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和硕传》 第1章 私逃出府(一) 我屏气躲在廊栏之下,忍笑偷瞧着桂枝一次又一次地从我近前踱过。 她不停高声唤我,步态略显笨拙,厚重裙摆拖起的尘土灌进廊下,直扑了我一脸,几次险些将我呛出声来。 我只得死死捂住口鼻,拼力忍住,英勇地不发出一丝声响,心下却将这廊院清扫的仆人暗骂个遍,府里从未苛刻过他们的工钱,可他们行事竟还这般敷衍,尘土堆积之多,害我此刻受苦。 这时,桂枝再次转身走开,还是没有将我发现。 我不由得意起来,差点噗笑出声。 桂枝是前年才进府来照料我的老嬷嬷,人笨但很忠心。不,准确来讲,她是只对我娘亲忠心。 娘亲将她安排在我身边,美其名曰是照料我的起居,可实际上却是用来看管我的眼线细作。 没错,桂枝就是个大细作,我并未夸大其词。我每天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她盯牢,只要稍一行差走错,她便会立马跑去同娘亲告状,真是一点情份也不讲。 她邀了功自然打赏多多,可我却要被娘亲责罚得很惨。所以,我不喜欢桂枝,甚至厌恶,尤其当夜里被外屋里她那震天响的呼噜声给吵醒时,这份厌恶便更是深重,好几次我都强忍下了要冲出去痛打她一顿的恶念。 桂枝寻了好久都没有寻到我,不由招呼旁人过来帮忙。很快,府里找我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后院的守卫也被唤走后,这廊苑周遭才总算清静下来。 我不紧不慢地从廊栏底下爬出,随手拍了拍衣裙,早晨新换上的织绣裙摆早已被泥土沾染地不成了样子,可我也顾不得再费时间去仔细打理就连忙小跑着溜进了马棚。 马棚里,阿宝正在悠闲地嚼着草料,见是我来到跟前,不由欢快地冲我连打了几个响鼻。 “嘘!” 我下意识竖起食指凑到嘴边,示意它不要出声。可阿宝就是兴奋,摇头晃脑造出的声响不断。 如此一来,想不暴露都难,我赶忙回身跑去棚口,警惕万分地探头向外左右观望了一下。 幸好,这响声目前还并未惊动到其他人。 我又是缩回身来,甚是舒心地重回到阿宝跟前,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低声道,“闷坏了吧?” 阿宝对我的轻抚很是受用,嘴里的草料也不嚼了,就是用头抵着我的手心,整个脑袋微微地歪向我,就像一只正在撒娇的猫崽子。 哥哥常常嘲笑我的阿宝,说它应是被猫养大的,居然还会撒娇,真是不似良驹。 这种话我听听就罢了,也不同他置气,他懂什么是良驹?! 阿宝可是爹爹当初花重金买给我的,跟着我一起长大,脾性自然与众不同,岂是哥哥那匹连名字都没有的栗子鬃能相提并论的。 “我带你去军营吧。” 我笑眯眯地顺了顺阿宝那油亮的鬃毛。 阿宝很通灵性,好似一下便听懂了我的话,四蹄开始欢快无比地踩踏起地面。声响被它弄得更大,我意识到不妙,再耽搁下去可就危险了,于是连忙取下缰绳将阿宝快速牵出了马棚。 阿宝跟着走了两步,许是见到自己能行动自如,不由心情更加愉悦,又是连打了几个响鼻,动静奇大。 “不许出声!” 我惊了一下,赶忙抱住阿宝的头,拿眼睛瞪它。阿宝的眼睛水汪明亮,回视着我,竟真就安静了不少。 “小姐!” 谁承想就在这时,身后忽就传来一声甚为熟悉的喊叫,尖声尖气的,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这声音是那桂枝的。 我暗叫倒霉,后背竟是隐隐感到一阵发凉。没想到这次连府门都没踏出就被逮了个正着,真是枉费我一大清早便躲藏至此,忍冻挨饿。 第2章 私逃出府(二) “小姐,你跑去哪儿了?可让奴婢好找。” 桂枝连声追问,焦急无比。 我没有应她也不回头,只是懊恼非常地压低了眉毛。 “快随奴婢回去,夫人今日可是要查小姐你的绣样。” 身后,桂枝的声音越逼越近,我也是越发着急,心里不停思度着此刻到底跑还是不跑。 “小姐?” 许是见我一直抱着阿宝的脑袋不动,桂枝不由疑惑出声,加快了靠过来的脚步。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私跑出府,娘亲肯定轻饶不了我。可此刻若被抓回,她的那顿鞋底子我也一样要挨,反正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好好拼搏一下。 只要我能跑出府去,到时天宽海阔的,他们再想抓我也是要费些周折,能逍遥一刻是一刻嘛,就算被罚亦是值了。 想到这里,我一不做二不休地牵起阿宝便撒腿就跑,玩命似的直奔向那廊苑的后门。 我知道,单凭桂枝是根本不可能追上我的,现时我只需提防守卫们折回,那些家伙的脚力可非同常人,丢到山野里是能直接抓兔子的。 我必须要在他们赶来之前率先冲出门去,一旦让我骑上阿宝,这千里之驹的速度就算是大罗神仙也追不上。 “小姐,你跑什么,快停下......来人啊,来人!小姐在这里!” 桂枝见我逃跑,许是知道自己也撵不上来,竟就十分可耻地大声呼叫,寻求帮手。那夜猫子似的尖细嗓音直冲云霄,恐怕连城南根下的野狗都会被她惊起。 我愤恨无比地咬起牙齿,但却一刻也不敢回头,只知狂奔。果然没出半刻,身后人声顿时嘈杂,齐齐向我拢来。 我感到小腿开始抽筋儿,鞋子都飞掉了一只,就像春围解困的家猪,一刻也不敢慢下步来。 很快,我扑上了后门,不管不顾地拉开了门栓子,先将阿宝送出去,然后不等它完全步下台阶就迅速翻身骑上。 可能是一下借力过猛,没穿鞋子的脚底板徒然踩上了马磴子,生铁直硌得我皮肉骤疼,我顷刻吃痛得眼泪欲出,不由下意识弯腰去摸脚底,一时竟忘记落下马鞭,不想这一耽搁,那身后的呼喊声瞬间近到了跟前。 我听声一惊,阿宝更惊。 它好似能体会到我此刻心中的焦急,居然不用鞭策就自行扬蹄,驮着我奔驰而去。 由于惯力,我身体猛然向后一仰,但好在反应足够敏捷,双手及时地拽住了缰绳,这才又是借力坐稳,没有因此摔下马去。 阿宝跑得飞快,身后的嘈杂声定格渐远,耳边只剩下马蹄和疾风的响动。意识到了安全,我不由舒了口气,回头,甚是得意地望向后方。 没人追来,一大群家仆正聚在门口焦急无比地冲我跺脚挥手,其间要数那桂枝的动作最为夸张和显眼。 我仿佛瞧了她倒霉的样子,不由乐到不行,欢欣雀跃地只差拍掌叫好了。桂枝这下应是惨透,没有看牢我,娘亲肯定也轻饶不了她。 “我的好阿宝。” 我笑眯眯地转回头来,轻抚了一下阿宝的鬃毛,由心夸赞,方才要不是阿宝机警,怕是现时惨透的人可就是我了。 说实在的,我倒也不是真惧怕娘亲的那点责罚,她气急了顶多也只是拿鞋底子拍我,痛痒几下也就好了,根本不足挂齿。我主要是怕她不但打了我,还要将我锁进房里,到时候三天两日的出不了门,那一切可就迟了。 第3章 不输男儿 今日我一定要逃出府去,不是要离家出走,也不是贪玩瞎闹,而是因为今日是爹爹检兵的大日子,为此我足足盼了三月有余。 三个月前,我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却是被人拦在军营外,眼睁睁地错过了当时的大检兵,以至于无法驰骋于万军阵前,耀武扬威。 不想三个月后,爹爹他们又要故技重施,想把我困在那府院之内再次蒙骗,不得去到军营。 孰不知,早上天还未大亮的时候,我就已经偷偷地趴着窗缝儿瞧到了他和哥哥穿起银丝镶边的盔甲,很是英伟地大步穿过庭廊。只有重要的日子他们才会这般装束,平日里这两身盔甲可都是被束之高阁,供起来的。 目送爹爹和哥哥离开,想起昨晚他们两个还信誓旦旦地骗我说没有检兵,如今谎言不攻自破,这让我感到异常愤怒和委屈。 我转回头来,看到身后桂枝正双腿盘坐在地上,脑袋斜靠着我的床边,睡得正酣。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我方才悄然脱下的睡裙一角,愚蠢的以为这样我就是跑不了的。 我知道,一定又是娘亲吩咐她要看牢我。 之前是这样,现在亦是这样。 娘亲不让我去军营,说那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 为此,我很是不满。 我是女儿家没错,可我却是在军营里出生亦是在那里长大的女儿家,怎能和寻常人家的女眷相提并论呢。 娘亲还说,我去到大营只会乱了规矩。 我特别不爱听到规矩这个词儿,那些莫名而来的条条框框总是会让我感到异常的恼怒。以前在营中生活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晓得规矩为何物。 爹爹行军打仗向来随性,从不拘泥于繁文缛节,养育我和哥哥也是如此,从不会拿什么所谓的规矩来苛责和管制我们。 遥想当年在营中的日子那是何等的舒适和快意。我可以随爹爹一同驰骋校场,也可以同哥哥一起练习骑射剑术,爹爹还总是在众人面前夸赞我的聪慧和资质不输男儿。 这绝非是我自赞,营中的几位叔叔伯伯就曾跟我说过,我自小便是天资非常的。 我刚满月时,爹爹就拿筷子蘸着烈酒喂我,我不但不哭闹还吮食正欢。 我五岁的时候,就可以像模像样的耍下一整套刀法,众人无不啧啧称叹。 八岁之时,我已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战马,九岁的时候更是能骑射连中靶心。 而这一切的一切连我哥哥都未曾做得到,他是直到十一岁那年才勉强射中了第一个静靶的红心。 不过说起这些来也是没什么意义,哥哥生就资质平庸而我天赋异禀,娘胎里带不出来的本事,那也不能怪他。 后来,爹爹被满人封为定南王,我们举家从军迁来广西,阔别营帐,住进了这高墙重院的王府,我那原本惬意的美好生活便随之破灭。虽然有了高床软枕,美味珍馐,可是也有了那些伴之而来的恼人规矩。 我一直都坚定地认为那些晦气到家的条条框框应是只为我一个人设定的。 因为他们不许我再出入军营,但哥哥可以。 他们不许我再大声讲话,可哥哥可以。 他们更是不许我再舞刀弄剑,但是哥哥还是可以。 本来我和哥哥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爹爹从不偏袒,可如今哥哥早已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闪亮盔甲,但我却什么都没有。 娘亲说我是女儿家,行军打仗都男儿要做的事情,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像其他别府小姐一样每天呆在自己的闺房里练着琴棋书画,绣着蝴蝶红花。 可是这种风吹不得日头晒不得的日子,我光是想来就觉得很不开心。 第4章 铁面瘟神 正值五月天,清风徐徐,翠山绿水,这正是桂林城景色最美的时节。 彻底甩脱众人后,我骑着阿宝驰骋于竹林之中。阿宝从未跑得如此轻快,我知道它肯定也是同我一样被那幢重重砖墙围绕的府院给憋闷坏了。 于是,我又让它绕到旁道多跑了一个来回,这才双双出了竹林。 爹爹的大营就在竹林边上,扎营没几年,一切从简,所以外观显得有些简陋,但也不失威严。 我一出林子,前方营墙便立现眼前。 营中将士们的吼杀声震天惊响地,听着那声响,我心下顿时激动澎湃。 “驾。” 我急切地挥下马鞭,驱策阿宝再跑快些。 军营的守兵们早就发现了我,我也是远远地同他们对视,速度不减,驰骋而来。 守兵们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各个面面相觑,都是神色为难。 我知道他们能识得我是谁,在这里还没人认不得我,更是没人敢拦下我。 但是,显然我一时兴奋过头,竟将三个月前那唯一敢拦住我的晦气家伙给忘到了脑后。 只见守兵们纷纷避让,一人自营中从容走出,淡定非常地立于众人之前,挡住了进营的关卡。 我见状愣了一下,不由心下暗自咒骂。 苏祈! 竟然又是让我碰到那个瘟神当值,这头恶犬挡路的本事可是非同一般的。 想到这里,我当即猛力挥下马鞭,策驶阿宝速度丝毫不减地直冲苏祈而去。 原本以为,我如此来势汹汹的,任是谁瞧见了都会本能躲开,那瘟神也绝不例外。他一定会被我吓个半死,然后乖乖地为我让出路来。 可是不想,他就是个反骨异类。 直到我快要奔至他近前时,他的神态依旧淡然,一点要避让的意思都没有。 如此眼熟的姿态和神情,一下子就将我那三个月前所遭受到的种种屈辱全部勾上心头。 越想越是恨得痒痒,我不可抑止地磨起了牙齿,目露凶光,真想直接扬起马蹄将这个瘟神从头到尾碾上一遍,以解我心头之恨。 但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本小姐贵在够理智,够善良。他苏祈虽是想找死,可我却是不想奉陪。 况且他若是绊倒我的阿宝,让它伤着,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就在快要迫到苏祈身前之时,我应时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准备从他身边绕过。 苏祈不说不动,就那样静然抬眸,面无表情地仰首同我对视。 他不看我倒罢,一看我就又是来气,瞅着那双死鱼般的眼睛,我真想一指头下去将他的眼珠子给戳出来。 可光是想来也不解气,我的目光不由触及到了手里的马鞭,一计顿上心来。 望着苏祈的脸,我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这时阿宝恰好奔至他的身侧,电光火石之间,我顺势扬起鞭子劈头盖脸地就朝他抽了过去。 想是不能骑马从他身上碾过,但也绝不可就此轻易地饶了他。 我算计得很好,起码趁机抽上他几鞭,也让他尝尝皮肉之苦,就算因此伤着他了,只要我一口咬定是挥鞭策马误伤的,爹爹也拿我没有办法。 第5章 奇耻大辱(一)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马鞭刚一挥出,我便立刻后悔了。 那鞭子倒是没落空,准确地抽中了苏祈的肩膀,碰及他身上的盔甲随之发出一声闷响。 我还没来得及自得意,手中马鞭却是一沉,只见鞭尾居然让苏祈给适时抓住。 他的手速之快,让我一下子傻了眼。 没等我反应过来,苏祈又是发力,紧握鞭尾毫不留情地用力向下一扯。 我心想,完了,这下是真得完了。 果不其然,我整个人受力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苏祈从阿宝背上拖拽而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不受控制地打了几个滚儿。 四周飞起的尘土,呛得我连鼻涕都咳了出来。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身,灰头土脸地站在那儿,浑身上下都是骨头快要散了架般的生疼。但我还是咬牙挺住,目光故作凶狠地瞪向正站在不远处的苏祈。 爹爹说过,在敌人面前万不可最先显现出弱势来,所以,我努力的做到了。 “苏祈!” 我愤怒地低吼一声,恨不得要将这个名字咬碎。 苏祈没有回应,神情漠然地将手中拽住的马鞭随手往地上一扔,然后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又是这样! 我气得几乎快要疯掉。 三个月前他也是这般,以如此张狂的姿态来蔑视我,我心善,最后饶了他。 可现今他竟还是不知悔改,屡次三番再犯,他当真以为我是善良可欺的吗,简直太过放肆了。 我好歹也是定南王的独女,可他苏祈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爹爹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卒子而已。 他入营也不过半年,官职不高,可胆子却是大上了天。 以前,就算爹爹不让我进军营,但是我真要硬闯,也没人能拿我怎样。 可就在三个月前,爹爹大检兵的日子,我正要闯进军营的时候却被这个瘟神给拦下。他的模样,我眼生的很,从未见过,原本我还想同他客气一下,可他却是很不识相。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敢对我动手的人! 这个苏祈不仅数次将我推倒在地,还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踹了我一脚。 那一脚踹得虽不重可也不轻,尽数将我的脸面踹飞。 我屡次反击不成,只好将这一脚深深地铭记于心,发誓日后一定要百倍奉还给他。 那一次同苏祈的较量,我是吃了大亏。 晚上辗转反侧的硬是睡不着觉,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愤恨不已地跑去向爹爹告状,请他替我做主。 原本以为他的宝贝阿贞被人欺辱成这样,爹爹知晓后肯定会勃然大怒。可不想,爹爹在听我痛述一番后,竟然不怒反笑,而且还笑得很是开怀。 他非但不责罚苏祈,还要好好嘉许他,并让哥哥去传话,若是以后苏祈再见我去军营胡闹,依然可以对我动手,全然不用有所顾虑。 当时亲耳从爹爹口中听到这番言论,我真是懵得彻底。 我不敢相信,居然还愚蠢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知死活地又向爹爹陈诉了一遍我所受到的屈辱。 谁知,这次迎来的却是爹爹当头一顿叱喝。 第6章 奇耻大辱(二) 我被爹爹斥骂得脖颈打颤儿,但仍旧觉得不可置信,爹爹怎会不偏袒我,反倒还帮着一个外人。 可直到我瞧见一旁正看我热闹的哥哥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甚是幸灾乐祸的时候,我方才确定自己应是没有听错。 哥哥的德性向来讨人嫌,那一刻更是可憎到极致。 我正好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于是就奔了过去跳上他的后背,一把揪住他的辫子狠力往后扯。 哥哥吃痛大叫,我却死也不松手。 他只好背着我满地转圈,试图将我甩开,而我却如狗皮膏药一般死死的黏住他。 我们僵持不下,直到最后,所有的人都来劝,爹爹也是发话。 瞅着哥哥已被我扯乱的发辫,蓬头散发的就像个乞丐,他也是连声对我求饶,差点下跪作揖,我这才松了手,暂且饶过他一回。 那日之后,哥哥怕我暗自寻仇便百般讨好于我,全是挑着一些钟意的话来跟我讲,劝我消气,不要去和那苏祈一般见识。 他说,爹爹是不可能责罚苏祈的。 别说苏祈并没有把我怎么样,就算是他真就将我打残了,爹爹也不好追究。 因为那苏祈是平西王的义子,半年前被遣来广西任了个佐领。爹爹受平西王所托,代为照看他,情面在那儿,自然事事都要客气和忍让。 忍让?! 我呼哧地喘着气,感觉鼻孔里全是泥土的味道。 如此一身狼狈地站在原地,我瞪着苏祈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的火气充斥了整个胸膛,难以平复。 三个月前所遭遇的那段奇耻大辱立现眼前。 我不由攥紧拳头,爹爹能对他忍让,可我却做不到。爹爹和平西王是至交,可我不是。 我本就是个只记仇不记恩的人,如今他苏祈又对我动手,旧愁没消又添新怨,我要是再轻饶了他,我便不是孔家儿女。 想到这里,我不由握紧衣裙,慢慢地将那有些碍事的裙摆提起,露出脚踝,蓄了一下力后,也顾不得旁人是何反应,起步就直奔苏祈而去。 我跑得很快,不顾没穿鞋子的那只脚底被石子硌疼。苏祈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飞起一脚狠力地踹中了他的后背。 他应时被我踹了个趔趄,身子顿住不前。 四下的守兵们见状顿时蜂拥而至,却是将我围起,加以保护,好像生怕那苏祈下一刻便会转过身来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 有人护佑,我底气十足,毫不惧怕地拨开众人,叉腰而立,直面那苏祈。可苏祈却是一直没有回身,僵立着背对我,身形铁直。 在我看来,他这样的姿态无疑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轻视我。怒气不禁再次涌上,我提着裙摆的手还没松,想也没想就朝着他的后背又是补上了一脚。 守兵们这下真的炸开了锅,各个焦虑不已,赶忙动作迅速地又将我围上,整齐地挡在我与苏祈之间,把我们两个人隔开。 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怕些什么,这个苏祈到现在连头都不敢回,根本就是个怂人。 第7章 报仇雪恨 “怎样,今日见识了本小姐的厉害,就畏手畏脚了是吧?!” 我甚是得意地扬起下巴冲他叫嚷,想以此激住他。果不其然,我的话音落下,便见苏祈的双手缓缓攥紧成拳。 他这是想要还手? 我顿时哼笑出声。既然想要还手,那便还好了,何需故作忍耐,反倒徒添一身的伪善。 “那日是我轻敌,才会让你占了先机。你当真以为我就是好欺负的吗,今天若是不让你吃点苦头,我是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我原以为自己的一番狠厉言语会让他愤而转身同我对打,然后我将他打趴在地,于众人面前一雪前耻。 可不想,苏祈并不按常理出牌,他原本还攥紧的拳头却在听完我这席话后,竟兀自松开。 我愣了一下,就见他全然无视我的挑衅,头也不回地继续起步前行。 如此一来,我完全就像一个傻子一般在自说自话。他这样的羞辱简直比回过身来反踹我一脚还要让我感到气愤。 “让开!” 我大力推开身前的守兵,冲着苏祈又奔了过去。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忍下去,我一定要将他那张伪善的面具给生拨下来。 “我倒要看你能故作姿态到何时?!” 我冲到他的身后,想也不想就抬脚对着他的后膝弯处猛力一踢。 这是爹爹教过我的方法,他说过制人先制其关节,方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效用。 果然,苏祈受力一击,整个人都无法站稳,一下子单膝半跪到了地上。 我要的就是这个时机,当即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留给他,上前一步就势骑上了他的后背,下一刻只需死死地扯住他的辫子,他便是只剩下求饶的份了。 这可是我对付哥哥的杀手锏,素来都是百试不爽,对外人我还舍不得使这法子呢。 但是待我洋洋得意地骑上苏祈的后背时,我却傻了眼,说巧不巧的,那苏祈的辫子竟盘在头盔里面。如此一来,不等我将他的头盔摘下,就已是被他甩下背去了,那必定败局。 想到这里,我赶紧转换策略,左臂迅速勒住他的脖子以防止自己被甩下,而右手则借势挥拳,毫不停歇地狠狠捶向他的后背。 他的盔甲全是突起的金属疙瘩,我捶了没两下便感到指节发麻作痛,于是我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愚蠢至极。 我为什么要徒手去捶他的盔甲?! 铁甲护体,避伤最是绝妙啊。 恐怕等我将自己手打残了,这苏祈也不会感到半分痛楚吧。 守兵们一直围在我们的四周,见我这般打人的架势,各个都是犹豫着迟迟不敢上前来劝阻。 我一边狠力地捶着,一边神情故作凶恶地抬眸一一回瞪向周围守卫,警告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果然我的威慑是有用的,守卫们一个个直愣愣地伫在那里选择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苏祈被我殴打。 说实话,这些盔甲上的金属疙瘩真硌手,我吃痛不已,可也没有办法还是要咬牙挺住,在苏祈求饶之前,我绝不能停下,一停下这气势就弱掉了。 “我让你目中无人,我让你小瞧我!” 我想着光是捶打实在乏味枯燥,于是又添上了高声咒骂。 苏祈一直没有反击,可他的后背却是越来越僵直。 我知道,这是他被我给彻底激怒前的先兆。因为不消片刻我的手腕就突然被他反手扣住,然后一个过肩给摔到了地上。 第8章 你死我活 苏祈这一下子可真就把我给摔得不轻,我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愣是半响没有回过气来。 只见苏祈站起身,微一侧眸,神情甚是鄙夷地瞅了我一眼,那模样就差冲我的脸上啐一口唾沫了。 我何时被人这样鄙视过,他的眼神让我瞬时忘记了疼痛,我挣扎着爬起来,大吼一声,“你太放肆了。” 苏祈没有应声,眼神依旧鄙夷。 我紧握双拳,怒目圆瞪,气得脑袋里一片空白,顿时不假思索地就朝他挥拳过去。 他没有躲开,任由着我捶打,神态依旧从容,就像被挠痒痒。我个头不及他,拳拳都只落到了他的侧臂,那里肉厚,毫无作用。 我也是彻底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管不得什么章法,只知一味冲他猛挥拳头。我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模样肯定像极了那村野泼妇,形象全无,可我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果今日我再让苏祈这般羞辱而又占不得半点便宜的话,那日后这军营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进。 于是,我索性闭起眼来,发了疯似的挥舞拳脚,打了好一会儿,直累得胳臂酸痛不已,我停了下来,甩了甩手脚,然后继续打。 我心里明白,这一通拳脚下来看似凶猛无比,可实际上真真落到苏祈身上实处的没几下。 最后,许是被我打到烦了,苏祈不想再奉陪,忽就抬起双手大力一把狠狠地箍住我的肩膀。 肩骨骤然传来锐痛,就像快要被人掐碎了一般。 我瞬时冷静下来,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之人。 苏祈也是冷冷回瞪向我。 疼痛让我本能用力挣脱,可我的力气毕竟不及他,再加上胳膊又动弹不得,我实在挣脱不开只得大声吼叫,“你要干什么?还不快给我送手!” 我吼着,就像一只愤怒的小豹子正冲着向威胁到它的敌人獠起爪牙。 苏祈没有畏惧,我感到他的指节正在缓慢而有力地收紧,好似所有的怒气都集中到了指头上。 “我让你松开,你听到没有,你敢对我动手,信不信我砍了你!” 我极尽了此刻脑中所能想到的所有震慑话语。 可苏祈根本不为所动,面色阴沉,眼神凌厉而危险。 不知为何,瞅着苏祈此刻的眼神,我心下竟莫名感到有些胆怯,只想尽快挣脱。于是,我不得不暂且放弃原则,十分不争气地向周围守兵求助。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将他给我制住,信不信我连你们也一起砍了。” 守兵们在我的话音落下后都回过神来,一行人赶紧上前合力将犯浑犯得正紧的苏祈给拉开。 我重获自由,瞅着苏祈被众人制住,心里一下子又是有了底气,愤怒的小火苗噌噌窜起,顾不得肩骨的疼痛,我顺势抽出近前一位守兵的佩刀,二话不说就朝着苏祈就砍了过去。 那守兵警觉自己的刀被人抽出,反应极快,迅速抬手,也顾不得什么礼教尊卑,当即按住我的手臂。 这一刀没能砍下去,僵持在了半空。 第9章 哥哥赶至 众人都被我突然砍人的举动给吓住,顷刻传出了不小的惊呼。 显然,苏祈看到我居然对他背后使刀亦是怒不可遏,当即用力甩脱掉正束住他的几个守兵,又想上前来揍我。 这些守兵们哪里肯干,一个个的又围了上去死死束住苏祈,拼力地将他往后拖拽,尽量远离我。 情形对我很有利,我也是起了劲儿。 “你们都放开他,让他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拿我怎样?!” 我这话还没说完,就见苏祈真就挣开了众人,冲我而来。我见状一噎,差点咬到舌头。可他没走出几步便又被赶上来的守兵缚住。 “有本事你过来呀!” 眼见危险暂消,我又是接着叫嚷起来,手握大刀毫不退缩,要不是手臂还被那个守兵按着,我早就趁机冲过去下点黑手了。 “你有本事就同本小姐真刀真枪地好生比试一番,只会用蛮力算什么好汉。” 既然过不去,可我不能输掉阵势,于是连忙抬起腿来冲着苏祈的方向使劲儿踢踹,叫嚣得十分下力气。 “胡闹!” 就在我们这般争执不下之时,一声呵斥传来,我手中的刀被人应时夺下。 我当即一急,随口反斥道,“你才胡......” 可话还没说完,我便住了嘴,只见夺我刀的来人正是哥哥,也不知是谁跑去通风报信的,哥哥闻讯赶来时,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是斥责了我一番。 看着被他扔到地上的佩刀,我愣了一下。 紧跟其后而至的孙延龄则是一上来就忙着拽开正按住我胳臂的那个守兵,“阿贞,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孙延龄边问边一脸关切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回过神来,没好气地将他推到一边,气鼓鼓地瞪着哥哥,怒道,“你凭什么扔我的刀,你马上把刀给我捡起来。” 哥哥也是不甘示弱地回瞪向我,没有放声。 僵持了一下,我自知他是不会听我的,于是便弯腰下去准备自己捡刀。谁想哥哥的动作却是极快,一脚过来便将那刀踢开,我的手适时抓了个空儿。 “你还是不是我的兄长?!” 我顿时怒不可遏,我的亲哥哥不帮我倒也罢了,还竟给我添乱。 面对我气急败坏的质问,哥哥根本不为所动,他只顾低头盯着我的一只脚在看,然后答非所问地低语了一声,“你的鞋子呢?” “我哪里晓得?” 我没好气地随口应道,现在根本就不是关心鞋子的时候,而是告状求援的时候。 “哥哥。” 我说着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苏祈,“他打我,他又打我,他竟然还敢打我!” 哥哥听言后随眼瞥了一下苏祈,脸上却是一点预想中的怒意都没有。 显然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我顿时气到崩溃,“哥哥,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你若是不顾及我,那我就自己过去砍了他。” “不许胡闹,这里是军营。” 哥哥似乎并不理会我此刻眼中那快要迸发而出的怒火,他只是简短地应了我一句,“赶紧回府去。” 第10章 无人撑腰 听到这话,我顿感委屈非常,正欲驳斥哥哥,不想一旁的孙延龄却是抢白道,“什么?!” 他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我的手臂又是前后左右的打量了一番,似是在查看我的伤势,“他苏祈又对你动手?” “嗯。” 见到终于有人肯为我撑腰,我也顾不得那人是谁,便很是用力一点头,神情尽显委屈。 “你有没有伤着?” 孙延龄追问,样子看起来比我还要生气,于是我想也不想就冲着他将自己的袖子一撸。 “废话,我伤得可重了,你看!” 我露出手臂上方才被摔而擦破的几点血痕和瘀伤,恰当时分地再给孙延龄的怒火上添了一把油。 果不其然,成效显著。 孙延龄猛然咬牙,盯着我的伤痕,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都看什么?” 他忽就凶狠抬眸,大喝一声。两侧的守兵们这才意识到我正裸着手臂,赶忙纷纷侧过头去,非礼勿视。 “阿贞,放心,有我在。” 孙延龄复而低眸,为我将衣袖拉下盖住了手臂,“我替你教训他!”这话他刚一脱口就兀自转身,气势汹汹地直奔那苏祈而去。 “延龄!” 哥哥眼疾手快,应时将他拦住,“你这是作甚,怎么也跟着阿贞胡闹?” “胡闹?他把咱们的阿贞都伤着了,你没瞧见吗?” 孙延龄根本不理哥哥的阻拦,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拳头握得很紧,脖上的青筋都迸现,此刻他的眼中好像只有那苏祈,“他这是在找死!” “你糊涂啦?” 孙延龄的力气很大,哥哥有点制不住他,只后连声呵斥,“阿贞的脾性你还不知道?凡是有事端定是她惹祸在先,你赶紧将她送回府去,别在这儿陪着她一起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听到这话,我心里忽就咯噔一下,莫名发酸。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他竟然在众人面前这样说我。 哥哥不知我正在看他,只是一味地紧紧箍住孙延龄,好说歹劝地让他不要冲动。 眼前此般喧嚣的一幕瞬时让我冷静下来,我不知觉地环视四周,但不想众人竟纷纷避视我投去的目光,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带一丝善意,我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在被人看笑话,从何时起,我竟让人轻视成这样。 这时,我的目光对上了苏祈,他见我在看他,也不躲避,竟十分淡然地同我对视一眼。 “苏祈。” 我的神情应时变得仇视凶狠,将这个名字低咬而出,恨不得就此咬碎嚼烂,咽进肚子里去。 可苏祈也只是多看了我那么一眼而已,很快便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转投他处,继续将我无视。 他果然是欠些教训的。 我心下暗想,随即抬手吹响了口哨,不远处的阿宝立马会意向我奔来。 那本小姐便给他些教训! 孙延龄原本正在同哥哥纠持,见我骑上阿宝,连忙甩开哥哥向我追来了几步,急道,“阿贞,你要去哪儿?等等我。” 我哪有闲情去等他,只顾抓紧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驱驶着阿宝头也不回地直冲进了竹林。 “阿贞,等等我。” 身后,孙延龄唧哇乱叫,声音聒噪不堪,就听他似是在吼守兵,“你们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把我的马牵来。” 我直奔回家,气冲冲地一路跑去了正堂。 一进正堂后,我想也不想就撩起腿来踩上了那一尘不染的雕花供桌,将供奉在上面的祖爷爷的大刀给拖了下来。 我的祖爷爷可是个大将军,爹爹说他战无不胜,很是勇猛。可惜后来因为得罪了朝中阉党而被抄家除名,这刀是他传下的唯一宝贝。爹爹将其视若珍宝,就算他早年身为矿徒,生活极为穷困潦倒之时也没舍得动过一丝要典卖这把刀的念头。 扛起刀来,我顿时底气十足,就好像祖爷爷在身旁为我呐喊助威一样。我昂首挺胸地走出府门,威武非凡的架势着实把沿途过往的丫鬟小厮们给吓个够呛。 没等众人回过神来,我就已经骑上阿宝,再次奔去军营。 我乃将门虎女,岂能屡次三番地受到这等屈辱。 今日不下战书去同那个苏祈拼个你死我活,我决不再世为人。 第11章 被关禁闭 “三千九百六十八,三千八百九十六。” 我跪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地砖接缝儿。 “三千六百九十一......” 自语念着,我的手指莫名顿住,方才好像数错了,我不由挠了挠鼻尖,可具体错在哪里,我又是想不出来,脑子里只是一阵阵的发懵。 懵了好一会儿,眼前这块几乎要被我给整个儿抠出来的地砖上恍惚浮现出苏祈那张该死的面孔。 “苏祈!” 我忽就眯起眼睛,诅咒似得低吼一声,一拳就捶上了地砖 四下随即响起若隐若无的轻微回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偌大的正堂里只有我一人跪在那里。 此时此刻,指节处传来的疼感还不及我心中的悲凉万分。 我身子一斜,颓废无比地瘫坐到地上,满腹委屈地揉起了胀痛不已的膝盖。揉着揉着,我不知觉地仰起头,望向那悬高的屋梁,眼睛就有些发酸。 三天,我被爹爹关在这里已是第三天了。 而这禁闭责罚的由来都只是因为那****扛起祖爷爷的大刀跑去军营找苏祈算账 当时我真的就是特别认真地想要去同苏祈决一死战。因为去得太急,来不及写下战书,我还现场撕下自己的一片内裙,英勇地咬破手指,立下血书生死状。 可谁知苏祈竟是个缩头乌龟,我确实没有小瞧了他,他简直就是窝囊到家,或许是见我真得恼了要同他拼个生死便一时胆怯,他居然躲到自己营帐里死也不肯出来,而哥哥也是天生碍事的主儿,足足派了两大排的兵士将苏祈的营帐团团围住。他自己也是亲自守在营帐里,跟苏祈一样,头都不露一下,只是偶尔从里面高声呵斥我一声,叫我赶紧回家。 我拼尽力气也闯不进去,在营帐外对着苏祈喊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言语,可苏祈还是没有被我激出来。 大家就这样一直僵持到日暮,军营里都升起了炊烟,饭菜香味勾得我饥肠辘辘。 我知道,此刻没有一个人是好受的。 就拿挡在我近前的这几个士兵来说吧,他们的肚子实在响得出奇,就好像饿了几十年饥荒。 我有些同情地瞧了他们一眼,自己原本满满的斗志也是快被饥饿磨得所剩无几。 当时只要有人肯给我个台阶下下,我肯定立马就打道回府,可是没人给我这个脸面,所以我只能同他们继续顽强地对峙下去。 后来,夜幕降沉,爹爹闻讯赶到才将我连拖带拽地给押了回去。对此我并不恼怒,反而还有些窃喜,因为总算可以回家吃饭了。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等我回到府中,面对我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铁壁铜墙。 我被爹爹直接关进了正堂...... 爹爹当着我的面儿恭敬非常地将祖爷爷的大刀再次供奉而上,然后就看也不看我一眼便头都不回地转身离开。他命人将大门紧锁,还不许任何人给我送一口吃食,就让我跪在这里,直到反省认错为止。 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错,怎么认?! 回想到这里,我不由低头甚是心疼地看了看那已经结上血痂的食指指头。 可惜了那份我咬破手指才写好的战书,因为爹爹的突然驾到而来不及收回,就那样被硬生丢弃在了苏祈帐前。 “吱嘎。” 忽的,身后传来一声门栓转动的声音。 我猛然回头,只见大门被人开启了一条缝隙,大好的阳光顺着门缝儿洒进,让我的眼前一亮。我赶紧起身,不管不顾地冲向门口,可还是晚了一步,开门那人将一碟包子送进门后,便立马又将大门重新锁上。 我反应不及,直接扑上了门板,隔着窗纸可以清楚地听到门外有衣裙窸窣和落锁的声音。 “二娘。” 我可怜兮兮地拍起门棱,连声哀求。 门外没人回应,可我知道她在。 “二娘。” 我又是唤道,故作哭腔儿,“我知道是你,现在府上也只有你还疼惜阿贞了,你就行行好,放我出去吧。” 第12章 没人疼惜 门外之人听到我的哀求,一时不落忍,不禁轻叹出声,果不其然就是二娘。 现在全府上下也就只有二娘肯搭理我。我被爹爹关在这里三天,她就偷偷给我送了三天的包子。而至于其他人,那就别提了,我一想来便倍感委屈,不用说爹爹和哥哥,就是娘亲也不曾来看望过我一眼。 他们当真是狠心透顶,真想将我饿死在这里。 静了半刻,二娘终是没忍住,不由压低声音同我说,“阿贞,这次我是真没办法应你了。你说你就是有万般委屈也不该跑去军营瞎胡闹,更不该动太老爷的刀,你瞧你把王爷给气的......” “二娘,求你了,放我出去吧。” 我没等二娘将话说完就又是拍打了起门板,苦苦哀求,虽然心下也是自知这希望渺茫。 果然,二娘对我的诉求无动于衷,劝慰的声音也是渐行渐远,“阿贞,你还是赶紧去把包子吃了,别再使性子,吃完记得将盘子藏好,晚上我再抽空过来取。” “二娘!” 感知到二娘走远,我顿时拼尽全力仰天哀嚎,可等我嚎完,门外早就全无声息了。 我不死心地又连拍门板良久,最后还是以失望告终。 回过身来,我背靠着门滑坐在地,原本想就这样自我悲戚一会儿,可目光却很不争气地被身旁的那碟包子给引去。 包子蒸的白胖,此时正透着热乎气,香味很是诱人。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过去抓了一个,就送进嘴里大咬一口。 嗯,厨娘做得还不错,牛肉馅里添了虾仁,味道很鲜,是我一贯喜欢的口味。 只是...... 我边嚼边不可抑地抬手揉起眼睛,眼泪顺势就涌落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这馅中生姜放得太多,实在辣眼。 我越哭越凶,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上手指,嘴里的包子也是含着,怎么也咽不下去。 “放这么多生姜做什么,不要钱呀?” 我低头冲着手中那被咬了一半的包子,嘴硬地咒怨了一句,随手将其丢回到盘中,然后又是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可味道依旧如此。 我心知肚明,我的泪并不是被这生姜给呛出的,就像我此刻如此痛哭流涕也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一样,我就是怕门外万一有人经过听见的话,会因此而小瞧了我。 想到这儿,我赶忙抬手将脸上正糊住的眼泪和鼻涕一把抹走,顺势往裙子上蹭了蹭,却在这时忽听有人透着门角的空隙连喊了我几声 “阿贞,阿贞。” 我惊了一下,不想这门外还真就有人。 等我回过神来细听下去,却是一点欢欣也没有,因为这声音再耳熟不过,又是那孙延龄来了。 我旁若无人地抽泣了几下,自顾开始嚼起嘴里正含住的包子,也不应声。 “阿贞,阿贞。” 孙延龄还在门外锲而不舍地连声呼唤,甚至拍起了门板。 我不理他,继续嚼。 没错,我差点忘了,这三天来除了二娘还有一个人每天都会来看我,那人便是孙延龄。可他实在烦得很,我宁愿他不要来。因为他每次到这里都总是会偷偷摸摸地趴着门角,阿贞阿贞的喊个不停,就像在唤家狗。 第13章 烦人透顶 通常我不理孙延龄,他自己唤上半把个时辰也就会走开。 可现时不同,我实在没办法保持沉默。因为我此刻背靠着屋门而坐,后脑勺正好抵着门板,孙延龄他毫不停歇地拍门,霎时就把我的脑仁震得生疼。 “孙延龄。”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满口包子地仰天喷了一句,“你给我走开,别来烦我。” 孙延龄顿时停住拍门,声音沉寂了一下后陡然猛增,变得欣喜异常,就像中了状元。 “阿贞!阿贞!” 他听我肯开口应他,当即加重了拍打门板的力度,连声询问道,“你还好吗,饿不饿?” 我咧了一下嘴赶紧起身,顺手揉了揉被震疼的后脑勺,此地实在不宜久坐,还是离开为妙。 “阿贞?” 见我又没了动静,孙延龄的语气再度紧张起来。 我一声不吭地抱起盘子去到原先跪住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将盘子随手往地上一搁,盘底同地砖磕碰出一声不大的脆响。 许是听到了门内的响动,孙延龄的语气又是一松,话语里适时夹杂起油纸被拆开的声响,“阿贞,我带了你爱吃的芝麻肉饼,你等着,我这就塞给你。” 我斜眼瞧着那门槛角洞里有影子晃悠,可我并没有爬过去接应,就这样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不动声色的瞧着。 虽然我很爱吃芝麻肉饼,可对于孙延龄,我向来是不抱有任何期望的。因为他总是说了等于没说,做了等于没做,真真草包一个。 还记得我被关进来的第一天,孙延龄给我带来了酱肘子。 我感激涕零,可奈何角洞太小,肘子太大,他怎么也塞不进来,最后只好作罢。 第二天,他又给我带来了炸脆鱼,我依旧只是闻到了味道,没有瞧见实物,空咽了一肚子口水。 而今天,他当真是觉得自己聪明了,带来的吃食越来越小巧,可再小巧也不及那角洞小啊,这洞口只是做通风换气用的,连个耗子都钻不进来。 就算这次真让他拼力把肉饼给塞了进来,估计到时也是碎成了一包渣子,碎饼渣子让我如何吃得,真把我当成家狗了吗? 油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吵人,吵得我包子都吃不好。 “孙延龄。” 我神情故作凶狠地大声嚷道,自知隔着门板,他也是瞅不见我的神态,“我再说最后一回,你马上给我滚开。” 不想这回我的话管了用,门外当即静了下来。但我知道,孙延龄还在那里,并没有离开。 “阿贞。” 静了片刻,孙延龄的声音又起,言语里却尽显失落。 “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这么多时日,我都没能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苏祈,替你报仇。” 听言,我莫名其妙地挠了挠鼻尖,可不等我放声,孙延龄又是自顾解释道,“但是阿贞你要知道,我尽力了,我真得尽力了。只是不知如今在这营中他苏祈怎么忽就变得金贵了得,我连他周身三尺都近不了,更别说要去教训他了。” 第14章 要命包子 后来我才知晓,孙延龄此时同我所讲的这一番言语并非虚假,他当真是很努力地想要去教训那个苏祈。 只可惜每当他喝住对方,准备一战时,都会被随后赶来的孙伯伯一顿棒打。孙延龄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莽劲儿十足,向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他唯独怕他的老爹。 我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门上窗纸正映出的身影,然后回过头来又是瞅了瞅供台上那把祖爷爷的闪亮大刀。 心想,这孙延龄可真是蠢笨至极。 苏祈岂是那么好招惹的,我斗起来都费劲,还为此栽了跟头,更何况是他呢。 “不过,阿贞,你放心,来日方长,我就不信那苏祈小子身边会一直有人护着,我总会找到可以下手的机会。” 孙延龄在门外絮叨了能有一个时辰,不弃不馁,毅力可嘉。 我打了个瞌睡,睁开眼睛,可耳朵里听进得还总是苏祈这个名字,抓了一个已经凉透的包子塞进嘴里,大嚼特嚼,依旧冲淡不了门外孙延龄的喋喋不休。 “孙延龄,你可不可以闭嘴。” 心里本就烦透,这下更是烦上加烦,我厉声打断孙延龄的絮叨。 “好好好,我不说了。” 孙延龄立马妥协,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可是,阿贞......” “闭嘴!” 我不耐烦地又是一吼,“我的事不用你管,你马上给我走。” 这一吼用力至极,扯得我喉咙都嚷破了音,一口正含住的包子霎时便呛进了嗓子眼。 “唔......咳咳咳咳咳......” 火辣的痛感让我咳嗽不已。 “阿贞?” 孙延龄听出我的异状,当即大力拍起屋门,“你怎么了,阿贞?” 我双手伏住地面,弓着腰只顾咳嗽,无暇应他。 这下可把孙延龄急坏,就见他猛敲了几下门板后,起身便是直接抠破了窗纸,挤着眼睛往里看。 我一个回头,要死不死地正巧看到孙延龄那被挤得圆鼓鼓的眼睛,此时的他眼白超多,目瞪欲裂,好生吓人。 我如愿以偿被他吓得少吸了半口气,于是咳嗽更加厉害,险些窒息。 “阿贞,阿贞,阿贞......” 窗纸被孙延龄抠得破破烂烂,他总算是看清了我,慌神般的抓着门棱猛摇,声音鼓噪不堪。 我咳嗽愈加剧烈,他更是肆无忌惮地晃起屋门,几乎要将那门棱给拆了下来。 这雕栏木门可是上好的楠木所制,我们府上正堂的门面所在。 窗纸被他扯了也就罢了,按他这般架势要是把门也给卸了,我当真是跟他没完。 孙延龄晃了几下无果后,又是贴着门上的破窗洞,大声宽慰我,“阿贞,你别怕,我马上去找人过来开门。” “等......咳咳咳......” 我听言一惊,抬手朝着孙延龄的方向伸去。 我要阻止他,万不可去找人来,我此时这般的德性要是让外人瞧见,还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可孙延龄这个蠢货,哪知我心中的忧虑,他全然以为我这是正在向他求助,于是转身就跑,很快便没了踪影。 终于,在关了三天禁闭之后,我被放了出来。 不是因为我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也不是因为家人良心发现怜惜于我,而是因为我差点被一口包子给噎死,他们出于人道才不得不将我从正堂里抬出去。 第15章 没脸见人(一) 我当时要阻止孙延龄去呼救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应了真儿。 那日之后,我就成了整个定南王府的笑话。 一夜之间,好似所有人瞧我的神态都是古怪的。 我也自知丢脸,实在没有颜面见人,只好闭门不出,成天整日的将自己蒙到被子里,连饭都不敢去吃。 我饿得快要虚脱,可脸面胜过天,我只能继续躺着,蜷缩在被窝里,我咬牙切齿地将孙延龄之前送我的木偶娃娃用指甲划得面目全非,可尽管如此,我仍是无法解气。 枉我的一世英明,就这样毁在了一个包子手里,不,是孙延龄的手里! 这时,屋外又有人在敲门,我全当听不见。 他们通常敲几下,我不应,也就不敲了,可这次门外之人却执着得很,敲了一遍又一遍。 我饿得有些昏昏欲睡,就听门外哥哥高声说了一句,“她使性子,你们倒也惯着。一个个伫在这里,就是等到天明也无用。” 哥哥的话音一落,便听砰咚一声,吓得我猛然打了个机灵,脑子也是清醒过来,我不由掀起被角儿朝门口偷瞧了一眼,就见房门已是洞开。 好你个孔庭训,竟敢踹我的门。 我赶忙又将被子重新蒙紧,心里还没咒骂完,哥哥的声音就近到了耳边,我知道他坐上我的床榻,因为他的屁股压着我的脚了,可我没敢出声。 “瞅见没,这睡得正香呢,哪管你们在屋外是不是风吹日晒的。” 哥哥说着居然要扯开我正蒙在头上的被子。 我哪里肯依,只得双手用力,死死拽住被角。 哥哥的手劲儿忽就一松,笑道“原来没睡。” 我当然没睡,被子里我呲牙咧嘴地猛翻白眼,如果不是脸面重要,我早就跳起来将他孔庭训的脸给挠开了大花儿。 就在这时,又有人过来想要拽走我的被子,我没好气地对抗着,就是不让对方得逞。 不想,那人轻声叹了口气,我一愣,是娘亲。 嘴巴当即不知觉地抿起,鼻子应时一酸,委屈尽上心来。 娘亲终于肯来瞧我了,我还以为她早就不顾我的死活呢。 “阿贞。” 娘亲隔着被子拍了拍我的后背,就像小时哄我入睡,“快起来,你这样会把自己闷坏的。” 我大力地握着被角死也不松手,负气喊道,“闷坏就闷坏吧,反正你们也不管我了,闷死总比饿死好,怎么个死法不是死呀。” “这丫头。” 又是一人无奈出声。 我听言一怔,下意识掀起被角儿偷偷向外瞄了一眼。 没错,是爹爹,他也来了。 哥哥见我在偷瞄,瞅准时机,伸手过来一把就将我的被子掀开。 眼前顿时变得明亮非凡,空气也是清新,说实在的这样舒服多了。 可我还是连忙起身,踹了哥哥两脚后才将被子抢回,重新躺下又将自己死死捂住。 “可真是不像是我孔有德的女儿。” 我刚一躺好,就听见爹爹这么一说。 “哪里不像了?!” 我一急,全然忘了其他,又是坐起冲向爹爹就高声质问。 第16章 没脸见人(二) 但话才一脱口,我便察觉不对,只见屋中众人都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连忙又将被子蒙过头顶,想要再次躺倒。 “行啦,既然都起来就别再捂着了。” 爹爹应声一句,语气颇为严厉。 坐在一旁的哥哥就是个天生的狗腿子,他当即应了爹爹的意,毫不客气地又是一把将我的被子扯开。 我恼羞成怒,正愁没人泄气,顿时翻身坐起,拽住哥哥的辫子就将他按倒在床上,骑上他的肚子,挥拳就要揍他的脸。 “阿贞,你闹够了没有!” 爹爹厉声呵斥住我,“你倒是要置气到何时?” 我正按住哥哥的脸,拳头举在半空,听到爹爹的话后不由回头,顿感委屈异常。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罚我,我就那么招你嫌吗,你关了我三天,你居然真想饿死我。” 我不加掩饰地悲愤而言,自己说着说着便是泣不成声,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一脸,我顺手一抹,就势将鼻涕蹭到了身下哥哥的衣服上。 哥哥原本正看我笑话呢,见我将鼻涕蹭到他的身上,恶心地大呼出声,一把便将我推开,翻身下地后撩起我的床幔就擦衣服。 我爬起还想再去揍他,却听爹爹忽的朗笑出声,娘亲也是同他相视一笑。 这下可好,整个屋子里除了我和哥哥,剩下的人都是乐开了花。 瞅着他们的神情,我更加来气,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 “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吗?” 爹爹走过来,在我床边坐下,含笑地望着我,声音恢复如初,温和而正气。 “不知道!” 我仍在赌气,将脸别向一边,不去看他,“我只知道,爹爹你同我讲过,就算是死也绝不可向敌人低头,我光明正大要去同那苏祈决一死战,哪里有错?!” 爹爹默不作声,再开口时声音却已失了笑意。 “没错,我是这样讲过,可我罚你,并不是因为你要去同苏祈决斗。” “那......是因为我擅自扛走了祖爷爷的大刀吗?” 听言,我疑惑回头,看向爹爹。 爹爹摇了摇头,注视着我,神情肃严,“我罚你,是因为你将我们自己的将士当作敌人。” 我一下怔住,顿时语塞。 只听爹爹继续说,“将士同我们一样,并没有什么高贵低贱之分,他们家中也有自己的亲人在牵挂,一肤一发同样授之父母,不得随意损伤。他们都是看得起我孔有德,才会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托于我,随我征战沙场。” 说着爹爹略微顿了一下,望着我的神情中透出些许失望。 “你往日在营中任性所为,我不是没有耳闻,我只是念你年纪尚小,不忍苛责。可我没有想到你竟会刁蛮任性至此,我待若亲子的将士,你却鞭抽刀砍,肆意辱骂,你让我今后在军中何以立威扬信。” 我被爹爹的话彻底震住,不知如何应对。 “你说我该不该罚你。” 爹爹见我许久没有应声,语气也是软了下来,“我只罚你闭门思过,已是轻的了。你要知道,如果犯错的是你哥哥,他早就于万军阵前被我仗打。” 第17章 死缠烂打 听到爹爹的话,我不禁抬眸看了一眼哥哥。 哥哥面无表情地回视向我,脸上并没有过多情绪。 我复而垂眸,不再言语。 爹爹和娘亲见我这般模样,以为我心生悔意,也就不忍再继续斥责于我。 就这样,大家待坐了一会儿后就都自行离去,只留下我一人在那儿暗自沉默,直至夜幕降沉,月光映亮了床榻前的地砖,屋外的鸟啼变成了虫鸣。 “怎么不点灯,还在使性子吗?” 二娘端着饭食推门而入,见我正静静地坐于床榻之上,也不放声,以为我还在赌气,于是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命到身后的丫鬟去将这屋里的烛台给一一点上。 灯火慢慢幽亮,我也是渐渐回过神来。 二娘将饭食放于桌上,正欲唤我来吃。 我却突然翻身下床,鞋子都没来得及提上就径直冲出房门。 “阿贞?” 二娘下意识地伸手拦我,但是没能挡住,急得大呼出声,“你又要做什么去?” 我没有应她,直冲去了马棚,牵出阿宝后,借着夜色,我又一次奔去军营。 此时的军营早已是灯火通明。 守卫的士兵们老远就瞅见我奔驰而来,各个都是活见了鬼的模样,吓得够呛。 这次我很是懂得规矩,没有策马直冲进营,而是在关卡之前翻身下马。 我还没站稳,就听身后又是传来一阵马蹄声,本能循声回头,就见哥哥居然紧追我而来。 他一下马就咋呼起来,连声吩咐众人快将我拦住。 我很是鄙夷,认为他这样未免也太过于大惊小怪了。 “阿贞,你又要做什......” 哥哥气喘吁吁地跑我的身前,双臂一展,语气很是无奈。 我抬眼瞅着他,张口截住了他的话,“哥哥,我要见苏祈。” 听言,哥哥当即哭丧起脸,一副早就知道我会这样的表情。 “阿贞,算了吧。” “算什么,我要见苏祈。” 我不解地一歪脑袋,正声正气地说道。 显然哥哥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他似乎懒得再跟我多费口舌,直截了当,“父亲不准你进军营。” 这个我当然知道,还用他来提醒?! “我不进去。” 我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指向他的脸,“你进去,你去把苏祈给我喊出来。” “你闹够没有?” 哥哥的眉头顿时皱紧,过了好一会儿都舒展不开,他朝我虚伪地假笑了一下,然后用一副哄骗小孩子的口吻同我说,“阿贞,哥哥知道你受委屈了,要不这样,你现在打哥哥两拳,就当解气了好吗。” 说着他居然真得侧着脸凑了过来,“只要你不再闹下去就好。” 瞅着哥哥凑过来的脸,我还真是有种想要一拳捶上去的冲动,但我毕竟理智,所以只是将他往军营里推,好声好气地恳求,“哥哥,我要见苏祈,你去将他喊出来好不好。” “你像谁这么犟?” 哥哥应时甩开我的手,神情崩溃至极,“怎么就听不懂话呢,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还想再被父亲罚吗?就算今天真让你教训了苏祈又怎样,逞一时威风就那么重要?!” 第18章 苏祈苏祈 我觉得听不懂话的人应该是哥哥才对,我只是想见苏祈,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可是看着哥哥那蠢到家的表情,我想我可能真是说得不太清楚。 “我...要...见...苏...祈!” 我叉腰而立,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对着哥哥大喊出声。 我想,这下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吧。 我实在低估了哥哥的蠢笨,面对我的大喊,他只是揉了揉耳朵,然后上手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外拖,“跟我回家。” 我拖拉起屁股,死也不从。 我们争吵的动静引来了孙延龄,他兴冲冲地从营中跑出,满口阿贞的叫唤个不停,像极了一个傻子。 “阿贞,你没事儿了吧?我一直想去瞧你来着,可你的闺阁我不能进去。” 孙延龄来到近前,满脸欣喜地瞅着我,尽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全然没有发觉我此时正被哥哥拖猪仔似的往马背上扛。 我同哥哥对抗正紧,根本无暇去搭理他,只顾不停冲着哥哥的耳朵大吼,“你放我下来,我要见苏祈。” 哥哥无动于衷,我就揪住他的辫子用力向下扯。 “阿贞!” 哥哥脑袋受力后仰,实在吃痛,被我折磨得没有办法,只好将我放下,我也应时松开他的辫子。 一旁的孙延龄总算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将我护到身后,“庭训,你这是做什么?会伤着阿贞的。” 哥哥揉着脑后,一脸烦气,“你不要护她,她真是太目无尊长了。” “孔庭训,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既然说我目无尊长,那我就再不像话一些。我躲在孙延龄的身后,只露出半个头顶,直呼哥哥的名讳。 “想都不要想,你赶紧跟我回府。” 哥哥毫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了我。 我自知再求他,也是无望,于是抬手拍了拍身前孙延龄的肩头。 孙延龄立马回头,眼睛闪亮闪亮地望着我。 没等他开口,我就抢先道,“你进去把苏祈给我叫出来。” “什么?” 孙延龄原本还欣喜非常的脸瞬时一僵。 瞅着他的模样,我也是蹙眉,“你也不想帮我?” “不是。” 孙延龄开始支吾,神情有些为难,“阿贞,不是我不想帮你,是现在这营中谁都能去找他苏祈,就我去不了。” 早就知道靠他孙延龄,没有一件事情是能办成。我的脸当即一沉,没好气地将他推到一边,真是多费口舌。 “不要以为你们都不帮我,我就没了办法。你们不叫,我自己来。” 我气鼓鼓地叉起腰,冲向军营而立,提足了一口气后,朝着营中就是连声大叫,“苏祈,苏祈!” “哎哟,我的好妹妹。” 哥哥上前一步捂住了我的嘴巴,“你可真是嫌丢人丢得不够多啊。” 我用力想要掰开哥哥的手指,奈何力气不及他,只好透过哥哥的指缝儿继续呼喊,“苏祈...苏祈...我要见你,我知道你听得见,出来,苏祈,苏...祈...呜呜...呸。” 哥哥的手指臭到要死,我实在无法忍受下去。 第19章 赔礼道歉 “孔庭训,你放开我。” 我不喊苏祈了,转而威胁哥哥。可哥哥却假装没听见,就是不松手。他可真不长记性,所以我也不跟他客气,张口就狠狠地咬住哥哥的两根手指。 哥哥当即吃痛地嘶一声,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来也是毫不客气地要掰开我的牙齿。说真的,哥哥对我这个亲妹妹下起手来可真不是一丁半点的狠,我感觉自己的牙根都有些松动了。 孙延龄见我吃亏,赶忙上前帮我把哥哥拉开。 我一下子重获自由,却并不舒坦,感到自己的脖子好似都快要被哥哥给扭断了一般。 就在这时,军营里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那被我千呼万唤的人物总算出现,他的身后还连拖带拽着好几个士兵。 “你出来做什么?” 哥哥急了,也不管我,就迅速跑去拦住苏祈。 可苏祈就像头蛮牛似的,********往我这边走,单凭哥哥根本就拦不住他。 孙延龄如临大敌,连忙将我护到身后,可我却无视地把他又推到了一边。 苏祈板着脸走到我身前,一言不发地开始就脱掉身上的盔甲,瞪着我淡声道,“你打吧。” 我被他如此非同常理的举动给懵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傻住了眼。 “打啊。” 苏祈见我没动,不由抬声,眼睛一瞬不瞬地同我对视,“今天我任由你来打骂,绝不还手。至此之后,咱们之间的纠葛一笔清算,以后别再来烦我。” “苏祈。” 孙延龄应时挡到我和苏祈中间,抬手指着对方的鼻尖,警告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我面前动阿贞一根汗毛......” 没等孙延龄把话说完,我就将他推到一边,直面苏祈。 苏祈也是回视向我,目光甚是坚定,没有丝毫躲闪。 “对不起。” 没有片刻迟疑,我突然冲他一哈腰,态度十分诚恳,这是我从未有过的谦卑模样。 我低垂着眉眼,可以清楚地看到苏祈的双脚不知觉地朝后挪了半步。 周围寂静无声,众人皆是呆愣在原地。 苏祈迟迟没有回应,我的腰弯得实在有些酸,可又不好意思自己直起来,于是只得提声正气地又是道歉了一遍。 “对不起,是我无理冲撞你在先,请你原谅。” 我的话音落下,便见苏祈的脚又是不可抑地后挪了半步,可他仍是没有应声。 等得实在太久,我有些恼火,不由自顾直起腰来,疑惑万分地质问向苏祈。 “你没听见吗,我在同你赔礼道歉。” 苏祈瞅着我,眉头微蹙,依旧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哥哥忽就很不合时宜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出了一声闷咳。 我瞥眼望去,又是环视了一下四周,在场众人皆是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难道我如此低声下气,诚恳非常,都没有感动到大家吗?我原是要给爹爹重新立回威信的,可这样的效果,我很不满意。 然而更让我不满意的是,那苏祈居然一声不吭地又是转身就走。 第20章 不识抬举 “你还不能走。”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本想拖住他。 可苏祈却像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猛然将我的手甩开。 我被他甩了个踉跄,僵愣着双手,自是一怔。 “我看你真是找死!” 孙延龄见状犹如一头小豹子般的冲了过来,暴戾十足地将苏祈向后一推。 面对孙延龄的冲撞,苏祈神情淡漠,转身继续走,毫无要还手的意思。 孙延龄又是一声怒喝,追过去准备给上苏祈一拳。 哥哥和众人连忙上前齐齐地将他按住,连声相劝,让他不要冲动。 可孙延龄哪里肯听,吼着挣脱众人,就是要同那苏祈决一死战。 我抢在孙延龄之前,再次抓住苏祈的胳膊,固执而有力,双手死死得箍着。 “你一个男儿怎么这般小气,我好声好气地同你赔礼道歉,你不应倒也罢了,怎就又动手呢。” 苏祈似乎很介意别人碰触他的胳膊,他当即十分用力地甩臂,可是因为我拼力抓紧,死也不松,他终是没能将我的手甩开。 “你到底想怎样?” 挣脱不开,他就冲我大吼。 我还是第一次听苏祈这样厉声说话,不由有些发懵,可我很快还是故作镇定地一字一句说,“我在跟你道歉。” “别耍花样!” 苏祈发狠似的用力来掰我正紧箍住他的手指指节,“我没有那闲情逸致来奉陪你。” 他是真得用足了力气,我实在吃痛得有些受不住,可还是咬紧牙关,倔强地将手指死死绷紧。 “放开!” 苏祈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难缠,见仍是甩脱不开我,就又是冲着我大吼出声。 我瞅着他的眼底正微微泛起血丝,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来他是真得恼了,可我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我用不亚于他的声音同样嚷嚷,“我在同你赔礼道歉。” “那又怎样?” 苏祈还在一心想要掰开我的手指。 我理直气壮地回他,“这是我第一次向别人赔礼道歉,你要走可以,但是走之前必须先应承我一声。” 听言,苏祈的脸阴沉得可怕,“你这不是道歉。”声音也是冰冷,“而是命令。可你要知道,我不是你的奴仆,不会听由你来耍弄。” 我没料到苏祈会这样说,略一失神,双手一松就被苏祈应时甩开。 他真是一句话也不愿再同我多讲,就连扔到地上的盔甲都不去捡,头也不回进了军营。 我愣在原地,没再追过去,任由着他离开,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我又是将事情搞砸了吗? 我原本的用意不是这样的。 苏祈走后,众人便不再缚着孙延龄,就见他猛然甩开旁人,跑到我的身前,连声关切。 我的视线一直定格在军营入口,虽然那里早就没了苏祈的身影。 “这下你可是高兴了?” 哥哥说着也晃到我的跟前,很是幸灾乐祸地探起脑袋冲我一笑,“脸面都被丢尽,就算赔礼道歉,人家也不应你。” “庭训,你少说两句。” 孙延龄赶紧止住哥哥的话,然后小心翼翼地观着我的神色。 第21章 心思莫名(一) 可哥哥并不听劝,继续恼人,“你就护着她吧,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早晚是要惹出大事情的。” 我没有出声,神情有些茫然地看向哥哥。 “怎么,又不爱听了?” 哥哥不甘示弱地回瞪我。 我面无表情地冲他摇了摇头。 哥哥见我这副样子,语气不由一软,“早就让你随我回府,你偏是不听......” 他装作无事地驱散了众人,只余下我和那赖着不走的孙延龄,然后轻声继续同我说,“跟你讲过这个苏祈惹不得,他自持是平西王的义子,心气很高,对谁都要低看两眼,哪怕是在父亲面前,他也是缺得那么几分恭敬的。” 我仍是静静地听着,不吭一声。 可孙延龄却很是蠢笨,居然张口应对哥哥的话。 “什么平西王义子,他还真把自己当作人物了。” 孙延龄满口唾弃,“我看他就是不知好歹,也不瞅瞅现今汉军旗中谁为首王。” “不可多言!” 哥哥赶忙止住孙延龄,下意识地看了看左右,接着又回瞪了他一眼,“有些话当讲,有些话则不当讲,留心让小人之耳听了去,徒给父亲招惹事端。” 哥哥一言点醒,孙延龄自知失言,立马噤声。 我斜眼瞅着他们,就像是在瞧两个市井之妇低言碎语地嚼人舌根,不想这七尺男儿,心智竟还不及我健全,真是可笑。 孙延龄只是忍了一会儿,就又愤然而谈。 “我就不明白,王爷当初为何要将这个苏祈收于军中,他的义父不是平西王吗,难道平西王的军队里连个佐领的位子都给不了他?” 孙延龄只要一提到苏祈,那便是愤恨地咬牙切齿,好像比我还要仇视对方。 哥哥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怕是他真要到了平西王那里,所能得到的衔位可就不止是一个屈屈的佐领了。”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来我们军中?” 孙延龄一听,大为不解。 哥哥将嗓音刻意压低,但言语间却没有丝毫避讳,“他有得选择吗,就像林伯伯把林嘉遣往四川,他苏祈来广西任职也不过就是至此充当着平西王的一个眼线而已。” “什么?” 孙延龄当即大喝,神情惊诧不已,“那还留着这厮作甚?!” “你小声点。” 哥哥微一皱眉,又是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汉军旗之间表面看似和睦,实则背地里相互监视牵制。” 他越说声音越低,低到只可让我和孙延龄能够听得清楚,“我们可以在平西王那里安插一个林嘉,人家自然也可以倒插一个苏祈过来,都是明面上的事情,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难道就任由着这厮在军中继续碍眼下去?” 孙延龄心有不平,不由目光凶狠地往军营里瞥了一眼,好似这目光能穿透夜色直接剜到那苏祈的身上一般。 “不然又能怎样......” 哥哥倒是蛮风轻云淡地拍了拍孙延龄的肩头,以示宽慰,“如果将他遣走,平西王肯定还会继续安插眼线过来,到时明面变成暗里,那事情可就棘手麻烦的多了。” 第22章 心思莫名(二) 哥哥说到这里不禁扫了我一眼,接下去的话像是只说与我听,“况且这苏祈只在咱们这里驻军两年,期限很快便到,我们无需同他计较,气伤了身子不值当。” “两年?”我忽的莫名出声。 原本我是并未将哥哥和孙延龄的对话听进耳里的,可不知为何哥哥这一句话,我却听得异常真切。 “嗯。” 哥哥以为我这是嫌时限太长,赶忙补了一句,“其实也只是这样讲得而已,说不定用不着两年他便会走了。” 我彻底顿住,思绪一下子有些乱。 哥哥见我如此安静,以为我是听进了他的话语,不由欣喜地又是说道,“如此想来,是不是心情就舒坦了许多。” 我抬眸望他,一声不吭。 哥哥全当我是在默认,于是越说越得意,“你现在总算是知道哥哥我的话没错了吧,跟你讲了多少回,不要去同那苏祈置气,因为一点用处也没有,以后都是见不着面的人,平白烦那个心干嘛。” 孙延龄应时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那样自是最好。” “再也见不到苏祈?”我喃语了一声。 “对啊。” 哥哥应承着我的话,“是不是想来便欢心不少了?” 欢心吗?好像并非如此。 我复而垂眸,不做声响,脑中还有些乱,心思也是莫名。 哥哥并没有察觉到我此时神色的异样,只是继续冲我侃侃而谈,“所以啊,阿贞,你在这剩下的时日里最好不要再来军营,这苏祈是绝不会让你踏进营中半步的,你们免不了又要起冲突,到时吃亏得肯定又是你。”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哥哥。 只听哥哥不知死活地又添了一句,“你要知道,苏祈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当然你也不软,可真要是硬碰硬的话,你还是太嫩,欠些火候,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觉得哥哥今天的话特别的多,声音也特别的烦人。 我微微张开手指,指尖向内轻勾。 不想这微一的举动却让身旁的孙延龄看见眼里,他一惊,赶忙冲向哥哥一个劲儿的使着眼色。 哥哥没有理会,只顾笑眯眯地揶揄我,自以为是地充其年长,“怎样,是不是觉得哥的这席话特别得有道理?” 我瞅着哥哥,没有放声,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哥哥见状更是得意到不行,笑得愈加肆无忌惮。 “那是自然。”他说着将脖颈一扬。 我瞅准时机猛然出手,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上哥哥的笑脸,从额头直至脖颈,指甲过处,留下了五道森森的红印。 一旁的孙延龄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抬手捂脸,不忍直视。 哥哥被我抓傻,张着嘴,半响没能发出声来。 “孔庭训,你讲得确实很有道理。” 我恶狠狠地一咬牙,“可太有道理了就是不给我情面,不给我情面,就要欠揍!” 我说完转身,旁若无人地吹了一声口哨,阿宝小跑至我身前,我头也不回的骑上了它就飞奔回府。 身后,只留下哥哥瞬时发出的无尽哀嚎和痛呼。 那声音响彻夜月,与山间饿狼共鸣。 第23章 公然对峙 回到家中数日,我越发下定决心要重返军营。 不知缘由为何,就是信念十足。 于是晚饭过后,我便跑去找爹爹摊牌,让他应我。 爹爹悠闲地坐在桌几旁用杯盏撇着茶沫,丝毫没有要表态的意思。反倒是坐在一旁的娘亲忽就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扣。 “你想都不要想。”她颇为无情地对我说。 她这话音一落,爹爹便没能忍住地噗笑出声,娘亲立马嗔了他一眼。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 娘亲板着脸,“这还用问,因为你是女儿家,都是快要出阁的年纪了,不留在府中好好学习这相夫教子持家之道,进什么军营?” 真是早知的答案,我生生被娘亲给噎住了话。 我知道,无论我再说些什么,最后都会被娘亲以“女儿家就是不可以”来驳斥掉,在娘亲面前,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我负气地将头一扭,脸别向一旁。 什么相夫教子持家之道,完全就是狗屁不值的东西。他们无非是想要我一辈子都只能听男人的话,我不想这样过活。 “瞅瞅这是又不爱听了?” 娘亲不理我的感受,继续说,“不爱听我也要讲,你也不看看那些和你年岁相仿的姑娘,有几个还未出阁的?可你倒好,现今连自己的嫁衣都还没有绣出。” 娘亲教训起我来,总是有说不完的糟践话语。 “女儿家就要守好女儿家的本份,别成天疯疯闹闹的,不知收敛。要不然到时你婆家人会笑我这个做娘亲的没有把女儿教好。” 婆家?哪来的婆家? 听到这里,我自是忍不住了,不由回嘴,“有人敢上门提亲吗?现今整个桂林城谁人不知,定南王府有恶女,我是嫁不出去的。娘亲,你就省省心吧,你还成天让我绣嫁衣,我绣给谁穿?” “混账......” 娘亲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气得将手边茶杯直接推到了地上,正好摔碎在我跟前。 就听她厉声喝道,“你给我跪下!” 傻子才跪呢,我又没有错。 我站在原地不动,神情倔强地回视着娘亲。 “你这是做什么?” 爹爹显然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娘亲会动这么大的肝火。 “你不要管。” 娘亲没有看向爹爹,而是怒目瞪着我,“她真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你听听,她这都是说得什么胡话!” “这孩子胡话说得还少吗?” 爹爹倒是满不在乎,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态,含笑抿了一口茶,“你要是回回都同她置气,那岂不是要被她气死。” “你还说!阿贞都是让你给宠的。” 娘亲随声嗔怪,“当年我们随你征战南北,实在是条件所迫才会带着孩子生活于营帐之中。可我一直都反对让阿贞随着你们疯野,一个女儿家学什么骑射剑术,学什么带兵打仗。如今可好,她的心野惯了,收都收不回来。” 娘亲一口气下来抱怨个没完,爹爹却只是含笑着在那儿敷衍十足地连连点头称是。 第24章 奸诈妇人 “爹爹说过,我生来就非同一般女子。” 我忍不住又是插话,“我的手不是穿针绣花,而是拿剑持弓的。我就是要进军营,我要穿盔甲骑战马。” “骑你个头!” 娘亲着实被我气着了,也顾不得体面,单手一拍桌子,脱口骂出。 “咳。” 爹爹应时假咳了一声,但是面对娘亲随即投来责怪的目光,他赶忙一瞥眼,避视不瞧。 “你就安生地给我呆在府里,其他的想都不要想!”娘亲的刚烈是有目共睹的,就算爹爹那么虎气的一个人,拿娘亲的脾气也是没得办法。 “你说了不算,我要听爹爹的。”我故意逆着娘亲的意,嘴硬地同她对峙着。 “好啊,那就让你爹同你讲。” 娘亲也是气极,竟应着我的话,侧头瞅向坐在一旁的爹爹。 爹爹正低头,默不作声地抿着茶,想以此躲过,可面对我们两个人的深深注视,真想做那袖手旁观的局外人,确实不行。 娘亲的性子很急,实在容不得爹爹这般磨叽,伸手过去就一把将他手里的茶杯夺来,按在桌上,然后虎视于他。 别人都说我的脾气像极了娘亲,我可并不觉得是这样。 最起码我不会像娘亲这般的蛮横和不温柔。 谁家的妇人敢如此对待自己的夫君,也就是爹爹这样的大英雄,才不会和这小女子一般见识罢了。 “同她讲,让她好好的死了这条心。” 娘亲蹙眉很深,可爹爹的眉眼却笑得很是舒展。 “夫人,你同孩子置什么气?” “这算是哪门子的置气。”娘亲说着当即一副心痛难忍,泫然若泣的模样,“我这明明就是心寒。” 娘亲又在装心绞痛,我瞅着她的模样,心中一点关切的意思都没有。 她是最会演戏的,我不说假话,我可是从小见识到大。 我觉得,那些所谓的面若桃花心如蛇蝎的比喻都不过如此,娘亲较之更甚。 “她如今是长大了。” 娘亲的眼泪一直没有掉下来,可腔调却是哭味十足,“竟学会了处处逆着我来,枉我万事都为她费心劳力,她却不知我这是在为她好。” 娘亲哭得我很是尴尬,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应承她一下。 毕竟我比她要本事许多,那眼泪可是说掉就能掉下来的,也不至于像她这般干哭得如此窝心。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仆人通风报信还是其它,哥哥竟然一身戎装地跑来娘亲房里,看我的笑话。 我没空儿搭理他,他便自顾地在我正侧面坐下,幸灾乐祸地冲我奸笑着,脸上还留有我挠下的五道爪印,样子真是可恶至极。 娘亲见哥哥来了,神情随即有些缓和。 没等她开口,反倒是爹爹正色疑问,“庭训,今夜不是你当值吗,为何还在府中?” “听闻母亲正在说教阿贞。” 哥哥忍笑不住,“此举甚是大快人心,她确实欠些管教。现在天色尚早,我再瞧会儿也不碍事,你们不用顾我,继续。” 第25章 铁石心肠 哥哥说着便将手里的马鞭往身旁桌几上一放,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我咬牙切齿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可他不为所动 看来,我对哥哥的教训实在是太轻了,他居然仍旧这般的不知死活。 “母亲......” 谁知哥哥指着我的脸,立马冲娘亲告状,“你看,阿贞又再凶我,简直目无尊长。” 我一呆,这厮的奸诈绝非是一般小人能为之的。 “你这都是什么样子,成何体统,我们全是在替你思虑,为你着想,你知不知道?” 娘亲果然就听了哥哥的话,刚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你若是再继续这样没规没矩下去,将来如何嫁得了人?” 总是嫁人,嫁人,嫁人个没完。 我一听也是烦躁不已,随口就负气应道,“嫁什么人,你们要是再不让我进军营,我就跑去嫁给那守粮库的草头兵。” 此话一出,我便有些后悔了。 只见娘亲被我气得几乎要将眼珠子给瞪出来,爹爹也是板起了脸。 可哥哥却应时补了一句,无耻极致,“恐怕那草头兵都未必肯娶你。” 我一直有个疑惑,哥哥对凡是能诋毁和中伤我的事情都特别热衷于去做,我觉得我们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他一定是爹娘捡来的孩子。 “庭训,你胡说什么?”哥哥的话让爹爹也听不下去了。 “我倒是觉得庭训这话说得不假。” 娘亲向来是护着哥哥的,此时更是应着哥哥的话来挤兑我。 我如鲠在喉,委屈地压低眉头。 其实,我真想反驳娘亲,她那般暴戾的脾性都能嫁给爹爹这样的大英雄,而我要比她知书达理许多,为何就没人敢娶呢。 可这话我不能讲,要是讲了,恐怕接下来的三天,我都会没有饭吃。 自知娘亲这一关我是暂时过不了,可我又实在不想如此轻易便妥协,于是抬眸正对向爹爹,一鼓作气连声恳求。 “爹爹,你就让我进军营吧,我保证,我一定会勤勉操练,绝不惹事。” 爹爹瞅着我,没有言语。 “爹爹。” 我刻意将嗓音拖长,拐着弯儿地唤道。 我一般不会撒娇,也不屑于撒娇,但我知道爹爹的软肋就是我柔声细气地同他讲话。 果然,就见爹爹好似有些心软,下意识地侧眸瞥了瞥娘亲,不动声色地冲我使了下眼色。 我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他做不了主,要我求娘亲。 我只好继续啃硬骨头,转而可怜兮兮地冲着娘亲哀求道,“娘亲。” “别叫我,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娘亲不等我将话说完,就很是无情地回绝,连多看我一眼都是懒得。 早知会这样,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妇人。 没有办法,我只好再转回头来,“爹爹。” 我锲而不舍地乞求,故作可怜的模样。 爹爹没得办法,可又不好逆了娘亲的意思,于是就装模做样地捂嘴打起了哈欠儿,好似倦意十足。 我随即沉下脸子,爹爹的表现太过拙劣,他根本就不是演戏的材料。 “爹爹,你就应了我吧。” 爹爹却是扬扬手,起身欲走,“我管不得,你还是求你娘吧,只要她应了,我就准你进军营。” 第26章 鬼哭狼嚎 我知道爹爹这是在敷衍我,谁都明白,娘亲肯定是死也不会应我的。 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望向她,眼睛含泪扑闪扑闪着。 娘亲不等我开口,就赶忙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随着爹爹往卧房走去。 我赶忙跟上,却不想娘亲毫不留情地将内门在我面前一把关住,差点撞到我的鼻子。 “娘亲。” 我内心无比崩溃,连声拍起屋门。 “你就一点都不疼惜阿贞吗,阿贞都这样求你了。” 可娘亲就是铁石心肠,任我如何敲门哀求,她一声都不应。 “为何突然这般执念地要进军营?” 身后,哥哥幸灾乐祸的笑声适时传来。 我回身,没好气地瞪着他,就是不放声。 哥哥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对于我应不应答,他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 见我正仇视着自己,他不由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然后起身就走。 哥哥就这样走了,不带一声安慰。 我望着那空洞的房门口,竟是莫名地愣了会神儿。 是啊,我为何会突然有如此强烈的念头要重返军营。 家人不准我再进营中,已有多年,可我从未像这般闹过,哀求过。 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这倒是哪里魔症了。只是心里隐隐感到发急,不断地提醒自己时间不多,我不应该只呆在府里,而是应该去到军营,昂首挺胸地进去,让那苏祈高看于我。 想到这里,我顿时侧头再次看向爹娘那紧闭的屋门,信念重回地握紧了拳头,我想也不想便贴着门板嘭嗵一声跪了下来。 没错,就是嘭嗵一声。 为了能让爹娘知道我在给他们下跪,我还刻意将自己的额头撞了一下门板,弄出更大的声响。 “爹爹,娘亲,阿贞求你们了,我都给你们跪下来了。” 为了防止爹娘并没有听见我这刻意制造出的响动,我又高声用言语提醒了他们一遍。 喊完,我便静声侧耳倾听,可爹娘的房间里仍是没有一点动静。 看来娘亲这是真的铁了心。 没得办法,我也只好动了真格儿。 “呜哇!” 我无需酝酿情绪,提足一口气后就顺势仰起脖颈,发出震天响地的哭嚎。 这是我的绝招,已经多年未用。 但那并不影响我的发挥,因为这技能我早就烂熟,可谓信手拈来。 “嘭。” 就在这时,我的身后传来桌椅被撞动的声音。我不由一边哭嚎一边回过头来看个究竟。 就见哥哥正吃痛地揉着膝盖,看我回头瞅他,立马一脸惊恐地回瞪向我,就像是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 真是扫兴,我哭声不减地剜了他一眼。 他应时便满脸嫌弃地皱起鼻子,嘴巴竟是随同我的嘴而一起咧大。 哥哥总是这样碍眼,我频频用眼神警告他,别碍事,赶紧滚开,可他就是看不明白,似笑非笑地对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无语般的摇了摇头,然后抓起他落在桌几上的马鞭,大步一跨,头也不回地又是自顾出了房门。 目送走那碍眼的家伙,我全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回过头来继续哭声恸天。 第27章 讲明条件 哭到最后我实在是没了力气,嗓子也哑掉了,可爹娘非但没有心软开门,反而还把他们屋里的烛火给灭了。 哭闹这招居然不管用,我愤愤咬牙,真是低估了爹娘现今的忍受能力。 怎奈此时夜已深,只剩外厅里的几豆昏暗烛火,根本就驱不走那好似要漫上来的黑暗。 我的哭声越了越小,心里发慌地不停转头,看着自己的前后左右。 今日还是算了吧,就先哭到这儿。 我心下暗念,赶忙止住哭嚎,迅速站起身来,不想膝盖酸麻地打了一下趔趄。 不打无准备之仗,这句话果然没错,看来今天是哭得太过草率。 我一瘸一拐地走出娘亲的房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决定要回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公鸡还没开始打鸣,我就蓬头垢面地又跪倒在了爹娘的房前,哭嚎声伴着鸡鸣同时响起,提神又醒脑。 很快,娘亲便只穿着睡裙猛然拉开屋门,迎面就往我身上掷了一只绣花鞋。 我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哭。 但娘亲却气得不行,她又向我扔来了第二只,这次依旧是被我灵巧地给躲开,我的哭嚎声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我看到娘亲气得直发抖,想要骂我却又懒得开口,只得重重地又将屋门重新关上,独留我继续在那儿鬼哭狼嚎。 我哭了能有半个时辰,天色渐渐变亮,仆人们都开始上工,人来人往地将我当成猴子来看。 爹爹也是洗漱完毕,他率先拉开屋门,好笑地瞅了我一眼,然后径直越过我,踏出了房门。 娘亲紧随其后,更是将我无视。 就这样,我又是毫无意义地跪在那里哭了一个时辰,最后实在饿到不行,只好作罢,起身去找厨娘要吃食。 一连三天,我每每早起去到爹娘门前哭嚎。 终于,娘亲忍受不住了。 我没想到她那么柔弱的小身板儿,居然可以执着绣花鞋硬是撵了我大半个府院。 她说她一定要打死我,不然她和爹爹都会被我每天这样的哭丧给晦气死。 我只顾埋头躲逃,我又不傻,娘亲那包过的小脚简直比马蹄子还要快,好几次我都险些被她捉到。 我们僵持不下,娘亲实在是追累了,最后只得扶着回廊的柱子喘息不停,冲我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了,也管不住了。你想去军营,就去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问了三遍,“真的吗?” 娘亲也不明着应答我,就是捂着胸口一边舒气一边点了点头。 “不过有个条件。”她说。 我就知道,娘亲绝不会突然这般仁慈,可既然她肯松口,不管是什么条件我也得答应。 “你,你说。” 我隔着娘亲三尺远,探身,小心翼翼地问道。 “把你的嫁衣绣出来,我就让你去军营。” 如同被劈了一击响雷,听到娘亲所言,我傻了半响,愣是没能说出话来。 娘亲似乎早知我会如此反应,竟自顾笑了起来,“不答应也无妨,那你就彻底死了这条心,以后别再跟我提军营二字。” 第28章 二娘往事(一) “娘亲,你这条件未免也太苛刻了。” 我急到不行,“我现在连绣线都还穿不进针眼儿,什么时候能绣完一套嫁衣,你这说了等于没说,你就是在戏弄我。” “行,我再给你让一步。” 娘亲看似妥协,“要不这样,你绣出一件盖头,我让你每天进军营呆一个时辰。你绣出一条锦带,我就让你呆两个时辰。你要是将整套嫁衣都绣出来,我就不再管你,你可以自由出入营中。”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我要再不答应可就是傻子了。 想来现今离那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出军营也就只差了一件盖头,我自觉绣出盖头可是比那连日嚎哭要简单多了。 “确实简单多了。” 盯着自己那被扎得不成模样的十个指头,我暗自嘲讽。 我真是高估了自己,果然还是哭嚎比较适合我,虽然劳心劳力一点,但是不劳神。 当日满口应承下娘亲的条件后,我已记不得自己这是坐在绣案前的第几日了。 眼前的红帕子早就被我扎得千疮百孔,绣样儿也是废掉了无数,可帕子上一点成形成色的花样都没有。 “啊!”又被扎到了手指,我赶忙扔掉绣针,抬手吮了一下。 坐在一旁的二娘瞄了我一眼,“又扎到了?” “不绣了!”我气急败坏地将绣案往前一推。 二娘这次连头都不抬,“方才还信誓旦旦的呢,这也就过了半个时辰,不想进军营了?” “二娘,我觉得我快死掉了。” 我故作可怜地将双手往她面前一摊,满以为那十指上的星星血点会立即引来二娘的疼惜。 却不想二娘看都不看我一眼,只顾低头绣着自己手里的绣样儿,淡声道,“绣针是扎不死人的。” “二娘。” 我赶忙抱住二娘的一只胳膊,讨好地晃了晃,“你就帮帮阿贞吧。” 二娘手下的绣布上绣着精致美仑的图样,早就听娘亲说过,二娘曾是商河城外有名的绣娘,果然并非虚传。 “别的都好说,可就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二娘手下不停地继续在那儿穿针引线。 我一听,顿感失望地松开了二娘的胳膊,“可阿贞也只有这一件事情求你。” 二娘侧头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女儿家的嫁衣必须要她自己亲手一针一线地绣好,以后方可嫁个好夫君,荣享富贵和安宁。” “我都不知道这样荒唐的说辞是谁最先想出来的。” 我双臂撑地,后仰着身子而坐,随脚又踢了几下身前那已是倾倒却仍然碍眼的绣案。 “难道不穿自己绣的衣裳出嫁,就会嫁个烂脸秃皮的丑汉子吗?” 说到这里,我不由眼前一亮,坐直身子望向二娘。 “二娘,你当初嫁给爹爹的时候也是穿着自己亲手绣好的嫁衣吗?” 二娘听言垂下眸,抿唇一笑。 “我那时连身齐整可以蔽体的粗布衣裳都没有,又何来嫁衣,老爷纳我时,我还是穿着夫人曾经出嫁的喜服。” 第29章 二娘往事(二) 我听言一怔,看着二娘说话时的模样,眉眼含笑,风轻云淡的神态就像在讲着别人的事情一般,没有一丝哀苦。 “我是一个妾侍,穿什么大红喜服,当时我一直推脱着不肯穿,怕污了夫人的衣裳,可夫人就是执意让我穿上,最后竟是还跟我急了,让我绝不可再轻贱自己。” 我不自觉地又将身子坐直了一些,望着二娘的侧脸,默而不语。 “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不,应该是比你还要再小上一两岁,那时我就已经绣好了自己的嫁衣,我也偷偷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 说着二娘侧眸同我对视了一下,笑得很是自在。 “可惜天不遂人愿......” 二娘似是陷入沉思,话语微微一顿。 “后来遭遇歹人屠村,那嫁衣连同屋子和居家器具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我拖着残躯,衣不蔽体,处处被人耻笑辱骂,幸得老爷和夫人不嫌弃我卑贱,收留于我,不然现今我可能早就成了那商河城外乱葬岗上的一具枯骨了。” 我彻底怔住。 二娘向来是不避讳讲她的过往,她一直都说爹娘是她的恩人,纵使让她给孔家做三世牛马,她也无以回报她所受到的恩情。 当年爹爹吴桥兵变后,腹背受敌,军无粮草,又值隆冬,将士们饥寒交迫,还要行军打仗。 二娘所在的村庄地处商河城外,爹爹他们路过此处,军中有人提议像其他队伍那样去劫了这村子以充备粮草。 可爹爹认为他们已不再是匪盗,又岂能行不义之事,所为当即不允。 于是,一众将士饥饿难耐却过村而不入,在村外扎营,忍饿抗寒。 村子里的百姓纯善无争,看到爹爹他们的惨境后不忍心。 于是便陆续有人自觉分得自家吃食赠予他们,这当中最为殷勤慷慨的便是二娘一家。 爹爹为此还把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把镀银小匕首赠予他们,以示感谢。 后来,爹爹的军队借此得以恢复元气,一举拿下了商河城,成就了一场名扬四海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 爹爹跟我说过,那时乱世,兵亦匪,匪亦兵,乱象迭起,民不聊生。 朝廷腐朽无能,毫无军纪纲政可言,粮草被层层贪污克扣,最后发放到他们将士手里的已是所剩无几。 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屡屡派往前线战场,替那些贪官们的嫡亲队伍挡刀挡箭。 爹爹说过他不想叛明,可又不得不叛。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下的弟兄跟着他被活活整死。 国不知有民,民亦何知有国呢。 爹爹攻下商河城后不久,朝廷围剿的军队就抵至商河城外。 有人告密说二娘他们的村子曾给爹爹的军队提供粮草,于是全村上下几十口人便被当成乱贼同党斩杀殆尽。 二娘的爹娘在她面前被人砍杀,家也被付之一炬。 二娘性烈,于是拿出爹爹赠予的匕首,准备以死反抗贼人,却不想那匕首反倒让二娘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她这一耽搁,让贼人们看清了她的样貌,见她姿容姣好,随起了色念,没有立即将二娘杀死,而是几人合力将她奸污。 事毕再对她连砍数刀,刀刀见骨,置她于死地,并且还将二娘的匕首插进她的腹里,这才扬长而去。 第30章 二娘往事(三) 二娘每每提起这段遭遇都是面含笑意,可我却知道她心下有多么悲凉,因为她无论严冬酷暑都从不裸露半寸肌肤,高高竖起的衣领用盘丝锦扣牢牢将脖颈护住。 当时爹爹在得知屠村之事后,不顾敌众我寡的境况,下令大开城门同敌军决一死战,最后又是以少胜多大败朝廷那群匪盗之兵。 等爹爹他们赶到已成废墟的村子时,寻遍全村都无一个活口,后来有人无意看到二娘腹部插着的匕首甚是眼熟,就禀报了爹爹。 爹爹跟人去尸堆辨认出了二娘,不想她竟还尚存一息。 只是当时她衣不蔽体,浑身都被鲜血糊住,惨不忍睹. 爹爹赶忙命人将她带回城中医治,二娘命大,换了好几个大夫,几经生死,才总算活了下来。 可等二娘清醒过来后,却是变得痴痴傻傻,沉默寡语。 她被救下时的惨象更是被多舌之人到处宣扬,周围的人就是猜也猜得出来她肯定是被人奸污过的。 大家知道她的遭遇,同情少有,斥责鄙夷为多,只因她失了贞洁。 那时,爹爹为防止因他兵变而被朝廷侵害家人,于是命人速去将我娘亲接来商河。 爹爹早年很是落魄潦倒,只是身无长物的矿徒一个,为了生存,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都干过,直到后来投奔了当地自立的散军才稍微得以饱腹。 而我娘亲却出身不错,虽非名门大户但家境也算殷实。 娘亲从不跟我讲她同爹爹是如何相遇的,我只知道她后来不顾多方阻拦执意嫁给了爹爹,而且嫁得十分寒酸。 爹爹根本拿不出像样的聘礼,娘亲的家里也气得不出一分嫁妆。 娘亲就那样穿上自己亲手绣的嫁衣,没有任何喜娘的陪伴,只身坐上爹爹好不容易才租借来的破旧漏风的花轿,嫁了爹爹。 破旧漏风的花轿,没错,娘亲就是这样形容它的。 不用看,我都能立刻想象到那顶轿子的模样,觉得娘亲形容得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每当爹爹不随娘亲意时,娘亲便会拿这话来揶揄爹爹,爹爹立马就赔笑妥协,他真是将娘亲当宝贝一样护着。 娘亲平安抵达商河后,很快便见到了痴痴傻傻的二娘。 得知二娘的遭遇,娘亲心有不忍,觉得应该为她寻一个好婆家,不然这样下去,她早晚会寻了短见。 可是寻了几户人家后,他们一听女方是二娘便立马纷纷避之不及。 后来城里一个出了名的烂赌懒汉自动找上门来,要娶二娘。 娘亲自然不允,他便恼羞成怒,有一天直接将二娘堵在大门口,骂骂咧咧得对她极尽羞辱之词。 娘亲和爹爹闻讯赶到后被气到不行,谁说无人肯娶二娘。 娘亲当即就对爹爹说道,“你娶了她吧,我知道她是良家人,做妾着实委屈。可是现今这般情况,你若是也不管她,她早晚会想不开而自寻短见,救人一命胜造七世浮屠,更何况她是因你们而蒙难,她对你们有恩。” 二娘说娘亲当初的这番话,她听得很是真切,至今记忆犹新。 她无法言语当时的心情,只是暗下心誓,一定要生生世世地为爹爹和娘亲做牛马,绝无怨言。 二娘嫁了过来后,娘亲从未将她看作妾侍,可她却是一直恭敬地称呼娘亲为夫人,无论娘亲如何纠正她就是不改口。 她同娘亲相处得犹如亲生姊妹,待我和哥哥更是视如己出。我有时真的觉得她不像是我的二娘,反倒更像是我的姨母。 第31章 苦练女红 二娘又一次详尽地向我讲示如何穿针引线,如何在绣布上绣出美轮美奂的图样。 这次我静静地看着居然毫无困意,我想我也许有些明白了娘亲和二娘为何那么逼迫我要亲手绣自己的嫁衣。 也许这是女子可以不用他人赋予而能亲手为自己未来的姻缘绣制出一份期许。 我学着二娘的样子,捏着绣针,仔细地在大红绣布上刺着花样。 喜欢粗耍刀剑的我,对这般精细的活计真是废尽心神。 眼花手麻不说,还枯燥乏味到极致。 数次我又想撂挑子不干,可一瞅到坐在身旁的二娘,我便忍了下来。 虽然我还不知我未来的夫君是何许人也,但二娘说得对,有期许总是好的,自己还是应该亲手绣制自己的嫁衣。 闷头连绣了几天,我瞅着眼前那已被绣得半满的红色绣布,有些抑郁。 二娘则在一旁不停地违心夸赞,说我绣得还不错。 我沉着脸没有回应,就算我再如何没脸没皮,可眼睛还没瞎。 我瞅得见自己都绣了些什么东西。 鸳鸯不像鸳鸯,蝴蝶不似蝴蝶的,白白糟蹋了一幅幅的好绣样。 “阿贞,阿贞。”就在这时,门口有人轻声唤我。 我抬眼瞅了一下,果不然又是那孙延龄。 他看似很懂礼数,没有越矩地站在门外,可身子却向屋里探进来大半。 我没有理他,低头继续绣花。 倒是二娘笑了一下,招手让他进来。 孙延龄立马抬脚进屋,先是恭敬地向二娘问了声好,然后就兴冲冲地一屁股盘膝坐到我的绣案对侧。 我连头都懒得抬,伸手过去推了他一下,甚是嫌弃地嚷道,“起开,遮住光了。” 孙延龄立马识趣地蹭坐到我斜对面,把光亮让出。 “阿贞,我刚押送粮草回来就听说,王爷准你进军营了?” 我依旧埋头穿针引线,对孙延龄爱搭不理。怪不得这几日甚为清静,原来是他孙延龄不在。 孙延龄见我没有应声,便自寻台阶下台,歪着脑袋,观起我的绣布。 “阿贞。”他的声音透着欢喜,“没想到你还如此手巧,这花皮狗真是绣得栩栩如生,夫人瞅见一定喜欢。” “噗!”一旁二娘应时轻笑出声。 我面无表情地缓缓抬起眼皮瞪向孙延龄,冷声问道“你长眼了吗?” “什么?”孙延龄显然被我问得一愣,不明所以。 我一拍绣案,恼羞成怒,“这哪里像狗了?!” “不,不是,狗吗?!”孙延龄被我这么一惊,吓得霎时磕巴起来。 “这是鸳鸯,鸳鸯!” 我指着绣布,毫无底气地大声吼道,“我知道自己绣得不好,可你也不能这般羞辱人。” “阿贞,我,我不是......”孙延龄连声想要辩解。 “不是什么!” 我咄咄逼人,不容他讲话,“你就算将它说成个水鸭子,我都可以不吼你。但你竟然说它是狗,你说它哪里像狗,哪里像了?!” 孙延龄睁着大眼,身体僵直着微微后仰,吓得没敢出声。 可我却不依不饶,唾沫横飞地极力为自己的拙技辩解,“要是狗的话,它的腿呢,腿在哪儿?!” “这,这不是?” 孙延龄居然还不怕死地伸手指了一下,说完便小心翼翼地瞧着我。 “你瞎啊。”我大力地敲起他所指的地方,“这是水纹!” “水纹?不,不是狗腿?”孙延龄的脸都要贴到绣布上,他的神态告诉我,他正在拼力说服自己那就是水纹。 看着他这般费劲儿的模样,我不由再次将绣案一把推倒,负气道,“不绣了,鸳鸯都绣成了狗,顶着这样的盖头出嫁,我定会被大家笑掉大牙。” “盖头?!”孙延龄听言连忙将绣案扶起,拍了拍上面沾染不多的尘土,“阿贞,你绣得是盖头?你......你的?”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是我的,难不成还是你的吗?” 谁知我的话音刚一落下,孙延龄的脸颊瞬时羞得通红。 只见他猛然起身,倒是吓了我一跳。 “你做什么?”我不满嚷道。 可孙延龄却不应我,目光一直躲闪着,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原地顿了几步后,转身就跑,连告辞的话都不讲,真是莫名其妙。 我冲着他的背影唾弃了一下,低头继续绣花。 第32章 火烧盖头 几日之后,娘亲捧着我绣好的鸳鸯盖头看了好一会儿,脸色慢慢由红转白,最后变得铁青,她的手指抖得实在厉害,几次险些背过气去。 “娘亲。”我试探地唤了一声,“现在我可以去军营了吧?” 娘亲脸色阴沉地回瞪了我一眼,一言不发。 我全当她是默许了,赶忙起身告退,“那阿贞去去就回。” “慢着。”娘亲应声止住我的步子。 我心下暗觉不好,慢慢回头看向娘亲,却见她差了旁人去支火盆过来。 还好,只是支火盆,我不由松了口气。 “娘亲。” 我下意识地侧头瞅了瞅屋外的艳阳天,甚是讨好地冲她笑道,“支什么火盆啊?这都快入伏了,天闷气燥的,你要是觉得冷就出去晒晒太阳吧。要不这样,等一会儿我从营中回来,我陪你去园子中逛逛。” 我承认,此刻我本是不该多言的。 “你倒是孝顺。” 就见娘亲忽的一声冷笑,没错就是冷笑,直笑得我心惊肉跳,我没有料到娘亲竟能露出这般阴险邪恶的表情。 就在这时,仆人们手脚麻利地将火盆抬进屋来。 我紧张兮兮地盯着娘亲的一举一动,不知她意欲何为。 但我万万没想到,娘亲接下来的行为会如此的狠辣。 她居然随手一扬,将我那苦心绣好的盖头给直接扔进了火里。 “娘亲。” 我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地奔去一把将盖头从火盆里捞出。 还好木炭并未燃起,微小的火苗只是舔过了盖头的边角,燎黑了一块,可我还是心疼到不得了,将其当宝贝似的护在怀中。 盖头没有被烧成,娘亲气愤难忍,当即走到我的身前,大力拖拽起我正护在怀中的盖头。 我也是躲闪反抗,同她纠缠。 娘亲的毅力异常强大,我实在被她逼迫到不行,索性一咬牙,顺势死死抱住了身旁的屋柱,闭目大喊,“娘亲你别逼我,你要是再想烧了它,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娘亲听言,果然就停下手来。 半响没了动静,我这才微微睁开眼睛,甚是委屈看向她,“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心力才将它绣好吗?” 是的,很辛苦,一说起来我就想哭。 娘亲气短,手也是抖得特别厉害。 “你费尽心力就绣出了这等玩意儿?” 她指着我便是破口大骂,“你也不怕让外人笑话,将来我要是许你顶着它出嫁,那我就先你一步撞死在这柱子上。” 娘亲越说越是气急,扯过盖头的一角还未展平,就用手指在上面大力点戳,“你瞅瞅,你瞅瞅,你都是绣了些什么,这是狗还是驴?!” “鸳鸯!”我随口反驳。 他们真是欺人太甚,孙延龄说它像狗已是伤尽我心,如今怎又和驴扯上了关系。 娘亲气得几近晕厥,半响才缓过气来,不由用哄骗的口吻同我招手,“你把它给我,我就算不烧了它,这盖头也做不得数。你回去再重新给我绣一个来,我应承你的事便还有效。” “你怎能这样?!” 我一听,急得大呼出声,“我的手本就拙劣,再绣一个无非还是这个模样,我明白了,你就是在骗我,你根本没有想过要让我再去军营。什么绣嫁衣,都是你搪塞我的由头。” “放肆!”娘亲厉声大喝,看来她是彻底被我给激怒了。 我瞅着她凶狠的神情,霎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颤儿,话语应时被噎在了喉口。 这场盖头的争夺战,最后以我的惨败而告终。 我的鸳鸯盖头终是被娘亲给烧了个干净,而我则乖乖地回房绣起了第二件。 第33章 娘亲关怀 “这里要像这样地再挑一针。” 二娘正在仔细地教我如何绣制鸳鸯。 可我却感到脑子里实在是懵得很,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二娘见我木怔得就像个痴儿,不禁悄声叹气,收回手来,自顾低头绣花,也不惹我。 我却忽的开口唤道,“二娘。” “嗯?”二娘应声,侧眸看着我,“怎么了?” 我正视向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老实跟我讲,我娘亲对待你是不是特别的苛刻和恶毒?” “这怎么可能。” 二娘就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夫人待我如同亲生姊妹,你为何要这样问?” “那她对待哥哥呢,好不好?”我不假思索地又是问道。 “你平日里也能瞧见......”二娘被我整得有些糊涂,颇为不解地应了一声,“这骨肉连心,自是好的啊。” 我不禁垂眸,委屈异常地嘟起嘴巴,“可她偏偏对我差劲儿,看来我并非她亲生。” “阿贞。” 二娘赶忙抬手扶上我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竟是说些胡话。” 我无力地将二娘的手拿开,语气很是颓废和低落,“如果我是娘亲亲生的孩子,那她为何要这般歹毒地对待我?” “夫人哪有歹毒地对待你?”二娘顿感荒唐地笑出了声。 “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我边说边抬起自己结满伤痂的十指头,心疼地看了又看,“这都第三件了,她还要烧,我知道她就是想要逼死我,如此一来府里便可以省下一个人的饭食。” “不许胡说。”二娘忽的敛起笑容,正声瞪我。 我本是抱怨地开了一句玩笑话,不想二娘却当了真。 “阿贞,你不可以怨恨夫人,夫人所为都是为你着想,你要明白。” “这样的话我早就听腻了。” 我有些不耐烦地随口顶了一句,“反正我是没有瞧见她哪里为我着想过。” 二娘的神情微怒,“你讲这种话真是太让人寒心了,你可知当年夫人为了生你,差点连命都丢掉。” 我从未见过二娘生气,不由吃惊地有些愣神。 二娘也不管我,就是继续说道,“我至今还记得那日的情景,夫人忍痛抓着我的手同我说,如有不测,万不可顾她,一定要保住孩子,让我视如己出并将孩子好好养大,绝不能让任何人耻笑和欺负。” “这是我娘亲说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 二娘提起绣针,递到我的手边,“夫人万事都在替你思虑周全,她让你绣嫁衣,不过是想你出嫁时可以穿得体面,不被别人笑话。” 我默默将绣针接过,脑子里仍是懵怔。 我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将二娘口中那光辉无比的慈母形象放到娘亲的身上,想想都是觉得诡异和惊悚。 二娘见我发怔,以为我正在愧疚,不由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恢复往日的柔和,“你知道夫人的苦心便好,现今还是用心绣好盖头才是最为要紧的事儿。” 我看了看二娘,然后鬼使神差地低下头,竟是真得乖乖绣起了花样。 第34章 夜偷盔甲(一) 终于,在我千辛万苦地绣完第四件盖头的时候,我的鸳鸯总算有点像水鸭子了。 娘亲勉强接受了它,说尚可入眼。 可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说女子自绣嫁服是为了讨吉利的话。 那娘亲都烧了我三个亲手绣制的盖头,这难道就不是讨晦气了吗? 不过,此时此刻我没那闲情去同她辩驳。 我一门心思地冲出了娘亲的房门,欢欣无比地朝天展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军营了。 终于可以不用再硬闯关卡,受尽那苏祈的脸色。 终于可以穿上盔甲,扬鞭策马。 我乐呵呵地蹦跶去马棚,正好撞见从营中回来的哥哥。 瞅了一眼哥哥一身的行头,我不由顿步。 我差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现在还没有盔甲,这让我如何扬鞭策马?! 哥哥一脸莫名地从我身旁走过,不知我为何要一直紧盯着他看。 我也不放声,眼睛却是看得有些发直了,他身上的盔甲实在耀目的很 没关系,盔甲,哥哥有。 我当即决定,勉为其难地先去拿哥哥的盔甲来穿,凑合一下。 于是,夜半三分,我便偷摸进了哥哥的卧房。 他从未有锁门的习惯,这个我再清楚不过,因为我亦是一样。 我们之前都是住惯营帐的,那帐帘一撩一放就可自由进出,现在想来都是无比的肆意和畅快 哥哥的屋子里熏着香,我觉得这气味并不好闻,不禁有些不适地吸了吸鼻子。 他的盔甲就挂在床边的架子上,借着月色的光亮闪着诱人的光泽。 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轻声取下盔甲,迫不及待地就往自己身上套。 这盔甲看着还不错,就是有些不合身,又太重,内里还透着一股子哥哥身上的汗臭味。 但我并未对此太过计较和嫌弃,因为我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于是,我笨拙转身,举步艰难地往房门口走去。 心想,等会儿回房以后,我一定要仔细地将这身盔甲擦拭一遍。 它们之前跟着一身臭味的哥哥真是太苦命了,之后我会好好疼惜它们的。 好不容易费力地挪到了房门口,我刚一抬脚准备跨过门槛,头上的头盔正好歪下,挡住了我的眼睛。 我一下没能迈出,嘭嗵一声,整个人便被门槛绊倒在地。 门槛硌到了我的肚子,我也是被摔得七晕八素,趴伏在那里,动弹不得。 哥哥猛然从床上坐起,警惕地环视了四下,然后就发现了正横趴在房门口的我。 他很生气,跳下床,走过来没有多问,也不将我扶起,就是弯腰十分粗鲁地将我身上的盔甲扒掉。 我哪里肯依,手脚并用地同他反抗,但最后还是敌不过他。 哥哥将盔甲扒掉后便随手扔到地上,然后一把抓住我的双脚脚踝,直接将我整个人给掀出了房外。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哥哥的房门在我面前被重重关上,随之而来是门内木栓上锁的声音。 整个过程下来,哥哥都是一声没吭,他当真是不顾我的死活,将我看成了麻袋。 第35章 夜偷盔甲(二) “孔廷训!” 我周身疼痛难忍,实在站不起身,只好摸爬着去愤力拍打哥哥的房门,凶狠至极地直呼他的名讳。 我如此大声的叫嚷,一时间惊起了四下的犬吠和好几个守夜的奴仆。 可屋内的哥哥却毫无回应,依旧将我视作无物。 我拍打了好一会儿,胳膊腿儿才渐渐缓过劲儿,只是手掌被拍得有些痛麻。 这时,竟有不知死活的仆人过来为我掌灯,我眼睛眯了一下,这才暗觉失态。 正眸看了看眼前紧闭的屋门,我自知哥哥今夜是肯定不会再应承我了,于是只好起身,灰头土脸地自行返回房间。 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天色刚一大亮,我夜半偷盗哥哥盔甲的英伟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定南王府。当时,我正准备去吃早饭,不巧刚好听到回廊拐角处有两个老奴在暗传我偷盗,我一听吓得差点摔了个跟头。 我只是去拿哥哥的盔甲,怎就变成偷盗。 心下不禁一想,爹娘此时肯定又是被我气得半死,而哥哥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绝好的机会,定是添油加醋,又将我形容得十分不堪。 我现在过去同他们碰面,无疑就是找死 为了自保,我只好折回房间,再次将自己蒙到被子里,闭门不出。 这在被子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我早就知道。 又闷又热不说,肚子还是饿得咕噜作响。 我虚弱地揉着肚子,约莫算着这个时辰大家应是都吃完了早饭。 可我没去,居然也无人过来唤我,看来爹娘果真是生气了。 “怎么又捂上了?!” 就在这时,有人开门进屋,伴着一声爽朗的笑语。 来人是爹爹,我惊得赶紧将被角握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假装正在熟睡。 我的床边往下一沉,爹爹的声音近到咫尺,“今日你不是要随爹进营的吗,怎么还不快起来?” 我顿时眼睛睁大,全然忘了其它,连忙将被子踢到一边,坐了起来,正对向爹爹,“我可以去军营,你不罚我?” “我为何要罚你?” 正视到爹爹含笑的眉眼,我立马心虚地移视别处,支支吾吾了半响,才嘟囔了一句,“想必哥哥早就同你们告了我的状。” 爹爹听言并没有立即应声,只是笑得仍旧温和。 我自知理亏,只好将脑袋垂得很低。 “我知道错了。” 我的声音更是小得微不可闻。 爹爹笑了一下,“你又是做错了何事?” 我知道爹爹这是在揶揄我,只好不打自招地小声说道,“我不该不问哥哥的意见,就去拿他的盔甲,可我真得不是故意偷盗..”我怯生生地瞥了一眼爹爹,依旧小声,“真的,我没想过拿哥哥的东西也算偷盗。” 我极力辩解着,生怕爹爹会听不明白,真把我看作了小偷。爹爹向来是最恨偷盗之事,他说此行十分有损阴德。 早年他也是年少无知,才会跟随别人行鸡鸣狗盗之事,如果老天要损也就损他一人,他的子孙后代绝不可再盗取他人的一丝一毫。 第36章 倚仗爹爹 让我没想到的是爹爹并没有发怒,而是听完我的叙述后,朗声大笑起来。 “你这丫头,想要什么东西就同爹讲,难道爹还会不给你?” “爹爹。” 我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又试探了一下,“你真得不生我的气?” “我为何要气你。” 爹爹笑得很英气,“正如你所讲,拿自己兄长的东西,又怎能算偷呢。” “对对对。” 我想也没想就连声附和,可对上爹爹的笑眼后,我忽又委屈地垂下头,“可是别人并不这样想,尤其是哥哥,他真是小气得很,他的东西就算是个破烂儿,也不许我碰。” “你哥哥还有什么物件儿是你没有的吗?” 爹爹看似是听进了我的委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颌,问道。 “有,当然有,很多很多!” 我一听,当即心里欢喜,一下便来了精神。 我脱口而出,滔滔不绝,“比如他那把蟒皮弓,那件狐皮大氅,那双三层牛皮的战靴..”我摇头晃脑着,忽的又一摆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是盔甲,像哥哥身上那件一样闪亮的盔甲。” 爹爹应时点了点头,“可是你哥哥的个子比你高出了大半,他的盔甲你自是穿不上的。”爹爹见我神情淡下,不由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命军器所特意为你赶制了一套。” “真的?比哥哥的那套闪亮吗?!”听言,我眼前再次一亮。 “当然。” “那我要这盔甲的样式是和爹爹的相同?” “为何?” “那就比哥哥的高级啦,到时我要穿着它,好生地气一气哥哥。” 爹爹直了直脖子,应声我道,“好吧。” 我顿时欢心大笑。 爹爹见状也是跟着笑起,“还有其它想要的吗?” 我不由静下来,想了想。 其它?战马我有阿宝了,哥哥的那匹栗子鬃根本不及阿宝分毫。那我还缺什么呢,对了。 “佩刀!”我大声喊出。 “佩刀?”爹爹听言不由为难地一蹙眉,“女儿家佩刀却是不妥。” “有何不妥?”我以为爹爹又要想法子搪塞我,连忙紧张兮兮地探头瞧他。 爹爹瞅见我这般神情,原本想忍住的笑一下没能忍住,“佩刀是不妥,可佩剑还是可以的,我那儿好像正好有一把绝世宝剑,质轻无重,但剑锋无比,削铁如泥。” “真的吗?给我,给我。”我激动到不行,双手紧紧地抓住爹爹的胳膊,“一定要给我。” 爹爹笑而不语,点了点头。 我欢喜之余,不忘追问,“那哥哥没有吧?” “他怎会有的。” 我眉眼都快笑到了一起去,“爹爹,哥哥佩得那把是不是个破刀?” “嗯,是挺破的,连你那柄剑的半分都不及。” 我猛然就从床上跳起,拖拉着鞋子就往房门外冲,全然将爹爹忘在了脑后。 我迫不及待地要去找哥哥,将如此好的消息告诉他,他的那把佩刀是个破烂儿。 很快,我的盔甲会比他的闪亮,我的武器也会比他的锋利。 他再敢闲来无事找我笑话,我就要他好看。 第37章 跟屁之虫(一) 可惜我在府中并没有寻到哥哥,从小厮那里得知哥哥早于清晨时就先行去了军营。 他倒是躲得挺快,我也不气馁,向他耀武扬威并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我回房稍作修整后就跟着爹爹进营。 爹爹骑着高头大马,很是英武,我紧随其后,夹道两边的将士纷纷向我们行礼, 此情此景,自是让我心下乐开了花。 很显然,这些将士们如今瞧我的眼神都是非同一般的。 我不由更是趾高气昂,抬着眼皮巡视一番,却没在众人之间瞧到苏祈的身影。 这样的场面,他怎能不在,不然我此刻的威风要向谁显摆。 想到这里,我当即双腿一夹马腹,也不同爹爹知会一声,调转马头就冲苏祈的营帐直奔过去。 可苏祈并不在自己的营帐里,我心下莫名有些失落。 就在这时,我瞧到一名士兵正欲从我马侧走过。 “等一下。” 我忽的展剑拦住他,扬着下巴问道,“知不知道苏祈在哪儿?” 听我问话,那士兵显然一惊,眼睛瞌巴瞌巴地望着我,支吾了半天就是不出声。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肯定是知道苏祈的下落,只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我。 “快说!”我可没那闲情逸致同他磨蹭,不由很是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不想,那军士的脖子应声打了一颤儿,连忙抬臂指向西南方的校场。 我立马会意,驱使阿宝又奔那校场而去。 苏祈果然就在那里,远远望去,他身姿挺拔,在一众将士中间尤为显得灼目。 我从马背上跳下,像模像样地整了整衣襟,然后牵起阿宝,昂首挺胸地往校场走,心下不断揣摩着一会儿见到苏祈要讲什么样的话语才能让自己显得更加威风和得意。 “阿贞!” 一声惊喜呼唤忽然在我耳侧响起,直惊得我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紧接着,孙延龄那张晦气到家的脸,要死不死的闯进了我的视线,挡住了我眼前原本的大好风光。 怎么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他孙延龄?! 我很快便缓过劲儿来,十分嫌恶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不发一声。 不过,不得不承认,孙延龄确实有些本事,无论我身处何地,他总是能诡异而快速的找到我。 “阿贞,阿贞。”孙延龄也不等我的回应,一打照面就是连唤数声阿贞,好像他叫得越多,我越是会搭理他似的。 “我寻思着,你今天肯定会来。” 见我仍不应声,孙延龄也不生气,反倒还兴高采烈地又往我身前凑了半步,声音很是聒噪,口水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真是让人厌烦到不行。 “起开!”我实在忍受不住,不由分说地就将他推向一边,起步继续向校场走去。 可孙延龄却如同狗皮膏药一般,很不知趣地紧跟在我身侧,嬉皮笑脸地随着我一起走,“阿贞,你要去哪儿?我陪你。” 我不应声,自顾走着。 就在这时,我一直紧盯在眼里的苏祈突然抬眸,往我所处的方向瞥了一眼,看似很不经意,可我知道他看到了我。 同他四目相对,我竟是一下子顿住,止步不前。 孙延龄赶忙也跟着停下,探头望着我的脸,关切问道,“阿贞,你怎么了?” 第38章 跟屁之虫(二) 苏祈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率先收回视线,就像随意瞥见了同他毫不相干的东西,居然完全将我无视。 我心下一堵,很不舒服,瞬间就失了要去校场同他炫耀的兴致。 “阿贞,你倒是怎么了?” 孙延龄不明我为何突然神情失落,只是循着我的视线望去,瞧见的却是一校场黑压压的士兵。 被苏祈无视,我自知尴尬,当然不便解释,于是我侧头瞥向孙延龄,故作无事地随口问了一句,“没什么,我就想知道孔廷训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孙延龄一听,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这..我今日还没瞧见他呢。” “怎会?!”我不解,“府中小厮跟我说他清晨就进营了。 “反正我..我就是没瞧见他。”孙延龄的话语有些支吾。 我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也懒得同孙延龄多费口舌,当即便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瞧没瞧见无所谓,你现在就陪我去找他。” 见我语气强硬,不容人回绝,孙延龄只好乖乖转身,随我往营里走去。 身后,校场上的将士们喊杀声震天响地,听得着实让人心烦,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头也不回,一门心思地就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也不知哥哥跑去了哪儿,孙延龄带着我几乎翻遍了整个军营也没有寻到他。 直到最后,我步出哥哥那空空的营帐后顿时止步,不想再走了。 原本还强撑着的一股子硬气彻底泄下,肚子里随即便是十分不争气地发出了一连串响声。 这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足够丢尽我的脸面。 我应时斜瞄了一眼身旁的孙延龄,原本想装作无事。 可谁知,孙延龄的耳朵贼灵,此时,他的眼睛早已盯着我的肚子在瞧。 “阿贞,你这是饿了吗?”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我。 “嗯。” 明知故问,我白了他一眼,也不想掩饰,就毫不犹豫地冲他用力一点头。 我确实饿,而且又饿又累又崩溃。这,我也是没得办法的啊。早上太过高兴,出门又急,到现在我还是粒米未进。 孙延龄一听我饿,立马本能在身上地摸索,看样子是想给我找点吃食。 我一直说他蠢笨,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你看他此时一身戎装,硬梆梆的盔甲,哪里藏得住干粮,他倒是能摸索个什么出来。 我旁若无人地又是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起步欲走。 孙延龄赶紧拦住我,神情很是愧疚,“阿贞,我这身上也没带吃的,要不你随我来,我烤鱼给你吃。” 鱼?!我听言眼前不禁一亮。我爱吃鱼,这人人都知道。 “那个,鱼..”我故作矜持微扬起下巴,看似不在意,可嘴唇却不知觉地相互抿了一抿,“这有吗?” “有有有,当然有!” 孙延龄见我似是被他说动,情绪瞬时高涨。 我看了看左右,又有些迟疑,“这军饷公费买的鱼,咱们现在私吃,好像不太好吧?” “阿贞,你可真是多虑了,那不是公家之物。”孙延龄立马笑着为我带路,言语神态甚是浮夸,他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小片竹林,继续说道,“看到那片竹林了吗,就在它的后面有个湖,那湖里的鱼多了去了,各个都是肥美无比。” 第39章 跟屁之虫(三) 军营里有一小片未被砍伐的竹林,这我倒是知道。 可我并不知道那竹林后面竟还有湖水,地方还不算小,放眼望去,碧绿无波的,很是静幽。 孙延龄刚一把我带来这里,就赶忙脱下靴子,跑进水中去抓鱼。 我没有跟过去帮忙,而是负手漫步四周,审视着这块难得的静谧之地。 湖边有堆积如山的乱石,乱石下爬满了一片绿色的藤蔓,藤蔓上那叶子的形状,我从未见过,而且蔓条与蔓条之间排列很整齐,不像是天然长成,反倒更像是人为栽种的。 我随手托起一片叶子瞧了瞧,我不喜花草,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我便无趣地又将叶子放下,目光顺势投上眼前的乱石之顶。 乱石大小不一,石面上还有人工凿制的痕迹,这应该是先人开山留下的。 怪不得爹爹当初驻营在此,唯独留下这一小片竹林没有砍伐,原来是为了掩住林后这一堆小山般的石头。 我瞅着那乱石顶上应该还算平整,心中不禁想,若是站到上面,眺望湖水,必定会别有一番情境。 于是,我当即摩拳擦掌,没有片刻迟疑,三两下就爬上了乱石。 本想就此一气呵成登顶,然后飒爽英姿地冲着底下的孙延龄显摆一下,可惜最后一步时被脚边碍事的裙摆绊住。 我猝不及防地向前一磕,趴跪在地,没能立刻站起身来。 “阿贞,你看这条可不可以?”就在这时,崖下湖中的孙延龄欢喜声起。 我跪爬了两步,探头往石崖下瞅了瞅。只见孙延龄正双手紧紧掐住一条肥大无比的湖鱼,喜滋滋地朝向岸边我方才所站的方向吆喝。 “阿贞?”他见我不在,顿时慌乱不已地左右转头,环视四下,寻我的踪影。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孙延龄在那儿叫唤个不停,随手捡了颗石子就冲他身边的湖面掷去。 石子“嗵”的一声落进水中,激着水花,泛起阵阵涟漪。 孙延龄应声抬头,同我四目相对。 “阿贞!”还没等我开口,他忽的大叫,吓了我一跳。 我刚想斥他一声,却见他手里正掐住的湖鱼在拼力摇头摆尾的挣脱开去,跌入水中。 大肥鱼跑了,我心下痛呼。 可孙延龄只顾望我,并没有赶紧弯腰再去抓住它。 “阿贞,快下来。”他像只鸭子一般,张着两条腿,扑踏着水花,不管不顾地跑回岸上,“这石头松动得很,上面太危险,快下来。” 我没有动,虽然也自知他这是在关心我,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地对他渐生鄙夷,我还真是从未低看过他孙延龄,就连爬个松动的石头堆,也能将他吓成这般模样。 “阿贞,下来,你快下来呀。” 孙延龄急到不行,纵使隔得老远,他的声音还是叽喳得我耳朵疼。 瞅着他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好像我要是再不下去,他便会立刻在我面前抹了脖子。 没得办法,我实在被吵得心烦,只好按着原路又爬了下去。 孙延龄见我往下爬,赶忙跑来,紧张兮兮地仰着脑袋,虚张起双臂,一副随时准备接住我的姿态。 我的脚扒拉了他一脸的泥土和碎石子,他都无暇去顾及。 直到我平安落地,他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可我却一把揪过他的领口,兴师问罪。 “你在这儿叽喳个什么劲儿,大肥鱼都被你放跑了,你赔我!” 第40章 坏我好事 我恶狠狠地咬着牙怒斥孙延龄。 孙延龄则缩着脖子,被我训斥着一愣一愣的,半响都没反过点劲儿来。 “你再去将方才的那一条给我抓回来,告诉你,我就要那一条,别想糊弄我,我可记得它的模样。” 我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我故意的。 人脸都辨不全,我又怎么可能会记得鱼脸。 我就是以此来气他孙延龄,想让他厌烦我,最好能甩脸子走开,这样我的耳根便还清静一些。 可谁知孙延龄并没有恼怒,反而在听完我的话后连连点头,二话不说就转身又是冲进了湖里去抓鱼。 这次,换作是我有些傻住了。 我惊诧万分,被我这样刁难都还不生气?他孙延龄当真是一脑袋的浆糊?! 孙延龄很快便抓到了一条更肥更大的湖鱼,又像个水鸭子似的扑腾地跑回岸上,一副献宝的模样将其送到我的跟前。 我盯着那鱼正不停地冲我张合着嘴巴,肯定不是方才的那一条,但我也不好意思再为难孙延龄,只当默许地点了点头,然后将他的手从我眼前推开。 孙延龄立刻拔出匕首,利落地刨开鱼腹,动作娴熟而快速,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胃里莫名翻腾,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场面真的太过血腥和恶心了。 我怕再这样瞧下去,会没了食欲,于是赶紧起身,假意去捡些烤鱼要用的树枝和石头,以避视躲开。 孙延龄将鱼清洗好,见我正抱着的一小捧树枝,赶忙跑来接了过去。 我也不推脱,空出手来正好无事可干,便索性坐到一旁,托腮看着孙延龄将柴堆支起。 “阿贞。” 我少有的安静,让孙延龄忘乎所以,他竟推心置腹地要与我聊起家常。 “你想要盔甲,为何不同我讲,我可以..” 他怎知我想要盔甲?昨晚才发生的事,这么快就传进了营中?! 我当即截住孙延龄的话,凶神恶煞地质问道,“你怎会知道,你不是说今天没瞅见孔廷训吗?!” 没错,一定是孔廷训。 不然还会有谁,将我夜半偷拿他盔甲的事情到处宣扬,坏我名声。 他当真是我的亲哥哥?! 孙延龄自知失言,连忙抬头,目光却是躲闪,不敢看我。 我眯着眼,面色不善地瞅着孙延龄的神情。 怪不得,我会一直寻不到孔廷训,原来是他们两人在合伙耍弄,带我到处绕圈。 “阿贞,我..”孙延龄支吾着想要解释。 “行了,不要讲话,我不想听。”我没好气地剜了孙延龄一眼,然后把脸别向一边,不去看他,嘴边却是不由自主地将哥哥点名道姓地低声咒骂了数遍。 “阿贞。”我的骂词,孙延龄听得真切,他一边取出火折子一边不知死活地来纠正我,“你不该总是直呼你兄长的名讳。” “我就是直呼了,怎样?!”居然被孙延龄说教,我岂能乐意,“我还要直呼你的,孙延龄,孙延龄,你又能怎样?” 他确实没有怎样,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还应时笑出声来。 “我的不打紧。”他傻乐着,咯咯笑得像只老母鸡,火折子都没握紧,掉进了柴堆里。 第41章 草包之人(一) 真是没件事情能干好。 我瞅着孙延龄笨手笨脚地将火折子捡起,却怎么样也再引不出火来,便想开口骂他。 就在这时,营中忽的响起了一阵清脆的云哨,如同催命鬼符,我的骂词应声被噎在了嘴边,后背当即不知觉地抖了一抖。 这么快就一个时辰了?!可这一个时辰里我都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我的目光不禁瞅向眼前那还未燃起的柴堆和生鱼,心中顿时怒火中烧。 我猛然起身,想也不想就一脚将孙延龄刚架好的柴堆给踢翻,然后默不作声地转身就走,独自留下正一脸懵怔的孙延龄还蹲在原地。 我只绣出了一件盖头,所以娘亲就许我每天在军营里呆一个时辰。 以云哨为界,听到哨声就必须出营,否则后果自负。 今天应算是我重返军营的大日子,可这一个时辰里,因为孙延龄的羁绊,我什么事情都没做成,我这一脚没有踢到他的脸上就算不错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孙延龄这第一天对我的难缠只是个开端,接下来的日子才让我真真见识到了他的缠头是何等的人神共愤。 我每天在营中的时间本就不多,可还要花上大半个时辰用来甩掉那孙延龄。 无论我如何拳打脚踢和恶语相向,他都是毫不介怀地嘿嘿一笑,我走去那里,他便跟去那里,犹如狗皮膏药一般黏人。 今日我真是被烦到不行,眼瞅着大好韶光又要被白白辜负,我没得办法只好跑去向孙伯伯告状,将我的苦恼添油加醋地对他一一陈述,刻意将孙延龄说得十分不堪。 孙伯伯还听完我的话便勃然大怒,顺手抓起根长矛就去撵孙延龄。 我抱臂站在营帐外,十分解气地看着孙延龄如同兔子一般跑得飞快,而孙伯伯则紧随其后边追边骂。 无论孙延龄跑得多快,终抵不过那近两丈长的长矛,孙伯伯也真是下狠手,竟拿矛尖去捅他孙延龄的屁股。 孙延龄连连吃痛,速度慢了下来,一下子就被孙伯伯给逮住,孙伯伯非常英武,按住孙延龄的肩头,没有多言,直接调转矛头就对他下棍子。 孙延龄被他爹毫不留情地抡了几棍后,也不问被打的原因便跪地连声求饶,不顾及一点脸面。 我最瞧不得他这般模样,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实在是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我自顾转身去了练靶场,留下孙延龄继续被孙伯伯教训。 靶场上,正练箭的士兵很多,可他们一瞅见我过来,立马自觉纷纷退到一边,为我让出空地儿来。 我独立于射台之上,周身几米内空无一人。 将士们都在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自觉英气地持弓,拉箭,射出。 但不成想,羽箭却射到了靶子边上,差点脱靶而去。 这不可能?! 我不可置信地愣了半刻,然后连忙下意识地看向周围,还好大家的神情都没什么变化,似乎没人觉得我射得不好。 我敢忙又取一支箭,运足力气射出。 这次比上次射得要好,可较之我从前那箭箭都是正中靶心的本事来说还是差劲儿。 或许是很久没有握弓的缘故吧。 我不信邪地又是连射了几箭,仍是没能射中靶心。 我当即将身旁箭筒一把推倒,羽箭散落一地,心情亦是糟糕透顶。 第42章 草包之人(二) 一定是这些箭不好,一定是。 我不由伸手冲向不远处的士兵,命令道,“拿箭来,要新的。” 那士兵立马会意,赶忙取了新的箭筒,恭敬地递了上来。 我抽出一支,稍微沉了会儿气,然后轻一咬牙,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周围顿时呼声四起。 我得意非凡,于是又抽了一只,准备继续炫耀我的本事,可箭还没上弓,就听孙延龄唤我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手中一顿,应声抬眸望去。 就见孙延龄已是兴冲冲地快要跑到我的近前,一如既往的一脸晦气。 我无声叹了口气,为何就是甩脱不掉他,我才刚让他被教训完,可他面对我依旧还是这般嬉皮笑脸的模样。 到底怎样才能让他厌烦我?! 也许.. 我默默上箭,抬臂,将箭头对准了不远处正奔来的孙延龄。 孙延龄见状赶忙止步,本能地抬手挡在身前,惊道,“阿贞,你这是做什么?” 我歪头,冲他一撇嘴,“回去,立刻,不要让我再瞧见你。” “阿贞,你先将箭放下,别这样。”孙延龄以为我在逗他,很是赖皮地露齿一笑,抬步准备继续前行。 “站住。”我缓缓将弓弦拉满,警告道,“你再靠前一步试试!” 孙延龄的右脚都已抬起,可听我这么一说,立马乖乖地放回原处,立定不动。 “阿贞,我又是哪里惹到你了吗?你不要生气,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我一听他这样的话就恼烦,“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当小孩子来哄骗,你倒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就向我赔不是,像这样不值钱的歉意,我要来干嘛,你当真以为我是好愚弄的吗?!” “不是,不是的。”孙延龄连忙摆手。 “不是,那就给我走开。” “阿贞,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留在这里,你许久都没有练箭,这样很是危险,我在旁边可以照看。”孙延龄极力想讨好我,“你忘了,你第一次握弓还是我教的。” “闭嘴!”我应声看了看左右。 士兵们虽是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可我还是觉得非常丢脸。 孙延龄的这番话就是在羞辱我,说得好像他是我的师傅一般,我没了他就是不行,可他也不想想自己的箭术有多烂,至今连靶中的红心都未曾射中过。 “你也只是教会我如何拉弓,箭是我自己射出去的。”我极力想同他撇清关系。 孙延龄也是赔笑,顺应我的话连连点头,悄不声地起步向我靠来。 “不许笑!”我猛然板起脸,将箭头直直地对准孙延龄,“我的话没用是吧,你再踏前一步,信不信我还让你尿裤子。” 孙延龄一听,脸上便瞬时涨得通红,脚步变得更加急切,“阿贞,你怎又提起这事。”他快步向我走来,语气又羞又急,“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不再提起。” 既然孙延龄将我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那我自是也不用再同他多费口舌。 我当即松开手指,飞箭顷刻离弦,稳稳地射中在孙延龄的脚边,箭头陷入土中,惊起一小片沙尘。 孙延龄大惊失色,连连退步,最后跌坐在地。 多年前,也是同样的场景,我一箭射到孙延龄的脚边。那时我刚刚可以射中靶心,原本是为了向他显摆一下我的箭术。可不想他却被吓傻,然后旁若无人地在我面前尿湿了裤子.. 第43章 将门恶女 哥哥说,因为那****在靶场莫名地射了孙延龄一箭,现今军营上下都在口耳相传,说我是个歹毒十足的刁妇恶女。 我不以为意,全当没有听见,低头专心致志地绣着嫁衣上的蝴蝶红花。 被人侧目,早就料到的,我本想不生气,只是低估了大家辱骂我的狠辣程度,想不生气都难。 好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等我将嫁衣全部绣完,可以肆意进出军营的时候,我再去同他们扬威立信,好好清算一下这些喜欢背后嚼舌的小人。 不过,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我最先要清算的肯定就是那个吹云哨的小兵。 因为他,我现今哪怕只是听见清脆的鸟啼,手指都会不知觉地发抖,厉害得根本停不下来。 “你倒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哥哥探着头,仔细瞧着我的神情。 我抬起眼皮,同他对视了一眼。 哥哥的样子真是充满了期盼,他期盼着我会为这些辱骂我的言语而暴跳如雷,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我复而垂眸,继续绣花,稳重地不应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生气?” 对于我会如此冷静,哥哥显然没能适应过来。 他居然还以为我魔症了,伸手过来,在我眼前连晃了好几下,直晃得我心烦意乱,特别想一口上去,将他的手指咬断。 哥哥见我仍是没有应声,自知无趣,可又不想就这样离开,于是往我跟前凑了凑,开始自顾说教起我来。 “你这次真是胡闹过头了,刀剑无眼你知不知道,再怎样任性妄为,你也要有个分寸。亏得那人是延龄,才不会跟你一般见识,搁旁人谁肯就此善罢甘休。” 我听言猛地抬头,瞪问哥哥,“不会吧,就此罢休?我都这样对他了,他还不生气?!” 哥哥以为我这是心生侥幸,连忙改口,“他怎会不生气,无端被人射一箭,还让部下瞅见笑话,给你气不气?” 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气我就好。” “你说什么?”哥哥不解。 “我说,他孙延龄能同我置气是最好的。” 我复又低下头,不紧不慢地穿针引线,“况且被说成刁妇也没什么大不了,最起码刁妇是人人都厌恶,既然人人厌恶,那孙延龄自然也不会喜欢。他最好就此烦弃我,烦弃到一眼都不想再看见我。” 如若这般,那将是何等的清静,光是想着就觉得欢欣无比。 哥哥被我的这一番话语给噎了半响,真是满脸荒唐。 “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说着他似乎有些气我,于是起身就走,踏出房门时还不忘回头又恐吓了我一句。 “要是真等到无人再愿意搭理你了,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才有病呢。” 我不甘示弱地冲着哥哥的背影就啐了口唾沫。 我想我是绝不可能会后悔的,只不过我确实小瞧了刁妇这个名号的威力。 等我第二天再进军营的时候,沿途所遇士兵看我的眼神都是怪异的。 我只要一瞪向他们,他们立马便是纷纷躲闪避视。 第44章 整治延龄(一) 既然大家都如此怕我,那我何不再整点事情出来,好好坐实一下我这个刁妇的光耀称号。 于是,我放下阿宝的缰绳,一手按住腰边的剑鞘,另一只手则唰地一下将剑抽出,擎过头顶,直指长空。 爹爹赠予我的宝剑,果然非同一般,剑锋耀目,寒气森森。 我如此飒爽英姿,滞住了周围的一切。 还没等我再露出凶狠的表情,四下的士兵就立马惊恐无比地对我退避三舍。 精锐之兵?!这样的胆量如何上阵杀敌。 我颇感无语,看来爹爹要勤加操练他们才行。 我重新执起阿宝的缰绳,放下剑,剑尖抵着地面,拖出一路长长的剑痕,我保持着这样的姿态,径直去到马棚,沿路又是吓坏了一众将士。 将阿宝拴好又喂了些草料,我方才将剑重新入鞘,空出双手来,取下刷子为阿宝刷毛。 爹爹说过阿宝是难得的良驹,所以我特别珍惜和宝贝,照料它一定是我亲力亲为,绝舍不得假手于人。 “阿贞!” 就在这时,一声再为熟悉不过的呼唤冲进我的耳朵,我手中的刷子应声落地,下巴也是差点惊掉。 孙延龄,没错,又是孙延龄! 他自远处奔来,一如既往地冲我灿笑,阿贞阿贞的叫唤了一道儿。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记吃不记打的怪胎。 我不惜顶上那刁妇的名号,只希望他能同旁人一样对我厌恶三分,避而不见。 可如今,所有人都认定了我是个刁妇恶女,但偏偏他却没有。 “阿贞,我来帮你。”孙延龄跑到近前,弯腰捡起了掉到地上的刷子。 “不用!”我没好气地一把夺过,顺势将他推向一边。 孙延龄则嬉皮笑脸地稳住步子,没等片刻,又凑了过来,“阿贞,你准备做什么,我陪你。” 难道,我今日又要花上大半的功夫去甩掉这张狗皮膏药?! 我真是无语叹苍天,侧眸,正想狠狠地剜上孙延龄一眼。 不料,视线却无意中定在了他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根破旧缰绳上。 绳子有些毛边儿,但看上去还是结实无比的。 我忽的奸邪一笑,冲孙延龄招了招手,就像个拍花婆子在诱骗孩童入圈套,“孙延龄,你过来。” “何事?”孙延龄见我主动同他讲话,自是欢喜的不得了,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讲..” 我敷衍应声,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不声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孙延龄毫无察觉,正侧耳倾听。 我迅速取下墙上的缰绳,然后飞起一脚直踹上他的后膝。 孙延龄猝不及防,受力跪地。 我瞅准时机,借势将他按倒在地,双膝死死地抵住他的后背。 “阿贞,阿贞,你这是做什么?”孙延龄犹如一条搁浅的大鱼,在那儿使劲扭动挣扎。 “老实点。”我大力将其双臂别了过来,用缰绳牢牢捆住。 孙延龄居然听了我的话,还真是老实了不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趴在稻草上,模样甚是滑稽可笑。 第45章 整治延龄(二) “阿贞,你快给我松开,别闹了。” 孙延龄的身子虽是不动,可嘴巴却一直没有闲着,叽叽喳喳地叫唤个没完。 “孙延龄,这是我给你的一个警告。” 捆好孙延龄后,我站起身,拍了拍双手,“你若是还不长记性,再继续跟着我,下次我可就不会对你这般客气了。” 我的语气真是凶狠的不得了,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好好好,你先放开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孙延龄连声赔笑,又是这副哄骗小孩子的口吻,我会信他才怪。 我顺势掏出手帕,把孙延龄的嘴给堵上。 可谁知,转眼间,他竟将帕子吐了出来,嘴巴一张一合,继续叫唤不停。 嗨哟,我让你吐! 我又是随手抓了一把稻草塞进他嘴里,然后把帕子展平,直接给他的下半边脸都死死的围住绑紧。 “唔唔唔..”孙延龄挣扎着想要翻过身来,但却没有成功。 我毫不理会地转身就走,临了甩给他一句,“你就在待着吧,到时自会有人能瞅见你。” 身后满是孙延龄那唔唔的求饶声响,我充耳不闻,如释重负般的轻快踏出马棚,仰头挺胸地一展臂,迎接着大好的阳光。 片刻后我复而低下头来,不想一正眼却刚好撞见了站在马棚外的苏祈。 他面无表情地冷冷瞪我,那眼神中的寒意让人心里莫名发紧。 我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实在有些尴尬,心想着要不要冲他展颜一笑,来缓解一下这样的气氛。 可嘴角刚一扯起,我又赶忙敛回。 只见苏祈漠然地收回视线,转身,又一次将我无视地离开。 一而再再而三,屡次这般,他苏祈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儿?! 我不由分说起步就追了过去,大声叫嚷着让他给我站住。 可苏祈不听,走得很快。 我的脚力实在比不过他,被他越落越远,然后一个不留便再也寻不见他的踪影了。 实在累得半死,我不由止步,气喘吁吁地叉起腰,环视四下。 一旁是前几日孙延龄带我来过的竹林,我脑中随即就闪现出那片清幽的湖水,想了一下,我起步走进竹林。 湖水依旧还是那么的清幽,让人心生安逸,我利索地爬上乱石,坐到崖边,双脚悬空,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扔去石子,将平镜般的湖面打破。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远处顿起喧哗,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孙延龄被人放了出来,也只有他才会大惊小怪地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我没有在意,继续丢着石子,心想着就让孙延龄瞎闹去吧,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里来。但是,天不遂人愿,没想到那喧哗声竟渐渐向我靠来。 “阿贞!”一声近到咫尺的叫唤,我的手不可抑止地跟着抖了一抖,心下当即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起身躲藏,就见孙延龄冲破竹林而来。 “哈,我就猜你会在这里。”他见到我后欣喜异常,言语透出不少的得意,可待看清我正坐在乱石崖边时,他又是大惊失色,慌忙喊道,“你怎么又爬上去了,快下来。” 我觉得自己濒临崩溃,望着“神通广大”的孙延龄,呆了又呆。 孙延龄见我不动,连劝数声,我都没有回应。 于是,他索性也爬上了乱石堆,来到我的身边。 第46章 无妄之灾 “阿贞,快跟我下去,这里太危险了。” 孙延龄小心翼翼地在我身侧半蹲下,正对着我的耳边不停唠叨。 我麻木地盯着湖面,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 我好像警告过他,若是再跟着我,后果将会非常严重。 可他偏是不听,既然他脑袋糊涂,那我就让他清醒一下。 盯着平静无波的湖面,我不知觉地又是奸邪一笑。 我悄不声地站起身来,转身向后走了两步。 孙延龄赶忙也是起身,随着我。 “你看那是什么?”我忽的回过头,指向空无一物的湖面,对孙延龄说道。 “嗯?!”孙延龄果然又是中计,转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 我趁机抬起双臂,猛然朝他一推。 “哈,料到你会如此。”说时迟那时快,孙延龄突然很敏捷地一个转身,灵巧地躲过了我的袭击,“被骗了吧,我早有防备,这次可不会再被你..”说着,他的话语陡然一滞,望着我的笑脸也是瞬时僵住。 孙延龄,你好样的!你是早有防备了,可我却没有。 只见我双臂依旧是保持着推人的动作,身子因惯力,正不受控制地扑向前面的乱石崖下。惨了,这次没能整治别人,反倒是害了自己。 本是想推孙延龄入湖,不料会被他躲开。我用足了的力气没能使出去,整个人却被带着跌向湖里。 孙延龄的反应极快,迅速伸手过来拉住我,然后一个转身借力将我带回。可他自己却没那么幸运,脚下的石头受力松动,纷纷滑落,他无法站稳,顷刻就被甩了出去。 我一屁股跌到乱石上,直咯得腰背生疼。 掉进湖里的孙延龄伴着落石,传来几下噗通的水声。随后,便再无其他声响,出奇的安静。 我暗觉不对,赶忙爬到石边探头向下望去。不想这一望,心下当即被吓得漏跳了半拍。 只见眼前的湖面上正微微地泛起血色,湖水被搅浊,根本无法寻到水下孙延龄的身影。 怎会这样,孙延龄是受伤了吗,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如此这般慑人的景象直接将我吓懵,我双臂直直地撑住石面,身体开始无意识地隐隐发抖。 “孙延龄..”我颤声低唤,声音实在小得可怜。 “孙延龄。”我拼力地想将声音变大,恢复如常,可就是无法成愿。 我没想到自己会胆怯成这样,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平日里的英气都跑去哪儿了?! 湖面还是安静,血水也是越泛越多。 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我会害死孙延龄吗,我不敢想。 眼前的一切随即变得模糊,泪水湿满了面庞。 “延龄哥哥,你别吓我,你快出来。” 我跪坐在崖边,失声痛哭起来,茫然而无助。 “延龄哥哥,延龄哥哥..”我哭得不能自抑,连声呼唤。 已是很久没有如此称呼过孙延龄了,真的很久。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会因贪玩而滞留荒野,天黑地冻,只要我感到所遇危难是自己克服不了的,就会像这样大声地呼喊延龄哥哥,孙延龄便真得能很快出现在我面前。 只是这次,我却良久没有得到他的回应。 望着那渐趋平静的湖面,我感到深深的绝望,不知所措。 第47章 延龄哥哥 就在这时,水中突然冒起一连串微弱的气泡,孙延龄的脸应时浮出水面。 他在喘气,他还活着。 我喜出望外,也不知自己此时的神态是哭还是笑。 只是恨不得马上也跳进水中,去查看一下他到底伤在了哪里。 “阿贞。”孙延龄的唇色煞白,眼睛微微的张着,就像熟睡中的人刚被吵醒,“你哭了?别哭,我没事。”他冲我虚弱一笑,可话音刚落,四周的湖水便顷刻又漫过了他的脸庞。 眼见情势危殆,我彻底傻住,脑中一片空白,当即起身就要往湖里跳。 我不识水性,这是我唯一的软肋。 跳下去,不见得能救孙延龄,但也总比见死不救强。 万一下面有水鬼在收命,让我替了他也好。 “别动!”突然有人喝了我一声。 我的动作不禁一滞,一只脚已是踏到半空。 我低头循声望去,见岸边竟有一人,是苏祈。 不知何时他已脱去身上盔甲,正一边冲入水中,一边举臂指向我,神情凶狠无比,“站住别动,不要添乱!” 孙延龄很快便被苏祈救起,就像一条死鱼,僵直地躺在湖边泥泞的湿土上。 我慌忙爬下乱石,奔到他的身边,席地而跪,查看着他的伤势。 他的额头被砸了个血口子,伤口不大,但却十分刺目。 我只能干瞪眼,手足无措,实在不敢去碰触。 孙延龄闭着眼,五官突然痛苦扭曲,他闷哼了一声,手也是无意识地向腿下伸去。 我顺着他手伸去的方向看,只见苏祈正拿着匕首将孙延龄的绑腿一刀割断。 “你做什么?” 我慌乱不已,惊声制止。 苏祈浑身都已湿透,有水正顺着他的鼻尖滴落而下,他喘息略急,还未平复,好似全然没有听见我的惊呼,只是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沿着布料裂口将孙延龄的裤腿撕开一段。 孙延龄的小腿随即显露出来,惨白异常,一道长长的划口,骇人裂着,皮肉外翻。 原来他并不止伤到了额头,我望着他小腿上的伤口,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发颤。 “延龄哥哥。”我轻唤出声,心中很是愧疚,双手不知觉地附上他的手背。 孙延龄的手很冰,冰得不同常人。 或许是感到我手掌传来的温度,孙延龄竟微微地睁开眼睛,眸光有些无神。 他看着我,又是一笑。 我却当即痛哭出声。 “对不起。” 我的声音又是变得微不可闻,我从未想过自己竟还会有这般无用的时候。 “延龄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同你开个玩笑。你的水性那么好,我以为你掉进湖里,顶多就是湿了衣服。我没想过会害到你,我..” “阿贞。”孙延龄适时截住我的话语,他笑得很是无力,不似往日的明朗,“你又被我骗了。” 他反手轻拍住我的手背,宽慰道,“其实我也是在同你开玩笑,我一点事都没有。你看,我好得很。” 说着,他竟一咬牙想要抬动手脚,以向我展示他真的很好。 不料,腿上的伤口被扯动,鲜血瞬时又涌了出来。 第48章 心有余悸 苏祈的手上沾满了血,他侧眸瞥向孙延龄,就像在看一个白痴,“你是好的很,血都快流光了,还再继续犯蠢。” “谁在说话?” 孙延龄不能激,就算他此刻几近晕厥,迷迷糊糊。他还是拼力地睁着眼,试图去看清讥讽他的人是谁。 “苏祈?”孙延龄用仅存不多的力气,极力表现出自己的愤怒。“你怎会在这里?你是不是想同我打一架。” 苏祈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全当孙延龄的脑袋被石头砸坏了,不以为意地淡声应道,“放心,我从不做趁人之危的事。” 可他的话刚一说完,就用衣带在孙延龄伤口上方的部位使劲一勒。 那下手的力度之狠,怎么看着都像是在趁人之危。 孙延龄顿时痛呼出声,眼眸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你又在做什么?”我吓到不行,生怕苏祈会将孙延龄弄死,“你别动他。” 苏祈听言抬眸,总算正视看了我一眼。 他随即松开正绑了一半的衣带,双手冲我一摊,似是挑衅,“那你来。” 开什么玩笑?! 望着孙延龄那还在血流不止的伤口,我当即噤声,老实地把头别向一边,避视不看,装作自己方才什么也没有说过。 苏祈的年岁虽同哥哥相仿,但听说他是上过真正的战场,和敌人厮杀。 见他动作如此娴熟地帮孙延龄处理伤口,我也是慢慢放下戒备,姑且信他一回。 “别在这儿碍事。” 苏祈头也没抬,似是在对我讲话,“快去叫人过来。” 我看了看左右,确信他应该就是在跟我讲话。 可是他这般命令而嫌弃的语气,却让我听着心里很不舒服。 搁以往,谁要是敢如此对我说话,我不当即挠得他满脸开花,我都是辜负了将门虎女的这个称号。 但是.. “好。”我猛然点头,想也没想就站起身,要去营中找人。 我会如此一反常态,这般的乖巧听话,不要以为我那是被苏祈的淫威慑住,而是刚刚我让孙延龄的伤势吓得魂掉,此时还有些神志不清,脑中一直懵懵怔怔的,才会没有过多思虑就听了苏祈的话。 我跑出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苏祈,还是有些不放心地低声问了句,“他的伤不要紧吧?” 其实,我是想问,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应付得来吗? 可显然苏祈并没有明白我的言外之意,他依旧低着头,冷冷地应了我一句,“你难道没长眼睛?” “什么?”我听言一怔。 苏祈这才侧头看向我,指着手下孙延龄的小腿,“这伤口要是再深半寸,他的这条腿估计也就废了,你说要不要紧?” “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承认这个时候我并不该多言,可我却忍不住地想要辩解。 “屡次三番耍弄别人很好玩吗?”苏祈冷声打断我支吾不清的解释,没由来的又是问了一句。不等我开口应话,就听他继续自顾说道,“这次耍弄不够,还要拿人性命来玩?” 第49章 失去理智 他居然这样说我,我竟一时百口莫辩。 苏祈并不顾我的感受,继续说,“这湖底巨石沉积,各个尖锐如刃,谁人不知?!你从高处推他入湖,无疑就是要取他性命,如今你应该庆幸,他只是被石尖割破了皮肉。” 湖下暗藏凶机,这个我怎会知道,我是真得不知道。 苏祈还是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依旧在那儿咄咄逼人,“不想你小小年纪,心肠却是这般歹毒。” 我一愣,却听孙延龄低吼了一声。 “你找死!” 他很是虚弱,可在听到苏祈如此羞辱我时,竟是比我还要气急,忍痛撑起脖颈,握拳就冲着苏祈挥了过去。 奈何他伤得实在太重,拳头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苏祈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像挥打苍蝇似的一抬臂,孙延龄的拳头就被他毫不费吹灰之力力的给挡开。 孙延龄的脖子撑不住,后脑勺应声着地,他应时痛呼出声。 苏祈还在看着我,我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这般多话的时候,“你以为自己身份尊贵,别人的命就不值钱?”说着他顿了一下,眼中充斥着讥讽,“可你的尊贵又在哪里?我看不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宛如利刀,刀刀向我刺来。 我只觉得耳中隐约开始嗡嗡作响,脑子也是一片空白发木。 嘴唇翕动了半响,我愣是回不出一句话来。 他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什么尊贵之身,我爹虽然是满人封得定南王,可这都是叛国得来的,在南明汉人眼中,我们一家人都是那卖主求荣的狗贼。 “你竟敢辱骂阿贞?!” 孙延龄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又是撑起身,想要去揍苏祈,替我出气。 可苏祈面对孙延龄的攻击,却微一蹙眉,看样子是烦到不行。 他想也没想便伸出手去,直接抓住孙延龄的侧肩,轻而易举就将他按倒在地,就像按住了一只正在无力挣扎的小猫。 我目瞪口呆,还是头一次看到孙延龄被人这般糟践。 “你找死,你是真的找死!” 孙延龄挣扎着,神态也是恢复如初,不再昏昏沉沉。 他忍下剧痛,稍一正力,又要欠身,冲苏祈挥拳。 苏祈敷衍地挡了几下,孙延龄就重新握拳再挥过去几下,如此一来一往,锲而不舍,异常缠头。 孙延龄腿上的伤口也被牵扯得再次血流不止,可他不管不顾,只要能打到苏祈为止。 我没想到,最后妥协的竟会是苏祈,他不再挡开孙延龄的拳头,而是忽的站起身来。 孙延龄原本被他抬起的小腿,应时落到了地上。 他顿时吃痛不已,仰天大叫,那原已挥出的拳头被硬生生地滞在了半空。 苏祈长身而立,面无表情地滴眸瞅着孙延龄,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我看你也不正常。”他甩了孙延龄一句,很是鄙夷,说完,居然转身就走。 我站在那里,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祈走过来,然后同我擦肩而过,至始至终都没再拿正眼看我一下。 此刻,我心情很是微妙,有种说不出来的莫名感觉。 按理说,我被人蔑视成这样,应该很生气才对。可说也奇怪,相较于那正躺在地上被气得要死不活的孙延龄,我反倒是一点怒意都没有。 第50章 闯了大祸 难道我的脑袋也同孙延龄一样,坏掉了吗?! 我不知觉地回头望向身后的竹林,苏祈早就没了身影。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看些什么,反正就是懵怔地对着空荡荡的竹林,看了好久。 孙延龄因为我的耽搁,流血过多而晕厥。 他最后被人抬进营帐的时候,脸色惨白的就像是具尸体。 爹爹营中的军医首领姓孙,他有着自己独特一套的治病救人的办法,简单粗暴,却很管用。 孙大夫原本只是爹爹攻打威山时俘虏的一个草莽流寇,并不懂什么医术。 只是从小在山野里长大,只要受伤生病就漫山遍野地采摘野草往自己嘴里塞,慢慢的,他便琢磨出哪种草能治病,而哪种草又能医伤。 爹爹后来将他收编进队伍,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微不起眼的小卒子,却在地处荒野又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救了爹爹一命。 爹爹痊愈后非常看重他,当即命他做了军中大夫。 没错,很是草率。 可爹爹就是这样一个豁达随性的人,他的军中不循常理和草率的事情可谓数不胜数。 孙大夫麻利地为孙延龄包扎好伤口,然后抬手接过属下递来的瓷碗,用凉水兑着碗底的草叶灰子搅了搅,上前霸气十足地直接掰开孙延龄的嘴,也不怕会不会呛着人,就给他灌了进去。 孙延龄还在昏迷,不知吞咽,刚灌进的药汁就有一些顺着嘴角流出,样子真是即邋遢又可怜。 “好了,没什么大碍了。” 孙大夫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头。 看来他的话就是让人信服,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好似悬着的心纷纷落地。 “这就没事了?”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探身向前瞅了瞅。 这下引得大家注意,众人这才想起追问我来,孙延龄为何会伤成这样。 我被他们问得一愣,慌忙低下头,实在不敢讲,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孙延龄苏醒。 孙延龄一睁眼,见大家都在逼问我,不由开口替我解围,“是我自己摔伤的,阿贞并不知情。” “自己摔伤的?” 哥哥却在这时上前一步,凑到孙延龄的卧榻前,细看着他的伤势。 “你自幼习武,怎会一点防备都没有,就将自己伤成这样?” 很显然,孙延龄想要替我开脱的谎言,根本就蒙骗不了精明的哥哥。 “是,是我脚下没留神,才从乱石坡上跌下。” 孙延龄的眼神不禁有些飘,他怕被人看穿,索性就闭起眼来,声音虚弱的辩解了一句。 听言,哥哥也不拆穿他,只是应声一笑。 孙延龄不善撒谎,众人皆知。 “那你被绑于马棚之内,嘴中还塞了草料,也是自己而为的?” 哥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瞧。 我被他盯得心里一阵发狠,握紧拳头就想揍他。 可奈何我现今错事一身,实在不敢太过嚣张,于是只好忍下作罢。 “是。” 孙延龄听到哥哥的问话,没有多想,随口就应。 第51章 嚼人舌根 哥哥听到孙延龄的应话,被气得哭笑不得,“是什么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阿贞干的。而且我看你这一身伤,应是也让她害的吧?” “不是!”孙延龄猛然睁开眼睛,体力不支,却激动得半撑起身子,“和阿贞无关。” 哥哥哼笑一声,又是看向我,语气肯定十足,“我看就是!” 我闯了如此大祸,本就没想能瞒得住,也不想瞒住。 很快,爹爹就得知是我害的孙延龄重伤。 他这次虽然没有责罚我,却是当着我的面,自降身段地同孙伯伯赔礼道歉。 我感到羞愧难当,自己惹出的祸事,却让爹爹来承担,当真是不孝至极。 于是为了弥补过错,我向爹爹主动请求将孙延龄接入府中照看,我会亲自照料他的起居饮食,直到他的伤痊愈为止。 爹爹面对我的请求,没有片刻迟疑,当即应允。 孙延龄的房间就被安排在哥哥的侧屋。 起初他被抬来这里的时候很不自在,处处拘谨。 我为他端茶倒水,他吓得大眼圆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直到后来才慢慢适应。 几日下去,因我的照顾有加,孙延龄伤势好得很快,已经可以下床略微走动了。 哥哥经常过来探望,我认为,他看孙延龄是假,看我卑躬屈膝伺候人是真。 这日,哥哥又来看望孙延龄。 我不搭理他,只顾低头绣花。 他便知趣地同孙延龄聊起营中的近况,一不留心就提到了苏祈。 听到“苏祈”二字,孙延龄顿时就按耐不住火气,骂咧起来。 “那个苏祈太为猖狂了,你不知道,他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辱骂阿贞,还说阿贞歹毒。” 孙延龄一直不肯相信那日是苏祈救了他,我也不知道他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这有什么可气的?” 哥哥听言不以为意,说着瞥了我一眼,“人家又未说错。” 我脑拙,哥哥这话,我竟一时没有反过味儿来。 孙延龄反倒抢先替我打抱不平,“你怎也同苏祈一样,我们的阿贞什么时候歹毒过。我跟你说,只要我伤愈,定要好好去教训一下那小子。” “好了。” 哥哥有些不耐地截住孙延龄的话,“我同你讲过很多次,万不可再去招惹苏祈。他是平西王义子,我们要礼遇。” “什么义子,只不过是个看似体面的称谓罢了。一个无父无母身家不清的家伙,说句不中听的,他就跟平西王府里的家奴没什么两样。” 孙延龄神情透着不屑,“而且就算他是平西王的亲子又如何,我这里只识得定南王。” “够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将绣撑子往地上一摔,起身瞪向孙延龄和哥哥。 “你们怎么竟是跟个妇人一般,喜欢背后嚼人舌根。”说着我斜瞅着孙延龄,“孙延龄,他苏祈再如何不好也是救了你的性命,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用这样的言语羞辱他。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话很恶心,无父无母,就是奴仆了吗,那你还没有娘亲呢,又算是什么?” 我骂完孙延龄,转身就走。 不知他是何感受,只知哥哥很快便追了过来,和我前后脚地进了房间。 “跟我回去,向延龄道歉。”没等我转身,他就直截了当地开口斥责。 我自顾地向内屋走去,没有放声,也不理他。 “听见没有?”哥哥紧随身后,不依不饶。 第52章 恶语相向 我被他烦到不行,回头瞥了一眼,一字一句地同他说道,“做梦!” 哥哥见我如此,真是怒火攻心,上前一步就搭理拽住我的胳膊往门外外拖,“今日的这个不是你是陪定了。” “放开。”我大力甩臂,想要挣脱,“我为什么要向孙延龄道歉?!” 哥哥的手劲儿很大,就是不松,“你只会说别人,那你自己呢,何尝不是忘恩负义。延龄也是救了你,可你却同他讲那样难听的话,为何要无故提及他死去的娘亲。” 我不服气,随口反驳,“那也没有有他讲得难听?” “谁都听得出来,延龄那是刻意在偏袒你..” “我用不着他偏袒。” 我没好气地打断了哥哥的话,索性拖拉着屁股就往地一坐,打死也不走。 哥哥实在拖不动我,没得办法,只好停下手来,质问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延龄到底做了什么惹到你,会让你这般厌恶他。你屡次三番的戏耍,他都不跟你计较,可你对他越是变本加厉和嚣张,你到底长没长心?” 我仰头直视哥哥,倔强地说道,“他没有惹到我,我也不厌恶他。” “那你待他为何要这样恶毒?” 我答非所问,只顾自己说道,“我是不厌恶他,可我也不喜欢他。” “你这是什么话?”哥哥显然没听明白,一脸荒唐。 “我最看不惯他孙延龄胸无壮志,一事无成,还动不动便赔笑求饶,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爹爹营中全是英雄好汉,只有他不是。他成天仗着自己是孙伯伯的儿子,只知在军营里混吃混喝,对属下吆五喝六。除了押送粮草,他还会做些什么?!” 我一口气将话说完,不带停歇。“这样的孙延龄,我就是见不得,就是不喜欢。” 哥哥被我的话噎住,没等他应声,就听见房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我同哥哥一起循声望去。 不想,这一望便是一怔。 只见那孙延龄蜷着伤腿正扶着门栏,神情呆愣无比地看着我。 他怎会跟来? 那方才我的恶语,他是全都听见喽。 孙延龄的脸色一直不好,此时更是尽显苍白。 他望着我良久,忽的笑了一下,笑声干涩而生硬。 “我,我只是见你落下这个。” 说着,他将手中正握住的绣撑子擎起,虚空冲我递来。 那是我绣了一半的花样,这几日为了照顾孙延龄,绣嫁衣的进度落下去不少。 后来见孙延龄能下地走动,我便特意带了绣撑子去他房间。 无事时,可以一边绣花一边照看他。 “这个..” 孙延龄有些不知所措地将绣撑子放入屋内地上,脚却是自始至终不敢踏入进来。 “我知道你宝贝得很,怕你耽误了功夫,所以给你送来。” 他的目光有些躲闪,言语也是结巴。 “你,你放心,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说完,他当真就是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离开。 “延龄!”哥哥连忙追到门口,可孙延龄却没有回声。 哥哥不由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起步追了出去。 我怔怔地呆在原地,很久都失了动静。 第53章 又被禁令 因为那日,我恶语伤了孙延龄。 一连几天,家中人都是对我爱搭不理。 我想肯定又是哥哥告得状,不然大家怎会知道。 府中仆人也为此偷声议论,说我心肠恶毒,待人刻薄,眼高势利。 他们以为我听不见,可我却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同他们计较罢了。 如若我真是歹毒之人,那么他们一个也不会剩下,早就被我痛打一顿后赶出府去了。 孙延龄在那日听到我的话后,便执意要搬回自己的营帐,谁都劝不住。 爹爹拗不过他,就同意他回到营中。 可不想几日之后,孙延龄又不顾及自身伤痛,主动请缨要去成义山驻军,替换回驻守在那里多年而劳苦功高的林伯伯。 众所周知,成义山虽地处要塞,但环境恶劣,终年苦寒。 孙延龄这当真是被我的话伤透,准备一去不回,生无可恋了吗。 爹爹本来说什么也不允,但后来孙伯伯亲自出面,替孙延龄请求爹爹下了这道指令。 孙延龄离开的那天,我躲在房中,没有去送行。 照理说,孙延龄这么一走,我便可清静万分。 那正是我曾千盼万盼的好事,本应欢欣雀跃才对。 可不知为何,我心中的愧疚更甚于喜悦。 脑中总是一遍又一遍地闪现出那日孙延龄一瘸一拐离去的身影。 我是不想承认的,可又不得不认。 当时我脱口而出的那番话确实过分,其中几分真意又有几分是负气而言,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在孙延龄走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天,爹爹终于差人来唤我去见他。 我一听说是要去正堂,心下暗觉不好,犹豫了许久,还是不得不举步前去。 正堂之上,家中人一个不落地端坐在那里。 我刚一踏进门就没由来地感到心虚,只好微低着头,斜眼偷偷地去瞄他们。 “阿贞。”爹爹忽的肃然起声。 我吓了一跳,后背本能僵住,垂着眸,作出一副甘心受教的模样。 “你再入军营的这些时日也是闹够了。” 我听言,预感越来越不妙。 果不其然,只听爹爹继续说道,“为此,军中微言颇多,我已经同你娘说过了,你还是继续留在府里,不要再去营里。” “为什么?” 明知原因,可我还是猛然抬头,望向爹爹,“如果是因为我对孙延龄失言,我可以去向他赔礼道歉。我知错的,这几****闭门不出就是心存愧疚。” “道歉?”哥哥适时插了一句嘴,“晚了!人都被你气走了,你上哪儿道歉去。” 爹爹微叹了口气,板着脸,正视向我,“你要是能早点这般安生,也不至如此。” “我知错了,爹爹。”我连声求饶,就像被丢弃街头的小猫。 我知道,军中关于我的微词四起泛滥。 本就有些人对于我一介女眷可随意进出军营而心存不满,如今我又是徒然惹出了这么多事端来,他们自然更加不乐意了。 大家众说纷纭,什么军纪理应刚正严明,不得让女子随意进出营中。又是什么,如若让其它汉军旗得知,耻笑事小,扰乱了军心事大。 真是笑话,我堂堂定南王之女,岂是寻常女眷可比,能扰得什么军心。 第54章 跪地求饶 一直默言的娘亲,开口同我说道,“行了,你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趁还惹怒他之前,你赶紧回房吧,军营就不要再去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顿感愤怒和委屈,花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才得来的恩许,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又被他们收回。他们到底有没有顾过我的感受,谁人不会犯错,况且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就不信军中将士只要一惹事便会被赶出军营?! 自始至终还不是因为我是女子,众人才会瞧不起,对我格外严苛,格外得容不下。 “我不答应!”我当然不会轻易屈服,愤然争辩,脖子梗得十分笔直,“娘亲,是你应许我的,只要我安心绣好嫁衣,便可进军营。我自认也是乖乖地按着你说得去做,你怎能出尔反尔呢?” 娘亲抬着眼皮瞅了我一眼,不以为然,“都说了,这是你爹的意思。” 什么爹爹的意思,还不是娘亲她找的托词。 我不由将十指向前一伸,泫然若泣,神情委屈异常,“娘亲,你知不知道,这持针不比拿刀,我可是吃尽了苦头。” 真的是吃尽了苦头,我都不想说,说多了全是辛酸泪。 “你瞅瞅,我的指头上全是针眼儿,旧痂没掉,又添新伤,一直就没有好过。” 娘亲的表情很是木然,她已经不下十次看我冲她亮爪子了,那样子看似心里早就筑起了铜墙铁壁,对我的哭诉毫不动容。 “你再多言也无用,这次是你爹开口发话,为娘我也是没有办法。” 娘亲果然准备一招好棋走到底,当着我的面又是漂亮地将靶子直接挂到了爹爹的头上。 爹爹端坐在那里,也不出声,全然一副“没错,就是我说的,你能怎样”的气人神态。 他同娘亲一唱一和,真把我当傻子来耍。 “娘亲。”我目不斜视,“你用不着搪塞我,就是你食言在先,你今日要是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照旧还会去军营,你们别指望这府院大门能关得住我。” 在爹娘身边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娘亲面前,爹爹的话从不作数,万事还得要娘亲点头才行。 所以,我的矛头自始至终都没有偏移过本尊。 不知为何,娘亲今日特别沉得住气,听到我这般放肆的言语,她竟然没有动怒。 “理由?” 娘亲笑了笑,“正如你爹所讲,军中微言四起,你再不回避,这些微言只会越传越凶。他日无人敢上门提亲,你爹更是会被他人当成笑柄。” 又是这个烂俗到家的理由,我能接受才怪,不过都是娘亲为了搪塞我而编出的谎话。 “什么微言?”我明知故问,“说我蛮横,还是说我歹毒?!” “不止这些,还说你嚣张跋扈和小肚鸡肠。” 哥哥总算抓到了机会,应声接住我的话茬,“以及视他人性命为草芥,毫无将门虎女之风范!” 听言,我不由目露凶光地看向哥哥。 他总是热衷于将诋毁我的言语,烂熟于心,毫无手足情分可言。 对此,我更是确认,哥哥一定是爹娘捡来的孩子。 “你瞪我做什么?”哥哥一副坦然的模样,很是可耻地冲我撅了下嘴巴,“我有说错吗?” 我忍气吞声地正回头去,不再看他,此刻还不是出手教训他孔廷训的时候。 “闲话不再多讲。” 娘亲低头悠然自得地整理起袖口,“你回房去吧。” 第55章 找人管教 如此兴师动众地将我叫来正堂,就想这样轻易地把我打发了? 我可不是吃素的。 我倔强地盯着娘亲,视线却是不由自主定到了她身后,那里正供奉着祖爷爷的大刀,刀鞘幽亮,好似祖爷爷在为我鼓劲打气。 我心里当下便有了主意。 “祖爷爷!” 说着,我向前大跨一步,仰头挺胸地冲着供台上的大刀,嘭嗵一下跪倒在地,正声正气地高喊了一声。 爹爹和娘亲都被我这突如其来地诡异举动给惊了一下,不约而同地侧头望向身后。 “啧啧啧,又来了。” 哥哥端坐不起,似是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计量,不知死活地对我表现出嫌弃,“孔四贞,你还真是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我咬牙隐忍,全当什么也没听见,将他无视,只顾抱拳继续正声道,“祖爷爷在上,你可知,你的孙子和孙媳有违孔家教诲,言而无信,肆意耍弄你这善良可欺的世孙女,你老人家..” “胡闹!”爹爹应时怒拍桌几而起。 我被惊住,还未说完的话被硬生给咽了回去,我没想到爹爹会是真得发怒,他从未如此凶狠地吼过我。 我仰头看着他,一时懵住,不知所措。 “你到现在说话还是这般理直气壮,不思悔改。”爹爹真是被我气急了,负手绕到我的身后,破口大骂,“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知错,可我看你根本就不知自己的错处到底在哪儿。”说着,他绕回到我身前,抬手指着我的鼻子,继续骂,“延龄,性子那么温的一个孩子,都能让你给气走,你知不知道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成义山的苦寒叫他如何受得。因为你,我至今都无颜面去面对你孙伯伯。” 果然是因为孙延龄,我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言。 爹爹气道不顺,又去到我身后,来回踱步,“你如此刁蛮,早就惹得众怒。大家都是碍于我的面子,才会事事对你迁就,敢怒不敢言。” 我的脖子缩了缩,只觉得后脊梁骨甚是发寒,一声不吭,更是不敢回头。 娘亲和哥哥就这样瞅着我被骂,谁也没有站出来替我求情。最后还亏得二娘看不过眼,起身过来想将我拉起。 “你娘让你早些回房,你偏不听,这下舒坦了?”她贴着我的耳边,小声念道。 我心想也是,现时情况不妙还是尽快离开为好,于是我借着二娘的手,顺势便要起身。 “不用管她!”爹爹厉声喝止住二娘,“她既然喜欢下跪,那就让她继续跪着好了。” 二娘的手应时松开,我也是被吓得再次跪地。 “夫人。”二娘很是为难地看向娘亲,似是在求助。 可娘亲却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管。 爹爹的怒火还没出完,“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自己何尝不是动不动便跪地求饶,怎么就有那脸面去嫌弃别人。” 我听着一怔。 肯定又是哥哥,能将我的恶语这般一字不差地转述给爹爹,除了他,还会有谁。 原来被人当面说是这样,竟是如此的憋屈和难受。 我垂着眸,嘴唇不知觉地微微抿到一起,鼻子也是变得异常酸楚,不消片刻,眼泪就掉了下来。 第56章 无法无天 爹爹没想到我会哭,骂声顿时止住,暴戾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敛起。 他磨蹭了半响,才默默地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我还以为,这回你可算硬气到底。”娘亲侧眸,嗔怪了爹爹一声,“可女儿一哭,你又是没了办法?” 爹爹不好意思地冲她一笑,一言不发,却足够讨好娘亲。 果然我的判断不会有错,仍是娘亲在做主,他们两个这是红白脸的给我唱了一出好戏。 我当即止住抽泣,面容恢复倔强,我仰起下巴正视向娘亲,不怕死的直接说道,“我要去军营,你们谁也别想拦我!” 不想,我如此硬气的宣告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爹爹和娘亲听我所言后不禁相视一眼,随之面露荒唐地对笑了一下。 笑什么?! 我恼羞成怒,急得转眼间又要落泪,感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杂耍中的猴子在被人看笑话。 爹爹见我眼睛又是泛红,语气软下,颇为推心置腹地同我说道,“其实,爹也不想难为你,可你实在让我难做。如果继续让你在军中我行我素,任性妄为,那便无法堵住悠悠众口,消除众怒。” 说这些有何用,还不是变了花样的推托之词,我又是委屈地抽泣起来。 “那还不简单。” 二娘真是可爱极了,只见她笑盈盈地说,“在军中找个人看着阿贞不就行了。” 真是绝好的主意,我含着泪,连忙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找谁?谁人能制得住她?!” 爹爹和娘亲几乎是异口同声。 怎会没人,有希望总是好的。 我眼睛越发亮堂,仰头破涕而笑,望着爹爹万般讨好,“爹爹,你可以的。” 爹爹半响没有应声,就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可制不住你。” 看样子爹爹这边是说不通,没办法,我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就哥哥吧。” 我满心期待地回头,不想,哥哥却应声翻起白眼,抬头望向屋梁,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一副很是欠揍的模样。 “他更是制不住你。” 爹爹一口否决了我的提议,“也就延龄还合适,可却被你气走了,我看现今这营中根本无人能管得住这丫头。” 那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喽。 我心里不由一沉,失望非常,气鼓鼓地重新垂下头去,不想再看任何人。 “那倒未必。” 哥哥突然开口,插了句话。 我闻言一惊,立刻回头,欣喜地望着哥哥。 难道是他良心发现,改变了主意,准备帮我一把?! 只见哥哥的食指在鼻尖上摩挲了一下,装作若有所思地在沉想。 我等得十分心急,不知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哥哥忽的抬眼,目光正好对上我,他冲我奸邪一笑,我便知大事不妙。 “军中其实还有一人可以制得住阿贞。”哥哥朗声道。 果然.. 我的脸色瞬时阴沉的可怕,手指不由自主地慢慢攥紧,握成了拳头。 第57章 召唤冤家 “是吗?”娘亲一听饶有兴趣地追问“那人是谁?” “苏祈!”哥哥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阿贞见了他,就跟老鼠遇见猫似的。” 无法再忍了! 我此刻心中的怒火已经膨胀到不行,哥哥的话音一落,我便迅速起身冲他奔去,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辫子,抬手冲着他的脸狠劲抓挠。 机会不是没给过他,今日我已是忍得他够久了,可他还是如此不顾手足情份,那就休怪我无情,将这新仇旧恨一并同他清算了。 “放肆!”娘亲大喝出声,和二娘一同起身跑来,合力将我从哥哥的身上拉下。 爹爹还坐在椅子上,却被眼前的如此乱象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哥哥好不容易挣脱掉我,一边吃痛地捂着脸,一边还不忘继续告我的状,“死性不改,父亲你万不可再轻易信她!” 我一听,更加火大,蛮牛般的又向他冲去,奈何胳臂被娘亲和二娘束缚住,我挣脱不开,只好抬脚冲着哥哥的方向胡乱踢踹。 “这是你的兄长,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娘亲见怒喝制止不了我,于是抡起手,狠拍了我后背几下。 娘亲下手真狠,我只感到五脏六腑都要被她的巴掌拍碎了,这才稍微找回了点理智,迅速冷静下来。 我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哥哥,一副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爹爹总算出声,不过却一直重复这一句话,看来真是被气得不轻。 “再不让你受点教训是不行的了!”娘亲在我耳边大喝。 我负气地将头向旁边一扭,反正都不让去军营了,还能有什么教训更甚于此,无非就是再被关上几天,我才不畏惧呢。 “廷训。”娘亲见我这副德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去把苏祈叫来。” 我猛然正头,大惊失色,“叫他做甚?!” 我承认,我太草率了。 话语脱口而出,没有事先好好思虑一下再做应对,以致应了哥哥的话,好似我真得很怕那苏祈一般。 娘亲见我反应异乎寻常,脸上随即便挂起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原来这世上还有你会惧怕的人。” “谁怕他了?!一个手下败将,有何可惧的。”我嘴硬。 “你还真是没脸没皮,脑子当真是让给阿宝了?!” 哥哥一脸不可思议,他的手依旧捂着脸上被我抓挠过的痛处,神情愤恨地几乎就要朝我啐口唾沫,“还手下败将,亏你也讲得出口,人家苏祈什么时候败给你过,你说这话,我都替你臊得慌。” 我眼神阴郁地瞪着他,不吭一声。 哥哥可真是话多,显然已经忘了我方才的厉害。 “别愣着。”娘亲见哥哥没走,又是催促,“快去营中唤苏祈过来。” 我见哥哥正欲起步,连忙怒目圆瞪,正欲吼他不要去,却听许久未发声的爹爹突然启口,“且慢。” 爹爹果然是明事理的人,我就想抓到了救命稻草,对着爹爹一阵谄媚的灿笑。 “怎么了?”娘亲不解回头,眉头紧蹙。 爹爹望着娘亲的神情,一时又将话咽了回去,复而低头端起茶杯不再言语,全当默许。 第58章 小人得志 爹爹如此不作为,我脸上的笑容瞬时一僵。 就见娘亲又是催促哥哥,“还不快去。” “你敢!”我抬脚冲着哥哥就虚空踹了一下。 “放肆。” 哥哥还没反应,娘亲倒是狠辣,又重重拍了我的后背一巴掌,喝道,“你给我跪下!” 我被她的声音惊到不行,脖子应声打了一颤儿。 “跪下!”娘亲又是吼了一遍,嗓音更响更亮更震人心魄。 我侧头瞅着她,心想要不要硬气地忤逆一回,可这念头还没想全,我的膝盖便不听使唤地自个儿向前一弯。 我乖乖地跪了下来.. 在众人横眉冷对和连番说教之下,我这一跪就是跪了将近一个时辰。 日过午后,苏祈和哥哥才姗姗前来。 从军营到王府,骑马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可他和哥哥硬是要死不死地用上了一个时辰。 这不是故意在找我晦气,又是什么?! 我回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步态悠然地进到正堂,心中暗自发狠。 苏祈在爹爹跟前不远处站定,恭顺行礼,落落大方,毫无悲屈之感。 爹爹让他落座,他便坐,不卑不亢。 我收回目光,知道自己此时跪地的模样肯定憋屈难看,于是悄不声地侧过身背对向苏祈而跪,免得和他相看生厌。 “贤侄近日在营中生活还好?”爹爹开口寒暄,“有何不便之处尽可同我讲出。” “卑职一切安好,劳王爷挂心。”苏祈看似毕恭毕敬地应声,可语气却是淡漠的。 爹爹并不介怀,说话也是虚情假意,“我同你义父相交甚笃,他将你托付于我,我理应尽心照料,奈何诸事多有疏漏还是怠慢了,老夫心中好生愧疚啊。” “王爷过虑,王爷待卑职之厚遇,卑职已是惶恐不已,感激涕零。” 苏祈回应,虚情假意更甚。 他们两个人,不顾旁人感受,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客套个没完儿,真是让人无法忍受。 我不禁鄙夷地轻嗤出声,“呵,虚伪至极。” 不料,我这一声比蚊蝇还要低的嘟囔却让众人都真切地听进耳里。 周围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我感觉非常不妙,赶紧微微回头,拿眼偷瞄了几下。除了苏祈,所有人都在板着脸瞪我,好像我给他们丢了天大的脸面似的。 爹爹的神情更是尴尬,他不由假笑出声,“小女失仪,让贤侄见笑了。” “王爷过虑。”苏祈面无表情地随口一应。 爹爹屏声静气,等了一会儿,以为苏祈还有话没讲完,可不想,苏祈就是这般应答,只有一句,再无其它,他似乎只要是关于我的事情都懒得再多费口舌。 如此简单生硬,爹爹一时反应不及,噎住无言。 我又是旁若无人地冷哼了一下,暗觉荒唐,不想爹爹竟会被一个毛头小子挤兑到无语,他那一下巴的胡子可真是白长了。 就在这时,哥哥忽的起身,离开自己惯坐的位子,走到我正跪对向的椅子前,刻意冲我点了点脚尖。 我见状抬起头来,哥哥见我看他,立马举止浮夸地一屁股坐到了那椅子上,然后似笑非笑地和我四目相对。 果然好计谋,如此一来,任是谁看着,都像是我在同他下跪一般。 第59章 无胆鼠辈 我傻住,瞅着哥哥的脸就想唾弃。 哥哥却不以为然地轻扬着下巴,他的眼角被我抓伤得最为严重,抓痕已经红肿一片,样子真是丑到不行。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得意,小人得志般的冲我晃起脖子。 我知道,我被爹爹责罚,他很是欢喜,但是更让他欢喜的还是他能趁机这般占到了我的便宜,从而自以为大仇得报。 “起开!”我面色不善地抖着眼皮,却因实在忌惮爹爹而不敢发出声响,只好夸大口型地无声恐吓着哥哥。 哥哥不为所动,他就认准我此刻隐忍,不敢再拿他怎样,居然不知死活地用口型同样回了我一句,“活该!” 挑衅,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我顿时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冲他握紧了拳头,鼻子因愤怒而有些小抽搐。 哥哥见我这副模样,许是知道形势不妙,立马抬头唤了声苏祈。 他当真将苏祈视作免死金牌了,可我并不吃这一套。 苏祈是谁,与我何干?! 我不容哥哥有反应的机会,起身就飞扑上去,连同他和座下的椅子一起重重的后倒在地。 有哥哥垫底,我并没有摔疼,可哥哥却被跌得七晕八素,眼神都有些涣散无光了,他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请来的苏祈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怎么又打起来了,你们这是成何体统?” 娘亲瞅见我又和哥哥扭打到了一起,赶忙过来将我连拖带拽地从哥哥身上拉开。 我站起身,心中火气并未消退,骂骂咧咧地对着地上的哥哥连踢数脚,不肯罢休。 哥哥躺在地上只顾痛呼,没有半点要还手的意思。 我一直都认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无胆鼠辈,毫无魄力,真真和那孙延龄是臭味相投的好知己。 无法想像,爹爹的军队将来要是交由他去统领,将士们的士气会衰落成什么样子。 那不被敌人赶尽杀绝,都是见了鬼的。 我踢得解气,微喘着气略一侧头,正好撞上苏祈投来的目光。 我顺势没好气地回瞪了他一眼,然后正回头来继续踢踹。 又是这样一片乱糟的景象,但爹爹这回却是出奇的冷静。 他看了看我,又好似看了看苏祈,没有作声。 “你真是越发放肆了。” 娘亲见我一直殴打哥哥,怎么也劝不住,不由上手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怒道,“在他人面前还这么不懂规矩,如是对自己的兄长,你也不怕让人笑话。” 我连连吃痛,尖叫着让娘亲快快松手。 可娘亲偏是不松,哥哥借机从我脚下逃脱,站起身来,不顾狼狈地指着我的脸就要兴师问罪。 我看着他的手指晃到眼前,想也没想,张嘴便咬。 “嗨。”哥哥赶忙将手收回,以此躲过,于是赶紧对着娘亲又是告我的状,“母亲,你看看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呸。”我当即啐了他口唾沫,“你才失心疯呢。” 哥哥抹了一把脸,恶心透顶地朝我抖起手指,“母亲,你看,阿贞居然向我吐口水,你再不好好管教她,她当真是要无法无天下去了。” 哥哥的话音一落,我的耳朵瞬时锐痛无比,只见娘亲正歪着嘴,更加狠劲地扯我耳朵。 第60章 绝不退缩 我呲牙咧嘴地顺着娘亲手指的方向侧去脑袋。 二娘在一旁心疼不已,几次上来想要扶开娘亲的手,替我求饶。 “母亲,你万不可就这样放了她。” 哥哥揉了揉眼角,十分解气地撺掇着娘亲不要松手。 “孔廷训!” 纵使耳朵疼痛难忍,那也遏制不了我心中的怒火,“你个妇人之舌,无胆鼠辈,每次只会使尽阴招。” “母亲,你听听..” 孔廷训一副可耻的姿态,又是给娘亲的怒气在煽风点火,“她在你面前还是这般肆无忌惮,不知收敛。” 哥哥的挑唆果然得逞,就听娘亲不禁冲我连声呵斥,“你还敢这般放肆,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女儿。” 她的声音真是大得出奇,正巧又在我的耳侧,直聒得我脑袋一阵发懵。 就在这时,默声许久的爹爹忽的轻敲了下桌面,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止住了娘亲的训斥。 “你们闹够了没有?” 爹爹神色肃严地说道,“也不顾及有宾客在此,都是成何体统?!” 爹爹的这一声很是巧妙地提醒到了娘亲,现时正堂之中还有苏祈这个外人在呢。 别看娘亲如今蛮横,想当年她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大户闺秀,自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在他人面前要识得大体,给爹爹留足脸面。 于是,娘亲当即松开手,转身十分歉意地同爹爹福了福身,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悠然自得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 好一个贤妻良母的光辉形象,娘亲可是比我会演戏多了。 我咬牙忍痛地揉着耳朵,恶视着娘亲,心中充满了鄙夷。 爹爹见我们都安生下来,这才面露愧色地朝苏祈笑了笑,“家事繁杂,让贤侄见笑了。” 苏祈显然一愣,不想爹爹会突然同他讲话,赶忙起身抱拳,“王爷过虑。” 爹爹招手让他坐下,然后复而侧头望向正在假意喝茶的娘亲,小声说,“你怎么还和孩子动肝火。” 娘亲应声抬眸瞪了我一眼,“你又不是没瞧见,阿贞这丫头有多气人?!” “可你也知道,她小的时候在营中并不这样,都是这几年被关在府里才长出的脾气。” 爹爹语气温和地劝慰娘亲,“我一直想说,你让我不准她进营,这其实未必是件好事。阿贞脾性刚烈,她想做的事情,你却不准,她肯定是要跟你闹的。” 娘亲听言神色缓和了不少,可盯着我的眼神仍是不善的,“那老爷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束着她,她乐意来军营,自是最好,军中规条众多,也能压制一下她这痞野的性子。” 听言,我猛然正眸,无比激动地望着爹爹,连连点头。 对的,对的,爹爹说得真是太对了。 “不要说笑。”娘亲却冷声打压住我,固执地油盐不进。 我不由瞪着眼睛同她对视,这样晓之以情的道理都劝不动她?! 娘亲见我在瞅她,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然后转眸瞥向爹爹,“阿贞这孩子可是听不出好赖话的,莫让她当了真。” 我怎么就听不出好赖话了? 我既不傻也不聋,而且还英气的很。 方才,爹爹明明都已经松了口,可娘亲却适时插上这么一嘴,当真是要坏我的好事。 第61章 软磨硬泡 “我并未说笑。”爹爹将仆人续好的热茶换到了娘亲面前,笑眸轻声。 娘亲只顾瞅着爹爹的脸,质问道,“那老爷的意思就是准备让阿贞继续呆在营里头喽?” 爹爹也不言语,就是含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答应,阿贞绝不可再进军营!” 娘亲毫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道,语态蛮横,气势逼人,“敢情我昨晚向你陈述的利害得失都是枉费口舌?” 果然就是娘亲在背后给我使诈,我想爹爹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在孙延龄都走了几日后才突然不准我进营。 我当即咬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说得真是不假。 面对娘亲的责怪,爹爹只是轻声笑着,“何必动气。” “我怎能不动气。” 娘亲一说,反倒是更加气急,“阿贞不能进营,她可是女子,岂能和你那些男兵卒子等同视之。” “女子怎么了?”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愤愤然地挺直脖颈,驳斥道,“古往今来,能披甲上阵的女子不乏其人,各个都是名扬千古的巾帼英雄,她们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亦可以。” “你闭嘴!” 娘亲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她严词呵斥住我这激慨奋昂的话语,然后侧过头去继续埋怨爹爹,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件事情。 爹爹也不烦,笑得还很舒心,任由着娘亲在那儿絮叨个没完。 可我真是听烦了,我想这个屋子里同样感到烦躁的并不止我一人。 果然,不消片刻后,许久被晾在那里的苏祈站起身来,抱拳同爹爹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知王爷叫卑职来是有何事?如若并无要紧的事情,那卑职就先行告退了。” 我一听,心下很是欢喜,不禁想指着苏祈的鼻子嘲笑一番。 谁让你来的,尴尬了吧?!无趣了吧?! 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爹爹肯定应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们叫你来,就是想用你吓唬我的,可显然你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赶紧滚回去吧,别再在我眼前晃悠了,瞧着就烦气。 我喜不自胜地将这番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盯着苏祈的眼睛随即充满了哂哂的笑意,好似苏祈能听见似的。 爹爹好像也是希望苏祈能尽快离开,看了娘亲一眼后,他就随声应道,“老夫叫贤侄前来只是叙叙家常,确实并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那卑职就先行告退了。” 苏祈也不多言,对着爹爹弓腰行了一下礼,算是作别。 快走吧,快走! 我乐得露出了两排大白牙,不由自主地侧头瞅向哥哥,冲他很是猥琐的笑了起来。 哥哥被我的笑容慎到,赶忙求救般的又是唤住了苏祈。 苏祈原本都已走到了门口,眼瞅着就要踏出门槛而去,却被碍事的哥哥这样拦下。 “不急,不急。”哥哥起身将苏祈拖回到自己惯坐的位子上,“正巧我一会儿也要去营里,你再次稍等我片刻,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苏祈微蹙着眉头,看样子就知道,他不想等也不想坐,可哥哥就是要死不死地将他按坐到了椅子上,犹如护身符般的守在身边。 第62章 略见成效 我认为,哥哥这是在向我炫耀,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他都可以自由进出军营。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嫉妒心起。 事实上,我也可以,方才爹爹已是松了口,只要娘亲不再插话阻拦,今日这禁令就是虚惊一场,我照样可以出入营中。 “爹爹,你是大英雄,自有主见,实在不该听任女人撺掇,你要是让我进营,我便进营,我只听爹爹你的。” 我这话说得很狠,因为我算是间接地将娘亲给骂了,我无法去想这后果的严重性,只得一鼓作气去将爹爹那一家之主的硬气给激出来。 爹爹听言沉默一下。 我真是急到不行,不想让他沉默太久,因为娘亲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可怕,转脸就要上来揍我。 “阿贞。”爹爹终是开口。 我赶忙应声点头,期待爹爹继续说下去。 “你可受得烈日之下兵戈训练之苦?” 我一怔,看着爹爹竟一时忘了言语。 “可否受得?!”爹爹提声正气地又是问了一遍。 “当然!”我回过神来,应声回道。 爹爹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我这次再让你进营,就绝不会容许你像以前那般儿戏,肆意耍玩,你将会同我军中将士一样,不分彼此,他们受得苦,你也要受,他们遭得累,你也要遭,负伤在所难免,更甚者可能会就此丢了性命。” “也就是说,我有希望能上战场?”我激动万分,“这没问题。”说着,我一拍胸脯,毫不迟疑地应承下来。 “你可想好了,那被锋刃割伤尖矛刺中利箭穿身的滋味可并不好受,远比你这被绣针扎破指头要痛苦万分,你思虑一下,到是值不值得?!” 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正视着爹爹,想也没想就朗声应道,“身之发肤,受之父母,只要爹娘觉得阿贞值得,那阿贞便是值得,绝不会为此惧怕退缩。” “好,很好!” 不料,我的话音一落,爹爹顿时拍案而起,欢心大悦,“不愧是我孔有德的女儿。” “那是自然。” 我虽是被爹爹这一下给惊得一颤儿,可还是得意非凡地抬起下巴,闭目忘我地接受着爹爹的褒奖。 不想这时,后脑勺却被人冷不丁地向前一推,我脑袋受力而不可抑地往前一磕,牙关紧扣,差点咬到了舌头。 我猛然抬头,睁开眼睛,呲牙咧嘴地想要查看推我的罪魁祸首是谁。 想不到,这光天化日之下,王府正堂之中,竟然有人敢对我动手。 那人真要是活腻味的话,完全可以敞亮地同我讲,我定会助他一臂之力的.. “你在瞪谁呢?” 却见站在我身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亲生的娘亲,她见我凶狠瞪她,不由冲我叉腰而立,亦是怒目圆瞪。 我气势瞬时就弱了下去,正欲脱口而出的骂词儿也被噎住。我悄不声的低下头去,单手揉了揉脑后,闷不作声。方才真是得意过头,居然忘了提防娘亲。 娘亲也是本事,为了揍我,竟不辞辛劳地特意从座椅上起来,打到我后,再慢悠悠地走回去。 第63章 遭人嫌弃 “你们父女二人如此言语,也不怕让人笑话。” 娘亲重新回到椅子上坐好,语态微怒,神情嫌弃,不等爹爹开口,她就继续说道,“行,我知道了,你既然已是决定,我便不再多管,阿贞进营可以,但是必须如燕洁所说的那样,要有人看管她的言行。” 听言,我和二娘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二娘很是无奈地冲我摇头一笑。 我知道,娘亲这又是在给我使绊儿,只是我低估了这绊子的大小。 就听娘亲不顾我的感受,忽的同那苏祈说道,“不知苏佐领可否愿意在军中代为照看阿贞?” 娘亲怎么就问得出口了呢,全然不顾体统,我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当真是牝鸡司晨,这个家要乱呐。 “这事容后再议吧,贤侄事务繁忙,恐怕分不出多少心力来。”爹爹总算英勇了一回,否决了娘亲的提议。 我心下暗笑,什么事务繁忙,苏祈虽是佐领,却挂着只能守营门的虚职,能繁忙到哪里去?! 看来爹爹也不是很喜欢他。 “这能分得什么心力?”娘亲就是如此的没有眼力劲儿,“我看没什么问题,苏佐领你可愿意?” 爹爹见苏祈就在跟前,尽管还想阻拦,可又不得不顾虑一些,最后只好放之任之,不再言语。 对于娘亲的发问,苏祈并没有立刻应声,异乎寻常的安静。 没想到他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可我却急到不行,心下火燎一般,仰头冲向就是连声大叫,“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娘亲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我也不甘示弱地倔强回视。 过了片刻,娘亲问,“你自是不想再进军营喽?” “当然想啦。”我脱口而出,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娘亲闷声点了点头,“嗯,那就给我住嘴,由不得你答不答应。” 可我话还没讲完,岂是娘亲说让住嘴就能住嘴的。于是我只得向爹爹求助,方才他好像也不乐意让苏祈看顾我, 不想,还没等我开口,却听一旁的苏祈忽的起声,语调清冷,“恕卑职无能,夫人的请求,卑职不能答应。” “你说什么?”听言,我脑袋猛然一热,调转矛头直指苏祈,“你凭什么不答应,这里由不得你说话!” 我刚一说完,四下鸦雀无声。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我竟是不假思索地将娘亲斥责我的话语原封不动地回给了苏祈。 意识到自己的蠢行,我彻底懵住。 这是失心魔症了吗? 我暗自咬牙,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赶忙下意识地再次偷偷瞄向众人。 果不其然,屋里没有一个人瞧我的神情是正常的。 “不知,苏佐领这是有何难处?”娘亲疑惑出声。 苏祈想了想,便是摇头,“没有,只是当不起。” 好一个当不起,回答得真是干脆利落! 我的鼻子不知觉地又开始有些小抽搐。 我没有想到,苏祈居然厌烦我到这种地步,竟连编个搪塞的理由都懒得。 第64章 穷追不舍(一) 娘亲被苏祈噎住了话,她没想到苏祈竟会不答应。 愣了片刻后,这才连忙干笑了两声,试图化解此时的尴尬。 “苏佐领不应,我看也是对的,这样大家都是欢喜。”说着,娘亲望向我,“阿贞,你只得乖乖地随我呆在府里了。” 我忍无可忍,抬手就指着苏祈,质问娘亲,“我可不可以去军营和这个人有何关系?” “当然有,要是军中无人能看管住你,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心。” “那是不是我只要找到这个人,你便不再阻拦。” “是,不过这个人必须要是苏佐领,我只看好他。只要你能让他答应你,我就不管!” 娘亲就是吃定了苏祈不会应承,居然又是对我许下了毫不值钱的承诺。 “此话当真?”我自知希望渺茫,可还是负气一问。 “当真。”娘亲笑得很是奸邪可怕。 “如若你再食言呢?”我的眼神也好不到哪里去。 娘亲并没有被我的言语激得发下毒誓,而是风轻云淡地微一摇头,“我不会食言。” “好,一言为定。” 我当即冲到娘亲跟前,要同她拉勾勾。 娘亲甚是嫌弃地一把将我的手挥开。 我也不气馁,转头看向苏祈,自说自话,“让他答应还不简单。。” 但不想,我这话只说了一半就硬生卡住。 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座椅,我傻了一下。 我赶紧又是看向爹爹和娘亲,问道,“人呢?” “方才走了。”娘亲懒得瞧我,自顾悠闲地理起袖口。 “你怎么就让他走了呢?”我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这苏祈和哥哥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爹娘总是说我没有规矩,我看他们比我更甚! 爹爹摇了摇头,看似同情地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将我留下独自面对娘亲。 “不然。。” 爹爹走后,娘亲抬起眼皮,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你还要我绑着人家不成?” 我抖着下唇,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可现在还不是去同娘亲置气的时候,关键是先要去将那苏祈追上。 想到这里,我转身就往屋外跑去。 娘亲当即起身喝住我,“你站住,你敢跑出这府门试试。” 我正攀住门框,恰巧看到苏祈和哥哥的身影拐去了回廊后院,还好他们并未走远。 “娘亲。” 我回头,恳求了一声,“我现在必须要去追他。” 见娘亲正欲说话,我赶紧截住,冲她伸出三根手指,“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想方设法要这苏祈应承下来。” “你这是在做梦。”娘亲出言打击我,她就是认准了苏祈绝不会答应的。 我无暇同她辩解,转身撒腿就跑。 在娘亲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我要先去追上苏祈,拦住他,一切都还有可转旋的余地。 虽然苏祈是硬骨头,可我比他还硬,终是硬碰硬的事儿,谁又怕谁呢。 我自认,这世上还没有我孔四贞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我没想到,这次我真得栽了。 我一直将他们追出王府,可无论我如何大声呼喊,气魄慑人,都没有唬住苏祈那个混蛋。他和哥哥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头也不回地骑马飞奔而去。 第65章 穷追不舍(二) 我自是不会轻易放弃,赶紧牵出阿宝追了上去。 哥哥的栗子鬃就不用说了,苏祈的马也是差劲儿,我的阿宝轻而易举地就撵了他们。 我同苏祈并肩奔驰,先是没有放声,而是十分讨好地冲他咧嘴一笑,可还没等笑完,我的脸就是一僵。 苏祈出于对马蹄响动的本能反应,侧头往我这边瞥了一眼,只是一眼,他便收回视线,再次将我视为无物。 我不由哼笑出声,眼神突变凶狠,瞪着苏祈,恨不得用目光在他的身上剜个洞出来。 他肯定是知道我有事要求他,方才这般拿捏架子。 枉我对他如此示好,他却不领半分情谊。 “你听我说..”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摊开来同他讲。 “以前多有得罪,是我不对。你要让我赔多少不是,我都赔得。你只需应承下来,我便可进军营。” “阿贞,别闹,快点回家。”哥哥策马骑到我的另一边,想要劝住我。 我不理他,只顾继续同苏祈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麻烦到你,真让你来照看我的。” 我将话说完,满心期待着苏祈会应声点头。 因为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决定的事情。 可苏祈就是不应声,好像压根没有听见我的话语似的。 敢情我连气都没舍得喘,甚是憋慌地同他讲了这么多,全是在白费口舌?! “苏祈!”我心下暗自发狠,适时提足了一口气,竭尽所能地大喊出声。 可苏祈照旧不应。 先礼后兵,能做到我这份儿上的,已算是极致了,他苏祈可真是给脸都不要。 “举手之劳,与人方便,难道就这么难做吗?!” 说到这里,我忽的伸手过去,隔空一下子抓住了苏祈的马缰绳,不顾安危地往身前用力扯住。 苏祈的马受力一惊,抬起前蹄,长嘶一声。 “躲开!”苏祈的反应非常迅猛,只听他怒喝一声,我紧抓在手中的缰绳就被他反夺了过去。 可他夺去也就夺去吧,收手的时候竟然还顺带地推了我一把。 “阿贞,小心。”哥哥大惊失色。 我的身体顷刻不可控地向后斜去,阿宝许是察觉到我在它的背上失衡,立刻灵性十足地侧蹄而驰,同苏祈的马岔开一段距离。 我也是借力挺身坐直,才算躲过一劫,没有就此跌下马去。 “你疯啦,竟敢推我。”我连忙停住阿宝,恶人先告状,回身指向苏祈就是痛骂。 可苏祈却无暇应我,此刻他的马还在嘶鸣不断,前蹄踢踏不止,尘土被激起一片。 只见他双腿死死夹住马腹,手臂使力勒紧缰绳,眼睛和鼻子都快皱到了一起,全然一副快要招架不住的样子。 见此情状,不知怎的,我那满腔的怒气竟瞬时消失无踪。 苏祈如此狼狈的模样还真是难得一见,我特别想对他叉腰大笑,幸灾乐祸一下,可最后我还是忍住了,没办法,谁叫我心地善良呢。 我只是啧啧出声,微微地摇了摇头,这已是极照顾苏祈的脸面了。 没想到他的马竟会糟成这样,不就是被拉了一下缰绳,至于受惊如此吗?! 还是我的阿宝神勇,我顺势就摸了摸阿宝的鬃毛,得意非凡。 果然马驹是良劣有分,你不信服都是不行。 第66章 穷追不舍(三) 苏祈好不容易才将马稳住,我就冲他喊了一声。 “你没事吧?” 我知道他没事,我瞧见了。 可我还是觉得应该慰问一下,虽然有些伪善,但毕竟是有求于人。 不想,苏祈应声抬头,目光阴郁可怕,“你自己想是找死,就不要连累别人。” 我瞠目结舌,懵了半响,直到苏祈奔驰而去,不见踪影,我才确信自己应是没有听错。 我没有听错! 方才,苏祈那个混蛋确实是在说我找死,他竟然敢说我找死也不要连累他?! 我十分想不明白,这世上的恶人为何会这样多。 我好心关怀他,他不领情倒也罢了,口舌还要这般歹毒。 真是越想越气,我当下鞭策阿宝,气势汹汹地追去了军营,一定要找那苏祈讨个说法,绝不可以就此罢休。 哥哥被我甩在身后,急得唧哇乱叫,我仍是没有功夫去搭理他。 阿宝的速度所向披靡,我很快便瞅见了苏祈飞驰的背影,算是追着他前后脚的进了军营。 原本以为能直接将他堵在马棚里,好好的教训他一回。 可不想,等我到了马棚,瞧见的却只是苏祈的那匹废材马,它已被拴好,此时正在悠闲地嚼着草料,而苏祈则完全不见了踪影。 我翻身下马,转眸又是四下地观望了一会儿,仍是没有找到他,就这样扑了个空儿,心情难免有些失落。 “不要以为,你可以躲得掉。” 我低声自语了一句,下意识地按住腰间,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忘了带佩剑出来。 两手空空,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势气明显就弱到不行,怎么去找人拼命算账。 就在这时一位士兵正巧迎面过来,我瞥了他一眼,他见我在看他,赶忙垂首行礼。 我也不应声,上前一步,顺手就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刀。 那破刀握在手里,有些沉,又有些糙,可拿来装装架势还是凑合可用的。 士兵立刻本能地捂住刀鞘,吓到不行,等回过神儿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刀被抢了,而抢刀的人正是我。 他迟疑不前,实在是不敢过来夺回,见我转身就走,只好缩手缩脚地跟在我的身后,一声都不敢吭,真不是一般的窝囊。 我不理他,直接将刀扛上肩头,就这般风风火火地搅乱了整个军营。 苏祈的名字被我高声喊了不下百遍,可一声回应都没有得到,更别说寻到他的身影了。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当即止步,随手拦住一名过往士兵,扬着下巴问道,“瞧没瞧见苏祈在哪儿?” 那士兵也不回话,就是不停摇头。 看来他是不知,我只好将他放行。 “小,小姐。” 这时,一直跟在我身后的那个士兵忽的上前开口说话,声音磕磕巴巴的,“你可是在找苏佐领?”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回身,仰头瞪着他,“你知道苏祈在哪儿?” “苏佐领应是,应是已回去自己的营帐了。” “回营帐了?”我当即仰头望天,天光正亮,日头大好,这个时辰就回营帐休息,那苏祈可真是偷赖耍懒的一等好手。 第67章 潜伏夜行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我欲斥责这士兵一下,却见他的眼神正有意无意地偷瞄向我扛在肩上的佩刀,好生一副心心念念的可怜模样。 我有些不落忍,这刀我确实扛得有些累了,还是物归原主为好,于是我便很大气地将刀还给了他。 那士兵诚惶诚恐,双手接过,感激涕零地对我连连拜首。 我又是大气地笑了笑,一身轻松地赶到苏祈帐外。 苏祈营帐的守卫拦着不让我进,我也不敢硬闯。 因为这几个人不是爹爹的兵,他们当初都是随同苏祈一起来广西的。 各个住着爹爹的营帐,吃着爹爹的粮饷,却誓死效忠平西王,真真全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而且,他们每个人都长得凶神恶煞,满脸横肉,那晦气的模样确实像极了苏祈。 昏黄的火光耀亮眼前,我潜伏在苏祈营帐后的老树枝桠上已快两个时辰。 天色早就黑透,苏祈的帐子里透出烛光。 我瞅见哥哥来帐外观望了不下三次,询问我的去向,可最后都是无果而归。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府,现在营中寻我的人还是蛮多,火把和喊声一直延绵到了营外的竹林。 我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响动,双手紧紧抱住身前的粗树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帐墙上隐隐映出的身影。 我确信,苏祈就在里面。 既然他有办法不让我进去,那我自是要想办法让他出来。 我一直伺机行动,只等夜再沉些,就像现时这般便挺好。 我低头往树下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这才不紧不慢地爬了下来,抱起事先堆放在树根处的一堆草料,轻手轻脚地将其均匀地在苏祈帐后铺好。 小时候,我见过哥哥他们淘气地扒过营帐,简直就是轻而易举,这些帐子大都是用木头简易支起的,能透进风的间隙很多。 我掏出白天随手顺来的火折子,一下子就将那草料点燃。 草料事先润了水,燃起的浓烟很是呛人。 为了让这浓烟的攻势更猛烈一些,我站起身,不管不顾地掀起裙摆对着火堆就是狂扇,将烟气直扑进苏祈的营帐。 果然,不消片刻,帐墙上原本映出的平静身影突然起身。 我见时机已到,赶忙丢下火堆,绕道跑去了帐前。 只见苏祈适时掀开帐帘,欠身而出,捂住口鼻,微蹙着眉,刚欲开口询问。 我一下就奔到了他的身前。 守卫和苏祈对于我的忽然出现都是愣了一下,但随即苏祈脸色便阴沉可怕,他不愿多看我一眼,不吭一声地转身,准备再进帐内。 我岂能就这般错失良机,赶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足力气,打死也不松手。 此时的苏祈已是脱去盔甲,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内衬衣裤。 我掌心的温度触及他的手臂,没等我开口,他便猛然甩手,一脸嫌恶。 我咬紧牙挺住,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教训,我自是不会轻易让他挣脱甩开,我又不蠢。 费尽心力,饥肠辘辘地潜伏在树上两个时辰,我等得就是这夜深人静守卫轮值换班放松警惕的好时机。 好不容易将他逼出来,我岂有再放他回去之理。 第68章 授受不亲 “不要以为我好欺负,你数次辱骂于我,我也就不同你计较了。”我全然不顾苏祈凶狠的目光,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现时天色已晚,不该再浪费时间去同他争论一些无关紧要的长短,理应步入正题,让他尽快答应我的请求才好。 “放开!”苏祈见我就是不松手,不由吼了一声。 我将脖子一梗,语气强硬,“你不要吼我,我是来同你商量事情的,只要你答应了,我自然会松手。” 苏祈并没有平心静气下来,看来他是真的怒了,居然毫不留情面地将我用力向后一推。 我顿时失重后仰,为了稳住身体,双手本能地揪住苏祈的衣袖,不想这一力道竟将苏祈的一半衣襟给扯落下来。事情发展的太快,我们两个同时怔住。 我怔住,不是因为扯落了苏祈的衣袖,而是因为苏祈那胳膊上正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恐怖伤疤。 一块连着一块,皮肉凹陷,形状怪异。 我有些傻眼,苏祈却是率先回过神来,他猛力将我的手甩开,然后迅速把衣襟扶回,遮住了胳膊。 怪不得他总是万般反感别人碰触他的手臂,原来他的手臂上竟是有这么多的伤痕。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情,会被伤成这样? 直到被苏祈的守卫架开,我的脑子仍是懵怔的。 已是第三天.. 苏祈快步向前,我紧随其后,几次险些被他甩丢。 “苏..”我累得半死,却不敢停下,前脚底绊着后脚尖,腿也是虚浮地不听使唤,实在吃力,没有办法,只好放下面子,率先启口,试图喊住他。 我这嘴巴刚一张开,迎面就行来一队士兵,我赶忙又是闭嘴,装作无事地环顾左右,刻意放慢了脚步同苏祈保持些距离。 可士兵们并不识趣,一直盯着我们看了又看,真是好奇到死,各个神情古怪,连礼都忘了行。对此,我心下很是不快,脸色不禁阴沉,眼露凶光地一一回瞪向他们,手也是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剑鞘。 以此警示,效用果然非常显著。 士兵们见状纷纷收回目光,如遇罗刹过市一般,惶恐不已地加速前进。 我立在原地抱臂斜眼瞅着他们走开一段距离,心下还没得意多久,我就忽的想起苏祈来,赶忙回头。还好,仍能瞧见苏祈的身影,并没有将他跟丢,我不由舒了口气,想也没想就快步追了上去。 就在我快要赶上他的时候,苏祈却突然止步不前。 我一不小心直接就撞上了他的后背,他的盔甲刚硬,真真撞得我鼻子生疼。 苏祈转身,瞅着我,声音清冷淡漠,“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我只顾揉着鼻尖,没好气的应了一句,“你以为我乐意如此吗?这么大的日头!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应我件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我又不会真的烦到你。” 苏祈听言微一蹙眉,也不放声,就是一脸烦气。 “到底可不可以?”我顺势将脖颈一扬,露出娇蛮本性,“你现今就给我一句敞亮话,别以为没了你,我就寻不到其他方法。” “不可以!”没有片刻间歇,苏祈应时开口,吐字清晰,刚正有力,不繁杂冗长,只回了这短短的三个字。 不可以?!枉我劳心劳力地跟了他三天,他却只回了我三个字?! 真想呕一口血喷他脸上,我当即怒火攻心,憋闷得快要窒息。 第69章 无知可笑 苏祈不再多言,甚是漠然地转回身,丢下我,继续前行。 “你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我实在是不甘心,于是又追了上去,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质问,“你只要点下头便可,又折损不了什么。帮我一次就这么难吗?我从不轻易求人的。” 苏祈的步子显然慢于之前,他静了一会儿,终于再次起声,但却是质问我,“你为何执意要进军营?” 没想到他会反过来发问,我竟一时反应不来。 苏祈止步,侧眸瞥向我,似是在等我的回答。 他的这个问题可真是问到我了。 “因为..” 我愣住,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应道,“因为我在军中长大。” 苏祈听我所言后,半响没了声音,神情甚是冷淡。 过了一会儿,他丢下我,自顾起步,继续前行,不紧不慢地甩了一句。 “如果只是因为这些,我奉劝你还是尽早回去,军营不是你等女眷追忆幼年时光的地方,这里并不美好也不太平,战火随时都会烧来。” 他在吓唬谁呢,这点道理我还会不懂?! 我很是神气地仰起下巴,话语间透着得意,“别将我和一般女眷等同视之,我可是在军中长大的,行军打仗的事情那自是比你见识得多。” “你见过?” 苏祈听言略微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态,“你能见过什么,你在这后方营帐里所见到的那些又能算得了什么?” 这话充斥着蔑视,让我听来很不舒服, “苏祈,你不要太瞧不起人!” 我顿时被他激怒,抬手指向他的鼻尖。 “后方大营并不安全,我们遭遇的敌军突袭亦是不计其数。” 说着,我顿了顿,开始追忆往事,“犹记得我八岁那年,同敌人短兵相接的战场就在大营外不足一里的地方,当时硝烟四起,杀声震天,如临耳侧。只可惜我年幼,被家人呵护逃离,不然定会骑上战马同爹爹一起杀入阵前。” 这次苏祈是真得笑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笑,只是他的笑意并不算友善。 “你何时才会清醒?” “什么?”我不知觉地皱起鼻子,疑问道。 他没有解释,瞅着我,声音依旧清淡,“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是可笑吗,我不知你的自信都是从何而来。” 他的语气越来越差,“战场上从未有过女子,也不容许有女子。你不用再拿什么年幼来自欺了,就算当时你已长大成人,你也不可能近得了前线,上得了战场,更不可能会有将士愿意同你并肩作战。” 说到最后,他想了一下,可还是那句话冷冰冰地甩出,“因为你是女子。” “你够了。”我应声打断苏祈那咄咄逼人的话语。 虽然这些话,我近年已是听过无数遍,早就麻木腻味。 可现时从苏祈口中再听到时,我心里竟还是感到出奇的愤怒和憋闷。 “谁说战场上无女子,难道你没有听过戏文吗,历朝历代的巾帼女英雄数之不尽。” “那只是戏文。” 苏祈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也不过多言语,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无知可笑的白痴。 第70章 不给情面 我怒火中烧,大声冲他叫嚷,“就算是戏文又怎样,我并不觉得我们女子有什么地方不及你们男儿。” “行军打仗,你们就永远比不得,在战场上,你们的存在只会徒增累赘。” 我觉得苏祈这话才是可笑至极,荒唐不已。 “怎会成为累赘,我们是拉不动弓,还是拿不住刀了?” “你杀过人吗?”苏祈又是一次答非所问,没由来地自顾问了这么一句。 我一怔。 他没等我应声,继续说道,声音清冷,“你能杀人吗?!” “什,什么?” 苏祈看着我愣住的神情,嘴角不禁浮起一丝似有非无的冷笑,转过头,不再言语。 我慢慢回过神来,不想被苏祈继续小瞧下去,赶忙负气反问,“那,那你又杀过人吗?” 真是不知我们之间的交谈为何要突然牵扯到这般诡异而沉重的话题上。 “杀过,很多。” 苏祈平淡一应,就像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听言,我又是一怔。 我不知自己为何又要怔住,想来都觉得很是可笑。 军中男儿驰骋战场,戎马生涯,杀过人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怎的,我脑中就是发懵, 眼前一下子浮现起那日所见,苏祈胳膊上的片片古怪疤痕。 那些难道是他打仗受伤留下的吗?那他当时的伤势得有多严重啊。 我原以为苏祈和哥哥年纪相仿,肯定也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可如今看来却是非然。 苏祈并不知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见我呆愣不已,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轻。 似是在同我讲话,又似是不是。 “战场就是修罗地狱,你不杀别人,别人便会杀你,一时一刻都容不得你有半分的同情和迟疑。” 我傻愣愣地望着苏祈的嘴在那儿一张一合,没有想过他竟会也有这般多言的时候。 “你,你怎知我做不到。” 我心虚一应,声音却小得微不可闻,目光躲闪,实在不敢去对视他的眼眸。 我心知肚明,我确实做不到。 别说是杀人了,就算是撞见仆人杀鸡,我也会被那四溅的鲜血吓得腿软手颤。 “你会做到?!”苏祈忽的轻笑出声,“你要是可以做到的话,那日就不会对孙延龄的腿伤百般避视不看。” 听言,我心下莫名一滞。 孙延龄受伤那日,我一直都以为苏祈并没有正眼瞧过我,不想自己的窝囊模样不但被他瞧见了,而且还牢记于心,此时竟还拿来作为揶揄我的谈资。 “我,我只是..”我想要替自己辩解,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 苏祈不顾我的感受,继续说,“不过是伤了皮肉的景象你都承受不了,你又怎么承受得了那战场上尸骸遍地,断肢横陈的惨状。” “断肢?”我无意识地跟着复念,声音不可抑止地颤了一下。 苏祈见我吃惊地瞪眼看他,顿感荒唐一笑,“你以为战场很干净吗?!” 我彻底无言以对,历来脑中的沙场画面确实是干净的。 艳阳之下,我身穿耀目闪亮的盔甲,骑着高头战马,冲入敌阵,威武凛凛地挥砍几下战刀便可,哪有什么血雨腥风。 第71章 心狠手辣 也不知苏祈是犯了什么毛病。 瞅见我的神情越是慌张,他就越是要将我刺激到底。 只听他不紧不慢地又说,“如若天气闷热,杀戮过后的战场,尸体大都开膛破肚,血肉之间蚊蝇蛆动,空气里的腥臭味道让人作呕..” “行了,你给我闭嘴!” 我猛然捂住耳朵,闭目摇头,实在不想听下去他这般详尽而恶心的描述,“不要再说了。” 可苏祈偏偏就是不住口,继续说。 我不知道一向寡言的人,是不是一旦开口畅言就会像这样一般收拾不住,惹人厌烦。 “看看你此刻的样子,听都听不得,这便是我不应承你的原因。” 苏祈说着顿了一下,“军队之中必须全是铁石心肠之人,上得战场才能心狠手辣,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善念而连累了同袍兄弟。” 我适时睁开眼,看向苏祈,突然正声道,“你不要太小瞧人了,我并不像你说得这般无用。” 苏祈静了一下,随即冲我说,“那好,随我来,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妇人之仁。” 他的这一句话极具诱惑,我竟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去了靶场。 “射中那个靶。” 苏祈站于射台之中,也不过多废话,就是抬手直指正前方的一处靶子,“不中靶心也可,只要能射中,我便信你。”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试探了一句,“就这样?” “就这样!”苏祈微一点头。 这还不简单,别说射中靶子,就算是正中靶心,对我来说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不由轻笑了一下,伸手欲去拿弓。 却听苏祈清冷的声音又起,“且慢。” 我的手滞到半空,抬头疑惑地望向他。 心下暗觉不详,早该猜到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真不知这苏祈又要使出什么幺蛾子的招数来。 苏祈不再看我,而是侧头扫了一眼立于一旁的一众士兵,抬手指向其中一名,命道,“你,去靶前半尺之位站好。” 我一惊,“你这是要做什么?!” 苏祈没有应我,只是对那士兵又提声命道,“快点。” 那士兵显然也是被惊得不轻,可又不得不从命,于是转身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射场。 他所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靶子,只留下了靶边微小的四角尚可被看见 我明白了苏祈的用意,愤然回头瞪向他,斥道,“你疯啦?” 苏祈听言侧眸瞥了我一眼,淡然起声,“这才是开始。” 说着他用眼神点了一下,示意我将弓拿起。 我没有动,而是下意识地又转头望向那个已于靶前站好的士兵。 “苏祈,你在开什么玩笑,以活人挡靶,任是谁也是射不中的!” “是吗?” 苏祈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随手握住那张我原本要执起的弓箭。 转身,上箭,雷厉风行地一箭射出,那箭精准地擦过士兵耳边,重重地插入了他身后的靶上,士兵安然无恙。 “但我可以。”他说。 众人发出不小的惊呼,我却毫无反应,眼中只有那靶前已被吓得周身颤抖的士兵。 第72章 不让须眉 苏祈将手中的弓箭递向我,“请吧!” 我静静地看着那弓箭,没有接过。 “请!”苏祈又是喊了一声。 我仍旧一动不动。 “怎么,怕了?”苏祈的唇边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这就是你们女子所谓的心善,所谓的妇人之仁,你见识到了吧?!” 这话真是十分的刺耳,我承认我被激怒了,只是此刻还在努力隐忍着,心下仍是有那么一些的迟疑。 “既然知道怕,那倒说明你还不算太过愚钝,回家吧,以后别再来烦我。” 苏祈说着便转回身去。 我见他欲将弓箭收回,忽的一咬牙,伸手过去一把将那弓夺了过来。 上箭,对准,拉弓,射出,一气呵成,不带有半分犹豫。羽箭擦过士兵脖颈,应声击中在他身后更靠近靶心的位置上。 众人又是惊呼一片,苏祈也有些怔住。 那靶前的士兵终于承受不住,应时被吓得瘫软在地。 我握紧手中的弓柄,愤然地回瞪向苏祈,“我并未害怕也不是做不到,更不是什么妇人之仁,我只是不想这样做!”我目不移视地盯着苏祈,抬手却指向靶场中瘫坐在地的士兵方向,“因为那是我爹爹的将士,不是敌人,我们的箭不应该对向他。” 苏祈听我所言,神色莫名,没有回应 “如此这般,你就心满意足了?”我说着一顿,“你应是知道,纵使箭术再如何出神入化的人也难保不了会有偏差,以活人挡靶,亏你想得出来。爹爹曾经跟我说,每一个追随他的将士,他们的身家性命亦是有人在牵挂,纵使他们听命于我们,我们也绝不可因此而对他们肆意侮辱,更不可拿他们来取乐。” 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只见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好似瞧见了苏祈的眸光为之波动了一下。我没有细想,继续说道,“我方才没有沉得住气,被你一激,射出了这一箭,因而违背了爹爹的教诲。”说着我握弓转身步下射台,径直向那靶场中的士兵走去。“放心,这一箭,我会还回去。” 我来到士兵跟前,将手中的弓箭递向他,轻声道,“拿着。” 士兵一怔,显然被吓得不轻,抬头颤颤地望着我,半响没敢应声。 “拿着!”我见他不动,不由抬声一喝。 那士兵赶忙摸爬着站了起来,但双腿依旧抖得很是厉害。 我将弓凑向他身前,士兵犹犹豫豫地不敢接过。 “拿住它,去射台。”我最见不得男儿胆小怕事,毫无气概,于是下意识地冲他又是大喝一声。 士兵一副恨不得自尽的神态,战战兢兢地接过弓箭,一咬牙,起步跑去了射台。 我回身,负手而立,后背挺直地站到方才那士兵所站在的位置上,对着射台的方向高声喊道,“可以了,放箭吧。” 那士兵真是抖得不可自抑,对于面前箭筒里的羽箭碰都不敢碰一下。他的身侧,苏祈面色冷峻地同我对视,一言不发。 “放箭!”我不理苏祈,继续对士兵厉声催促。不想,我的话音落下,士兵手中的弓应声落地。 他扑通冲我跪了下来,伏地不起,紧接着靶场之内的士兵们也都纷纷跪下,只余苏祈一人立于那里。 第73章 改变主意 仆人点燃火把,还笼在夜里的庭院石路被照亮。 爹爹抬手示意,王府的大门便被大开。 候在门外多时的将士们立刻垂首而立,兵戈轻响,整齐划一地站作两排,为我们让出一条路来。 我穿着同爹爹款式一样的盔甲,英气十足地骑于马上,后背挺直,下巴微仰,斜睨着众人,总算是正正经经的扬眉吐气了一回。 一旁,哥哥见我这般故作的姿态,不由啧啧出声,甚是嫌弃地冲我皱起了鼻子。 我知道他是因为我这一身盔甲而嫉妒,他已经不下三次去找爹爹说起此事,统帅之甲,岂能穿在我身?! 我也不同他计较,谁叫我这段日子心情正好呢。我只顾策驶着阿宝插行过去,将哥哥挤到一边,占了他原有的位置,马不停蹄地紧随着爹爹出了府门。 哥哥知道我的厉害,不好上来将位置硬抢回去,于是只得憋屈地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敢怒而不敢言。 “万事当心,看好阿贞。”身后应时传来娘亲的一声叮嘱。 我闻言回头,只见娘亲和桂枝她们不知何时已经在门口聚起。 这样的景象甚为难见,以前,爹爹每次清晨入营,娘亲鲜少能跟随至此,大多只是送到屋廊之下便折回了。 而今日她会这般,大概是因为心有不甘吧。 想到这里,我便不知觉的暗自乐开了花。 桂枝手里提的灯笼,火光有些昏暗,娘亲的脸被那光线映衬得更加幽怨。 我知道,她此刻心里头肯定比那脸子上还要阴沉。 她万是没有想到在我们三日之约的最后一刻,苏祈竟会应承下了爹爹的请求,同意在营中看管我的言行。 大家都纳闷我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劝服了他,可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要懵怔。 我根本不知苏祈为何会突然改变了注意,愿意帮我。 那日在靶场,众人都是跪地不起,只有我同苏祈四目相对,僵持不下。 后来,他最先甩脸子走人。我也是怒气难平,不想再低声下气地追上去求他,也是求够了,于是便负气转身,同他反向而行,自顾出营回府。 没想到的是我刚一踏进家门,娘亲就随仆人一起匆匆赶来截住我。 她一瞅见我当时蓬头垢面的邋遢模样,差点没一下子背过气去。 在此之前,家里人已找了我三天,而我亦是躲在了营中三天。 我想方设法地藏匿自己,过着天为盖地为庐的日子。 天知道我为此收了多少的苦,真是说多了都是满腹心酸的血泪。 其实白天倒也还好,我也不偷摸过活,就是光明正大地追着苏祈行走营中各处,无人赶来招惹我,就算被爹爹和哥哥瞧见了也无妨。 他们知道要是强行拖我回家,我不但不依,肯定还会将营中闹得天翻地覆,这个脸面可不是一般人能丢得起的。 因而碍于面子,日头正亮的时候,他们是绝不会当众拿我怎么样,顶多就是派两个小卒子跟着我,等到天黑再下手。 可他们也不好好想想,这种小喽喽岂是我的对手。 嘴笨脑拙不说,眼神还不大好使。 只要天稍一擦黑,我便犹如那钻入了大河里的泥鳅,来去无踪。 他们想要抓住我,就算是千手观音降世,亦是不可能的。 第74章 营墙守卫(一) 其实,我也没有躲到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去,就是一直趴在苏祈帐后的老树冠上。 那个地方虽然隐秘,但环境糟糕。 蚊虫多到要命不说,夜里睡熟后还特别容易从树上跌落而下。 我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摔下过数次,直摔得五脏六腑都像挪了位子一般。 我受的罪还远远不止如此.. 那三日来,我没有净过脸,没有梳过头,更没有换过衣裙。 最让我忍受不了的便是饿肚子,饿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 只好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悄声下树去偷吃营里厨子为自己准备打牙祭的烤鸡,偷喝守夜卫兵藏起来的烧酒。 可鸡未烤熟,酒是劣口,反胃到家,还不如不吃。 为此,我却是将一辈子鸡摸狗盗的事情都做了个遍儿,这要是让爹爹知晓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不是不想回家,高床软枕,美味珍馐,任是谁能不想?! 可是那****为了追逐苏祈,自作主张地跑出府门,并未得到娘亲和爹爹的应许。我害怕自己一旦回去,便会被娘亲捉起来关住,那么以后的天日,我都别想再重见了。 只是,我没想到.. 我抬头看了看天,烈日当头,直晃得眼睛生疼。 这随时都能瞧见天日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我本能闭眼,赶紧低头,抬手揉了揉眼睛,但手上全是黏腻的湿汉,沾到眼皮上非常的不舒服。 我当即又将手收回,往身侧一放,十分嫌弃地往衣服上蹭了蹭,可不想蹭到的却是更加滑不溜秋的铁丝甲片,反而愈显黏腻。 实在是崩溃到不行,我无语叹天,大喘了口粗气后,下意识地去抿嘴唇,唇上亦是泛起的干皮。 说也奇怪,这嘴里发干,身上却早已汗流成河,湿湿嗒嗒的又被厚重的盔甲罩着,热气散不出去,直捂得我快要酸馊了一般。 我嫌恶地皱起鼻子,从未像此刻这样的恶心自己。 真是见鬼到家,我堂堂定南王独女,为何要在这里受这份罪,为何?! 我侧眸瞅了一眼另一只手中正握住的长枪,心中一下火气上涌。 这就是早上苏祈亲手递给我的兵器。 我那时真真是受宠若惊,激动到不行,郑重接过,如临重任。 我以为,他是要我同其他将士们一起去操练,从而分发给我的。 虽然我是统帅之才,也有自己的佩剑,但是既然答应会听命于他,自然就要放低身架,做个小兵卒子也无妨。 能不多言也不多语,方可显得平易见人一些。 只是,当时我并没有多想,一众人里就我一人手执长枪,而另一柄枪则被人推来塞去,看似谁也不愿去拿。 如此不同寻常的一幕,居然都没让我起半点疑心,可见我真是心地太过善良了。 我做梦都不会想到,苏祈这个就该被千刀斩万刀剐的家伙,居然会派我去守营墙。 这光天化日之下,周遭几里一览无遗,营墙之上有何好守的,而且一守就是两个时辰,连口水都没得喝。 我瞪着手里的长枪,越看越气,就像看到了苏祈的脸。我当即呲牙,露出凶狠的表情,恨不得将它连皮啃去。 第75章 营墙守卫(二) 当然我不会真去啃木头,我又不傻。 我只得负气地将那长枪往地上一甩,抬脚就狠狠地跺了上去,就好像跺到了苏祈的身上,只跺得我心中畅快了不少。 可这样仍不足以让我解气,我弯腰捡起长枪还没握稳又是往地上一摔,抬脚猛跺。 屡次几番下来,脚下的木板被我弄的吱呀作响,不堪重负,好似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我所站的地方是在营墙之上临时搭起的简易栈道,搭得十分马虎,也不知道还能承重多久,光是看着就觉得很不牢靠。 “啊.噗噗.呸.什么人在上面蹦跶,落土了知不知道?!” 就在这时,脚底木板之下有人厉喝一声。 我打了个机灵,赶紧停住,侧头抬眸,只见巡视的守备一眨眼的功夫就爬上了栈道。 他原本怒气正盛,准备开口大骂,却一眼瞅见我那定格的姿态,张牙舞爪的,很不雅观。他顿时住嘴,脸色不可抑地变了一变。 我见他的模样是想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再退下去,全当什么也没有瞧见,可不想他刚退了一步就被绊住。 只见他低头往下瞅了瞅,似是看到了什么更加恐怖的东西,犹豫了半刻,然后一咬牙,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又硬着头皮再次爬了上来。 我悄然放下脚,立正姿势斜眼瞪他。 他故作镇定地往我这边走来,却在经过我面前时脚步不停,继续前行,只是步速有意无意地放得很慢。 我同他对视着,他看了看被我扔到地上的长枪,又看了看我。 我随着他的视线也看了看地上的长枪,然后看了看他。 我们就这样对峙了半响。 他见我仍是一动不动的,索性止步,转身正对向我,刻意竖起眉毛,故作一副威严的样子。 他一言不发,却寓意鲜明,我知道他是想要我将这长枪捡起。 这个守备姓曹,我早就听闻过他的大名,人称罗刹,看得一手好城门。 原先他们本就镇守桂林,后来爹爹驻军至此,他们一行投诚的将士亦被收编入汉军旗,城门和营门轮值看守。 这厮平日里有事无事总是喜欢竖着眉毛,不怒自威地到处吓唬新兵卒子。 我瞅着他的脸,没想过这世上竟有人会生得这么丑,别说他此刻假装生气的样子还真是像极了那画书里的罗刹鬼神,不能久看,越看越心颤。 曹罗刹假意咳嗽了几声,视线又投向地上的长枪。 我毫不畏惧,依旧不动,很是硬气,偏不去捡。 别说现今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备,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又何妨呢。 曹罗刹的视线又不可抑地往栈栏外瞥了一下,神情略显焦急,好似我要是不乖乖将长枪捡起,他就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一般。 我看着他的表情很是古怪,似是有人在逼迫。 脑中一下子便想起了方才他在栈道边口时的样子,我很好奇他当时倒是瞧到了什么,竟会又爬了上来。 于是不再多想,我就回身攀起栈栏探腰往下瞄了一眼。 这一眼瞄得可好,我的脸子瞬时就沉了下去。 只见栈道之下,苏祈正负手而立,仰头向上。 我同他四目相对,他也不避视,就像在等着我被训斥,他好看笑话一样。 第76章 营墙守卫(三) 我深知自己蠢到了极致,竟会一门心思地想要去做苏祈的随从。 结果现今真做成了,反倒使自己落得这般窝囊窘迫的境地,进退不得。 紧抓栈栏,我瞪着栈道之下苏祈那张晦气到家的脸。 我可是将门虎女,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帅之才,天赋异禀,才智过人。 他苏祈公报私仇将我派来守营墙倒也罢了,如今竟还想借他人之手来训斥我。 我知道,他就是想让我明白,这平日里我连正眼都不瞧一下的小小守备,此刻也是我的长官了。 长官要骂我,我不能顶嘴,长官要打我,我更是不能还手。寻常士兵怎样过活,我就要怎样过活。 这都是我先前为了进军营而拍着胸脯夸下的海口,自己给自己造下的口孽。 我越想越恨,咬牙切齿地瞪着苏祈,他这般羞辱人的手段还真是毒辣。 “看你能得意几时?!”我无声的冲着苏祈咒骂了一句。 苏祈自是听不见我在说些什么,但他似乎可以感知到我此刻心底的不善,眉宇间竟不由微微蹙起。 我不等他反应,迅速回身抓起地上的长枪,一个侧转就要向底下的苏祈掷去。 以前我见过爹爹就像这样掷过兔子,一柄长枪破空而去,能稳稳地将那飞奔的野兔钉死在草地上。 “不可,不可..”谁知曹罗刹眼疾手快,见状不好,立马大呼出声,猛跨一步冲上前来按住了我手中的枪柄。 枪没有被掷出去,我顿时怒急。 “松开。” 我大嚷,侧转过身,不管不顾地同他争抢起来。 曹罗刹的蛮劲儿很大,我实在夺不过他。 心烦之际,目光又不经意地瞥向栈道之下,谁知却不见苏祈。 我赶忙抬眸寻看,终是在营场众人之间寻到了他的背影,不知何时,他竟已自顾走开了好一段距离。 我心中不由暗骂,算他机灵,躲跑得倒是挺快。 不料就在我分神的这一霎,长枪脱手而出,又被甩到了身旁木头栈道上。 我原本就怒气正盛,如此一来更是怒上加怒。 我一把推开曹罗刹,直奔长枪而去。 曹罗刹吓坏,以为我又要去捡枪掷人,赶忙追上来拦我。 却不想,我跑到枪前,没有将其再次捡起,反而抬脚冲着枪柄就是猛跺,嘴里骂骂咧咧,魔怔了一般。 曹罗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等.等.等等..” 他抬着双手,不停摆动,一脸惊诧地在我脚边慢慢蹲下身,冲我一个劲儿的磕巴。 如此踢踹让我好生发泄了一通,这会儿子我算是稍微能找回点理智,于是抬着脚没有再跺下去,冷眼瞪着曹罗刹,怒问,“你做什么?” 曹罗刹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从我脚下将那长枪拖出,然后立直枪柄,借力站起身来。 他知道苏祈已经走远,这才敢同我正声说话,“小姐,你何必动这么大的怒气呢。”说着他欲将长枪递还给我,“你都守了大半天,眼瞅着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是晌午,这营墙之上的守卫都是半天轮值的,等下午的时候肯定就不用你来守了。” 第77章 傻里傻气 “真得?”我半信半疑。 曹罗刹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看样子不像是在骗人。 只听他又说,“小姐乃千金之躯,亦能跟将士们一同忍受这风吹日晒之苦,实属不易。不瞒小姐,我们在下已观望半天,各个都是交口称赞..”说着他顿了一顿,谄媚一笑,“小姐你当真不愧为将门之后。” 我有些得意地将下巴微仰,姑且听着,也不将他的话真听进心里去。 我知道他是在奉承我,方才他爬上栈道之前,明明根本就不知这正在守营墙的是谁,又何来在下观望半天?! 如此看来,这曹罗刹不仅会守城门,吓新兵,还拍的一手好马屁。 曹罗刹又将长枪往我跟前凑了凑。 “小姐,你现今只要注视那西南角的伙房,只要炊烟一灭,便是即将开饭,到时你自行下这栈道就可,寻个阴凉处好做休息。” 我斜眼瞅着,他说了这么多,也就这句话还顶点用处。 “行了,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 我不想跟他再多费口舌,于是重新握住长枪后,便很是傲气地冲他摆了摆手。 曹罗刹立马会意,连忙点头哈腰地倒退了几步,然后一个转身,小跑着下了栈道,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我侧头望了一眼西南角的伙房,炊烟早已升起,想着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可休息,心下不由有些懈怠。 于是支起枪,微曲一条腿,身子顺势斜倚着枪杆站立,姿态是不雅观,但贵在不累人,以此应付到放饭时刻应是不成问题。 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我开始百无聊赖地左右观望。 正巧瞟到了站在我一丈开外的傻头张,整条长长的栈道上只站着我们两个,我差点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他立得异常挺直,也是手握长枪,一动不动,目不斜视的样子很是尽职。 方才我这边闹得这么凶,他好像都没有动过,一根脑筋儿下来,守营墙就是守营墙,绝不挪开自己的岗位半步。 如此看来,他傻头的名号还真不是白来的。 我只记得他姓张,其实早上刚站上栈道的时候,我问过他的名字,他也回了我,但是当时他的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也懒得再问。 傻头张的个头不高,皮肤很黑,像极了山里的野猴子,你不仔细盯着他的脸去瞧,根本就辨不出他的模样。 他也是同我一样苦命,被派来守这破营墙。 大热天的,这份苦差根本就没人乐意干。 我是没有办法,如今硬是憋着一股子劲儿要争气给大家看。 可傻头张不同,今日根本没有轮到他当值,他是木木讷讷的被众人推搡着顶了上来。 直到后来我才听说,这营墙守卫的轮班簿就是个形同虚设的东西。 一天下来,几乎所有时刻的班值都是被这傻头张给包圆的。他傻里傻气,也从不辩驳,无论是谁让他替班,他都替,更是毫无怨言。 据说他入营快有一年,可这一年下来除了守营墙,他根本就没有干过别的。 别说随军操练了,怕是连弓都不会拉。 将士不会拉弓射箭,我感到异常荒谬。 简直没有比这更儿戏的事情了。 第78章 不能插队 终于熬到中午放饭的时间。 我大松了一口气后便感到腰背酸痛难忍,想也没想就随手将握住的长枪直接扔到了地上,然后慢悠悠地向栈道出口晃去。 傻头张随在我身后不远处,弯腰将我扔掉的长枪捡起,一左一右拄着,光是瞧去就觉得奇傻无比。 我爬下楼梯,仰头看着正站在栈道边口的他因空不出手来而显得很是举足无措。 “你捡那破枪干嘛?!” 我有些忍受不了,于是喝了他一声。 傻头张不为所动,两手仍是握着长枪不放,神情呆愣,居然十分正经地回答我的问题,“这是我们的武器,守备说过绝不能随意放置。” 就这等破烂玩意儿,能有谁会乐意拿去。 我觉得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同这个傻头交流,他的脑袋当真是一根筋儿下来,无法转弯。 “那你就继续呆在上面吧。” 我转身,没想刚走出两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阵闷响。 我不由回头,就见傻头张的双手依旧握枪不放,脚下因无法保持平衡而踩空,整个人都从梯子上滑落下来。 他的屁股着地,看似摔得不轻,可手上依旧将枪杆当宝贝似的擎着,那样子就像是在告诉别人,摔了他不要紧,若是毁了他手中的长枪可是要命的。 我从未见过这般蠢的人,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傻头张很快缓过劲儿来,侧头看到我还站在那里,不由傻兮兮地冲我一笑,黑乎乎的脸上只得显露出一口绝世大白牙。 爹爹手下居然有这样“好”的兵! 我瞠目结舌,不由冲着他竖了下拇指。 傻头张当真以为我这是在夸赞他,顿时笑得更加明朗。 “蠢货。” 我不禁低声自语,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回身来,不想理他,继续走。 虽然我知道近年来战事吃紧,兵力不足,各部都是想尽办法地招兵买马,但是像这样没有脑子的兵卒子招进来能顶个什么用?! 上了战场,不被别人砍成肉酱,都算是遇到仁慈的对手了。 我去到伙房,场外的空地上已有士兵正在井然有序的用餐,并不显拥挤和难看。 我的突兀出现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放下筷子,各个端着碗瞧向我,就像在瞧一块肥美的腊肉。 让我同这些士兵一起就地端碗食饭,日头曝晒,风沙四起,也不知嚼进嘴里的是饭菜还是沙粒,这般景象让我很是难以接受。 可是我答应过爹爹要和将士们同甘共苦,不分尊卑的。 于是我只得硬起头皮排上了领饭的队伍,队伍前面的人见我排过来,赶紧识趣地为我让路。 我想他们还算懂点规矩,不由心下一乐,正欲起步心安理得地插队过去,不料,身前却被人用枪杆儿斜着一拦。 瞅着这柄破枪,不用多看也知道此时拦住我的人是谁。 我回头,神情颇为不悦地瞪向身后的傻头张,还没开口斥责,就见他紧张兮兮地冲我不停摇头。 “不可以插队。”他小声同我讲,“会被守备罚的。” 第79章 破烂饭菜 傻头张的话让我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我摆手示意前面的人继续排队不用理我,复而又回过身来正对向他。 “你被罚过?”我挑眉一问。 “可不敢。” 傻头张吓得慌忙摆手,脑袋亦是快被他摇掉,“我见过有人被罚,那是一天都没有饭吃,很惨的!” 果然很惨,如此“残酷”的惩罚,真是吓到我了 我面无表情地冲着傻头张瞌巴了下眼皮,实在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答他,只好转回身去一言不发地乖乖排起了队,等待领饭。 只是我没有想到士兵们平日里的饭食竟是这般糟糕。 我坐在一截简陋的木桩上,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碗里浆糊一样的炖菜,完全没了胃口。 这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可蹲在一旁的傻头张却宛如家猪拱食一般,吃得很是欢快,还发出让人十分难堪的惊天声响。 我赶忙下意识地抬眼环视四周,还好傻头张吃饭的响动并没引起大家格外的注意。 “你饿死鬼投胎呀?” 对此,我却表示鄙视,抬脚踹了他一下。 傻头张这才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嘴边还挂着菜叶,傻呼呼地问我,“什么?” 看来他方才只顾吃饭,并没有听清我的话语。 我也懒得同他再作重复,于是将手里的饭碗往他眼前一凑,用筷子敲着里面的饭食,质问道,“这种饭菜你也吃得下去?!” 傻头张看着我碗里的饭愣了一下,嘴边依旧挂着菜叶,模样很是邋遢。 显然,他并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问,也不明白我干嘛要发脾气。 这猪潲水似的饭食对他来说就是美味佳肴,为什么就吃不得。 “这里有肉,有菜,还有汤,好吃的。” 说着,他竟将自己的筷子伸进我的碗里,替我把里面他觉得好吃的肥肉块都挑拣了出来,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高兴地同我说,“你碗里的肉比我的多,真好。” 我着实被他恶心到了,本来这饭菜我就不想下咽,如今又被他的筷子翻捡了一遍,更是一点想吃的念头都没有了。 “不吃了,替我倒掉它。”我索性将饭碗一把塞进傻头张的怀里,气道。 傻头张一脸惊诧,“为什么?!” “我不想吃了行不行!”我瞪着眼睛逼视他。 傻头张听言没在应声,而是低头看向怀里的饭碗,一副可惜了的表情。 我瞅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要是想吃,你就吃。” “好。” 不料,傻头张头也不抬,当即应了一声,便将我碗里的饭菜直接倒扣进了他的碗中,埋头就往嘴里扒拉了起来。 我又一次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货当真是饿死鬼投胎,想必他生来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便不同他计较了。 于是,我悄不声地站起身,朝哥哥的营帐走去。 此时正值饭点,哥哥应该亦是在用餐。 既然这里的饭菜不好,那我就去寻点好的来吃。 第80章 小肚鸡肠 哥哥营帐的守卫见我来此,也不敢拦我。 我撩起帐帘,自顾大步一跨,踏了进去。 帐里的哥哥正一手握书似是看得入迷,而另一只手里的筷子则点在一碟炒菜里,迟迟没有将菜夹起。 哥哥饭食的待遇果然非同一般,桌几上摆着大大小小的八个碟子,这才叫有菜有肉还有汤的好吧。 我也不同他过多言语,走过去一屁股就坐到了他的对面,夺过他手里的筷子夹住一块烧肉放进嘴里。 哥哥这才反应过来,将视线从书上挪开,然后慢慢投向正在大快朵颐的我。 他也是不言语,把手里的书放到一边,便是面无表情地瞅着我。 我被他瞅得有些不自在,于是斜了他一眼,满嘴喷饭地问道,“你看什么呢?” 哥哥还是不放声,抬着眼皮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一边嘴角微微弯起,神情似笑非笑。 他如此的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 他这是在嘲笑我,他居然敢嘲笑我?! 我当即嘴里的肉也不嚼了,恶狠狠地瞪向他,“你笑什么?” 哥哥语气慢悠地回我,“也就半天未见,你的脸怎就黑成这样。” “要你管!” 我不理他,埋头继续吃饭。 纵使眼前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搁谁被这烈日暴晒上半天还能安好依旧的。 “诶诶诶..诶” 可哥哥却忽的发出一连串晦气的声音,阻止我夹菜。 不等我抬头,就听哥哥的声音又起,“我要是你就不会再吃下去。” “为什么?”我面色不善地抬眼瞅他。 “你似乎忘了你现在在这营中的身份。”哥哥的语气轻飘浮夸,“给我配给的饭食岂是你能随意吃得的,我好歹也是个游击,而你就是个小兵卒子,我可是你的长官。” 我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嘴里还含着未嚼烂的半块烧肉,口吃含糊不清地怒道,“孔廷训,你居然跟我拿捏架子?!” “诶诶诶,像你此时这般没规没矩,按理是要被军法处置的,不过念在我们兄妹一场,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你现在放下筷子,给我安安静静地出去,我就当你没进来过。”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瞪着哥哥那张晦气的脸愣了半响。 可他毫不畏惧,依旧似笑非笑地回视着我,看样子不像是在同我说笑。 “谁稀罕!” 自尊心驱使着我将手中的筷子狠力地往桌上一拍。 “还给你!” 然后,我又将口中嚼了一半的肉直接吐到了哥哥的碗里。 哥哥顿时被我恶心到不行,满脸嫌弃地将那碗扫翻到地上,“你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漫不经心地对他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就往帐外走。 “你要去哪儿?”哥哥还在那儿甩着手,好像手上沾满了我的口水。 “要你管,我总能找到可以让我吃到饭的地方。”我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我奉劝你还不要去叨扰父亲。”哥哥的声音听似寻常,但话里却充斥着笑意,“那里是主帅大营,可就不像我这里这般好进了,当心被守卫抓去打了军棍,到时不要哭鼻子。” 第81章 没有天理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我觉得没有! 我呆愣地立于营墙之上,手握长枪,欲哭无泪地望着眼前那一片幽深的竹林。 曹罗刹一直不敢露面,纵使我快要将这脚下的木栈道踹塌。 我知道他是怕见到我,会被我责难。可我当真也不能轻饶了他,谁让他信口开河,哄骗于我的。 不是说好的这营墙守卫都是半天轮值的吗? 为何下午还是要我来守?! 我侧头看了看不远处站得很是笔直的傻头张,他依旧还是那副兢兢业业的模样。 这个倒霉孩子真是和我一样命苦。 看来这营墙之上的岗位是要被我们二人给包圆了。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回头来,身子不知觉地倚向枪杆,站得歪七扭八。 这下午的日头更为毒辣,再加上我中午也没正经地吃上几口饭,现时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又饥又渴,难以忍受。 我不禁可耻地想,若是此时孙延龄还在该多好,最起码他不会忍心看到我遭受这番苦累。 可很快,我便是暗自神伤。现在想这些还有何用,别说孙延龄已经被我气走到那苦寒之地,就算他回来,大概也不愿再搭理我的吧。 “喂。”我不由侧头又是看向整条栈道上的唯一同伴。 可傻头张好像没有听见我在喊他,依旧目不斜视地站立挺直。 我干脆提起木枪走到他的身前,正声同他讲,“我在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傻头张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乌溜的眼珠子却是不知觉地瞥向我。 “你身上有没有吃的或者喝的东西?” 我也懒得同他再多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可傻头张还是不吭一声,一动不动。 见此情形,我顿时有些怒了,抬手指着他的鼻尖,呵斥道。 “你不要跟我在这儿装傻充愣,我中午的饭都被你给吃了。告诉你,我现在很饿,你知不知道很饿是什么滋味?!” 傻头张总算有了点反应,他冲我无辜地眨巴了下眼皮,然后眼珠子又是左右转动了几下,似是确定周遭除我之外,再无他人,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了半张饼,递给我。 那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就像正在将自己的孩子亲手交给人贩子一般。 我盯着那被啃了一半的饼,饼上被咬去的地方还留有两道明显的牙齿印记。 当即,我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傻头张他那两颗被黝黑皮肤衬托得无比亮白的大门牙,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去伸手将饼接过。 这饼是中午分发给每个士兵的干粮,人手一份。 我当时被眼前的炖菜整得没什么食欲,所以直接就我的那份丢给了傻头张。 “你在耍我吗?” 我揪住傻头张的领口,逼问道,“你这啃了一半的东西让别人怎么吃得,你还有没有其它的吃食。” “没,没,没有了。” 傻头张被我吓得够呛,脑袋不知觉地向后仰着,结结巴巴地冲我一个劲儿的摇头。 看他这老实巴交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骗我。 于是我只得松开他,然后将他手中的饼一把夺过。 我实在饿得难受,现时也不是该讲究的时候,我一边将饼上傻头张咬过的地方掐去,一边盘腿就地坐下。 第82章 事事刁难(一) 看到被我丢弃在地上的碎饼屑,傻头张那是一脸的不舍和心痛。 我不理他,张嘴就咬了一口这干巴巴的饼子,还没嚼两下便被噎到不行。 就在这时,木栈道口传来一些震动,似是有人正在爬上来。 我一边费力地嚼着干饼,一边扭头望去,就见曹罗刹已经露出了半个头顶。 好你个曹罗刹,还敢上来,也不怕我将你生吞活剥了去。 我顿时目露凶光地瞪向他。 曹罗刹不期然地同我打了个照面,惊得动作一滞,低头就想默不作声地再原路爬回去。 但是和今天上午一样,他只是低着头,并未真得爬下,好似下面正有人在逼迫他,来头比我还要大。 曹罗刹应时一副被人赶鸭子上架般的苦相,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整个人就那样挂在了栈道的梯子上,进退不得。 我悄不声握住放在一旁的长枪,一边嚼着饼子一边站起身来。 曹罗刹不由睁大双眼,不知我意欲何为,但料想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我等你很久了,你还敢上来送死,当真是勇气可嘉。” 我慢慢向他走去,抬手又是咬了一口饼子,用力极狠,就像在撕人皮肉。 曹罗刹见状吓得牙关直打颤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缩头就往下爬。 我见他爬下,不禁止步,转身来到栅栏边低头就往下瞧。 果不其然,又瞧见了苏祈。 我料想就是他在逼迫曹罗刹。 不然任曹罗刹再如何蠢钝,也不会明知欺骗了我,还敢爬上来自投罗网的。 这次他又想让曹罗刹上来斥责我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我席地而坐吃了半口饼子吗?! 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我的一举一动,怎会知道我何时懈怠。 我恶狠狠地瞪着苏祈,特别想冲他啐口唾沫。 他当是闲得没事可干,专门刁难我来了。 我心善,屡次不同他计较,他就真得以为我是好脾气的吗?! 想到这里,我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半块饼猛力地朝着苏祈的脸砸去。 苏祈也不慌,身子微微一侧,就将我的袭击轻松躲过。 只见他低头看了看地上落入尘土中的饼子,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我。 没等他开口,我便是抢先一步,冲他破口大骂。 “无胆鼠辈,缩头乌龟,只会教唆他人。” 我单手叉腰而立,指着底下的苏祈,唾沫横飞。 “有本事你自己上来责骂我啊,你上来啊,你倒是试试看,我会不会直接敲碎你那满口的大牙。” 面对我的挑衅,苏祈却是出奇的冷静。 他同我对视半响后,突然抬手朝我勾动了一下手指。 就是如此这般一个轻微的小举动,甚至没有过多言语,却是让我心下莫名一怔。 但我很快便反应过来,苏祈这亦是在挑衅我,而且态度相当嚣张。 他完全无视我的宣战在先,想让我下去同他对决,以此反客为主。 孰不知,我也不同他计较,没有半点犹豫,转身便跑去爬下了栈道。 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我从不挑剔打架的场所。 无论在哪里应战都影响不了我那硬气的拳头。 第83章 事事刁难(二) 我气势汹汹地冲到苏祈跟前,仰头同他对视。 苏祈并没有被我这般凶狠的眼神吓住,神情依旧淡然如初。 我咬牙切齿地瞅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铁板脸,默不作声地缓缓攥紧了拳头。 苏祈不动,我也不动。 这样的对峙很不妙,两人打架通常最先动手的那个一定会落人口实,纵使他有万般理由,也不会被别人所接受。 更何况,这苏祈现今亦算是我名义上的长官,我自是不能率先出手。 但先发制人,这个老祖宗传下的斗殴要义,我也不忍违背。 于是,我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折中之法。 那便是等这苏祈先开口,只要他开口讲话,不管他将要说些什么,我都会立即给他的嘴上来一拳头。 至于到时能打落他几颗牙齿,那就要看我的心情如何了。 可谁承想,苏祈好像哑巴吃秤砣,铁了心不放声。 我同他四目相对了好半响,直对视得我浑身都不自在。 最后没得办法,我只好暂且将视线挪开,投向他处。 稍微酝酿了一下情绪后,这才再次转眸瞪向他,我顺手指着他的鼻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警告了一句。 “苏祈,不要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对你唯命是从了。告诉你,我孔四贞可是有骨气的。” 没错,我很有骨气,铁铮铮的硬骨,巾帼女枭雄。 苏祈听我所言后,表情仍是没有什么变化。 我见他不支声,不由更加火大。 “你当真是一点礼数都不懂,我在同你讲话,你倒是听到没有?!” 苏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我,嘴巴还是紧闭,一声不应。 “我知道,我知道你气我之前冲撞于你,气我让你为此失了颜面。” 见此情景,我暴跳如雷,指着苏祈就唾沫横飞地骂道,“可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身为男儿,心胸气量怎可小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这叫公报私仇?!” 我声声痛述,连口气都舍不得去喘。 “不要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你事事刁难于我,我忍让,可我的忍让也是有限度的。” 说着,我实在没有那个耐心再耗下去,于是不假思索地跳起脚就朝苏祈挥去一拳,恐吓道,“告诉你,现今本小姐亦是忍无可忍了,今日若是不让你见识一下..” 谁知,我的话还未说完,挥出的拳头就被苏祈一把握住。 “我何时刁难于你?” 苏祈总算开口讲话,声音比他的脸子还要清淡。 我就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很是荒唐地哈笑了两声,“你让我守营墙,这还不算刁难。” 苏祈的眸光顺势投向眼前的栈道,“你觉得这是刁难?” “难不成还是嘉奖?!” 我气极反笑,回手指向那简陋的木头栈道,“你上去站一天试试,不被这毒辣的日头烤死,也会被四下涌来的热气蒸死,再不就是被渴死。” 我喘了一下气,继续说,“对了,还有被那柄破烂长枪给蠢死,我不知你们是怎么立得规矩,营墙之上的守卫握长枪?真是荒谬至极,若是有敌军攻来,这样的高度,长枪能顶个什么用,你以为是打猎掷兔子吗,一枪掷死一个敌人?守在高处,当然要用弓箭,弓箭你懂吗?!” “看来你是怨言诸多。”苏祈若有所思地兀自点了点头。 第84章 换份差事 苏祈的声音很轻,很低,竟是透出一股莫名的柔和感觉 我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禁微微一怔。 可很快,我便清醒过来,赶忙闭眼,猛力地摇了一下头,好在脑子还没有被他懵住。 我复而睁开眼睛,想起了自己方才的谋划,那就是要等这苏祈开口时给他一拳的。 于是,我不容分说地举起拳头,毫不迟疑地冲着苏祈的脸便挥了过去。 “错!” 我情绪激动万分地驳斥道,“我这不是怨言,而是箴语。营墙守卫谁都可以干,可我一身的本事却是无用武之地,这叫暴殄天物,你知不知道?!” 苏祈没有放声,只见他迅速抬起手,准确无误地一把就将我挥来的拳头稳稳握住。 我的手背顷刻便感受到了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我有些傻眼,瞅着被他握住的手,愣了一愣。 没等我开口,苏祈却是又淡声说道,“既然守卫这份差事你如此不喜欢,那我便给你换一份。” 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祈,怀疑自己刚才应是听错了,他什么变得这般好商好量的。 但苏祈的表情很严肃,看样子不像是在骗人。 我不禁大喜过望,将拳头从苏祈手下抽出,顺势掂起脚拍了拍他的侧肩,“好,很好,你这样做才是对的,他日我请你喝酒。” 苏祈悄不声地将方才握住我拳头的手臂重新负到身后,这次他居然没有因为我的碰触而躲开,破天荒地任由着我来拍打他的肩膀。 只是他的脸子还是冷着,依旧不发一声。 我收回手来,欢快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儿,不管不顾地高声问道,“我的新差事是什么,是不是去校场练兵?!” 我承认,我又是天真无邪了一回.. 刷了新漆的破旧车轱辘因负载太重而发出令人厌烦的沉闷响声。 我狠力咬牙,使足了力气用后背顶着草料板车往前推,可奈何脚下的沙地太过打滑,我一个劲儿使猛了,竟一下子滑坐在地,直跌得腰背生疼。 “我说后面的倒是使点劲儿啊,他妈没吃饭呐,昨晚把劲儿都泄窑姐儿身上了?” 车前拉力的小兵许是感到我这边的力道尽失,不由扯着嗓子叫嚷了一句,满口的污言秽语。 “你说什么?!” 我听言,不紧不慢地拍了拍手掌上沾染的沙土,然后扶着腰站起身来,阴沉着脸从草料堆后慢慢探出半个脑袋,目光凶狠地剜向车前的那个小兵。 那小兵正好回头,一下子看到我的脸,顿时惊恐莫名。 瞅着他那副懊悔不已的神情,我就知道。 方才,他应是忘了今日是同我在搬运草料,他吃力受累,自然下意识地便将那些平日里对他搭档的恶语脱口相向。 “小,小,小姐,我,我..” 小兵满嘴打着哆嗦,想要辩解却硬是嗑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儿来。 “行了,别放声,走!” 我实在懒得听他言语,于是不耐烦地冲他一扬手,示意他赶紧拉车。 小兵很听话连忙正回身去,将纤绳往肩上一过,弓起腰就像一头老黄牛,运足了力气拼力地将草料垛车往前拉去。 第85章 搬运草料 车后,我也是下了狠劲,旁若无人地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然后合掌对搓,紧接着就举臂猛力地推上了身前的草料垛。 草料枯黄,陈年沉积其中的沙土一动既出,扑腾了我一脸,只迷得我呼吸几近窒止,老泪横流。 “啊呸呸呸吐..” 我没有松手,一边继续用力推车,一边侧头将进到嘴里的沙子吐出,眼睛实在睁不开,我干脆就闭起眼,胡乱向前使着蛮力。 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将这车子推进了马棚,而我已是累得快要虚脱,睁开眼,感觉到处都是天晕地旋的。 “小姐,喝口水,歇息一下。” 车前的那个小兵倒还识相,不知何时已从马棚看守那里讨了一碗茶水,谄媚示好地奉了过来。 我拿斜眼瞅了他一下,矜持了片刻后才抬手慢悠悠地将茶碗接过,也不放声。 那小兵并不介怀,点头哈腰地向后倒退了两步,一脸讨好的笑容就自顾地开始将车上的草料往下卸。 飞起的尘土扑了过来,我赶忙护着茶碗走到一边的木桩旁坐了下来,然后看着那小兵忙活不停,却是一丁点要上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这时有人走进马棚,我听到响动但没有搭理,可谁知那来人居然在我身侧不远处停了下来。 我的茶水刚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就有阴暗的人影投进碗里,挡住了大好的阳光。 我心下很是不悦,当即侧头瞪了过去,正欲开口斥责那人碍事,不想瞪到的人竟是苏祈这个天杀的家伙。 他面无表情地瞅着我,虽没开口说话,但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我知道,他这是在警告我。 警告我不可坐在这里悠闲喝茶,而是应该到那边去帮小兵卸下草料。 他苏祈当真是恪尽职守到家,我也就那么一两次的偷闲都被他给逮了个正着,一点情面也不留。 我目不斜视地瞪着苏祈,悄不声地将口中茶水咽下,然后忽的一甩手便把端住的茶碗整个泼向了他。 许是知道这碗茶丢得有些偏,应是泼不到自己。 苏祈直接就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为此躲开,姿态很是嚣张。 茶碗应声落在了他的脚边,打湿了一大片沙土。 苏祈没有低头,继续神情严肃地直视向我,照旧不吭一声。 “你瞪我作甚?!” 我却被他看得心下很是火大,不禁起身直奔他而去,“还想吃我一记拳头吗?” 苏祈并未被我吓住,就在我快要奔至他身前时,只听他突然开口说道,“你若是再这般对长官不敬,我是可以治你罪的。” “好啊。” 我听言顿觉好笑,“你倒是治啊,我还怕你不成,反正都被你耍弄成这样,我又惧你何?!” “枉我满心欢喜,以为你心性变好,可你竟是让我来搬运草料!” 我越说越是觉得不可置信,抬手指向那已被卸了一半的老旧板车。 “这是草头兵干得活计,我怎能做得。”说多了都是委屈,“我可是将门之后,将门之后,你知不知道?没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第86章 熬夜守卫 听着我那没完没了的斥责,苏祈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早知你给我换得是这等差事,我还不如去守那营墙呢。”我随口负气而谈。 谁知我的话音刚落,苏祈就应声回了一句,“那再去守营墙吧。” 开什么玩笑,我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他竟是信以为真,还回答得如此之快。 这让我的话语一时被他噎住,目瞪口呆了好半响,不知该如何应对。 “把这车草料卸完之后就回栈道上守卫。” 苏祈不等我的回应,便是随声吩咐了一句。 “营墙守卫,我不干,你再给我换份差。” 我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厚着脸皮自说自话。 这次苏祈可能是懒得放声了,直接抬手指向我身后的板车,示意我去继续装卸草料。 “别耍我!” 我被他折磨得几近崩溃,恨不得上去将他像木板一样对折踢碎然后狠狠地扔到地上。 “难道你手里就只有这两份差事可干吗?!” 苏祈听我所言,居然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冲我点头,“目前能将你安排进去的闲差就只有这两样。”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没人比他再寒酸的了。 我正欲讽刺他一下,他在这营里都是过了些什么日子,好歹也是个佐领,怎么竟管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可话一到嘴边,我便想起来。 哥哥好像说过,苏祈是平西王派来驻军的眼线。 既然如此,那爹爹自是不会将军中要紧的事情交由他来管。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当下好了不少。 看来也不是他要故意刁难我,而是他手里亦是真得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可吩咐。 苏祈瞧着我那满脸的奸邪笑意,眉头不由微微一蹙,不知我此时心中又是在暗想些什么阴谋诡计。 “这二者取其一,在下看来那守卫之职确要比搬运草料要轻松许多。” 他看着我,神情不变,语气淡然。 这是在给我提建议吗? 瞧这话说得好像给了我天大的照顾似得。 “你说的倒轻巧,你以为那差事能有多好,风吹日晒,苦不堪言。” 我毫不领情地随口反驳,“这草头兵我是不可能再做的,可顶着日头傻站在那营墙之上,我亦是不会再干。你今天必须想法子给我换差!” 我强硬的口吻让苏祈陷入沉思,他的神情总算是有点变化,似是被我说动。 片刻过后,就听他开口说,“那我便再给你换一份。” 果然,人是要用狠话去吓唬的,苏祈这不就是被我硬生生逼出了第三份差事来。 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微凉,可虫鸣蛙啼却已经聒噪的很。 我面容呆滞地眼前一片漆黑的虚空,手握长枪,僵直地站立着。 我承认,我总是被自己的心善误事。 我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相信苏祈那个挨千刀的家伙,他晦气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这也叫换了份差事?! 只不过值守的时间是从白天换到了晚上,可我照旧还是在守营墙,照旧像个傻子般的站在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第87章 欺人太甚 我不由打了个哆嗦,本能地看了看左右。 如此夜黑风高的还不如烈日当头呢,最起码白日里人气够足。 这时,我的目光定格在身侧不远处。 现今窘迫的处境让我稍微心宽的是,我还不算是最倒霉的那一个人。 起码昨日苏祈说要为我换差事后,我还回府去好好得睡了个整觉。 可是这位仁兄.. 我颇为同情地瞥着仍是笔直地站在自己位置上的傻头张。 他当真是被人欺负到底,这一站便是一天一宿的节奏啊。 “喂。” 我喊了他一声,这声音在空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可傻头张却没有应我,站立挺直,呼吸平稳地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又提声喊了一遍,可他仍是不应我。 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悄不声地走到他的身边,歪头瞧向他那漆黑的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脸。 好家伙,他竟是真的睡着了,而且睡得还很香,很自我。 不知怎的,我忽的有些羡慕起傻头张来。 他的世界可真是安逸非常,可谓吃得饱睡得香,从不被外界所烦扰。 这站着都能睡着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于是,我想也没想当即就抬手推了他一把。 傻头张应时打了一声响鼾,晃了一下脑袋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 “你睡得倒是挺香,这值守时睡觉,罪过可不小啊。” 我似笑非笑,挑着一边眉毛故用严厉的口吻吓唬他。 傻头张听言猛然睁大眼睛,算是彻底醒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竟在值守时失职,而且还被我逮了个正着,不由吓得周身打了一哆嗦,紧接着便是像个焉了的茄子似的耷拉下脑袋,唯唯诺诺地嘟囔着,“对不起。” 整个就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听由我来处置。 “为何要道歉?” 被他弄得有些糊涂,我莫名其妙地瞌巴了下眼皮。 我原是在同他开玩笑,就算是傻子也应该听得明白。 可不想这傻头张竟是傻得彻底,真被我唬住,居然还向我赔礼道歉起来。 傻头张低着头,不放声。 瞧着他的样子,我忽的有些不落忍,轻声问道,“像你这样日夜值守,算下来每天还能睡几个时辰?” 傻头张依旧不敢抬头,过了半响才应我,声音却是小得可怜,“不晓得。” 我知道,他不是不晓得而是不敢说,守卫轮班中间根本没有多少间隙,怕是他真正躺在床榻上的时间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这守卫最需要的便是精力,再蠢的守备也绝不会让同一个人不眠不休地日夜值守,看来又是有人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的轮班推给了傻头张。 我一蹙眉,语气透着些许怒意,“你是不是傻的,被人欺压成这样,不知去向守备说吗?!” 傻头张怯生生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复而又将脑袋压得更低,“不可的,守备说过同袍之间最忌相互诋毁,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可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伤了和气。” 你倒是大气了,大气到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都不敢吭一声。 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狠狠地瞪着面前的这个窝囊家伙。 第88章 体力不支 “你现在就去睡觉,这里由我来守着。” “不敢的,不敢的。”傻头张听我所言后,脑袋瞬时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 瞅着他这副不争气的模样,我便是怒不可遏,“有什么好不敢的,我现在就命令你去休息,你知道我是谁吧?” 傻头张赶忙点了点头。 “那你自是知道我的厉害吧?” 傻头张又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的话你还敢不听。” 傻头张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擅离职守会被守备责罚的。” 他刻意将声音压低,神情甚是委屈。 “就那个曹罗刹?” 我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就想唾弃,“他敢,他要是刁难你,你就来找我,我正愁没时间去同他说道说道,这守卫们都被他管成什么样子,欺上瞒下,乌烟瘴气。” 傻头张不为所动,依旧定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起步离开的意思。 “走啊。”我见状不由呵斥了他一声。 傻头张被我的吼声吓得一颤,然后极不情愿地横着向外挪了一小步。 “快走。”我被他这股子磨蹭劲儿给整得很是不耐烦,不由分说地抬脚就朝他侧腿上狠狠一踹。 傻头张毫无防备,被我踹得应时往一旁打了个趔趄。 我没等他站直就抬腿准备再补上一脚。 傻头张这下可是反应迅速,在我的脚还没踹上他身,他就立马转身,缩着屁股快步向栈道口小跑而去。 “那破枪碍事的很..”我紧随其后追了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傻头张还握在手里的长枪,准备夺下,“你还将它拿下去作甚?!” 傻头张如临大敌,本能地将枪杆抓紧,护到胸前,死也不松手,就像我同他抢得是金银珠玉似的。 “松手!” 我最是受不了他这等没出息的样子,于是用足力气,连恐带吓地才将他的长枪夺了过来,随手扔到地上,“如此破烂玩意儿,就算挂在城楼上也没人要。” 傻头张眼巴巴地瞅着那横躺在地上的长枪,想要去捡,却又不敢,嘴巴委屈的瘪着,。 “还愣着作甚?!” 我猝不及防地又是踹了他一脚,催促道“再傻愣着,这天便要亮了,快回去休息。” 傻头张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可又不想再被我踹,只好乖乖迈开步子,步履甚是艰难,一步一挪的往前蹭。 他似乎很不安心,走一会儿便是回一下头,或是看看我,或是看看地上的那柄枪,就这样慢慢地消失在了栈道的黑暗尽头。 傻头张离开后,四下更显冷清。 我下意识地环顾左右,只觉得阴风阵阵。 营墙之下烧着守夜用的篝火,火光通过栈道木板的缝隙透了上来,昏黄的光亮将周围的气氛衬托得更显诡异和慎人。 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没入黑夜中的栈道口,心里隐隐发怵。我赶忙弯下腰将傻头张的长枪拾起,同我自己的那柄各置于左右手,像个门神一样摆足了架势。 别说这双枪在手,心下还真是猛然硬气了不少。 第89章 夜深竹音 夜入丑时,天凉雾重。 虽然身穿盔甲,我却仍是感觉那湿寒的空气正一丝一丝地往衣服里钻。 我不禁吸了吸鼻子,应时就不可抑止地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喷嚏声惊起来了营外竹林中一群野狗的狂吠,而狗吠声又扰了我脚下那几个正围着篝火偷喝烧酒的卫兵。 他们微带醉意的骂咧顿起,不仅没有止住狗叫,反而还引得那些野狗更加兴奋,吠叫得十分起劲儿。 然后,我便听见营墙之外传来几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应该是卫兵不堪其扰将酒瓶掷出了营外。 这个法子确实管用,狗吠声一下子就戛然而止。 可是尽管如此,那个卫兵好像还不舒心,又是低声骂咧了几句。 他们的声音虽小,但由于夜里太过寂静,我还是将他们的咒骂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是在抱怨,抱怨往日里到了这个时辰,他们早就可以偷偷地进到职守的营帐里休息。 然而,现时由于我的存在,他们不得不遵命在这栈道之下奉陪我到天亮,忍受着雾重的寒露,真是倒霉到家。 听他们所言,我并未生气。 因为此时我实在没有那个心力去同这几个小卒子计较。 我颓废地耷拉着脑袋,整个身体全靠着两柄长枪在支持着。 心想,我这就是所谓的人憎狗嫌,真真得是应了大景。 怕是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般境况悲惨的将门之女了。 午夜时分,不是在自己的香闺里睡那高床软枕。 而是站在这丈高的营墙之上招弄野鬼。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忽起,卷着竹叶迎面扑了我一脸。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警惕万般地将长枪齐齐横在身前,护住自己,可是这阵风过后,周围又恢复了死寂。 方才那风起得太过古怪,看来夜深人静的时候确实不能提鬼。 我越想越害怕,赶忙跑到栈道上最亮的一块地方,盘膝坐下,将两柄长枪死死地抱在胸前,神经兮兮地环视着四下。 这就是跟着苏祈的下场.. 我开始有些后悔,平日里应该对哥哥好点的,那么现今在这营中看管我的人就是他而不是苏祈。 哥哥好歹也掌管着不少兵力,每日的校场练兵当然不在话下。 跟着他,我自是可以在那光天化日之下到处去扬扬眉吐吐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的憋屈。 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脚边的一片竹叶上。 不知怎的,我忽就想起孙延龄来。 我将那片竹叶拾起,微折一下,凑到嘴边。 吹响竹叶而发出的特有声音,婉转好听。 曲子还是当初孙延龄教我的,他可是吹叶笛的一把好手,就没有他吹不出来的曲调。 我吹了一小段曲子后便将竹叶放下,心中渐生惆怅。 其实,平日里我本该好生对待的何止是哥哥,还应有孙延龄。 我不禁隐隐有些怀念孙延龄曾经伴在身旁的日子,有他在的地方我从未感到过害怕。 也不知他现今在那成义山上过得怎样。 第90章 有损名声 眼前的筷子有些重影,我试了几次都没能将碟中的菜心夹起。 娘亲就坐在我的身旁,手里端着粥碗,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我这副子昏昏沉沉的倒霉模样。 我的脑袋不知觉地晃了一下,眼皮也是不听使唤地往一起磕碰。 二娘悄不声地将小菜碟子朝我跟前挪了一挪,然后准备再往我的碗里添些清粥,却被娘亲适时拦住。 她瞅着我的这副样子,真是越看越气,不由又是侧眸瞪向爹爹,也不放声,就是直勾勾地瞪了半响。 爹爹不动声色地吃着饭食,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最后还是娘亲忍不住,只见她将手里的粥碗往桌上一放,动作有些粗鲁,带着十足的负气味道。 爹爹这才不得不转眸看向她,没等他开口,娘亲却是率先出声,“瞅瞅这一大清早的,女儿家没有女儿家的样子,为父兄长也没有为父兄长的样子。” 娘亲看似抱怨了一桌子人,实则只是在说给爹爹听。 可是哥哥蠢笨,并不知趣,他将嘴里的炒笋子嚼得脆响,随声应了一句。 “母亲何出此言,应是阿贞这副子要死不活的样子在大早上触大家霉头,我和父亲可是好得很。” 娘亲一拍筷子,面露愠色。 “你们倒是好得很了,却是苦了我的阿贞。” 娘亲的这一声怒喝顿时将我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给惊醒过来,我懵懵地侧头看向一旁的娘亲。 只见她复而又瞪向爹爹,怒色更深。 “你要历练阿贞,我也是应允的,可是你怎能让她深夜职守。你也不想想那营中全是男子,深更半夜,让阿贞独处其中,成何体统!” 娘亲越说越是激动,顺势牵起我的手,伏在掌心,似是安慰。 “这样的派职,你怎就能准许?!身为人父当真是一点也不顾全自己女儿的名声了?” 我应时大力地点起头来,睡意全无。 我觉得这是打我记事起,娘亲所讲的最为在理动听的一段话。 “母亲,父亲是营中统帅,日理万机,岂能去在意守卫班值这等小事。” 就在这时,哥哥很是烦人地插进一嘴。 “况且当初也是阿贞自己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是会和营中将士同甘共苦。” 说着他又是夹了一筷子炒笋,送进嘴里。 “既然要和将士一视同仁,那夜班当值自是常事,就算是我也不可避免。” 哥哥如此轻飘的话语让娘亲怒不可遏。 “我还未说你呢,身为兄长,怎就忍得让自己的妹妹在军营那里守了一夜的岗。” 哥哥顿觉荒唐地笑了一声,满脸的冤屈。 “母亲,你不可这般偏颇阿贞。” 他说,“阿贞晚上职守,营里有那么多人看着她,就算是苍蝇也近不得她身前半寸,这有何好不忍心的。” 说着他斜眼瞥了我一下,话语里尽是阴阳怪气。 “倒是不知她心不心疼我这个哥哥,披星戴月地护送她来往军营,折腾不比她少,我的觉也是睡不足的好吗。” 哥哥说这话时都是咬牙切齿的,我知道他此刻心里肯定很不痛快。 第91章 谁又怕谁 没错,我昨晚去到军营以及今早从营里回来,都是让哥哥亲自护送我的。 并且,我决定要让他一直护送下去。 我不怕承认,这没什么好不能启齿的。 又不是因为我胆子小还会如此,而是因为我的阿宝不敢跑夜路,需有哥哥的那匹栗子鬃陪着才行。 这,我也是没得办法。 人无完人,良驹亦是如此啊。 我的阿宝很执着的,其他护卫们的马根本不起作用,它只认准了哥哥的栗子鬃。 只是如此这般几天下来,哥哥周身都散发着浓重的怨气。 按理说能够保护自己亲妹妹的安危,这应是他嵌在骨子里的本性,可是他却对此叫苦不迭,不以为荣反以为耻,将我视作累赘中的累赘。 我早就说过的,他对我从就不念及一丝的兄妹之情。 只是我没有想到,哥哥后来的怨气愈演愈烈,不再只局限于逢人便是抱怨。 就像现时这般,他竟然一脚就将我的门栓子踢坏。 屋门洞开,我站在门内,他立于门外。 我盯着那裂开的门栓,目瞪口呆。 哥哥却是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外拖。 我反手揪住他的辫子,死也不走,同他对抗。 其实,我们这般冲突的缘由很简单。 因为我发困,晚饭都顾不得去吃就在自己的房里歇息,可哥哥偏是见不得我好,他一门心思地要让我即刻启程去往大营,怎么说也不通,就是不想陪我耽搁。 我知道,他无非是想尽早打发了我,好自己逍遥快活,我岂能遂了他的心愿。 我当即起身,不容分说地将他轰出了房间,然后当着他的面将屋门大锁。 心想就此气死他也罢,于是任由着他在屋外拍门叫嚷,我都是不放声。 可是不料,片刻过后,哥哥居然气急,抬脚一踹,便将我的屋门踢开。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踢坏我的房门了。 我也不生气,只是替他担心。 他每一次踢我的房门,下场都会很惨。 自然,这次也不会例外。 没有办法,谁叫他蠢钝非常,总也不长记性呢。 想到这里,我更是狠命揪住哥哥的辫子,咬牙用足了所有的力气,直揪得他头皮骤起,青筋爆出。 原以为哥哥会像往日那样连声哀嚎,叫苦求饶。却不想,他竟是真得翻脸,动作十分粗鲁地将我大力甩开。 我被他甩坐在地,一下子有些傻眼。 在我的印象里,哥哥很少会还手,也很少会还手还得如此认真严肃甚至充斥着满满的暴戾。 他捂着头皮,紧皱眉头,指着地上的我,怒声吼道,“真是不识人心,我要是再理睬你,那便是猪狗都不如了,以后你自己去军营,别指望我会送你。” 我就知道他是恼在这个点上,说来说去还不是嫌我麻烦,心下当即也是气急。 我猛然跳起身来,双手叉腰,用不亚于他的声音同样吼道,“不送就不送,别以为没你就不行。” “你敢自己走夜路?”哥哥应声轻笑了一下。 第92章 如此手足(一) 哥哥如此轻蔑的神情让我更加恼火。 “有何不敢的!” 我随声负气应道,“谁又怕谁呢?!” 说着我便是很英勇地转过身去,大步一跨,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我总是不假思索地夸下海口,给自己撂足绊子。 只等无人时才知暗自悔恨,就算抽自己两嘴巴也是无济于事。 阿宝飞驰在月色斑驳的竹林里,纵使横错昏暗的光影也丝毫影响不了它奔跑的速度。 但是此刻骑在马背上的我却是一点快意都没有。 周围太过黑暗,也太过诡异,时不时突兀响起的一声鸟啼都会将我惊得哆嗦不止。 我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我,又或是前方道路两旁会突然窜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来。 所以,我不敢回头也不敢直视前方,就是垂着眼睛直直地瞧着阿宝的脑袋,双腿也是死命夹住马腹,握住缰绳的手心里早已渗满一层细密的湿汗。 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同哥哥置气的,更是不该假装英勇的连护卫也不带出来。 记得听人说过,有的时候你越怕什么便是越会遇到什么。 对此,我是深信不疑。 就在我精神如此紧张的时候,一道黑影突然在我面前不远处扑闪而过。 我大概看见了那东西的样子,有翅膀的,应是只鸟又或是大蝙蝠。 可我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它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赶忙下意识地弯腰紧紧地抱住了阿宝的脖子。 阿宝也是被我的这般举动给惊住,不由扬起前蹄,止住了奔跑。 就这样,我和阿宝稳稳地停在了原地。 阿宝不停地打着响鼻,而我则整个人都趴在它的背上,紧闭着双眼,打死也不愿睁开。 我的心仍是跳得厉害,耳边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甚至还有隐隐的马蹄声自远而近。 马蹄声?有人?! 还没等我完全反应过来,那蹄声便近到身旁。 “你这是在做什么?” 是哥哥的声音! 我猛然起身,从未像此刻这般感得哥哥的声音是那么的悦耳动听。 但是我的激动并未显露太久,因为当我看到哥哥那张半映衬在月光下的脸时,我的脑中随即闪过他方才轻视我的神情。 我不想被他小瞧,于是便刻意不去搭理他,故作无事地用腿轻夹了一下马腹,阿宝立刻迈着小步驮着我继续向前走去。 哥哥见我不放声,也不在意,就是驱马随在我的身侧。 如果他一直这样安静,也许我还会对他心生感激。 可是奈何我的哥哥是个天生的长舌妇,他一开口讲话就是要来恶心我的。 “你刚才在害怕什么?”哥哥问道。 我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顺势将脸扭向一边。 “别再装了。” 哥哥却很是烦人的继续说,“我就知道你是不敢一人走夜路的。” 没想到还是被他笑话了,我一气之下立马随口顶了回去。 “你凭什么嘲笑我,你又好到哪里去?不是说好再理我就猪狗不如了吗,既然如此,那敢问你现在是什么牲口?” 第93章 如此手足(二) 哥哥被我的这番话给噎住。 片刻过后,只见他直接调转马头,就想打道回府。 我岂能让他再次将我丢下不管,赶紧一把抓住了他的缰绳。 “别动,别动..” 我急道,我不想让哥哥觉得我是在求他,可又不知该如何劝住他,于是就语无伦次地乱说一通。 “别动,当心转身,露出尾巴。” 说完,我自己都傻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我都说了些什么玩意儿,怎么听着都像是在骂哥哥就是个牲口,他要是不生气才怪。 可哥哥就是反骨之人,他的心思我永远都捉摸不透。 在听我所言后,他居然没有生气,反倒还应时噗笑了一声。 我见哥哥笑了,情不自禁地也跟着傻傻地笑了起来。 谁知,哥哥却忽的敛起笑容,神情变化之快,就像个神经病。 他白了我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把缰绳从我手中拽下,自顾策马走到的我的前方,为我带路。 我赶紧跟了上去,同他并肩而行。 一路上,哥哥都板着一张脸,懒得放声,可我却总是不知觉地偷瞄向他。 我一瞄他,他就知道,然后便是没好气地冷眼将我瞪回。 说也奇怪,哥哥如此对我,我竟是一点都不生气。 反而觉得有他伴在身旁,眼前的竹林不知怎的忽就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不再透着危险.. 我盘膝坐在栈道之上,姿态十分不雅地生啃着手里的干饼。 这饼是我刚从傻头张那里收缴而来的,我发现他特别喜欢在自己身上藏点干粮,几天下来,我几乎每日都能缴来半张。 傻头张此时整个人就腰背挺直地站在我的身旁,目不斜视,周身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傻气。 我抬眼瞥了他一下。 还好,他现今的神情还算正常,没再因为我吃了他珍藏的干粮而表露出不舍和心疼,较之以往真是要大方了许多。 我还记得前几天,为了逼他交出吃食,我可是费尽周章,不仅要揪着他的领口,还要不停挥舞拳头,威逼恐吓了好久才能得逞。 可是没得办法,我也不想仗势欺人。 奈何我的晚饭时间大都用来补觉,总是空着肚子来到军营,前半夜倒还好,但是只要过了亥时,我的胃里就酸疼得让人无法忍受,肯定要吃些东西垫垫饥的。 大概是像这样被我屡次抢得没了脾气,傻头张如今也是绝望。 他不再将饼私藏得那么深,并且亥时一过,不等我开口,他就十分自觉地将饼从怀里掏出,然后主动奉上。 很显然,傻头张是越来越识相了。 许是他同我呆的时间久的缘故吧,被我的聪慧潜移默化地脑袋亦是渐渐开窍了。 我认为他应该感激我,而且感激我的事情不光是这么一件。 换句话来讲,那就是他能和我一起值守,真真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要是没有我出面替他说理,他岂能像现在这般安逸。 只需轮守夜班,再也不用搁那烈日下毒晒得黑里吧唧,连他爹娘都认不得他的模样。 第94章 买猪生娃 营里的饮饼总是舍不得放足材料,干透之后就个硬梆梆的面疙瘩,让人很难下咽。 我才啃了一点,肚子不那么饿后,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于是,我想也没想便将手里还剩下的大半张饼递给身旁的傻头张。 “给你。” 傻头张闻声低头一看,立马伸手接过,又是当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瞧你那点出息。” 我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前几次我不在意,饼还没有吃完就直接随手丢到了地上。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前脚刚扔,傻头张后脚就给捡了起来,重新揣进怀里。 那神情跟此时这般一模一样,像是揣着了金子。 一看便知,他应是从来都没吃过什么好的东西。 我不禁揶揄了他一句,“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能当得宝贝,改天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珍馐美味。” 傻头张没有应声我,许是又有干粮镇身的缘故吧,他现在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正自顾一个劲儿地在那儿傻乐。 我又是白了他一眼,感慨没见过世面的就是如此。 “你每天在身上藏着这么半块儿干粮,都是准备留到什么时候吃。” “我不吃的。” 傻头张应声摇了摇头。 “你不吃?” 我微一蹙眉,“那还总是揣着它作甚?” 我的质问让傻头张明显迟疑了一下,可是面对我如此这般直勾勾的注视,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告诉我理由。 “我跟你说,你可千万不敢告诉别人。” 他刻意压低声音,就像在同我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当然。” 见傻头张难得露出如此郑重的表情,我的好奇心理一下子就被他带起,赶忙连连点头,准备洗耳恭听。 “这是我留给我娘带回家去给弟弟妹妹吃的。” “什么?” 多么荒谬的想法,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那傻头张当真是心智不太健全。 傻头张以为我这是在为他的做法而生气,连忙又是恳求道,“你可千万不敢告诉别人,守备说过私运粮饷出营是会被军法处置的。” 这么半张破饼算是哪门子粮饷,说出去都怕别人笑掉大牙。 他是以为我像他一样傻的吗?! “你家是哪里的?”我不禁问。 傻头张如实应道,“牛头村。” 什么牛头,我还马尾呢,鬼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真是无法和他交流,我不耐烦的一皱眉头,“说州界!” 傻头张一听,不由呆呆地“哦”了一声,然后又是应道,“在全州边界。” 全州?! “我说你是不是傻的。” 我向来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全州距此地数十里,你怎么将这些破饼送回家去。” 说着,我都是觉得极为荒唐,“别说你根本就没有回家省亲的机会,就算是有,到时这些饼也全都烂掉发霉了。” “不会的,不会的。” 傻头张赶忙摆手,“我试过的,这些饼风干后可以保存一个来月不会坏掉,而且我娘每个月初都会来这大营外将这些干粮和我的月俸一起带回家去。” 他说着竟是兴奋了得,不容我插话。 “我娘跟我说,她用我先前给她的钱,如今已经在我们村里买了一块地,她还跟我说,等来年的时候再买两头猪,到时就可以为我讨到一个媳妇儿,生一堆娃娃。” 傻头张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自顾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第95章 珍馐美味(一) 说也奇怪,今天我不再贪睡,大正午的就起了床,然后一直让桂枝忙和着给准备了一食盒的美味珍馐。 天还未黑,我就不等哥哥,自己兴冲冲的跑去了军营。 不知为何,我就是激动到不行,十分的迫不及待。 以至于忘我的从大厅前跑过时,都未来得及向众人招呼作别。 当时,家人正在吃着晚饭,我提着硕大的食盒一跑而过,而桂枝则步态笨拙地追在我的身后,不停招手呼喊,唠叨个没完。 “小姐,当心,别跑太快,有热汤。哎呀,更是不能骑马的,太危险了,让小厮替你将食盒送去军营嘛。” 哥哥见我不等他就自个儿去往营中,赶忙也是追到门口,手里还端着他的饭碗,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骑着阿宝飞驰出了竹林,一眼就瞅到了营墙之上的傻头张。 远远望去,他立的就像一根挺直的木棍,不斜不歪,整个营墙上就他一人如此突兀的站着。 还未到到值守轮班的时间,傻头张这么早就站在上面,要不是敬业,那便是又被人欺负,抓来顶班。 对此,我只得无奈地瞥了下嘴,并未因此而影响了此刻的好心情。 傻头张他自己不争气,我也是没得办法,难道要一直帮他出头到老吗。 我进营时忘了下马,今天门卡正是苏祈当值,按理我如此失了规矩,还不正好给他抓到把柄,好生教训。 可是不知怎的,苏祈今日也不太正常,他那双眸子倒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可神情却是有些不同的,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竟没有拦我。 其他守卫见苏祈没有发话,自是也不敢拦,就这样任由着我旁若无人地策马入营。 我单手提着食盒,很是费劲地爬上栈道。 傻头张依旧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直到我走到他的跟前,他才反应过来。 见来人是我,他不由冲着我露齿一笑,真是傻气十足。 “今天你算是有口福了。” 我懒得多费口舌,直接将食盒放到地上打开,然后将里面的菜肴一一摆出。 “我让你尝尝什么才是美味佳肴,跟着我长长见识吧。” 说着,我便将一双筷子递向给他,“给,吃!” 傻头张的眼睛瞪大如牛,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整懵了。 筷子迟迟没有被接过,我顿时就有些不耐烦了,“你倒是吃不吃?!” 傻头张还是呆怔着一动不动。 我正欲再次呵斥他,却在这时,栈道的一头传来晃动,有人正在爬上来,很快那人便小心翼翼的露出半张脸,是我不认识的一个小兵。 “做什么?”我面色不善的瞪向他。 那小兵吓得脖子一缩一缩的,吭哧地回道,“我是回来看守的,方才只是去了趟茅厕。” 我一下子了然,应是他让傻头张替了自己的班,但不成想我今日会来的这么早,怕我怪罪,于是就赶忙上来补救。 “滚!” 我大喝一声,平生最恨别人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 那小兵应声打了一颤儿。 第96章 珍馐美味(二) 我喝完之后,立马回过头来,懒得去理他是何反应,只是将手中的筷子又往傻头张手边凑了凑,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拿着,快吃!” 傻头张蹲下身来,唯唯诺诺的接过筷子。 “怎么样,没见过吧?!” 我甚是得意的在菜肴上方摆着手,驱赶蝇虫。 傻头张盯着一地的珍馐美味,眼睛都快看直了,他生咽了一下口水,却迟迟不敢下筷。 我不以为意,权当他这是挑花了眼,不知应该先从哪道菜吃起。 于是,我便将自己最爱吃的醋鱼块推到了他的跟前,“你先尝尝这个。” 傻头张还是不敢下筷,我不由厉声催促了他一下。 他这才乖乖地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怎么样?” 我满心期待地望着他的脸,问道。 谁知,傻头张的五官却陡然快要聚到一起,周身也打了一哆嗦。 “酸!” 他一边颤着脑袋一边回应我,很是痛苦的模样。 我的脸瞬时就阴沉了下来,没好气的将那碟醋鱼块从他面前拿开,捧到自己手中,不用筷子就捏起了一块儿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如此美味,他傻头张竟然只评论了一个酸字。 真是牛嚼牡丹,不知欣赏,肤浅的很呢。 “你知不知道这碟醋鱼要费多少食材才能做成。” 说着,我又捏了一块鱼送进嘴里,“是五条鲈鱼,五条!” 我用沾满油渍的手比了个“五”的姿势凑到傻头张的眼前晃了晃,比划完后顺势就将手指上的油蹭到了他的衣服上。 傻头张并未在意这些,他此时此刻已经被我的五字给震撼到了。 “五条?!” 他盯着我手中的碟子发呆,“这些肉能有五条鱼?你说的那个什么鱼个头这么小啊?” 我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说你没见识吧,这些全是鱼的脊背肉,要用绍兴黄酒和阆中的保宁香醋腌制一天一宿,过油炸后,再用葱段煸香至此,方能体会它酸中带鲜,鲜中回甜的滋味..” 我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傻头张打断,他还在纠结于那五条鱼,“只要脊背肉,那鱼剩下的部分做什么?” 我想也没想就随口应了一声,“丢掉啊。” “丢掉!” 傻头张一脸惊诧。 “不然呢。” 我搞不明白这么稀疏平常的事儿,他至于要如此大惊小怪的吗。 傻头张不可置信地猛晃着脑袋,兀自嘟囔,“这也太伤天了。” “你说什么?” 他复而正视向我,“如此浪费,真是罪过。” 听明白后,我顿感荒唐的轻笑了一声,“罪过?!你倒是节省的很,自己吃剩的破饼留给家人。” 傻头张完全没有听出我这话中的嘲讽之意。 “这不是破饼。” 说着,他将怀里的饼又掏了出来,想要递给我看。 我一皱眉,连忙挥手将其挡开。 傻头张也不坚持,只好将饼收回捧在手里,低头瞧着。 “这是用白面做的。” 他轻声说道,表情里透着说不出的诚恳,诚恳的有些好笑。 “十分难得,在我们那里只有财主才能吃的上白面,像我也只是进到这里才第一次尝到它的味道。” 第97章 有权有势 “为何连白面都吃不上?” 我承认,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是地里收成不好吗?” 而且愚蠢到乐此不疲。 傻头张摇了摇头,“没人会舍得将田用来种麦子的,那东西在咱们这里长不好,我们都是种黍米,收成要高很多。” 说着,他顿了一下,神色变得有些黯淡,“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一年下来收成的粮食还是不够一家人的吃食。” 我无法理解这有什么好忧虑的,不够吃就多种植,多么简单易懂的道理。 于是我想也没想就随口说道,“那还不简单,不够吃的就多开垦点儿田地啊。” “这可不敢。” 傻头张顿时瞪大眼睛,冲我猛然摆手,“田地不能随便开垦,要用银两买的,不然的话可是会遭大难。就像我们村曾经有个外来户,不明白这个道理..” 听着,我不由来了精神,双手托腮,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他。 我最是喜欢听别人倒霉的事情了,故事越是百转千回磨难重重越是激动人心。 傻头张没有立刻再接着说下去,而是不知觉地咽了咽口水。 瞅着他微泛着白皮的嘴唇,我就知道他应是口渴到不行,看来他这替人站岗站得是有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上火,最见不得像他这般不争气的人。 但是,职守时间不能喝水确实也不人道,对此我可谓感同身受。 “先喝口汤。” 我一下想起食盒最底下还有一海碗的菌子汤,赶忙解开隔层,可是只往里瞅一眼,我就又将隔层默默地盖上。 人的脑袋不可能一直都是聪明的,对吧。 谁都有犯浑的时候,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最起码下次我便知道了,骑马的时候绝不可以带汤。 傻头张一直在眼巴巴地望着我,听是有汤喝,可见我却迟迟没有将其拿出来。 我被他看得心烦,于是不耐地又把隔层一揭,直接将汤碗连同食盒的底层一股脑儿地推到他的跟前。 食盒里,好好的一碗菌子汤早就洒浸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就像是人呕吐的一般。 傻头张也不嫌弃,端起碗来,仰头就将碗底仅剩下的一点汤水一饮而尽,然后正回头来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下嘴,神情一下子就精神了许多。 “那家人私自开垦了村东头的一块荒地..” 傻头张不顾我的目瞪口呆的注视,又是讲起了他村里的故事。 “谁都知道那是财主家的田产。众人好心,都劝他们别种了,可他们偏是不听。最后可好,等粮食快要收成的时候,财主派人来收地,不仅糟蹋了快要收获的粮食,还把他们一家人都给打了。”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般霸道的事情。 我不禁皱起眉头,有些恼火,“那后来呢,他们被打了就忍着?” 傻头张呆呆地点了点头,“他们想去报官来着,可我们又是劝他。财主有钱有势,就算告去府衙,官爷也不会帮他的,搞不好再治他个侵占别人田产的罪名,那他们一家就别想再在村子里安生过活了。” 第98章 我娘说的 “你们也是够蠢的,要是我的话就不会这般忍气吞声。” 我啧啧叹息,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傻头张的同乡都是跟他一样傻得透顶。 在我看来,不论谁有错在先,但是被人打这件事我是绝不能忍的。 “可是报官也没用啊。” 傻头张还是天真地应着我的话。 “报什么官,自古官财相通,臭味相投,你不晓得的吗?!” “那要怎样办?” 傻头张显然被我的话给整迷糊了,既不能忍又不可报官,确实很难办。 “打回去!” 我作势一撸袖口,露出硬气的拳头,恶狠狠地说道,“他们要是敢动我一分,我就卸了他们的胳膊,要是敢损我一毫,我就掰折了他们的腿!” 我说这话时的语气简直狠到不行,连我自己都快被自己的威严给震慑住了。 “不敢的,不敢的。” 可傻头张这个白痴偏偏不给我面子,慌忙摇着他那个晦气无比的脑袋,“打人会被府衙抓的。” 我一呆,顺势将脸转向一边,默不作声地叹出了好大一口气。 这世上最憋屈人的事情莫过于是同一个毫无志气的人交谈,你的满腔热血到了他那里,无疑会瞬时冷成冰碴子,碎成了渣儿。 我不禁好奇,像傻头张这般胆小怕事的人为何会有勇气来参军打仗。 于是,我又是斜眼瞥了他一下,“你既然如此万事赔着小心,为什么要来当兵,你怎么就敢来当兵,你难道不知道当兵是会死人的吗?!” 我越说越大声,语气也刻意透着恐怖的意味,我就是要吓唬他的。 傻头张没有被我吓住,反倒是还满不在乎地露齿一笑,漆黑的脸上唯独一口牙是白的。 “不会的,我娘说过咱们这里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打过仗了,只要不打仗就不会死人。她让我来当兵,不然家里穷得根本就没办法儿给我讨到老婆,当兵是能赚大钱的。” 这都是些什么狗屁理论?! 我不禁有些同情起傻头张来,看来他所谓的天真无邪都是被他娘骗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当兵能赚大钱?” 傻头张的筷子一直架在烧肉的上方不敢落下,听到我的问话后本能地望向我,却是不知觉地咽了下口水。 见状,我的嘴角不禁微一抽搐,不耐地甩了他一句,“吃吧,不用等我发话,本来就拿来给你吃的。” 傻头张一听立马夹起了那块他早就相中好的烧肉送进嘴里,可还没嚼两下就迫不及待地又是塞了一块进嘴,活脱脱一个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他嚼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我的问题来,于是赶忙回道,“我娘听人说的,当兵有吃有住还有钱拿,比种田强多了,而且当几年兵后只要不犯军规就可以回家。” 听言,我真是哭笑不得,可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娘又是听谁说的?” “我们村里当兵回来的人啊。” 傻头张旁若无人地从炖鸡里挑出一根人参嚼了起来,可能是味道不太好,他立马又给吐了出来。 我看着此情此景,鼻子都是快要皱到了一起,真是暴殄天物的家伙。 “他们每个人都赚到了银子还娶到了媳妇..” 傻头张一边吃一边继续同我讲,“生活过得可好了。” 第99章 保命本事 听着傻头张如此无知的讲述,我心下顿觉荒唐不已。 此时,我特别想仰天大笑一声后,再指着他的鼻子,无情地告诉他。 傻头,你被骗了。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便被我打消。 因为瞧着傻头张那傻里吧唧的模样,我实在是不忍心去戳破他此刻心中美好憧憬的小气泡。 没办法,这世上虽然坏人多到连傻子都骗,但我毕竟是那为数不多的善良之人,欺负傻子这种事儿,我做不出来。 谁都知道,现今战乱四起,各部兵力都是不足,能招到兵买到马的已经实属不易了,各个还不死死看牢,岂能轻易放走? 所以,没有死在战场上的士兵就算是好运的了,我还从未听说过如今能有衣锦还乡回家娶妻生子的。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用脚后跟都能想得出来,不是逃兵又会是什么?! 乡野村夫果然是没什么考虑思量。 你说,你逃也就逃了吧,不知保命要紧,居然还回到家乡招摇撞市,到处显摆。 要是被他们的原属部队得知消息,那还不是一抓一大窝,押回去一个个的军法处置,欢脱着呢,真是想想都替他们担心。 傻头张原本正埋头吃着佳肴,可吃着吃着他手中的筷子却忽的不动了。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他这又是在犯什么傻劲儿。 只见傻头张小心翼翼地看向我,试探地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不吃了。” “为什么?” 如此美味当前,你居然还敢跟我挑食,惯的毛病。 傻头张的视线又是情不自禁地瞥向那盘他极力克制只吃了一小半的烧肉,“我想把这些留给我娘,再过几天正好她就来看我了。” 我听言内心极为崩溃,真是不知他的脑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这汤汤水水不及那生硬的干饼,如此捂上几天,岂不是要馊臭了整个大营。 “别在我面前装孝子。” 我适时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地拿脚踹他,语气颇为不耐地骂道,“你要吃便赶紧吃,不吃我立马收走。” 说着,我姿态蛮横地指向他的鼻子,“告诉你,我能请你吃珍馐美味,那是本小姐心情好。可以享到这般福气的机会不多,你应是烧了高香的,别得寸进尺,我可没那闲情顾你全家!” 傻头张听我这么一说,赶紧埋头继续开吃,生怕下一刻这满眼的佳肴便会真得被我收走,一副很是没有骨气的样子。 我凶他归凶他,可平心静气下来后,心中不免还是有些感触。 “傻头。” 不消片刻,我忽就唤了他一声。 傻头张应时抬头,似乎早已习惯了我对他如此不算友好的称呼。 只是此刻他没有放声,而是十分安静地看着我,嘴巴在那儿不停的嚼着,两个腮帮因塞满食物而鼓着,模样活像是一只偷食不断的老鼠。 “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孝道吗?” 说着,我顿了一下。 可傻头张的神情除了懵怔,再无其他。 见状,我不由继续说,“那就是能够陪伴自己的爹娘终老,而你要想可以平安回家,光靠嘴上说是没用的,还需有点本事才行。” “什么本事?”傻头张总算开口应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保命的本事。” 第100章 言传身教 傻头张眼神懵懂,一脸呆滞地望着我。 他这是没听懂的意思吗,如此还要我来解释,果真是傻得可以。 我颇为无奈的撇了下嘴,“你既然当兵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扬名万代,那上了战场就只要想法设法的保住自己这条小命便可。” “你是说我可以投降吗?” 我的话刚说了一半,傻头张便很是欠揍的插了一句。 “你敢!” 我听言顿时怒目圆瞪向他。 傻头张立马吓得缩起脖子。 “不要以为做了俘虏就可以保命,我告诉你,那还不如直接死在战场上痛快。你要是被敌人活捉了,他们会狠命地折磨你,羞辱你,直到你生不如死的时候再慢慢的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我讲这话时手指还伴着剜刀的动作,表情极致狰狞,刻意夸大其词。 果然,傻头张被我吓得脸都绿了,握在手中的筷子也是颤抖着,正相互“打架”,险些掉了下来。 瞧着他那副蠢样,我一下没能忍住,应时噗笑出声。 “那逃跑呢?” 傻头张见我笑了,居然又是不知死活地试探一问。 我瞬时敛起笑容,“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随之大骂出口,唾沫喷了傻头张一脸。 “我所说的保命本事是要你自己努力练就一身的本领,在敌人想要杀你之前,你就占得了先机,先行置他们于死地。” 傻头张不情不愿地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了一句,“杀人可不好。” “你是不是傻的?” 我忍无可忍地推了一把他的榆木脑袋,“参军打仗,杀人是迟早 的事,你不杀人,人家就会杀你了,战场上最忌讳妇人之仁。” 说完,我不禁一愣,方才这脱口而出得一番话好像有些耳熟。 傻头张捂着自己的脑袋,神情很是委屈,不敢再吭一声。 “说说看,你进营之后都学过些什么?” 我不顾他的感受,继续态度蛮横地质问道。 傻头张没敢抬头,似是不知应该如何应答我,唯唯诺诺地就像一个市井中的小媳妇。 瞅着他这副模样,我的头着实疼得厉害,目光顺势投向倒在一旁的长枪。 “这个会使吗?”我一把将其抓起,凑到的傻头张的跟前。 傻头张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了一下,见是长枪,赶紧伸手接过,然后抬眸冲我猛力点头。 我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眼前也是跟着一亮。 “那使给我看看。” 傻头张一听,立马站起身来,将长枪直立,枪头朝上。 我满心期待,原以为他会就此为我耍上一套枪法。 但谁知他就是这般将枪杆往身旁一拄,整个人战立笔直,昂首挺胸,直视向前,便是再也不动了。 我瞌巴着眼皮,仰头微张着下巴,瞧了他好半响,他都是如此这般一动不动。 霎那间,我就明白过来,不禁扶住额头,脑袋是更加疼了。 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夺下傻头张手中的长枪,用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声音有气无力地同他讲,“枪可不是这般被糟践的。” 第101章 替父练兵 “你给我好好的看清楚了,长枪应是这样使得。” 说着,我后退两步,将枪在身侧一横,稍微运了一下气后,飞起一跳就将枪头朝着傻头张直刺过去。 傻头张吓得目瞪口呆,忘了躲闪,就那样僵愣在原地。 就在我的枪头快要逼近他胸前半寸时,我却猛然回身,再次跳起,调转枪头,就势在空中耍了个花枪后,双脚这才稳稳落地。 傻头张还是一脸的呆滞,下巴都快惊到了脚面。 我甚是得意地扬起脖颈,抬着眼皮,趾高气昂地瞧着傻头张。 他如此惊诧的反应不足为奇,任是谁看了我这般本事都会拍手叫绝。 当我的个头还没有这枪杆一半高的时候,我就已经能将这长枪使得出神入化了。 所以说我天生就是将帅之才,那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我提枪走到傻头张的跟前,还没开口说话。 傻头张却是盯着我,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拿着,按我刚才所演示的章法,使给我看。” 我不容分说地将枪杆直接送到傻头张的怀里,态度强硬地命令他。 傻头张乖乖地抱住枪,依旧傻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瞅着他这副晦气的样子,我心下就是凉了半截。 “没看清楚吧?” 我知道我这问了也是白问。 傻头张果然就应声点了点头,然后耷拉下脑袋,时不时拿眼偷瞄向我,神态很是小心翼翼。 许是早已被他的蠢笨折磨得没了脾气,我没有发火,而是往一侧退了两步,给他的身前让出空地儿来。 “那你现在就按我说得来做,提枪!” 我一声落下,傻头张一脸懵怔地看着我,没有动。 “我叫你提枪!” “怎么提?”他的声音小的可怜。 我的内心崩溃极了,可我还是不断地在安慰自己,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我一样天赋异禀的,傻头张他生来蠢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对待他要有足够的宽容,这也算是在帮爹爹练兵了。 至少让他知道,长枪不是守卫营墙时身边的摆设,而是能在关键时刻决胜保命的武器。 等他上了战场,不指望他能杀多少敌寇,最起码有法子保住自己的性命,并且连累不到他的同袍兄弟。 我再次走到傻头张的身旁,将他抱在怀中的长枪拽出,硬是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按住他的胳膊,将枪打横举起,枪头直指向前。 “就这样保持住,别动。” 我慢慢松开手来,傻头张的手臂很稳,举着长枪一点都不打颤儿,当真就是这样停住,一动不动。 “很好。” 我随口夸赞了他一声,人不在笨,听话就行。 说着,我便向斜后方退了两步,继续下着口令,“你现在用足力气,将枪拼力刺向前去。”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傻头张很是听话的完成了动作。 “非常好。” 我又是夸赞了一句。 “现在回身,再用足力气将枪往身后劈下。” 傻头张的反应还算可以,当即转身。 第102章 你个蠢货 傻头张转身,脸上还挂着他惯有的傻气笑容,可能是因为我方才的夸奖让他心生欢喜吧。 可是我没想到他不光脑袋笨,手脚也挺笨的。 只是转个身而已,他的左脚都能绊到右脚,再加上长枪有一定重量的牵引,傻头张还未完全回过身来,整个人就顿时平衡的跌倒下去。 我大惊失色,眼睁睁地瞅着傻头张那手中的长枪正要死不死地冲我劈来。 还好我反应迅速,一个健步侧转,躲过了傻头张的枪头。 他的枪瞬时就劈到了我原来所以依靠的栏杆上,而他整个人则直接重重的摔趴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整条栈道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这般突如其来的响动引得营墙之下的守卫们纷纷驻足向上观望,声音聒噪,议论不停。 我无暇去顾及他们,因为此刻我心下还是余悸未除,过了好半响才总算反过劲儿来。 瞅着那依旧还直愣愣地趴在地上的傻头张,我便是怒火上涌,想也没想,立即冲到他的身前。 傻头张许是感受到我的脚步,不禁微仰着头看向我,以为我这是要将他扶起。 却不想,我二话不说抬脚就朝着他的大腿上肉最厚实的地方一顿乱踹。 我也算是对他手下留情了,这样的踹法只是小惩大诫,根本不会疼到哪里去。 可傻头张还是被我踹的唧哇乱叫,再不敢挺尸,一个翻身就利索地爬了起来。 “你个蠢货,差点让你要了性命。” 我仍是不解气,追着他打。 傻头张也是自知理亏,只得一味躲逃,丝毫没有要还手抵抗的意思。 最后我将他逼到了栈道一角,他无处可逃便顺势抱头蹲下。 我不假思索地挥起拳头准备锤向他时,目光却是不经意的瞥了下护栏外,栈道底下围观的将士那是越聚越多。 此时夜未降沉,天光正好,我同傻头张如此呆在高处,就像耍猴戏一般的被人看了笑话。 我不想将事情闹大又落人口实,于是只好收手。 傻头张见我不再打他,也是慢慢将手放下,微抬着眼睛瞄向我,可怜巴巴的不敢出声。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蠢笨的人。” 我余怒未消,恶言相向。 面对我的责骂,傻头张依旧大气不敢出一下。 “起来。” 我一瞧见他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就心烦。 傻头张很是听话地乖乖地起身,手足无措的缩着肩膀站在那里。 像他这样的愚钝之人,上了战场也无疑就是去送死。 我可不想让他连累了我爹爹的任何一个将士陪他丧命。 说什么今日都要教会他使用一样可一防身的武器才行。 这时,我不禁瞥了一眼那正躺在地上的长枪,看来以傻头张的资质是无法驾驭它的,只能换做其他。 想到这里,我不由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剑。 刚想拔剑出鞘,方才那惊险的一幕便立现眼前。 我赶忙打消了要教他练剑的念头。 这利剑不比长枪,万一他再是失手,那我可就真的性命攸关了。 最后没得办法,我绞尽脑汁地思虑了好久。 总算是让我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误伤到身边旁人的武器。 弓箭! 第103章 射箭师父(一) “你会不会射箭?” 我想我这是明知故问,他能会得才怪。 傻头张不负所望的摇了摇头。 “记住了,你今晚回去要烧香拜佛,答谢神明让你遇到我这样一个心地仁善,有教无类的师父。” “师父?” 傻头张应声抬眸,一脸惊诧。 “怎么不想认啊?!” 我借势一叉腰,面露恶相。 傻头张又被我逼得低下头去,一声不吭,看样子就是不想。 我恼羞成怒,用手指去戳他的肩膀,“别不识抬举,告诉你,本小姐能自降身段来教你,那可是你这个小兵卒子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傻头张将脑袋压得更低,还是不放声。 于是,我便锲而不舍地继续说,“他日等你回到家乡,你大可拍着胸脯同你的乡亲父老们显摆,当年定南王的女儿可是亲手教过你射箭的,想想看那将是何等的荣耀。” 确实不错,光是我自己想来都觉得荣耀非凡。 傻头张似乎有点儿被我说动,总算是抬起眼来看向我。 “这样才对嘛。” 我煞有介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快去给我找一副弓箭来,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百步穿杨。” 傻头张“哦”了一声,竟是回身往栈道里头的遮雨棚走去。 “蠢货,出口在那儿。” 我大骂一声,抬手指向栈道的另一头。 可傻头张已经走到了置于棚内的武器架子前,他用手轻轻碰了碰架子上挂着的弓箭箭弦,神色小心地望向我,似是在等待我的确认。 我一愣,那里什么时候摆上了弓箭,我都没有发现。 原本这栈道上的遮雨棚子里是摆放着一排都掉了漆的武器架子,只是上面一直空空如也,破旧得蛛网横生。 谁没成想,如今架子却被人刷拭一新,上面挂满了弓箭。 “这些是什么时候被放上的?”我问道。 傻头张想了想,说,“就是前几天,守备让搬上来的。” “曹罗刹?” 他岂是会有这般觉悟。 于是,我转念便想到了苏祈,应该是他授意曹罗刹这么做的吧。 因为我也就是向他抱怨过,这高处守卫只执长枪,连个弓箭都没有,占的利势却失良机,简直荒唐至极。 没想到苏祈居然会听见我的话,想到这里,我心下竟是莫名有些开心,看来那个铁面瘟神也不是一个油盐不进的死脑筋。 “拿一副过来。” 我冲傻头张一招手。 就见傻头张这个蠢货只是单单拿了一张弓就要过来。 “箭筒!” 我顿声呵斥,抬手指向他的身后点了一点。 傻头张的面容很是呆傻,他回头顺着我指去的方向看了看,片刻后才明白过来,弯腰拎起一个箭筒,一起带到我的面前。 我接过弓,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然后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 “看好了,我只给你演示一遍。” 说着,我举臂持弓,用脚尖点了点地面,木板条应时发出闷响,以此来吸引傻头张的注意力。 傻头张很是听话地循声低头,看向的我的脚边。 第104章 射箭师父(二)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现我这般站好,收腹,提臀,挺胸,扬颌。” 我边说边演示站立得像一只斗胜的公鸡。 “一手将弓举起持平,要稳,绝不可发抖,抖一下都会影响到羽箭射出去的精准。” 我将箭搭弓上弦,继续说,“另一手则取箭,扣弦。” 说着,我还刻意微一侧身让傻头张看看我手指的姿势。 “看清楚我的手是怎样扣弦的。”我提醒他。 傻头张没有放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手指,却是一脸的懵怔。 我最是见不得他脸上露出如此神态了,一看便知,他这是什么也没看得明白。 “你倒是看清楚了没有?!” 我颇为不耐的冲他喝了一声。 傻头张的表情很是无辜可怜,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望向我,嘴巴紧闭,既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 见此情景,我倍感无语,不禁气道,“你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蠢死的。” 我讲话很不客气,直截了当的羞辱他。 傻头张听我所言后并不生气,就是悄不声地耷拉下脑袋,一副唯唯诺诺的受气模样,依旧不敢吭一声。 “这次用点心,瞧好了。” 我也是被他整得麻木,说好不会再演示第二遍的,可谁想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又重新对他讲解了一番。 傻头张的脸上依旧挂着他那惯有的痴傻神态。 我瞥了他一眼,心知再继续苛责他也没用,无非还是浪费口舌,于是便旁若无人地舒了口气,收敛一下火气后,心平气和地警告他最后一句。 “我再讲一回,这次你要是再瞧不明白,我的脾气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好了,知道吗?” 傻头张见我肯同他好声讲话,赶忙连连点头。 可我却顺势白了他一眼,语气又透出烦躁。 “看着,手指要像这样扣住这里.” 我索性侧身将扣弦的手指直接凑到了傻头张的眼前,几乎就要戳到他的眼球。 “瞧好了没有?” 听到我的质问,傻头张应时抬眼看我,想了一想,方才犹豫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他这是真懂还是假懂。 我实在是没那个心力再去同他追究了,于是只顾自己继续说下去。 “最后是瞄准目标。” 我便正过身来面向营外的竹林,“那,看好了,现在我要将正对向我的那棵竹子视为敌人,竹端下方三寸的地方做为目标点。” 我一边持弓瞄准一边说道,“记住了,击敌心脏,方能一招制胜,一箭便可取其性命。” 说着,我又是一顿。 “还有一点你要记住,无论你站在什么方位,瞄准目标时箭头都不可正对向它,而是要对准目标位的上方,至于箭头倒是要抬高多少,这个我无法言传,全凭自己手里拿捏以及多年的经验练就而成。” 我说完便是一箭射出,羽箭以迅雷之势正中竹端下方三寸之地。 我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脸上不由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侧过身来将弓递向站在一旁有些目瞪口呆的傻头张。 “不过,以你目前的资质来说,恐怕是不练个三五十年,是体会不到这个中要义的。” 第105章 射箭师父(三) 傻头张接过弓,懵懵怔怔地望着我。 我二话不说就为他让出地方来。 “你现在就按照我方才教你的样子摆出架势来,我帮你瞧瞧对不对。” 傻头张慢吞吞地站到我的位子上,又是侧头瞅了我好半响。 我被他瞅得着实心烦,顿时不由分说地就狠狠踹了他一脚。 没得办法,我发现傻头张总是需要我用这种方式来鞭策,他才会乖乖听话,有所行动。 果然就见傻头张憋屈着嘴巴,正身面向眼前的竹林。 “收腹..” 我刚一开口想要他站好,便见他立马主动地收腹,提臀,挺胸,扬颌,然后将手中的弓举平在身前。 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他可谓做得分毫不差,甚至相较于我还要站立得挺直。 我不由想到他平日里那守营墙时的模样,看来他这营墙也不算是白守的,最起码练就了一身军姿,信手拈来,整个人往那儿一站,亦是让人觉得这个大营军纪严明刚正,虽没什么战斗力却挺能唬人的。 我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很好,记住了,你以后射箭的时候就要这么站立,非常精神。” 傻头张的脖颈绷得硬直,脑袋不敢歪一下,眼睛继续直视前方,却在听到我的夸奖后不由自主地傻傻一笑,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好,现在取箭上弓。” 听到我的命令后,傻头张的身体依旧挺着笔直,脑袋也是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只有左手在身旁一摆一晃地摸索着箭筒,想要取箭。 我顿时被他的这般姿态给傻到了。 他当真是听了我的话,射箭时一直保持挺立的站姿,可是像他这副子蠢样恐怕是八百辈子也不可能摸到一支箭的。 “你是不是傻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当即上前一步就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我让你射箭时保持站姿,没让你取箭时也是这样,你连箭筒的位置在哪儿都估摸不到,还想学别人徒手取箭?” 我这一巴掌拍得不轻,傻头张吃痛地整张脸都快皱成一个黑球。 “要想不分散注意力就能取箭,箭筒可不是像这样放在身旁的。” 我下意识地甩了甩手,手掌有些隐隐生麻,自知方才下手是重了些,于是便将箭筒拎起,对向傻头张,“张开胳膊,背上它。”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箭筒直接挂上了他的手臂,让他背好 傻头张见我又在骂他,赶紧乖乖听话。 “现在不就好了。” 我随手拍了拍他背上的箭筒,语气软和下来,“你想要取箭,反手抽出一支便可。” 傻头张按着我的话,曲臂向后,很是顺利地就抽出了一支羽箭,然后搭弓上弦。 “很好。” 我点了点头,背着手刚想凑过去看看他手指扣弦的姿势对不对,却不想傻头张的弓弦瞬时一拉,羽箭便从我的眼前“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我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你个蠢货!” 我当即又是狠拍了一下傻头张的后脑勺,下手比之前更重。 “我让你放箭了吗?!” 第106章 巧合而已 我恨铁不成钢地冲着傻头张的耳朵一顿狂吼,声音之大直震得他的脑袋一颤一颤的。 “你瞄准目标了吗,你就放箭!” 我越说越是气愤,口水不可抑止地喷了他一个侧脸。 “这着急忙慌地赶去投胎啊,你知不知道一支箭的造价有多贵,岂容你这般浪费。” 说着,我抬手指向营外的竹林,“你现在马上下去给我把箭捡回来!你要是捡不回..” 我边说边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想这不经意的一瞥却是让我彻底愣住。 只见我方才射中的那颗竹子上正稳稳地插着另一支箭,箭头距离我射中的地方只差分毫。 我呆愣着瞌巴了下眼皮,僵直着脖子缓缓转回头来看向眼前的傻头张。 “那是你射的?” 傻头张不明所以,只顾可怜兮兮地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他以为我这又是在生气的质问他,于是紧闭着嘴巴,打死也不敢应声。 我明知故问,这一箭不是傻头张射得又能是谁呢。 此刻除了我们两个,谁还会有那闲情往竹子上放箭。 只是如此这般不可思议的一幕,让我感到无法置信而已。 原以为傻头张无比儿戏放出的一箭肯定会飞偏,别说嵌入那硬滑的竹壳,恐怕是连竹林都未及到就掉落在地了。 我又是侧头看了看那插在竹上的羽箭,然后再正头瞧了瞧傻头张那晦气的模样。 这一切一定是巧合而已,不过是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我赶忙从傻头张的背后抽出一支箭来直接塞进他的手里,“你再射一箭给 我看看。” 傻头张低头瞧着手中的羽箭,仍是胆怯地不敢抬头看我。 “快点!” 我按耐不住,起声呵斥。 傻头张被我呵斥得周身一抖,赶忙重新昂首挺胸,然后又是箭刚一上弦就被他射了出去。 羽箭破空而出,稳稳地嵌入了竹内,还把我起先射中的那支箭给震裂脱落。 我瞠目结舌,这次我看得很清楚,箭是傻头张射得无疑。 他射箭完全不按章法套路来,竟是连瞄准的时刻都没有就放箭,可最后居然还能让他精准地击中目标,这世上怎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再射!” 我连忙又是抽出一支,递给他。 傻头张很是听话,又如方才那般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迅速将箭放出。 毫无悬念,羽箭稳稳地正中目标。 我看得下巴有些抖,索性上前一把将傻头张背后的箭筒拽下,抱在怀里,然后从中抽出一支,“这次射它左边的那棵。” 傻头张接过箭,不分左右,射中的竟是右边的竹子。 在我看来,这无关乎左右的对错,而是傻头张的手法确实神乎其神。 我傻眼了好半响,此时天色渐黑,营外竹林的光线已不太好。 我反过劲儿来,又是不信邪地抽了一支箭递给他,命他转身对向营内,光亮充足。 “射中场间的那个篝火盆。” 不料,我的话音刚一落下,傻头张的羽箭就脱弓而出,稳中目标,将火盆击翻。 我下巴一张,怀中的箭筒应声落地。 这真真不是巧合,而是老天让我碰到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奇才。 第107章 奇才奇才 营中的篝火盆突然被箭射中,引得守卫们一片惊乱。 大家都以为这是大营遭遇了敌军偷袭,便是从四下迅速聚拢到场中那翻倒的火盆前警惕查看。 我并未在意这时栈道之下因我而起的混乱。 此刻,我的眼中只有那傻头张。 “啊!” 我就这样眼睛发亮地盯了他好半响,忽就大叫一声。 这突如其来的鬼叫直吓得傻头张应声打了一颤儿,他本能侧头望向我,下巴还是不可抑止地有些抖。 我的叫声不仅吓到了他,也是惊着了场中的一众守卫,大家纷纷抬头循声望来,就见我正不管不顾地展开双臂,朝着傻头张直接扑了上去。 “奇才,奇才!” 我难掩兴奋,上前一把就将傻头张满怀抱住,又蹦又跳。 可傻头张的身体却瞬时颤抖得很是厉害,挺直着脖颈,脑袋微微后仰,束手束脚地僵立着,模样就像一条干硬的死鱼,手中的弓箭也是落到了地上,完全没有被我此时激动万分的情绪给感染到。 我一时高兴过头,并未知觉这样抱住傻头张会有何不妥。 直到我放开他时,刚一侧转回身却就被场中的一众士兵给顿时吓了一跳。 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什么时候便聚起了这么多的人,他们全是齐齐地仰着脑袋看向我和傻头张,各个惊讶了得,神情简直比看人杂耍时还要专注。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是乱了娘亲口中的规矩。 傻头张再如何不济也是一名男子,我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同他抱在一起,想是此刻娘亲要在跟前,一定又会被我气得晕死过去。 但我不以为意,毕竟现时她并不在我跟前。 没得办法,谁叫我自小生在军营,又在男人堆中长大呢。 我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和男子是有何不同的,也不觉得跟他们相处要刻意避讳些什么。 打小便是如此,只要我感到开心或者兴奋就会抱住对方,以此来传达我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想来我抱过爹爹,抱过哥哥,抱过孙延龄,还有后院的老奴,为此没少挨到娘亲的训斥。 可直至今日,我激动起来依旧仍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我认为能成大事者就不该拘泥于这些小节。 像是那些名门闺秀总是深居简出,抱着规矩过活,打嗝放屁都要忍着,瞧人脸色。 我向来很是鄙夷她们,一个个做作非常。 别说让陌生男子正眼瞧上一瞧都会寻死觅活,要是如我这般作为,还不直接就咬舌自尽了,简直荒唐。 这时,我居高临下在众人之间一眼便瞥到了苏祈的身影。 我当即心下雀跃,立马回手去抓傻头张的胳膊,想是向苏祈分享一下我发现这个射箭奇才的喜悦。 可是傻头张的胳膊并未垂在身旁,我一下抓了个空儿,不由回头,就见他的双手正死死地捂住自己的那张黑脸,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 我没有多想,也不顾他的感受,就是蛮横地一把将他的左手从脸上拽下,然后拖带着高举过头顶,正回头来冲着底下大喊一声。 “苏祈!” 第108章 如获至宝 苏祈一直都在抬眸望着我,听到我喊他后,神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 “这傻头是个奇才!” 我冲他大呼小叫着,兴奋得差点没从栈道上跳下去直接奔到他的跟前,“你埋没了一个奇才,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发掘了他,他可能要守一辈子的营墙。” 苏祈的脖子稍微动了一下,可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的。 我越说越是激动,拖着傻头张就往栏杆前靠了靠。 可傻头张不愿走,右手还捂着脸,而左手则极力地想要挣脱掉我的魔爪。 正是我炫耀的关键时刻,岂容他这般碍事! 我没有放声,反脚就狠狠地踹了他一下。 傻头张吃疼,只好放弃抵抗,乖乖地任由着我摆布。 我重新正回身来,一脸灿笑恢复如初。 “方才那箭你瞧到没有?!就是这个傻头射得!” 苏祈听我所言后,微一垂眸瞥了一眼脚边那正插入倾倒火炭中的羽箭,片刻过后,复而又抬眼瞪向我,神情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我一怔,没料到他竟会是这种反应,心火不禁上涌。 “你瞪谁呢?” 我正欲破口大骂,却不想苏祈听都不想听,应时收回视线,抬手拨开众人后率先离去,将我无视。 “好了,好了,不是敌情。” 就在这时,还在场中的曹罗刹却是上跳下窜了起来,厉声驱散众人,“大家赶紧散去,各回各位,不要再看了。” 别说,这曹罗刹这吹胡子瞪眼起来,还真是犹如那噬鬼罗刹降世,威慑士兵的力度丝毫不比我差。 很快,眼前黑压压的一众士兵便全部离散,而我心中仅存的一点愉悦也是跟着他们消失殆尽。 栈道之下,空荡一片,只余曹罗刹还站在那里。 他也想走,但是瞧见我正阴沉的脸子,难免有些忌惮。 于是只得满脸赔笑,一边倒退一边连连冲我点头哈腰,估摸着差不多的时候再一个转身,迅速溜开。 怎么回事,我为军中捡得了一枚“遗珠”。 可应得掌声没有,夸赞也没有,取而代之的却是这么一片冷清和无视。 我怔怔地瞌巴了下眼皮,然后侧头不知觉地同身旁的傻头张对视了一眼。 “都是因为你技艺不精。” 我冲着他的脸就是唾弃一声,随手便将他的胳膊甩开。 难道不是吗?! 如此出乎意外的惨淡,除了这般缘由,还会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把弓捡起来,给我继续练箭!” 傻头张一愣一愣的傻站在原地,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翻脸呵斥给吓了个够呛。 “还愣着作甚?” 我见他不动,又是厉声一喝。 傻头张赶忙弯腰拾弓,又从散落在地上的羽箭中抽取了一支。 我上前一步,手把手地教他搭弓上弦。 “这次瞄准西南角的那个篝火盆,沉下气,瞄好了再放箭。” 我偏是不信邪,傻头张的天赋,我可是看在眼里的。 大家之所以会如此漠视,大概也只是因为他射箭的手法太过儿戏了。 我要加以纠正,并让他勤于练习。 想是等他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必定会震惊四座。 第109章 训练有素 西边的天际已被晚霞映红大片,轻风阵阵徐来,吹乱了竹林的叶子。 我半蹲在草丛里,周身一直飞绕着蚊虫,挥之不去,十分恼人。 最后,我索性不再驱赶,任由着它们来叮咬。 因为此时此刻不是我有暇顾及这种小事的时候。 我从手中正握住的一大把麻绳里挑选了一根瞧着顺眼的,然后反手向下用力扯动。 很快,头顶上方不远处便传来一下瓷瓶破碎的响声。 嗯,不错! 我甚为满意的笑了一笑,顺势便将这根麻绳丢掉,又从手里挑拣了另外一根,再次一扯。 麻绳绕过我身边的竹子往上,牵向四面八方。 一次扯拽,便会带动着竹叶发出略微不同于风声的短促响动。 不消片刻,瓷瓶碎声再次传来。 嗯,很好! 我随手又是将这根麻绳丢掉,再扯一根。 如此这般几番下来,手里的麻绳已全被我扯完。 我不由大功告成地舒了口气,站起身来环顾四下,竹林边缘的地面上遍布着劣口烧酒的酒壶碎片。 这时,耳边忽的传来一阵激动的拍手声。 我侧眸,就见竹林外曹罗刹正一脸赔笑的站在那里。 我压根儿就没想拿正眼瞧他,于是便微扬着下巴,几步踏出了草丛。 “看到了没有?” 我来到曹罗刹跟前,抬手向后一撩,让他瞅瞅那满地的碎片。 “看到了,看到了。” 曹罗刹连连点头,“这张炳义的箭术确实了得,卑职竟然埋没了这等良才,真是懊悔不已。” “你知道就好。” 我本对曹罗刹的阿谀奉承并不受用,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心下还是不免得意,下巴也是不知觉得又抬高了些许。 曹罗刹赶忙继续谄媚,“果然还是小姐英明,善于慧眼识珠。” “行了!” 我颇为不耐地冲他一挥手,示意他给我闭嘴。 最是烦这种华而不实的奉承话语了,光听着就觉得腻味。 曹罗刹立马十分识相的不再言语,可脸上却依旧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都收拾了吧。” 我再次将手向后一摆,指了指那些酒壶碎片和缠绕在竹子上的麻绳,没有请求只有指使。 “是是是。” 听到让自己收拾这烂摊子,曹罗刹也不生气,反倒笑得很是开心,朝我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 我懒得理他,径直越过他的身旁,抬头瞅向营墙之上。 那里,傻头张正手持弓箭,站立挺直。 瞅着瞅着,我的嘴角不禁上扬,真是越看他越宝贝,心里也是不知觉地乐开了花。 这样一个奇才居然都能被我发现,想来都感到自己确实本事非凡。 我当即转身,疯也似得跑回营中,爬上栈道去见傻头张。 几天下来,他训练有素,已经能够通过声响就可辨出目标的方位,然后一箭射中。 只不过他现时的射箭手法依旧儿戏。 我也想改掉他如此的毛病,让他的手法可以正统规范一些。 但是后来我发现羽箭只要在他的弓弦上多呆一霎,射出去时的力道便会疲软。 别说击中目标,想要多飞几步都是奢望,弓一离弦就会直接倒载到地上。 所以,最后我只好作罢,任由着他乱来。 没得办法,手法再如何漂亮也没用,能击中目标才是关键。 第110章 冷箭袭击 我爬上栈道后,顺手提起先前进营时就放置在一旁的食盒,里面装满了犒劳傻头张的美味吃食。 食盒已被搁在这里近半个时辰,无人看管,可里面的菜品还是完好如初。 傻头张就是有这么点好处,足够老实。 我让他练箭,他便乖乖练箭,明知我带得吃食是给他的,但我没有发话之前,他是绝不会自行偷吃。 一连几日下来,我都是如此。 早早的来到军营,然后带着可以让傻头张更加乖巧听话的美味佳肴。 傻头张喜欢吃肉,不喜吃鱼。 虽然无法理解他的这般品味,但是我仍然很大度地迁就他,让府里的厨子变着法子做的全是肉菜。 以至于每每当我看到他狼吞虎咽啃酱肘子时那油光满满的嘴巴和双手,我都会不知觉地皱起鼻子,甚为嫌弃。 虽是我看着腻味,可傻头张却吃不腻味,仿佛就像饿死鬼投胎了几世。 “你今日练得不错,十分给我长脸。” 我盘膝坐在一旁,语气透着得意,对着正在埋头大吃的傻头张说道,“日后继续保持这般水准便可,知道吗?!” 傻头张的嘴巴嚼得吧唧作响,似乎并没有在听我的话语。 “你听到没有?” 我二话不说抬手就推了一下他的侧肩。 傻头张的身子被我推得一歪,这才抬起头来看我,一脸懵怔,不明所以。 瞅着他那沾满酱汁的脸颊,真是说不出的邋遢,我不由嫌恶地微眯起眼睛,随手一摆,“没事了,你继续吃。” 傻头张当即又是埋下头去,玩命地啃起了手里的肘子。 他的吃相非常不雅,我越看越是泛起恶心。 “你吃东西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发出声音。”我又是说道。 “嗯?” 傻头张这次倒是反应迅速,我的话音刚一落下,他就应声抬头,神情疑惑地冲我歪了一下脖子。 毫无意外,我又被他的脸给恶心到了,赶忙欠起身将他的脑袋再次按下,眼不见为净。 “行了,赶紧吃,别抬头!” 傻头张的嘴一碰到肘子,便又是本能地啃咬了起来。 就这样,他的一顿饭从申时吃到了酉时,我今天带得东西确实较之以往要多了一些,但傻头张也是来者不拒,通通往自己的嘴巴里塞去。 要不是后来他撑到几次险些反吐出来,我还真得以为他的肚子就是个无底洞。 “傻头。” 我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儿,瞅着还再进食的傻头张,不由感慨。 “你要懂得感恩,知不知道?没人会像我这般待你,简直好到不能再好。” 傻头张听我所言后刚想抬头,我赶忙又是欠身按住他的脑袋,实在是不想再去看他那张邋遢的脸。 “别动!” 傻头张很是听话,脖子一梗,便是不动了。 于是,我索性就此站起身来继续说,“他日你要是跟着我上了战场,那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一定要助我杀敌..” 我自信满满,得意非凡,可话还未说完,却在这时,一支羽箭突然冲破黑暗,从营外飞射而来,重重地斜插在了我的脚边。 我被吓了一跳,周身一滞,脸上挂着的笑容亦是瞬时僵住。 一旁的傻头张还盘腿坐在原地,许是听到响动也是将脸从菜盘里抬起,傻愣愣地望向我脚边的那支箭。 “快趴下!” 我下意识地冲他一吼,然后迅速趴卧在地,翻身滚到了靠近军营内里的栏杆一侧。 后背撞到栏杆的那一刹那,我便是反应过来。 我这是遭到了袭击,居然有人在向我放冷箭! 第111章 不知死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我的脑子里还是有些乱。 我不由再次看向那支正斜插进栈道木板中的羽箭,箭身上没有我们军中的印记。 发觉这点不同,我的第一反应便是有敌军来袭。 这时的傻头张还呆坐在地上,却是安然无恙。 片刻过去,周遭寂静非常,没再有第二箭袭来。 我不禁微一蹙眉,顿感这状况有些异乎寻常。 若是真的敌军来袭,绝不会是只放这么一箭的。 我心下疑云丛生,不由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步到那箭的跟前,想要仔细查看个究竟。 却是不料,也就在一眨眼的瞬间,又是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击中在我的脚边。 我一惊,猛然后退几步,顺势蹲到了地上。 不远处的傻头张仍然一副傻愣的模样呆坐在原地,照旧是毫发无损。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这袭击只是针对于我,有人想要取我的性命。 想到这里,我心中刚刚产生的那么一丁点怯意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尽是被这冷箭激发而出的愤怒。 居然还有人敢要我的命?! 那他可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我当即便是对一旁的傻头张喝道,“傻头,快快持弓,助我杀敌。” 傻头张听我这么一喊,神情也是跟着紧张起来,连忙抓住身旁的弓箭就要起身。 “先别动,听我指令!” 我及时制止住他,依旧蹲在原地,眼睛明亮,神情因兴奋而显得更加精神。 透过身前不远处栈道的围栏,我一瞬不瞬地望向营外那一片漆黑的竹林。 前两次被袭,事发突然,我受惊未定,还未来得及去觉察这箭射来的方位,实在可惜。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弓箭手一定是藏在这竹林中无疑。 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形势非常不妙,一切都不可轻举妄动。 但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此刻我惊动营里的守卫进林抓捕。 大海捞针,怕是也不会搜出个所以然来的。 到时只会打草惊蛇,暗藏隐患。 我邪笑着一咬牙,岂能就这般轻易的放虎归山。 对方竟然敢对我放冷箭,使这种折损的阴招,那就不要怪我下手无情。 我要让他有来无回! 想到这里,我当即起身,无遮无挡地斜着走向靠近营外一侧的栏杆。 既然对方的目标是我,那我只能冒险以身作饵,诱他再射我一箭,这样我便可立即洞察出他所在的位置。 纵使如此做的风险很大,但我也要赌上一把。 我一边走一边用眼睛的余光估摸着栈道上唯一两只火把间的距离,我看似正在走向围栏,实则是在靠近其中的一只火把。 就在这时,又一只羽箭不失所望地冲我射来。 我早有防备,迅速侧转躲过,一手则拔出插在营墙上的火把,朝着箭射来的方向用力掷去,随声大喊。 “傻头,向左边火把落去的方向放箭!” 傻头张立刻起身,腰背挺直,下颌微扬,毫不迟疑地冲着竹林的左方就放出了一箭。 火把落地,余光映出了一道闪动的黑影。 第112章 耀武扬威 见状,我顿时哼笑了一声。 果然中计! 我如此掷去的火把根本不可能暴露到对方的位置。 这么一片幽黑的森林,一只小小的火把怎么可能正巧落到敌人的身前。 我只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包括方才我对傻头张的大声喊叫,实则也是在喊给敌人听的。 我就是想让对方误以为我知道了他的位置,逼他自乱阵脚,自我暴露。 显然,我成功了。 敌人因迅速撤离自己原来的藏身地点而碰触草木,发出一阵响动。 “放箭!” 傻头张的耳朵很是灵敏,听我发话后,立马举弓对着响动传来的地方射出了第二箭。 这一箭应是真的射中了对方,因为我听到了竹林里传来身体扑倒在地的声音。 不是我耳朵好使,而是这大营地处郊外,夜深人静,一点点轻微声响都会被无限地放大开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营中的守卫们反应会这般迟钝。 栈道上的我们都几经生死了,整个大营居然都没有被惊动一分一毫。 可能他们又是认为我正在厉声鞭策傻头张练箭吧。 想来这也怪我,一连数日,我都是如此毫不避讳的大声说教,每天都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来训练傻头张。 起初还会有几个士兵因好奇而驻足观望,但后来他们即便是看也觉得乏味,于是就将栈道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视作寻常。 其实无所谓的,反正有没有其他士兵帮忙,我都能应付。 现在只等我下去将那贼子擒住,押进营里好好审问一番,也让其他将士们见识一下我的英勇,并非浪得虚名。 就在我暗自得意的时候,不想又是一记冷箭从竹林中破空袭来。 “不好,傻头,快蹲下。” 这一箭并不是冲我而来,而是直直地射向傻头张。 在我的一声警示下,傻头张顷刻便跪趴在地,撅着屁股,抱住脑袋。 虽然姿态不怎么雅观,但庆幸的躲过了一击。 别看傻头张平日里总是傻里傻气的慢半拍,可真到了关键的时候,本能保命的反应还是很迅速的。 我察觉到这次箭射来的方位不同于刚才,赶忙起步奔向另一只火把所在的地方。 看来这来者不止一人。 我边跑边是扯动一下嘴角,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很好,不管对方倒是有多少人,全都放马过来好了。 他们今日算是撞上了鬼门关,每个人都要交代在我的手里 我是来一个擒一个,来两个捉一双。 要是来一队人马,那自是更加让我愉悦,我正愁没人给我在军中扬威立信呢。 说不定我可以就此摆脱这个守卫卒子的差事,换个更体面的衔位来。 我以迅雷之势跑到火把前将它拔下,然后猛力丢向竹林。 竹林间霎时传来一声响动。 这个贼子也没有洞悉到我的计谋,照旧上了当。 “傻头,快!” 我急声催促。 傻头张条件反射似的跳起身来,站立挺直,连喘息的时机都没有就是一箭射出。 应时,我再次听到了竹林中传来似是身体压倒草木的声音。 很好,又是击倒一个! 第113章 伺机而动 此时此刻,我特别想叉腰而立,仰天大笑,好好的抒发一下我心中的喜悦之情。 可理智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我可以嚣张的时候。 敌人数量不明,且躲在暗处。 而我虽然将营墙上仅用于照明的两个火把都丢了出去,但是脚下仍有木板缝隙透上来的光亮映着我们。 我和傻头张还是处于明处,位置很不妙,随时都有可能再被偷袭。 “傻头。” 我悄声挪到他的身侧,刻意压低声音同他讲道,“箭不离手,记住,只要听到竹林里再有任何响动,不要犹豫,立刻放箭。” 傻头张听了明白,连连点头。 于是,我便屏声静气,不再言语,侧耳倾听着周遭的一切异动。 这是我第一次遇敌杀敌,方才还不觉得怎样,此时静了下来着实感到心口跳得厉害,大脑也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激动。 我知道现时竹林里正有两个被傻头射中的贼人。 他们是生是死,我还不晓得。 可我此刻却依旧逗留在原地,不去速速将他们擒住。 想是这事搁谁身上谁都会发急,万一他们还活着,我这无疑是在给他们留有逃脱的机会。 但是,我必须要沉得住气。 直觉告诉我,这竹林里还暗藏杀机,贼人肯定远远不止这两个。 全因方才第二人射来的那一箭让我顿时觉悟,敌未动而我先动,我正是犯了兵家最大的忌讳。 要不是那一箭转换了目标,是射向傻头张的,恐怕此刻我早已经因为自己的掉以轻心而负伤了。 这时,我不禁忆起爹爹曾跟我讲过他幼年时在雪原上看到老虎捕捉猎物时的场景。 老虎是最有耐心的猛兽,它为了能捕捉到猎物,可以忍着饥寒悄不声地趴在雪地里几天几夜,只等猎物自己放松警惕,然后让它一击即中,一口咬断其咽喉。 所以,那两个被射中的贼人既是已经到手的猎物,便不急于一时将他们擒回。 何不放他们在原地,作为引诱下一个猎物上钩的诱饵。 若是他们真得还有同伴,那便是绝不会放任他们不管,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他们带走。 我满心期待,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只是时间过去良久,竹林里却一直没再传来任何响动。 我发现,我似乎遇到了一群强劲的对手,他们的耐力不亚于我分毫。 可是和他们这般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想了一想,于是故作无事地拍了拍傻头张的肩膀,声音不大不小地同他说道,“没事了,休息一下吧,现在天色太黑,方才的乱事等到明早再通报处理好了。” 说着,我就拉起傻头张的胳膊假意坐下。 傻头张不明真假,以为我这是真得叫他休息,赶忙毫不客气地就像盘腿席地坐下。 我不由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轻声呵斥了他一句。 “别坐,给我蹲着,记住我先前嘱咐你的话。” 我让他蹲着,并非刁难。 而是因为这样可以更为快速地站立起来,不会耽误任何出击的时刻。 傻头张的表情有些懵怔,但好在脑袋还没有坏掉,听我所言后,他立马将手里的弓箭又是握紧。 第114章 快快受降 我同傻头张并肩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两个正在讨食的乞丐,样子蠢极。 因为围栏的稍加遮挡,再加上现时光线也暗。 我们如此这般机警的姿态,在营外敌人的眼里充其量不过就是一团静止不动的黑色矮影。 这便是没有法子中的法子。 只有此举才有可能让对方轻信我们,从而也是放松警惕,慢慢自露马脚。 但是我没想到,对方这马脚会显露得这么快。 就在我和傻头张刚刚蹲下后不久,便听见竹林里适时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我心跳加速,本能握紧拳头。 果然,对方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那窸窣声时有时无,间停不断,虽然缓慢却是十分有力,不似寻常野兽快速窜过草丛时的响动,这是只有人的鞋履踩倒草木才会发出的声响。 我不知觉地屏住呼吸,激动万分地侧头瞥向身旁的傻头张。 傻头张也是应时侧眸看向我。 就这样同他对视了一眼后,我的神色忽就变得凝重非常,然后朝他用力地微一点头。 我坚信,不用开口讲话,傻头张也自是明白我的意思,他还没有蠢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但是倘若他真得连我这般明显指示他动手的指令都没看懂得话。 那我也不生气,全当自己这些时日训练他而付出的心力全用来养猪了。 傻头张并未让我失望,他立马会意,二话不说就迅速站起身来,挺直腰板,毫不迟疑地朝着竹林中他所感知到声音传来的方位,接连射去了几箭。 林中的响动顿时杂乱起来,也不再刻意轻声,显然对方已经慌了阵脚。 此刻正是打击他们的绝好机会。 我喜不自胜,当即跳了起来。 一边让傻头张万不可停箭,一边跑到围栏边抬脚就踏了上去,双手攀住栏杆冲着竹林便是向外探出去大半个身子。 傻头张射出的羽箭从我身侧穿梭而去,可我却毫不畏惧,神采奕奕。 我知道自己此刻非常安全,傻头张的箭不会伤到我,而敌人更是无暇顾我,现在恰是他们最为狼狈的时候,我说什么也要好好瞧瞧这些贼人的笑话。 很快,我便看清,浸没在月光下的竹林里确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不定,他们或是相互搀扶或是独自跛拐,在傻头张那异乎寻常而快速射出的箭雨中仓皇撤逃。 就这么点本事,还敢来偷袭我?! 我啧啧摇头,轻笑出声。 要你们有来无回,我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看到这里,我顿时回身大跨步地跑进栈道尽头的遮雨棚里,一口气费力地将里面所有箭筒全部提到手上,然后咬牙挺住,绊着脚跟跌跌撞撞地来到傻头张的身后。 “傻头,好样的。” 我一边往他背上已快空下的箭筒里塞入新箭,一边朗声激励他。 “不要停箭,继续给我教训他们!” 傻头张对我的夸赞很是受用,取箭上弦的速度一下子变得更加飞快,不似常人。 我将剩下的箭筒一股脑儿地全堆到了他的脚边,然后又是返回到围栏边上继续去瞧贼人的笑话。 “竟敢对我放冷箭?!” 可光是瞧着,我还是觉得不过瘾,于是索性就挥舞起胳膊,朝着那几道身影大声叫嚷。 “你们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下知道本小姐的厉害了吧,还不快快回来受降。” 第115章 乘胜追击(一) 我的接连叫喊并没有慑住林中的那些贼人,反倒是引得了营里值夜守卫们的警觉。他们总算是有点作为,就见营墙之下忽的亮起一线火把,一行士兵终于出营巡视。 可我并没有为此而停止大声劝降,因为我知道,现时底下的这些个只喜欢夜里偷喝烧酒的懒兵卒子们是不可能指望得上的。 大家心知肚明,与其说是巡视,不如说是出来走个过场,敷衍了事而已。 我瞧到这一行人中有好几个正在不加掩饰地自顾打着哈欠儿,怕是此刻只有像水牛那么大的目标又蹦又跳地直接撞到他们的眼上,他们才会有所惊觉的吧。 不是我悲观,也不是我刻意糟践。 数日来的深夜值守,这些守卫们是何德性,我可是再清楚不过的,这营中像傻头张一样是来混吃过活的人不在少数。 只不过我秉承了爹爹向来宽厚待人的脾性才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并没有去告发和管制。 爹爹说过带兵要懂得张弛有度,管束不可太严也不可太松。 在无碍大局的情况下,将士们稍有懈怠亦是可以理解的,只要冲锋陷阵时不知退缩的就是好兵。 我觉得爹爹所言极是,非常的有道理。 他曾经就是个贫苦出身的小兵卒子,自然对那严明军纪下偷闲的本事深有心得,况且他这般随性的带兵打仗至今也未见出有多大的弊端。 不仅如此,爹爹统领下的广西军在战场上彪悍勇猛,威名震惊朝野,令敌人闻风丧胆,而其他汉军旗亦是亏得我们闯出来的名号,才能仗势在满军旗的跟前挺直腰板,不是卑躬屈膝。 我的料想并没有差错,只见营外巡视的守卫们单单就在营墙与竹林之间的空地上敷衍地查看了一下,然后便是齐刷刷地仰起脑袋望向正攀在栏杆上的我,似是在探究我叫嚷的缘由为何。 “蠢货,蠢货,蠢货!” 我当即将手指朝下,挨个点着他们唾骂。 他们不及站在高处的我看得清楚,自然也是体会不到我唾骂他们时略带的心急。 原本我还掌控局势,可不想守卫们出营巡视的动静打草惊蛇,贼人们察觉到危险,突然玩命似得逃去,转瞬间便脱离了傻头张的射程范围,眼瞅着就要没进黑暗中。 “林中有敌,还不快去追!” 我冲着底下的守卫们大喝一声,然后顺势举高手指,脑袋也跟着抬起。 却不料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贼人已经逃去无踪。 岂能容忍他们就这样跑掉?! 我迅速转身跑去敲响了栈道边上的警钟。 钟声雄浑醒耳,整个大营霎时被我惊起。 由不得我再有半点耽搁,我敲完钟后就赶忙回身往栈道出口奔去,眼睛余光却是见傻头张竟然还傻愣在原地,站立挺直。 于是我又折返了回来,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后腿踹了一脚。 “带好弓箭,随我杀敌。” 我说着又是往他的右肩套上了一个满满的箭筒。 “跑!” 我冲他一撩手,傻头张立马背着两个箭筒,活像一只逃命中的鸭子,一摇一摆地随跑到我的身后。 第116章 乘胜追击(二) 我跑去马棚牵阿宝。 马惧火,所以只有马棚入口处的篝火盆被点燃,里面的光线很是昏暗。 我几乎算是摸黑进到棚内,可这并不影响我去找到阿宝。 因为它可以让人一打眼就能瞧到,所有沉静马匹中最为欢脱的那只,它自小便是如此,一直精力充沛,和我极像。 我来到它的身边,先是习惯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顺手取下缰绳。 阿宝许是感知到我此刻情绪中正隐隐透露出来的兴奋和喜悦,不由也是跟着激动非常,不停踢踏,欢快不已。 于是,我又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不怕耽误这么点功夫儿,因为我压根就没担心过会让那些贼人跑掉,别说他们大都负了伤,就算是正常人也敌不过阿宝的脚力,抓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我将阿宝牵出,翻身上马,刚准备挥下鞭子却瞅见正跌跌撞撞追进来的傻头张。 真是兴奋过头,差点把我的制胜法宝给落下。 “上马!” 我十分洒脱地朝身后一撩手,示意他赶快上来。 可傻头张却应时顿住脚步,两只手把住肩上的箭筒背带,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我不以为意,全当他这是被我的大气风范给震住。众所周知,我的阿宝向来是不许外人骑得,就连爹爹都不可以。 但是现时,我无暇去计较这些,追敌要紧,只能算是他傻头张又行了大运,有生之年竟有机会骑上我阿宝这样的良驹。 “我让你上马!” 我又是催促一声,傻头张的磨蹭劲儿可真是让人火急。 看他还是不动,我不由驱使阿宝碎步来到他的跟前。 傻头张不知觉地仰起脑袋,嘴巴微张,同我对视,表情傻到极点。 “还愣着作甚,快上来!” 说着我便是让出一只马磴子来给他。 但傻头张并没有注意那空出的磴子,只是见我又怒目相向,怕会挨打,赶忙十分听话地松开了正把住的背带,然后将弓也是跨过手臂背起,便想就此爬上马来。 可是奈何他的腿短,胳臂也短,踮着脚尖,双手都不够搭上阿宝的背,几次蓄力往上跳,最后都是无济于事地落回原地。 瞅着他这般蠢极的模样,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方才倒是在傻愣些什么。 原来,他根本就不知应该如何上马,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愚笨的人?! 我顿感头痛地扶住前额,揉了揉。 算了,想起傻头张平日里那种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也就不同他计较了。 “喏!” 于是,我好心地将那特意为他让出来的一只马磴子朝他眼前拨了拨,示意他借力踩住。 可傻头张这个蠢货却是傻到无药可救,居然用手去抓住磴子,而另一手则要死不死地揪住了阿宝的尾巴,想以此借力爬上马背。 马尾巴岂是能轻易揪得,马蹄可是会踢死人的。 我刚想喝止住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见阿宝应时吃痛,当即撩起后蹄,精准地将傻头张踢飞了出去。 傻头张摔到地上,背后的羽箭洒落一地,人也是痛苦扭曲。 我不禁皱起鼻子,光是瞧着都觉得疼。 第117章 乘胜追击(三) 虽然我自信能追到那些贼人,可再有利的时机也经不起傻头张的这般耽搁。 没得办法,我只好翻身下马,二话不说地走过去将正疼得死去活来的他一把拖起。 “死不了,赶紧上马!” 傻头张偻着腰可怜兮兮地又是来到阿宝身前。 “脚踩住这里,手用力攀住,对,就这样..蠢货,别薅毛!” 我在底下拼力地拖住他往马背上擎,可一打眼又是瞅见他本能地薅住了阿宝的鬃毛,大惊之余赶忙厉声喝住他。 傻头张不经吓,一吓就浑身发抖,手也是瞬时失劲儿,整个人便再次跌落下马。 还好我反应迅速,及时将他推开,不然就正正的被他的屁股给坐住了脸。 我还没平复下心悸,就瞅见傻头张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着气。 想是由于我方才那助力的一推,傻头张这下看来是摔得不轻。 “还不快起来,敌人都让你磨叽跑了!” 可我却没那闲情去宽慰他,想也没想就上前一脚将他踹起。 傻头张一脸生无可恋的哭相,被我又是几脚踹得连滚带爬,再次来到阿宝的跟前。 不想他这次竟然进步神速,我还没有出声,就见他颤颤巍巍地居然就能在马侧攀住了整个身体。 见此情状,我赶忙跑去又是不顾形象的拼力将他托举向上。 终于,在我无所畏惧的帮助下,傻头张总算骑上了马背,然后我便将地上的散箭胡乱地抓了一些,把箭筒递给傻头张,自己也是赶快翻身上马。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冲锋陷阵去擒敌。 我不由意气风发地挺直后背,顺势抽出腰间的佩剑,将剑尖直指长空。 孔四贞,你活了十四年,终于等来这直面敌军的机会,还不快去一展将门之后的英姿。 我在心中为自己誓师,雄心鼓舞后便是提气大喊一声。 “冲啊!” 我一手握紧缰绳一手继续剑指长空,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阿宝瞬时奔驰出去。 扑通~~~ 也就在霎那间,我忽觉身后一轻,伴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 我赶紧止住阿宝,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傻头张又是僵直的躺在了地上。 我将剑重新入鞘,掉转马头,步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瞅着他。 傻头张躺在散落的羽箭之上,目光呆滞,空洞地望着虚空,似乎是对这个世上已经绝望。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翻身下马,又一回拼尽力气地将这半死不活的他给托举上马。 傻头张已经不会反抗,仍由着我摆弄。 其实我也糟心,要不是看在他能助我杀敌的份上,我实在是懒得带上这么一个蠢笨的累赘。 再次骑上马后,我本能侧回头地瞄了一眼,就见傻头张正耷拉着脑袋,缩着肩膀,身后背着重新拾到好的箭筒和一直没有被折断的大弓,坐的很是憋屈。 我想也没想一把拽过他的一只胳膊环上腰间 “抓好了,要是再被甩下马去,我可就不管你了。” 傻头张的胳膊颤的厉害,放在我腰上的手指也是不知觉的微微翘起,想是要尽可能少得碰触到我的盔甲。 我懒得再搭理他,重整势气,又一次拔剑出鞘,直至长空。 “冲啊!” 我再次大喊出声,阿宝应时飞奔而起。 有了方才的教训,傻头张在马儿起跑的一霎那,本能地抖着手指抓紧我。 我带着傻头张一路飞奔出营,追敌而去,经过门卡值守的营帐时,曹罗刹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身上的盔甲还只是穿上了一半。 我和傻头张从他面前一奔而过,他阻拦不及。 于是那杀猪般的声音应时在身后响起,曹罗刹连声大喊危险,让我快快停下。 我正擒敌心切,岂会听他?! 第118章 擒贼擒王 “冲啊!” 我执剑冲入竹林,为自己鼓劲儿的大喊声一直没有停下。 但奈何夜风太过寒凉,这直接灌进喉口的感觉实在不妙,于是我只得暂时闭嘴,生咽了几下唾沫,给自己润润喉。 “啊~~~” 可谁知,我这边刚一住口,身后的傻头张却应时替我拖起了长长的尾音,双手也是不知觉地死死勒住我的腰,手劲儿极狠,就像快要溺毙时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救命浮木,完全是没把我当人看。 我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但这相较之下并不算什么,最让我崩溃的还是要数他那凄惨绝伦的叫声。 而且,他的声音正冲向我的耳朵,撕心裂肺,毫不停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胆小无用,竟是连骑马也会惧怕成这样。 真是快要被他聒噪死,我的整张脸都不可抑止地皱到了一起,奈何双手各有用处,实在空不出来去反身揍他。 于是只得微一侧脸,朝他厉声呵斥,“给我住嘴,你个蠢货,本小姐第一次出征擒敌,你却这般给我找晦气,信不信我揍你?!” 不成想我这话音刚一落下,傻头张的叫声便是瞬时止住。 耳根的陡然清静并未让我舒心几许。 因为傻头张虽是憋住尖叫,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他那周身如筛子般的颤栗。 “你怎这般不争气,有什么好害怕的?” 我确实无法理解他倒是在怕些什么,像平日里那么不愿走夜路的我,此时亦能克服眼前那茫茫无际的黑暗,他一个四体健全的男子汉,胆气竟会小成这样。 “傻头。” 我顶着夜风高喊一声,决定虚伪地夸赞他一番,好给他鼓鼓胆气。 “拿出胆量来,你要知道自己还是十分有本事的,并非一无是处,那些说你无用的人全都眼拙。” 说到这里,我不知觉地停顿下来,略微想了想自己先前有没有说过他无用,可也就刚回想了一下,我便是觉得眼睛好像有些疼。 于是,我赶忙故作无事地转移话题,继续讲,“骑马没什么可怕,习惯就好。只要抓牢,任马儿如何驰骋都无妨,伤不到你的。这同样的道理对你日后上了战场也是受用,直面敌人更加无需害怕。” 我说这话时很有底气,就像是那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 “还有..” 我不等傻头张应声,就又是说道,“既然说到这里,我便再教你一招,你要是真上了战场,一定保好你的弓箭,然后寻个藏身的暗处,伺机而动。” 没错,我正是在教傻头张射冷箭,我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并不可耻。 不然的话,像是傻头这副子蠢样同敌人正面遭遇,恐怕还没有出招就会被对方一刀砍死的。 “羽箭配给有限,你的每一箭都不可乱射。记住一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阿宝越跑越快,我的话音杂进风声,似是快被吹散。 “而至于谁是对方的首领,这个无需纠结,很好辨识,众人中只要有装束独特之人,不管几位,一律射击就对了,明白吗?!” “明.明.白.白.白.。。” 傻头张随即应声,可是由于马背颠簸,他还无法适应,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地随着颠簸起伏。 第119章 胜之不武 我正在给傻头张支招,忽见前方出现一线光亮。 再跑近些时才算看清光亮所在,我们竟是撵上了先前那队被我命令追敌的巡视守卫。 这群懒兵卒子也真是应付公事的一等好手,浪费了这么大半会儿子的时间,他们居然才只是追赶到了这里,而前方漆黑寥茫,贼人踪迹全无。 我抓住缰绳的手指不禁缓缓收紧,指节凸显,眉眼也是微微压沉,目露凶光。 如果眼前的这些人是在勤勤恳恳地快速前进,哪怕只是小跑快走,我也不会如此时这般气急败坏。 随着阿宝越跑越近,借着他们火把所发出的光亮,这些家伙的步履姿态尽收我的眼底。 真是敷衍至极,他们这哪叫追敌,散步也不过如此。 各个步子都是迈得细碎,好似懒散和应付都嵌到了骨子里去,队形倒保持得还算整齐,只不过速度却不敢恭维,连那乌龟都不如,简直就是在原地踏步。 我们都快要奔至到他们近前了,可他们却是一点警觉都没有,似乎对这身后传来的马蹄声期盼已久。 果然,不消片刻便见他们毫不迟疑地纷纷止步停下,一个个十分配合地退避到路边,为我们让出路来。 阿宝如其所愿带着我和傻头张从他们面前一奔而过。 我没有回头,心里却有些气炸。 一群酒囊饭袋,要不是时间紧迫,我真想就此折返回去,挥鞭将他们逐个都狠狠地教训一番,这关键时刻还如此懈怠,岂能容忍。 原本以为还要费上一阵功夫才能寻上贼人的行踪,可不想老天竟是十分眷顾我的,那些贼人居然自投罗网。 就在我们甩下守卫又奔至了片刻,直到前方能够瞅到竹林边际的时候,道路左旁忽就传出一阵异动,紧接着便是窜出了几道黑影。 尽管夜色昏暗,可先前那几个贼人的形态我还是认得的。 我当即止住阿宝,静立不前,单手悄然地将剑尖直指相向,做好应对。 却不料,这几个贼人突然暴露自己并不是想趁机袭击我,而是齐齐转身光明正大地在我面前继续向前逃跑。 我有些傻眼,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了比傻头张还要蠢的对手。 这几个蠢货本已藏匿好自己,如此应对态度还算正常。 只要他们继续保持静声不动,我策马而过,根本就不可能留意到他们的踪迹。 但他们偏偏就是沉不住气,沉不住气倒也罢了,居然还这般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生怕我瞧不见似的。 我顿觉荒唐可笑,真是不知他们倒底是受命于何方神圣,如此不堪的训练质素,竟还想学着他人那般行刺杀之机。 我饶有兴趣地瞅着他们逃跑的慌张模样,没有立刻策马追去。 “跑啦,跑啦,追呀。” 可身后的傻头张却发起急来,一只手臂也是不知觉地从我腰间松开,然后直指向前。 我没好气地呼了口气,直接用胳膊肘将他越过来的手臂撞开。 应该怎么做,我自有打算,岂需他一个傻头来发号施令?! 现时,我同这些贼人就似那精神饱满的猎人和逃亡疲累的兔子,他们早晚都是我的剑下俘虏。 姑且就先让他们满怀希望地跑上一会儿。 免得如此悬殊的对抗,让人说成我胜之不武,可就有些触霉头了。 第120章 身中埋伏 这些个贼人确实蠢钝,可能没再听到身后传出马蹄声,其中一人竟是边跑边回头望来。 他见我正襟危坐于马上,静立不动,许是以为我这是放弃追捕,赶忙挨个示意他的同伙儿一起向后张望,逃跑的速度也是不知觉地慢了下来。 见此情景,我的鼻侧不禁有些小抽搐,这些人居然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逃命中还想着歇下来等对手,简直找死。 我当即驱使阿宝,直冲他们而去,他们见我又是奔来,慌忙转头继续逃跑,眼瞅着就要跑出着竹林。 我也不急,人跑得再快也敌不过马的脚力。 待他们跑出竹林后,不消片刻我也是跟着冲了出来,本以为就此挥剑就能擒住他们,却不想这林后竟然另有乾坤。 就在我们冲出竹林的一刹那,伴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的口哨,紧接着便是数声马匹的嘶鸣。 身下的阿宝顿时不安地踢踏起前蹄,自顾止步,然后不明缘由地缓缓往后退。 我稳住缰绳,用力夹住马腹,命令它继续前行。 可阿宝竟是不听我的,退了几步后就停住不动。 我从未见它如此胆怯过,不由抬眸望向前方。 只见一个黑衣人驱使数匹鞍马奔到那几个逃跑的贼人跟前。 贼人们对此也未显露出半点迟疑,似乎并不意外,一个个全是动作敏捷的翻身上马,然后策马直接踏入不远处的宽河。 我有些愣住,刚才还因伤势互相搀扶逃跑,此刻在马上却是身手矫健,让我一下子都认不出到底是谁中了箭伤。 看来我是低估了这几个贼人,他们也是狡诈多端。 不仅跟我装腔作势,让我放松警惕没有全力追击,而且还懂得留有同党在这里守候照应。 此处距离大营只有一林之隔,他们当真也是胆大妄为。 想到这里,我更是气愤难当。 竟然有异徒藏匿马匹于此,而我们却是丝毫察觉都没有。 在我看来,这绝对是对方冲我们大营明目张胆的挑衅和侮辱。 我不知觉的急喘出粗气,手指攒紧缰绳,面露恶相。 月光下,宽河被他们的马蹄溅起阵阵水花,这踏碎原本清静水流的噪声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傻头,举箭,给我将他们挨个射落下马。” 我一声令下,当即驱使阿宝直追了过去。 却听身后顺时传来轰嗵一声。 我下意识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腰间,傻头张的勒住我的手臂已是不见。 我一下子便明了,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肯定那个蠢货又被甩下马去了。 “傻头。” 果不其然,我微一侧身回望,就见傻头张正僵直地仰卧在地,左手举着弓擎向半空,而右手则别在身后,似是想要从箭筒里取箭。 “我追敌要紧,无暇顾你,你一会儿速速跟来。” 只要一想起先前为扶傻头张重新上马而花费的功夫,我便头痛不已。 眼下根本就没有这个时间再去给我耽搁。 于是,我只得马不停蹄地追着那些贼人,头也不回地亦是踏进了宽河。 宽河之水并不深,马蹄快速踏过,如履平地。 可是过了宽河之后的路就不那么好走了。 石子磕绊,坑洼崎岖。 前面的敌人也是奇怪,他们似乎是在迁就我的速度。 我全力追击,他们便也拼力奔逃,可我的速度稍有减慢,他们立马就能意识得到,也跟着慢下。 他们总是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让我可以瞧见他们,却是追不上他们。 就这样追了好一会儿,我忽就心生怯意,不想再追了。 因为前方不远就要进到山谷里去,两边陡峰沉在这浓墨般的黑夜中,就想趴在那里的恐怖巨兽。 我本想就此返回,谁知这时西边大营的上空突然窜起一道火花,火花转瞬即逝,不易察觉,可对于正身处黑暗中的我来说还是极为显眼的。 就在我愣神的这个时候,阿宝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 我猝不及防,随马一起摔落。 第121章 危机四起 我摔落在地,翻滚开去,浑身被石子硌得生疼。 可此时我无暇去顾及自己,因为我瞧到了不远处的阿宝正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想是它一定摔得不轻,心下不由一紧。 我赶忙手脚并用地摸爬到阿宝的身边,想要查看它的安危。 可阿宝的眼睛却是透亮,就算在黑夜中也能感知到它此刻很是精神,并无异样。 我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它无事。 我差点忘了我的阿宝特别擅长装死,只要它自觉身处危险之中,便会立刻倒地不起,假死不动。 我发誓,我没有教过它这些。 这本事可是它与生俱来的,我也是自小被它如此吓过几次后,才惊觉它居然还有这种天赋,真是难得的良驹。 但是有一点,只要我在它的背上时,顾着我的安危,阿宝从来都不会突然倒地,方才肯定是有什么东西绊倒它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伸手在阿宝周边摸索,果不其然,很快便让我摸到了一根手腕粗细的麻绳,我顺手抓起着麻绳一拽,绳子两端似乎还有东西在牵扯。 原来是陷阱,竟有人使出这般阴险的招数,敢伤我的马。 我当即抚摸了一下阿宝的脑袋,还好它无事,伤着我不要紧,要是伤着它,我可是会拼命的。 阿宝许是感知到我的抚摸,于是抬起脖子想要站起身来。 可我却突然用力将它的脑袋再次按回在地,手指扶下它的眼睛随即轻拍,神情警惕地环视四下,声音刻意压低,低喃安抚道,“阿宝,乖,别动,别动。” 就在这时,眼前忽的闪出一道道火光,就在我本能微眯起眼睛,抬手想要遮挡这刺眼光亮的刹那儿。 周围瞬时喧嚣尘起,一众马蹄声传来,向我靠近,将我围住。 “这就是孔有德那个老贼宠若珍宝的女儿?!” 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光亮,这才缓缓抬起头,循着这句老鹅般的粗陋声音望去,就见一位长相更为粗陋的中年汉子正坐于马上,圆目瞪我。 “没错,据探子来报,那老贼的女儿身穿统帅样式的盔甲,夜守西南营墙,年岁十三四有余,这个黄毛丫头样样俱附。” 粗陋汉子身边的马上,一位还穿着黑衣面罩遮脸的男子随声应道。 “你也知这是个黄毛丫头?” 粗陋汉子听言随即又怒目瞪向他,“你们派去五人诱敌,居然还会重伤三人回来,连这么个丫头片子都不如。” “都领,话可不能这样讲,你不知这小丫头的箭术很是了得。” 那遮面男子言语急切,“我们奉命将她诱敌出来,加以活捉,所以每箭射出都是刻意留有余地,不去伤她分毫。可这小丫头回击手段却是极狠,箭箭想要取我们的性命。” 放屁,技不如人还诸多狡辩。 我当即提气张口,准备唾弃这人一番,却不想黑衣人身旁的又一个黑衣人应时插话道,“不对,箭不是她射的。” “胡说,我亲眼所见就是她射的箭。” “不是她,据我所见是另有其人。” 我的嘴巴依旧张着,眼睛看看左又看看右。 好家伙,我还未出声,对方却为这等无需争论的事情自行吵了起来。 第122章 狂妄之徒 “都给我住口!” 粗陋汉子不耐烦地大喝一声,那两个黑衣人立马安生,闭嘴不吵,只是目光还在互相剜着对方,看似谁也不服气谁。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挑事,知不知道河的那边就是广西大营?!识相的就赶快给我束手就擒,本小姐可以饶你们不死。” 我仰着脑袋,表情极为镇定,并不是我故作如此,而是现时我真得一点惧意也没有,尽管我正在被一群不明来路的贼人围困着。 对方只要是人就好办,我向来是怕鬼不怕人的,同样都是血肉之躯,就看谁能硬气得过谁。 听我问话的口吻不善,粗陋汉子身旁的那个黑衣人不由侧头笑道,“探子的消息果然精准,这丫头还真是有勇无谋,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呐。” 粗陋汉子听言也是哼笑出声,随即语气轻佻地同我说,“你只需知道自己即将是怎么死的,无需知道是何人送你上路。” 我从未听过这般嚣张的言语,当即跳起身来。 “大胆狂徒,竟敢出言不逊,你给我下马,吃我一剑!呃。。” 我气急败坏地想要拔剑同他对决,可是低头一摸腰间,剑鞘却是空的。 我这才想起,宝剑是从我出营起就一直单手执着的。 可如今,我抬着双手看怔了好一会儿,手掌里也是空空。 我的绝世宝剑去哪儿了?! 脑袋越想越懵,什么都忆不起来。 最后,我终于意识到,我竟是将爹爹送与的宝剑给弄丢了。 怎么会这样,心下霎时一痛,就像被人硬生生地割去了整块肉。 什么都可以丢,唯独阿宝和宝剑不能丢。 我一下子就失去了要打架斗殴的兴致,赶忙神色慌张的低头顾盼左右,想要找剑。 粗陋汉子还坐在马上,不明所以地和众贼人一起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丫头又再搞什么鬼?” 话最多的那个黑衣人又是开口,粗陋汉子还有应他而是策马碎步到我近前,突然悄不声地挥鞭朝我击来。 我感到有疾风逼近,本能侧身躲闪,可还是被他的鞭尾擦中胳臂,一阵火辣的痛感过后,我整个人也是站立不稳地摔坐在地。 四下的贼人见状大都仰天狂笑起来,笑声起伏,很是刺耳。 我吃痛地捂住胳膊,原来被鞭子击中的滋味这么不好受,想起自己曾经动不动就鞭策别人,然后骑于马上幸灾乐祸的模样,想必也是同现今这些贼人一样狰狞丑陋。 “能搞什么鬼,无非是小孩子的能耐把戏,有何可惧?!” 粗陋汉子收回马鞭,一脸说不出的得意。 我一瞬不瞬地瞪着他的脸,撑住地面的手指狠力地陷进沙土里。 从未有过的愤怒充斥胸膛,压抑的快要喘不上气来。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真正羞辱至此,没有退让,没有隐忍,就是将我当牲畜一般看待。 我怒气难平,再次缓缓站起身来,手中没有剑,我便一把将腰间的剑鞘拽下,以此代剑,把剑鞘稍尖的部位直指向马上的粗陋汉子。 粗陋汉子不禁被我如此的举动给逗乐,笑得很是嚣张。 可我却目露凶光,誓要同他决一死战。 第123章 僵持不下 粗陋汉子见我一直这般严阵以待,气势汹汹地同他对峙,认真过头的样子很是唬人,不由自觉好笑地歪起嘴巴,一边脸上那油腻的横肉顺时叠出了厚厚的褶子。 “死到临头还这般猖狂?!那好,今日本将便替你那狗贼老爹好好教训于你。” 他嘲弄笑道,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瞧着我,似乎还想再戏耍我一番。 我警惕地微眯起眼睛,看着粗陋汉子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将手中刚刚收起的马鞭又再次展开。 忽的,他狞笑着一扬手,那鞭子便狠力地朝我挥来。 我没有躲闪,马步瞬时下稳,手指也是收紧,盯着那落下的鞭子迅速抬臂一砍,手中的剑鞘当即就将那鞭子给挡开了去。 粗陋汉子这一击未中,稍事一愣,然后立马又来一击,下手较之前要更加狠重和毒辣,直击向我的手腕。 我依旧毫不畏惧,在用剑鞘将其鞭子挡过之时,却是眼疾手快地顺势一把抓住了鞭子的尾梢。 这招我还是跟苏祈学来的,当初我就是在他的这一招上吃了大苦头,差点没就此散了骨架儿。 我马步一侧,更加稳当,单手缠住鞭尾,手臂刚硬不动。 虽然自知我的力气无法像苏祈那样能够将一个人直接从马上拖下,但是想来用于对付这个粗陋汉子,同他僵持片刻,还是绰绰有余的。 显然,粗陋汉子并没想到我竟会使上这样一招,而且相争之下,力道居然和我持平,不分伯仲。 他顿时恼羞成怒,猛然抬臂,身子后倾,借机狠力地把鞭子往后扯去,想以此从我手中将其抽走。 他如此猛然发力,我一下子被他拖拽着向前擦出了小半步。 无可否认,对方的力气真的很大,我快有些招架不住。 但是就这般轻易让他遂愿,我又很不甘心。 在我看来,这不是马鞭的争夺,而是尊严的较量。 于是我咬牙忍着勒痕的剧痛,快速将左手中的鞭尾牢牢地缠绕了数圈儿在右手中的剑鞘上,然后双手一起借力把住,身子也是后倾,拼命地跟对方扯拉。 粗陋汉子的身体已被我扯得歪于马上,如此耻辱的一幕不禁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谁也没有想到下一刻他竟会突然松开手来。 而我此时正浑然不知地使力向后。 于是自然而然,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空拽着他的马鞭连退几步,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 居然能使出这样阴损的招数,亏得那一身的腱肉横膘,他也好意思称自己是个男儿?! “卑鄙无耻!” 我没敢在地上躺太久,立即忍痛爬起身来,用剑鞘指着对方的鼻子便是破口大骂。 不料,那粗陋汉子似乎比我还要气急败坏,索性翻身下马,直奔我而来。 我本能后退半步站稳,双手握紧剑鞘,直冲向他,做好应对。 可毕竟剑鞘不是利刃,就算它外表镶嵌再多宝石,它也不是真正的武器。 粗陋汉子如同野牛一般冲我的跟前,一巴掌就朝我侧脸打来。 第124章 寡不敌众 我正双手握着剑鞘,本能抬起迎挡对方落下的这一巴掌。 可奈何我们之间相距太近,我这一挡力气并未使足,防备不及就这样被那粗陋汉子给打了个正着。 他下手极狠,我的脸顺势受力歪向一边。 脸侧陡然传来的火辣痛感让我脑中一空,眼下却是血红。 四周立马又是响起了瞧着热闹的哄笑声。 没有同情,只有嘲讽。 在这无比刺耳的笑声中,我缓缓正回头来,怒目瞪向身前的这个粗陋汉子 无法置信,他竟然敢打我的脸?! 自我出世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打了耳光,头一次! 如此无疑是对我最大的羞辱,这般羞辱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忍气吞下。 粗陋汉子见我又是目光不善地瞪向他,不由骂咧了一句,抬手又想打来。 我岂能再让他得逞。 于是,我不容分说地当即弓腰垂头,躲过粗陋汉子的一击后,脑袋顺势重重地顶上了他的胸脯。 粗陋汉子本能后退一步,我怕他借机逃脱,赶忙又是展臂死死地抱住他的腰,膝盖迅速曲起,狠狠地撞上他的裆间。 不失所望,粗陋汉子顿时吃痛,惨呼一声,双手捂住裆间,佝偻起腰,原地来回踱跳。 我趁机直起身来,再接再厉,抬起双手便是朝着他的脸上毫不停歇地拼力抓挠。 平日里为了能随时威慑到哥哥,我的手指甲总是修剪得尖长无比,如果下足狠力的话,这一爪下去,就能抓破人的皮肉。 果不其然,效果显著。 粗陋汉子的哀嚎声更甚,面容痛苦扭曲,双手上下乱摆,不知是该捂脸还是捂住裤裆。 我仍是没有解气,不由直起腰版,二话不说地抬脚朝着他的裆间又是一踹。 粗陋汉子这下是真得支撑不住,倒地翻滚,痛呼不已。 见他这般惨状,我心下大快,没想到哥哥教来的这一招竟会如此好用。 哥哥跟我说过,此招防身只针对男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切不可使用,因为招数太过阴损,弄不好会让人家断子绝孙。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中的缘由和道理,但是我相信哥哥的话,因为绝世武功都是不会轻示于人前的。 所以,我决定再继续连放此招,让这个竟敢打我耳光的贼人好好吃吃苦头。 “让你打我,我让你打我!” 说做便做,我提腿就是冲着蜷在地上的粗陋汉子踹跺数脚。 “我爹爹都没有打过我,你竟敢动手,不长眼的家伙!” 我正踹得起劲儿,全然忘了四下正围着这粗陋汉子的十数个同伙儿,他们怎么就这样袖手旁观下去。 于是就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有人策马悄悄近到我的身后,一脚便是重重地踹上了我的后背。 我被他踹得往前一趄,扑倒在地,手掌应时被沙石擦破,血痕道道。 此刻,我无暇去顾及这些,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不想刚刚直起膝盖,后背便又是被人狠狠地踹上。 我的膝盖顿时一颤,自是受力地再次扑倒在地。 第125章 将死之人 贼人们接二连三地恶意踢踹,起初并没有磨灭掉我的意志,我还很是硬气地咬牙挺住。 一次又一次地奋力爬起身来,然后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们踹趴在地。 屡试屡败,又屡败屡试。 对方一共十数人,好似每个人都对我下过脚,力道是一个比一个狠辣。 我被围困其中,眼睁睁地瞅着那包围我的圈子在越缩越小。 我的眼睛渐渐有些发木,耳中开始隐隐嗡响,脑袋里更是懵怔不堪。 敌手真得太多,我根本就辨不出来接下去又会被哪个方位的贼人袭击。 我只知道对方之中只要有一人得逞后,那尖锐刺耳的笑声便会肆无忌惮地在所有人中间漾开,姿态十分嚣张。 后来,我真是被他们踹得没了脾气,也实在无力,索性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别停手,给我继续打,狠狠得打!” 不远处,那仍旧还躺在地上的粗陋汉子,趴倒的姿势和我一样。 我听到他的喊声,下意识微仰起头,竟然同他四目相对。 他的神情陡然变得狰狞非常,愤恨无比地连声大喊。 “全都下马,给我打她!” 他指使着众人继续揍我,甚至一边喊一边挣扎着向我爬来,似乎想要加入这围殴我的队伍中来。 “只要不打死就行,留口气儿好拿去要挟孔有德那老贼。” 拿我来要挟爹爹?! 我顿时瞪大眼睛。 自知没有听错,心下霎时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又是一咬牙,强撑着猛然站起身来。 贼人们见此情景立马就有人朝我的后背踹上一脚。 我应时向前趔趄了数步,稳住自己不去跌倒,只想趁机可以从他们间隔的缝隙中突围逃出。 但这些贼人并不好糊弄,他们似乎立刻便洞悉了我的意图。 就在我刚刚靠到近前的一匹马侧时,那马上之人当即抬腿正面踹了我一脚。 这一脚直踹心窝,疼得我差点窒过气去。 我受力后退,还没站稳,右侧肩便又被他人补上一击。 其他贼人见状纷纷效仿,如此一来二往,我就像是一只鞠球被人踢来踩去,想要逃脱却是无法,唯一能做的便是努力支撑着不再倒下去。 这无关乎什么尊严.. 而是我知道,只要我多站一瞬便会多受一击,倘若我真得逃不出去,就这样被他们活活踢死也无妨。 因为,我是绝不可以让自己苟活着被他们拿去胁迫爹爹的,绝不可以。 喉间慢慢渗出腥甜,我步态晃摆不定,眼前的景象也是蒙上一层雾气般变得模糊。 说也奇怪,疼到极致反倒就没什么痛感了。 可能我这也是快上路了吧,说不定勾魂使者此刻就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但是我怕鬼,不想回头去看。 于是,我就摇晃着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可贼人们举起的一圈火把却将此刻我眼中的夜空映衬得更加暗黑。 真是太糟心了,临死之前想再看一眼星星都不能遂愿,还能不能留点美好的念想去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第126章 苏祈营救 就在我万念俱灰地垂下脑袋,感觉自己已是到了极限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贼人们那狂妄的哄笑声中似是隐约杂进了几声惨叫。 我本能抬起头来,眼前依旧模糊的景象里回有几个贼人竟然被击落下马。 间接着就见一人英勇地冲入敌阵,形象无比光辉,周身好似泛着金芒。 我瞅着来人,眼睛还是发木,脑中仍旧浑浑噩噩,并没来得及思索和反应什么。 整个人便是腾空而起,被人应时拉拽上马去。 虽然我的脑子懵怔,可我还是一下子便意识到。 我这是被人救了,被一个浑身泛着金芒的英雄救了。 那人一手将我抱在身前,一手握刀继续抗击贼寇。 兵戈锐响,厮杀冲耳。 我用仅存不多的执念去努力抬起自己的眼皮,想要好好瞧瞧这位大英雄的模样。 然后,我就瞧到了星星。 准确得来讲是瞧到了一双如同星星般璀璨清亮的眼睛。 “苏祈。” 我虚弱一笑,“原来是你。” 苏祈正狠力一刀将一个贼人斩落下马,听到唤他的微弱声响,不由低头看向怀中的我。 “你可还好?” 苏祈沉声问道,语气中竟透出丝丝关切。 “像星星。” 我望着苏祈的眼睛,答非所问。 “你说什么?” 苏祈微一蹙眉,不解道。 我依旧答非所问,痴笑着眼睛顺时眯成了两条缝儿,“我怎会一直都未发觉你的眼睛原来生得这般好看。” 苏祈应时一怔,竟是失神到又有敌人逼到近前都不知。 那贼人举刀便砍,待苏祈回过神来反刀相击之时,对方的刀刃只距他肩侧半寸。 庆幸的是苏祈蛮力很大,单手硬是将对方的刀给反压了下去。 可他并没有注意到,他正将敌人的刀刃一寸一寸的逼近我郎当在外,垂于马侧的腿上。 对方终是支撑不住,猛力收刀,刀刃瞬时划过一丝我腿上的皮肉。 皮肉被割,这种提神醒脑的感觉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原本还是几近昏厥的状态,被对方这么一刀子下去,刚刚游走的三魂七魄又立马找了回来。 “啊~~~” 我顿时痛呼出声,精神奕奕,连忙从苏祈怀里坐直身体,然后不管不顾地抬起腿来仔细查看着伤口。 还好绑腿紧实,等刀刃割破布带真到触及皮肉时,威力只足以划出一小道口子。 苏祈的目光也是顺势投到了我的腿上,我见他看来,赶快将腿又是抬高一些,想借机痛斥一下他方才那损人利己的小人行为。 “你瞧到没..” 谁知我话刚说一半便噎住,因为我看到苏祈的眼神陡然变得凶狠,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暴戾状态,挥起一刀直接便将那贼人斩落马去。 我不知觉地垂眸望向马下正痛苦抽搐的贼人,心里一惊。 “你方才说什么?” 苏祈的声音平静如常,毫无异样。 “嗯?”我本能一应,回过神来后赶忙摇头,“没什么。” 苏祈静声了一下,突然又是问。 “那你可还记得在此之前所讲得那句话是什么?” 第127章 执念很深 之前.. 我微一愣神,视线不由下意识地对上了苏祈的眼睛。 那双眸子清亮好看,宛若星辰。 脑中原本还模糊的支离片段立马开始不受控制地死命往一起拼凑,想要阻止都无法。 方才那几近晕厥前的场景顿现眼前,回想就这样变得清晰无比,清晰到我甚至可以复念出自己当时所讲出的每一个字眼。 我的脑子霎时一嗡,双颊也随即涨得通红。 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不想自己当时已被揍成了那副德性,半死不活地居然还可以痴傻犯浑,怎就不争口气直接晕死过去呢,也省得此时忆起来糟心。 我越想越是羞愧难当,赶忙将视线从苏祈的眼上移开,咬牙垂眸,心下暗自思度,倘若我现在假意昏倒是不是还来得及,是不是就能够巧妙地化解此刻这般尴尬。 苏祈安静异常,我迟迟没有应答,他也就迟迟不放声。 我就这样横坐在他的身前,感受着他气息的扶动。 我们彼此之间从未靠得如此近过,近到不用去看他,也能感知到他的注视,他的眼眸好似一直都在盯着我瞧,瞧得我浑身犹如长了刺毛一般,十分的不自在。 没有想到,苏祈居然比我还要任性固执,简直不分轻重缓急。 现时不比寻常,情况危殆,眼下厮杀四起。 他就为了等我的一句回话,竟是忘了去理会周围战况胶着,也忘了去提防贼人随时都会袭来的冷箭暗枪。 我不明白,他就算一直如此瞪我,又能瞪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他难道不知,我此刻的头脑已是全然清醒,理智非常,像方才那种浑话,我是绝不可能再讲出第二遍来的。 我终是有些忍不住了,再这样对峙下去可不是办法。 “快快擒敌!” 我当即抬手朝前一指,另说其他,想以此来岔开苏祈的注意力。 可不料,苏祈的固执都嵌到了骨子里去。 “你说得不是这句。” 他随声应道,语气一本正经。 我听言顿时一傻,手指僵在半空,好大一会儿都没能反过劲儿来。 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应答,当真是坚守原则的一把好手,心思从未跑偏过,就是想要我复述浑话。 真得无法理解他如此执念的意义到底何在?! 不就说了句他眼睛好看嘛,就算是听到我再夸赞他一遍,又能怎样,这眼前可以开出花儿来吗,他倒是有多久没被别人夸过了。 “我让你擒敌,听到没有。” 我不得不继续故作糊涂,继续岔开话题。 这次苏祈没再应声,但是眼眸仍旧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你不动手,就把刀给我。” 我被他看得心烦意乱,说着便是去夺他手中的刀。 苏祈也不反抗,任由着我抢,只是他手指不松,我也夺不过他。 “无需你我动手,他们应付得来。” 苏祈忽的起声,我手下不由一停,不知觉地抬头看他,却在同他视线相触的一刻,我立马又是怂气地将脸往外一别,索性用后脑勺对着他,以此避视。 第128章 前后夹击(一) 苏祈所说的他们,正指此时在与敌厮杀周旋的八人护卫小队。 方才苏祈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救我,而他们则紧随其后而来。 人不多,可贵在各个勇猛非凡,斩杀贼人,下手极为狠辣老道,大多一刀便能致人要害。 爹爹营中向来不乏身经百战之人,可是如眼前这般训练有素不拖沓懈怠的将士,还是极为少见的。 看着他们游刃有余地斩杀着近乎多于他们两倍的贼寇,我有些傻眼了。 这八个人的相貌我再为熟悉不过,就是他们几个曾将苏祈的营帐护成了铜墙铁壁,奈我如何费尽心思都攻破不进。 那时对他们可是恨得咬牙切齿,数次交锋败北后,我还明里暗里地唾弃了他们无数遍,一群膘肥体壮的愣头青,享用着爹爹粮饷却致死效忠平西王的白眼狼。 不过,还是要承认平西王练兵确有一套,实力不容小觑。 虽然现今众人皆说我们广西军才是汉军旗中的翘首。 可相较之下,讲句实在话,我们胜在兵多,而他们贵在兵精,如果两旗加以整合,那还不是天下无敌。 很快,护卫们便将贼人几乎斩杀殆尽,局势稍一稳下后,他们立马纷纷退至我们身侧,依旧十分警惕地把我们围起护住。 “走。” 苏祈忽的一声令下,视线总算从我脸上挪开,只见他扯动缰绳调转马头,身侧众人立刻随他一起启程往来路返回。 “等一下,我的阿宝。” 我们刚走出没多久,我忽就想起我的阿宝来,赶忙回头去看。 还好,阿宝依旧十分听话地躺在原地不动。 我不由心生欢喜,刚想唤它起来,就见在阿宝身后的不远处,有人正在一地的残尸血水中拼力爬行。 我一眼便认出了那人就是之前打我的粗陋汉子,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真是冤家路窄,我不禁思度,要不要此刻下马再去好好教训他一番,可我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却听那粗陋汉子突然仰天大吼一声。 “孙兴华,你这个奸诈小儿..” 我微一愣神,不明所以。 正坐在我身后的苏祈却是迅速回头望去。 就见那粗陋汉子一边爬行一边扯着嗓子继续仰天叫喊。 “你想要隔岸观火到何时,此刻还不出兵,信不信本将回去禀报主帅,治你个通敌之罪。” 我顿时明了,粗陋汉子这是在搬救兵,难不成他还有同伙藏在暗处。 苏祈的反应比我要快,他当即正回头来,一言不发地策马而起,加快撤离。 但敌人圈套已经设下,我们跑得再快也是无用。 前方去路上忽就挡出了一众异甲士兵,黑压一片,人数众多。 苏祈和身侧护卫见状齐齐住马,敌我悬殊,根本应付不来。 于是在对方包围而上之前,苏祈他们立即调转回头,想退至后路。 马蹄一同踏过方才狼藉的战场,飞奔向后方幽暗的山谷。 我虽是逆着风,可眼睛却是陡然睁大。 “你是要进山谷吗?”我大声问道。 苏祈没有回应,我不禁焦急地抓住他的胳膊想要阻止,“不可不可!” 第129章 前后夹击(二) 显然,我的阻挠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后边追兵迫至,苏祈压根就不听我的,继续策马前行。 我们跑进了山谷,前方漆黑一片,似乎有什么堵在了去路上。 苏祈又是住马,他的护卫也跟着停下,警惕非常。 就在这时那漆黑暗影中忽就亮起了火光,火光映照下是一大批早就候在那里的异甲兵马。 我顿时惊得屏住呼吸,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身后兵戈交杂,方才的那些追兵此时也已赶上,堵住了山谷的入口。 就这样,我们被对方前后夹击其中,退无可退,逃出无法。 面对这样的阵势,我并不畏惧,只有惊诧。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在广西大营的近旁驻扎如此之多的兵马,关键是他们既然有这么多人,方才为何要按兵不动,只派出十数人来应敌。 他们倒是在耍什么计谋,我实在想不通。 护卫小队迅速缩小护住我们的圈子,各个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苏祈也是将刀横起,却低声问我,“你早知这山谷中有诈?” “不知。” 我立马摇头,虽然此刻我若是假装承认,应该会显得我很本事,竟能料事如神,可事实上我确实不知。 “那你刚才为何要阻拦进谷?” 苏祈又是问道。 我想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回答他。 “因为..” 可最后还是憋不住,我如实相告,“因为我看子时将至,担心那谷中会有鬼怪出没。” “鬼怪?!” 苏祈不知觉地跟着随念一声。 “是的。” 我应时用力点头,回眸看他,神情无比认真而坚定,“桂枝跟我说过的,极阴之地最易滋生邪祟,像山谷洞穴这类终年难见阳光的地方最好不要去,尤其是在晚上。” 说到最后,我越发觉得脊背发凉,脖子便不可抑止地抖了一下。 苏祈在听我所言后,望着我的神情先是一滞,随后眼中又是露出了以往那般很不友善的目光,将我视作白痴一样。 我一下子就被他瞪得火大,刚想出口斥骂,却视线一挪,瞅见苏祈后方的追兵人马中传来一阵响动。 一只驮着粗陋汉子的马匹从众人间挤出,然后停于阵前。 粗陋汉子呼哧带喘地歪斜于马上,满脸血渍,怒目圆瞪的样子很是吓人,而坐于他身后的小兵则十分吃力地赶快用双臂将其身体扶正。 我不禁咂舌,他也算是命大,居然还能被人救起。 粗陋汉子表情狰狞,可怒瞪得却不是我们。 “孙贼,为何迟迟不肯出兵援救?” 他咬咬牙切齿,怒声吼道。 我顺势随着他的视线侧头望向前方那山谷间黑压一片的兵马,兵马中有一个跟粗陋汉子装束相同的男子应声笑了一笑,声音不大,却很油滑。 “行动前已言明,以三声竹哨为信,你不发信号,叫我如何出兵?” “狗东西!” 粗陋汉子顿时怒不可遏,“方才情势危机,让我怎得吹哨,你在这里对战况能一览无余,要是你及时出手相救,我的弟兄们也不会全被斩杀,你是不是想借他人之手,置我于死地?!” 第130章 前后夹击(三) 那男子被骂,也不生气,反倒笑中透出了些许得意。 “徐兄误会了,在下岂能那般歹毒。你我同袍多年,当是以手足相待,只是。。” 说着,他笑意更浓,眼中狡黠尽显,“徐兄怕是忘记了,此行你已不是统领,主帅特命我为主,而你为辅。既然如此,那何时行动自是由我来谋划妥当,岂容你驳斥。” “孙贼,你这奸诈小儿。。” 粗陋汉子眦目欲裂,凶狠的架势好像要立马冲过去同对方厮杀,但奈何他这么提声一吼,似是扯动了背后的伤口,便见他腰背瞬时一挺,脖颈本能后仰,表情极为痛苦扭曲,接下来的话就硬是说不出来了。 对面男子见状竟是朗声大笑,活脱一副要气死人的模样,“既然徐兄身负重伤,还是尽早返营休整为好,放心,这里在下自会处置妥当。” “你做梦!” 粗陋汉子忍痛又朝对方吐了口唾沫,“如今好不容易将孔有德的一双儿女都给擒住,死了我那么多的弟兄,你却想坐收渔利,告诉你,没那么容易,我死也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的。” 一双儿女?! 我听言一惑,难道他们也抓住了哥哥? 只是不可能啊,哥哥今日值守,自他随我一同进营后,我就没瞧到他出过营门,而这些人也绝不会有那本事进营抓人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抬眸看向苏祈,他也应时回看向我。 似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他悄不声地朝我微一摇头。 我顿时会意,心下一松。 这时就听对面那男子又是起声,“徐兄,话不可以讲满,你说这姑娘是孔四贞,我倒有几分相信,可你怎就肯定她身后的男子是孔廷训呢?” 我又是一怔,不由再次看向苏祈,原来这些人是将苏祈误认成了哥哥。 “你这是刻意寻衅,想分薄我的功劳,此人要不是孔廷训又能是谁,敌营中还有哪个少将会舍命追击至此。” 粗陋汉子简直要被对方激得七窍生烟,“我们方才也是看到了探子所发出的信号才动手收网的,你也知道他只有亲眼见到孔廷训出营才会发信,从敌营追到这里,这个小子到来的时机恰好。” 听到这里,我立马压低声音问苏祈,“哥哥既已出营,为何还未追来?” 苏祈眉头紧锁,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应我的声音也是压低,“他怕是追错了方向,沿河道而下了。” “什么?” “我早该察觉到的。” 苏祈却是若有所思,忽就低喃自语了一声,“那个火把有异。” “什么火把?” 我被他的言语整糊涂了,不由疑惑追问。 苏祈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方才我们追出竹林时恰巧远目到河对面有一支火把遗落岸边,因此才会直接追过河来。” 我一听,立马急道,“那是诱饵!” “没错,是诱饵。” 说着,苏祈顿了一下,视线越过我,投向正对面的那个男子,声音依旧轻然。 “一个很是拙劣的诱饵,可是我们却上钩了。” 第131章 坐以待毙 “老六,你出来。” 粗陋汉子一心想要证实此刻和我同骑于马上的苏祈就是哥哥,所以整个人都近乎虚脱了竟还是吊着一口气,拼死对质,“你是我们之中唯一见过孔庭训的人,你现在就告诉大家这小子到底是不是孔庭训!” 粗陋汉子话音落下,可过了半响都无人应答。 “老六!”他不禁怒火攻心,顿时忍痛提气大喝一声。 这一声吼得确实唬人,就见对面他那个死对头的身后终于慢腾腾地挪出了一人一马。 那人的面相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生得极为猥琐可恶,比他身侧的长官还要难看。 “此人,此......”只见那人支吾开口,稀疏的半拉子眉毛压得很低,他边说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身旁之人,然后又神情为难地瞥向正对面的粗陋汉子。 “此人年岁瞧着确与那孔庭训相仿,可相貌好似有些......有些不太一样。” “怎会不一样,你倒是看清楚了没有?!” 显然,粗陋汉子并没有料到这个老六所言竟会与他相悖。 “徐兄。” 他的死对头应时轻笑,言语间透着一股子的阴阳怪气,“不像就是不像,你动再大肝火,假的也成不了真。” 粗陋汉子就这样让对方给噎住了话,眼睛瞬时迸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瞧到没有。” 莫名看着那些贼人自个相斗正欢,我不由轻声冲苏祈说道,“他们竟是自己吵了起来,真是从未见过这般蠢笨的贼子。” “不,他们很聪明。” 苏祈目光渐冷,一直逼视着对面的贼首,“能懂得在此地设下埋伏。” “这算哪门子的聪明。” 我不置可否地随声一应,“这里同大营只有一河之隔,他们胆敢在此布置兵马,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明智之举,反而......” 我不由也是转眸瞪向那个贼首,神情愤恨,将接下去的话语低咬而出,“像这般不知死活的挑衅,我却是头一回看到。” 说着,我忽的一顿,唇边顺势又露出一抹奸邪的笑意,“不过他们如此争执也无妨,最好越争越久,越吵越凶,使劲儿得给我耽搁功夫,到时等咱们营里的援兵赶至,我看他们还如何嚣张。” 说到这里,我霎时心下便暗自爽快了不少。 岂料就在这时,扶在身前的手背上忽觉一热,我当即住声,低头看去,就见苏祈竟然堂而皇之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微一怔神,触动神经般的猛然抬起胳臂,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别动。” 谁知,苏祈却一下子把我的手握的更紧,耳边霎时划过他那略显低沉的声音,“听好,这一刻开始我讲什么你都不要应声,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回去的。” 我听言又是一怔,不禁想回头看他,却被他再次低声喝住不动。 “援兵是不可能追到这里的,我们再耗下去只会坐以待毙,趁现在敌方自顾不暇,正是突破重围的好时机。” 苏祈握着我的手,就这样悄不声地把他的缰绳塞给了我。 “这匹马给你,记住了,过会儿一旦交战,我们几人会竭力为你杀开一条出路,到时你只需策马直返大营,切不可回头。” 第132章 环环相扣 我只感觉耳边嗡嗡的,灌着山间杂风,苏祈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却字字真切地直冲进我心底,泛起莫名暖意。 “你什么意思?” 我不听他的,当即回嘴。 苏祈沉默不语,静静地看了我半响,方才轻然起声,却答非所问,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以我们之力根本对付不了这众贼人..” “我知道!” 我不容分说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这话还用他说吗,我的眼睛又没瞎,眼前敌我悬殊之大岂能辨识不出。 “但你也不能轻举妄动。” 我一把反握住苏祈的手背,语气十分激动,“你也看到了,现在敌人正相互争吵,自乱阵脚,我们只要稍安勿躁,再候片刻,说不定..” 说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赶忙再次压低,生怕引得贼人注意,“说不定咱们的救兵就到了,到时候人一多,还怕他们什么?!” “都说了援兵不会至此。” 苏祈当即应声,语气冷淡异常,“你听不懂吗。” 他话音一落,我顿时结舌,脑里有些懵,一时在反应苏祈这话是不是在吼我?!算了,此刻形势危殆,我也无暇去同这苏祈小儿计较。 没想苏祈不等我开口,就继续说,“再耽搁下去,到时我们死在这里,可能都无人来此收尸。” “苏祈,你也太小瞧我们广西大军了,真当我们是木头废物吗,此地终归挨着大营,只有一河之隔。” “可坏就坏在这一河之隔,那条河本身便是一条天然屏障。” “什么屏障?!” 我愤懑不解,忙说,“在我们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没人有能耐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还可全身而退的。” 苏祈静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瞧着我,忽就质问了一声,“那这数百人马凭空聚集于此,想必当时动静也不小,你们事先察觉了吗?” 听到这话,我不由语塞,感觉就像被人硬生生给抽了几耳光。 所以,我如此讨厌苏祈,不是没有缘由的,他竟是不分场合的讲一些不留人情面的大实话。 “他们既然有能耐来,便会有能耐走,是你小瞧了这些贼人。懂得选择此地设下埋伏,想必也是探究了一番功夫。” 说着,苏祈顿了一下,语气淡然地补充了一句,“你们营中有奸细。” 听言,我又是一懵。 “奸细倒是有多少,我不知,但一定有。如果没有人为这些人放行引路和掩护的话,他们是不会有胆量在此伏兵的。” 听到这里,我一下便冷静了许多,细想之下,方才被俘前所见营中上方那一闪即逝的火光以及这些贼人们口舌之间被提及的“探子”,确实古怪。 事情就是这样经不得推敲,脉络一捋顺下来,我顿时恼悔非常。 这些人夜袭军营,不做其他,偏偏只对我放箭,而且每一箭都是射偏,我原以为那是他们技艺不精,可如今想来他们并不是为了伤我,而是要激我出营。 按我在营中所耽搁的时间,他们本该跑脱,可途中我仍能与他们遭遇,显然是刻意逗留,要想引我入局。 我也终于明白苏祈为什么会如此肯定援兵不会至此,河岸那边顺流而下的是前朝官道,而这边滩涂则怪石嶙峋,山谷更是人烟罕至,若是没有引导和明确指令,不会有人无故踏入这无路之地的。此刻,恐怕那些后续寻我的士兵早就沿官道南下了。 如此这般环环相扣却又拙劣不堪的阴谋诡计,我之前竟丝毫没有察觉,也怪自己一时冲动过头,让猪油糊了心智。 第133章 绝不拖累 意识到此刻正处于死局当中,我二话不说便将缰绳反塞给苏祈,一副视死如归的大义模样。 “既然你们有本事可以杀开出路,那就自行逃脱,不用顾我!” 我仰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苏祈,声音虽轻,可语气却是坚定无比。 难道不是吗?! 因我自己蠢笨不察而惹出的祸事,理当由我自己来承担后果,岂能拖累他人。 苏祈应时垂眸,瞧着手中的缰绳,眉头不知觉地蹙了一下,他复而抬眸同我对视,正欲开口,却听不远处那几乎重伤不治的粗陋汉子忽就又是大吼了一声,声音之凄厉,吓了我一跳。 “孙贼,你!” 方才只顾同苏祈攀谈,也没细听那贼人间的争执之言,不过看粗陋汉子此刻几近断气的愤恨神情,想必又是被对面那油滑男子给气急的。 “我就不信了,你说!” 粗陋汉子咬牙忍痛,一把夺过背后侍卫手中的大刀,将刀尖遥指向苏祈。 他这话音还未落下,交杂着兵戈响动,正守于我们周围的护卫们训练有素,立马也将手中刀剑高举,戒备对峙,随时准备迎敌。 苏祈不动声色地转眸看向那粗陋汉子。 “你是不是孔庭训?” 粗陋汉子的气息已经喘不匀了,可他仍不死心地还在纠结着这个问题,誓要在同袍面前给自己挣回颜面。 苏祈也不应他,就是嘴角轻轻一勾,似笑非笑,模样极为气人。 “你倒是说话啊?” 粗陋汉子本就被气得不轻,这下更是急火攻心,憋咳地吐出了老血。 “啧啧啧,徐兄,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见此情形,油滑男子很是闲适地摇了遥头,却见身旁的老六正盯着那粗陋汉子,神情透出不忍。 油滑男子顿时敛笑,眼锋凌厉地示退他。枉那个被唤作老六的汉子也是长得五大三粗腰圆膀宽,可谁承想他在这油滑男子面前却活成了一头看家门犬,恭敬垂首地乖乖退下,没入人群中后就再也不敢伸头露面了。 油滑男子的眉眼随即又是含起笑意,“徐兄,看你这一身伤病,要是再不退下休养的话,恐怕会有生命之忧啊。” “呸!” 粗陋汉子当是冲着对方啐了一口血沫,“老子就是死了,也绝不会让你这小贼沾得半点儿功劳。” 油滑男子听到这话不怒反笑,笑容油腻不堪,“徐兄,我孙某历来讲究仁义,虽然你识错目标又冒失妄为在先,不经忍耐就提早暴露伏兵,害我们损兵折将了也没能抓住正主。我们蛰伏了这么久,却因为你而导致计划功亏一篑......” “狗东西!你胡说什么呢?” 面对这猝不及防,接连冲自己扣过来的黑锅,好像整件事下来他不但无功,反而还犯了大过,粗陋汉子怒火攻心,他想要呵止住对方的话语,可那油滑男子偏偏说个不停,声音不急不缓,誓要把这粗陋汉子给气死才肯罢休。 “不过,徐兄,你大可放心......” 第134章 自个领罚 “今日之败的缘由,我会替你守口如瓶,绝不如某些人那般轻易便向主帅状告,出卖自己的同袍弟兄。” 油滑男子这话明显就是在指桑骂槐。 “你..” 粗陋汉子只顾抖着手指,反反复复地咬出这一个字,后面的话还没脱口,便又是呕出了一口老血来。 “此人坚持不了多久。” 耳边突然传来苏祈的低语,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他,手下便感知异样,苏祈竟是又悄不声地把缰绳塞回给了我。 “他若倒下,敌方争执立消,到时他们必定会想起要对付我们来。现在所剩良机不多,一切按我先前计划行事。” 我不听他的,执拗地想要把缰绳还回去,谁知苏祈竟比我还要固执,他用力按住我的手腕,加以阻止。 “别闹!” 这声呵斥的,反倒显得我像是个不明事理胡闹的孩童。 “我没闹,事端因我而起,我便要负责到底。我是绝不会先逃的,我要留下来一起杀敌,大家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我边说边激动非常地双手握住苏祈的手背,真挚而诚恳的表情足以感天动地。 苏祈看着我,静默了一会儿,“你以为我让你先走,是自我牺牲而保全于你?” 难道不是吗?! 我不置可否地眨巴了下眼皮,没有应声,权当默认。 如此明显的事情还需反问?! “你是不是想多了。” 苏祈面无表情地将手抽离出来,毫不给情面地一字一句同我讲,“谁要跟你同生共死,你留在这里才会真得害死我们。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能耐有几斤几两重吗,你那一身的花拳绣腿根本毫无用处,只有将你这个累赘先行送出去,我们才可以施展开拳脚,以备迎敌。” 我应是没有听错的吧?! 我一下子就傻了眼,原本还无比动容的神情瞬时一僵。 “刚才你于营中众目之下已是触犯了数条军规,你身为我部下兵士,我岂能不加以管制。” 苏祈不顾我的感受,滔滔不绝道,“我们出营追你而来,原只是想将你抓回去治罪的,怎料会遭遇到这般埋伏,身陷险境。” 这是明目张胆地在怪我害了他喽?! 我的嘴巴不知觉地越张越大,惊诧地差点掉了下巴。 “你先行回营去领罪,曹守备若是不知要如何处置你,你便将我此刻原话带给他。营墙岗哨乃营中制高点,位置至关重要,可你却玩忽职守,只知与同伴吃喝调笑,未能及时发现敌情,其为罪一,理应仗打十五军棍。在你察知营外伏有敌贼后,没有立即警报全营,只知一味逞能示威,此为罪二,应被仗罚二十军棍。你一意孤行,不听长官指令,擅自出营追敌,连累同袍身陷险境,是为罪三,五十军棍责罚封底。” 我瞠目结舌,胳臂因愤怒而不可抑止地抖动不停。 “苏祈。” 目露凶光,我将他的名字低咬而出,“你真把我当傻子来看!” 苏祈静静地回视着我,没有应声。 我一把将缰绳夺过,“那好,我一切便听从苏佐领安排。” 第135章 杀出重围 我气急败坏地一撩右腿,直接横跨过马头,将整个身体正骑于马背之上,双手握紧缰绳的同时还不忘用胳膊去肘开苏祈的手臂。 “你放心,苏佐领。我为人善良,可不像你那般铁石心肠,念你死到临头都还不忘费心费力在给我罗织罪名的份子上,等你头七之日,我会到此地为你燃上三炷香的。” 我一口气将话说完,心中极度气愤,也顾不得声音是大是小,会不会引得贼人们注意。 身后,苏祈一声不吭,我也懒得回头去瞧他的德性,但我料想他此刻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 “你们干什么呢?” 粗陋汉子举着刀的手臂抖得相当厉害,在瞧见我一阵异动之后,他立马又将刀尖直指向我。 我心中本就有气,正愁无处发泄,听到粗陋汉子的吼声后,我当即斜眼瞅他,暴戾十足的磨起牙齿,“能干什么?我正欲杀出重围,你要奉陪吗?!” 粗陋汉子和他周遭的士兵听言都是一愣,数人面面相觑。 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只听耳侧传来苏祈的一声低叹,似是无可奈何。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越过我的手用力一扯缰绳,马头随即调转,直冲那粗陋汉子而去。 原本围在我们周边的护卫也是立刻领意变换队型,各个剑拔弩张,紧随我们杀入敌阵。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粗陋汉子的眼睛瞬时瞪大,表情极尽惊恐。 许是他没想到我们竟会突然出击,一下子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能策马连连后退,他身后的兵士也是不断涌上前来。 很快,我们便没于兵甲之中。 苏祈的刀锋在我面前不停挥闪,马啼人沸,光影晃动不堪。 他每斩落一人,对方的鲜血便会喷溅我一脸。 我嫌恶地皱起鼻子,眼睛本能地眯成一条缝儿,双手除了抓紧缰绳,再无他用。我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是相当尴尬,挡在苏祈身前,被动的成了他的人肉盾牌。 苏祈的目标很明确,专攻粗陋汉子而去,他那一方较之山谷中的一方敌数要少,并且又是堵在山谷口,在两方合围之前率先将其攻破下一道出口,无疑是此时唯一解困的办法。 苏祈和他的护卫们就像一把利剑斜插进敌贼中间,杀气如破竹之势,粗陋汉子越是往后退缩躲藏越是给我们刺杀良机。 事情进展过于顺利,不由让我有些不安。 我下意识回头看向后方那油滑男所处的方向,害怕他会率众合围过来,但不想那人却抬着一只手正示意他的部下按兵不动。 瞧着对方脸上那甚是猥琐的笑意,我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这是想借我们之手将粗陋汉子斩除,然后再前来围剿我们。 果不其然,在苏祈不由分说地一刀把粗陋汉子斩落下马后,就见那油滑男子的笑意更显,抬着的手掌往前一摆,他身后的兵马立刻冲我们呼啸而来。 形势危殆,容不得再耽搁下去。 苏祈侧手又是斩落一名贼兵,然后夺过了对方的刀,翻身一跃,我只觉得身后一轻,就见他已经跳上那贼兵的马。 “接下去,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将夺过的刀扔给了我,“保重。” 第136章 奋起反击(一) 这一声保重,声音很轻,也许只有我能听得真切。 我接过刀,心下莫名怔住。 苏祈容不得我有半刻滞留,又接连斩落数人后终于将敌阵劈开了一小道缺口,前方那处于暗夜中的山谷河滩立现眼前。 “走!” 苏祈只喊出了一个字,却似竭尽了所有力气,他的眼神里流露着我从未见过的决绝。 呼息开始不知觉地变得急促,我抬头望了一眼前方的出口,手里的缰绳攥得很紧,此刻只要我策马而去,便能使自己摆脱困境。 可我却下意识又望向苏祈,迟疑不前。 “走啊!” 苏祈见我还在磨蹭,良机转瞬即逝,四下的敌贼正不断蜂拥而上,眼见缺口又要被堵死,他不容分说地一刀刺中我骑下的马背。 马儿吃痛长嘶,扬蹄而立,紧接着便是奔驰开去,不管不顾地接连撞开几个想要挡路的贼兵。 我本能屈膝,用力踩住马磴子,及时稳住了自己,就这样连撞带冲地逃出了敌阵,可危险却并未脱离。 身后应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有贼人追击而来,声音越逼越近,转眼就近到我的身旁。 我感知不好,下意识侧头,不料一道寒光迎面就朝我砍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由不得我有半分迟疑,我应时双腿加紧马腹,上身迅速后仰,下腰贴住了马背,以此躲过一击。 与此同时,另一侧也追上了一名贼人,我被他们左右夹击其中,还来不及起身,两柄寒气森森的大刀就一起冲我砍来。 哐的一声,兵戈交响。 我适时将手中的刀横举往上,生生扛住了对方的攻击,可对方却像商量好了似的并不收刀,两个人齐齐发力将刀锋直按向下。 我的力气根本及不过他们,左手虽是为了助力而擎住刀背,可重压之下,虎口处已传来被刀锋生割般的疼痛。 他们合力压住我的刀,看样子是下了狠手要置我于死地,刀背一寸一寸往下逼近,迫到眉睫,就在我快要招架不住之时,耳侧仿佛忽就传来苏祈方才的那一声保重。 “保重。” 我不知觉地低念出声。 没错,此刻除了自保,我别无他法。 我又怎能招架不住?! 我爹可是孔有德,他那一把大刀挥起来能叫鬼神共泣,我若是此时让自己被他人的乱刀砍死,岂不是给爹爹的脸上蒙灰。 想到这里,我好似立刻有了底气,左脚当即脱离马磴,用脚尖勾起垂落一旁的缰绳,环绕缠住脚腕,左手瞬时收力向下,估摸着苏祈刚才刺中马背的伤口位置,一击即下。 这一切都是冒险,我只不过是在赌运气,如果伤口的位置抓不对,我必死无疑。 当左手手指传来湿腻感,我确信,我赌赢了。 马儿因再次被触及伤口而吃痛嘶鸣,我见机屈膝抬脚将缰绳往后一扯,整匹马便被牵动着扬起了前蹄,直立起来。 由于脚腕缰绳的牵挂,我整个人也是瞬时贴着马背倒挂而起。 贼人们的落刀霎时失力,我借机举臂向后错开了他们的刀锋。 身下的马儿前蹄着地,我还未来的及起身,它却受惊一般疯也似得狂奔不止。 第137章 奋起反击(二) 这份颠簸起伏根本影响不到我,我还怕马儿不跑呢。 我灵活地挺身坐起,不给对方一点喘息的机会,回身就是连刀乱砍。 右手边的那个贼人应对不及,被我砍中,落下马去。 听到哀叫,我也是有些傻了眼。 望着落到地上那渐行渐远的抽搐贼兵,我五官不由皱起,仿佛自己也跟着疼。 这是我第一次以刀伤人,见血见肉,这种感觉真得很不妙,甚至让人恶心。我不想害人性命,可显然我并没有那个机会去迟疑。 左手边的贼兵见自己的同伴受伤坠马,当即怒喝一声,挥刀冲我袭来。 危险再至,我应时弓腰,整个身子往左侧一倒,单靠左脚的蹬力使自己攀附到了马腹一侧。 贼人追来,原本的一刀砍空,收刀准备再击的时候,我已如长蛇一般举刀向前,直接一招刺入对方骑马的脖颈。 马匹嘶鸣乱奔,骑上贼人无法招架,被颠下马去。 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贼兵追来,我不知原先追击我的人有多少,就知此刻迎面而来的只剩这一人,而他的后方还能瞧见已经折返回去的数人,只是没有一人回头查看一下我这边的局势怎样。 我猜想可能是方才他们瞧见我正被左右夹击,毫无招架之力,以为只留三人便足以应付,这才返程,孰不知如此这般反倒是帮了我。 只剩一人,何足为惧。 我翻身重新骑上马背,勒住马匹,然后调转回头,直面向正后方,静然不动。 那追兵许是方才见识到了我的厉害,面上明显露出微怯,他一路喊杀连连而来,明目张胆地给自己助威呐喊,补充勇气。 双手下意识紧握刀柄,我目露凶光,一瞬不瞬地瞪着那快要奔至近前的贼兵,摆好正面相抗的应对姿势。 追兵奔至我的跟前,铆足了力气朝我砍下一刀。 我也不惧,举刀受住了对方这一重击后,适时后仰下腰,由于对方的马一直在奔驰向前,而我却是静置,所以这一刀的后力并不足,惯性顺着我的刀刃滑开后去。 就在贼人刚刚行至我的后方,我不动声色地迅速摆腿,借力回转过身体,再坐起时已是倒骑于马上,不给对方调转马头的机会,我借势从马上跃起,以迅雷之势一刀捅入了那人的后背。 论蛮力我是比不过他们,可论这马背上的灵活自如,他们却是不及我的。 对方的惨呼让我莫名心悸。 我抿唇用力将刀一下拔出,对方应时僵直倒地,抽搐不起。 我跌坐回马背之上,望着地上那被我斩落的最后一个威胁,呼吸又是不知觉变得越发沉重。 前方是黑暗无际的广阔河滩,我知道只要继续前行,我便可彻底脱离危险。 可是...... 不知怎的脑中总是闪现苏祈最后那决绝而冗长的眼神。 我又是回头后望。 远处山谷间的战场犹能望见,厮杀震耳,火光晃目。 那个我得以逃出的缺口早被兵甲淹没不见,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一片重重贼兵。 苏祈他们此刻被包围其中,不知生死。 第138章 并肩作战 苏祈九人势单力薄,就算是将我这个累赘赶走,他们的拳脚也施展不过这数百贼兵,他们是在找死,我确定无疑。 想到这里,我当即正坐回身,策马折返直奔山谷。 我必须回去,虽然很清楚,加我一人,作用不大,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同样找死的人而已,但是眼下这般境况我无法做到独善其身。 我手里有刀,座下有马,我坚信自己一身的功夫并非花拳绣腿,就算没那以一敌百的本事,回去替他们多抵挡几刀也是好的,起码证明我这个罪魁祸首的良心并没有长偏。 不然等我回去大营搬救兵,这一来一回的路程耽搁下来,恐怕到时候真得就只剩下给苏祈他们收尸的份儿了。 一旦将心横下,那么再做任何事都是无所畏惧的,我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如此轻易就杀进了敌阵,如有神助,英勇得简直不像话。 人马混战,我步步逼近喧嚣的中心,直到看见苏祈,映入眼帘的一幕终是让我心下一松。 万幸,他们还活着。 只是坐骑都被斩杀,每个人的身上也或多或少的负了伤,人位于低处,在高头战马的包围下,所有应对都变得被动。 我不管不顾地杀到苏祈身边,挥起一刀替他斩落了一名贼兵。 苏祈感知到有人在帮他,只是没想到这人会是我。 同他对视,我可以清楚得看到了对方万年紧绷的脸上霎时显露出惊诧不已的神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别说,快上马。” 我弓身冲他伸出手去,自不量力地想要将其拉上马来,可谁想苏祈竟然不领情,一把将我的手打开。 “你回来干什么?!” 他戾气上身,声音近乎嘶吼。 好你个苏祈,枉我舍命回来相助,你没有谢意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吼我。 我感觉很没有面子,可此时危殆也容不得我去同这种人一般见识,我迅速正身,不由分说地挥起一刀,又是斩除了一个近到咫尺的威胁。 苏祈也无暇顾我,他的反应极为灵敏,举刀相向,挡住了敌人袭来的一阵乱砍。 见他有些快要应付不来,我赶紧加入其中,助他杀敌。 “快上马啊!” 稍一得空,我便又是朝苏祈伸去手臂,他处于低势,一身本事毫无施展之力,就是被人压着打,真是看着都替他憋屈。 “滚。” 苏祈这个挨千刀的居然又一次无视我的好意,不仅无视,还脱口唾骂了我。 我一傻,顿时想揍他,这个冲动无比强烈。 可谁知苏祈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适时挥臂横扫一刀,斩伤他面前一贼人的座下马腿,那马身失力向前一跪,贼人当即滚落到地,不想他手中的刀锋竟是贴着我的手臂一擦而过。我手腕上正缠住的一串缨络珠链应时就被斩断而散落一地。 我顿时大惊失色,好险,方才没有留神,不察危险将近,差点就让这贼人给削去一层皮。 多亏苏祈替我解了困,只是我也不知道此时应该谢他还是恨他。 因为下一刻,我的马下就有贼兵有样学样,一刀斩过我的马腿。 第139章 多亏傻头 马前屈倒地,我滚落而下,摔得不轻,心想这下完了,不被剁成肉酱都对不起苍天。 背后无数寒锋逼至,我自知躲不过也就不躲了,直挺挺地趴在那里,不敢翻身,就怕被乱刀砍破了相,到时做鬼都投不了好胎。 预想中那种被生割活剥的痛感迟迟没有到来,身后取而代之的却是兵戈相击的阵阵锐响。 察觉不到危险,我的手下意识握紧刀柄,正欲翻身爬起,不想大腿处却被人狠踹了一脚。 这一脚的力道下得很足,腿侧的整条老筋儿霎时就一阵疼麻。 我不禁痛呼出声,猛然侧回头,怒目圆瞪,但没料到踹我之人竟是苏祈。 他那一脚可能只是为了确认我倒是死了还是晕了,见我反应居然还能如此迅猛,立马不由分说地一把就将我从地上拖起。 我愤然甩开他的手,负气般的背对着他,猛力杀敌。 真是无法理解他方才的所做所为,在我看来,想要确认一个人安好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种,比如轻唤,比如轻拍,没见人是直接上脚踹的,他可真不拿我当人看。 “危险。” 苏祈又是上手把我拖至他的身旁,这回他倒是想起要护着我来,可我却是不想领他的情。 我没好气地甩脱他,牙一咬,眼一闭,一头扎进人堆,狂挥大刀,乱砍一通。 很快,我又被苏祈拖了回来,他冲着我的耳朵大叱,直叱得我陡然一个机灵。 “没见过像你这么一心找死的!” “你说什么?” 我知道现在不该是吵架的时候,可怒火一旦被激起,我就忍不下来。 “为什么还回来?!” “你以为我乐意呀,只是我忘了你方才所讲得话,你叫我回去领多少军棍来着,我记不得了。”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挥刀生生撞击开敌人不断袭来的利刃,“你得跟我一起回去,不然谁来罚我?” 苏祈听言面容有些微怔,他不再放声,随之而来却是一笑,笑意浅浅,但善意十足,不似以往。 “你这是在笑吗?” 这下换作是我发了愣,这般境况,他怎就能笑得出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一愣所要承受的后果会那么糟糕,就在这时,我的后背让一贼人趁机给划中了一刀。 还好盔甲护体,可我仍能感觉皮肉有伤,这种疼痛足以令人炸毛。 我怒火当即冲脑,面目显露狰狞,也顾不得其他,回身就是连砍,直砍得一片血雨腥风,唧哇乱叫。 此时,我已经气红了眼,哪管方才伤我的人到底是谁。 如此这般几番厮杀下来,我的手劲儿便有些使不匀了,毕竟我的力气有限,跟这些个个都是莽汉的敌贼相拼确实吃亏。 就在我紧咬牙关同一贼人对抗难分之际,那人突然后背一僵,整个人瞬时失力,在我面前直倒向下。 我原以为又是苏祈在助我,却不想那贼人彻底倒地后,他的背上竟赫然插着一枚羽箭,我当即望向羽箭大概射来的方向,果不其然就在山谷半坡处火光半明半暗的地方寻到了傻头张的身影。 他仰首挺立,正执弓相向,就像一只斗胜的公鹅。 第140章 绝地逢生 迅雷之间,傻头张再射一箭,直插入我近旁一位贼人的胸膛。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又一贼人从他的高马上坠落。 傻头张暗箭的频频出现顿时让敌人慌了阵脚,攻势骤弱。 我和苏祈他们趁此时机赶紧迅速靠拢到一起,稍微得以喘息,举刀以备再次迎敌。 “停!” 突然有人一声令下,所有贼兵都住下手来。 我不由看向那声音源头,就见那油滑男子正半抬着一只手臂,示意他的手下停止攻击。 果然等他们都停下,傻头张的暗箭也就不再射来。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可实则各个仍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傻头张所在的方向。 还好,他不算太傻,此刻也知蹲下掩身于石坡之后。 油滑男子的手一直半举着,眼睛却是不停向四下山谷坡上观望。他正在找寻射箭之人,而傻头张所藏身的地方并不算隐蔽,随时都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我觉得此刻我们最应出手,占得先机,才是紧要的事情。 “傻头。” 直勾勾地瞪着那贼首,我忽就抬臂指向对方,朗声喊道,“先擒王!” 闻声,油滑男子当即瞪向我,神情微愠又带着那么一丝莫名其妙,他可能以为我这是在骂他傻头,又或是以为我已经疯了,正语无伦次中。 可事实上,我这话是明目张胆地在说给傻头张听,如果他听得懂的话...... 我记得教过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并且我的手也正明指向这个“王”,只求傻头张此次能够聪慧一些,木头脑子知道转弯儿。 我的话音刚落,也就一瞬之间,一枚羽箭破空而来,直接穿透了油滑男子正半举着的手掌,他的胳臂受力倒下,透出的箭尖顺势又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不小的血口。 见此情景,我当即雀跃不已,大声叫好,突如其来的喊声应时吓崩了周遭一众兵甲。 还好,傻头张记得,没将我的话混着烧饼给一起啃了去。 油滑男子面露狰狞,扶住的手腕因巨痛而颤抖不已,他猛然抬头瞪向那箭射来的半山坡处,抬起另一只手,直指相向,“在那里,上重弓,给我放箭!” 我笑容一敛,就见数十贼兵当即收刀取弓,纷纷拉弦,朝傻头张所在的方位顷刻便放去了数箭。 霎时间,箭如雨下,这般一波猛烈的攻势后,傻头藏身处显得格外寂静无声。 “傻头?” 这份寂静让人莫名心惊,我急到不行,不由挥刀大喝一声,想要杀开一条血路去往那山坡,确认傻头张的安好。 不想,我还没冲出两步,胳臂就应时被一旁的苏祈给死死拉住。 我当即挣脱,但却没能挣开。 苏祈一把将我拉回到身侧,用力箍着我的手臂,不许我擅自妄动。 我争不过他,只得狠瞪了他一眼。 这人可真够冷血的,他自己怕死,为什么还要拖着我,傻头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发掘到的奇才,宝贝的不得了,他怎能理解我此刻焦灼的心态。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羽箭破空的响动,从山坡处而来。 我和苏祈齐齐回头,就见傻头张竟安好如常地挺立在那儿,搭弓上箭,接连射出,只把那油滑男子当做目标,真是将我的命令执行到底。 世人皆说傻人有傻福,傻头张则是将这份福气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141章 师从何处 傻头张箭术精奇,取箭,上弓,就能直接射出,速度飞快,箭筒里的箭射没了,他便捡地上敌人方才落的,继续射。 面对只向自己袭来的飞箭,油滑男子惊诧万分,他不断驱马后退,十分狠心地挥鞭将周遭部下赶至马前,替他抵挡。 数人就这样莫名中箭落地,贼兵这才又是反应,赶忙上弓拉弦,朝着傻头张发起第二波箭雨攻势。 傻头张见好就收,快速蹲下躲到了石坡后面,敌人的箭看似全都落了空儿。 待贼人的这番攻势稍弱,傻头张立即又是起身,收腹,挺胸,提臀,扬颌,姿态工整地加以反击。 油滑男子连连后退,被傻头折磨得脸都绿了。 “杀了他,快给我杀了他!” 他怒喝出声,敌贼听令回箭更是凶猛。 傻头张招架不住便赶忙收弓躲下,待候佳机,就又站起。 我瞧着傻头那射箭的姿势,总觉得哪里好似不对。 不想,忽听身旁苏祈低念一声,“如此姿态,简直愚不可及。” 我顿时恍然,没错,傻头张只要射箭便是站立挺直,姿态工整,活脱就成了一副板正的靶子。 “这箭法谁教的?” 近旁又一护卫小声嘀咕。 我不由看向说话那人,然后又是瞥了眼苏祈,见他也正在瞧我,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我赶紧故作无事地将头转向一边。 我是一句话也不敢放声的,傻头张的箭术是与生俱来的神武,可那射箭的姿势却是我教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傻头真会傻得透底,居然无论身处何等险境都要保持如此直挺的身姿,不懂变通。 我有些头痛,能调教出这般听话的傻家伙,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傻头张就像踩了跳板的木偶,一会儿起一会儿落,只攻击那油滑男子,显得异常缠头。 贼人的箭虽然暂时都未伤着他,但按此时这般境况下去,他被射中也是迟早的事。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去,把他给我抓下来。” 同处危境的油滑男子却是等不及了,声声令下,命人爬上半坡去抓傻头。 恰巧这时傻头张又是起身,见山下正有贼兵冲上,他也不再只去射那贼首了,搭弓便是对着山下冲来的贼人回以数箭。 敌贼并不退缩,源源不断涌上,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傻头。”我心急不已,大呼出声,命他快跑 傻头张听令当即背起弓,撒腿就逃,可是没跑几步又是一头栽倒在地,似是被石头绊倒。 见状,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谁知紧接着就见傻头张兀自爬起,继续跑,横穿于山坡乱石之间,灵活地就像一只山猴子。 我这口气便又松了下去。 不料,我方才的呼声引得油滑男子注意,他似乎这才想起还有我们,立刻抬手直指过来,言语十分毒辣,“都给我杀了,不留活口!” 周遭敌贼随即涌向我们,兵戈顷刻交响,乱不可闻。 对于再次袭来的攻击,我实在自顾不暇,也就无法去瞧那傻头张此刻的状况为何,只求他能对抗得当,不要受伤。 第142章 援兵赶至 厮杀,喧嚣,山谷中火光冲天。 不消片刻,于这份喧嚣之中,我忽就感觉脚底下似是有隐隐震动,好像正有不少兵马自远处奔来。 果不其然,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忽听一声震吼,就见哥哥一骑当先地突破敌阵冲了进来,他的身后呼啸而至的则是我军的大批兵马。 我们有救了,我的第一反应。 哥哥的突然出现并未让我感到过多惊诧,我仰望着他杀敌,忽就觉得哥哥此刻的面目居然不像平日里那般可憎,杀起敌来的英武姿态倒是有几分肖似爹爹。 敌贼很快便被哥哥他们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那些个乌合之众先前无非也就仗着自己人多,才只敢对我叫板。 如今真正遭遇了我们广西大军,这还只是我们大军中的一小支巡夜部队,人数不及他们多,却足以令他们迅速败下阵来。 眼前大快人心的场景令我激动非常,我欢欣跃雀地为哥哥呐喊助威,抬腿就准备跑去他的马前,想把这威气助得更猛力一些。 谁想,我的腿刚一抬起就迈不出去,苏祈正抓住我胳臂的手劲儿丝毫不松,一把又是将我拉回,不许我动。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拿眼凶狠地瞪他。 敌贼见形势不妙,外围的一小撮人立马调转马头往幽深的山谷里逃去。 油滑男子更是趁乱退缩,回马也朝山谷中逃,抛弃自己还在奋战的一众部下,想要自顾逃命而去。 哥哥他们正在清剿余贼,没有注意,可我却是瞧个真切。 “别让那贼首跑了!” 我大呼出声,一只手臂正被苏祈拉着,我就应时抬起另一只握刀的,刀尖直指相向。 可是大家忙于杀敌,没人应我。 苏祈也是不松手,他不追,更不让我追。 我除了大喊,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贼首的背影渐行渐远。 火急火燎般的焦灼实在让人难受,我当即便将手里的刀朝着那敌贼逃跑的方向掷了过去,但刀还没飞出半尺就落了地,不起丝毫作用。 我的目光顺势就定格到了那把落刀旁的些许散箭上,猛就恍然。 “傻头......” 我回身四望,于那半山坡中找寻傻头张的踪影,“傻头?张炳义!” 听到我的喊声,傻头张兀自从一块半拉子的石头后面探起身来。 “快放箭!” 我不由分说,当即抬臂回指向山谷,“给我擒住那个贼首。” 傻头张领意取弓,对着那已逃出一段距离的油滑男子就放出一箭。 羽箭破空而去,霎时刺中那贼首的后背,只见对方身子猛然一滞,整个人就从奔驰的马上滑落,倒地而抽搐不起。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实在大快人心。 我乐不可支,忘乎所以,撒腿就想跑过去狠踩那贼首一脚,好好的落井下石一回。 显然我忘了苏祈的牵制,他握着我的胳膊,半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没事儿了。” 我回头瞧向苏祈,示意他放手,“真的没事儿了,你看看,咱们的援兵在此,这些个贼人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现时无需再警惕了,你快松开我吧。“ 苏祈目光沉静,没有放声,也不松手。 第143章 落井下石 我又尝试着抽了下胳臂,仍是没能挣脱,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苏祈为何突然要这般束着我,他向来是不管我死活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再不放我过去,那贼子可就跑了。” 我很生气,于是边说边用力去掰苏祈的手指。 苏祈的目光似是微一掠过我的背后,然后转眸看着我,依旧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 我等不及,转身就走,多半只是负气而为,没想苏祈竟会真得被我拉动,随上了一步。我不由回头看他,试探性地又往前迈了几步,苏祈还是握着我的胳膊,却是亦步亦趋地随我走。 虽然这样有些累赘,可我总算可以行动自由,我立马如撒了缨的家狗,欢脱地跑了起来,拉着苏祈径直冲向山谷里那倒地的贼首。 报仇雪恨的时刻到了,大快人心的时刻也到了。 他们那些个混蛋,之前把我往死里欺负,我现在便要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我跑到油滑男子近旁,及时刹住步子。 傻头张方才的那一箭只是伤了他,并未要其性命,此时贼子周身正因疼痛而抽搐不止,可他仍是不死心地双手扒住地面,想要逃走。 见状,我二话不说一脚就踩住他的屁股。 贼子立马如翻了盖儿的乌龟,除了四肢不停挣扎,却怎么也爬不动了。显然受到这等屈辱,他不会甘心忍下,当即厉声叫骂,污言秽语的将我从头到尾诅咒了个遍。 我还从未听过这么难听的话,一下子便长了不少见识。 在我看来,这个贼首就是欠教训,于是悄然将脚抬起,冲着他的屁股又是狠狠踹下。 油滑男子应声惨叫不止。 我从不介意别人说我心狠手辣,因为我生来也不是什么仁慈心善的主儿,以德报怨可不是我的做派。 就这样,油滑男子每咒我一句,我就狠踹他一脚。 我不嫌累,我就是想把他给整服气了 一旁的苏祈可能看不过眼,默不作声地将我拉开,可我还没解恨呢,不理他,就又想过去继续踹。 “行了,别踢了,再踢人就让你踢死了。” 这时,哥哥骑着小马跺着碎步来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对我说,“阿贞,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又是什么人?” 哥哥开口就问了一堆我也说不清答案的废话。 既是我不知道,自然不会应他。 “你怎么才来?” 我异常委屈地同他抱怨,“方才我差点就死掉了,你知道吗?” 哥哥望着我,许久没有应声,许是瞧到了我周身沾染的血污,他这从马上下来,走到我面前,双手握住我的肩头,就在他握住我的同时,苏祈悄不声地松开了手。 哥哥看到,瞥了苏祈一眼,没有多言,就又是望向我,轻声询问,“有没有受伤?” 见哥哥关心我,我的嘴巴随即一瘪,眼泪泫之欲出,甚是委屈地摇了摇头,情绪一下子就趋于理智,我开口便不再只讲气话了,“哥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第144章 铩羽而归(一) 没错,哥哥他们是怎么找来的,按我们方才的推断,援兵不会至此。 哥哥并没急着应答我,而是抬手替我擦去了脸颊旁的一抹血污,眼底似是有心疼的意味闪过,“还不是要多谢你养的那只小猫驹。” 小猫驹? 我立马意识到哥哥这是在说阿宝。 对呀,我的阿宝,方才混战难挡,我竟一时将它忘到了脑后。 “阿宝,阿宝怎么了?” “它跑回营中发了疯似的不停嘶鸣踢踏,一众人都制不住它,后来甚至还咬住一兵士的辫子,死命地往营外拉。” 阿宝这是在替我求助,简直灵气的不像话。 听到阿宝无事,我当是松了口气,随即喜不自胜。 “我出营追至河流下段......” 就听哥哥又是说,“却始终不见你的踪影,意识到可能与你岔路,我当即赶回。可等到营中却见阿宝如是,而你不在它身边,这显然异乎寻常。” 哥哥说着替我理了理耳侧的散发,“谁都知道你向来与阿宝形影不离,它可是你的宝贝疙瘩,你怎会容忍它独自在外。于是我就注意到阿宝的蹄上染血,猜想你肯定是出事了,赶紧调兵出营,由阿宝引路,等一过这河滩,那山谷间的冲天火光就再显眼不过了。” “阿宝引路?” 我一惊,立马回首,紧张四望,“你居然让我的阿宝打头阵,要是伤着它怎么办,我的阿宝呢,怎就不见它?” “喏。” 哥哥也只是抬眼往山谷入口处瞅了一下,便是抬手指向那边的一处暗影说道,“在那儿猫着呢,它跑到山谷口就不往里走了。真是搞不明白你瞎操心什么,你的阿宝,你还不知?它保命的本事比人都强,谁受伤了,它也不会伤,谁死了,它依旧能活着。”哥哥顿了一下,随即语带讥诮,“也不知道这驹子像谁,难道是物似主人形。“ 顿时,我又觉得哥哥面目可憎起来,他对我的好话从来说不过三句,不管什么事儿最后都能想方设法地折辱我一番。 “这才是良驹,你懂什么?!” 我没好气地挥开哥哥的手,不理他。 哥哥难得心宽一次,也不同我置气,就是笑着上前揽过我往回走,“行,我不懂,你平安无事就好,详细等回营再论。” 他正说着,突然话音一滞,步子也是顿住。 我不解地侧眸瞅了他一眼。 就见哥哥将正揽住我的那只手臂慢慢收回,置于身前一看,掌心上竟是沾满了鲜血。 他一怔,当即板过我的后背仔细查看,顿时气道,“你还说自己没有受伤,木头人吗?!背后这么大一个刀口都没知觉?!“ 听哥哥这么一说,我也是恍然。 对呀,方才我的后背好像是被人划过一刀,只是之后我的注意力一直被吊在其他地方,忘了这茬。 如今被哥哥提及,霎时就感觉后背传来火辣撕裂般的生痛。 “哎呀。” 我一下子就走不动了,双手随即抓着哥哥的手臂就要往地上躺。 第145章 铩羽而归(二) “阿贞!” 哥哥见状也是惊慌失措,立马打横将我抱起,“别怕,没事儿的,哥这就带你回去看大夫。” 我觉得哥哥是个蠢货,因为他这样抱起我,手臂准准地压住了我背后的伤口。 “哎呀!” 我疼得叽哇乱叫,一把揪住哥哥脑后的辫子就是出气,“不行啦,要死啦,你快放我下来。” 哥哥也是意识到出错,赶忙将我放下。 我的脚一着地,也不多做停留,一边干嚎着一边绕到他的身后,直接单腿跳上了他的背。 哥哥受力身子往前一弓,也不反抗,顺势便将我背了起来。 这样才对嘛,想要救人都不会动脑筋。 哥哥背着我就往来路上跑。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竟感觉头里真的开始有些发晕。 “别忘了把那个混蛋绑了,押回去。” 即便如此,我仍是不忘回头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贼首,吩咐众人务必要将他押送回营。 哥哥背着我一路跑出山谷,喘息沉重非常,汗水涔涔。 我安稳地趴在哥哥的背上,还是觉得他是个蠢货。 又不是没马,他为何不骑。 就在这时,苏祈一行人骑着马从我们身旁绝尘而过。 我立即抬头,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就那样跑远,想喊都来不及。 哥哥见状也没有开窍,继续背着我走。 我随即垂眸瞧着哥哥的后脑勺,感觉自己这样也不受累,于是就更不提醒他可以骑马那档子事儿了。 “哥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趴在哥哥的背上昏昏欲睡,口口舌干渴难耐,“我想同你讲件事儿。” “讲吧。” “千万别把我背回府去。” “你不回家,回哪儿?” 许是累着了,哥哥的语气开始透出不耐烦来。 “我要回大营,我要住你的营帐,我要在那里养伤。” 也许并不是心理作用,我感知自己的状况真的有些不妙。 “难道你的脑子也伤着了吗,住营帐?开什么玩笑!” 哥哥脚步不停,烦躁更甚。 “我没在说笑。” 眼皮开始发重,我侧脸倚上哥哥的肩头,“我受伤了,回去让娘亲瞧到,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到时我肯定要被禁足的,以后就别想再回大营了。” “这都什么时候,你还在思虑这些?” “哥哥。” 我索性将眼睛闭起,一只手慢慢无力的垂到了哥哥的身前,而另一只手则仍是抓着他的辫子不放。 “我不回去。” “不行!我可做不了主。” 哥哥很是无情地一口回绝了我,“也不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你以为躲进营里就安全了?母亲要是知道你受了伤,你就算在营中扎住根儿,她也能将你连根刨回去。” 听到这话,我很是赞同地微一点头,娘亲确实有那本事儿,可我还是觉得能在营里躲上一时是一时,总比回到府里就暗无希望要强。 “哥哥。” 我喃喃低语,声音很弱,“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 “我说真的!” “......” “信不信我把你和孙延龄去偷喝花酒的事儿告诉爹爹。” “......” “哥哥。” “......” “求你了。” “......好吧。” 第146章 娘亲上药 同哥哥的那一番讨价还价,我只记得了前半段,后半段的事儿则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因为我竟不知觉地在哥哥的背上昏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 直到后来,我好似在睡梦里听到了娘亲的哭声,声音一抽一泣的,近在耳侧。 我拼力想要睁开眼晴,心下却是将哥哥从头到尾唾骂了一遍,他终究还是将我背回府中,压根就没把我的千叮万嘱当作一回事儿。 眼睛总算可以睁开一条缝隙,我被自己的努力而鼓舞万分。 我要赶快醒来,好去找哥哥算账。 可当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哥哥营帐里那张破矮几子。 这不是府中,我还在大营。 意识开始恢复,我应时便感受到后背上正传来的丝丝凉意和生生刺痛。 我一咬牙,想要翻身,却发现自己正裸着后背趴在床榻上,每欲动一下,伤口就会被牵扯,真是苦不堪言。 “醒了?” 这时,耳侧忽就传来一声娘亲冷冰冰的问话。 我努力侧过脸来,但只能瞧到娘亲的半节绣褂,可这份熟悉感足以令我心下一安,我随即便觉得鼻子一酸,十分想哭。 “娘亲。” 我声音虚弱,话语里透出哭腔,委屈非常地讲,“我疼。” “你还知道疼?” 娘亲没好气地点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我以为你没心没肺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真疼。” 我一下子就哭出了声,在娘亲面前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不丢人了。 听我哭诉,娘亲默声几许。 片刻过后,我就感到背后又是传来那种冰凉的刺痛感,知道娘亲正悄不声地为我上药。 “看看你都伤成了什么样子?” 娘亲的声音依旧漠然,甚至还透出那么些许狠力,“这疤肯定是要落下的,你说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儿家,背后却留下这么长的一道刀疤,将来还怎么许人家。” 娘亲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还怕它不落疤呢,娘亲,这可是英勇的象征,说明我上过战场,杀过敌。” “杀你个狗头!” 后脑勺应时又被袭击,娘亲这次不用手点,而是直接甩巴掌拍下。 我当即受力,整个脸倒扣进床褥里,动弹不得。 娘亲总是这么的不讲道理,一言不合就动手,吃准我这个做儿女的不能还击,更是肆无忌惮的把我往死里欺负。 我趴在那里,为娘亲的这一巴掌而生气。 不想片刻之后,竟是听到了娘亲的隐隐哭声。 她似是每为我擦一下药,就会抽泣一下,起初还有所隐忍,但哭着哭着便就彻底忍不住了。 娘亲的哭声令我一怔,我无法想像她为我哭泣时的样子。 “娘亲?” 我不由转头,忍痛着半侧起身,望向她。 谁知道待看清娘亲憔悴的面容后,我的心下更是一紧。 从未瞧见娘亲显露过这般疲累的神态,一双眼睛已经肿胀的不像话,看来是哭过不少。 “做什么,还不快躺好。” 娘亲见我起身,不由分说地又是拍我脑袋一巴掌。 我吃痛,赶忙重新乖乖趴下。 娘亲叹了口气,为我上好药后轻轻地披上一层薄被,“你再睡会儿,睡好了,要是觉得伤口没那么疼,咱们就回府。” 第147章 营中养伤 “我不回去。” 我脱口应声,可声落又是后悔。 因为我随念想到,现在万不是同娘亲强硬对抗的时候。 我此时正如那砧板上的肉,若是惹恼了娘亲,她还不是说将我拎走就拎走,全凭自己的心情喜乐而为。 “你留在这里作甚?营中诸物粗陋,要什么没什么。” 娘亲说着扯住我背上的薄被一角捏了一捏,“你看看这被子薄得都见不得几两棉花,等夜里天凉雾重了,就有你罪受的,你还想养伤?!” “娘亲,你多虑了,眼瞅着就到夏天,最是一年好时光,那夜风飕飕的,可是舒爽凉快了。” 我承认,我又是忘了分寸,自顾顶嘴,不计后果,“再盖厚重棉被,伤口是会被捂出蛆来的。” 话一说完,周遭寂静非常。 我立马自知失言,赶紧闭眼,后脑准备迎接娘亲的巴掌袭来。 可谁知,娘亲并没有揍我。 见娘亲不动手,我赶忙不知死活地恳求道,“娘亲,我不想回去,求求你了,我伤得不重,很快便会好的。” 娘亲听言,还是没有放声。 我以为她这是被我说动,不由继续请求,“真的,这点伤我在营里养好足矣。” “放你狗屁!” 后脑勺终究还是被娘亲狠力一拍,原来她并不是在听我讲话,而是在蓄力。 我的脸又是倒扣进了被褥里,心中瞬时绝望至极。 这就是我的娘亲,一个曾还出身名门的堂堂闺秀,骨子里却是言语举止粗俗不堪的小女子。 我想来就十分后怕,害怕娘亲会以殴打我这个亲生女儿为毕生乐趣之所在。 ....... 后来,我还是在营帐中养的伤。 不是娘亲妥协退让,没有硬生将我往府里抬,而是因为我的抵抗够彻底,她们实在拿我无法。 现在想来当时状况之惨烈,我都由衷敬佩地为自己竖下大拇指。 由于我伤口未愈,衣物无法穿戴齐整,所以娘亲日夜守候在我身旁,不许男子踏入营帐半步,这也包括爹爹和哥哥。 没有男子帮忙,单凭娘亲一己之力就想将我带回府去,简直笑话,我同她对抗了良久,第一日以我的胜利告捷。 只是我没想到,翌日娘亲会派人去遣了二娘和桂枝来帮忙。 二娘的心向着我,知道我不愿意回去,所以抬我的时候也就不使力,十分明显地在那儿敷衍了事。 而娘亲虽然动作蛮横,但担心会牵扯了我的伤口,也不敢太过强硬。 只有那一根筋儿的桂枝,我想来就咬牙切齿,她一身虎力,掰住我的肩膀,就想将我架起。 我死命不从,双臂狠狠地箍住身下的床榻,大喊大叫,哥哥的床板底差点都被我的指甲给抓脱去一层皮。 还好二娘及时制止,不然我的骨头真会被桂枝给掰折了。 娘亲见拗不过我,也就不拗了,竟然允许我留在营中养伤,而她自己也是继续看护在我身旁,日夜和衣而睡,不用二娘替,谁劝也不走。 我知道娘亲这么做多半是在同我赌气,我此时若是心软便就输了。 可是每当夜里醒来,看见床榻边正在打盹的娘亲,发髻久未梳理,凌乱的发丝垂在脸侧,面容愈显苍老,我又是觉得自己确实固执有些过分,当真不孝。 但这份愧疚于心中徘徊不了几刻,我只要转念想到那重墙高深的府院里可是娘亲的天下,她可不会跟我谈什么良心。 我当即又是狠下心来,倒头,闭眼,继续睡。 第148章 活动筋骨 我趴在床榻上,侧脸紧贴着被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娘亲搁我面前走来晃去,她成天都在忙活些什么,我是一点也没瞧出个名堂来,就感觉她这是为了晃悠而晃悠,和我的境况很像,应该都是闲出来的毛病。 但是有一点,娘亲要比我幸福,那就是她的腿脚可以自由溜达,但是我却不能。 其实,我伤得也不重,不到三日后背便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只是由于娘亲一直像这样守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就等着我的伤痊愈了,好把我押回府去。 我不能让她得逞,只得继续装虚弱,一整天下来除了解手之外就只能跟个王八一样的趴着晒背,直趴得四肢木掉,动弹不得。 这种骨头都要锈住的感觉非常痛苦,可我不得不咬牙挺住。 望着床榻前那形容憔悴的娘亲,她已是三天没有梳发净脸和更换衣物了,这对于向来极爱干净的她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我知道,娘亲这也是在咬牙硬挺,她就是想与我死扛到底,看看最后倒是谁会最先败下阵来。 娘亲的拼搏精神那是远近闻名,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我就不予评论了。反正我想,我的有生之年是攀及不上她的这般本事。 所以,同娘亲对抗多日之后,一切坚忍终是在我的沉不住气下而功亏一篑。 那是我养伤后的第五日晌午,娘亲正端坐在我的床榻边打瞌睡,她就是这样本事,纵使呼噜已是打得奇响,可仪态却还要保持得优雅大方。 我悄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她都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是真得睡沉。 这样的好时机再不把握,那可就天理不容了。 我猛然跳下床榻,半踩着绣鞋,扯过架子上的外衣往身后一披,撒丫子就跑出了营帐。 站到帐门口,我下意识顿住步子,神情甚为陶醉地深吸了口屋外的空气,暖暖的,还隐隐带起花草的香味,天气竟是如此之好,春风和煦,阳光明媚,老天并未相负。 我一边提上鞋子一边扣着纽扣,一路狂奔于大营之中,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和避让。 几日未曾活动筋骨,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如今这一活泛开来,心情自是愉悦非常。 我想好了,接下去我要先到马棚看望我的阿宝,然后再去校场练长枪,如果这一切进行得当而日头还没西落的话,那我就再去小竹林后的乱石坡子上吹吹风。 我的计划原本很完美,只是千算万算而忘了算计一条。 那就是这营中的卒子竟都是些长舌妇,也不知谁跑去通的风报的信,我眼瞅着马棚就快近到咫尺了,却一头撞进了哥哥的怀里。 哥哥不由分说地揪住我的后衣领就往回拖,我挠不着他的脸,只得呼天抢地,“孔廷训,你干嘛,还不快点放开我。” 哥哥不理,也不放,就知一味地拖着我走。 “哎呀,伤口裂了,疼死啦。” 见恐吓不起作用,于是我又装起虚弱来。 “别装了,方才跑得那么欢脱,也没见你伤口裂开。” 哥哥冷血无情,十分欠揍。 第149章 兴师问罪 “哥哥,我没骗你,不行啦,真不行。” 我唧哇乱叫,转瞬就要往地上躺。 哥哥见我这样,以为真是扯动了我的伤口,赶忙将我放开。 感知到后领口的束缚一松,我头也不回地撒丫子就往前跑。 哥哥察觉被骗,三两步的又是撵上了我。 只是这次我有防备,一个弓腰转身躲过了他再次袭来的爪子。 “孔廷训,你到底要作甚?” 我直起腰,双手握拳交叉护于身前,直面向哥哥。 哥哥方才这一手抓空,此时手臂还擎在那里,听到我的怒问后顺势就伸出食指指着我的脸,语气也不友善,“刚才有人来报,说看到你衣衫不整失心疯似的满营乱跑,我还不信......” 说着,哥哥又将指尖微一下移,指着我那扣子歪七扭八的衣衫,“如今看来,你可真是给我长脸吶。怎么,挨了一刀,脑子也坏掉了吗?” “你脑子才坏掉了呢。” 我反唇相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用手拢了拢领口,“长眼了吗,谁衣衫不整啊?” “我告诉你,孔四贞,你可不识好人心啊。” 哥哥气得手指一点一点的,“父亲还不知你此刻这般胡闹呢,赶紧跟我回营帐去。”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呀?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 我边说边下意识往后蹭着步子,随时准备再逃。 “你怎么跑出来的,母亲呢?” 哥哥见我后退,当即起步靠过来,我后退一步,他就随上一步,异常的晦气缠头。 “你管我,我自有妙计。” “妙计?我看你是诡计多端还差不多。说,你又对母亲使了什么阴招,不然她是不会放你独自出来疯闹的。” “娘亲只是睡着了而已。” 我一听哥哥这话就怒不可遏,在他心里,我就是十足的坏心眼儿,可我再坏也不可能不孝啊。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趁母亲还没醒来。” 哥哥说着伸手过来又想抓我。 我迅速往后一躲,“就算娘亲醒来又怎样,我敢跑出就不怕被她发现。” “你可真是不知好歹......” “你才不知好歹呢!” 哥哥隐忍地舒了口气,看似也是懒得同我继续拌嘴,片刻之下便抬手冲我招了招,语气一软,用哄骗小孩子的口吻说,“我不与你多费口舌,你过来,我送你回去,别让母亲担忧。” “我不回去,我还没跑够呢。” 我又往后退了退。 哥哥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厉声气道,“你知道母亲为什么这几天日夜看守在你身旁吗?因为只有这样父亲暂时才不会责罚于你。” “胡说八道,爹爹闲来无事为何要罚我?!” “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原因?” 哥哥说着怒目圆瞪,“那****擅自出营追敌,鲁莽冲动,营中为救你而折损了六名兵士,父亲知晓后勃然大怒,说要押你于万军阵前施以鞭刑,要不是娘亲赶来护着你,这几日来你能如此安生?” 我一怔,顿时语塞,哥哥这话听着好似并不像是胡言乱语。 第150章 自投罗网 “哥哥......” 我心下莫名惊跳,声音有些磕巴,“你......你没骗我吧?” “我骗你作甚?父亲爱兵如子,你不是不知。当初是我带兵出营的,我难辞其咎,所以我的那顿鞭子早已挨过,你以为你的那顿就能逃得了?” “这可怎么办吶?!” 我是真吓着了,当即嘴巴一咧,就想哭。 我不是怕挨鞭子,我主要是怕在万军阵前丢人现眼,往后在这营中还怎么有脸面好再混下去。 “知道怕了?” 哥哥语气十分的不友善,一脸不耐烦地又是冲我招手,“那还不快走,趁现在并没有遇到父亲,赶紧随我回营帐去,有母亲在,她能护你一时是一时。” 我也忘了言语,赶忙连连点头,上前一把挽住哥哥的手臂,将半边身子掩于他的身后,探头探脑地瞧着来路,示意哥哥快走。 这是我生平以来第一次如此害怕会遇见爹爹,只是有的时候怕什么便会来什么。 我想,可能是年初给神明上香的时候我打了哈欠儿,不够恭敬,所以他老人家就十分大人大量的想要整死我。 就在我和哥哥还没走回一半来路的时候,我们就迎面撞见了爹爹一行人。 哥哥当即顿步,下意识就将我整个人拨到他的身后,可谁都知道,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藏得住一个大活人,况且爹爹的眼睛也不瞎。 “不是说伤得很重,已是半死不活了吗,这么快就能下地?” 爹爹颇具威严的雄厚声音应时传来,我听着一抖,下意识皱起鼻子,紧闭眼睛。 “父亲......” 哥哥也不知应该如何作答,只得双臂向后,就像展翅的老母鸡本能将我护住。 “既然如此,即刻召集兵士校场集合,把她给我押过去。” 听到这话,我猛然睁开眼,爹爹是真的想要打我?! “爹爹?” 我从哥哥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瘪着嘴,满面哭容地轻唤了一声。 可爹爹却将脸转向一边,不去看我,声音平静无奇地又是说,“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父亲,阿贞的伤还没好......” 哥哥想为我求饶,可话刚一脱口就被爹爹厉声打断,“不妨,再挨几鞭子也死不了,到时新伤旧患的一起养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爹爹嘴里说出的,他向来是那么疼惜于我,此刻怎会变得如此无情。 “爹爹,你真要打我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扑簌地一个劲儿往下落,“我只是想擒敌,没料到会中了贼人的圈套。” “你一句没料到,却是害了六条性命!” 爹爹应声正眸瞪我,“人家的爹娘要是来同我要儿子,你让拿什么还给人家?这些个好男儿倘若是上阵杀敌而战死在沙场,我无话可说。可他们偏偏是为了救你的命,死而不得其所,你叫我如何交代得了?!” 爹爹是真得震怒了,声音暴戾无比,“你是我的女儿没错,可你的命也并不比其别人金贵多少,因为你的愚蠢和冲动,害得营中损兵折将,老夫真是愧对于众将士......” 第151章 当众鞭笞 我跪在校场主台的正中央,迎风嚎哭,泣不成声,台下是乌泱泱一片的戎甲将士,各个都是面色肃严地直视向我。 我知道,此刻我不该哭得如此没有仪态,甚至就应该忍住不哭,威武不屈,也许这样还可以给自己留点尊严,给日后存点威风。 但是没有办法,虽然我的思绪无比清楚,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一个劲儿往外涌,如同决堤的河水一般奔淌而下,同鼻涕汇聚到嘴边,扯出悬而未滴的黏稠长丝。 在我身侧的三尺开外,众人堵拦之中,娘亲哭得比我还要大声,她亦是完全不顾仪态,将肝肠寸断表现得淋漓尽致。 本在一旁袖手旁观的哥哥正被她踢来拽去,一下子便不再是娘亲那捂在手心里都不忍碰的心肝宝贝。 娘亲这是想要哥哥来救我,因为她自己实在挣脱不开,但是哥哥的胆子很怂,在盛怒之下的父亲跟前,他是一动也不敢动的。 我知道娘亲此刻的心肯定都要碎了,想来她平日里总是那样万般小心地维护着我的名节清誉,只为能给我找到一个婆家,而如今爹爹却偏偏要于众目睽睽之下鞭笞我,全然不顾我是还未出阁的女儿身。 很显然,经此一事之后,我真就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可能不出半日我的笑话便会传遍整个桂林城,到时那头顶上的破败名号应该就不止孔氏恶女这单单一个了。 爹爹板着脸从我面前一走而过,对我视若不见,他想从副将孙伯伯手中取过马鞭,可孙伯伯却犹豫着没给。 爹爹一取未动,当即瞪了孙伯伯一眼,不怒自威,孙伯伯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违抗下去,只得适时松开了手。 握住马鞭,爹爹威武有力地一挥臂,随即将鞭子甩开,鞭梢抽动空气,发出不小的响声。 我应声打了一颤儿,吓得心惊胆跳,不由哭嚎得更加用力。 此时的我真是悔恨万分,恨自己不长脑子,方才跑出营帐时太急,没有事先将盔甲穿上,如今只靠这身上的薄衣抵御,那无疑是鞭鞭入肉,想来都觉得奇疼。 我可怜巴巴地微仰着头望向爹爹,乞盼他能够心软。 可爹爹还是不肯看我,他当真铁石心肠,面对我和娘亲的这般哭嚎却是充耳不闻,神态淡若如常。 就见他又是踱步到我跟前,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手中的马鞭正好垂到我的眼前,我一惊,脖子梗住,嚎哭顿时就乱了节奏。 爹爹正声正气地当着众将士的面把我好一通数落,极尽恶毒之言语,就好似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如果大家众怒难消,他随时都可以手起刀落地将我砍了。 我抽泣着用袖口抹去一大把涕泪,不由自主的收起哭声,不想因此而影响到爹爹讲话。虽然他讲的话十分难听,但我并不生气,我很能理解爹爹的心情。 爹爹是草莽出身,早年占过山头,入过绺子,最讲求的就是兄弟间的道义,他对待自己的每一个兵士都视同手足,从来不会以阶级军衔来相压。 如今因为我的鲁莽无知而平白牺牲掉了六名将士,他怎能不心疼,怎能不恼怒。 第152章 家有八万 爹爹一顿言语宣泄之后,微一挪步,侧身低头瞪了我一眼。 这次换做是我不敢看他,只知缩着脖子耸起肩以备应对,直觉告诉我,爹爹应是很快就要下鞭子了。 果不其然,就见爹爹应时扬起手,一鞭子抽过我的左臂,没有丝毫迟疑和留情,力道下得十分足劲儿。 钻心的疼痛直冲入脑,我受力一歪,身子倒向一边,额间霎时便冒出了细汗,眼泪泫之欲出。 就在我想着要不要就此痛哭出声之时,不远处的娘亲却陡然如杀猪般的嚎了一嗓子,好像方才这一鞭是抽到了她的身上。 “主帅!” 身后的诸位叔叔伯伯在瞧到爹爹并不是做样子而是真得下足力道在打我时,当即齐齐发声劝阻。 可爹爹并不听劝,又是一扬手,朝我怒喝,“起来,给我跪好!” 我本能捂住胳臂上被鞭打的痛处,忍住泪一咬牙又是撑起身来,端正跪好。 爹爹二话不说,甩鞭就欲再次挥下。 “主帅......” “主帅,不可啊。” 叔伯们纷纷上前阻拦,“阿贞年幼,经不得如此鞭笞。” “经不住更好。” 爹爹怒焰正盛地推开众人,就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打我,“生此孽女,死有何惜?!” 这样的话真是太伤人心了,我感到十分委屈,可再委屈也不能影响挨打,我索性英勇地闭起眼睛,心平气和地准备迎受接下去的鞭子。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生爹爹的气,我知道他还是心疼我的,鞭笞通常都是捡着后背肉厚的地方抽,但是爹爹应该是知道我后背有伤,所以就抽打了我胳膊上皮薄的地方。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在这纷扰嘈杂之下,爹爹的第二鞭很快如期而至,这一下可真是疼得我倒吸了口凉气,我再也忍不住了,顷刻又是大哭出声。 爹爹不理我,再次挥臂,准备继续抽。 “孔八万!” 就在这时,忽就听到娘亲冲向爹爹大吼一声。 爹爹的手本能擎住在半空,鞭子没有发力挥出。 “你要是再敢打阿贞一下,我立马就带她回辽东......” 娘亲已是止住哭嚎,神情故为肃严,可眼底的泪水却悄无声地涌落不停,“你自个留在这儿继续做你的统帅,做你的王爷,你想拿谁来立威立信都可以,但别指望再见我和女儿!” 听到这话,爹爹有些傻眼,我也是呆住。 看来娘亲是真怒了,不然她不会点名道姓地直呼爹爹的曾用名。 没错,我爹曾叫孔八万,我大伯叫孔六财,都是我爷爷给取的好名字。 我发现他们爷俩取名的本事很相似,那就是怎么通俗易懂怎么来,而且十分偏好数字。 但是有一点不同,我和哥哥的名字好歹也是爹爹当初翻烂了好几本古书才定下的,可爹爹和大伯的名字却怎么看也不觉得会是沾着什么典故的。 后来我爷爷去世突然,爹爹和大伯颠沛流离多年才得以加入正儿八经的队伍打仗,他们的主帅还是有些学问的,各一点拨之下,爹爹和大伯这才有了现今的名和字,而且堂堂正正的很是醒耳。 第153章 苏祈维护(一) 我这一呆,哭声就变得有些干巴起来,泪眼朦胧间正巧瞥到了台下前首那站立挺直的苏祈。 苏祈也正回视向我,可脸上却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 我不知觉地将视线一收,实在无暇同他继续对视下去,趁着爹爹没再落鞭的空档儿,我一边干嚎一边跪着转了个身,将后背正对向台下,换另一边儿胳臂供爹爹抽打,不然只打一面儿的话实在是太疼了。 我如此举动并未引得大家的过多关注,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娘亲。 “阿贞她年幼不懂事,你也同她一般见识吗,你们这么多男儿单靠鞭笞一个小女子就能解气?这样的威风可真是逞得叫人刮目。” 娘亲正身痛斥,斥得一众将士的脸色都不好看,“你身为父亲,可有想过?睽睽之下如此羞辱她,让她日后该如何自处?!” 我觉得娘亲这话说得很在理,我确实是个要脸面的人。 爹爹望着娘亲,手里的鞭子迟迟没再落下,“廷训,送你娘回府。”过了片刻,他转而嘱咐哥哥。 哥哥有些为难,正欲上前扶住娘亲的手臂,却被娘亲狠力地一把挥开。 “敢情我讲了这么多,你还是要打她,是吗?” 娘亲直勾勾地瞪着爹爹,将本不大的双眼睁得溜儿圆,一副寒了心的口吻说,“好啊,你打,你现在就打,你想在自己的将士面前言出必行,那就看看我会不会食言?” 听到这话,我猛就侧头看向娘亲,真想过去劝她不要冲动,挨几鞭子养上几日也就好了,可回辽东那真是能冻死人的,估计现时那边还是冰天雪地的吧,哪里比得上这里鸟语花香的自在怡人。 爹爹微一蹙眉,他确实拿犯起虎劲儿的娘亲没有什么办法,只得轻声一劝,“别在这儿胡闹,这里是大营。” “大营又怎样?就算这儿是皇宫内阁,我也不怕。” 娘亲真是一点也不给爹爹留足面子,完全抛却了她那平日里苦心经营的贤妻模样,“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一个娘亲见自己的孩儿被害,却坐视不管的。” 周围的一种叔伯见状也是出言帮腔,齐声规劝爹爹放下鞭子。 “放肆!” 爹爹刻意沉下脸子,可声音底气却不是很足。 我知道,爹爹此时定是颇为尴尬,真就处于那骑虎难下的境地,台下是正等着看他严正军纪的万众将士,而台上则又是自己兄弟和妻子的连声相劝,然而最最关键的还是他的鞭下正跪着他万般疼爱的独女,我,孔四贞。 “王爷。” 就在大家僵持不下之时,忽就听到台下苏祈起声道,“关于数日前夜里擒敌之事,不知可否容卑职再禀报一二?” 我和爹爹是同时回头看向他的,也不知在这种节骨眼上他苏祈平白搀和进来是又要对我使什么绊子?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一****对着我数军棍责罚时的嘴脸。 “你说。” 这时能有人出面来解僵局,爹爹自然乐意。 就见苏祈还是板着脸,一字一句正声说,“当日令嫒擅自出营追敌已是触犯数条军规,理应被罚。” 第154章 苏祈维护(二) 果然...... 我瞅着苏祈,顺势翻出凶狠的下眼白,以示鄙夷。 他果然是见不得我好的,不用再听下去,我也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讲些什么,他可能又要数军棍了,卑鄙。 “可她犯错确是卑职职责疏漏所致,卑职责无旁贷,所以这剩下的鞭刑理应由卑职代为受罚。” 听到这话,我一下就惊掉了下巴。 谁能想到,苏祈会话锋一转,继而为我说情。 “你无错,无需为这孽女开脱。” 爹爹话虽这样讲着,可脸上阴沉的神色却是明显舒缓了不少。 “王爷能够如此刚正不阿,明断是非,我一众将士自然目睹入心,由衷钦佩。但是王爷可能有所不知,那日擒敌之时,令嫒本可突围逃脱,但她却是放弃机会,选择与我等兵士共生死同进退,果断勇敢的气魄肖似王爷,颇显将门之风。” 说到这里,苏祈刻意顿了顿话语,不动声色地观测了下爹爹此刻的神情,见爹爹并未便表露出不悦,于是他继续说,“况且最终能擒住那贼首,令嫒实则功不可没。在卑职看来这功过相抵,她今日所受责罚已是足够。” 苏祈刚把话说完,一旁的孙伯伯见势赶忙朝向爹爹抱拳垂首,大呼出声,“主帅英明,还请主帅息怒,就宽恕了小姐吧。” 孙伯伯的话就是有份量,他的声音一落,无论台上还是台下,众将士们立马识相的齐声高呼,“恭请主帅息怒,宽恕小姐。” 爹爹在这明显就是赞扬他的一片呼声中,眉目间隐约充含起笑意,擎在半空的鞭子也是悄不声的放下,转过身来,他正对向台下众人,很是受用地接受着将士们的呼号。 而我却是愣怔,依旧回着头,眼睛一瞬不瞬地同那苏祈对视,脖颈转得有些僵,可我的下巴垂得更僵。 我应是没有听错吧,方才那一套假模假式的恭维话语竟是出自苏祈之口,他是在为我求了情? 那万年不变的铁板子脸居然也会有不讲求原则,替别人开脱的时候?! 我继而将目光上移,眯起眼睛紧盯着苏祈的额头不放,就想瞧清他的印堂有没有发黑,确信他是不是中了邪。 没想到,面对我的注视,苏祈竟也不知觉地随着我眯起眼来,或许是不知我正在看些什么,他不由疑惑地歪了一下脖颈。 我一惊,心中一阵发悸。 苏祈这看似不经意地微一举动,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温雅中居然透出那么一丝丝明朗的意味,同我以往印象中的铁面瘟神极不相符。 可想而知,这对我一时造成的冲击会有多大。 我赶忙正回头来盯着膝下的糙木条子,不知觉地将脑袋压低。 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一切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 待心悸稍缓,我就觉得自己竟会如此反应实在丢人,于是一咬牙,提足一口气后故作无事地再次回头。 可是,苏祈还在看我! 我又是不争气地赶紧正回头来,速度太快还差点闪了脖子,勇气就这样一下子泄掉了大半。 第155章 兵甲片子 在众将士的求情声中,爹爹终是饶了我。 娘亲一解除阻拦,立马就扑过来抱住我痛哭。 她的悲伤,我理解不了。 所以,我只得轻拍娘亲的后背,宽慰她不要再哭了,因为她如此失态的哭相恰好正对向台下那乌泱泱的将士们,她要是再不收敛的话,明天一早就会陪着自己早就已经倒霉催的闺女一起成为那城中的笑话。 娘亲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嚎了几声后,许是情绪抒发殆尽,忽就抬手一抹泪,站起身来,故作优雅地将脖颈挺直,斜视了爹爹一眼,高傲的模样就像一只看家的母鹅。 “走,咱们回家。” 娘亲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就想把我从地上拖起。 “我不走。” 我本能一屁股跪坐而下,耍赖不起身。 娘亲一拖未动,当即怒目瞪我,“你想干啥?他都这样当众打你,你还留下不走?!” 看来娘亲还是在生爹爹的气,直接用“他”来这般代称自己的丈夫,依旧是不顾体面的。 “爹爹打我没错,是我犯了军规在先,连累同袍弟兄牺牲在后,如此责罚一点也不为重,我受得心甘情愿。” 我知道爹爹今日是不会再打我了,所以赶紧说点正气凛然的话来给自己长长脸,可我的话并没有迎来众人的夸赞,反倒是差点将娘亲气背过去。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娘亲依旧拉着我,却又抬起另一只手直接狠力地戳了下我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连声骂道,“我怎就生了你这么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竟给我糟心!” 我单手刚一捂住脑袋上的痛处,就听一旁的爹爹开口说,“阿贞,跟你娘回去,瞧把你娘给气的,爹军务繁忙,今晚就不回府了,你回去帮着劝劝也好。” 听言,我猛就瞪大双眼看向爹爹,一时竟忘了回应。 爹爹可真是好样的,他惹怒娘亲在先,也知道不敢回家的道理,如今却明目张胆地把这烫手山芋直接砸到我的脸上,不顾我的感受。 他真是太伤人心了,我无法谅解他。 爹爹回去了,最多就是被娘亲数落几句,顶天了也不过是赶去书房里睡一晚,可我要是回去了,那就是暗无天日的遭遇,永远都别想再踏出府门半步。 “我不回去!”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自投罗网。 “你......” 娘亲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响过后忽就甩开我的手,怒骂道,“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我再也不管你了,但是你给我记住,今日你要是不回家,那以后都别想再回来。” 我不为所动地回视了娘亲一眼,也不放声。 娘亲很有魄力,威胁完爹爹又来威胁我。可我又不是爹爹,岂是那么轻易就被吓唬到的?! 娘亲又同我对峙了一会儿,见我就是不动,于是愤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哥哥见状赶忙狗腿似的随上娘亲,谁知娘亲却不领情地回腿踹了他一脚,不许他跟着,“给我滚开点,别再让我瞧见你们这一身的兵甲片子,瞧得我心烦!” 第156章 冰释前嫌 娘亲走后不久,爹爹亦是走开,所有人好像都在无视我。 “跪上瘾了?” 哥哥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对我说,“还不起来?”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自顾站起身,随手拍掉衣裙上沾染的尘土,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场下的兵士早已散去,只剩寥寥几人,就连以往操练的列队都没有,实在冷清得有些不像话。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视线却定格在了苏祈的身上,他居然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不知怎的,我看见他的脸就想避视,于是我就正回头来,垂眸想了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坦荡荡才是君子所为。 虽然我不是太乐意承认,但是苏祈这人真的不坏,确实没有我先前揣度的那般人品差劲儿。 想到这里,我当即转身快走几步,一跃跳下主台,许是方才跪的太久,膝盖有些不受力,落地时就打了一瘸。 苏祈见状身子一动,本能朝我伸过手,看似是想要扶住我,可是他的手臂却在伸出小半之时却又滞住不动。 对此,我不以为意,这点小磕绊压根就不算是个事儿,我何需他人来扶。 斜着身踉跄了几步后我就站稳了身,不停脚步地来到苏祈跟前,望着他,没有急着说话。 苏祈也是一声不吭地回视着我,眉头不知觉地微一蹙起,不知我又想搞什么名堂。 我觉得自己此刻的情绪已经酝酿得差不多了,陡然又是冲他展颜一笑。 苏祈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 “兄弟!” 我抬手一把拍住他的肩头,直拍得苏祈微颤了一下,他下意识就看向我的手,却没有放声。 “真是没想到你会这般的讲义气,今日你解我于危难的情义,我孔四贞铭记于心。你放心,他日你要是倒霉也遭了难,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你的。” 我正声正气,说得口沫横飞,唾沫星子喷了苏祈一脸,他既没躲避,也没表露出嫌弃,更是没有像以往那样将我的手挥开。 看来,他是接受了我的谢意。 于是我继续说,“之前凡事与你交恶,多有得罪,是我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了,让你着实受了委屈。但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孔四贞的同袍兄弟,我们是过了命的交情。我保证不会再同你作对,不会记恨你,更不会背地里骂你,我回去就把诅咒你的小布人烧了......” 我正说得起劲儿,谁想扶在苏祈肩头上的手却被他应时一把推开。 我懵了一下,不明所以。 就见苏祈又是板起了脸子,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好好的,我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冰释前嫌呐?” 就在这时,哥哥不怕事大地翻身跃到我的近旁,脚底激起一片尘土,呛了我一脸,我顿时就想揍他。 “可人家又不领情啊!” 哥哥自顾笑得开怀,可笑着笑着却撞见我正逐渐阴鸷的眼神,他不由笑声一梗,没事儿人似的一边假咳一边后退,感觉退的差不多了,便转身撒腿就逃。 第157章 争抢地盘 我心安理得地继续霸占着哥哥的营帐,盘腿坐于床榻上费劲儿地啃起了酱肘子。 说实在话,这肘子烧得并不好,肉没煮烂,特别废牙,酱也有些咸,挺齁人的。 可我不挑,因为这原是午间要配给哥哥的饭食,只要一想到哥哥此刻还在那儿望眼欲穿地等饭吃,我心里便油然升起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痛快与欢欣。 方才从校场回来的时候,我使了个心眼儿,特地绕去伙房告知那里的伙头兵们即日起哥哥的膳食派送恢复如常,就像以往那样送来他的营帐。 他们也不多问,还真是听了我的话。 对此,我十分满意,这几日让娘亲苛待地一肚子清汤寡水,我早就对荤腥嘴馋的不得了,如今娘亲回了府,恰好哥哥又惹到我,这个时候再不截他的粮,又待何时呢?! “孔四贞!” 谁知,我这肘子还没啃完,饥肠辘辘的哥哥就找上门来,比我料想中的要快了许多,迎面便是一连通的责问。 “你在府里放肆也就罢了,在这营中也敢如此没有规矩。我职任游击,我的饭食你竟敢骗来吃,是不是真想挨军棍了?” 游击? 我内心嗤了一下,很了不起吗?! 要不是被这女儿身所困,就凭我那一身的本事,军职肯定早就在哥哥之上了。 我不以为是地抬眼瞥了哥哥一下,也不应声,就是低下头来继续啃骨头。 “你居然还在我的床榻上吃东西......” 见我不搭理他,哥哥的情绪更是激动,连连上前几步,“真不知道你这埋汰劲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时,我不可抑制地打了个饱嗝,暂且将肘子从嘴边拿开,满手满嘴的酱汁,抬起头来看向哥哥,依旧不吭一声。 这也叫埋汰?那他是没见识过真埋汰是什么样的。所以我决定要让哥哥好好的开开眼,然后气死他。 于是,我一边嘴里嚼肉,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沾满酱汁的手指往身旁的被褥上蹭了蹭。 见此情景,哥哥那是一脸震惊,二话不说上前就一把拽住我往床下拖,“你马上给我回家,不然别怪我动粗!” 他是真下狠劲儿,我被他提拎着转了一圈儿,见机又是死皮赖脸地一屁股坐回到床榻上。 看样子哥哥是要同我死扛当地,说什么也不放开我。 我亦是不急,只得不紧不慢地把肘子往嘴里一叼,空出双手来直接呼上哥哥的脸,抹了一抹。 “孔~四~贞~” 哥哥应时惨叫出声,当即松开了我,甚是嫌弃地不停交替双臂来擦脸,就像被野蜂蛰了头。 “嗯。” 我总算应他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肘子从嘴里拿下,顺势啃咬了一口,屁股往后挪了挪,又是盘腿正坐于床榻上,大嚼特嚼地看着哥哥跟个失心疯似的在我面前又跳又叫。 “你给我出去,现在,马上!” 哥哥气急败坏。 我甚是无辜地看着他,“外面冷。” “那就给我滚回家去。” “哥哥,你知道的,我现在回不去。” 第158章 胡说八道(一) “这里是我的营帐!” 哥哥这句话已经重复了百八十遍,我的酱肘子都啃完了,他还没有消停。 “我有权收回,不许你住。” 许是说的有些累,他索性也是坐到床榻边,并肩挨着我。可我却忽就跳下床,不理他,自顾跑去桌几旁擦了擦手后用筷子夹烧肉吃。 “你今天必须把地方给我让出来!” 哥哥还在那儿自说自话,真是特别的小心眼儿。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应道,“可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天。” “你就算住一辈子......” 哥哥听言当即瞪眼,“这也不是你的,而是我的。” 我撇了撇嘴又正回头来继续吃肉,原来哥哥以为我要同他争抢这顶破帐子,他也太小瞧我了,谁稀罕呢。 “你倒是听我说话没有?你必须走!” 哥哥说着起身,来到我跟前,居高临下地命令我,“不然今晚我没地儿睡。” 我有些沉不住气了,觉得哥哥这是明摆着在找茬要与我打架。 “你知道娘亲走了,就来欺负人。” 我抬起头,没好气的斜眼瞪他,“别告诉我,前几天你都是睡在树顶上的。” 哥哥也是回瞪着我,不甘示弱,“你可真是不识好人心,你知道我这几日是遭了什么罪,不管轮值多晚都要摸黑赶回府里休息,就是为了把这营帐让给你养伤,你现在还霸占出道理来了。” “那你继续回去呀,没人拦你。” 哥哥就像听了一句天大的玩笑话,“你说得倒轻巧,现在的府里能回吗?今晚父亲都不敢回去,母亲的杀威棒可能已经竖在大门口了。” 我不以为意地低下头将青菜里的肉块捡了个干净,认为哥哥这竟是在瞎操些没用的心,“都不知道你在怕些什么,你是孔家的长子嫡孙,娘亲是不会打你的。” 哥哥许是见我正在糟蹋他的菜,委实看不过眼,当即蹲下身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筷子,“那也得有你在身旁才行,可你如今偏偏躲在这里,母亲还不得另外找个人儿来出气,你说说现在府里谁会比我更合适,傻子才往那虎口里钻呢。” 听到这话,我没好气地剜了哥哥一眼,觉得他说得真不是人话,敢情我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一块挡箭牌,他还讲不讲究手足情深了。 “所以在我还跟你好言好语的时候,你自个儿懂点进退......” 哥哥并未被这凶狠的一眼给威慑住,反倒随性地盘腿坐下,拿着我的筷子吃起饭来,“赶紧回家吧。” 我面色不善地盯着哥哥,不怒反笑。 想要我回府?娘亲都办不到的事情,就凭他?! 哥哥吃了几口饭就不吃了,可能是因为菜里大多的荤腥都被我捡食了干净而感到索然无味。 就见他放下筷子然后不知觉地侧头瞥了我一眼,一下就被我嘴边正挂住的森森笑意给吓住。 “你看什么呢?是不是又在寻思什么损招要来对付我?” 哥哥下意识身子后倾,目光却在桌几上寻摸了一遍,也就那双筷子还有点危险,于是他赶忙悄不声地将其抓过,藏到了身后,如此一来便看似心安了不少。 第159章 胡说八道(二) 瞧着哥哥那胆小如鼠的模样,我心里甚是鄙夷。 有时候打人也是要看心情的好吧,闲来无事便动手的那是没有脑子的莽汉,我可不是那种人。 “没什么。” 我朝着哥哥露齿一笑,“就是午间饱食之后有些困乏......” 见哥哥并未反应过来,我适时起身就小跑着奔去了床榻,一头倒栽下去,舒展开四肢,牢牢地箍住了床板,“想要小睡一会儿,晚饭我就不吃了,让给你吧。可能我会睡轮昼,明天早上再叫醒我。” “你,你是不是把我方才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哥哥的斥声迅速近到耳边,双手也有力地来掰我的胳臂,“谁准许你睡下的,赶快给我起来!” 我装模作样地紧闭双眼,咬牙挺住,就是不动。 哥哥见我耍赖就没辙,过了好大一会儿都只能在那儿干跳脚。我心下自喜,想着用不了多久哥哥便会像这样无奈离开。就凭他,能奈我何? 可是不料,哥哥这次居然异常缠头,说什么都不走,片刻之后,他居然凑到我耳旁轻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赖在营中。” 我依旧紧闭双眼,绝不上当,知道哥哥这是在用激将法。 “你那点儿小心思,我早就看透了。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走,信不信我就把你这份心思宣扬得人尽皆知。” 哥哥说的头头是道,好像确有其事,可我能有什么心思?我自己都好奇。 于是,我没能忍住,应时睁开眼,哥哥那张晦气的大脸就近在咫尺,正冲我贼兮兮地笑着。 我也不放声,就听哥哥继续说,“怎么,怕了?” “呵。” 我就想看一个傻瓜一样,朝他冷笑一声,表示嘲讽。 哥哥见状也不生气,反倒笑意更贼,“行,装模作样是吧,我看你能装到几时......”说着他刻意顿了顿话语,“你是不是喜欢苏祈?” 我莫名一怔,面无表情地对着哥哥瞌巴了下眼皮,竟一时忘记回应。 “我没说错吧!” 哥哥不知死活地又将脸往前凑了凑。 “呸!” 我毫不犹豫地就冲他的脸啐了口唾沫,哥哥本能闭眼的当口,我赶忙又是将脸别向另一边,不去看他,可双颊随即却隐隐发热起来。 但是我不敢捂脸,生怕叫哥哥瞧出端倪。 “恼羞成怒。” 哥哥报复性的戳了下我的后脑勺,如此大逆不道,这要搁以往我还不立马跳起来抓花他的脸,可此刻我却没有动,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看来我猜得没错,你就是喜欢苏祈。” “胡说八道什么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当即支起身,怒目瞪向哥哥,“孔廷训,我不许你造谣生事,小心我告诉爹爹去。” 哥哥一副了然的神情,回视着我,笑得很是不怀好意,“脸都红了,你居然还有晓得害臊的时候?” “瞎说什么,鬼才脸红呢。” 听到这话,我本能跪坐而起,双手下意识捂住脸颊,眼神躲闪,不知怎的竟不敢再对视哥哥。 第160章 胡说八道(三) “是就承认,嘴硬什么。” 哥哥不以为意地坐到床榻边上,侧身继续盯着我瞧,我被他瞧得心里很是火大,于是又斜眼瞪他,“谁嘴硬了,就那个瘟神,翻脸比你都快,冷梆梆的跟个冰溜子似的,长得还没孙延龄好看,我会喜欢他?!” 哥哥原本笑意盎然的脸在听到我提及孙延龄的名字后陡然一沉,“别跟我提延龄,你也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也自知理亏,所以只得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算是回嘴。 可我的声音再小,哥哥也能听得真切,抬手就是指着我,低斥道,“你可真是不识好歹,偏得让老天派苏祈这样的人来治你。” “都说了我不喜欢他!” 我急到不行,不知觉地将双眼瞪得溜儿圆,以表示我此刻的愤怒,“你要是再乱说,小心我扭断你的脖子。” 可我的话一点也没有吓到哥哥,反倒是激得他一本正经地同我对质起来,“你别再狡辩了,你的心思别人不知,可哥看得最透。远的先不讲,就拿几天前那夜的擒敌来说吧,沙场危境,你和苏祈居然还能在众目之下牵着手到处乱跑......” “谁牵手了?!” 我猛然打断哥哥的话,想要解释,可哥哥偏偏不听我的,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的眼还没瞎,且不说那苏祈从不让人碰他,就单论你这个小刺猬,你要是不愿意,谁敢近你周身半尺,你还跟我说你不喜欢他,谁信啊?!” 哥哥贱兮兮的模样像极了那市井八婆,嚼起舌根来是相当的乐此不疲。 “那,那是他先抓住我的胳膊不放。” 我急于解释,舌头竟不知觉地有些打结,“我当时急于去擒住贼首,所以就不与他计较。” 听到这话,哥哥的嘴角应时一挑,笑得很是奸邪,显然他并不相信我所讲的话。 “真的真的!” 这下,我是更急了。 “没事儿,阿贞,你就同哥讲实话,哥爱听。” 哥哥微眯起眼睛,神情很是欠揍,“你要是真喜欢那苏祈,哥可以替你探探口风,万一是两情相悦呢。你也好早点嫁人,到时只需祸害你自己的婆家去,也好让我们这些娘家人省省心松松气,对吧。” 我觉得哥哥这是不打不行了,太蹬鼻子上脸,于是我勾起五指,二话不说朝着哥哥便扑了过去。 哥哥见我要挠他,这次居然没躲,胸有成竹般的继续冲我笑道,“对了,说到这婆家,你就不好奇这苏祈何方人士,家中可有妻小?” 我听言一愣,就这样在哥哥面前顿住了身形。 “你,你知道?”我慢悠悠地又是跪坐而下,故作无事地问了一声。 哥哥没有急着回应,却是望着我笑意渐浓。 我紧张兮兮地等着他的应答,可是半响过后却见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哥哥是笑着说这句话的,笑得很是嚣张,以至话说到最后差点没把自己给笑岔过气去。 望着面前哥哥这幅鬼样子,我的脸子不知觉地一沉。 于是,我又想打他了,这份冲动异常强烈。 第161章 花心萝卜 “孔廷训,我是一天不教训你,你就上房揭瓦。故意找我笑话是吧,你这脸皮都新生几回了,要我再给你长长记性吗。” 我陡然面露恶相,上前一下扑倒了哥哥。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激动什么?” 哥哥被我骑在身下,双手本能护住自己的大脸,我还没抓他,他就叫饶了,“你倒是听不听了?!” 听言,我的手又是不争气地顿住,“你说。” 哥哥微微将手挪开个缝隙,见我暂时没有要挠他的意思,这才放心来地说道,“这苏祈的境况我是真不知。见你对他有意思,我还特地去查过。可是说也奇怪,他没有户牌,军中档书记录也是模棱两可,只知他应是本籍四川。如此一看他和你我就不同了,并不是从关外来的,可他又没有户籍,那就很有可能是前明流民。”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忘了言语,就听哥哥又是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很是矛盾,“但这也不合理,平西王能收为义子的人,背景应该不会低贱如此啊,况且父亲明知他来路不明,居然还能收入营中,授予军职,并且以礼相待。” 哥哥把话卡在这里很久,我忍不住追问,“所以呢?” “所以......” 哥哥似是若有所思,“我觉得苏祈这个人并不简单,他绝对有秘密。” 这话还用他说,任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我当即白了哥哥一眼,从他身上下来,听了半天他这大篇的废话,却是一句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得到,害我想要打他的心情也都殆尽了。 “哥哥,你说他之前会不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我突然没由来地问了这一句,脑海中迅速闪过苏祈胳臂上那些可怕的伤疤,心里莫名有些发怵。 “十恶不赦?” 哥哥并未把我的问话听进心里,自顾好笑的应道,“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呢,苏祈的年岁还没有我长,能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来。” 对啊,我一下了然,确实应该是我胡思乱想了。 “怎么,听我一说,你这是又打起退堂鼓?阿贞,你可一定要坚定点,能碰到一个你想嫁的人不容易,像这种倒霉家伙,世间真得太少了。” 哥哥见我在那儿发怔,竟坏心眼儿的调侃起我来。 “谁想嫁人?!” 我当即回嘴,我的笑话岂是那么容易开的,“你自己都还没娶到妻呢,怎就有那脸面来说我。” “唉,我和你可不一样。” 哥哥不怒反笑,“我要是想娶妻,多得是名门闺秀排队嫁我。可你要是想嫁人了,却不一定有人敢娶你。” 听到这话,我也不生气,而是笑对哥哥,“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本事,谁不知道谁呢,你倒是娶一个我看看啊,还不是心里惦记着郭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军饷都花哪儿去了,包住红袖阁,替人家守清白,可人郭苓根本就不爱搭理你。” 哥哥终于敛起了一脸的嬉笑,怒视向我,“你还真好意思提这茬儿,你也是我的亲妹妹!就那么见不得哥哥我好?怎能跑去她面前说我花心,没有你搅局,我们两个早就成亲了,她如今又何需受这等苦?!” 第162章 另眼相看 面对哥哥的指责,我真是冤枉透顶。 “我可没说过你花心!” 我甚是无辜地瞪着大眼,“我当时只是跟郭苓说你和孙延龄去醉仙楼喝花酒了。” 哥哥一脸震惊,被我堵得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说,我便继续说,“说实在的,哥哥,你眼光可真不好,也不知道你看上那郭苓哪一点。就那种江南小女子的扭捏作态,成天大气不敢出一声,大屁不敢放一下,我是真看不过眼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跟她说你喝花酒的时候,她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污言秽语,一脸羞愤的转身就能跳荷花池啊。” 哥哥的神情那是越来越难看,似是有滔天怒气,但又隐忍不发。 我知道,他不敢轻易发火,因为他根本就惹不起我。 于是,我便更加肆无忌惮地继续说,“哥哥,你说这至于吗,多小家子气呀。” “就你大气!你真是大到没边儿了。” 哥哥气急败坏地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人家那才叫闺秀所持,她的涵养和举止,我看你是这辈子也学不来的。” “谁稀罕呢。” 对此,我表示不屑一顾,“你也用不着这般诋毁我,其实你心里明白的很,就算没有我搅局,那时你和郭苓的婚事也成不了。” “你胡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郭巡抚生前时就瞧不上咱家,根本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你......” 哥哥就像听了一句笑话,不由分说地打断我,“怎会瞧不上,咱们的父亲是定南王,执掌广西,别说他一个广西巡抚,就是当今皇上都要给父亲几分薄面。” “我就知道你还是看不明白的,没有我见识通透。” 我瞧着哥哥,甚是同情地摇了摇头,“就算当今皇上给爹爹十分薄面也没用,因为这皇上是满人,不是朱明皇裔,别忘了人家郭巡抚可是前明大学士。” 哥哥总算是听出点门道来,话语中不禁透出微愠,“都是降了清的,谁又比谁高贵。” 我不以为是地一撇嘴,“可在别人看来,这降也有个先后,自愿和迫不得已也是分得很清的,况且郭巡抚被斩首时还是咱们爹爹监得斩,郭苓不对你恨之入骨就算不错了。” 听到这话,哥哥忽就沉默下来,我也立马自知失言,原本只是图一时口快,想反击一下哥哥,谁叫他方才找我笑话的,但却是不料我这玩笑竟一下过了头,失了分寸。 郭苓曾是广西巡抚郭肇基的嫡长女,同哥哥年龄相仿,爹爹攻占桂林后曾派人上门提亲,费了很大的周章才替哥哥和她换了庚贴。 那时我不是很喜欢这个郭小姐,都是因为她太过知书达理,佳名远播,害得爹爹和娘亲眼红,硬是逼着我也要学起规矩来。 我被规矩实在烦到不行,就动起了坏心思,故意跑去郭苓跟前告密,想惹她生气,搅黄了她同哥哥的婚事。 只是当时我怎也不会想到,自己如此轻率的举动竟真就拆散了她和哥哥原本一世的好姻缘。 前年,广西巡抚郭肇基因私藏奴役,触犯大清逃人法,被朝廷下令斩首,家产冲没,男丁株连,女眷入贱籍为妓。 谁都知道,如此这般就算郭苓原谅了哥哥,没了郭巡抚的阻拦,他们之间也绝不可能再有夫妻之名了。 定南王世子不可娶妓...... 第163章 活捉贼帅 夜幕降沉,我独自趴在床榻上,没有点灯,暗黑一片中双眼直盯着那帐布上时不时映出的火光和人影发怔。 下午的时候突然有卒子帐外禀报,说让哥哥速去爹爹的大帐一趟,然后哥哥居然真就那样安静地走了,不争不闹,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是要来同我抢回营帐的,更甚的是他临出帐门时居然还回头叮嘱了我一声要好好休息。 我到现在眼前还不断忆起哥哥离开时那面容上难掩的失神和落寞,看的出来,他的心情是真的不好。 那样一个特别善于伪装和撒谎的人,很少会如此这般让人一眼便能看透他的情绪。 也许是我低估了哥哥对郭苓的感情,我一直以为原本的那场婚约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甚至到现在我依旧无法理解哥哥的这份情是从何时起变得这般深沉,因为在郭家还没有蒙难之前,就算两家人已经换了庚贴,可哥哥与郭苓却是素未谋面的,那时他对郭苓的印象大抵也只是从我口中听到的转述。 可像我这种说话全凭心情喜好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把郭苓描述的好呢。 想到这里,我不知觉地将下巴抵住手背,耷拉着眼皮轻叹了一声,如今回顾那过往种种,真是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当初我哪怕心存一丁点儿成人之美的好意,郭苓都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堂堂名门闺秀堕入烟花柳巷,任人践踏羞辱。 也许她现在已是我的大嫂,有我们庇护,就算到救不了她的家人,可起码是能保住她的。 夜渐深,我依旧睡意全无,脑中思来想去的全是这些恼人却又已成定局的糟心事儿。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床榻上趴得太久,后背实在难受,我索性起身下床,拖拉着鞋子径直走去桌几旁想要斟水喝。 也不知道怎的,可能是夜里太静了,我的耳朵竟有些不灵光,居然隐隐听见远处好似传来将士们的高谈笑语,但细听之下又好像没有。 为了一探究竟,我不由来到帐门口,一撩帘布就将脑袋伸了出去。 门口负责守卫的两个士兵许是察觉到身后有异,齐齐回头,不期然地就和我撞了个对眼儿,吓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我见他们看我,于是便问,“你们有没有听见欢笑声?” 两个守卫还余悸未散,望着我赶忙双双点头。 哈,果然我并未听错! “那这笑语是从哪里传来的,你们知道吗?” 听我问话,两个守卫又是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其中一个就回道,“应是校场。” “校场?” 我下意识抬眸瞅了瞅正当空的明月,“这深更半夜的不休息,都在搞什么名堂?” 那守卫见我不解,于是随声应道,“小姐可能有所不知,前几日抓住的那个袭营贼头子因为经不住严刑拷打便将他们主营的所在地给招了出来。” 说着他忽就抱拳奉天,言语极尽恭维,“咱们王爷英明神武,立刻派遣马总兵连夜去剿了那贼窝,活捉了他们的主帅,这个大贼首今日半晌时分刚被押解回来,如今正在受审......” 第164章 英明神武 “你说真的?!” 听到这里,我顿时激动非常地截住了对方的话,“马伯伯竟如此这般英武,真是大快人心。” “小姐所言极是,马总兵勇猛非凡,剿杀敌贼自然不在话下。” 许是被我的情绪所感染,这个守卫的语气也是跟着明快起来,就见他再次抱拳朝天拱了拱,奉承爹爹的说词还是那么的一成不变,老旧又腻耳,“但是,这也要多亏咱们王爷英明神武......” “行了,你别说话!” 我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他,然后转手指向另一个守卫,“你说!” 那守卫原本只是在一边观望,顺带偶尔点个头表示附和,没想我会突然叫他讲话,整个人一下子就懵怔了,不知所措地拿眼连连偷瞄向正站在他身旁的同伴,似是求救,看样子就是没弄明白我想要他说什么。 真够要人命的,我不可抑止地翻了个白眼儿,这都是些什么兵?要么啰里巴嗦,要么木讷蠢钝,一个顶用都没有! “我问你......” 我面色十分不善地将指尖直指向对方的鼻子,“现在校场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面对我的再次发问,木讷守卫的脖颈本能就往后一倾,只知瞪着大眼,也不应声,蠢笨的模样还真是和那傻头张有的一拼。 “小姐莫要见怪,他就是嘴笨了些,不会讲话。” 一旁那啰里巴嗦的家伙又适时插嘴,打着圆场替同伴应道,“要不是咱们王爷英明神武......” “你能不能别废话!” 要不是答应了爹爹,我要爱兵如子,不然真想打他。 “哦哦哦。” 啰嗦守卫赶忙点头,竟也能言简意赅地回答,“王爷有感诸将士擒贼有功,特命人在校场上升起篝火,宰杀牛羊,备上美酒,以兹****。” “你说什么?” 我的眼睛瞬时都能闪出光来,“有酒有肉,还有表彰?!竟有这等好事,居然都没人前来通知我!你们两个也是......” 说着我故作蛮横地抬手隔空一一点过他们的脸,“也是安生!口风够紧,差点就叫我错过了此等盛事!” 听到我突如其来的训斥,两个守卫又是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脸色都很焦灼。 说实在的,这话我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本意并不是要吓唬人,可没有办法,我还是吓到他们了。 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为难人家,我只得大步一跨走出营帐,着急忙慌地穿好鞋子,然后就准备奔去那校场凑一下热闹。 “小姐,你这是?” 啰嗦守卫见我想跑,眼明手快地一斜长枪,硬生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要去校场,干嘛?!” 瞅着近到眼前的枪柄,差点撞着我的鼻子,我的火气噌的一下就蹿了上来,“你也是瞎了眼,居然敢拦我?” “属下不敢。” 啰嗦守卫诚惶诚恐,见自己所为确实逾礼,赶忙将长枪竖起,对我连声道歉。 我也不应声,就是眼珠一转,见机拔腿再跑。 不想,那守卫的反应亦是迅速,紧追几步,长枪一斜,不长记性地又是挡住了我的路。 第165章 不用拳头 这次,我也不放声了,就是斜眼冲他一瞪,显露出凶狠的下眼白。 啰嗦守卫当即被我震慑住,悄不声地往一旁挪了挪步,可手中的长枪依旧晦气地斜在我面前。 “你想讨打吗,还不拿开。” 我实在气不过,于是直接上手就想将那碍事的长枪拽走,但不想对方也不怂,虎力十足,单手紧握枪柄岿然不动。 我一拽没拽开,再试还是不行。 没想到这家伙这般不给我脸面,看来他方才那一副奉承恭维的好口条都只是用在爹爹身上。 我懒得同他纠持,只得作罢,于是继续翻着白眼瞪他。 啰嗦守卫被我瞪得怯了胆儿,赶忙满脸推笑地讨好道,“小姐,这夜深露重,危险非常,你还是赶紧回帐子里好生歇息吧。” “歇息?” 我气吼吼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说什么狗屁话呢,此刻校场那边欢歌笑语,美酒好肉的,你觉得我能睡得着?” “小姐,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们了,我们也是奉命保护你,这军令之下,不得违抗啊。” “你也说了你们是来保护我的,可不是监禁我的!” 说着,我又尝试去拽枪,可还是依旧拽不动,不由怒火中烧,“告诉你们,我现时非要去那校场不可,你们谁要是再敢拦我,仔细我的拳头不长眼!” “小姐,不可啊。” 啰嗦守卫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听进耳里。 我不理他,一弓腰直接从枪下钻过,不到万不得已,我本不想这么做的,实在太掉身价了。 只是没想到,我刚直起腰来,又一杆枪斜到了我的眼前。 “不可。” 这次换作是那木讷守卫,他居然也敢来拦我。 是不是我白日里被爹爹公然鞭笞,威信降低,他们这些小卒子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想到这里,我不由握紧双拳,火气得不得了,但随即转念一想,我又是很快将这拳头松开。 我答应过爹爹的,绝不再打自家将士。 于是,我便努力沉下气来,转瞬就是朝着他们露齿一笑。 谁知我的笑容反倒更具威慑力,两个守卫看着我就像看到了鬼。 “这样吧。” 我努力劝服自己不要介怀他们的表情,刻意心平气和地继续同他们说,“我去校场,你们也跟来,如此即可保护到我,不违军令,又可吃到肉喝到酒,两全其美,岂不大好?” 两个守卫听我所言后又是相互对看了一眼,谁都不应声,但我知道他们应是被我说动了。于是我抬臂轻轻一推枪杆,那木讷守卫原本还有些抗拒,但见啰嗦守卫应时冲他点了一下头,他也就不再执拗了,顺势便将长枪竖起,为我让出路来。 早知一句哄骗的话语就能解决,方才我何苦要同他们对峙那么久?想来这耽搁期间肯定又有不少美酒被人喝掉,我就难掩心痛。 可等我真到了校场,这份心痛不禁更甚,因为我确实来迟了。 只见场中酒气熏天,炭火上的牛羊大都只剩下了骨架子,地上也是横七竖八地醉倒着一片将士。 第166章 同杯豪饮 眼前虽然一众狼藉,但是欢声笑语还在。 篝火前,还未醉倒的将士仍是三俩勾肩,彼此撞杯对饮,豪放大气到不行。 我漫步其中,左右寻摸,抬脚踢翻了好几个酒坛子,都是空空如也。 没人注意到我,大家喝得都很尽兴,可我却感到十分扫兴,尤其当我把一块完全啃不到肉的羊骨头负气扔进火里时,这份扫兴可谓达到了极致。 “喂。” 我随脚碰了碰一旁正坐在地上醉酒高歌的士兵,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再上新肉,搬新酒?” “他娘的!” 那人莫名被踢,当即抬头怒喝,借着酒劲儿就想发飙,“谁踹老子?” “女人?” 可待看清是我后,却又醉眼朦胧地一咧嘴,左右转动脖颈,呼朋唤友,“谁的婆娘跑营里来了?” “你说什么!” 我一听就来气,猛就弯下腰一把揪住对方的领口,逼视道,“瞎了你的狗眼,好生看看我是谁?” 许是我的脸靠得太近,那士兵看着我竟有些斗鸡眼儿。 “看清楚了没有?!” 我又是大喝一声,那人的酒气一下子就被我吼醒了大半,顿时战战兢兢了起来,“小,小小小姐。” 见他总算识得了我,我便没好气地一把将其推开,然后那士兵跌坐回地上,连忙手脚并用地往后连爬了几下,这才敢站起身来,惶恐不已地垂着脑袋,不吭一声。 周围几个还未喝醉的士兵见状也都纷纷站起身,聚堆退向一边,就好像我是那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你们怎么了,别走呀!” 不出半刻,我的四下就变得空无一人,注意到我的将士越来越多,从而败兴离开的人亦是越来越多,见此情景,我不由急道,“回来,都给我回来。” 可是大多数的人都不听我的,反倒是我一喊,人就逃得更快更多了,很是不给我情面。 就这样,校场中原有将士一下子便散去了大半,我立在那里倍感莫名却又无可奈何,有些茫然地环顾左右,众人散去的校场变得有些空,然后居然让我瞧到了远处的一堆篝火边坐着的苏祈。 他和他的那八个白眼狼守卫自成一派,守着一只整羊和一大坛美酒,正旁若无人地享用自如,周遭的其它将士也是对他们敬而远之。 好像找到了同类,我下意识便起步奔了过去,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到了苏祈身旁,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酒和肉。 周遭的守卫见状都停了下来,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目视向我,可苏祈却似乎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漫不经心地斜眼瞥了我一下后正回头来继续喝酒。 我眼馋的很,也就不跟他们客气,顺手抄过一旁的酒坛晃了晃,不由窃喜,坛子里竟还剩下不少的美酒。 “你不能喝。” 谁知,苏祈却在这时忽的单手按住坛子。我一愣,这还没开喝呢,他便阻止,真是小气。 “为什么?” 面对我的质问,苏祈明显迟疑了一下,可最后还是语气淡然地回道,“你有伤。” 苏祈此话一出差点惊掉了我的下巴,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竟也会担心我?心下顿时升起一股掩饰不住的喜气,我忙说,“不碍事的,那点伤本来就不重,如今早已好了大半。”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无碍,我不禁一把抢过苏祈另一只手中正执住的酒碗,仰头向天,十分爽快地将那碗中所剩美酒一饮而尽。 第167章 醉卧沙场 我原本想就此喝完后便对那苏祈说,“看吧,我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却不想,等我将这酒一干而尽后,竟情不自禁的盯着酒碗愣住了神儿。 “这是好酒啊。”我说。 对于我突发而出的感慨,苏祈却并不回应,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投在我手中的酒碗上,显得小气非常。 至于吗? 见状,我甚为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不就是喝了他碗里剩下的一点儿酒吗,也不至于跟吃了他身上肉似的摆脸子给我看吧?! 于是我也不理他,自顾倒满一碗,仰头又是一口气灌进嘴里。 爽快,太爽快了。 我意犹未尽地抬袖一抹嘴巴,当即又给自己倒满一碗,全然不顾周遭人正投来的惊诧目光。 当我此般喝完第三碗酒后,眼睛余光瞥到苏祈竟还在看着我,不,准确来讲是还在盯着我手中酒碗不放。 “瞧把你给心疼的,还你!” 我想也不想直接就将酒碗塞回到他的手中,随声调侃,“自个儿抱着好生玩去吧。” 没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大气的人,绝不会为这点蝇头小事儿而心生嫉恨,况且身边美酒充裕,我又何必与他计较呢。 所以,我转手便将那酒坛子抱得死紧,差点将整张脸都盖到坛口上,使劲儿的闻了闻,酒香四溢,妙不可言。 “真是好酒,爹爹这是把窖底珍藏都搬了出来。” 我对着坛中美酒旁若无人地自顾嘟囔,“如此****,可谓是下了血本。” “你不能再喝了。” 许是瞧出了我正盯着酒坛的意欲,苏祈居然冷声命令起我来,“把它放下。” “怎么,舍不得啊?” 我开始酒劲儿上头,一听苏祈这话便有些不高兴了,人也变得啰嗦起来,“舍不得也得干瞪眼,你能奈我何?这是我爹爹赏你们喝的,我爹爹的酒就是我的酒,我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你们谁敢拦我?” 说到这里,我不由伸出手来凑近苏祈跟前晃了一晃,贼兮兮地小声笑道,就像在与人分享天大的秘密,“我跟你讲,我爹爹那窖子里可还藏着比这更好的酒呢,他以为我不知道的,其实我早就偷溜进去多少回了。” 我满嘴酒气,扑了苏祈一脸,可他却没有躲我。 “我再跟你讲......” 我说笑的声音越来越大,自己把自己逗乐,“你们都别跟我抢!我要是喝高兴了,随时可以去把那些好酒搬来,双倍奉还给你们,知道吗?!” 苏祈望着我,依旧冷声,“你醉了。” “我醉?开什么玩笑!” 我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会醉吗,不是我自夸,我自小可是在酒罐子里泡大的,什么样的烈酒没喝过,我还就从来没醉过呢。” 说到这里,我又是为了证明自己酒量过人,当即把怀里的酒坛举起,“这样吧,口说无凭,叫你们见识一下。我不客气了,你们随意。” 说着,我一仰脑袋咕咚畅饮而下,一口气就灌进去了半坛子烈酒。 “见识了吧。” 我复而将酒坛放下,十分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儿,侧脸望向苏祈,盈盈笑道,“什么是千杯不醉......” 可不想,我这话还没说完,酒气冲脑,整个人便不可抑止地后仰倒地。 第168章 把酒言欢(一) 我坚信自己并没有喝醉,倒地只是一时恍惚,可当我后背触及地面的那一刹,还未完全愈合好的伤口骤然发痛,所有恍惚便都瞬时抽离。 我嘶了口凉气,当即如诈尸般的正坐而起,眼前不花,脑袋清醒。 篝火旁围坐的一众人等都在看着我,各个神情透出莫名。 “怎样?” 我故作无事,刻意将眼睛瞪大,心虚不已地强撑脸面,“本小姐酒量过人吧?!” 没有叫好声,甚至根本就没人应声,周遭一片诡静。 “你醉了。” 适时,苏祈不动声色地将我身旁酒坛子拿走,淡然自若地倾入自己碗中。 他倒酒的动作很文静,不急不缓,完全没有我平日里惯见那种糙汉倒一碗酒就能洒出来半碗子的莽劲儿。 “你怎就那么自以为是呢!你说我醉我就醉啊。” 我十分不乐意地一拍苏祈后肩,他手中的酒便应时抖出了一些,“你倒是抬眼看看,我哪里像喝醉的样子?” 不料,我这一拍肩的举动霎时便让周遭守卫神情警惕,他们一个个欠身欲起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要过来将我拿下。 “你们也说说看。” 可我丝毫畏惧都没有,抬手一一质问过去,“我像是喝醉了吗?” 我的话落,依旧一个应声的都没有。 苏祈的这几个白眼狼守卫除了在那儿板着脸瞪我,再无其他作为,真是没有一个晓得溜须拍马,看来是誓死不准备给我台阶下。 如此境况,越发让我感到丢脸,我不由抬高声调再次质问,“说话啊。” “森。” 身旁,苏祈即不抬头,也不理我,忽的起声,像是自语,“把她送回去。” “什么?” 听到这话,我不明所以地一歪脖颈,看向苏祈。 “是。” 却见这时对面应声站立起一名守卫,对着苏祈抱拳应下。 见状,我一下子便明了,赶忙冲着那守卫一点指头,高声制止,“干嘛,你坐下!别扫兴头,小心我打你!” 我的威吓还是有点效力的,那守卫不由看向苏祈,脚下却没有动。 “苏祈。” 我侧头喷了他一脸酒气,“你想赶我走啊?” 苏祈还是不应我,却回视了那正站立的守卫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对他微一点头,那守卫便授命又是坐了下去。 “为什么?” 我承认,许是酒气效用,我变得有些话多,虽然脑中仍旧清醒,可这份啰嗦却是有些控制不来,“你们就那么嫌我吗?我一来,这个走,那个也走的,大家全在躲我。” 我越说越是委屈,“我又不是鬼怪,难道缺鼻子少眼吗?我也是高兴才会来此,大家为什么就不能同我一起坐下来好好的喝酒吃肉把盏言欢?” 说到这里,我就想哭,“一个个的都不敬我,到现在我连块肉都还没吃着,你又来赶我?” “给。” 这时,苏祈突然用匕首削了片羊肉递给我。 我抱怨的话语不由一顿,微怔地接过肉片,想也不想就送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神态依旧苦兮兮地问,“作甚?” “吃吧。” 苏祈说着又是卸下一只羊腿,不管那正滋滋冒得热油,直接便塞进我手里,一副管够的架势,“吃完了就回去。” 第169章 把酒言欢(二) 我握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羊腿,手心被烫得发麻,可我没扔,就那样直勾勾地瞪着苏祈,傻了一脸。 敢情他以为我这是吃不到肉在胡闹?! 真是一个晦气的家伙,完全不与你推心置腹,同他讲什么都是在浪费口舌,反倒还是一心想要赶我走。 “你说回去就回去?没有你这般打发人的。还有,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吃过羊?” 我挥着羊腿指向苏祈,擎了半响,对方也不吭声。 这羊腿确实大了些,胳膊开始有些发酸,我见好就收便自顾放了下来,可瞅着那烤得正好的油亮肉皮又舍不得扔掉,于是只好继续握在手里。 “天色太晚了,你应该回去。” 苏祈将碗中所剩不多的酒泼进了面前的篝火堆里,火头噌的一下就窜起老高。 他望着这篝火似是陷入了沉思,而我却是望着他那被火光映衬下的侧脸不知觉地出了神。 为此,我竟忘记了应话,忘记了争辩,变得异常安静。 就在这时,苏祈却漫不经心地侧眸回看了我一眼。 我顿时便醒过神来,慌忙将视线投向别处,装作没在看他。 但眼睛余光告诉我,我是不看他了,可他却一直在望我,而且还望个没完没了,不打算收眼。 “看什么?” 我实在忍不住,当即回眸瞪向他,想以脸上这故作而来的镇定去掩饰那心中莫名而起的慌乱。 苏祈同我对视,目光也不躲闪,片刻过后,忽见他嘴角一挑,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可真够要人命的,害我手中的羊腿差点落到地上。 “你,你笑什么?” 我只能刻意表露凶相,此时此刻,除了吓他,我也不知该作何应对了。 苏祈总算是收回视线,但却又对着面前的篝火含笑不语。 可能是他平日里铁面惯了,突然就将笑容维持得这般长久,不仅惊到了我,也是吓坏了他那群白眼狼守卫,一个个圆目微瞪,神情甚是惊诧地看了看苏祈,然后又看了看我。 “你们看什么看?再看,仔细我戳瞎你们的大眼珠子。” 真当我是那集市上杂耍的猴子吗,全是瞧个没完! 听到我这忽来的恐吓,苏祈不由抬眸环视了他的守卫们一眼,脸上的笑意不动声色地被敛起,他又是恢复了往常的那张铁板脸。 那几个守卫见状立马敛容,气氛再次变得压抑非常。 没想到苏祈吓兵卒子的本事比我还要厉害,也就一个眼神竟能叫众人纷纷垂首不语。 谁知,他吓完别人不够又来吓我,竟侧头对着我冷声道,“你该回去了。” 听言,我又是一愣。 真是越发觉得这苏祈不正常,不然怎会有人翻脸比哥哥还快。 “你不想看见我就明说,本小姐换堆火来烤。” 说着,我就要起身。 我也是要脸面的人,被人如此三番五次地劝退,难道还不自知吗。 苏祈也不拦我,就是盯着眼前的篝火,淡声道,“我奉劝你还是回去,天色已晚,你一个女子在这人多杂乱的场中肆意逗留,只会落人更多口实。况且你的父兄此刻正在审讯敌贼,本就烦累,你还是不要再给他们添忧了。” 第170章 把酒言欢(三) “哦,我明白了。” 听到苏祈这话,我顿时了然,不由低头,气愤难当地直面向他,“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是女子,才会得你们这般轻视!” 苏祈依旧对着篝火,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即不看我也不应声,就像没听见似的。 他又是恢复了一贯的冷漠,而我对此竟也习以为常,知道继续再同他多说也是无意。 只要苏祈不想开口,任是谁骂破了天,他也不会搭理的。 “你们......” 于是我轻车熟路地自搭阶子下台,当即转身冲向篝火旁围坐的那一圈守卫,就像我方才的话是在说与他们听的。 “我最是瞧不上像你们这些个所谓的大男儿。” 我口沫横飞地连声骂道,将手中羊腿当成大刀来挥,“成天就知道自赞胸怀广大,可实则一个个的心眼儿却比那针鼻儿都小。”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斥责,守卫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对视向我,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我顿时便感受到了气氛中流露出的不友好,后面的些许骂词也就不敢再脱口了,毕竟这几个白眼狼不是爹爹的兵。想到这里,我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左右,苏祈他们架起篝火的地儿本就偏僻,而那两个护我前来的兵崽子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逍遥了。此刻,我要真是把眼前这几个家伙给骂恼了,他们一同起身来打我,那可招架不住。 “你们先回去。” 不料,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苏祈忽然开口,竟命令他的守卫们先行回去营帐。那几个守卫对他的话可谓极为听从,当即纷纷起身,没有一人多问或迟疑,全都听令退下,行动迅速而利落。 人一下子走光,这地儿就显得更偏了,身后暗黑一片,鬼气森森的。 我心下发怵,正犹豫着要不要也回去,苏祈却在这时一言点中我的心思。 “你还不走?” 他不看我,声音依旧淡然。 我本是想走来着,但苏祈这么一问,自尊心瞬时作祟,我故作镇定地一屁股坐下,“鬼才走呢,我得留下来再烤会儿肉。” 说着,我便跪坐而起,将手里的羊腿凑近火头,装模做样的来回翻面,“要走你走,别扫我兴头!” 不想苏祈竟真听了我的话,一言不发地撑住胳膊就要起身。 我余光扫到他这意欲举动,心下莫名一阵发慌,赶忙将羊腿扔进火里,回身就是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硬生又把他拖坐而下。 苏祈有些被我吓住,不禁愣怔地看了看我,然后又看了看我那正紧抓他胳臂不放的一双油手。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当即回过神来,方才真是一时猪油蒙脑,本能下手,自己也不晓得为何要这样做。 如此鲁莽,如此丢人。 我连忙松开手,也是受惊般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苏祈同样也不放声,十分静气地与我对视了半刻,然后便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回,搭于腿上,正了下身子,又重新对向篝火坐好,看样子是不准备再走。 第171章 感同身受 “你别误会啊。” 我越想越觉得丢脸,寻思着还是应该自我辩解一下,“我,我这不是怕你走。我就是......就是......” 脑子一片空白,我也不知该是再说些什么,实在瞎编不出理由,最后索性将心一横,干脆就讲了实话,“算了,跟你明白讲吧,我就是怕你走,这破地儿阴气太重,你得留在这儿陪我,不然我一个人容易招鬼。” 听到这话,苏祈方才又侧眸看了我一眼,然后不咸不淡地揶揄道,“害怕就回去,没人拦着你,你已经在这里呆得够久了。” “你管我?” 我就不爱听别人指使我,“就算在这里呆到天明,那也是我乐意!” “让你走,是为了你好,别不自知。” “好个屁,假仁假义。” 我当即唾弃,不留情面给他。 不料苏祈在听我这般粗俗唾骂后竟让并不生气,反倒正回头去对着面前的篝火哼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也是。” “你在笑?” 我一怔,望着苏祈含笑的侧脸当即一歪脖子趴近,“你又在笑!你这人怎就这样呢?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也太变化自如了吧。方才还于众人跟前突然甩我脸子,现时见人都走了便又和善起来。你倒是有几副面孔?” 对于我的逼问,苏祈看似毫不理会,可脸上的笑意却是渐浓, “你还笑?!” 我恼羞成怒,强忍着要揍他的冲动。 “我也想知道......” 苏祈望着火堆,若有所思的低语出声,“自己倒是有几副面孔。” 没想到苏祈会这样应答,我莫名一怔,看着他那依然含笑的侧脸,竟是从中感同到了一丝微乎其微的伤痛。 目光就在这时不知觉地下滑,我注意到了他项间一块显眼的伤疤,疤痕比较规矩,成一个细小的圆状,这伤并不同于我之前在他手臂上所见到的那些不规则凹洞。 “你之前是不是受过很多伤?” 鬼使神差的,我突然没由来的冲他问了一句。 当苏祈闻声侧眸看向我时,我竟还不知收敛,继续问道,“你脖子上的这块疤是被箭射得吗?” 说完,我又立马自我否定,“不对,箭伤会留疤更大,而且......” 而且一剑穿喉,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苏祈听言也不应声,望着我的神情很是让人捉摸不定。 “你别多想啊。” 见状,我连忙摇手,为自己的一时鲁莽而道歉,“我没恶意的,我就是有些好奇。” 为了证明我确实没存那份刻意揭人伤疤的坏心眼儿,赶紧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后面,用一副感同身受的口吻说,“我脖子后也有块疤,只不过痕迹比你的淡一些,那是我小时候上树掏鸟蛋让树枝给捅的。” 苏祈神情不变,似乎并不介怀,随声应了一句,“我又不是你,这点儿小伤谁会记得是何时留下的。” 我一听这话顿时瞪眼,真是防不胜防地被对方的刻薄击了一脸。 他苏祈倒是大气了,可那疤怎么看也不是小伤,而且还伤在脖颈,人能活着就已经够不错了,他竟然还能说不记得,跟我面前装什么洒脱?! 第172章 心怀大度 “你的心可是真大!” 我甚为鄙视地斜视着苏祈,“疤都这般深了,竟还不知道是怎么落下的,难道你身上的皮都是铁板做的吗,不知道疼啊?” “疼?” 苏祈适时看了我一眼,似是很认真的在想这个问题,“伤太旧了,倒是真记不得。但我也不是铁皮人......” 说着,他竟兀自将右手抬起,指着手背冲我展示,“这你数月前挠的新伤,那是真疼,到现在我还犹记。” 火光摇曳,将苏祈手背上那四道凸起的抓痕映衬得格外显眼。 我发现,苏祈这个人吧不讲话则已,一旦是乐意开口了便很是恼人。我瞧着他那手背上的疤痕愣了一愣,没想到他竟还是个会算后账的主儿 这痕迹倒是眼熟,真像是我干得,但是我却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会那么的心狠手辣,这得恨成什么程度才会如此啊。 没错,我挠人是常事儿,可我通常下手还是知道轻重的,比如哥哥就常被我抓脸,但我也都是点到为止,抓伤处充其量红肿几天也就消了,像是苏祈这种都结了疤的情况,当时要不抓下肉条是不可能成行的。 “你,你什么意思。” 我不自然地瞌巴了下眼皮,装起糊涂来,“点叨我啊,就你有伤,我没有吗?我的胳膊腿儿还不是也让你给摔出了好几处瘀伤!到现时都还没消呢。” 我故意夸大其词,想以此唬住苏祈,“可我显给你看了吗?没有吧!谁叫本小姐心怀大度呢。” 苏祈听言也不放声,就是自顾笑了一下。 这般讽刺味道也太过明显,我当即恼怒非常地连声追问他此笑何意,可谁知苏祈仍是不作回应,不仅如此竟还倏的一下后仰躺倒,单手枕住胳膊望起了夜空,真真是将我视作无物。 见此情景,我不禁有些傻了眼。 苏祈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显现出这样放松闲适的举动,这份悠然不由叫我更加肯定,他就是在彻头彻尾地藐视我。 “你这人怎就这样,还能不能与人好生交谈?” 苏祈不应,就像个聋子一样。 “躺着听人讲话,谁不会?” 我气愤难当,说着便也要有样学样地躺倒在地,“你最好本事到一直不开尊口!” 可说到这里,望着那地面我却迟疑了一下,应时就想起方才倒地时那后背伤口传来的生疼。 但话已说出,又不能收回,这关乎脸面。 没办法,我只得转了下身子,英勇非凡地往前一扑,趴倒在地。 刚一趴好,我便连忙侧头瞅向正躺在一旁的苏祈,可他依旧还是那副死样子,看天不看我。 于是我也有骨气,当即正回头来瞪向地面。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一个望天,一个瞪地,静默对峙,像极了一对白痴。 然而最后,我还是赢了。 只听苏祈忽的淡然起声,柔柔和和的腔调,就像是在与我闲话家常,“看什么呢?” “你说什么?” 我一时没听明白,不由皱着鼻头斜视了他一眼。 第173章 公然讹人 苏祈就是有种能憋死人不偿命的本事。 本来挑起话头的人是他,可当我接住这话头追问时,他却又不放声了。 “你倒是说啊。” 我心下被他急得火烧火燎的,特别想打人。 “我是问你在看什么?” 苏祈又是静了半刻,这才应我。 “鬼知道!” 确实是鬼知道,方才我只顾盯着地面在发呆,谁晓得这该怎么回答他?! “你也是闲的。”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反问,“那你又在看什么?” “星星。” 苏祈想也不想,随声就应,言简意赅。 听到这话,我不由费劲儿地侧转了下脖子,仰望天空,当即就唾骂了一声,“星星个鬼呀,在哪儿呢?” 没错,在哪儿呢,乌漆抹黑的夜空中只挂着一轮明月,当我瞎呀,他这绝对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啊。 苏祈听言笑了笑,不应声。我直勾勾地瞪了他半响,他也不作反应。 没得办法,我只得强忍着憋屈正回头来继续看地上的泥巴,可越看这心气越是难已平消,索性一咬牙再次甩头瞪他。 许是我的注视太过猛烈,苏祈终于沉不住气,自顾轻笑了一声后便侧过头来同我对视。 我见状连忙不甘示弱地将眼睛瞪得更大,目光中的凶狠丝毫不减。 可苏祈看似一点也没有被我唬住,他突然问道,“那咒我的小布人烧了吗?” “啊?” 我没反应过来,一脸懵怔。 “嗯?” 苏祈紧随我其后发声,竟是仿学着我的惊吓,微挑动了一下眉角,随即又是一副了然的姿态,自顾说道,“看来是没有。” “不是......” 我恍然,赶忙解释,“我白天才应允你,哪能处置的那么快!况且布人还在我房里,也得等我能够回府才行啊。” 苏祈似乎并不听我的解释,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又是正回头去继续看天。 真是没有想到,我白天里于这校场之中一时兴起对他苏祈所说得那一大堆感恩戴德的肺腑之言,他竟是除其精华留其糟糠,好的话是一句也没记住,倒是偏偏记住了我那随口说出的诅咒布偶。 果然,我是从未低看过他的,这苏祈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你平日里都刺扎那布人什么地方?” 苏祈不看我,忽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声。 对此,我瞠目结舌,当即语塞,着实让对方的这份小家子气给憋得心口疼。 见我不理他,苏祈居然还腆着脸继续说,“我这头吧,后颈,侧肩,还有腿弯儿,最近总是莫名发疼。” 当一个一本正经惯了的人突然跟你耍无赖,明目张胆的就是要讹诈,你说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除了不可置信地将眼睛瞪得更大,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对付他。 “苏祈,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想讹我?” 苏祈听到我这句质问,竟是皱起眉头在笑。 可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你想都别想,就算你浑身疼死也和我无干,我连你的生辰八字都不知,任是怎样的诅咒也不可能应验的啊。” 第174章 女子将领 “看来你这是后悔自己没咒全。” 苏祈说着笑看了我一眼,言语里颇具挑衅,“用我告诉你八字吗?” “闭嘴。” 我顿感羞愤,当即爬起身来指着苏祈的脸就想啐他一口唾沫,“别得理不饶人,还有完没完了?!” 听到这话,苏祈又是笑看了我一眼,便真就不再放声。 可他这一静下,我却不由后悔了起来。 方才一时脑热,呵斥得太快,竟没有细想,如果我应他一声,他是不是真就能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说实在的,营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苏祈真正的生辰到底几何,亦是完全打听不来。 他越是秘密,我越是好奇,抓心挠肺地想知道。 “不过......” 我故作矜持地撇了撇嘴巴,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你要是实在想说,本小姐姑且也能听听。” “说什么?” 苏祈却明知故问,居然装起了糊涂。 “你的生辰啊。” 我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说。 苏祈看着我,并不急于应声,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却是反问向我,“你想知道?” 不想! 如此要面子的习惯性回答立马冲到了嘴边,可是这次我足够理智,这话还未说出就被我又生咽了回去。 毕竟苏祈的脾性,我很了解。你要是拒绝,他真就会不说,哪管你是不是虚情假意故作矜持。 于是,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冲他“嗯”了一声,不做违心。 可能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爽快,苏祈竟还微怔了一下,然后便莫名其妙的又哑住半刻,这才漫不经心地应道,“可是,我不想说。” 这样斩钉截铁般的回绝,真是明目张胆地在找我笑话?! 我一下便傻了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反过劲儿来,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戏猴子,被人耍了一大圈儿后还不给钱。 “你这人怎就这样?” 我急火攻脑,随手捡着石子就往他身上丢,“卑鄙,无耻!” 其实,我原本想骑过去打他脸的,但思前想后还是有点儿怯胆,毕竟苏祈不是哥哥,我真怕他会还手,这四下无人的,那还不得被他往死里欺负。 所以,权衡利弊之下扔石头还是安全许多的,同他保持距离,到时逃也来得及。 校场上的石子本就不多,没过一会儿我周边的地面就被我捡了个干净。没了石子,那我就抓沙,一扬一大把。 苏祈连连被我击中,却也不恼,更是不躲,竟还有心情调侃我,“如此一看,你这脾气倒真是挺适合领军打仗,有仇必报,誓死不休。” “你什么意思,笑话我上不了战场?” 我不由动作一滞,“告诉你,这世间要是女子能封将,那朝堂之上你们这些男儿连一半地儿都占不住!” 听到这话,苏祈也不同我反驳,就是兀自哼笑了一下。这声哼笑的蔑视意味太过明显,我不禁怒气更盛,斥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过天真。” 苏祈这次想也没想便应声回话,说着也是坐起身来,望向我,“女子将领不是没有,可她们根本没有本事与男儿抗衡,就算能够偶立战功,那也无法令她们踏入朝堂半步,又何来重用。” 第175章 颠三倒四 我觉得苏祈的脑袋也是有毛病,居然说话颠三倒四,自相矛盾。 想当初是谁声色俱厉地对我说,女子根本就不可能行军打仗,那些传说中的巾帼英雄都只是戏文里唱出来的,后人杜撰,胡乱编造。 可如今这么一看,他苏祈才最应是那个喜欢瞎编乱造的人吧?! 为了能够唬住我,真是什么都可以乱说一通,甚至连自己先前信誓旦旦讲过的话都忘了去圆。 “你不用唬我,这世间哪有女子封将?” “如果我说有呢......” 苏祈嘴角看似还是挂着浅笑,可是那笑中却是一点喜意都没有,“远的姑且不讲,我确实也无法肯定那些女人是否真得存在过,毕竟就算是史书也不可尽信。但是拿近处的来说......” 说到这里,苏祈居然不知觉地顿了一下话语,眼眸微垂,表情看似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我却是从他的眼神中扑捉到了那么一丝丝的迟疑。 我平心静气地听着,也不插问,就等他继续说。 苏祈似是沉思了半刻,复而抬眸看向我,“前明四川总兵秦良玉就是一位女子,这个人生平累有战功,戎马半世,最后也算得以善终。” 说完这话,苏祈的脸上彻底没了笑容,渐渐恢复成以往那般冷漠清冷的姿态,冷到就算面前的篝火发出再炙热的光亮也无法将其融暖。 “你这是真话吗?” 我问他。 别怪我多疑,毕竟若是有这样一位女英雄,为何我从未听及过她的名字。 苏祈也不正面应答,就是静静地回视向我。不言而喻,我觉得他方才的话应是不假。 “既然是真的,那你当时为何还要骗我,明明有如此巾帼女将,你偏说没有,欺负我见识不多是吧?” “可我并不认为,我是在骗你。” 苏祈应时轻笑一声,略带嘲讽,“因为那秦良玉从未被我视同过将领,哪怕世人再如何称赞她战功卓著,英勇非凡,也掩饰不住她骨子里妇人所持的那份优柔寡断。” 苏祈把话说得十分难听,甚至莫名透出了一丝恨意。我一下便想起了哥哥先前好像说过苏祈本籍四川,当即猜测他是不是同人家有世仇。 “你见过她?” “没有。” 如此回答让我很是意外,我不由问,“既然没有,那为何要将话说得这般偏激。 “偏激吗,我不觉得。” 苏祈就像是听了一句笑谈,“像那样一个虽手握重兵,却于危际之时为自保而袖手旁观,只知守住自己那一隅方寸之地过活的妇人,能有什么统帅之范?!” 苏祈说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和,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真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件与自己豪不相干的事情。 既然彼此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他还如此,那便是他心胸不广了,对于我们女子能够从军,多有嫉恨。 “别说了。” 我不耐烦的直接插话道,“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不管怎样,人家还是做了统帅,不是吗?” 苏祈被我突然这般打断了话语,眉头不由微一蹙起,可他并未将这份不悦表现得太满,神情随即又是舒展开来。 第176章 毛遂自荐 “我就是想知道,她是如何成为统帅的?” 我并未理会苏祈的神情,只顾满怀期待地问,“你能说与我听听吗,看看有没有我可以为之借鉴的办法。” “办法?” 苏祈轻笑了一下,没想到他竟会真就一本正经地回应我,“很简单,去找一位将军嫁了,又或是将你所嫁之人辅佐成将军。等对方一旦战死,你便可携幼子承袭夫职,到时一切军事便顺理成章都会交由你来执掌定夺。” “我呸!” 听言我当即唾弃,“你才新寡扶孤呢,能不能见我点儿好。” “我就事论事,这确是那秦良玉成为女将的方式。” 见我听到这话后面容顷刻变得阴沉失落,苏祈不以为意地抬了下眉头,又说,“当然,还有一种办法,对别人可能无用,但是对你而言应该可行?” “什么办法?” 我眼前一亮,连声追问,“别废话了,快说!” “去向你父亲毛遂自荐,求让他虚授你一官半职,毕竟他那般疼你,应该不会拒绝。到时你再勤勉一些,身上的虚职虽得不到朝廷认可,但于这广西营中行事,已是足够了。” “自尽?” 我有些瞠目结舌,“你这是出什么鬼主意,我求爹爹充其量只是哭闹一下,从未敢在他面前以自尽相要挟。我爹可是没那么软骨头,这方法行不通的!” 苏祈听我所言后竟是愣了一下,“毛遂自荐,你不知何意?” “什么自尽?” 听到苏祈这般一问,我突然就没了底气,连忙故作无事地打起了哈哈,“原来四个字儿啊?我方才没太听清......” “看来你是真不知。” 可苏祈却并未被我糊弄过,望着我竟自顾了然的点了下头,就像在同情一个文盲。 “别胡说。我,我知道的。” 我还在心虚无比的强撑脸面,一说慌,舌头就不知觉地开始打结。 苏祈的注视冗长,片刻过后兀自站起身来,像一个老学究般的轻声感慨,“平日里,你还是应好好的多读些书。” 此话说得言简意赅,虽没有明目张胆讽刺,可我的脸还是顿时红透。 “你什么意思?” 我见他起身,也连忙跟着站起,恼羞成怒地瞎嚷嚷,“是不是在笑话人?” 面对我如此老生常谈的质问,苏祈也不放声,就像压根没听见似的居然转身要走。 “你干嘛,回去吗,等等。” 我见状也不拦他,就是连忙快追了几步跟上,“我们一起走。” 苏祈并不应承我,而是反将步子迈得更快。 “苏祈。” 我紧跟在他身后,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自尽......” “毛遂自荐。” 许是实在听不下去,苏祈连头也不回地淡声纠正。 “哦,毛遂自荐。” 我总算是咬对了词儿,“那倒是什么意思啊?” 苏祈还在自顾走着,默了半响才起声,“你是想听解释还是故事?” “故事!” 我想也没想,实话实说。 “故事有些长。” “没事,我不嫌烦。” 我很是诚恳地摇了摇头。 苏祈应时放慢脚步,回头瞅了我一眼,而我则很是无辜地回视向他。 然后,我就见苏祈悄不声地叹了口气,眼神意味不明,复而正回头去继续走,好听的淡然声音随之悠悠传来,他竟真给我讲起了这个词儿的典故。 “从前有个人名叫毛遂......” 第177章 白日做梦 万众兵将,呼号震天。 我一袭盔甲持身,英气非凡地立于众人之前。 “阿贞,过来!” 将台之上,同样伟岸戎装的爹爹转身从哥哥怀中夺过大将军头冠,然后冲我招了招手,“快过来。” 那头冠花团锦簇,美不自盛,我当即一撩披风,奔上台去,“爹爹,这是要给我的吗?” “当然。” 爹爹说着便将头冠直接扣到我的头上,我随即美滋滋地晃了晃脑袋,不想这冠子虽看着挺大,却是一点重量也没有。 “念你骁勇善战,屡建功绩,乃本朝第一巾帼女枭雄,为父今日要授你大将军之职。” “大将军?我的?”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连声确认追问。 “当然。” “我成大将军了!” 我顿时仰天长笑,围着将台跑了一圈儿奔走相告,“我孔四贞成大将军了。” 爹爹自始至终含笑望我,可他身旁的哥哥却目光幽幽,一副十足嫉妒心肠的怨妇模样。我不理他,继续转圈,喜悦非常。 “对了,爹爹。” 我一下想起正事儿来,忙停住问他,“我的兵呢,我现在是不是可拥很多兵将?” “当然,你可执掌三军。” “真的吗,人都在哪儿呢?” 我激动万分地跑到台前看向下面那乌压一片的兵将,“前边这些,还是后边那些,又或是这所有的都归我管?” “不是他们,你的兵在这儿。” 爹爹依旧笑意盎然,抬手又是一挥,“来人,去把大将军的三军带上来。” 听到爹爹这话,我不由期待万分地回身望去,就见守卫领着三个兵卒子走上将台,各个形状邋遢,高矮胖瘦,一应俱全。 我有些傻眼,来到那三人面前好生地瞧了一瞧。 “不对呀,爹爹。” 我回头,“这就三个人啊,说好的三军呢?” 爹爹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伸手指了指,“他们就是你的前中后三路军士!” 听言,我又是转回头来看了看,当即气得就想坐地撒泼。 “别开玩笑了。” 我愤愤不已地一一指过这三个士兵的鼻子,“这算哪门子的三军?明明就是曹罗刹,傻头张,还有.......”指到第三个卒子时我卡了一下,对方长得又矮又小,面容很是模糊,营里经常能遇见这样的兵,根本就识不得他是谁,“还有一个不认识!我一个堂堂的大将军,怎就管三个人,这也太没意思了。” 面对我的质问,爹爹还是笑容满面,“没办法,就这些人。你要还是不要?不要为父就收回。” “别,我要。” 我急了,想也不想就脱口说道,“可你还得给我加个人,把苏祈给我,我要管他!” 说到这里,我不禁环顾起左右,这才猛就意识到这里居然没有苏祈的身影,我封将这等大事儿,怎能少了他在场观礼。 “苏祈呢?”我问。 爹爹不应声,周围的人也是缄默非常。 “爹爹,苏祈呢?”我又问。 可谁知话到这里,眼前爹爹的面容竟开始莫名晃动起来。 第178章 梦醒时分 如此诡异而不寻常的一幕并未引得我在意。 “苏祈呢?” 我就是不管不顾的一心想要追问到底。 谁知这回可好了,不光是爹爹,周遭景像亦都开始跟着晃动起来,而且越晃越模糊,越模糊我越是感到头疼。 我连忙伸手去挥动眼前那渐浓的模糊光雾,手指虽没有碰撞到任何东西,可指节却骤然一阵发疼,只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便睁开了眼睛。 景象不再模糊,却是换了个地方。 我又是一眼瞧到了哥哥营帐里的那张破矮几子,其次便是自己那正撞在床栏上的手。 原来一切都是场梦,那也太残忍了。我应时闭起眼,假装自己还未醒来。可闷了好一会儿也无用,不管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回去那将台,更别说戴那头冠了。 没有办法,只得接受现实,我怎可能成为大将军?! 我闭着眼揉了揉还在发疼的手指指节,很是无奈地轻叹口气。 许是昨晚烈酒喝多了的缘故,脑袋里奇痛无比,我也自知再这样趴下去只会更昏沉,于是便决定起身去帐外汲些井水来净净脸,醒醒神儿。 帐外的守卫又换了一拨人,昨晚那两个倒霉家伙早已不知踪影,只是不管这守卫换成谁,他们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是一样。 我本如常般的大步走出营帐,谁想又被拦了个正着。 见此情景,我不由单手揉了揉额间,脑袋越发疼痛,实在无那闲情去同他们周旋。 “起开!” 我随声呵斥,“你们还有完没完,晚上堵我路,姑且还说得过去。可现时这都快日上三竿了,你们还拦?存心找我晦气是不是?你们也不睁眼瞧瞧,如此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危险?” 这两个守卫还算比较实诚,也比较能通晓事理,在我这般呵斥之下,纷纷听令为我让开路来,谁也没有多言一声,多碍一事。 这还差不多。 我瞅了他们一眼,也不多作废话,当即大跨步地继续往前走。 此刻已过辰时,可远处校场上的练兵仍不止,将士们的呼号声如临耳侧,沿途所遇巡视兵甲也都各个姿态端正,精神十足。 仿佛一夜之间,营中士气大涨,果然美酒好肉是振奋人心的不二法宝。 我去到伙房营帐后的那口老井边上,伙头兵们正在不远处忙碌非常,有人注意到我,但立马又像没瞧见似的低头继续干活。 我也是不理他们,自顾从井中汲了小半桶水,就用双手掬着往脸上连泼了几下。 井水清冽,提神醒脑。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竟觉得脑袋似乎不那么疼了,腹中残留的酒气亦是仿佛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我直起腰来,活络了下脖子,愈感神清气爽。 不想却在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到了位于右后边的营牢房,转脖子的动作下意识一滞。 牢房前摆设得那五只用来关押贼犯的大铁笼子向来都是空的,由于常年疏忽打理,早就锈迹斑斑。 可谁料,此时那些笼子里竟满满当当的塞坐着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的,很是颓废。 这般光景,我还从未见过,当即眼前一亮,蹦蹦跳跳的跑去要看热闹。 第179章 拷问俘虏(一) 爹爹的做派向来不同常人,很是随性洒脱。 就比如这营中牢房,构造便是十分简陋的,重兵把守着五个铁笼子,连个遮风挡雨的窝棚也不给搭。 再比如这牢房竟和那关系着全营将士饮食大任的伙房相连,想是没有哪个军营会敢如此安置的吧。 爹爹也是心大,就是无比自信没人敢在他的强兵眼皮子底下犯浑。 可我对此却很是担忧,且不说那关押的贼犯若是逃脱了会怎样,就说这营里万一混入了居心叵测想要劫狱的人,要是趁机在大家的吃食里下点儿毒,那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一营子的人。 就在我快要奔近营牢房时,不期然地又被看守的兵士拦住,他们各个肃严的样子可不像是好吓唬的。 “这些都是昨日新捉到的贼犯吗?” 知道不能硬碰硬,我只得暂放身段,与眼前的士兵聊起闲话,可这些精训之兵根本不会应我,一个个像块木板似的站立挺直,冷对相向。 没有得到回应,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他们所受训练亦是如此,我很尊重,所以我并不生气,只顾对着他们继续说,“我就是来瞧瞧眼的,你们放我过去,我瞧完了便走。” 说着,我不禁顿了顿,语态变得更为柔和,“你们放心好了,我不添麻烦。” 我很少会对他人这般好声好气的,可面前这几个不识相的家伙就是不给我情面,说什么都不肯放行。 我发现,自从被爹爹当众鞭笞之后,我在这营中的威信那是越来越低,他们一个个还真就将我当作普通兵卒子来待。 “行,你们厉害!” 我故作凶狠地呲着牙,抬手一一指过他们的鼻子。可对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仍旧不为所动。 “本小姐还不稀罕看呢。” 说完这话,我当即潇洒万分地回转身去,起步却是沿着营牢的外防侧走,我一边蹭着步一边斜眼用余光不停瞄视那些守卫的动静。 我岂会这般轻易妥协,不能硬闯就智取喽。 方才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一眼便瞧到了那右后的方位守卫设防疏空,只要悄不声地探过去,那这几只破笼子还不任由着我参观个够。 就算到时让守卫们发现,我都已经身处场中了,他们还能有那胆量把我拖出来不成?! 于是,我很快便顺利地混了进去,不由得意非常地晃悠起步子,歪着脑袋巡视过每一只铁笼,可笼子里关押的贼犯却没有一个对我发出的响动做出反应。 他们一个个全都衣着驳血,就像患了瘟的鸡,毫无精神并且奄奄一息。 我知道,这些人肯定都被施以重刑,爹爹想要拷问谁,还从来没有逼不出话的时候。 就在这时,我忽就在一只铁笼子前顿住脚步,眯起眼来瞅向里面正缩坐于一角的蓬头男子,那人虽然散发略微遮面还低着头,可那副油滑的长相还是让我一眼便认了出来,这人正是当夜要置我于死地的贼头子。 “喂。” 我立马绕去他的身旁,抬脚就踹了下铁笼,“你这混蛋还活着呢?” 第180章 拷问俘虏(二) 油滑男子原本可能正抱着膝盖在眯觉,被我这么一踹,猛就吓得抬起头来,一脸惊恐莫名地看向左右。 “识不识得我?” 见他看向我,我当即就冲他邪笑了起来。 那人见状不由惊恐更甚,连忙跪地朝我磕头,声嘶力竭地求饶,“是小的混蛋,小的有眼无珠,小的不该冒犯贵主。还请贵主菩萨心肠,就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吧。小的确实把知道的全说了,实在再经不住半点严刑。” “你那叫冒犯吗?” 我冷眉一对,当即将眼睛瞪得溜儿圆,“你那是直接要杀我啊!” 说到这里,我再次狠狠地踹了铁笼子一脚,直惊得油滑男子周身一颤。 “本小姐自问和你前世无怨今世无仇的,甚至连你一根汗毛都没招惹过,你这家伙却一心想要杀死我,现今居然还觍着脸向我求饶?!” 说着,我愤愤不平地又是连连狠踹了几下铁笼,一下便惊醒了满笼子的贼犯,“你求饶个屁,求饶个鬼呀。” 不想,踢这几脚用力过猛,竟是扯得我后背一阵发疼。 我一想起这伤痛就更是火大,干脆直接上手捶击铁栏杆,其实原本我是想伸手进去薅他头发的,但是实在嫌脏才没成行。 “晓不晓得这些时日我因为你们而遭了多少罪?我能饶过你才怪,等着见阎王吧。” 我故意把话说重,就是要吓死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真就信以为真,当即把头磕出了响儿,哀嚎如同杀猪一般,不停细数家中父母妻小,哭诉自己的不容易和不得已,从军打仗只是为了混口吃食。 这种陈腔滥调真是磨得我耳朵疼,别人说来我姑且还会听听,可眼前这家伙我是见识过他的厉害,那绝对油滑得很,连自己的主帅和同袍都能出卖,他的话能叫人信几分? “你快别嚎了。” 油滑男子的哭饶声越来越大,这蠢货完全将我的行踪暴露彻底。 我心下暗觉不妙,赶忙环顾四下,果不其然就见周遭守卫都在转头看我。这才刚混进来没多久,我还没有欢欣够呢,就又要被“请出去”吗?! “我让你闭嘴,没听见啊!” 瞅着笼子里那还假模假式哭嚎不停的罪魁祸首,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抬腿就连踹了笼子几脚,先教训完眼前这晦气家伙,再去想法避身守卫。 油滑男子被我吓得抱头后退,压着他的同袍弟兄聚成了一堆。 “阿贞?”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哥哥的一声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我应声回头瞅了他一眼,见他正从身后不远处的营帐里走出,帐帘只被撩起了一下,可我还是依稀瞧见了里面摆设的刑架一角。 原来哥哥一直在那营帐中,他在审问贼犯吗,可怎会安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我也不多言,就是转过头来继续踹笼子。 哥哥见状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来拉住我的胳膊,压低声音说,“父亲在里面,别胡闹了,快点走。” 第181章 拷问俘虏(三) 油滑男子见哥哥来到近前,仿佛又是瞧到了希望,连忙爬了过来抓住栏杆,声泪俱下地哭嚎求饶。 可哥哥就像没听见似的依旧威目瞪我,而我也是不甘示弱地回瞪向他,我们两个都全然不理会这耳旁聒噪不堪的杂乱。 “为什么又要赶我走?” 哥哥方才讲的话让我很是不高兴,“爹爹都已经打过我了,难道还会有责罚吗,怕什么?” “你小声点儿。” 哥哥连忙捂住我的嘴,然后神色严肃地瞥了一眼那营帐,依旧将声音压得很低,“你怎就这般不懂事,父亲为审那贼首已经一宿未睡,你还在外面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存心往父亲的火气上添油是不是?” “你说什么?” 我立马掰开哥哥的手,很是吃惊地望向他,“这世上居然还有爹爹审不出话来的贼人?” 没错,审了一宿都还未果,真是太不合乎常理了。 “这回是有些棘手。” 哥哥若有所思地微一点头,“那老贼的嘴巴确实硬了一些,不管给他如何上刑,他都一声不发,倒是个有骨气的汉子,只可惜......” “那我得去瞧瞧。” 我不等哥哥把话说完,便转身欲进那营帐,却不想又被哥哥给应时拉住。 “你这脑袋瓜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哥哥一边说一边不耐烦地朝一旁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守卫领意向我们走来,“这里你都不能呆,还想进去?” 说到这里,正好守卫也已走到近前,哥哥不由分说地就转手将我的胳臂交由那人押着,并吩咐道,“送小姐回营帐。” “孔廷训,你想干嘛,要造反不成?!” 那守卫押我的胳膊确实用力,我使劲挣脱也没能将其甩开,不由大声直呼哥哥的名讳,以示恐吓。 谁想哥哥听言也是恼了,适时抬手指着我的鼻子,简直胆大包天,“孔四贞,我告诉你,别不识好歹。你赶紧回帐子里把你的东西收拾妥当,给我早些滚回家去。这几日我们是要务缠身才无暇顾你,别以为你真就可以肆无忌惮任性妄为了,再在这营子里惹事,引得父亲震怒,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你敢吼我?” 我气到跳脚,奈何一只胳臂正被他人束着,无法挣脱开来去揍他,“还长脾气了?!” 谁知,我这恐吓竟被身后那油滑男子不知死活地连连求饶声给扰乱,从未见过这般贪生怕死的人,真是晦气的不得了。 我一下便烦躁到不行,恰巧没地儿撒气,于是猛就回身狠踹了一脚笼子,大喝道,“吵死啦,你还有完没完?再不闭嘴,当心本小姐活剐了你!” 这一脚正好踹中油滑男子正脸前的栏柱,当即将他震呆,就见他连忙松手跌坐回地上,然后又往后退去压坐自己的弟兄,不过这回他倒是真就安静不少,憋屈着不敢再发一声。 “你放手,我自己会走!” 恐吓完那个,我又开始恐吓身旁这个,但这守卫并不为所动,依旧使力押着我的胳膊,要将我送走。 第182章 凶神恶煞 “孔廷训,你让他放开我。” 许是觉得我这样被陌生男子押着确实不好看,哥哥不由冲那人使了个眼色,那守卫便当即领命松开了我。 重获自由,我立马向一旁侧退了两步,然后活络起被按疼的手臂,斜着眼睛没好气地狠狠瞪着那守卫,瞪够了,我又是转眸同样面色不善地瞪哥哥。 哥哥也不放声,就是冲着我努了一下嘴,示意我赶紧走。 我岂会听他的? 他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去做! 于是,我假意转身离开,步子蹭得很慢,就趁着哥哥放松警惕之下迅速拐弯儿,撒了欢儿地狂奔向那审讯的营帐。 哥哥被我杀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起步要撵我时,我已经如同耗子一般的钻进了营帐中。 原本我正为自己的诡计得逞而欣喜不已,可待我抬起头来看清营帐中的景象后,却是懵了一脸。 眼前这绝对不是什么能让人愉悦的场景,同我脑中原是所想得根本大相径庭。 帐子里的光线很暗,可再暗也掩盖不住那随处可见的血腥。 刑架、地面、帐布,甚至连爹爹所坐的榻几前亦都是血迹斑驳。炭火将烙铁烧得通红,帐内气味憋闷而令人作呕。 一位头发参白凌乱的老伯被双手捆绑悬挂于刑架上,周身鲜血淋漓,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他毫无生气地垂着头,让人实在瞧不出他倒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谁让你进来的?!” 爹爹看到我,当即怒喝,“出去!” 如此一声厉吼,真就将我的脑袋吓得更懵,我连忙下意识就往后退,不想却撞到了正巧追进来的哥哥身上。 “父亲,阿贞只是一时贪玩,并非有意至此,你勿要动怒。” 哥哥连忙环住我,一边替我开脱一边将我往外带,“我这就带她离开。” 虽然知道哥哥也是为我着想,可他这话说得确是让我十分没有面子,我便顿时反过劲儿来,脑袋一热,又忘乎所以了。 我怎就不能进来这里?此地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地狱鬼府,而且其他人都可以在这儿待得很好,偏偏是我就要被呵斥。 “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 我负气地一把推开哥哥的手,故作镇定地往前大跨了两步,直勾勾地盯着爹爹,语态倔强道,“爹爹,你不能这般偏心,为何哥哥可以辅你左右拷问贼犯,而我却要被驱赶,这不公平!” “出去!” 看来爹爹是真的生气了,可我一点也不畏惧,一下便想起苏祈的那个毛遂自荐来,不由鼓足勇气继续说,“何不让我试试,你们审不出结果,说不定我就可以呢。” “滚!” 爹爹根本不听我言语,就只知怒斥相向。 我被呵斥得一怔,愣愣地望向他,从小到大还未见过爹爹显露出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 身后,哥哥见情势不妙,连忙箍着我的肩膀往外拽,一声不吭,下手却极为用力,就像我再迟些离开便会被爹爹生扒了皮去一般。 第183章 出谋划策(一) “爹爹,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我很委屈,也很气愤,倔劲儿一冲脑门就变得不管不顾,将长期压抑心底的负面情绪一道而出,“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儿,你就瞧不上?” 爹爹听言不发一声,依旧怒目瞪我。 可身旁的哥哥在听到我这番言语后立马加大力气想快速将我拖走,可我却拼力抗争,一边掰着哥哥的手臂一边继续连声质问爹爹,“你曾说过,对待我和哥哥绝不厚此薄彼,更不分男女之别,这话难道又哄骗我的吗?” 说着,我的眼泪便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声音亦是变得哽咽不堪,“你口口声声应允我可以留在营中,但却要与其他将士一视同仁,绝不优待,说得好听是要磨练我,可我怎就没见到哥哥受过这样的磨练。他年纪轻轻便担任游击要职,而我呢,只能是个兵卒子,除了守营墙就是扛粮草,一身好本事都得不到施展。” 说到这里,我不知觉地顿了一顿,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委屈更甚,“我知道,你无非是想故意刁难我,好叫我知难而退,也就不再来烦你了对吧?你是不是......” “放肆!” 爹爹厉声打断我喋喋不休的话,脸上震怒的神色并未因为我的一番哭诉而有所缓和,反倒怒气更盛,“你这般自以为是的毛病倒是从哪儿学来的?受一点小小磨练就诸多抱怨,稍有不顺便拿自己女眷身份来质问!你以为这个法子一次得逞,就次次管用吗?” “我没有!” 我一怔,当即反驳。 “没有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可爹爹根本不让我说话,立马回以呵斥,“为父从未因你是女儿而看不起,这话一直不假。反倒真正看不起你的自始至终都是你自己,你知不知?!” 听到这话,我竟不知觉地又是一愣,忘了言语。 “你只眼红你兄长所得,可你又何曾见过他为此都承受了些什么?军衔重职,从来不是你这般红口白牙一番就能轻易讨要来的。” 我委屈地憋起嘴巴,“你连机会都不给,怎就知道我不可以。” 爹爹没想到我会如此的油盐不进,固执地就是不听劝,顿时怒不可遏,“行,你要机会是吧,为父就给你机会!” 说着,他猛然抬手一指刑架上那个老伯,“你想审讯这贼头,为父就让你来审!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有多本事?” 我这人吧,就是不能被激,一激就脑袋发热,硬着头皮也要往上冲。 “审就审!” 我一仰脖颈,甩开哥哥的手,就大跨步地向前走,可真等我来到那刑架前却不由又有些怯胆儿了,一直擎着手在那一整排沾满血污的刑具上方迟疑不定,始终嫌恶地放不下去,更别说要从中拿取一二来拷问他人了。 “怎么,怕了?” 见我迟迟未动,爹爹忽就嘲讽了一声。 “谁怕了。” 我赶忙故作镇定地转回头,刻意将眼睛睁大,以显得自己十分精神,“我就是在寻思......” 第184章 出谋划策(二) 我飞快转动脑筋,不得不现场编起瞎话,以来掩饰自己确实胆小,“......寻思审这贼犯之前,爹爹你得先答应我个条件。” 此话刚一脱口,我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这都是语无伦次些什么,前话倒是编出来了,后话可怎么去接? “你还跟我讲条件?” 爹爹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行,我倒要听听,你说。” “呃......” 我极不自然地咽了咽唾沫,不由卡壳儿,当即翻起眼皮瞧了瞧顶棚,过了半响方才想好回话,“我若是审出个结果来,爹爹你得嘉奖我。到时我要与哥哥平起平坐,他能领军练兵,我也要!” 如此条件,那是相当无理,爹爹肯定不应。而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用来圆谎的,自然也不往心里去。 “可以。” 谁想,爹爹竟会真就应承下来,十分爽快,半点犹豫都没有。 我不禁瞠目结舌,爹爹都这样说了,那我岂不是更要好好表现才行。 不知觉地傻了好一会儿,我不得不再次转回头去,盯着那染血的刑具,默默地陷入了沉重的纠结和挣扎中。 实在是下不去手......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触到刑具下方被放置的水桶,想了想,不由灵机一动。 我二话不说抬起那桶水就直接泼到了眼前这昏迷的老伯身上,泼完之后就本能地后跳了几步,防止衣裳被溅湿。 老伯被冷水激得应时打了一颤儿,方才缓慢而吃力地抬起头来,眼神混沌不堪,他的舌头上被绑压着一块不小的木板,整张嘴因此而呈现出半张合的状态,嘴角是已结痂的撕裂血痕。 望着对方如此一副惨状,我下意识地皱起鼻子,一步也不想再靠近,更别说要审问了。 “阿贞,你还愣着作甚?” 见我这般犹豫不决,爹爹当即冷声催促。 没办法,事先都已夸下海口,此刻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我一咬,故作凶相地问道,“说,你是什么人,你袭营的目的为何?” “这些无需再问。” 没等我问完,爹爹就语态不耐地打断我的话,“此贼头的来路,就算他自己不说,他的那些手下也早已和盘托出。” 这,我就想不明白了。 “既然爹爹你都知道,那还要拷问他什么?” 我两手一摊,很是无语。 爹爹听言似是为我竟会这般蠢顿而隐忍地吸了口气,极力缓和着情绪。 一旁,哥哥见状赶忙替爹爹回道,“这贼头在咱们军中安插了不少内奸,而那些内奸的底细只有他一人知晓,若是他不交代出来,咱们岂不是养虎为患。” 听到这话,我顿时恍然大悟。 没错,营中有奸细,我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 “说!” 我应时抬手指着对方的脸,英气无比地质问道,“你把人都安插在哪里,他们是谁?” 那老伯有气无力地瞥了我一眼,复而垂眸,就像没听见似的不作响应。 第185章 出谋划策(三) “说呀。” 见对方不理我,没有办法,我只得极不情愿地探脚过去踢了踢他的小腿,“你倒是说话呀。” 显然,如此这般不下力气的两脚踢碰根本就没什么威慑力可言,那老伯继续还在装聋作哑,将我无视。 我很没面子,不由下意识回头望了望爹爹,他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那瞧着我的眼神实在不怎么好看。 我不想就这样被爹爹轻视,于是一鼓气,当即正回头来就往刑架前大跨一步,恶狠狠地逼视着那贼首,“本小姐问你话呢,聋了?” 面对我的连声逼问呵斥,老伯总算有所反应,就见他缓慢地抬起眼皮,回视相向,目光中透出的狠厉丝毫不亚于我。 棋逢对手,我当然不会轻易甘拜下风。 于是想也不想,我立马将眼睛瞪得更大,顺带翻出凶狠的下眼白,并拿鼻孔瞧人。 许是,我们的这般对峙太过扎眼,一旁的哥哥实在看不下去,插话道,“像你这样,猴年马月也审不出来。你不上刑,对方怎么可能老实?” 哥哥就是话多,我顺势斜了他一眼。我该如何审讯,用得着他来教吗?! 他倒是乐意上刑了,把人都刑成了这副德性,也没见老实多少啊。 “你是不是不敢?” 哥哥见我迟迟不去碰那些刑具,不由阴阳怪气地点叨了我一声,“不敢就明讲,别再耽搁时间。”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下就虚了大半,可还是强撑脸面地反驳道,“谁,谁不敢了?!” 这次,哥哥听言倒也不应声,就是冲着我努了下嘴,示意我用刑。 没这么逼人的,我不禁紧咬牙根,将双手握成拳头,故作镇定地重新对向那贼头,却是一动不动。 “爹爹,我觉得吧。” 僵持片刻,我又开始编瞎话替自己的怯懦开脱,“一味用酷刑也不是办法,你瞧这家伙半死不活的样子,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他现在就铁定了心不脱口,我们就算将他打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嗯.” 爹爹应时点了点头,似是听进去了我的话,“所以呢......” “所以,我们得换法子来审啊,像是这些东西就不必用了” 说着,我随脚赶忙把刑具架子往一旁踢了踢,“既然他不肯说,那咱就去把那些人引出来。” 看来爹爹是认同我的想法,居然又是接问道,“如何引出?” 见状,我不禁有些得意,微抬下巴,说,“很简单,你们召集全军于校场中集合,然后再将这贼头架出来示众。如果营中真有他的人,指定不会就这般忍心看着自己的主帅如此吃苦的。那么严阵以待的军阵之中,谁要是稍有异状,还不是一下便能瞧出来。” 听完我这话,爹爹也不表态,神情似笑非笑的,很是让人捉摸不透。 “爹爹,你倒是言语一声。” 我不知觉地又泄下半拉子气去,“我这法子如何?” “若真如你所讲。” 爹爹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那这贼头现时还不够惨状,效力不大。你还是应继续再用些刑才是。” 第186章 口出恶言(一) 我听言一愣。 怎么兜来转去的还是要我用刑,敢情我方才所讲的那么一大番话全是白瞎? “爹爹。” 我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这人还是不要再打了吧,他行状已经够惨了,你看他就吊着半口气,我......” 说到这里,我本能卡住,后面的话便忍着没有讲出,其实我本想说,我真怕他会死我手里,这可不是一丁半点的担忧,因为眼前这老伯的状况确实瞅着不太好。 “犯怂了?” 爹爹似是一眼便瞧出了我的顾虑,哼笑了一下,“怎不见你方才那番豪情壮志?你以为为父看不出你这点小心思?你兄长说的没错,你若真是不敢,就乖乖让到一边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 爹爹怎就这样说我? 我当即一皱眉,愤怒的小情绪又被激起,“不就是拷问贼子吗,我岂会不敢。” 说着,我提足一口气,闭眼随便抓起了一根铁钳,钳柄着手处很是湿腻,不用看也知那上面全是血。 我恶心透了,可还是要强撑脸面地将那铁钳举起,然后直接抵住贼头的侧肩,不轻不重地捅了捅。 “喂,人都是要脸面的,你刚才肯定也听我所讲了,自是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怎么说,你好歹之前也是个统帅,如果真被示众,让你的部下瞧见,那你的颜面将何存呐?” 贼头老伯听到这话,终于又是抬头看我,目光阴鹜,很不友善。 “你这什么眼神,信不信我夹烙铁烫你!” 我被他瞅得莫名火大,不由气道,“同你好言好语的时候你就该知趣,赶紧老实交代,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老伯的注视变得凌厉,似是让我的话激怒,猛就挣扎起被缚住的四肢,想要攻击我,嘴里同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叫,模样十分唬人。 可我却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对方的脸瞧了又瞧,总是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怪不得呢。” 我片刻恍然,连忙侧头望向哥哥,嘲讽道,“你们是不是蠢的?压着他的舌头,这能问出什么话来,怪不得一直都审不出结果。” 说着,我便快手去解对方嘴上正勒住的绳子,“你们也是闲得,无事在人家舌头上压木片作甚?” “别动!” 哥哥见状当即大喝出声,吓得我一抖手,应时就将那贼子脸侧绑住木片的绳子扯下。 “孔有德,你这老贼!” 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那贼头就冲向爹爹破口大骂。 “你敢骂我爹爹?” 我一瞪眼,随手便将手里的木片绳子甩到他的脸上,“刚给你解开就骂人,还真是给你胆儿了!你再骂一句我听听,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头。” “孔有德!” 被我打了脸,那贼头更是盛怒不已,气得浑身都在发颤,一颤便有些伤口开始往外渗血,可他仿佛不知疼似的只顾怒瞪爹爹,“你这奸诈无耻之徒,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故指使一个黄毛丫头来这般羞辱老夫!” 第187章 口出恶言(二) “你还真是嚣张。” 爹爹没有应声,我就气不过地抢白道,“谁是黄毛丫头?睁大你的狗眼好生瞧瞧,我孔四贞是你这厮能小瞧了去的吗?你若是再口出恶言,我真就拔了你的舌头!” “果然是蛇鼠一窝。” 那贼头咬牙切齿地回瞪向我,“狗贼下的崽也不会是什么好种,一个丫头,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狠辣,日后岂还了得。” 他气性很大,话也说得十分狠力,并且越狠身子越是抖得厉害,仿佛胸口憋着一口老血,随时都会喷溅而出,“老夫很是后悔,当初真应下令抓住你们兄妹两个狗崽子时就该直接斩杀,以绝后患!” 我瞠目结舌,头一次被人这般辱骂,而且他不但骂我,还骂我爹,甚至我全家。 “说谁狗崽子呢?!” 我应时将铁钳用力抵住他的喉口,面露恶相地咬牙道,“败军之寇!你也就这些本事逞点口舌痛快。要是你真就那般牛气,此时还会被绑在这里?说大话谁不会呀,要论这功夫我可比你厉害对了,哈哈......”我假模假式地张嘴干笑了两声,“瞧见没有,我在笑你呢!” 说着,我又笑,就是存心要气死对方,“哈哈。” 这招果然奏效,贼头被我羞辱都快喘不上气来,瞅着他那连颤的脖颈和胀红发紫的脸色,我一下也是舒心不少。 要不是看他都已经花白了头发,是位长者,我才不会只对他言语回击,这般客气呢。 竟敢恶语辱骂我全家?! 这若是搁以往,我的拳头早就恭候上去,岂会让他轻易得饶。 “士可杀不可辱!” 贼头声嘶力竭地高吼一声,再次直勾勾地瞪向爹爹,呲目欲裂,“孔有德,今日所受折辱,老夫铭记!你这狗贼作恶多端,一定不得善终。” “你又咒骂我爹爹。” 听言,我气不过,立马用铁钳捅了捅他,驳斥道,“就事论事,我惹你,与我爹爹何干?怪不得他们要压住你的舌头,你这一张臭嘴除了恶言就吐不出人话来。不行,我得再给你绑住。” 说着,我便弓腰去捡起那被扔在地上的木片绳子。 “孔有德,你给我记住,就算老夫下了黄泉,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岂料我还没直起身,就听那贼头又是骂了一句。 平生我最恨别人装神弄鬼了,他这般诅咒无疑是最恶毒的,万一要是应验,那得多吓人! 我当即气愤不已,猛就直起腰来作势便要去封那贼头的嘴。 不想,我的手还没碰触到他的嘴边,就见他紧抿嘴唇,似是在用力咬住什么东西,没等我回过神来,浓稠殷红的鲜血就从他的嘴缝中涌出,沾染了我的手指。 我一怔,赶忙下意识想将手收回,却还是来不及了。 贼头陡然剧烈咳嗽,似是有血呛进了他的气管。伴着咳嗽,浓血不可抑止地又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溅了我一手。 他竟然咬舌,怎么这般想不开。 我彻底吓住了,本能后退半步,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188章 集体斩首 哥哥快人一步,抢先冲了过来一把掐住那贼头的下巴,迫使他的脑袋不得再次后仰。 我依旧愣怔,仍没能回过神来。 眼前,这老伯的表情极为痛苦,就见他继而受力将嘴张大,一下犹如冲我张开了血盆大口,如此恐怖的一幕简直太过丧心病狂了,霎时便惊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是连连后退了两步。 身后,爹爹也是坐不住了,快步走来查看贼头老伯的伤势。 我被冲撞到一边,无人理会,只得茫茫然地低着头下意识看向自己那沾满血的双手。 我心想,这下完了,原来那压住贼人舌头的木片是为防止对方咬舌自尽,而不是因为他骂人。 怎么办,显然我又是闯了祸。 营帐里一下因此乱套极了,看来所有人都不想这老伯死。 就听爹爹厉声命人速去请军医过来,可那受令的将士才刚跑出帐子,爹爹又是改了主意,似是实在等不及了,干脆叫人把那贼头从刑架上解下,几人合力直接抬去军医处。 当贼头老伯被抬出帐门的那一刻,迎来的场面可谓更是壮观。 “主帅!” “主帅!” ............ 只见那帐外的五只铁笼子里正被关住的贼犯们见自己的主帅浑身是血的抬了出来,顿时呼喊声迭起,哀哭声亦是震天。 我最后一个僵着染血的双手走出了帐子,不期然就迎来了无数虎狼般的凶狠注视。 显然,我被当成了凶手。 笼子里的贼犯们各个呲牙咧嘴地紧盯着我,我不由心虚无比地一一回视过去,不知觉地摇了摇头,很是无辜,“不关我的事,他自尽的。” 我也是疯了,居然还对他们解释。 贼犯们哪里听得进我的话,反倒是听言后更加愤怒,齐齐晃起了铁栏,吼叫嘶喊,想要冲破牢笼来揍我。 “本来就与我没何干系嘛。” 我不怕死的又嘟囔了一声,然后说完就跑。 没办法,此地群情激愤,不宜久留。 可不想,等我跑回营帐没多久,便得知爹爹突然下令全营于校场中集合,而且听说那贼头老伯没死成,只是失血过多晕厥了过去,现今正半死不活的吊着命。 我真心佩服他,那也是个命硬的奇人,他怎就能狠下心,硬生咬掉自己的半边舌头,想想都觉得肝儿疼。 这下好了,更别指望能从那贼头嘴中问出什么。看来爹爹也是无计可施,用了我出的谋略,想引蛇出洞。 如此场面,我怎能不去瞧呢。 想着,我又是洗了一遍手,把皮都磨红,这才感觉稍微舒心了一些,往衣襟上蹭了蹭水渍,转身就大跨步地出了营帐。 我很神气地走去校场,不急不缓,我是主谋人,爹爹他们肯定会等我到了才开始的。 然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爹爹他们根本就没有等我。 当我不明真相地准备跑上将台时,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差点掉了魂儿。 将台上跪倒着一整排已经没有了头颅的贼犯,这根本不是简单的示众,而是斩首。 第189章 冷血无情 “再斩!” 就听爹爹一声令下,刽子手们当即将各自身前的尸首踢下台去,继而又有一批贼犯被押上,然后强行被按跪在一滩滩血泊之中。 爹爹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微抬起右手,正欲落下。 “爹爹!”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顿吼而出,只想制止。 所有人都闻声望向我,场中一下变得诡寂非常。 我僵立在那里,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面对如此杀戮,每一个将士的面容居然都是麻木冰冷的,似是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爹爹也是瞥了我一眼,当即面露不悦,于是悄不声地冲一旁的哥哥使了个眼色,哥哥立刻领意,然后起步向我走来。 “你们在干嘛?” 见哥哥走到近前,我连忙抖着声问道,“为什么杀人?” “正值午时。” 哥哥也是没有什么表情地抬眼瞧了下日头,语气风轻云淡地说,“时辰到了而已。此时不杀,难道还要等着午夜再杀?” “哥哥,你说什么呢?”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抖得更是厉害,“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不杀他们?那留着作甚,好酒好肉的供养着吗?” 哥哥说这话时声音很冷,“这些人是养不熟的,只能杀之。” 就在这时,爹爹扬手一落,刽子手们纷纷领命挥刀下斩,那些贼犯的头颅一个个应声落地,鲜血喷溅四下。 我不禁愣住,吓得忘记了呼吸。 哥哥见我目光呆愣,于是循着我的视线回头瞅了一眼,不由轻叹出声,随即便环住我的肩膀,借势挡住了我的眼睛。 “好了,别看了。” 哥哥轻声对我说,“快些回去,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周身不可抑止地在发抖,一开口甚至带出了哭腔,“哥哥,我只是让你们将那贼头示众一下,没叫你们杀人,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们本来也没有听你的话。你之前所提的那些都是小孩子的计谋,父亲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哥哥说着逼我转身,想将我带离,“这些贼犯原本就准备今日午时行刑,一个不留,全部斩杀,营中从不会关押贼犯超过两日。父亲亦是也没有指望过能把奸细引出来,毕竟没人会傻到自投罗网,他要得只是杀鸡儆猴的效力,好叫那些奸细看在眼里,知晓同我们作对的下场是哪般。” 我望着哥哥说话的面容,忽就感觉陌生得很。他们是我朝夕相处的家人,可这样冷血的一面,我却从未见过。 “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 我一把推开哥哥,警惕地看着他,“我自己会走。” 说着,我便头也不回地往来路上跑,一刻也不敢停,一刻也不敢回头,因为身后的一切太过恐怖和恶心了,我不想回首。 我没有跑回营帐,而是不知觉地去到了营中的那片小竹林。 在竹林前,我止住步子,见周遭无人,终是没能忍住,当即一咧嘴巴,从我踏进竹林开始嚎哭,当我踏出竹林时已经完全哭破了模样。 第190章 权势肮脏 其实,我只是想来这乱石坡子上吹吹风,冷静冷静,平复一下心情的。 谁会想到,在这鬼地方竟也能撞见苏祈。 当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迈出竹林时,嚎哭得还很是忘我,全然没有看到那乱石坡子下正摆弄绿叶藤蔓的人影。 “哭什么?” 突然一句淡然的男声问起,吓得我打了个激灵,以为是闹了鬼。 我不由哭得更加厉害,惊恐地看了看左右,万分感概活着真是心累,今日一整天都处于惊吓中,真不知晚上又要烧多少纸钱,才能睡得个安稳觉。 “苏祈?” 总算瞧见了乱石坡子下的身影,证实并不是闹鬼,我一下便宽心了不少,随即抬手使劲儿揉了揉眼,想就此止住哭,可是无用,泪水还是不停地往外涌。 对于哭嚎,我向来是收放自如的,这点本事还是能得意一下。 只不过这回哭得猛力了点,有些抽筋,才没能收得住。 苏祈微侧着身,一脸莫名地看着我,“发生何事?”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答非所问。 许是懒得解释,苏祈干脆不应声,正回身去继续摆弄花草,视我不见。 对此,我也不往心里去,就是哭得一抽一搐,走近他,继续问,“我爹下令全营上下都去校场集合,你怎么没去?” 苏祈没看我,却好似知道我正在看他似的,淡声回道,“不想去。” “我爹的命令你也敢违抗,难道不怕被罚吗?” “罚?” 苏祈应声侧眸瞥了我一下,风轻云淡地说,“谁来罚我?” 好硬气的一句反问,我竟无言以对。 苏祈看着我的哭容,复而转眸,若有所思地说道,“那校场上无非又在杀人,看得实在腻味,就不想再去浪费时间。”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拖着哭腔钦佩道,“你怎么这般霸气,我就做不到。” “你这是好话吗?” 苏祈又是看了我一眼,语带嫌弃地问。 “当然是啦。” “可不可以先把泪收一收,再讲话。” 苏祈言语间嫌弃意味更深,“真是不习惯你哭这么久。” 他这是在笑话我吗,我当即十分骨气地一憋嘴,强忍泪水。 苏祈很是宝贝似得轻轻地将一片叶子放下,然后弹了弹手指上的染尘,索性转身正对向我,“你是不是去了校场?” 听言,我想也不想就猛力点头。 “所以,你这是被吓哭的?” “我才没有呢。” 我抢声打断他的话,“我哭是因为......”我又迟疑了一下,“因为,我没想到爹爹会滥杀无辜,他可是大英雄,他怎么能这样做?” “滥杀无辜?” 苏祈轻笑了一下,“那些贼人可不是普通百姓,他们手里都有血债,何谈无辜。自古两军对阵,败者皆要听天由命,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倘若败得是我们,遭遇肯定相同,可能还会更甚。” 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莫名低沉,“规则就是这样,你以为你父亲能有今日之成就,靠的是心慈手软得来的吗。这个世道,没有哪一个权势上者的手是干净的。” 第191章 心有顾虑 我端坐在矮几上,仰头望着顶棚,陷入沉思...... 沉思我的人生,沉思我的将来,沉思我一味想要领军打仗的决心倒是对不对的。 欲争权势,必踩白骨。 我之前从未细想过这些,只是一味艳羡那身为统领的威风和英气 “知道在争名夺利上,为什么女子鲜少有成吗?” 耳边又回想起方才于湖边时苏祈同我讲得话。 “因为你们女子若要掌权,就需具备比男子还要强硬的手腕和狠辣的内心。显然,像你这样动辄便以哭鼻子来解决事情的女人,是很难成事的。” 一回味起这句话,我便心生不快,冲着顶棚就咬牙切齿地翻起了白眼。 苏祈就是这副糟人的德性,说好听了是耿直,说不好听了就是缺心眼儿,一张晦气的嘴巴,什么话被他讲出来都会变得不中听。 我真是想劝导他,做人还是要适当装腔作势一些,虚与委蛇一点,不要总是这般简单粗暴的讲道理,惹人烦气。 “小姐回来了吗?”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哥哥的询声。守卫应了他一下,他便立马撩开帐帘走进。 “你又在犯什么神经?” 哥哥一进门,打眼就撞见我正盘腿端坐在营帐正中的矮几上,如同一尊打坐的佛爷。 知道哥哥进来,我不为所动地继续仰望顶棚,对其视若不见。 “方才跑去哪儿了?” 哥哥也懒得与我纠持,于是直截了当的问,“到处都找不见你?” 我依旧不做回应,假装没听见似的不理他。 “问你话呢?” 哥哥有些不耐,三两步就来到我跟前,一低头直接挡住了我仰望的视线。 我顺势斜眼剜了他一下,威示意味不言而喻。 可哥哥一点也不畏惧,就是低头继续冲我说,“别再乱跑,现在营里危机暗伏,四处都不安全。” 我白了他一眼,还是不放声。 “起来吧,跟我走,父亲找你过去。” “找我?” 我听言一惊,心下便暗觉不妙,舌头也是不知觉得跟着打了结,“哥哥,你,你知道爹爹找我何事吗?” 后面的话,我没有问出。 其实,我还想问,爹爹这是不是又要罚我,或是要严令将我赶出营去,毕竟我今天确是闯了不少的祸事,而且爹爹的心情看似也不太好。 “放心吧。” 哥哥似是看出我心中顾虑,“没有责罚,父亲找你过去只是担忧,想为你谋虑,是好事儿。” “爹爹会担忧我?” 我怔了一下,忙问,“你说得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还会是假不成?真不晓得你在质疑什么,父亲向来最为疼惜你,你难道不知?” “我不知!” 被哥哥这么一问,我顿时委屈心起,不禁负气道,“我一点也没看出爹爹倒是哪里心疼我。” “你可真是越来越没良心了。” 哥哥说着拖起我的胳膊,“赶紧走吧,实在懒得同你废话,真是多说半刻都伤身。” “哥哥,你跟我说实话。” 我还是有些抗拒,顾虑很多,不是很想跟他走,“爹爹此刻是不是已经摆好阵,就等着你把我拖过去打呢?” 第192章 诸多嘉奖 “你觉得自己很讨打吗,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哥哥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不过,我们可没那么闲。都跟你说了是好事儿,你倒是走不走了,不走我就去替你回了父亲。” 说到这里,哥哥应时松手,然后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摇头,说的话很是引诱人,“唉,可惜了,父亲为你谋虑而来的那颇多嘉奖算是打了水漂。你此刻若是不来,错失良机,就只好等着被送回府去吧。” “等等。” 我连忙起身,一把拽住哥哥,“什么嘉奖?” 没有责罚,反倒嘉奖?! 我自知并没有做对什么值得嘉奖的事情,显然哥哥这话是十分不合乎常理的,但我还是经不住他的诱惑,自愿上钩,接着他的话很没骨气地问道“什么良机?” 见状,哥哥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冲我笑了笑,说,“去了,你便知晓。” 他的表情真是太阴险了,我很纠结。 可再纠结,也受不住那鬼使神差般的驱使,我居然真就跟着哥哥兴冲冲地去了爹爹的主帅大帐。 大帐里,诸位叔叔伯伯早已端坐一堂,而爹爹则神态肃严地正与他们低言商讨着什么。见我进来,他不由收住话,同其他众叔伯一起看向我。 没有瞧见预想中那打人的阵势,我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总算稍微落下,看来哥哥并没有骗我,可能真有什么好事儿恭候着呢。 “正好,阿贞来了。” 爹爹又是起声,语态自然,就像在与叔伯们闲话家常,“那咱们方才商议的事情,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王爷,卑职没有异议。” 上座的孙伯伯最先应话,他这刚一说罢,其他几位叔叔伯伯也连忙跟着随声附和。 如此异口同声的赞同,爹爹似乎很是满意,不由浅笑着微一点头,“那,就这么定下吧” 说着,他转眸看向我,声音又恢复正气,“阿贞,还不快跪下向你的叔伯们谢礼。” 谢什么礼? 我完全不明所以,有些懵,但既然爹爹让我跪,那我听命跪下总是没错的。 想着,我也不做迟疑,当即屈膝一跪,随即又叩了个响头,这下可把诸位叔伯们惊得不轻,一众人赶紧欠身摆手,连呼让我快快起身。 “无妨的,她一个小辈向你们行礼,那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爹爹满不在乎地说,“阿贞这孩子也算是诸位看着长大的,她从小就性子倔,不服管教,竟是惹是生非,没想还能得大家抬爱,不计嫌隙,老夫真是甚感宽慰。” 说到这里,爹爹悄不声地叹了口气,似是为有我这样一个女儿而伤神不已。不消片刻,就听他话音一转又冲向我,总算步入正题,“阿贞,即日起营中将给你配备一百名军士,这些兵可由你来操练和统管......” “什么?!” 我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顿时欣喜若狂地连声发问,“爹爹你是说真的吗?我可以管兵?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当小卒子了?是不是也不用再熬夜守营墙和扛粮草?是不是更不用再忧心会被你们随时赶出营去?” 爹爹瞪了我一眼,因被我打断话语而面露不悦。 瞧着他的脸色,我自知是得意忘形了,赶忙捂住嘴巴,见好就收。 第193章 鸡犬升天(一) “我同你诸位叔伯商讨给你兵,你可知这其中深意?” 爹爹板着脸,一字一句同我说道。 我听言摇了摇头,确实不知为何突然会有这等好事砸到我的头上。 见状,爹爹不可抑止地又是叹了口气,不想我会这般的不开窍,“你平日里蛮横肆意惯了,到处招摇过市。且不论这军中,怕是整个桂林城里也没有几个人会不识得你是谁。” 听到这话,我不知觉地垂了下脑袋,想要反驳却又不敢。 此时此刻对面爹爹,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老老实实乖巧一点的好,不然再惹他恼怒,万一收回成命,那我岂不是白欢喜了一场。 爹爹见我态度不错,语气不由软下了一些,“虽说日前袭营的那些贼子想要加害你们兄妹二人并未得逞,但保不准他们还会故技重施,毕竟尚有余孽逃脱在外,而且这营中的细作也没有肃清。你哥哥的安危,我还是放心得下的。唯独你,我甚为忧虑。” 说到这里,爹爹顿了一下,我也是应时抬头看他。 “原想着将你关在府中限制出入,也就安全了。可是你的兄长适时提点了一句,我觉得在理。你这丫头确实不太听话,不是说限制便能限制得住的。与其不知哪****又会偷跑出府,独陷危境,还不如就把你留在营中能收得住心。” 说的没错,我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给你这一百个将士,你要善待。他们是保你安危,不是任你指使,不要再像以往那样刁蛮跋扈。” 这是自然,我十分用力地点头如捣蒜。 “切记不可再擅自行动,玩忽职守。每日在这营中,只要我见你所到之处,左右都要有这百人相守,若是又让我瞧见你一个人四下疯跑,那就莫怪为父不通情理了。” “啊?” 这回,我倒是无法认同了。 一百个兵士,走哪儿跟哪儿,何其烦人,这种阵势才是真正的招摇过市吧。 “爹爹。” 我不由讨好地笑道,“如此这般,一百个人,是不是多了些?” 爹爹听言眉头一沉,又是甩脸子给我看。 我见状不好,赶忙反口,“不多,不多,挺好的。” 任是谁都能听出我这话说得极其违心,爹爹的面色也是随即变得不善起来,“若是不乐意就明讲,别委屈。” 听到这话,我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摊上这等好事还多嘴,太不识好歹了。 “不委屈,不委屈的。” 我连忙摆手,顺带摇头,摇得脖颈骨头都隐隐作响。 可爹爹却恐吓我兴起,一时没完没了,“仔细想来,为父倒是觉得你可能更适合被锁在府里。” “爹爹,别说笑!” 我顿吸一口凉气,赶忙一扯嘴角,僵笑着站起身来,“我突然记起我还有事儿,我得去看看我那一百个兵,就先告退了。诸位叔叔伯伯们坐好慢谈,不用送我。” 我说完也不等爹爹应声,转身就走,一出大帐,立马换作小跑,逃也似的狂奔,生怕爹爹会反悔,真就将我锁进府里。 “瞎跑什么?” 身后,哥哥追了出来,大呼小叫的,“你倒是知道你的兵在哪儿吗?” 第194章 鸡犬升天(二) 哥哥领我去见了属于我统管的那一百个将士。 一声招令集合,所有人立马迅速而齐整地站好了十大排。 我微仰着脖颈,故作镇定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一一审视,心下却暗自压制着正不断上涌的狂喜。 这些兵各个膘肥体壮的,一看就是精锐。 原来爹爹确实待我不错,并没有抽调那些老弱残兵来给我。 我觉得若是勤加操练,说不定我可以带着他们上战场,到时绝对所向披靡,难逢敌手。 “你,擅长何种兵器?” 我又回到最前排从第一个士兵开始问起,既然由我统管,那肯定要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本事所长,好分类教化。 “长枪。” 那士兵不敢对视我,就是眼睛瞟着应话。 “嗯,可以。” 我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第二个士兵跟前,问道,“你呢?” “长,长枪。” 第二个士兵磕巴了一下,回答如出一辙。 我不由一撇嘴,又是问第三个,“那你呢?” “长枪。” 我越问越是觉得不对劲,得到的答案全是千篇一律的,他们回答我似乎都不动脑筋,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便是觉得应答长枪才是最正确的。 “哪来那么多长枪给你们耍,上了战场都扛着红缨枪,像话吗?” 我有些不耐烦,不由追问道,“有没有擅长使刀的?” 这话落下,过了半刻,后排总算有个小兵犹犹豫豫着半举起手来。 “好,就你。” 我连忙抬手点住他,“到前面来!” 然后说着,我又指了指前边一整排的人,随声道,“你们这些使枪的,给我到后面去。” 人员这般一经调动,后排的人见状立马都纷纷表示自己擅长使刀,跟风嫌疑十足。 “别吵吵!” 我更烦了,于是大声又问,“弓箭呢,有没有人擅长重弓?” 这次倒是有人应声很快,就见一士兵毫不迟疑地将胳膊高举而起,样子跃跃欲试。 很好,我就是乐意看到这般自信的人,当即便把他喊了出来,又命人去取了弓箭过来,要他于众人大展一下技艺。 那士兵面不改色地接过弓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向来惜才爱才的我见此情景更是笑意盈盈,以为又白捡着了一个傻头张。 可不想,当看到对方吃力地拉弓上箭,那笨拙的姿势一下便漏了馅儿,我不由笑意一敛。 果不其然,这家伙一箭不偏不倚地擦过靶边儿,连瞄准都不会,他怎就好意思自告奋勇。 我终是没能忍住,提起一脚就踹了一下他的后腿,大喝道,“滚过去!要是再让我逮着一个睁眼说瞎话的,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这等庸才越发让我忆起傻头张的本事,既然我已领兵,自然不能让傻头那样的奇才流落在外,我得将他收编过来。 “你,去把傻头张叫来。” 想到这里,我立马抬手吩咐一人去唤傻头。 “傻,傻头张是谁?” 那被我指使的士兵听言一懵,显然是搞不清状况的。 第195章 鸡犬升天(三) 怎么都是这般的孤陋寡闻呢?! 傻头张也不认识,营里统共就出了这么一个神箭手,而且还是被本小姐发掘的,这样叫人称羡的事情为什么还没被传开,难道大家茶余饭后都不胡侃闲聊的吗。 “张炳义,你去营门口找曹守备,跟他说这个名字,他认得。” 我没好气地甩了一句。 那士兵似乎还是一知半解的,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后便赶紧转身走开。 “等等。” 我瞧着对方那还未走远的身影,不知觉地又是改变了注意,当即喊住他,“算了,不用你,还是我自己去吧。” 说到这里,我随眼便在众人间挑了一个体格相对偏瘦的士兵,然后冲着他一勾手指,“你,出来。” 那士兵十分惊诧,却又不得不恭敬地挪步到我身前。 “你是使刀的吧?”我问。 士兵想了想,还是点头称是。 “行,那跟我走吧。使刀的有些多,我给你换份儿好差事去。” 我说完就率先迈步在前方带路,那士兵虽是一脸疑惑,亦不敢多问,连忙快步跟上我。 岂料,我们刚走出没几步,身后方便应时传来十分杂乱的脚步响动。 我感觉不对,当即一停,猛就回过头去,然后,眼前便是一片人仰马翻。 我的一百精锐啊,顷刻乱成了一锅糟粥! 看样子,他们原是也想紧随我而行,但不料我会突然顿步,前排的人反应迅速停下,可后面的却是不知,还继续前行,一下子这后几排兵就接连撞乱。 “你们作甚?” 我目瞪口呆,愣了好半响才想起要呵斥他们来。 士兵快速整理好队形,一个个目视向我,可能是因为没人敢牵头应话,所以他们全都装聋作哑。 “问你们话呢!” 我面露恶相,将眼睛瞪得更大,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为何要跟着我,为何如此的不讲规矩,我叫你们动了吗?!” 听到我此般训斥,士兵们又是齐刷刷地垂下头,依旧一个敢吭声的也没有。 我很是崩溃,心力交瘁地瞅了他们一会儿,方才随手指住其中一人,“你,说!” 被我指住的那个人还在很忘我的低着头,倒是他身旁的同伴应声抬眼偷瞄了我一下,然后赶忙悄不声地用胳膊肘拐了拐对方,示意他快些应话。 那莫名被拐中的士兵惊了一下,迅速抬起头,一脸懵怔地看了看左右,最后视线极不情愿地定格在了我的脸上。 我恶狠狠地回瞪着他,不知觉地呲起牙,也不言语。 那士兵见状不由更为受惊,干咽了几下唾沫后方才吭吭哧哧地说,“王爷有令,即日起我们皆要听命于小姐,只要小姐所到之处,必护其左右,不得擅离半步,违令者军法处置。” “这令也下给你们了?” 这次换作是我傻了一脸,没想到爹爹居然还下了双重令,不仅约束了我,还约束到了这些兵。 如此一来,我和他们就如同栓到了一根麻绳上,互相监视,互相膈应,谁都别想着自由。 我不禁摇了摇头,叹气扶额,真是打心眼儿里钦佩爹爹。 果然,老奸巨猾! 第196章 不识好歹 我带着我的一百精锐浩浩荡荡地直奔营门口而来。 老远就瞅见那曹罗刹吓得到处鼠窜,许是以为我这般阵势是要来打架的。 “傻头张在哪儿?” 我甚是英气的走到曹罗刹跟前,无视对方那抖颤的双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去叫他过来,就说是我来瞧他了。” 曹罗刹战战兢兢,连忙点头称是,顺手便驱使一旁的卒子赶紧去往那营墙上的栈道。 见此,我立马便明白过来,不由脸子一沉,低斥道,“你们又让傻头守营墙?又轮番欺负他老实是不是?一群暴殄天物的家伙!” 说着,我往前大跨一步,瞪着那曹罗刹的脸,逼视道,“你知不知道,他可是个奇才,日前擒贼立过大功。” 我这往前一迈,身后的精锐们立马也跟着向前一靠,动作整齐划一,唬人架势十足,真是给我撑足了场面,怕是认谁瞧了都得被吓得抖上一抖。 “卑职实在不知,不知呀。” 曹罗刹本能将脖颈后倾,尽可能地同我保持距离,果然是被吓得够呛,说话都不利索了,“上头,上头并未下令对这张炳义委以其它重任,所以卑职只得叫他继司旧职啊.....” “你还敢跟我狡辩?” 我不容分说地打断他的话,“你没瞧见他负伤而归吗,他可是救过本小姐命的,于情于理,就算没有得到我的明示,你们也应善待他才对。” 说到这里,我不由仰头望天,“顶着这么大的日头,正是一天里热气最盛的时候,委实遭罪。对了......” 我忽就又低下头正视曹罗刹,“这几****自顾不暇,也没来瞧他,不知这傻头张倒是伤得重不重?” “伤?” 曹罗刹不明所以地复述一声,“那张炳义生龙活虎,一身皮实,并未见其有伤啊。” 听到这话,我傻住,竟是无言而对。 就在这时,那个前去召唤傻头张的兵卒子回来,只是就他一人,傻头并未跟随。 “怎就你一人?” 我还未发问,身前的曹罗刹就抢先问道,“张炳义呢?” “唉,那傻子......” 许是忘记了我的存在,听曹罗刹这么一问,那兵卒子随口便应,“他说没有听见开饭锣声,证明时辰未到,绝不可擅离职守。守备,你说他一天到晚竟犯彪劲儿,可咋办?” 曹守备听言不由偷瞄了我一眼,赶紧假模假式地训斥那卒子,“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闭上你的狗嘴。” “不止狗嘴,还眼瞎!如此恪尽职守的好兵,天下难找,你们竟还不识。” 其实我也就姑且这么说说,并未真就同他们计较,“既然如此,那本小姐就亲自上去请他吧。” 说着,我陡然昂首,快步来到栈道爬梯前,可手脚并用地刚爬上没几阶,就觉得这梯子突然晃动异常,不想低头一看,就见我的精锐们正排成一溜长队,准备紧随我而上。 “你们是不是傻的?” 我当即冲他们呵斥,“长没长脑子,什么地方都跟上,就这么几块破木头条子能经得住你们几人。还不快给我下去,再迟些真就塌了。你们全在下面待命,我无事,很快便会下来。” 如此怒喝还是很有警示效用的,脚底下,那刚爬两阶的领头士兵立马退下,而后面的人亦是迅速恢复队形站好,然后齐齐仰头恭候着我。 第197章 就是不从 我爬上栈道,一眼便瞧见了那不远处正站立挺直的傻头张,他很是兢业的样子,就连我兴冲冲地朝他跑来,把脚底下的栈道木板踩踏得吱呀作响,晃动非常,他都不作反应,就是拄着一杆破枪,梗着脖子目视前方。 “傻头!” 我无比欢欣雀跃地跳到他的跟前,一歪脑袋拍住他的肩头。 原以为会就此瞧见对方也是显露出同样欣喜的表情,但不想,迎接我的却是一张十分漠然的面孔。 傻头张对于我的出现既不惊讶也不欢喜,只是下意识地瞥了我一眼后便极为自然地将视线挪开,重新对向正前方。 我楞了一下,显然这样的傻头是陌生的,甚至更是胆大包天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顿时戳住他的侧肩,语气极为不善地追问道,“难道连你也想轻视我?” 傻头张似是被我戳回了元神儿,复而转眸再看我时,脸上立刻又恢复了往日那般蠢傻的模样,就见他狠命冲我摇头,一张嘴笨得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这才对嘛,见状我不由了然,看来是我多心了,任是全天下的人都敢藐视我,他傻头张也不可能有那胆量。 我斜了他一眼,随口哼声道,“量你也不敢!” 说着,我便顺手想去拽走他手中的那杆破枪,“把这个扔了,跟我走吧。” 谁料,傻头张却如护食一般将枪杆握得紧紧的,岿然不动。 我一拽没能拽走,当即怒目瞪视,可看了看傻头张那一副死脑筋的蠢相,这脾气又着实发不出来。 “行。” 我干脆妥协地一甩手,决心不与他计较,很是大气地说,“你若是不嫌累,那爱扛便扛着吧。” 说到这里,我不由又是去拽他的胳膊,“给你寻了份好差事,赶紧随我走,别磨蹭。” 我确实挺着急的,因为实在怕再耽搁片刻,那底下候着我的兵会等不及,真就一个个地爬上来,想想都心烦。 但让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傻头张誓要一根脑筋死到底,我拼尽力气依旧是没能将其拽动。 “别说本小姐不仗义,我一遇上好事儿,第一次想到的就是你,你还不领情?” 我强忍着不与他动气,语态极力平和地同他说,“跟我走,你就不用再守营墙了,也不用没日没夜风吹日晒的伫着糟这份闲罪!” “不敢的,不敢的。” 傻头张也是在咬牙死扛,拖拉着屁股就是不肯跟我走,像是我要把他拖进窑子里卖了一般,不停冲我摇头,脖颈都快摇折了,一张受惊过度的脸对向我,磕磕巴巴的说,“还没到时辰,我不能动的。” 听到这话,我着实被整到无法,随即怒斥道,“你是不是傻的,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跟着我走,你便不是擅离职守。” 说着,我抬手指向栈道之下,顺势仰起下巴,一脸掩饰不住的得意,“好生瞧瞧,本小姐现今可是管着百十来号的兵呢,讲出的话还是很有效力的。” 第198章 没有志气 傻头张依旧保持着不听不动的姿态,一点也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放宽心,他就不肯跟我走,说什么也不肯。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性子像他这般,完全如那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死不开窍。 “还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 我又狠力戳了一戳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连声斥道,“我这是见不得你被埋没,你如此好的一手箭术,只留在这里守营墙实在可惜。你若是跟着我走,自然能得机遇更多,日后也定是可以为自己谋划出一条升官发财的康庄大路来。” “我不要......” 傻头张低眉顺眼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我一时没有听清,不由提声追问。 傻头张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我一下,话音依旧小得微不可闻,“我不要升官发财,我娘说了死得最快的都是当官的,而且福气这东西从为人起就被老天爷定好了,多享了不该享得福,肯定要折寿。”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顿时变得凌厉,“你再说一遍!” 不想,我如此厉声一问,傻头张那不争气的家伙立马又似被我吓破了胆儿,就见他迅速耸起肩头,耷拉下脑袋,连低声嘟囔都不敢了。 瞅着他这副德性,我便知道自己并未听错,当即拧眉,“最是瞧不得你这般没有出息的样子。” 傻头张听我如是说也不反驳,而是刻意将脑袋压得更低。 “亏你还是个男儿,个头长得亦快比我高了,竟是连这点志气都没有!自古皆是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呢。” 我直接上手把住傻头张的前额,强行抬起他的头来,逼视道,“你不追名不逐利,那活这一世有何意义,就为了混吃等死吗?” 傻头张的头虽是被我抬了起来,可眼皮却是低垂得不像话,双眸只顾盯着那地面在瞧,就是不敢同我对视。 我被他此般窝囊透顶的模样给着实气得心窝儿疼,当即愤愤然的抽开手,正欲提声再次指着他的鼻子唾骂时,谁想那傻头张的脑袋里好像灌了铅,我的手才刚一抽离,他立马顿失支撑般的又是垂下了头,只将半秃的脑袋瓜子对着我,害我连唾骂他的心情都没有了。 “你倒是怎么想的?” 我颇感无奈,不由长叹出声,“难不成这破地儿你还真就待上了瘾,真就想在这里没日没夜的守一辈子营墙?!” “怎会一辈子呢?” 傻头张应声抬头,就像听了一句天大的玩笑话,显露着一脸的天真无邪,“我娘说了,等我出来当几年兵,攒够娶媳妇的钱就可以回家的。” 唉,真是没得救了。 面无表情地瞅着傻头张的脸,我又是不可抑止地叹了口气,“你娘骗你的,你知道吗?” 我决定不再心善,一语戳破这长期以来蒙住他脑子的蹩脚谎言。 莫怪我狠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傻头张若是再如此这般痴心妄想下去,怕是只会变得更加傻笨,更加难以交流了。 第199章 当众抢人(一) “不要竟是做一些不切实际的蠢梦了,你以为军营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告诉你,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年轻力壮的小兵卒子不上战场,不立战功,却能捞足军饷而衣锦还乡的。” 傻头张听我所言,甚是困惑地睁大一双眼睛。 我料想到他会如此,不由直视相向,言语继续恶毒,“且不说还乡了,就论你这般连半点衔位都不沾的小兵,你甚至连归省回家的资格都没有。” “我能回去的!” 傻头张还在天真得认着死理。 我一听这话就烦,不由心思更坏地随口唬他,“是,你是能回去!等你哪日战死了,我一定去把你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然后亲手将你的尸骸送回家去。” 傻头张似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脸懵怔地张了张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有人......” “可是什么?我知道,你无非是在寻思你的家乡有当兵回去的。” 见他正欲反驳,我当即毫不留情面地堵住了他的话,“但是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那些人要么是被打散的流寇,要么就是逃兵!但不管哪一种,都是些无法光明正大见得了人的家伙。他们现时虽得意,只因今下战乱纷起,朝廷无暇顾及,可一旦有人想起要收拾这些家伙的话,他们中一个能得善果都没有!” 我说的煞有介事,傻头张真就被我的话给吓得不轻,抖起嘴来就要哭,一脸生无可恋的晦气相。 最是见不得别人这样,我当即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傻头张亦是被我这一瞪给惊住了泪。 “你是说,我只有死了才能回家吗?” 听到这话,我愣了一下,还没想着该是怎么应答,就见傻头张又带着哭腔说,“那可怎么办呀?我得回去,家里就我娘一个人,弟弟妹妹还小,不顶用啊。” “你没爹吗?” 我发誓,问出这话时我并无恶意,只是随口而出,不经脑子的。 谁知,傻头张更是没心没肺,竟冲我一咧嘴巴,点头应了一声“啊!” 这下似是道破了他的伤心事,傻头张再也隐忍不住,甚是悲痛欲绝地嚎哭了起来,居然开始对我细数起他娘亲的不容易,“我娘她腰不好,扛不动猪草,腿也不好,连山坎坎都上不去,手更是不好,柴火砍不了几根的......” “闭,闭嘴,不许嚎丧!” 我一下被傻头张给整得有些磕巴,可瞧着对方那大泪珠子扑簌簌地一个劲儿往下落,我居然又有些于心不忍起来,语气便不知觉软下了一点,“我方才的话是讲得夸张了些许,你若想回家也不是非死不可,好法子还是有的,只是要看你听不听话了。当然,你若执意继续在这儿当一名小卒子,半点骨气都不想有的话,那这法子便是不可行的。” 傻头张听言不由稍微止住了哭,一抽一泣地问,“什么法子?” “很简单。” 我借机诱惑他上钩,“现在就跟我走,你凭你的本事助我得战功,我靠我的本事保你升官发财。” 第200章 当众抢人(二) “等你日后在这军中衔位高了,那你所讲之言自然也就越有份量。到时候你想去什么地方或是去多久,还不全凭自个乐意,谁人能管得住?” 傻头张听言后出奇的安静 我见他也不放声了,像是被我说动,不由暗舒了口气,随手又去拽住他的胳膊,想就此将他带走。 可谁知,我实在高估了傻头张的领悟能力,他压根就没把我方才的话听进耳里。 就在我刚抓住他手腕的一霎那,他立马便是哈起腰又向后拖住了屁股,同我对峙,依旧不肯挪地儿,真是像极了一头犟劲儿十足的倔驴。 “你要干嘛?!” 我恼羞成怒,当即怒目相向。 可傻头张却是一副呆愣的模样,自顾自的吸了吸鼻子,不知死活地冲我不停摇头。 “真是借了你狗胆儿,你这是要反天啊?!” 我终是忍无可忍地暴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斥骂道,“跟我拿捏架子是不是?” “我不去当官。” 傻头张似是也不怕我了,就在那儿死命摇头,断断续续地不停重复蠢话给我听,“我娘说了,当官死的快。”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收紧拳头,强忍着不去揍他的冲动,也许傻头张这破脑袋瓜子挨上几拳后还能活泛一些。 “这都什么狗屁道理,生死各安天命,岂是这般容易就能分出先后的?” 说着,我斜视向他,隐忍地克制着怒气,“还有你是不是想太多,官位是那么容易得的吗?本小姐还想封官呢,你给?!” 傻头张听言委屈非常地瘪着嘴,也不放声。 “你如今跟我走,充其量我也就能给你的饭食里多争取几块干饼,几片肥肉,顶天了!你还想怎样?!仔细寻思寻思吧,这算如此,你也不亏。” 确实不亏,傻头张原本沉闷的双眼瞬恢神采。 “真的吗?” 他确问了一声,可不等我应答,他又是连忙继续说,“若是这样,那一日可分我几个饼呢?” 许是怕我不晓得行情,他居然还提点我一下,朝着我竖起了三根手指,“现今我的配给是一日三个!”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太过明显了,三个饼是基数,我给他的实惠较之这般只可多不可少。 果然,这白面干饼便是他傻头张的命门。 如此小家小气,着实把我给憋得胸闷气短,我当即捂住心口,极力往外长呼了一气,算是勉强自己释怀,不与他去计较。 “我再给你加三个。” 我面无表情地斜眼瞅着他,不走心地说,“行了吧?” 傻头张一听,神色虽是更为欣喜,可脚底下却仍就不挪动半步。 看来是不行,他竟还嫌少?! “五个!” 我没好气地张开五根手指凑到他的眼前,暗想着要不要此将其转换成一巴掌直接呼上他的脸。 但是没想傻头张根本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这厢话音才刚一落下,他那厢便麻溜儿起步率先朝着栈道出口快走而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活跃姿态,两步并作一步地大迈向前,几次险些撕到了胯。 第201章 当众抢人(三) 情形变化如此之快,傻头张前脚还似那抵死不从的贞洁烈妇,后脚便成了这副糟德性,就像是闹了八百年饥荒的叫花子陡然闻讯前方施粥,晚跑几步便会抢不着了一样。 我有些傻眼,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当即紧追过去,朝着傻头张那欢快扭动的屁股就飞踹了一脚。 傻头张被我猛然踹得打了一颠儿,差点跌倒,就见他稳了稳步子后,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我,可脸上挂着的笑意依旧盎然,丝毫不见怒气。 “你这厮除了吃,还晓不晓得其它?!” 听着我这并不算友好的质问,傻头张也不放声,就是一脸憨笑的摸了摸屁股上被我踢疼的地方,然后不管不顾地转过头去继续走,仍旧保持着那么一副要去抢食的架势。 “没出息的家伙!看来你还真是不晓得。” 我眼见气不过,便又追上前去狠踹了他一脚,骂道,“你这厮若是上了战场,是不是敌军投给你一块干饼,你便能立马倒戈叛变,卖主求荣?!” 傻头张这下被我踹的不轻,许是意识了到危险,便不敢再做停留,连忙一边回头一边继续快走,脚步不停地慌张摆手,“不敢的,不敢的,这可不敢乱讲的。” 他的语态极其笨拙,舌头都快绕出了结子来,一脸惶恐不安的模样像是生怕我真就误会他会叛变了一样。 我实在听不进这些,当即抬起脚来,单腿便往前蹦跶了几步,作势又要踹他。 傻头张见此情形,如临大敌般的扭着脖子撒腿就跑,根本不细看前路,甚至跑到了栈道口边上都不自知,就听“砰砰砰”的接连几声沉闷撞击,他一脚踩空,滚落下栈道,应是摔得不轻,光听那声响都是替他感到肉疼。 我目瞪口呆,呆了好半响才悄不声地将正抬住的腿放了下去,装作事不关己般的快跑去栈道口往下瞧,想探探傻头张的安危。 不想,刚好就瞧见他正爬起身来,并无大碍似的在那儿扑拉身上沾落的土尘,而我的一百精锐则队形不乱的在一旁围观他。 我看得又是一愣,下巴不知觉垂得更低。 从如此高处滚落而下都没有事情,他傻头果真是一身傻气护体,抗摔抗打,皮实非常啊。 傻头张自顾拍打掉身上的土尘后就仰起脑袋看向我,像是在等我下来,一脸的善良无害,脾气简直好到人神共愤,相较之下,我反倒是恶毒的不像话了。 同他对视了半刻,我略不自然地瞌巴了下眼皮,然后不紧不慢地爬下梯子,走到他身前,故作不在意地随眼打量了一番,他周身确实没有外伤。 自知理亏,我也不好意思多言,于是便假意潇洒地回转身来在前方带路,“走!” 我话音一落,身后立马传来众人随步而起的声响。 可是我如此走得并不安心,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当即顿住步子,回头瞅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傻头张。 可没等我开口,傻头张却本能身子后倾,以为我这又是要打他。 第202章 当众抢人(四) 面对如此胆小的傻头张,我并未在意,只是寻思了半刻才开口问了一声,“你没伤着吧?” 傻头张听言一愣,见我竟是在关切他,不由放下戒备,脸上亦随即显露出他那特有的憨笑,冲着我摇了摇头,算是应答。 见状,我也不多问,便回身继续走,可走着走着却又停了下来。 “真的没事儿?” 显然我的突然回身又是将傻头张给吓得不轻,就见他连忙点头,依旧哑巴似的不吭声。 我瞅了瞅他,然后若有所思地转回身来,刚欲起步再走,但想了想还是安不下心来,索性作罢,彻底转过身去正对向他,一本正经地问,“你若是伤着了就同我讲,放心,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会带你去看大夫的。” 说着,我扯起他的手臂仔细看了看,“尤其是你这双胳膊精贵得很,要是断了折了的话,不好好医治,以后持弓会有影响的。” 如此这般的体贴入微,我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可却并未得到傻头张的感激涕零,他反倒是惊恐更甚,下意识地用力回抽手臂,脖颈梗得死死的,嗓音亦是打着颤儿,“我没伤,真的没伤。” 看他胳膊能这般使力,面容也十分精神,似乎真得没什么大碍,我不由宽心了些许。 “那走吧。” 我也不松手,当即牵着傻头便往来路上走,并未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何不妥,直至听到身后那紧跟着的一百精锐中有人发出不小的起哄声。 傻头张一听这声儿,立马单手捂脸,压着肩,一副没脸见人的羞怯模样。 我这才反应过来,当即面露恶相,一群心思不正的家伙,牵个胳膊都能大惊小怪的,污秽冲脑了是吧。 “刚才谁发得声儿,给我滚出来?!” 我猛就回头,恶狠狠地一一瞪视身后众人,大家见状立马敛笑,全都低下头来不应话。我见识过他们保持缄默的本事,知道再瞪下去也不会瞪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得劝服自己暂时消气,“你们若是再敢放肆,便莫怪我不客气了。” 我冷厉地警告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来牵着傻头张继续走,谁想刚走出没几步,又被曹罗刹拦住了路。 “小姐,你这是要带张炳义去哪儿?” 曹罗刹微抬双臂,却尽量同我站开距离,虚势十足地赔着笑脸说道,“他还在值守,不能离开!” “他不用守了。” 我十分大气地一挥臂,顺势将另一只正牵住傻头张的手高举过头,宣示所属,“他现在是我的人,我说了算,我得带他走。” 曹罗刹听到这话惊得瞠目结舌,愣着一张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傻头张。 傻头被他看得更是羞愤难当,不由再次低头捂脸,扭捏非常。 “扭什么?” 见傻头张活脱就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妇人,一点男儿气概都没有,我便十分烦气,想也不想就狠踹了他一脚,呵斥道,“给我站直喽,把手拿下,快走!” 第203章 当众抢人(五) “不可,不可。” 曹罗刹见我又欲起步离开,赶忙不识相地再次挡路。 “你是聋了吗?!” 实在扫兴,我仅存的那点好心情亦被消磨殆尽,不由怒目相向地斥道,“还是我方才讲得不够清楚?要不要本小姐给你修理修理耳朵?” “小姐......” 曹罗刹哭丧着一张脸,故意把话语尾音拖得老长,“你莫要再为难卑职了,这张炳义你是不可随意带走的。他值守营墙,如此重位一刻都缺不得人。” “重位个鬼呀,你唬谁呢?!” 我越发的不耐烦了,“我还不知道你们的那点小心思?这守营墙的破差事根本就没人愿意干。你阻拦我,无非是怕我把傻头带走了,那闲罪便没人替你们去遭了呗。” 曹罗刹听言慌忙摆手,可我却根本不给他开口辩解的机会,就是回过头去往身后的众兵士里扫了一眼,找出了方才在我来之前挑中的那个身形略微瘦小的卒子。 “你,出来。” 我冲他一勾手指,待那人走近后,便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其拉到曹罗刹跟前。 曹罗刹的嘴巴一直在那儿张了合合了张,就始终瞅不准时机说话,这下又忽就让人堵住了眼前,他便更是说不话来了。 “别说本小姐以权谋私,仗势欺人。” 我挑着眼角,故作硬气地说,“我不白白带走你的兵,咱们以人换人,公平合理。这家伙日后就归你管,傻头呢,我便领走了。” 说到这里,我就像是集市上倒卖牲口的贩夫,十分得意地用力拍了拍曹罗刹面前那卒子的侧肩,自卖自夸道,“瞧见没有,壮实!好兵!而且他还使得一手好刀,吃的也不多,不比这厮......” 说着,我顺势瞅了一眼身旁的傻头张,见他竟是还在那里扭捏作态,羞怯得十分自我。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地随脚踢了他一下,“叫你站直喽,没听见吗?仔细我打你!” 傻头张被我踢的不轻,当即瘪起嘴巴,眼底泫泪,委屈非常地略微站直了一些。 “不比这厮强太多!” 我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后便正回头来对着曹罗刹露齿一笑,继续道,“你说我讲得在不在理?” 见曹罗刹也不应声,我便自问自答地用力一点头,“非常在理!” “小姐。” 曹罗刹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进我的话,依旧假惺惺地哭丧着一张脸,“卑职实在人微权轻,这兵士调动之事确实做不了主啊。” 说来说去,他还是不让我带傻头张走。 “你是守备,还做不了主?” 我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语气随即恢复蛮横,“倒是推得干净!行,我也跟你讲道理。你说,谁做得了这个主,我爹吗?用不用我去找他请恩典?” “不用不用。” 曹罗刹一听我竟搬出我爹来压人,赶忙又是一脸赔笑地说,“这,这点小事便无需惊动王爷了吧。” “那还有谁?” 我面色不善地瞪着他,故作恐吓,“你若是说不出个人来,我便当你这是在找我晦气,那就别怪我......” 说到这里,我应时握起拳头转了转,刻意只将话讲了一半,剩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第204章 当众抢人(六) 别看曹罗刹长得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其实他也就是徒有虚表,内里完全无胆。我只是转了转拳头,便将他吓得够呛。若是我真就动起手来,那他还不得当场厥过去。 “说呀。” 见曹罗刹许久不应声,我不由十分烦气地斜瞪相向。可曹罗刹却根本不敢同我对视,只顾微颔着下巴在那儿眼神躲闪地左右顾看,绝对装得一手好糊涂。 早知他会是如此德性,我应时邪笑了一声,“既然说不出来,那就让开,别挡住本小姐的路。” 曹罗刹听言依旧不动,神色还是为难,却不肯放行。 我顿时郁气聚结,从没见过像这般不识相的人。于是,我便寻思着要不要真就揍他一顿,好叫他长长记性。 却不想,就在这时那曹罗刹的眼神突然发亮,也不知他是瞧见了什么,一扯脖颈,朝着我身后的方向就连连高喊了几声,“苏佐领,苏佐领。” 我一怔,连忙也跟着回头,便是瞧见了那苏祈正从营门口处走进,许是听到了呼喊,他应声抬眸看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苏佐领,劳烦你过来一下。” 曹罗刹的嗓音大得出奇,神态无比欢欣,就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就只差振臂高呼雀跃而起了。 眼瞅着他要把苏祈招来,我心下莫名一急,赶忙回头就想去捂住这曹罗刹的臭嘴,但是奈何一切皆晚,苏祈闻声真就起步走了过来。 “小姐,这前营防御守卫归苏佐领统管,你若是执意要带走张炳义,那还需苏佐领点头认可才行。” 似是有了撑腰的,曹罗刹说话的语态都强气了不少,模样十分欠揍。 我恶狠狠地死瞪着他,但却无言反驳,他讲的没错,我竟是把苏祈这家伙给忘了,傻头归他管,曾几何时我也归他管。 倘若此刻苏祈真就搀和进来,依他那不通情理的脾性,我要想带走傻头张可就棘手多了。 “何事?” 很快,苏祈便来到我们近前,语气淡然地问了一声。 我不禁随声瞥向他,可他却并未看我,而是目光沉静地落在了我正牵住傻头张胳臂的手上。 “苏佐领。” 没等我开口说话,曹罗刹便迫不及待地告起状来“张炳义正值守呢,可小姐却执意要带走他,卑职根本劝说不起......”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一听猛然呵斥住他,“好像我是多不讲理,硬来抢人似的。” 说到这里,我连忙不知觉地转眸看向苏祈,也不晓得为何要冲他解释,“你不要听这罗刹乱说,我没再不讲规矩。我来是同你们交换的,看见没有,我用质素这般好的兵士换走这么个傻头,怎么算来都是我吃亏的呀!” 苏祈听到这话后终将目光从我的手上移开,转而瞥了我一眼,但却静然依旧。 “你倒是说话呀?”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怵,可嘴上却还十分强硬,“你不说是吧,那我来说。不管你答不答应,今日我是一定要带走傻头走,他日后的周全由我来护,就不劳烦你们费心了。” 第205章 当众抢人(七) 就在我这般意气宣告之时,周遭围观的兵士却是越聚越多。见我不顾体面地如此公然喧抢一个小兵卒子,他们更是窃窃私语,放肆妄为起来。 此刻,我无暇去同这些人纠持,单是一个苏祈就够我应付的了。 “你还不说话是吧,那我就全当你认可喽。” 听到这话,苏祈依旧不应声,板着一张脸全然让人捉摸不透他情绪的好坏。 “你不要误会,我也不是非要得你应承不可,这事儿你同不同意对我来讲都是无所谓的。” 我死鸭子嘴硬地装洒脱,“今时不同往日,你苏祈的话,我可听可不听,明白吗?” 其实,我的心里是一直发怵的,越是这般怯胆便越是要假意威气,把话说重了都不自知,“瞧见没有,我如今好歹也是统领着百十来号人呢,不在你之下!” 苏祈根本就没有顺我所指去看向我身后的那一百精锐,而是眸光沉静地又瞪了我一眼。 这一瞪,竟是让我莫名发怔,他的脸上虽还是面无表情,可不知怎的我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隐怒,他在生气! 苏祈生气可大可小,我当即心下暗自谋算起来,若是他此刻当场翻脸,随之而来的糟糕境况我应如何招架。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人家苏祈压根就没稀罕搭理我,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懒得,忽就转身径直回去那营门口,什么话也没留下。 “苏佐领?” 见苏祈离开,曹罗刹比我还要吃惊,赶忙追上去几步讨笑道,“你就这么走了。那,那这,这.......” 苏祈走得不快但也不慢,头都不回,许是被曹罗刹紧跟烦了,就听他开口淡然地回了一声,“随她乐意!” 这叫什么话? 随我乐意,可就他这般态度,好像无奈受住了我不少委屈似的,我乐意得起来吗?!况且这么多人看着呢,多影响我的军威。 “你什么意思?” 见苏祈走远,我也不怕了,当即叫嚣而起,“你给我回来,把话讲清楚。你是不是以为我仗势欺人,持权跋扈?我告诉你,我孔四贞爱兵如子,惜才德之士,绝不是那蛮不讲理的人。”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苏祈早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口。我很尴尬,空对着眼前这剩下的一群围观不嫌事小的兵卒子,越发感到气愤难当,于是想也不想就拽着傻头张往营口的反方向大步迈走,负气十足。 这次我们离开的异常顺利,曹罗刹没再敢上前拦路,只是我一旁牵着的傻头张有些糟心,他全无眼力见儿可言,竟在这时不知死活地问了我一声,“现时去哪儿?吃饭吗?” “吃你个狗头呀。什么时辰,就惦记着吃。” 我口出恶言,毫不掩饰,根本没那心情去看傻头张被我骂后是不是又露委屈苦相,我只是心下有些后悔,后悔把这傻头要来倒是对不对的。 这可是我指望日后杀敌能成为我左膀右臂的家伙,不求他可以为我解忧,但也不要总是在节骨眼儿上给我添烦吶。 第206章 贞字军旗(一) 我吹了吹手上正擎住的空碗里新落进的沙土,然后有些不耐烦地仰起脖颈再次瞧向那不远处的伙房。 伙房里外炊烟萦绕,伙头兵们更是忙碌异常,他们手脚十分麻利,较之以往似乎多了几分紧促,只因现时场前的空地上,我和我的一百精锐正围坐在此,一个个抱着饭碗虎视眈眈地在等候他们开饭。 静声等待是一件特别需要耐心的事情,心浮气躁的人可做不了,因为保不齐就会发生口角,伤了弟兄间的和气。所以,像是我们便做得很好,在这里已经等了快要一炷香的时间了,那饭菜都还没有出锅。我们虽然焦急,却也不恼,只是安安静静的候着,十分守规矩。 又不知道像这样等了多久,终于见到那冒着热汽的硕大笼屉被陆陆续续地抬了出来。 我还没放声,身旁的傻头张就闻到了味道,眼睛瞬时发亮,欠起屁股来张望,跃跃欲试地想要起身过去领干饼。 没有出息,我不白了他一眼,然后慢悠起身,对着众人一扬手臂。 “都起来,吃饭。” 我言简意赅地下了令,大家立马纷纷站起,迅速列好队伍。 如此秩序井然,我看在眼里而乐在心里,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回手便想去拉身旁的傻头张一起走。 不料,手下却是抓了个空儿。 傻头张就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总习惯唯唯诺诺地缩于人后,此刻更是早已十分自觉地跑去队尾站好,歪着脑袋一脸期待地往前瞧。 见此情景,我颇感无奈地暗叹了口气,这蠢货的骨子是软的,怕是我有生之年都难以瞧不见他有出息的一面了。 想到这里,我当即走了过去,相当蛮横地将傻头张从队尾拽到队前来。 傻头张对此十分抗拒,他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以为这样是越了大规矩,不由胆怯非常地一个劲儿往后缩,直到我忍无可忍地重踹了他一脚后,这才总算将他定住。 “你给我记住喽,以后我身右边的这个地方。” 我一边说一边用脚尖点了点地,示意他看好,“就是你的位置。我若没有发话,你便不得擅离半步。再做任何事都要向我看齐,勇于当先,不可退缩,明白吗?” 傻头张懵懵愣愣地望着我,一看就是不大明白的,可他许是怕再被我打,便连忙点头,瞎应承下来。 一瞧就知道他是在撒谎,我不禁又狠瞪了他一眼,着实被他这股子蠢笨劲儿给折磨到无语了。 没有办法,要调教这家伙还是需要时间的,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于是我索性就不听不看了,转身领步去向伙房,寻思着先吃口饭来消消郁气。 “砰”的一声,我直接将饭碗压到放饭兵头的桌前,微抬着下巴,霸气十足地瞅着他,亦不言语。 我身后的一百精锐也是效仿着我的威气,各个昂首挺胸地端着空碗整装以待。 那手持大炒勺的兵头和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小兵卒子都是眼前我们的这般架势给唬得脸僵,吓得一动不动。 第207章 贞字军旗(二) “磨蹭什么,盛菜呀?!” 我本就烦躁,这下更是耐不住了,语气不太好地喝了一声,“想本小姐亲自动手吗?” 听言,兵头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挥起勺子在菜桶里翻搅了一通,想是要将里面的肉片都搅出来给我。 “别竟是给我些肥肉。” 我踮起脚尖,扯着脖子来往桶子里瞧了瞧,不由随手抢过一旁傻头张那都掉了瓷边儿的破碗,往前一送,“这一勺子给他!我的挑些青菜就可。” 傻头张总算对我表现出感激涕零的神态,只因我将肥肉让给了他,吃饭时也是心甘情愿地坐到了我的旁边,因为我又将我的干饼随手掰了一半加以附赠。 我亲眼看着他足足将分给自己的六张饼硬生塞进怀里,把胸前的布衣撑起老高,模样很是糟心,可是我又骂不得他,因为我不知该骂他何? 若是这些干饼是他自己一个人要吃的,我姑且还可以斥他贪得无厌,没有出息。 可偏偏他只是吃了我送他的那半张,剩下的全部宝贝似的存好,纵使再意犹未尽舔嘴抹唇的也舍不得动一口。 我记得,傻头张好像曾经说过每天都会把配给的干粮留一部分下来给他娘亲带回乡下,这些我压根瞧不上的东西对他的家人来说却是难得的好吃食。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软,便将手中只咬了一口的另半张饼又掰开了塞给他。 没有办法,事情就是这样奇怪,孝顺的人即使他做了再多蠢事,也是叫人无法对其厌恶起来的。 傻头张一脸的受宠若惊,就像青天白日之下撞见了活菩萨。 他也不同我客气,接过饼来就往嘴里送,两个腮帮子鼓足了力气大嚼特嚼,活脱那投过胎的饿死鬼。 而且你越是觉得他样子糟践,他便越要做些更为糟践的事儿来给你瞧。 就见傻头张三两口的把饼吃光,然后又端起他的那个破瓷碗,碗里的菜早就不剩了,此刻他正旁若无人地舔起了碗底。 见状,我瞠目结舌,着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隐隐的犯起了恶心,索性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以为这样便可宽心了。 谁承想,眼前我那一百精锐的吃相较之傻头张也压根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将嘴吧唧得震天响的都算是吃相优雅的了,就别提还有把菜叶吃到鼻子上的家伙。 所谓的军风严谨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兵,看来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了,眼前的这些人完全就沾不住边儿,他们倒更像是一些乌合之众。 “我有些话要说。” 实在忍不住了,我忽就开口说道。 听到我的话,大家纷纷停下嘴来看我。 “不用停下,你们继续吃饭,且吃且听我讲,话不长,就一句。” 我一本正经地直了直后背,清了清嗓喉,说,“你们今后由我统管,那咱们得立个规矩,不能再像这般肆意下去。” 所有人听言后又都是将脸从碗里头抬起,乖巧安静地望着我。 原以为会有人问我什么规矩,我好答他。 可是没想这些家伙这会子竟是真的很规矩,一个胆大发声质问的都没有。 我自找台阶下也是下习惯了,所以并不为此闹心,于是就自顾说着,“至于这个规矩是什么呢,很简单,本小姐讲得话就是规矩。” 第208章 贞字军旗(三) “从今日起,你们必须做到食不言寝不语,军纪严明,质素上乘。当然你们睡觉时是什么样子,我自是管不了的,但是吃饭的时候就绝不可再让我瞧见现时这般糟心的境况,知道吗?!” 大家都没应声,全是懵懵懂懂地看着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倒是做了什么糟心的事儿,没有办法,我只得提声指点,“以后吃饭时不许吧唧嘴,不许猪拱食,还有更不许像这厮......” 说到这里,我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住傻头张的后脑勺,“舔碗底!” 傻头张被我拍得一懵,不由茫茫然地侧头望我,其他人见状却是不可抑止地哄笑了起来。 “不许笑!” 我刻意板着脸子,威示道,“本小姐可是在讲十分严肃而正经的事情,好笑吗?!” 大家听言立马又是齐齐地抿住嘴巴,却还是有些人忍笑不止。 “你们要知道自己可是汉军旗下的精锐之兵,不是那些个草莽流寇乌合之众......” 说着,我忽就抬手直指向前,厉声斥道,“后面那两个不许交头接耳,再讲话就仔细我的拳头!” 斥完,我便又是像那没事儿人似的正眸回来继续讲,“我不管你们以前在家时曾闹过多少饥荒,但是既然现在你们已经参军至此,效命于朝廷,那便不再是平头老百姓了。军中配给你们的粮饷是一定可以保证充足的,绝不会让你们饿肚子。所以......”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顿,“别再竟是跟些饿死鬼一般,吃饭时慢点,样子能入眼些,没人同你们争抢,吃得快了也不见得能多分。你们要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端正姿态,吃饭事小,行军打仗事大。两军对阵之时,你们的质素直接代表了咱们广西大军,也直接代表了本小姐的脸面,知道吗?!” 我话音落下,大家都极为认真地在听,有人冲我点头,有人则还是发懵。 这时,放饭的锣声敲响,伙房前的空场上开始陆续有士兵前来,我和我的一百精锐团坐在此无疑是十分显眼的,每个人经过时都会不知觉地观望一眼。 我被他们看得心里很不舒服,那预想中称羡和敬仰的目光一个都没有,他们反倒更像是将我们看同那市集上的戏猴子,眼神里充斥着惊诧好奇甚至戏讽。 此情此景让我郁愤难当,我迫切觉得我和我的一百精锐急需要在这军中树立起威信来,不然还没等我们闯出军功混出名堂,就已是被这些人给低瞧进骨子里去了。 “从今日起咱们要开始树立军威,以后所到之处必是要那所有人为之瞻仰。” 我想到就说,一边说一边目露凶狠地瞪走外围那些源源不断想要观望我们的兵卒子,“至于这威信要如何建起,大家集思广益,你们当中若是有想法的可以说与我听听。” 我这般大气,可我的一百精锐却并不给面子。直到我说罢良久,他们之中却是一个应声的也没有。 第209章 贞字军旗(四) “你们若是再继续给我装聋作哑,那就莫怪本小姐对你们不讲情面,下手狠辣了。” 人都是有脾气的,况且我脾气还不好,总是这般自说自话,没人搭理,搁谁身上也是受不了的啊。 “你说!” 料想不会有人自告奋勇了,我便直接点名,随手指了前排一个正抬脸看我的兵士,“怎样才能让咱们的队伍在营中过往醒目,威气十足?” 那兵士傻了一下,没想自己不经意地一抬头竟会被我挑上了,那叫一个懊恼悔恨,战战兢兢地不敢放声。 “你是把我方才的话都当了耳旁风是吧?” 见对方依旧装聋作哑,我顿时怒不可遏地挥起拳头,作势就要打他,“还是以为本小姐的拳头不够硬气,想要尝尝?!” 那兵士当即被我唬住,连忙双手抱头加以防护,叫苦不迭地声声求饶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我的手擎在半空,着实被眼前这个叽哇乱叫的家伙给蠢到了,心中郁气一下子便消去了大半,实在提不起兴致再同他发怒。 坐在这抱头兵士旁边的卒子还算是有点胆气,眼见不过便主动开口替同伴开脱,“小姐,他生就脑子蠢笨,可能真是不知,还请饶恕他。” “他不知……” 我应时哼笑了一声,“那你知?行,你来讲!” 听到这话,那卒子也是目瞪口呆,没想竟是把这烫手山芋揽到了自己怀里。 “你倒是讲呀。” 我阴着声儿,故作凶相。 “这,这如何在营中显达,属下确也不知,但是,但是属下认为……” 不想,这卒子还真就应声,“那战场上若是想要扬军威鼓士气的话,无外乎备有军旗、号角和战鼓。” “哦?” 总算听了句像样的话,我顿时来了兴致,不由往前欠了欠身子,满怀期待地追问道,“你上过战场?” “嗯。” 卒子没有迟疑,赶忙点头称是,看样子不像是在撒谎。 “那你可有杀过敌?”我又问。 那卒子又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果然非同寻常,这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气质就是不一样。” 我一听欢心,笑眯了眼睛,“如此甚好,那从今以后本小姐身左边的位置就是你的了。”说着,我随即拍了一下右手边傻头张的后肩,“你和这傻头待遇相同,务必要记住做好本小姐的左膀右臂,明白吗?” 这般好的恩典,可这卒子听后却并不见得有多高兴,头迟迟未点,只顾僵着脖颈与我对视。 “看什么看?还不快谢我!” 我瞧出了对方的不情愿,当即脸子一沉吼道,“还是你觉得这优待不够?!” “属下不敢。” 那卒子赶忙一垂首,毕恭毕敬道,“属下自是甘愿对小姐马首是瞻。” 这话说得十分违心,可我还是受用。果然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脑子确是活泛儿。 “算你识相......” 我一挑嘴角,笑容里透出了些许掩饰不住的得意,边说边将傻头张往一旁挤了挤,然后拍一拍坐下废弃木辘左边新空出来的地方,“过来这里坐好。” 第210章 贞字军旗(五)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见那卒子慢腾腾地起身过来坐下,我便又是正气非常地扬起手来对着眼前的一百精锐嘱咐道,“以后这两个人就是本小姐的左右副手,你们要晓得敬重。他们两个讲得话呢,你们可听可不听,但是本小姐讲得话,你们一定要听!明白吗?” 大家听言后还是哑巴似的不放声,一个个抱着饭碗茫茫然地看着我。 “应话啊,是不是以为你们人多势众,本小姐真就不敢动你们?” 竟然这般不把我先前的警告当回事,我顿时气愤难当地猛然跳起身来,惊得我身旁两人齐齐地缩起脖子往一旁避让,胆怯地不敢观望。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众人见况不好,赶忙纷纷起声应话,只是各说各的,场面十分混乱,嘈杂扰耳。 “停!都给我闭嘴。” 我更加心烦,“你们这些家伙要么不讲话,一讲便乱了套!还真是急缺规矩,太不齐心了。吵吵吵的就像是捅了鸭子窝,聒得本小姐耳朵疼!” 我边说边用手指隔空点着他们的脑袋,教训道,“记住了,以后凡是我叫你们应话,你们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多的不要讲。明白吗?” 这次大家倒是立马应声,只是依旧不齐心,有记住我话的便直接应是,而那些没记住的则还是随口乱回。 前排有个蠢货极大声的应了一句“晓得”,我上去就踹了他一脚,骂道,“耳朵聋吗?叫你回答是与不是,你晓得个鬼呀,你晓得!” 我说着又是扬起脖颈怒视众人,“你们倒是能不能做到异口同声,回我一个‘是’字就这么难吗?重新来过,都瞧好了,我只要一抬这手,你们就立刻喊是!” 说完,我便将右手一抬,大家也是受教不少,立马纷纷张口喊出,一个个“是”字掷地清晰,就是不太齐整。 “再来!”我又是不由分说地一抬手。 “是。” “大声点!” “是!” 这声落下,响彻云霄,应时惊起了西边竹林的一群飞鸟,也是吓坏了一旁正在吃饭的其他兵士。 我不屑旁人围观,只顾心满意足地眯起眼来笑了笑,“嗯,不错,总算是有那么一丁点精锐之师的样子。不过,单靠声音大还是不够的,就像方才这位小弟兄所讲,我们若要扬军威还需......” 说到这里,我似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回头看向我的左副手,笑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我的问话,那卒子赶忙站起颔首,恭敬地应道,“属下姓马,单名一个力字,平日里大家大多称呼属下为阿力。” “嗯,好名字!” 我随口称赞,“本小姐就喜欢马。” 说着,我又是正回头来继续讲,“正如方才阿力所说,扬军威鼓士气需备有军旗、战鼓和号角。所以,本小姐决定以后咱们在这营中行进,所到之处必须五步一擂鼓,十步一吹号,军旗展扬。务求要足够显明,让营中他人为之瞻仰。明白吗?” 我说罢一抬手,大家立马齐声高喊回应,“是!” 第211章 贞字军旗(六) 我一直以为像是军旗战鼓这类的东西在那军营之中还不比比皆是,信手拈来。可是当我随意遣了两个小兵卒子去军器库索要无果后,我便知晓这事情远没有我想像中的那般简单。 看着那两个空手而归的卒子,我也不生气,毕竟爹爹治军严谨,他们要不回东西来也不为怪,起码证明那库房的掌簿还是恪尽职守的。 于是我又多点了两个人随他们一同再去,并千叮万嘱索要物件时一定不要忘了报上我的名号,原以为这次他们应是能够满载而归了吧,谁承想等了大半天的功夫,他们最后却只是带回了一只都掉了边子的号角。 我无比嫌弃地将其拿在手里颠了颠,这破东西丢到城门口都没人要,试了好几个人才总算吹出响儿来,只是一点惯常的威气都没有,声音细细转转的抖出了好几个弯儿去。 “那库房掌簿就给了你们这个?” 我怒目瞪着眼前这几个垂头丧气的兵卒子,认为他们实乃办事不力才会如此,“你们难道没有同他报上本小姐的名号?” “讲了,我们跟那掌簿讲了好多遍,是小姐你命我们前来取要这些东西的。” 兵卒子中有一人随声应道,却是仍旧不敢抬头看我,“起初他还是不听不动,险些又将我们赶走。后来实在是被我们追要到无法,这才给了个号角让我们回来交差。” 这也算是交差?难不成他是把本小姐当成了叫花子在打发?! 听到这里,我真是越想越气,感觉很没面子,于是便领着我的一百精锐去直接堵了那军器库的帐门。 库房掌簿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当场被吓到不行,哆嗦着双腿出来迎我,看样子也不像是他们口中所讲得那般硬气的人。 于是,我二话不说就命人上前摁住了对方,然后将那只破号角送到他的眼前,呲着牙逼问道,“这什么?” 那掌簿应声抬头看我,战战兢兢地回道,“这,这不是小姐你要的号角吗?” “哦。” 我歪着脑袋点了下头,顺势便用这号角敲了敲那掌簿的前额,“你不说,我还没真瞧出这玩意是号角!成心糊弄本小姐是吧?你这厮够胆气呀。” 说着,我刻意一顿,抓起对方的衣领,语气故作狠厉道,“见识过本小姐打人吗,那可是拳拳到肉,最后牙掉了的都算是伤得轻的,你是不是想尝尝?” 我根本就没下狠手,领口也没勒着他,号角更是只轻敲了他的额头,点到为止。我本想着以此来警示他一下,谁知这掌簿却像是被我敲坏了脑子,竟兀自冲我翻起白眼来,一副要装死讹人的姿态。 “你要干嘛?” 我见状不好,赶忙松开他,对方立马如同一滩烂泥般的身子下滑,眼瞅就要躺到地上。 “唉~唉~唉” 我下意识后跳半步,指着地上那正欲耍无赖的掌簿鼻子便破口大骂,“想跟我装死是不是?告诉你,本小姐可是玩这种伎俩的祖宗!奉劝你下回再躺倒之前动作先慢点,捡个石子少的地儿,不然硌得肉疼。” 第212章 贞字军旗(七) 许是被我说中了痛点,那正躺在糟乱地面上的掌簿不由微眯起眼来偷瞄了我一下,这一下刚巧被我逮个正着。 “还不起来是吧?” 我就知道他是在装模做样,不由怒气冲脑地振臂挥起,也不废话地下令道,“给我揍他!” 说完这话,我便一马当先地冲过去踹了对方一脚,然后我的一百精锐立马紧随而来并充分响应我的号召,同我一起围殴起这人来,军器库的守卫们见状也不敢上前劝架,就在一旁观望着自己的掌簿被打。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前排能够着打人的兵士便直接送上拳脚,而后排挤不进来的则是呐喊助威,也不闲着。 库房掌簿只挨了几下便受不了,再也装不住虚弱地叽哇乱叫起来,不停朝我们搓手告饶,嗓音真是洪亮非凡。 我见好就收,忙命众人停下手来。 可谁知,我们这般兴师动众,甚至冒着被军法处置的危险围殴了军器库掌簿,结果却只是换来了库房里那被闲置在墙角边上的一只快要擂不出声儿来的破战鼓。而至于军旗嘛,倒是崭新并且就在我们眼前,可是我们却难以从中取之一二。 那库房掌簿简直就成了炸了毛的公鸡,我们从他眼皮子底下往库外搜刮刀枪,他都不做声响,唯独是碰了这军旗,他顿时就像被人动了祖坟一般迅速冲了过来展臂护住了大把旗杆,一副誓死不相离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又是想着单靠一只破鼓就想打发了我们?” 我咬牙切齿,着实被整到崩溃,几乎到了无语以对的地步。 这世上,打发叫花子都知道不给缺了角儿的铜钱,可眼前这家伙却屡次三番地拿破烂东西来羞辱我,当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小姐,你就不要再为难卑职了,你若是需要其他兵器,只要在卑职力所能及之内必定是全力供给于你,可唯独这军旗不可动,此间任何一面旗子都不能污损有失,不然卑职的脑袋可就保不住的呀。” 听到这话,我不由冷静下来。说也奇怪,我竟是觉得这掌簿讲得十分在理,确实是我欠妥了些考虑。这军旗乃是战场上我大军的脸面所在,我实在不该随意取之把玩。 于是,我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掌簿又是看了一会儿便决定就此作罢,然后一声令下就带着我的一百精锐离开了军器库房。 这旗子不比其他,其实扯块布头整个竹竿便能成形,我实在无需为此等小事而与那库房掌簿纠持不下,浪费时间。 “小姐,咱们就这般走了?” 走出没多远,我身旁的左副手阿力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旗子不要了吗?” “谁说不要的,军旗展扬,必不可少。” 我想也不想,随口就说,“不过方才本小姐思虑一二之后忽就觉得这军中大旗太过千篇一律了,无法在旁人面前彰显出你们是我带出来的兵。所以......” 说着,我不知觉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举臂高起,“这旗子还是应由咱们自己来制,必求独一无二以显示本小姐的威风。” 第213章 贞字军旗(八) “自己制军旗?这......” 阿力听我所言后不由疑问,我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十分不耐烦地抢白道,“这什么这,制个旗子能有多难?” 说着,我当即便吩咐与他,“你现在就速去找块布子和竹竿来,记住那布子不要太厚实,不然迎风展不开,形状方正一些便可。竹竿更是不用太长,只需笔直就行。” 听完这话,阿力“哦”了一声,懵懵怔怔地走出两步后却又是回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小心地问道,“那,小姐,这布子应是找来什么颜色的?” “我怎么发现你的机灵也是一阵一阵的,有的时候真就糊涂到家了,像是这种废话你也问得出口?” 我不由斜了他一眼,就像在看一个白痴,当即随声斥道,“咱们是汉军正红旗,自然是去找来红布啊,这还用本小姐多讲吗?!” “哦。” 阿力又是本能地应了一声,只是神情依旧不明朗,似是对自己即将去办的差事根本找不到什么头绪。 我目送他离开,他走得倒是挺快,只不过这一走却是有种一去不回的势头。我和我的一百精锐顶着烈日曝晒了快要一炷香的时间才总算见着他回来,可是他的手里却只握着一根青竹竿,这和空手而归有什么区别?! “布子呢?”我迎面就问。 阿力似是惭愧地看了看我,然后极小声地说,“小姐,属下实在无能,寻遍全营也没能寻到红布来。” “怎么可能寻不到?!” 我颇感荒唐,就算这世上缺了所有颜色的布子,那红布也不可能缺啊。 想来我先前被娘亲逼着没日没夜的绣嫁妆,那府里可到处都是碍眼的红,随脚便能踩到布头。 听到我的质问,阿力不由微一低头,声音更小,“小姐,确实难寻,营里没有。” “闭嘴,自己办事不力,竟还敢同我狡辩。” 我顿时怒气冲脑,随声驳斥,“营里没有,不会去王府要吗?若是本小姐出马,信不信随手就能扯来一匹直接招呼到你的脸上。” 阿力听言抬眼偷瞄了我一下便又是低头不说话,似是真就在等我回府去扯布。 见状,我不由一顿声,其实我这话也只是一时口快说说而已。 现时谁敢回去,我都赖在营中住了这么多时日。在娘亲看来,我无疑就是那离家出走的不孝女,恐怕我回到府去,这布还没能扯来一匹,血就已经被打得溅出去一尺了。 “愣着作甚,还不速去王府要布?”我底气不太足,只好厉声唬阿力。 可阿力却应时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小姐,没有手令,属下出不了营的。” “还要手令?这么麻烦?” 我不由嫌弃地一皱鼻子,当即挥臂而起,“算了,看来只得本小姐自己亲自出马,指望你们也是无用。” 我肯定是不会回府去的,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在营里继续找了。方才想起那段绣嫁妆的苦日子时我正好又是忆起了另一件事情来,也许这营中恰是有一处地方还能够找到红布的。 第214章 贞字军旗(九) 我领着人来到孙延龄帐前,其实也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来看看的。因为我好像依稀记得先前为了能够尽快将那糟心的嫁衣给绣出来,以灭了娘亲不想让我呆在军中的坏念头,我是拿过绣撑子来营里的。 只是那撑子就绣了一点并未完工,后来我实在投不进心思再去摆弄针线,于是便随手将其丢给了孙延龄,让他先替我收好。如果当时孙延龄真就听了我的话,那么把这个绣撑子找出拆吧拆吧,岂不是现成的红布?! 我撩起帐帘往里瞧了一瞧,摆设如旧并无异处,于是我便让我的一百精锐候在外面,自己先行一步进到里去。 想来这帐子已是数月没有住过人了,但是一切陈设依旧整洁,不落尘土,可能是孙伯伯经常派人来打扫的缘故吧。我随意地翻了几处地方,然后又将翻起的物品复归原位,不破坏也不捣乱,仍旧保持其原有的齐整。 孙延龄应是不会将我的东西乱扔,不知为何关于这方面的自信我总是十分充足。 所以,我又是回头看向那被放在帐侧一角的矮柜,正欲起步过去翻找,谁想这一打眼却是瞧上了置于其前的桌几。 那桌上很空,只摆着一把刻刀和一个刚被雕出脑袋的小木人。 我走近看了看便不知觉地想要绕步到桌后去,不料没有仔细脚下,差点就踩翻了桌几底旁正放着的一大托盘小木人。 这些木人都已是被雕刻打磨好的,小巧精致,形态栩栩如生。 我下意识蹲下身去,竖立起其中几只来瞧了瞧,每个小人的姿势都不一样,于是我便顺手试着将那托盘里散放的小武器往它们手臂间一卡,竟还真就卡了进去,精准无误。 这般新奇,我顿时恍然大悟,孙延龄这是想要刻出个小战场来,脑中随即便忆起了年初守岁时他问我的话。 那时距我的生辰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他竟问我今年的生辰礼物想要什么,我记得当时好像随口应了他一句,我想要去战场上看千军万马。” 当然这只是一句戏言,因为我实在懒得理他,所以才顺口而出的胡话,可不想他却是当了真,想是没有办法带我去真正的战场,便寻思着用这些木头刻出个千军万马来给我,真是...... “小孩子的玩意儿。” 我随手便将这三两只竖起的小木人推倒,一撇嘴又是重新站起身来。 不得不承认,那孙延龄凡是在干一些不务正业的事情上总是出奇的有天份。早知道他的手这般灵巧,当初我真该让他替我来绣花。 我径直走到矮柜前,连着抽开了几个抽屉,终于在抽开最底层时眼前一亮,总算是叫我找到了那个早已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的绣撑子。 孙延龄果然没有将其随意丢弃,并且还存放的十分仔细,边角都是折好,上面还蒙着一层绢布,我想也不想就把那绢布掀到一边,当即下手将这绣撑子拿了出来。 第215章 贞字军旗(十) 这绣布上只绣了一只不大的鸳鸯,没占多少地方,就算不将其拆去绣线也无碍观瞻。 所以,我想也不想便赶忙将撑子上原有固定的细竹条全部卸下,彻底展平了整块布子并且动作有些粗鲁地在身前抖了一抖,这原本是要做袖子的布料,所以大小充裕,用来做旗子正好。 “瞧到没有?” 我三两步地走出帐外,甚是得意地将手中红布高扬而起,“不是本小姐自夸,你们一个个的还真是应多磨砺下本事才行,像是这种现成的红布简直唾手可得。” 说到这里,我不由瞪了阿力一眼,“居然还有人腆着脸同我讲什么营中难寻?!” 阿力似是被我瞪得心悸不已,赶忙眼神发虚地垂下脑袋,不敢吭声。 见状,我也懒得追究,不想去与他计较,毕竟我能找来这布子亦实属侥幸。 “你们之中谁的手最为灵巧?” 我随即说到正题上去,边说还边将布子往身前一送,仰着脖颈问向我的一百精锐,“出来替本小姐将这布子给裁方正了,然后用针线把边角都码齐整。” 可我说完这话,周遭却是鸦雀无声,眼前的众人全部齐刷刷地把头压低,一个敢应承下来的都没有。 “又是给我装聋作哑?” 我不禁蹙眉将他们一一审视一圈,全是些手粗的糙汉子,实在难找灵巧之人,忽就觉得他们一个个保持沉默也是情有可原的,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 看到这里,我又是斜眼瞧了瞧左右,傻头张的手倒是没有那么糙,但是再往上瞧他那一脸蠢相便已是足够打消你的所有念头。 如此相较之下,也只有阿力还算是机灵的。 “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拿着!” 我二话不说就上前几步,将手里红布送到他面前。 阿力应声抬头看向我正递给他的红布,却是迟疑着不敢接住。 “磨蹭什么?!” 我有些不耐烦地喝住他。 阿力倒是没有表现得太过怯胆儿,当即小声地回应我道,“小姐,这使刀裁布,属下或许还能行。但是,但是那用针线码齐边角,属下确实不会,实在不知该是如何下手啊。” “针线活儿你都不会?” 我情不自禁地言语鄙夷向他,“难道你娘亲没有教过你吗?!” 阿力听言连忙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最是受不得你们这种样子,什么都不会,将来如何成就大事。” 我心下顿时就升起了莫名的优越感,说着便将手里的红布收回到身前,迫不及待地想要于众人跟前好生的显摆一番,“你们全给我瞧好了,本小姐现在就示范给你们看怎样码针脚,都长长见识。” “对对对。” 阿力见自己免于一难,赶忙随声附和而起,“都赶紧打起精神来看仔细了,咱们小姐乃名门贵女,女红自是了得,此等机会实在罕有,莫不可错失。” 许是被自己溜须拍马的本事折服,阿力说完不由讨笑着向我邀功,“小姐,属下所言非虚吧?” “那是自然。” 如此吹捧,我很是受用,当即虚伪地笑了一下,得意忘形。 第216章 贞字军旗(十一) 又一绣针直接刺中了我的指头,真是钻心的疼,可不想这回我还没来及痛呼,四下围观的精锐们却都是感同身受般的替我嘶了一声。 阿力就坐在我身旁,望着我手里正码起的那些歪歪斜斜时宽时窄的针脚,数次张开了嘴却又是不知该说什么,表情可谓相当尴尬。 而坐在我另一旁的傻头张则正在扯布头,因为他竟是眼尖的瞧到了这绣布上原被我绣住的那只小鸳鸯,他下意识伸手上去摸了摸,不禁天真无邪地抬头问我,“这是什么?” “别乱动!” 我当即拍开他的手,语气不善地吼住他,“说你傻你还不爱听,连个鸳鸯都不识得。” 听到这话,傻头张不由懵着脸又是不知死活地扯起布子一角来仔细看了看,片刻过后似是长了见识般的“哦”了一声,然后继续天真无邪地说,“原来鸳鸯长得像鹌鹑,个儿还这么小。” “闭嘴。” 我应声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真是有种想要掐死他的冲动,要不是知道这傻头的脑子蠢笨至极,根本没什么心眼,不然还真就让人觉得他这是在笑话我。 “你这家伙不懂就不要乱讲?!鸳鸯的个头实则并不小.......” 我没好气地又是将他的手给拍掉,“只是本小姐将其绣得小了一点而已。” “那是为何?” “你过来!给我睁大眼睛好生瞧瞧。” 我当即将那布子扯平了指给他看,也是闲得竟去接这傻子的无知话头,“同样都是要把鸳鸯给绣上去,绣得越小不就越是节省功夫和时间吗?!” “哦。” 傻头顿时开了眼界般的再次感叹出声,不由伸出食指往上比对,手指的宽度正好就将那只小鸳鸯给遮住,“原来是这样。” 我越发觉得傻头张这是在羞辱我,所以一不留神之下又是让手里的绣针给刺中了指头。我本就心情不好,这下更是痛到炸毛。 “你这厮废话真多,有本事你来!” 于是,我直接就撂挑子不干了,相当蛮横地将手中红布阻到傻头张的眼皮子底下。 傻头张没想到我会突然发飙,着实给吓得不轻,赶忙就将自己的双手背到身后,然后冲着我一个劲儿的摇起脑袋,可怜兮兮的。 见他认怂,我的气性也便收住了大半,随手将布旗拿回来展开上下瞧了一瞧,自认这边角码得也是差不多了,于是我直接咬断线头算是收尾。 “行了,就这样吧。” 我将那布旗在众人面前一抖,然后随手指住一个兵卒引向身后孙延龄的营帐,“你!进去拿笔墨出来。” 说着,我心里竟是不可抑止地泛起了些许的小激动,转而看向一旁的阿力,笑眼眯眯地说,“等一会儿在这正中间提上字,咱们的军旗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 原以为能就此得到对方的奉承,谁想这回阿力在听完这话后却是小心翼翼地应道,“小姐,这军旗上的字号不都是绣上去的吗?用笔墨写,怕是不持久吧?” “绣?!” 我一听到这个字儿就十分烦气,“说什么风凉话呢,是不是针头扎得不是你的手,你便不知道疼?有能耐你倒是绣个大字出来给本小姐瞧瞧?!” 第217章 贞字军旗(十二) 听到我的话,阿力不由略一垂眸,也不放声。 这时,方才我遣去的兵卒子已是从孙延龄的营帐里取来了砚台和毛笔。 我赶紧将笔提起,一边让那卒子研墨一边便是迫不及待地在这布旗上方比划起来,颇有那挥斥方遒的书法大家之范。 “不知小姐这是准备提上何字?” 许是见我驾驶不俗,阿力又是信心满满地凑过来想要溜须拍马。 我也不急着应他,而是故作矜持地向旁瞥了一眼,不禁手腕用力将笔杆握得更加挺直,“这个嘛,我方才便想好了。若是写上‘孔’字,实在无法彰显出你们是我的兵,所以我决定从自己的名字里取一个‘贞’字赋予到咱们的军旗之上,如此一来也算是特立独行,好听一些。” “贞......” 阿力听言有些傻眼,不知觉地跟着复念而出这个字,念完便是回过神来似的连忙住嘴,谁都看得出他还有话没有讲出,但就是强忍着不再脱口。 “怎么?” 我心下不悦,当即怒目瞪他,“有何不可吗?!” “没,没有。” 阿力慌忙摇头,可谓见风使舵的一等好手,“贞字好,贞字甚好。小姐名讳自是尊贵,置于这军旗之上更是让吾等倍感荣耀非凡。” 听到这席恭维的话语,虽然知道对方说得十分违心,但我还是听之受之,脸上随即显露出些许的小得意,“算你们识相,本小姐没有用上‘四’字已是够为你们着想的了,可别不识好歹啊。” 说到这里,我不由挑着眉角应时抬笔从砚台里蘸取了一些新磨出的墨汁,抿唇使力保持住之前林伯伯打手才教好的握笔姿势,僵着手臂缓慢地移到布旗上方。 所有人都在屏声静气地望着我,等待我落下那惊煞众人的第一笔,而我也是在心里不停地为自己打气,可当笔尖即将碰触到布子时,我却还是犹豫着挪开了笔头。 “你!” 我应声直起腰来,随手又是指派了近前的另一个小兵卒子,“再进去拿些宣纸出来,快点。” 不是我怯胆儿而是我足够慎重,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先练习一下再往上写字为好。毕竟这块红布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以后更是要高举于营中展扬,着实关乎到我们的脸面,万一我在其上把字儿给写糟了,那墨汁染下可是洗都洗不掉的。 卒子很快又将宣纸拿来,我命人将其展开并压住四角,然后像模像样地收腹提气挥笔便毫不迟疑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贞”字。 嗯,不错,这字写得工整极了,已是全然超过了我往常的习字水平。我越看越是满意,自认为写成这样亦是足以能够拿出去见人了,于是赶忙再次挑高眉角地斜视向眼前众人,“怎么样?” 我询问声落,然后满怀欣喜地等着大家的夸赞。 但不想,一百精锐挨个围观我的字后全都商量好了似的又是给我装聋作哑起来,场面十分尴尬。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我心起不悦,随即侧头看向一旁的阿力,眯起眼来冲他使了使眼色,寻思着叫他就此拍我两声马屁也好给我个台阶下下。 谁知,阿力的脸色更加难堪,他抬眼偷瞄了我一下然后又是低头看了看字,再抬眼偷瞄再低头看字,如此反复,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到了嗓子眼儿而无法道出。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见此景况,我心中不悦感更甚,“最是见不得你们这般扭捏作态?!” 阿力似是也被我骂出了胆子,当真就“放屁”给我听,探起脖子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指向我所写的大字,“小姐,这贞字中间是不是还应再有一笔横画?” 第218章 贞字军旗(十三) “你什么意思?” 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僵着脸抬眸厉瞪相向,“你是说本小姐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错吗?!” “不,不......” “不什么不!还是你以为本小姐没有念过书,识过字?” “没......” “没什么没!” 我咄咄逼人,根本就不给阿力讲话的机会,“你这家伙心里是不是一直都把本小姐当成傻子来笑话?” “属下不敢!” 再不解释可就要出大事了,好不容易抓住时机,阿力赶忙垂首,诚惶诚恐地辩言道,“是属下没有念过几日书,也不识得几个字,许是眼拙给看错了,小姐莫要见怪。” “嗯,知道错了就好。本小姐心怀大度也就不与你计较了,记住下次不要再犯。” 见阿力认错,我赶忙煞有介事地应承下来,然后强行转移话题,“不过细看之下,这张确实写得不好。”我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将笔下那张宣纸给揉搓而起,丢弃到了脚边并顺势踩住,借以毁灭证据。 其实,方才阿力指出时我就已经恍然,我确实把贞字给写错了,只是这种连自己名字都能写错的笑话实在是太煞我的威气,为了能够继续服众,我只好暂时坏心眼儿地先委屈阿力一下了。 然而被这么一折腾,我实在也没那信心再去提笔,生怕又会闹出什么笑话来而不自知,于是想了一想,我当即挺直胸脯对向面前的一百精锐正声正气地问,“你们之中有谁念过书,自认字写得还不错的,给我出来。” 我说罢,大家全都回望向我,一个个将嘴闭得严实,四周那可不是一般的静悄。 “一个都没有吗?” 我不禁皱眉,心下却是暗自平衡了不少,看来学问这东西果真是难做的,不然大家也不会全是睁眼瞎啊。 “哎!” 我故意将粗气叹得老大声,然后语重心长地又说,“你们吶,可真是该多长长见识。这样吧,都随我来。” 我也不多言,当即领步先行,阿力紧随其后,颠着声儿忙问,“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找这营中有学问的人在这军旗之上题字啊,也好让你们长长见识。”我目不斜视地将步子迈得轻快,把前行的方向径直对准了营门口。 阿力也不问这人是谁,反而又是忙着奉承我,“属下认为,小姐的字已是写得极好了,何需去找他人代笔呢。” 这般违心的夸赞,我自个听着都是觉得心里发虚,可奈何脸面要紧,我又不能驳斥,只好故作得意地稍微表现了一下谦虚,“你用不着奉承我,本小姐自是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少,只是方才思虑一番后忽就觉得这军旗之上的名号还是应写得大气和方正一些为好。这点嘛,我自认目前习练得还不够,字中确是缺乏些阳刚之气。” 我不经脑子的乱说一通,为的就是能够唬住众人,好让自己不再提笔,不然这众目之下,那贞字中间,我方才少写的一横是该填上呢,还是不填? 想来都是觉得伤脑筋,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让别人来替写,写对了也无所谓,我可以假装没看见,我就不信到时还会有人敢提醒我不成。 至于这个替写的人选嘛,不知怎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祈。我觉得他应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因为他曾极认真地教会了我一个成句叫“毛遂自荐”。 第219章 贞字军旗(十四) 我带着我的一百精锐在营门口如愿堵到了苏祈。 见我那满脸贼兮兮的笑,苏祈却并未显露出他惯有的冷漠与戒备,反倒还轻声问了我一句,“何事?” 虽然那语气也算不得多友善,可我还是很高兴的。 我也不与他废话,当即抬手一招,身后的两个卒子立马领意,各知分工,一人乖乖上前自动背对着苏祈弓起腰,而另一个则是端着笔墨候在一旁。 我随即便将手中正握住的布旗展开,直接铺平在那弓腰兵士的后背上,然后提起一旁的毛笔,笑眼眯眯地双手将其递到苏祈的面前。 “苏祈。” 我好声好气地说,“给我在这上面题个字呗。” 苏祈怔了一下,压眉看了我好半响,也不放声。 就在我以为他这是又要给我甩脸子走人之时,不想他竟默然地将我手中毛笔接了过去,也不多问,整个人简直好商好量到有些不可思议。 见状,我顿时喜不自胜,连忙踢了下那端墨小卒的后腿,示意他赶紧把砚台往苏祈手前凑一凑,毕竟对方是个随时会翻脸的家伙,那机会可是转瞬即逝的。 “题何字?” 苏祈并不急着蘸墨,而是斜视了我一眼,简明扼要地问。 “贞!” 我赶忙应声,并且抬手指住自己,“就是我名字里的那个贞,四贞的贞!” 可我的话语刚落,苏祈的表情却随即变得有些古怪,他就像在看一个蠢货一样的又是看了我好半响,这才提笔蘸取了适量的墨汁,然后抬臂移到红布上方。 虽被蔑视,可我也不与他计较,此刻只顾着瞪大双眼,两手不知觉地合十到一起,我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祈的笔尖,万分期待地静候着他落笔,可谁知那笔尖却在这时为之一顿。 “怎么了?” 我连忙问道,生怕苏祈又要耍个性,临了给我撂挑子不干。 不想,苏祈却是平心静气地回了我一声,“这是什么?”说着,他用笔尖虚点了一下那布子上原被我锈住的小鸳鸯。 我顿时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全然没有了方才呵斥傻头张问话时的那股子底气,毕竟苏祈可不是好糊弄的家伙。 我不由心下暗骂,为何每个人的眼神都这般好使,那么小的一只绣案却总是能被瞧见?! “那是鸳鸯。” 就在我寻思着要不要装聋作哑以此蒙混过关之时,身后的傻头张却抢白替我应答,那个傻东西说话时的表情颇为得意,一副长了学问不买弄一下便会憋死的臭德性。 “闭嘴!” 我当即呵斥住他,谁想还是迟了。 “鸳鸯?” 苏祈听声后瞥了傻头张一眼,复而又是重新看回向那布子上的绣案,眉头随即便不知觉地微蹙到了一起。 异乎寻常的安静让我很是羞愤难当,“别看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当即上手就想将布子扯掉,谁知苏祈却应时按住一角,没让我得逞。 “你倒是写不写了?” 我不由恼羞成怒道,“不写我便收走,本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要不是那绣线拆着麻烦,我早就将其给拆了。你却在这上面耽搁时间,烦不烦人?” “无关紧要......” 苏祈并未看我,却是随着我的话语低念一声,就在我倍感莫名之时便见他重重地落下一笔,一画浓黑的横线正好将那小鸳鸯给墨死,然后他顺着这笔横画一气呵成地就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贞字,字体真是漂亮极了。 第220章 丢人现眼 “吹!” 我一声号令,队前的兵士立马鼓足腮帮,朝天拼力地吹响了一声号角,虽然那声音细细转转的更像是出丧的唢呐,但我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擂!” 我心下暗自数着步子,走到十步之时我又是一声号令,耳后立马传来闷不拉唧的战鼓声。 “嗯,很好,就......” 我笑容满面地举拳过头,刚想言语鼓舞一下士气,却在这时后脚跟不知被谁踢住,我顿时受力往前虚绊了一跤。 “谁踩我脚了?” 我也忘了其它,刚一站稳就回头恶狠狠地瞪向身后,后排本是靠我很近的兵士们见状连忙齐齐缩了半步,极力同我保持住距离。 看样子也是抓不住那罪魁,于是我又正回头来准备继续走,谁想却是一眼瞥见了身旁正举军旗的阿力,他极力地含着肩膀,把脑袋刻意压低,旗杆也竖不直,就这样鬼鬼祟祟地站着,像是没脸见人一般。 “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真是走个路都在丢士气!让你举军旗那是抬举你,这可是咱们的脸面所在。” 我不由分说地踹了他小后腿一脚,“赶紧给我抬起头来,把腰杆挺直喽,就像本小姐这样走。” 说着,我便正回身来演示给他看,当即将下巴一扬,脖颈梗住,收腹挺胸,双腿外八,划着方步,走得那叫一个龙虎生威,精气十足。 “我不求你们能有我这般英气,但是最起码气质也是要沾点边儿的。” 我得意非凡地走着,沿途所遇其它兵士都驻足为之观望,这番情景更是让我喜不自胜,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后了。 “瞧见没有,咱们所显威气已是见得成效了,大家都在瞻仰。” 说到这里,我不由笑着回头向后瞅了瞅,谁知却是瞅见了好一片垂头丧气之象。 脸上满面的笑容随之一僵,我当即顿步不前。 可身后那正低头走着的兵士却是不明所以,还在继续往前走,于是便差点又踢上了我的脚,他惊觉了一下,赶忙牵引左右,众人这才纷纷又是跟着停了下来。 “你们这群家伙!到底要我怎样苦口婆心才能让你们听住话?” 我语气不善地说,“叫你们抬头,你们偏低着。让你们挺胸,你们偏含着。一个个的诚心与本小姐作对是不是?” 大家听言不由将脑袋压得更低,模样谦卑而委屈,除了傻头张还蠢笑依旧地直面向我,其他人全都不做声响。 我不知道,这有了军旗号角和战鼓,为何将士们的士气还会这样低,难道是鼓舞的程度不够? “吹号!” 想到这里,我再次将拳头高举过头顶,厉声令下,一旁的号角卒子连忙听命,下意识虚咽了几口唾沫后便是憋红着脸,朝天使劲吹响了号角。 “擂鼓!” 这厢号角声刚起,我便立马命那厢擂起破鼓,两厢声音合二为一之时,我又是圆目瞪向阿力,直瞪得他脖颈本能往后一缩,吓得脸色发白。 “扬旗!” 我呲牙咧嘴地说,阿力赶忙就将旗杆举起,拼了老命在来回摇晃,那杆头上的红布旗顿时随风展扬。 第221章 贞妇烈女 “就这样给我一直保持下去,我若是不喊停,谁也不许停!” 我没好气地瞪了阿力一眼后,随之又是厉声喝向众人,“全都给本小姐抬起头来!谁要是再敢耷拉着脑袋,就仔细自个的脖子。” 我不发威,真就觉得我好欺负是吧? 众人果然经不起呵斥,一个个全都老老实实地将头抬了起来,却是没有几个敢直视向我的。 “继续往前走。” 我也不回身,就是倒退着向后,目不斜视地紧盯着眼前一众将士的军貌,看看再有哪个晦气的家伙敢当着我的面儿低头,“昂首挺胸,本小姐可瞧着呢!” 别说这招还真管用,大家全都把自己的脖颈梗住,士气一下就不一样了。 只是我就有点遭罪了,因为后退着走路,好几次险些被脚下的石子绊倒,可是每一次我都要强作镇定地稳住步伐,不动声色地继续倒着退。 像是这样的行进,我和我的一百精锐一天要在营中来上三回,不为别的,只为能在其它将士眼里树立起威信。 原本我以为大家会像我一样对此充满了激动和兴奋之情,可当如这般走了两天后,我的红布军旗不翼而飞,我才知道,大家并非乐意如此。 阿力本是照管军旗的,却是没能看住,怎么丢的都不知道。他也晓得自己犯了大错,于是要死要活的好一阵闹腾,整得我都不好意思罚他。 没办法,我只好带人满营的翻找,终于在马棚的草料堆里把旗子给拖了出来。 显然,这是有人故意将其藏匿于此,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顿时怒气冲脑,“这是谁干的?” 拎着旗子,我一脚踩上破石臼,高站于众人之前,“胆敢藏我军旗,是何居心?” 不出所料,一百精锐们又都是给我装聋作哑起来。 “阿力。” 见磨不过众人,我只好先拿单个开刀,“旗是你来保管,为何会被丢藏在这里?” “属下不知。” 阿力回得倒是挺快,只是神情过于慌张,一时没能掩饰得好,一看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旗子为何会在这里?你同我说实话,我不怪你,真的。” 许是我的语气太过严厉,阿力终于没能扛住,支吾了片刻后总算和盘托出,“是,是属下将旗子藏于此的,还请小姐赎罪。” “赎你个鬼呀。” 我怒不可遏,真想跳下去踹他两脚,他难道不知我这旗子是何其幸苦才得来的吗,“你若是嫌累,不想摇旗,可以同我讲,我换个人便是。”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嫌累。” 阿力慌忙摇头,可是解释的话语依旧支支吾吾的,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只是属下不想再举此旗,而且,而且怕是其它弟兄也不想。” “你什么意思,怎么着,本小姐亲自制得旗子还给你们丢脸了不成?” “没有,没有。” 阿力战战兢兢的摆着手,可话还是讲了一半又吞了一半。 我最是见不得别人这股子憋屈劲儿,不由怒道,“有什么话就赶紧给我说!” “小姐。” 阿力随即委屈非常地憋起嘴巴,似是受尽了天大的迫害,“弟兄们不想再举此旗,实因那上面的一个贞字,现在满营上下都在嘲笑我们是贞妇烈女队,所行之处必落人笑柄,大家实在心情低落至极,才会想着将旗子假意弄丢的。” 第222章 教训伙夫 清晨,天还未大亮,营东头的校场上便已是响起了贯耳威气的操练声,然而营西头却是炊烟缭绕,恰恰另一番颇显祥和的景象。 伙营房的老井边上,一位膘肥体壮的大汉正憋足了一口劲儿的力气从井里汲上了满满一大桶的清水,紧接着他也不歇力又一鼓作气的将这桶水哗啦一下全部倾倒在了井边的大木盆里。 此方一罢,那正围坐在木盆旁的三两个伙头兵们立马齐齐伸手下去,动作娴熟而麻利的清洗起盆中正浸住水的瓜菜鲜蔬。 大汉借机稍微歇了一下劲儿,一只手箍住水桶半靠在井沿边上,而一只手则是抬起擦了擦前额泫住的汗滴。 “你们说,今儿也是奇了怪......” 他顺势眺望了一下远处的营中行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那贞妇烈女队出来游街?” “怎么着,你还看上瘾了?” 埋头洗菜的兵卒子中一个长得像细猴子的家伙应声抬头,尖声尖气地说,“可惜了那不是一群真婆娘,不然你也不用干巴巴的只过个眼瘾。” 此话刚一落下,周遭各忙活计的伙头兵立马哄笑而起,笑声很是不怀好意,简直龌龊和下作。 我一时没忍住,当即将手里那早上顺道儿摸来的萝卜给掰成了两段,咔嚓一声脆响霎时就惊住了近旁一位正在切墩儿的伙头老兵。 “什么人?给我出来!” 他警惕万分将沾满碎肉沫的菜刀就势举起,然后直指向我正蹲身藏住的半草丛,一副随时就要飞刀的架势。 与此同时,这么一声突如其来的粗气吆喝也是石破天惊般的惊住了其他人,周遭原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大家全都注目过来。 我觉得再藏下去也是没有必要了,反正该听到的也都听了个真切。 看来阿力他们并没有冤枉人,这群伙头兵果然是背后嚼人舌根的一等高手,最早笑我一百精锐是贞妇烈女队的就是他们,一想到这儿,我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向来无事生非都是闲出的毛病,也不是我在小瞧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而是他们除了做饭之外真就啥也不会,平日里的例行操练全都是敷衍,只要一过饭点,你若再来这营房瞅瞅,那便是一片晒起肚皮睡大觉的糟心景象。 想到这里,我不由站起身来,缓步从暗影中走出,下意识呲起牙,眼神凶狠而迸发戾气,直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我并不急着开口斥骂,而是忽就将右手中的一半萝卜叼进嘴里,空出手来便是狠力朝自己的后颈一拍,复而将手摊回到眼前看了一看,一只黑皮大蚊粘着一滩鲜灿灿的蚊子血。 这小畜生,我忍了它一个早上,它可真当本小姐是好脾气的?! 我随即蹭了蹭手,然后将正叼住的萝卜拿下并顺势咬下了一块萝卜皮,模样凶狠的就像在撕人皮肉。 “还磨蹭什么?” 我嚼了两下,这破萝卜又涩又辣,我当即就一口将其给啐到了地上,然后又把手里剩下的两段萝卜就势往身前一丢,“都出来,给我打!” 此番令下,原本藏在周边的一百精锐立马呼啸而出,一个个面露凶相的模样就像是被杀了亲娘。 他们气势汹汹围攻而至,数十个伙头兵见状傻了一圈儿,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伙营房便已是锅碗瓢盆满天飞了。 第223章 继续教训 伙头兵们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抱头蹲在地上,相互往一起靠拢,以此寻求安慰,可尽管如此,那隐泣和求饶声还是响闹一片。 我把我的一百精锐分成两拨儿,一拨和我一齐将伙头兵们团团围住,居高临下的逼视相向,对着他们的哭求充耳不闻。而另一拨人则是在不远处清扫,把方才因打架而混乱的伙房复归原状,毕竟一会儿还要开饭,可不能因此而耽误了营中将士们的要事。 “知道本小姐为什么要打你们吗?”我瞪着眼睛问道。 话落,无人应答,就连平日里那废话最多的伙房兵头也是老实得紧,就见他抱在脑后的手抖得十分厉害,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看我,更不敢放声。 “因为我就是要给你们一个教训,看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再说混帐话!” 我恶狠狠地说,双臂随之抱胸,极尽刁蛮泼辣之相,就差朝他们面前的地上啐口水了,“可别说本小姐冤枉了你们,我在此盯了你们一个早上了,听见全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我的一百兵士各个都是精锐,岂容你们如此怨毒。” 说到这里,我不由哼笑了一声,“还贞妇烈女?若是我此刻笑你们都是长舌妇,你们可爱听?!” 我故意弓着身把这话冲向那兵头的后脑勺大声喊出,直吓得对方压低脖子更是瑟缩成一团,“你们这些家伙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耻笑我的兵?知不知道本小姐为了鼓舞士气费了多大周章,全让你们嚼了两下舌根给嚼没了!” 就象这样一通言语宣泄之后,我心下的火气也是平息了不少,再抬头看了看周围,精锐们的脸上都是挂着解气后的奕奕神采,全然没有了先前的那般沮丧。 于是我便见好就收,没再继续不依不饶下去,毕竟这该出的气也出了,该教训的人也教训了。 “你们都给我长点记性,下次若是再敢胡言乱我军心,辱我军威,可就不是一顿打便能轻易了事的,明白了吗?” 听到我的警告,伙头兵们纷纷点头如捣蒜,各个都是变得乖巧又听话。 “听令!” 对此,我很是满意,不由抬手一招,我的一百精锐们立马听令而迅速集合过来,我看向站在队前的阿力,问道,“这营中还有哪些地方的卒子参与取笑咱们的将士?” “军器库和守卫营!” 阿力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都是老冤家啊......” 我自顾念叨了一句,阿力听言却没再应话。 “走,接着揍他们去!” 说着,我当即转身,准备带领我的精锐们去继续围殴那些胆敢乱嚼舌根的家伙,谁想刚走出两步我便停住,发觉好像少了点什么,不由回头看了看,果然还真是少了。 “傻头呢?”我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没人出来应话。 “刚才分批藏身的时候,他和谁是一起的?” 众人听言又是面面相觑,依旧没人应我。 “都哑巴啦,我问你们话呢?” 我有些恼火,声音不知觉抬高,模样很是唬人。 第224章 迫害妄想 许是被我的高声威吓住,就在这时,阿力身后的一个兵卒子小心翼翼地探头道,“小姐,好像早上集合的时候就没有瞧见张炳义,因为他一直是住在守卫营的帐房里,不是和我们一起,所以大伙儿也没太留意。” “没太留意?” 我听言更气,这话就像是专门说与我听的,真是极具讽刺意味。 没错,我此刻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他人?! 我自己的将士,还是我亲封的左右手,他没在我身边,我居然现在才察觉到,实在是不该。 想到这里,我顿时便意识到傻头张可能是出事了。那人虽然蠢笨,可做事向来恪尽职守,从未见他迟到过,今天都这个时辰了,他还没来汇合,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走,去守卫营!” 我当即下令,一边走一边开始想像傻头此刻正被守卫营的人按在墙角欺负的场景。当初只是想着把他抢来,却是忘了要给他换帐房,那蠢货以前被自己的同伴如何欺压,我可是见识过的,只因他傻,大家便是觉得这傻头的便宜占着也是没够。 我想着想着,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如果傻头今天真就是又被欺负了,那我若不卸了那些家伙的腿,我便不是孔四贞。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打不老实,我深谙此理。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我脚步不停地正声道,“方才在伙房,我是命令过你们点到为止,不许下黑手。但是接下来的守卫营,这个命令便是无效!只要我让你们开打,就都给我往死里揍他们,那群家伙可比伙夫瓷实,多个一拳半脚的也无妨。” “是!” 精锐们同样正声回我,阵势十分唬人。 就在我们一众如同打了鸡血般激动非凡地冲到守卫营的时候,那预想中能让我仗义出手的场景却并不存在。 曹罗刹并不知道我们是要来揍他的,竟还赔着一贯的笑脸迎上前来问我有何事。 “张炳义呢?” 我开口就踮起脚来一把拽住了曹罗刹的领口,语气十分不善,“你们是不是又欺负他了,我告诉你,你现在最好好把人齐齐整整的给我交出来,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张......张......” 曹罗刹有些发懵,不明所以地磕巴起来,“张炳义现时就在营门口外,他的老娘今早来探望他。” “甭唬我!” 我把手指收紧,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现在刚入卯时,什么探望会这么早?你赶紧把人我交出来!” “真,真的,小姐,我没骗你。” 曹罗刹的下嘴唇抖得十分厉害,话都说不利索了,“张炳义的娘亲历来都是清晨赶至营门口,据说是没钱雇车,每次都是走一天一夜来的。” 听到这话,倒是真像那么一回事儿,我不由将信将疑地放开手,“你真没骗我?” “没有!” 曹罗刹见我松手,赶忙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尽量同我保持起安全距离,“就是给卑职天大的胆子,卑职也不敢欺瞒小姐你呐。张炳义现在就在营门外,小姐不信可以去瞧瞧。” 第225章 刀疤娘亲 营门口又不远,不用他说,我也是要去瞧个明白的,而我的一百精锐自然要跟着我,随时听候我的指令。 于是,我们一行人二话不说就浩浩荡荡地直奔营口关卡而去,可谁想,等到了跟前却被拦了个正着。 那关卡守卫真是虎到不行,他们自是不敢招惹我,可是我带在身后的兵,他们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行。 我知道营里的规矩,士兵只有三种情况下才能出这大营,一是大军开拔出征,二是持手令去奉命办差,三则是亲人前来探望,而且第三种情况之下,士兵还不可走远,也不可耽搁太长时间,尽管如此,那也算是很大的恩惠了,搁别的军队里可没有这等好事,主要还是因为爹爹心慈仁善,体恤将士才特立的规矩。 这军中的规矩自然是规矩,没有我平白去破坏的道理,所以我很通晓事理,不吵也不闹,就是叫我的一百精锐候在原地,而我准备自己出营。 不料,就在这时,我那平日里闷都闷不出一个屁来的精锐们竟是齐齐出声抗议。 爹爹曾有令,白日里他们必须护在我左右,不许擅离半步,违令者可是要军法处置的,我亦是一下子便想起了这个有些糟心的双重指令,倘若我此刻独自出营,到时不仅是他们,我也要跟着受罚。 算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其实要确认傻头张是否安好,不一定非要出这营口去瞧,比如像是这样也可以,我当即算着步子大跨几下就来到了关卡的倒刺木桩前,我走了几步,身后的精锐们赶紧跟上来几步。 逼得我不得不紧紧靠上木桩子,顺势扯脖探头向外望了一眼,还真就让我瞧到了傻头张的身影,看来曹罗刹并没有骗我。傻头张果然正和一位中年妇人站在靠近竹林边角的地方在交谈,或者准确来讲是那妇人一直在讲话,模样像是训斥,而傻头张则微低着头,毫不反驳。 我眯眼稍微看清了一下那妇人的样子,不由愣住,不为别的,只为那妇人的容貌实在有些慎人,整张脸上斜着劈下了一道深深的疤痕,一半眼皮和鼻骨是断开的,伤口不新也不旧,有些地方还泛着突起的红肉。 由于之间隔着些距离,我根本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只知道那妇人正不停地想将一个看似小囊袋的东西硬往傻头张手里塞,然而傻头张却有些抗拒,不想接。 那妇人见状随即动怒,又是凶相斥责,模样更加慎人。但是说也很奇怪,尽管能看出来她十分生气,可斥骂的声音却是不大,好像被刻意压低,颇为隐忍,不想被别人听见似的。 就在这时,许是察觉到我的注视,那妇人突然转眸看向我,她惊了一下,随即神色肃严的重新回眸对向眼前的傻头张,像是又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傻头张便猛就回头也是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眼神里瞬时透出一股子我从未见过的犀利与警惕。 第226章 老实交代 见此情景,我不知觉的又是一愣,可还没待仔细看清,傻头张眼神里的那份异色却转瞬即逝。 就见他迅速正回头去,下意识往一旁挪了几步便用身体将她娘亲挡住,他们之间似乎又简短的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就看见傻头张不动声色地将那个小囊袋藏到了袖口里。 复而他转过身来,而他的娘亲则与此同时转过身去,这娘俩就像两个陌路人一样,头也不回地往相反的方向走。 傻头张快要走到我跟前时,随即冲我露齿一笑,脸上展露出他那惯有的傻气。 我也不急着放声,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袖口。 许是意识到我目光中的不友善,傻头张竟悄不声地单手将袖口攥紧,一看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那是你娘亲?” 我复而抬眸盯着他,不带情绪地问道。 傻头张赶忙点头,模样无辜而诚恳。 “你袖子里藏得什么?” 我用眼神瞟了一下,又是问。 “没,没有。” 傻头张略见惊慌,下意识就将藏了东西的那只手臂背到身后去。 见状,我不禁哼笑了一声,就这点本事,还敢跟我玩心眼儿,简直荒唐。 “我都看见了,偷偷摸摸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赶紧给我拿出来。” 我也不同他废话,上前就去拽他的手臂。 可傻头张又是犟牛上身,撅着屁股就往后躲,把手臂背得紧紧的,就是不让我拽开。 “你想干嘛,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我实在气不过,二话不说便踹了他一脚。 傻头张被我踹了个趔趄,可依旧护着袖口,不让我查看。 倒是什么东西能让他一个傻头护得这么紧,我稍微平息了一下火气,看着傻头张那副晦气的模样,瘪着一张嘴,委屈非常地好像随时要痛哭流涕一般。 他不停看我和周遭围观兵士,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也是随之看了看周围,这里是大营入口,大庭广众之下确实人多口杂。 万一傻头张真是犯了什么错,被这么多人瞧见那便是铁定定罪的,到时就算我想给他转圜一下也无余地。 转念想到这里,我便是上去又是踹了傻头张屁股一脚,喝道“走!” 傻头张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往前走了两步,可他刚一停下,我便接着踹上。 就这样,我驱使着傻头张来到哥哥的营帐前,蛮横地推了他后背一把,直接将他推进帐里,然后我紧随其后进去,接着转身堵住了门口的一百精锐,命他们不得进入,暂且候在帐外。 于是,营帐里只有我和傻头张两个人,傻头张拘谨地驼着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敢与我对视。 我却是直接逼近到他身前,冲他摊开一只手,厉声道,“拿出来吧。” 傻头张还是不敢抬头,更不敢放声,依旧把手臂死死的背在身后。 “傻头,我这可是在给你机会。” 我有些怒了,“你可别给我犯糊涂啊,现在就你我二人,你把东西给我瞧一下,若不是什么紧要的大错,我也就替你瞒了。” 第227章 邻村阿花 “你可知现在全军上下到处都在抓细作,那可谓是草木皆兵。这个节骨眼上你也敢偷偷摸摸地往营里带东西,想作死吗?” 傻头张一听,顿时惊慌失措般的猛然抬起头来,“不敢的,不敢的,我,我可不是细作,我不是的呀。” “我知道你不是。” 我有些烦躁一摆手,真想顺势就给他一嘴巴子让他闭嘴,不要吵,“就你这副脑袋瓜子......”我没把话说满,算是给傻头张留了点脸面,“可就我相信你有什么用啊,别人不信啊。” 见傻头张又是无望地低下头,好像听进了我的话,我赶忙便将摊开的手掌往他眼前凑了凑,半带着引诱的口吻说道,“所以,你还是得把东西拿出来我看一下。我又不会害你,我若是真不为你思虑,方才早就命人把你按住,自己取来看了。” 听到这话,傻头张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似是被我说动,背在身后的胳膊不知觉地垂到身侧,像是内心挣扎了好半刻,他这才慢慢地从袖口里将那个小囊袋拿了出来,迟疑万分地递向我。 我也不同他客气,一把将那囊袋抓了过来,这小袋子用蜡染青布缝成,针脚略显粗糙,我不由分说地把袋口拆开朝里看了看,一股子乡野花草香味便扑面而来,有些冲鼻子。 我顿时有些不适地皱起眉来,手掌拖着那袋子底微微抖了抖,里面好像装得都是些干花干草,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鬼名堂。 可待我还没有看仔细,一旁的傻头张便连忙又把囊袋抢了回去,塞进袖子里继续藏好。 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我顿显嫌弃地说,“什么破玩意儿,至于宝贝成这样?” 傻头张的耳根不可抑止地开始有些发红,吞吞吐吐地好半响才低声回了一句,“香囊。” “什么?” 我没太听清。 “这是香囊。” 傻头张的声音倒是大了一些,但两个耳朵却已是通红,口齿混沌地就像在咬着舌头说话。 “香囊?你娘千里迢迢地过来给你送香囊?” “不是我娘给的。” 傻头张耷拉着脑袋说,“是阿花给的。” “阿花又是谁?” “阿花是......” 傻头张似乎很不愿提及这个名字,“是住在隔壁村的一个姑娘,长的可丑了。” 听言,我顿了一下,“我问你人家是谁,又没问你人家的长相。而且人家姑娘为何平白要给你送香囊?” 说到这里,面前的傻头张突然毫无征兆地抹起泪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娘说,她刚给我定了门亲事,隔壁村的这个阿花只要一头猪做聘礼就愿意嫁给我。我娘说,就算我一时半会回不了乡也没关系,阿花说她愿意等我。我娘还说,这香囊是阿花给我的信物,只要我收下,这亲就算定了。” 傻头张说着说着已是哭得不能自已,“可我不想收,我见过那个阿花,人长得可丑了。” 瞧着傻头张在那儿哭天抹泪,我语塞了半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实在被他哭烦了,只得撇嘴讽了他一声,“不是,就你小子这副尊容,还好意思挑人家?!” 第228章 可怜可叹(一) 我这一语戳中傻头张的伤心处,于是他哭得更加肆无忌惮。 “行了,赶紧给我闭嘴,瞎嚎什么。” 我害怕他把外人引进来,赶忙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侧肩,“其实细看之下,你长得也不算难看,就是脸皮被晒得太黑,有些显不出模样来,兴许捂白了就能好看些。” 谁知,我越是这样说,傻头张竟越是哭得厉害,一个半大小子就如同那村野稚童般的张嘴闭眼,哭嚎得很是没羞没臊。 我最受不得男儿这样,一忍再忍之下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地被他给惹毛躁了。 “都说了叫你闭嘴!” 我二话不说就动手,一巴掌狠力地拍上了傻头张的后脑勺,直拍得他打了一哽,顿时就收住了泪,转而战战兢兢地缩起脖颈一抽一泣起来。 “瞧你这点出息。” 我指着傻头张的鼻子低斥道,“如此戏言都承受不了,将来还怎么指望你能够建功立业,成就大事。” 说着,我不由顿了一下,复而瞥了一眼傻头张那再次紧握起的袖口,“还有,就那么一个破香囊,方才于众人跟前直接拿出来讲明白多好,干嘛非要扭捏作态的藏掖着呢,搞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傻头张听到这话不知觉地又是把手臂背到身后,抽搐着嗓音说,“我怕,怕被你们笑话。” “笑话?” 我顿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我们为何要笑话你,像是你这样一个傻头都能讨着媳妇了,大家祝贺你都来不及呀。” “阿花......” 不料,我这话竟一下子又让傻头张想起了刚刚被他暂忘的那个丑媳妇,于是伤心事起,他随即便是显露出一副悲春悯秋的晦气模样来,当着我的面儿直接一瘪嘴巴,眼瞅着就要哭出声来,“阿花可丑了。” “你还有完没完?!” 我见势不好,赶紧抬手又狠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如此屡次三番的折辱一个姑娘家,能不能有点气度。再说了,一个女子,就算长得再丑,又能丑成什么样子?” 傻头张看似很不认同我的观点,抽抽泣泣地马上回道,“你是不知道的,我们邻村曾经闹过狼祸,村里的羊和牛一夜之间被祸害死了好几只,人家全都吓得闭门不出,这个时候只有阿花敢出来站在自家石圈沿儿上护羊,然后那些狼一瞧见她的模样便全都掉头夹着尾巴逃跑了。” “啊?” 我听言一懵,感觉有些荒谬,“危言耸听呢吧!” “真事儿,真的。” 傻头张见我不信,也是急了,“我没骗你,我们那儿十里八乡早就传遍了,都说阿花是母夜叉现世。” “母夜叉......” 我不知觉地微皱了一下鼻子,竟莫名有些同情起傻头张,“那可是够丑的。” 听到这话,傻头张顿时又是悲戚起来,暗自抹起了泪。 我见状一下子便不知道该是如何去宽慰他,最后想了想还是说,“没关系的,娶妻娶贤德,样貌好坏其实不重要。你想想看,你一个大头兵,什么时候能归乡都未可知,但人家却愿意等你,那便是一个好姑娘。” 第229章 可怜可叹(二) 见傻头张的泪涌得越发密集,我赶紧又是拍了拍他的侧肩,笑眼眯眯地问道,“要不,本小姐亲自出马去帮你提假,也好让你早些回家把婚完了,莫叫人家姑娘等得太久,你要知道这适婚适龄的好姑娘可不多得。” 我故意拿话逗他,可傻头张却是当了真,就像被恐吓了一般慌忙摇起头来,泪珠子像是串了线似的一个劲儿往两边洒。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故作感同身受的样子又说,“早死早超生嘛。” 这下,傻头张是真被我吓得够呛,心如死灰般的扬起脖颈就咧嘴大哭,猝不及防地震了我一个哆嗦。 “怎么又嚎上了?!” 我二话不说就上去踹了他一脚,不想就在这时,帐帘却被人从外面稍稍掀起一条缝隙,几双眼睛正偷偷往里瞄。 “看什么看?!” 我察觉到了一线不寻常的光亮,于是猛就侧过头去对着那帐帘缝隙厉声呵斥道,“再看,就仔细本小姐戳瞎你们的眼!” 果然,此般威慑的力度够足,我话音还没落,那帐帘便立马被人放下,帐外的人老老实实的,一点杂响都不敢再发出。 我复而转眸继续瞪向眼前的傻头张,怒其不争的骂道,“你也是真傻,真言戏语都听不出来,连句玩笑话也开不得了?” 傻头张不明所以地停下了哭,脖颈和肩膀却是依旧在那儿抽搐得厉害。 瞧着他这副糟心的模样,我不禁白上一眼,然后没好气地朝他甩了一句,“滚吧。” 傻头张听话后如释重负,赶忙转身就走。 “等等。” 我却突然又喊住了他,说着顺势一屁股坐到了近前的矮几上,我冲他点了点手指,“你先在这里站一会儿,把脸上的泪给我消一消再出去,不然让别人瞧见你这副鬼样子,又要到处去构陷本小姐仗势欺人了。” 傻头张看似很不愿意在此多做停留,可是我的命令,他又不敢不听,只好继续驼背站着,并把脑袋压得很低,不敢看我也不敢吭声,活脱一个受尽恶婆婆欺压的小媳妇。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竟莫名有些发软,总觉得这孩子应是受过不少苦头的。 “傻头。” 我忽的起声,“你娘亲的脸......”说到这里,我下意识顿住声,可想了想还是决定接着问,“怎么会弄成那样?” “那是被柴刀伤的。” 傻头张随声就应,只是依旧没有抬头,我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但是他的声音却平静地就像在讲一个与他不相干人的事情,看似对这个问题并不抵触。 “什么?” 可我听言却是惊住,当即怒气冲脑地追问道,“什么样的歹人竟如此大胆,居然对一个妇人下这般狠手。” “不是别人,是我娘自己。” 傻头张仍是语气平淡,“说来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儿,那时连下了好几天大雨,家里的柴火都用光了,饭烧不熟,弟弟妹妹们一直哭着喊饿,所以我娘就披着蓑笠想进山砍点细柴回来。原本我是要跟她一起去的,可是她不许,只叫我留下来看家。我们那儿山上的路只要一下雨便会变得湿滑难行,我娘当时就是一个不留神滑倒,手里握住的柴刀正好不偏不倚地斜砍上她的脸。” 第230章 古里古怪 “我娘受伤后是自己走回来的,可即便如此,她仍是不忘背回一捆细柴。我依旧记得那天我娘的样子,她浑身上下都被血水浸透,刚踏进家门就倒地不起。村里边没有大夫,平日里我们若是伤了病了,用得全是老人们传下来的土法子,可是那些法子对我娘没用,血止不住,娘也醒不来。所有人都说她活不久了,所有人都开始扫摸我们家里的东西。他们告诉我,哪些东西可以当了换寿衣,而哪些又可以卖了拼棺材。” 傻头张十分从容地讲述着自己的那段经历,说话就像是在诵书,一板一眼的,情绪毫无波澜起伏,就连我这个旁观者在听到这些话后都有些坐不住了,可他却依旧沉得住气。 “我不相信我娘会死......” 傻头张说到这时,话音忽就不知觉地顿了一下,思忆似是触及到了什么,他的声音转而变得稍许深幽,不再平静,腔调亦是没有了方才那诵书般的死板。 “村里没有大夫,我就跑去镇上请。敲一家不开门,那就去敲第二家,第三家。大夫们嫌雨大,不愿走山路,我便背他们走。只要我娘能活着,哪怕把我自己卖了抵充药资,我都在所不惜。” 听闻着实惊讶,我不知觉地从矮几上起身,望着傻头张那低垂的侧脸,突然觉得对方此刻竟有些陌生,他的谈吐不似往日里那般鄙陋,倒像是一个念过书的人。 许是意识到自己讲得有些多了,傻头张忽的噤住了声,又或许是察觉到我这边过于安静,他不由侧眸瞥过来一眼,不想却与我对视正着。 傻头张一愣,赶忙收回视线,转而低头继续垂视地面。 “傻头。” 我无视他那面容上一闪而过的细小慌张,应时喊住了他。 可傻头张却明明在听见我的喊话后故作迟钝,直到我又是喊了他一声,他方才不得不侧过头来看向我,貌似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听到他的应话,我并没有急着说下去,反而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看,直盯得傻头张再次不自然地将目光避视向一旁。 “你......” 我起声之下却又停住,虽是觉得这个傻头应该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可一细想他方才所述的那般遭遇,我便有些于心不忍。 于我看来,傻头张的心眼儿并不多,脑子也不太好使,就算是对我有所隐瞒,应该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无关小事。 既然他藏着掖着不想说,我亦同样不感兴趣。 “你......你为何不早点同我讲。” 我刻意将话锋一转,说起其他来。 傻头张听言怔了一下,许是没有料到我会不再质问他。 “讲什么?”他脸上略显紧张的神色明显一松,反问道。 “讲你娘的遭遇啊,本小姐平生最见不得好心之人受苦。若是我早知晓这些,肯定会备些好礼和吃食让你娘带回去,也不至于像你方才那般让她空手而归......” 说到这里,我突就停住,好像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由再次盯住傻头张的脸,“对啊,你怎就让你娘空手而归呢?你的那些干饼哪儿去了?平日里看你藏起晒好,甚为珍重的样子,为何今日却忘了给你娘带回家去?” 我边说边觉得很是不对劲儿,于是直接逼视道,“傻头,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我感觉方才你与你娘道别得实仓促了些,像是在刻意避着我?” 第231章 不自量力 “我的饼!” 面对我的质问,傻头张没有回答,而是一愣之后便仰天嚎哭起来,一脸生无可恋的倒霉模样。 “怎么办,怎么办?忘了把饼给我娘,我的饼!” 他也似是一下子想起了这原本对他来说十分紧要的事情,情绪转而失控,当即一副准备冲出营帐去追撵人的架势。 “干什么去?给我回来。” 我一把拉住他,可刚开了口,话还没说全,就见那营帐的门帘又被人从外面撩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帐外的那些好事之徒们再次挤着眼睛往里偷瞧,瞧不过瘾竟还相互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都是聋子吗?还是把本小姐的话当耳旁风,还敢偷看?!” 我当即冲向那帐帘处呵斥,也只是这一声,就见那帘子边的细小缝隙顿时被人完全合拢,没人再敢往里偷看。 其实这也怨不得门外的人好奇,任是谁听到傻头张的这般哭嚎,都会认为他在里面肯定受了莫大的委屈和欺辱。 “你给我老实站好喽,不许哭!” 我赶忙指着傻头张的鼻尖威胁道,“天还没塌呢,你若是再搁我面前这般哭丧,信不信本小姐现在就把你的脑袋给揪下来。” 傻头张特别容易被恐吓,他一听我这话,眼下的泪立马止住,满脸惶惶然的表情看着我,直看得我一时都不好意思再继续骂他。 显然对方这般着急忙慌的打了岔子,让我全然忘了自己方才的疑问,此刻也只是替傻头着急,想着他的娘亲好不容易来一趟营里,却又空手而去,着实可怜。 “你娘应该还没走远,我现在就派人去把她请回来,到时好菜好肉的伺候着,临了再给她准备些带回去给你弟妹,怎么着也比你那些破饼强吧?”说到这里,我越发得意,“你放心,本小姐就算现时再不济,这点儿忙还是能帮得了你的。” 我说完,可傻头张却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气来,他依旧哭丧着脸看向我,片刻之后又是摇了摇头,“你们追不上我娘的,她从不走官道,只喜欢穿山径抄近路,现在恐怕早已翻过那边山头了。” 说完这话,他赶忙又讲,像是解释,“其实我娘原本还要再等上十天才会来看我的,这次她来可能是为了给我说亲。我事先并不知道,早上也是吓了一跳,所以急着去见她,便把饼忘了。” 又是想起了伤心处,傻头张转眼就要哀嚎,“怎么办?我的饼留不住下次见面,会长绿毛的。” “瞧你这点出息。” 我一个白眼珠子把他的泪给瞪了回去,没好气的骂道,“不就是些破饼吗?以前那是本小姐不知情,现在我知道了难道还会袖手旁观?放心,我此刻就去给你求假,让你可以马上收拾东西回家,你愿意陪你娘住多久就住多久,若是还能顺便把婚事给办了,那自是更好,也省得你娘今后两边劳累,操碎心。” “使不得,使不得。” 傻头张听言后依旧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欣喜,反倒恐慌更甚,双手快速摆动,不留脸面地拒绝我,“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娶阿花,阿花长得可丑了。” 又是这句不自量力的话,我当即无比烦躁地咬住牙根。最是见不得这家伙如此德性,他怎么也好意思去嫌弃人家?! “不识抬举,滚!” 我原想隐忍一下的,可是没能忍住,便飞起一脚踹了过去,当即就将傻头张踹出了营帐,“给我滚回去老实呆着。”我顺手又把帐子里的一面铜镜也一同丢了出去,继续唾骂,“对着那镜子好生思过。” 第232章 危机暗涌 听说傻头张病了,一直窝在营舍里,既不操练也不值守,甚至昨日一连两顿饭都没出来吃过。 早上我集结队伍的时候寻不到他的踪影,一位瞧着眼生的小卒子便上前来向我禀报了这件事儿,说话间他那脸上担忧的神色比我更甚。 傻头张会生病,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可他若是不吃饭了,那与他来讲可是个天快塌下来的大事。 我不由暗自思忖,会不会是自己昨日踹他出营帐的那一脚给踹出伤来,如若真是这样,可实属不应该了。 想到这里,我当即便遣人先行送去了一摞干饼。 众所周知,这干饼可是傻头张的兴头,如此一笸箩的饼子摆到他跟前,就不信他还打不起精神。 可谁知,等我后脚赶到营舍时正巧看到那摞饼子被原封不动的给退了出来。 见状,我不禁微愣。 “不就罚你一天面镜思过吗。” 我不由分说地一把从那兵卒子怀里夺过笸箩,快人一步地闯进营舍,“怎么?被自己的样貌恶心到连饭都不想吃了?告诉你,也就本小姐好心......”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声尖锐而刺耳的叫喊,只见傻头张就像看到了洪水猛兽,惊恐莫名地从床铺上跳下,顺手抓起原本安好摆于桌上的那面铜镜就向我执了过来。 还好我反应迅速,一个侧身躲过,那面镜子便重重的砸到了我的脚边,怀里正抱住的饼子也为此而散落掉地了一些。 什么情况?! 事情发生太突然,我还有些懵,可本能反应却是厉声斥道,“放肆,竟敢袭击本小姐!你好生看清楚我是谁?” 我怒目圆瞪,只瞪得傻头张更加惊恐,他的神情有些不似往常,看我就像看见了鬼一般。就见他慌忙回身,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大通铺的最里边,整个人缩在墙角,战战兢兢地同我对视。 “傻头,你没事儿吧?” 我不由蹙眉,当即起步上前追问了一句。 不想,我这一靠近,那傻头张便发了疯似的又大叫起来,不停重复着一句话,“别过来,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你不敢什么,梦魇啦?” 简直莫名其妙,可我还是不知觉地止住了步,顿在原地,不再靠前。 “别过来,别过来。” 傻头张盯着我说,像是在乞求,他的样子看起来真得很害怕,嘴唇颤抖得都有些泛白了。 就在这时,随我进营舍的兵士越聚越多,对于眼前这般情况,大家不由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起来。 “是谁?”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应声回头瞪向身后,指着一行人兴师问罪道,“是谁将他欺负成如斯模样?” 众人听我责难,纷纷低头不语。 这时,许是同住一个营舍的小卒子不落忍,便悄悄走了过去安抚正缩在墙角的傻头张。对于这人的靠近,傻头张并不提防,仿佛他所有过激的举动都只是在针对我而已。 如此显而易见,就像是在告诉所有人,欺负他傻头张的不是别人,而是本小姐我。 我越发懵状,不禁看了看左右,发现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对了,好像我真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似的。 第233章 傻头失踪 平日里,我不乏打骂那傻头张,可从未像这样将他打失过魂,毕竟我还是知道下手轻重的。况且昨日在营帐里那算哪门子打骂,只不过是最后的一脚踹得稍许重了些,但也不至于此吧。 “傻头。” 我不禁又朝他走近了几步,“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说与我听,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说这话时,我仿佛隐约瞧见了傻头张的神情微怔了一下,但很快我便意识到这只是眼花而已,就见那傻头张见我走来顿时又是惊恐大喊,“别过来!”他不容我靠近他半分,“别过来,你出去,快出去。” 依旧还是那句话,依旧还是那副失心疯似的样子。 枉我一番好心,竟被如此对待,这家伙居然还想敢赶我走,简直是太不识抬举了。 “谁稀罕呆这儿?” 我的脾气向来火爆得很,一点就着,所以听到这话后顿时便怒火上头。 “张炳义......” 随即,我将怀里的笸箩往地上一摔,指着那傻头的鼻子就想骂人,可骂词到了嘴边,我又是瞧到了对方那病病歪歪的样子,便硬生将其咽了回去,转而语气不善地说,“今日之事本小姐姑且不同你计较,全当你只是病糊涂了,待明日你清醒过来再好生想想怎么与我赔罪。” 我说着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还是觉得不解气,于是回头指着那傻头张的脸又继续说,“到时你最好给我想好说辞,不然,本小姐绝不会轻饶了你。” 一番警告过后,我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营舍,然后一个人憋着一肚子怒气在大营中横冲直撞。 真是活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碰见,直至此刻我也没能想明白,这一大早上的我为何会莫名受到这档子窝囊气。 可慢慢的,我越走便越发冷静下来。这心绪一旦静下,脑子便没了方才冲动时的糊涂。 细想刚才,傻头张的样子确实古怪,为何他突然见到我会惊恐成这般。想到这个节点,我一下子有些懊悔,方才真不该被那傻头的疯言疯语一激就发怒的,若是当时我耐着性子留下细问,谁不定此刻早就问出了缘由。 但是,懊悔归懊悔,我还是决定继续假装负气前行。 因为没得办法,我人都走了,狠话也撂下了,此刻若再回去,岂不是丢了脸面,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一切暂搁到明日再说,说不定那傻头真是病到糊涂,安生睡过一觉后兴许也就好了。 只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事情远比我料想中的要严重许多。 因为第二天一早,傻头张便不知所踪了。 而这个早上,我的身体也同样出现了异状,并且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的找来。 起先是我的头莫名昏沉和发晕,等好不容易睁开眼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我向来就不是一个贪睡的人,现今更因每日清晨要集结队伍去校场操练,所以绝不会如此这般睡过时辰的。可没等我将这件怪事诧异完,起身下床时整个人便感一阵头重脚轻,直接往前跌了个跟头。 这一跤可真是够呛,差点跌掉我的大牙。 可晦气并未就此休止,当我忍痛从地上爬起,虚着步来到衣架前取下外衣时却发现这件我在营中唯一剩下的干净衣裳居然不知何时从袖口处被撕扯开了一道破口子。 第234章 发现尸首 我盯着那袖口看了半响,最后不得不烦躁难当地揉了揉额角。 明明这衣裳昨日还穿着无事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叹了口气,我索性将眼睛闭起来仔细回想。到底是何时将衣服弄破的,这么大个破口子,不可能损坏的时候我全然无知啊。 但是结果无论我怎样努力也回想不起,而且越动脑子,这头越是疼得厉害,实在难受,最后只得作罢,无法再想。 我扯着那袖口又是看了看,原本还想靠着它再在营中撑上个三两天的,可如今看来也是无法了。 老天爷就是在逼迫我这个离家出走的可怜人儿,让我怎么算来接下去都只是剩下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等我衣不蔽体的时候拿个破碗上街要饭,二是今晚便回家沐浴更衣,然后顺便讨了在娘亲那儿欠下已久的一顿棒打。 显然,我别无选择。 叫花子我是当不起的,无论怎样也不能给老孔家丢人。而至于讨打嘛,一想到这儿,我周身筋骨便一阵发紧,像是在做好即将要挨打的准备。 “回家......” 低声念叨了一句,我便十分认命般的将这件破外衣披上身,一边盘着扣子,一边却突然不知觉地将手臂凑到鼻前闻了闻。 许是心理作用,越是想着今晚就要回家洗澡了,就越是觉得自己这浑身上下仿佛正在隐隐散发着馊臭的味道。 “哎。” 我略显嫌弃地皱起鼻子,然后又轻叹了一声,“也是该回去了。”随即放下手臂,那只破袖子便应时耷拉到手侧,我下意识甩了甩,袖口就如被风卷过一般,十分洒脱。 虽然再穿这件破衣裳只是为了于营中对付一天的权宜之计,但明显我这副倒霉样子也是出不了门的。 谁知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恰好触及了到衣架边上正垂着的靴子绑带,顿时眼前一亮。我二话不说将其扯下,麻利的用那绑带把两边袖口各缠了紧实。 缠完后,我不禁甚是满意地抬起双臂看了看成果,还别说,袖口这么一绑起反倒还更显利落了。 就这样,原本烦躁不已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许多,我收拾妥当后立马出了营帐,谁知在帐门口打眼便撞上了我那一百精锐,也不知他们在帐门外候了多久,一个个既不吵也不闹,就是在那里站立挺直,尽显精锐风范。 “不错。” 我瞧着欢喜,不由背起手来装作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朝他们点了点头,一时竟忘了实因自己睡迟才会如此,真不该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意才对,徒惹人怨愤。 “张炳义呢?” 我抬着眼皮扫视一番,首先要紧的事儿便是将那昨日的仇给清了,“他还在卧床称病吗?又或是还没想好脱罪之词而不敢前来?” 话音落下,却无人应答。 半刻过后还是阿力上前回道,“禀小姐,早上巡查时发现张炳义不知所踪。咱们大营因王爷的治军严明,已经数年未曾发生过出逃事件。所以此事有些严重,现今全营上下都在查其所踪。” “出逃?” 我懵了一下,可还没等我惊诧完,就见远处匆匆跑来一名兵士,还未到跟前便抱拳禀报道,“小姐,已寻获张炳义,王爷特命属下前来请小姐前去。” “寻获......” 我惊得瞠目结舌,不禁磕巴了一下,“不是,他还真逃啦?” 那兵士听言后却面露难色,犹豫了片刻后方才又回话道,“我们是在营中小竹林后的那片石湖中找到了张炳义的尸首,而他应是于昨夜在此处溺毙而亡。” 第235章 矛头指向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脑中忽就一片空白。 傻头张死了? 我懵了一下,当即便转身不管不顾地朝着那片石湖跑去。 思绪太乱,傻头张那往日里的音容相貌顿时一下子支离破碎成了无数个片段,不停闪现眼前。 傻头人虽不够聪明但却不失乐观,而且能吃能睡,身体比谁都康健,平常又总是甘愿吃亏,也从不与人结怨为敌。 我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这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突然死掉,怎么可能?! 跑出那片竹林,我一眼便瞧见了湖滩上正聚集着大批的兵士,爹爹和哥哥也在其列,还有苏祈。 我顾不得同任何人讲话,只知跑过去拼力地拨开人群。 然后,我瞅见了傻头,他正双目紧闭,浮白着一张脸,僵硬地躺在那泥泞的滩涂之上。 “傻头?” 手指开始无法抑制地微颤,我一步步走上前去跪坐到地,双手扶上了他的胳膊。 “傻头。” 不可置信地又唤了一声。但是,我仍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没有谎报,也不是刻意的玩笑。 当我如这般碰及到傻头张身体的那一刻,冰冷而僵硬的触感霎时从指尖传来。这种感觉正明确而残忍的告诉我,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死去。傻头死了,他不在了,他就这样猝然带走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和一切还可能存活下去的希望。 “张炳义,别闹。” 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用力晃了晃他的手臂,“你快起来,我昨日只是说着玩的,只是为了吓唬你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责罚,以后也都不会有,你不要害怕,快起来。” “阿贞。” 哥哥上前将我一把拉起,然后揽过我的肩膀,低声说,“冷静一点,你现在不要再过多言语。” “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我噙着泪,一边抽泣着一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但不想这时,却有人一步上前弓身将傻头张的右手手臂拉起。 我赶忙侧头看去,就见那人居然是苏祈。 苏祈默不作声地掰平了傻头张微蜷的手指指节,不同于手部其它皮肤那惨白的颜色,傻头张的十指指节内侧竟都隐隐泛出了些许红圈。 看着那些红圈,似是触及到了苏祈的某根神经,只见他猛就低头看向地上傻头张的脸,眸光陡然变得锐利。 “苏佐领。”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走过一名老兵卒,他上前便不动声色地将傻头张的手臂从苏祈手中取过,然后放下,“这尸身污秽,莫要脏了你的手。” 苏祈没有言语,他看了一眼那老兵卒,然后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横躺着的傻头张,最后望向我。 我与他对视正着,感觉他像是一下子多了好些心事。 “阿贞。” 一直沉默不语的爹爹突然开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冷声问道,“这地上死去的兵士你可认得?” 爹爹为何要明知故问,张炳义是我一手调教出的神箭手,众所周知,我怎么可能不认得呢。 我点了点头,鼻子越发酸楚,哽咽道,“爹爹,傻头原本好好的,为何会溺毙在此?” “为何?” 爹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这我倒是要问问你!” 说着,他抬手一招,一名兵士便奉着端盘走上前来,爹爹二话不说就从木盘中挑起了一根布条,然后将那布条直指向我。 我见状,不禁一怔。 就见那布条衬着青蓝色,与我此刻身着外衣的颜色正好相符。 第236章 惨遭诬陷 “这死去小卒身上遍布暗伤,想必是死前与人冲突所致,他并非意外溺亡。” 爹爹眸光冰冷的看着我,可不想他接下去所说字句却更叫人心中发寒,“而这块碎布正是从他手中取得。一个人至死也要紧握其不放,这个中缘由便不用为父明说了吧,怕是你早就心中清楚。” 说着,爹爹应声就将那块布条直接甩到我的脚前,“他这是不想让那害人之人逍遥法外。” 害人之人?! 看着落在脚边的青蓝色布块,仔细忖度爹爹这一番言语,我的脑中随即嗡的一声,下意识便将自己的左手臂背到身后,想要藏起。 原来一切都不是意外,早上发现衣服袖口破损也不是什么巧合。 我想,我应是被人算计了。 爹爹一眼便瞧到了我偷偷向后藏匿手臂的举动,当即命道,“庭训,去把她那手拽出来,将上面的绑带给我解了,就先解她那左手。” 听令,哥哥少许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上前照办。 我不由紧抿嘴唇,本能抵抗。 可哥哥却应时抓住我的手腕,小声同我说,“阿贞,别这样,你越是如此便越是引人注意,让大家徒增怀疑。” 哥哥说得似乎有些道理,我想了一下,还是将左臂乖乖伸出。 小臂上的绑带被解开,破损的袖口展露人前,似乎一切都这一瞬间严丝合缝的对上了。 众人中顿时有人低语,议论随之而起。 “果然是你。” 爹爹瞅着我的袖口冷声道,“逆女,为父知你自小顽劣,但不晓你如今竟顽劣到会去害人性命。若不是我派人去将你找来,你是不是现在还想躲于人后继续装腔作势,意图瞒天过海?!” “爹爹。” 听言,我不禁慌乱,“你为何要这样讲,我没有害人,我根本就不知道事情为何会这样?这衣裳,这衣裳是我晨起时就发现已经破损的,因为当时没找到其它干净衣裳可以替换,我才又将它穿起。如若早知道会这样,说什么我也不会再穿了......” “是,早让你知晓还有死证正攥在这兵卒之手,你何止不会再穿,怕是此刻这衣裳也已被你焚毁了吧。” 不等我将辩解的话语说完,爹爹便厉声呵斥,他似乎已经气急,根本就不将我的话听进耳里。 “父亲。” 一旁的哥哥适时插话道,“阿贞所言也不无道理。如果真是她害了人,心虚之下,无论有没有死证旁落,她都理应不该再将此衣穿于人前。” “你不用帮她狡辩。” 爹爹怒目瞪着我,“我自是不会单凭一件衣裳就定她的罪,可是难道连你也忘了方才他人所述吗?有人亲眼看见昨夜这逆女将那小卒拖拽进竹林。若这目击的只是一人,我可能还姑且心存疑惑,可那是整整五人的巡夜小队,这般叫我还如何再信她?!” 五人?还亲眼目睹我昨夜拖拽傻头? 怎么可能,简直信口雌黄,荒谬至极! 昨夜,我早早便已入睡,从未见过傻头张,又怎么可能将他拖拽进竹林。 第237章 军中哗然 “爹爹,有人诬陷我,你切不可轻信谗言,中了他人的奸计。” 我心中一急便彻底没了方寸,慌忙同爹爹解释道,“昨夜戌时过后,我就没再出过营帐,更不可能被他人目睹行迹。说这慌话的人到底是谁,你叫他们出来,我与其当面对峙!” 然而,就在我话落之时还没等爹爹发号施令,便见旁人中应时挤出三五大汉,这行人的面容中都透着隐怒,仿佛对我方才的话心存意见。 只见他们站到人前后便二话不说跪拜到爹爹跟前,然后齐齐抱拳相向。 就听领头的那人神情十分坦然地对爹爹说道,“容禀王爷,属下们之前所言句句属实,这么多弟兄都可作证。”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害我?” 我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们的话,“你们一个个的样貌我瞧着就眼生。莫说是昨夜了,就算是之前在这营中我们也未必打过多少照面。” “小姐,你贵人在上,自是不会识得我们这些卑贱兵士。但是昨夜,我们在后防营巡查,亲眼所见小姐你要将这小卒拖拽至此,小卒当时一直在反抗和哭求,但是你却不理,并且还不停拿脚踢踹对方,甚至连甩了对方数个耳光。我们眼见不过,于是上前询问,然后你就呵斥我们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便要剜了我们的眼睛,割了我们的舌头。” 说着,这人不由顿了顿话语,转而又说,“不知,属下都已讲述到这番地步,小姐可想起了没有?” 说这话时,那领头之人言语间竟透出无法掩饰的轻蔑,如此姿态更是让我十分恼火,我当即便想上前用脚踹他,但却被哥哥给及时拉住。 “你们,你们......” 我怒不可遏,“这青天白日之下,你们这群贼人居然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爷,属下们并非妄言。自王爷驻军桂林,属下们便于这后方大营里追随王爷多年,自认也算恪尽职守。对于小姐这口中所称贼人,属下们实不敢当。” 好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如此明目张胆的诓骗他人,怎么还能表现得如此的凛然大义。 “你们都给我闭嘴,这么胡说八道地构陷本小姐,意图不轨。本小姐说你们是贼人,你们就是!” 我气急了,脑袋一热,所作所为便不经思忖,反倒让自己在人前显得更为幼稚和可笑。 “该闭嘴的是你!” 果不其然,我这番言行彻底惹怒了爹爹,“来人,将这逆女给我押下。” 我听言一惊,爹爹并不像在说笑,他真要将我关押,可我什么都没做,我是莫名被冤枉的啊。 “父亲,你冷静一下,这事发突然,还有诸多疑点。” 哥哥见爹爹下令,赶忙上前劝阻,“而且方才不是说好,叫阿贞前来只为查明事实,如今事实未清,不可就这样将阿贞关押。” “事实未清?这还要如何清楚?!” 爹爹盛怒,似乎也听不进哥哥的话,“你刚才也瞅见了,众人之前,这逆女就想要动手打人。殊不知那人后,她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第238章 罪名坐实 “父亲。” 哥哥说话间将我护到身后,不容许任何兵士靠近,“阿贞是顽劣,可她本性纯善,无端杀人这种事,她是不可能做的。你暂且消消火气,待将事情查明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听言,我连忙跟着点头。 哥哥这话说得十分在理,想不到如此紧要关头站在我身边还肯相信我的竟会是他,如此反观那平日里甚是宠我疼我的爹爹,此刻倒像是鬼遮眼,活得糊涂了。 想到这里,我无比感激地仰起脑袋,望着哥哥的后脑勺,心想自己以往将他欺负得那么厉害,可真不是人。 “阿贞说她昨夜没有出过营帐,其实这并不难查明。她的帐外只要入夜之后便会有人值守,等一会儿那两位守兵过来问问清楚就可明白。” 听到哥哥这连番所言,爹爹脸上的怒气似乎稍许消退了一些,不由问向身旁一名军士,“那俩守兵人呢,可带来了?” 军士听到问话后默然地点了下头,随后便见两名守兵被带到人前,他们的精神看似不太好,跪到爹爹面前时直接叩伏在地,有些直不起身。 爹爹看着那俩士兵的样子,不禁微眯起眼来,没有立即言语。 反倒是哥哥抢先问话道,“我问你们,昨日入夜之后可曾见小姐出过营帐?” 那两位守兵不敢抬头,只顾偷偷彼此对视一眼,但却无人回答。 本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可他们却如此磨蹭,这让我很是恼火,连忙就从哥哥身后探头催促道,“问你们话呢,快说!” 我这一声喊出,立马便遭到爹爹一记狠力的瞪视,只瞪得我如缩头乌龟般连忙又躲回到哥哥身后。 “你们知道什么便说,于本王面前无需隐瞒。” 爹爹斜视了他们一眼,就见那俩守兵不禁战战兢兢地将身体叩伏得更低,其中一人颤着声说,“回,回禀王爷。属下不知。” “不知?” 爹爹陡然厉声道,“什么叫不知?!看见就是看见,没见便是没见。” “王爷,属下有罪,请王爷责罚。” 两个守兵似乎受到了惊吓,几乎整个上身都快贴到地上,“小姐昨夜有没有出过营帐,属下们确实不知。因为,因为不知怎的,我们两个昨夜值守时竟莫名昏睡过去,还是后半夜前来轮班的弟兄将我们唤醒的。我们自知失职,怕因此而被长官责罚,所以,所以才没敢声张的。” 听到这话,我不由一愣,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就听爹爹惑声再起,“莫名昏睡?” “是,属下不敢妄言。” 那守卫慌忙接话,“确是莫名之事,属下们之前值守向来苛谨,从未如此过,真得不知所由啊。” 这时,不知哪来的一行人突然上前跪拜,为首的那人奉上一个木盒子,“主帅,这是奉你命令搜查小姐营帐后所获,请主帅查视。” 搜我营帐,还是奉爹爹的命令? 我越发懵怔,就见爹爹没好气的将那木盒扫落到地,盒盖散开,洒出一些碎香。 “这是什么?” 爹爹厉声发问。 那搜我营帐的军士垂首道,“据卑职所验,这些应是那市井陋集中流通的迷香。” 第239章 众矢之的 “迷香?” 爹爹顿时怒不可遏地瞪向我,“你都是哪里来得这些污秽东西?!” 哪里来的? 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好好的营帐里面怎么就会平白无故地搜出了迷香? 这鬼东西我确信之前肯定是没有的,因为在我霸占哥哥帐子的时候就已经将里面翻箱倒柜了好几回。那里除了几本破书卷外便没再有一丁点可以入眼的物件儿了,更何况还是这么一整盒子的碎香,我怎么可能找不见。 “爹爹,这东西不是我的。” 我着急忙慌地解释,“很明显,有人想害我,爹爹,有人想害我!” “害你?” 我一再强调,可爹爹似乎根本就听不见我的话,“谁?你倒是说来听听,谁还能害得了你?!” “他,他,还有他们。” 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吗,我不作迟疑,当即伸手向前指住正跪于地上的一行人,“全是谎话连篇,全是构陷。他!” 说着,我指头对向先前那个义愤填膺的壮汉,“口口声声说昨夜遇见我,胡编乱造些我根本没有做过的事。还有他......” 接着,我又指向方才端来迷香的那名军士,“居然能搜出我原本就没有的东西。” “主帅!” 那军士见我正直指向他,先是一愣,随后便连忙抱拳垂首道,“诬陷小姐之事,卑职万万不会做的。卑职自辽东参军,可是追随了主帅多年。刚入营时小姐还是稚幼小儿,她可是我们这些旧部看着长大的啊。情分在此,就算谁都会害她,我们绝也不会!还请主帅明察。” 他越说这话,情绪仿佛越是激动,“而且主帅,卑职确实也暗自担心会有歹人从中作梗,所以方才搜查之时所用之人全是咱们旧部,我也是亲自监视,这盒迷香的确是从小姐营帐中搜出,并无作假。” 他说话之时,爹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见他说完,便欲开口回应,可谁知那跪于地上的壮汉却一脸愤然地插了话,“王爷,我们这些人虽非你的旧部,可也不是心怀歹念之人。我们同样也没有做出构陷小姐之事,还请王爷明察!” 听到这话,爹爹便彻底默然不语了,虽然他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我知道他心下为难,因为此刻新部旧部都在逼他表态。 无疑这样下去会很危险,毕竟爹爹向来是最为爱护将士的,他们如今如此述情,只会叫爹爹更加不信我。 “父亲。” 哥哥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诡谲,他赶忙上前替我说辞,“阿贞没有杀人的理由,她为何要平白杀死一个小卒子,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儿吗?” 听言,爹爹不由转眸看向哥哥,却是依旧的不言语。 “小姐自是不会故意杀人,可万一是失手所致呢。” 突然有人说话,说话之人又是那正跪于地上满脸尽显轻蔑之意的壮汉,“属下若没记错,先前小姐也曾将孙协领推入那石湖之中,结果害人孙协领身负重伤,险些殒命。” 第240章 收监关押 “又是你,又是你?就你话多!” 此人绝对心怀不轨,仿佛就是一门心思地想要置我于死地。 真是越想越气,我顿时就被这股子怒火给冲昏了头脑,不等那人将话说完便直接冲上前去一脚踹中了他的侧肩。 可是奈何对方体格壮硕,我这一脚踹下,他却岿然不动。反倒还引得他周遭的同伴与他一起怒目直瞪向我,一个个的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仿佛随时都会跳起来齐齐的将我狠揍一顿似的。 “你太可疑了,真的太可疑了。说,你,不,是你们!到底都是何处来的得细作?!” 我也是被他们瞪看得更加火大,于是抬腿准备再补上一脚之时却听爹爹应声大喝道,“混账!” 然后,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爹爹又接连令下,“都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将这混账东西给我押下去!” 我彻底怔住,双臂就在这时被人从身后给重重的缚起。 “放开我。” 本能挣脱起来,却终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我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只得尖声大叫,“放开我。” 那正按住我手臂的两个人手劲儿都是极狠的。 我不禁拼力回头想要记住他们的脸,以便好秋后算账。可谁料我越是动弹,他们就越是下死力的不让我动弹。 手臂传来的阵阵隐痛实在叫人无法忍受,我的眼底顷刻间便盈起了不争气的泪水。 “放开她!” 见我受苦,一旁的哥哥顿时冲上来帮我挣脱。 可那俩缚住我的兵士竟都是个死心眼儿,哥哥的命令,他们不听,反倒抓住我胳臂的手劲儿只重不轻,我感觉自己骨头都快要被他们给掰折了。 “庭训!” 就在这时,爹爹又毫不留情面地呵斥向哥哥,阴郁的脸色可怕至极,“休要胡闹,你若再是如此,那就莫怪为父无情,将你也一同关起来。” 听此怒喝,哥哥却并不收手,果然如此紧要关头才最是见证手足情深的时候。原本泫在眼底的泪顷刻间涌出,我竟是哭了起来,这泪落得我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因为明显我是被哥哥感动到了,而不是给疼哭的。 “父亲,你先冷静一下,这事情实在蹊跷。” 哥哥一边仍是继续帮我挣脱,一边却回头看向爹爹,他急切地说,“我方才所提疑惑并未被解,就算杀人事起争执,可也总该有个理由的吧,阿贞她没有理由这样做?!” “没有理由?” 爹爹应时冷冷地斜了我一眼,话语间不带一丝情感,他像是事先知道些什么,却又不说,“怕是未必吧,我想这理由她自己应该清楚得很。” 听到这儿,我更加断定爹爹不止是听了眼前这几个人的胡言乱语,肯定还有别的什么话,不然他不会从一开始就如此笃定是我谋害了他人性命,更不会直接下令去搜查我所住的营帐。 “我不清楚!” 瞬时静下心来,我总算理智以对,开口不再是一味的辩解。因为我知道若是找不出那缘头,那么一切辩解都只是枉然。 第241章 不是挑衅 爹爹听到我的话后原本蹙起的眉头不由变得更为紧皱,他就这样同我对视着,我们两个谁的脸色也不好看。 显然,爹爹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如此沉声静气的讲话,言语间没了之前的聒噪,也不再是一味的只想着替自己开脱。 此般境况不禁让他也跟着沉了下气,然后不知觉地微眯起眼来看向我。 很明显,爹爹对我还有话要说。 因为我见他几次欲言开口,可是那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给咽了回去,他像是有所顾及。 我不由转眸看了看四周,不知何时这围观的将士居然较之先前变得更多。一下子,我便明白了爹爹所谓的顾及。他是在保全脸面,只是不知这所要保全的脸面是他的还是我的? 如此想来,我便更加心绪难平了。 到底是什么我不晓得的龌龊之言?能叫向来快人快语的爹爹都隐晦至此。真是越发觉得不甘心,我不禁暗自咬牙在心下咒骂那于我背后捣鬼之人。 我誓必要将这些贼子给找出来! 若那是一人,我就抽筋拨骨。两人,我就掏心挖肺。一窝的话,我就全砍了他们的脑袋挂于城楼之上示众七天七夜。 恶毒的念头想到这里,我竟莫名有些解气了。方才涌起的万丈怒火瞬时就被压制了下去,我复而冷静,理智还在。 “我不清楚!” 再次沉住了气,我又将先前的话对着爹爹复说了一遍,语气更为坚定,就像在刻意挑衅。这样做无疑是危险的,因为随时我都可能会再次激怒到爹爹。 可是我别无选择,于我看来此刻避讳不谈是最愚蠢的举措。 无论何事都应该光明正大的摊开来看。该对质的对质,该辩驳的辩驳。不然,时间一久,没有的事情也会被捂掩成有的。 只是,我没有想到,爹爹听到我的话后居然异常冷静,依旧在那儿默不作声。 “爹爹。” 我没有多想,赶紧一鼓作气地又说道,“是不是还有人同你讲过什么?你但说无妨,不管那是什么话,我都不怕,因为我没有做过!” 说到这里,我也是顿感自己英气非凡,不由胆子更大了些,忘我的想要展臂直指向天,却发现自己的双臂仍被身后那两个看不着脸的倒霉兵士给按压着。 于是我只得本能地将脊背使劲向前探,就想刚归巢的家燕,脑袋一颠一颠地继续讲,“你现在就叫那诬告我的贼人出来,我依旧不怕对质。” 声落,爹爹还是没有回应。 但是明显他的眼底已经泛起怒意,我察觉到气氛的不妙,心下微微有些发怵,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咬住牙故作镇定地梗着脖颈继续同爹爹对视。 如此一来,事情便被搞得更糟了。 四下顿时变得寂静非常,围观的将士们都是跟着屏声静气,谁也不敢轻易挑动出声响。 “混账东西。” 终于爹爹开口,但却是咬着字儿的喊出,那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让我霎时一怔。 原以为爹爹的沉默是被我脸上的正气所震,从而在心下思忖是不是真就冤枉了我。可显然我是自作多情了。 此时此刻,我这般目不转睛的对视,到了爹爹眼里反倒成了那忤逆不孝的挑衅对峙。 第242章 严惩不贷(一) “替你保全颜面,你却不知。” 爹爹看着我,目光阴鸷,“竟还这般的不识好歹。”说到这里,他的话音不由略微一顿,“也是,怪只怪我平日太过骄纵于你,才叫你变得如此无法无天,难明是非。” 爹爹真正动了肝火,说话的声音反倒不大了。 “你口口声声在这儿叫嚷对质。” 说着,他又适时指住那正跪于地上的一众壮汉,“可真叫你对质了,你又对出了什么来?你以为当面胁迫就能堵人口实?自己所做出的那些污糟事情就没人知晓了吗?!” 爹爹说完忽就从袖口掏出一串物件儿,然后不由分说地直接将其狠狠地砸到我的脚前。 “你给我好生生看看,这东西你可眼熟?” 听到爹爹的质问,我当即倍感莫名地低下头去看向脚边,爹爹摔过来的是一串缨络,暗红杂陈的珠子交联在一起。 确实,这物件儿我很眼熟,因为它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去年生辰的时候,我在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贺礼中也就瞧着这珠串还能入眼。 当时我也记不得它倒是谁送来的,反正就是欢喜的不得了,成天爱不释手地拎着它到处转悠。别人多将缨络戴于项间,可我却觉得那样太过碍事,于是便将其多绕了几圈饰于手腕上,以显利落。 我佩戴了它很久,府中上下都是知晓,想抵赖也很难。 只是,这东西此刻不该如此完好的存在这里。 我分明记得很清楚,前段时间的那次山谷遇袭,这珠串当时就被敌人给斩断了,珠子散落一地,人踩马踏的,早就毁得没影了。 而如今损毁的缨络再现,很显然这又是一个圈套。 望着那地上的珠串,我忽就觉得好笑。 对方想要置我于死地,可所用的伎俩也不过就那几招。无非是将我的东西放在傻头的身上,以此诬赖我杀人,这种计谋于我细想下来可真是拙劣到有些可笑。 “这回又是在哪里找到的?” 我说着复而抬头重新对视向爹爹,既不多问也不解释,反倒言语间带起些许对这贼人暗中伎俩的嘲弄,“是同方才那布条一样握于张炳义的手里?还是说揣于他的衣怀之中?爹爹,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刻意了吗?好似生怕别人不晓得我与此事有关。” 听到我的话,爹爹阴沉着脸没有应声。 他就这样瞪着我静默了半刻,半刻过后方才听轻叹道,“事到如今,你还再狡辩,死不知悔改。” 听言,我不禁一愣,不想爹爹的语气里竟满是失望。 我以为他听得明白的,明明方才我话语中已经将疑处提点清楚,可他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爹......” 我怔怔的张开口,可话刚一脱出就被爹爹给蛮横打断。 “你不要喊我,我没有你这样的逆女。” 爹爹神情里透出一丝痛心,“你自小我便教育你,军中将士同你无二,甚至比你更为金贵,你可曾真切领会过为父的话。” “他们......” 爹爹不禁抬手环指四下,“这营里的每一个将士,哪一个家中没有双亲待侍?没有妻小盼归?我孔有德领兵征战沙场,首先要保证的事情不是胜利,而是将他们每一个人都完好无损的给带回来!” 第243章 严惩不贷(二) “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爹爹痛心疾首地望着我,“全凭自己的一时喜好,任性妄为,罔顾他人性命。你是不是以为身为我的女儿就有特权,你的话别人就要听,你的想法别人就要遵守。不如你意了,你说杀便杀。这死去小兵同你年纪相仿,你可曾想过他家中老小怎么办,你叫我拿什么陪人家一个儿子。” 我有些愣怔,爹爹这都是说得什么话,我何时在他心里竟成了这样的恶人。 “我,我没有。” 我拼命摇头,极力想解释,可显然爹爹根本不听。 “方才你问我这缨络是从哪儿来的?” 爹爹嘴角渐渐带起一丝冷笑,“你自己赠与别人的定情信物,居然还好意思来问我是从哪里来的?!” “啊?” 我彻底懵了。 定情信物?我应是没有听错吧。 望着爹爹那一张盛怒之下的面容,我本能就转头看向正站于身旁的哥哥,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些讯息。 我以为他是知情的,可不想哥哥竟也是一脸吃惊,他没有注意到我正在看他,反而目光却是对向爹爹的。 然后,就听爹爹又说,“今晨,当这死去小兵的同帐之人将此缨络和你亲手所写的情书交于我手上的时候,我怎么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竟会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情。你相中别人,强行赠与信物,人家不从,你便心生歹念。” 什么,还有情书? 好吧,我算是彻底佩服住那于暗中算计我的贼人了,他所用的伎俩确实不止一二,亏得对方也能费尽心思想出如此荒谬的计策来。 说我相中傻头张,这话讲出去有人信吗? “荒谬!” 果不其然,不信的人就来了。 只听身旁的哥哥脱口一声,心有灵犀般的替我说出了心里话,“父亲,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就是,就是。 我连忙跟着点头,下巴都差点捣掉了。 “你怎会轻信这些?” 说着,哥哥不由提步向前走向爹爹,“那所谓的情书在哪里,给我看看,阿贞的字我最为熟悉,一看便知真假。” “她的不字迹止你一人识得。” 哥哥的话同样没有让爹爹听进耳里,反倒还让爹爹的怒气更胜,只见他又从袖口掏出一张折信,没有展平就直接甩给了哥哥,“既然你要瞧,那便也瞧个清楚。她自五岁开始习字,虽是写得不好,但那一笔一画可都是你教出来的。” 哥哥没有放声,而是迅速展开折信,望着上面的字迹,他的眉头瞬时蹙到一起。 “哥哥,哥哥。” 哥哥这样的反应让人预感很是不妙,我不禁心下急迫,赶忙冲着哥哥喊起,“你也把它拿给我看看。” 哥哥闻声随即抬头看向我,神情难辨。 “哥哥。” 我又是喊了一声。 哥哥这才起步朝我走来,他将折信递到我的眼前,由于双臂仍被束缚着,我接不过来,就只得这样干看着。 可尽管如此,一切还是一目了然,因为那信上统共就两行字,但字迹看着却的确像是我的无疑。可以说对方模仿得十分尽心,将字书写得相当杂乱而不规整,我习惯性的折勾拐撇全都有,打眼一看竟连我这个本尊都有些分不出真假来。 第244章 严惩不贷(三)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我不知觉地将纸上那两行字复念而出,心下顿时便隐然升起一阵木麻的凉意。 诬陷是显然的,但我没想到他们竟是写了两句诗,在明知我学问不高又不爱卖弄酸腐文字的情况下还是这么做了。 他们不是愚蠢,反而是相当高明。 因为他们偏偏写得是这两句,若是换成其它,哪怕是直白的大情话,我都可以装作无知然后加以辩解,可就是这两句我却无法。 向来不好学的我能通背下来的诗词五个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而张九龄的《望月怀远》偏不巧的就是其中之一,这事儿众所周知。 尤其诗中的这两句,我太明白不过意思了。 想当初林伯伯管教我们一群孩子背诵古诗,讲解到这两句的时候告诉我们那是思念远方亲人的感怀。 当时我就勇于反辩林伯伯的大瞎话,就算我们学问不高,可也不是好哄骗的小孩子。这诗中如此明显的“情人”和“相思”字眼儿,一看就知道那是想念情人想到彻夜难眠的意思,把一首好好的情诗给硬生挤出了至善至孝的情怀来,这也太可笑了。 林伯伯历来好脾气,听着我如此质疑,他也只是颇为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多言。 那时爹爹娘亲和众叔伯都在场,一群人的学问都不咋高,但他们却是盲目崇拜,因为林伯伯在前明可是入过翰林的进士,只不过后来有些想不开弃文从戎了,因此也在一众大老粗的将领中显得格外不同。 在爹爹和娘亲眼里,林伯伯就是个相当有学问的人,所以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对于我的这般顶撞自然就遭到了爹爹和娘亲的同声指责。可我天生反骨,越是被说就越是不认错,蛮横的嚷嚷了好久就是坚决得认为这是首情诗,也算是给众人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想到这里,我不禁将目光从信纸上移开,转而探视周围。 这要诬陷我的人到底是谁,居然能将这两句诗写上,那必是极为熟悉我和我的家人,并清楚晓得一些我们知道而外人不知道的事情。 看来我是低估了对方,他或是他们绝对不是普通的贼人,肯定在我们身边潜伏已久而且心思颇深。 我意识到事态变得有些棘手了,脑中不禁开始在慢慢理清思绪。 首先,我确定这正跪于地上的为首壮汉肯定是贼人无疑,其他人可以被设计的物件和事情所误导,但没有发生的事情则是绝不可能被看见的。当然不排除昨夜有人冒充我去拖拽傻头,可这为首壮汉却十分笃定与我交谈过并且还被我呵斥走。 很显然,他,在说谎。 其次,看守我营帐的士兵。 我不由转眸看向他们,人依旧还伏跪在地,精神都看似很不济。 他们应该没有妄言,迷香也是真的。 回想我晨起时的糟糕状况,不难想到中了迷香的不止是他们,还有我。 不然,这一系列栽赃嫁祸的事情怎么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完成而不被察觉。 第245章 严惩不贷(四) 如此想来,那于我帐中搜出迷香的军士应该是没有撒谎的。 对方贼人既然能够策划诸多,就连我的外衣都可以动得手脚,那再在帐中藏起区区一盒迷香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经此般一番细想,是敌是友,我心中亦算是有点了然。只是最后还剩下那个将所谓情书和信物交与爹爹的人,我仍是未能亲眼见到他。 这个人,我认为他绝对可疑。 早上傻头刚被发现尸首,他就能迅速将东西呈上,就好像这东西被他时刻揣在怀里一样,只等时机到了好上前来添油加醋的意会一通,以叫爹爹相信我杀人是有动机的。 其实说句不好听的话,众所周知,我爹可是老奸巨猾的很,历来没有人能占得他半分便宜。 想到这里,我真是越发好奇这幕后之人的庐山真面目了。 对方若是没有生得一张巧舌如簧的嘴,那是绝不可能糊弄得了爹爹的,更不可能叫他如现在这般笃定不疑。 爹爹不叫我与这个人当面对质,可是我偏是不信邪。 “这不是我写的。” 我顿时脖子一梗,大气凛然地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没有写过这东西,更没有给出过什么定情信物,也绝不可能相中傻......” 习惯性的想要说出傻头两字,可话刚一到嘴边,我便意识到傻头已经死了,心下不禁隐隐一抽,很是难受。 于是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我随即改口道,“相中张炳义的。” 话到这里又不知觉地顿了一下,我眼眸微转下意识地又看向傻头陈尸的地方,却不想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傻头的尸体是什么时候被抬走的,我居然都不知。方才只顾着替自己辩驳了,竟都没有好好的为他送别,实不应该。 “闭嘴,事到如今还在狡辩,你到底知不知错。” 爹爹依旧不容许我多言,我才只说了两句就又被他给呵斥住。 “我不知!” 本就心里难受,一听这话,我脾气也是上了头,“我不知爹爹你倒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说得话是狡辩,那别人的一面之词就是真理了吗。爹爹,你全凭一个人拿着这些明显伪造而来的所谓证据就要定我的罪,你何曾这般糊涂过?我不服。” 我承认我又不理智了,话说得有些逾界和不讲规矩,自然也就将爹爹给气得够呛。 “一个人?” 爹爹目眦欲裂,“那你就睁大眼睛给我好生看看,这倒是多少人?” 说着,爹爹抬手便指住他身右侧原本站着的一众兵士,“这些人全是与那死去小兵同住一个营房的弟兄,东西是他们共同交与我的,事情也是他们一起述明白的。你说我糊涂?我要是糊涂就不会理清缘由后还将他们一一再审问一遍。” 看着爹爹所指的那众兵士,我傻眼了。 对方人数起码不下二三十个,而且每个人瞧我的眼神都不太友善。 仿佛他们是在鄙视我,鄙视我做了错事却又死不认账。一个个的神情都看着极为真切,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第246章 严惩不贷(五) 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脑中一下子木滞不动,思转不起。 显然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想,原以为背后捣鬼的顶多也就是一两个人,可现今怎么硬生就成了整整一间营房的兵士。 这叫我的一张嘴如何辩驳得了对方几十张。 若要说他们都是奸细,别说爹爹不信,就连我自己亦都觉得那也太过荒唐。 “审问的结果很清楚。” 爹爹仍是怒不可遏,气绪难平,“他们每个人都说那小兵生前曾极度恐惧于你,经常夜里会恶梦惊醒。尤其是最近这段时日,每到夜半都会听到那小兵在被窝中隐泣。对方曾不止一次的向他营房里弟兄哭诉你折磨殴打他,几多纠缠......” “胡说,胡说八道!”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对傻头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会惧怕我?” 一时不察,我又顺口喊出了傻头两个字,在此间这般众目睽睽之下显然这个绰号于爹爹听来太过刺耳 “傻头?” 爹爹怒目相向,我也是自知失言,随即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人家是没名还是没姓,怎就容得你这般羞辱?你是不是真就以为天下所有人都是傻子,轻易便可被你愚弄?!” 听到这话,我顿时瞠目结舌,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傻头不是我最先起的绰号,却是于我在这营中张口闭口给传叫开的。 我从未想过如此一个无心喊起的称谓对张炳义来讲其实是一种辱蔑,也许他真得很烦气我,只是不敢多言罢了。 回想以往,我对傻头也的确动不动就施以拳脚,无所顾及。 我以为自己下手很轻,我以为对方不曾介意。 可显然,我错了。 如若傻头张夜间哭诉之事是真的话,那么他是介意被我那般对待的,而且十分介意。 只是,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傻头完全可以控诉我殴打和折磨,可问题是我并没有纠缠他。还有那些莫名其妙而来的情书与定情信物,难道也是傻头告知别人的? 不可能,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他又不是真的傻。 “爹爹,是不是谁的人多,谁的话就可信?!” 我稳住心气地说,“那我的人也不少......” 说着,我拼力扭脖看了看左右,然后就找到了正在一旁看热闹的我的一百精锐,“你也问问他们,他们和傻,不,张炳义,平日里可都是随在我左右寸步不离的。我是何为人,他们再清楚不过。” 此话刚一脱口,我便见爹爹真就回头看向我所指的方向,自以为话起到了效用,我赶忙又再接再厉地扭着脖颈鼓舞我的兵士,“你们快说,说我平时对待你们是不是一视同仁,不分厚薄。” 话音落下,一片静默。 原本看热闹看得正紧的一群人此刻竟然齐刷刷地垂下脑袋,不言也不语。 显然,这又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不禁咬牙,真是一群不争气的家伙,总是在关键时刻装聋作哑。 “阿力,你说。” 见没人回答,我不由点名站在最前排的阿力,他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此刻也就指望他了。可不想阿力却跟个乌龟似的缩着肩,犹犹豫豫地就是不敢抬头应话。 倒是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兵士看样子像是心里有话憋不住,几欲开口。 第247章 严惩不贷(六) 我以为这终是有人肯站出来为我讲话了,不禁连连对其施以眼神鼓励,但谁知那个兵士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对着我爹爹叩拜道,“王爷,属下有一事实在不吐不快。” 这话一听就不带什么好意。 我心下顿时凉了半截,只听那兵士继续说,“小姐对那张炳义较之我们,确实要在意许多。比如前日,小姐就曾将张炳义独自一人拖进她的营帐,并且还明令禁止我们进入。随后,我们就听进帐内传出张炳义的哭嚎。” 话到这里还没完,可站在他一旁的阿力却连忙用手轻捣他的后肩,暗示他不要再说,但显然这兵士并不理会,反倒越说越是大义凛然般的将后背愈加挺直,仿佛揣着一肚子的正气,“小姐平日里虽对张炳义有诸多责难,但爱护也是不少。而且经常对其动手动脚,完全不顾男女之别.......” 动手动脚?! “住口!” “闭嘴!” 我和爹爹几乎同时喊出了制止的话,只吓得那兵士怔了一怔后连忙俯首叩地,不敢再起。 只是,我制止是为了不想让他再胡说八道的火上浇油,而爹爹制止则是为了保全所谓的颜面。 “还嫌不够丢人吗?” 爹爹这声是说给我听的,他的脸色实在阴沉的可怕,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爹......” 我本能地张了张嘴巴,但却是无言以对。 “都愣着作甚,还不快把这混账东西给我押下去!谁也不许见,任何吃食也不许给!” “爹爹......” 手臂上缚住的力量陡增,我被人往后拖走,意识到情势不妙,我一下子就有些乱了阵脚,“爹爹,这一切都是诬蔑,你要信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对了,缨络。” 此时此刻,脑袋一乱,那串假的缨络便成我唯一能想起来替自己辩解的东西,“爹爹,这缨络是假的,我原有的早已损毁。你想想看,有人以假乱真,那还不是明显的栽赃嫁祸吗。对,我缨络被毁时有人可以作证!苏祈,苏祈?” 那珠串被砍断时苏祈就在我的马下,我也不确认他当时有没有看到,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问一下总比不问好,万一他真就看见了呢。 我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苏祈的身影,但是我没找着。他不在这里,明明来时人是在的。也就是说,在我被众人围攻诬陷的时候,他却走了。 心下莫名传来一阵憋闷,难道我在他苏祈心中就这般不值得在意吗,他甚至连个留下来看热闹的兴致都没有?! “哥哥!” 果然还是老话讲得没错,外人都是靠不住的。 如今我也就只能指望我的亲哥哥了,“哥哥,你快回府去找娘亲,找娘亲来救我。” 当然,还有我娘。 我坚信娘亲纵使再气我,但母女连心,她是不会见死不救的。虽然此刻被关在所难免,可只要娘亲一来,我必能转危为安。 于是,我就这样怀揣着美好的期盼被关进了铁笼,跟个傻子似的暴晒在烈日之下,翘首以盼良久,却最终连娘亲个影子都没能盼来。 第248章 无舌老伯(一) 爹爹大营里的牢房没有围墙和屋盖,囚住犯人的全是一只只粗制栏杆的大铁笼。 而这种铁笼在我看来却是铸造得特别没有人性,既不遮风也不挡雨,要不是身下还垫有一块起了毛刺儿的破木板,那身形稍小的人随时都可能卡进底下的铁栏缝儿里,真是想想都觉得硌得慌。 我心平气和地抱膝倚坐在铁笼一角,相当安静地瞅着隔壁“邻居”看了良久。 之所以称对方为“邻居”,只是因为我被关住的地方位处高台,周围统共也就两只笼子。一只囚着我,而另一只则是囚着眼前这位形貌极似叫花子的狱友。 虽然此时我已是心神俱疲了,但显然对方比我还要想不开。 从我被关进来的那刻起,他就一直保持着如此垂头蜷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僵死的尸首。 当然,我知道他并不是一具尸首,能同我一样被如此单独看押的必是要犯,爹爹是绝不可能让他死的。 我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的侧脸,尽管他的面容已经被油腻而污糟的发丝给遮挡住,可我还是认得他。 他就是前些时日被爹爹拷问过的那个贼首老伯,当时在我面前还想咬舌自尽来着,但显然他没能死成。 我看着他,心下不停暗自思忖。 自从遭遇这些贼人后,我便不断受到算计和诬陷,倒霉的事情那是一桩接着一桩的朝我狠命砸来,想必这次我被陷害也是与他们安插在营中的细作脱不了干系。 “喂。” 终是没能沉得住气,我不禁冲那贼首老伯喊了一声。 可这声落下,对方却动也不动,毫不理会。 “是你们干得吧?” 我没由来地再问一声。 但对方依旧不作搭理。 “我知道肯定是你们干得,别的人也做不出这种阴险小人的事儿。” “为什么要害我?” “我自问没有招惹过你们!” “咱们无冤又无仇的,你自己好生想想,你们屡次三番这般害我是不是有病?” “难道是你的人想借此救你出去?” “可是没道理的呀,你们若想要挟爹爹,应该去害我哥,而不是我。” “啧啧,这事儿办得可真蠢。” “喂,老伯。” “老伯,你也算是个七尺男儿吧?” “就算你不抬头,我也知道你肯定能听得见我在说什么。” “你们的人怎么就那么多鬼怪伎俩呢,心思就不能用到正道儿上?” “跟你说,我孔四贞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亏你们一个个还自称武将,难道脸皮上都不会臊得慌吗?” “身为男儿,有什么恩怨是不能去战场上见真章的?偏要在暗地里捣鬼,这么做很开心吗?” “对,你现在应是挺开心的。” “毕竟我如你们所愿被关进来了嘛。但我告诉你,你们也高兴不了多久的。我爹爹那么聪明,他终会查明真相,一定不会中了你们的奸计。” “话说,老伯......” “你到底在我们营里安插了多少奸细?” 我一直在自说自话,原以为对面的贼首老伯也会一直像这样默然到底。 只是不料,他却突然跪坐而起,就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反扑而来。 但因铁栏阻隔,他伤不着我。 于是只得双手紧紧攥住栏杆,面目狰狞地张着满口暗红血痂的大嘴冲我吼叫,声音极为嘶哑难听,很是吓人。 第249章 无舌老伯(二) 不出所料,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叫应时就把我给吓了个哆嗦,话也忘了讲,我就这样愣怔了好半响后方才想起来要去回击。 “吓我?” 一不做二不休,我侧起身来就爬了过去,抬腿连连狠踹了几下那正对于老伯一侧的铁栏杆。 贼首老伯见我来到跟前,更是发了疯似的对着我张牙舞爪,满是血污的手指几乎伸进我的牢笼里。 显然,他是想要就势抓住我的脚,但好在我反应够灵敏,及时就把腿给缩了回来。 对方一抓而空,想要伤我的恶念没有得逞,不由变得更为狂躁和暴戾,就像一只发狂中的野兽。 我也是不甘示弱,目不斜视地瞪着他。 这般挑衅不禁让那老伯越发呲牙咧嘴地冲我吼叫,声音实在低哑,而且特别古怪难听。 见我不为所动,一丝一毫要惧怕他的意思都没有。 老伯的怒意明显更胜,反手便死命摇晃起身前的铁栏,将他所处的整个牢笼都晃出了闷顿的声响。 我看着对方的脸,身体不知觉地稍微坐直了一些,目光下意识定格在了对方的嘴上,眉头随即紧皱,心下不由泛起一股子说不出的嫌恶来。 因为眼前这贼首老伯的嘴巴,污糟的模样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一张嘴根本不似常人,完全就是个血洞。 而且这“血洞”里面还寻不见他前半段的舌头,嘴唇内外附着的全是新陈交杂的暗红血痂。 许是此刻对我嘶吼用力太过,再次扯动了他舌头上原有的伤口,一股殷红的鲜血霎时就从他的嘴角边涌了下来。 见此情景,我不禁皱起鼻子,真是光是瞧着都替对方感觉到疼。 就这样看了半刻,我下意识收回视线,随即转身悄不声的又按着原路爬回到我起先呆着的牢笼一角。 一边抱膝坐下,一边没好气的剜了对方一眼,我还顺带暗搓搓地低骂了他一句,“坏蛋。” 老伯见我远离,没了对峙和挑衅,原本暴怒的情绪也是逐渐得以平复。 他不再嘶吼和摇晃铁笼,片刻过后,反倒顿失支撑般的又跌坐下去,垂着脑袋,继续豪无生气的蜷坐在那里,不响也不动,就像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争执立消,算是我最先妥协的结果。 我之所以会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怕了对方,反而是出于对对方还存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怜悯之心,不想再因我的刺激而令他的伤势加重。 毕竟这老伯的年岁也确实大了一些,不如壮年。 在我心想,就算他是敌人,可都这么大岁数了,有些苦能少受些还是少受些的好。 瞧着那老伯此时颓废无比的遭罪模样,我甚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禁暗自叹气。 真是何苦来哉呢? 我爹是何等英雄,岂是那般好对付的。 他不自知也就罢了,偏是硬要与我爹对抗,结果还不是把自己搞得连晚年都不得安享。 想到这儿,我顿了一顿,脑子一下转回弯儿来。 方才真是魔怔了,现今我自身都难保,居然还有那个闲心去同情一个贼首。 想到这儿,我连忙转眸再次望向牢房路口,现下还是继续翘首期盼娘亲会来救我是首要的事情。 第250章 无舌老伯(三) 我盼了娘亲一天一宿,却连个影子都没能盼到。 也不知道是哥哥没有将我求救的话语给传到,还是传达到了而娘亲却不愿意来。 反正此时此刻的我就像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所有人好似都遗忘了我的存在。 没人过来询问,也没人过来看望,就连周遭值守的士兵亦全都避视我的目光,不管我如何对其喊叫,他们纷纷装作听不见,真真的将我彻底无视。 可以说,这一天一夜里我受尽了苦头。 风吹日晒,忍饥挨饿,这些我暂且也就不提了,但是此般没人搭理的境遇却很是叫人抓狂,难以忍受。 我就像是个患了失心疯症的病人,一直在牢笼里自说自话。 妄图以吵闹来引得他人的注意,但是结果无二,这些看守的士兵简直死板到没心没肺,完全就跟一排木头人似的。 尤其每到放饭的节骨眼儿上,他们更是将这种死板贯彻到底。甚至连隔壁那贼首老伯都能得到两个干饼和一碗稀粥,但我的牢笼前面却什么都没有。 他们亦是当真在充分执行着爹爹的命令,于我被囚期间不得给我半点吃喝。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爹爹每次囚禁我的同时都还要饿我的肚子,他难道不知像是这种双重惩罚真得很磨砺人的心智吗?!人可是容易被逼疯的。 就这样,在被关进牢笼的第一宿,我被自己肚子里时不时传出的咕噜声响给闹得几乎彻夜未眠。 好不容易熬到清晨,天色渐亮,却不想又起了该死的晨雾。 笼子的每根铁条上都附着上一层水汽,不管碰到哪里都是湿漉漉的,叫人越发觉得阴冷难受。 没过一会儿,四下燃着的篝火也是接二连三的熄灭。这火没了,可太阳却还没有升起,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湿冷顷刻间便向我周身袭来,害得我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知觉地抱起双臂哆哆嗦嗦地又缩了缩身。 不远处的营中伙房已经敲敲打打的开始做饭了,炊烟袅袅,香气扑鼻,更是勾得我一阵饥肠辘辘。 我斜着脑袋目光甚是呆滞地望着伙房旁正在井边汲水的兵士,准确来讲是望着那兵士手里正提住的满满当当的水桶。 本能干咽了几下唾沫,我下意识地抿住嘴唇,因为饥渴,唇上已经起了细麻麻的一层干皮。 我想我可能明白了爹爹为什么要将牢房安置在伙房边上。 俗话说得好,求而不得最为诛心。爹爹这就是在诛我的心,诛所有曾被关押在这里而吃不上饭的人的心。 真是,太恶毒了。 没办法越看越是饥渴难耐,我索性收回视线,眼不见为净。 但是转眸投向一边,隔壁的贼首老伯还是保持着他那惯有的坐姿,一动不动。 他的牢笼边上完好的摆放着昨晚兵士送来的饭食,他居然一口都没有吃过。稀粥都泡成稠的,干饼也是起了层边儿,还不时有蝇虫在上边儿起起落落。 第251章 无舌老伯(四) 竟然有的吃都不吃,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我甚是虚弱的叹了口气,随之便对那老伯喊了喊,由于实在饥饿,这喊出的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 “老伯。” “你醒了吗?” “老伯。” “你看,天亮了。” 对方还是一动不动,见状我也不气馁,就是舔着脸继续对其喊话,“老伯,我觉得吧,你好歹也该起来换个姿势,活络一下筋骨,老是这样蜷着对身体不好。” “你看像是我.......” 说着,我便不动声色地朝他爬近,“这样多动一动,骨头才不会疼。” 突如此般破天荒的对着一个贼首嘘寒问暖,低言温语的很是讨好。我以为自己如这样最先放低姿态,将心比心的,对方起码也该搭理我一下。 但显然我想多了,对于我的示好,对方并不领情。他依旧还是那副装聋作哑的老样子,垂首蜷坐,没有任何响动。 我已是爬了一半,见此情形不得不自知没趣的又停了下来。 就势盘腿坐好后,我的视线下意识便从那老伯的身上转投到他身后侧摆放的饭食,然后对着那饭食,我抿了下嘴唇。 “老伯。” “你为什么不吃饭?” “不饿吗?” “我跟你讲,人是铁饭是钢,总不吃饭对身体不好的。” “你真应尝尝。” “我爹营中这饼的味道还是不错。” 说到这里,我不知觉地又干咽了下口水,随之决定要与这贼首老伯促膝长谈一下,好好的交交心。 “老伯。” “你哪里人?” “你是不是吃不惯面食?” “你有女儿吗?” “你女儿爱不爱吃饭?” “会不会饿?” “你想她吗?” 我说得正起劲儿,不想面前的老伯居然就在这时动了一下。 只是这回他没有像昨日那般突然反扑过来吓我,反而是头不抬眼不睁地伸手向后十分精准的将那原本在他身侧摆放好好的饭食给无情的一把扫倒。 哎哟喂! 我心下顿时一揪,疼痛不已,真是太糟蹋东西了。 可是,我又没得他法,就只得这般眼睁睁的看着那粥沿着木板缝隙淌尽,饼也是沾尽了灰尘细沙,算是彻底不能入口,也算是彻底打消了我原本的念想。 我以为自己说话循序渐进,已经十分隐晦了。 却不想这老伯居然能够听出来我想要什么,而且心思还相当恶毒的宁可将其毁了,也不留给我。 没错,对他示好,我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同他讨个干饼吃。 别说我没出息,其实我看得比谁都开。这人一旦饿极,什么脸面和骨气都是无关紧要的,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反正那饭食都摆了一夜,老伯也不动,明显就是没有胃口。 与其到时候被伙头兵收走,进了泔水桶,喂了苍蝇,还不如我把它吃了,如此两全其美,多好。 但,显然我还是太天真了。 虽事先我就料到与虎谋皮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但是我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我更加坏心眼儿的人。 “你......” 我非常气愤,于是瞬间翻脸,“坏蛋。” 第252章 无舌老伯(五) 我这一声唾骂,极尽鄙夷。 可是那贼首老伯却好像充耳不闻一般,竟还能在我如此怒瞪之下仍十分泰然地将手臂收回,然后垂于膝前,旁若无人的再一次恢复了他先前那一动不动的恼人姿态。 “坏蛋。” 见此情状,我更是气愤难消,随即露出凶狠的下眼白,低着声接连又是咒骂了几句,“坏蛋,坏蛋......” 可这骂来骂去,都只像是我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眼前的老伯仿佛压根没有想过搭理我,整个人明显要比昨日变得沉稳了许多。 又如这般瞪看了对方许久,却什么门道儿也没能瞪看得出来。 自知没趣,我索性也退回到了之前惯坐的角落里。 但不想,这不动还好,一动便又是不受控地从肚子里牵扯出了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庞大声响。 我觉得,我的肚子可能已经彻底放空了,现时里面除了空气应该再无其它。而此刻它发出如此声响显然也是在警示我。 若再不吃东西,我会死! 想到这里,我赶紧下意识地扶住肚皮,许是心理作用,猛就觉得眼前的景象居然都有些发晃了,顺带还冒起了一点一点的小金星。 从小到大,我从未饿过这么久。 虽然之前也有被爹爹关过禁闭,但好歹那时还有二娘会每天偷偷的给我送包子吃。不像如今,我被囚禁在这军营的铁笼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根本没有一个人会管我的死活。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慨非常。 二娘...... 没错,我那善良的二娘。 倘若她知道我此刻这般受苦,一定会焦心不已的,毕竟她向来待我都要比我娘亲有良心得多。 只是,这世道偏偏越有良心的人越是人微言轻,我亦根本没有指望二娘还能够再偷偷过来给我送包子。毕竟这里是大营,没有娘亲给她撑腰壮胆,二娘是绝不敢踏入半步的。 有气无力地倚着铁栏杆,我目光呆滞地望着虚无的远方,感觉眼前跳跃的小金星真是越发的多了。 就在这时,肚子里又不可抑制的发出了一声震响,较之先前要更为嘹亮。在如此清静的早上,这声响居然突兀的能惊起不远处矮树上的飞鸟。 真是太丢脸了,恐怕现时这牢笼周遭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我孔四贞就快被饿死。 渐渐的,不远处那伙房上空飘起的炊烟由浓转淡,再由淡转至消失不见。可见鬼的是,这饭菜的香气却越发浓烈,像在勾魂。 我不知觉地吸了吸鼻子,随即侧眸朝下看去,那高台下面摆放的一排牢笼里,一窝窝囚徒正如饿狼般在疯狂抢食。 他们的行状实在狼狈不堪,可我居然头一次没有对这般景象产生丝毫嫌弃之意,反倒很是羡慕,要不是此刻被单独关押,我还真想冲下去和他们一起抢。 就在我这般近乎虚脱思绪飘渺的时候,身侧的高台木板被人踩出了吱呀的响动。 不消片刻,一碗稀粥和两块干饼就不偏不倚的被摆放到了隔壁牢笼的旁边,这送饭的来人还顺道一声不响的收拾走了先前被老伯推洒在地的残羹,似乎对此早已习惯。 看来,这老伯不吃饭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第253章 企图逃跑(一) 面对新送来的饭食,老伯还是一动不动。 我半抬着眼皮瞥了他一下,目光随之又不争气的对上了他身后侧摆放的干饼和稀粥。望着那稀粥,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可是没用,嘴里已经干到连一点唾沫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身侧的木板被再次踩动声响,来人又走 我知道没太可能,可还是抱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转头看了看自己牢笼前的地面。 那里,仍是,空空如也。 爹爹这是真想饿死我?! “老伯。” 实在忍受不住,我有气无力的再次喊话出声,“给我块饼。” 没错,我在明目张胆的要饭。 而且讨要的对象还是我们的敌人,想来这确实有些辱没祖先,要是被我爹爹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可我也管不得那么多了,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什么脸皮,什么尊严?!不被饿死渴死就是万幸! 但是我没想到,这回我刚一声落,隔壁那贼首老伯居然动了一下,竟是对我的话有了反应。 只见他微一抬头,动作相当缓慢的转看向我,成绺而油腻发丝遮挡在面前,叫人只能从中瞧清楚他半只眸光阴鸷的眼睛。 那模样确实挺吓人的,可是此刻我已经饿得没有什么闲情去害怕了。 “老伯。” 腆着一张厚脸皮,我干脆直接摊手对向他,继续讨要,“给我一块。” 听到这话,老伯就是死死的盯着我,片刻过后,忽就见他伸手向后,却并不是要拿饼给我。 这样的一幕有些眼熟,我暗叫不妙,正欲出声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想到这老伯居然比我还要任性,他竟是又一回反手一挥,十分精准的将盛有他饭食的碗碟全部扫倒,扣在地上。 太坏了,真得太坏了。 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坏的人,他这明显就是在故意而为之嘛。 顿时咬住后牙槽,我情不自禁的便对着那老伯再次翻起了凶狠的下眼白。 老伯也是不甘示弱,依旧斜着半只眼睛在看我,眼神里竟隐隐透出了一丝恶念得逞后的些许得意。 “你看什么?” 我很恼火,特想打人,“要看那就坐直了身子,撩开头发来好好看,总是这样斜着眼睛,吓谁呢?” 老伯的眼角微一上挑,像是在笑,但又像是不是。 随即,我便见他又缓慢地转回头去,脑袋往下一垂,再次恢复了先前蜷坐的姿态,整个过程都在将我无视。 “老伯,做人不可以这么坏的。” 我直接被气出了精神,脑袋不晕,眼也不花了,“你自己不吃饭,想成仙,但也别拉着我陪你一起飞升?!” 说着说着,还真想哭,“我可不像你,我就一凡夫俗子,一身浊气臭皮囊。我需要五谷入肚,才能踏实。” 听到我近乎哭诉的腔调,老伯没有搭理,姿态不变,继续视我为无物。 真是,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 再次甚是无助地扶上自己的瘪肚皮,我很惆怅。 不能再这样下去。 不然还没等爹爹发落,我就已经饿死渴死了。 所以,我要自救,我得越狱。 第254章 企图逃跑(二) 既有了逃跑的心思,我便立马有些坐不住了,二话不说就从那牢笼中蹲起身来,板直着脖颈环视了一圈儿这营里目所能及的地方,试图从中寻找到可以逃脱的薄弱出口。 很快,我的视线便定格在一处。 那里就是大营西北角的茅厕,位置偏僻又紧临营墙,没有屋盖遮挡,攀爬便捷。而且最主要的是,可能是因为气味熏人,所以茅厕上方的营墙栈道上常年都无人值守。 这无疑是绝佳的逃脱之地。 我不由在心下暗自谋划起逃跑的路线来,倘若爬上那茅厕的后墙,再随之翻入上面的营墙栈道,目测这么做并不难。而且这茅厕上的栈道最是靠近竹林,只要上到那里,我便可直接跃到最近的一棵竹子上,然后再顺着竹竿滑落到营外。 没错,就这么办了,如此计划简直完美,全程下来一气而就,毫无瑕疵。 真是越想越得意,我不禁暗搓搓地笑了起来。 但随即意识到此刻我还是不能如此张扬,于是赶忙又将笑敛起。 既然计划想好,那剩下的便是实施了。 毕竟我可是个雷厉风行的爽快人,所以也不多作迟疑,我马上就付诸了行动。 “来人。” 我转身抓住铁栏,对着近前的一位守兵正声喊道,“放我出去!” 那守兵站立挺直,目不斜视,对我的喊话更是充耳不闻。 “听到没有,我要去茅厕。” 我不气不馁,再接再厉地喊。 这话落下,那守兵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起了些情绪变化,可他依旧还是没有应声我,只是极不自然的快速磕巴了几下眼皮。 “来人,快来人放我出去!” 我连声大喊,终于如愿将那牢房的兵头给引了过来。 “发生何事?” 兵头来到近前,却是越过我而问向一旁的守守卫。 守卫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支支吾吾的应了声,“小姐,小姐她说要去茅厕。” “对,我要去茅厕。” 见状,我赶紧接住话茬,双手也随即用力地摇晃起身前的铁栏,“快放我出去,不然就憋死了。” 不出所料,那兵头原本故作严肃的神情在听我这番言语后也有些绷不住了。 “抱歉,小姐,王爷吩咐我们必须严加看管你。所以,我不能放你出去。” 显然,这兵头也不是个扭捏的人,随即便回了我的说,只是语气相当冷淡。 “我爹只是叫你们看管我,不给我饭吃,可并没有叫你们不让我去茅厕。” 我扯着脖颈嚷嚷道,“我已经被关进来一天一夜了,试问如此给你们受得了吗?!” “我若是在这笼中饿死渴死,你们尚且可以推脱责任,毕竟那是我爹命令所致。可我若是憋死的,你们谁也逃不了干系。别忘了我爹现在还没有发落我呢,他仍是你们的主帅,我也仍是他的女儿。” “你们不能叫我像这些人一样。” 说着我抬手向后环指周遭铁笼里的囚犯,“吃喝拉撒全在一处,你们就算不顾及我的脸面,也应该顾及我爹爹的。” 听到这话,兵头的神情明显有些松动。 “你还犹豫什么?” 我抓住时机赶忙继续讲道,“你们这些人看着,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第255章 落入粪坑 似乎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有道理,那兵头随即便对近旁的守卫使了个眼色,默许的点了下头。 一旁的守卫立马领意,连忙掏出钥匙来为我的铁笼开锁。 铁门终于打开,我也是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身体能够舒展的感觉真好,我不由抬臂挺腰,切实地呼吸了一下这自由的空气。 “小姐,走吧,速去速回。” 身旁,兵头很是没眼力见儿的催促道。 “知道了。”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随即放下手臂,整了整衣摆后起步就朝着大营的西北角走去。 毕竟能当上兵头的也都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我才刚走出了没两步,那兵头立马就暗自指使了三个守兵跟了上来,亦步亦趋的,很是烦人。 “好了。” 很快,我来到茅厕前,随即就转身对着后面的那三个跟屁虫说,“你们在此止步吧,不要跟进来。也替我看好这里,我没有放声,谁都不许放进,明白吗?” 三个守兵都不多话,听我所言厚只是相继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我又是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便忍笑着回过身阿里踏进了面前的茅厕。 但不承想,我这刚一踏进立马就被迎面扑来的一股子恶臭给顶了出来。 说实话这营里的茅厕我还是第一次进来,之前方便都是用的哥哥帐里的恭桶。我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会这么臭,再加上天气渐热,如此臭的几乎叫人无法喘息。 三个守兵见我此般进去又瞬时出来,不由面面相觑。 我甚是尴尬地回头瞥了他们一眼,他们亦是目不转睛地回望向我,不明所以也皆不问缘由,特别安静。 不动声色的,我又是正回头去,自我安抚的舒了口气。 没办法,这事关逃生大计,就算面前的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 于是再次昂首挺胸,我憋足了一大口气,硬着头皮就又冲了进去。 这茅厕搭建得十分随意和简陋,里面就一个巨大的粪坑,粪坑前端用竹板简易的搭了几个踏脚的地方。 我憋着气,抬头看了看上下左右。 如我所料,这里的后墙很近,头上的栈道很矮。以我的身手,就此攀上去应算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于是说干就干,我当即后退至墙角,然后起步助跑,踩着踏脚的竹板飞身一跃,双手应时便稳稳地抓住了后墙的墙头。 我就说嘛,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眼见事成一半,我不禁心下暗喜,随即就想向上翘起右腿,欲就势爬上墙头。 但不想就在这时,手下着力的地方竟然有些松动。 不好! 我顿时大惊失色,然后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墙头在我手下裂开一道土缝儿,缝隙越裂越大,直到彻底承受不住我身体的重量,整整半截墙面轰然倒下。 “扑通”一声。 我随着数个土块儿一起下落。 茅厕的后墙就这般让我给扒倒了,而我也随之因为失去了着力点,双腿就如同两只筷子一般竖直而稳当地插进了身下的粪坑里。 我陷入得很稳,上身都不带一点摇晃,就这样于粪坑中站立得岿然不倒。 第256章 丢人现眼 一切发生太快,我彻底傻住,可更为糟糕的还不止如此。 因为就在我这般呆愣的时候,原于茅厕外守候的那三个兵士许是听到里面响动不对,于是便全然忘了我先前的嘱咐就自顾冲了进来。 而此时,我正腰背挺直的站在粪坑里一动不动,身子是侧着的,所以一抬眼便不期然的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儿。 目目相觑,气氛瞬时尴尬至极。 完了,这下我算是脸面尽失。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我仿佛一下子便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日后沦为他人的笑柄时的破落模样。 这可如何是好,我本就已经恶名昭著了,这下怕是又要多出一个臭名。 想到这儿,我顿时心下悲苦万分。 如果真到那时,我还不如现在就选个吉辰来自行了断,也省得日后糟心。 三个兵士冲进茅厕后的反应居然出奇的一致,我看得十分清楚,他们都是齐齐的捂住自己的口鼻,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亦是无法用震惊来形容。其中一个甚至脚步还没站稳就迅速转身又跑了出去,然后茅厕外便应时传来了他的作呕声。 “小姐,你这是......” 站在最靠里边的那个兵士最为沉稳,他率先开口,可话却只是说了一半,手还依旧捂在自己的口鼻上。 鼻息前翻腾的恶臭和此兵士的问话瞬时就让我回过神来,我不用低头去看也能知晓自己此刻的窘状。 “啊~~~” 不由分说,我当即眉头一压,仰头瘪嘴就是大哭,完全不顾形象,虽然此刻我已经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快拉我上去。” 我不管不顾的将双臂高举向前,朝着那站于最前的兵士哭声求救,“快点儿,快!” 可那兵士听言后却并没有顺势帮忙,反而还本能的后退了半步,像是生怕我的手会触碰到他脚踝似的,尽量与我保持距离。 “啊~~~” 被如此对待,我不由哭得更加伤心欲绝,嚎天震地。 许是这哭声有些震住他们,那兵士不由与他的同伴对视了一眼,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太没良心,于是他不知觉地又把那后退的半步给蹭了回来。 但他也只是蹭了这半步,仅此而已,那倒霉家伙依旧还是没有要伸手帮我的意思。 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兵士再也没有回来,而茅厕里剩下的两个则更加混蛋。看得出来,他们很为难,面对我的求助,他们明显嫌脏却又不得不管。 “不行,要死人啦。” 见他们不动,我当即哭得愈发大声,相当无助和可怜。 终于,那两个兵士在听到“死”字后总算有所反应,不消片刻后他们便连忙上前一人拉住我的一只胳膊给合力的将我从粪坑中拖了上来。 我就这样被他们一左一右的搀扶出茅厕,下身衣摆浸着粪水被紧紧的贴敷在腿上,让风一吹一阵湿冷。 “娘亲......呕......” 我还是不管不顾的哭着,却是每走出一步都翻腾起一股子恶臭,让人不住作呕,“我要回家,我要我娘,我要洗澡.......呕......我不活了......呕。” 第257章 不念亲情 我一边哭着一边被自己恶心着。 身旁的两个兵士则如此般一直屏声静气的搀扶着我往南去,他们可能是想把我再押回牢房,如此兢兢业业不忘本职,也算是个好兵。 很快,先前跑走的那个兵士又从来路上折返回来与我们会合,就见他还未近到我跟前就连声宽慰道,“小姐,你放心,我已去告知长官,他们很快便来。” 谁叫他如此对嘴的,我真想出言斥责,毕竟见我狼狈模样的人越多,我越是丢脸。可奈何此刻我已是被自己恶心到不行,呼吸相当不畅,几次都险些背过气去,所以也就没那闲心去搭理他。 但谁知,这多嘴之人就是欠教训,我不理他,他反而得寸进尺,居然随着我们一起走,边走还边向旁人宣传我的遭遇。沿途所见之人纷纷为此侧目,若是还有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多嘴的兵士便立马告之对方,“小姐掉粪坑里了。” 那声音极为洪亮,甚是坦荡,毫无避讳可言,生怕别人听不见。 我下意识的握紧拳头,忍不住想要斥骂,可奈何刚一张嘴,一股子恶臭便灌进口鼻,叫我瞬时侧头又是一阵干呕。 如此这般,就在我们跌撞着走了将近一半路程的时候,居然迎面撞见了正闻讯赶来的哥哥。 虽是隔着不远,可哥哥打眼一瞧我这满身邋遢的样子,竟是当即就止步不前了,然后站在那里摆出一副瞠目结舌的姿态。 “哥哥。” 我看到了亲人,哪还多想得了其它,本是满心悲苦应时就化作了那诉不尽又道不完的委屈。 既然哥哥不往前走,那我就挣脱开双臂朝他去,一心想着寻求安慰。 “停!” 但谁料,哥哥却是连忙抬手往身前一档,将那脸上满是嫌弃的神情展露无遗,此般时刻他居然还不及一个外人懂得收敛,“别过来,就老实呆那儿,不要动。” “哥哥?” 听闻此言,我更是委屈,抿着嘴唇可怜兮兮地唤了声,眼泪也是不听使唤地一个劲儿往下落,抖着步子继续朝他走去。 “都说了别过来,孔四贞!” 哥哥对我没有半点同情,他见我不听,依旧朝他靠来,竟是慌忙侧身,如同瞅见了洪水猛兽一般边往后退边冲我嚷起,“你说,这世上你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粪坑都敢跳?你是真觉得父亲罚你罚得轻了,所以还要自惩一把?!” “我不想的!” “废话,凡是心智正常的谁人会想?!” “哥哥......” 好端端的又被提起伤心事儿,于是我越发哭得不能自已了,“我要回家,我想娘亲,我要洗澡,我快臭死了。” 听这哭诉,哥哥渐渐顿步,不再后退躲避。 “你说你......” 他不禁蹙起眉头瞅着我,半刻过后方才叹了老大一口粗气,很是无可奈何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成天就知道闯祸,不省心。” 越说语气越软,毕竟手足情深,哥哥还是见不得我受苦的,“现今府里你是想回也回不去了,暂且先去帐中简单擦洗一下吧。” 第258章 冷酷无情 我知道,我被爹爹下令关押,在他老人家还未正式发落我之前,我是回不了家的。 所以,哥哥建议去帐里简单擦洗一番的时候,我也算是欣然接受,并未缠头和不讲道理,只是我没想到哥哥所说的这份简单真就简单得有些不像话了。 因为他只给了我一桶热水,不管我如何节省使用也就够我粗略的冲洗一遍。 显然这一遍洗刷并不起作用,周身臭味还是未尽除的。 可当我再向帐外讨要热水的时候,哥哥居然就不给了,而且他还不停催促我赶紧换好衣服出来,然后再回去那牢笼里继续服刑。 我晓得我现在举目无援,根本就没有任何筹码能与哥哥抗衡,所以在百般央求都无果的情况下,我只好乖乖地换上哥哥备下的干净衣物,就这样出了帐子。 “为什么是你的衣服?” 我使劲将过长的袖子往上撸,头不抬眼不睁地质问哥哥,“这么穿出去怎么见人?” “怎么就不能见人?” 哥哥边说边伸手帮我挽起另一边袖口,“我跟你讲这可是江锦的料子,贵着呢,你可给我穿仔细了,不许弄破弄脏,你若是再敢穿着它去爬墙,那就休怪我.......” 哥哥威胁的话语戛然而止,许是反应过来,怕说得多了会激怒到我,到时不好收场。 “你以为我稀罕穿你这破衣服?” 我抬眸一瞪。 本来就是,我又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他磕碜谁呐? “我的衣服呢?” 我白了哥哥一眼后,顺势便弯下腰去想要挽裤腿,谁知胳膊如此向下一放,刚刚挽好的袖子又垂过了手面,松松垮垮的就像在唱大戏。 “你在这营里还有干净的衣物可换吗?” “营里没有,可府里有啊。” 我干脆也不挽袖口了,索性这么拖着甩走,应时仰面对向哥哥,“你快马回去取来不就得了。” 不想,我这话说完,哥哥却没应声,反倒目光还有些回避,表情极不自然。 “哥哥,你......” 我登时便有些反应过来,“你不敢回府,你怕娘亲追问起我?” 听言,哥哥还是没有放声,如此安静出奇,真是少见。 “你不会是还没有告知娘亲我被关押起来的事情吧?!” 见哥哥这般模样,我越发觉得自己猜想没错,“为何?你明知道现在只有娘亲能救我,亏我还信你,白白盼了这么久!” “阿贞,别说了。” 哥哥又是自顾叹了口气,然后反手轻推了下我的手臂,催促道,“赶紧回去吧,莫再叫父亲追责下来。” “为何?” 我岂是这般好糊弄的,他叫我走,我偏是不走,“哥哥,难道现在连你也信我杀了人?连你也觉得我被关起来就是罪有应得吗?” 听到这话,哥哥看着我没有应声,可明显他的嘴唇有所翕动,似乎欲言又止。 “明明你之前是信我的,为何?就因为那些人的构陷之言吗?” “阿贞!” 哥哥顿时压低嗓音呵斥住我正喋喋不休的质问。 呵斥完,他又不知觉地看了看左右,随即再讲,“你少说两句,便是在帮你自己。” 第259章 被戴镣铐 什么叫我少说两句,便是在帮自己? 哥哥这话着实叫人有些猜不透也想不明。 我不禁暗自琢磨其中意思,以至于出神到被兵士重新押回牢营的路上都是神情懵怔而没有吵闹的。 再次蜷进牢笼,我顺势便将脑袋倚靠住身侧的铁栏杆,心下继续思忖。 却不料,就在这时高台之下的营地里忽就闯进了三五兵士,这些个兵士的体格都甚是健硕,站姿挺拔,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而对于他们的样子,我也是再眼熟不过,因为这几个人全是我爹爹身边的亲卫。 爹爹的亲卫会来此地,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 果不其然,就见他们在营地中央站稳脚步,然后其中为首之人便对快速迎上前来的牢房兵头低语了几声。 那兵头听言后立马恭敬领命,随即回身不知觉的仰头瞥了我一眼。 这一眼只瞥得我心下一颤,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只见那兵头应时离开,可几个亲卫却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站姿依旧挺拔,并且还齐齐的抬头目视向牢笼中的我,一个个的目光真是像极了那正在等待宰杀羔羊的屠夫。 见此情况,我心底不由更颤。 谁知这时身侧牢笼门上拴着的锁链竟是发出响动,我赶忙回头看去,顿时便被惊出了一背冷汗。 牢笼外,兵头正背手而立,他身前有两个小兵卒子则是人手一副手铐和脚镣。 看守的兵士替他们打开牢笼,这两个小兵二话不说立马便猫腰进来想要拖我出去。 “你们要做什么?” 意识到危险,我吓得连忙往角落里缩,手脚并用的抗击他们,顺带还大声嚎叫,“别过来,出去!” “放肆,混账。” “救命啊,杀人啦!” 我胡乱的怪叫一通,可显然对方并不理会我,居然还胆大到一人拽住我的一边脚踝,给合力将我的半截身子都拖出了笼去。 “放开我,放开我!” 我双臂就势死箍住笼门口的铁栏杆,将上身卡住不前,以此同他们对峙。 “小姐,莫怪我们无礼。” 见我拼死挣扎,一直背手而立的兵头总算开口讲话,“是你想要逃狱在先,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 “谁逃狱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听言,我不禁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是为求自保。 “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大家都是明白人。” 兵头依旧面无表情,语气也很是淡漠,“那茅厕后墙都被你扒空了一大面,就算我们不说,可这也难以瞒过王爷。” “我,我爹已经知晓了?” “是的。” “谁,是谁如此长舌,竟跑去同我爹爹告状?” “这个,卑职不知。” 兵头对我突如其来的怒意视而不见,“不过,小姐若是有疑,自可前去询问王爷。” “你什么意思?你明知我爹现在被奸人所惑,根本不想见我。” “小姐,你多虑了。” 这兵头确实是个人物,相当沉得住气,无论同我讲什么都是不动声色的,“王爷这不是已经派人前来提审你了吗,快点随他们同去大帐吧,莫要再拖延时间,如此耽搁下去对你我都是不好。” 第260章 杀人偿命 提审? 我怔了一下。 “爹爹要提审我什么,越狱还是杀人?” 我不由下意识地想起台下那正站立挺直的几个亲卫,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还不走了,原来这是在等着押解我呢。 “小姐莫要再问。” 兵头听到我的质疑声后只是淡淡然地说,“卑职人微言轻,所知甚少,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对,很不对。 众人的神情让我瞧着越发感觉古怪,爹爹的大帐里向来只议大事,若单单是为了我逃跑的事情追责,按他惯常的作风,根本不可能会如此兴师动众的。 如今看来他们押我去大帐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便是我逃跑之事又一次激怒到了爹爹,他这是要提前发落我了。 既是发落,那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我不去,放开我,我哪儿也不去。” 意识到危险,我本能挣扎抗击,双臂死命的箍住铁栏,以确保自己不会就此被他们给拖将出去。 “小姐!” 兵头终于有些站不住了,就见他快步几下上前,低着头瞪向我,语气流露出不善,“军令当前,不容延误。还请你速速带上手铐脚镣,随同王爷亲卫前去大帐,莫要叫我们为难。” “我不去!” 我也是不甘示弱的回瞪向他,拼力的呲着牙,为使自己的表情较之对方更加凶狠。 “那就莫怪卑职无礼了。” 说着,那兵头居然毫不客气地上手来掰我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没几下就将我的手臂从铁栏上掰开。 我整个人瞬时就失力般的被他们拖到了笼外。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算是切实领会了一把。 若搁以前,他们谁敢对我如此放肆,现在大抵都知道我活不久了,才会越发的肆无忌惮。 不顾我的反抗,手腕脚踝上随即便被他们拷上了镣锁,转交给爹爹的亲卫后,我就这样狼狈不堪的被押解去了大帐。 话说,爹爹的亲卫对我也是毫不客气,将我按倒跪下后便退到一旁。 我吃痛的揉了揉手臂,低头跪地很是随意,镣铐声响不绝于耳。 “还不快些跪好,此般成何体统?” 忽闻爹爹一声厉喝,我赶紧抬头望去。 就见爹爹正坐于大帐的高座之上,同先前一样,对我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只不过这回稍有不同的是他身边还坐着孙伯伯一行人。 没错,那****被人当众冤枉的时候,这些叔叔伯伯并不在场,以至当时连个替我帮腔求情的人都没有,如今他们齐齐出现,我顿时就来了精神。 爹爹历来最为敬重他的这些同袍弟兄,叔伯们若是为我求情的话,爹爹一定会听,我仿佛又瞧见了救星。 “孙伯伯。” 我立马可怜兮兮的望向众人中向来最疼我的孙伯伯,边唤声边特意将手铐链子扬起,生怕对方瞧不见我被戴了镣锁。 “主帅,你这是......” 果然,孙伯伯见状便坐不住了,一脸心疼,他转而对向爹爹说,“阿贞她尚还年幼,怎能扛得住这等苦刑。” 第261章 心灰意冷 “扛不住也得扛,她自己犯下的错,便要自己吞下恶果。” 面对孙伯伯的话,爹爹平声静气地回应,但他的目光却是十分冰冷的直视向我,眼里不带一丝暖意。 见爹爹如此,我心底顿时便不知觉的隐隐抽搐了一下。爹爹的神情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想必他亦是早就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你且端正跪好,现向你的众叔伯们行叩拜大礼,也算临刑之前拜谢了他们多年来对你的照育之恩。” 临刑之前?! 我听言一惊,爹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真要砍我的脑袋? “明日午时,大营校场,即时斩首,以告慰那死去将士之灵。” 果不其然,爹爹随后的话便应了我的猜想,也彻底将我惊住。 “主帅,何故将话讲得这么严重,不至于的。” 这回应声的是马伯伯,其它众叔伯闻言也是赶忙随声附和。 “没错,主帅,这次事发突然,本就疑点众多,怎可尽信。” “我原以为你只是将阿贞关押几日,走个过场而已,怎么还动了真格呢。” “主帅!” 孙伯伯连忙起身抱拳而立,“万不可冲动,阿贞她才十四岁,试问这般一个小女娃哪儿有什么手段去害人?” “害了就是害了。” 爹爹冷冷的看着我,情绪不起一丝波澜,“莫说她已经十四,就算只有四岁,该偿得命也要偿!” 真是太冷酷了,一点儿亲情都不讲。 我呆呆的回望着爹爹,试图从他的脸上扑捉到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不舍之意。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爹爹好似已经不把我看成他的女儿了。 “主帅......” “好了,不要再说。” 众叔伯们还想再劝,可爹爹就是听不进去,蛮横的打断了他们的话,真是一意孤行到底,“现今已无任何余地可转旋,这孽女必死。若我对她有还一丝偏袒,那岂不是叫诸将士心寒,且陷老夫于不义?!” 原来爹爹是这样想的,原来我在他心中是如此的无关轻重,原来他不想自己的将士心寒,便可这般轻易的寒了自己女儿的心,一点父女情分都不讲。 我不禁心下悲怆,说也奇怪,这人越是悲痛,眼里便越是没泪了。 此时此刻,我居然不想哭也不想再哀求什么,整颗心仿佛瞬间变得麻木而生硬。我很难过,不是为那即将斩首的刑罚,而是因爹爹竟为了自己在军中的威信便随意舍弃了我。 我想他不是笃定事实,也不是轻信他人而不能查明真相。 他是压根就没想帮我洗清冤屈,他怕对我多分心思会落人口实,怕这份偏袒会污损了他原本英明神武的响亮名号。 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只是个女儿,而女儿对他来讲根本微不足道。 想到这里,心下仅存的一点倔强登时便让我挺直后背,我二话不说扶手过头对着高座上的爹爹就行了叩拜大礼,额头撞地,闷声响恸。 我不知疼,直起腰来再如此般又接连叩了两个响头,始终固执而倔强的不出一声。 第262章 众叛亲离 一瞬间,我真是心如死灰。 寻思着如此死了也罢,反正爹不疼娘不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如今这三个响头磕下,也算是拜别了爹爹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只是可惜临死之前未能再见娘亲一面。 对于娘亲,我确实是个不孝女,早知当初就该听她的话,打死不进这军营,如今也就不会惹祸上身了。 叩完头后,不等爹爹发话,我便自顾站起身来,低垂着眼眸谁也不想再去多看。 近旁的亲卫见我站起,赶忙纷纷冲上前来想要将我押住。 “都给我滚开!” 此刻,我心绪已乱,脾气坏到了极点,就如同那炸了毛的小兽,发着狠劲儿的疯狂挥动手铐上的链锁去击退他们。 “滚,我自己会走!” 在大帐里如此莽撞吵闹,确实很没规矩,这些我知道。可我也是个快死掉的人了,还要那倒霉的规矩有何用呢? 大不了再激怒爹爹一次,可这又何妨?反正我爹都要砍我的脑袋,再如何气不过也不会有比这更重的刑罚来对付我了。 我凶狠的挥开几个亲卫,不知怎的,他们居然真就不敢再靠上前来,一个个似乎受了什么指令,立于原地不动。 对此,我不暇理会,稍一站稳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我自认为表现得十分果敢和决绝,步子也是迈得不大不小,尽量沉稳,以使自己大义凛然的像个即将赴死的壮士。 “等等。” 谁知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爹爹的一声话语,那话中没有怒意也不似先前那般冰冷,他只是轻声问了句,“就没有什么话要同为父讲吗?” 咯噔一下,久违的熟悉感将我原以为已经强硬无比的心脏陡然抽痛。 我应时顿住身形,止步不前。 爹爹,这算是不舍吗? 鼻间突然一酸,我顷刻便想落泪,可最终还是努力的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失控。 不能哭,此般境况,哭了便是叫人看笑话。到时脸皮尽失,等下了地府都不好意思去欺负小鬼。 “爹爹,其实要讲的话,我已同你说过很多回” 我下意识地攥紧双拳,极力的稳住心气,然后微微回首,说,“可是,你听吗?”说到这里,我不知觉地顿了顿,“信吗?” 听言,爹爹的唇角明显微动了一下,可是他并没有应声,只如这般不动声色的端坐如初。 我算是彻底看开了,在别人想来没有意义的话,就算你讲得再多,也依旧是没有意义的,不过都是白费口舌罢了。 我无力地笑了一下,然后默然地重新正回头来,再次起步之时泪水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地涌了下来。 众叛亲离,是不是就是这种感受,让人无助又无望。 自行撩开帐门,我悲戚戚的自己走了出去。 却不料此时账外,苏祈竟然候在那里。 许是听到响动,他应声回头,于是便撞见了我脸上正挂住的哭容。 出人意料的是,苏祈这回居然没有无视我。 我甚至还清楚的看到他神情微怔了一下,然后就如此般一瞬不瞬的同我对视着,目光不移,却始终与我一样闭口不言。 第263章 纸条授意 苏祈如此反常的举动并没有让我感到丝毫的宽慰,因为顷刻间我便想起了他先前不辞而别的冷漠。 算了...... 我随即落寞地将视线收回,转而低头垂向那脚前的地面。 现如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没人会相信我,更没人会出手帮我。 不知觉间,我竟是又一次无力的浅笑了一下,随即挪起步子错过苏祈身侧准备继续前行,却不料右手臂就在这时居然被苏祈给一把拽住。 我止步不前应时愣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苏祈又快速通过长袖往我手中塞进了一串类似于珠链般的物件儿。 不知怎的,我没有大惊小叫,而是出于本能立马就将那珠串握紧在手里。 我迅速回头侧望,可苏祈却在这时松开了我,目光随之避视看向别处,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就这样不动声色的退到一旁,仿佛与我不甚相熟的模样,要不是此刻手里还握着东西,我真会怀疑刚才只是一场错觉。 我看着他,然后又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心下正暗自寻思着要不要开口。 谁知就在这时,近前的帐门再次被人从里掀开,爹爹的那几个亲卫随即走出,我见状也就此打消了刚欲开口的念头。 “小姐,请吧。” 亲卫中为首之人径直走到我的跟前,言行收敛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动粗,只是向前虚抬着一只手臂,示意我还是自己走去牢房,不要等他们出手。 我很配合也很有骨气,不等他们话落当即转身就走。可没走出两步,我又想起了苏祈,于是不知觉的再次转头回望,便见那帐门外还留下的一名亲卫正对苏祈拱手道,“苏佐领,久候了,王爷现让你进去。” 苏祈听言只是微一颔首,算是应答,而且全程都是目不斜视的,并没有注意到我正在看他。 就这样瞅着对方进了大帐,我也是正回头来,手指下意识的微微收紧,那正握于手中的珠串像是玉石造的,握久了竟还有回温。 安安分分的重回牢笼,我立马蜷到角落,一声不吭的抱膝坐好。 珠串始终被我攥在手里,我并不着急去看清它倒是什么东西,既然苏祈将此物交予我时如此谨慎,那我也理应同样谨慎才是。 天晓得现时四下有多少奸细耳目正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一定要比他们更为沉得住气。 渐渐夜幕降沉,篝火燃起,周遭最后静到只剩虫鸣。 我微微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营里大多人都已歇息。然后我又定定地看了看隔壁那无舌老伯,他依旧保持他惯有的坐姿一动不动。复而我再次看向牢笼前的看守,他正背对我而立,站姿挺拔,貌似十分精神。 瞅着那人的后背,我不由试探性的略微动了动手上的镣锁,铁链碰击发出响动。 可声落良久,眼前的看守都不为所动,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很好,抓准时机,我赶忙便将手中正握住的珠串拿到明处来看。 这珠串确实是玉石做的,而且上面的每颗珠子成色都不相同,看着就感觉十分名贵,不像寻常百姓的用物。 珠串末端有个金子做的小挂锁,像是原本还栓着什么物件儿,但现时被摘去了,那里取而代之的是用丝线绑了一小截纸卷。 看到纸卷,我连忙将其捂住,然后甚是警惕地又看了看四下。确保无事后,我方才轻轻把它取下,展开。 纸条上,苏祈只写了短短的一行字。 “若要解困,切记明日勿言勿问勿动,一切任予安排。” 第264章 临刑之夜(一) 握着那纸条,我如同握住了至宝,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终是确信无疑,苏祈竟然要救我。 他想要救我,在现今这般任是谁都对我避之不及的时候,他居然还愿意出手帮忙。 心下顿时涌上一阵暖意,我不禁将那纸条紧紧的攥在手里。 原来,我在苏祈眼中并非无关紧要,就看他如此向我传递消息,便知他也是费了些心思的。 想到这里,我竟不知觉地傻笑了起来,如此窃喜实在掩饰不住。可我又怕这份喜意被他人瞧见了笑话,于是干脆闭上眼,脑袋顺势倚住身后的铁栏,索性假装睡觉。 说也奇怪,明明再过几个时辰就要被砍了脑袋,可我却没有感到一丝担忧和焦虑。手中正攥住的纸条仿佛一颗定心丸,让我无比心安。 虽然不知道明天苏祈倒是会做些什么,但我知道他很本事,坚信他只要出手便一定会救我出水火。 心既已放宽,我索性就势入睡,可闭着眼眯了好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沉。 也不知此般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竟清楚得听到身侧高台下居然有兵卒在议论我的是非。 他们交谈如常,并未刻意压低声响。或是以为我已经熟睡而无法知晓,又或是知道我明日就要行刑所以无所忌惮,反正彼时之间他们谈论的话语那是相当气人的。 我不动声色的闭着眼,双手微微攥成了拳头,心下正在十分努力的劝服自己要沉稳,莫要与这些家伙们置气,毕竟大刑将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你说张炳义?” “这人我见过,一看那就是乡野出身的无知小子,成天傻里傻气的特别粗鄙不堪,而且人长得也不怎么样,即黑又丑。” “照你这么说,指不定小姐也能相中我,起码我生得可比那张炳义俊得多。” 也不知是哪个不自量力的混蛋来了这么一句,其他人立马跟着哄笑迭起,那笑声刺耳难听,全无避讳。 “我说狗柱,你他娘的也真敢做梦!人家张炳义再不济,好歹也有个体面的大名,你再看看你自己的。等什么时候你舍得花那十个铜板儿去请先生起名了,再回来继续做梦也不迟。” “滚球!” 随声唾骂,那唤作狗柱的家伙明显恼怒。 “老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可狗柱的同伴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他,只听对方继续揶揄道,“狗柱他是能等,可咱们的大小姐等不了啊。别忘了明天的这个时候,咱小姐可就成鬼了,到时恐怕狗柱只能在梦里结阴亲。” “我呸,滚球!” 狗柱听言又是一声唾骂,亦是同样骂出了我此刻的心声。 真是一群不死活的家伙,简直混账到家。 我紧闭双眼,感觉自己的后牙槽都快被自己给咬成了碎渣。 想我孔四贞曾几何时也是威武风光,从没人敢在我的面前喘上一口大气。 可现如今倒好,我这还没死成呢,竟已沦落到被一些无名小卒随意拿来折辱和取笑的地步。 什么叫世态炎凉,这两日的倒霉境遇亦算是让我真真的长了见识! 第265章 临刑之夜(二) “你们说,小姐都是怎么寻思的,眼光如此之差,偏就相中了一个傻子?!” “谁晓得呢,贵人们的好日子过多了,总归是有些异于常人的,他们的喜好可不是你我能够揣测。” “呵,孙驴,你是不是一刻不说个漂亮话就浑身难受?还贵人呢,她既非皇亲贵胄也不系出名门,怎配称得上一声贵人?!” 听到这话,我顿时竖起耳朵,此人言语中戾气很重,吐字有些含糊,像是喝了酒。他的同伴们亦是谁也没有立马应声,更没有人替我打抱不平。 他们似乎都早已习惯了对方的这般口无遮拦,所以在其话落后不久方才有人无关痛痒的说了句,“你们谁又给这戚赖子喝酒了?” “谁说我喝酒了!咯~~~” 不等他人回答,那被唤作戚赖子的酒徒便登时狡辩,但狡辩的话才将将脱了口就叫那随后顶上来的一声酒嗝儿给断住了。 可尽管如此这人偏还是没羞没臊,全然不觉地在那儿继续耻笑我,“我跟你们讲,说到底都是她自个儿眼界不开,我猜她压根儿也是没瞧见过什么男人,所以相中一个便立马扑上去图新鲜,饥不择食的,也是欠收拾。” 我还是第一次见人如此大胆的辱篾我,他说得话已经不算难听,而直接就是恶毒了。那副腔调简直像个无赖,让我顿时就有种想要打死他的冲动。 而对于这无赖的言辞,他的同伴又是一阵缄默,自始至终都没有谁来劝上一句,看来这是习以为常了,想必平日里我不知情下他们骂我也是不少。 “我说你们就不能劝劝?”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颇为无奈地叹了声,“叫这赖子少喝点!不知道他那嘴皮一沾酒就闯祸吗,是不是嫌他为此惹下的祸事还不够多?” “哎哟,你这话倒说得轻巧。” 有人不乐意了,立马应声,只是语气依旧随意不羁,“你不知他戚赖子想喝酒,就是天皇老子下凡也劝不住的吗?!” “对呀,劝不住的。” 似乎感同身受,当即又有人随声附和道,“前不久他才刚刚因为这点猫尿被赵头儿罚了饷,可转过头来这不又不长记性了吗。” “别跟我提那赵小五!” 戚赖子听到这话又是陡然嚷起,言语极为不忿,“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了几日首领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想当年靖江王还在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给我倒尿壶的小卒。” “你疯啦,可不敢再提靖江王。” “我就提了,如何?!” 真是酒壮怂人胆,这戚赖子也是彻底说失了分寸。 “大哥,你看他!” 终于有人语态略显焦灼了,而且说话的声音也是刻意压低,懂得避讳,“我们早晚有一天非得被这赖子的一张破嘴给害死不可。” “行了,都少说两句。” 那叫大哥的人一出声,果然魄力不凡,几个人立马静下,“赖子,你嘴上也给我把个门儿,亏得今晚值守的都是咱们自己的弟兄,不然有你好受的。” 第266章 临刑之夜(三) “大哥,我这也是替你不值呀。” 刚安静下来没半刻的戚赖子转眼又是不由人的叨叨了起来,“你说你以前可是守备营的长官,可现在呢,你看看你都被贬谪成什么样子。要不是他定南王进了桂林,你也不至于和我们一样屈尊做个草头兵。” “闭嘴,你是不是脑袋不想要了,什么话都敢讲出口?!” 显然这个大哥也是个明白人,知些轻重。虽说戚赖子是在为他打抱不平,可他还是及时斥住了对方,亦算在保全彼此。 “就是,定南王可是咱们的主帅。” 见戚赖子被呵斥,立马就有人看戏不嫌事儿大地随声附和了一句,“岂容你言语放肆?” “呸,孙驴,” 原本已经静气的戚赖子应声又被挑起了火头,“你想当奴才,可别拉着我作陪。” “你说什么?!” “我说你多吃了几日满人的粮,便忘了自己一身汉人的皮。” “****的你个戚赖子,有本事你再给我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孙驴,别说我看低你。” 看来这个戚赖子也是个无脑蠢货,人家叫他讲,他便真就讲了,完全在自封退路,“以前靖江王在时你就乐意当狗,后来大明不行了,这桂林城又进了个帮满人打天下的定南王,你依旧还是乐意给人当狗。既然你这般不在乎脸面,何不就此脱下身上这层卒皮,踏踏实实的去那靖江王府当奴才。” 靖江王府? 听言我不禁心下冷笑,此酒徒也真是敢讲。 原以为他们几个家伙只不过是闲来无事的嚼些舌根,却没想到这其中竟还出了个心怀旧主的人物儿。 说实话,我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人,可偏偏越是这种人越自觉忠良,全然不知自己其实就是个首鼠两端的东西,真真的叫人恶心到可笑。 你说你既然心怀旧主,当初就不要投诚,既已投诚,就不该再心存两念。 想当年靖江王战败城破,私逃无果后自缢身亡。要不是爹爹心胸广阔不计前嫌的收编了他的余部,这些人现时的下场恐怕不是饿死就是已沦为流寇了。 岂能像如今这般有粮饷吃用,有帐房遮头,夜里无事还能聊个闲天儿,几年都不累战事。可就是如此安稳的日子居然还堵不住那酒徒的一张臭嘴,不减反添了他一身戾气和诸多不满,看来也是爹爹对他们太好了才会惯出此等毛病。 一想到爹爹竟为了顾及这些所谓将士们的情绪而舍弃我,我便心有不甘。 说真的,我很怀念当初还未入关前的那段时日,那时爹爹统领的大军可都是辽东的虎狼之师,虽人数不及现时的多,可军中的将士却有一个算一个,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精锐中的精锐,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都对我爹爹极为敬重,爱屋及乌,亦同样不敢蔑视于我。 哪像这些年为了扩充军队,那征兵征得可是一塌糊涂,兵卒质素良莠不齐,什么渣子都敢往里掺。 第267章 临刑之夜(四) 想来如今在爹爹这营中像是方才那种大放厥词的酒徒恶徒也是不少,他们一个个就知人后逞凶人前却是相当无胆,只怕真上了战场,不出一刻便立马叛变。 这些人就是把当兵看成了一种营生,像是种地和经商,主顾没了就再换一个,哪有什么忠心可言,不过全是跑到这里混吃混喝来的。 但是,我倒也挺佩服这个叫戚赖子的酒徒。 毕竟同样都是存有异心,可这家伙却比那些只会暗地里捣鬼的奸细要强上许多,起码他敢明目张胆的找死嘛! “戚赖子,我早就瞧你不惯了。” 那被戚赖子唤作孙驴的家伙愤愤不平地嚷了起来,似乎已被气急,“没错,我是乐意当狗,但我做狗也比你这狼心狗肺装人的东西要强。你现在倒是口口声声的提那靖江王了,可靖江王在时怎就没见你如此忠心呢,当年城破的时候你怎也就跟着我们一同缴械投降了呢?” 这话说得极好,亦是同样道出了我的心声。 如此质问下,戚赖子居然被堵得一声不吭。 然后就听那孙驴继续说道,“你自己好生想想,咱们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以前又过得是什么日子。定南王待我们不薄,现今这世道还有哪个统帅能如此善遇自己的将士。甚至为了偿个小卒子的命而不惜砍杀自己的女儿?!” “孙驴,我看你不仅蠢,而且还眼盲耳聋。” 原以为戚赖子被对方给骂服气了,可显然并没有,就听那赖子应声驳斥,“一点小小的恩惠就迷了脑子。你以为他那是大义灭亲?定南王如此明显就是在做给我们看呢,用他女儿的命为自己扬威立信,如此心狠之人,也就你个蠢货才会信服。” 听到这里,我心下顿起波澜,可咬牙忍了一下终是没去发作。 这已是我忍耐最久的一回了,全因为我正将苏祈那纸条上的内容当成佛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清心寡欲的忍着。 没错,我正在练习忍耐,而此时此刻也是个绝佳练习的机会。若我现时都忍不了这些个闲言碎语,那明日又如何指望自己可以去配合苏祈给予施救。 “只是个女儿而已,杀了也杀了。” 戚赖子酒劲儿过头更是变得越发放肆,“不信你看,若换作他的儿子试试,哪还管什么将士不将士的,早就护起了。不过说来也是,我要是有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我也嫌丢人,不如杀了了事。” 听到这话,我陡然睁开眼睛,随即目露凶光,忍耐已达极限,我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被气炸了。 切记!勿言!勿问!勿动!。 我紧咬着牙根儿,抖起手指来将苏祈的那张纸条再次展开凑到眼前,嘴唇翕动默念着上面的字句,极力克制怒火。 “我看你真是喝酒喝魔怔了,这种话也敢讲得?” “有何不敢的,瞧你们那一个个的怂样儿。” 戚赖子言语轻佻,话间也是尽显对我的嘲讽,“怕什么,我有讲错吗?你们看看哪家女眷像是她那般不懂避讳的,成日里就只知在军营里同男儿厮混的,想来还不如个窑姐儿懂矜持。” 第268章 临刑之夜(五) 实在,忍无可忍了! 我当即翻身而起,手脚上的镣锁应时扯动出声响,可这响动却并未有惊起高台下的丝毫警觉,那戚赖子还在口出恶言,并且不知收敛。 隔着铁栏,我目光徐徐循声下望,然后就瞅见了那底侧篝火盆旁正围站着四五个兵卒。 戚赖子这个混蛋则站于其中,我认得他那无比轻佻的嗓音,而且这人模样长得也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无赖,实在难看。 这赖子还在那儿旁若无人地诋毁我,真是过足了嘴瘾,殊不知我已经盯上了他的脸。 视线紧紧锁定,昏黄的火光亦是将我的面容映衬得半明半暗,乍看之下阴森的如同吃人的厉鬼一般。 我就这样瞪了良久,可底下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气急之下,我不由回身左右寻摸,想寻摸着可以手掷的东西以丢去打那赖子的头。可牢笼空空,除了身下的一块破木板便再无其它。 就在我不知觉地低头去想着要不要劈了这块木板的时候,只听砰地一声,眼前的板子面上竟稳稳的滚过来一个干饼。 这饼四周都泛起了面皮,滚过之处亦是留下碎渣,可尽管如此也丝毫影响不了它的质感,因为经过一夜风吹,它早已变得奇硬无比,如同一块石头。 我登时就抬头望向隔壁老伯,那老伯正将将把手放于膝头垂好,看似一动不动的姿态同往常一样,可他身后那一直摆放未动的饭食上却赫然少了一个饼。 原本站于笼外的看守也不知现时是不是正在底下聊天,反正此刻周遭无人,我当然不会傻到相信是那干饼自己长脚跑过来,很显然这饼是老伯扔给我的。 看看吧,看看! 并不是我的气量不够不能容忍,而是那酒徒无赖说得话实在恶毒,就连贼首老伯都听不下去,他这是扔个干饼给我当砖头使呢。 我倍感激动,一把抓起那干饼转身就扑回到了铁栏边,高举饼子过头,我恶狠狠地盯着台下那赖子的头顶正蓄势待发。 可谁知,我这边还未出手,戚赖子那边却突然一个趔趄后仰倒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掷中了脑门。 “谁?谁!” 站于他周边的同伴们顿时慌乱,戒备全起,以为遭到了暗袭。 我也是愣怔着没有反应过来,见他们如此吆喝,不由做贼心虚般的赶忙将饼收回藏于身后,可这刚一藏好,我却立马又回过神来。 不对呀,我为何要心虚,我本就要打他脑袋的,如此正好。 想到这里,我连忙又将干饼举至身前,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可是台底下的那帮蠢货如惊弓鸟般的原地转了好几圈,就是没人抬头往上看,我胳膊抬得有些酸,却又强忍着保持姿态不动。 没想就在这时,却见前方暗影中哥哥正徐徐走出,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十兵甲。这群兵甲也是训练有素,二话不说上前来就齐齐将那站于篝火盆边的几个兵士给制住。 哥哥走了几步后停了下来,负手而立地瞥了那几个兵士一眼,片刻过后方才似笑非笑地说了句,“真当我孔家无人?” 第269章 临刑之夜(六) 哥哥的突然出现无疑似是一道闪雷,瞬间便将台下那几个碎嘴的兵士给通体劈了个焦脆。 戚赖子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击中脑门,原本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犯晕,站于他近旁的两个同伴也算仁义,见此情状不由连忙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想要将其搀扶起来,可谁知哥哥带来的兵甲矛头却在这时齐齐的指住在他们身前。 见状,两人登时就吓得松开了手,然后双臂高举过头,不敢再动。 原是已经被抬起半截身子的戚赖子便顿失支撑,又不得不四仰八叉的再次跌回到地上,随之痛叫连连。 碎嘴兵士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他们的大哥,这人一看就颇具沉稳且知些分寸,只见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便双膝跪地,当即朝着哥哥冲口而出的喊了一声“少将军”。 “呵,不敢,不敢。” 哥哥回话的语调极为慢悠,脸上也依旧只是显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只是个游击而已,小军士罢了,可真不敢受那少将军的名衔。” 说着,他不由微压下颌并探身向前,语气陡然古怪的又是讲道,“虽说我们孔家并非什么皇亲贵胄也不系出名门,但我自觉我们的家风较之那寻常百姓还是要严苛些许的,毕竟哪些礼制不能逾越,我们亦是通晓。” “是是是,少将军所言甚是。” 不等哥哥说完,那所谓的“大哥”便连连点头,言语极为讨好,真是自作聪明,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抢话无疑是犯了哥哥的大忌。 “看来,像是我这种小辈的话,你亦听不进去。” 说话间,哥哥不禁微眯起眼来,此般细微的举动通常是他真动了怒火前的征兆,“也罢,算我多费口舌了。” “嗯?” 也不知道对方听没听的明白,反正哥哥说完这话后,那“大哥”的脸上顷刻间便失了大半血色,就见他连忙向前跪伏在地,趴着脑袋不敢再吭出一丝声响。 “知道吗。” 哥哥脸上隐隐带着的笑意依然没有敛去,“我父亲自幼便教导我们一个道理,身在其位必要克尽其职,所以纵使我还只是个小小的游击,但受用军中粮饷之时我仍就战战兢兢,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好以辜负这份恩惠。这一点......呵。” 说到这里,哥哥总算嘴角一弯,终是笑了一下,“我确实不及你们受用的心安理得。” 哥哥这话的言外之意就连我都能听得明白,他就是在变着法子的骂对方忘恩负义不要脸,臊他们的面子呢。 听言,一众碎嘴兵士也全都跪拜在地,压低着脑袋,谁也不敢妄言放声。最后场中只剩下戚赖子那个死酒鬼还仰躺在地上胡乱哼唧。 哥哥看似精神不错,也像耗得起时间。 戚赖子在那儿旁若无人的哼唧一气耍酒疯,哥哥便不动声色地站那儿瞧着也不加打扰,相当好耐性。 见哥哥不动,众人就更不敢动了。于是大家便如这般跪着的跪着,站着的站着,满地打滚的滚着,僵持不下。 第270章 临刑之夜(七) 就这样过了好半响,突然不知怎的,那原本还躺在地上打滚的戚赖子忽就静下声来。稍候片刻,就见他猛然坐起,似是酒醒了大半。 随之,他转头看了看左右,惊觉他的同伴全都跪地不起,脸色顿时吓得灰白。 哥哥见戚赖子酒劲儿已过,嘴角随即又是衔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而此时,戚赖子也恰巧抬头与他对视正着,立马便被哥哥那副笑面虎般的模样给吓得浑身抖起,他不敢再看,赶忙又将脑袋压下,与他的同伴一样跪伏在地。 戚赖子自是不会明白哥哥为何会冲他笑的,但是我明白。 因为以我从小到大与哥哥交手过无数次的经验来看,通常他像是这般笑起时,总归是要开始往外冒坏水了呢。 “赵千总。” 果不其然,就听哥哥突然开口喊了一声,声落之下他身后暗处里便应时垂首走出一人。那人我认得,正是这牢营的兵头。 兵头还未走到哥哥近前,只听哥哥不紧不慢地又是道了一句,“这人是你的兵士,你说该如何处置他?” 听到这话,兵头只顾不声不响的继续走,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待他完全近到哥哥身旁后方才止住步子,垂眸沉默稍许后冷声道,“戚军言语辱篾主帅家眷,实属对主帅不敬,此等扰乱军心之罪,理应受军棍杖毙之刑。” 话罢,我不由吃了一惊,台下的戚赖子也是陡然抬头,惊恐莫名地望向哥哥他们,整个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嗯。” 哥哥兀自点了点头,似是认同,随即漫不经心地应了声,“那,执行吧。” 顿时,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心下不禁感叹万分,即便这赖子先前辱骂的人是我,可我再气也没有想过要他的命。 果然,哥哥若是耍起狠来,那可是真得狠! 执杖毙之刑,一条人命呐,从他口中讲出居然都能这般轻巧。 “少,少,少将军......饶命,饶命啊。” 戚赖子显然被吓破了胆,话都说不全乎了,浑身亦是抖得如筛糠一般,全然没有方才骂我时那副不怕死的德性。 “说过不要再喊我少将军。” 哥哥的语气里显出不耐,“你们这都是些什么臭毛病,说过一回不听,难道还要我再讲第二回?!” 听言,我不禁撇了撇嘴。 哥哥这明显就是在找茬,大营里的人出于敬重向来都是唤他一声“少将军”的,之前也见他受用挺好,现时怎就偏偏跟这个称谓较上了劲儿。 “属,属下不敢。” 戚赖子诚惶诚恐地在那儿一个劲儿的磕头,“只是,只是属下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事?” “呵。” 哥哥听到这话忽就没忍住的噗嗤一笑,笑得很是奸佞阴险,“你倒是忘得干净,敢情我在这里候了这么久也是白费了功夫?” 他说着不由将话语一顿,随之慢慢敛起了脸上的笑,“原想着君子一回呢,等你酒醒了也好叫你死个明白。可......也罢,看来你亦是该着做个糊涂鬼。” 第271章 临刑之夜(八) “还等什么?” 哥哥转而瞥向身旁兵头,语态极为轻然地又是甩了一句,“拖下去吧。” 闻言,我不禁一愣。 哥哥说这话时的神情倒有几分肖似爹爹,言语不怒自威,真真叫人无法违抗其令。 “是。” 兵头应声拱手领命,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把人带下去......” 他开口下令,但正眸对向那戚赖子的时候话语却是隐隐一滞,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然后就听他冷冰冰的一字一句继续令道,“立即杖毙。” “不,不......” 兵甲将士把戚赖子从地上拖起,他也是彻底慌了神,顿时挣扎大呼出声,“我不想死,大哥,大哥救我,狗柱......拐子!” 可纵使他再如何拼命呼救,他的同伴们却都如同聋子般的跪伏在地,没一人敢动,更没一人敢抬头应声。 “千总,千总。” 赖子不甘心,于是连忙又朝向那正站于哥哥身旁的兵头求饶,“千总,我晓得自己错在哪里了,还请饶了小的一命吧,小的保证绝不再犯。” 兵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毫无回应,真真的铁石心肠。 “赵小五!” 可能自知无力回天,戚赖子彻底癫狂,随之破口大骂,“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谄媚新主,竟连旧日里的同袍兄弟都能杀的?!你一定不得好死!” 听着这番辱骂,那兵头脸上的神情竟是不起一丝波澜,麻木而冷漠。 “如此口无遮拦的蠢货,竟也能活到现在?” 谁知哥哥却在这时抬手拍了拍兵头的侧肩,看似宽慰地说道,“看来这几年你也是费了不少心力。只是这等无知之人,实在不值你如此护他。” 哥哥这般说着,但那兵头却仍是没啥反应,始终面无表情地垂眸望着前方,谁也不知他心里倒是在想些什么。 “你也无需为此记怀。” 见没有回应,哥哥不由瞥了他一眼,于是又说,“要知道,即便此刻让你再保了他一回,那又如何,难道你还能保得住他一世吗?” 说着,哥哥又顺势收回手来,然后不动声色的将其重新负到身后,继而身姿站立得越发挺拔潇洒,“这军营本来就是个恩威并施的地方,诚然我父亲可以为了那无辜殒命的小卒而不惜杀我妹妹偿命,可他也绝不可能对那存有异心的人心慈手软。” 哥哥视线不移,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正跪于一地的几个碎嘴兵士,然后刻意将这话讲得格外大声,仿佛就是说与他们几个家伙听的。 如此话罢片刻,在场的众人都是静默。 “小五。” 可对于这般静默,哥哥却是不以为意的。 就见他语气随即转沉道,“知道我父亲为何在那前朝归顺的诸多将士中偏就看重于你吗?” 听到这话,兵头总算有所反应,只见他微一摇头,却仍是垂眸不语。 “因为他曾与我说过,你是一个极为难得的重情义之人。要知道,我父亲识人的眼光从未有过偏差。” 第272章 临刑之夜(九) 哥哥说这话时目光依旧未移,始终都紧紧地定在那几个碎嘴兵士的身上,“只是有时候,这情义也该分些主次。若一味只是被拖累而不自察,那便不是重情,而是愚蠢了。” 此话落下,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静默。 “卑职,明白。” 只不过这次静默不消半刻,那兵头终于开口回话,只是声音仍旧惯常冷淡。 听到应声,哥哥视线不动,嘴角却是不知觉地轻微上挑,随之似笑非笑地点头“嗯”了一声。 “小五。” 哥哥刻意顿了顿话语,“我看你的这些个旧时兄弟想必这几年受你照拂不少,安稳太久也实缺历练。不如将他们交由曹守备重新分派下去,毕竟牢营亦算军中重地,这里的守兵彼此间还是不要太过熟络的好。你也知道,熟人聚堆,太易乱生是非。” “卑职领命!” 听着哥哥这般旁敲侧击的话,那兵头回应很快,面无表情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丝毫迟疑。 “来人。” 只见他当即抬眸传令道,“将他们几个带下去交由曹守备处置。” 高台之上,我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我早就说过的,这兵头是个人物儿,处事实在过于沉稳,冷漠得有些吓人。 这回没有额外的求饶和喊冤声,几个兵士都是相当安静地被带走,十分配合。场中很快被清理完毕,哥哥带来的一众兵甲替换了牢营中原有守兵的位置。 当一切恢复沉寂后,哥哥也终是抬头望了过来,恰好与此时还蹲在笼边看热闹的我瞧了个对眼儿。 我清楚地看到哥哥那原本一脸奸邪的表情瞬时便被痞气侵退,他冲着我挑了挑眉,随即展颜一笑,像极了那市井中的泼皮流氓。 很显然,他早就知道我在此观望,但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我一眼。 如此细想,我倒越发觉得哥哥方才那通威风耍下来真有几分显摆给我看的意思。 然后,不出所料哥哥接下来的举动便充分证实了我的猜想,他没有就此离开,反而还起步走来想要上到高台。 这明显是想来邀功的,就为了凑近显摆给我看,哥哥竟连爹爹的禁令都可无视。果然,将牢营守兵换成了自己人就是不一样,哥哥这胆子还真大了些。 瞧着哥哥走近,我不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然后抱着手里的干饼就势坐下。 这干饼真是坚硬异常,我弹了弹饼皮上沾染的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到隔壁那垂首而坐的老伯身上。 “老伯。” 没由来的,我居然对他道了一声谢,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多谢你的饼。” 可谢声之后,尴尬可想而知,那贼首老伯依旧不带搭理我的,反倒显得我像是在自作多情。 “你这是在与谁讲话呢?” 这时,哥哥已来到铁笼前,背着手弯着腰侧头看我就像在看笼中的戏猴子。 “要你管!” 我斜眼冷哼一声。 “嘶。” 哥哥顿时咬牙倒嘶了口气,“早知你这般没良心,刚才我就不替你出头了。” 第273章 临刑之夜(十) 哥哥这话虽是同我讲着,可眸光却是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那隔壁垂坐的贼首老伯。 我就知道,即便我不说,他也什么都晓得。哥哥那心里就跟个明镜儿似的,若单论阴险狡诈,成仙的狐狸都不及他。 想到这儿,我不禁又是默然地斜了哥哥一眼,然后正过头来不去搭理,随即便将手里的干饼凑到嘴边,侧着牙狠力地咬了一咬,结果没咬动,嘴里就搂下点儿面皮粉渣。 “孔四贞!” 见我居然旁若无人地啃起明显像是讨来的破干饼,哥哥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顿时万分惊诧地嫌弃道,“你......” “我饿!” 我头也不抬地简短回了句,义正言辞的当即便堵住了他的话。 我知道哥哥想要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此刻活得就像个乞丐,可我就是饿嘛,那有什么办法呢?! 哥哥就这样瞠目结舌地站在笼外看了我好半响,见我像是把干饼啃成了肉骨头,很是津津有味,竟没有半点儿自觉羞愧的意思。 他不得不无奈地叹了粗气,然后也是妥协,居然就此盘膝在我的牢笼前坐下。 我正啃着饼,眼睛余光瞄到了哥哥的这一举动,不免有些吃惊,差点咬到舌头。因为哥哥向来都是极爱干净,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席地而坐。 哥哥如这般坐下后便不作声响,悄不声地看着我,很是晦气烦人。 “深更半夜的......” 我被他看得实在烦心,不由一边继续费劲儿地啃着饼一边不甚友善地开始逐人,“你不赶紧回去睡觉,搁这里碍什么眼?” 对于我如此的不识好歹,哥哥却并不见气,反倒眉眼弯弯,笑得越发舒展。 “没良心啊。” 他这声感怀亦是笑出来的,半分要恼我的意思都没有,看来心情很是不错,“过了河就想拆桥是吧?你也说是深更半夜了,怎就不好奇我为何这个时辰竟还能候在这里替你出头?!” 说来说去,哥哥此般不走,还不就是在等着向我邀功。 但虽是如此,可老实说我心下对此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毕竟手足情深嘛,夜半守候也实属不易,哥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是想着,我便越发觉得哥哥很是讨喜,他倒是在那暗里候了多久?不,有可能,他候了不止一个晚上。 “难不成......” 想到这儿,我慢慢将干饼从嘴边拿开,不由转头看向铁笼外的哥哥,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了声,“我被关押的这两天里,哥哥你一直都躲在暗处保护我?” “瞎寻思什么呢?” 没想哥哥却应声而回,生怕我误会似的赶忙撇清道,“除非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才会如此。” 闻言,我脸子顿时一僵。 那原已奔至心口,马上就要澎湃而出的感动之情瞬时便冻裂成了碎渣。 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哥哥这家伙什么时候同我手足情深过?! 瞧着哥哥那吊儿郎当的欠揍模样,我又一次情不自禁的剜了他一眼,然后不声不响地正回头来继续啃饼。 第274章 混账哥哥(一) 哥哥并没有意识自己到惹恼了我,反而浑然不觉地又是说,“其实今晚我也本不该在此的,可奈何我那原是好好的清梦却硬生让人给扰了。” 说这话时,哥哥一脸贼笑,意味非明。 “什么意思?” 我不禁斜了他一眼。 “这都听不明白?” 哥哥不由笑得更贼,“有人为了你而不惜夜闯我的营帐,只求请我过来替你解围。” 听到这话,我莫名一怔,静了半刻后方才想起要问,“谁?” “嗯......” 可哥哥听言不由笑得越发得意,又是对我摆出了一副自以为调皮的流氓模样,故作神秘的说,“我不告诉你。” 脸子不由一僵,要不是被铁笼镣锁束缚,哥哥此时的脸皮可能已被我挠开了花儿。 “爱讲不讲!” 我登时白了一眼后便正回头来,绝不惯着哥哥那欲擒故纵的臭毛病。 可静下心,我却又不由自主的暗自思忖。 有人为了我而去求哥哥,也就是说那人看到我被言语折辱时是会于心不忍的,原来现今在这大营里并不是所有人都厌弃我。 可是,这人会是谁呢? 他既寻哥哥帮忙而不亲自出面,应该地位不高。我随之便联想到我的那一百精锐,想必应是他们其中一卒吧。 正想到这时,谁知哥哥却挪了挪身,侧背倚靠住铁栏,算是与我并肩而坐。 “阿贞。” 他微抬着头,像在仰看星空,“知道不,你居然捂化了一个万年的冰坨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晚哥哥很是奇怪,竟说些莫名奇妙的话。 “没什么。” 哥哥眉眼含笑地适时瞥了我一下,“你也知道,哥哥我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入睡。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所以就陪你瞎聊会儿天呗。亦算是哥哥送你一程,毕竟以后没啥机会了。” 闻言,我顿时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哥,嘴里正含住的干饼碎屑都忘了去嚼。 这死别的话居然都能被他说得这般轻巧,我们兄妹间的感情难道真得寡淡至此吗,简直说出去都丢人。 “哥哥。” 我木着声儿脱口问道,“我明天就要被砍头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忧伤?” “我很忧伤。” 哥哥想也不想地就应声回答,而且边说还边假模假式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不晓得,哥这里,疼着呢。” 听到这话,我半抬着眼皮,面无表情地斜眼相向,哥哥这般嬉皮笑脸的模样完全不像在讲真话。 “呸!” 终是忍无可忍,我侧头就吐了哥哥一脸饼渣。 对此,哥哥也是处乱不惊,随手便抹了一把脸,随后又自顾自的叹出了老大一口粗气。 “你说你......” 哥哥仿佛心力交瘁,声儿都有些蔫了,“这般目无尊长,若以后嫁出去,岂不是连公婆都能打得?如果真到那一天,你可千万别说你是我妹子,我们孔家丢不起这个人。” “哪还有什么以后,我明天就死了!” “很好。” 听言,哥哥当即坐直身,“知道不能活,便无畏无惧了是吧?” 第275章 混账哥哥(二) “那行。” 哥哥正对向我,当即直言不讳道,“既然如此,咱也事不宜迟,现在就来好好商议一下你的身后事吧。” “你说什么?!” 听言,我顿时怒不可遏,“身后事......噗,咳咳咳......” 本想是扯着嗓子强势回应的,可奈何我嘴里干渴又含着饼屑,所以一时不察导致用力过猛便被那碎饼渣子给呛了个正着。 我咳嗽不止,险些窒息。 可哥哥这个没良心的却只是在一旁愣瞧着,片刻过后方才想起回手命向近旁的兵士,“快去取碗水来。” 于是就这般在我感觉自己的这条命快要交代在此时,那碗救命的水才总算经哥哥的手被送到我的眼前。 见状,我不管不顾,猛然抬手死死的抓住了那碗边,如同失去理智的饿狼一般仰头便将碗里的水狂灌进嘴里。 “好了,慢点儿。” 哥哥一手捧着碗底不松,像是生怕我会将整个碗给混吞了似的,而另一只手则是越过铁栏就势轻拍我的后背,“小心再叫水给呛着了。” 一碗水很快下肚,甚是清爽滋润,我不免精神一振,仿佛眼前看什么东西都变得清亮了许多。 “再来一碗!” 我豪迈而大气地将碗推还给哥哥,就像在讨喝那奔赴战场前的壮行酒。 哥哥看着我这副德性不由蹙眉,虽难掩那脸上的嫌弃但也没有拒绝。 “去吧。” 他随手将碗递给近前的兵士,真就遣对方再去取水。 我赶忙起身回望,视线不移地紧盯着那兵士渐远的背影,随之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方才喝水的爽快感觉仍是意犹未尽。 取水的小兵十分磨蹭,我盼了好久也没能瞅见他回来的身影。 这蹲着实在太累,于是我干脆又是盘膝坐下,顺势捡起木板上方才慌乱间被我丢掉的那半块干饼,吹了吹上面的灰,继续旁若无人的啃起。 我如此糟践的模样终是踏破了哥哥那容忍的极限,只见他二话不说伸手进来就想抢走我嘴边的干饼,还好我眼观六路反应够快,往一旁翻身轻松躲过。 “你怎么,怎么跟个牲口一样,什么都吃?!” 哥哥气急败坏,我反倒不慌不忙地“呸”了他一声,“你才牲口呢。” “你......” 哥哥语噎,但随即不知他那狡诈的脑子里又是想起了什么,竟是忽的敛起怒意,反倒冲我奸邪一笑。 见此,我咬着饼,身形一顿,仿佛看见一股股油黑的坏水正从哥哥的心口往外冒。 “对了,说到牲口,我倒是想起了,你之前好像说过你的阿宝不能吃什么来着?” “你要干嘛?” 闻言,我预感不妙,心下陡然一颤,“不许你打阿宝的主意。” “阿贞,莫要小气。” 哥哥明显是在故意气我,“等你入了土,空留这等良驹在世而无人照料,岂不暴殄天物。” “暴殄天物又如何,我,我,我宁愿把它放归山林当野马,也绝不便宜你!” “嗯,好吧,那随你。” 听到这话,哥哥笑得越发奸诈,就像诡计得逞了般的透着一股子得意,“哦,对了,你的那一串珠玉金项好像是放在房间里的第二个匣柜......” “你又要干嘛?!” 我的心又是颤了一颤,“我告诉你,那可是我挨了娘亲两顿鞋底子才好不容易讨来的,你也不许打它的主意。” “莫要小气,莫要小气嘛。” 哥哥恬不知耻地晃起脖子,“反正对你也无用了,就把它送给哥哥呗。” “你要女子项链作甚,是不是想把它送给郭苓?” “叫什么郭苓,没大没小,那可是你嫂子。” “这话你敢在爹爹面前讲不?” “......” 哥哥又是被我噎住了话,可转念他却笑意渐浓,于是愈加肆意地变得法子的来惹我,“哦,对了,你上次弄丢了父亲送你的那柄宝剑,后来父亲又寻了一柄更好的,本想着给你,可是......” “呃?” “可是你近来总是惹是生非,现今更是把命都给搭上了。如此甚好,我正想换一柄呢,这剑我便替你收了。” “孔庭训!”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顿时如恶鬼般的扑了过去,双手越过铁栏登时掐住了哥哥的脖子,“我要你陪葬。” 第276章 混账哥哥(三)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这个世上最可悲的人。 爹爹不顾亲情也就罢了,居然又让我遇上了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哥。我还没死呢,他就已经开始惦记自己妹妹那原就少得可怜的财物。 当夜,我和哥哥对峙到很晚,起先是与他打架,后来便是我自己的上眼皮与下眼皮在打架,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我都给忘了。 清晨,又是伙营房那边传来的锅碗瓢盆碰击声把我叫醒。 微微睁开眼,我率先看到的竟是哥哥熟睡的侧颜。他居然没有走,就这样倚靠在铁笼边席地而眠。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脸,然后视线不知觉下移,最后定格在了他的手上。 哥哥的双手正按住自己的佩剑,看似熟睡却又充斥机警。 不知怎的,这般景象竟让我鼻间隐隐一酸,莫名有些想哭。 哥哥如此按住剑鞘的下意识举动充分证实了他内心对我还是有所担忧的。这一夜未走,想必也是怕有人会再对我不利吧。 想到这儿,我不由吸了吸鼻子,抬手揉住眼睛。 我知道,我哥向来都是豆腐心肠,他虽爱与我争执斗气,但紧要时候最不舍我独自涉险的还是他。 手上镣锁因我抬动手臂而被扯起,随之产生的轻微声响却陡然惊醒了哥哥。 他果然睡得极轻。 哥哥睁开眼,当即面无表情的同我对视了半刻,然后微一蹙眉,他便不做声响的坐直身来,旁若无人地晃了晃脖子。 “真是疯了,我竟睡在这里。” 哥哥说着展臂朝天伸了个懒腰,放下手臂后又开始揉动自己那看似十分酸痛的肩膀,“这可真不是人能睡觉的地儿。” “你说谁不是人呢?” 原是很感动的,可听到哥哥这一番话后,我那心下本就残存不多的理智便又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就你娇气!” 我随声唾骂,“我都在这笼中睡了三宿,你见过我有没半句怨言吗?” “我自是没法跟你比。” 哥哥不以为意的站起身,随手整了整袖摆,轻描淡写地说道,“随遇而安,你也是一等的好手。” 说完,他竟转身就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我见状不禁愣了一下,正欲开口喊住他。 可谁知哥哥却在这时又回过头来,似是想起了什么般的叮嘱我道,“阿贞,哥哥自此就和你别过了。记住等会走黄泉路的时候不要再惹是生非,对待鬼差也切不可任性,务求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亦能尽快投个好胎。” 天呐,这说得是人话吗?哥哥是在与我死别?!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哥哥那张倒霉到家的脸,听着他那晦气到家的话,心下亦是悲凉不已。 亲情寡薄至此,着实叫人心寒。 而且,他亦明知我最是怕鬼的....... “呜啊啊啊~~~” 不由分说,我仰头便是大哭,顿时吓得哥哥本能就朝一旁躲了两步,他呆在那里,瞪眼看我。 “我不想见鬼!” 我涕泪横流,哭得形象已破。 哥哥的话瞬时便勾起了我的想象,仿佛一条幽红的黄泉之路就在眼前,那长舌头的鬼差,面目可怖的游魂,凄厉的惨叫充斥其间。 第277章 苏祈出手 哥哥最后是被我的嚎啕大哭给吓跑的,跑得很是慌不择路。我想他原也只是想戏言唬唬我罢了,但没料到是我竟当了真。 说来也怪他自己不长脑子,偏就犯了我的大忌。 我孔四贞自问生来顶天立地,从不惧怕任何蛇虫鼠蚁和地痞流氓,唯独心中有惧的就只有那从未见过的鬼祟之流。 我怕鬼,这是自小便落下的心病,没得治。 全因小时候身边女子太少,娘亲对我又不甚上心。我经常不是被这个伯伯抱走,就是被那个叔叔照料,一群只会舞刀弄枪的粗糙汉子心中也自是没有啥好故事可同我讲的,于是小小年纪的我便已能通背十八层地狱的名字,晓得夜深无光鬼祟盛行之地绝不可以踏足。 哥哥走后没过一个时辰,就有数个军士来押我去校场。 我有些懵怔的被他们拖出牢笼,不由一边挣扎一边质问,“不是说好午时行刑的吗?” “你们这么早带我去做甚?” 说着,我又是望了望那还斜在天边的太阳,“不是说死前都会有一顿断头饭的吗?” 我拖拉着屁股不肯走,“我的鸡鸭鱼肉呢,我的美酒琼浆呢,你们不能杀我杀得这般草率?” 押解我的几个军士就像聋子一般,似乎根本没有将我的话听进耳里。 我就这样被他们一路连拖带拽的押送到了校场。 校场的高台之上爹爹和众叔伯已经端坐在那里,而台下则是早已黑压压的站满了一片兵将。 看这阵势,爹爹是杀我之心已决,不可动摇了。 我被带到高台上,随之按跪在地。 周遭亦是一片静悄,我本能抬起头,看到的是前排一众兵士的脸,他们的神态出奇一致,对我都是冷漠非常。 我下意识的想从这人群中寻找到苏祈的身影,但是很可惜,我并未找到。 “诸位将士,我孔有德实在愧对大家。”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忽就传来父亲的声音,“枉我戎马征战多年,自认光明磊落半世。但岂料家门不幸养此逆女,为一己私念而罔顾他人性命。我既已允她在军中行事,那一切便理应按军法来处置。杀人者偿命,即刻行刑。” 听着老爹这一席话说下,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抬头望天,然后就看到那太阳依旧还是斜在天边。 怎就即刻行刑了呢,说好的午时未到,现今这时辰差的未免也太大了些,难道爹爹就这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砍我的脑袋?! 正回头来,我又是本能观望左右,到处寻找苏祈,可是仍旧没有找到他。心下莫名开始发慌,苏祈说过会帮我解困的,可此刻他却并不在这里。 看来,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怎么办,这份慌乱越发强烈,我的喘息也不由跟着乱起,身后钢刀出鞘的声音格外清晰,那刽子手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我还是第一次感到死亡这般迫近,这一刻没有预想中的喊冤和求饶,我竟是发不出任何声响。 看着眼前那地面上投下的影子,身后侩子手正对我举刀而起。 已是,必死无疑了。 我彻底灰心,随即缓缓阖上眼,等待将死之刻。 但不想就在这时,身侧霎有疾风闪过,待我再睁开眼,就见苏祈竟已翻上高台,然后不由分说地一把夺过那侩子手手中的大刀,狠戾地扔到了台下。 第278章 将死之人 苏祈终于出现,就像掐准了时间一般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我不由仰头侧望向他,本已紧绷的心弦瞬时松下,整个人便瘫软无力的跪坐到地,甚是感到一阵心有余悸。 还好他来了,赶在我脑袋落地之前。 只不过这般救人的拖沓态度实在叫人无法恭维。说好的助人解困,为何就不能早早出现?我晓得自己现时根本没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别人,但还是忍不住会去寻思,但凡他苏祈早一点候在这里压阵,我也不至于在众目之前被吓成了这样一副鬼样子,丢人现眼。 “混账!” 苏祈当众夺了侩子手的大刀,如此不顾军制,顿时就惹得爹爹座下总兵马伯伯的不满,只见他怕案而起怒斥道,“在主帅面前,你何敢如此放肆?!” 听到这话,苏祈并未立即应答,反而是不紧不慢地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对向那正座之上的爹爹抱拳道,“事发突然,卑职也是情急所致,还望王爷宽恕。” 闻言,爹爹只是不动声色地回视向他,既没说宽恕也没下责罚。说也奇怪,向来军制严谨到眼里容不进半点沙子的爹爹竟是对苏祈这般冒犯之举而不显露出丝毫怒意,实在静气的有些不像话。 爹爹如此不放声,苏祈也是不再讲,大家就如这般静默而下,之后又是过了半响,终于还是爹爹最先开了口,打破僵持。 “情急所致?” 他冷着脸复问一声。 “是” 苏祈应声回话,似乎静待已久。 见状,爹爹又是不知觉地默了一下,随之神情淡然如初地问道,“那老夫倒是想听听,是何事让贤侄你情急至此?” “救人。” 苏祈这会子倒是不拖泥带水了,回话言简意赅,利落非常。 “哦?” 爹爹听言不禁轻笑出声,应时便转眸瞥了我一眼,恰巧我也正侧转着头在看他们,一下就同爹爹对视正着。 心里莫名虚了一下,目光下意识躲闪,我赶忙正回头来继续与他们背对相向,总感觉在这样对视下去非得让爹爹看穿我同苏祈事先是有所谋划的不可。 “救一个将死的罪人?” 谁知我才刚转回头,身后便适时传来爹爹的话语,只是他这话明显是问与苏祈听的,可却让我倍感凄然。果然,在爹爹心里此刻的我不过已是一个连名字都不屑提起的罪人。 “王爷所言差矣。” 苏祈亦是明白爹爹口中所指罪人是谁,只听他当即应声,温吞而言道,“卑职真正要救的人是王爷你。” 此话落下,犹如巨石激起湖面巨浪,周遭顿时议论迭起。 “放肆,还不快快住嘴,给我退下。” 马伯伯又一次坐不住了,苏祈实则归他教管,屡次这般冒犯进言主帅也着实有驳他的颜面,“此地岂容你肆意妄言?!” “无妨,让他继续说。” 不料,爹爹却语气淡然如常地打断了马伯伯的怒言,他似乎并不生气,反倒更像是听进了苏祈的话,竟准许对方接着讲下去。 第279章 并非有罪 “王爷,你可知这斩刀如若落下。” 爹爹准许的话语将将说罢,苏祈当真就无所顾虑地继续言道,“你便是彻底中了那贼子的奸计。卑职之所以出手阻止为的就是不想看到你日后因错杀亲女而陷入无法转圜之地。” “错杀?” “是的,错杀!” 苏祈语气极为平和的回道,“一切都是构陷,......” 只是不知怎的,原本语顺的他说到这里时竟是莫名滞了一下,似乎接下去的话语有些难以启齿。 我顿感诧异,不由暗搓搓地偷偷回头瞧了他一眼,就见苏祈跪在那里眼眸稍垂,数次提气微张其口但就是不发一声,如此这般迟疑的姿态着实有违他惯常的洒脱。 见状,我不由疑惑地抬起一边眉毛,心下也是跟着暗自猜测起这苏祈倒是想要说什么。 “阿贞......” 不料就在这时,我竟第一次从苏祈口中听到了我的名字,他这一声“阿贞”说出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语气生硬而别扭但又被他极力掩饰起,一切都是在故作自然。 我登时瞠目结舌地看着苏祈,由于他稍跪于前,我只能瞧见他的侧脸。 他说话时目不斜视,耳廓微微有些泛红,但脸上的神情却是不急不躁,谈吐举止亦是相当谦和有礼的。 “阿贞,她并非罪人。” 苏祈终于将话说全,可我却毫无心思来加以细听。 此时的我只知下意识地去观望周围人脸上的表情,尤其是爹爹的。还好,他们的神色并未有异,貌似场中只有我一个人留心到了苏祈方才那随口而出的几声阿贞。 “还请王爷明辨,切不可枉杀无辜,以致使自己亲者痛,仇者快。” 听着苏祈所言,爹爹仍是不动声色地回视相向,“你口口声声说这逆女无辜,可有证据?” “有。” 苏祈随声就应,没有丝毫停顿。 “证据何在?” “这,卑职恐怕还得劳烦王爷下一道指令。” 闻言,苏祈也是不明着回答,反倒有点故弄玄虚的意味,“令人将先前那些证过阿贞杀人的兵士与物件再一一带于众前。” 听到此番不明所以的话,周遭顿时又是议论声纷起。 可爹爹正坐其中却是表现得非常静气,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祈,不说不动但也不下任何指令。 “王爷。” 见爹爹不为所动,苏祈不由再次起声道,“卑职并无他意,只因这些亦同样是卑职的证据。” 什么?! 苏祈这话讲得很是莫名其妙,别说旁人听不大明白,就是我听得亦有些迷糊。 害人与救人的证据岂能相同? 我脑子有点木住,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不想就在这时,只见正座上的爹爹视线虽是不移,可左手却适时抬起然后轻轻朝前一招,此般举动明显是在示意他近旁的亲卫去将那些人证与物证给一同带上。 爹爹的亲卫行事很快,不消片刻,这校场的高台上便齐齐的跪满了数排兵士,一个个垂首严肃以待,对我也是视若不见。 我正反方向的跪于他们其间,如此这般着实有些碍眼。 于是没经爹爹发话,我便悄不声地跪着往旁边挪了挪,一直挪到台子一角方才停下,十分好心肠的为诸位将士腾出点空地儿来。 第280章 逐一对质 “无需这么多人。” 苏祈也是随即起身,淡定自若地从那一排排正跪于地上的兵士身后走过,“只要留下那几位声称在小竹林外见过阿贞的巡夜守兵便可。” 他说完这话,众人皆是静默,全都不敢妄动,只等爹爹令下。 爹爹今日也是出奇的话少,在听到苏祈此般要求后竟是默言的点了点头,算作应允。 很快,台上便散去了大半兵士,最后只余五人。而这五人中领头的那个壮汉我最是眼熟,因为之前我就曾明确地肯定过他绝对是个奸细。 人清的差不多了,可苏祈却并没有急着发问。 他反而是不紧不慢的在那五人身后来回踱起步子,如此看似不经意的寻常举动一时间并未引得旁人过多在意,可我却是分明从中瞧出了些许的不寻常来。 因为那跪地的五人里,其它四个兵士还好说,全都垂首候命不闻不动,只有那领头的壮汉似乎对苏祈表现出了莫名的警惕。 我所处的方位可以将其一举一动看得很清楚,每当苏祈从他身后经过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微微侧头并向后轻瞟,仿佛对有人出现在他身后很是紧张与提防。 许是也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寻常,苏祈忽在这时止住了步子,恰恰就停在了那正对于壮汉后背的地方。 对此,壮汉明显异动更甚。 “汝等......” 苏祈终于开口,只是这人虽是站在壮汉身后,可话却是明显说与对方五人一同听的,“可否将事发当夜所见再述一遍?” 这话音刚起,那跪地的五人便立马齐齐回头。 大家都是在扭着脖子看人,同我现时的姿势一模一样,很是劳神费劲儿。可苏祈偏偏就喜欢站在他们身后,完全没有要移步至前的意思。 我清楚地看到那五人中只有壮汉回视相向的眼神是最为犀利的,他似乎于暗里揣测了一下苏祈此问的意图,但最终还是没敢静默太久,随即起声答道,“回苏佐领的话,在发现守备营那位小兵卒尸首的前夜正好是我们几个当班值守。约于戌时三刻我们巡防至营中石湖的竹林外围,恰巧撞见小姐正往石湖方向拖拽一位小卒。而那小兵卒当时十分恐惧,不停哭喊求饶。我们看着实在不忍,于是便上前询问,但却遭到小姐的斥骂恐吓......” “这些,都是你们亲眼所见?” 不想,那壮汉还未将话说完,苏祈却应时将其言语打断。 “没错!” 被如此截住话,壮汉似乎并不生气,反倒还立即回应,他身旁的四个同伴也是无比笃定地跟着点了点头。 “你......” 谁知苏祈却在这时忽就指住了跪在壮汉身旁的一位兵士复问道,“也瞧见了?” “是。” 那兵士应话的神情很是诚恳,不像在撒谎,“我们几个都是亲眼见到当晚小姐在拖拽打骂那个小卒。” “所以等你们上前规劝时也同样遭到了斥骂?” “是的。” “嗯。” 听到这里,苏祈兀自点了点头,“想必那言词一定不堪入耳,你可还记得当时都被斥骂了些什么?” “......” 闻言,那兵士原本坚定无比的表情瞬时一怔,他不由下意识地瞥了身旁壮汉一眼,随之言语有些磕绊地回道,“......小,小姐好像说,若我们再多管闲事,就,就挖了我们的眼睛,割了我们的舌头。” 第281章 自相矛盾(一) “好像?” 听到这里,苏祈随即后背挺直,颇具玩味地问了声,“这话可当真是你亲耳所闻?!” 那兵士被苏祈这一声给质问得越发呆愣,不由抖着嘴皮很是没有底气地应道,“......是......” “是?” “呃.......不.......不是。” “到底是与不是?!” 苏祈貌似声音还是温和平顺的,可不知怎么这一句问下却莫名透着股戾气,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 兵士被彻底唬住,一时哑言,只得懵怔地瞧着苏祈,半响过后方才愈发没有底气地说,“话我们虽是没有亲耳听到,可梁贵去过近前,所以他听得很清楚!”说着,这兵士不由甚为小心地又是瞄了身旁那壮汉一眼,“这话也是他回来转述给我们的。” 那壮汉听言不禁怒目回瞪向他,只吓得这兵士赶忙目光躲闪,不敢直视。 “转述?” 果不其然,苏祈当即便抓住了对方话语中显露出的一丝纰漏加以追击,“当时夜深人静的,而且双方若在争执亦必不会轻言。你们既已能在夜里能看清人的样貌,那距离想来也不会太远,应该不用去到近前就可听清才是,又何需人来转述?” 对呀,我顿时眉头一展,发觉苏祈这话似乎很是在理。 那个兵士听言后亦是同我的表情一致,都微张起嘴巴望向苏祈,一副言之有理的样子。 “你当真确信自己见闻没有偏差?” 对方明显思绪开始有些错乱了,可苏祈却毫不停顿,步步紧逼道,“那夜看到的确是本人?” “是,是呀。” 兵士说话的底气泄到极点,看样子他像是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真被鬼遮了眼。 “你确定?!” “我,我们都看见的。” 兵士快要招架不住了,不由招呼他的同伴替他帮腔,“苏佐领若是不信,也可以询问他们。而且梁贵还去到近前,又岂会看错人呢。况且,况且那被拖拽的小卒当时哭喊声很大,张嘴闭嘴都是在让小姐饶了他。” “对的,对的。” 除了那壮汉依旧紧盯苏祈,目光阴郁不明,这兵士的其它三个同伴都是异口同声附和。 “你们可以听见那小兵的求饶哭喊?” 苏祈又是捉住了对方话中的纰漏。 “没错!” 四个兵士像傻子般的齐齐点头。 “但却又听不见你们小姐的斥骂之声?” 话说到这里,四个兵士点头的动作齐齐一顿,全都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不觉得奇怪吗?!”苏祈再问。 “这有何可奇怪的......” 如此下去可还得了,那壮汉终是沉不住气地抢白道,“那小卒当时的哭喊声很大,声音就势将小姐的斥骂盖住也不为过,他们几个站得远自然有可能听不到。” “阿贵,不对呀。” 谁知壮汉辩驳的话将将脱口,方才被苏祈询问最多的那个兵士却随声拆台,“此般细想,我们那时确实没有听见小姐的声音,就算再怎么被他声盖住,也不可能一丝一毫的声响也听不到啊?” 第282章 自相矛盾(二) 这兵士还未把话说完,那壮汉便狠厉地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嫌对方话多。 被如此瞪住,即便是再没眼力劲儿的人大概也能瞧得出危险。果不其然,那兵士见好就收,当即便悄不声地正回头去,貌似不敢再言。 他的三个同伴见状也都是不知觉地跟着转回头,最后这一排五人中只剩下那壮汉还在扭脖回视,望向苏祈的神情极为愤然,亦是相当嚣张的与之对峙。 “苏佐领。” 壮汉突然起声,语气十分不善,“属下实不知你问出这些话是为何意?难道在怀疑我们几个诳言不成?” 如此质问,怒气斐然,可苏祈听言后却不为所动。由于他此时所站的位置恰好背对向我,所以我也瞧不见他的神情倒是如何,但仿佛他并没有把壮汉的这一声质问给当回事儿。 “你可能有些误会,我此言并非恶意。” 只听苏祈轻然而谈,“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们一下,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莫要被贼子的障眼之术所祸,遭利用了却不自知,” “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那壮汉的表情不禁变得越发古怪,“还请苏佐领把话讲明白。” 苏祈并没有急着应他,反而静了一下后起步从那五人的身后转到了他们的身前。 壮汉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紧盯着他,如此一来便也顺势跟着正回头去,总算不用再扭着脖颈讲话了。 “讲明白?” 苏祈踱步缓行,“那好,我就明白来讲,你们当夜所见之人并非正主,有人假冒其身,妄图以假乱真。” “荒唐,哪来什么假冒,卑职可是亲眼所见,那人就是小姐本人无疑。” “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 苏祈说到这时好像故意般的就在那壮汉面前停下步来,“要知道人的样貌可以伪装,但声音却是很难。” 我终于可以看清苏祈的神情了,他说话的样子很是风轻云淡,眉宇间甚至还莫名隐着一股子闲逸,叫人完全看不出丝毫疑乱来,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好比一个男子,如若身量相等而他又有心冒充的话,那么只要扮上女子的装束,然后择一个光线不朗的境况,以此想让别人误辨其实并非难事。而相较之下,这男子的嗓声天生就厚重于女子,如若连声音都想假扮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说到这里,苏祈刻意顿了顿话语,“所以,他们几个没有听见斥骂喧闹便可解释得通,因为你们以为的那个小姐自始至终就没有出过声。对方知道一旦出声,自己的伪装之身必会暴露。” “苏佐领,还请你不要肆意臆断胡言。那人就是小姐本人,属下亲眼确认过的。” 壮汉怒意更甚,但苏祈却并不搭理他,只顾继续自说自话道,“其实想来,敌贼这个计谋还可以,也算是处心积虑了,若是女子扮女子,想必纰漏会少很多,只可惜他们选错了陷害的地方,这里是军营,寻常女子难入。” “苏佐领。” 一再被无视,壮汉彻底气急,“属下再重申一遍,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冒充。当时去至近前,属下可是看得很清楚,对方确是小姐无疑!” 第283章 自相矛盾(三) 听到这话,苏祈嘴角不由轻微上扬,视线始终未移地盯看着那壮汉的脸,半刻过后方才见他再次起声道,“我亦只是随口将说而已,毕竟这臆断胡言之话也就听听罢了,你又何需动如此肝火呢。既然你认定是正主,那便是好了。” 苏祈这话说得不紧不慢,言语间一点儿肯定的意味都没有,腔调倒像是在安抚小孩子,颇为挑衅。 如此这般,那壮汉又怎会听不出苏祈这话间包含的嘲弄之意,于是他想也不想当即便愤然道,“看来,苏佐领还是不信属下所言。” “我为何要信?” 没成想,苏祈竟随口应声。 “.......” 如此突兀的话锋转变,显然是壮汉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所以一时脑子滞住,登时愣在当场。 “你于我来讲不过就是个无关之人,我们彼此间谈信任是不是荒唐了些。” 苏祈果然是苏祈,毒起舌来也是毫不客气,一丝脸面都不给人家留下。 听到这话,那壮汉居然还是一声不吭的,难得静气。 可我知道他现时铁定早就被苏祈给气极了,因为他的后脖颈上已经通泛紫红,这明显是气血上涌的征兆。如此一来即便没有看到他的正脸,我也能够料想他此刻的脸色绝对难看非常。 见对方不应,苏祈也是静默而下,两人就这般互视对峙半响后,最终还是苏祈继续出声询问。只不过这回他的话有些莫名而起,实在不搭前调儿,就连我听得也是一懵。 “她的话通常是不是说一不二,你们亦不敢违抗?” “什,什么?” 壮汉本是不明苏祈此问意图的,看样子原想静观以对,但奈何口快心慢,嘴皮子一时没搂住便应出了声。 “我只是有些不明,按你先前所言,你当时明知那小卒的处境不妙......” 苏祈好似没听见对方应出的这一声,就见他继续自说自话道,“可碍于她区区几句斥骂驱离的话。”说到这里,苏祈竟还朝我跪地的方向抬手指了一下,但目光却仍是紧盯那壮汉不放,“你就当真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了?即便你不敢招惹,为何不去速速禀告长官前来阻止,反倒还如此心安地候到第二天晨起。你可有想过,若你阻止了,也许人就不会死。” “可我也未想到小姐会杀人啊。” 壮汉听言当即回嘴,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如若知道是这般结果,当时说什么我们也会规劝到底的。” “怎么,她当时的模样不像是想要杀人?” “当然不像,我以为小姐只是同平时一样在戏闹而已。” “戏闹?” 听到这话,苏祈若有所思般的微点了下头,“如此说来,她似乎事先并未有什么要害人的意图。” 壮汉听言静了一下,显然是在揣测苏祈这话中所含的暗意,“没错,卑职是这样认为的。小姐她原本肯定没有想过要害人性命,最后杀人亦可能是失手所致。” 没想到,那壮汉居然转变态度替我辩驳起来,如此的惺惺作态简直让人心生恶寒。 “看来足下关于此事要通晓许多。” 苏祈自顾又起声问道,“如此正好,因我这两日督办要事而不在大营,所以知之甚少。其中更是有一事实在不明,不知足下可否为我解惑?” 第284章 自相矛盾(四) 那壮汉似乎一直没有理清苏祈的套路到底为何,所以回答起问题来也就变得越发拖沓和小心。 “什么疑惑?” 静默了片刻后,他总算颇为迟缓地问了声,“苏佐领,但说无妨。” “你听说过迷香吗?” 果然,苏祈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了,问得话前言不搭后语,简直莫名奇妙。 “什么?” 壮汉有些懵,可言语中还是陡然透出了些警惕来。 “迷香。” 苏祈一本正经地重复。 “听,听说过。但属下没见过。” 声音都变得有些磕巴了,这显然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不对吧。” 苏祈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壮汉的脸,“我怎么听说主帅审问你们那日曾有过一盒迷香被打散在众前,你没见过?” “哦。” 听到这话,我明显感到那壮汉似是松了口气,“这般说来,属下倒是见过的。那香实则是小姐用来迷晕自己营帐守卫的。” “你说......” 苏祈忽的上身微倾向前,语气和缓,就像在与对方闲话家常,“她为何要迷晕自己的守卫?” “当然是为了夜半出帐方便,不被那守卫阻碍啊。” 许是被苏祈的温和所惑,壮汉一时不察便放松警惕,麻利得应了话。但话音刚落,他立马又自觉失言,随即后背绷紧,再次戒备而起。 “你不觉得使用迷香亦是多此一举吗?” 这回,壮汉可是聪明了些,听到苏祈如此问话,竟也不再贸然放声了。 没有得到回应,苏祈便自顾继续说道,“你们的小姐,你们应该比我更为了解她的脾性。她向来都是能用拳脚解决的问题就一定会用拳脚来解决,绝对不会费脑子去耍什么计谋的。她若是想出那帐子,只要多揣两脚或是多骂几声,这大营之中还会有敢阻拦她的兵士?” 说到这里,周遭顿时议论声微起,大家似乎都是觉得这话像是有些道理。好在我平日里在营中野蛮跋扈惯了,于众人的印象里确实不是个会用脑子的人。 苏祈也是顿了一顿,随即又说,“本是可以简单了结的事情为何要将其整得复杂多变,并且还这般光明正大的给自己徒增一份害人的把柄,试想谁会如此愚蠢呢?” 听到这话,壮汉也是有些按耐不住,“属下倒不这么认为,也许小姐,小姐她早就心生杀念,不想被人查知她当晚出过营帐,所以便迷晕自己的守卫,想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摆脱干系。” “是吗?” 苏祈嘴角又是含起了一丝笑意,“那她这事倒是做得有些蠢了,原想处心积虑地迷昏守卫,妄图不被查知。可却又在小竹林外大吵大闹滞留到将你们引来,如此还不是照常暴露了,真是可惜那些先前被用掉的迷香。” 对,对,对。 我觉得苏祈讲得甚是有理,差点就此跳起来为他鼓掌称好了。 迷香这事儿,我一直耿耿于怀,只可惜那日被构陷之时脑子不甚开窍,没想过可以这样将对方质问个哑口无言。 第285章 公然撒谎 “而且......” 就像看到猎物已落入陷阱,苏祈嘴角的笑意也是渐浓,“足下是不是忘了自己先前都讲过什么话?我记得你好像亲口说过,你们的小姐原无害人之意,一切都是意外所致,怎么现时又变得本有杀念了呢。” “属,属下之前讲得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 意识到自己说得话自相矛盾,那壮汉直接便恼羞成怒道,“不过现在细细想来,小姐她当时确实面露凶相,心意不轨。” 也是,现下对他来讲,可能除了胡搅蛮缠也别无他法了, “既然如此!” 苏祈听言也不反驳,反倒顺着对方的话意再讲,“那你当时为何不速去回禀你的长官前来救人,你明知定南王府只此嫡女。若她就此害人性命,必将会陷王爷于不义,介时一损俱损。你隔岸观火,到底是何居心?!” 话又绕了回来,也就是说此刻那壮汉无论回答是与不是都是不对的。果然,这人也就是空长了一身腱子肉,脑子却还不及我的好用。 “我,我,我怎么知道?” 壮汉算是彻底失了定性,准备耍赖到底,撇清关系,“我只是看到小姐将那小卒拖拽进竹林,仅此而已。” “你。” 听到这话,苏祈却是慢慢直起身来,语气不轻不重地说了声,“总算记起自己只该讲些什么了。” 壮汉闻言顿时僵在当场。 苏祈这看似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也许旁人还不大听得明白,但是我晓得他话中的意思。 想来那壮汉起先也只是被贼子安排当个见证而已,他只要自始至终都坚持只讲这一句自己当晚所谓的见闻便可,很难因此而出纰漏的。可是,显然敌贼失策,选了这么个急功见利又不甚聪明的人来担当此责。为了尽快将我定罪,这人不停出言引导他人,以致逾越界限把话讲得太多,露了马脚,更是因此而被苏祈牵着鼻子来回戏耍。 我原以为苏祈还会再说,但不想他竟就此转身,不声不响地去到了那摆有缨络和所谓情书的托盘前,空留那壮汉还僵滞在原地。 苏祈先是将缨络珠拿起,粗看了一眼后又将其放下。随之他又是展开一旁的折信,对着上面写有的两行诗句倒是细看了几眼。 谁知这看完之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苏祈居然破天荒地哼笑了一声。 我以为自己看错,再定睛去瞧时对方已是随手又挑起了那串缨络转而正身对向爹爹,恭敬言道,“王爷,难道这些便是所谓阿贞赠与他人的定情信物?” 对此,爹爹似乎耻于言声,于是便静然地点了下头。 “还恕卑职直言,这些东西不足为信,皆是伪造。” “此话怎讲?” “因为......” 说到这里,苏祈竟又是莫名地滞了下话语,只不过这回他并未停顿太久,很快就沉声道,“因为已是定情之人又岂会再有移恋他人之理,我深信王爷名门家风自是严谨,孔府嫡女绝不会是那般三心二意之人。” “哦?” 爹爹不知觉地微眯起眼,目光随之探究般的打量起苏祈来,“贤侄,何出此言?” “王爷。” 苏祈面不改色的正了正声,就这般于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撒谎道,“卑职想说的是阿贞没有杀人动机,因为真正与她倾心互慕,已相赠信物的人不是那死去小卒,而是卑职我!” 第286章 自毁清白 我猛然睁大眼睛,由于此时苏祈又背对向我,所以我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可既便如此,他方才讲的话仿佛犹然清晰地恍在耳侧,我感觉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惊动心魄的一句话。 这句话越是回想越让人羞愤难当,我不由赶紧扭头正回,原想就此避一下不让旁人看了笑话,但不料自己此般面红耳赤的模样却又因我的正身而被那立于台下的一片乌泱将士给瞧了个正着。 如此甚好,索性丢脸丢个痛快。 “天呐。” “原来小姐和苏佐领才是一对。” “让你们一天天的竟知道磕碜小姐,这下傻眼了吧。” “确实般配,如此才算合理。” “我说什么来着,一开始我就不相信小姐会相上那傻子,更不相信她会因什么求之不得而杀人。” “果然贵门之女的眼光还是没有偏差,苏佐领和张炳义相比,除非失了心智的人才会选择后者。” .................. 有那么一瞬,我突然感觉自己好似患了耳鸣。 眼前台下的将士们似乎并不关心我的神情如何,他们一个个就像是炸开了锅的撒豆子,每个人都显得那么热烈而激动,相互交耳杂谈着,仿佛听闻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再不八卦一下可就凉了。 我越发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实在厉害,脑子也是“铮”的一下像是被搅成了浆糊,运转不起。可本能还是让我如同傻子一般不由人的再次回头望向那苏祈的后脑勺,眼睛一眨不眨,紧盯不放,动作之大差点闪了脖子都不自知。 手铐镣锁因我的异动而被扯出声响,台上的众叔伯们立马纷纷又将视线从苏祈身上挪开,转投到我这里。 顿时,我倍感无地自容,恨不得就此刨个坑儿把自己的脑袋给埋了。 “阿贞。” 谁知就在这时,爹爹竟还起声召唤我,“他讲得可是属实?” 随着爹爹的话罢,苏祈也是应声回头看向我,他的目光淡静如水,除了耳朵有些泛红外,脸上真是让人察觉不出一丝的慌乱。 没想到,一个扯谎的人居然能不动声色至此,反观我一个听谎的人却是这般脸红心跳。 “阿贞?” 见我不动,爹爹又是召唤了一声。 实在没得办法,我只好一咬牙硬着头皮站起身,磨磨蹭蹭地挪到苏祈身旁,对向那正座之上的爹爹又是跪下。 苏祈见我下跪,竟是二话不说也跟着跪了下来,同我并肩一起,特别像是在拜高堂,于是不期然我的脸更烧了。 “你们两个已私下定情,此话当真?”爹爹再次问起。 听言,我实在不敢抬头去回视爹爹,怕会穿帮。最后索性心一横,无比快速地连点了两下头算是应答。 苏祈就跪在我身旁,我点完头后不由侧脸偷偷瞥向他,谁知苏祈真好也在看我。 “怎么回事?” 我自然不敢发出声,于是只好暗自张动口型询问他。不想,苏祈却是微一蹙眉,然后冲我轻轻摇了一下头。 见状,不知怎的,我登时便想起了苏祈之前塞给我的那张纸条。怪不得他上面要写勿言勿问勿动了,敢情这便是他早就想好的这么一记狠招,想来也是没什么办法会比直接推翻杀人动机更行之有效的了。 突然,我竟替苏祈有些不值。 感觉他实在是想不开,为替我解困,居然连自己的清白都不顾了。 第287章 叔伯起哄(一) “唉?我说......” 我点头应答之下,爹爹还未作出什么回应,反倒是那一旁的李伯伯率先急到跳脚,指着苏祈便高声质问起来,“你这小子倒是何方人士啊?” 显然,他并不识得苏祈是谁,此刻已全然一副瞧见登徒子的戒备架势。还好位其侧旁的林伯伯眼明手快,及时欠身一拦恰好便将李伯伯给困在椅边,让其无法再向前多挪半步。不然,现时对方恐怕早已堵到苏祈跟前了。 “不是,你拦我作甚?” 被如此挡住去路,李伯伯当即面露不悦,连忙快言快语道,“没瞧着我正要去问话呢吗?!” “休得无礼。” 林伯伯言语很是克制,声音也是不轻不重地在提点,“主帅还未发话。” 听言,李伯伯不由顿住身形,随之转头看向那正座之上的爹爹,而爹爹亦是同样不动声色的与其对视了一眼。 “嗨,无妨。” 谁知李伯伯看完爹爹后竟是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大大咧咧地说,“此事还得我来问,主帅他向来碍于礼数,同生人就知道客气。不像我生就粗人莽夫一个,未有那么多面子要讲,自然也不会跟这小子废话。” 李伯伯就是如此,讲话从无顾忌,不过脑子的程度比我更甚。 爹爹和诸位叔伯都是晓得他的脾性,所以即便有时被他的无心言语所击,可也没有人会去与他计较。 而且打我记事起李伯伯的脸上就总是这般蓄着络腮大胡,粗眉斜飞,相貌恰是和他的脾气一样长得很是毛躁,不曾变过,圆眼怒瞪时活脱那钟馗现世。 所以,小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凡是要走夜路,必定都会紧紧地跟在李伯伯身侧,拖袖子的拖袖子,拽裤脚的拽裤脚,谁也不敢松开手,因为我们都坚信李伯伯是可以捉鬼的。 先前听到李伯伯那声质问时,苏祈就已侧头回望。只是随后李伯伯忽就又与旁人争执起,苏祈便没有应声。 我也是循声侧望,李伯伯的脾气很拗,说什么也不肯乖乖落座,非要过来把苏祈的身世家底给问穿不可。 如此这般,就算是我亦都觉得这场面着实喧闹不堪。于是没有多想,我便收回视线,寻思着眼不见为净,不料却在回眸的档口与哥哥打上照面,真是倒霉。 众叔伯在场时,哥哥向来都是没有位子可以坐的,一般他都会正立于爹爹座椅的斜后方。而此时他正在看我,准确来说是在看着我与苏祈两个人,一张晦气无比的脸上满是余惊未消的表情,我眼见他嘴大张着,下巴都险些掉到脚面上去。 我知道,苏祈方才所言确实惊了不少人,可现时都过去这么一大会子功夫了,哥哥还是如此姿态,难道不是故意在讨我的嫌吗?! “我不坐,哎呀,我不坐!博桓,你起开,我还有话要问。” 李伯伯气冲冲地就像一头水牛在那儿横冲直撞,毕竟林伯伯的体格还是不及他的,所以眼瞅着便要招架不住。 “你是不是又忘了主帅的吩咐?” 林伯伯单手按住对方肩头,语气依旧不重,像是在刻意压低声音,谨防旁人听去,“赶紧坐下,沉住气,莫再胡闹。” “沉住气,沉住气,你们就会让我沉住气!” 听到这话,李伯伯的情绪不由更为激动,“先前说要斩阿贞,叫我静观其变,不许过问。我还以为你们是有多好的法子要使呢,结果怎么样,方才要不是这小子及时出手,阿贞的脑袋已经搬家了。我可没有你们一个个的好心性,咱们后辈儿里就出了阿贞这一个女娃儿,宝贝了得,莫叫那不知名的小子给骗了。” 第288章 叔伯起哄(二) “养性,你这话讲得可就着实有失分寸了!” 果不其然,李伯伯如是说着,在座的其它诸位叔伯便有些坐不住了。他们之中还是马伯伯最先站起,“什么叫不知名的小子?” 马伯伯是总兵,自然晓得苏祈是谁,他生怕李伯伯再这般说下去会越发收不住,于是连忙圆场道,“此侄名唤苏祈,是平西王的义子。” “平西王?吴三桂啊!” 众人之前李伯伯根本不懂得什么避讳,也全然没有发觉自己方才失言,当即便大大咧咧的对向苏祈随口就问,“你小子是吴三桂的干儿子?” 听到这话,我不禁侧头瞥向苏祈。 李伯伯此言确实失礼,就算是我亦都能觉察得到,苏祈又岂会无感呢。 我看着他,他脸上的神情貌似没有什么变化,可眉间却明显轻微蹙起,尤其是在听到李伯伯直呼吴三桂其名时更甚,看来他是心有不悦的。 可我知道李伯伯会如是说也并非逞心所致,全因他平日里就洒脱不羁惯了,有时同爹爹也是称兄道弟的,心中少有忌讳。 而且这平西王不似尚伯伯与耿伯伯那般早年间便与爹爹相交颇深,现今的四大汉王中也只有他平西王自成一派,此人生来贵族,承蒙父荫,大明未亡时就已做到辽东总兵。 如此自持金贵,恰是李伯伯这帮跟着爹爹泥腿子出身靠刀风血雨打拼来的老将们最为瞧不上的,他们无法做到心悦诚服,自然也就不会恭敬的唤其一声平西王了。 “嗨,你这小子,我都问了你这么会子话了。” 苏祈一直没有回应,李伯伯也是不大高兴起来,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很是吓人,“你倒是应承一声啊?” “回禀李将军,卑职不才,确为平西王义子。” 听到这话,苏祈随即抱拳,可视线却是低垂向下,似乎并不愿与李伯伯对视,“卑职年幼时曾家中蒙难,父母双亲兄弟姐妹全都死于乱兵之手,后来幸得平西王不嫌收为义子,躬亲养在身边,卑职才能活至今日。” 苏祈说这话时神情极为平静,不起丝毫波澜。可就是此般看似寻常平叔的话语里却字字珠玑,无不透着对那平西王的敬重,容不得他人半分无礼。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苏祈讲述自己的身世,心下已是震惊非常。 我静静的看着他,他的侧颜如初,神态如旧,仿佛方才所讲的是别人的境遇。我终于有些明白了他平日里待人处事为何总是那般的冷淡无情。 全家皆亡,只余一人独活于世,此后经年,寄人篱下。 怕是也只有这般悲惨的经历才会将一个人原本柔软的心百锤成钢,悲苦深藏。 苏祈此番讲完,众人皆是静默,就连李伯伯也都表现出了少有的静气,似乎是被苏祈的话所撼。 “你父母双亡?” 李伯伯的语气竟不知觉地软下,他也是孤儿出身,只不过他的兄弟手足尚在,这一点还是要比苏祈有幸得多,“那小侄你可要好好的活下,早日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也算是对你父母尽了大孝。” 第289章 叔伯起哄(三) “不过想来也无妨,小侄你尚可宽心......” 不想李伯伯颇为动容般的宽慰了句,可说着说着却又口无遮拦了起来,“我们阿贞这边高堂尚在,你们拜堂时必不会尊位虚空。如若到时你义父不能赶至,还有我们这些叔伯候着呢。” 说到这里,李伯伯很是没心没肺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等你们成了亲,我们自然而然也就是你的家人。” 拜堂成亲? 这好端端的怎就扯到了婚事上去?! 我当即便傻住了,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李伯伯又问道,“对了,不知这位小侄你家中可有妻小?” “卑职尚未婚娶。” 原以为苏祈会跟我一样反应不及,但不料他竟随声就应,没有半分迟疑,很是从容。 “哦,那自是最好。” 李伯伯似乎松了口气,随即爽朗大笑着招呼周围的叔伯附和他,“你们说对吧,对吧?” “甚是。” 居然有叔伯回应,而且还不在少数,大家相谈甚欢的很是其乐融融,就像集体患了失心疯一般。 如此的让人无地自容。 我不禁摆头望向爹爹,只期盼着他能出声制止一下,谁成想爹爹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面对众叔伯在那儿胡闹起哄,他竟视若无睹。 真是越发让人感到难为情,于是我想也不想就连忙半手遮面,实在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跪在身旁的苏祈。 他原是好心,扯个谎替我解围。但没料到碰上的李伯伯这般为老不尊的长辈,真真的轻易糊弄不得,甩脱不掉。 “咳。” 许是再继续这般喧闹下去只会叫兵士们看了笑话,爹爹终于出声,只是起先声音不大,诸位叔伯并未全部被惊动。 对此,爹爹神情不变,却见他沉着提气又是假咳了一声,这一声总算静住了所有人。李伯伯他们不由齐齐地看向爹爹,见爹爹神情严肃,视线却是始终不移地紧盯着苏祈,似乎有话要说,众人这才相当识趣的各自暂且先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既然......” 爹爹看着苏祈,随声问道,“你与阿贞有情,那为何不早些讲明,偏要等到今时?” 听言,我不禁望向爹爹,他的脸上面无表情,我实在辨不出他的喜怒来,不过我知道爹爹还是心有疑虑,对苏祈的话没有尽信。 “此事确是卑职预估有误,卑职也是懊悔不已。” 苏祈不慌不乱,语气平和地恭敬应道,“几日前卑职领命出营时就已听闻阿贞被人构陷,但当时想着她本是无辜,清者自清,真相自会被查明,所以也就未曾太过上心,但没有料到最后事情会演变至此,险些害阿贞失了性命。” “领命出营?” 爹爹将信将疑地看着苏祈,似乎并不记得自己下过什么指令,“不知贤侄领得是何命令?” “回禀王爷,卑职出营是为护送那溺亡小卒回乡安葬。” 苏祈回话还是恭敬得很,“王爷之前为安抚那小卒家人痛失爱子之苦,所以命人为其打造棺椁,并施以金银卷帛同棺椁以增,高阶军士同行以送。而那张炳义恰是卑职所管制的兵士,所以此次护送卑职责无旁贷。” 第290章 叔伯起哄(四) “哦?” 听到苏祈所言,爹爹脸上的疑色随即稍减,可他还是微一侧头向后,站其身后的哥哥见状便立马领意,赶忙把原是大张的嘴巴闭合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探身往前,低头同爹爹轻语道,“没错,父亲,那小兵的棺椁确是苏祈护送回乡的。” “如此......” 爹爹应对极快,听言厚当即正过头来十分客气地说,“可真是劳烦贤侄了。” “王爷过誉,一切皆是卑职所责。” 苏祈也是客气回应。 “那阿贞呢?” 我原以为没我什么事儿呢,只顾在一旁侧耳倾听,谁成想这时爹爹不加停顿竟转言问向了我。 “呃?” 我一愣,不明所以。 “你并未出营,一直都在。为何不提早辩明自己已经定情,绝没有杀那小兵的意图。” 为何不说? 这...... 我一时就被爹爹问得哑口无言,脑子都有些木住了。没想到爹爹竟如此多疑,看来苏祈方才的一番应话压根就没有打消过他心下的疑虑。 “王爷,阿贞她先前之所以没有辩解,其实也是卑职的过错,是卑职曾让阿贞隐瞒我与她之间关系的。” 就在我这般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身旁的苏祈却适时替我开了口,“卑职与阿贞私下定情,已是逾礼在先。若再四处宣扬的话,岂不是要毁了她的声誉。因而卑职曾与阿贞约定,直至卑职登门提亲那日,我们间的情意绝不可让他人知晓。所以卑职想来阿贞她当时没有说明此事,怕也是担着这份顾虑吧。”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苏祈,此时此刻也算是大开了眼界,没想到一个人扯谎竟能扯得这般头头是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嗨,我说你这小侄。” 刚静下来没多久的李伯伯在听到这席话后立马又是坐不住了,只见他当即起身指着苏祈就说,“如此便是你做的不够厚道了,身为男儿怎能没有一点担当呢。若是不出这档子事儿,你是不是还要瞒我们下去,你倒是准备何时提亲啊?我们阿贞都已经十四,年岁不小了!” 很好,这下真是没有半点脸面可留,全让李伯伯给我丢尽了。 听着李伯伯这般胡言乱语,我微微攥紧拳头,感觉牙根儿都快被咬碎。若不是对方是李伯伯,若不是我要敬老尊老,此时还真想蹦起来跑去堵住他的嘴。 “卑职实则并未要拖延太久。” 苏祈也是有问就答,脑子相当活泛,一点都不慌乱,“只想礼数周全,本准备着等来年三月入春阿贞过了十五岁生辰就禀明义父,请他代卑职向王爷提亲。” 哎,闻言我心下倍感无奈。 苏祈这般劳神伤脑的变着法子在扯瞎话应对,也真是苦了他了。 只是,方才那话中好像哪里听着有些不太对劲。 我略加思索了半刻,顿时便睁大眼睛,然后直勾勾地看向苏祈。 他怎么晓得我生辰是在三月?! 就在我如此愣怔之时,李伯伯忽的一阵哈哈大笑直接盖顶而来,那笑声十分爽朗,却是冲得我脑仁骤疼。 第291章 叔伯起哄(五) 苏祈也是糊涂,偏要顺着那叔伯的话来答,这样一来事情便越发解释不清了。 “哈哈哈,如此甚好,也算你这小侄还懂些担当。” 李伯伯听言后很是激动,其他在座的众位叔伯情绪也是轻易便被带动而起,一个个喜气洋洋地随声附和着。 “我觉得养性所言不差,想来咱们这儿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喜事,也是时候该热闹热闹了。” “没想到啊,这下一辈的孩子里头竟是阿贞最先成婚的。” “这怕是于理不合吧,庭训还没娶亲呢,这做妹子的怎能嫁到哥哥前头?” “无妨,咱们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些,有的嫁便先嫁了再说。” 什么叫有的嫁便先嫁了再说?! 这话让我听得很是气结。 虽然我也知道自己恶名远播,但总不至于在自家叔伯面前都这般棘手吧,他们好像生怕我若嫁不出去,留下来便会祸害自己人似的。 “我思来想去,这婚事必得在咱们这儿办,咱们人多。” “没错,到时让孩子们都回来,这妹子成婚,他们这些做哥哥的不在可是不行。” “那是自然。” 听到这话,李伯伯当即豪气万分地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家子伯子建自是不在话下,还有延基延龄......” 说着,李伯伯抬手便是指向对面一直安坐的孙伯伯,“到时也得让他们回来。” 孙伯伯笑了笑却并不放声,只是稍一点头,算作应答。 “可这老线怕是回不来吧,全州要塞那是一刻也离不得守将的。” “无妨,老线走不得,便让成仁回来好了。” 说到这里,李伯伯似是想起了什么,赶忙拍住一旁林伯伯的肩头,“对了,还有林嘉。他不就在四川吗,正好可与吴三桂同行,若吴三桂来不了也无妨。咱们人多,不失热闹。到时就让林嘉暂且告假,自己回来。” 听着李伯伯这般自说自话,林伯伯也是没有应声,而且还毫不加掩饰地斜了对方一眼。可见这李伯伯是有多么让人烦气,像是林伯伯这般斯文的读书人亦都忍受不住他了。 平白遭受白眼,但李伯伯似乎并未在意,也不知收敛。反倒转眼间竟又与其他叔伯你一言我一语的欢谈开了,仿佛越说这婚事儿越成了真。 他们相谈的很是高兴,一个个都渐渐忘了约束,放归本性,活脱那霸山土匪现世,更是恨不得当场就要杀牛宰羊,燃起篝火,大碗大碗的美酒直接浇头才叫痛快。 我木着脸望着眼前的一番荒唐景象,不禁心身俱疲地瞌巴了几下眼皮。 虽说自小耳濡目染,像是这般场面我本该司空见惯的,可现时我还是不可抑止的心里发苦,尴尬异常。 我这群的叔伯们啊,说好听了各个都是奇人,说难听了那便是没有一个好心肠的。 对内,他们是极爱讲鬼故事来吓唬我们这些小辈。 对外,那更是多半人都当过土匪海盗的。 早些年间,他们跟着爹爹可干了不少打家劫舍的坏营生,尽管后来金盆洗手并且正儿八经的领兵打仗多年,可那曾经入过绺子而养成的一身匪气还是难消。 第292章 匪气难消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是偷偷瞄了苏祈一眼。 忽就有些可怜起他来,总感觉他此刻就像是那良家子弟正被一群老匪盯梢着,倘若不将其绑回来给我这个小匪崽子压寨,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短短不过半刻时间,叔伯们已是在商讨那婚宴席上必喝什么酒了。 每个人神采飞扬的很是雀跃,全然不顾我与苏祈的感受如何,更是视那正座之上的爹爹于无物。 说来我爹也是个人物儿,真是相当沉得住气啊,就这样任由叔伯们胡闹着,极像在听闻别人要嫁女儿一般,同他自己倒是没多大关系似的。 “不可不可,这宴席上绝不可有鲳鱼。” 李伯伯狂摆手臂,人虽没喝酒,却已兴奋得像是灌了三斤白高粱,“男盗女娼,寓意不好。别的咱可不讲究,但这老辈人儿传下的忌讳还是不能马虎的。” 好吧,看来这转眼的功夫,叔伯们又是从喝什么酒商议到那席上要摆什么菜了。 我亦是小看了这群平日里只会舞刀弄枪的粗糙汉子们,他们若是婆妈起来还真比那市井妇人要来得厉害。 李伯伯本是说得兴起,突然不知怎的,他竟又身形一顿,然后视线便紧紧地锁在了不远处的哥哥身上。 被如此盯看住,哥哥又岂会不察,他似乎也是预感不妙,不由眉头上挑,脖颈亦是随之本能地向后微倾。 “庭训,我都差点忘了说你。” 李伯伯不负所望地高喊了一声,成功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果不其然,他这是在祸害完我后,又想着要去祸害哥哥了。 “你看看你自己!” 李伯伯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哥哥的手臂将其从爹爹的座椅后拖出,然后便豪气地猛拍其肩头,旁若无人且又语重心长的一通数落道,“成天虎了吧唧的,到现在连个媳妇也没讨上,丢不丢人?你再瞧瞧你妹妹,这马上都要嫁人了,是不是比你有本事?!” “是是是。” 哥哥连连点头,扯着嘴角一阵干巴巴的笑着,“这方面阿贞向来都是有本事的,我不及她,确实不及她。” 什么叫我在这方面向来是有本事?! 我原是很同情哥哥的,可在听到他这一番不太对味儿的回话后,那同情便登时消殆了,此刻只恨不得跳起来挠花他的脸。 “好了,大家莫再胡闹。养性,你也坐下。” 就在场面快要杂乱到不可开交之时,爹爹总算再次起声,“别忘了阿贞她现时还是个罪人,能不能活命都未可知,如此便替她商讨婚事更是没有必要了。” 爹爹的话当真是冷酷无情,字字锥心。 “主帅,你这是何意?” 李伯伯一听就急了,“显然阿贞她并没有杀人,是被冤枉的。” “她倒是有没有被冤枉,不是你我说了算。” 话到这里,爹爹不由眸光转向苏祈,默了半刻后竟直呼其名道,“苏祈。” 爹爹话音很是低沉,不怒自威,“我姑且信你与阿贞有情,可既便你们有情,那也不能证明她没有杀人。若是今日你再无法拿出其它有利凭据替她辨清罪名的话,那么这逆女的脑袋还是保不住,而你方才擅闯法场之责更是不会被轻恕。” 第293章 真相分明(一) 我不知道为什么,爹爹就是这般笃定地认为我杀了人,甚是还有些一意孤行,摒弃所有对我有利的说辞。 “王爷。” 苏祈淡然回视,一字一句应道,“真相已是分明。” “分明?” 爹爹脸上的神情丝毫未变,言语仍旧透着冷漠,“就凭你那一句有情,便想替她开脱?你倒是问问这台下的众位将士可否信服?” 原来如此,其实我早该了然的,爹爹最为在乎的还是他的将士。 “先前说这逆女为情害人亦不过是我们自己的揣测而已,就算这点意图被你否定,那也不足为据。” 只听爹爹不做停顿地继续对苏祈说,“况且人证物证仍在,你空口白牙的一声伪造,就想这般蒙混过去?” 听到这话,苏祈不由看向爹爹,竟是不再应声。 如此平心静气的样子却着实让我发了慌,难不成他真叫爹爹说着了,已没有后招应对?! 许是感觉到我在一直盯住他不放,苏祈适时又侧头回望了我一眼,眼神很是从容,居然瞧不出半点无措之意。 顿时,我原已乱起的心神一下子便沉住,就像再次被人灌了一颗定心丸,只觉得自己还是有救的。 “王爷。” 苏祈回眸重新对向正座之上的爹爹,随之开口道,“伪造之说并非卑职胡口所言。卑职之前便说过这证物之一的迷香,其存在着实突兀。阿贞她何时想出营帐都可,实在没必要去迷晕她的守卫,多此一举。况且迷香作用时需点燃,气味一旦四溢,便没人可掌控其方向。阿贞当时所处帐内,帐内空气固闷,而帐外却是开阔,试问一个人如何能在迷晕帐外守卫的情况下而确保位处营帐之内的自己不受一丝迷香所害?” 苏祈语顺话下,周遭顿时议论声迭起,大家似乎都觉得这话很是有理,虽然彼此间交谈时刻意压低声响,但经不住人多,场面还是略显嘈杂。 爹爹听言却不放声,像在暗许苏祈继续说下去。 于是,就听苏祈又道“王爷,卑职起先就一直疑惑这迷香在诸多物证中确实略显多余。不过后来,卑职倒是有些想明。这香对阿贞来说是多余,可若是对那些心存陷害之人却是不可或缺的。其实他们最想迷晕的不是营帐守卫,而是阿贞。只有这般才可神鬼不知下进入帐子,私偷外衣,暗藏迷香,以加陷害。当然最为关键的还是在他们伪装阿贞害人时,阿贞这个正主不会出现,坏了计划。” 苏祈这话讲得可谓字字分明,句句在理。在场众人无不对此交耳杂谈,议论不减。 一旁,我亦是听得目瞪口呆。 苏祈三言两语便将原是对我不利的外衣撕损和迷香这两样儿直接驳成了疑证,果然本事,我心下不由对其更是多生一份感激。 自我被冤枉的那日起,苏祈便不在营中。可显然他此刻通晓的事情却是不少,看来为了尽快打听出这些事来,他应是费了不少心力的。 第294章 真相分明(二) “贤侄此番言论貌似有理,可就事论事,你这话依旧不过是揣测之言,没有半点实证。” 爹爹总是这般最后时刻泼人冷水,就像一块风雨不侵的硬石头,不管我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 他要的只有实证,只有实证才能让他的将士们信服,让他在军中的威信不减。 爹爹说这话时眼神恰好瞥到我,见我脸上正饱含怨气。不由之间,他原是正讲着的话语竟莫名顿了一顿。 “也罢,就算姑且先将此摆到一边不谈。” 稍滞片刻后,爹爹再开口时语气明显软下一些,可依旧不显通融,“但那小卒生前日夜恐惧而泣还有从他榻边找来的这缨络与诗句,那又当作何解释?” “无需解释。” 苏祈直接应话,颇为霸气,“王爷,卑职之前就已讲明,这所谓的定情缨络与诗句皆是伪造,并非阿贞所为。而至于那死去的小卒,卑职虽不知他生前为何要日夜泣哭,但死者为大,他既已入土为安,卑职就不便再对其胆量与胸襟进行过多臆测。若王爷仍是心有所疑,还请允卑职少许时间。” 说着,苏祈不禁侧眸瞅向近旁兵士的手中托盘,“这盘中二物的真伪当场可辨。” 听到这话,爹爹竟没有应声,反而是静了半刻后只象征性地点了下头。 得到应允后,苏祈也不起身,更没有令人将所谓证物拿至近前,他只是对向爹爹,神情不变地继续靠嘴来驳,“众所周知,阿贞先前手腕间确实终日缠有一串朱玉缨络,对其甚为珍重,而此时盘中的这串仿得也的确颇似原物。可不知王爷是否还记得不久前我同阿贞遭遇的那场山谷埋伏?” 苏祈的话有些前言不接后语,但爹爹听罢后却不回斥,反倒还不动声色地又点了下头。 “那场恶战,卑职亲眼所见阿贞腕间缨络被敌贼砍断,玉珠损毁散落殆尽,人踩马踏,根本不可能再成型于世。” 果然,我缨络被毁时,苏祈还是瞧见的。 “卑职记得当时心爱之物被毁后阿贞郁郁不欢多日。为使她开颜,卑职便将自己家传的天珠串链赠与。对此阿贞很是欢喜,事事携带,从不离身,自然也就忘怀了先前损掉的那串缨络。” 说到这里,苏祈竟是侧头看了我一眼。 不知怎的,我居然对这一眼心领神会,鬼使神差般的便从袖袋里掏出了苏祈用来绑系小纸条的那副珠串。 如此心照不宣,看来我此举并没有做错,苏祈见状亦是不知觉地抿唇冲我略微笑了一下。 这般难能一见的笑意顿时便令我备受鼓舞,于是我想也不想当即就将那珠串紧攥手中,同时展臂向前,像个商贩似的向所有人展示,生怕有人会看不到。 当真是爱不释手,即便被囚,仍不离身,这才叫定情之物。 众人神情无不动容,相互议论之声更是句句跳入我耳中。我心下窃喜,貌似有些成效了。 “再者便是这诗句。” 苏祈也不做耽搁,继续道,“其真假更为易识,只要王爷让阿贞再写一遍,真相自可了然。” 第295章 真相分明(三) 听到这话,我正擎住向前的手臂应时一滞。 这回,我倒是有些反应不及了。 实在不明苏祈这话中的意思,更是不知自己这次又该如何去做才算配合得当。 那两行诗的字迹早就验明,就连我惯常书写的拐折撇捺都模仿得极为精确,即便是我本人亦辨不出其个中差异。 如今苏祈又让我原样再写一遍,想来比照之下也不会有多少出入的,怕是到时只会更加证明这诗句就是我的笔迹。 爹爹好似也对这话心存疑虑,在听了苏祈的建议后仍是默不作声,可稍待片刻,他最终还是命人去取来了笔墨纸砚。 很快,我面前便出现了三两小兵。这些人的手脚十分麻利,片刻不歇地在我身前的地面上搁放竹盘,研墨展纸,好一番忙活。 我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心下越发有些举棋不定。 难不成真要将那诗句复写一遍,自己给自己落实罪名? 就在我这般暗想之时,不料身旁的苏祈竟兀自执起竹盘中的毛笔,动作娴熟地蘸取了适量墨汁,然后一声不吭地将其递到我的手边。 如此境况顿时让我愈加懵怔。 我看了看他手中的笔杆,又看了看他的脸,始终没有伸手接过。 苏祈这到底是何意呢,真让我写吗? 我看着他,眉头下意识蹙起,对其询问的眼色虽是不敢使得太过明显,但也足够令其明白我此刻心之所惑。 可苏祈只顾递笔,神情淡然无变,并不回应我。 没有办法,我只好动作极为迟缓地将那毛笔接了过来,然后左手转右手,右手又无比庄重地再将笔杆转到左手,如此动作反复,看似像在掂量最佳的握笔姿势,实则却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身侧,苏祈仍是在看着我,自始至终不发一声,更别谈什么明示了。 我自知再这般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只好颇为无奈地咬住牙,屏气僵持着胳膊举笔横移。 整个人也随之猫腰匐地,毫无形象地趴到已是展平的白纸前,可纵管我姿势做足,可那笔头却隔着虚空点了又点,就是迟迟不肯下落。 我心里实在没底,不由猜测苏祈的意思是不是想让我刻意将笔画写乱些,以好显得与那情诗上的字迹不一? “好好写。” 许是瞧出了我正要动歪心思,苏祈终于起声轻言。 听到这话,我不禁笔头一抖,想要起身但又不敢。最后索性心底一横,硬着头皮干脆落笔,按着原有的书写习惯正儿八经的将那两行诗句复写了出来。 写完之后,我赶忙起身,侧过头去就眼巴巴地看向苏祈。 我原想从他的表情里探究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可不想苏祈此时却并没有回视我,反而还是在斜眸瞧着那地上我新写就的两行字。 我不知道他倒是都瞧出了些什么端倪,只知道他神情并不凝重,甚至还不知觉地扬起一边嘴角,模样似笑非笑。 “王爷。” 就在这时,只见苏祈再次回眸向前抱拳对向爹爹,言语甚是恭敬地说道,“真伪一目了然,还请王爷一视。” 第296章 高估学识 爹爹听到苏祈这话后同我一样面露狐疑。 可稍待片刻,他还是命人去将我新写的字与那托盘中放好的情诗证物拿到近前一一比对。 见状,我转而小心翼翼地看向爹爹。 只见他盯着那两页纸,眉头原是紧皱。可不知怎的,他越是看眉间居然越是舒展,最后甚至还爽朗地大笑了两声。 随之,爹爹便如这般含着笑意又将那两页纸直接递给了身后方的哥哥,示意他拿去给众叔伯传看。 哥哥本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于是在接过纸页后便下意识地赶忙展开先自个儿瞧上一瞧。 我不禁又颇为紧张地看向他。 谁成想,哥哥大略瞧上一番后竟也哼笑了一下,甚至还对着我那所写得两行新字兀自摇起了头。 见此情状,我越发感到懵怔。 实在不晓得大家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 好奇心下,我不由倍显焦急地探起脖颈使劲往前,如果不是要顾虑爹爹的威严,此刻我还真想也起身跑过去围观围观,一探究竟。 “王爷,阿贞若不是被冤枉的,那像是这般颇费心思的伪造之物又何需存在呢?” 就在我这般张望之时,身旁的苏祈却忽又起声道,“不可否认,对方贼子很是厉害,他晓得阿贞的字迹,更晓得她惯常爱卖弄那些诗句。可百密终有一疏,无论对方将字迹模仿的如何相像,他还是错算了一件事,那便是阿贞的学识,他实在高估了。” 说到这里,苏祈不禁侧眸瞥了我一眼,这一眼可谓意味深长,“阿贞她能将这两句诗写下来不难,可将诗句里的每一个字都写对却是不易。” 听到这话,我顿时恍然。 难不成我又写错了字儿?! 意识到这点,我不禁看向那正围聚翻看两份诗句的众叔伯,就像在被长辈查阅课业般无助。我的第一反应竟是替爹爹担忧,平日里他最爱向旁人吹嘘我与哥哥的学识,这下好了,脸面丢尽。 “阿贞有个惯常笔误,凡是遇到横竖撇捺对折间有两道笔画的字,她都会少写其中一画。就好比......” 苏祈当真是不准备顾虑我的面子了,只听他继续对众人说,“这诗中的‘遙’字,倘若是阿贞本人亲笔所写,就会如诸位将军在新写成的那副诗句中所看到的一般,字的上方会是少写了一笔的‘夕’,而不是那所谓证物情诗里正确的‘月’字顶。” 苏祈这厢话音一落,恰巧正拿着两张纸页的马伯伯连忙来回翻看,其它叔伯也是跟着比对一番。 顷刻间,仿佛所有叔伯都为之信服。 与此同时,我身后亦是传来一片聒噪,台下的兵士们再次议论迭起。 我甚至能清楚地从中分辨出我一百精锐的声音,因为他们正在告之旁人,苏祈此番言论是非常在理的,他们可是亲眼见过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错。 听言,我顿时握紧双拳。 原来先前我写错贞字的时候,他们全都知晓,只是当时一个个在与我装无知罢了。 如此想来,我背地里还不知被他们笑话了多少回。 真是心力交瘁,能统领到这样一群忠心护主的好兵亦算撞了大运。 我落难时一个个就知装聋作哑,甚至还落井下石。可等到要丢我脸面之际,却是一个比一个都要踊跃的。 “不知王爷还有何疑虑?” 就在这时,苏祈又是启口。 可爹爹却在听到他的话后只略微笑了一下,虽没有回应,可也不再冷着脸了。 第297章 良字烙印 “如此未免草率,还请王爷听卑职最后一言,再对阿贞重做决断如何?” 见爹爹还是没有应声,苏祈便当其默许,于是自顾讲道,“这些证物明显不足为据,而至于证人......” 说到这里,苏祈应声侧眸斜视,像是总算想起了那还跪于地上的壮汉五人。 “想必王爷方才也已耳闻,他们前后口径不一,言语自相矛盾,其证词不值一信。” “苏佐领!” 久无动静的领头壮汉忽就起声截住苏祈的话,“你这话怕是言重了吧!我们几人的证词怎就不足为信了?!” 讲话间,壮汉神情激愤,全然没了刚才被苏祈质问住时的愣怔,显然他被搁置的这段时间给了他足够反应的机会,他心下应是已想好了应对辩驳之词。 听到这话,苏祈神情无变,好似早就料到如此。 只见他从容起身,一声不吭地来到那壮汉身前,低头看着对方,却始终不做应声。 他不回应,壮汉便没有可以接话的机会,整个人也不知是被气得还憋得,反正脸色通紫。 “听足下口音有些像是秦中人士?” 苏祈终于开口,却是另话其它。不过言语温温和和的十分客气,倒像是在与对方寻话家常。 闻言,壮汉的神情明显一怔,随即他迟疑了少许后方才应了一声,“没错。” 这话应得我很是意外,我从未觉得这壮汉说话带过什么口音,苏祈又是怎么从中听出对方是陕西人的? “那不知......” 许是没想到对方竟能回应得这般坦率,苏祈也是言语莫名一顿,“足下为何要不辞辛劳到这桂地参军?” “若能选择,谁喜背井离乡。” 这回壮汉应得很是迅速,情绪激愤更甚,“连年天灾不给人活路,我们整个族里的乡亲全部举家南迁,就为了能讨口可以活命的吃食。” “哦。” 苏祈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点了下头,“自古天灾人祸最是无情,你们离乡也属无奈。” 说着,他忽又话锋一转,“不过想来还是替你们惋惜,那秦中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自古英豪倍出,近年来更是出过两个响当当的人物。不知,足下可有耳闻?” 听到这话,那壮汉没有放声,盯着苏祈的脸看了半响后,复而垂眸低哼了一句,“不曾耳闻!” “李自成与张献忠。” 苏祈见状嘴角不禁微挑,“这二位大名,足下没有听过?” 壮汉这次直接就不应声,低着头装聋作哑。 “无妨,足下不知,我便说与你听听。” 见对方不言,苏祈也不做停顿,应时又讲,“这二人很是厉害,一个逼死了大明皇帝,一个屠了多半川蜀百姓。” 说也奇怪,那壮汉原是情绪激愤得很,可在苏祈此般话下,他却始终没有抬头应对。 “不巧,鄙人恰是蜀中生人。李自成我不甚识得,可那张献忠的所为行径,我却是耳熟能详的很,不知足下可想再听?” 苏祈说话间上身不知觉前倾,眼神渐显锐利地逼视着那壮汉,稍默片刻后,就听他一字一句道,“张献忠那老贼自称得过天启,说上天命他杀尽天下所有罪人。可到底何为罪何为无罪,哪有什么依据可论,凭得无非是他张贼自己的一时喜好罢了。” 说着,苏祈起步,不动声色地绕到壮汉背后,“那张贼所过之地不光屠杀百姓与敌军,甚至连他自家的兵士也不放过,兴起之时可以斩杀数万人。” 话到这里,我明显看到那壮汉身躯微微一颤。 “可想而知,做张贼的士卒,活得将是何其惶恐不可终日。” 苏祈在壮汉身后站定,“他们中但凡逃过一死的都暂且被视为无罪之人,如此经过筛选侥幸活下的兵卒为防止以后二次遭祸再被错杀,于是他们便自己效用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在每个筛选活下的士卒肩后,用生铁炙烤烙印下一个“良”字。” 突然,苏祈眼神一凛,当即出手,动作之快让我一时眼花。 也不知是不是从他袖中落出的一把匕首,反正等我看清时他已经稳稳握住刀柄,另一只手则是狠力抓住那壮汉肩膀将其带起,反手便冲着对方的背后划去了一刀。 壮汉受之不及,痛呼倒地,身后的衣服就此扯开一大道口子,皮肉也是绽破,血痕殷红。 周遭众人见状都是惊呼出声,不是因这壮汉受伤,而是因那衣物被撕扯开的后肩上当真赫然烙有一个“良”字。 第298章 居心叵测 许是意识到自己行迹败露,已是受伤倒地的壮汉当即便要拼力起身,看样子还是不甚死心,仍在企图自保或是还击。 苏祈就站其身旁,手握的匕首刀尖还有殷红的血珠在滴落,整个人也是不说不动,冷眸瞧着脚边壮汉像个翻盖儿王八似的在那儿死命挣扎。 可显然,不管对方再如何挣扎也是无用的,怪只怪他偏就倒霉地碰到了苏祈。 在大营之中,谁人不知苏祈这家伙的铁石心肠。他的冷酷无情我可是真真见识过的,那绝不会给对手留有任何机会予以喘息。 果不其然如我所料,就见这厢壮汉将将吃力地撑起上身,原是静观不动的苏祈便随即抬脚稳稳踩住了对方的后肩,然后缓慢使力向下,直至将人再次踩趴到地。 见状,我不禁“嘶”的提起一边嘴角,光是瞧着都替那壮汉感到肉疼。不过,这壮汉也算个硬骨头,即便已被踩住脊背,整个身体也因疼痛而抖颤厉害,可他仍旧吃力地支住手肘试图抵抗,目眦欲裂的模样很是吓人。 原本同壮汉一起跪地的四个同伴此刻早已吓得面色铁灰,一个个连跪带爬地往一旁躲闪,生怕再与这壮汉占上半点干系。 爹爹的亲卫们也是训练有素,此般境况下都是不由分说地抢步上前齐力制住了包括壮汉在内的巡夜五人。 这壮汉肯定是个奸细,自然不会有人跟他客气,直接就被架起双臂给拖拽了下去。可剩下的四人虽模样看着不像其同伙,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全被扒了衣领,在确认肩后没有烙字之下也都押走。 高台之下原是嘈杂一片的众位将士皆都噤了声,每个人无不面露意外惊诧之容。 “王爷,此贼实乃张献忠余孽无疑,其言不可信。” 场中清空,苏祈复而对爹爹言道,“并且自始至终坚称看到阿贞害人的也只有他一个,此人叵测居心,可见一斑。” 听言,爹爹脸色阴郁而起,虽不放声,可大家还是都看得出来,他已动了怒气。 “敢问这位小侄。” 就在这时,有人起声,不想这开口之人竟是一向稳重寡言的林伯伯,只听他追问苏祈道,“你是如何笃定此人就是张贼余孽?要知道川桂两地遥有千里,更何况那张献忠已死多年,纵使残兵未清,可要他们不辞辛远来混入我军之中兴风作浪,似乎还是缺些道理?” 说到这里,林伯伯语气中竟透出些许轻笑,“而且本将征战多年,貌似还从未听过什么说法是关于那张贼兵卒背后烙有印字的。” 苏祈斜眸淡淡地瞥了那林伯伯一眼,随即回话的声音更是淡漠非常,不似对爹爹那般恭敬,“将军所言的多年征战亦不过多是跟随王爷而得。王爷之部从北向南越过蜀地,自然没有应对过张献忠之卒,将军你未有见识也不足为怪。” 听到这话,林伯伯的脸色顿显不悦。 “而且这烙印之说本就鲜有人知,若不是卑职恰曾追随义父驻蜀,清剿的敌军亦多是张贼流寇,怕是也不会知晓这一隐秘。”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苏祈好像不太喜欢林伯伯,他的言语虽没半句不敬,可听着就是让人感觉不甚友好。 第299章 暂缓扣押 林伯伯一声不吭的盯住苏祈,面露微愠。而苏祈也根本不惧对方脸色,淡然视之。二人如此对峙,顿时让在场众人皆都不知觉地跟着静了声。 “至于林将军的另外一惑,没错,初想之下确实欠缺道理,可那张贼之部皆都狡诈多端,又岂是讲道明理之辈。” 不想,最后又是苏祈开口,打破了僵持,“想必将军也知现今战局所迫。那孙可望挟朱由榔盘踞贵州,位处广西之西。李定国之部又刚刚攻陷湘南之地,驻军广西之北。此二贼如此扩张,无不是想将广西圈围其中,妄图加以攻之。” 说到这里,苏祈刻意顿了一下,“而且众所周知这孙李二人皆是张献忠的养子,即便现今张贼已死,可其残部仍由余子统率。这些人阴暗成性,手段是惯常的下作。他们既已想要攻占广西,便不会只是虎视安坐,派遣奸细从中作梗定是必然之举。” 众人听言还是静默无声,而林伯伯也是被苏祈的这番言语给堵得一句话也应对不出来。 见林伯伯没有应声,苏祈又是眸色淡然地扫视了一番众人,“王爷。” 随后,他复而拱手又对爹爹言道,“这敌贼构陷阿贞杀人,想来也只是计谋的第一步,倘若此遭得逞,那么接下去贼子想要陷害的目标就会是在座的诸位将军。要知道,诸将军可是王爷的至亲至信,害了你们便等同拆了王爷的左膀右臂。” 爹爹的脸色越发阴郁,双臂搭着座椅扶手,指节正缓慢而有力的在往一起迸紧。 “而且此等计谋无论成败,对敌贼来说都毫无损失。他们若成了,那王爷就会因错杀至亲而遭世人诟病。” 说到这话时,苏祈明显抬声,像是刻意说给台下的每一位兵士听,“如若败了,王爷又会因偏袒之嫌而渐失军心,此等诛心之策可谓阴险至极。” “岂有此理!” 就在苏祈将将话落,只听砰地一声,爹爹终于盛怒而发,双手狠戾地拍住座椅,顿时震的众人胆颤心惊。 “本王原与他们秋毫无犯,可不想这群贼子竟如此歹毒。利用本王爱护将士之心,险中奸计而手刃了自己的亲女?!” 爹爹厉声之下,校场之中顿时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每个将士都是垂首而待,盼求爹爹息怒。 “这群王八羔子!” 众叔伯大多不敢说话,只有鲁莽惯了的李伯伯随着爹爹义愤填膺地拍案跳起,“看老子不去搅了他们的老巢。” 说起身就起身,李伯伯立马一副就要奔赴战场的急躁模样。这回一旁的林伯伯没有劝他,倒是孙伯伯起身,一边拦人一边语态和气地对爹爹说,“主帅,既然阿贞是被陷害的,现在理应放了她,这几日着实让孩子受了不少苦。” 这就对了嘛。 听到此言,我顿时眼前一亮,总算有人说了句要紧的话。 “不可。” 谁知就在我这般激动非常地死盯着爹爹的嘴,等候他下赦令之时,等来的却是苏祈的随声制止,“王爷,阿贞现在还放不得。” 我顿时瞠目结舌地看向苏祈那板直的后背,苏祈的声音还是惯常的淡漠,淡漠到如同一只大棒槌,登时就将我砸得晕头转向,搞不清状况了。 第300章 暂缓扣押(二) “放不得?” 爹爹眉头微一蹙起,“贤侄此言何解?” “现在虽看似真相已明,可保不准仍有人心怀疑虑。如若就这样放了阿贞,这些人一定会在背地里恶意揣度,人最怕的就是谣言不清。如今只有将真正的主谋抓获,才能彻底堵住悠悠众口。” “主谋?” “没错,主谋!” 苏祈依旧语气平和地回了爹爹的话,“敌贼不可能只派一个细作,况且刚才那被押走的贼子行状极为蠢笨不堪,就凭他是万不会想出这般诡计的。他的背后定有主谋,这主谋有可能藏于营中也有可能隐于营外,但一定间隔不远。借此时机,我们可以将其一并抓获,以绝后患。” 听着苏祈和爹爹的对话,我很是吃惊,有时真搞不懂苏祈的想法倒是什么。 这大营之中还有其他的奸细是肯定的,但苏祈就这般当着众人的面讲出来,难道就不怕打草惊蛇了吗? 若对方逃窜了怎么办? 若对方逃窜前又顺手害人了怎么办?! 啧啧,真是思虑欠周。 想到这儿,我不禁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且爹爹也是,就这么由着他,与其如此一问一答,还真是默契非常。 突然,不知怎的,我心下顿时闪过一念。 望着眼前的爹爹和苏祈,我莫名有种感觉,感觉自己好像在看一场戏,戏词提前对好,衔接无比得当。 “当然,阿贞既已减轻嫌疑,那再被关进牢笼确有不妥。卑职恳请王爷让其重新住回营帐并派人严加看守,直至抓获主谋,为其彻底洗清罪名为止。” “如此可要等到何时?若一直抓不到主谋,阿贞便要永远被监禁吗?” “王爷大可放心,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最迟至明日寅时,主谋自会被抓获。” “明日寅时?” 爹爹貌似将信将疑地问,可声音却是颇为冷静,没有半点儿应有的惊诧,像是早就知晓了苏祈会讲些什么,此刻只不过是在配合他而已。 “此话当真?” “当真!” 又是如此鹦鹉学舌般的的一问一答。 我不禁眯起眼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苏祈,越发感觉他们二人就是在演戏给大家看,这个念头无比强烈。 “贤侄,为何会如此笃定?” “因为阿贞,她是关键。” “阿贞?” “是。” 说着,苏祈不由回眸望了我一眼,“有她在,那敌贼主谋将无所遁形。至于这个中紧要,卑职会私下向王爷阐明,以免在此讲出,打草惊蛇。所以现今阿贞的安危很重要,还请王爷一定对她多加保护,至明日寅时之前万不可出现任何闪失。” 我被苏祈方才的那一眼望得一愣,他虽是又讲了句叫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可我还是登时忆起了他先前塞给我的纸条。 一切任他安排,那么他所说所言自会有他的道理。 虽然心里依旧不明所以,可我还是下意识的随着他的话使力点头,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想我早就知道这个中紧要一般。 第301章 暂缓扣押(三) 我如期被关进了先前所住的营帐,起先以为自己被抓,腾出了地方,哥哥会立马搬回来,毕竟是我抢他的帐子在先。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营帐中的一切竟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原样,而且也被收拾妥当,一点都看不出来曾被翻箱倒柜地搜查过。 我拖着束于手脚上的锁链在帐子里来回踱步,链条相互碰撞,响得稀里哗啦,很是烦人。 爹爹虽不再关我进笼子,可这手铐脚镣却并没有给我解开,也不知道是他忘记了,还是依旧对我存疑,反正此刻我已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了。 因为我心下正不停思忖苏祈的最后所言,他说抓住贼首的关键在我,当时为了配合他,我只顾点头,但其实我压根就不知这关键点倒是什么? 就在这时,帐子外面传来人声响动,我不由定住脚步,侧头静望向帐帘。 我以为来人会是苏祈,没想挑帘进来却是哥哥。 “看什么?” 哥哥朗气的笑着,依旧腆着那张晦气到家的脸,同我打了照面。 我不理他,视线不由自主越其身后,可直至帐帘落下也没再有其他来人。 “苏祈呢?” 我疑惑发问。 “怎么?” 哥哥毫不掩饰的在我笑话,“有了情郎,便不再理我这个兄长了是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恼羞成怒,下意识的提起手铐锁链,强忍心中打人的冲动,我知道这指节般粗细的链子一旦抡下去,哥哥指定晕死。 哥哥起初还自顾笑得奸邪,可渐渐他亦是察觉到不妙,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我手中正提起的链条上。 许是感知到了我正强力压制住的意图,哥哥竟是一边继续干笑,一边又不动声色地后挪了半步。 “我找苏祈是因为他方才讲了太多莫名其妙的话。” 见哥哥示弱,我便也懒得再与其计较,不由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同他讲,“苏祈先前只叫我不说不动,听其安排。可现在事情暂缓,他总该过来同我解释清楚吧。不然我怎么知道接下去要做些什么,怎么做才是对的。他同爹爹说我是抓住主谋的关键,可我压根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抓?现在就快入夜了,明日寅时转瞬就到。” 我很急迫,因为心里没底。 可哥哥听言后却只是笑了笑,一点感同身受的样子都没有,反倒还学起了我此刻不敢声张的姿态,也是压低声音同我讲,“只要你不说不动,乖乖呆着便是对的。” 又是这种说辞! “哥哥......”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越发阴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 哥哥面不改色的摇了摇头。 “那苏祈当众说与我有情,为我脱罪这事儿你也事先不知?” 我不做停顿地继续问,要知道哥哥可是个天生的撒谎精,他的话从不可信。 “哈,这事儿啊,这事我是真得不知。” 哥哥得意忘形过了头,只顾嬉皮笑脸地回我,却全然忘了自己已然说漏了嘴,“我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他讲出来。你也晓得你恶名远扬,谁不知你凶狠,本就难以嫁出去,如今可好,又来了个私下定情。” 第302章 目无尊长 听言,我不禁微眯起眼来瞧向哥哥,也不出声制止,就是任由着他继续得意忘形。 “阿贞。” 哥哥笑得越发肆意,“真是想来,我都替你愁得慌,你说这将来谁人还敢娶你?也就苏祈吧......人家还未必乐意。” 哥哥说着不由喜滋滋的歪起头来观测我的脸色,他就是故意在惹我。他以为我会恼怒的,可不想我却应时冲他回之一笑。 “真得不知。” 我阴着声复说了一遍他方才话中所现的漏洞。 “什么?” 哥哥没听明白,居然还腆着一张脸在问。 “这个你真得不知。” 我慢慢咬住牙,下颌不知觉微收,刻意冲其露出凶狠的下眼白,“那先前的又是什么?假不知吗?” 听到这话,哥哥登时便反应过来,一下就敛住了笑。 “孔庭训。” 我直呼哥哥名讳,顺势双手提起镣铐锁链,站于原地狠力地将其在身侧抡圆,气势可谓恢宏。 “你真当我是个傻子,这般好哄骗的吗?今日我非要得同你拼出个死活不可” 说着,我大喊一声“冲啊”,不作迟疑,抡着铁链就朝哥哥冲去,一副上阵杀敌的英勇姿态。 “你明明知情,却是不说。居然连你也知情,可偏就防着我一人。” 许是被我的气势吓倒,哥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一个健步便冲出了营帐。 我紧随其后追出,却被守在帐外的兵士给拦了个正着。爹爹这回也是下了功夫,为我增派了不下于二十个守卫,将整个营帐团团围住。 “你又……你又是目无尊长。” 哥哥见我被拦住,竟然放心般的停下步子,小人得志似的回手朝我指点,“也就我是你兄长,不和你一般见识。” 听到这话,我当即垮脸,作势就要突围。 哥哥见状不妙,磕绊了一下后又是转身就跑。 虽然哥哥最后溜之大吉了,可随着天色渐晚,他还是命人为我送来饭菜,也算好心。 那送餐小兵看着十分眼生,端进来一大盘的肉肘子。 连着几日的囚禁生活早就将我饿得胃肠麻木,姑而此刻即便看到吃食,我还是能存些理智的,没有如饿狼般失了方寸。 “怎么? 我故作矜持地仰着脖颈说,“我爹现时准许我吃东西了吗?” “是的。” 小兵一副讨好赔笑的模样,对我也是颇为恭敬,“少将军命我们送来餐食时就特别吩咐过,小姐你现在并非待罪之身,在此亦不算是关押,所以一切恢复如旧不可怠慢,一定要多准备些你爱吃的饭菜。” “这是哥哥让你送来的?” 我侧眸瞟了一眼那整盘的大肉肘子。 听到我的质问,小兵脸上的神色有少许微变。 “是。” 他小心翼翼地回了句。 “哥哥说我最爱吃这些?” 我不禁挑眉,又问一声。 小兵抬头与我对视,见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是斟酌了一下后,说,“是。” 听到回答,我默声不语,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小兵看了个仔细。 第303章 妙识诡计 “嗯。” 忽的,我笑了一下,“还算哥哥疼我,知道我最讨厌吃鱼,果然一点鱼腥也没有。” “没错没错。” 小兵见我语气缓和,原本紧张的情绪瞬时便消散了不少。他连忙附和着我的话,又是连连点头道,“少将军特别嘱咐过,一定不可送鱼来,说是小姐最讨厌那鱼腥之味。” 听到这话,我不禁盯着眼前小兵又是看了半响,依旧笑而不语。 小兵见我不说话,神色蓦地再次紧张起来。 “行,我知道了。” 见状,我不由故作无事朝他摆了摆手,“把饭菜放下吧。” “是。” 小兵领命,赶忙利索的将手中托盘放于桌几之上。 侧眸瞧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我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绕到了对方的近旁。 小兵似是对我的靠近有所戒备,将餐食放妥后立马就往另一旁退了退,然后垂首而待。 “你先下去吧。” 我又是故作无事的朝他摆了摆手,“东西我会好好吃的,记得替我向哥哥道声谢。” “是。” 小兵听到这话后神色稍缓,连忙转身离开。 瞅着对方渐远的背影,我随即面色一沉,悄不声地起步跟了上去。 帐内烛火在跳动,一旁帐布上我们二人映下的影子被火光逐渐放大。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小兵突然停步,许是他有所察觉,看样子正准备回头。 我瞅准时机,当即提起手铐锁链就朝着对方的脑后抡了过去。 小兵没想自己会突然遭此一击,身子顿时前倾,整个人也是变得无比晕晃。 我不给他喘息机会,不由分说地又冲着他的后背补上了一脚,直接就将人给踹出了帐子。 小兵忽然从营帐内前扑出来,不由惊得帐门两旁的守卫为之一愣。 “快快快,摁住他,摁住他。” 我随后冲出,不禁指着倒地的那个小兵大喊出声,“此人是奸细,绝不能让他跑了。” 近旁的几个守卫虽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听到我连声大喊,他们还是本能遵命,立马一窝疯的聚上来,直接就将那小兵的整个脸都按贴在地。 “行啊,你们也算是够本事。” 我大摇大摆地拨开众人,然后得意洋洋地蹲到小兵面前,“我爹都把营帐围成这样了,你们居然还敢进来害我?!” 越说,这几日所遭遇的种种便越是涌上心头。 “我也是纳闷了,我倒是哪里得罪了你们?是杀了你们爹娘,还是撅了你们的祖坟。” 我直接恨得磨起牙根儿来,“为什么每次要害的都是我?而且手段还一次比一次得的狠绝?这回你们使不上刀,用不上迷香,便想对我下毒了是不是?说,你们是不是在饭菜里下了毒?” “没,没有。冤,冤枉啊。” 小兵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可纵使如此,他还是死鸭子嘴硬想的在狡辩。 “没有?” 我站起身,低眸瞅着正被摁在地上的小兵,不知觉的哼笑了声,“冤枉?” “那好办。” 说着,我当即转身跑回营帐,从桌子几上的托盘里特意挑了个最肥最大的肉肘子。 “你吃一口,本小姐就信你!” 再次蹲回到小兵面前,我二话不说就把肘子往对方的嘴里塞。 第304章 解除禁锢 “你们倒是想腻味死谁?竟是送来这些肥腻之物,以为我爱吃?简直自作聪明。” 我没有手下留情,用着狠劲儿的想要让这小兵张口吃肉。 结果,不管我如何使力,对方就是将嘴巴抿得紧紧的,死咬牙关,拒不就范。 如此这般对峙下来,那肉肘子的酱汁已是将小兵的嘴颊涂抹得满是邋遢,可他还是绝不松齿。 若这饭菜真没有被投过毒,那他又怎会如此呢,这样的举动明显就是做贼心虚嘛。 知道再这么僵持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于是我收了力气,随即起身。 “怎么了?” 我将手里的肘子狠狠地砸到脚边,“不敢吃了是吗?你不是说自己冤枉吗,现时你只要吃一口,本小姐立刻就放了你。” 小兵已经无暇回应我的话,此时他见我起身,立马便不管不顾地往外呸吐唾沫,生怕嘴里会沾进去半点儿肉肘的酱汁。 “你们是不是真就以为我孔四贞蠢笨不堪,次次都会中你们的计,上你们的当?告诉你!” 我指着正被摁在地上的小兵,气势汹汹地喝道,“从方才你开口回话时起,本小姐就已发觉有异。” 说着,我越发没好气地将脚边肘子踢远,“若这饭菜真是哥哥让你送来的,那他又怎会不知我最喜食的正是鱼肉。连这点儿事情都没打听清楚,还想下毒害人?我看你们这群贼子也是聪明不到哪里去。” 听到这话,小兵顿时不再装扮无辜,瞪着我的眼神随即变得狠戾非常。虽然他还是不吭一声,可表情却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本就脾气不好,被对方如此瞪看着,更是莫名火大,当即就不受控制地上前踹了对方后背一脚,“你害人在先,还有理了不成?” “呸!” 小兵咬牙切齿地拿眼剜我,“狗贼之女也配称人?!” “什么,你说什么?” 我顿时就被对方的这声唾骂给惹得怒火中烧,于是不由分说地又上去补了一脚,“你骂谁狗贼呢!信不信本小姐现在就拔了你的舌头” 这一脚下力极恨,小兵当即就痛呼出声。 “本小姐已经讲过多少回了,你们可以骂我,可以害我,但是若敢连我爹也一起辱骂,那就绝不可以。” 真是越想越恼火,我又是踹了对方几脚后还是不解气,不由招呼周边守卫继续替我打。 “别说我小瞧你们,你们也就能逞个口舌之快。” 我松了松手,于是再次蹲到那小兵面前,“但凡有点本事的,都该在战场上见真章,这才是真男儿所为,竟是在暗地里捣鬼算什么好汉?!” 小兵的面容已经因殴打而痛到扭曲,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忘冲我呲牙咧嘴,狰狞相向。 见状,我不禁又是不受控制地想要打人,总觉得对方就是欠教训。 “好了,阿贞,我都看不下去了。” 就在我扬手之时,却听哥哥一声在近前传来,“哪有你这般打人的,连口气都不让人家喘。” 我不由循声抬头,竟见哥哥和他的随从就站在众人间在看我们打架。 他们是何时来的,我没留意。但他们正隔岸观火看热闹却是肯定的。 “还不快去,快去给你们小姐解开镣锁。” 哥哥见我脸色发阴,赶忙抢声吩咐旁人,很是讨好,“都听好了,杀人真凶已捕。即日起,小姐的禁锢解除。” 第305章 不过弃子 哥哥落下这话后,周遭暗影中立马就又相继地走出来一行人。 这行人,我可眼熟得很。 被关进牢笼的这几日里,他们可是日夜看守,那叫一个尽职尽责,我们彼此也算是老相识了。 为首的那个名唤赵小五的千总还是惯常的寡言,领着几个兵士上前来一声不吭地替我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锁。 重获自由,我当即便不管不顾地活络起手腕儿来,这份久违的轻松顿时让人身心俱悦。 “主谋已捕?” 说着,我脚尖点地,顺势又转了转脚踝,“哥哥,你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 哥哥慢悠悠地应了声,可话语间却是侧眸瞥向那地上的小兵。 果不其然,小兵在听到主谋已然落网这句话时,神色登时闪过一惊。 “那主谋现在何处?” 我兴冲冲地问,可问完又略有失望地撇了下嘴,不由指着地上的小兵,语带嫌弃地说,“不会是他吧?” “他?” 哥哥哼笑了一下,“像是这种蠢笨小贼,怕是还没有那能够出谋划策的本事,顶多也就是替他人来送个死罢了。” 说到这里,哥哥负手稳步地来到那小兵面前,微微低头向下看着对方,可话却还是说与我听的,“这小贼恐怕到现时都还不知他的同伙们就在方才都已相继逃脱出营。只余他一人来毒杀你,看来无论成功与否,这人都已然是敌贼丢下的一枚弃子了。” “你,你胡说!” 小兵明显不可置信哥哥的话,刚毅不在,神情顿显不安,“不可能,我们兄弟是歃过血,拜过天爷的,他们绝不会抛下我。” “呵。” 哥哥竟是被对方的这番话给逗乐,“你倒是讲仁义。” 说着,他不禁直起腰,看似颇为感慨地叹了声,“如今怕是也就只剩你还讲仁义了。” 随即,哥哥笑容一敛,然后朝近旁微一摆手道,“带下去吧,记住了,给我看好了他,切不可让他先寻了短见。” 近旁守卫立马领命,小兵已是被打得脱了力,根本无法站起,于是大家也不跟他客气,就像年节杀猪一般,众人就这样七脚八手地直接将人抬了下去。 “哥哥,你刚才是说这奸细都已逃脱出营?” 见众人离开,我赶忙心急如焚地问向哥哥,“你们就这样逃了?你们既已知情,为何不统统将人抓住?可你方才又说主谋已捕,难道单单只捕获了主谋?” 哥哥没有应我的话,反倒是挑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地瞅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进了我的营帐。 没有得到回应,我不由更加着急,这放虎归山可不是小事。 “哥哥,我问你话呢。” 我不依不饶,追着哥哥也进了营帐。 可就在我踏进帐子没几步之时,走在前方的哥哥却突然停住,险些让我撞到鼻子。 哥哥回身,见帐帘已自行落下,这帐内也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咱儿小点声儿行不行?” 他这才颇是无奈地开了口,只不过声音有些克制,“不是我说你,阿贞。你这急急躁躁的性子倒是何时能收一收?打草惊蛇懂不懂,你又怎知现在这帐外还有多少耳目不是存有异心的。” 第306章 将计就计 哥哥这话貌似讲得没错,我一时心急竟又忘了收敛,忘了隔墙有耳这个道理。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倒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赶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这主谋到底现在何处?” “你一直追问主谋在哪儿干什么,你想作甚?” 纵使我已低声细语地说话,可哥哥还是不明着回应我。 “自然是去会会这个心肠歹毒的混蛋!” 说着,我当即握紧拳头在眼前一挥,就像这拳真就打到了那主谋身上一般,“首先我肯定要狠狠打他一顿,然后再好生问问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于我。明明你才是孔家嫡子,就算要害也理应先害你才对。” 听到这话,哥哥的脸子倏然一垮,只是瞪着我,也不说话。 我坦然回视,根本不在乎他的脸色如何,还反问他道,“你说是不是?” 听言,哥哥随即冷哼了一声,然后又是白了我一眼,表现的极为大胆和欠揍,“敌贼倒是想害我了,可也得从我这儿找到机会才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很是不乐意,“难道我被陷害,是我给他们提供了机会不成?” “阿贞。” 忽的,哥哥语气沉下,“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你成天在营中招摇撞市,将自己暴露在明处。若敌贼真想要你的命,怕你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他们真正要害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我们的父亲。我们作为他的儿女,自是与父亲的荣辱休戚相关。我们有难,父亲不会不救,可他一旦徇私,又会因此而失去军心。军心若是涣散,将无战可胜。”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也许你有难了,爹爹会救。” 听完哥哥的话,我忽感鼻中一酸,眼泪随即不争气的泫在眼底,“但是我,他不会。” “阿贞!” 哥哥有些怒意,“你怎能这样想?!” “本来就是。” 我反口相驳,“像是这次我遭陷害,爹爹就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他只是一心要砍我的脑袋。” “可你的脑袋被砍了吗?!” “差一点儿。” 我明显感受到哥哥话语中的愠怒,但多日来被囚禁的委屈还是登时堵住胸口,若不发泄出,我实在是喘不过气来,“要不是苏祈及时出手相救,我现在的脑袋已经搬家了。” “我告诉你,即便最后苏祈没有出现,你的脑袋也搬不了家。” 哥哥眉间微蹙,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父亲这是将计就计,你不明白吗?他明显在做戏给众人看,你不知道?自始至终,谁都没有想过真要你的命。苏祈为何会来得这般及时,即便重新再来一次,他也依旧只会来晚,不会来早。若不看到砍刀真真架到你的脖子上,众人是不会信服父亲是真有杀你偿命的决心。” “做戏?” 我已是哭得抽泣不已,“即是做戏,你们为何不事先告知我实情。” “越少人知,这戏才会越逼真。” 哥哥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若不是我当时闹着非要救你,父亲也不会将这实情先告知于我。” 第307章 怎能如此 听言,我不禁愣了一下,反应良久后方才不知觉地上前一步同哥哥确认道,“你是说,起先连你也是不知情的,你们并不是故意只瞒我一人,对不对?” “当然。” 哥哥看着我,很是笃定地点了点头,“你突遭陷害,随之对你不利的证据便纷迭而至,根本就不给人任何可以喘息和思考的机会。那时候纵使父亲心下生疑,可也不能仗着自己主帅的名头就明目张胆地替你压下所有事情,如此一来便是彻底中了这帮贼子的圈套。” 说着,哥哥不由抬手拍了拍我的侧臂,语气轻下,算作安抚地说,“父亲将你关起时,做法的确强硬,说话也是恨绝,起初连我都当了真。可如今想来,当时除却这以不变应万变的办法,亦确实再无其它上策了。” 听到哥哥的话,我不禁微一垂眸,默不作声。 哥哥见我如此,以为我还是心下有气,不得不再次起声宽慰道,“阿贞,你可不能因此而生父亲的气。你在受苦,他也不好受。我曾见过几次,父亲偷偷去牢营看你,却又不敢走近,只得暗自垂泪。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父亲为何事哭过,可偏偏就这几日的光景,我便见到了两回。” “爹爹来瞧过我?他为我落泪?” 我顿时抬眸,不可置信地追问,“你是说爹爹为我落泪吗?” 哥哥没有应声,而是相当认真地冲我点了点头。 顿时,心下莫名一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即奔涌而上,直堵喉口。我随即瘪起嘴巴,眼泪便是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哥哥。” 我哭得越发不能自抑,真是越想越替爹爹感到委屈,整个人也是一抽一搐的止不住,“怎么办,我太心疼爹爹了。” “好了好了,父亲知道的,我们也都知道的。现在已经没事儿,一切都过去了。” 哥哥顺势将我揽过,轻手拍了拍我的后背,还在劝慰,“等一会儿我命人送些热水来,你好好漱洗一番,今晚早点入睡。” “可是,我不想再住这里了,我想回家。” 听到哥哥的话,我不由一抽一搐的仰起头,委屈兮兮地看向他,“我想娘亲。” “呃......” 哥哥明显一滞,随即磕碰起眼皮,目光转投别处,“阿贞,回府这事儿,今日还是算了吧。你看天色已晚,咱们过几天再说,好吗?” “但我已经没有可换洗的衣物了。” 我随声甩了甩过长的衣袖,这身衣服还是哥哥的呢,现时早就脏臭不已。 “这好办。” 哥哥继续打着马虎眼,“昨天我刚浆洗了一件长褂,一会儿就命人给你送来。” “怎么又是你的衣服?” 我本能蹙起眉头,脸上顿显不悦。 “我的衣服怎么了?!” 哥哥听言也是老大的不乐意,“嫌弃啊,我还没嫌弃呢,你看看......” 说着,哥哥竟是扯起我的一边袖角,甚为痛心的说,“我这可是江锦的料子,瞧被你糟践成什么样儿了。” 第308章 害我受苦 “这种破衣服,也就你稀罕!” 我可是个很要脸面的人,被哥哥这么一说,当即便没好气地甩开了袖子,转身就走,“等我回府,还你便是。” “等等。” 哥哥见我要走,赶忙出声制止。 可我却根本不听他的,反倒是头也不回地走得更快。 “你现在还不能回去。” 见势不妙,哥哥也是不管不顾,立马追到我的身前,展臂挡住了去路。 被阻拦而下,我不得不止住步子,顺势仰面斜视相向。 “为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为什么我还不能回家?” 听到我的问话,哥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闪烁不定,如此心虚之举明显就是不知该如何答我,说不定此刻他心下还在暗自编着瞎话呢。 “难不成,娘亲到现在都还不知我被囚禁的事情?” 见哥哥这副模样,我心里也是猜出了个大概,于是一语中的。 “阿贞。” 自知已被看穿,哥哥随即将眼睛弯成了一双细缝,笑得相当奸邪,“你也晓得母亲的脾性。这事儿若是被她知道,那还得了。” 哥哥讨好陪笑的模样很是晦气,“她肯定又要吵着闹着带你回辽东,你说这冰天雪地的,你自小就怕冷......” “现已入夏,辽东那边也是一样,就算颠簸个数把月,回去也入不了冬!” 我冷着声直接打断了哥哥的自说自话,“其实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替自己担忧吧?” “不只是我。” 哥哥随声就应,应完后方才反应过来,不禁又是嬉皮笑脸道,“还有父亲。” 我白了哥哥一眼,没有搭腔。 “娘亲若是知道我们将你关起来数日,还不给吃喝。那我和父亲无家可归是小,要命是大。” 哥哥说得越发语重心长,“阿贞,你也不想看到咱们家无宁日对不对?” 这话貌似不无道理,于是我缓缓舒了口气,回道,“放心,我回去后不会乱讲的。” 说完,我便想推开哥哥,打算继续走,谁知哥哥还是拦着不动。 “你还想作甚,我都已答应不告状了。” 我有些恼火。 “这事儿,已不是你不讲便能瞒得住的。” 说着,哥哥竟抬手指了指我的发髻,然后顺势向下又指住我的衣服,“你看看自己现时这副蓬头垢面的模样,已与那大街上的叫花子无异,给你个破碗,说不定还能讨回钱来。” 哥哥就是这样,凡是糟践我的话,他从不词穷。 “若你就这样回去,母亲肯定会追问,到时万一没忍住,你再嚎上两嗓子,这事儿不就穿帮了嘛。” 说到这里,哥哥又是拍了拍我的侧臂,用哄骗小孩子的口吻道,“所以,咱们还是先在营里好生将养几日,再谈回府之事,好吗?” “早知会这样。” 我没好气地甩开哥哥的手,“那你们当初为何不待我好点儿。即便是做戏给别人看,起码也给我块可以遮头的木板,或是果腹的吃食,也不至于害我受这等苦,遭这等罪。” 第309章 罪魁祸首 “阿贞,现在讲这些还有何用,反正你苦也吃了,罪也受了。” 哥哥竟是恬不知耻地同我说,“而且我想父亲起初关押你,确实只是权宜之计。但至于后来不给你吃食,他也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父亲这么做自有父亲这么做的道理,你可不能对此心生有怨啊。” “深思熟虑?” 听到这话,我不由面容一僵,当即就想啐哥哥一脸唾沫,以加鄙视。 哥哥奉承爹爹的本事向来了得,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从不失水准。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黑白立马颠倒,最终都会变成我的不是。 说实话,谁不知道爹爹历来罚我都是随心所欲的,通常禁闭惩戒的同时还顺带有禁食。我从不相信爹爹会为此深思什么,他只不过是说顺嘴了而已。 “是啊,你想啊......” 哥哥笑得越发奸邪可恶,根本没有察觉我神情变动,居然还在替爹爹辩解,“若是不让你真切的吃点儿苦头,你又怎能闹得起来。你若是闹得不厉害,谁又会相信惩你这事儿是真的。” “哥哥。”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不由颇为心痛地捶住胸口,“你们只顾做戏,倒是有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你们不告知我实情也就罢了,居然还利用我,我可是你们的骨肉至亲呐,你们的良心何在?” 真是说着都想落泪,我感觉自己受的委屈仿佛有江河之大。 “这怎么能叫利用呢。” 哥哥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脖颈,“不告知你实情,是因为我们起初也没有想好对策。只是关着你,走一步算一步。若不是后来苏祈献计,你可能到现在都还在牢笼里囚着呢。” 听到这话,我差点惊掉了下巴。 “走一步算一步?”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叫什么话?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苏祈,你们还会继续关着我,以作那掩人耳目的幌子?” “嗯......” 哥哥微一挑眉想了想,然后漫不经心地冲我点了点头,直点得我心中一抖,“可以这么讲。” 突然,我感觉自己所遭受的委屈已演变如天穹那么大,无边无际的。 “你们怎能如此?” 我急火攻心,说话的声音都是颤了又颤,“如此也太草率,太儿戏了吧。你们倒是可以闲情逸致的慢慢想对策,但有没有考虑正在遭罪受苦的人是我!” 说到这里,我不禁再次伤心欲绝地锤住胸口,心真得太疼了。 “阿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哥哥的脸真是越看越让人觉得晦气,“你说这贼子设计陷害你,也没事先同我们商量好时间不是?” 说着,他居然讨好般的再次伸过手来,可我却毫不领情,当即便没好气地将其一把挥到一边。 “谁都不是圣人。” 对此,哥哥倒是不以为意,随即又笑眯眯地弯起眼来,继续对我大放谬论,“即便是圣人,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出万全的对策来。阿贞,你也不是小孩子,这个道理还是该懂的。” 很好,很好。 到头来,结果还是我无理取闹了。 听完哥哥一席话,我顿感心累到无以复加。我觉得此生可能和哥哥会一场决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第310章 请君入瓮 “况且,阿贞。” 哥哥笑意不减,脸上的表情虽没什么变化,可语气却是莫名沉下的,“你该不会真就以为我们将你丢进那牢笼后便能放得下心,便可不管不问了?” 说着,哥哥扬手向外,义愤填膺道,“为了防止你再遭不测,父亲暗自派兵将整个牢营都严防死守起来,这几日里没有谁是安生地睡过一个囫囵觉的。” 我一声不吭地瞅着哥哥,听他在那儿自顾吐着苦水。 哥哥以为我不放声,是还不相信他的话,于是赶忙又补充了几句,“你若是不信,便好生想想前日里你被那几个小卒辱骂之时,我为何会及时出现,若不是有人在暗中守护,这深更半夜的谁会知晓这些。” “嗯。” 说来有理,我不禁哼笑了一下,“此话我倒是真信。就好像今日一样,你们只顾躲在暗处袖手旁观,等什么时候瞧够了热闹才会出来。” “什么叫袖手旁观?” 哥哥听我这么一说,立马就有些不乐意了,“这明明是暗中保护。” “保护?” 我哼笑更甚,盯着哥哥那张晦气无比的脸,“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今日若不是我机智,及时识破了对方的阴谋,此刻怕是早已被毒死了。而你们呢,又在何处?” 我语气不善地连声质问,“一个个就只顾藏身暗地,等你们前来救助,什么都迟了。” “迟不了的。” 听到我的嘲讽,哥哥居然没有生气,反倒痞笑着说,“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哥哥很是自信,说话底气十足,“就好像方才那个小贼,你以为我们不知他心怀不轨吗?到底有没有遣人前来给你送饭,大家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谎言的都显突兀。而且,我们若不是刻意放行,他又岂会轻易进得去你的营帐。” 说到这里,哥哥言语又是顿了一下,然后刻意探身向前,冲我神秘兮兮道,“知道这叫什么吗?” 骨气告诉我,此刻不该应声他。 哥哥见我不搭腔,竟腆着脸地自问自答,“这叫请君入瓮,知道后面又叫什么吗?” 我冷着脸,一瞬不瞬地瞪着哥哥。 “那叫瓮中捉鳖。” 哥哥又是自说自话。 “敢情......” 静了半刻,我终是开口,声音淡漠无情,“我就是你们用来诱敌的饵料,连个瓮都还算不上。” “虽说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阿贞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 哥哥晃了晃脖颈,“若是没你,那敌贼亦不会轻易上钩。” “哥哥,你老实告诉我。” 听到这里,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还是不甚死心地想要亲口得到确认,“这群敌贼即便逃脱,也要先杀了我,是不是因为苏祈在众人前说得那句话,他说我是抓住主谋的关键。” 哥哥听言不禁看着我,居然很是反常地没有应话。 “是他提议用我做饵的吗?” 于是,我又问,只是话音不知怎得越来越轻,透出了一丝莫名的失落。 第311章 打草惊蛇 “不。” 谁知,哥哥竟是随声回道,“是我。” 听言一愣,我不禁忘了言语。 “是我提议用你做饵的。” 许是怕我没听见,哥哥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怎样,阿贞。是不是觉得哥哥这魄力与谋略无人能及。” 哥哥越说越是得意,甚至高高地扬起了下巴,“至于你那个苏祈吧,你也莫怪哥哥小瞧了他。此人瞻前顾后,太过优柔寡断,实在难成大事。起先我提议时他还不答应,说是顾虑你的安危,他这一反对,父亲自然也就犹豫不下。你不知道,我是费了多大周章才将他们给一一劝服。” “真的?” 听到这话,我失落顿消,连忙抓住哥哥的手臂,急切追问,“你说得是真的吗?!” “当然。” 哥哥见我如此,嘴边随即浮上一笑,“我知道,你可能会气恼。可如此上好的机会摆在那里,没道理弃之不用。自古都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说到这里,哥哥不由上身微躬凑上前来,紧闭双眼,牙关一咬,视死如归道,“要不这样,你若还是生哥哥的气,那我此刻便负手给你打两拳消消火,如何?” 说着,哥哥忽又连忙睁开眼,着重强调一句,“记住,不许打脸,一会儿我还得校兵呢。” 面无表情地瞅着哥哥那副讨打的晦气模样,我不由嫌弃地哼了一声,没作搭理,可转过身却又不知觉的暗自笑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反正心下就是莫名喜悦的。 苏祈会顾及我的安危,他竟会顾及我的安危?! 只需这一点,便是什么委屈和怒火都没有了。 许是久久没有拳头落下,哥哥不禁微眯开一条眼缝儿瞧了瞧,见我已是转身去到别处,他这才放心般的重新直起腰板。 “用你做饵诱敌,你不生气?” “为何要气?” 我回头瞥了哥哥一眼,却忘了掩饰脸上满满的笑意,“自小你便见不得我好,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儿,如果我处处都要恼火,还不得英年早逝。” “若是我说......” 哥哥突然沉下声,“其实这主意本就是苏祈提出来的,你依旧不气?” 听言一怔,看着哥哥莫名认真起来的神情,我笑意顿失。 “说笑的。” 见我如此模样,哥哥随即又是弯眸笑了一下,“瞧你吓得那副样子。” 瞪着哥哥,我的脸子彻底垮下,但心底却是一松。 “你与其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招惹我。” 我恨恨地说,“还不如速去将那些已经逃脱出营的奸细给抓回来。” “你难道不知现今这大营已被严防死守成了铜墙铁壁,想要逃脱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哥哥甚是得意地哼笑了一下。 “可你刚才同那小贼不是这样讲得!” 听到这话,我倍感不解,“你说主谋被捕,但他的同伴都已逃脱。” “这叫打草惊蛇之计,懂不懂?” 哥哥一板一眼地与我胡说八道,明显是在欺负我学识不高。 第312章 自相残杀 “打草惊蛇也算一计?” 感觉自己像被哥哥哄骗一般,我不禁咬牙切齿地拿眼剜着对方。 “嗳,当敌方比我们能沉得住气时,这打草惊蛇就是一绝佳妙计。” 哥哥还不知收敛,竟冲我晃着手指继续胡说,“他们但凡不被惊动,只要一惊,马脚自会败露。” “可如果他们就是不被惊动呢?” “难呐。” 说着,哥哥负手向前,摇了摇脖颈便往账门口走去,“这人心一旦生鬼,可是最易草木皆兵的。不过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还真不能在这里久呆,方才那贼子的小命还悬着呢,也不知现时明里暗里的有多少人在盯着他,我得去瞧瞧,别出了什么差池才好。” 当时哥哥这番话说得很是轻佻,我听着也没往心里去,自然便不知其中所含深意。 直到夜半时分,营中突然兵马异动,我被惊醒了过来,睁眼望去,四周帐布上竟不断晃过人影与火光。 如此场景,我并不陌生,应是大军在集结队伍。 小的时候同娘亲住在军中,那日子很不安稳,经常会遭遇敌军袭营,又或是爹爹突然要领军出征。 每每夜里被惊醒时,我都会挣脱娘亲的怀抱,兴冲冲地跑去帐外张望,只恨不得自己快点长大,亦好加入其中。 想到这儿,我赶忙翻身下床,就如同小时候的自己一般激动非常地想要冲出去看热闹。 可是,我忘了,现时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账外的守卫如期拦住了我。 “发生了何事?” 我无暇气恼,只顾双手按住对方交叉阻拦的胳臂,急切询问,“是不是大军又要开拔出征?” 但是话音落下,我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犹如一颗小石子落入了深潭,所有守卫全都垂首不语,气氛极为僵冷。 “你们怎么了?” 我看了看左右,顿感不解。 却不想就在这时,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突然自不远处传来,猛然吓得我打了个机灵。我不由循声望去,登时就被眼前极为血腥的一幕给惊住在原地。 火光,拖拽,剑刃,惨叫,鲜血淋漓...... 那不是我幼时熟悉中的场景,更不是什么大军在集结队伍,那是杀戮,切切实实的杀戮,整个大营仿佛瞬间变成了地狱之下的修罗场。 每个人身着相同的盔甲,却在自相残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自己人要杀自己人?! 手指开始不可抑止地发抖,我极力推开了守卫们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惊慌失措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去阻止这一切。 突然,一个臂弯横空将我揽住,本就不稳的脚步顿失平衡,我整个人立马失力般的跌坐到地。 那揽住我的人就势扶了我一把,我也是抓住他的手臂,方才找到支撑,勉强站立而起。 双手的颤抖已经不能自抑,我生怕被人发现我此刻的怯懦,于是赶忙将手又从对方的胳臂上拿开。 “回去。” 对方开口,声音很轻,“别再出来。” 第313章 心头之恨 是苏祈,这是苏祈的声音。 我心下顿觉一稳,连忙抬头望向正揽住我的人,如获勇气般的连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祈看着我,却没有回答。 我不禁视线旁移,直至瞥见他盔甲上沾染的新鲜血迹。“为什么杀人?”我问。 “没有为什么?” 苏祈很平静,却字字冷厉无情,“他们该死!” “是我爹爹下得命令?” 我明知故问,在这大营之中若是没有爹爹首肯,又怎会出现杀戮之事。 “别问了,赶紧回去。” 苏祈不愿多说,只顾一味的催我离开,“就当这是一场梦,明日睡醒之后一切都不复发生。” “可这不是一场梦。” 我手指前方,声音抖颤厉害,“你们明明在杀人,杀自己人,为什么?” “他们是奸细,死有余辜。” 听到苏祈这话,我只觉荒唐非常。 “奸细?” 我不可抑止地冷笑出声,“什么贼人能有本事在大营中安插这么多奸细?若是他们真有这个本事,咱们早已倾覆,又岂会无事至今” 情绪越发激动,我一把将苏祈推开,颇为无助地指着不远处,“你就没有听到那些兵士在呼救在求饶吗。哪怕是奸细,也该有审问,什么都不说,一刀毙命,为何要如此恨绝?!” “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万一,这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苏祈静静地看着我,从未见过的凌厉眼神让我倍感陌生,就听他一字一句的说着他所谓的真理,对生命的漠视着实叫人心寒,“我承认这其中枉死者不乏其人,可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命数如此,没有他法。” “没有他法?呵......” 我哼笑了一下,目光随即定格到了苏祈腰侧的佩剑上,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我便迅速冲了过去,一把将其佩剑抽出,然后直指相向,冷言说道,“可我,偏是不信!” 看着我直指过来的剑尖,苏祈的神色无变,谁都猜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但他却是这样不说不动,任由着我执剑朝向那杀戮之地快步行去。 “都给我住手!” 我大喝一声,指节收紧,将剑柄攥入掌中。 突然,颈后传来一阵闷痛,我只觉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之时,太阳已经高照,光影摇动,有些晃眼。 我平躺在自己营帐的床榻上,耳畔响彻着远处校场上传来的练兵之声。 一切的一切都跟从前那无数个营中清晨并无二样,昨晚发生的事情好像真得只是一场梦。 征征地望着帐顶出神,我不由缓慢抬起右手凑到眼前,那掌心之中赫然有一道红印,这是我昨晚太多用力握攥剑柄时留下的。 原来,这不是一场梦。 再次翻身下床,我径直地走出了营帐。 帐外已无兵士守卫,我甚是茫然地站于那天地之间,顿感空气中仿佛充斥着一股子血腥之臭。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夜一场血洗,爹爹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杀了数百人。 第314章 血洗过后 我一路走着,沿途的地面上偶尔还会有未被清理的干涸血迹。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我心中渐生悔意。 我后悔来到军中,后悔住在这里,后悔当初不听娘亲的劝阻,更后悔自己的肆意妄为而惹下诸多事端。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犯蠢。 我早该想明白的,家人为何要那么费尽心思地阻止我进营。 也许,像是昨晚那样的屠戮,他们早就经历过,甚至经历得更多。只是我在其中最为年幼,以前是看不透,后来是他们刻意不想让我看透。 我想家人的本意也是好的,他们只不过是奢望在这暗藏血腥与肮脏的地方,好歹能为我护出一颗纯粹而干净的心来。 可他们终究还是忽视了一点,用谎言与阻挡永远都织不出结实的网。 现在,我的这颗心也不干净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我清楚地听到身后始终随着另一幅脚步声。 那人离我不远,也不近。 我心中大致猜出了对方是谁,但我却猜不出他为什么要跟着我,就像同样也猜不出他昨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横加阻拦。 我不禁止步,缓缓回头。 对方见状也不由停了下来。 我们彼此就这样相互看着对方,却是谁也没有最先开口讲话,打破这番僵局。 苏祈的神情依旧如从前那般淡然自若,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怕是这个世上也没有谁可以看出他心中所想。 曾几何时,我以为我是可以的。 我是那么的无畏和自不量力,以为苏祈只是外表冷,内心肯定很热。 但结果,我却是错得离谱。 颈后隐隐的闷痛还在,就像是刀子般在时刻剜着我的心肉。 其实即使不说,我也知道。 昨夜我最后是被击晕的,下手之人应是苏祈。 他那一掌真是使足了力气,对我没有半分留情,就为了不让我妨碍他们杀人。 想到这儿,我不禁垂眸苦笑,随即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可能,我于苏祈心中本就是个碍手碍脚的人,他也无需顾虑我的感受。 随着我的起步前行,身后的苏祈竟又跟了上来。 我没再理他,只知垂眸一直走着,最后却是漫无目的走到了牢营。 这里应该是最为集中屠戮的地方,因为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血,擦拭不去的血,空气中也是泛着腥臭,让人作呕。 我想要再往前走近些,可双腿却是变得异常沉重难控。 这里原本关押了很多人,可现在所有的牢笼都是空的,就连高台上的那个也是,无舌老伯已经不在那里,他应是已凶多吉少了。 我不知道倒是什么事情激怒了爹爹,会让他突然下此杀手,一个活口都不留。 我想进到牢营,却如期被看门的守卫拦住。 说也奇怪,这次我居然没有生气,心仿佛死了一般,丝毫不起波澜。 “敌贼中还有活着的人吗?” 我平静地问向其中一个守卫,那守卫自始至终没敢抬头,只是低着声小心翼翼地回道,“都杀得差不多了,就剩昨夜刚抓回的那个药铺掌柜还被倒挂在审讯的帐子里,不过现在估摸着应该也快不行了。” 第315章 隔阂难除 “药铺掌柜?” 我本能蹙眉,不禁追问,“难道爹爹他们昨天夜里还从营外捕回人来,那人是谁,也是贼子吗?” “这个,属下不知。” 守卫依旧垂着脑袋,看似真是不知般的摇了摇头,“属下只知王爷下令,绝不可让此人死的太过痛快。” 听到这话,我心下顿时闪过一念,大致也猜出了那被捕之人应是不简单的,能够让爹爹下此狠手,肯定绝非一般的虾兵蟹将。很有可能,对方就是那陷害我的主谋。 想到这里,我应时心生冲动。 我特别想去见这个罪魁祸首,然后好生地问问他,明明加害我的方法有千种万种,他们为什么偏要选择最歹毒的那一种,就为了污我一个杀人罪名,便真就杀了死一个无辜的人。 这几日,我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傻头那张总是憨笑的脸。 他无辜枉死,都是被我连累。 “我要进去。” 没有惯常的蛮横,我只是心平气和地同那牢营守卫讲,“你们让开。” 牢营守卫听言未动,仍是垂首不语。 “我叫你们让开。” 应时,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略显不善。 “小姐。” 守卫很是为难,随即小心而谨慎地微一抬眸看向我,“你还是莫要再为难属下了,牢营重地,生人勿进,这是军令,属下不敢违抗。” “军令?” 我有些愠怒,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对方,“拿话搪塞我是吧,我算生人吗?还是说爹爹也特意下过命令,就是不许我进?!” “那,那倒没有。” 面对我的强词夺理,守卫只顾垂首,纵使他心下可能已对我存有诸多不满,但此时仍是不敢出声辩驳。 “既然没有,还不让开!” 我原是想压制自己莽撞的脾气,尽量同别人好说好话。可奈何身后,苏祈的脚步不但没有停顿,反倒还越靠越近。 我登时便心烦意乱起来,说话的声音不禁再次变得强硬蛮横,我冲那守卫大吼,“起开!”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如期拽住了我的右臂,我知道对方是谁,当即想也不想地就猛然甩开了胳膊,像是碰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 也许没想到我竟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苏祈不禁一怔,手也是僵在半空。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言语。 苏祈也是默不作声,随即缓慢地将手臂收了回去。 “我最后再问你们一遍。” 我复而重新对向那营牢守卫,“你们倒是让不让开?!” 守卫依旧犹豫不定,他们先是小心地看了看我,然后视线又不知觉越过我,投向了那身后的苏祈。 似是得到了苏祈的首肯,守卫们居然纷纷退避一旁,为我让开了路。 我也不做停留,继续闷头往里走。可不想,苏祈竟也不紧不慢地仍旧跟着我,就像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很快,我便来到了审讯的帐子前,那里的守卫起先也想阻拦,但不知身后的苏祈又对他们使了什么眼色,他们竟二话不说,乖乖放行。 第316章 狗贼之女 我一声不吭地率先进了营帐。 那帐子里还是一如从前般的昏暗污糟,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让我不禁皱鼻,心里也是莫名跟着发怵,上次进来这里时留下的惧感还隐约犹在。 我想,如非必要,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踏足此地半步。 掀着帐帘的手迟迟没有放下,我就这样站在门口止住了步子,外面的光亮顺势投入,映到了那帐中刑架上的男子身上。 男子衣着破败,满身都是带着血渍的伤痕,他双脚被捆,脑袋涨红,就像一提待割的猪肉被倒挂而起。 许是突如其来的光亮刺激到了他,就在这时,那男子竟然无力而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正站在帐门口的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诧,筋突的脸上忽就扯出了一抹极为狰狞的笑,像是早就认识我一般。 “小丫头。” 他笑着说,声音很是嘶哑难听,“胆子够大,居然敢来这里。” “我为何不敢!” 被对方言语一激,我应时便有些压制不住心里头的火气,“这儿是我爹爹的大营,我想去哪里都可,还由不得你个贼子来管。” “你怕是不知。” 男子笑得越发狰狞恐怖,就像正在吐信的毒蛇,眼中透出狡黠的光,“我,会吃人。” 听到这话,我当即一甩手便快步近到那男子面前,然后半蹲而下直视对方,甚是挑衅地哼了一声,“那你倒是吃一个给我瞧瞧。” 平生里,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我当小孩子来吓唬。 “呵呵。” 面对我的挑衅,男子竟是不怒反笑,整张脸不由因发笑而涨得越发红紫。 “你笑什么?” 我怒目圆瞪,很想就势给他两耳光,但瞅着对方那胀皮茄子般的脸,我又着实下不去手来,生怕自己稍一使力,他的脑袋会爆掉。 “我笑自己办了件蠢事儿。” 男子居然还应声我,“我应是从一开始就该让他们杀了你。” 听到这话,我登时牙根紧咬,猛就扬起手来。 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笑里藏刀,眼前这人确实不简单,看似笑言出口,却字字宛如刀子般狠戾。 “你一个败寇。” 终究还是没下得去手,我不禁又将胳膊放了下来,“自己能不能活命都还两说呢,居然跟我口出狂言。” “小丫头。” 对方笑意不减,仍是拿话在气我,“是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一个狗贼之女,要你的命,很容易。” “是,很容易!”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只恨不得啐他一脸唾沫,“那你们直接要我的命就好啦,为何要害张炳义,他何其无辜?!” “无辜?” 男子笑得眼眸越发精亮,“他?” 见状,我不禁蹙眉,没做言语。 我不知对方为何会如此反应,只感觉他的语气怪怪的,似是有话要说,又似是没有。 “小丫头,我告诉你件事儿。” 男子忽的敛起了笑,“他一点都不无辜,若不是因为他,这事儿我败不了。” “你什么意思?” 我不解追问。 谁知还没等我把话问完,一直随在我身后沉默不语的苏祈竟突然上前,一脚重踹男子心口。 那男子受力不住,顿时口鼻喷血。 第317章 滥杀无辜 “你做什么?” 见状,我不禁一惊,猛然抬头对向苏祈大喊出声。 可苏祈的神情却是冷静无异,他没有应我的话,反而转眸继续看着那被倒挂而下的男子,仿佛对方只要再有所动,他还会对其补上一脚。 “哈......咳......哈哈。” 谁知,这厢男子刚缓过劲儿来便又兀自狂笑而起,血沫堵着他的口鼻,让他的笑声也是断断续续,几次都险些被自己的血水给呛过气去。 瞅着对此如此痛苦糟践的模样,我不知觉地皱起鼻子,一时也就忘了追究苏祈的方才之举,连忙冷声劝那贼子道,“哎呀行啦,你快别笑了,你会死的。” 听言,男子又是连咳了几声,这才缓缓敛起了笑容。他亦同样没有看我,染血的双眼只顾直勾勾地盯着苏祈,然后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他这话说得声音虽不大,但也不模糊,我想我应是没有听错的,可我又实在搞不明白对方这话中的意思。 不解之下,我不由再次仰头望向苏祈,却见他的眉心竟不知觉地微微蹙起。 “你在维护他。” 男子说着说着,又笑了,表情真得像极了毒蛇,让人看着极不舒服,“他都告诉你了些什么?他的杀父之仇,他还记得吗?” 苏祈冷着脸,没有应声,就像完全没有听见对方所讲的话一样。 “你把他藏哪儿了?” 男子就像个疯癫之人,苏祈不理他,他便没完没了地在那儿自说自话。 “什么意思?” 我很是摸不清头绪,不由转着脑袋看了看这又看了看那,最后终是没忍住地问向苏祈,“你们到底在讲什么?” “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 苏祈总算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冷淡,“理它作甚?” 说的也是。 我顿时一梗脖子,转眸继续气势汹汹地瞪着那男子,“我告诉你,别想跟我耍心机,你现在就算是装疯卖傻,我爹爹也不会让你活命的。” “我活不活命,已经不重要了。” 男子转而回视向我,笑得越发狰狞,“重要的是你那狗贼老爹很快就会下来陪我。” “混蛋,竟敢诅咒我爹爹。“ 听到这话,火气登时上涌,我不加思考,反手就给了对方一耳光,“我看你真是活腻味了。” 我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显然激发了男子的怒意。只见他目光瞬时迸出狠厉,面色阴鸷地看了我良久,可就是不说话。 “你看什么?” 我没有丝毫惧意,同样不甘示弱地直瞪了回去,“难不成你还真想吃人?怕是你现在也有心无力吧。” “哈哈哈。” 不想,我话音刚落,那男子竟又癫狂地笑了起来,“小丫头,别太张狂。小心随处暗箭,箭箭都能要了你的命。” “你吓唬谁呢。” 我有些嫌弃地撇了下嘴,“还暗箭,就你安插进来的那几个草包?早让我爹给杀了个精光了。” “没错,你爹是杀了我们不少人。可那又如何,他提防来提防去,却不知其实最大的奸细一直在他身边。” “你说什么?” 我听言不禁一愣。 男子见我如此,笑意更浓,“小丫头,我再告诉你件事儿。你可听好了,你的那些叔伯里头有叛徒。” 第318章 汉奸首恶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的脸,沉静了半刻后,随之却是点头道,“嗯,这个我知道。” 许是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男子脸上的笑容竟不知觉地失去了大半。 见他如此神情,我越发坚定了心中所想。 苏祈先前说过这些贼人在害完我之后,接下去要加害的目标便会是我的众位叔伯,如今看来果然没错,他们这群人还真是狼心不死,歹毒非常。 “很意外是吗,意外我为何会这样讲?” 我神态自若地斜起一边嘴角,“你以为我会轻信你的话,然后着急忙慌地追问叛徒是谁?” 说到这里,我刻意顿了一下,然后上身前探逼视对方道,“我之前就警告过你,别同我耍心机。你们用在我身上的离间之计,同样用到我叔伯那里可是一点作用都不会起的。我那几位叔伯,每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如何。我,我爹爹,乃至我的家人都比你们这些外人要了解许多。他们追随我爹的时间比我哥哥的年岁都要长,哪一个不是浴血奋战同生共死过来的交情。你说他们有人会叛变,除非我傻了才会相信。” “小丫头。” 听我这么一说,男子原本失去的大半笑意不禁又如丝网般慢慢爬上了他的脸,“你确实不傻,可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你不信,无妨,如此反倒更好,被自己亲近之人插上一刀,这种报应想来是也大快人心。” “没完了是吗?” 我面露不善,语气也是极其不耐烦地呵斥道,“你说有叛徒,那好,这叛徒倒是谁,你讲与我听听。” “你觉得......” 男子笑着,露出一口满是染血的牙齿,“我会告诉你吗?” “呵,你不会,你当然不会了。” 早就猜到对方会如此,我随即了然于胸地冷哼了一声,“如果可能,你怕是恨不得将这叛徒的名号加诸到我每一位叔伯的头上吧,你不就想看着我们互相猜疑,然后互相残杀吗,我们岂会如你所愿?!” 听言,男子顿时失笑,笑声细细碎碎的,很是晦气和膈应人。 “自作聪明。” 笑过之后,他随即语气一沉,尽带嘲讽道,“孔有德那狗贼会有你这么个女儿,也不知倒是幸还是不幸啊。” “你有本事给我再说一遍。” 我登时火大,恨不得扬手再给对方一耳光。 “小丫头,莫怪我没有奉劝你,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你的自作聪明而吃下苦头的。”说着,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禁下意识地瞥眸看向正站于我身后的苏祈,然后一字一句又慢慢道,“不是被你的身边人所害,就是害死你的身边人。” 听着对方的诅咒,我心下喷薄而发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于是不由分说的,我猛就站起身来,朝着那男子的心窝处也是狠狠地踹上了一脚。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我指着对方的鼻子低喝,“一,我爹不是狗贼。二,你若再敢咒我家人,我现在便扭断你的脖子,送你一程。” 我觉得自己已经够仁慈的了,起码我忍到了现在。但对方就是一味的想要讨打,我又岂能不满足他的要求。 “自欺欺人,又有何意。” 男子被我踹得不轻,狠戾地咬着血牙厉声回斥,“天下谁人不知,你爹孔有德就是个卖主求荣的狗贼。投靠满清鞑虏的汉贼里,他是首恶。” 第319章 可笑至极 “胡说八道!” 我听言怒急,顿时上前又是狠劲地对其补上一脚,直踹得对方连喷出几口老血来,“我爹他是大英雄,岂容你这般肆意辱骂!” “英雄?呵......” 许是伤得不轻,男子已是笑得有些无力,但话语间仍就充斥着仇恨,“英雄会背主望恩吗?英雄会屠杀同族百姓吗?你知不知道你爹为了讨好鞑子,究竟杀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 听到这话,我竟是一怔,居然一时间忘了应声。 若搁以前,我肯定是不会轻许他这般说我爹爹的,因为即便爹爹投靠了满清,可我从未见他枉杀无辜过,所以他的做法在我眼中顶多算是个择良木而栖的偏举。 但是,现今却有不同了。 听着对方的质问,我心下总是莫名发虚。 多日来在营中的见闻,让我明白了一点,爹爹他绝非善类。他应是杀过很多人的,有罪或是无辜,他都杀过。 “怎么,无话可说了是吗?” 男子见我不语,应时笑得愈发猖狂,一字一句都透着得意,“小丫头,你爹他辜负皇恩,卖主求荣,其恶端罄竹难书,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只恨自己命不久矣,有生之年不能替圣上手刃此贼,以匡扶大明的社稷江山。” 听到对方的这番话,我心里很是堵的慌,虽然气急,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驳斥回去。 不想这时,一直站于身后默声不语的苏祈竟忽然轻笑出声。 他的这声轻笑无疑刺激到了男子。 “你笑什么?” 对方恶狠狠地问。 “匡扶社稷?” 苏祈说着,又是不知觉地笑了一下,“不知,你这倒是在匡扶谁的社稷,又是在守谁的江山?” 说到这里,他眸色不禁转沉,“是朱由榔,还是孙可望?” “混账!” 男子勃然大怒,面部血筋崩现,模样很是狰狞恐怖,“你竟敢直呼圣上名讳,简直大逆不道。” “圣上?” 不知怎的,苏祈好像也带些愠怒,竟大声回斥道,“大明正统早亡,如今又哪来的圣上?” “放肆。” 男子真是怒急,周身都被气得发抖,“如此口出狂言,其行可诛。” 面对如此斥骂,这回苏怡倒是没有立刻应声了,只见他漠然回视对方,嘴角好像还含着笑,不过笑意略浅了些。 就这样看了片刻,忽就听他语气极为平静地唤了对方一声,“李大人。” 听到这声称呼,盛怒之下的男子居然登时愣住。 “我之所以还会称你一声李大人,是敬佩你曾于芒山之战中以一敌百的勇猛,是为靖江王托孤的忠孝,更是至今还誓守大明的气节。” 苏祈如是说着,男子脸上的神情竟不知觉地隐隐有所松动。 “只是,我实在不解。” 苏祈话锋陡然一转,“李大人,那孙可望和李定国之辈是谁,你不是不知。为何要甘愿自毁半世清明,与这些乱臣贼子为伍。” “你是谁?” 男子答非所问,只顾直勾勾地盯着苏祈的脸,像是要将他看透一般。 第320章 先反后忠 苏祈不语,静默了半刻后方才沉声地应了对方一句,“我是谁,这不重要。” 听到这样的应答,那男子眸光不禁微聚,他似乎看透了些什么,再起声时对苏祈的态度竟明显有所好转。 “你问我为何甘愿与那乱臣贼子为伍。” 男子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无力,“我想回答之前先反问你一句......”说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苏祈,“我朝大好男儿为何甘愿去做那满清鞑虏的鹰犬?” 听到这话,苏祈神色看似无变,可嘴唇却是不知觉地微微翕动了一下。 “因为,他们可以帮我报仇.....” 停顿了良久后,苏祈还是开口,“而大仇得报的这个恩情,我要还。” “荒唐。” 男子眼神顿时阴鸷,“鞑子能你帮报什么仇?别忘了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毁我们家园,杀我们的亲人,夺我们江山!” “李大人,是你忘了。” 苏祈不知觉地又是挑起一边嘴角,淡淡地笑了一笑,“在满人还没入关之前,咱们就已江山破败。皇上被逼死在煤山,民间到处揭竿起义,是个人都可称王。有本事的,没本事的,皆想趁乱分得一杯羹。国,早就不成国了,它是被自己的百姓撕得粉碎。” 听言,男子胸膛顿时剧烈起伏,他显然想要反驳,但苏祈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我不否认,满人如今能占得半壁江山却有趁人之危之嫌,但你们也不能为使自己心中好过,便将这国破家亡的所有仇恨都算在他们头上。李大人,你可有回头好生的问问你们现在的盟友,他们曾经又杀过多少人,屠过多少城,他们对你们现今所谓的圣上确有臣服之心吗?” 苏祈越说越是激动,表情也不再静然。 我不由惊诧地看向他,他惯常冷漠,极少会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国家危难,外敌来犯,一切前尘恩怨皆可既往不咎。” 显然,男子根本就没有听进苏祈的话,他仍在辩驳,固执地认定着自己所谓的大道理,“先反后忠,不失义举。” “先反后忠?” 苏祈再次失笑,“既往不咎?呵呵,难道就因他们自认臣服,以前犯下的罪便可不认了,杀过的人便可不算了吗?” 我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苏祈,他脸上虽挂着笑,可笑意却极尽苦涩。 “那些乱臣贼子,他们何来的忠诚?!若他们真对皇权有所敬畏,哪怕只有那么一丝,当初就不会肆意虐杀大明的皇亲贵胄。” 说到这里,苏祈不知觉地顿住了话语,随后便见他稍稳心绪,复而再次开口道,“李大人,其实你内心很清楚,这一切不过都是利用罢了。张贼死后,他们无枝可依,便假意投诚,企图与你们合力将满人赶出关外。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真将满人击退,他们还会乖乖臣服吗,还会誓死拥护你们的永历帝?别忘了,朱由榔现在就在孙可望的手里,美其名曰护驾,实则就是挟持。” 第321章 道貌盎然 苏祈的话显然戳中了男子心下隐痛。 孙可望现今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已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同以前大明王朝皇权鼎盛时期相比,朱由榔怕是也就只剩下个皇帝的名号罢了,他手里头还能有什么实权?可他的存在又是必然的,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其他朱氏子孙被拥立为帝。 因为,以孙可望为首的大西军需要这样一个皇帝,如此才能给他们一个名正言顺攻守江山的借口。而那些前朝的旧臣阁老们则更需要这样一个皇帝,才能自欺欺人般的用这所谓的精神支柱去撑起他们过往的体面与尊贵。 可一旦这自欺欺人的事情被人一语道破,那么奔涌而出的将会是无休止的耻辱和忿恨。正如此刻这被倒挂而下的男子一般,他神情很是激动,妄图以激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虚势。 “休得胡言。” 男子故作坚定,却还是闪烁其词道,“孙将军乃国之栋梁,岂会有不臣之心。” 听到这话,苏祈不禁静了一下。 “真到了这种地步吗?” 片刻之后,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喃喃轻言,像是质问,又像是在自语。 男子登时愣住,显然他明白苏祈话中之意。 “明知对方狼子野心不死,可还要违心对其赞扬,就为了笼络讨好他们?他们不过是一群流寇而已,你们到底在怕甚?” “我们哪里是怕......” “你们这不是害怕,又是什么?” 苏祈冷声打断了对方企图狡辩的话语,言辞极为犀利,“就这点儿能耐,还想匡扶大明河山?不觉得可笑吗,你们这些旧臣享朝廷俸禄多年,如今却费尽心思地在替曾经的乱臣贼子谋天下,亦当真是糊涂!如此守下的江山到头来还能不能姓朱都未可知吧,这便是你们所谓的忠君爱国?与虎谋皮,能得几时好啊?李大人!” 苏祈这最后的一声“李大人”直接便将对方堵得哑口无言,那男子表情微震,却也只能怒瞪双目而无它法。 一旁,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二人的对话,我虽是听全,可对其中之意却还有费解。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苏祈总给我一种莫名的错觉,与其说他是在跟贼子对峙,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训斥对方。 而且,他方才字字句句提及到前朝,言语坦然而无所忌惮,那些话就算是我爹爹怕也不敢讲出口的。 可苏祈就是这般淡定自若,谈吐之间,周身仿佛都在不经意地流露着一种贵气。 这种贵气,我曾见过。 就是在我七岁那年随同爹爹拜见肃亲王,对方只是负手而立,没有多说也没有多做,可给人感觉却是明显异于寻常的布衣平民,那是一种自小便高高在上养尊处优而来的贵,已经融到了骨子里,轻易更改不了也效仿不来。 “巧言令色,是非颠倒。” 沉寂了良久后,男子脸上忽又浮现出一抹浅笑,他直视着苏祈,言语复而变得狠戾,“即便他们曾是乱臣贼子,那也比你们这些现今的叛徒要强。” 第322章 恼羞成怒 简直朽木难雕,愚不可及。 对方这般的死脑筋,我瞧着都生气,更何况苏祈还同他费了那么多口舌,不过现在看来也是对牛弹琴。 再次听到谩骂,苏祈目光直视对方,随后便是轻叹了一声。 “李大人,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睿智多谋的人,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锥心。 男子听到这话,脸上的浅笑顿时消失。 “你们憎恨那些投靠满清的汉臣,可你们又是否想过他为何要叛?难道只为荣华富贵吗?他们以前哪一个不曾是大明的中流砥柱,又有哪一个不曾为大明立下累累战功?荣华富贵于他们来说本就是唾手可得的事情。况且靖南、定南、平南三王还都与清军有过血仇,平南王更是为抵满清招降,全家一百余口投海自尽以明志。这般气节的人最后为何还会甘愿投靠满人,你们可有想过缘由?!” 说着,苏祈不禁一顿,语气转沉,“人心不冷,谁愿背主忘恩。” “哈哈哈。” 谁知,男子听言不怒反笑,极尽嘲讽地说,“尚可喜一家为何会投海自尽,这事儿不是应该去问问孔有德那狗贼吗?他亲手逼死了人家一百余口,最后这二人居然还能称兄道弟。这份人心,我确实揣测不了。” 男子笑得越发猖狂,“也是,能够辜负皇恩,背主投敌,他们自是异于常人,哪还有心?!” 听到这话,我猛然一惊。 爹爹曾逼死尚伯伯一家百十余口人,这事儿我从未有过耳闻,更是感到不可置信。 我不由下意识地看向苏祈,以为他会出言驳斥对方的此番荒唐所言。但不想苏祈却并没有应声,算作默认。 “你们投敌是不争的事实,错就是错!” 男子过于迂腐,始终坚守着自己所谓的大道理,“根本没有可被谅解的余地,再如何狡辩也是无用。那孔有德更是死有余辜,他夺广西,进桂林,亲手用弓弦勒死靖江王,还狠心斩杀了瞿阁老和张大人!我恨只恨自己当初谋事不周,没有及早要了这老贼的狗命。” “是不是谎言讲多了。” 苏祈目不转睛地直直盯着那男子,冷言道,“自己也会当真。” “你说什么?” 听言,男子莫名一怔。 “靖江王果真是被勒死的吗?” 苏祈说着脖颈前倾,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当,当然。” 男子眼神明显有些发虚,一看就是在说谎。 “你们以为靖江王自缢殉国时身边没什么人,便可肆意伪造谎言,妄图将更多的仇恨加诸到定南王的头上?” 苏祈面无表情地说,“可假的终归是假的,经不得推敲。靖江王自缢而亡时,定南王才将将攻克严关,连桂林城都还没进,他又如何杀人?” 男子登时哑口无言。 “没错,定南王替满人攻城略地,取人性命无数。可有一个原则,他却一直坚守。那便是绝不伤大明皇亲贵胄分毫。这一点......” 苏祈根本不给对方可以回旋的余地,言语咄咄逼人,“可比你们的那些盟友要仁义多了。” 第323章 奸诈狡黠 “既然话已说到这里,不知李大人可否知道你们这般维护的那群盟友曾经都做过些什么?” 不等对方开口,就听苏祈又说,“他们进蜀地,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攻克成都府后率先去屠得便是蜀王一门。只因听闻蜀王是大明诸多藩王中最为富庶的,于是金银便蒙了他们的眼。” 苏祈平白直述,言语间不带丝毫感情,“这些人根本不管什么皇亲贵胄之分,尊卑有别之道,所用手段及其下作和恶毒。若说他们还对皇权有那么点忌惮,恐怕也是杀完人之后将尸体全部投井,以此来掩盖罪责。” “一派胡言!” 男子显然不相信苏祈所说,一副愤然不平的模样驳斥道,“张献忠虽生性残暴,可他对大明皇室确有礼遇。蜀王投井殉国之后,他便立马拥立其嫡子朱平樻继任蜀王,如此又何来屠其满门?” 听到这话,苏祈眼神霎时变得凛冽,“那这继任蜀王现在何处?” “这......” 男子愣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告诉你,张献忠在利用他粉饰完自己的罪行后,便已杀之。他还不及其父,尸骨至今都不知被那张贼掩埋何处!” 我征征地看着苏祈,看着他的指尖竟是不知觉的微微颤起。 “大明王室虽败落,可尊严还在。他们若想殉国,大抵会选择自缢,以求为自己留得全尸和体面。李大人,你又何曾见过有哪个藩王会是投水自尽?!” 男子再次被问住,只得继续无言以对。 “张贼之流将蜀王乱刀砍死后为掩盖其伤口,便将尸骨投入井中,用井水将人血泡干,将人皮泡胀,将一切都泡得面目全非。” 苏祈的手颤得越发厉害,他明显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虐杀皇亲的快感并未让他们就此收手,这群乱臣贼子继而变得越发猖狂和肆无忌惮。他们甚至为了以观取乐而逼父yin女,逼子yin母。” 说到这里,苏祈的话音竟也不知觉地跟着微颤,“那,才是真真没有心的一群人。所以不管过去多久,他们本性如此,便绝不可能再变良善。” “不可能,我不信。” 男子一副不肯接受事实的模样,“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在诓骗谎言,我看你亦是同样。” 听到这话,苏祈神色顿时阴鸷。 “那些肮脏事儿,你是亲眼见过?” 男子不依不饶,见苏祈不应声,便越发得意,“没有吧!反正张献忠都死了那么多年,正所谓死无对证,那还不是什么糟践他的话都可劲儿得由着你们来说。” 我一直盯着苏祈不放,面对男子的戏谑,他的双手不禁慢慢攥成了拳头。 他在生气,而且很生气。 不知为什么,我仿佛亦感同身受地咬住了牙。 “蛇鼠一窝。” 静默了片刻后,苏祈竟是面无表情地甩了对方这么一声。 “你说什么?” “他说你们蛇鼠一窝,欠打啊!” 没等苏祈应声,忍无可忍的我便抢在之前,又是狠狠踹了对方心窝一脚。 这一脚,我可是下足了力气,毫不留情。 对方不禁被自己口鼻间喷出的血水呛到巨咳不止。 第324章 妇人之仁 男子越咳,血呕得越多,血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额发滴落在地,触目惊心。 见状,我不由慌住。 我承认,方才这一脚,我踹得确实重了些。可那也只是我一时没压住怒火的意气之举,本就是教训他一下而已,从未想过要置对方于死地。 男子咳得越发厉害,暴起的青筋从脖颈直到额头,其周身亦开始抽搐不止,模样几近窒息。 我顿时回过神来,没有多想就冲了过去,手忙脚乱地要去解那倒挂的绳索。 “你做什么?” 苏祈见势不好,及时上前制止我。 “得把他放下来,不然他会死的。” 我头也不回地只顾解绳,可奈何那绳索的结扣扎得太紧,我崩坏了几个指甲都没有将其拽开。 “你疯啦!” 苏祈不由分说地按住我的手,厉声道,“他本就是将死之人。” “他以后会不会死,我不管。反正此刻我不能让他死在我手里。” 此时,我脑中的确发懵,一心只想救人,所以根本也听不进苏祈的话。 “来人,来人!” 实在拽不开绳结,我不禁回头冲向账外大喊出声,寻人帮忙。 听到我的喊声,那账外立马鱼贯而入了四五个守卫。 “快过来帮我将这绳索解开。” 我连连招手,可那几个守卫却滞在原地不动,一个个神情为难,踌躇不前。 “都还愣着作甚?” 见对方不动,我更是急火攻心,不由大喝,“快点!” 许是被我的吼声震慑,守卫们也不敢再有所犹豫,连忙一拥而上,我整个人顿时就被他们挤到一旁。 有的时候,人多了未必就事半功倍。就见守卫你一手我一手的瞎乱胡扯,绳结反而被扎得更紧。 见此情状,我急到跺脚,下意识便又瞥向那正被倒挂而起的男子。不想,对方已经渐渐没了咳声,喘息也是微弱,双眼闭阖,脸色青紫。 再磨蹭下去可真就来不及了。 顿时脑子一热,我看到近前守卫的佩刀,不假思索地一把将刀抽出,然后举臂砍下,直接就将那牵引的麻绳斩断。 男子轰然落地,如同一条死鱼,没有任何反应。 “喂,喂......” 我也顾不得其他,当即便半跪到对方身前用力推了推。我只是想让其醒转过来,却忘了要加以提防。 就在这时,原本死寂般的男子猛然睁开眼,眼神没有丝毫浑沌可言。 他这不是濒死状态,他很清醒! 当我心中霎那闪过这一念时,握刀的手腕便已被对方给死死掐住。男子反手用刀架住我的脖子,然后带着我缓缓站起身来。 “嘘。” 耳畔,再次响起了那男子十分晦气的细碎笑声,许是察觉到我想反抗,他不禁将刀刃收紧,威胁道,“别动,别动!”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帐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知觉地定在原地。 没错,守卫和苏祈就近在咫尺,可我却在这么多自己人的眼皮子被劫持了。本是敌寡我众的一手好牌,却硬生让我给打了个稀巴烂。 那一刻,我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一点。 我,确实挺蠢的! 第325章 舍生取义 “小丫头,没想到我竟还有要感谢你的时候。” 男子轻笑着说,居然一点虚弱垂死的样子都没有,“若不是方才你咋咋呼呼的,这一计我还真想不出来。” “无耻!卑鄙!小人!呸!” 我忿恨地想吐对方一脸口水,但奈何脖子现时动不了。没有办法,我只得咬牙切齿地高声唾骂。 “苏祈。” 骂完,我还不忘大义凛然一回,“你们不用顾我,只管拿下他便是,绝不可让他得逞逃脱。” 听到我的话,苏祈脸上神色无变,甚至还轻微叹了口气,他似乎早就料到事态会演变至此一般。 “放了她。” 没有过多废话,他直接开口,语气颇显不耐。 男子不禁细细碎碎的笑了起来,“放了她?” 他说,“你觉得可能吗?” 如此应答,显然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苏祈面无表情地直视了对方半响,方才又是轻言道,“你出不去的。” “不试过......” 男子随即将刀刃收紧,我霎时便感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应是有皮肉被划破,“又怎知不行?” “少在这里痴人说梦,你横竖都是跑不掉了。” 我忍痛痛斥,“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许是对方刀刃逼得太紧,我感觉自己每说出一个字来都像快要被割破喉管一般生疼难忍。 “小丫头,死到临头还这般张狂?” 男子话语间笑意渐浓,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他的脾气,“杀你是迟早的事儿。现在,还不急。” 随着对方的话,苏祈的视线不知觉地缓缓下移,直至定格在我的脖颈伤处。 “你在找死!” 他复而抬眸,语气陡然变得凛冽而凶狠。 “我知道。” 男子居然还是满不在乎似的笑着,丝毫被吓住的意思都没有,“可那又怎样?” 说着,他竟再一次收紧刀刃,“就算我活不成,好歹还有孔有德那狗贼的宝贝女儿给我陪葬,想来也不亏。” 真是要命了,我顿时疼得紧咬牙关。 但再疼也得忍啊,骨气告诉我,一定要做一个英勇的人,绝不可给爹爹他们丢脸。 “你杀她又有何意义?!” 许是见我表情痛苦,苏祈原本狠戾的语气随即缓下,“她的手上没沾过血。” “可她爹孔有德沾过!要怪就怪她自己生错了人家,投错了胎。” “我再说一遍......” 见男子根本听不进劝,苏祈也不多费口舌,竟兀自起步朝我们走了过来,“放了她!” “你,别动!” 男子见状不由警惕倍增,架刀的手也是随之收力,我瞬时疼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不想伤你。” 苏祈没有被对方的举动唬住,脚步不停,继续逼近,眼眸一瞬不瞬地直视着我身后的男子,冷声道,“更不想伤你的家人。” “你说什么?” 男子听言,手劲儿明显减弱。 “你曾对大明鞠躬尽瘁,不该死后落得身首异处,无人送终的下场。” 苏祈步步紧逼,尽显威严,“如果让定南王知晓你家人的藏身之处,后果如何,你想过吗?他的手段,你们承受不住。” 第326章 不懂自惜 “他们......你......知......” 不知为何,男子的声音顿时变得支吾,断断续续的,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 苏祈似乎听得懂对方的话,脚步不停却语气坚定的说,“你应庆幸现今只有我知,但我并不确保还能替你隐瞒多久。” 他目光灼灼,气势压人,“如果你继续这般一意孤行,我定将你家人的下落告与定南王。你知道,杀了他的独女,他自不会叫你们李家一门只是断子绝孙那么简单。” 听到这话,我真切地感受到男子的手臂开始微微发颤。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随着苏祈的逼近,男子也是下意识地带着我往后退去。但可能是被倒挂太久的缘故,他后退的步子十分不稳。 “是他?!” 男子没由来的问出声,“是他告诉你的?” 又是这个所谓的“他”,男子之前便提及过,我还以为他是疯言疯语,在故弄玄虚。 实感困惑,我不由转眸看向苏祈。 我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但不想,苏祈却像听不懂似的,没有应声。 “不可能。” 男子随即喃喃低语,竟又自己否定了自己方才所言,如此看来倒真像是患了失心疯一般,“他不是蠢人,怎会轻易将一切都告知于你?” 听言,苏祈还是默声不语,十分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男子后退的脚步突然磕绊住,刀刃紧抵伤口,我顿时疼得紧皱眉头,嘶了一声。 我们已被苏祈逼至帐子最里,亦是退无可退了。 “站住!” 见苏祈还在步步逼近,男子明显慌了心神,已不如先前那般沉稳狡黠,“别过来。” “我让你站住!” 他大吼着,几近癫狂地将刀刃死死抵住我的脖子,“你若再靠一步,我会杀了她,我真会杀了她。” 听到这样的威胁,苏祈会作何感想,我不知,反正我是一点也不害怕的。因为男子的手臂此时正不可抑止地在发抖,早已暴露了他心下暗藏的怯懦。 显然,苏祈也是毫无顾虑,他脚步不停反而更快,近到我们身前时二话不说便上手夺刀。 我见状顿时傻住。 刀刃只差分毫就可割断我的喉咙,苏祈此刻这么做无疑是危险的。 但我没想到的是,身后男子的本能反应竟不是砍我,而是反手将刀刃直击向苏祈,以求自保。 面对划来的刀锋,苏祈居然不躲。 那一刀当即划破他的领口,皮肉瞬时绽开,原系挂其胸前的一枚玉牌应声落地。 但苏祈好像不知疼,夺刀的双手就在这时猛然收力,竟将那刀刃直接穿透自己的侧肩。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包括我身后的贼子在内都为之一愣。 见此时机,苏祈又不由分说地迅速将我从那男子的束缚中一把拽出。他明显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受力不稳,往一旁踉跄了几步后跌坐在地。 不顾疼痛,我连忙爬起身,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幕。 我不知苏祈为何要这么做,直到我看见男子想要抽刀却抽不动时,我才反应过来。他如此做竟是将自己当成了那暂时可以困住刀刃的人肉靶子,他竟这般不懂自惜。 “你......” 男子目光落到了那地上的玉牌,神色不禁一动,声音也是变得越发颤栗,“难道,你也是天家......” 可他这话没有说完,便霎时被苏祈衣袖中落出的匕首给割了喉。 鲜血陡然喷注,溅了苏祈一脸。 男子僵直着脖颈,双眼圆瞪,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整个身体亦是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苏祈看着他,竟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直至将对方缓缓放落到地。 “为,为何?” 男子周身抽搐,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祈,嘴巴张合不断。 “我说过,我不想伤你。” 苏祈低声回应,语气克制而隐忍,“可是满人教会了我拿刀,教会了我杀人,亦同样教会了我不可心慈手软。” 第327章 成事不足 男子很快咽气,却仍是圆瞪着双眼,死不瞑目。 苏祈就这般默声不语地看着对方,良久过后方才起身,彼时动作已是有些吃力。 站起身后,他也不做犹豫,如同一尊没有任何痛感的木像,抬手便一把将刀从自己的身上拔出,随即丢到一边。 那刀刃被除,伤口登时喷涌出鲜血,刺目的红色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直至指尖滴落在地。 就像此时流得是别人的血一般,苏祈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只是神情恍惚地回过身,低头像在地上找寻着什么。 很快,他的视线落到了方才掉地的那枚玉牌上。 踉跄着挪了半步后,他弯下腰试图将那玉牌捡起。但不想就在手指将将碰触到玉牌之时,他整个人却因身体前倾而顿失力气般的栽倒在地。 “苏祈!” 见状,我心下陡然一紧,不禁大呼出声,赶忙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可近到他跟前时,我却又不知所措地将双手擎在半空。 我想要扶他,但又不敢,生怕自己又会好心办了错事,扯动他的伤口,继而令其伤势加重。 此刻,苏祈还有意识,他拼力地翻过身来,令自己仰卧在地。 “替我......” 他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微抬右手,已是惨白的嘴唇无力翕动着,声音极轻道,“收......好。” 听言,我不由垂眸望去。 不知何时,苏祈竟已将那地上的玉牌紧握手中。 显然这玉牌对他极为重要,但他又不想被旁人看到。他这是在将自己的隐秘托付于我,我又岂能辜负。 “都还愣着作甚?” 我没有急着将其接过,反倒不动声色地回头朝那向几个还呆愣不已的守卫高声喝道,“快去找大夫,快去!” 支开众人的同时,我亦悄不声地将苏祈手中的玉牌反握了过来。 “放心。” 我低声对他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许你有事。” 可这话落下,苏祈却没有回应,他的眼神渐渐显得无力而涣散。我清楚的看着,心下不禁变得越发慌乱。 “苏祈......” 苏祈已是闭上了眼,任由我怎么呼喊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反应。可他的伤口却还在流血,那里迫近心脉,若是血一直止不住,他肯定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我的手不禁开始发抖,这种抖颤真的难以克制。若不是近看之下,我怎么也不会料到苏祈方才的那一刀竟会将自己伤得如此之重。 “你不能睡。” 此时,偌大的营帐里再无他人,突如其来的无助感当即便将我所有的理智都击了个粉碎。 “苏祈,醒醒” 我双手不知觉地扶上苏祈的胳膊,不争气地哭出了声,“你会死的。” 苏祈还是没有反应,真如死寂了一般。 见状,我不由仰面嚎啕大哭,悲伤至极。随后,竟连爹爹和哥哥都被惊动。可那位天杀的军医掌事却仍寻不见踪影。 他的小徒弟倒一直在旁守着,只不过却是个半吊子的生手,见着苏祈血流不止的伤口,他竟战战兢兢地不知该如何处理。 第328章 败事有余 我一直在哭,抑制不住的伤心。 爹爹走到近前来,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我和苏祈,然后目光便不知觉地投到了一旁那死去贼子的尸首上面。 我知道,他此刻虽然不讲话,可心里应是非常生气的。 因为我的又一次鲁莽行事而闯下大祸,不仅害得苏祈重伤,还让那贼首绝命。如此一来,便是彻底断了大家审讯纠察敌贼的线索,令原先的一切都失去了价值。 想到这儿,我不禁垂低脑袋,实在不敢直面爹爹,只得泪眼婆娑地继续望着苏祈,抽泣不止。 “又是谁伤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就在我以为会当头迎来爹爹的训斥之时,营账外竟突然响起了那军医掌事孙大夫惯常高亮的嗓音。 他的声音由远及近,话语中颇含不满,“这般没灾没难的美日子都过不安生?” 这话落之下,孙大夫挑帘进帐,也不知他是从哪里过来的,反正衣着很是随意,辫子就那般松松垮垮地缠于颈间,发丝上粘着的几根稻草分外醒目。 直到后来我才知晓,这孙大夫是在马厩后面的草料堆上被人找到的,当时他正在晒着太阳睡大觉,要不是打的呼噜震天响,估计大家就算将整个大营都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寻得到他。 孙大夫进来后先是恭敬地同爹爹行了一礼,随即抬头环顾,最后视线却是定在了我的身上。 没有多言,他就起步走来,蹲下身后便是歪头细瞧了下我的脖颈。 “啧啧啧。” 看着我颈上的伤口,孙大夫不由撇嘴摇头。 “你是怎么做事的?” 下一刻,他竟回声斥责那一直候在苏祈近旁的小徒弟,“过来这么久,为何不替小姐包扎伤口?” 听到这话,那小徒弟只顾耷拉着脑袋,不敢应声,始终一副战战兢兢的无措模样。 许是早就见惯了对方这般唯唯诺诺的样子,孙大夫也懒得同其废话,当即抬手一招道,“药箱!” 小徒弟不敢再有磨蹭,赶忙爬起身将自己先前带来的药箱打开,然后极为小心地擎到孙大夫的手边。 “小姐,莫怪。” 孙大夫随手从中取出一罐研碎的干草粉末,“小徒学艺不精,多有怠慢。” “哎呀,你先别管我。” 见对方竟是要替我包扎伤口,我顿时一急,不由推开了孙大夫的手,“快救他!” 孙大夫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这才总算瞧到了那正平躺于地上的苏祈。 “活的?” 他伸指探了探苏祈颈部的脉动,神情略显惊讶。 “他当然还活着。” 我越发焦急,哭腔更重,“你快救他,快点。” 孙大夫没有应声,手却是沿着苏祈胸前的划口向左,给其验伤。 “他会死吗?” 看着对方施救,我不禁小心翼翼地问。可问完却又后悔,生怕会得到肯定的应答。 “我从不救将死之人。” 孙大夫头也不抬,随声回我,言简意赅。 “这么说......” 听言,我顿时心生欣喜,赶忙确认道,“他不会死!” “那要看他的造化。” 孙大夫还是头也不抬地说。可说的话却是前后不一,自相矛盾,十分欠打。 我原本稍稍稳下的心,陡然又是提了起来。 第329章 一心求死 孙大夫在牢营中为苏祈处理好伤口后,什么话也没说便命人将其抬回了营帐。他随后而来,又是用凉水兑了些草叶灰子给苏祈灌下。 不过这一回,孙大夫那百般灵验的药汤却是失了效。 苏祈依旧昏迷,候了许久都没有醒转过来。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帐门口外朝里张望,帐内众人为救苏祈正忙得不可开交。望着这般景状,我越发感到愧疚难当。 身旁,苏祈的那几个亲卫站立挺直,他们的职责本是在看守营帐。 可现时却因为我的存在而令他们不得不分散精力,一个个竟是目不转睛地怒瞪向我。 苏祈为救我而身负重伤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传得满营皆知了。 这几个亲卫可是苏祈的死忠,此刻见我自然像是见到了仇敌一般,恨不得将我抽筋扒骨以泄愤。 我被他们瞪看得心里很是发虚,但又不敢直视回去。没办法,只好压低脑袋,下意识地往帐子里挪了挪步。 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足苏祈的营帐,虽然如此于理不合。 但继续这般站在帐外更不是办法,万一苏祈的这几个亲卫一时没忍住脾气,合起伙来将我给痛打一顿,那可就不太妙了。 想到这儿,我连忙不动声色的又是朝里挪了几步,算是彻底进到了营帐里来。 苏祈帐内的陈设同哥哥的大致相同,只不过每个矮柜上都摆满了书籍,有卷轴的,有成册的,甚至还有竹简。 而桌几上更是整齐地摆着文房四宝,品目可谓齐全。与那些惯常行军打仗的武将房间不同,这里更显书香气。 我就这般悄悄地站着,视线越过人群看到榻上苏祈苍白的脸色。 “王爷,该做的卑职都做了,他若是自己不想活,那卑职也无他法。” 不想这时,一直静观苏祈的孙大夫竟是摇头,然后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众人听言,谁都没有应声。 孙大夫说罢也不做逗留,当即转身便准备离开。 “哎哟!” 谁知,他回头迎面却是撞见了正站在账门边旁的我。 “你瞧我这记性。” 孙大夫一拍脑壳,“快,把我药箱拿来。” 显然他是想起我脖颈上还是有伤,需要包扎。于是也不废话,直接就三两步的走到我近前,侧头又查看了下我的伤口。 “小姐,你这伤虽看着不深。” 他说着又是取出那药罐子来,“但日后会不会留疤,可不保准。” “你方才说......” 我都忘了自己脖颈上的伤,这点儿痛亦是早就被忧思冲淡。此时此刻,我满脑子想的全是孙大夫那最后之言,“他自己不想活是什么意思?” “嗯?” 听着我突如其来的疑问,孙大夫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一边缠着绷带,一边莫名其妙的看我。 “苏祈他怎么会不想活?” 我正眸复问,“他只是伤的太重,没有意识罢了。你那药不见得每回都好使,若是一剂不管用,那就再加,直至他醒来为止。” 总算听明白了我的话,孙大夫手下不停地继续为我包扎伤口,语气却是淡然道,“经我之手所救的人不在少数,谁求生,谁求死,我一眼便可看得出来。但凡有一丝求生意愿,这人都活得成。但是,他……” 说到这里,孙大夫不由回头望了一眼苏祈,“明显是在求死。” 第330章 不可放弃 听言,我顿时一怔。 脑中不禁闪过苏祈方才夺刀时的样子,他的举动确实惊于常人,显得那么不顾一切,那么不懂自惜。 我不由推开孙大夫正为我缠绕绷带的手,下意识地朝苏祈走了过去。沿途众人见状纷纷避让,就连爹爹和哥哥也没有对我加以阻拦。 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要处理伤口,他们在给苏祈褪去上衣的时候就将我逐走,不许我看,更不许我进营帐,说要避嫌。 可我满心担忧,根本沉不住气,又岂会听从他们? 如期在苏祈的床榻前止步,我随即蹲下身来。 印象中,我好像还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脸。 此时的苏祈,面孔苍白而无生气。 我瞧着心下莫名发疼,眼泪当即盈眶。 不知为何,此刻我居然想起了先前于山谷下的那场遇袭,当时苏祈故意拿话激我,意图将我赶走,他的眼神就如今日般有着相似的决绝。 难道,他每一次遇险都是抱着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念头吗? 我无法理解,更无法去揣度。 为何? 为何不想活? 望着那晕迷不醒的苏祈,我逐渐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却不经意地触到了他正置于被子外的手臂上。 苏祈的手臂上面有伤,我知道。以前见过,只是那时并未十分在意。 如今细看下才后知后觉这些疤痕的恐怖之处,他像是被人用刀剜过肉,那不大的伤疤一块连着一块密麻遍布,凹凸不平。不仅手臂,他的脖子和肩头,凡是目所能及的地方亦全都是新旧杂陈的伤痕。 我无法想象,苏祈曾经都经历过什么。就算去过战场,也不该受这样的伤。难不成,他现今这样不知爱惜自己,是与那些曾经的可怕经历有关? 越想越是心疼,眼泪便越发的止不住。 我不由望着苏祈,再次痛哭出声。 “阿贞。” 不想就在我这般痛哭流涕之时,耳边却是传来了爹爹的一声叹息。 “起来。” 他同我说,“有伤疗伤,有命救命,你再哭也是无用。” 听着爹爹熟悉的声音,我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同他平心静气地讲过话了。心底的软弱之处登时像被痛击,我不禁哭得更加不能自抑。 “爹爹。” 抽泣着转过头,我神情甚是可怜地说,“我,我又闯祸了,怎么办?” 剧烈的哭泣让我把话都讲得断断续续,极不完整,“是我害了苏祈,还使那贼首毙命。可我真的,真的不是诚心捣乱,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要是,要是苏祈醒不过来......” 我再也无法讲不下去,生怕那会成了真。 爹爹听着我的话,竟又默不作声了许久。 “没事。” 谁知,他再开口时竟是没有责骂我,反而还宽慰道,“人既已伤了,那便想方设法去医。放心,有爹在就不会让他出事。至于那个贼子,我本就没指望还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来?死了也无妨。不过......” 爹爹话音一转,“我还是有一事想问你。那贼子死之前确实有同你说过,你的叔伯中间有叛徒这样的话吗?” 第331章 悉心守护 “嗯。” 听到爹爹的问话,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一时也没去细想爹爹既不在场,又为何会知晓那贼子同我们讲过什么。 “但是,他的话不可信。” 我仍是抽泣不止,“爹爹,他那样讲明显就是在挑拨离间,施耍诡计。他想要我们互相猜忌,然后互相残杀。” 爹爹听着我的推断,神情无变,也没说什么。 “你且起来。” 不消片刻,他便继续又同我轻言道,“过会儿先跟你哥哥回府去。你娘虽是嘴上不说,但她心里确实想你了。回家后主动同她陪个不是,至于这几日在营中发生的事情,你就不要提起了,免得你娘为此忧心。” 说着,爹爹许是瞧到了我脖子上那缠了一半的绷带,自知有些事也是瞒不住,于是又正了正声,“若是你娘问起你身上的伤,你就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 磕的?! 我一抽一搐地望着爹爹,他为求自保,真是一本正经的在胡说八道。要不是我此刻伤心过度无力辩驳,我真想好好地提醒他一声。 娘亲可不是个傻子。刀伤还是摔伤,她又岂会分不清?谁会蠢到拿着自己的脖子往刀刃上磕? “我不回去。” 为了大家都好,我当即摇头,一口回绝 爹爹听言顿时瞪眼,以为我这是又在使性子,同他作对。 “我得留下。” 害怕爹爹再次发怒,我赶忙连声解释,“等苏祈醒来,确定他无碍后我才能回去,才能放心。” “简直胡闹。” 显然我的解释没起作用,爹爹终究还是怒了,他指着我厉声呵斥道,“你一个女儿家待着这里成何体统?” “我,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走。” 面对爹爹的斥责,我竟本能地缩住肩膀,随即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嘟囔完才发现自己的胆子似乎较之从前要小了许多,简直变得越发窝囊。 “你......” 见我这般执拗,爹爹也只得干瞪眼。 如此对峙了半刻后,他方才看似妥协般的叹了口气,“也罢,他于你有救命之恩,你想留下,那便好生照料,不要再惹事端。” “父亲,这,这不妥呀。” 见爹爹真就这么走了,哥哥不由紧随其后,急道,“你不能就这样由着阿贞......” “随她吧。” 爹爹头也不回地直接打断了哥哥的话,语气略显不耐,“记得加派人手,看好这里。” 就这样,爹爹和哥哥一时间带走了帐内的大多数人,最后只剩下那孙大夫和他的小徒弟。 这孙大夫也算是个人物儿。 我方才对他多有不敬,可他现时居然还能悄不声地走上前来替我继续将脖颈上的绷带缠好。 此等胸怀是比江河宽广,叫人望尘莫及。 很快,孙大夫和他的小徒弟也已离开。他们刚走,苏祈的那几个亲卫便鱼贯而入,他们的脸上本是神色担忧,但不想一抬眼见我居然还在,一个个的竟立马凶着脸,又极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就这样过了许久,帐内都只有我和苏祈二人。 他,无生气的躺着。我,无休止的哭着。 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了一般。 第332章 行为粗鲁 直至夜幕降沉,孙大夫方才命人送来汤药。 端药进来的是苏祈亲卫中的心腹,此人面容我甚为眼熟,以前好像经常听到苏祈唤他作“森” 阿森冷着脸,全程都在垂眸无视我。他将药放好后便立马转身,但他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不声不响地去将那营帐内的所有烛芯都一一点燃。 瞬间,帐内烛火摇曳,光亮袭来。 我不由红肿着一双眼睛,抽泣着看了看阿森,随之又转眸看了看那桌几上的药碗。孙大夫这回送来的汤药貌似比以前的那些绿草汁子要靠谱许多,最起码是熬煮过的,此时还腾腾冒着热气。 没做迟疑,我赶忙撑臂起身,想要去把那汤药端来。可等我真正站起时才发觉,许是跪坐太久的缘故,此刻我自己的双腿竟已痛麻到不听使唤。 咬住牙,我不信邪地拼力抬脚向前,却仍是不稳,半边身子忽就向旁一倒,撞上了床头的围栏。 听到如此响动,正在点灯的阿森立马回头。 可待看清楚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发生的磕碰后,他的神情又明显一松,随后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般的正回头去继续点灯。 说也奇怪,被人无视至此,我竟一点儿也不恼火,若搁以前那还得了,肯定是要打一架的。 揉了揉撞疼的手肘,我终究还是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将药端走。可当我双手捧着药碗重新回在苏祈床榻前,我却又犯了难。 苏祈这样不省人事,怎么才能将药给他喂下。 先前孙大夫给他喂药时,因被众人围着,我在账外只瞧到了大家的背影,并没有看到实际喂药的方法。 不过,好在我还记得孙延龄受伤昏迷时,他是如何被灌下药去的。想必那法子也是大同小异,没多少出入。 “......喂。” 见阿森点完烛火后便欲离开,我赶忙出声喊住他。 听到我的喊声,原以为不会搭理我的阿森竟是止步回头。他看着我,却依旧冷着脸,也不说话。 见状,我心里很是发堵,但又无可奈何。 若非我一个人力量有限,实在无法为苏祈灌下药去,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使唤这种无礼的家伙。 “可不可以......” 傻兮兮地端着药碗,我的双手竟不知烫,“帮我将他扶起,这药必须趁热喝下才好。” 阿森听我所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却在片刻停顿之后又转身回来。他半坐到床头,轻轻从后扶住苏祈的肩膀。 “小心。” 我下意识提醒。 阿森却就势瞪了我一眼。 我被他这一眼瞪得心里着实发怵,接下去要讲的话便不知觉地气势减弱,“小心,他的伤口。” 听言,阿森还是一声不吭地瞪着我,似是在等候什么。 我猛然反应过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给苏祈喂药,不可磨蹭。 于是我二话不说直接端药上前。 一手使力掐住苏祈的下颌,迫使其张嘴,而另一只手则是将药碗倾斜,把汤药一股脑儿往他嘴里面倒。 我记得上一次孙延龄就是这般被灌下药去的。 “你做什么?” 阿森见状一惊,终于开口,对我迎面就是一声斥问。 第333章 战书残绢 我本是专心致志地在给苏祈灌药,突然间被阿森这么喊住,拿碗的手不禁抖了一抖,药汤一下子就洒出来不少。 见状一懵,我吓得应时松手,连忙又反握起一边袖角去为其擦拭。 可不料,苏祈因下颌失了我手劲儿的制力,原本张开的嘴巴又瞬时闭合到一起,那些已经倒入他口中的汤药亦从其唇间溢出。 情势似乎变得越发不可收拾,我顿觉慌乱,赶紧想也不想地扯起整片袖子就去堵苏祈的嘴。 这么做,我毫无顾虑,反正衣服也是哥哥的,耐脏。不过显然单靠一片衣袖是起不到多少阻挡作用的。最后还是因为我的估算不全,那黑褐色的汤药转瞬间终是洒得到处都是。 我拖着湿透的衣袖,无论用其擦拭哪里,哪里都会变得愈发脏乱。 眼瞅着面前已经被我糟蹋得不成了样子的苏祈,我很是愧疚。 既已袖子不能再用,情急之下我索性又去拖苏祈身上那正盖住的被子,寻思着用其继续把洒出的汤药给擦干净。 “你又做什么?” 阿森再次被我的举动惊住,立马单手就将被子按回原处,明摆着不许我胡来。 见状,我不由一愣。 片刻过后方才反应过来,怪只怪我邋遢惯了,竟一时没有觉察到自己如此做法的不妥之处。 “抱,抱歉......” 我登时语塞,断断续续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阿森似乎明白我的意图,随即紧蹙眉头地迅速抬起一只手指向我的身后,说道,“左侧第二节抽屉里有布巾!” 听到这话,我不禁又是一愣。 这家伙居然敢指使我?! 倍感不可思议,我顿时就圆目瞪向他,然后惊奇的发现这个阿森真是深得苏祈真传,竟连嫌弃人的神情都如出一辙。 “那你过来,我去拿。” 见我不动,阿森也不废话,立马就想换我来扶苏祈。 我哪里肯依,我又不傻。 苏祈正伤着呢,万一要是再被我冒冒失失地给扯裂了伤口,那罪过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我当即起身回望,可阿森所指的方向正并排摆放着三个矮柜。 “左侧是吧?” 我将手中药碗塞给阿森后,随即下意识地复问了一声,但不等回答,我却已起步朝着那最左侧的柜子毫不迟疑地走去。 “不是那个......” 阿森见状连声制止,可话没说完,我就已经拉来了最左侧矮柜的第二节抽屉,抽屉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不禁疑惑,随手又去拉开了第一节,这节抽屉里同样没放什么东西,只有中间的位置上叠了一块绢布。 看着那块绢布,我应时一怔。 这东西居然还在? 不,准确来说是它居然被苏祈收放了起来。 “你别乱动!” 见我竟伸手将那绢布拿起,阿森又是急道,“是这边柜子的第二层,不是那里,你赶紧把东西放回去。。” 我没有听进他的话,兀自将绢布打开。 没错,这就是我当初要与苏祈决一死战时咬破手指而写下的战书,而那场挑战最终亦因为爹爹的到来搅局而不了了之,可惜了这封血书还没用到实处就被丢弃了。 第334章 一事无成 我将绢布展平一看,顿时有些傻眼。 苏祈不止是将这战书收起来那么简单,他居然还在绢上凡是我写错的字旁都用笔墨做了更正,甚至偶有语句不顺之处亦是标了批注,这让原本很是庄严的一份血书顿时显得十分滑稽。 看着对方那满篇隽秀而工整的墨字,我深受打击。 一直以来,我都时自觉学问不错的。 毕竟从小在读书习字上面,我可是挨了不少戒尺。若这样都无成就的话,那我岂不是算个傻子?! 不过现今一看,即便我再不愿承认,我亦确是傻子无疑了。 这份生死状不过短短几行字,我却能写错大半而不自知。真得无法想象苏祈当时将其捡起看过后的心情。 难怪他总是对我避之不及,处处都透着嫌弃。 原来从一开始在我自以为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我当成笑话来看了。 “马上把东西放下。” 见我仍是不动,阿森不禁再次起声警告道,“佐领十分厌烦别人碰触他的物品。” “可,这原是我写的。” 我听言回头,语气颇是小心的问了声,“我可以将它拿走吗?” “不行!” 阿森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语气强硬而不甚友好,明摆着就是一副容不得他人商量的晦气模样。 我也不说话,就是不动声色地同他对峙了半刻。 最后没办法,还是我选择了妥协。 谁叫老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 虽说这“屋檐”是我爹爹的,可我此刻势单力薄,也只能姑且审时度势地暂看他人眼色。毕竟这几人都是平西王的手下,他们素来就不会因爹爹的面子而对我有所顾忌。若我真要执意与他们对抗的话,说不定他们真会将我群起而殴之。 不敢再多想,我赶忙乖乖地将那绢布重新叠好放回了抽屉,然后摆手转身又故作无事般的重新步回到苏祈榻前。 彼时,阿森正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苏祈,姿态笔直而端正,可脸上却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地瞪看着我。 遭此直视,我倍感莫名。实在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他如此烦气。明明我已经将绢布放回了原处,理应不再犯他们的忌讳才是啊? “我,我放回去了。” 下意识地抬手后指,我连忙解释,生怕对方是老眼昏花看不清,差点儿再走回去拉开抽屉给他瞧一瞧。 “冬!” 谁知阿森却是随即转眸,突然冲向账外喊了一声 他这话音一落,那帐外立马就进来一人。 “去取些布巾。” 见到来人,阿森的语气居然和缓下来,“然后再过来帮我一起将佐领的药喂下。” 听到这席话,我才总算恍然大悟。 没错,我原本的目的是要去拿布巾的,但是中途却让那绢书给打了岔子,结果就把正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怪不得阿森看到我空手晃了回来,脸色会那般难看。 若换作是我,我也生气。 “你倒是能办成什么事情?!” 我心下暗骂自己,随后便是抬手狠拍了自己的手背一下,以算惩戒。 第335章 死里逃生 那个被唤作“冬”的侍卫更是人如其名,脸子冷得叫人直想打哆嗦。 我本能循声望他,可他却无视我般的快速走向中间矮柜,动作麻利而娴熟地拉开抽屉取出一叠布巾,随后回转身来又是目不斜视地直接从我身旁越过。 “给。” 径直来到阿森跟前,阿冬伸手将布巾递去的同时又顺势把那药碗接过。他端着碗半欠着身只将将坐住了床榻边沿的一角,然后拌动碗中原有汤匙,动作仔细而小心地将那药一勺一勺送进苏祈口中。 苏祈本能还知吞咽,只是反应有些缓慢。 阿冬见状也不急,喂完一勺后便稍作停顿直至苏祈咽下,他才会再喂第二勺。如此往复,本是只剩下的小半碗药汤却让他用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才喂完。 我就这样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形容很是尴尬。 原本我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好好照料苏祈,可不知为何现今反倒成了甩手掌柜一般只能干瞪眼,不给人家添乱便算是好的了。 喂完药,阿森他们就将苏祈小心地放躺下,在为其掖好被角后两人又一同起身,谁也没有多看我一眼就这样出了帐子,姿态相当冷酷。 怔怔的瞧着他们离开,我方才重新靠近床榻。 苏祈依旧昏迷不醒,我望着他的脸,不由再次蹲身而下继续守着。 我也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还打了几次瞌睡。直到外面亥时的锣声敲响,我才猛然打了个机灵,彻底清醒。 揉了揉眼,我下意识就去看向苏祈。这一看不打紧,顿时我便发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儿。 苏祈原本已近苍白的面色竟逐渐转红,而且红得越发有些异乎寻常。 暗觉不好,我赶紧伸手抚住他的额头,果然发烫。 “快,快去把孙大夫叫来。” 我赶忙起身不顾腿脚痛麻不已,踉踉跄跄地冲去帐外,对着守在外面的士兵连声大喊,“苏祈发热,烫的厉害。” 此时刚过亥时,孙大夫已然睡得迷糊。 可苏祈的亲卫们哪还管得了这些,直接三五合力十分粗暴地将孙大夫整个人给架了过来。 “又是何事,又是何事啊?!” 刚一落地,逢头垢面的孙大夫便显烦躁,居然跟没睡足觉的小孩子似的跺起了脚。 “大夫。” 我救人心切,一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就往苏祈榻前拖,“快救人,苏祈烫得厉害,会要命的。” “哎呀,谁跟你说得发热会要命?” 不想,孙大夫竟是甩开的我的手,气得又是原地跺了两下脚,“发热就多了,发热就说明他死不了。我让小徒送汤药来时不是特意嘱咐过了吗,怎么他没讲?” 听到这话,我当即看向阿森,然后见他仍是冷着一张脸,模样倒真像是不太知情。 “这个小兔崽子!” 见我们这般神情,孙大夫不禁了然,顿时咬牙切齿地回转身去,“又给我记不住事情,看我回去不剥了他的皮。” “你既已来到这里,好歹也过去瞧一下!” 眼见孙大夫要走,我立马不由分说地再次拽住他,“瞧过之后确无大碍,才可叫人安心呐。” 第336章 敷衍了事 我并不是存心要刁难人,只是这个孙大夫惯常作风怪异,他讲得话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好,好,好,我看,我看!” 听言,孙大夫很是不耐烦地折返了回来,在苏祈榻前象征性的一伸脖颈,脚步还没站稳便又转身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快语道,“看完了,人没事。” 没事个鬼呀,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我顿时忿恨地咬住牙齿。 如此敷衍了事,竟敢当着我的面儿在糊弄我?! 于是没有留下留情,我一把又狠力地将他给拽了回来。 “哎呀,哎呀。” 见自己没走成,孙大夫情绪更显烦躁,原地跺着脚,差点没把地面给跺出了个窟窿来,姿态别扭的样子极像一个欠打的小孩子。 我一瞬不瞬地瞪着他,强烈压制着心中想要将他暴打一顿的冲动。 “小姐,就当老夫求求你了!” 孙大夫实在挣脱不开,居然侧转身来双手合十地冲我作了一揖,拜菩萨般的高声念道,“可怜我一大把年纪,还能睡个囫囵觉的日子亦所剩无几,你就高抬贵手让我回去吧。” “睡觉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我根本不听他的,就是死也不松手。 “哎呀,他不会死,我说了他不会死就是不会死。” 感觉孙大夫快要崩溃,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了一起,话语也是不断重复十分拗口,“不管我在这儿怎么瞧着怎么守着,他都不会死!” 听完这话,我还是不松手。 孙大夫见状亦没了办法,不由心神俱疲般的降低话音道,“小姐,听我一句劝,你就放宽心。这发热是好事儿,说明他的身体在自愈。” 我以前只是听闻高烧不退是会死人,如今还是头一遭听到发热竟也是好事?! “这样......” 瞧我依旧满面狐疑,孙大夫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来,满怀信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打着保票说,“最迟明日酉时之前,若人还是不醒,老夫就提着脑袋来见你。” 人既已死掉,又如何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谢罪?像是这种毒誓就跟那打嗝放屁一样毫无用处。 不过,我还是适时放开了他,随后默许其离开。 孙大夫见机赶紧拔腿就跑,谁知还没跑出几步却又撞上了苏祈亲卫们站成的人墙。 他们一个个板着脸,堵住去路,不让人走。 “怎么?” 面对这群侍卫,孙大夫的气势明显变得强硬,不似方才对我那般恭敬,“还想把我抬回去?” 说着,他顺势一展双臂,有些无赖道,“行啊,来,老夫不介意让你们再受这个累!” 阿森领头的侍卫们听着孙大夫这般颇含挑衅意味的话语,居然谁也没有应声。 “不是,就给我让开。” 见对方不动,孙大夫应时话音转沉,“认清楚这是哪里,别太放肆了。” 听到这话,我顿时瞠目结舌。 孙大夫,他居然在呵斥对方。我都不敢做得事情,他居然敢。 第一次见这孙大夫如此严肃正经,我竟是莫名感到有些虚幻。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呵斥起了作用,阿森他们居然真就让开了路。 可下一刻,孙大夫却原形毕露,佝偻着腰跑路跑得比那土行孙都快。 第337章 受宠若惊 孙大夫跑无踪影后,阿森随即回眸瞥了我一眼。 “你不走?” 他语气冰冷地说。 听到这声不甚友好的质问,我本能就是摇头,却没有回话。 我以为他们方才在孙大夫那里受了气,此刻定会将我赶走以作发泄,但是显然他们并没有这么做。 见我这般表态,阿森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后竟是一个个的转回身去陆续出了帐子,真又将我独自一人留下。 我不由松了口气,赶忙回身。 可就在我刚刚重新回到苏祈床榻之前时,身后又是传来些许响动。循声回望,只见阿森正挑帘进来,同时手中还拎着一张软垫。 他站在门口,没有再往里多走半步,只是将那软垫放到脚前的地面上,直起腰时顺带同我说了句,“这个你拿去坐,应是可以适当缓解腿脚酸麻。” 虽然声音依旧冰冷,不带情感,可我还是听着一愣。 “还有......” 阿森面无表情地又说,“若是佐领再有何不妥的话,劳烦你还如方才那般及时告知我们。我们就在帐外,一刻不离。” 对方居然用了“劳烦”这个字眼儿! 我顿时受宠若惊般的猛然点头,生怕对方瞧不见我的决心。 阿森随即垂眸,又不做声响地退了出去。 我就这般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于是想也不想连忙走去将那软垫捡起,然后喜滋滋地坐回到了苏祈榻前。 下巴抵着手背,我静静地看着苏祈,片刻后我又下意识地抬手抚住他的额头,依旧还是发烫,但似乎热度明显有所降低。 也许,孙大夫他并没有妄言。 心越想越宽,我嘴角不知觉地弯起,眼皮上下磕碰了几个来回后便愈发有些变沉。很快,我就这样睡沉了过去。直至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迷迷糊糊中,我揉了下眼睛,然后抬手就去摸苏祈的额头。我想看他退烧了没有,谁知就指尖刚刚碰触他的脸颊时,对方竟是微微躲了一下。 感知到异态,我陡然清醒,赶紧定睛看向苏祈,不料他居然也同样在看着我,一双眸子是惯常的清亮。 “苏祈!” 我忘乎所以,当即朝前一趴凑近他,惊喜万分地连声高喊,“你醒了,你总算是醒了。” 我的叫喊声如期将阿森他们引进帐内。我以为劫后余生,这帮弟兄相见总该喜极而泣或是抱作一团才对。 但苏祈却是表现得十分平静,他没有放声,只是侧眸淡淡的瞥了一眼帐内来人。也不知为何,阿森他们居然一声不响地又纷纷退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我多怕你会醒不过来,就这样死掉。” 过于激动,我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唾沫横飞,几乎喷了苏祈一脸 “你......” 不消片刻,苏祈突然开口截住了我的话,“不生我气了?” 他的问话很奇怪,我不明所以地歪了下脖子。 “我何时生过你的气......” 我随口就应。 但是望着苏祈那注视过来的目光,我话语不禁一滞。 没错,我想了起来。 在入那牢营之前,面对一直紧随在我身后的苏祈,我确实是有意在疏远他。 第338章 自轻自贱 原来,苏祈以为我不理他,是在与他置气。 “我并不是在气你,我只是......” 我赶忙解释,可说着说着却又不知觉地垂下眼眸,话音随之减弱,“我只是心里难受,说不出的难受。我总觉得,你不该参与其中。” 听到这话,苏祈没有放声。望着我,他静默了良久。 我刻意把话讲得这般隐晦,其实心里亦是矛盾。我希望他可以听得明白,但又希望他不要明白。 “阿贞。” 沉默了半响后,苏祈终是开口,却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别把我想得太善良......我不是什么好人。” “不许胡说八道。” 听到苏祈这般说自己,我顿时有些怒意地轻斥道,“不许自轻自贱!” “我说的是事实。” 面对我的有意袒护,苏祈并没有就此住口,反倒言语还越发犀利。他像是突然中了魔怔一般,就是一门心思地将自己拆筋拔骨,暴露诸多曾经的狠毒与不堪给我看。 “枉杀无辜对我来讲本就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杀过很多人,知道我第一次杀人是几岁吗?” 苏祈语气看似平静无澜,可字字都隐透出悲凉,“十二岁,那年我亲手杀死了一个无辜妇人。她当时对我没有构成任何威胁和伤害。甚至,她很善良,也很慈悲.......” 听着苏祈淡淡的话语,我的目光却是不知觉下移。 他的手指正在不可抑止地发颤,他明显很痛苦,可又不得不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忍受一切屈辱。可最终,我却用她的发簪刺透了她脖子。在那之前,我的手只握过书卷和笔杆,可在那之后……” 苏祈说着转眸不再看我,而是将右手缓缓抬至眼前,“它碰触到的皆是经年累月而来的无尽血腥。” “杀人,已然成了我的本能。” 苏祈又将手无力地放下,目光颇为的沉静望着那营帐的顶端,“我不会去考虑这个人到底该不该死,我只会考虑我若不杀掉他,则要为之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其实说到底……” 话到这里,苏祈嘴角竟是不知觉地衔起一丝苦笑,“我行事如此卑劣,不过是为自己偷生而已。人,还是不应活得太久,活得越久便会越发的贪生怕死,恶事自然也就做得越多。” “这便是你自寻死路的缘由?” 我定定地看着他,随即一语道破。 许是没有预料到我会突然讲出这样的话,苏祈当即侧头回望过来。 他眼神微动,没有言语。 “他们都说你不想活。” 我不做停顿,继续讲着,“起先我还不信,因为我实在想不透你会寻死的理由。但是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祈又是移视它处,显然是在刻意回避我的问题。 “不,你知道!” 我将一切都看到眼里,愈发坚定心中所想,“为何要插自己一刀?你并不是如此鲁莽而不计后果的人。” “想擒贼,那是最快的办法。” 苏祈轻微叹了口气,声音略显疲惫。 “可也是最愚蠢的办法!” 我不依不饶,句句逼视道,“你也许会为此而丢掉性命,这个结果你不可能没有想过?!” 第339章 一同进食 显而易见,苏祈他十分厌恶自己。 所以他才会对我讲出如此直白的话语,才会将自己描述得那般恶毒与不堪,甚至连一丝想要去粉饰自身的念头都没有。 人一旦对自己生厌,那便不会有什么活念。 “呵。” 面对我的质问,苏祈只是无力的笑了一下,“想过又有何用,我的命还不是仍在?阎王爷他不想收我,许是觉得我罪孽深重,所以让我活着,倍受煎熬的活着,因为那样会比死更为痛苦。” “闭嘴!” 我当即打断他的喃喃低语,“为何偏要整天死呀死呀的乱讲,好好的活着不成吗?” 苏祈被我如此一斥,应时竟有些愣住。 “人活一世,快乐总会比痛苦多。” 情急之下,我居然出口成章,同苏祈讲出了大道理,差点把自己都给感动哭了。 “你再不济好歹也有屋外的那几个铁板脸相陪,他们虽是你的侍卫,却特别紧张你的安危。你知不知道,我很羡慕。我曾经也有一百精锐的兵,我对他们掏心掏肺,可他们却只会对我落井下石。” 说到这里,我居然真就想哭了。不提我那一百精锐还好,一提我又不禁想起了他帮敌贼作证时的样子。 “所以要惜福知道?也不枉费我们如此照料你。” 听到我的话,苏祈眼睫微动,随即居然轻声问我,“你在这里守了多久?” “一天一夜,饭都没吃。”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应,应完才知话有不妥。 我发誓,我绝没有要讨饭的意思,但苏祈却明显误会了。 只见他突然撑着臂肘,吃力的想要坐起身。 “你要干什么?” 见状不好,我赶忙出声制止,“哎呀,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 可苏祈已是背靠着床栏,将上身坐直。 他见我神情关切,于是淡笑了一下,“没事。” “你……” 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苏祈的忍痛能力真的异乎常人。 “想吃什么?” 没有过多废话,他直接问我。 “不用,不用。” 意识到对方这是要管我饭食,我赶忙客套的连连摆手,“你要是无大碍,那我就先走了。我可以自己去找吃的,这地儿我熟。” 没错,爹爹的大营,有谁会比我更熟? “我,不太好。” 可就在我声落之下,苏祈却立马接话。 这一声“我不太好”顿时就惊起了我半脑门子的汗。 看着苏祈那依旧毫无血色的嘴唇,我不禁紧张兮兮地追问,“哪里不好?快说,我去找大夫来。” “我也有些饿了。” 苏祈竟是抿唇一笑,“你囚禁多日久未进食,不易吃荤腥油腻之物,而我亦要食得清淡。不如让森去取些稀粥小菜来,你在这里将饭吃完,再走也不迟。” 这话貌似很有道理,我没有多想,当即点头应允。 阿森很实在,随后就按吩咐送来了一大瓦罐的菜粥。 苏祈用碗取食了少许,似乎胃口不济,只喝了一点便将其放下。 而我恰恰相反,这几天原是饿过了劲儿,胃已经木得跟块石头似的,如今将将重新吞进饭食,那久违的饥饿感立马如猛兽般扑了过来。 见苏祈不吃了,我也就不客气,直接抱起瓦罐,仰头牛饮,毫无吃相可言。 第340章 极为小气 瓦罐里的菜粥很快见底,我顺势拍了拍罐壁,直至再也没有米粒控下,方才意犹未见地将其重新放回到木盘中。 苏祈一直都在看着我,眼眸微动也不放声,整个人显得特别安静。 “嗝。” 刚刚放下罐子,我便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响嗝,举止十分失态。 “别误会啊,我还没吃饱呢。” 没有收敛,我竟还恬不知耻地辩解了一声,“莫看这么一大罐子,可东西却是清汤寡水的不抗饿。” “其实......” 说着,我的手又不自觉地伸向那一旁的粥碗,“我吃的真不多。” 对于我的自欺欺人,苏祈没做搭理。 他又这般静声了半刻后,突然开口同我说,“之前交予你的那个玉牌.....”这话只说到一半就断住了,他似乎对此有些难言。 “哦,忘了还你。” 我端着碗,看了他一眼。 苏祈的话虽没说完,但我还是一下子便明白他所指何物。 “放心,我藏得可好,无人瞧见。” 我没有多想,顺手就从一侧袖袋中将苏祈受伤时交给我的那个白玉牌掏了出来,然后直接塞进他的手里。 “你......” 听我这么一说,苏祈神色明显一动,随后居然探究般的问了声,“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端碗就仰头喝了一大口稀粥,大大咧咧地回,“我也没瞧呢。” 听言,苏祈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也不说话,脸上随之微变的神情让人实在琢磨不透。 “我真没瞧!” 见苏祈如此,我以为他这是对我存疑,于是二话不说就连声解释,“这一天一宿光是想着救你了,哪还有那闲工夫去玩玉?” 我讲得是实话,所以语气很是诚恳。 “可,你怎知要藏起它?” 苏祈竟是不动声色地又问。 “我又不傻子!” 见状,我心下渐生不悦,随口应了一声,“你那般紧张这枚玉牌,肯定是不想让人瞧见的。再说了,这世上谁还没点儿自己的隐秘。我不管不问就替你收好,你应该谢我?” 我感觉苏祈很可笑,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濒临昏迷时的样子?!是他自己将这玉牌托孤似的交予我保管,如今却又防贼般的问东问西。 苏祈神情无变,不动声色将手中玉牌反握。 我以为他这是被我方才的一席话给拷问到了良心。但不成想,他竟变本加厉地又同我道,“还有那串珠子。” 珠子?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苏祈口中所讲的珠子应是先前他用来栓字条给我的那副珠串。 “你要作甚?” 我如临大敌,赶忙身子后仰离他远点,“那珠串你不是送给我了吗?” “我没说送给你。” “你说了!” 我一口咬定,目光很是坚决。 “那,只是为助你解困的一时权宜之言......” 苏祈语气平静,却比无赖更像是无赖,“做不得数。” 我顿时瞠目结舌地半张着嘴巴。 这天底下居然会如此小气之人,当众赠与别人的东西,还可私下讨回? 第341章 父母遗物 不过,人家既已都这般明说了,我又岂能继续死乞白赖的,没有骨气可言。 “还你,谁稀罕。” 我气呼呼地从袖袋里将那珠串掏出,随手便丢给了苏祈。 这珠串我一直都随身携带,宝贝的不得了。可如今看来,显然是我自作多情在替别人守了财物。 “你,若是喜欢。” 许是见我真就生气了,苏祈的话语不知觉地有些顿住,“那边抽屉里的珠子亦有类似,你都可拿去。” 他的声音很轻,颇有与我赔礼道歉的意味,“或是这屋子里的东西,你喜欢什么同我讲,都送你。”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喂颗甜枣? “我不要。” 我梗着脖颈,白眼尽翻,“不稀罕。” 真当我是穷门小户出身? 长这么大,我孔四贞什么好物件儿没见识过,岂容他来施舍。不过苏祈这厢既然提到抽屉,我心下还是闪过一念,顿时决定要打击报复回来。 于是不做迟疑,我当即站起身,两三步的跨到那先前放有战书绢布的抽屉前。 “这是我写的。” 我没好气地将抽屉拉开,随之将那绢布一抖展开,继续梗着脖颈对苏祈说,“我要收回。我收回自己的东西便不算是你赠与。” 说着,我随即转身,当下就准备要走,边走还边故意拿话气人,“他日你可别巴巴的再来与我讨要,要我也不给!” 我知道,我很幼稚,幼稚到自己都想打自己一顿。 可没办法,这里是苏祈的营帐,我总得顾及脸面,给自己找点台阶下吧?! 也不知是见我突然找出那份战书,还是见我要走。 身后,苏祈忽就闷哼了一声,似有痛苦。 听到这声,我顿时止步,下意识回头却见苏祈正单手捂住侧肩伤口,眉宇间因疼痛而紧蹙到一起。 有些怔住,我不敢再走,但也不愿再折回去。 苏祈见我回头,没有多言,而是当着我的面儿直接将玉牌与珠串扣到了一起,两者登时合为一体,浑然天成。 原来我之前看到那珠串末端的锁扣,其实是用来挂这玉牌的。 “它们本是一物?” 我不知觉地问出声来。 “不是我不想将其送于你。” 苏祈答非所问,言语急切的更像是在解释,“只是父母只留下这一点念想......” 听到这话,我心下猛然一揪,顿时感觉自己真不是人,人家父母留下的遗物居然也想占为己有。 “行,别说了。” 我赶忙颠颠地跑回苏祈榻前,厚脸皮地故作无事道,“这碗粥我先干为敬,忘掉刚才的不愉快。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的恩情我依旧记,咱们还是好兄弟。” “恩情?” 苏祈古怪地瞪了我一眼。 “是啊,你数次相救,我都记着。” 说到这里,我不由拍了拍胸脯,“而且哥哥还说,他提议用我做饵诱敌时就你顾虑我的安危,极力反对。这些恩情我一定加倍奉还。” “你兄长是这样讲的?” “嗯,怎么了?” 我点了点头,不知苏祈为何要这样反问? 第342章 凌迟之刑 “没什么。” 苏祈静了一下后随即摇头,慢慢转眸他处,似作别想。 我没有太在意苏祈此刻神情上的细微转变。我只是望着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移到他的手臂上。 许是苏祈给了我一口好气,我便有些忘乎所以,竟按耐不住心下的好奇,想要去询个究竟。 “苏祈。” 终是没有忍住,我略微斟酌地开了口,“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不过,咱可事先说好。” 说着,我赶忙又是补充道,“你若是不愿意答,那就不答,但不许恼火。” 听到这话,苏祈不禁重新回眸看向我。 “你想问什么?” 没有过多迟疑,他淡然起声,声音有些干哑。 “你这......” 见苏祈回问,于是我便大着胆子地伸手指住他手臂上的疤痕,“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战场杀敌吗?可是什么样的武器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你当时一定很疼吧?” 苏祈目光沉静地随着我手指的方向望下,却过了许久都没有应答。 看着对方默声不语的样子,我顿时便有些懊悔,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谁叫我闲来无事去触人家这样的霉头,苏祈肯定是被我的问题惹到了。 我不禁皱眉,绞尽脑汁寻思着要再找一个什么样话头来岔开这份尴尬。 不想这时,苏祈却开口回应,“这些只是寻常匕首割的。到了战场上两军厮杀,那匕首都根本算不得什么武器。” “匕首?” 我有些难以接受,不由继续追问,“怎么可能,你是木头啊,就任由着别人将你的手臂割成这样?” “不任由,又能如何?” 听言,苏祈竟是浅笑了一下,笑中隐隐透着些许苦意,“那时的苏祈太弱,还未上过战场,还未尝试拿刀,更从未杀人。他毫无能力,只会被人反敷手脚,做那任人刀俎的鱼肉。” “有些伤,并不是只有战场上才会留下。” 说到这里,苏祈竟是轻声反问了我一句,“你听过凌迟之刑吗?” “凌迟?”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这词儿耳熟得很,好像戏文里经常唱。罪大恶极的人都会被凌迟处死,大概......” 我不禁好生地想了一想,“大概就是类似于砍头那样的刑罚吧。” “呵,砍头?” 苏祈笑意愈深,“凌迟可比砍头要残忍得多。” 他似是思忆到了什么,话语低沉却冷意彻骨,“斩首只是一刀毙命,对人折磨不大。可凌迟的法子却是用刀从活人身上一片一片地剜下肉来,直到最后点心之前,这受刑的人都不能死掉。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肉被割离身体,也要硬生生受下锥心刺骨的痛。但他又逃离不了,除了忍,别无他法。” 听到这话,我心下一震,再去看苏祈手臂上的疤痕,顿觉触目惊心。 “难道,你……” 只因太过不可置信,我竟是无法将话说完。 “没错。” 可苏祈却是明白我的意思。 “我受过,凌迟之刑。” 他喃喃低语,“其实戏文也会有唱错的地方,并不是每一个受刑的人都罪大恶极,也并不是每一个施刑的人都正义凛然。” 说着,他不由含笑地再次望向我,“有时他们只是出于最简单的好奇与无聊,只想看那匕首在没有插入心脏之前,人是否真的可以割肉而不死。于是,那时的我便成了这群人拿来试验的乐子。” 第343章 因果循环 苏祈平白直述,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甚至脸上自始至终都还挂着浅淡的笑意。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只觉得心下隐隐发疼。一个人能够笑着将过往的痛苦如此说出,那么他的心已是麻木冰冷成了什么样子? “他们......” 迟疑了一下,我还是开口,有些明知故问道,“是谁?” 苏祈听到我这番问话,随之只是微微勾起一边唇角,却没有应答。 望着他的样子,我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几日,听到苏祈提起最多的便是张献忠这个名字。想来除了张献忠之流,怕是也不会有人能够干出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以前我只听闻张贼屠川,其部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所到之处亦是哀鸿遍野,尸堆如山。但那个时候的我还年幼,仍在辽东,蜀地遥远而不可入,这些传闻对我来说也就只是传闻罢了,甚至还不如叔伯们拿来吓唬我们的鬼故事叫人生惧。 不过,年少无知终归是年少无知。 当年的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懂得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那就是,人若作起恶来,可比鬼怪要可怕上万分。 “是不是那张贼之部?” 见苏祈不应,我便又问,“你的家人实则也是他们杀的,对吗?” 我明摆着是在戳人伤疤,显得很是咄咄逼人和无情。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知收敛,生怕自己的问题不够直白,从而激不起苏祈的情绪来。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的意图为何,我这么做就是为逼苏祈开口讲话,为逼他将那心中原本压抑住的所有痛恨全都吐出。 人的心本该就是热的软的,不能因过往的仇恨禁锢而令其变冷变硬。 “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会说他们才是真真没有心的一群人,能随意拿人性命来取乐,他们手段的狠辣程度,我亦是低估了。” 许是我的法子起了作用,已是静默良久的苏祈终于开了口。 “你,信我的话?” 他没有应答我的问题,而是沉声反问了我这么一句。 “当然。” 我想也没想地当即点头。 “可是很多人都不信.......” 说到这里,苏祈竟又是不知觉地浅笑了一下,“他们觉得我所讲述的一切都是胡编乱造,目的就为污蔑他们的护国英雄。” “呵,英雄?” 苏祈眸色转深,恨意迸发,“多么可笑!若他们称作英雄,那么那些曾与他们作战至死的大明将士又该称作什么?” 说着,苏祈顿了顿嗓音,甚是疲累地摇了下头,“我,想不明白。” 苏祈说着摇了摇头,嗓音尽显无力,“他们为何会一直都不被清剿,如今甚至还成了那打着匡扶大明旗号的朝廷之兵,受人敬佩与瞻仰。但是,他们曾经犯下的血债又该如何去偿?” “放心,因果循环,报应总会来的。” 我竭尽全力地想着说辞,想要宽慰苏祈一下,“更何况还有我爹爹和你义父在,教训这些人是迟早的事,该偿的债谁也躲不了。” 第344章 心存愧疚 听到我如是说着,苏祈原本微蹙的眉头不由慢慢地和缓下来。 我见他不放声,于是也不再多说。 我们二人就这般静默着互对了半响,最后没办法,气氛实在倍显尴尬。 于是,我不得不率先开口,打破了僵持。 “苏祈,我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儿吗?” 看着对方平和的神情,我却仍旧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其实,这事儿我早就想问你了。” “什么?” 苏祈有些不明所以,不禁瞥眸回望向我。 “是你负责将傻头的尸首送回乡去安葬的,对吗?” 我突如其来的一声问话,却明显把苏祈怔了一下。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很快便又不动声色般的对我点了下头。 “那你们有没有给他买下一块好墓地?棺材是不是捡着最贵的木料来造?还有,还有他的家人可有安顿好?” 见对方回应,我赶忙急切地连声问下。 “一切都安排妥当。” 不知道为什么,苏祈似有不耐,他居然不容我把话说完就直接将其打断,随后就只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虽是得到应声,可我仍是放不下心,不由人的又是问道,“那你可否告诉我怎样去到傻头家?又或是可不可以从当时抬棺的随从中选派一个机灵而懂得认路的人给我。” “你要做什么?” 苏祈显然是猜透了我的意图。 “当然是去祭拜傻头。” 不知为何,我说着说着嗓音竟不知觉的开始发涩,“然后再帮忙照看他的娘亲和弟弟妹妹。你知道吗,傻头原是憧憬的很好,等过几年攒够了钱就可以回家去过安生的日子。可是现在人已死,便什么机会都没有了,他家中还有寡母和弟妹需要人照料。若我不插手去管,那一家老小今后该怎么过活?” 听到这话,苏祈又是不放声了,整个人静得可以。 “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傻头的样子,我特别难受,他是因我而死的,可我却是连他最后一程都没能去送。” 像是被自己感动了一般,我眼眶发热,眼底竟是不知觉地盈起泪来,“我很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将傻头抢到身边,更后悔带他在营中到处招摇撞市。若傻头一直都还是原先的那个寻常小卒,他就肯定不会被人选中用作对付我的目标,那些奸细们更不会注意到他。是我让他身陷险境的,是我让他无辜殒命的。” “那是他的命数使然。” 苏祈似乎不愿多谈这个话题,又是开口打断了我喋喋不休的言语,“不管你再如何自怨自艾,他也活不过来。” 说着,苏祈话锋一转,“而且我并不建议你现在前去祭拜,那小兵家所在的村子地处深山,很多地方的道路狭窄而泥泞,有时两人要错着身子才可勉强通过,人多不便,所以你要去的话就不可带过多的侍卫。可若是带的侍卫少了,你的处境又将极为危险,因为那夹道两旁的山谷间竹林茂密,最易被敌贼设下埋伏。” 第345章 孔子后人(一) “那......” 苏祈的这一番话说下来貌似十分在理,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回应他。 他见我面露迟疑,于是语气不由缓下,随即又说,“你想去祭拜那小兵的心情我理解,但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形势不利,你刚遭陷害而敌军依旧暗藏,咱们根本预料不出哪里还会再出危险。倘若你不听,就是一意孤行而再让自己身陷险境的话,恐怕到时你就不只是给你的父亲徒增烦忧那么简单了。” 苏祈说得没错,我屡次闯祸都是因为自己的鲁莽与无知。而爹爹又刚刚杀了敌贼那么多人,想必他们现在一定对我们恨之入骨,我若这个时候还去走山路,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犯蠢亦不可过三。 我如果再让自己栽在同样的事情上,那还不如去直接找棵歪脖子树吊死自己算了。 但是,我转念却又想到傻头的家人,他的弟妹年幼,娘亲又体弱,全家原先都靠着傻头的那点粮饷过活。如今粮饷断了,我若再不去替他们安顿,他们岂有活路。 “苏祈,你说得在理,我现在不能去,可我也不能不管。” 说着,我随即站起身来,“这样,你还依旧从那群抬棺的随从中挑一个品行不错的人给我,我让他替我把银子拿去送给傻头的家人。” 这回苏祈听言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略一点头,算作应允。 见状,我也不多做磨蹭,当即转身就走,一时急着回府去拿银子,竟都忘了同苏祈道声别。 “等等。” 我将将迈出两步,却听身后苏祈突然开口喊住我。 “怎么了?” 我以为他这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嘱咐,于是赶忙止步回头看向他。 苏祈回视着我,似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抬手指住我手中正拎着的绢布战书,“把它留下。” 我听言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不禁将那绢布举高,强调一声道,“这是我的东西。” 没错,苏祈刚才话中的语气让我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抓贼拿了赃,像是我在顺手牵羊拿走他的财物一般。 “字是你写的没错。” 苏祈话语变得有些支吾,可能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强词夺理,“但这生死状本就是你要给我的,所以你不能拿走。” “苏祈。” 听到这话,我顿感荒唐,“你发烧把脑子烧坏了不成。这满篇错字的东西你也稀罕?你若真想要,我回去照着书一笔一画地再誊一份给你。” “你也知道错字多。” 苏祈唇边竟是隐隐含起了笑。 “你当我瞎啊” 听到这话,我应时气呼呼地将绢布一抖展开,言语间有些兴师问罪地意味在里面,“你都拿墨把它批改成了这副德性,试问谁看不出来?” 抖完了绢布,我又赶忙将其收回,“我得拿回去烧掉,若是被爹爹看见,他一定会气死的。你不知道,他一直都跟叔伯们吹嘘我的学问。前几日我在众人面前给他出丑,就是已给他丢了莫大的脸面了。这一回要是让他知道我连个简简单单的战书都写不好,他肯定又会罚我把字帖抄上一百遍的。” 第346章 孔子后人(二) 世上最严苛的惩罚莫过于抄书,简直比紧闭挨饿还要折磨人。 你要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几个时辰,闻着墨臭,仿着笔画,稍有错处还要挨戒尺训打,真是想想都觉得痛苦难当 “我跟你讲,我爹他就是从认不清这个事实。” 我一时语快没收住,竟是当着苏祈的面儿揭起了我爹爹的短处来,“我们祖辈几代里就没有出过能做学问的人。起先我爹爹泥腿子出身,市井里摸爬滚打惯了,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还提什么读书写字,所以他也不讲究这些。 说着,我歪了下脖颈,讲得越发起劲儿,“但是后来等他渐渐有了权力,一切就有所不同了,他在权利的当下还想要个好名声。我爹一直都认为自古圣贤皆是出自读书人,于是他便标榜自己文武双全。更甚者,你是不知道......” 我双手下意识地隔空比划了起来,嫌手里的绢布实在碍事,我便顺手将其塞进了袖袋里,“我爹居然硬是对外人说我们是孔子的后人,我们家人都给留有脸面,谁也不好意思去拆穿他。但是真的,真得挺丢人。你想啊,这天下姓孔之人何其多,若是每一个都是孔圣人的后代,那还不乱了套。” 苏祈一直没有插话,他就这般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在那儿手舞足蹈地糟践我爹。 “后来瞎话说久了,爹爹他自己都信以为真。竟然仗着自己人多势众腆着脸去孔府拜见衍圣公。他想把我们一家子的名字都入了人家的族谱里。结果可想而知,我爹当时就被孔氏嫡族拒之门外。那脸子丢的可不是一般大,可谓天下人皆知,就连远在奉化的耿伯伯都修书过来给我爹爹好一通笑话。” “你这样说你父亲......” 苏祈望着我,笑意渐浓,“可以吗?” “那有何不可的?” 我不以为然地一摆手,“事实本来就如此,做了便不怕承认,也总比死要面子活受罪强。而且我就是与爹爹的理念相悖,那诗书传家有什么重要的?拳头传家更重要......” 说到这里,我顺势握起拳头,语气甚是豪迈地继续说,“习武强身,让后人不被轻易欺负才是本事。” 同苏祈侃大山,我一时忘了时辰,等意识到必须要走时,眼瞅已是午后。 我原时想压着要回府的消息,寻思着从后院角门偷偷溜进。 哥哥被我强行抓来帮我打掩护,他先从正门光明正大地进府,然后再来后院,借故遣走了这里所有打扫的仆役。 很快,后院木门被人开启了一小条缝隙。 哥哥“咻咻”地冲我招呼了两声,我立马动作麻溜地去钻了进来。 后院没有人,回廊也没有。 可我还是小心谨慎地躲在哥哥身后,做贼似的小跑着。 我们这样一路穿过回廊,都是相安无事,可我们还是低估了娘亲掌控府上的能力,也不知是哪个小厮瞧见了我们,先行跑去同她告了密。 就在要拐进我所住的院廊之,走在前面的哥哥突然止步,我本就低头哈腰地跟着他,也不看路。他这一停,我的头顶立马就撞上他的后背。 第347章 家有虎母 “你要做甚?” 我吃痛地揉了揉脑袋,随即压低声音连连抱怨向正站于身前的哥哥,“停步之前可不可以先知会我一声?!” 可说着我就势抬头时不料却是一愣。只见眼前哥哥站立的姿态明显不太对劲儿,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恐吓,脖颈正不自主地往后倾着,整个人也是腰背僵直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他这副样子,我预感不妙,于是赶忙噤了声,随之小心翼翼地从哥哥身后悄悄探出了小半张脸来朝前张望。 果然如此,这一望也是让我倒吸了口凉气。 就见前方长廊的尽头上正赫然摆放着一张雕花的木头大椅,而娘亲则正襟危坐其上,右手还杵着一根仆役用来打野狗的棒槌。 多日未见,娘亲还是这么的喜欢虚张声势。 我和哥哥从后院走到这里顶多也就不到半刻的时间,可她却能在闻讯之后就这般神速地搬来椅子还找好棒槌。能够将威风耍得如此不急不躁且稳中有序,娘亲的本事确实了得。 “怎么,晓得回来了?” 娘亲怒目相向,我瞧着不禁瑟瑟发抖,而哥哥却见状想溜。还好我有先见之明,了解他的德性,所以双手自始至终都紧紧地揪住其衣角,誓死也不松力。 哥哥一跑没成,再跑还是失败。最后没得办法,他也只好妥协,继续站在我身前充当倒霉的挡箭牌子。 “瞧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儿!” 娘亲这话很明显是在骂与我听的。因为她向来骂我的时候,神情都是如此凶恶,言语亦是充斥嫌弃,没有忌讳。 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虽是被骂了,可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觉却让心里隐隐发暖。 “在自己府上还这般偷摸?!” 娘亲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将手中的棒槌在椅子腿上敲击出声来。那声音一下一下就像敲在我身上一般,真叫人心惊胆战。 “娘。” 我实在发怵,不由耷拉着脑袋不敢去对视娘亲的目光,小声而唯诺地憋了好半响才憋出了这么一个字儿来。 “说!” 听到我在唤她,娘亲似乎并不领情,就见她不顿片刻后又开始拿话来磕碜我,“你是不是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事回来?” “没有。” 我声音极小,怯怯地摇了下头后便又下意识地往哥哥身后躲了一躲。如此欲盖弥彰的胆小之举顿时就引起了娘亲的疑心。她随即眉头微蹙,又是这般瞪看了我好一会儿,终于似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忽的,娘亲站起了身,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朝我们走来。 看着娘亲走近,我不禁心慌得厉害。 没有时间去多想,我连忙暗自抬手狠狠地掐了哥哥腰肉一把,示意他赶紧出手帮忙。不然真被娘亲瞅见我此刻糟践的模样,到时候不止是我,他和爹爹也别想好过。 “母亲,母亲。” 哥哥被我这么狠力一掐,顿时就反应过来,“母亲.....” 只见他大展着双臂,不管不顾地虚拦着去路,“阿贞她没有闯祸。” 娘亲听言没作搭理,只顾继续前来。 第348章 有娘心疼 “她真的没有闯祸!” 哥哥见状也是慌张过头,居然忘了控制自己嗓音的大小,继而这一声脱口而出之下竟像是在吼人。 果不其然,娘亲应声就被吼住了步子。一番静默之下,只见她也不言语,反而斜眸瞪了哥哥一眼,模样很是不怒自威。 “真,没......” 哥哥被娘亲这一眼给瞪看得顿失方寸,一下子就没了后话。许是也懒得搭理他,娘亲复而转眸回望向我。 同样又是此般静默了半刻,就在我低着头心虚不已之时,却听娘亲突然起声发问。“你的脖子怎么了?” “没,没怎么。” 我赶忙应声,可声音却小得犹如蚊鸣,双手也是下意识地去遮自己的脖颈,妄图以此能够掩盖过去。 “不对。” 娘亲沉声,随即竟是特意歪着身子朝旁挪了几步,以求可以看清楚我的全貌。如此之下我无所遁身,只能任由娘亲瞧个正着。 “你受伤了?!” 看到我周身邋遢,娘亲忽就尖声大叫,连手里的棒槌都掉了,“怎么伤的,谁伤的?” 说着,她不由大步冲到我面前想要查看伤势,顺手还将那碍事的哥哥给扒拉到一边。 我不敢应话,只顾摇头。 “没事,有娘在呢,阿贞乖。” 娘亲见我执拗,语气随即软下,“快告诉娘,是谁伤得你?” 我原本还是挺有毅力和义气的,决心把一切都自己扛下。但是当娘亲温热的手掌伏到我的手背上时,那份坚毅便瞬间崩塌了。 “娘亲!” 嘴唇不可抑制地抖了一抖,我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几日里所受到的委屈再也压制不住,全部奔涌而出。 “我......唔。” 顷刻间,我就哭破了模样,就在我准备开口向娘亲诉苦之时,不想一旁的哥哥竟是眼明手快地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娘亲原是心疼,在我带动之下也是眼底盈泪。可看到哥哥突然出手后,她先是一愣,随即便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抡上了哥哥的后背。 “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松手!” 她厉声呵斥,话落之下又是补了几巴掌,就像在打小猪崽。 哥哥后背接连被击,整个上身亦是朝前一颠一颠。可他还是咬牙忍痛,在收手之际仍是不忘冲我连使眼色,其意味不言而喻。 我明白他的意思,本是已经溃掉的理智又是找回了不少。 “我自己磕的。” 哥哥收手,我随之含泪地轻述了一声。 可娘亲又岂是那么好被诓骗的人,自小我就在她面前说不住谎。 “来,跟娘走。” 见我如是说后,娘亲当即不动声色地挽住我的手。可回身之时,她又用另一只手顺势揪住了哥哥的耳朵,话锋转厉,“还有你!” 哥哥吃痛,呲牙咧嘴地连声求饶。 可娘亲不理。 而我此时又伤心正紧,也无暇顾他。 于是我们两人就这般被娘亲就近带去了我的屋里。 后来,等爹爹闻讯匆匆赶回时,娘亲正盘膝坐在床上,将我打横抱在怀里,哭嚎得那叫一个震天响地。 第349章 相生相克 娘亲一边伤心欲绝地哭,一边却是抱着我轻手拍抚。 对于她的这番举动,我感到十分丢脸。毕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娘亲却还把我当成小孩子来待。 细细算来,我也是活了十数年的人。 岁月的历练早就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饭可以不吃,但脸面绝不可以不要。 何况爹爹此刻还进到屋里,当着他的面儿,我更是不愿再继续这般陪着娘亲瞎胡闹。于是不做犹豫,我咬牙又一次挣扎着想要起身。 但不料脖颈刚刚向上梗住半寸,娘亲竟是不容分说地一巴掌拍住我的脑门,然后就这样硬生生地又将我给按回到她的怀中。 莫看我娘亲身量不大,手劲儿却是不小。 在此之前,我已经试图挣脱过很多回了,但结果都是这般的叫人力不从心。娘亲在将我重新抱紧的同时,口中发出的哭嚎声竟顺势演变成那杀猪般的嘶吼,并且还嘶吼得十分情真,不掺半分假意在里面。 我的耳朵登时就被聒得嗡嗡作响,心下亦是悔意翻腾。 没错,我很后悔,后悔自己方才定力不足,在进屋后被娘亲含泪的几句软话一哄就不知觉地将这连日来的所有遭遇都对其和盘托出。 没有一丝隐瞒,我讲了很多。 被贼子拿刀挟持这段儿因是我自作自受,所以我也就三言两语地给略了过去。我主要同娘亲讲的是爹爹将我关起来不给饭吃,将我押到众前斩首,那砍刀的刀刃离我的脖子就差一点点...... 当我滔滔不绝地讲起这些时,哥哥在旁听着脸都绿了。 他几次想要上前来制止我,结果都没有成功,最后反倒惹了娘亲不悦,被其一声厉呵给罚跪在地,到现在也没能起来。 娘亲的意思很简单,哥哥身为兄长就该护我周全。可现时他不但不护,反而还要阻止我倾诉。所以,此等惩戒对他来说一点儿也不冤枉。 爹爹进屋后先是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下左右,屋里除了正跪地不起的哥哥,正抱着我仰天嚎哭的娘亲,另外还有二娘和桂枝她们。 方才我诉苦时,二娘一直在旁听着。她本来话就不多,也是最知道心疼我的。所以在听我遭遇后,直到此刻她人都还半坐在床角边上暗自抹泪。 相较之下,那桂枝则要没良心的多。 娘亲吩咐她打包行李,这种一时的气话,她居然都听不出来,竟是真就甩开膀子到处翻箱倒柜地替我收拾衣物,一副恨不得马上将我送走的模样。 爹爹虽是进屋,但却站在门口处踟蹰了良久都不愿再往里近上一步。 我看到娘亲瞄了他一眼,于是抱着我嚎得越发哭天抢地。 “夫人......” 没有办法,爹爹只得妥协般的抬步向前,话音轻缓而又有些讨好般的问了声,“你这,这是作甚?” “我要带阿贞回辽东。” 娘亲似乎就在等着爹爹的这声发问,所以在其刚一话落之下,她立马就应,语气甚是不善,字字都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狠意,“明日一早启程!” 第350章 皆是肺腑(一) “夫人,你莫要再逞一时之气。” 爹爹听言,眉头随之微皱,“现今北向官道皆被敌军所截,要回辽东谈何容易?怕是还未踏出桂地就已羊入虎口。” 其实我明白爹爹说这话的意思,他不过就是想吓唬娘亲一下,好让其打消出走的念头。 可显然,娘亲并不这样认为。 她觉得爹爹一上来就讲官路不通,半分要挽留的言辞都没有,像是巴不得我们赶紧离去一般。 “无妨,我和阿贞可以东进江浙,走水路。只要去到关外,怎么都好说。” 娘亲也是在置气,竟然脸子一沉,说镇定就镇定,仿佛刚才仰天嚎哭的是另外一个人,“你也大可放心,知道你紧张将士的安危更甚于家人,所以明日亦无需你派人相送,我们娘俩自个儿上路。到时我与阿贞走到哪里算作哪里,能活多久便算多久,保证不损你的一兵一卒。” 如此一通气话说得极为酣畅,这世上怕是也只有娘亲敢在爹爹面前这般讲。反正我此刻已是瞪圆一双眼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 “夫人,你何故言重至此啊?” 爹爹眉间不由皱得更紧,但脸上却半点要恼怒的意思都没有,神情中反倒还透着些许的无可奈何。 “言重?” 娘亲随口反问,知道爹爹肯定不会与她动气,她便越发的胡搅蛮缠,“我哪一句话讲重了,你说!” “......” 这叫爹爹怎么回答,显然不管他答哪一句对娘亲来说都是极大的不是。于是没得办法,爹爹只好故意岔开话头。 “这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爹爹明知故问的又朝前蹭了两步,却始终不敢靠过来太近,我估摸着他是害怕会被娘亲突然出手给挠伤脸。 “发生何事,你不知?” 爹爹越是装糊涂,娘亲便越是气急。 “那好,我就问你......” 娘亲说着便又将我抱紧了些,勒得我差点窒息,“你有没有明知阿贞无辜却还要将她关起,甚至于众目睽睽之下要砍她的脑袋?” “那.......” 爹爹听到这话后竟是下意识地看向我,“那不过都是应对贼子的权宜之计啊,夫人。” 我不敢与其对视,赶忙转眸他处,故作无辜。 “呸,什么狗屁权宜!” 不想爹爹声落之下,娘亲居然张口就骂,我在她怀里登时就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孔八万,咱们夫妻十几年,我还不了解你?” 娘亲一时口快,又是喊出了爹爹的曾用名,“说到底,你就是害怕将士会说你徇私。你总是这样,只要不损威信,就算有再好的法子,你也不会去用。” “......” 爹爹再次被娘亲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干瞪眼亦是束手无策。于是,娘亲便越发肆无忌惮,毫无夫纲可言。 “明知阿贞这孩子生来体弱,一顿饭都不能缺。” 说着,娘亲居然还心疼般的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以前你罚她也都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可这回你怎就狠得下心真的连饿她几日?” 第351章 皆是肺腑(二) 娘亲居然说我体弱?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在胡说八道。 我应时就梗着脖子,以示抗议。她不能为使爹爹心生愧疚,就这般肆意诋毁我本是健壮的体魄。 谁人不知,我孔四贞,将门之后,人送绰号小老虎。我满月能喝酒,五岁会耍刀,八岁懂骑射。从小到大,我统共生过几场病用五个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纵使受了刀伤,也是睡一觉即好,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 我这身板儿可是天生的将才之料,将来是要上战场领军打仗的。生为女子本就难以服众了,若是再莫须有的被冠以体弱的名号,那还得了?! “我怕再将阿贞留在这里,你终会有一天为立军威而真将她给杀了!” 娘亲根本无视我的抗议,只顾不停拍着心口在向爹爹声声控诉,“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不知道心疼,我心疼!” 原是还在忿忿不平,可当娘亲讲出这最后一句话时,我却不由一怔。 我很震惊,娘亲居然会心疼我?! 莫要说我大惊小怪,因为打记事起,娘亲留给我的印象便是那动不动就招呼过来的鞋底子,我一直以为她只会心疼和偏袒哥哥一人。 想到这儿,我赶忙费力转头去看向那正跪地不起的哥哥。 此时,哥哥正斜着肩,跪的很是敷衍。许是感应到我正投去的目光,他不禁挑眸也是瞥过来一眼。 就这般与哥哥四目相对,不消半刻之后我立马想也不想冲其呲起一口大白牙,甚是得意地露出一抹极为显摆的笑容。 也不知道哥哥方才听清娘亲所言没有。 娘亲说,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显然已是忘了还有哥哥这个儿子 望着我的笑,哥哥只顾板住脸,神情虽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我知道他心下肯定已经气急。 很是心满意足,于是我回过头来,双手就势又环住娘亲的腰,故意撒娇般的闭眼埋头蹭了蹭她的肚子,誓要在哥哥破碎的心灵上再插一刀。 嗯,有娘袒护的感觉就是好。 娘亲见我环臂抱住她,不禁又是抬手轻抚了下我的脑袋,以作回应。 “你是不是觉得阿贞是女儿便可轻易弃的?” 说着似是被勾起伤心,娘亲居然再次嚎哭而起。只不过这嚎归嚎,哭归哭,她的眼底却始终都夹不出半滴泪来。 我原本撒娇正紧,但听到娘亲这番话后却不知觉地身形一顿。随即,我慢慢地睁开了眼。 没有想到,娘亲竟是一时脱口问出了我暗藏心底许久的症结。 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妄动,却又侧耳倾听。 娘亲此般话落之下,随之而来的静声对我来说仿佛漫长无边。 我企盼听到爹爹的回答,但又害怕他会直接点头称是。 “夫人,你这是讲得什么话。” 见娘亲又哭,爹爹顿时乱了阵脚,赶忙近前言语急切地说,“对待两个孩子,我何曾厚此薄彼过?他们皆是我的血脉,亦皆是我的心头之肉,我岂会分男女之别。” 第352章 皆是肺腑(三) “没有分别?” 显然,娘亲根本听不进去爹爹的辩解。 “那你告诉我,为何庭训就不曾被你这样责罚过?他十二岁便随你治军,多年来一直都是相安无事。为何偏偏到了阿贞这里,才不过数月就落得一身伤?” 娘亲又是一语中的,恰到好处的替我阐明了心中所惑。我不由悄然回头望向爹爹,眼眸清亮的像在问他同一个问题。 没错,为何啊? 为何受伤受罚的总是我?! 我当初费了那么多周章才得以进大营,本就是为求长进的。可结果呢,细想于营中的这段时日,我兵没练成,武没砺就,一天到晚不是被惩戒就是被陷害,竟是在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庭训不曾受罚?” 爹爹原是很和气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娘亲的这番话语后,他竟应时有些微愠,随即居然几步过去一把扯开了哥哥的领口,“军棍杖鞭如此常刑,他受得比谁都多!只不过这孩子从来不与你提起罢了。” 见状,我和娘亲皆是一愣。 打眼望去,哥哥脖颈直至肩头凡是此刻能够瞧见的地方都遍布着道道新旧杂陈的瘀伤。那伤痕像是被鞭子抽的,亦像是被棍子打。 被爹爹如此扒了领口示人,仍跪在地上的哥哥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的表现出奇镇定,人始终不发一声。只是在爹爹话罢收手之下,他方才面无表情地又将衣领自顾整好。 我明显感到娘亲的手臂突然一紧。 我知道她这是在心疼哥哥,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疼得这般不加掩饰,随手竟将我推到一边。 我原是躺在娘亲的怀里,闲逸得毫无防备。岂料忽就被她这般一推,身底霎时放空,整个后脑勺便直接撞上了床板,顿时跌得我呲牙咧嘴,眼泪打转儿。 娘亲好像变了个人,仿佛方才抱着我轻抚安慰的慈母模样都是我幻想来的。 只见她噌的一下从床上起身,连鞋子都顾不得穿,人就急冲冲地去到了哥哥面前。 于是,哥哥刚整好的领口便又被娘亲给扒拉开来。 娘亲就这样看着哥哥身上的瘀伤,双手开始不知觉地大幅度颤抖而起。 “若说我偏袒,那也是偏袒阿贞多些。” 这时,爹爹毫无眼力劲儿的再次开口讲话,“对庭训我向来严苛。他自己犯错要受罚,他的部下犯错,他也同样要受罚。” 这话爹爹不说倒罢,说了反倒是引火上身。 娘亲原本只顾瞧着哥哥的伤势在抖手,可现时听爹爹这么一说,她立马就反应过来。 “你怎就如此狠心,将孩子打成这样?” 娘亲说时回身,双手握拳便使劲捶向正站于一旁的爹爹,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们孔家这辈儿就出了这么一根独苗子,你这也下得去手,是不是疯了?!” 爹爹一丝要躲闪的意思,虽被娘亲狠捶,可身形却岿然不动。显然娘亲的这点打击对于久经沙场的爹爹来说简直微乎其微,无异于隔靴搔痒。 第353章 错在哪里 见自己的拳头就像是捶在了木头桩子上不起半分作用,娘亲也是当即收手,不再浪费气力,转而回身向下一把搂住了哥哥,登时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我的儿啊我的儿。” 像被剜了心,娘亲竟然发出凄厉的哀嚎,“为什么受了委屈也不告诉娘?” 一旁的床榻上,被娘亲丢弃而下的我正吃痛地揉着后脑勺。二娘见状赶忙欠身过来想要扶我,可我却是一摆手没有用她帮忙,自己费力地坐起身来。 耷拉着眼皮,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娘亲正抱住哥哥声泪俱下的模样,只觉心力交瘁。 好一番母慈子孝的感人景象。 果然,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娘亲最为偏心的人始终还是哥哥。方才她抱着我扯住嗓子嚎了大半天也没嚎出一滴泪来。但此时不消半刻,她却因心疼哥哥而将自己哭成了个泪人。 “娘......” 被娘亲如此抱住不放,哥哥明显有些不自在。就见他僵硬地扯着笑,双手也是顺势扶住娘亲的胳膊,想要挣脱却又不敢太过使力,不知觉中竟是脱口而出的唤了一声“娘”。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哥哥这样称呼娘亲了,也不知道从时候开始他就只唤父亲母亲这样的称谓,像是大人一般听着虽沉稳守礼,却总也莫名透着一股子形容不出的生硬与不着温度。 “我不打紧,真的不打紧,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伤。” 哥哥实在挣不开身,于是便想着就这样子扶住娘亲一起站起,可谁知娘亲却像哭脱了力气,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我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惩戒。” 没得办法,哥哥将将支起的半边膝盖又就势重新跪下,“不然何以服众?” 听到哥哥这话,我莫名一怔。 就像脸上被人掴了一巴掌,我不由下意识地瞥向爹爹。谁知爹爹似能感应,居然也是转眸回望过来。 “爹爹,我……” 见爹爹回视,我不禁心下一怯,不知为何只想着要赶紧替自己辩解,“我也不是故意要同娘亲告状的。其实我亦同样忍得了伤。” 听到我这么说,爹爹却是默声不语。 “你是不是心里怨愤的很。” 半刻过后,方才听他没由来的问出一句,“觉得爹罚了你,实属不该?” “没有。” 我赶忙摇头。 “那你便是觉得自己委屈。” 爹爹不作停顿,于是又问,“因为平白受了此等冤枉。” 这话倒是让我变得迟疑,我确实感到委屈,天大的委屈。 以前我挨罚,但我知道那多是我自己惹出的事端,所以罚也不为过。可是这回不同,我好端端的谁也没有招惹,是贼子要来陷害我的,为何结果却像是我做错了事情一般处处遭人嫌弃。 “你还真就觉得自己委屈?” 爹爹见我垂眸不语,不由又是叹了口气,“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我,我......” 我应时抬头,声音却是极小而胆怯地回,“我没做错事情啊。本就是别人诬陷的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第354章 自怨自艾 “好,很好。” 显然,我的回答有些激怒到爹爹,“你不知错在哪里,那我便告诉你。” 只听爹爹话锋瞬时转厉,竟是指着我的鼻子破口斥道,“你错在没有脑子,吃一堑不懂长一智。” 我听言一愣,不想爹爹居然这般说我,但没料到他难听的话还在后头。 “你还在这里委屈自己平白受了陷害?” 爹爹说,“你有那告状和诉苦的时间还不如回头好生想想,为什么敌贼每次要害得人都是你?为什么他们屡屡都能得手?” 听到这话,我彻底懵住,实在不知该如何应答。 “因为不管他们设什么圈套,多明显多拙劣也好,你都配合着往里跳,他们在你身上看到了可乘之机!试问遇到你这样一个愚蠢的对手,谁不会死死咬住不放?!” 爹爹的话语如同重锤,句句猛击过来。 我被堵得一句话也讲不出,可爹爹却并不准备就此作罢,只顾继续痛斥,丝毫不给我留有情面,“上一回就因你私自出营追敌,最后致使数人为救你而亡。我当众罚你,我以为你会为此受教,但结果你没有,你依旧在营中张狂行事。而这一回敌贼诬你杀人,我再次狠心惩戒你,以为你受点苦头便知沉稳。可显然你还是不长记性,居然又任性妄为地去闯牢营,擅自审讯重犯!你是不是每回都要害人为你枉死才知悔改?” 说到这里,爹爹的手竟是狠戾地朝着我隔空指了又指,一副快要打人的样子。 面对爹爹的质问,我本能地拼力摇头,神情极为可怜。若是从前,爹爹见我如此,一般语气都会软下。 可现时有些不同,他仿佛对我积怨已深,不吐不快。 “你屡教不改,向来都把我与你娘说的话当成耳旁风。” 爹爹气急败坏地瞪着我,“我之前就同你讲过,不要去计较你哥哥所得。他都经历过什么,不是你所能想到的。你若有他一半的忍耐和意志,如今我也不便说你。可是你有吗?只是让你蒙受了那么一点委屈,你就怨声载道,怨这个偏心怨那个薄待,怨我们因你是女儿而轻视?!” 说着,爹爹话音不禁顿了一下,“如果我们真的轻视你,那就不会允你踏出闺阁半步。早就找好对我们有利的人家联姻,将你嫁出去了事。” 爹爹的话越说越伤人。 我不由憋起嘴巴,眼中随即泫起泪水,强忍着要哭出的冲动。 “还有......” 似是气愤难平,爹爹话音始终不落,“我给你的那一百个兵,你真就以为是派给你耍着玩的吗?你也不想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带兵呢!如今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一百人皆是我从各部精挑细选而出的精锐。他们实则是在奉命保护你,知不知道?别人向你施以恩惠,可你......” 爹爹说着言语一顿,“你又是如何待他们的?你对他们可曾有过一丝的尊重?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肆意打骂,这般刻薄将士,你真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 第355章 善于笼络 “别忘了,我才是这大营的主帅,而你只是我的女儿。我的将士还不归你来统管,你也没有资格去统管。” 爹爹将话讲得十分明白与直接,他的意思就是叫我要有自知之明。 听到这话,我愣了好一会儿,泪水便在这时慢慢涌上,视线逐渐模糊而起。 屋内也是顷刻间变得寂静无比,所有人都在听到爹爹这番盛怒言论之后同我一样不知觉地噤了声。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娘亲。 娘亲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心疼哥哥,根本无暇顾及我是否正挨爹爹的训斥。要不是此刻爹爹的话讲得实在难听,怕是娘亲还不晓得回头。 我见娘亲看过来,以为她会开口替我帮腔。但是并没有,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看,表现得比一旁的桂枝还要冷漠。 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住,眼泪顺势就大颗大颗地从眼底滚落而下。我不可抑制地痛哭流涕却又憋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我害怕哭声会惹得爹爹更为烦气。 “怎么?” 爹爹见我落泪,神情不由微动,语气终是有些软下地说,“还觉得自己委屈是吗?” 我想也不想地连忙摇头,可哭得却是越发厉害,更叫人误解。 爹爹厉声之下的教训彻底击垮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自信与优越,而且我居然对此没有感到一丝委屈,反倒还觉得爹爹的话貌似没有讲错。 回想之前所遭遇的一切,其结果确实多是我自作自受来的。从未像有那么一霎像此刻这般,我发现自己的无用,发现自己的可恨。 我,可能真的是一个十分糟糕的人。 见我一直哭着也不说话,爹爹的语气随即又是弱了一弱,“我以前跟你讲过领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可还记得?” “军心。” 我已是哭破了模样,一张口鼻涕便糊进了嘴里,堵得嗓音都闷了。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 爹爹有些恨铁不成钢般的轻叹一下,“可你为何就是不照做呢?” 我明白爹爹问话的意思,于是不禁垂眸,又不敢放声了。 “那一百兵士与你相处日久,本该是你在大营之中最为亲近的人。可结果,你遭诬陷之时他们中竟无一人愿意出来替你解围。如果你之前对他们哪怕只是好上那么一点,就算他们最终不肯为你撒谎,但也不至于专挑些对你不利的实话来讲” 爹爹没说这话之前,我差点都忘了自己被一百精锐落井下石的事儿。他一说这话,我心结顿起,就像刚要结痂的伤口又被人给一把撕开。 这下,我是彻底克制不住自己的嗓门,当即耷拉起脑袋,咧嘴发出了呜嗷的哭嚎。 “哎。” 爹爹见状,不禁又是叹出了老大一口粗气。 “你说你......” 没有想到,他并未被我的哭声惹恼,反倒还语重心长地继续同我讲道理,“你这孩子自小吃亏就亏在不听话上。我教过你多少回?善于笼络,方得大成。人心皆为肉长,岂会有收买不来的道理。” 第356章 舐犊情深 听到这话,我复而抬眸,泪眼婆娑地回望向爹爹,不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表示我听明白了,真得听明白了。我已得了教训,以后应是不会再明知故犯的。 “但愿你这回是真长了记性。” 爹爹见我如此,情绪总算彻底缓和而下,语态随即转平地同我说,“以后于营中切不可再那般任性妄为。” 听言,我莫名一怔。 “可是......” 不知为何,稍怔片刻后我竟是鬼使神差般的随口应出,“可是我不想回去了。” “你说什么?” 爹爹似是没听明白,眉头再次紧皱。 “我,我......” 面对爹爹的复问,我不禁心下又是发怵。再次迟疑了稍许后我还是决定要把话讲清楚,只是没想到开口之时声音却出奇的发轻,不知不觉中总是透着那么一股子不争气的怯懦,“我说我不想再回大营了。” 没错,我不想再回大营。 这并非是我一时胡言,也不是在讲什么气话。从刚才爹爹痛斥我没有自知之明时,我便有了这个念头。 爹爹的话让我幡然醒悟。 原来在军中,我并非是举足轻重的,也全然没有那威风八面的气势。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我的所作所为就连自己的亲爹都瞧不过眼。那便可想而知,平日里我会被将士们暗笑成什么样子。 内心突然感到一种渐生的厌恶,我也说不出这种厌恶是对自己还是对军营,反正就是一下子什么留恋与执着都消散殆尽。我甚至觉得自己之前浪费那么多心力要进大营,着实幼稚和可笑了。 “怎么?” 许是没有意识到我会讲出这样的话,爹爹也是静默了半响,“就被说了这么几句不中听的话,你就承受不住了?瞧你那副胆小惧缩的样子,还真是我的好女儿,真给我争脸!” “我没有承受不住。” 拼力的收住眼泪,我故作坚强地对爹爹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给你长脸的,实则却不然。营中每一个人都在看我笑话,我根本不知。如果我再去大营的话,只会继续给爹爹你丢人。” 话到这里,爹爹竟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整个屋子里也是随之泛起一片长久的寂静。所有人都不说话,我以为爹爹还会讲些什么的,可是他没有。我居然清楚地看到他眼底微微有些发红。 爹爹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当即逃也般的回转身去背对向我们。 “阿贞,你还要给我记住,做我孔有德的女儿就不可过于妄自菲薄。” 爹爹说着头也不回地起步往门口走去,可走到门口时他不由又定住了脚步,人虽仍是背对着我们,但开口却是意味深长地同我道了一句,“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为人父母的会嫌弃自己的孩子丢人,即便她犯了天大的错事,在她父母眼中那都是可被原谅的。” 听到这话,我顿时动容,不由再次瘪起嘴巴,旋即又是落下泪来。 “你现已长大,可爹却是老了。趁爹还有能力护你,喜欢什么便去做,莫要束手束脚的让自己以后想来后悔。” 第357章 三千烦恼 我披散着长发坐在铜镜前已是发呆了一个早上。 身后,桂枝正呲着牙在费力地给我理顺头发。 连日来的不修边幅让我的发丝早已纠成了一团乱草,即便昨晚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澡也没能将其泡开。所以现时每下一次梳子,我都会无比清楚地感知到正有头发被连根拔起。 我晓得凭着桂枝那惯常一身的虎力,她此时对我已是很小心地在拿捏手劲儿了。可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时不时感到头皮处传来的阵阵锐痛。 这若搁以往,我岂能安坐?早就抱着脑袋炸毛蹦高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就是打不起精神,连呼声痛都懒得。 就在这时,有一阵锐痛传来。 我不禁微抬着眼皮看向铜镜的映像,只见桂枝竟是从我脑袋上扯下一绺头发。 没错,就是一绺。 桂枝似乎也被吓到了,赶忙随手将其甩到身后。她以为我睁眼瞎,没瞧见。实则我是没那心力去与她计较罢了。 我复而耷拉下眼皮,也不出声的继续发呆。 扯吧,使劲扯。 和尚剃度还讲究落尽三千烦恼丝,我倒是希望桂枝能下点狠力真就把我的头发都给扯光,也许烦恼也就没了。 “呀!” 谁知,桂枝竟是没完没了,突然在我身后咋呼一声,直吓得我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这回真是忍不了,吓得我手都在打颤。于是我本能回头就想拿眼去瞪她,岂料脖子刚歪了一下便被她应时给箍住。 “小姐,你别动。” 桂枝说着竟是下手扒拉起我的头发来,似是自言自语道,“这还有,还有,天呐。” 我被迫歪着脖子,也不晓得桂枝到是在搞什么名堂。直到最后才知道,她居然从我的头发里捉出了三只虱子,三只鲜活无比的虱子。 自此就像炸油爆锅,桂枝貌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快,快,快来人!” 她扭头就屋里屋外地来回折腾,招呼丫鬟婆子们速去再备些热水过来给我重新洗澡,顺带将我床榻上的褥子被子全部扯下换洗,连床幔也不放过。 我依旧坐在梳妆台前,继续面无表情地透过镜面看事情。 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我随手抓了抓头皮。不就是招了两三只虱子吗? 话说回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虱子长什么样儿呢。她桂枝方才掐死一只丢一只,也不晓得拿给我瞧个新鲜,开开眼界。 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我就势抬头望了一眼那洞开的窗外。阳光正好,翠叶蓝天,这份天气最适合在校场上练兵了。 想到这里,我忽的回过神来,不由狠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 什么校场,什么练兵?! 昨日于众人前海口都夸下了,自此不再进营,现今还在这儿纠结什么呢? 突然,我自拍的这一巴掌似乎让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来。对了,银两。我昨日回府本是为取我的私房钱给苏祈,让他派人将其送予傻头家人的。 这下可好,我倒是一时给忘了个干净。 第358章 言出必行 看着时辰已不早,我也是不敢再做耽搁,当即拉开面前的首饰盒子往里瞧了一瞧,然后不做声响地起身去到床边,直接甩掉鞋子便爬了上去。 桂枝正在一旁忙着扯换被褥,一下子就被我这般没有眼力劲儿的行为给碍了事。众所周知,她可不会与我客气,所以立马开口抱怨,冲我唠叨个没完没了。 我动作麻利地爬去拿起了那被置于枕头边上的木头匣子,然后便是充耳不闻般的翻身下了床。 被我如此无视,桂枝很生气,于是居然追到我耳朵边子上来唠叨。 我不理她,自顾抽开了匣盒的盖子。 这匣子虽被我放在枕边,但却从不落锁,因为我向来不干那种小家子气的事情。况且匣子里统共也就十来枚银锭子,值当的东西不多,亦确实没什么好被锁住的。毕竟我不像哥哥那般财迷,我是打小就攒不住东西的。 “小姐。” 桂枝见我单手抱着木匣重新坐回到妆台前,不由大惊小怪地追问道,“你拿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我不放声,随手竟又将首饰盒子倒转全部一股脑的倒入了匣中。木匣登时满满当当的,险些连盖子都合不上。 “你倒是要干什么呀?” 桂枝更为惊恐了,她似乎能够猜到我要把这些钱财送人。于是二话不说上来便将匣子一把按住,仿佛我正在动用的是她的财物。 见状,我也不恼怒,而是随手拿起一旁的梳子递给她,心平气和地说,“快帮我梳头,发髻不用太规整,能见人就行。” 桂枝的双手还按在匣子上,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不由瞪眼回头,她这才悻悻然地暂时将手从我的木匣子上挪开。她真的是个大麻烦,财迷起来较之哥哥更甚。 所以没有办法,我只好在她给我梳完头后便立马设法诓了慌将她给支开。 没有桂枝的牵绊,我抱起木匣就往前厅跑去,但愿能在那里截住哥哥。我这个虽硬气不多,但骨气还是要讲的,说不去大营就不去。 言出,必行! 但与苏祈说好的事情也不能拖,于是我便想到去找哥哥代劳。 飞快地穿过花园回廊,打眼望去还真就让我瞧到了哥哥的身影。小厮正为他牵马,他自己也是行色匆匆,似是有什么急事。 “哥哥,还好你没有走。” 我想也不想地迅速冲了过来,抱着匣子就挡住了他的去路,“帮我将这个交给苏祈,也不用你多说什么,他自是知道要怎么做的。” 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哥哥竟是出乎意外的冷静,冷静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也不放声。 “好吧,晓得你早就惦记我那串白玉金项了。” 见哥哥迟迟没有伸手将木匣接过,我以为他这是想要趁火打劫,毕竟家里没人不知道我的宝匣长什么样子。 于是没得办法,我只好甚是妥协地道了一声,“东西就在里面,你拿去送予郭苓吧。” 说着,我赶忙不忘再补充一句,“但是其他的你不许动,这些都是救命钱。你若是敢昧了,仔细我的拳头。” 第359章 孙延龄归 哥哥反常得很,只顾瞪着我不说话,仿佛我哪里得罪了他。我亦是倍感莫名地回视相向,下一刻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噤了声。 就这样,我们一言不发地僵持了许久,感觉像是此刻谁如果先发声,谁便会败到下风一般。 后来要不是哥哥的马原地踏出几声蹄响从而引得了他的注意,怕是我们之间这份莫名奇妙而来的僵持还在继续。 只见哥哥随即将马鞭换于左手拿住,然后空出右手来竟是不由分说地直接拽住我的胳膊就往前走。 我被他突然拽出去了好几步,一下子便是懵怔不已。 “做什么?” 很快回过神来,见势不好的我赶忙反抗,本能地向后拖拉起屁股来。 可面对我如此抗争,哥哥却不为所动,拽住我胳膊的手劲儿不减反增,并且整个人还十分硬气地一直在同我装聋作哑。 “你到底要做什么,想打家劫舍吗?” 一只手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木匣,我心中唯一闪过的念头便是哥哥财迷心起,想要抢夺我的钱物。 “我告诉你孔庭训......” 情势似乎越发不妙,于是我连吼带叫地恐吓起他,“马上放开我,如果你再不松手,仔细我真打你啊。” 我的恐吓连自己听来都害怕,但哥哥却充耳不闻,完全将我视作无物。 我不禁倍感讶异,好像打记事起我就从来没有见哥哥这般固执与野蛮过,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忽然如此,我亦没有那闲心去猜想其个中缘由,只知道此时此刻若是任由哥哥将我拖拽走的话,瞧他那一副晦气的模样,我怕是要凶多吉少的。 没有办法,我只好故技重施,转眼间便蹲身向下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个法子我从小使到大,可谓娴熟非常,向来用于对付耍横的哥哥可是屡试不爽。 果然不出所料,哥哥一下没有拖动我,于是立马顿住了步子,随即回头再次面无表情地瞪了过来。 “你瞪我作甚?我又没有惹你。” 仰着脑袋,我不甘示弱地斜眼反击,“哦,我明白了......”说到这里,我仿佛瞧见了真相,“你是不是故意在找茬,想与我打一架?!” 听我这么说着,哥哥的脸色不禁变得愈发阴冷。 “你还真是没心没肺。” 片刻之后,他总算开口,不想却是出言羞辱人。听到这话,我登时火冒三丈,连忙怒气十足地反言呛声,“我怎就没心没肺了?好端端的,你凭什么骂人?” “延龄回来了,你知道吗?” 哥哥不做停顿,冷声甩了我一句,“他现在处境危殆,你却还有心思在顾念别人?” “谁?” 一时没听明白,我不由蹙着眉头复问了一声,“你说谁?” 见我如此,哥哥明显怒气更甚,他似乎以为我是在故意装傻充愣,于是扯起嗓门冲我吼道,“延龄!” 这回,我总算反应过来,顿时不免吃惊地连声追问起,“孙延龄?他怎会突然回来,为什么?” 哥哥咬牙切齿地瞪着我,脱口而答,“为你!” 第360章 擅离职守 哥哥告诉我,孙延龄回来了。 就在传出我要被爹爹斩首示众的前一天夜里,孙延龄昔日的一个手下便不落忍的偷偷出营,策马奔去成义山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他。 谁都没有想到,此举会让孙延龄惹下祸端。 他在得知我可能已经被砍头的消息后居然直接就丢下了成义山的驻防与兵士不管,接连数日快马加鞭地赶回桂林城。 最后直至人马进了大营方才知晓我其实无碍,可这个时候知晓了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为时已晚,根本就来不得补救了。 擅离职守对军人来说本就是大忌,更何况他孙延龄还是一处驻防的将领。他不计后果的如此做下,单论军法可是要被问斩的。 “孙延龄他是不是疯了?” 听闻哥哥述出一切后,我登时又气又急,“这是在找死,他知不知道?” 讲真的,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孙延龄的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以前我总是骂他蠢笨,哥哥他们还不乐意听,经常反斥我言语恶毒在故意糟蹋人。 可现在看来,我有骂错吗?! 试问这天下能有哪个聪明人会干出此等糟心的事情来。 孙延龄他从来就不爱动脑筋去好生想想,这桂林距成义山此间数百里,就算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这单程都要花费上好几日的时间。 如果我真是被砍了脑袋的话,那么在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我就已经死透了。如此这般,他还不管不顾地赶回来做什么?其中意义何在呢?回来替我奔丧吗? 其实,本在孙延龄将将进营的时候最先得知情况的人肯帮着加以隐瞒,趁知情人少时赶紧让孙延龄折返,说不定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孙延龄倒霉就倒霉在最先遇见的人竟是他的亲爹。 众所周知,孙伯伯跟随爹爹征战沙场多年,二人的脾气秉性几乎磨成了一个样子,世上再倔犟的毛驴子都拗不过这俩老头儿。他们真的好有原则,对于凡是触犯军法者绝不手下留情,眼里也是容不进半粒沙子。 孙延龄的无招而归让孙伯伯很是生气,他自然不会替自己的儿子隐瞒罪行。于是在同孙延龄打上照面后,他就当机立断令人将孙延龄给五花大绑了起来,然后直接押去爹爹的大帐跟前,按着孙延龄的脑袋与他一同跪下请罪讨罚。 恰巧的是爹爹昨夜被娘亲赶去大营休息,所以一大早便这般猝不及防地被堵了帐门。说也奇怪,向来极为重视军法纲纪的爹爹这一回竟是破天荒般的没有给出明确的指令。 他既不论惩罚,也不打算就此了事,就那样一直窝在大帐里不出声,任由着孙伯伯和孙延龄从晨起跪到日上三竿。 孙延龄擅离职守的消息不胫而走,哥哥知晓后立马匆忙出府,谁知却被我极不识趣地给挡了个正着。 “完了,完了。” 我早已从地上爬起身来,但奈何手臂仍旧被哥哥牵制着不放,所以只得焦虑非常地原地跺脚,“孙延龄这下真是完了,爹爹肯定不会轻饶了他。” 第361章 哭为一计 我之所以会讲出这样的话来绝非是在危言耸听。 毕竟倒回几日前,我可是差一点儿就要被我的亲爹爹给砍掉脑袋的。 不是我自夸,现今在这大营里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谁叫我曾经切身而真实的领会过军法的无情与极端。 我爹的固执那是众所周知,他最忌讳的便是被自己的将士视作徇私枉法的人。 对待我这个亲生女儿他尚且都不知道心慈手软,更何况孙延龄还只是部将之子。想必罚起他来,爹爹肯定连眉头亦不会皱一下的吧。 “你既已知道延龄现时处境不妙。” 哥哥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又是一把大力地拉住我的手臂往前拽,“那还不赶快跟我走。” “跟你走?” 我一听这话登时便反应过来,终于明白了哥哥这是想要将我拉去什么地方,“你要带我进大营?” 对于我的反问,哥哥亦很倍感莫名,“不然你以为我要带你去哪里?” 说话间,哥哥因我的磨蹭耽搁而使脸上的神色骤变焦急,语气也是相当不善,尽数透露着对我的不耐烦,“形势如此紧迫,我可没有那份闲心在此与你闹着玩!” “我不去。” 不知为何,我只是本能抗拒,单手就去掰住哥哥的指头想要挣脱开来,“昨天我刚当着爹爹的面儿发下誓言,从今往后绝不再踏进大营半步,我不能出尔反尔。” “阿贞!” 哥哥真是被我气急了,竟然怒目圆瞪地冲我大吼出声,“你这良心究竟何时才能长全?延龄是为救你才会回来的,你竟还是这般分不清轻重缓急。如此紧要关口,对你来说到底是人命重要还是脸面重要?!” “你吼我作甚?” 被哥哥如此一斥,我也是怒意上涌,一时便亦压不住了火气,“我又不是真的没心没肺,自然知道人命更重要!” 不甘示弱地反嘴相驳,我不知觉地将眼睛同样瞪得溜儿圆,“可孙延龄他触犯了军法是事实,就连孙伯伯都帮不了他,你拉着我去又有何用。我若是真有那救人的本事,当初就不会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押到众前去丢人现眼了。” “不,你能救他,也只有你能救他。” 哥哥在我话落之下居然没有半刻迟疑,眼神定定地对我说道,“阿贞,不妨坦白告诉你,在此之前我还是束手无策的。但是当看到你时,你让我想到了解救延龄的办法。” 听言一愣,我不由懵怔非常地问,“什,什么办法?” “到父亲的大帐跟前,去哭去闹!” 若不是哥哥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来,我真就以为他是在与我开玩笑,一个荒唐无比的玩笑。 “孔庭训,你也是疯了吗?” 我瞠目结舌地甩着手臂就想再逃,“昨天我才刚受的教训,知道自己几次吃亏都是因为肆意妄为所致。我已诚心悔改,想要今后做一个沉稳而不惹是生非的人。可现在你居然又让我去大营哭闹?” 说着,我单手指住自己的脖颈,“你是不是真就以为我的脖子够硬,可以再抗一次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