《撩汉这件小事[快穿]》 第1节 本书由 。吴魅人i 整理 ==================== 撩汉这件小事[快穿] 作者:江山微雨 文案: 系统强制下,苏兰踏上极其凶残的撩汉之旅: 攻略渣未婚夫他长辈 攻略渣总裁他同窗好友 攻略渣皇帝他心腹太监 攻略渣鲜肉他影帝前辈 …… “攻略对象都犯规,然而撩汉这件小事……呵。” ——by 撩汉达人苏兰 又名《每次穿越都想红杏出墙》,《绿帽还你不谢》,《少年敢渣我的你很有勇气》 快穿,1v1 每个世界都很甜,虐渣只是调剂品,恋爱才是正经事 内容标签:快穿 甜文 系统 女配 主角:苏兰 ┃ 配角:沉楼,修 ┃ 其它: ==================== 第1章 他的父亲(1) 前一刻还在床上玩手机,下一刻天旋地转,周围忽然漆黑一片。 苏兰有点懵逼,揉了揉眼睛坐起来。 这是……小区停电了?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两步,想摸黑去窗口看看。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苏兰小姐您好,欢迎来到主神空间,这个快穿任务的主题是——】 经过处理的冰冷机械音,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古怪。 苏兰松了一口气。 快穿系统,主神空间,这些对她来说并不陌生。换句话说,她也不是第一次参加强制性的快穿游戏了。 【——爱上一匹野马,头顶一片草原。】 苏兰:……? 这是什么鬼主题? 虽然知道没什么卵用,苏兰还是走了个形式,清了清喉咙,开口问:“我可以不参加吗?” 【不可以。】 【不完成任务,你就回不到现实世界。】 苏兰摊手:“哦,我就问问而已。”顿了顿,又问:“怎么才算完成任务?” 【在每个世界里,你身体的原主都面临绿帽危机,你有两个选择。】 【一,当然选择原谅他啊。】 【二,在他绿你之前,先绿他。】 所以,就是在挽回渣男和主动劈腿之间做出选择? 【即将进入第一个世界——】 苏兰来不及多想,急忙喊道:“等等!你先解释一下,如果选第二个,我能随便找个人织绿帽吗?” 【不能。】 【系统将指定人选。】 话音刚落,下一个瞬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苏兰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攥紧双手。 当周围的动静沉寂下来,她试探性地睁开眼睛,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映出一张长方形的欧式餐桌,几盘精致的菜肴放了很久的时间,红烧鱼的汤汁都凝固了。 偌大的三层豪华大别墅,天花板上一盏盏精致的水晶琉璃灯光芒闪烁,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 什么都是静止的,只有墙壁上的挂钟还在走动。 苏兰还没能接收到原主的记忆,可是原主的感情已经影响到了她,使她沉浸在没顶的悲哀和绝望中。 她一次次地抬头看时间。 八点……九点……九点半……十点……十点半……十一点。 十一点半,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眼神满是怜悯地停留在她脸上,不忍道:“小姐,楚先生今晚不会过来了,他刚打来了电话——” 苏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他没打给我。” “楚先生打了家里的电话。”女人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唐小姐生病了,楚先生在医院照顾她,没办法给你过生日了。” 苏兰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女人也不知该怎么劝她,三步一回头地离开,连连叹气。 ——谁都看的出来,楚先生心里只有唐小姐,强扭的瓜不甜,小姐为什么就是看不开呢? 女佣人前脚刚走,属于原主的记忆开始苏醒,剧情内容也源源不断地涌入苏兰的脑海。 身体的原主也叫苏兰,是a城知名地产商的独生女,这栋别墅就是总裁父亲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 苏兰长的好,性格温柔体贴,学习成绩优秀,国外名校毕业——按照正常剧本,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人生赢家。 可惜,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演变而来的,苏兰就是那篇渣女重生文……里的女配。 小说的女主叫唐芸,男主就是苏兰现在的未婚夫,楚修。 唐芸有一段灰色的童年,母亲吸毒,父亲对她也是极为冷漠,父母离婚后,她跟着在楚家当司机的父亲生活,认识了楚家养子楚修。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唐芸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楚修心头的白月光。 然而,童年的不幸记忆始终困扰着唐芸,她的性格越来越自卑偏执,总觉得楚修对她的好全是出于同情,楚修根本看不起她,于是不停地作天作地,楚修却一次次的容忍了她的无理取闹。 后来,因为一次争吵,唐芸负气出走,在异地生活的时候,疯狂地爱上了流浪艺术家宋时杰。楚修得知唐芸和宋时杰结婚的消息,万念俱灰,在养父的再三要求下,同意出国留学。 楚修刚到国外非常消沉,一度自暴自弃,酗酒成瘾,因为酒精中毒进过一次医院。 苏兰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他,并且深深爱上了他。在苏兰耐心的安慰和劝解下,楚修逐渐走出了阴影,在回国的前一年,他们两个终于走在了一起,回国后,他们按部就班地订婚、结婚,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 两年后的某一天,楚修接到一个电话,之后一声不吭就出门了,足足一个月音信全无,打电话不回,找也找不到。 楚修回来的时候憔悴得不成人样,带回了一个同样瘦骨伶仃的孩子。 他只说了一句话,唐芸死了。 很久以后,苏兰才知道,原来唐芸和宋时杰同居后不久,宋时杰就出轨了,还在唐芸怀孕的时候嫖娼。孩子生下来,宋时杰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动不动就对唐芸母子拳打脚踢,最后失手杀了唐芸。 唐芸临死前,在医院里打了一通电话给楚修。 于是,楚修义无反顾地抛下了苏兰和他们的孩子,直奔唐芸的城市。 苏兰一直很清楚,她和孩子在楚修的心中,只能排二三位,他这辈子只会为一个女人不顾一切,而那人永远不会是她。 她的失望和嫉妒,在看到消瘦的楚修和他带回来的营养不良的孩子时,还是化为了理解和宽容。 她最初爱上楚修,正是因为他的深情,即使这份深情不是为了她,依然让她无比动容。 人生哪能十全十美呢,只要楚修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这是前世的剧本。 这一世,唐芸重生了。 这时,楚修已经出国,她和宋时杰开始同居。 重生后的唐芸决定痛改前非,摆脱渣男宋时杰,乖乖地在国内等楚修回来,她一定要挽回楚修的心,弥补上一世自己的过错。 因此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今天是苏兰的生日,她亲自下厨,做了一桌楚修爱吃的菜,从六点半等到十一点半,等来了楚修的一通电话,甚至不是打给她的,接电话的人是陈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只要一碰到唐芸的事情,楚修就像变了一个人,只知道保护、照顾唐芸,其它的一概考虑不到,完全没有平时温文尔雅、稳重冷静的样子。 苏兰原以为楚修的性格稳重自持,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才会温淡如水,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的热情全给了唐芸,留给她的当然只会是平淡和相敬如宾。 小说里,苏兰这一次没能继续容忍,连夜赶去医院,当着唐芸的面和楚修吵了一架,楚修不耐烦地提出了分手。 第2节 苏兰低头看着手上的订婚戒指,璀璨坚硬的钻石,代表矢志不渝的爱情。 原来的苏兰在这一刻,该有多么绝望。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苏兰按开信息,一个叫‘黄先生’的账号给她发来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背景在医院,三、四个病人的房间,加上病人家属,显得尤为拥挤。 最右侧一张病床上躺着一名脸色苍白的女人,坐在床边的男人背对着苏兰的视角,正在给女人削苹果。 过了一会儿,男人抬起手,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 女人脸上有泪水淌过,她着急地跟着坐起,想去抓男人的手,男人赶紧按住她,不让她牵动挂盐水的一只手。 视频没有声音。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男人忽然俯身抱住了她,两人紧紧相拥。 视频的最后,男人转过身,苏兰看见了他的脸,心凉了一截。 起先还以为是巧合,楚修这个名字……现实世界中,她的男朋友也叫楚修,而这个男人的脸,和她的男朋友一模一样。 会有这么多巧合吗? 恶作剧也不是这么来的吧……这个智障系统。 【请不要随意辱骂系统,谢谢。】 冰凉的机械音冲淡了楚修的脸带给她的震撼。 苏兰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没什么的,这只是系统的恶趣味,这是虚拟的世界,跟真实世界毫无关系。 这个楚修和她的男朋友楚修也是完全不同的人。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苏兰开始回忆这段剧情,脑海中自动给无声的画面配音。 楚修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迟疑再三,开口道:“我该走了。” 他答应过苏兰,今晚一定会回来陪她庆生。 唐芸慌张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握紧,泪水涌出了眼眶,哽咽说:“再陪陪我,再陪我十分钟,就十分钟,好不好?”面对楚修的犹豫,她伪装起来的坚强全线崩溃,眼泪越流越多。“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懂事,你原谅我吧,楚修……我们、我们重新开始……这些年,我好想你,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楚修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拥进怀里。 视频外的苏兰也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 过了几分钟,苏兰再次睁眼,拿起手机,给私家侦探‘黄先生’发了一个大红包。 第2章 他的父亲(2) 苏兰整晚没睡好。 她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翻来覆去地想,绞尽脑汁地想,最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看在楚修那张酷似男友的脸蛋份上,她会先接近楚修,然后决定——是否还有挽回这头别人家忠犬的必要。 苏兰照常吃了早饭,看起来风平浪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陈妈看着她乌青的眼圈,忍不住说:“小姐,你脸色不好。” 苏兰冲她笑了笑:“昨天睡的晚。” 为了遮掩难看的黑眼圈和苍白的面色,苏兰特意化了个浓妆,烈焰红唇深眼影,瞧着活像要去参加派对。 到了公司,李秘书通知她,今天苏总不在,早上刚飞到b城,要过几天才会回来。 苏兰点了点头,脚步不停进了办公室,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呆,然后发了一条短信给楚修。 ——中午一起吃饭。 答复很快来了。 ——好。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 在苏兰的面前,楚修是个话很少的男人,能少说一个字就绝不多说的那种,无论是谈恋爱还是婚后,楚修都对她保持了距离,温和但不亲热。 谁能想到,他在唐芸面前,却是个话唠暖男,一天三餐都会打电话给唐芸,提醒她要记得吃饭,天冷要加衣,下雨得带伞。 第二杯咖啡喝完,饭点到了。 楚修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男人身穿干净的白衬衫黑西裤,还是记忆中清俊斯文的容貌,额前的碎刘海被风吹乱,金丝边眼镜遮住眼底的疲惫。 楚修看见她,微微一愣。 苏兰问他:“怎么了?” 楚修摇头,拿起一旁的风衣替她披上:“没什么,走吧。” 去的是附近一家西餐厅。 楚修点好菜,抿了一口侍者送上的柠檬水:“今天怎么化这么浓的妆?” 苏兰掏出包里的小镜子,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反问:“你不喜欢吗?” 楚修淡淡一笑:“我喜欢你淡妆的样子。” 苏兰手指的动作一滞,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她从不化浓妆?” 楚修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渐渐化为冷淡的疏离。 “兰兰,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谈过了,你说过你能理解——” 苏兰‘啪’地合上了镜子:“楚修,你记差了。我说的是,我能理解你以朋友的身份,给予她需要的帮助,而不是你对她随传随到,尽男友的责任。” 楚修静静的说:“唐芸只有我一个朋友。” 在这样的时刻,他的声线依旧平静自持,不紧不慢。 “我也只有你一个未婚夫。”苏兰笑了笑,说:“我希望,我的未婚夫可以按时陪我过生日,这也是你答应过的。楚修,我的要求过分吗?” 楚修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耐:“我昨天也打电话告诉陈妈了,唐芸生病了,病得很严重,我能怎么办?抛下她在医院里不管吗?生日年年都会有,可是如果我不管唐芸,她的情况那么糟糕,很容易就会出事。” 苏兰比他更不耐烦:“那你是以什么身份照顾她?别人的未婚夫?” 楚修半晌说不出话,只是沉沉地盯住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冷的不带感情:“你以前不是这么尖酸的人。” 这句话一出,苏兰认为没必要再谈下去。 他的神色冰冷,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短短一句话,审判了她的人格。 ——尖酸。 当一个男人连敷衍你都不愿意的时候,挽回两个字变得太过可笑。 苏兰心想,别说他只是长的像真实世界的楚修,就算他真就是她男朋友,那她也无话可说了。 “我想……”苏兰喝了一口水,脸上保持标准的大小姐式优雅微笑,慢慢说:“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下。” 楚修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淡淡笑了一下,神色间终于有了几分真诚:“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顿饭吃的没什么滋味。 楚修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苏兰,他原以为她会哭,会闹,至少会继续指责他、讽刺他,可是出乎意料的,什么也没有。 苏兰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有时候还会和他聊两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她的笑容像一张面具挂在脸上,语气越来越疏远。 这样平静的苏兰,却让楚修心生愧疚。 他毫不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苏兰是最爱他的人。 在国外上学的时候,他每天晚上去酒吧喝酒,喝得烂醉如泥,苏兰知道劝不住他,只好一个人默默守在他身边,等他喝醉了,开车送他回租的别墅,扶他上床,替他洗脸擦手,所有一切都亲力亲为。 每当他在深夜醒过来,总会看见苏兰在他床边读书备考,为了照顾他,苏兰牺牲了相当多的时间,只能熬夜学习。 发现他在看她,她总会扬起一抹疲倦的微笑,轻轻拍一下他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有个苏兰这样的女孩守在身边,就算是石头心肠都能捂热了,楚修最终被她感动,和她走在了一起。 这份感情,终究是建立在同情和怜悯的基础上。 但还是有情分在的。 吃完饭,楚修开车送苏兰回公司,一路上两手紧握方向盘,薄唇抿成一条冷漠的线,沉默不语。停下车,苏兰正准备开门离开,他忽然开口:“等一下。” 苏兰一只手拉住门把手,不解地转头看他。 楚修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下车绕了一圈,从外面帮她打开车门。 这个意料之外的绅士举动,让苏兰有些错愕,从车里出来后,对他说了声:“谢谢。” 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却刺激到了楚修,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突然伸手把苏兰拉进了怀里,压抑地在她耳边轻声说:“兰兰,给我一点时间。” 他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苏兰的回答。 楚修有点不安,正要低头去看苏兰的脸,却感觉到苏兰两条纤细的胳膊圈住了他的腰,女孩在他怀里瑟瑟颤抖,他胸前的衬衫有一处变得湿热。 只是一个刹那而已。 苏兰很快放下了手,低头擦了擦脸,抬眸看向他。 “你不要后悔……”她在笑,眼里水雾茫茫,泪水在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千万不要后悔。” 苏兰安静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只在一个眼神中。最后,她眨了眨眼睛,两滴晶莹的泪珠终是落了下来,猝不及防掉进了他心里。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楚修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 苏兰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对着桌上的镜子补妆。 脸上的泪痕未干,可她的目光一点也没有刚才的伤感,从容悠闲,就像见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一边抬手对脸上扑粉,一边飞快地发了一条信息给‘黄先生’。 ——再接再厉。 第3节 黄先生很快给她发来一个‘ok’的表情。 苏兰笑笑,上好妆,闭目在办公椅上休息了一会。 这次见到楚修,一顿饭的时间,足够她做出决定。 这顶绿帽很大很漂亮,还是还给他吧。 按照原来的剧情,唐芸重生以后,楚修很快被她撩了回去,在楚修和苏兰分手后,苏兰一改上辈子千金小姐的风范,开始变得恶毒而尖酸,一次次找唐芸的麻烦,又一次次被唐芸和楚修打脸。 好好的一个品貌兼备的大小姐,上辈子喜当娘,替人养孩子,憋屈地容忍丈夫的白月光朱砂痣,这辈子因为唐芸重生了,还得充当恶毒女配的角色,一点点被人踩进尘埃里。 凭什么? 苏兰从不吃亏。 所以,她不仅要绿了楚修,还要让他悔不当初。 刚才车旁的落泪和拥抱,是演给楚修看的一出戏,更是原来的苏兰残留的灵魂中,对楚修的最后一丝眷恋。 * 接下来的几天过的很平静。 虽然决定要甩帽,但是苏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控制不住地担心——系统指定的陪她一起织绿帽的人选是谁?万一是唐芸前世的人渣男友宋时杰,那怎么办?万一她必须在家暴男和劈腿男之间选择,怎么办?她能不能选择狗带? 苏兰很苦恼。 懒惰又不靠谱的系统一直没给她提示。 直到她父亲回来的那天,她才遇见了系统选中的npc。 苏扬中很早就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叫她空出中午的时间,他要和宝贝女儿一起吃午饭。当天早上,李秘书也提醒她,中午和苏总有约,下午一点半苏总还有个会要开。 苏兰提前十分钟出发,司机小王开车带她去了定好的餐厅包间。 只是没想到,日理万机的苏总就算和女儿约了饭,也没闲下来,身边还坐了另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两人正在谈生意上的事情,看见苏兰由服务生领着进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 与此同时,久违的系统机械音凭空响了起来。 【注意:线索人物楚沉楼出现。】 苏兰原本灿烂的笑容,瞬间就萎了。 ——拜托,要不要这么重口味? 楚沉楼……不就是楚修他养父吗?! 第3章 他的父亲(3) 苏兰低头,借翻包的动作,遮掩自己脸上的尴尬,一边找手机,一边小声埋怨:“爸爸真是的,生日没有陪我,今天说好了一起吃饭,还要在饭桌上谈生意……” “没良心的小丫头,我还没怪你有了男朋友忘了老爸,你倒怪起我来了。”苏扬中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绽出一抹笑意,“再说了,你楚叔叔也不是外人,迟早是一家人。” ——只怕不是你想的那种‘一家人’。 苏兰到底是在快穿世界里磨炼过演技的人,心里囧了一下下,也就平复了,在侍应生拉开的椅子上坐下,抬眸看了一眼父亲身边的男人。 男人也在看她,深邃的目光带着一点探究。 视线碰撞的一刹那,苏兰不自在地拧起了眉,也就是短暂的一瞬间,下一刻,她唇边又浮起了乖巧的笑,仿佛刚才眉心拢起的痕迹只是错觉。 楚沉楼有一双细长漂亮的眼睛,可他的眼神,却让苏兰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说楚修就像早春的清晨,温润中透出三分料峭春寒,那么这个男人就是盛夏的夜,深沉,危险,可又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和强势的侵略性,一记眼光扫过来,使人置身于盛夏的夜晚,胸口又闷又热,不知被什么压迫着。 苏兰把手机放在手边,看着楚沉楼,柔软的叫了声:“楚叔叔。” 楚沉楼收回探究的目光,点了点头,示意侍应生把一个礼盒给苏兰。 苏兰一看就知道是个名贵手表的牌子,看向苏扬中,寻求他的意见。 苏扬中笑了笑:“楚叔叔送给你的,你收下吧。” 苏兰得到了父亲的同意,视线再次回到楚沉楼身上,唇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欣喜而不显过分的笑容:“谢谢楚叔叔。” 楚沉楼说:“不用。” 比起他的外表,他的声线却意外的低沉温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凌人的气势敛入一身笔挺的西装内,整个人显得更为可亲。 这样一来,倒是和他的养子有几分相像了。 苏扬中叫人上菜,等一道道菜全上齐了,苏兰吃的心不在焉,脑子里不停盘算怎么展开下一步的勾搭计划。 关于楚沉楼,小说里给出的资料并不多。 单身,未婚,工作忙碌,家里只有一个养子楚修,父子关系不温不热。 以及,从头到尾不赞成楚修和唐芸的感情,更希望楚修可以娶门当户对的苏兰。 对了……他和苏扬中好像还是生意上的伙伴,以前私交并不多,苏兰和楚修谈恋爱后,私底下的来往多了起来。 还有呢? 苏兰努力地回忆剧情,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唐芸重生后,原著里的苏兰和楚沉楼是有过单独会面的。 那时苏兰回国不久,她知道楚修心里有另外一个女人,而且还和这个人有联系,为此好奇而又不甘心,背着楚修去了一趟楚家,正好楚沉楼也在家,苏兰说想去看一看楚修的房间,楚沉楼认为唐芸的事情瞒不过去,就带她去了。 楚修回国后买了房子住在外面,楚家属于他的房间,还保持着他少年时代的模样。 每一个抽屉,每一个相册,每一个日记本,满满的全是他和唐芸之间甜蜜酸楚的点点滴滴。 苏兰在他房里哭了一场,狼狈离去。后来这事被楚修知道了,还和她大吵了一架。 除此之外,她和楚沉楼别无其它交集。 唉,所以说啊,怎么优雅地邀请他一起来织绿帽,这是个难题。 对于一个世界各国到处飞的大忙人来说,时间是很宝贵的,苏兰可以利用的机会很少,错过这次就没下次了。 苏兰打定了主意,发了个信息给司机,下午给他放假,让他先走。 苏扬中注意到女儿的沉默,又想起前两天,老婆和自己视频聊天说起的事情,心里有些担心,咳嗽了声,问:“兰兰,今天怎么没和小修一起来?” 刚回国的时候,苏兰和楚修不管再怎么忙,只要两个人都在市里,总会一起吃饭。 后来因为唐芸的关系,他们的感情一再降温,这个习惯也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双方有谁提一声,吃饭时间才会碰面。 苏兰垂眸,勉强笑了下,轻声说:“他很忙。” 这个样子看在苏扬中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放下餐具,皱眉说:“你妈打电话给我,说你这几天都住在名城小区那边,叫你回家你也不回,只说忙。忙,有那么忙吗,连回家的时间也没有了?公司里谁分配给你那么多工作,你告诉我,我来跟他说。” 苏兰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爸!” 苏扬中重重叹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问道:“其实我也知道,你又和小修吵架了?” 苏兰垂眸不语。 苏扬中转过头,对楚沉楼无奈地说:“兰兰从小被我和她妈妈惯坏了,有时候会耍耍小姐脾气,你回头跟小修说一句,让他不要跟兰兰一般见识,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 这话明面上是在贬损自己女儿,暗地里却透出了对楚修的不满,毕竟这个圈子里,有谁不知道苏总的女儿脾气特别好。 苏兰苦笑了一声:“我不怕他跟我吵架,就怕他哄我。” 苏扬中说:“真是个孩子,说的都是幼稚话。” “怎么会,苏兰很好,是楚修不懂事。”楚沉楼微微一笑,举起盛了半杯红酒的酒杯,倾身向前:“小姑娘不要生气,我替他给你道歉。” ——看来,楚沉楼对这个未来的儿媳,真的是非常满意。 苏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有些受宠若惊,忙举杯迎上:“我早就不生气了……” 话一出口,苏扬中就笑了起来:“还是你楚叔叔的面子大。” 苏兰瞪他一眼:“爸爸就知道取笑我。” 一顿饭吃完,苏兰看了看手机,很好,一点二十五分,苏扬中的会议马上就要迟到了。 “爸爸,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家睡一会,下午就不去公司了。小王下午放假,你能送我回去吗?” “哪里不舒服?”苏扬中刚把一张卡给侍应生,听到这话吃了一惊:“怎么不早说?” 苏兰摇了摇头,说:“就是有点头晕,没什么大不了,睡一觉就好了。” 苏扬中点头,刚想说好,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手表,为难道:“我马上要回公司开会,就要迟到了……” 苏兰马上说:“那我打的回去——” 话未说完,楚沉楼打断:“我送你回去,正好顺路。” 苏兰住的名城小区离市区很远,开车过去不堵车也要二十几分钟,周围既不是商业圈,也没有办公楼,这个顺路顺的有点不靠谱。 苏扬中心里感激,松了口气说:“那就麻烦你了。” 苏兰也很配合地开口,轻轻软软的声音:“谢谢楚叔叔。” 楚沉楼笑笑:“不用。” * 苏兰很想知道,为什么楚沉楼不结婚,这关乎到她怎么攻略他。 如果他曾经爱过一个人而不得,所以没结婚,那么她就要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性格,什么容貌,然而小说里对楚沉楼的描写太少了,他的作用只是唐芸和楚修爱情路上的障碍物。 如果他是个不婚主义者,那他也许喜欢拥有自由奔放(?)灵魂的女人,这就很有攻略难度了,一个差点就要成为儿媳的女孩子,在他面前自由奔放,他估计不会被惊艳到,反而会被吓到。 如果他单纯不喜欢女人……汗,既然是可攻略的线索人物,不会这么悲催吧? 不如,先来试探一下? 苏兰闭上眼睛,靠着窗假寐。 a城市区的交通一向不怎么通畅,今天恰好碰到前面路段出了车祸,汽车堵成了两条长长的队伍,寸步难行。 楚沉楼和苏兰并排坐在后座上,看完几封新的邮件,抬起头,苏兰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头靠着车窗,几缕乌黑的发丝覆在脸颊上,侧脸的线条极为柔美,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风衣,把她衬托得格外娇小瘦弱。 离得这么近看,他才蓦然发觉,即使用化妆品精心地修饰了自己,苏兰的脸色依然掩不住苍白,眼底隐约浮着青黑的色泽。 在睡梦中褪去层层防备,女孩柔弱得让人心疼。 楚沉楼下意识地抬手,想替她拂开脸上的发丝,手抬至半空中,突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十分不妥,自嘲地一笑。 过了一会,排成长龙的车队总算开始动了,老刘刚踩一脚油门,旁边突然有辆车想插过来,他急忙又踩了刹车。 第4节 楚沉楼的肩头忽的一沉。 他的身体刹那僵硬,原以为苏兰醒了,没想到她只是轻微地蹙了蹙眉,嘴里不知呢喃着什么,靠在他肩膀上继续沉睡,眼睑始终没睁开。 老刘回过头,连连道歉:“楚先生,对不起。” 楚沉楼示意他噤声。 苏兰又动了动嘴唇,声音太轻微,压根听不清。鬼使神差的,他低头侧耳去听,一个不留神,她柔软温热的唇扫过他的耳畔,牵动了心底某条隐秘而禁忌的线。 他听清楚了。 ——你骗我。 反复的,只是那三个字。 楚沉楼皱了皱眉,突然开口,声音却压得很低:“老刘,这几天少爷和苏小姐怎么了?” 唐芸离家出走后,她的父亲,也就是楚家以前的司机就辞职了,现在楚沉楼的司机换成了老刘。 老刘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老板,心想他和苏小姐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不合适?但一想苏小姐睡着了,他老板大概只是不想吵醒她。 “苏小姐前些天过生日,少爷说好了要跟她一起过,但是那天唐小姐正好病了,在医院里没人照顾,少爷就去照顾了,最后也没能去陪苏小姐。”老刘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我也是听孙嫂说的。” 楚修平时在外面住不回来,孙嫂从小照顾他,就跟他一起过去了。 楚沉楼的眉宇皱得更紧,语气明显不悦至极:“没人照顾,不会叫孙嫂去么?他成天在想什么!” 第4章 他的父亲(4) 苏兰一路上都在装睡。 期间,她有了惊人的发现。 楚沉楼对她……好像,可能,大概,应该……也是有箭头的?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体突然的僵硬,之后的放松,他凑过来听她说话,有意无意间她的唇碰到他的肌肤,这些不用睁眼,她也能感觉到。 就算她不是楚修的未婚妻,这一切也太暧昧了,而他的默许,绝不可能是因为害怕吵醒她。 有了这个认识后,苏兰还来不及感到喜悦,先被深深地震惊了。 不知道楚叔叔对她的这根箭头是哪里来的?总不可能一见钟情吧? 楚沉楼身为a城数一数二的顶尖富豪,又不是没见过美女的毛头小子,这也太扯了。 那么……还是因为那一次? 当时的苏兰在楚修的房间里压抑地流泪,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哭泣的声音,因为知道楚沉楼站在门口,始终没有走开。 她的腿上摊开一本相册,照片中的少年笑得明朗,眼眸清亮干净,装满了纯粹的快乐,那是楚修从未对她展露过的幸福笑颜。 ——也永远不会对她展露。 他的身边站着唐芸,那才是能让他真正幸福的人。 原来的苏兰会因为楚修对唐芸的痴情而陷入情网,没准楚沉楼也因为那一刻苏兰的失落和悲伤,对她产生了怜悯之外的感情呢? 在小说里,楚沉楼虽然一直极力反对楚修和唐芸,但是对苏兰从没有什么表示,即使他真的在那一天就对苏兰有了别样的情感,也一直克制着没有越线。 这一切原著根本没有提及。 也对,一本小说几十万最多几百万字,故事围绕男女主展开,众多配角的人生中的细枝末节,当然不会过多描述。 但一个独立的世界是不同的,即使这是一个小说演变成的虚拟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历程,自己的故事。 这些故事往往不为人知。 苏兰本来准备装睡到底,直到被楚沉楼叫醒,可一路上楚沉楼都没叫她。 车子行驶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楚沉楼突然轻声说:“到前面掉头。” 苏兰正想趁这个机会结束漫长的装睡,正要睁眼,突然停下——她感觉到,男人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两侧,很轻很轻,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从他肩膀上移开。 这是……怕她醒来后会尴尬? 苏兰心里哭笑不得,又有点小感动。 一个简单的动作,楚沉楼做的格外费力费神,见她还没醒过来,微微松了口气,在汽车停下的一瞬间,轻轻拍了拍苏兰的肩膀:“到了。” 苏兰非常配合地幽幽醒转,揉了揉眼睛:“啊,这么快。” 楚沉楼不置可否,脸上神情淡淡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曾经那么温柔地对待她。 司机给苏兰打开了车门,苏兰弯腰下车,转身对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谢谢楚叔叔,我先进去了——要不要来我家喝杯茶?” 楚沉楼淡淡的说:“我还有事,下次吧。” 苏兰也没多说,点了点头:“那好,我不耽误你了,再见。” “如果身体不舒服——”楚沉楼斟酌了下,说:“——还是应该去医院。” 苏兰摇头:“真的没关系,就是有点头晕,老毛病了。” 楚沉楼沉默了片刻,仿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简短地留下两个字:“保重。”就让老刘开车了。 苏兰目送他的车开出一段距离,才转身回去。 回到家里,苏兰让陈妈给她倒一杯热水,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枕头想事情。 想到初见时,楚沉楼充满压迫感的目光。 想到他敛起一身锋芒后的云淡风轻。 想到车里他的小心翼翼,她靠在他肩头,一路上他一动不动。 想到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头两边。 想到他临走前的欲言又止。 嗯,不是她得了妄想症,这绝对是有箭头的。 既然他喜欢的就是温柔隐忍的大小姐苏兰,那她当然不能太主动,而是要创造让他主动的条件。 陈妈端来一杯热水,苏兰道了声谢,目光瞄到旁边突然发亮的手机屏幕。 ——是黄先生发来的消息。 苏兰来了兴趣,端正地坐起来,打开信息看。 又是一段视频,这次是有声音的。 地点是在一幢公寓楼下,周围有一群人在围观,一个头发长到肩膀上的男人正在拉扯一个女孩。女孩穿着一条绿色的连衣裙,男人刚抓住她的手腕,她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接着开始不停地喊:“你放开我!放开我!” “婊子!贱货!” 在她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中,男人也用不堪入耳的字眼骂她,甚至还抬手甩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贱货!你以为你勾上了有钱的富二代,就能摆脱我了?你想的美!” 周围有人上前劝架,想把他从女孩身边拉开,男人发了怒似的挥开那人的手,怒睁着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大声嚷嚷:“看什么?都看什么?给老子滚开!关你们屁事啊?她是我女人,我们自家事情,你们看个屁啊!” 苏兰‘咦’了声。 这个男人,难道就是唐芸爱过的渣男宋时杰? 他不是个艺术家吗,怎么看起来更像个喝醉酒的地痞流氓? 围观的路人拿不准他们的关系,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去劝架了。 宋时杰得意地拽着唐芸,把她从人群中拖了出来,忽然背后响起一个清冽的声音:“放手。” 宋时杰一愣,唐芸立刻挣脱了他,转身跑了回去,投进那人的怀抱,泣不成声。 白衬衫黑长裤,即使在视频里,楚修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宋时杰转过头,骂骂咧咧的问:“你他妈谁啊?” 楚修看了眼怀里惊恐无助的女人,面无表情的说:“她男人。” 视频结束了。 苏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这次不是红包了,而是直接转了一笔钱过去。 黄先生大喜过望,马上发来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 苏兰打开通讯录,往下翻了一会,找到了一个名字。 ——邓娇娇。 邓娇娇是苏兰的闺蜜,根据小说里的剧情,几天后就是她爷爷的八十大寿,到时邓家请的人很多,楚沉楼、楚修、苏扬中和妻子秦芳等都会到场,苏兰当然也会,这种场合,肯定也少不了女主角唐芸。 邓娇娇的一个表哥带了她当女伴,这个表哥也是原小说里的男配之一,在楚修回国前,就对重生后的唐芸另眼相看了。 那天,苏兰会因为受不了楚修和唐芸的互动,加上在医院里分手后的打击,当场就找楚修要个说法,还给了唐芸脸色看,邓娇娇作为苏兰的闺蜜,也骂了唐芸很多难听的话。 结局当然是苏兰自讨没趣,楚修对她厌恶至极,护着唐芸离开酒店。 苏兰给邓娇娇打了一个电话,邀请她来家里玩,邓娇娇和苏兰不同,没有事业上的追求,就想当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平时也没什么事,今天正好闲在家里,马上就答应了。 没过多久,邓娇娇的车停在苏兰家门口。 陈妈开门带着邓娇娇进来,邓娇娇人未至声先到:“大忙人,今天总算有空陪我——你怎么了?” 苏兰整个人缩在沙发里,呆呆地盯着手里的手机。 邓娇娇担心地皱起眉,又问了一遍:“兰兰,你怎么了?” 苏兰这才像大梦初醒,抬起头看着她,无声地把手机递了过去。 邓娇娇低头一看,手机显示的是一个视频,她按了一下播放……看到最后,已经忍无可忍,猛地把手机丢到了沙发上,气愤地叫了起来:“神他妈她男人!这是你请的私家侦探拍到的?楚修是她男人,那他把你当成什么了?走,你跟我去找楚修,我们现在就去,我要当面跟他对质!他都这么不要脸,找小三找得跟演偶像剧似的,你还忍什么?” 苏兰不肯起来,拼命摇头,恹恹的说:“我不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邓娇娇的眼神凄楚:“娇娇,如果我去跟他摊牌,那就……真的结束了。” 邓娇娇恨铁不成钢,指着她说:“他都这样了,你怎么……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那你准备怎么办,继续忍,忍成忍者神龟啊?” 苏兰不说话。 邓娇娇气到极致,脑子里灵光一闪,面色缓和了下来,对她摊开手,说:“好,我们不去找楚修。你把手机给我一下。” 苏兰说:“我的手机是你自己丢掉的。” 邓娇娇白了她一眼,捡起旁边沙发上的手机,把视频转发给了自己。 第5节 苏兰的目的已经达到,掩去唇边的一点笑意,可怜兮兮的问:“娇娇,你要干什么?” 邓娇娇头也不抬:“放心,我不会去找楚修,可是他自己不要脸,我也不会给他脸。妈的这个劈腿大渣男!” 第5章 他的父亲(5) 下周就是邓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了。 周六晚上,苏兰先回爸妈家吃了晚饭,秦芳拉着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她瘦了,又心疼又生气,怪她不肯回来,有什么闷在心里也不跟妈妈说,又怪楚修不好好照顾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 吃完饭回来,九点了。 外面下起了雨。 苏兰跟黄先生发了条信息,问他楚修在哪里,对方回答在唐芸家里,自从宋时杰找上门,唐芸受了惊吓,楚修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她家。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苏兰拨通了楚沉楼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几乎快要断掉了,才被人接起。 “喂。” 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电话那头的人很清楚她是谁,这么久才接电话,是在纠结什么? 苏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犹豫:“是我,苏兰。” “我知道。” 苏兰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咳嗽了一声,才说:“楚叔叔,你在家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叹了一声,说:“在。” 苏兰慢慢的说:“我……我可以过去吗?有些话,我想——” “可以。” * 他应该拒绝的。 放下手机,楚沉楼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有些挫败。 这样算什么? 他明知道,每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每一次见到她,全是煎熬。 危险的,痛楚的,甜蜜而又不该存在的煎熬。 他不应该让她过来,他甚至不该接她的电话。 苏兰是楚修的未婚妻,他作为长辈参加了他们的订婚仪式,他清晰地记得女孩幸福的泪水和笑容……所以他到底在干什么?! 本来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然而那天……她的背影那么单薄,那么孤单,慢慢、慢慢地弯下了腰背,脸埋在膝盖上无声地痛哭。 那一刻,楚沉楼知道自己应该关上门走开,却挪不开脚步,沉寂多年的心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还未彻底明白那感觉是什么,忽然又剧烈地绞痛起来。 这种时候,楚修在哪里? 以前姓唐的小丫头住在家里,每次只要一哭,楚修总会奇迹般的出现在她身边,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现在苏兰哭的那么惨,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楚沉楼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紧紧抱住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影子。 他无法前行一步,不能帮她擦去泪水,也不能拥抱她,也许他可以说点什么,可他不知道怎么劝解。 他竟然不记得上次安慰女人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从来也没有过。 带她来楚修的房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以前面对她,多少还能维持正常的交往,可自从上次送她回家,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柔软的唇拂过他的耳畔,她就在他身边,那么近的距离……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甜美的感觉,让他疯了一样的迷恋,恨不能把她留在身边,时时刻刻拥有。 他四十几年的生命,只有枯燥乏味的工作和应酬,他一度以为人生就只是这样了。 遇见她,他才知道,原来他也会不顾一切的想要一个人,一个不属于他的人,就连偷偷在心里渴求她,也是禁忌的错误。 一再的压抑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失控。 楚沉楼冰冷的目光落在手机上。 现在,他已经犯下了第二个错误。 * 雨越下越大。 苏兰故意出门不带雨伞,想在进门前淋一点雨,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更惹人怜惜,可惜汽车才刚熄火,她打开门,有人已经擎着伞站在车旁边。 楚沉楼。 苏兰眨了眨眼睛,对,确实是他,不是他家司机管家佣人,就是他。 他一直站在外面等她吗? 苏兰关上车门,看他把伞往她这边偏太多了,自己已经淋到了雨,便往前一步靠近他,本意是想提醒他把伞往回撤,不料她一步向前,他立刻一步往后,手腕一动,雨伞更加往她头上倾斜,他半个人站在雨里。 苏兰一愣,楚沉楼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分了,想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手上突然一暖。 他低下头,苏兰双手软软地握住他拿伞的手,缓缓地把伞移回正常的位置。 恍惚间,这双温暖的小手仿佛也抚上了他胸口的位置,让那颗堕入冰狱不得超生的心,突然又开始跳动起来,一下一下,重新燃起了禁忌的奢望……直到她开口,轻声提醒他:“楚叔叔,你淋到雨了。” 楚叔叔,呵。 楚沉楼别过脸,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自厌和嘲讽,说:“走吧。” 苏兰乖巧地点点头,跟着他进门,看他收起雨伞,衬衫一侧的肩膀和后背打湿了一片,四处看了看,问道:“张阿姨和老刘不在吗?” “不在。” 又是特别特别简短的两个字。 如果不是有车里的相处,苏兰准要以为,楚沉楼肯定特别讨厌她。 苏兰在客厅坐下,楚沉楼也没有上楼换衣服的打算,亲自泡了一壶茶,给她倒一杯,在她对面坐下。 宫殿一般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只有厚重的沉默。 苏兰握着茶杯暖手,低头沉思了一会,慢吞吞放下了杯子,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放到了桌子上。 袋子里有两个盒子,一个是楚修给她的订婚戒指,一个是楚沉楼送她的手表。 楚沉楼看了一眼,扯起嘴角:“不喜欢?” 苏兰摇头,低垂着眼睛,低声说:“我……不能收。”她停顿了一会,苦笑说:“我和楚修……其实你应该知道的,我这样纠缠下去也没有意思。我会和他说清楚,在这之前——我和他举行过订婚典礼,现在突然分手,我想先跟你说一声,一直以来,谢谢你那么照顾我……很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谁。” 对面的男人双眸深不见底,俯身拿起桌上的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 苏兰隐约记得,订婚典礼前,双方父母见面的时候,苏扬中递上香烟,楚沉楼说他几年前就戒烟了,医生不让抽。 她看了看矮桌,烟灰缸里丢了七、八个烟头。 “你……”苏兰话到嘴边即时止住了,换了个语气,说:“上次,楚叔叔你说过,你已经戒烟了,对身体不健康。” 楚沉楼咬着烟,露出一点自嘲的笑。 ——他的人从身体到心,早就不健康透了。 他吸了一口,拿下来摁灭,看见苏兰盯着烟灰缸里的几个烟头,疑惑地看着他,笑了笑说:“二手烟对你不好。” 接下来又是沉默。 苏兰不想主动,她也不能表现的太主动,磨蹭了一会,心中叹息:她这个织绿帽的对象,还真有够闷骚的。 没办法,那只好她来加把火了。 她伸出一只手,从袋子里拿出订婚戒指的盒子,打开来。 前几天还在自己手上,片刻不离,马上就要成为不相干的东西了。 苏兰用尽了全部的演技,才挤出了几滴眼泪,等实在流不出眼泪了,她吸了吸鼻子,放下戒指盒站起来,低着头说:“楚叔叔,我走了。” 楚沉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缓慢的、僵硬地点下了头。 苏兰一只手捂着脸走到门口,故意没去拿一边的雨伞,开门出去,走到雨里就停了下来,蹲下身抱住了自己,然后在心里数,一,二,三——门开了。 楚沉楼撑着伞在她身边站了一会,怕她已经淋了雨着凉,犹豫再三,说:“……苏兰,你进屋哭。” 苏兰心里想大笑,拼命忍住,用很轻很轻的,又不会被雨声盖住的声音,哽咽说:“我不要。” 楚沉楼无奈,站了片刻,见她的头发都在滴水,终于等不下去了,弯腰想拉她起来:“苏兰——” 苏兰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 她的脸上泪水和雨水纵横交错,早就分不清彼此,双眸水雾蒙蒙看着他,粉色的唇轻轻颤抖:“楚叔叔,我……真的这么糟糕吗……” 楚沉楼的内心囚禁了一头逼上绝路的困兽,平时有重重牢笼格挡,面对她的时候,铁栅栏就变成了金的,一重牢笼变成了十重,二十重。 这一刻,就是有一百个牢笼阻挡,也毫无用处。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低下头,原来只想吻去她一个眨眼间掉落的眼泪,可最后却吻上了她微微张开的柔唇,在她震惊得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舌尖撬开她的牙关,侵入了她的世界,每一寸都不愿放过。 你怎么会糟糕? 我这么想要你,想得浑身疼痛,想得几近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为什么刚开始楚叔叔衣服湿了不去换? 答:因为反正会湿透的啊 ^_^ 第6章 他的父亲(6) 苏兰用力推了推他。 不是她想结束这个漫长的吻,而是她实在透不过气,不想英年猝死。也不是她故意用力,而是她刚才一直在推他,力道太轻,他感觉不到。 第6节 楚沉楼被她用力一推,突然惊醒过来,往后退了一步。 门口的灯光映照下,她的双唇不再是浅淡的粉色,泛着湿润红艳的光泽。她低着头站在雨里,窘迫得不知怎么办。 楚沉楼的心里涌起了愧疚,以及触犯了禁忌的自责,然而更多的……更多的,竟是不曾后悔的决绝。 ——再也回不了头了。 滂沱的大雨中,他们默默相对。 最后,苏兰小声说:“我走了。” 楚沉楼低头看表,快十一点半了,她到家还要半个小时左右,又是下大雨的夜晚,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咬了咬牙,嗓音沙哑:“雨太大了,你到家会很晚,雨夜开车不安全,楼上有很多客房,你放心,我不会——”他的语速很快,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沉寂了很长的时间,才又轻轻道:“苏兰,我不会道歉。” 苏兰心想,我也没要你道歉啊。 而且,我开车不安全,你可以送我回家的。 她咳嗽了一声,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低着头闷闷地走了回去。 楚沉楼怔了怔,默默跟了上去。 苏兰淋成了落汤鸡,刚进门就打了个喷嚏,楚沉楼拿下旁边挂着的外套给她披上,到了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人是留下了,但是楼上房间里没有给客人准备的衣服。 楚沉楼说:“你上去洗澡,我拿张阿姨的睡衣给你换。” 苏兰从进门起就没抬起头,摇了摇脑袋,轻轻说:“我不要张阿姨的衣服。” 楚沉楼沉默了会,又说:“也有楚修的。” 苏兰皱紧了眉,很是抵触,飞快地拒绝:“我不要他的!” 楚沉楼再次沉默,最后低声说:“除了我就没有别人了。” 苏兰由此可以确认,他这辈子大概真没谈过恋爱。 她的脸色泛红,闷头往前走,上楼进了最近的一间客房。 等到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床上整齐地放了一身浴袍,一身睡衣。苏兰拿起来抖了抖,嗯,看尺寸是楚沉楼的,还好,还没迟钝到这个份上。 换上睡衣,苏兰到浴室里吹头发,吹到一半,听到敲门的声音。 她放下吹风机,过来开门。 门外没有人。 地上有一个托盘,上面分别放了一杯热牛奶和一碗姜汤。 苏兰喝完了,刷牙洗脸后,在床上躺下,半梦半醒间,又听见了敲门声音,有些不情愿地爬起来开门。 ——有没有搞错,刚才还那么闷骚,现在突然开窍了吗? 来敲门也好,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回现实世界洗洗睡。 苏兰打着呵欠转动门把手,低头一看却傻了眼。 门外还是没有人。 走廊的灯彻夜不关,而在门外的地上又放了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种饼干、面包。 原来是怕她半夜饿肚子。 苏兰哭笑不得,把吃的拿进房,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纸和笔,唰唰唰写下一行字:楚叔叔,半夜吃东西会变胖——为了强调这有多么重要,她在最后加了两个感叹号。 写完,把纸放在门外,继续回床睡觉。 * 早上起来,苏兰一看墙上的钟,九点多了。 她的手机昨晚上就耗光了电池,难怪闹钟没有响。 苏兰洗漱好,摸了摸自己换下来的衣服——还是湿的。 她在大了不止一两个号码的睡衣外,披上大得更加离谱的浴袍,甩着长长的袖子和裤脚,开门出去。 门一开,就看见张阿姨憨厚的笑脸。 “张阿姨。”苏兰惊讶地叫了声,说:“你在这里站着多久了?怎么不敲门进来?” 张阿姨看见苏兰穿着男主人的衣服,倒也不奇怪,只当苏兰昨晚上实在找不到衣服了,笑着回答:“很久了。楚先生五点刚过就打电话叫我来,我六点到的时候,楚先生已经出门了,走之前让我不要叫醒苏小姐,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喏——”她把手里拎的一个袋子提起来给苏兰看,继续说:“楚先生叫老刘送了一套衣服回来,快去换上吧。” 苏兰把袋子放在门边,打着呵欠说:“吃了早饭再换,我肚子好饿。” 张阿姨忙说好,一边陪苏兰下楼,一边絮絮叨叨说:“苏小姐,你就是太瘦了,就应该多吃一点,你们年轻人总是要瘦啊苗条啊,要我说,还是身体健康最重要,饭总要吃饱,你说是吧?” 苏兰点头说是,突然停了下来,问道:“阿姨,你早上在房间门口,有没有看见一张纸条?” 张阿姨奇怪地看着她,摇头说:“没有啊,哪里有什么纸条?” 苏兰又笑了起来,说:“我昨天口袋里好像有张纸掉出来了,估计是记错了。” 昨晚上,又是牛奶姜汤,又是饼干面包,他睡觉怎么都得有一点了吧,五点就给张阿姨打电话,那这整个晚上,他合眼了吗? 张阿姨煮了粥,苏兰很喜欢吃,一碗见底,又要了一碗,张阿姨乐呵呵地去给她盛粥的时候,楚修突然走进了饭厅,猝不及防看见苏兰,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苏兰没想到他会来,但是看见了他,心里也没什么感觉,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挑酱瓜和榨菜吃。 楚修走了过来,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兰说:“不是来找你。” 楚修觉得那件浴袍披在她身上,就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眯起眼睛,沉声问:“那你是来找我父亲的?” 苏兰抬头看了看他,算默认了。 楚修心头涌起一股怒气,莫名觉得受到了侮辱,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苏兰,你到底来干什么?!” 苏兰一把甩开他的手,冷眼看他:“你去问楚叔叔,我对你无话可说。” 楚修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苏兰,我们上次不是说的好好的吗?给我一点时间……就算你想报复我,不要用这么下三滥的方法,更不该作践你自己!”他弯下腰,两手按在苏兰的肩膀上,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压低声音说:“你以为你勾引楚沉楼,就能报复我了?别傻了,他那种人怎么会有感情?他只会玩弄你,就像他以前玩弄过的无数个女人!” 苏兰冷冷地看着他。 ——你才别傻了,他也许睡过无数个女人,但绝对没有玩弄过任何人。 ——就你爸那样子,一看就是情场才入门,感情上的实习司机都勉强。 楚修以为苏兰不相信,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说:“我从没跟你说……苏兰,楚沉楼不是我养父,他是我亲生父亲。我不想让你走上和我妈妈一样的路。” ——怎么可能,他就是你养父,反正小说里没说是你亲爹。 苏兰拿起筷子,重复一遍:“楚修,我对你无话可说。” 楚修不可置信地瞪着她,轻声说:“兰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话一出口,他转头上楼,过了一会拿了一包东西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从上楼到出门都没再看苏兰一眼。 苏兰一点也不在乎,但是她刚才瞥到张阿姨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就不能无动于衷。 她在桌底下使劲掐自己的大腿,总算挤出几滴眼泪,举起袖子狠狠地擦掉。袖子放下的时候,张阿姨已经不在那里探头探脑。 苏兰笑了笑,丝毫不怀疑,忠诚的阿姨已经去打小报告了。 果然,等苏兰回家,给手机充电后打开来。 在众多的未读信息中,有三条来自楚沉楼。 ——我没有玩弄女人。 ——一个也没有。 ——我也不是他亲生父亲。 在自己的家里,苏兰终于愉快地笑出声。 陈妈闻声走了过来,问道:“小姐,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苏兰摆了摆手:“没什么,朋友圈有人晒了宠物,我觉得挺可爱的。” 陈妈开始抱怨家里女儿养的狗掉毛,女儿不肯打扫,都要她打扫之类的话。 苏兰一边附和,一边打了一行字,按了发送。 ——我本来就不信。 第7章 他的父亲(7)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再次见到楚家父子,已经是在邓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上。 小说里,这天的苏兰穿了某知名品牌的薄纱晚礼服,这个牌子的裙子以清丽飘逸闻名,她的这一件也不例外,很简单的低胸长裙款式,裙摆缀上的花纹精致却不繁复。 苏兰穿着这条裙子,站在人群中,就像一只优雅迷人的白天鹅。 只可惜,她的风光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姗姗来迟的唐芸就会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那晚真正的女主角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裙,波浪卷的长发,鲜红欲滴的唇,仿佛一只高傲冶艳的黑天鹅,一个游走在天使和魔鬼边缘的妖精。 即使知道剧情,苏兰也没打算换‘战袍’。 今晚,唐芸依然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宴会的主角。 只是剧本怎么写,却不是她说了算。 出门前,苏兰给陈妈放了假,让她回家好好陪小孙女几天。 到了酒店的宴会主厅,苏兰一眼就看见了早就到场的父母,亲热地挽住他们的手,去给主桌的邓老爷子祝寿。 邓老爷子八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很精神,今天人逢喜事更显气色好,敬酒的人络绎不绝,老爷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邓总一把响亮的嗓子,说起话来声若洪钟,一时间热闹的不得了。 苏兰陪父母应酬了一会,旁边的邓娇娇早等不急了,悄悄拉着她到一边,得意的说:“兰兰,你等着瞧,我马上就给你出气。” 苏兰装出了一个不明所以的表情,追问她什么意思。 邓娇娇故作神秘:“我才不说——哎呀,说了你又要念叨我了,那就没意思了。你等着看好戏吧!” 苏兰早就猜到她准备干什么,心里十分平静甚至想笑。 在邓娇娇的坚持下,苏兰没有和父母坐在一起,而是在主桌添了张椅子,坐在邓娇娇的身边。 苏兰一边和邓娇娇说话,一边注意大厅入口处的情况。 楚修是一个人来的,由酒店的工作人员带去他的位置,走到半路上,他看见了苏兰,两人的视线短暂的交汇,又十分默契地同时转开。 第7节 隔壁桌相识的钱氏千金凑了过来,揶揄道:“娇娇,你看苏兰的未婚夫都来了,你怎么好意思总缠着人家呀?” 邓娇娇没好气的说:“不就是未婚夫么,又没结婚,有什么大不了。” “啧啧,好酸。”钱小姐笑着去捏她的脸,小声问:“最近又成单身狗了吧?” “讨打啊你!” 十来分钟后,楚沉楼出现,笔直地走来主桌。 同桌有人起哄:“楚总来晚了,罚酒一杯!” 楚沉楼淡淡笑了笑,让旁边的人倒上一小杯白酒,也不辩解,仰头饮尽,末了空杯倒转致意。 众人纷纷拍掌叫好。 楚沉楼低头又满上一杯,转向邓老爷子:“祝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邓老爷子笑眯眯地举杯,邓总想代老父喝酒,谁知才刚说了一句,就被邓老爷子横眉瞪了一眼,邓总只好讪讪地缩了回去。 楚沉楼说他先干为敬,劝老爷子心领就好,邓老爷子哪里肯听,喝了一口,被家人一劝再劝,只能作罢,一脸的不高兴。 邓娇娇噗嗤一笑,拉着苏兰的手,悄悄说:“老爷子越老越固执,我爸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他老人家面前像只缩头乌龟。” “有你这么埋汰老爸的吗!”苏兰也笑。 楚沉楼的第三杯酒敬主桌的人,有些邓家的人他不熟悉,邓总干脆一个一个介绍过来,轮到苏兰,邓总笑道:“楚总,这就不用介绍了吧,早晚是你们家的人!” 苏兰默默站了起来,她今晚自己开的车,不好喝酒,就用饮料替代,借着倒果汁的动作,避过周围的人善意的调侃和目光。 楚沉楼不在看她。 从他到这里开始,他就很小心的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神飘到她的身上,仿佛一丝一毫的碰触,就会灼伤他的双眸。 苏兰心知肚明,于是全程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 邓娇娇听不得这些话,哼了声,嘀咕道:“幸好还没结婚,真成了楚家的人,才有的哭了。” 楚沉楼敬完酒,说他晚上还有点事需要处理,先走了。 看在他那么有诚意的份上,邓总也就口头上挽留几句,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 邓总刚回来,一个酒店经理模样的人就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点点头,神色有些感慨,转过来对大家说:“楚总也算有心了,他刚从国外回来,才下飞机就赶了过来。” 那岂不是晚饭没吃,空腹三杯酒? 苏兰借口要去外面透透气,婉拒了邓娇娇陪她一起去的提议,拿了包起身。 刚出门口,迎面撞上了唐芸和她的男伴。 唐芸没和她打过照面,没认出她,身旁的男伴则礼貌地点了下头:“苏小姐。” 苏兰回以浅浅的微笑:“刘先生。娇娇刚才还在找你,问你怎么还没到,快进去吧。” 刘旭露出无奈的笑容,说:“没办法呀,剧组几百号人都在等我,我如果说走就走,没准明天就有媒体报导我耍大牌。我已经尽快赶来了,待会肯定又要挨骂,唉……” 苏兰笑:“那你还不快进去赔罪?” 刘旭颔首,带着身边美丽的黑天鹅离开。 这次邓家按邓老爷子的喜好,特意举办的中式晚宴,请了一百来桌人,大厅里容纳了上千人。 这种场合,就算真的长了一张天仙的脸,想要有一个轰动的入场仪式,引众人侧目,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但是唐芸做到了。 不只因为她的美貌和今晚惊艳的妆容,更因为她身边的男人,正是当红明星刘旭。 果然,唐芸和刘旭走后不久,身后的大厅里起了不小的骚动。 苏兰笑笑,继续走下楼梯。 * 邓娇娇看过视频,认出了唐芸的脸,当即就气炸了。同样脸色阴沉的,还有不远处的楚修。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站起来,同一时间拦在唐芸和刘旭面前。 邓娇娇看着刘旭和唐芸挽在一起的手,毫不客气地推了唐芸一把,看看刘旭,又看看楚修,扬起下巴冷笑:“哟,本事不小啊,左一个右一个,全是你的战利品。” 刘旭皱眉:“娇娇,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带来的女伴,你放尊重点。” “我不尊重她?”邓娇娇夸张地挑眉,讽刺的笑:“表哥,在教训我前,我劝你先管好自己,让媒体知道你找了这么个女人,你就等着倒霉吧。你真的清楚你这女伴的为人吗?再说了——”她瞄了一眼楚修,嗤笑了声:“这里轮得到你替她出头?” 刘旭神色平静,淡淡的说:“如果你说的是芸芸和楚先生的事情,你大可以放心,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 楚修眼神一沉,拉住唐芸的手腕,沉声道:“唐芸——” “楚先生。”唐芸的声音很轻,柔和悦耳,语气却极冷漠:“请你放手。” * 苏兰远远的看见了楚沉楼的背影,叫了一声‘楚先生’,他没听见。 酒店人多眼杂,她不想引起太大的动静,不再叫他,提起裙摆追了过去,一路追到停车场。 她实在跑不动了,弯下腰喘了口气,楚沉楼的车正好从车位里出来,看见一边的她,汽车停下了。 楚沉楼从车里下来,紧拧着眉走了过来,脱去西服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到她肩膀上,语气生硬:“你出来干什么?昼夜温差大,就算你出门的时候不冷,也应该带一件外衣御寒。从酒店里出来,更应该多穿一件衣服,不然很容易就会着凉……” 苏兰直起腰,看着他面无表情,用生硬的语气责怪自己,说这些琐碎的话,突然展颜一笑,柔柔唤了声:“楚叔叔。” 楚沉楼停了下来,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到车边。 苏兰跟着他走了过去。 楚沉楼掀开后车厢的门,解锁行李箱的密码,翻翻找找,最后取出一个袋子,交给她。 苏兰低头看了看,这是她去楚家的时候带着的东西,一个戒指盒,一个手表盒。 “戒指不用还。”楚沉楼开口,声音低沉:“我找楚修谈过了,他保证不会和那个女孩子纠缠。” 苏兰低笑一声,拿起戒指盒,扔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楚沉楼看着她。 苏兰摇了摇头,认真的说:“可我不要了。楚叔叔,我不是傻瓜也不是木头,一个男人爱不爱我,心里有没有我——”她的声音轻了下来,男人沉寂幽深的眼里泛起一丝波澜。“——我怎么会不知道。以前放不下,因为我爱他,因为我不甘心。但是当我下定了决心,快刀斩下了,血也流干了,我不可能回头。” 她又拿起了另一个手表的盒子。 楚沉楼刚才看她丢掉戒指,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这次却有意无意蹙了下眉。 苏兰知道他是紧张了,笑了笑,举起一只手,晃了晃手腕上的玉镯:“至于手表,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 她牵起他的一只手,将盒子放进他手里,在他眼里分明看见了失落。 “我更喜欢鲜花,或者食物。”苏兰垂下头,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牵着他的手也没立刻放开,犹豫了下,轻轻加上一句:“比如牛奶和姜汤,就很好。” 第8章 他的父亲(8) 楚沉楼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兰低头垂目站在他面前,像个做了坏事羞于承认的孩子,脸颊的羞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白皙娇嫩的肌肤浮着一层浅浅的粉,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手心里沁出薄薄的汗。 他的心跳加快,血液都似热了起来,目光越过她修长纤细的脖颈,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在薄薄一层礼服包裹的绵软上。 她很白,肤色真正诠释了肤白胜雪四个字,在冷白色晚装的衬托下也不逊色。他很想知道,如果真的把手覆盖上去,掌心的热度会不会融化柔腻的肌肤。 欲念像团火,一旦点燃,便是燎原之势。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喑哑的说:“苏兰。” 苏兰刹那惊醒,慌忙松开他的手,下一个瞬间已被他反握住。 他的手心很热,紧紧地握住她,不让她逃开,仿佛想用这个举动证明他的坚定,又像某种固执的试探。 这个星期太漫长了,他经历了天堂到地狱的煎熬,又在女孩牵住他手的瞬间,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苏兰来找他的那晚,他彻夜未睡,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眼前一遍遍重现雨中的那一幕——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她眼里满是惊惶,却没有挣扎也没有退缩,放任他肆意妄为,掠夺她甜美的气息。 她放在门口的纸条,他收起来,藏在皮夹里。 那也许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虽然不能长久,但谁都不能抹去它存在过的痕迹。 他也记得她送还戒指时隐忍的泪水,记得她在大雨中痛哭。所以,他挣扎了很久,还是在出国前把楚修叫到面前,强迫他离开唐芸,回到苏兰身边。 只要苏兰开心,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本身的痛苦不值一提。 胸腔里沉寂的心,强行尘封的感情,在这个夜晚,又有了挣脱道德伦常的理由。 这一次,他不会再压抑自己。 苏兰依然低着头,被他握着的手轻轻发抖,神色显出一丝不知所措的恐惧。 楚沉楼抬起她尖尖的下巴,不容她逃避:“苏兰,我要一个答案。” 苏兰的眸中划过一抹愕然,渐渐的被窘迫和羞涩所淹没,等了好一会儿,眼看楚沉楼不肯放过她,眼里聚起了水雾,跺了跺脚:“我早就给了!” 楚沉楼眼中带笑,偏还不放开她,柔声说:“我想听你说出来。” 苏兰恼了,抓起他的手咬了一口,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满满的委屈:“你想我说什么?你连花都没送过我。” 说完又想走,楚沉楼即时握住她的手腕:“里面结束了吗?我送你回家。” 苏兰明知他得寸进尺,心里惦记着等下的一场戏,也没时间跟他计较,脱下身上的外衣还给他:“我进去说一声,你等我。” “好,我等你。” * 苏兰刚进大厅的门,邓娇娇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半天,你还不来,我都想报警找你了!” 苏兰模糊的说:“就在外面走了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邓娇娇满脸怒容,冲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混蛋刘旭带着楚修的小三来耀武扬威了,啊气死我了,看我等会怎么撕他们!” 苏兰说:“我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了。” 邓娇娇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你走了没一会功夫,楚修和刘旭演了一场二男争一女的戏,差点打了起来,让所有人都看了笑话——不只笑那两个蠢货,还笑你!” 苏兰无所谓:“随便他们笑吧,嘴长在人家脸上,我们也管不着。” 第8节 邓娇娇气得掐了她一下:“你就是太包子太软弱了,楚修才敢这么欺负你!难怪楚沉楼敬酒的时候都没带上他,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性。” 苏兰摸摸她的头发,给这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顺毛:“差不多行了,今天你家老爷子过寿,别被这些小事搅了心情。” 邓娇娇被她拉住往回走,脸上挂着阴森的冷笑:“我的心情从看见视频的时候就差劲透了,老爷子的大寿也早被他们搅合了,我怎么能放过这两个贱人。” 苏兰摇头:“你吓唬谁呢!” 邓娇娇哼了声:“是不是吓唬人,你等下就知道了。” 苏兰还没坐稳,秦芳就找了过来,脸色很难看地把她带到外面没人的地方,皱眉问:“兰兰,楚修这孩子怎么回事?刚刚怎么跟刘家当明星的孩子吵起来了?” “妈……”苏兰有些疲倦地抬起头,苦笑说:“我和楚修……结束了。” “什么?!”秦芳大惊失色,着急的说:“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爸不是说,你和楚修就是闹了点小矛盾,没什么的吗?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妈妈商量!” 苏兰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妈,没什么可商量的,我和楚修已经结束了。” “可是……!”秦芳听女儿的语气,心里有七八分明白了,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叹了口气说:“可是,你们的婚事……” “不会有了。”苏兰眼里有泪水打转,像童年那样,双手环着秦芳的脖子,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啜泣:“戒指我还给楚叔叔了。妈,对不起,我让你和爸爸丢脸了。” 秦芳鼻子发酸,眼圈也红了,抚摸女儿的长发,哽咽:“妈妈才应该说对不起,是我和你爸爸对你要求太高,你才会什么都闷在心里……傻丫头,妈妈的傻兰兰,这怎么会是你的错?不嫁就不嫁,有什么大不了,有我在,你别怕,我去跟你爸爸说。” 苏兰点了点头,擦掉了眼泪。 突然,宴会的大厅传来一阵喧哗。 秦芳奇怪地走回去看,苏兰跟在她身后,走到门边就停住了,唇边浮起一纵即逝的笑意。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面的大屏幕吸引了。 台上的主持人和两个工作人员也是瞠目结舌地盯着屏幕。 这……这本来好好的祝寿视频,集团各公司的员工合唱的歌曲,怎么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屏幕显示的是楚修英雄救美,从宋时杰手中救下唐芸的视频,最后的‘她男人’三个字从扩音喇叭中放出来,可谓震撼人心,绕梁三日。 邓娇娇趁大家都在看视频,没人注意,偷偷溜到了唐芸身边,猝不及防地拉住她的手臂,把她拖到了舞台上,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主持人看呆了。 邓娇娇抢过他的话筒,放到神色冷漠而倔强的唐芸嘴边,气势凌人:“唐小姐,来,舞台给你,话筒给你,说啊,你倒是再说下去啊!说你和楚修没有关系,把你告诉我哥的那套都说出来!” “邓娇娇!”刘旭怒吼一声,三步并两步上台,脸色铁青地挡在唐芸身前:“你凭什么打她?” 邓娇娇毫不示弱:“当的了小三,挨不了人家打?” 唐芸清清冷冷看着她,朱唇微启:“你派人跟踪我,偷拍我?” “身正不怕影子斜。”邓娇娇故意不反驳,随口瞎扯:“我还有一大堆视频,各种各样的都有,迟早把你捧上史上第一小三的宝座——” 唐芸抬起手,一巴掌还没落下来,邓娇娇早有准备,往旁边避开一步,笑了起来:“恼羞成怒了呀?我以为小三脸皮都是很厚的呢,就像……嗯,就像死猪不怕开水烫。” 苏兰使劲掐了自己一下,才能克制脸上出现笑容。 唐芸面无表情,看了台下的楚修一眼,忽然凄楚地笑了笑,说:“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以为你是上帝吗,可以随便审判别人?我知道了——”她清冽的目光盯住邓娇娇,勾唇道:“你是苏兰的朋友吧,你是她授意来陷害我的?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叫她正大光明的来找我谈,不要玩这种卑鄙的把戏!”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至少我在爱情里坦坦荡荡,不像她那么龌龊!” 苏兰不想跟她谈。 她只想看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想上场表演。 于是,在众人的注意力开始转到她身上,四下搜寻她的身影时,她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秦芳拉住她的手:“兰兰!” 苏兰咬着嘴唇看了她一眼,哭着说:“妈,你让我一个人静静,我求你了,有什么明天再说,今天……今天让我安静的一个人呆着……求你了……” 秦芳不敢逼迫她,也不忍心听她哀求自己,只得放手,看着她一个人离开。 她又心疼又愤怒,回到苏扬中身边,看见丈夫脸色铁青,正低头按手机,她打了他一下,气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手机!” 苏扬中冷声说:“我在找楚沉楼的电话——兰兰呢?”他看了看秦芳,皱紧眉头说:“你还不看着她!万一她想不开……” “她说想一个人静静……” “把她带回家,让她在家里静静,不也一样吗?” 秦芳一想也对,和丈夫一起追了出去,可外面早没了苏兰的影子。 倒是楚沉楼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停车场,苏扬中一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咬牙恨恨道:“你养的好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耍流氓的楚叔叔和装白兔的苏小姐。 第9章 他的父亲(9) 楚沉楼看见苏兰从酒店里出来,来不及跟她说上一句话,她就一阵风似的掠过,钻进车里疾驰而去。 他正奇怪怎么回事,又碰到了秦芳和苏扬中,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先后给了他一记冷眼,匆匆忙忙地离开。 楚沉楼知道肯定出了事,用最短的时间了解事情的经过,眼神渐渐冰冷。 他问司机拿了钥匙,开车去苏兰的家,车速飞快,根本顾不上有没有超速。 半路上,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了苏兰的车,就在平行的车道上。 乱成一团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楚沉楼按下车窗。 苏兰也看见了他,似乎有点惊讶,微微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 楚沉楼知道她想问什么,苦笑说:“不敢打你电话,怕你不能专心开车。” 苏兰一怔,偏过头看前方的红灯,过了一会儿,转头说:“到前面等我。” 绿灯亮了。 苏兰通过路口,靠边停了下来,打开另一边的车门,坐在驾驶位上不动了。 楚沉楼坐了进来,关上车门。 片刻的沉默后,他说:“对不起。” 苏兰伏在方向盘上,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神情:“不关你的事……其实也不关我的事了。”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我早就知道了,在我去找你之前,我已经看过这个视频。”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苏兰接过来看了看,放到耳边:“娇娇。” “苏兰,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你不要吓我,快告诉我你在哪里——”电话里邓娇娇带着哭音,急得不知所措。 苏兰安慰她:“我没事,就想一个人待着。” “我陪你!我陪你喝酒,喝一个通宵!你告诉我,你在哪里……” “真的没事。”苏兰语气轻柔:“我也没怪过你啊,你又没做错什么,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我明天早上就去找你。” “真的吗?”邓娇娇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说:“你保证?” 苏兰叹气:“我保证。娇娇,你替我打个电话给我爸妈,让他们放心,我真的不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邓娇娇长长舒出一口气,说:“好,那你一定要好好的,别想太多,早点睡觉。” “好。” 苏兰关掉了手机,对楚沉楼解释:“娇娇打了五、六个电话给我。” 楚沉楼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看着她问:“真的没事?” 苏兰笑笑,用力点了点头:“我骗你们干什么?我就是不想留下,不想面对他们……我不觉得自己可怜,但我不能拒绝别人善意的安慰,我只能躲起来。”顿了顿,她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还好我跑的够快,不然就走不了了,一整个晚上都得听长辈和朋友安慰我,不可怜也变得可怜了。” 楚沉楼面色稍霁,伸臂将她揽进怀里,低声耳语:“苏兰,你吓到我了。” “你才吓到我了。”苏兰没有挣扎,乖巧地依偎在他身边,眨了眨眼睛:“我没记错的话,你刚才喝酒了吧?这么快就能追上我的车,你不仅酒驾还超速,我看到你的车才吓了一跳……” 楚沉楼的手臂收紧,无声地抱紧她。 苏兰不再说话,把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一声声急促的、有力的心跳,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轻声开口:“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爸爸妈妈。现在我和楚修变成这种样子,外面的人肯定会说闲话,我一直希望成为爸妈的骄傲……” “你永远会是他们的骄傲。”楚沉楼不容置疑的说,双手捧起她的脸:“什么也不要想,我来处理。” 苏兰看着他,点头。 楚沉楼放开手:“你现在回家吗?我送你。” 苏兰噗嗤笑了出来:“楚叔叔,你真的不能开车,还是我送你好了。你把行李拿过来,车停在这里,明天叫司机来开走吧。” 楚沉楼看了她一眼,下车取行李。 苏兰打开后车厢,帮他把一只行李箱拉到车旁,看着他提起箱子放进去,薄唇微抿,侧脸冷冷的,不知在跟谁生气。 重新坐进车里,苏兰系上安全带,眼角余光偷偷瞄他的脸,小心翼翼问:“你生气啦?” 楚沉楼目不斜视:“开车看路。” 苏兰心里笑他一把年纪还爱计较,一只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讨好的说:“我就是叫习惯了,一下子改不了口。” 楚沉楼斜眼看她:“真是改不了口,不是存心?” 苏兰睁眼说瞎话:“当然不是存心!” 楚沉楼勾了勾唇角,也觉得跟她计较称呼,显得自己小心眼,拍拍她的手,牵起来放回方向盘上:“好好开车。” 苏兰笑了起来:“嗯。” 楚沉楼在导航上设定了一个目的地。 苏兰疑惑的问:“这不是回你家的路吧?” 楚沉楼说:“我在帝豪城那边有套房子,偶尔会过去住一两天。” 苏兰看了看他,不作声。 楚沉楼以为她想歪了,解释说:“别人打不通你的手机,当然会打你家里的电话,到时候你还能一个人清静?” 苏兰心想他想的倒是周到,笑了笑,跟着路线提示开了过去。 * 楚沉楼虽然不常住在这边,但是定期安排人来打扫,冰箱里总会放满新鲜的食品和饮料。 第9节 苏兰煮了两碗最简单的番茄鸡蛋面,一人一碗,和他面对面坐着吃。 楚沉楼心里暖暖的,问她:“不是说女孩子晚上不吃东西,怕胖?” 苏兰一本正经的说:“我说的是半夜。”她想了想,笑起来:“一般晚上过了七八点也要少吃,但是今天破例一次,陪你。” 楚沉楼想,如果‘幸福’有具体的模样,那就应该是她偏着头微笑的样子。 “苏兰,你喜欢什么花?” “玫瑰。” “颜色呢?” “红色。” “还喜欢什么?” “巧克力,什么口味的都行。” “除了花和巧克力,还有什么?” “太多了,珠宝,包,衣服。”苏兰掰着手指数了数,对他摇了摇头,笑着说:“但是不要提前买给我,我喜欢有人陪我逛街,帮我拎包,我知道你忙,偶尔一次就很好了。” 楚沉楼放下筷子:“苏兰。” “嗯?” “你可以更贪心一点。” 苏兰愣了愣,低头笑了:“那我能再提一个要求吗?” “你说。” 苏兰看着他:“以后不管醒的有多早,你不要一声不响的走,你可以叫我起来,我保证没有起床气。” * 苏兰在帝豪城住了一晚,早上七点多钟,楚沉楼打给她一个电话,叫她起来吃早饭。 等她洗漱完毕,换掉他的睡衣,穿着昨天的衣服下楼,他已经做好了法式吐司,温了一杯牛奶放在桌上。 苏兰有点过意不去:“怎么现在才叫我?” 楚沉楼说:“你做夜宵,我做早餐,很公平。” 苏兰拉开椅子坐下来:“我以为你不会……” “是很久没动手了。”楚沉楼把刀叉给她:“以前习惯什么都自己来,有段时间特别忙,家里又有个孩子,我就请了孙嫂和张阿姨帮忙,渐渐的人也懒了下来。” 苏兰记起来了,不同于苏家好几十年的家族企业,楚修说过,楚沉楼是自己创业的富一代。 她切下一小块吐司,送进嘴里。 楚沉楼问:“好吃吗?” 苏兰点头:“嗯,很好吃。” 楚沉楼笑了笑,喝了口热咖啡,突然说:“想知道他的事情吗?” 苏兰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安静了下,答道:“你愿意讲,我就听。” 楚沉楼凝视她:“你本来就有权知道。” “其实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复杂。”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眯起眼回忆起来:“楚修的母亲是我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她很喜欢我,告白过几次,那时我专注学习,没有其它的心思,每次都拒绝了,她非常伤心,曾经尝试自杀,被救了下来。” “大学毕业以后,我和她就没有了联系,她给我写过几封信,我没看,直接寄了回去。后来有一天,另一个同学联系我,说她死了,留下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没人照顾。原来工作后没多久,她就沾上了赌瘾,她的父母都跟她断绝了关系,这个孩子是她和一个债主生的,那个债主当然也不要。” “当时,我看见楚修……”他苦笑了一声,揉揉眉心:“我觉得他和我同病相怜,我和妹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我不想他也遭受同样的命运,那时候我也有了经济条件,就把他带回家,给刚大学毕业的妹妹照顾。” “楚修长大后,因为我一直反对他和唐芸的事情,心里对我早有了怨言。他妈妈那边的亲戚不知怎么也找到了他,骗他说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不爱他的母亲,不仅玩弄了她,还抛弃了她,楚修生下来以后,也不肯认他,不让他见外婆外公。” “我解释过,他不信。” 苏兰对楚修的故事没什么兴趣,只是听楚沉楼说起楚修和他同病相怜,心里很惊讶:“你有个妹妹?” “有。”楚沉楼面无表情,眼底隐约有一抹沉痛:“几年前去世了。” 所以,楚沉楼无父无母,从小和妹妹在孤儿院里相依为命,长大后用工苦读,费尽千辛万苦当上了富一代,唯一的妹妹还早早离开了他。 这简直就是男主的人设啊! 他在小说里只是个比路人甲好一点点的配角,真是太浪费了。 苏兰习惯了在虚拟的世界中逢场作戏,这次握住他手的时候,添上了几分真心实意:“对不起,我不该问你。” 楚沉楼笑笑:“本来就是我自己想说。” 吃完饭,老刘开车来接楚沉楼,他把大门的钥匙交给苏兰,嘱咐她:“等会开车回家注意安全,记得看路。” 苏兰垂眸,闷闷说:“昨晚你在,我才分心的。” 楚沉楼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开门出去。 苏兰站在窗边,看着他走到车边,回头看了她一眼才上车。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他坐过的位置上,想起昨晚他也是坐在这里,柔和温暖的灯光洒下来,他眼角细细的皱纹都变得性感。 这个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怎么可能呢? 这个念头刚出来,苏兰就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觉得太荒唐。 一个虚拟世界里的人物,她怎么可能见过? 心里想着事情,她上楼的时候没留神,直接进了楚沉楼的房间,醒过神时,已经在他床头站着。 苏兰笑自己胡思乱想,刚想抬步离开,目光落在脚边的纸篓上。 纸篓里的面纸反常的多,揉成了团。 怪了,不像打翻了东西,他也没感冒啊。 苏兰若有所思地走了出去,唇边的一点笑意,从最初的疑惑变为了然。 ——啊,自给自足,昨晚楚先生好兴致。 第10章 他的父亲(10) 家里天天有人送花和巧克力。 苏兰每天从公司回来,开门就能看见红色的玫瑰花,第一次是十捧九十九朵的,组成了一片鲜花的海洋。 陈妈好奇之余,发起了牢骚:“这么多花放哪里去哟?扔了怪浪费的。” 苏兰也觉得太多了,打电话给楚沉楼,表达了她的谢意,请他每天送一朵就好。 楚沉楼听了,没能吸取教训,又开始送根本吃不完的巧克力,每次都是一大堆的送,苏兰说了几次,减少到每天送几盒,苏兰叫陈妈拿一些回去给孙女吃,孙女吃不完,又发给邻居亲戚的小孩。 楚修劈腿小三抛弃未婚妻的事情,在a城的小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有说楚家和苏家闹僵了,势不两立,有说苏兰自杀进了医院,什么样的说法都有,直到楚沉楼和苏扬中签下了一个大项目的合同,签约的当天请了好几个市里的重要领导,上了电视台的新闻,这些传言不攻自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也没人再说了。 陈妈原来担心苏兰这么爱楚修,会不会想不开,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发现苏兰表现的十分平静,还会反过来安慰邓娇娇等好友,而且身边也有了新的追求者,不仅出手阔绰,看起来小姐也并不讨厌。 毕竟,以前苏兰不喜欢的追求者,送的花都是直接往垃圾桶去。 这次不一样,苏兰会亲自把花插进花瓶,巧克力也会留一些放在冰箱里。 陈妈总算放心了,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了秦芳。 秦芳大感欣慰,开始对女儿的新追求者起了好奇心,追问了几次,苏兰就是不说,每次都巧妙地避开。 苏扬中倒是不以为然,在他心里,他的女儿样样都是最好的,楚修那个臭小子瞎了眼睛,当然会有其他有眼光的人展开追求,有什么好奇怪。 因为感情见不得光,苏兰见楚沉楼的次数不多,但是每天晚上都会通电话,只要楚沉楼出国办事,她一有空也会去找他。 在异国他乡,他们可以自由地牵手,接吻,约会,逛商场。 ……但也就是这样了。 牵手,接吻,约会。 楚沉楼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苏兰也不会主动提起。 交往满半年的前一天,楚沉楼发来短信,让她明天晚上去帝豪城。 苏兰盯着发亮的屏幕犹豫了很久,打下了一个字。 ——好。 * 第二天早上,苏兰约了邓娇娇做美容,脸上还敷着面膜,楚沉楼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在忙吗?” 苏兰坐了起来:“不忙,我在美容会所。怎么了?” “没什么。”楚沉楼顿了顿,说:“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苏兰笑,软软的说:“那你现在听到啦。” “兰兰,你在跟谁说话呢?”邓娇娇问。 苏兰说:“没有谁。” “好哇,还骗我!”邓娇娇咯咯笑了起来,想来抢她手机:“我是你闺蜜,你有什么好瞒我的?说吧,哪家的小开啊——” 苏兰拍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穿上拖鞋出去:“娇娇跟我闹着玩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楚沉楼声音低沉:“苏兰——” “嗯?” 又是良久的沉默,久到苏兰以为他那里出了什么变故,楚沉楼突然说:“晚上见。” “晚上见。” 回到房间里,邓娇娇又开始缠着她问是谁,a城相熟人家的未婚公子,一个个不厌其烦地猜了个遍。 苏兰心不在焉地听着她的话,敷衍地摇头,脑子里想的却是楚沉楼。 看邓娇娇这个追根究底、死缠烂打的样子,她猜出了他刚才的沉默是为了什么。 他一定在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隐瞒一时,总不能永远瞒下去。真到了那么一天,她会不会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而退缩,会不会因为他感到羞耻。 第10节 怎么可能。 她只想完成任务,羞耻是什么,她才不知道。 说起来,她也算完成任务了,甩掉头顶绿帽,在还没正式解除未婚夫妻关系的时候,给楚修找了一顶绿帽。 为什么系统还没提示? 难道真的要等她和楚沉楼结婚生子,才算完成任务?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啊? 邓娇娇还在翻手机通讯录,找找有谁符合条件,有可能是苏兰的‘新欢’。 苏兰看着好笑,说:“行啦别找了,过两天我告诉你。” “真的?”邓娇娇眼睛发亮:“你说了啊,到时你不能先告诉钱宝宝她们,我必须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我答应你。其实你又不是没见过……” “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邓娇娇理直气壮的说:“反正就是圈子里的那几个嘛,难道是其它城市的?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你藏得这么深!” 苏兰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邓娇娇抱怨:“要不要这么肉麻,不是才挂电话。” 苏兰盯着屏幕显示的号码,一时有点发愣,甚至没听见邓娇娇的话。 邓娇娇鬼鬼祟祟爬到她背后,偷偷瞥了一眼,立刻叫了起来:“他还有脸来找你?那个小三借给他的脸皮吗?操,兰兰,快把他拉黑,江湖不见!” 苏兰捂住了她的嘴:“先问问他有什么事情。”拿起手机走了出去,按下通话键:“喂,我是苏兰。” 三秒钟的沉默后,楚修久违的声音传了过来:“兰兰。” 苏兰问:“有事吗?” 楚修迟疑的问:“你……你有空吗?有些话,我想当面和你说。” 苏兰:“不能在电话里说?” “……我想见你。” 苏兰心里冷哼。 看吧,其实也不用她做什么,只要保持曾经的苏兰在楚修心中的形象就够了。 曾经的苏兰多好啊,如果说楚修全心全意宠着唐芸,苏兰就是全心全意的宠着楚修,恨不得掏心挖肺的对他,只要不撕破脸皮,不变成楚修眼里欺侮唐芸的‘尖酸’反派,楚修总有一天会想起她的好,总有一天会后悔。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苏兰垂下眼睑,掩饰眼睛里的冷嘲,说:“好啊,一起吃个饭吧,老地方见。” * 苏兰去了公司附近的那家西餐厅。 来之前,邓娇娇见劝不住她,气哼哼的说:“等我知道了你的新欢是谁,我一定要告诉他,你背着他偷偷见人渣前男友了。” “你行行好,饶了我吧。” “我是没你好心,你管楚渣渣找你干嘛啊,就算他要死了问你借钱,你也不用给他,分手了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苏兰还是来了。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苏兰,也不是楚沉楼的女人,最多只能算一个称职的演员。 她始终记得,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体内残留着原来的苏兰的灵魂,那个女人孤单单地守着一桌子的冷菜,绝望,痛苦。 静止的空间,静止的时间,只有墙壁上的钟冰冷的走动。 而她的未婚夫守着另一个女人,因为那人的泪水心疼,张开双臂拥抱她,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苏兰走出停车场,朝西餐厅走去。 她不想这么轻易放过楚修。 她要让楚修记住‘苏兰’一辈子,每当和唐芸争吵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他辜负过的女人。 半年来,楚修瘦了很多,本就清瘦的脸显得更憔悴,如果让原来的苏兰看见了,不知道会有多么心疼。 他看着她坐下来,笑得勉强:“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不是在电话里答应你了吗?”苏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楚修苦笑,摇头:“我对你不曾守诺,你也不用遵守承诺。” 苏兰沉下脸:“答应了就是答应了,我没有兴趣开这种恶意的玩笑。” “对不起。”楚修猛地一惊,脱口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侍应生走了过来,问他们要点什么菜。 楚修看着苏兰,小心翼翼的说:“兰兰,这里的羊排很好吃,你要吃吗?” 苏兰沉默地看了看他,拿起手边的菜单,点了楚修平时最喜欢吃的菜,也给自己点了一份,等侍应生走了,才开口:“我不吃羊肉。” 楚修哑然。 这么久的相处,苏兰知道他的每一个习惯,他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最喜欢的颜色,甚至是喜欢的领带花纹,房间的饰品摆设位置,她全都知道,可他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 他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她,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好。 楚修握着柠檬水,喝了一口,低声说:“楚沉楼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创事业。” 苏兰点点头,说:“这不是很好吗?你一直很有事业心,也想单干,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 单干是真,事业心就是子虚乌有了。 他的事业心就是怎么宠唐芸,剩下的全是浮云。 “兰兰。”楚修有点感动,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和他的事情……就算我们不在一起了,你听我一句劝,我真的是为你好,如果你是为了报复我——” “我不是。”苏兰打断了他:“我不想报复你,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所以你选择了他?”楚修紧盯着她,摇了摇头:“苏伯伯能接受吗?他生意场上的朋友知道了,又会怎么想?还有你的朋友们,她们会怎么说你?兰兰,你真的考虑过吗?” 苏兰淡淡笑了笑:“无论如何,都不会比邓老爷子过寿那天更差了。” 楚修无言以对。 苏兰叹了口气,说:“楚修,我相信你是为了我好,才和我这些话。我也谢谢你,以前……不管怎么样,我都有一些美好的回忆。我选的路,我会自己走下去,我也尊重你的选择,祝你成功,事业上爱情上都是。” 楚修动容,想也不想握住她的手:“兰兰……” 苏兰立刻挣脱,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起来,短暂的一声后就掐断了。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打开来一看,未接来电显示是楚沉楼。 她蓦地站了起来,直觉告诉她,他就在附近。 跑出门口,四处张望,不远处有一辆眼熟的车开走,车牌号是他的,错不了。 有没有这么巧啊? 苏兰眼前发黑,赶紧拨通他的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眼看急也没有用,苏兰冷静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窗口的楚修,眼里泛起一丝冷笑。 世界上哪有许多巧合,不过是有心人的算计。 好的很,楚修既然有这份心,这么在乎他老子和前未婚妻的感情进展,非得添一把柴火烧,那她一定不能辜负了他的‘好意’。 ——瞧,多好的生米煮熟饭的机会。 第11章 他的父亲(11) 苏兰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楚沉楼的手机一直关机,打他公司电话,秘书说楚总在开会。 从一点多开会开到了五点多。 最后一个电话,秘书小姐甜美的声音透出些许无奈:“小姐,楚总已经走了……” 言下之意,你能不能不要骚扰我了。 苏兰说了句‘对不起’,挂断了电话。 她开车去了帝豪城,家里没人。 冰箱里有新鲜的食材,是他一早准备好的,桌子上放着两瓶红酒,是他提前从酒窖里拿上来的。 苏兰泄气地走进客厅。 拿起固定电话,打他的手机,还是关机。 苏兰长长叹了口气,自责地捶了下大腿,暗骂自己粗心大意,转身进厨房做饭。 七点钟做完,把饭菜都端到桌上,双手捧着脸,看着墙上的钟发呆。 七点半,八点,八点半。 苏兰想起了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坐在桌边发呆,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当时觉得浑身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现在,她觉得如坐针毡,每一秒都是煎熬,隐隐有些恐惧。 怕他不回来,怕他要分手,怕影响她完成任务? 苏兰自嘲地笑笑,继续看着时针走动。 九点一刻,外面响起汽车的声音,惊得她跳了起来,想也不想跑到了门口,却犹豫了起来。 楚沉楼开门进来,冷淡的目光扫过她,看见她身上的围裙和散乱的头发的一瞬,似乎有所松动。 他关上门,弯下腰换鞋,不冷不热的问:“吃饭了吗?” “没有,我在等你。”苏兰怯怯的说,想去拉他的手又不敢,手伸到半空中,落寞地垂了下来:“我……我今天——” “你去见了楚修,我知道。”楚沉楼平静的打断她,放下钥匙,越过她走了进去。 苏兰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紧张的说:“我看见你的电话就走了——” “你还想跟他待多久,吃完饭一起逛个街,看场电影?”楚沉楼回头,脸色阴沉:“苏兰,你至少可以跟我说一声,我未必不会让你去,为什么非要让我用这种方式发现?”语气愤怒,再没有了刚才的克制。 第11节 苏兰在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还有挽回的余地。 “对不起,下次我——” “没有下一次!”这次是简单粗暴的拒绝。 苏兰被他连吼了几次,相处以来第一次见他那么凶,吓得挤出了几滴眼泪,蔫头蔫脑地站在一边,像个罚站的学生。 楚沉楼在沙发上坐下,扯松了领带。 苏兰倒了半杯红酒,怯生生地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他没有拒绝,也没有骂她。 她慢吞吞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没有骂她。 于是,她的胆子大了起来,挨着他坐下——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苏兰鼓起勇气,抱住了他的腰:“对不起……他也没和我说什么,就说你给了他一笔钱,叫他创业……” 楚沉楼唇角牵起讽笑:“他没有告诉你,他和唐芸感情不顺,唐芸和刘旭走的越来越近?” 苏兰一愣:“没啊。” 这才多久,怎么就感情不顺了?难道不是忠犬宠文吗? 楚沉楼看到她的反应,错误地判断了她的意思,拧眉站起来,想甩开她,冷冷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苏兰抱住他不放,耍起了无赖:“他说不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说了不管怎么样祝他幸福了,以后再也不见他,你看——”她胡乱地摸口袋,举起手机:“我把他拉黑了,江湖不见……你不要生气,原谅我一次吧,我保证不会有下次,我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他,我就是想做个了断……求你了,饶我一次……” 楚沉楼任由她穿着碎花小围裙来蹭他的西装,眼里浮起一丝笑意,立刻又被他掐灭,故意别开脸不看她……直到肢体的摩擦激起了生理本能,他不能再无视下去,嗓音压抑:“苏兰,放手。” “我不要。”苏兰紧紧贴住他,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我就不要。” 楚沉楼眸色渐暗,忽然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双唇堵住了她的一声惊呼,狠狠地吻了下去。 起初的惊讶过后,苏兰放松下来,纤细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温柔地回应。 良久,楚沉楼用双臂撑开一点距离,哑声说:“我说了放手。” 苏兰喘息着答道:“我也说了不放啊。” 楚沉楼手心发烫,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散发:“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苏兰看着他,眼眸柔情似水,轻轻在他唇上一吻:“我爱你。” 一句话,三个字,打破了他所有的枷锁和顾忌。 他的手顺着她的衣服下摆探了进去,大掌抚摸柔滑的肌肤,湿热的吻沿着柔唇向下,在她修长的脖子上留下一个个暧昧的印记,不停地舔吮挑逗。 苏兰放任身体被原始的欲望淹没,心底有一处却始终清醒,就像一块不肯融化的冰雪,沸腾的血液流到那里,顷刻间冷却。 这么熟悉的感觉。 这个男人,她真的没有见过吗? 身体不会骗人。 就算记忆会骗人,可她的身体记得他,记得他的抚摸,他的吻,他的强悍和霸道。 到底……怎么回事? “沉楼。”苏兰突然勾住他的脖子,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沉默地对峙片刻,轻轻说:“楚修还说了一句话。” 她微微坐起身,舌尖舔去他脸上的一滴汗珠,感觉他身体刹那的紧绷,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说不清的满足。她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吹着热气:“他说,我在利用你报复他。如果是真的,你怎么办?” 他的答案几乎脱口而出,不用任何的思考。 “都依你。” 苏兰的心软成了一滩水,伸手解开他衬衫的纽扣。 楚沉楼皱了下眉,抱着她站了起来,往楼上走。 苏兰怔了怔,搂着他的脖子说:“不用去房间,我不介意的。” “不行。”他坚持:“一定要去。” 苏兰不纠结地点,他抱着她走这么多台阶够累的,但是他坚持,她也不好说什么,乖乖地不乱动。 到了房门前,他一脚踹开了门。 自动感应的灯亮了起来,苏兰看见了满床满地的花海,红色的玫瑰花瓣洒满了整个房间。 苏兰愣了,转过头怔怔看着他。 楚沉楼笑了笑:“今天可以浪费。” 苏兰点头,靠在他怀里,喃喃道:“是太浪费了。” 楚沉楼把她放在床上,下一个瞬间,整个人压了上去,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充斥了她的世界。 进入的一刹那,苏兰咬着嘴唇闷哼,他竭力抑制炽热的冲动,抬头凝视她——娇嫩的玫瑰花瓣散落在床上,有几片落在她凌乱的发间。他掬起一把艳红如血的花瓣,洒落在雪白的娇躯上,引起她微微一颤。 冰与火的视觉盛宴。 今晚,注定是沉沦之夜。 苏兰只觉得一阵猛似一阵的潮水汹涌袭来,她成了牵线的玩偶,在他挑起的欲海中沉浮,在某个时刻感到异常脆弱,紧紧抱住他汗湿的背,无助地哭了出来。 他放缓了动作,怜惜地抚摸她的长发。 “苏兰。”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我也爱你。” 第12章 他的父亲(12) 墙上的钟显示一点四十五分,凌晨。 男人的粗喘渐渐平息,苏兰又困又累,但还是不肯入睡,委委屈屈的说:“我今天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手机关机,秘书说你在开会,从一点多钟开到五点多……” “我知道你打了电话,公司那边打了十一个,我问秘书了。”楚沉楼笑她连连打哈欠还想着秋后算账,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戏谑:“你一个电话都不打来,你以为今晚我还会来?” 苏兰肯定的说:“你会的。” 大不了晚一点。 楚沉楼静默了下,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会。” 苏兰艰难地翻了个身,缩进他怀里。 楚沉楼爱怜地抚摸她的长发,柔声哄道:“车里还有一束玫瑰和蛋糕,本来要拿进来,太生气忘记了。” “为什么有蛋糕?”苏兰疑惑的问:“又不是一周年……” 楚沉楼侧躺着,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今天……不,昨天是我生日。” “你怎么不早说?”苏兰坐了起来,认真地回忆——他确实一次也没提过。“之前我问你,你也不告诉我,还有我问你要身份证,你也不给我。” 楚沉楼确实不想说。 原因很幼稚,甚至称得上可笑。他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年龄,怕这段鸿沟会成为彼此的隔阂。 其实她心里早该有数。 他笑了笑:“你现在知道了,明天可以补偿。” 苏兰推他起来:“不用明天,你起来,我把饭菜热一热,把蛋糕拿进来,我给你补过生日。天还没亮,不算太晚。” 楚沉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蛋糕你吃吗?” “吃,破例一次。”苏兰点头。 楚沉楼爬起来,笑着斜了她一眼:“今天吃不会胖的,出了这么多汗。” 苏兰脸色一红,捶了他一拳。 楚沉楼找衣服给她换上,抱她下楼。 苏兰脸更红了,小声争辩:“我可以自己走。” 楚沉楼说:“我心疼。” 苏兰不说话了。 蛋糕的包装盒里有蜡烛。 许愿的一刻,楚沉楼睁开眼,看见苏兰满脸笑容望着他,心里又暖又充实,他没有去吹蜡烛,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 “兰兰,嫁给我。” * “苏小姐,你看都这么久了,楚先生还没出来,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吧?”老刘在后视镜里看了苏兰一眼,转过头说。 苏兰按亮了手机屏幕。 九点五十分。 他们是七点半来的,这都两个多小时了。 苏兰叹了口气,摇头说:“再等等。” 老刘的目光落在她身边的急救箱上,诧异地问:“咦,苏小姐带这个干什么?” 苏兰沉默了一会儿,咳嗽了声,尴尬的说:“我怕他……咳,我怕他被我爸爸打。” 老刘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都是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了,你放心,他们……应该不会打架。” ——就算打起来了,反正他老板是万万不敢还手的。 苏兰又叹了口气。 ——事业有成的中年人怎么了,你是没见过我堂哥赌钱才输了几十万,就被我爸当成孙子打得满地跑的样子。 苏兰不停地按亮手机屏幕,又关上,烦躁得坐立不安。 楚沉楼坚持要单独和她父母谈,她拗不过,只能退了一步,在车里等他。 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也不知道他们谈的怎么样了,她爸爸有没有大发雷霆,妈妈有没有气哭。 苏兰不安的问:“老刘,附近有医院吗?开车去要多久?” “有的,最多十五分钟吧。”老刘回答,顿了顿,问了一句:“苏总……不会有心脏病吧?” 苏兰说:“没有,我就是不放心,以防万一。” 第12节 老刘:“哦,苏小姐放宽心,不要太担心了,楚先生知道轻重的。” 十分钟后,楚沉楼一个人走了出来,高大的身影渐渐接近,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苏兰马上问:“我爸爸妈妈还好吗?” 楚沉楼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笑了笑:“苏总中气十足的骂了我两个小时,不带停的,听说他最近热衷爬山和健身,看来颇有成效。” 苏兰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瞪他:“说正经的!” “我很认真。”楚沉楼示意老刘开车,接着说:“你爸爸见惯了生意场上的大风大浪,你信我,他只需要时间冷静,不会有事。” 苏兰又问:“我妈妈呢?” “苏太太到处给人打电话,马上你外婆大阿姨小阿姨和你干妈都会来了,有她们陪着,你放心。” 苏兰稍稍安心。 楚沉楼拿起她的手机,按了关机,解释说:“我跟他们说,你这两天不在市里,等他们冷静下来了,你再回去。” 苏兰听话的‘嗯’了声,伸手摸他的脸,左右瞧瞧。 楚沉楼挑眉:“怎么,怕我被打?” 苏兰轻声说:“我急救箱都带了……” 楚沉楼笑声低沉,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傻瓜,乱想什么呢。” 苏兰也笑了,放松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良久,楚沉楼问:“害怕吗?” 苏兰闭着眼睛,静静的说:“不怕,只要你对我好,我什么都不怕。” * 苏兰一大清早就去了邓娇娇家,把邓娇娇从床上拖了起来。 邓娇娇穿着吊带睡衣,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说梦话似的嘟囔:“兰兰,你干什么呀,十点前我不起床,你让我再睡一小会儿……” 苏兰倒了一杯水给她:“不是你说的吗?我有了对象,一定要第一个告诉你——” “啊!”邓娇娇突然清醒了,睁大眼睛捉住她的手:“你要告诉我啦?好啊好啊,到底是谁?我那天有没有猜中?” 苏兰说:“你先喝点水。” 邓娇娇喝了一口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苏兰等她咽下去了,开口说:“姓楚,你认识的。” 邓娇娇从床上跳了起来,作势要掐她脖子:“你真跟他复合了?苏兰,你他妈犯贱啊!” “不是楚修。”苏兰退后几步,说:“你瞎吼什么?坐下来,你坐下来。” “我为什么非得坐下来?” “我怕你太惊讶——” “哈,你只要不犯贱吃回头草,就算找了我那个死鬼老哥,我都不惊讶!” 苏兰摁住她乱挥的手,强迫她坐回了床上:“我都说了姓楚,怎么会是你哥?” “哼,最好不是,他那花心鬼的德性,哪个姑娘不长眼才会跟他。” 邓娇娇听她说不是楚修,又好奇起来,笑嘻嘻的说:“楚渣渣有堂兄弟吗?我好像不记得啊……还是碰巧一个姓?谁那么倒霉跟楚渣渣同姓啊?” 苏兰看她笑得一脸纯良,都不忍心说了。 邓娇娇满是期待地眨眼睛。 苏兰慢吞吞的说:“是……楚修他爸爸。” 邓娇娇的笑容僵住了,整个人呈现石化状态。 苏兰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她也没有反应。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邓娇娇恍惚的开口:“兰兰,我好像……我好像得了幻听症……” 苏兰叹气:“你不是得了幻听症,你听到的是真的。我和楚沉楼在一起了,就是楚氏集团的老总,所以才不想告诉你们。” 邓娇娇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楚叔叔(深情脸):嫁给我。 苏小姐(感动):好啊……可是,戒指呢? 男主(黑线):…… 论即兴发挥之痛。 第13章 他的父亲(13) 一个星期以后,苏兰才决定回家。 就在短短的一个星期内,a城的商界和名媛圈炸出一个惊天的消息,如果不是苏扬中和楚沉楼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把消息压了下去,只怕这则新闻会同时登上报纸的财经和社会版块。 准儿媳变女友,这么耸人听闻的事情,就是在一般人里面也少见,何况是商界名流和千金小姐。 苏兰的朋友纷纷发来消息,想问事情的真假,朋友圈里也有人发图文内涵,底下一堆人调侃。 苏兰压根不在乎,这个礼拜一直住在帝豪城,换了新的手机号码,除了邓娇娇和楚沉楼,谁也没告诉。 楚沉楼下班后都会直接过来,怕她精神上有压力,劝她近期别玩手机,也不要上网看八卦新闻。苏兰哭笑不得,反过来劝他不要太紧张,她真的没什么。 这天早上起来,苏兰和楚沉楼一起吃早饭,准备等会就开车回家,邓娇娇又不死心地打来一个电话。 “兰兰,我算是求你了,我是叫你报复楚修,不给他好日子过,但不是这么报复的啊……” 苏兰欲哭无泪:“我也说了多少遍了,我不要报复他——娇娇,你自己想想,如果我真的要报复楚修,难道不该挽回他,然后再一脚踹了他?我早就不在乎他了,你也不要钻牛角尖。” “那你……那你……”邓娇娇欲言又止,难得说话含蓄起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你听我说,我在网上都看了,楚沉楼的私生活太乱了,他一直不结婚是因为太爱玩,有人说他在洛杉矶的豪宅养了两个俄罗斯情妇和一个美国妞,还和夜店辣妹生了一个拉美血统的女儿——” “他在洛杉矶家里养了两只狗一只猫,有一个西班牙裔的管家,我去过。” “可他在伦敦还包养了两个女学生——” “他的两个外甥女在伦敦读书。” “总之!”邓娇娇强调了这个两个字,焦急的说:“总之你们不合适,你不知道外面的人说的有多难听。” 苏兰平静的说:“让他们说,等说够了,他们就消停了。就这样吧,娇娇,网上的东西你也少看,真真假假分不清。” 放下手机,苏兰站起来,把桌上的空盘子放进洗碗机,转身迎上楚沉楼的目光,怔了怔,问道:“怎么了?” 楚沉楼说:“兰兰,过来。” 苏兰走过去,跨坐在他腿上。 楚沉楼抱着她,低声问:“为什么那么相信我?” 苏兰脱口答道:“你又没做让我怀疑的事。”顿了顿,她笑起来,还没说话,脸先红了起来:“再说了,那么多的情妇,你晚上还能有力气啊?” 楚沉楼闷笑了声,眸色幽深,在她耳边轻语:“那就试试。” 苏兰推开他站起来:“不玩了,我要回去了。” 楚沉楼跟着她走到门边,仍旧不放心:“还是我陪你。” 苏兰笑,摇头:“他们是我爸妈,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你跟我去,爸爸看见你站在我身边,没准真气得拿高尔夫球棍打你。” 楚沉楼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给我电话。” 苏兰点头:“好的。” * 从早到晚,苏家别墅回荡着秦芳的哭声,苏扬中的怒骂,还有苏兰不卑不亢的语声。到了晚上八点多钟,苏兰终于得到赦免,上楼回自己房间休息。 “他才比我小几岁?他都能当你爹了,我看你得了失心疯!”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苏兰,你告诉爸爸,是不是他勾引你?你说一声!如果是,我拼了老命也要找他算账!” “……你爱他?你懂什么是爱吗?楚沉楼那叫乘虚而入,卑鄙!” 苏扬中是真的气疯了。 苏兰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养了这么久的水嫩嫩的小白菜,突然被自己这年纪的人拱了,苏扬中的愤怒情有可原。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楚修的养父。 苏兰疲惫地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叹气,拿起手机拨通了楚沉楼的号码。 铃声响了一下,楚沉楼立刻接了起来:“兰兰?” 苏兰打起精神,放柔语气:“我今天在家睡,你也早点休息。” “……你没事吗?” “没事,我很好。”苏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手指在被子上乱涂乱画:“沉楼,你不要担心……”指尖一顿,她一个字一个字说:“我不会动摇。” 电话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楚沉楼说:“晚安。” “晚安。” 半个小时后,秦芳双眼红肿,端着一碗粥上来,看见苏兰,一眨眼,两滴眼泪又落了下来。 苏兰拿起纸巾,沉默地替她揩拭。 秦芳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苏兰不假思索,试图说服她:“妈妈,他对我很好。” “世界上多的是愿意对你好的人。”秦芳还在垂死挣扎,苦口婆心劝道:“兰兰,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年轻人找不到,你不要因为一个楚修就放弃自己……” “妈!”苏兰用力握住她的手,目光澄澈坚定:“你相信我,我和他在一起,绝对不是自暴自弃,正因为我对自己的将来负责,才肯做出这样的决定。” 秦芳红着眼睛看她,等了很久,终于点下了头,认可了她的选择。 苏兰拥抱了她:“妈,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内心崩溃的邓小姐和总觉得男票会被揍的苏小姐。 第13节 # 有位同学提了苏爸和楚叔叔的会面,来个轻松小剧场啊: 楚叔叔:之前楚修的事情,真的很不好意思。 苏爸(心里冷哼,表面淡定):都过去了,缘分这事也是命中注定,孩子们分了也好,兰兰会找到更合适的。 楚叔叔(沉默):……已经有了。 苏爸(好奇):谁? 楚叔叔:我。 十分钟后…… 苏爸内心os:二营长,老子的意大利炮呢???你tm不要脸的,老子的小白菜也敢拱?! 第14章 他的父亲(14) 苏兰铁了心不走寻常路,邓娇娇劝了无数次,眼看回天乏术,最后终于绝望了,不再劝下去。 在苏兰闭门不出的日子里,大闲人邓娇娇经常去帝豪城陪她解闷,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楚沉楼回来,邓娇娇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临走前不忘翻一个白眼给他看。 这一天,邓娇娇跟平常一样,拿了一叠时尚杂志来,往桌子上一扔,躺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阅。 苏兰给她一杯咖啡,在她对面坐下,窝在沙发里玩手机游戏。 慵懒的午后,岁月静好。 “兰兰。”邓娇娇从杂志后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说:“你知道楚修最近的情况吗?” 苏兰想了想,说:“我知道他准备创业……” 邓娇娇嗤笑了声:“楚沉楼给了他两千多万,还给他请了几个顾问,外头都说这是楚沉楼给他的补偿。” 苏兰摇头,一笑带过:“楚修终于可以回到唐芸身边,他也不吃亏。这样不是很好么,皆大欢喜。” 邓娇娇用杂志拍了拍她的肩膀,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问题就出在这里!那啥,凭心而论,楚修干的也不错,公司初具规模,业内都很看好。可是他现在变成了世界第一大忙人,不是在开会的路上,就是在出差的路上,没时间陪他的小三了。小三空闺寂寞,心痒难耐,忍不住红杏出墙——” “打住打住!”苏兰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好笑的说:“你知音看多了,讲故事呢?” “啧,我说的全是大实话,爱信不信!”邓娇娇不满地瞪她一眼,挨着她坐过来,一脸严肃的说:“小三现在成天跟我表哥厮混,我舅妈快气出病来了,你看你看——”她打开微博,翻出一则娱乐新闻:“狗仔不止一次拍到他俩在一起,评论里都是表哥的粉丝在骂她。” 苏兰看了看,觉得拍到的那张像素渣成狗的照片有点眼熟,转身找出几本邓娇娇带来的八卦杂志,选一本拿过来:“封面是不是他们?” “对,就是他们!”邓娇娇笑得直打滚,指着封面说:“‘人气小天王刘旭和辣妹酒店缠绵四小时’,你说我要不要拍下来发给楚修?劈腿的终被劈腿,绿人的终被人绿,天道好轮回……” 苏兰看着糊成一片的图和劲爆的标题,内心谈不上有多么惊讶。 原著中,唐芸对楚修的爱,本来就是建立在她前世不幸的遭遇,和楚修对她无条件的忠诚和宠爱上。 重生后,她后悔了,经历过苦日子,才知道有楚修遮风挡雨的生活多么美好。所以,她才会拼命想要挽回楚修,为此不惜炮灰了原来的苏兰。 但是,因为有苏兰的存在,这一世楚修和楚沉楼闹僵了,楚修必须自力更生,不能像上辈子那样,用取之不尽的财富和时间来宠唐芸。虽然在物质上,楚修从来没有亏待过唐芸,但是精神上却冷落了她。 唐芸是重生的,她记得上辈子的一切,两辈子比起来,自然而然产生了落差感。 这个时候,唐芸转向了刘旭。 刘旭也能够给她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且他的时间可以调节,他可以几个月不拍戏不安排工作,抽出时间陪她,楚修却办不到。 唐芸和楚修分手,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兰兰,其实……”邓娇娇犹豫了一下,语速放缓:“表哥说,唐芸曾经告诉他,她和楚修吵的最厉害的那一次,是因为你。” * 站在熟悉的办公室门前,楚修迟迟没有敲门,脊背挺得笔直,清雅俊秀的脸上如同凝结了一层霜雪,冰凉彻骨。 秘书小姐看了看手表,适时咳嗽了声,笑容甜甜的提醒:“二十分钟后,楚总还要见合作商……” “我知道了。”楚修抬起手,敲了两下门,推开进去。 办公桌上很干净,一列一列的文件整整齐齐排放在书架上,电脑旁边只有一份摊开的企划书……楚修只瞄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三天前他带过来的。 楚沉楼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 楚修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复杂。 恨这个人吗? 恨,恨得想杀了他。 从小到大,楚沉楼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这个男人成功,强大,却又沉默冷淡,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给予他必要的指导和帮助,但是吝啬于亲情的付出。 他一度以为楚沉楼有某种情感障碍,直到小姨和舅舅找到他,揭开养父的真面目。 楚沉楼根本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混账。 如果不是楚沉楼,他的妈妈不会死,唐芸不会因为感到受轻视而离家出走,他的人生不会变成这样,他更不会失去……苏兰。 苏兰那么爱他,即使分手了,即使她身边有了别的人,只要不是楚沉楼,那他就有挽回的余地。 可偏偏就是楚沉楼! 这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男人,却趁他和苏兰分手,抢走了他的未婚妻。 ——不知廉耻! 楚修狠狠地握紧了双手,骨节泛白。 楚沉楼一手握着咖啡杯,一手插进西装裤,转过身看见他,神色不动,语气如一贯的云淡风轻:“企划书我看过了,过两天吕经理会联系你,关于项目开发的细节,你直接和他谈。” “你看过了?”楚修突然扯起嘴角,抓起桌上的企划书,翻到其中的一页,粗鲁地撕了下来,朝他扔了过去。“那这一页你也看见了?你看见别人都是怎么嘲笑、侮辱苏兰的?你看见你的所作所为,对她的名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楚沉楼,你到底是不是人?你如果还有一点廉耻心,如果真的对苏兰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也不该这么伤害她!你难道真想毁掉她,就像你对我妈妈做的那样?!” 楚沉楼慢条斯理地拾起地上的纸,一目十行扫完,抬眼看了看盛怒的青年:“所以你替天行道,给我发了那条短信?”他‘嗤’的一笑,把纸张揉成团丢在一边,冷冷吐出两个字:“愚蠢。” 他走到楚修面前,凭借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睥睨他:“你想证明什么,苏兰对你余情未了?” 楚修脸色发白,抿紧唇。 楚沉楼坐回办公桌后,点上一支烟,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冷淡的落在他身上:“趁早死心。” * “因为我?”苏兰挑眉。 “是啊,就是你。”邓娇娇盘腿坐在沙发上,老神在在的点头说:“当时楚修指责唐芸和我哥走的太近,唐芸就不高兴了,问楚修难道他就做到完全的忠诚了?后来他们俩吵翻天了,翻起旧账,唐芸说楚修曾经给楚沉楼发了一条信息,说他约了你见面,存心挑拨楚沉楼和你的感情……唉?兰兰,难道就是那一次?楚修打电话约你出去的那次?” 苏兰若有所思:“大概是的。” 邓娇娇追着问:“然后呢?楚沉楼不会真的误会你了吧?你有没有解释清楚?” 苏兰好笑的看她:“你这么关心干嘛?你不是一向讨厌他么?” “拜托,作为你的朋友,谁会喜欢他啊?为老不尊,乘人之危……直到现在我一想到你们……就毛骨悚然。”邓娇娇抱着双臂,做了个发抖的动作:“你看,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行了。”苏兰双手揉搓她的脸:“多想几次就习惯了,是不是呀,是不是——” “讨厌,烦死了!”邓娇娇尖叫了声,逃脱她的魔爪,跳到另一张沙发上:“不要闹了!说真的,兰兰,假如我是你,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唐芸,你和楚修会有现在这个结局,全是因为她。” 苏兰笑笑,站起来收拾满桌子的杂志报刊:“我已经报复过她了……你的一巴掌,不就替我出气了?” 邓娇娇不赞同:“那怎么够呀?” “够了。”苏兰低着头说:“辜负我的人是楚修,又不是唐芸。” ——而那个男人从今往后,心里永远有一道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一颗被他深深伤害过的朱砂痣,想起就无比痛苦。 这种折磨终将持续一生。 第15章 他的父亲(15) “有烟味。”苏兰皱起眉,扯着男人的衬衫放在鼻子底下嗅,小脸紧绷着:“医生说了不让你抽烟的……” 楚沉楼惬意地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女孩的长发,看着她扯松了自己领口的一颗纽扣,眯着眼睛哄道:“别人抽烟,沾上了味道。” “你当我是小孩子骗?”苏兰瞪了他一眼,想从他身上下去,被他拉住手腕一扯,整个人又落入他怀里,挣了几下没能挣脱,便柔顺地伏在他身上,但脸色依然严肃:“下次你再这样,我三天不理你,说到做到。” 楚沉楼笑,点了点她的鼻尖:“小老虎。” 苏兰脸色一红,垂下眼睑。 楚沉楼起了继续逗弄她的心思,沉下声说:“兰兰,今天我差点被人打了——” “谁?”苏兰一听,马上抬起头,急得捧起他的脸查看伤势:“是不是我爸爸雇打手去打你?” 楚沉楼闷笑出声。 苏兰这才发现被耍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楚沉楼捉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是真的,楚修下午来公司找我。” 苏兰的神色淡了下来,显出几分意兴阑珊:“他为什么打你?” 楚沉楼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语气不紧不慢:“我说,如果他不改变一下态度,还这么没有礼貌,我就不邀请他参加我们的婚礼。” 苏兰掩饰般的移开目光,板起脸来:“今天是愚人节吗?你再耍我,我要生气了。” “好,我道歉。”楚沉楼勾起唇角,语气温柔,眼底却划过一闪即逝的戾气,忽然抱起她翻转身体,让她平躺在沙发上,手伸到她背后,拉下裙子的拉链。“乖,不要生气……” 苏兰感受到他的意图,在他身下不住地扭动,两手抵住他坚硬的胸膛,蹙眉:“现在不行,我答应妈妈回家吃饭……沉楼,你讲点道理,我再不出门要迟到了,路上堵车——”长裙被他三两下扯掉,破布似的弃在地上,她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和他赤诚相对,被动地接受他的唇舌和手指挑起的欲火,喘息和呻吟之间,极力保持一丝理智:“你……嗯……沉楼……你今天怎么了……” “今天?”楚沉楼低笑,不容分说地挤进她的双腿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真的不知道?” ……又来了。 绿了人家抢来的,总害怕又会被别人抢回去,真是亘古不变的定理。 苏兰心想反正晚饭要失约了,干脆随便他发泄,于是闭上眼睛:“今天是我和楚修的订婚纪念日,那早不算什么了——啊!” 身下猛然一记恶意的顶弄,她惊呼了声,在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攻势中失去了自我,彷徨地抱紧了他,咬住嘴唇承受,双眸紧紧闭着,留给他的只是哀怨的神情。 “苏兰……”楚沉楼喘息着唤她,轻轻抚过她嫣红水润的唇。“你不能三心二意,听见了么……”手指强硬地探入抿紧的双唇间,撬开贝齿,释放堵在喉咙中的破碎呻吟。“……我不允许。” ——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疑心病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甚至有黑化的趋势? 第14节 苏兰迷茫地睁眼,正对上他的目光,幽暗,深邃,眼底最深处涌动着阴狠暴戾的暗潮,带着吞噬一切的恨意,像极了……像极了什么,她又记不清楚。 心里有一句话,始终问不出口。 ——我见过你么? 最终,苏兰选择温柔地叹息一声,在他耳边无奈的,小声的申辩:“我不会,我只有你一个,我是你的,你信我。” 有那么一刻,苏兰在他眼里看到了深深的自嘲。 那不该是楚沉楼的眼神,听见了她掏心掏肺的表白,楚沉楼的反应绝不是这个。 果然,等她回神再看,他脸上只剩柔情蜜意,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 楚沉楼第十次郑重道歉,苏兰总算肯转过脸看他,把手机放在他面前,闷闷的说:“你打给我妈呀,解释我为什么没回去。”她扁着嘴,越想越委屈,抱着膝盖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说:“你把我裙子撕坏了,我花了一个下午逛商场挑的裙子!” 这是实话,那天她走的腿都快断了,才买了一件好不容易看中的,现在……看一眼地上的破布,真是意难平。 楚沉楼抱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明天我买一件一样的给你,不,买十件,好不好?” 苏兰气不打一处来:“摔了你的一瓶酒,还你十瓶一样的,你要吗?” 楚沉楼一愣:“要,为什么不要?” 苏兰一时间找不到更贴切的比喻,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不再冷脸对他,抬眸看了他一眼:“今天楚修去找你,没有为难你吧?” 楚沉楼失笑:“他能怎么为难我?是我不好——”他叹了一声,看着裹着他的大衣眼神幽怨的女孩,理了理她缠乱的发,语气越发柔和:“我太害怕失去……苏兰,我怕你会离开。” 苏兰脸上有些红,瞥了他一眼:“你害怕失去我,所以你这么对我?罢了,偶尔一次我不怪你,可你以后……动不动这样,我马上收拾行李回家,第二天就宣布遁入佛门当尼姑。” 楚沉楼没忍住,笑了一声。 苏兰气闷:“有什么好笑的?我不跟你开玩笑!” “好,我发誓。”楚沉楼连忙说:“以后我绝不勉强你,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突发状况。” 苏兰伸出小指:“拉钩啊。” 楚沉楼宠溺地和她拉钩盖印,摸摸她的头发,正想起身,听见她低低的自言自语:“谁要你保证再也不会了……不耽误我的事,偶尔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未落,他高大的身影已经压了上去。 苏兰脸颊红透了,咬牙道:“我说了偶尔一次,不是现在!我要给妈妈打电话,等下她就要兴师问罪了——” “我来解释。” “你能怎么解释?” “车子坏了,轮胎坏了。” “我的车的轮胎很好——” “明天就进修理厂了。” “……就算我的车坏了,还有你的!” “也坏了,一起进修理厂。” 苏兰忍不住气笑了,无奈地摇头:“你这个人啊……” “苏兰。”楚沉楼凝视着她,郑重的说:“留在我身边,永远。” * 邓娇娇端起咖啡,刚喝了一小口,头顶传来苦恼的叹息:“我看起来很像三心二意的人吗?” 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邓娇娇转身看苏兰,狐疑的问:“总裁说你三心二意了?” 苏兰不说话,默认了。 邓娇娇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说:“以前就算了,现在他金屋藏娇,你平时连门都不出,能怎么个三心二意法?……越活越像古代小媳妇。” 苏兰叹气:“就是啊,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前天楚修找他,他一回来就疑神疑鬼……” 邓娇娇摸了她的脖子一把,促狭地挤眼睛:“……然后就不可描述了?” 苏兰拍掉她的手:“不正经!” “唉哟,好痛!”邓娇娇嘶嘶的吸气,委屈地抿唇:“你自己脖子上都是证据,妈的骂我不正经!” 苏兰脸色泛红,找了条丝巾系上。 邓娇娇敛起揶揄的神色,慢慢开口:“其实我挺能理解他……你想,楚修年轻,你也风华正茂,他却不是了。现在还好,过上五年,十年,谁能保证?他没有安全感也是肯定的吧。” 苏兰眼神柔软下来,低头看着手指,默不作声。 邓娇娇眼珠子一转,勾着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坏笑:“楚总这么患得患失,难道在床上表现不佳,你让他自尊心受挫了?” “邓、娇、娇!” “我错了,我错了,我嘴贱,苏大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都是有个二十来岁儿子的人了,别跟我小姑娘计较……”邓娇娇边逃边笑,拎起一边的包:“真的别追我了,我投降!今晚我得回去陪老爷子吃饭,先走了啊……” 苏兰停下来,狠狠拧了她的耳朵一下,才松开手,说:“你等等,我也要出门了。” “回娘家?” “娘家昨天去过了,晚上沉楼有应酬,太晚了不回这边,我去他家等。” 邓娇娇心里长叹一声。 ……还真是二十四孝好女友,没救了。 第16章 他的父亲(16) 时间过了十点整,电视台黄金档的生活剧结束了,苏兰抬手掩唇,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张阿姨尴尬地坐在一边,不时偷偷看她。 楚沉楼一向早出晚归,以前就是个工作狂,现在下班了就往帝豪城去,很少在家。楚修搬出去以后,家里就没什么人了。 所以平常这个时间,她会在大客厅里看电视,今天苏兰过来,她本来想回房,但是苏兰说不用介意,还把电视遥控器给她,让她随便选频道。 张阿姨不想留下来,可是老刘说了,未来楚家的女主人就是苏兰,不会错了,她一个劲的避开苏兰,反倒显得心里有鬼,只好心神不定地坐在这里,陪苏兰看电视。 其实她挺喜欢苏兰的。 苏小姐非常有礼貌,脸上总是带笑,不会给佣人脸色看,比以前几位追求过楚先生,不请自来的有钱小姐好多了。 可是……唉,这算怎么回事哟! 好好的少奶奶,怎么一下子变成未来的楚太太了? 门铃响起,张阿姨总算等来了救星,马上站了起来说:“我去开门。” 苏兰也站了起来。 楚沉楼回来,就算喝醉了,老刘也会给他开门,不用按门铃。 来人是楚修。 张阿姨带他进来,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僵硬了,看了苏兰一眼,悄悄走回自己房间,远离这尴尬到极点的空气。 苏兰想了想,没叫住她,落落大方地走到楚修面前,问他:“找沉楼吗?他今天有个饭局,会晚点回来,你坐一会,喝什么?” 俨然已经是女主人的架势。 楚修的脸色略显苍白,眼角眉梢都是倦意,看着她涩涩的笑:“兰兰,我快认不出你了。”顿了顿,眼里有痛楚的光掠过,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祈求:“……别这么对我。” 苏兰倒了一杯红酒,递给他:“总会习惯的。” 一句话清清淡淡,却像一柄利剑瞬间穿透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楚修疼得皱紧眉宇,没接高脚酒杯,反而紧紧箍住了她的手腕,咬牙颤声道:“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心口一半是冰川雪水,一半是烈焰熔炉,他的手指越收越紧,一字一顿的说:“你告诉我——小妈。” 苏兰眼神毫无波动,甩了甩手,甩不开,便轻轻笑了声:“去掉一个字,我和他会结婚领证,你坚持的话,我不介意你叫我妈。” “……你怎么说的出口?”楚修呼吸都停滞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她,脸色发白,颓然倒在沙发上:“苏兰……你记不记得?念书的时候,你拉着我去看电影,每次电影里有结婚的场景,你总会哭得停不下来,我笑你矫情,你说……”他悲哀地抬眸,每一个字都是痛楚:“你说,你经常夜里做梦,梦见一场盛大的婚礼,我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新郎,新娘却不是你。” 苏兰抿了一口红酒。 “兰兰,你猜,我的梦里会是什么?” 苏兰不为所动,平淡的说:“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她放下杯子,问道:“你在这里等他吗?” 楚修闭了闭眼,讽刺的笑:“你留下,我走——我拿几样东西,不会耽误太久。” 苏兰点头,看着他上楼,熟悉的颀长挺拔的身影,比前两次见到的时候,又消瘦了不少。 楚修还没下来,门那边又有了响动,门口传来老刘的声音:“小张,你来搭一把手,先生喝醉了。” 苏兰在张阿姨之前赶到,扶住脚步不稳的楚沉楼,担忧地看向老刘:“他怎么醉成这样?” 老刘还没回答,楚沉楼低低笑了声,眸中浮光流动,酒意微醺:“我没醉……兰兰,别皱眉。”他伸手抚平她紧拧的眉心,柔声道:“这才好看。” 苏兰看他这个样子,分明已经喝醉了,不顾他反对,又去扶他:“我们上楼。” 楚沉楼蹙了下眉,强撑着站直身子,一步一晃往沙发走去:“我真的没有——” “好,好,你没醉,行了吧?”苏兰怕他摔倒,赶紧跟了上去,回头吩咐张阿姨:“阿姨,给我一条热毛巾——老刘,他刚在车上吐了吗?” 张阿姨答应了声,利索地去了。 老刘摇头:“这倒没有,但是真喝大了,我看他们几个人出来,都摇摇晃晃的,老板已经算好的了。” 苏兰叹了口气,让他在沙发上躺下,微凉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俯身心疼的问:“难受吗?” 楚沉楼低笑:“难受,你亲我一下就好了。” “谁理你?” 苏兰接过张阿姨拿来的毛巾,放在他头上,见他一双细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瞬间心软了,低头飞快地啄了下他的唇。 “不是这样……” 楚沉楼摇头,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旁若无人地吻住她,辗转缠绵。 老刘和张阿姨不约而同地转头看风景。 非礼勿视。 第15节 苏兰看在他醉了的份上,不想和他计较,等他尽兴了,半哄半劝说:“你想不想喝点什么?如果胃里难受,还是先去卫生间吐出来,会舒服点。” 楚沉楼揉了揉眉心,坐了起来,凑到苏兰耳边:“兰兰……”他呼出的气息也带着醉人的酒意,暖暖的拂过耳畔。“……你嘴里也有酒味。” 说完,不等苏兰反应,撑着沙发站起,往楼上去。 苏兰扶他上楼,开门进房间,他一沾床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似是睡着了。苏兰在床边站了一会,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下楼给他倒水。 * 楚修站在门口,透过半开的门,清楚地看见楼下的情形。 苏兰照顾醉酒的楚沉楼,纤细的身影,温柔的声音,那么熟悉又遥不可及,触动了他心底的温暖回忆。 异国他乡的月色,他生命中最颓废的岁月,酒精是最好的麻醉药,他不想清醒,不想思考,只想继续沉沦。 那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却不允许,起先,她试图劝解他,引导他走上正途,可他不屑,对她只有冷漠和厌烦。女孩受伤了,但是不曾退缩,劝不住他,她开始无声地陪伴在他身侧,沉默地忍耐他的冷言冷语,沉默地照顾醉酒后人事不知的他。 他爱的是唐芸,他的小野猫,他的坏丫头,爱她的一切,甚至是她锋利的指甲,哪怕会划伤自己……就算最后被苏兰感动,他给予苏兰的感情,也带着同情的施舍。 彼时,他想,和唐芸比起来,苏兰真是白开水一样的平淡无味。 很久以后,经历了许许多多,见惯了人世冷暖,直到这一刻,看见苏兰照顾其他的男人,他才恍然醒悟,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错过的年月,错过的人。 真的……一点也不爱吗? 他想起那天送苏兰回公司,女孩短暂的拥抱他,流下的泪水充满了眷恋。 她说,你不要后悔,千万不要后悔。 她转身离开,这一去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中。 为什么没有留住她? 如果当时他拉住了她,结局又会是怎样。 他后背靠在墙壁上,无力地滑落在地,修长冰凉的手指覆盖住眼睛,指缝中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渗出。 疼痛到无以复加,呼吸都成了漫长的凌迟。 得到了不曾珍惜,肆意挥霍她的感情,失去后又谈何挽回。 可是…… ——可是,苏兰,到最后,我还是后悔了。 * 苏兰端着水杯上楼,楚修正好从上面下来,迎面撞了个正着。 苏兰笑了笑,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楚修双手插在口袋里,淡淡道:“找到了。” 苏兰点了点头,说:“再见。”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楚修蓦地转身:“苏兰。” 苏兰停下脚步,回头:“还有事么?” 楚修伸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他们曾经的订婚戒指。 他很快放下了手,重新藏入口袋中,眼里静如死水,苦笑道:“不管你信不信,给你戒指的时候,我真的想好好照顾你——对不起,曾经让你那么难过。” 你终于不在乎,年少时梦中最英俊的新郎,在你盼了很久很久的婚礼上,揭开新娘的头纱,那人却不是你。 可你又知不知道,从今天起,从他重新戴上订婚戒指开始,这个让你伤心过、流泪过的梦境,却会将他永生囚禁。 他爱过你。 他后悔了。 那又怎样?这一切,再也与你无关。 * 苏兰打开门。 床上的男人放下手表,眼神清澈明净,淡淡道:“三分钟零七秒。”他起身,向她走来:“超过五分钟,我就要下楼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苏兰把杯子放在床头,见他对自己张开双臂,笑着摇了摇头,依偎进他怀里,轻叹一声:“装醉酒,幼不幼稚。” “不装醉,就真得被灌醉。”楚沉楼搂住她,沉默了片刻,扯开一个冷笑:“他可真会挑时候。” 苏兰说:“挑什么时间都没用,时针不会向后走,人也没有回头路。” 楚沉楼眸色一暗,抱紧了怀里的人,直到她轻轻痛呼一声,抗议他弄疼她了,这才松手,笑道:“看来我以后得小心了。” 苏兰轻哼:“知道就好!” 第17章 他的父亲(17) 苏兰和楚沉楼的忘年恋,没有人看好,所以很久之后,当人们快要忘记苏兰和楚家父子的纠葛,a城的各界名流突然接到了楚沉楼的婚礼邀请函,许多吃瓜群众直接傻了眼。 没看错,确实是楚沉楼和苏兰。 确实是相差了足有二十岁的新郎和新娘。 新娘也不是什么路人甲灰姑娘,而是房地产大亨苏扬中的掌上明珠,新郎养子的前未婚妻。 这算什么? 嫁不了儿子,就嫁他老爹? 就冲着这么奇葩的组合,接到邀请函的人,不管当天有什么安排,全都赶在婚礼结束前到场了。 新娘的父母脸色不佳,秦女士至少还能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苏老板全程黑脸。 根据可靠的小道消息,苏扬中是因为老婆以离婚相逼才答应出场的。 新娘出现的一刹那,全场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在她身上,想一睹这位‘脑回路清奇’的名媛的庐山真面目。 婚礼进行曲的节奏中,海风扬起新娘的头纱,这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而她挽着面色发青的父亲,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新郎,将手交托在他手中。 清晰的大屏幕上,新娘在微笑,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光,凝望着新郎的目光无比的专注,天地万物在她眼中化为虚无,只有他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偌大的室外场地,突然就没有人嬉笑了。 * 那一天,楚修始终没有出现。 度完蜜月的苏兰回国后,才听张阿姨说起,楚修当天晚上酒精中毒,幸好是在公司里,他员工即时把他送进了医院,后来又是重感冒又是高烧,现在还在病房里住着。 苏兰听完,让张阿姨以楚沉楼和她的名义,送了一个花篮。 后来的一切都是细水长流的幸福。 苏兰怀孕了,孩子出生后,苏扬中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再也不排斥来苏兰家里,见到楚沉楼也不是一张高利贷债主的脸了,抱着外孙玩得不亦乐乎,一口一个‘乖孙’、‘胖宝’的叫。 某天晚上,楚沉楼摸着苏兰的肚子,突然说:“兰兰,下个孩子跟你姓。” 苏兰愣住了,问:“为什么?” 楚沉楼戏谑:“讨好老丈人。” 苏兰笑了起来,把脸埋进他怀里,点了点头。 又过了几年,苏兰从邓娇娇的口中,陆续得到了唐芸和楚修的消息。 不出所料,他们分手了,唐芸和刘旭交往了几年,一再的遭到狗仔的曝光,刘旭跟家里闹了又闹,终于如愿以偿娶到了心上人。 婚后头一年还好,第二年开始,刘旭爱玩的本性又窜出了点苗头,娱乐圈又是个灯红酒绿的地方,他和某小明星,某嫩模的传闻从没断过。 唐芸和他吵吵闹闹,分居了又和好,到底没离婚,就这么过了下去。 楚修一直没结婚。 邓娇娇说他有几个不固定的情人,但都是些特别会玩也爱玩的女孩子,身边也不止楚修一个男人。 等楚修的公司步上了正轨,年盈利可观的时候,朋友们都以为他终于要安定下来了,可他毫无预兆的变卖了所有的股权,赴温哥华定居,弄得一群人莫名其妙,聚在一起讨论他哪根筋又不对了。 有一个人突然说,楚修在温哥华读的大学和研究生。 周围的人纷纷安静了,彼此对视,心照不宣。 楚修和苏兰在温哥华认识,在那里一起读书,一起生活。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婚后第七年,苏兰的‘绿帽子’系统冬眠后觉醒,来了一句提示。 【恭喜,任务完成。】 睁开眼,已经回到了主神空间。 空间里不再漆黑一片,而是像个欧式古典宫殿一样的地方,地上堆满了各种金银珠宝,名牌箱包服饰,桌子上则是一张一张的卡片,形状都像手指。 倾国倾城美容卡。 世界无敌神功卡。 好好学习智商卡。 琴棋书画才艺卡。 …… 苏兰拉开椅子坐下来,刚觉得口渴,桌面上已经出现了一杯温水。 “那个……系统先生,怎么称呼?” 【无名。】 “……无名,我很早以前就完成了任务,为什么拖了这么久才能结束?” 【这是主神的决定,我只是执行者,没有参与决定权。】 第16节 “可以见见你的主神么?” 【主神拒绝与你见面。】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和我见面?” 【抱歉,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苏兰两手握着杯子,叹了口气:“算了,桌子上的这些是什么?还有地上的珠宝,是给我的奖品?” 【是的,你可以随意选择,带回现世使用,数量不限。】 【桌子上的是金手指,可以帮助你完成接下来的任务。】 苏兰挑眉:“这么大方?你家主神叫财神爷吗?” 【……不。】 苏兰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其实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和快穿系统打交道,上次那个才叫麻烦……那个系统就是一个摆设,全程都是主神和我沟通,他还是个不满一岁的胖小子,任务的主题也很奇葩,叫‘小蝌蚪找妈妈’,每次都让我喜当娘养人家不要的孩子,任务结束后的奖品是一堆婴儿用品,最可怕的一次给了我一个婴儿人偶,半夜会爬床叫妈妈,差点没吓死我……” 【我很想同情你,但是抱歉,办不到。】 苏兰:“谢谢了,我也不要你同情,就是想找个人吐槽。”捡起一张‘力大无穷神力卡’,她犹豫了片刻,又问:“无名,你可以找别人完成任务吗?我并不是很愿意整天穿梭在不同的世界里。” 【你是主神指定的人。】 “叫他重新指定一个。” 【抱歉,无能为力。】 “……” 苏兰苦笑,扬起手里的神力卡,意兴阑珊道:“那我就要这个了,留着下次任务的时候用。” 【好的。】 “我还有一个要求。”苏兰的语气坚决,没有协商的余地:“至少给我留一个星期的时间,我需要回到现实世界。” 【请稍等,我现在就请示主神。】 “……” 苏兰一肚子的气:“所以说主神就在你旁边?你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啊,主神又不是不能和人接触,上次的胖小孩主神不是和我说话了吗?为什么非得选我?我要这一堆金手指和金银珠宝有什么用,现实世界里,我根本走不出自己的公寓,根本用不到……我不是一个正常人,你们知不知道?” 【你在现实世界的情况,与任务无关。】 【另外,主神拒绝与你沟通。】 “……” 【请不要辱骂主神,他心里苦,谢谢。】 “……难道我不苦???” 【请示完毕——答案是可以。】 苏兰还来不及说话,周围的一切陡然虚化,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 城市开始下雨。 今天是周末,苏兰早上打了电话给楚修,约他来家里见面。 即使分手,她也希望能当面道别。 从楚修的城市过来,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苏兰从早上等到了晚上九点,楚修没有出现,手机也没响过。 她走到公寓楼下,站在最低的一级台阶上。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气势汹汹地迎头砸下,她的脸上水痕交织。 苏兰缓缓蹲了下来,抱住自己。 五年异地恋,早该知道的,不会有结果,也不能怪他。 苏兰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她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七年前,一醒来就是在自己的公寓里。 具有基本的常识,可是没有过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只有窗口的明媚阳光照进来,在墙上形成流动的光芒,一道道金色的线条聚拢又散开,最后形成了两个字。 ——苏兰。 这也许是她的名字。 更加绝望的是,只要一离开这栋公寓楼,她就会昏迷,再次醒来的时候,又躺在卧室的床上。 只要她感到饥饿,桌子上就会出现丰盛的食物,口渴了,面前就有水,想要衣服、化妆品、手机、网络……也都会离奇的愿望成真。 漫长的,单调的,诡异的人生。 停滞的时间,永远不会改变的容貌。 生命中唯一的色彩,就是曾经住在隔壁的少年。 他叫楚修,是个大学生,见到他的第一面,苏兰静止的心脏开始跳动,爱上他像是烙印在血脉中的本能,像吃饭喝水般的自然。 可是楚修毕业了,他老家有需要照顾的老人,他不能留在这栋公寓里。 于是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异地恋。 其实早该结束了,是她一直在强求,放不开手……现在又被奇怪的系统缠住,上次还好,不过是给人养养孩子,这次却要和陌生的人恋爱,甚至结婚生子。 应该结束了。 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淋了一个小时的雨,苏兰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 透过雨声,楚修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苏兰。” 简单的两个字,不知为何,苏兰却难过得无法呼吸,一只手紧紧攥住,掌心有血珠子沁出。 “修。”她的声音在颤抖:“你……很忙吗?” 楚修说:“在开会。” 苏兰苦笑:“周末从早开到晚,不能打电话?” 楚修就不说话了。 苏兰死死咬住嘴唇,不想发出呜咽,缓慢的,艰辛的吸气,痛苦的吐出……抬手抹了一把脸,手上触到温热的水,仰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路灯下清晰可见的雨丝…… 良久,苏兰说:“分手吧……”深吸一口气,依旧痛得撕心裂肺,语气却异常平静:“约你来,也只为了当面说出口。现在想想挺不应该的,来回三个小时的路程,就为了这点小事,还好你没来。” 电话里没有声音。 于是,苏兰又说了一遍:“分手吧。”顿了顿,轻声道:“修,谢谢你……谢谢。” ——谢谢你,曾给我黑白的人生带来了色彩,给我晦暗的生命带来一线光明。 几个破碎的字说完,终于崩溃,泣不成声。 只有夜色和雨声相伴。 不知哭了多久,再次抬起头来,颤巍巍地放下手机,已经过了十二点。 对方早在两个小时前挂断通话。 苏兰闭上了眼睛。 * 众神之巅,苍龙王宫。 虚空中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面映出寂寥的雨夜,女孩单薄的身影孤单的蜷缩着,整个人如从河里打捞上来。 青色长袖下露出一截苍白的手,指尖凝着无尽的心疼,轻抚镜中女孩的长发。 半晌,广袖落下。 男子转身,走下一级级玉石台阶,衣角划开凌厉的弧度。 “无名,带她进入下一个世界。” 【您答应给她一个星期的时——】 “立刻。” 【……遵命。】 男人面无表情,狭长的眸凝视自己的指尖。 似乎能透过虚无,感受到她湿透的发丝,微微的颤抖。 多少年了,总是这样…… 男人牵起唇角,唇齿之间尽是苦意。 总是,见不得她哭。 【番外(一)此去经年】 等你真的踏进了社会,你才会发现,象牙塔中的你活在一厢情愿的世界中,很多事不过一叶障目,很多人早已面目全非。 * 楚修曾经以为,毕业回国,他已经踏上了社会,然而很久之后,当他一手创办的公司成功上市,当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高楼大厦,他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么天真。 从楚少爷到楚总,一步一步,多少艰辛,只有他知道。 唐芸变了,不再是那个哭着对他说,只要有他在就足够了,只要他回到她身边,她愿意放弃一切的女孩。 她不理解他的忙碌,埋怨他没有时间陪伴她,连吃顿饭都会中途放鸽子。 公司一点点壮大,他越来越忙,她的不满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指责,愈加刻薄。 直到有一天,唐芸靠在门边,冷眼看着他穿上皮鞋,突然冷笑了一声,语气凉薄:“楚修,别以为你演技有多好,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耍,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我全都知道……哈,你还没死心?就算你老板当的比楚沉楼大,公司开的比他成功,你以为苏兰就会回到你身边?” 他抬起头,在曾经深爱的姑娘眼里,看到了无尽的冷漠和讽刺。 那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落荒而逃。 是为了什么? 第17节 是因为他的芸芸变了,变得面目可憎? 还是因为……唐芸真的戳破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连他都不敢窥探的真相? 他只知道,他和唐芸,回不去了。 过了没多久,某天他回家,唐芸已经走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全不见了,仿佛家里根本没有一个女主人存在过。 孙嫂站在他旁边,吞吞吐吐:“……唐小姐搬走了,刘先生开车来接她……” 楚修笑了笑。 悲哀吗?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生命中轰轰烈烈的一段感情落下了帷幕,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感伤。 原来,时间真的能将最美好的东西磨灭。 但是有一个人始终未变。 他曾以为她也变了,却是大错特错。 苏兰结婚前,他见过她一面。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他把车停在路边,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店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三个客人。 苏兰正在付钱,拿到了小票,转过头。 她最近拉直了头发,乌黑的长发已及腰,旋身的时候随之飘动,煞是好看。看见他,她微微一愣,接着微笑:“好久不见。” 他也笑笑:“是很久了。” 沉默是一种毒,总会在敏感的时刻蔓延开来。 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想问问她最近过的好不好,想告诉她头发长了真好看,想对她诉苦,说创业路上的辛苦——唐芸不愿意听,她总是愿意的,早在求学的那些年,苏兰就一直鼓励他。 然而,他动了动嘴唇,只是问:“这么晚出来买咖啡?” 苏兰迟疑了会儿,说:“……他还在公司里,我带去给他。” 她一直是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只是体贴的对象,再也不是他。 心脏又开始猛烈绞痛。 下雨天,整座城市都是沉闷的,让人无法喘息。 店员叫了她小票上的号码,把打包好的咖啡递给她。 苏兰拎在手里,过了一会儿,淡淡说:“我要结婚了。” 他想,他已经一败涂地,至少应该留有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当面直视她的眼睛,说一句恭喜。 可他用尽了全力,依然说不出口。 明明应该是他的婚礼,明明应该是他的新娘。 无名指上的戒指发热发烫,最终变为烈火焚烧他的血肉皮囊。 * 听说她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躺在医院里,周围是一片暗淡的白,手边是一篮子鲜花,署名楚沉楼夫妇。 他模糊的想,这病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出院前一天,他见了一名记者。 这个百折不挠的记者小姑娘,执着地想来采访他这位‘杰出青年企业家’,几遭拒绝也没让她灰心。 采访的最后,她放下了笔,问道:“楚先生,如果方便的话,能谈一谈您的情感生活吗?” 他看着她,扯了扯唇角,笑意漠然。 小姑娘红了脸:“您放心,我不会写在稿子里面的,我有一个朋友很崇拜您,托我问一问。” 沉默良久。 小姑娘沮丧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开口:“曾经,在我最消沉的岁月,有一个女孩陪伴我很久。” 一句话说完,迟迟没有下文。 小姑娘不禁催问:“后来呢?” 他笑,苦涩的自嘲:“很俗气的结局。我辜负了她。” 小姑娘安静了许久,才开口:“您……后悔吗?” 他的目光落在花篮上,声音平静:“邱小姐,以后你会明白,后悔是世界上最无用的感情。” 于他人无关紧要,于己穿肠剧毒。 * 他想回加拿大。 那里有他们共同的回忆,也许能够给予他残破不堪的心灵一丝安慰。 离开之前,他还想见见她。 那天,楚沉楼不在家,她陪着孩子在客厅里玩,两、三岁的大胖小子,玩一会儿地毯上的玩具,就要看她一眼,伸出胖乎乎的手臂搂住她的腿撒娇。 苏兰抱起孩子,亲了亲他的脸颊,叹气:“宝宝乖,爸爸早上又凶你了,有没有吓到你?唉,他总是这样,说了也不听……宝宝才两岁,耍脾气哭又怎么了?以后……小妹妹出来了,他一定对你更严格了,我可怜的宝宝不哭,亲亲,妈妈最疼你……” 一边说,一只手抚着肚子,露出无奈的神情。 孩子咿咿呀呀发出无意义的声音,仿佛在响应她的话。 好一会儿,苏兰才发现他的存在,忙站了起来,有些歉意:“你什么时候来的?对不起,最近有点迟钝……” 他摇了摇头:“刚来,坐下吧,你……注意身体。” 苏兰点头,稍微扬起声音:“陈妈,泡杯茶过来!” 他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眼地摊上的婴孩,对方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怕生,一手捏住了妈妈的裙角。 茶上来了。 他抿了一口,装作漫不经心:“他对孩子很严厉么?” 苏兰想了一会儿,说:“他对宝宝比较严格,也许因为是男孩吧,平时给孩子买多一些玩具,都怕他玩物丧志……才这么小的年纪。”停顿片刻,无奈地叹息一声:“知道这一胎是女孩后,他一早布置好了公主房,重女轻男得过分了。” 他笑了几声。 多可怕呀。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可以平静地坐在一起,谈论她和那个人的孩子。 “小时候……他也是这样的。”他听见自己迟疑的声音:“永远一张严肃的脸,要求这个要求那个,一句多余的寒暄话都没有。” 苏兰轻笑:“那你现在知道了,他也不算针对你。” 一杯茶喝完,他说:“我要回加拿大了。” 苏兰一怔:“你的公司?” “股权转让了。” 苏兰点了点头,沉默良久,又问:“你外公那边的亲人呢?” 他神色不变,语调淡漠:“不来往了。” 曾经多么渴望的亲情,曾经多么珍视的亲人啊……在知道他离开楚沉楼的公司后,却换了一副嘴脸,骂他蠢,怪他没从楚家得到更多的钱。然后,他的事业逐渐起色后,他们又带着笑脸来见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每次来找他,也就那么几桩事情。 借钱。 想安排个人进他公司。 他放下空了的茶杯,站起身:“我走了,你多保重。” 苏兰送他到门口。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在转身前,低声说:“今年给我妈扫墓,遇见了她的一个老同学,聊了一些事……苏兰,替我跟他说声抱歉,这么些年,是我误会他了。” 苏兰说:“好。” “……谢谢。” 走到车旁,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苏兰倚在门边,黑发垂至胸前,清丽温婉的容颜,美好如初。 * 一个月后,枫叶国。 他带着国内的特产和礼物,前去探望布朗教授。 布朗教授对他和苏兰都很熟悉,见到他,热情地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目光落在他戴着的戒指上,欣喜的问:“你们结婚了?恭喜!sue没和你一起来吗?” 他淡淡一笑:“她结婚了。” 布朗教授脸上的笑容刹那凝结,了然地一点头,请他进屋。 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忽然问:“您似乎并不意外?” 布朗教授摇晃手里的红酒杯,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止是我……我们都认为,你没那么喜欢她。” 离开的时候,夜深了,天空飘起小雪。 以前,苏兰喜欢和他在小雪中漫步,将手伸进他的口袋取暖,冻得通红的小脸笑容甜甜,满满的全是纯粹的幸福。 但他总是不耐烦,不停地催促她。 ——有车不开,偏要走路,傻不傻? ——我还有事急着回家,你非得没事找事拖上半个小时。 ——现在是小雪,等会儿就大雪了,生病了怎么办? 第18节 然后她会笑,带着几分歉意,几分撒娇:“生病了,你照顾我呀。” 他摇头:“幼稚。” 那些生命中美好而温暖的事。 他停下来,伸出一只手,接住飘零的细碎雪片。 呵出的气是白茫茫的。 “苏兰……下雪了。” 你看见了吗? * 习惯了,其实也就没那么难了。 ……假装,她还在身边。 第18章 强取豪夺的他(1) 苏兰全身湿透,浑浑噩噩回到家里,一开门,眼前出现的不是熟悉的家具,而是主神空间里见过的宫殿。 【苏兰小姐,欢迎回来。】 冰冷的机械音在金碧辉煌的大堂中回荡。 苏兰筋疲力竭,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脸埋在掌心里:“不是说好了一个星期?还有三天。”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疲倦道:“无名,我很累,给我一点休息的时间。” 【……】 【……即将进入下一个世界,请准备。】 苏兰情绪消沉,心知对系统的决定无能为力,省去了说话的力气。 天旋地转。 如果不是眼前的情况有点失控,苏兰将会消极怠工,可是这一上来就爆炸的剧情没给她机会。 她的身体在发抖。 连衣裙褪至腰际,两只手举过头顶,被男人牢牢制住,男人埋在她的颈项间,带来的不是温柔酥麻的吻,而是刺痛的咬噬,牙齿咬破娇嫩的皮肉,伤口有血流出。 苏兰的大脑瞬间空白。 ——怎么回事,这次的世界是吸血鬼吗? 很快,她发现了另一个状况——现在,她对这具身体没有完全的控制权,原主的灵魂还存在。 “沈修……”泪水从眼角滑落,破碎的哭泣溢出苍白的唇:“求你,不要这么对我……我没有……我是干净的……” 男人一声冷笑,火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膝盖,一路往上探索…… 她突然猛烈挣扎起来,使劲推开男人,哭求:“不可以!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男人饶有兴致地重复,两手撑起了身体,眼神冰冷而残酷:“苏兰,听见你这么说,谢沉楼一定不会高兴。” 夜晚暧昧的灯光下,男人清冷的眉眼带着似笑非笑的嘲谑,映入苏兰的视线。 这种情况下,苏兰毫无征兆地看见楚修熟悉的脸,心里百感交集,竟有些鼻酸。 她一想哭,身体的原主更是泪落如雨,抓住男人的手,神情痛苦到了极致:“不是的……沈修——” “住口!”沈修嫌恶地甩开她,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一件令人反胃的物件,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冷道:“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 “对不起,沈……沈先生……”她挣扎着说话:“我和谢先生只是朋友,我没有……孩子是你的,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你的孩子——” 沈修愈加厌恶,手上用力,恨不得捏碎她的骨头:“你在他家里住了一个多月,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还想骗我?朋友?哈,一起上床的朋友吗?”他低下头,盯着她的眼睛,语速放缓,刻骨的恶意渗透每一个字:“告诉我,你和他做过几次?这一个多月,是不是每晚都在他身下哭,就像曾经在这张床上,在我怀里……” 他越说越难堪,她听不下去了,拼命摇头:“没有,没有!谢先生是好人,他待我一直很绅士,从来没有越界!” “哦,他是绅士,那我是什么,混蛋?”沈修眼里闪过一抹冷光,拧起了眉,再也不顾她激烈的挣扎,粗鲁地脱去她的衣裙,慢慢道:“苏兰,他那么好,你怎么还要跑回来找我?难道他不能满足你?” 她双手护住腹部,惊恐地看着他:“沈先生,我求求你了,不可以……真的不可以,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沈修,他扬手甩下一个巴掌,冷厉道:“不要再让我听见‘我们的孩子’几个字,从你这张肮脏的嘴里吐出来!”他再次捏住了她的下巴,手指摩挲失去了血色的柔唇,微微眯起眼睛,低笑了一声:“谁知道这里含过什么?” 这句话终于击垮了她。 她无声地躺在床上,双目失去了最后一点神采,乌发散在床单上,衬托得肌肤如白瓷一般细腻,也像瓷器一般……毫无生气。 剧情太吓人,苏兰无语地看了半天,总算回过了神。 苏兰:……无名,你和我的前男友有杀父之仇吗? 【苏兰小姐,请专注剧情,谢谢。】 苏兰:我倒是想,现在我连身体的控制权都没有,怎么专注剧情?我的神力卡呢?我要申请使用。 系统半天没反应。 苏兰只能继续围观。 沈修见女人不再抵抗,冷哼了声,分开她的腿,强行占有了她。 从开始到结束,没有怜惜,没有温柔,只有蛮横的征服。 她一直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光,目光一点点暗淡。 身下见了红。 沈修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停止了动作,透过汗涔涔的碎发看去,她的一排贝齿死死咬住嘴唇,唇边的血迹触目惊心,眼神已经涣散。 “苏兰?” 明明应该恨这个女人,可是这一刻,他却感到一阵揪心,隐隐的恐惧。 他伸手轻拍她的脸,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咬了咬牙,迅速穿上了衣服,用一件大衣包住她,抱起她往楼下冲去。 她在他怀里,忽然轻轻笑了,苍白的笑容:“沈先生……我爸爸的一条命,还不够你解恨的吗?” “不要说话。”沈修冷着脸,在佣人惊讶的目光中,拿起车钥匙直奔大门:“我带你去医院。” 她缓缓摇头,悲哀的喃喃:“谢谢你……不必了。我的命,孩子的命……你想要,就全拿去吧……” 沈修咬牙:“谁稀罕你的命?”他把她放进车里,双手捧住她惨白的脸:“我不会让你死。” “沈先生……谢谢你。”女人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眼角的一滴泪珠,在闭眼的刹那滚落:“……对不起。” 两句话没头没脑,沈修压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只有苏兰知道,在这一刻,原主的灵魂在无限的疲倦和悲伤中消失,她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 小腹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欠我的太多了。”身边人的语气还是那样冷酷,极力压制着心底泛滥的恐惧:“你和这个孽种能抵得上我姐姐的命吗?我早就说过,苏兰,我要毁了你的一切,所以你不能死……我要你亲眼看见,你珍视的家支离破碎,你的人生一败涂地!” 苏兰双唇紧闭,一路上再没发出声音,生怕一张口,就会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妈的智障。 * 意识朦胧间,恍惚听见人声。 “谢医生,这个病人你认识吗?” “苏小姐是我的朋友。” “还好,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无事,差一点就……” “谢谢齐医生,你辛苦了。” “呵呵,今天怎么这么客气?我们是医生,救人本来就是工作,但是……谢医生,刚才看你在外面,你认识送病人来的家属吗?病人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本来就身体虚弱,他怎么还能……唉,年轻人血气方刚,也该有个节制!” …… 又过了一小会儿,有人轻轻抚上她的额头,语气温柔,一遍遍在她耳边说:“没事了,苏兰,没事了……” 那么熟悉的声音。 苏兰下意识的呢喃:“沉楼……” 额上的手一僵。 过了很久,头顶响起轻微的叹息,他说:“我在。” 苏兰万分疲惫,听见他的声音,终于安心地陷入沉睡。 * 再次醒来,还未睁眼,原主的记忆和剧情内容出现在脑海中。 这一次,她所在的世界是一本霸道总裁文,还是一本结局be的虐恋情深文,身体的原主也就是文中的女主角,苏兰。 原作中,因为一起意外交通事故,苏兰的爸爸撞死了男主沈修的姐姐,沈修当时不在国内,接到消息赶回来,等待他的是姐姐的葬礼。 于是,沈修为了报复苏兰一家,装成不相干的人接近苏兰,以霸道总裁的魅力迅速俘获了她的心。等到苏兰完全爱上了他,他才揭开了残酷的事实,还利用苏兰的愧疚心理,强迫她成为自己的情妇。 接着,在苏兰不知情的情况下,沈修拍下了她的艳照,亲自送去她家里,并且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苏兰的父母。 苏兰的爸爸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苦苦哀求沈修放过苏兰,沈修却说他会把苏兰折磨到死,苏兰的爸爸绝望中跳楼自杀了。苏兰的妈妈亲眼看见丈夫坠楼,又听见医生宣布他已经死亡,她没有办法接受,打击太大,变得疯疯癫癫,进了精神病医院。 苏兰的弟弟恨透了罪魁祸首沈修,不听姐姐的劝阻,带了一把水果刀去沈修的公司,企图杀死他,反被沈修的保镖打了一顿,进医院待了好几天。 苏兰崩溃了,第一次跳河寻死,正好男配谢沉楼经过,把人救了下来,还带回了自己家里。 谢沉楼本人就是一个完美男配该有的样子,温文尔雅,人品高尚,以及……深情。 他是个脑外科医生,家世足以和沈修比肩,从小就认识沈修,和他是同窗也是好友。然而,在开导苏兰的过程中,他爱上了她。 这时候,苏兰发现自己怀上了沈修的孩子。 谢沉楼对她表白了心意,还说可以照顾她和孩子,但是苏兰拒绝了,执意回到沈修的身边。 于是才有了卧室里的一幕。 迎接她的不是喜悦和宽容,而是无尽的羞辱,沈修误会了她,以为孩子是谢沉楼的,甚至对她实施了暴行,差点造成一尸两命的惨剧。 就算有了这么惨烈的后果,小说里的沈修得知苏兰脱险了,又开始冷酷无情,唯一的那点自责,也在看见赶来的谢沉楼后,化为愤怒。 很快,在苏兰醒后,他会告诉苏兰,他的家庭已经决定了他的未婚妻人选,他会和一名家境富裕的大小姐结婚。 第19节 苏兰万念俱灰。 沈修结婚当天,她支走了一直陪伴她的谢沉楼,决绝地跳下了十几层高楼,和孩子一起永远离开了世界。 在她死后,沈修才发现原来早就深深爱上了她,追悔莫及,一切都太晚了,他来到苏兰曾一跃而下的医院大楼,追随她的脚步,微笑着跳了下去。 如果说苏兰在上一个世界,还曾经犹豫过该怎么完成任务,那么在这个新的世界,接收了神一样的剧情后,她只剩下一个念头。 ——神经病,谁要和你虐恋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沈修:他是绅士,我是什么,混蛋? 苏兰:对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第19章 强取豪夺的他(2) 不出所料,苏兰清醒后,看见谢沉楼的第一眼,系统就给出了提示,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线索人物。 这个系统的主神一定非常懒惰,尤其是角色美术设定,简直毫无新意。 谢沉楼的脸就是上个世界里楚沉楼的脸,但是也有一些不同,比如他更年轻,气质也更温和,没有楚沉楼经过岁月历练后的成熟。 苏兰这两天一直很沉默。 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假相,而是经过沈修上次的折磨,她的身体实在不舒服,没有胃口,没有力气,也不想说话。 那场作为旁观者见证的强暴戏,也给她造成了一百点心理伤害。 但是谢沉楼每天都来。 这天,谢沉楼一进高级病房,就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上午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苏兰觉得刺眼,不禁眯起了眼睛,有气无力的叫了声:“谢先生。” “总要多晒太阳,人才能有精神。”谢沉楼两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在床边微笑:“今天看起来好多了。” “我吗?”苏兰艰涩地扯了扯嘴角,低头看自己骨瘦嶙峋的手,已经瘦到了美感全无的地步,阳光下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见。“谢先生,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话。这些天……太麻烦你了。” 苏兰回去找沈修前,谢沉楼曾经苦劝她不要这么做。 可她不听,她对沈修爱恨交织,原本恨比爱多出一点,有了孩子后,爱又占了上风,她开始妄想和沈修的美好将来,然后惨遭现实打脸。 谢沉楼本想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安慰,忽然想起从前……苏兰虽然住在他家里,但是对他的接近很排斥,只要一有肢体碰触,她就会本能地躲开。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明确意识到,苏兰是真的爱沈修,即使沈修那么对她,她的心里也接受不了别人。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别说这些,我不想听。苏兰,多想一点快乐的事情,想想孩子……宝宝的名字,你取了吗?” 苏兰的眼底闪过异色。 是的……孩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怀孕,想起上个世界中她的两个孩子……她和楚沉楼的孩子,目光不由变得温暖。 她摸摸自己的肚皮,想象着在这里孕育一个可爱的生命,心里泛起一丝涟漪,扬起脸,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笑得有些羞涩:“还没有,我不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我只想过孩子的小名,男孩叫阿宝,女孩叫囡囡。” 谢沉楼却在发怔。 这是……苏兰第一次主动碰他。 她的手又瘦又小,纤细的手指轻轻勾住他,他稍微用一点力气,就能将她碾碎。 “谢先生?” 他醒过神,苏兰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谢沉楼敛去纷乱的心绪,笑道:“男孩子小时候还能这么叫,长大几岁就不行了。” 苏兰也笑了起来,多日来凄风苦雨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甜蜜:“那……等他出生了,我再想好了。” 气氛十分的和谐。 如果不请自来的闯入者没有出现,苏兰甚至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仿佛此刻身处上一个世界,现在不过是她和楚沉楼的养娃日常。 沈修突然开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交握的手,于是漆黑的眼中有暴怒的火苗隐现,唇边浮起冷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苏兰心里郁闷,默默收回了手。 ——本来就不是时候。 谢沉楼感觉到小手抽离,心中蓦地失落,低头一笑,隐去自嘲的眼神,走向门口的男人:“苏兰需要休息,如果你不是来探病的,恕不远送。” “……真是个尽责的医生。”沈修抬手,摸了摸受伤的唇角,对着床上憔悴的女人说:“苏兰,你知道吗,我送你来医院的那天晚上,你的谢先生为了你,上来就是一拳……啧,不是看在他曾经是我哥们的份上,我早就投诉他了。” 苏兰诧异地看向谢沉楼。 谢沉楼皱眉,神情瞬间冷了下来,打开了门:“我们出去说。” “为什么?”沈修状若惊讶地挑眉,走过他身边,肩膀重重撞了他一下,轻佻的说:“谢哥,其实你想要这个女人,跟我说一声就好了,不过是个被我玩腻的玩具,朋友一场,我不会那么小气。上学时,我要的东西,你从不跟我抢,现在轮到我回报你了。” 谢沉楼冷冷道:“她是人,不是玩具。沈修,你可以走了。” 沈修大笑,伸手摸了摸苏兰的脸,嘲讽:“你以什么立场跟我说话?你问问她,她想让我走吗?” 谢沉楼捏紧了手,骨节泛白,眼神冰冷……可他没有开口。 他不敢问苏兰。 苏兰爱沈修,早已爱到失去自我的地步。 这时,低着头的苏兰突然说:“我想啊,你快走。” 沈修神色剧变,一个字一个字问:“你说什么?” 苏兰瑟缩了下,吃力地挪了挪位置,拼命想离他更远,慢吞吞说:“我说你可以走了,有多远走多远。” 谢沉楼眼里漫开一点笑意。 沈修怒火上涌,下意识地去捏她下巴:“苏兰——” 他一动手,谢沉楼已经拦住了他,淡淡道:“够了,你听见了她的话。” 沈修看看他,又看看抱着腿蜷缩起来的苏兰,气极反笑,点了点头:“很好……很好!苏兰,我小瞧你了,现在看你这个样子,我几乎想不起来,前两天在床上哭着说自己是清白的、一脸贱样求我的女人是谁——” “沈修!”谢沉楼揪住他的衣领,额头上青筋暴起。 苏兰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头也不抬的说:“我本来就是清白的,你爱信不信。孩子你不要就算了,我只当他生父已死。”她瘦弱的身体还在打着哆嗦,语气却冰凉坚定:“你再不走,我投诉你性骚扰。” 沈修恨不得掐住她脖子,猛地甩开了谢沉楼,见他拦在病床前,一副死也不让的架势,神色一动,优雅地理了理衣服,轻笑说:“哦,原来苏小姐认为找了个靠山,翅膀硬了。我劝你想清楚,我这里不是废品回收站,哪天谢沉楼玩厌了你,可不要哭着回来求我。” 谢沉楼心里一紧,低头看去,虚弱的病人身子扭到了一边,两只手早就捂住了耳朵,背影满满的嫌弃。 他忽然很想笑。 沈修神情阴郁,盯着她看了一会,冷笑着转身,门一开,两个打扮时尚性感的女郎走了进来,其中一名笑嘻嘻勾住他的脖子。 “沈大少,你不说就上来看一眼吗,怎么那么久呀,我们都等的不耐烦了。” 沈修皱了皱眉,抬起手欲拉开她,转念一想改了主意,手臂顺势揽住女郎的水蛇腰:“急什么?这个女人——”他用下巴点了点苏兰的位置:“被我弄的差点流产,我当然要安慰一下。” 女郎睁大了眼睛,嘻嘻笑起来:“唉呀,怎么弄的?这么激烈,让我们姐妹也试一试呀?” “就是就是!”另一名女郎附和,一根涂了玫瑰红指甲油的手指,指向谢沉楼和苏兰,娇滴滴的说:“沈总,这位医生脸色好难看,人家两个是一对吧?这位姐姐好无情哦,以前还总跟在沈总身边,骂都骂不走,现在又跟别人好上啦?” 沈修回头,瞄了垂着头的苏兰一眼,笑了笑:“走了,别打扰人家。” 女郎说:“好啊,我肚子都饿坏了。” 沈修嗤笑了声:“去酒店,直接在房里吃。”掏出钥匙抛给她,又说:“先去开车。” 两名女郎心领神会,对他甜腻腻地笑笑,转过头又对苏兰挥了挥手。 沈修在门口站住,半天没说话,过了许久,突然道:“苏兰,我要结婚了,对方是鸿升老总的女儿。” 长久的沉默。 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点期待,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苏兰。 苏兰也在看他,但是她的眼神没有震惊,更没有哀伤,只有疑惑,似乎在奇怪他怎么还不走。 见他看了过来,苏兰轻蹙眉宇,低声说:“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会说恭喜。” 沈修身体一僵,冷笑了声,摔门而去。 他走了,苏兰又低下了头,长长的黑发遮住脸。 谢沉楼说:“苏兰……” 想去抚摸她柔顺的头发,却怕惊扰了她。 他想起了初见那次。 城市的深夜,偶尔有车灯闪烁,汽车飞驰离去,夜风扬起女孩的长发,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大桥边缘,背影显出一种凄绝的美。 他停下车,试探着喊:“小姐。” 女孩吃了一惊,差点失足掉下去,转过头看他,苍白的脸,惊慌的眸,双唇颤抖:“你……你不要过来。” 他的心就此柔软。 他怎么能看着沈修毁了她。 可她……她却不愿意走出沈修给她画的囚牢,不愿意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谢沉楼叹息一声:“苏兰,他不值得。” 苏兰忽然就哭了出来,可怜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她拼命想忍住,但还是能听见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她抬起头,双手还是按着腹部,眼神怯怯的,像在求救:“他想杀了我的孩子。”眼泪如珍珠落下,她的语气逐渐冷却:“……我恨他。” 第20章 强取豪夺的他(3-5) 【强取豪夺的他(3)】 苏兰的身体渐渐好转。 住院满一周的那天, 病房里来了一名不良少年打扮的男孩, 十六、七岁的模样,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下身是松垮垮的裤子。 第20节 苏兰认出了他,从床上坐起:“小……小良……” 少年后背贴着门板,双眸染上了淡淡的嘲讽, 动了动嘴唇:“姐, 你怀孕了。” 苏兰脸色一白。 苏良就那么站着,脸色冷硬如冰, 说:“谢大哥告诉我的时候,你猜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苏兰祈求的唤:“小良……” “真可惜, 那个孽种没有去死。” 苏兰没作声。 苏良摇了摇头,悲凉地笑了起来:“姐, 他侮辱了你, 逼死了爸爸, 逼疯了妈妈!你还要给他生孩子?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你怎么想的!” 少年的声音悲哀。 苏兰把枕头垫到了背后, 招了招手,柔声说:“小良, 你过来我身边。” 苏良冷笑:“你不怕我杀了那个孽种?” 苏兰温柔地一笑, 轻声道:“你杀了他, 我也给他陪葬了,小良,姐姐的身体……离死也就你的一念之差。” 苏良阴着脸看她。 他努力不让自己露怯, 可是内心深处……他怕。 爸爸死了,妈妈疯了,家不成家,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姐姐,即使他恨她,看不起她,甚至……真真切切的,想杀死她肚子里的孩子。 能怎么办?她这么虚弱,强行流产,她肯定也会送命。 “小良。”苏兰声音不大,但是语气执着:“来我这里。” 苏良嗤笑了下,拔出口袋里的手,将手里的小水果刀往桌子上一放,走到了病床边。 苏兰笑了,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抬眸看着他:“这个孩子,沈修也不想他活下去。”坚定地握住苏良的手,唇边在笑,话语却透出丝丝凉气:“小良,他也想杀了我,也想杀了我的孩子。你要替他动手,让他如愿吗?” “那是你自己要回去找他!”苏良拧紧的眉心现出怒意,深吸一口气:“我就不明白,谢大哥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非得犯贱?你现在知道了,他一点也不在乎你,更不会在乎孩子!他害死了爸爸……” 也是在这个地方,在楼下的病房,他看见了慈祥的父亲冰冷的尸体。 他的母亲尖叫,哭喊,嗓音嘶哑,最后,她疯了。 一次意外事故,爸爸既不是酒驾,也不负全责,他已经付出了代价,法律都饶恕了他,为什么沈修还要这样? 他难道凌驾于法律之上吗! 少年的声音沉痛,眼里满是痛苦:“姐,等你好了……放弃这个孩子吧。不管怎么样,他身体里流着沈修的血,我没有办法接受……只要一想起这是沈修的孩子,我就会恨他。姐,沈修这么糟蹋你,你别再执迷不悟了……别让我更加瞧不起你。” “这孩子和沈修无关,他只会是我一个人的。” “沈修永远会是他的父亲,你没有办法斩断他们的血缘关系!” “不。”苏兰轻轻地吐出一个字,脸上的笑容愈加凉薄:“沈修会死,一个死人的血缘关系,谁在乎?” 苏良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不敢相信刚才听见了什么。 * “小良来过?” 谢沉楼下班后,换了一件衣服来看她。 苏兰点头,见他穿着灰色的短袖polo衫,突然想起楚沉楼也爱穿这种休闲装,不禁对这个新的爬墙对象多了几分亲切感。 “来了一小会儿就走了,他说……我在医院,是你告诉他的。” 谢沉楼沉默片刻,看向她的眼神添了一抹歉意:“是的,你放心,我只说是意外,没有告诉他真相……”对方怔怔地看着他,眼圈微红,分明哭过,他的心情蓦地沉重,轻声说:“我不是想干涉你的事情,可小良到底是你弟弟……对不起,怪我自作主张。” 说到最后,语气自嘲。 他是她的什么人呢?有什么资格管这些事? 苏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茫然问:“谢先生,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特别让人瞧不起?” “胡说!”谢沉楼脱口而出,俯身看着她:“谁跟你说的?小良吗?” 苏兰虚弱地笑了笑,摇头:“不用谁说,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这样,其实我很清楚。爸爸死了,妈妈疯了,小良脸上还有伤……这都是沈修造成的,可我呢?我怀上了他的孩子,还恬不知耻地送上门给他侮辱。” “这不是你的错。”谢沉楼心口痛楚,克制着强烈的拥抱她的冲动,温声道:“苏兰,不要把责任都归给自己。” 苏兰看着他:“你错了,这本来就是我的错。爱错了一个人,无心与否,错就是错,我才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 “不要说了。”谢沉楼再也忍耐不住,将瘦到几乎脱型的女孩拥入怀中:“苏兰,听话,不要想,不要说,都过去了。” 苏兰眼里聚起水雾,双手迟疑地环住他,低声道:“谢先生,救救我……我想有个新的开始,我想生下一个健康快乐的宝宝,我想努力赚钱给小良一个家,我想陪着妈妈,看着她一点点好起来……我有好多事情要做,可我怕做不到,我怕我就要死了,每天早上醒来,我都想,这个身体好脏啊,我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苏兰。”他的声音因疼痛而发颤,想要紧紧抱着她,又怕伤到了怀里脆弱的女孩。“你还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实现这些愿望,好不好?” 苏兰合上了眼睛,依偎着他。 “……求你,带我回家。” * 出院那天,苏兰特地去了一趟齐医生的办公室。 齐医生是她的主治医师,这些天,除了谢沉楼和一名话特别多的小护士,就只有齐医生经常来她病房。 苏兰穿着略显笨重的外套,认真地鞠了一躬,说:“齐医生,谢谢你救了我和宝宝的命,太感谢你了。” 齐医生忙叫她起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工作……再说,你也是运气好。”她突然板起脸,正色道:“不可能每次都这么走运,你懂吗?” 这些天,医院里早就传开了——公认的大众梦中情人谢医生,为了一个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而送医院抢救的病人,和病人她对象打了一架。 谢医生每天一有空就去看病人。 病人她对象只来过一次,还带来了两个身材劲爆的辣妹。 几件事联系起来,足以引起人们浮想联翩。 苏兰脸上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不敢抬头,只盯着脚尖说:“我知道的。” 齐医生五十岁出头的年纪了,看见她站在那里,经过多天的休养,还是又瘦又憔悴,心中有些怜悯,叹了口气:“苏小姐,也许我不该多嘴,但是……会那么对你的男人,一定不是真的心疼你。” 苏兰的脸色转为苍白,自嘲地笑了:“我也早就知道了。” “不要被一时的情感冲昏头脑,你的人生还很长。”齐医生意味深长的说:“你有很多的选择,比如我们医院里的谢医生——”她笑了一下,停顿了片刻:“他一个从来不跟别人起争执的人,会为了你打人,我们同事里面很多人到现在也不敢相信。” 苏兰看了她一眼,来不及说什么,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谢沉楼走了进来,把一个装满温水的保温杯给了苏兰,微笑说:“好了吗?” 苏兰点了点头,回头说:“齐医生再见。”说完先走了出去。 谢沉楼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无奈地问齐医生:“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齐医生无辜地摊手,说:“不过就是闲聊两句嘛,大家都很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 * 路上,谢沉楼两手心不在焉地放在方向盘上,装作不经意的提起:“齐医生平时就喜欢跟人开玩笑,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她说着玩的。”苏兰唇边有一丝浅淡的笑意,靠在车窗上安静的说:“我不会放弃我的孩子……你和我现在这样,谁都看的出来不般配。” 谢沉楼猛打方向盘,靠路边停下。 苏兰偏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谢沉楼转过头,面无表情:“有谁说不般配?” 苏兰讷讷道:“没、没有……但是大家都看的出来。” “大家是谁?” “……”苏兰心虚地移开目光,轻轻道:“……我啊。” “那一定是你眼神不好。”谢沉楼一本正经的说:“你眼神一向不好。” 苏兰无话反驳。 谢沉楼重新启动汽车,打了转向灯开出去。 苏兰的脑袋又靠在了玻璃窗上,眼神有意无意飘过他的侧颜,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谢沉楼挑眉:“怎么?” 苏兰摇头,软声道:“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你生气的样子,有点像我上个爬墙的对象。 【强取豪夺的他(4)】 在谢沉楼家里住了一个多星期,苏兰趁没人的时候,经常呼唤无名系统,然而屡试未果,又等了三五天,总算成功了。 【苏兰小姐,晚上好。】 苏兰昏昏欲睡,一听见脑海中的系统提示,立刻醒了过来,一跃而起:“无名,我必须严正抗议一次,你玩忽职守的态度,我非常不满意。” 【您误会了,这本来就不是我的本职工作。】 “那你本职干什么的?” 【创造一个个惩罚世界,对罪犯和囚徒实施各种惨无人道的酷刑。】 “……” 苏兰半天无言以对。 【还有事吗?】 “有。”苏兰赶紧说:“我的神力卡,现在可以使用了吗?” 【可以。】 “我还需要一种金手指能力,你看行不行?” 【什么?】 苏兰试探:“怎么折腾都不会流产的骨骼清奇卡?” 【……冒昧问一下,您要这个的目的何在?是为了方便和线索人物认真深入地切磋床上运动么?】 苏兰汗颜:“作为一个系统,你想象力蛮丰富的。” 第21节 【如果是的话,那么可以。】 “不是就不可以了?” 【主神下达过指示,任何用于谈情说爱的金手指都予以许可,其余需要请示。非常遗憾,目前的情况,短期内我不能联系到主神。】 苏兰若有所思:“哦,那你就当是的吧。” 于是,苏兰同时得到了神力卡和体质超强卡,安心入睡。 * 自从拥有了特殊体质,苏兰不像以前那么病怏怏的还总犯困了,过了几天,等谢沉楼出门上班,她也穿上了职业装,把头发盘了起来,坐公车去市中心。 苏兰不是名校毕业,但运气不错,原来在一家跨国贸易公司上班,薪水待遇都很高,后来沈修带着目的接近她,各种高调追求,送花送礼物,来去豪车接送,办公室里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领导也因为她的分心而不满,苏兰在沈修的建议下辞职了。 就像从前,早晨上班,苏兰曾经的上司范经理永远第一个到办公室,除了她以外,只有前同事小林也在。 小林乍一眼见到苏兰,吃了一惊,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苏姐,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东西忘拿了吗?” 苏兰笑了笑:“没有,我有事找范经理。” 范经理是个干练的女人,三十来岁的年纪,作风比男人还要雷厉风行,看见苏兰站在门口,没等她敲门,直接过去打开:“进来吧,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 苏兰反手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对方,鼓起勇气说:“经理,请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范经理挑高眉头,显出几分兴趣,点上一根烟放进嘴里:“豪门少奶奶的日子不好过?” 苏兰脊背僵硬,分明听出了话里的讽刺。 “你要知道,公司不是你家客厅,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没事跟富二代秀个恩爱,恨不得全世界都围着你们转。”范经理的语气冷静而理智:“苏兰,我一度很看好你,但你让我太失望了。” 苏兰有些羞愧地垂下眼睑,但很快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对不起,这些事情以后绝不会发生。” 范经理笑了一声,弹弹烟灰:“除了没有意义的保证之外,给我一个留下你的理由。” 苏兰沉默了几秒,语气平静:“我怀孕了。” 范经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错了,那是我应该开除你的理由。” 苏兰神色不动,安静的说:“我爸爸去世了,妈妈精神出了状况,而我怀孕了。”她停顿了一会,接着道:“我需要工作,比任何人都需要,如果能回来,我也会比所有人都努力,因为我输不起。” 范经理眯起眼,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苏兰的目光暗淡下去,对她鞠了一躬:“对不起,打扰你了。”转过身,手按在门把上。 “等等。” 苏兰回头。 范经理摁灭烟头,站了起来:“一个月实习期,明天开始上班,不准迟到。” 苏兰愣了愣,欣喜地笑了起来:“谢谢经理!” * 从公司出来,苏兰回了一趟自己家里,打开抽屉,取出所有的存折、卡和现金。 算了算,现金有一万来块钱,她以前的工资卡里还有五万,父母的定期存款加起来有二十几万。 她把爸妈的存折锁了起来,取走了现金和工资卡。 吃过饭,她在网上找了一些租房网站,查了查苏良高中附近的出租房,其中有一间公寓价格公道,地理位置也好,她利用下午空闲的时间,约了房东看房,结果谈得不错,房东说只要付清押金和房租,随时能入住。 四点左右,苏兰开始做饭,今晚的菜肴很丰盛,做完最后一道汤,正好谢沉楼开门进来。 苏兰穿着围裙站在客厅里,笑容微带腼腆。 谢沉楼闻到饭菜的香味,笑着走了过来,温声道:“本来想带你出去吃,连地方都订好了,这下你吃不到正宗日式料理了。” 苏兰知道他在开玩笑,唇角上扬,跟着他走到餐桌边,看着满桌子的菜,眼神带着一点邀功,一点讨好:“我……谢先生,我的手艺也不差的。” 谢沉楼头也不抬:“沉楼。” “唉?” 原主的记忆里,一直称呼他为‘谢先生’,不知不觉间,苏兰开口闭口也这么叫。 她反应过来,从善如流:“……沉楼。” 谢沉楼微微一笑,坐下来,拿起筷子。 苏兰也在他旁边坐下,满是期待地凝视他,等他吃了几口,才问:“味道怎么样?” 谢沉楼抿了抿唇,正色道:“比餐厅大厨差了一点点。”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一点点’的距离。 苏兰有些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只差一点点,那味道还是不错的,对不对?” 谢沉楼笑了,语气温柔:“味道很好,只要是你做的,什么名厨都比不上。” 苏兰脸上一热,别开脸:“……那你多吃点啊。” 一顿饭吃完,苏兰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洗。 谢沉楼摇了摇头,让她站到旁边:“我来。” 苏兰迟疑道:“你是拿手术刀的……” “拿过手术刀的手,就不能拿洗碗巾了?” 谢沉楼弄了点洗洁精,水一冲,都是白色的泡沫。 他抬手刮了刮苏兰的鼻尖,泡沫就沾到她鼻子上。 苏兰用袖子擦掉,低头笑了一声。 抬头,窗外夜色阑珊。 苏兰站在冰箱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耐心地洗碗,冲刷干净,放到一边晾上。 他的衬衫下摆塞进米色的长裤,裤腰收紧,勾勒出性感的腰线,两边的袖子折起了一截,领口的几颗白色纽扣松开了,低头的时候,隐约可见瘦削的锁骨。 苏兰看着看着,心跳漏了一拍,急忙转过头。 ——难怪都说做家务的男人最性感,看得见还不能吃,真是要命。 谢沉楼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水,回头瞥见苏兰正在四处乱瞧,好笑道:“怎么了?” 怎么了? 想上你啊。 苏兰咳嗽了声,强迫自己回到剧情中。 她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背后。 谢沉楼动作一滞,不确定的开口:“苏兰?” 苏兰轻声道:“我已经找好了房子,过两天就搬出去。” 谢沉楼声音干涩:“为什么?” 苏兰苦笑:“沉楼,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太多重要的东西,我要不回来了,只是有一样……是我一定要拿回来的。”她呼吸平缓,吐出两个字:“尊严。” 【强取豪夺的他(5)】 “这不是你搬走的理由。”谢沉楼转身,目光淡漠:“我不接受。” 苏兰低头笑了笑:“你忘记了吗?我对你说过,我要努力赚钱,给小良一个家,把妈妈接回来……你不用瞒我,我知道的,小良在学校的状况很不好,和宿舍同学的关系更是紧张,我想让他回家住,他总不能住在这里。” 这个公寓不大,精装修的两室一厅,谢沉楼也就是图个上下班方便才买下来的,苏良既住不下,也不可能住过来。 谢沉楼说:“我来想办法。” 苏兰摇头:“不行,我欠你的太多了。等我……等我存够钱,这几个月的房租,我的住院费,我会慢慢还你,给我一点时间。” 谢沉楼无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扯起唇角笑了,转身回到客厅,从衣架上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 他看起来很平静,点烟的动作不疾不徐。 可苏兰知道他生气了,不,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 上个世界中,楚沉楼负面情绪爆发的时候,总会破例一次,抽烟舒缓压力。 谢沉楼从不在她面前抽烟。 职业原因,他的身上总有一点消毒水的味道,但从没烟味。 他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很久才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 苏兰摇了摇头。 谢沉楼笑的讽刺:“我怎么对你,给你花钱也好,陪你也好,都是我一厢情愿,我很清楚,也从没想过挟恩求报。” ……一厢情愿? 苏兰有点郁闷,是她表现的太隐晦了吗? 不能吧,原主在的时候,可是连碰一下都不给的,现在她又是拉拉小手,又是主动抱的,他怎么还会产生一厢情愿的错觉?难道是男配特有的惯性思维? 苏兰心里叹气,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别抽了,有点呛。” 谢沉楼掐灭了烟头,扔进纸篓里。 苏兰靠着他坐下,双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我……” 她垂眸,看着他手心的纹路,用指尖描绘了一段,轻轻道:“沉楼,有一天,如果我们在一起,那一定是作为两个平等的存在,而不是我依附于你,有求于你。你……明白吗?” 她的指尖微凉,在他手心游走,带来一阵酥痒的感觉。 谢沉楼看着她。 苏兰浅浅笑了:“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还没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还是在老地方,我经理差点不要我,好险……” 她假装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偷偷瞄他一眼,见他仍是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神色却回暖了些。 于是,苏兰趁热打铁,抬起头,飞快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接着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那般轻浅的一个吻,如羽毛扫过心尖尖上。 谢沉楼几乎忘记了呼吸。 * 苏兰洗完澡,走出浴室,房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第22节 很有节奏的三下。 开门一看,外头已经没了人影,地上放着一盘新鲜的进口车厘子,还有一碗炖好的安胎汤,据说是知名老中医推荐的。 苏兰哑然失笑。 ……这,脸没大变,连设定的小习惯也没变吗?总是酷爱半夜出没,送了吃的就跑? * 三天后,苏兰搬去了新家。 谢沉楼开车送她,把两个大行李箱搬了上去,进去后绕着略显狭小的公寓走了一圈,每个房间都看得仔细。 又过了两天,苏兰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声称是某家具店的送货员。 苏兰一头雾水,澄清说自己没买东西,对方经过确认,坚称地址就是她家,名字也是苏小姐没错。 苏兰心里有了底。 家具拿上来一看,有床、书桌、小柜子等,正好替换掉家里过于老旧的家具。 等人走了,苏兰打了个电话给谢沉楼,开门见山问:“家具是你买的?” 谢沉楼淡然道:“是,单子在你手里,到时一起还清。” 苏兰沉默了一会儿,真诚的说:“谢谢。” 周五,苏兰去了苏良的高中,和他的班主任老师谈了一个小时,先去苏良的宿舍,替他整理了一下东西,然后才去接苏良提前回家。 苏良的校服后背脏了一块,像跟人在地上打斗弄脏的,头发也不整齐,碎刘海遮住了冷淡的眼。 “我不回家。”他说,双手环胸靠墙站着。“在家里呆着,说不准哪天我也从楼上跳了下去。”他眼里掠过冷笑:“就是爸爸跳下去的那扇窗户。” 苏兰说:“不是回老家。” 苏良讽笑了声:“那是谢大哥家里?我不想寄人篱下。” 苏兰唇角微弯,温和的说:“也不是他家。我要回以前的公司上班了,在外面租了房子,就在你学校附近。” 苏良一怔,沉默地看着地上。 苏兰说:“小良,我们回家吧,回……我们的家。” * 苏兰上班后,范经理有了对手。 早上,苏兰永远第一个来,比范经理还早。下班后,只要手头有没干完的活,她也会主动无偿加班,经常就比范经理早走几分钟。 刚开始,办公室里的同事会背着她,说一些诸如‘果然被土豪抛弃了’、‘秀恩爱真的死得快’、‘以为肚子大了就能上位,哈哈打脸了吧’之类的闲话,有人还故意把自己的工作推给她,苏兰非但没生气,对待每一件交给她的任务都很认真,仿佛验证了她对范经理说的话——她会比所有人都努力。 久而久之,同事们的口风也变了,有些人私下甚至会安慰她,鼓励她做一个自立自强的单身妈妈。 这也不是苏兰唯一的工作。 晚上,一周有三天的时间,她都在单位附近的咖啡店当收银员。周末则在家门口的洗车店打工。 过了第一个月的实习期,第二个月开始,几份工作的工资加起来,已经颇为可观。 就在她数着钞票偷乐的时候,无名系统忽然发出了声音。 【苏兰小姐,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苏兰装傻:“有吗?” 【请不要忘记您的本职工作,您是来偷汉子的,不是来演励志奋斗剧的。】 苏兰放下手里的一叠钞票,答道:“可我认为,这个世界有比撩汉更重要的事情。” 【请解释。】 苏兰想了想,缓缓道:“上个世界,除了原女主唐芸之外,全员人生赢家,不用为生存和柴米油盐的小事烦恼,当然也没有平凡人家的悲哀。那个世界太假大空了,所有人都围着‘爱情’团团转,我的任务简单得有时都想敷衍……这次不一样,虽然同样是虚拟的世界,可我对身体原来的主人,多少有责任。” “你想啊。”她盘腿坐在床上,对着虚空说:“我有一个住在精神病院里的妈妈,一个眼看就要走上歧途的叛逆弟弟,这个时候,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整天谈情说爱。况且,凡事依靠谢沉楼,太简单了,但是苏良会怎么想?他的姐姐还是菟丝花,不过从一棵大树换到了另一棵,这会对他的人生观形成不好的影响。” “当然,任务我一定会完成,不仅是撩谢沉楼,更是——”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摇了摇头,淡淡笑了:“无名,如果我不符合游戏参与者的心理条件,你随时可以终止任务。” 【……不必。】 这次谈话后,系统再也没有干预苏兰。 倒是苏良看不下去了,某天苏兰下班回来给他做了晚饭,又要出门去咖啡店,他用手臂挡住门口,面无表情的说:“姐,别去了。” “饭菜都在桌上,有你最爱的红烧肉。”苏兰弯腰穿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快去吃吧,等下凉了。” “我说真的。”苏良门神一样站着不走。“你这么拼干什么?为了奶粉钱?再这样下去,能不能顺利生下来都是问题。” 苏兰笑笑:“我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 苏良静了静,突然说:“下个月我不去学校了,我想学理发。” 那不就是村口洗剪吹小哥的节奏? 苏兰敛去笑容,神色肃穆:“不行,就这件事没的商量,你不能退学。”换好了鞋子,她站直身体,目光柔和下来,摸摸苏良的脸:“小良,你心疼姐的话,就在学校里好好读书,知道了吗?你放心,我昨天去看过妈妈了,她的状况好了很多,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她接回来了。” 苏良皱眉,拿开她的手。 苏兰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走了。 苏良慢慢走进厨房,在桌边坐了很久,红烧肉凉了,他拿去加热,听着微波炉运作的声音,忽然快步回到房间,抓起手机。 “谢大哥吗?是我,苏良。我想问你借一笔钱,十万块左右。” “可以,但我需要理由。” 苏良神情不变,眼里却泛起异样的光:“我会认真念书,考上大学,等我找到了工作,我一定还给你,不管用几年我都会还清。”一只手在裤袋里握紧,他咬了咬牙:“可我姐不能……这样下去,她的身体迟早会垮!” “你姐?”谢沉楼的声音一沉:“苏兰怎么了?” “她告诉你,周末她都在英语培训班上课,对不对?” “……是。” “没有什么英语培训班,她在我家楼下的洗车店打工!” 第21章 强取豪夺的他(6) 第二天是周六。 苏兰一大早就醒了, 准备好早餐, 随便吃了一点,穿上专门打工用的旧衣服出去。 上午店里生意很好,苏兰刚帮忙洗完一辆车,水还没喝一口,突然看见一辆熟悉的银色宝马开进来。 车窗摇下, 范经理看见她, 也是一愣:“苏兰?” 苏兰仰起头灌了几口水,擦擦嘴角走过去:“范经理, 来洗车吗?” “你……”范经理上下打量她,有些不可置信:“你在这里打工?” 苏兰点头。 范经理微微摇头:“单位有生育津贴, 你不用这样。” 苏兰笑了笑:“我知道,我不是为了生孩子。我妈妈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医生说她可以回家, 她自己也希望能回到我和弟弟身边, 可还是需要人照看。请一个人在家,一个月开销很大, 我急着用钱,一时也找不到好的兼职工作。经理, 你去店里坐一会儿吧, 等下好了叫你。” 范经理深深看了她一眼, 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话走开。 “孩子他爹作孽。” 苏兰心想,现在有多作孽, 以后就有多痛苦,也算公平。 手机响了起来。 苏兰接了:“喂?” “苏兰。”谢沉楼的声音:“你在哪里?” 苏兰跟老板娘打了个手势,走到僻静一点的地方,说:“我在去上课的路上,马上就到了,我下课了再打给你呀。” “……” 电话里好久没回应。 苏兰有点奇怪,低头看屏幕,显示还在通话中。 眼前忽然一暗,刺眼的阳光被遮挡。 她抬眸,谢沉楼站在她面前,手机放在耳边。 撒谎被人抓了个现行,苏兰心虚,两只手伸进口袋里,心不在焉地踢开脚边的一粒小石子。 谢沉楼问:“为什么说谎?” 苏兰小声道:“说了实话,你会阻止啊。” “我不该阻止?”谢沉楼扬起声音,止不住的气恼:“你疯了吗?不管作为你的朋友还是医生,我不可能看着你玩命!” 苏兰的头更低了:“我……我身体比以前好很多了,真的,多干体力活反倒有好处。不信你跟我去医院查。” 谢沉楼看她一脸死不悔改的样子,气得心口疼,握住她的手腕往回走:“你跟我回家。” 苏兰被他拉着走了几步,站稳了怎么都不肯再走了,甩开他的手:“我不去。” 谢沉楼脸色冷沉:“缺多少?” “什么?” “缺多少钱!” “沉楼。”苏兰低低的叫他,沉默了会儿,说:“作为朋友,作为医生,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别给我负担。” 谢沉楼低笑一声:“在你眼里,我就是负担。” ……又来了。 苏兰扯了扯他的袖子,耐心地解释:“我比谁都担心孩子,我是真的觉得身体比以前强壮了,才会出来打工。我请假,我们去医院检查,好不好?” 谢沉楼看着袖子上那只可怜巴巴的小手,闭了闭眼:“辞职。” 苏兰的手垂了下来。 她轻声笑了笑,说:“以前,沈修也是这么说的。” 第23节 谢沉楼心里一紧,脱口道:“我和他不一样……” 尾音淡了下去。 ——她又凭什么信他? 从前,她至少爱沈修,所以对他的要求百依百顺。 现在呢?他凭什么决定她的人生? 谢沉楼扯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我知道。”苏兰低声说:“我知道你们不一样,你对我……是真心的。”脸上仿佛涂了一层天然的胭脂,她不敢抬头:“你会尊重我的想法的,对吗?” 那么怯生生的语气,那么可怜。 谢沉楼叹了一声,将她搂进怀里,终于妥协:“我们去医院。” 苏兰还没说话,身后有人咳嗽了声,叫她的名字。 她慌忙推开谢沉楼,红着脸回头,尴尬地看着范经理。 范经理看了一眼谢沉楼,似笑非笑:“男朋友?” 苏兰低低说:“……男的朋友。” 范经理笑了起来,不知该羡慕小姑娘的桃花运,还是可怜她曾经的遭遇,摇了摇头,说:“我跟洗车店的老板娘说了,你不干了。” “唉?”苏兰一惊,茫然道:“可是单位并不禁止——” “和公司无关。”范经理摆手,说:“你是个大学生吧,语数外有拿得出手的吗?我女儿成绩不好,我正想找人给她补习。放心,补习费不会比你在这里拿的少。” 苏兰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感激地上前:“范经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 “得了得了。”范经理抬手制止,旋身就走。“下周末你看什么时候有空,给我发信息。” *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冷得像有寒风在吹。 苏兰几次想说话,谢沉楼一个眼神扫过来,她立刻乖乖闭嘴,也不敢再有事没事偷偷瞄他脸色了。 这……说好的温润如玉男配呢? 怎么一受刺激,立马开启低气压模式? 到了医院的停车场,谢沉楼下车出来,总算神情缓了缓,从车里拿了一包湿纸巾,拉过苏兰的手,把每根手指上的污渍擦干净。 苏兰这时才注意到弄脏了手,动了动手指,轻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谢沉楼说:“我没生气。” ……骗鬼啊。 等他放开手,苏兰两手塞回上衣口袋里,默默跟在他身后。 很不走运,到了医院门口,正好碰见从里面出来的沈修。 谢沉楼停下脚步。 沈修显然也看见了他,脸上挂着一点轻浮的笑意,走了过来:“带她来做产检?” 谢沉楼没开口,苏兰从他身后露出半张脸,扯住他的袖子摇了下:“沉楼,走了。” 沈修看着她缩在谢沉楼身后,一副小女人小娇妻的样子,不知怎么心里就冒起了无名火,目光在她身上,话却是对谢沉楼说的:“上次碰见谢伯伯和伯母,他们还说起了你,看起来很为你的事情着急。” 他笑了笑,刻意放低声音:“谢沉楼,你弟弟明年都要结婚了,伯父伯母能不急么?你说,如果他们知道,你一颗心挂在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身上,会怎么样?” 谢沉楼瞥了他一眼,拉起苏兰的手就走:“你这么有心,不如去婚介所上班。” 沈修眼神落在他和苏兰交握的手上,神色一冷,转身叫道:“苏兰,你站住!” 苏兰哪里会听他的,手指温顺地牵住谢沉楼,只管埋头向前。 沈修脸色阴沉,疾走两步,一把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苏兰被迫停了下来,心里有气,抬眸看了他一眼:“只听见汪汪汪,汪汪汪。” “你!”沈修气结,想说两句难听的,可是见她一声不吭地站着,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比起上次见面,苏兰脸上有了肉,看起来也健康的多,只是此刻神色有些暗淡,手腕被他抓住挣不开,她就一小步一小步地往谢沉楼身边挪,像极了受了委屈寻求安慰的小动物。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摸摸她的头,想抱抱她。 他为什么不能? 这是他的女人,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于是,他用力一拉,苏兰猝不及防地叫了声,肩膀已被他牢牢圈住。 谢沉楼眼底浮现怒意,脸上如结了一层冰,生怕拉扯间伤了苏兰,犹豫着是否应该松手。 沈修看了出来,散漫地一笑:“谢医生,还不放手?当心我的女人和孩子受伤。” 谢沉楼冷着脸,一向温雅的眼里已是暗潮汹涌,顾及苏兰和孩子,还是想先让她去相对安全的地方。 可他手指一松开,苏兰却紧紧勾着不放。 固执的,执拗的牵住他的手。 她看着他,眼里带着哀求,怯怯的说:“不要。” 那一刻,心里的柔情泛滥成灾。 他想,他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不管未来如何,她在不在自己身边,他心里只能装下这一个人。 他踏前一步,平静的说:“沈修,先把她放开,有话我们去旁边说。” 沈修嘲弄的笑:“你怎么不放?我抱自己的女人,天经地义。你凭什么和我抢?别忘了,朋友妻不可欺,你丢的起这个脸,谢家能吗?” 苏兰火了。 周围太多人在,谢沉楼也在,她不能随便展示自己的‘神力’,但总有办法让这个神经病放手。 她果断地低下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有神力卡的加持,她的力气很大,一口咬下去,沈修的手臂马上见了血,两个牙印子深可见骨。 沈修吃痛,本能地松开手。 苏兰趁这个机会挣开他,小鸟依人地缩进谢沉楼怀里,抱住他哭。 沈修的脸因疼痛显得有些扭曲,看见手臂上的牙印子和汩汩流出的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信苏兰能这么对他。 谢沉楼安抚地摸了摸苏兰的头发,柔声道:“好了,没事了,不怕。” 周围早站了一群看戏的吃瓜群众,挂着好奇又兴奋的笑容,交头接耳的议论。 苏兰揉了揉眼睛,精准地寻找到保安的位置,反手指向容色苍白的沈修,委屈的哽咽道:“他先动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沈大总裁的精分日常: 一会儿玩过的破鞋你要就拿去哼,一会儿我的女人你凭什么争。 摊手。 第22章 强取豪夺的他(7) 保安‘请’走了沈修。 他皱眉, 厌恶地甩开保安大叔伸来的手, 转身前,看了苏兰一眼。 就是这一眼,刹那失神。 苏兰在谢沉楼怀里,微微侧过脸,也在看他。 她的眼神在笑, 带着一点饶有兴致的挑衅, 粉色的舌尖扫过唇边的血渍,轻巧地舔去。 ……妖精。 一个细微的挑逗动作, 他的身体起了反应。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片刻前还和他不共戴天的女人, 竟然在勾引他。 谢沉楼牵着苏兰的手进了医院大门。 沈修冷哼一声,转头走向自己的座驾, 开车门进去, 打了一个电话。 “……帮我办一件事。去找上次和苏良打架的那几个高中生, 给他们一笔钱……” * 走出医院,苏兰眼睛里有小星星闪呀闪, 颇为得意的说:“沉楼,齐医生说我是医学史上的奇迹哦……” 谢沉楼看她一眼, 丢出一句轻飘飘的话:“齐医生不是还说我照顾的好, 以后你嫁给我会很幸福?” 苏兰哽了一下, 没话了。 谢沉楼低笑,摸了摸她软软的头发:“以后不许这么胡来。” 苏兰听话地点头,钻进了车里。 * 沈修从浴室出来, 头发滴着水珠。 床上的女人看见他,妖娆的身段又缠了上来,双手在他身上点火,撩拨:“沈总,这是怎么了?你一个电话,我眼巴巴地跑来找你,怎么还没开始呢,就撇下我进去洗澡了?人家好受打击的……” 娇滴滴的声音,漂亮的脸蛋,足以令任何男人疯狂的身材。 可他偏不想要。 不仅不想碰她,看见了都恼火。 他捏起女人的下巴,手指揉捏饱满的红唇,眼前浮现的,却是苏兰的样子。 也是在这张床,她在他身下喘息,她的手臂紧紧攀住他,像溺水的人寻求支柱。 医院的门前,她回头,眼里浅浅的笑意,挑逗一般的舔去他的血。 沈修猛地推开女人,脸冷得像冰:“滚。” 女人惊诧地瞪着他。 第24节 “我叫你滚,没听见吗?” 他一把抓起女人海藻似的卷发,对她的痛呼充耳不闻,狠狠将她拽下了床,拖到房间门外,反手甩上门。 外面响起女人尖锐的哭嚎。 其实他身体的某一处早就肿胀得难受,但那不是门外的女人挑起的,而是脑海里阴魂不散勾引着他的容颜。 他恨她。 那个女人的父亲夺走了姐姐的生命,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姐姐,给予他父母不曾做到的陪伴和关怀的姐姐。 报复苏兰,他能得到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享受亲眼看见她也失去至亲,痛苦绝望的样子,他享受折磨她、羞辱她,所带来的满足,那可以填满他失去姐姐后的空虚。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对她产生了依赖。 真他妈该死! 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沈修低骂了一句,愤恨地屈从于身体的渴望,解开浴袍的带子,闭上眼睛,想象那些紧密纠缠的夜,想象苏兰在他怀里,任他摆弄的画面…… 呼吸愈加粗重。 得到纾解的瞬间,他颓然倒在大床上。 不想承认,不能承认,但……心底深处,他骗不了自己,苏兰离开后,他和形形色色的女人做过,可这些女人给他的欢愉,还不如他意淫憎恨的女人达到的自我释放来的痛快。 操。 * 咖啡店快关门了。 苏兰把‘open’的牌子换成‘closed’,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正准备锁门,身后有人犹豫的问:“请问……你是苏兰吗?”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女人,从头到脚一身的奢侈名牌,看起来有点紧张。 苏兰点了点头:“你是……?” 女人眼神复杂,抿唇道:“我叫张茜,你可能不认识我……”迟疑了片刻,声音低了下去:“我是沈修的女朋友。” 苏兰恍然大悟。 哦,那个鸿升老总的千金。 张茜叹了口气,苦笑:“苏小姐,我能和你谈谈吗?” 苏兰拉下了一半的卷帘门,说:“可以,进来吧。” 咖啡机已经关了,张茜也不是一本正经来喝咖啡的,苏兰就冲了两杯速溶咖啡,端了过来。 张茜心神不定,不仅紧张,还有点情绪低落。 苏兰语调柔和:“那么,张小姐,你想和我谈什么呢?” 张茜抬眸,迅速看了她一眼,唇边又漫开苦涩的笑意:“这么突然的来找你,你一定觉得很奇怪。抱歉,我不想打扰你,我就是……心里很乱。”一手抵在额头上,深吸一口气:“苏小姐,我和他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我们所谓的‘男女朋友’关系都是家长的安排,他们想要我尽快完婚。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嫁他。” 苏兰用小勺子搅动咖啡,温温一笑:“所以,你来见我,是想要我告诉你,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值不值得你托付终生?” 张茜沉默了很久,闭上了眼睛:“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了解他。我妈说,世界上本来就没什么完美的婚姻,维持外表的光鲜就够了,反正在别人眼里,我都是值得人家羡慕的,这比大多数人强多了。也许她说的是实话,可我还是很乱……” “张小姐,你错了。” 张茜一惊,抬起头看着她。 苏兰笑了笑:“你会来这里找我,想必已经调查过我,也知道我和沈修的过去。” 张茜显出几分羞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没关系,我不在意。”苏兰温声打断了她,目光平静而宽容:“可有些事情,你一定不知道。沈修逼死了我爸爸,你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吗?” 张茜神色剧变,震惊地瞪着她。 苏兰喝了一口咖啡,安静的道:“他偷拍了我的照片——我和他在床上的照片,然后亲手把照片给了我爸爸。他说,这些东西,他会上传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看见,让我无地自容,成为所有人眼里的荡妇。” 张茜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兰继续说:“我爸爸求他,真的跪在了地上,苦苦求他放过我,有什么冲着他去,开车撞他姐姐的人是他,不是我……沈修翘着腿坐在沙发上,高高在上地笑着看爸爸在地上磕头。他对爸爸说,不可能,我们家欠他一条命,他要千倍百倍讨回来。爸爸听见后,站了起来,从十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 张茜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对、对不起……” “这和你无关,你不用替他道歉。”苏兰说,对她安抚地笑了一笑。“我只是想告诉你,沈修不止花心,风流,他是一个可以享受别人的痛苦的人。张小姐,你的婚姻,决定权在你。” 张茜半天没发出声音,过了很久,忽然点了点头,语气不再迟疑不决:“我明白了。真的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话。我、我也希望……”她缓慢地伸出一只手,握了握苏兰:“你一定要振作。你家人的事,我很遗憾。” 苏兰拍拍她的手,说:“我会的,我一直在努力的生活。” 这时,门口有人朝里面喊:“姐,姐你在吗?” 苏兰站了起来,对张茜说:“我弟弟来了。” 张茜拿起桌上的包:“那我先走了,再见。” 苏良狐疑地看着匆匆离去的漂亮女人,帮苏兰把卷帘门拉下来,问:“她是谁啊?三更半夜的出来喝咖啡?” “半夜喝咖啡又怎么了。”苏兰笑笑,想去摸他的头发,被他一巴掌拍开。“你跑出来干什么?” 苏良哼了声:“我一套卷子做完,你还不回来,我能不担心吗?这年头,一个长相还过的去身材五分左右的女人,大晚上的独自在路上走,谁知道会不会招色狼?谢大哥不在,只能我来当护花使者了。” 苏兰气笑了:“我身材五分,那你眼里的十分有多高啊?” 苏良老神在在:“反正你肯定够不到,安心在中等偏上区呆着吧。” 苏兰走在他身边,怀疑的问:“你真的在家学习?不是玩游戏一局结束,发现我不在家,才出来找我的?” “神经。”苏良白了她一眼,加快脚步:“不信算了。” 苏兰追了过去:“我信呀,我家小良是最懂事最乖的宝宝——” “闭嘴!” * “老大,发短信给苏良,他不回,怎么办?” 阴暗的街角,几个流里流气的少年聚在一起抽烟。 最里面的少年长了一张太早熟的脸,犀利的五官透出凶狠的气息。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底碾灭:“他当然不会回,他把你拉黑了——操他妈的,他把我们全拉黑了。” 刚才说话的少年呆了呆,重复了一遍:“那怎么办?” “妈的,你复读机啊,整天怎么办怎么办。”老大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头,皱起眉:“王奇,真没机会在路上拦下他?” 王奇很无奈:“老大,真没办法!他每天就只去两个地方,家和学校。公车直接从小区门口到校门口,都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不好下手。” “你不会去学校里找他,约他出来?” 王奇苦不堪言:“你以为我不想?我找了啊,什么话都说了,骂他胆小鬼,骂他娘炮没种,骂他怕被咱们按在地上摩擦——可你猜他说什么?他叫我走开,别浪费他复习的时间,我操!”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老大冲地上吐了一口痰,冷笑:“收了人家的钱,总得有个交代。苏良不是有个姐姐吗?搞不了他,就搞他姐!”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总裁的觉悟: 为什么我的身体,只对那个女人有反应? 苏良的觉悟: 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姐快乐。 苏小姐的觉悟: 听说有人想搞我?少年,你很有想法。 第23章 强取豪夺的他(8) 晚上十点多, 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身后一直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尾随。 苏兰停下脚步, 回头一看——人影匆忙闪避,仓促之间,依稀可见高矮胖瘦不一的背影。 嗯,三个人。 苏兰不再往小区门口走,绕到旁边人烟罕至的小路。 道路两旁的几间小店都关门了, 现在这个时候, 只有一只流浪猫警惕地盯着前后过来的人,悄无声息地从街旁掠过。 一路走到头, 面前有一堵墙挡着。 空寂的街上,响起少年们窃喜又轻佻的笑声, 有人吹了声口哨:“哟,不走运啊。” 苏兰回头。 三名少年向她靠近, 其中一个瘦高个子露出了手里的小刀, 目露凶光:“你最好老实点, 当心我们搞死你!” “王奇。”他的同伴皱了皱眉,催促:“刀收起来, 别把事情弄大。” 王奇笑了两声:“老大,我就吓唬吓唬她。”边说边收起了小刀, 放回口袋里, 抬头看着前方瘦弱的女人, 阴森的说:“不要出声,跟我们走,不然有你好看。” 苏兰站在原地不动, 从容地将背包放在了地上。 “喂!”王奇竖起两道浓眉,威胁地向前一步。 “我说……”苏兰声音低柔,细长洁白如水葱般的手指交织在身前,含笑望向来者不善的少年们。“你们,想怎么搞死我?” * 校花李眉眉家里,五、六名同学围坐在客厅的长桌边,正在埋头奋笔疾书。 头顶的吊扇悠悠地转,橘黄的灯光照亮了冗长的夜,周围安静得只有唰唰的写字声。 李眉眉偷偷看了坐在对面的人,心里止不住的冒出梦幻的泡沫。 黑发的英俊少年,他有一双沉默清冷的眼,握着笔的手指修长好看,笔下有蝴蝶飞出来,轻轻吻了吻少女柔软的心。 李眉眉甜美的脸蛋红得像火烧。 闹铃响了,惊起众人。 四十五分钟过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舒展四肢。 第25节 苏良拿着杯子,去饮水机倒水。 李眉眉走到他身边,羞涩的问:“苏良,你最后第二题解答出来了吗?” 苏良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没。” 李眉眉咬了咬嘴唇,声音更低:“我教你呀。” 周围男同学们艳羡的目光中,苏良点了下头,微微一笑:“好。” “苏良!”防盗门拍得震天响,门铃疯了一样狂响:“苏良,良哥,老大!操,算我求你了,你快开门成吗?我有急事,真的有事,不是找你借钱!良哥,咱们到底兄弟一场,我是真为你着想,妈的我自行车骑得快断气了……” 李眉眉蹙眉,走去开门:“薛凯,说过多少次,苏良改过自新了,他已经和你们这群不学无术的坏朋友划清了界限——” 薛凯满头大汗,喘着气说:“啊哟,李大美女,能别说教了么?我找苏良是为了他姐!” 苏良猛地抓起了他的领子:“我姐?” 薛凯涨红了脸:“我刚回家的时候,看见王奇孙老大那伙人跟踪你姐,我打你电话,你关机,我知道你晚上在李眉眉家学习,只好来找你——” 苏良脸色苍白如纸,拿起书包就走,飞快地冲下楼。 书包没拉上拉链,笔和本子掉了一地。 李眉眉气喘吁吁地追了下去,只看见苏良和薛凯的背影,两名少年骑着自行车呼啸而去,已经离得很远。 “苏良!”她急得跺脚,追了几步大喊:“要不要报警啊?” * “听说,你最近有个玩的来的女朋友?” 刀叉一顿。 谢沉楼笑了笑,举起玻璃杯,看向餐桌对面的母亲,说:“是啊,您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 谢母优雅地擦了擦唇角,意味深长的说:“可我更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们。” 谢父喝了一口红酒,看了儿子一眼:“谈了有些日子了吧,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见见?” 谢沉楼说:“改天我问一声。” “问那姑娘?”谢母语气含蓄,修剪整齐、涂成浅色的指甲轻轻叩着桌面。“沉楼,你的事情,我和你爸一向不干涉。你想当医生,我们也都由着你,是不是?” “是,我也很感激。” “那么……”谢母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不管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我们都相信眼见为实,也绝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偏见。找个时间,带她回家吧。” “……我知道了。” 吃完饭,谢沉楼结账回来,意外看见了袁秘书。 袁秘书站在谢父身边,有些为难:“市长,最好还是您去一趟……” 谢父点了点头,对谢沉楼说:“我有点急事,你没喝酒吧?送你妈妈回家,今晚就住在家里,你都多少天不回来了?” 谢沉楼笑笑,揽着母亲的肩膀:“好,您忙吧。” 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听见了喧哗声,烟味呛鼻。 谢沉楼拧眉。 谢母说:“你弟弟喊了几个小朋友在家里玩,差不多该走了。” 走进一楼小客厅,果然是谢沉泽和他的狐朋狗友,其中也包括沈修。 此刻,谢沉泽和沈修面对面坐着玩牌,其他人都站在两旁观看,气氛紧张,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 突然,谢沉泽大笑起来,神采飞扬:“阿修,你输了。” 沈修挑眉笑,嘴里叼了一根雪茄,往后靠在沙发上:“又不是输不起,不就是一辆车么,谁家还没个几辆。” “你真舍得啊?这么骚包的跑车。”谢沉泽站了起来,抻了个懒腰:“你就算真给,我哪里敢收,大家闹着玩的,别当真。” 沈修散漫地起身:“愿赌服输,我最近心情好,不在意这些玩意儿。”看见门口不知何时来的人,他低笑了一声,说:“谢哥回来了,也陪我玩一局?” 旁边的人这才注意到有人来了,纷纷喊:“谢哥。” 他们这一群‘二代’们,正好年纪相仿,从小玩在一起,上学念书都在一个地方,其中谢沉楼的性格最老成,他们就习惯了叫他一声哥。 谢沉楼淡淡一笑:“不了。”转向面色有些悻悻然的谢沉泽,沉声道:“你平时都这么在外头胡闹?爸知道么?” “哥……”谢沉泽叫了声,说:“我们开玩笑的,真的。我哪敢真赌啊?” 沈修也跟着说:“你哥就是太上纲上线了,动不动生气,没劲。”他把烟放下,走到谢沉楼面前,笑了笑:“我可是认真的,谢哥,来玩一把,不赌钱和别的,我们来赌……女人。” 谢沉泽神色一僵,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传闻沈大少和谢沉楼在抢一个女人,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谢沉楼看了他一眼,容色淡淡:“你喝多了。沉泽,送他回去。” “天地良心,我可一滴酒都没碰。”沈修挑高眉,盯着他的眼睛,唇边的笑意带着挑衅:“这一局注定了你一败涂地,赌不赌都没用。你信不信,用不了几天,苏兰会主动离开你,乖乖回我身边,就像上次一样。” 他轻笑出声,一字一字慢慢说:“谢哥,多谢你这些天照顾我的女人,把她养的水灵灵的,真好看。” * “大姐……大姐手下留情!”王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满满的辛酸:“姐,求你……求你别打了,我……我他妈错了,我错了,我认你当妈成吗?别打了,只要你不打我,你让我学狗叫都行……” 流浪猫蹲在墙头,绿幽幽的眼珠望着地上,三个大男孩横七竖八地躺着鬼哭狼嚎,有的捂着肚子痛呼内伤严重,有的捂着脸,一看手指上沾到的血,差点晕过去。 如果动物能说话,此时面瘫的猫大人一定会评价:……愚蠢的人类,简直辣眼睛。 苏兰笑得佛光普照,语气温柔如初:“我不想要你这个儿子,也不想听你吠。我们再来复习一遍,等回去了,你们怎么跟委托人交代?” 老大嘶嘶吸凉气,痛得龇牙咧嘴:“我们、我们知道怎么说——啊啊啊好痛,妈妈救我啊!” 苏兰俯身看他,脚跟踩住他的手指,稍一用力,就能将骨头碾得粉碎。 “大姐……大姐头……女勇士!你、你千万别冲动!”老大早没了领袖风范,也不管会不会在小弟面前丢脸,吓得整个人都在哆嗦。“放、放我们一马!” “想起来了吗,该怎么说?” 王奇连滚带爬地凑了过来,惨兮兮的说:“说……说我们和苏良打了一架,虽然、虽然受了一点伤……”他咽了一口唾沫,心里直想哭,妈的他都快成残废了,尼玛才受一点伤。可他不敢说,挤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但是苏良更惨,您……您看见苏良那样,很受打击……您请求见沈先生一面……” 苏兰摇头:“不够连贯。” 王奇深吸一口气,大声说:“我们和苏良打了一架,把他打的只剩一口气,他姐看见了哭得快瞎了,他姐请求见沈先生一面!” 苏兰拍了拍他的头,把脚移开,走到一边,温声道:“好孩子。回去多背几遍,记牢了,如果出了差错……”她笑了一声,暗淡的灯光下,容颜朦胧:“下次我会把你们全身的骨头,一根一根折断捏碎,一把火全烧了,毁尸灭迹,挫骨扬灰。” 三个人抖得像筛糠,跪成一排,大气也不敢出。 苏兰转过身,笑容淡去:“听话。” 少年们心神一凛,齐声道:“是!” 苏兰挥了挥手:“回去吧,不早了。”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走出一段路,忽然止住了脚步。 苏良停下自行车,把车一摔,神情震怒,上来就冲着王奇一拳,正中鼻梁骨。 王奇惨叫一声,捂住鼻子往后退。 老大拦在他面前,腿都软了:“苏良……不,良哥,别打了,再打真得出人命。” 苏良这时也看清了他们的惨状,冷哼了声,跑到苏兰身边,扶住她的手臂,紧张道:“姐,你有没有怎样?” “没有啊。”苏兰温温一笑,拍拍他的手。“刚才这些小朋友找我麻烦,正好被几个大叔看见了,修理了他们一顿。你看,他们都成那样了,已经知错了。” 苏良半信半疑地看向以前的死对头们。 不良少年们鼻青脸肿,一张脸快变妈不认了,一个比一个惨,看来确实得到了毕生难忘的教训。 他对着苏兰点了点头,转头冷笑一声:“再有下次,我保证你们后悔活在世上!” 三个人同时给他鞠躬,说:“谢谢良哥。”又转向苏兰,毕恭毕敬:“谢谢姐。” 苏良大怒,一脚踢飞了旁边的易拉罐:“你他妈叫谁姐?” 几个人一溜烟跑了。 苏兰笑了笑,挽住苏良的手臂,问道:“你不是在学习小组吗,怎么来了?单车跟李同学借的吗?对了,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目光落在一边的薛凯身上,“你朋友?” 苏良点头:“嗯,他看见了有人跟踪你。” “谢谢你。”苏兰朝着薛凯微一点头,又对苏良说:“你这个朋友挺好的。” 苏良嗤笑了下,扶起自行车,走了一段路,侧过脸,对薛凯说:“明天放学了,等我一起走。” 薛凯立马来了精神,咧嘴笑:“好啊,良哥,我们可以去——”眼角余光瞥见苏兰,他不敢多说,挤了个暧昧的眼神。 苏良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他:“你和我一起去学习小组,带上笔和本子。” “啥?”薛凯呆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嚎了起来:“我的妈呀,良哥我不找你了,再也不找你了还不成吗?求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女勇士苏姐姐和小可怜不良少年们。 第24章 强取豪夺的他(9) 到公寓楼门口, 苏兰本来在和弟弟说笑, 目光不经意地瞥见路灯下的颀长身影,突然不说话了。 谢沉楼的车停在楼下,他靠在车上,指间夹着一支烟,一点火星明灭。 苏兰停下脚步, 诧异的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苏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奇道:“谢大哥, 你抽烟的?” 谢沉楼熄灭了香烟,扔进垃圾桶里, 朝他们走了过来,没直接回答, 淡笑道:“小良接你姐姐下班么?” 苏良点了点头, 看了他一眼, 又回头看向苏兰,转身往楼里去, 扬起手:“你们有话慢慢聊,我不当电灯泡。” 苏兰笑了声, 摇摇头, 指了指楼上:“去上面坐坐?” “不了。”谢沉楼双眸黑沉沉的, 一瞬不瞬望着她:“有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苏兰抬起头,目光温柔:“你说, 我在听。” 谢沉楼眼里泛起一丝涟漪,酝酿多时的话语,又在心底沉没。 她的头发长了,乌黑的秀发垂到腰间,走起路来轻轻飘动,不知牵动了谁的心。她的脸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添了一抹健康的红润,触感如凝脂,一不小心便会上瘾。她的眼里有了光彩,笑起来甜甜的,万千星光撞碎在两汪墨玉深潭中。 第26节 她那么好看。 耳边响起了沈修的声音。 ——多谢你这些天照顾我的女人,把她养的水灵灵的,真好看。 谢沉楼眸色一冷,伸臂将她揽进怀里。 苏兰微微挣了一下,感觉到腰间的两条手臂收紧,铁一般的箍住她。 她安静了下来,轻唤了声:“沉楼。” 谢沉楼的鼻息之间,都是秀发的清香,怀里的女人温顺地依偎着他,这样委曲求全的顺从……他苦笑,放开了手,低声说:“对不起。” 苏兰一怔,疑惑的问:“为了什么?”她垂下脑袋,伸出一根秀气的小指,勾了勾他的手,有些羞赧:“你抱了我就要道歉,那我偷亲你,是不是也该说对不起?” 谢沉楼呼吸一滞,别开了眼睛:“……那不同。” “有什么不一样?”苏兰抿唇。 谢沉楼语气淡漠:“因为我勉强了你。” 苏兰盯着他的脸,眉梢眼角的笑意淡去,声音清冷:“勉强吗?” 谢沉楼闭了闭眼,微微侧身避开她的目光:“苏兰……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来了,男配的惯性思维。 苏兰踮起脚尖,双手捧着他的脸,重重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扭头快走几步。 谢沉楼脑海中刹那空白,回过神来,忙追过去:“苏兰!” “别过来!”苏兰停了下来,却不回头,语气带着三分恼恨七分委屈:“你总是这样……我对你示好,一定是因为我感激你,看你苦恋着我可怜,所以才给你一点甜头,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我不是——” “别再骗我了!”苏兰蓦地转身,眼睛盯着地上,脸侧的长发落下来,遮住了渐渐因愤怒而苍白的容颜。“你到底要我怎样?我努力赚钱,不想依靠你,从你家搬出去,你生气。我事事依赖你,你又觉得我对你好,全是感激,愧疚……我活该一辈子爱着沈修那样的人渣吗?不管他怎么羞辱我,你就是觉得我只爱他,我有那么贱吗!” 一段话说完,她疾步进楼,铁门摔得震天响。 谢沉楼站在门前,心中五味杂陈,担忧之外,又有那么一点……喜悦。 他拿起手机,正想给苏兰打电话,却收到了她的短信。 ——不想理你,木头人。 哑然失笑。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嘴唇——她吻过的地方。 生涩笨拙的吻,愤怒中又极用力,也不知撞疼了她没有。 良久,他给她回信息。 ——疼吗? ——不要生闷气,有气出在我身上,随时恭候。 ——早点睡,好梦。 半晌,抬起头,只看见窗边一个模糊的影子,快速地拉上了窗帘。 他笑了笑,走回车边。 方才心口的沉郁之气,不知不觉消散了。 两次了,来而不往非君子。 下次,他一定要教她……接吻的正确方式。 * 苏兰从洗手间出来,看到苏良站在窗边,一手撩开窗帘往外瞧,另一手握着她的手机。 她走到苏良身后,语重心长的说:“小良,不早了,快去睡觉。” 苏良吓了一跳,嘴角挂着玩味的笑,举起手机:“姐,你和谢大哥都干什么了?” 苏兰踮起脚尖抢过手机,横了他一眼:“小孩子管那么多……” 低头看了看谢沉楼发来的已阅信息,她的脸色稍显尴尬,瞪着一脸揶揄笑意的苏良,推着他往房间走:“以后不准随便翻我手机……我也没看你的女同学塞你书包里的情书啊……” “没看你怎么知道是情书?”苏良伸手扶住门框不走了。“下次你看见了,扔掉就行了,反正我也不会看。” 苏兰叹气:“粉红色的信封,字迹那么娟秀,不是女同学,难不成是男生?那是你的隐私,我不管,你也别管我。” “那可不成。”苏良板起脸,正色道:“现在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我不管你,谁管?” 苏兰被他逗笑了,摇了摇头:“别瞎猜了,你懂什么。” 苏良扬眉:“怎么不懂了?又是疼又是生气的……” 苏兰脸色一红,瞪他一眼,转过身。 苏良一手撑在门上,在她身后说:“姐,干脆别攒钱还谢大哥了,大不了咱不要他的彩礼钱。” 苏兰头也不回:“睡你的觉!” 回到房间里,坐在床上一看,又有一条新消息。 苏兰挪到床头,靠着墙壁,脸颊上的绯红隐去,唇边勾起一抹笑。 幸好苏良没看见这一条。 ——明天下午一点,来我房里。 发信人是沈修。 * 下午一点整,苏兰准时出现在沈修家别墅。 芳嫂不在,小姑娘兰枝来门口接她,看见苏兰一身白色的宽松连衣裙,气色比从前在沈修身边时好多了,小腹处微微隆起,不禁又想起那天苏兰躺在沈修怀里,气若游丝的样子,面现不忍。 她刻意放慢脚步,压低声音说:“苏小姐……回去吧。” 在沈家做了几年的事情,没人比她更清楚,沈修的脾气有多恶劣。 苏兰垂眸微笑,似是感激她的善意,轻声说:“兰枝,你看着。今天我怎么进去,等会儿就怎么走出来,他不会碰我。” 兰枝叹了口气,摇头,分明不信。 楼上,沈修的房门开着。 苏兰扶着扶手走了上去,停在门口。 浴室里有水声。 过了一会儿,沈修从里面出来,穿着墨蓝色的浴袍,露出精壮的胸膛,一手拿着白色的干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经过她身边,云淡风轻看了她一眼。 他翘起腿坐在暗红色的沙发上,拿起旁边的红酒杯,从容地抿了一口。 苏兰关上了门。 沈修晃着酒杯,似笑非笑:“自己脱衣服。” 苏兰不动,后背靠在坚硬的门板上,面无表情的说:“我怀孕了。” 沈修笑了一声,挑眉:“所以呢?”站起身,慢慢向她走来。“你难道想我告诉你,我会小心,不会弄伤你?” 苏兰沉默地看着他。 沈修大笑起来,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这个孩子是我的,我想要他,他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不想要,他就是个不该存在的孽种。” 苏兰也不挣扎,眼睛盯着他,眼里渐渐浮起嘲讽的笑意:“沈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奇怪,你有那么多女人,每个都是男人眼里的尤物,怎么偏偏为了睡一个孕妇,使出那么可笑的手段?” 沈修神色冷了下来,眯起眼:“你说什么?” 苏兰笑了笑:“我的意思很清楚,你装什么傻?是那些女人不够漂亮,没法满足你,还是……”她的手覆上沈修的手指,冷冷的把他的手拿开。“你的身体,对她们没有反应,只想要我?”低笑一声,靠在门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就是俗话说的,嘴里不想要,身体倒很诚实。” 黑眸凝起怒意,沈修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缓缓上移,放在她的脖子上,粗粝的指尖来回摩挲。 “苏兰……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苏兰猛地推开他,悠悠然走到沙发旁,倒了一杯红酒,轻啜一口:“沈先生,你又错了。你的所作所为,我只能这么想,如果说出事实也是激怒你,那我很抱歉。” 沈修眼神冷峻:“你把自己想的太高了,从头到尾,我都只想报复你,羞辱你。对你的身体……”他冷哼一声:“我早就玩厌了。” “那你叫小混混欺负我弟弟,强迫我来这里干什么?”苏兰一手摇着酒杯,嘲弄道:“没有你,我活的越来越好,没有我,你很难受吧,晚上能睡得着么?” 她走了过来,纯白色的衣裙,容颜清纯如天使落凡尘,可手中的半杯残酒,唇边一点腥红的酒渍……就像那天医院门前,缀在她唇角的血珠。 他的血。 沈修的呼吸粗重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幽暗。 “沈修,我一直在等你证明给我看,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残破的娃娃,你不想要了,随手一扔,一点也不惦记。可你呢?你总是让我觉得,你已经非我不可,多可怜。” 苏兰迎上他的视线,丝毫不为他眼里的阴鸷所动,笑意散漫:“不如我再跟你说一件事?听了,也许能治疗你这种‘隐疾’。” 她放下酒杯,在沙发上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微微一笑:“我和谢沉楼睡过了,不止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嘴炮小公举苏小姐和口是心非的沈总裁。 第25章 强取豪夺的他(10) 苏兰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 谢沉楼心绪不宁, 打了个电话到苏兰的办公室, 接听的同事说,苏兰下午请假了,午饭前就走了。 有什么……不对。 谢沉楼跟同事说了一声,离开医院,先去了苏兰家里, 按了半天的门铃, 没人回应。 心里的不安愈加扩散。 他开车,一路飞驰, 去了苏良的学校。 苏良一节课刚上完,看见他, 略带惊讶地走了过去:“谢大哥,你怎么来了?” 谢沉楼眉宇紧蹙, 说:“苏兰不在家, 也不在公司。她说过今天有什么事吗?” “她没提过……” 第27节 苏良皱眉, 低头沉思,过了一会儿, 眼里划过一抹寒意,疾步朝教室走去, 拿起黑板擦, 猛地掷向一个人的后脑勺。 粉笔灰洒了那人一头一脸,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那人呸了几口,回头怒目而视——看见苏良冷冰冰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摄人的森冷气息, 立马萎了下来,心虚地低头:“良、良哥……你干嘛?” 苏良两手兜在校服裤子里,走到他面前,冷声问:“你心虚什么?” “什么……我哪有心虚?”那人嘴硬,头却更低了,眼神四处躲避。 苏良揪起他的领子,厉声道:“你不是和王奇他们混一起的?他们昨晚上去找我姐,谁叫他们去的?说!” 那人腿都软了,脸色白得像纸:“良哥……我没有参与,你别找到我头上……是孙老大收了钱找你麻烦,我、我什么都没做……” 苏良心里积了一口恶气,咬牙:“收了谁的钱?” “不、我不认识……就听见什么沈先生啊老板的……” 苏良出了一身冷汗,扔开他转身就跑了出去,跟着一言不发走在前面的谢沉楼。 谢沉楼淡淡道:“你在学校上课。” “上他妈的课。”苏良恨恨骂了一句,眼睛都红了:“我要杀了他……我发誓要杀了他!” “小良。”谢沉楼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我不能这样带你去。” 苏良撇开头,深呼吸了几次,说:“你放心,我不会冲动,我……我就想带我姐回家。” 谢沉楼不再看他,回到车边,等他坐了进来,车门还没关上,油门就猛踩了下去。 * “你没听错,我和他睡过了。” 苏兰放松地坐在沙发上,酒杯轻晃,惬意地看着他,欣赏他眼里暴怒的火焰,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捏到骨节泛白的拳头。 “沈先生,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一个怀着你不要的孩子的孕妇,一个你的仇人。”她着重强调了‘仇人’两个字,停了片刻,淡笑道:“你却对她的身体欲罢不能,你对得起你姐姐的在天之灵吗?我爸爸在天上看见了,肯定笑掉了大牙,什么不可一世的沈大少,不也是拜倒在女人石榴裙下的废物?” “住口!”沈修大吼,眼睛里冒火,咬牙切齿道:“苏兰,别逼我杀了你。” 苏兰低低笑了声,指了指一边的大床,说:“这个威胁不管用。你忘记了?你已经杀了我一次了,就在这张床上,你杀了我和你的孩子。你仔细想一想,那天我流了好多血呀,染红了床单,那是你血肉模糊的亲骨肉。” 沈修浑身一震,定在了原地。 苏兰站起来,优雅地放下酒杯,语气凉薄:“想起来了就好。” “不对。”沈修张口,艰难地呼吸。“不对……你乱说什么?你没有死,就站在这里,你还怀着我的孩子——” “我还怀着孩子,但不是你的。”苏兰双手环胸,靠在墙上冷淡地看他。“你的那个孩子,被他的亲生父亲,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声音轻柔,如同远古的诅咒:“活生生的,凌迟死了。” 沈修倒吸一口气,连退几步,后背撞到了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兰神色不动,眉眼还是淡淡的,不含丝毫感情:“沈修,证明给我看,亲手杀了你的女人和孩子以后,你还可以活的很滋润。证明给我看,你不是一个嘴上说着恨,说着姐姐的仇,身体却依赖着仇人的懦夫。” “够了,别再说了!”沈修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脑海中一阵剧痛,一只手盖住痛楚的眼睛,低吼:“你滚……给我滚!” 苏兰耸耸肩,打开了门。 杀人不过头点地,想一个人死太容易,想一个人痛苦到极致,唯有诛心。 她的父亲跳下楼去的那一刻,心里有多么绝望,又有多少遗憾和不舍……这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会清算干净。 还没下楼,兰枝紧张的喊声传了上来:“……谢先生,你不能上去!唉,苏小姐不在这里,你真的不能——” 纷杂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苏兰心里一乱,下意识想避开,可来不及了。 谢沉楼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她,脸沉如水。 苏兰努力挤出一点笑意,想拉他的手:“沉楼,我们——” “苏良。”谢沉楼冷淡地避开,目不斜视地走了上去:“看好你姐姐。” “沉楼!”苏兰眼看他直接进了沈修的房间,脸色一白,抬脚往上走。 苏良快走几步,挡在她身前,摇了摇头。 苏兰又急又无奈:“小良,你让开,他在气头上,不能……” 话音未落,房里一声巨响,紧随着玻璃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苏兰的脸又白了几分,怒道:“让开!你谢大哥哪里是打架的料?伤了他的手,谁来负责?” 苏良固执地站定。 苏兰没办法,只好推了他一把,手上用了一分力。 苏良没想到,看似文文弱弱的姐姐一推之下,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刚一抬头,苏兰已经从他身边掠过,进了房里。 “姐!”他皱起眉,忙追过去。 房里一片狼藉。 谢沉楼和沈修都挂了彩,颇为狼狈。 沈修整个人撞到了窗口的墙边,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惊怒交集:“谢沉楼,我还没找你算账,你敢来打我?” 谢沉楼嘴唇破了,有血渗了出来,他冷冷看着对方,眼底阴冷的戾气蛰伏,一言不发地上前。 苏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恳切地抬头:“沉楼,别打了。我们走……带我回家吧,啊?我好难受……” 谢沉楼胸口起伏,沉默不语。 气氛凝重且寂静。 许久,谢沉楼抚摸她的长发,平静的说:“我们走。” 苏兰松了口气,紧紧牵住他的手,柔顺地跟在他身边。 沈修冷笑了声,开口:“站住!谢沉楼,打了老子你还想走?” “再有下次。”谢沉楼停下,没有回头,语气暗夜一般的沉重。“——就真的是你死我活。” 沈修一愣。 * 兰枝把他们送到门口。 苏兰趁着沈修还在房里,拉住兰枝的手,轻声说:“你先出去一会儿,别上去,沈先生会拿你出气。” 兰枝心里也是苦不堪言,用力点了点头。 坐进车里,开了十分钟的路,没有人说话,过分的安静。 苏兰看见谢沉楼唇上的伤口,有些心疼,撕开一包湿纸巾,抬手去擦:“……你疼不疼?” 谢沉楼稍稍偏过脸,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的眼睛直视前方的道路,神色依旧冷硬。 苏兰尴尬地放下手。 天空飘起了雨。 挡风玻璃外的雨刷扫来扫去,极有规律。 苏兰看了一会儿,清清嗓子,回头:“小良……” 苏良转开脸,看着车外,摆明了的拒绝。 苏兰重重地叹了口气,挫败地靠回椅背上。 雨越下越大,远处有雷声滚滚。 车速不得已慢了下来。 苏兰实在忍受不了这么尴尬的沉默,下定了决心,转头不容置疑的说:“小良,你把耳朵捂上,我有话对你谢大哥说。” 苏良轻飘飘看她一眼:“你尽管说,我们都不想听。” 苏兰气结,从包里找到一副耳机,扔了过去:“那你听音乐,你不是喜欢重金属摇滚吗?快点!” 苏良哼了声:“这里没人想听你说话。” “你不想听,人家未必不想。”苏兰气得想磨牙,皱眉催促:“别跟个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利索点!” 苏良看了谢沉楼一眼,见他保持沉默,耸了耸肩膀,按了一首手机里的歌曲听。 苏兰转过身,沉默片刻,低声说:“他没碰我。” 谢沉楼没什么反应,看也不看她。 苏兰盯着葱白的指尖,脸颊上飞起一抹红晕,声音更轻:“我对他说……我跟你睡过了——啊!” 一个急刹车。 苏良猝不及防,一头撞在前座椅背上,扯下耳机线,试探着问:“谢大哥……那个,不然我来开车?” 苏兰揉着额头,说:“你又没驾照。” 苏良白了她一眼:“你都说了什么?今天我们已经火冒三丈了,不要随便刺激火头上的男人好吗?” 苏兰讪讪地垂下眼睑。 谢沉楼重新启动汽车,语气平静,耳根处却红得不自然:“我分心了,抱歉。” 苏兰安静了一会儿,小声道:“沉楼……” 谢沉楼薄唇紧抿,过了良久,低低一声:“……嗯。” “我错了。”苏兰说,手伸到方向盘上,握住了他的手。“我认错,我反省,不要不理我,我害怕……” 谢沉楼轻叹一声,说:“是挺疼的。” “唉?”苏兰一惊,手指轻轻触摸他的唇。“你忍一忍,到家用冰袋敷——” “不。”谢沉楼拉下她的手,放到了跳动的心口。“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开车的时候请勿惊吓司机,苏小姐这是错误的示范。 第26章 强取豪夺的他(11) 第28节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窗外电闪雷鸣, 大雨如注。 苏兰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八点多。 谢沉楼侧躺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地理杂志,视线顺着她的看过去, 咳嗽了声, 坐了起来:“我该走了。” “谢大哥。”苏良站在房间门口,下巴扬了扬:“这么大的雨, 别回去了,多危险……我姐也不舍得。” 苏兰红了脸, 推了他一把:“你去读书。” 苏良不动,揶揄笑:“休息一天, 不读了。今晚我打游戏, 戴着耳麦, 你们随意,不用管我。” 苏兰轻轻打了他一下, 看着他转身关门。 苏兰又进去厨房,拿着一盘水果出来, 放在茶几上:“吃苹果啊。” 谢沉楼微笑着看她, 心想, 她的脸更像红苹果。 苏兰在他身边坐下。 刚才做菜洗碗,她的头发乱了,便抬手扯掉了橡皮筋, 想重新绑条辫子,只是心里紧张,手上力道没控制住,扯下了一缕黑发。 谢沉楼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道:“我来。” 苏兰瞥了他一眼:“你会呀?” 谢沉楼笑笑:“我可以学。” 修长的手指梳过绸缎般的黑发,偶尔会碰到耳边敏感的肌肤,一阵阵酥麻的颤栗通过脊椎。 苏兰垂眸,轻声说:“留下来吧。” 谢沉楼说:“好。” 其实梳辫子干什么呢,总是要洗头的。 只有一间浴室,苏兰洗完头吹干,坐在床靠墙壁的一侧,一手抚摸微微鼓起的小腹,也有些纠结。 想要吗? 想。 但……还是有点怪怪的。 外面雷声大作,时远时近。 苏兰的脸色一白,缩进了被窝,被子提到下巴上。 她总是不喜欢听雷声,打雷下雨的夜晚,一个人在床上,也会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门把手转动了下,开了。 谢沉楼走了进来,头发没有完全吹干,穿着苏良的t恤衫和短裤,裤子就算了,勉强能凑合,上衣已经是苏良最大号的,但还是不合适,上身绑得很紧,舒展手臂都难。 苏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她上周刚买给苏良的,衣服上有一只非常可爱的粉红猪。 谢沉楼低头看了一眼,无奈地摇头,在床沿上坐下。 苏兰慢吞吞的说:“你……可以睡过来的。” 谢沉楼本就有点热,听见她温温软软的说话,更觉口干舌燥,身体不受控制,某一处开始抬头。 他尴尬地转过身,掩饰身体的异常。 “苏兰。”开口说话,才发现声音沙哑。“我考虑过了,我等你。” 苏兰茫然地看着他。 谢沉楼说:“等孩子生下来,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再说。” ……? 苏兰一时无语。 好吧……姑且这么想,在完美男配的眼里,不管情感上再怎么你侬我侬,对于实际发生关系,女主内心都是排斥的。 近处一声闷雷,窗户的玻璃震得发出响声。 谢沉楼喉结滚动:“今晚,我去小良房里——” “不要。”苏兰闷闷的打断,掀开薄被,膝行向前,软玉似的手臂缠上了他的脖子。“小良睡相六亲不认,踢被子也踢人……你别去,我不舍得。” 女人温软的身体,香甜的气息,如此接近。 ……他的女人。 谢沉楼紧紧闭上眼,极力克制:“我可以睡地上……” 苏兰的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软声说:“我怕打雷,你陪我。” 真是,要命的折磨。 谢沉楼去扯她的手,气息早乱了:“那你听话,睡在那边,不要乱动。” 苏兰看了看他,忽然抬起一只手,‘啪’的一声关掉了电灯。 暧昧的黑暗笼罩四周。 空气静得只剩彼此急促的呼吸。 苏兰吻了他。 温柔的吻,舌尖那么小心,那么羞怯地描绘他的唇形,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住,反客为主卷住她的舌头。 于是,便是熟悉的霸道而强硬的吻。 恍惚之间,总会想起另一个人。 苏兰头脑昏沉沉的,但还是保持了一丝清醒,记得要脱掉那件可笑的t恤衫。明明是大号上衣,却被他穿成了紧身衣。 成年男人的体型和青涩少年总是不同。 衣服卷到胸膛上,谢沉楼突然按住了她的手,喘着气说:“苏兰,不行。” 苏兰想笑他,不行……谁不行啊? 她终究没有调侃出声,知道他所有的克制都是为了自己,也不动了,在他耳边细语:“可你难受……我怎么舍得……”男人全身紧绷,软腻的小手抚摸下,鼓胀的肌肉都在发烫。“沉楼……我帮你,啊?” 脱去男人碍事的衣物,拉上薄被,一路向下。 很快,薄被一耸一耸的动。 谢沉楼低哼了声,倒在枕头上。 登上巅峰前的一刻,蓦然惊醒,忙去扯她起来,哑声道:“别——” 太迟了。 谢沉楼脸上发热,手忙脚乱找到了纸巾,拉了几张出来,塞给她。 苏兰没接。 万籁俱寂中,他听见了艰难吞咽的声音。 才消下去的欲望,一下子又是天雷勾地火。 谢沉楼穿上了拖鞋,匆忙道:“我去洗澡。” 苏兰用手指抹了抹唇角,擦在纸巾上,悠闲地靠在床头,过了一会儿,打开灯。 看了一眼床下,他穿走的两只拖鞋,一只他的,一只她的。 她笑了声,摇摇头。 谢沉楼总觉得她嫌弃他,身体只真爱沈修。 过了今天,这种错觉总算能入土为安了吧? 看着墙上的钟,等了好一会儿,下床去浴室,里面的水声停了。 苏兰敲门:“沉楼,你好了吗?” 门开了。 谢沉楼只穿着短裤,头发湿淋淋的,又洗了一遍。 苏兰低下头,说:“我要刷牙。” 谢沉楼喉结动了动,低低嗯了声。 苏兰转开把手进去,头顶突然传来声音:“等等。” 她回过头。 谢沉楼俯身,很轻很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苏兰回房的时候,他已经擦干了头发,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看。 她爬到床上,依偎着他,脑袋枕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苏兰。” “嗯?” 谢沉楼放下手机,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声音低沉温柔:“有空……陪我回家一趟,好吗?” 苏兰迟疑,一手抚着肚子:“……就这么回去?我——” “就这样。”谢沉楼说,大手覆盖上她的,认真地看着她:“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 苏兰怔了怔,唇角微微扬起,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 隔天是周末。 因为糟糕的天气,苏良的学习小组取消了,难得睡了个懒觉。 起床后,推开门一看,谢沉楼在厨房洗碗,苏兰搂着他的腰,踮起脚,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不知在跟他说什么,时不时低笑一声,亲密无间。 苏良把手放在唇边,重重咳嗽了声。 苏兰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松开手,走到一边。 谢沉楼头也不回:“小良,别吓你姐姐。” 第29节 苏良抱着手哼了声,走了过来:“你们吃完早饭了?我的份呢?” 苏兰指了指一边:“桌上,面都凉了,我帮你热一热。” 苏良端起碗,自己放进了微波炉里,靠在柜子上,说:“谢大哥不生气了,那该我们算一算账了。” 苏兰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苏良皱紧眉,说:“你发誓,以后永远不会做这种蠢事!” “唉?” “你装什么傻?”苏良恶声恶气。“几个小混混,我打不过吗?就算打不过,被揍一顿又有什么要紧?总归死不了人!谁要你自作主张,为了我去求那个王八蛋?你给我发誓,今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苏兰眉眼软了下来,说:“小良,对不起,姐姐害你担心了。我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你也可以放心,他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以后,就只有我找他麻烦的份。 上天要杀一个人,只需消灭他的肉体。 而上天要毁灭一个人,必先摧残他的意志。 * “哥,这位是……?” 谢沉泽盯着苏兰上下打量,满脸的好奇。 谢沉楼语气平淡:“你未来的嫂子。” 苏兰脸一热,说:“你好,我是苏兰。” 谢沉泽笑了一声,让开身子往里走:“嫂子好,妈刚从银行里回来,在书房等你们,爸还有点事,晚点回来再开饭。” 谢母是个特别优雅的女人,与生俱来的从容气质,消减了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苏兰说:“伯母,您好。” “你就是苏小姐吧?比我想的更漂亮。”谢母从书桌后起来,亲自动手泡茶,转身看一眼谢沉楼,说:“沉楼,你房间里有几本医学书,我帮你整理出来了,你去看看还要不要留着。” 谢沉楼拧眉,站着不动:“妈——” “去呀。”苏兰轻轻推了推他,低声说:“没关系的。” 谢母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谢沉楼犹豫了会儿,终于有所松动,缓缓走了几步,走到谢母身边,又停了下来,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妈,你应该明白,不是她,就永远不会有别人。” 谢母叹了口气,摇头:“……瞎操心。” 谢沉楼关上了门。 谢母把茶杯放在苏兰面前,在对面坐了下来:“我这个儿子,从小就固执,我和他爸爸一直很头疼。”她握着茶杯,仔细地打量苏兰的脸:“比起我们,他更听你的话。” 苏兰说:“他只是担心。” 谢母笑了笑:“苏小姐,请你放心,我没有任何要拆散你们的意思。我只有两个问题,想请你回答。” 苏兰点了点头。 谢母看着她:“你对沉楼是真心的?” 苏兰坚定地说:“是。” “那么……”谢母放下茶杯,倾身向前。“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给谢家生一个孩子,可以吗?” 第27章 强取豪夺的他(12) 饭点过了足有一个多钟头, 谢父总算回来了, 拍拍满嘴怨言的小儿子肩膀,挨着妻子坐下。 吴阿姨把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坐在桌边吃饭。 谢母不是多话的人,说什么都讲究点到为止。谢父的话就更少了,只问了苏兰的大学母校和现在的单位, 其余一概不提。 吃好饭,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谢沉楼推说明早有台手术, 今天要早点回去休息。 谢母把他们送到门外,立在门口的照明灯下, 微微笑了起来,眼角的每条细纹都是优雅的韵味:“看你一晚上都心神不定的, 饭也没吃多少, 茶也喝不下……到底有多怕我把你的朋友吓跑?” 谢沉楼拧眉:“妈!” 苏兰看了他一眼, 轻声说:“我去车里等你。”又对谢母说:“阿姨,再见。” 谢母点了点头:“再见。” 昏黄的灯光拉长了少女映在地上的影子, 瘦弱,单薄, 孤寂, 脊背却挺的笔直, 显出不卑不亢的坚定。 谢母凝望她的身影,淡然道:“……是个懂事的女孩子。” 谢沉楼两手放进大衣口袋里,问道:“你们聊了些什么?” 谢母低低笑了一声, 看着儿子的侧脸说:“放心,我的要求合情合理,况且,苏小姐也同意。” 谢沉楼薄唇微抿,细长的黑眸凝起几分不易觉察的愠怒:“妈,一直以来都是我有求于她……我需要她,不是反着来的,你懂么?”他迎上母亲从容淡定的视线,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和我在一起,不用答应任何条件,任何要求。” 谢母笑容温和,摇了摇头:“沉楼,在感情方面,论通情达理,你还不如人家苏小姐。”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他:“我承认,我对你们的事情有所保留,但不仅仅是因为你、因为我们家。你应该明白,如果你一定要和苏小姐交朋友,甚至和她结婚,外头的人会怎么说你,怎么说她……你现在无所谓,但日子久了呢?如果你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辈子也不会辜负人家,那就别给人希望。” 谢沉楼和她无声对视了一会儿,淡淡移开视线,落在车窗上。 夜色沉沉,看不清车里的人。 但是,只要知道她在那里,胸口最柔软的位置,便能感受到轻如棉絮的暖意。 总有那么一个人,想起就会温柔。 他笑了笑,转身走下台阶。 “——我有。” 百分之百的把握,千分之千的把握。 今生,就只要她一人。 回去的路上,苏兰靠在车窗上,偏过头问:“明天有手术吗?” “没有。” 苏兰愣了愣:“那你刚才说——” 谢沉楼瞥了她一眼,说:“新闻联播结束,谢市长就要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了,没见沉泽看到一半,说上楼接个电话,走了就没回来?” 苏兰觉得好笑:“你在旁边听听又怎么了?阿姨说,你是大忙人,平常都见不到你的人影,叫我把你手机铃声改成‘常回家看看’。” 谢沉楼笑了声,安静片刻,说:“苏兰,你不用听她的。” 苏兰知道他说的不是铃声,也无意装傻,看着他的脸,疑惑道:“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谢沉楼一滞,稳了稳心神,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苏兰柔声说,一只手覆在隆起的腹部,唇边含笑:“我知道你会把这个孩子,当成我们的孩子,我也知道你怕我听了阿姨的话,以为你们排斥这个孩子,怕我多心……沉楼,是你想多了。” 谢沉楼侧眸。 她低着头,侧颜温柔平和,泛着母性宽容的光辉。许久,她抬眸,对他微微一笑,眼里有清澈的光。 “你能接受这个孩子,我很高兴,但我从没想过,你和你的家人,必须无条件的接纳他,如同对待自己的亲人。至于将来……顺其自然吧,如果有个小弟弟小妹妹,那不是很好么?” 谢沉楼靠路边停车,解开安全带,侧身吻住她。 突如其来的迫切和热情。 苏兰本能的躯体僵硬,很快便放松下来,闭上眼睛,纤细的胳膊缠上他的脖颈,玉白的手指穿过柔软的黑发。 谢沉楼在她耳边低喃:“兰兰,对我,你永远不用这么善解人意。你可以更贪心,更任性,作为我的妻子,那是你该有的权利。” 苏兰一怔。 恍惚中,似乎也有一个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可他的容颜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声音也听不清晰。 她很快记了起来,是了,上个世界里,楚沉楼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系统设定出的bug罢了,亏她一本正经想了这么久。 苏兰垂下头,感觉脸有些烫,轻声道:“……谁答应做你老婆了。” 谢沉楼低声笑,额头抵住她的,鼻尖亲昵地蹭了一下,柔声问:“不愿意?” 苏兰咬了咬嘴唇,暗想怎么总是求婚都不带戒指的,目光躲闪开,沉默许久,飞快地抬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眼里有温柔的笑意如涟漪漾开。 “我愿意。” * 午夜的夜总会,灯红酒绿。 劲爆的舞曲放的震耳欲聋,不停变幻色彩的灯光下,年轻的男女纵情狂欢,肢体相贴着热舞。 沈修从洗手间出来,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今天又无趣的很,不如先回家。 经过一个包间,门开了一半,里面传来相识的人熟悉的话语声,吵吵嚷嚷,不时夹杂着女人的哄笑声和碰杯声。 他原本没想留下打招呼,但刚抬脚,断续听见几个字,身体瞬间定住。 “喂喂……我说真的,你们笑个屁啊?咱们市长家的大公子有了对象,准备结婚了,那天班级同学会,我亲口听他说的,还有人起哄要给他办个告别单身派对呢。” “谢沉楼?我一直以为他弯的……” “哈,人家只是不像你,是个女的就能扑上去——” “操!你他妈再说一遍!” 沈修靠在墙上,点上一支烟。 里面的人骂够了,笑够了,陆陆续续拥着陪酒公主们走了出来。 他站在阴影里,那些人喝多了,一个个脚步都是虚的,压根没注意到。 直到最后一个青年出来,沈修一步踏出阴影,挡在他面前。 蒋文浩一手勾着一名穿得过于凉快的美女,差点一头撞到面前的人,嘴里骂骂咧咧:“谁不长眼挡老子的路——”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倏地清醒了,用力甩甩头,放开两名美女,退后两步笑道:“阿修,你也在这里?” 沈修递出一包烟。 蒋文浩抽出一根,摆摆手叫美女走开,掏出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问:“哥,有事找我?咱们里面说去。” 沈修摇头:“不用。就几句话,耽误不了你。” 第30节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又不是没女人就不能活了。”蒋文浩干笑几声,眯起眼:“说吧,到底什么事情?” 沈修背靠墙壁,抬起眼:“你们要给谢沉楼办婚前派对?” 蒋文浩神色微变,拽着他的手臂进包间,关上了门。 他回过头,正色道:“我知道你和谢哥抢女人,听我一句,算了罢……你又不喜欢那女的,谢哥和我们不一样,他那人不爱玩,他是认真的。” 沈修冷笑:“我玩腻烦了丢开,那是一回事。谢沉楼抢了我的,那是另一回事。” 蒋文浩扶额长叹了口气:“你不是早把人扔了吗?你们那点子破事,谁不清楚?真别闹了,成不?谢家也不是好惹的,闹大了伤感情。” 沈修嗤笑,懒得和他扯,直接说:“帮我办一件事,你随便开价。” 蒋文浩皱眉:“能帮的我一定帮,其它的你说了也没用,我看起来缺钱吗?” 沈修眉眼嘲弄:“蒋老爷子知道你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吗?” 蒋文浩脸上的神情僵住,半晌没说出话。 沈修坐在沙发上吸烟,越发不耐烦:“欠了多少我都给你还清,你替我办事……不会叫你杀人放火,也不会伤大家长的感情,你可以放心。” 蒋文浩苦笑:“那你想干什么?” 沈修不语。 包间的灯光朦胧暧昧。 沈修的半张脸隐在暗影中,眼里有冰冷的光忽明忽灭。 闭上眼,黑暗中浮现那人的模样。 那个女人总是满怀依恋地看着谢沉楼,仿佛他是她的支柱,是可以替她遮风挡雨的港湾。 ——真是令人憎恨。 “我要那个蠢女人看清楚,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谢沉楼也不例外。” * 婚礼暂定在一年后,谢沉楼坚持先领证,苏兰又去了一趟谢家,经过两位家长的同意后,答应了。 明天就要去登记,今晚是谢沉楼作为单身汉的最后一天,按照惯例,几个亲近的朋友和同学给他办了派对。 苏兰送他到门口。 天气凉了,她取下架子上挂的白色围巾,给他戴上,软声道:“酒可以喝,但是不能玩的太疯,知道么?” 谢沉楼笑,伸手揽住她的腰,挑眉:“你担心什么?” 苏兰轻轻拧眉,手指纠结地绞在一起。 苏良打开冰箱的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姐夫,国外的这种派对,很多都会请脱衣舞女郎的。” 苏兰脸蛋微红,小声嘟囔:“……不准请。” 谢沉楼失笑,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你听他乱说。就是朋友聚在一起说说话,最多喝一点酒。” 苏兰点头,说:“早点回来。” * “哟,薛凯,好久不见了,怎么没和苏良在李美女家里读abcd啊?” 几名流里流气的少年笑作一团。 薛凯翻了个白眼,拉回盯着酒吧门口漂亮大姐姐们的眼神,转身看着孙老大一伙人,骂道:“关你们屁事!” 王奇嬉皮笑脸地勾住他肩膀,问他:“有烟不?” “有也不给你。” “切。” 王奇蹲下身,目光追随着酒吧里进进出出的性感美女,吹了声口哨。 薛凯不想理这群人,跨上单车,一回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喝醉了,走路有些晃,右手边有个男人扶着他,对他说话,另一边有名穿着暴露的长发女人企图挽住他的手臂,被他推开。女人踉跄退了几步,不依不饶缠了过去,和另外那男人一起,把他带回了酒吧里。 薛凯越看越奇怪,‘咦’了声。 “你看什么?那女的身材不错,就是长的太丑了,刚头发撩起来都吓到我了。”王奇吃吃笑了起来,对孙老大指了指那名长发女郎。“都说这里的凯子多,美女也多,这个土豪眼光有点烂啊,怎么瞧上这种女人。” 孙老大嗤笑:“醉了的酒鬼哪里分得清丑不丑。” “不对!”薛凯蓦地大声说。 孙老大一帮人不悦地瞪他。 “神经病,吼个鬼啊你!” 薛凯没心思回嘴,急忙翻口袋里的手机:“他不是喝醉了,是被灌醉了——妈呀,怎么找不到电话号码?” 王奇嘲笑:“喂,薛同学,那是个男人,你怕他被强上?还找派出所的电话,笑死人了,你想当雷锋路见不平报个警?要不要给你发条鲜艳的红领巾啊?” 薛凯一时间翻不到苏良的号码,急得头上直冒汗,骂道:“白痴。我认得那个男的,在苏良家里见过,是他准姐夫——” “什么?!” 孙老大和王奇面面相觑,腿都有点发软。 薛凯找到了号码,拨通了。 王奇嘴角抽搐:“大、大姐头的男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搞他……” 薛凯没听清,电话接通了,他疾声道:“苏良,你姐夫被人灌醉拖回酒吧里了,我看他样子不太对劲,你姐要不要过来一趟?” 第28章 强取豪夺的他(13) 包间外, 蒋文浩苦着一张脸, 喋喋不休:“哥,这样不太厚道吧!就算要找个女的,也不用找长这么寒碜的,这不是对不起谢哥吗—— “蒋文浩。” 蒋文浩即时住嘴,抬起一只手:“得, 我不说了。反正女人关了灯都是一样的, 她身材不错。” 沈修轻哼,看了眼一旁神色紧张的女郎, 淡淡道:“可这次不关灯。” 小美感受到他冰冷带讽刺的目光,背脊一僵, 头垂得更低。 其实,她早就习惯了。 她的脸不好看, 在这里, 经常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嘲讽, 她总是告诉自己:不要紧的,她不在乎, 家里急用钱,只要能赚钱, 这一点屈辱算什么。等到治好了弟弟的病, 也许, 她可以再攒一点钱,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蒋文浩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声, 皱眉盯着女郎:“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先生,我知道的,你们放心。” 转动门把,正要开门进去,后面响起冷冷淡淡的声音:“站住。” 小美不安地回头。 沈修斜倚在墙边,说:“拍的清楚点。” 小美放松下来:“我会的。” “还有——”蒋文浩出声,加了一句:“等把照片传给我们,你马上删干净了,要是敢留备份,看我怎么弄死你!” 小美心神一凛,慌忙摆手:“放心……我不会留,我、我不敢留的。” 等女郎进去了,沈修站直身体,转身就走,蒋文浩追了上去:“你去哪里?” 沈修说:“有点小事。你拿到了照片传给我,收到后那笔钱最迟两天到你账上。” “行!”蒋文浩不禁眉开眼笑,目送他背影离开。“哥,你走好!” 蒋文浩在外面转悠了会儿,欠的债还清了,他一身轻松,想着时间还早,又见几个相熟的朋友来招呼他,便跟着他们去喝酒玩了。 * 计程车上,苏兰在脑海中默默呼唤系统。 幸好,这次无名系统没掉链子。 【苏兰小姐,晚上好。】 苏兰摇头:今晚比较不好。 【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苏兰偏过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凝视窗外的霓虹夜景:这年头物价飞涨,我不是很清楚行情……无名,买通一个女人,需要多少? 【保险起见,在霸道总裁遍地飞的世界里,一千万起价。】 苏兰扯起嘴角,眼里毫无笑意:那就一千万吧,给我一张卡。 【好的,您可以在大衣口袋里找到。】 苏兰:还有一件事。沈修电脑里的照片,处理掉。 【可以。】 苏兰动了动身体,靠回车座上。 苏良回头,说:“姐,等下你在外面,我去接谢大哥出来。” 苏兰不置可否,心里轻叹一声:光你去有什么用。 在霸道总裁遍地飞的世界里,除了钱,还有什么是最常见的? ——春药啊。 到了夜店外面,薛凯和几名少年围了上来。 孙老大主动说:“大姐头,我带你进去,我认识人的。” 苏兰摇了摇头:“这么多人进去成什么样子,再说了,你们成年了吗?”说完,没空管他们,走到门口,面向保安,反手一指追过来的苏良:“未成年,拦住他们。”接着脚步不停进去了。 保安挡住了苏良和薛凯,狐疑的问:“你们两个,几岁了?身份证呢?” 苏良眼见苏兰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气得咬牙:“未成年不让进,孕妇就可以了?” 保安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什么鬼?” 第31节 王奇抓住苏良的手臂,把他拉开,劝道:“安啦,大姐头一个打十个没问题的,你还是担心一下你姐夫吧。”他贱兮兮地凑了上来,好奇问:“他出轨了?” 苏良冷冷扫了他一眼,他立马闭上嘴。 * 苏兰能一下子找到地方,也算运气好。 路过那间vip包厢,里边的动静有点大,即便外面人声嘈杂,音乐闹腾,依旧能听得清晰。 有人在乒乒乓乓敲门,急切的呼唤:“先生,先生你开门好吗?” 苏兰转动门把,没有锁住。 包间里很暗,只有微弱昏黄的光。 谢沉楼的外套和围巾搭在暗红色的绒布沙发上,桌子上摆着几瓶开动的酒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杯子,巨大的电视屏幕嵌在花纹繁复的墙里,画面设置了静音,全是少儿不宜的东西。 洗手间门口站着一名长发女郎,穿着紧身的吊带小红裙,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愕然瞪着突然出现的苏兰,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手足无措地垂下头,底气不足:“你……你谁啊?怎么随便进来了?” 苏兰沉默地盯着她。 头发不凌乱,裙子没有皱痕。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女郎稍微扬起声音。 苏兰走到沙发边,拿起白色的围巾,语气平静:“这是洗手间里客人的东西?” 小美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 苏兰抬眸扫向她,手指陷入柔软的羊毛围巾里,渐渐攥紧:“你是收钱办事,还是主动的?” 小美呆住了,没来由的心虚,裸露在外的肩膀感到寒冷。 洗手间里的水声不断。 苏兰脸上毫无笑意:“小姐,你最好对我说实话。” 小美目光闪躲,垂下的手不自觉捏住裙子一角,洁白的牙齿在红唇上留下一排印子。过了片刻,嗫嚅道:“……有位先生叫我来的。可是……”深吸一口气,瞪了苏兰一眼:“可是你是谁?关你什么事?你快点走,不然我叫保安了。” 苏兰扯起唇角,挑眉:“我是谁?”放下围巾,蓦地转身,冰凉的眼神凌厉似刀锋。“你帮人算计我老公之前,都不打听清楚他家里有什么人?” 小美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气,往旁边一连走了好几步,远离洗手间门口。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我——” 苏兰眼角余光落在洗手间紧闭的门上,蹙眉道:“旁边包间的门是开的,里面没人,你去那里等我。” 小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低着头往门口走去。 “小姐。”苏兰唤住她。“你今天没办成事,功亏一篑,你的雇主肯定不高兴。我至少比他好说话。”停顿一会儿,走到小姑娘面前,直视她的眼睛:“跟我合作,总好过跟他们。” 小美无声看了她一眼,开门出去。 苏兰转身,几步走到洗手间门口,抬手敲了几下。 “沉楼,开门。” 水声断了。 仿佛过了极为漫长的时间,金属把手转动,门开了。 谢沉楼黑发在滴水,从白色的衬衫到暗棕色的长裤,都有大片大片的水湿痕迹。他脸上却泛着异样的潮红,见到苏兰,怔了怔,突然往后猛退几步,扭开水龙头,又开始往脸上泼水。 “沉楼。” 苏兰心口一阵疼痛,环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背上,轻声说:“别这样,真的是我,没关系的。” 隔着薄薄一层衣服,依然能感受到他身体发烫。 半天没有动静。 苏兰更加担心,开口:“沉楼——” 男人倏地转身,温热的唇堵住她未尽的话,唇舌交缠,气息紊乱。 苏兰眼神柔软,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抚摸他潮湿的头发。 迷乱的是这暗夜灯光,还是人心。 他粗重地喘息,铁一般的手臂抱起她,转身仓促地放在洗手台上,火热的唇含住了她的小巧的耳垂,怀里的人轻轻哼了声,一阵颤抖。 “苏兰……” 他轻声喃喃,大手探进衣服下摆,掌心底下一片微凉柔腻的肌肤。 这样的触觉让他蓦然惊醒。 谢沉楼咬了咬牙,逼自己抽离,往后退开,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 苏兰茫然睁眼,双眸水波迷离。 谢沉楼眉心拧成一条深深的线,背脊靠着门滑落,坐在地上喘气:“……你怎么在这里?” 苏兰企图靠近他:“来找你——” “别动!”谢沉楼厉声喝止。 苏兰站住,一只手抓着洗手台。 谢沉楼深呼吸几次,衬衫的纽扣扯掉了,胸口剧烈起伏。他闭上眼睛,声音绷紧:“别过来……出去。” 他甩了甩头,咬紧牙关,双臂撑起身体往旁边让出一段路,苦笑了声:“我不能这样和你——苏兰,现在不行,我控制不住自己,会弄伤你。” 心口又开始泛疼。 不是猛然的剧痛,而是像有无数细小的针扎在心口,绵绵密密的涨疼。 苏兰眼圈微红,低下头:“沉楼,真的不要紧的,其实我……” “嘘,听话。”谢沉楼笑的略显苍白,语气温柔:“兰兰,你要学会听我的话,乖一点。” 苏兰视线有些朦胧,不想让他看见,匆匆点了点头,模糊的说:“我在外面等你。” 关上门,过了一分钟,又有水流声响起。 苏兰的脸色冷了下来,抬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湿润,两手渐渐握紧,骨节泛出苍白的颜色。 走过桌边,她目不斜视,拿起一瓶红酒。 不出所料,小美没有趁机偷溜,在旁边的包厢等她。 苏兰放下酒瓶,坐了下来,从衣服口袋里找出一张卡,放在桌面上。 小美盯着那张卡,没说话。 “让我猜猜。”苏兰微笑,声音平静。“沈修出钱,不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下了药,你负责陪我男人一晚,拍照留念。” 小美脸色一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苏兰看着她,低头笑了一声,说:“小姐,我没有恶意。沈修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是拿大头的肯定不是你,他出价多少?” 小美动了动嘴唇:“……五十万。” “喔。”苏兰点了点头。“不是一笔小钱了。小姐,你知道刚才卫生间里的男人是谁吗?” 小美垂下眼睑:“你老公。” 苏兰轻笑:“不止。他叫谢沉楼,谢市长的儿子。” 小美吓得脸色惨白,惊惧交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我做错了,对不起……” “我也不要你道歉。”苏兰摇头,安静的说:“你只是听别人的吩咐,既然事情没有成,我也不会怪到你头上。”顿了一顿,又道:“卡里有一千万,买你死心塌地替我办事,够吗?” 小美愣愣地看着她。 苏兰面色不变,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开口:“事情一成,我把密码告诉你,具体的细节以后再说。现在,你告诉我,沈修在吗?” 小美已经回神,赶紧摇头:“好像不在了,但是蒋先生一定在的。” “是蒋先生下的药?” 小美瞥了一眼桌上的卡,心里打定了主意,抓住机会献殷勤:“应该就是他,今天他开了一个包间,给您先生办什么聚会,后来人都走光了,就他留了下来。” 苏兰似笑非笑:“好。你把手机号码留给我,等下出去后直接回家,走之前找个人去叫蒋先生来这里,不要说是你找他,就说有个朋友在这里等他,要送他一份大礼。” 小美用力点头:“我现在就去。” 苏兰看着她拿起卡,牢牢握在手心里,打开门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动。 苏兰拿起酒瓶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眼,是年份很久的上等红酒。 真是浪费了。 蒋文浩醉醺醺地走来,进门前,还不忘记调戏一把路过的美女,美女娇滴滴的说了声‘讨厌’,拍开他不规矩的手。 他大笑起来,推开门:“谁要送老子大礼——啊!” 酒瓶猛然砸落,锋利的玻璃碎片四溅,酒红色的液体洒了一头一脸,混合着满脸的血水滴落。 蒋文浩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眼冒金星,整个人摔在地上,手脚都被玻璃割破,痛得他龇牙咧嘴。 酒香四溢。 他意识朦胧,恍惚间,看见一双白色的平底鞋,鞋跟踩着他的手指,踏了过去。 头顶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送你的大礼,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  霸道总裁苏小姐和永远不行的谢医生。 第29章 强取豪夺的他(14) 蒋文浩觉得自己走了霉运。 答应沈修的事情没办妥, 反倒砸了自己的脚, 债主天天催命似的找他,换了手机号码也不管用。 他头上缠着纱布,一边还得担心欠债的事情捅到老爷子跟前,烦得每天都睡不着觉。 还有那个搞砸了一切的丑贱人,这些天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怎么也找不到。 第32节 蒋文浩坐在病床上, 烦躁地抓乱了头发,想抽根烟, 恰好房间里的小护士看见了,急忙阻止:“蒋先生, 病房禁烟的。” “去你妈的,你什么东西, 管得着吗?”他咒骂了一句, 脸色难看。“滚远点。” 小护士咬着嘴唇, 委屈不已,又不敢强行阻拦, 默默垂下了头。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谢沉楼穿着医生的白大褂, 两手伸进口袋里, 不动声色地看了床上的病人一眼, 对小护士说:“把违规吸烟的罚款加进费用里。” 小护士仿佛看见了救星,连连点头:“谢医生,我这就去。” 蒋文浩看见来人, 早就心虚了,赶紧掐灭了烟头扔掉,陪着笑脸:“谢哥,过来巡视病房?上次的事真是个误会,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们这些混日子的王八蛋一般见识,再说不什么也没发生吗?你看我已经够惨了,妈的不知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打老子,等老子查明白了,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谢沉楼面无表情:“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蒋文浩咧开嘴笑:“谢哥,改天我请你吃饭,正式给你赔罪,成吗?” 谢沉楼眼神讽刺:“你请客,谁敢去。” 蒋文浩尴尬地摸摸鼻子,哀叹道:“我真知道错了……其实也没什么的,都是爷们,谁没三五个玩玩的女人啊?回头你给嫂子买几个包,我那儿有一套拍卖会上拍到的珍贵珠宝,我送给你,你拿去哄哄她,这总可以了吧?” 谢沉楼声线平淡:“我没有。” “什么?”蒋文浩愣住。 谢沉楼冷冷道:“我从不玩女人。” 蒋文浩咳嗽了几声,心里骂他老古董,脸上还是挂着讨好的笑容:“是我说错话了,以为谁都和我一般德性,谢哥您饶了小弟吧,我最近真他妈倒霉透了,头破血流不说,屁股后头一堆讨债的苍蝇,你别难为我了!” 谢沉楼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打开了门,淡然道:“您都听见了。” 蒋文浩不知怎么的后背发凉,脑海里警铃大作,下意识的跳下床想躲,刚冲到洗手间前面,谢沉楼手臂一拦挡住门口,目光冷淡。 身后,蒋老爷子已经走了进来,头发花白的老人,行动却很利索,走路之间依稀有龙行虎步的气势,大手抓住蒋文浩的后领,把他猛地往回一扯,怒声道:“你也别忙活查谁打了你,还敢赌钱?不长记性的东西,老子先打断你的狗腿!” 蒋文浩哀叫起来:“爷爷你怎么来了?谢哥——哎哟好痛,爷爷你别打我的头,已经重伤了!妈的,谢沉楼,你出卖我,你他妈不是人!” 谢沉楼并未看他,走出病房,关上门。 里面不停传出惨叫和讨饶的声音。 有一名相熟的医生走了过来,奇怪地看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要不要叫保安上来?” 谢沉楼笑了笑,说:“家庭纠纷。” 那名医生了然点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离开了。 谢沉楼走到楼梯间,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苏兰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那头传来苏兰温柔的声音:“沉楼。” 他的心立刻安定下来:“嗯。” “有什么事吗?” 谢沉楼靠在墙上,抬起一只手,和路过的同事打招呼,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下来:“想听你说话。” 苏兰笑了,甜蜜蜜的撒娇:“这么肉麻。每天听我说话,说不定哪天就厌了。” “不会的。”他说,唇角扬起弧度。“永远不会。” 苏兰轻笑了声,说:“不和你聊了,我有点事呢,晚上见。” * 放下手机,苏兰看了一眼手表,迟到五分钟。 白天的酒吧,压根没什么人,经过她特意提醒,音乐放的是舒缓的钢琴曲。 本来应该赴约的人已经迟到了。 她扯动唇角,皮笑肉不笑。 ——摆架子的男人真的很烦。 又过了几分钟,包间的门开了,沈修走了进来,眼里有嘲弄的笑意:“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怎么,想来兴师问罪?” 苏兰说:“我不喜欢无意义的事情。” 沈修笑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 桌上的红酒已经开了,两个高脚酒杯折射出迷幻的光。 苏兰倒了一杯酒。 沈修冷笑:“你这是干什么?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兰扬起眉,略感意外:“原来你挺有文化的。”将酒杯放到自己面前,优雅地举起来,轻抿一口。“这么贵的酒,本来我也不舍得给你喝。” 沈修刚才怕她下药,不料她自己喝了,不由笑自己疑神疑鬼,瞄了眼酒瓶,又是一声嗤笑:“谢沉楼的钱,你花起来也不用心疼。” “不,你误会了。”苏兰摇头,说:“这瓶是我买的,花了我大半个月的工资。” 沈修倒了半杯酒,仰头喝一口。 苏兰看着他,微微一笑,靠在沙发上,开口:“沈先生,你是越来越下作了。” 沈修目光轻蔑,绕着她的脸转了一圈,勾唇笑起来:“这就叫下作?司空见惯的手段罢了。苏兰,那天你不来,他照样会睡别的女人,那又怎么样?不过睡了一个女人,横竖不吃亏,算什么大事?” 苏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摇头:“你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沈修,他不是你。” 他不是你。 一句话,沈修胸口突然一阵刺痛,隐隐的有怒火点燃。 在这个女人眼里,谢沉楼处处比他强,什么都是完美的。 他恨透了这一点。 只要一听见她提起谢沉楼的语气,他就会控制不住的发怒,有时候甚至想不顾一切的用其它手段——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修皱紧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怎么值得他和谢家作对?可他就是不能容忍,就像是……他在吃醋一样。 这个念头一起,沈修本能的排斥。 他只是想玩弄苏兰,他不可能会真的喜欢她! 这个一无是处的,只会软弱的哭泣,犯贱般一次次被他羞辱,被他伤害,还要不知羞耻凑上来的女人,这个……这个收下他送的花,会笑得一脸甜蜜,给一点阳光就能灿烂的女人。 心脏止不住的抽痛。 苏兰看着他眉头紧蹙的样子,懒得猜测他丰富的心理活动,淡声道:“你真的不该对他下手,还有之前小良的事情——如果只是针对我,也许我没有这么生气。” 沈修不屑的笑:“所以?苏兰,这是个资本决定一切的社会,道德良知什么都不算。钱,权,只要有这两样东西,什么都可以被原谅,而我恰好都有。”头脑有些昏沉,他摇了摇头,烦躁地拧眉:“别说是谢沉楼,就是他老子,我也没怕过。” 苏兰淡淡一笑,似真似假问他:“那你怕我么?” 沈修正想嘲笑两句,奈何越来越晕眩,刚张口说了一个‘你’字,突然沉沉倒在桌上,失去了意识。 苏兰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晃了晃酒杯,慢慢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沈先生,你应该怕的。” 千算万算,他一定想不到,她有一个随身系统,可以取得药物无效的体质。 包间的门再次打开,小美动作利索地溜了进来,拢了拢长发,小声说:“苏小姐,我准备好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她脱下披着的小坎肩,露出胸前一片波涛汹涌,带着壮士断腕的气势,把人事不知的沈修拖到沙发上。 好不容易搬完了,她喘了口气,有些为难:“他睡着了,这样不能做——要不要给他喂药?蒋先生的那种药,我也有的。” 苏兰心里好笑,弯起唇角。 小美脸色红了起来,羞愧地低头。 苏兰说:“脱掉他的衣服,拍几张露脸的照片就好,你可以不出镜,我只是不想亲自动手,怕脏。” 小美呆了一会儿,结结巴巴问:“只、只是拍照?上次蒋先生是要我——” 苏兰摇了摇头,温声打断:“他们不把女人当人,只当成随便玩弄的工具,我们不能不自爱。”低下头,在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重新将手机放回包里。 小美握着的手机震动了下,响起短信提示音,打开一看,是一串密码数字。 苏兰起身,拿起小美脱下的小坎肩,重新替她披在赤裸的肩膀上,神情认真而温和:“女孩子要学会爱惜自己。” 小美眼里涌起水雾,低着头,嘴唇蠕动了几下,轻声道:“等治好弟弟的病,我……我想出国。”吸了吸鼻子,声音越发轻微:“我还想整容,想变得漂亮,还想读书,其实我小学初中成绩都很好,可家里不让我读了……” 苏兰耐心地听。 “……我想,堂堂正正做个人。” 最后,小美抬起头,第一次正视对方的眼睛。 苏兰笑了笑:“我相信你。” 离开前,小美在她身后说:“苏小姐,谢谢你。” 苏兰回头,看着她:“互惠互利,没什么好谢的。” * 晚上,谢沉楼和苏兰在客厅里看电视,苏良卷子做到一半,走了出来,说:“周末可能要去配一副眼镜。” 苏兰惊讶:“近视了?” 苏良撇撇嘴角。 苏兰心疼十分用功,想把过去荒废的学业都补回来的弟弟,柔声说:“小良,也别太辛苦了,身体最重要。” 苏良不耐烦地走了回去:“啰嗦。” 谢沉楼进去厨房,切了一盘苹果端出来,看见苏兰斜躺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看。他不禁笑了一声,说:“你也别太用功了,手机拿远点,当心以后也要带你去配眼镜。” 苏兰直起身体,冲他笑笑。 谢沉楼问:“在看什么?” 苏兰答道:“明天要下大雨,变天了。” 话刚说完,苏良又过来了,对谢沉楼说:“姐夫,有几道题想问你。” 谢沉楼点头,跟着他进房。 苏兰这才重新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条刚发不久的微博。 第33节 她按了刷新,看着屏幕微笑。 刚才还无人问津的微博,已经被转发了上百次,其中不乏知名娱乐博主。 ——沈修,你一觉醒来,确实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头条新闻:知名摄影师沈冠希反遭偷拍,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以上开个玩笑。 第30章 强取豪夺的他(15) 一套裸照, 本来算不上大新闻。 可是照片一经传播, 很多人认出了里面的主人公——因为和几位女明星的桃色绯闻,沈大少也算半个圈里人。 于是,当天晚上,八卦爱好者聚集在微博和论坛里,热烈讨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直到凌晨三四点, 一刷新还是有不少新的留言。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沈大少作为金主喜新厌旧, 抛弃了a女星,导致a小姐怀恨在心, 开了个小号上传这套图片报复他。 一个个说的就像亲眼所见。 更多的议论则是围绕在照片本身,网友对沈公子从头到脚点评了一遍, 从他的身材, 某处的形状大小长短, 到对他性能力的猜测,来来回回发表了无数的观点。 沈家很快了解事态严重, 插手阻止舆论继续发酵,删除了那条带照片的微博。 还是太迟了。 在这个娱乐至死的信息化时代, 上传到网络的东西, 想要禁止传播, 已经十分困难,想要彻底抹除存在过的痕迹,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洲际酒店里。 沈修打开套间的门, 还没走出去,两个身材高大,穿西装的男人立刻挡在他面前。他冷笑了一声,多日缺乏睡眠,眼里有红血丝,冰冷地看着这两人:“让开。” “沈先生,董事长说的话,您也都听见了。”其中一人回答,并没有让路的意思。“有什么事情,您吩咐我们去办就行,沈董事长说了,不经他和夫人批准,从现在到您出国那天为止,您必须呆在酒店里。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沈修阴沉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转身甩上了门。 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接起来:“你们把我当囚犯?”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同样冷漠的声音:“这都是你自找的。我和你妈早告诉过你,平时随你怎么玩,但是不准影响到家族。出了这样的事情,沈家脸上无光,还有你的未婚妻……张总的女儿原本就在跟家里闹,现在更不会和你结婚。阿修,你太过分了,后天飞美国,我希望你在那里好好反省。” 沈修冷笑:“说到底,不就是让你丢脸了。” “是你一直在挑战我们的底线。你以为你私底下干的事情,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以前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我总算明白了,再放任你胡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以前?” “那个女孩子家人的事。”对方停顿片刻,冷哼一声,说:“现在是逼人自杀,以后会不会变成亲自上阵杀人放火?沈家怎么会教养出你这样的败类!” 沈修走到窗边,放在口袋里的手渐渐握紧,眼底浮现怒火,讽刺道:“哦,原来你们教养过我,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从小时候起,唯一教导过我的人只有姐姐。至于你们……呵。”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两个只管生不管养的老东西,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说完,直接摔了手机。 他走了几步,面朝天倒在洁白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自嘲地勾唇。 他知道是谁给他下的套,他知道是谁散播照片,可父亲问他的时候,他怎么回答的? ——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随便谁都有可能。 多么可笑,他竟然在……保护那个人。 比起所谓的裸照门和禁足,这些天来,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石头,让他终日不得安宁的,却是那天失去意识前,他隐约认识到的一个可怕的事实。 再怎么忽略,依旧无法掩盖的事实。 他可能,爱上了一个人。 沈修笑了出来,笑声空洞干涩。 良久,他坐了起来,站在书桌边,拿起座机的话筒。 换了一个手机后,他跟很多人断了联系,有些经常玩在一起的朋友,他连他们的号码也记不住。 但他记得她的,如此熟悉,睡梦中都能倒背如流。 铃声响了一会儿,有人接起。 双方都没人开口,电话两头,同样的沉默。 最后,还是他说:“你满意了?” “满意什么?”苏兰声音漠然。“沈修,我爸爸的骨灰盒埋在地下,而你好端端的活着,以后依然是生活富裕的人上人。” 他低笑,淡淡道:“死的人,不止他一个。” 苏兰的语气比他更淡漠:“一场意外车祸,你失去了亲人,爸爸承担了法律上应尽的责任。可你的所作所为,法律不能让你负责,又有谁能来惩罚你?” 他靠在桌边,抬起水杯喝了一口。 真是奇怪,这几天,他一个人呆在宾馆,想了很多事情……当他终于平静下来,当一切的愤怒和仇恨悄悄退去,他心里最深的念头,居然是,他想念那个人了。 很想听听她的声音,想和她心平气和的说话,即使她恨他,那也无所谓。 她恨他。 那就让她继续恨下去吧,一辈子记在心上,也很好。 是谁说过,不能在你爱的人心口留下甜蜜的吻痕,那就刻下深深的刀疤。 于是,他笑了:“苏兰,我们之间还没完,你等着。” 对方挂断了电话。 * 一年后。 婚礼前三天,苏兰在家里试婚纱。 洁白纯美的定制婚纱,拖着长长的裙摆。 方姐抱着几个月大的囡囡,站在试衣镜旁边,满眼惊艳地打量苏兰,由衷夸赞道:“苏小姐,你穿着这条婚纱真是太好看了。哎唷,你产后身材恢复的真好,要我生完小孩也能这么苗条,我家那死鬼就不会在外头鬼混——” 苏良背着书包出来,正好听见,撇了撇嘴角,两手捂住小宝宝的耳朵:“你别在小孩子面前说有的没的。” “哎哟喂。”方姐笑得合不拢嘴,拍拍囡囡的背,对苏良说:“小孩子懂个啥子哟。” “你怎么知道她不懂?”苏良看了她一眼,转身面对苏兰:“姐,我出去一趟。” 苏兰笑了笑,问:“和李同学出去约会呀?” 苏良皱眉:“……神经。我去薛凯家里,不盯着他,他不读书。” 苏兰点头,说:“嗯,你去吧,今晚早点回来。冰箱里的点心带去给薛凯,还有那边的几盒饼干,你们也拿去吃。” “干什么?怕放在家里,你控制不住嘴,吃胖?”苏良揶揄,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安心,姐夫和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苏兰脸色微红,瞪着他:“你就非得气我。”退开一步,她惊奇的‘咦’了声,问道:“小良,你又长高了?” 苏良嗤笑了声,摆手:“我走了。” 他刚走,方姐就凑了上来:“苏小姐,你怕吃胖,零食可以给我吃啊,我不怕胖。” 苏兰啼笑皆非:“行,你看有什么喜欢的,都拿回家吧。” 方姐喜笑颜开:“谢谢苏小姐,你真是好人。” 苏兰从她怀里接过软糯糯的小宝宝。 囡囡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她,突然绽出一抹天真的笑容,嘴里嘀咕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嘴唇碰到了苏兰的脸庞,蹭了她一脸的口水。 苏兰亲亲宝宝软嘟嘟的小脸蛋。 方姐坐在沙发上整理衣服,拿起几件看着陌生的,问道:“这几套新的吧?又是谢先生买的?” 苏兰看了看,点头:“好像是的。” 方姐有些羡慕的说:“苏小姐,你有福气啊,谢先生对你那么好,还这么宠囡囡。” 苏兰轻笑,无奈:“也就是女孩子,如果是个儿子,他一定——”尾音戛然而止。 方姐好奇追问:“一定什么?” 一定什么? 对啊,她怎么知道,谢沉楼一定会对男孩子严厉? 有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就会把他和楚沉楼当成同一个人。 苏兰低下头,若有所思。 方姐没等到答案,也不介意,心思又转到别的上面,另起话头:“苏小姐,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是没好意思开口,我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了吧,要不老堵着我难受死了。” 苏兰诧异地看她:“你说。” 方姐有点不好意思,憨憨笑了起来:“那个……等你和谢先生结婚了,你们会搬家吗?到时候家里总要用人的吧,那个你看看,我跟过去好不好?” 原来想说这个。 苏兰笑了一下:“我本来就准备带你一起过去。不过还早呢,房子刚装修完,总要放几个月再搬去。” 方姐大喜过望,掩饰不住的兴奋:“谢谢苏小姐,谢谢!我一定努力干活,照顾好囡囡,我办事你放心好了!” ——这么好说话又心眼好的雇主,万一不用她了,她去哪里找第二家。 过了一会儿,门铃响了。 方姐站了起来,走去开门:“苏小弟回来了?那么快?” 门一打开,她愣了一下,脱口:“先生你找哪位——” 外面的人推开她,直接走了进来。 苏兰看见闯进来的男人,只是稍带惊讶地扬了下眉,眼里依稀有淡淡的笑意,抱着小宝宝轻声呢喃:“囡囡,你瞧,这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大坏人。” 男人看起来稍显狼狈,黑色的衬衫几天没换,神色疲倦,下巴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他走过来几步,裤子口袋里的东西没放好,一本护照掉了出来。 苏兰看了一眼:“刚下飞机?” 沈修的目光先落在好奇地看着他的小娃娃身上,然后才转到苏兰脸上,最后移到挂在一边的婚纱。 第34节 他眯起眼。 方姐走了回来,不满地瞪着来者不善的客人,没好气的质问:“你到底是谁啊?怎么随便闯进别人家里?你这叫做私闯民宅懂不懂?当心我报警,叫警察来抓你!” 苏兰起身,把孩子交给方姐。 沈修压根不搭理聒噪的佣人,语气不冷不热:“你要结婚了?” “是,很早就定下了。”苏兰回答,直视他的眼睛,似笑非笑。“你回来讨喜酒喝的?” “你要结婚了。” 沈修只是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停顿片刻,笑了一声,黑眸毫无温度,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冒着寒气的字眼,一字一顿:“好的很。” 他突然抓住苏兰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人拖进了房间里,反手关上门,上锁。 一气呵成。 方姐傻了眼,呆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把孩子放在婴儿床里,砰砰砰砸门:“苏小姐!苏小姐!哪里来的神经病,快开门!我警告你,你再不开门,我、我——” 囡囡受了惊吓,无助地哭了起来。 方姐慌了神,赶紧打了个电话。 “……谢先生吗?家里来了个神经病,可能疯人病院逃出来的,你快回来一趟吧,我挂了电话就报警——” 电话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已经挂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总裁:哈哈,我沈汉三又杀回来了,没想到吧?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第31章 强取豪夺的他(16) 床头的墙壁上挂了一张巨大的婚纱照。 金色雕花的相框, 穿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和英俊的新郎对视, 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新郎微微低着头,一个将吻未吻的姿势。 沈修靠梳妆台站着,随意地一瞥,目光定住, 伸手拿起一瓶男式古龙香水。 他侧眸, 冰凉的眼神望着门口的女人:“同居了?” 苏兰刚才换下了婚纱,居家睡裙外面套着一件单薄的外衣, 这时抱着双手,斜倚着白色的墙壁, 从容面对他:“沈先生,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可笑吗?再过三天, 你该称呼我一声谢太太。” 沈修微眯起眼, 沉默地盯着她。 过了一会儿, 他放下古龙水,意外的平静:“苏兰,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也不想跟你吵架。” 苏兰轻笑了声, 分明不信:“我们之间还能有第三种相处方式?” 沈修定定地看住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说:“别嫁给他。” 苏兰挑眉, 有些好笑:“沈修,到现在,你还想命令我, 谁给你的底气?” “取消婚礼。”沈修又说了一次,加重了语气,一步步向她走过去。“你心里清楚,你嫁他只是为了报恩,你根本不爱他。” 苏兰笑:“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一点也没有说服力。”摇了摇头,她站直身体。“你认为我爱谁,你?” 沈修立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压迫下来,笃定的说:“对,我。” 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乏盲目自信的男人。 沈修看见了女人眼里的讽刺,像一根针,扎进了他的心里,瞬间有血滴落。他痛楚地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说:“苏兰,这一年,我想了很多事情。我们的以前,现在,将来……”呼吸声缓慢而沉重,他抬起一只手,按在苏兰瘦弱的肩膀上,缓缓道:“我们不应该就这样结束,我不信你能释怀,我也不会甘心。” 苏兰脸上的笑意淡去,平淡道:“手拿开。” “我更不相信……”沈修恍若未闻,炙热的眼神锁住她的双眸,喉结上下滚动:“——你能忘记我。” 苏兰‘啪’地打开他的手。 沈修手腕一阵疼痛,皱了皱眉,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大力气。 苏兰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脸,说:“还有什么话,一起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你还有五分钟。” “五分钟后又怎么样?”沈修大笑。“警察会来?还是谢沉楼?” “都不是。”苏兰回答:“我还能忍你五分钟,所以你有话快说。” 沈修看着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蹙着眉的苏兰总有一种别样的美,和平常的她不同,带着疏远的冷意,偏偏那眉眼又是这样清秀柔弱,惹人怜惜。 他已经太久没见到苏兰了。 这一刻,他竟然舍不得说话,打破安静的气氛,只想静静看着她。 苏兰却没有了耐性:“没话了?” 沈修声音低沉,多年未曾有的耐心和温柔:“苏兰,我们重新开始。”他看了紧闭的门一眼,隐约能听见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那个孩子……眉眼很像你。” “当然,那是我的孩子。” 沈修眉宇不易觉察地拧了一下,很快松开:“她的鼻子……像我。” 苏兰凝视他,唇边添上嘲弄的笑,没有答话。 沈修忽然叹了一口气,认输般的语气,略带疲倦:“我们不需要这样……现在还有机会,我们可以有不一样的结局。” 苏兰遗憾的说:“那结局一定没现在好。撇下谢沉楼跟你,是你觉得我脑子有病,还是你最近疯的不轻?” ……又是这样的语气。 提起那个男人的时候,情不自禁温柔下来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都像甜蜜的撒娇。 而对他,永远充斥着轻蔑,不屑,厌恶。 沈修双眸渐渐暗沉,狂风骤雨凝聚在深不见底的深潭中。 他的话语带着警告:“苏兰,别在我面前提起他。” 苏兰笑了一声,仿佛不可思议:“沈先生,这是我和沉楼的家,这是我和他的房间,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顿了一顿,神色转冷:“还不明白吗?你才是那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沈修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危险地眯起眼,瞳孔收缩:“——你知道激怒我的后果是什么。” “不装浪子回头的情圣了?”苏兰丝毫不畏惧,抬头看着他。“该清醒的人是你。” 沈修沉默半晌,居然笑了:“你说我是客人。” 苏兰纠正:“不受欢迎的客人。” 沈修点头,挑起眉,不再遮掩双目滔天的怒火和暴戾:“好,我让你想起来,谁才是你身体的主人。”眼角余光瞥见床上叠整齐的男式睡衣,唇角向上勾起,恶意的放低声音:“我不挑床——这都是你自找的。” 既然她非要拼个同归于尽,两败俱伤。 既然她非要用那个男人屡次挑战他的耐心和尊严。 很好,那就在他们的房间里,在他们的床上,让那张可笑的婚纱照作个见证,看着他是怎么占有她。 苏兰坐月子久了,就算已经开始上班,这时的皮肤依旧显得苍白。 她伸出一只清秀纤细的手,解开了外套的纽扣,脱下来扔在一边。 “沈先生,你说的对,这都是你自找的。” 原本,还不到清算的日子,今天的意外会打乱计划。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沈修总是不识趣。 她向他走过去,手指捏紧。 身后一声突兀的巨响,毫无预兆的,房门被人大力撞开。 谢沉楼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刺骨寒气,站在几米外都能切身感受。 苏兰一愣。 他今天不在市区,怎么可能一会儿功夫就赶到了。 谢沉楼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落在脚边的外套上,声线绷紧:“你敢脱她的衣服。” 沈修嗤笑了声,无意解释:“那又怎样?早在你还不认识她之前,我就和她不知道做过几次,她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谢沉楼的视线依然固定在那件散落的外套,眼神阴晴不定:“沈修,我上次就说过,再有一次,只会是你死我活。” 沈修讽笑:“你——” 刚说了一个字,谢沉楼突然暴起,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沈修疼得冷汗直流,捂着小腹半天没直起腰。因为失去动手的先机,吃了一次大亏,他心里恨极了,骂了一句脏话,勉强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抬脚上前——手腕忽然一紧。 他怔了怔,回头。 苏兰站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腕。 看似文文弱弱的样子,手上用的力气却很大,钢铁一般的钳制。 沈修张嘴,想说什么,还没发出声音,迎面一记拳头挥了过来,落在他下巴上。 他连连后退几步,吐出一口带血丝的水,身为男人的血性完全被激起,冷笑一声,刚走了一步又被手腕上的力道扯住。 苏兰一直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头低垂,目光盯着脚尖。 但始终拉着他的手。 沈修突然就不想反击了,也不想抽出手。 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愿意碰他了。 就这样吧。 他不在乎落在脸上身上的拳头,他不在乎顺着鼻子淌下的鲜红的血。 他只是偏着头,固执地看着那个神色漠然的女人。 直到外面走进来几个人,透过犹带血色的视线,似乎是他家里的保镖。他们冲过来阻挡谢沉楼,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晰,耳里嗡嗡作响。 良久,他听见对面的男人气极的声音:“你拉着他干什么?” 手上一松,他自由了。 苏兰忙小跑过去,站在谢沉楼身边,心思转了几下,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忽略拉住沈修让他挨揍这件事,圈住谢沉楼的腰,脸埋在他胸口:“……我害怕。” 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来,说:“谢先生,非常抱歉。沈董事长保证,以后不会出现类似事件,我们马上带少爷回美国。” 第35节 苏兰没有抬头,闷闷的说:“美国关不住他,带他回月球吧。” 谢沉楼揉了揉她的头发。 沈修甩开保镖伸向他肩膀的手,厌恶道:“我自己会走。”经过苏兰身边,他抬手擦去唇角的血,笑了笑:“你高兴了?” 苏兰缩回谢沉楼怀里,没吭声。 人走了。 苏兰关好门,转身:“你今天不是跟着领导去——” 谢沉楼挡在她身前,双手捧住她的脸,眼神沉沉,不发一语地吻上了她的唇,舌尖抵住她的牙关,不耐烦地撬开,一路攻城略地,带着荡平一切的霸道气势。 苏兰由着他吻她,由着他抱起她的身体,将她放在梳妆台上,瓶瓶罐罐掉落一地,她的后背碰上了冰冷的镜面,微微一震。 当他的唇落在她颈项间,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一口,她哼了声,叫他的名字:“沉楼……你生气了。” 他的身体紧紧贴住她,坚硬的胸膛和背后冰凉的镜面,将她困在中间。 衣服散落在地。 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动作的间隙,压抑的说:“……不是对你。” 恨得想杀人,气得失去了理智。 但不是对你。 只是生气……没能保护好你。 他未尽的言语,苏兰却能猜到,为此感到一阵暖意。 梳妆台经不住撞击,吱呀作响。 苏兰咬着嘴唇闷哼,小手抓紧了梳妆台的边角,极致的欢愉中,保持了一丝残存的理智,在他耳边轻吹一口热气:“不要紧的。我帮你消气……嗯?” 谢沉楼低笑,细长的眼透过汗湿的发丝,温柔凝视她,戏谑:“就怕你受不了。” 苏兰抱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脸上:“……那你试试。” * 客厅里,方姐哄好了孩子,等了半天,没见苏兰和谢沉楼出来,有些担心地走近,还没到门口,蓦然听见不寻常的动静,脸色一红,赶紧抱着孩子走到了小房间里。 “大白天的……要死了,都不打声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  谢医生:你敢脱她的衣服。 沈总裁:……??? ——明明是她想打架自己脱的,宝宝巨冤。 第32章 强取豪夺的他(17) 六年后。 鸿升企业的张总今天嫁女儿, 出手阔绰, 包下了一家高档酒店。 新郎是位出身寒门的青年才俊,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国内顶尖大学的高材生,进入鸿升后没几年,就升任了高级管理, 成为张总的得力助手, 后来和张总千金坠入爱河,恋爱两年, 于今天结婚。 他站在大厅门口,满面春风, 接受宾客的祝福。 张茜本来在休息室里,和闺蜜们说些悄悄话, 突然记起有点事情, 便出来找他, 从身后掐了他的腰一下,看着他惊讶地转身, 无奈地冲她微笑。 心里又暖又甜。 她想,这就是幸福了吧。 新郎搂住她的肩膀, 俯身问:“怎么了?” “刚记起来, 我——”张茜说了一句话, 突然停住了,脸色微变,盯着正从楼梯上走来的男人, 抿紧了唇。 新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个穿着黑西装打领带的男人,身材高大,面貌极为俊美。 张茜不觉拧起了眉,往丈夫身边靠了靠。 沈修朝她看了一眼,唇角勾了勾,走到他们面前,顿住脚步,将一个厚厚的红色信封交给一边专门登记的人。 张茜紧张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沈修笑了笑,不以为然:“张总的邀请函,我不来就太失礼了。” 张茜脱口道:“爸爸邀请的是沈董事长,而且他也不会——” 意识到说错了话,她皱紧眉,沉默地瞪着来人。 爸爸和沈董事长是多年的朋友,也是生意场上的伙伴,出于礼貌,确实送出了婚礼邀请函,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做个表面功夫,沈董事长根本不会来。 可是沈修来了。 他一手插在裤袋里,挑眉看她,唇角笑意慵懒:“张茜,你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不过在自己的婚礼上,就别那么严肃了。”两句话说完,他对沉默的新郎点了下头,径直走了进去。 张茜这才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嘴唇,急切的说:“老公,快找人拦住他——我朋友今天也在。” “你朋友?”新郎略带疑惑。 张茜跺了跺脚,转身就走:“苏兰在里面!” * 谢舒小朋友很不开心。 最近,她长了一颗蛀牙,妈妈看见后,再也不准她碰最爱的甜食。在家里,还有爸爸帮着撑腰,可是今天爸爸不在,自助餐式的婚宴,一排排长桌上放了无数美味的甜点和蛋糕,她什么也不能碰。 妈妈不让。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妹妹谢恬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叉子,一口一口吃蛋糕,嘴角沾上了一点碎屑,伸出小舌头舔掉,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 还有没有天理了?! 谢舒扁着小嘴,小手抓住苏兰的袖子,苦兮兮地叫:“妈妈……”苏兰转头看了她一眼,于是,她再接再厉,央求道:“我也要吃蛋糕。” 苏兰摸摸她的小脑袋,替她整理了一下漂亮的蕾丝裙,耐心的说:“不行,囡囡忘记了吗?医生说了,要等你——” 谢舒嘟起嘴,两只手抱着胸,发起牢骚:“爸爸在的话,肯定会答应的!” 苏兰温柔地笑:“可是他不在啊。” …… 谢舒皱起小脸,赌气似的转过身。 谢恬抬起头,大眼睛笑眯眯地望着她,说:“姐姐,好好吃喔。” 笑得一脸欠扁。 谢舒听了想打人,但是她忍住了。 作为公认的中心幼儿园天才小女神,即将晋升为中心小学一年级级花,拥有大批追随者的自己,怎么能和一个小不点胖妞计较。 苏兰用叉子拨了拨她盘子里的菜,好声好气说:“吃青菜。” 谢舒哼了声,瞪她一眼,转过头。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那个奇怪的叔叔已经盯着她们很久了。 苏兰终于也注意到了他。 短暂的对视后,那人向她们走来。 苏兰站了起来,对谢舒说:“看好妹妹,妈妈等一下就回来。” “妈妈。”谢舒拉住她的衣角,担忧地抿了抿粉唇,摇了摇头:“这个人……看起来不像好人。” 苏兰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不怕,妈妈比他更坏。” 谢舒看着她的背影,还是不放心,手肘撑在桌子上,忧心忡忡地捧着小脸蛋。 谢恬艰难地咽下一大口草莓芝士蛋糕,摸摸圆滚滚的肚子,对谢舒说:“姐姐,我要尿尿。” “没规矩。”谢舒摆起大姐姐的架子。“你要说,我要上洗手间。” “我要尿尿!”谢恬撅起嘴,放下了叉子。“我没穿尿不湿。” 谢舒气结:“你忍一忍,我要看好妈妈,那个奇怪的叔叔真的很不对劲,总觉得他要干坏事。” 谢恬委屈地抿唇,快哭了:“忍不住——姐姐。”她拉着谢舒的袖子摇来摇去,“姐姐,叫爸爸来打坏人,你带我去尿尿。” 谢舒无奈:“手机在妈妈包里,她带走了。”站了起来,把圆滚滚像个小球似的妹妹连拖带抱的弄下椅子,牵住她的手:“走吧,姐姐先带你去卫生间。” * 沈修淡淡笑了笑,说:“别来无恙。” 苏兰叹了一声,微笑:“太平洋没加盖,真可惜。” 沈修拿起一杯路过侍者托盘里的酒,优雅地抿了一口,缓缓道:“我这次回来,早就经过家里人同意。” 苏兰扬眉,笑道:“那恭喜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沈修把另一杯酒递给她,和她碰了碰杯:“这一杯敬你。” 苏兰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口。 沈修沉默地打量她,过了很久,唇边又浮现了笑意,声音轻柔:“苏兰,我是带着目的回来的,你知道么?” 苏兰看着他。 沈修微微侧身,附在她耳际,低声道:“我来讨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苏兰退开几步,嘲讽:“看来,沈董事长在外头有私生子的传闻不假,你回来争家产啦?” 沈修笑了几声。 他放下酒杯,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要一个家。” * 张茜敷衍地点点头,摆脱前来道喜的人,着急地四处看,总算找到了苏兰,急忙提起裙子赶了过去,挡在她面前,对沈修冷冷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第36节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沈修轻笑一声,目光绕过张茜,落在苏兰身上,意味深长:“苏兰,来日方长。” 张茜看着他走远,转身握住苏兰的手,满是歉意:“对不起,我一个不留神,让他进来了。” “没关系。”苏兰安抚地笑笑,说:“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要在意这些小事。看——”她朝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快去你老公那边,别让他担心。” * 回家的路上,两个小不点互相挨着坐在后排。 谢恬吃饱喝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小脑袋刚开始一点一点的,后来干脆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张着嘴做起了糖果蛋糕屋的美梦。 谢舒嫌弃地用手指戳她额头。 苏兰在后视镜里看见了,开口:“囡囡,别欺负妹妹。” “谁欺负她了?”谢舒不服气,抱怨道:“她流口水,沾到我衣服上了!” 苏兰笑了笑:“马上到家了,你忍一忍吧。” 谢舒又抱怨了几句,抱着小手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车停在花园门口,等铁门向两旁移开。 谢舒咳嗽了两声,推开谢恬的小脑袋,凑上前问:“妈妈,刚才那个叔叔是谁?” “坏人呀。”苏兰往后瞥了一眼,记起一件事,诱哄道:“囡囡,你不能多嘴,知道么?别跑去跟你爸告状,妈妈会自己跟他讲。” 谢舒心想,那句文绉绉的话叫什么来着?知女莫若母。 她问:“那我有什么好处吗?” 苏兰差点呛到,白了她一眼:“斤斤计较。” 车一停下,刚好谢沉楼从门里出来。 谢舒笑了起来,抢先开门下车,撒开小腿跑进了父亲张开的双臂间,亲昵的喊:“爸爸!” 谢沉楼抱起她,走到旁边,看着苏兰打开后车门,抱出还在呼呼大睡的谢恬,一步一步吃力地走过来,额头上仿佛有汗,呼吸有些急促,语气无奈:“沉楼,恬恬好像……又重了。” 谢舒做了个鬼脸:“像小猪。” 谢沉楼好笑,伸出一只空着的手,接过小女儿:“我来。” 苏兰跟在他后面,又开始劝:“上次刘老师给恬恬制定的幼儿减肥食谱——” “苏兰。”谢沉楼回头看她一眼。“她才几岁?” 苏兰叹息:“……可我快抱不动她了。” 谢沉楼笑笑,俯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低声道:“孩子我抱,你抱我就够了。” 苏兰脸上泛红,低着头走开。 谢舒说:“爸爸,妈妈今天都不让我吃东西,我肚子是扁的。” 苏兰听见了,从里面探出头:“我是叫你不要吃甜食,多吃蔬菜和饭。” “爸爸——”谢舒不理她,不依不饶地撒娇。 谢沉楼放下她:“冰箱里有巧克力,你爱吃的牌子。” 谢舒绽开一抹笑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哒哒哒跑开:“爸爸最好了!” 谢沉楼把谢恬交给方姐,走进客厅,苏兰坐在沙发上,绷着一张脸,没抬头看他。 他挨着她坐下,看着她站起来,走到另一边重新坐下,还是不说话。 “生气了?” 苏兰沉默片刻,忍不住转头道:“我说了多少次,你太纵容——唔。” 温热的唇,舌尖挑逗般的描绘她柔美的唇形。 苏兰气息乱了,赌气似的抿着唇,咬紧牙关,不让他深入。 “兰兰。”耳旁响起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想你了。” 七分缠绵三分幽怨。 于是,心软如水,溃不成军。 她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方姐对这样的情形早就司空见惯,已经能做到把自己当成空气,但是听见楼上有脚步声,想着一定是老太太醒了,连忙重重咳嗽了三声。 苏兰惊醒,瞪了谢沉楼一眼,转身走上楼梯,扶住母亲:“妈,你睡醒了?” “好像听见了人声,我想可能是你们回来了。”苏母笑了笑,对她说:“兰兰,妈妈做了一个梦——你爸爸的病好了,医生说他可以回家了,我们去美国接他回家,好不好?” 苏兰一时无言,勉强笑了一下,说:“妈,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想念爸爸了。你忘了么?医生说了,他一定要静养,我们不能去打扰他,会加重他的病情。” 苏母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失望地点了点头,叹气:“你说的对。得好好养养,不能打扰他。” 谢沉楼走过去,揽住苏兰的肩膀,转头喊道:“囡囡,过来陪陪外婆。” 谢舒手里抓着一块巧克力,小跑回来,抱住苏母的腿:“外婆,囡囡陪你看电视。” “好孩子。”苏母抚摸她的头发,浑浊的眼眸显出慈爱的笑意。 * 晚上,苏兰洗好头,拿着吹风机吹干。 谢沉楼靠在浴室门口,看了一会儿,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帮她吹头发,等到头发干了,他的手从她发间滑落,搂住妻子纤细的腰,逐渐收紧。 苏兰对他太过了解,沉默了几分钟,问道:“囡囡还是跟你说了?” 他低低的笑:“孩子比你坦诚。” 苏兰辩解:“我是准备单独跟你说——” “所以,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谢沉楼敛去笑容。 苏兰心想,等到你心情比较好的时候。 谢沉楼又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兰迟疑片刻,答道:“他说……想要一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带球跑霸总文常见的天才儿童出场。 沈总裁:我是带着目的回来搞事的,你们知道么? 第33章 强取豪夺的他(18) ——他想要一个家。 谢沉楼觉得可笑, 想扯动唇角, 偏偏又恼恨的想发火。 苏兰伸手抱住了他,轻声说:“太平洋不加盖,他要回来,谁也挡不住,可那和我们没有关系。他走他的路, 我们走我们的。” 谢沉楼低头看她:“你知道他那句话指的什么。” ——他的家,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沉楼。” 苏兰叫了一声, 暗想以他患得患失的性子,又要开始发疯, 便去拉他的手,反正到了床上, 随便怎么疯, 她舍了睡眠陪君子好了。 谢沉楼不动, 反手拽住她,拉向自己。 她踉跄了下, 不经意碰到淋浴的开关,水洒了下来, 淋湿了单薄的睡裙。 他逼近, 双臂撑在浴室的墙壁上, 将她牢牢困住,无处可逃。 抛弃了理智的疯狂,交缠的身体, 只想溺死其中的欲望。 最后的结局,必然是洒了一地的水,狼藉的浴室,和苏兰重新弄湿的头发。 谢沉楼从外面拿拖把的时候,碰见了留在家里睡一晚的方阿姨,对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先生,大半夜的搞卫生啊?” 他咳嗽了声:“打翻了水杯。” “哦。”方阿姨自告奋勇:“你放着,我去吧。” 谢沉楼摇头,匆匆说:“不用了。” 方阿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嘀咕:“这么勤快……肯定又惹老婆生气了,忙着给人赔罪呢。”她打着哈欠往另一个方向走,以过来人的身份,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啊,真的是,小花样一套一套的。” 谢沉楼拖好地,整理完残局,拿着吹风机,给苏兰吹头发。 等到两个人躺回床上,苏兰关上灯,转身背对着他,在黑暗中沉默很久,突然叹了口气:“沉楼。” 男人应了声:“……嗯。” 苏兰又叹气,翻了个身,靠在他怀里,喃喃:“别人是醋坛子,你……快成醋缸了吧。” * 兰枝老家有事,辞了在沈家别墅的活,离开前,在租住的房子附近碰见了苏兰。 苏兰正在和身边的一个女人讲话,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她,抬手打招呼:“兰枝。” “苏小姐。” 兰枝走了过去,隔着一段路,闻到那名陌生的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道,十分魅惑,不由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人戴着墨镜,身材高挑性感,大波浪卷发披在背上,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兰枝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真漂亮。 苏兰随口问道:“你还在沈修家里做事吗?” 兰枝摆了摆手,说:“不了。我老娘生病,我得回去服侍她。” 苏兰略感惊讶:“那你要走了?” 兰枝点点头,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苏小姐,我实话告诉你吧,要是沈先生没回来,没准我还不走了,毕竟他给的薪水高啊。可他从美国回来了,我实在受不了他那个人——唉哟,就没人能受得了他!我还以为他在外头呆了几年,没准变了性子,可他反倒更难伺候了,心情时好时坏,越来越像个神经病。” 那名陌生的女郎听见她的话,似乎很感兴趣,拿掉墨镜,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双眼皮极深,鼻梁秀挺,像个大明星。 她笑了一笑,说:“这位姐姐,我正在找工作呢,你不做,不如推荐我去呀?” 第37节 兰枝愣了愣,下意识说:“你开玩笑呢?” 女郎微笑,语气认真:“姐,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农村里出来的,干活麻利的很。再说……”她瞥了苏兰一眼,唇边笑意加深:“神经病早就吓不到我了。” * 中心小学。 吃完饭,孩子们正在午休。 门口有人叫了声‘许老师’。 许老师站起来,轻手轻脚走了出去,看着校长和他身边英俊得过分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就算早过了发花痴的年龄,她脸上依旧有点热,不敢再去看那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吴校长。” 吴校长点了点头,看了教室里一眼,问道:“谢舒小朋友在吗?” 他身边男人的眼神一沉,厌恶极了那个名字。 许老师说:“在,还没睡着呢。” 吴校长搓了搓手,又看了看那男人,咳嗽了声:“叫她出来,你忙你的。” 等许老师走开,他心里为难,纠结了会儿,对沈修说:“沈先生,您只能在这里说说话,绝对不能把人带走。我……我们已经为您破例一次了,照理说您不能随便——” 沈修冷冷道:“说完没有?” 吴校长后背出了汗,一句话卡在喉咙里。 许老师牵着有些困倦的谢舒出来。 小女孩揉着眼睛,走两步打一个哈欠,见到吴校长,乖巧地叫了声:“校长。” 吴校长听见孩子童稚的声音,越发忐忑,咬了咬牙,开口道:“沈先生,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让你——” 沈修不耐烦的打断:“你儿子的事情,最迟一个星期就能摆平。” 吴校长哑了声音。 沈修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语气:“你可以走了。” 吴校长心里直叹气,简直恨死了他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儿子,转身走了几步,停下来,强调一遍:“不能带她出学校。” 沈修没有回答。 等他走的远了,沈修蹲下来,第一次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孩子。 ——他和苏兰的孩子。 她的眉眼那么像那个人,那个他爱极了又恨透了的女人。 她的鼻子像他。 长大了一定是个迷人的姑娘。 谢舒看着他,意料之外的平静。 沈修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相处,他的童年没有家长的陪伴,连个可以参考的榜样都没有。 沉默了半天,他问:“知道我是谁么?” 谢舒摇了摇头,又点头。 沈修皱眉:“知道还是不知道?” 谢舒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睛,过了片刻,突然牵起了唇角:“我不认识你,但你一定不是好人。” 孩子的笑容纯真而坦率,像夏日正午的艳阳,明亮夺目,光芒之下,所有阴暗的、扭曲的存在全都无地自容。 沈修闭了闭眼。 他习惯了身处黑暗,面对纯白如纸的孩子,只觉得那笑容太刺眼。 像她妈妈一样,只要对着他,笑起来都带着几分讽刺。 他沉下声音:“你什么也不知道。” 谢舒挑眉,轻哼了声:“我知道的可多着呢。我没见过你,我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沈修心底一阵寒意,隐隐又夹杂着冰针戳刺的疼痛。 他感到难过。 这是他的孩子,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虽然他只见过她几次,但是对她具有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在他憧憬和计划的将来,在他梦寐以求的家里,他,苏兰,还有这个孩子,会好好的在一起相处。 可是谢舒一字一句之间都带着冷漠。 沈修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她:“你妈妈都对你说了什么?” “妈妈什么也没说。”谢舒天真地睁大了眼睛,似乎奇怪他为什么会得到这个结论,安静了好半天,突然又笑了,边笑边少年老成地摇头:“你看,你才是对我一点也不了解的人——沈修先生。” 沈修眸色深沉。 谢舒掰着小手指头,说:“我三岁认字,五岁背诵唐诗宋词,六岁能看报纸读新闻,很多人都说我是小天才。”放下手,看向他,本应充满稚气的眼里,居然流露出一丝恨意:“舅舅要结婚了,上个月,妈妈回老家整理东西,我非要跟去,妈妈和方阿姨在外面忙,我很无聊,东看看,西逛逛,在妈妈以前的房里,找到了一本日记。” 沈修呼吸缓了一拍。 谢舒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抿了抿唇,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其实那本日记里的东西也没意思,不过就是——她恋爱了,她很高兴,那个男人骗了她,她很难过,外公死了,她很自责,她说死的应该是她自己,然后……”她抬起头,仰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她怀孕了。” 沈修的心口猛遭重击,突然而来的剧痛几乎无法承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谢舒一点也不在乎他扭曲的神情,苍白的容色,耸耸小肩膀:“接下来就没有了。日记的最后只有一行字,他要杀了我的孩子。”顿了顿,抬眸看他,依旧是天真孩子气的声音:“你告诉我,那个孩子是谁呀?” 一字一句,就像利剑刀刃。 有一种恶毒叫作孩子的童言无忌。 不加掩饰,所以更为诛心。 沈修脚下一晃,神经绷紧了,太阳穴突突的跳。 他摸出口袋里的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药,仓促地咽了下去。 “喂。”谢舒叫他,拉下脸。“你该走了。记住,我叫谢舒,谢沉楼的谢。” 沈修平静下来,放好了瓶子,几步走了过去。 谢舒紧张起来,连连后退:“你要干什么——你放我下来!许老师,许老师!” 沈修把孩子抱起来,任她的小拳头落在他的肩上背上,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 许老师从教室里追了出来,大声叫:“先生,请你停下来,不要——” 沈修回头,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我是她的父亲,接她走,天经地义。” 许老师喘了一口气,焦急的说:“你……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就算想带谢舒走,也应该先通知她的父母。” 沈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你提醒了我。”他拿出手机,一边往车的方向走,一边按了一个号码。 记在心上刻在脑海里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苏兰。”他的语调轻柔到了极致,一字一字,轻轻说:“你该回家看看了……我和孩子都在家里等你。” 第34章 强取豪夺的他(19) 李眉眉在银行里办完了事情, 回到车里, 转身拿起后车座上的一个袋子,低头看了看,对身边的人说:“小良,姐的单位在附近吧?你在那里停一停,上次她外套忘记拿了, 我给她送去, 省的以后还要跑一趟。” 苏良双手按在方向盘上,侧目瞥了她一眼:“你叫我什么?” 李眉眉嘟囔:“干嘛呀凶巴巴的, 小良小良,我觉得挺可爱的……” 苏良轻哼了声, 没再说什么。 到了苏兰公司楼下,他陪李眉眉上去, 在门口遇见了拿着一份文件往外走的范经理。 范经理看见他们, 停下脚步:“来找苏兰?她今天有事, 先走了。” “这样啊。”李眉眉有点失望,对她点了点头, 拉住苏良的手臂。“谢谢你了,那我们不打扰——” 苏良双眉紧蹙, 突然开口:“她说去哪里了吗?” 听他语气, 范经理也意识到不对劲, 回想了下,摇头:“没。当时我们在开会,苏兰接了一个电话, 说有急事先走一步……小林。”对一边的下属招了招手,她问:“你刚才坐在苏兰身边,她电话里说什么了?” 会议室里本来就安静,苏兰只说了一两句就放下了手机,也没刻意避开,所以小林略微想了想,就说:“好像是个男人的声音,提了孩子啊家啊什么的。苏姐只回答了一句,说她知道了。” 苏良神色转冷,不发一语地转身就走。 李眉眉几步跟了上去,担忧的问:“姐出什么事了?小良,我们要不要先给姐夫打个电话?” 苏良脚下不停,抬手按了电梯,看了一眼手表:“他今天有台手术,现在应该还在手术室里,少说也要半个小时。” “那怎么办?”李眉眉手指绞在一起。 叮! 电梯的门开了。 苏良踏了进去,说:“你去幼儿园接恬恬,等姐夫回家了,跟他说一声。” 李眉眉一愣:“那你呢?” 苏良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沉默不语。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青年冷峻的侧脸线条,褪去少年青涩的眼里沉淀着经年积累的恨意。 又是一声提示音,底楼到了。 苏良走出去,回头看了看李眉眉,牵起唇角:“我去接姐姐回家。” “可是——”李眉眉还想说什么,但苏良已经迈开脚步往外头走,她穿着高跟鞋追了一段路,见他不停下来,只好放弃,扶着墙壁喘气,懊恼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笨蛋,你根本不知道姐在哪里……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成熟!” * 车里开了暖气。 谢舒系着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上,两条小手臂抱在胸前,眉毛皱了起来,一张小脸冷冰冰的,努力不让自己显露惧色。 沈修侧目,看了她一眼:“害怕吗?” 第38节 谢舒看也不看他,答道:“有什么好怕的,爸爸妈妈会来接我!” 沈修冷哼一声:“我才是你爸爸。” 谢舒冷笑,毫不掩饰的憎恨:“你的小孩早就死了,不是被你杀了吗?你去太平间找,别乱认人家的孩子。” 沈修拧眉,冷声道:“小小年纪,说话这么恶毒,都是谁教的?” 谢舒心里想,书里看的,电视里看的,但她偏不说,偏要气死这个坏人,于是开口:“反正轮不到你来教。” 沈修淡淡道:“这笔账,我会算在谢沉楼头上。” 谢舒又惊又怒,眉毛一竖:“你敢!” 到家了。 沈修停下车,转头看着她——生气的孩子,脸蛋鼓鼓的,两条眉毛皱紧了。 这个孩子脸上不仅有苏兰的影子,也有他自己的。 他忽然平静下来,给她解开安全带:“走了。” 谢舒身体僵硬,抱着手臂不动,冷冷瞪着他。 沈修挑眉:“不想自己走?还是要我抱你?” 谢舒咬了咬牙,声音终究忍不住带了一点颤抖的哭音,恨恨地打开车门,对着他说:“这笔账,我也会记住的!等我长大了……等我长大,你等着!我要妈妈,你这个人怎么都不讲道理……” 沈修带着她回到别墅。 新的女佣艾米迎上来,笑容甜美:“先生,您回来了。这位是?” 沈修低头看着谢舒:“这是小姐。”孩子的眼泪不断流下,却不愿意发出哭声,不时抬起手,用力擦一下脸。他迟疑了会儿,心里疼得难受,低声道:“给她一杯果汁,牛奶,饮料,随便什么东西——”烦躁地拧一下眉,坐到沙发上:“哄她,叫她别哭了。” “我只要妈妈!”谢舒两手紧紧抱住自己,一个戒备的姿势。“谁要你的女人来哄我?” 沈修低笑了声,说:“我的女人只有你妈妈一个,她马上就会来了。” 谢舒一愣,骂了句:“神经病!” 二十分钟后,门铃响了。 艾米去开门,领苏兰进来。 谢舒一看见母亲,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扑进苏兰怀里大声哭了起来:“妈妈,妈妈我害怕……我要回家!” 苏兰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乖,囡囡不哭,我们马上回去。” 沈修从沙发上站起来,淡声道:“这就是你们的家。”走到苏兰身边,撩起她的一缕黑发放在鼻尖轻嗅,他声音喑哑:“你迟到了。” “沈先生,我不像你,我有正经的工作,需要上班。”苏兰微微蹙眉,抱着孩子走到另一边,离他远了点。 沈修笑了笑:“以后就不用了,我养你。不管你想要多少钱,谢沉楼给不起的,我都给的起。” 苏兰看了他一会儿,轻叹:“沈修,你真的疯了。” “这么多年,每天每夜,每时每刻,我都在想你。”沈修一手扶在沙发背上,另一手放进口袋里,凝视着她:“你在谢沉楼怀里的时候,我在想你。你给他生孩子的时候,我在想你——苏兰,你说,我能不疯吗?” 苏兰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态不正常,但没想到六年不见,他已经快从普通的神经病,进化为反社会危险分子,听他说出这么一段话,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兰。”沈修念她的名字,带着无尽的思念,眷恋,和彻骨的恨。“你知道他们把我关在什么地方吗?哈哈!”他大笑起来,双眸红了:“我的亲生父母都把我当成疯子,我不疯,对得起他们吗?可是苏兰……让我坚持活下来的人,是你。” 苏兰叹了口气,依旧冷淡:“我并不感到荣幸。” 沈修紧紧盯着她,语气柔和下来:“因为有你,我觉得……还是有一线希望。你总是在怪我,怪我狠心,怪我逼死了你爸爸,逼疯你妈妈,你觉得失去了亲情?这种东西,我从小就没有,我跟死了爸妈的孤儿有什么两样?我只有姐姐,而你父亲,让我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苏兰……” 他的声音越发柔软,隐隐带着祈求:“我只是不懂……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我已经得到惩罚了,不是吗?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双唇微微颤抖,沉痛地闭眼。“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吗?就像以前一样,我会好好对你,所有你不喜欢的习惯,我都会改,你相信我……这几年,我身边从来没有别的女人。” 苏兰看着他。 “我想要一个家。”沈修慢慢说,向她走来。“——有你的家。” “沈修。”苏兰安静的开口,直视他。“你的曾经,你的痛苦,不是你造成我家悲剧的借口。” 沈修蓦地站住,死死瞪着她,冷声道:“你说什么?借口?” 苏兰冷笑:“你失去了姐姐,你需要发泄,所以我爸爸跳楼了,我妈妈至今疯疯癫癫。你也该满意了,可是现在,你却来告诉我,你爱我,你想重新开始。”冷笑一声,她摇了摇头:“沈先生,你要我怎么说服自己跟你在一起?我怎么对的起惨死的爸爸?怎么面对妈妈?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 “妈妈。”谢舒的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央求:“我们回家吧,我想爸爸了。” 苏兰点了点头。 沈修额头上青筋暴起,疾步过来:“不准走!说到底,还是为了谢沉楼!早知道有今天,拼着鱼死网破,我也要先弄死他——” 谢舒看见他渐渐逼近,忽然从妈妈怀里挣了下来,张开双手挡在苏兰身前,小小的脸上满是震怒,大声叫道:“不准欺负我妈妈!” 沈修倏地停下。 他在最爱的女人和亲生女儿的脸上,看到了相似的厌恶。 ——对他的厌恶。 刹那之间,脑海深处,有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 活着,其实真的没什么意思。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止住脚步,低声道:“苏兰,你也怕我?” 苏兰蹲下来,重新抱起女儿,轻拍她的背脊安抚。 沈修疲倦的说:“我不会伤害你了……再也不会。” “那就多谢了。”苏兰转身,走向门口,半路上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话:“你也没这个能力。” 门开了,又关上。 沈修躺在沙发上,望着半空,眼神虚无空洞。 直到有人走近,他也没发现。 那个人说:“沈先生,很久不见了。” * 沈修皱眉,撑起身体靠在沙发上,不耐烦地点上一支烟,叼在嘴里:“艾米!等下去请几个门卫,不要随便放人进来!” 艾米对着他弯腰,说:“好的,先生。” 沈修又去看陌生的青年,拧眉问:“你谁啊?” 西装笔挺的青年笑了笑,充斥着森森寒意的笑容:“沈先生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忘记我了?” 沈修看了他一会儿,从那张脸上找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嗤笑了声:“原来是你。不好意思,在我的印象里,你还是个染头发的小混混。上次的教训还不够,这次又想来挨揍?” 苏良没说话。 沈修坐着抽烟,散漫道:“你可以回去了,苏兰已经走了。” 苏良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我看见了。”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沈修越发烦躁。 苏良答道:“跟你聊聊。” 沈修笑的讽刺。 苏良在他对面坐下,心平气和的开口:“沈先生,有很多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如果听我说完了,你还能对我姐纠缠不休,那只能证明你已经不能称得上人渣,而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沈修脸色冷了下来。 苏良继续说:“爸爸死了,妈妈进了精神病院,姐大着肚子,又要供我读书,又要赚生养孩子的钱,还要付妈妈的治疗费用。你猜,那段日子,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沈修眼神一痛,掩饰般低头,弹弹烟灰,冷然道:“不是有谢沉楼吗?” “你错了。”苏良淡淡笑了笑,“姐姐怀着你的孩子,一个人打三份工赚钱,曾经甚至在洗车店里干活,还是她单位的上司看不下去,叫她辞了那份工,改成周末去她家当孩子的家教。” “姐生头胎的时候,非常不顺利,吃了很多苦头,几乎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我姐夫急的快疯了,后来,不管姐姐说了什么,他怎么也不肯让她再怀孕,会有恬恬,完全是个意外。” “搬去新家后,我们把妈妈接了回来,医生说她的状态好多了,可事实上,她还是精神不稳定,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楚,也不能受丝毫的刺激,我们只能跟她说,爸爸生病了,去了外国养病,家属不能随意探望。” 一段话说完,苏良抬眸,沉默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沈修脸色惨白,烟灰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 苏良慢慢道:“我们一家人从那段悲惨的日子走出来,用了多少时间,吃了多少苦,才换来今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想必你心里清楚。”他站了起来,“沈先生,你如果还有半点良知,别再来打扰我姐。” 沈修怔怔出神。 良久,他轻笑一声,往后靠在沙发上,只剩一小截的香烟,直接在手心摁灭。 空气中有烧焦的味道。 可是很奇怪的,他并不感到多么疼痛。 ——瞧,活着,真的没什么意思。 * 一连几天晚上,沈修朦胧中,都能听见婴孩的哭声。 他一定是疯了,才能从孩子的哭声中,听见了确确实实的字句。 “救救我,救救我。” “爸爸,救我。” 他在睡梦中惊醒,猛地跳下床,拖鞋也忘记了穿,跌跌撞撞开门出去,在长长的走廊上漫无目的地奔跑。 右手边一间房门突然开了。 沈修站定,喘着气。 艾米披着睡衣站在门口,睡眼惺忪,不住打哈欠:“沈先生,出什么事了?我听见脚步声那么乱,还以为进了贼。” 沈修阴沉沉看了她一眼,问:“你听见声音了吗?” 艾米发愣:“什么声音?” 沈修迟疑:“……孩子的哭声。” 艾米莫名其妙看着他:“没有啊,哪里来的哭声?”背后忽然一阵发凉,她摸了摸手臂,瑟缩:“沈先生……你是不是没睡好,出现幻觉了?” 沈修眼里布满红血丝,冷淡道:“没你的事,回去。” 艾米点了点头,关门之前,隐约嘀咕一句:“哭声就算了,还是小孩……不会闹鬼了吧?吓死人了。” 沈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关上门,看着一床凌乱的被子。 第39节 耳边响起久远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堂,又像是地狱。 ——你忘记了?你已经杀了我一次了,就在这张床上,你杀了我和你的孩子。 ——你仔细想一想,那天我流了好多血呀,染红了床单,那是你血肉模糊的亲骨肉。 ——你的那个孩子,被他的亲生父亲,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活生生的,凌迟死了。 喘不过气。 呼吸像是漫长的折磨。 沈修踉踉跄跄倒在门边,抓起桌上的一个小瓶子,倒出几粒药,吞了下去。 * 艾米关上房间的灯,走进浴室里,打开水龙头,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姐,这两天我没放录音,他还是觉得有婴儿哭声呢,大半夜的跟梦游症一样跑来跑去。我看,他离真疯也差不远了。” * 白色的病房,窗帘被风吹得飘动。 沈修站在窗口,俯视楼下车来车往,医院的大门口,行人进进出出。 在这个地方,在这间病房,他失去了最后一个挽回苏兰的机会。 那天,她躺在病床上,那么瘦弱,那么苍白。他带着两个女人进来,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丢下她在这里继续受苦,带着那两个女人去了酒店,没日没夜的做爱。 冥冥中,因果报应,一切都有定数。 他太累了。 如果他还有力气,也许,他还会继续寻找,找到能挽回那个女人的机会。 可是,他累了。 手机放在耳边,一声,两声,三声。 对方接了起来,并不说话。 沈修习惯了她的这种反应,笑了一声,说:“别挂,我只要几分钟……不,用不了那么久,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 他抬起手,打开了窗户,声音平静:“苏兰,我死了,你会开心吗?” 第35章 强取豪夺的他(20) 沈修喜欢高空蹦极。 他爱极了从高空坠落的刺激, 享受不知生死的恐惧。 他的人生本来就是麻木的, 他喜爱一切能让他兴奋的东西,包括死亡。 打开窗户,坐在窗台上,脚下空荡荡的,有风吹过, 拂起他额前的碎发。往下面看, 路过的行人是那样渺小,不值一提。 渺小而不值一提的生命。 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耐心地等待。 电话那端的人沉默了很久很久,但始终没挂断。 他听见了她的呼吸声, 平缓,有规律。 胸口躁动的心跳安静下来。 恍惚中, 他想起了当年和苏兰谈恋爱, 晚上睡觉, 苏兰总是很粘人,喜欢靠在他怀里, 感受枕边人的体温。 那些遥远的夜晚,怀里的女人早已熟睡, 他却醒着, 听着她的呼吸声, 目光冰冷,手指停留在女人纤细的脖颈上,恨恨的想, 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复仇计划,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这个女人。 掐死她多容易啊。 她的脖子那么细,轻轻一折就会断了。 那时候,他怎么会知道,将来关在‘疗养院’的日日夜夜,无数个难眠的深夜,他会如此怀念拥抱她入睡的日子。 你爱的人在你身边,躺在你怀里,你听着她的呼吸声——本来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却成为了他遥不可及的梦。 人总是不长记性,总在错过后才懂得珍惜。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苏兰终于开口:“沈修。” 短短两个字,他的名字。 沈修惬意地眯起眼,仰起头看着辽远的天空:“再叫一声,让我听听。”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苏兰说:“你往下看。” 医院的大楼下,已经有人注意到他,渐渐聚集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沈修眉眼冷漠,嗤笑了声。 一群碍眼的蝼蚁。 耳边传来苏兰平淡的声音:“我在楼下。” 沈修一怔,这才仔细低头望去,但是太渺小了,所有人的身影都是模糊的一团团影子,他分辨不清。 她说,她在那里。 沈修突然轻轻笑了,柔声道:“你等着,我马上来找你。” 手撑在窗沿上,他的心脏因为兴奋而狂跳,濒临死亡的恐惧和解脱的渴望交织在一起,他对即将到来的纵身一跃,生命中最后的飞翔,产生了无穷无尽的期待。 “你问我,你死了,我会不会开心。” 苏兰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让他止住了动作,屏息等待对方的答案。 天与地,生与死,他在等。 “会。” 沈修又笑了,并不为此感到失望。 他慢条斯理说:“我成全你——苏兰,这是我送你的,最后的礼物。” “曾经,我做梦都盼着你死。一来为了爸爸,为了妈妈,为小良和我自己,二来我知道你一天不入土为安,就不会放过我,总会纠缠到底。” 沈修嗓音慵懒:“你倒是了解我。” 苏兰轻微地叹息一声,像是有些疲惫,语气越发淡漠:“而现在,走到这一步,我还是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自己,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沈修沉默片刻,轻蔑的笑了笑:“那个整容女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半夜的婴儿鬼哭声也是你弄的?” 苏兰也笑了:“沈先生,我一向了解你,可直到今天,你总算开始真正认识我。” “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了,是你,是谢沉楼,还是我爸妈,我全都不在乎。”沈修只觉得无比厌倦,闭上了涨疼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世界上没人想我活,所有人都盼着我死,好啊,我死给你们看,也算最后做件好事。” 苏兰说:“就这样吧……是生是死,交给老天决定。” * 眼看着窗口的人就要跳下来,楼下的人群中,有人尖叫,有人惊叹,还有人兴奋地起哄,伸长了手臂拍视频。 就在最后一刻,身后准备多时的警察猛扑了上来,牢牢把他拽住拖下了窗台,押住双手摁在地上。 人影消失在窗口。 底下看戏的人长长舒出一口气。 最为紧张的莫过于医院里工作的人。 要真摔下来了,万一家属来碰瓷了呢? 有个小护士从苏兰身边走过,对同伴感叹:“关键时候,还是人民警察靠的住。上次有个确诊绝症的跳楼,院里赔钱了,我看经过今天这一闹,咱们院长该考虑把所有窗户都封死。” 同伴摇头:“这年头,都什么人啊。” 艾米对这一切都不感兴趣,看见沈修消失在窗口,耸了耸肩,掏出包里的小镜子,一边照镜子,一边涂口红:“姐,他刚打电话给你那会儿,你叫我报警干什么?他要跳,就让他跳呗,他自己都活的不耐烦了。” 苏兰笑笑:“也算天意。晚来一步,他就跳了。早来一步,惊到他,他也跳了。” “什么天意?狗屎运罢了。”艾米轻哼,抿了抿朱唇,对着镜子飞吻一下。“姐,万一他没死成,又开始作妖,怎么办?” 苏兰转身:“那我就亲手替天行道——”走了几步,回头看,女孩还在照镜子,摆出各种各样勾得男人心痒痒的姿势,苏兰哭笑不得:“小美,行了先走吧,换个地方臭美。” 艾米放下镜子,嘟起嘴抱怨:“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叫我艾米,小美这么俗的名字,我才不要。” 进去医院,苏兰习惯性的先到谢沉楼办公室看一眼,刚才他在忙,外头这么热闹,也没出来。 走到门口,正好迎面撞见他和另一名医生。 那名医生苦着一张脸,絮絮叨叨:“谢医生,我们都知道你和他——唉,没人想为难你!可是,人家的背景摆在那里,出了一点差错,谁能担当的起?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还是请你去看一下吧……” 谢沉楼走在他身边,面无表情,目光瞥见一旁的苏兰,脚步停住。 苏兰问:“有个来头很大的病人吗?” 谢沉楼看了她一眼,双手插进白色大衣的口袋里,轻描淡写:“刚才跳楼未遂的病人,被救下的时候撞到了头,可能有脑震荡的症状。” 苏兰一愣,不自在地垂下眼,讷讷道:“哦,那你去吧。” 谢沉楼走了过来,经过她身畔,迅速在她唇上一吻,声音低的只有他们能听见:“……回家再算。” 苏兰望着他的背影,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堂,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她又想起了刚才窗口模糊的身影。 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朗朗乾坤,蓝天白云之下,他的周身依然有沉重阴暗的气息。 光与影,晨光与黑夜。 “姐。”艾米叫她,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耳语:“其实那个神经病吧,也真的蛮可怜的,本来就病的不轻,私底下一直在吃药,这么久了,也没见谁来看过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穷的只剩下钱了。” 苏兰靠在门口,说:“小美,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也没见几个人出去报复社会。和沈修那种人在一起,能不能救得了他不说,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共沉沦了。” * 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前,苏兰没有再见过沈修。 第40节 听说,他彻底疯了。 有一次和张茜出去吃饭,听她说起那个久违的故人。 她说,沈修不认得人了,上回跟着爸爸去看望他,沈修根本当他们是空气,一直在自言自语,一会儿说什么姐,我带女朋友来给你认识,一会儿说兰兰,孩子要放学了,我们去接她。 最后,张茜叹了口气,摇头:“虽然这么说很可笑,但我有时候觉得……他这样,挺好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至少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始终在笑,以前只要他一笑,我就觉得后背发凉,那次不同……他看起来,很快乐。” 苏兰心想,那就这样吧。 ——两不相干,各自天涯。 * 苏兰在这个世界里停留很久,久得她一度忘记,这只是个虚拟的游戏任务。 所以,当系统的提示音响起,回到主神空间的宫殿里,她有点不适应,沉默地在桌边坐了好久。 【苏兰小姐,欢迎回来。】 苏兰意兴阑珊:“……嗯。” 【还是不想要奖励吗?】 那一个个珠光宝气的宝箱,那取之不竭的财富。 苏兰摇头:“我不是说过了么?用不到的。送我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好的。】 女孩的身影消失不见。 半晌,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在女孩消失的椅子上落座。 【参见陛下。这么晚召见属下,可是有要事吩咐?】 男人肤色极为苍白,眼珠是琥珀的色泽,一袭青色的锦衣长袍,眉眼冷淡。 抬起手,虚空中有茶杯凭空出现,冒着热气的茶盏,朦胧了他的神色。 “她不高兴,为什么?” 【……陛下,属下不敢妄自揣摩王后的心意,唯恐有所偏差,犯下欺君大罪。】 “哈哈哈!”一侧的门边响起幼童稚嫩的笑声。“无名叔叔,你越来越会说话了,难怪父王对你信任有加。” 男人不曾回头,淡淡问:“阿婴,你来干什么?”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一两岁的婴孩,背上驮着半个奇怪的金色蛋壳,蛋壳透过衣料穿出,仿佛连在他的身体上。 【……参见太子殿下。】 阿婴小手一挥:“免礼。”迈开两条小短腿,拉开父亲身旁的椅子,吃力地爬了上去。他捧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的脸,慢吞吞说:“父王,这满屋子的金银珠宝,未免太俗气了,九天之上最尊贵的帝女怎会瞧的上眼。” 他抢过男人面前的茶杯,抬起来喝了一口,抿抿唇,眼里依稀有淡淡的嘲弄:“父王,您这是作甚?您难道忘记了,上回我制定了这么完美的计划,费尽心思安排与阿娘相处的机会,还没结束第三个世界呢,您强行阻止我继续下去,说我……哎唷,玩物丧志,九万多年了,还是像个废物——” 男人侧眸,不冷不淡扫了他一眼。 阿婴瞪了回去,扬起声音:“那您现在算什么?哈,难道天底下只许龙王追妻,不许太子找娘了?” 男人依然不搭理他。 阿婴愤怒起来,站在椅子上乱蹦乱跳,孩子气的脸上,渐渐浮现成年人才有的怨毒:“你趁早死心罢!等到阿娘恢复了记忆,想起你这么玩弄她,你以为她会如何?本来就是强求的姻缘,阿娘原来就不理你了,以后怕是连见一面都不赏脸。九万年了……成亲那时候,你们这样的,叫作帝女下嫁笼络诸侯,现在凡间称为政治联姻,总之都不是好东西,阿娘早就不要你了,你非得死缠烂打!” “放肆!”男人眼里有幽暗的火苗刹那裂开,声音冷若寒冰:“沉婴,你越发没规矩了。明日起,我会遣走东宫的两位太傅,由我亲自教导你为人子为人臣的礼数。” 阿婴大笑起来,童稚的声音,语气却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你现在想来管教我了?迟了整整九万年!别以为你现在称心如意了,和阿娘和和美美过你们的小日子——你想的美!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男人怒极,站起欲追,虚空中一道暗影迅疾掠过,跪在他面前。 “陛下息怒,请看在太子殿下思母心切的份上,莫要过多苛责。” 男人身形僵硬,立在原地许久,苦涩地牵起唇角,倦怠地转身,背影说不出的孤寂冷清,在满堂金碧辉煌的背景映衬下,更显得讽刺。 “……罢了。” 计较什么呢?他和阿婴,不过同病相怜。 同样,是被她厌恶,被她抛下的人而已。 【番外(二)玻璃球】 沈修小的时候,有一个极喜欢的雪花玻璃球。 两个穿大衣戴着围巾的大人,牵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按一下开关,温馨的圣诞音乐响起,雪花纷纷扬扬。 整个世界纯白而美好。 他想,等他长大了,要有这样的一个家,他和妻子牵着孩子,在雪中慢慢地走,看着孩子快乐的笑颜,守护他长大。 等有一天,他成为了某个人的丈夫,某个孩子的父亲,他一定不会像自己的父亲,给孩子留下一个孤单沉默的童年。 父母从不在家。 他们总是满世界的飞,偶尔回来一次,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假如碰见了,点个头就算打招呼,形同陌路。 别说是爱情,对彼此,他们连互有好感都谈不上,更像是强行凑在一起的陌生人,而他,则是他们不想看见,不想面对,却又甩不脱的包袱。 也许为了良心得到安宁,从小到大,他的银行卡里永远是个天文数字。 花不完的钱,就算花光了,过个几天再看,又有几笔令一般人瞠目结舌的巨额汇款进来。 沈修看着那个透明的玻璃球,盯着里面的三个小人,讽刺的想——其实,他又何尝不是生活在水晶球里。 只是那个世界中,只有他和姐姐,还有漫天飞洒的钱。 外面有一层玻璃罩住,不管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出去,无法触摸到其他人拥有的那些看似普通,对他而言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真挚的亲情,父母陪伴度过的幸福童年。 后来,那个玻璃球不知去了哪里,他找不到了。 长大以后,沈修也没能成为他希望的那种人,反而变得越来越像他痛恨的父亲,一个自私,冷漠,漠视感情的人。 有时候,他照着镜子,突然会觉得镜中人无比陌生,渐渐变幻成他父亲的模样。 沈修恨极了,挥拳砸碎了玻璃,鲜血顺着骨节上的伤口流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卫生间的地砖上。 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出国玩之前,他在家门口碰见姐姐。 姐姐去过超市,拎着一个大袋子进来,从里面取出蔬菜,生肉,放进他的冰箱里,不厌其烦地交代兰枝和芳嫂,他爱吃什么,那几道菜该怎么做……直到他走了过去,笑了声:“我一周也难得有一两天在家吃饭。” “阿修……”姐姐叹了口气,眼里有担忧。“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趁着年轻就肆无忌惮,整天在外面鬼混。” 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沉默半天,忽然低低笑了笑:“姐,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会在乎我的死活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姐姐。 接到电话,从国外赶回来,葬礼早已结束,老宅的墙壁上,多了一张黑白的照片。 他疾步进门,揪起父亲的衣领,双目血红:“你就不能等我回来?不过多一两天,你就不能让我见她一面——” 父亲皱眉,拿开他的手,整理自己的领带,语气一贯的冷漠:“人死不能复生,多见一面,少见一面,有什么差别?” “他是你女儿!”他听见自己狂怒的吼声,死死瞪着那一对同样平静而冷淡的父母:“你们……到底是不是人?!” 母亲站起来倒水,淡然道:“你父亲没告诉你么?不是亲生的——那年发生天灾,我们捐了一大笔钱,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哦,对了,还上了几个电视节目,领了慈善奖。” 他站立不稳,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坚硬的墙壁。 这两个人……这两个怪物。 他们根本不能称得上是人。 回来后的几个夜晚,他第一次开始服药,借助药物的力量,才能安然入眠。 他总会在梦里见到姐姐的脸。 那样温柔,那样善良。 他要报复。 夺去姐姐生命的那个人,他要让他尝尽人世间一切的痛苦,让他家破人亡,让他生不如死。 ——就像现在的他。 得到一个愚蠢又天真的女人的心,需要多久? 对沈修来说,最多也就三个月。 那个女人很爱很爱他,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总有璀璨的星光闪呀闪。 所以,他格外享受,告诉她真相的那一刻,她的眼神。 她的世界天崩地裂,高楼倾塌,一切都成了荒凉的齑粉尘埃。 多好呀,有一个人,和他一样的痛苦。 * 十几年后。 六月十八号,父亲节。 少女有一头长长的黑发,穿着简单的t恤衫,牛仔裤,手里捧着一束花,在一座豪宅的大门口站了足有十分钟,终于下定决心,按了门铃。 芳嫂出来开门:“谁呀——” 少女面无表情,说:“我姓谢,我爸爸说他打过电话给沈董事长。” “哦,是的。”芳嫂连忙让开身子,不觉有点尴尬:“快请进,我等你好久了。” 少女走了进去,沉默地把花递给芳嫂。 芳嫂一愣,脱口道:“您不拿上去给先生么?” 少女拧一下眉,淡淡道:“不是给他的。我不习惯空手去别人家里,你随便拿去,嫌麻烦就扔了。” 芳嫂忙点了点头,抱着花,放进了一个花瓶里,暗地里嘀咕了句:那孩子皱着眉头的样子,和先生真像。 从客厅回来,她带少女上楼。 那个房间,明显和其它的不同。 门上有一扇不大不小的窗户,正好能看见里面的动静。 芳嫂解释:“先生不太喜欢有人打扰,但他有时候又会——唉,窗户是方便看护们观察他,不让他伤到自己。” 第41节 少女转动门把手,进去。 男人的背影,和记忆中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是那时候,他显得那么强大,那么危险,她害怕极了。 现在,他就在那里,缩在一个角落旁,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舒站在门口,没有靠近,安静地看着他。 良久,男人按了一个开关,玻璃球突然发出圣诞音乐,因为年代久远,时不时的便会卡一下,偶尔还会破音。 他笑了起来,竟有几分孩子气,对着身边的一个枕头说:“兰兰,你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玻璃球,我小时候常玩的,后来弄丢了,我又把它找了回来。” “穿红色衣服的人是你。” “穿蓝色衣服的人是我。” “那是我们的孩子——眉眼像你,鼻子像我,唉,等长大了,不知道有多少追求者,我要把他们都赶跑。” 谢舒低下了头,扯起唇角,眼底划过一抹倦怠的轻嘲。 不知是在嘲讽他,又或者自己。 他根本没发现有人来了,自顾自的对着空气和枕头说话,献宝似的指着他心爱的玻璃球喃喃自语。 “你是真的疯了。”谢舒开口,声音有点沙哑。“把别人的生活搞的一团糟,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最后忘的一干二净,在自己的世界里,和臆想中的妻女过着幸福的生活……你这个人,总是不讲道理。” “去年,外婆走了。临死前,还念念不忘,想见一面在美国养病的外公。其实去了也好,外公在地下等她,惦记了那么多年,外婆终于能和他团聚了。” 那人还是在跟他的‘兰兰’说话。 谢舒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站直了身体。 临走前,最后回头看他一眼。 “沈修,你害死了外公,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一辈子也没法当你是我爸爸。” “只是——” 她的手按在门把上,闭上眼睛。 “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身后突然传来他的声音:“囡囡。” 谢舒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回头。 那人歪着头凝视她,眼神澄澈安宁,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说:“囡囡,你十八岁了,上大学了。” 谢舒神色僵硬,与他对视片刻,淡淡道:“开年就去。” 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男人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 窗户是封死的,打不开,只能透过防弹玻璃,看一眼外面的风景。 他遥望着天空,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也带着久远的怀恋:“苏兰,我们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回答他的,依然只有永恒的沉寂。 * 相忘难忘。 是爱是恨,是疯狂是伪装,是铭记是遗忘。 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第36章 本宫无德(1) 早晨醒来, 苏兰伸了个懒腰, 睡眼惺忪。走进厨房里,打开冰箱,找了找,牛奶瓶空了。 她习惯性地转身,朝房里喊:“沉楼, 我的——” 戛然而止。 整个人瞬间清醒, 再也没有丝毫睡意。 环视四周,还是熟悉的公寓, 熟悉的房间。 这才是属于她的真实世界,一个单调的, 永无止境的世界。 时光冗长,只有影子与自己相伴。 苏兰觉得可笑, 隐约又有点惊心。 那个游戏……太危险了。 不知不觉间, 她习惯了那个人的陪伴, 楚沉楼也好,谢沉楼也罢, 总会把他当成同一个人,长此以往, 总有一天会动真情。到了那时, 如果系统不再找她, 如果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他,也许就不是‘不习惯’这么简单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 * 过了十几天,系统召回苏兰, 强制进行下一个任务。 苏兰抗议了几次,没用,便没多说,心里暗自盘算:虽然不能拒绝绿帽子系统,但是她可以换人攻略呀,这样就不至于对一个虚拟人物,产生太多的依赖心理。 正好,新剧情于她有利。 这是一本非传统宫斗小说演变而来的世界。 小说的原女主是个名叫肖婉的穿越女,在小说里,她从一个小小的常在,一步一步爬到后宫之主的位置,期间脚踢脑子里全是水,除了脸蛋和家世一无是处的皇后,深藏不露的德妃,和一干炮灰宫妃,一路荣华,最终在皇帝挂掉后,成为了垂帘听政的太后。 原作中,肖婉和任何一个后妃都不同,因为自始至终,她从来没有爱过皇帝,只把他当成后宫里升官晋级的工具。 皇帝朱修一开始只是觉得肖婉有趣,比起酷爱争宠吃醋,野心勃勃的嫔妃们,显得更为可爱纯真,可到了临死前,却是真正爱上了肖婉,缠绵病榻之时,他曾问过肖婉,这一生,可曾待他有过哪怕一点真心。 肖婉回答,没有。 皇帝惨笑,闭上了眼睛。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 苏兰现在的问题是,她的身份就是那个树大招风又最草包的皇后,而且刚刚因为掌掴了肖常在,被皇帝冷落。 最最严重的是,从苏兰入宫以来,皇帝对她就有所防备。 皇帝朱修尚未即位,还是皇子之时,并不受到先帝看重,没人能想到他会成为竞争太子储位的有力人选,并且最终称帝。 他会有这一天,全是由一个人一力促成。 此人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雨,权势滔天,新帝即位后,更是无法无天,甚至有架空年轻的帝王,代为执政之势。 千百年之后,必定成为史书中留有一笔的奸佞权宦。 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东厂督主,姬沉楼。 皇帝对他早有不满,碍于他的权势,只能忍耐不发作,表面上待他恭敬有如长辈,暗地里韬光养晦,发展自己的势力。 苏兰就是皇帝必须拔去的一颗钉子。 因为,苏兰会当上皇后,完全是姬沉楼的一手安排,在皇帝眼里,她就是站在姬沉楼队伍里的敌人,也是必须除掉的人。 苏兰坐在古色古香的梳妆台前,凝视铜镜中艳绝尘寰的一张脸蛋,发起了愁,还没在脑子里呼唤无名,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响了起来。 【苏兰小姐——】 “我正想找你。”苏兰略带惊讶,道:“无名,我问你,这个世界的线索人物,是姬沉楼吗?” 系统沉默了很久很久,再次开口时,声音和往常冰冷的机械音不同,竟然带了一丝人情味,语气中透出尴尬和窘迫。 【……原本,不该是的,全是太子他——】 苏兰皱眉:“什么?” 【……没什么。关于您的问题,答案是,对。】 苏兰无语:“无名,你要我攻略一个太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 苏兰等了一会儿,看来系统总算还有点良知,不敢回话。 她开始认真谋划起了巧夺帝心的千秋大计。 严格来讲,在宫廷斗争中,苏兰认为并不存在所谓的绿帽子,古代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本为常态,奢求他遣散后宫独宠一人,不切实际。像肖婉那样,只把他当成一颗棋子,不付出真心,是为明智之举。 苏兰刚想了一会儿,宫女小绿挑起帘子,走了进来:“娘娘,您醒了。” “小绿……”苏兰犹豫了下,拿起梳子,漫不经心地敲在桌面上:“本宫有些睡迷糊了,今儿什么日子?” 小绿掩唇娇笑,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替她梳头:“娘娘,小绿伺候了您这么些年,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讲的?奴婢知道呀,您就是想让我告诉您一声,今儿十五,皇上来未央宫留宿,晚些时候就过来了。” 镜中美若天仙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苏兰点头:“是的,他晚上就要来了。”静静地坐着,等小绿梳顺了长发,她拉下小绿的手,握了握:“待会儿叫小厨房送些点心过来,越多越好,咱们先吃。” “……”小绿半天无言,叹了口气:“娘娘!晚上,皇上会来与您一起用膳,为何先——” 苏兰截断她的话:“你听我的吩咐就是。至于晚上……菜肴要丰盛,摆满一桌子,专挑皇上爱吃的。” 等皇帝晚上来吃饭,黄花菜都凉了,不到深更半夜,他才不会来。 她饿着肚子,怎么同他周旋? * 夜凉如水。 几名小太监挑着风灯,一前一后陪着朱修。 不远处就是未央宫。 朱修唇边挂着一点森冷的笑意,眼里浸透了厌憎,垂下的长袖中,双手渐渐捏紧。 到了宫门口,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准备进去通传的宫人们下去,独自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碎玉珠帘后,一个纤细的人影趴在桌上,无声无息。 第42节 他一怔,不禁缓下了脚步。 夜深了,他刻意挑这么晚的时候过来,准备敷衍几句,便寻个借口离去,没想到他的皇后等着等着,居然在饭桌旁睡着了。 这样也好,省的他还要忍耐这女子的浅薄愚蠢,同她多费口舌,既然她睡下了,他大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 可不知怎么的,他依然站在原地,迟疑良久,伸出一只手,撩开珠帘。 悄无声息的走近。 锦衣华服的少女枕着双臂浅眠,几盏灯烛映照下,半张脸艳光四射,美得不可方物。这般带着侵略性的倾国美貌,怕是天底下没几个男子能移开目光。 朱修也不例外,但也只有片刻的失神而已。 这个女人……他碰不得。 苏兰是姬沉楼要他娶的皇后,只怕一旦生下太子,他这个皇帝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姬沉楼正好可以真正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想到这里,朱修的脸沉了下来,眼里现出一抹冷嘲。 毫无意识的少女不知梦到了什么,似乎有些伤心,柳眉紧蹙,脸蛋在手臂上蹭了蹭,抿抿唇。 朱修冷笑了声,待要转身,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窗外夜色深深,灯下佳人颦眉,人间最美之景,也不过如此。 鬼使神差的,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触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几分流连。 苏兰忽然醒了过来,两汪水眸带着睡意,迷茫地望着他。 朱修皱眉,仿佛心事被她窥探到,不禁略有恼恨,放下手,走开几步,淡淡道:“朕还有事,皇后若是困倦了,先歇下就是。” 苏兰没有答话,只是怔怔望着他。 朱修不耐烦起来,转过身,冷冷道:“你没听见——” 少女的目光定格在他脸上,那双水波潋滟的美眸中,忽然落下两行泪来。 朱修一怔,下意识问道:“你哭什么?” 苏兰垂眸,抬起袖子仓促地擦了擦,极力克制颤抖的声音:“也……没什么。” 朱修移开视线,看着桌子上一盘盘精致的菜肴,都已经冷了,不觉语气柔和下来:“你还没用膳?来人——” “不必了。”苏兰低着头,轻声道。 朱修眯起眼,看着她。 苏兰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两手撑在桌上,站了起来,坐得久了,腿脚发麻,刚走了一步,便倒了下去。 朱修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迟了一步,少女坐在冰冷的地上,层层叠叠的浅蓝色宫裙散开,如同一潭华美的水波。 苏兰笑得苦涩,容颜惨淡:“皇上,臣妾素来不是聪明的人,但有一事,不用谁来提醒,臣妾心里也明白。” 朱修牵起唇角,正想说什么,忽然感到一阵燥热,看见少女柔柔弱弱,软软地瘫坐在地,更是觉得口干舌燥。 怎么回事? 他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何事?” 苏兰自嘲地笑了,一字一字道:“在皇上眼里,妾身从进宫的那天起,就已经一败涂地。妾身做什么都是错的,因为……皇上始终相信,妾身就是姬公公的人,总会与皇上作对。” 朱修心头一震,抬起黑眸,一瞬不瞬看住她。 * 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奉上一盏茶,谄媚笑道:“督公,六子心知您这些天为一事心烦,所以擅作主张,做了一番安排……督公请安心,过了今夜,不出多时,您必能称心如意。” 榻上的黑衣男子正在把玩一个白玉扳指,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以至于开口时,声音也带着几分阴晴莫测的寒意:“你知道什么?” 六子打了个寒颤,不觉低下了头,腰也弯了下去:“督公定是在忧心……皇上迟迟不愿宠幸苏皇后一事。今晚,皇上饮下的羹汤里,加了一道佐料,必能让他和苏皇后成了好事。待得皇后诞下龙子,督公尽可——督、督公饶命!” 苍白的手带着钢铁一般的力道,擒住了他的咽喉。 男人眼里寒光毕现:“你给皇帝喝了什么?” 六子吓得涕泪横流,魂飞魄散:“前、前朝的宫廷秘药……销魂蚀骨金枪不倒十全大补散——” “混账!” 六子的身体甩飞出去,脑袋磕在了墙上,疼得哭爹喊娘。 待得睁眼再看,姬沉楼的身影早没入了夜色中。 * 宫里,皇帝都谈不上处处横行无阻,但有一人能。 未央宫外,宫女太监们看清了疾步走近的人影,全都蔫头蔫脑立在一旁,只一名伺候皇帝的小太监,想进去通报,给那人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透过微微晃动的珠帘,依稀能看清屋里的人。 他停住脚步,目光一点一点沉入寒冰深渊。 身着龙袍的年轻皇帝俯身扶起少女,少女脚下一软,倒在他怀里,凄凄哽咽道:“皇上,婚姻大事,兰儿无力自主,但既然嫁了人,此生必当以皇上为依靠……皇上,妾身口拙,不会说话,可你为何……为何宁可相信妾身愿与那阉人为伍,也不愿相信妾身待你的真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死的皇后娘娘和气到想吐血的督主大人。 阿婴:来啊,互相伤害啊!不让老子找娘,老子让你当不了男人,要死大家一起死! 第37章 本宫无德(2) 苏兰软软地倒在朱修怀里, 脸靠着他的胸膛, 唇边露出一丝细微的笑。 朱修的身体发烫,双眸炙热,手臂紧紧箍住不盈一握的纤腰。 苏兰觉得他这反应有些古怪,未免太轻易就妥协了,此刻也无暇细想, 朱唇微启, 吐气如兰:“皇上,臣妾——” “皇上。” 冷不丁听见姬沉楼的声音, 苏兰吓了一大跳,心脏更是狂跳个不停, 艳若桃花的双颊飞红。 毕竟他曾经两次成为自己的丈夫,即使苏兰心知这只是虚拟世界,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陌生人, 但还是止不住的感到心虚。 就像婚内勾搭他人, 被捉奸在床了。 朱修原本已经意乱情迷,正要抱起少女往床榻上去, 蓦地听见那两个阴冷的字眼,脑海中瞬间恢复一线清明。 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身体的这种反应, 控制不住的渴求女人——有人给他下药了。 在这皇宫内院,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竟然一无所觉,差点着了他们的道。 岂、有、此、理! 朱修的目光发冷,从苏兰脸上, 移到刚走进来的人身上。 那人身形颀长,容色苍白,长发束在头冠内,森冷的气质中透出几许阴柔,叫人见了不寒而栗。 朱修攥紧了双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姬公公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姬沉楼淡淡一笑,道:“高丽使臣进京,微臣奉命接待来使,今晚设宴款待,席间议及一些紧要事,本想入宫请皇上定夺……如今看来,却是微臣打扰皇上和娘娘的雅兴了。” 苏兰垂首立在一旁,听见这番话,愕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皇帝吃了某种不能言说的药,她却是清醒的。 这个人……见帝后不跪拜也就罢了,不称奴才奴婢,自称微臣,可言语之间,自有一股凌人气势,分明犯了大不敬之罪。 难怪皇帝恨他入骨,设计杀他之后,还要亲自鞭尸泄愤。 朱修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慢声道:“姬公公言重了,国家政务,素来不是由你金口一开,就拍板定论的么?” 姬沉楼笑笑,语气浅淡:“微臣不敢。” 不敢……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修心中勃然大怒,咬紧了牙关,拂袖而去。 苏兰见他说走就走,下意识追了几步,喊道:“皇上,皇上!” 身后,姬沉楼目光一沉,冷冷道:“他已经走了。” 苏兰站定脚步,恼恨不已。 皇帝这一去,定是要找个女人泻火的,最可能的就是去肖常在住的毓秀轩。想了想,招手叫大气都不敢出的小绿过来,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皇上去了哪位娘娘的宫里。” 小绿看了姬沉楼一眼,轻声应了。 苏兰没有回头,用了好些时间,给自己作心理建设。 ——把他当成路人甲。 ——就是一张脸长得像而已,又不是同一个人。 ——任务结束,天涯不见,管他的呢。 良久,深吸一口气,她转过身,抬眸看向那人,视线停留在他脸上的刹那,怎么也克制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忙抬袖掩唇,目光转到别处。 姬沉楼脸色更冷,问道:“有何可笑?” ——笑你,变成太监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打翻了醋坛子,动不动就用身体宣誓主权。 苏兰摇了摇头,假装那笑声压根不存在,精神集中起来,沉下脸道:“姬公公,你可真会挑时候。” “娘娘这话,微臣听不明白。” 苏兰眉心拢起,走到他跟前,停住,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是能听懂的。你莫要忘记了,是你亲手送本宫进这未央宫——本宫若能得宠,不也称了你的心意?今夜你一到这里,皇上会怎么想?即便不是本宫下的药,他必会将这笔账,算在本宫头上。” 姬沉楼唇角微微上扬,带起的弧度透出嘲讽,俯身在她耳旁轻轻道:“原来,娘娘是怪我碍了你的事。” 苏兰心想,难道不是么? 这下好了,本来水到渠成的一件美事,变成了替她人做嫁衣。 少顷,小绿从外面回来,说道:“娘娘,皇上去了毓秀轩,在肖常在那儿歇下了。” 苏兰冷笑:“你下去罢。”等小绿退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冷嘲:“你听见了?” “娘娘。”姬沉楼抬起一只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脸上,替她将一缕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你是越发聪明了。” 苏兰退开几步,漠然道:“我若是不长点记性,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寸步难行,不知哪天就送了性命——难不成,还能指望你给我做主?” 第43节 姬沉楼安静了片刻,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为什么不呢?” 苏兰一怔。 ——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 夜深了,他还在未央宫中逗留,可所有的宫女太监,别说无人指责,根本连个敢靠近的人影都没有。 今晚真是太失败了。 苏兰不免意兴阑珊,直截了当道:“时辰不早了,姬公公请回罢。” 姬沉楼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半晌,他侧眸看着满桌的冷饭冷菜,问道:“娘娘用膳了么?” 苏兰敷衍道:“已经——” “我还没有。” 苏兰差点以为听错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姬沉楼垂下眼睑,又说了一遍:“我还没用膳。” 苏兰哭笑不得。 这……难道是想她开口,留他吃晚饭? 亏他想的出来。 苏兰咳嗽了声,转开脸道:“那更该快些回去,饿久了可不好。” 姬沉楼神色黯淡下去,自嘲一笑,转身。 走三步,停一下。 再走三步,回头看一眼。 快到门口了,脚步缓下来,停一停。 苏兰看在眼里,真是气笑了,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不免心软,终于瞪了他一眼,扬声道:“小绿,传膳!” * 一盘盘冷菜撤了下去。 姬沉楼漠然看着,道:“没一道合胃口的。” 苏兰答道:“那是本宫替皇上备下的,自然依着皇上的喜好。” 姬沉楼斜睨了她一眼,低声道:“娘娘真是有心。” 苏兰笑了笑,道:“公公有什么想吃的,跟下头的人说一声就是。” 姬沉楼问道:“你不知道么?” 苏兰一愣,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 …… 方才姬沉楼闹的这一出,可谓是惊心动魄,苏兰出了一身的冷汗,待得宫女将热菜摆上桌,顿时觉得腹中饥饿,随便看了几眼,正好全是可口的菜肴,便拿起了筷子。 姬沉楼忽然道:“娘娘爱吃什么,微臣却是知道的。” 筷子一顿。 苏兰看着他。 姬沉楼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淡声道:“娘娘慢用,微臣告退。” * 次日,苏兰在御花园里赏花,由小绿和几名宫女陪着,慢慢走到了小桥上,站在栏杆边,低头看清澈的池水。 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慢慢走近的声音,不远处传来女声:“……您慢着点,可是身子还不舒坦——”娇哼了声,语气带着七分炫耀的欣喜,三分埋怨:“都怪皇上,昨晚可累着您了。” 苏兰转过头,正巧看见肖婉从桥的另一端走来。 狭路相逢。 肖婉也看见了她,快步上前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小绿冷哼了声。 苏兰却笑得温和,伸手将她扶起:“妹妹快请起。”一边对小绿和其他宫女道:“你们都下去罢,这桥本来就窄,挤着这么多人,没的坏了风景。” 肖婉身旁的垂髫宫女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肖婉笑道:“皇后娘娘发了话,你们都听见了。” 一众宫女只好领命退下,站在桥下等候。 苏兰打量着肖婉,见她不卑不亢,模样不如自己,但是身上别有一种清雅气质,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昨晚,听说皇上又去了妹妹那里。”她慢悠悠道,看着桥下,池水中有两条红鲤鱼游过。“皇上如此宠爱妹妹,真叫人好生羡慕。” 肖婉自然知道,皇帝是从未央宫离开后,才来找自己的。然而皇后的这几句话,字面上酸溜溜的,语气却很淡漠,甚至称得上漫不经心。 宠爱? 男人的宠爱最是靠不住,皇帝的宠爱更是一个笑话。 肖婉淡淡道:“妾身从不求那些。” 说的是心里话,也不管对方信不信。 苏兰轻笑一声,眼角余光瞥见下朝后换了常服的朱修,正向这边走来。 肖婉也看见了。 苏兰转向她,莞尔浅笑,轻声耳语:“妹妹不稀罕,本宫却是……求之不得。”话音刚落,一只手已经举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落下。 肖婉眸光一冷,心中鄙视的想,这个草包皇后真是愚蠢至极,明知皇上就在附近,还想打她出气。 ——自寻死路。 她自幼熟悉水性,便想将计就计,仗着皇帝的视线死角,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开口焦急的叫了声:“娘娘,娘娘不要啊——” 转身便往水里跳去。 腰间忽然一紧。 本应落在脸上的手掌,却抱住了她的腰。 肖婉大吃一惊,瞪住笑得一脸纯良的皇后,不禁急道:“你!” 苏兰有神力卡加持,彪形大汉也奈何不得她,遑论一个柔弱的少女,不管肖婉怎么使尽全力挣扎,就是牢牢被她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直到朱修走了过来,怒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苏兰这才放下手,对着皇帝娇憨笑道:“皇上,肖妹妹说我抱不动她,你瞧,我力气可大了!” 朱修好笑又好气,偏要冷下脸,道:“胡闹!” 苏兰脸上划过一丝慌乱,怯怯地低下头。 朱修抬手,理了理肖婉散乱的发丝,温声道:“你先回去,朕待会儿去看你。” 肖婉张了张唇,想说什么,按捺下了,柔柔应了声,转身离开。 朱修双手负在身后,看着远处的花红柳绿,默然不语。 昨晚上,他确实被人下了药,但仔细一想,应是身边人的所作所为,在未央宫里,他一没碰饭菜,二没闻见异香,不像是苏兰的手笔。 听说,他离开后,皇后和姬沉楼有所争执,受了不少委屈。 其实苏兰说的对,她一直不是个聪明人,也不太会说话,使出的争宠手段,总是拙劣又愚蠢,每次都起到相反的作用,让他更为厌恶她的为人。 她会进宫,完全是姬沉楼的安排。 如此想来,苏兰和他一样,不过是任人摆弄的傀儡。倘若不曾入宫,不曾成为他的皇后,以这少女的家世,也许会过的自在许多。 可她终究进宫了,从此困在重重深宫内,不得脱逃。 他是她的君王,她的丈夫,她的天。 朱修偏过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少女。 这满园子的姹紫嫣红,不如她的眉眼娇俏。 他笑了,突然搂住少女的腰。 苏兰一惊,诧异地抬眸看着他。 朱修俯身过去,在她耳旁喃喃道:“朕也想知道,能不能抱得动皇后。” 苏兰娇羞地低下头,盯着地上的目光却带着淡淡的笑意,过了片刻,敛去神色中计谋得逞的惬意,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正要伸手环住皇帝——桥的那一头,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近。 黑色的衣袍,无风自动。 苏兰神情一僵,刚刚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止不住的气恼。 ——天底下,怎有如此阴魂不散又不识趣的太监!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兰:救命,那个太监想攻略我 tat 第38章 本宫无德(3) 他心里有一道皎洁的月光。 很久很久以前, 他流落街头, 为人欺,为人辱,最为落魄之时,有个小姑娘在他面前停留,给了他一荷包的碎银, 和生存下去的希望。 女孩微笑起来, 宛若春天里百花绽放,万千光华, 凝于唇畔的一点笑意。 她是卫国公的嫡长孙女,云端上的人。 他在淤泥中仰望, 连伸出手,接那小巧精致的荷包都不敢, 生怕她看见他的手, 那样肮脏, 满是伤痕的手。 不堪入目。 后来,进宫后, 再次见到女孩,她长大了, 早已经忘记了他。 卫国公要将嫡长孙女嫁给安王。 可他知道, 安王是个满口仁义道德, 私底下却妾室成群的荒唐人,便是忌惮着国公府的势力,不会太过为难她, 但倘若真的嫁了,必定误她一生。 第44节 他不能容许。 他配不上她。 即使多年之后,他身居高位,万人之上一人之下,那仅仅剩余的一人,也不过是个提线木偶,任他随意操纵的傀儡帝王。 可他还是配不上她。 终他一生,也无法像个真正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 既然如此,他便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将无数贵女垂涎的后宫之主位置双手奉上。 亲手安排他们的婚事,亲自送她入宫。 此生注定无法拥有,那便护她在羽翼下。 她在目光所及之处,他安静的守护,这样未尝不好。 他活着一日,便能护她一日。 这普天的一切,皇权富贵,权柄尊荣……只要他有,只要她要。 新帝不喜欢她,不愿留宿未央宫,不愿接受她的频频示好。 他冷眼旁观,心里却是欢喜的,那般扭曲细微的心思呀,像藤蔓绕上心头,夜深人静时,在心中生出躁动的枝节。 世间唯有人心无法预测。 情之一字,由不得人。 他终究留有一线奢念。 因此,得知皇帝摆驾未央宫前服下了秘药,他匆匆赶去。因此,看见帝后在桥上缠绵相依,他偏要打破这一片恼人的浓情蜜意。 朱修看见了他,风花雪月的心思减了大半,不咸不淡说几句话,撇下他的皇后,兀自离去。 少女脸上有不甘,有失落,凝望皇帝远去的背影,无能为力。 转身面对他的时候,眼底便染上了一抹愠怒。 姬沉楼牵起唇角,轻轻浅浅的笑意,温柔了素来阴冷的眉眼。 * 苏兰眼睁睁看着皇帝越走越远,头也不回。 ——怎么总在关键时候,杀出个姬沉楼?下次可得慎重慎重更慎重,确保万无一失才展开勇夺帝心的大计。 苏兰转头,看着那个一身墨色锦衣的男人,不咸不淡道:“姬公公,真巧了。” 姬沉楼走了过去,与她并肩而立,望着满园春色,平静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好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 瞧他一脸云淡风轻,仿佛真只是个巧合而已。 朱修一走,今天的计划失败已成定局,苏兰虽然烦躁,但也只好作罢,摆正了心态,试图讲道理:“这天下终究姓朱,本宫知道你所图为何,本宫也要一个孩子——流着天家血脉的孩子。既然殊途同归,公公本该尽心尽力帮本宫才是,为何屡次阻挠?” 姬沉楼要一个傀儡幼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要攻略朱修,要他的真心和爱情,生不生孩子全是次要的。 苏兰一早打定了主意,只要完成‘当然是原谅他啊’的目标,让朱修对自己青眼相加后,立马呼叫无名系统,离开这个世界。 上两个世界就是惨痛的教训,停留太久,终会动心,太危险了。 姬沉楼低下头,轻轻一笑:“娘娘,你错了。我要这天下姓朱,它便姓朱。哪天我要扶持一个流着李家血脉,王家血脉的孩子,这锦绣江山改名换姓,也非不可。” 这番大逆不道的谬论一出,苏兰惊愕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是真想当乱臣贼子。 风起,落花如雨。 姬沉楼目光沉静,扬起手,拂落少女发梢不慎沾上的细碎花瓣。 苏兰回神,连退几步,低斥道:“放肆!你竟有如此荒唐的心思,若是皇上知道了……” “他知道,又会如何?”姬沉楼低笑,眼底却无暖意。“不过短短几天,微臣竟不知,娘娘对皇上情深至此,真叫人心伤。”微叹一声,他缓缓摇头,看着少女的眼睛,语气凉薄:“娘娘当真以为成了皇后,便能以皇上为毕生所依?无论你愿意与否,在皇帝眼里,你就是与阉人为伍。” 阉人。 那两个字,他停顿了片刻,深沉的自厌和自嘲在眼里漫开。 苏兰心头一颤,疼痛起来。 下意识的想开口,话到嘴边,硬是咽了回去。 到底还是心疼他,到底还是想安慰他。 苏兰对自己的反应又恨又怕。 只是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她竟想要越过底线,不顾一切的拥抱他。 他是楚沉楼,他是谢沉楼,他是姬沉楼。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总是会对他心软,为他心疼。 若是这次让步,她怎么说服自己,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游戏里的线索人物,她对他所有的好……仅限于任务需要。 苏兰咬了咬牙,偏过头,安静道:“本宫早日生下龙子,于你而言,总是有利的。往后,还请姬公公莫要视皇家内院如自家后宅,今日这般的‘巧合’,自然越少越好。” 姬沉楼笑出了声。 苏兰沉默。 “什么对我有利,什么才是我想要的,娘娘当真清楚么?” 苏兰不觉手指攥紧衣角,开口道:“你想要的——” 转过脸的瞬间,他微微低下头,咫尺的距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 双目相对,近得似乎能看见彼此的倒影。 稍稍接近一些,他便能吻上微微张开的淡粉色唇瓣。 “倘若我说……”他哑声呢喃,撩起少女鬓边碎发,眼里光影沉浮,明明灭灭。“我想要的,唯有……” 苏兰双唇翕动,刹那失神。 “……你。” * “瞧您回来后心神不宁的,娘娘,可是方才姬公公同您说了什么?” 苏兰趴在窗口往外看,发起了呆,没听见小绿问话。 小绿收拾好了床褥,又唤了几声:“娘娘,皇后娘娘?” 苏兰这才醒过神,回头道:“你说了什么?” 小绿走了过来,小心翼翼问道:“娘娘,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 你家娘娘,差点被一个太监轻薄了。 多么令人暴躁的一天。 苏兰摇头,不欲多说,努力回忆起了剧情。 ……嗯,已经春末夏初了,用不了多久,皇帝会带着包括肖婉在内的几名宫妃,到避暑山庄小住,到时姬沉楼需要坐镇皇城处理诸多琐事,肯定不能同去。 在避暑山庄里,朱修和肖婉的感情突飞猛进,一道回宫后,离姬沉楼倒台,她这皇后被废,也就不远了。 这么看来,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先想个办法,让朱修带她同去才好。 * 听说皇帝近日咳嗽不止,苏兰不愿落于人后,亲自下厨,做了冰糖银耳炖雪梨汤,由宫女端在手里,去了御书房。 临走前,苏兰特意派人打听消息。 皇帝下朝后一直在书房里读书,姬沉楼有事前往东厂私设的大牢,一时半刻不会在宫里乱转悠。 这才放心前往。 到御书房门口,小太监进去通禀,不久便出来,请皇后进去。 苏兰吩咐小绿等宫女在外面候着,接过托盘,施施然走了进去,想起皇帝喜爱单纯可爱的女人,便扬起一抹天真的笑容,娇声道:“皇上,臣妾听闻您近来喉咙不适,特意炖了汤给您,您尝一尝味道——!” 脚步倏地一顿,冰糖炖雪梨汤洒了小半碗出来。 桌案后的男人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容色如常:“你手不酸么?” 苏兰把托盘放下来,一口气闷在胸口,说不出的难受,沉默了半天,问道:“怎么又是你?你不是去了东厂的——” 姬沉楼笑了笑,道:“难为娘娘这般看重微臣,出行前还特意打探微臣的行踪。” 苏兰自嘲地摇头。 是了,他是一手遮天的奸佞权宦,整个宫中,何处没有他的耳目。 姬沉楼拿起小银勺子,尝了一口,皱眉道:“……不够甜。” 苏兰心想,怎么可能,加了那么多冰糖,都该粘牙了。况且,前两个世界里,他一向是不喜甜食的。 姬沉楼很有耐心,一勺一勺吃完,站了起来,道:“真的不够甜。” 外面传来脚步声,仿佛有人来了。 苏兰回头,隐约见到来人穿着明黄色的衣袍。 她松了口气,好在不用和姬沉楼独处太久,况且辛辛苦苦熬的汤被他给喝了,还能在皇帝面前卖个惨。 “既然如此,下次还请姬公公不要擅自……你作甚?” 黑色绣银纹的广袖一卷,轻易将少女拢入怀中,闪避到一侧的山水屏风后。 苏兰不知他想干什么,听见脚步声渐渐接近,瞪了他一眼,就想推开他出去。 姬沉楼不让,抱着她的手臂丝毫不肯松动,定定看了她许久,就在朱修跨进御书房的瞬间,低头吻上了粉唇,在少女尚且来不及设防时,舌尖探入她口中,无尽的温存。 如此甜美的气息,如糖似蜜,怎不叫人上瘾。 第45节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娘娘:这届情报员不行啊,太坑爹了。 姬公公:理想还是要有的,当不成霸道皇帝,可以当霸道公公呀。 ——霸道皇帝还是有机会的啦,世界很多,不用急 xd 第39章 本宫无德(4) 眼前一片山水墨色。 黑的是他的发他的眸他的玄衣锦袍, 白的是他的容色。 苏兰无法动弹, 被动的承受他的吻,气息越发紊乱,双颊晕红,如夕阳天的云霞。 ……呼吸不过来了。 奈何朱修就在外面,连一墙之隔都算不得, 唯一的遮挡是几扇山水屏风, 隐约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忽近忽远。 苏兰睁眼, 瞧着姬沉楼近在咫尺的脸,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居然是……他竟有这种瓜田李下的癖好?! 他啊…… 这回是没法动不动撕衣服,现场表演春宫十八式了, 可一旦嫉恨起来, 竟比从前疯的更厉害。 苏兰犹豫了会儿, 不知是该咬他一口,让他几天喝不下热茶, 还是踩他一脚。 没等她决定,姬沉楼恋恋不舍地亲了亲她的唇, 长臂一伸, 重新将她搂入怀中, 下巴抵着少女头顶柔软的发。 他的手轻轻拍着少女的背脊,一下,一下, 极有规律,温柔至极。 这算赔罪呀? 苏兰不觉笑了一声,想起朱修就在房里,瞬间收声,一只手捂住嘴,再不敢乱动。 * 朱修大步进来,一眼看见桌上的空碗,愣住。 他转身,问跟进来的小太监小安子:“这是怎么回事?” 小安子忙出去打探,过了一会儿回来,解释道:“皇上……方才皇后娘娘来过了,带来了亲手熬的冰糖雪梨汤,当时您不在,姬公公在这里等您……想来两人碰上了。” 一段话说的吞吞吐吐。 朱修却听明白了意思,眼里怒火暗涌。 走到书桌旁,他定定地看着那盏空了的羹汤,许久没出声。 小安子见他不说话,心思急转,凑上前道:“皇上——” ——哐啷! 朱修的手高高扬起。 瓷碗摔在了墙上,瞬间碎成几瓣。 “皇上息怒!” 小安子叫了一声,伏跪在地。 外面的太监宫人听见了动静,纷纷低头弯腰进来,三三两两跪了一地。 长袖垂下,朱修的手捏得死紧,骨节作响。 他死死盯着桌案后的椅子,冷冷道:“姬沉楼方才也是坐在这里的?” 下头的小太监小宫女哪里敢回话,一个个垂着头,额头都快磕到了地上。 朱修扬声喝道:“说话!都是哑巴么?!” 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最后,还是小安子膝行上前,战战兢兢道:“是、是……” 朱修抓起桌上的书卷、砚台、毛笔,发了疯似的冲着奴才们身上扔去。 有个小宫女额头被墨砚砸到,瞬间流出了血,疼得嘶嘶抽气,身子直哆嗦。 朱修气红了眼,咬牙恨道:“喝朕的羹汤,欺朕的皇后,批朕的折子,坐朕的龙椅……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不如朕将这一身龙袍也送给他,叫他穿了去算了!” 底下乌压压一众人同时保持沉默,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受牵连。 “一群废物!”朱修咳嗽了两声,看着这群唯唯诺诺的宫人,越发愤怒,厉声道:“滚出去!” 众人如释重负,鱼贯而出。 唯有小安子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奉上一盏热茶,心惊胆战地放在桌案上。 朱修胸口剧烈起伏,望着袅袅升起的茫茫雾气,薄唇动了动,一字一句,淬了刻骨的怨毒:“一个阉人,一个残废……他如此折辱朕,有朝一日,朕必将千百回还给他!不将他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小安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悄声道:“皇上,来日方长。” 朱修扯起唇角,笑意诡谲:“你说的对……来日方长。” * 皇帝走了,宫人进来打扫残局,又退了出去,关上门。 苏兰推开姬沉楼,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痕,走到了屏风外面。 身后传来平淡无起伏的声音:“站住。” 苏兰站定,并不转身。 姬沉楼走到她身前,弯下腰,捡起地上一块小小的陶瓷碎片,扔到了一边,淡淡道:“当心割伤。” 苏兰才冷硬起来的眼神,瞬间一软。 迟疑良久,她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求和:“姬公公,本宫体谅你多年来为国操劳……想来你身边缺几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若是你愿意,本宫可以挑选容貌姣好的宫女,赐你为对食——” “娘娘。” 他开口打断,冰冷的两个字,无端便有寒风扑面迎来。 苏兰心头一凛,抿紧了唇。 姬沉楼旋身,脸沉如水:“……这就过分了。” 苏兰见他的脸色,已知不妙,再听他的语气,分明处于盛怒之中。 他在怒极却又未发作的时候,总是这种冰冰凉凉的语气,叫人听了心里发毛。 苏兰心想识时务者为俊杰,忙道:“当然,你如果不愿意,那便算了。” 他沉默,一步步朝她走来。 苏兰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被逼进死角,两面是墙,前面是他,退无可退。 他一手撑在墙上,低头看她,唇畔浮起一丝冷淡的笑。 苏兰窘迫至极,进退不能,定了定神,板起脸怒道:“你……放肆!本宫乃是大梁的皇后,你可知你在——” 姬沉楼突然欺身向前,淡色的双唇,离她不过微乎其微的距离,不时便会轻轻擦过她的唇,如羽毛拂过心尖,如碎石落入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散开。 “娘娘,微臣一直很清醒。” 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 清醒的陷入永劫不复的牢狱。 画心为牢,钥匙只在你手中。 苏兰沉默地看着他。 其实,手上用一分力气,便能轻松推开他,万不至于被他逼到如此地步。 换作其他人,现在谁逼迫谁,还说不定。 可他是姬沉楼。 苏兰垂下眼睑,心里一阵无力。 ……罢了。 她低着头,心头泛起委屈,轻声道:“你亲都亲了,还想怎样?” 姬沉楼问道:“你也是那样想的么?” 苏兰一愣:“怎样想?” 姬沉楼一字字道:“一个阉人,一个残废。娘娘心里……”他的指尖,落在她的心口,依稀能感受到忽然加快的心跳。他淡淡一笑,道:“娘娘心里,也是这么看我的?” 苏兰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目光躲闪,努力作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当然没有……” 他眼里划过浅浅的嘲弄。 苏兰皱起秀眉,闷闷道:“……至少现在没有。” 女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苏兰深吸一口气,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清了清喉咙,道:“好啦,以后……你别动手动脚,念在你助皇上登上帝位,劳苦功高的份上,本宫自会尊你敬你。” 说完,挺胸抬头开门出去,在几名宫人震惊的目光追随下,淡定地走远。 姬沉楼轻笑。 尊你敬你? ——不如爱你信你,更为贴切。 * 苏兰觉得,姬沉楼给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她再也不敢随便出门,制造和皇帝偶遇的机会了。 脑海中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不管皇帝在哪里,只要她去找他,姬沉楼总会好死不死的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偌大一座紫禁城,走哪都撞到他。 真是倒霉透顶。 苏兰消沉了好些天。 第46节 一转眼,入夏了,天气炎热起来。 这么一天一天的下去,也不是法子,任务完不成,困在深宫里,前有不久后就要动废后心思的皇帝,后有总是阴魂不散的姬公公,日子不好过呀。 这天,苏兰终于打起精神,盛装准备,前去御书房。 听说,姬沉楼出宫了。 机会来了。 上回吃了一次大亏,苏兰长了记性,进门前,再三确认,在里面的是朱修,不是其他人。 小安子一头雾水,道:“娘娘,就是皇上呀,还能是谁呢?不过,方才肖常在来了,也在里面。” “那没什么要紧的。”苏兰安下心,走上了台阶。 抬起一只手,正要推门,突然听见异样的声响。 身后的小绿也是‘咦’了声。 轻微的,压抑的喘息和呻吟,交织成一曲暧昧淫靡的男女同欢。 小绿的脸早就红透了,跟在后面的宫女们纷纷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苏兰心里很平静,却并不想笑。 她走了回去,对小安子道:“皇上在忙,本宫就先回去了。” 小安子离的远,没听见房里的动静,奇怪道:“可是肖常在也在——” 紧闭的门后,忽然传出一声娇吟:“啊,皇上!” 小安子饶是再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陪着笑脸道:“皇后娘娘慢走,奴婢恭送娘娘。” 苏兰看了他一眼,原路返回未央宫。 回到自己的地盘,小绿再无顾忌,恨恨道:“好她个肖常在,竟敢勾引皇上,干下那等……那等不知羞耻之事!卑贱的狐媚子,迟早要叫她好看!” 苏兰对这位忠仆的痛恨之情无法感同身受。 ——早去一步,还不知是谁勾引皇上,干下那等不知羞耻的事情。 说到底,都怪姬沉楼,若非他害得自己草木皆兵,今日也不会给肖婉占去了便宜。 只是…… 想到真要和朱修亲热,她心里也是烦的很,潜意识里有所排斥。 苏兰止不住的叹息,心不在焉地走进房里,放下手里的一把扇子,回头一看,突然低呼出声:“你——” 小绿在门外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苏兰容色僵硬,道:“没有。本宫要小憩一会儿,你关上门,忙你的去。” 待得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渐渐听不见了,苏兰松了口气,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映出的模糊影子,嘀咕了句:“……阴魂不散。” 许久,依然没动静。 苏兰转身,道:“上次,你也听见皇上的话了。难道你真有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皇帝怎么说的来着? ——喝朕的羹汤,欺朕的皇后,批朕的折子,坐朕的龙椅。 ——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这下好了,又要多加一条罪名。 床榻上的人低低笑了声,徐徐道:“龙椅早就坐腻了,我怎会稀罕?凤榻……我却是想睡的。”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看着桌上的空碗,底朝天了。 ——尼玛,连一点汤渣子也不留给我,好歹毒的心肠,你特么又不咳嗽。 第40章 本宫无德(5-6) 他说——凤榻, 我却是想睡的。 苏兰差点没笑出声来, 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尾上挑,带着三分促狭。 ——睡呀,你尽管睡,也就是嘴上占点不值钱的便宜, 你又不能身体力行, 你能睡的成算我输。 明艳若朝霞的少女,笑起来宛若三月桃花烂漫, 双眸秋波宛转,轻易便能叫人醉溺其中。 姬沉楼一怔。 回神时, 少女早已收起眼底微不可察的恶意,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来, 探出脑袋往上张望。 姬沉楼问道:“娘娘在看什么?” 苏兰关上了窗户, 若有所思道:“你怎么进来的?走的正门,还是当了回梁上君子?” 姬沉楼没什么表情, 反问道:“娘娘以为呢?” 苏兰立在他面前,弯下腰, 笑道:“本宫认为, 姬公公虽则脸皮够厚, 但也不至于这般无耻,堂而皇之闯入本宫的房里。” 姬沉楼低笑了声,没作答。 苏兰细细打量着他。 唔……是有些不同了, 还是那样的眉眼轮廓,无端端的却透出阴柔之感,且眼神总是阴沉沉的,笑起来也带着几分诡异。 ——像个心理不正常的变态。 但是,也没什么可怕的。 一来,他们有共同利益,他不至于出手伤人。 二来,就是没有理由的相信……他不会害她。 想通了,苏兰顿时觉得,前些天见了他就如临大敌的样子,着实可笑。 她的眼神不再谨慎而戒备。 姬沉楼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点,心里涌出一丝喜悦。 他抬起手,抚摸她的脸,低声道:“……好像瘦了。” 苏兰也没制止他,稍稍低下头,叫他看个仔细:“那是自然,你屡次欺我吓我,我没气得卧床不起,已经算好的了。” 姬沉楼细长的双眸暗沉如夜,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歉疚,过了很久,才道:“我不是有心的。” 苏兰轻哼了声,在床沿上坐下。 姬沉楼靠坐在床头,沉默了会儿,又道:“不,我就是有心的。” …… 苏兰气笑了,盯着他道:“姬沉楼,本宫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你的所作所为早已越过了本分,本宫是这后宫之主,大梁的皇后,不是你可以随意挑逗戏弄的人。” 姬沉楼的眉梢眼角染上薄薄一层轻嘲,道:“我又何曾戏弄过你。” 玄衣翻飞。 苏兰愣了愣,再看时,他已经站了起来,面无表情道:“你既去了御书房寻皇上,为何早早回来?” ……因为皇上忙着白日宣淫,去的晚了,没她的份。 这话不好说出口,苏兰垂下眼睑,恹恹道:“肖常在先去了。” 姬沉楼语气嘲弄:“不过是见皇上一面,还分先来后到?” 苏兰为难,遮掩地咳嗽了几声,眼睛瞄到他冷淡的神色,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故作老实的答道:“公公已经六根清净,也许有所不知……这还真不是见者皆有分的,总要分出先来后到。” 姬沉楼怎会听不出话中有话,‘六根清净’四个字一出,他的脸色一沉,倏地转身,冷声道:“你——” 冰冷带戾气的一个字,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瞬间,尚未出口的威吓之言,瞬间止住了。 少女并不显得害怕,虽然眉眼低垂,拘谨地坐着,但是微微抿起的唇角,挂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他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苏兰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好奇地走到窗边,往外头瞧。 早没了人影。 这么俊的身手,不去大杀四方,偏用来干些偷鸡摸狗爬床的事,真是大材小用。 * 苏兰从房里出去,刚走了几步,听见远处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此起彼伏,不止一人在偷偷哭泣。 她感到奇怪,循着声音走到偏殿。 几名小宫女坐在角落里,双手环住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绿也在,两手叉在腰上,对着她们无奈劝道:“……没影儿的事情,瞧你们一个个吓的,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再说了,万一是真的,姬公公在宫里是什么地位,你们心里也都清楚,跟着他,你们从此锦衣玉食,再不用伺候人了——” “姐姐说的好听……皇后娘娘看重姐姐,心疼姐姐,自然不会叫姐姐去遭罪,可我们……我们就说不准了。姬公公便是再有权势,那又如何?关于姬公公的传闻,姐姐也不是没听说……东厂大牢血流遍地,每逢七月半总能听见夜半鬼哭声,都说姬公公心狠手辣,多的是折腾人的歹毒手段,那锦衣玉食,我们……呜呜,我们怕是无福消受了……” “唉,你这死丫头——”小绿正要去拧那宫女的耳朵,突然看见苏兰立在旁边,忙上前道:“娘娘……” 几名小宫女见到苏兰,一个个的慌忙爬了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苏兰指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宫女,问小绿:“怎么回事?” 小绿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苏兰拧眉:“说!” 小绿一慌,也跟着跪了下来,垂头道:“娘娘,宫里不知谁在乱嚼舌根,造谣说……说娘娘要在未央宫中择几名宫女,赠予姬公公为对食。” 那几名小宫女听了,眼泪扑簌簌往地上掉,可谁都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苏兰的视线在她们的脸上徘徊。 即使哭花了脸,这几个小丫头的容貌也是极美的,在一众宫女中绝对出挑,难怪谣言一起,她们就担惊受怕,为此惶惶不可终日。 苏兰不说话,其中一名胆大的宫女膝行向前,咚咚咚地磕头,脑袋上磕出了血也不在乎,抽泣道:“奴婢……奴婢愿为娘娘做牛做马,只要娘娘不将奴婢赐给姬公公,便是要奴婢的命,奴婢……奴婢也心甘情愿。” 这话一出,苏兰倒是奇了:“他就有那般可怕,你宁可死,也不愿跟着他?” 宫女哭声凄楚:“娘娘不知,这些……这些阉人,他们当不成堂堂正正的男人,心思一个比一个坏,变着法子的折磨女人,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小太监也就算了,当他们的对食,不过被人笑话几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手中有些权势的,那……那可就糟糕了,奴婢有个小姊妹,就是被个阉人害死了……求娘娘开恩啊!” 第47节 苏兰轻叹一声,扶小宫女起来,道:“行了……都消停些,你们好好的在未央宫里呆着,哪儿也不用去。” 宫女们发了会儿愣,犹带泪痕的脸上现出喜色,叩首谢恩:“多谢皇后娘娘!” 苏兰道:“下去罢。” 待得最后一名窈窕的小宫女离开,她摇了摇头,心中暗想:你们不愿意去陪他,我还未必真想把他让给你们——念头一起,瞬间愣住,脑海中一片空白。 小绿走近,担忧道:“娘娘,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莫不是病了?”说着就要伸手碰她额头。 苏兰闪避开,转身就走,仓促道:“……天太热了。” * 刚进宫不久的香贵人诊出了喜脉。 消息一出,宛若一块石头落进沉寂已久的水中。 多少双眼睛盯着香贵人的肚子,多少人动起了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 苏兰作为后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当然得带着赏赐前去问候。 弱不禁风的香贵人见到了皇后,颤颤巍巍地就要俯身行礼,苏兰适时扶住她,说了一些场面上的话,嘱咐她保重身子,早日为皇上生下龙子。 套路走完,便回了未央宫。 到了晚上,香贵人突然肚子疼,后背的衣裳全被冷汗打湿,额头上沁出一层汗,双唇失去了血色。 宫女秋霜焦急道:“怎会这样?临睡前还好好的……来人呀,快来人!快去叫太医过来!” 香贵人腹中疼痛,不断流下冷汗,紧紧握住宫女的手,苍白的唇吃力地动了动:“秋霜……我的孩子……谁、谁要害我的孩子……” 秋霜抬手擦拭她额上的汗。 “我的孩子……”香贵人眼中水雾茫茫,一眨眼,泪水滚落。 秋霜突然觉得不对,颤抖的手掀开盖着的薄被,一下子傻了眼,惊得叫出了声。 香贵人的身下,全是血。 香贵人惨笑:“……孩子,保不住了。” 秋霜哭道:“主子,不会的!”咬着嘴唇,轻轻道:“……今儿白天,只有皇后娘娘来过,可是不至于啊……” 香贵人双目无神,沉默了好久,忽的扯起唇角,眼里闪过怨毒的光:“是她。”顿了一顿,惨白的脸上浮现疯狂的恨意。“皇后……好狠的心肠!” * 储秀宫传来消息,香贵人的孩子没了。 苏兰已经睡下了,闻言在床上坐了会儿,默默起身,让小绿给她梳妆。 小绿道:“白天见香贵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唉,宫里好久没喜事了,这下可好,皇上该有多伤心。” 苏兰叹道:“他有多伤心,我不晓得,只是过不了多久,定要来寻我麻烦了。” 小绿讶然道:“娘娘何出此言?” 苏兰但笑不语。 果然,刚换好了衣裳,还不曾走到未央宫殿门前,已经有小太监急匆匆赶了过来,传皇上的话,让皇后娘娘立刻前去储秀宫。 小绿听了,脸色一白。 苏兰笑了笑,波澜不惊。 储秀宫里。 皇上坐在床边,脸容憔悴的香贵人靠在他怀里,眼睛哭肿了。 妃嫔中,德妃目露不忍,连声叹息。 肖婉不声不响地站在一边,随其他宫妃一起,时不时用袖子擦一下眼泪。 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哭声震天。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香贵人的孩子没了,不论最后查明了是什么原因,他们都难逃罪责。 朱修冷眼看着穿一身湖蓝色宫裙的少女进来,面若寒霜。 不等少女开口,他启唇,开门见山道:“皇后今日来过储秀宫?” 苏兰颔首:“坐了一会儿,陪妹妹说了几句话。” 朱修冷笑:“你离开后,不到半日,便发生了这等事。”他目光阴冷,定在苏兰的脸上,语气透出刻意压制的怒意:“皇后,你可知,那个孩子,尚不足三月。” 话音刚落,香贵人忍不住哭泣出声,泪如雨下。 朱修怜惜地替她拭泪。 苏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眉眼淡漠,不合时宜地开口:“皇上,臣妾愚钝,请您有话直说。” 此话出口,肖婉眼里浮起轻蔑的笑意,忙低头盯住脚尖。 德妃说道:“皇上,以臣妾之见,皇后娘娘素来宽厚待人,万不至于犯下谋害龙子这等论罪当诛的大错。” 不紧不慢的几句话,每个字都比刀子更狠。 苏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德妃忽然觉得后背一凉,讪讪地退到后面。 “宽厚待人?”朱修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放开香贵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向苏兰迫近。“苏兰,你是皇后,平日里便是行事出格了些,朕念在与你的情分上,也只当不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憔悴柔弱的女子,转身的瞬间,眼神宛如寒冰利刃,恨不得剐下对方的一块肉。“……将歹毒的心思动到朕的骨肉身上!” 苏兰平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她问:“这话,不知是谁对皇上说的?” 朱修又是一声冷笑,扬声道:“将你刚才所言,一字不差的重复一遍!” 于是,地上有个细眉细眼的小宫女,怯怯道:“……早些时候,皇后娘娘来过,带了一份糕点过来,香贵人吃了一点,晚上……晚上就——” “我过来的时候,从没带什么吃食。况且,来时日头还没到中天,倘若香贵人在那时吃了东西,这都大半夜了才发作,想来平时肠胃一定不好。” 朱修怒斥道:“你还在狡辩!” 苏兰懒得搭理他,径直走到那宫女的身后,一只手按在她微微发颤的肩膀上,手指一点点加上力道……宫女发出了骇人听闻的惨叫,尖声道:“啊!皇上……皇上救奴婢……” 众人一脸莫名地望着她。 苏兰的一只小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瞧着连蚂蚁都捏不死,可手底下的那个人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尖叫。 她没有一下子捏碎骨头,而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加重力气,感受着森森白骨在指下寸寸断裂。 缓慢的折磨和凌迟。 周围宫人哀哀戚戚的抽泣声中,脚下的宫女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骨裂筋断,悄无声息。 苏兰眼里一片冷淡的漠然。 最终,那宫女承受不住这般漫长剧烈的痛楚,尖叫道:“是……是香贵人叫我说的!皇后饶命,是香贵人她——” 香贵人猛地坐了起来,下腹又是一阵疼痛,疼得脸更是白了几分:“你!秋霜,你为何血口喷人?” 苏兰放开了手,任那宫女瘫倒在地,身体还在不住的抽搐。 她看着神色僵硬的朱修,笑了起来:“皇上,臣妾一直以为,世间最锋利的兵器,从不是刀枪剑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最是可畏,杀人于无形,莫过于此。” 朱修的脸色难看起来。 苏兰站在他面前,不卑不亢,从容且镇定,眼底却有淡如烟雾的悲哀凝起:“一个奴才几句空口无凭的话,皇上就认定臣妾是心肠歹毒的恶人。”她轻轻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有时候,臣妾甚至觉得,在这个地方,真正弱小的,并非这些不起眼的奴才……谁不得帝心,不得皇上信任,便注定孤立无援。而臣妾,恰恰是后宫中,最为寸步难行的人。” 语毕,旋身便走,再无留恋。 层层叠叠奢华至极的宫裙,如一汪冰蓝色的水,静静地流淌过朱红的地,玉白色的台阶,渐渐远去。 朱修心里无端绞痛,情不自禁地追了几步。 可那人不曾回头,不曾停留。 他看着她单薄孤寂的背影,逐渐离开他的视线边缘,沉默而隆重的告别。 唯有月华与她同行。 * 次日一早,听说皇帝命香贵人闭门思过。 苏兰听着小绿幸灾乐祸的声音,没多大反应。 又过了几天,下朝后,朱修突然不声不响的过来了。 苏兰接到消息,他都到未央宫外了,也来不及准备,便迎了过去:“臣妾参见皇上……” 膝盖尚未弯下,朱修已经将她托起。 苏兰沉默地站着。 朱修也有点尴尬,咳嗽了声,等小绿奉上茶水,挥了挥手:“都下去。” 宫人们应声退下。 他看着苏兰,迟疑了会儿,轻声道:“还生朕的气?” 苏兰道:“臣妾不敢。” 朱修叹了一声,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温暖的怀中。 “兰儿……”他轻轻道,语气带着低柔的诱哄:“是朕错了。” 苏兰靠在他怀里,不语。 朱修也沉默了很久,才放开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苏兰,你可知道,这几年,朕的梦中都是什么?” 苏兰低声道:“臣妾不知。” 朱修自嘲地笑了,声音冷漠:“朕总是做同一个梦,就在朕的龙床上,朕的脑袋被人割了下来,血流了一地……” 苏兰愕然看着他。 朱修展开双臂,审视着明黄色的龙袍,愈加讽刺:“朕贵为天子,本应富有天下!结果如何?哈,朕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朕不知该信谁,能信谁,他一日不死,朕一日不得安宁。” 他看向苏兰。 少女也在看他,不知所措。 第48节 他犹豫片刻,将一张折起来的纸放在桌上,缓和了语气:“姬沉楼称病在家,据朕所知,似是染了风寒。”他讽刺地笑了一声,“……真假不明。不管真病还是假病,你代朕走一趟,这里的药粉……你放在茶水里,让他喝下。” 苏兰目光一冷,忙低下头,装出手足无措的惊慌样子。 朱修走到她身边,双手按在她清瘦的肩膀上,柔声道:“姬沉楼自以为你是他的人,况且你又手无缚鸡之力,他不会对你设防。兰儿,姬沉楼于朕,如芒刺在背,倘若这次能除掉他,此事一成,从今往后,朕必将一生爱护你。” 双臂从少女的肩膀往下,紧紧圈住纤细的腰,如同某种誓言。 苏兰半晌无言,脸颊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 良久,开口道:“我不信你。” “你怪朕?”朱修苦笑,闭上了眼睛。“兰儿,他如何折辱朕,你都看在眼里。朕从前那般待你,也是因为……这门婚事由他一手操纵,朕怎会心无芥蒂?可他若死了,你在朕心里,只是朕的兰儿,再不是姬沉楼逼迫朕娶的皇后,你明白么?” 苏兰低垂着眼睛,还是不说话。 朱修竖起手指,正色道:“朕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姬沉楼一死,朕若有一丝一毫亏待于你,天诛地灭。” 苏兰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转过脸,又去看桌上的药粉。 “我知道了。” * 连续沉闷了几日的天,终于下起了小雨。 苏兰坐在窗口,看着斜斜的雨丝织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 看了半天,头也不回道:“小绿,我要出宫。” 小绿原本坐在旁边绣花,闻言一愣:“娘娘,可是——” 苏兰淡声道:“皇上已经应允了,叫小德子再去说一声。” 小绿出去了,过一会儿回来,道:“皇上让小德子带给娘娘一句话——” 苏兰起身,走过她身畔,眉眼冷然:“我不想听。” …… 小绿话到嘴边,强行吞了回去,差点噎着,好一阵才缓回来。 出宫的马车上,苏兰始终沉默。 袖子里藏着一包剧毒的药粉。 她摊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东西。 马车停下了。 前面就是姬沉楼的府邸。 小绿轻声道:“娘娘,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娘娘:宫斗好烦好烦,不好玩,不开森,想要我家霸道公公抱抱亲亲。 第41章 本宫无德(7) 姬沉楼的府邸很大, 路又特别绕。 一名清秀的小太监在前面领路, 七拐八拐的,走了大半天,才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低眉顺眼道:“娘娘,督公就在里面。” 苏兰颔首, 吩咐小绿跟那小太监下去歇脚, 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四周静谧无声。 屋门前,檐角低垂,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串成天然透明的珠帘。 苏兰推开门。 一阵冷香迎面而来, 他房里点的香,和他的人一样冷冷淡淡, 清清洌洌。 姬沉楼穿着白色的中衣, 靠坐在床榻上, 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被子。 苏兰见惯了他一身墨衣,气势凌人的模样, 乍然见他容色苍白,病中显得极为倦怠, 不时握手成拳, 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两声, 不禁怔了怔。 原来真的病了。 姬沉楼看见她,牵起一抹疲倦的笑,轻声道:“可有淋着雨?” 苏兰沉默, 过了片刻,慢慢摇了摇头。 姬沉楼盯着她看了会儿,道:“随便坐。” 苏兰低低‘嗯’了声,四下里看了一圈,桌子有,茶具有,可是……“椅子呢?” 姬沉楼眼里浮起愉悦的笑意,拍拍身旁的床榻,柔声道:“方才叫人撤下了。” …… 苏兰气结,瞪他一眼,就是不动。 姬沉楼又咳嗽了几声,作势想起身:“喝茶么?” 苏兰藏在长袖中的手渐渐握紧,神色淡了下去,眼睑低垂,开口道:“你病着,别忙了……我来。” 姬沉楼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惨淡如白色的墙,如他身上的中衣……病中的他消瘦了不少,那件白色的中衣,太过宽大,竟然显得不合身了。 毫无血色的唇微微翕动,他笑了笑,道:“好。” 苏兰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短短一瞬,便如烧灼般移开。 茶壶里的水尚且留有余温。 一包白色的药粉,无色无味,入水即溶。 姬沉楼凝望少女清寂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愈加讽刺。 从始至终,苏兰的手指不曾颤抖,端着茶盏走过去,杯中水都没怎么晃动。慢慢走到床边,脚步停下,脸上没有表情,只不说话。 姬沉楼若无其事地接到手中。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青花瓷的茶杯,杯中淡绿色的茶水。 他将茶杯抬起,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薄唇即将触到杯沿的刹那,苏兰突然伸手挥落,茶杯飞出一段距离,摔得粉碎。 少女柔软的长袖沾上了几滴溅出的水。 姬沉楼皱眉,不等少女有所反应,指尖用了几分力,嘶的一声扯下半截袖子,掷在地上。 他看着少女心有余悸的神色,轻轻笑了:“……沾水化毒,碰上少许便是皮开肉烂,娘娘远着些的好。” 苏兰紧紧盯着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在坍塌:“你既知道……你疯了吗!” 姬沉楼笑了笑,容色惨白,便显得狭长的双眸黑得更为幽暗,慵倦地低眸,苦涩道:“娘娘赏的茶,微臣又能如何?” 一盏茶,几句话。 狠心筑起的心墙刹那倾覆,只剩苍凉的断壁残垣。 溃不成军。 苏兰看着他苍白的脸,熟悉的眉眼,唇边疲倦的笑。 ……罢了。 不就是攻略一个自动送上门的太监? 前两个世界,结婚的时候,誓言怎么说的? 我接受你成为我的丈夫,从今天起,不论富贵还是贫穷,疾病还是健康,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即使明知他是虚幻而不真实的存在,明知有朝一日游戏结束,也许此生此世都不得相见……那又怎样?得过且过,有一天是一天,承认自己动了心,总比口是心非的嘴硬来的坦荡。 苏兰眼圈泛红,扑进他怀里,在他微微愕然的目光中,又恨又气地堵住他苍白的唇,一个近乎凶狠的吻。 最后,轻轻咬了咬他的唇,分开来。 开口的瞬间,泪水从眼角溢出,声音发颤:“沉楼,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是要负责任的!” 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不断的离别和重逢。 路的尽头,是你。 姬沉楼不知她为何说哭就哭了,只觉得心疼得厉害,柔声哄道:“可是在宫里受委屈了?这些日子我不在,有人为难你了么?” 苏兰闷闷道:“……每天都很委屈。” 姬沉楼心里一沉,暗暗记恨上了皇帝,面上不动神色,抬袖轻拭少女脸上的泪水,语气更为柔和:“好了,不哭了。等我回去,谁欺侮了你,我都会清算干净。” 苏兰咬了咬下唇,抬眸匆匆看了他一眼,道:“我用不着你替我出气,我自己会欺负回去……只是……只是……”不知怎么说出口,脸上便红了起来,良久,又瞪了他一眼,语速飞快:“你若是敢戏弄我,我也是会跟你算账的!” 姬沉楼笑了声:“好,随你怎么算。”抱着她坐了会儿,忽然记起什么,拧眉咳嗽几声,道:“娘娘,你远着点……会过了病气。” 苏兰气笑了,低头看他圈住自己腰的手:“你现在才说,不觉得晚了?” 姬沉楼神色温柔,闭上了眼。 ——生病了,总是能任性一次的。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外头响起叩门声。 苏兰过去开门,见是方才带路的小太监,手里端着一碗药汤,呈黑色,闻着味道就觉得苦。 “是给姬公公的?” 小太监答道:“是。” 苏兰笑笑,接了过来:“知道了,你下去罢。” 关上门,回来。 苏兰坐在床边,耐心地给他喂药。 心里不禁有些佩服,中药卖相难看就算了,闻着就是极苦的,他一口一口喝下去,眉头也不皱。 等见了底,苏兰将瓷碗和勺子放在一边,看着他问:“不苦呀?” 姬沉楼淡淡一笑:“有点。” 第49节 苏兰低头走近,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下,迟疑了会儿,舌尖探入他口中。 半晌,咕哝道:“苦的厉害。” 姬沉楼抿唇,似在回味。 苦? 怎么会呢,分明甜入骨髓。 他突然开口道:“早知生一场病,便能得娘娘如此相待,这病来的晚了。” 苏兰脸蛋上才消下去的绯红,又晕染开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心不在焉地翻他桌上的书卷,哼了声,道:“谁说是因为你病了,我才……皇上非得让我杀你,我下不了手,只能狼狈为奸了。” 姬沉楼低声唤道:“娘娘。” 苏兰便恼了,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于是,姬沉楼改口道:“苏兰。” 少女这才回头,脚步轻快走到床边,在他身旁坐下,头靠在他肩膀上。 姬沉楼沉默许久,淡淡道:“别怕,有我。” 苏兰一怔,脱口道:“皇上么?”笑了一声,合上眼睛,语气沉静:“对他,我从没怕过。” * 苏兰前脚刚走,几名太监就从外面进来,立在两旁听候吩咐。 姬沉楼容色如覆了一层寒霜,毫无方才待少女的温柔,眼神阴鸷:“这几日,宫里都出了什么事?你们最好如实说来,若有一字虚言,你们知道后果。” 几人同时跪了下来,离床榻最近的一人道:“督公,近来宫中是有一场风波,但并非要紧的大事,您又在病中,属下就不曾——” “并非大事?”姬沉楼冷笑,黑眸透出森森寒意。“我早就说过,涉及皇后的,那就是大事。”顿了顿,厉声道:“说!” 那人只好将香贵人如何小产的事,细说了一遍。 姬沉楼听完,面无表情道:“彻查清楚。” 那人跪在地上,恭敬道:“督公,已经查明白了。”又将调查的结果如实告知,末了说道:“……事情就是这样。” “原来是她。”姬沉楼缓缓道,脸上浮现一丝莫测的笑意。“……吩咐下去,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准备,该收网了。” 那人迟疑道:“督公,按原定的计划,本应过几天才——” 姬沉楼扯起唇角,笑意未达眼底,一字一顿道:“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看清楚,在这宫里,谁不让皇后好过,我便让她的日子,生不如死。” * 苏兰回宫后,当晚便生了一场病。 朱修得到消息,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看这反应,计划肯定失败了。 其实,他从来不曾真的以为,凭苏兰这傻傻的性子,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老谋深算的姬沉楼。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苏兰。 如今看来,苏兰和姬沉楼必然决裂了。这样也好,挫挫姬沉楼的锐气,让他知道,天下未必事事都能如他所愿。 他安排的皇后,却爱上了自己。 朱修去了一趟未央宫。 苏兰在发烧,不住地咳嗽。 那凄凄惨惨的模样,朱修见了,到底有几分怜惜和心疼,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好好休养,别多想。” 少女眼里水雾蒙蒙的,点了点头。 朱修还有其它事情,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自然也就没听见,苏兰在他离开后,边咳嗽边嘟囔的话。 “……乌鸦嘴。说什么不好,非说过了病气,这下好了咳咳咳……” * 三天后,养心殿。 姬沉楼突然过来,朱修有些意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叫苏兰办的事情,虽然没有办成,但肯定打草惊了蛇。 朱修脸上带笑,气定神闲:“听说姬公公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怎么不在家好好歇歇?虽说事务繁忙,身体却是顶要紧的。” 姬沉楼一笑,淡淡道:“有劳皇上挂心,微臣惶恐。”话是这么说,神色非但不显惶恐,反而有些冷淡,隐隐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阴沉。“为报答皇上的这份心意,微臣准备了一份厚礼,特来献上。” 作者有话要说:  姬公公:我有特殊的卖惨技巧。 第42章 本宫无德(8) 朱修坐在桌案后, 垂下的双手握成了拳, 眯起眼缓缓道:“哦?不知姬公公给朕准备了什么大礼?” 姬沉楼牵起唇角,淡淡笑了笑,话却不是对他说的:“进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地走近,一人手里提着一个面目扭曲的人头。 一路走来, 一路滴血。 血液尚且温热。 朱修神色剧变, 霍地站了起来,差点带翻了椅子。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滴血的头颅, 只当多年的梦境成了真,恍惚中竟以为那人头和自己的脸合二为一。 “皇上。”那个阴沉冷漠的人声线凉薄, 平静道:“微臣记得,曾经对您说过, 朝堂上文武百官众多人, 一半以上曾犯下大梁律法所不容之罪, 区别只在于轻重,另有一小半虽不曾亲自参与, 却有家眷亲属犯过罪行,仅剩下的一成人, 若真想清算, 也能判个莫须有之罪。” 朱修忽觉手心一阵疼痛, 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去,方才手捏得太紧,不知何时指甲刺伤了掌心, 带出一丝血色。 姬沉楼淡声道:“在朝为官,想要得个清白名声,不难。真的做到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却难比登天。” 他抬起一手,示意那两名太监退下,负手在后走了几步,慢慢道:“微臣早有听闻,皇上一直在暗中扶持几位新上任的朝廷重臣……您方才所见,左边那一位,旧年看上一名许了人家的姑娘,强娶未遂,干下先奸后杀的恶行。右边那一位,景帝三年七月间,曾纵容家乡的堂兄弟强占良田,导致一死二伤的惨剧。” 停顿片刻,他垂下眼睑,视线落在手指上一枚白玉扳指上,继续道:“另有彭、许两名罪臣,各自触犯大梁律法若干条,微臣已经论罪判刑,流放的在路上,囚禁的也已下在牢里。” 朱修脸色灰败,后背出了一身的虚汗,瘫坐在椅子上。 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阉人,竟然……竟然就这么轻易剪除了自己苦心培养的势力! 他心中充满了难言的愤怒和憎恨,以及深深的恐惧。 深呼吸了几次,他艰难地开口道:“姬公公,你这算是先审后报?不管这几人犯了什么罪行,审问之前,朕都应该是最先知道的人!” “不,您错了。”姬沉楼转身,慢条斯理道:“这叫作先斩后奏。” 朱修恨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姬沉楼向他走了过来,边走边徐徐道:“皇上,您尚未登基之前,微臣与您说的话,想必您都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他低低笑了一声,站在他身边,一手扶在椅背上,道:“这身龙袍,你可以穿。这张龙椅,你尽管坐。但其他的,你不该肖想的……千万别妄图染指。” 朱修浑身僵硬,呼吸都慢了下来,冷笑道:“这就是你送给朕的厚礼?” 姬沉楼微笑,往旁边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皇上又错了,这是微臣给您上的一课。其实您应该庆幸,微臣还愿意在您身上浪费时间。” 他脚下一顿,又道:“至于送给皇上的大礼,自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听闻微臣抱病在家时,宫里的香贵人有孕,却遭人所害,以至于小皇子和皇上缘悭一面,听了怎能不叫微臣心痛。” 语气自始至终凉薄冷淡,分明口不对心。 朱修看着他,讥讽道:“所以?” 姬沉楼淡然道:“微臣已经查明了真相,替香贵人,皇上和小皇子讨回了公道。下此毒手的人是德妃王氏,人证物证俱全,虽然负责下药的宫女秋霜已经服毒自尽,但德妃宫里的心腹太监招供了,认罪书和前因后果的细节,等下自会有人送来,给皇上过目。该怎么发落德妃,全由皇上定夺。” 说完,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停下来,头也不回道:“德妃的父亲安陆侯及其党羽早年为非作歹,以至于民间怨声载道。这些年,弹劾安陆侯的奏折陆陆续续呈上,没有千百也有几十。微臣已经论罪处置,请皇上放心。” 朱修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额头上青筋毕现,忽然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从齿缝中挤出几个浸透了深仇大恨的字:“姬沉楼,今日所受的屈辱,朕会时刻记在心上,没齿难忘!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新仇旧恨加起来…… 朕若得以翻身,你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 这些日子都在忙手头的事,姬沉楼总算空闲下来,便问身旁的人:“皇后娘娘的病好些了么?” 小太监回道:“奴婢早上才差人前去打听,说是没什么大碍,可也总不见大好,这些日子娘娘食欲不振,精神有些衰弱,免了嫔妃们每日例行的请安。” 姬沉楼拧起眉宇。 虽然他心中清楚,苏兰十有八九只是不想与嫔妃周旋,这才继续称病,但到底放心不下,略带责怪道:“那定然是她不肯——”眼角余光见那小太监呆立在原地,不由冷下脸,斥道:“你还杵着作甚?” 小太监一愣,忙点头哈腰地就要退出去,暗地里不免腹诽:你又没让我走,我怎么敢擅自退下……姬公公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真是太折磨人了。 忽然,头顶又传来声音:“站住。” 小太监谄媚笑道:“督公还有什么吩咐?” 姬沉楼面无表情道:“找几颗糖来。” 小太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时脑子竟然转不过来:“什么?” 姬沉楼皱眉,分明早已不耐烦。 幸好,小太监即时转过了弯,连连点头道:“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去到一半,心里纠结的厉害,思来想去,还是问了一声:“督公,是要那种小孩子吃的糖,还是毒死人不偿命伪装成糖的暗器?” * 苏兰用绣帕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小绿最近很高兴。 自娘娘从姬公公府邸回来后,虽然受到不小的惊吓,生了一场大病,但也因祸得福,皇上不仅亲自来探望过几次,而且三不五时的便有各种赏赐过来,未央宫从来不曾这么热闹过。 “娘娘,您看。这是皇上叫人拿来的东海珍珠,改明儿您戴上,一定好看极了。还有这些,娘娘,您最喜欢红玛瑙石了,皇上都记着呢,这不?皇上命人做了这么多玛瑙首饰过来,全是为了讨您的欢心。” “娘娘,奴婢早就说了,宫里那些个以色侍人的狐媚子都是过眼烟云,日久见人心,皇上早晚看穿她们的把戏,明白只有您待他才最真心。这后宫,到底还是由您当家做主。” “娘娘——” 苏兰懒洋洋地搅动小银勺子,看着那一碗味道难闻,叫人毫无食欲的药汤,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小绿,消停一会儿,我脑子涨的疼。” 第50节 “是。”小绿心知方才多嘴了,走到苏兰身后,劝道:“娘娘,良药苦口,再不喝都要冷了。” 苏兰笑了笑,道:“我又不想和自己过不去,总会喝的,只是慢点罢了。你出去罢,对了,记得过会儿去小厨房一趟,晚上我想吃些清淡的,你看着些。” 小绿应道:“是。” 走了几步,望着那一堆珠光宝气的赏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兰觉得好笑,慢吞吞站了起来,从里面挑出几样好看的,拿给小绿,道:“都给你了。” 小绿喜道:“多谢娘娘赏赐!多谢娘娘!” 苏兰看着小丫头欢欢喜喜地离去,房门缓缓关上,不禁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好歹是皇上所赐,总要留几件才说的过去,不然就算全送给下头的宫女,又有什么大不了,横竖她是不稀罕的。 今儿闷的连风都没有。 苏兰又开始百无聊赖地搅动勺子,病恹恹地看着那一碗黑漆漆的药,越看越觉得令人作呕。 ——他是怎么眉头也不皱,像喝水似的一口口咽下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 苏兰心中一喜,唇边浮起了多日不见的甜蜜笑意,回头看见来人熟悉的眉眼,低声撒娇道:“你可想起要来看我啦?” 姬沉楼看一眼桌上的药汤,眼神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无奈。 苏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柳眉微蹙,刻意无视那碗不曾动过分毫的药,轻哼了声,道:“姬公公这些天在忙什么?莫不是怕本宫又把病气还给你,所以迟迟不肯踏足未央宫?” 姬沉楼失笑,抬手触摸少女的额头,耐心解释道:“手头有点小事,耽搁了时间,已经处理完了。” 触手温热却不发烫,烧退了。 他安下心,在桌旁坐下,揽过少女的纤腰,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舀起一勺药汤,尝了一口,眉心拧起:“快凉了。” 苏兰喝了几天的药,原本他不在,她不过磨蹭些时候,总会喝下的,可他来了,反倒任性起来,埋怨道:“这么多天不见我,你一来,就光说这个。” 姬沉楼叹息一声,将勺子送至她唇边,好声好气哄道:“乖,听话……治病要紧,嗯?” 苏兰看了他一眼,秀眉紧紧皱着,张开唇。 ——真是,苦死了。 她无比怀念头孢快克和板蓝根。 吃完了药,姬沉楼倒了一杯水给她。 苏兰仰头饮尽,小声道:“……嘴里还是苦。” 姬沉楼轻笑:“我知道。” 苏兰看着他拿出一颗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她笑了起来:“你当我小孩子哄的呀——” 可他拨开一层裹着的纸,却将那白色的糖送进自己唇中。 苏兰哭笑不得,正想开口抱怨几句,他倾身向前,手按在她的后脑上,双唇贴近。 辗转的气息都是甜的。 苏兰闭上眼睛,双手搂住他的后颈。 其实,她不喜欢吃糖。 她只是想念他。 良久,姬沉楼稍稍后仰,平复了呼吸,戏谑道:“甜么?” 苏兰抿唇笑,在他唇上又亲了一下。 “很甜。” * 夜色已深。 养心殿中,小安子见皇帝露出了几许倦色,轻声提醒道:“皇上,不早了。” 朱修点了点头,站起身。 小安子给身旁的宫女递了个眼色,那宫女转身下去,还没走两步,忽听朱修淡淡道:“今晚不翻牌子。皇后的病好些了么?” 小安子心想这是要皇后侍寝了,便笑道:“已经大好了。皇后娘娘得皇上如此看重,心里高兴,什么病都没了。” 朱修斜睨他一眼:“就你会说话。” 小安子得了吩咐,退了出去,对两旁候着的宫人道:“传皇上的话,摆驾未央宫!” 作者有话要说:  天凉王破的霸道公公和继续迷之自信的皇帝。 第43章 本宫无德(9-10) 苏兰尚在病中, 并未痊愈, 况且为了避开皇帝,连日来闷在房里,好不容易见到姬沉楼,难免任性了点,拉着他消磨了半日不说, 晚上敷衍了小绿等人, 又在房里用过晚膳。 眼看就过了掌灯时分。 风中携来一阵幽幽怨怨的哭声,听着叫人心中哀戚。 姬沉楼拧眉, 站在窗边。 苏兰拿着小剪子漫不经心地剪烛花,慢悠悠道:“那是香贵人在哭……自打小皇子没了, 每日夜里,都能听见哭声, 到了半夜三更才会消停。” 姬沉楼回身, 拉开椅子坐下, 伸手捧住她的脸,低声道:“你受委屈了。” “你打听了?”苏兰一笑, 脸颊贴在他的掌心上,蹭了蹭。“我又没吃亏, 有什么好委屈的。” 姬沉楼微微一笑, 没有多说, 亲了亲少女的额头。 苏兰叹了口气,起身道:“夜深了,你回去罢。” 姬沉楼望着窗外夜色, 迟疑道:“其实……”才说了两个字,脸色一沉,竖起一指放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脚尖一点,整个人纵身而起,半空中借了几道力,轻飘飘侧卧在横梁上,掩去行踪。 苏兰瞠目结舌看着他,跺了跺脚,好笑道:“我说你是梁上君子,你还真当上瘾了?你快下来,叫人看见成何体统——” 姬沉楼双眸含笑,无声地一指房门。 苏兰立刻会意,走到梳妆台前,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见没什么异样,便从容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正好撞见碎步迎来的小绿。 小绿愣了愣,复又喜道:“娘娘,安公公叫人传来消息,皇上今晚来未央宫!”停顿片刻,一手在嘴边遮掩,附在苏兰耳旁,欣慰道:“娘娘……可算盼来了这一天,老天开眼,您终于能如愿以偿了!” 苏兰神色怪异,喃喃道:“如愿以偿……” 小绿以为她大喜过望,一下子糊涂了,笑着耳语道:“——终于能侍寝了呀!” …… 苏兰眼神愈加古怪,清了清喉咙,道:“你说的正是,你先去宫外候着,本宫等会儿就到。” 小绿只当皇后这是害羞了,毕竟大婚之夜,皇上都没在娘娘房里留宿,便嘻嘻笑道:“是,奴婢遵命。” 苏兰看着这莫名兴奋的丫头,带领一众宫人有条不紊地从宫殿正门出去,立成两排等候皇帝大驾光临。 见人全走了,她急忙回到房里,关上门,语气透出几分紧迫:“皇帝来了,你还不快走?” 半天没听到回应。 苏兰这才抬起头,只见上方那人侧卧着,一手支头,容色苍白,黑眸中阴狠的戾气涌动,扯起唇角,低低道:“偏不。” 言下之意,他又能奈我何。 苏兰无奈,咳嗽了一声,红着脸道:“我总有法子摆脱他,你别瞎担心。总之你快离开,你在这里……怪别扭的。” 姬沉楼笑意森冷,淡淡道:“娘娘大可安心,微臣自有分寸,不会妨碍您。” “你——” 苏兰听他阴阳怪气的话,知道他肯定憋着气,即使今晚上不发作,往后也不会忘了与她算账的,不禁又气又急,抓起床榻上的一个软枕头,冲他扔了过去……只可惜忘记手上加几分力道,枕头还没飞到半空中,就掉了下来。 “……心眼比针还小。” 她没好气的嘀咕了句,弯腰拾起枕头,抱在怀里。 还有一句话没敢说出口。 ——难怪这回投胎当不成男人,当太监了。 朱修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 娇艳动人的少女怀中抱着一个小红枕头,双颊晕红,透出几许薄怒几许哀怨,灯烛映照下,水润的眸端的是含情脉脉。 他心中一荡,不觉感到房里有些闷热。 苏兰自然也看见了他,俯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朱修伸手扶起她,发觉少女的身子有些僵硬,心想这是紧张了,便柔声问道:“兰儿,病可好些了?” 他一碰到自己手臂,苏兰便觉得后背发凉,定是被人死死盯着,越想越后怕,施施然站起身,往旁边避开了些,低着头道:“好多了……就是时不时还会咳嗽,臣妾唯恐过了病气给皇上……” ——所以,你老人家还是赶快移驾去其它宫里。 朱修笑了笑,抬手抚摸少女软软的黑发,温和道:“你是朕的皇后,朕今生最亲近之人,与你同甘共苦,朕也是愿意的。” 苏兰心中叫苦不迭。 好吧,总算开启了皇帝的情圣模式,从前她可是盼星星盼月亮,苦苦等他心软,等他对自己敞开心扉,好展开下一步巧夺帝心的计划,可现在怎么办? 她现在不想攻略皇帝,只想远着他,可早前下的功夫没白费……他回头了。 “听皇上这么说,臣妾……好生感动。” 头垂得更低,似想掩饰眼中的泪。 见状,朱修又是一笑,嘴里却尝到了几分苦意。 他负手走至窗边,背对着苏兰,叹息道:“兰儿,朕与你,同为笼中鸟,任凭他人随意摆布而不得解脱……我们,是一样的。” 苏兰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不敢抬头,不想出声。 朱修也不在意,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恍惚道:“朕生平唯一的念想,便是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不至于百年之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兰儿,你觉得朕能等到那一天么?” 第51节 苏兰依旧没答话。 朱修这才注意到她的沉默,转过了身,却见那少女垂首立在床榻边,瞧着身形极为僵硬,一直盯着鞋面上彩线绣出的花,说不出的紧张。 他轻声笑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这小姑娘真是傻的可爱。 走到少女跟前,抬手摸了摸细腻如凝脂的脸颊,含笑戏谑道:“傻乎乎的。在想什么呢?” 苏兰神经高度紧绷,一开口,声音都有点哑:“想……皇上……” ——想怎么才能让你走。 “是了。”朱修笑,摇了摇头。“妇人短见,以夫为天。朕同你说这些作甚?横竖你又听不懂。罢了……”他看着小绿奉上两盏热茶,话锋一转:“朕说些你能明白的。香贵人的事情查清楚了,罪魁祸首是德妃。” 苏兰原本就想到了,见他不再动手动脚,微微放松了一点,装作讶然道:“啊,怎么会是她?” 朱修冷哼了声:“朕也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最是守规矩的人,暗地里却心如蛇蝎,竟能忍心下此毒手。” 苏兰问道:“皇上怎么知道是德妃?可有确凿证据?” 朱修一滞,面上显出几分厌憎之意:“……姬沉楼下令彻查,人证物证俱全,德妃已是百口莫辩。” 苏兰怔了怔。 难怪他说手头有点小事,已经处理完了。 朱修看着少女发愣的样子,摇头苦笑,道:“傻丫头,你是不是在想,姬沉楼为何突然大发善心,出手帮朕分忧解难?” 苏兰无言以对。 朱修冷笑道:“他不过送个顺水人情,真正想要对付的是德妃的娘家安陆侯府。这下如他所愿了,哈,没准他私底下高兴的很,朕的亲生骨肉,一条鲜血淋漓的性命,换他铲除一个眼中钉,可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践踏着他人身家性命,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的手段,咱们姬公公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苏兰安静地看着他。 皇帝的脸上有扭曲的恨意,双目泛红。 一个处处受制的皇帝,终日活在另一人的压迫和阴影下,被沉沉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梦中都是刀光剑影的血色。 可怜么? 是的。 苏兰轻叹一声,低声道:“皇上,算了罢。到底你是一国之君,他……不会随意加害于你……” “哈哈!”朱修大笑起来,眼神透出无法抑制的疯狂。“不可能!兰儿,朕和他,不死不休。” 苏兰又叹了口气,这次却是心底无声的叹息。 她抬起袖子,掩去两声咳嗽。 朱修慢慢走了过来,看着少女略显疲倦的脸容,目光柔和了些,问道:“上回……他为难你了?你受了委屈,朕明白。” 苏兰沉默地摇头。 一向只有她为难他的份,不是反着来的。 “兰儿。”朱修轻声唤她的小名,一手抬起少女尖尖的下巴,郑重承诺:“他日朕得以除此心腹大患,朕定会让你手刃此人,以偿你所受之苦。” 苏兰心头一颤,垂下眼睑,淡淡道:“……我不要。” 朱修以为她怕了,勾唇一笑,倾身向前。 烛光暖,照亮一室旖旎风情。 少女微微侧头闪避,本应落在唇上的吻,轻轻扫过脸颊。 她突然退开几步,剧烈咳嗽起来。 朱修正想说什么,外面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毓秀轩的肖常在昨夜受了凉,到今儿也不见好,传太医前去诊脉,黄太医说……说肖常在有喜了!” 苏兰微微一怔。 按照原来的剧情,肖婉这时还没怀上,分明到了避暑山庄那会儿才诊出喜脉。 短暂的怔忡后,她掏出绣帕掩着唇,又咳嗽了几声,道:“皇上快去毓秀轩看看肖妹妹……臣妾、臣妾抱恙在身,待得好些了再去毓秀轩。” 香贵人小产,朱修自然是心痛的,此时毓秀轩传出喜讯,他素来又喜欢肖婉,心中更为欢喜,拍了拍苏兰的肩膀,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朕改日来看你。”说完,匆忙转身离开,前往毓秀轩。 他一走,苏兰便丢下了绣帕,斟了一杯茶润喉。 小绿沮丧地走了进来,语气带着深深的不甘心和痛恨:“都是阴魂不散的肖常在!每次都是——” “行了行了。”苏兰心不在焉地摆手,道:“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 小绿看着她,心里叹息一声,退下了。 苏兰手中端着茶盏,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道:“你可以——” 话音未落,眼前身影一闪,那人已经站在前方。 苏兰不免尴尬起来,清了清喉咙,道:“冤有头债有主,话都是皇帝说的,我可什么也没有……” 他抬起手,苍白的,冰凉的指尖,轻轻抹了抹少女左侧的脸颊。 ——方才皇帝亲吻过的地方。 苏兰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抱住他:“沉楼,你可不能迁怒我头上——等一下,你去哪里?……姬沉楼,你疯了!” 他在门口站定,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弯,似乎在笑,却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娘娘,那也是给你们逼的。” 转身,拉开了门。 站在外面的小绿猛然看见他,直接傻了眼,呆呆地瞪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半天没有反应。 姬沉楼平淡道:“打一盆水进来。” 小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目光转向苏兰:“娘娘……” 事已至此,苏兰摇了摇头,无奈道:“听他的,别作声。” 姬沉楼转身回来,坐在窗下。 苏兰气得不轻,在床上坐了下来,踢了踢旁边的脚踏,开口提醒他。 “是你安排我进宫的。” “是你要我当皇后。” “是皇帝要我手刃你,我也没答应啊。” “是皇帝自己要亲我的,嘴长在他脸上,我又没法子。” “再说了,也没亲到。” …… 他只是不说话。 苏兰就怕他这种故作平静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小绿战战兢兢地敲门进来,走一步,晃一晃,水溅出一点。 姬沉楼道:“放下,你可以走了。” 小绿又去看苏兰,泪水不住地滚下来,吸了吸鼻子,怯怯地退到门口。 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多说一句话,明日此时,你就在东厂的地牢里。” 小绿全身一震,狂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颤声道:“奴、奴婢不敢……” 门关上了。 姬沉楼用毛巾浸了水,走到床边,蹲下来。 苏兰瞪了他一眼,讷讷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姬沉楼面无表情,抬起手,擦拭她的脸。 虽则他眼神冷的很,动作却始终轻柔。 苏兰沉默片刻,待他起身,将那毛巾扔进水盆里,便开口道:“不早了,皇帝今晚陪着肖常在,不会来了。你安心啦?你不跟我说话,我也不想理你了,我要睡觉,你也快回去。” 姬沉楼低声道:“原本是要回去的。” 苏兰抬眸看他:“如今呢?” “改主意了。”他轻轻道,斜倚在床畔。“有一件事,朱修倒是提醒了我。” 连皇上都不喊了,看来确实气疯了。 苏兰心里好笑,面上一本正经问道:“什么事情?” 他俯身,撩起她耳旁的一缕黑发,一字一顿道:“侍寝。” 苏兰一愣,没能控制住,笑出了声,忙低下头,忍笑忍得肚子疼:“姬公公这是要自荐枕席呢?”掐了大腿一下,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握住他的手,软声道:“好了别闹了,我真要歇下了。你有气,回头跟皇上算账,嗯?” “苏兰。”头顶的声音清冷飘渺,缓缓道:“我素来不喜玩闹,你应该清楚。” * 红色的肚兜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悄无声息地覆在墨色长袍上。 红与黑,凌乱的纠缠。 “嗯……不行了,真的不行……” 锦帐后,少女攥紧被褥的手渐渐松开,双目刹那无神,望着上空,大口大口的喘息,仿佛沉溺水中许久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急迫的需要空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夜……真的太闷热了。 透不过气。 身下一声低笑,埋首于下的男人抬起头,双臂撑住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水眸迷蒙如烟雾的少女。 缠乱的黑发散开,如玉如雪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色。 少女看见他,脸色更是红得厉害,闭上了眼睛,有些懊恼。 于是,他又笑了,低下身,舌尖探入粉唇中,一阵温存和纠缠后,潮湿的吻落在她微红的耳后,调笑道:“……也是甜的。” 苏兰脸涨得通红,瞬间有无地自容之感,咬牙道:“姬沉楼,你说过……不……不戏弄我……” “不喜欢?”他心情极好,耐心地舔吻小巧的耳垂,呼出的气息炽热:“你自己的味道,我可是喜欢的紧。” 苏兰心里气得牙痒痒,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第52节 姬沉楼闷笑了声,又缠了上去,堵住少女柔软的唇,模糊道:“方才……舒服么?” 苏兰紧紧闭着眼睛,不肯说话。 他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舒服么?” 隔了好久,芙蓉帐中响起少女轻轻软软的声音:“……嗯。” 夜深了。 芙蓉帐暖度春宵。 * 未央宫宫门紧闭,如临大敌。 深更半夜,小绿背着人,偷偷摸摸抱着沾了血的褥子去后院,胆战心惊地烧了。回来后,见苏兰披着长发,坐在梳妆镜前,仿佛心情不错,一会儿试试玛瑙耳坠子,一会儿拿起一根金钗比了比,不时还哼一段儿小曲。 小绿提心吊胆地走近。 ——完了,娘娘受此奇耻大辱,莫不是疯癫了。 她小心翼翼开口,唤了声:“娘娘?” 苏兰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问道:“烧了?” 小绿沉默地点头。 苏兰又问:“有人瞧见了么?” 小绿摇头。 苏兰噗嗤一笑,转过身道:“这是怎么了?变小哑巴了?” 小绿站在原地,静默片刻,忽然抿紧的唇边溢出一声呜咽,蓦地扑上前来,抱住苏兰的腿,悲声泣道:“娘娘,你的命好苦哇!那个杀千刀的阉人……呜呜,总有一天要叫皇上把他碎尸万段——” “喂!”苏兰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你骂他作甚?” 小绿不住地抽泣,哀哀戚戚道:“上回听那几个小丫头说了,我还不信,原来……原来都是真的。死太监当不成男人,断子绝孙了,就……就挖空了心思的折腾别人,娘娘……您可是后宫之主,他……他简直该死!” 苏兰心里纳闷,一个个的,都恨得跟什么似的,被睡了的分明是她,可恨得咬牙切齿的却是这丫头。 她无奈叹息,捏捏小绿的脸,道:“别动不动骂他,我不爱听的。” 小绿死死咬住嘴唇,松开的时候,伤口流出了血,含泪道:“娘娘,您的苦,奴婢都知道……您默默忍受如此折辱,一切的忍辱负重,还不是为了保全皇上!呜呜……娘娘,皇上却被那姓肖的狐媚子迷了眼,苍天无眼啊!” 苏兰:……??? 过了半天,她长叹一声,用帕子给小绿擦脸,慢慢道:“你这丫头,不去写话本,留在宫里伺候人,真是被耽误了。” * 称病太久,总会引人怀疑。 苏兰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早上绣绣花,读会儿书,晚上盼着梁上君子夜半相会,只可惜不能就这么装病装一辈子。 病好了,便要去毓秀轩看看肖常在。 现在还是肖常在,等孩子一出来,就算不能当个肖妃,总也会是个肖嫔之类。 凤辇到了半路上,前头一阵骚动。 小绿上前打听,回来后,对苏兰说道:“是德妃……还在养心殿前跪着呢,皇上不肯见她。也是怪可怜的,家里的父兄,仅有几个在流放路上,剩下的……秋后问斩。” 原作中,德妃活到故事快结束了,才终于领了便当。 后宫里的女人斗来斗去,暗地里多少的勾心斗角和争风吃醋,可一旦涉及前朝,不过姬沉楼的几句话,便定了生死。 苏兰摇了摇头,道:“改日再去看肖常在,回未央宫。” 小绿道:“是。” 可还没动身,就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从她们身旁踉踉跄跄经过,径直冲到了养心殿前,往跪着的那人身上扑了过去,扭打在一起。 “毒妇,你还我儿命来……还命来!” 尖利的声音,撕心裂肺。 后面好些人追了过去,喊道:“怎么让香贵人跑了出去?快把她拉开!”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苏兰意兴阑珊,道:“别看了,走了。” 身边有人叹息道:“是没什么好看的。” 苏兰转头,见到不知何时上前来的肖婉。 肖婉看见她探询的眼神,笑了笑,道:“妾见过皇后娘娘。本是想去养心殿,这会儿也去不成了。” 苏兰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若没什么大事,妹妹还是在毓秀轩待着的好。” “多谢娘娘挂心。”肖婉淡淡说了一句,又去看前面依旧撕打在一起的女人,语气越发淡漠:“娘娘,您瞧,多可怜呀。不过几天的光景,原本无限风光的人,变成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苏兰沉默了会儿,若有所思道:“开了年又要举行选秀,新的秀女们进来,这两个女人,很快就没人记得了。”轻轻笑了一声,缓缓道:“后宫里,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也许,几十年后,你我白发苍苍,皇上身边还伴着新入宫的妙龄妃嫔,想起来,不知该觉得可笑,亦或是可悲。” 肖婉的目光在苏兰脸上转了一圈,开口道:“娘娘确实变了……” 苏兰挑眉道:“那肖常在以为,本宫变得好了,还是变得差了?” 肖婉垂眸道:“娘娘变得……通透了。” 苏兰不置可否。 肖婉又道:“难怪皇上……一日比一日,愈加看重娘娘。”这话说的唐突,她却不介意,心想皇后既得皇帝看重,不如便趁机示好,于是说道:“娘娘也许还不知道罢?下个月,皇上启程前往避暑山庄,已经决定了带娘娘同行。” 第44章 本宫无德(11) 六子悄悄退了出来, 轻轻关上门, 待得彻底离开里面那人的视线,不禁直起腰,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神色极为复杂。 同伴小忠奇道:“你叹什么气呐?我瞧着,这几天督公心情挺好的, 一不发脾气, 二不甩脸色,前儿晚上我们还在说呢, 感谢佛祖大恩大德,就让督公这么快活着罢, 他老人家高兴,咱们的日子也好过。” 六子只是叹气。 小忠这下子是真的好奇了, 心想莫不是事态严重, 牵扯甚广, 便拉着他到了一旁僻静处,追问道:“你还信不过我么?别卖关子了, 到底怎么回事?” 六子慢吞吞摇了摇头,放低声音道:“你可知道, 方才督公读的是什么书?” “贞观政要?资治通鉴?孙子兵法?”小忠胡乱猜了几个, 颇有些不以为然:“横竖不就那几本吗?都快翻烂了。” 六子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眼观四方,见四下无人,语速极快道:“春宫十八式。” 小忠没听清, 皱眉道:“什么?” 六子打了他后脑勺一下,低声重复一遍。 小忠愣了半天,呆呆地看着他。 六子两手背在身后,仰天长叹道:“他这又是何苦呀……咱们都是苦命的人,进宫的路是自个儿选的,能怪谁呢?都已经成废人了,何必还……还不放过自己……” 小忠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又见六子悲悯的神情,不由联想到自己,有感而发叹道:“正是。不过……六子,督公不像咱们,天底下的女人,皇后娘娘那样的求不得,其余的不是任他挑么?前些时候,我还听说,皇后赐督公宫女,被他给拒了。” 两人窃窃私语,差点没注意到蹑手蹑脚走来的小太监,等到回头一看,忙疾步上前,呵斥道:“你们两个站住!这里是你们能随便乱闯的地儿吗?报上名来,都是哪个宫里的?” 那两名小太监瞧着很是眼生,脸蛋却是极美的,站在后面的那一位眉眼尤为标致。听见问话,他也不似同伴那般害怕,低着头答了句:“北三所。” 小忠一愣:“香贵人身边的?” 自从香贵人疯癫后,便被关在北三所冷宫里。 小太监低低应了声。 六子皱眉,不耐烦道:“你有什么事情……喂,你上哪儿去?小兔崽子,你好大的胆子,小命不要了么?惊扰了督公,有的你——” 可那小太监已经碎步跑上了台阶,抬手准备推门。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小忠和六子心里一惊,暗想必定是外头的响动惊动了姬沉楼,赶紧跟了过去,跪在地上,忐忑道:“督公恕罪,属下一时不慎,让他们溜了进来……” 姬沉楼原本冷凝的容色,见到眼前人的瞬间,怔了怔,继而眼底浮起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 他伸手将少年拉到身后,淡淡扫了下头的人一眼,留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都下去。” 门又关上了。 小忠和六子还没什么反应,另一名少年小太监可急了,上前几步,开口唤了一个字:“娘——”剩下的字眼吞到了肚子里,咬着嘴唇,恨恨跺了跺脚。 六子见少年长得清秀俊俏,不由笑道:“原来你们是督公安插在别宫的眼线。你叫什么名字,跟哥哥说说?” 谁知少年非但不领情,反而恶狠狠瞪着他们,重重哼了声,扭头走开。 六子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嘀咕道:“脾气这么大……难怪讨不到好,被安排去冷宫当差。” * 苏兰近来有点烦。 那天半路上遇见肖婉,回到未央宫,她琢磨了好久,心里有几个猜测,但没有十成的把握,也不知能和谁商量——虽说小绿是她的心腹,对她忠心耿耿,但最近这丫头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脑回路总和自己不在一条线上,成天不是咒骂狐媚子肖常在,就是骂死太监姬公公。 更倒霉的是,平时不想见到的时候,姬沉楼总是阴魂不散,想找他了,他却忙的不见影子。 没法子,为了不打草惊蛇,苏兰不想直接召见姬沉楼,只好假扮北三所的小太监来找他。 苏兰坐在书桌后,双手捧住脸,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轻轻哼了声。 姬沉楼斟了一杯茶,端到她面前,似笑非笑道:“娘娘若是在宫里呆的闷了,想去哪儿又没人会拦你,何苦扮太监玩耍。” “谁在跟你玩?”苏兰瞪他一眼,见他唇边浅浅淡淡的笑意,心里憋着气,凉凉开口道:“你最近很忙吗?” “有点小事。”姬沉楼斟酌片刻,道:“快处理完了。” 苏兰气闷。 ——又是小事,又是闷不吭声的处理。 过了一小会儿,她垂下头,小声道:“就算再忙,白天我也不管你,可……可晚上总是要睡觉的——”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双颊飞上红云,热的厉害。“我的意思是……” “娘娘。” 低沉悦耳的声音。 第53节 姬沉楼走了过来,伸臂轻易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语气含笑:“……不是你赶我走的么?” 贴在耳侧的薄唇湿润温热,说话之间,呼出的气息拂过几缕垂下的发丝,痒痒的。 苏兰不敢抬头,脸上火烧火燎的发热,红着脸轻轻道:“说的气话你也信……叫你别老是、老是……你怎么又不听了。” 姬沉楼低笑,抱住她沉默了半刻,方才轻叹道:“真的有点事情,快好了,再等我两天。” 苏兰等脸上的红晕消下去一点,才抬眸道:“我找你有正事。我猜……肖婉定是一早知道害小皇子的人是德妃,如今一切都已水落石出,她突然诊出喜脉,莫不是一早就怀上了,只是藏着没让人知道?太医说有一两个月了,我想,也许怀胎过三月了也说不定……” 姬沉楼听了,显出几分无动于衷的淡然:“也许。” 苏兰却平静不下来。 这里的剧情线变了,没准皇帝那儿的也变了呢? 原本,皇帝从避暑山庄回来后,才布下一场鸿门宴诛杀姬沉楼,杀他个措手不及,可万一皇帝等不及了,这几天就下手…… “沉楼。”苏兰皱紧眉,正色道:“我怕皇上会对你不利,你切记万事小心为上,不能轻看了皇上。尤其是……若他无缘无故的宴请你,你别去。” 姬沉楼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你担心我么?” 苏兰一怔,脱口道:“那不然呢?” 姬沉楼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戏谑笑道:“总算有点良心。” 苏兰拍开他的手,恼怒道:“我认真的,你听没听到?” 姬沉楼双手环住她,目光温柔:“万事有我,安心。” 苏兰听他语气,知道他有自己的考量,便不多说了。在他怀里腻了会儿,轻声道:“还有几件事情,你一并答应了我吧。” 姬沉楼笑道:“说来听听。” “未央宫里,除了小绿,我不知道谁是能信得过的,你也不曾与我说。你找个借口,安插几个可靠的人进来。” “好。” “不管怎么忙,隔几天总要来一次……便是真脱不开身,叫人带个话也好,这样总不过分罢?” “好。” 苏兰低下眼眸,眼神有些闪躲,咳嗽了声,快速说道:“皇上要带我去避暑山庄,我是要跟他去的。” 腰间的手臂一紧。 苏兰感到一阵寒意袭来,飞快抬眸,见他微微眯起眼,幽深的眼底覆上一层寒霜,忙解释道:“你走不开,皇上去了避暑山庄,要见什么人,要计划什么,你怎么也顾不上了。若我在,好歹有消息能第一时间带给你。剩下的……你也不用多想,皇上多半也会带上肖常在和慧嫔,有人家在,见者有份也轮不到我……” “苏兰。”姬沉楼怒极反笑,声音平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兰叹道:“皇上都说了和你不死不休,宫廷斗争不比其它,我真的不放心。” 姬沉楼牵起唇角,笑意浮于表面,眸中阴冷刺骨:“他想斗,便随他去。他扶植自己的势力,我便剪了他的羽翼。他话说的太多,便剪了他的舌头。他脑子始终不清醒,那他那颗尊贵的项上人头,也可以不要了。” 苏兰第一次见他这般狠厉的样子,不禁想起小宫女们谈起他时所说……东厂大牢血流遍地,每逢七月半总能听见夜半鬼哭声。 今天见他这般做派,也怪不得人家都把他当变态。 姬沉楼面无表情,一字一字继续道:“最后,总是他死我活。” 苏兰差点呛到,咳嗽了起来,接过他递上的茶,喝下一口,才道:“他死,你活,这不都一样的么?” 姬沉楼不语。 苏兰放下茶盏,抱住他的脖子,低声道:“生气啦?我也就是说说,你既然这么不乐意,我不去就是了。” 还是没有回应。 苏兰只好闭上嘴,眼神四处乱飘,想找个新的话题让他分心,眼角余光瞄到一卷压在几张作废的纸下的书,便伸手去拿,刚要碰到,手腕被人握住了。 姬沉楼淡淡道:“娘娘,你不会想看的。” 苏兰见他绷着脸,知道他还在闹别扭,故意笑道:“我偏要看。” 姬沉楼笑笑,松开手。 苏兰拿过来一看,脸上的笑容顷刻间僵住,脸蛋不可控制的涨红了。翻开来飞快扫了几眼,回头狠狠剐他一眼:“你还说忙!整天就在忙着看这……这种东西。” 姬沉楼心情终于阴转小晴,勾起唇角笑了笑,道:“等会要见几个人,马上就该动身了。”他把那书放进苏兰手里,苏兰不肯接,丢开,他又耐心地捡了回来,调侃道:“回去慢慢选……喜欢哪个姿势,晚上与我说,嗯?” 苏兰推了推他的胸膛,想站起来:“你自己选,我才不要看。” 姬沉楼环着她娇软的身躯,不肯松手,眼底盈满笑意,轻声道:“好,我选。” “你……脸都不要了。” 正缠在一起玩闹,门突然被人撞开了。 苏兰吓了好大一跳,转头看去,却见那倒霉的小太监比自己受惊更严重,整个人匍匐在地,簌簌发抖。 想来是有事前来禀报,结果不小心绊了一跤,撞破了顶头上司的奸情。 好巧不巧,自己还穿着这身太监的衣服,不知对人家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心理阴影。 “督、督公……小的罪该——” 一句话没说完,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 距离启程前往避暑山庄,只剩下短短三天。 姬沉楼说了不让她去,苏兰便没多想,放手撂给他处理,对皇帝只是一贯的敷衍。 直到这天早上,姬沉楼托人传话,让她去一趟御书房。 苏兰觉得奇怪,不知道他选这么奇怪的地方见面干什么,等到踏进门槛,腰间忽然一紧,猝不及防被他搂住,闪身避到一侧的屏风后。 多么熟悉的山水屏风。 苏兰后背抵住墙壁,被他按在墙上亲吻,心里越发无奈,待得彼此稍稍分开,喘息了几声,郑重其事开口道:“姬沉楼,我必须严正申明一次,我没有这么特殊的瓜田李下癖好……” “嘘。”他一指放在唇边,在她脸颊上吻了吻,低声道:“你在这里听。” 听……听什么? 苏兰很快便有了答案。 姬沉楼出去后,不久,外面响起脚步声,来人语气平静,冷硬,可隐隐似乎又有些止不住的紧张。 “姬公公有何事找朕?” 姬沉楼不动声色,淡然道:“也没什么,只是微臣突然想起,皇上不日便要启程前往避暑山庄。” 朱修答道:“就在这两天,宫内诸事,还要劳你多加费心。” 姬沉楼笑了笑:“皇上这般客气,反倒令微臣感到十分愧疚。” “愧疚?”朱修仿佛听见了滑稽的笑话,冷冷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问道:“姬公公还有事么?” 姬沉楼走了几步,回头看他:“听说,皇上决定带肖常在同行?” 朱修心中冷笑不止。 来了,说到底,还是在打肖婉和孩子的主意。 他面色不改,从容应对:“不错,确有此事。婉儿常说宫里闷的很,朕便想带她出去走一走。” “可肖常在身怀六甲,恐怕……不方便。” 朱修听他阴柔的语气,背后一阵发冷,更是坚定了带肖婉同去的决心。 ——呵,把肖婉独自留在宫中,等待她的,也许就是香贵人的命运。 “婉儿一向身体康健,况且太医也说了,只要路上注意着些,便不会有事。” 姬沉楼轻轻一笑,走向前方,在桌案后坐了下来,浑然不顾自己坐着,皇帝站着,是否犯了不敬之罪。 他看着皇帝,眼神带着几分笑意,又道:“那皇后呢?” 朱修一怔,声音沉了下来:“皇后自然与朕同行。” 姬沉楼点了点头,拿起一支笔,随意在纸上涂了几笔,慢条斯理道:“皇上,明人不说暗话。微臣心中清楚,您怕肖常在留在宫中,会遭逢不测,因此想带上她。您也怕皇后曾得罪过微臣,留在宫中恐有不测,所以也想把人带走。” “只可惜……” 他抬起头,冰凉的目光落在皇帝脸上,唇边浮起一丝莫测的笑。 “这两个人,微臣只能让您带走其中一位。那么,您选谁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心眼比针小还记仇的姬公公和灰常纠结的皇帝。 第45章 本宫无德(12) “皇上, 想好了么?” 那个阴郁的男人靠在椅背上, 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案,冷冷淡淡的眉眼,透出几许好整以暇的从容。 “又或者……”他微微向前倾,唇畔挑起饶有兴致的笑。“皇上安心前往避暑山庄小住,两位娘娘都留下来, 微臣定会悉心照料, 尽职尽责。” 朱修眼神一冷,沉默地盯着他。 漫长而压抑的寂静。 朱修的脸上如同结了坚冰, 僵硬得不能自已,心中满满涨涨的, 全是沸腾的痛恨,耻辱, 以及深沉的无力感。 他是大梁的帝王。 天下为他所有, 他本应是这锦绣江山的主人。 然而, 真相是截然不同的残忍。 在这暗不见天日的深宫里,真正能主宰一切的, 却是对面的男人……不,他根本算不上男人, 不过是个下贱的, 卑微的废人。 可上至朝堂上的大小决策, 下至后宫里的妃嫔晋位事宜,无一不由他亲自过目。 他若说了不,无人敢有异议。 他一手定下了自己的婚事, 把那脑子不怎么聪明的傻丫头送进未央宫。 而现在…… 朱修闭了闭眼,觉得眼睛有点发热。 第54节 他后悔了。 千不该,万不该,为了试探那傻丫头,在姬沉楼生病时,让她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前去下毒。 他很清楚,姬沉楼逼迫他决定的是什么。 谁离开,便有一条活路。谁留下,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皇上。”不远处响起那人冰凉的声音,无端的,便叫人想起匕首雪亮的刀刃。“您若是无法抉择,不如由微臣替您——” “婉儿。”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姬沉楼听见了,唇角笑意更深,目光轻飘飘扫向山水屏风后隐约可见的倩影。 他轻叹一声,站了起来:“微臣愚钝,皇上还是说明白点的好。” 朱修咬了咬牙,眸中似有烈焰焚烧:“朕带肖常在同去避暑山庄。姬沉楼,可你别忘记了,皇后会进宫,本是你的决定。从始至终,苏兰都身不由己,你若还存有一丝良知……”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缓慢道:“莫要为难她!” 姬沉楼容色冷了下来,淡淡道:“皇上既然选了肖常在,那就尽管与佳人前去避暑山庄逍遥快活,至于其他的……”他低低笑了一声,道:“我想干什么,皇后会如何,全都与你无关。皇上,这句话,千万记牢了。” 朱修冷哼一声,强行克制怒气,拂袖而去。 姬沉楼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待得外面的小太监垂头弯腰关上了门,才开口道:“你听清楚了?” 苏兰从屏风后走出来,理了理桌上散乱的纸笔,坐了上去,叹气道:“沉楼,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没意思。”姬沉楼答道,拉过少女水葱般细细白白的手指,贴在自己脸上,闭上眼睛道:“但我心里不好过,就得让别人更难受。” 苏兰无奈一笑,掌心贴着他的脸颊,粉唇在他唇上一吻,柔声道:“那你现在高兴了没有?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我早前同你说的话,你更该放在心上——对皇上总得有所提防,也别刺激得太狠了。” * 苏兰一直知道,姬沉楼疯的不轻。 也许像宫女们说的,当不成堂堂正正的男人,总有点精神上的疾病。也许从前觊觎中宫皇后而不得,久而久之憋出了病。也许小时候经历了太多惨事,留下了阴影。也许多年的宦海沉浮,从深宫到前朝,多少惊心动魄的斗争,导致他心理扭曲。 总之,他不太正常。 可苏兰怎么也没想到,他疯起来当真有天地崩于前而不顾,反正拉着你们一起死的偏激。 熟悉的脚步声停在房门前,距离放下的锦帐,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苏兰的心在胸腔内狂跳,仿佛马上就要破胸而出,双手无意识地攥紧身下的床褥,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外面响起小绿慌张的声音:“皇、皇上……您怎么突然来了?也没人通报一声……” 真的是他。 苏兰只觉得一颗扑通乱跳的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伸出颤抖的手,推了推紧紧压在身上的人,没推动。 微微张开唇,最先溢出的却是柔媚的低哼。 ——要疯了。 苏兰痉挛似的死死握紧双手,指甲陷入掌心,总算从溺死人的情欲中,恢复一线来之不易的清明,哑声道:“床……嗯,床底下可以藏人……” 耳旁一声轻笑:“床上不好么?我去床底下作甚?” “外面……”苏兰抬起手,指尖碰到男人臂上坚硬的肌肉,带着汗湿的紧绷,指腹下微微发烫。“皇上他——” “错了。”男人惩罚似的轻咬少女柔软甜美的唇,低沉的声音透出一丝似有若无的不悦:“皇帝在外面,在娘娘身上的,让娘娘心跳的这么快的……”指尖按在不停跳动的心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是我。” 苏兰气结,对着他的唇也毫不留情地咬了上去。 他轻轻笑了,舌尖舔到一丝血腥味,调笑道:“真恼了?嘘……他不会进来。” “你怎知道?” “进来了,便是死人,那也不要紧的。” …… 苏兰伸出两条纤细洁白的胳膊,不知该抱住他,还是应该掐死他。 门口依然没有动静。 那个修长的身影映在门上,却始终没推门而入。 小绿怎会不知今夜皇上来的不是时候,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死太监又来欺负娘娘了,见皇上停在门外,也不知何时就会进去……极度慌乱中,突然灵光一闪,急中生智说道:“皇上,娘娘……娘娘听说您不带她去避暑山庄,伤心的很,哭了好久才睡着,这会儿刚合眼呢。” 朱修心中一痛。 他不敢推开门,不敢面对妻子的怨怼。 这一走,也不知回来的时候,未央宫的主人是否还安然无恙的等着他。 朱修惨淡一笑,低声道:“别告诉她……朕来过。” 小绿点了点头,脸色苍白。 朱修又是自嘲的笑了声,摇摇头,转身离开。 到时候……到了那一天,不管苏兰还在不在,他只知道一件事。 今生,他和姬沉楼,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 皇帝走后许久,房里的灯又亮了起来。 小小的一盏灯火,昏黄的光,照亮暧昧旖旎的夜色。 苏兰疲倦地坐在床上,一手抓着床帐,看着仅披了一件外袍,下床倒茶的男人,神色冰冷道:“……也就是一时半刻找不到算盘,不然我是要让你跪的。” 姬沉楼闻言不禁笑了一声,端着茶走到少女面前,哄道:“明早我叫人送一个来,晚上就跪给娘娘看,跪到娘娘满意为止,可好?” 苏兰还在生气,哼了一声,偏过头不理他。 姬沉楼心知确实做的过火了,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柔声道:“……你嗓子有点哑,先喝口水……” 苏兰轻飘飘看他一眼,抿唇道:“嗓子哑……怪谁?” “怪我。” 他侧着身子在旁边坐下,将杯盏送到少女唇边,哄着她喝了几口。 苏兰见他总算还是勇于承认错误的,冷着脸坐了会儿,不管乏累的身子,趿拉着小鞋下地,在房里翻江倒海,找了半天,拿出来一个针线活的小盒子,从里面挑出一根细细的针。 姬沉楼笑了笑,伸出一条手臂,道:“让你扎几下出气?” 苏兰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心想这算什么反应,他变态,她又不变态。举起那根细细小小的针,终于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咳嗽了几声,道:“沉楼,你瞧,你的心眼有这么……小。” 姬沉楼哑然失笑。 苏兰丢下了银针,回到床上,习惯性的在他怀里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姬沉楼修长的手指慢慢梳着少女柔软的发,轻声道:“兰兰,你要知道……天底下,永远将你放在首位,会为你不顾一切的人,只有我。” 苏兰困了,小小的打了个呵欠,道:“你都说了不下十遍了……好啦,我知道了,只有你,只有你行了么?” 姬沉楼一笑,俯身亲吻她的额头。 相拥入眠。 * 皇帝走了。 苏兰是不在意的,可宫里所有人都不这么认为。 从几位年长的太妃,到进宫不久的嫔妃,甚至宫女和太监们,私底下都在议论,皇上带着肖常在一道游山戏水,抛下了好不容易有点受宠征兆的皇后。 往年虽然也是这样,但今年不同……宫中盛传,苏皇后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只手遮天的姬公公,平日里有皇上坐镇还好,这下子皇上不在了,皇后的处境可想而知。 因此,苏兰莫名其妙的发现,在以为不受注意的时候,未央宫的小宫女小太监,经常会对她报以十分同情的目光。 苏兰原来懒得搭理,直到某天早上,从房里出去,没走几步,又听见有人在哭。 这次是一群面貌俊秀的小太监。 小绿双手抱胸,很是不耐烦地听小公公们的哭诉。 “小绿姐姐,你……你可要帮帮我们!宫里都传开了,姬公公……他、他是不喜欢女人的,他只喜欢太监……呜呜,小绿姐姐,你替我们求求皇后娘娘,都说娘娘为了自保……为了讨好姬公公,准备在未央宫挑选几个相貌好的太监,送……送过去……我们不想去啊……你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我们……跳进火炉……” 小绿听得心头冒火,阴沉沉盯着他们,冷冷道:“倘若那就能叫姬公公满意,我一早绑了你们,亲自送去他老人家的府邸!” 这话说完,小太监们更是哭天抢地起来:“没天理啦……苍天无眼啊……” 苏兰站了一会儿,见没人发现她,转身走开,脚步不停,孤身往宫外去。 苍天无眼啊! 怎么这个世界的路人甲,都这么爱脑补。 半道上遇见了姬沉楼身边的六子,问了一声,说是姬公公在东厂地牢里审问犯人。 皇帝不在宫里,苏兰也少了许多顾忌,吩咐六子在前头领路。 天上艳阳高照,今天这个日子,传闻中东厂大牢里的尸山血海,直接破土而出,从门口到姬沉楼平素办公的屋子,一路上血迹斑斑,像有不止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地上拖过。 姬沉楼正从屋里出来,一眼看见苏兰,眉宇皱起,命人打水清洗地砖,牵住少女的手往里面去。 苏兰隐约看见有人搬着一件什么东西走过,想回头看个清楚,微凉的大手覆在她的眼睛上,他的语气温和却坚决:“别看。” 她轻轻嗯了声。 关上门,姬沉楼转身道:“怎么突然过来了?以后有事叫人来说一声,我去找你。” 苏兰看见了桌上来不及整理的纱布,默不作声地拉起他的左手——果然,缠了带着血迹的纱布。 “受伤了?” 姬沉楼笑笑,道:“小伤。皇上打的如意算盘,他人一走,以为我必然放松警惕,便派了几名死士前来行刺……已经解决了。”他不愿多说,话锋一转,又问道:“你那边有事么?” 苏兰心情有些沉重,伸手抱住他的腰,靠进他怀里,闷闷道:“不知道谁在宫里乱嚼舌根,整天风言风语的不断,不是我要给你送宫女,就是要给你送太监……你管管!” 姬沉楼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轻笑道:“送宫女是你亲口说的。” 苏兰只当没听见,加重了语气:“你管管!” “好。”姬沉楼好声好气应了,静默一会儿,淡声道:“他竟想的出来……苏兰,你人在宫里,他依然派出了死士,丝毫不考虑你的安危。若非我——” 苏兰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了……他不顾惜我,就你对我最好。沉楼,你在这上面没完了,是不是?”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就不能信我一次?他怎么样,我是不放在心上的。” 姬沉楼笑了笑,温声道:“那就好。” 苏兰下意识感觉到一丝凉意,抬眸道:“你……也准备对他下手了?” 第55节 姬沉楼放开她,走回桌案后,不疾不徐坐下,容色冷漠:“我早就说了,他尽管与佳人在避暑山庄逍遥快活……不必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兰:每天都看见宫女和太监在给自己加戏。 第46章 本宫无德(13) 姬沉楼在宫中遇刺的消息刚传出来, 避暑山庄那边又出了事。 有前朝乱党混入随行的侍从队伍, 皇帝的车驾刚到避暑山庄,不过半月出头,就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祸事。 皇帝遭人毒害,生死不明。 怀有身孕的肖常在受惊不轻,当晚身下见了红, 也不知胎儿保不保得住。 京中百姓暗地里都在说, 这是前朝余孽又要卷土重来了。 这股极为隐秘的势力,一度在京中横行无忌, 曾多次成功暗杀大梁朝堂重臣,造成好几桩官员横尸街头的惨案, 引得朝中人人自危。直到姬沉楼以铁腕手段下令整治,抓捕、斩杀数十人之后, 才沉寂下来。 虽然其首领已当众处决, 可是当年造成的轩然大波, 余威尚在。 眼下出了这种耸人听闻之事,朝中文武百官又开始担惊受怕, 上奏请求彻查、清除乱党的折子源源不断,求见姬督主的人, 从早到晚, 排成了长队。 除了少数几人之外, 没人知道姬沉楼到底伤势有多重,但见他的人是清瘦了一些,其他的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情况, 姬沉楼更不可能轻易离京,便下令以德高望重的丁老将军为首,带领太医院数人、朝中官员数人、锦衣卫数十人、以及禁军若干人等,前去避暑山庄探明情况。 责令近日便启程。 * 慧嫔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衫,走向廊下形单影只的少女,面上现出几分凄凉和哀伤,开口道:“妹妹,外面湿气重……回房罢。” 四周都是人。 陌生的,面无表情的,腰间佩带长刀的侍卫。 这些人不是随他们一起来的,而是抵达避暑山庄后,一夜之间突然出现,把这个地方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自那天起,似乎每个角落都有这些人的身影。 他们监视着宫里来客们的一举一动。 “姐姐。”肖婉回过头,看见慧嫔,淡淡笑了笑,幽幽道:“今晚的月色真好……你听见了么?还有蝉鸣声。” 慧嫔心中凄苦之意更甚,一眨双目,险些便有泪珠滴落。 如今想想,从前和肖婉争个什么呢?回首前尘往事,那些拈酸吃醋,明枪暗箭的唇舌争执,可不都成了笑话? 现在,她们都是性命悬在刀尖上的人。 没有谁能保全她们。 肖婉轻声问道:“姐姐,他们……还是不让任何人见皇上?” 慧嫔紧张起来,看了眼那些木桩子似的扎在地上的侍卫,拉着肖婉的胳膊道:“走,我们回房里说。” 肖婉笑了,淡淡的嘲讽:“没有意义的。姐姐,你放心大胆的说吧,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不能解救皇上,二无力自保,他们想听,就让他们听个够。” 慧嫔紧紧捏住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抽抽噎噎哭了起来:“他们都想干甚么?当真……当真要——” “也许是的。”肖婉语气淡漠,低下头,一手抚上隆起的腹部,微微皱眉:“姐姐,若我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如今……便是拼了性命,我也要保全自己的骨肉。” “能有什么法子呢?”慧嫔哭得越发伤心,唇角动了动,牵出一抹凄惨的笑:“皇上被这些恶——这些人抓了起来,尚且不知处境如何,我们……我们……怕是难了。”她握住肖婉冰凉的小手,叹了口气道:“难为你想着替皇上保下血脉——” 肖婉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怎么就是替他保下孩子了?这是我的孩子,我当然要保护他,至于皇上……” 至于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疼惜,说着爱,却能一颗心瓜分成无数份,宠幸三宫六院无数美貌嫔妃们的男人,他的生死,与自己何干? 肖婉看着软弱无助的慧嫔,平静道:“姐姐,在这世上,人总得学会自救。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是不现实的。” 说罢,她转身,不顾慧嫔的阻拦,义无反顾地向一名黑衣侍卫走了过去,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平心静气道:“这里有封信,劳你托人送去给宫里的姬公公。” 那人冷冷看着她,并不伸手去接。 肖婉面色不改,声音平稳:“信也不是写给他的。只想请他过目后,若觉得没什么大碍,便转交给皇后娘娘。” 那人迟疑许久,终于接过了信,略一点头,匆匆离开,想是找人商量去了。 慧嫔怯怯地上前来,压低声音道:“你这是作甚?你现在还看不明白么?这……这分明是姬沉楼布下的杀局,他是要害死皇上的了……皇后娘娘又能顶什么用?她留在宫里这么些日子,是死是活,这会儿都说不准。” “这还真说不准。”肖婉唇边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转头道:“姐姐,你不觉得离宫前那段日子,咱们皇后娘娘变了吗?” 慧嫔一怔,仔细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是没从前折腾的厉害了,以前每天不是找咱们的麻烦,就是拿下头人出气,要不就是去皇上那儿碰一鼻子的灰。不是都说皇后去了姬沉楼的府邸一趟,不知遭了什么罪,大病一场吗?这也怪不得。” “不……”肖婉慢慢摇头,抬头望着皎洁的月色:“皇后娘娘呀,一门心思钻在一个男人身上,喜怒哀乐全围着皇上转。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变了,只有一种解释最为合理,就是荒唐了点儿。” 慧嫔追问道:“什么?” 肖婉唇边的笑意淡去,缓声道:“皇后的心思,不在皇上身上了。” 慧嫔不以为然:“宫里就那么一个男人,除了皇上还能——”忽的睁大了眼睛,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掩住张开的嘴巴,颤声道:“你、你的意思难道是……姬沉楼?荒谬!” 肖婉笑了笑,不再与她多说。 荒谬么? 这世上的荒唐事,可多了去了。 * 苏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 姑娘生在锦衣玉食的钟鼎之家,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要什么就有什么。 十岁那年,她在庙里许下一个虔诚的愿望,希望将来的夫君是位器宇轩昂的大英雄,会一生一世宠她爱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十四岁那年,她偷偷见到了命里注定的夫君,他俊美有如天神,像极了心心念念的那位大英雄。 一见之下,便倾了心。 小姑娘回过头,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竟一点声响也没有。那人苍白的容颜浮现冷嘲的笑,声音冰冰凉凉,留下一句话。 “看来,姑娘对皇上是满意的了。” 十五岁那年,大婚之夜。 满室都是喜庆的红色,烛光闪闪,小姑娘在床边等候。 心里洋溢着粉色的期待,红色的娇羞,和止不住的喜悦。 她的大英雄姗姗来迟,揭开头上的红帕子,饮下合卺酒,待所有人退下后,在她羞怯而期盼的目光追随下,冷哼了一声,毫无留恋地走了。 没有回头。 没有留下一个字。 小姑娘在夫君的眼里看见了满满的厌恶,心中那粉色红色的世界,破碎了。 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茫然地等了一夜。 红烛泪尽,夜深风寒。 小姑娘恨透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就像一座冰冷的牢笼,隔开了她和心爱的夫君。 他不喜欢她 ,不爱她,甚至讨厌她。 她想不通。 那些他宠幸的女人身份不如她,地位不如她,容貌不如她,可他愿意对那些人笑,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面对自己,却是永远冷漠的背影和敷衍的字句。 后来,小姑娘终于有一点明白了。 是因为那个总是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夫君说,那个人一张脸冷冰冰的,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她也不喜欢……她心里只有一个人,她只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 小姑娘快被宫里的生活逼疯了。 对夫君,不能恨,不想恨,她只能将所有阴暗的恨意和怒火,转向了另一个人。 一切都是他害的。 于是,有一天,小姑娘在柜子底下,藏了一把匕首。 她知道那个人有多么可怕,知道他在宫里权势滔天,就连爹爹和祖父也不敢得罪他。 可她还是下了决心。 她要杀了他。 只有这样,夫君才会自由,才会相信她,爱她……即使,那时候,可能她已经死了。 小姑娘不无悲哀的想,就是拼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为了心底那一线微乎其微的希望,为了深爱的夫君,她也要试一试。 梦醒了。 黄粱一梦,便是从前那人的一生。 苏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居然发现眼角有一点湿润。 抬手抹去,自嘲的低声笑了。 皇帝真是个傻子。 这个宫里,人人都有自己的顾虑和目的,德妃为了家族和家人,肖婉为了真正安稳无忧的生活。 接近他,取悦他,却不会天真的以为那就是爱。 只有那个灵魂早已烟消云散的小姑娘,竟然为了得到他千分之一的垂怜,不惜性命,也要替他除掉心腹大患。 苏兰坐了起来,心里记着枕边人尚在睡梦中,便放轻了动作,凭借记忆,摸索到冰冷的墙边,蹲下身,手伸到柜子底下,指尖碰触到坚硬镶嵌了宝石的刀鞘。 站起来的瞬间,身后一声轻微的响动,烛光亮起。 本应睡在床上的男人,却在桌边坐着,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 他凝视着少女微红的眼睛,柔声道:“过来。” 苏兰走了过去,坐在他怀里,将手中落满灰尘的匕首,放到了桌子上。 姬沉楼看了一眼,拉起少女软软的小手,用洁白的袖子,替她擦去手指沾到的一点脏污。 第56节 苏兰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做了一个梦……” 姬沉楼低低‘嗯’了声。 苏兰眼圈一红,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声音微微发颤:“总觉得……有点伤心。” 姬沉楼安静地抱住她,安抚般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过了半晌,开口道:“过几天,你随丁老将军一起走,到了那里,自会有人接应你。” 苏兰问道:“他死了么?” 姬沉楼低声笑了。 苏兰拧眉,把脸上的眼泪全擦在他的肩膀上,又问:“他到底死了没有?” “避暑山庄里的皇帝死了。”终于,姬沉楼回答,神情淡淡。“朱修在十里外的地底水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是杀是放,随你就是。” 苏兰听了,轻哼了声。 ——骗鬼呢,就不信她想放人,他真会答应。 “那我要留在那里陪他,你也随我呀?” 姬沉楼的容色立刻冷了几分,抬眸看向怀里的少女,却见对方笑盈盈的样子,分明存心戏弄他,虽然眼圈还是有些红,但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哀伤。 他扯起唇角,道:“那必然是不行的。”顿了顿,将桌上的一封信,放进少女手中,道:“前些天就送来了,一直没拿给你……你自己决定。” 苏兰拆开信。 字迹娟秀,应是女子的手笔。 看完了,苏兰侧眸,对他笑笑:“那就见见罢,去了避暑山庄,总能见到的。” * 临走前,苏兰心里记挂着姬沉楼,便去找他。 到了殿门外,正好遇上一年也难得见一次面的李太妃,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面上隐隐有喜色,对她说了几句话,便告辞离去了。 苏兰走了进去,问道:“先皇留下的十三——这是怎么了?”见他阴沉着脸,沉默地坐着,听见她的声音也没反应,不由笑道:“不想看见我?” 青天白日,殿门大开。 姬沉楼等她一靠近,直接一拉一拽,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苏兰脸上一红,瞄了眼门口,道:“门开着呢……” 言下之意,请注意影响。 姬沉楼脸色沉郁,低低道:“越想,越觉得不该让你去。” 苏兰无奈一笑,虽然知道他心底什么都清楚,还是耐着性子道:“我是皇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闻不问的……怎么也说不过去。”顿了顿,话锋一转:“你是要让方才那孩子当皇帝了?” 姬沉楼不语,隔了一会儿,淡淡道:“苏兰,你想有孩子么?” 苏兰一怔,靠进他怀里,轻叹了声,语气带笑:“想呀,但只想和你生——这辈子是没的念想了,下辈子吧。” 第47章 本宫无德(14-15) 他眼里有异样的光。 苏兰坐在宽敞的马车里, 想起那时姬沉楼的神情, 依然有些怔忡。 他开口,迟疑的说了两个字:“其实……” 然后,又没话了。 总是这样,说话只起个头,不肯讲明白。 问他, 他又不愿意说下去了, 眼神肃穆,开始说起了别的。 “至多一炷香的时间, 足够你和他道别,不能更久了。” “他身上锁着链子, 你站远一点,不……隔着门就行了, 也不用见面。” “不能碰手, 不能碰脸……罢了, 待手头事情一了,还是我陪你去。” 马车颠簸。 苏兰靠在软垫上, 摇了摇头,唇边溢出轻笑声。 小绿唤道:“娘娘?” 苏兰转过头看她, 小丫头的眼睛肿得像核桃, 一张圆圆的小脸蛋都尖了不少, 憔悴得不成样子。 “娘娘……”小绿抬手掩住唇,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 扑到苏兰脚边,凄凄哭道:“这可如何是好?皇上……皇上倘若真的仙去了,谁还能保护您?姬沉楼这大逆不道的反贼,都听他一张嘴在说,什么前朝乱党,什么刺客毒杀,谁知道是真是假?……呜呜,定是他害死了皇上,他……他要遭报应的……” 苏兰掏出绣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轻轻道:“若他要遭报应,那我陪他一起受着罢。” 小绿一愣,怔怔看着她:“娘娘?” 苏兰笑了笑,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外头有戎装束身的侍卫经过,隐约还能看见丁老将军高坐马上,威风凛凛的背影,赫然留有几分当年率军出征的英雄气概。 “我要你收好的东西,在哪里?” 小绿拆开随身带着的包袱,将其中一个小盒子打开,取出镶嵌着无数璀璨宝石的小匕首,却不敢给苏兰,犹豫道:“您要带着这个……有何用?” 苏兰又是一笑,直接拿了过来,抽出匕首仔细欣赏,雪亮的刀刃映出娇艳若桃花的眉眼。 “曾经,想用来杀一个人。” 再次回忆起原作的剧情,却发现疑点重重。 姬沉楼一向疑心很重。 一场鸿门宴,几个带刀死士,就能要了他的命? 那天,同去的人中…… 苏兰收起小刀,还给小绿:“收好。” 同去的人中,还有皇后。 所以,他是猝不及防被人所杀,还是心甘情愿奉上心头热血? 眼前恍惚又浮现梦中少女的脸,如花的年华,满腔的爱意寄托在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身上。 一个不知该说他多情,亦或是薄情的皇帝。 便如从前的剧情,就算皇后助他杀了仇人,最终也落个在冷宫孤独死去的下场。 这一次,即使皇帝对她动了情,心中有了一丝不忍,依然选择带肖婉离开,留下他眼中凶多吉少的皇后。甚至,安全离京后,他派死士行刺姬沉楼,从不曾想过,若行动失败,是否会触怒对方,他抛在身后的妻子又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皇帝心里,最重要的人,最爱的人,始终只会是他自己。 * 看见苏兰的第一眼,肖婉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皇后非但毫发无损,且气色红润,瞧着就是过惯了舒坦的日子。 院子里浩浩荡荡跪满了人。 丁老将军先行进屋,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皇上!皇上!老臣……来晚一步!!!” 接着便是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龙驭宾天……!” 周围顿时响起了痛心疾首的哭声,慧嫔哭得尤为伤心,昏过去了几次,有小宫女想拉起她,却被她一手推开,颤颤巍巍地膝行向前,悲痛欲绝泣道:“皇上……皇上你怎能抛下妾……皇上!” 肖婉不想浪费口水,也不想伤着自己的嗓子,用帕子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泪,往前头瞄了一眼,见皇后也在做相似的动作,不禁无声的在心中笑了笑。 这场热闹的大戏,一直唱到夕阳西下。 肖婉终于有了单独接触皇后的机会。 说是单独,那也不尽然,房里有两个佩刀侍卫,苏兰的身后站着心腹宫女。 小绿奉上两盏热茶。 肖婉瞥了眼那两名侍卫,笑吟吟道:“皇后娘娘信不过妾身么?” 苏兰跪得腿脚酸痛,用手捶了两下,摇头道:“妹妹误会了……他们算不得我的人,我的命令也是不搭理的。”为了证明所言不虚,回头对角落里的人道:“你们可以出去了。” 两人动也不动,只是沉默地跪下。 苏兰叹了口气道:“起来罢。” 肖婉端起茶盏,用杯盖抹了抹浮在水上的几片叶子,安静道:“原来如此。若我猜的不错,这是姬公公放心不下娘娘的安危,提前吩咐下的?” 小绿脸色一白,眼神起了几分杀意。 苏兰却不甚在意,和肖婉之间只隔了一个小小的矮几,手肘撑在桌面上,袖子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妹妹果然冰雪聪明,怪不得皇上将你捧在心尖尖上。” 肖婉低笑一声:“可我听说,皇上带谁一同来避暑山庄,那是姬公公逼着他选的,你我之间择一人,我腹中有他的骨肉,他也是身不由己。何况……”妙目中流光一转,缓下声音:“即便皇上选了娘娘,姬公公会由着他吗?” “不会。”苏兰坦然道:“皇上确实没的选。” 肖婉眼里有欣赏之意,微笑道:“娘娘是爽快人,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说实话,皇上是生是死,我是不在意的。只要我的日子能过的舒心,谁当皇帝,谁当皇后,我压根不在乎。” 苏兰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道:“你怀着先皇的骨肉。” 肖婉颔首,并不显得畏惧:“不错。我想,姬公公定然已经有了新帝的人选,会是先皇年幼的十三皇弟?还是宗室中另择一名幼童继位?” 苏兰道:“我不曾过问。” 肖婉淡淡笑了,轻柔道:“咱们先皇的血脉,只要不是娘娘的孩子,想必姬公公都是不会留下的。而我又有了身孕……娘娘。”茶盏放在桌面上,轻轻一声响,她的语气沉着冷静:“我们交给上天决定,可好?若我生下的是皇子,我们母子定是没有活路的。可我生下的若是公主,娘娘,请您代我请求姬公公,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苏兰并未犹豫很久,答道:“好。” 肖婉一怔,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苏兰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发现对方虽然表面上冷静的很,手心里却满是冷汗。 “妹妹这一胎,一定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公主。” ——反正,原作里是这样的。 肖婉忽然落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后宫中步步惊心求生存,她不曾流过泪。皇帝生死未卜,自己的一举一动受人监视,她不曾哭泣。方才‘皇帝’驾崩,山庄里仅有的妃嫔哭得死去活来,她心里静如死水。 第57节 可现在,她的视线朦胧,脸上泪痕未干。 “多谢……姐姐吉言。” * 两天后,别庒地牢。 肖婉同苏兰一道进去,走下通往水牢的石梯时,侧身向前,轻轻耳语道:“娘娘,那丁老将军和姬公公——” “先帝在位时,姬沉楼救过丁老将军的孙儿一命。”苏兰静静答道,指了指前面的石门。“不是里面那位先帝,皇陵里的那位。” 肖婉点头,恍然大悟。 走在前方的侍卫按了一个开关,石门在隆隆声中,缓缓向两旁移开。 另一名侍卫放下怀中的香炉,用火柴点燃了一支香,回头恭敬道:“娘娘,正好一炷香的时间。” “他还真……”苏兰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先走了进去。 朱修身上的衣服脏了,头发披散开来,遮挡住脸。 若非对他的身形熟悉,谁能想到,这就是不久前,皇城禁宫里,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他抬起头。 石室内光线暗淡,少女朱红色的宫裙,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暗红色,像血。 “苏兰。” 对方没有走近,靠在另一侧的墙边,开口唤道:“皇上。” 他眯起眼,努力想看清她。 少女的容色白皙,如同天上皎洁的月华,又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比起他离开的时候,双颊丰盈了些,脸上也有了红润的气色。 朱修冷笑了声。 这些天来,所有想不通的事情,瞬间茅塞顿开。 难怪姬沉楼把她送进宫。难怪每次想亲近她,姬沉楼总会不合时宜的出现。难怪她前去姬沉楼的府邸,回宫后大病一场。 从来不是因为过于惊恐导致一病不起。 耳旁响起久远的声音:“……就是时不时还会咳嗽,臣妾唯恐过了病气给皇上。” 那么她的病气,又是谁过给她的? 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晚他有意留在未央宫,少女始终躲闪的目光,他俯身吻她时,少女微微偏开的脸,沉默的抗拒。 “他日朕得以除此心腹大患,定会让你手刃此人,以偿你所受之苦。” “……我不要。” 其实,一切都很清楚,傻的人只有他。 “苏兰,他把你照顾的真好。” 冰凉讽刺的声音,如果话语能带毒,那也就如此了。 苏兰微微一笑:“皇上谬赞了。” 朱修突然瞳孔收缩,面上的神情愈加扭曲。 ——她这么平静。 他戳穿了她虚伪的面具,戳穿了她见不得人的秘密,为什么她还是这样平静! “苏兰……”他想站起来,牵动了手脚上的铁链哗啦啦的响,挣扎着爬起。“他是个阉人!你疯了吗?你宁可为了一个……一个残废,背叛朕?!” 苏兰看着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看着他举步维艰,刚向前一步,又摔在地上。 等到他不再挣扎,铁链的声响沉寂下去,方才开口:“皇上,你我之间,如果真要分个清楚明白,先背叛的那个人,难道不是你吗?” 朱修瞬间定住,看着她。 “为了德妃害死的小皇子,你对我发难。若非后来真相大白,臣妾这一身的污水,可是洗不清了。” “姬沉楼害病之时,你叫我去他府里,对他下毒。皇上……你可曾想过?倘若当场被他识破,倘若他暴怒中加害于我,我又该如何自处?” “姬沉楼让你选一个人带走,你选了肖常在。她怀着身孕,这本也没什么。可你人刚离开京城,就派人暗中行刺。计划失败,若非姬沉楼对我有情,我还能有命来这里见你吗,皇上?” 朱修心口有沉沉的钝痛。 很奇怪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剧烈尖锐的疼,刚开始也并不怎么突出……直到听见少女心平气和的说完,直到四周安静下来,他突然发觉,胸口那个最柔软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 他倒吸一口凉气,辩解道:“不是这样……你、你们本来就有了苟且,沆瀣一气妄图害朕性命!是他送你进宫,是他选你为皇后——” 苏兰轻笑。 原本,她也以为是这样的。 然而事实上……“不,十四岁那年,你来到卫国公府上,我躲在帘子后面,偷偷看了你一眼,便喜欢上了。皇上,是我选了你,若我抵死不从,他也不会强迫我。” 朱修一愣,有些缓不过神来,怔怔道:“你说什么?” 苏兰的笑容透出淡淡的悲哀:“我说,是我先选了你。” 那年的一眼倾心,那年的凤冠霞帔,那晚惨淡的月色和寂寂红烛。 小姑娘爱上了一个人,为他奋不顾身。 一场早有死士埋伏在侧,危机四伏的鸿门宴,黑衣的刺客暴起发难,皇帝下首锦衣华服的男人泰然自若,从容应对。 血光四溅。 男人唇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又一名刺客在他面前倒下,他衣服上沾到喷涌而出的鲜血,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直到捏断最后一人的咽喉。 他站了起来,看向主座上脸色发白的年轻帝王,走出了一步,刹那停下。 胸口一阵惨烈的剧痛,艳红的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小姑娘的手在颤抖,可还是紧紧握住刀柄,咬牙用力往前一捅,因为恐惧而发抖的唇动了动:“不准……不准伤害皇上!” 刺客环绕时,他一直护在身后的少女,却将匕首插进了他的心窝。 男人笑了,唇角漫出鲜血,黑眸逐渐黯淡,所有的不舍和担忧,化成临死前的一声叹息:“……我不在,谁来护着你?” 终究,爱错了人。 一盘无解的死棋,注定的悲剧。 “皇上,你要和他不死不休,这就是结局了。” 摸出怀里的匕首,丢在地上,在他手所能及的位置,苏兰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低声道:“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利器,空有个好看的刀鞘,但是……取人性命,还是可以的。” 朱修抬起头。 刀鞘上镶嵌着几颗珠玉,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苏兰的语气波澜不惊:“此地简陋,狱中又最是难熬。今后,只怕皇上度日如年,若是难以为继,总有个解脱的法子。” 良久,朱修笑了一声,问道:“说完了?” 苏兰道:“我是没有话了……有个人,想来和你道别。”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开身子。 朱修脸上的惨笑凝住,睁大了眼睛,喃喃道:“婉儿……”忽然又开始挣扎起来,焦急道:“婉儿,你和孩子还好么?他们……他们为难你了没有?” “谢皇上关心,婉儿和孩子都好。”肖婉一手覆在肚子上,柔柔笑了声,道:“念着往日的情分,我想来见皇上最后一面,是皇后娘娘带我来的。” 朱修眼里的焦虑、紧张、不安一点点消散。 他惨笑起来,摇了摇头,坐回墙角,最后转为纵声长笑。 “婉儿……朕纵有千般不是,却从不曾亏待于你。” 肖婉淡笑道:“那是婉儿从未让皇上为难。皇上记得吗?我入宫不久,有天晚上病得厉害,您本来在毓秀轩陪我。后来,德妃宫里来了人,说有要紧的事情请您过去,您还没出声,我就劝您走……其实,那天我不是吃坏了东西,更不是无端发病,而是我发现,德妃一直在给我下药……叫我再也无法怀上孩子的药。” “您就在我身边,可我敢说吗?我不敢。因为我很清楚,德妃的父亲安陆侯,那是为数不多的,在朝中愿意为了皇上与姬公公作对的人。就算您知道了德妃的所作所为,您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断送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旧年三月底,我母亲离世,为此将近有一个月,我食不下咽。当时,香贵人进宫,圣眷正隆。您一连三夜宿在香贵人宫里,眼看着就要将我忘在脑后了……那会儿我压根没有调情的心思,可还是苦心安排了一场偶遇,好叫皇上记起我的好。” “皇上……”肖婉迎上那人的目光,平静道:“您没什么对不起婉儿的,婉儿也没什么对不起您。此地一别,今生无相见之日,还望您珍重。” 最后一个字说完,莲步轻移,走出石门,再不曾回头。 “哈哈哈……” 角落里的人爆发出一阵大笑,狰狞的脸容,血红的眼,望着静默的少女,嘴里尝到了一丝甜腥的血,似是从喉咙里涌出:“原来……竟是朕辜负了你们?哈哈哈……朕乃是真龙天子!你们,一个一个的,都那么自以为是——” 苏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 “站住!不准走!”朱修厉声叫道,猛地站了起来。 虽然明知他走不了几步,就会被铁链绊倒,苏兰还是皱了下眉,加快脚步——身前人影一晃,冷不丁的落进男人怀中,再为熟悉不过的冷香在鼻息间弥漫。 苏兰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 姬沉楼脸上带着连夜赶路后的倦意,抬手摸了摸少女的长发,薄唇擦过柔若凝脂的脸颊,低声道:“还是放心不下。” 苏兰脸色微红,瞥了眼不远处的肖婉。 对方背对他们站着,仿佛在看风景。 苏兰推了姬沉楼一下,咕哝道:“我看你是糊涂了,眼下这情形,你能走的开么?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姬沉楼轻声一笑:“就想看看你,马上就回去。” 苏兰脸上更红,唇边却有一点甜蜜的笑意,轻轻‘嗯’了声,点了点头。 身后,密室里的人听到了动静,一阵死寂过后,突然怪叫起来:“姬沉楼!你个杀千刀的阉人,残废,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你、你不得好死!我等着看你死无全尸的一天!” 姬沉楼松开怀中的少女,回身走进去,慢声道:“只怕皇上有的等了。” “果然是你!”朱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住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你勾引朕的皇后,犯下谋逆之罪——” 姬沉楼打断他:“皇上,安分守己的待在避暑山庄,美人在旁,这样的日子不好么?你既然对我动了杀心,如今不过是成王败寇,也怨不得谁。” 朱修冷笑道:“那是你欺君犯上在先!更何况,你……你竟敢打皇后的主意!” “不。”略显苍白的薄唇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姬沉楼看着他,面无表情:“你总是不长记性。我早就和你说过——龙袍,你随便穿。龙椅,你尽管坐。但其他的,不属于你的,千万别妄图染指。”低低笑了一声,冷淡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迈步走了出去:“我指的是谁……你总该想明白了。” 第58节 * 当晚,侍卫传来消息,朱修自尽了。 姬沉楼看了一眼血迹斑斑的匕首,叫人拿了下去。 苏兰倒了一杯茶给他,见他眉宇间都是倦色,难免心疼,抱着他轻声道:“小睡一会儿罢,晚两个时辰走也是一样的。” 他笑了笑,俯身过来,在少女眉心落下一吻:“不碍事。” 苏兰抱着他不松手。 姬沉楼由着她,捧起少女的脸,柔声道:“怎么了?” 苏兰不说话,把脸埋在他胸前。 怎么了? 心疼你啊。 曾经多么惨烈的结局,他死在最想保护的,最爱的人手里。 苏兰叹了一声,含糊道:“……想你了。” 姬沉楼一怔,下一个瞬间,弯腰打横抱起少女,往床上去。 苏兰气结,在他肩膀上捶了几拳:“我是叫你眯一会儿眼,休息休息,不是叫你……你放我下来!” 他立在床边,轻轻放下她的身体,声音低沉沙哑:“娘娘说的对,晚两个时辰,也是一样的。” * 一年以后。 某天早上,苏兰起了个早,到处没见小绿,正感到奇怪,走出房门,听见慈宁宫里有人在哭。 这次是一群小太监和小宫女聚在一起,暗自垂泪。 “我……我都瞧见了,先皇早逝,太后娘娘年纪轻轻守了寡也就罢了,姬公公他还……还……” “……太后命好苦哇,为求自保,竟要以身侍敌。” “苍天无眼!” 苏兰气得牙痒痒。 夜里,芙蓉帐内春光暖。 苏兰靠在他怀里喘息,喘了一会儿,恨恨道:“这才多久,怎么又开始乱传了?……你都不管管!” 男人低笑一声,含住微张的粉唇:“好,我管。” * 众神之巅,苍龙王宫。 东宫深处一间宫殿里,传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他……他竟敢叫人打……打本太子的……龙臀!” “本太子困在这具讨厌的身体里,可马上就……九万岁了。” “他打我板子……他竟敢如此折辱于我!” “有朝一日得以长大……有朝一日剑在手,杀尽天下狠心爹——” “太子。”对面的男人无奈打断。“您不觉得,这回您的所作所为,确实过分了?” 阿婴趴在床上,白白胖胖的小手不停擦眼泪,恨恨道:“过分?他把我困在宫里,叫我成天读书写字,我这个身体,我这个手——”他举起一只小手,冷笑道:“连笔都拿不舒服,写个屁的字!他不让我出去找娘……凭什么?明明是我先想到的主意,现在就得看着他坐收渔翁之利?他当一回太监就可怜了?我几万年来母爱缺失,人不人鬼不鬼,永远长不大,难道不可怜?” 他吸了吸鼻子,眼里寒光毕现:“好呀,走着瞧。他又不能在宫里呆一辈子,总要出去打仗的,到时看我怎么整他。” 身穿黑袍的男人摇了摇头,不想发表意见。 “无名叔叔。”阿婴哼笑了声,嘲讽道:“你别看父王恨不得打死我的样子……哈哈哈,他以为我不知道?没准他心里暗爽呢……变成了太监,阿娘都选他,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 “只可惜都是假的,等阿娘回来,一切不还是老样子么。”阿婴冷冷笑了一声,又开始龇牙咧嘴喊疼,顺便把罪魁祸首骂了个狗血淋头。 【番外(三)人生长恨】 耳旁总能听到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终日不绝,终年不绝。 朱修坐在地上,背靠潮湿的墙壁,恍惚的想,就这么天长地久的滴下去,是否真能见到水滴石穿的一幕。 他扯起唇角,笑了起来。 怕是,等不到了。 仰起头,想看一眼今夜的月色,牵动了手上的铁链,沉闷的声响,无法逃离的枷锁。 他竟然忘记了……怎么会有月亮呢?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狱,只有停止的时间和永恒的黑暗,就连坐井观天都是奢望。 手指突然触碰到了坚硬的宝石。 他眯起眼,努力想看清楚。 那是苏兰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她对他最后的仁慈。 刀鞘上镶嵌着两颗夺目的玛瑙石。 拔出来,刀刃雪亮,用指尖轻轻一划,隔了好一会儿,血滴渗了出来,鲜艳的色泽,刺伤了双目。 曾几何时,他记得,皇后喜欢穿偏红色的衣服。 就像大婚之夜,满室都是喜庆的红,凤冠霞帔的少女不安地坐在床上,红帕子落下,露出一双黑白分明带着无限期盼的眼眸。 她看了他一眼,脸上飞上红霞,映得这满室深深浅浅的红都失了颜色。 可她不知道,他对红色的厌恶,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他人眼里吉祥热闹的颜色,在他看来,却和血腥气紧密相连。 那是父皇驾崩之夜,姬沉楼手中的剑滴落的血,他低头看了一眼气绝身亡的先皇,转身云淡风轻道:“从今往后,你就是皇帝了,高兴么?” 那是母后病逝之夜,不停咳嗽着,从唇边涌出的血,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挣扎着吃力的嘱咐:“修儿,你是大梁的帝王,你……不能让祖宗的心血亡于奸人之手……咳咳咳,记住,你是皇帝!” 那是不断重复的梦境中铺天盖地的血色,他在龙床上,被人活生生的割下了头颅,他眼看着自己尸首分离,毫无反抗之力。 那是养心殿里,他的心腹臣子的头颅洒下的热血,姬沉楼不紧不慢道:“这叫作,先斩后奏。” 那是他所有的耻辱和惊惧。 他心里恨毒了一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寝食难安,自然也就恨透了与他相关的一切。 其中,就有他的皇后。 总是穿着粉色红色到处跑的皇后,总是叫着‘皇上皇上’,吵得他心烦意乱的皇后,总是拈酸吃醋,闹得后宫不得安宁的皇后。 被所有人视作一个笑话的皇后。 然后,有一天,皇后变了。 她开始穿起了水绿水蓝的颜色,她不再骄纵碍眼,惹是生非,她甚至变得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的妻子不是变了,而是从前那满心满脑全是他的少女,终于如他所愿,悄无声息的死了。 到底死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他将小皇子之死怪罪于她的时候? 那晚,她水蓝色的宫裙流淌过朱红的地,玉白色的台阶,渐行渐远,孤寂而单薄的背影比月华更为苍凉。 是在他将剧毒的药粉交给她,等着她去送死的时候? 那天下起了绵绵细雨,他在城墙上,看着她的车驾离开宫门,车里载着他的妻子,此行的目的无意于自寻死路。 不,也许是更久以前了。 他不记得了……呵,他一向不爱去关注这个惹人厌烦的皇后。 手指上流出的血凝滞了。 朱修笑了笑,将那冰冷的刀锋,贴上了自己的咽喉。 其实他不怕死。 囚禁了他多少年的梦魇,龙床上刺目的腥红,死不瞑目滚落在地的头颅,他早已死了一次又一次。 苏兰说的对,死亡对于他,更像个解脱。 方才离开前,她还说了什么呢? 是了,她说……“是我选了你。” 那一刻,她的眼里流露出惊鸿一现的悲哀。 原来,在她眼里,曾经选择了他,竟是这样悲哀的一件事。 可是啊,她又怎会明白,从他登上皇位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他的命运掌控在仇人手中,所有的挣扎和反抗,不过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如果真的能够重新选择一次…… 他闭上了眼睛,唇边泛起一丝微凉的笑意。 刀锋一划,鲜血四溅。 他的眼前是漫天飞洒的艳红血色,可他不觉得讨厌,一阵阵的寒冷流入血脉,渐渐朦胧的意识中,水牢石室化为乌有,他只看得见那晚的清凉月色,满室温暖喜庆的烛光灯影。 少女坐在床边,不安地等待。 揭开红帕子,露出一双黑白分明,溢满幸福和期待的眼眸。 他没有离开。 他牵起了少女的手,看着她笑的羞涩而烂漫,满室的浅红深红,都在这一笑中失却了颜色。 他微笑起来。 离开这个爱过恨过,给予他一生苍凉血色的世界前,他喃喃念出生命中最后的两个字,带着经年过后的遗憾和留恋。 第59节 “梓童。”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48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1) 酒店房间里。 落地窗前的暗红色窗帘拉上了, 电灯开着, 有点闷。 苏兰撩起窗帘的一角,透过细细的一道缝,往下看。 都两三天了,酒店门口还是有不死心的记者和狗仔蹲点,想碰一碰运气。 苏兰摇了摇头, 坐回沙发上, 犹豫了会儿,拿起放在一边的笔记本电脑, 点开微博。 页面加载完,又是无数的私信, 评论和转发。 实时微博热搜: 1 陈修苏兰 2 兰兰天蓝 3 苏兰黑料 随便点开一条,眼前出现的就是几张糊成狗的偷拍图, 时间是晚上, 地点在某著名拍摄地的一家酒店门口, 一男一女相拥着走进去,男的还回头看了几眼, 像是担心有没有狗仔跟踪。 通过放大人像,依稀能辨认出他就是当红小鲜肉陈修, 而他带进酒店的神秘女主角, 经过火眼金睛的网友辨认, 基本有了结论。 微博上坐拥百万粉的网红博主,兰兰天蓝。 地点和时间全部吻合。 众所周知,陈修正在拍摄投资几亿的大制作古装剧《宫廷秘史》。 就在不久前, 兰兰天蓝晒出了一组穿着戏服的照片,并且表示正在《宫廷秘史》剧组打酱油,还一连发了几个兴奋的表情。 现在,这条微博已经转发了上万次,一半以上是陈修的粉丝在骂人,另外一小半是路人表示捧着瓜看戏。 苏兰当然就是兰兰天蓝。 距离上个世界结束,已经过了足有小半个月。 以前日夜盼着绿帽子系统早日狗带,别来打扰自己,可一旦动了心,离开后的每一天都是思念和煎熬。 没有他在身边,不习惯。 听不见他的声音,不习惯。 早上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不是他,不习惯。 苏兰认命的想,不管新的世界有多么奇葩的剧情,只要线索人物不变,她都不会挑剔了。 只是,现在的状况,真的有点麻烦。 这个世界的原剧情是一本女主在娱乐圈奋斗的小说。 女主角夏锦聪慧,漂亮,演技出众,可惜一直没有红的命,总是在各种电视剧里打酱油,演女配。 别人都以为夏锦是没人捧,没有背后的金主,可很少人知道,其实本文的男主角,有钱有闲的何家大少何佑明苦追佳人不得,故意打压她,就为了让她屈服,心甘情愿的来求他,当他的女人。 夏锦一直没有服输。 反倒是何佑明,刚开始他只想征服夏锦,慢慢的相处中,却真的喜欢上了这个认真倔强的女孩,并且学会了尊重她,不再使用手段打压她的事业。 这一次,夏锦和同公司的陈修合作,出演《宫廷秘史》的男女主角,历史上很出名的一代帝后。 没有何佑明的阻挠,夏锦的公司决定出大力捧红她。 为了短时间内提升夏锦的人气和知名度,经纪人决定炒作夏锦和陈修的绯闻。 初期效果非常理想,虽然陈修的粉丝有点不乐意,但是更多的人很喜欢这对俊男美女的互动,路人也表示喜闻乐见。 就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了。 陈修的地下恋情遭到狗仔揭发,还拍下了有图有真相的铁证。 一石激起千层浪。 苏兰和陈修早就相识,在陈修还没走红的时候,就是他的头号粉丝,陪着他从一个默默无名的新人,到现在一言一行备受关注的当红小生,期间也从普通的迷妹晋升为地下女朋友。 陈修和夏锦炒绯闻后,苏兰开始感觉到陈修变了。 女人的心思最敏感,即使陈修掩饰的很好,苏兰依旧知道,他的心偏向了夏锦——绯闻是假,他却动了真情。 那天,同在一个剧组,陈修破天荒的来找她,和她一起回酒店,其实没有网友说的那么难堪……不,对苏兰来说,也许比所谓的yp,一夜情更难堪。 陈修发现了夏锦和何佑明的关系,心情很差,找她一起喝酒。 见不得光的地下恋就算了,现在直接降为备胎。 原来的苏兰伤心欲绝,跟陈修大吵一架,把他赶走了,然后一个人在房里喝闷酒,醉生梦死。 一觉醒来,苏兰就穿越过来了。 狗仔在网络平台上发了偷拍的照片,配上劲爆暧昧的解说,苏兰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众矢之的。 人尽可夫,陪睡上位,心机婊。 这些都算好的了,更夸张的是说她想红想疯了,处心积虑陷害陈修,故意找狗仔拍下惹人误会的照片。 毕竟,只拍到进酒店,又没拍到进房,两个人同住一间酒店,一起回去怎么了? 在许多抱有幻想的粉丝眼中,就算拍到进房,只要不拍到盖一条被子,那也不算铁的证据。 就在昨天,陈修的经纪人发了一条义正言辞的申明,痛斥造谣的媒体,还警告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叫他们不要太过分。 网友普遍认为,‘居心叵测的人’指的就是苏兰。 于是,兰兰天蓝的微博评论更加不忍直视。 比起乱七八糟的局面,苏兰更关心的是,这个世界的线索人物在哪里,沉楼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苏兰接了起来:“喂,我是苏兰。” 对方是导演助理郑姐:“小苏啊,是我……那个,最近发生挺多事的,你也知道,张导听说了很不高兴……”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的戏份原来也不是主要的,可能……不拍了。” 苏兰笑了笑,问:“这是张导的决定,还是陈修那边的要求?” 郑姐一怔,支吾了几句,没说清楚。 苏兰语气平静:“郑姐,如果真的是张导这么说的,那我只好服从决定。如果是陈修方面施加压力,那么请你放心,我马上会让他亲自跟你解释清楚。” 挂了电话,苏兰泡了一杯咖啡,打开手机里的相册,悠闲地往下翻。 原来的苏兰很喜欢拍照,身为知名网红,每张照片都能修得又美又仙,但是和陈修的合照几乎都没修过,只是加了很多少女心满满的滤镜。 苏兰挑了几张比较亲密的,给陈修发了过去。 两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起来。 “苏兰。”陈修说了两个字,突然就没话了,仿佛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你想怎么样?” 苏兰端着咖啡杯,徐徐道:“那取决于你想怎么样。” 电话里只剩下呼吸声。 又是一段压抑的沉默。 苏兰不慌不忙的等待,一边开始回忆关于线索人物的剧情,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几个画面,然后……一口咖啡还没喝下去,呛得直咳嗽,差点喷出来。 陆沉楼,圈子里德高望重的前辈,三十七岁前收获国内三金影帝大满贯,并获得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上,两次提名一次获奖的成就。三十七岁后,事业重心转向娱乐圈幕后和商界,最近出现的场合都是富豪榜上名列前茅的企业家聚会。 这次,作为投资人之一,他友情客串了《宫廷秘史》中先帝的角色。 以上是剧情给出的人物介绍,没什么大问题。 可关键在于……身体原主的记忆里,也有一段关于他的内容。 那还是在很多年以前,苏兰还在全国各地追着陈修跑,有一次陈修和朋友在酒吧玩,苏兰也混了进去,原本是想趁机亲近陈修,可惜年少无知,那天晚上不知怎么喝醉了,醒来发现在酒店房间里。 赤身裸体躺在床上。 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苏兰呈石化状态,在床上躺了半天,直到有人披着白色浴袍开门出来,靠在门口,没有走过来。 室内光线暗淡,看不清彼此的脸。 “你——” 他开口说了一个字,也许是想解释。 苏兰突然跳了起来,三两下捡起地上的衣服,红着脸扣上内衣的扣子,套上外衣和长裤,提起两只高跟鞋,来不及穿上就往外跑。 “对、对不起……弄错了。”站在门口,不敢回头,转动门把手前,匆匆加了一句:“不是想睡你!” 身体的原主不知道睡错了的人是谁。 苏兰当然知道。 而且……好歹睡了一晚上,他肯定也是记得她的。 这就很尴尬了。 “苏兰。”就在这时,电话那头又传来陈修迟疑的声音,带着几分歉意:“其实,这也不是我愿意的……我能怎么办?我微博账号的密码,我自己都不知道,全部都是公司和经纪人在操作——” 他还没说完,手机忽然被人抢了过去。 “苏小姐,是你吧?”换成了一道冷静的女人声线。 苏兰回神,说:“是我。” 对方语速极快,吐字清晰:“我是陈修的经纪人,我劝你不要以卵击石,你想用照片要挟我们?相信陈修的粉丝永远会信他,等到过了这个坎,他还是当红明星,你呢?你只会更惨!据我所知,这次的事情发生后,你微博涨了起码有几万粉丝,对于只想博眼球的网红来说,你也不亏了。” “潘小姐。”苏兰想起她的名字,顿了一顿,气定神闲道:“别那么暴躁,先听我把话说完。这里有两个选择——你打电话给郑姐道歉,说没有逼片方换掉我的意思。” 潘姐冷笑一声:“你做梦!” 第60节 苏兰轻笑:“或者,我把手机上的照片,廉价大甩卖给媒体。你可要想好了,我跟了陈修那么多年,手里有多少东西……就像你说的,陈修现在多红呀,能给你们公司赚大钱,我算什么?一个只要曝光率的网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不是?” 对方沉默了很久,突然恨恨骂了句:“真他妈想红想疯了!你跑个龙套能红,我把眼珠子抠出来送给你!” 猛地挂断电话。 苏兰耸了耸肩。 ——能不能红无所谓,可不混在剧组跑龙套,怎么接近我对象呀? *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文件。 剧本,拍摄计划,合同…… 张导坐在沙发上吸烟,翘起两条腿,拿起遥控器随便开了一个台,电视里放的又是陈修的花边新闻。 他皱起眉,心烦气躁地关了电视,看向站在窗口的多年老友,不禁发起牢骚:“现在这些新人……一堆破事!” 没有答话。 张导也不介意,知道这位身价越来越高的好友一向沉默寡言,便伸手抓了抓头发,随口说道:“听说陈修,就是演男主角那个,他那边强烈要求换掉苏兰……就是和他闹绯闻被拍到的,在戏里演一个小宫女的——” 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我知道她是谁。” 张导一愣,有点好笑的奚落他:“……年纪上去了,人也越来越八卦了?”看见男人往这里走来,递给他一支烟。“那你怎么看?” 男人点上烟,透过烟雾,细长的黑眸闪过暧昧不明的光。 “不换。” ——就是换掉男主角,也不会换她。 作者有话要说:  苏小姐:私以为,先帝这个角色太没挑战性了,不如你考虑下演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陆影帝:…… 第49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2) 苏兰闭门不出, 在酒店里呆了足有一个礼拜。 直到娱乐圈又爆出一条爆炸性新闻, 狗仔拍到了某大牌明星的出轨铁证,舆论的热度转移到了这上面,陈修的绯闻也就冷了下来。 酒店门口蹲点的人陆续散了。 正好这两天不拍苏兰的戏份,她想先回家一趟,去找了郑姐商量。 郑姐看见她, 脸上的神情有点怪异, 拉着她进房,鬼鬼祟祟关上了门, 转身急切的问道:“小苏,你又怎么得罪人了?” 苏兰惊讶道:“没有啊, 难道陈修他们——” “不是陈修!”郑姐摆了摆手,抬起一根手指头, 指向天花板。“楼上的大佬。” 苏兰莫名其妙看着她, 老实的说:“郑姐, 我真听不懂你的话。” 郑姐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早就认识了苏兰, 对她谈不上有多么喜欢,但到底相处久了, 有点感情, 叹了口气说:“陈修的经纪人是打电话来了, 你也不用走,就是……你的那几场戏,全安排在了最后拍, 在这期间,你必须留下来,全程跟着剧组。” 苏兰更加奇怪:“可是,我那几场戏,加起来总共也就十几句台词,本来下周就能结束了,拍摄计划表还在我房里。” 郑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把空调开到最低,无奈说:“所以啊,我问你是不是又得罪人了。唉,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是张导亲口跟我说的,听说是……的意思。” 苏兰看着郑姐竖起的手指,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终于反应过来,问道:“楼上住的谁呀?” 郑姐扯起嘴角:“主要投资人之一,演先帝的,你说是谁?” 苏兰心里莫名暖了起来,光是念着他的名字,就忍不住想微笑:“陆沉楼。” 郑姐又好气又好笑,拍了她的头一下,说:“你笑的一脸花痴干嘛?又是一个看着人家演戏长大的小迷妹?” “咳,没有。”苏兰敛起笑意,央求道:“我要回家一趟,用不了多久的,最晚明天就回来。” 郑姐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郑姐……”苏兰想了想,厚着脸皮挽住对方的胳膊,可怜兮兮的求道:“你好人做到底,告诉我陆沉楼住哪一间,好不好?” 郑姐斜睨了她一眼,嗤笑了声:“死丫头,才在陈修那里栽了跟头,心思又活络了,急着找下家?我劝你趁早死心,人家陆老师高冷的很,这次在自己投资的戏里客串一下,都得三请四请的才出山,你们这种小丫头片子呀,人家见的多了。”看见苏兰一脸死皮赖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耍赖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不如你先定个小目标,睡一个副导演?” “不要。”苏兰一口拒绝,语气坚定:“我就要睡他。”说着又去摇郑姐的胳膊,讨好的笑道:“郑姐,求你了告诉我嘛,等我成功了,我请你吃饭。” 郑姐这下真笑了出来:“得了,算我怕你了。也不用你请客,你真睡到了,我请你吃大餐,叫你一声姐。” 苏兰不好意思的笑笑。 “你还知道害臊!”郑姐用力戳了一下她的头,没好气的说:“去吧,他住你前男友隔壁。” 苏兰愣了愣。 在快穿的世界里,巧合总是那么多。 * 苏兰按了一下门铃,没人过来。 她皱了皱眉,又按了几下,还是没反应。 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还没来得及换鞋,一眼就看见嫂子罗小雨缩在沙发上,怀里抱着才四岁的小侄子苏大宝,两个人都是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罗小雨的眼睛早就哭肿了,眼里满是恐惧。 “嫂子?怎么了?” 罗小雨听见她的声音,仿佛瞬间醒了过来,神经紧张的说:“快……快关门,记得上锁。” 苏兰关上了门。 罗小雨忽然又哭了起来,哽咽道:“兰兰,你回来了……你哥那个王八蛋,呜呜……他又出去借钱了,现在肯定在外头逍遥快活,留下我们母子……这日子没法活了,我以为……我以为刚才讨债的人又来了,才没给你开门……兰兰,我们怎么办啊?” 苏兰一怔。 刚才看见罗小雨的样子,还以为因为自己的事情,无良的狗仔来家里骚扰他们了,原来不是。 苏大宝奶声奶气的叫道:“爸爸坏蛋!乌龟王八蛋!” 罗小雨拧了他耳朵一下,怒道:“妈妈能骂他,你是他儿子,谁都能骂,你不准!” 苏大宝哇哇大哭。 苏兰叹了一声,走过去抱起苏大宝,搂着委屈的孩子在窄小的客厅里走了一圈,哄了一会儿,等他不哭了,把他放下来,对罗小雨说:“嫂子,我卡里还有一点钱,你先拿去用。我哥欠了多少?” 罗小雨忙摆手:“这不行……你都帮他还几次了?再说,我、我知道你最近也难……对不起,兰兰,家里这个样子,我们不说能帮你一点,还总要拖累你……” 苏兰笑了笑,把卡放进罗小雨手里,重复了一遍:“他欠了多少?” 罗小雨一眨眼,两滴眼泪掉了下来,用手捂住脸,恨得咬牙切齿:“乱七八糟的加起来,可能有十万。” 苏兰点头:“那够了。我哥人在哪里?” 罗小雨说了一个地名。 苏兰拿着包站起来:“我带他一起回家吃饭。家里没什么菜的话,做点米粥,清清肠胃。” * 苏兰在饭店的外面看了一眼,苏志威就在里面。 她转身出去,在旁边的宾馆开了一间房,给了打扫卫生的阿姨一点小费,叫她去找一个叫苏志威的人。 吴阿姨拿着钱,高高兴兴的去了,问了几个人,走到苏志威面前,笑着说:“先生,你妹妹今天住在隔壁宾馆里,听说你也在附近,叫我来找你过去,她还说,你老婆打电话跟她哭穷,她手上有一笔钱,可以先借给你。” 苏志威一听,大喜过望,赶紧跟着吴阿姨一起过去。 他本来就缺钱用,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砸中脑袋了么。 房门开着,苏志威走了进去,看见苏兰正好洗完手,从卫生间里出来。 苏兰对着他淡淡一笑,温和的说:“关上门,我有话跟你说。” 苏志威不疑有他,反手关上门,朝她走了过去,讪笑说:“兰兰,你不是在拍戏吗?我这几天正想找你呢,就网上那事,传的我那些朋友全都知道了,整天问我你和陈修到底真的假的,真是烦死——哇啊!” 还没到苏兰面前,对方脸色忽的一冷,穿着高跟鞋的脚,一下子踹到了自己不可描述的部位上。 这酸爽的感觉。 苏志威头上满是冷汗,弯着腰直不起来,只觉得痛到死去活来,张着嘴直吸冷气。 苏兰拽住他的头发,把他拉到了床上,一脚踩在他的胸口,笑了笑:“哥,人话你听不懂,只能动手了。” 苏志威正要开口骂娘,抬手抹了一下,眼泪模糊的视线总算清晰了点,然后他冷不丁的看见……看见一把水果刀在面前晃来晃去,瞬间慌了:“兰兰……兰兰哥错了,哥错了不行吗?我会把那些钱都还上的,你……你有话好说。” “都不知道说几次了,可惜你听不懂呀,怎么办。”苏兰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轻笑了声,刀刃贴着苏志威的头皮,来回摩擦了两下。“你又借高利贷了,对不对?” 苏志威吓得魂都要没了,咽了口唾沫,颤抖的说:“借、借了……就借了几万,立马就能还上。” 苏兰笑容转冷:“狼来了的把戏,还没玩够?哪次不是我帮你还上的?” 刀锋贴着苏志威的脸,插进了枕头里。 苏志威额头上落下一颗豆大的汗珠,喉结滚动了下。 苏兰没什么感情的说:“今天家里来人了,丢下了狠话,你再这么借钱不还,一个人跑在外头,留下老婆孩子在家里应付,打你一顿是轻的,迟早要你一根手指……我让你提前感受一下滋味。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他们来真的,哥,你就有心理准备了。” 苏志威呆呆的看着她,小心翼翼问道:“兰兰,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苏兰冷笑:“你在乎吗?我,嫂子,大宝……哥,你的心石头做的吗?忍心让我们面对讨债的人?” 苏志威突然回过神来,紧张问道:“他们没把你嫂子怎么样吧?这样……你带你嫂子和大宝,去乡下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苏兰冷哼了声,放下脚。 苏志威爬了起来,后背全是汗。 苏兰拔出枕头里的小刀,收进包里,进卫生间洗手,朝外面说了句:“嫂子在家里等我们吃晚饭。” 苏志威裤裆里的宝贝还是疼的厉害,走起路来都一瘸一瘸的,站在卫生间门口,胆战心惊的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兰兰……你真没事吧?” 苏兰走了出来。 苏志威马上缩回脖子,僵硬地站在旁边。 “哥,这只是个小小的教训,再有下次……”苏兰打开门,回头看他,弯起唇角,笑意如严冬般冷峻:“我亲手清理门户。” * 第61节 罗小雨看见苏志威走路的别扭样子,翻了个白眼:“你走路跟个大姑娘似的,装给谁看呢?在外头被人打了?” 苏志威瞪了苏兰的背影一眼,粗声粗气道:“问你小姑子去。” 罗小雨哼了声:“骗谁呢,兰兰那小胳膊小细腿的,能怎么你呀?……都是我们做女人的命苦,被你害惨了……”说着,又去抹眼泪。 苏大宝坐在饭桌旁,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苏志威,嘟起嘴:“……害姑姑,害妈妈,害宝宝,王八蛋!” 苏志威火上心头:“小兔崽子,你骂谁呢?敢骂你老子,看我不打死你!” 罗小雨张开手臂挡在苏大宝前面,流着泪说:“你打,你尽管打,打死我们算了,活着也是受罪!” 苏志威重重哼了一声,端起饭碗喝了两大口粥。 吃完饭,苏兰逗着苏大宝玩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罗小雨挽留:“都这么晚了,你现在回去起码要十点钟才到,留在家里睡吧。” 苏兰摇头:“不了,今天有事。” 回到酒店,正好十点一刻。 苏兰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化妆,梳头发,换上一件又仙又美的长裙。在镜子面前转了个圈,前后打量一遍,没问题。 乘电梯上楼。 苏兰深吸一口气,走出电梯,停在心中默念了几十遍的房间外面。 真的来了,不知怎么的,却又近乡情怯了。 始终没有抬起手敲门。 苏兰又深呼吸了几次,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总算平静了下来,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隐隐又有些期待的举起手——门开了。 男人刚洗过头,还未吹干,湿漉漉的发丝有些凌乱。 他慵懒地斜倚在门边,熟悉的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叫了一声:“苏小姐。” 苏兰的脸一热,下意识地低头。 他低笑一声,慢慢说:“陈先生的房间在隔壁,你应该更谨慎一点,敲错了门……”尾音一顿,放柔声音:“……睡错了人,那就不好了,对么?” 苏兰咬了咬唇,偷偷瞄了他一眼,清晰的捕捉到他眼里的嘲弄,以及隐隐浮动的,似有若无的冷淡怒意。 不知道深藏在心底,积累了多少年月的陈年旧恨。 她低叹一声,心里有点想笑。 ——哎唷,还是这么小心眼又记仇。 作者有话要说:  惨惨的苏哥哥:818我的暴力妹妹 小心眼的陆影帝:818那个睡了我穿上裤子不认账的网红 只在男主面前装小白兔的苏小姐:818我的吃醋狂魔千面人对象 第50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3-4) 她就站在房门外。 似乎还是多年前的模样, 没有太大的改变, 只是经过梳妆打扮,显得更为成熟。 但眉眼轮廓,一如从前。 那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呀…… 当年还是穿着长袖衫牛仔裤的青涩少女,至多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也许是第一次去酒吧, 被人灌醉了不说, 还喂了不该吃的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 眼看就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出手相救,在出租车上, 忍着司机异样的眼神,以及女孩八爪鱼似的挂在身上的行为骚扰, 好不容易问出了她住的酒店, 带她回到房间。 少女双颊嫣红, 水眸迷蒙,死活扒着他不肯放, 极尽引诱之能事,于是导致了不可避免的擦枪走火。 他记得清清楚楚, 最后的那一刻,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女孩, 享受极致的愉悦……然后听见含糊不清的声音,在他耳旁喃喃:“阿修……”身体瞬间僵硬,无意识的收紧圈住她的手臂, 女孩难受的扭动了下,半睡半醒的抗议:“……疼。”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淋下,顿时没有了兴致。 他起身,看了一眼床上依旧人事不知的女孩。 她不知梦见了什么,突然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咕哝道:“……你最好了,你一定能红的,我……我要陪着你,看着你……走上人生巅峰……嘻嘻……” 又一个追星追傻了的天真少女。 他摇了摇头,进去浴室洗澡。 出来的时候,床上的人居然醒了,直愣愣地坐着,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接着骤然跳了起来,动作灵活的下床,穿好了衣服,提起鞋子就跑。 开门前,丢下一句:“不是想睡你。” 这些年来,他早就是半退圈的状态,很多事情,不刻意去记住,慢慢的也就忘记了。 但他始终记得,那个慌张离开的女孩子夺门而去的样子,赤着双脚,披头散发,仿佛他是必须逃离的洪水猛兽。 偶尔午夜梦回,还能听见她留下的那句话。 其实那晚以后,过了没多久,他还见过她一面。 在一次集齐了圈内众多明星的活动上,女孩混在一群粉丝里面,冲着陈修的背影露出甜蜜的笑容,歇斯底里的喊:“陈修我最喜欢你啦!陈修陈修!” 他甚至在她面前停留了足有三秒钟。 她根本没认出来。 前半生在娱乐圈打拼,后半生弃影从商,陆沉楼的一生,可谓顺风顺水。 生平只要想起就意难平的事,也就那一桩了。 “陆老师。”女孩低着头站在他面前,闷了一会儿,头也不抬的小声说:“其实……我还没敲门,是你自己开的。” 他一手撑在门上,不置可否。 苏兰深吸了一口气,怯生生偷瞄了他一眼,说:“我……我有几句台词不是很懂,来向您请教。” 陆沉楼微眯起眼,扯起唇角:“据我所知,苏小姐的台词,不超过二十句。” “咦?”苏兰似乎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这你都知道呀。” …… 陆沉楼不说话,苏兰叹了口气,又垂下了头,声音轻了下来:“……不超过二十句,就不能请教了吗?” 话音刚落,旁边的门一声响,好像里面的人要出来。 苏兰吃了一惊,脑子里飞快的转,苦苦思索要怎么应付陈修,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手腕一紧,直接被人拽进了门。 房门在身后关闭。 陆沉楼没搭理她,转身走了进去,倒了两杯酒,问道:“剧本带了么?” 苏兰一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陆沉楼笑了声,缓缓走过来,将一杯酒放进她手里:“没想到,苏小姐还记得我。” 苏兰沉默地看着他。 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身上有着千帆过尽的淡然气质,一举一动都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从容,一个简单的倒酒动作,在那修长手指的掌控下,也如制造艺术品般的优雅。眉眼有些冷淡,盯着对方看的时候,无形中会产生一种压迫感。 确实是他,没有错。 苏兰长舒了一口气,一只手暗暗地使狠劲掐了下大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无比的真诚,而不是刻意的挑逗:“怎么会呢……”咬了咬牙,心一横,眼一闭:“——你那么厉害!” 陆沉楼咳嗽了声,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过身。 苏兰心里笑的停不下来。 ——呛到了呀? 为了装淡定不露馅,故意背对着她,也是拼。 “苏小姐。”陆沉楼平静下来,淡淡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苏兰盯着他看了会儿,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根,心里奇怪为什么别人会觉得他高冷,分明是那么情绪化的人。 “我……我都半夜来你房里了,你不知道我为了什么?” 陆沉楼回头,女孩清艳的脸庞涨得通红,显出一丝手足无措的窘迫,低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突然心情好了起来,散漫地靠在门上,唇角带笑:“说来听听。” 苏兰听出了他话里隔岸观火的兴致,心里也起了逗弄的心思,装模作样地绞着手指,咬了咬嘴唇,露出快哭了的表情:“……算了,我还是找张导吧——” 陆沉楼脸色一冷:“站住!” 苏兰压根没想走,正好顺着台阶下,停在门口。 陆沉楼的语气冷了几分:“苏小姐,你应该知道,张导家里有妻子,儿女双全。” 苏兰背对着他,头垂得更低,仿佛无地自容:“那……那几位副导演——” “未婚的只有两名,其中一名有同居的女朋友,另外一名去年妻子刚去世,留下上初中的儿子。” 苏兰越听越想笑,拼命忍住,声音有些发抖,听着像在忍住哭声:“我思想龌龊……我深刻检讨……” 陆沉楼走了过来,在她身前站定,沉默片刻,忽然倾身向前,在她耳边轻轻说出极尽诱惑的三个字:“我单身。”直起身,声线恢复平常的清冷淡漠:“苏小姐,你现在可以开条件了。” 苏兰微微一怔。 ——好像,是需要一个自告奋勇求潜规则的理由。 想来想去,那就……“我要加戏。” 陆沉楼抿了一口红酒。 苏兰羞怯怯瞥了他一眼,轻声说:“睡一晚上,给我多加几句台词,好不好?” 没等他答应,她一溜烟小跑到衣橱前,打开来,快速地翻出一身他的睡衣,抱在怀里就往浴室走。 轻车熟路。 陆沉楼原以为就算开出了诱人的条件,苏兰也总会欲拒还迎地扭捏一会儿,没想到她完全不扭捏就罢了,翻他的衣服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半点不客气。 ……没心没肺。 他笑了一声,在套间宽大的沙发上坐下,习惯性的指间夹了一支烟,正要点上,听见浴室里的水声,迟疑了下,还是放了回去。 第62节 背靠沙发的软垫,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在浴室紧闭的门上。 真是没心没肺,还是……被隔壁那男人伤的太狠,自甘堕落了? 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苏兰洗完澡,刷完牙,穿着他的睡衣出来,一出门就闻到尚未消散的烟味,皱眉问:“你抽烟了?” 陆沉楼不语,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抱歉,不知道你不喜欢。” 苏兰脱口道:“我也不是不喜欢,就是……” ——就是你每次抽烟,都代表心情很不爽。 陆沉楼站了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往浴室走:“我忘记了,陈先生也抽烟。” 果然。 苏兰看着浴室关上的门,无语问天。 ——有没有这么小心眼啊? ——而且,他不是洗完澡了吗?又洗? 酒店的床又大又软,抱着带有他身上古龙水味道的枕头,听着浴室里的水声,苏兰百无聊赖地刷着自己的微博,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读那些恶毒的辱骂和诅咒。 贱人,离陈修远一点! 这么想红,成全你,全网骂的滋味怎么样,开心了吗苏小姐[呵呵][呵呵] 也不照照镜子,陈修又不瞎,你有哪点比得上夏锦,活在ps里的丑女人,恶心死了。 大部分留言来自陈修的粉丝,以及陈修和夏锦的cp粉。 看了一会儿,苏兰打了个呵欠,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半个小时了。 他还没出来。 苏兰郁闷的想,洗什么澡要那么久,再不来,她都要睡着了。 * 她是受了陈修的刺激,才会这么想上位。 换成张导,王导,李导……随便一个能给她‘加戏’的人,她也会自动送上门,主动地拿起他们的睡衣,进浴室洗澡。 那他这算什么,占想上位的小演员便宜? 陆沉楼冷笑了声。 迎面淋下的冷水也不能让他的心得到片刻宁静。 一次就罢了,当时情况失控,事后他已经后悔,现在……他不该一错再错。 换好衣服开门出来,他语气平淡:“苏小姐,我们谈谈……” 可苏小姐已经在他床上睡着了。 陆沉楼哭笑不得,走到床畔,看着睡梦中的女孩。 手里还拿着手机,一条又细又长的腿跨在枕头上,敞开的衣领下,锁骨的线条瘦削美好,再往下就是——他拧起眉,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拉起薄被盖在她身上,迟疑了好久,终于认命的叹了口气,拿着一个枕头去沙发睡。 * 半夜,苏兰醒了一回。 伸手一摸,旁边没人。 这下子睡意全没了,苏兰轻手轻脚下床,开了一下灯,看见睡在沙发上的男人,不禁愣住了。 这个人,怎么总是那么……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她踮着脚尖走了过去,蹲在沙发前,凝视他的睡颜。 良久,伸出一根手指,想点一点他的额头,却又不忍心吵醒他。 “小心眼。” “总爱钻牛角尖。” 最后,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我也不想呀……如果是我,怎么可能不选你。” * 陆沉楼叫了早餐服务,送上来的时候,苏兰已经泡好了咖啡。 他用小勺子搅动了几下,尝了一口,不冷不热的说:“你没加糖。” 苏兰知道他喝咖啡爱苦的,但又不能明说,只好低下头,说:“我忘记了,你要加多少——” “不用。”陆沉楼打断。 苏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个面包,心不在焉地啃了两口,看了看他的脸色,喜怒不明,便小心翼翼开口问:“那个……陆老师,我们算睡过了吗?” 陆沉楼扫了她一眼,漠然道:“苏小姐,我昨晚睡的沙发。” 苏兰抿起唇,有点委屈:“又不是我不让你上床的。” 陆沉楼只当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陆沉楼终于将目光从平板电脑上移开,看着她:“苏小姐,我想,我们需要谈——” 话没说完,苏兰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苏兰飞快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拿着手机站起来,走到一边。 接起来,电话那头的人是陈修:“听说,你昨天回家了?” 苏兰笑了笑:“你消息很灵通。” “我找过你……”停顿了下,陈修似乎有些无奈,接着说:“苏兰,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明白吗?以前没人关注,我想做什么,根本没人拦着。我不是不想承认你,但是牵扯的太多,我真的没有办法——” 苏兰听的不耐烦,本来想直接挂断,回头看了看假装不在听的陆沉楼,转念一想,改变了主意:“陈修,这些话,我已经听厌了。” 对方长叹一声:“兰兰,我们——” 苏兰只听他说了几个字,手机忽然被人拿走,她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地站在来人的身边,默不作声。 电话里的陈修还在滔滔不绝说下去:“——的事情,先放一放,好吗?我不是不念旧情的人,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我不会不管你。你昨天回家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你哥又欠钱不还了吧?欠了多少,我给你……兰兰,你在听吗?” 手机放在耳旁,陆沉楼淡淡笑了笑:“多谢好意,不必了。” 陈修愣住,觉得这道男人的声音有点熟悉,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谁,迟疑道:“你是什么人?你……该不会是债主吧?苏兰人呢?我警告你——” “我是谁。”陆沉楼低声重复,看着垂下脑袋一声不吭的苏兰,语气自嘲:“也许叫作……金主。” * 陆沉楼低头,沉默地在手机里输入他的号码,然后把手机还给她。 苏兰不接,偏着头微微笑:“陆老师,你承认我的身份啦?” 陆沉楼神情淡淡,反问:“什么身份?” 苏兰羞涩地低下头,一字一顿道:“你的情人呀。” 陆沉楼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没理她。 苏兰也不在乎,继续回到位子上吃早饭,等吃完了,抬头看见陆沉楼早换好了衣服,看样子准备出门。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另一张房卡在床头柜上,你带着。” 苏兰点了点头,问:“你今晚回来吗?” 陆沉楼说:“不一定。” 他就那么走了。 苏兰看着房门缓缓关上,将他高大冷淡的背影隔绝在外,不禁叹了一声,想不通他到底在跟谁怄气。 一个早上就在他的房间里消磨。 随便吃了点午饭,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郑姐,苏兰手头没什么事,待在房间里也闷,就跟着她一起去了片场。 天气很热。 古色古香的拍摄地,穿着戏服的演员穿梭往来。 偶尔能听见某个导演发飙骂人的声音。 苏兰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看着正在拍摄的一场夏锦的戏。 才看了不到几分钟,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苏兰?你来的正好,过来跟我对台词。” 苏兰转过身,见说话的人是陶琳琳,在戏里扮演自己的主子,先帝的宠妃之一。她点了点头:“好。” 陶琳琳这两年才出道,上升势头却很猛,属于‘背后有人’的那一类,这次在戏里虽然没能出演女主角和重要女配,但是她所饰演的贤妃性格饱满,并非千篇一律的脸谱化人物,和陈修以及陆沉楼又有大量的对手戏,绝对是个令人垂涎的角色。 此刻,她坐在伞下乘凉,两名小助理站在后面给她扇风。 伞底容不下第二个人,也没有椅子,苏兰站在太阳底下,眼睛有点睁不开,想拿剧本在头上遮挡,手刚伸出去,‘啪’的一下被人用卷起的纸打开。 苏兰抬眸,看向对方。 陶琳琳抿唇笑了笑,语气轻慢:“苏兰,你不就那几句台词,我都能背了,你还要看剧本呀?娘娘恕罪,娘娘慢走,娘娘奴婢该死……” 苏兰眯起眼:“你想对哪场戏?” “嗯……”陶琳琳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想了想,慢吞吞说:“那就对你偷了金凤钗这一段。” 小宫女偷了皇上赐下的金凤钗,素来有笑面佛大善人之称的贤妃忽然发怒,显出了雷厉风行不容情的一面,命人将宫女拖出去杖毙,丝毫不念多年主仆之情。 “……本宫身边容不得怀有异心之人,今日敢偷一支凤钗,明日就敢在本宫的膳食中下药!来人,拖出去——杖毙。”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陶琳琳站了起来,抬起手,本应是一个假装摔东西的动作,半空中张开的五指却冲着对方的脸蛋挥了下去。 苏兰即时制住了她,唇边浮起一丝揶揄的笑意:“娘娘,打人不打脸,剧本里没这段的。” 陶琳琳大怒,挣扎了下,手腕还是牢牢在对方的掌控中:“你放开……苏兰你想干什么?!” 苏兰低笑一声,缓缓说道:“陶小姐,身为演员呢,不要入戏太深。演个妃子就颐指气使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改天演个皇后,不是要上天了?这样不好。” 两名后知后觉的小助理赶紧过来劝解。 第63节 苏兰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想走。 “等等!”陶琳琳气得声音都在抖,追了过去。“你嚣张什么?上次差点就被换掉,这次还不长记性,你等着——”一步上前,想去推她的肩膀,突然眼前一暗,被人挡住。 陈修早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想帮苏兰解围,可是助理一直拦着,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他不耐烦地推开苦口婆心劝说的助理,冲了过来挡在苏兰面前。 陶琳琳一愣:“陈修?” 陈修脸色冷沉:“你有完没完?对戏用得着让她冒着大太阳?还想动手……仗势欺人也得有个限度,你当谁都是好欺负的?” “你不是——”陶琳琳脸色涨红,哼了一声:“哟,前几天刚网上辟谣,今天就来英雄救美了,你在打谁的脸啊?”说完,瞪了他一眼,走了回去。 苏兰走到阴影下,转身看着跟过来的陈修,笑了笑:“陈先生,谢谢。” “早上那个电话……”陈修说了一句,闭了闭眼,认真道:“兰兰,你别这样……任何时候,你都不应该糟蹋自己。如果你缺钱,我可以给你。” 苏兰说:“我不缺。” 陈修长叹口气,脸上浮现压抑的无奈:“你听我说,夏锦……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和她从来都是炒作,不是真的。公司太强势,很多事情都是他们说了算,我没有多少话语权,你懂吗?如果我不听话,他们会捧其他人,找人取代我,圈子里太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如果我能自己做主……苏兰,我怎么会伤害你。” 他看着眼前神色疏远的女孩。 她陪着他,一路从寂寂无名的新人,到现在大制作电视剧里独挑大梁的当红小生。 她为他获得的每一点成就骄傲,当年举步维艰,差点想放弃梦想的时候,是她在背后鼓励他,支持他。 成名后,她甘愿在背后默默守候,即使不能留下姓名。 他怎么会……无动于衷。 苏兰抬起头,看向他:“陈先生,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彼此放过的好。” * 车里。 张导冷眼旁观了刚才的一场争执,对身边的助理说:“等下你去告诉陶琳琳,如果今天这事传了出去,我不管谁给媒体透的风,我都算她头上。” 助理答应了一声,开门出去。 张导按下车窗,让里面的烟味飘出去一点,转头对坐在最后排的男人叹气说:“你看看,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剧组一大堆的事情,还得管这些有的没的,还要不要拍戏了?” 男人手臂搭在窗上,弹了弹烟灰,没作答。 张导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问:“你今天不是去开会?这么早回来了?” 烟雾缭绕中,看不清后面那人的眉眼,只听他的声音透出几分冷硬:“没去。” “取消了?” “我取消了。” 张导‘咦’了声,半个身体转过去打量他:“你到底怎么了?我总觉得你不对劲——上回跟个小丫头片子作对就算了,今天谁又惹到你了?” 许久的沉默。 直到张导以为等不到答案,懒得跟他浪费时间,身后却传来低低的语声。 “……总是不长记性。” * 晚上,苏兰牢记昨晚的教训,先在房间里沐浴,洗得香喷喷的,穿上漂漂亮亮的礼服和小高跟,坐电梯上楼。 出了电梯的门,正要拿出房卡,抬头看见了等电梯的陈修。 两个人同时一愣。 陈修的神色柔和下来:“你来找我?” 苏兰摇头:“不是。” 陈修笑了一声,连日来的烦闷似乎消减了点,心想苏兰到底没变,还是深爱着他,不是真心想分手。 “我房间里有泡面,我们一起吃。” 苏兰皱了下眉,叹气:“陈修,我真不是来找你的。” 陈修不信:“这层楼除了我,你谁都不认识,还能找谁?”顿了顿,他伸手揽住女孩瘦弱的肩膀,哄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这些天快憋死了,我——” 苏兰不耐烦地想甩开他,还没动手,听见身后一声响,后背一阵凉意袭来。 正对着电梯间的房门突然开了。 陆沉楼倚在门口,身上披着一件松垮垮的深色浴袍,衬得脸色尤为苍白冷淡。 苏兰心里一慌,急忙甩掉陈修,疾走两步,回头看他一眼:“……都说了不是来找你的。” 陈修脑海中嗡嗡响,等到那扇门关上了,还没回过神来。 只记得,房门渐渐关起时,透过逐渐缩小的缝隙,男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细长的黑眸中深不见底的阴暗弥漫,冷淡却又隐含着危险。 那是……警告。 * “陆老师,你看我今天有没有晒黑一点?我跟你说,我今天——” 苏兰先发制人,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无赖准则,想先跟他撒撒娇,谁知刚一转身,后背‘砰’的一声撞在门上,整个人困在房门和男人的中间,不留一丝空隙。 薄唇堵住了未尽的言语。 苏兰怔了怔,眼神温柔,圈住了他的颈项。 手指底下是他柔软湿润的黑发,唇舌纠缠之际是他灼热的呼吸,睁开眼能看见铭刻在心的眉眼,离开后不知思念了多久。 她闷哼了声,喃喃:“沉楼……”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他却突然放开了她,沉默地走了进去,后背陷进沙发里,闭着眼平复呼吸。 苏兰有点不高兴,嘀咕了句:“又怎么了?” 一边走到他身旁,坐在米色的地毯上,头靠着他的膝盖。 过了很久,他开口:“苏兰。” 苏兰抱着双腿,闷闷道:“每次都这样……你有话就说。” 陆沉楼无声地俯视她,片刻的静默后,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你想跟我做吗?” 苏兰在心里笑,面上不显山露水,爬了起来,坐在他腿上,涂了口红的娇艳红唇,弯起似天真似挑逗的弧度:“那你到底给不给我加戏?”欺身向前,一指点在他淡色的唇上,心底恼他的言不由衷和故作冷淡,有心气他,便蓄意他耳边吐气如兰:“……我要和男主的对手戏。”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小姐,你在玩火》 陈先生:私以为,我这次没那么渣。 苏小姐:其实我非常乐于献身……不知道他整天纠结什么。 陆影帝 to mr.:抢我英雄救美的机会,很好,少年,我记住你了。 陆影帝 to ms.su: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金丝雀的自觉了?! 嗯,说好了这次男主要软萌一点的。 第51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5) 果然, 这才是她想要的。 陆沉楼牵起唇角, 笑意嘲弄。 所有的讨好,挑逗,委曲求全,都是为了得到报复陈修的机会。 过了这么多年,其实她从来没有改变, 愈加美艳的外表粉饰下, 还是那个睡梦中都在呢喃深爱的人名字的女孩。 ——那个躺在他怀里,却在想着别人的无知少女。 本来就该是这样。 那是她用了整个青春去爱的人, 在她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陆沉楼闭上了眼睛。 可笑的人……只有他自己。 出道至今,漫长的二十余年, 圈子里有什么把戏是他不清楚的,可他竟会以为, 她的投怀送抱也许包含了几分真心。 真相呢? 从头到尾, 全是逢场作戏。 苏兰对他太过熟悉, 随便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能看的清晰,因此蓄意挑衅的话才出口就后悔了, 抱着他轻声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准当真啊。”见他容色微冷, 眼底始终带着淡淡的嘲讽, 心里一乱, 开口讨饶:“沉楼,我故意气你的——” 他唇边的笑意浮于表层,淡淡道:“下来。” 苏兰气自己大意, 失了分寸,明知道他有多小心眼,偏要在这方面刺激他,眼里便真的凝起了一层水雾,赖在他身上不走:“我不要……我真不在乎有没有对手戏,我也不在乎……” 怎么听都像越描越黑。 她放弃了,知道解释是没用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扑上去堵住他的唇。 陆沉楼头往后仰,拉开彼此的距离,一根手指点在苏兰的眉心,不让她靠近自己,皱眉道:“苏兰,今天不行。” 苏兰心里一急,脱口抱怨:“又不行?” 陆沉楼一怔:“什么意思?” 苏兰心想,也不是一次两次听你说不行了,听见这两个字就很暴躁——想你不行的时候整天甩不开,想你行的时候又磨磨唧唧。 她摇了摇头,听话地从他身上下来,低着头闷闷的说:“不行就算了。” 陆沉楼看着她垂头丧气地往外面走,耸拉着脑袋,显得极为沮丧。 他拧起眉:“你去哪里?” 苏兰头也不回,小声答道:“回房间睡觉。” 陆沉楼沉默片刻,眼看着她走到门口了,终于认命的叹息一声,几步走过去,挡住她的去路。 苏兰依旧低垂着头,有点生气的说:“让开。” 陆沉楼问:“洗过澡了?” 第64节 苏兰点头。 他又问:“刷牙了吗?” 苏兰又点点头。 他抬起手,摸摸女孩软软的头发,语气放柔:“那在这里睡也是一样的,睡衣在床上……嗯?” 苏兰刚才犯了错误,不敢再惹他不高兴,乖乖回去抱起睡衣,站在浴室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睡沙发?” 陆沉楼倒了小半杯红酒,轻抿一口,背对她站着,平静的说:“苏兰,我从来不在感情上做交易。” 苏兰微微一怔,心口冷暖交替,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安静地走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我知道。” 陆沉楼放下酒杯,轻笑了声,转身捧起她的脸,戏谑道:“不就是想演对手戏?”他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我成全你。” * “不行!” 张导两手叉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一圈又一圈,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沉楼,别人就算了,你和我那么多年的交情,你怎么能开的了这个口?你自己看看——” 他走到男人面前,弯下腰,让他看自己的头发:“陶琳琳进组没几天,我头发都白了一半!你现在要换人,先不说造成的影响,万一比陶琳琳更差……实话说,陶琳琳好歹还算个演员,你的那位跑个龙套都不够格,你是真想看我活活被人气死?” 陆沉楼笑了笑,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不够格?那我亲自调教,直到你满意为止。” “陆沉楼!”张导瞪他,气得牙痒:“那个小丫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陆沉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张导长出一口气,点了一支烟咬在嘴里,把另一支递给他:“沉楼,你再考虑一下——” “谢谢,不抽。”陆沉楼没接,抬眼看他,淡声道:“我那位不喜欢烟味。” * “郑姐,你别走!” 郑姐带来的话,就像当头一棒,晴天霹雳,陶琳琳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等到这个消息终于沉淀下去,慌忙跑过去追上前面的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郑姐……恐怕是个误会吧!换人这事……就算张导也不能一个人说了算的,片方知道吗?金总可是参与了投资的——” 听见身旁的女明星提起金总,郑姐总算缓下了脚步,皮笑肉不笑:“陶小姐,我也就是帮人跑个腿,传个话,你问我是没用的。如果你想知道具体的情况,打电话问金总更快。” 陶琳琳拉住她的手腕,不肯罢休:“郑姐,你至少告诉我,贤妃换谁演了?” 郑姐不耐烦了,甩脱她的手,怕她又追上来,匆忙丢下两个字:“苏兰。” 陶琳琳呆住了。 小助理见她刚才走的急,掉了东西,捡起来交给她:“琳——” 陶琳琳看也不看,翻了个白眼:“烦死了,一边去。” 她走到没人的地方,平复了一下愤怒的心情,打了个电话给金总,刚一接通,就忍不住半撒娇半抱怨起来:“金总,你是大忙人啊,最近都找不到你的人……有人明目张胆欺负你的人,你还管不管了?” 对方并不意外:“你指《宫廷秘史》换角的事?” 陶琳琳一愣:“你知道?”哼了声,又问:“那个换掉我的女人搭上谁了?是不是张导?我就知道,张导可是有老婆孩子的,看我不扒掉她一层皮!” “不是。”金总手头有事,没空跟她乱扯,长话短说:“不是你能招惹的——其实早不算圈子里的人了。你还想混下去,少管闲事,收拾好东西就回来。” 电话挂断了。 陶琳琳气的半死,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下这口气,招手叫来了小助理。 * 苏兰接到郑姐的电话,下楼回到自己房间。 出电梯,刚到房门口,看见郑姐笑的无比亲切,甚至可以称得上热情,不由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一边开门一边问:“郑姐,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 郑姐不答反问:“刚才在楼上?” 苏兰点头。 郑姐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凑了过来:“真人不露相啊,来来来,跟姐姐说说,都怎么搞上手的?” 苏兰奇怪风声怎么走漏的这么快,陆沉楼肯定没兴趣到处宣扬,难道是陈修?也不至于。 “说几句嘛!”郑姐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嗔怪道:“小苏,我平时待你不错吧?陆先生的房间号也是我透漏给你的,记不记得?我又不会跟人乱讲,你满足一下姐姐的好奇心,这要求过分吗?” 看来,肯定是传出去了。 娱乐圈这么跟红顶白的地方,前一刻说你痴心妄想,转头就能称兄道弟。 苏兰笑了笑,也勾住郑姐的肩膀,一本正经的说瞎话:“是这么回事,想要成功睡到一个男人,你就要先在脑子里想……” “想什么?” “想他。每天睡觉前,默念他的名字几百遍,直到你睡着,然后在梦里,他就会来跟你相见——” “去你的!”郑姐白了她一眼,气笑了:“死丫头,耍你姐姐玩?” 苏兰笑了起来:“你想听实话?你来找我,我还觉得莫名其妙呢,我是在努力睡他,但是截止今天,床是爬上了,人还没得手。” 郑姐狐疑地看她,摆明了不相信:“不可能,你没给他好处,他凭什么出力气帮你拿角色。” 苏兰蹙眉:“什么角色?” 郑姐扯了扯嘴角:“还跟我装傻?陶琳琳马上就要打包走人了,以后你就是贤妃。” 那天,他是怎么说的? ——“不就是想演对手戏?我成全你。” 苏兰欲哭无泪。 这下好了,是和男主有大量的对手戏,毕竟贤妃在剧里蹦跶了好久,从先帝在世到男主登基,有一半时间锲而不舍的给男主穿小鞋。 苏兰急着找陆沉楼,敷衍着送郑姐出门:“郑姐,我保证,真睡成了第一个通知你,你还欠我一顿饭呢,我都记着……” “那你别忘了,一定告诉我!” “一定一定。” 关上门,苏兰拿起手机,打给陆沉楼。 对方接了起来,听声音仿佛心情不错:“苏小姐,恭喜。” 苏兰无奈摇头:“你故意的?” 陆沉楼低笑:“加了那么多台词,又有和陈先生的对手戏,作为让我睡沙发的交换,你不满意吗?” “我都说了几十遍了,你想上床没人拦你!”苏兰叹了口气:“算了,这不是重点。我当时指的是感情戏,不是演男主的小妈——” 对方淡淡打断:“苏兰。” 苏兰见好就收,软下声音:“当然,我是更想向陆老师请教演技的。”笑了一声,在电话里撒娇:“我演你妃子呀,那你要对我好一点。” 陆沉楼安静了几秒钟,说:“我在片场。” 苏兰微笑,拎起随身带的包:“我马上过来。” * 今天拍一场先帝和男主的对手戏。 御书房中,这对父子发生了尖锐的争执,双方各自不愿退让,直到最后先帝以君臣之名压制,皇子在百般的无可奈何和愤慨中,叩首离去。 陈修的状态不好。 岂止状态差,就连最基本的情绪都没法到位,面对陆沉楼饰演的先帝,愤怒有余,敬爱不足。 张导亲自监督这场戏,又一次喊停后,给陈修的脸色已经算难看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没睡醒还是不想拍?” “张导。”潘姐连忙打圆场:“最近日夜颠倒的拍戏,陈修已经很努力了,昨天晚上拍到那么晚,难免影响状态,请你也体谅一下。”又对一旁的陆沉楼说:“陆老师,真的不好意思。” 陆沉楼微微一笑:“慢慢来,我可以等。” 潘姐连声致谢。 陈修脸色铁青,冷笑一声:“潘姐,你要我怎么跟他拍戏?你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衣冠禽兽——” 潘姐扬起声音:“你说什么呢?”心里急的冒火,压低声音说:“有什么我们回去商量,这是公司给你争取的资源,你就不能配合一点?” 陈修冷哼了声,闭上眼睛酝酿情绪,顺便在心底把陆沉楼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第n次重拍前,苏兰到了,站在人群外围往里看,见陆沉楼看了过来,冲他笑了笑。看着他穿古装的样子,不由心生感慨,再看他穿龙袍,又想笑。 其实……刚才,也不是全捉弄郑姐的。 回到现实世界,思念不得见的时候,能怎么办? 只能在临睡前,默念他的名字千百遍,脑海里不断重温过往的点点滴滴,直到在无尽的想念中,沉入睡眠。 睡梦中,期待他来相会。 自从上个古代世界结束,离开姬沉楼后,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低下头,自嘲的笑了一声,眉梢眼角满是苦涩。 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前方一阵骚动,苏兰有点奇怪,拉住旁边的人问:“陈修又出错了?” 那人摇头说:“这次不是陈修,陆影帝喊停。” * 陆沉楼眸色渐暗。 她站在那里,往这边看了一眼,突然现出怔忡的神色,垂下眼睑。 忽喜忽悲,又笑又哭……除了对面年轻的男人,还有谁能让她这样? 怎么,光是看见陈修,她就百感交集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且……非得在他面前显露出来。 耳边听见陈修在说:“父皇,儿臣此举并非有心忤逆,而是——” “停一下。”陆沉楼开口,看了张导一眼,平静道:“给我十分钟。” 留下一脸不明觉厉的围观人员。 他走到阴影下,点上一支烟。 十分钟后,回到现场,直接一条过。 * 第65节 树荫下,有个导演对被叫来观摩学习的小演员说:“看到了吗?这就是老戏骨老演员的实力,你们应该向他看齐。” 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插话:“可他看起来也不怎么老啊——” “关注重点!重点,你懂不懂?” 苏兰听见了,笑着摇了摇头,手里拿着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打开来,有条来自陆沉楼的信息,简短的一句话。 ——来我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谢医生附身的陆影帝和太肆无忌惮导致阴沟翻车的苏小姐。 第52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6) “苏兰!” 苏兰听见陈修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皱了皱眉, 没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 陈修大步跑上前,拽住了她的手腕:“苏兰……你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苏兰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我赶时间。” 陈修嗤笑了声,眼里怒火涌动:“急着去见陆沉楼?” 苏兰叹气:“你既然知道, 就不要拦我。” 说完, 想绕过他离开。 “等等!”陈修跟着快走了几步,挡在她前面, 语气终于有了点耐心耗尽的失望和愤怒:“你就真那么想不开,宁愿去当他的……情妇?” 苏兰也显出几分不耐烦:“当他情妇也得赶时间,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他很较真的——” 陈修咬牙:“苏兰!” 苏兰抬眸, 扫了他一眼, 笑了笑:“好, 你有话说是吗?等我一分钟。” 独自走到旁边,拿起手机, 飞快地按了陆沉楼的号码,接通后不等对方开口, 直接说道:“你听着。”接着放下手, 没按挂断通话。 苏兰走了回来, 总算耐下心来,正视陈修的眼睛:“陈先生,上次你帮我解围, 我很感激。你对我念旧情,我心领了,但是我并不需要。愧疚和依赖不是爱情——你忘记了吗?我们被拍到的那天,你喝醉以后,说了一句话,我为了这句话和你吵崩了,把你赶走。” 陈修脸色一白。 苏兰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字一字清晰道:“你说,你是真的喜欢夏锦。” 陈修说:“当时我喝醉了——” 苏兰直截了当打断他:“酒后见真情。你如果觉得我跟了你很多年,对不起我,那以后就别来招惹我。你有难处,我能体谅,我们就这么算了,行吗?” 陈修烦躁地掏出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口:“所以你搭上了陆沉楼?苏兰,他那种人什么女孩子没见过,你以为他对你会有真心?我是怕你上当受骗,你懂不懂?不是一直有传言说他隐婚有子吗?” 苏兰说:“他单身。” 陈修冷笑:“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 苏兰点了点头。 陈修长叹口气,苦笑:“这么多年了……兰兰,你还是那么傻。所有人都会长大,变得成熟,就你总是轻信人。” 苏兰神色不动:“只要是他说的,我就信。” 陈修一怔。 这句话,仿佛在哪里听过。 大概两三年前吧,他还没大红那会儿,跟几个哥们出去玩,喝醉了,和夜店的一个女孩子发生了一夜情。 回到家,发现苏兰坐在客厅里,整夜没睡。 他有点心虚,不等对方发问,主动解释:“我叫刘鹏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今晚喝醉了住他家,他没说吗?” 苏兰头发乱蓬蓬的,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向他,顶着鲜明的黑眼圈,眼里有因为熬夜出现的红血丝,慢吞吞摇头。 “那个没记性的东西!”他骂了句:“肯定是他忘了。” 苏兰起身,纤细的胳膊绕上他的腰,声音柔柔软软,委屈极了:“那下次……你一定要提前说一声。” “嗯,我保证。” 他走进房间,不经意地瞥了眼镜子,瞬间呆住。 衣服上有口红印。 苏兰不可能没看见。 他急转身出去:“苏兰,我——” 苏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低声说:“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所有人都会长大,变得成熟,就她还是那么一厢情愿。 陈修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吸了几口烟,也没办法纾解积压心头的情绪,烦闷地扔下烟头,用脚底踩灭,开口说:“苏兰,我对夏锦是一时的迷恋,我和你是多年来的感情,那不一样。” 苏兰有点无奈,很想跟他说,在这个小说演变而成的世界里,你就是个男三,我就是个炮灰,折腾什么呢,你跟男主角何大少唱唱反调,给男女主制造矛盾,我继续勾搭我的小心眼对象,相安无事不是挺好。 可陈修不乐意。 他沉默了会儿,语重心长的说:“总之,你听我一句,陆沉楼他——” 苏兰脸色微变:“陈修。” 陈修止住话头,顺着她的视线转身看去,陆沉楼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步一步走过来。 “陈先生。”陆沉楼停在他面前,两手放进裤子口袋里:“你很了解我?” 陈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又涨红了,移开目光,没有回话。 陆沉楼笑了笑,心平气和:“在别人背后搬弄是非,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当你是个男人。” 这句话一出,陈修受到刺激,冷笑了声:“撬人墙角就很光明磊落了?” 陆沉楼挑眉:“如果我没记错,不到一个月前,你的经纪人在网上发表声明,斥责你的绯闻全是空穴来风,还暗示了你是单身。” 陈修脸沉如水,盯着他不语。 陆沉楼一笑,转身走了几步,停下,一只手背在身后,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苏兰莞尔微笑,追过去,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走了一段路,侧头看他:“刚才怎么又发脾气啊?给我发那么奇怪的信息。” 他目不斜视:“没有。” “骗人。”苏兰一口咬定,眨了眨眼睛,遮住笑意,低头叹息:“吓了我一跳,还以为刚才那些人的话给你听见了……” 陆沉楼问:“什么话?” “他们说……”苏兰拖长了尾音卖关子,可说到一半,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们这些年轻后生,应该向老戏骨前辈学习呀。” 陆沉楼低头,扫了她一眼。 苏兰立刻闭嘴。 出了电梯,刚进去房间,门还没全关上,苏兰整个人被他按在墙上,承受他的唇舌的压迫和索取。 等他的唇移到自己耳边,苏兰笑了声,喘着气说:“今天……你心情好了?” 陆沉楼低语:“刚才电话里的话,重复一遍。” 苏兰的小手顺着他的后领探了进去,摸到背上湿热的汗,眯起眼:“我和陈修说的?” 他不喜欢听见那个名字,惩罚性的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更早。” 苏兰记起来了。 “你想……上床,嗯——”小巧的耳垂被他含着吮吸,苏兰的身体微微颤了颤,闭上眼睛:“没人拦你。” 陆沉楼紧紧贴住她的身体,低声笑了笑,沙哑道:“不想上床,只想上你。” 苏兰浅笑,在他耳旁软声呢喃:“来呀。” 本来一切都水到渠成。 本来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直到衣服脱到一半,陆沉楼又放开了她,将卷到胸口的上衣拉了下去,呼吸粗重的往洗手间走。 苏兰已经到了气急败坏的地步:“陆沉楼!” 男人停下脚步,靠在门上平复呼吸。 苏兰咬了咬嘴唇,恨恨道:“你到底准备耍我几次?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我对你好就会一次次容忍你!” 陆沉楼叹息,语气无奈:“苏兰,我怎么可能会——”停顿片刻,他声音低了下来,委婉的解释:“……没有保护措施。” 苏兰愣了愣,走到床头,依次打开两个矮柜的抽屉:“怎么会没有套子?”然而确实没有,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用在别的女人身上了?” 陆沉楼苦笑:“想什么呢。” 苏兰在床上坐下,盘着腿生闷气。 陆沉楼进去浴室,水流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有冷水冲过的痕迹,他走过来,蹲下身:“还在生气?” 苏兰瞪他:“换你不生气?” 陆沉楼说:“不是有意晾着你的。”顿了顿,轻声问:“难受么?” 苏兰只是不说话。 陆沉楼笑了笑,拦腰抱起她。 苏兰吃了一惊,板起脸:“干什么?” 陆沉楼将她平放在床上,俯身在她脸颊上一吻,缓缓道:“让大小姐消气。” 苏兰意识到他想干什么,脸上一热,刚说了一句‘我才不要’,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忙推开他下床。 电话是罗小雨打来的,听声音有点着急:“兰兰,你没事吧?是不是有人在整你啊,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兰在沙发上坐下:“我和陈修的事情吗?” “不……不是。”罗小雨吞吞吐吐的,又唉声叹气起来:“兰兰,回家吧,啊?你一个人在外头闯荡,都没人护着你,我和你哥都不放心,不如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过几年找个老实人嫁了,生个娃才是正经。” 第66节 苏兰笑了:“嫂子,别瞎担心,我先了解下情况,看看怎么回事,再打给你。”看了看撑着身体坐起来的男人,唇角弯了起来:“再说了,我对象挺老实的呀。”说完就挂了电话。 有时候,老实的过分了。 陆沉楼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上次陈修在电话里提过,你家里人有经济方面的困难吗?” 苏兰斜睨着他:“不阴阳怪气的叫陈先生啦?” 陆沉楼笑笑。 苏兰点开微博,看了下最新的热搜和自己的评论,心不在焉说:“没什么困难,就是欠教训——咦?我什么时候为求上位睡遍剧组,从导演睡到灯光师了?” 陆沉楼皱眉,拿过手机看了看。 热搜第一就是苏兰抢角色,点开来,几条置顶的微博不堪入目。 被陈修抛弃后,为了上位抢角色,睡完制片人睡导演,睡完导演睡摄影师,总之一个也不放过。 他拧起眉。 苏兰倒是没什么所谓,下巴抵在他肩膀上,笑道:“连灯光师和后期制作都睡了,怎么就没人猜睡你呀?” 陆沉楼放下手机,拿起自己的按了个号码,脸上没有半点笑意:“这不好笑。” “我错了。”苏兰认错,等他走开打电话,想了想,再次点开微博。 兰兰天蓝v:我是个天赋异禀而且体力超强的奇女子。 一条微博发出去,平地一声雷。 数秒钟内,就多了几十条评论,全是骂声。 苏兰耸耸肩,压根不在乎,丢开手机。 陆沉楼还在打电话:“……我有一个社交平台的账号……嗯?对,微博。” 苏兰摇了摇头。 其实,他真的是个很沉闷的人,几乎没什么娱乐生活,除了看新闻工作背台词和跟她耍别扭之外,别无其它爱好。 “……密码不记得了,你找回来,发给我……就这样。” 过了一会儿,郑姐打来电话,让苏兰去拿新的剧本。 苏兰下去了一趟,回来看见陆沉楼在用笔记本电脑,走过去看了一眼。 页面是他的微博,关注列表里新增加了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 兰兰天蓝。 苏兰哭笑不得:“真想把你名字加进我睡遍剧组的名单?” 陆沉楼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苏兰抱住他撒娇:“你想帮我也不用这样,影响不太好,不怕人家说你晚节不保?” 陆沉楼笑了声,偏过头,吻住了她的唇。 “正合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苏小姐:陆老师,高速公路急刹车,你是我见过的最差的一届沉楼了!当太监的时候都没这么磨叽╭(╯^╰)╮ 第53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7-8) 这个夏天分外热闹。 陈修和苏兰的绯闻经过冷处理, 大众才刚抛在脑后, 陆影帝放着长草的微博突然添加的关注,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排除手滑和盗号的可能性,其用意就太让人想入非非了。 陆沉楼,陈修和兰兰天蓝都在同一个剧组。 陈修和兰兰天蓝拍到进酒店的亲密图。 陈修的经纪人发表申明, 斥责造谣的媒体, 暗示陈修单身。 兰兰天蓝抢了陶琳琳的角色,饰演陆沉楼的爱妃。 陆沉楼关注了兰兰天蓝。 有聪明的网友茅塞顿开, 表示真相只有一个。 兰兰天蓝甩了当红小鲜肉陈修,勾搭上了真正的金主。 吃瓜群众普遍认可这个猜测, 除了陈修的粉丝,他们依旧坚持立场一万年不动摇, 那天晚上苏兰和陈修只是一起回酒店, 说不定苏兰是去找陆沉楼的, 根本和陈修没半毛钱关系。 至于勾肩搭背? 夜太黑,我们看不见。 两天后, 陆沉楼唯一的官方粉丝团,这几年跟着正主一起养老的蓝v账号, 发表了一条简短的微博。 ——尊重你的决定。 陆影帝的粉丝普遍年龄偏大, 相比其它地方满屏的‘金主’, ‘包养’言词,这条微博下的评论也温和了很多。 粉丝a:这么突然……会不会已经怀上了? 粉丝b:我的心愿是,孩子像爸爸。 粉丝a:女儿应该像爹, 他那么好的基因,不该浪费了。 粉丝c:万一儿子像妈呢? 粉丝a:我看过小网红没ps的照片,也不丑啦,乐观一点。 绯闻持续发酵,各种猜测和娱乐博主们所谓的爆料甚嚣尘上。 一周后,身处风口浪尖的陆沉楼离开拍摄地,飞到别的城市,参加合作多年的奢侈品牌的新店揭幕仪式。 早就等候多时的记者蜂拥而上,话筒恨不得直接凑到对方脸上。 “可以说一下你和兰兰天蓝的关系吗?” “对于近来的绯闻,你怎么看?” “你的微博账号关注了兰兰天蓝,是你亲自关注的吗?” …… 等到此起彼伏的声音消了下去,不停闪烁的镁光灯下,西装笔挺的男人笑了笑,不紧不慢道:“苏兰吗?”众人屏息凝气的等待中,又是一笑:“是我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多谢关心。” 在保镖和工作人员的护送下,陆沉楼已经走了几步路,身后的记者才从石化的状态中苏醒,争先恐后地追了过来。 “所以之前你的隐婚传闻是假的吗?” “那对于兰兰天蓝和陈修的绯闻——”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工作人员的阻挡下,前面那人已经越走越远。 落于人后的记者停了下来,沮丧地叹气。 有人不可置信的说:“竟然……不是包养?真是女朋友?” 旁边的人哼了声:“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等结婚了再说吧。” 另外一人耸肩:“就算结婚了,肯定也说是带球上位的。没想到陆影帝口味那么low,简直大跌眼镜。” * 流媒体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信息传递的速度大大提升了。 陆沉楼人还没上回程航班,他的采访视频已经满网络飞了,各大娱乐博主紧跟热点,文字和图片描述应有尽有。 为了保证拍摄期间身材不走样,苏兰晚上吃的很少,吃完了就拿着一支笔,在房间里背台词,剧本上到处都是下划线和笔记,直到郑姐打了个电话来,叫她开门。 郑姐刚进来,一脸严肃的样子,开门见山说:“苏兰,我上次说的不对,我已经不是简单的佩服你了,而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兰搓了搓手臂:“姐,你看我的鸡皮疙瘩。” “去!”郑姐瞪了她一眼,又问:“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苏兰叹了口气,揉了揉有点干涩的眼睛,指着床上的纸张和剧本说:“我没上网,一直在背台词研究剧本。明天有我的戏,演不好张导要骂娘的。” 郑姐不以为然:“张导和陆老师关系那么铁,他对你肯定比对陶琳琳有耐心。” 苏兰正色道:“就算张导有耐心,陆老师也会生气,工作上他较真。姐,有事吗?没事我回去看剧本了。” 郑姐双手环胸,说:“耽误不了你几分钟,你刷一下微博。” 视频才放到一半,郑姐就按捺不住了,凑了过来神秘兮兮问道:“……真有了?” 苏兰不理她,看完了,放下手机,叹息:“我倒是想。” 郑姐怀疑地看着她。 在今天的采访出来前,所有人都以为陆沉楼是玩玩的,她也不例外,只当是简单的权色交易,陪睡换上位的机会。 可陆沉楼亲口承认,这就不同了。 那个人出道几十年,绯闻有,基本上属于空穴来风,无图无真相。 亲自承认的女友,一个也没有,以至于圈内圈外的人都觉得他隐婚了,感情生活才会这么低调。 圈子里的明星私生活多姿多彩的有,遮遮掩掩的有,但枯燥到像他这样死水无澜的,也算奇葩。 没想到第一次开口承认的女人,却是个声名狼藉谁都瞧不上眼的小网红。 郑姐首先想到的,和众多网友一样,就是带球上位。 毕竟陆影帝年纪不小,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理,他肯定想有个孩子,没准也乐意给孩子的母亲名分。 郑姐的目光落在苏兰平坦的小腹,又回到她神色坦然的脸上。 嗯……确实不像啊,苏兰和陈修才分了多久,认识陆沉楼又有多久,怎么可能现在就怀上了。 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 听起来十分可笑,可又没有更加合理的推测。 “没想到,你们是……真爱。” 第67节 * 送走了郑姐,又捧着剧本认真学习了一个多小时,手机震动起来。 苏兰拿起来一看,陆沉楼发来信息,他已经下飞机了。 她整理了一下东西,上楼去他房间等他,电梯里碰见同样上楼找陈修的潘姐。 潘姐从头到脚打量着她,末了轻哼一声:“有出息了……怎么搞上的?” 苏兰大大方方任她看,听见问话,微微一笑:“有志者,事竟成。” 潘姐冷笑:“那我应该对苏小姐说声恭喜了。” 苏兰处之泰然:“同喜同喜,陈修终于撇清了和我的关系,你应该也很满意。” 叮! 电梯到了。 潘姐轻飘飘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苏兰出了电梯,却没往前走,等到潘姐进了陈修房间,才掏出房卡进门。 时间差不多了,苏兰洗完澡出来,正好响起了敲门声,一时也没多想,以为陆沉楼回来了,过去开门:“你忘记带房卡——请问您是?” 外面站着一名四十出头的女士,短发,穿着简单大方,肩膀上挎着名牌包,看见站在门里的苏兰,没什么反应,笑了一下:“苏小姐吗?你好,我是应琴。” 应琴,著名金牌经纪人,十年前开了自己的经纪公司,升级为成功女企业家,手底下星光云集,聚集了众多大牌明星。 苏兰略带迟疑:“你好……” 应琴也不在意,问:“能进去坐坐吗?——抱歉,是我忘记了,你应该对我不熟悉。我是陆沉楼的经纪人,虽然他现在基本上独来独往,但还是挂在我名底下。” “喔。”苏兰让开路。“请进。” 应琴走了进来,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了桌子上:“他今晚到吧?正好,应该能用上。” 苏兰瞥了一眼,脸红了起来,尴尬地咳嗽了声:“怎么好意思专门让你跑一趟,这种小事——” 应琴似笑非笑:“他倒是没想麻烦我,叫助理来的,但我在附近,有点事情想和他商量,就自己过来了。” 苏兰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点了点头。 应琴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过了片刻,开口说:“苏小姐,既然你进了这个圈子,有些事情也该看明白些。我跑一趟腿是小事,如果让人拍到你或者沉楼出门买避孕套,这才是大事。媒体会像闻到血的苍蝇一样追着不放,怎么吸引眼球怎么写,我现在就可以想到十个可能出现的新闻标题。” 苏兰摆出虚心受教的姿态。 应琴原以为今天过来,面对的会是个有心计有手段更有野心的小姑娘,故意刚见面就说教了一番,没想到对方跟想象中的不同,姿态不高,也没有攀上高枝后掩饰不住的得色。 苏兰泡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 应琴接过来捧在手里,抬眸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苏兰想了想,回答:“结婚生子。”应琴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呛到,她连忙又加了一句:“还有好好工作。” 应琴咳嗽了几声,站了起来,从包里拿出来一张名片,给她:“据我所知,你现在没有团队,也没有经纪人。你在娱乐圈,人单势孤容易受人欺负,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我。” 苏兰收下了:“谢谢。” 应琴说:“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苏兰一愣:“可你刚才说找沉楼商量——” “对,我差点忘记了。”应琴回头,眼里闪过一抹促狭的光,笑道:“和你说也没差别。他应该没告诉你,有段时间,他特别热衷骑马,腰受过伤……”别有用心地停顿了一下,斟酌着说:“你呢,多体谅他,凡事主动点……能者多劳。” 女孩脸又红了。 应琴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下楼。 司机打开车门。 应琴坐了进去,对旁边的江秘书说:“看过了,是个值得培养的苗子,第一眼看见那个女孩子,我就闻到了味道。” 江秘书笑问:“什么味道?” 应琴靠在椅背上,微笑:“能给我赚钱的味道。” 汽车缓缓开了出去,窗外的夜景纷纷后退。 江秘书回了几条手机上的信息,又问:“应总,那陆先生那边——” 应琴闭上眼睛,语气带着几分不悦:“他最近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比前二十年加起来的都多……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平衡了。”睁开眼,对上江秘书探寻的眼神,笑了笑:“刚才跟我这个老朋友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够他心塞一阵子的。” * 陆沉楼开门进来,看见苏兰穿着吊带丝绸小睡裙,正趴在桌上认真地写东西,抬眸见他来了,欣喜地笑了起来,穿着拖鞋踢踢踏踏过来,扑进他张开的怀里,抱着他的腰撒娇:“我等你好久了……累吗?” 赶了一天行程,两个城市之间来回,满身的疲倦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是心里轻如羽绒的暖意。 他笑笑:“不累。这么晚,以为你睡了。” 苏兰抬起头,迟疑道:“坐飞机久了……腰疼吗?真的不要紧?” 陆沉楼觉得有点奇怪,揉揉她的头发:“习惯了。”一边脱下西装外套,往里面走。 苏兰跟在他身后,盯着他后背看了眼,没有说话。 陆沉楼扯掉领带,进浴室洗澡。 苏兰拉开椅子坐下,又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只是这次有些漫不经心,写几笔,看一眼应琴留下的塑料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纠结。 陆沉楼穿着浴袍出来,拿着干毛巾擦头发,见苏兰在发呆,不禁觉得好笑,走过去看了看,更是发笑:“这是什么?” 苏兰醒过神来,羞涩的笑了笑:“人生奋斗表。” 陆沉楼一怔:“什么?” “人生奋斗表。”苏兰咬字清晰,重复了一遍,把纸张拿在手里,让他看个清楚。“喏,金字塔的底层是情人,往上是女友,再往上是老婆——” 陆沉楼又好气又好笑,揉乱了女孩的头发,挑眉问:“金字塔顶端就是老婆?” 苏兰摇了摇头:“那肯定不是。”用笔指着金字塔顶端,认认真真的说:“——孩子他妈。” 陆沉楼笑出了声,捏了捏她的脸。 苏兰伸手环住他,清澈的眼眸中温柔似水,小声问:“我今天算升级了吗?” “……看你表现。”陆沉楼淡淡说了一句,忽然眉宇拧起,问道:“今天,有没有人来——” 苏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纠结,说:“有啊,东西在塑料袋里。” 陆沉楼见她目光躲闪,以为害羞了,俯身吻了吻柔软的粉唇,调笑:“怎么了?前几天不是很放的开?”舌尖勾住她的缠绵了一会儿,在欲望的闸门彻底打开,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撤离,深呼吸了几次,说:“过来对台词,通过了睡觉。” 苏兰叹了口气。 通过了睡觉,胜利就在前方,可是听完应琴的话,对他更多的是健康上的担心,总有点提不起那方面的兴致。 捧住剧本,时不时眼光就会瞄向他的腰。 结束后,陆沉楼摸摸她的脑袋,表扬:“没有偷懒。” 苏兰闷声说:“我一直很听你的话。” 陆沉楼一笑,弯下腰。 苏兰脸色微变,站了起来:“我自己走。”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苏兰反常的沉默。 一寸寸抚过柔若凝脂的肌肤,掌心底下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僵硬。 陆沉楼俯身,盯着她的眼睛,问:“不愿意?” 苏兰摇头。 他在心里无声的冷笑,薄唇抿成冷漠的线条,黑沉沉的眼里情欲的迷雾消散,留下一片淡如雪霜的清醒。起身,赤着上身站在床边,低头看着神色茫然的女孩,胸口依旧起伏不定,语气却冷淡平静:“今天我不在,和他见面了?” 苏兰无言以对,心里嘀咕了句没良心,脸色泛红说:“你……你躺下。” 陆沉楼无动于衷。 苏兰咬了咬嘴唇,瞪他:“整天乱猜,我还不是……不想你太辛苦。你躺不躺下?不躺我走了。” 陆沉楼皱眉:“苏兰,什么叫太辛苦——” 苏兰没耐心了,软软的小手拉住他的,牵着他让他躺平,脸上红得不成样子,眼睑低垂,轻声说:“你别勉强了,我来。” 陆沉楼:……?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本想追问,女孩温软的身体覆了上来,娇嫩的双唇,顺着他的下巴一路向下,点起身体原始的欲火。 无暇顾及其它。 一轮过后,苏兰整个人瘫在床上,喘息渐渐缓和,身上不再出汗,开着冷气的房间,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便拉起被子,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合上眼睛。 男人强健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肢,低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兰兰——” 苏兰眼睛紧闭,头也不回说:“太累不要了……你就当我是一条死鱼,下次再说。” 男人低笑,大手从女孩的纤腰往上探索:“这次我来——” 苏兰按住他的手,再一次严肃打断:“沉楼,身体最重要,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跟你说,腰伤很难完全看好的,必须在平时生活中多加注意——” “苏兰。”冷静的两个字。 苏兰转身,靠进他怀里,温声说:“没关系的,等以后慢慢调理……你干什么?” 身体忽然被他紧紧压在下面,睁眼猝然看见男人深邃中带着一丝怒气的眼眸,不由一愣,再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叹了口气无奈说:“好好好,再做一次,那你起来,我在上面。” 陆沉楼扯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苏兰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抱住了他,有些委屈:“轻点……嗯……我说了轻点!” 陆沉楼脸上没什么笑意,一字一字说:“兰兰,让你这么担心,是我不好。” 紧接着,便是持续了半夜,身体力行的证明。 终于结束后,他抱着怀里瘫软如泥的娇躯,低声问:“谁送来的?” 苏兰早没什么力气了,没答话。 他又问:“应琴?” 苏兰点点头。 第68节 陆沉楼气笑了,想去捏捏她的脸蛋,瞧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又下不了手,叹了一声:“最近媒体找不到我,总去找她求证,她肯定……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苏兰沉默了很久,说:“……你有腰伤。” 陆沉楼挑高眉:“现在呢?” 苏兰腻在他胸口,闷声闷气:“知道啦,你腰很好,绝对没问题,行了吗?” 他轻笑,吻了吻她:“乖。” * 两周后,陆沉楼杀青。 最后一场戏,拍的是先帝病重,临死前见了贤妃一面,劝贤妃尽早收手,他曾有一万一千个理由处置她,也动过杀心,不曾出手是因为心中有情,可他若不在,新帝对她不会这般仁慈。 拍摄很顺利,第二次就通过了。 问题出在拍完后,苏兰还是在哭,陆沉楼在旁边柔声问了几遍怎么了,她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摇头,过了半天憋出一句:“等下就好……不用理我。” 陆沉楼叹气,当着众人的面,亲了亲她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哄:“好了,不哭,都是假的……” 于是,周围还未散开的人群鸦雀无声。 只有张导,刚喝了一口水没咽下去,呛得连声咳嗽。 陆沉楼和苏兰在交往,这已经是公开的事实,但是工作人员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那么高冷的陆影帝。 撇开戏里,私下有点面瘫又话少的陆影帝。 这……只能说爱情是伟大的。 张导摇了摇头,转身走开。 从一开始,他对非科班出身,毫无演戏经验的苏兰就不抱期待,即使有陆沉楼的担保也无济于事,可换人后的效果竟然意外的好。 苏兰穿上厚重的古代宫妃裙装,很有几分样子。 台词功底弱了点,但人家肯学也足够努力。 演技有些青涩,但有前辈在旁指点,加上本身聪明有灵气,堪称进步神速。 到了今天,演完这场爆发力十足的戏,已经能让他由衷说一句,前途无量。 中午休息时间,张导在旁边乘凉抽烟,看见陆沉楼走过来,调侃道:“还在戒烟?” 陆沉楼笑笑,没理会老友的揶揄,说:“我有事,明天就飞美国,可能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 张导心里早知道他想说什么,偏不挑明,点了点头:“哦,那祝你一切顺利,早去早回。” 果然,对方沉默片刻,开口说:“苏兰——” 张导笑了出来,摇头感慨:“沉楼,十年前,我和你第一次合作,就在想你现实里谈起恋爱是个什么样子,只可惜一直没能见到,当年萧大美人苦追你两年,我以为要看到了,结果还是没戏,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了。”又叹了口气,笑着说:“得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没人会欺负你的小情人。” * 这一走,真的足有一个月。 原本计划三周内办完海外的事务,可快结束的时候,他发高烧,吃药打针不退,在助理的坚持下住院,又拖了一个星期。 等到订下机票,苏兰都杀青了。 陆沉楼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事情,早已归心似箭,让助理改机票,提早两天回去。 最后一次视频通话,苏兰已经回到家,视频背景是她房间,得知他改了回程时间,苏兰满脸的担忧中透出些许责怪:“晚一点也没什么,你总要休息好才能出院,到时坐飞机太累了,又病倒了怎么办?你烧到底退了没有,如果——” 陆沉楼无奈的打断喋喋不休的小女朋友:“退了。过两天看见我,你不就知道了?” 苏兰迟疑了下,说:“沉楼,有两件事情要跟你说,一件小事一件大事……先说你爱听的,我——” 话还没说完,他这边一名医生走了进来,只能先结束通话:“晚点我打给你。” 挂断之前,听见苏兰一声叹息。 到上飞机前,都没能好好谈话,不是突然有朋友得知他生病,前来探望,就是海外合作伙伴赶在他回国前来道别。 苏兰发了几条信息叮嘱他好好休息。 在候机室里,陆沉楼本想打个电话给她,一看时间,算时差国内已经过了半夜,就打消了念头。 点开信息,最新几条还是苏兰的。 ——出院直奔机场,亏你干的出来。 ——你这样,我真的会生气。 ——我生气了会不理你,起码一天……或者一个小时。 ——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 ——算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当面讲。 隔着字面都能感受到她的纠结。 陆沉楼无声地笑了笑,刚打了几个字‘我在机场’,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上显示是张导。 他看了下时间,略感意外,接了起来。 张导的声音有点说不出的古怪,像在假装平静:“沉楼,你……还好吗?” 陆沉楼听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心里直觉不对劲,表面上不露声色:“还好,这两天就回来。” 张导说:“那就好,那就好……”顿了顿,又说:“听说你住院了,怎么样,不严重吧?” 陆沉楼一笑:“没什么。” “那等你回来聚聚,就这样,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后,陆沉楼打开了最近时间的国内娱乐新闻。 《当红小生颁奖典礼震撼表白!盘点为了挽回女友声泪俱下的他们》 《史上最震撼的获奖感言,排第一的是他,几句话挽回了前任破碎的心》 《网红实力证明不是拜金女!爆兰兰天蓝甩了陆影帝和陈修复合》 《xx台盛典后,狗仔拍到苏兰飞奔进酒店和陈修相会》 《陈修苏兰复合后,陆沉楼这么说……》 捏着手机的手骨节泛白,机身贴在掌心上,微微发烫。 陆沉楼面无表情地点开了苏兰发来的信息。 ——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说。 ——算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当面讲。 闭上眼睛,回忆最后一次的通话内容。 她说了什么? ——晚一点也没什么。 ——总要休息好。 ——不急着一天两天。 怎么,怕他回去吗? 陆沉楼唇角泛起一丝冷笑,虽然理智上知道,媒体最喜欢捕风捉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可还是……只要和那个人有关,总是容易情绪化。 他定了定神,正想打电话,周围的人陆续站了起来。 头等舱乘客开始登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心碎一地的陆影帝和真的有很重要事情的苏小姐。 第54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9) 剧组杀青宴上, 苏兰没来。 陈修喝得微醉, 不管谁来敬酒,都是一杯见底。 周围人纷纷夸他好酒量,好气魄。 他心里冷笑。 ——酒入愁肠愁更愁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其实,一直以来……在分手之前, 他从不觉得, 苏兰是不可或缺的人。 从刚开始,就是苏兰倒追他, 他会接受不是因为多么喜欢对方,只是身边没有更合适的人, 苏兰又那么坚持,日久天长, 他总会动心, 加上女孩长相身材都很出挑, 也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苏兰崇拜他,爱他, 把他视作自己的信仰。 他一边享受这种追捧,一边又有点瞧不上她。 在这个世界上, 太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 总会觉得廉价, 感情和人也不例外。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 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不是一年, 两年……苏兰陪伴他一路走来,那么漫长的光阴,他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体贴他,爱他,为他奉献一切。 突然失去苏兰,就像失去手脚一样的不自在,并且……疼痛。 他从没打算不管她。 他只想等风头过了,等公司的态度软下来,再从长计议……但她不需要了。 她身边有了另一个人。 说起来也可笑,明明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可等到真正失去的时候,却觉得活生生被人抢走了女朋友。 在剧组的这段时间,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度日如年。 陆沉楼的房间在他隔壁,出入难免会碰到,这就罢了,苏兰和他十分默契的选择当对方是陌生人,互相无视。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盯着对面的墙壁,总是忍不住的想……他们在干什么?她会不会躺在那个男人怀里? 脑海中浮现各种不堪入目的画面,挥之不去。 曾几何时,极度缺乏且渴望的睡眠,成了他最恐惧的东西之一。 第69节 拍戏的时间反倒比较能够容忍。 在片场,苏兰一向克制,和陆沉楼没什么太亲密的互动,至多拉拉小手,偶尔的相视一笑,避开人说悄悄话……直到拍陆沉楼的最后一场戏,他远远地站在后面,亲眼看见那个男人把他的前女友抱在怀里,无奈宠溺的哄着。 那一刻,他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矿泉水瓶。 陆沉楼可以那么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他出道早,地位稳了,现在也已经涉足其它行业,什么粉丝抵触、媒体抹黑、舆论压力,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杀青宴快结束时,夏锦来了。 在张导那桌敬完酒,她看见陈修,走了过来,和他碰了碰杯,抿了一口,看着杯中酒缓缓晃动,忽然开口:“那天,你问我——为什么何佑明在外头名声不好,很多人说他换女人像换衣服,我还是情愿选他,不选你。” 陈修侧眸,看了她一眼。 夏锦笑了笑,说:“陈修,你身边有过一个女人,跟了你好几年,如果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以后日子一长,刚开始的甜蜜劲儿过去了,我的缺点暴露出来,你会不会把我和她比较?她是你粉丝,对你一定很好,我的性格自己清楚,不可能处处迁就人,所以到了最后,输的人会是我。”转过头,看向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的男人,眨眨眼睛:“那天你在我那儿碰了钉子,不就跑去找苏兰诉苦了?还被狗仔拍了下来。” 陈修没有说话,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径直走了出去。 * 明天他有活动。 助理小于离开前,再三叮嘱他,早点休息,千万不能再喝酒,宿醉对他的行程会有影响,明天他去的虽然是有名的分猪肉颁奖典礼,但是曝光率不低,而且出道几年,能得一个人气类奖项,也是对他的认可。 陈修还是喝醉了。 他打了几个电话给苏兰,不是没人接,就是对方直接挂断。 ——真绝情。 他知道苏兰签了应琴的公司,以后想找到她,只会更麻烦。 三个月前,苏兰还会每天晚上给他发信息……到底,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宿醉一宿,到了晚上出席某电视台的盛典,他的头还是晕晕乎乎的,走路像踩在棉花上,有点轻飘飘。 当晚,他获得了年度最具人气价值男演员。 轮到他发表获奖感言,脑海中却一片空白,潘姐让他背的几句话也忘到了九霄云外,他看着底下盛装出席的男男女女,突然感到一阵疲倦。 “今天这个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闭了闭眼,只觉得唇边的笑意泛着无尽的苦涩。“我想把它献给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女人。当我处在人生低谷,没有人相信我,看好我,只有她一直陪在我身边,给我鼓励。没有她,也没有现在的我。其实……我很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视线恍惚而朦胧,看不清台下人的脸。 陈修也不在乎了,本该消退的酒意又涌了上来,心里千头万绪,化为一声自嘲颓废的低笑。 他说:“不过,她已经不需要了。” * “小于,我走前跟你怎么说的?别让他喝酒,喝酒误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想不想干下去了?” 小于满头是汗,紧张的说:“潘姐,我真的和他说了,他也保证了,可是——” “行了!”潘姐抽了一口烟,皱眉打断。“现在说这些还有屁用!既然已经变成这种局面,那就想办法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埋头走了几步路,霍地转身,用香烟指着坐立不安的小于,说:“你马上打电话给苏兰,叫她过来。” 小于一愣:“不是要降低影响吗?” 潘姐冷冷一笑:“说你蠢,还真是没救了。陈修这么一闹,媒体会写什么?你以为他们能给你写个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哈,他们会写渣男走红后翻脸不认人,刚有点名气就踹了女友,惨遭打脸,现在想吃回头草,不自量力挑衅陆沉楼,颁奖典礼上告白勇当男小三,这样说出去很好听吗!” “不……不。”小于呆呆地摇头,犹豫起来:“可是潘姐,苏兰来了,那不就成狗男女给圈内老前辈戴绿帽了?” 潘姐瞪了他一眼。 小于急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说陈修是……对不起!” 潘姐终于在沙发上坐下,勾起唇角:“不一定。不都说陆沉楼老牛吃嫩草,包养出感情?如果舆论方面控制的好,说不定能整出个陈修真性情,苏兰不是拜金女,真爱无敌……那也不算对不起苏小姐了。等过一阵子,热度下去了,出几份通稿,宣传陈修和苏兰和平分手。” 小于恍然大悟,赶紧拿着手机去一旁打电话。过了会儿,苦着脸回来,说:“潘姐,我刚说了是陈修的助理,苏兰就说了再见挂断了。” 潘姐冷哼一声,弹了弹烟灰:“她不肯配合,那就找个配合的人。公司里不是有个新人,叫李……李什么来着?眉眼有点苏兰的样子,身材背影尤其像……叫她来,裹严实点,化浓妆戴口罩。网红么,化完妆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 江秘书见应琴站了起来,目光从电脑上移开,便说道:“应总,您下午有个会,这几天行程排的比较满,您看……关于苏兰,不如给她分配一个经纪人?” 应琴笑了笑:“不用,万事开头难,我先带一段时间。” 江秘书略带惊讶:“您这么看好她?” 应琴靠在办公桌上,端起茶杯喝了口:“小江,一个新人想要红,天时地利人和,缺了其中一样,就得熬上三五年才能出头。苏兰底子不错,网络上小有名气,我特别找张导聊过,演技也能打磨。可这些都不是真正要紧的……”转过脸,看着江秘书,笑问:“你觉得呢?” 江秘书想了想,答道:“陈修和陆先生。” “聪明。”应琴打了个响指,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想当明星,比起全网黑,更惨的是什么?全网没人认识。陈修简直是白白送上门的资源,他昨天整这一出,又是起码一个星期的热度。所以不用急着澄清,弄假成真这种把戏,太容易阴沟翻船,想要玩反转分分钟的事,先让舆论发酵一段时间,然后触底反弹,这样效果更好。” 喝完一杯茶,应琴揉了揉太阳穴,又坐了下来,提起精神面对电脑里的文件,目不斜视说:“小江,把苏兰的微博名字改回本名,还有找找关系联系一下几家网媒,叫他们出稿子的时候别提兰兰天蓝,直接说苏兰。” “好的。”江秘书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陆先生那边……是不是通知一下?” 应琴摇了摇头,手指不停敲击键盘,漫不经心说:“他对小情人宝贝的很,告诉他?还不得打乱我的计划,再说了,他人不是在国外么,等回来再说也不迟。” * 出门前,苏兰看了一眼时间,陆沉楼应该快下飞机了。 打开信息看了看,没有新的。 罗小雨从客厅过来,差点被苏兰房间门口堆的东西绊倒,扶住门框站稳,问道:“兰兰,这些袋子里面装的什么?” 苏兰说:“整理出来的垃圾,等会儿我拿去丢掉。” 罗小雨弯腰翻了几个袋子,全是陈修拍的杂志、签名海报之类的周边,站了起来,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这本来是苏兰最值钱的东西。 不止是投入的金钱,更是她的青春和所有的执迷。 罗小雨说:“今天你不是要去拍什么照片吗?小陈在楼下等着了。这些你放着吧,我等下也要出去,正好帮你拿去扔。” 苏兰拎起包,对罗小雨笑了笑:“谢谢嫂子,我先走了。” 苏大宝趴在窗口,回头见到苏兰和罗小雨出来,咧开嘴笑:“姑姑,漂亮哥哥在楼下等你,漂亮哥哥又来了。” 他口中的‘漂亮哥哥’是应琴给苏兰安排的助理,姓陈,今天苏兰出去拍一套杂志的内页图,他负责开车接送。 苏兰抱起苏大宝,亲了亲他的脸,柔声说:“宝宝在家乖乖的,姑姑带好吃的回来给你。” 苏大宝搂着苏兰的脖子,亲昵的说:“要吃肯德基。” 苏兰笑:“好,回来了带你去吃肯德基。” 罗小雨把苏兰送到门口,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兰兰,陆沉楼今天回来吧?你别忘记答应了我的,跟他要个签名,我跟你讲,我从小看他的戏长大的,我最喜欢他演的——” “知道了知道了。”苏兰穿好鞋子,站起来。“不会忘记的。” 苏兰走了,罗小雨准备去邻居家串门,想着吃饭前就能回来,要不了几分钟,就没带沉迷动画片不可自拔的苏大宝一起。 提起苏兰的‘垃圾’走到外面,邻居一个电话打过来,罗小雨手忙脚乱找手机,放下了袋子,边打电话边走,一时也就忘记了。 * 门铃响了。 苏大宝没理,继续微张着小嘴,双眼盯住电视机不肯移开。 门铃响个不停。 苏大宝生气了,拿着手里的棒棒糖跳下沙发,小嘴撅得都能挂上油瓶,哒哒哒打开了里面一扇门,看见外面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身边还有两个行李箱,不禁愣住。 男人突然看见一个孩子来开门,也怔了怔,问道:“你爸爸妈妈呢?” 苏大宝站在防盗门里,眼神有些戒备:“不告诉你。” 男人也不介意,走上前两步,脚碰到了一个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看,全是卷起的海报,签名杂志……眼神一沉,耐着性子问:“苏兰在吗?” 苏大宝知道门锁了,他进不来,稍微放下了心,舔着棒棒糖回答:“姑姑跟漂亮哥哥出去了。” 男人挑眉,唇角扯起一丝弧度,却不像在笑:“漂亮哥哥?” “对呀。”苏大宝嘴巴上黏糊糊的,点了点头:“经常来的漂亮哥哥。” 男人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苏大宝努力想了想,说:“……小陈。” “好。”男人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关门了。” * 苏兰在车上接到陆沉楼的电话。 她按了接通,示意小陈把音乐关小声点,还没说话就先笑了起来:“你到了?我早上拍一套图,顺利的话很快就——” “十分钟。”他的声音紧绷而压抑,冷得刺骨。“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十分钟。” 苏兰一怔:“就算我现在赶回来,起码也要半个小时……沉楼,你看见新闻了?都是假的,我根本没有——” 电话里一声刺耳的巨响,突然挂断。 小陈看了过来,小心翼翼问:“摔电话了?” 见到苏兰一脸无奈,不由在心里感叹——影帝的女人不好当。 苏兰叹气:“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他肯定又误会了。 盯着手机看了会儿,心里有气,按亮了屏幕又按灭,想起他大病初愈赶回来,到底心疼多过生气,长叹了口气,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陆老师,你再这样患得患失,很容易失去我和宝宝的。 第55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10) 水晶烟灰缸里横七竖八丢了一堆烟头。 陆沉楼摁灭又一支烟, 伸手去拿烟盒, 空了。 助理带着早餐回来,看到这个架势一愣,一晚上一包烟,照这么个抽法,他老板是要减寿十年的节奏。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 刚拿出留有余温的食盒, 见陆沉楼起身,以为他又要去拿没开动的香烟, 忙说:“陆先生,先吃早饭吧。” 陆沉楼面无表情, 走进厨房洗手,出来后却不接助理递上的筷子, 沉默地坐下。 第70节 助理说:“您的新手机在我这里——旧的那个修是能修, 但是修好了也会有问题, 干脆就给您换了个新的。放心,旧的那个我也带回来了, 不会泄露隐私。” 陆沉楼闭着眼睛,一只手放在额头上, 只觉得手心和额头都发烫, 不知是不是错觉。 “陆先生。”助理犹豫了下, 小心翼翼说:“您要看一下吗?” 陆沉楼静默很久,才说:“拿过来。” 打开来,一堆的未接电话和信息, 往下拉……有十几个未接电话是她打过来的,还不算良心全给狗啃了。 点开信息看了看,他皱了下眉,第一眼没怎么看懂。 记得以前苏兰给他发信息,偶尔也会用网络上流行的表情包,其中有一句什么‘你这样很容易失去宝宝’,他对这些一向不怎么关注,理解能力也流于表面。 患得患失? 陈修和她的绯闻闹的满城风雨,他一回来,各方媒体都急着来求证,抢第一手八卦,希望得到他的回应——作为被高调戴了绿帽的受害者,他会原谅并且祝福他们,还是一气之下打压新人。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陆沉楼气的不轻,举起手机给年轻的助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什么意思?” 助理看了看,说:“哦,是最近流行的网络用语,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本宝宝的。咦?苏小姐手误打错字了吗?还是……”他咽了口口水,不敢明着发问,看了一眼陆沉楼阴郁的脸色,决定采取比较含蓄的方式,提议:“陆先生,你要不要带苏小姐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不是手误,那么……可能是有好消息了。” 陆沉楼一怔,又看了一遍信息。 ……很容易失去我和宝宝的。 ……我和宝宝。 之前他人在国外,她说……有两件事,一件小事一件大事,先说他爱听的。 他爱听的,总不可能是她和陈先生旧情复燃了。 陆沉楼倏地站了起来,一个电话打过去,苏兰的手机关机。 他连西装外套都忘记了,直接穿着衬衫往门口走,助理在身后喊:“陆先生,先吃完早饭再走吧?您这样只怕身体撑不住……”可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出门了,他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也不怕英年早逝。” * “大宝,你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你怎么不请人家陆叔叔进门坐一会儿?都是你,挑拨离间,万一害得你姑姑和陆先生闹矛盾了,怎么办?妈妈才出去一下子,马上就回来了,你怎么就一点不懂礼貌!” 苏大宝晃动两条小短腿,嘴里塞满了饼干,眼里却聚起了委屈的水雾,愤怒的叫道:“妈妈说了,不要让陌生人进门!不给陌生人开门!” 罗小雨‘啧’了声,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那是陌生人吗?那是你以后的姑父,妈妈从小看他的戏长大的——” 苏大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叔叔好凶,没有漂亮哥哥对宝宝好!漂亮哥哥给宝宝吃糖和饼干!” “几颗糖就把你收买了?没用的东西!” 苏大宝哭的更凶。 苏志威从房里出来,听见声响,冷哼了声:“你们女人就是脑子有病,我妹妹追星追成了脑残,白伺候了人家几年,又当女朋友又当佣人的,还不是给甩了?现在轮到你了,神经病啊……八字没一撇呢,就成姑父了。谁知道能谈多久,没准还不如以前的小白脸。” “你懂什么!”罗小雨狠狠剐了他一眼,义不容辞的维护偶像。“陆沉楼不是这样的人。” 苏志威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你认识他。” 罗小雨哼了声,没理他。 过了半小时,苏志威有事出去,罗小雨搞完卫生,打开电脑,准备看今天苏兰参加的网络红人节直播。 才刚加载完页面,门铃响了。 罗小雨警告苏大宝别乱碰键盘,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整个人瞬间定住,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陆沉楼一步两台阶上楼,有点喘,问道:“苏兰在吗?” “陆……陆……”罗小雨半天憋出一个字,又愣了一会儿,脸上绽放出比花朵还灿烂的笑容,笑的略带羞涩:“陆先生你好,我从小看你演戏长大的——” “妈妈。”苏大宝站在沙发上,奶声奶气提醒她:“你不请凶巴巴的叔叔进来吗?” “对,对对……”罗小雨总算清醒过来,连忙打开防盗门让人进来,一边回头骂道:“什么凶巴巴的叔叔,没礼貌!” 苏大宝撅起嘴,不高兴地扭过身。 陆沉楼说了声‘谢谢’,脱鞋进来。 罗小雨忙说:“穿着鞋子也没关系的,反正家里脏。哎呀,昨天我出去了,你来的时候家里只有大宝,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其实那个小陈是兰兰的助理,长得高高帅帅的,人又和善,大宝就叫他哥哥。还有门外头的那些杂志,都是兰兰要我拿出去扔掉的……” 陆沉楼在沙发上坐下,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了遍:“苏兰在家吗?” 罗小雨为难的说:“不在……也不在市里,昨晚坐飞机走了,她在b市有活动,就是这个网红节,正直播呢。” 陆沉楼松了口气。 难怪找不到人。 视频里,陆陆续续网络红人们都到了,站在背景墙前凹姿势拍照。 苏兰现在签了公司,凭关系借到了一身浅粉色的名牌礼服,乌黑的长发盘起,露出修长的颈项,瘦削的锁骨,玲珑有致的身躯包裹在飘逸的裙子里,一转身,后面是露背的设计,大片雪肤玉肌暴露在镜头下。 仪态大方,笑容得体。 几乎挑不出一丝差错。 可陆沉楼越看越不是滋味,等到苏兰离开了镜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握成了拳。 胸前若隐若现的风光,平坦的小腹,一转身,盘起的长发下,雪白的脊背没有半点遮掩,而且…… 她还穿了细高跟! 虽然跟不高,但还是……看她走一步路,心就颤一下。 苏大宝拍手笑:“姑姑漂亮!妈妈来看,姑姑好漂亮!” 罗小雨摸摸他的脑袋,对陆沉楼说:“那个,兰兰走之前,说如果你来了,把这个给你。”把手中封起来的信封交给对方,不由抱怨了几句:“这丫头也真是的,现在有什么不能在电话里讲,还搞这种东西……” 陆沉楼拆开来。 里面有几张手写小卡片。 第一张:你总是这样,真有一天我会不理你的。 第二张:但是你来了,我决定这次原谅你。 第三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第四张:你想生男孩还是女孩呀? 第五张:问了也是白问,你肯定要女儿。 翻来覆去,五张卡片,短短几句话,看了足有十遍。 直播视频中,有人开始接受采访,其中风头最盛的苏兰一出现,就免不了被追问私人感情生活,也许和公司商量过,这一次面对媒体,她没有像以前一样三缄其口,听见有记者问到陈修,回答:“确实谈过,但早就分手了,也没有所谓的复合。” 因为说的全是实话,听起来格外真诚坦率。 “所以那天电视台盛典后,你去酒店找陈修了吗?” “没有。” “你是说照片里的人不是你?” “不是。” “那能谈谈你和陆沉楼老师的关系吗?” 苏兰低头一笑,眼里有闪烁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她抬手撩起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后,再次开口,语气带了七分无奈三分温柔:“陆老师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你们应该去问他。” * 活动结束后,苏兰坐上了小陈的车,看了眼手机,好几个陆沉楼的未接来电。 打过去,没人接。 昨天,她打他电话打的火冒三丈,死活找不到人,今天换他找她,她又在工作。 ……真是邪门了。 回到酒店,苏兰按部就班的卸妆,洗澡,换上休闲服,叫了份外卖,还没开始吃,先准备再打个电话试试,手机即时响了起来。 终于。 “苏兰。”接通后,他的声音满是倦意,低声说:“我下飞机了。” 苏兰听他这样的语气,仅剩的一点怒气和不满全都烟消云散,柔声说:“我知道呀,你昨天就下飞机了。是不是没睡好?我找了你——” 他忽然问:“你在哪个酒店?” 苏兰一怔,瞬间反应过来,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来的?我明天就回去,你这么折腾自己,又病倒了怎么办!” 他轻笑了声,坚持:“酒店名字。” 苏兰恼恨地叹了口气,告诉他。 三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苏兰过去开门。 门外是足有一个多月不见的恋人,憔悴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底浮着淡淡的青色,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身上隔着一段距离就能闻到苦涩的烟味,薄唇毫无血色,容色苍白。 “苏兰。”他开口,语气别样的温柔,突然又拧眉:“我好像……有点——”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失去了神智。 * 他睡了很久。 天全黑了,还没醒来。 苏兰本想下去买点药,可他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在梦里也不肯放,她没办法,只能麻烦小陈送来。 喂他吃完,坐在床边直叹气,没叹上三声,眼泪先掉了下来,想去打他,又不舍得,气得踩了几脚他的鞋子出气。 “苏兰……” 听见他在梦里喃喃,苏兰没好气的咕哝:“在啊。你死活不放手,我能去哪里?” 他的眼睛闭着,又叫了一声:“苏兰……” 苏兰叹息,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在啊。” 第71节 他微微皱眉,低喃:“我不想分手……” “谁要和你分手?”苏兰怔忡片刻,无奈地咬了咬唇,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真的是……没见过你这么悲观的人,凡事往坏处想。” “我连女儿的名字都想好了……” 苏兰:…… 半晌,抬起交握的手,亲了亲他的手背,苏兰无奈至极:“你怎么知道是女儿?永远这么……重女轻男。” 第56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11) 陆沉楼醒来时, 酒店房间里开着灯, 四周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头疼的厉害,他强撑着坐了起来,穿上地上的白色拖鞋,推开卫生间半掩的门, 没有人。 他皱了皱眉, 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往房间门口走去。 刚到门边, 手放在门把手上,还没用力, 门从外面开了。 苏兰戴着鸭舌帽,穿着宽松的t恤衫和淡蓝牛仔裤, 提着两个塑料袋, 看见他, 微微一愣,笑了起来:“陆老师, 醒了?——去照照镜子呀,最近不走高冷精英路线, 改走颓废路线了?” 她站在那里, 素净的小脸挂着几分调侃的笑。 悬起的心终于安全落地, 他伸出手,嗓音沙哑:“兰兰……” 苏兰瞪了他一眼,警惕地往后看了看:“进去再说, 别动手动脚。” 陆沉楼让开一条路,轻叹一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想抱抱你——” “谁叫你前科累累。”苏兰低低说了句,放下东西,走过去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胸前,闷闷说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他说:“想你。” 苏兰抬眸看他一眼:“甜言蜜语也不是每次都管用的。” 陆沉楼收紧了双臂,忽然又松开,不敢用力,低下头想去吻她,还没碰到女孩柔软的粉唇,怀里的人笑着躲开:“胡茬,痒死了。” 他一怔,放下手,进浴室。 苏兰搂住他的腰,从镜子里看他:“你这个样子,昨天跑来的时候,楼下的狗仔可能开小差了,竟然没认出来,不然早就空降热搜,图文满天飞……沉楼。”见他扭开水龙头刷牙洗脸,便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唇角上扬,笑眯眯的说:“应该给你拍个照留念,叫你粉丝成天嫌弃我颜值低,还担心以后孩子像我不像你……” 他轻笑一声,转过头。 脸上挂着未干的水珠,容色依旧苍白,这几天的带病奔波和不修边幅,导致他看起来极为憔悴,整个人带着几分颓废和病态的美感,但狭长的黑眸中却有轻浅的笑意漾开,如许温柔。 两种极端的气质糅合在一张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他还是那么好看。 苏兰呼吸一滞,移开目光。 陆沉楼问:“怎么了?” 苏兰沉默了片刻,义正言辞的表示:“沉楼,你要知道,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你的脸。”转念一想,每个世界都是同一张脸,其实还真是凭着这张脸找到他,那么说来……“不,也许就是因为——” “我知道。”陆沉楼淡淡截断,拿起毛巾擦脸:“我们的第一次,你连我的脸都没看清。” 苏兰脸色微红,跟着他走出卫生间,小声说:“你能不能别老翻陈年旧账?我问过你以前的绯闻是真是假吗?” 陆沉楼说:“假的。” 苏兰就没话了。 “苏兰。”陆沉楼弯腰,捡起一双有点变形了的皮鞋。“我的鞋子怎么了?” 苏兰低着头:“不知道,反正不是我踩的。” 陆沉楼低笑了声,俯身吻住她。 苏兰又笑了起来,偏过头:“还是痒……我叫小陈给你买刮胡刀?” 陆沉楼摇头:“楼下不远就有超市。” “可是有狗仔蹲着。” “让他们拍。” 苏兰坐在床上,正奇怪他怎么还不问孩子的事情,突然见他盯着手机显示的时间,便开口问:“你在看什么?” 陆沉楼回答:“算时差。” 说完,按了一个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走到窗口。 “……是我。等美国那边天亮了,你联系一下张先生……对,那个房地产经纪人,叫他给我电话……要求?孩子的卧室离主卧近一点,要宽敞,窗户正对着楼下的花园,等定下来了,我亲自设计公主房……” 苏兰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陆沉楼!” 陆沉楼转身看着她,笑笑:“……还有袁医生那边,你请他推荐个靠谱的营养师。我现在有事,先挂了。” 苏兰看着他走过来,扬眉:“我觉得生出来是个儿子。” 陆沉楼在她身边蹲下,说:“我也会把他培养成才。” “听起来不情不愿的。”苏兰环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下:“你不是说女儿的名字想好了?叫什么?” 陆沉楼怔忡:“我什么时候说的?” “梦里啊。”苏兰没好气的抬起一只手,给他看白皙的手背。“也不知道谁晚上死活握着我的手不放,都留下印子了……现在印子消下去了,你看不见,但你要记得,是我不计前嫌照顾了你那么久。” 陆沉楼微笑,声音低沉:“那我照顾你一辈子。” 说的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苏兰脸上一热,垂下头:“女儿的名字叫什么?” “陆舒恬。” 苏兰怔怔地盯着他。 陆沉楼又问:“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挺好听的。” 怎么了? 有时候,总觉得你都记得。 * “来了?”应琴坐在办公桌后面,放在键盘上的手停了停,对着走进来的苏兰笑道:“随便坐。” 敲完最后一个字,点了打印文件。 过了会儿,江秘书拿着装订好的文件进来,应琴指了指沙发上的人:“不用给我,先让苏兰看看。” 苏兰接了过来。 等江秘书泡好两杯茶,重新关门出去,苏兰抬起头看向窗口干练的成功女人,说:“应总,谢谢你费心给我打造营销策划方案,可有件事……”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怀孕了。我知道责任在我……也在陆沉楼,很对不起。”想了想,还是决定加上一句:“但我认为你买的避孕措施也要负千分之一的责任。” “怀孕了?”应琴挑眉,神情惊讶,却并不显得愤怒,低头沉思片刻,说:“你坐一会儿,给我三十、不,四十分钟。” 江秘书送了几本杂志进来,给苏兰消磨时间。 三十九分钟后,应琴滑动鼠标,又点了打印文件,一边等秘书拿进来,一边说:“据我所知,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月?那么接下来这部都市剧的女配角还是能演的。生孩子加坐月子,三个月够了吗?产前可以发通稿生男生女疑云,隐婚还是未婚先孕疑云,产后可以炒作身材恢复情况,这样能保证你不会消失在大众的视线里。”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孩子是沉楼的,关注度不会低,这对我们很有利。” “等你生完孩子,正好出来安心打拼事业。反正你以前不红,只要保养得当,有了孩子对你也没什么影响。没有作品问世,没有花边新闻的时候,还可以侧面晒孩子博得好感……怎么这样看着我?觉得我冷血,很没人情味?” 苏兰收回固定在对方脸上的目光,摇头微笑:“不,我只是很佩服应总的随机应变能力。” 应琴笑了声:“想要赚钱,就得紧跟时代的脚步,老一套行不通的,会被淘汰掉。”拿起桌上的一张相框,转过来让苏兰看:“我的两个孩子。” 苏兰看着照片里应琴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由衷的说:“很可爱,孩子都像你。” 应琴点头,语气淡然:“我结过两次婚,和第一任结婚不到半年,对方出轨。第二任……也就是孩子们的爸爸,我们在一起了很久,可惜那时我忙着创办公司,拼事业,聚少离多加上各自不肯妥协,和平分手。” 她站了起来,抱着双手站在窗边:“苏兰,这世界上,钱能给你带来极致的快乐,也只有钱永远不会背叛你。” 苏兰低头笑了笑,慢慢说:“钱能给我带来一定程度的快乐,至于极致的快乐……那要看陆老师的。” 应琴噎了一下,咳嗽起来。 苏兰起身,略带歉意:“应总,我开玩笑的。你说的我都认可,所以沉楼那边,请你帮忙做做思想工作,他已经准备安排我出国待产,以后就在国外定居,从医院到孩子的学前班,小学中学大学都定好了,我实在拿他没办法……有时候,他总是听不懂人话。” * 陆沉楼去见应琴,回来后一直很沉默。 晚上,苏兰在床上看电视,他走过来,把女孩抱进怀里,轻声问:“你想留下来吗?” 苏兰说:“想,我家里人都在这边。” 陆沉楼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脑海中正在进行多么激烈的天人交战。 最后,他叹息一声,说:“好。” 过了几天,某都市电视剧公布演员阵容,苏兰作为女配角赫然在列。 新剧拍摄进行到一半,《宫廷秘史》进入宣传期,剧组上了一档国民综艺,其中男主角陈修因为行程冲突遗憾缺席,苏兰一来在拍新剧,二来也不是最主要的角色,就没有去。 为了撑场面,张导拉上了陆沉楼。 节目上映的那天是周末,苏兰有事回家,留在家里吃晚饭,刚和陆沉楼通完电话,罗小雨喊道:“兰兰,快来,主持人问到你呢。” 苏兰走过去一看,原来女主持人活跃完气氛,半开玩笑的问陆沉楼,听说苏兰在新剧里,会和饰演男主角的欧阳老师拍很多感情戏份,还有一场强吻的戏,作为欧阳老师的圈内好友和苏兰的正牌男友,他有什么想表示的。 台下众人笑成一团,《宫廷秘史》剧组成员也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陆沉楼没说话。 夏锦帮忙找台阶:“这是工作嘛,陆老师不会介意的。” 女主持人又问:“等正片出来,真不会吃醋?” “等正片出来……”陆沉楼开口,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淡:“我会拉快进。” 旁边的男主持人忙把话题拉回《宫廷秘史》。 电视机外,苏兰正在切水果给苏大宝吃,闻言愣了愣,脸上泛起笑意。 罗小雨若有所思说:“兰兰,陆沉楼还是挺开明的嘛,上次看他对你和小陈出去一趟反应那么大,还以为他不会让你拍吻戏。” 苏兰笑:“信他才有鬼。” 第72节 罗小雨问:“什么?” “他那是没办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苏兰把一块苹果喂进苏大宝张大的嘴里,说:“……加上威逼利诱。应琴对他说,如果他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以后有了孩子,她每个礼拜全网发通稿,说他准备等孩子满了三岁,就带着一起上展示父爱如山的亲子节目。” 第57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12-13) 七年, 一个轮回。 娱乐圈是个永不落幕的舞台, 多少年来从不缺乏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主角配角轮流换,而这个夏天最受瞩目的绝对主角,无疑是票房大爆的商业大片《幻海奇缘》的女主角苏兰。 在应琴的精心操作下, 苏兰用了三年时间, 从女配角演到女主角,在小屏幕上打出了一定的知名度, 更是凭借两部收视率网络热度双佳的古装偶像剧女主,跻身人气小花旦的行列, 也有了固定的粉丝群。之后进军电影圈,演了几部小成本小制作电影, 口碑不错, 票房欠佳, 但意外收获了国内含金量最高的电影节之一的影后提名。 这次暑假上映的《幻海奇缘》票房一路走高,苏兰终于票房口碑双收, 成为了上升势头最强劲,最有商业价值的年轻女演员之一。 随之而来的, 就是必然的揭老底, 网上大规模的黑料传播。 网红出身。 三角恋和劈腿疑云。 带球上位荣升陆太太。 疑似金主包养出真爱的黑历史。 最后, 连很多年以前,一点也不靠谱的睡遍剧组的黑料也挖了出来。 这本就在意料中,苏兰的团队有条不紊地进行辟谣的工作, 可就在这时候,苏兰最大的粉丝团突然发表了一条微博,其内容完全没有和团队商量过,简直像迎头一棒打个了措手不及。 苏兰全球后援会v: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七年了,您可以适可而止了吗。 如果说这条微博语意不明,可以作出多方面的解读,那么究竟针对的谁,评论里粉丝的留言可谓一目了然。 粉丝a:七年前就是小姐姐的粉,那时她叫兰兰天蓝,从《宫廷秘史》开始,差评全是她的,好评全是你的功劳,我就呵呵了。 粉丝a:还有,那时她怀着王子,你家粉挑挑拣拣的嘴脸我还记得,嫌弃个子不够高脸不好看,整过容拉低孩子的颜值,没想到有一天她能红成今天这样吧? 粉丝b:是啦,你是前辈,是影帝,圈里成就最高的演员之一,我们高攀不起,只求放过行吗?黑自己老婆很厉害哦。 粉丝c:每年一份通稿隔空喊话,叫她别演戏了回家当全职太太,我有一句mmp送给你和你家高冷的叔叔阿姨粉。 粉丝d回复粉丝c:对对对,我也看见过,还有每隔几个月炒一次离婚,妈的不是看在兰兰和王子的份上,老子早就开撕了。 粉丝a:他家粉丝总觉得影帝亏大了,我还觉得我家小姐姐才是亏大了,谁知道他那么大年纪能不能给我姐幸福。 粉丝d回复粉丝a:别跑偏,我们不攻击他的年龄。 王子是苏兰的粉丝替孩子取的爱称。 两年前,苏兰难得带孩子在节目上露了一次脸,有人逗不满五岁的陆书,说他像个小王子,陆书睁着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认真的回答:“我是小王子,我妈妈是小公主。” 周围的人全笑了。 有人故意板起脸说:“不对,你是小王子,你妈妈应该是王后,你爸爸是国王。” 陆书有板有眼的纠正:“我是王子,妈妈是公主,爸爸是拆散我们的人。”他伸出短短粗粗的小手指抓了抓头发,又说:“……就像电视里的反派。” 主持人和观众笑的直不起腰。 苏兰抱起孩子,无奈的叹口气,在他耳边小声说:“陆书小朋友,你胆子这么大,回家了妈妈也救不了你。” 陆书小朋友有没有被教作人,这都是关上门的事情。 但是小王子的外号是留下了。 苏兰粉丝团的这条微博,发表的当天就上了热搜。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作为前low出天际小网红,现在事业如日中天的花旦粉丝,他们忍受了整整七年的冷嘲热讽,在他们眼中,苏兰的努力付出全被媒体一笔带过,她有现在的地位,总是和她陆太太的身份紧密相连,简直岂有此理。 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 那些离婚的通稿谁发的,谁在乎。 那些嘲讽苏兰的人有多少是影帝的粉丝,有多少是路人,谁在乎。 ——反正都算在息影多年的陆沉楼头上就对了。 * “应总。” 应琴转过身,看向走进来的林旋,示意她坐下,问道:“怎么样了?” 林旋当苏兰的经纪人有些年头了,对这次的突发事件还是感到棘手,叹了口气,皱眉说:“叫人联系过了,后援会负责人说了,他们要个说法,否则息事宁人的话,免谈。” “风水轮流转呐。”应琴感叹起来,但话里却透着几分掩不住的笑意。“小林,其实我也挺矛盾的,一来觉得高兴,这么多年的栽培没白费,苏兰真的红了,二来……哈哈哈,改天我亲自去拜访一下陆沉楼,听听他的说法。” 林旋嘴角抽了抽:“应总,现在不是笑话陆沉楼的时候吧……” 应琴点头,清了清喉咙,说:“对。回到正题,他们想要什么说法?陆沉楼亲自出来辟谣,说他没有黑自己老婆,没有打压她的事业,更没空发什么通稿?亏他们想的出来,一看就是竞争对手为了抢资源下的手,他们怎么想到陆沉楼身上去的?” 林旋叹气:“谁叫媒体最喜欢编排苏兰的婚姻状况?网友也喜欢凑热闹,凭空捏造出来的东西,非得起哄,每次先把苏兰往死里踩,然后替陆沉楼惋惜,苏兰的粉丝就把账记在他头上了。其实微博和门户网站还算好的,你是没看见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站,为了博眼球都写了什么,那才叫难听。” 应琴摇了摇头,问:“苏兰呢?她怎么说,要粉丝还是要老公?” 林旋头痛不已:“她说公司两天之内不表态,不解决,她亲自出面辟谣。” “心疼她家陆老师了?”应琴一挑眉,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热搜撤下来。你别叫人代劳了,直接出面和后援会交涉,人家夫妻感情好的很,还有……她们这样闹起来,只会败坏苏兰的路人缘,劝他们赶紧删了微博。” * 陆书爬到了沙发上,小手指头抚上母亲微微拧起的眉心,乖巧的问:“妈妈,你不开心吗?” 苏兰关上手机,抱着孩子坐到自己腿上:“没有,就是在想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陆书眨了眨眼睛,老气横秋的说:“可能飞机延误了。” 苏兰看了看手表:“航班延误一两个小时,也该到了。” 陆书抱住苏兰的脖子,把脸靠在妈妈肩膀上,稚嫩的脸上浮现一抹憧憬:“可能明天起飞。妈妈,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苏兰好笑:“爸爸说了,你快七岁了,只能在自己房间睡。” 陆书嘟起嘴:“偶尔一次。” “偶尔一次也不行。”苏兰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爸爸不是给你买了小汽车床?你不喜欢吗?” 陆书抱着小手,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周阿姨过来,问是不是先开饭。 苏兰犹豫了下,想起陆书下午没吃点心,肚子应该饿了,起身说:“小书,你先吃饭。”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汽车开进来的声响。 苏兰穿上鞋子出去,等着丈夫和助理交代几句,让司机先送他回去后,才迎了上去,接过对方手里的行李箱拉杆,小心翼翼观察他的气色……看不出来异样。 陆沉楼低头看了一眼,问:“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苏兰靠了过去,另一只手牵住他的。“想你了嘛。” 陆沉楼一笑,语调平淡如谈天气:“昨天遇见了很久没碰面的朋友,一起喝了两杯,他喝多了,劝我不要大男子主义,给老婆一点自由。” 到了门口,他很自然地拿过苏兰手里的行李箱,提上台阶。 苏兰看着他弯腰换鞋,有些尴尬:“沉楼,我昨天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了?……琴姐和林姐已经在着手解决了。” “没关系。”陆沉楼穿上拖鞋,直起腰微笑:“这个我不在意。” 苏兰看了他一眼,见他往里面走,没说下去。 ——所以你笑的这么……吓人,在意的是什么? 周阿姨见到陆沉楼,笑着叫了声:“陆先生。” 陆沉楼点头,拉开椅子坐下,扫了眼埋头数饭粒的儿子,不咸不淡开口:“没看见我么?” 陆书抬了一下眼睛,又垂了下去,隔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爸爸。”似乎显得太冷淡了,又加上一句:“你回家了。” 陆沉楼拿起筷子,又问:“今天布置的功课做完了?” 陆书没敢说刚才多看了几眼电视,想了想,回答:“马上做完了。” 陆沉楼筷子一顿。 苏兰即时插/进一句:“沉楼,现在是暑假。” 陆沉楼淡淡道:“生活作息规律不能变。如果一再放纵,等开学了,他会对学校产生排斥的心态,对以后的学业没有益处。” “爸爸。”陆书忽然阴沉沉开口,字正腔圆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小时候,爷爷也这么对你吗?” 陆沉楼神色不变:“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上战场了。” 陆书看着他:“啊?” 苏兰解释:“爸爸在正式出道当演员前,很小时候就当童星拍过戏了。” 陆沉楼笑了笑,没有多说。 吃完饭,陆书求着苏兰教他功课,苏兰答应了,刚到他卧室门口,被陆沉楼拦住,听他面无表情说了句:“进戏剧学院前,我从没掉出年级前十。” 苏兰看他开门进去,等门关上了,才摇头叹气:“还没上小学呢……陆老师岂不是屈才了。” 洗完澡出来,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苏兰惊讶:“这么快?” 陆沉楼扯起唇角:“因为是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换你,再过两个小时,他还拖着你。” 苏兰长叹一声,挨着他坐下,整个人黏在他身上:“你有事就说……陆老师,除了后援会那事,我没得罪你吧?” 陆沉楼起身:“我去洗澡。” 苏兰百思不得其解,这两年陆沉楼虽然称不上大方开明,但是比起从前,已经非常非常宽容了,今天又这么阴阳怪气,多半受了刺激。 替他挂起外套的时候,口袋里的纸团掉了出来。 苏兰捡起来,摊平一看,是什么医生的名片,被他捏得不成样子,中间还撕碎了。翻过来再看,角落里有两行小字。 人到中年,心有余力不足。 ——专业解决您的困扰。 第73节 苏兰愣了片刻,哭笑不得,总算知道他在生哪门子的气。 他那个喝醉了酒的朋友,不止劝他不要大男子主义,恐怕还和他分享了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经验。 可惜戳他逆鳞上了,陆老师不领情。 于是,当陆沉楼从浴室出来,第一眼就看见妻子穿着红黑相间的睡裙躺在床上,对着他伸出手,意有所指的笑:“别生气了……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挂好的衣服,挑眉。 苏兰再接再厉:“我明天没有工作安排,可以晚起。” 一声轻响,触动了开关。 灯光变换。 白色的光熄灭,正对着床上方,琉璃吊灯亮起,暖黄色暧昧的光流转。 他走过去。 女人温顺地在床上平躺,眼尾上挑,带着笑意。 他勾起唇角,声音哑了下来:“后天呢?” “沉楼。”苏兰搂住他的脖子,感觉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自己覆在他的阴影之中。“做人不能贪心,你自己把握分寸。” 虽然明天没有工作安排,但是…… 你儿子六点半之前就会来敲门了,不给开他是要坐地大哭的。 * 苏兰的团队正在争取一部名导操刀的文艺片资源,这天,看在应琴的面子上,孔导同意和她一起吃个饭,先接触看看。 席间,孔导状若无意的提起:“小苏,沉楼真不出来了?其实,男主的角色,无论年龄还是性格气质,很适合他。” 林旋心头一跳,正要开口,苏兰面带歉意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有时候我也觉得遗憾……可他说过,《宫廷秘史》是他最后一部不算作品的作品,他无法超越从前的自己,演戏这一行当,仅止于此了。” 孔导叹了口气,心底涌上一些感伤,说:“小苏,他说的这段话,他的心境,你现在还体会不到……我却是感同身受。”转头看向苏兰,目光深邃中又带着几分自嘲,笑了笑:“……不是人人都能像他那么任性。” 饭局结束,送走了孔导,苏兰转身问林旋:“姐,你看我有几分把握?” “嗯……我看能有五成。”林旋琢磨了会儿,说:“陆老师最近在家不?改天我上你家吃饭,就之前那事,我亲自和他道个歉,虽然事出突然,但也是我们和后援会沟通不当的结果。” 苏兰似笑非笑:“姐,别跟我耍小心思。”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林旋瞪了她一眼,到底有些心虚,气势不足,便苦口婆心劝道:“苏兰,机会难得,眼馋这个角色的可不止我们。如果能说动陆老师,那五成就变成十成了。” 苏兰低笑了声:“你来吃饭可以,至于劝他出山……死心吧。先不说别的,原著我读过,男主角的设定,几乎每一样都戳他死穴,他会答应才怪。” 林旋一怔:“孔导不是说了,年龄性格都适合他?” 苏兰掰着手指数:“中年危机,老牛吃嫩草,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这些在他面前提都不能提。你还要他演,真入戏了,还不苦了我?机会难得可以等,我家陆老师发起疯来,那可真要不得。” 林旋失笑,摇了摇头,骂了句死丫头。 苏兰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时间还早,酒店走廊里没什么人,苏兰整理了下妆容,出来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个穿西装,瞧着有几分熟悉的男人。 男人看见她停下脚步,笑的有点吊儿郎当:“苏小姐。” 苏兰想起来了,a城有名的花花大少,和几个女明星不清不楚的,投拍《幻海奇缘》也有他的份,拍摄期间见过他几次,对方有意无意言语骚扰过。 苏兰闻到了浓浓的酒味,稍一点头:“小朱总,好巧。” 朱逸靠在墙上,点上一支烟:“这几年苏小姐是越来越漂亮了,真是奇怪,其他女明星生完孩子都走下坡路,就你不一样,越发……光彩照人。” “小朱总还是这么会说话。”苏兰语气疏远,绕过他走人。 朱逸叫住她:“等等,苏小姐赏个脸,我话还没说完。”他停了下来,等两个侍应生走开,才放低声音,说:“前些天我听说一个趣事,据说你的好些粉丝都在为你担心啊,苏小姐现在的事业如日中天,又越来越迷人,跟着他……可惜了。”他抽了一口烟,扬起眉宇,低笑:“……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小朱总的意思,我还真懒得想。” “怎么就懒得想呢?”朱逸站直身体,朝她走近两步,隔着外人看来安全的距离,对她温和的笑,眼神却透出诱惑的意味:“苏小姐现在红透半边天,早不用靠他了……也该追求些别的,比如……男欢女爱?” 苏兰微微一笑:“如果我没自作多情的话,小朱总是在对我毛遂自荐?” 朱逸以为对方心动了,更是自信起来:“苏兰,压抑了太久可不好。这个圈子不都这样?谁也不干净。他能给你的,也许我也能,但他给不了的,我一定能。谁也不能不服老……我想,陆沉楼也能谅解的,对不对?” “你把自己和他比……”苏兰低着头上前一步,盯着地面上的花纹,轻声道:“朱先生,我老公天赋异禀,你……算什么东西。” 最后一个字落下,细高跟也准确无误地踩到了他的脚尖。 一脚下去,脚趾骨应声碎裂。 第58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14) 苏兰下厨, 周阿姨在旁边打下手, 做了满满一桌的菜。 六点半敲过,门铃响了。 应琴开车带林旋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进门。 陆书本来在和苏大宝玩游戏,听到动静,冲了过来, 扑进应琴怀里:“应阿姨, 林阿姨。” 应琴掂量了下,说:“又重了。” 陆书理直气壮:“我长大了。” 林旋把手里的袋子交给周阿姨, 对从厨房里出来的苏兰说:“应总和我买给孩子玩的小东西。” “唉,说了不用了。”苏兰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无奈的冲楼上努了努嘴:“家里玩具一多,他能干出给玩具柜子上锁的事。” 林旋噗嗤笑了出来:“……他们倒真说中了一点。” 苏兰不明所以:“哎?” “等会说。”林旋向厨房走了过去, “来, 我帮你一起。” 主客厅里, 应琴看着男人从楼梯上下来,将手里的玩具赛车递给苏大宝, 问道:“大宝,你爸还在追那个美少女团体呢?” 十岁出头的苏大宝一脸小大人的模样, 摊开双手, 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嫌弃:“对呀。应阿姨, 你是不知道,自从老爸喜欢上了那个女团,烟不怎么抽了, 也不跟狐朋狗友出去鬼混,赌钱也戒了,整天买票看演出,参加握手会,攒私房钱投票……我妈说他中年基因变异,变成脑残猥琐追星大叔了。” “戒赌不挺好的?省的你姑姑操心。” “应阿姨,话不能这样说。”苏大宝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以前,老爸总念叨我妈和姑姑,尤其是我姑,说她追星追的人财两失——”应琴重重咳嗽了声,苏大宝背后一阵发凉,话锋一转:“当然,姑姑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嫁了姑父这么好的人。” 应琴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陆书听见脚步声,早知道来的人是谁,头也不抬,嘟囔了句:“哥哥肉麻死了,好假……” 苏大宝瞪他:“我是你哥,你有点礼貌。” 陆书不搭理他,拿着玩具车在地上玩。 陆沉楼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问应琴:“小林没来?” 应琴反手一指厨房:“在里面帮忙。”斜睨对方一眼,见他稳稳当当坐着,开口:“让你老婆一个人干活?传出去,你的罪状又加一条。” 陆沉楼波澜不惊:“我会洗碗。” 应琴:“你家洗碗机当摆设的?” 陆沉楼抬眸:“我老婆喜欢看,你有意见吗?” 应琴扬眉:“没有,好奇而已。” 陆书的玩具车不小心开到了客厅外面,他赶紧追了出去。 苏大宝看了应琴一眼,又瞄了眼用钢笔写着什么的陆沉楼,小声说:“应阿姨,前段时间,我姑姑的粉丝很不高兴哦?” 应琴笑了笑:“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了。” “不是啦。”苏大宝一手放在嘴边,放低声音说:“我们班上有两个女同学追星,最喜欢我姑姑了,所以——”眼珠子转动,下巴向陆沉楼点了点:“——你懂的。” 应琴说:“小学生不要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苏大宝皱眉:“应阿姨,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小学生怎么了?” “还叫阿姨?”应琴点了点他的头。“我都当外婆了,你和小书该改口了。” 苏大宝笑了:“那怎么成呢?改口叫你阿婆,那我姑父不是很尴尬?” 陆沉楼笔尖一停,墨水不慎洇开。 苏大宝忙敛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正襟危坐。 陆沉楼划掉几个字,边写边问:“明年升初中?” 苏大宝不假思索:“是的。” 陆沉楼又问:“暑假上几个补习班?” 苏大宝:…… 停顿了三秒钟,苏大宝拍拍屁股跳了起来,亲热的喊:“书书,哥哥来陪你玩小车车~” 应琴哑然失笑,往后靠在沙发上,直摇头:“沉楼,苏兰的粉丝说,在你身上看不到半点父爱如山。别人的爸爸亲亲抱抱举高高,你三句不离功课补习班。” “是么。”陆沉楼面上表情纹丝不动,淡淡道:“亲亲抱抱之前,他首先要能成才。严父慈母,各司其职。” 应琴若有所思:“苏兰说,如果生的是女儿,你不会是这种死样子。” 陆沉楼没有作答。 良久,他停下笔,看向应琴,直切主题:“三件事。第一,孔导的本子,不用白费口舌,我不演。” 应琴无甚所谓:“苏兰已经替你拒了。” 陆沉楼继续说:“第二,假如孔导定了苏兰……”他拧起眉,沉默片刻,声音有意无意压低了:“你问一下尺度。” 应琴心里想笑,表面上严肃依旧:“沉楼,那叫为艺术献身。你又不是没有奉献过,不记得了?欧洲三大获奖的那部——” “第三。”陆沉楼直接打断:“代我问候一声陈先生。” 应琴反应极快:“陈修?他年初播完的新剧口碑不是一般的好,说不定能横扫今年的颁奖典礼。” 陆沉楼唇角的弧度微冷,手指按在写了姓名和联系方式的纸上,推到应琴面前:“那提前替我说声恭喜。告诉他,如果他有睡眠质量方面的问题,建议他找专业的医生治疗,半夜给别人太太发短信,只会误人误己。” 应琴听他风平浪静的语气,也不敢去问到底发了什么短信,皱眉说:“他又吃错什么药了?难道……”想到了什么,觉得匪夷所思,不禁调侃:“难道圈子里近来连续几个兜兜转转好几年,和旧爱走到一起的例子,他动心了?不至于。这些年,媒体总爱炒作他和苏兰王不见后,他走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七年前他任性了一次,他公司找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才压下来?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也许就是喝大了发酒疯,你也不用太介意。” 刚说完,听见苏兰在外面喊:“吃饭了!” 第74节 酒足饭饱,应琴和林旋留下来坐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起身离开。 送走了客人,苏兰安顿好苏大宝和儿子,带着林旋给她的信回房,坐在沙发上,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提笔开始写回信。 写到一半,陆沉楼从书房上来,见小妻子聚精会神地写字,不由脸上浮起笑意:“这么认真,写的什么?” 苏兰被他打断思路,支吾了声,一时忘记接下来想写什么,干脆停笔休息会儿,伸了个懒腰:“我的粉丝会给我写了信,洋洋洒洒几千字,控诉你对我和儿子有多不好,看我红了居心叵测想害我,还劝我与其同床异梦,不如即时止损……”睁开眼睛,看着他笑:“所以我也写了几千字回信,告诉他们你对我有多好,他们写三千字,我回四千字——但是写完了我,写到小书……没话了,我都觉得你对他不够好。” 陆沉楼好笑,揉她的头发:“有必要较真么。” 苏兰按住他的手,笑起来:“有啊。如果不是怕人说我炒作,我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你对我有多好。”轻叹一声,牵住他的手,十指紧握,低声说:“我爱你。” 陆沉楼一怔,俯身抱住她:“我知道……你不用证明什么。” “你不知道。”苏兰依然低着头,叹息:“不过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 每个世界。 每次的相遇和离别。 ——我爱你啊。 * 明星情侣,明星夫妇的唯粉互相仇视,这是很稀松平常的。 苏兰的大粉写信的事情,粉圈小范围内很多人知道,但是当有个粉丝把苏兰的回信发到网上,这件事就变得人尽皆知了。 评论里,除了少数几个说自导自演炒作的,大部分的网友态度都算友好。 :稍微关注苏兰的,就知道人家最喜欢暗搓搓秀老公,花式虐狗了[拜拜][拜拜] :粉丝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趴人家床底下吗? :很久没见过这么较真的明星了[笑cry] :只有我的关注点在于字写的不错吗?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过了几天,苏兰参加的一期访谈节目播出了,期间提及婚姻状况,再次实力秀恩爱。 主持人:近几年,你每年都会有作品,平时一定很忙?对娱乐圈内的夫妻来说,聚少离多是常态,你是怎么克服这个困难的呢? 苏兰:嗯,忙起来确实……日夜颠倒的。工作需要,这也很正常,但是我没有无缝进组过,拍完一部戏,我都会保证有一定休息时间,可以留在家里陪我先生和孩子。 主持人:陆老师会带王子来探班吗? 苏兰:会啊,经常。有时候他出差,我工作结束了,也会飞去陪他……反正就是抓住一切能两人世界的机会(笑)。 主持人:从你七年前出道,演第一部 作品,到今天,你演技上的进步有目共睹,在这方面,陆老师给过你帮助吗? 苏兰:那是肯定,我也不止一次说过了……他有空就会陪我对台词,提建议,你们看到的我的每一分进步,后面指不定就有很多陆老师的念叨,哈哈。 主持人:你看过他以前拍的戏吗? 苏兰:看过他指定的几部。 主持人:指定的? 苏兰:对呀,有的他说怕我看了吃醋,可以不看……但背着他我看了一点,他也会看我演的戏嘛,总要礼尚往来……有时候吵架,如果他理亏在先,他会转移话题啊,说你和某某某拍吻戏,我就可以顶撞回去,说你和某某某也拍过啊,我的吻戏十秒钟,你还十一秒呢。 …… 播出后,网上调侃的声音很多,多半夸夫妻感情好。 当晚,苏兰却又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真过的好,你又何必那么刻意。 苏兰按了删除。 上一条是一周前发的,正好被陆沉楼看到,平平无奇的三个字,你好吗,完全陌生的号码,没有姓名,但彼此都知道发信人是谁。 七年了,陈修是越发文艺了。 过了一两天,郑姐打来电话,说的都是些小事,最后提了句:“苏兰,你那个全世界都知道的前任,昨晚上更新了他的ins,连发了两条,配的句子奇奇怪怪的。” “是吗?网上很平静。” 郑姐嗤笑:“因为压下来了,估计他团队也拿这个祖宗没办法,作天作地的,偏偏有人吃他这一套,有粉丝替他买单,自己也有红的命。你要不看下?我给你发截图。” 苏兰问:“和我有关吗?” 郑姐迟疑了会儿,开口:“非要说也……你自己看吧,算是打个预防针。下个月的慈善晚宴,大半个娱乐圈都去,你去吗?” “嗯……人情债,没好意思推掉。” “陈修可能也去。媒体总说王不见后,这次不得炸翻天了。” 苏兰淡笑:“听他们扯。都在一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撞上过几回,也没什么,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挂断电话,苏兰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低头再看,郑姐已经把截图发了过来。 第一张是陈修拍的杂志大片,独自一人站在舞台上的背影,光影交错。 面前是灯光耀眼,星光璀璨,背后是带着一点冷漠的阴暗。 他在图下面写:人前人后,台上台下,七年——致我们。 第二张是他亲手写的一行字,言简意赅。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难怪郑姐会犹豫。 七年,我们,可以是他和家人,粉丝,任何人。 下一句就更模棱两可了,怎么解读都行。 苏兰删掉了对话记录。 晚上,陆沉楼在厨房洗碗。 苏兰靠在一边的柜子上,听着水声流了一会儿,双手从身后圈住他:“下个月中旬在国内吗?” 他把洗好的盘子放到一旁晾干,说:“在。” 苏兰轻声道:“有个活动,陪我出席啊——不准不答应,知道你现在讨厌在媒体前露脸……”顿了顿,叹了口气:“陈修可能去,我推不掉。” 陆沉楼洗干净了手上的泡沫,回头淡淡一笑:“好。” 第59章 万千星光不如你(15-16) 慈善晚宴, 众星云集。 苏兰没有压轴走红毯的意思, 但路上耽搁了,到场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进入内场,只有寥寥几个还在接受采访,主办方便安排苏兰一家三口出场。 陆书不常出现在媒体面前,年纪又小, 见到这么大的阵仗, 这么多黑洞洞的镜头聚焦在自己身上,难免紧张不安, 牵住爸爸妈妈的手止不住的冒汗。 苏兰正想安抚,另一边的男人已有动作, 沉默地弯下腰,抱起孩子, 继续走完红毯。 陆书趴在父亲的肩头, 隔了很久, 小声问了句:“……爸爸,我重吗?” 陆沉楼目不斜视, 面对镜头,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 淡淡道:“不重。” “哦。”陆书手指捏紧了又松开, 纠结了一会儿, 说:“那你把我给妈妈抱吧。” 陆沉楼身形一僵。 幸好多年来积累了丰富的红毯经验,脚下没绊到,随即调整了步伐, 气定神闲走了下去。 出于礼貌,苏兰没有和丈夫一起立刻进入内场,留在外面回答了记者的几个问题。 记者问:“苏兰,听说孔导的新电影定了陆老师出演男主角,这是真的吗?” 苏兰诧异的反问:“什么时候定的?你们消息比我灵通,我都没听说。” 记者又问:“那你有在接触孔导的新片吗?” 苏兰笑起来,带着几分无奈:“今天周日,工作上的问题留到周一好吗?” 记者也跟着笑了几声,见苏兰有意离开,最后说了一句:“刚才陈修进去了。” 没有回答。 记者追了一步,喊:“苏兰——” 苏兰转身,抬手拂去耳边碎发,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熠熠生辉。 记者识趣地闭上嘴。 * 所有人都等着看戏。 然而,并没有所谓天雷勾地火,火星四溅的重逢。 主办方曾经拿‘王不见后’作为噱头宣传,但也仅止于博眼球,不至于为了这点关注度真的去得罪陆沉楼。 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能混的下去,谁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 苏兰和陈修根本不在同一桌,甚至隔的非常远。 整场晚宴,从开头到结束离开,他们都没有交集,最多是陈修上台发言的时候,经过苏兰位子旁边的过道。 他没有低头。 她没有抬头。 倒是之前苏兰去洗手间的时候,遇见了许久不见的潘姐。 潘姐唇色淡了,正在涂口红,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苏兰,问:“带儿子来的?” 苏兰伸出手,自动感应水龙头洒出了水:“是。” “都这么大了?” “岁月不饶人。” 潘姐手上的动作一顿,说:“苏兰,你还是老样子,我这辈子都没法喜欢你。” “没关系。”苏兰低头冲掉满手的泡沫,语气不变:“可我记得,潘小姐还欠我一对眼珠子。” 第75节 潘姐抿了抿唇,面不改色:“是吗,我都忘了。” 苏兰笑了一声。 谁说只有演员才会演戏的? 潘姐咳嗽了下,仿佛想缓和气氛:“苏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谁也不容易。” 一句隐晦的话,苏兰听明白了暗示的是什么:“我知道。” 潘姐不放心,又加了一句:“这不是个有情饮水饱的年代,你们是红,可还没到刀枪不入的地步——” “潘小姐。”苏兰拉出几张纸巾擦手。“陈先生拎不清,难道你也糊涂?我和我老公感情很好。” 外面有人进来了。 潘姐‘啪’的一声合起小手包:“那就好。” 走到洗手间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苏兰正从里面出来,一身价值不菲的高定礼服,无名指上的钻戒亮的刺眼。 潘姐扯了下唇角。 ——是自己糊涂了,怎么会和陈修那作天作地的小祖宗一样,觉得这个女人对他旧情未了? 但是心底深处……也许确实太久没当面见到苏兰,对她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十几年前炎热的夏天。 女孩穿着白t恤蓝色牛仔裤,挥舞着那时没多少人赏识的陈修的海报,青春洋溢的脸上兴奋和欣喜的神情交织,不顾已经沙哑的嗓子,大声尖叫:“陈修!陈修!” 一连好几年,那个女孩也不知怎么办到的,总是站在人群中最显眼的地方,让陈修一眼就能看见她。 那样的热情和深情,仿佛能燃烧一生一世。 潘姐回到自己那一桌,没有立刻坐下,目光落在远处的另一桌。 苏兰一手放在唇边,和丈夫说了几句话,唇角上扬,似乎在笑,然后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潘姐摇了摇头。 世间最易变的是人心。 她转向陈修,声音很低:“看清楚了?” 陈修摇晃手里的酒杯,轻轻的笑:“……太黑,看不见。” “你——”潘姐坐了下来,有其他人在场,不愿意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优雅含蓄的微笑:“陈修,你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你三十了!闹够了吗?” 陈修低笑了声,说:“潘姐,其实我挺后悔的。” 潘姐蹙眉:“后悔什么?” 陈修摇了摇头,没说。 有相熟的朋友上前搭话,潘姐忙着应对,也没空追问。 陈修的声音不错,早年演偶像剧,经常会亲自演唱里面的歌曲,还有几首火遍街头巷尾的歌。 今晚,他会上台演唱一曲,然后说几句逢场作戏的话。 轮到他上台,潘姐嘴角的笑意有点僵硬,拉住他:“陈修,你想自毁前程,谁也救不了你。” 他理了理西装,甩开了经纪人的手。 真好,七年了,他终于有了这个资格。 远远的,他看见了那个女人,浅色的礼服在暗淡的灯光中依旧亮眼,手指上的钻戒清晰可见。 经过她身边,他没有低头,她没有抬头。 鼻息间闻到淡淡的香水味,周围衣香鬓影,处处是光鲜亮丽的美人,但他立刻就认了出来,这是她惯用的香水。 他刚走红的那一年,送给她的第一件比较贵重的礼物,就是一瓶名牌香水。 她很喜欢。 一首俗气的口水歌唱完,他接过递来的话筒,往下看去。 微暗的大厅,星光璀璨。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场颁奖典礼,他站在台上,背了一整天的台词全都忘得无影无踪,出道几年,演过几部戏,面对镜头,他头一次不想演了,想要说出深埋心底的话,哪怕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而现在,比起那一年,他又有了更大的空间,更深厚的任性的资本。 苏兰的座位靠前排,眯起眼,他能看见。 她听见身旁的丈夫说了一句话,愕然一下,无奈的笑着摇头,回答了什么,然后低头给他们的孩子擦嘴角。 那个孩子,他在电视上和新闻里见过。 都说儿子像母亲,可那孩子的眉眼却和父亲更为相似。 他不喜欢,甚至不想承认有这么个生命的存在。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自欺欺人。 比起承认她嫁给陆沉楼,心甘情愿给他生孩子,他更愿意相信,她是先有了孩子,不得不嫁人。 其实,那又有什么分别? 人爬上了一定的高度,便会无可遏制的怀旧。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不同的。 那些挥洒过的肆意青春,那些笑过哭过爱过恨过的日子,那些交不出房租,依偎在一起憧憬未来的岁月。 他的目光定格在那人脸上。 她放下纸巾,抬起头,目光和他短暂的交汇。 平和冷静的眼神,隔着七年的物是人非。 他听见了有什么断裂的声音。 她是个恋旧的人,用了七年的香水,不曾改变。 唯独对他这般绝情。 * 离开前,苏兰听见身边刚入行的新人窃窃私语。 “你听见陈修刚才的发言了吗?‘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去,他的画风真是越来越清奇了,这么不给面子,不怕掉饭碗?” “人家当红,怕毛?总有办法给圆回来。” “也对,我只觉得他公司和经纪人真倒霉,摊上这么个艺人,分分钟给你来个想不到的‘惊喜’。” “……可我觉得他真人好帅啊!!!” 关上车门。 时间不早了,陆书有点犯困,打着呵欠爬到妈妈腿上。 苏兰抱着他轻声哄,等他靠在自己肩上睡过去了,才偏过头,笑了笑:“陆老师,真的啊?” “……什么?” 苏兰:“你刚才说的呀,你唱的比他好听。”见他假装没听见,转头看窗外夜色,不由凑上前去,低声道:“回家唱给我听?我点歌。” 陆沉楼半天没回应,良久,瞥了眼前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司机,低头亲了她一下。 * 苏兰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的水流声,指尖在手指屏幕上无意识的划来划去。 林旋刚才发来消息。 ——孔导新片的女主演拿下了。 多么好的消息……可是。 苏兰的目光落在浴室的门上,思考了会儿,爬起来,把笔记本电脑连上电视机,打开了一个很隐蔽的文件夹。 当陆沉楼推门出来,耳旁听见一些暧昧的喘息,起初没当回事,只以为妻子有了玩些小情趣的兴致,正想调笑两句,回头看见屏幕上的画面,扬起的唇角立刻垂下,锋利的眼神扫向床上似笑非笑的女人:“苏兰!” “来嘛。”苏兰对他伸出手,笑的娇媚慵懒:“陪我一起欣赏你几十年前的英姿。” 陆沉楼唇线紧抿,利落地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苏兰偷笑,穿上拖鞋过去,主动投怀送抱:“……难怪你一直不让我看你的大银幕告别作,真的脱光光上阵的?” “苏兰。”他胸口起伏,声音显得极为克制:“那不是我的告别作,那年我三十出头……已经过了几十年。” 苏兰瞥了眼他诡异的脸色,开口问:“你很热?” 他没有理这个问题,继续带着诡异的呈现暗红色的容色,低低说了句:“……也不是全裸。” “哦……”苏兰拉长了语调,心里的那一点不适,在看见他这反应的时候也淡去了。“文艺片,我理解的。” 这个夜晚漫长且闷热。 没有开冷气。 质量不是一般好的床发出了久违的吱呀呻吟。 苏兰闭上眼睛,紧紧抱住身上的人,等他的气息渐渐平静,应该心情最为放松的那一刻……在他耳旁,轻轻的,娇软的喃喃:“孔导的女主,我拿到了。” 然后,一连串的语速飞快的话。 “不准生气。” “彼此理解。” “都是为艺术献身,你来我往。” …… 良久,他起身。 迷离的灯光下,他额头上有汗,目光却反常的平静宽容:“我理解。” * 从那天起,陆沉楼真的表现出了非常大方的一面,不曾出手干涉,不曾冷言冷语给脸色看,甚至有点不闻不问的意思。 苏兰没觉得轻松,反倒更加忐忑。 第76节 到了进组的那一天,一切风平浪静。 苏兰再三确认:“真的没关系?” 陆沉楼微笑,天冷了,他替她系上围巾,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这些天我不在,乖一点,照顾好自己……再见。” 坐到车上,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离开视线边缘。 然后……脑海中响起了几乎快要遗忘的系统机械音。 【恭喜,任务完成。】 * 第二十一天。 这已经是回到现实世界的第三个星期。 苏兰一杯牛奶没喝完,直接倒进了水槽里。 没有新的任务,绿帽子系统一直处于装死状态,叫它也不理。 上个世界中,就在她进组,拍那部很有得奖卖相的文艺片之前……任务结束了。 就那么……结束了。 她不得不多想。 但是想有什么用,没人会来给她解答,系统不召唤的时候,她只能在公寓里消磨平淡而永无止境的光阴。 日升日落,又一个一成不变的夜晚。 苏兰房间的灯关上了,只开着暗淡的床头灯,目光盯着写在卡片上的两个字,一时气的牙痒痒,一时又想念的厉害。 ——沉楼。 “你真的是……”苏兰拿起卡片,放在灯光下,微微眯起眼:“……别说你一点也不知情,早不结束,晚不结束,偏偏等我准备为艺术献身的时候就结束了……” “你到底……” “……是谁。” “你很想知道呀?” 寂静的夜,沉寂如死水。 这样的死寂中,婴孩稍显尖利的稚嫩童音显得格外突兀。 苏兰吓了一跳,蓦地抬起头。 阴暗的角落里……有人。 看不清面容,只看见他背后隆起一团影子,泛着淡淡的光。 那人没再说话,也不从阴影里走出来。 “你是……”苏兰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脑海里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随即松了口气,说:“你是阿婴吧?没事别装鬼吓人。” 阿婴哼笑了声,问:“你还记得我?” 苏兰笑:“怎么会忘了呢,你脾气那么——” 后一个字没敢说出来。 像你脾气这么坏的小孩,我经历了那么多世界,也没见过第二个。 阿婴又问:“我送你的娃娃呢?” 苏兰愣了愣才想起来,答道:“锁在外面的柜子里了。” 阿婴的声音尖了起来,带着几分戾气:“为什么!” 苏兰说:“他会半夜爬到我床上,一边哭一边叫我妈妈,我害怕。” 阿婴沉默,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背上驮着金色蛋壳的小婴孩,和最后一次相见比起来,并没有什么改变。 他抬眸,语气冰凉:“那是我叫人照着我的样子做的,花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 琥珀色的眼珠,美丽且易碎。 苏兰怔了怔,不觉放柔声音:“你……你妈妈不在身边吗?” “我妈妈?”阿婴重复了一遍,勾起唇角,露出阴森的笑。“我妈妈恨死我了,我就算死了,她也不会看我一眼。” 苏兰说:“世界上没有这种妈妈。” 阿婴笑了起来,孩子的脸,孩子的声音,偏偏眼睛里没有半点孩子气的童真,只有尖锐的怒意和嘲讽:“她恨我爹,自从嫁给他以后,也恨起了自己……当然更不会喜欢我。” “阿婴……” “闭嘴!” 随着一声暴怒的大喝,窗外电闪雷鸣。 突然划破夜空的雪亮电光,将漆黑的夜撕裂成两半,隆隆之声由远及近,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屋里的孩子长着一张玉雪可爱的脸蛋,却有一双深邃得可怕的眼眸,令人不寒而栗。 苏兰脸色白了白。 阿婴冷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苏兰低下头,双手攥紧,轻声说:“我怕打雷。” “……是我忘记了。”阿婴笑了笑。“你讨厌和他有关的一切东西。” 阿婴慢吞吞走到床头,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张卡片,看着上面娟秀的两个小字,面无表情的问:“你写他的名字干什么,扎小人用吗?” 苏兰把卡片抢了回来。 阿婴歪着头,看她:“你想他了?” 苏兰一直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开口:“你……认识他?” “……原来真的想他了。”阿婴盯着她的脸,笑意阴冷渗人,往旁边走了几步,说:“认识,不熟。” 苏兰不说话。 阿婴转身,扬眉:“你想问什么就问,如果我心情好,没准会告诉你答案。” 苏兰的手指慢慢收紧,低声问:“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阿婴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不知道……没准去打仗了……没准已经死了。”苏兰倏地抬头,他笑了几声,散漫道:“每隔几万年,族里总要战死几个人,今年也许就轮到他了……你那是什么表情?你盼了那么多年当寡妇,如果他真的死了,你应该去买个鞭炮在大门口放一晚上,不,放上一年。” 苏兰神色僵住,盯着他。 他说……他说……寡妇? “阿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和我——” 那孩子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脸,满是嘲讽。 她的心仿佛落到了谷底,又似乎始终在软如棉絮的云层上,轻飘飘的。 阿婴没有回答,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小小的身影,莫名的像另一个人。他走到窗边,看着打在玻璃上的雨点,纵横交错的水痕,半晌才回头,讽刺的神色中透出若有似无的悲哀,嘴唇微动:“其实……他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对不对?除了太霸道,听不进别人的话,有事总闷在心里,说话说一半……也不是真的那么十恶不赦,那么……该死。” 他抬眸,琥珀色的瞳孔静静望住她:“所以,你为什么总要走呢……娘。” 第60章 豪门逆袭手册(1) 白色的墙, 白色的床, 周围一片刺目的苍白。 这是……什么地方? 苏兰皱紧眉,全身无力。 记忆还停留在雷声大作的雨夜。 那个孩子拥有婴儿的面貌身形,成人的眼神语气。 他叫自己——娘。 然后,半空中闪过一道触目惊心的雷电,天地惨白可怖, 站在窗口的矮小身影突然消失无踪, 她还未反应过来,再一睁眼, 又是不同的景色。 白墙,白床, 白色的窗帘。 这里是医院。 苏兰强撑着坐了起来,脑海中一阵眩晕, 甩了甩头。 “无名!” 过了很久很久, 才有回应。 【苏兰小姐, 好久不见,欢迎来到新的任务世界。】 苏兰:“别管什么任务了, 我要见你们主神。” 【抱歉,目前我无法——】 “无法联系他?”苏兰打断:“是因为他不肯露面, 还是因为他也处于任务世界, 你联系不到?” 【……】 苏兰冷静下来, 闭上眼睛深呼吸:“换一个问题。他是我丈夫吗?” 【……】 “我是他妻子吗?” 【……】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 “阿婴,那个很胖的小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 一阵沉默。 紧接着……【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第77节 苏兰气结, 正要来个脑内夺命连环call,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见到她,勾了勾唇:“你醒着。” 苏兰还没有接收剧情内容和原主的记忆,可是对方的这张脸看了几个世界,已经极为熟悉,知道他在这个世界里,不是正准备渣了自己,就是已经渣完了。 男人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将手里的花放进床头的花瓶里,取出旧的一束,看也不看扔进垃圾桶。 他在vip病房的沙发上坐下,放松地翘起一条腿,目光停留在病人的脸上,不见丝毫担忧之色,反而更像是……欣赏。 欣赏她苍白的脸色。 欣赏她孱弱的身躯。 欣赏她眉目之间的沉沉死气。 她快死了。 他微笑起来,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由衷的高兴。 没有看错,虽然用先进的医疗器械和昂贵的药物吊着一口气,但是他的妻子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终于。 林修开口,平静的问:“苏兰,你满意了吗?” 对方没有说话,安静地低头看着盖在腿上的被子,黑发覆在脸颊两侧,衬托得脸色惨淡如纸。 “互相折磨了五年,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咎由自取。”他冷淡地看着那个沉默的病人,说:“你心里应该清楚。” 苏兰依旧沉默。 脑海中,原主的记忆逐渐苏醒,剧情内容也跟着明朗起来。 这是一本豪门世家相关的言情小说,然而女主角并不是她。 身体的原主和坐在对面的男人是一对夫妻,他们的婚姻马上就要结束了……因为,她这个恶毒女配,快要领便当了。 原作中的女主角叫韩千曼,是富商苏海航的私生女,自幼跟着母亲韩朵萱一起居住,随母姓。 韩千曼十岁那年,苏海航的正宫发现了这段婚外情,强硬地拆散了苏海航和韩朵萱,并且当面放出狠话,只要苏海航敢给她们母女一分钱,就让他付出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代价。 苏海航能发家,全是靠着身为a城商业巨鳄的岳父,因此就算心有不甘,也只能退让一步,狠心抛弃了韩朵萱母女。 九年后,韩千曼十九岁,韩朵萱重病,需要很多钱动手术治疗,韩千曼去求苏海航,对方却不见她,叫秘书直接回绝了。韩千曼走投无路之下,因缘际会,答应了豪门大少爷林修的要求,当他的情妇。 就在他们感情升温,就要从金钱交易变为爱情买卖的档口,韩千曼同父异母的姐姐,恶毒女配苏兰出场了。 苏兰具有十分标准的恶毒女配特性,傲人的家世背景,糟糕的性格——极度任性,坏心眼,人品差,还有见异思迁、玩弄感情的嫌疑。 当时,二十岁的苏兰还在读大学,通过相熟的学姐,认识了某位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研究生学长,和他发展了一段暧昧不明的感情,正要明朗化的时候,她跟着学长回家,一眼看中了他的亲哥,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林修。 苏兰一厢情愿的坠入了爱河,劈腿变心都是小事,还仗着自己的家世,让母亲去当说客,给林父林母开出了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 林家算是本市的后起之秀,虽然富裕,但是根基不稳,和实力雄厚的苏兰外公家自然没法比,很快林父林母就被说动了,答应了这门婚事,同时威胁林修,他不和韩千曼断绝往来,就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经过一番斗争,林修服软了。 他和苏兰终于结婚,成为了一对怨偶。 五年有名无实的婚姻,林修恨苏兰威逼利诱,强行成为他的太太,于是在婚内实施了他的报复。 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冷暴力。 从不同房,从不碰她一下,时不时还以言语讽刺挖苦。 结婚没到两年,他和韩千曼又有了联系,发展成婚外情,苏兰碍于面子,不肯和娘家说,私底下一闹再闹也没有结果,最后总会换来丈夫一句‘那就离婚’。 她不想离婚。 苏兰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在林修的刺激下,很快病倒了,断断续续撑了几年,到了五年后的今天,别说是林修,就是她自己都很清楚,这次进了医院,她等不到活着出去的那天。 她抬起头,看向那个男人,并不意外的在丈夫的眼里,看见了淡淡的笑意。 林修是个优雅的男人。 即使当年娶了一个非自己所愿的新娘,穿着新郎的礼服,走上红毯的时候,他还是优雅得体地微笑着,仿佛他们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婚内五年,他的冷漠在于眉梢眼角的轻讽,面对苏兰,永远像在看一个会走会跳的笑话,而不在于肢体冲突,行为暴力。 此刻,他在笑,带着惬意。 林修看着妻子病魔缠身,软弱无力的样子,突然问:“后悔吗?” 他并不期待得到答案,但是出乎意料的,苏兰说话了,语气真诚:“挺后悔的……我应该选你弟弟。” 林修眼中的嘲讽更甚,笑了笑,说:“可惜你不仅玩弄了他的感情,还把他逼的远走异国他乡,不过没关系。”他舒展了眉宇,语速慢下来,一字一字道:“医生说,你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顿了顿,放轻声音:“苏兰,你就要死了。” 苏兰调整了下背后枕头的位置,敷衍的说:“哦。” 林修沉默片刻,又说:“他快回来了。下个月底——不过,你恐怕等不到。” 苏兰说:“那不是你说了算。” 林修轻笑:“医生说了总是算的。” 苏兰看着他,微挑眉梢:“谁说的?没准我是个医学奇迹呢?” 林修笑了出声,胸腔震动,摇了摇头:“你还在垂死挣扎,图个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是你作孽太多,死的比别人早。” 苏兰低头,看了看身边的空杯子,又看了眼对面的饮水机,心平气和的说:“林修,给我倒杯水,我渴了。” 林修起身,拿起她的保温杯,走到饮水机旁。 苏兰看着他的背影,开口:“我是作孽……但和你最多算半斤八两。韩千曼的妈妈生病,需要用钱,你用这个强迫人小姑娘当情妇。我花钱给自己买个丈夫,怎么就是我作孽比你多了?” 水杯晃了晃,溅出几滴。 林修回头,神色平静,问:“温水热水?” 苏兰说:“热的,谢谢。” 林修走回来,把杯子放在女人苍白的手边。 苏兰拿起来喝了一口。 林修扯起唇角,俯视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可惜你什么也不知道。我和千曼之间有感情,我和你之间——” “——有两本结婚证。”苏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抬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林修笑了笑:“苏兰,这样有意思?” 苏兰摇头:“和你开个玩笑。林修……”双手握着保温杯,掌心感觉到一丝暖意,抬眸淡淡看向他:“你看上去还算个讲道理的人,之前逼你结婚的事情,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人之将死,你也大方点,嗯?” 林修微微拧眉,不知这个向来任性的妻子想干什么。 苏兰继续说:“比起丧偶,还是离异好听点。” 林修沉默地盯着他。 苏兰语气从容如旧:“离婚吧。” 林修没有回答,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眼屏幕显示的号码,眉头皱了皱,走到窗边接起:“喂,我在医院。” 苏兰耐心地等他通话结束。 “不用,我马上就回来。” “晚饭出去吃,别忙了。” “……你手指不是割伤了?” “什么叫不要紧?我心疼,那算不算要紧?” “……好,不说了,等我回家。” 他终于放下了手机,转过身说:“千曼的电话。” 苏兰淡淡一笑:“我不关心。” “千曼一直有些愧疚……对你。”林修慢慢走了过来,“我告诉她,没有必要。不是你妈妈,苏海航不至于那么绝情,千曼的母亲也不会连救命的钱也拿不出来,千曼不会认识我。不是你非要嫁给我,你也许能多活几年。” 苏兰听他说完了,没什么反应,只说:“离婚吧,财产各归各的。” 林修微笑:“那是我亏了。再等一个月,我能继承一笔巨额遗产。” 苏兰点头,也不生气:“那你就等着。” 林修看了看手表,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问:“为什么是现在?” 苏兰微带疑惑地看他。 林修面无表情:“五年来,我跟你说了一次又一次离婚,你都不答应,为什么现在松口了?” “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苏兰疲倦地叹了口气,缩回被窝里,侧躺在床上。“因为我后悔了。” 林修在门边站了片刻,目光落在女人苍白的脸颊上。 半晌,开门走人。 * 张凌站在病房门前,深呼吸了几次,依然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仓促地打开皮包,翻来找去,心情极乱,颤抖的手摸到打火机,没拿稳,又掉了,只能再去翻。 她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口。 路过的小护士提醒:“对不起,医院不能抽烟。”看见对方红肿的眼眶和憔悴至极的神色,心里一声叹息,知道这人不是自己得了重病,就是家人确诊患病了,语气缓和了些:“……去楼道那里吧。” 张凌说:“谢谢。” 人如其名。 她这个人,就和自己的名字一样,凌厉,霸道,一生都不肯服输,不肯退让。 即使是在最狼狈的那天,丈夫出轨,她的婚姻一败涂地,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盛装打扮出现在苏海航和韩朵萱的面前,仿佛失败的是这两个人,不是她张凌。 她也成功了。 哭的,痛的,是那个女人,是苏海航。 可是,到了这一天,她真的认输了。 她从不迷信,但是几个月来,她到处求神拜佛,想尽了一切可用的办法,还是得到医生冰冷的宣判‘最多只有一个月,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第78节 还有一个月,她就要失去从小最宝贝的女儿。 张凌熄灭了烟,开门进去。 苏兰躺在床上看书,听见声音,诧异的抬眸:“妈妈?” 张凌皱眉:“林修呢?他不是说早上来看你?” “已经走了。”苏兰放下书,说:“我刚才睡了一会儿。” 张凌刚在床边坐下,一眼望见形容枯槁的女儿,心里一阵剧烈的酸涩痛苦,慌忙仰起头,强迫差点掉出来的眼泪流回去。 从苏兰入院开始,假装在女儿面前若无其事的样子,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上,对张凌而言,最困难的一件事。 “妈,你别难过。”苏兰冰凉的小手握住她的,乖巧的柔声说:“我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张凌红着眼睛,还是没忍住,眼泪掉了下来。 她伸手去擦,勉强笑笑:“我知道……兰兰,不要乱想。妈妈会治好你,不管花多少钱,用多少时间,妈妈都会让你好起来。” 苏兰点点头,看着张凌拿着买来的水果去冲洗。 过了一会儿,她说:“妈,你把王秘书的号码给我。” 张凌抬头:“怎么了?” 苏兰说:“你要忙公司的事情,我这里缺了什么,我找王秘书帮忙就好。” 张凌摇了摇头:“公司再忙有你舅舅看着,妈妈只想——”咬了咬牙,逼回了眼泪,拿起苏兰的手机输入了号码:“小王做事最可靠,你留着他的电话也好。” 苏兰点头。 等张凌走了,苏兰看了看墙上的钟,快晚上九点了。 “……王秘书吗?是我,苏兰。你在家还是在公司?……那就好。有两件事,你听我说完,不要在我妈我舅舅……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第一件,我老公和一个女人在同居,你叫人暗地里搜集证据,在法庭上能发挥作用的那种。” “……你不要管我身体,我就算死,也不会作为他妻子,只会作为他弟媳。” “……是你刚才听错了。按我说的办,证据应该很好收集,林修巴不得别人知道他婚外恋,根本没想藏。” “……对,我要起诉离婚。” 作者有话要说:  苏兰:听说我玩弄了某人的感情……身体原主的错,我的锅,怪我咯?[摊手] 某还没露面的男主: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jpg 第61章 豪门逆袭手册(2-3) 这天, 林修来的比较晚, 手里捧着慰问的花束,刚开门,撞上了准备离开的张凌,微微一愣,随即微笑起来:“妈, 你来了。” 张凌已经戴上了墨镜, 掩盖几夜不曾合眼的憔悴,看了他一眼, 脸色淡淡:“吃过晚饭来的?” 林修镇定自若:“公司里有点事,和同事一起吃的盒饭。” 张凌嗤笑:“你这个领导挺亲民的。” 林修说:“太忙, 本来也没时间好好吃一顿,填饱肚子就够了。” 张凌没再说什么, 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苏兰坐在床上看书, 抬头看见他, 说:“不用每天带花来。” 林修关上门,走了过来, 照例换掉花瓶里昨天的花。 苏兰看着他把尚未枯萎的花扔进垃圾桶,又说:“多浪费。” 林修牵起唇角, 看着她笑:“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将死未死的东西, 就该淘汰。” 苏兰轻笑,问:“你是以花喻人呢?” 林修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答反问:“今天好点了吗?” 苏兰避开他的碰触,低头看书:“林修,离婚了,你就可以娶韩千曼,你到底在犹豫什么?还是说——”抬眸,凝视他的眼神含了一抹淡讽:“——你自己也清楚,就算你恢复单身了,爸妈也不会让你娶韩千曼?……真想等着拿我的遗产,以后好和你的小情人双宿双飞呐?” 林修笑了声,温和的说:“苏兰,那是说笑的话,你也信?我从没想过你的钱。”俯下身,近距离盯着女人的眼睛,语气转冷:“我就想亲眼看着你死。” “那恐怕你会失望。”苏兰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我刚和妈妈说了,过两天我搬回家住。” 林修拧眉:“回哪个家?” 苏兰说:“回我家。以后你想来看我,记得提前打个电话通知,门卫查的严,外来车辆不放行的。” 林修沉默片刻,站了起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回娘家?” 苏兰见他默默走去倒水,回答:“不,回我外公家。” 林修脚步一滞,回过头。 他的妻子低着头看书,修长纤细的脖颈曲线柔美,乌黑的长发垂下来,文静美好。 可惜,这全是表象。 文静甜美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恶毒至极的心。 他走到饮水机旁,没有立刻弯下腰,靠在墙上说:“你想死在老爷子家里?他老人家不嫌晦气么?” 对方不以为意:“又不是死在你家里,你多虑了。” 林修一怔。 五年了,苏兰到底变了。 曾经那个任性骄纵,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少女,在他几句冷言冷语刺激下,总是不善言辞,不知怎么应对,不是崩溃的大哭大叫,就是用幼稚可笑的词语骂他。 现在呢? 这个苍白瘦弱的女人……已经不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更像一具行尸走肉的躯体。 这个人和他越来越相似,他几句话出去,她可以平静的还以颜色。 都说结婚相处久了,会有夫妻相,原来不是调笑的话。 林修看了眼手表,说:“明天我早点来,帮你办出院手续。” 苏兰抬起头看他:“谢谢。” “客气了。” 林修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刚才分心了,竟没发现杯里的是冷水。他放下水杯,说:“爸和妈想来看你。” 苏兰说:“你替我回了吧,就说我想清静。” 林修挑了下眉:“他们也是好心。” 苏兰微笑,隔了很久,等林修进去卫生间洗手,才轻声答了句:“——只怕是像你一样的好心。” * 早晨,八点整。 林修给秘书打了电话,通知他今天不去公司。 早餐桌上。 林母一脸不悦:“怎么好好的就要回张家?苏兰也真是的,到底有多严重,怎么不让我和你爸去医院?现在突然又要出院?” 林修看了母亲一眼,拿起叉子:“妈,医生说了,病人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态,不能惹她生气。苏兰想回家,就由着她去,嗯?” 林母刀叉一顿,见佣人不在,压低声音警告:“我们已经跟你说过了……你也是知道的,不能出差错!那笔钱——” “妈。”林修淡淡打断了她:“我有分寸。” 等父母都出门了,林修看了眼手机,有一条韩千曼的短信。 他笑了笑,一边穿起西装外套,一边给恋人打电话,刚接通,忽然听见陈妈惊讶的声音:“……您怎么回来了?这是……刚下飞机吗?哎呀,先生太太刚出去,我这就给他们电话。” 接着便是一道略显疲倦的低沉男音:“陈妈,给我杯水,其它别忙了。” 林修挑眉。 电话正好接通,他匆匆说了句:“有点事,等下再打给你。”便挂断了,大步走了出去,不出所料,是他。 一个大皮箱和一个单肩包堵在门口,高瘦的青年正弯着腰换鞋,抬眼见到来人,容色淡淡,唤了声:“哥。” 林修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日期:“你不是下个月的机票?” 青年简短道:“提前了。” 林修点了点头,看着陈妈忙里忙外,笑了一声,说:“沉楼,你回来的不巧。爸妈出去了,晚上才会回家,我马上也要去医院,没法坐下来和你好好说会话。你还不知道吧?你嫂子她——” 林沉楼直起身,面无表情的打断:“那是你们的事。” 林修无奈:“还在记恨哥?”叹了口气,带着点自嘲的笑:“我也是受害者。” 林沉楼淡声道:“不,我只是不关心。” 司机还没把车开来,林修看着他拉着箱子走进客厅,不疾不徐的跟了上去,问:“和学校都联系好了?什么时候走马上任啊,大教授?” 林沉楼纠正:“副教授。” 林修摊了摊手:“别那么认真——不管教授还是副教授,总归是海归博士,我们全家学历最高的人,以后说出去爸妈脸上也有光。” 林沉楼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接过陈妈给的水杯,说:“谢谢。” 弄的陈妈反倒不好意思:“少爷,你跟我客气什么?真是的。” 林修揽着陈妈的肩膀,摇了摇头:“他们在国外呆久了的都这样,动不动谢谢,对不起,没跟你飙几句英文算好的了。” 陈妈被逗笑了,瞪了他一眼走开。 林修斜靠在墙上,手机震动了下,打开是一条苏兰发来的信息:我的几个朋友在,你晚点来,省的撞上。 苏兰的朋友对他总是不满。 当然,都在一个地方,那些娇惯的大小姐或多或少听说了他和韩千曼的事,为苏兰打抱不平。 可那些人怎会知道,造成这一切不幸的源头,难道不是苏兰自己? 他忽然开口:“你嫂子提出和我离婚。” 没有答复。 第79节 青年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划过手机屏幕,飞快地输入了什么,没抬头。 林修语气平淡,继续说:“人之将死,也许真想行善事积德。我从没想过,会从她嘴里,听见‘离异比丧偶好听’的话。” 微凉的指尖一顿。 捏着手机的手渐渐握紧,骨节泛出苍白的颜色。 他依旧沉默。 林修看着对方,问道:“我过半个小时去医院,你来吗?” 林沉楼起身,往楼上走:“不了,我有事,现在出去。” * “……苏兰下午就出院了,不回你家,回张家。” “……她看上去很不好,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我都不忍心多看。” “……你去哪里?走错了,病房往这边——喂,你不去看看她吗?” “……她以前是对不起你,但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已经这样了……” “……你找医生干什么?她的情况,医生早和你哥说过了……你到底听没听见?” 前面大步疾行的人充耳不闻。 孙梦停下来喘了口气,追了一路还爬了楼梯,实在累的不行,缓过来了一点,急忙又跟了过去。 办公室的门开了一半。 青年站在岳医生的办公桌前,背对着她,看不见什么表情,脊背挺直,莫名显得有些僵硬。 孙梦一愣,一时间竟然没有走过去。 刚才只觉得小学妹瘦的可怜,但是现在看着老同学的背影,却…… 出国五年,比起以前在校园里,他不也是瘦了一圈? 岳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前来质问的男人,手里的水杯举到半空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断:“——请问先生……您到底是苏小姐的哪位家属?我没见过你。” 孙梦醒过神,开门进去:“岳医生,好久不见。苏兰是他……”心里直叹气,不觉低下了眼睑:“……嫂嫂。” “哦,林先生的弟弟吧?”岳医生这才放下杯子,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们也建议苏小姐留在医院接受治疗,可苏小姐自己强烈要求出院……听说林先生也支持她的决定,我们只能尊重病人和家属的意愿。” 林沉楼神色冷淡,语气更是冰凉,隐约透出几分极力压制的怒意:“她现在这个样子能出院?她一向任性胡来——可你是专业的医生,病人想自杀,你也不知道阻拦?” 岳医生脸色微变,霍地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沉楼!”孙梦冷汗直冒,赶紧拽住林沉楼的胳膊,把他拖出办公室,一边回头连声道歉:“对不起,岳医生,真的不好意思,他刚下飞机,没休息好。” 岳医生冷哼了声,重又坐了下来:“人老公都不管,你一个当小叔的管那么多……神经病。” * “你冷静一点!” 到了办公室外面,孙梦才放开了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林沉楼背靠医院的墙壁,手指摸出一支烟,没抽,只捏在手里。 孙梦看见了,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林沉楼没有答话。 孙梦苦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出国以后?” 他说:“以前。” 孙梦一怔,心里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对不起,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不该介绍你们认识。沉楼……真的,我对不起你。” 林沉楼不为所动,语气也是很淡:“都过去了。” 沉默良久,孙梦再次开口:“在医院里也只是拖时间。你也别怪岳医生,人家早就说了实话,最多还有一个月。”对方闭着眼睛,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薄唇抿得更紧,凉薄锋利的线条,见了叫人无端生出寒意。她又叹气,问:“不去见一面吗?……刚才,苏兰问起你了。” 林沉楼睁眼,无声地看向她。 孙梦眼圈微红,掩饰般的转过头:“她说,有些话……趁现在还有机会,想当面和你说。我没告诉她,你已经回来了,但是沉楼……”她擦掉溢出眼眶的泪水,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再大的恩怨,在生死面前算什么?你就跟我一起上去吧——” 林沉楼冷着脸,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往楼下走。 孙梦在他身后叫:“沉楼!” 他回头,平静道:“你也不必回去,现在这个时间,我哥在病房里。” * 下午出院,除了张凌,苏海航以外,张家还来了一个人。 张老爷子拄着拐杖,愣是跟着女儿女婿坐电梯上楼,来接外孙女出院。 林修扶着苏兰下床,亲自弯腰替她穿上鞋。 苏兰看着他这样,笑了笑,转向另一边的亲人,声音虚弱:“外公,你怎么也来了?你瞧,你一来,这一会儿都几个人上来跟你打了招呼,又被你打发走了?人医院领导忙着呢,何必兴师动众?” 张老爷子笑的慈祥,话里却带着三分严厉:“总要出来活动一下,叫人知道老头子还没死呢。” 苏海航和林修同时脊背一凉。 苏海航吞了口唾沫,陪着笑脸说:“爸,其实兰兰跟着我们回家就好了,您平时爱清静,这孩子叽叽喳喳的,只怕会吵到你。” 张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只有你这个当爹的,会嫌自己闺女吵。” 苏海航脸色一变,立即噤声,不敢再说什么。 “兰兰。”张老爷子一手拄着拐杖,对着苏兰伸出一只手:“走了,我们回家。” 苏兰搀住外祖父的手,转头对林修笑道:“公司里事情多,你回去忙吧,回头到家了我给你信息。” 林修点头:“也好。” 他跟房间里的长辈一一道别,走到门口,听见身后苏兰叫他:“老公。” 上次听到这个称呼,还是在一两年前。 他转过身:“怎么了?” 苏兰微笑,恬静美好:“再见。” 他笑了笑:“再见。” 苏海航和张凌整理好了东西,苏海航打开了门,等老爷子和苏兰走出去。 苏兰刚到外面,一抬头,看见岳医生竟然还没走,不禁有点惊讶:“岳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岳医生摆了摆手,没好意思说——领导叫他陪着他们下楼。他咳嗽了一声,没话找话:“苏小姐,刚才我看见你先生走了?他和他弟弟的性格倒是南辕北辙——” 苏兰心头一颤:“沉楼?他不是在国外吗?” 岳医生依稀记得孙梦说过,那个人刚下飞机,略显惊讶:“他好像刚回来。刚才他没上来吗?” 刚才? 那一定是林修在的时候。 苏兰轻叹一声,镇定下来:“没有。” 岳医生说:“跟他比起来,您先生脾气……真好。” 苏兰笑了笑,没接过话头:“岳医生,这些天多谢你照顾,我走了。” * 苏兰的记忆里,对林沉楼最后的印象,停留在那一场倾盆大雨。 女孩撑伞回家,抬起头正要开门,见到不知站在雨里等了多久的人,愣了愣,继而皱起眉:“你还来干什么?我和你没话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不要死缠烂打的好不好?……烦死了!” 那人置若罔闻,刚说了一个字,咳嗽了一阵,才又开口:“我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们一起先过去,我帮你申请——” “我不要!”女孩叫了起来,恨恨地跺了跺脚,泥水溅到名贵的高跟鞋上。“我说了几百遍了!我不跟你出国,我也不想读书了,读大学干什么?我自己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我只想跟你哥结婚,你听不听得懂?” “——转学手续。等你冷静下来了——” “有病啊你!”女孩忍无可忍,雨声太大,她一再扬起声音,以至于听上去像愤怒的尖叫:“你能不能别总自说自话?我不出国,我要嫁给你哥,你哪个字听不懂,我解释给你听行吗!” “苏兰。”那人安静下来,站在台阶下,穿过厚重的雨幕,他的容颜模糊不清:“这样对我不公平。” 女孩咬了咬嘴唇,拿起钥匙塞进锁孔,但是心里烦乱,一时半刻没找到对的钥匙,赌气似的乱塞了一通,心里越来越气,干脆把一整串钥匙全扔到了雨里。 “什么叫不公平?跟你吃几顿饭,跟你回一趟家,就算谈恋爱了?我又没跟你说过什么,又没正式——”她握紧了双手,转身看他:“我是真的喜欢他……我跟你不过是玩玩,但我想和他过一辈子。” “沉楼……你,放过我吧。” * 苏兰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天已经亮了,风和日丽。 没有什么瓢泼大雨,那已经是五年前的记忆,遥远而虚幻。 苏兰闭上眼睛喘气,伸手一抹,额头上全是冷汗。 几个世界辗转,从没见过他那样……绝望。 最后的最后,他僵硬地点下头,平静的说:“既然这是你想要的,好。” 转身离开,清冷颀长的背影格外寂寥。 那一个苏兰,怎么能忍心……苏兰拧紧眉,拿起手机:“喂,王秘书吗?……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证据差不多收集齐了。另一件事——苏小姐神机妙算,真的有这么个人在公司里,经过这几天的监视,他确实有盗窃商业机密的嫌疑。我已经向张总反应,暗中密切关注,等他一露馅,抓他个现行,最好能揪出幕后黑手,到时把他们一起告上法庭。” 苏兰冷笑:“幕后黑手是谁,我心里有数。既然舅舅已经知道了,有什么你直接向他反应。还有,王秘书,你帮我查一个人的近况……” 作者有话要说:  岳医生:人老公都不管,你一个当小叔的管那么多……因吹斯听,我仿佛知道了什么。 第62章 豪门逆袭手册(4-5) 两个月后。 林沉楼已经搬进了学校附近的单身公寓, 周末回一趟家, 这天才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陈妈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别作声。 第80节 他皱了皱眉。 客厅里火药味十足的吵闹声,隔着一面墙和过道, 在玄关这里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林母的嗓子很尖, 因为愤怒,声音便开始发颤:“医生?医生说了一个月, 就真的只有一个月了?那现在呢?都两个月了……不还是活的好好的?我早就告诉过你——那笔钱拖不下去了!” 林修的语调平淡,毫无起伏:“我晚上会去张家。” “哈!去了能有什么用!”林母冷笑连连:“你这个老公当的, 见自己老婆,还得先打两三个电话请示。她现在住在张家, 你以为你那厉害的丈母娘和张家老爷子都是死人?苏兰傻, 那两个人可精明的很, 闻到一丁点气味就会拦着她……你也别怪妈妈现在骂你,我好说歹说, 劝了你多少次,对你老婆好一点, 就算看在张家的面子上……你倒好!” “够了!”林父冷声呵斥, 沉默片刻, 开口的时候,用的是尘埃落定的命令语气:“阿修——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晚上先把苏兰接回来, 剩下的再说。”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 陈妈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见没什么动静,压低声音说:“吵了一早上了,先生和太太很生气,把大少爷骂的狗血淋头。” 林沉楼点了点头,往里面走去。 林父和林母看见了他,阴郁沉重的脸色稍稍舒缓。 林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沉楼回来了?我叫陈妈做了你爱吃的菜,等下开饭了多吃点,瞧你……怎么好像又瘦了?” 林沉楼无奈的笑:“在你眼里,我什么时候胖过?” 林母噗嗤笑了一声,站起来拍了他一下:“我和你爸出去一趟,用不了多久。”想来想去仍旧不甘心,看着林修,脸色又冷了下来:“……多大的人了,有点脑子。事业重要还是女人重要?真到了那一天,我看你拿什么养姓韩的小狐狸精!” 林父随着站起,和林沉楼说了两句话,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林修一眼,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兄弟两人。 林修叫了一声:“陈妈。”指着玻璃杯里的果汁,问:“是不是过期了?” 陈妈摆手:“不可能。我昨天刚买的——我干了这么多年了,大少爷,你什么时候见我拿过期的东西给你?” 林修淡淡笑了笑:“那就更糟了。” 陈妈问:“怎么糟糕了?” 林修叹气,似真似假回答:“说明我心情太差,好好的果汁,喝起来都像过期的。” 林沉楼坐在他对面,低头盯着茶几上的杯子看了许久,才低声开口:“……公司里出了什么事?” “你听见了?”林修挑眉,随即嗤笑:“也对。就妈那嗓子,天花板都快掀翻了——你也是家里的一份子,没什么好瞒着你。”他拿起精致的瓜果盆里的橘子,抛上天又稳当地接住,淡淡道:“记得咱们的那位季叔叔吗?爸的拜把子兄弟,几十年的好哥们,爸在他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林沉楼皱眉:“有多严重?” “巨额投资失败,资金周转困难,现在公司靠着到处借钱运转,就快撑不住了。”林修唇角的笑带着寒意:“一旦员工的薪水发不出来,你猜会怎么样?”他转头看着弟弟,低笑一声:“不得不说,妈还是有点高瞻远瞩的眼光,选了个危急关头能救命的儿媳妇。” 林沉楼不语,眉心拧起的一道线愈加深刻。 林修慢条斯理道:“你嫂子手里有一笔钱,她过世的外婆直接留给她的,没经过张凌的手。这钱足以支撑公司渡过难关。”他靠回沙发背上,舒展眉宇,语带遗憾:“可惜了,本来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唾手可得,谁会想到……她竟然好起来了。” 林沉楼微冷的目光扫向他,仿佛一阵凌厉的风:“你什么意思?” 林修耸了耸肩,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觉得我自私么?如果苏兰死了,那笔钱就是我的,不,我们家的,你也是受益人之一。不过事与愿违,你嫂子现在日子过的好的很……不是陪张老爷子下棋养花,就是和孙梦他们出去逛街买衣服,上个礼拜还飞去了巴黎,真是祸害遗千年——这就走了?不留下吃饭?” 林沉楼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不了。” 林修神情淡然,问道:“觉得接受不了,觉得你哥恶心?” 林沉楼不发一语,转身就走。 “沉楼。”林修叫住他,淡声道:“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让我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最坏的后果公司宣布破产,先不说对爸妈的打击会有多大,假如变卖的资产还不上所有的债务,剩余债务清零——债主也许会恼羞成怒,你以为我们家,包括你,还能有安稳的日子过?” 他缓缓走了过去,手按在青年的肩膀上,从容道:“沉楼,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以为我抢走了你的爱情,可实际上,是我为这个家葬送了我的自由和婚姻。” * 夕阳西下。 林修到张家老宅的时候,苏兰正在浇花。 后花园的一角有个秋千架,他站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晃动秋千座位,目光定格在另一侧的女人身上。 苏兰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一顶可笑的蝴蝶结草帽,拎着洒水壶捣鼓了一会儿,总算向他走了过来,低头脱手套:“探访时间十五分钟——已经到时间了,你可以走了。” 林修斯文的微笑:“你以为自己坐监牢,我探监呢?” 苏兰并不在意他的话,更谈不上生气:“不,我当自己是老板,你是有项目要来和我谈的路人甲,我给你十五分钟时间表现,可你只是干站着,消耗我的耐心。” “苏兰。”林修脸上的笑容一僵,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忍耐,好声好气的说:“你也闹够了,回家吧。” 苏兰的眼神在他脸上转了几圈,算是起了几分兴趣:“这就是你想说的?” 林修双手不自觉地捏紧,开出了自以为对方无法拒绝的条件:“只要你回家,我会断了和千曼的联系。” 苏兰本想打消他的这个念头,转念一想,其实也无关紧要了。 证据早就足够起诉离婚。 王秘书的‘资料’整理了足有五个文件夹,光照片就有四个,分‘别墅同进同出’,‘牵手’,‘拥抱’,‘亲吻’,另外还有一个‘文件证据’,以及证人若干。 基本上除了床照,全都齐了。 不久前,苏兰得到消息,林家的生意可能出了大问题。 原作中也有这么一段,林修的父亲遭到多年老友蒙骗,投资失利,面临公司倒闭的困境,这时林修出面解决了问题,从此林修的父母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再也没脸反对他和韩千曼。 林修怎么解决的问题? 他有钱。 钱从哪里来的,剧情没说。 苏兰想,也许就是她死了以后,林修继承的那笔‘遗产’。 这仅仅是魔幻剧情的开头。 再过几个月,张老爷子因病去世,林修埋在张家集团的‘钉子’,已经升为高级管理的商业间谍即将发挥关键性的作用,给林修彻底摧毁张家和苏家的机会。按照原作的剧情,林修的报复行为成功后,他将一跃成为a城最年轻的商业巨子。 然而这一次,因为苏兰的穿越,系统的金手指,剧情需要重写了。 苏兰不会死。 张老爷子也不会死。 除了投资失败导致的恶果,林家还将面临两场官司。 “林修。”苏兰展开双臂,看着丈夫的眼睛:“你看我……离开医院,离开你家的时候,我像个快进坟墓里的废人,现在我活的这么好,回去给自己找罪受么?” 林修眼神一暗:“我说过了——” “你和韩千曼怎么样,我不关心。”苏兰很快打断了他,眼里有浅浅的笑意,放下双手。“风水轮流转呐。林修,在医院里,你和我说了一句话,你不想要我的钱,你只想亲眼看着我死。现在原话奉送给你,我不想要你的爱情,我想亲眼看着你家破产,看着你一无所有,活的不如狗。” 林修握住秋千绳的手勒得有些疼痛,他丝毫未觉:“你知道?” 苏兰笑了笑:“听到了一些风声,本来我也不能确定真假,但是你今天一来,看来真相八九不离十。” 起初的惊怒过后,林修很快镇定下来,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文质彬彬的浅笑,戏谑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只能来投靠老婆了。” “首先,你得有一个老婆。”苏兰清清淡淡看了他一眼,唇边笑意加深,带着几分愉悦:“对你,雪中送炭就算了,落井下石,我倒能干的出来。”倾身向前,在他耳边缓慢的,一字字清晰道:“你送给韩小姐的湖边别墅很漂亮,现在行情好,卖了也许能给你员工发一周的工资。” 林修心念飞转,脸色越发难看,沉沉盯着她:“你想起诉离婚?” 苏兰不顾他僵硬的神情,轻轻笑了一声,走开几步,欣赏他的难堪:“是。” 林修冷声问:“你手里有什么东西?” 苏兰淡笑:“你应该问,我手里有多少东西。”顿了顿,声音更为轻柔温和:“足够让你身败名裂,净身出户。” 林修手心一痛,皱眉看去,不知何时掌心被划破了,多了一道血痕。 他松开手,面无表情:“看来,你准备很久了。” 苏兰叹息:“在医院里的时候,你总在我耳边死啊死的念经,我不爱听——林修,你常说我是个恶毒的女人,为了对得起你的赞赏,接下来我会让你看清楚,当我真的恶毒起来,你会是什么下场。” * 太阳落山后,夜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苏兰陪张老爷子吃完晚饭,一个人跑上楼进房。 张老爷子在客厅里,戴着老花镜看了几页书,突然听见楼梯上噔噔噔的声响,抬头一看,外孙女穿的‘花枝招展’的,还喷了香水,提着小手包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他颇为不满地皱眉:“这么晚了,外头下雨,别乱跑。” 苏兰蹲在他身边撒娇:“外公,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张老爷子重重哼了声:“穿的花花绿绿的,还喷香水,有什么重要事情,不就是出去玩?” “唉呀!”苏兰烦恼地叹了声,站起来对他做了个鬼脸:“你以后就知道了……外公你等着,你不喜欢林修,看我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外孙女婿回来。” 张老爷子差点呛到,看着她哼着小曲跑进厨房,过了一会儿拎着一包东西出来,不由骂了句:“死丫头!” * 回到单身公寓,天已经全黑了。 漆黑的夜空飘着斜斜的雨丝,幽暗的路灯照亮回家的路。 林沉楼忘记带伞,微微拧眉,加快了脚步。 自从五年前的那个雨夜起,他厌恶极了这种天气,打在脸上的冰凉雨点,总会让他想起……他闭了闭眼,裤袋里的手攥紧了钥匙。 公寓楼下,小花坛边有人。 他没有细看,只想快点摆脱永无止境的潮湿雨雾,直到耳边响起轻轻软软的声音,那么可怜:“……沉楼。” 身形倏地停顿。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花坛边瑟缩成一团的人慢吞吞站了起来,淋了一头一身的雨,一手提着个小包,另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蔫蔫地走到他面前。 苏兰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小声叫他:“沉楼。” ——确实是她。 真真实实的人,不是如梦幻影。 心中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激烈,翻江倒海般冲撞交战,他的容色却越发冷淡:“嫂嫂,找我有事?” 苏兰脸色一白,低下头。 林沉楼想,其实他应该感到高兴,应该得到报复的快感——她的婚姻不幸福,她过的并不好,她也会有这样一天,在雨里等他归来——然而什么也没有。 没有丁点的快感。 只有……无边无际的烦闷。 他转身欲走。 第81节 身后的人轻轻牵住了他的衣袖,语气微弱,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我知道爸做生意亏钱了……我,我给你呀。” 他想起了林修的话。 ——你嫂嫂手里有一笔钱。 可她应该去找自己的丈夫,来找他作什么? 林沉楼回头,想告诉她找错了地方,想叫她回林家找他哥哥,可话刚出口,变成了:“条件?” 苏兰一愣,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欠债肉偿。” 林沉楼脸色瞬间冷如寒霜,甩开她就走。 “不是——”她又追了过来,不依不饶地拉住他:“沉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带了新鲜的牛肉来,你做给我吃嘛——” “嫂嫂。”他不得不停下来,气得想笑:“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苏兰咬了咬牙,把手里的塑料袋往他怀里一放,见他神色冷的厉害,半点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暗想渣都渣了,以前的事横竖解释不清,只好破罐子破摔耍赖,反正自己不是任性的大小姐吗? 于是两手抓住他的手臂,咳嗽了几声,说:“我在这里等你很久,晚饭——不对,夜宵都没吃。” “雨下这么大,我刚病好没多久!” “我也是好心……想帮你。” “我上去找你,门铃按得手都酸了,你去哪里了?为什么那么晚回来?” 林沉楼心里越来越乱。 明知她说的每句话都没道理,明知她小姐脾气犯了,不知又来招惹他干什么,多半不怀好意,但是……他依然会因此乱了心神。 五年了。 五年前雨夜的屈辱历历在目,可他竟然还不曾死心。 多么悲哀……本以为五年前的教训足够铭心刻骨,可今天才知道,原来面对这个任性又恶劣的女人,他根本……毫无底线。 林沉楼闭上眼睛,狠下心再次甩脱她,疾步向前。 苏兰差点没站稳摔下去,连退了几步,抬头一看,叫了几声:“沉楼!沉楼!” 他不理。 苏兰追了几步,觉得高跟鞋碍事,干脆脱下来提在手里,刚踏出一步,突然看见分明已经走进大门的人,又冷着一张脸走了回来,声音显得极为严厉:“站住,别动。” 林沉楼走到她面前,站定,面色不善:“你脱鞋干什么?” 苏兰委屈:“你走太快,我追不上。” “穿上。” 苏兰愣了愣。 林沉楼拧眉,似乎不耐烦,但最终还是开口解释:“前几天有人在外面喝酒,可能有碎玻璃。” 一语点醒梦中人。 苏兰立刻皱着脸喊疼:“你不早说?已经割破了,你看你看——”翘起一只白生生的小脚丫,两个脚趾头动了动,一手指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伤口:“破了,出血了,脚踝还扭到了——都是因为你走太快。” 对方站在雨里,湿透的衬衫贴在胸口,剧烈起伏。 还是记忆中的眉眼,雨水不停的冲刷下,脸色苍白而冷漠。 良久,他转身。 苏兰一急:“你真不管我啦——你干什么?” 林沉楼微微低下身,淡淡道:“上来。” 苏兰明白过来,笑眯眯地爬到他背上,双手抱住他的脖子。 楼道里的光很暗。 他走的格外慢,一级一级台阶,转角处都会刻意慢下步伐,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到背上的人。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两个月。 他担惊受怕了两个月,时刻活在恐惧中,害怕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收到一条信息,告诉他……她走了。 两个月后,她突然出现在他公寓楼下,健康活泼。 那些辗转难眠,夜半惊醒的夜晚,他不能为人知的担忧和恐惧,全都成了笑话。 生平第一次,林沉楼发现——原来苦涩和欣慰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沉楼。” 耳边听见她的声音,轻轻的,闷闷的,像个易碎的梦境。 “对不起。” 天地刹那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公面前装逼完,转身跑小叔子面前卖惨卖乖的苏小姐。 心里默念一百遍我要冷酷绝情到底,结果还是背着人上楼的林教授。 第63章 豪门逆袭手册(6) 林沉楼觉得自己疯了。 如果不是精神失常, 怎么会在晚上九点五十分下厨炒菜, 又怎么会半夜三更的收留那个女人……他心里一烦,回头看去,进浴室冲澡的那人已经出来了,一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上身穿着他的白色t恤衫, 衣服太大, 下摆直接垂到了修长雪白的大腿上,露出纤细的小腿和脚踝。 苏兰转头看向他, 视线触碰的一刹那,似有火星迸溅。 她叫了起来:“焦了, 炒焦了!” 林沉楼回头关火,不冷不热的问:“为什么翻我的衣服?” 苏兰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 理直气壮答道:“我的衣服湿成那样, 怎么穿?这里又没别人的衣服……难道你想看我光着身体裹浴巾出来?” 林沉楼皱紧眉, 沉默了半天,憋出一句:“请你自重。” 苏兰听话地闭上嘴, 站在旁边看他把青椒炒牛肉盛出来,开口说:“你为什么一个人搬出来住?你家离学校又不远, 开车才十几分钟。” 林沉楼不想搭理。 苏兰并不因为他明显的排斥而泄气, 自顾自拿出两个碗盛饭, 一边继续说:“我要离婚,说了几十遍了,你哥都当耳旁风, 我早就能起诉他了,但我没有……沉楼,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林沉楼眉眼冷淡,答非所问:“你把婚姻当儿戏?”不等对方回答,冷笑一声,自己接了下去:“……你一向把什么都当游戏。” “我在医院里,他天天咒我死。”苏兰拧眉,委屈地小声哼哼:“他想等我死了,拿着我的钱和我的便宜妹妹在一起,我忍他很久了……”停顿片刻,偷瞥了他一眼,脸上浮起讨好的笑:“现在你家公司出了问题,我不想火上浇油,闹的满城风雨,也不想让爸妈担心……我更不想让你难过呀。” 林沉楼把菜往桌上一放,面无表情:“快吃,吃完了就走。” 苏兰不肯放弃,又问:“你……你觉不觉得,我变得善解人意了?” “嫂嫂。”林沉楼加重了语气,每个字都冒着寒气:“我不是你的玩具。” 苏兰咬了咬嘴唇:“谁把你当玩具了?我认真的。你看,你在雨里等我一次,今天我还你了。我……以前做的不对,五年了,我过的不好,也算报应,罪大恶极的人都有回头向善的机会,你不能把我一棍子打死——” “苏兰。” 苏兰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默念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闭上了嘴。 林沉楼问:“你到底吃不吃?” 苏兰点头:“吃呀。” 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苏兰搭着菜吃完小半碗饭,筷子夹住一片牛肉,闷闷的说:“你回去劝他早点签了离婚协议书。” 林沉楼淡淡道:“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关心,更不会参与。” 苏兰本来也就作个样子,侧眸看了眼窗户:“还在下雨。” 林沉楼说:“你可以借我的伞。” 苏兰把筷子一丢:“我不走,有本事你把我扛出去。” 他冷笑:“你以为我不会?” 苏兰嘴角一撇,看上去有点想哭:“我真的好心好意来找你——林修你不管,爸妈你还管不管了?我都说了帮你,你……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干嘛总是凶我?”手指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下,挤出几滴眼泪:“前两个月,我在医院里都快死了,你知不知道?……就算看在姻亲的份上,你好歹也来慰问一下……你哥还知道天天送花咒我早点死,你明明回国了,却一直装死不理我。” 林沉楼不想说他去过医院,他甚至不想开口说话。 五年了,她还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公主,以为世界就该围着她转,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五年了,那个男人冷落她,折磨她,可到了最后,她居然一点也没变。 林沉楼低低笑了一声,目光漠然:“苏兰,你可以任性……但你不能无理取闹。” 苏兰抬眸,眼神沉静中带着浅浅的悲哀,轻声道:“我不这样,你还会理我么?” 他一怔,心里仿佛有根线刹那挑断,滚烫的血流了出来,让他无法思考。 苏兰轻叹了声,站起来:“我回家了,十二点前不回去,外公会报警的。” ——所以,刚才死活赖着不走,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耍着他玩。 林沉楼自嘲地勾起唇角。 苏兰换上鞋子,抬头问他:“你不送我回去吗?下雨呢,走路一个小时都到不了。” 林沉楼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也不作声。 苏兰适时打了个喷嚏,小声问:“你真舍得呀?我体质弱,生病了又要住院。” 修长的手指渐渐攥紧,他的脊背挺直,带了几分刻意的僵硬。 苏兰轻哼一声,嘟囔:“……没良心。” 就在开门的刹那,身后响起钥匙叮叮当当的碎响。 苏兰抿唇笑了起来,回头见他站在身边,双臂猝不及防缠了过去,飞快地抱了他一下又松开,低声说:“骗你的,我有开车。” 转身,轻快地跑下楼,像一只灵活可爱的小兔子。 只是小兔子不会有那么修长白皙的……腿? 第82节 林沉楼神色一变,穿着拖鞋跑下几级台阶,想叫她的名字,硬生生止住,快步走回客厅里,拉开窗帘往下看——她撑着雨伞,正在开车门,身上只穿了一件他的上衣,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看上来,对他挥了挥手,还抛出一个飞吻。 窗边的身影一僵。 窗帘刷的一声拉上。 林沉楼心里又乱又闷,沉甸甸的。 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让杂乱的思绪静下来,可一合眼,黑暗中浮现的全是那个女人的影子。 笑着,哭着,抱着他。 在他耳边,轻轻的说,对不起。 真是……魔障了。 * 周末。 林沉楼回家前,先去了一个大学同学的聚会。 时间尚早,包厢里没几个人。 刚走到外面,突然听见了一个人的名字,脚步瞬间停住。 “……我有个当护士的亲戚说的,亲眼看见苏兰住在医院里,出院那天,张天洪亲自去接的。张天洪知道吧?本省首富是他儿子,有个弟弟在京城当大官,苏兰是他亲外孙女。” “苏兰谁不认识?我同校的,那一届本科的风云人物……哈哈,当时那些女孩子爱排什么校园十大男神,苏兰和其中九个都谈过,最长的三天,最短的二十八分钟。” “二十八分钟,你搞笑的?” “是你孤陋寡闻。那个学弟好像是校篮球队里的,苏兰跟他表白,人家答应了,苏兰让他去买一杯奶茶,回来就跟他提了分手,从表白到甩人,正好二十八分钟,因为太奇葩,传得研究生都全知道。” “……这根本就是耍人玩吧!我说那些哥们都脑残啊,知道她这个死样子,还答应跟她交往?” “你懂什么?每甩一任男友,苏兰都发分手红包,还给分手礼物。有个兄弟拿了一块名表,那位奶茶小弟……你猜人家的分手礼物是什么?一辆跑车,现在还开着呢。妈的,跑一趟腿换一辆车,换我,我也干。” “十大男神泡了九个,那剩下的那个呢?” “剩下那个……呵呵。孙大才女你知道吧?就那白富美……脑子被门夹了,介绍他们认识,苏兰跟人处了三个月的朋友,吃饭看电影约会回家看父母——三个月以后,苏兰辍学,嫁给了他哥。” “……” “……” “……咳咳,所以这位头顶长了一片草原的兄弟,分手礼物是不是带泳池的豪宅?” “啥也没捞着,出国养伤去了,今天应该也会来……时间不早了,人都快到了,不跟你说了。” * “小柔,你苏兰姐不是坏人。如果真坏的无可救药,我早就不管她了。她就是……任性的一塌糊涂,而且脑回路清奇,和别人不太一样。” 李小柔看着表姐孙梦,笑了笑说:“我知道……苏兰姐可是咱们学校一大传奇,男神杀手嘛。” 孙梦叹了口气:“你别听他们乱说,一个也没真谈过,最长的才三天,连手都没牵一下就结束了。苏兰就是爱玩……她有个表兄弟,真正的花花公子,苏兰说凭什么他能玩女人跟换衣服似的,凭什么她不能玩男人,就跟他打赌,学校里女生的梦中情人,她每个都能拿下来。就那个传的乱七八糟的篮球队的——” “我知道。”李小柔嘻嘻笑了一声:“我们叫他,二十八分钟美男子。” 孙梦白了表妹一眼:“那时苏兰送了他一辆车,我骂了她一顿,你猜这位小祖宗跟我说什么?她说,她想考验一下对方,看他是不是看透了她庸俗的脸皮和口袋里发臭的铜钱,爱上了她纯洁的心灵,谁知那个男的扭扭捏捏半天,还是收下了车钥匙,她也很伤心呀,为什么大家都骂她,没有人来安慰她?” 李小柔噗嗤笑出声:“果然……脑回路清奇。” “所以……后来,她说她玩厌了,她要收收心正经恋爱,我就给她介绍了一个人……小柔,这是你姐的人生污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孙梦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都过去了。苏兰改过自新了,还要回学校读书,这就代表她有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觉悟。小柔,你在学校里多照顾她一点,听见没有?” 李小柔无奈:“姐,我才是你的正牌妹妹,你把苏兰姐当妹妹还是当女儿养呢?” “去你的,臭丫头。” * 从酒店回去,到家差不多四点整。 林沉楼开门进来,缺乏睡眠加上几个小时的应酬,乏累不堪。 陈妈笑呵呵的说:“少爷,你回来的正好,太太找你呢。” 林沉楼疲倦的笑笑:“陈妈,晚上少给我盛点饭,中午吃撑了。” 怎么可能。 他几乎什么也没吃。 几天没能安稳的睡上一觉,心里闷的难受,听见包厢外的那些话,更是一点东西也吃不下。 陈妈说:“那可浪费了,晚上你们出去吃。” 林沉楼拧眉:“什么?” 林母走了过来,看见他微微一笑:“沉楼,回来了?晚上去外面吃。” 林沉楼摇头:“我有点不舒服,不出——” “今晚你一定得捧场。”林母坚持,看了他一眼:“今天,我和你爸请你嫂子出来,一家人好好谈谈,劝劝你哥他们两口子。苏兰还问起你了,你也去吧……五年了,看开一点。” 林沉楼想说什么,可林母已经转身走了进去。 他突然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 他又能说什么? 那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 那只穿着他的衣服,在他耳边——双手捏紧,眉心拧起深深的刻痕。 ……那个人,是他的魔障。 第64章 豪门逆袭手册(7) 苏兰出门前, 张家的老佣人丁妈特意跟到门口, 板起脸吓唬人:“小姐,我帮了你一次,可不帮你瞒第二次了。你是胡闹!半夜三更穿着男人的衣服回来,假如给你外公知道了,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苏兰竖起一根手指保证:“绝对没有第二次。那天不下雨吗?我衣服不能穿了, 借了人家的, 您行行好,把嘴巴缝牢一点……”说着抬手假装给嘴巴拉上拉链。 丁妈严肃的脸绷不住了, 露出一丝笑意,又赶紧敛起来:“……还跟小孩子似的。” 打发走了丁妈, 苏兰正要出门,走到车门边, 身后响起车喇叭声音。 表弟张哲按下车窗, 冲着苏兰挑眉笑, 一脸的骚气:“姐,出门呢?” 苏兰走了过去:“你来看外公?他在书房。” 张哲摇头, 摘下墨镜收起来:“我前天不才跟老爷子请安过?又被骂了一顿。姐,听说林家人请你吃饭。” 苏兰惊讶:“谁跟你说的?” 张哲得意的笑:“我的消息有多么灵通, 你是不会知道的——上车, 我送你去, 吃完送你回来。” 苏兰低下身,趴在车窗上:“人家没请你呀。” 张哲嗤了声:“多一张嘴,多一双筷子, 还能吃穷他家?快点,上车。” 苏兰绕到车的另一边,开门坐了进去,系上安全带。 跑车倒转方向,开上了路。 天还没黑,夕阳有些刺眼,张哲眯起双目,一手摸到墨镜又戴了上去。他问苏兰要了地址,半个小时后,开到酒店的停车场。 林父林母看见苏兰进来,不约而同站了起来,看到随后跟来的张哲,又是一愣。 林母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小哲今天怎么有空陪你姐姐一起来?听说你上班了,很忙吧?” 张哲摆了下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拉开椅子坐下:“别提了,从早忙到晚,加班没有加班费,工作出色没一句赞美,搞砸了被我爸训的跟孙子一样。但是没办法——”语气一转,带着些许嘲弄:“我姐这人吧,公认的我全家智商最低的一个,今天来这里,没人陪着,我不放心。” 苏兰坐在他旁边,鞋跟踩住他的脚尖。 “疼疼疼!”张哲白了脸,喊了两声,陪笑脸:“我说错了,你是我们全家最聪明的小公主,可以请你挪开蹄子了吗?” 苏兰懒得理他,对脸上写着尴尬两个字的林父林母说:“爸,妈。”又去看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林修,微挑了下眉,没叫他,最后转向低垂眼睑,仿佛在走神的林沉楼,声音柔和:“……沉楼。” 他抬眸,神色有些疲倦。 苏兰看的心疼,便没有了继续捉弄人的心思,只想赶快演完这场戏,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于是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林母,佯装哀伤的低声道:“妈,既然大家都在,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您别怪我。这里的东西,你看一看……今天走到这一步,是我咎由自取,我谁都不怨,只希望尽快离婚,这样对我和林修都是解脱。” 林修冷眼旁观,静静看着妻子表演。 今天的苏兰没有化妆,显出几分憔悴,眼睛有点肿,似乎不久前哭过,周身散发出柔弱忧伤的气息,和那天夕阳下咄咄逼人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林母看了几张照片,脸色剧变,恨恨地剐了林修一眼,对苏兰说:“兰兰……你心里苦,妈都知道,我已经狠狠教训了阿修,他现在也看清楚了,外头那些小狐狸精有什么真情,还不都是看上了他的钱?只有老婆才是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人……我也是女人,兰兰,哪个男人不会犯这种错误?知错能改就是好的——”转过脸,冷冷看着儿子:“——还不快说两句,跟你老婆道歉?” 林修还未开口,苏兰直接打断,一本正经的胡扯:“爸,妈,实话跟你们说,我妈已经知道了,还给我请了一个律师团……今天是最后的机会,如果林修不签了这份离婚协议书,明天早上他们就会正式起诉。婚内长期出轨,当时我还重病住院,于情于法,这都说不过去。” 苏兰取出早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放到玻璃转盘上,转到林修面前,看着林父林母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看着他们转头死死瞪着林修,恨不得生吞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掩去唇角不易觉察的一点笑意。 “我也知道,现在家里困难……我和林修当不成夫妻,但我对这个家,对你们二位……”声音放轻了一点:“……对沉楼,都是有感情的。只要林修签了离婚协议,起诉的事当然作罢,公司需要的资金,我来。”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兰脸上。 张哲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苏兰又一脚下去,成功的让他闭嘴。 “这么大的数额,动用起来需要一点时间办手续,但最迟也就一两个礼拜,应该来得及填上亏空。”苏兰叹了一声,慢慢道:“婚我是离定了,我不想闹的太难看,你们考虑一下。” * 林修最终还是签了字。 苏兰心意已决,如果不是协议离婚,那就是法庭上见,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应对一场必输的官司,更何况还有随之而来的舆论压力。 可他依旧奇怪,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苏兰那天放下狠话,怎么可能短短几天,又变了一张脸孔,演起了好人? 林父林母虽然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修把文件还给苏兰——刚才苏兰说了要帮他们填补亏空,也算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饭局不欢而散。 走出包间的门,林父林母和苏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提了钱的事,听苏兰说明天叫秘书和他们联系,便先一步下楼。 张哲刻意慢下脚步,走在林修身边,笑了一声,说:“我姐一句话送了你们家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比起这个,以前的那些分手红包弱爆了……姐夫,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他压低了声音,眼睛在笑,吐出的一字一句却像带毒的利剑:“——你是我姐玩过的,最贵的男人。” 他说完就跑,没给人打他的机会。 第83节 当然,林修就算怒火滔天,也不会动手。 他铁青着脸,看着苏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兰眼角余光瞄到最后一个出来的林沉楼,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足够让他听见:“我能干什么?我跟你撕破脸,不代表我想跟爸妈撕破脸,没准我以后嫁的人……也姓林呢?” 门口的身影瞬间定住。 苏兰看了眼林修竭力克制怒意的神情,笑了笑,追上了苏哲。 * 张哲坐进车里,拿起矿泉水瓶,拧开盖子却没喝,等苏兰坐到了旁边,冷冷道:“你真傻了?婚都离了,还送那人渣一份大礼?” 苏兰笑了笑,时刻关注酒店门口的动静,心不在焉道:“小哲,给随时会东山再起的毒蛇恩惠,那是自寻死路,施恩讲究时机,需要等他们一败涂地,遍体鳞伤,再也没有还手的能力,那时给一点蝇头小利,他们就会把你当菩萨一样供着,而不是当冤大头宰杀。” 张哲看着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苏兰目不斜视,吩咐:“打个电话给舅舅,接通了给我。” 张哲这次没有反对,拨通了电话,叫了一声‘爸’,然后把手机递了过去。 苏兰接起来:“舅舅,他签字了,明天去办手续。你那边怎么样?……好,这个风口浪尖,多少双眼睛盯着林家,一旦爆出商业犯罪的丑闻……放心,就让王秘书拖着他们,取款手续办多久,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别打草惊蛇,到时你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们也来不及应付……” 挂断电话,转头看向张哲,解释:“林修安插了个人在公司里,窃取商业机密,这人你爸已经查到了,也已经认了是林修要他这么干的。这事一闹出来,林家信誉尽失,眼下这个境况,等于宣告死刑。” 张哲兴致勃勃的问:“能把林修丢进监狱里呆两年吗?” 苏兰摇头:“我又不是律师,怎么知道。” 张哲喝了口水,含糊的问:“姐,那你刚才那一出是在麻痹敌人呢?” “也不全是。”苏兰依旧紧盯着酒店门口,奇怪林修和林沉楼怎么还不出来,一边回答:“……我还想嫁进他们家。” 张哲一口水喷出了一点,呛得直咳嗽:“我说你——”尾音戛然而止,睁大了眼睛:“你该不会真想啃回头草?妈的丧心病狂啊姐,那是你前小叔。” 苏兰看见林修从酒店里出来,大步走向他的座驾,没空理张哲,匆匆丢下一句:“你先回去,改天见。” * 林修的车早开走了,林沉楼的身影才出现在酒店门口。 苏兰扬起一抹笑容走上前,走近了,看见他的脸,愣了愣:“你怎么了?” 林沉楼抬了抬眼睑,没什么表情,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你怎么还在。” 苏兰快步跟上他,不想被他甩掉:“你跟你哥打架了?沉楼——” 他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不耐烦地打断:“回去。” 苏兰不听,开了另一边的门,直接坐了进去。 林沉楼脸色阴沉,甩上门,站在外面抽烟,一根烟抽完,用脚底碾灭,迟疑良久,开门进来。 他的眼角有一点擦伤。 并不是怎么严重,但苏兰看了难过,先把账记在林修头上,又有些自责,没想到苏哲那么狠的话都没能激怒林修,自己的一句话,反倒让他动手了。 这个世界里,她的沉楼是个文弱的大学教授,打架肯定吃亏。 “沉楼——” “下去。”冷冰冰的两个字,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哲走了。”苏兰低着头说:“……你送我。” “打车回去。” 苏兰把钱包往外一扔:“没钱。” “用手机。” “手机没电了。” 林沉楼脸上如戴着结了冰的面具,面无表情地掏出皮夹,抽出几张纸钞扔了过去。 苏兰没有接,那几张钞票无声无息落到了脚下的地毯上。 林沉楼心烦气躁,又摸出了一支烟,还没点上,听见身边低低的抽泣声,乱成一团的心骤然一阵剧痛。 林修的话,一句一句,言犹在耳。 “我说苏兰怎么大发善心……回来后,你见过她了?” “旧情复燃了?” “睡过了么?” “她以前怎么对你的,你还要送上门给她玩弄?!” 他放下烟,隔了很久,平静的问:“不走?” “沉楼……”苏兰的声音发颤,眼泪一滴滴掉下来:“他打了你,我帮你打回去,你不要赶我走——” 眼前熟悉的容颜忽然放大。 苏兰入戏太深,一时又真的心疼他,居然反应慢了一拍,后知后觉……他在吻她。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眉梢眼角似乎挂着冰棱,冷峻,不带丝毫情感,可他的气息他的唇他肆意侵略的舌头,却是火热的。 她眉眼温软,闭上眼睛回应他。 一吻结束,苏兰呼吸急促,还未平复下来,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赶紧睁开眼睛,怯怯的说:“沉楼,你先别开车……把我的钱包捡回来。” …… 林沉楼侧脸的线条冷漠依旧,熄火下车。 苏兰笑了起来,门打开的一刹那,隐约听到他低低的一句话。 “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65章 豪门逆袭手册(8) 车开到半路, 苏兰一边在手机上打字, 一边说:“我衣服在你家,先去拿。” 林沉楼语气淡淡:“叫司机来接你。” “你不送我呀?”苏兰偏过头看他,忽然笑了一下,换了个问题:“上次我洗完了衣服,忘记挂出去晾了, 你有没有帮我晾干?” 林沉楼一怔:“你洗过了?” 苏兰讶然反问:“你不知道?”顿了顿, 嘴角悄悄向上扬起:“你帮我洗了?” 他冷下脸:“没有。” 苏兰咕哝:“哦。”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提问:“刚才在酒店里, 你打了他,还是他打了你?” 林沉楼薄唇微抿,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脑海中浮现林修震怒的质问:“她以前怎么对你的,你还要送上门给她玩弄?!” 然后, 他说……“是。” 林修是想打醒他。 其实,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回答了是。 分明警告了自己几百次, 离苏兰远一点,不能心软。 分明下定决心不会重蹈覆辙。 可最后呢? 不仅为了这个女人激怒了兄长, 还…… 嘴唇上留有她的余温。 温暖的,甜美的气息, 她在他怀里, 那么乖巧……仿佛想要就这么天长地久, 依偎一生。 ——仿佛她爱他。 心烦意乱。 车开到单身公寓楼下。 苏兰弯腰捡起几张纸钞,还给他:“喏,给你。以后不准这么对我, 我会生气。” 林沉楼轻轻一笑,眼底却疏冷淡漠:“你不是最喜欢给人发分手红包。” 苏兰直视他的眼睛,脱口道:“我又没给你发过。”双手抱住他的手臂,轻声道:“没发过,就不算分手,对不对?” 林沉楼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冷冷看她:“少装傻,你干了什么,你自己——” 苏兰一叠声叫了起来:“离了,离了!”头靠在他肩膀上,眼圈微红,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犯错误了,判了五年刑,期满释放了,你……不要凶我。” 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郁结沉积的愤怒和恨意,突然就散了。 他想,算了。 不就是再上当受骗一次? 没关系,心早就千疮百孔,也不差这一点伤害。 林沉楼轻叹一声,开口:“你在车里等我,我拿了衣服下来。” 苏兰抿唇笑,跟着他下车:“我陪你上去。” 楼道里的灯依旧暗淡,忽明忽灭,有些吓人。 苏兰紧跟在他身边,见他不反对,大着胆子去牵他的手。 他没有甩开。 于是唇边的笑意愈加甜蜜,手指紧紧扣住他的。 林沉楼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苏兰十分坦诚:“我叫人查的。” “和跟踪我哥拍下证据的同一帮人?”他用钥匙开门,回头看了一眼:“两笔生意一起,打折么?” 第84节 苏兰知道他在刻意挖苦,耸了耸肩,目光四处打转,摆明了装傻充愣。 林沉楼翻出叠好的衣服裤子,用纸袋装好,走出房间,看见苏兰已经躺到沙发上,开了电视,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 苏兰抬头,冲着他傻笑:“你放在门口,明天我带走。” 林沉楼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用词,皱眉:“明天?” 苏兰点点头:“对呀。我刚给张哲发信息了,叫他跟外公说一声,我住舅舅家。” 林沉楼说:“那我送你去你舅舅——” “谁要去。”苏兰语气满满的嫌弃,目光从他身上移回电视屏幕:“舅妈看见我,就要和我聊婚姻聊人生,我才不给自己找麻烦。” “苏小姐。”他的声线紧绷,已经在压抑想把人摇醒的冲动。“这是单身公寓——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 苏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不会赶你睡沙发,放心。”这沙发又窄又短,他也不能睡。“沉楼,我想吃苹果,你拿一个给我。” 林沉楼气笑了,上前几步,刚想说教,苏兰秀眉一拧,一手指向他:“别过来,不准赶我走——谁都可以赶我走,就你不行,是你先招惹我的,你必须负责到底!” 他一怔:“谁招惹你了?” 苏兰心里委屈,明知他什么也不记得,可还是生气,忍不住迁怒到他头上:“反正你不能!我想过放手,和你划清界限,是你……”记忆涌上心头,眼里蓄起了朦胧的水雾,一眨眼泪水滚落:“……你答应了负责任,你答应了不戏弄我,你亲口说过的,不能不认……” ——她到底在说什么? 林沉楼压根听不明白。 可她哭的那么伤心,那么委屈。 他闭了闭眼,认命了,走过去,俯身轻轻拍苏兰的背:“好了,别哭了,没人要赶你走。” 苏兰低哼了声,眼泪还是不停地掉,转身背对他。 林沉楼叹息:“……没见过你这么喜怒不定的人。” “你懂什么?”苏兰哽咽着说,想来想去,气不过,抓住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林沉楼扯起唇角,揉揉她软软的头发,起身进厨房削苹果。 回来时,苏兰已经不哭了,把揉成团的几张面纸扔进纸篓,等他一坐下,就可怜兮兮地靠了过来,无声地抱着他。 林沉楼说:“吃苹果。” 苏兰闷闷的说:“喂我。” 林沉楼用叉子喂了她一小块苹果,看着她闭上嘴,双颊鼓鼓的咀嚼,开口:“你明天没衣服穿了。” 如果没记错,这位大小姐从不会一件衣服穿两天。 苏兰无甚所谓:“不是有一套现成的?”指了指门口的袋子,抬眸不怀好意的笑:“……大不了内裤反穿,偶尔一次,可以的。” 他移开眼睛。 苏兰好笑的盯着他发红的耳根,扑上去吹了一口气,毫不意外的看见那淡淡的浅红变成了深红,他回头怒视:“苏兰!” “又没关系……”苏兰低声说了一句,小手指勾住他的,声音安静下来:“沉楼,我对你是认真的。”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可以指着良心发誓——” 林沉楼倏地站了起来。 ……不是觉得这个反复无常的大小姐没有诚意。 ……不是不信她的‘良心’。 只是……只是……掌心下不仅是跳动的心脏,更是柔软的——他转身就往房里走。 苏兰问:“你去哪里?” 林沉楼头也不回:“……洗澡。” 他可以肯定她笑了。 但是猛地回过头,对方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机,气定神闲。 能怎么办? 他永远拿这个人没办法。 * 沙发不能睡人,林沉楼打了地铺。 他在外面的客厅里呆了很久,看上去是在读书,其实脑子里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只是在熬时间,等里面的人快点熟睡。 过了凌晨十二点,他关灯回房,看见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松了口气。 天气凉了,她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他又把被子拉好,才躺到了地上。 半夜。 他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身上一沉,整个人动弹不得,蓦地清醒过来,起初以为遇到鬼压床,然后才发觉……某人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好压在自己身上,于是温香软玉抱满怀。 ——凉水澡白冲了。 苏兰也吓了一跳,迷迷糊糊醒了过来,身底下的人太过于熟悉,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又闭上了眼睛:“……沉楼,我困了,你别动手动脚。” 林沉楼哭笑不得。 恶人先告状,岂有此理。 他没好气的说:“苏小姐,你先睁开眼睛看一看。” 来回几次,苏兰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一条缝隙,模糊的喃喃:“床太小了,怎么一翻身就滚了下来。” 林沉楼说:“回床上睡。” 苏兰连打了几个呵欠,彻底醒了,赖在他身上,更不肯走了:“不要,让我抱一抱,你都不知道你对我有多凶——咦?”微微一愣,双手捧住他的脸,不确定的问:“沉楼,你是不是——” ——起反应了? 话没说完,林沉楼已经一下把她抱到了床上,一声不吭地重新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水流声响了起来。 苏兰躲在被子里笑,强撑住困意,等他出来。 林沉楼洗完澡,刚在地上躺下,听见床上窸窸窣窣,翻来覆去的声响,淡淡道:“苏兰。” 苏兰低头看他:“嗯?” “再不乖一点睡觉——” “干什么?”苏兰两手扒着床的边缘,又生气又伤心:“凌晨两三点钟,你要把我赶出去?” 林沉楼看着她,心平气和:“再不好好睡觉,你来打地铺,我睡床。” 第66章 豪门逆袭手册(9) 苏兰办完离婚手续, 一个星期后, 张卫华请了本市最知名的经济律师,把林氏企业的几位管理人告上了法庭,其中包括林家公子,担任副总经理职位的林修。 这件案子一出,直接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氏企业信誉扫地, 有经济来往的合作伙伴人人自危,毁约的毁约, 上门催债的整天赖在总公司门口不走——林氏企业宣告破产,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舅舅张卫华和林家对簿公堂, 苏兰所谓的帮忙还债也就不了了之,林母厚着脸皮打来几个电话, 苏兰没接。 尽管如此, 苏兰觉得还是有必要表个态, 于是特意选在凌晨一点多钟,发了一条新朋友圈: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下面配了一张文艺少女在沙滩上的背影, 海风扬起洁白的衣裙和长长的秀发, 女孩的身影孤单落寞, 带着令人心疼的倔强。 她的朋友里面多的是夜猫子,很快就有了十几个赞。 :即时止损,干的漂亮。 :给你点个赞, 终于甩掉了那坨烂摊子。 :姐,图选错了吧?应该配一张大红灯笼放鞭炮的,喜事啊。 苏兰回复了几条,手机震动了一下,多了一条消息。 打开,是林沉楼发来的。 ——还不睡? 苏兰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连回了三条。 ——你不也是。 ——想你呀。 ——担心你。 过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 苏兰接起,轻轻叫了声:“沉楼。” 对方很久没有答话。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陌生的空间,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这样的沉默,苏兰担心起来,甚至有了深夜开车去见他的冲动……但怕会惊动张老爷子,正犹豫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他低沉清冷的声音。 “早点睡。” 苏兰神色柔和,软声问:“我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他说:“没有。” 苏兰一怔,愤愤地哼了声,说:“你别以为我不会挂你电话!” “这几天——”他刚说了几个字,突然停下,话锋一转:“——你该睡觉了,不要熬夜。” “等等,你别挂。”苏兰急忙叫住他,继续说:“这几天,外公总管着我,不让我出门……不过没关系,沉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呀。” 他问:“什么?” “你明天就能见到我了。” * 经营多年的事业毁于一旦,林父很是消沉,林母哭天抢地闹个不停,林沉楼只能学校家里两头赶,不巧又着凉,高烧熬了几天,撑着没请假,今天总算好了一点,不再浑身无力。 上课前,他无意间听见几个男生的对话。 “咱们学校最出名的女财神回校念书了,喂喂——”稍矮一些的男生,用胳膊肘捅了捅英俊高大的同伴,暧昧的笑:“——少装傻!高帅哥,高校草,你的机会来了,拿下学姐,走上人生巅峰不是梦!” 第85节 “操!”英俊的高校草狠狠瞪他:“老子不至于为了点钱出卖灵魂!” “清高!”有人鼓掌起哄:“你就装吧,我们静静地看你表演。” “什么叫清高?咱们高帅哥那是有人品,有底线。谁像法学系的那个……哈哈哈臭不要脸的,到处叫人介绍他和大小姐认识呢,卧槽人家离婚的消息刚上新闻,他真是脸都不要了……” 林沉楼经过哄闹的学生身边,微微皱眉。 最出名的女财神。 学姐。 大小姐。 该不会是…… 走进教室,他的疑虑立刻得到了答案。 那个女人坐在最后第二排,正和身旁的女学生讲话,看见他进来,笑眯眯地扬起手,冲他打招呼。 林沉楼刹那出神。 穿白色长袖上衣,长发披肩的女人,与五年前神采飞扬,骄纵任性却又叫人无可奈何的少女,其实也没有太大改变。 岁月对她如此宽容。 想起刚才听见的男学生打趣的话,他敛起心神,眼底添了几分疏离的冷淡。 可不是没有改变。 相隔五年,刚回校园又是满身桃花,总有人趋之若鹜。 *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陆续离开教室。 林沉楼擦完黑板上的笔记,转身收拾讲台上的东西,眼角余光看见苏兰从后面走过来,乌黑柔软的秀发随着步伐飘起又落下。 “沉楼。” “……干什么又不理我?” 苏兰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便弯下腰打量他的神色,眨眨眼睛,加重语气叫了声:“林教授——我是你学生呀,你还有没有为人师表的觉悟了?” 林沉楼问:“你选我的课了?” 苏兰笑了笑,老实回答:“没……这学期我就来旁听的,就算真的要重修学位,你的课我也只能旁听不能选,反正也不可能过。”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站在这里,我只管看着你,哪里还听的进去。” 林沉楼容色微红,皱眉:“苏兰。” “到底谁得罪你了,你又迁怒我?”苏兰叹气,又轻轻‘咦’了声:“你脸色不好看……沉楼,这两天你生病了?你电话里怎么不说——” “苏兰姐!”李小柔站在教室门口,往里探头:“快过来。这是学妹们孝敬您的一点心意……” 苏兰只好清了清喉咙,先过去跟小学妹说话,挑眉:“孝敬就不必了,你们——这什么东西?”苏兰拿起那本贴满了照片的小册子,翻了几页:“这些是什么人?” 李小柔正经脸:“我们这届的校园男神,为了庆祝你走出不幸的过去,走向光明的未来,你看看有哪个合眼缘的,联系方式全写在上面。” 苏兰来不及教训这个不省心的小妹妹,身旁一道微凉的风,抬起头,林沉楼已经走到了前面。 “小柔,你真的是——”苏兰气的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害惨我了。” 说完,赶紧追了过去。 * 林沉楼刚进办公室,腰上两条纤细的手臂缠了上来,身后传来闷闷的声音:“关我什么事呀,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我已经洗心革面,改邪归正了,我——” 拖着这么一只赖皮小狗,他费劲地往前走了两步,终于放弃,无奈的说:“苏兰,关门。” 苏兰这才放手,转身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有淡淡的书香味,所有的书本资料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打开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药。 苏兰慢吞吞走过去,坐在桌子上,看着他吃完药,放下水杯,抬手抚上他清瘦了不少的脸颊:“……是因为林家?听说……爸准备走破产清算程序?” 林沉楼淡笑:“你还叫爸?” 苏兰脱口而出:“我是奔着结婚跟你谈恋爱的。” 林沉楼下意识的开口:“谁在和你——” 苏兰一指按在他唇上,义正言辞:“你亲了我,对不对?我都在你床上睡过了,怎么不算谈恋爱?难道——”眉心拧起,不悦而又委屈:“你都是玩我的?……迟到五年的报复?” 林沉楼无语,伸出手:“过来。” 苏兰听话地坐到他腿上:“沉楼……” 林沉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一笑:“……真的没怎么变。” 苏兰一愣:“什么?” 林沉楼声音轻的宛如叹息:“我宁愿你老了丑了,也许我就不会这么心烦。” “……?”苏兰扑上去轻轻咬了他的唇一下:“你咒谁变老变丑呢?也就是我喜欢你,不跟你计较,不然你这么说一个女人,知不知道会挨打?” 林沉楼低声笑,抱住了她。 苏兰双手搂着他,静默片刻,说:“我知道你担心家里的事,我回去跟舅舅说——” “已经提交司法程序,那就让法律判决,你也改变不了什么。”林沉楼淡淡打断,突然问:“怕么?” 这么扭曲的关系。 这么复杂的家庭状况。 前路险阻,荆棘丛生。 苏兰咬了咬嘴唇,低下眼睑:“……怕你不要我。” “……苏兰。”他叹息,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扣,掌心贴在一起。“记住,只要你不放手,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第67章 豪门逆袭手册(10-11) 争吵早已经成为了林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林沉楼习以为常, 换上拖鞋, 先进厨房找陈妈。 陈妈正在洗脏杯子,时不时的吸一下鼻子,眼泪掉进洗水槽的泡沫里,猝不及防看见有人进来,用手背擦了下脸。 林沉楼递去几张面纸, 不用问也知道, 肯定是母亲给了老佣人气受。他摸出外套口袋里的信封,塞给陈妈:“这两个月的工资, 你拿着。” 陈妈洗了手擦干,赶紧推拒:“少爷你这是干什么?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林沉楼笑了笑:“你应得的, 总不能老欠着。” 陈妈重重叹了口气,直摇头:“那也不能拿你的……当老师能有多少薪水?少爷, 你留着自己用。” 林沉楼没有接, 转身离开:“我开销少。” 客厅里, 林母一手叉腰,另一手夹着烟, 指着低头看手机的林修,骂道:“……弄成这个样子, 归根究底还不都是你这个败家子惹的祸?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没事找张家麻烦干什么?谁让你自作主张对付张卫华的?人家有后台, 京城有人,他妈的你自己找死,还拖累一家子人!” “我知道, 你不就是记恨结婚那档子事吗?怎么,恨我和你爸逼你娶苏兰?你可以不娶啊,真那么有骨气,带着骚狐狸精滚出这个家门,别拿我们一分钱,我们又不能把你绑去民政局。” “现在你称心如意了吧,你离婚了,自由了,家里垮了,你想娶骚狐狸精,没人拦着你,我就看看你一穷二白的,小贱人还肯不肯嫁给你!” 话越说越难听。 林修抬眸,冷冷一笑:“妈,用不着在我面前哭穷——你和爸在香港不是有个离岸账户?就算公司倒闭了,破产了,你们也可以高枕无忧。” 林母脸色剧变,一根保养得体的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子上:“公司已经给你败掉了,还想来贪我们的钱?我告诉你,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摆平。我和你爸的钱,你就不要想了,一分钱都没多余的给你!” 林沉楼站在客厅入口,疲倦地闭上眼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金钱能把一个家拆的支离破碎,也能让人露出最丑恶的面貌。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爸,妈……哥。” 林修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沉楼回来了。” 林沉楼仿佛没看见他别有深意的讽笑,把另一个厚厚的黄信封递给林母:“妈,我卡上还有点钱,取出来了。” 林母叹气,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这一点管什么用?你自己拿着吧……沉楼,你哥如果能有你一半懂事,家里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说到最后声音发抖,低头垂下两滴眼泪,颤巍巍吸了口烟,勉强对他挤出笑容:“……听话,拿去存起来,你以后还要娶老婆,哪能没点存款。” 林修淡笑,语气轻飘飘的:“妈,那是沉楼的心意,你就收下。”笑了一声,又道:“他有人接济的,不会缺钱用。” 林沉楼目光冷清,扫过他唇角讽刺至极的弧度。 始终沉默的林父站了起来,沉声道:“先想办法约张卫华出来,他那边的官司拖着,我就算想申请破产都——”手机响了起来,他浓眉紧皱,犹豫了好一会,确定不是银行和债主的号码,才接了起来:“喂。” 听对方说了几句,他走到外面,讲完电话回来,脸色凝重。 林母问:“谁的电话?” 林父回答:“律师。” 林母见他严肃的样子,不由紧张起来:“怎么说?” 林父静默片刻,抬起头,缓缓道:“张卫华撤诉了。” 林母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烟也不抽了,喜道:“这不是好事吗?肯定是苏兰说动了她舅舅,我就说苏兰这孩子不会那么绝情,看着我们去死,当初她在家里的时候,我对她可是掏心掏肺的——” “您就别自作多情了。”林修掏出打火机,点上香烟,透过朦胧的烟雾,眼神冷的如冰,看向一旁的弟弟,话却是对着林母说的:“不是苏兰顾念旧情,而是有人……利益交换了。”顿了顿,语气一转,带着一点讽刺:“是吗,沉楼?” 林沉楼看着他,没说话。 林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压根没留心林修的话,对他说:“你快打个电话给苏兰,约她出来谈谈,小夫妻生活里有点磕磕绊绊很正常,有什么是不能解决——” 林父忍不住冷冷打断:“他们离婚了,你还想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还嫌上次不够丢脸的吗!” 林母仍旧不甘心,看见丈夫铁青的脸色,只好收声。 林修又是一笑:“妈,确实是你想多了。霍少东回来了,你知道吗?” 林母皱眉:“霍少东?”不禁嗤笑了声:“霍家那个跟洋妞私奔的公子哥?” 林修颔首:“不错,就是他。霍家和张家是世交,霍少东和苏兰青梅竹马,如果不是他跟白妞跑了,也许根本没我和苏兰的这段插曲。听说他浪子回头了,这次回来给霍家老头子跪下认错,从霍家出来,第二站就去了张家。” 他起身,香烟在烟灰缸边缘弹了弹,不疾不徐走到林沉楼身边,饶有兴致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弟弟,用只有兄弟二人听的见的声音,低声道:“听明白了么?沉楼,我早说过了……”一手按在青年的肩上,笑了声:“——你以为真有什么旧情复燃?苏兰接近你,完全是为了报复我。可你……还要送上门自取其辱。” * 第86节 林沉楼停好车,没立刻开门,按下窗户,抽了一支烟。 右手拿着手机,迟疑良久,还是没有打给那个熟悉的号码,按灭屏幕下车。 走到公寓楼附近,习惯性的先看一眼花坛边,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习惯成自然……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那人坐在花坛边,细长的腿晃来晃去,百无聊赖的模样。 林沉楼静静地看着她。 心里像是瞬间轻了。 ——母亲永无止境的埋怨,林修的刻薄讽刺,都成了遥远虚无的存在。 可又像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难以呼吸,总觉得太不真实,随时都会失去,这样的忧虑如沉重冰凉的石头压在心上,让他日夜难安。 他走了过去。 苏兰眼前一暗,抬起头看见他,目光刹那明亮,唇角挂上了笑容,跳下来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沉楼,给我你公寓的钥匙呀,你也不舍得我每次都在外面等的,对不对……” 林沉楼淡淡道:“钥匙只给女主人。” 苏兰头靠向他的肩膀,调侃:“这算间接求婚?” 他低笑,走上楼,开门的间隙,状若不经意的问:“你家最近来了客人?” “啊?”钥匙叮当作响,苏兰没听清,问了一遍,见他没反应,又问:“你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林沉楼已经走了进去。“你舅舅撤诉了。” 苏兰换好鞋子,又缠了上去,厚着脸皮邀功:“对呀,你知道了?我跟你说,都是我的功劳,我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才让他高抬贵手。我可全是为了你……”脑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蹭了几下,絮絮叨叨:“你要对我好点,听到没有?” “你家的事,你也别太担心了,爸妈海外有存款,不至于过穷日子,就是妈没法当阔太太,和她的牌友比老公比家当了,那也不是坏事。” “她可以比儿子嘛,你那么好,没一个公子哥比的上……” “真的急用钱的话……你拿着。” 苏兰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无声无息塞进他裤子后面的口袋里,被他按住。 林沉楼脸上浮着一层不自然的红:“……少动手动脚。” “好心当成驴肝肺。”苏兰轻哼,拉起他的手,将卡放进他摊开的掌心。“小气鬼,我非礼你都是正大光明的,谁稀罕偷偷摸摸。喏,密码你生日。” 他不接。 苏兰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就当提前预支嫁妆。”咳嗽了一声,扬起声音壮壮气势:“以后你的工资都要上交的,每个月只能领零花钱。” 还是没有回答。 苏兰有点急了,蓦地抬起头,双唇贴上他的,怔忡之下,已被他撬开牙关,于是更加无法思考。 良久,薄唇从她的唇上移开,落在她眉心,轻轻一吻。 其实也没必要说什么。 他爱她。 她一直都知道。 晚上有一道小鸡炖蘑菇汤。 苏兰喝了口鲜美的鸡汤,笑一声,再喝一口,又笑一声。 直到头顶传来凉凉的声音:“难吃就说。” 苏兰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会难吃?我就是在想……”忍不住又露出一丝笑意,压低声音凑上前:“……真想欠债肉偿呀?” 林沉楼神色不善:“你不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我以前不这样的。”苏兰收起笑容,语气严肃:“我从前谈的对象都特别宠我,可有几个实在太别扭,总要我哄,所以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你不主动,只能我主动。” 林沉楼心情更差,表面上依旧淡然,不动声色的问:“霍少东么?” 苏兰一怔:“关他什么事?”回过神来,失笑:“谁告诉你,他是我前任的?从没谈过……他喜欢金发碧眼胸大腰细的外国女孩子,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前两天他是来我家了——”舀起一勺汤,吹了吹喝下去。“我妈从小看着他长大,总当他是个孩子,信什么浪子回头,他就是钱花光了不够用,迟早原形毕露。” * 时间过了十点半。 林沉楼拿起钥匙:“我送你回去。” 苏兰侧躺在沙发上,动也不动:“不回去,我说了今天睡孙梦家。” …… 林沉楼容色微冷,放下了钥匙,淡声问:“你想瞒到什么时候?” 苏兰转头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瞒到生米煮成熟饭,长辈不得不认的时候。” 说的这么直白,他怎可能不懂。 苏兰看着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偷偷笑了声,清清喉咙,正色问:“林教授,今晚还睡地板呀?” * 这是苏兰度过的所有和他的初夜中,最刻骨铭心,也是最惨烈的。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加上他潜意识里以为对方不会是初次,所以在没有过多前戏的情况下进入正题,一系列的阴差阳错,导致最后苏兰疼的冷汗淋漓,指甲差点在他汗湿的背上划出几道血痕。 林沉楼浑身僵硬,进退两难。 苏兰喊疼喊了一会儿,又哭了起来,咬了他的肩膀一口,呜咽:“……说了叫你轻点轻点……” 他声线紧绷,浑身上下似乎就没有放松的地方:“……对不起,我不知道。”咬了咬牙,使出毕生的克制力退了出来:“你没说——” “你要我怎么说?”苏兰没好气的瞪他。“结婚五年没性生活,我怎么开口?再说就你那脾气,我要一提和你哥婚内怎么怎么样,你又要使性子不理我……疼死了。”咬住自己的手指,眼泪又掉下来两滴。 林沉楼轻轻拿开她的手:“……咬我的。” 苏兰的目光在他脸上绕了一圈,分明身体疼痛的厉害,偏偏心底止不住的冒出一丝甜蜜的笑意,拉起他的手,舌尖扫过指尖的皮肤,毫不意外的见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绷的更紧,呼吸一顿。 林沉楼扯过薄被盖住下身,额头上汗水密布,回头看她:“讨打?” 苏兰低哼了声,又开始哽咽着叫疼。 林沉楼听着心慌,开口:“我带你去医院。” 苏兰忍不住笑出了声,忙收住:“傻呀你,你准备怎么跟医生说?” 他沉默。 苏兰摇头,不逗他玩了:“忍一忍就好了。沉楼……”柔柔软软唤了一声:“你来哄我。”伸直了双手,等他来抱自己,继续撒娇:“说你这五年都没别的女人。” 林沉楼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女人的长发,声音低沉:“没有。” 苏兰挑了挑眉,手指点在他唇上,眯起眼笑:“……你看,你一哄我,就不痛了。” “不是。” 苏兰一愣:“什么?” 林沉楼淡淡道:“不是哄你。” 不是哄你。 本来就没有别人。 苏兰勾住他的脖子,送上唇,缠绵之际被子滑落到地上,眼角余光不期然瞥向他双腿间,脸色一红,轻轻道:“……你不用忍的,已经……好多了。” 林沉楼低头,无声地看着她。 苏兰脸上愈加热的厉害,把脸埋在他胸口:“……轻点。” * 只要他在身边,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一个月也就是眨眼之间。 苏兰早上旁听完一节课,等学生走的差不多了,磨磨蹭蹭挨到讲台边,轻声说:“我下午要去医院检查身体。” 林沉楼说:“在家里也可以——” “我妈要我定期检查身体状况。”苏兰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看他:“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林沉楼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头:“抽血么?” “当然。” “会不会哭?” “不会,我为什么要哭?” 林沉楼俯身,轻轻在她耳边道:“记得叫护士选细一点的针,嗯?” 苏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色飞红一片,又热又烫,心想这才多久,又学坏了,红着脸瞪他:“为人师表,林教授!开这种笑话,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白读了。” 林沉楼云淡风轻:“我念的理工科,没读过圣贤书。” 苏兰咳嗽了几声,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动手动脚,好歹是在校园里。 林沉楼问:“几点结束?我去医院接你。” 苏兰摇了摇头:“我跟孙梦一起去,到时她送我——她来了,我先走了。” * 红绿灯路口,孙梦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说教:“苏兰,我刚才可是都看见了——你,你你你……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一开始和人家好好的,别朝三暮四,哪有现在这么多破事?现在弄成——” “学姐,绿灯了。” 后面等待的车开始按喇叭,孙梦踩下了油门。 苏兰说:“我又没瞒过你,你看见就看见了……我们两情相悦的。” 孙梦半天无语,深呼吸了几次才开口:“你和他哥离婚了,记得吗?” “记得。”苏兰点点头,手指对在一起玩。 “你舅舅不久前把你前夫告上法庭,差点把他送进监狱,记得吗?” “记得,撤诉了。” “你妈一提起林家就咬牙切齿的,最近她成天撮合你和霍少东,你看不出来?” “看的出来。” 第87节 “……那你还和林沉楼纠缠不清?五年前你们在一起,我举双手赞成,现在一想起来你们两个……我就头皮发麻,小祖宗,能别作死了吗?” “我已经有对策了。” 孙梦惊讶,转过头:“什么对策?” 苏兰笑:“先上车后补票。” 孙梦一晃神,差点撞上前面的车,猛踩刹车,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苏、兰、小、姐!有一天姐姐我英年猝死,一定是你害的。” “用不了多久的。”苏兰软下声音央求:“你帮帮我,好不好?这方面他一向很准……咳咳,总之帮人帮到底,学姐求你了……” 孙梦哼了声:“我还不叫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在外面过夜,还不是拉我当幌子?” 苏兰装傻笑了声。 “霍公子那边,到底怎么说?” 苏兰笑着摇头:“他呀。你猜他怎么来跟我说的?”清清喉咙,用霍少东那种无耻却又真诚的语气,可怜巴巴的说:“苏兰,好妹妹,你就跟了哥吧,不会吃亏的。结婚以后,咱们各玩各的,你想养小白脸,小狼狗,哥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如果我的女人对你不礼貌,我一个嘴巴子扇过去——咱俩结婚,那绝对是百利无一害,你说对不对?” 孙梦愕然:“他真这么跟你讲的?” 苏兰摊手:“如假包换。” 孙梦气笑了:“这个神经病。” 到了停车场,孙梦让苏兰先进去。 苏兰走进大厅,在一排座椅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来到这个世界后,林修三番两次提起她,也当着自己的面,给她打过电话,但至今还没正式见过面。 韩千曼。 宽松的裙子下,肚子隆起,显然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女人,拿着两瓶水走了回来,韩千曼看见了,摇头叹息:“妈,我不渴,一瓶水也几块钱呢,你买了不是浪费么?” 韩朵萱心里一酸,眼泪下来了:“你……曼曼,你怀着孕,只是一瓶水,你……没必要这样。” 韩千曼苦笑:“林修现在困难,你也不是不知道。其实全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们相爱,他爸妈也不会不肯给他钱。妈,我知足了,能跟他在一起,我什么也不贪。”一手抚着肚子,笑了起来:“何况,我们现在有了孩子,以后我们会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韩朵萱哭了一会儿,抬起头,吞吞吐吐:“林修困难,我们可以找……找你爸爸。” 韩千曼笑的更苦涩:“别提他——妈妈!他抛弃了我们,你生病的时候,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如果他知道我怀孕了,也许……他会告诉那个女人,我怕那个女人……还有苏兰,我怕她们会来拆散我和林修。” 苏兰听了一会儿,望向大门口,见孙梦还没过来,便出去找人。 停车场里,孙梦靠在车门上,和面容英俊斯文的男人对峙:“……林修,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你们早离婚了,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你管我有没有给苏兰和沉楼牵线,他们两个都是成年人,就算在一起了关你什么事!” 林修冷冷道:“那是我弟弟,你说关我什么事?” “林修。” 温温柔柔的声音,语气平静。 林修和孙梦同时转身,看向缓缓向他们走来的人。 苏兰停在林修面前:“好久不见了。” 林修脸色冷沉,直截了当说:“苏兰,你想报复,冲我来,少去招惹我弟弟——他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他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别毁了他。” 苏兰看着他,忽然展颜微笑,一字一字轻声道:“林修,你在婚内搞大了我同父异母妹妹的肚子,还有脸来警告我离你弟弟远一点?”眼神一点点冷下去,漠然道:“你配吗?” 第68章 豪门逆袭手册(12) 面前站着的是他前妻。 五年前飞扬跋扈, 盛气凌人的少女, 五年后冷漠尖锐,刀枪不入的女人。 五年的婚姻生活,其实他真的不必感到愧疚。 苏兰还是那个身价上亿,什么都不用付出,依然可以衣食无忧的千金大小姐, 美丽而年轻。 林修想, 这一场婚姻,到最后, 受伤最深的人,终究是他和韩千曼, 苏兰却能全身而退,不伤分毫, 站在这里嘲笑他们的落魄。 这个世界, 原本就没有公平两字。 “苏兰, 你就从不觉得亏心吗?”林修冷笑了下,上前几步, 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深深憎恨着的女人:“非得逼着我提醒你,当年你是怎么见异思迁, 抛弃了我弟弟, 强行拆散我和曼曼, 逼我和你结婚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造成的悲剧,现在过的最好的人, 却仍旧是你。”叹息了声,讽刺地摇头:“这个世道真恶心。” 苏兰微微一笑:“这是故事的上半段,你怎么不讲讲你那部分?我眼瞎看上了你,对你父母施加压力,爸妈断了你的经济来源,你和韩千曼被迫在租住的一室一厅小房子呆了两个月,然后你受不了了,假装愿意妥协,答应和我结婚,暗地里和小情人藕断丝连,夜半相会……林修,其实你一直有别的选择,别的出路。” 抬起头,看着这个原主无望地爱了五年的男人,一声叹息:“你可以上班,赚钱,供你们两个人开销。只要你能坚持三年五年,不……也许只需要坚持个一年半载,妥协的人会是爸妈。” 林修冷冷看着她:“我凭什么要因为你——” “纡尊降贵当个普通的小市民,为生计上班劳累?”苏兰打断了他,接过他的话头,说完不禁笑了一声,摇头:“我和你也就半斤八两,比来比去,比谁更烂,有什么意思?”转过头,对孙梦说:“学姐,改天来吧,突然想起有点事。” 孙梦点了点头,按了车门开关。 苏兰刚打开车门,林修伸出一手挡住,目光冷峻:“我说过了,你要报复冲我来,不要拉沉楼下水。” “你想太多了。”苏兰移开他的手,坐了进去,抬眸看他一眼:“如果你对里面那个孕妇有一分真情,我对你弟弟就有十分——好狗不挡道,请让一让。” * 车开出医院的停车场,孙梦皱眉:“晦气,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他带韩千曼来的。”苏兰比了比隆起的小腹:“那么明显的肚子,怀孕三个月都不止了。” 孙梦冷笑:“别说林家快垮了的生意,就他——林修自己,他在外头也欠了债,以前他是林家大少爷,那么一点小钱没人向他讨,现在?哈,都快成过街老鼠了,他怎么想的?不打掉孩子,还生下来,靠什么养活?” 苏兰说:“他可以工作。” 孙梦好像听见了滑稽的笑话,嗤笑一声:“他有这个觉悟,当年就不会答应娶你。” 苏兰笑了笑,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拿起来打电话给林沉楼,听见他那头应了一声,便开口说:“沉楼,你快要有个新的小嫂嫂和小侄子了。” 林沉楼许久没出声。 苏兰一想不对,连忙解释:“我可不是说我自己,你别胡思乱想。” 这句话说完,林沉楼立刻答道:“我没有。” 苏兰轻哼,暗想没有才怪,刚才好端端的沉默那么久,肯定是他想歪了。 林沉楼岔开话题:“你在医院里?快好了么?” “没去,我在医院外头遇到你哥,没心情了。”苏兰停顿片刻,又道:“他带着韩千曼来的,那个女孩子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 * 下午的课结束,林沉楼犹豫再三,给苏兰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她会晚点回去,然后开车回了林家。 一进门,客厅里传来母亲尖锐的嗓音。 “……做梦!林修,我告诉你,你想娶那个狐狸精,可以,给我滚出这个家——从今天起,你跟我们断绝所有亲属关系,以后你是死是活,和林家没一点关系!” 林修的声音镇静而淡漠:“妈,曼曼怀孕了。” “那又怎么样?谁知道小贱人肚子里怀的谁的种?都是这个姓韩的扫把星,不是因为她,你和苏兰不会离婚,你不会去对付张卫华,我们家不会破产,你现在还要娶这个丧门星?除非我死!” 陈妈走了过来,凑近了低声说:“大少爷外头养的女人怀上了,说是有五个月了。大少爷要和小三结婚,太太快气疯了,叫他想结婚就滚出去,想留在家里,就叫小三打掉孩子。” 林沉楼听完了陈妈的报告,摇了摇头,往里面走。 林母一看见他,转身扑了过来,哭得泪流满面:“沉楼,你哥是要气死我……他要把那小狐狸精娶进门,他是……他是真嫌我死的不够快……你哥被小狐狸精迷昏头了,不肯和你嫂子好好过日子就算了,现在……我怎么生了这么不孝的儿子!” 林父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熏的满客厅都是烟味。 他看了眼扑在小儿子怀里痛哭失声的妻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儿子,自嘲的笑了一声,终于开口:“阿修,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你想结婚,想生孩子,随便你。但你想我们承认那个姓韩的女人,不可能。家里也没有养一个小孩的钱,我劝你考虑清楚。” 林修沉痛地闭了闭眼,克制的说:“爸,妈,你们不要带有色眼镜看人,如果你们见过曼曼,就会知道她是个好女孩。” “好女孩?好女孩会当你的情妇,会跟有妇之夫混在一起?”林母因为极度的震怒,脸容扭曲狰狞,指着林修的鼻子破口大骂:“韩千曼和她那个妈就是一类货色,你以为我不知道韩朵萱以前的事?蛇鼠一窝,女承母业,两个都是不要脸的东西!” “妈!”林修忍不住冷然打断:“你有完没完?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和爸,我付出的还不够多?是你们逼我娶的苏兰!” 林母尖锐的笑:“好啊,算起旧账来了?这么多年,你吃我们的,花我们的,用我们的,这笔账,我跟你算过吗?!”转身,对着林沉楼恨不得捶胸顿足的诉苦:“沉楼……你看见了,你看见你哥现在什么德性?” 林修看着这一幕,突然笑了,优雅地站起身,不疾不徐道:“妈,等你冷静下来,我再回来——在这期间,你可以问问你的高材生好儿子,他又干了些什么。” * 苏兰陪张老爷子吃过饭,接了个张凌打来的电话,匆匆说了几句,赶回苏家。 到家的时候,楼下的小客厅满是火药味,却安静的可怕。 一个四十多岁,脸色苍白的女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虽然她的年纪上去了,不再青春美貌,但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质,柔弱,楚楚可怜,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怜惜。 尤其是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目光流转间,有着勾魂摄魄的力量。 张凌坐在正中间的长沙发上,唇角挂着嘲弄的笑容,看着这个女人,又看了一眼另一边默不作声的丈夫:“韩小姐——哦,不对,现在不该叫你韩小姐了,韩女士。想和我丈夫幽会,也不找个偏僻点的酒店开房?这么光明正大的到我家里来,胆量不小。” “对不起,对不起,张姐,我是真的走投无路——” 张凌抬起一只手,目光冷淡:“亲戚不能乱认。” 韩朵萱脸上泪痕交错,无助地看了看苏海航,哽咽道:“对不起……我不想打扰你,也不想打扰苏……苏先生。可我女儿现在怀孕了,我真的没办法……” 张凌面无表情,问:“怀孕了,需要钱?” 韩朵萱沉默良久,咬着嘴唇,点下了头。 张凌淡淡道:“谁让她怀孕的,找谁要钱。” 韩朵萱的脸色白了白,拿不准张凌知道多少事情,不敢随便回答。 张凌又看了一眼坐立难安的丈夫,笑意不达眼底:“苏海航,十几年了,我还是那一句话。你可以跟这个女人走,我绝对不会拦,但是你走了,我会让你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我的为人你知道,说话算话。” 苏海航后背一凉,想起林家的遭遇,更不敢得罪老丈人家,加上这么多年了,对韩朵萱母女的感情早就淡了,更不可能为了她们赌上自己的事业,皱了皱眉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知道她会来——如果我跟她有什么,你觉得我会叫她来家里?我又不蠢。” 张凌微笑,看向脸色惨白,几乎站不住的韩朵萱:“韩女士,听见了?” 韩朵萱恍若未闻,凝视着那个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凄楚的问:“海航……你真的不要我们了?” 苏海航到底于心不忍,沉重地叹息一声,低着头说:“如果是个可靠的男人,叫曼曼嫁了吧。” 韩朵萱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捂住脸,点了点头,苦笑着转过身,冷不丁看见苏兰,一愣。 苏兰把准备好的纸巾递给她。 第88节 韩朵萱接了过来,轻声道谢。 苏兰的声音压的很低,只有对方能听清:“你的准女婿手上戴的那块表,贱卖折现,到手也不止十万,足够一时开销。”看着女人惊愕又带着恐惧的眼睛,淡淡笑了笑:“那是第一次约会,我送他的见面礼。还有——告诉韩小姐,请她安心,没有谁会拆散她和孩子的父亲,我认为他们非常般配。” 韩朵萱发白的脸忽然涨得通红,低下头急急忙忙走了出去,头也不敢回。 * “我妈撑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图个什么……也许太要强,不想让人觉得她婚姻失败,在她背后说三道四,唉,有什么必要呢?知道我爸出轨的人多了去了……也许她对我爸有情,放不下他,我也弄不懂。” 苏兰靠在青年怀里,皱眉苦恼的念叨了会儿,放下吃完的小点心,摸摸肚子,心满意足地叹息了声。 林沉楼手指绕着一缕乌黑的长发,轻声问:“怎么没留在家里?” 苏兰苦笑:“我倒是想,我妈不让,赶走了我爸,又赶我,说她有什么什么工作,没功夫听我瞎扯。她那么要强的人,没办法接受小辈的安慰。” 林沉楼低低‘嗯’了声。 苏兰心里烦,烦的开始啃指甲,唉声叹气个没完。 林沉楼叹气:“你有话就说。” 苏兰转身搂住他的脖子,苦着一张脸抱怨:“都怪林修,我这么天才的计划,被他捷足先登了……出轨就算了,生孩子不能等一等呀?你妈把他骂的狗血淋头,到时叫我怎么开口?” 林沉楼一怔,未经深思,脱口道:“我会养你,不用问家里要钱。” “真的?”苏兰眨眼,在他脸颊上亲了口:“我吃很多的——” 林沉楼一笑,抬手往上推她鼻尖。 苏兰拍开他的手,瞪他:“你才猪鼻子……你才是猪。”腻在他身边,叹了口气,笑道:“你妈也不会骂我——”话没说完,手机响了起来。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我真不去夜店,我戒了——呆在家里怎么了?我爱读书学习不行呀?” “……行行好吧你,别烦我了,我真有事……就这样,挂了。” 林沉楼挑眉:“谁?” 苏兰撇嘴:“狐朋狗友,叫我陪他们出去……去了最后肯定我买单,当冤大头。”偏过头笑嘻嘻的看他,坐到他腿上,轻声调笑:“喝酒有什么意思?当然要留在家里……”声音越发轻微,在他耳旁低笑:“……向林教授请教深奥的两性生理学,体会造物者的奇妙——” “苏兰。” 苏兰看着他发红的耳朵,笑了几声,坐到他身边:“不跟你玩了,电视剧开始了。” 林沉楼心不在焉:“你今天没做检查?” “医院吗?”苏兰拿起遥控器换台:“没,我跟你说了,碰见你哥了,不想留在那里和他吵架。” 林沉楼安静了会儿,站起身,将一个袋子放到她腿上。 苏兰奇怪地低头看了眼,脸上也红了起来。 ——验孕棒,验孕纸。 她垂着头:“……不急在这两天,一般没这么快的。” 他没说话。 苏兰抬起头,看见他的神情,知道那代表沉默的坚持,只好无奈地叹气,起身往洗手间走。 第69章 豪门逆袭手册(13) 验出来没怀上。 苏兰倒是无所谓, 跟他在一起才一个多月, 本来二人世界就没过够,加上不想和韩千曼一前一后生孩子,晚一点正合心意。 可林沉楼得到答复的时候,眼里闪过刹那的失落。 苏兰问他:“想当爸爸了?” 尚未听见他的回话,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苏兰皱了皱眉, 打开信息, 更是不悦,手指移到删除, 还没点下,林沉楼伸手拿过手机, 低头看了一眼。 ——吃饭没有?我认识一家西餐厅不错,一起? 林沉楼按了删除, 头也不抬的问:“霍少东?” 苏兰失笑:“你怎么和他杠上了?我都说了和他不是一条道上的——不是他, 是个法学系的小学弟, 不知怎么要到了我的手机号码。”双臂软软缠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背脊上叹息:“我都这么乖了, 人家叫我去喝酒跳舞,我不去, 居心不良的男人给我发信息, 第一时间删掉, 除了学校和家,就是在你身边……还不放心我呀?” 林沉楼许久不语。 沉默良久,他转身, 抬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扣在自己怀里,俯首在她耳旁轻语:“苏兰,给我生个孩子。” 苏兰抱着他,脸上微红,眼里却盛满笑意:“……好,我们一起努力。” “等有了孩子……”他闭上眼睛,遮去眼底暗暗涌动的情愫,语气淡淡:“你就不会跑了。” 苏兰愣住。 这是……生个孩子套牢你的意思? 顿时哭笑不得:“有没有孩子,我都不会跑。沉楼,从来就和孩子无关,我留在你身边……”稍稍往后仰,两手勾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声音轻了下来:“……只因为你。” 林沉楼睁眼。 于是,苏兰在那双深不见底漆黑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了涌动的情潮,心头一颤,仿佛心里有根弦轻轻拨动了下,脸上愈加热了起来,随即低下头,去解他衬衫的纽扣,声音轻的宛如蚊蚋:“先洗澡还是——” 未尽的字句被他的唇堵住。 再也没有了提问的必要。 * 苏兰洗完澡出来,总觉得腿有点软,赖在沙发上不肯动了,懒洋洋地伸长脖子,看见林沉楼手里拿着抹布,正在低头擦桌子,脸上不由发红,低哼了声:“我叫你进去房里,去床上……你不听。” 林沉楼抬眸,淡淡一笑:“平时都听你的。” 平时都听,一发情就听不懂人话了。 苏兰心里埋怨,嘴上没说出来,趴在沙发上说:“好像摔了一个杯子。” 林沉楼说:“没碎。” 苏兰看了看他,又说:“冰箱上面有雪糕,你拿一个给我。” 林沉楼动作一滞,回头看了一眼冰箱,没动:“太凉了。” 苏兰嘀咕:“还没怀上呢。” 林沉楼只当没听见,倒了一杯温水,递到苏兰面前。 …… 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两个月,苏兰有些无语的发现,种种迹象表明,她男朋友很可能得了备孕期焦虑症。 比如冰箱里的冷饮和冰激凌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比如饭桌上经常出现备孕期适宜的食物和养生汤。 比如他某宝的购物车里,除了一成不变的图书外,添了很多一言难尽的物品。 可爱的小宝宝公主裙。 可爱的粉红色洋娃娃。 各种粉红色的母婴用品。 直到苏兰于心不忍,不想打破他的小公主女儿梦,却又不得不提醒他:“沉楼……那个……咳咳,孩子生出来……不一定是女儿,你知道的吧?” 林沉楼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物品栏,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其实,男孩子也很好。”苏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说:“你想呀,儿子和你有更多共同语言,对不对?你可以带他出去玩,不用害怕磕磕碰碰的,没有女孩子那么娇贵。” 林沉楼举起手机:“围兜蝴蝶结的好看,还是带花纹的?” “……你有没有听见我讲话?” “听见了。”林沉楼笑笑,摸她的脸,安慰:“生男生女都一样。” ……鬼才信他。 苏兰拿他没办法,心想万一这次他的女儿梦又破碎了,不知道暗地里会有多伤心……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想起背着金色蛋壳,拥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的婴儿,想起他提起‘沉楼’时的不耐烦和轻蔑,甚至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恶意。 ——认识,不熟。 ——没准已经死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你应该去买个鞭炮在大门口放一晚上。 那个孩子叫她,娘。 细想他那天的话,简直……不寒而栗。 苏兰皱紧眉,拿掉林沉楼的手机,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动也不动。 林沉楼略感意外,轻声问:“怎么了?” 苏兰闷闷道:“心烦。” “为什么?” “……为你。” 苏兰抬手‘啪’的关掉房里的灯,黑暗中对着他的脸胡乱地亲了几下,耳鬓厮磨,肌肤相贴,周遭的空气直线升温,直到林沉楼捉住她的手,低笑:“……苏兰,关灯了方便耍流氓么?” 他打开了电灯开关。 苏兰眯起眼,有点不适应。 林沉楼翻身换了个位置,双臂撑开一段距离,俯视身下的女人,柔声道:“这样才能看清楚。” 征服与占有,缠绵与爱意。 夜色缱绻。 苏兰咬着唇,模糊的想……等这个世界结束,管那个绿帽子系统怎么说,一定……一波波的快感来势汹汹,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似呻吟似呜咽的声响……一定不能再稀里糊涂的被他送到下一个世界。 至少,问出他到底是谁。 第89节 * 张家。 张老爷子前两天见了一个老朋友,七老八十的两个老头子还跟小伙子似的,勾肩搭背喝酒谈天,闹到了深夜,吓得苏兰差点把家庭医生请来,好在张老爷子没怎么样,就是上了年纪熬夜,第二天难免精力不济,起的晚了些。 他下楼的时候,女儿张凌,儿子张卫华,以及张哲、苏兰都在。 张老爷子坐了一会儿,看了眼打扮的油头粉面的张哲,皱起了眉,再看一眼低头对着手机傻笑的苏兰,眉宇皱得更紧,咳嗽几声清了清喉咙,开口:“昨天,老梁说了,他孙子给他生了个曾孙女,他家里四世同堂了。” 张哲抬起头,笑起来带着一点痞气:“好事呀,满月办不办酒席?我去蹭一顿饭。” 张老爷子冷哼,脸色不悦,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懑:“你也不小了,还想在外头鬼混几年?把身体都掏空了,以后我看你——” “爷爷,爷爷——求你了,饶了我吧。”张哲叫苦连天,环视四周,指着张凌和苏兰说:“姑姑和兰兰在呢,给我点面子成不成?你这话说出去,叫人怎么看我!” 苏兰笑出了声。 张哲不高兴了,捏了她的脸一下,阴阳怪气道:“姐,你别光笑我。来,大家长们都在呢,不如你来说说你的人生规划?” 苏兰气定神闲:“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读书上班养孩子。” 张哲坏笑:“进行到哪一步了?” 苏兰笑而不语。 张老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问苏兰:“最近住在学校附近的房子里,还习惯吗?” 苏兰点头。 张老爷子又问:“书念的怎么样了?” “进步神速。” 张哲嗤笑:“吹牛不打草稿,就你修的那节课,你是听课还是看人——姐!我要严正抗议,你别动不动踩我行不?痛死了。” 苏兰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继续卖乖:“外公,你别眼红梁爷爷,我保证,你很快也能四世同堂了。” 张老爷子叹气:“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喽!” 张卫华忙道:“爸,你说这什么话呢?你老人家身体这么好,别说四世同堂,五世同堂都有可能。” 张老爷子哼了声,一手指着他,对张哲说:“瞧瞧,你爸这才叫吹牛不打草稿。” 张卫华尴尬的笑。 张凌咳嗽了声,说:“兰兰,明晚跟我出去吃饭。” 苏兰脑内警铃大作:“还有谁一起?” 张凌迟疑了下,开口:“少东和你——” 苏兰站起来往外走,看着手表说:“我明晚有事,妈你替我跟霍伯伯道个歉——我要去学校,先走了,外公,妈,舅舅,我先走了。” 苏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张老爷子拧眉,看着张凌:“霍家那小子作风不好,你少乱点鸳鸯。” 张凌本想说霍少东改邪归正了,看见父亲的脸色,没敢多话,敷衍的点了点头。 * 林沉楼在办公室里批卷子,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微微一怔。 苏兰说会过来,早该在半小时前就到了。 批完最后一张卷子,他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苏兰发来的信息。 ——到停车场了。 他安下心。 停车场附近零零散散有些学生结伴而行,正对着一辆法拉利跑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的议论不休。 “卧槽好风骚的车,谁家的?” “我听说是个高富帅开来追咱们校花陈大美女的。” “高富帅?哈哈,图样图森破,这么有名的车和车主,你们竟然不知道?” “笑你个大头鬼,难道你知道?” “废话。咱们知名校友,号称二十八分钟美男子的老学长,妈的这个混蛋又来装高富帅骗天真的小学妹了。” “装的?” “这车是他的,但不是他买的,平时他根本不舍得开,出来溜一趟的油钱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那到底谁的车?” “他的呀,苏兰送的。” “那个离婚回校念书的白富美?法学系才子猛追的那位学姐?卧槽几百万的车都送……兄弟,你有学姐的联系方式吗?” 林沉楼一天的好心情打了个折扣。 又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苏兰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心情直接跌到谷底。 “……谁叫你来学校堵我的?” “兰兰,你不接我电话,我也没办法嘛……好妹妹,乖妹妹,哥小时候对你不错吧?你受欺负了,是不是哥冲在第一个帮你出头?你帮我一次……” “……你死了心,我不会和你形婚。” “喂喂,话别说这么难听,什么叫形婚?哥哥笔直笔直的……你听我说,只要你和我结婚,那笔老头子答应给我的钱,我给你十分之一,怎么样,是不是很大方?感不感动?” “……” “你养你的小狼狗,我玩我的女人,你开心,我开心,大人也开心,这是三赢的好事情,你就答应了吧。” “……霍少东,你——” 手腕一紧。 苏兰蓦然回头,乍然看见林沉楼,心里咯噔一下,顺势退到他身边。 霍少东一脸的莫名其妙,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正想问一句你哪位,旁边走过来两名女学生,冲着那人叫了一声‘林教授’。 ——哦,原来是大学里的老师。 他不耐烦起来,把车钥匙塞进口袋里,皱眉盯着那人:“这年头老师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小两口吵架了?我们在说话,麻烦您让一下,可以不?少来碍事!” 林沉楼看着他,面无表情:“霍先生。” 霍少东愕然:“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随即长长‘哦’了声,掏出打火机和香烟,吊儿郎当:“娱乐新闻里看到的?那些都是炒作啦,我对女明星没兴趣——不对,你他妈当记者的?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走开,我和我妹子有正事商量。” “霍先生。”林沉楼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目光冷下来:“你玩你的女人,离我女朋友远一点。” “啊?我玩过的女人里面什么时候有你——”霍少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视线落在他和苏兰交握的手上,逐渐上移,看见苏兰在他身后吐舌头偷笑,瞬间震惊了,指着他们结结巴巴:“不是、兰兰、他——你他妈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兰兰,你不才离婚呢吗???” 苏兰挑眉:“你管那么多。”跟着林沉楼走了几步,回头瞪他:“不准多嘴,听到没有?不然告诉你爸,你和那白人姑娘压根没分手。” 霍少东又愣了一下,紧接着怒了:“那个谁——那个当老师的,你停下!你给老子讲清楚,你敢勾引女学生,当心我举报你!”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 * 霍少东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苏兰偏过头,那人的侧脸冷淡依旧。 她叹气,叫了声:“沉楼。” 他装没听见。 苏兰一本正经的说:“你不理我,你会后悔的……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林沉楼停住脚步,低头。 苏兰笑了起来,摊开一只手:“戒指拿来吧——恭喜你,中奖了。” 第70章 豪门逆袭手册(14) 林母从楼上下来, 看见客厅里坐着的两个人, 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尖声冲着下面大叫:“陈妈!陈妈你老糊涂了?谁叫你放他们进来的?” 韩千曼脸色一白,垂下了眼睛。 林修伸手握住她的,无声安抚。 陈妈匆忙走了过来, 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小情侣, 紧张的说:“太太……外头太阳大,不能站人。” 林母压根不正眼看那两个人, 轻蔑的哼笑,轻飘飘说道:“怎么不能站人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带——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收容站?还不赶他们走?” 陈妈为难:“太太!” 林母眼中怒意更甚, 正想开口骂人,座机电话响了, 接起来说了两句, 脸色稍缓。 挂断电话, 林母在林修对面坐了下来,接过陈妈递来的茶, 轻轻吹了吹,漫不经心的开口:“……上回的话说的还不清楚?你想回家, 就跟这女人一刀两断——哟, 肚子这么大了?”目光停留在韩千曼隆起的肚皮上, 唇角的笑愈加讽刺:“韩小姐,你以为怀了孩子,等于有了免死金牌, 我们就必须接受你?” 韩千曼慌张地抬眸:“阿姨,我从来没这么想过!孩子是个意外,但既然有了……代表这是上天的意思。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我对林修是真心的,我什么都不要——” 林母一声冷笑:“什么都不要,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们的态度,林修没跟你讲清楚吗?你们想结婚,随便,但是从此以后林修,你,还有你肚子里那个,全和林家没半点关系。”看着林修始终平静的神色,林母不禁怒上心头:“你听见了吗?就算我和你爸不在了,遗嘱里也没你的份!” 林修沉声问:“妈,有必要么?” “我们家会变成这样,都是这个女人害的——”林母指向韩千曼,气的手指发抖,嗓音又尖了起来:“她和她妈妈一样,一门心思拆散别人的家庭,谁家敢要这种媳妇?是我没用,我没张凌厉害,张凌管得住她老公,我管不住我儿子,那我斗不过,躲还不行吗?”越想越怒,霍地站起身,又叫了起来:“陈妈,送客!以后再让我看见这个女人进我家的门,别怪我没好脸色给你看!” “妈!”林修跟着站了起来,冷声道:“你能不能别带着偏见看人?什么拆散别人家庭——你分明是在迁怒。” 林母气得发笑:“哈!你有没有婚内跟这个女人搞在一起?她什么时候怀上的,你和苏兰离了吗?林修,你当我傻?苏兰那天照片都给我看了——你怎么想的?老婆生病住院,你出了医院就和这女人搂搂抱抱?我是看透你了,为了这个女人,你良心早就丢了……以前那么对苏兰,以后就会同样对待我和你爸,养你有什么用?” 最后一句话出口,纵使气势十足,终究抵不住内心的酸涩,流下两滴眼泪,抬手擦干了,冷笑:“幸好,我们不止你一个儿子,否则得被你活活气死!” 提起林沉楼,林修眼里闪过一抹异色,轻笑了声,问道:“沉楼跟你说了吗?” “说什么?” “那就是没有。”林修点点头,重新坐了下来,两手交握,淡淡道:“妈,你不用把我想的太坏,也不用把沉楼想的太好。” 林母嗤之以鼻:“算了罢,你哪点能和你弟弟比?比学历,比能力,还是比孝顺?沉楼能帮家里分担困难,你?不气死我和你爸算好的了。” 林修问:“他怎么分担困难了?” 林母不假思索道:“不就是你爸欠关总的那笔钱?私人名义借的,没法——”突兀的停了下来,冷冷看着林修:“你问这么多干吗?” 第90节 林修勾起唇角:“欠关总的钱,沉楼还了?妈,你从来不觉得奇怪吗?你儿子在大学里教书,怎么可能手头有那么多闲钱?” 林母脸色难看:“你用不着含沙射影,有什么明说。” 林修点上一支烟,吸了口,吐出烟雾:“沉楼有女人了。” 林母一怔,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林修更加诧异:“你们已经知道了?” 林母哼了声,说:“你弟弟谈女朋友了,家里条件很好,你以为呢?”想到这里,从皮包里抽出几张钞票,转头对陈妈交代:“去一趟超市,晚上多加两个菜……也不知道那女孩子爱吃什么,算了,总归就是鸡鸭鱼肉,口味淡一点。” 陈妈说:“好的,太太。” 林母拨弄了下垂到胸前的卷发,不耐烦的看了眼林修和韩千曼:“沉楼等会带他朋友来家里。韩小姐,你也看见了,好人家的女孩子,我们当然欢迎,至于你,识趣点,听懂了吗?” 韩千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坐不住了,低着头正想起来,耳边传来林修平静的声音:“妈,我们不会走。” 林母皱眉,看向他。 林修淡然微笑:“我也想看一看,沉楼给我找了个多好的弟媳。” * 林父听说林沉楼要带女朋友回来,特意赶在晚饭前,早早回到家。 林母特意上楼梳妆打扮,想给小儿子那位‘家境优越’的女朋友留下良好印象。 再次下来,客厅里那两个人还在,虽然碍眼,但韩千曼肚子那么大,总不好真的把他们轰走,只能当看不见。 五点多钟,不到六点,门铃响了。 林父假装看报纸,其实拿反了都不知道。 林母正襟危坐,摆出自以为慈祥和蔼的表情。 林修看着他们装模作样,心中又恶心又觉得讽刺,甚至于可笑。 陈妈开门,林沉楼走了进来,看见客厅里有两位意外的客人,怔了怔,起初的惊讶过后,也就淡然了,和父母打了招呼,对林修和韩千曼略一点头。 林母没看见有人跟他进来,急忙拉住他,问:“女孩子人呢?” 林沉楼答道:“在车里。” 林母拧眉,责怪:“你怎么能把人留在车里?快把她叫进来。” 林沉楼按住母亲的手,平静道:“妈,你坐下来,我有话说。” 林修挑眉,嘲弄的笑。 林沉楼还没开口,门铃又响了起来。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视线同时移到大门口。 陈妈赶了过去,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的人,愣住了,好半晌才道:“少……不,苏小姐……?” 苏兰拎着好几个纸袋,觉得手酸了,只好放下来:“陈妈。” 陈妈尴尬的笑了笑,往后看了一眼,走出门,悄声说:“苏小姐,不太方便……大少爷带了朋友来。” 苏兰说:“没关系,我不是来找他的。” 陈妈‘唉’了声,又尴尬又为难,迟疑道:“还是……不方便,那个……小少爷也带了朋友来。” 苏兰笑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把地上的袋子全提了起来,绕过陈妈走了进去:“我知道呀。”回头冲陈妈一笑,眨眨眼:“你以为我怎么过来的?” 陈妈脑子绕不过来,身体瞬间石化,站着不动。 客厅里鸦雀无声。 林沉楼拧眉,转身走到门口,接过她手里的袋子,低声问:“你出来干什么?” 苏兰说:“车里闷。”跟在他身后,又轻声添了句:“……怕你挨骂,我在,他们不敢骂你,不信你瞧。” 林沉楼回头瞪了她一眼,摇头。 苏兰环视了圈客厅里的人,叫了声:“爸,妈。”看着似笑非笑的林修,同样报以不痛不痒的笑容,咬字清晰:“大哥,大嫂。” 林母一时间脑筋转不过来,只想叫陈妈把日历拿过来,翻开看看。 时间倒流,仿佛回到了五、六年前的那一天。 沉楼带着大学里的学妹回家,那孩子青春洋溢,拥有数一数二的家境,出挑的外在条件,虽然任性的无法无天,却又叫人不知不觉就包容了她的无理取闹……那个女孩,后来成了他们的儿媳妇。 她开始怀疑记忆出现了偏差。 一模一样的情景……那五年,到底存在过吗? 眼角余光瞄见一旁惊愕的韩千曼,顷刻间回过神。 林母正欲开口,却听丈夫咳嗽了几声,声音无波无澜,和平时毫无差别:“回家来吃顿饭,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她立刻反应过来,脸上的肉有些僵硬,但好歹挤出一丝笑意:“就是……兰兰太见外了。” 目光移到地上的纸袋。 一水的名牌包装,有雪茄,进口红酒,也有名牌包,鞋。 苏兰说:“应该的。”说着,弯腰取出一盒雪茄:“爸,我舅舅说这个牌子的哈瓦那雪茄不错,你试试看。”又想弯腰拿另一样东西,林沉楼伸手拦住,苏兰笑他:“能不能别那么草木皆兵……稳着呢,又不是颗球,说掉就掉——” 他眼神一沉,淡声警告:“苏兰。” 苏兰只好直起腰,抿了抿唇,站到他身后。 林沉楼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稳:“爸,妈,我知道你们一时很难接受……”停顿了一会儿,坚决地牵起苏兰的手,继续道:“我们是认真的。”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怒和质问。 他的父母显得非常……平静。 脸色稍微难看了点,但是没给他和苏兰难堪。 林父首先起身,说:“吃饭吧。” 林母跟着过去,招呼苏兰往餐厅这边来。 林沉楼拿不准……这代表他父母思想开明,还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林修拿起地上的一瓶红酒,抬眸看着苏兰,笑容带着嘲讽:“苏兰,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五年前你来,也是左手右手一堆东西,在你脑子里,什么都是能用钱收买的,对吗?” 苏兰耸耸肩,说:“五年前,那堆东西里有给你的。至于五年后——你把酒放下,摔坏了你又赔不起。”转头看着林沉楼,飞快的抱了他一下,笑的眉眼弯弯:“我去告诉爸妈,我到底多有诚意。”说完,脚步轻快地小跑离开。 林沉楼容色微变,出声制止:“好好走路,不要跑跑跳跳。” 苏兰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的无奈,一小步一小步往餐厅走。 林沉楼摇了摇头。 身后,林修淡淡道:“千挑万选,你就给爸妈选了这么个媳妇。”他抱着双手,靠在墙上看着自己弟弟,唇边的笑意依旧嘲弄:“放心,他们不会‘难以接受’。爸已经几个月不抽雪茄,妈也将近一年没买包了,他们不仅会接受,而且乐见其成。这个社会太现实,笑贫不笑娼。” 手机无声震动。 林沉楼低头,打开看见一条刚收到的信息。 ——不会弄丢你的宝贝女儿捡来的儿子,不要草木皆兵,管东管西嘛,我已经很小心了,弯个腰都要被你说,我很无奈啊。 配上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抬头看着林修:“失陪。” 林修笑了笑:“你们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话音刚落,餐厅传来一阵锅碗筷子掉到地上的声响,好大的动静。 接着,过了很久,传来林母干涩的笑声:“这是……喜事啊!” * 晚上。 苏兰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过来,又转过去,两条腿在半空中蹬了几下,直到脚踝被林沉楼捉住,直接塞进被子里,抗议无效。 苏兰叹了口气,看见他在地上铺被子,翻了个身,抱住他的腿:“真不陪我睡?”皱起眉,可怜的小声祈求:“没人抱着,我不习惯呀。” 林沉楼摸摸她的头,柔声哄:“慢慢就习惯了。” “……”苏兰气结,瞪了他一眼:“你这算什么意思?以后都和我分床了?” 林沉楼俯身,轻叹:“医生说,怀孕头几个月不能……听话。” 苏兰本来就只是和他闹一闹,顺着台阶点了点头:“知道了。”抬起双眸,开玩笑似的说:“以后真别管我管那么紧,不然天天晚上仰卧起坐吓你。” 林沉楼身形一滞。 苏兰爬起来,从身后抱住他,低笑:“跟你玩的,我怎么舍得那么吓你……算了,我也早习惯被你管着了。”拉着他转过来,闭上眼睛:“亲一下睡觉。” 轻轻的吻落在眉心。 苏兰靠在他怀里,犹豫了会儿,开口:“明天去我家……不如你坐车里等我?” 第71章 豪门逆袭手册(15)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张老爷子捧着茶杯, 老花镜后的眼睛抬了抬,看向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张哲:“你姐带朋友回来,你小子赖在这里干什么?” 张哲耸了耸肩膀,语气一如既往的欠揍:“看热闹。” “看你的热闹还差不多!”张老爷子冷哼,念叨起来:“隔壁和你同龄那小伙子, 年底也要结婚了——” “又来了。”张哲愁眉苦脸的打断,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忘记了,我带的东西还放在车里。” 走到院子里, 正巧撞见刚下车的张凌。 张哲叫了声:“姑姑。” 张凌点了点头,想了想, 对他招招手:“小哲,过来。” 张哲心里无声叹息, 慢吞吞走了过去。 张凌试探道:“你姐说……今天带个朋友回家。” 张哲咳嗽了声:“爷爷跟我说了。” 第91节 张凌盯着他的脸, 问道:“你认识吗?” “见过。”好像太敷衍了。张哲抓了抓头发, 加上一句:“就远远的看见过,也没说上几句话。长的高高瘦瘦, 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挺斯文。” 张凌冷下脸, 哼了声:“兰兰就喜欢看脸谈朋友, 上过一次当还不长记性, 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没一个靠得住。” 张哲摸了摸自己白净的脸皮,有点尴尬。 车里有两瓶速效救心丸。 带进门的时候,丁妈看见了, 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东西家里有。” 张哲说:“省的你找。” 丁妈又往客厅里瞄了眼,说:“医生上回来了,说你爷爷好的很,心脏也没毛病,你给他买药,他准得冲你发脾气。” 张哲看着正和老爷子讲话的张凌,一声长叹:“……不一定给他用。” 外面响起汽车开进来的声音。 张凌还在对着张老爷子滔滔不绝:“爸,我不是非得把兰兰给霍少东,但是少东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总好过外面那些居心叵测的男人。我以前就是太惯着那孩子了,林修就是个教训!兰兰眼神不好——” 张老爷子坐了起来,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兰兰看人不准,你看人就准了?那苏海航又算个什么东西?” 张凌无言以对。 门铃响了起来。 张哲坐正了,两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手一瓶速效救心丸,严阵以待。 他看着张妈过去开门,不禁又想……他姐难道真有胆子把人带回家?还是这阵子不声不响的,又换了一个男人? 门口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张哲眯起眼看清了,有点想笑,又觉得荒唐。 ——得,没换。 张哲在观察的同时,张凌也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们,准确的说,应该是打量女儿身边的那位‘朋友’。 陌生的脸,不认识的人,可她总觉得……莫名的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仔细回想了一遍所有叫得出名字的人,这个年轻人不在其中。 苏兰叫了声:“外公,妈。” 张哲看着他姐,只觉得今天苏兰的笑容特别甜,甜到让他起鸡皮疙瘩。 张凌站了起来,对着林沉楼淡淡一笑:“带水果来了?客气了……先放下吧。丁妈!拿去厨房里,切点出来吃。” 丁妈应了声,接过林沉楼手里的东西,走回厨房。 张老爷子坐着没动,只点了点头,对苏兰说:“怎么不介绍一下?” 苏兰清了清喉咙,瞪了一眼露出幸灾乐祸看好戏笑容的张哲,语气又乖又甜:“我男朋友呀……他国外读完博士回来的,高材生哦。” 张哲插嘴:“姐,你本科辍学,能交流吗?” “怎么说话呢?”苏兰作势想打他,见他举起双手投降,轻哼:“……我现在开始努力读书了。” 张老爷子不动声色:“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苏兰最怕听到这个问题,头皮一阵发麻,又咳嗽了几声,敷衍:“这个……不重要,等会说。我刚说到哪里了?……对,他在x大教书,学校里最年轻的副教授之一,很厉害吧——” 身边,林沉楼轻轻叹息一声,说:“苏兰,不必这样。” 他上前一步,神色平静而镇定,唇角不带着笑意,却也不显得过于肃穆,声音不卑不亢:“伯母,张老先生,我姓林,林沉楼。林修是我哥哥。” 丁妈正拿着水果盘走过来,听见他的话,手里的盘子直接掉到地上。 除了这一声巨响,周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张哲摸出口袋里的速效救心丸,小心翼翼地递给死死瞪住林沉楼的张凌:“姑姑,先吃一粒缓缓?” *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到底欠了你们林家多少债?” “……苏兰,你要妈妈说你什么好?你脑子坏掉了,跳了一次火坑送了半条命,现在继续往下跳?你疯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们怎么就专门挑我女儿祸害?说吧,你,还有你爸妈,你们想要什么?钱?多少?” 苏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足足二十五分钟——张凌已经发飙了二十五分钟,不带休息一下的,也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她低下头,小声打断:“妈,当年是我祸害他,你忘记了?” 张凌选择性遗忘了这段过去。 苏兰听着她继续劈头盖脸的开骂,苦笑了下,一只手伸了过去,握住林沉楼。 他的手掌温暖依旧。 苏兰一怔,侧头看他,见他正好也看了过来,眼神温柔沉静,无声的安抚。 她稍稍安心,松了口气。 张凌回头看见他们交握的手,气的脸色发白,怒道:“姓林的,你离我女儿远点,放开!还嫌我——” “好了。”沉默良久的张老爷子终于开口,问张凌:“你还没说够?” 张凌愤怒难平:“爸!他们林家没一个好东西,林家那两个什么德性,我是看透了,他们破产了,正等着钱用,大儿子和我女儿离婚了,这会就叫小儿子来——” 张老爷子脸色冷了下来:“够了!” 张凌只得住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妈。”苏兰叹了口气,轻声道:“他和林修不一样。” 张凌回头看她,痛心疾首:“兰兰,人心隔肚皮,你为什么就不长记性?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真心还是假意,全放在面上?你听妈一句,他们家贪图的是你的家当,别再上当受骗——” 苏兰又叹了一声,飞快的说:“我怀孕了。” 又是一阵死寂。 张哲缩进口袋里的手,又伸了出去:“姑姑,速效救心丸。” * 张凌出去外面抽烟。 苏兰想跟出去,又不放心林沉楼一个人在这里,迟疑中,听见他说:“兰兰,出去看看伯母。” “你——” 张老爷子开口:“你什么?你外公又不吃人。” “……外公。”苏兰犹豫了会儿,走到老人家身边,蹲下来:“他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 张老爷子没有表态,只说:“出去吧。” 苏兰看了林沉楼一眼,转身离开。 张凌一支烟抽完,双手环胸站着,整个人站成了一座雕塑,阳光下依旧散发出冰凉的寒气。 苏兰慢慢走了过去,轻声叫:“妈。” 张凌沉默片刻,问:“苏兰,你实话跟妈妈说,是不是他引诱你?” 苏兰深吸一口气,神色无比的诚恳:“妈,我发誓每一句都是真话,如果一个字有假天打雷劈……不是他勾引我,是我千方百计引诱他。” 张凌目光冰冷,气的说不出话。 苏兰说:“我很爱他。这件事,我用了五年才知道。”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淡淡的苦涩:“妈,你没认出他,但是觉得有印象,对吗?因为你在林家见过……照片里。那年我结婚,他提前出国……之后难得回国一次,也是见了父母就走,所以你从没真的见过。五年前,是我对不起他。” “兰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张凌摇了摇头,摸了摸女儿的脸,苦笑:“人都是会变的,也许五年前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可是现在——妈妈没办法相信,他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爱情,没有其它目的。” 她又点了一支烟,吸一口,闭上眼睛问:“真的怀上了?” 苏兰说:“是。” 张凌点了点头,冷静下来:“好,你一定要嫁给他,我可以赞成你们。” 苏兰一怔。 张凌睁眼看向她:“进去吧,我打个电话就过来。” * 屋里倒是意外的和谐。 丁妈扫掉了地上的碎片,端上泡好的热茶,给在座的人都倒了一杯。 苏兰在林沉楼身边坐下,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张老爷子,瞪了另一边的张哲一眼:“你来干什么?捣乱吗?” “天地良心,姐。”张哲挑高眉,无辜的说:“我担心你才来的,有我在,也好帮衬一点。” 苏兰似笑非笑:“你的帮衬,就是动不动掏出一瓶速效救心丸?” 张哲勾唇笑,耸耸肩:“你自己找的好姐夫,怪我咯。” 过了一会儿,张凌进来,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只是目光移到林沉楼身上,依然忍不住露出一丝厌恶:“留下来吃晚饭吧,苏兰她爸下了班过来。” 林沉楼说:“好。” * 晚饭前,跟着苏海航一起来的,还有陶律师。 张凌已经在电话里跟苏海航说明情况,这会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没开口。 苏海航看了她一眼,带着陶律师一起进去,看见苏兰和林沉楼,不禁想起了韩朵萱母女,心情一阵烦躁,狠狠瞪了眼苏兰:“你是……无法无天了,真想气死你爸妈才安心?” 苏兰看着他身后的陶律师,皱眉。 苏海航没有拐弯抹角的兴致,开门见山:“林……林先生。既然兰兰已经……你们想结婚,可以,你把这份婚前财产协议签了。陶律师,拿给他。” 苏兰淡淡道:“他不用签。” 苏海航重重一哼:“轮不到你来做主。”他生性优柔寡断,看着女儿,又有点心软,叹了口气:“兰兰,爸爸妈妈是为你着想,不然以后有的你哭。” 林沉楼接过协议书。 苏兰神色微变,抢了过来:“你还真想签!” 林沉楼牵起唇角,抬手将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没关系。”转头看向苏海航,笑意淡然:“……因为不会离婚,除非我死。” 第92节 * 吃过晚饭,张老爷子意外的开口,留林沉楼在家里住一晚,等送走了苏海航和张凌,就把他叫进了书房。 苏兰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了半个小时电视,一句台词都没听进去。之后怎么也坐不住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抬头看了看时间,终于忍不住开门出去。 走到客房门口,丁妈正好出来,一张脸特别严肃:“你这孩子……作死咧!” 苏兰笑,揽住老妈妈的肩膀:“丁妈,以后帮我带孩子呀。” 丁妈说了声‘去’,又开始念叨:“外头那么多的男人,你怎么非得找姓林的?我看霍家的公子就很好。” 苏兰似真似假道:“姓林的比姓霍的好看。” “你——”丁妈戳了戳她脑袋:“男人的脸管什么用,重要的是人品!” 苏兰说:“那就更不能比了。”瞄了眼书房紧闭的门,收起不正经的笑意,问:“外公放人了吗?” 丁妈哼了声:“早个十年八年的,就老爷子那脾气,能把他的腿打折!” 苏兰听了有些心惊,犹豫了会儿,说:“我在房里等他。” 丁妈板起脸:“你外公说了,今晚你睡你的,他睡他的,要守规矩。” “……我肚子里揣着一个呢,能干什么?”苏兰跺了跺脚,推开门进去,讨饶:“我就待一会儿,等他回来了,说几句话就走,保证绝对守规矩。” 第72章 豪门逆袭手册(16-17) 不到半个小时, 门开了。 林沉楼进来, 看见从沙发上起来的苏兰,怔了怔,目光停留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开口:“慢点。” 苏兰没听,穿上拖鞋几步走了过来, 捧住他的脸看了半天, 舒出一口气。 林沉楼笑了笑:“怎么了?” 苏兰说:“看你有没有挨打。” 话一出口,脑海中刹那恍惚……担心他挨打, 担心他受长辈责骂,这好像不是第一次了……在第一个世界中, 仿佛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苏兰心情低落,坐回沙发上。 林沉楼走了过去, 握住她的手, 语气温柔平和:“外公同意了。” 苏兰抬眸, 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叹一声, 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那就好。” 林沉楼蹙眉:“兰兰,你好像……不高兴?” 苏兰又叹了口气, 抿唇安静片刻, 举起三根手指:“三件事。” “第一, 那份婚前财产协议,我叫你别签,你都不听我的。” “第二, 以后不准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不爱听,你再乱说话,我不理你了。” 林沉楼抱着她,说:“好,以后都听你的。” 苏兰不满的抱怨:“你就嘴上这么说。” 林沉楼又道:“结婚以后,都听你的。” 苏兰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 林沉楼见她不恼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问:“第三件事呢?” “第三……” 苏兰眼睑低垂,盯着自己的指甲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欲言又止。皱眉犹豫了半天,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沉楼一怔,没答话。 苏兰顿时起了疑心,正想追问,听见他说:“记得什么?” ——记得什么? 记得那场盛大的海边婚礼。 记得你我说过不止一次的结婚誓言。 记得皇城深宫中的试探,禁忌的爱恋。 记得……我很爱很爱你这件事。 苏兰凝视着他。 细长漂亮的眼睛,墨玉般的眼瞳中平静无澜,清澈干净,似乎能映出自己的影子。 ……他根本不记得。 她张了张唇,叫他:“沉楼。” “嗯。” “沉楼……”她又叫了一遍,声音轻了下来,语气带着微不可觉的疲倦,与从未有过的认真:“我要的是长相厮守,一辈子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开。” 林沉楼伸臂将她揽进怀里,承诺:“不会有那一天。” 苏兰的脸埋在他胸口,看不见他的神情,苦笑着点了点头。 彼此都有些沉默。 林沉楼正犹豫是否该说点什么,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苏兰笑了声,说:“丁妈来查房了。”在他唇上亲了亲,起身离开:“晚安。” 林沉楼拉住她的手腕。 苏兰低头看他,调侃:“不想一个人睡?” “我说过,只要你不放手,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他抬头,视线交错,手指放开纤细的手腕,牵住她的手。“这句话,任何时候都作数。” 苏兰一怔。 门外,丁妈明显急了:“小姐,你再不出来,老爷子拿拐杖来捉奸了!” * 苏兰和林沉楼一直很低调。 结婚也只请了两、三桌亲戚,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饭了事。 然而天底下没有能包住火的纸,再怎么低调,很多人还是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消息,在背后指指点点,议论是非。 当然,也有人从中得出了人生感悟。 “……赚钱容易,守住难。你说说,像林家那样,从前多风光呐,出了一点变故,竟然沦落到卖儿子还债的份上,唉。” “听说林家的小儿子是个海归博士生,多好的孩子,被他爸妈哥哥害的,一辈子都给毁了。” “我告诉你,苏海航的女儿脾气可差了……我听认识那女孩子的熟人说,她在大学里交朋友,每个月换一个,换男人比换衣服都快……” “那女孩子结婚也跟玩似的,跟哥哥离了,又跟弟弟好上了,我打赌,用不了几年,肯定也会离,绝对长不了!” 所有人都在猜他们过多久会离婚。 可随着时间流逝,类似的流言蜚语渐渐少了。 六年了。 始终没有他们离婚的消息,只是不知听谁说起,林家久不露面的两位家长,最近频繁在某少儿培训中心出现,接一个小不点男孩子回家。 * “这里……是这个月的开销,还能存两千块呢。” “去掉婷婷的学费,嗯……够了,暑假我们一家三口出去旅行吧,这几年都没带婷婷出去玩。” “修,你说呢?” 头顶,吊扇悠悠的转。 林修从片刻的怔忡中回神,面前是妻子略带担忧的脸。 流年催人老。 韩千曼坐在他身边,隔着一点点的距离,隔着微黄的灯光,曾经白皙娇嫩,青春美貌的脸上,刻上了时光的印痕。 她的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 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了曾经年少不更事的青涩纯情。 她的眉心有一道很明显的皱痕——其实不该有的,她还年轻,只是这些年来为柴米油盐操心,她总是习惯性的蹙眉。 就像现在。 韩千曼看了看手里的本子,上面记录了这个月的每一笔账。 收入,支出,密密麻麻的数字。 她又皱起了眉。 林修淡淡笑了笑,突然抬起手,抚平妻子眉间的皱痕。 韩千曼有点意外。 林修说:“周末带上婷婷,我们回家一趟。” 韩千曼垂眸,轻轻说:“……我不想见你爸妈……修,你知道的,我害怕。他们看我的眼神,让我难受。” 林修起身,往洗手间走,没有回头:“我订了机票,暑假我们出国。” 韩千曼盯着他的背影,愣了愣。 洗手间的门关上了。 韩千曼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丈夫的那点工资,除去平时的生活费,剩下的只有可怜的一点,一家人去邻市玩玩可以,但是出国……根本不可能。 林家那两个势利眼,虽然嘴上说着不管他了,背地里……还是会给他钱的吧。 这只是猜测而已。 韩千曼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因为林修从来不讲。 第93节 她觉得失落……可又为此产生了愧疚自责的心理。 怎么能埋怨林修呢?他不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她应该满足了。 那个曾经挥钱如土,从不将金钱放在眼里的男人,为了她甘愿过上平淡的日子,像普通的小夫妻那样,为了一点点饭菜钱斤斤计较,每个月都计算着过日子。 是她自己没用……如果不是她学历不高,能力也不强,只能留在家里带孩子……如果她也能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家里的经济状况不会这么紧张。 韩千曼苦涩的长叹了口气。 有一句话,深埋在心底,他不说,她不敢问,却又像生了根的藤蔓,紧紧缠住她心中最阴暗的角落,令她永远处于一种患得患失的空虚和恐惧中。 真的……很想问问他。 ——修,你……后悔吗? * 苏兰停好车,还没按门铃,张凌牵着林文静的小手出来,对走过来的女儿笑了笑:“来接他了?” 林文静背着一个深蓝色的小书包,高高兴兴地扑进妈妈怀里:“妈妈!” 苏兰抱了他一下:“你书包里装的什么,妈妈都抱不动你了——小静,我记得送你来的时候,你背的书包不是这个……” 林文静轻哼了一声,满腹牢骚:“外婆给我买的……妈,拜托,我是个男子汉,你让我背粉红色的书包?我会被人笑死的!” 张凌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林文静甩了甩小平头,冲着张凌挥了挥手:“外婆,我下个礼拜来看你——别忘了,你说了带我去动物园!” 张凌说:“知道了。” 小孩子好动,闲不下来,见苏兰没有要走的意思,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张凌看着活泼可爱的外孙,唇边泛开一抹笑,看向苏兰,迟疑了下,劝道:“兰兰,妈知道你想要一个女儿……可生出来是个男孩子,那也没办法,对不对?你心态需要放平,不能把儿子当女儿养,起了个名字叫文静也算了,给他背粉色的书包……看开点,儿子有儿子的好。” 苏兰嘴角抽了下,咳嗽两声,低下头。 ——猝不及防……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巨冤。 这事说来话长,张凌以前见了林沉楼像见仇人,她没办法,为了改善丈夫在父母眼中的印象,但凡好事全是他干的,坏事自己扛。 比如儿子的名字。 比如儿子身上可疑的粉色物件。 “兰兰,不是妈说你。”张凌看着她,正色道:“现在科学发达,我们都知道孩子的性别由爸爸决定,你看你这个样子……没准沉楼会觉得没生女儿,你对他不满意,才整天折腾你儿子。兰兰,这样不好。” 苏兰:…… * 回去的路上。 林文静抱着小书包,坐在车座上,忽然开口:“妈妈,我要改名字。” 苏兰问:“改什么?” “林不文静。” 苏兰噗嗤笑了出来。 林文静不开心了,撅起嘴:“严肃点,我认真的!” 苏兰安慰:“知道了,回头我跟你爸商量。” 林文静嘻嘻笑了起来:“他听你的,你说了他准听。” 苏兰挑眉看他:“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说?” 林文静板起脸,哼哼:“我是你生在垃圾堆里,他捡回家的——妈,我不要他每天晚上教我数学题……好烦呀,我想看动画片。” “爸爸是为了你好。” “他是在报复社会……”林文静刚学了个新词,学以致用:“妈,爸爸小时候一定过的很苦,没有童年。” 苏兰怔了怔。 回家前,先去了林家。 后车座有两件给林母买的衣服。 苏兰拿下车,不等她按门铃,林文静已经跳起来按响了。 门从里面打开。 苏兰手里提着东西,也没看清人,边走边说:“陈妈,妈在不在——”抬头看见门里带着一点浅淡笑意的男人,停了下来,挑了下眉:“没看见你车。” 林修说:“还在修,打车来的。” 林文静叫了声‘伯伯’,先溜了进去。 苏兰问:“嫂子和婷婷呢?” “在里面。” 苏兰低头换鞋,笑了笑:“我拿点东西给妈。” 林修点头,站在一边。 苏兰换上拖鞋,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靠在门口,不觉有些奇怪,左右看了看:“怎么不进去?” 林修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打开门:“我去外面抽烟。” 苏兰转身走了。 于是,那支香烟又放回了口袋里。 林修依旧靠在门边,盯着那个女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他不常回家。 就算回来,基本上也会和苏兰错开时间,今天算是一个意外。 这种意外,一年里也不会有个几次。 但是每一次,他都会不由自主的看着那个人的背影。 他还是坚信,对这个女人,他不曾有片刻的爱情和怜惜……可他却想看见她,甚至于有些迷恋。 因为,看见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另一种人生。 他放弃的的人生。 日复一日的工作,繁琐又单调,应付那些眼高于顶的客人的同时,他挥霍着自己的生命,有时候差点就忘记了,曾经他有过选择,曾经他也是别人拼命巴结的对象。 也曾衣食无忧,挥金如土,纸醉金迷,众星捧月…… 林修冷笑了声,拿出口袋里的烟,叼在嘴里,开门出去。 * 晚上。 教完儿子功课,林沉楼回到房间,看见妻子趴在床上,翘起两条纤细修长的腿,正在翻字典。 他笑:“找什么字?” 苏兰见他坐了过来,抬头对他笑笑,字典一丢,趴到他腿上:“你儿子想改名。” 林沉楼一怔:“改成什么?” 苏兰眼里涌起笑意,还没说话,先笑了出来:“林不文静……其实蛮贴切的。” 林沉楼低笑了声,在床上躺下,和她一起翻字典。 苏兰翻了个身,手臂缠了过去。 眼睛轻轻闭了起来。 其实……很久以前,只想能在每个世界中,和他相遇,和他相守,就足够了。 可她终究还是贪心了。 以至于,开始期待天长地久。 * 众神之巅,苍龙王宫。 东宫内殿。 侍女温顺地跪在地上,将手中的银托盘举过头顶。 镶满了珠玉、宝光夺目的匕首,几个小小的玉葫芦瓶,以及止血用的天仙玉露。 小小的婴孩神色冷淡,伸手拿起削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利刃,在自己白嫩的手指上比了比。 外面传来聒噪的通报声,尖尖细细,烦人的很。 “陛下驾到——” 阿婴回头。 男人青色的锦袍上绣着龙形暗纹,肤色极为苍白,一双眼眸细长,瞳孔是奇异的琥珀色,像玉石。他微微皱眉:“住手。” 阿婴见了他,并不显得高兴,也懒得行跪拜礼:“父王,怎么舍得从温柔乡回来?莫不是阿娘的记忆恢复了,你又只能灰溜溜回来了?” 龙王不曾理会他,接过他手中的匕首,眼也不眨一下,利落地割破自己的手指,看着一滴滴血流入玉葫芦瓶中。 阿婴冷眼旁观,漠然道:“别白费功夫了。” 他的父亲置若罔闻,依旧只盯着那小瓶子,眼神冷厉。 阿婴看了一会儿,背着手走开几步:“那老头子早几万年前就该下凡历劫了……其实这又有何用?我的血只能拖个一时半刻,他想逃过天劫,不仅仅需要天选帝女和龙族帝王之血,还需要天女的祝祷……不如死了这条心。” 血珠与瓶中透明的液体混合,化为浅浅的红色。 龙王面无表情,手执匕首,继续往指头上割。 “我说够了!”阿婴冷冷道,将匕首抢了回来,又是一声冷笑,刀刃划破婴孩吹弹可破的肌肤,血滴缓缓流入另一个瓶中,与里面透明的水融合,竟然泛出淡淡的金色。少顷,他把匕首一丢,厌烦的吩咐侍女:“拿出去。” 大殿里恢复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龙王淡声道:“阿婴,你若想长大——” 第94节 “你可以找个女人孵化我的蛋壳?”阿婴冷笑,满是不屑:“我又不是没娘,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也配碰我?” 他烦躁起来,眼底浮现怒意,来回踱了几步,就地坐到了白玉台阶上,抬起头看着父亲。半晌,忽的一笑:“父王,听说……阿娘想和你长相厮守?”那人冷冷淡淡地站在一边,不曾作声。他又笑了起来:“打铁趁热,现在趁着阿娘对你有些感情,不如坦白从宽?总好过她自己想起来……离帝女重返天庭的良辰吉日,也不远了。” 龙王低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婴胖乎乎的小手交握在一起,慢慢道:“我想说呀,父王,我们来做个交易。我一向玩物丧志,文治武功不行,有些小玩意儿却是在行的很……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在下个世界,从头到尾保留记忆,你也可以选个合适的机会,向阿娘坦白。作为交换——”唇角向上扬起,一字一顿道:“你带我同去。” 第73章 一枝红杏回墙中(1) 金碧辉煌的宫殿。 窗前, 白色的帘布无风自动, 轻轻摇曳。 苏兰拉开椅子,坐下,对着虚无的空气说:“咖啡,谢谢。” 话音刚落,一杯咖啡出现在桌面上。 苏兰拿起精致的小勺子, 搅动了一会儿, 抬起杯子尝了口,淡淡一笑:“咖啡半糖加牛奶……无名, 你真贴心,对我的口味这么了解。” 【……您喜欢就好。】 【即将进入下一个——】 杯底搁在桌子上, 发出一声响。 苏兰抬眸,望着空荡荡的大厅, 缓慢而郑重的说:“我要见你们主神。” 【抱歉, 现在无法——】 “无法联系他?”苏兰轻笑了声, 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任务还没开始,他肯定在附近……”环视四周, 空无一人。“无名,上次我问你, 你的主神, 还有阿婴, 他们是我的什么人,你不肯回答,现在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吗?” 【……】 意料之中的沉默。 苏兰深吸一口气, 点了点头:“好,你不说,那听我说。” 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手拉住微微晃动的窗帘,凝视外面漆黑一片的虚无境界,静默许久,闭上眼睛,下定了决心。 “沉楼。” “我知道你听的见,所以你装也没用。” “你可以不理我,我拿你没办法。” “但是……” 蓦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加重语气:“你不肯出现,不肯和我说话,那下个世界,我宁可头上长满草原,和一个人渣过日子,我也不选你了!” 空气瞬间凝固。 还是空旷寂静的宫殿大厅,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无形中,周遭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苏兰内心忐忑,虽然放出了狠话,但那也只是想吓吓他,不是真的不要他了,所以对峙了片刻,本想开口解释,然而……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婴孩稚气的笑声,时远时近,飘忽不定。 有人似乎说了什么。 苏兰没听清……下一个瞬间,一阵天旋地转。 ……又来了。 * 新的世界,新的任务。 苏兰意识朦胧中,就已经接收了剧情内容和原主的记忆,为此吓出一身冷汗,直接醒了过来。 自己这次的角色人设……实在一言难尽。 这个世界是一本结合了都市,爱情,妖怪,和灵异的神奇小说。 故事的女主角叫王晓晓,表面上是个普通的都市白领女,实际上拥有祖传阴阳眼,能够看到阴间的鬼怪。某天,王晓晓的顶头女上司,集团的董事长意外身亡,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但是王晓晓凭直觉和异能发现,这绝对不简单。 王晓晓开始对这件事展开调查,在此过程中,结识了女上司的前夫,在远离尘世的寺庙带发修行的隐士,也就是本文的男主角——凌沉楼。 起初,她以为害死上司的人是凌沉楼,所以频繁试探他,后来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凌沉楼是无辜的,女上司倒是死有余辜。 这一切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凌沉楼本是上界神佛转世,父母双亡,小时候记忆被封印,在孤儿院长大,后来书中早死的大反派,女上司的超级大富豪父亲来到孤儿院,听身边的风水师说,凌沉楼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活风水鱼’,将他养在家里,能够镇宅招财,于是便收养了他。 女上司从小就是千金小姐脾气,很讨厌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哥哥’,又因为他总是很沉默,更是变本加厉地欺负他,甚至于虐待他。谁知长大后,父亲又听了风水师的话,为了敛财和长寿,强迫自己的女儿和凌沉楼结婚。 这是一桩堪称惨剧的婚姻。 女上司原本好好的在和学长霍修谈恋爱,突然被逼婚,还是嫁给自己厌恶的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抗议无效后,把所有的怨气撒在依旧沉默且冷淡,整天只知道吃斋念经的丈夫身上。 更不幸的是,一次意外,他们有了孩子。 孩子出生后第二年,女上司的父亲死了,她继承了家族企业,总算熬到了扬眉吐气的出头日,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自己的初恋情人学长好上了,然后开始了漫长的逼丈夫离婚的拉锯战。 凌沉楼不肯离婚。 女上司好说歹说没用,气急败坏起来,找人去骚扰他,用尽各种方式让他答应离婚,直到凌沉楼带着孩子悄悄离开,去了山中寺庙。女上司千方百计找到了他,最后以自杀威胁,终于如愿以偿,恢复了自由身。 他们离婚了。 女上司和霍修结婚了,刚度完蜜月回来就出了车祸,车毁人亡。 她至死都不知道,她深爱的学长早就移情别恋,跟一个被妖怪附身的女人好上了。 他会和她结婚,对她虚情假意,都是为了在她死后,获得遗产继承权。 那桩车祸既不是意外,也算不得人为……那是霍修的情人,那只女妖怪造成的。 这个案子结束后,王晓晓对凌沉楼颇有好感,后来碰到了别的灵异事件,也会找他出手相助,一来二去的,爱情的种子开始萌芽。 然而,苏兰这次没有当女主角的好福气。 那个不断作死,最后终于把自己给作进棺材里的女上司,也叫苏兰。 现在这个穿越的时间点,凌沉楼已经带着孩子走了,原来的苏兰和霍修旧情复燃,正是情浓时。 ……这个见了鬼的剧情。 这次不是在头顶长草和劈腿之间抉择,而是选择悲惨的狗带……还是抱紧男主的大腿活命。 苏兰开始怀疑这绝对是来自系统的恶意。 不,准确的说,是来自主神的恶意。 她在脑海中呼叫无名,叫了半天,死活没反应,顿时产生了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凉无助感。 心中仿佛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早知道就该多带点金手指的! * 办公室里。 秘书小陈走了进来,递上咖啡:“苏董,刚才黄先生打了电话过来,您看要不要回个电话。” 苏兰点点头:“知道了。” 小陈走后,苏兰拿起手机,打开了未读信息。 果然,黄先生发来了一个地址,简单的一行字,一个寺庙的名字,没有别的说明。 苏兰头疼地丢下手机,背靠在办公椅上,直叹气。 按照原剧情,现在她应该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开着价值百万的豪车,杀去郊区某座山的某个寺庙,拿起一把水果刀抵在喉咙口,对着她那个一心避世的丈夫尖叫:“你不离是吧?不离我死给你看!” 然后,那个已经穿上了僧袍的男人,会说:“他想害你。” 她压根没听清楚,继续撕心裂肺的叫喊:“……你有点自觉好不好?你就是我爸买回来养的一条鱼——我爸死了,我就是你的主人,我叫你干什么,你听话就行,怎么有那么多的废话?” 一纸离婚协议书,宣判了她的死刑。 苏兰想起来就寒毛直竖。 电话响了。 苏兰吓了一跳,深呼吸了几次,接了起来。 小陈在那头说:“苏董,霍先生来了。” 苏兰又开始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沉默了好一会儿,答道:“嗯,你让他进来。” 霍修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可苏兰的注意力不在他有多么俊朗上面,而在……他很瘦,非常消瘦,看起来还有点精神不佳。 ——难道那狐狸精不止会迷惑人心,还会采阳补阴? 苏兰脑海中闪过各种恐怖的画面,用尽了全部的演技,才让自己显得和往常一样平静随意,笑了笑说:“怎么有空过来?” “来看看你。”霍修温和的说,在沙发上坐下。 苏兰见他没有要靠近的意思,暗地里松了口气。 霍修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状似不经意的问:“黄先生那边,有消息了吗?” 苏兰看了眼手机,答道:“有,他把地址发过来了。” 霍修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语气异常柔和:“昨天我在家里收拾东西……你别笑我,大学宿舍里带回来的那堆杂物,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好好整理过。兰兰,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嗯……”苏兰想了想,抬头笑道:“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 霍修静静地看着她:“戒指。” 苏兰一怔。 霍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戒指盒,苦笑:“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年,毕业前……本来想向你求婚,狠下心花了几个月打零工的钱买了戒指,可惜没用到。” 苏兰不敢表现出丝毫异样,学着原主的口气,嘟起嘴说:“我知道,都是……那条鱼害的。”手放在鼠标上,关掉了电脑,站起身:“既然知道他在哪里,我今天就过去找他,这次说什么都要让他签字。” 霍修低头,掩去眼中计谋得逞的冷笑,也站了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苏兰笑了一下,解释:“我有办法叫他点头,你去了反倒不好说话,你在家里等我好消息。” 第95节 霍修想了想,说:“也好。” 苏兰拎起包,挂在肩膀上,一手拿着车钥匙挥了挥:“那我先走了。” 走出办公室,和秘书交代了几句话,离开了。 直到走进电梯,胸腔里的心脏还是不停地跳动,慌的厉害。 苏兰的手心满是冷汗,腿都有点发软,一再提醒自己必须小心小心更小心,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毕竟,这可不是在演狗血爱情剧。 而是……聊斋志异啊! * 从市里开车到山脚下,需要一个半小时。 上山靠两条腿,爬上去又要将近一个小时。 找到地方,天都快黑了。 苏兰想,原主一定是个不常锻炼的人。 因为,当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站在寺庙门口,已经彻底累瘫了,弯腰直喘气,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休息了好一阵子,抬头看了眼寺庙门上的牌匾,确定是‘出云寺’无误,上前敲门。 过了好半天,门缓缓开了。 山间风大,夜寒露重。 伴随着老旧的门吱呀呀开启的声音,直叫人心里发毛。从这里望进去,寺庙的大殿里隐约有幽暗的光,除此之外,一片漆黑。 门里没人。 苏兰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进去,还是该掉头就跑,仍在犹豫中,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碰自己的腿——苏兰‘啊’了一声,连退好几步路,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 一个又矮又胖的光头小和尚站在门口,才两三岁的样子,难怪一下子没看见人。 小和尚手里提着一个纸灯笼,看见吓的脸色发白的客人,嘴角扬起一丝古怪的笑意,奶声奶气的说:“女施主,寺里不受香火,请回吧。” 分明还是个肉嘟嘟的小不点,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苏兰镇定下来,长出一口气,蹲了下来:“这位……小师父,我不是来拜佛的,我来找人……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姓凌的先生?” 小和尚摇头:“没有。” 苏兰皱眉,瞄了一眼寺庙的名字:“不对,就是这里呀……”目光落在小和尚光秃秃的小脑袋上,从包里找出来一粒牛奶糖,拉起他的手,放在他掌心:“好孩子,叫你师父出来好不好?除了你,其他人呢?” 小和尚看着手里的糖,唇角的笑意更是带上了几分玩味,突然开口:“你为什么叫我小师父?我不是和尚。” 苏兰愣了愣,看着他的小光头:“我以为——” 小和尚抬起头,打断:“这里除了我,只有我父亲。” 苏兰瞬间止住了话声,定定地看住他。 小和尚叹了口气,弯唇笑了笑:“妈妈,你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了。”盯着对面神色僵硬的女人,笑的更愉快:“里面没有什么凌先生,但有一位虚尘大师,你想见他吗?” 第74章 一枝红杏回墙中(2-3) 原主的记忆中, 凌沉楼的绰号是简单的三个字, 那条鱼。 儿子的绰号就更简单了,那个鱼蛋。 非要加上一点注解,那就变成了——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让我痛到死去活来,我很讨厌的鱼蛋。 苏兰对这个孩子, 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小和尚虎头虎脑的模样十分可爱, 皮肤白,眼睛大, 肉呼呼的,又不会过于笨重, 实在是个讨喜的小孩。 只是那双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眼眸……太深沉了。 一个古怪又漂亮的男娃娃。 苏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叹一声:“……妈妈是有苦衷的。” “我知道。”小和尚平静的说:“你总是有苦衷。” 苏兰听了, 隐约觉得他话中有话, 可他年纪太小了, 怎么看都不像会有那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便没放在心上, 开口想叫他的名字,双唇张开, 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叫什么来着? 总不能真的叫他鱼蛋吧。 原著里好像是有名字的, 叫……? “阿音。” 软糯糯的两个字。 苏兰低头:“唉?” 小和尚说:“你可以叫我阿音。” 苏兰见他乖乖巧巧的, 不禁心生愧疚,摸摸他软嘟嘟的脸颊,轻声道:“阿音, 带我去见你爸爸,好不好?” 阿音点头,抬手指向灯光幽暗的寺庙正殿。 苏兰反手关上门,搓了搓手臂,迈开脚步向里走去。 这座深山古寺年久失修,房子早已破败不堪,又是在这种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更显得阴森可怖……天色已暗,月色寒凉,苏兰心中的不安扩散开来,刚想加快脚步,身后有一道轻微的力气,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苏兰诧异地回头。 阿音伸出小小的手,拽着母亲的上衣下摆,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又软又稚气:“妈妈。” 苏兰心里一软,俯身问道:“害怕吗?妈妈抱你。” 阿音愣了愣,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的问:“你会离婚吗?” 苏兰愕然:“什么?” 阿音稍显不耐烦,小眉毛皱了起来:“你想离婚,他不肯也没关系,我支持你——我可以在法庭上作伪证,说他家暴你,而且长期出轨,有多个固定伴侣,性质恶劣。” 苏兰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 阿音小手抓的更紧:“但你要带我走。你现在比他有钱吧?法官会把我判给你的……你带我走,我不想住在深山老林里,这里夏天有蚊子,冬天很冷。” 苏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艰涩的开口:“阿音,你……几岁了?” 阿音举起三根手指:“三岁。” 三岁的面瘫天才儿童。 她的儿子。 苏兰用力闭了下眼睛,清了清喉咙,尽量克制住语气,平静的问:“这些,都是你爸爸教给你的?” “他?”阿音唇角弯了弯,显出几分不屑:“不,我不理他,他也不常理我。我们说不到几句话就会吵架,不如不说。” 苏兰又是一阵无语。 半晌,弯腰抱起光头小和尚,往前走:“阿音……对不起,妈妈不该把你丢在这里,我们等会就回家。” 怀里小小的身体无比僵硬。 苏兰低头,借着一点星月的亮光,和远处幽幽的灯火,看见孩子的脸上火红一片,烧到了耳根,惊讶道:“……怎么了?” 阿音语气带着一点愠怒:“放我下来!” 苏兰站定,愣了愣,想把他放下来,可还没弯下腰,又听他说:“……我后悔了,别放我下来。” …… 推开大殿的门,檀香扑面。 宝相庄严的佛像下,一人背对着他们坐在蒲团上,灰褐色的僧衣,脊背挺的笔直,别有一股飘逸出尘,清冷淡雅的气质。 苏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我爬了一个小时的山路,累的半死不活才找到你——大师,先把佛祖放一边,留点时间给你老婆,行吗?” 那人沉默地站了起来,转身。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 细长的双眸幽暗如深潭,万盏灯火照不亮的深邃。 苏兰低头一笑,戏谑道:“给儿子剃了光头,你怎么还留着头发?” 凌沉楼不语,目光落在阿音身上,皱眉:“阿音,过来。” 小和尚回头看了他一眼,唇角浮起冷淡的笑意,转身趴在妈妈肩膀上。 于是,凌沉楼又说:“回你自己房里。” 阿音心中冷笑,两条小手臂搂住苏兰的脖子,摇头晃脑的装可爱:“妈妈说了带我回家——我要跟妈妈下山吃山珍海味,你自己留在这里念佛吃素吧。” “阿音。” 男人的声音冷了两度。 阿音抿唇,依旧靠在苏兰肩膀上,语带委屈:“妈妈,他凶我。” 苏兰有些无奈,按理说父子俩相依为命,怎么都不该是这么敌对的相处方式,但一时间也理不清楚头绪,只能将阿音放到地上,柔声道:“你先玩一会儿,我和你爸爸说几句话。” 阿音不高兴了,跺跺脚,闷头走了几步,转身飞快的说:“他不会答应离婚,你听我的,直接起诉他——” 话还没说完,身体凌空而起。 凌沉楼把他抱在怀里,旋身向里面去,一只手捂住阿音的嘴巴。 阿音气急了,挣扎了几下,死活挣脱不开,便气红了眼睛,冷哼了声,毫不客气地张口咬了下去。 血丝渗了出来。 渐渐的,变为一滴一滴血珠,落在地上。 苏兰怔住。 过了一会儿,凌沉楼去而复返,一个人从里屋回来。 苏兰看着他手上的伤口,觉得有些疼,问他:“儿子呢?” 第96节 凌沉楼淡淡道:“在他房里。” 苏兰点了点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目光在他脸上绕了一圈,终究忍不住问出口:“阿音……他真的是你亲生的?不是我和别人……咳咳……的吧?” * 他的脸色很难看。 眼神冰冰凉凉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受伤。 苏兰低头,从包里拿出来一包纸巾,看着他还在流血的手,说:“擦一下。” 凌沉楼淡然道:“无碍。” 说完,又在蒲团上盘腿而坐,一手指天,另一只手捏着一串佛珠。 苏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发笑……这个语气这个神情,一般情况下,他就是在无声的诉说:我委屈,你来哄我开心。 她摇了摇头,上前跪坐在他身边,撕开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纸,覆在他的伤口上,垂眸不紧不慢的说:“大师,我有正事和你商量。现在,这里——”白皙娇嫩的手按住他跳动的心口,抬眸凝视他,声音轻微而诱惑:“——只能想着我,装着我,什么佛法道法,都先放一边去,嗯?” 手指下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苍白的容颜浮上一层浅浅的红。 苏兰满意的微笑:“两件事,你听好了。” “第一,婚是要离的。” 凌沉楼神色剧变,刚想启唇说什么,女人一根纤细的手指点在薄唇上,示意他安静。 “第二,霍修身后的那只女妖,你去捉了。” 凌沉楼捏着佛珠的手,指尖泛白。 刹那的惊怒后,他的容色又淡了下来,问道:“说完了?” 苏兰‘嗯’了声。 他睁眼,安静地看着妻子,漠然道:“不行。” 苏兰洁白细腻的手指继续描绘他凉薄的唇形,漫不经心问:“哪一件不行?” 凌沉楼捉住她的手。 苏兰也不恼,轻轻一下就挣脱了,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娇软的身躯贴上了僧袍下男人宽阔坚硬的胸膛:“不说话?你的意思是……两件都不行?” “……”凌沉楼身体发热,脸上越发红的厉害,想去扯开她的手,又怕太用力了会弄疼她,拧眉沉声道:“苏兰,好好说话。” 苏兰摇头,不依不饶:“那你答应我……送那女妖怪去见你的佛祖,然后签了离婚协议书。对了,儿子给我……他不肯跟你。” 她靠的那么近。 肌肤相贴,吐气如兰。 凌沉楼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终于忍无可忍,甩开了她,疾步走到另一边,离开女人有足够安全的距离,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你自重。” 苏兰笑,话里透出嘲弄:“你那么自重,儿子怎么来的?我一个人又生不出来。”说出这句话,想起原主的记忆,顿时又有些羞惭。 那个干柴烈火的冬夜。 婚后的苏兰无比苦闷,就算冲着凌沉楼发脾气,骂他打他,也无法发泄心头十分之一的憋屈和愤恨。她不仅仅恨凌沉楼,也恨自己那个迷信的父亲。后来,有一次,她听人说,‘风水鱼’失了处子身,将会能力大减,通俗的说,就是‘不灵’了。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 可那个苏兰记住了。 于是,某天夜里,她喝了太多酒,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自己的丈夫给强了。 最后还不是苦了自己。 他一向很准,一发即中的可能性非常高。 那时家里迷信的老不死还活着,苏兰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父亲也发现了,于是失去了趁早堕胎的机会。 这连环悲剧的惨案。 苏兰摸了摸鼻子,等脸上不那么热了,才抬头瞥了他一眼,见他冷冷清清地远远站在墙边,一袭朴素的灰褐色僧衣遮住清瘦的身形,容色苍白又憔悴,心里对他实在是又气又心疼。 气他有话死活不肯好好说。 心疼他每次都那么惨,总是多灾多难。 明明是他创造的世界。 明明他可以随意选择角色。 ……何苦对自己那么狠。 苏兰想告诉他,其实不管他变成了谁,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她那么喜欢他,到时脑子一热,肯定也会跟他在一起。 她那么喜欢他。 可他……可他……有话总闷在心里的毛病,怎么都改不了。 心里愈加烦躁。 苏兰叹了口气,拉开门出去,想透透风,结果走了没两步,刚到院门口,有几滴水落到脸上,抬头一看,下雨了。 刚开始只是零零落落几滴雨,后来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往身上砸。 电闪雷鸣。 惨白的电光撕裂暗夜。 苏兰害怕打雷闪电,沿着屋檐下的路回去,抬眸看见他站在门外,僧袍上半身淋湿了一大半。 她怔了怔:“你干什么?”随后回过神来,绕过他走了进去:“陪我淋雨呀?我不要……我跟你说的那两件事,你赶紧答应了。” 凌沉楼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关上门,将漫天漫地的夜色和大雨隔绝在外。 凌沉楼问:“衣服湿了么?” 苏兰一直在屋檐下,倒没淋什么雨,只是听他那么一问,唇角勾起一丝笑,转身慢慢走到他面前,见他又想避开,抿唇低低一哼,软玉灵蛇似的胳膊又缠到了他腰上,温软的粉唇在他耳侧摩挲,轻轻道:“湿了……衣服湿了,内衣裤子也湿了,要不你摸摸?” 脑海中轰然一声响。 他的脸上红透了,连带着耳根都是又红又热,急转身走开,低声怒道:“苏兰!” “生气啦?”苏兰双手环胸,靠在门上看他,想对他发脾气,可又没什么用——现在的他根本没记忆,于是心情更加烦闷,咬了咬嘴唇,恨恨道:“你委屈,我也委屈,你生气,我也生气……我不管了,你不让我高兴,我也不让你高兴,就这样罢,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对我!” 每说一句话,便离他近一步。 最后,直接将他困在墙角。 凌沉楼眉心拧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你就站在那里——” “凭什么?”苏兰不听,不顾他冰冷肃穆的眼神,又贴了过去:“你一天是我丈夫,一天就得履行夫妻义务,你想在这里念经当和尚,那就和我离婚——在那之前,迷惑霍修的那只妖精,你快解决了……我害怕。”拉起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急速跳动的心口,声音低柔:“我害怕呀,你感觉到了吗?女妖精不死,我只能每天赖在你身边了。” 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丝毫的缝隙。 只有他的手,横亘在他和她的身体中间,手掌心下有炽热的,跳动的心脏,也有甜蜜的柔情陷阱,温软富有弹性的触感,足以使任何男人意乱情迷。 女妖精? 亏她说的出口,也不知道谁更像妖精。 凌沉楼开口,声音沙哑:“然后呢?” 苏兰一愣:“什么然后?” 凌沉楼扯起唇角,眼里毫无笑意:“收了那只女妖,然后呢?” 苏兰会意,淡淡看着他,慢条斯理道:“然后……当然是我和你离婚,等我那可怜的学长清醒过来,摆脱了可恶的妖精的蛊惑,我再和他结婚。” 他的眼睛,阴沉得像外面雷雨交加的夜色。 苏兰想,掩藏在那下面的,定然也是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你是修佛的人……”抬起手,抚上他的脸,语气含笑:“这样的眼神不好,快收起来,瞧着怪吓人的,哪里像慈悲为怀的僧人?” 凌沉楼开口,简单的两个字,落地有声:“——休想。” 苏兰莞尔:“不想离婚?”敛起笑意,拿开他放在自己胸口的手,仰头盯着他:“当年,爸爸为了困住你,不让你走,曾经设下一个什么什么风水阵,能把你禁锢在指定的地点,想解开阵法只有两种方式,一是由我们苏家的人主动配合,二是苏家的人都死光了,你就能得到自由。” “你不答应我的要求,小心我把你关在小黑屋里。” “你答应了我,我就给你自由……反正你也不舍得杀我,对不对?” 凌沉楼低头,沉默地看着她。对峙片刻,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干涩的吐出几个字:“你所谓的要求……过分了。” 苏兰坦然的直视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我就是仗着你喜欢我,心疼我。”咬了咬牙,眼睛泛红,声音微微发抖:“……你不也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这么欺负我?”话一出口,想起现在的他没有记忆,只是个倒霉又可怜的绿帽侠,不由又有些心酸,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把脸靠在他怀里:“你怕什么?总是我喜欢你更多……” 凌沉楼心口一痛,长叹一声,说:“苏兰——” “大师。”怀里的人突然打断了他,抬起头的时候,眼里漫开了挑逗的笑:“……你硬了。” 第75章 一枝红杏回墙中(4-5) 雷雨交加的暗夜。 寺庙里的灯火时不时闪一下, 忽明忽灭。 他的容颜也是时而清晰, 时而吞没在阴影中。 苏兰双手上移,搂住他的颈项,踮起脚尖,温热的粉唇贴住他的,贝齿轻轻咬了咬他的唇, 柔声道:“你衣服还是湿的……冷不冷?” 怎么可能会冷。 这般撩拨, 是个男人都会热血沸腾。 凌沉楼浑身发烫,额头上一滴汗珠滚落, 双手不由自主地攥住,声音紧绷, 如同随时会断裂的弓弦:“放手。”耳旁听到一声柔媚的笑,感觉到女人柔若无骨的身体更加紧密的缠了上来……他咬了咬牙, 定住心神, 哑声道:“苏兰, 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话。” 苏兰低声咕哝:“谁想跟你谈话?我提的要求,你又不答应。” ——似埋怨似撒娇。 身体靠的太近, 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她都能轻易得知。 他额头上细密的汗。 他僵硬而火热的身躯。 第97节 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艰涩滚动的喉结。 抵住自己肚子的……他根本无法掩饰的本能和渴望。 “想要呀?”轻笑一声, 继续踮着脚尖, 在他唇上亲了亲, 诱哄:“那答应我……只要答应了我,你要什么我都——” 正是耳鬓厮磨、意乱情迷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稚嫩又冷漠的声音。 “妈妈。” 苏兰吃了一惊, 脸上烧了起来,慌忙推开凌沉楼,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羞愧得无地自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勇气转身,看向站在通向里屋走廊处的儿子,尴尬笑道:“阿音,我……妈妈摔倒了,爸爸扶了我一下。” 凌沉楼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阿音对此不感兴趣,有些不耐烦:“谁理你们在干什么。我肚子饿了……”他转头看着凌沉楼,开口:“给我做饭。” 凌沉楼说:“中午还剩下一点。” 阿音冷笑:“剩饭剩菜也给我吃,你当打发叫花子?” 凌沉楼漠然道:“平时,我和你吃的都是一样的,何曾亏待你。” “你爱当叫花子博可怜,我不爱。”阿音跺了跺脚,撒开小短腿跑到母亲身边,拉住苏兰的衣角:“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天生是锦衣玉食的命,他把我当小叫花子打发。” 苏兰烧红一片的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摸摸阿音的脑袋,略带头疼:“都别吵了。阿音,厨房在哪里?你带我去。” 阿音气恼的嘟嘴:“厨房里没东西,只有米,菜,和……泡面。”他冷哼了声,目光移到凌沉楼的脸上,指使他:“你出去打猎——我是龙,不是兔子,我吃肉的,你有没有常识?” 苏兰一怔:“什么?” 凌沉楼看了看阿音,眼神冷了下去,带着明显的警告,话却是对着苏兰说的:“他属龙。” 阿音仗着母亲在身边,胆子大了起来,一根短短的小手指头指向凌沉楼:“山里有兔子,也许还有野鸡——你给我捉几只回来。” 苏兰叹了口气,弯腰哄他:“外头下雨,山路难走,妈妈明天带你下山好不好?”抬头看了看,找到扔在一边的包,打开来掏出一粒牛奶糖:“乖,阿音吃糖。” 阿音眉毛皱得更紧,忍了又忍,深深吸一口气:“我先带你去厨房。” 他把苏兰领去厨房,看着她在那里烧水煮泡面,看了一会儿,又噔噔噔跑了回来。 凌沉楼已经换了一件衣服。 依然是僧袍,不过是换了个颜色,变成了浅淡的灰。 阿音抱着小小的手,靠在一边冷眼看他:“天气预报说,今夜没雨,应该是个月明星朗的晚上。” 凌沉楼淡淡道:“天气预报不准。” 阿音挑眉,阴阳怪气的笑:“这种可笑的话骗骗女人也就罢了,你拿来蒙骗我?阿娘害怕打雷下雨,你少拿这个吓人……她为什么会害怕,你心里清楚。” 降雨是龙族各脉系的老本行。 即使他们青龙一族世代守卫天庭,不属于四海司雨的龙族,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不仅有,而且是本能……一旦情绪失控,很容易便会引起电闪雷鸣的暴雨。 那年众神之巅连降七天七夜的大雨。 成亲多年、相敬如冰的龙王帝后终于圆房,苍龙王宫的史官一边盼着这雨赶紧停了,一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感动地记录下:某年某月某日,帝宿于王后宫中。 只是没想到,这一睡,整整持续了七天七夜。 阿音就是在那之后不久诞生的。 他低下头,看着小小的手心里的一粒糖,眼睛红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坦白?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那么难说出口?你不会,我教你呀——我是你丈夫,你不想嫁给我,有个老相好,但我们还是成亲了,你误会我把你的老相好送去战场送死,那不是我干的,是你天帝老爹干的,我倒霉替他背锅,都几万年了,儿子都生了,你现在也挺喜欢我的,不如我们和好吧……”瞪着依旧沉默冷淡的父亲,咬牙恶狠狠道:“这很难吗?你是不是个男人了?” 凌沉楼容色苍白,问他:“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阿音哼了声,冷笑:“不用谁告诉我,上界有谁不知道?你和阿娘……九万年同房一次,一次七天七夜,这都成笑话了。” 凌沉楼眼神一冷,淡声道:“往后,我不希望你把心思放在这等闲言碎语上。” 阿音又哼了声,不想理他。 晚饭吃泡面。 阿音拿起筷子,看着汤里飘的几片菜叶子,小脸皱成一团。 苏兰关心的问他:“会用筷子吗?要不要妈妈喂你?” 阿音烦躁的说:“不要。” 苏兰吃了一点,看向凌沉楼,突然说:“你都没问我,怎么会发现学长身边有一只坏妖怪。” 凌沉楼筷子一顿:“你叫他什么?” “你别管我叫他什么,我就是想叫他——”话头止住,抬起两只手捂住阿音的耳朵,瞪了男人一眼,压低声音说:“——亲亲情郎好哥哥好老公,那也不关你的事。你为什么不问我?” 凌沉楼身上的寒气能把周围都给冻住。沉默片刻,他闭上眼睛,淡淡道:“你和你情郎的事,也与我无关。” 苏兰说:“有关,你得把那只妖怪捉了,我害怕。” 他只当听不见。 苏兰放开儿子的耳朵,又说:“你不把妖怪收掉,我天天赖在这里烦你,叫你没办法念经,也不能修身养性。” 阿音低头吃面,插嘴:“他求之不得。” 凌沉楼头也不抬:“你吃你的。” 阿音冷哼。 苏兰想了想,接着威胁:“我还会买炸鸡给儿子吃,让你闻闻荤腥的味道。反正你不答应我,你这辈子都别想当……什么大师。” 阿音提醒:“虚尘大师。” 苏兰看着丈夫,正色道:“你知道的……我在你身边,你这辈子都困在红尘里,谈什么虚尘。” 凌沉楼站了起来,低头看她:“喝茶么?” 苏兰一怔,点点头。 他走去倒水。 阿音捧起碗喝汤。 苏兰看着他的小脸似乎还没碗大,不禁笑了起来。 阿音放下碗,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侧眸盯着她,问:“妈妈,等那只妖怪死了,你真不要他了?” 苏兰一愣,目光柔和下来,亲了亲他的头,小声说:“我骗骗他的……阿音乖宝宝,别告诉他。” “他会当真——他那个人从来没有幽默感。”阿音脸上有点红,恼恨地抬起袖子,嫌弃地擦了擦额头上母亲吻过的地方,低着头说:“你这么吓他,他杀了你那学长都不会杀妖怪。” 苏兰捧着脸,看着凌沉楼端着茶杯回来,笑了笑,轻轻‘哦’了声。 阿音看看她,又看看凌沉楼,心底骂了句:“两个神经病。” * 吃过饭,凌沉楼打发阿音回房做功课。 苏兰奇怪地看着他:“阿音还没上学吧?这么小有什么功课?” 凌沉楼回答:“读书认字——这么久了,他连字都认不全,还会写错别字。” 苏兰无语:“他才三岁,不写错别字才怪。” 凌沉楼不知该怎么解释清楚,简略的说:“不小了。” 苏兰:…… 他的房间朴素而整洁。 床,桌子,椅子。 连正式的衣橱都没有,只有一个小柜子,里面放了几件颜色单调的僧衣,下面的抽屉里有袜子和裤子。 苏兰看着他点上安神的沉香,心想他好像没有带自己去客房的意思,又想他这么禁欲正经的人设,应该也不会今晚就这样那样……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她盘腿坐在硬木板床榻上,说:“我要洗澡。” 凌沉楼没有回头:“浴室在隔壁。” 苏兰转过头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下来:“这里电灯不好,有时候亮,有时候不亮,黑漆漆的吓人……”咬了下嘴唇,带上几分委屈:“我也没有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内衣和短裤——” 凌沉楼听不下去了:“……苏兰。” 苏兰站起来,去他柜子里翻衣服,好不容易找到一件不是和尚穿的衣服——白色的长袖棉上衣,可以充当睡衣,便抱在手里,走过去拉了拉他袖子:“我在里面洗,你在外面等我……我害怕。” 凌沉楼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洗完澡出来,苏兰刚爬到床上,用毛巾擦着头发,手机突然响了。 这个地方信号时好时坏,竟然能接收来电……苏兰有点惊讶,拿起来看了看,倏地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又开始飞快跳动。 她抬起头,叫了声:“沉楼。” 凌沉楼猜到是谁的电话,漠然道:“你尽管接。” 苏兰觉得手机像个烫手的山芋,懊恼的说:“你过来。”见凌沉楼不听她的,加重语气叫道:“虚、尘、大、师!小女子有求于你,你有点佛门中人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肠好吗?” 凌沉楼回头,看到她脸色苍白,想必联系不到‘系统’,在这个世界中心里没底,确实害怕……终究不忍心,走到床边坐下,任由她扑上来抱住他,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来电断了。 过了不到两分钟,又响了起来。 苏兰接起,深吸口气:“喂。” 那头响起霍修轻松的声音:“是我,你那边怎么样了?今天回来吃饭吗?” “……不回来了,下雨呢,我不回市里了,就在外面将就一晚上。” 霍修安静了一会儿,又问:“他还是没答应?” 苏兰沉默,过了好久,嗯了声。抬头看见凌沉楼闭着眼睛,脸上冷清清的没有表情,不禁无声的笑了笑,靠在他怀里,一只手握住他,慵懒道:“他软硬不吃,我暂时也没办法。” 霍修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开口:“苏兰,其实有两个办法。” 苏兰心中警铃大作,直起身,蹙眉:“什么?说来听听。” 霍修说:“他既然带着孩子走了,说明他很在意那个孩子……你把孩子带走,他不离婚,就不让他见自己儿子。” 苏兰差点呛到,闷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不、不太好吧。” “为什么?” 苏兰叹息,给出了身体原主一定会给的答案:“我不想养那个鱼蛋。” 第98节 霍修松了口气:“那好办,扔给张姐带,我们不用管他。” 凌沉楼的手有点冷,想抽开手,苏兰不让,紧紧扣住他,对着电话里不温不热的说:“如果他还是不答应呢?” 霍修语气迟疑:“苏兰……伯父那时候,设了一个阵吧。” 苏兰心中越发沉重,表面不动声色,浑不在意的说:“一个风水阵,我爸这人就是迷信,老糊涂了才信那种东西。” 霍修声音沉重,一字字道:“那个阵,也许可以……让他消失。” 苏兰眼神冷的厉害:“消失?” “对。”话说出口,霍修像是减轻了负担,解释道:“我听一个朋友说,养风水鱼,设风水阵,主人对‘鱼’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苏兰闭了闭眼,打了个呵欠:“……我听不懂。就这样吧,等我回去了,你说给我听……这里信号不太好,我挂了。” 挂断电话,直接扔下手机,回头冲着凌沉楼说:“你听到了?你不快点捉妖怪,妖怪想着来除掉你了!” 凌沉楼看着她,沉默良久,轻描淡写:“他说的是真的。”自嘲的笑笑,又问:“你不想我死吗?” 苏兰一怔,怒上心头:“就算是在——就算是以前,我也只想和你离婚,谁想要你的命了?我如果要杀你,跑来找你作什么,让你听见他的电话作什么,我……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说的是真的,你真想叫我和他狼狈为奸害你——你、沉楼我告诉你,你脱了衣服也没用,你给我说清楚,我不是会被男色所迷的人,懂吗?” 他的上身赤裸,平静地站在她面前。 苏兰脸上红了红,下意识的低头。 凌沉楼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上:“这里,两年前,你用碎了的玻璃瓶割出来的,记得吗?”又引着她的手下移,放在右边胸膛上:“这里,伤疤不明显了,一年多以前,你用烟头烫过,记得吗?” 苏兰看着他,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 ——不记得。 ——不记得。 ——原主的锅,她自己背。 然而心里揪紧了的疼痛,却是真实的。 她那么心疼他。 苏兰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低下头闷闷的说:“你不要转移话题。” 凌沉楼轻叹了声,俯身下来,语气低沉温柔:“苏兰,你一定要离婚,不如和他联手先杀了我。” 苏兰心软了,轻声道:“我没有。”抬起头,双手抱住他:“我怎么舍得——” 咚咚咚。 苏兰愣了愣。 咚咚咚。 敲门声没有停下。 “妈妈。”阿音在外面平淡的说:“我怕黑,你来陪我睡觉。” * 阿音说他怕黑。 可到了床上,熄灭了灯火,苏兰想去抱抱他,却听见他平静冷漠的说:“这里有一条线,你不能过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苏兰摸到了床中间一条枕巾一样的东西。 阿音问:“你睡觉打呼噜吗?” 苏兰:“……应该不会。” 阿音又问:“你踢被子吗?” 苏兰:“……踢的。” 阿音:“那你控制下,不要踢到我,我脾气没父亲那么好。” 苏兰:…… 过了一会儿,阿音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侧躺,开口:“妈妈,你睡着了吗?” 苏兰闭着眼睛,脑子里全是刚才她离开时,凌沉楼那又难看又委屈的脸色,心不在焉答道:“还没呢。” 阿音说:“那好,我们来谈谈。” 苏兰微微惊讶,又觉得他一本正经的语气有点好笑,随即集中了注意力,耐心的说:“好呀,阿音想和妈妈谈什么?” 阿音的声音童稚未脱,奶声奶气,偏偏他的语调又是那么老成:“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是可以换的。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人间变了样子,从前只有休妻一说,现在夫妻可以离婚,这是一代又一代的人用血泪的代价,争取到的改变。” 苏兰脑子里一串问号:“……阿音,你到底在说什么?” 阿音慢慢道:“男人是靠不住的,所以女人才会想要离婚。”他又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妈妈,只有孩子才是永远的依靠,孩子会说世上只有妈妈好,男人会说世上只有老婆好吗?不会。所以你记住,就算有一天,你不要他了,你也不能抛弃我。” …… 苏兰沉默了很久很久。 阿音失去了耐心,问:“妈妈,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苏兰咳嗽了声,说:“世界上也有白眼狼孩子。” 阿音蓦地翻身瞪着她。 苏兰伸手摸摸他的头,不再强迫自己去思考,为什么儿子会这么成熟而且……诡异,出声哄道:“阿音,你别想的太多了,妈妈不会抛弃你,也不会不要你爸爸。妈妈很爱他。” 阿音勾唇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慢声慢气道:“从前自闭视听都不愿理他,现在又这么喜欢,女人真奇怪。” “……什么?” “没什么。”阿音拉起被子,淡淡道:“好像有蚊子。” 身边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睁开眼,看着下床穿鞋的苏兰,紧张的问:“你去哪里?” 苏兰开灯,回头看了看他,笑着说:“哪里也不去。开灯看看门窗有没有关紧,你不说有蚊子吗?我来拍蚊子。” 阿音闭上嘴,沉默地凝视母亲的背影,顿时想到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心情又委屈又欣慰。 半晌,他开口:“你记住自己的话,这次说什么都别走了,否则……否则……” 苏兰正好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墙壁上,用纸擦掉手上的血,走了回来:“好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九万年一次,一次七天七夜。 ——龙王确实身心都很不健康了。 * 阿婴:我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给阿娘洗个脑,男人是根草,儿子是个宝,嘤嘤嘤。 第76章 一枝红杏回墙中(6) 苏兰原本打算在寺里住几天, 可一觉醒来, 接了五、六个来电后,只能认命。 ——美梦成空了。 国内数一数二的成功女强人、跨国企业总董事长,这些虽然只是角色设定,但也不是吃干饭的,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开不完的会议和见不完的人, 分分钟几百几千万上下,丝毫容不得懈怠。 苏兰很忙, 非常忙。 “……我知道了,嗯, 大概两、不对,三个小时后到, 你先安排他们见章经理。霍先生?他打电话到公司了?你跟他说我手机信号不好, 有什么等我回去再说……好, 你自己看着办,我先挂——什么?谁叫她来的?……小陈, 以后就算叫人来找我,你也先跟我说一声……知道了, 先挂了。” 阿音看着母亲放下手机, 满怀希望的问:“妈妈, 我们等下回家吗?” 苏兰迟疑了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和的说:“我先回去, 阿音在这里等一等,等妈妈几天,好不好?” 阿音冷下脸:“不好。” 苏兰叹气,横了垂着眼睑,不发一语的凌沉楼一眼,说:“你爸爸不肯捉妖怪,妈妈自己去捉,等妖怪消失了,再来接你。” 凌沉楼抬头,飞快地看了看她,眉宇渐渐拧紧。 阿音无所谓的说:“没关系,他不捉,我来也是一样的,你赶紧带我走。” 苏兰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你还这么小,就知道帮妈妈分担困难,比你爸爸强多了,真懂事。”俯身在他的小光头上亲了亲,声音更加柔和:“谢谢宝宝,但是捉妖怪太危险了,你还是跟着你爸爸。” 阿音脸蛋红了红,抬手擦头。 苏兰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男人,从包里抽出几张纸钞,压在自己的碗下面,似笑非笑的叫他:“喂,大师。”指了指桌上的钱,说:“给儿子买点好吃的,你自己想当苦行僧,别折腾儿子。” 阿音抱住她的胳膊,一脸戒备:“你答应了带我走的!” 苏兰哄他:“过几天——” “说好了带我走,晚一天都算食言!”阿音哼了声,粉嘟嘟的唇抿了抿,忽然阴冷道:“你打定主意离婚了,是不是?那个男人不让你养我,你要和他生别的小孩了,是不是?你昨天全是骗我的!” 苏兰无奈:“不是,不是……”咳嗽了一声,附在阿音耳边轻语:“你陪陪爸爸,他一个人在这里,妈妈不放心。” “所以说到底,你就是要男人,不要我——凭什么呀?你讨厌他,就连带着讨厌我,你喜欢他了,对他的喜欢又总比对我多,我不理你了!” 阿音霍地站了起来,手里还抓着筷子,够不到桌子,干脆就把筷子用力丢到地上,发脾气似的扭身跑了。 “阿音!”苏兰想去追他,手腕被人握住。 凌沉楼摇头:“他过会就好了,越哄脾气越大。” 苏兰斜睨他:“你呢?” 凌沉楼怔了怔。 苏兰挑眉:“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和他一样的。”叹了口气,看见手机上又多了几条信息,发信人是公司员工王晓晓,不禁皱了皱眉,看向他:“借我一双鞋。”见他一脸不解的模样,对着门外扬了扬下巴:“昨晚下了好久的雨,山上路滑,我的鞋子不行。” 凌沉楼点了点头,拿起她的包:“走吧。” 苏兰问:“鞋子呢?” “太大,你不能穿。” 走到寺庙外,他蹲下身,反手指向自己的背。 苏兰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不要你背我下去。” 凌沉楼回头看她:“为什么?” 苏兰不能说——因为王晓晓跑来给她送东西,好歹是原作的女主角……他又是男主,她不想他们见面,只好重复一遍:“就不要。” 凌沉楼叹了一声:“……又在乱想。”举起一只手,手背对着她:“这是什么?” 第99节 苏兰说:“你的手。” “……”凌沉楼静默片刻,坚持:“再看看。” 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 苏兰笑了起来,爬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过了几分钟,问道:“累吗?” “不累。” “那你累了放我下来。”苏兰在他肩膀上趴了一会儿,又问:“戴着戒指还能念佛呀?佛祖不骂你不守清规么?” “俗家弟子,不受正统戒律。” 苏兰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想去咬他耳朵,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后:“累了说话。” 凌沉楼脚步一顿,耳朵泛红:“苏兰。” 苏兰笑了笑:“好,不逗你。” 又走了一段路,换他语气庄重的开口:“苏兰。” “嗯?” “我对你……一直,真心的。” 苏兰昨晚上没怎么睡好,有些困了,低声说:“我知道。” “我一直……”他的语速越来越慢,说几个字停一停,十分困难的继续道:“……是你的丈夫。” 苏兰清醒了一点,伸手轻轻拧他耳朵一下:“你当然是我丈夫,你还想当谁老公?” 凌沉楼停住,眉宇紧拧,沉默半晌,回头说:“不是。”顿了顿,又道:“我们成亲……很久了,我真的是你丈夫。” 苏兰看他那么纠结的样子,噗嗤笑了一声,忙收起笑意,严肃道:“很快就不是了,离婚就变前夫了。” 他一怔,容色渐渐转为苍白。 半晌,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声音很淡:“苏兰,无论如何,我不离婚——任何时候都不离。” 苏兰抱着他的脖子:“哦。” 凌沉楼说:“你可以……”胸腔里,仿佛有霜雪开始落下,越来越冷,他闭了闭眼睛,沉静道:“你可以心里装着其他的男人,你可以远着我,不见我,不理我,但我不离,永远不离。” “谁心里装其他——”苏兰这下子彻底醒了,低叹一声,又心疼又气恼:“——木头人。有时候真觉得你傻,有时候又……算了,说不清楚。我那学长想跟女妖怪一起来谋财害命,我心有多大,到现在还一心一意爱他?” 凌沉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强调了一遍:“你记住了,我不离。” “好好好,你不离。”苏兰对他没办法,听他那么认真的一次次着重强调,只觉得越发无奈,调戏他:“那你准备怎么办?以后,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带儿子念经——你想的美。” “……我也可以赚钱。” 苏兰笑了声:“谁要你赚了?我家小师父这样的世外高人,怎能替人占卜算命?……多俗气。”手臂收紧了些,轻声道:“你晚上好好变现,让我开心呀——” “苏兰。” “下山看路,别摔着我。”苏兰见他晃了晃,忙出声提醒,正经的说:“对了,还有那什么,你别在儿子面前成天提离婚。” 凌沉楼皱眉:“我没有。” 苏兰长叹口气:“我觉得阿音……怪怪的,也许我们目前的情况,对他造成了心理伤害,他才会对婚姻早早的失去信心,总是发表一些……奇谈怪论。孩子可怜,沉楼,你对他好一点。” 凌沉楼苦笑:“我一直想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他总不肯学。” 苏兰莫名其妙的看他:“那当然了,阿音又不想当和尚。” …… 到了山下,苏兰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汗,见他虽然额头上不断有晶亮的汗珠滴落,但脸不红气不喘,暗想果然神佛转世,体力这么好……以后千万不能惹他发疯,不然逗逗他就算了,真下不了床不是很惨? 凌沉楼褪下手腕上的佛珠,给她戴上,低下头淡淡道:“妖怪近不了你身,不该见的人别见,不该去的地方别去。那只妖怪……”停顿了几秒钟,他抬起头:“若是杀了,霍修也就死了。” 苏兰睁大眼睛:“真会吸人阳气?” “……反正近不了你身。” 苏兰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来电的人是王晓晓,不禁有些烦躁,接起来说了几句,对凌沉楼说:“那我先走了。” 凌沉楼点头,看着她走了几步,忽然唤道:“苏兰。” 苏兰回头。 他默然站了一会,慢慢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字说:“我真的是你丈夫。” …… 苏兰摇了摇头,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下:“知道了,你是我丈夫,不是妖怪假扮的,安心了吗?” 凌沉楼看着她。 ——不安心,一点都不安心。 “我不会离婚。”他深吸一口气,细长的眸里无与伦比的认真,紧紧盯着她道:“就算和离也不行,就算……你给了我休书,我也不认。我一天不认,你就是我的妻子——你我成亲,三界六道无人不知,谁也休想让我放手。” 苏兰:??? 抬手摸摸他的脸和额头,没发烧。 “沉楼。”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劝他:“少读点经书吧,啊?你跟儿子一样,整天神神叨叨的了。” 凌沉楼握住她的手,唇畔带着一丝苦意,低低道:“那个人,他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坏。”妻子依旧懵懂的看着他,半晌,他轻叹,俯身吻了吻她的唇,自嘲的苦笑:“……罢了,你总是不信的。” 苏兰看着他转身离开,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酸,涩涩的疼了起来,小跑过去追上他,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沉楼。” “……嗯。” 苏兰拉着他转过来,闭上眼睛:“亲一下。” 意料之中的吻没有落在唇上,而是如羽绒雪絮,轻轻点在眉心。 苏兰微微蹙眉,勾住他的脖子,贴上他淡色的薄唇,唇舌纠缠,过了一小会儿,气喘吁吁的分开,抬起手擦了擦嘴角,转身就走。 * 王晓晓开了公司的车过来,有一份合同急着让苏兰签字,刚才陈秘书一个电话打来,原以为苏兰心情欠佳,对她擅自跑来十分不满意,没想到见到苏兰人的时候,对方不仅没冲自己发火,还让她把车停在这里,坐她的车一起回去。 车里。 王晓晓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位年纪轻轻却家财万贯,又有众多花边新闻围绕的顶级女富豪。 正想的出神,听见身边的人说:“王……小姐。” “苏董,您说。”王晓晓赶紧坐正了,全神贯注。 苏兰一手撑在窗上,侧头看着漂亮活泼的小姑娘,笑了笑:“有一件小事,如果方便的话,想请你帮个忙。” 王晓晓马上回答:“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苏兰低低笑了一声,背靠着真皮座椅,双手交叉放在腿上,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开口:“有一个人,想害我也就罢了,现在逼的我老公快精神失常,我不会放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男配背锅。 霍修:他神经失常,他神神叨叨,关我鸟事?明明是被你自己逼的。 第77章 一枝红杏回墙中(7) “就是那个人, 看清楚了吗?” 透过玻璃窗, 隔着一条街和不断往来的汽车,女人的身影苗条纤弱,带着一点弱不禁风的娇怯。身旁的男人和她说了几句话,女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去开车门, 巴掌大的小脸蛋, 肤色苍白病态。 王晓晓心中一惊,脱口道:“她不是人!”沉默了一会儿, 转头对苏兰解释:“苏董,我不是说她勾引您的男……男友不厚道, 这个人非常危险,为了您的安全, 您必须离他们远一点。” “我想知道……”苏兰放下杯子, 盯着对方的眼睛, 话锋一转:“听说王小姐天生有一对阴阳眼,能通鬼神, 既然那个女人不是善类,有没有办法送她去应去的地方?” 王晓晓皱起眉, 为难的说:“对不起, 以我的能力, 只能看出她的真面目,但是要除掉这么难对付的……鬼怪,我暂时没有办法。”咬着下唇想了想, 抬起头:“苏董,您等我几天,我回去查查爷爷留下的书籍,也许能有用得上的。” 苏兰微笑:“谢谢。如果办不到的话,就算了,我想别的办法。”双手捧住茶杯,沉默片刻,又问:“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是什么?” 王晓晓回答:“狐狸。” 苏兰点点头,若有所思:“她和霍修——哦,就是旁边那个男人,他们之间,是不是妖怪死了,霍修也会死?” 王晓晓低下头,心里有点纠结。 她知道苏兰已婚。 她当然也知道苏兰有个情人。 作为员工,她不想去评论领导的私人感情问题,又担心说出了实情,苏兰会伤心过度……犹豫了好半天,开口:“是。很遗憾,狐狸精依附您的……咳,依附霍先生而活,他们两个相处太久,除掉一个,另一个肯定也活不了。” 苏兰挑眉,似乎很有兴趣:“反过来说,霍修死了,狐狸精也会死?” 王晓晓肯定:“对,就是这样。” “哦……”苏兰对她笑了笑,平静的说:“你回去吧,我在这里坐一坐。今天麻烦你了,多谢。” 王晓晓忙说不会不会,站起来告辞。 人走了,茶也凉了。 苏兰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看了半天的风景,招手唤来服务生,换了一壶茶。 四十分钟后,一个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老人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苏兰坐在窗口的雅座,便走了过去,在女人对面坐下。 “好久不见。” 苏兰转过头,对他笑笑:“方叔,是很久没见面了。” 方大师回了一笑,不免有些尴尬。 自从苏兰的父亲去世,苏兰继承家业,他虽然觉得遗憾,但很有自知之明的主动消失,不去打扰新上任的霸道女总裁……毕竟,他知道,苏兰最恨的‘那条鱼’,是因为他的劝说才进了苏家的门,也是因为他的劝说……才成为了她的丈夫。 苏兰如果有个这辈子最讨厌的人的名单,他肯定榜上有名,不秋后算账已经是好的了。 因此,这次苏兰主动联系他,他感到十分意外,坐在这里,依然忐忑难安。 苏兰看着服务员替他倒了一杯茶,又耐心的看着他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才说:“方叔,最近生意怎么样?” 方大师呵呵笑:“还好,还好。” 苏兰抿唇笑了笑,语气温柔平和:“听说,您现在不给人看风水了,改行当婚介,专门介绍小男女处对象?”看见对方越发坐立不安,笑容也越来越僵硬,便轻轻一笑,道:“你别紧张,我就问问,不会打扰你的生意。” 方大师想了又想,忍不住说道:“小兰,我知道你怪叔叔破坏了你的姻缘,可那不是一桩好亲事——如果你当年嫁给了你那位学长,苏家的事业会很坎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顺风顺水。那条鱼……当然,你瞧不上他,觉得他出身低,穷,又不会讲话,可他和你是命定的夫妻,跟他结婚对你和苏家都有利。” 第100节 苏兰不咸不淡道:“我们结婚没多久,我爸死了。” 方大师:…… 空气刹那凝滞。 仿佛有乌鸦飞过,嘎嘎嘎。 方大师决定给自己挽尊:“去年在邻省新开的分公司,业务前景一片大好,你的身价在富豪榜上连升三位。” “对,这倒是真的。”苏兰承认,心情不错,抬起眼皮看着他笑:“我和他是挺配的,女财男貌,看起来就是天生一对,是吧?” 方大师拿不准她的心思,不敢真的接话。 苏兰抿了一口茶,缓缓道:“方叔,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个。我知道你有几分真本事,所以想问问你,我家的风水阵,真的能挡住所有的邪祟?” 提起发家老本行,方大师拍胸脯保证:“那当然!我亲自布下的阵法,什么魑魅魍魉都别想靠近。至于那条鱼——” 苏兰皱眉打断:“你怎么还叫上瘾了?我能叫他鱼啊鱼的,听不得别人说他,又不是没名字。” 方大师无声地打量她。 暗想,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丫头,难道……处着处着,时间久了,动心了? 他干笑两声,说:“至于凌沉楼,你也别怕。他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若他敢对你不好,你大可以收拾他。” 提起这个,苏兰一怔,有些出神。 距离上次看见他,足有一周了。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总算空出两三天假期,联系方大师,带王晓晓来刺探敌情……一系列事情忙下来,竟然没空上山找他。 最倒霉的是……他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平时想打个电话都不行。 嗯,明天说什么都要去看看他。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几封新的电子邮件。 苏兰点开来扫了两眼,唇角上扬,心不在焉道:“方叔,你说的对,我是很有财运……手头一个大项目,看样子是谈下来了。” 方大师一向心思活络,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潜在的大顾客,试探道:“小兰,生意上的项目啊?” “对。” “我觉得……”方大师摸摸下巴上的胡子,高深莫测的说:“这个节骨眼上,更应该镇一镇财运。” “怎么个镇法?” “不如再买两条风水鱼。” …… 苏兰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无语的看着老人:“……还买?我不仅养了一条,连鱼蛋都生了,再买了干嘛?左拥右抱吗?” 方大师摆手:“不是活风水鱼,是真的鱼,最近我那里有几条好货……” 苏兰听着他洋洋洒洒的介绍了快十分钟,摇了摇头,把手机放回包里,站了起来:“正好我有空,走吧,去看看你的好货,有什么我能用上。” * 经过整整一周艰苦卓绝的抗争,以及锲而不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阿音同志终于如愿以偿,下山了。 其实可以更早的离开那个鬼地方。 可他的父亲脑子和别人不一样,一番简单的话死活说不出口就算了,阿娘离开后,他消沉了一两天,居然突发奇想,决定写信坦白心意。 在这个微信短信电话漫天飞的时代,他想写信。 邮递员根本不来山上,他写完了不还得亲自送下去?有这个功夫,不如直接去找老婆。 单单写信也罢,偏偏他的信写的老长。 阿音眼睁睁的看着他从一页纸写到两页,三页,四页……最后大概能有十几二十页,直到他忍无可忍,暴躁的问:“你到底打算写多少?写信还是写小说啊!” 父亲不理会他,还在灯下认真地一笔一笔写下去。 因此,过了一整个礼拜,他才得以离开囚牢,靠着母亲留下的那点钱,他们拦到一辆计程车,开回市里。 路上,司机师傅时不时瞄他们一眼,和气的问:“师父,带小徒弟下山化缘吗?” 凌沉楼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阿音哼了声,没好气的说:“师父带儿子下山找老婆了。” 司机被口水呛到,连连咳嗽,于是看着他们的眼神,带着一种不明觉厉的佩服。 快开到家里了,凌沉楼又改变了主意,叫司机开去附近的邮局,他想寄信。 阿音坐在后车座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冰凉的水,脚丫子死命踹前座。 凌沉楼抽出几张车里的纸巾,回头说:“车套上擦干净。” 阿音两手抱胸,对他不住的冷笑。 凌沉楼面无表情:“别让我说第三遍。” 阿音咬牙,接过来狠狠擦去车套上的脚印子,心里憋着气,故意边擦边说:“父亲,听说那个男人嘴很甜,脸又长的好,还很有才华……丹青妙笔见者称奇,所以一个连众神之巅边角都摸不到的小仙,才能进宫当画师。他当年替阿娘画的一副画像,至今挂在阿娘寝宫里,走进去就能看见……你呢?你又不会说话,本体连人……连动物都称不上,是上古怪兽,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拿什么讨女人欢心?” 凌沉楼淡淡道:“说完了?” “说不完,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阿婴。”凌沉楼叫他,语气不变:“这次回去,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该长大了。” 阿音倏地脸色惨白,惊怒交集:“你敢!你敢给我随便找个女人孵化蛋壳,你——” 司机突然说:“到了,这边有个邮局。” 凌沉楼把钱给他。 等两个人都出去了,司机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啧啧了几声:“他妈的,真晦气,怎么载到疯人院里跑出来的……算了,怪可怜的,孩子还那么小。” * 一个穿僧袍的男人,带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和尚。 两个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成为路人的关注焦点。 凌沉楼拿出厚厚一叠的纸,还没进去拿信封,忽然停住脚步,看向对面的一间店铺。 女人穿着白色的小西装配裙子,柔顺的黑发垂了下来,侧脸的线条温和而认真,正站在几个水族箱前,弯腰看着里面游动的鱼,不时指指点点,对身旁的老人说话。 阿音先他一步反应过来,冲上前,一叠声的叫:“妈妈,妈妈!” 女人俯身和孩子说了几句话,直起腰看过来。 多少年来,梦中徘徊的,那双总是冷漠疏远,断绝了七情六欲的美丽眼眸,渐渐弯成了温柔的笑眼,眸子里闪动的情意,比陈年的酒更醉人。 ——多希望时光能在这一刻停止。 * 苏兰一怔,转身看见跑过来的小和尚,惊讶地挑高眉,欣喜不已:“阿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爸爸——” 阿音眼中闪过怒意,不耐烦道:“爸爸,爸爸——烦死了,能不能别总想着他?谁管他死活!” 苏兰叹了口气,站起身,看见对面发怔的男人,笑了起来,俯身把儿子抱起,穿过马路走到那人面前,戏谑道:“舍得下山啦?” 凌沉楼许久不语,最后别开眼睛,把纸全放回怀里,说:“阿音想吃零食。” 阿音嗤之以鼻:“——你有点出息!” 苏兰莞尔,说:“走呀,买几条鱼回家烧。” 凌沉楼这才注意到街对面熟悉的店……皱了皱眉,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买鱼。”苏兰也很坦然,带着他走回去:“大师推荐的。” 回到店里,方大师仍在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仿佛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苏兰放下阿音。 凌沉楼淡然开口:“你买风水鱼?” “来看看,更想买点降妖除魔的东西。”苏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起来,凑到他身边轻声道:“我不是有你了么,活生生的在身边,还买在池子里游的干嘛。” 凌沉楼不语。 苏兰咳嗽了几声,声音更加轻微,一本正经道:“你是鱼,那我不就成水了?大师,听没听过一个成语叫鱼水之欢?”见他脸上又红了起来,心想这个世界的沉楼倒是格外容易脸红……心情十分愉快,趁机揶揄:“没听过?今晚我教你呀——” 凌沉楼拉住她的手:“不买了,回家。” 苏兰耸耸肩,正想抱起阿音,凌沉楼快她一步,已经把满脸不悦,扭动挣扎的阿音抱了起来往外走。 苏兰转身和脸色诡异的方大师打了声招呼,走出门口,听见旁边的老阿姨对同伴说:“……看见了吧?我早跟你说了,这年头和尚最花了,孩子都这么大了,真是不要脸……” 第78章 一枝红杏回墙中(8) 张姐已经在苏家当了十几年的管家, 主人也从去世的老爷变成了现任的大小姐。 自从进到苏家后, 她再也没有了看八点档狗血剧的兴趣,因为她每一天的生活都比电视剧更精彩。 老爷沉迷风水不可自拔。 小姐沉迷三角恋不可自拔。 风水,豪门,逼婚,霸道总裁, 婚外恋, 小三,带着儿子跑在外面的原配……剧情跌宕起伏, 峰回路转,直教苏家养的一帮佣人无比迷恋。 厨房里的小红一边切菜, 一边问正在烧水的李妈:“霍先生好久不来了吧?” 李妈掐指一算:“是有好几天了,不对劲呀。” 小红眨巴几下眼睛, 兴奋的说:“可不是!你说, 小姐……该不会回心转意了?那条鱼还能回来吗?” “不可能。”李妈摆了摆手, 肯定的说:“就算霍先生失宠了,那也轮不到他。我看呀, 小姐可能岁数渐渐上去了,不那么孩子气任性了, 终于认识到身为母亲应尽的责任。那条鱼带着咱们小少爷跑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 小姐也许想把孩子接回来。” 小红不相信:“不会吧……小姐讨厌那条鱼,对鱼蛋也没有好脸色,你没听她以前总对老爷嚷嚷呢?什么——那颗鱼蛋害我吃了多少苦, 肚子上挨了一刀,以后身材走样了,我找那小鬼头算账。还有——我的天啊,爸爸,鱼蛋越长越像那条鱼了,小时候还有点我的样子,我不要养他!” 李妈听小红学小姐那夸张的语气说话,笑了一声,怕人听见,忙捂上嘴,过了会儿才说:“小姐实在太不像话了……这些话,当娘的怎么说的出口?” 正说着,张姐在厨房门口喊了声:“动作都快点,小姐回来吃饭。” 饭点还没到,苏兰的座驾,一辆黑色的大奔已经开了进来。 第101节 张姐带着几个人在门口等,笑容满面迎向从车里下来的年轻靓丽的女人:“小姐,今天这么早——”看见跟着下来的人,脸上的笑僵住了,眼神跟见了鬼一样,半天才回神,于是笑的更生硬了:“先、先生也回来了。” 苏兰看着凌沉楼把阿音抱下来,问他:“你带衣服了吗?” 凌沉楼答道:“没有。” 苏兰说:“那你上楼换一件呀,在家里总可以不扮和尚了。对了,帮阿音也换了——我给他买了好几套衣服,放在他房间。” 张姐察言观色,对后边的人说:“你去收拾小少爷的房间,还有你,上去看一看先生的房里——” “先生的房间就算了。”苏兰转身,打断:“他当然和我一间。” 张姐尴尬的附和:“对,对。” 苏兰偏过头,看着神色有些不自在的男人,虚心的征求他的意见:“是不是?” 凌沉楼目不斜视,抱着阿音往里面走:“随便。” “随便?”苏兰挑眉,在他身后说:“你那么随便,我今晚还陪儿子呀。” 阿音不冷不热道:“陪儿子是应该的。” 凌沉楼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闷了片刻,说:“……是。” 苏兰扑哧一笑,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张姐看着他们的背影,自言自语:“这是要变天了……” 厨房里的小红跑了出来,猛地揉了几下眼睛,说:“哎哟妈呀,我没看错吧?那条鱼真的回来了?小姐还对他笑嘻嘻的,这是上位的节奏啊。” 旁边的人啧了声:“什么上位,人家本来就是正房。” 张姐清了清喉咙,瞪她们:“晚餐准备好了?跑出来干什么,讨打?” * 阿音换上印有卡通图案的童装,自己穿好了漂亮的新鞋子,抬头看向穿着衬衫长裤,正在扣袖子纽扣的父亲,开口:“你晚上准备把信给阿娘吗?” 凌沉楼淡淡道:“这不在孩子应该关心的范围内。” 阿音最烦他这种假正经的样子,抱着手,冷淡的说:“如果你没这个打算,那我还叫阿娘陪我睡,我想听童话故事。” 凌沉楼手上的动作一滞。 “害怕了?”阿音哼笑一声,小脑袋晃了晃,继续拿腔作调:“龙性本淫——”见父亲容色冷了下来,改口:“你又不是发育不全的巨婴,憋久了总会得心理疾病,放心,我不会坏你的好事。我劝你尽早坦白,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夜长梦多——这么瞧我作甚?” 凌沉楼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流露出极其罕见的、可以称为慈祥的情绪:“你……如此也算有了为人子的觉悟,我很欣慰。” 阿音又哼了声,避开他的手,走远了些:“算了罢。我只不过看开了,你想要妻子,我想要母亲,也算殊途同归。” * 晚餐桌上有两条红烧鱼。 苏兰一向是很喜欢吃鱼的,身体的原主就更喜欢了。 小时候,她经常用筷子插起鱼头,对着凌沉楼耀武扬威:“看见没有?你的下场。” 结婚后,为了发泄心中的愤怒,她更是每天叫厨房变着法子的做一道鱼——红烧鱼,炖鱼汤,炸鱼,炒鱼片……没办法真的把凌沉楼剁了做菜,也只能这样出出气。 生了孩子以后,她却不怎么吃了。 看见煮熟了的鱼,尤其是带鱼子的鱼,她总会想起自己生的鱼蛋,瞬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伤。 直到苏兰穿越,鱼肉才再次出现在饭桌上。 凌沉楼不喜荤腥,阿音却吃的津津有味。 填饱了肚子,他摸摸鼓起的肚皮,低垂眼睑控诉:“妈妈,今天有人把我们认成要饭的和尚了。” 苏兰笑笑:“岂止,还有人把你爸爸认成花和尚。” 凌沉楼端起茶杯喝了口,岔开话题:“你……今天找方先生,为什么?” 楼下人多眼杂,苏兰不想说太深,只是笑道:“测一测财运。最近手头有几笔大生意。” 阿音不以为然:“就这点小事,你让父亲测,他比那老道士准。” “好呀。”苏兰捧着脸,笑盈盈的凝视凌沉楼:“大师,我今晚能走桃花运吗?” 凌沉楼起身离开。 苏兰看着他微红的侧脸,牵起阿音的手上楼。 * “……于是,王子斩杀了恶龙,救出了美丽的公主。最后,王子和公主结婚了,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苏兰合上故事书,看见阿音心神不宁地躺在床上,便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柔声说:“故事讲完了,阿音想睡觉了吗?” 阿音皱起了小眉毛,冷硬的说:“这故事一点也不好,那条龙又没有伤害公主,凭什么把它杀了?” 苏兰一怔,下意识的说:“它抓走了公主——” 阿音冷冷道:“没准是赐婚呢。” 苏兰有点好笑,亲亲他的额头:“傻孩子,没有人会把公主嫁给恶龙。” 阿音绷着小脸蛋:“万一公主的运气比较差,龙蛋都生了呢?” “……”苏兰觉得儿子的想象力太过于天马行空,叹了口气,耐心解释:“公主一直等着王子来救她,不会和恶龙结婚,也不会生龙蛋……公主是人,恶龙是怪物,他们不会在一起。” 阿音烦躁起来:“——这个故事难听死了,反正我不喜欢。” 苏兰无奈:“好,那我给你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我不想听了。”阿音缩进被窝,翻了个身,掩饰面上暗淡的神色。沉默片刻,平静下来,又问:“妈妈,你喜欢父亲吗?” 苏兰不假思索:“喜欢。” “你喜欢我吗?” 苏兰眼神柔和:“当然。” “我和父亲比起来,你更喜欢谁?” 这个问题有点深奥。 苏兰咳嗽了几声,转移他的注意力:“阿音呢?更喜欢妈妈还是爸爸?” 阿音漠然道:“喜欢谁也没用,因为谁也不喜欢我。” 苏兰一愣,不由感到心疼,叹了一声,抱住他小小的身体,拍着他的背脊哄道:“怎么会呢,妈妈和爸爸都很爱你。” 阿音挣扎着缩回被子里,依旧背对着她,声音绷紧:“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苏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关上了灯。 刚打开门,阿音突然开口:“妈妈——如果真的有一天,公主想丢下龙跑路,她也必须带上龙蛋,不然就是没良心。” 四周都是黑暗。 苏兰怔了怔,思考了下这么奇葩的故事情节,皱眉:“不好吧,王子杀了龙,公主偷他的蛋……不道德。” 阿音坚持:“你记住了。” 苏兰听见孩子认真的语气,又叹了口气,说:“好,妈妈记住了。” 轻轻关上门,抬起头,墙边靠着男人清瘦的身影。 苏兰轻声问:“怎么不进去跟儿子说晚安?” 凌沉楼容色淡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那个故事,我也不喜欢。” “你也是小孩子?”苏兰瞪他,拉着他的手往房里走,摇头:“阿音……他的脑回路,我都不怎么跟得上,总觉得我讲的和他听的,根本不是一个故事……” “苏兰。” 苏兰回头。 凌沉楼站定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带着异样的决然,墨玉般的瞳孔幽深不见底。他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我们谈谈。” 第79章 一枝红杏回墙中(9) 苏兰很久没看见他这么如临大敌的样子, 便也认真起来, 回到房里,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对他说:“你讲呀。” 凌沉楼走到桌边,打开抽屉,把一叠用小夹子固定住的纸拿出来, 犹豫良久, 转身到她面前,语气平静又沉重:“里面如有一字虚言, 叫我永堕畜生道不得超生——” “你干什么。”苏兰听了不舒服,站起来捂住他的嘴, 抿了抿唇,低低道:“你去当畜生了, 我必然也会跟着你……我才不要。沉楼, 甜言蜜语、海誓山盟, 不是这么说的。” 凌沉楼苦笑,眼里又染上了淡淡的自嘲:“你看罢。” 苏兰看了他一眼, 把纸都拿了过来,盘腿坐在床上, 读了半天……秀眉渐渐蹙起, 最后终于放弃了, 沉默半晌,抬头问:“你写的?” 凌沉楼容色依旧苍白,点了下头。 苏兰咬了咬嘴唇, 十分为难:“那个……沉楼。”拉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凝视他漆黑的眼瞳:“我……我看不太懂文言文。” 凌沉楼一怔,神色更加灰败。 苏兰急了,解释:“我好像应该懂的,可是……可是忘记了,一时间记不起来,只能看个大概……是个神话故事?这样……我明天查字典,好不好?” 凌沉楼默然许久,勾了勾唇角:“不必。”拿了回来,手指加上几分力,厚厚一叠纸应声撕裂:“不看也罢,归根结底也不过那几句话——”他单膝跪下,手中的碎纸落了一地,捧起苏兰的小手,安静看着她:“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包括你的父亲、母亲、姑姑、兄弟姊妹……包括他。” “永远将你放在首位,会为你不顾一切的人,只有我。” 苏兰定定地看住他,说不出话。 眼前人的容颜,和曾经深宫中位高权重、阴冷沉默的男人重叠。 那时候,他说:“天底下,永远将你放在首位,会为你不顾一切的人,只有我。” 心里一时像冰针穿刺,一时又如烈火灼烧。 这个人,他……他…… 苏兰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多少往事浮上心头。 第一个世界的初见,纯粹出于完成任务的接近和引诱。 第二个世界的陪伴,逐渐习惯身边有他的存在,逐渐对他依赖。 第102节 第三个世界的抗拒和妥协,终于只能直面自己的心,日久生情……对他,再也放不下了。 第四、第五个世界的挣扎,分明想着能相处一天是一天,可又忍不住期盼地久天长。 …… 最终,来到这个世界,他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他总是沉默隐忍,又隐含着无限痛苦的目光。 一直都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苏兰轻笑了声,睁眼:“原来你记得。” 他沉默,只是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形容,惨淡冰凉,宛如一触即碎的面具。 苏兰叹了口气,双臂搂住他的脖子,额头抵住他的,柔声说:“你这算什么反应?我怪你了吗?……成天自己吓自己。” 他额上的肌肤微凉,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嗓音沙哑:“苏兰——” “我只想和你好好谈谈,你却避着我不愿见面,我当然生气。”苏兰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这么……捉弄我,兴许有你的苦衷,但不管有什么事情,你总该说出来。” 凌沉楼静默片刻,回吻住她,从刚开始轻轻浅浅的试探,变为极具侵略性的深吻,搅乱了彼此的呼吸。 他直起身,将她压在床上亲吻,大手隔着睡裙揉搓,直到苏兰低低叫了声,推开他:“不行不行……刚才小陈给我发了信息,我晚上等一通海外客户的电话,有个——沉楼!”按住他作乱的手,喘息了几声,瞪了他一眼:“……刚说到哪里了?对,你有什么苦衷,先说清楚,我不跟你闹。” 凌沉楼低笑,细长的眼弯了起来:“不是想知道今晚有没有桃花运?”俯身逼近她,埋首在女人的肩窝里吮吸挑逗,哑声说:“……不是想教我鱼水之欢?苏兰……”身体贴住她,压住不断挣扎的细长双腿,严丝合缝的紧密接触,让她真切感受到自己炽热的欲望:“……你总是爱占嘴上的便宜。” 苏兰不乱动了,认命的叹了声:“那你快点,十五分钟够吗?” 他眼神一沉,声音透出寒意:“你说呢?” “我真的——” 咚咚咚。 张姐在外面敲门,说:“小姐,陈秘书来了。” 苏兰扬声道:“就来了。”推开身上的人,狼狈地爬起:“这下好了,十五分钟都没了,叫你啰嗦。” 凌沉楼平躺在床上,胸口依旧起伏不定,看着妻子换上了正装,梳好了头发,像是要出门,便皱眉问:“你要出去?” “可能会去公司一趟,临时叫人开个会。”苏兰准备好了,喷上一点香水,见他拧着眉撑起身子,转身抱了他一下,坐在他腿上,抬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痕:“别生气了,以后给你建一座富丽堂皇的庙——” 凌沉楼淡淡道:“建庙作甚?人间也不是没有专门供奉我的庙。” 苏兰捧住他的脸,左看右看,小心翼翼的问:“你……不是人?” 他点头。 苏兰心生不安:“不会……真的是神佛转世吧?真是大和尚呀?你能娶老婆吗?我告诉你,要是你敢骗婚——” “苏兰。”他听不下去,闭了闭眼,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不是人类。” 苏兰沉默片刻,说:“不是人类,那是什么?妖怪?动物?阿婴那时候背着个壳,如果他是你儿子,那……公鸡?公鸭?” 凌沉楼神色难看,尽量平心静气的说:“也不是动物。” 苏兰挑眉:“难道是怪兽?” 凌沉楼脸上一僵,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说:“……上古神兽。” 苏兰这下子明白了,平静的问:“龙?” 他没有回答,算默认了。 “那还好。”苏兰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但又不想伤害他的感情,安慰的说:“总比鸡鸭狗强多了。这样……你写的东西,不如用白话简单的写一份?我应该会忙上一阵子,明天中午才回来。” 凌沉楼说:“不用那么辛苦,你不想去——” “想呀。”苏兰站了起来,回头对他笑:“说好了,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养娃带孩子——沉楼。”突然想起什么,站定在门口,反手指了指门外,不确定的开口:“那个……那个小孩,阿音他……是……背着蛋壳的那个……阿婴吗?” 凌沉楼颔首。 苏兰怔怔道:“原来……” 原来,那孩子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和印象中那阴沉、暴戾的小胖孩主神不同,阿音更像是个母爱缺失的可怜孩子。 而自己……为什么当初会不要他? 难道也是和身体的原主一样,恨屋及乌……吗? 那栋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公寓,现实中单调重复的生活,她丢失的记忆……也许,她真的需要静一静。 * 苏兰跟着小陈出门了。 凌沉楼站在二楼的走廊上,靠着墙壁,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半晌,身后一声轻轻的开门声,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仰着头盯着他看了会儿,问道:“你跟阿娘说了吗?那封信呢?” 凌沉楼淡淡道:“信撕了。” 阿音愕然:“谁撕了?” “我。” “为什么??” “她看不懂文言文。” 阿音气的暴跳如雷,踩了几下他的拖鞋:“你有病?阿娘带着肉身从六道轮回台上跳下来,脑子肯定坏了一小半,你写什么文言文?!折腾半天,你还是没说,对不对?你这么嘴笨又转不过弯的龙,活该被人斩了!” 凌沉楼不为所动,低头看了看他:“说了。” 阿音一滞,闷了一会儿,问:“那她跟我们回去吗?” “还没说到这里。” 阿音气结,抬头看见他脖子上的红点,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又去踩他,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你精虫上脑,你淫魔附体,色字头上一把刀,你就不能忍一忍?——我不想理你了,你不说是吧?好,等她回来了,我自己说!” * 早上。 阿音起了个大早,窝在小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剧。 凌沉楼拿着报纸走下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完了两、三集爱情偶像剧,用遥控器指了指父亲,说:“电视里那女的每次想吵架,那男的亲她一下,就没事了。不如你也学学这一套?” 凌沉楼瞄了眼电视屏幕,从他手里拿回遥控器,开到少儿动画频道。 阿音看着电视里几只蹦蹦跳跳的熊,冷笑:“父亲,若非我情况特殊,你早该连孙子的孙子都抱上了。” 凌沉楼问他:“早餐吃了么?” 阿音恹恹道:“不想吃,烦死了。” 凌沉楼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小面包,和一杯热牛奶过来,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阿音一点食欲也没有,继续阴阳怪气道:“你是学不会人家那一套的,你只会每次生气了,等阿娘去亲你——无可救药了,你。” 凌沉楼放下报纸,皱眉问:“你从什么地方听说的?” 阿音哼了声,小短腿跳下沙发,跑开了。 路过大门口,门铃正好响了。 阿音站在楼梯边,看着张姐开门,对外头的人露出十分尴尬又紧张的神情:“这个……霍先生,小姐今天不在。” 那人说:“不要紧,我等她。” 张姐愁眉苦脸:“小姐昨晚上就出去了,可能一整天也不回来。她应该在公司,不如你去公司找她?” 那人沉默片刻,笑了笑,问:“张姐,是不是里面有谁在,不方便?” 张姐还没开口,阿音走了过去,抬起头说:“确实不方便。”看着霍修的脸,微微笑了起来,奶声奶气道:“先生,你印堂发黑,看来没几天活头了,不如趁早回家准备后事,别在这里讨人嫌。” 第80章 一枝红杏回墙中(10) 开完会议, 和美国那边沟通结束, 已经过了半夜两点。 部门经理和几个项目负责人陆续走了,苏兰坐在办公室里,抬头看着墙上的钟,时针不停走动,滴答, 滴答。 手机就放在旁边。 她低头, 看了一眼,想给那个人打个电话, 最终还是放弃了念头。 太晚了。 而且……该说什么? 其实,她一早猜到, 也许自己不是普通人。 所以才会有那幢诡异的公寓楼,所以才会有匪夷所思的生活, 所以才会遇见楚修, 又不得不放弃他。 至今记得, 那个少年有着清俊斯文的容貌,笑起来像早春的清晨, 温暖中带着三分清冷的寒意。 对他是一见钟情,爱上他是烙印在血液中的本能。 就像吃饭喝水, 日升月落。 就像……早已经过无数个轮回, 那般执着决绝的守望。 那不同于和沉楼年年月月的相处中, 渐渐萌生的感情。 苏兰双手捂住脸,沉重地叹气。 脑海内闪现过往的画面,一个个曾经忽略的细节, 从第一个世界到如今。 那个系统,这些任务……到底在暗示什么? 如果她和沉楼是夫妻,那楚修又算什么? 难道也像这个世界,婚外恋,劈腿,抛夫弃子? 越想越头痛。 在办公室里一呆就是整夜。 早上,苏兰叫同样疲惫的小陈煮了浓咖啡,喝了一杯,强撑起精神,处理公司的事务,让自己忙碌起来。 午休时分,王晓晓打来电话,苏兰叫小陈让她进来。 第103节 王晓晓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关上门,将包里的蓝皮线装书一股脑拿了出来,一边说:“苏董,我找了爷爷的旧物,这几本应该能派上用场,但是讲的太深奥了,我看着云里雾里的,如果找个懂行的风水师或者捉妖师,他们肯定可以看懂。” 苏兰随手翻开一本,读了几行字,看了眼下面鬼画符一样的图,皱起眉。 从第一页连翻到三十几页。 王晓晓好奇的问:“苏董,您……能明白?” 苏兰随口应了声:“能看个大概……”越往下看,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深处,有什么努力破土而出,与读到的内容相呼应。“奇怪了……好像真的……” 好像真的能看懂。 不仅如此,这些东西……她仿佛本来就会。 苏兰心神一凛。 难不成上辈子是个捉妖师?然后和一条恶龙相恋了,为天地所不容,所以失去了记忆,整天锁在一栋莫名其妙的楼里? “晓晓。”苏兰合上书本,抬头:“可以借我几天吗?我带回家,让人看一看。” 王晓晓忙点头:“当然,如果能除掉那只狐狸精,也是替天行道。只是……爷爷留下的东西不多,希望苏董在事情了结后——”下面的话不好意思开口。 苏兰笑了笑:“放心,快的话明天就能还给你。” 王晓晓脸上一红,摆手说:“不用那么急的。” 苏兰看了看时间,整理好了东西,说:“谢谢,我先回去了。” * 车开进别墅区,速度慢了下来。 苏兰拧紧眉,直觉……不对劲。 还是和往日一样的楼房,道路,绕过人造喷水池和假山,不远处就是自己的家。 空气很沉闷。 透过车前的玻璃,天空灰蒙蒙的,乌云低垂。 ——山雨欲来风满楼。 花园的铁门开着。 苏兰没来由的感到紧张,谨慎地开了进去, 车速一慢再慢,可开到半路,眼前有个白色的影子一晃而过,于是猛地一脚踩了刹车,轮胎擦过地,发出刺耳声响。 那是……什么? 苏兰不敢下车,慌张地拉开单肩包的拉链,想用手机给凌沉楼打电话。 手指紧紧握住手机的机身,狂跳不止的心稍微静了下来,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前方,倏地浑身一震。 她看见了。 门前,那个苍白的、纤细如鬼魅的女人,满是不甘地匍匐于地,挣扎着向前爬行,手指在水泥地上抠出一道一道惊悚的血痕。 她伸出惨白的手,刚一碰触到门,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身体不停抽动,仿佛承受巨大的痛苦。 苏兰呼吸都快停止了。 她听见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尖尖细细的,对着门里撕心裂肺的叫:“……区区、区区一个和尚,也敢坏我大计——你给我出来!” 白色的门印上了一个个鲜红的五指印。 触目惊心。 然后,门开了。 阿音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饶有趣味的笑,短短的手指着地上似人似鬼的白衣女人,挑眉笑道:“区区一只野狐狸,也敢对我大吼大叫?别说是山野狐妖,就是天狐一族,见了我也只有毕恭毕敬的份。” 女人怪笑一声,忽的往前一纵,飞身扑向年幼的孩子。 苏兰一颗心都快跳出胸口了,蓦地开门,叫道:“阿音小心!回屋里!” 然而,那道白色的身影还未靠近阿音周身,他的瞳孔忽然浮起一层淡淡的金色,透明如琥珀琉璃,粉嫩的唇念了几句低不可闻的话语,万道金光平地而起,仿佛漫天的剑雨,将狐妖的身体刺穿。 狐妖惨叫一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散乱的黑发披散开来,白色的长裙渐渐有血色晕染开,像极了一块破旧的布。 苏兰快步向前,抱起阿音走进门内,疾声道:“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爸爸呢?” “他啊。”阿音低哼了声,没什么兴致的说:“在里面,假扮和尚超度亡灵……” 苏兰一怔:“超度……霍修死了?” 阿音满不在乎:“他早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精气都给狐狸精吸干了,魂魄也受人摆布,不如早死早超生。”他停顿了片刻,又哼哼几声,讽笑道:“父亲在念经呢,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真的读过佛经,他杀的生灵,尸体都能堆成几座不周山了。我猜,超度亡灵是假,诅咒他是真——父亲也就这点本事了,分明对那人的本尊妒恨成狂,却只能对着个假人发泄,可笑吧?” 苏兰愣住。 阿音挣了几下,跳到地上,拉住苏兰的手走出去,转身轻轻巧巧带上了门,一根小手指放在唇上:“嘘……别让他听见。妈妈,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他总是说不清楚,我厌烦了等他坦白,求人不如求己。” 苏兰转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心中逐渐安定。 ——罢了,有什么好纠结的?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躲不掉。 她蹲下身,平视阿音的眼睛:“好,你说。” 阿音的声音放的很轻,似乎害怕会被屋里的人听见。 “那就长话短说。你是九重天上天帝的长女,未出嫁时喜欢上了一个负责画像的小仙……以下省略若干,因为身份悬殊,天帝老头不答应,把你嫁给了天帝座下四王之一的青龙族族长,也就是父亲。” “你不想嫁人——那是应该的,父亲比天帝还高一个辈分,以前又与你的姑姑,怀贞长公主定有婚约,可惜当时魔族举兵来犯,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怀贞长公主和东海龙太子好上了,婚约取消。” “你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天帝瞧不上那小仙,父亲又没有拒婚的意思——拒婚也没用,不是他,那就是继任的玄武族长、朱雀族长,妈妈,你得讲道理,嫁给一条龙,总比嫁一只鸟,一只像蛇的王八好吧?” “你为了保全那小仙的性命,只好同意成婚,作为交换的条件,天帝会放他回下界。老头子嘴上答应了,背着你却将他送到了交界地的战场。那小仙灵力低微,无声无息的就死了。你若是不知道,那也罢了……偏巧白虎王的王后,你的另一位姑姑说漏了嘴,于是你以为父亲暗地里使坏,害死了你的情郎,成亲后你一直不理他,甚至一度自闭视听,把自己关在寝宫里。” “再后来……省略掉七天七夜和生孩子。”说到这里,阿音面无表情,声音却颤了颤,沉默半刻,才继续说下去:“你在六道轮回台附近的轮回镜里,看见了那小仙的转世。你高兴极了,对父亲说,你已经给了他一个孩子,也算尽了王后的本分,从今往后,你与他分道扬镳。” “父亲不肯,你拼命想逃出去,他把你关了起来,可你还是跑出去了……留下了肉身,元神出窍,直接跳了轮回台。” “你是这一代的天选帝女,命格早已注定,私自改命违抗天令必遭天谴,加上轮回台罡风不止,你魂魄受伤,失忆事小,性格也变得残缺不全,时好时坏,怎可能和那小仙终成眷属?结为怨侣倒是真的。” “你在凡间的肉体死后,魂魄回归众神之巅,可你总不死心,想方设法的一次次跳轮回台,然后一次次在凡间受尽苦难回来。直到最近一次,你想是吸取了教训,觉得光是元神下凡没用,于是对父亲使了美人计,哄骗了他,好让你趁机带着肉身一同跳下了六道轮回台。” “神女之身,又不是转世渡劫,生死簿上无名,人间更不该有你的存在,还不是正常的下凡历练,而是从轮回台一头栽了下来……后果,你也知道了?走不出住所的结界,无法融入真实的人间,没有过去,没有将来。” 阿音停了下来,看着脸色煞白的苏兰,似笑非笑:“阿娘,其实你每次跳轮回台,在人间所经历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父亲这么没有幽默感,也没有想象力的人,哪里去找这么多的世界,这么多的剧情?你以为这些世界是虚构的小说?父亲的娱乐生活基本为零,又怎可能读狗血小说?这些都是你的亲身经历,你的‘角色’就是你自己,唯一虚构的是父亲,是他拼命给自己加戏,让你亲近他,哄他,爱他。” “阿娘。”他脸上的笑意淡去,眼里划过一瞬即逝的悲哀,安静道:“身为局外人,在这一个个的世界中,你不是也觉得自己对那小仙的迷恋近乎荒唐么?” 苏兰只是盯着他,不发一语。 太……荒唐了。 这一个个的世界,一个个的‘苏兰’,根本就是她自己。 她总是无怨无悔,没有理由的爱着‘修’。 她总是不能和‘修’有个好的结果,不是黯然神伤,就是惨烈的下场。 苏兰开口,声音干涩:“阿音……我需要一个人——” “他在……咳咳,误导你。”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 苏兰下意识的看向发出声音的人……那只伏在地上无法动弹,身下血流如注的狐狸精。那苍白的女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吃力地抬起头,忽而唇边浮起一丝诡异柔媚的笑:“帝女……他……隐瞒了……” 阿音震怒,喝道:“你找死!” 可女人快他一步,沾满鲜血的手碰到了苏兰的脚,一道浅浅的红光顺着指尖没入苏兰躯体内。苏兰只觉得一阵眩晕,身体软绵绵的往后倒去,失去意识之前,只知道落进了熟悉的怀抱中。 阿音杀了那只到死都在笑的狐妖,第一次吓得手足无措,望着父亲怀里的母亲,惊慌道:“阿娘怎么了?” 凌沉楼抬手,温柔地理了理苏兰的发丝,淡淡道:“那只狐妖窥探了你的心思,你竟不知么?” 阿音身子一颤:“我、我方才——” “无妨。与天帝之间的约定,知道了也没什么。”凌沉楼牵起唇角,声音冰冰凉凉,带着尘埃落定的淡漠:“至于我最不想你娘知道的,你也不知,所以无甚所谓。” 他拦腰抱起昏迷不醒的女人,目光扫过阿音:“走罢,该回家了。” 第81章 当然选择谅她(1-3) 梦里是九重天上的仙宫瑶池, 雕栏画栋。 那个白衣少年站在永不凋零的桃花树下, 夕阳天的云霞映在他眼里,墨黑的眼瞳忽而染上妖异的红光。听见有人走近,他回过头,温润的容颜浮起斯文含蓄的笑,对着那盛装帝姬行了一礼:“小仙……见过素澜公主。” 晚风起, 淡粉浅白的花瓣飘零如雨。 帝女站在他身边, 抬头望向似乎远在天涯,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晚霞, 淡然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别说叫我伤心的话。” 楚修唇角的笑容透出几许凄凉, 与女子并肩而立,即使竭力克制, 声音依旧掺杂着无尽的苦涩:“婚期定下了?” 帝女不曾看他, 平静道:“定了, 就在月底。” 楚修沉默,再次开口, 声音微颤:“……恭喜公主。” 帝女听了,低头笑了笑, 转过脸看他, 秋水明眸渐渐蓄起茫茫水雾, 唇边的笑意温柔而哀伤:“尽人事听天命……修,我尽力了。求父皇,求母后, 求太子哥哥,求姑姑……甚至,私自出宫求青龙王。” 那个……陌生又令人生畏的男人。 在众神之巅,青龙王的辈分极高,帝女只在瑶池仙宴见过几次,留下最深的印象,也不过是他异于旁人的寡言冷漠,和那一双奇异的琥珀眼瞳。 可他即将成为她的夫君。 神族帝王血脉空有尊贵的身份,近千万年来,嫡系子孙的灵力却一代不如一代,始终未能有如先祖那般惊才绝艳的领袖,至今能与虎视眈眈的魔族分庭抗争,多仰赖于天帝座下四王的辅佐。 四王皆为上古兽族,战功彪炳,但凡魔族来犯,必然由他们带兵出征,守卫众神之巅和上界的一方净土。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 其中又以青龙一族为首,这一代的族长,龙王沉楼生于战乱年代,长于战场,少年时,他的父王不幸战死,他临危受命,多年来戍守苦寒边境,血战沙场,甚少踏足恍若仙境的众神之巅,以至于未婚妻怀贞长公主与东海龙太子有了私情,他都是最后一个得知。 婚约只得作废。 天帝之女下嫁四王,这已是许多年来不成文的规定,这次天帝赐婚,多少有补偿怀贞悔婚之事的意思,更是为了笼络青龙王。 因此,帝女在天庭求告无门,心知有了姑姑的先例,怕是难以说动父皇,只好孤注一掷去了苍龙王宫。 她去见了那个人,用尽毕生的勇气,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说她自小敬他为长辈,为神族的英雄,可对他没有丝毫男女情意,今后也断不会有,说她心有所属,即使勉强嫁给他,也不过同床异梦,自己更不会是个合格的王后……好几次,眼见他有所动摇,可到了最后,那人抬手,拭去她颊上冰凉的泪痕,决然转身离去,命属下将她送回宫中。 第104节 她……尽力了。 “明天,父皇会派人送你回下界,以后,想必再无想见之日。”晶莹的泪水承受不住心底的悲哀,无声地落下。帝女深吸一口气,广袖底下伸出苍白的小手,把一个素雅的白玉双环佩放进他手里,强笑道:“修……这个玉佩,你暂且带着留作纪念,来年寻到心悦之人,便丢了罢。” 手里的玉佩冰凉。 楚修捏紧,淡声问:“若是寻不到呢?” 帝女摇了摇头,并不答他的话:“这三百多年,与你在一起,我很快乐。”停顿片刻,望着他的目光澄澈:“谢谢。” 楚修很久没说话,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垂下眼睑,眼底有冰冷的光浮沉:“以帝女下嫁笼络诸侯,以我的命要挟你屈从……天帝?也不过如此,说的冠冕堂皇,暗地里虚伪卑鄙,有何面目指责魔族卑劣——” 帝女沉声道:“修,住口。” 楚修淡淡笑了笑,温声哄道:“好,你不喜欢听,我不说了。来,这个你拿去。”修长的手指虚空捏诀,一卷画轴凭空出现在手中:“我这几天画的,送给你。” 一卷画像。 宫中月夜桂花树下初见,当时尚且年少的帝姬回眸一笑,暗夜宛若白昼。 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他抬起手,轻轻抚去帝女肩上的碎花,一字一字问道:“素澜,有朝一日,倘若我回来接你,你同我走吗?” 帝女怔了怔,垂眸答道:“不。” “为何?”他叹息,声音低沉,如诱哄:“我会一生一世待你好。三界万千女子,在我眼里也不如你的一根头发。” 帝女淡淡道:“没有那么一天。不出一月,我会是苍龙王宫的王后,你会在下界……过你想要的生活,无拘无束,闲来描几笔青山绿水,多好。” 楚修浅笑,几百年的交往,第一次僭越,双臂将帝女纤弱的身躯拥入怀中:“没有你,便没有我想过的生活。素澜,不要急着回答,好好想清楚,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很久以后,帝女总在想,早知会是那样的结果,那天应该告诉他——会,你来接我,即便下一刻天地崩塌,永坠炼狱,我也跟你走。 他死了。 怀惜姑姑说,他的尸首残缺不全,面目全非,一个法力低微的下界小仙,却被派去凶险莫测的战场,也是可怜。 ——残缺不全么? 那个瞬间,帝女吐出一口滚烫的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茫然的想,怕是这一生,她的心也要残缺不全了。 大婚之夜,她遣退了随从,独自在宫中等待。 龙王身上有淡淡的酒香味,琥珀色的双瞳中浮起罕见的温情,伸手想触摸她绸缎似的长发,不知为何,手举到半空中,又落下了,只是唤她:“素澜。” 帝女端坐于床榻上,平淡的问:“他的尸首,你埋了么?” 他的眼里,片刻的错愕过后,便归于死水般的沉寂。 帝女淡淡笑了:“是我失言了,战场上众生如草芥,陛下怎会有空埋葬一名下仙。我只是想知道……”抬眸,眼神如划破夜空的雪刃:“……我早已认命,为何……为何你还要赶尽杀绝?若陛下从一开始,便不喜我心悦他人,又为何不拒婚?以陛下之声望,功劳——但凡你表态、不,只要你流露一丝不满,父皇必会收回成命,可你没有!” 龙王沉默。 半晌,他开口:“是,我没有。” 帝女咬牙问道:“究竟……为什么?” 龙王面无表情,淡淡道:“……对你,我没有丝毫不喜之处。” 帝女一怔,随即又问:“楚修去了战场,你可知情?” 龙王迟疑片刻,颔首默认。 帝女手指紧紧攥起,闭了闭眼:“他死了……就那么死了,你可知情?” 龙王又是一阵沉默,最后答道:“知情。”见到妻子惨白的脸色,脱口道:“素澜,但那是在——” 帝女心灰意冷,语气冰凉:“罢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陛下。”帝女站了起来,背脊挺的笔直,身体僵硬,容色苍白又冷漠:“我一向敬你为长辈,也清楚你戍守天庭,劳苦功高。我既身为帝女,享尽荣华——”唇角挑起讽刺至极的笑,声音平静无澜:“——便会承担应尽的责任。” 手指放在衣襟上,合上眼睛,开始一件一件褪下累赘的衣物。 直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素澜,够了。” 帝女笑了,看也不看他:“陛下,为你生儿育女,这是我的本分,但也仅止于此了。我恨你——”蓦地睁眼,盯住他越发苍白惨淡的神色:“——我也恨自己。流着你我之血的孩子,我只能给他生命,请恕我无法养育他。” 最后一点遮掩的衣物落在脚下,帝女双眸冷若寒霜,直视他:“陛下,就让臣妾替您宽衣——” 龙王抬手,大红的龙凤锦被裹住了帝女的身体。他看着眉梢眼角挂着讽刺的女子,心口疼的无法呼吸,语气带了一丝恳求:“不要这样。” 那一夜,红烛尚未燃尽,他就走了。 之后过了多久? 也许一百年,也许两百年,帝女记不清时间,因为楚修死后,时间于她,早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其实…… 若非顾念神族与青龙族千万年来的君臣情谊。 若非明白身为帝女,身为青龙王的王后,不可率性而为。 若非留有一线悲哀的希望。 若非记住他的一句话。 若非还在痴痴等他回来,等他来接她。 ——她早该殉情了。 龙王偶尔会过来,有时候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她便也随意的回他两句。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只记得,似乎有那么一次,他在凤宫待了三个时辰,一字不说。到了掌灯时分,吃过晚膳,帝女读了一会儿书卷,困倦了,问他,是否一同就寝。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不想走,也没有随她进房的意思,磨蹭了大半天,开口:“下棋么?” 帝女心中觉得这人当真……奇怪,摇头:“不了,我要睡了。”见他还是不说到底有没有留宿的心思,只能催他:“陛下,可要臣妾侍候您就寝?” 龙王依旧不答,过了片刻,低低道:“下棋罢……就一局。” …… 下一盘棋,他有意相让,帝女便想快些赢了他,早点打发他走,因此步步杀招,果然没一会儿,棋枰上胜负已分。 龙王倒也说话作数,起身道:“我走了。” 帝女看着他,盘旋在心中多少年的疑惑,忽然就问了出来:“你究竟为何娶我?” 龙王没有回头,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对你……没有不喜之处。” 离开时,他的耳根处似乎有些红。 帝女只当那夜烛火迷眼,看错了。 次日,偶然间听见几个侍女说话,龙王今日出征,一早就走了,这回不比以前,魔族那幼年失散于战场的少主竟然活着回去了,魔族众将士气大振,这一战必然凶险。 帝女模糊的想,原来,昨晚,他是来告别的。 她向来不关心他的行踪,何时离宫,何时归来,若非从别人口中得知,她便不闻不问。 龙王不在,怀贞和怀惜长公主来看她,带来了母后的话,劝了她许许多多,左右都是那一句话,总得给青龙族一个太子。 帝女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从一开始就说了给他一个孩子,他不愿意。 她总是弄不懂那个男人在想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留宿,若是嫌弃她曾与他人相恋,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又为何非要娶她?若不是嫌弃她,他又在犹豫什么? ……多半,还是嫌弃她。 帝女对此不甚在意,但是记住了姑姑和母亲的规劝。 这次的之战旷日持久,待龙王归来,又过了百来年的光阴。当晚,天帝设宴,龙王携妻子赴宴,回到苍龙王宫,他将帝女送回寝宫,本想离开,可妻子拉住了他的衣袖。 多少年来暗沉的眼眸,终于有了一线希望的光亮。 百种柔情涌上心头,他转身,却听见妻子淡淡道:“娶妃,纳妾……陛下,我这里有一本册子,人选请您过目。” 刹那之间,万念俱灰。 将一颗心奉上,她可以冷着,远着,随意践踏,却不能如此……折辱。 帝女见他的脸色忽然冷沉如寒冬深夜,皱了皱眉,下一刻身体凌空腾起,被他牢牢抱在怀中,向床榻走去。帝女怔了怔,脱口而出:“你是想——”后背落在厚厚的被褥上,她闷哼一声,爬了起来,见他几下扯去身上的衣物,赤裸的胸膛上,还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 他受了伤。 以他的修为和灵力,伤口至今未能自愈,那肯定是极重的伤。 “陛下——” 龙王神情平静,暴怒中的他,总是出奇的平静与淡漠,唇角上扬,勾出一抹冰冷的笑:“不是想给我一个孩子?那就受着。” 窗外响起一声闷雷,雪亮的电光划破天际。 暴雨连下了七天七夜。 帝女压根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刚开始,过了一段时间,依稀会有侍女在外敲门,随即被他冷声斥退,渐渐的,也就没人敢来打扰了。 能够记得清楚的,唯有雷声雨声,日日夜夜,无休无止,恍惚中似乎在暴风雨的海上随波逐流,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伸手所能触及的是他汗湿紧绷的肌肉,听见的是他的喘息……身体里的,也是他。 最后,帝女终于怕了,倒不是自身修为经不住他这般折腾,而是……而是每次他把自己压在胸口,总会闻到浅浅的血腥气,舌尖也能尝到咸腥的血。 她心惊胆战,开口求饶。他不应声,她便开始哭。 真的……害怕。 怕他想在床上弄死她,也怕他还没弄死她,血流光了,他先死了。 ——两种结局,传出去都有损两族颜面。 他低头,吮去她眼角的泪,哑声道:“……别哭了。” 那是他脱衣上床后,说的第一句话。 一挥手,烛光亮了起来。 他起身穿衣,把缩在床头瑟瑟发抖的妻子裹进被子里,抱去沐浴。 帝女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上眼睛,突然想到一件事,抬眸看向靠在墙上的龙王,迟疑道:“你——” 本想问问他的伤。 但他却冷冷打断:“你可以放心……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从今往后,我不会踏入凤宫一步。”抬起头,狭长的眼眸中满是深沉的自嘲:“……所以不用害怕,别哭。” 第105节 帝女沉默地看着他离开,摸了摸脸颊,确实有水……可他弄错了,那是不慎扑到脸上的水花,不是眼泪。 罢了,解释作甚,他不来最好。 然而……她有了身孕。 这在众神之巅是个喜讯,怀贞长公主第一个来贺喜。 怀贞一直觉得,如果不是她悔婚,便不会有这桩姻缘,因此对帝女,总是存了几分愧疚和歉意。 她见帝女始终愁眉不展,握着帝女微凉的小手安慰:“澜澜莫怕,虽然生出来是颗蛋,但也不是很难忍,一下子就过去了……” 帝女的脸色一白:“……龙蛋?” “心一横,咬咬牙就生出来了。”怀贞摸着帝女清瘦的脸,想起上界七夜暴雨的传闻,苦笑道:“澜澜,姑姑知道你过的苦。可你也知道,青龙一族世代守卫天庭,多少王族先辈死于战场,咱们不能对不起人家。” 帝女愣了愣,自嘲的笑了起来。 时间过的太久,有时候没人提起,她差点就要忘记了……这只是一场无异于人间和亲一说的婚事。 龙王没有来过凤宫。 也许是信守承诺,也许他不想来,帝女懒得计较。 龙王身边的得力下属倒是经常过来,关心王后的衣食住行,按时带医仙来诊脉,一来二去的,帝女反而和他越来越熟悉。 他没有名字,是个孤儿,曾经求龙王赐名,龙王想不出名字,便叫他无名。 在天庭时,帝女虽然称不上活泼好动,但至少有个娇俏姑娘的样子,住进凤宫后,就变得越来越沉默,从不曾主动询问龙王的事。 可是,龙蛋快出生前,有一日,无名再次到来,例行寒暄过后,帝女忽然问:“他……娶侧妃了吗?” 无名愣住,忙摇头:“当然不曾。王后为何有此一问?”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不动声色的问:“可是有人……说过什么?” “没有。”帝女指了指锦被下的肚子,淡然道:“这颗蛋怎么办?他准备叫谁孵?” …… 过了一天,无名带来龙王的回话:“事在人为。” 帝女想,这大概就是说,总有办法的,不用她管? ——再好不过。 龙蛋生下来了,真的是一颗蛋。 倘若是个会叫会哭的孩子,也许帝女还会动了恻隐之心,可它就是一颗不会说话不会动弹的金蛋。 帝女疲倦极了,转头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眼睛,挥手叫人带走。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无波无澜,也算幸事。 直到某天晚上,婴孩的啼哭声响彻凤宫,那孩子背上驮着半个壳子,踉踉跄跄,半爬半走的找到了帝女,拽住帝女的裙角,坐地大哭:“阿娘……阿娘……我和父王吵架了,我不咬他抱我碎——我是有娘的,阿娘你为什么不咬我?” 都说儿子像娘,但是那孩子的眉眼……真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他还不怎么会说话,有几个字咬音不准,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哭的满脸鼻涕眼泪。帝女狠下心想走,那孩子力气却极大,死活拖住她的腿,她没了法子,只能留他在凤宫一夜,心想天亮了叫人带他回去。 夜里,那孩子吮着自己的大拇指,靠着她的手臂,静静的,动也不动,十分乖巧,偶尔眨眨眼睛,对她傻笑,长而密的眼睫毛扑扇扑扇。 帝女问他:“你的蛋壳,谁孵的?” 孩子脸色微变,委委屈屈的抿唇,快要哭了:“阿娘……”他软乎乎的叫,哀求:“我不咬和父王碎。” 帝女回过神来,噗嗤一笑:“他自己孵啊?” “阿娘……”孩子愣愣地看着她,突然高兴的笑了起来:“父王说,你都不会笑的,他骗阿婴。” 天亮了,无名带走了孩子。 天黑了,那孩子又哭闹着跑了过来。 日复一日,帝女后知后觉……不可以这样下去。 那孩子很可爱,软糯糯的,像个小包子,小汤圆,只要在她身边,便是乖巧的不得了,又甜又讨人疼,侍女宫人见了都称奇,暗地里悄悄对她说,太子在外头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有人敢在龙王面前大嚷大叫,也就太子敢了。 阿婴不和她吵架,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他总是很听话。 长此以往,不心软都难。 现在是对他的孩子心软,下一步,又该是对谁心软了? 这个念头一起,帝女受了不轻的惊吓,连夜叫人收拾东西,搬去远在众神之巅另一头的离宫暂住。说是暂住,她早打定了主意不回来,所以临走前,本想叫人去传个话,告诉他,如果他想娶侧妃,想纳妾,不需征求她的意见,她都允了——然而,话到嘴边,想起那极其可怕的七天七夜,还是作罢。 这一住就是几万年。 起初,阿婴经常偷偷来见她,离宫外头的侍卫拦下了他,他又哭又闹,恐吓那些可怜的侍卫要诛他们九族……帝女狠下心肠,不闻不问,每次都叫人把他带回苍龙王宫。到了后来,阿婴来的次数少了,但还是会来,也不再哭闹不休,只是站在离宫外,用千里传音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 帝女愈加心烦,不愿意呆在离宫,时常便在外走动,有时回天庭住上几日,有时到处走走看看。 有一天,她在轮回镜里,看见了楚修的身影。 她喜出望外,心想……他不能来找她,那就由她去找他,也是一样的。 如今阿婴已经长大,青龙族有了东宫太子,她已经对那个人尽责。再说这么些年了,他从未来找她,想来对她也没什么情意,又或许一直介意她曾经的私情,如此正好,人间沧海桑田,男女可以和离了,那他……也许会答应结束这段政治联姻。 他不答应。 帝女亲眼看着,那人眼里若隐若现的,矜持的欣喜,在听说自己的来意后,渐渐转为冷淡的浮冰碎雪。 她心意已决,他横竖不答应,她一气之下,赌气写了单方面的休书,此举触怒了他……他把她关了起来。 肉身被困,她只能元神出窍逃走。 一次次的轮回转世,过程和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帝女一边奇怪为何楚修性子会变了那么多,一边琢磨到底怎样才能和他终成眷属。 每次回到众神之巅,第一眼看见的,必然是那个男人。 龙王永远守在她的床边,苍白的容色,沉默的身影。 每次,帝女总会问他,愿不愿和离——得到的答案也是一致的。 ——不。 帝女想,如果带着肉身跳下轮回台,兴许结果会有所不同……然而法力和修为皆不如龙王,便只好使诈。 其实,哄骗他,出乎意料的容易。 给他一点好脸色,甚至不必投怀送抱,他已经千依百顺,轻易的……就上当了。 离开苍龙王宫,帝女心中仍旧十分忐忑,太容易得手,简直不像真的,更像是他别有所图……可一直到了六道轮回台,周围也没什么异样。 她总算安心。 身后,有人冷冷道:“阿娘。” 帝女一惊,蓦然回首,看见那个小小的孩子,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皱眉:“你为何在这里?” “因为——”阿婴冷笑,不知何时起,那个软糯糯的小包子,那双清澈温和充满依恋的琥珀眼眸,变得如他父亲一般深不见底:“只有那个蠢货,才会以为你对他和颜悦色,是真心实意的。” 轮回台的罡风刮在脸上,刀割般的疼。 帝女容色如雪,长发飞扬,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平静道:“回你父王身边。” 阿婴笑的诡谲阴森,稚嫩的声音戏谑道:“阿娘,你猜猜,我若出手阻拦,现在的你,能不能打过我?”见帝女双眉拧起,他又是一声冷笑,淡淡道:“你不必担心,你想跳尽管跳,我不拦你——” 罡风呼啸,隐没女子纤弱的身影,也吞没了他最后一句话。 ——因为,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 苏兰在寂静中醒来,全身伤筋动骨的痛。 睁开眼,四周的陈设,熟悉又陌生。 这是……凤宫。 她终于回来了。 苏兰挣扎着爬了起来,心口一阵剧痛,连连咳嗽了几声,正想下床倒水,一只翡翠玉杯出现在眼前。 她怔了怔,顺着杯子看上去,见到孩子漠然的脸。 “阿婴……” 声音沙哑。 苏兰皱眉,喝了口水,迟疑片刻,虚弱的问:“你父王——” “有完没完!”阿音面目狰狞,忽的厉声打断,抢过她手里的杯子,掷到对面的墙上,玉杯摔得粉碎:“在下界整天你爸爸,你爸爸,回来了还是一开口就是你父王!他是他,我是我——你趁早分清楚了!” “阿婴。”苏兰轻轻唤了声,将暴怒的孩子搂入怀中:“对不起……阿娘待你不好。你、你生气是应该的……” 阿婴小小的身体僵住,半晌无言,眼里有一滴滴泪水落下,在眼眶里是温热的,流了出来,却冷的像冰。他颤声道:“你不公平……在下界,你尚且明白,沈修可恨,他的孩子却无辜……可你,我不管你与父王的恩怨,我……我从未得罪你……为何不要我?” 苏兰抱紧了他,眼泪无声掉了下来,沙哑道:“对不起……” 长久的静默。 阿婴恨恨地擦干脸上的泪,抬头看着她,语气生硬:“你记住了,我只原谅你一次……就一次。” 第82章 当然选择谅她(4-7) 连年苦战, 魔族和神族皆受创不小, 近来魔族有止戈息武的议和之心,守在边界的白虎王和朱雀王托人来信,龙王便临时离宫,赶赴前线。 这是苏兰听宫里人说的。 按照阿婴的原话,那就是:“议和谈了好几十年了, 又不是十万火急去打仗, 有什么好急的?虎王和鸟王分明在信里说了——他们知道你刚回来,他拖个十天半月的没什么要紧。是他看见你迟迟不醒, 自己先吓了个半死,怕你醒来又要闹着和离, 他玻璃心碎一地受不了,所以跑了。” 苏兰又心疼又无奈, 想前去寻他, 阿婴见她收拾行装, 在旁散漫道:“别忙活了。父王临走前留下话,叫我看着你, 不让你到处乱跑。” 苏兰对他解释:“我不是要走,我是去找他。” 阿婴抬了抬眼皮:“边界是个什么情况, 谁也不知, 你贸然去了, 出事怎么办?等个两天,看有什么消息。” 可他是不会传消息回来的。 ——因为她从不关心。 苏兰只能隔上一段时间,带着阿婴前去白虎王宫, 找怀惜长公主打听消息。 一次两次的,怀惜见到她,眼里添了一抹忧愁,望着她直叹气,温言劝道:“澜澜,他们男人家的在外头,顶多隔上三五个月来信报个平安,忙起来一两年的没有消息,那也是寻常的。姑姑……知道你的心思。再忍忍,若是这次成功议和,两方止戈,也许……你能如愿。” 第106节 阿婴本在一边看着白虎太子修习虎啸功,闻言冷笑道:“虎王带着美貌小妾同去,小妾每天夜里吹枕边风,他自然十天半月的没消息。我父王孤家寡人,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苏兰见怀惜脸色难看,冷声斥道:“阿婴!” 阿婴低哼了声,不以为然,转头对那人高马大的白虎太子道:“这点本事练个半天都学不会,我都看会了。过来罢,世叔闲得无聊,教教你。” 苏兰看着他以粉雕玉琢胖娃娃的样子,在早已成年娶妻生子的白虎太子面前,摆起长辈架子,心中觉得好笑,当着怀惜的面自然不能笑出来,微微摇了摇头。 阿婴不喜欢怀惜,想来当年怀惜透露楚修战死之事,这孩子不知怎么迁怒上了。不仅是怀惜,他也不喜怀贞,甚至对东海龙王一脉也满是嫌弃。 有时候,苏兰觉得,他还是在意他父王的。 但更多时候,阿婴提起他父亲,语气中的恶意和嫌恶,比对其他所有人加起来更多。 苏兰轻叹口气,看向怀惜,歉然道:“姑姑莫怪,阿婴无心的。” 怀惜勉强笑了笑,摇头:“他还小,童言无忌。” …… 怎么还小,分明比白虎太子没小个几年,还大上一辈。 苏兰转开话题:“姑姑,你方才说,你知道我的心思,我能如愿……指的什么?” “九万年了……”怀惜忽然停下,遣退四周随侍的人,这才低声道:“皇兄一向疼爱你,可战乱之年,你想和离,龙王不允,你父皇断不会为你得罪青龙族。如果这次议和成功,兴许还有一线希望。更何况——”顿了顿,倾身向前,附在苏兰耳旁悄悄说道:“龙王……他在下界有人了。他若想纳个凡人为妾,你不答应,执意与他和离,那也在情理之中,青龙族不好说什么。” 苏兰一怔。 带阿婴回宫时,便一直在走神。 阿婴起了疑心,冷冷道:“那嘴碎的老太婆又说什么了?” 苏兰回神,失笑:“阿婴,你真得管管这张嘴,以后得罪了人——” “她不多管闲事,妨碍到我,我又何必得罪她?”阿婴不屑,冷眼瞧她:“怀惜到底说了什么?她又在说父王的坏话了,是不是?” 苏兰抱起他,向东宫走去,轻声道:“她说你父王在下界找了个凡人。” 阿婴嗤之以鼻:“这你也信?” 苏兰回道:“不信。我只是在想,该不会……是我吧?” 阿婴挣扎了两下:“放我下来。”又对旁边的粉衣侍女道:“我的软巧克力镇在千年玄冰石洞中,你去给我拿来,我要吃。” 苏兰看着他小跑进大殿,一屁股坐在正中央的主座上,一边喝另一名侍女捧上的雪莲羹,一边凉凉道:“前不久,四王聚在白虎王宫饮酒,虎王喝得酩酊大醉,说了几句得罪父王的话,多半调侃你又跳了轮回台——父王气极了,为了证明他没那么惨,戴上了你们的婚戒,也不知是在哪个世界骗到手的。他自以为在秀恩爱,旁人见了只当他终于忍不得空闺寂寞,在下界养了个女人。” “阿婴——”苏兰见侍女举着托盘来了,暂且收住声,等宫人全出去了,才道:“太傅平日里都教的你什么?你……词语不能乱用。” “太傅?”阿婴挑眉:“父王把他们赶走啦。” “为何?” “他说亲自教导我为人臣、为人子的规矩。嘁,谁理他。”阿婴剥开巧克力精美的包装纸,咬了一口:“你觉得我乱用词语,我倒觉得贴切的很。” 苏兰叹气,走到他旁边,跟他挤一张椅子,摸摸他的头发:“他说过,想把毕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你……阿婴,他心里将你视作继任青龙王,自然待你严厉些。你也别太责怪他——你、你会不会吃太多了?”伸手摸摸他圆鼓鼓的肚皮,皱眉道:“你这一早上都吃了多少东西了?” 阿婴拿开她的手,脸红了红,怒道:“谁叫你乱摸我肚子的?” 苏兰又叹气:“你这样子,他日长大了,蛋壳都掉光了,那也是个小胖子……你瞧白虎王太子,一身腱子肉——” 阿婴斜睨她一眼,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你觉得他好呀?那你去当他的娘,以后每天成群结队的侧妃小妾叫你姐姐,数不清楚的虎子虎孙排队来给你请安,一定热闹极了。” 苏兰半晌无语,过了好一会,讷讷道:“四王族之间同气连枝,共进共退。做人留一线,你不喜怀惜姑姑,埋在心里就是,有些话说出来伤情分。” 阿婴淡淡道:“不是还没长大么?趁这几年‘童言无忌’,不多说几句,怎对得起这些个伪君子害我生的气?” 他把吃完的巧克力纸丢在托盘里,冷笑道:“阿娘,你那两个姑姑都不是好东西,你才该远着她们。当年你不想嫁给父王,到处在天庭求人,除了你的太子哥哥替你求了几句情,又有谁理会你了?” “怀惜——她如果真的想你过的好,为何明知你本就对父王心存芥蒂,还‘无意’透露你的情郎战死沙场?存的什么心思,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过的不好,便也没盼着你好,等你真的和父王闹僵了,郁郁寡欢,又假惺惺来安慰你几句,亏你还把她当好人。” “还有怀贞……每次劝你为了神族忍耐,忍耐——她呢?当年她和东海龙太子珠胎暗结,怎忘记了身为神族公主,不能对不起青龙族?倒是有脸让老龙王出面,带着她和龙太子,来给父王请罪。哼……也就是父王对她无心,不想计较,否则一个个的,都得被贬下凡。” “这些道理,你随便想想就明白了,可你连想都不愿意想!”阿婴把小银勺子往碗里一丢,扬声道:“一说起来胃口都没了。来人——都撤下去!” 苏兰看着空空的碗底:“你都吃完了。” 阿婴假装没听见,继续恨恨道:“从头至尾,只有父——只有我待你好,人家花言巧语,表面说几句好听的话,暗地里袖手旁观看你的笑话,你当人家是好人。我待你一心一意,你却避而不见。”他小小的手臂抱在胸口,绷着脸道:“我知道……你是血统高贵的神族公主,终究向着娘家,瞧不起我们活该流血流汗,一代一代给你们卖命的兽族。” 苏兰用绣帕擦他吃了满嘴的巧克力:“你身体里有我一半的血,我瞧不起你作甚?” 阿婴立即道:“不是瞧不起我,那就是瞧不起父王了。” 苏兰面不改色:“你的逻辑……估计是跟你父王学的。” 阿婴抿唇:“是,他不会说话,一棍子下去憋不出几个字……可你一不提纳妾,二不提和离,他没什么不顺着你的。总归和你的情郎没戏……你跟着父王,总比跟其他人强。” 苏兰笑了笑,语气柔和:“心疼你父王呀?” 阿婴脸色冷了下来,跳下椅子噔噔噔跑开,嫌恶道:“我只是实话实说,谁理会他死活。” 苏兰收起绣帕,站起身走到宫外,抬眸望向众神之巅最高处,那掩在流云烟霞深处,恍若仙境的琼楼玉宇。 帝宫。 她的家,她的生长之地。 脑海中响起微弱的声音。 那是阿婴不愿说的,也是那只狐狸精在死前,用尽最后一点法力告诉她的话。 天道恒转。 亏欠的,她将补偿。 而欠她的……也必将讨回来。 * 过了足有半年多,边界地依然没消息过来,但是无名回来了。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带着和谈的阶段性进展和魔族开出的条件,向帝宫中的天帝汇报成果。 他记得龙王的吩咐,进宫前,先回了苍龙王宫一趟。 即使有太子坐镇,龙王依旧不放心,命人严加看管六道轮回台,生怕一不小心王后又跳了下去,这还不算,非要无名亲自看一眼,确保人还在苍龙王宫,他才能安心。 宫人说,王后在东宫,陪太子读书。 无名本想悄悄看一下就走,可正巧碰到几名侍卫抬着电视机过来,见到他,下意识的就请安了。 于是躲不开。 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单膝跪地:“见过王后,太子。” “起来罢,不必客气。”苏兰握着阿婴的小手,写完一个字,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不叫我苏兰小姐了?” 无名尴尬地站在一边,不作声。 所幸苏兰也没继续捉弄他,低头对阿婴道:“电视怎么搬到你宫里了?我分明叫人抬去凤宫。” 阿婴淡定答道:“你一个,我一个,公平。” 苏兰拧眉:“……不行,等你父王回来了——” “你哄哄他。”阿婴头也不抬,在纸上乱涂乱画:“再说我又不整天看,偶尔休闲一下。” 苏兰道:“只能晚上看。” 阿婴拖长了调子:“哦……” 苏兰站了起来,盯着电视屏幕看了会儿,回头:“阿婴,先别画了。招点雷电下来,看能不能给电视通个电。” 阿婴翻了个白眼,袖子一挥:“阿娘,你是神仙。” 苏兰怔了怔:“……总是不知不觉就忘记了。” 阿婴跳下椅子,跑去看电视。 苏兰走到无名面前,开口:“你既然有空回来,看来他一切都好。” 无名谨慎道:“陛下一切安好,请王后放心。” 苏兰点头,静默片刻,问道:“议和怎么样了?” 一向对战事漠不关心的王后,忽然过问议和进展,无名微感惊讶,答道:“魔族此次也算诚意十足。若能止战,对两界而言,都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只是……怕是最终依旧功亏一篑。 往年,也不是没有魔族极有诚意,提出议和的时候,然而每一次,都被帝宫否了。 帝宫那一位的心思,四王有谁不知,这一次若不能成,先不说陛下,另外三王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这些自然无法与王后说起。 苏兰抬起手,指尖凝着透明的灵力,虚空画了一个结界,隔绝与外界的联系。 无名皱眉:“王后——” 苏兰打断他,对着他摊开掌心:“文书呢?” 无名犹豫了会儿,隐约猜到什么,又不敢置信,沉默地将文书放进苏兰手里。 苏兰看了看,颔首:“你不必进帝宫,就在这里住上两天,我会给你答复。” 无名迟疑:“王后,事关重大,是否先请示陛下?” 阿婴一直在捣鼓他的遥控器,闻言嗤笑了声,插话道:“无名叔叔,你答应就是了,话这么多作甚?阿娘想做的事情,总有我担着,我担不起,还有父王。安心啦!” 无名沉默良久,终是点下了头。 * 深夜。 帝宫仙境。 太子沐浴焚香,例行祝祷,希望两界议和诸事顺利……起身回房时,双眉紧蹙,面色凝重。 其实他太清楚了,即便前方一切谈妥,父皇也不会应允。 然而,今次不同往日,早有传言说四王中,除了龙王的态度尚且不明朗,其余三王早有怨言,这般无休无止的打下去,何时是个头。 四王一乱,后果谁能承担? 父皇却总是听不进谏言。 他盘腿坐于榻上,双目闭上,苦笑——父皇自私又多疑,近年来更是愈加刚愎自用,如果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天庭文武百官无人出声,就只有他这个父皇视作懦弱无能的太子,以死进谏了。 第107节 “哥哥。” 尚未开始打坐,突然听见自幼宠爱的妹妹声音,太子又惊又喜,睁眼道:“素澜,你怎么来了?本以为下月父皇赐宴之前,断然见不到你。龙王没关着你么?” 苏兰斟了一杯茶,递上给他:“没有。” 太子笑道:“来的正好,你嫂子正想你呢——” 苏兰笑了笑,摇头:“此次前来,我有些话想同太子哥哥私下说。” 太子接过茶盏抿了口,拍拍身边的寒冰玉榻:“坐。哥哥许久没见你了,你出嫁后,咱们兄妹也没能好好说过话。” 所有帝女中,苏兰最为年长,与他年龄相近,自小一同长大,自然也最为亲密。当年赐婚的旨意一到,苏兰到处苦苦求人,他实在心疼,便硬着头皮向父皇求情,挨了一顿痛骂不说,还罚了他好些。苏兰嫁入苍龙王宫,越发沉默,偶尔回帝宫,也只是与太子妃闲谈几句,渐渐便疏远了。 苏兰在他身边坐下。 太子笑问:“你怎么躲过宫人耳目的?” 苏兰淡淡道:“从前,我与楚修到处避开人相会,自然到处隐蔽的小路都认得。” 太子噎了一会儿,不想她这般坦白,重重叹了口气,摸摸妹妹的长发:“澜澜……算了罢。这么多年了,龙王……他也不坏。” 苏兰微微一笑:“嗯,他很好,只是我从前不知道。” 太子稍稍放下心,正想接着劝几句,忽的停住,神色肃穆:“他既放你出来,你……先别回去了,就在哥哥宫里住着,听到了吗?” 苏兰不答,轻轻道:“那时候……只有哥哥愿意替我说话,我……很感激。” 太子心中酸涩,强笑道:“说什么傻话?我们是兄妹。” 苏兰低下头,声音更轻:“你叫我不要回去,为什么?怕议和不成,父皇阻拦,龙王会起反心么?” 太子一愣,苦笑:“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他不会反。”苏兰低垂眼睑,手指攥紧,声音苦涩:“即使违背本心,即使兄弟反目,他也会守着天庭,直到最后——可我不能让他这样。哥哥……”抬起头,指尖凝起结界,如蛛网般笼罩住东宫这一角:“……你该即位了。” 太子如遭雷击,整个人定住。 “父皇的为人,你知我知。我从前觉得他宠我,众多姊妹中,总是优待于我,但在他的私心面前,我算得了什么?罢了,这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可他迟迟不愿议和,到底顾忌的是魔族狼子野心,亦或是……忌惮四王势大,功高震主?” 太子怔怔地看着这个自小看大的小妹,突然觉得……她越发陌生了。 素澜公主擅诗画,琴艺,却从不过问朝堂政事,更不喜打打杀杀的纷争。 身为尊贵的天选帝女,她是帝宫仙境一道素雅的风景,是那枝头绽放的桃花,是瑶池终年温润的水……无关金戈铁马,无关血雨腥风。 太子忽然闭了闭眼,素来儒雅温和的眼眸含了一抹怒气,咬牙道:“龙王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这些年来,你在苍龙王宫吃了多少苦,才会变了如此之多?” 苏兰道:“他待我真心,我便也护着他,不负他。”看向脸沉如水的太子,目光坦然:“四王一乱,天庭失守,必然酿成弥天大祸。便是为了万千生灵,你也该考虑清楚,再者父皇修为不济,早应下凡渡劫,他能安然无恙许多年,凭的什么?……别告诉我,你一无所知。” 太子脸色一白,别开脸:“你那孩子……确实可怜。” 苏兰起身:“恶人我来当,不需费一兵一卒,流一滴无辜者之血。”展开文书,放在太子面前,沉静道:“哥哥,我要一个答案。” * 清晨,无名写了一封信,告知龙王将晚两天回去,但苍龙王宫一切皆好,不必担忧,将信系在灵鸟的腿上,让它先行带去。 用过早膳,王后来了。 苏兰一夜未能安眠,看起来略显疲惫,等周围的人都下去了,便把文书交还给他。 无名展开一看,眉宇拢起。 最后一行字之下,写了一个鲜明的大字。 ——准。 落款和宝印都是帝宫太子的。 苏兰倦怠的淡笑:“无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皇兄说了不算,父皇的金口玉言、圣旨玉玺才能作数。你且带回去,告诉陛下,让他耐心等上半个月,暂时压一压三王,同时封锁消息,别叫我父皇听到风声。” 无名眼里的犹豫一闪而过,随即下定决心,收起文书:“是,属下定不负王后所托。” 苏兰笑道:“你歇一歇便启程罢,别让他等久了。” 无名见她转身欲走,唤道:“王后。” 苏兰回头:“嗯?” 无名小心翼翼道:“还有……其它什么话吗?” 苏兰一愣,继而浅浅笑道:“有。你……你跟他说,我和儿子在家里等他,在外诸事多加小心,早些回来。” * 曾经的东海龙太子,如今的东海龙王喜得皇孙,宴请三界贵客。 苏兰在受邀之列,应怀贞长公主之邀,带阿婴前去贺喜。 阿婴不高兴,在东宫和苏兰玩了半天的捉迷藏,最后终于被苏兰一把抱起来,然后听见他母亲愕然道:“阿婴……你怎么重成这样了?待你父王归来……不成,从今天起,我要看着你的饮食。” “待他回来,也是骂我好吃懒做,不思进取,又不会怪在你头上,你紧张什么?”阿婴板着脸道:“东海的吃食不好,我不想去——你也不准去。” 苏兰今日盛装出行,抱着他便更加吃力:“为何不去?我本也没什么心虚的,不去反倒平白给人添了饭后谈资,不是说我依旧在作死,就是说沉楼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何况……人越多越好,总会传到父皇耳中。” 阿婴轻蔑:“那老头子自作死,才是没人救得了。上回议和眼看就要成了,他一道命令下来全泡汤,虎王气红了眼,差点就要闹上天庭讨个说法,谁硬拦下来的?老头子手底下就那几个无用的天兵,自身修为又叫人发笑,也就拿捏着几个下嫁的女儿姊妹,以为这就能制约四王,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靠在母亲怀里,阴阳怪气笑了半天,忽然忧伤起来:“罢了,父王还真就这点追求。他要能上进点,我岂止是苍龙王宫的太子,早是九重天上的太子了。” 苏兰捏了捏他的脸:“这话在家里说可以,在外头你闭紧嘴巴,话宁可少不可多,知道了吗?” 阿婴哼了声。 怀贞看到苏兰,万分欣喜,上下打量一番,见她人是消瘦了点,倒也不显得过于憔悴,揽着她坐下:“回来就好……听说你以肉身跳下六道轮回台,当真吓坏姑姑了,往后切勿如此莽撞,凡事三思而后行。” 苏兰点头:“我明白。太孙呢?让我瞧瞧。” 怀贞脸上现出笑意,招手叫儿媳抱上孩子……不,抱上破了一条小缝隙的龙蛋。 苏兰眯起眼,努力盯着看,只觉得蛋壳里黑乎乎的,有个小蚯蚓一样的东西在蠕动,不禁转身看了看背着壳子的阿婴。 阿婴脸色阴沉,语气冲的很:“看什么?我是天上的龙,又不是海里的龙!” “不是,我记得见到你的时候……”苏兰拉住他,比了比矮矮的小个子,悄声道:“你不像小泥鳅,也不像小蛇,是个人的样子。” 阿婴冷哼:“那是本太子天赋卓绝,没到两个月修炼出了人形……不然能怎么办?永远是龙形,永远蜷缩在蛋壳里,听父王整夜整夜唉声叹息,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么?我又不想听他的心事,裹脚布似的一遍遍说个没完,烦死了。” 苏兰心虚之余,不免想到……难怪他一直想要个善解人意,贴心的女儿。 太子妃抱走了孩子,苏兰打发阿婴出去玩,坐着与怀贞说话。 怀贞问道:“青龙王还未回来么?” 苏兰摇头:“没呢。” 怀贞长叹:“希望这次议和能成,这么些年战乱不断,也该休养生息了。” 苏兰附和:“希望如此。” 正说着话,有名侍女捧着托盘进来,托盘上覆盖了一层红色绒布。怀贞掀开一条缝隙,看了一眼,脸色略有些红,就要叫侍女拿去放好。 苏兰笑了起来:“姑姑,我也要看。” 怀贞嗔道:“这都几岁了,还跟个小姑娘一样。几件破烂玩意儿,有什么意思?姑姑带你去龙宫看宝贝。” “不要。”苏兰摇晃她的手,求道:“让我瞧瞧。” 怀贞无法,只好叫侍女出去,摒退两旁,掀开了那绒布,面色晕红道:“看罢,看罢,你个死丫头也看不懂。” 苏兰确实一时间不知是什么东西,瞧着怪新鲜的,摸起来薄如蝉翼,极软又有弹性……忽而脸上红了起来,一直烧到耳根:“……给龙太子用,还是给姑父用?” “太子都多大了,还用我来操心。”怀贞也脸红,到底年长些,仗着是长辈,清清喉咙说道:“这日久天长的,又不比人间女子至多百来岁的寿命,百子千孙说上去好听,谁……谁真受得了?我的修为,也不能说有就有,说没就没……总要避一避才好。” 苏兰十分受教:“有道理。”咬了咬嘴唇,厚着脸皮道:“姑姑,你送我几个。” 怀贞:…… “反正都是龙,同族通用,是不是?”苏兰软声道:“别小气,好用了,我自己找地方买去……姑姑,求你了。” 怀贞沉默好久,狐疑地看着这个小侄女,暗想自从赐婚旨意定下后,就没见过苏兰这般生动的样子,莫不是跳轮回台次数太多,变傻了?经不住苏兰一求再求,只好用宝盒仔细装起来,封死了给她。 回宫时,阿婴见她带了东西走,嚷着要看,苏兰不让,便开始乱蹦乱跳发脾气。 苏兰真怕他把云踩掉了,两个人一起摔下去,哄道:“你现在又用不到,等你……等你长大了,自有人给你准备。” “那就是给父王的?”阿婴气哼哼道:“他有,我没有,凭什么?” “你用不到。” “你怎知我用不到。拿来,我要看。” “……等你成年再说。” “成年?”阿婴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那封死的宝盒,想起怀贞和母亲出来时,两个人交头接耳脸红的模样,瞬间懂了,嫌弃道:“父王才不用东海的东西,谁知他们的质量好不好。” 苏兰脸红,闷闷道:“苍龙王宫有?” 这个问题难倒了阿婴。 答案是真没有。 他父亲一心准备和母亲死磕到底,自己宫里连个年轻的侍女都没有,不是五大三粗的老婆子,就是更加五大三粗的老头子,近几万年过的比西天佛陀还清汤寡水,怎会准备专供神仙用的安全套。 阿婴沉默半天,憋出一句:“……对青龙没用的。” 苏兰挑眉:“你怎知道?” “海龙天龙有别。”阿婴臭着脸:“不信算了。” * 交界地。 信鸟带来消息,无名耽搁了几天。 虽然说了宫中无事,龙王依旧整天心思沉重,手底下的兵将无人敢进帐打扰。 没想到过了半日,无名也回来了。 “……下月天帝赐宴,王后定会前去,想是这一天会有所行动。” 龙王皱眉,不见丝毫放松之意,双手交握抵在额前,沉默片刻,启唇:“……胡闹。” 无名劝道:“太子也在,应该不会出事。” 龙王面无表情:“你也说了应该。不成——我走不开身,你还是回去,把她……暂且关起来。” 第108节 “又关?”无名实在无奈,一时失言,忙补救道:“陛下,这也是王后对您的一片心意,您何苦——” “对我的心意?离六道轮回台远一些就是了。”龙王眼瞳中划过一丝自嘲,语气凝重:“这些争斗不该由她承担,你即刻回宫,按我的吩咐行事。” 无名不答话。 ——按你的吩咐……怕是等你回去了,王后不打死你才怪。 终于,他开口:“陛下,属下自然可以回去,但也是无用功。太子护娘,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见龙王似乎想说什么,飞快道:“他也不太听您的话。” 龙王便心烦起来,盘算是否能抽出一两天时间,赶回众神之巅……算来算去,真走不开,于是更加烦躁,又觉得阿婴实在不懂事,总与自己作对,回去定要严加管教。还有他的妻子,对天帝如此愤恨,那对自己……恨吗? 帐篷外,乌云密布,顷刻间暴雨如注。 无名又道:“陛下,如今这个形势,帝宫太子即位,于众神之巅,于帝宫,于四王,皆是幸事。” 龙王淡淡道:“我心里有数。” 无名不便多说,即时住口。 龙王闭了闭眼,纠结良久,低声问:“……她好吗?” 无名答道:“王后凤体已痊愈,属下回宫之时,见她正在东宫教导太子念书。” 龙王不置可否,过了半天,不见无名往下说,只能出声催促:“还有呢?” 无名心里好笑,面上严肃庄重:“王后托属下带了话。” 外面一声响雷,近在咫尺。 龙王神色凛然,目光如电:“我叫你带的话,你带去了么?和离免谈,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别逼我真的……”深吸一口气,容色苍白,咬牙道:“她说了什么?” 无名当然没带话。 他的陛下情商欠佳,他又不蠢。 “王后说,她和儿子在家里等你,在外诸事小心,早些回来。” * 雨停了。 白虎王方才一时不慎,忘记捏个避雨诀,一场大雨当头淋了个正着,骂了一句妈的倒了霉运,就近在朱雀王的帐篷里避雨,顺便借了件衣服。 朱雀王指向另一边的主将帐篷,压低声音问:“谁惹老龙王不快了?突然一场暴雨。” “鬼知道。”白虎王饮了一口酒暖胃,没好声气:“从无名回去就一直阴沉着脸,见了谁都像人家欠他钱,估计大哥家里那一口子又跳下去了。” 朱雀王好笑:“你为何总叫龙王大哥?你该叫他世伯。” 白虎王挑高眉:“你还该叫他爷爷呢,你叫了吗?” 寿命太长,辈分就容易乱了。 朱雀王靠在座上,眉眼沉静下来:“这次……说什么都不能——” 白虎王冷笑:“这次天帝再敢不允,老子杀上天庭逼宫,他娘的替他卖命那么多年,老子两个亲兄弟死在这鬼地方,到头来他总防着咱们,他倒是打的好算盘,魔族不灭,战争不止,拖住咱们在这里苦熬,去他娘的!” 朱雀王淡声道:“怀惜长公主怎么办?” 白虎王一滞,拧眉道:“什么怎么办,就那样呗。小鸟,你以为自视甚高的神族公主真能瞧上咱们?怀惜总吹她那个破笛子,据说在帝宫时,她才情出众,所以下嫁后,她怪本王不懂欣赏……妈的打仗都累死了,她试试看在这鬼地方一呆几十上百年,还要本王学音律与她风花雪月?” “我见你带了两名侍妾来。”朱雀王瞄了一眼帐外,低声道:“你也悠着点,带女人上战场坏了规矩,龙王不喜这般,你是知道的。” 白虎王嗤笑:“他那是没人能带——我就不明白了,他准备和素澜耗到什么时候?为了一个女人,对帝宫死心塌地,值得么?这么多年,不说他父母当年死在这里,他自己呆了不止千万年,几次差点灰飞烟灭……天帝给了他什么?一个妹妹,跟着东海的龙跑了。一个女儿,跑是跑不成,哦,九万年睡一次,整天不是跳轮回台,就是准备跳下去。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分明在战场上是另一个样子。 龙战于野,电闪雷鸣。 那是何等的威风霸道,以一己之力守卫上界数万年,名震三界,魔族将士闻之胆寒。 可到了情场上……简直病的不轻。 “反正我不管了,天帝亏待我,猜忌我,我凭什么忠诚于他?怀惜不稀罕我,我也瞧不上他们尊贵的神族血脉。……去他娘的,每次到了床上就躺尸装死——” 眼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朱雀王握手成拳,放在唇边,给他使眼色:“咳咳,咳咳。” “你喉咙坏了?”白虎王后知后觉,顺着他的视线,往后一看,顿时有些尴尬:“大哥,你来了。” 龙王站在帐篷入口,道:“出来走走。” 朱雀王起身迎上前:“无名回来了?帝宫怎么说?” 龙王答道:“等上一月。” 白虎王按捺不住,不悦道:“还等?一月一月往下拖——” 龙王截断:“就这一个月。”他慢慢踱到白虎王身边,一手按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道:“作为丈夫,不能总责怪妻子,你要有男人的担当。你觉得妻子不好,也许是你待她不够好。” 白虎王:…… 朱雀王:…… 龙王神色淡然,又道:“你的妾室太多了,需得克制。” 白虎王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心想老龙王今天吃错药了,平时惜字如金的人,突然跑来传授夫妻相处之道。 问题是,他自己那鬼样子,谁敢听取他的经验? ——吸取他的教训还差不多。 龙王负手而立,看向面前的朱雀王:“你也是,一两年的不写信回宫报平安,不成体统。尽早给素月带个信。” 朱雀王心里吐槽——你明明也不写,而且就算你写信回去了,也没人看,摆什么过来人的架子?面上只得恭敬道:“我这就去。” 等龙王走远了,两人面面相觑,几乎同时低声骂道:“有病。” 朱雀王指了指外头风和日丽的天:“天晴了。” 白虎王哼了声:“八成中邪了,赶紧叫人查查,没准魔族下的手。” 朱雀王若有所思:“也或者……无名回来了,告诉他,素澜公主没跳?” 一阵沉默。 不跳就那么开心,真是……知足常乐。 作者有话要说:  沉·好高兴哦龙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楼 沉·再笑我我把所有婚戒都戴手上·楼 素·咦好像当了自己的小三·澜 第83章 当然选择谅她(7-10) 无名离开后不久, 每日便有灵鸟往来于交界地和苍龙王宫之间, 定时带来一封龙王的家书。 即使他的信里从不提前方的情形,苏兰也能大致猜到。 比如他忙起来,便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平安。 比如他得了空闲,那就是洋洋洒洒的一篇文章,从不直切主题, 拐弯抹角的劝她莫要轻举妄动, 一切有他便好。 比如他实在很闲了,信里就会捎带上一两句含蓄的情话。 苏兰的回信直接的多, 总是先谈一下近况,说说阿婴的事, 然后在末尾添一句‘今天也很爱你’,落款多是素澜, 有时候下笔没留心, 也会写成苏兰, 本来提笔欲改,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所谓, 反正他看的懂,便作罢了。 起初, 阿婴听她的话, 会趴在桌子上乖乖磨墨, 后来瞄到几眼信中内容,嫌弃娘亲把肉麻当情趣,说什么都不肯了, 只是坐着,晃荡两条肉肉的小短腿,拿着一包零食啃,苏兰把他的零食收起来了,他便抱着手生闷气。 苏兰问他:“有什么想和你父王说的?” 阿婴想也不想:“没有。” 苏兰叹气:“好歹说上几句。我在他面前说了你那么多好话,你配合一点。” 阿婴嗤之以鼻:“你想我说什么?也跟你似的,天天很爱他——恶心。阿娘,你电视剧看太多了,我都不知怎么说你。” 苏兰笑了笑,放下笔,吹吹纸上的墨迹:“他心思重,多讲些好听的,省的他成天胡思乱想。” 阿婴撇嘴:“你把他捧的飘飘然,以后有你受的。”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我的零食呢?还来。” 苏兰摇了摇头,坚持:“不能吃了。”起身,将信系在灵鸟腿上,抱起阿婴往外走:“走罢,我看着你写完功课,等会儿带你去玄武王宫,陪我怀嘉姑姑解闷。” 阿婴嘀咕道:“帝宫那老头子病的不轻,父王辈分最高,他指婚选了女儿。虎王比父王小上一辈,他把妹妹嫁了过去。小乌龟比父王小上两辈,他又嫁了个妹妹。现在可好,称呼全给弄乱了,鸟王和乌龟见了我一口一个阿婴侄儿,真不要脸。” “当年……”苏兰脚步一滞,回忆起遥远的旧事,轻轻叹了一声:“当年我听说父皇有意将我指给玄武王太子,有一年帝宫夜宴,他留宿宫中,与我太子哥哥秉烛夜谈,我求了太子哥哥让我与他见上一面,谈了整夜,他原本答应了拒婚——” 阿婴转过头,不满的打断:“为何谈上一夜?——你推了赐婚吧。哦。就这两句话,用得着唧唧歪歪半夜么?” 苏兰低下声音,悄悄道:“众神之巅终年四季如春,可那年不知怎的特别寒冷,玄武太子……他修为尚浅,怕是有冬眠的征兆,说话实在慢的很,别人说上十几句话,他才能说几个字,我也很无奈啊。” 阿婴嘻嘻笑起来,拍了两下手:“小乌龟,冬眠的小王八——” 苏兰收敛笑意:“阿婴!” 阿婴哼了声,慢悠悠道:“我跟你说着玩的。我早知道了,当年怀贞悔婚,本该由未嫁的同辈长公主先顶上,所以应该轮到怀嘉嘛。那也没办法,谁叫父王不喜欢怀嘉,喜欢你咯。” 苏兰微微皱眉,迟疑一会儿,凑到阿婴耳边轻声问:“他……他可曾提过,指婚之前,究竟何时——” “惦记上了你?”阿婴眼皮抬了抬,想起出生不久,缩在蛋壳里不见天日时,父亲没完没了的碎碎念,一阵心烦,于是口气不善:“你自己问他去,问我作甚?我又不是你们的传话筒!” 苏兰轻轻捏了下他的脸:“这不正好说起么。” 阿婴靠在母亲肩膀上,凉凉道:“——记得也问他一声,怀贞与东海龙太子的私情,所有人都当他冤大头,最后一个知情好可怜哦,东海快退休的老龙王出面求情了,他才只好忍泪装大方……呵呵。他可曾有所察觉,他心里最清楚。” 苏兰发怔,努力在漫长而稍显混乱的记忆中,搜索早年关于龙王的印象,是否有过接触,是否私底下见过……真没有。 好吧,他修为深不可测,变成其他男人的样子,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但是……也没有。 身为帝女,她自小在与世隔绝的帝宫中长大,早年便有了才情冠绝三界的心上人,此后千万男子入不得眼,从没结识过陌生男人。仅有几次结伴与妹妹们下凡历练,是救过几个命不该绝的凡人,但大多是妹妹们出手,若是其中有他,那他看上的也该是别的姊妹。 出嫁前,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空白。 唯有那次私自出宫,孤注一掷的贸然前来求他……他的沉默,他的欲言又止,他微冷的指尖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 罢了,还是等他回来问清楚。 * 交界地。 魔族阵营。 第109节 正是严冬时分,这地方的天气又最是诡谲,前天刚下过大雪,积雪足有及膝深,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雨,于是积雪成冰,寸步难行。 灵鸟从南边飞来,展开羽翼向四王镇守之地而去,周身笼罩在祥和的浅色光圈中,雨雪不能近其身。 一名魔将奇道:“近来灵鸟来往频繁,不知所为何事?” 同伴面色冷然:“四王有议和之心,帝宫……哈,天帝能答应就怪了。”负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你说,少主这计多妙,若是天帝允了,那自然最好,两方停战休养生息,各不相干。若是天帝老儿不允……四王一乱,众神之巅自相残杀,咱们坐收渔翁之利,到时大举进攻,胜算足有五成以上。” 另一人颔首,附和道:“那是自然。少主自幼与魔尊失散,困于神界不得回归故土,卧薪尝胆百余年,为了避开四王的耳目,连交界地都不敢踏足——哈哈哈,谁知那天帝老儿蠢的,竟然亲手把他送上战场,使少主得以使计金蝉脱壳归来,咱们真该谢谢他,谢谢他了哈哈!” 正说着,主将帐篷的帘子撩起,有人走了出来。 两人急忙噤声,恭敬立在一边,低头唤道:“少主。” 来人轻裘缓带,身形颀长秀雅,身着素色翠竹暗纹锦衣,外披白狐皮大氅,腰间环碧绿的玉带,左侧配有朴素的白玉双环佩,如此品质低劣的下界白玉,在他这般高雅的贵公子身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长离太子微微一笑,问道:“灵鸟从何处来?” 其中一人恭谨答道:“众神之巅。” 长离太子盯着上空的鸟儿,忽而抬起手,指尖凝起透明的灵力,化为一道光芒向那灵鸟飞射而去。灵鸟见了,非但不逃,反而欢喜的鸣叫一声,改变方向飞了下来。 两名魔将对视一眼,神色间皆有一丝不喜。 长离太子在神界待了上百年,修习了许多神族的术法,即使归来了也不肯放弃所学,魔尊说过他好几次,见他不听劝,又想反正是些无关紧要、逗弄孩子玩耍的仙法,遂懒得管教他了。 长离太子抚摸灵鸟的头,柔声道:“你的主人好吗?” 灵鸟欢快的叫了声,啄了啄他的手心,作为回应。 “那就好。”长离太子安心了,眼神更为温柔,见鸟儿腿上系有书信,便解了下来,展开阅读。 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眼中有冰冷的寒光乍然迸裂。 ——夫君见字如晤…… 一字一字读下来,他的容色渐渐苍白,唇角温和的笑意早已凝住,视线死死盯住信下方的落款。 ——妻,素澜。 良久,他将信又卷了起来,重新系好,对灵鸟道:“去罢。” 身旁有人见他脸色冷寒,小心翼翼试探道:“是否帝宫方面——” 长离太子淡然道:“这是素澜公主养了几万年的信鸟,与帝宫何干。” 旁人见他神情愈加黯淡,不敢再出声打扰。 长离太子站在原地,盯着远隔一条天河的四王营地,长袖下的手捏得骨节泛白。少顷,他转身回营帐。 一名魔将松了口气,低声道:“少主怎么把鸟放走了?他脸色那么吓人,我还以为今晚准备加个餐,吃烧烤灵鸟。” 另一人喃喃道:“素澜公主……那不是青龙王的……” “跳轮回台上瘾的那位?” “对对对,就是她。” “少主怎知灵鸟是素澜公主的?莫不是曾经有过交集?” “不会吧……青龙王不是成亲几万年了?咦,神界遭逢万年难遇七夜暴雨那次,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那不是个笑话么?老夫少妻把持不住,哈哈——你问这个干吗?” “不是,我记得那次以后,魔宫花草一夜之间凋零殆尽,少主杀光了地牢中所有的囚犯,不论罪行轻重。之后闭关千年,出关后修为突飞猛进,会不会……太巧了?” “……” 鸦雀无声。 一片沉寂中,一只灵鸟从营帐中飞出,展翅天际。 行进的方向,众神之巅。 * 今晨的信来的格外早。 苏兰解下信,见那灵鸟片刻不曾停留,振翅迅疾飞走了,不由觉得奇怪。展开来一看,瞬间死死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信上的字迹陌生又熟悉,与她自己的七分相似,带着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记忆的味道。 多久了? 九万年?十万年? 不该觉得陌生的。 帝宫仙境,年少时的怦然心动,那短暂而美好的三百年相恋相守……那名白衣少年微末的一点仙术,全由自己传授,而她名动上界的书画琴艺,则是他不厌其烦的亲手教习而出。 信里只有一首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落款…… ——魔界长离太子,敬上。 * 阿婴闲得无聊,又怕呆在东宫,母亲会叫他读书练功,于是出去溜达了一圈,到六道轮回台附近走了一会儿,回到苍龙王宫,已经过了半日。 几名侍女聚在一边窃窃私语。 他身体矮小,脚步又轻,如果不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很多时候便会被忽视。 就如这一刻。 “……我早就说了,你们还不信!外头早传开了,陛下在下界养了个外室,这次是要带回宫的,每天都来信催王后答应——” “可是王后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呀,怎会气得吐血?还遣退凤宫所有的随从,一个人关在里面翻箱倒柜,不知在干什么。” “这有什么不懂的?王后即便对陛下无意,那也是身份顶顶尊贵的天选帝女。陛下纳妾,寻个什么样的不好,非得是个凡人……这不是打帝宫的脸么?” 阿婴冷笑不止,猛地一脚踏在地上,一声巨响,汉白玉石应声碎裂,数道裂缝一直蔓延到那几名侍女的脚下。 侍女们吓了好大一跳,惊叫起来,回头看见他,更是脸色惨白,一个个的慌忙跪下,哀声求饶。 阿婴却不看她们,扬声道:“来人——将这些犯了宫规的长舌妇,全给本太子撵出去!” 苍龙王宫没有宫规禁止侍女嚼舌根。 虽然阿婴绝不会承认,但在他的心里,挑拨他父母的感情,那便是犯了滔天大罪,更何况,还是眼下这个时候。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的娘亲回来了。 好不容易……他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阿婴冷眼瞧着侍卫拖走了哭哭啼啼的女人,转身走向凤宫,半道上停下,先行回了东宫,一个人坐在主座上。半晌,叫人传凤宫的总管前来问话。 那名总管是随王后从帝宫来的,后来王后搬到了离宫,他就跟了去,如今王后回来了,他又跟了回来。 阿婴阴沉沉地盯着他,直教他背后流下冷汗,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今日……凤宫有何异样?” 总管心里叫苦不迭,正前方端坐的分明是个小小的婴孩,偏偏目光阴狠极了,长在那么可爱稚嫩的脸上,更叫人害怕。性子也是……沉婴太子容貌肖似龙王,性格却南辕北辙。龙王深沉,寡言,一向独来独往,不喜侍从成群,太子则与他相反——暴戾,易怒,身边总要许多人伺候吃喝,供他取乐。 最近王后回宫,太子收敛许多,可今日……瞧着又是雷霆大怒的阵仗。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无、无异样——” “阿娘吐血了,你告诉我无异样?”阿婴的声音很轻,冷得如冰,忽然跳下宝座,徐徐向他走来:“让我想想,你们神族私底下最喜欢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四王,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四只野兽,面目可憎的兽族岂能与高贵美丽的神族相提并论……” 总管暗想这可冤枉了,帝宫下头的人说的,干他何事,怎的太子迁怒上了?无法,只得跪在地上:“太子明鉴,下官……下官何曾——” 阿婴站在他面前,冷冷道:“你最好实话实说。阿娘到底怎么了,你给我详细说来,不然当心我把你剥皮拆骨,叫你见识什么才是禽兽。” 总管汗流浃背:“太子,真的……没什么。早上王后还好端端的,不见丝毫异样,灵鸟如常带来陛下的家书,王后看了,愣了半天,突然吐了一口血。然后翻箱倒柜,前些日子刚收起来压箱底的东西,又一件件找了出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阿婴皱眉:“信呢?” “和那些物件一起,都烧了。” 阿婴心烦起来:“都是什么东西?” 总管仔细回想:“书画之类的……有一幅画,原来挂在王后房里,一走进去就能看见,这次也烧了。” 阿婴当然知道那幅画像。 他的母亲走到哪带到哪,她在苍龙王宫,便挂在凤宫显眼之处,她搬去离宫,金银首饰全落下了,只带走寥寥几件衣物,却没忘记带上那幅画。 这次回宫,母亲识趣的收拾了凤宫所有‘不该出现’的物件,那幅画像也在其中。 可为什么突然烧了? 若没有出现什么变故……不该的。 阿婴烦躁地转身,坐回椅子上:“灰烬呢?” 总管愕然:“什么?” “烧掉了,总也会留下一点灰尘碎屑吧?”阿婴见他不上道,气不打一处来:“不管剩下什么,全给我拿来,有一点是一点,不许声张,就放在我房里。” 总管忙点头:“下官领命。” 阿婴赶走了他,一个人疾步走向凤宫。 凤宫朱红色的宫门紧闭。 他委屈极了,抬起手——够不着金色的门环,一气之下坐到了冰冷的地砖上,两条小短腿蹬了几下,用千里传音叫了两声:“阿娘,阿娘!” 宫门无声无息的开了。 阿婴阴沉森然的神情稍缓,欢欢喜喜爬了起来,小跑进去。 苏兰气色不佳,容色过于苍白,正从大殿中出来,看见他笑了笑,张开双臂:“阿婴,过来,让娘亲抱抱。” 阿婴平时总要扭捏一阵子才愿意的,今天却乖巧的跑了过去,投入母亲怀中。 苏兰安静地抱着他回房,站在窗边,看外头园子里的景色。 第110节 阿婴沉默许久,小声问:“……怎么了?” 苏兰淡淡道:“阿娘……好像上了一个人的当,有些伤心。”双眸轻轻合上,唇边浮起苦涩的笑意,渐渐又淡去,睁开眼睛时,神色已然舒缓过来,对阿婴笑笑:“——不过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了。” 曾几何时,在最青涩的年华,那般爱恋过一个人。 相逢相知相恋,本是最美好的意外,相离相别长相思,本是最刻骨铭心的痛。 ——终成空。 九万年的执着,九万年的坚守,原来只是一场骗局,一个笑话。 你……骗我。 而今,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他亲手打碎了最后那一点记忆留下的遗憾和美好。 从此以后,便只当空梦一场,天涯陌路。 苏兰把阿婴放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的问:“阿婴乖宝宝,你父王……是不是有什么隐瞒了我?” 阿婴晃了晃两条腿,低下头:“他瞒你的,野狐狸不是告诉你了?” “看来你也不知……”苏兰若有所思,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口,又抱起他:“回头再跟他算账。太子妃嫂嫂说得了些进贡的宝贝,叫我挑两件带回来,我们一起去瞧瞧。” * 天帝赐宴前,帝宫的来使先到了,带来了每隔一段时间,定然会按时送来苍龙王宫的玉葫芦瓶和匕首。 侍女捧上托盘。 苏兰看了一眼,神色不动,对那侍女道:“放下。你回去告诉来使——莫提本宫,就说太子说了,今日帝宫赐宴,他与本宫同行,一道送去。” 侍女把话原封不动带给了来使,来使犹豫片刻,领命回宫。 阿婴坐在台阶上,盯着玉葫芦瓶冷笑:“……说起来,怀贞真是我见过命最好的人,身为帝姬与他人有私,天帝老头子得知他的天劫将至,早算计上了,对怀贞和东海龙太子,那是乐见其成。父王老树开花,春心萌动,那更不用说。阿娘——”他抬起小脑袋,似笑非笑:“你和你那小情郎,运气实在太差。” “不,现在想想,运气挺好的。真成了,或者跟他走了……那才叫后果不堪设想。”苏兰有点心不在焉,目光落在玉葫芦瓶上。“父皇以我为饵,换沉楼答应奉上青龙族帝王和我的血——” “怎么可能。”阿婴嗤了声,提起父亲时,总是免不了面露嫌弃:“他能舍得让你流血?天帝老头子多好的算计,吃准了他千万年动情一次,必然犯傻,先是对他再三推脱,说你年幼,众多帝女中又最为贴心,他想在身边留个几千年,又说按规矩,怀贞悔婚,那便是怀嘉。至于你,谈婚论嫁的对象,应该是朱雀太子、玄武太子,不是他。” “后来,父王一再坚持,天帝老头子装模作样的,终于允了,提出一个条件——天后体质阴寒,父王需每隔几月献上一次龙血。谁都知道龙血大补,何况青龙帝血,父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当即便答应了。” “你们成亲后,父王数月进贡一次龙血,起初一切如约定,相安无事。可我出生后……那死老头子遣人来说,以前弄错了,要的根本不是他的血,而是融合了天选帝女和青龙帝王的幼儿之血,也就是我。” “父王气坏了,进宫质问他,死老头子不要脸——赐婚旨意一下,老头知道你怨他,反过来叫父王劝你献上祝祷。父王一直不会说话,对着你更不会说话,劝个头。父王说他言而无信,可耻至极,老头子说……” 阿婴起身,看向帝宫的位置,冷笑中带了一抹刻骨的恨:“他说,素澜以为你杀了司画小仙,你还想害了她唯一的父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低笑一声,又道:“当面对父王这般说,背地里,阿娘,你可知帝宫怎么传的?老头子天劫得以暂缓,洋洋自得,喝醉酒时,与旁人说——兽族就是兽族,空有一身蛮力,一辈子也不懂神族的智慧。” 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嫩白的手指:“其实,数月几滴血,根本算不上什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父王试了很多法子,用他自己的血替代,查阅古卷术法,但是没用……他总催我长大长大,只要长大了,死老头子就没办法了,我偏不要,我不要随便什么女人来给我孵化蛋壳。” 空气沉寂。 过了许久许久,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很轻很轻:“只是这样么?” 心头一颤,无可抑制的酸涩起来。 始终不肯长大,始终困在这具可憎的躯体内,始终背负其实轻而易举就能褪下的蛋壳。 呵。 真正的原因么? 死老头子臭不要脸的威胁,害怕的,抱着一线希望等待的,岂止是他不善言辞的父王。 还有……他自己。 他背过身,恶狠狠道:“当然就是这样,你以为还有什么?我是苍龙王宫的太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怎配碰我一根头发!” 苏兰容色雪白,惨淡的厉害,方才一直怔怔出神,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父王总是配的。” 阿婴气结:“那……那个神经病,你受得了他,我可受不了。有话不敢当面跟你说,总拿来烦我,我见不得他那样子,瞧着就一肚子气。” 苏兰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脊,过了会儿,将他放下来,拿起玉葫芦瓶,低声说道:“阿婴,去外面等我。” * 瑶池家宴。 天帝为爱女洗尘,便没请上几个外臣,除了远道而来的怀贞,就只有怀惜、怀嘉几位长公主,几位素字辈的公主,以及帝宫众位皇子及其家眷。 宴会上,自然少不得几年一次,固定的节目——调解家庭矛盾。 几位长公主轮番上阵,讲述夫妻琴瑟相和的好处,六道轮回台的罡风有多危险,以及相夫教子是一件如何神圣的使命。接下来就是天后,抹了一把又一把辛酸泪,责怪这个固执的女儿伤透了当娘的心。最后几个妹妹也含蓄的劝长姐,莫要意气用事,姐夫虽然年龄大了一点,但看在他身为神界英雄的份上,忍忍也过去了。 阿婴听的生气,正巧几个年幼的孩子来寻他玩,苏兰劝他和孩子们去玩,阿婴自恃年岁辈分都高,不愿意,又记得娘亲叫他不可在外口无遮拦,便在旁抱着手冷眼旁观,内心只是冷笑。 苏兰听的烦了,开口:“我的夫君自然处处都好,我喜欢的紧。” 然而没人相信。 众人仍是劝个不停,唯独高高在上的天帝,倒是对女儿多瞧了几眼。 总算熬到了宴会结束。 天帝留爱女说话,除了太子和阿婴,其余人等便先行告退。 天帝见长女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不似往常那般冷淡疏离,反而神色柔和,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愧疚。他的脸上现出一点欣慰的笑,点了点头,语气慈祥:“素澜,父皇终于等到你长大了……朕心甚慰。” “从前……是儿臣不对。”苏兰低着头,轻声道:“身为神族公主,又是天选帝女之身,澜儿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本应心怀三界众生。牺牲一段姻缘,又算的了什么?叫父皇如此伤心,儿臣……罪当万死。” 天帝心中更喜,便开始絮絮叨叨的谈多年前的往事,素澜未嫁时,父慈女孝,何等令人感怀思念的情形……最终长叹一声:“如今说这些都晚了,父皇……即将转世历劫,怕是再无得享天伦之日,能在下凡前与你冰释前嫌,父皇已经心满意足。” 阿婴冷笑。 苏兰愕然半天,才讷讷道:“怎、怎会如此?” 天帝只是摇头苦笑,却不说话。位于下首的太子只得接过话头,将父皇天劫将至,种种事由全盘托出,最后瞥了眼冷着一张小脸的阿婴,吞吞吐吐的说,其实有能让天帝不下凡之法,正要解释清楚,天帝忽然喝道:“够了!此事……澜儿不会应允,休要再提!” 苏兰更为奇怪:“为何不允?澜儿几次受轮回之苦,怎忍心父皇也遭受厄运?太子哥哥,你且说明白。” 天帝仍是不允,太子欲言又止,无奈长叹,最后还是阿婴冷冷道:“你们在我面前,装个什么父子、父女情深?恶心。”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语气生硬:“他要我的血,和你的祝福。” 苏兰愣了愣,脱口道:“这有何难?”看着五官如个孩童,眼神却越发阴冷的孩子,蹙起秀眉:“几滴血罢了,又不是要你的命,你的血一半出自我体内,我父皇有难,叫你还上一两滴——你这算什么表情?”眉心拢起,显得有些不耐烦:“且不说父皇是你长辈,我们神族为君,你们兽族为臣,鞠躬尽瘁都是应该,如今却因一点点小事不情不愿的……还有,父皇历劫的事情,你和你父王,凭什么瞒着我,存的什么龌龊心思?” 天帝大喜,笑道:“果然是我神族的公主,最为识大体!” 阿婴也笑,目光冰冰凉凉:“……果然是神族的公主。” 太子命人捧上托盘,里面装了玉葫芦瓶和匕首。 阿婴拿起匕首,面无表情,犹豫半晌,抬眸静静的道:“娘亲……他们待你不好,不要信他。” 苏兰眉眼冷淡:“不信我父皇,难道还信你们?只是几滴血,莫要延误时间。” 阿婴摇了摇头。 血珠滴入玉葫芦瓶中,泛起淡淡的金色。 苏兰微笑,双手举起玉葫芦瓶,闭眼吟诵道:“帝女素澜,愿吾父皇免去天劫之苦,永享无上之尊荣,无尽之寿命。” 天帝早已掩饰不住欣喜若狂的神色,连声道:“好女儿!朕的好女儿!” 苏兰睁开眼,将那玉葫芦瓶放在托盘上,由帝宫随侍的小仙双手呈上,交于天帝。 天帝一张红光满面的脸,因为贪婪和极度的兴奋,渐渐扭曲起来。 他拿起小小的玉葫芦瓶,仰头一饮而尽,大笑三声,不再藏匿得意之色,转头对苏兰道:“澜儿,早知你如此明事理,父皇应尽早与你说起才是,省的这万年来,受那兽族龙王的冷言冷语,朕——” 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 雷声大作,万道金光穿破众神之巅的云霄。 九天神雷……这是,神族帝王历劫之兆。 天帝目眦欲裂,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手……渐渐的,渐渐的,肉体消于虚无,一根根手指变得透明……他发疯似的挥舞双臂,大叫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朕已经得了天选帝女与龙王之血,也得了天女的祝祷……为何还要下凡历劫?不可能!” 偌大的金殿内,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荡。 天帝忽的止住尖厉的话声,目光望向下方——他的儿子闭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女儿站在大殿正中央,安静地看着他,还有……那面目像极了他父王的可憎小野兽,竟敢对他露出轻蔑的笑,仿佛在欣赏他此刻的疯狂和狼狈。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他自言自语,摇着头,手指已经变得透明,他只能扬起明黄色的袖子,指向依旧沉默的帝女:“即便……玉葫芦乃是宫中准备,并非带去苍龙王宫的那瓶,你怎可能动手脚?怎可——是你!”他蓦地转头,死死盯住凝神闭目的太子,厉声大喝:“是你觊觎帝位,是你这个废物伙同素澜害朕!” 太子一言不发。 天帝浑身的血刹那停止了流动,心口冰凉。他踉踉跄跄地从御座上下来,差点在台阶上绊倒,五官扭曲而狰狞,伸长了脖子大叫:“来人!天兵天将何在!” 原本正在欣赏神雷金光异象的天兵,立刻涌了进来,看见大殿内的情形,惊愕得兵器掉了都不知。 天帝的一手一腿已成透明,颓然倒在地上,脸色煞白,怨毒的盯住苏兰:“拿下这个大逆不道的……妖女!” 有人惊道:“素澜公主,怎的——” 天帝厉声打断:“她不是朕的女儿,她是那妖龙派来害朕的细作!拿下她!” 众天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弯腰,正欲拾起地上的长刀。阿婴眼角余光瞥见,冷笑,拍案而起,一声龙吟威震四方:“我乃青龙族王太子,谁敢动我母后?!” 兵器落地的声响杂乱无章。 天兵耳目流血,一个个倒地不起,竟是陷入了昏迷。 太子站了起来,看着那垂死挣扎的帝王,目光中划过一丝悲哀又痛恨的光,似有无数的话想说,到了最后,却又自嘲的摇头,沉声道:“父皇……一路走好,儿臣告退。” “你回来——逆子,朕要、要将你下于天牢中,回来!” 可太子不曾留步,衣袖一挥,大殿永不关闭的两扇大门,居然砰的关上了。 周遭骤然暗了下来,唯有四壁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苏兰俯身,凝视苟延残喘、目光怨毒的父亲。 这个人,在幼年的她眼中,如高山般强大、威严、慈祥、代表了所有正义和美好的东西。后来,一道赐婚旨意,她不解,痛苦,对他冷淡疏远,可在她心底,父亲依然神圣不可侵犯,他只是把神族的利益,看的比子女更重罢了。 如今,这一切,轰然崩塌。 苏兰轻笑一声,起身走开几步,慢慢道:“父皇,身为天选帝女,这一生,我说了数不清的祝福之言,可在进宫前,我捧着玉葫芦,献上了这辈子唯一的诅咒。”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他,一字一字道:“我咒你永堕轮回道,受尽凡间苦难,生生世世不得解脱,再无登天之日!” “朕、朕是你父皇——”天帝声音干枯沙哑,气若游丝:“——为何,狠毒至此?” 苏兰看着他,眼中有冰冷的泪流出,咬牙道:“对,我是你女儿,生恩养恩,几百年的父女情深,你如何待我,我虽心有怨怼,却不会出手对付你。可你……欺我夫君,算计我孩儿,我怎能容你!” “他、他们兽族——”天帝大半个身体已成透明,仍在挣扎,气息微弱:“——自恃功高、狼子野心——” “去你娘的狼子野心!”阿婴踹翻了一张椅子,生平第一次骂脏话,周身的暴戾之气瞬间升腾而起:“我父王镇守边界,身上大伤小伤不计其数,你在众神之巅歌舞升平,你有何脸面说狼子野心!” 第111节 他瞪着天帝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一脚踹开大殿两扇紧闭的门,扬长而去。 周遭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苏兰闭上眼,声音很轻,只能容地上将死的天帝听见:“父皇,那年你为了算计龙王,送去战场的司画小仙,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静默片刻,淡淡道:“多年前,魔界失散已久的少主回归,魔尊如虎添翼——”睁开眼眸,平静的凝视脸色惨白的父亲:“对,他就是魔界少主,长离太子。” 雷声渐渐止息,金光散去。 不明所以的天后和公主们赶了回来,哭声四起。 天帝,薨。 * 交界地。 龙王解下信的时候,微微皱眉,盯着那灵鸟看了一会。 确实是素澜的信鸟。 可是……展开信,不祥的感觉更为浓烈,总觉得有一丝魔族的气味。 他将信卷了起来,放在无名面前,问道:“有味道么?” 无名不明所以,伸手想把信拿起来看,却听龙王淡声道:“不是给你看的。” …… 无名凝神细察,片刻后,摇头:“没有。只有一丝仙气——众神之巅来的,自然会有神仙的气味。” 龙王收回信,不再出声,神色依旧沉重。 无名虽在青龙族长大,却非兽族,此刻见主上如此慎重,便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可是闻到了什么?是否传虎王来?他的鼻子也很灵——”主上冷淡的目光扫过他,他立即噤声,识趣的站在一边。 龙王暗自记下书信的异样,看了一眼其中内容,又止不住唇角泛起笑意,指腹摩挲着开头的‘夫君’二字,渐渐移到‘爱你’上,最后落于‘妻,素澜’。 无名见他那样,悄无声息退到营帐外。 走的远了,才敢摇头,顺便翻了个白眼。 十几天后。 四王齐聚青龙王帐内,甚至连严寒气候不怎么愿意外出的玄武王,也打着呵欠来了。 外边立着数十名戎装将士,守备森严。 今天是天帝赐宴之日。 龙王从清早起就一言不发,神色已经不是一般的凝重,依稀带了杀伐厉色,外头的将士见了无不骇然,暗自猜测不知是否议和不成,又要开战。 三王也在猜测,但却是截然不同的推论,更是因此显出几分喜色。 尤其白虎王,简直喜上眉梢。 他见龙王不语,其他两位也不说话,玄武王更是眼皮打架,暗想小鸟和小乌龟到底年轻,还得他来开这个口,便咳嗽了声,郑重道:“大哥……反吗?” 龙王并未抬头,只是盯着案上的一份文书:“静观其变。” 白虎王一愣。 这算什么意思?不过……比起往年铁了心的‘不反’,也算有了进步。 他又问:“所以到底在观察什么?” 龙王道:“帝宫消息。” 午时已过。 龙王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动了动,那封文书便轻飘飘落到白虎王手里。 朱雀王和玄武王围了过来,一同阅览。 白虎王看完,不屑的嗤了声:“可笑!那太子小儿心倒是好的,只是懦弱无用,平时在天帝面前大声说句话都不敢,能顶什么用?再说了,天帝是修为不济,可太子更加废物,咱们指望他,还不如指望阿婴侄儿乖乖听话长大,叫天帝尽早渡劫去。” 一段话说完,不得回应,他一口气憋在胸口,看着面无表情的龙王,苦劝道:“大哥,你到底在等什么?天帝怎么对你的,你难道都忘记了?他言而无信,你替他卖命作甚?此次议和不成,那自不必说。议和若成,纵然他那点微末的道行不足为患,可他早存了卸磨杀驴的心,谁知会不会使出什么诡计——那么多神族公主下嫁,关键时候,谁知那些女人到底会不会——” 默不作声的玄武王忽然打断:“你……少……说……两——” “你给老子闭嘴!”虎王不耐烦的瞪他,上前两步,直视龙王,干脆豁出去了:“……大哥,说到底,还是因为素澜?”他攥紧了拳头,疾声道:“神族的公主,自然向着帝宫和天帝,你指望她们能出嫁从夫?即便她们原本没那个心思,可帝宫什么鬼地方,你分明最清楚——她们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轻视咱们兽族已经成为本能,真的到了撕破脸的那天,不背后插刀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怎么样?” 龙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素澜心向我。” 语气甚是坚决。 于是不止白虎王,其他二王看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何弃疗’的同情和无奈。 过了一会儿,远方突然雷声大作,响彻天地。 龙王倏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向帐外,抬头望向众神之巅耀眼刺目的金光,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 九天神雷,天帝渡劫。 三王跟了出来。 快要睡着的玄武王,这次头一个抢了出来,见那光芒万丈的景象,讶然道:“看不出来……那小太子竟有这等本事。” 朱雀王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哟,不装冬眠,趁机蒙头大睡啦?” 玄武王理直气壮:“又不打仗,议和那等繁琐的事情,应该交由年纪大、见识多的龙王和虎王。” 朱雀王冷哼:“倒是懂得给偷懒找借口。” 接下来的一整天,四王一直在主将大营,不曾离开。 众神之巅来的书信不断,四王各自的信件一封接一封,目不暇接。 龙王却一封未拆,只是气定神闲的看其余三王谈论不休。 天帝下凡、帝宫太子即位这一点是确认的,可天劫突然而至的原因,却众说纷纭。 有说太子谋朝篡位。 有说天劫避无可避。 有说天帝作孽太多。 …… 甚至有说天帝宫宴上吃撑了,一时不慎遇难。 夜深了。 三王总算讨论出了个结果,由虎王出面,不安的问闭目养神的龙王:“咳咳……大哥,好几个消息都说,帝宫家宴上出了事,当时阿婴太子在场。莫不是……阿婴侄儿下的手?” 龙王从容道:“不是。” 于是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过了一晚上,众神之巅终于来了人——留守苍龙王宫的一名将领。 谜底水落石出。 “启禀陛下,帝宫的暗线送出消息,王后与帝宫太子联手,送天帝下凡渡劫。几千万年内……不,怕是沧海桑田,天帝也回不来了。” 朱雀王追问:“怎么办到的?” 那人披星戴月赶来,难免有一些疲惫,抬眸看向龙王,请示他的意思,见龙王颔首,言简意赅答道:“天选帝女的咒诅。” 三王震惊,皆一瞬不瞬的看着主座上的男人。 龙王这才不疾不徐站起身,向外走去,也不看他们,唇角向上扬了扬,镇定自若:“……早与你们说了,素澜心向我。” 第84章 当然选择谅她(11-13) 交界地。 玄武王营帐。 新即位的天帝遣人日夜兼程送来圣旨, 玉玺落印, 议和已成。 如今,此间任务只剩下与魔族核对繁琐的协议条款,然后饮酒作乐走个过场,便可以拔营回朝。 玄武王不愿意搭理这等冗杂的事务,加上气候着实寒冷, 于是又借口冬眠征兆, 身体困倦,成天以本体玄武龟的形态窝在帐篷里, 脑袋缩进龟壳中打瞌睡。 两道厚重的帘布忽然撩起,冷风灌入。 玄武王打了个喷嚏, 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变回人形揉了揉眼睛, 看见白虎王、朱雀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睡眼惺忪道:“……长话短说, 真冷。” 白虎王冷哼一声,踢掉了他的棉被:“你给老子适可而止。” 玄武王拥着棉被, 昏昏欲睡。 朱雀王抖开一张请帖给他看,皱眉问:“字迹熟悉吗?” 玄武王努力睁大眼睛, 见这是一张敌军送来的帖子, 署名长离太子, 内容则是:魔族将于今晚在天河上架起凌空亭台,请四王赴宴,双方握手言和, 自此止戈休战。 天河位于双方阵营中间,的确是个设宴的好地方。 没什么不对。 只是…… 玄武王越看越惊心,顷刻间睡意全无,盯着朱雀王:“怎么回事?” 朱雀王沉声道:“魔族信使前来,我收了请帖本要交于龙王,无意中看了眼内容,总觉得不对劲……字迹仿佛见过。后来回想起来,当年素澜公主自有书画双绝的盛名,你我身为驸马人选——”笑了一声,摇头:“都见过公主的字画。这封请帖的字,一笔一划,当真像极了素澜。” 玄武王忽然道:“是像,但不是素澜的——落笔细节不同。” 白虎王不耐烦了,问道:“给大哥看过了么?” 朱雀王答道:“未曾。” 白虎王又问:“长离太子,他是魔界哪一位皇子?总穿着一身红说话像个娘炮的,还是戴着面具披麻戴孝一身白的?” 朱雀王凝神细思,道:“披麻戴孝的那个吧。” 白虎王反手一指玄武王,吩咐:“小乌龟,你去跟大哥说一声,晚上赴宴。小鸟,今晚留神着些。至于这帖子,有什么好争论的?见到长离太子,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朱雀王颔首。 玄武王却不乐意:“这几天闲着,龙王早上都要写情书的,打断他的思路,他会给我脸色看,我才不去。” 白虎王一脸鄙视:“你能不能有点长进?他几万年都是那张面瘫脸,何时脸色好看过?又不会招雷劈你,怕个毛。再说了,你怎知道他写情书?” 第112节 “前些天我过去,看见他在写信……”想起当时那情景,玄武王寒毛直竖,又想变成巨龟缩起来:“嘴角老是这样……勾着。你也知道他万年面瘫,突然看见他笑个不停,我都快吓死了,以为他脸上抽筋,好心开口问了他一句要不要紧……他居然瞪我。后来无名跟我说,他早上要给素澜写家书,别理会他。” 朱雀王想一想那画面,也有点毛骨悚然:“素澜那边什么情况?” 玄武王两眼望天:“不知道,怀嘉来信,说素澜好像死了思凡之心,经常带着阿婴侄儿到处串门,提起龙王也不是‘我跟他不熟’的语气了。” 白虎王转身撩起营帐的帘布:“行了,闲话留着等正事办完了再说。你俩准备准备,晚上不可掉以轻心。” * 龙王凝望两只灵鸟振翅高空,渐渐飞远,许久才旋身离开。 议和事了,不出十日便可回去。 他方才在信中与妻子说了归期,然后提笔迟疑半天,依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见四周无人打扰,帐内只他一人,终于慢吞吞地添了一句:为夫归心似箭。 写完最后一笔,赶紧把信卷起来。 思索一番,念及天帝历劫,虽是妻子的手笔,但素澜一向敬仰父皇,暗地里必然伤心,便又给阿婴写了封信,关照他多多留心母后,不可任性胡闹,将信系在另一只灵鸟的腿上带走。 过了午时,朱雀王和玄武王同来,告知他晚上魔族设宴。 他与两位后辈说了几句,待他们走了,便靠在座椅上小憩。 恍惚中,眼前浮现了经年以前的旧事。 那是太早太早以前的陈年往事了,有些详细的情景,他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那一年,他数十万年难逢一次的天劫将至,可边界战事吃紧,他身为主将实在抽不开身——虎王勇猛有余,沉稳不足,玄武王和朱雀王年少气盛,经验不足,也镇不住虎王。 他不可能花个数百年的光阴,转世为凡人,正常的生老病死,渡劫归来。 别说活个一百岁,就算打个半折,活五十岁,那也不成,一旦魔族知晓他不在前线,必定酿成大祸。 能怎么办? 龙王不顾三王的竭力反对,很快作出决定——那就投畜生道。 运气好,转世成为蚊虫,眨眼就能回归上界,继续坐镇战场。 运气不好,家禽牲畜,寿命是稍微长了些,但很可能等不到寿终正寝,就沦为他人的俎上肉,那也用不了多久。 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 神仙渡劫,动不动天打五雷轰,太好认了。 可他不同——青龙王只要情绪失控,暴怒恨极之时,那也是电闪雷鸣。因此他历劫,雷声隆隆,魔族只当他在发脾气。 他的运气不好也不坏,变成了一条流浪的野犬。 幼犬成年后,有次在小镇老街,遇上一群顽劣的孩童,于是后腿断了一条,遍体鳞伤,血流不止。本以为快要死了,如此便可回到天上,他便也不曾起逃脱之心。 然后,遇见了那个不足双十年华的少女。 少女一袭素色轻衣,淡若烟霞。 她身后跟着一群年幼的妹妹们,个个姿容绝美,一行人游玩至此,原本无意停留。只是那走在最前方的少女看见了他,忽的止住脚步,出声斥退了孩童,弯腰将他抱了起来,查看他的伤势。 身后有个妹妹笑道:“姊姊,此次下凡历练,太子哥哥给我们出了题目,每人救一名身世可怜而命不该死的凡人——你倒好呀,我们救人,你救畜生。” 女孩们笑作一团。 下凡,太子哥哥——果然不是凡人。 只不知是仙界的,上界的,亦或是众神之巅的公主。 神仙的寿命太长,有些不加克制的自然多子多孙。 龙王辈分高,年龄长,漫长的生命一多半耗在战场,偶尔盛情难却,应邀赴宴,见了各王族的帝姬公主,也记不过来——人数众多,种族也多,他又不是爱慕美色之人,经常见了就忘。 他只能勉强记住未婚妻怀贞长公主的容貌身形。 想起怀贞,又是一阵头疼——这次下凡未能来得及与她说,大概也不用说了,早在十几年前,帝宫的暗线传来消息,怀贞频繁前往东海龙宫,怕是与东海龙族的皇子有了私情。当时战况胶着,他没有闲心管,如今到了下界,更是无能为力。 他抬起头,看了抱着他的少女一眼。 好像……有点面熟。 另一人笑嘻嘻道:“素乔,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呢?素澜姊姊早有了心上人,随便出手救个凡间男子,叫司画小仙知道了,哎唷,吃醋起来,那可怎么办?” 素澜脸上飞起红霞,回头瞪了妹妹一眼:“素月……你这张嘴呀!伶牙俐齿的,以后总有你夫君收拾你。” 素月嘟起嘴,委屈道:“姊姊,你提那个作甚?夫君……总是在四王族之间选一个宗室男子,哼,宗室野兽了!想起来就一肚子的气——姊姊,快把这只狗丢了,管它死活,兽族没一个好东西,狼子野心,这只小畜生也是——哎呀,姊姊它是不是在瞪我!” 这等高高在上的语气……定然是神族的公主。 龙王摇了摇头,又想跟几个小丫头置气什么。而出手相救的这一位……难怪觉得熟悉,素澜身为天选帝女,他当然见过,只是上次见面,她还很小,是个垂髫女童的模样,孤身站在祈天台上,奉天帝之命向天祝祷,求将来千百年内,众神之巅的气候能温暖如春,风调雨顺。 他真是,无话可说。 这帮不知世间疾苦的神族,不求上天惠及众生,不求战场大胜魔族,吃饱了撑的,只知道求天气好,蟠桃园大丰收……何弃疗。 “嗯……腿折了。”素澜纤尘不染的衣裳,沾上了泥土污渍和他的血,抬头对妹妹们道:“走罢,回竹林小屋。” 路上,她不动声色靠近素月,温言劝道:“小月,四王守卫天庭,即便不喜,我们也应该心存敬畏。” 素月哼道:“怎么不敬畏了?见了他们,我就吓得半死,龙虎龟鸟,想起他们的本体,我能不害怕么?”挽住姐姐的手臂,娇憨笑道:“还是你那司画小仙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素澜的脸又红了,轻声道:“你总取笑我,我不理你了。” 一个地位卑微的司画小仙,一个九天之上最尊贵的天选帝女,怎可能会有将来? 龙王看着这晕生双颊的小公主,不觉便有了几分同情。 素澜也注意到了,低头看他,轻轻道:“你也笑话我呀?”玉白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尖,似笑非笑:“我也不理你了。” 眉目如画的少女,笑起来带着浅浅的羞涩,眼中水波流转,似酒醉人,似蜜甜美。 忽然之间,听到了极轻极轻的声音,宛若花开。 一直以为他眼观四方耳听八方,那一刻当真听见了远处花开之声,后来才知,原来那就是心动。 素澜暂住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 一排朴素的竹屋,第一间就是她的。 素澜替他治伤,给他上药,喂他吃食。 其他公主们经常外出游山玩水,遍赏人间美景,素澜有时陪她们,有时候则选择留在竹屋中,拨弄琴弦奏一曲,或者准备文房四宝,作诗作画。 风动绿竹。 少女的纤纤素影,不知何时便烙上心头。 过了足有两月,灵鸟从上界而至,带来了司画小仙的书信。 素澜看了,惊喜不已,唇边泛起甜蜜的笑意,喃喃道:“……你想我呀?我、我怎会不想你呢?只是奉父皇之命,陪妹妹们下凡历练,总不好我先回去……”对着那灵鸟自言自语了半天,心神恍惚。 他心中不喜,平时总不愿意开口——如犬类一般吠叫,有辱他德高望重的身份。 可他叫了两声。 汪,汪汪。 素澜终于回神,蹲下身抚摸他头上的毛发:“旺财,你不是才吃过,又饿了?” …… 从那以后,每过两三天,灵鸟必定如期而至,有时候只是一封信,有时候又带来了红豆,仙宫花卉等物。 都是些最寻常的物件,龙王不知有什么好稀罕的,可素澜视若珍宝。 她把信按在心口上,凝视那粒小小的红豆:“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你的心意,我自然知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莫说凡间男子……修,在我心中,三界千千万万男儿又如何,你……什么都是最好的。唉,你又知不知我的心?” “陌上花开,卿可缓缓归矣。”拿起那朵娇艳的花,眉心微拢,叹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也思念你。” 后来,他咬碎了红豆,抓烂了仙花。 素澜又急又心疼,掉了两滴眼泪,伤心道:“旺财,你……你为什么吃我的红豆和花?我分明给了你吃的。你……不讲道理,你快道歉,不然我生气了!” 就不道歉。 他转身跑开。 于是,素澜真的十天不理他,每天定时给他水和饭食,但不与他说一句话。他红着狗脸,用爪子拍拍她,她还是不理会,倒是有空在竹林里挖了个小坑,埋了那朵破破烂烂的仙宫奇花。 直到有一天,他又受了伤。 素澜见他头上流血,怔了怔,便来给他清理伤口:“怎么弄伤了?……好啦,我不生你的气了,我们和好。” 他恍然大悟,原来,受伤流血,小公主就会心软。 又过了一个月,帝宫太子下凡,接素澜等公主回众神之巅。 公主们叽叽喳喳的,同皇兄诉说此次历练成果,又有好几人笑素澜,别人救人,素澜救瘸腿的畜生。 素澜不介意。 他心想,除了司画小仙送来的信件和小玩意,素澜似乎什么也不在意。 金银珠宝,华服锦衣——若是有,她便穿戴起来,妹妹们要,她便随手送人,从不放在心上。 素澜临走前,他在集市上,见到一名富家公子嫌佩戴的玉佩不值钱,不符合他高大上的身份,于是把玉佩丢了。一个普通的白玉双环佩,自然不值钱,可他叼在嘴里带回竹屋,放在了小公主的脚下。 素澜惊讶:“这是……送我的?” 他点头。 素澜微微一笑,蹲下身:“不是偷了别人的吧?” 他摇头。 素澜握住玉佩,低眸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头:“谢谢,我会珍惜。” 幸好……狗是看不出脸红的。 夜里,素澜替他祝祷,愿他狗生安康,下一世得以脱离畜生道,末了羞赧道:“……也不知有没有用。他们都说我是天女,可……可大部分时候,其实祝祷不灵的,只能碰运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年幼修为浅。 他说不出话,即将离别,心情多有不舍,便在少女的脚边蹭了几下。 素澜扑哧一笑:“知道了。抱一下——”将他抱在怀里,摸摸他:“以后你要好好的。竹屋留给你了——凡人不得接近,你在这里总是安全的。” 素澜走了。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就在她走后不久,凡间天灾人祸不断,他挂心是否与战场的情况有关,没时间继续在下界耽搁,存了寻死的心跑出竹林,果然很快沦为灾民的锅中肉,如愿回到神界。 一场大战下来,魔族暂时偃旗息鼓,消停不少。 第113节 有天晚上,无名来见他,似乎想说的话难以启齿,犹豫半天,才道:“陛下……不能拖下去了。帝宫暗线来报,怀贞长公主前往东海,其实……早与东海龙太子有了私情,您若是再不出手干预,只怕……” ——只怕,绿帽子戴定了。 龙王淡淡一笑,平心静气:“无妨。” “……”无名的眼神古怪,见他依旧在笑,害怕他受刺激太大,一时缓不过来,遂屏气凝神问道:“陛下,您……还好吗?” 龙王抬头,看他一眼,淡声道:“神族又不止一名公主。” …… * 前尘旧事,一梦千万年。 晚间前去赴宴,天河之上架起了桥梁,绵延数里,正中央搭起了一座小亭子,丝竹之音远远飘来,行云流水。 朱雀王和玄武王对视一眼,同时戒备起来——魔族设宴,一向是酒池肉林的风格,美女如云,挥金如土,若有一丝一毫的放松,轻易便会迷失心神。 然而,这次……不同。 没有衣衫半解的倾城妖女,没有酒香四溢、纸醉金迷的奢华,反而十分素雅,只有几名素衣女子抚琴弄箫,连翩翩起舞的舞姬都不见踪影。 怪了。 墨发红衣的长流少主迎了出来,见到四王,微笑道:“诸位不必见怪……不是我族暗藏阴谋诡计,也不是画风突变——只是我那兄长,在你们神界待的时间久了,学了一堆的坏毛病,还死活不改,我们拿他也没办法。” 龙王心神一凛,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停战的条件早已谈妥,没什么好再说的,今夜也只不过闲话几句,席间的暗自较劲、暗流涌动,那也是少不了的。 ——都是套路。 一曲结束,长离太子姗姗来迟。 人未至,声先到:“诸位久等,长离代父亲,向兽族四王问好。” 长离太子今晚没戴面具。 轻裘缓带的贵公子,拥着白狐大氅,颈上一圈素白的绒毛,衬托得他的脸丰神俊秀,如白玉无瑕。除去眼底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妖异红光,他看起来根本不像魔族,反而像极了……众神之巅帝宫中的神仙。 他的身上,也真真切切的存在仙气。 简直不可思议。 三王心中生疑,不约而同、习惯性的看向龙王——却见他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长离太子腰间的玉佩。 长离太子也在打量他,淡淡笑了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白玉双环佩,手指轻轻抚在其上:“下界的劣等玉,龙王竟入得了眼么?若是其它的也就罢了,如今两界停战,什么稀世珍宝,您若瞧上了,孤定不会吝惜。只是——”抬起头,笑意淡去,一字字缓缓道:“这个玉佩,本是由孤今生唯一心爱之女子所赠,乃无价之宝。” 龙王面无表情,迎上他的目光。 周围气压低得令人无法呼吸。 寒冬冷夜,无形中却有火星迸裂。 长离此言一出,他的身份,三王基本也猜到了,一边在心中痛骂已经渡劫去的天帝,一边紧紧盯住龙王,生怕他一怒之下,不顾刚刚达成的休战协议,直接砍了魔界的少主。 果然——轰隆,轰隆隆,开始打雷了。 暴雨如注。 白虎王声音紧绷:“大哥——” 龙王移开停留在长离太子身上的目光,沉默落座。 侍女捧上酒盏。 今晚的酒也不同,不是魔族喜欢以酒试人用的辛辣烈酒,而是清清淡淡的酒,回味无穷。 然而……三王根本无法下咽。 这酒的味道像极了帝宫的瑶池佳酿——确切的说,像极了那年帝女素澜一时兴起,为帝宫先帝亲手所酿的清酒。先帝极喜欢,命人仿照素澜的配方制了许多,赏赐给文武百官,四王宫中各分到几坛。 今晚……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亭外雷声大作,一道道惨白的闪电照亮夜空,狰狞可怖。 白虎王见龙王凝视着翡翠玉杯中的清酒,深吸一口气,用传音入密说道:“大哥,他有意激怒你,别中他的诡计。” 没有回应。 杯中酒微微晃动,龙王的容色始终冷淡。 朱雀王在桌子底下戳了戳玄武王:“司画小仙就是魔界太子,素澜知道么?” 玄武王:“肯定不知。” “你怎能确定?” “知道了还跳什么轮回台?” “……幸好不知,不然挖空了心思去魔界,龙王还不得疯。” “素澜不会去魔界。” “哟,你好了解人家。” 玄武王心中长叹一声:“当年说好了我是帝姬驸马,便有意接近公主。赐婚旨意未下,几次见到龙王,总觉得不对,他好像对我十分不满……那时我和父王说了,父王想了半天,猜测莫不是龙王有心反了天庭,所以不想四王族与神族继续结亲?加上素澜求我拒婚,我便主动对天帝说无意于公主。谁知过了没多久,龙王自己娶了。” 朱雀王:…… 宴会的气氛紧张,连舞姬都觉察了,长流皇子自然也清楚,他深知兄长的性子,拿兄长没办法,只好随意起了个话题——互相吹捧,心想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长流夸四王修为精深,朱雀王便也顺着台阶,夸了他和兄长两句,说他们进步神速,叫人刮目相看。 ……特么又说错了话。 长离太子闻言低低笑了一声,淡然道:“听说朱雀王尚了素月公主?素月活泼娇俏,那自然极好。孤的曼陀罗宫……呵,后宫虚置,至今无主,亦无红颜知己,称孤道寡……便真的是孤家寡人,平时除了苦苦修行,又能如何?” 长流转头无可奈何地瞪他——特么的你能不能少说几句???妈的一再刺激青龙王,难道真想天打雷劈,暴雨下个没完,造成天河水患吗?! 答案是不能。 长离太子转动玉杯,目光落在龙王脸上:“前些天,九天神雷,异象现世——看来天帝下凡渡劫了。真是可惜……当年流落神界,受他如此款待,孤这些年来夜不能寐,不知怎样才能‘报答’他。”叹了一声,转头看向外面的凄风惨雨,语气轻淡:“而今等来了两界修好,不知是否能如下界一般,结秦晋之好?九万多年了……孤始终记得,神族欠孤一个公主。” 一声轰然巨响。 惊雷劈在离他不远处的天河中,水浪炸起数丈高。 等候在外的两族士兵纷纷冲了进来,分成两边对峙。 朱雀王拍案而起,冷冷道:“神族公主不外嫁。” “哦?”长离太子挑眉,微笑:“可以嫁兽族,不得嫁魔族么?真没道理。” 长流拉住他,压低声音道:“休战协议刚成——你心里有气,趁早回魔宫发疯,这是什么地方,你给我看清楚了!” 长离太子冷笑一声,闭上眼。 一片死寂。 龙王站了起来。 他一有动作,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紧张,双方将士的兵刃,离对方不过咫尺。 白虎王浓眉皱紧,挡在他身前,低声道:“大哥,大局为重——” 龙王抬起手,止住他的劝说。 然后,他抬眸,直视前方的长离太子,开口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你是孤家寡人,本王却早有家室——此次离家已久,休战已成,家中妻儿正盼本王尽早团聚。多谢太子盛情款待,本王先行告辞,失陪。”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旺财送我的玉佩呀?我会珍惜。 然后送给了她当年最珍惜的男配。 ——求问男主的心理阴影面积。 # 受伤流血了她就会理我——你们现在知道,为什么男主有自虐卖惨倾向了吧?23333 # 龙王:气死了,气得本王都要变形了,要我家小公主亲亲抱抱举高高——不对,是要把我家小公主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85章 当然选择谅她(14-16) 大清早的, 天还没大亮, 除了留守的驻军外,青龙族的将士早于其他三族,先行启程回众神之巅,疾行赶路多时,终于可以遥遥望见帝宫的琼楼玉宇。 从昨晚起, 龙王一直冷若寒霜的脸, 终于有了冰雪消融的征兆,传令下去, 命兵将慢下行军速度。 路经一处无名仙山,他凝神细听, 忽而身形停住。 众人大惑不解,莫名其妙地原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 修为高的将领, 可以听到山顶有人下来, 脚步声纷至沓来,杂乱无章, 绝不止一人。又过了片刻,依稀能听见只言片语。 无名已经大致上都能听清了。 模糊的语声中, 婴孩稚嫩的声音最是出挑:“哈, 大功告成!得到这株仙草, 古卷记录的术法已成,那天阿娘为何那般伤心,本太子很快就知道了。早说了……哈哈哈, 阿娘都能让我哄回来,世间再无我力不能及之事!” 语气甚是意气风发,洋洋自得。 奉承、恭维声四起。 “太子殿下英明!” “太子殿下才智双全!” “太子殿下真乃不世之材!” “太子殿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无名心里为阿婴太子捏了一把冷汗,再看龙王的脸色……果然难看至极。 太子喜欢听人歌功颂德,曲意逢迎,出行便是众星捧月,龙王向来见不得他这等作风。 可阿婴太子还在作死:“青出于蓝……废话!本太子早八百年前就不指望他了——他若能听本太子几句劝,何至于苦等九万年?哼,当年,本太子与他说,你去凤宫瞧瞧阿娘,女人总是口是心非……更何况刚给你生下龙子的女人,你特么的是个男人就去呀——他怎么说的?本王一诺千金,说了不踏入凤宫一步,那便是绝不涉足!本太子当时就把天帝——哦不,先帝赐我的稀世奇珍砸他脸上了,去他的一诺千金,这千金还给他也罢。本太子等着看他这次到底进不进凤宫——” 无名额头上掉下一滴汗,侧眸去看——龙王脸沉如水,突然抬头望向半山古道,一声厉啸直冲云霄:“沉婴——!” 第114节 猝不及防一声龙吟,身后的将士倒还好,毕竟龙王修为高深,能控制出招针对的范围。可山上的几个人就倒霉了……昏迷不醒算轻的,只怕不七窍流血、卧榻休养几年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唯有那个小小的身影能保持清醒,可依旧脚步虚浮,下山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来到父亲面前时,便有些灰头土脸,圆滚滚的身躯摇摇晃晃,面目阴郁,水汪汪的眼睛瞪住黑甲戎装的父亲。 身后众将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阿婴小手一挥:“免礼。” 于是继续行军。 阿婴在龙王身边,神色极其不快,冷声道:“你不是信里说了十天后回,怎的提前了这许多天?” 龙王的声音同样冷淡:“沉婴,我数次与你说,亲君子,远小人,阿谀奉承之辈,更是不该与其来往——为何屡教不改?” 阿婴不耐烦:“我心里清楚,图个高兴热闹,你少来管我。” 龙王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娘说你听我的话,这些日子以来十分努力,无论诗书功课,术法修为,皆进步许多。”目光停留在他鼓起的小肚子上,俯身两手放在他腋下,不顾他的拼命挣扎,抱他起来掂了掂重量,皱眉道:“今日见你心宽体肥,不在东宫读书修炼,却在山野间玩耍——” 阿婴气煞,小腿蹬了好几下,终于落在了地上,回头恨恨道:“阿娘还说你牵挂我,在外每日自省,后悔从前不够关心我,疼爱我——你倒是牵挂了吗?反省了吗?!” ……又吵起来了。 无名摇了摇头,转过头假装欣赏风景。 龙王沉默片刻,开口道:“阿婴,你已经大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阿婴烦躁的打断:“你又要老调重弹了,是不是?好汉不提当年勇,谁想听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都说了几千遍了!” 他一向伶牙俐齿,龙王被他这么一堵,好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龙王面无表情,移开目光:“你不听也罢。”停顿少许,唇角微扬:“——我回去同素澜说。” …… 阿婴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看见他那个欠打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心中暗恨,早跟阿娘说了不要捧他,现在可好……真是,气炸了。 这时,脑内响起无名用传音入密送来的话:“太子……别与陛下计较。他这个样子……很久了。” 但阿婴是一定会计较的。 他哼了声,冷笑:“你回去同空气说罢。” 龙王又拧起了眉,看他:“什么意思?” 阿婴挑眉,用天真可爱的语气,欢欢喜喜的说:“阿娘把帝宫那老头子送去了轮回道,杀夫之仇得报——你看我作甚?你以为我说的是你?当然是那个才华横溢又俊美无双的司画小仙——无名叔叔你咳个没完了?嗓子坏了吃药去。” 无名对他使眼色,提醒他少触他父王逆鳞。 提什么司画小仙……边界暴雨才停了没多久,太子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可阿婴不管,继续嬉皮笑脸:“阿娘报了仇,也不跳轮回台作死了,她说了会补偿我,准备带我一起去离宫住。至于你……你不想离婚,那不跟你和离也罢,分居就是了。你继续住在苍龙王宫,哪天想签和离书了,来离宫找我们咯。” 龙王容色稍显苍白,低哼一声,冷淡道:“不可能。你娘信中说了——” 阿婴惊讶地睁大眼睛,笑话他:“这你也信呀?阿娘又不是第一次骗你了,上次她怎么带肉身跳下轮回台的?不就是你昏头了,她对你笑一笑,你晕头转向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顿了顿,好心告诉他:“放心——这次不是有心骗你。你不是在外头谈议和吗?阿娘现在多识大体呀,不想你心情不好,影响和谈过程,毕竟大局为重——” 龙王闭了闭眼,忽然睁开,冷然打断:“无名。” 无名忙道:“属下在。” 龙王道:“带将士们尽快回去。” 无名愕然:“那您——” 天色突然之间暗沉下来。 无名望着黑压压的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庞然巨影——刚还能看见龙尾巴一甩,下一刻已经彻底失去了踪影。 苍龙一瞬千里,怎可能追的上。 ……得了,受刺激不小,直接变回本体,飞回去了。 底下的将领前来询问出了何事,可是边界战况有变,无名回答他们,没什么大事,龙王先行回众神之巅。 众人散去后,他低头,问默不作声的阿婴:“太子,王后究竟在何处?” 阿婴云淡风轻:“离宫。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回凤宫长住。” …… 无名长叹口气,语重心长:“关心则乱。陛下的性子又是……你骗他作甚?” 阿婴冷笑:“见不得他小人得志,狗尾巴翘上天……我这辈子最讨厌受气,更受不得他的气。” 无名对这对父子实在无奈:“陛下是龙,不是狗。” 阿婴瞥了他一眼,轻哼道:“你又怎知道他没当过狗呢?少见多怪。” 无名:…… * 众神之巅。 离宫。 苏兰想,龙王不到十天就回来了,那不如趁早收拾了离宫剩下的一些零碎物件,带回凤宫整理。刚打包好了几个大箱子,叫随从搬走,还没歇一歇脚,突然一场大雨从天而降,抬头望天——乌云压城,风雨满楼。 于是只得退回殿内避雨。 众神之巅四季如春,风调雨顺,如果气候作乱,明年的祈天台祝祷,看来她得更努力一点——可是,不该呀。 莫不是……他回来了? 可又为何发那么大脾气? 正想招个人去打听情况,抬起头,微微一怔。 一道闪电撕裂长空,银白色的光芒最盛之时,似乎看见了另一道暗色的身影急冲直下,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来的方向是苍龙王宫。 可他连战甲都来不及换下,苍白的脸,眉眼间有煞气。 苏兰一愣,下意识的迎上前:“沉——?”瞬间失去重心,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扛在肩上疾步往外走。“不是……你扛我干什么?” 他捏了个简单的避雨诀,雨水不近身。 但是……旁边还是有人探头探脑的在看啊! 苏兰见他不肯说话,又看不见他的表情,无奈道:“你先放我下来,有话好说,好吗?谁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 耳边传来他压抑紧绷的声线:“我不会和离,你死了心。” “谁要跟你和离了?”苏兰无奈叹气,又哄他:“放我下来——沉楼,你讲点道理,我刚升了长公主,你扛着我到处走影响不好,你……你给点面子。” 他不知有没有听见,又道:“我也不答应分居。”深吸一口气,语速越来越快:“从今往后,你与我吃住皆在一处,同起同寝——我可以不碰你,但你不能避着我。”咬了咬牙,心一横:“你与我相处如此之久,那么多年过来了,你不能……” 不能什么,他又不说了。 苏兰心知他肯定受了什么刺激,又是打雷又是闪电,情绪早失控了,这种时刻他根本听不懂人话……好吧,他本来也不是人,气血上头了就这样了。 虽然大雨如注,但都是神仙,雷又不劈在自己身上,自有法子躲开雨水看热闹……周围不见人影,但肯定无数双眼睛正在密切关注。 离宫和苍龙王宫远隔一个众神之巅的距离,这么一路走过去……岂止有伤风化,传出去不知成了什么样子。 苏兰放弃了和他讲道理,拍了他几下,早已红透了脸,扬声道:“你不放就不放罢,你……你别扛我。换一换总行罢?沉楼……你抱我,我要公主抱。” 他停了下来。 苏兰松了口气……哦,还是能听见别人说话的。 然后,苏兰看见,雨渐渐停了。 天放晴。 龙王的耳根却红了,苍白的容颜也浮起浅浅的一层淡红。他沉默地把苏兰放了下来,想了想,又弯腰将她抱进怀中,继续走。 苏兰脸埋在他胸口,连声叹息,轻轻道:“到底怎么了?” 龙王声音低沉,有些拘谨:“……阿婴作弄我。” “哦……”苏兰拖长了调子,笑了一声,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回头我替你说他。” 于是他的脸更红了。 苏兰好笑,又问:“回过苍龙王宫了,怎么不换衣裳?” 龙王沉默片刻,道:“你不在……怕你真的走了。” 苏兰叹息道:“我不知道你提前这么久回来了,方才在离宫收拾东西,准备搬回去。”停顿一会儿,奇怪道:“你一个人回来的吗?其他人呢?三王还在交界地?” “都快到了。” 从众神之巅的一头到另一头,也不腾云驾雾,就那么走,即使他有日行千里之能,依然耽搁了许多时间。到了苍龙王宫,青龙族将士已经各自归家,无名也在宫外等候,阿婴百无聊赖地站在他旁边,脚尖在地上转着玩,抬头看见父亲抱着母亲回来,翻了个白眼,背过身不想看。 龙王放下苏兰,目光落在他身上,便添了一抹怒气:“阿婴,你如此顽劣不堪——” 阿婴哼哼,看也不看他:“让你抱着阿娘,绕着众神之巅秀了一圈的恩爱,你还骂我……唉,好心没好报,没天理了。” 龙王说不过他,便想去捉他。 阿婴一个闪身躲到苏兰背后,抓着母亲的衣角不放,从母亲身后探出小脑袋,瞪了父亲一眼。 苏兰暂时不想管,便问无名:“三王何时到?” 无名回道:“应该也快了。” 苏兰点了点头,对龙王道:“沉楼,换了朝服出来罢。三王一到,按规矩,你要带阿婴入宫觐见新帝。” 龙王颔首,却不动。眼神在妻子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欲言又止。 无名识相的退下。 苏兰笑,调侃道:“不如……臣妾陪陛下同去?” 龙王还没开口,阿婴皮笑肉不笑,凉凉道:“你陪他去,是想虎王他们等到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吗?” …… 龙王冷哼一声,想是气的不轻,甩袖而去。 苏兰摇头,捏捏阿婴肉嘟嘟的小脸蛋:“他这脾气你也清楚,这么欺负他,他要罚你,阿娘可拦不住。” 阿婴一脸不屑:“知道他的脾气又怎么了?你乐意哄着他,依着他,那是你的事。我可不惯着他的坏毛病,凭什么?” 苏兰挑眉:“我不也哄着你,依着你么?” 第115节 阿婴低下了头:“我又没说你不好。他——他有多坏,你不知道。阿娘,你不在,他叫人打我板子,他——” 远远看见龙王换上黑色朝服过来,苏兰在阿婴脸上亲了亲,抱起他嘱咐:“等会进宫乖一点,听到了吗?三王的太子都在呢,你也要争气,别让你父王下不来台。” 阿婴撅起嘴,哼了声。 不多时,三王携太子同来,与苏兰打过招呼,便在一旁等候。 一切就绪,可龙王不走。 他站在苏兰面前,薄唇动了动,说了一个‘你’字,脸上红了几分,便又说不下去。 苏兰催他:“你想说什么,倒是说呀。人家都在等你。” 但是他一句话死活说不清楚的毛病,却是越来越严重了。 三王干等着,也就罢了。 王太子们却闲不住,开始攀谈起来,声音压得很低。 朱雀太子低声道:“方才,我母后看见……龙王把素澜长公主扛回来了。” 白虎太子道:“小声点……你也不怕龙王放雷劈你。” 朱雀太子笑道:“这倒不怕,龙王是我长辈的长辈,才不会与我计较。倒是阿婴——”看了眼小小的婴儿,见阿婴也在阴森森地看他,对他露出牙齿笑,不觉背后一凉,赶紧止住话头。 那一边,龙王还在犹豫。 阿婴受不了了,收回放在朱雀太子身上的目光,皱眉不耐烦道:“阿娘,他怕他不在,我不在,你又跑了。” 苏兰哑然失笑,对龙王无奈道:“六道轮回台有你的人看守,这里……不是有无名么。你叫他看着我罢。” 龙王开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是这个意思。”阿婴越发烦躁,就去揪他父王的衣角,拖着往前面去:“你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自己去。” 苏兰笑了笑,素手轻抬,闪着夺目银光的白绫缠上龙王的手腕。她把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打了个死结:“星河有灵性,这样我与你心意相通,我离开苍龙王宫,你定然第一时间知晓,放心了吗?” 太子们见那绫罗绸缎十分好看,便相互问那是什么好宝贝。 最后还是朱雀王看着他们,解释道:“那是素澜长公主……青龙王后的法器——她十八岁时,先帝命织女用星河之水与天上辰星织成的,自然亮闪闪的好看。” 朱雀太子喃喃道:“出去一会儿还得系条带子,生怕人跑掉,这不坐牢么?难怪母后总说她姊姊可怜,为此还悄悄哭过几次……” 他的父王挑高眉宇,凉凉看着他:“你那点本事,阿婴侄儿一道雷劈下来,可是会伤筋动骨的。” 朱雀太子忙站直了,闭紧嘴巴。 * 从帝宫回来,已过掌灯时分。 四王觐见后,天帝又单独留下了龙王和阿婴叙旧。 ……有什么好叙旧的。 天帝素来是温吞的性子,见了战功赫赫又辈分极高的龙王,更是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待素澜好一些。父皇历劫,素澜居功至伟……龙王,就算看在素澜比你小上如此之多的份上,也不要……欺侮她。” 阿婴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笑。 龙王不动声色,淡淡道:“素澜与我感情很好。” 然而,不会有人信。 回宫路上,阿婴笑嘻嘻道:“叫你把娘亲扛回来——” 龙王面无表情的纠正:“抱回来。” 阿婴耸耸小肩膀:“众神之巅的神仙吧,他们的眼睛跟别人不一样,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管你抱没抱,反正你扛了——不要脸,阿娘比你小那么多,你好意思欺负她。” 龙王双手攥紧,骨节泛白:“阿婴,明日起,我定要亲自管教你——” 阿婴打断他:“为何非得明日起?” 已经到了苍龙王宫。 龙王走在前往凤宫的路上,不想再与他起争执。 阿婴却跟了上来,冷冷道:“你去凤宫作甚?你不是发誓永不踏进凤宫一步的吗?你的千金一诺呢?” 他挡在龙王身前,龙王欲绕开他,他又一个闪身拦在跟前。 龙王竭力忍耐,平静道:“你让开。” 阿婴脸色阴沉,声音冰冷:“我问你,你的一诺千金呢?” 龙王恼了,冷声对侍从道:“传本王命令,即刻取千两黄金来!” 于是,苏兰从凤宫出来,看见的便是宫门前的黄金千两,还有正在沉默对峙的父子,如出一辙的眉眼,如出一辙的愤怒。 龙王盯着阿婴,气得容色苍白:“千两黄金也不是给你的,本是我对你母后的承诺——” 阿婴阴阳怪气的笑,毫不客气的打断他:“哟,我好稀罕哦,一千两黄金呢!哼,本太子出生当日,帝宫的赏赐、四王的贺礼,够买你无数的千金一诺了,你还以为很值钱呀?” 龙王雷霆震怒:“你——” 眼看又要刮风下雨,苏兰赶紧把他往宫里推:“好了好了,陛下的赏赐,臣妾十分喜欢,感激不尽。”指了指侍从:“都拿进去。”然后利落地把阿婴抱起来,飞快地走开,回东宫。 路上,苏兰头疼道:“阿婴,你能不能别气他了?他刚从交界地回来,你好歹……好歹让他休息一阵子。” 阿婴冷笑:“他从前叫我受的气,我就要原封不动的讨回来。阿娘,你瞧他老羞成怒的样子,瞧他——分明是条巨龙,性子比小乌龟还像乌龟。”灵机一动,他拍掌笑起来:“对哦,等他……鬼知道几十几百万岁大寿的时候,我送他一个龟壳算了。” 苏兰:…… 劝了阿婴一路,离开东宫的时候,他总算答应,明天给他父王赔个不是,然后苏兰带他去仙界看一年一度的花灯会。 回到凤宫,龙王已经从玉池沐浴归来,坐在窗下榻上,手执一卷书。见苏兰回来,余怒未消:“……他太不像话。” 苏兰走了过去:“阿婴的性子,时而像九万岁的神仙,时而又像九岁的孩子,这也是我不好,多年不在他身边,未能关爱他。可沉楼,你也是——你待他太严厉了,修为功课方面,如苛求自己一般苛求他,这样不好。” 龙王淡淡道:“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父母早已不在,我执掌青龙族兵权,已在战场守了上万年。” 苏兰屈膝坐到他腿上,抱住他柔声道:“我知道你厉害呀,你最厉害了……我不很久以前就说了么,一直敬你为神界的英雄。” 龙王拧眉,脱口道:“我不要你敬我为——” “嘘,那是以前。”纤细清秀的手指放在他唇上,帝女眼中有温柔的流光,轻声道:“现在,我依旧敬你戍守天庭的功劳,但更爱你如夫君。”凝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无比郑重而神圣:“我爱你。沉楼,我对你——” 未尽之言消逝在热烈的唇舌交缠中。 恍惚中衣带被他解开,他的手伸了进来,苏兰回过神来,按住他的手,喘息道:“差点都给忘了。”拉起褪至腰间的衣物,站起来离他远了点:“你受伤了吗?” 龙王一怔,站起来:“没打仗。” 苏兰又问:“累吗?” 他微微一笑:“可以更累。” 苏兰脸色泛红,瞪他一眼,手指动了动,旁边的柜门忽然开了,有个精致小巧的盒子落进掌心:“那你把这个戴上。” 龙王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无语,许久才问:“什么地方弄来的?” “东海龙宫。” 龙王便更加无奈,按捺下几欲把持不住的欲望,耐着性子道:“素澜,你喜欢我便戴,可对我没用……这东西质地极软又容易破裂,所能承受的灵力压迫有限。东海龙王司雨,灵力修为也就那样。我主战,真的没用。” 苏兰愣了愣,随手丢开了,红着脸道:“那好,你……记得射外面。” 龙王:…… 苏兰恼了,咬了咬嘴唇,委屈道:“我还要孵你儿子呢,你又刚回来,我能怎么办?” 龙王咳嗽一声,低低道:“也许不会——” “你自己会不会,你不清楚呀?”气的轻轻捶了他一下,心中有些崩溃,羞恼道:“阿婴怎么来的?不说他,每个世界……不都很快么?我不管你了,反正我短期内不想生,除非你不仅能孵蛋,还能自己生蛋,否则——你看着办。” 龙王低叹一声,安慰道:“好,你说什么都行。” 苏兰见他又要过来,赶紧退开几步,抬手制止:“还有——我们约法三章。沉楼,我平时……咳咳,床上都依着你的多吧?也没有经常一本正经的叫你停下,对不对?” 龙王心里好笑,假装认真的思索一番,含蓄道:“可你经常说不行了,不行了……” 苏兰脸上烧红一片,恨恨道:“我很认真的和你谈话!”见他笑着点了点头,便道:“那以后你要有节制,做人总得有节制……做一条龙也是。我正经的跟你说不要了,你便听我的话停下——就像明天,我答应了带你儿子下去仙界赏花灯,你就不能乱来。” 龙王闭了闭眼,叹道:“依你。” 苏兰低下头,安静片刻,举起一根手指头:“那今天,一次?”没听见答话,眼睛盯着白色的袜子,又加上一根手指:“两次。”还是没有声音。“三次。再多都要天亮了,我跟你说,阿婴那脾气,如果失约了——” 忽然被他抱起来,放在榻上。 怔忡过后,刚回神,见他双臂撑在自己身侧,烛火迷离,他的眼里也有笑意,依稀又有些不悦,居高临下道:“一次,两次,三次……”轻轻一笑,俯身下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他的声音沙哑:“……澜澜,这么多年了,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 * 对众神之巅的上神而言,睡觉不是必须的。 这很好。 苏兰全身浸泡在玉池中,舒适地闭上眼睛享受,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精神不是很困倦,反而神清气爽。 不免模糊的想,真是作孽了,九万年以后,才知道原来双修有益身心健康,不全是下界男修为了哄骗女修,捏造出来的谎话。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水面上浮着一层朱红花瓣。 龙王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另一边。 妻子不让他靠近,他又没有闭目凝神休憩的心思,便在水下轻轻踢了一下。 水声荡漾。 苏兰感觉有什么碰到自己的脚,睁开眼,见他温柔微笑的模样,也笑了起来,过去靠进他怀里,轻声道:“你不想休息呀?正好,有几句话跟你说。” 龙王揽住她瘦弱的肩,指尖碰了碰柔嫩的脸颊:“我在听。” 苏兰偏过头看他,正色道:“我爱你。” 龙王一怔,下意识道:“我也爱你——” “对了。”苏兰点头,叹了口气,接着道:“以后问你为什么娶我,这个是标准答案。你别管我喜不喜欢听,说了总是没错的——至少我知道你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眉眼,又是一声长叹:“对你没有不喜之处——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没那么讨厌你。” 龙王便不作声了。 苏兰又道:“还有,七天七夜?不好。把我丢在玉池里,说走就走?更不好。怀着阿婴的时候,生阿婴的时候,你那个什么一诺千金,一次也不来——非常非常不好。” 龙王静默许久,低声道:“……来了。” 第116节 苏兰惊讶:“何时?不会是宫中接生的女官——” “不是。”龙王断然道,又安静下来,闭眼叹气:“有时候,无名是无名,有时候,是我扮他。” 苏兰回想了下,好笑:“哦,对。换一层皮,披着别人的皮,你总是更会说话。” 龙王心知她意有所指,说他在下界的世界中,以形形色色的身份接近她,当即贯彻了沉默是金的至理名言。 苏兰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玩耍了一会,突然道:“对了。沉楼,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在下界的各个世界中,也没见你有那等癖好——” 龙王问道:“什么?” 终年温暖的玉池,相依相偎柔情似水,然而这一刻,苏兰的容色依然显得苍白:“那一次……我惹你生气了,你困我在床上七天七夜,那也就罢了。为何……为何一直把我的脸压在你伤口上?当时你受了伤,流血不止,我害怕。” 龙王怔忡:“你不知道么?” 苏兰迷惑不解,反问:“知道什么?” 龙王低头,见妻子茫然地望着自己,便扯起唇角笑了笑,温声解释:“龙血滋补,于你有益。你体质又偏阴寒,纵然不是为了修行,你多喝几口,只当强身健体,那也是——” 苏兰咳嗽不止,一手挣扎着捂住他的嘴:“咳咳,你快别说了……咳咳。” 龙王轻拍她的背脊。 苏兰总算咳完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低垂眼睑,一遍遍念道:“我不同你计较,我不同你计较……你不是人,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看待你……总之我不同你计较……” 龙王暗想,这必然就是他说错话了,忙加上一句:“以后不会了。” 苏兰终于平静下来,温顺地在他怀中依偎了会儿,忽然站了起来,又坐到了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上。 龙王起初没觉得什么,只是照常拍拍她安抚,后来便察觉到了不对,怀中的身躯微微颤抖,而顺着肩膀流淌下的液体……也并非是他所以为的池水。 他心口疼了起来,收紧双臂,哑声道:“澜澜——” “我待你不好,这也不对。”话中带着哭音,苏兰不让他捧起自己的脸,固执的抱住他不动,颤声道:“对不起……让你伤了心。” 第86章 当然选择谅她(17-20) 早上, 龙王罕见的传苍龙王宫最年长的一位老嬷嬷, 前来凤宫问话。 王后还在房中梳妆,内殿只龙王一人,早早摒退了左右。 老嬷嬷曾侍奉过已逝的王太后,算是三界仅存的见过年少时龙王模样的人之一,虽然老态龙钟, 脑筋却依然清楚, 问了几声不知陛下有何事询问,可龙王始终一字不说, 坐在正前方的主座上低头沉思。 老嬷嬷便忐忑起来,正不知所措, 忽然听见背后有小孩的声音,天真中带着几分嘲弄, 脆生生道:“婆婆, 他不好意思问你呢。他想知道——当年我祖父祖母同房时, 怎么才能不生孩子。” 龙王薄唇紧抿,不为人知的心思给人戳破, 多少有些恼恨:“沉婴,这等……话, 是你该说出口的么?” 阿婴看也不看他:“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九万岁了, 父王——”他咧嘴笑, 露出白森森的小牙齿:“——不是九岁。纵然我长不大,没有情思,但我又不是白痴。阿娘去东海, 我也在,亲眼瞧见阿娘和怀贞鬼鬼祟祟的,真是莫名其妙……阿娘恨极了自己的父皇,却对怀贞怀惜还是极好的。怪了,明明她倒霉嫁给了你,有怀贞一大半的责任。” 龙王听到‘倒霉嫁你’几个字,明显眼神不悦,但思及昨夜与爱妻的温存,心中甚是温柔喜悦,便不想搭理阿婴,只道:“在下界时,你娘一向不喜同女流之辈斤斤计较,更何况自己的亲人,而你——”说到这里,摇了摇头,淡淡道:“成天算计家长里短,三界的流言蜚语更是信手拈来。阿婴,你身为铮铮男儿,应当以三界苍生为重,家国大事才是你应该过问的——” 阿婴冷笑:“我这不是像你么?所谓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话……不全是你念叨给我听的?你以为我是颗蛋,你就可以畅所欲言了,呵。父王,你那些碎碎念,听的我当真烦不胜烦,当年我在蛋壳中,耳朵还没长好,就已经生老茧了!” “沉婴,你目无尊长,我……迟早教训你。”龙王心里气极了,眼角余光瞄一眼外面,心想等下素澜该来了,便问那尴尬至极、只好装聋作哑的老嬷嬷:“……有办法么?” 老嬷嬷忙点头,道:“自然,自然。” 龙王心中一颗沉重的石头落下,松了口气,眉眼稍稍舒展:“那便好。” ——昨晚,实在控制得……很辛苦,太艰难了。 老嬷嬷走了没多久,苏兰过来了,见殿内气氛沉重,阿婴直冲着他父王冷笑,赶紧加快脚步进来,将阿婴抱起,问他:“用过早膳了吗?” 阿婴点点头。 苏兰笑了笑:“好,阿娘带你去仙界。昨晚忘记嘱咐你,今早少吃点东西,仙界的花灯会有许多美食佳肴。” 阿婴摸摸自己的肚皮,认真对母亲道:“没吃多少——还是空的。” 苏兰想去摸他肚子,他却不让,红着脸拍开母亲的手。 龙王看了他一眼,淡声道:“等你回来,我考核你的功课。” 阿婴生气了,看着苏兰怒道:“阿娘,你听他——他只会这样,坏我心情!” 苏兰轻拍他的背脊,柔声道:“阿婴最聪明了,他要考你便考罢,你也不怕的。” 阿婴气道:“我当然不怕,我就是见了他烦。”趴在母亲肩头,连声催促道:“咱们快走,快走。” 苏兰清了清喉咙,将他放下来:“你不是有话同你父王说?” 阿婴跺了跺脚,不想说,便去扯苏兰的衣角,抿着小嘴闷闷不乐。苏兰不为所动,他没了法子,只能磨磨蹭蹭,走一步停一停,到了龙王面前,垂着头生硬道:“你年纪大了,你不爱幼,我不能不尊老——” 苏兰连忙打断:“阿婴!” 阿婴不情不愿,低声飞快道:“——昨晚是我不对了。”说完便走,经过苏兰身边,反手一指龙王,哼道:“看在你面子上,我才说的。我可不是真心的。”接着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苏兰摇了摇头,走上前,双手捧住龙王的脸,啄了啄他的唇:“那我走了。花灯晚上才会好看,我们回来一定不早了,你还是明天考他。” 龙王颔首:“也好。”温暖的大手覆在妻子手背上,微微笑道:“早去早回。” 苏兰点头答应,正要走,又停了下来,瞥了一眼外面,见阿婴在院子里玩,便压低声音问道:“阿婴……他变成龙的样子,你见过么?” 龙王怔了怔,道:“见过。” 苏兰追问:“他的逆鳞长哪儿了?不该在他脖子下面么?可摸他的双下巴,摸他的喉咙脖子胸口,都没什么事情,怎的一摸他肚子,分分钟翻脸,又气又恼的?” 龙王思忖片刻,答道:“没长歪——许是吃撑了,又或者怕痒。” 苏兰受教了,点点头,过了一会,又笑盈盈的勾住他的颈项,轻声道:“那你呢?” 龙王低笑,握住妻子纤细的手腕,引导她的手摸过自己的下巴、脖子、喉结、一直按在胸口上,戏谑道:“我身上……有哪一处,是你没碰过的么?” 苏兰脸上一热,抽回手:“……光天化日的,耍流氓呀?” “不。”龙王又笑:“是说你耍流氓。” 苏兰绷不住,笑出了声,抬手轻轻打他一下。 又腻了会儿,猛地听见阿婴在外头大喊:“阿娘!阿娘!你不能色欲熏心——” 苏兰吓了好大一跳,怕他乱嚷嚷叫人听见,赶紧和丈夫道别,匆匆去找他。 * 从仙界回来,果然很晚了。 苏兰打发了吃饱喝足的阿婴回去休息,回到凤宫,看到龙王正在提笔写信,便过去看了看,见是和交界地守将的通信,随口问了句:“魔族守信用么?” 龙王身形一僵,低垂眉眼,敷衍:“嗯。” 苏兰坐在一边喝茶,待他写完信,交于灵鸟带走,这才徐徐问道:“沉楼……你可有什么瞒着我?” 龙王素来不会骗人,有话不想说,那便是长久的沉默。 “不想说呀?”苏兰也不逼他,目光在他身上绕了一圈,无甚所谓地点点头,话锋一转:“那换个问题。赐婚旨意下来前,我见过你吗?” 这个问题,龙王依然不想回答,可是刚才已经有所隐瞒,这次害怕妻子生气,便模棱两可道:“瑶池仙宴,祈天台祝祷……不都会见面么。” 苏兰知道他有心糊弄过去,心想他这是学坏了,不过仔细回想……忽然开口道:“是有一次,我从下界历练归来,瑶池仙宴遇见你,带妹妹们向你问好,我倒是没怎么留心,但是走远了,素月对我说——你瞪我,还问我怎么得罪你了……”摇头笑了笑,喃喃道:“我说,不会呀,我行礼问好的姿势都很标准,绝没有出错。素月就说,那一定是老龙王的更年期到了——” 龙王抿唇,很有些尴尬,出声道:“素澜!” “好,我不说了。”苏兰从善如流,腻在他身上撒娇:“让你说……你倒是说嘛,总有个理由罢——当年我和朱雀王、玄武王,那好歹还算有点交情,曾聚在一起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可你……我又不怎么认识你,你不想娶我怀嘉姑姑,娶我作甚?” 龙王淡淡道:“我认识你,足矣。” 苏兰气结:“什么叫足矣?你觉得足够了,我觉得不够……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总不至于我……我还小,你就惦记上了?或者……你是不是偷瞧了我沐浴——” 龙王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低叹道:“成年了,没见你沐浴。” 苏兰左思右想,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目光狐疑地停留在他脸上,心想他是打定主意不肯说了,干脆换了个法子,软声道:“那我问,你点头摇头,总行罢?”他还没说话,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亲:“我当你答应了。” 龙王失笑。 “我成年了。那……你是在帝宫认识我的吗?” 摇头。 “上界?” 摇头。 “仙界?” 摇头。 “……凡间。” 点头。 “我和妹妹们在一起吗?” 点头。 “我……救过你吗?” 点头。 “你确定是我救的?不是素月,素婳,素乔?” 点头。 “我们……说过话吗?” 龙王便不知该点头或是摇头了。 说过吗? 她是说过的,他却根本没办法答话。 苏兰注意到了他眼里的犹豫和纠结,愣了愣,也在苦苦思索,所有见过的、救过的凡间男子,可想来想去,不应该呀,自己救的,不就只有一个可怜的老妇人和一条狗吗? 于是问他:“当时你是女人吗?” 龙王一怔,下意识的摇头。 那就是狗了。 现在想起来,那条旺财……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虽然瞧上去应是青壮年的狗,却一点也不活泼,平时不吵不闹,隐约有一种老态龙钟的稳重。 ——都说的通了。 第117节 苏兰恍然大悟,再看着他,便带上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原来不是人,难怪了。我就说那条狗好生奇怪,又不是哑巴,怎么总不爱叫唤呢……唉,好端端的,你投什么畜生道?堂堂众神之巅威震四方的青龙王,怎会落魄到——” 忽然想起那时候,自己在下界,定时会和楚修书信传情,还有……灵鸟带来的红豆和花,好像……都给那条饿的发疯的旺财咬坏了,如今想想,他估计也不是饿了……脸颊控制不住的发烫,不禁低下头,说不出话。 龙王倒没想到这些,只是觉得尴尬和窘迫,低低道:“当时战况危急,天劫将至,我无法在下界久留,所以想尽早归位。” 苏兰怔怔出神,突然惨淡的一笑,落下两滴清泪,摇头道:“……傻的。何苦牺牲至此,你以为众神之巅真有几个人念着你的好?” 龙王伸手抚去泪珠,柔声道:“不是有你么。” 苏兰一时觉得心酸,一时又心疼,抱着他深吻了会儿,喘了口气,眼睑低垂,轻轻笑了一声:“那……当时在凡间,你伤好了些,我给你洗澡,可不是都给非礼完了。” 龙王脸色微红,拦腰抱起她向床上去。 罗衫半解,玉肌雪肤。 他的手抚过掌心底下细腻如凝脂,洁白如美玉的肌肤,感受到妻子微微的颤栗,喑哑调笑道:“风水轮流转——总是公平的。” * 龙王一早起来,神清气爽,身心舒畅,本想去东宫,心平气和的找阿婴谈一谈,谁知刚靠近大殿的门,听见里面传来儿子空前震怒的尖叫:“这个蠢货!混账王八蛋!我恨他,恨死他了!这次若害我失去阿娘,我……我杀了他!” 龙王皱眉,刚踏进内殿,阿婴瞧见了他,露出阴森至极的冷笑,把一张破破烂烂、勉强拼凑完整的信纸,猛地扔到他脸上,怨恨道:“你为什么瞒我?你——你可知你惹出了多大的祸端!” “你到底在说什么!”龙王不知他为何这般疯狂,按住了他乱挥乱舞的小手:“——说人话。” 阿婴挑眉冷笑:“你这个时候想到说人话了?你早干什么去了!我问你,那个司画小仙,那个奸夫,他压根没死,对不对?他回魔界了,他去当什么鬼的太子了,对不对?!” 父亲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阿婴当即尖声打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发现了!你自以为你很厉害,可以瞒天过海?掩耳盗铃……愚蠢!还记得下界的时候,阿娘说的那个王子救公主,杀恶龙的故事吗?你这么蠢的龙,真活该让人斩了!” 龙王紧紧按住盛怒中快现出龙形的阿婴,深吸一口气,艰涩问道:“你……如何知晓?” 阿婴甩开他,一脚踩在信纸上:“你自己看!你不是懂很多字,念过很多书吗?你来读给我听!”话是这么说的,他却自己把信拿了起来,恨恨道:“那天,灵鸟带来了一封信,所有人都以为是你的家书,可阿娘见了,吐了一口血,把从帝宫带来的字画都烧了。”他抖开信,扫了一眼,声音发颤:“人生若只如初见……故人心易变……比翼连枝当日愿,魔界长离太子。” 龙王定定地立在那里,容色惨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唯独一双琥珀色的细长双眸,却有骇人的戾气蛰伏。 阿婴把那好不容易拼凑完整的信,撕得粉粉碎,咬牙道:“当日阿娘烧了信,我便想方设法,阅览无数古卷,得仙草仙花,修习古法秘术,于灰烬中,让这封信重现原貌……可我想不明白,那个奸夫怎么想到给阿娘写信的?怎么知道阿娘变心——啊呸,眼瞎看上你了的?……都是你,你整天写信回来,迫不及待秀恩爱,肯定给他看见了。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 他坐地大哭,使性子,指着龙王命令:“你去跟阿娘说清楚,坦白从宽。长着嘴就是说话用的,你——”转念一想,改了主意,撒开小短腿往凤宫跑去:“我不指望你了,指望你有个屁用!趁早缝了你那张嘴罢!” * 苏兰闲下来,拾起荒废已久的笔,难得有心情画了几笔花鸟,忽的听见远处阿婴哭叫不休的声音:“阿娘!阿娘!”便起身出去,暗想怕不是阿婴被他父王罚了,过来哭诉,有些为难,正纠结该怎么安慰,帮大还是帮小,胖乎乎的身躯冷不丁投进自己怀里。 阿婴哭的泣不成声:“阿娘,我要你指着月亮发誓,你永远不会抛弃阿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会!” 苏兰安抚道:“好好好……”又瞄了一眼窗外,为难道:“……没有月亮。” “那你指着金乌发誓!”阿婴不依不饶,紧紧抱住母亲:“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你将来去哪里,你都不会丢下我!” 苏兰便举起一只手:“不管将来——” “等等。”阿婴忙打断,扭捏了半天,小小声道:“你、你捎带上他。” 苏兰好笑,故意问他:“捎带上谁呀?” 阿婴抽噎着,闷了半天,悄声道:“外头那条老龙。”说完,急忙瞪着苏兰,正色道:“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阿娘,我不去魔界,我这么英俊又天资聪颖的幼龙,那些坏、坏人……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会背着你,剥我的皮,抽我的筋,拆我的骨头,吃龙肉,喝龙血,我不要,不要!……呜呜,阿娘,你快发誓,你不抛弃我,也不……抛弃他。” 苏兰咳嗽了两声,状若不经意地瞥了眼殿外,知道龙王肯定隐匿在暗处,心中叹息,抱着阿婴认真道:“我是神族的公主,天选帝女,又是青龙族的王后,有生之年,若非随夫出征,断不会踏入魔界半步。” 阿婴立刻不哭了,在母亲怀里赖了会儿,跳了下来,欢欢喜喜跑了出去。 看见藏在阴影处的龙王,冷哼一声,拉下脸,给了他一个‘你欠我一个亿’的眼神,拍拍屁股,哼着小曲走了。 同时,殿内传来苏兰的声音:“……你到底进不进来?” 龙王便慢慢走了进去。 苏兰看着他,直摇头叹气:“你瞧,我等着你来跟我坦白,结果……还是你儿子说了。” 龙王神色依旧有些黯淡,眼底隐隐却又有喜悦之色,甚为矛盾。 苏兰心疼他,清楚这么久以来,自从他发现楚修是长离太子后,肯定日夜难安,即使自己回来了,他也依旧提心吊胆,便开口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可是在议和时?” 龙王迟疑道:“再……早一点。” 苏兰又问:“那就是在战场上狭路相逢了?” 龙王低下目光:“……还要早。” 苏兰吻了吻他的脸颊,语气温柔:“你说。” 龙王握住她的手,缓缓道:“那年……你父皇派他上战场,我得知时,他已经死了,但是尸首……不对劲。后来,听闻长离太子回归魔界……隐约猜到些许。” 他说隐约猜到,那肯定他当时已经能确定。 苏兰叹了一声,苦笑道:“你早该告诉我的——罢了,若非亲眼见他书信,我也未必会信你。可是沉楼……”贝齿在粉唇上留下一排印子,闭上眼静静道:“我不会去魔界,即便当年得知他死讯,痛彻心扉时,我也不去。我不怕六道轮回台的罡风,我可以为他违抗天命,可以为他赴汤蹈火,为他死,为他灵魂永受炼狱之苦……可我是众神之巅的帝女,怎能投敌叛族?” 睁开眼,忽而对他眨眼笑了笑:“别吃醋。都是陈年旧事了,这些待遇,现在全是你一个人的。” 龙王片刻怔忡,醒过神来,细长的眸中满是柔情,便想抱住她亲热,苏兰惦记着——等下得去看看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九万岁小宝贝儿子,不愿意跟他白日宣淫,躲开了他,问道:“对了,刚才你和阿婴又吵架了罢?他可说你什么了?” 龙王坐下,定了定神,面无表情道:“他说,我长了一张嘴不会说话,不要也罢。” “这孩子……牙尖嘴利的。”苏兰见他假作平静,心里定叫阿婴给气着了,便想时间尚早,小小的白日宣淫一下下,也无不可——便主动投怀送抱,亲亲他:“怎会不要也罢呢……还可以用来亲我呀。” * 到了晚间,忙碌了一天,又陪阿婴看了一部电影,苏兰总算得空回宫洗漱,出来时,蓦地看见应白虎王邀约外出的龙王,又见他眉眼间有些倦怠,忙问:“这么早回来了?不和虎王一起饮酒谈心么?” 龙王简略道:“本是准备了酒宴,可席间……虎王和怀惜吵了起来,掀翻了桌子。” 苏兰:…… 龙王无奈的长叹:“白虎太子请我劝几句,我便劝了……”皱了皱眉,不悦道:“虎王性情暴烈,年少气盛时也罢,过了这许多年,依旧性烈如火……不成体统。” 苏兰看他那样子,猜想他估计劝了几句不中听的,虎王一怒之下回嘴了,以至于他心情不快,便笑道:“酒席没吃成,饿吗?我叫人传膳——” 龙王淡淡一笑:“我没什么口腹之欲,也只见了你会想吃干抹净。” 苏兰看了他一眼,轻哼了声,还是吩咐下去,命人准备一些点心甘果。 既然如此,龙王便道:“素澜,陪我下盘棋。” “好呀。”摆上棋枰,盘腿坐于窗下,抬头看他:“你别让我——就算你让我,我也不会客气的。” 龙王散漫道:“无妨。”待侍女奉上精致的糕点仙果,恭敬地退下,才苦笑了下,道:“夫妻之间分什么胜负?当年……叫你陪我下棋,不过是想借此多瞧瞧你。” 苏兰抬起头,望着虚空想了想:“我当时也觉得你想看我——”无奈地笑了声,叹道:“之前催了你几次,问你是否想我侍寝,你又不答,下棋时见你盯着我看,我便暗自揣测——也许你想看清楚我的脸,决定是否睡我。” 龙王道:“我早就见过你,怎会不知你的长相……” 苏兰原本同他开玩笑,他却当了真,便故意逗他:“我怎么知道?原因多的很,也许你老花眼了,有时候看不清呢。” 龙王眼神一沉:“素澜!” 苏兰笑了,过去亲他:“说笑呢,谁有我夫君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呀?” 龙王低低道:“……我不与你开玩笑。” “好好好,不开玩笑。”苏兰给他剥果子吃,随口问道:“怀惜姑姑和虎王怎么了?” 龙王淡淡道:“怀惜擅音律,背着人请了个宫廷乐师,虎王听闻后大发雷霆,把那乐师打伤了。怀惜和他吵了起来,一直吵……”他抿唇,皱起眉,明显有些头疼:“后来虎王说要杀了那乐师,怀惜哭着跑了,我先行回宫,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哦,我知道。”苏兰漫不经心,剥好仙果,递给他:“虎王不对。那宫廷乐师又不是风流倜傥的小郎君,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佝偻着背脊走路,只一手曲子弹的当真妙极了,担得起绕梁三日四字,虎王有什么看不惯的?” 龙王低下眼眸,语气更淡:“我也这般想,劝了他几句,于是他说,这些弹琴的画像的都不是好东西,说我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想害他也吃亏。” 苏兰刚放到自己嘴边的果子,直接掉到了地上,红着脸轻轻推他:“别翻我的陈年旧账。我当年才几岁呀,你让让我。” 龙王搂住她的纤腰,微微一笑,忽然开口道:“他不愿意为了怀惜学音律,我却……素澜,你喜欢什么,我便学什么。” 苏兰笑道:“那简单,我喜欢看电视,你陪我看好了。” 龙王:…… 下了一局棋,龙王状若心不在焉,问道:“你早上说的,都是真的么?” 苏兰不知他指的什么话,又想也没什么要紧的,便道:“当然。” 龙王沉默片刻,缓缓道:“那年你在帝宫酿的清酒,我也要知晓配方。” 苏兰一愣,不好意思说那么久以前的事,配方什么的,自己都记不清了,更不想他失望,便答应下来:“好。” 龙王神色稍缓,似乎真的有些高兴,又道:“你送我一个玉佩。” …… 苏兰立刻就知道是哪一句了。 ——这些待遇,现在全是你一个人的。 想来,他是亲眼见过长离太子,那人……原来还带着玉佩。 抬眸看着低头凝视棋局,假装认真思考的夫君,笑了笑。 曾经对那人的好,他想要全盘接收。 可那玉佩…… 苏兰起身,翻了翻几个首饰、珠宝盒,挑了几个给他看:“你选一个。” 龙王扫了一眼,上界的美玉翡翠,自然远胜于下界的低等白玉,然而……“罢了。” 苏兰只得作罢。 晚上与他相拥入眠时,才想起来——那块赠予楚修的白玉双环佩,大概好像应该,是旺财捡回来的。 是他送给自己的。 这……他心里定是委屈极了。 苏兰多亲了他几下,叹了口气,摇摇头。 * 这一年的帝宫瑶池仙宴,青龙王帝后同行赴宴,言行极为亲密恩爱,众神仙见了,无不以为见了鬼,又或是各自的天劫将至,白日出现幻象。 阿婴跟在父母身边,最近在父亲的整天骚扰和唠叨下,他被迫读书修炼,消瘦了一点,但背后的金壳依旧不见脱落的迹象。 苏兰很担心,分明有一半时间用来陪阿婴睡,可怎么蛋壳都不曾松动。 问了龙王,对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了声算了。 宫宴进行到一半,阿婴不知去哪里玩耍了,龙王则因辈分高,没能推脱掉,又不知被谁叫去调解矛盾——苏兰觉得好笑,他上回在白虎王宫受了气,早打定了主意,旁人的纠纷,他听听就是,绝不开口。 寻素月、素婳几个说了一会子的话,苏兰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了琉璃瓶,回到未曾出嫁时所住的仙宫,想舀一些池中水,带回去研究当年的酿酒配方。 第118节 如今的天帝和天后感情甚好,并没有太多的妃子,儿女自然也少,只有两个小公主,苏兰的宫殿还没分给别人。 昔日的主人离开多年,又不曾迎来新的主人,这个地方实在冷清,就连侍女们也懒怠,都跑到前边瞧宫宴的热闹。 苏兰盖紧了琉璃瓶,重新放进乾坤袋,忽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响,就在附近。 回头,猝不及防的……看见了那个人。 素衣长袍,白衣胜雪的清雅少年,本应是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的存在,本应是心底珍藏的、掩埋的伤痛。 ——终究,物是人非。 苏兰站了起来,淡淡道:“你好大的胆子。” 长离太子浅笑道:“如今两界修好,故地重游……几万年不见,素澜,别恼我,对我笑一笑。”闭上眼睛,苦笑道:“太久了,久得我快分不清梦境与真实。梦里能见你,醒来却是天涯海角……”停顿片刻,声音轻了下去:“我太想念你了。” “便是两界休战——”苏兰暗自戒备,手腕上一圈白绫若隐若现,法器星河在手,稍微安心了点,冷冷道:“你不请自来,叫我夫君见了,定会杀了你。” 长离太子温和的目光落在星河上,又抬眸看向苏兰,语气柔软:“素澜,你要同我动手么?” 苏兰盯着他,过了一会,坦然道:“我好像打不过你。” 长离太子微笑:“你又怎知,面对你,我不会束手就擒呢?” 苏兰只当没听见,继续道:“我打不过你,但能拖到我夫君来——” “为何几句不离他?”长离太子出声截断:“别提他,我不想听。”他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一座小桥之上,微风扬起他墨黑的发,纷纷扬扬。“你说的对,我不是龙王的对手,但那又如何?我一死,休战协议作废,两界战事再起,总有人拼了命替我报仇,他未必能全身而退。”偏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昔日恋人:“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因此至今没有动作。” 这么多年了,情谊不在,彼此之间的了解,却是丝毫未曾改变。 苏兰便有些不耐烦,问道:“你想怎样?故地重游——游完了,还不速回魔界?” 长离太子转过身,衣袂飞扬,对她伸出手,一字一字定定道:“素澜,随我回去,你永远是曼陀罗宫唯一的女主人!” 苏兰的目光,从他俊秀的容颜,移到他腰间的玉佩上,忽然凝视着他,展颜一笑:“有几句话,一直想问你。” 长离太子见她突然笑了起来,宛如仙宫千树万树的花刹那绽放,恍然失神:“你问。” 苏兰慢慢向他走去,开口:“我为你历尽六道轮回台的罡风——那年我在轮回镜中,见到你的身影。你分明在魔宫,又为何会出现在下界?这是你的作为么?” 长离太子沉默许久,闭上了眼:“是。” “让我猜猜,你到底想干什么。”与他尚且有一段距离,苏兰停住脚步,神色冷了下来,盯着他道:“你以你的容颜身体,幻化出一具虚假的肉身,那是你造出来的,根本没有灵魂心智——你将它投入六道轮回中,期待我也许能看见。” “一具无心无魂的肉体,进入六道轮回,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怨鬼幽魂都能钻进去——所以下界的那个‘你’,性格总是坏多于好,恶劣多于良善。而我……灵魂受轮回台的罡风所伤,亦是残缺不全,又是天选帝女之身,私自入轮回遭受天谴。因此,轮回数次,无一次能与你白头偕老。” “所以,你究竟为何这般作弄我——”见他似乎想开口,淡淡一笑:“你不说,我也心知肚明。我和龙王成亲数万年,育有一子,你怕我终究对他动了情,等闲变却故人心,忘记你我当年之好,所以用计使我不能对你忘情。” 风吹过,白茫茫的仙气在脚下流动。 苏兰叹息道:“修,你又知不知——若没有你横生枝节,我还在等你,等你来接我。倘若那时我依然不知你的真实身份,不知你是魔界中人,也许你来了,我会义无反顾的随你走。” 长离太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脸色渐渐淡成苍白。 命运弄人。 天道待他,为何如此刻薄,如此不公? 他沉浸在往日的记忆和伤痛中,不曾留意——不远处的女子忽然出手,星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他下意识地避开,顿时腰间一松,低头看时,却发现那个佩戴了数万年的白玉双环佩……不翼而飞。 他抬眸。 苏兰一击得手,已经远远退开,紧紧握住玉佩,心有余悸。 长离太子淡笑道:“送了人的东西,岂有讨回去的道理?” 苏兰理直气壮回答:“本是我夫君的东西,不该送你,如今自然得要回来。” 长离太子又笑了笑,只觉得这般斗嘴,带来了久远的温馨记忆,心头又是疼痛,又是温暖,受尽了凌迟。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天色暗了下来,抬头看去,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下。 不多时,雷声大作,闪电撕破众神之巅的上空。 苏兰变了脸色:“两界议和不易,你真想成为千古罪人?你死了没什么,你父亲必将拼死替你报仇,你不在乎你父亲的命,我却在意我夫君的安危!” 长离太子不语,只是看着她,唇角的笑意苦涩而温柔。 苏兰感受到了熟悉的压迫感,知道龙王必定在附近,怒道:“还不快走?!” 长离太子平静道:“素澜,记住,今日我离开——那也是为了你。” 白影一闪,瞬间失去了踪影。 苏兰长长舒出一口气。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龙王和阿婴一前一后出现在跟前。 苏兰还没来得及开口,龙王一眼瞥见妻子手里的玉佩,原本阴沉森冷到了极点的双眸,刹那划过暴怒的火焰。 ——寒冰烈火。 众神之巅的这一场雨,怕是没有三五天停不了。 “沉婴。”龙王不再看苏兰,冷冷道:“看住你娘!” 不等阿婴回答,他已然失去了踪影,暗沉沉的云层下,忽然出现苍龙庞大蜿蜒的身躯,直破云霄,眨眼之间便不见了。 苏兰一手搭在额头上,仰头看天——长离太子肯定走不远,龙王则是一瞬千里,所以他到底想追去什么地方? 阿婴撑了一把小伞,把另一把递给苏兰,悠闲地捧着一只蟠桃啃,说几句风凉话:“阿娘,你那小情郎叫父王找到了,可没命了,西天佛祖都救不了。” 苏兰撑开伞:“西天佛祖救魔界中人作甚?” 阿婴眨了眨眼睛:“你不担心吗?” 苏兰只是摇头。 追不到的。 帝宫弯弯绕绕的小道,隐蔽的地下密道——那个人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走。 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有胆量孤身前来……但这些密道终究是个隐患。 等龙王回来了,等那个人回去了,还是把密道的图都画出来,叫皇兄趁早处理的好,省的以后那个人脑子一热,又打算故地重游,破坏两界和平。 阿婴坐在石头上,晃动两条腿,吓唬母亲:“当心父王又把你困上七天七夜。” 苏兰弯腰看他:“你替我求情呀。” 阿婴嘟嘴:“我能顶什么用?他才不理我。” 苏兰也头痛。 过了大半天,龙王总算空手回来了。 阿婴也不管依旧打雷闪电的天,指了指龙王,拍手笑起来:“你瞧瞧,可不是王子回来救公主了?就是王子实力不济,斩不了你这条恶龙——阿娘,你怎不跟他走呢?人家千里迢迢来接你。” 苏兰瞪他:“少火上浇油。” 然后便去拉龙王的手,他不理,拂袖就走,她只好亦步亦趋跟了上去,从沉楼、陛下、夫君,一直叫到老公,厚脸皮纠缠了半天,他才不走那么快了,好让她追赶上去,牵住他的手。 回到苍龙王宫,龙王第一个便招来无名,责问为何会有魔界中人偷入神界,交界地的将领都在干甚么——发了几个时辰的脾气,定下行程,过几天亲自前往守军阵营,制定布防巡逻等等事宜,这才冷着脸进凤宫。 他的小妻子躺在榻上,手里拿着白玉双环佩,似乎心情不错。 龙王恨起来,冷声道:“留个定情信物,别后好相思,他日好相会么?” 苏兰看了他一眼,哼了声,收起玉佩,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窗外一声惊雷。 龙王气结,咬牙道:“你回答我的话——” “你想我说什么?对呀,就是定情信物,然后你又要发疯了,是不是?”苏兰爬起身,抿紧唇,将玉佩丢向他:“拿去。不是你想要么?我费尽心思抢了回来,你又给我脸色看。你委屈,我还委屈呢。”说罢拉起被子,靠墙躺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旁边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苏兰心里想笑,忍住了,只当他不存在,继续装睡。 龙王抬手,想去碰她肩膀,让她转过来——手举到半空中,却放了下来,低声道:“……当年,凡间有个富家少爷不想要,丢了玉佩,我捡了回来。” 没有反应。 他又抬起手……好一会,还是放下了,声音更低,有些消沉:“我送了你,为何你转送给了他人?” 苏兰绷不住,转身抱他,手指点在他淡色的唇上:“民间这许多仙女思凡的故事,自然是与凡间男子,谁会想到……一条狗身上呀?当年我最为珍视他,便将玉佩给了他,如今对他没了情意,你想要,便抢了还给你,就这么简单而已。” 龙王一条手臂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玉佩,交给苏兰,说道:“……你送我。” “我不是已经——”苏兰停下了,心知方才扔了给他,他觉得不作数,便接了过来,半坐起身,双手献上,诚意十足:“这是臣妾的一片心意,愿陛下珍之重之,不离身侧——可以了罢?” 于是龙王拿了回来,放在枕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细细吻她颈侧,闷声问:“方才……吓到你了吗?” “电闪雷鸣啊,现在都快习惯了——” “不。”龙王身体有些僵硬,淡淡道:“不是。” 苏兰一怔。 在帝宫时,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本体。 刹那间耳旁响起许许多多的声音,那是从小到大在帝宫长大,听过了无数遍的话语。 ——他们面目可憎的兽族…… ——不过是四只野兽…… ——怎配与我们高贵的神族…… 苏兰心口微微泛疼,但却不叫他瞧出来,笑道:“你是赖皮狗的时候,我嫌弃你了么?不还是帮你沐浴上药?”纤细的胳膊缠住他,轻柔道:“更何况是现在。我丈夫多威风呀,龙啸九天,威武的很。”顿了顿,又道:“沉楼,你怎样……我都是喜欢的。” 上方传来他低低一声笑。 苏兰便以为雨过天晴了,可突然听他道:“……明天不起了。” “……” 衣衫褪下一半,他又道:“……后天也不起了。” …… * 一年后。 苏兰从白虎王宫回来,头疼的厉害。 第119节 真是……太能吵了。 继上次的宫廷老乐师风波后,这次白虎王在宫殿时,现了一次原形,结果怀惜姑姑没留神,乍然一眼看见,吓的半死。 白虎王便与她吵了起来,吵到最后,更是恼羞成怒:“妈的上次龙王只身赴边界,不是龙形飞过去的吗?你侄女怎么跟下头人说的?好威风,好英武,好喜欢——他娘的,老子身为下界万兽之王,难道不威风、不英武?你那是什么眼神——妈的见鬼了吗!” 怀惜伏在苏兰身上,哭得梨花带雨:“澜澜,你可听见了?他……他谈吐粗鄙,动辄脏话连篇……这日子没法过了!” 苏兰无奈,只能轻声安抚。 白虎王冷笑不止。 怀惜转身指向他,哽咽道:“你还有脸提我们澜澜——我、我还怀疑龙王问天狐一族要了不可告人的东西,迷惑了我们澜澜——” 苏兰皱眉:“姑姑!” 白虎王大怒,冷笑了声:“动不动你们,我们,你打心眼里把老子当过你男人吗?!” …… 总算回到苍龙王宫,苏兰觉得走这一趟,比祈天台祝祷还累。 可是麻烦还没完。 从外面进来,远远的,就能听见东宫那边,阿婴正在嚎啕大哭。 苏兰叫了个人过来,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了?” 侍女回道:“禀王后,陛下……陛下一道雷劈了太子的电视,太子闹了起来,和他吵了半个时辰了。太子一直在问,您有没有回来。” 苏兰心头一惊,忙摆手:“吩咐下去,陛下若还在东宫,太子问起,一概说本宫仍在白虎王宫。” 每次都是这样。 一吵起来,阿婴找过来,父子两个谁都不肯让步,那就是帮大帮小的问题。 罢了,龙王当面管教阿婴的时候,还是别干预,事后劝他就是。 另一边,东宫。 阿婴还在撒泼,短短的小手指指向父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本太子要和你割袍断义,跟你……跟你断绝父、父子关系——” 龙王平静地看着他,淡然道:“那你就不是太子了。” …… 阿婴崩溃大哭:“哇,我要阿娘……你、你赔我的电视机!混蛋、混蛋!只知道……成天管东管西,你……你真关心过我吗?你顶着……顶着父亲的名头,其实就是个太傅、教人读书……练武的老古董!” 龙王靠在一边,等他稍微安静点了,才道:“你那用法术粘上去的蛋壳,准备背到何时?” 阿婴大惊失色,愣愣地看着他,连抽泣都忘记了:“你怎知道……” “你能瞒你娘,难道能瞒我?”龙王清清淡淡的笑,转身走了出去:“若不关心你,早在素澜面前拆穿了你。” 【番外—婴】 阿婴一直觉得,自己是青龙族有史以来天赋最高的小龙。 早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他便有了自己的意识,缩在蛋壳中,周围是一片黑暗和朦胧,但偶尔会有声音传来,似乎很是遥远。 他的母亲非常沉默,怀着他的时候,除非必要,绝不开口说一句话。如果有话,那也是对神族的公主们、无名、或是凤宫侍女说的。 只有一句,是对着他。 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四周再无旁人。 凤宫的夜,总是安静得可怕。 母亲的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语气有些恍惚:“他当真……不来我们见一面?” 尚未出生,尚且一体两命,又是母子连心,那一刻,阿婴分明感受到了一丝怅然,但也是很淡的一点,细微得完全可以忽视掉。 然后,母亲轻笑了声,淡淡道:“这样最好。” 在母亲身体中时,阿婴想,他的父亲一定是个冷漠无情的人,母亲怀胎生子,他却吝啬于哪怕是微不足道的问候。 后来,阿婴出生了。 奇怪的是,他却再没有见过母亲,耳旁换成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那是他的父亲。 那个男人和沉默的母亲不同,总有说不完的话,真能从沧海说到桑田,说他如何投胎成为野犬,如何认识了母亲,如何又爱上了她,甚至说母亲苦苦求他拒婚时,若非母亲的心上人是个人微言轻的小仙,不可能尚公主,若非他不愿将母亲让与朱雀太子、玄武太子,也许他真就能答应了……絮絮叨叨的,一直说到七夜暴雨,母亲如何恨毒了他,如何不想见他,因此他只能亲自带阿婴。 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说。 阿婴心疼自己未能成型的小耳朵,又觉得父亲有臆想症。 母亲恨他吗? 恨。 但和什么七夜暴雨压根无关。 母亲心里有一个人的影子,想到他,便会心如刀绞。 对父亲所有的恨来源于此,对父亲所有的畏惧,才是那七夜暴雨。 阿婴努力长大,努力修炼成人,努力破壳而出,努力学说话,然后不停地催促他面瘫的父王,去凤宫、去凤宫、去凤宫…… 他不听。 有一次实在吵的凶了,阿婴一个人跑去了凤宫,见到了他的母亲。 九天之上最尊贵的帝姬,背负天选帝女使命的素澜公主。 母亲多好看呀,有着神族特有的美丽和温柔,说起话来轻声细气的。母亲也会笑,在说父亲自己孵化蛋壳的时候,她就笑了。 可是有一天,母亲又不要他了,只身前往离宫久住。 阿婴又开始催父亲,催他去离宫,把母亲接回来……他依然不允。 父亲只知道人后喃喃念一声‘素澜’,然后苦涩的摇头叹息。真正叫他面对母亲,他却又退缩了。 阿婴第一次学会了恨。 恨母亲绝情,恨父亲固执。 九万年啊。 多么漫长的年月,他们之间,依旧无一人肯让步。 阿婴一直不敢长大。 一来,不愿意乱七八糟的女人碰他,二来,更怕那个沉默隐忍到了极致的男人,见他长大了,青龙一族有了可以托付之人,便再无牵挂,某天忽然战死沙场。 他还……不能长大。 再后来,母亲提了和离,父亲大怒,将母亲关起来。母亲逃出去跳轮回台,一次又一次,父亲便守着母亲无知无觉的肉身,等啊等,等啊等,期间最为放肆的举动,居然是抬手摸一摸妻子冰凉的脸颊。 阿婴觉得,父亲快受不住了,离全线崩溃,也就只差母亲再提几次和离而已。 不断有人给父亲送来女人,即使没有九天之上神族帝女的出尘绝俗,但也是极美的丽人。可父亲只是不断的把这些人逐出去,从不正眼瞧一瞧。 母亲追着心底那个人的影子飞蛾扑火,父亲固执的守着母亲直到沧海桑田。 ——倘若守候的是彼此,该有多好。 阿婴疯狂地查古卷和杂七杂八的书卷,不止上界的,甚至连仙界的和下界的,也全不肯放过,企图寻找两全之法。父亲责怪他荒废修行,不思进取,他也不管……他一向不管古板的父亲说什么。 最后,他找到了。 ——虚虚实实,三千世界,以我为神,主宰沉浮。 他想到了当一个‘主神’。 正巧母亲想带着肉身轮回,哄骗了父亲,放她魂体融合,又把他给迷傻了,轻易的逃了出来。阿婴便叫苍龙王宫的侍卫别管不知第几次逃走的王后,跟随母亲纤弱的身影,一同来到轮回台,亲眼看着母亲跳了下去。 罡风肆虐。 他勾起唇角,眼底无丝毫笑意。 母亲失去了记忆,正如他所料。 他便叫母亲在每个世界中养他,但也只是养他,有什么男人想靠近母亲,他必然招一道雷下来,当场把那人劈死。 母亲怕他。 但是失忆了的母亲,脾气却越发的好,虽然不乐意,但也依旧养育着‘他’。 这样很好。 第二个世界结束后,阿婴回到众神之巅,听说父亲受了一点轻伤,正在休养。 父亲口中的‘轻伤’,向来等同于旁人口中的‘伤筋动骨,但不算致命的伤’。 果然,那个男人是越来越不想活了。 阿婴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传来无名,叫他旁敲侧击的让父亲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然后建议父亲使用相似的法子,只千万别说是他说的,否则他绝对饶不得无名。 他那沉默,古板,实在无趣之极的父亲,果然在第三个世界开始后,将他抓了回去,教训了大半天。 又过了很久很久,父亲分明在宫中,却成天不见踪影,阿婴心里冷笑,不动声色的明察暗访,不出他所料——那个男人爱了太久,守了太久,终究敌不过心之所向,用相似的办法接触母亲。 阿婴和无名一起看着他们。 除了太伤眼睛的画面,他和无名都不愿意看之外,其余的多少会关注。 看着他们相恋相爱。 看着他们谈婚论嫁。 看着他们生儿育女。 不是……很好么。 他早就知道了。 那两个人,他的父母,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相配。 ——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终于结束啦。 最后实在有点赶,因为过段时间确实很忙,而我几天不更文,没灵感了就容易坑,汗,所以只能尽快完结。 闲下来也许会有长离太子的番外,然后一些小日常,还有欠下的小车车(咳咳),反正不定时放一些作品相关,放在围脖小号上吧,大号依旧放养,我每天登陆那个号只为了取消渣浪的强制点赞。 第120节 小号的话,有兴趣的微博搜:一个有点严肃的大号 下一篇接档文古言《美人多娇》,8.11开始更 谢谢各位订阅、潜水、撒花评论、浇灌营养液、投雷的小伙伴们,感谢你们一路陪伴。 相逢是缘,有缘晋江再聚,无缘天涯相安。 以及,我一向尊重言论自由,所以不喜欢干预评论区的讨论,针对之前争议性较大的一些点,下面是我自己的看法,不想看的同学们无视就好,千人眼里有千个哈姆雷特,阅读理解都是自己的事,其实没什么所谓。 # 首先,凤凰男凤凰女之类,不适用于男女主的身份,想‘凤凰’起来,那必须一方地位相对卑微,借助了对方的家世条件,得到某种好处——素澜不嫁龙王,依旧是九天上的尊贵帝女,享无尽荣华。龙王不娶素澜,那也是权大势大的四王之首。 第二,我爱你我付出了太多,所以你也必须爱我——错误。爱了,付出了,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认为对方必须回应,那就是一厢情愿。素澜会喜欢上龙王,是因为失忆后下界的朝夕相处,否则即使解开了当年的误会,那也只是相敬如宾的一生。 第三,生了孩子就会好的,为了孩子忍耐——大错。文中情况不同,涉及政治利益和‘惨死’的白月光,生一个太子是素澜的任务,不能离婚、不得解脱是龙王的坚持。 但在现实中,无爱的婚姻应该尽早结束,对孩子最大的伤害,绝不是父母离婚后的各自安好,而是时刻生活在分明早就感情破碎还粉饰太平的家庭,父母之间有没有爱,孩子完全能感觉出来。再说父母自己,爱情和婚姻都是一辈子的事,而人只活一辈子,何必留下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遗憾。 ——孩子终会长大,会有自己的家庭,而人的一生,主心骨是自己,不该为了别人而活,为了别人一味的牺牲,即使这个别人是你的孩子。 这一方面,相比起东方传统文化的劝和不劝离,为了孩子粉饰太平,我更支持一部分西方家庭对孩子的正确引导——爸爸妈妈因为理念不同、感情问题分开,但爸爸妈妈依然是朋友,我们也都很爱你。 第四,责任问题。帝女的任务是生下太子,所以生了,七天七夜受到惊吓,但也不至于怪龙王。产前问无名谁孵蛋,就是暗示如果没办法,她可以来,然而龙王说事在人为,也证明了他确实可以自己来。 怀孕和生孩子的时候,素澜以为龙王真的一次也没来,大概真不喜欢她,再加上和龙王之间隔了男配一条血淋淋的命,因此绝不容许自己对龙王甚至阿婴心软。 ——至于为了跳轮回台对龙王用美人计,那是在实力不如对方的情况下,身为女人想到的依靠自身优势的方法,不是知道龙王喜欢她。所以在得手后,才疑神疑鬼,觉得龙王另外有什么计划。 最后,关于龙王和帝女。这两个人的性格,在正常情况下,属于互补,会是很好的一对夫妻。 素澜主动,会争取,会哄人,对喜欢的人百分之百的宠,而且认定了一个人,固执到了极点,不失忆的话,不管龙王怎样,对他最多也就是敬爱和亲情。 龙王被动,情商低,对人不善言辞,脸皮也不够厚,但也很固执,认定了一个人,死活不肯放手,只知道一再的容忍和退让。 再者素澜只要愿意,那就是长袖善舞,会处理各种人际关系,这也是龙王欠缺的。 可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情况下成亲,所以变成了一个拼命想离,一个死活不离,两个人对峙了九万年,铁了心比赛谁比谁更固执。 可一旦相爱了,那就是狂撒狗粮秀恩爱的一生。 就酱。 本书由 。吴魅人i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