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品娇娘》 第001章 看跳河有钱赚 “尹家大小姐又要跳河了!” 整个山圻城,街头巷尾,人们奔走相告。 然后,八街九陌男女老幼齐齐出动,直往落桐桥下赶去。 落桐桥下河水潺潺,河水两岸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人,人们伸长了脖子仰头看着落桐桥上那个姑娘。 姑娘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玫瑰红底紫罗兰绣桃花曳地裙,山茶灰桃锦缎褙子,玫瑰紫底软缎缎鞋。腰间戴着淡蓝底绣双喜纹杭缎香囊,葱绿色孔雀纹宫绦。头上是白银卷须红宝石铀。耳上是烧蓝吊钟耳坠。一手戴着金镶珍珠手链,一手戴赤金桂猴子雁杆的手镯。 一副富贵家小姐打扮。 她,就是尹家大小姐。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可是尹家大小姐从头到脚都被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包裹,却依然一点儿都不美,因为她——太胖了。 如果是正常身材的姑娘,那身高也是亭亭玉立的,可是尹家大小姐的身形足足是正常姑娘的三倍,就扎眼睛了。 “下面,我家大小姐要跳河了!”胖姑娘身旁一个更胖的丫头手里拿着锣,捶得震天响。 “银子是不是跳河以后才能发呀!” 人们不关心尹大小姐什么时候跳河,人们只关心尹大小姐什么时候发银子。 尹家大小姐隔三岔五就要跳一次河。 刚开始人们很担心,后来发现尹大小姐根本不是真心寻死,因为她一跳入河水,尹老爷事先安排在水里的游泳高手就将她一把捞起,连呛一口水都不必。人们便将尹大小姐的跳河当做了看热闹。 热闹看久了也不稀奇,渐渐的,人们连热闹也懒得看了。尹家大小姐见自己的跳河没了观众便别出心裁,只要谁去落桐桥下看她跳河,她就给谁发钱。 发的钱一次比一次多,发到今天已经发到每人一两银子。 不过,尹家不在乎,尹家是山圻首富,有钱! 尹大小姐是尹老爷独女,尹老爷的钱都是她的钱,所以她的钱她爱怎么撒怎么撒! 只是,没欣赏完尹大小姐跳河那是绝对没有银子拿的,你万一拿了银子拍拍屁股走人,谁看尹大小姐跳河呀?她花钱不就是买观众买粉丝买捧场吗? “天天看我家小姐跳河,怎么还问这么不专业的问题呢?”胖丫头拿着棒槌指着提问的人,嫌弃地堆起她脸上肥肉,小肥手在脸上一揩揩出一把油来,重 重甩掉。 “那倒是快跳啊!” “快跳吧,这一天天的!” “跳了多少年了,闭着眼睛都能跳了吧?还磨蹭个啥?” “就是就是,我锅里还热着包子呢!” “我家里还熬着药呢!” “我家兔崽子还等我回去喂奶呢!” …… 人们七嘴八舌,催促尹大小姐跳河,非是没有同情心要把尹大小姐逼死,实在是赚钱心切。 此刻,尹大小姐看着桥下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观众,心里充满了不忿。 这些人就这么瞧不起她!没一个相信她能够自杀? “我这回是真跳!”尹大小姐胖墩墩的身子在丫鬟的帮助下摇摇晃晃爬上了桥墩,双手叉腰,不服气地嚷。 “你哪回不是真跳?就是回回都假死罢了!” 人群中唏嘘一片。 这些刁民,拿了钱还喝倒彩。 尹大小姐气急败坏:“只要陆大少爷能够娶我,我就真死!” 一阵风从落桐桥上刮过,吹乱了尹大小姐的头发,令她的誓言显得有些悲壮。 随着风一起刮过来的还有一个冷淡的男子的声音:“你若能够真死,我就娶你!” 尹大小姐一颤,目光投向那个从人群后头缓缓走过来的白衣男子。 观众们也纷纷回头。 哇靠,陆家大少爷! 人们自觉向两边让开,给陆大少爷留出了一条足够宽敞的路,陆家大少爷手里拿着折扇,就那么风度款款地从那条小路一直走到落桐桥边,他微微抬头看着桥墩上那个胖嘟嘟的女孩子,眼睛里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和冷酷。 他的身后,小厮羽墨屁颠屁颠地跟着。 陆大少爷已经停住了脚步,羽墨的两眼却只盯着尹大小姐看,一不小心就撞在陆大少爷的背上。 陆大少爷回头,眉头嫌恶地蹙了起来。 羽墨立即点头哈腰:“少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帮你解决这个大麻烦。” 羽墨冲着尹大小姐喊:“尹小姐,我家少爷都发话了,只要你真死,他就娶你,你还等什么?” 胖丫头怒了,噔噔噔从桥上冲下来,丰满的胸部一抖一抖,羽墨的口水都要流下来。 这可比尹大小姐跳河好看多了 。 桥下的男女老少也这么想。 胖丫头一拳打在羽墨干瘪的胸口,羽墨立时向后趔趄了几大步,做了个呕血的动作,咳嗽了起来。 他扶着胸口,手指着胖丫头,憋屈道:“野蛮!” 胖丫头吼:“这就是对你不尊重我家大小姐的惩罚!” 落桐桥下,所有观众忽然人人自危。 胖丫头的拳头可比尹老爷的银子有震慑力。 “我哪里说错了吗?”羽墨在气势上已经输给了胖丫头,可是他不能给他家少爷丢脸,整个山圻城的眼睛都盯着他呢。 他挣扎着直起身子,道:“你家大小姐不是天天寻死觅活,嚷着要嫁给我家大少爷吗?如今,我家大少爷肯给机会了,怎么你家大小姐又怂了?” 见胖丫头语塞,羽墨更带劲了,神气活现了起来:“嘿,我家大少爷刚刚不是说了吗?全山圻城的父老乡亲可都听着呢,只要你家大小姐真死,我家大少爷就真娶!你家大小姐不是扬言,只要她能嫁进陆家,就不惜一切代价吗?怎么,你家大小姐难道就是吹牛逼的吗?” “就是就是……”落桐桥下,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胖丫头回头为难地看着她家大小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尹大小姐俯视着桥边那个白衣男子:“你的话可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陆家大少爷不卑不亢,腰背挺得笔直。 “可是我都死了,你娶谁?” “你若真死,我娶你的牌位!”陆家大少爷云淡风轻,微微一笑。 又刮过一阵风来,尹大小姐胖嘟嘟的身子球一样滚下了落桐桥…… 第002章 穿 作者君:大师,说好的看尹大小姐跳河有钱拿,钱呢?money呢! 大师:贫僧也没拿到啊!呜呜~~~~(>_<)~~~~ 作者君: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为什么打了呢! 大师:老衲没有打你啊!诳——语—— 作者君:额(⊙o⊙)…mynameis李子谢谢,呜呜~~~~(>_<)~~~~ 大师:李子酱,表难过,非是老衲骗你,而是你运气不好腻。 作者君:关运气屌事啊! 大师:老衲看了三百回尹大小姐跳河,伊都木有屎,你看一回,伊就挂了,你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就是衰腻!你就是煞气重腻!你就是运气屌腻!额,李子酱,你木有屌…… 作者君:额(⊙o⊙)…大师,你不要走,我保证不打死你! 大师:老衲木有走,老衲是要去见义勇为。 作者君:见义勇为?什么鬼? 大师:你没听见那边有人喊救命吗? 作者君:救命?是劫财还是劫色? 大师:劫你个大头鬼,喊救命的是个男滴! ※ “救命啊!救命啊!” 救命声来自一条偏僻小路。 小路上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男子被一个女子的高跟鞋狠狠踩在脚底下。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男子不停求饶。 灰头土脸猥琐狼狈的模样和那身高档西装完全不搭。 “饶了你?康昊,读大学的时候,我就警告过你,我不喜欢你!我宁可自己坐电动车溜达,也不坐你的宝马车兜风,可是你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纠缠着我,今天你居然还动了歪心思想**我,你忘了我是谁吗?我是跆拳道黑带九段大师的关门弟子,你不是找死吗?” 女子鸭蛋秀脸,俊眼修眉,黑发如瀑,身材丰满圆润,曲线迷人,风情万种的尤物。 她恨恨地看着康昊,嫉恶如仇的眼神,高跟鞋恨不得将男子的后背踢穿。 康昊求饶道:“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如果我对你再有非分之想,就让我被车撞死!” 女子想了想,松开了康昊,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散发着冰冷凌厉的光芒,给人带来无穷的压迫感。 “从今往后,如果你还敢干今天这样的勾当,我一定送你去坐牢!” 女子丢给康昊一句话,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挎包甩到肩上,转身离去。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康昊阴险的声音:“站住!” 女子一凛,停住脚步回过身去,但见康昊手里拿着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刘凝波,你的跆拳道能厉害过我的枪吗?”康昊露出邪恶的笑容,一步步走近刘凝波,“说吧,是跟我去酒店开房,还是到我的车上来点刺激的?” 男子另一手指了指附近那辆霸气的阿斯顿马丁。 刘凝波牙缝挤出三个字:“不要脸!” 抬脚就要离去,康昊恼了:“刘凝波!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我命令你把你的衣服脱掉,我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十、九、八、七……” “六五四三二一。”刘凝波一口气替他将剩下的数数完,康昊傻眼了。 刘凝波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鼻子里冷嗤一声,一扭身径自离去。 才走了几步,只听“砰”的枪响,小腿部传来钻心的疼痛。 刘凝波转过身去,康昊已经血红了眼睛疾步走来,受了无尽屈辱般扭曲着面孔:“你就那么瞧不起我吗?我稀罕你,你就是一朵花,我要是不稀罕你,你就是一坨屎!我从读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你,可是你呢?从来不拿正眼看我!我是富二代,我爸是土豪,我有什么配不上你的?你竟然这样对待我!刘凝波,我告诉你,你今天如果不从了我,你就得死!” 康昊歇斯底里命令着刘凝波:“脱!” 刘凝波充斥着冰冷的幽深碧眸冷淡极了:“康昊,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那你就去死!”康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冷酷的杀意,手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时,天空雷声隆隆,吞没了枪声。 康昊定睛看向前方,刘凝波站立的地方炸下了一道闪电,然后刘凝波不见了…… ※ 刘凝波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副棺材里,耳边是一阵丧葬时才有的哀乐,不由一惊:难道我已经死了? 刘凝波忆起康昊那一枪,还有天空劈下的那道雷。 耳边除了哀乐,还有一个男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是谁在哭丧?她父亲,还是她弟弟 ?不对,这个声音比她父亲年轻,比她弟弟又成熟,且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只听他哭道:“湘湘,对不起……” 湘湘?湘湘是谁? 刘凝波的目光找到了棺材边哭泣的男子,男子身穿一件墨色素软缎蟒袍,腰间绑着一根天蓝色卷云纹银带,一头如风般的头发,有着一双杏子般的凤眼,身材高挑秀雅,虽然披麻戴孝,却依然英姿焕发温文尔雅。 这男子的衣着打扮怎么是古装?这是在拍电视剧吗? “湘湘,如果不是我天天哄你湖吃海喝,你也不会吃成一个大胖子,陆景胜也不会因为你胖而看不上你,你也就不用跳河殉情了,湘湘,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跳河殉情?什么鬼? 陆景胜又是谁? 刘凝波有些懵。 那披麻戴孝的男子继续哭道:“湘湘,其实一个秘密藏在我心里很多年了,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早知道你这么快就死,我一定在你死之前就向你表白,呜呜,湘湘……” 男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伤心。 刘凝波有些动容。 这个叫湘湘的女孩子如果听到这个男子这样赤诚的表白一定舍不得死了吧? 正想着,那男子突然握住刘凝波的手:“湘湘,如果你能活过来,我发誓我愿意将我对你的情感埋藏心底,我只做你的好哥哥……” 什么鬼? 刘凝波躺在棺材里,特淡定地看着那个握住自己手的男子,说道:“喂,你叫着湘湘却抓着我的手干嘛?” 哭泣的男子嘴张到一半,脸刷地白了,发不出一个音来。 刘凝波又道:“喂,你还不放开我的手,你的鼻涕眼泪全都擦在我的手背上了!” 那男子像甩开一条毒蛇般甩开刘凝波的手,吓得跌坐到地上。 “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我的手都被你摔疼了。”刘凝波从棺材里坐起了身子,埋怨地看着那男子。 那男子的面孔痛苦地扭曲成一团,连滚带爬跑了出去,惊恐无比地叫嚷着:“诈尸了!” 诈尸?神经病! 刘凝波揉着自己被摔疼的手,不经意一低头,继而发出比男子还要惊恐的叫声:“啊——” 第003章 拒嫁 这是一双胖成猪蹄胖成熊掌的手,怎么会长在她的身上? 若说她美艳不可方物,其实她最满意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那双手。 她的手不仅是纤纤十指白嫩如葱,而且还能治病救人。 她可是帝都最知名外科医院的女神医,手术台上还没有过失败的案例,代表国家参加过无数国际会诊,以精湛的医术从死神手里拉回无数伤者病人,折服过无数国内外的专家。 如果不是那一双灵活的手,她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赞誉满身。 可是面前这双手怎么可能是她的手呢? 刘凝波重重掐了把那小肥手,痛! 如果不是她的手,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痛感? 刘凝波咽了咽口水,从棺材里爬出来。 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手肥,脚也肥,哪哪都肥。 从棺材里爬出来摔在地上,就像一头猪摔在地上的感觉。 wuli苍天,这到底肿么回事啊? 刘凝波坐在地上环顾四周,这是古装戏里灵堂的布置,素帷白幡,白花纸钱。灵堂中央的桌案上赫然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尹湘湘之灵位。 尹湘湘! 适才哭丧的漂亮男子就是握着她的手喊“湘湘”的,这么说,她是穿越了吗? 刘凝波心下一惊。 步步惊心,她看过吧?吴奇隆和刘诗诗后来假戏真做可以一辈子滚床单了。 宫锁心玉,她看过吧?杨幂和冯绍峰后来也……木有假戏真做,也木有一辈子滚床单。 刘诗诗穿到八王府成了侧福晋的妹妹,八王爷的小姨子,还和姐夫暧昧了一场。杨幂穿越之后则直接和八王爷相爱了。 自己呢? 自己是穿到哪朝哪代什么人的身体里? 她的八王爷在哪里? 刘凝波胡思乱想了一阵,欲哭无泪。 刘诗诗和杨幂穿越之前是大美女,穿越之后还是大美女,本尊的面孔,为什么自己这么衰,穿越之前是大美女,穿越之后就成了一头猪? 呜呜…… 长成一头猪,哪里还会有什么帅逼八王爷来暧昧来相爱啊? 刘凝波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外头一大片脚步声喧哗而至。 先进来的是先头哭丧的男子,他扶着一个电视剧 里员外打扮的富翁老爷,指着刘凝波道:“舅舅,你看,湘湘她诈尸了!” 舅舅! 这么说,这男子是眼前老爷的外甥吧! “女儿,你诈尸了?” 富翁老爷颤巍巍走上前,没有恐惧,没有惊骇,而是一脸欢天喜地,他伸出一双胖嘟嘟的手摇摇晃晃走向刘凝波。 我去,自己这具胖身体原来是遗传自他。 正当胖老爷要抱住刘凝波的时候,一个更胖的身子抢在他前头抱住了她,喜极而泣。 “小姐小姐,你没有死,你终于活过来了,太好了。” 终于来个明白人,知道她是死而复生,而不是诈尸。 等等,死而复生? 自己这具身体为什么会死呢? 那胖丫头像堵墙压在刘凝波身上,刘凝波烦死了,一掌就推开了她:“你要压死我啊?” 胖丫头摔在远远的地上,摔了个鸡啄米的姿势,所有人都傻眼了。 什么时候,尹大小姐的力气变这么大了? 平常尹大小姐虽然胖成一头猪,却是最不中用的,手无缚鸡之力,可是现在她却像一头牛一样威武。 刘凝波是跆拳道黑带九段大师的关门弟子啊,推倒一堵墙都不成问题,更何况只是推开一个人。 那胖丫头趴在地上,抬起硕圆的脑袋,顾不得疼,开心道:“小姐真的活过来了,太好了,小姐你能嫁给陆大少爷了!” ※ 陆家大少爷,陆景胜,山圻城陆家的长子,且是唯一的儿子。 尹家大小姐,尹湘湘,山圻城首富尹老爷的独女。 这二人的瓜葛因为尹湘湘隔三差五的跳河闹剧早在山圻城家喻户晓,临县的说书人还编成了段子,作为正式说书前的开场热身。 方圆百里内,人们都当尹湘湘的单恋、追夫是笑话。 此刻,看着尹府门前的接亲队伍排成长龙,花轿盈门,喜乐声声,刘凝波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尹湘湘的身份。 她刘凝波,天之骄女,从幼儿园开始就收到男生的情书,一路上追求者不断,都是她拒绝别人,让别人为她痛哭流涕,什么时候变成她追别人,追求不成,还跳河殉情。 刘凝波对这具尹湘湘的身体充满了鄙视。 鄙视她的形状,更鄙视她的灵魂。 这具身体不仅胖如猪,更加蠢如猪,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穿越技能简直负数。 此刻,尹老爷指着高头骏马上身穿喜服胸口结着大红花的新郎官说:“湘湘,你看,你终于梦想成真了,陆景胜来迎娶你了,你以后再也不用跳河了,真是太好了,女儿。” 尹湘湘汗。 这是什么老爹?一点儿骨气都没有,是多怕她嫁不出去啊?他就没有听说过那句“地主的女儿不愁嫁”吗? 瞧这尹府的气派,大宅门,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园湖,不是地主家是什么? 一旁的胖丫头也拼命点头,欢天喜地道:“对啊对啊,大小姐,这下好了,你如愿以偿可以嫁给陆大少爷了,奴婢再也不用陪你暴饮暴食,陪你哭鼻子了。” 胖丫头如闻大赦,欣喜若狂。 尹湘湘嫌恶地瞪了她一眼,胖丫头脸上的笑凋零成一朵被霜打过的花。 什么暴饮暴食,哭鼻子,虽然是这具身体前主人干出的丢脸的事,可如今自己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所以现在丢脸的是她。 尹湘湘抬眼斜睨着大马上的男子。 到底何方神圣能这样让尹大小姐折腰? 那的确是个盖世无双的男子,大红袍子,鬓发如云,犹如古潭般的眼眸,深邃犀利,散发深不可测的冷漠光芒。 骑在高头骏马上,犹如天神一般的气场,只是却令尹湘湘看一眼就分外不舒服。 因为男子虽然新郎官打扮,却是一副哭丧的面孔,大喜之日却一点儿都不开心好像谁欠了他五百万一般。 “既然你没有死,我们的婚约就不作数了。”陆景胜一开口,声音更加寒人骨髓。 尹家人愤愤不平。 “陆大少爷,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你说好了要来迎娶小女的……”尹老爷气急败坏。 陆景胜冷冷道:“当日我说过,若尹大小姐真死,我就依言前来迎娶牌位,如今尹大小姐未死……” “所以,当日的赌约作废!” 尹湘湘替陆景胜说道。 第004章 脑子摔坏了也不嫁你 大师:李子酱,听说了木?听说了木? 作者君:大师,出家人不是看破红尘了吗?你咋这么八卦腻?Σ(°△°|||)︴ 大师:你不八卦,那算了,俺走了。 作者君:大师,偶错了,你回来! 大师:(*^__^*)嘻嘻,小样儿! 作者君:快说快说,又有啥新闻? 大师:你不知道吗?整个山圻城都传遍了呐,尹家大小姐跳河把脑子给摔坏了! 作者君:切,这算啥新闻?她没跳河之前脑子就坏了。 大师:何以见得? 作者君: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却单恋一枝花,不是脑子坏了是啥? 大师:9494,有一大片森林,她却偏偏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作者君:不是跳河死吗?怎么又成吊树死了呐? 大师:Σ(°△°|||)︴老衲只是打个比方,李子酱,看来是你脑子坏掉了。 作者君:大师你别走,大师我保证不打死你!大师,你回来,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尹家大小姐跳河把脑子摔坏了呐? 大师:跳河之前寻死觅活要嫁给那陆景胜,跳河之后花轿临门她却不嫁了,不嫁了,不……嫁了,脑子不是坏了是神马? 作者君:这明明是脑子摔好了呀! ※ 尹湘湘坐在尹府的园湖旁,晶莹剔透的湖面映照出她那猪一样的身躯,苦瓜一样的面孔。 人家穿成貂蝉,穿成西施,偏你穿成一头猪。 刘凝波,你真是一头猪! 尹湘湘抡起她的两只小肥手,嫌恶地捶打自己的脑袋。 打死你个猪脑袋!打死你个猪脑袋! 让你每次吃火锅都要点一盘猪脑! 吃啥补啥,现世报了吧? 不远处,石榴树下,胖丫头玉莲愁眉苦脸看着尹湘湘的背影,同尹逵说道:“表少爷,你看小姐她又自残了,整个山圻城的人都在说小姐的脑子摔坏了,可怎么办哪?” 胖丫头的五官堆在一起,阳光底下油腻腻油腻腻的,衬得一旁尹老爷的外甥尹逵越发的清隽不凡,丰神俊朗。 “人家胡说,咱们身为尹府的人,难道也要跟着胡说吗?” 尹老爷的胞妹难产,是尹老爷将呱呱坠地的小 外甥抱回尹府抚养至今的,养育之恩大如天,尹逵早将自己当做尹家的一份子。 若不是尹湘湘痴恋陆景胜,尹老爷甚至属意尹逵做尹家的上门女婿,好继承这富可敌国的财产。 被尹逵训了一句,玉莲没有觉得委屈,反倒觉得爽,谁让表少爷长得好看腻? 论颜值的重要性! “表少爷教训的是,”玉莲贱贱地吐了吐舌头,“可是大小姐再这么自残下去,脑子没有在跳河时摔坏,也被自己打坏了。我们还是过去阻止她吧。” 玉莲移动着胖身子,刚要向尹湘湘走过去,就被尹逵拉住。 “你别过去,我过去。”尹逵说着扔下玉莲,就向尹湘湘走了过去,边走边甩了甩自己微微发疼的手。 这玉莲没事吃这么胖,怪不得尹湘湘讨厌她! 也不尽然,尹湘湘之前不讨厌玉莲的,甚至视玉莲为知己,同吃同喝同长肉。 在这次跳河死了一回又醒过来之后,尹湘湘对玉莲突然就不待见了。 人都是喜欢和自己相像的人。 之前的尹湘湘喜欢玉莲,因为两个都是胖子。 可是现在尹湘湘的身体装的可是刘凝波的灵魂呀。 刘凝波何等高傲的美女,怎么会将脑满肠肥的玉莲视作知己呢? 对于尹湘湘的这种转变,玉莲十分认同山圻城的百姓议论的那样:她家大小姐的脑子摔坏了。 可是尹逵却说:尹湘湘的脑子是摔好了。 之前要死要活,非陆景胜不嫁,如今说不嫁就不嫁了。 尹逵一忆起陆景胜来迎亲那日尹湘湘拒婚的姿态,心里就倍儿爽,他的表妹牛叉屎了! 猛然见自己跟前多出了一双脚,尹湘湘停住双手抬起头来,但见尹逵身着月白色十样锦衣衫,腰间绑着一根深紫色虎纹锦带,玉树临风,长身鹤立,当真是清新俊逸神采英拔。 可惜是男配。 尹湘湘在心里冷嗤。 因为尹逵再风流倜傥,比起陆景胜的长相还是稍逊一筹。 再加上暖男的性子,比起陆景胜霸道冷面的人设,注定是男配。 “湘湘,你别这样,担心脑子被自己打坏了。”尹逵的笑容很温暖,像三月和煦的阳光。 尹湘湘却没有被暖化,而是眯起眼睛,鼻孔朝天,斜睨着他,砸吧着嘴巴 道:“脑子坏了也不会嫁给你!” 尹湘湘努力回忆看过的港剧,模仿着阿飞女说话吊儿郎当的样子,令尹逵不由愣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动过什么心思,你丫,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我是一头胖成猪的天鹅,就算我不嫁给陆景胜,我也不会便宜你!” 尹逵的脸刷一下白了。 尹湘湘却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继续奚落他道:“为了让我嫁不成陆景胜,你这花花肠子可费了不少歪脑筋吧?骗我吃骗我喝,说什么食物能够减轻相思的痛苦,说什么唯有美食不可辜负,你不知道暴饮暴食会长膘的吗?” 这几天尹湘湘已经听了太多这具身体本尊的记忆,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长成一头猪的原因,真是令她恨得牙痒痒的。 尹湘湘激动地拿手指死命戳尹逵的胸膛,直戳得尹逵连连后退,面色如土:“湘湘,你戳疼我了!” 尹逵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了,尹湘湘才住了手,可是一想到自己被康昊**未遂就拿枪击毙,莫名其妙穿到古代一个胖女孩的身体里,还是忍不住拿脚死命踩了尹逵的脚,将尹逵当成康昊泄愤,痛得尹逵又哼唧起来。 “怂包!”尹湘湘骂了尹逵一句。 这两个字太侮辱人,尹逵直接掉下了眼泪。 “湘湘,你不能这么说我,我是你的表哥,我除了对你有兄妹之情之外,的确还有男女之情,让你吃成一个胖子,的确是我的私心,我不想你嫁给陆景胜,可是那又有什么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跳河后大家都以为你真的死了,我在你的灵堂发了誓,只要你能活过来,我就埋藏我对你的感情,从今往后只做你的好哥哥,我一定说话算话!” 尹湘湘想起穿越那日,的确听到尹逵在棺材边哼哼唧唧哭丧说过这样的话。 见尹逵哭得委屈,尹湘湘递给他一条帕子:“男儿有泪不轻弹,瞧你这德性。不过,做我的好哥哥,还是难消我心头之恨,我都胖成一头猪了,我要一个好哥哥有什么用?” “那你要什么?”尹逵接过帕子边擦眼泪边问道。 “我要减减减肥肥肥!!!” 尹湘湘两只小肥手放在嘴边做出喇叭状,从心底里呐喊了出来。 第005章 减肥行动之花样游泳 作者君:嘿,大师,你今天起得辣么早,还以为你能捡到金元宝,怎么你手里这钵还是空空的,连一条白蛇都木有腻? 大师:神经病,你以为我是法海啊?法海他不懂爱啊,雷峰塔那个倒下来……老衲不是法海,是情僧!阿弥托佛,善哉善哉! 作者君:…… 大师:今天街上连个鬼都木有撞到,化缘事业不景气腻! 作者君:街上的鬼……街上的人都去哪了? 大师:你问老衲,老衲问谁? 作者君:…… ※ 山圻城的老百姓此刻齐聚在落桐桥下,因为尹家大小姐又要跳河了! 人们仰着头,看着落桐桥上的尹湘湘。 这个胖成猪的千金小姐正在胖丫头玉莲和表少爷尹逵的帮助下费力地爬上桥墩。 她颤巍巍站在桥墩上,重心不稳,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刮下去。 快下去!快下去! 人们心里都在整齐划一地呐喊。 只要尹湘湘往落桐桥下一跳,他们又有银子赚了! 每个人的嘴边都流出了口水,冲着尹湘湘喊着:“加油!加油!” 仿佛是在喊:“银子!银子!” “表妹,你听,大家都在为你加油鼓劲呢!所以你别怕,大胆往下跳。”尹逵一旁循循善诱,笑容可掬。 怕个屌! 尹湘湘翻了个白眼,一个猛子便扎进了落桐桥下的河水里。 河水两岸,人们疯狂鼓掌。 每个人看着尹湘湘落水时溅起的白色水花,都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按照惯例,尹大小姐落水后该是尹老爷埋伏的那些凫水高手出场了,捞起尹湘湘,然后胖丫头玉莲就开始指挥仆人派发银子。 可是今天人们等了半晌也没有见到银子,就连尹家那些凫水高手也不见踪迹。 河水里,尹湘湘正挥舞着双臂游得欢畅。 落桐桥上,尹逵双手抱胸,看得兴味盎然。 玉莲则是又拍掌又跳脚,激动得像头发春的母猪。 “表少爷,表少爷,你看,咱们家大小姐可真是太厉害了,她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 尹逵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 他虽然不知道尹湘 湘是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但他知道尹湘湘坚持游泳就能减肥。 至于他是如何知道的,当然是尹湘湘告诉他的。 从前,他说什么尹湘湘就信什么,比如他说食物能够减轻相思的痛苦,尹湘湘就暴饮暴食,然后把自己吃成了一头猪。 现在,尹湘湘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因为,上次死而复生之后,尹湘湘仿佛变了个人,简直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比如她能看天知雨。 什么“天上豆英云,地上晒死人”,什么“日落乌云涨,半夜听雨响”,什么“日落胭脂红,非雨便是风。日落云里走,雨在半夜后”…… 还有什么“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云向东,有雨变成风,云向南,水涟涟,云向西,下地披衣”…… 等等等等,简直一个活的晴雨表。 之前的尹湘湘可是胖成一头猪,蠢成一头牛,除了陆景胜,脑子里就没有装过别的东西。 如今的尹湘湘智慧聪明,令尹逵刮目相看,惊艳不已。 所以,尹湘湘说游泳能够减肥,尹逵立马就陪她到了落桐桥上。 “表少爷,你说大小姐坚持游泳真的能减肥吗?” 玉莲吞了吞口水,她也想减腻。 自己这肥胖的身体行动多有不便,不单是小姐和表少爷嫌弃,自己也很嫌弃腻。 如果大小姐减肥成功了,她就可以向大小姐取经了,只是这游泳…… 玉莲看着河水里奋力游水的尹湘湘,吞了吞口水。 小姐的身子那么胖,可是在水里竟然也灵巧得很。 瞧那小手挥舞的…… 瞧那小脚丫子蹬的…… 那脑袋瓜子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没在水里,玉莲真替她捏把汗。 “且看着吧,有点耐心。”尹逵的目光始终不离开河水里的尹湘湘,回了玉莲一句。 虽然漫不经心,却是笃定的,对尹湘湘充满了信心。 河水两岸,人们却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已经站不住开始吵嚷嚷了。 “尹大小姐已经跳到河水里了,什么时候开始发银子?” 一个人起了头,所有人都跟着附和。 “对,什么时候发银子?” “什么时候发银子?” “发银子!发银子!发银子!” …… 落桐桥上,尹逵和玉莲汗Σ(°△°|||)︴ 玉莲道:“谁说我们要发银子了?” 尹逵耸耸肩摊摊手。 谁都没说过,不是吗? “堂堂尹家,竟然耍赖!” “尹家耍赖!尹家耍赖!” …… 尹逵和玉莲巨汗Σ(°△°|||)︴ “谁说看我跳河我就要发银子了?” 尹湘湘发话了,人们纷纷回头朝尹湘湘看过去。 她正浮在水面上,露出她湿漉漉的脑袋和白藕般的手臂。 若不是太胖,这样的姿势真是撩人,要引岸上的男人们想入非非了。 可惜太胖…… 胖嘟嘟的尹湘湘做不到我见犹怜,便只能被岸上的男人生猛地讨伐。 “就是你尹大小姐自己说的!”男人们喊。 尹湘湘无奈,谁让自己现在占用了这具躯壳,只好替这具躯壳之前犯下的愚蠢过失擦屁股。 “我什么时候说的?”尹湘湘在水里大声地嚷。 “你从前说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从前我是花钱请你们看我跳河,可是今天你们是不请自来,我白让你们看我跳河还没和你们要银子呢!” 尹湘湘伶牙俐齿耍起无赖来,不愧是奸商之后。 “我们不管,看你跳河有银子拿,这在山圻城早就约定俗成,所以你既然跳了河,我们也看你跳了河,按照惯例,尹家就该发银子!” 贱民们耍起无赖更没有底线。 因为穷***诈富长良心。 “惯例?那我就好好和你们研究研究惯例,过去我跳河为了什么?”尹湘湘在水里不慌不忙问。 “为了嫁给陆家大少爷!”岸边,人们异口同声。 “可是现在我跳河是为了游泳,游泳是为了减肥,目的完全不同,何来惯例可言?没有惯例,哪来的银子?都散了都散了吧!” 尹湘湘挥挥手,人们还是杵在原地。 就这样被尹大小姐辩论输了? 到手的银子飞了,如何能甘心? 可是,尹家大小姐的确不再想着嫁给陆家大少爷了呀,这在山圻城早已 家喻户晓。 见人们聚在岸边悻悻然,又不情愿离去,尹湘湘从心底里笑出来。 她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又游了起来。 玉莲在落桐桥上喊:“看我家大小姐游泳可不是免费的,你们再不走,我可就要下去收银子了。” 人们的目光聚焦在水面的尹湘湘身上。 真别说,尹大小姐游泳还真是别具一格与众不同,一会儿仰一会儿趴,一会儿旋转,一会儿弯曲,简直比跳舞还好看。 尹湘湘在水里笑:嘿嘿,你们这些古代人,没见过花样游泳吧? 第006章 凝团药皂 尹湘湘的减肥行动一直持续了三个月,除了到了落桐桥下游泳,还在尹府花园里跑步,做操,练跆拳道。 运动不是减肥的手段,而是为了爱好而运动。 只有你爱好的运动变成习惯,才能长期保持体重。 尹湘湘牢记自己还是刘凝波时,健身房里的健身教练对她说的话。 玉莲看着花园里正在跑步的尹湘湘,愁眉苦脸同尹逵说道:“表少爷,表少爷,为什么小姐运动了三个月,瘦了六十斤,我也运动了三个月,没有瘦还长膘呢?” “你和湘湘怎么比?”尹逵一眼都没有看玉莲,只盯着尹湘湘看。 尹湘湘挥汗如雨经过二人身边时,尹逵立即递上了白布供她擦汗。 “难道肥膘也欺负我是丫头,赖着我不肯离开吗?呜呜……”玉莲委屈地抹泪。 尹湘湘笑道:“你光运动,不忌口,减肥能有什么效果?流了一斤汗,立刻又补进两斤的食物,肥膘能离开你才怪!” 玉莲听得一愣一愣。 “除了运动,还要配合食疗,看在你是我的贴身丫鬟的份上,我就把我的减肥餐食谱分享给你吧。” 尹湘湘拿出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字样的纸张递给玉莲。 相处了三个月,尹湘湘不像刚穿越时那么讨厌玉莲了。 这玉莲虽然形象不好,可是心肠是火热的,对她这个小姐可是忠心不二,让尹湘湘对自己最初的以貌取人有些羞惭。 玉莲捧着那纸张,立刻破涕为笑:“小姐,你肿么可以这样,好东西藏了三个月才拿出来分享,如果早三个月拿出来,奴婢现在可能都和您一样了。” 玉莲羡慕地看着尹湘湘的身材,尹湘湘却道:“三个月之前,我怎么知道有没有效果?我总得自己先试过,有效了才给你吧?否则,不是误人子弟嘛!” “的确有效,有效!”玉莲打量着尹湘湘的身材,竖起了大拇哥。 小姐的曲线已经被肥膘埋没太久,如今终于初见端倪。 尹湘湘却正色道:“还不够!我得继续!” 如今尹湘湘的身形算不上大胖子,可也是微胖界的,自己必须再接再厉,彻底向“胖”字say。goodbye。 尹湘湘深吸一口气,将白布扔给尹逵,继续跑步。这园子的周长和大学校园的操场差不多,昨天自己是跑了十圈,今天必须加大 运动量,二十圈! 尹湘湘才跑出几步,就听见玉莲在身后鬼哭狼嚎。 “小姐,你这什么减肥餐食谱,为什么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小姐,你是不是捉弄我?” 玉莲的哭声就跟杀猪般凄厉。 尹湘湘捂住耳朵,汗Σ(°△°|||)︴ 她忘记了,自己这是生活在古代,古代人写的是繁体字,他们看不懂简体。 ※ 尹湘湘郁闷死了,由于玉莲看不懂简体,自己只能每次做出两份一模一样的减肥餐,分她一份。 穿到古代当了千金大小姐,居然还要伺候丫鬟,自己的穿越技能已经low到地底下去了。 好在,玉莲投桃报李。 她将一个托盘放在尹湘湘面前,托盘上放着一块褐色透明的肥皂。 玉莲脸上神秘兮兮笑着。 “什么啊?你休想用好吃的来勾引我,我和你说减肥最重要的就是持之以恒,持之以恒的运动,持之以恒的忌口……” “小姐,不是吃的,是洗脸用的。” 玉莲讨好地看着尹湘湘,小眼睛眨呀眨。 “洗脸用的,什么东东?” “凝团药皂!”玉莲得意一笑。 现代人洗脸用的是洗面奶,哪及古人洗脸所用的物品天然? 就像玉莲贡献的这款凝团药皂就是用皂荚、杏仁、鸡蛋清、蜂蜜等调制而成的,功效非凡,还没有副作用。 自己这副躯壳最近因为减肥,胶原蛋白流失严重,美容迫在眉睫,否则肥膘是减掉了,皱纹可就跟着来了。 尹湘湘捧起凝团药皂,就像捧住什么宝贝似的爱不释手。 “玉莲,现在就给本小姐打洗脸水去,我要洗脸!我要洗脸!” 玉莲欢天喜地,还有什么比拍马屁拍准了屁股眼更让一个奴才高兴的呢? 大小姐除了喜欢减肥,还喜欢洗脸,这让玉莲有了施展抱负的地方。 她这辈子的志向不就是将大小姐伺候得舒舒爽爽的吗? 除了凝团药皂,玉莲又用绵软的浸泡过淘米水的冬瓜瓤白帮助尹湘湘洁面,或者用桃花和白酒调制的“洗面液”擦脸,既清洁面部又令肌肤红润。 当秋桂飘香,整个山圻城都是一片桂子金黄的时候,落桐桥上来了两位妙龄女子。 一个小姐一个丫头。 身穿银白色藕荷软银轻罗月华裙,梳着惊鹄髻的是小姐。 身穿湖蓝米黄镶金线滚边素色花裙,梳着垂鬟分肖髻的是丫头。 主仆二人都是曼妙身躯玲珑有致。 再看容貌,丫头雅致清丽,那小姐就生得沉鱼落雁,般般入画了。 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举手投足一股子贵气,非一出生不在珠光宝气中浸淫就不能浸染到骨子里的一种贵气。 非落桐桥下那些贱民所能比拟。 此女只因天上有,因何无故落凡尘。 先是,落桐桥下洗衣裳的妇女聚拢了过来,她们对着落桐桥上的女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里全是妒忌,牙缝里挤出的全是恨意,恨不能有谁拿砒霜将那美成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珠联璧合才能生得出来的仙女一般的女孩儿毒死。 继而,过路的男人们也围拢了过来。 他们的眼神就宽容多了,没有妒忌,只有欣赏和爱慕。 落桐桥上怎么来了两位仙女儿呀?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山圻城又倾巢出动,但凡活着的人都往落桐桥下赶。 过去人们到落桐桥下是为了看尹湘湘跳河,确切的说,是为了赚银子。 自从尹家不再派发银子,尹湘湘跳河就再没人看了。 所以,尹湘湘在河水里游了几个月的泳也无人得知。 今天,人们又自发地往落桐桥下赶,就算没有银子发,能看到美女,还是赚到的。 可是,山圻城的老百姓简直惊呆了。 那仙女一样的主仆没有学尹家大小姐跳河,竟然学尹家大小姐派银子。 人群轰动了。 正从城外办事而归的陆景胜和羽墨主仆一进城门就被那轰动声引到了落桐桥下。 第007章 怎么可能是尹湘湘 陆景胜两耳不闻窗外事,却经不住羽墨一颗八卦的心。 羽墨不经陆景胜同意,就自作主张将马车拉到了落桐桥下。 陆景胜听到喧哗声,撩开了马车车帘。 我去,什么情况? 落桐桥下小半年没有如此热闹了。 难道尹湘湘又要跳河了? 陆景胜朝落桐桥上看去,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还好不是尹湘湘,只是那春半桃花惠心纨质的秋水伊人是谁? 陆景胜虽然早已心有所属,但此刻还是被落桐桥上艳绝一时的女孩子惊艳了一把。 “那姑娘怎么会是尹大小姐呀?” “就是就是,怎么会是尹大小姐?” 耳边充斥着人们不可思议的声音。 陆景胜忍不住抓住一个路人问道:“你说那桥上的女子是谁?” “尹大小姐!”路人摇头,一脸匪夷所思。 “尹大小姐?哪个尹大小姐?” “咱们山圻城还有哪个尹大小姐?城东尹善仁尹老爷家的千金呀!” 尹湘湘! 陆景胜呆住了。 怎么可能? “我们也不相信呀,可是除了尹大小姐,谁能这么大手笔给大家派银子?” 路人晃了晃手里的银元宝,晃得陆景胜眼花。 羽墨从人群里钻回来,捧着个银元宝,冲陆景胜笑眯眯嚷道:“大少爷,你看,银元宝!” 陆景胜没好气,折扇在羽墨头上重重敲了一下:“陆家少你工钱了?财迷!” 羽墨摸着被敲疼的脑袋,不好意思笑:“不劳而获的银子,凭什么不要?大少爷,不如你也去分一个吧。” 陆景胜的折扇又举到半空,羽墨的脑袋条件反射般缩了回去,可是抱了半天脑袋也不见陆景胜的折扇落下来。 羽墨疑惑道:“少爷,你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呀?” 陆景胜收回折扇,道:“你替我去分一个吧。” “啊?”羽墨傻眼了。 他家大少爷不可能看得上那一锭银元宝呀。 羽墨伸手摸了摸陆景胜额头,不烫啊! 陆景胜一把拍开羽墨的手,眉头皱了起来。 羽墨不敢有违:“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回来!” 陆景胜一声呵斥,羽墨又屁颠屁颠滚到他身边来,他弯下身子,附耳冲羽墨耳语了几句,羽墨恍然大悟频频点头。 玉莲正在指挥下人派发银子,羽墨一下窜到她跟前来。 玉莲嫌恶地斜睨着他:“你不是已经领过一锭银子了吗?怎么,想浑水摸鱼领双份的?” 一开口,果然是韩玉莲的声音。 羽墨还是不肯相信,伸手掐了把韩玉莲的胳膊,肥膘全都不见了,那骨头咯得手疼。 “你真的是韩玉莲?” “如假包换,”韩玉莲得意地就地转了一圈,“怎么样,好看么?” “群芳难逐,天香国艳!”羽墨由衷地赞叹。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算你识货!”韩玉莲给了羽墨胸口一拳,双手叉腰,笑成个汉子。 羽墨汗Σ(°△°|||)︴ “那落桐桥上那个姑娘真的是尹大小姐?”羽墨脸上是见了鬼般的惊诧。 “如假包换两个。”韩玉莲伸出两根手指,笑成个套马的汉子,“怎么样,我家小姐好看么?”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仙姿玉色!”羽墨竖起了大拇哥。 韩玉莲冷嗤:“别拍马屁了,快滚回去问问你家大少爷是不是后悔了,如果他现在还想回来娶我家大小姐,兴许我家大小姐还能考虑考虑。” “就是就是。”羽墨忙不迭滚回去找陆景胜。 尹湘湘瑰姿艳逸,都美得不像人了,他家大少爷再不动心,他以为他是柳下惠呀? 韩玉莲看着羽墨狼狈而逃的模样,得意地啐了一口:“小样儿!” 蓦地,耳朵被人一把揪起:“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是尹湘湘。 “小姐小姐,快放开奴婢,疼死奴婢了。” “疼死你活该,谁让你不说人话?”尹湘湘恼怒。 玉莲辩解道:“小姐不是一直都喜欢陆大少爷吗?过去陆大少爷看不上小姐,因为小姐是个大胖子,如今小姐减肥成功,好看得就跟个仙女儿似的,陆大少爷一定会看得上大小姐你的。” “谁要他那双狗眼看得上了?”尹湘湘不忿。 在她还是刘凝波的时候,幼儿园就开始收到男生的情书,班花、校花、系花、院花 ,人生路上从来都是她甩别人,不存在别人甩她的案例。 所以,陆景胜,什么玩意儿,滚粗! “玉莲,你给本小姐听好了,从前的尹湘湘已经死了,现在的尹湘湘是个崭新的尹湘湘,陆景胜已经是过去式了,就算他现在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我也不会看他一眼的!” 韩玉莲一侧目看见了刚好走到桥边的陆景胜和羽墨,不由吞了吞口水,喊了声:“小姐……” “小什么姐啊!”尹湘湘不耐烦。 韩玉莲指了指陆景胜的方向,尹湘湘一抬头便看见了陆景胜,一脸阴沉,乌云密布。 这女人居然说他现在跪在她面前哭着求她,她也不会看他一眼的? 大言不惭! 陆景胜才不信尹湘湘的口出狂言。 过去,尹湘湘不是没有使过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可惜都被他识破了。 她打小就纠缠他,认准了他是她的宿命,不可能这样轻而易举就放弃的。 只要她还是尹湘湘。 陆景胜盯着眼前美若天仙的女孩子,但见她身穿湖色底云纹妆花衣衫,逶迤拖地裙子,身披金黄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纱衣。头绾风流别致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银丝金凤步摇,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玉银杏叶手环,腰系茶绿色孔雀纹宫绦,上面挂着一个淡红折枝花的香袋,脚上穿的是普蓝色色乳烟缎攒珠锦鞋,整个人秀靥艳比花娇。 这个女孩子瘦成翠竹亭亭玉立,袅娜成风,真的是那个胖成一堵墙的尹湘湘吗? “你可说话算话,就算我此刻跪在你脚边哭着求你,你也不会看我一眼?”陆景胜纯粹是为了试探尹湘湘是否真的尹湘湘。 韩玉莲却性急道:“陆大少爷,你是不是对我家小姐回心转意了?” 陆景胜心里呵呵,果真还是死性不改。 尹湘湘当然不会忽视陆景胜嘴边那抹鄙夷的笑,她将韩玉莲拉到身后去,呵斥道:“别给你家小姐我丢脸!” 韩玉莲不死心:“小姐,你就别口是心非了,你喜欢陆大少爷全山圻城的人都知道,要说丢脸,这些年你在这落桐桥上寻死觅活,脸早就丢光了,如今陆大少爷主动来示好……” 示好? 陆景胜也怒了,这个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尹湘湘,管好你丫头的嘴,什么示好?谁说本少 爷来示好了?” 韩玉莲噌,火就上头了。 “陆大少爷,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这巴巴的跑到落桐桥上,不是向我家小姐示好,难道是来分银元宝的?你们陆家在山圻,虽然比不上我们尹家财大气粗,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会为一个银元宝折腰不成?” 韩玉莲伶牙俐齿,羽墨竟然帮腔了:“就是就是,大少爷,我觉得玉莲说得也不无道理,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尹大小姐的样貌和大少爷那是十分般配的了,你们之间的婚约……” “谁说我们之间有婚约了?”尹湘湘和陆景胜居然异口同声,就连竖起来的眉毛形状也相似。 韩玉莲和羽墨互视一眼,全都觉得滑稽。 尹湘湘和陆景胜纠葛了这么多年,两个奴才也磨练得十分默契了。 “大少爷,当日你的花轿都已经到了尹家大门口了,如果不是你们二人赌气,如今你也该是尹家的乘龙快婿了。” 韩玉莲附和羽墨:“就是就是,大小姐,如果当日不是你负气,现在都已经是陆家大少奶奶了。” “够了!” 在陆景胜爆发之前,尹湘湘先爆发了:“我们之间没有婚约,只有赌约,更何况现在赌约已经作废了!” 尹湘湘的气场两米八,将所有落桐桥边看热闹的人震在原地,也包括陆景胜。 第008章 简简吟 落桐桥下所有男女老少都为尹湘湘鼓掌,大家都在为这个走出单恋阴影的女孩子感到高兴。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经历了风雨,下一站便是彩虹。 掌声如雷里,一个身穿赭色平素绡夹衫,腰间绑着深紫色荔枝纹大带的翩翩男子走到尹湘湘身旁,纤纤玉手将尹湘湘不盈一握的小腰一搂,令尹湘湘整个人惊跳起来。 一回头,竟是尹逵。 尹湘湘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要挣脱尹逵的手,尹逵的手却更紧地搂住了她的腰,给了她一个暗示的眼神。 尹湘湘会意,尹逵这是要帮她充场面来了。 这个男配果然是合格的。 只见他以站在珠穆朗玛峰上的高度斜睨陆景胜般,鄙夷道:“陆大少爷,我们家湘湘过去腌臜肥,是因为她心里装着个腌臜人,都说相由心生嘛!” 韩玉莲帮腔道:“全山圻城的老百姓都知道我们家小姐心里的那个腌臜人是谁!” 落桐桥下的观众们配合地将目光投向陆景胜主仆。 毕竟他们刚刚都得了尹湘湘的银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嘛! 羽墨忙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陆景胜一脸黑云滚滚。 尹逵噗嗤一笑继续道:“如今好了,我们家湘湘彻底将那个腌臜人从心底里赶走了,还是那句话,相由心生,所以大家都看到了,她变瘦了,变美了,出尘绝艳,琼姿花貌,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今往后,我尹逵就要做这个君子,好好守护我的表妹尹湘湘,还望山圻城的父老乡亲能够给我多多加油鼓劲!” 尹湘湘翻了翻白眼。 无聊。 她将尹逵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下来,冲着桥下的看客们道:“男未婚女未嫁,但凡山圻城未成婚的适龄男子都有机会入赘我尹家做女婿,只要大家好好表现,得到的可不就是这小小的银元宝了,而是我尹家富可流油的财产!” 尹湘湘这番话振奋人心,令桥下的年轻男子们都摩拳擦掌。 尹湘湘却话锋一转:“人人都有机会,但是唯独他——” 尹湘湘指着桥边的陆景胜:“陆家大少爷,这辈子都和我尹湘湘无缘!” 人群哄一声纷乱了,如炸开的油锅。 “排除了陆家大少爷,那大家的胜算可就大了。” “就是就是,尹大小姐不但人变好看了,脑子还变聪明了。” “这陆家大少爷有什么好?,却暗恋有夫之妇,要说蠢,他比过去的尹大小姐还要愚蠢呢!” 议论声已经不堪入耳。 羽墨担忧地看着陆景胜。 陆景胜不发一言,直接掉头走人。 羽墨急忙追了上去:“大少爷,大少爷……” 少爷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回去之后定没有自己好果子吃了,谁让自己是大少爷的贴身奴才呢? 韩玉莲送了他们主仆的背影一口大大的唾沫。 “嘚瑟,什么东西,呸!” ※ 尹家花园,高高的大树上吊下一个沙袋。 尹湘湘正在对着沙袋猛揍,看得一旁的玉莲出了一身冷汗。 她家大小姐真是瘦瘦筋骨肉,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生猛了? 尹湘湘回头看了玉莲一眼,突然不怀好意一笑。 “小姐……”玉莲心虚赔笑,手心里的汗都可以浇花了。 尹湘湘一扬下巴:“你,过去。” “去哪儿?”玉莲胆战心惊移动步子,却是如蜗牛龟速。 “快点,站到沙袋前面去。”尹湘湘催促。 玉莲不敢怠慢,站到了沙袋前面,后背抵住沙袋不禁一阵凉飕飕。 尹湘湘嫌弃地看着她打颤的两腿,道:“站不稳,就将你像沙袋一样吊起来。” 玉莲扑通跪在地上:“小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这脸在小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从大饼脸减成了巴掌脸,要是被打坏了,小姐不觉得可惜吗?” 尹湘湘满不在乎摇头:“又不是我的脸,可惜什么?” 玉莲鬼哭狼嚎:“小姐,你要玉莲做什么,你就直说吧!玉莲不要做沙袋啊!” 识相。 尹湘湘扑哧一笑,“乖,过来吧。” 尹湘湘走到凉亭的白玉大理石桌旁坐下,玉莲急忙跟过来扇扇子,殷勤道:“小姐渴了吧?奴婢去给小姐端冷饮去,小姐喜欢喝果汁……” 尹湘湘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其他丫鬟,命令道:“你们去给本小姐端果汁去。” 玉莲心里七上八下。 丫鬟用甗装了果汁端上来,再从甗中盛了果汁放在簋中端到尹湘湘面前 ,玉莲忙捧了簋让尹湘湘就着自己的手喝了一口。 (古代食器种类很多,主要的有:簋(gui),形似大碗,人们从甗(yan)中盛出食物放在簋中再食用。簠(fu),是一种长方形的盛装食物的器具,用途与簋相同,故有“簠簋对举”的说法。) 尹湘湘砸吧了下嘴巴,敲敲桌子,玉莲胆战心惊:“小姐要奴婢做什么?” “坐下!”尹湘湘命令。 玉莲可不敢:“奴婢不敢和小姐平起平坐。” 墨迹! 尹湘湘一怒,一把将玉莲拉坐到一旁椅子上,道:“快点,本小姐要听八卦啊!” 原来尹湘湘对那日落桐桥下人们议论的关于陆景胜喜欢有夫之妇的八卦上了心,忍了几日终于还是忍不住,向韩玉莲开口。 “难道小姐对陆大少爷还是旧情难忘?”韩玉莲奇怪地看着尹湘湘。 尹湘湘无语:“你看你看,我就说不能向你打听吧?一打听,你就要多想,算了,我还是向别人打听,你现在就去给我做沙袋去!” “不要啊,小姐,奴婢说奴婢说。”韩玉莲杀猪般嚎叫。 不就是说八卦嘛! 她老喜欢了,哈哈哈哈哈。 当沙袋只是让尹湘湘爽,可是说八卦,不但尹湘湘的耳朵爽了,自己的嘴巴也爽了。 两权相重,取其更爽,取其最爽! 玉莲吞了吞口水,先给尹湘湘吟了一首诗。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十一把镜学点妆,十二抽针能绣裳。 十三行坐事调品,不肯迷头白地藏。 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 玉莲小眼睛看着尹湘湘等夸赞,嘿,她一个小丫头却也是文化人腻。 尹湘湘却皱眉:“这不是苏轼的《简简吟》吗?” “苏轼?苏轼是什么东西?”玉莲懵逼。 “苏轼不是东西,他是个人!” “人?他是谁?” “苏轼,苏东坡,东坡肉那个,苏辙他哥哥,苏洵他大儿子,他们父子三个并称‘三苏’,唐宋八大家,他们苏家就占了三个名额……” 尹湘湘得意于自己的语文素养,学霸就是学霸。 玉莲却委屈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啊?什么苏轼苏东坡苏辙苏洵,奴婢一个都不认识啊!他们是小姐的朋友吗?” 咳咳! 尹湘湘不禁怀疑自己到底穿越到了哪朝哪代,简简吟都背出来了,那肯定是宋朝之后了啊,可是这玉莲却没有听过苏东坡的名讳,这个这个…… 穿越到架空的古代,不是当下穿越最流行最时尚的穿法吗? 尹湘湘豁然开朗。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他们倒是你的朋友。” 玉莲傻眼了:“他们怎么会是奴婢的朋友呢?” “你不是苏东坡的朋友,你怎么会背他写的《简简吟》?” “啊?”玉莲张大了口,“谁说《简简吟》是苏东坡写的,它是陆家大少爷写的啊!” 换尹湘湘张大了口。 “不是苏东坡写的吗?苏东坡不但写了上片,还写了下片呢!” 尹湘湘又征用了自己的语文素养,给韩玉莲背了下半首《简简吟》: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小姐,陆家大少爷没有写过这样的《简简吟》哪,你确定你背的是《简简吟》吗?这明明是诅咒啊!那苏简简还活得好好的,如果陆家大少爷知道了小姐你居然写诗诅咒苏简简,一定不会和小姐你善罢甘休的。” 什么跟什么嘛! 第009章 八卦 抄袭,严重抄袭! 不是苏东坡抄袭了陆景胜,就是陆景胜抄袭了苏东坡。 苏东坡一代大文豪,怎么可能抄袭陆景胜一个无名小卒呢? 所以,一定是陆景胜抄袭了苏东坡。 鄙视!鄙视!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那谁说的这句话妥妥的,替抄袭者洗白! 要是在这个山圻城打抄袭官司,尹湘湘是一定输的,因为整个山圻城都没有人认识苏东坡何许人也,可是整个山圻城,人人都认识陆景胜啊! 陆景胜,陆家大少爷,那可是诗礼富贵之家培养出来的山圻第一才子,若不是因为苏简简,整个山圻大抵都要以他为傲了。 即便因为苏简简,人们也只是惋惜地叹一句:文人无行。 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山圻才子陆景胜居然喜欢一个有夫之妇,这…… “小姐,你说这陆景胜放着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富家千金不娶,非要去喜欢一个有夫之妇,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病?”韩玉莲愤愤不平。 “脑子倒是不一定有病,就是装了点儿浆糊。” 尹湘湘莞尔一笑,继续打沙袋去。 韩玉莲看着尹湘湘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沙袋上,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其实陆大少爷不娶小姐也是对的,否则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能受这拳头?” 韩玉莲的脑袋猛然被人敲了一记。 “我看陆大少爷受不了拳头,你倒是受得了。” 韩玉莲柳眉倒竖,可是一抬头见是尹逵,立马笑容可掬:“表少爷,你的拳头真温柔。” 尹逵却不吃韩玉莲的马屁,冷声道:“玉莲,你是在尹家呆得不耐烦了,想换一个东家是不是?老爷都说了,小姐已经忘记陆景胜,从今往后谁都不许在小姐跟前提陆景胜三个字,你倒好,不但提了陆景胜,连苏简简都提了,担心老爷知道了,削你一层皮。” 韩玉莲委屈:“是小姐她要问的……” “小姐问,你就非得答吗?”尹逵教训韩玉莲。 “我不如实回答还能怎地啊?”韩玉莲小嘴翘上了天。 尹逵挑挑眉笑道:“你可以让我代你回答啊!” “啊?”韩玉莲一头黑线。 ※ 羽墨已经在陆景胜跟前学了八百遍尹湘湘 在落桐桥上说的那句:“我们之间没有婚约,只有赌约,更何况现在赌约已经作废了!” 尹大小姐牛叉,牛叉屎了! 陆景胜的折扇在他头上扑通扑通也敲了八百下。 “黄羽墨,我警告你,你要是那么喜欢尹湘湘,你去尹府当下人去!” 陆景胜下了通牒,黄羽墨吐了吐舌头。 “少爷,我还是喜欢做你身边的贴心小跟班。”黄羽墨贱贱地表忠心。 陆景胜冷着脸道:“既然如此,跟我走吧。” 陆景胜折扇一合,已经大步流星出了陆家。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 黄羽墨看看天空,额,天都要黑了。 “天都要黑了,少爷,你要去哪里?”黄羽墨屁颠屁颠追了上去。 “本少爷是个男滴好吗?天黑怕啥?怕劫财,还是怕劫色?”陆景胜头也不回。 黄羽墨窘。 不怕你被劫色,就怕色被你劫啊! 黄羽墨在心里哀嚎,陆景胜果真是往苏家方向去的。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哼,苏家小女名简简,勾引少爷不要脸! 黄羽墨在心里义愤填膺,又呜呼哀哉。 他家少爷哪里用得着勾引,分明是飞蛾,奔着苏小姐那团火自寻死路去的。 少爷啊少爷,火焰之于他人是指路的明灯,之于你,却是夺命的符咒。 黄羽墨能怎么办呢? 他只是一个小跟班,且是一个贴心小跟班。 少爷的心是苏小姐的,他便也只能一心向着苏小姐。 可惜,他家少爷是世上第二傻的人,那么苏小姐就是世上第一傻的人。 当陆景胜站上垫脚石,黄羽墨举着灯笼,照亮苏家花园里那个身着樱红色暗花长衣,丰姿冶丽的小姐时,陆景胜幽然一声长叹。 而黄羽墨能想到的便是那句:我本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苏简简在花园里站立了许久,陆景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黄羽墨高举灯笼的手酸到了极致,却不敢叫苦,嘴上只能轻轻道:“这夜冷风寒的,苏小姐再不回屋里去是要着凉的。” 心里却道: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各路神仙,谁能来把苏小姐喊进屋里去,我就喊 他姑奶奶祖宗。 羽墨刚在心里祈祷完,就听一个威严的老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简简,还不快滚回屋里来!” 那声音充满了暴躁,没有一丁点人情味,如黑夜里的响雷,令陆景胜和黄羽墨都吓了一大跳,从垫脚石上滚了下来。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羽墨顾不得自己摔成两半的屁股,一咕噜爬起身去扶陆景胜。 陆景胜却是呆坐地上,半晌方才回神道:“羽墨,你说苏太太会不会为难简简?” 羽墨叹了口气:“少爷,我只知道咱们再不走,被苏太太发现了,苏太太为难的可就是咱们了。” 陆景胜打了个喷嚏,呆呆道:“也不知道简简在风里站了那么久,会不会着凉。” 羽墨白眼翻得都要掉出来了:“我的少爷呀,你再不跟我回去,着凉的人可就是你了,那苏小姐是苏太太的女儿,她爱咋为难自己女儿,都是少爷你管不着的,更何况现在人家苏小姐已经有了护花使者了。” 羽墨的话提醒了陆景胜。 对啊,苏简简已经有了护花使者了。 “什么护花使者,说是摧花狂魔还差不多!” 尹家花园里,尹逵对着沙袋就是一拳。 仿佛那沙袋就是摧花狂魔,自己打了沙袋就是打了摧花狂魔,做了一回英雄般。 如若沙袋能还手,尹逵是绝不敢这样英勇的。 尹湘湘坐在一旁的棠梨木雕花太师椅上,漫不经心看着尹逵:“苏简简那样一个大美人,嫁的不是一个护花使者,却是嫁了个摧花狂魔?” 第010章 护花使者or摧花狂魔 尹逵盯着尹湘湘那张绝世美颜研究了半晌,“表妹,你……” 尹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的记性真的变差了?” 尹湘湘道:“表哥,是你的记性变差了,你忘了,我上回跳河寻死未遂之后,过去的事就记不灵清了。苏简简到底为何嫁了个摧花狂魔啊?你不想说,我找玉莲问去……” 那边厢,玉莲被尹湘湘支开在一丈开外,早就对这边探头探脑,见尹湘湘要向自己招手,她的腿做好了随时向这边冲刺的准备。 尹湘湘的手扬到了半空,忙被尹逵一把按住:“表妹,我说,我说!” 韩玉莲已经绽开一半的笑花瞬间枯萎。 这表少爷怎么比她一个丫头还八卦呀。 “论八卦功力,我可不比玉莲差……”尹逵贱兮兮地凑在尹湘湘面前。 尹湘湘不耐道:“说重点。” 尹逵忙道:“每一个女孩子在成为不幸的妻子之前,一定先是一个不幸的女儿……” 苏太太的坏脾气在整个山圻城那可是和陆景胜的才气一样出名的。 陆景胜的才气可以填满一条落桐河的话,那苏太太的坏脾气就可以填满两条落桐河。 苏太太也不是生来就是坏脾气,她也曾娇柔可人,解语花儿开,但是苏老爷得暴病而亡之后,她一个妇道人家既要操持家务,防着对苏家财产虎视眈眈的宗族亲戚,又要抚养幼女苏简简,再不能做一个任人宰割的温柔女人,只能做一个彪悍强硬的寡妇。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苏太太家门口倒是清净得很,没人愿意招惹一个悍妇。 尹湘湘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怪不得苏太太脾气躁呢!” 尹逵一脸懵逼:“为何?我却不知其中缘由,表妹怎么会知道呢?” 尹湘湘话到嘴边,还是闭嘴。 怎么能同尹逵说呢? 那苏太太脾气躁,就是因为长期没有****荷尔蒙无处排泄,久而久之,在体内淤积久了,就变成坏脾气爆出来了。 她是学医的,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面对尹逵求知若渴的小眼神,尹湘湘嘻嘻一笑:“我也不知道。” 尹逵悻悻然,摇摇头叹息道:“只可惜,苏太太对外人强硬也就罢了,对独女苏简简也是暴君态度……” 慈母严父严师一肩挑,苏太太难免会角色 错乱。 可是,苏简简不理解苏太太的母爱啊。 苏太太言辞犀利,成天臭着个脸,传达出的母爱的确也是畸形的。 一个人被压迫到了极致要么逆来顺受致死,要么起来反抗牺牲而死。 苏简简是后者。 只是她的反抗也是剑走偏锋,竟拿自己一生幸福做赌注。 “你是说苏简简为了反抗苏太太,才去嫁一个摧花狂魔?”尹湘湘匪夷所思。 尹逵拼命点头:“对对对,湘湘真聪明。” “聪明你个大头鬼啊,不可能!” 尹湘湘拍案而起,“那苏简简在苏太太调教下,也是知书识礼温婉尔雅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会去嫁一个摧花狂魔?除非她在苏太太的压迫下,脑子已经变态了。” 尹逵兴奋拍掌:“湘湘,你真是太聪明了!” 尹湘湘无语。 尹逵道:“那摧花狂魔在初识苏简简的时候,一定不是个摧花狂魔。唉,每个男孩子在成为一个变态女婿之前,一定是先遇到了一个变态丈母娘!” 尹逵喟然长叹一声,一脸悲伤,仿佛做了苏太太女婿的人是他似的。 他看一眼容光照人的尹湘湘,云锦蝉翼纱,木兰留仙裙,想起绝妙的“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不由暗自庆幸,幸好舅母大人死得早。 可是,丈母娘死得早有个卵用?尹湘湘根本不要他做尹家女婿呀! 尹逵的悲伤神色又添重了几分。 ※ “羽墨,你说那娄雪桉为何不能好好对待苏小姐?”陆景胜抓住羽墨的手,红愁绿惨问道。 自从苏府花园外站了半宿着了凉,陆景胜就被陆太太禁足在家静养。 羽墨叹息了一声:“少爷是山圻第一才子,怎么那么浅显的道理反而不懂了?” “什么道理?” “少爷见过钓鱼的人给鱼下诱饵,钓到鱼之后还喂鱼鱼饵的吗?” 陆景胜摇头。 羽墨道:“这就对了,得到了就不懂珍惜,这是人之常情,那娄雪桉不过就是个人罢了。” “我也是人,我断然不会如此。”陆景胜坚决。 羽墨笑道:“娄雪桉怎么能和少爷你比?少爷你可是情圣!” 羽墨竖起了大拇指。 陆景胜一溜烟下了床:“既然是情圣,断然不能再这样窝在家里了。” “少爷要去哪里?” 羽墨问了也是白问,心里不由嚎叫。 陆景胜还能去哪里?要去苏家当情圣呗。 不知道苏简简那夜在风里站了那么久,有没有着凉;不知道娄雪桉最近是否又到苏家闹事;不知道苏太太最近有没有为难苏简简…… 一千个一万个不知道,全是陆景胜对苏简简的担心,促使他脚底抹油箭步如飞。 羽墨气喘吁吁追到苏府时,见陆景胜正失魂落魄站在苏府大门前,脸上煞白如纸,两眼就如中了邪般直勾勾的。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羽墨上前推着陆景胜。 陆景胜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却仍旧失神看着前方大马路,像是同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来迟了,我来迟了……” 原来,就在陆景胜赶到苏家门口时,苏简简已经跟着娄雪桉的马车回娄家去了。 苏简简这已经是不知第几次挨了娄雪桉家暴避回娘家,又经不住娄雪桉甜言蜜语哄骗随他回娄家去的。 “她定然是受不住她母亲的坏脾气,才又随娄雪桉回去的,她宁可受娄雪桉的拳头,也不愿受她母亲的坏脾气,都怪我来迟了一步……” 听着陆景胜伤心欲绝喃喃自语,羽墨低低叹息道:“少爷,你来不来迟又有什么用?对苏小姐来说,娄雪桉是她的夫君,苏太太是她的母亲,他们再坏也是她的家人,而少爷你,你对苏小姐来说,不过是个外人……” 羽墨,你真讨厌,你为什么要说出这样惨不忍睹的事实? 陆景胜的心在滴血。 “既然陆景胜那么喜欢苏简简,为何从前不娶了她?”尹府花园,尹湘湘双手抱胸,好奇地看着尹逵。 第011章 奇葩三角恋 “苏简简有个奇葩老母,陆景胜的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啊!”尹逵叹息,“陆景胜与苏简简的姻缘是两个寡妇之间的战争,陆家苏太太倒是乐意,可她在山圻城内的口碑,陆太太岂能愿意让苏简简高攀?” “那倒也是,都说娶媳妇要看看丈母娘的德性,因为丈母娘可是媳妇未来的模样。” 尹湘湘的理论让尹逵拍案叫绝:“表妹真知灼见!” 尹湘湘却话锋一转:“可是好男人是不会让一只温柔小猫咪变成彪悍母老虎的,苏简简那样一个温柔可人的小美人怎么可能长成苏太太张牙舞爪的模样?这陆景胜若不是对苏小姐不够爱,就是对自己忒没有信心!一个人真爱另一个人一定会排除万难,不惜一切代价!” 不知为何,尹湘湘就是看陆景胜不顺眼,损他几句心里就倍儿爽。 陆景胜对她并不感冒,所以她对他也就没有必要口下留情。 这就叫女为悦己者容,女为不悦己者格杀勿论! 看尹湘湘损陆景胜,尹逵心里也倍儿爽。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陆景胜占据了尹湘湘整整十六年少女的心房,尹逵对他已经眼红到瞎了。 可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胸怀,尹逵居然特公道客观地说了句:“陆少爷和苏小姐只是有缘无份罢了。” “我和表哥你也有缘无份!”尹湘湘笑容明媚如六月阳光。 “湘湘你……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哼!” 尹逵冲冠一怒为红颜……羞辱于他。 玉莲和尹逵前赴后继投身八卦事业后,尹湘湘大致了解清楚了陆景胜、苏简简、娄雪桉之间的三角恋情,以及奇葩婆婆和奇葩丈母娘的对决。 至于鹿死谁手,那可不好说。 别看苏简简已经嫁给了娄雪桉,但是苏太太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爪子一定会将她看不上的牢笼亲自撕毁,然后给苏简简亲手编织一个她自己抓不破的牢笼方才满意。 苏简简的婚姻牢笼除了苏太太闹腾之外,娄雪桉自己也不省心,热家暴冷家暴轮番上阵,说不定用不着苏太太的爪子,他自己就给自己暴破了。 至于这个故事中的悲情女主角苏简简,如若能接受陆景胜伸过来的橄榄枝,勇于挣脱苏太太和娄雪桉两重樊笼,那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陆景胜是一定会对她好的。 这一点,尹湘湘再厌恶陆景胜也是 承认的。 陆景胜是那种认准了就会死心塌地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男人,只可惜过去的尹湘湘脑满肠肥花容失色无福消受二十四孝男友的高配罢了。 苏简简配得,可是陆太太不让啊! 说到底还是陆景胜的问题。 若是真爱,老子娘也挡不住他求爱的路。 就像唐僧对佛祖的真经是真爱,妖魔鬼怪全都得闪开。 难道陆太太还能凶残过妖魔鬼怪? “小姐,你的意思是说,陆大少爷对苏小姐并没有那么爱咯?” 终于轮到玉莲,她一肚子八卦憋得都要泛滥出来了:“要说比谁更爱苏小姐,陆大少爷确实比不过娄雪桉呢!想当初苏太太为了反对苏小姐嫁给娄雪桉,那非人的手段,那炼狱般的折磨,陆大少爷一定受不住!” 玉莲心有余悸啧啧赞叹,让尹湘湘不由想起谍战剧里地下党员被鬼子严刑拷打的场面,不由心有戚戚焉。 “苏小姐和娄雪桉是先征求苏太太意见的,可是苏太太一下子就炸了,就像年糕放菜籽油里炸起来,那滚烫的油溅得苏小姐和娄雪桉猝不及防。” 玉莲的形容让尹湘湘都觉得肉疼。 “苏太太对苏小姐又打又骂,苏小姐一个大美人哭成了……” 玉莲搜肠刮肚找形容词。 尹湘湘接口道:“哭成了一条狗。” 玉莲愣住,这是什么比喻?但立即赞叹道:“小姐英明,那苏小姐被苏太太又打又骂从一个大美人哭成了一条狗,昔日横波目,变作流泪泉,把个娄雪桉心疼得,若不是念着苏太太是苏小姐亲娘,娄雪桉一定会找她拼命的。” “不能拼命,那娄雪桉做什么了?” “娄雪桉直接带着苏小姐私奔了。” “私奔!” 哇靠,尹湘湘给娄雪桉竖起了大拇哥,这小子绝壁是真爱。 “可是苏小姐是读书人哪,怎么能私奔呢?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弃之。”韩玉莲摇头晃脑,学说书先生掉书袋,尹湘湘悻悻然的。 束手束脚,看起来也未必是真爱。 玉莲道:“苏小姐认为不能私奔,但是可以金屋藏娇呀!” 汉武帝金屋藏娇,这可是先贤流传千古的美谈,可以东施效颦。 “藏哪儿了?”尹湘湘好奇地问。 “藏金屋啊。”玉莲翻白眼。 尹湘湘汗。 “苏太太赶到金屋,娄雪桉和苏小姐自然不敢出来。苏太太吃了闭门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将主持大局的乡贤闹了出来。” 那乡贤名唤翠娥,如果搁现代就是居委会大妈的角色。 堂堂山圻城怎么会奉一个大妈做乡贤的? 还不是因为大妈的爹是乡贤,祖父太祖父太太祖父都是乡贤,大妈的儿子又在京城做了大官,大妈留守山圻城,无论是看父敬子,还是看子敬父,大妈都必须受到乡贤的礼遇。 乡贤大妈陪着蓬头跣足的苏太太在金屋门口坐了大半日,从旭日东升坐到月华流转,从三纲五常讲到三从四德。 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如顺水推舟。 与其失去一个女儿,不如多一个女婿。 女婿如半子,你苏太太没有儿子,那女婿可就是整个儿子啊,生老病死全都仰仗他呢。 苏太太闹累了,有人给台阶,再不下可就尴尬了。 除了翠娥乡贤,放眼整个山圻城,谁爱管苏家的闲事? 大家远远地看热闹罢了,生怕近了,就要被苏太太这坨烂狗屎给溅到,避之犹恐不及,所以对于唯一愿意来淌浑水的翠娥乡贤,苏太太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苏太太蛮不讲理,但又不是傻子。可是她如何能咽下这哑巴亏呀!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来气,这苏太太早就死了丈夫,她是又当爹又当妈,面对娄雪桉,她既是丈母娘,又是老丈人哪!” 玉莲两瓣红唇一番,更多的八卦呼之欲出。 第012章 苦逼女婿 苏太太既是丈母娘,又是老丈人,这就意味着,她文能骂人到精神病,武能打人致残。 比如,她讨要聘礼时骂娄雪桉的母亲是: 你这个老***货,如果良心是黑的就早点去阎王爷那里报到,留在凡间做什么人? 我一个女儿养到白白胖胖,你的儿子把我的女儿给睡了,就给那么点儿钱,你以为是妓院睡**呢? 你们娄家如果是叫花子出身,就不要妄想娶仙女当媳妇! 娄雪桉就是只癞蛤蟆,要是白吃了天鹅肉,不多花点钱消灾,就不怕折寿吗? 娄雪桉这个下作胚子,狗/娘养的烂货,浑身上下都是骨头,用刀削削不出一碟子的好肉,也配我们家简简? 你们娄家太穷,我多要聘礼是为了先替我们家简简攒着,将来你们要是养不起她时,我好拿聘礼救济她! “小姐小姐,你说,苏太太这个德性,那陆太太能和她做亲家吗?人家陆太太多清高一个人!” 尹湘湘赞同地点点头,的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苏太太和陆太太不是一路人。 “这苏太太和谁都不是一路人哪!有谁能破落户到她这种程度,连脸皮都不要的?”韩玉莲一脸的不可思议,仿佛那苏太太是异类,“她漫天要价,将苏小姐当稀世珍宝卖,那娄家一时半会儿凑不出聘礼钱,她是上天入地要找娄雪桉拼命,一见着娄雪桉就挠,娄雪桉浑身上下被她挠得没一处好皮。若不是因为她是苏简简的娘,娄雪桉都要和她拼命了!” “拼命拼命,就算她是苏简简的娘,也可以拼命了,这婆娘实在是蛮不讲理,嫁女儿又不是卖猪肉还能这样要价的。”尹湘湘也替娄雪桉不平。 韩玉莲义愤填膺:“苏太太说了正因为是嫁女儿不是卖猪肉,所以她可以漫天要价,娄家不能坐地还价的。” “恶人歪理还一堆。” “就是,那娄雪桉被逼急了,差点不要苏小姐了。” 尹湘湘一惊,继而点头道:“也是,这样的丈母娘,苏小姐就算是浑身上下用金子打的,也不能要。” “可是苏太太不依呀!一句你把我女儿给睡了,不娶走也得给钱!” 尹湘湘叹,嗨,还能比苏太太更没有底线的无赖吗? 这苏简简摊上这么一个老子娘也是冤屈。 “可怜那苏小姐终日以泪洗面……”韩玉莲满是同情摇 头。 “后来呢?”尹湘湘的心情也沉重了下来。 ※ 后来…… 苏简简常常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和娄雪桉的缘分就像是一场梦。 雪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那一夜在海边,苏简简问娄雪桉。 他用马车将她偷偷从苏家接出来,一口气到了海边。 那一夜的月光特别清泠,那一夜的海水特别平静。 月光洒在海面上,就像一层温柔的薄纱。 苏简简再没有见过像那一夜那样美丽的风景,海风熏得游人醉。 更令人沉醉的是娄雪桉的情话。 甜言蜜语能将聪明人哄成一头蠢猪。 “见到你第一眼开始……” 这就是宿命吧。 娄雪桉永远都不会忘,在井台旁见到苏简简的第一眼,从此月老的红绳就系错了人。 他随母亲到井台旁洗衣服,苏简简贪玩随下人的水车到井台旁打水。 那一年苏简简还是个小女孩子,水绿绣栀子花的蜀纱绣裙,娇俏的飞云双丫髻,一双眼睛灵气满满,那皮肤在阳光底下晶莹剔透,仿佛吹弹得破。 井台旁的女人们都在议论:“这就是苏家的千金呀,没想到苏太太那样一个人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儿!” 千金大小姐。 苏简简给娄雪桉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从此少男的心被丘比特的箭一下射出了个窟窿。 “从那时候开始,娶你是我一生的理想。”娄雪桉的眼睛亮晶晶,亮晶晶的,映出苏简简飞霞嫣红的脸。 理想。 苏简简也有理想,比如挣脱母亲的束缚,比如像男儿一样考功名上战场保家卫国。 做花木兰,这对苏简简而言是不可实现的理想。 那么让自己成全别人的理想,又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苏简简是被苏太太困在深闺,太渴望自由了,才以为娄雪桉伸过来的橄榄枝可以变作带她上天的翅膀,殊不知娄雪桉自己羽翼都不丰满,注定承受不住苏太太的狂风暴雨。 苏太太的癫狂让娄雪桉成了折翼的天使。 “我累了,我要放弃。” 娄雪桉哭着对苏简简说。 其实也不是苏太太有多可怕,要是娄雪桉很有钱,能一下掏出苏太太要的聘礼。 世界上有多少悲剧是因为没有钱? 贫穷是最可怕的刽子手,能将一切感情摧枯拉朽。 娄雪桉嘴巴上如此说,内心里怎么可能? 苏简简是他情窦初开之时就印在心上的女孩子啊。 苏简简也是不可能离开娄雪桉的,和苏太太不肯退婚的原因一样:因为娄雪桉把她给睡了。 ※ 这虽然不知道哪朝哪代,但毕竟是古代。 架空的古代也是古代,男女自然不可能平等。 一个失了贞操的女孩子还能另嫁他人吗? 苏简简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厚脸皮,如果娄雪桉不要她,恐怕她只有跳下落桐桥这一条死路了。 “还是娄大婶心善。”韩玉莲叹。 这个故事的另一个长辈——娄大婶,一直被当做隐形人。 相比张牙舞爪的苏太太和高高在上的陆太太,这个草根老母亲卑微到了尘埃里。 娄雪桉被苏太太摧残,她是有苦不能言,有怨不能诉,只能憋在家里当哑巴。 她知道儿子有多喜欢苏简简,她也知道苏简简是个好姑娘,所以当苏简简找她求助时,她咬咬牙卖掉了家里的几亩田,凑足了苏太太要的聘礼钱。 娄大婶也不是个傻子,她心里自有一把算盘。 那苏太太虽然暴躁,可是苏家财产不少啊。 算不上豪门大户,可也是小康之家,娄家是高攀了。 几亩田的聘礼算什么?苏太太就苏简简一个女儿,苏太太将来两眼一闭,那苏家的财产不全都是苏简简的吗?苏简简做了娄家儿媳,那财产可都是娄雪桉的了。 所以,今日的几亩田姑且当做是投资好了。 “这就叫强中自有强中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尹湘湘把大拇哥送给了娄大婶,“娄大婶自作主张,娄大叔就连个屁都不放?那田地可是庄稼人的命根哪!” “说起这娄大叔,嗨!”韩玉莲重重叹了口气。 第013章 孽缘 娄雪桉的父亲娄大婶的丈夫娄大叔就是个窝里横。 他是个十足的庄稼汉子,除了在田间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之外,妥妥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在乡里乡亲面前他是个老好人,可是在家里头他是个活阎王。 娄大婶要像男人一样陪着他在田地里干活,回到家里还要操持家务,像伺候老爷一般伺候他。 好在娄大婶逆来顺受成了习惯。 儿子把苏家千金给睡了,苏太太闹得满城风雨,娄大叔又不是个聋子,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呢? 可是他除了躲在被窝里对娄大婶拳打脚踢之外,毫无作为。 娄大婶卖了自家田地,他心里是知晓的,却装作不知情,为的就是将来能够倒打一耙,在娄大婶跟前有说话的本钱。 据说,娄大婶拿着卖田地的钱给苏太太送聘礼时,娄大叔追了一路,还是赶不上娄大婶的脚步生风。 对一个庄稼汉子,怎么可能不心疼那么一大箩筐银子呢? 好在娄大婶卖了家里一半的田地,还给娄大叔留了一半耕种,娄大叔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假意问及娄大婶另一半田地的事情,娄大婶推说租赁掉了,他便假装信以为真。 娄大婶是想着娄雪桉娶回苏简简的时候,她能用苏家的陪嫁再将自家田地给赎回来,这样就能在娄大叔跟前神不知鬼不觉蒙混过关。 而娄大叔呢,觉得自己儿子能娶到苏家的小姐,自己在一众庄稼人里头也是脸上有关。 苏太太蛮横,可是苏小姐知书识礼呀。 这门婚事,娄大叔心里是颇为满意的。 谁料,苏太太是个冷酷无情的,竟然一点儿聘礼都不给苏简简带到娄家去。 娄大叔和娄大婶在这件事情上也达成共识,不恼不怒。 苏太太就苏简简一个女儿,待等将来苏太太两眼一闭,那苏家的财产还不都是苏简简和娄雪桉继承吗? 只要撑到苏太太两眼一闭,儿子娄雪桉就有出头之日了,可是要等到苏太太闭上两眼,猴年马月的事情,这期间就是妥妥的煎熬。 娄大叔和娄大婶还好,住在乡下,不过问儿子儿媳婚后的生活,倒也眼不见为净,省心,可是就苦了娄雪桉了。 娄家在山圻城内有栋房子,是娄大叔娄大婶帮衬下,娄雪桉自己也做点小本买卖努力攒下的。 娄雪 桉给自己的小房子取名“金屋”。 苏简简嫁给娄雪桉就是住在这金屋里。 苏简简看着空空如也的金屋,想着娄家那么多聘礼,自己却没有任何陪嫁,对娄雪桉分外愧疚。 苏简简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加倍对娄雪桉好,那么娄雪桉也会加倍爱她。 可是婚姻的不平等一旦产生,就注定不会幸福。 娄雪桉和陆景胜完全不同,未读过多少书,对苏简简一直抱着崇拜的心理,一旦娶回家来,柴米油盐,女神揭下了女神的面纱,原就有落差,再加上苏太太的胡搅蛮缠,新仇旧恨,心里难免就扭曲了。 而苏简简夹在中间,左手母亲,右手夫君,里外不是人,从千金小姐变成了苦逼少妇。 当苏太太指责娄雪桉时,苏简简敢怒不敢言,心里憋屈,而当娄雪桉不满苏太太时,苏简简又因为是自己母亲,难免要在娄雪桉跟前替苏太太辩解几句,就遭了娄雪桉的嫉恨。 一个庄稼汉子养出的儿子能高尚到哪里去? 从小到大看着娄大叔对娄大婶的欺压,又仗着苏简简对自己的愧疚心里,娄雪桉从苏太太那里受的气难免撒在苏简简身上。 娄雪桉第一次对苏简简动粗就是因为苏太太。 苏太太也是个忒能折腾的主儿,娄大婶从乡下拿了些特产进城,让娄雪桉拿去巴结苏太太。 毕竟是丈母娘和女婿,娄大婶不想儿子太受罪,希望苏太太能早日接纳娄雪桉,便很是低眉顺眼地巴结。 谁料娄雪桉一进苏家的门,苏太太便让娄雪桉烧香跪拜。 丈母娘只有一种情况才是让女婿烧香跪拜的,那就是女儿死了。 可是苏简简还活得好端端的呀。 苏太太让娄雪桉烧香并非要搞什么认祖归宗的仪式,就是为了耍耍淫威。 一想起娄雪桉拐走了她精心培养的女儿,苏太太恨就不打一处来,不把娄雪桉往死里折磨,她心里就不甘。 娄雪桉依着苏太太的要求又是跪拜又是磕头又是认错,被折腾了半晌,回到金屋时早就筋疲力尽,一肚子窝火。 苏简简又问起苏太太的身体可好,精神可好,他情不自禁就发了火,苏简简猜想定是母亲为难娄雪桉便不敢与娄雪桉争辩,只是兀自默默垂泪。 娄雪桉看着苏简简的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脑袋一热,就对苏简简动了粗 。 挥起拳头的一刻,娄雪桉就懵了。 可是手起拳落,苏简简眼眶上肿起大包,一切都无可挽回。 “打女人的男人最可恨!” 尹湘湘一拳落在花园里的沙袋上。 那沙袋受了尹湘湘的拳头挂在树上来回摇晃,韩玉莲心有余悸皱起了眉头。 “也怪苏小姐太懦弱,若是大小姐你的本事,那娄雪桉怎么敢越打越来劲?”韩玉莲道。 尹湘湘叹,男人打女人,有第一次肯定就有第二次的。 想起自己还是刘凝波时,有个已婚的学姐就同她说过,丈夫第一次出手打她时,她就将婆家闹了个天翻地覆,为的就是震慑丈夫不肯第二次出手。 想来这苏简简定然是没有她那个学姐英明的。 苏太太太好强,教养出来的女儿难免窝囊。 “苏小姐遇到娄雪桉,就是秀才遇到兵吧。” 韩玉莲点头:“小姐太英明,说的就是这个理呢!那娄雪桉如今打苏小姐早就打成了习惯,也怪苏小姐,每次被打,除了哭,也不敢还手哪!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苏太太又不是能够替她出头的主。” “娄雪桉是苏小姐自己要嫁的,如今娄雪桉没有善待她,她怎么敢去找苏太太哭诉?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尹湘湘深谙苏简简的心里,她忽而眯起眼睛笑眯眯看着韩玉莲,“陆景胜怎么说?难道他能眼睁睁看着苏小姐被娄雪桉虐待,而不英雄救美?” 韩玉莲翻了翻白眼:“大小姐,你真的好八卦,奴婢和表少爷对大小姐真是甘拜下风。” 韩玉莲说着,拱手对着尹湘湘就是深深一拜。 第014章 万般皆下品 那陆景胜倒是想英雄救美,可是他什么身份英雄救美? 他是苏简简的爹,还是苏简简的哥哥,还是苏简简的谁? 他不过就是苏简简一个爱慕者而已。 而且这种关系能走到大太阳底下去发光发热的吗? 这种关系对一个已婚少妇而言那是不光彩的呀!避之犹恐不及的呀。 就算陆景胜想要英雄救美,苏简简肯吗?娄雪桉肯吗? 只怕届时,娄雪桉打苏简简打得更勤了。 韩玉莲分析得有理有据,尹湘湘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怜了苏小姐如花似玉一个美人,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韩玉莲堆起笑脸道:“大小姐真是心善,在这件事情中,其实小姐和陆家大少爷都是一样的,都是外人,都是爱莫能助,小姐和陆家大少爷……” 韩玉莲将自己和陆景胜相提并论,令尹湘湘心里不舒服,她沉下脸色道:“干我鸟事啊!我可没有陆景胜好心!” 尹湘湘继续挥起拳头打她的沙袋去。 虽然苏简简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是同是女人,听到男人打女人的故事,尹湘湘难免唏嘘不平,不由将沙袋当做娄雪桉来打。 娄雪桉,你个猪头,你不是喜欢苏简简吗?你不是说娶她是一辈子的理想吗?为何娶了她又不珍惜她? 男人就是满嘴谎言的骗子!敢做不敢当的怂包! 听着尹湘湘愤愤不平自言自语,尹逵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贱兮兮笑道:“湘湘,你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男人哪!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尹湘湘冷嗤:“表哥此言,为时尚早!” 没有经历过考验的结论都是谬论,或者伪命题! 尹逵神色一黯,喃喃低语:“表妹你日后就知道了。” 尹善仁从花园那端领着教书先生走了过来,他肥胖的身体在阳光底下移动得像堵墙。 “湘湘,湘湘!”尹善仁热情地喊。 尹湘湘停了拳头,将擦汗的布巾扔给韩玉莲愉快地迎向尹善仁。 穿越的这些日子,这个尹老爷对她是真爱。 无论如何,有个疼她的富可敌国的老子爹,真是穿越的第一大幸事。 如果自己穿在一个赌鬼的家庭,老子爹赌钱赌到输掉裤衩,然后将老婆女儿全部卖去妓/院,自己也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尹湘湘看着尹善仁的表情特别温顺讨好,“爹”字也叫得蜜罐里捡起来似的。 “爹,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爹,您今天更加精神帅气了呢!爹,您这样日进斗金干大事的人今天不用出去收租吗?”尹湘湘挽住尹善仁手臂,笑得花枝乱颤。 尹善仁心宽体胖,一激动就像猪一样呼哧呼哧喘气,分外滑稽。 他笑眯眯道:“收租有掌柜们去做,轮不到你爹我出手,你爹我只要管好我的宝贝女儿就万事大吉了。” “爹,我很好啊!”尹湘湘兴高采烈。 减肥也成功了,这尹府好吃好喝,日子真是快乐似神仙哪! 尹善仁满意地打量着尹湘湘,窈窕的身段,香娇玉嫩的容颜,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还不够!”尹善仁捋起袖子,捋着胡子,瞅着尹湘湘道,“一个大家闺秀不但要有好看的外表,还要有丰富的内涵,逵儿,你说是不是?” 尹逵不知道尹善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附和道:“舅舅说的是!” 尹善仁满意:“还是逵儿善解舅父的心。湘湘哪,如今你的样貌在整个山圻城要是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的了,所以,爹想着,咱家是山圻首富,湘湘你又是山圻第一大美人,事情还可以再完美一些,你要是成了山圻第一大才女,那爹就完满了。” 尹湘湘阿平绝倒,这尹老爷的野心还真是大。 过去的尹湘湘不但肥胖,还不学无术,脑满肠肥,胸无点墨,也怪不得陆景胜看不上眼。 “爹,你想对我做什么?”尹湘湘疑惑地看着尹善仁。 尹逵瞅着一旁的教书先生已经会意:“舅父是想由内而外地打造湘湘,是不是?人长得好看,可要是没有学问就没有气质,常言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舅父是想请教书先生来教湘湘读书,对不对?” 尹善仁一拍大腿:“逵儿啊,真是舅父肚子里的蛔虫。” 韩玉莲激动地捏起拳头捧住自己的脸,花痴的口水流了一地:“表少爷真是好帅啊!” 尹湘湘瞅瞅尹老爷,再瞅瞅尹逵,不认同地蹙起眉头。 尹善仁这胖嘟嘟的身子养出的蛔虫也一定是胖嘟嘟的,不可能养出尹逵这样瘦竹一样的蛔虫的。 可是尹逵瘦归瘦,颜值还是高的。 这一点尹湘湘还是认同的。 尹逵得了尹老爷的赞,更加得意,指了指一旁的教书先生:“这位就是舅父请来的教书先生吧?舅父,这个教书先生学问如何?我们湘湘冰雪聪明,可不是随便什么半桶水的人能够糊弄得了的。” “莫说半桶水,一桶水的人也教不了我。”说话的是尹湘湘。 尹逵将“大言不惭”四个字吞回了肚子里。 “湘湘,做人要虚心。”尹逵善意地提醒,可是声音很低。 尹善仁道:“逵儿啊,说得对,湘湘,你跟着教书先生可得好好做学问,咱们商贾之家虽然有钱,可终究被人看不起,说我们满身散发铜臭味。有道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湘湘,你可得给爹长脸。” “爹,我说了,这个教书先生教不了我。你让他走吧!” 尹湘湘看也不看那教书先生一眼,又转回去打沙袋。 尹湘湘的拳头锤子一样落在沙袋上,那教书先生心有余悸冲尹老爷鞠了个躬:“尹老爷,看来在下真的教不了尹大小姐,尹老爷还是另请高明吧。” 教书先生说着灰溜溜跑走了。 尹善仁郁闷,看着尹湘湘虎虎生风练拳的背影,不由愁眉不展。 “逵儿啊,你说要怎样才能让湘湘好好学习啊!我这不都是为了她好吗?只有内外兼修,秀外慧中,将来才能嫁给好人家,不是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是尹逵听着尹善仁的心愿,心里不是滋味。 “舅父,别着急,咱们慢慢劝说表妹吧,舅父也知道,表妹一向拿起书就头疼。” 尹善仁红愁绿惨,韩玉莲却尖声道:“奴婢想到了一个人,小姐一定愿意跟他读书的。” “谁?”尹善仁和尹逵异口同声。 “陆景胜啊!”韩玉莲会心一笑。 尹善仁和尹逵同时啐了她一口:“切!” 第015章 千两银子的对子 尹府花园的空地上架起一块活动木桩,木桩前面绑着一包沙袋,尹湘湘对着那沙袋就是一拳,却传来韩玉莲杀猪般的叫声。 “小姐,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尹湘湘对着那沙袋先是一拳,继而一脚。 韩玉莲的哭声更加凄厉:“来人哪,救命啊!表少爷救命啊!” 站在一旁的尹逵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湘湘,别打了,小心你的手疼。” 尹湘湘哪里理会尹逵的劝告?对着那沙袋一顿拳打脚踢,那沙袋随着木桩闪电一样旋转起来,伴随着韩玉莲哭爹喊娘的叫声。 “表少爷救命啊!” 经不住韩玉莲的哀叫,尹逵上前拉住尹湘湘,“湘湘,湘湘,你歇会儿。” 尹湘湘呼哧呼哧喘气,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水猛喝一口,坐到了一旁的棠梨木太师椅上。 尹逵一旁给尹湘湘打扇,看着那木桩慢慢停止了旋转。 原来木桩的一面绑着沙袋,另一面却绑着韩玉莲。 尹湘湘虽然打的是沙袋,可是她的拳头下去,木桩就会旋转起来,沙袋和韩玉莲就会对换位置。 韩玉莲害怕被尹湘湘的拳头打到,自然哭爹喊娘。 她虽然没有被尹湘湘的拳头打到,木桩旋转带来的晕眩更加令人难受。 当木桩停止了旋转,尹湘湘命人将韩玉莲从木桩上解下来,她一下跪倒在地,大吐特吐起来。 韩玉莲吐得眼泪汪汪,干咳不止,连尹逵都蹙起眉头看不下去了,尹湘湘却教训道:“这就叫祸从口出!看你下回还敢胡言乱语吗?” 尹逵原本看韩玉莲被尹湘湘折磨得惨不忍睹而心生不忍,一听尹湘湘这话,立马斥责韩玉莲道:“下回如果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可不就是这样的惩罚了!下回,就是你和沙袋掉个位置了!” 原来,尹湘湘责罚韩玉莲,是因为韩玉莲向尹老爷提议请陆景胜来教尹湘湘读书的事。 虽然韩玉莲的出发点是好的,陆景胜是山圻第一才子,请他到尹府做尹湘湘的先生不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吗? 更何况她家小姐过去那么喜欢他…… 韩玉莲真想抽自己嘴巴子,她怎么可以忘记尹湘湘喜欢陆景胜,那是过去的事情呢? 呜呜…… 自己这顿罪真是活 该。 “大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 韩玉莲哭晕在地上。 尹湘湘见韩玉莲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又是口水又是胆汁的,摇摇头,走过去,用帕子给她擦脸,道:“玉莲,你是我的贴身丫鬟,你给我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记住了……” 尹湘湘汗:“你记住什么了?” “大小姐喜欢陆景胜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马勒戈壁,又提那三个字! 尹湘湘怒发冲冠,“把这个死丫头绑到木桩上去!和沙袋掉个位置!” “不要啊!不要啊!大小姐,奴婢说错了!”韩玉莲赖在地上磕头不止,哭成一条狗。 尹逵想,哪里说错了!难道尹湘湘喜欢陆景胜不是过去的事情?难道尹湘湘还喜欢陆景胜? 尹湘湘听见尹逵的嘀咕,狠狠瞪了韩玉莲一眼,道:“本小姐要你记住的是,整个山圻城,谁都当不了本小姐的先生,本小姐无师自通,自学成材,早就是山圻第一大才女了!” 所有人汗Σ(°△°|||)︴ 尹湘湘这牛逼也吹得太大了吧。 尹湘湘用事实说话。 尹老爷特意在山圻城最热闹的铺面给尹湘湘摆了个擂台,只要谁能对出尹湘湘的对子,就能得纹银十两到千两不等。 只因为尹老爷请了山圻城几个学问渊博的学究与尹湘湘开了几场研讨会,尹湘湘几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且语文素养极高,尹老爷便按捺不住要显摆的心理,迫不及待在山圻城内摆起了擂台。 “舅父,这样可行吗?”尹逵弱弱问。 “怎么不行,那些老学究的考题,湘湘可是没有一题答不上来的。”尹老爷一想起这事就扬眉吐气。 谁说富二代都是草包了?他们家湘湘是金玉其外金玉其中。 “会不会是碰凑巧?” 尹善仁扬起巴掌就要打尹逵:“亏你还是我从小养在身边的,怎么就没有遗传到一点我的自信?” “您是我舅父,又不是我父亲。”尹逵嘟哝。 尹善仁不语了,旋即又自负道:“就算碰凑巧,难道我尹家出不起银子?我尹家有的是银子啊!” 好吧。 尹善仁这话让尹逵无可辩驳。 尹湘湘的对子就算全让人对出 来了,又有什么关系? 尹湘湘光是能够出出上对,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的确,山圻城的人对尹湘湘的印象除了脑满就是肠肥。 肥膘能够减走,学问这东西还能像食物一样硬塞进身体里的吗? 这样想着,尹逵便对尹湘湘的对子充满了好奇。 尹湘湘哪里会出什么对子?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有道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山圻城人不是不认识苏东坡吗? 何止苏东坡,什么李白杜甫白居易……统统都不认识。 真是天助我也! 尹湘湘大笑三声,登上了擂台。 人群一下就炸开了。 “那是尹家大小姐吗?真是女大十八变哪!” 仿佛尹湘湘肥嘟嘟的样子去跳河不是十五岁,是五岁的事情似的。 “比上回落桐桥上一见,越发出尘绝艳。” “简直是仙女!” 山圻城的男女老幼不吝溢美之词,那是因为对他们而言,尹湘湘是财神爷。 美女有什么了不起?美女又不能娶回家当老婆! 可是美女要是能给他们发银子那就另当别论了,美女不能领回家去,银子是能领回家的呀! 可是今天,尹湘湘的银子不好领。 往常去落桐桥领银子,不用技术含量,可是今天要在擂台上领尹湘湘的银子,那得肚子里有墨水才行的啊! 擂台四周像挂灯谜一样挂起了尹湘湘的对子,人们伸长脖子挤在那些对子旁边。尹善仁派出尹府的保镖维持现场秩序。 价值十两的对子旁边凑了最多人。 这些上对都是尹湘湘原创,尹湘湘对对出来的下对也分外宽容,只要略为工整就给派银子。 得了银子的人对尹湘湘的盛名赞不绝口,不论尹湘湘有没有才气,看在银子的份上,她都是有才气的。 “那些价值百两、千两的上对,压根儿就没有人对得出来!” 人们议论。 “尹大小姐真是山圻第一才女!” 尹湘湘在心里大笑三声。 非是她的才气震慑了别人,而是价格震慑了别人。 这些对子无人问津,那是因为人们对它们相对应的金 钱望而却步。 不过这些对子也的确才气慢慢,充满智慧,因为这些对子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啊,比如李白,比如杜甫,比如白居易…… 这些诗仙诗圣诗鬼的诗歌里摘出来的诗句如果放在现代,三岁小儿都是耳熟能详,偏偏山圻城的人对这些诗歌界泰斗不认识啊! 他们就认识一个陆景胜。 “小姐小姐,你看那是谁?” 韩玉莲死命拉着尹湘湘看向价值千两银子的对子那边: 黑色衣裳笔挺腰身的保镖从中,一个白衣男子长身玉立。 不是别人,正是陆景胜。 第016章 你以为你是小龙男 陆景胜看着对子上的上联,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大少爷,这不是……”一旁,黄羽墨惊骇地捂住了嘴。 握草,这尹家大小姐又搞什么名堂? 居然敢…… 陆景胜折扇一扬,示意黄羽墨不要声张。 他盯着那上对,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忽而,问旁边尹府的保镖道:“对出这下对的报酬是什么?” “一千两银子。”尹府保镖不耐烦,对子旁边的说明明明写着呢,这陆家大少爷不是号称山圻第一才子吗?难道不识字? 陆景胜盯着“一千两”三个字,再次向保镖确认:“确定是一千两银子?” 所有保镖都怒了。 握草,这陆家大少爷难道是来侮辱尹家的吗? “我们尹家难道会因为区区一千两银子赖账?”保镖的鼻孔全都朝着天。 陆景胜呼出一口气,只要对出下对的酬劳不是让他娶尹湘湘就成。 “带我去见尹大小姐。”陆景胜轻松道。 擂台上,韩玉莲指着被保镖簇拥而来的陆景胜主仆,激动地同尹湘湘道:“大小姐,大小姐,你看,陆家大少爷!” 尹湘湘白了韩玉莲一眼,这丫头一定是陆景胜迷妹,每次看到陆景胜就跟中了五百万似的。 不对,她还是尹逵迷妹呢,每次见到表少爷她都跟丢了魂似的。 想来这丫头就是个桃花癫,见到个帅逼男就手舞足蹈。 尹湘湘朝陆景胜望过去,千年不变的白衣飘飘,冷漠无情面瘫脸,走过处带起阴风阵阵,他以为他是小龙男吗?如果不是那一张魅惑的面孔,充其量就是个白无常。 陆景胜一登上擂台,就被尹逵拦住了去路。 “我对出了尹大小姐的千两下对。”陆景胜冷冷道。 “所以你是来领一千两银子的?”尹逵怀疑地看着陆景胜,这厮这架势明明是来找茬的。 陆景胜微微点了点头。 黄羽墨激动:“少爷,你居然对出了尹大小姐的下对,一千两银子啊,少爷,你今天可要请我喝酒,我还以为你是来找尹大小姐的茬的。” 尹逵向黄羽墨投来惊艳一瞥。 小奴才,居然英雄所见略同! 若不是尹陆两家势不两立,尹逵都要和 黄羽墨击掌了。 陆景胜一把折扇扣扣在黄羽墨头上磕出几个大窟窿。 黄羽墨缩了脖子,心里哀嚎。 作为奴才,他怎么可以拆自家少爷的台呢? 尹逵向陆景胜身后的尹府保镖们挥挥手,保镖们集体退下。 尹逵向陆景胜做了个请的动作:“陆少爷,请!” 陆景胜顶着他的冰块脸龙行虎步直奔尹湘湘。 韩玉莲看着并肩而来的三男,心里纠结:是陆家大少爷更好看呢,还是表少爷更好看,他们两个要是同时掉水里,自己要先救谁呢? 目光落到黄羽墨脸上顿时冷淡:反正不可能救黄羽墨就对了。 尹湘湘感觉一股迫人的压力迎面袭来,须臾间,陆景胜已经立在跟前。 这个白衣男子就像太阳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刺得她的眼睁不开。 世上居然有这样好看的男人。 尹湘湘在心里发出刘凝波的慨叹。 可惜他不是她的菜。 更可惜,她也不是他的菜。 整个山圻城的人都知道她的单恋遭来他的无情棒喝,然后夭折…… 虽然她知道这夭折的原因是因为这具躯体换了个灵魂,可是山圻城的人不知道啊,他们只以为是尹湘湘剃头挑子一头热长期得不到回应之后悬崖勒了马,迷途知了返。 他们甚至天真地觉得只要陆景胜愿意朝尹湘湘勾勾手指头,尹湘湘又会屁颠屁颠地跑到落桐桥上跳河,尹湘湘现在所有的姿态不过都是在赌气。 尹湘湘心里哀叹,只怕陆景胜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此刻正问她:“尹湘湘,对出了你的下对,确定是领到一千两银子,而不是要娶你?” 尹湘湘心里扇了陆景胜一千个耳光。 狂妄自大,幼稚无知,从未见过这么贱的臭男人! 尹湘湘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斜睨着陆景胜。 明明是仰视却有了鄙视的效果。 “陆家大少爷如果那么害怕娶我,那就不要对出下对啊,只要我心血来潮,改变游戏的规则也未可知。” 尹湘湘看着陆景胜那张欠扁的脸就想戏弄一下他。 陆景胜唇角一挑,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轻声道一句:“本少爷就知道。” 尹湘湘腾一下站起来,握草,陆景胜, 你知道什么? “本少爷就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景胜看着剑拔弩张的尹湘湘,鄙夷的笑容继续。 尹湘湘扶住胸口吐血:“陆景胜,你把话说清楚,一个大男人不要阴阳怪气,跟个娘儿们似的!” 她刘凝波生平最讨厌这种不光明磊落的无耻小男人! “好,那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陆景胜朗声道,“尹大小姐为何要盗用本人的诗句?” 尹湘湘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盗用?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是鄙人的诗作,尹大小姐为何要用来出对子,还大言不惭号称原创?” 尹逵和韩玉莲傻了眼,黄羽墨补刀道:“是啊,尹大小姐,虽然这诗作还没有在山圻城流传开来,可的确是我家大少爷的原创,此诗作现在还躺在我家大少爷的书房里呢!尹大小姐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陆家看个究竟……” 陆景胜一把折扇在黄羽墨头上敲出八百个窟窿。 你个小奴才会不会帮腔?哪有原创请抄袭者去辨别真伪的?他们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黄羽墨终于发现了问题症结:“尹大小姐,你是如何知道我家大少爷还未面世的诗作的?” 尹逵和韩玉莲同时把脸转向尹湘湘。 此刻,尹湘湘一脸见到鬼的匪夷所思。 敢情,只要是苏东坡的佳作,在这山圻城便是出自你陆景胜的手?老娘是不是要叫你陆东坡啊? “陆家大少爷,你也未免太可笑了吧?今天你不是来对下对的,你就是来找茬的吧?既然是还未面世的诗作,谁能证明就是出自你陆景胜之手?你陆家书房里摆着这一副对子有什么了不起?我尹府的书房里还摆着这一副对子呢!” 尹湘湘在气势上终于扳回一局,令尹逵和韩玉莲不由一振。 韩玉莲立即双手叉腰,泼皮起来:“就是就是,陆家大少爷,你不要欺人太甚,台下可站着山圻城的父老乡亲呢,群众的眼光可是雪亮的,要不让父老乡亲来评评理?” 台下的男女老幼早就瞧见了擂台上的狗血一幕,纷纷涌到了台下,伸长了脖子和舌头。 尹湘湘走到台前,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轻轻嗓子道:“各位父老乡亲评评理,陆家大少爷陆景胜为了一千两银子诬赖我剽窃他的诗句,各位父老乡亲可要为湘湘做主啊! 这千两对子“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可是出自陆景胜的手?” “闻所未闻!”人们喊,看在尹家的银子份上,人们扯开嗓子可劲喊。 尹湘湘得意回头,挑衅地瞅着陆景胜。 “陆家大少爷,你再要诬赖我,我可就要到县老爷跟前告你毁谤,破坏我的名誉了。” 陆景胜一脸黑云压城。 尹逵道:“陆大少爷,你毁谤我家湘湘剽窃,你必须向我家湘湘道歉!” “道歉!道歉!道歉!” 擂台下群众起哄。 “无耻!”陆景胜一跺脚,掉头离去。 第017章 推广简体 对子擂台在山圻城一连摆了三个月,也就是尹家一连在山圻城发了三个月的银子,所以尹湘湘的才名在山圻城那可是妇孺皆知,引得临县的百姓也争相要到山圻城来对对子,可是没有山圻城的户口,也就只能在山圻城外看着山圻城的老百姓数着银子而望洋兴叹了。 “尹老爷最近亏了不少钱吧?为了打造尹大小姐山圻第一才女的形象,尹老爷真是花了血本了。” 黄羽墨看着山圻城的几个老学究将一块硕大的写着“山圻第一才女”的牌匾送往尹府的方向,忍不住向陆景胜嘀咕。 陆景胜不发一言,黄羽墨一个小奴才又怎么会知道无商不奸的道理? 这尹善仁能够囤积富可敌国的财富,肯定不是吃素的。 单说为了尹湘湘对子擂台造势一事,表面看他给山圻城的老百姓白白派发了三个月的银子,而实际上,外县的老百姓为了能够拿到山圻城的户口而来参加尹家的对子擂台,势必买下山圻城的房子。 单这三个月的地产生意,尹老爷就已经捞回对子擂台的成本不说,还赚了个盆满钵满。 不过,令陆景胜心里不爽的不是尹老爷赚了多少钱,而是尹湘湘公然剽窃他的诗作,还令他无处伸冤。 这在陆景胜心里就像吞了口苍蝇般恶心而憋屈。 “从今往后,这山圻城除了大少爷你这山圻第一才子之外,还有了尹大小姐那山圻第一才女……” 黄羽墨自言自语,陆景胜嫌恶地用折扇在他头上猛敲一通:“别把本少爷和那腌臜人相提并论!” 腌臜人? 这三个字咋这么耳熟呢? 好像在哪里听过。 黄羽墨顿时一惊,这不是尹大小姐形容他家大少爷的吗? 腌臜人对腌臜人…… 黄羽墨觉得滑稽。 那边厢,尹府已经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山圻第一才女”的牌匾上结着红绸,高悬尹府的大厅上方接受尹府所有下人的朝拜。 尹湘湘翻了翻白眼:“爹,你们这样祭拜下去,搞得我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这不是祭拜,这是膜拜,是崇拜。”尹老爷嘿嘿嘿笑得合不拢嘴,他的湘湘从未如此令他长脸过。 尹湘湘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将来尹湘湘仙逝后,自己还真的可以将她打造成山圻城的地 方菩萨,届时修建庙宇,塑造金身,香火一定倍儿旺。 尹老爷想及此,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自己也是老糊涂了,等到尹湘湘仙逝,自己不早就已经登了西方极乐? 尹湘湘懒得理会尹老爷瞬息万变的脸,她要干一件让山圻城的人集体膜拜的事:推广简体。 ※ 在现代关于繁体简体谁优谁劣的争论那可是如火如荼。 刘凝波是一个书法爱好者,深知繁体字之美,同时她还是一个古文字爱好者,深知繁体字中蕴含了古人观念遗存,或者说承载了民族文化。 台湾将“繁体字”称为“正体字”,并且他们认为说“繁体字”是对中国字的侮辱,主张不能破坏祖宗的文化。 刘凝波有一闺蜜,长期从事笔录工作。会议记录、庭审笔录、调查笔录、讯问笔录,只有手写才算正规。作笔录,便能深切体会简体字笔画少的好处。 刘凝波曾让她用简体和繁体各写一遍“学问”或“会议”,看看时间相差多少。 所以汉字简化文字简化是大势所趋。小篆是极富韵味的字体,后来被隶、楷代替。英文手写的圆体字很美,现已不是主流书体。总起来看,化繁为简是历史趋势。 中国想成为世界大国,就要使汉字成为世界普及的语言。要想让世界人都学得会,就要简单易写。 汉字的简化对汉字的普及产生的积极影响那是不容小觑的。 尹湘湘要的就是这份普及的影响。 可是在山圻推广简体字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首先便遭来那些老学究的反对。 他们对文化的坚守,比对金钱更有臣服之心。 甚至,他们为了阻止尹湘湘的推广简体事业,还不惜到陆府请愿,为的就是请动陆景胜,利用他山圻第一才子的名望来对抗尹湘湘山圻第一才女的影响力。 “大少爷,你真要蹚这滩浑水?”黄羽墨善意提醒。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陆景胜的回答十分悲壮。 “可是大少爷就不担心尹大小姐重新纠缠于您,要知道您被她纠缠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安生一段日子……” 被纠缠了多年,一下不被纠缠了,还真不习惯。 黄羽墨这段日子没听见韩玉莲的泼妇骂街,没尝到韩玉莲的拳头,总觉生活如白开水,寡淡无味。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陆景胜说着,大步流星走在了讨伐队伍的最前面。 黄羽墨叹一口气,屁颠屁颠追随了他家少爷的脚步。 一想到韩玉莲对他的打打杀杀,他是既害怕又期待。 黄羽墨也不懂这是什么心理,反正自己是贱骨头就对了。 看着人群前头,陆景胜身穿一件雪白色花软缎绸衫,腰间绑着一根赭色兽纹皮带,那背影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感觉。 黄羽墨给自己耳刮子,为毛他会有这么不祥的预感呢? 他觉得他家大少爷这一去是自取其辱,自从尹家大小姐跳河寻死未遂后就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邪门! 黄羽墨的第六感太准了。 陆景胜率着一众老学究到达尹家的对子擂台,尹湘湘正给山圻的百姓展示她花了几天几夜精心设计的繁体简体对照表,然后陆景胜的自尊就被吊打了。 听了陆景胜等人的来意,尹湘湘瞬间沉了脸色,当着山圻城百姓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他们:“你们这些文化人说文字,通常会偏重文字的文化意义而不是实用性!” 就像在现代,所谓“大陆要求恢复繁体的呼声很高”、“台湾维护正体字的决心很大”,也不过是少数人的声音而已。 “你们是为一己之私讨伐我尹湘湘,还是真的为民意而战?若是为民意而战,你们就该听听这山圻城父老乡亲的心声,我推广的简体字是不是比你们正在使用的文字要方便得多?” 擂台下的男女立即发出整齐划一的回答:“是!” 第018章 造假之人不能罚 以陆景胜为代表的繁体字护卫队被尹湘湘的简体护卫队击败,几乎溃不成军,源于民意。 何为民意?人民群众的共同的、普遍的思想或意愿。 谁能带领老百姓发家致富,则民意的风向就会吹向谁。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无疑,尹家让山圻城的百姓赚到了钱,而那些老学究没有。 所以,尹湘湘的背后有山圻城的老百姓撑腰,而老学究的背后却只有陆景胜撑腰。 更令人惊跌下巴的是,那些鼓动陆景胜的老学究竟带头全部倒戈,于是陆景胜就特么尴尬了。 “老朽以为尹大小姐创造的简体字的确比我们目前正在使用的文字来得方便,是我等失察了。” 老学究们向陆景胜拱手作揖,然后一个个默默鱼贯走到尹湘湘那边去,独留陆景胜在风中凌乱。 “陆大少爷,你是否要看看我的简繁字对照表?只要看了我的对照表,你一定会像这些先生一样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尹湘湘循循善诱,陆景胜一言不发一扭身径自离开。 “大少爷,那些老东西也忒不厚道了,是他们鼓动的大少爷你……他们怎么可以……” 黄羽墨唠叨着唠叨着,自觉闭了嘴。 他再啰嗦下去,只怕他家大少爷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吧,那小脸黑的…… 黄羽墨换了话题:“那尹大小姐的简体字真的那么好用吗?不然怎么可以得到那么多人拥护?难道尹家还能收买全城的百姓?那得多少银子?难道尹大小姐真的是才女?” 陆景胜烦躁地打断黄羽墨:“她是不是才女,她的简体字好不好用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黄羽墨撇嘴。 是啊,在他家大少爷心中,全天下的女子都和他没关系,除了一个苏简简。 看着陆景胜远去的背影,尹湘湘觉得酸爽。 从今往后,我不再迷恋你,我怼死你! 擂台上,尹湘湘春风得意。 忽然,百两银子的对子那边人群骚动,尹湘湘问:“出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尹逵去了不多时便回来了,原来有人为了骗赏金作假。 “是谁胆大包天敢在本大小姐眼皮子底下造假?”尹湘湘不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若不能以儆效尤,杀鸡给猴看 ,以后不是全山圻城的百姓都为了赏金来造假吗?” 尹湘湘义正词严,尹逵的表情却有些怂。 “表哥,干嘛欲言又止的,难道我说得不对?” “湘湘你说得对,可是这个人不能罚!” “为何?”尹湘湘不明白了,造假之人不能罚那要罚谁? “罚了此人,只怕旁人要议论湘湘你动机不纯,公报私仇。” 尹逵的话叫尹湘湘一头雾水,“何方神圣,还有这等本事?快带来我瞧瞧。” 尹湘湘退到了擂台后的铺子里,铺子掌柜给她上了香茗,是白茶。 尹湘湘刚好觉得口渴,正要举杯豪饮,只听一男子声音道:“此茶性寒,慎饮。” 尹湘湘抬头,但见尹逵领着一个身形修长,仪表堂堂的男子走进来,那男子身穿墨色蛛纹革带栗色裰衣,一双桃花眼透出玩世不恭的意味。 尹湘湘看看手里的白茶,再看看来人,不由放下了手中茶盏。 那男子竟然拍掌哈哈大笑起来,妥妥的纨绔类型。 “尹大小姐如此听话,还真是出人意料。” 尹湘湘将目光投向尹逵,尹逵点头道:“就是此人。” 尹湘湘不由沉了脸色:“造假之徒竟敢如此猖狂,就不怕我将你送官?” 那男子一点儿害怕的意味都没有,他道:“尹大小姐不会的,你非但不会将我送官,你还要感谢我,将那百两赏金送我才对,因为我可是你的大恩人,我结果了你的情敌呀!” 情敌? 苏简简? “你是娄雪桉!”尹湘湘心思敏捷,令尹逵惊讶。 “湘湘,我正要告诉你呢,就是这娄雪桉造假骗赏金。” 尹湘湘丢给尹逵一个“马后炮”的眼神,看着娄雪桉道:“久仰大名,失敬失敬!白茶性寒,确有其事,所以我一向喜欢喝红茶,暖胃又暖身,多谢娄公子的提醒。” “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娄雪桉讪讪,“尹大小姐不但摇身一变成了山圻城的美女和才女,也变小气了,想昔日尹大小姐哭着央求我娶走你的情敌苏简简,定然以万两黄金答谢,没想到如今竟然连百两白银都如此小气了。” 尹湘湘一口茶水从嘴里喷出来。 这尹湘湘干得蠢事还真不少。 “有这等事?”尹逵匪夷所 思看着尹湘湘。 尹湘湘悻悻然正襟危坐:“若有这等事,我焉能不知?” 尹湘湘回了尹逵一句,看向娄雪桉:“娄公子,听说你也是山圻才俊,白手起家,在城内挣下了一份不小家业,怎么会为了一百两银子而失了身份?想来,钱财有长短,谁没有个手头紧的时候?” 娄雪桉有些欢喜,尹湘湘的意思大概是要将银子给他了,于是他充满期待看着尹湘湘。 尹湘湘却命人拿来了笔墨纸砚。 “文房四宝都齐了,娄公子白纸黑字写个借条与我,我就借你一百两银子,等娄公子手头方便时再拿来还我,我再将这借据还你。” 尹湘湘说得煞有介事,娄雪桉疑虑道:“是借不是送?” “能借不能送?”尹湘湘笑得泰然自若。 娄雪桉不忿:“尹湘湘,昔日你来求我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愚蠢又下作,今日你竟然敢如此公然羞辱于我,一百两银子而已,你……” “既然一百两银子,娄公子不稀罕借,那娄公子自便吧。” 娄雪桉下不来台,只好迈步而出。 走到门口,脚刚抬到门槛上,就听尹湘湘道:“下次,娄公子若要来借钱,可要用我推广的简体字写借据,我方才肯借的哦。” 娄雪桉忍着气,拂袖而去。 尹逵看着娄雪桉的背影,问尹湘湘:“湘湘,你当真去哭求娄雪桉娶苏简简,还要以万两黄金为酬谢?” “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反正不是我,我没做。”尹湘湘矢口否认。 一旁,韩玉莲汗。 什么时候,她家大小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如此厉害了?若不是当时她就跟着,她真要相信她没做过这样的蠢事了。 的确蠢哪,如果苏简简知道了这茬,岂不要将自己如今婚姻的不如意算一账在尹湘湘头上? “当初娄雪桉为何不要那万两黄金的酬谢?他的确娶了苏简简,不是吗?”尹湘湘反过来问尹逵和韩玉莲。 二人都凌乱:“你不是说没做过吗?没有做过,哪来的酬谢?” “哦。”尹湘湘尴尬。 看韩玉莲那个样子,过去的尹湘湘铁定是看过此等蠢事的,只是今天娄雪桉连百两白银都不择手段,为何当初没要那万两黄金? 当初没要万两黄金为哪般? 如 今稀罕这百两白银又是为了嘛? 尹湘湘心里打了两个问号。 第019章 挑拨 陆景胜闷不吭声往家的方向去。 黄羽墨该死不死说了句:“大少爷,奴才刚才好像看见苏小姐……” 陆景胜猛地停住脚步,左右张看:“简简在哪里?” “奴才只是看到苏小姐的夫婿……”黄羽墨不好意思,仿佛没看见苏简简,就是对不起陆景胜似的。 陆景胜道:“看见娄雪桉也可以。” 什么叫看见娄雪桉也可以啊。 嗨! 黄羽墨在心里叹气,面上问道:“大少爷难道要去找娄雪桉?” 的确是要去找娄雪桉谈一谈。 “他在哪里?”陆景胜问。 “他好像被尹逵少爷请去见尹大小姐了。” 黄羽墨小心翼翼观察着陆景胜的表情,听到尹湘湘的名字,陆景胜的脸色果真难看了下来。 也是,自从尹大小姐寻死没死成之后,是屡次三番驳了他家大少爷的面子。 这也怪他家大少爷自己,过去给了多少尹大小姐难堪,如今人家不过是都还了回来而已。 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现世报了吧? “尹湘湘见娄雪桉干什么?” “少爷问奴才奴才怎么知道?要不,少爷问问尹大小姐去?” 黄羽墨的脑袋毫无悬念被陆景胜的折扇敲成了肉泥。 “奴才该死,忘记了少爷你不敢去见尹大小姐,奴才这就替少爷你打听去。” 狗奴才!这话说的…… 陆景胜真是火大,“谁说本少爷不敢去见尹湘湘了!” “奴才该死,少爷不是不敢去见尹大小姐,少爷只是不想去见尹大小姐……” “谁说本少爷不想去见尹湘湘了?” 咳咳。 陆景胜说完更加恼火,居然口误。 黄羽墨垂下了头,奴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主仆二人正尴尬着,但见娄雪桉被尹府保镖架出了铺面,毫不客气往路边一推。 “尹家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仗势欺人?想本公子在我们那个屯儿,也是首富!” 娄雪桉边摇摇晃晃走边骂骂咧咧:“尹湘湘,你就是个没有良心的女人,想本公子结果了你的情敌……” 眼前猛不丁站着个人,娄雪桉的目 光瞬间直了。 眼前站着的可是他的情敌:陆景胜。 娄雪桉没来由打起了嗝,这大白天,自己也没有喝酒啊,怎么就打嗝了呢? 对,是眼前这陆景胜让他感到膈应。 全山圻城的人都知道这厮喜欢他家娘子,虽然这厮只是精神上喜欢,没有肉体上喜欢…… 自己和苏简简头一夜的时候,苏简简是不是雏儿呢? 那床单上可有落红? 自己竟然记不清了。 想到这里,娄雪桉头皮有些发麻。 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厮竟然将这样绿油油一顶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闪开!” 娄雪桉心里窜出无名火,推开陆景胜的力道也分外大,将陆景胜推了个趔趄。 “姓娄的,你怎么可以对我家少爷动粗?”黄羽墨挡在陆景胜跟前,怒了。 “怎么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娄雪桉举起拳头就抡向陆景胜,黄羽墨怎么可能给他撒泼的机会,立时举拳还击。 黄羽墨在陆景胜跟前怂,那是因为他是他的主子。 可娄雪桉不是啊,且是他主子的仇人,这个人抢走了他家少爷的心上人,还虐待他家少爷的心上人。 这个人,欠扁! 黄羽墨打娄雪桉是发了狠,使了吃奶的力气,打得娄雪桉在地上哇哇叫。 “羽墨,住手!”陆景胜喝住了黄羽墨。 “少爷……” “退下!”羽墨无奈,只好退到了一边。 陆景胜冷冷看着满脸涨红的娄雪桉:“要打架我陪你!” 黄羽墨愣住,他只知道娄雪桉欠打,但是没想到他家少爷要亲自动手。 “少爷,这种人何须你动手,少爷要教训他不要脏了自己的手,羽墨代劳便是……” 陆景胜打断羽墨,向娄雪桉道:“只是你若打输了,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黄羽墨咽了咽口水,他家大少爷原来是要为苏小姐鸣不平。 娄雪桉理了理身上衣裳,鄙夷道:“奸夫居然还能和原配谈条件?” 陆景胜无语。 “谁是奸夫?”黄羽墨又要冲上去,被陆景胜的折扇拦住。 “少爷,他侮辱你……” “我侮辱他怎么了?我 连他的心上人都侮辱,夜夜侮辱……” 娄雪桉浪笑着,还没说完就遭了陆景胜的拳头。 黄羽墨从未见过陆景胜发这样大的火,像打了鸡血般将娄雪桉打得鼻青脸肿,边打边骂:“为什么娶了她又不珍惜她,为什么?为什么?” 娄雪桉从尹湘湘那里刚受了辱,又挨了陆景胜的拳头,无处伸冤,不由恶从胆边生:“陆景胜,你想知道原因吗?只要你不打我,我就告诉你!” 陆景胜又一拳扬到半空,听到娄雪桉的话立马顿住。 黄羽墨扶起陆景胜,不停拍打他身上的尘土。 而娄雪桉从地上爬起来,见陆景胜满眼盛怒,不敢造次,只能一边擦拭自己的鼻血,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疼。 “你可以说了吗?”陆景胜的表情十分恐怖,山雨欲来风满楼。 娄雪桉目光里闪过一丝阴邪,道:“其实苏太太那样凶悍,我早就不想娶简简了,可是有人出高价让我娶苏简简,我利欲熏心才会顶着苏太太的压力硬娶了苏简简,至于婚后我对苏简简不好,那是因为我被耍了,那人并没有兑现银子。” 陆景胜皱了眉头:“有人出高价让你娶苏简简?” “不错,那人说了,苏简简是她的头号大情敌,她愿出黄金万两帮她拔出这根眼中钉,至于此人是谁,我想陆大少爷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吧?” 娄雪桉斜睨着陆景胜,眼睛里是不尽的嘲讽。 黄羽墨道:“苏小姐的头号大情敌,不是尹大小姐吗?” 黄羽墨说着立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陆景胜的脸已经黑成了炭。 娄雪桉上前拍拍陆景胜的肩膀,道:“陆景胜,苏简简得不到幸福,你与其怪我,不如怪你自己,我好歹忍受了苏太太的胡搅蛮缠而娶了她,你呢?你不但没有娶她,你还给她树立了尹湘湘那样的情敌,你才是伤害简简的罪魁祸首!” 陆景胜激灵灵一凛。 第020章 约到河边算账 尹府大门口的狮子不是石头打的是金子塑的。 黄羽墨摸了摸那金狮子,心里哀叹。 也不知道他家大少爷心里是怎么想的,脑袋被门夹了吧,放着这样美貌又多金的小姐不要,非要去喜欢那有夫之妇。 尹府大门开启,韩玉莲从里面噔噔噔跑了出来。 虽然减肥成功瘦成了一道闪电,走起路来还是风风火火的。 她走到黄羽墨跟前,迎面就是一拳,黄羽墨向后趔趄了几步,背抵着金狮子吐血。 瘦成一道闪电,和胖成一堵墙,你很难评判哪个杀伤力更大。 被闪电劈成熟肉的滋味绝对比被墙压成肉泥的滋味更酸爽。 “找我什么事?”韩玉莲一张口,黄羽墨哀嚎。 就算美成天仙还是改变不了男人婆的本质。 “我家大少爷要约你家大小姐见面。”黄羽墨小心翼翼。 韩玉莲张大了口:“什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家大少爷居然要和我家大小姐约会?” 约着见面和约会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黄羽墨小眼睛瞅着韩玉莲:“难道你不高兴?” “高兴高兴,可是我高兴有个屁用,我家大小姐未必会高兴,若是从前,你家大少爷要和我家大小姐约会,只怕我家大小姐要烧香拜祖宗欢天喜地,可是现在……” 韩玉莲皱起了小眉头。 黄羽墨了解地点点头:“没有谁会为谁等在原处,你家大小姐落桐桥上那一跳总算是把脑子给跳明白了。” 韩玉莲惋惜道:“我家小姐明白了,你家大少爷却又要回心转意了吗?” 黄羽墨汗,这韩玉莲也忒自以为是。 “我家大少爷怎么可能……” 韩玉莲杏眼圆瞪:“那他约我家大小姐见面做什么?” 看着韩玉莲那张清秀的面容,黄羽墨突然心软了:“玉莲,还是算了吧,你还是别向你家大小姐禀报了,这约不赴也罢。” 黄羽墨意兴阑珊的,这约不是诉说衷肠的,而是兴师问罪的,万一届时闹出了人命,自己作为传话的人难辞其咎。 黄羽墨欲走,韩玉莲哪里让? 她一把抓住黄羽墨的手道:“黄羽墨,你搞什么东东?兴冲冲来一趟就是为了耍我?” “就当做我耍你好了。”黄羽 墨在心里打好了主意,他家大少爷心里眼里全是苏简简,苏简简如今婚姻不顺,他定然把这笔账算到尹湘湘头上。 尹大小姐得不到大少爷的心已是悲催,还要被大少爷羞辱…… 羽墨光想着就觉得尹湘湘可怜,所以他一时英雄气概爆棚,大不了被大少爷臭骂一顿,也不要叫尹大小姐去少爷跟前被辱。 尹大小姐和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羽墨问自己。 他抬头瞥见韩玉莲娇俏可人的面孔,心里嘿嘿一笑:就当做是为了她好了。 少爷可以为了心上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也可以。 正神游太虚,眼睛猛不丁挨了韩玉莲的拳头冒起了金星。 “黄羽墨,你瞎了眼吗?敢耍你姑奶奶!”韩玉莲河东狮吼。 黄羽墨呜呼哀哉,我就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野蛮的丫头。 黄羽墨捂住巨疼的眼睛,没好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你自管让你家大小姐去落桐桥下见我家大少爷好了,回头你不要哭!” 黄羽墨负气离去。 韩玉莲冲着黄羽墨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转身回府去找尹湘湘。 尹湘湘讶异:“你说陆景胜要和我约会?” 韩玉莲点头,一脸无辜:“奴婢绝没有骗小姐,是陆景胜的贴身小厮黄羽墨来传话的。” 尹湘湘暗忖,陆景胜约她能有什么好事。 “小姐,陆大少爷是不是回心转意了?” 韩玉莲心心念念的还是这一桩。 尹湘湘斜睨着韩玉莲:“死丫头,你心里眼里就想着这件事,我看不是本大小姐喜欢陆景胜,是你喜欢陆景胜吧?” 韩玉莲头摇成了拨浪鼓。 人家喜欢的明明是表少爷,嘻嘻(*^__^*)嘻嘻! “奴婢知道大小姐已经对陆景胜完全没有意思了,所以奴婢也回绝了黄羽墨,只是那奴才说的话气死个人,他说大小姐你不去也罢!大小姐,我们怎么可以叫一个奴才看不起,要躲也是陆景胜躲着大小姐才是,凭什么我们大小姐要躲着他?” “按你的意思,本大小姐应该怎么做?” “大大方方去见陆景胜呀,告诉他,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了,就算他回心转意了,大小姐也是不会回心转意的,过去他甩了大小姐你多少脸 子,如今大小姐都应该甩回去才对,这回可是他自己送上门要给大小姐你侮辱的,所以不侮辱白布侮辱,大小姐凭什么放过他?” 尹湘湘觉得韩玉莲言之有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侮辱侮辱陆景胜打发打发时间。 说走就走,尹湘湘让韩玉莲给自己更了衣梳了妆,一顶花轿便到了落桐桥边。 陆景胜正站在落桐桥上,白衣飘飘,折扇一把,乌黑的发丝随着河风飘飞,美得挺像一幅画。 可惜,空有其表。 尹湘湘叹。 黄羽墨指着被韩玉莲从花轿上搀扶下来的尹湘湘,对陆景胜道:“大少爷,大少爷,来了来了!尹大小姐来了!” “没出息!”扣,陆景胜的折扇就打在了黄羽墨头上,来的又不是仙女,至于激动成这样吗? 黄羽墨已经屁颠屁颠迎了上来,对他来说,如今的尹湘湘就是天仙一般的人物。 见黄羽墨乌青的左眼,尹湘湘噗嗤笑出了声,问韩玉莲道:“你干的?” 韩玉莲默。 “尹大小姐,我家大少爷恭候你多时了。”黄羽墨放尹湘湘过去,却拦住了韩玉莲。 韩玉莲柳眉倒竖,黄羽墨立即解释道:“难道玉莲你要打扰他们二人世界?” 韩玉莲噘嘴。 黄羽墨不由分说拉着她走到落桐桥下去,心里美滋滋的。 他们二人世界,咱们也二人世界,岂不美哉? 陆景胜看着尹湘湘袅袅娜娜走到面前来,心里却没有丝毫怜惜之意,有的只是万丈无名怒火。 这个女孩子美若天仙却是蛇蝎心肠,她为一己之私毁了苏简简一生的幸福。 陆景胜猛然大步走向尹湘湘,待尹湘湘还未站稳一个巴掌便要盖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尹湘湘身子机灵一猫,便躲过了他的巴掌绕到他身后去,然后对着他的屁股嘿嘿两脚,陆景胜就摔了个鸡啄米。 尹湘湘双手叉腰,怒视着陆景胜道:“怎么,今天不是约会,是约打呀!” 第021章 一言惊醒梦中人 黄羽墨刚拉着韩玉莲从落桐桥上下来,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重物摔地的声音。 二人回过头去,恰见陆景胜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也乱了,白衣服也弄黑了,折扇滚在一边,样子十分狼狈。 而尹湘湘双手叉腰冲着陆景胜怒目相向。 “你家大少爷居然敢和我家大小姐打架!” 韩玉莲怒不可遏,捋起袖子就要冲上前去。 黄羽墨一把拉住她:“喂,是我家大少爷挨打好吗?所以你冲上去干什么?” 说的也是,韩玉莲停住了脚步:“可是……” “可什么是,打是亲骂是爱啦,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官司,我们当奴才的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黄羽墨不由分说拉了韩玉莲就走。 韩玉莲原本不放心,可是见尹湘湘已经冲着陆景胜摆好了作战的姿势,想起尹府花园里尹湘湘暴打沙袋的姿态便也放了心。 反正吃亏的不可能是她家大小姐就对了。 “黄羽墨,你到尹府传话时说我家大小姐如果赴约我不要哭才好,我看哭的到时候会是你和你家大少爷哦!因为我家大小姐会将你家大少爷打成沙袋!” 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黄羽墨认怂。 落桐桥上,尹湘湘黑着脸:“陆景胜,我生平最讨厌打女人的男人,你居然先对我动手!” 陆景胜的脸比尹湘湘更黑:“尹湘湘,我生平也最讨厌打女人的男人,可是你呢,你欠揍!你过去是一只披着女人皮的母猪,你现在就是披着女人皮的男人婆!” 陆景胜盯着尹湘湘的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有哪个女人的拳头能硬成尹湘湘这个样子? 真不晓得这个女人是什么做的。 陆景胜在心里嫌弃了尹湘湘八百遍,尹湘湘也是。 “陆景胜,凡事都要讲个理吧!你无缘无故约我到落桐桥上打架,你有病啊?” 陆景胜大笑三声,匪夷所思看着尹湘湘:“尹湘湘,从你嘴里讲出这个‘理’字,你不觉得讽刺吗?你尹大小姐财大气粗钱可通神,什么时候要和人说理了?” “我今天就和你说理!”尹湘湘不忿,这陆景胜从骨子里透出对她的鄙夷令她愤慨,“陆景胜,如果你今天能让我心服口服,我保证我尹湘湘站在这落桐桥上任你糟践,绝对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看着尹湘湘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陆景胜心里微微震惊,可是娄雪桉告诉他的事情令他太过气恼,一想到娄雪桉日/日夜夜折磨苏简简,苏简简终日以泪洗面,他的心就痛如刀割,而对尹湘湘只有怨恨,没有怜惜。 “尹湘湘,如果不是你用万两黄金为诱饵哄骗娄雪桉娶简简,简简就不用嫁给这个悍夫,你既然许诺娄雪桉万两黄金为何又不兑现?让娄雪桉心怀怨恨迁怒简简,让简简的婚姻有如水深火热的炼狱!尹湘湘,你不是一向自诩尹家富可敌国,喜欢用金子压死人吗?你为何出尔反尔,让简简赔上一生幸福?尹湘湘,你说,你该不该打?” 陆景胜拿着折扇直指尹湘湘面孔。 面对陆景胜的质问,尹湘湘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讶异:居然是为了苏简简,还是因为这样怪里怪气的理由。 尹湘湘呵呵冷笑。 陆景胜愣住:“尹湘湘你笑什么?” “简简简简,叫得亲热,听得人牙酸!”尹湘湘奚落看着陆景胜,“今天幸好是我听见了,若是被娄雪桉听见了,只怕苏简简马上又要挨娄雪桉的拳头了。陆景胜,你什么不好学,你学娄雪桉打女人?你是堂堂山圻第一才子,也不怕失了身份?” 陆景胜烦躁:“尹湘湘,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简简的婚姻悲剧你是不是该担责?” 尹湘湘冲天空翻了个白眼:“陆景胜,你与其怪我不如怪你自己!就算我花重金让娄雪桉娶苏简简,又有什么错?苏简简是我的情敌呀,我自然可以为了除去情敌不择手段!至于我出尔反尔,既然苏简简是我的情敌,我怎么能够让她好过呢?你看你到现在都对她念念不忘,而对我不肯多看一眼,这样的情敌,我当然要费尽心思折磨她!娄雪桉越折磨她我越高兴!你为了他越跳脚,我也越高兴!你今天居然还有脸为了苏简简来打我,你应该打的人是你自己!你应该狠狠摔自己耳刮子,你陆景胜算什么男人?我尹湘湘一介女流都能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不遗余力地追求,你呢?堂堂山圻第一才子,你为了你心爱的人又做了些什么?你不是很爱苏简简吗?那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他人,看着她在一个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魔爪下过深深火热的生活而不解救于她?你若真爱她,她是有夫之妇又当如何?把她抢过来呀!爱她,疼她,让她成为全山圻城最幸福的女人,这对我尹湘湘而言才是最响亮的耳光!” 有如晴天几道连环霹雳,震得陆景胜面色傻白如纸傻在当场。 尹湘湘不再看陆景胜一眼,径自越过他,下了落桐桥。 “大小姐,大小姐,你没有怎么样吧?” 韩玉莲和黄羽墨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尹湘湘。 尹湘湘拍拍手上尘土,灿烂笑道:“好得很呢,能怎么样?倒是陆景胜……” 尹湘湘对黄羽墨道:“赶紧去好好照顾你家大少爷吧,他大概伤得不轻。” 黄羽墨匪夷所思,也没见尹大小姐继续对他家大少爷出手啊,怎么就伤得不轻了呢? 黄羽墨看着陆景胜傻呆呆的一动不动的背影,问尹湘湘道:“尹大小姐,你对我家少爷做了什么?他哪里伤得不轻了?” “这里。”尹湘湘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方向,扶着韩玉莲的手径自离去了。 这一夜,陆景胜在山圻最大的酒楼“醉仙馆”酩酊大醉,黄羽墨终于相信了尹湘湘的话:他家大少爷的脑子的确伤得不轻。 从来不喝酒的人醉成一滩烂泥,不是脑子坏了是什么? 第022章 醉仙馆使坏 “你说她为什么要那么对我?她怎么可以那么对我?她什么资格那么对我?” 陆景胜拉住黄羽墨的手,酒气喷了他一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黄羽墨嫌恶地屏住呼吸,但还是道:“大少爷,苏小姐伤了你的心,她说不定现在就已经后悔,后悔嫁给娄雪桉,而不选择大少爷你!” 陆景胜仿佛没听见黄羽墨在说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醉话里:“那个贱丫头她凭什么那么说我?她一直以来在我面前是什么?就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噜噜,她今天居然敢那么义正词严教训我,她还打我,呜呜……” 陆景胜的鼻涕眼泪涂了黄羽墨一身。 黄羽墨窘,敢情,今夜又是醉酒又是哭骂不是为苏简简是为尹湘湘啊! 也不知那尹大小姐在落桐桥上对他家少爷说了什么,害他家少爷失态至此? 黄羽墨看着抱住自己痛哭流涕的陆景胜,喃喃自语道:“大少爷,如果你明天酒醒知道自己这副德性一定会后悔的。” 黄羽墨不禁突发奇想,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住大少爷醉酒的影像,明天少爷酒醒放给少爷自己看就好了。 尹湘湘也是这么想的。 她站在包间外,看着包间里抱住黄羽墨酩酊大醉又是流口水又是流鼻涕的陆景胜,好不惋惜。 可惜自己这回穿越只是穿了个魂儿过来,什么手机照相机摄像机都没带过来,不然就能够拍下陆景胜的糗样,改日好好羞辱于他了。 可惜啊可惜! “大少爷,奴才还是早点带您回府休息吧!睡一觉,什么烦恼都会忘记的。”黄羽墨费力地扶起醉如烂泥的陆景胜,心里嘀咕:什么时候大少爷你变这么沉了? 刚走了两步,黄羽墨就觉快断气了,陆景胜人高马大简直要压断他瘦弱的肩膀。 黄羽墨一抬头就看见幸灾乐祸的尹湘湘和韩玉莲主仆。 “尹大小姐,玉莲……”黄羽墨如见救星,“你们快帮帮我啊!我家大少爷喝醉了,麻烦二位帮我一起将他扶到外面马车上,我好带我家少爷回府。” “你要我们帮你扶陆景胜出去?”尹湘湘好笑地问黄羽墨。 黄羽墨点头:“是啊是啊,尹大小姐,你就行行好,我家大少爷实在太沉了。” “黄羽墨,你竟敢让我家大小姐……”韩玉莲怒。 “好啊!”尹 湘湘却不假思索就答应,丢给玉莲一个阴笑的眼神,玉莲会意。 这个黄羽墨实在太蠢了,陆景胜摊上这么个奴才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韩玉莲跟着尹湘湘走进包间,从黄羽墨手中接过陆景胜,一人扛起一只手就往外走去。 黄羽墨乐呵呵的:“谢谢,谢谢尹大小姐,谢谢玉莲……” 道谢刚说完,就听砰的一声,黄羽墨猛然瞪大了眼睛。 尹湘湘和韩玉莲居然在扶陆景胜过门槛时松了手…… “你们……”黄羽墨指着尹湘湘和韩玉莲懊悔不止,怪不得答应帮忙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 “不好意思啊,刚才本大小姐一时失手。”尹湘湘拍了拍手上灰尘,笑眯眯,毫无歉意。 “什么一时失手,明明是你们故意……”黄羽墨是眼睁睁看着尹湘湘主仆故意让陆景胜摔在地上的。 “诶,黄羽墨,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尹湘湘示意韩玉莲不必辩解,朝黄羽墨笑道:“是啊,陆家的奴才眼睛不瞎嘛!可是没有脑子,明天等陆景胜酒醒你就告诉他,他呢喝醉了像一头猪一样重,你扶不动只好请我和玉莲帮忙,可是我和玉莲呢心眼太坏了居然故意将他摔在门槛上,哈哈哈……” 尹湘湘和韩玉莲笑得前仰后合,黄羽墨却欲哭无泪。 如果陆景胜知道真相不揍死他才怪。 黄羽墨只好认栽自己去扶陆景胜:“少爷,对不起,少爷,咱们回家吧!” “大小姐,咱们也要回府吗?”韩玉莲问尹湘湘。 “才刚来这醉仙馆,怎么就能回去呢?” 尹湘湘因为今天在落桐桥上给了陆景胜难看,心里酸爽,要来醉仙馆庆贺一下,谁料到又遇到更加酸爽的一幕,所以怎么能够这么早回去呢?肯定要好好庆贺一番,大喝特喝才对。 这还是尹湘湘穿越后第一次湖吃海喝。 今天她不管了,豁出去也要犒劳一下她的嘴巴和她的胃。 “大小姐,可是表少爷知道了,会怪奴婢没有看好大小姐,大小姐不能暴饮暴食,大小姐的身材……”韩玉莲想起尹逵每日千叮咛万交代就有些担心。 这尹逵真讨厌,过去想着法儿骗她吃,现在是想着法儿不让她吃。 尹湘湘道:“你回去将表少爷喊过来一起吃呗!” “可是大小姐你一人……” “谁敢拿我怎么样?”尹湘湘晃了晃她的拳头,她刘凝波可是跆拳道黑带九段大师的关门弟子! 也是,韩玉莲于是回尹府去请尹逵。 尹湘湘让伙计开了包间,上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又上了一大壶美酒佳酿。 这古代人关于美食还是十分讲究的。 比如桌上那道“洗手蟹”。 这在山圻城可是风靡一时的名菜。 将蟹拆开,调以盐梅、椒橙,然后洗手再吃,所以叫洗手蟹。 再比如那道何吴二家的鱼,是从外地运的活鱼加工而成的。由于是切成十数小片为一把出售,故又称“把”。由于它是风化干后才入的料,所以味道鲜美,有“谁人不识把”的说法。 再比如云英面。 做法是将藕、莲、菱、芋、鸡头、荸荠、慈菇与百合混在一起,再配以瘦肉烂蒸,然后用风吹凉,在石臼中捣细,再加上四川的糖和蜜蒸熟,然后再入臼中捣,使糖、蜜和各种原料拌均匀,随后取出作一团,等冷了变硬,再用刀切着吃。 尹湘湘一边等尹逵和韩玉莲回来,一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快朵颐,忽听得隔壁包间传来女孩子的啼哭声。 “大爷,饶了小女子吧!” 那哭声夹杂在一堆男子的调戏声中,九曲回肠,哭得尹湘湘火冒三丈。 她拍案而起,向隔壁包间走去。 第023章 咸猪手 尹湘湘一脚破开隔壁包间的门,包间内所有人都被那响声震住。 尹湘湘也震住。 马勒戈壁,居然有娄雪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滚进来。 自己正愁找不到娄雪桉秋后算帐呢,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这厮。 娄雪桉混在一堆纨绔公子之中,正围着一名少**笑。 那少女衣裳单薄,发丝凌乱,满脸泪痕,弱不禁风,无力反抗。 原来是一堆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少女呢。 尹湘湘瞬间怒了。 见到尹湘湘,众人的淫笑全部僵住,那些伸向少女的魔爪也僵住。 “嘿,又来了一个美妞啊!”从少女身边直起身子吊儿郎当走向尹湘湘的是马英才,山圻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曾经因为争家产一刀剁了他亲二叔手指头的破落户,蹲了好几个月大牢,这才从牢里放出来。 就是个强抢良家妇女的淫棍。 “马公子,这个姑娘你还是不要碰的好。”劝阻的是另一个纨绔公子周明市。 这厮在邻近几个州郡开妓/院,与官家结了仇怨回到山圻躲官司,也是个欢场老手。 “这山圻城还有本公子不能碰的姑娘?”马英才自然不信邪。 “她爹是山圻首富尹善仁。” 尹湘湘听得分明,说话的是娄雪桉,他缩在人群后头,像一只怂逼的乌龟。 马英才哈哈大笑来了劲:“就是那个为了陆景胜在落桐桥上要死要活的尹家大小姐?” 马英才自然听过尹湘湘的大名,只是上一回见到她还胖如猪呢,自己在牢里蹲了几个月出来,尹湘湘居然瘦成一道闪电了?这真是稀奇。 瘦了的尹湘湘出尘绝艳,只要是个男的都要流口水的吧,更何况自己这超级采花贼? “尹大小姐最渴望男人的爱了,不是吗?那陆景胜不愿意怜香惜玉,本公子愿意呀!”马英才已经走到尹湘湘跟前,伸出咸猪手就摸向尹湘湘的下巴。 尹湘湘头一歪躲开了马英才的咸猪手。 “哟,这玫瑰还带刺,本公子喜欢,”马英才说着,向后头冲众人道,“那朵小茉莉就让给哥儿几个了,这尹大小姐晚上归本公子……” 马英才还没说完,就觉眼前一黑,什么东西重重揍在他的眼睛上,揍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谁,谁打我?”马英才扶墙,慌乱喊着。 尹湘湘冲上去使出直拳腿法,前踢、横踢、下劈、正蹬、后踢、后旋、里合、外摆、双飞、旋风……马英才凌空飞出了包间窗子…… 众人傻了眼。 尹湘湘亮了个相,冲众人招招手,道:“来,本小姐今晚就陪你们好好玩一玩。” 众人回神,撒开腿就冲出包间。 尹湘湘眼疾手快,伸手捞住一个家伙,往对面墙上一摔,那人就跌落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尹大小姐,我没有得罪你啊!”娄雪桉叫嚷。 尹湘湘上前,一脚踩扁他的脸,冷笑道:“你没有得罪我,是吗?” “尹大小姐,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哦?你做错什么事要本大小姐饶恕你啊?” 娄雪桉心里飞快想着,自己在陆景胜跟前挑拨离间,不知道陆景胜已经找尹湘湘兴师问罪了没有。 他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尹大小姐,我真的没有啊!” “记性这么不好,看来是脑子坏了,那本大小姐就帮你醒醒脑!” 尹湘湘揪起娄雪桉脑袋就往墙壁上抡去…… 砰的一声,蜷缩一旁的少女惊跳起来。 娄雪桉头上的血顺着两腮汩汩落下来。 “这回记起来了吗?”尹湘湘问。 娄雪桉的手往脸上一抹,抹到一手湿漉漉热腾腾的血,尖叫了一声昏死过去。 尹湘湘翻了翻白眼,啐了他一口:“真不知道苏简简看上你这猪头什么!” “大小姐大小姐,听说你被欺负了?”韩玉莲领着尹逵和尹府保镖气势汹汹杀了过来,到了包间门口愣住,这哪里是她家大小姐被欺负了,分明是她家大小姐欺负了别人呀。 “湘湘,你没事吧?”尹逵冲到尹湘湘身边关切溢于言表。 尹湘湘拍拍手,笑道:“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这个人。” 尹逵一看地上血淋淋的人,惊呼:“娄雪桉!” “表哥,我一时手痒出手重了些,你赶紧带他去找个郎中看一看吧。” “是是是,表妹放心,善后的事情就交给表哥了,一定不能闹出人命。” 闹出人命,这是绝逼不会的。 尹湘湘心里有分寸,打他个生活 不能自理会,打他死那不会。 “谢谢表哥,我在醉仙馆等你回来哦。” 尹湘湘给了尹逵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尹逵心肝一震,当即命了保镖将娄雪桉抬出去,自己跟着找郎中去。 韩玉莲看着一包间狼藉:“大小姐,咱们换个包间吧。” 尹湘湘点头,指指地上的少女,道:“同是女子,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色狼被我打跑了,你跟我到我的包间里喝杯酒压压惊吧。” 少女还在发懵,被韩玉莲一把捞起。 “喂,姑娘,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家小姐救了你,你陪我家小姐喝几杯聊表谢意,懂不?” 尹湘湘汗,这玉莲的措辞…… 隔壁雅间,酒菜重新热好,尹湘湘正襟危坐,韩玉莲将少女往尹湘湘身旁座位一推,少女就跌坐了下来,韩玉莲往她面前砰放了个酒壶:“喏,给我家小姐倒酒,会不会?” 少女唯唯诺诺:“会……” 之前是被逼着陪那几个纨绔公子喝酒,现在竟又被逼着陪尹湘湘喝酒…… 这感觉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 少女一脸复杂神色,尹湘湘大气拿过酒壶,给少女斟了个满杯,冲韩玉莲道:“玉莲,你到外面守着。” “是,大小姐。”韩玉莲乖乖出了包间,带上包间的门。 尹湘湘端起酒杯,冲少女莞尔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叫尹湘湘。” 那少女一颤,继而怯生生流露一个甜美笑容:“奴家郁琬……” 奴家,咳咳,尹湘湘含在嘴里一口酒直直喷了出来。 第024章 郁琬 郁琬见状急忙掏出帕子,上前替尹湘湘擦拭。 尹湘湘一边咳嗽,一边摆手道:“奴家郁琬不必客气,我自己来。” 郁琬窘。 尹湘湘接过郁琬的帕子囫囵替自己擦了衣服上的酒水,抬头仔细打量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只见郁琬白皙的瓜子脸,眉目清雅,颜若朝华,一袭碧霞罗,端的一个香草美人。 尹湘湘道:“郁姑娘何许人也?因何被那群狗三六四的人欺负?” “奴家南乾人氏,父母俱亡,要到山圻投亲,奈何亲戚已经举家迁往京都,路途遥遥,奴家囊中空空,想着于酒楼唱曲赚取盘缠,不料竟被恶人欺辱……”郁琬说着,泪眼汪汪,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尹湘湘顿时生出保护之欲。 她道:“此去京都盘缠不菲,靠你唱曲要攒到何年何月?不如我赞助你旅费,你立马动身吧。” 郁琬却摇头:“奴家孤身一人,流落异乡,今夜已遇歹徒居心叵测,若去京城,路途遥遥,还不知会有何风险。所以奴家不去了,小姐一看便是出身富贵之人,又古道热肠,能否收留奴家到府上为奴为婢,一来可以让奴家有个容身之所,二来奴家好报答小姐搭救之恩。” 郁琬一双美目期期艾艾看着尹湘湘,令尹湘湘无法拒绝。 “到我府上为奴为婢,你可想好了?”尹湘湘问。 郁琬点头:“绝无二心。” 于是尹湘湘爽快答应:“好,不过,今夜你先陪我畅快淋漓喝上几杯先。” 郁琬道:“既然奴家从今往后是尹小姐的奴婢,自不敢与小姐平起平坐,更遑论同桌喝酒吃菜?” 尹湘湘道:“今夜之前,你尚未签署卖身契,还不算我尹湘湘的奴婢,我以礼相待,你也大不必拘束。” 郁琬方才坐了,与尹湘湘对饮。 尹逵抵达醉仙馆时,恰听到包间里传出女子旖旎委婉的唱曲声,心想这尹湘湘倒是玩得开,问韩玉莲道:“大小姐点了曲娘来唱曲?” “非也非也!”韩玉莲一条八卦的舌头将尹湘湘收留郁琬到尹府做丫头的事情噼里啪啦向尹逵汇报了个大概,尹逵蹙眉进了包间,心里暗暗不爽。 这湘湘怎么随便收留来路不明的女子进尹府呢? 尹家是有钱,可不是善堂啊! 一进包间,见了郁琬,尹逵不悦 的情绪立马烟消云散。 那女孩子十三四岁,生得妍姿俏丽,一把琵琶在手,束手纤纤,曲儿悠扬,整个人散发淡淡灵气,令人一看就生怜爱之意。 尹逵蓦地理解尹湘湘。 尹湘湘豪气,性情有若男子,对这样一个女孩子伸出援助之手,实在是情理中事,便也打消了心中疑虑,不再阻挠尹湘湘的善举。 当夜,从醉仙馆出来,郁琬便跟随尹湘湘回了尹府。 次日,尹逵拿了张卖身契让郁琬摁了手印,于是郁琬变成了尹湘湘身边的贴身丫鬟。 韩玉莲性情五大三粗,郁琬却细腻温柔,深得尹湘湘欢心。 又是半道上带回家来的,不似韩玉莲自小养在尹家,尹湘湘对郁琬更多了份礼遇,令郁琬分外感激,越发忠心。 过了晌午,尹逵来找尹湘湘,道:“娄雪桉的伤势并不严重,昨夜在药铺包扎好,今日已苏醒,不知表妹要如何处置他。” 娄雪桉又不是尹府的下人,还能怎么处置? 自己打伤了人,负责赔偿医药费,将人看好,这是情理中事。只是,尹湘湘与陆景胜之间尚有些误会需要娄雪桉去解开。 虽然尹湘湘不在乎陆景胜如何看待自己,但是她不喜欢被冤枉。她也有许多疑团要向娄雪桉询问清楚,于是尹湘湘同尹逵道:“把娄雪桉带到府上来见我。” 尹逵最快的速度将娄雪桉带到尹湘湘面前。 娄雪桉一见尹湘湘身旁站着一个桃花玉面、肤白如新剥鲜菱的女孩子,分明是昨夜醉仙馆中马英才、周明市一行调戏的少女,想起尹湘湘昨夜将马英才踢飞,不由心虚,两腿一软便跪在地上。 娄雪桉颤声求饶:“尹大小姐,不干我的事啊,这女孩子是被马英才点了曲的,谁知道他们听了小曲又要调戏人家,我只是个跟班玩乐的,我对她没有歹意,你就饶了我吧。” 瞧娄雪桉这点出息! “你是有家有室的人,那苏简简在山圻也是才名远播,委身与你实属下嫁,你为何自降身价,与那些纨绔子弟厮混?” 尹湘湘的质问带点朋友间攀谈的意味,竟让娄雪桉一时无言以对。 尹湘湘叹口气摇摇头道:“不过本大小姐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此事。” 娄雪桉擦擦汗,惶恐道:“那大小姐找我来还有什么事?” “你在陆景胜跟前撒了谎, 总该替我去澄清吧?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尹湘湘开门见山。 娄雪桉拼命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尹湘湘的彪悍拳头娄雪桉是亲身见识过的,为了避免再受不必要的皮肉之苦,还是识相点,该认的认,该受的受,省得届时尹湘湘恼了,自己落得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场。 尹湘湘盯着娄雪桉看了一会儿,眯起眼睛,道:“娄雪桉,其实能让苏简简那样的千金小姐嫁给你,你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你身上也总有可取之处吧?比如你不要那十万两黄金,当真是因为我出尔反尔食了言吗?” 娄雪桉一颤,尹湘湘的话问到了他的心坎儿里,不由他眼眶一热,几乎有眼泪要流出来。 尹湘湘此刻脸上充满了真诚,没有丝毫瞧不起他的意思,也没有丝毫成见,就是一个窥见了他内心真善美的一个仙女儿,就像最初的苏简简。 爱情之初,娄雪桉是美好的,苏简简是幸福的。 这时这刻,娄雪桉喉咙里卡了个鸡蛋般,胀痛干涩。 韩玉莲厉声催促道:“娄雪桉,你蘑菇个啥?我家大小姐问你话呢!你是哑巴了吗?” 尹湘湘摆摆手,示意韩玉莲噤声,道:“我想到了陆景胜跟前,娄雪桉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说的。” 娄雪桉对尹湘湘充满了感激之情,他只是向着尹湘湘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韩玉莲要去追他:“大小姐,不能让他这么跑了。” “他是要去找陆景胜!” 众人看向尹湘湘,她一脸沉着镇定,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一样。 郁琬看尹湘湘更是充满了崇拜与欣赏。 第025章 宣战 陆景胜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黄羽墨捧着醒酒汤跪在床前。 陆景胜打了个酒嗝:“早啊!” 黄羽墨汗:“少爷,太阳都晒屁股了……” 陆景胜窘:“你个奴才,本少爷是堂堂山圻第一才子你就不能措辞文雅些?比如日上三竿……” 黄羽墨噘嘴道:“奴才没心情咬文爵字。” 陆景胜:“……” “少爷你昨夜酩酊大醉,太太命人给少爷您准备了醒酒汤,可是少爷只进不出,除了呕吐,压根儿吃不下任何东西,于是太太恼了,就罚奴才捧着醒酒汤跪在少爷床前跪了一夜,呜呜……” 羽墨的委屈足以令六月飞雪。 富太太们都是一个德性,从来舍不得惩罚少爷,只会让小厮替罪。 不亲身经历惩罚,怎么可能长记性呢? 所以,黄羽墨预感,从今往后,陆景胜一定会常常宿醉的。 陆景胜轻描淡写:“还有这事?” 黄羽墨吐血,好你个大少爷! “少爷是不相信太太会如此做吗?少爷不信可以去问太太,她真的罚羽墨跪了一夜……” “本少爷是不相信本少爷的酒量会那么差,昨晚才喝几杯就酩酊大醉了?就你这奴才的嘴会危言耸听!本大少爷还从来没有宿醉过。” 黄羽墨:“……” 是你从来没喝过,好吗? 陆景胜欲起身:“好了,别跪在我跟前碍眼了,既然太阳都晒屁股了,本少爷也该起床了。” 黄羽墨喊住他:“少爷,太太说了,您不喝完醒酒汤,奴才就不能从地上起来,奴才一直跪着事小,没人伺候少爷,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陆景胜:“……” 陆景胜灌完一大盆醒酒汤的时候,心里憋屈,拿折扇在羽墨头上足足敲了八百下。 还有奴才这样要挟主子的吗? 还有人酒醒了,还被逼着喝醒酒汤的吗? 黄羽墨道:“少爷,你别再拿奴才出气了,少爷有气去找娄雪桉撒去。” 陆景胜汗:“你个狗奴才,你故意拿话将我,是不是?你以为我不敢去找娄雪桉是不是?” “少爷,你不用去找娄雪桉,娄雪桉自己送上门来了。”黄羽墨抱住头,在陆景胜的折扇下哀嚎连连。 陆景胜蓦地停住手,娄雪桉来了? ※ 娄雪桉就在陆府大门口,陆太太派人怎么轰都轰他不走,非要见陆景胜不可。 “陆景胜又不是个女的,要养在深闺,怕见了男子污了名声!”娄雪桉不忿,“陆景胜难道是瓷器,被人见一见就会碎?” 陆太太斯文人,只能败给无赖。 待陆景胜跟随娄雪桉离开陆府,就立即派了家院一路尾随,暗中保护。 毕竟儿子暗恋了人家娘子,搞得整个山圻城风言风语的,所以保不准娄雪桉忍无可忍要揍陆景胜一顿。 陆景胜与娄雪桉约在了落桐桥上。 初春的河水刚刚破冰,落桐桥上寒风凛冽。 陆景胜道:“也好,从今往后你不要再为了我在家中为难简简了,我们两个男人之间的官司我们两个男人自己解决,不要牵累女人。” 娄雪桉却道:“今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苏简简,而是为了尹湘湘。” 陆景胜蹙眉。 娄雪桉道:“一万两黄金的事情,我之前欺骗了你,不是尹湘湘不肯兑现一万两黄金的承诺,我迁怒了简简,而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不要的,我是真爱简简。” 陆景胜呵呵哒,怎么可能相信? “尹湘湘这回又用多少钱哄骗你为她做说客澄清?” 娄雪桉却不辩解,只是道:“事实就是如此,信不信由你。我对简简是真爱,不应该被金钱污了本质,我娶她心甘情愿,不受任何人威逼利诱。” “如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为何娶到了又不珍惜?” 娄雪桉和苏简简如今的婚姻状况,也怨不得陆景胜不信娄雪桉的话。 “相爱容易相守难,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娄雪桉反问陆景胜。 落桐桥边,黄羽墨不由惊诧,娄雪桉怎么还不和他家大少爷动手呢?难道他能忍得了全山圻城的人戳着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大少爷给他扣的绿帽子可不小。 更令黄羽墨讶异的是,动手的不但不是娄雪桉反倒是陆景胜。 只见陆景胜揪住娄雪桉的衣领,疾言厉色道:“娄雪桉,现在我郑重向你宣布,我要将简简从你手中抢过来,既然你做不了护花使者,就由我来做!” 不是警告,而是直接宣战。 抢别人老婆,还抢得如此理直 气壮。黄羽墨凌乱。 同样凌乱的是娄雪桉。 堂堂山圻第一才子是疯了吗?他这是要抛弃才名声誉全不顾了吗? 陆景胜大步流星冲下落桐桥,整张脸兴奋得通红。 黄羽墨迎上前,小心翼翼道:“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受刺激了!”陆景胜言简意赅,黄羽墨窘。 陆景胜心里也是一万只草泥马呼啸奔驰。 自己的确是受刺激了,居然向娄雪桉宣战,都是尹湘湘那个死丫头使的激将法。 好吧,尹湘湘,你成功了! 你可以为了你的爱不顾廉耻,我也可以! 黄羽墨摸着自己脑袋苦大仇深:他家大少爷一定是酒还没醒。 ※ 马英才出了大狱,结集了过去吆五喝六的一群纨绔子弟,并着周明市等人在山圻城内很是逍遥快活,不是聚众闹事,就是调戏良家妇女。 韩玉莲风风火火走到尹湘湘跟前来:“大小姐,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尹湘湘不解。 “山圻城出人命了。”韩玉莲一脸惊骇。 尹湘湘却是面不改色,她是医生,见过太多生老病死。 但是韩玉莲口中这条人命却是非比寻常,一个少女被马英才等人轻薄后,投河自尽了。 “岂有此理,应该将马英才送官抵命才对!”尹湘湘一杯茶砰放到桌上,吓了郁琬一跳。 韩玉莲道:“那少女的家人也是大小姐您这样想的,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官府说了,少女是投河自尽,并非他杀,且死无对症,死因不明,所以马英才仍可逍遥法外。这狗屁官老爷一定是被马英才等人贿赂了!” 韩玉莲不忿,郁琬却是扑通跪在了尹湘湘脚边:“奴婢若不是幸运遇到大小姐,只怕如今也和这无辜少女一样,葬身鱼腹了。” 说着,滴下泪来。 看着韩玉莲咬牙切齿正义无处伸张的憋屈和郁琬的眼泪,尹湘湘蓦地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第026章 跆拳道防狼培训班 在山圻城内开办跆拳道防狼培训班! 就算自己替山圻的女孩子们出头,打死马英才、周明市之流,亦会有别的马英才、周明市冒出来。 所以教女孩子一技防身,面对色狼淫/棍,无论何时何地才不会手足无措坐以待毙,这才是最关键的。 “跆拳道是什么东西?”韩玉莲惊愕地张大嘴巴。 跆拳道起源于朝鲜半岛,以“始于礼,终于礼“的武道精神为基础,是一种利用拳和脚的艺术方法,被韩国视为国技。 在自己还是刘凝波的时候,她的师傅黑带九段大师这样向她介绍,可是她如何能这样告诉韩玉莲呢? 尹湘湘简明道:“就是一种女子防身术。” 尹湘湘说着,起身握紧拳,用拳正面的食指或中指部分击打韩玉莲下颌,韩玉莲立刻惨叫起来。 “大小姐,你干什么?” “玉莲,暂时把你当色/狼用一下,”尹湘湘冲郁琬招招手,“来,郁琬,当你要使用脚的技术向色/狼攻击时,必须用踝关节以下的脚的前部击打色狼……” 尹湘湘边说边示范,对着韩玉莲就是一脚。 “大小姐,点到为止啊!”韩玉莲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郁琬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跆拳道的套路共有24套,另外还有兵器、擒拿、摔锁、对拆自卫术及十余种基本功夫等。 尹湘湘带着玉莲和郁琬在尹府内先练上几回合。 韩玉莲被尹湘湘虐完,又被郁琬虐,不由叫苦连天。 “大小姐,奴婢已经减肥成功了,没有多余肥肉了,能不能不要对奴婢这样残忍呀?能不能让郁琬扮演一下色狼啊?呜呜……” 尹湘湘笑:“谁让你这皮囊底下藏了颗男人婆的心呢?” 韩玉莲不忿,尹湘湘指着迎面走来的尹逵,对韩玉莲道:“你可以找表少爷练练手。” 韩玉莲早就按捺不住,见尹逵风度翩翩走来,却是无论如何冲不上去。 尹湘湘道:“怎么,郁琬都学得会的招数,你竟然不会吗?” 韩玉莲委屈道出缘由:“如果色狼都像表少爷这样英俊潇洒,那奴婢甘心情愿被劫色,不反抗!” 尹湘湘:“……” 尹湘湘迟疑间,却见郁琬猛地冲到尹逵面前,标准实战姿势开始,两脚成斜马步, 两手握拳置于胸前。 尹逵不明就里:“你这丫头干嘛……” 话音未落,郁琬拳脚并用,尹湘湘和韩玉莲还未来得及眨眼,尹逵已被郁琬摔倒在地。 尹湘湘不由喝彩:“好!” 跆拳道不讲究花架子,所有动作都以技击格斗为核心,要求速度快,力量大,击打效果好。 适才郁琬用的套路十分完美。 孺子可教也! 尹逵云里雾里从地上爬起来:“你这丫头有病吧?” 韩玉莲因为郁琬得了尹湘湘夸奖,不甘示弱,冲上去身体侧转成另一侧斜马步,拧腰转髋,一下又把尹逵打倒在地。 尹逵躺在地上吐血。 今天这两个丫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忽见尹湘湘也走了过来,尹逵坐在地上立即向后退去,惶恐道:“湘湘,你不会也……” 尹逵花容失色,尹湘湘满意地笑起来。 只要女孩子们都学会了跆拳道,还有哪个色狼淫棍敢到老虎跟前摸虎须呢? “小姐小姐,这防狼培训班好是好,可要是招不到学生怎么办?”韩玉莲问。 “小试牛刀,收到实效的话,怎么可能招不到学生?”尹湘湘眯着眼看郁琬,心里正在筹谋一个小算盘。 韩玉莲担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奴婢是担心,要是那些女孩子想来又交不起学费……毕竟山圻城里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像大小姐你这样幸运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这个好办,只要愿意学的,全都免费!” “免费!”韩玉莲和郁琬同时惊呼。 好吧,果然是穷***计,富长良心,慈善是有钱人家的玩意儿。 ※ 马英才正揽着周明市的肩膀从酒楼出来。 二人都醉醺醺,步履踉跄。 自打二人回到这山圻城,是两天一小醉,三天一大醉,不但流连于章台柳巷,还对偶遇的良家女子强/奸调戏,无日不欢,无恶不作,搞得山圻城乌烟瘴气,人心惶惶。 因为官府也拿他们没辙,老百姓们只好自认倒霉,看好自家女孩子,没有几个男亲眷陪同着,女孩子们都不敢独自上街。 马英才正愁无趣呢,冲周明市抱怨道:“这两天,这街上连个女鬼都没有,真没劲!” 周明市道: “兄弟我不是刚陪你在梨香院里喝过花酒了吗?你怎么……欲求不满呢?” 马英才叹:“那些人尽可夫的庸脂俗粉,岂能和良家女子相比?梨香院里的姑娘就像是被人炒了又炒的剩菜剩饭,上面沾满别的男人的口水,其实要不是饥不择食,我是闭上眼睛也下不了口。” 周明市是开欢场的老板,听不得马英才如此作践欢场上的姑娘,但是碍于马英才的泼皮,周明市只能沉默以对,敢怒不敢言,心里大骂马英才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短命贱逼,忽听马英才哈哈淫笑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马英才大笑三声就向前走了过去。 周明市的目光跟着马英才向前,看见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迎面走来。 那女孩子身段袅娜,走起路来弱柳扶风,令男人们见一眼就心痒痒。 周明市才在心里赞:好一个尤物,马英才就已经拦住了那女孩子的去路。 “小娘子好生面善,敢是哪里见过?”马英才搭讪。 郁琬巧笑倩兮:“公子贵人多忘事,醉仙馆中曾为公子唱过小曲。” 马英才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原来是你……” 马英才想起那夜因郁琬被尹湘湘踢飞,浑身骨头散了架般疼了半月方好,心里不由记恨。 马英才左右张看,见郁琬就一个人,便试探道:“姑娘怎么独自一人,也未见一个护花使者随行?” 郁琬道:“公子说笑了,光天化日难道还会有人敢强抢良家女子不成?” 马英才干笑两声:“既然姑娘没有护花使者,不如让本公子做姑娘护花使者如何?” 马英才说着,伸手捏向郁琬的下巴。 说时迟那时快,郁琬一个猫身,使出跆拳道一个套路,立即将马英才摔趴在地。 ( ̄y▽, ̄)╭哎哟哟…… 周明市听到马英才叫声急忙赶了过来:“喂喂喂,你这姑娘怎么敢打人?没长眼睛吗?不知道他是谁吗?” 郁琬道:“本姑娘就没长眼睛了,不但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你,就算皇帝老儿要非礼我,我也照打不误!” 又一个跆拳道套路,周明市也被踢翻在地。 接下来,郁琬是左右开弓,将马英才和周明市轮着打倒在地,那一幕在尹湘湘看来就像是打地鼠的游戏。这个冒出头就揍这个,那个冒出 头就揍那个,直揍得马英才和周明市瘫倒地上爬不起来。 韩玉莲跟随尹湘湘从拐角转出来,目瞪口呆看着那一幕:“大小姐没想到郁琬看着柔柔弱弱,居然也这么凶悍。” “每一个女孩子的身体里其实都住着一个野兽,”尹湘湘笑道,“好了,防狼培训班可以招生了!” 第027章 陆二小姐 马英才和周明市以调戏良家女子居心不轨为由,被尹湘湘命人扭送到了官府,这回有郁琬这个当事人指正,官府再不能以死无对证死因不明为由放虎归山了。 山圻城的父老乡亲敲锣打鼓到尹府感谢尹湘湘为民除害,尹湘湘趁机宣布跆拳道防狼培训班正式开班。 山圻城几乎有女孩子的人家都送女孩子来跟尹湘湘学跆拳道,一时之间,尹湘湘桃李满山圻。 临县的女孩子们就算要花重金跟尹湘湘学跆拳道,尹湘湘也不收,只认山圻户口。 于是,山圻再次掀起了买房热,尹老爷的地产生意又赚了一笔。 陆太太冲心腹罗妈抱怨:“那女孩子真是人中龙凤呢,模样儿生得出挑,又能文能武,还出生在那样富裕的人家,对咱们胜儿又是死心塌地,偏咱们胜儿眼高于顶,看不上人家,唉!” 咳咳,对咱们少爷死心塌地,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太太。 罗妈腹诽,面上却道:“少爷是个痴情的人儿,一颗心给了苏小姐一时半会儿就要不回来了,不过太太放心,少爷终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只怕等他想明白了,花儿都谢了。” 陆太太心里的急迫谁人能理解呢? 她就陆景胜一个儿子,她多想早点抱上孙子啊。 “胜儿一向清高骄傲,我看还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帮帮他才好。” “太太说的是。”罗妈附和。 正说着,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身穿刻丝缎袍深紫色绣梅花对襟通袖袄,外罩澹澹色樱草底素面妆花褙子,脚上蹬一双莲青绣梅花月牙小靴,蹦蹦跳跳走了过来。 睛若秋波,皓肤如玉,腰间的淡蓝色折枝花的香袋,头上的簪,鎏金点翠花篮耳坠全都随着那轻曼的步履摇曳生姿,来回晃动。 那少女欢欢喜喜走到陆太太跟前来,欠了欠身子,清脆道:“母亲!” 罗妈立即向少女行礼:“二小姐!” 陆太太看着女儿换了平常的拽地长裙,着劲装一副准备外出的打扮,好奇道:“依依这是要去哪儿?” “母亲,山圻城的女孩子们都去拜那尹大小姐做师傅,学女子防狼自卫术,女儿也想去。” 陆依依正愁自己该使什么法子让陆太太答应呢,没想到陆太太不假思索道:“去,去!” “母亲,你真的同意?”陆依依意外。 陆太太道:“为什么不去?女子防身术学来再也不怕被欺负了,多好?何况尹大小姐还免费教学,我们理应支持她的善举。只是你如今尚未学到真技,陆府去尹府还有一段路程呢……” “母亲,女儿晓得,多让几个家院护送女儿过去便是了。” “不够不够,一定要叫上你大哥送你,母亲才放心。” 陆太太的话令陆依依惊跌下巴。 母亲这是闹哪样? 不知道兄长和尹大小姐什么关系吗? 陆依依不置可否:“大哥啊……不知道大哥有没有空呢!” “你大哥若没空,你今儿就不要出门了。” 陆太太一声令下,陆依依立即去寻陆景胜。 ※ 黄羽墨站在书房门口,看陆景胜在书房捣鼓自己那些字画。 大少爷这是要闹哪样,都已经捣鼓半天了。 “少爷,你真的舍得将你这些字画拿去卖呀?” 想当初,别人出高价求着要买山圻第一才子的手笔,他家大少爷都不肯,如今却自己…… “有什么法子,我要娶妻总不能向我娘伸手要老婆本?” 陆景胜这话说的…… 黄羽墨翻了翻白眼。 黄羽墨环顾陆府的宅子,这家资何等丰厚,若自己是陆景胜的话,一定让陆太太给自己娶上一打老婆,可惜自己只有当小厮的命,咳咳。 “少爷你要娶的那是人家的老婆,也怪不得太太。” 黄羽墨知道,陆景胜要卖这些字画是为了筹钱娶苏简简。 “所以啊,我才不到太太跟前去触霉头,俗话说,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我卖了这些字画就能筹到足够的钱让娄雪桉休妻了。” 黄羽墨心里腹诽,他家少爷有时候还真是天真烂漫,读书人哪,脑子就是缺根筋。 “少爷,那娄雪桉连尹大小姐的一万两黄金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你会为了苏小姐出比一万两黄金还多的钱?” “在我心中,简简是无价的。” 黄羽墨在心里翻白眼。 陆依依恰巧走来,听到了陆景胜这句话,和黄羽墨一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别人当草,她大哥却拿苏简简当宝。 黄羽墨一抬头,见陆依依黑着个脸:“ 二小姐,你来了?二小姐,你脸色不好……” 陆依依堆出个笑脸:“你看错了。” 说着,越过羽墨,进了书房。 “大哥,你在干什么?” 陆景胜正对着一幅字愁眉紧锁,陆依依好奇走了过去。 “大哥你在看什么?” “这幅字是卖不掉的了。” 原来是那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被尹湘湘抢了先,没人会相信这对子是他陆景胜的原创。 陆景胜作势就要将那幅字揉掉,陆依依一把抢过。 “大哥,别啊,这么好的字撕烂了多可惜。” 陆景胜没好气道:“留着也没用处。” 陆依依抿唇一笑:“这幅字送我吧,我对大哥的书法可是崇拜已久。” 陆依依一脸花痴,就差流口水了。 黄羽墨再次翻了个白眼,如果二小姐不是大少爷的亲妹妹,真要怀疑二小姐是不是对大少爷有非分之想。 陆景胜的嘴角不自觉一弯,露出笑容来,将那幅字爽快往陆依依手里一塞。 陆依依如获至宝。 陆景胜哪里知道她的用意。 这幅字她另有用途呢。 那尹湘湘虽然在尹府开私馆,免费教授全城女子学跆拳道,可那些穷人家女孩子占着穷便理直气壮占便宜,自己可是堂堂陆府千金,怎么能白接受人家的恩惠呢? 可是尹家是山圻首富,金钱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要讨好尹湘湘自然要送点别的。 尹湘湘不是喜欢她大哥吗?所以投其所好,送点陆景胜的书法给她,有个念想,是不错的选择。 “什么,你要将我的字送给尹湘湘?”陆景胜瞪大眼睛,提高了音调。 “二小姐,你要讨好尹大小姐,用这幅字可不成,送这幅字尹大小姐又要说大少爷抄袭了。”黄羽墨讪讪。 陆依依不以为然:“尹湘湘说这对子是她原创的,那就是她原创的好了,可字总是大哥你写的吧?我送的是大哥的书法,有何不可?” “不可不可!”陆景胜怎么可能答应。 他要去夺陆依依的字,被陆依依一下躲过了。 “大哥,实话和你说了吧,母亲让你陪我去尹府找尹湘湘呢!凭你和尹湘湘的过节,尹湘湘很有可能不收我这个徒弟 的,那你是要陪着我去尹府求尹湘湘呢,还是让你的字替你陪我去讨好尹湘湘?” 陆依依看着陆景胜,古灵精怪的笑容。 陆景胜憋屈。 “谢谢大哥。”陆依依乐颠颠跑走了。 黄羽墨冲陆依依的背影喊:“二小姐,你就不怕拍马屁拍在马腿上吗?大少爷对尹大小姐来说再也不是香饽饽了,人家尹大小姐早就不喜欢咱们大少爷了……” “黄羽墨你过来!” 黄羽墨一回头,看见陆景胜拿好了折扇等着他,一脸的黑云压城。 羽墨:“呜呜……少爷,我错鸟……” 第028章 本太太是谁 黄羽墨怀里捧着一大叠陆景胜的字画,屁颠屁颠跟在陆景胜后头。 “少爷,少爷,你别走那么快,奴才追不上少爷的脚步,奴才走太快,奴才手里的……” 陆景胜猛地停住脚步。 “你要是敢把本少爷的字画掉地上,你的脑袋也得跟着掉!” 黄羽墨一头黑线。 大少爷,你好威武!大少爷,你好牛叉! 大少爷,你威风八面! 大少爷,你这么狂,你别在奴才跟前狂哪! 大少爷,你在奴才跟前这么狂,到苏小姐跟前咋就怂了呢? 大少爷,你在奴才跟前这么狂,你狂……对你没有好处! “大少爷,奴才就是把脑袋掉地上,也不敢把您的字画掉地上啊!”黄羽墨贱贱地笑。 呜呜,当小厮难,当贴身又贴心的小厮难乎其难! 陆景胜拿折扇指了指黄羽墨。 小样儿,算你识相! “胜儿,你怎么在这里?” 陆太太从九曲回廊上走了过来,陆景胜惊跳起来。 拉着黄羽墨欲逃,已经来不及。 “娘……娘……呵呵呵。”陆景胜赔笑。 “不是让你陪依依去尹府拜尹湘湘为师学什么女子防狼自卫术吗?你怎么在这里?” 陆太太的目光落在黄羽墨手中字画上。 黄羽墨本能歪了身子。 陆景胜在心里骂:你个蠢奴才,你歪什么歪,你的单薄小身板儿哪能遮得住这么多字画?大方,你会不会?你这个样子是欲盖弥彰,会被俺老娘看出破绽的。 “娘,我这就要去了。”陆景胜扯谎。 陆太太机敏:“不对啊,依依都走了一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太太,少爷已经陪二小姐到尹府了,只是尹大小姐负气不肯收二小姐为徒,少爷没办法这才回来拿这些字画去向尹大小姐赔罪。” 羽墨挺了挺胸脯,向陆太太展示了下怀里小山般的字画。 陆太太微微点头:“也是,过去胜儿给了尹湘湘那么多难堪,如今被尹湘湘刁难也是情理中事。” 陆景胜凌乱。 这还是亲娘吗?这么埋汰自己儿子。 “太太说的是,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少爷种的苦果可万万不能让二小姐去尝,所以少爷这不是尽力弥补吗?” 黄羽墨再次挺了挺胸脯,向陆太太展示了下怀里小山般的字画。 这还是亲小厮吗? 陆景胜再次凌乱。 “羽墨说得是。” “多谢太太夸奖。” 黄羽墨得了陆太太肯定,心花怒放。 “太太,二小姐还在尹府大门外呢,少爷去迟了,只怕二小姐……” “那你们快去吧。”陆太太嘱咐陆景胜,“记住了,务必委曲求全,一定要让尹湘湘收了依依,你这个做大哥的就当是为了妹妹,也得讨好尹湘湘。” “太太你就放心吧,少爷心里有数。” 一出陆府大门,陆景胜就拿折扇在羽墨头上敲出八百个大包。 “让不埋汰我!让你埋汰我!” 少爷,你再打我,信不信我将你的字画全部扔下落桐桥? “呜呜,少爷,人家不是为了帮你脱身吗?” “所以,再奖励你一下!” 陆景胜的折扇又在黄羽墨头上补了一下。 少爷,我恨你! 黄羽墨在心里哀嚎。 下辈子你不做我少爷试试? 下辈子你不拿折扇敲我试试? 我有被虐倾向,嘿嘿! “多谢少爷奖励,祝少爷早日卖掉字画娶到苏小姐,嘻嘻!” 黄羽墨贱贱地笑。 陆景胜朝天空翻了翻白眼:人至贱则无敌! ※ 九曲回廊。 罗妈妈疑惑:“太太,大少爷和尹大小姐向来是宿敌,为何太太要让大少爷……” “我说了,胜儿一向清高自负,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助他一臂之力,我这是在给他和尹湘湘制造相处的机会。” “强扭的瓜不甜,大少爷对尹大小姐……” “有句老话,你越瞅谁不顺眼,将来就越有可能和谁配一脸。”陆太太自信满满。 罗妈妈一脸懵逼,还是点头:“太太,这老话说得好,不知是谁说的。” “本太太说的。”陆太太傲娇。 “本太太是谁,太太竟能认识她?” 陆太太:“……” ※ 尹府大门外。 陆依依手里握着陆景胜的那幅字,焦躁地走来走去。 两旁金造的大狮子冷冷看着她。 别转了姑奶奶,你转得俺们头晕。 两旁守护金狮子防盗的尹府保镖则直接打起了哈欠。 丫鬟金戈小心翼翼道:“二小姐,依奴婢看咱们还是回去吧,毕竟尹大小姐和大少爷的关系,她铁定不会收二小姐你为徒的。” “那依奴婢你看,铁定不收,金定银定还是铜定会收啊?” 金戈:“……” 陆依依问金狮子旁的尹府保镖:“就不能再次向尹大小姐通报一下吗?我要拜她为师!” “都已经通报八百次了,再次是多少次啊?”尹府保镖没好气。 “你们有向尹大小姐说,本小姐是陆景胜的妹妹吗?” “二小姐,依奴婢看,只怕因为您是大少爷的妹妹,尹大小姐才不收您的。”金戈小心翼翼提醒。 “那依奴婢你看,本小姐要是谁的妹妹,尹大小姐才肯收我为徒啊?”陆依依反问。 金戈:“……” 陆依依又问尹府保镖:“你们有向尹大小姐说,本小姐有礼物要送给她,希望她能收我为徒?” 尹府保镖不耐烦:“我们大小姐开班收徒是免费的!” “我要送的不是钱,是陆景胜的字!” 陆依依满脸期待。 “连钱都不收,字算什么?”尹府保镖鼻孔朝天。 “不是一般的字,是陆景胜的字。” “陆景胜的字又怎样?” 陆依依怒了。 堂堂山圻第一才子的字,别人踏破门槛都求不来的,竟然入不了尹府破保镖的眼? “陆景胜的字在山圻可是千金难求,一幅字你知道能卖多少钱吗?”陆依依激动得涨红了脸。 就算别人埋汰她,也不能埋汰她大哥! “我们尹府差钱?”尹府保镖的话噎得陆依依吐血。 狗奴才!狗奴才!狗奴才! 可惜是尹府的保镖,若是陆府的,我一定将你们全部解雇! 陆依依正怒火中烧,尹府大门哐当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清丽雅致的少女来。 第029章 拜师受辱 娇俏的双环髻,苗条的身材,春半桃花,韩玉莲是也。 陆依依激动。 她认得她。 这是尹湘湘身边的贴身丫鬟。 过去和尹湘湘一样胖如猪。 后来和尹湘湘一样瘦如闪电。 当山圻城的百姓倾巢出动,到落桐桥下一睹主仆二人风采时,陆依依也随波逐流去看过。 “玉莲姐,”陆依依兴奋上前套近乎,“是不是尹大小姐要收我为徒了?” 她在尹府门外顶着日头苦等这么久,终于感动尹湘湘。 陆依依激动得想哭。 “陆小姐少自作多情!” 韩玉莲站在台阶上,斜睨着台阶下的陆依依。 陆依依扶胸吐血。 这商人之家的下人真是欠教养! 有几个钱,全都鼻孔朝天。 你们老爷的钱难道是你们的钱? “我们大小姐说了,尹陆两家势不两立,她是不可能收陆小姐为徒的。” 陆依依抓狂:“不公平!尹大小姐可以教全山圻的女孩子学防狼自卫术,为什么不能教我?难道我不是山圻人?难道我不是女孩子?同是女孩子,为什么要为难女孩子?人在他乡,还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为什么在本地,却要为难本地人?尹大小姐不厚道!尹老爷是大善人,尹大小姐不能这么对待我!” 陆依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韩玉莲窘。 “陆小姐,我们大小姐主意已定……” “主意可以改的嘛!” 韩玉莲:“……” 金戈看着陆依依只差在地上打滚了,韩玉莲也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小声道:“二小姐,你想学武术,让太太另请高明便是,何必在这里白白受尹家的辱?” 韩玉莲高声道:“这个丫头倒是个明白人,陆小姐请便!” 陆依依狠狠剜了金戈一眼,高声道:“我知道我大哥对不起尹大小姐,可我大哥也尽力弥补了,不是吗?你看他都托我给尹大小姐送书法过来作为赔礼……” 陆依依高扬手中陆景胜的字。 韩玉莲本来都要转身进去了,听到陆景胜的字不由驻足。 陆依依欢喜,嘿嘿,有戏了。 尹湘湘果真还是过不了陆景胜的关。 谁知韩玉莲却道:“陆小姐,抱歉了,看看陆少爷的人亲自来赔罪我们大小姐会不会收你,陆少爷的字我们大小姐肯定是看不上的。” 要大哥亲自来吗? 陆依依灵机一动。 尹府花园内,尹湘湘正在指导女孩子们练跆拳道。 郁琬紧紧跟随,一脸欢喜。 “大小姐,大家都练得很不错呢。” 尹湘湘点头,女子当自强,以后山圻城的女孩子看看还有谁敢欺负。 韩玉莲风风火火走过来:“大小姐,陆小姐走了。” “知难而退,算她识相。” 韩玉莲不好意思道:“大小姐,陆小姐好像是回去搬救兵了。” “搬救兵?”尹湘湘好奇。 “陆小姐见陆大少爷的字打动不了大小姐,所以回去喊陆大少爷本人来求大小姐了。” 韩玉莲拿眼偷瞧尹湘湘,生怕尹湘湘恼火,不敢坦言是自己误导陆依依此举的。 谁料,尹湘湘却精神一笑:“好啊!” 韩玉莲意外。 “闲着也是闲着,陆景胜若敢来,本大小姐刚好拿他解解闷。” 韩玉莲:“……” ※ 黄羽墨看着一箱子黄金,兴高采烈道:“大少爷,怪不得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呢!” 那不就是一堆纸吗?少爷在上面撒点墨水就变成黄金了。 黄羽墨欣羡不已。 陆景胜得意:“小奴才,也不看看你大少爷是谁。” “山圻第一才子!”黄羽墨竖起大拇哥。 “名不虚传吧?”陆景胜脸上挂着洋洋自得的笑容。 少爷,你别光在奴才跟前自信哪! 苏小姐跟前你也自信去。 一想起陆景胜见到苏简简的样子,简直像老鼠见到猫,黄羽墨不由慨叹:时间事总是一物降一物。 苏简简就是陆景胜命里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一个躲不过去的桃花劫。 “少爷,你真的决定好要那么做吗?” 羽墨不敢挑明找娄雪桉休妻一事,陆景胜却已经黯淡了神色。 “少爷,要不,咱别去了,这一箱金子咱们可以干点别的呀!” “送给你好不好?”陆景胜斜斜看着黄羽墨 。 咳咳,少爷你再斜眼看我,你以后真成斜眼了,奴才闭嘴还不行吗? 陆景胜视线终于捋直了。 他看着前方大道,绿树成荫,阳光遍地,整了整衣裳,心里道:嗯,前途一定会一片光明的。 “走吧。”陆景胜道。 黄羽墨颠了颠手里的黄金箱子:“好嘞,去娄家娶老婆咯!” 扣扣! 又用折扇打我! 黄羽墨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奴才心里苦啊! 奴才终有一天一定要将这破折扇给烧了! “谁说要去娄家了?” “那是回陆府?” 扣扣! 折扇又打我! 为什么答错打我,答对又打我? 吼吼! “因为你根本没答对,不去娄家,也不回陆府。” “那是去哪里?” “去尹家!” 少爷,你再打打我吧,奴才想看看奴才是在做梦还是听错了。 “你没有在做梦,也没有听错,咱们的确是要去尹家。” 黄羽墨兴奋:“大少爷,你终于想通了,这老婆本要娶的老婆不是苏小姐而是尹小姐?少爷您悬崖勒马得好啊,那尹小姐的确比苏小姐好上……” 少爷,为毛又举起折扇?为毛又要打我啊? 奴才这小脑袋完全不够用,不知道少爷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那做个安静的美男子,行不行呢?”陆景胜清了清嗓子,“去尹家是因为依依还在尹家呢,没和她套好口供,万一她回家在太太跟前露馅可怎么办?” 哦哦,少爷你打我吧!这原本应该让奴才提醒少爷才对的呀。 陆景胜的折扇扬到半空又收了回来。 小奴才,如果没有你的笨,怎么能显示出少爷我的高明呢。嘿嘿! 陆依依正风风火火往陆家的方向走,半道上被陆景胜截住。 “依依,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我正要回府呢!” “幸好在你回府之前让我遇见你!”陆景胜庆幸。 “我也是!”陆依依也庆幸。 “为何?” “因为我就是回府去找你的,没想到半道 上就遇见大哥你,这样我就不用跑冤枉路了。”陆依依欢天喜地。 陆景胜:“……” 第030章 解闷 “既然遇到了那就一起回家吧,不过回家之前呢,大哥有话要和你说。” 陆景胜搂住了陆依依的肩膀。 陆依依却拿开他的手:“大哥,谁说我要和你一起回家了?” “不和我一起回家去啊,那也没事,我先回去,你等下回到家里时一定要和母亲说,我今天陪你来过尹家了。” “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 陆依依激动挽住陆景胜手臂撒娇:“大哥,我就是来找你和我一起去尹家的!” 陆景胜:“……” “二小姐出来这么久难道还没有去尹府找尹大小姐拜师学艺吗?”黄羽墨一脸疑惑。 “去是去过了,可是尹府的大门压根进不去。”陆依依沮丧。 “意料之中,”黄羽墨心直口快,“凭尹大小姐的性子,她铁定记恨大少爷拒婚之事,所以不见二小姐是情理中事。” “谁说尹湘湘不肯见我了?”陆依依傲娇,“只不过她要见我有一个附加条件罢了。” 陆依依将目光飘向陆景胜,陆景胜只觉头皮一麻。 黄羽墨张圆了嘴巴:“哦,我知道了,尹大小姐想见的不是二小姐而是大少爷。” 陆依依打了个响指:“羽墨聪明!” “只是尹大小姐要见大少爷做什么?难道她要收大少爷为徒?大少爷又不是女的,没必要学跆拳道防狼啊,哈哈哈哈……” 黄羽墨正笑着,猛不丁瞥见陆景胜投过来的要杀人的目光,蓦地僵住,嘴巴就那么张着。 “我不去!”陆景胜向陆依依道。 “不行!”陆依依坚决,“你答应了母亲陪我去见尹湘湘的,你不能食言而肥!” 陆景胜有些烦:“依依……” “难道你堂堂须眉还怕一个弱女子?”陆依依反问。 陆景胜朝天空翻翻白眼。 那尹湘湘过去是母猪,现在是母老虎,哪里是什么弱女子? “就是就是,大少爷,尹大小姐在落桐桥上早就当着全山圻的人发过誓了,她对少爷你再无非分之想,少爷你若刻意躲着尹小姐,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陆依依向黄羽墨投来赞许目光。 黄羽墨有黄羽墨的小心思,如果大少爷能去见尹湘湘,那他就能见到韩玉莲了。 “大哥,你绝不 是小家子气的人!” 陆依依搂住陆景胜,满眼都是可怜兮兮的乞求的目光。 经不住陆依依软磨硬泡和黄羽墨敲边鼓,陆景胜仰天长啸。 虽然他这辈子都对那个女人没有好感,可还是没办法要为了陆依依去见她。 “我先声明,你能不能成为尹湘湘的徒弟看你自己造化,如若尹湘湘提出过分的要求,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比如要他娶她…… 陆依依不住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说着欢天喜地拉着陆景胜就走。 陆景胜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尹府花园。 韩玉莲激动走到尹湘湘身边:“小姐小姐……” “天上掉馅饼了?”尹湘湘觑了韩玉莲一眼。 韩玉莲笑得邪恶:“陆大少爷和陆二小姐来了!” 陆二小姐来了不稀奇,关键是陆大少爷来了。 大小姐说过要拿陆大少爷解解闷的。 韩玉莲莫名期待。 郁琬也分外期待,只是笑得含蓄。 尹湘湘冲正排着方阵列队练拳的女孩子拍拍手道:“好了,大家今天辛苦了,就先练到这里,都回去吧。” “是,师傅!” 女孩子们散去了,尹湘湘方才问韩玉莲:“人呢?” “还在大门外,没有大小姐的吩咐,奴婢可不敢将人带进府来。”韩玉莲卖乖。 尹湘湘道:“还在大门外啊,有好戏看了。”率先走了出去。 韩玉莲和郁琬急忙跟上。 尹府大门口,练完跆拳道的女孩子们如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你们看,那边那个是谁?”有人尖叫。 “那是陆景胜啊!”有人回应。 然后女孩子们就冲了过去。 陆景胜窘。 女孩子们见到男的一副饿虎扑食模样,还学什么跆拳道啊,简直多此一举。 “大少爷,咱们快跑吧!” 黄羽墨撒开两腿就跑,跑出老远才发觉陆景胜根本没有跟上来。 回头一瞅,女孩子们已将陆景胜团团围住。 黄羽墨自嘲笑笑,早知道不跑了,女孩子们又不是冲着他来的。 人流将陆依 依从陆景胜身边冲走,且越冲越远。 “大哥,大哥,你们这些色女,你们到底要对我大哥做什么?” 陆依依气急败坏,可惜无人理她,女孩子们的注意力全在陆景胜身上。 陆景胜此刻不禁羡慕尹湘湘能有保镖随行。 他被围困在人流中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尹湘湘携着韩玉莲和郁琬走出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幕。 “大小姐,陆大少爷真是太可怜了,再没有人救他,他会被那些女孩子生吞活剥的。”郁琬充满同情。 韩玉莲就乐淘淘的,“那是陆景胜活该!仗着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过去对我们小姐趾高气扬的,如今看他如何摆脱这些发春的女孩子们!” 那些女孩子们流出的口水就足以将陆景胜淹死。 陆依依瞥见了双手抱胸看热闹的尹湘湘,立即跑了过来:“尹大小姐,你快救救我大哥吧!他会被那些女孩子瓜分的。” 从小到大,身为陆景胜的妹妹,陆依依不止一次见识过山圻城女孩子们对陆景胜的疯狂。 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负担。 尹湘湘看着眼前生得桃羞李让,一脸紧张的女孩子,幸灾乐祸道:“那些女孩子各个都会跆拳道,我可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韩玉莲道:“虽然我们大小姐身手不凡,这些女孩子们都是我们大小姐教的,可是老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再说她们人多势众,我们大小姐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郁琬也帮腔。 陆依依不忿,忽听得女孩子们的嘶叫声里陆景胜高声道:“安静!” 女孩子们竟奇迹般安静下来。 众人都向陆景胜投过目光去,尹湘湘也不由玩味地看着陆景胜如何破解这纷乱的局面。 第031章 棋逢对手 女孩子们看着白衣胜雪的陆景胜,一个个流出花痴的口水,却不敢发出声音。 那些闪着光的小眼神几乎要把陆景胜亮瞎。 幸好陆景胜见惯了这架势,他面不改色临危不乱,冷冷道:“你们最近不全都跟着尹湘湘学什么防狼自卫术吗?你们推选出最厉害的一位与我比试身手,若赢我,则能获得一个与我落桐河边垂钓的机会。” 能与陆景胜垂钓。 女孩子们哄一下就乱了。 赢了,就能与陆景胜落桐河边并肩垂钓。 这奖励也太诱惑人。 即便输了,也能与陆景胜过几招,总有肌肤之亲的机会吧? 无论输赢,她们都赚了呀。 可是,这样的机会只能让一个人得到。 每个女孩子都在心里较劲:这个人一定要是我! “陆大少爷,我来与你比试!” “我来!” “我来!” 喊声此起彼伏。 陆景胜道:“我可以给你们三日的时间来推选这样的人,至于如何推选,推选谁,你们不如让你们的师傅尹大小姐来做决定吧。” 陆景胜朝着尹府大门口的尹湘湘投过来挑衅的目光。 挖草! 尹湘湘吃惊,陆景胜居然将球踢了过来。 女孩子们立即涌向尹湘湘:“师傅!师傅!让我去!让我去!” 尹湘湘的目光越过女孩子们头顶,看向陆景胜。 陆景胜挑衅看着尹湘湘:“如若我赢了,可否请尹大小姐答应我一个条件?” 尹湘湘未发火,韩玉莲先火大:“陆大少爷,你和别人的赌约为什么要我家大小姐答应你一个条件?” “就是,关我家大小姐什么事?”郁琬也不忿。 陆景胜耸耸肩:“既然如此,那就不用比试了。” 女孩子们哪里肯依,纷纷向尹湘湘求情:“师傅,你就答应他吧!” 此起彼伏的“师傅”声里,尹湘湘平静道:“陆大少爷,要我答应什么条件呢?” “若我赢了,则尹大小姐必须让我二妹参加你的防狼培训班!”陆景胜掷地有声。 陆依依心下惊喜。 原来她的大哥如此聪明啊! 果真不愧是山 圻第一才子! 陆依依兴奋地冲向陆景胜,一把抱住他:“大哥,你太好了!” 就这一抱,只怕陆依依一进防狼培训班就会成为所有女孩子的公敌。 尹湘湘不由冲陆依依投来同情的目光。 此刻,所有女孩子看着像八爪鱼一样黏住陆景胜的陆依依,恨不得目光是剑,将陆依依戳成马蜂窝。 “好!”尹湘湘爽快答应道。 “师傅,你太好了!” 女孩子们涌向尹湘湘,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尹湘湘一见女孩子们潮水一样涌来,花容失色,赶紧冲韩玉莲和郁琬喊:“撤!” 韩玉莲和郁琬护住尹湘湘退进了尹府,保镖们立时拦在了大门前。 待女孩子们看着紧闭的尹府大门望洋兴叹,再回头去找陆景胜时,陆景胜早已逃之夭夭。 马车上,陆景胜呼哧呼哧喘气。 黄羽墨一边替他打扇一边心有余悸:“大少爷,幸好奴婢救驾来得及时。” 陆景胜抢过折扇,在黄羽墨头上敲了一记:“所以奖赏你一下!” 黄羽墨捧住头,呜呜…… 陆依依虚脱地瘫靠在马车壁上,随着马车颠簸着身子,“大哥,不如你也随我去向尹大小姐学跆拳道吧,以后遇到这些色女就再也不怕了。” 陆景胜嗤之以鼻:“我的身手不比尹湘湘差!” 尹府内,尹湘湘问韩玉莲:“陆景胜会武功?” “没听说啊!”韩玉莲摇头,“只知道山圻第一才子文才了得,没听说他还会武功啊!” “那他为何敢提出比试?难道为了陆小姐,他真的连命斗不要了?”郁琬沉吟道。 尹湘湘看了郁琬一眼,赞同:“人不可貌相,陆景胜会不会武功,三日后便见分晓了。” “大小姐要派谁去和陆景胜比试呢?”韩玉莲和郁琬都很好奇。 尹湘湘眯起眼睛,沉思起来。 马车上,黄羽墨同陆依依道:“二小姐,奴才最知道少爷几斤几两,他既然敢提出比试总得有两下子,否则大言不惭届时漏了馅不是很丢脸?” 陆景胜的折扇毫不客气在黄羽墨头上发泄一番:“小奴才,你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奴才说错什么了吗?”黄羽墨哀嚎。 “虽然 没说错什么,可是说出来的话硌耳朵,这就该打。” 陆景胜暴力,陆依依都看不下去了。 “大哥还是省点力气三日后比试吧,一想到我马上就能成为尹大小姐的徒弟了,我就万分激动。” 陆依依笑到忘形。 黄羽墨蹙眉:“二小姐为什么觉得大少爷一定会赢?” “如果大哥赢不了,岂不是大言不惭?”陆依依淘气歪着小脑袋。 陆景胜的折扇动了动,却没有举起来。 黄羽墨撇嘴:大少爷双标,二小姐说的话也硌耳朵来着,怎么不见你打她?呜呜,就会欺负贴心的小厮…… “也不知道尹大小姐会派谁和大哥比试。”陆依依充满了好奇。 陆景胜却丝毫不以为意,一副胸有成竹模样。 就算尹湘湘与他比试,他都未必会输,更何况是尹湘湘的徒弟? 尹湘湘总不会亲自动手和他比试吧? 她不是说对他已经不感兴趣了吗?所以怎么会稀罕与他垂钓的机会? ※ “大小姐要去哪里?” 韩玉莲屁颠屁颠追在尹湘湘身旁问。 她家大小姐特意停了培训班三天的课程,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三天,她不应该定下人选,然后恶补开小灶,好在与陆景胜的比试中取胜吗? 尹湘湘瞥了韩玉莲一眼:“你要是再噜苏,我就让郁琬跟我出府了。” 韩玉莲立即乖乖闭了嘴。 尹湘湘出了尹府,直奔娄家。 大小姐这时候去娄家干什么? 韩玉莲太惊讶了,却不敢问出口,憋得都快内出血了。 下了马车,尹湘湘好笑地看着韩玉莲通红的面孔,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韩玉莲如闻大赦,赶忙道:“大小姐来找娄雪桉做什么?” “谁说我来找娄雪桉了?”尹湘湘机灵一笑,“我是来找苏简简的。” 韩玉莲的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头大象。 第032章 家暴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尹湘湘想起陆景胜的诗玩味一笑。 陆东坡! 会作苏轼的诗,不知道会不会做苏轼的东坡肉。 传说中的娄家金屋,尹湘湘还是第一次见。 站在屋前,看着那栋两层楼的建筑,尹湘湘有些惊讶。 这样的屋宇设计,在山圻并不多见。 想来娄雪桉最初也是个浪漫的男子,才能设计出这样曼妙有趣的屋子。 一曲《汉宫秋月》从二楼窗内随着冷风飘了下来。 这首曲子原是为了表现受压迫宫女幽怨悲泣的情绪,为了唤起人们对弹琴者不幸遭遇的同情。 此时听在尹湘湘耳朵里更多的是一个深闺怨妇的委屈。 尹湘湘随着那琴声向二楼看去。 窗前坐着一个抚琴的美人。 薜萝窗纱令美人的身影看起来若隐若现。 “大小姐,那就是苏简简。”韩玉莲指着二楼窗子兴奋。 尹湘湘道:“我没有眼睛看吗?” 韩玉莲:“……” 敲了门,楼上的琴声戛然而止。 不多时从里头出来一个管事妈妈,只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来:“你们是谁?” 韩玉莲道:“我家大小姐是你家苏氏出阁前的密友,特来探望你家苏氏。” 嫁了人,苏小姐不再是苏小姐,而是娄苏氏。 尹湘湘在心里唏嘘。 “妈妈,让她们进来吧。” 门里头传出一个婉转低吟的声音。 那管事妈妈方才开了门领尹湘湘和韩玉莲进去。 尹湘湘见到苏简简时,苏简简用面纱遮面坐在古琴前面。 长颦减翠,疲脸销红,小窗凝坐,病态幽情。 尹湘湘突然有些理解陆景胜。 这样娴静的女子谁人不爱? 任哪个男人都会生出保护之欲来的。 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尹大小姐来找我所为何事?”苏简简开口,声音里含着许多不满,“如今我已经另嫁他人,再构不成尹大小姐的威胁,所以尹大小姐何必上门相逼?” 原来苏简简认得她。 尹湘湘嘲弄笑 笑。 不知道过去的尹湘湘对苏简简做了什么逼人太甚的事情,才让如今的苏简简草木皆兵。 “苏氏,你误会了。”尹湘湘原要辩解,可当苏简简将面纱从面上摘除,尹湘湘立时惊愕了。 那面纱之下是一张受伤的面孔。 再楚楚动人,也禁不住眼眶和唇角上的乌青破坏美感。 尹湘湘本能想到苏简简遭了娄雪桉的家暴。 “误会?”苏简简冷笑。 美人的冷笑有些触目惊心,充满了凄凉之感。 “你今日到金屋来,不就是为看我笑话的吗?如尹大小姐所愿,我的婚后生活并不如意,且十分凄惨,你要笑就笑话吧,尽情笑话吧,一切都是我活该,咎由自取。” 苏简简的眼底升起泪雾。 尹湘湘自然是笑不出来。 她刘凝波不是落井下石的人。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没有那个必要,你既然已经嫁了娄雪桉,你就不再是我的情敌。” 尹湘湘的笑容光明磊落,让苏简简不能怀疑她话中虚伪。 “既然不是来看我笑话,那你来金屋做什么?” “我有求于你。”尹湘湘开门见山,苏简简匪夷所思。 “堂堂山圻首富尹善仁的独女千金,竟还有你办不成的事情,要来求助我苏简简?” “自然,我也不能白求你一场,只要你答应帮我的忙,我便教你跆拳道,下回娄雪桉再打你时,你就不必再坐以待毙,没有还手之力了。” 任苏简简再闭门不出,也知道最近轰动山圻城的新闻:尹湘湘不但将马英才和周明市之辈绳之以法,还开办了女子防狼培训班,教习一种名曰“跆拳道”的武功。 只要女孩子们习得了跆拳道,便不再害怕色狼非礼了。 “你可以教我跆拳道?”苏简简坐不住了,冰山的面孔闪过一丝期待。 每当挨娄雪桉的拳头,苏简简也幻想过,若自己能去参加尹湘湘的跆拳道培训班,便能和娄雪桉抵抗一番。 可是自己和尹湘湘的关系,尹湘湘怎么可能收她为徒呢? 自己贸然去求,也只有受辱的份。 自从做了陆景胜的梦中情人,她苏简简在山圻城内见到尹湘湘就绕路而行。 没想到今日,尹湘湘居然不请自来,还说要 教习她跆拳道。 她不是听错了吧? “你有什么居心?” 不能怪苏简简对尹湘湘充满了警惕,防人之心不可无,尹湘湘在山圻城里的名声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可是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尹湘湘绝对不是善茬。 她做了尹湘湘那么多年情敌而毫发无损,绝对不是尹湘湘大发善心,而是她夹起尾巴做人。 “苏氏,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我家大小姐是好心帮你,你将我家大小姐当做什么人?”韩玉莲怒。 尹湘湘自然知道苏简简的顾虑,她拦住韩玉莲,冲苏简简笑道:“我说过了我有求于你,你姑且就看做这是一场交易。” 苏简简内心是纠结的,因为立场,她不能轻信尹湘湘。 可是另一方面,娄雪桉的拳头又是她忌惮的。 想起每次娄雪桉宿醉回来,耍酒疯打她,她心里就怨愤不平。 曾经的誓言多美,如今的拳头就有多狠。 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所以尹湘湘的交易对苏简简而言,太有诱惑力了。 苏简简小心问道:“尹大小姐要我做什么?” ※ 陆景胜书房。 黄羽墨问陆景胜:“大少爷,你真的要延缓几天再去找娄雪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几日他总要先解决了陆依依的事先。 “嗯,三日之后再说吧。”陆景胜答。 “大少爷真的有把握让尹大小姐收二小姐为徒?” 陆景胜不悦:“小奴才,你敢质疑你少爷?” 黄羽墨害怕陆景胜手里的折扇,灵机一动岔开话题,指着书桌上那一大箱子黄金,道:“少爷,这三日这箱黄金该藏哪里?” “对啊,羽墨你提醒了本少爷,这三日,这箱黄金总该有个人守着才是,不然遭了贼可就糟了,”陆景胜不怀好意看着黄羽墨笑,“这样吧,这三日你就寸步不离守着这箱金子,以你的能力定能保这箱金子安然无恙的,除非你监守自盗。” 陆景胜哈哈大笑走出书房。 黄羽墨哀嚎:“大少爷,那奴才吃饭怎么办?” “回头叫人给你送!” “那奴才除了吃喝,还有拉撒的呀!” “回头叫人给 你送饭时再给你送只马桶!” 陆景胜头也不回。 黄羽墨:“呜呜……” 第033章 青松坡蒙面女子 撇下黄羽墨,陆景胜独自出了陆府。 一骑骏马到了城郊青松坡。 青松坡遍植青松,绿油油,茂盛青葱。 陆景胜下了马,看着空荡荡的青松坡,神色凝然。 如果师傅在就好了。 去年他在这青松坡上邂逅了他的师傅,一个蒙面女子。 她给了他一本武功秘籍,指导了他半年武艺之后就离奇失踪了。 像她的出现一样,悄无声息的。 陆景胜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来自哪里,不知道她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甚至没有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 她和他交谈时还用了假声。 她在他面前极力伪装自己,但是他知道她没有恶意,甚至她对他非常友善。 陆景胜从怀里掏出那本武功秘籍,上面写着《赤花古兰仙卷》。 陆景胜翻开秘籍,对着上面画的招式练了起来。 猛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沧桑低沉的声音:“天雷洗髓,火狐屠妖,火蚕圣儒,苍浪飞仙……” 陆景胜一喜:“师傅!” 风声带动松涛阵阵,一个黑衣女子从空而降。 黑衣黑裤,黑色的斗篷风帽盖住了头,黑色面纱又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黑有神的眸子。 这一次,陆景胜在心里下了判断,他的师傅是个年轻女子。 陆景胜迎上前,单膝跪地拱手作揖:“徒儿拜见师傅。” “徒儿不必拘礼,为师此番前来是为了你三日后的比试。” 陆景胜讶异,师傅怎么会知道三日后的比试? 那蒙面女子一双眸子透出笑意:“为师对徒儿的行踪可是了如指掌。” 难道师傅虽然没有出现,却在暗地里跟踪他? 陆景胜立即嘲笑自己措辞不当。 师傅一定是在暗中保护他。 这样想着,对蒙面女子更加好感爆棚。 “师傅,事关舍妹依依的心愿,徒儿一定要赢了这场比试。” 蒙面女子点头:“有道是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你的对手使用的是跆拳道,这种武功为师也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发源于哪门哪派,不过为了你的比试,为师对此道认真研究了一番……” 蒙面女子说着掏出了一本秘籍递给陆景 胜。 陆景胜打开一看,上面画着各种奇怪的招式:“师傅,这是……” “这就是跆拳道的招式,哦,不对,她们叫套路,”蒙面女子在陆景胜跟前来回踱步,“只要了解了对方的套路,我们要战胜对方其实一点儿也不难。” “还请师傅指教。” 陆景胜原还苦恼,以自己会的赤花古兰仙卷的武功去对付尹湘湘的跆拳道,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他又不屑找一个尹湘湘的女弟子来偷师学艺。 现在好了,师傅来了,他的苦恼迎刃而解了。 以至于他都忘了去揆度蒙面女子是如何了解跆拳道的,进一步去猜测蒙面女子的身份。 三个时辰之后,蒙面女子向陆景胜告辞。 陆景胜回到陆府,还在陆依依跟前打了包票,赢过尹湘湘的任何一个徒弟都不在话下。 陆依依喜滋滋的:“我就知道大哥最棒了。” 看着妹妹秀目黛眉,桃腮杏面,端的可爱,陆景胜道:“依依,其实你想学跆拳道,大哥现在就能教你,你又何必去拜尹湘湘为师?” 虽然只是三个时辰,陆景胜自认对跆拳道的皮毛功夫已经了如指掌,要指导陆依依学习并不是难事。 且尹湘湘的教学是一对几十,自己教陆依依可是一对一,教学成效哪个更好不言而喻。 陆依依垂头嘟哝:“人家去找尹湘湘,其实又不是为了拜师学什么跆拳道……” “依依,你说什么?”陆景胜提高了音调。 陆依依忙摇头掩饰:“没什么没什么,比试之后,我等大哥你的好消息,大哥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陆景胜朝陆依依打了个响指。 对于这场比试,陆景胜是十分用心的,态度端正,独自到青松坡日出而练,日落而息。 尹府书房,郁琬正陪着尹湘湘练字。 尹湘湘的简体,郁琬学得差不多了。 她看向尹湘湘,投给她一个含蓄感激的笑容:“大小姐真是奴婢的再生父母。” 尹湘湘伸出食指冲她摇了摇:“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韩玉莲兴冲冲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神秘兮兮的笑容:“大小姐大小姐……” 这个丫头就是这么容易被人一眼看穿。 “说吧,又有什么八卦啊?”尹湘 湘笑着问。 “大小姐猜奴婢打听到什么了?” 尹湘湘翻翻白眼:“死丫头,你不知道你大小姐我懒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韩玉莲卖关子实在是多此一举,她自己早就按捺不住要向尹湘湘汇报:“你们知道那陆景胜这几日都在干嘛?” 郁琬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旋即好奇道:“在干嘛?” “除了备战与我们的跆拳道比试还能干嘛?”尹湘湘不以为意。 “大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韩玉莲惊呼。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尹湘湘漫不经心,继续写字。 韩玉莲看着尹湘湘崇拜得五体投地:“大小姐,你真的太聪明了。” 尹湘湘翻翻白眼,“死丫头,拍马屁要不要这么浮夸?本大小姐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可是内心里却是十分受用的。 郁琬掩嘴笑起来。 “那陆景胜这几日在青松坡上是早晚练习,练习的还是大小姐创立的跆拳道……” 咳咳,跆拳道可不是本大小姐创立的。 尹湘湘认真道:“算他态度好,不过恁他如何勤奋练习都不可能赢这场比试的。” 郁琬握住毛笔的手再次顿了顿,道:“也是,但凡武功都没有速成之法,陆大少爷临阵磨枪,怎么可能赢了我们的人?” “那倒也不是,女孩子们学习跆拳道都还处在皮毛阶段,都还不精通,所以也占不了陆景胜的便宜。”尹湘湘笑着同郁琬解释。 “那大小姐为何笃定陆大少爷一定赢不了这场比试呢?”郁琬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 尹湘湘就爱郁琬这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她伸手捏捏郁琬的小脸颊道:“那就要看本大小姐派谁和陆景胜比试了。” 韩玉莲好奇:“大小姐要派谁去和陆景胜比试?” 郁琬也一脸期待尹湘湘的答案。 尹湘湘却莞尔一笑:“不告诉你们!” 第034章 比试 三日,眨眼而过。 尹湘湘摆的擂台上,陆景胜白衣飘飘,临风而立。 擂台下,山圻城的女孩子们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一个个将自己打扮得美若天仙,只为了陆景胜偶尔回眸时能对自己惊艳一把。 可是,擂台上的陆景胜目光只看着尹湘湘一个人。 虽然眼里只有她,却不是因为爱。 甚至,满满的都是嫌恶。 “尹湘湘,你派出哪个好徒儿与我比试啊?”陆景胜问。 尹湘湘笑得邪恶:“我比陆大少爷你更加心急要看到那一幕呢!” 尹湘湘伸手到空中响亮击掌,尹府保镖便带着一个年轻女子上了擂台。 梦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陆景胜看着眼前的人儿,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藕荷长衫,宝石青纱裙,绰约多姿,弱不胜衣的,竟是苏简简。 陆景胜吞了吞口水:“简简……怎么是你?” 眼前的苏简简像一个木头美人,看着陆景胜,眼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就那么波澜不惊,如一潭死水。 陆景胜的心一阵痛过一阵。 她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那个一颦一笑充满生趣的苏简简去哪儿了? 她的婚姻到底有多恶毒才把那样一个曼妙的女孩子折磨得枯槁一般? “简简,你怎么在这里?你快回家去!” 不知为何,陆景胜慌到声音都发了颤。 苏简简平静无风道:“我是来与你比试的。” 什么? 陆景胜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大。 “怎么会是你?尹湘湘怎么可能派你来与我比试?” 陆景胜太震惊了。 苏简简安安静静道:“我是尹大小姐新收的徒弟,奉师傅之命,我来与陆大少爷比试。” “你是被尹湘湘逼迫的是不是?” “我是心甘情愿的。”苏简简的声音平静得异常。 “不能是你!不能是你!”陆景胜哭笑不得,内心里更是暗涌不断。 他把目光投向尹湘湘,心里骂着卑鄙无耻。 “大小姐,你居然派出苏简简……”韩玉莲和郁琬都匪夷所思。 尹湘湘不理 会她们,坦然迎视陆景胜杀人般的目光,她磊落笑道:“陆大少爷,三日之前,你与我有过约定,我派出一名女弟子与你比试跆拳道,你若输了,则与我的女弟子在落桐桥边并肩垂钓一日,你若赢了,则我收令妹陆依依小姐为徒。陆大少爷不会忘了这个约定吧?” 擂台下众目睽睽,陆景胜就算假装要忘,观众们也决不允许啊。 三日前,她们人人都期盼陆景胜能够输,那么自己有可能成为与他并肩垂钓的幸运儿。 可是三日后,她们人人都希望陆景胜赢,因为那个幸运儿不是她们是苏简简。 这个全山圻女孩子们的情敌已经占据陆景胜的心太久,哪怕已经嫁人,对陆景胜的杀伤力丝毫无减,令人又妒又恨。 此刻,陆景胜心口堵得慌。 他若赢了苏简简,那么尹湘湘能收陆依依为徒。 可是他要是输给了苏简简,则能获得一个与苏简简在落桐河边并肩垂钓的机会…… 擂台下人群中的陆依依心里叫苦不迭。 丫鬟金戈问道:“二小姐,尹大小姐居然派出苏简简来和大少爷比试,这不明摆着让大少爷输吗?大少爷怎么可能舍得让苏小姐输……” 陆依依怒火中烧,狠狠瞪了金戈一眼。 死丫头,人家心里本来就够乱的了,你还聒噪! 金戈默。 “我认输!”陆景胜气馁道。 擂台下女孩子们发出不甘愿的唏嘘声。 这结果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只要陆景胜遇到苏简简,一切都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苏简简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暗暗松了下来。 她能跟尹湘湘学跆拳道了。 “大小姐,你去金屋找苏小姐原来是为了请她来和陆大少爷比试的呀!” 韩玉莲一路从擂台念叨回去。 她家大小姐实在是太英明了。 韩玉莲伸手捅了捅郁琬的手臂:“喂,为什么陆大少爷输了比赛,你倒是闷闷不乐的?” “哪有?”郁琬否认。 “明明有,不然你叫小姐看看你的脸,一点笑容都没有。” 韩玉莲将郁琬推到尹湘湘面前来。 郁琬躲不过只好道:“奴婢只是觉得陆大少爷不战而败,我们胜之不武。” “其实我只是为了试探陆景胜爱苏简简到底有多爱。” 尹湘湘的答案让韩玉莲和郁琬惊跌下巴。 “大小姐,你兴师动众摆擂台,不会只是为了给陆大少爷和苏简简制造相处的机会吧?”韩玉莲惊呼。 尹湘湘毫不避讳点头:“到了今日,我才算看清楚,陆景胜对苏简简的确是上了心的。” 韩玉莲翻翻白眼,这个答案全山圻的人都知道,还用劳驾你千金贵体劳师动众来论证吗? “可是大小姐,那苏简简毕竟是有夫之妇,你就不怕娄雪桉……” “陆景胜都不怕,咱怕什么?”尹湘湘摊摊手。 她家大小姐这三观…… 韩玉莲也是无语,不过转念一想也是,是陆景胜要选择和苏简简在落桐河边垂钓的,这只是比试的规则,比试的规则还是陆景胜自己定的,关她家大小姐什么事? “大小姐,你对陆大少爷真好。”夸奖的是郁琬。 尹湘湘看向郁琬,只见小姑娘眼里露出真诚的笑意来。 “大小姐,没有人能这么帮着撮合自己的心上人和情敌,陆大少爷对苏小姐上心,大小姐对陆大少爷也是上心。” 郁琬的话差点没让尹湘湘被口水噎死。 这个丫头说的话叫哪跟哪呀? 陆府,陆景胜急匆匆叫上黄羽墨:“带上那箱黄金,赶紧跟我走!” “去哪?”黄羽墨锁在书房三日,还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落桐河边。” 落桐河边? 黄羽墨脑子骨碌碌一转。 比试输了则落桐河边与女子垂钓,比试赢了则尹湘湘要收陆依依为徒,如今少爷叫他一起去落桐河边,难道…… “大少爷,你居然输了比试?”黄羽墨不可置信。 是谁之前还拍着胸脯打包票来着?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输赢乃是兵家常事。”陆景胜的语气无比轻松,甚至眼角眉梢掩藏不住的笑意。 黄羽墨:“……” 陆景胜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黄羽墨抱着黄金箱子屁颠屁颠追着。 主仆二人才刚走到九曲回廊,就被陆依依拦住了去路。 第035章 除非戳瞎我的眼 陆依依脸上全是眼泪,妆也花了,眼睛也哭肿了,整个人惨不忍睹。 陆景胜吞了吞口水,准备夺路而逃。 可是陆依依一把上前抱住了他,就像八爪鱼一样。 黄羽墨不由缩了脑袋,生怕陆景胜身上的肉会被陆依依扒下一块。 陆景胜朝黄羽墨偷偷挥挥手,黄羽墨立即闪走,到大门外等他。 他家大少爷绝顶聪明,一定有法子摆脱二小姐的。 “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陆依依鬼哭狼嚎。 “我怎么你了!”陆景胜无奈。 “大哥为什么那么偏心,我和苏简简哪个才是你的亲妹妹?” “当然是依依你。” “那大哥为什么在我和苏简简之间选择了苏简简?”陆依依蛮横。 陆景胜任由陆依依挂在自己身上,生无可恋的表情。 “每次都这样!”陆依依吼。 还记得她过十二岁生辰的时候,陆景胜也是借口给她买生辰礼物而偷偷上街给苏简简挑礼物去了,后来还是她使坏弄坏了苏简简的礼物,陆景胜才送不成的。 “这次不一样,”陆景胜狡辩,“这是比试规则,我输了而已。” “你明明是让我的利益和与苏简简垂钓这件事上做了牺牲,什么比试规则,你就是在狡辩!” 陆景胜无辜地看着自己的脚:“你这么重挂在我身上,我的脚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哪里变了?” 陆依依:“……” 在陆依依一晃神的功夫,陆景胜快速甩下她,拔腿就往外跑去。 “大哥……”陆依依拔腿就追。 可是陆景胜身高腿长,陆依依哪里追得上他? 她追了一会儿只能停下喘气,眼睁睁看着陆景胜从她眼皮子底下逃出陆府去。 陆依依跺脚道:“大哥,为什么别人家的大哥都那么疼爱自己妹妹,你要这么对待我?” 花园那端传来陆景胜的声音:“因为你家大哥重色轻妹!” 陆依依:“……” 看着陆依依凌风落泪,那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金戈再也看不下去,递了帕子过去,弱弱提醒:“二小姐不如去求助太太……” 好主意! 陆依依接了帕子,边擦眼泪边抽抽噎噎地去 找陆太太。 陆景胜一阵风冲出陆府,见羽墨已经在马车上等他。 他猴子一样窜上马车:“快,别让二小姐追上来!” 羽墨凌乱,大少爷为了苏小姐真是毫无形象。 “大少爷为了苏小姐,将自己都活成鸡鸣狗盗的做派了。”羽墨垮着张脸。 这一回陆景胜没有拿折扇敲他。 他想起了尹湘湘的话:我为我的爱情竭尽全力,你为了你的爱情付出了什么? 尹湘湘为他跳了那么多年的河,他为了苏简简做了什么呢? 陆景胜心里生出惭愧的情绪来。 蓦地又一惊,他怎么去学一个自己最不屑的女子的做派? 这时候羽墨刚好道:“大少爷这个样子像极了过去的尹大小姐……” 这一回他的脑袋没能逃过劫数。 陆景胜边拿折扇敲他边数落道:“闭上嘴巴你会死?得了便宜你就卖乖!放过你一次,你就皮痒,看来我还是得抽你,你啊就是驴子欠抽的命!” 羽墨抱住头,懊悔不跌。 都怪我这张嘴啊,连累了我的头…… 陆太太正从罗妈妈手捧的瓷盆里抓过一把鱼食往湖里扔。 一把鱼食下去,鲤鱼们争先恐后脑袋凑着脑袋,好不热闹。 陆太太指着其中一条鹅黄色的鲤鱼道:“这颜色倒是新鲜。” “物以稀为贵,太太。”罗妈妈小心附和。 忽而便听到金戈的声音:“二小姐,你的发钗掉了!” “你喜欢就送给你了!” 金戈:“小姐你是说真的吗?” “我的哥哥都要送给别人了,区区发钗算什么,呜呜……” 陆太太抬头,见陆依依绕着园湖旁的石板小路跑过来,头发也散了,发钗也掉了,哭哭啼啼十分狼狈。 金戈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太太,是二小姐。” “我没有眼睛看吗?” 罗妈妈:“……” “娘,大哥去找苏简简了,娘就不管管他吗?那苏简简可是有夫之妇,她的丈夫娄雪桉可是个破落户,大哥马上就要惹祸上身了。” 陆依依还没站稳脚跟就噼里啪啦叨叨了一堆,陆太太闲闲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陆依依:“……” 陆太太又抓了把鱼食往园湖里一撒:“你大哥去落桐河边陪人垂钓,这是比试规则,那娄雪桉能有什么话说?谁让他要让自己老婆上台比试的?无论上台比试的是苏简简还是赢简简,你大哥输了就要陪人家垂钓,这是比试前就定好的规则,你大哥也不能更改的呀!” 陆太太的话堵住了陆依依的嘴。 她满腔不愤却不能辩解,嘴巴一抽一抽干着急。 有你这么宠儿子的吗? 每个不靠谱的儿子后头都有一个纵容他的不靠谱的老娘! 陆太太见陆依依一脸倔强,便笑道:“快去洗把脸,好好梳个妆,不就是想拜尹湘湘为师吗?你大哥帮不上你的忙,母亲亲自出马总可以了吧?” 陆依依吃惊:“娘你要亲自替我去找尹大小姐?” “有何不可?你是我的亲闺女,这么个小小的心愿我岂能不满足?”陆太太看着陆依依优雅的笑。 日光照在陆太太脸上,令她的肌肤显得晶莹剔透的。 陆景胜也才二十出头,陆太太不过三十来岁的人,养尊处优,又有极好的家教,从小就在书香里浸润过的,整个人都优雅脱俗。 和陆依依站在一起,就像姐妹。 甚至陆太太举手投足更有气质,把陆依依的青涩拎起来吊打。 看着母亲的笑容,听着母亲温柔的话语,令陆依依想生气也不能够了。 她嘟囔:“可是大哥要去陪苏简简垂钓……” “难道你伤心不是因为做不成尹湘湘的弟子,而是你大哥要去和苏简简垂钓吗?” 陆依依:“……” 这叫陆依依如何回答,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嘴巴上也不能承认呀。 “那娘什么时候去找尹大小姐?”陆依依问。 “捡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陆太太笑吟吟的。 陆依依忙摆手:“不要不要!” “怎么,你不想做尹湘湘的弟子了?” “不是不是……”陆依依看着陆太太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心虚地涨红了脸,“我今天太狼狈了,你看我眼睛都哭肿了,跟核桃一样,尹大小姐是不会喜欢这样的徒弟的,明天,明天娘再陪我去。” 陆依依说着,拉了金戈一溜烟消失在陆太太视线里。 今天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呢。 金戈问:“二小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大少爷去和苏简简幽会?” 金戈太太了解她家小姐的小心思了,这是绝壁不可能的事情,她家小姐是一定会亲自去搅局的。 果不出金戈所料,陆依依恨恨道:“除非戳瞎我的眼!” 落桐河边并肩垂钓吗? 苏简简你想得美! 第036章 搅局 丫鬟翠儿端了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碗新鲜盛上来的银耳羹,陆太太想了想道:“端去给二小姐吧,她哭了小半晌,想必嗓子眼正冒火。” 一旁罗妈妈欲言又止。 陆太太道:“都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自我进了陆府你就跟着我,在我跟前怎么还这样畏畏缩缩的?” 陆太太生得高贵,就连训斥人,语气都是极其优雅的。 罗妈妈方才笑着道:“二小姐适才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出府去了。” 陆太太不想也知道陆依依是去了哪里。 “太太,要不要派人去跟着二小姐?”罗妈妈提议。 陆太太叹了口气,陆依依自小就对陆景胜胡搅蛮缠,而陆景胜因为依依小上几岁也格外纵容她,她这个做母亲的又不够严厉,久而久之,依依就养成了娇小姐的性格。 “胜儿不会将依依怎么样的。”陆太太微笑。 她的儿子她清楚,虽然性情古怪,又摊上苏简简这么一摊子无厘头的事,那是因为才情横溢,难免在有些事上出格。 “奴婢担心的不是二小姐,是大少爷。”罗妈妈直言不讳。 在大少爷和二小姐的关系里,二小姐一直强势,大少爷才是委屈的一方。 陆太太:“……” 陆太太抬起眼角睃了罗妈妈一眼。 哪怕心情不爽,陆太太看起来依然文质彬彬。 罗妈妈偷偷吐了吐舌头,窃笑。 “不必派人去了,依依再骄纵也只是个女孩子家,还能把胜儿怎么样。” “太太说的是,二小姐自然不会把大少爷怎么样,奴婢担心的是二小姐会对苏小姐怎么样。” 被罗妈妈一提醒,陆太太有些慌:“那还是派人去看看吧,毕竟娄雪桉和苏太太都不是善茬。” “那也不必,”罗妈妈道,“尹大小姐一定会派人去盯着的,毕竟擂台是她摆的,出了什么事她必须负责,所以尹大小姐绝不会允许出事的。” 陆太太经罗妈妈一分析便安心等陆依依回来,陆依依回来少不得又要哭诉的,于是她吩咐翠儿:“去把银耳羹给二小姐热着。” ※ 陆景胜兴冲冲赶到落桐河边。 落桐河边,尹府保镖戒备森严。 陆景胜不由愣住。 尹府的华丽马车 停在附近,马车旁站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 这一切原来是尹湘湘的布置。 “大少爷,你和苏小姐垂钓,尹大小姐派保镖来保护,尹大小姐对大少爷真是不赖,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 黄羽墨噜里噜苏,陆景胜瞪了他一眼,怒冲冲向尹湘湘的马车走了过去。 陆景胜一走到跟前,马车车帘刷一下撩开了。 一边一个撩开车帘的是尹湘湘的丫鬟韩玉莲和郁琬。 尹湘湘在两个丫头中间探出头来。 她下巴微扬,一脸优越感。 这样有钱最了不起的傲慢神色是陆景胜最无可忍受的。 “尹湘湘,你什么意思?”陆景胜冷冰冰质问。 “什么什么意思?” “尹湘湘,你不要装蒜,我和简简垂钓,你派这么多保镖来监视,什么意思?” “监视?”尹湘湘无语,“陆景胜你是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还是怎么的,我要派人监视你?” 陆景胜:“……” “我这是例行公事,你在我设的擂台上输了比试,按照比试规则到落桐河边陪钓,我有义务派保镖过来保护现场。” “我不要你的保护!”陆景胜打断尹湘湘。 尹湘湘呵呵冷笑:“谁说我们尹府保镖保护的是你?我保护的是苏小姐。” 陆景胜:“……” 尹湘湘继续道:“苏简简是我的徒弟,我保护她天经地义,更何况苏简简如今的身份是娄苏氏,所以让不让我保护她,是娄雪桉说了算,不是你陆景胜说了算!你今天到这落桐河边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比试规定,愿赌服输,去陪苏简简垂钓,而不是在这里与我抬杠!” 尹湘湘狠狠打击陆景胜。 陆景胜一脸黑沉:“尹湘湘,你不要花言巧语说得天花乱坠的,你说这么多,做这么多,不过就是你对我还没有死心!” 尹湘湘无语了。 这个男人,真是……臭不要脸。 “什么保护,你分明是来搅局的!”陆景胜对上了尹湘湘的脸,二人就像狭路相逢的黑羊与白羊,互不相让。 蓦地,尹湘湘退后一步,她道:“搅局?真正搅局的人来了!陆大少爷你自求多福吧!” 耳边传来苏简简惊恐的喊声:“你干什么?” 陆景胜一惊。 尹湘湘安之若素坐回马车上。 郁琬和韩玉莲合上了马车车帘。 陆景胜拔脚就往落桐河边跑去。 黄羽墨抱着黄金箱子站在岸边,看着对岸的一幕,一脸紧张。 一见陆景胜他急迫喊:“大少爷,你看!” 陆景胜顺着黄羽墨手指的方向,看见陆依依正抢过苏简简手里鱼竿死命折断,折不断扔在地上用脚在上面使劲踩啊踩。 “没了鱼竿,大少爷和苏小姐还怎么垂钓?”黄羽墨有些犯愁,又有些幸灾乐祸。 其实陆景胜对苏简简这番热情,黄羽墨是极端看不惯的。 爱上别人家的老婆,这样的少爷真让他操心。 “依依,你干什么?” 陆景胜已经跑上了落桐桥,向对岸跑过去。 陆依依一见陆景胜跑来,立即将鱼竿、鱼饵全部踢入河水中。 “依依,你太过分了!”陆景胜走到陆依依身边厉声呵斥。 “我这是为了大哥你好!” 陆依依不理会陆景胜,上前纠缠苏简简:“苏简简,你一个有夫之妇招惹我大哥是何居心?他好好一山圻才子的名声就被你这女人给毁了!” “依依,你胡说什么呀?”陆景胜拉住陆依依。 苏简简却异常平静道:“那我的名声呢?” 陆景胜一颤,讶然抬起头来看着苏简简。 但见她身穿玄色银子梅竹菊纹样印花缎面对襟通袖袄,逶迤拖地烟霞色湖杭素面纱裙,身披葱绿底镶金丝飞凤纹大毛纱衣,整个人风姿绰约。 可是眼里却是死水般的孤寂。 第037章 摊牌 苏简简眼里除了死水般的孤寂,就是满满的哀怨。 那哀怨是来自婚姻不顺的气闷。 婚姻不顺的根由无论多少种,陆景胜都是其中的一种。 他的爱慕对她而言是枷锁,是负担,是累赘,是包袱。 因为她是个有夫之妇。 她就算是个乖乖女,可是因为陆景胜的爱慕,她成了全山圻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多少闺中妇女们唾弃的对象,成了招蜂引蝶的反面例子。 苏简简看向陆景胜,深潭一样的眸子发出幽幽的光彩。 “我只问你,那我的名声呢?” 苏简简的声音带着悲凉的哭腔,听得陆景胜心下一紧。 “我苏简简在山圻城内没有好名声,是拜谁所赐?” 陆依依不依了。 “苏简简,你什么意思?你有个母老虎一样的老娘,又嫁给一个花天酒地,不懂得疼老婆的丈夫,你能怪谁?” “不错,我是没有好母亲,也没有好丈夫,但这不影响我做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可是你陆景胜让我苏简简在山圻城内名声扫地!”苏简简激动地控诉,声音都发了抖。 “因为你陆景胜,我即便躲在深闺,足不出户,我亦要被山圻城的人茶余饭后议论纷纷,试问,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困扰?” 陆景胜从未想过这一点。 这么多年,他只沉浸在自己求而不得的委屈与失落里,从未想过苏简简的困扰。 苏简简盯着一脸失魂落魄的陆景胜,一字一顿道:“说到底,你陆景胜就是个自私的人!” “啪”的一声,猝不及防。 苏简简脸上现出了鲜红的五指印。 她回头对上了陆依依盛怒的小脸和血红的眼睛。 “你这个贱女人,你敢侮辱我大哥!” 陆依依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要把苏简简撕碎的架势。 “依依,你干什么!” 陆景胜抓住情绪激动的陆依依,“啪”的一声,陆景胜打了陆依依一巴掌。 陆依依的脸长久歪在一边,回过头来时,眼里蓄满了眼泪。 那眼神更是千回百转的哀怨。 陆景胜心里不是滋味,看来这一巴掌令妹妹真受伤了。 “你居然为了苏简简打我?” 陆依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成串落下。 从小到大,她再刁蛮任性,陆景胜都舍不得动她一下的。 现在居然为了苏简简打她。 陆依依心里恨,看向苏简简的目光也冒了火。 今天苏简简让她受的屈辱,她总有一天要讨回来。 陆依依不再看陆景胜,头也不回走掉。 “二小姐……”黄羽墨担忧。 陆景胜却道:“不必理她!” 陆景胜看着陆依依哭着跑走的背影,无论如何,打人就是不对的。 长兄如父,他们没有父亲,他这个做兄长的有责任管教她。 陆景胜看向苏简简,歉然道:“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是替令妹给我的道歉,还是你自己向我道歉?”苏简简冷冷道,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陆景胜愣住。 苏简简唇边扯出一抹嘲弄的笑:“如果是替令妹道歉,大可不必,因为你已经替我还了她一巴掌,如果是你对我道歉,那么我只求你从今往后收心,别再纠缠我便是了。” 苏简简说着向着陆景胜郑重施了一礼,令陆景胜的脸瞬间煞白如纸。 他对她的爱,不是温柔是伤害吗? 她是娄苏氏。 她的言行举止身家性命都由娄雪桉负责。 她的一切和他陆景胜无关。 哪怕他对她的善意,对她的爱护都成了旁人眼中的苟且。 他对她,除了这段不光彩的男女绯闻,什么也不是。 不知为何,陆景胜又想到了尹湘湘的话。 我为了我的爱情竭尽全力,你为了你的爱情付出过什么? 是的,他是懦弱的,无用的。 他从未为苏简简做过什么。 他没有为她反抗过自己的母亲。 没有为她在苏太太跟前争取过什么。 娄雪桉耻笑得对,他比娄雪桉还不如。 他将自己心爱的女子置在一个豺狼虎豹身边而毫无作为。 甚至,他在她在亲母与丈夫那里得不到温暖时,还让她因为他的爱慕而置身桃色绯闻接受别人的嘲笑和议论。 除了伤害,他什么都没有对她做过。 从今往后,他要改变!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苏简简的手。 苏简简一颤,一脸讶然失措。 “我不接受你的提议,不纠缠你,我做不到!如果说我必须向你道歉的话,那也是为我曾经的不够勇敢。从今往后,我不但要纠缠你,且要一辈子纠缠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一直纠缠你,绝不放开!” 陆景胜的话令所有人都愣住。 黄羽墨惊得合不拢嘴。 他家大少爷表白起来,不但霸气,而且……贱! 好贱! 陆景胜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他顾不了这么多。 苏简简吞了吞口水道:“陆……大少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陆景胜咬咬牙,踏出这一步,他绝不是一时冲动。 他对苏简简,缺的就是这一瞬间的脑热。 如果不是尹湘湘…… 怎么又想到那个臭女人呢? 陆景胜甩甩头,对黄羽墨伸出手:“拿来!” 黄羽墨不解:“什么啊?大少爷!” “箱子!” 黄羽墨盯着陆景胜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你以为那是个小盒子吗? 这可是一箱黄金! 他用两只手捧着都觉得沉。 他家大少爷竟然想用一个手掌…… “快点,磨蹭什么?” 这个奴才,关键时刻拖他后腿。 陆景胜一把夺过那箱子,瞬间明白羽墨的迟疑。 真特么沉! 一瞥到苏简简惊愕的眼神,陆景胜立马掩饰了神色。 他将箱子捧到苏简简跟前,打开了箱盖。 一箱黄金明晃晃亮瞎苏简简的眼。 她用袖子掩了自己的视线。 这陆景胜搞什么鬼。 “聘礼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会让娄雪桉休妻,并让苏太太答应让你嫁给我的!” 陆景胜目光灼灼。 苏简简被惊到。 不远处,尹湘湘的马车开始调转了方向…… 马车上,韩玉莲问尹湘湘:“大小姐,那陆大少爷真的要和娄雪桉抢苏小姐吗?” 尹湘湘却没有回答韩玉莲的话,只是兀自露了个笑容, 道:“终于像男人了一回。” 韩玉莲:“……” 她在她家大小姐脸上是看到了一抹赞许的神色吗? 第038章 操了蛋的尹逵 天色渐晚,陆府里点起了照明的灯笼。 一盏盏,如秋风里摇曳的红橘。 陆太太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罗妈妈进来道:“太太,不但大少爷没有回来,连二小姐都没有回来呢。” 陆太太不安:“那赶紧派人去落桐河边接去!” “已经派人去过了,垂钓早已结束,不对,”罗妈妈纠正,“派去的家院都打听过了,今天午后,大少爷压根儿没有和苏小姐在落桐河边垂钓,听说是二小姐大闹了一场,大少爷和苏小姐不欢而散了。” 意料中事,只是这两个孩子到底去哪儿了? 陆景胜是男孩子倒是不打紧,陆依依却是个小姑娘家。 因着今日是偷偷溜出府去的,身边跟随的只有一个金戈。 万一遇到不法之徒就糟了。 陆太太想及此不禁有些慌。 “赶紧让管家多带些护院出去找,一定要先找到二小姐先!” “是!”罗妈妈立即领命出去。 陆太太一颗心七上八下,只念着阿弥托佛,一定要叫女儿平安归来才好。 尹府那边,从来不多事的郁琬突然瞅着黑黑的天色现出不安的神情。 尹湘湘道:“玉莲都去睡了,你咋不去睡呢?” “小姐未先歇息,奴婢不敢先睡。” 尹湘湘笑:“你啊,就是思虑太多,玉莲就没你这么多牵肠挂肚,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所以我让你先睡你就先睡,不必瞻前顾后的。” “是,小姐。”郁琬虽温顺应着,却仍在尹湘湘身边伺候,并未离去。 尹湘湘放下手中书册,问道:“郁琬,你有心事?” 郁琬想了想道:“奴婢先头听玉莲提起,好像今日,陆家大少爷和二小姐离开落桐河边,到这会子还没有回陆府去,陆太太正派了家院四处寻他们二人呢。” “哦。”尹湘湘复又低头看书了。 郁琬:“……” 屋子里没了韩玉莲,难得如此清净。 郁琬不禁为适才自己的八卦感到羞赧。 只是,连她都好奇陆家那两位祖宗的行踪,她家大小姐为何就一点兴趣都没有呢? “关我们什么事?” 尹湘湘闲闲冒出一句,搞得郁琬更尴尬了。 大小姐难道听得见她的心声? 难道她是她肚里蛔虫? 好吧。 郁琬福了福身子:“奴婢这就下去了。” 尹湘湘头也不抬,只是挥挥手,让郁琬出去。 郁琬刚走到门边,门便被人从外头推了进来,郁琬吓了一大跳。 韩玉莲风风火火从外头跳了进来。 郁琬错愕:“玉莲,你不是已经睡了吗?” 今天那么多好戏,玉莲怎么会睡得着呢? 不过是趁着尹湘湘开恩让她不用跟前伺候的机会八卦去了。 “大小姐大小姐……”韩玉莲一叠连声喊着。 “什么事跟火烧屁股似的?”尹湘湘丢下书本,不耐烦道。 韩玉莲吞了吞口水,喘了口气,方才道:“今天陆家大少爷和二小姐在落桐河边与苏小姐垂钓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回陆府呢……” 尹湘湘翻翻白眼:“我已经知道了。” 韩玉莲惊讶:“小姐已经知道了?” 郁琬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告诉大小姐的。” 你居然比我还嘴快。 韩玉莲旋即道:“接下来的事情郁琬一定不知道。” 说着,向尹湘湘:“那陆府管家喜伯带了家院找到醉仙馆,没有找到陆家大少爷,却找到了陆二小姐……” 这回郁琬学聪明了,说出了尹湘湘的心声:“陆二小姐,可是,关我们什么事?” 尹湘湘对郁琬投来赞许的目光。 韩玉莲不服气:“陆二小姐是不关我们的事,可是表少爷总关我们的事吧?” 尹湘湘诧异:“表少爷怎么了?” “大小姐随奴婢去醉仙馆一看便知。”韩玉莲终于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醉仙馆灯红酒绿,门庭若市。 酒客们行令猜拳,推杯换盏,欢歌笑语,好不热闹。 可是临窗雅间里却传来陆依依呜呜咽咽的哭声。 陆府家院守在醉仙馆外,就喜伯一人在雅间里。 “二小姐,您还是跟老奴回府去吧,太太在家等二小姐呢,二小姐再不回去,太太该担心了。” 喜伯苦口婆心。 陆依依哪里听? 她抓起一个盘子就扔向喜伯:“ 要回去你回去!” 喜伯从头上拿下盘子里飞过来的鸡爪,凌乱。 山圻城的姑娘们早已没了体统,一个个又蛮横又无教养,都是那位动不动在落桐桥上跳河的尹大小姐带了坏头。 喜伯负气地瞥了陆依依身边的尹逵一眼。 此刻尹逵一副日/了狗的表情。 他不过就是约了友人到醉仙馆里小聚,听到隔壁雅间有女子哭啼,他一时鬼迷心窍善心爆棚,来一探究竟,谁料就惹祸上身了。 最可气的是那些友人,一个个非觉得他是走了桃花运,而识相避开,把他这么个新鲜小肥肉弃在一个女饿狼脚边。 陆家二小姐,他见过一两面。 过去尹湘湘去纠缠陆景胜时,他充当护花使者,偶尔能在陆景胜身边看到她。 印象中,她就是个斯文乖巧的小妹妹。 和今晚这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酒鬼可是天壤之别。 都说酒能乱性。 不然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样被酒精怂恿释放了天性的陆依依或许才是真实的面目。 尹逵伸出手企图扒开八爪鱼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陆依依,却遭来陆府管家喜伯那记实打实的白眼。 尹逵不忿道:“我是为了你家二小姐的名声,她再这么沾着我,若被旁人瞅着,你家二小姐这辈子就别想嫁别人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直接说你想去我家二小姐得了。” 尹逵:“……” “我不能嫁给你!我不能嫁给你!”陆依依死命摇晃尹逵,擤了一把鼻涕擦在尹逵身上,“我不会嫁给你!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能嫁给你!” 尹逵再次:“……” 尹逵欲推开陆依依,他的手刚要碰到陆依依,喜伯就喊:“你想干什么?别碰我家二小姐!” 尹逵只好让陆依依那么挂在自己身上,直到尹湘湘到来。 第039章 忠仆 尹湘湘由醉仙馆跑堂的伙计引到了雅间外。 雅间内正传出陆依依鬼哭狼嚎的叫声:“我不能嫁给你!我不能嫁给你!” 什么情况? 尹湘湘和韩玉莲对视了一眼。 表少爷就在雅间内,那么陆二小姐口中的你岂不是…… 韩玉莲一脸灰败神色。 不待伙计推门,韩玉莲就重重推开了雅间的门。 尹湘湘朝内看进去,但见陆依依八爪鱼一样抱住尹逵,又哭又嚷,尹逵一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表情。 尹湘湘掉头就走。 韩玉莲立即喊:“小姐,你不去救表少爷吗?” 尹湘湘朝内努了努嘴:“喏,表少爷正享齐人之福,我们怎么能够破坏?” 韩玉莲憋屈:“可是表少爷的表情明明很痛苦,哪里是享受了?” “既然痛苦,为何不推开陆二小姐?再不济还可以喊还可以叫啊!可是,没有,表少爷什么都没干,就那么甘心情愿被陆二小姐抱着。” 尹湘湘一想起尹逵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一个大男子居然有被劫色的委屈。 尹湘湘的话令韩玉莲无可辩驳,她只能垂头丧气跟着尹湘湘离开。 雅间内,陆依依沉甸甸挂在尹逵身上,令尹逵叫苦不迭。 这个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看起来瘦不拉几,怎么挂在身上还挺沉。 这是不是就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尹逵立即甩了甩头。 那陆景胜是堂堂山圻第一才子,他尹逵好歹也是堂堂山圻第一君子。 怎么可以有这样龌龊的想法呢? 每日面对尹湘湘那样的角色表妹,他都不敢有下作之想,怀里不过挂了个姿色平平的陆二小姐,自己怎么就胡思乱想了呢? 是在是堕落了,堕落了…… 尹逵忍不住低头觑一眼怀里的陆依依。 咦,陆二小姐也不是姿色平平,至少比姿色平平好那么一丢丢。 嗯,两丢丢。 尹逵,你又堕落了。 君不见那君子的鼻祖柳下惠坐怀不乱…… 尹逵想,还是及早摆脱陆依依这个大麻烦的好。 可是他的手刚抬起来,喜伯就嚷:“尹少爷,你 干什么!你干什么!” 那惊骇的表情仿佛被占便宜的是他自己似的。 尹逵无语问苍天:陆家的主仆怎么都这么变态? 他原本要抬手推开陆依依,现在干脆将陆依依搂了个满怀。 喜伯两眼都直了,站在桌子对过,指着尹逵嚷:“尹少爷,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尹逵道:“我说陆管家,我要推开你家二小姐你不让,那我只好搂着她咯!” 喜伯气得不行,可又不敢冲过来拉开尹逵,他害怕陆依依再次扔过一盘子鸡爪过来。 “你快放开我家二小姐!你快放开我家二小姐!” 尹逵依言将陆依依一推,再一松手,陆依依就如一滩烂泥软到地上去。 喜伯傻眼。 尹逵无赖道:“是你让我放开的。” 然后趁着喜伯冲过来扶陆依依的时候,他赶紧逃之夭夭。 逃出雅间时,脑海里猛然浮现尹湘湘的身影。 咦,他怎么觉得他刚才瞧见他最亲爱的表妹了? 他对尹湘湘真是旧情难忘。 怀里抱着别的女子,心里想的还是她。 尹逵自嘲笑笑。 醉仙馆的伙计屁颠屁颠迎上来:“尹少爷,您的雅间还给您留着吗?” 友人们早就撤了,留着雅间独自斟酌,他可没这样的闲情雅致。 “撤了吧。”尹逵道。 那伙计自言自语:“哦,小的还以为尹大小姐来了,尹少爷要和尹大小姐用餐呢。” 等等。 尹逵一把抓住伙计:“你刚才说什么?尹大小姐来过了?” “是啊!” “人呢?” “不是去找尹少爷你了吗?” “去哪里找的我?” “就在陆二小姐的雅间门口,尹少爷适才不是在那里吗?” 完了完了,原来不是灵光一现,是真的出现过。 尹逵哀嚎着冲出了醉仙馆。 尹湘湘来过了,且看到了他抱着陆依依的一幕,呜呜…… 他一世清白就这么被陆依依毁了。 湘湘,你听我解释! 湘湘,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事情也不是你想象的 那样! 尹逵冲到醉仙馆门口时,尹湘湘的马车刚好离开。 尹逵马不停蹄就赶回了尹府,可是尹湘湘却没有回来。 她不是先他一步回来的吗?难道他的马儿比她的马车快? 尹湘湘并没有回尹府,她的马车在回尹府的路上撞到了人。 大水冲了龙王庙,撞到的不是别人,是陆景胜的跟班黄羽墨。 韩玉莲奉命下车查看被撞者的伤势,一见黄羽墨立即柳眉倒竖。 “黄羽墨,你碰瓷啊?”韩玉莲一把揪起黄羽墨的衣襟。 黄羽墨痛得龇牙咧嘴,见是韩玉莲不怒反笑。 “玉莲,是你就太好了,你快去救救我家大少爷!” 黄羽墨说着,头一歪,歇过一口气去。 “黄羽墨,喂,喂,你不要装死!” 韩玉莲拍着黄羽墨的脸着了慌。 尹湘湘从车上下来:“玉莲,撞着谁了?” “大小姐,是……黄羽墨,他晕过去了。” 尹湘湘上前查看黄羽墨的伤势,貌似折了一只手。 尹湘湘立马抬起黄羽墨的手,三下五除二…… 黄羽墨尖叫一声醒了过来。 好痛! 韩玉莲看得目瞪口呆:“大小姐,你居然会接骨。” 这可是她的老本行。 尹湘湘想起那个在帝都叱咤风云名叫刘凝波的外科国手,那个女孩子已经和她如今的古代生活风马牛不相及了。 “你的骨头断了,我已经帮你接好,但是现在还是必须送你去找一个接骨大夫,进一步固定处理。”尹湘湘向着黄羽墨道。 黄羽墨却顾不得自己的伤,乞求尹湘湘道:“尹大小姐,你快去救救我家大少爷吧!奴才担心我家大少爷要出大事……” 原来黄羽墨急匆匆是要回陆府搬救兵,才会无头苍蝇一样撞上尹湘湘的马车。 尹湘湘原本要丢下一句:“你家大少爷关我什么事?” 黄羽墨已经跪在地上对她咚咚磕头。 黄羽墨知道与其回陆府搬救兵,不如直接求了尹湘湘前去还更快。 “黄羽墨,你休想这个样子对我家大小姐进行道德绑架,我家大小姐和你家大少爷非亲非故……” “人都有恻隐之心,尹大 小姐……”黄羽墨脸上又是眼泪又是血,好不凄惨。 尹湘湘道:“人都有恻隐之心,不过我的恻隐之心是看在你这奴才的忠心上。” 黄羽墨才不管尹湘湘是出于什么初衷才答应去帮助陆景胜呢,只要他家大少爷平安无事就好,而尹湘湘去了,他家大少爷就有救了,谁让尹大小姐一身武艺呢。 黄羽墨对尹湘湘道谢,一起身又瘫倒。 自顾不暇了,还只悬心自己家少爷。 这就是古代的奴才。 尹湘湘在心里唏嘘,吩咐韩玉莲道:“你送羽墨去就医,我去找陆景胜。” 第040章 我还爱你吗(补昨天) 娄家金屋前,陆景胜捧着装了金子的箱子站在月下。 月白风清,陆景胜公子如玉。 娄家那扇紧闭的门一直没有打开。 金屋内,娄雪桉看着苏简简,目光血红。 苏简简坐在古琴前面,低眉垂目,双唇紧闭。 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死路一条,唯有沉默是金。 就在适才,娄雪桉拿着刀子冲出去要和陆景胜血拼的时候,她跪在地上乞求他,生生将他从门外拉了进来。 “我要杀你的奸/夫,你心疼了?”娄雪桉讥讽,每一个字都透着醋味。 “他的生死与我无关。”苏简简抬头隐忍说道。 “口是心非的女人,既然无关,你为何要跪在地上求我,拉我进来?”娄雪桉恨意满满。 一想到自己的婆娘为了别的男子跪在地上,他就觉头顶绿帽千斤重压下来。 “我那么做是为了你,杀人偿命,你是我的夫君,我不想做寡妇!” 苏简简说的是实话,奈何娄雪桉是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对我你也这般花言巧语?” 娄雪桉冲到苏简简面前,一把拎起苏简简,就像拎起一只小猫般。 “你往日里就是用这些甜言蜜语哄骗得那个男人团团转,他才连我的刀子都不怕,冒死站在金屋外,逼我休妻的吧?” 面对娄雪桉的质问,苏简简只觉滑稽得可笑。 可是她没办法和娄雪桉据理力争。 一直以来,她和他就像秀才遇到兵。 他们无法沟通,无论心里想的嘴上说的,还是行动上做的,他们两个永远都不在一个点上。 苏简简的无声更加激怒了娄雪桉。 他喷出来的酒气都变成了火焰。 “苏简简,你在我面前装这样委屈可怜的模样做什么?我是不会心疼你的,你在陆景胜跟前可以装可怜,可是我娄雪桉不吃你这一套,我不会心疼你,绝不会!” 娄雪桉仿佛和自己较劲,一抬手就给了苏简简一巴掌。 下手极重,苏简简只觉半边脸一麻,就有咸腥液体从唇角渗出来。 那是血。 苏简简的心悲凉到了极致,甚至,欲哭无泪。 “我和他从未单独接触过,何来甜言蜜语装可怜一说? 你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简简在心里嘲笑自己,为什么还要做无谓的辩解,娄雪桉是根本不会相信的啊。 果然听娄雪桉冷笑道:“那你告诉我,门外站着的那个男人,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的家门外?如果不是你给了他希望,给他胆子,他怎么敢站在我的家门口羞辱于我?” 苏简简哭着笑起来。 天知道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劫数,所谓的孽缘吧。 若说陆景胜对她的爱是无缘无故,是与生俱来,那么他站在娄家金屋外的胆子不是她苏简简给的,而是娄雪桉给的。 娄雪桉不懂也不肯怜香惜玉,让陆景胜有了自信和底气来到金屋和他谈判休妻事宜。 可是苏简简怎么能够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呢? 只会遭来娄雪桉更加残暴的打骂。 他从来不肯反思自己,他只将责任推给别人。 他们的婚姻走到如今的死角,娄雪桉怪苏简简,怪苏太太,怪陆景胜,就是从来不肯怪自己。 他不愿正视,这段婚姻的脓包是他自己。 只要他肯好好爱她,那一切都不是困难,不是阻碍。 苏太太不是,陆景胜不是,什么都不是。 可是,娄雪桉不肯。 他宁可他们的婚姻就这样病着,也不愿治本培源。 他不肯好好爱她,又不肯放了她。 他不肯放了她,因为他还爱她。 他还爱她,却不肯好好爱她。 他折磨她,他让她痛,以此来让她感受他的存在。 可是,他认为她是不希望他存在的,她一定一定很想摆脱他。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你哑口无言了吧?” “你被我说中了吧!” “苏简简,你欺人太甚,你和陆景胜狼狈为奸,作践自己的丈夫!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娄雪桉咆哮着,扬起了拳头。 苏简简没有躲藏,而是迎着娄雪桉的拳头闭上了眼睛。 那么坦然的逆来顺受的神色。 娄雪桉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这美好的容颜,这美好的鼻子眼睛嘴…… 这样的她是曾经他深爱的。 也是现在他深 爱的。 是什么促使他对她举起了拳头? 到底是什么让他迷了自己的心智? 你还爱她吗? 娄雪桉问自己。 为什么让魔鬼侵蚀了他的理智,侵蚀了他的善良,让他成为一个成日与酒精为伍的恶魔? 苏简简睁开了眼睛。 他的拳头为什么没有落下来? 他在酝酿什么? 她看见他眼里全是纠结和彷徨。 而他,看见她一眼如清水般澄净的目光。 那目光令他瞬间渺小如尘埃,卑微如泥土。 她是山圻城里有名的才女,知书识礼,不顾母亲反对,毅然下嫁于他。 走到如今的局面,全山圻城的人都在背地里骂他薄情寡恩,嘲笑她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吧? 娄雪桉露出自嘲的悲哀而痛苦的笑容。 他颓然地放下了拳头,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多么令人尴尬的现状! 但是他不能放弃她。 无论外头那个男子有多爱她,能给她怎样优渥的生活,要出多少黄金要赎她,他都不能放弃她! 他要出去和他坦陈,和他摊牌,让他死了那条心。 她永远都只能是他娄雪桉的婆娘。 娄雪桉转身刚一迈步,就被苏简简一把拉住了手。 他听见她颤巍巍的充满忧虑的声音:“你还要出去杀他吗?还不肯放过他吗?杀了他你也得赔上一条性命,你难道不知道吗?” 娄雪桉的火蹭一下又上了头。 他眼里的柔情一闪而过,恨恨地看着她,冷笑:“你就那么关心他,那么悬心他的死活?” 他又钻牛角尖了。 苏简简悲哀。 他还是不肯体味她的良苦用心。 “我是为了你……” “多谢!”娄雪桉打断苏简简的解释,嘲笑道:“不必了,生死有命,如果今夜我必须死在陆景胜手里,我也认了,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婆娘呢?但是今夜,无论如何我和陆景胜都只能活一个!” 娄雪桉说着搬起苏简简面前的古琴一把摔在地上。 琴弦崩断,琴身断成两半,巨大的响声 令苏简简面如土色。 她眼睁睁看着他重新操了刀冲出门去,而不能动弹。 第041章 意外 陆景胜站得脚都麻了,人都犯困了。 先头,娄雪桉拿着刀子要出来捅人时,他没想到苏简简会冲出来救人。 她为了他,跪在地上乞求娄雪桉,完全不畏惧娄雪桉的暴脾气。 陆景胜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是千回百转的心疼和感动。 这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无论她的人生已经受到了怎样的伤害,现在变得如何残缺不全,他都愿意接收她。 给她抚慰,给她温暖,让她的人生重拾希望。 陆景胜在心里暗暗发誓。 不知道娄雪桉和她谈判得怎么样了。 只要他一听到她的求救声,他一定会破门而入解救她。 可是没有,她拖着娄雪桉进门这么久,他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 这令陆景胜更加紧张。 正悬心着,金屋的门打开了。 娄雪桉手里拿着刀子,站在陆景胜跟前。 “我们单挑!” 夜色里,陆景胜看不见娄雪桉黑沉着脸,只听见他的声音冷得吓人。 陆景胜自然不会被吓到。 “然后呢?”陆景胜问。 单挑,总要有个缘由,也该有个了断结果。 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 “你不是要我将苏简简让给你吗?可是黄金不能让我甘心情愿。” 夜色里,陆景胜听见娄雪桉幽幽地说。 他的声音充满了危险和阴邪。 “那你要什么?”陆景胜的声音平静,却透着无穷的力量。 “要你死!” 娄雪桉压低了声音,却将一只手高高抬起。 夜色里,陆景胜看见眼前一道雪光。 那是娄雪桉手里的刀子,明晃晃的。 “向我证明,没有苏简简你陆景胜这辈子活不下去,”娄雪桉一步步逼近陆景胜,咬牙切齿的,“死,你敢吗?” 陆景胜蹙起了眉。 你永远别想和无赖说道理。 “怎么,不敢吗?”娄雪桉下巴微扬,睃着陆景胜。 生平第一次,他可以鄙夷这个如玉的贵公子。 他出身,读万卷书,受万人追捧,而自己呢? 面朝黄土背 朝天的父母,自己挣得小本生意也不过是三教九流的行列,永远入不了苏太太的眼。 就算娶了苏简简,也会被人诟病是癞蛤蟆高攀了天鹅。 陆景胜的世界和他娄雪桉可谓天壤之别。 如果不是苏简简,他们的生活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但是今夜他可以站在这里肆意威胁他,带着羞辱的意味。 可是娄雪桉心里是这么不是滋味。 陆景胜觊觎他的婆娘。 他不敢觊觎任何人的婆娘,独独敢觊觎他娄雪桉的。 这让娄雪桉心里无名火燃得旺盛。 “你敢吗?” 娄雪桉听见陆景胜的声音。 “死,你敢吗?”陆景胜问娄雪桉,“只要你拿你手中刀子往自己胸口捅一刀,我便再也不骚扰简简,你敢吗,娄雪桉?” 娄雪桉有些傻眼。 陆景胜看着娄雪桉微微发怔的面孔,玩味地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想跟他面前耍无赖,那他就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嘛! 月色朦胧,但是娄雪桉还是捕捉到了陆景胜唇角的那抹嘲笑。 他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他。 娄雪桉恼羞成怒,所有的血都往脑门上涌去。 他举刀冲了过去。 他娄雪桉凭什么死? 如果没有陆景胜,他和苏简简可以过平静的生活。 他不用日/日夜夜担心苏简简离开自己而患得患失。 该死的人是陆景胜不是他! 只要陆景胜死了,他发誓要让他和苏简简回到以前的甜蜜里。 夏天的时候,简简最喜欢吃葡萄,他要去乡下摘几大筐葡萄让她吃到吐,吃到再也不想吃为止。 简简还喜欢吃萝卜,他要让他爹在乡下自家田地里种满萝卜…… 简简喜欢的,他都要尽力去满足,就像当初那样。 只要这个世界上没有陆景胜这个人。 娄雪桉是一时昏了头,才会举着刀子上前。 他不是要和陆景胜拼命,他只是单纯想杀了他。 他要杀死他! 然后他自己活着。 他和苏简简一起活着。 金屋门前的石板路上长满了青 苔,路面太滑,娄雪桉脚底打滑一头栽到了地上。 连闷哼都没有,他就那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陆景胜站在三尺开外,蹙眉看着地上的人。 刚要迈步上前,就被身后传来的一个声音喝止:“不要上去!” 竟然是尹湘湘。 “你现在上去,那么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尹湘湘疾步走到陆景胜身边。 陆景胜狐疑地看着她。 尹湘湘没有理会陆景胜的目光,径自上前。 她蹲下身子,将娄雪桉一推。 娄雪桉的身子就翻了过来。 陆景胜傻眼了。 娄雪桉就这么一摔,那把原本要捅他的刀子就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这是不是叫自作孽不可活呢? 等等,不可活…… 娄雪桉他…… 陆景胜一惊。 但见尹湘湘伸手探了探娄雪桉的鼻息,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 “通知苏简简吧,她做寡妇了。” 陆景胜:“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尹湘湘冷冷看着陆景胜,“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娶苏简简了。” 陆景胜:“……” 见陆景胜一脸懵逼,尹湘湘鄙夷道:“要我说得多直白,你才能听得懂?娄雪桉死了。” 陆景胜失色:“你是坐马车来的,借你的马车一用,我要送娄雪桉就医。” 刀子正中心脏的位置,即便是在医疗技术发达的现代帝都,她都不一定能救活娄雪桉,何况是这啥也没有的古代? 没有药物,没有医疗器械…… 娄雪桉当然是必死无疑,何况确实已经没气了。 “不必多此一举。”尹湘湘言简意赅。 陆景胜心理不忿,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就算他和他是情敌,他陆景胜也不会见死不救。 但是这个女人却反倒…… “你凭什么下论断?”陆景胜问尹湘湘。 尹湘湘在心里笑。 若在现代帝都,谁敢怀疑她的职业素养? 这个陆景胜简直无知。 尹湘湘站起身双手抱胸:“那好,我把 马车借你,你送这个死人去就医吧!” 陆景胜二话不说,弯身就去抱娄雪桉…… 没想到他力气还挺大。 尹湘湘看着陆景胜抱着娄雪桉走向马车,不由摇了摇头,小子,你摊上大事儿了。 第042章 摊上大事 陆景胜摊上大事了。 娄雪桉死了,陆景胜摊上了人命官司。 他有些后悔不听尹湘湘的劝告。 如果当时他不坚持送娄雪桉就医,娄家的人便不能赖上他。 娄雪桉死于意外,而且杀别人未遂之后,自己意外自杀。 可是没有在场的人,谁能够相信陆景胜的说辞? 娄家人是断不会相信的。 他们的说辞是:不是你杀的人,你焉能送他就医?难道你是见义勇为的勇士? 陆景胜欲哭无泪。 我既然要杀他,我为什么要送他就医,让他直接死掉不就成了? 你这么做是欲盖弥彰!为了制造你清白的假象! 陆景胜:“……” 好吧,陆景胜无言以对。 娄家人:你不说话,说明你默认了! 陆景胜凌乱。 他深深体味到,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尹湘湘闺房,韩玉莲飞也似地跑了进来:“大小姐,出大事了!” 郁琬正给尹湘湘梳头,调皮的双丫髻。 尹湘湘看着镜中自己的包子头,有些唏嘘。 十五六岁真是花一样的年纪,这样幼稚的包子头驾驭起来也一点不违和。 无法想象,如果搁现代帝都,自己顶着这发型去医院上班…… 一定雷倒那一大片追求者。 “什么大事,黄羽墨死了?”尹湘湘回头,闲闲看着韩玉莲。 韩玉莲吞吞口水:“他那把贱骨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那你不留在医馆照顾他,回来做什么?” 大小姐这话说的,黄羽墨又不是尹府的下人,怎么能由她照顾?送他去就医,也不过是奉了大小姐的命令。 不然,那个家伙要死要活,干她韩玉莲底事? “大小姐,”韩玉莲不乐意,“奴婢十几年来唯一照顾的人是大小姐您!” 好吧,算你忠心! 看着韩玉莲矫情的样子,尹湘湘笑道:“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韩玉莲立刻恢复了八卦模式:“奴婢也是听羽墨说的,羽墨自然是听陆府的小厮们说的,说陆家大少爷杀了人,摊上了人命官司!” 陆府哪个小厮嘴 巴这么毒,这么诅咒他们家大少爷的? “大小姐,陆家大少爷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呢?”韩玉莲不可思议的表情,“那羽墨一听他家大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咕噜就下了医馆的床,回陆家去了。” 韩玉莲无法平复自己震惊的心绪:“大小姐,你猜陆家大少爷杀死了谁?娄雪桉!” 看着韩玉莲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尹湘湘淡淡道:“他们胡说呢,陆景胜没有杀人。” 韩玉莲愣住:“大小姐你怎么会知道?” 一直不说话的郁琬替尹湘湘回答:“大小姐昨晚就在场。” 不错,她昨晚就在场,也就是说,唯一能证明陆景胜没有杀人的唯一证人就是她。 尹湘湘眯起了眼睛,陷入沉思的神色。 可是陆景胜那么高傲的人是不需要她替他作证明的。 尹湘湘想错了,不是陆景胜高傲,不需要她替他证明清白,而是突然遇到这样的事,陆景胜有些懵,还没有想到这层。 娄家那边,正发动全村的娄姓族人到县衙门口静坐。 娄大叔娄大婶毕竟是庄稼人,算不上憨厚老实,可到底没见过世面不中用。 所以,告官这一件事就落到了其他人身上。 娄雪桉有个叔叔,比起娄大叔,那可是能干百倍。 娄二叔年轻时候出外谋生,颇见了世面,在娄家村是个能主事的。 娄二叔自己没有儿子,对娄雪桉视如己出。 从小,娄雪桉不堪忍受娄大叔的严厉管教,大半夜离家出走,说要跑到村里水塘寻死,是娄二叔跑掉了鞋子把娄雪桉给追回来。 叔侄感情倍加深厚。 娄二叔有个独女名唤娄思思,与娄雪桉虽是堂兄妹,却胜似亲兄妹。 娄雪桉一死,娄大叔娄大婶自是哭得昏天黑地,娄二叔和娄思思更是犹若被剜了肉般,切肤之痛,痛入骨髓。 娄大叔娄大婶浑浑噩噩乱哭一气,这二人却收拾了眼泪,化悲痛为力量,立即召集了娄村的乡亲去告官。 娄村的乡亲是山圻一带民心最为团结的村庄,只有去别的村子欺负人的份儿,如今折了娄雪桉这么个年轻小伙儿,自是群情愤慨,定要讨回公道不可。 娄二叔带领娄村人将娄雪桉的尸体停在了县衙大门口,告官的鼓擂得震天响。 县老爷日 /日睡到自然醒,今儿被鼓声吵醒,很是不忿。 “外头谁在吵嚷?”县老爷问师爷。 师爷回道:“回禀老爷,有人鸣冤击鼓。” 县老爷又问:“何人鸣冤击鼓?” 师爷去了不多时,便来回禀:“启禀老爷,是一桩人命案子。” 县老爷一听,人命案子,那还了得。 山圻民风还算淳朴,多年不曾犯过人命案子了。 上回,马英才和周明市调戏良家女子,那女子闹出一条人命还系自杀,此番这条人命直接是他杀导致,那还了得。 堂堂山圻,连续多年治安太平,被州郡推为榜样,此番居然出了谋杀案,这不是给县太爷脸上抹黑吗? 县太爷发誓要严惩这有损他官威的恶徒,立马吩咐师爷升堂。 两班衙役就位,县太爷惊堂木一拍,明镜高悬。 娄村人抬上娄雪桉尸体,娄二叔和娄思思跪在大堂上呈上诉状。 师爷将诉状呈给县太爷,县太爷将诉状一扫,有些傻眼。 杀人者竟是山圻标志性的人物陆景胜么? 这陆景胜一直被山圻人推崇,远近闻名。 若说山圻人杰地灵,这陆景胜就当了这人杰的代表。 他如今虽然没有考取功名,谋得官职,但他的文章却是全国闻名的。 如今犯了谋杀罪,岂不是一世英名尽毁? 县太爷问娄二叔:“你状告陆景胜杀了你的侄儿娄雪桉,是不是搞错了?” 娄二叔道:“人证物证俱在。” 人证便是医馆里替娄雪桉接诊的温郎中,物证就是那把还插在娄雪桉胸口的刀子。 县太爷当即便命人传温郎中到堂问话,一面又让仵作来给娄雪桉验尸。 第043章 过堂 仵作验尸报告出来了。 温郎中的证词也上堂了。 无论是验尸报告,还是证人证词,都对陆景胜不利。 还好县太爷不是个脓包,亦或者只是对涉及到陆景胜的案子格外谨慎上心些。 虽然陆景胜暂无官职,可他的背景却不简单。 甚至和帝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景胜的祖父曾做到当朝宰相,是皇帝身边最亲信的官员,正以为能够庇护子孙,绵延圣泽数代之际,却突然暴毙。 陆景胜的父亲当时也不过二十来岁,任职大鸿胪,朝廷九卿之一,替皇帝掌管接待宾客之事,却在陆宰相暴毙后紧跟着病逝。 年纪轻轻的陆太太带着幼子陆景胜护送丈夫和公爹的棺木回归故里。 彼时,陆二小姐陆依依还在陆太太肚子里。 虽然陆宰相已经不在,陆景胜在山圻长大,也不见帝都那边有谁来看望这对孤儿寡母,但是山圻城人对陆家还是格外尊重。 几任县太爷对陆家也是敬重有加,以乡贤礼遇待之。 凭陆景胜的才学,完全不难倚仗祖父的余热在仕途上寻到光明的前程。 可是陆太太对儿子前途的规划似乎没有这样的打算。 她一个丧偶孀居的寡妇,只是一心培养陆景胜的才学,却不叫他往帝都去,大有远离官场的意味。 这样的做法,几任县老爷都有同样的解读。 坊间盛传陆宰相和他儿子的死不是病逝这么简单,其间涉及什么人祸不得而知,但总之官场险恶,要想自保,必须远离。 陆太太目前是不想叫陆景胜做官,可是将来呢? 陆宰相门生众多,现如今位居要职者不少,陆太太哪天心血来潮过腻了这种隐居的日子,带着陆景胜杀回帝都,那么陆家说不定又重拾昔日光彩。 有着这样的忌惮,县太爷和师爷都有了默契,务必在不利中寻找对陆景胜有利的证据。 师爷将温郎中的证词和仵作的验尸报告都呈到了县太爷案头,指了指笔录中的一处,县太爷目光一扫,立刻清了清嗓子,对跪地的娄家人道:“娄雪桉虽然中刀而亡,但不能证明这刀就是陆景胜捅的。” 娄二叔不服气:“可是温郎中证明昨夜的确是陆景胜送小民侄儿娄雪桉去就诊的,若与陆景胜没有牵连,他怎么会和小民侄儿娄雪桉在一 起?” “陆景胜送娄雪桉就医,不仅不能证明陆景胜是杀人凶手,恰恰还证明陆景胜见义行善。” 县太爷的措辞处处维护陆景胜。 娄家人各个现出不忿的神色。 娄大叔和娄大婶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心里痛苦,不由在公堂上哭天抢地喊冤:“我的儿,你死得好冤哪!” 县太爷惊堂木一拍,喝道:“岂容尔等肆意咆哮公堂?” 在娄家一众乡下人的面孔里有一个妙龄女郎,素服白衣,黑发如裁,除了一副白色的珍珠耳坠没有丝毫装饰。 颇有几分姿色的脸上一双桃花眼灵动有神,顾盼神飞的。 一眼瞅去,便知是个不安分的。 她安抚了悲痛欲绝的娄大叔娄大婶和义愤填膺的娄二叔,向着县太爷深深一拜:“青天大老爷,民女有冤要陈情,还请大老爷容禀!” 仿佛能摄人魂魄的声音,千回百转,将人的心底勾惹得如猫爪子在瘙痒,恁是哪个正常男子都抵抗不了。 县太爷不由侧目,脱口而出:“下跪何人,有何冤情,如实说来,若真有奇冤,本官定当为你做主。” 娄思思顿了顿,魅惑的眼神看着县太爷,娇娇弱弱道:“小女子名唤娄思思,是娄雪桉的堂妹。小女子要状告陆景胜觊觎堂嫂苏氏之美貌,见色起意,杀死小女子堂哥娄雪桉,还请县老爷为我堂哥做主,严惩杀人凶手陆景胜,为我堂哥伸冤!” 陆景胜和苏简简的绯闻,全山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若冠上情杀的罪名,那么娄雪桉之死,陆景胜的确有脱不了的干系。 当娄思思的额头咚咚磕在地上,县太爷不能不传唤陆景胜上堂。 县太爷案上放了“执”、“法”、“严”、“明”四个签筒,“执”字筒内放的是捉人的签子。 县太爷刚要伸手去“执”字筒内拔一根签字,便瞥见师爷投过来的暗示的目光。 师爷冲县太爷微微摇了摇头,县太爷的手又缩了回去,改指着堂下的娄家人,道:“将这些人先收押羁候所,择日再升堂。” 不是羁押凶犯,反而羁押原告吗? 娄家人有些懵。 可是监狱内设的临时羁押场所,即羁候所,不仅可以关押嫌疑犯和初审后须审转复核的人犯,凡与案件有干系的证人、乡邻、尸亲等均 可是临时羁押处所对象。 所以,县太爷此举合情合理。 两边衙役已经上前押了娄大叔等人下去,娄思思机灵,忽而捂住肚子龇牙咧嘴叫腹痛。 县太爷只好让娄思思离开大堂去看病先。 屏退了闲杂人等,县太爷和师爷坐着合计。 县太爷道:“师爷不让本官传陆景胜上堂,是何用意?” 我怕你得罪陆宰相的那些门生,自此官途尽断。 师爷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委婉道:“老爷英明,难道真的相信陆景胜是杀人凶手?” 这可不好说。 一个情字害死人,陆景胜才学再渊博,可是一遇到苏简简就好像成了个傻子,所以未必不会做出傻事来。 县太爷心里这样想,嘴里却道:“为了一个女子杀人,本官不相信陆景胜会干这样的蠢事。” 师爷安心道:“所以,老爷还是该卖陆家一个人情,先去陆家一趟探探虚实,如何?” 对,是该让陆家知道,陆景胜摊上事,自己却这么帮他们陆家的忙,届时自己升官调任好委托陆太太跑关系。 妙也。 县太爷立马回后院更衣,然后携着师爷径自往陆家而去。 话说娄思思一离开县衙大堂,直奔娄家金屋。 不料,苏简简竟然已被苏太太接回了苏家。 丈夫死了,不留在夫家守丧,却急着回娘家,这是做好了改嫁准备吗? 娄思思想起与娄雪桉的兄妹感情,心里越发恨了苏简简。 这个女子,从娄雪桉喜欢她那天起,娄思思就厌恶她。 从小到大一直护着她爱着她的兄长自从遇见了这个女子,心里眼里就不再有旁人,对她这个昔日最疼爱的堂妹也淡漠了不少。 这样的女子注定是红颜祸水。 可怜堂哥此生错付衷肠,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想起娄雪桉年纪轻轻,死状凄惨,娄思思心里揪痛,想着一定要替娄雪桉报仇雪恨。 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娄家金屋,地上还有那把断琴,一跺脚回自家去了。 她要回去搬救兵。 恁陆景胜有三头六臂,她还不相信这山圻城没有王法,杀人就不用偿命了。 娄思思要求助的救兵是她的夫婿周浩宾。 第044章 借腹生子 周浩宾,山圻地下钱庄的老板。 娄思思是他的小妾。 大房程氏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过门多年始终不能诞下一儿半女,后来便到外省抱养了个男孩,养在膝下。 约莫养到十岁,周浩宾突然不乐意了。 因着平日里常被狐朋狗友们奚落,说是你周家家财万贯又如何,你周浩宾连个亲生儿子都没有。 辛苦刮来的血百年之后都给了外人。 养子身上并不留着你周浩宾的血,不是外人是什么? 程氏凶悍,周浩宾这十年虽然没有明着纳妾,在周府内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可是背地里没少动借腹生子的脑筋。 娄思思之前,周浩宾也曾养下外宅,可是作了八个月的胎,还是被程氏发现之后灌了堕胎药,硬生生打下了成型的男婴。 后来,周浩宾便长了心眼。 托人介绍,认识了娄二叔的独生女儿娄思思。 娄思思年轻貌美,周浩宾有钱有势。 一个贪财,一个贪色。 两个一拍即合。 娄思思最终能登堂入室,进了周家门槛,也是一部励志史诗。 仗的便是一个忍字。 娄思思怀上身孕之后,一直躲在娄家村,没有生母,从养胎到生产坐月子,全由娄大婶照顾。 害怕走漏风声,连个佣人都没有请。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个大胖小子。 周浩宾终于遂了心愿。 娄思思是个精明的,儿子在手,软硬兼施,又是怂恿又是要挟,让周浩宾回去同程氏谈判。 木已成舟,程氏不忿,只认子,不认母。 娄思思的儿子,程氏愿意养在膝下视同己出,可是决不许娄思思进门,愿意出一笔银子打发娄思思另嫁。 娄思思是个精明的,区区一笔银子相比周家万贯家财,怎么可能打动她? 程氏不会生育,养子毕竟是外人,自己如能正式入了周家的门,多生几个儿子出来,那么日后周浩宾的财产还不全是她和她的孩子们的? 娄思思儿子在手,软硬兼施,又是怀柔,又是要挟,声称母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不能一同进周家门,就带着孩子一同死。 周浩宾喜欢娄思思,又对那唯一的亲骨肉如心肝宝贝般的疼, 便去求助周母。 周母威严,给了程氏下马威。 不让娄思思母子进门,则程氏自己卷铺盖走人。 程氏已经徐娘半老,若被休弃,岂能有出路,于是只好含污忍垢同意周浩宾纳娄思思为妾。 妾也是个名分! 娄思思如愿以偿得了这名份,成了周浩宾的小老婆。 无论是母凭子贵,还是娄思思自身的姿色和为人处世,娄思思在周家都是个讨巧的角色。 娄思思回到周家耐着性子等到周浩宾从钱庄回来,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娇滴滴哭诉娄雪桉死得凄惨。 “妾身没有兄弟,堂兄自小与妾身亲如一母同胞,就像是大爷的亲舅兄一般。如今他死得憋屈,妾身如若不能替他伸冤,就是在全山圻丢了大爷你的脸面,更何况妾身怀下哥儿,俱是伯母照顾的功劳,大爷无论如何要替堂兄报仇伸冤,让那陆景胜绳之以法。” 娄思思提到周浩宾的脸面和娄大婶对周家子嗣的恩情,周浩宾就不能对娄雪桉之死袖手旁观了。 周浩宾道:“我有个交好,叫陈先权,是咱们岩珐郡的廷尉,舅兄的案子可以请他帮忙伸冤。” 廷尉,掌管刑法狱讼,是各地上诉的最高司法机关。 山圻小城属岩珐郡管辖,廷尉要干预县官审案,完全可以。 陈廷尉与周浩宾的所谓交情,不过就是周浩宾让其入了钱庄的干股,逢年过节让他享受不劳而获的红利。 陈廷尉得了周浩宾多年孝敬,平时自是通过自己关系关照周浩宾的钱庄安全,为周浩宾偶尔的作奸犯科保驾护航。 娄思思立刻跪谢周浩宾:“妾身替堂兄拜谢大爷恩情,堂兄若能沉冤得雪,妾身今生今世为大爷做牛做马,报答大爷。” 周浩宾瞅着娄思思一身素服,清雅秀丽,色心顿起,当即搂了娄思思进了里间。 陆府,陆太太愁眉紧锁。 娄家村的人先是来陆府大门口闹事,接着又去县衙击鼓鸣冤,这让陆太太心里堵得慌。 虽然陆景胜绝对不可能杀人,绝对是清白的,可是毕竟娄雪桉死了,毕竟娄雪桉死时陆景胜在场。 陆景胜将自己锁在书房,陆太太只好将黄羽墨寻来问话。 羽墨进来时,陆太太唬了一跳。 但见羽墨头脸满是擦伤,一只手臂还吊在脖子上。 陆太太道:“你这是出了什么事,难道和人打架,还打输了?” 黄羽墨:“……” 陆太太顾不得等黄羽墨的答案,又急忙忙问起了陆景胜的情况:“你昨晚没有和大少爷在一起吗?他怎么会和娄雪桉在一起,娄雪桉又怎么会死的?” 黄羽墨怯怯答道:“大少爷昨夜去金屋找娄雪桉,与娄雪桉起了冲突,奴才劝不过又害怕大少爷吃亏,所以就先跑回来搬救兵,奴才跑得太急了,路上被马车给撞了……” 陆太太不关心黄羽墨被马车撞的事,而是惊呼道:“大少爷去找娄雪桉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苏小姐的事情……”黄羽墨嘟哝。 陆太太心里窝火,却只是优雅叹息:“这个胜儿……” 正要再问黄羽墨些话,就听门子来报,说是县太爷登门拜访,陆太太心里一咯噔,立即迎出去。 第045章 放水 传说中的陆太太,县太爷还是第一次见到。 茜素青粉白底镶银丝万福苏缎百花裙,穿在陆太太身上端方又大气。 眉目如画,倒不是说美得多出神入化,而是气质。 那是一种山圻城这种小地方培养不出来的气质。 陆宰相身为百官之长,为儿子聘得的儿媳妇自然是京城有名的贵女。 夫婿死后,能回到小城,安心守寡,一心教养子女。 就冲这点,县太爷打心底里敬佩陆太太。 山圻城多的是寡妇,可是多是苏太太之泼妇一流,陆太太这种温文尔雅的,就显得鹤立鸡群。 县太爷规规矩矩带着师爷见过了陆太太。 陆太太请两位贵客上座,并让大丫鬟翠儿给两位贵客上了香茶,自己则做了主位。 陆太太知道县太爷和师爷是冲着娄雪桉的案子来的,心里难免忐忑。 但是她只猜到一半,没有料到县太爷带着师爷登门拜访是给陆景胜放水来的。 县太爷开门见山道:“夫人也知道娄雪桉的案子牵连了陆公子,如今娄家人击鼓鸣冤将陆公子给告了,下官暂时将娄家的人关在羁候所里,可是陆公子的冤枉总要洗清,所以下官特意登门,想和夫人好好商议商议才是。” 县太爷的措辞令陆太太微怔。 不是来取证,反倒直接来下论断陆景胜是冤枉的么? 县太爷是帮着陆家一边的。 虽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县太爷特意讨好,将来总要回报,可是陆太太此刻顾不了这些。 陆太太掩饰着喜出望外的心情,向县太爷诚挚道谢,并道:“依县老爷所见,为今之计,我们陆府该做些什么?” “娄家诬告,陆公子冤枉,所以务必要自证清白才好!”县太爷道,“三日后下官要重新升堂审理娄雪桉的案子,所以还请陆公子届时能拿出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来。” 县太爷携着师爷告辞了。 陆太太正犯愁,该拿出什么自证清白的证据,一旁罗妈妈道:“太太,听去把羽墨接回来的小厮说,羽墨在医馆里竟然是由尹家大小姐身边的那个大丫头玉莲照顾的。” 陆太太讶异:“还有这等事?” 当即又喊了羽墨来细细问话,羽墨道:“奴才回府搬救兵的路上,就是被尹大小姐的马车给撞了的,后来 尹大小姐让她的丫头玉莲送奴才去医馆,尹大小姐自己则去找大少爷了。” “尹大小姐去找大少爷了?”陆太太一颤。 羽墨道:“是奴才求着尹大小姐去的啦,奴才想,不能回府搬救兵,若能求了尹大小姐去帮大少爷,大少爷和娄雪桉动起手来就不会太吃亏,没想到大少爷倒是没吃亏,娄雪桉却直接……” 羽墨忽然笑不出来。 娄雪桉倒是死了一了百了,害他家大少爷摊上这见鬼的官司…… 陆太太眼睛一亮,这么说来,陆景胜和娄雪桉出事的时候,尹湘湘是在场的了。 陆太太立即命罗妈妈:“替我更衣。” 罗妈妈不解:“太太这会子要出门?” 陆太太点头:“去尹府见尹湘湘。” 她原打算为了陆依依拜师的事去找尹湘湘的,没想到却变成为了陆景胜的官司去找尹湘湘。 ※ 周浩宾急匆匆回了内宅。 娄思思正哄着儿子鸿哥儿睡觉。 想起鸿哥儿刚出世的时候,娄雪桉回娄家村抱着鸿哥儿欢天喜地的样子,娄思思不由垂泪。 那样出挑的一个年轻人就这样没了。 对苏简简来说,娄雪桉不是个好丈夫。 对苏太太涞水,娄雪桉不是个理想的女婿。 可是,对娄大叔娄大婶,娄雪桉是个替他们在村里人跟前挣了面子的好儿子。 对娄思思而言,娄雪桉是个好兄长。 周浩宾进了里间,见娄思思坐在摇篮旁兀自抹泪,便道:“思思又是为了舅兄的事伤心么?” “堂哥死得凄惨,我想起来就撕心裂肺的疼。” 娄思思的声音千娇百媚,又加上委屈伤心,听在周浩宾耳朵里分外楚楚可怜。 他搂着娄思思哄道:“我已快马加鞭见到了陈廷尉,又马不停蹄回来告诉思思你好消息的。” 娄思思一听,立即擦干眼泪,问道:“那陈廷尉怎么说,可愿意帮助堂哥伸冤?” 周浩宾点头:“我有求于他,他焉能袖手旁观?” 就冲他给他送了这么多年银子,他也该投桃报李的。 何况就是伸冤,又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陈廷尉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当即就修书一封让人送给县太爷。 料着上下级的关系,县太爷在这个案子上不敢不公允。 娄思思宽了宽心,“愿堂哥在天有灵,不要让害死他的凶手逍遥法外。” 周浩宾道:“舅兄不能白死,一定要叫陆景胜杀人偿命,只是此案有难度。” 娄思思蹙眉:“怎么说?” “我打听到,县太爷已派人查明舅兄胸口的刀子乃是舅兄自家之物,与陆景胜并无牵连,又无人证证明陆景胜就是杀死舅兄的凶手,所以如果升堂之时,陆景胜嘴硬拒不认罪,那舅兄之冤要洗清也难……” “那可怎么办?”娄思思是妇道人家,一听便犯急。 周浩宾支招道:“我和陈廷尉也商讨过此案细节,陈廷尉提出,要让陆景胜赴法认罪,还需借助旁证。” “旁证?”娄思思来了精神。 周浩宾眯起了眼睛,露出阴险的光芒来:“思思,你该去找一趟你堂嫂才是。” 苏简简? 娄思思一颤。 第046章 损爹 尹湘湘正在检阅培训班的女孩子们学拳成效,韩玉莲火急火燎过来:“大小姐,你猜谁来拜访了?” 尹湘湘不以为意:“谁值得你大惊小怪?” “陆太太!” “哪个陆太太?” “陆家大少爷的娘啊!” “哪个陆家大少爷?” “小姐,你这样就不厚道了。”韩玉莲小脸扬起委屈。 好吧。 尹湘湘微笑道:“人在哪里?” “在花厅,老爷正陪着喝茶呢。” “哦,有人陪了呀,那没我什么事了。” “大小姐,人家就是来拜访您的呀!”韩玉莲哀嚎。 “可是你没说呀。” 韩玉莲:“……” 尹湘湘将女徒弟们交代给郁琬,冲韩玉莲道:“带路!” “是,小姐!”韩玉莲欢喜地领着尹湘湘去找尹老爷和陆太太。 花厅,肥嘟嘟的尹老爷眯着他的小细眼偷偷打量陆太太。 陆太太向他优雅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尹老爷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乖乖,他已经小心再小心,还是被发现了偷窥,真丢人。 尹老爷局促陪笑:“陆太太您请用茶。” “尹老爷不必客气,我不渴。” 尹老爷瞄了眼陆太太的茶杯,那是千年大红袍,难道只是用来解渴的吗? 如果不是陆太太,他才舍不得拿出来招待人。 只是自己为什么要给陆太太面子呢? 湘湘一直喜欢陆景胜,陆太太毕竟是陆景胜的娘,为了女儿他是该讨好陆太太。 等等,湘湘不是早就不想嫁给陆景胜了吗? 尹老爷忍不住又拿眼偷瞄陆太太。 这样一个美人儿,谁又不想讨好呢? 尹老爷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为自己突然生出的色心。 湘湘如果知道了…… 尹老爷有些慌。 绝不能让湘湘知道。 自从夫人死后,尹老爷一直空窗,就是因为忌惮自己的宝贝女儿。 曾有媒人上门同尹老爷谈论续弦事宜,尹湘湘以绝食为要挟,自此尹老爷便断了此念,一直守身如玉,专心当他 的好爸比。 尹老爷的心里各种打鼓,面上神色尤为不安。 陆太太奇怪道:“尹老爷有事?若没空,大可自便,我自己在这儿等尹小姐便是。” “有空,有空!” 尹老爷忙不迭解释。 但是尹湘湘前脚已经迈进了花厅:“爹!” 尹老爷好不失落,自觉挪动身子向门外去:“湘湘,陆太太来拜访,爹没空,你替爹好好招待人家。” 陆太太:“……”刚不还说没空吗? “爹,陆太太来拜访的是女儿我,不是爹你,所以爹你自便!”尹湘湘冲尹老爷背影喊。 尹老爷心里小恨恨,你个损女儿。 突然又有些好奇,陆太太登门拜访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替陆景胜来提亲? 尹老爷走到门口又折回了身子:“陆太太,你登门拜访小女,若是替令公子来提亲,那还是我留下来同陆太太商议方为妥帖,有道是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太太从前若来提亲,我自是欢迎,可是如今太晚了,我们湘湘对令公子已经没有好感了……” 陆太太:“……” 尹湘湘黑脸:“爹!” 都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呢? “爹说错了吗?难道湘湘对陆公子余情未了?” 尹老爷呵呵看着尹湘湘。 损女儿自然要配个损爹才是! “尹老爷请放心,此次我登门拜访绝不是为了提亲之事,我有自知之明的。”陆太太解释。 轮到尹老爷讪讪。 这是说他没有自知之明,而且自作多情吗? 我还是自便吧! 尹老爷狼狈逃出花厅。 尹湘湘向陆太太不好意思一笑:“抱歉,让您见笑。” 仿佛她才是替调皮孩子善后的家长。 陆太太微笑:“令尊很可爱。” 尹湘湘心里庆幸,还好她爹已经走远了,不然听到这话又该回来得瑟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他讨好陆太太的样子,她可在门外看很久了。 尹湘湘重新请陆太太坐,开门见山道:“陆太太此行虽然不是为了陆公子来提亲的,但也是为了陆公子的事吧?” 提亲,她倒是想。 陆太太在心里惋惜,嘴上赞道:“尹大小姐真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我的确是为了胜儿来求助尹大小姐。尹大小姐想必已经知道胜儿遇到了人命官司,只有尹大小姐才能证明胜儿的清白,还请尹大小姐能够帮帮胜儿……” 陆太太对尹湘湘丝毫不隐瞒。 尹湘湘一双眸子泛着洞穿一切的澄澈,还是直言相告的好。 尹湘湘却静静道:“可要是陆公子不承我的情呢?” 陆太太愣住。 尹湘湘微笑道:“毕竟陆公子才是当事人,所以陆太太还是先征得陆公子的同意才来求助我比较好。” 陆太太从尹府出来,心里嘀咕:难道胜儿会不愿意有人帮他解困?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我情愿死也不要欠那个臭丫头的人情!” 陆太太回府见了陆景胜,陆景胜态度执拗。 陆太太不由哑然失笑。 那个女孩子竟然比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 这可真有趣! ※ 苏简简一个人呆呆坐在房间里。 房间外头苏太太正在骂人:“当初不让你嫁给那短命的,你不听,如今当了寡妇,让我们苏家蒙羞!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苏简简像木鸡一样坐着,仿佛丝毫没听见苏太太的骂声。 娄雪桉死了。 这件事犹如冰雹砸得她猝不及防。 娄雪桉是怎么死的? 他揣着一把刀出去,是要杀陆景胜的,然后他自己死了…… 娄雪桉死了,苏简简心头有一种解脱感。 从今往后再没有人向她抡起拳头了。 可是苏简简又难过到了极致。 那毕竟是她丈夫,他们也曾经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苏简简就沉浸在自己复杂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苏太太的骂声不绝于耳:“你让祖宗蒙羞,你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你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苏太太已经骂了一整天,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她原本借着娄雪桉离开苏太太的。 可是娄雪桉死了,从今往后她又得回来面对她激烈的母亲么? 那比死还难受。 浓浓的悲哀和绝望涌上苏简简心间,她看见妆台上的针线篓里放了一把剪子…… 第047章 可怜苏氏 苏简简拿起剪子剪向自己手腕的时候,屋门被推开,苏太太冲了进来。 “简简,你在做什么?” 苏太太的心惊跳起来。 她骂了半晌,忽然觉得不对劲,那屋门紧闭的屋子太安静。 果不其然…… 或许这就是所谓母女连心。 苏太太冲过来抢夺苏简简手里剪子,苏简简却横了心寻死,力气蛮横,苏太太不是对手,只能抱住苏简简大哭:“娘错了,娘再也不骂你了,我苦命的孩子,你若死了叫娘怎么办?你要死不如让娘先死……” 苏简简剪子高举到空中,听着苏太太的哀求不由泪如雨下。 为什么穷途末路将她逼到了绝境才肯服软? 为什么啊,我的娘! 你用你的臭脾气折磨了我一辈子,事到如今方才肯收敛吗? 可是太迟了,我的娘啊! 你可知太迟了! 我的丈夫死了,我原本可以好好的婚姻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这丧夫的年轻寡妇从今往后该如何在这山圻城里立足? 见苏简简面色惨白,眼神里绝望如死灰,苏太太的心痛成碎片。 她悔她恨,却不是悔恨自己的性格逼迫女儿走了极端,而是悔恨自己当初没有极力阻止苏简简嫁给娄雪桉。 这个短命的贱人害惨她女儿的一生了。 她的女儿原本可以活得珍珠一样光彩。 如今…… 苏太太见苏简简晃神,立即抢下了她的剪子,扶她到床上躺着。 “简简,你乖乖的,什么也不要想,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苏太太心有余悸给苏简简盖上被子。 苏简简不愿意看苏太太闭上了眼睛,眼泪却止不住从眼角滑落。 苏太太看着女儿如此模样,只能跟着落泪。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娄家来人了。 苏太太正愁一腔怨愤无处发泄呢,刚好可以找娄家人怼怼。 可是苏太太又不敢贸然离开苏简简,害怕她再想不开,于是吩咐婆子留下来好好看守苏简简,并将剪子等利器都藏了起来,方才放心离去。 苏太太到了厅上,并未见到娄大叔娄大婶,而是来了一个一身素服的年轻姑娘,心里更加窝火。 “你 是谁?” 苏太太高傲,不屑和娄家那样门户的人家攀亲戚,自然不认识娄思思。 娄思思自报家门:“亲家母不识小女,小女父亲乃与堂兄娄雪桉的父亲是一母同胞。” 原来是娄雪桉堂妹。 苏太太心里有气:“你来我苏家做什么?” “小女特来接我堂嫂回娄家去。” 苏太太冷哼:“要接简简,你的身份可不够格,需得娄雪桉父母来求我不可!” 苏太太恨不能此刻就让娄雪桉父母跪在自己跟前,她要问一问他们,怎么就生出娄雪桉这样的下作儿子祸害她的女儿的? 娄思思道:“我伯父伯母暂时不便来苏家,亲家母也知道我堂哥死得突然,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处理,我伯父伯母年岁大了身体不好,又受了这刺激,所以还是要请堂嫂回娄家主持大局……” 娄思思不肯将娄家告状实情相告,就怕苏太太和他们不是一条心。 娄思思想着先骗回苏简简。 不料苏太太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呵呵冷笑:“亲家伤心我可以理解,可是我们简简难道就不伤心吗?死的可是她丈夫!最伤心的人就是她!她还有什么体力能回去主持大局?” 苏太太一心想借娄雪桉的死让苏简简和娄家划清界线,即便娄大叔娄大婶亲自来接人,她都要刁难一番,更何况娄思思? 她绝不会放人回去。 娄思思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和程氏那样的悍妇交手都不逊色,又怎么会被苏太太轻易刁难? 又仗着有周浩宾撑腰,想着苏太太不过寡妇,坏脾气早就让她断了各路亲戚,孤家寡人一个,无人出头,便越发肆无忌惮。 她凤眼一挑,冷笑道:“主持大局不行,回娄家哭丧总会吧?” 丈夫死了,做婆娘的刻意躲起来,不出席丧礼,这于情于礼都说不过去。 苏太太道:“简简已经哭昏过去了,今日不行。” 苏太太不想苏简简再回娄家,娄雪桉死了,不知道娄家人会怎么虐待她的女儿。 娄大叔娄大婶痛失爱子,定会将怨气都撒在苏简简身上。 娄雪桉的死和陆景胜脱不了关系。 陆景胜和苏简简的瓜葛全山圻都知道。 苏简简若回娄家,恐再难做人。 苏太太知道娄家正在告官,娄雪桉不可能这么快下葬。 于是她道:“娄雪桉什么时候出殡下葬,简简什么时候回娄家披麻戴孝去。至于丧礼事宜,简简原就不懂,你们娄家自己拿主意便是。” 苏太太的话让娄思思震怒了。 她沉了脸色:“亲家母这话听在我耳朵里,怎么压根儿就不认我堂哥是你女婿似的?” “全山圻的人都知道我不认娄雪桉这个女婿,你不知道吗?” 苏太太泼皮,娄思思也很混蛋。 她不怒反笑:“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苏太太既然不认我堂哥做女婿,那我也就不必敬你是我们娄家的亲家母了!” 娄思思当即命自己带来的护卫将苏太太拿下。 那护卫是负责钱庄安保的,是奉了周浩宾命令听凭娄思思差遣。 而苏太太抠门,只养了一个老家院,哪里是这护卫的对手? 想来救苏太太,被娄思思的护卫一脚踢到院子里出去。 苏太太哭爹喊娘,却谁也救不了。 苏简简从床上睁开眼睛问婆子:“外头出了什么事?” 婆子害怕,两腿直打颤:“好像是娄家的人。” 苏简简挣扎起身,撑着晕眩的头扶墙而出。 刚挑帘走出里间,就见五大三粗的男子用刀架着苏太太脖子站在外间。 苏太太一脸惊惧气愤:“简简,你别管娘,你快跑!” “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娘?”苏简简见到高大凶悍的汉子和明晃晃的刀子不由着慌。 娄思思笑吟吟从苏太太后头走出来:“堂嫂别怕,我是思思啊!” 思思! 苏简简定睛看向那个长相明艳的女子,激灵灵一凛。 娄思思,她的堂姑子! 曾经令她夜夜恶梦的女孩子! 第048章 姑嫂 许多时候,苏简简觉得娄大婶不是自己的婆婆,娄思思才是。 这个堂姑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总是在娄需桉跟前有意无意编排苏简简的不是。 比如关于子嗣。 娄雪桉总是在醉酒后质问苏简简:“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 “怎么可能?”苏简简郁闷。 “那为何你刻意不怀我的孩子?” 苏简简无语。 什么叫刻意不怀? 娄雪桉道:“思思告诉我前些日子她来看你,你向她打听避子汤的方子。” 苏简简心里憋屈。 她是个斯文人,闺秀,一向羞于启齿谈论男女之事,怎么可能向娄思思打听避子汤呢? 再比如,关于厨艺。 婚前,娄雪桉又不是不知道苏简简十指不沾阳春水。 娄雪桉还甜言蜜语,厨房之事绝不叫苏简简沾手。 婚后,娄雪桉倒是依照约定将苏简简菩萨一样供起来,绝不让进厨房,可是娄思思当面嫌弃了几次后,娄雪桉的态度就变了。 娄思思先是指摘苏简简懒惰。 苏简简心里委屈可转念一想,既然嫁了人自是希望当个贤妻良母。 进不了厨房,抓不住男人的胃,自然算不上贤妻良母。 于是苏简简开始请了厨娘学下厨。 娄思思更有话嫌了。 今儿嫌鱼腥,明儿嫌味淡,总之经常以打击苏简简为乐。 娄思思往金屋跑得又勤。 苏简简心里都憋出了内伤。 娄雪桉的态度也从开始的纵容到后来的认同,甚至帮着娄思思一起挤兑苏简简。 苏简简成日因为娄思思哭鼻子,又不好找苏太太哭诉。 苏太太若回一句“你自找的,你活该,你自己要送到娄家去受欺辱”,苏简简只会自讨没趣。 若说因为苏太太,苏简简对娄雪桉心生不忍,那么因为娄思思,苏简简又对娄雪桉生出了怨怼。 娄思思与娄雪桉的兄妹情已经好到不正常的境地。 此刻,苏家,娄思思与苏简简对面站着,竟有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 娄思思看着苏简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心里不禁恨恨地想:若是堂哥看到她这副模样又该心疼了吧? 这就是个祸祸人的小妖精! 也就伯母冲她识几个臭字当她是宝,她一开始就瞧她不顺眼,果不其然,堂哥一条命被她祸害走了。 苏简简却宽容得多,心想,凭娄思思对娄雪桉的兄妹情,如今娄雪桉死了,娄思思还不知怎么恨她呢! 不过,她原本也别指望她能喜欢她。 只听娄思思恨声道:“堂嫂,堂哥死了,你这个做妻子的不回夫家守丧,躲在娘家独善其身,只怕传扬出去,山圻城的人该说亲家母教女无方了。” 苏简简道:“我自然是要跟你回去的,只是你必须放了我娘先。” 苏太太喊起来:“简简,你不能跟她回娄家!” 娄思思回头恶狠狠看着苏太太,那凶狠是与她年龄不相当的恶毒。 “苏太太,如果你不想苏简简又死丈夫又死娘的话,你就给我闭嘴!” 苏太太的混蛋是对付好人的,遇到娄思思这样真正的恶人,她就没辙了。 娄思思的气势果然震慑了苏太太。 惊急担忧的泪水不停掉下来。 苏简简看着苏太太,没有心疼,只有厌烦。 她乏累道:“娘,如果你还爱我这个女儿的话就请你好好保重自己。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我真的成为六亲无靠之人,我已经死了父亲,死了丈夫,不想连你也克死……” 苏简简的话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却让苏太太听了分外难受。 她哭到喘不过气来。 苏简简却不再看她,向娄思思道:“走吧!” 出了苏家,跟着娄思思上了马车,一路到了钱庄,苏简简却没有丝毫惊讶,始终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娄思思有些讶然:“你倒是沉得住气。” 苏简简冷笑:“肉在砧板上。” 娄思思微怔。 苏简简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不懂,过去苏简简让她,不过因为娄雪桉未死,心中还有所忌惮。 如今娄雪桉都死了,苏简简礼让给谁看? “算你识相,只是一会儿希望堂嫂依然能如此知书达理。” 娄思思领着苏简简于钱庄内室里见到了周浩宾。 周浩宾看着端方凛然的苏简简,鬼使神差随了娄思思尊她一声堂嫂。 苏简简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两轮的男人叫自己嫂子,莫名不适。 但她还是微微回礼。 娄思思最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醋意顿生,怒道:“大爷何必和她客气?她心肠硬着呢,还是和她说明白吧!” 周浩宾想了想,毕竟是娄家的内务事,自己掺和不合适,便道:“我钱庄还有事,还是思思你自己和堂嫂说明白吧,该怎么说我都和你说过了。” 周浩宾说着匆匆离去,到了门外方想逼迫这样一个柔和水的女人,他一个大男人可做不出来。 全然忘记自己是怎么逼迫那些欠债人的妻女还债的。 不过是一张脸的区别而已。 娄思思心想周浩宾离开也好,省得她放不开手脚与苏简简商议。 娄思思见苏简简泰然自若站在屋中,丝毫畏惧之意都没有,心中更加恨恨,咬牙切齿道:“你这女人,心中到底有无一点真情对我堂哥?” “这与小姑今日架我来此的目的有干系吗?”苏简简反问。 娄思思一凛:“自然有干系,你对我堂哥若有真心,那势必与我一心!” “一心如何?二心又如何?” “你若与我一心,就必须替堂哥申冤,指证陆景胜因奸/情败露而杀人灭口害我堂哥死于非命!” 苏简简陡然睁大眼睛。 原来接她来不是为什么守丧,而是为了做假证啊。 “没有奸/情,何来败露?何来害命?” 奸/情二字让苏简简分外难受。 她不能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娄思思呵呵笑道:“堂嫂如此袒护奸/夫还说没有奸/情,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苏简简据理力争:“如果我认了奸/情才是无中生有,让你堂哥蒙受不白之冤!” “那就用陆景胜的血替我堂哥浩清这冤屈!”娄思思目光血红,歇斯底里喊起来,“上堂指证陆景胜,你到底肯与不肯?” 第049章 未亡人 面对娄思思的逼迫,苏简简缄默。 她知道她没有反抗的资本。 对方势必会用苏太太的人身安全作为威胁。 娄思思绝不是个善茬。 这个女孩子有着同龄人没有的阴狠和歹毒。 娄思思嘴角一弯,呵呵笑道:“堂嫂不说话,我就当做堂嫂答应咯。你放心,在你替堂哥沉冤得雪之前,亲家母,我会替堂嫂好好照管着的。就连堂嫂你,我也会好好照管的。” 苏简简和苏太太,不过一对孤儿寡母。 能指望谁来救援呢? 苏简简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看着地面。 娄思思上前拍拍她的肩膀,道:“堂嫂,你并不是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是一个未亡人,替亡夫之死报仇雪恨罢了。” 苏简简在心里吐了娄思思一口唾沫,抬起头,依旧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对,我没有伤天害理,是你在伤天害理。” 娄思思面上笑容一僵,但立即露出更为灿烂得意的笑容来。 她在伤天害理吗? 胡说八道,她不过是替她的堂哥伸冤罢了。 这样想着,娄思思挺直了腰杆子。 三日,转眼便至。 县太爷正准备提审羁候所里的娄家人,县衙外头就有人咚咚擂起了鼓。 县衙大门东侧鼓架鼓架上放着的那面大鼓,如过没有人命案或大冤,告状人是不能随便击鼓喊冤的;但告状人击了堂鼓,知县就必须立即升堂理事。 县太爷听了鼓声,忙命师爷升堂。 “带击鼓人上堂!” 衙役领了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走上堂来。 那女子一身白衣,头戴白花,面容清丽,有如冰雪世界里走出来的雪女。 “下跪何人,何事击鼓?”县太爷问那女子。 “小女子名唤苏简简,为亡夫娄雪桉鸣冤。” 县太爷一颤。 原来是同一个案子。 “你的亡夫娄雪桉有何冤情?”县太爷例行公事问话。 “小女子要状告山圻第一才子陆景胜,抢占小女子不成,杀死小女子夫婿娄雪桉,害小女子青年守寡,恳请大人为小女子和小女子亡夫伸冤哪!” 苏简简说着,深深跪拜于地。 县太爷眉头微不可见蹙了蹙。 立即传唤嫌疑人陆景胜。 没得商量。 陆家,陆太太忧虑重重看着陆景胜。 陆景胜却分外坦然。 惹了这么大冤枉,儿子怎么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陆景胜似乎洞悉他母亲的心思,展眉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县太爷不是登门拜访过咱们吗?今天上堂是走个过场,儿子不会有事的。” 陆太太一想,也是。 心里便安慰许多,笑道:“原就清者自清,你就大大方方去吧,误会总能解开的。” 陆景胜向陆太太行了礼便告辞出去。 陆依依火急火燎冲进来:“娘,官府派人来捉大哥过堂去了。” 陆太太板起脸,这孩子真不会说话。 “是请不是捉。” 陆依依环顾屋子:“娘,大哥呢?” “已经去县衙了。” 陆依依自言自语:“县衙才来人,大哥怎么先出发了?” “原就和县太爷约好了,今日过堂,你大哥难道还会不守约,县太爷怎么又派人来催呢?”陆太太心里有些不满。 陆依依面上突然现出不忿的神色:“娘,那县衙的捕役说苏简简将大哥告了!” “苏简简?”陆太太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错,就是那个祸害人的妖精,居然状告大哥杀了她的丈夫娄雪桉!” 陆太太觉得不妙。 先是娄家人,现在是苏简简,看起来他们是不把陆景胜弄死不罢休了。 “娘,我们一定不能让那个女人往死里祸害大哥!” 陆依依说着拔腿就往外走。 陆太太忙命人拦住她:“依依,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救大哥!” 陆太太扶额。 你不添乱就不错了。 “你一个姑娘家总是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让喜伯去县衙打听进展,回来禀报就成。” 陆景胜到了县衙,见苏简简一身孝服跪于地上,心里不由一咯噔。 没想到此情此景相见,真是叫人心里唏嘘。 娄雪桉死了,她成了未亡人。 陆景胜莫名心疼,神色难免凄凄。 他站定向县太爷拱手作了个揖:“草民陆景胜拜见大人!” “陆景胜,”县太爷切入正题,“你可认识堂下跪着的这名女子?” 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他闭眼也认识苏简简。 苏简简是娄雪桉少年时代就怀揣的梦中情人,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 她也是伴随他整个梦想的女子。 “认识。”陆景胜轻声答道。 生怕说重了,苏简简就变成一缕风吹没了。 他目光如炬看着苏简简,生生把自己看疼,直到两班衙役发出“威武”的喊声,他才猛然回神。 她那般苍白憔悴,那般弱不禁风。 陆景胜脑子里一片茫然,余下心头一片冰冷的疼痛。 “既然认识,那好,陆景胜,现在苏简简状告你对她居心叵测,抢占不成,杀死了她的丈夫娄雪桉,你有何话说?” 陆景胜一惊,看向苏简简:“……” 告我杀人,操蛋! 但是,这其间一定有隐情,他的简简那么善良,绝不会睁眼说瞎话的。 苏简简始终没有看陆景胜,只是木偶人一样,毫无生气跪着。 “陆景胜,你可有话说?”县太爷再次问道。 “草民有话同原告说。” 县太爷:“……”不是同本官说,是同原告说么? 陆景胜不待县太爷允准已向苏简简说道:“娄雪桉不是我杀的,他死于意外,虽然你没有亲眼看到他是怎么死的,你也不能诬告我啊!简简,你是不是有隐情……” “谁说我没有亲眼看到了?”苏简简的声音蓦地高亢起来。 “当时你不在场,你在屋子里……” “我是在屋子里,可是我站在窗边,金屋外的一切我看得分明,你抢了我亡夫的刀子杀死了我的亡夫!” 苏简简言之凿凿,陆景胜眉宇微凝。 “你当真是这样看到的么?”陆景胜有些悲哀,她是妥妥的来诬告,不知道她背后是受了谁的逼迫。 第050章 诬告 陆景胜心里憋屈,苏简简却是平静无风说道:“这么多年陆公子对我纠缠不休,全山圻的父老乡亲都可以作证,只是我没有料到,堂堂山圻才子却是心肠歹毒之人,强占民女不成就会对我夫婿痛下杀手!陆公子,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在这公堂之上发誓,你与我亡夫之死毫无关系吗?” 陆景胜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是呀,如果没有他去金屋谈判,娄雪桉岂会以命相搏?岂会发生意外而亡? 所以岂会没有关系?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陆景胜心潮翻涌,却闭唇缄默。 县太爷都有些着急了。 陆公子不辩解是要默认吗? 他惊堂木一拍,道:“陆景胜,苏氏状告你杀害其夫婿娄雪桉,你可认罪?” 当然不能认罪。 爱情归爱情,原则归原则。 杀人一旦认罪是要偿命的啊! 何况娄雪桉不是他杀的,他岂能认罪? “草民冤枉,”陆景胜喊冤,“草民和娄雪桉虽不是无冤无仇,可也没有理由要杀他啊!” “理由就是我,”苏简简逼迫自己迎视陆景胜的目光,“我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哪怕她诬告,他的眼神里也没有丝毫怨怼情绪,这令苏简简越发惭愧和心虚。 他是个磊落君子,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上她,何必站在公堂上受审? 陆景胜,你是何苦? 说到底,这辈子她是他的劫数。 “苏氏,陆景胜喊冤,你可是诬告?”县太爷喝问:“若是诬告,莫怪本官对你用刑!” 苏简简一凛。 一想到老母还在娄思思手上,她只能咬紧牙关:“民女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鉴!” 苏太太再坏,还是她的母亲。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含辛茹苦,养育她长大成人。 供她读书识字,又是严母又是严师。 她不过脾气臭了点而已。 为人子女,岂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 苏简简磕下头去的时候眼泪升起来,被她生生压下。 抬起头时又恢复一脸木偶神色,没有任何表情,木讷冷漠。 “苏氏,看起来你是 不动刑不说实话!”县太爷说着就让皂班人员取来夹棍。 陆景胜一颤。 不对被告用刑,却对原告用刑,这县太爷明摆着偏帮他。 可是他心里却越发沉重。 对苏简简用刑,她的小身子骨如何受的? “大人且慢!” 县太爷看向陆景胜:“陆景胜,难道你要认罪?” 陆景胜道:“草民冤枉,但是不知这苏氏诬告草民可有隐情,还请大人明鉴。” 不认罪,又心疼你的心上人被打。 县太爷心里暗暗不爽,忽见师爷朝他使眼色,便道休堂,随了师爷到后堂说话。 师爷取出陈廷尉的信,提醒县太爷:“大人怎么忘了廷尉大人的交代?” 县太爷接了信又将廷尉大人的交代读了一遍,叹了口气。 “刚才在大堂上,本官给了那陆公子机会了,是吧?” 师爷道:“可不,谁都看得出来大人有意对陆公子放水,是陆公子没有自证清白,所以大人该给廷尉大人面子了。” 陆景胜虽是死去宰相的孙子,可死去的宰相不能复生,对他一个小小县令的前途起不了什么帮助。 县官不如现管,廷尉大人的面子更应该顾全。 县太爷沉吟:“廷尉大人怎么会关照苏简简的案子呢?” “廷尉大人关照的不是苏简简,是钱庄的周老板。”师爷是个精通的,忙将娄思思、周浩宾、陈廷尉等人的关系向县太爷梳理了一遍。 县太爷微微颔首:“原来是那个周家的娄姨娘从中斡旋。那个小娘子不一般。” 县太爷当即让师爷将羁候所里的娄家人全都放了,将陆景胜和苏简简二人收押到了羁候所里。 又是定在三日后复审。 喜伯急匆匆回陆府向陆太太复命。 “夫人,大事不好了,少爷被羁押羁候所里了。” 喜伯额汗涔涔,一脸惊惧。 陆太太闻言也是大吃一惊。 怎么会这样,不是走个过堂就回来的吗? 县太爷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陆太太忙让喜伯备了银钱去县衙打点,谁知县太爷拒不见面。 陆太太只好亲自登门。 银子,县太爷是无论如何不收。 他还算个有操守的官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既然要给廷尉大人面子就不能再收陆家的钱。 见陆太太忧虑重重,县太爷又于心不忍,提醒道:“即便有证人见证陆公子的清白也无济于事,那苏氏也是人证,也说亲眼见到陆公子行凶。陆相爷生前门生众多,夫人不如去求求他们……” 言下之意,是有官员插手了此案。 陆太太诧异:娄家不过庄户人家,怎么还能请动官员来打通关节呢? “无论此事牵涉到谁,相信大人都能够禀公执法,还我家胜儿清白的。” 陆太太的话令县太爷有些心虚。 他道:“陆夫人请放心,陆公子呆在羁候所,本官一定会好好关照他,只是三日后复审,还请夫人尽早打点才是。” 自然是打点陈廷尉,而不是打点县太爷。 陆夫人郁闷离开县衙,县太爷忙命师爷:“还是暗中将陈廷尉插手此案的事透露给陆家吧!” 为一个小小廷尉放弃抱宰相大腿,县太爷始终觉得不妥。 陆太太一路上心里闷得慌。 自从离开帝京到这山圻小城,她带着一双儿女避世而居,和公爹的同僚门生早就没有来往,为了儿子冤屈去求助他们不是不可以,可是陆太太有陆太太的清高。 她总觉清者自清,不信这青天白日真能将一个无辜的人屈死。 陆依依见陆太太回府,围着陆太太哭哭啼啼。 “娘,大哥会不会有危险?县太爷怎么可以将他关起来呢?他是冤枉的!” 陆太太安抚道:“你放心,娘一定不会叫你哥有事的!” 陆太太坐不住,再次命喜伯备了马车,往尹家而去。 “大小姐,大小姐,又来了!又来了!”韩玉莲咋咋呼呼喊着。 “谁又来了?”尹湘湘不奈。 郁琬替玉莲答道:“是陆太太!” “你怎么知道?”尹湘湘和玉莲都投过奇怪的目光来。 第051章 做我继母可好 “我猜的!”郁琬垂眸催促尹湘湘:“小姐,奴婢给您更衣吧!” “只是见陆太太,又不是见皇太后,小姐为何要更衣?”玉莲对郁琬意见颇大,“郁琬,你怎么回事啊?对陆家特别待见似的,我们小姐早就不想嫁给陆公子了,所以何必巴结她娘?” 玉莲伶牙俐齿,郁琬委屈解释道:“我只是为了小姐的形象,你看小姐浑身都汗湿了……” 尹湘湘适才给培训班的女孩子们示范套路,的确出了一身汗。 玉莲眼明手快:“小姐,奴婢给您更衣。” 尹湘湘从善如流更了衣,携了两个丫头去花厅见陆太太。 到了花厅,尹老爷却已经在坐陪。 尹老爷一脸忧色:“陆公子的事,我也听说了,吉人自有天相,陆夫人不要太过担忧,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爹居然在那掉书袋,真不容易呀! 尹湘湘咳了咳,尹老爷忙将肥胖身子从花厅撤离:“湘湘,你帮帮陆夫人。” 尹湘湘不置可否。 尹老爷有些心虚,怕自己适才对陆太太太过热情会引起尹湘湘反感,所以逃之夭夭了。 尹湘湘进了花厅,依着晚辈见长辈的礼数见过了陆太太。 陆太太一向优雅的眉眼紧紧蹙了起来:“尹大小姐,请你帮景胜作证吧!” 陆太太开门见山,皆因忧急之心太过迫切。 尹湘湘没有忙着拒绝,却是问道:“我为何要帮陆景胜?” 非亲非故不是吗? “尹大小姐能够开办防狼培训班,帮助山圻城里的女孩子们,可见尹大小姐是一个侠义心肠的姑娘,所以定然不会见死不救的。”陆太太给尹湘湘戴高帽子。 尹湘湘在心里腹诽,那可不一定。 她是有侠义心肠不错,可那也得看对谁。 陆景胜前些年给了她那么多屈辱受,如今她为何要帮她? 且依着她爱憎分明的性格,如今应该拍手欢庆才是。 陆太太是个心思缜密的,自然知道尹湘湘在想些什么。 她道:“我知道胜儿之前对不起你,尹小姐大人有大量,先把个人恩怨放一边,听凭正义之心行事先,可好?” “不好!”尹湘湘直言不讳。 君子报仇,十年太晚。 若能朝夕,大快人心! 陆太太面色很是难堪。 这样芝兰玉树的美人儿现出这样无助的神色,尹湘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陆太太生得这样好看,连自己都生出恻隐之心来,怪不得他那个十年未沾过女色的老爹会把持不住。 尹湘湘清清嗓子道:“也不是一定不帮……” 陆太太一振:“尹小姐要如何才肯出堂作证?” 尹湘湘看着陆太太清澈求助的眼神,再想到她老子爹那隐忍的爱慕模样,一时理不清自己不忍心拒绝的真正缘由是因为谁了。 她道:“当真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吗?” “胜儿是我的儿子,只要他能安好,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话不要说得太满。 尹湘湘默了一下,道:“让你做我继母,可好?” 陆太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以为尹湘湘顶多也就要求她那生得神仙一般俊朗的儿子娶她为妻,没想到竟然是要求自己嫁她老爹。 这可真骇人! 一想到尹老爷那胖乎乎的模样,陆太太凌乱。 白白胖胖是很可爱,可是那只限于婴儿,好吗? 见陆太太一脸青红皂白,尹湘湘撇撇嘴:“看起来陆太太也没有那么在乎自己儿子的生死嘛!” 尹湘湘扭头就走。 走到门口停住。 这是自己家,要走也是对方走啊! 见尹湘湘回身,陆太太心头燃起希望:“尹小姐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只要别让她嫁给她爹,其他什么条件她都答应。 谁料尹湘湘却道:“这话应该我问陆夫人才是,你可改变主意了?” 陆太太:“……” 尹湘湘不死心:“我爹有什么不好?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哪点配不上你?你们俩男丧偶女守寡的,天造地设一对!” 陆太太再次:“……” 花厅门外听墙根儿的尹善仁差点没感动得痛哭流涕。 他的女儿什么时候变这么懂事了? 如果不是日日和他相处,亲眼看着女儿减肥成功,他真要怀疑现在的尹湘湘不是他的女儿了。 容貌变了,连心肠也变了。 这是主 动帮他征婚呀! 浪里个浪! 尹湘湘笑看着陆太太,道:“离县太爷升堂还有三日,陆夫人可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届时再差人到尹府递消息就成。” 陆太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花厅的,双脚几乎像踩了棉花一般虚软无力。 那个女孩子实在是……惊世骇俗! 她原还夸赞她的,可谁知她就干出了这么不着调的事,简直……大逆不道! 陆太太心里郁闷不平着,脚下一踩空摔了一跤,一双大手拉住了她。 那大手长了太多肉,太柔软了,以至她差点以为是个女人的手。 一回头,竟是尹善仁。 想起尹湘湘的无理要求,陆太太赶紧推开尹老爷,冷了脸色。 尹善仁一脸不好意思:“陆夫人莫生小女的气,她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得罪之处还请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尹老爷如此谦卑,倒显得陆太太小家子气了。 只听过父母给儿女定亲事的,没听过儿女给父母定亲事的,原就是小孩子家的混说八道,谁当真谁就幼稚了。 陆太太尴尬道:“尹老爷言重了,我不会当真的。” 尹老爷好不失落,你要是当真该多好呀? “可是陆公子的案子该怎么办呢?” 陆太太脸色又是一僵。 这父女俩简直蛇鼠一窝。 尹老爷的话不就是变相威胁吗? 陆太太虽然心里不悦,语气还是温温和和的:“总有办法的。” “依我愚见,陆夫人不如将计就计。” 陆太太不解:“将计就计?” “是啊,假意答应湘湘嫁给我,等陆公子的事过去了,咱们的婚事就作废,陆夫人以为如何?” 当然不好,到时你要是不肯退婚,怎么办? 胖胖的尹老爷露出谦谦君子笑容:“陆夫人请放心,我对陆夫人不敢有非份之想,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陆夫人……” 尹老爷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像一个对心爱玩具求而不得而隐忍着委屈的可怜孩子。 陆太太再不答应就过分了。 她深深福了福:“多谢尹老爷,大恩大德,莫齿不忘!” 第052章 桃花接李 羁候所,光线昏暗。 牢房被间隔均匀的木棱隔成左右两间,分别关着陆景胜和苏简简。 陆景胜透过木棱缝隙看着苏简简。 她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眼睛看着空中,迷茫而无助。 她已经保持那个姿势一天一夜,狱差送进来的饭菜也没有动过一口。 他真怕再这么下去她会饿死,或者自我封闭而死。 于是他说道:“苏小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娄雪桉死了,你伤心难过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虐待自己。人是铁饭是钢,你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告状不是?” 苏简简向陆景胜这边投过目光来。 他白衣胜雪,长身玉立,令昏暗的羁候所蓬荜生辉。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听着他苦口婆心。 到了这份上,他没有怪她,反而关心她,担心她,令她情何以堪? 她又不是良心泯灭之人。 “你为何不怪我?”苏简简问。嗓音因为长久未开腔显得低沉沙哑。 苏简简终于说话,陆景胜竟然有些小激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不是黑白不分之人,你此举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你毕竟是娄家的儿媳,他们逼你,你是身不由己。” 苏简简眼眶胀得发疼。 陆景胜,你不要对我太好。 “不管什么原因,我让你成了被告,关进羁候所里,你就不担心自己吗?三日后复审,县太爷总要给个说法,我是一定要告你的,你就一点儿都不害怕……” 苏简简声音里满满的愧疚,任谁也怪她怪不起来。 陆景胜叹口气道:“其实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便是,但是不能在这县衙里给,娄雪桉的死是意外不是谋杀,和我脱不了关系,但我是因不是果,我能偿命但不能偿清白……你可明白?” 苏简简自然明白。 虽然她没有在现场,也没有站在窗子边,但她知道娄雪桉胸口那把刀绝不是他捅的。 “那把刀一定是个意外,”苏简简道,“可是公堂上,我不会认的。” 苏简简说着继续沉默。 陆景胜也沉默着,心情分外沉重,他在想娄家到底用什么要挟她来逼死他? 不管真相是什么,娄家都不可能得逞,因为母亲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是陆家唯一的儿子,母亲曾说祖父和父亲是为了保他活的机会才死去的,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母亲不会叫他死。 陆景胜又无比担忧地看着苏简简。 她该怎么办? 娄家人岂会放过她? 尹府,尹逵看着长长的礼单问尹湘湘:“这都是舅父要送给陆夫人的聘礼?” 尹湘湘点头。 “这也太多了!”尹逵嘟囔。 “咱尹家有的是钱,这点聘礼算什么?陆家的陪嫁定然也不会少吧?” 陆家又不是小门小户,财产也不少呢! 陆景胜为了感谢她的救命之恩,难道能少给陪嫁? 嫁母,何等大事? 尹逵匪夷所思,他不可思议的不是聘礼的数目,而是尹湘湘的态度。 “怎么能够答应?” “为何不能答应?陆夫人的名声难道能有陆景胜的性命重要?”尹湘湘反问。 尹逵扶额:“表妹,我是说你怎么能够答应?” “是我亲自提议的,难道又亲自反对?” 那不搞笑吗? 尹逵彻底懵逼了:“湘湘,为什么?” “因为我是孝女呀?”尹湘湘甜美一笑。 尹逵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尹湘湘和孝女二字联系起来。 从小到大看着她因为舅父续弦一事在地上打滚来着。 尹逵伸手摸摸尹湘湘额头:“表妹,你是不是中邪了?” 尹湘湘拍开他的手:“表哥,我变孝顺了,你不高兴啊?” 尹逵总觉哪里不对劲。 一定没那么简单。 “表妹,你不会是还对陆景胜不能忘情吧?先让舅父娶了陆夫人,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 尹湘湘翻白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况若是那样,我和陆景胜成了兄妹,还怎么做夫妻,所以断不可能?” “这么不可能?山圻城里不是最流行桃花接李一事吗?” 继父的儿子娶了继母的女儿,或者继母的儿子娶了继父的女儿…… 尹湘湘送他一句:“表哥,你想太多了。” 看着尹湘湘一脸笃定,尹逵的小心脏方才安了安。 尹老爷远远听着女儿和外甥的对话有些心虚。 女儿倒是变成孝女了,他这个爹却不厚道,利用了女儿的孝心。 有道是君子不趁人之危。 可是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哪里能是他这样一身肥膘的奸商模样? “爹,要有自信,相由心生,心地善良的人不管胖瘦都好看!” 尹湘湘约摸知道尹老爷的小自卑出言安慰。 尹老爷抬脚就往外走。 “爹,你去哪儿?” “布粥行善去!”尹老爷头也不回。 尹湘湘:“……”爹,其实我还没说完,外表还是第一位的,退而求其次才是心灵美。 “爹,要不,我还是帮你减减肥吧!” 看着尹老爷腰间一抖一抖的赘肉,尹湘湘皱着眉喊。 陆府,陆依依在陆太太门外大嚷:“娘你怎么可以答应嫁给尹老爷那个大胖子!你这样对得起死去的爹吗?爹生前对你那么好!” 屋子里,陆夫人凌乱。 这孩子生出来的时候她那大鸿胪的爹就已经死了,她是个遗腹子,哪里就看见她爹对她好了? 就是陆依依自己,从未见过她爹的面,哪里有这么深的父女情? 陆夫人又不能向陆依依直说她和尹老爷之间的约定,那孩子是个嘴上不拴栓的,一旦走漏风声被尹湘湘知道内情,她不愿意替陆景胜上堂作证就糟了。 罗妈妈不解内情,但看陆太太烦闷便道:“奴婢出去劝劝二小姐吧。” 陆太太默许。 罗妈妈走出门去,劝陆依依道:“二小姐,您就别再给太太添堵了,太太这么做都是为了大少爷。大少爷还被关在羁候所里呢,要尹大小姐上堂作证,所以人家提出的条件太太不能拒绝。” 陆依依不忿:“尹湘湘也太过分了。” “二小姐还是为大少爷忍一忍吧,”罗妈妈知道大少爷是二小姐的命门,“且熬到过堂后吧。” 好,就熬着。 陆依依心想:过堂也就这一两日了。 第053章 复审 复审过堂,对几家人都是煎熬。 娄家担心苏简简变卦,陆家担心陆景胜的生死,尹家则担心婚事。 尹湘湘倒是安之若素。 郁琬问:“大小姐去县衙作证,会带奴婢出门吗?” 玉莲不乐意:“小姐出门,一向带的是我。” “小姐今天可不可以带我?”郁琬怯怯问,“我想跟去保护小姐。” 玉莲黑脸,就你会表忠心。 “我也可以保护小姐。” “跆拳道,我学得比你好,玉莲。” 郁琬一针见血,玉莲不服,却不能反驳。 在比试课上,她已经被郁琬撂倒过无数次,身上都被摔青了。 玉莲嫌弃地看着郁琬的小身子骨,也不知道这小身板学起武功来咋这么能打。 “那你一定要保护好小姐哦!如果小姐不能平安归来,为你是问。”玉莲总算在言语上扳回点面子。 尹湘湘微笑道:“谁要你们保护来着,不过还是郁琬跟我去吧,玉莲在家好好练习跆拳道吧。” “是,小姐!”两个丫头都脆声应道。 县太爷升堂的时候,整个山圻的八卦男女几乎都涌到县衙门口看热闹。 人们对陆景胜、苏简简、娄雪桉之间的纠葛好奇多年,如今出了命案,就更加如打了鸡血般蠢蠢欲动了。 人群最前面是娄家人。 娄大叔娄大婶丧子之痛浮现面上。 娄二叔则冷静得多,可也一脸暗沉。 娄二叔身边站着一身素服的娄思思,她面上沾着泪痕,眼里布满红丝,整个人都沉浸在悲伤和激愤里。 衙役的威武声中,县太爷坐上了堂。 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县太爷一脸为难神色,道:“带原告和被告上堂!” 陆景胜和苏简简被押上了堂。 县太爷先问苏简简:“娄苏氏,你状告陆景胜杀害你的夫婿娄雪桉,可是诬告?” 苏简简的余光扫了人群中的娄思思一眼。 娄思思阴沉着脸,目光阴毒。 苏简简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伏地而拜:“陆景胜杀害小女子夫婿娄雪桉,是小女子亲眼所见,小女子誓为亡夫伸冤,请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陆景胜看着磕头的苏简简,心里哀哀 叹了口气。 县太爷又看向陆景胜:“陆景胜,你可认罪?” 陆景胜正欲说话,就听外头陆太太的声音响起:“大人,小儿景胜是冤枉的,他没有杀人!” 陆景胜回头,见陆依依陪着陆太太走上堂来。 县太爷温和道:“陆夫人,公堂之上讲究的是证据。” “我们有人证。”陆依依迫不及待说道。 县太爷看向陆太太,陆太太点点头,满脸期待神色:“不错,大人,我们有人证,能够证明小儿景胜没有杀人。” “人证是谁,现在哪里?” “人证就在堂外,等着大人传唤。”陆太太给了陆景胜一个安抚的眼神,同县太爷说道。 “传人证!” 郁琬陪着尹湘湘施施然走上堂。 陆景胜眉头微不可见一蹙:其实他不太想欠尹湘湘人情来着。 尹湘湘见过了县太爷,并陈述了那晚自己的所见所闻:“大人,当时娄雪桉原本是要拿刀捅陆景胜的,谁知地板太滑,娄雪桉摔了一跤,那刀子阴差阳错刺进了自己胸口。” “大人,她的证言不可信!”人群中响起一个激烈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娄思思走了出来。 她指着尹湘湘道:“此人是谁?尹家大小姐,想议全山圻的百姓都知道尹家大小姐是陆景胜的头号爱慕者,她的证言怎么能信?” 人们交头接耳,有人开始点头。 娄思思看着尹湘湘,继续道:“没想到尹家大小姐为了追求陆景胜,连上堂做假证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尹湘湘面不改色,淡然一笑:“请教这位姑娘是娄家什么亲戚?” 此时能够挺身插话的肯定不是与娄雪桉毫不相干的人。 娄思思凌厉道:“我是娄雪桉的堂妹。” 果真是亲堂妹。 刘凝波是在医院拿手术刀的,见惯了生死和医闹,还会怕你这不过言语不善的堂妹么? “娄姑娘对山圻城里的八卦很感兴趣么,那为何不知我在落桐桥上发下的誓言呢?” 尹湘湘指着陆景胜:“父老乡亲们该不会忘记我在落桐桥上派银子时说过,山圻里的年轻男子都有可能成为尹家的女婿,却独独陆景胜不可能,因为这些年陆景胜伤透了我的心,我和他早已形同陌路,今天我原本可 以落井下石,不出面作证的,可是县太爷大人的公堂上写着明镜高悬,我不想如此清明的官员手底下会产生冤案,所以我还是决定上堂作证。” “一派胡言!” 娄思思岂能被尹湘湘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她冷笑道:“尹大小姐真会胡诌,我差点就相信了呢。你既然和陆公子形同陌路,为何三更半夜会一同出现在金屋门外,而恰巧成为陆景胜没有杀人的证人?难道尹大小姐白天和陆公子形同陌路,一到夜晚又变成从前的追夫狂魔?” 追夫狂魔? 尹湘湘在心里问候了陆景胜八辈祖宗。 都怪这个贱男人让她大庭广众被如此羞辱。 尹湘湘看了一脸忧虑的陆太太一眼,算了,为了这个可怜的母亲,还为了她那个对她不错的老爹,她权且忍着,且要让这件事情顺利解决。 尹湘湘冲着娄思思莞尔一笑:“试问娄姑娘和陆景胜又是什么关系?为何要置一个无辜的人于死地?难道娄姑娘曾经也是陆景胜的仰慕者,求而不得,于是怀恨在心,如今借娄雪桉之事报私仇?” 竟然有人可以比她还无耻,颠倒黑白的? 娄思思看着尹湘湘,怒道:“你……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 “是娄姑娘你多管闲事吧?娄雪桉死了,自有他的原配苏氏和他的父母讨说法,用得着你这个堂妹来指手画脚吗?” 尹湘湘的质问提醒了娄思思。 她丢给苏简简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令苏简简生生打了个寒噤。 娄思思的威胁眼神和苏简简的畏怯神色都被尹湘湘看在眼里。 她猜到苏简简有什么把柄在娄思思手中。 不管是什么把柄,她今天都必须保陆景胜平安无事。 这就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尹湘湘给了陆太太一个安抚的眼神。 陆太太原本一颗心七上八下,看见尹湘湘那个眼神,突然安下心来。 是的,这个女孩子冰雪聪明,足智多谋,她的过人之处绝不会令陆景胜有事的。 尹湘湘向着人群:“谁是娄雪桉的父母?” 娄大叔、娄大婶被尹湘湘和娄思思的唇枪舌剑看傻了,见尹湘湘突然问话都有些懵。 娄二叔道:“大哥大嫂,不知道尹大小姐叫你们什么事?” 娄大叔 壮着胆子:“这里这么多人,料她也不能把我们吃了。” 于是拉了娄大婶上前:“什么事?” 尹湘湘恭敬点了头,笑道:“娄大叔娄大婶,你们和苏氏替娄雪桉鸣冤告状的目的是什么?” 娄大叔不假思索:“替我儿雪桉伸冤,让凶手杀人偿命!” “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目的?” 娄大叔娄大婶愣住。 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 尹湘湘莞尔一笑。 从医多年,她可见惯了医闹处理的套路。 那些患者家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钱吗? 毕竟死者已矣,又不能复生。 第054章 打板子 尹湘湘道:“娄大叔娄大婶,你们儿子死了,大家都感到非常痛心,毕竟养儿防老,你们老年丧子,失去了依靠,若有个三病两痛可怎么办才好?俗话说得好,儿好女好不如自己身边的钱好,如果能够得到高额的赔偿款,也能安慰你们的丧子之痛不是?” 高额的赔偿款?什么意思? 娄大叔娄大婶有些懵。 尹湘湘给陆太太丢了一个暗示的眼色,陆太太会意。 “虽然娄雪桉之死不是胜儿直接造成的,可也有脱不了的干系,毕竟娄雪桉的刀子原本是要捅我家胜儿的,阴差阳错捅了自己。为了表示人道,我们陆家愿意为出娄雪桉的丧葬费……” “丧葬费能是几个钱,我们娄家虽穷,可也不缺这一点丧葬费。”叫嚣的是娄二叔。 尹湘湘立即道:“这位大叔说得对,堂堂陆家也不可能只出一点丧葬费,还要出娄大叔娄大婶的养老费五千两……” 娄二叔正要反对。 尹湘湘伸出手:“五千两黄金!” 娄二叔的眼睛立即直了。 娄大叔和娄大婶眼前已经冒金星了。 陆依依嘟哝:“娘,人又不是大哥杀的,凭什么我们要出这么多钱,五千两黄金诶,不是银子,是黄金!” 陆依依想起来都肉疼。 陆太太低声道:“眼下保你大哥平安无事要紧。” 陆依依撇撇嘴。 陆景胜蹙眉看着尹湘湘,抿唇不说话,心想:若能花钱摆脱困局总是好的,不但是摆脱了他的困局,还有简简的困局。 陆景胜对跪在地上的苏简简投去柔肠百结一瞥。 娄思思不依了:“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杀人偿命,赔钱就能掩盖罪行吗?那有钱人就可以四处杀人了?” “杀人是要偿命,可是陆景胜没有杀人,这是事实,陆家出于人道要给娄大叔娄大婶赔偿款,也是仁至义尽。若真如了娄姑娘的心愿,冤屈了陆景胜替娄雪桉偿命,那么娄大叔娄大婶的晚年谁来照顾?娄姑娘你会接娄大叔娄大婶去你的夫家养老吗?还是你能给二老一笔银子养老?” 即便亲女儿都未必能做到接父母去夫家养老,更何况是侄女? 就算能给个三两五两的银子,也不能给五千两黄金呐! 这个道理,娄大叔娄大婶比谁都懂。 儿子已经 死了,死人不能复生,钱才是最现实的。 娄思思还要说话,娄大叔已经开口:“思思,这是我们大房的事情,你是二房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就不要插手了。” 娄思思一口气堵在胸口:“大伯……” 狗拿耗子,这特么尴尬了。 娄大叔同娄二叔交流了下眼色,娄二叔对那五千两黄金也甚是心动。 大哥大嫂不过庄稼人,那么多钱他们能用多少?届时还不是拿来寄在他那里吗?他可以用这笔钱做生意本金。 娄二叔心里算盘快速打了一下。 “思思,你大伯说得对,咱们还是不要插手大伯家的事。” 父亲都如此说了,娄思思能说成什么?心里憋成了内伤。 她只能靠给苏简简递威胁的眼色。 可是此时就算苏简简要继续告陆景胜,娄大叔娄大婶也不肯哪。 告倒了陆景胜,谁给他们五千两黄金? 娄大叔娄大婶赶紧上前拉苏简简。 娄大婶道:“儿媳,我知道雪桉死了你心里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如果你要另嫁,我们绝不会绑住你替雪桉守寡的……” 有了钱还要儿媳干什么? 多一个人,还多一笔开销,还是早早打发回娘家为好。 娄大叔娄大婶都不让苏简简告状了,娄思思再不乐意也无奈其何。 一跺脚拂袖而去。 县太爷也乐见其成,原就不想陆景胜有事,又碍于陈廷尉插手。 如今好了,是娄家人自己不告的,所以不算他驳了廷尉大人面子。 县太爷轻松问道:“苏简简,你当真不告了吗?” “不告了不告了。”娄大叔娄大婶忙不迭替苏简简回答。 苏简简还能说什么呢? 这状,原就是违心告的,不是吗? 各自欢喜,准备散去。 陆依依站出来,大声道:“慢着!” 众人向陆依依看过来。 陆依依人小鬼大,冲县太爷道:“大人,既然我大哥是清白的,那苏简简就是诬告。大人难道不惩罚诬告之人吗?那日后县衙门口的大鼓岂不是人人都能随意敲得?” 县太爷一想,说得有道理啊。 “言之有理。” 陆景胜急了:“依依,你不要添乱。” 陆依依对苏简简原就心存芥蒂,又因为诬告,更加生恨,此时只想好好报复苏简简。 “大人,请惩罚诬告之人,不能让我大哥不明不白关了三天羁候所,又让我们陆家赔了五千两黄金。” 娄大叔娄大婶一听,五千两黄金陆家还是愿意赔的,就安了心,管县太爷要如何惩罚苏简简呢。 娄大婶道:“简简,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能诬告陆公子呢?还说自己站在窗口亲眼看见陆公子杀人,搞了半天是你看错了。” 娄大叔附和:“就是就是。” 苏简简:“……” 县太爷的案头放着三个筒,分别放白、黑、红三种颜色的签子。 白签每签打一板,黑签每签打五板,红签每签打十板。 因为签子的颜色不同,打的轻重也有区别,所以衙役们不但要学会辨识签子的本领,还要能辩别县太爷语气的轻重,以便正确领会执行领导的命令。 同样是打,这中间有讲究,可以打得啪啪响,而人犯爬起来就能行走如常,当然更能把人打成他想看到的任何模样。 皂班人员为此还苦练打人屁股本领的方法:用一块豆腐摆在地上,拿小板子打上去,只准有响声,不准打破。等到打完,里头的豆腐全烂了,外面依旧是整整方方的一块,丝毫不动,这方是第一高手。 此时县太爷拿起了一枝红色的签字,啪扔在地上。 “胆敢藐视公堂诬告他人,将苏简简按到地上打!” 一出手就是一枝红签。 这是来十大板子呀! 皂班人员走出两个,将苏简简按到地上便开打。 陆景胜还来不及眨眼,板子已经啪啪落在苏简简身上。 第055章 做媒 陆景胜扑上去时,十大板子已经打了一半,剩下一半就落在了陆景胜身上。 “大哥!” “胜儿!” 陆家人手忙脚乱去乱棍下抢陆景胜。 陆景胜哪里管众人,一心只在苏简简身上。 陆依依道:“大哥,娄雪桉刚死,你不避嫌,还如飞蛾扑火般扑上去,就不怕悠悠众口唾沫淹死人吗?” 陆景胜哪里会管别人的嘴? “你不替自己着想,你总该替苏小姐着想吧?” 陆依依学聪明了,知道说什么样的话能打动陆景胜的心。 在陆景胜的手犹疑在空中的时候,陆依依一把拉住,和陆家下人一起将陆景胜架出了县衙。 陆太太留下来善后。 她向县太爷道谢:“多谢大人做主,还胜儿清白。” 有罪的官司要严办,无罪的官司县太爷也不过就起个协调作用而已。 他巴巴冲着陆太太笑:“陆太太一定要记住我是个清明的官员就是了。” 潜台词:日后升官荣调还仰仗陆太太帮本老爷跑跑关系。 陆太太默。 娄二叔上前拦住陆太太:“那五千里黄金……” “言出必行,请娄家明日派人去陆府取便是了。”陆太太斯斯文文,却充满霸气。 有钱就有自信! 有钱就有底气! 屌丝不懂。 郁琬已经陪着尹湘湘从县衙里退了出来。 “大小姐,你替陆家开口应承了五千两黄金,奴婢还真的担心陆家不肯答应呢。”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虽然自己穿越的这个山圻城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可也是古代。 陆景胜的祖父好歹做到宰相。 宰相多年,不可能不捞个万贯家财囤积起来让子孙后代慢慢花的。 “不会,”尹湘湘道,“即便真的给不起,我们尹家也可以替他们给。” 郁琬不懂了:“为什么?” “从聘礼里扣回来呀。”尹湘湘莞尔一笑。 郁琬恍然大悟。 是啊,大小姐帮助陆景胜解决了这麻烦的官司,陆太太就得答应嫁给尹老爷了,尹家自然要给陆家聘礼的。 郁琬给 尹湘湘竖起了大拇指:“小姐高明。” 尹湘湘笑:“什么时候学了玉莲那一套虚的?” 郁琬吐了吐舌头,嘻嘻地笑:“小姐,陆太太是可以嫁给咱家老爷了,就是不知苏简简会不会嫁给那陆公子。” 尹湘湘抿唇不说话。 大堂上陆景胜奋不顾身扑向苏简简的一幕又浮现到眼前来。 虽然陆景胜对她冷漠,对苏简简可真是深情得很。 说起来各花入各眼,过去的尹湘湘只能怪自己不是陆景胜的菜了。 现在的尹湘湘一定是祝福陆景胜和苏简简的。 有情人能成眷属,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要不,我们帮他们吹吹火吧。”尹湘湘突然说道。 郁琬惊愕:“大小姐你……心肠也太好了。” 竟然成全情敌和自己喜欢的男人。 只能说她家大小姐真的是完全已经不喜欢陆景胜了。 不知为何,郁琬心里深深地可惜。 替陆景胜可惜。 尹湘湘绝对比苏简简优秀上百倍的。 面对郁琬的赞美,尹湘湘道:“相由心生,要不我怎能生得这样美呢?” 郁琬:“……”小姐,自信是好事,可也不能大言不惭呀。 郁琬看着尹湘湘,不过小姐说得也没错,她的确美若天仙。 尹湘湘一把揽住郁琬的肩:“发什么愣呢?既然我们决定好了成人之美,那事不宜迟马上行动吧。” 哪是我们的决定,是你的决定而已。 郁琬嘟了嘴,如果是她的决定,她只会帮小姐和陆公子拉郎配。 郁琬心里不愿,嘴上却只能道:“小姐,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去找苏简简做媒。” 好吧,虽然苏简简刚刚当了寡妇,可那娄雪桉的父母都已经放话让她另嫁,所以小姐的举动也不算出格。 只要百日内能让丧夫的苏简简另嫁,也不算坏了风俗。 就算坏风俗,只要小姐愿意干的,她也愿意陪着干,哪怕助纣为虐,谁让小姐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小丫头郁琬终于说服了自己,露出笑脸:“小姐,那咱们这就找苏小姐去。” 苏简简竟然昏迷了。 苏太太虽然脾气不好,可就这么 一个女儿,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 娄雪桉的拳头虽然硬,哪及公堂上的板子狠? 苏简简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县衙前的空地上。 人群已散,县衙的门已关。 娄家人也不见踪迹。 他们都去商量明日该怎么去抬陆家的黄金,以及如何操办娄雪桉丧事的事宜,谁还记得苏简简? 苏简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后背和屁股一阵阵发疼,滚烫烫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打破皮流了血。 苏简简忍着疼,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母亲。 不知道母亲现在何处,她得赶紧回苏家去看看。 官司已了,公婆也得了赔偿,娄家是该把母亲给放了吧? 苏简简刚迈步就摔倒了。 她被打了,伤得不轻。 身与心双重的悲伤涌上了苏简简心头。 这辈子咋就活成了这样? 从小丧父,忍受母亲坏脾气的孤儿。 为了反抗母亲嫁给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子,希冀着举案齐眉的婚姻,却是痴心妄想,挨了多年丈夫的拳头,然后丈夫终于死了,她成了寡妇。 往后的日子是该又回到暴脾气的母亲身边去吗? 疲累,悲哀…… 苏简简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她趴在地上,眼睛绝望地看向远方。 路的那一头,两个小姑娘盈盈走了过来。 是尹湘湘和她的丫头。 苏简简扯了扯嘴角,为什么要遇到她? 她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她喜欢陆景胜,陆景胜却喜欢她。 她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如今这副模样,她不知该怎么拍掌欢庆呢。 苏简简脑子里胡思乱想,身子却越来越疲乏,丝毫都不能动弹。 “小姐,你看,苏小姐!” 顺着郁琬手指的方向,尹湘湘看见了苏简简。 她趴在地上,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 这个倒霉的女人。 尹湘湘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苏小姐,苏小姐……” 苏简简的眼睛微微睁了睁又合上了…… 第056章 医者仁心 韩玉莲觉得生病的不是苏简简,而是尹湘湘。 她家大小姐一定是脑子发热才会把情敌带回府里治疗。 尹湘湘回了一句:“医者仁心。” 韩玉莲翻白眼:你就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富家千金,你什么时候成医者了? 医者。 这是尹湘湘潜意识里的角色,早已扎根骨髓。 穿越的日子,她就连做梦都梦见自己穿着绿色手术服,拿着手术刀,站在手术台上。 苏简简挨了板子伤在臀部,尹湘湘命郁琬给苏简简退去衣裳,清洗了伤口,自己则麻利地苏简简上了金创药。 上好药,郁琬正要给苏简简穿上衣裳,尹湘湘道:“不可!” 郁琬不解:“为何?” “伤口上药之后裸露着比包上纱布要好得快。” 尹湘湘是经验之谈,玉莲却曲解了。 “我明白了小姐!” 还以为她家小姐真的是菩萨心肠呢! 原来救回苏小姐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受辱呀! 玉莲觑了眼贵妃榻上,苏简简正趴在那里昏迷着,光着……屁股。 苏简简如果醒来一定比挨了板子还难受吧?她的屁股被人看光了。 “看什么?是没见过屁股么?那不必看别人的,你自己就有!要不要我让人给你抬一面镜子,你对着自己屁股疼看个够?”尹湘湘揪起玉莲耳朵,“都已经血肉模糊了,你能看出屁股的形状来么?” 玉莲叫苦不迭:“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什么也没有瞧见呀!” 听着玉莲杀猪般的嚎叫,郁琬暗暗庆幸:好险,她刚才也想看来着。 尹湘湘喝道:“你们在苏小姐身边好好守着,莫让闲杂人等进这个房间。” 两个丫头忙应声:“喏!” 尹湘湘走了出去,心想她得去一趟苏府把苏太太请来才是。 虽然听了太多关于这位母亲的负面评价,可对于受伤的苏简简,苏太太定比娄家人亲上百倍。 至少苏太太绝不会弃受伤的亲生骨肉于不顾。 娄家人撇下苏简简,官司结束便做鸟兽散,未免太薄情寡义了些。 苏简简到底是娄雪桉的未亡人,是娄家的儿媳不是? 尹湘湘让车夫套了马车,尹逵硬要陪着同往 ,尹湘湘没有拒绝,兄妹二人迳往苏家而去。 苏家大门紧闭,尹逵上前将那门上狮头铜环拍断了,方见一个妈子来开门。 那妈子一双眼睛肿成核桃,一看便是哭过的,且哭得极惨。 听尹湘湘来找苏太太,那妈子哭得更惨了。 “妈妈别哭,到底苏府出了什么事了?” 尹湘湘问。 那妈子认得尹湘湘,首富家的千金断不是来劫财的,更何况苏家现在除了她这个老妈子之外也没啥好劫的了。 于是妈子同尹湘湘道:“尹大小姐随老奴进去一看便知。” 尹湘湘和尹逵互视一眼,便随了那妈子进了苏府大门。 “苏家这是遭了贼吗?”尹逵吞了吞口水。 整个苏家几乎找不到值钱的东西,能搬的都被搬空了。 “遭贼倒是没有。”那妈子带着哭腔道。 “那是谁干的?” “是府里那些该死的奴才。”妈子呜呜哭道。 尹湘湘看着妈子:“你是谁?” “老奴原是我们小姐的乳母。” 原来是苏简简的奶娘。 “你们太太呢?” 如果苏太太在,绝不会允许奴才们洗劫自家的,定是出了什么事。 奶娘哭道:“几天前,钱庄周家的娄姨娘带了人来将我们太太抓走了,说是要我家小姐去县衙状告陆景胜,让陆景胜替我家姑爷偿命之后方才肯放了苏太太。” 钱庄周家的娄姨娘。 尹湘湘面前迅速闪过公堂上娄思思的面孔。 原来是那个小娘儿们。 奶娘哭着给尹湘湘跪下了:“尹大小姐,老奴知道您是个好人,您还是个有本事的人,您救救我家太太吧,您要老奴做什么都可以。” 看着奶娘哭成泪人,尹湘湘心里动容。 这不失为一个忠仆。 “你现在跟我回尹府吧。”尹湘湘道。 奶娘困惑:“尹大小姐要老奴去尹府做什么?老奴年纪大了,做不了奶娘了……” 奶娘垂下了头。 尹湘湘:“……” 尹逵咳咳:“自然是让你去照顾你家小姐。” 奶娘睁大了眼睛:“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怎么会在尹府呢? ” “你都说了我家湘湘表妹是个好人……” 尹湘湘打断尹逵的啰嗦,同奶娘说道:“你家小姐虽然没有正式参加我的防狼培训班,可是我收的关门弟子,她这个做徒弟的遇到困难,我这个做师傅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尹湘湘终于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理由还能将她的插手与陆景胜撇清关系。 极好! 奶娘喜出望外:“这样可太好了。” 于是奶娘就随了尹湘湘到了尹府见到了苏简简。 苏简简睁开眼睛,见到奶娘颇有些诧异:“奶娘,你怎么在这里?咱们这是在哪里?” 奶娘一五一十如实汇报。 这是尹府。 尹大小姐救了你。 尹大小姐还去苏家接来了老奴。 尹大小姐真是个大善人。 苏简简唏嘘不已。 既然是尹湘湘出手救人,她理应亲自向她道谢才是,只是现在她必须离开尹府去找她母亲。 一挣扎才发现自己居然……没穿裤子。 苏简简顿时黑了脸。 奶娘一边替苏简简更衣,一边道:“小姐你可千万别生气,都是为了你的伤口,你挨了板子血肉模糊的,伤口裸露比包起来要好得快。” “奶娘,你胡说什么呢?” “这不是胡说,是尹大小姐说的。”奶娘一脸认真,且一脸信以为真。 苏简简:“……” “小姐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老奴不是外人,从小就看着你的光屁股长大的,不是吗?除了老奴,也就尹大小姐身边那两个丫头看见了小姐你的光屁股……” 苏简简脸更黑了:“奶娘,你别说了。” “是,小姐。”奶娘乖巧回应。 苏简简现在没空生气,她得赶紧去找她母亲。 “奶娘,我娘她还没有回家吗?” “小姐,你不必担心,尹大小姐已经替小姐去接太太去了。” 什么?苏简简惊诧:“尹湘湘去哪里接我娘了?” “陆家!” “陆家?”不该是娄家吗?不对,应该是周家才对。那娄思思可是周浩宾的小妾。苏简简更加惊诧。 奶娘道:“ 尹大小姐总有尹大小姐的道理,尹大小姐让小姐不必管了,安心养伤就是。” 母亲生死未卜,她如何安心? 苏简简郁闷:“尹湘湘她怎么可以……” 奶娘忽而板起面孔:“小姐,老奴是你的奶娘,有句话不能不提点小姐你,小姐怎么可以一口一个‘尹湘湘’直呼自己师父的名讳呢?” “师父?” 奶娘点头:“对啊,小姐虽然没能嫁个好郎君,可小姐拜了个好师父。多亏小姐拜了尹大小姐为师,不然咱们苏家遭了这么大变故,谁来替小姐你出头啊!” 苏简简:“……” 第057章 要人 陆家,黄羽墨垂手低头,含胸弯背站在陆太太跟前。 陆太太道:“把大少爷看紧了,不许然他出房门半步,如果你让大少爷溜出去了,唯你是问。” 陆太太很少威胁下人,所以威胁起来就格外吓人。 羽墨忙不迭点头:“太太只管放心,奴才一定看紧了少爷。” 羽墨信心满满,就算他看不住少爷,二小姐也不会让大少爷跑的。 大少爷挨了板子,行动不便,又一心牵挂苏小姐,偏偏房门被太太给锁了。 他只能摇着房门鬼哭狼嚎的。 羽墨回到陆景胜屋门外时,看见陆依依正拿一条板凳横在门外,自己则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羽墨心里呼出一口气。 他相信二小姐会把大少爷看得牢牢的。 陆景胜在屋子里焦灼得走来走去,想起苏简简在公堂上受刑,他的心就碎成两半。 不知道简简现在怎么样了,身上的伤要不要紧,娄家的人会不会为难她…… 他必须想法子出去见到苏简简才行。 “开门!开门!”陆景胜摇着门喊:“羽墨,羽墨,你在吗?你在外面吗?” “羽墨在。”回答的竟是陆依依。 “依依,你快开门给大哥过。”陆景胜的语气是焦灼的命令语气。 陆依依不乐意了:“凭什么?” “依依,只要你给大哥开门,你要什么大哥都答应你。” 我要你不是我的亲大哥。 我要我们不是亲兄妹,可是可能吗? 陆依依气馁。 “我要你对苏简简死了那份心!”陆依依蛮横。 门内,陆景胜扶额。 将来他若娶了苏简简,姑嫂关系够呛。 将来…… 额,他想太远了,眼前事要紧。 眼前这扇门才是老虎。 陆景胜盯着那扇门,作势发出呻吟声:“依依,大哥身上痛!” “挨了板子能不痛吗?” 居然如此轻描淡写。陆景胜不忿。 “依依,你不是最爱大哥吗?大哥身上痛!” “对,那板子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怎么听,陆依依的口气都透着嘲 讽。 “依依,”陆景胜郁闷,“你好歹开门给大哥送个药进来啊!” 对,只要能开门…… “金疮药在里头桌上,早给大哥备好了。” 陆景胜:“……” 陆依依,你给我记住! 羽墨站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一阵心塞:苏小姐还是别嫁给少爷吧,不然会被这小姑子弄死的。 羽墨想着就感到一阵冷。 苏小姐那么文弱,二小姐又这么刁蛮,这二人岂是对手? 罗妈妈向陆太太禀告道:“太太,娄家的人来了,老奴想着那样晦气的人家还是别进咱们陆府的门好,所以老奴让他们在门外候着。” 陆太太点头。 娄家来的目的是为了五千两黄金,陆家实在没必要再贴他们几杯茶。 茶只待友,不是吗? “让人把那五千两黄金抬出去。”陆太太吩咐。 罗妈妈忙应声:“是。” 罗妈妈去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进来了:“太太,不好了。” “怎么了?可是娄家的人又出什么幺蛾子?” “那倒没有,”罗妈妈道,“老奴让人将五千两黄金抬出去,并让娄家的人当场开箱核验过数目,谁知尹大小姐突然带人来,拦着不让娄家将黄金抬走,那尹大小姐会武功,带来的丫头也是身手不凡的,所以娄家人都怕,只在府外嚷嚷着咱们陆家要耍赖。” 陆太太微微皱起了眉:“五千两黄金不是尹湘湘的提议吗?她自己怎么赖上了?这是闹哪出?” 陆太太立即携了罗妈妈出府去。 府门外,尹湘湘坐在罗妈妈一早就命人搬出来的棠梨木太师椅上,默不作声,却霸气四射。 她脚边放着那箱黄金。 身旁站着玉莲、郁琬两个丫头,还有尹逵。 身后则是黑衣整肃的尹府保镖队伍。 陆太太咽了咽口水。 怪不得娄家人对着那箱黄金就像狐狸看着大黄狗守着的肥肉般,不敢轻举妄动,连言语上也只管叫嚣陆家耍赖,而对尹家不敢得罪半字。 人都是捡软柿子捏的。 陆太太心里负气:“到底怎么回事?” 见陆太太出来,娄家人立即张牙舞爪。 娄大叔骂骂咧咧,却 不敢上前,依然是娄二叔充当喉舌。 “陆太太,堂堂陆府难道要耍赖,当着县太爷面应允的五千两黄金,如今案子销了就要赖账了吗?我们去县衙评理去!”娄二叔脸红脖子粗。 陆太太温声温语:“我们陆家的家风书谱上从没写过赖账二字,一定有什么误会,这位大叔你不要激动,待我慢慢了解。” 陆太太果真是慢慢地把头转向尹湘湘:“尹大小姐……” 陆太太还未开口,尹湘湘就站了起来。烟粉裙子波浪一样抖了抖。 “陆太太,我自有主张。”尹湘湘说着向娄家人看过去。 “堂堂陆家自然是一言既出,五千两黄金还不必要赖账,倒是你们娄家行事鸡鸣狗盗,令人不齿!” 娄家人各个面色郁愤:“尹大小姐怎么可以出言侮辱?” “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尹湘湘灼灼看着娄家人,“今天要想抬走这箱黄金,就必须交出苏太太!” 娄大婶立即向娄大叔低语:“简简去哪里了?昨天公堂上出来忘记带她回来了……” “听清楚了!”尹湘湘正色,“我说的是苏太太,不是苏小姐!” 尹湘湘不怒自威,娄大婶本能噤声。 娄二叔道:“苏太太……苏太太不就在苏家吗?尹大小姐真是会开玩笑,怎么向我们讨苏太太的人呢?” “那就请这位大叔去问问你的好女儿周家的娄姨娘吧。” 尹湘湘目光如炬,令娄二叔不由打了个冷战。 “爹,您不是带着大伯和伯母去陆家抬金子了吗?怎么有空来找我?是不是准备把那五千两黄金存在我们钱庄放利息?” 娄思思见到上门的娄二叔,并未多少开心。 告不成陆景胜,娄雪桉冤情未伸,娄思思心里塞得不行。 “什么黄金?都怪你干的好事,只怕五千两黄金没有到手,届时我们还要倒赔黄金呢!”娄二叔没好气。 娄思思一怔。 第058章 巴掌 “爹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娄思思歪过身子,不敢看娄二叔的眼睛。 娄二叔生气道:“思思,你就不要装糊涂了,你赶紧把苏太太给我放了!” 娄思思还要狡辩,就见周浩版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大爷,你回来了?”娄思思撇下娄二叔,热情迎向周浩宾。 周浩宾却是当头给了她一巴掌。 当着娄二叔的面,那巴掌声清脆又响亮,却犹如干柴燃烧时的爆裂声,突兀地烧在娄二叔心上。 娄二叔却不能说什么。 他的女儿他再宝贝也只是周家的一个小妾。 他这个老丈人更是没有丝毫地位。 周浩宾若抬举娄思思,娄思思在周家的日子还能好过些,若不抬举随时都可能被扫地出门,落得个与小外甥母子分离的下场。 周浩宾看也不看娄二叔,盯着娄思思,一脸黑沉。 娄思思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巴掌打蒙圈了:“大爷,你为什么打思思,思思做错了什么?” “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你竟敢得罪尹家!” 周浩宾的话叫娄思思一头雾水。 “妾身什么时候得罪尹家了?妾身和尹家绝无瓜葛的呀!” 娄思思喊冤,周浩宾哪里听? 他一腔怒火骂道:“你竟敢绑了苏太太?你不知道苏太太的女儿苏简简是尹家大小姐的徒弟吗?尹家可是我们钱庄最大的主顾,尹老爷多少银子放在咱们钱庄上?你竟敢得罪我们的衣食父母,你不想在我周家吃饭了,是不是?” 周浩宾越想越气,抬脚就给了娄思思一脚。 娄思思摔到地上去。 周浩宾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对娄思思,一直都母凭子贵,疼爱有加,这回是接了尹湘湘的信,太生气了。 尹湘湘一早就想着娄思思不会那么容易就交出苏太太的,才给周浩宾施压。 谁敢和钱过不去? 周浩宾当着娄二叔的面对娄思思动粗,娄二叔委屈难忍,他扶起女儿,谦卑对周浩宾道:“姑爷不要生气,是我教女无方。” “废话少说。”周浩宾打断娄二叔,不耐道,“赶紧把苏太太送回去,且是毫发无损送回去!” 周浩宾下了最后通牒,娄思思哪敢不尊? 苏太太从头上摘下 黑头套,终于重见了天日。 眼前是一辆豪华的红帷马车。 马车旁整齐的保镖队伍。 保镖前面一个华服公子,还有两个娇滴滴清丽可人的丫鬟,穿戴却不亚于一般人家的小姐。 苏太太是个人精,瞧这架势就知道马车里坐的不是一般人,定是那位山圻城的风云人物:尹家大小姐。 只是尹大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华服公子向苏太太走了过来,作了个揖,彬彬有礼:“苏太太,我家表妹在车上等您。” 哦,原来是尹家的那位表少爷。 不过,苏太太可不敢用低人一等的眼光看待尹逵。 尹家没有男丁,保不准哪天这位表少爷就成了尹善仁的乘龙快婿,继承尹家全部家当。 即便没有做成女婿,养子的名分在,尹逵在尹家的地位也举足轻重。 不过,这些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苏太太回神:“尹大小姐等我?” “是的。”尹逵惜字如金。 苏太太还想问些什么,见尹逵一副不容亲近的面孔又打住了。 “苏太太,请吧。”尹逵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太太鬼使神差跟了走。 上了马车,见一个红衣少女端坐车上,一张令人见了过目不忘的面孔。 都说尹家大小姐减肥成功脱胎换骨,还真是名不虚传。 这张脸早已不是苏太太曾经在落桐桥上见过的那个为了陆景胜寻死觅活的小胖妞的脸了,而是……仙女。 苏太太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 尽管苏太太一直以自己的女儿苏简简为荣,可是苏简简下嫁娄雪桉后,令苏太太自觉在整个山圻抬不起头来,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女儿又恨又气,便也不觉得她生得有多好看了。 “苏太太,您请坐吧。”尹湘湘笑容可掬,一开口和善得很。 苏太太惴惴不安,这几日被娄思思狂虐,苏太太昔日嚣张跋扈的性子不知所踪,代之的是一副战战兢兢,令她原本不美丽的容貌更加迅疾衰老。 “你是……尹……”苏太太怯怯问。 尹湘湘了解地点头:“不错,我就是尹湘湘。” “尹小姐怎么会……” “我受了我徒儿之托,特来娄思思处接苏太太回去。” 苏太太更加困惑了:“你徒儿……” “我的徒儿就是苏太太您的女儿苏小姐呀!”尹湘湘给了苏太太一个豁达甜美的笑容。 苏太太被那个笑容甜得有些懵。 她定是在小黑屋里关傻了,才觉得尹湘湘的笑容灿烂得像鲜花,温暖得像太阳。 女儿和尹湘湘应该是情敌才对,什么时候成了师徒? 苏太太在那温暖的太阳光里晕晕乎乎晕晕乎乎地随着马车颠簸到了尹府。 好大!好气派!好豪华! 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苏太太跟着尹湘湘进了尹府大门时顿时傻了眼。 苏家那栋园子立时在苏太太心里显得寒酸不已。 “苏小姐就在我府里养伤,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女团聚了。”尹湘湘吩咐郁琬带了苏太太去找苏简简。 玉莲则显得激动:“大小姐,接下来可是要替老爷操办喜事了?” 不错。尹湘湘从心里欣慰出来。 自己多管闲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替自己的老父亲争得这一桩好姻缘吗? 那陆太太那样优雅斯文的妙人儿配她爹,可真是绰绰有余。 尹湘湘开心同尹逵道:“表哥,咱们去找爹商议婚事吧。” 尹湘湘开口,尹逵趋之若鹜,忙屁颠屁颠跟了上去:“走吧,表妹。” 尹逵的手刚要搭上尹湘湘的肩,尹湘湘就道:“拿开你的猫爪!” 尹逵哀嚎:“伦家明明是威武的虎……” 玉莲兴奋:“我同意表少爷的话……” 尹湘湘横了玉莲一眼,玉莲立即改口:“表少爷,猫也没有什么不好,猫曾经还是老虎的师父哩!” 尹逵成功被勾起了好奇心:“猫还是老虎的师父?” 玉莲窃喜:表少爷拿正眼瞧她了! 第059章 母女重逢 “从前哪,老虎拜猫为师,可是这个徒弟不老实,学会了猫教的本领后居然就忘恩负义要吃掉自己的师父,幸亏师父机敏留了一手,当老虎追着要吃猫时,猫一咕噜爬上了大树,而老虎只能站在树下气急败坏地责备猫,师父,你不厚道,别人家的师父教徒弟都是倾囊相授,你却对徒儿留了一手,为什么没教我爬树啊……”玉莲绘声绘色学完老虎讲话又学猫,“别人家的徒弟也不会学完本事就要吃掉自己师父啊!” 玉莲讲完故事,小眼睛巴巴看着尹逵等表扬。 尹逵却忽而皱起了眉头,同尹湘湘说道:“湘湘,玉莲的故事倒是提醒了我,你那简简徒儿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变成吃猫的老虎啊?” 尹逵的担心是出于好意,尹湘湘心里却豁达得很。 苏简简与她的利益不过一个陆景胜。 她对陆景胜又没有非分之想,所以苏简简能如何忘恩负义? 苏简简若愿意嫁给陆景胜,她这个当师父的大不了赔一份嫁妆便是,反正尹家有的是钱,不是吗? 尹湘湘拉住尹逵的胳膊往前走:“表哥,来来来,听完玉莲的故事,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故事的题目叫杞人忧天……” “表妹你……”尹逵讪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表妹你将来不要哭鼻子咯! 奶娘端来的膳食,苏简简是一口都吃不下。 她红愁绿惨看着窗外。 窗外风和日丽,鸟语花香,好一派怡人景象。 “小姐是在担心太太吗?”奶娘明知故问。 现在除了苏太太,苏简简还能担心谁? 娄雪桉已死,难道她会担心他在阴间缺衣少食? 娄雪桉这么多年拳头,早把苏简简对他的爱意与温柔打没了。 苏简简抿唇,幽幽点了点头。 奶娘安抚道:“小姐不用担心,有尹大小姐在,太太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奶娘话音刚落,苏太太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简简!” 苏简简乍一听到苏太太声音还以为做梦呢。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人的确是自己的母亲无疑,忙扑了上去喜极而泣。 “娘,是你,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太好了。” 苏简简扑进苏太太怀里,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奶娘 在一旁叹气。 唉,这就是血缘。 就算小姐喝着她的奶长大,就算太太脾气暴躁缺少温柔,她们终归是亲母女。 小姐是从太太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 小姐太可怜了,母亲不温柔,丈夫又不体贴,幸而那死鬼姑爷终于死了,愿太太日后能好好对待小姐,疼惜小姐,小姐是个多么善良的姑娘啊。 太太出了事,她可是亲眼看着小姐坐立不安,心怀忐忑的。 奶娘将心里一肚子话都压下,太太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可不会那么容易听劝,许多事要太太自己领悟。 奶娘的担心才是杞人忧天。 苏太太再怎么说也是苏简简的亲母亲,这世上谁也比不过她对苏简简的真心。 即便她脾气不好,对苏简简的心却是热腾腾的。 她气恼苏简简,不也是因为娄雪桉太不成器了吗? “简简,让你担心了,娘没事了。”苏太太抹着泪。 看着苏太太清瘦了不少,苏简简也泪流满面:“娘,这几日,你受委屈了,都是女儿不好,那娄思思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可能没有为难? 那娄思思就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苏太太想起这几日被娄思思虐待,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没事,简简不用担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苏太太的话顿时让苏简简明白,娄思思一定是叫她母亲吃苦头了。 如果自己肯听母亲的话,不嫁给娄雪桉…… 苏简简眼泪又浮了上来:“娘,对不起,都是女儿害了你。” “也是女儿你救了我,若不是你拜了个好师父,这回可多亏了尹大小姐。” 苏太太的感激之情是发自肺腑的,由衷的。 欠尹湘湘的情,自己迟早是要报答的。 苏简简不是个坏人,从小到大她也是知书识礼的,若不是嫁错了人,她也算得上山圻城里的名媛闺秀。 “娘,尹家的恩情女儿日后会好好报答的,只是,咱们不好久居人下,还是回咱们自家去的好。” 苏太太完全同意苏简简的提议。 只有奶娘有些担心:苏家如今树倒猢狲散,连个看家护院都没有,回去之后万一娄家的人来寻衅滋事,那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可是奶娘在霸道的苏太太跟前怎么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苏简简扶着苏太太走出屋子去寻主人家道别,然后低头默默跟了上去。 尹善仁见到尹湘湘和尹逵双双走到跟前来有些不自在。 “恭喜舅父!” “恭喜爹!” 一双儿女异口同声向他道贺,尹善仁更加局促。 “喜从何来?”他装傻。 尹湘湘只当他是不好意思:“爹红鸾星动,梅开二度,自然是喜从天降。” 尹善仁呵呵。 尹逵道:“舅父,聘礼都已准备停当,是不是可以择日派人去陆家下聘了?” 尹善仁打哈哈:“下聘哪,日子还没看好呢!” “爹,日子我和表哥早就已经请算命先生给你看好了,明天就是吉日,明天,我们就派人去陆家。” 尹善仁看着尹湘湘一双眸子明亮清澈,不免有些心动。 是啊,虽然当初和陆太太说好了,婚事是假,可万一陆太太有心感谢湘湘对陆景胜的救命之恩呢? 过了这几日,说不定陆太太改变主意了呢? 尹老爷心动不已,却又矛盾得很:“明天哪……明天我好像还有些什么事没有处理……” 尹老爷拔腿就往外走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尹湘湘冲他背影喊:“爹,你没空没事啊,下聘又不用你亲自去!我和表哥派人去就好了。” “湘湘说得对,舅父,你要是担心别人办事不牢靠,要不,就我和湘湘亲自替舅父跑一趟吧。”尹逵附和。 尹善仁夺门而逃。 他还是装作没听见得很,随他们去闹腾吧。 届时,陆太太要是怪责他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时,他还有借口说自己不知情,将责任推给湘湘和尹逵。 尹老爷跑得急,完全没看到迎面而来的母女。 苏太太眼尖,见一堵墙突然撞上来立即推开了苏简简。 然后苏太太就被这堵墙先是撞成了猪头,又被压成了肉饼…… 第060章 师徒 “娘!” “太太!” 苏简简忙和奶娘一起把苏太太从地上扶了起来。 苏太太被撞懵了,回神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是谁那么不长眼睛。 居然是尹老爷! 恁苏太太再深闺闭户,也认得山圻城的首富老爷尹善仁呀。 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可有钱撒得像尹老爷这么欢的大善人就太了不起了。 像尹善仁这样的富户没有引起山圻人的集体仇富,那是因为尹老爷广布善德拉拢了不少民心。 “对不起,刚才我走得急没看见……” 有钱、撒得欢,又这么谦卑的大善人就更了不起了! “不,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走得急没看见,不,是我压根没长眼睛……” 苏简简和奶娘互视了一眼。 苏太太什么时候竟然肯先行认错了。 原来的苏太太是撞了南墙还要墙说对不起的执拗脾气。 苏简简想,一定是娄思思给了她娘太多苦头吃,让她娘转性了。 尹善仁见眼前妇人大圆脸,敦身材,其貌不扬,却颇有教养,越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转念一想,这位妇人面生得紧,怎么会出现在尹府呢? “敢问夫人,您是……” “我姓苏,尹老爷叫我林氏即可。” 苏简简凌乱,莫说母亲那一脸和善笑容罕见,就是母亲出阁前的姓氏这十几年来也是鲜少耳闻。 今天,母亲居然对着尹老爷介绍自己不是自称苏太太,而是林氏,真是……奇闻。 “林夫人。”尹老爷恭谨作了个揖,“想必林夫人是来找湘湘的吧?湘湘就在里头。” 这位夫人决不可能是自己的客人,那一定是湘湘的客人。 尹老爷只想着快快闪人,不料苏太太却拦住他去路。 尹老爷一惊,难道刚才撞狠了,被这位夫人讹上了? “林夫人,您……” 苏太太纠正尹老爷:“我说过了我是林氏,不是林夫人。” 她的丈夫姓苏不姓林。 不知为何,苏太太此刻却不想这么解释,她就是不想在异性跟前提及自己已然婚配。 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她依然是单身,不是吗 ? 苏太太正在努力熬肠刮肚着如何措辞时,尹老爷已经走远了。 不管你是林氏还是林夫人,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你是我女儿的客人不是吗? 苏太太抬头看着尹老爷走远的背影,第一次想:原来男人胖也是很可爱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像只胖鸭子。鸭子固然不是可爱的,可是胖鸭子还是可爱的。 “娘,我们去向尹大小姐告别吧。” 苏简简唤回了苏太太的思绪,她意兴阑珊跟着苏简简进了花厅。 尹湘湘正和尹逵说着明日去陆府提亲的事宜,苏简简就扶着苏太太进来了。 “表妹,你徒弟来了。”尹逵咳了咳,走到一边去。 因为听了玉莲猫虎师徒的故事,他本能对苏简简有几分芥蒂。 苏简简上前便是一个大礼:“简简多谢尹大小姐救出我娘,大恩大德定当回报。” 尹湘湘扶起她,磊落笑道:“言重了。” 苏太太却苛责苏简简:“诶,简简,你怎么可以称呼自己的师父尹大小姐呢?” 苏简简有些尴尬。 她和尹湘湘哪里算得上什么正式师徒啊? 当初不过就是与尹湘湘的一个交易罢了。 她教她防狼术,她作为代表上台与陆景胜比试。 如此而已。 “娘,不过就是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也不怕尹大小姐见笑。”苏简简隐忍道。 “玩笑?”苏太太看不懂了。 这又是救女儿又是救母亲的,若不是师徒情深,就是闲的蛋疼。 尹大小姐木有蛋哪…… 尹湘湘微笑道:“我是当真了,不过如果苏小姐见外,那我也不会厚着脸皮要做这个师父的。” 苏简简更加不会厚脸皮要去认这个师父。 她与尹湘湘做师徒,这确实是一件怪异的事。 苏简简默默给尹湘湘磕了个头,起身道:“尹大小姐救命之恩简简记下了,不便在府上多加叨扰,我和母亲就先告辞回家了。” 苏简简脸上是忍辱负重的神色,十分沉重,苏太太也不便说什么,只能由着苏简简,随她在尹湘湘的目注中走出花厅。 尹逵呼出一口气:“这苏简简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嘛!” 尹湘 湘却道:“瞧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我倒是有些不放心了。” 旋即吩咐玉莲:“派几个保镖护送苏小姐母女回去,不过别叫她们发现了,那苏小姐看起来自尊心强得很。” 尹湘湘从来不会烂好心,所以她一旦烂好心起来谁也抵挡不住。 玉莲不敢怠慢立即去安排。 苏简简一行回到苏家,一见苏家的狼藉,苏太太差点昏过去。 她是骂完娄家人又骂自家养的狼心狗肺的奴才们,骂天骂地骂祖宗毅然难消心头之恨。 苏简简和奶娘在苏太太的骂声中开始默默收拾家里,苏太太却道:“还收拾个屁啊!连床被子都被抢走了,我们晚上睡觉盖什么呀!早知道就不从尹家回来了。” “娘,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我们和尹家非亲非故,怎好在人家府上叨扰太久?他们就算乐善好施,咱们也不能不顾廉耻啊!” 第一次,苏太太觉得自己对苏简简严苛管教将她调教成一个三从四德的女子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情。 “怎么能说非亲非故呢?你和尹大小姐什么关系,师徒!”苏太太强调,“哪个徒弟不是住在师父家里的?” 苏简简无奈:“娘,尹大小姐只是给咱面子,你怎么还当真呢?” “谁说是我一个人当真的?那尹大小姐是不是亲口说了她当真的?”苏太太拉奶娘作证。 奶娘的确听尹湘湘亲口承认此事,便肯定点点头。 苏太太道:“尹大小姐都说得如此直白了,简简你再推三阻四,可就是你不给你师父面子了!” 苏简简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门外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谁来了?”苏太太如惊弓之鸟躲到苏简简背后去。 娄思思一事之后,可把苏太太的胆子给吓破了。 偏偏,来得依然是娄家人。 第061章 丧礼上受辱(答谢留言、打赏的亲) 娄二叔领着娄家几个壮丁走了进来。 娄二叔冷酷的神色:“侄儿媳妇,你们苏家的家教就是这般吗?” 一开口就是质问。 苏简简道:“二叔何出此言?” 娄二叔忍着一口气,冷声:“雪桉尸骨未寒,你这个做妻子难道不应该去灵堂守孝吗?怎么可以在娘家逗留如此多日,而不回娄家去?” 是谁逼着她告官的?是谁害得她在公堂受刑的? 如今却红口白牙说成她在娘家逗留。 苏简简满腹委屈,却道:“我这就随二叔回去。” 苏太太急了:“简简,不可啊,他们会欺负你。” “娘,”苏简简回头看着苏太太,眼圈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又无助,“无论怎么说,我都是娄家的儿媳妇,雪桉死了,我这个未亡人于情于理都该去替他发丧的啊。” “还是侄儿媳妇懂道理,”娄二叔充满敌意看着苏太太,“侄儿媳妇可是我娄家卖了田地换作聘礼三媒六证娶回来的,亲家母难道连这点礼数都不讲了吗?” 此时此刻,苏太太感到深深的伤害。 她突然觉得万分对不起女儿。 当初她即便是因为不同意这桩婚事而闹腾,可终究是收了娄家的聘礼,且是高额聘礼,并在没有任何陪嫁的情况下嫁了女儿。 娄家怎么可能看得起她的女儿呢? 她视作珍宝的女儿在娄家受到轻贱,自己是不是也有莫大的责任? “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苏简简说着随了娄二叔出了苏家。 苏太太着慌了,拉住奶娘惶恐哭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刁难简简的。” 奶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娄家的这些壮丁粗壮如牛,奶娘和苏太太两个老弱妇人,怎么可能去抢人? 奶娘只能安慰道:“太太,小姐是回去发丧的,娄家不会为难她吧?” 奶娘的口气如此不确定,令苏太太一颗心更加七上八下。 为了怕金屋不好脱手卖,娄雪桉的尸首已经运回娄家村去,丧事也放在村里老家办。 苏简简随着娄二叔一路颠簸回到了娄家村。 因得了陆家的五千两黄金,娄雪桉的丧事办得颇为风光。 娄家村阖村 上下都来帮忙。 帮忙干活,也帮忙吃喝。 娄大叔、娄大婶正在灵堂哭丧,一见苏简简回来二人都黑了脸。 村里的女人们也用极不友善的目光看着苏简简,时不时咬上几句耳朵。 儿子出殡,还需苏简简披麻戴孝。 娄大婶再不高兴,也得压下心头怒火。 她领着苏简简去屋里拿孝衣穿,却被娄思思一把夺过了孝衣。 “思思……”娄大婶不解看着娄思思。 娄思思恨恨将孝衣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她苏简简也配?” 因为苏太太的事,娄思思第一次被周浩宾打,这奇耻大辱压在心头,娄思思恨不能将苏简简碎尸万段,这才会让娄二叔去苏家将苏简简以发丧的缘由给接回来。 “她毕竟是你大哥的老婆。”娄大婶想替苏简简说话,却遭来娄思思的喊叫。 “大伯母,大哥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婆?如果不是她把奸/夫引回来,大哥怎么会死呢?”娄思思哭着上前对苏简简又拉又扯,不多时就将苏简简的头发扯散了。 屋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堆娄村人。 娄大婶觉得难看,便道:“思思,你不要将你大嫂的衣服扯破了……” “她不配做我的大嫂!我才不认她这样的大嫂!将她衣服扯破又如何?她都给我大哥戴绿帽子了,难道她还要脸皮吗?” 娄思思又吼又叫,话说得越来越难听。 苏简简却始终不发一言,由着她折腾,仿佛自己是那枝头的柳絮,随风撕扯,认命飘零。 这辈子横竖毁了,再难听的话又如何? 这一切都是她该受的。 是她不听母亲的话硬要嫁给娄雪桉的。 她活该! 她罪有应得! 她死有余辜! 苏简简的泪汩汩从面颊上落下来。 “我大哥已经死了,被你害死了,你这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做给谁看?没有人会心疼你的,贱人!” 娄思思见苏简简柔弱的模样就来气。 苏简简就是用这样我见犹怜的媚态魅惑了她的大哥吧? 娄思思越想越生气,巴掌高高扬了起来。 她要打死这个贱人方能泄心头之恨。 可是娄思思的手刚扬 到半空,就被人一把抓住。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娄思思回头,对上了一双凌厉明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长在一张出尘绝艳的面孔上。 “尹……湘湘……”娄思思的声音有些抖。 怎么哪都有她! 苏太太感到庆幸,幸好她有先见之明,苏简简一被娄二叔带走,她就去尹家搬救兵。 谢天谢地,谢谢尹大小姐的心肠就跟菩萨一样,听了她的诉求竟然不假思索就带了保镖随从浩浩荡荡随她杀往娄家村。 苏太太一把推开娄思思,将苏简简护在怀里。 因为有尹湘湘撑腰,苏太太的胆子也壮了起来。 她冲着娄家人喊:“你们果然是虐待我的女儿!” 娄思思憋屈:“尹大小姐,这是我堂哥的丧礼,难道你也要来多管闲事吗?” “苏简简是我的徒弟,娄雪桉是我徒弟的丈夫,他死了,我来奔丧,怎么能说是多管闲事呢?娄姨娘,看起来周老板并没有把你调教好,是不是钱庄生意太忙,他顾不上治理内宅妇人的德行了?” 尹湘湘抬出周浩宾来,娄思思又屈辱又无奈。 尹湘湘鄙夷地看了娄思思一眼,才看向苏简简,不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道:“你还是认了我这个师父吧,有我这个师父替你撑腰,你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苏简简整个人了无生趣。 苏太太催促她道:“简简,你再矫情,娘可就生气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你总该替娘着想吧,娘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天天因为你的事情操心吗?” 苏简简忽而抬起头来,一双幽怨的眸子发出森然的光来。 她道:“我能请教,你为何要认我这个徒弟吗?” 尹湘湘坦然笑起来:“告诉你也无妨,我是为了……” 第062章 下聘遭拒 第062章下聘遭拒 为了陆景胜吧? 苏简简在心里想。 她对他原本就无多情谊在,现在受了尹湘湘如此多恩情,她要她彻底放手,她自然是无不应承,一定会避让远远的。 苏简简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尹湘湘环顾四周,屋里屋外都是娄家人,自己与苏简简交谈太深入的话未免太嚣张,便道:“还是等你替你亡夫发丧完毕我再与你细说吧。” 苏简简一想,也是,当着娄家这么多人的面,且是在娄雪桉的丧礼上提陆景胜未免不合时宜。 毕竟无论真相是什么,无论她觉得自己多么清白,娄家人都给陆景胜和她冠上了奸/夫/***的罪名,自己实在不能再火上浇油,坐实了这罪名。 于是,尹湘湘留下一队保镖并郁琬陪着苏简简给娄雪桉出殡,自己则携了玉莲回府和尹逵汇合,去陆家下聘。 陆依依在板凳上打了个盹,惊醒时听见陆景胜在门内喊她。 “依依,妹妹,好姑娘……” 陆景胜从未有过的讨好口气。 陆依依差点就感动了,但是立即警觉:“大哥,没有用的,没有娘的命令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 “不是,依依,不是让你给我开门,是想叫你去前头看看,什么事情这么热闹。” 陆依依摇头:“大哥你是想哄我离开吧?不要,我要在这里看着你。” “不是,依依,你听,前头真的有什么事,怎么敲锣打鼓的?” 陆景胜的话提醒了陆依依。 适才她就听到这喜乐声了,还以为自己做梦呢。 “但是,但是……”陆依依盯着门锁。 “依依,你不开锁难道我还能破锁而出?” 陆依依还在踟蹰。 陆景胜威胁道:“瞧那鼓乐声,约莫是喜事,咱家里能有什么喜事?莫非是娘要把你嫁出去,有人来下聘不成?” 陆依依一听,急了。 就算不是有人来给她下聘,也有可能是有人来给大哥提亲哪。 不管哪一种,她都不允许。 “大哥,那你在屋里待着,我去前头打听打听再回来告诉你。”陆依依飞也似地跑了。 陆景胜在门内默默嘀咕:前头到底出了什么喜事。 前头花厅,陆太太看着一地聘礼和尹家兄妹愁眉不展。 “太太,太太……”一旁,罗妈妈小声提醒。 陆太太在心里小恼:就不能让她多装一会儿傻吗? 陆太太抬起头来,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却带了点小尴尬。 “尹小姐,尹少爷,这其间可能有所误会。”陆太太朱唇轻启。 尹逵原本并不是很赞成尹老爷和陆太太婚事,可公然被陆太太拒婚,他蓦地感到了伤害,顿时不依了。 “陆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原先就说好的么,怎么事到临头就成误会了?没想到陆太太竟是那种过河拆桥上屋抽梯之人。” 温润如玉的贵公子责备起人来丝毫不含糊。 陆太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尹湘湘拦着尹逵:“表哥不要着急,或许其间真有什么误会。” 陆太太所言之误会,与尹湘湘所言之误会可完全是两码事。 陆太太说的误会指的是下聘一事本不该发生。 而尹湘湘说的误会则是指陆太太此刻的态度,不应让她和尹逵产生误会。 尹湘湘给了陆太太坦陈的机会:“陆夫人,您有什么难言之隐?与我父亲的婚事可遇到什么阻碍?” 门外探头探脑的陆依依唬了一跳。 尹家来提亲,居然还是提她母亲的亲。 这可如何了得? 得赶紧找大哥做主才是。 陆依依飞也似地去找陆景胜。 陆景胜正寻思着陆依依离开了,自己是不是要把羽墨哄来开门,门呼啦一声就开了。 陆依依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哥,大事不好了!” 花厅,陆太太抿唇静思了一下,抬起头,一双雪亮眸子泛着斯文的光,声音也是极和气的:“若说难言之隐,大抵尹大小姐还是回去问令尊得好,我想令尊的困难比我要更大些。” 把球踢给尹老爷,这是陆太太唯一能做的。 她这样斯文完美的人真做不到当着尹湘湘的面撕破脸。 她想,尹善仁定能够和自己女儿解释清楚的。 就算,这不是误会,而是一场华丽丽的计谋,尹湘湘也绝不会生自己父亲的气的。 陆太太越想越顺理成章,越想越从容自若了起来,便又恢复了妙言菩萨般的形态。 “要不,湘湘,咱们先回去问问舅舅?”尹逵向着尹湘湘。 尹湘湘微微颔首,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也只能如此。 兄妹二人正欲离去,陆太太指着满地聘礼,惶恐道:“这些聘礼还请尹大小姐先搬回去先……” 尹湘湘却道:“搬回去回头还得搬来,不如就放这里吧,横竖你是要嫁给我爹做我继母的。” 那可不一定。陆太太在心里默默回。 尹湘湘也不以为意,与尹逵一起告辞而出。 二人正走出花厅,穿了陆府花园,就见陆景胜大步流星追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陆依依。 “大哥,你等等我!”陆依依边跑边喘气。 陆景胜哪里能停?再迟,他娘可就要被别人聘去当继母了。 “尹湘湘,你站住!” 听到陆景胜的呵斥,尹湘湘闲闲停住脚步。 陆景胜此刻的心情,尹湘湘自然是了解的。 在她还是刘凝波的时候,她父母离异,父亲要再婚,她也闹了好久的脾气呢。 她那般豁达的人都一时半会儿想不开,何况陆景胜恁般小肚鸡肠之人? “陆公子有何指教?” 尹湘湘一脸光明磊落神色激怒了陆景胜。 她到他府上公然要来夺他的娘亲,却还摆出这样一副君子坦荡荡的姿态,真是欺人太甚。 “尹湘湘,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陆景胜的质问预料之中,尹湘湘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 “我记得我刚刚将陆公子从羁候所里捞出来,陆公子怎么就对自己的恩人如此颐指气使的?堂堂山圻第一才子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我是素来知道陆公子的节操就是如此,若不知晓的,大抵要误会陆太太家教不好了。” 尹湘湘闲闲道来,把陆景胜气了个半死:“尹湘湘,你……” 尹湘湘却没有半点打住的意思:“如此说来,陆太太那样一个妙人儿当陆公子的娘实在是委屈了,不如与我当继母,我定不会让她丢脸!” 陆景胜深吸一口气,默念了一句“好男不与女斗”,继而道:“尹湘湘,过去我是对不起你,你要怎么报复我都可以,不过你不可以欺辱我娘!” 若是往常,陆景胜定是不屑与她说道只字片语的,为了陆太太,他竟也同她费了半天话,倒也是个孝子。 尹湘湘如此想着,便越发不与陆景胜针尖对麦芒,而是笑吟吟道:“陆太太以后可就是我继母了,我孝敬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辱她呢?陆公子实在是多虑了。不过陆公子说得对,过去你是对不起我,而我绝对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太晚,不如今晚……” “所以到我陆家下聘,要聘我娘做你的继母,你的目的是为了欺辱我?”陆景胜一脸黑云压城。 尹湘湘微笑道:“陆公子怎么可以这样想我呢?等我爹和你娘做了夫妻,我们就是兄妹,兄妹之间诚不相欺不是吗?不过你要是不喜欢与我做兄妹,倒是还有另一种关系,你不是要娶苏简简吗?苏简简是我的徒弟,届时你可以随我的徒儿喊我一声师父……” 不要脸! 陆景胜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第063章 她爹好可怜 尹逵一想起陆景胜那张操了蛋的脸就觉一个字:爽! 令他更爽的是,他发现:湘湘是真的不喜欢陆景胜了! 欧耶! 尹逵在床上又是翻筋斗又是打滚。 门外却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和玉莲焦灼的声音:“表少爷,表少爷,大事不好了!” 尹逵心情好,一咕噜下床去开门。 小丫头涨红的面孔映入眼帘。 “玉莲,是不是天塌下来了?” 小丫头吞吞口水:“表少爷,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呢,老爷和大小姐吵起来了!” 尹逵身子一凛,本能一个反应便是:他得马上去救舅父大人! 尹逵像离弦的箭飞奔至花园时,见尹善仁正抱着沙袋左躲右闪,而尹湘湘的拳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全部落在沙袋上。 虽然没打着尹善仁,尹善仁一张脸却是吓得发白。 “湘湘,你听爹解释!” 尹湘湘哪里听,气得脸色铁青:“你知道我为了你的婚事是操碎了心……” 尹善仁:“……”何曾操过心来着,一直是搞破坏啊。 “好不容易为你聘下了陆太太这门婚事,你倒好,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你可知我是答应了陆太太替陆景胜上公堂作证,才征得陆太太点头应允这门婚事的。你知道我最讨厌陆景胜那个鸟人了,可是我为了你我都愿意放下个人恩怨替他作证,你怎么可以辜负我的苦心……” 尹湘湘噼里啪啦苦口婆心,哪里是女儿在同父亲说话,简直是老子娘在教训儿子。 偏生尹老爷自知理亏,无力还嘴。 而尹湘湘越说越气,是真的把自己气着了。 “你知道如果不是我,就凭你这个人,陆太太怎么可能应允这桩婚事?你除了钱,哪点配得上陆太太了?你这么胖,胸无点墨……” 尹湘湘一拳过去,尹老爷突然推开沙袋,将脸就着那拳头凑了过来。 尹湘湘急忙刹车,拳头停在了尹老爷的鼻子前。 越过拳头,尹湘湘看见了尹老爷一双委屈满满的眼睛,正透着卑微可怜的小眼神。 呀,她话说得太狠,伤着她爹的小自尊心了。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尹湘湘歉然。 尹老爷落寞道:“湘湘,你 说得没错,爹的确配不上陆太太,爹喜欢陆太太,其实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湘湘,你都知道不相配,怎么还要将爹和陆太太强行拉郎配呢?帮陆公子摆平官司,你就权当是做好事好了。” 尹老爷说着,默默转身,黯然离去。 她爹那墙一样的背影莫名显得悲壮,尹湘湘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尹逵走到尹湘湘身边,小心翼翼道:“湘湘,到底怎么了?” 尹湘湘叹一口气:“表哥,你猜,我爹他居然干出怎样的傻事!” 尹逵无辜摇头。 他可猜不出来。 尹湘湘更重叹了口气:“他居然为了帮陆太太救出陆景胜,居然联合陆太太假意合婚,好骗我上堂替陆景胜作证,你说他是不是一个傻人?他做生意那么精明,在女人的问题上咋就这么老实呢?” “舅父只是不愿意趁人之危罢了。” 尹逵的话令尹湘湘对自己那个其貌不扬的胖爹刮目相看。 都说无商不奸,自己穿越的这些日子认识的这个古代老爹好像还有些敦厚呢。 他是个诚信的商人。 这样想着,尹湘湘对尹善仁就更产生了一丝怜惜。 她爹看起来是对陆太太动了真心,才会这样义无反顾无怨无悔不求回报。 如果她能真的促成这桩婚事就好了。 穿越的日子,吃着她爹喝着她爹穿着她爹用着她爹,她这个冒牌女儿也没有好好回报一下这个财神爷老爹。 “表哥,我突然觉得爹他好可怜哪……” 尹湘湘声音哀婉,神色悲悯,冒出这么一句,尹逵惊讶。 “表哥,咱们还是帮帮爹吧。” 尹逵立即摆出两肋插刀的架势:“如何帮,表妹一句话,表哥我鞍前马后就是。” 尹湘湘满意点头:“还是要去一趟陆府。” “去陆府做什么?” “下聘!” 尹逵蹙眉:“可是陆太太……” “咱们不管陆太太对我爹有没有真心,咱们就管合约要不要履行。既然陆太太事先和咱们约好了,我救出陆景胜,她嫁给我爹,那么她就该按约定行事,人都该有些契约精神,不是吗?” 契约精神。 尹逵咀嚼这四个字。 嘿嘿,有意思。 在尹湘湘和尹逵决定再去一趟陆府,找陆太太理论时,苏太太携着苏简简上门了。 苏简简规规矩矩跪在尹湘湘跟前:“师父,徒儿回来了。” 苏简简一身素服,鬓边只戴了朵小白花,俨然是替娄雪桉守孝的装束。 那素白衣裳衬得她面色愈发素净白皙,端的一个美人。 听着苏简简这句“师父”,想起陆景胜那副操蛋的面孔,尹湘湘感到分外满意:“甚好,回来了,那就回去吧。” 丧事办完,从娄家村回到山圻城,到尹府向尹湘湘报备完,那就可以回苏家去了。 尹湘湘就是这么理解的。 苏太太慌忙按住苏简简,不让她从地上起身,向尹湘湘赔笑道:“尹大小姐,我们简简以后就在尹府住下了。” 尹逵一听睁大了眼睛:“苏太太你说什么?苏小姐要住在尹府,凭什么啊?” 苏太太也不着急,解释道:“尹少爷,大小姐收了简简为徒,不是吗?徒弟不都要在师父府上住满三年才出师的吗?这是惯例,大小姐你说是不是?” 尹逵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什么惯例不惯例,苏太太,你这可是在得寸进尺,我家湘湘出于好心帮了苏小姐,可你们也不能仗着我家湘湘善良就讹上我们尹家呀!” “尹少爷,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家简简是真心诚意拜尹小姐为师的,尹小姐也是真心实意收我们简简做徒弟的,所以我们简简是名正言顺住在尹府的呀!所以尹少爷说什么讹不讹的,也忒难听了。” 苏太太如此委屈卑微,全都是因为大树底下好乘凉。 她是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比尹府更好的大树了。 投靠了尹湘湘,那娄家的人可就再也不敢来找她们母女麻烦的了。 所以,苏太太这一路是对苏简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劝歹劝才让苏简简跪到了尹湘湘跟前。 她女儿也是个高傲的人哪…… 尹逵还想再说什么,尹湘湘却拦着他,冲苏太太莞尔一笑:“苏太太所言极是。” 说着吩咐玉莲领着苏家母女去收拾厢房。 尹逵道:“表妹,这大可不必的呀,我们没道理收留她们。” 尹湘湘却道:“表哥,我自有主意。”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收留苏简简可是为了她老子爹的婚事。 第064章 以身相许 苏太太是被尹逵赶出尹府的。 哦不,苏太太告诉自己,她是被尹少爷请出尹府的。 只要简简能在尹家安身,她也就放心了。 苏太太等苏简简安顿好便依依不舍离开尹府。 如果她也能住在尹府的高墙大院里就好了。 苏太太一路走出去,一路对着尹家的豪门府邸流口水。 要不,她也拜尹湘湘为师吧。 可是母女同拜一个师父,那岂不要以同门师姐妹相称? 那又成何体统? 关键是,做了尹湘湘徒弟,也只能在这豪华府邸里蹭住三年而已。 这样的大宅子,这样奢华的生活,八珍玉食,绫罗绸缎,还有这么多下人前呼后拥的伺候,出门了还有保镖,住三年怎么够? 严重不够! 可是苏太太的臭名声在山圻城臭遍每一条小巷子,尹逵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人住进来祸害他的舅父和表妹呢? 尹逵自记事起就以尹家保护神的身份自居。 他活着一日就是要守护他舅父和表妹一日。 他们是他最重要的家人哪! 尹逵催促流连的苏太太:“苏小姐在尹府会被照顾得很好,夫人赶紧离开吧!” 苏太太却仿佛没有听见尹逵的话,眼睛盯着园子里乍然出现的“那堵墙”蓦地一亮。 自己守寡,尹老爷丧偶,寡妇配鳏夫…… 苏太太灵光一闪:嘿,要是她嫁给尹老爷做了尹湘湘的继母,那么便是这豪门里的女主人了…… 苏太太美滋滋还没想完,就被尹逵拖出了尹府大门。 陆太太锁在屋子里有几日了,她不好意思出门见陆景胜和陆依依,只能问罗妈妈:“那两个孩子情绪怎么样?” “二小姐还好,倒是少爷波动得很。” 陆太太表示理解:“那孩子一向和尹家犯怵,是我行事不周了。” 罗妈妈劝道:“太太也是为了大少爷的官司,大少爷理应理解太太的,幸好尹家这几日也消停了,老奴还以为依着尹大小姐的性子,定然是不依不饶的。” “毕竟,若说我食言而肥诓骗于她,也是和尹老爷合伙的,她总不至于为难她爹吧?” 陆太太这边很是忐忑,陆景胜那里又郁闷不平。 “ 娘怎么可以答应嫁给尹老爷呢?” 陆依依闲闲道:“还不是为了大哥你,谁让你为了个苏简简竟然惹出那么大人命官司来的?你啊,差点将娘的终身幸福都搭进去,你从今往后还是离那苏简简有多远就多远,她就是大哥你的克星!” “娘的事怎么可以怪简简?” “不怪苏简简怪谁?若不是苏简简,你不会惹上人命官司,娘也不必去找尹湘湘救你。娘救人心切,尹湘湘提出那样的要求来,娘能不答应吗?” 陆依依句句在理,却让陆景胜寻到了怪罪的对象。 “这件事就是尹湘湘趁人之危,她爹那么胖一个粗人,怎么配得上咱们娘?尹湘湘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羞辱我!” 陆依依莫名觉得尹湘湘可怜。 从前尹湘湘为了陆景胜三天两头去跳落桐桥,即便只是做假戏,可大冬天的时候河水也很冷吧。 现在即便救出了陆景胜,没有得到感激,还被抱怨。 陆依依对尹湘湘更加生出同病相怜的情愫来。 “大哥,你要是将对尹湘湘的绝情用一半到苏简简身上,尹湘湘也没机会羞辱你的。” 被妹妹教训,陆景胜面子里子都受不住。 “陆依依,你在公堂上害得简简被用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还在这儿说风凉话,你信不信……” 陆景胜说着满屋子找鸡毛掸子,陆依依吓得拔腿就跑。 “大哥,你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以外简直一无是处!”陆依依边跑边冲陆景胜喊。 “陆依依你别跑,有胆子你就给我站住!” 陆景胜找不到鸡毛掸子,只能操着他的雪白折扇追出来,却与羽墨撞个满怀。 羽墨一见陆景胜手里操着折扇,立即抱住脑袋哀嚎:“少爷别打奴才啊,奴才是不小心的!” 陆景胜望望天,拿折扇指着羽墨问:“冒冒失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家少爷真是料事如神。 羽墨一脸严重道:“少爷,尹大小姐又……又来提亲了!” 羽墨的声音不自觉发了抖。 一会儿他家少爷和尹大小姐定然要兵戎相见了。 陆景胜一凛。 尹湘湘来得正好,他正要去找她呢。 有些事总要当面说清楚的。 陆景胜一扬折扇,命令羽墨:“那丫头在哪里,你与我带路!” “是,少爷。”羽墨不敢有违,颠颠的撒开小腿走到陆景胜前头去。 前厅,陆太太正局促地招待着尹湘湘和尹逵。 尹湘湘的质问令她无地自容。 无论如何,她诓骗她就是不对的。 并且,尹湘湘的确将陆景胜从羁候所里捞了出来。 这件事是她陆家理亏在先。 现在尹湘湘给了两条路:“陆太太,你可以选择先嫁与我爹,婚后再慢慢培养感情,日久总能生情的;自然你也可以选择先不嫁,与我爹的婚约先定着,等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爹了,我再替你们二人操办婚事,举行那些俗礼。” 陆景胜气势汹汹走到门口,将尹湘湘的话一字不差听在耳朵里,不由恶从胆边生。 “尹湘湘,你简直欺人太甚!” 陆景胜白衣飘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却是一脸怒容。 尹湘湘在心里慨叹:皮囊当真是一副好皮囊,可惜脾性不美丽,也不知将来苏简简嫁了他能驯服住这匹刚烈的野马不? “陆少爷,请你注意你的言行!我家湘湘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堂堂山圻第一才子对待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吗?” 尹逵好不容易有了教训陆景胜的机会,出了多年的恶气。 他喜欢他宝贝表妹的时候,他表妹心里眼里就只有陆景胜一个人,等她表妹终于烦了这厮,自己又被逼发誓不能对表妹再有男女之情了,可真够窝火的。 尹逵质问陆景胜,尹湘湘可不拦着,还给了鼓励的眼神,尹逵立即奉了圣旨般卯足了精神。 “陆景胜,难道忘恩负义才是你陆家的家教?” 陆景胜涨红了脸,尹逵这回羞辱的可不是他,而直接是他娘了。 他强忍一口气,正色道:“尹湘湘,你救了我,我来报恩好了,我娘和尹老爷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尹湘湘玩味地看着陆景胜:“哦?陆公子倒是个孝子,只是你报恩,你要如何报?以身相许吗?” “表妹!”陆景胜还没反应过来,尹逵已经激动地拧起了眉头。 不是说好不喜欢陆景胜了吗,怎么又让他以身相许? 尹逵的担心还没完,尹湘湘就分外严肃认真同陆景胜道:“白素贞要报恩与许仙成了亲,你既然要报 恩,那便与我成亲就是!” 陆景胜抿着唇,一脸凝肃。 尹逵却如发了疯般:“湘湘,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第065章 门外有贼 陆景胜也从额头甩了一把汗出来。 只要不让他娶她,什么报恩方式都可以。 “那你要我如何报恩,但说便是。” 尹湘湘沉吟了一下,道:“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来找你。” 从陆府出来,尹逵有些郁闷不平。 “湘湘,陆太太和舅父的婚事就这么算了?” 尹湘湘摇头:“强扭的瓜不甜,陆太太显然对我爹没意思,现在如果让我爹强娶,陆景胜一定会同我们拼命的,有道是缘分天注定,既然我爹对陆太太有好感,那还是让我爹自己去追求得好,毕竟幸福终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嘛!而且——” 尹湘湘的眸子狡黠一笑:“我觉得耍陆景胜更有意思。” 尹逵会意:是啊,有报恩的借口在,还怕日后没有机会收拾陆景胜吗? 尹逵惊艳地瞥一眼尹湘湘。 他的表妹可不是善茬,以后有陆景胜好看的。 尹逵莫名心情好起来。 尹湘湘放弃替尹老爷强娶陆太太一事,尹老爷松了一口气,又微微有些失落。 松一口气是因为自己总算不用失信于陆太太。 之前说好的假意答应订婚,等尹湘湘解救了陆景胜就和尹湘湘摊牌,若自己由着湘湘胡闹,那在陆太太跟前势必成了说话不算话的小人,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失落则是因为娶不成陆太太,鸳梦成空到底有些意难平,毕竟陆太太那样一个妙人,他是动了心的。 “爹若真心喜欢陆太太,就应该大胆去追求啊!” 尹湘湘的一双眸子雪亮异常,透着真诚。 尹老爷感动得有些想哭。 女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善解人意了。 “湘湘真的不反对爹续弦?” 尹湘湘翻了翻白眼。 如果要反对,她此番跑前跑后是为哪般? “爹,可能我过去的言行太过幼稚,让你造成误会了,是女儿不懂事,女儿向爹赔不是就是了。”尹湘湘亲昵搂住尹老爷肥硕的臂膀,将头枕了上去。 舒服啊,胖子还是有胖子的好处的。 要不以后轮到她嫁夫婿就嫁个胖子好了。 人肉枕头,比那绣花枕头有助睡眠。 尹湘湘心里美滋滋,嘴巴就更如抹了蜜般, “爹,我娘她死得早,女儿是您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其实不是,是丫鬟婆子乳母们合力将她养大的),如今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可是爹你还有大半的韶光要度过啊,难道真要打一辈子光棍?” 打光棍那是穷人的事情,您老钱多得没处烧,怎么可以和穷人抢活计呢? 绝对不行,一定要脱单! “爹如果喜欢陆太太,女儿绝对举双手赞成爹对陆太太发起追求攻势,双脚也举上!” 尹老爷盯着尹湘湘,巴巴眨着眼睛。 “爹,爹,你怎么哭了?”尹湘湘唬了一跳。 “没,没,是沙子迷了爹的眼睛。” 尹老爷着实被尹湘湘的孝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尹湘湘却误解了尹老爷的眼泪。 “爹,您要是并非陆太太不可的话,你追求别人,女儿也是赞成的,挖心挖肺地赞成!” 尹湘湘笑容可掬。 尹老爷的眼泪哗哗的。 和尹老爷一起眼泪哗哗的,是苏太太。 苏太太离开尹府,回到苏家住了几日,是终日难寐。 苏家只剩一个空壳子和一个上了年纪的乳母,而尹府却是热热闹闹繁华所在。 苏太太越想越不是滋味,一跺脚做了个决定:不如卖了苏家房子,自己投奔尹府去。 苏太太以见苏简简为由被尹府下人领进了尹府,却在园子里听到尹湘湘父女的对话,登时哭得眼泪哗哗的。 尹湘湘竟然如此善解人意。 都说富裕人家教养出来的后代飞扬跋扈,可是这尹湘湘简直是另类。 她对尹老爷说的这番话实在是深得苏太太的心。 这样的女孩子来做继女的话一定会是贴心小棉袄的。 自己如果做了尹老爷继室,这个后妈还是很好当的。 苏太太正想得天花乱坠,哭得酣畅淋漓,一擤鼻涕惊着了尹湘湘父女。 “苏太太!”尹湘湘讶异,“你怎么又来了?你还哭了?是想念简简才哭的吗?简简这会子一定在后花园和郁琬练习跆拳道呢,你自己去找她吧。” “不,我不是来找简简的,我是来找尹老爷的。” 苏太太拿手在自己脸上胡乱一揩,抹去了眼泪,堆起一脸谄媚笑容。 尹善仁对苏太太并无多少印象, 一听这妇人是来找自己的,不禁感到奇怪。 “这位夫人找我何事?”尹老爷的态度算不得傲慢,只是客套得紧。 这位妇人徐娘半老,却没有存下多少徐娘的风韵来。 尹老爷也是一个看脸狗啊! 尹老爷问自己话,苏太太忙殷勤道:“尹老爷不是做房地产买卖吗?我家的老宅子想挂在尹老爷商铺里卖。” 尹老爷的钱是赚不过来的。 一间老宅子买卖成功的佣金实在不能令他眨眼睛,但尹老爷还是客气道:“好,我派个人带夫人你去商铺将你家的老宅子做个登记先,若寻到合意的下家,就领苏太太您过去商谈。” “多谢尹老爷,有尹老爷的商铺做中介,我的老宅子是不愁卖不出去的。” 苏太太的声音极尽愉悦,笑容极尽温柔,令尹湘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晚间,尹湘湘传苏简简说话。 防狼培训班的女孩子们是没有谁专门住在尹府的,都是下了学便各自回家,所以苏简简才是尹湘湘正式名义上的徒弟。 未出师的徒弟对师父要孝顺如儿子,勤快如奴仆。 尹湘湘倒是不要求苏简简如此这般,只是对苏简简在跆拳道上的功课十分严苛。 检查苏简简练习跆拳道的进展,尹湘湘一下回到了还是刘凝波时在医院里带实习生的状态。 业务上,她是个精益求精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师父,妥妥的严师。 苏简简做了一套郁琬教她的跆拳道套路后,尹湘湘不满意,又亲身示范了一把。 苏简简脸上一直是忍辱负重的表情。 玉莲一旁不悦地嘟哝:“别以为我们小姐是故意为难的,她是拿你当亲徒弟看才这么卖力教学的,我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尹湘湘抬眼横了玉莲一眼,玉莲撇嘴自觉闭了嘴。 忽见门外有道黑影,玉莲尖声嚷起来:“大小姐,门外有贼!” 玉莲声落,郁琬早已夺门而出,将那贼擒了进来。 第066章 忆苏父 郁琬再不是那个柔弱的小女子,经过尹湘湘调教,早已身手不凡。 她是整个山圻城,除了尹湘湘之外,跆拳道最厉害的那个囡囡。 被她擒进来的那个小贼早已吃痛嚎叫起来:“简简,救我!” 哦,不是老贼,是小贼。 “是我娘,师父,是误会!” 苏简简扑过去郁琬手底下抢人。 尹湘湘打了个哈欠:“到底是你娘还是误会啊,或者你娘芳名误会?” 苏简简:“……” 苏太太站稳了,立即回答尹湘湘:“大小姐,叫我林姨便是。” “林姨?” 所有人凌乱,苏简简也无语。 现在叫林姨,以后就叫继母了。 苏太太在心里窃笑,面上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神色。 “苏太太,你怎么去而复返了?”尹湘湘问。 苏太太皱眉:“大小姐,您还是叫我林姨吧,您喊我苏太太,会勾起我的伤心……” 苏太太垂眸。 称呼她苏太太,不是提醒她她是冠了夫姓的有夫之妇吗?还是个命硬克夫的。 尹湘湘却道:“没想到苏太太对苏老爷如此长情,苏老爷去世这么多年,苏太太一听到这苏字还会勾起伤心。” 苏太太:“……” 苏简简有些黯然。 尹湘湘提起苏老爷,倒是勾起了苏简简的伤心。 她爹活着的时候可是个妙人。 她爹虽是山圻人氏,却是从小生长在外乡,还做到了小小学台。 可惜身体不佳,得了病症,只能辞了学台,回乡养病。 谁料回乡途中受了颠簸竟然一病不起。 还未踏上故土就一口气歇菜了。 那年苏简简七岁。 若是一出生就是孤儿也就罢了,偏偏得了父亲多年疼爱,然后成了丧父的孤女,苏简简情何以堪? 每每午夜梦中追着父亲嚎啕大哭,父亲却仿佛没听见她的哭声似的,越飘越远,远得消失不见,于是痛醒,才发现早已哭湿了枕头。 人常以为苏太太的暴脾气是因为丧夫的原因,家里事无巨细,要她一个寡妇操持,于是焦头烂额。 只有苏简简知道,母亲的暴脾气是与生俱来的。 父亲的病就是因为受不了母亲的暴脾气而起的。 简言之,父亲是被母亲气病的。 父亲那样温婉的妙人儿面对母亲的无理取闹常常是无言以对憋在心里,于是便憋病了。 苏简简心里怨恨母亲,可是她遗传了她父亲的好脾性。 她从长相到性格全是遗传父亲的。 于是她漂亮,她温柔,母亲因为做过学台夫人,对女儿的管教也自然优于一般人家。 于是苏简简也成了一个妙人儿。 妙人儿苏简简怨恨母亲却又必须理解母亲。 母亲的暴脾气不是她故意的,母亲身上有很多很多缺点,比如势利眼,全是天生,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些缺点。 她将这些缺点视作天经地义。 苏简简想,如果不是娄雪桉带她离开了苏太太,或许现在她早也像父亲一样憋病了,到九泉之下追随父亲去了。 只是很遗憾,娄雪桉带她跳出了苏太太的火坑,却又跳入娄家的火坑。 那火坑还是娄雪桉亲手刨的土,亲手放的柴,亲手点的火。 看着苏太太对尹湘湘点头哈腰的好脾气,苏简简有些心里不平衡。 母亲什么时候对她也这般和颜悦色过? 最近的婉约还是因为受了娄思思的迫害吓的。 这个层面上,苏简简还要感谢娄思思来着。 “不是,尹大小姐误会了……”苏太太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回复尹湘湘。 如果说她对亡夫还有感情,那么又要想着另嫁,不是口是心非了吗? 若说对亡夫没感情,又显得她薄情寡恩。 苏太太正为难着,苏简简道:“娘,你怎么来找我了?” “简简,你住到了尹府,娘一个人在家害怕,你都看到了咱们家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苏简简默然,苏家那房子被洗劫一空的确不能再住人了。 “幸亏尹老爷大发善心,说要帮娘将那老宅子挂在商铺里卖,娘合计着尹老爷这主意不错……” 苏简简一听苏太太这话说得肯定有问题,果见尹湘湘微微蹙了眉头。 苏太太却是个粗线条,没有眼力见的,继续乐呵呵道:“尹老爷都如此好心了,娘若再推辞就矫情了,于是娘就遣走了奶娘,投奔简简你来着。” “娘,女儿觉得不妥,此事要征得师父同意才是。” 苏简简有些畏怯地看一眼尹湘湘。 苏太太忙道:“尹大小姐多么深明大义一个人,简简,你替娘向她求求情就是了,如果你住在尹府,将娘一个人扔在外头,万一那娄思思又来寻我麻烦怎么办?” 苏简简犯愁了,苏太太说的正是她最担心的。 娄雪桉死了,娄大叔娄大婶他们倒不是什么难题,就是娄思思岂能善罢甘休? 毕竟是亲生母女,打着骨头连着筋。 “师父……”苏简简刚要开口,尹湘湘就站了起来:“这事也不是不可以。” 玉莲哀嚎:“大小姐……” 玉莲又闭了嘴。 她知道她一个小丫头说的话从来就是没有用的。 苏太太这会子又机灵无比,已经向尹湘湘道谢了:“多谢尹大小姐!多谢尹大小姐!” 尹湘湘一挥手:“不过我们尹家不养闲人!” 苏太太眨巴着眼睛:尹湘湘这话是什么意思? “目前除了苏小姐,我还不准备收其他徒弟。” 不是徒弟,就没有理由住在尹府了呀。 苏太太咽了咽口水:“可是防狼培训班里的那些女孩子……” “那都是郁琬的徒弟,”尹湘湘指了指郁琬,“要不,苏太太问问郁琬肯不肯收你这个大龄徒弟。” 玉莲立即给郁琬使眼色:不能收!不许收! 郁琬默不作声。 她还摸不准大小姐的真实意思,也不敢贸然开口。 “郁琬姑娘……”苏太太巴巴看着郁琬。 郁琬抬头道:“可是我们防狼培训班的女孩子是没有住在尹府先例的。” 苏太太立即歇菜。 她的目的是为了住进尹府,又不是为了防狼。 她这么大把年纪,哪还有什么狼那么饥不择食的? “师父,你就让我娘住进来吧。”苏简简终于开口。 尹湘湘点头:“我徒弟开口了,我自然要答应,但是我说过了我们尹府不养闲人,所以你和苏太太还是好好想想可以以什么名目住在尹府吧,考虑好了来告诉我,我可以给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 “那么今晚苏太太还是请回吧。”小丫头玉莲已经蛮横 地将苏太太赶了出去。 第067章 连环桃花运 羽墨探头探脑溜进了书房。 陆景胜忙道:“怎么样,打听到苏小姐的消息了吗?她现在是在娄家村还是在金屋?” 羽墨咽了咽口水:“少爷你猜苏小姐现在哪里?” 陆景胜抬起折扇前,羽墨自己招道:“在尹府。” 陆景胜惊讶:“在哪里?” “在尹府?” “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少爷。”羽墨端起桌案上的茶猛灌。 陆景胜犯难了。 他还想着无论苏简简身在哪里,他都要去接她呢。 在娄家还好办,可是苏简简在尹府,这可如何接? “苏小姐怎么会在尹府呢?她在尹府做什么?” “听说是苏太太让苏小姐拜尹大小姐为师,按着学徒规矩,徒弟需得在师父家里住学三年方能出师……” “这么说苏小姐要在尹府住三年。”陆景胜愁眉紧锁,他还想着立即娶苏简简过门呢,三年时间他如何等得? 门口,陆依依跳了出来,兴奋道:“苏太太都可以让尹大小姐收苏简简为徒,娘一定也可以让尹大小姐收我为徒的。” “陆依依,你居然偷听我们说话。” 陆景胜沉着脸看向门口。 陆依依却无所谓地走进来:“要不是为了哥你,苏简简的破事我才不想听呢!哥,你打听苏简简的消息又是想干嘛?你还想苏简简拖累你拖累得不够吗?她的命那么硬,都克死了自己丈夫,大哥你应该离她远一点,她就是个扫把星……” “啪”的一声,陆依依的脸别到一边,抬起来时几个鲜红的手指印。 陆依依捂着脸:“大哥,你居然打我!” 陆景胜眉宇阴森森,生气道:“依依,我警告你,你以后不许说简简坏话,她日后会是我的妻子你的大嫂……” 陆依依挨了一巴掌,心里憋屈哪里肯屈服? 她冲陆景胜嚷道:“做我的大嫂吗?她休想,她就是个扫把星,我绝对不允许她踏进我们陆家的门!” 陆依依说着,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羽墨畏怯地缩着头。 大少爷和二小姐从来没有这么剑拔弩张过。 现在为了苏简简,这二人是越发经常吵架了。 “大少爷,您不去追二小 姐吗?她会不会出事啊?”羽墨有些担心。 陆景胜负气道:“不追,小孩子家,除了哭一场,还能出什么事?” 陆景胜说着抬脚就往外走去。 羽墨自言自语道:“嘴里说着不追,还不是去追二小姐了?其实少爷心里还是关心二小姐的,不知道二小姐和苏小姐一起掉水里,大少爷会先救谁?” 陆依依一口气跑到陆府大门,用余光瞥见陆景胜从园子里头走了出来,心里窃喜:哥还是关心我的,这就来追我了,不过我是不会这么容易低头的,打了我一巴掌,无论如何我都要使够性子才会原谅你。 陆依依躲到门背后去,心里琢磨着不能躲得太隐秘了,叫陆景胜找不着,还是要露出些身子来叫陆景胜瞧见得好。 可是陆景胜从里头走出来,经过陆依依身边时却好像完全没看见她的样子。 哥,我在这里呢。 陆依依在心里喊着,又见羽墨从后头追了上来:“大少爷你是要去找二小姐吗?” “我找她做什么?”陆景胜轻描淡写。 陆依依:“……” 羽墨道:“那少爷出门是要……” “去苏家。” 羽墨一时回不过神来:“苏……家?” “去苏家找苏太太。” 既然苏简简已经不在娄家了,自己也做好了娶她的打算,是应该去苏家找苏太太提亲的,不是吗? 陆景胜斜睨一眼黄羽墨:“还愣着干什么?去备车啊,难道你准备驮我过去?” “哦!” 羽墨脆声应着撒欢去了。 陆依依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眼睁睁看着陆景胜上了羽墨备好的马车离去。 她从门后绕出来,心里堵得慌。 大哥先是为了苏简简打了她,又若无其事去找苏简简,完全不理会她这个身心都受伤的妹妹。 想及此,陆依依终是忍不住,委屈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成串落下。 “大哥,这辈子你是欠了那苏简简吗?” 金戈发现陆依依不见时,并不敢第一时间禀报陆太太,害怕被责怪。 自己偷偷溜出府去寻了寻。 上回二小姐失踪是被喜伯在醉仙馆找到的。 这回,她有预感,二小姐大抵也是在那里。 这几日,因着大少爷和苏小姐的事,二小姐心里没少别扭。 金戈果真在醉仙馆找到陆依依,只是陆依依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她在雅间里抱住一个年轻公子又哭又喊。 那公子一身玄青色遍地金衫子已经沾满了陆依依的鼻涕眼泪,一双严峻星眸透满无奈。 “陆小姐,我这是遭了什么孽?”尹逵哀嚎。 自从上回在醉仙馆遇到陆依依之后,尹逵就吓得这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来醉仙馆了,今天出来时他还心想着不会这么倒霉吧? 谁知就是这么倒霉。 他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呜呜…… 他的友人们又和上回一样将他一个人丢给陆依依,然后一哄而散。 妥妥的一群损友。 他们只道他是艳福不浅,哪里知道他才是陆依依嘴边的肥肉,好吗? 这个陆依依喝醉了酒,就是个超级大色女!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此刻,陆依依眼中的尹逵是陆景胜的模样,她反复质问这一句,然后哭得歇斯底里伤心欲绝。 尹逵无语:“我怎么对你了?” 尹逵要推开陆依依,陆依依就像八爪鱼一样粘住他,嘴里嚷道:“你不许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尹逵向天空翻白眼。 金戈一看这情形,顿时火气上升。 哪来的登徒子到底对她家小姐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拍拍屁股走人,真做了什么,难道不应该负责任吗? 金戈上前一步拦住尹逵:“这位公子不许走!” 尹逵一吓:哪里又冒出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来? 他今天是走的什么连环桃花运? 第068章 想到贵府做丫鬟 “你是谁?”尹逵问金戈。 金戈小脸严肃道:“放开我家二小姐!” 原来是陆家的丫鬟。 “太好了,你是陆家的丫鬟呀?那你赶紧把你家二小姐带回去吧。” 尹逵欢天喜地如释重负般,将陆依依往金戈怀里推。 陆依依却一把挥开金戈伸过来的手,醉醺醺道:“你是谁?” “二小姐,我是金戈呀。” 小丫鬟觉得委屈,这是喝得多醉,才会连贴身丫鬟都不认识? “什么金戈,我不认识你!” 呜呜,小姐果然是喝醉了。 “哥,我不要跟她走,我不认识她。”陆依依睁着朦胧醉眼,乞求地看着尹逵。 尹逵听着那声哥,对陆依依下不了狠心,转念一想,不如就做个好人送她回家好了。 “那你认识我吗?”尹逵没好气。 “你是我哥。”陆依依甜美一笑。 金戈不忿:我家大少爷可比他好看! “既然我是你哥,那我就送你回家!” “不要!”陆依依鬼哭狼嚎,“我不要回家,我要和哥你在一起!” 和一个酒鬼实在说不清楚。 尹逵只好顺着陆依依的话说下去:“哥也要回家,你和哥一起回家……” “不要,你骗人!你休想骗我!你不是回家,你要去苏家!” “我去苏家干什么?”尹逵无辜。 “你去苏家找苏简简!我要跟!我要跟!” 尹逵一颤:苏简简不是在尹府么? 尹府,尹湘湘无语看着床上毫无睡相的那只小酒鬼,问尹逵道:“表哥,人家出门捡钱,你出门捡人算怎么回事?” 尹逵翻白眼:天知道! “你把陆二小姐搬到家里来,陆家的人知道么?” 尹逵指了指金戈:“这丫头算是陆家的人不?” “奴婢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金戈。”金戈忙做自我介绍。 尹湘湘点头:“既然陆家的人在,那赶紧把你家二小姐领回去吧。” 小丫鬟金戈头摇成波浪鼓,一脸苦逼。 “你抬不动?”尹湘湘一想也是,这丫头瘦弱,怎么抬得动烂醉如泥的陆依依,“没关系,我们尹府可以出借马车。” 小丫鬟金戈头摇得更厉害了。 尹湘湘这就搞不懂了:“不喜欢坐马车,那坐轿子也成啊。玉莲,让人备轿……” 金戈一把抓住尹湘湘的手:“不是的,尹大小姐……” 尹湘湘这才注意到金戈裸/露的手臂上有许多冒着血丝的抓痕。 “谁抓的,没少下力气啊!” 金戈看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陆依依。 尹湘湘讶异:这主仆俩什么仇什么怨。 尹逵解释道:“我原是叫这丫头接陆二小姐回去的,奈何陆二小姐死活不肯,还将这丫头给抓成这样,所以我只好将陆二小姐给带回来了,否则这丫头非被陆二小姐抓毁容不可!” 金戈对尹逵的态度已经大转弯,不再敌视,而是充满感激。 如果不是尹大少爷大发善心,后果不堪设想。 金戈冲尹湘湘不停点头,对尹逵的话深表同意。 尹湘湘道:“既然人是表哥你作主领回来的,那看起来我也不好作主送走。陆二小姐是去是留那也由表哥你作主好了。” 尹湘湘乐得清闲,转身欲走,尹逵喊住她:“湘湘,她是来找你徒弟的!” “我徒弟?” “苏简简哪!” 陆景胜和羽墨在苏家门外拍了半天门也未见谁来开门。 “看起来苏太太不在家啊!”羽墨嘟哝。 主仆二人又顶着日头等了半晌也不见苏太太回来。 羽墨又嘟囔:“少爷,苏太太会不会去尹府找苏小姐了?” 言之有理。 不如去尹府碰碰运气。 要娶苏简简,总要向苏太太提亲的。 苏太太此时的确在尹府。 玉莲向尹湘湘禀报:“大小姐苏太太来了。” 自从苏简简住进了尹家,尹家就成菜市场了,什么人都能进来遛哒。 小丫头玉莲老大不高兴,嘴巴翘上了天。 尹湘湘道:“带她来见我吧!” 她倒是顶好奇苏太太会编出什么名目留住尹府的。 然后苏太太被玉莲带了进来,给了尹湘湘一个名目:到尹府来做丫鬟。 “什么!”玉莲惊叫。 莫说尹府,放眼整个山圻,哪户有头有脸人家的 丫鬟不是像她这般的妙龄少女? 玉莲嫌弃地看着苏太太,到尹府当个婆子还要嫌弃手脚不够麻利呢!她居然梦想当尹府的丫鬟。 “你年纪这般大了,可伺候不了我家小姐!”玉莲没好气。 苏太太颇有自知之明,嘿嘿笑着:“玉莲姑娘说得是,我自然是不能够伺候尹大小姐的。” “到尹府不想伺候我家小姐,难不成你想伺候苏小姐?她只是个小学徒!”玉莲愤愤不平。 苏太太识相得很:“简简既然是大小姐的徒弟,自然要守规矩,断没有叫人伺候的道理……” 玉莲黑着脸:“算你识相,不过我们尹府可没有别的小姐可以让你伺候的。” “所以我想我该去伺候老爷。” 玉莲讶异:“什么老爷?” “难道尹府还有别个老爷?”苏太太反问。 玉莲一口气没提上来,气得干跺脚。 苏太太见尹湘湘一直在旁边悠闲喝茶不说话便道:“玉莲姑娘别急,行与不行,横竖有大小姐做主呢!” 玉莲无话可说,只好委屈看一眼尹湘湘。 尹湘湘放下茶盏看向苏太太:“苏太太,你要做我父亲的丫鬟?” 苏太太忙殷勤陪笑:“大小姐,我一定会……” 尹湘湘制止她表忠心:“你要做的是我爹的丫鬟,那得看我爹愿不愿意了。” 苏太太没想到尹湘湘将球抛给了尹老爷。 玉莲在心里崇拜了一下她家小姐,她家小姐真是英明神武,这样既不得罪苏太太,又算是拒绝了她。 老爷怎么可能收一把年纪的苏太太做丫鬟呢? 小丫鬟玉莲信心满满。 除非她家老爷眼瞎。 “那大小姐,尹老爷现在何处,我这就去找她。” 苏太太这就准备去找尹老爷。 “苏太太留步!” 急匆匆而来的是郁琬。 众人都把奇怪目光投向郁琬。 郁琬向尹湘湘禀报道:“大小姐,外头有人找苏太太。” “谁?”尹湘湘疑惑,居然有人找苏太太找到尹府来了。 郁琬道:“是陆公子。” 第069章 耍酒疯 “小姐,干嘛那么好心,还巴巴地给那二人提供花厅说话啊?将他们打发到府外去,随他们要说什么,眼不见为净!” 小丫头玉莲愤愤不平。 小姐居然将陆景胜请到花厅,让苏太太在花厅里同陆景胜见面,那苏太太是尹家的什么人,怎么能占用尹家花厅待客呢? 再说那陆景胜算尹家的什么客啊?光拒婚一事,他是仇人还差不多。 尹湘湘莞尔一笑:“相由心生,没见你家小姐最近越来越美了吗?” 好吧,玉莲无语望苍天。 尹湘湘又道:“你有闲工夫在这儿发牢骚,不如学学郁琬去花厅那边打听打听,陆景胜找苏太太什么事,你不是最八卦的吗?” 诶,是啊。 小丫头玉莲摸摸脑袋,她最近八卦的热情貌似减弱了许多啊,不行,不能被郁琬比下去。 小丫头玉莲飞快地跑去花厅又飞快地跑了回来。 “大小姐,大小姐,你猜陆公子找苏太太所为何事?” 尹湘湘无须敷衍问一句“何事”,玉莲已经招道:“提亲!” 尹湘湘不为所动。 玉莲惊呼:“大小姐,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惊讶?” 这完全是意料中事,尹湘湘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好惊讶的?陆景胜喜欢苏简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苏简简刚好死了丈夫恢复了单身,陆景胜来提亲,不是很正常的吗?” 玉莲不服气,“可是苏太太的态度大小姐你一定会感到惊讶的。” 玉莲一脸匪夷所思,尹湘湘蹙眉道:“苏太太竟然不答应?” 玉莲拼命点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大小姐,这苏小姐死了丈夫,寡妇一枚,大抵这山圻城里好人家的少爷肯定是避之犹恐不及,谁也不想被一个命硬的女子克死啊,这陆少爷堂堂山圻第一才子,家底也不薄,纡尊降贵来提亲,苏太太居然不答应,这委实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玉莲说的不无道理,尹湘湘正想对苏太太的心理揆度一二,就见尹逵的小厮祖朗颠颠跑了过来。 那祖朗跑得额汗涔涔,气喘吁吁:“大小姐,不好了!” “表少爷怎么了?”玉莲紧张问。 “是表少爷,也不是表少爷……”祖朗语无伦次。 尹湘湘没耐心听祖朗结巴,早已经迈步去寻尹 逵去。 祖朗领着尹湘湘和玉莲找到尹逵时,他正呆在先头陆依依睡的那间客房里,夹在陆依依和苏简简之间挨拳头。 准确地说,是挡在苏简简前头,挨陆依依的拳头。 陆依依花拳绣腿自然不能让一个男子多疼,这一点陆依依自己也是知道的。 于是拳头不够,抓功来凑。 尹逵脸上脖子上犹若猫爪挠过…… 玉莲这一惊非同小可,大步冲上前拉扯陆依依:“喂喂,你这个陆二小姐,你怎么打人呢?” “我家表少爷如果不是好心将你带回府来,你这烂醉如泥的样子倒在大街上还不知会遇到什么登徒子呢!” “你忘恩负义也就罢了,还打人,这不是恩将仇报吗?你们陆家就是这样的家教吗?” 玉莲的拉扯和指责丝毫不能让陆依依安静下来,她像失心疯一般对着抱头躲闪的尹逵乱抓一气。 金戈看不过去也在一旁劝道:“二小姐,你别打了……” 因着之前自己也被陆依依抓伤,还承了尹湘湘的祛疤药膏涂了手臂,所以面对玉莲的指责,金戈也不好意思帮着陆依依说话,甚至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尹逵有些可怜。 尹湘湘咳了咳嗓子:“若是再这么耍酒疯下去,那是该醒醒酒了……” 尹湘湘话未说完,玉莲就奉了圣旨一般拔腿就往外走。 众人还不及回神,玉莲就提了一桶清水进来淋了陆依依一个透心凉。 所有人都愣住。 陆依依总算安静下来。 “二小姐……”金戈扑了上去,用自己的手帕要替陆依依擦拭。 陆依依湿透了,小小手帕又有何用? “喂,你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家二小姐呢?”金戈指责玉莲。 玉莲负气:“我家少爷都被你家小姐伤成什么样了?一桶水算什么,没抓你家小姐去见官就已经网开一面了。” 陆依依只怔了一怔,又要朝尹逵背后的苏简简扑去。 尹湘湘喝道:“再胡闹下去,只怕这辈子我都不会收你做徒弟了!” 陆依依张牙舞爪的手猛然顿住。 “你说你可以收我为徒?” 陆依依转过身子,摇摇晃晃地看着尹湘湘。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尹湘湘咳咳:这是什么理解力?她说过要收她为徒吗? 尹湘湘还没开口否决,陆依依兴奋说了一句:“太好了!”双眼一闭,两脚一软,瘫睡到了地上。 所有人:“……” 看起来这酒还没醒啊。 陆依依被重新扶回了里间,更衣睡下。 外间,尹湘湘问尹逵和苏简简:“到底怎么回事啊?” 玉莲心疼看着尹逵头脸的伤,道:“大小姐还是先让表少爷去上药吧,久了只怕要落下疤痕的。” 疤痕倒是其次,关键是疼。 那小妮子的指甲是老虎的爪子吗? 尹逵龇牙咧嘴,指了指苏简简:“横竖我知道的,你的好徒弟她也都知道,你问她就行。” 尹逵迫不及待由祖朗扶着退出去上药去了。 尹湘湘看向苏简简,苏简简眼观鼻鼻观心,一脸忍辱负重模样。 尹湘湘叹口气道:“我知道这事大抵是那陆依依不对,你是我的徒弟,你既然受委屈了,我这个师父会替你做主的。” 苏简简却抬起头来,一双灵动眸子发出哀怨又怪异的光来:“要是这件事也有我的不对呢?” 玉莲一听就火大了:“什么,苏简简,这么说还是你自己讨打呀,你自己讨打就讨打,让我家表少爷替你受罪,这又是什么道理?” “是表少爷自愿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尹湘湘嗔怪了玉莲一句。 玉莲憋屈。 她又不是瞎子,她岂能看不见? 的确是表少爷挡在苏简简前头,自愿替苏简简挨陆依依的爪子的。 只是这样就更让玉莲不舒服了。 尹湘湘不理会玉莲,径直看向苏简简:“说吧,你是怎么招惹那醉鬼的?” 第070章 她实是个可怜女子 “我只是想叛逆一回。” 苏简简平静迎视着尹湘湘的目光。 她这辈子太隐忍了,做姑娘时隐忍苏太太的坏脾气,嫁人了,隐忍丈夫的拳头,还有婆家人的刁难。 她突然就不想再这么隐忍下去了。 当给陆依依送醒酒汤的丫头突然肚子痛,让她接替她送那碗醒酒汤,陆依依却对她不依不饶地纠缠,让她对陆景胜死了那份心时,她突然就想激怒她。 “陆公子对我情深义重,想必成婚了定是个好丈夫,所以我为何要拒绝?” 打着灯笼没处找的一个妙人儿,她为何要拒绝? 她心里真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是嘴上这么一说,为了刺激陆依依而已。 谁料陆依依一下就爆了。 若不是尹逵及时赶来,现在头脸狼狈的人就该是她了。 陆依依那么叫嚣着:“你这个不要脸的寡妇,我要撕了你!” 陆依依一定会这么做的。 只是苏简简并不害怕。 她既然不要脸了,还怕被撕吗? 她只是看着尹逵和陆依依开展抓躲大战,然后木讷地立着,像一具枯槁,甚至对尹逵的英雄之举没有丝毫感激和动容之情。 她觉得她像个冷血动物,对自己,对他人都提不起兴趣来。 “我只是想叛逆一回……”苏简简喃喃道。 “我理解。”尹湘湘拍拍苏简简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其实你该看医生了……” 若是在现代,她一定会建议苏简简去看看心理医生。 但是这是古代,心理医生这种职业应该还不流行吧? “什么?”苏简简有些讶然。 尹湘湘笑得有些慈祥:“徒弟,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哪怕是皇帝,他也不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他也有他的烦恼,何况是平头百姓?何况是平头百姓中的弱女子?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人应该朝前看,未来总有可取之处,不然这会子你应该就已经不站在这里了,既然这会子你还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说明未来总有你觉得走下去的必要,徒弟,不如试着改变,这一点你不妨向苏太太学学。” 苏太太最近就变得很好,不是吗? 这几次接触的苏太太和山圻城口中那个暴脾气不可一世满身负能量的苏太太就完全不一样。 苏简简对尹湘湘的话一时有些不太明白。 尹湘湘指了指外头,屋外阳光明媚,整个园子被照得熠熠生辉。 苏简简的眼睛眯了眯。 “阳光多好啊,出去晒晒太阳,别让你的内心发霉。” 尹湘湘的笑容充满了一个师长的关怀,语气也是谆谆教诲,以至于苏简简云里雾里就走出了屋子,走到阳光下。 那暖暖的日光融融洒在她的面颊上,她在那醉人的感觉里闭上了眼睛。 尹湘湘透过窗子看着阳光下的苏简简,她仰着头,闭着眼睛,茫然立在日光中。 尹湘湘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子其实也蛮可怜的。 郁琬面色郁郁来寻尹湘湘。 尹湘湘道:“怎么,苏太太和陆公子走了?” “陆公子走了,且是被苏太太赶走的。”郁琬愁眉紧锁。 “郁琬,我发现你对陆景胜倒是挺关心。” 郁琬一怔,忙解释道:“不是的,奴婢只是奇怪,苏太太她为什么啊,陆公子配苏小姐不是绰绰有余吗?” “想知道原因,去问问当事人不就知道了?” 不必尹湘湘去寻苏太太,苏太太自己就已经屁颠屁颠地寻了过来。 玉莲鼻孔朝天,颇为嫌弃地将苏太太领到尹湘湘跟前来。 “大小姐,苏太太来了。” 尹湘湘微微颔首,刚要吩咐郁琬给苏太太上茶,苏太太已经巴拉巴拉说开了。 “大小姐,你放心,我是绝不会答应陆少爷的提亲的。”苏太太拍着胸脯保证。 尹湘湘:“……”你答不答应陆景胜提亲关我什么事?我放什么心哪? “大小姐,我知道陆公子是尹家什么人,简简如今是大小姐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些礼仪不可逾越,大小姐请放心,我会好好教导简简的,大小姐一定放心……” 苏太太自作聪明。 她有她的理解:她将来是要做尹府女主人的,继女和亲生女儿势必要一视同仁,且对继女还要更好些,陆景胜可是尹湘湘心上人,怎么可以娶简简呢? 尹湘湘玩味看着苏太太:“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日子终归是两个人过的,你还是要尊重一下简简的意思……” 苏太太立马又有了自己的理解:大小姐这是变着法儿告 戒她,看好苏简简,别让她对陆景胜有非份之想。 “大小姐请放心!”苏太太一脸严肃,“简简那儿我会去说的。” 尹湘湘没有细究苏太太的心里,只是道:“我爹那儿你准备怎么说呢?” 苏太太却一点儿都不犯难:“都怪陆公子,让我将正事都耽搁了,尹老爷在何处,可否带我去见他?大小姐说得对,我既然想做尹老爷丫鬟,总得征得尹老爷同意才是。” 尹湘湘深以为然,命了郁琬带苏太太前去寻尹老爷。 玉莲又不乐意了:“大小姐……” “怎么,你想为苏太太领路?”尹湘湘笑着问。 “才不想!”小丫鬟傲娇得很。 “那你一脸不爽为哪般?” 玉莲撅着嘴道:“奴婢就是不明白大小姐为什么对苏太太这么客气?” “在你心中,苏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下作,不入流,没有好名声……总之就是一个不值得大小姐高看的人。”小丫头对苏太太充满了恶感。 尹湘湘道:“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会如何让我爹收她做丫鬟的呢?你难道不感到好奇吗!” 玉莲恍然大悟:“哦,大小姐就是想看苏太太笑话的。” “死丫头,你家小姐我心肠有这么阴毒么?” 玉莲吐吐舌头,笑嘻嘻道:“或许大小姐想看逆袭。” 尹湘湘扑哧一笑:对,她想看一个励志的故事,苏太太不会叫她失望的。 “可是大小姐,苏太太那个人心术不正,万一哄得老爷答应了怎么办?”玉莲想想都觉惊悚。 尹湘湘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当我爹的丫鬟,又不是要当我爹的继室!” 第071章 白日做梦 苏太太跟着郁琬去找尹老爷,一路上都和郁琬套近乎,打听尹老爷的喜好。 郁琬终于忍不住,好脾气笑道:“苏太太,我是伺候大小姐的,所以对老爷的癖好并不了解……” “请叫我林姨!”苏太太纠正。 郁琬只好道:“林姨,我对我们老爷并不关注,对他真的了解不多,而且我到尹府的时日不长,你要是真的想打听,问问玉莲倒是可以。” 苏太太在心里记下了郁琬善意的提醒。 郁琬领着苏太太到了尹老爷的兴隆院,尹老爷还未回来。 郁琬道:“我们老爷许是在商铺里还没结束生意呢,苏太太就在此处等候,我就不陪同苏太太……哦不,林姨,我就先回去找我们大小姐了。” 郁琬自觉改了对苏太太的称呼,苏太太也就不为难她了。 她冲她挥挥手,大方道:“你就回去好好伺候你们大小姐,我自己在这里等候就行。” 苏太太笑眯眯的。 郁琬便赶紧开溜,跑到院门口遇见了尹老爷的贴身跟班祖荣。 祖荣发现了院子里多了位不速之客,便问郁琬:“郁琬姑娘,那位是……” 郁琬附耳在祖荣身边,将苏太太的底细交代了个详尽,又福了福身子,道:“荣叔,因是大小姐交代的,所以我也只好将她带过来。” 祖荣颇有些讶异。 太太死了后,大小姐是从记事起就绝不让这兴隆院出现半个女色的,所以老爷莫说续弦,平常连个伺候的人都一律只有小厮没有丫鬟。 这突然给老爷送来了个女的…… “大小姐这是开窍了吗?” 祖荣嘟哝了一句立刻摇头,“大小姐一定是要考验一下老爷的太太的忠心。” 祖荣和郁琬告了辞,进了院门口近距离看见了苏太太,顿时愕然。 大小姐要考验老爷,好歹送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来呀,送个半老徐娘,这…… 老爷不用考验都能过关的。 “见过这位老哥。”苏太太笑容可掬,彬彬有礼。 祖荣心里不高兴,我这还在心里嫌你老呢,你居然先称呼我老哥了。 于是板了面孔。 “请问这位老哥,您是……” “我是老爷身边的祖荣。”祖荣冷冰冰,态度疏远。 苏太太道:“祖荣老哥,失敬失敬,您可以称呼我林氏。” 祖荣不耐:“关于苏太太……” “请叫我林氏!”苏太太也板起了面孔。 祖荣一头黑线,道是好男不与女斗,便道:“林……林娘子,关于你的事郁琬丫头已经和我汇报过了,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老爷还在商铺没这么快回来。” 等老爷回来,立马把你赶走! 祖荣看也不看苏太太,径直而去。 “喂……”苏太太伸手,祖荣却已经走远。 苏太太自欺欺人笑了笑:“那你就忙去吧!不过,林娘子,我喜欢。” 苏太太百无聊赖在院子里溜达,观赏观赏院子里的景致。 兴隆院里的花木品种都是上好的,昂贵的,开出的花朵也是富丽堂皇,不同外头的野花野草,结出的果实更是香气浓郁。 苏太太在心里各种小心思飘飞。 将来她是要做这个院子女主人的,这些将来都属于她。 她要让刚才傲慢的祖荣摘了树上最高处结的最大的那个果子送到她的跟前来好好品尝…… 她还要让刚才傲慢的祖荣为她采院子里最艳丽的花朵,然后由着尹老爷为她亲自插上…… 苏太太回神时发现自己不由流出了口水,忙不迭用袖子擦拭了,左右张望,还好还好,没人瞧见。 只是,尹老爷怎么还不回来…… 苏太太看看日头,依稀斜到要落下去了。 要不要去商铺瞧瞧?如果尹老爷再不回来,苏太太真的要赶去尹家商铺了,好在尹老爷回来了,苏太太不必扑个空。 尹老爷忙了一天,有些头昏目眩,一进兴隆院就见一个妇人晃到跟前,不禁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怎么在此处?赶紧离开!” 尹老爷的神色很是惊骇,仿佛在害怕什么。 那形态看在苏太太眼中,就像一个害怕被捉/奸的男子。 苏太太觉得满意,这感觉还是对的。 不料尹老爷催促道:“你若离开得迟了,叫我那宝贝女儿看见可不得了!” 这事若搁在从前,尹湘湘是一定操起打滚子赶的,现在尹湘湘又无师自通会了那什么防狼跆拳道,这妇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尹老爷催促得急,苏太太却慢悠悠笑 吟吟道:“老爷不必担心,就是尹大小姐让我过来做老爷的贴身丫鬟伺候老爷的。” “怎么可能?”尹老爷用脚趾头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女子们的套路,他可见多了。 “你这妇人休得胡说,若要自保,还是赶紧离开吧!” 苏太太委屈:“尹老爷,我怎么是胡说呢?我是尹大小姐的客人,尹老爷您是知道我的呀。” 尹老爷乍一看觉得苏太太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就算你拉着湘湘来作证,我也是不会相信的!你要是想当丫鬟,就去当湘湘的丫鬟吧!” 苏太太一头黑线:这尹家父女俩怎么将她当皮球一样踢呢? 苏太太还想再说什么,尹善仁已经唤来了祖荣。 祖荣不由分说将苏太太扫地出门。 苏太太在兴隆院惨遭驱逐的光荣事迹很快就传到了尹湘湘耳朵里。 “老爷的做法真是大快人心!”玉莲啧啧称赞。 尹湘湘也在心里暗叹,她爹对她那死去的娘真是矢志不渝。 也由此可见,她爹对陆太太是动了真心的。 千年铁树二次开花,可要好好呵护。 尹湘湘心里委实愿意撮合她爹和陆景胜他娘。 刚想到陆景胜,郁琬就来禀报:“大小姐,那陆公子又来了。” “苏太太不是拒绝了他了吗?他这一天提两次亲,可是提亲上了瘾?”玉莲嘟哝。 外头便传来苏太太的声音:“大小姐你放心,我是不会答应陆公子的提亲的,我们家简简这辈子没有我允许是绝对不会嫁给陆景胜的,而我这辈子都不会答应她嫁给陆景胜!” 玉莲跺脚:“阴魂不散的东西,怎么如此讨厌!老爷都不答应她做丫鬟,她怎么还不从府里滚出去!” 说着,便教唆外头守门的小丫头一起将苏太太打了出去。 尹湘湘噗嗤一笑。 苏太太如此行径,真应了那句“人至贱则无敌”,为何她还觉得她莫名有些蠢得可爱? 郁琬在一旁看着她家小姐的神色,见没有不悦,便提醒道:“大小姐,陆公子不是来向苏太太提亲的,是来接陆二小姐的。” 尹湘湘这才记起陆依依还睡在客房里,便起身同郁琬道:“随我去瞅瞅那个醉鬼醒了没有。” 第072章 赖个师父好过年 苏太太一直被玉莲赶到了府门外。 她双手抱住那金塑的狮子不肯离去。 玉莲不忿:“苏太太,见过不要脸的,没有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先是你女儿苏简简阻了我家小姐的姻缘,如今我家小姐不计前嫌收了苏简简为徒,你这个当娘的还不识趣狗皮膏药一般赖着我家小姐,是觉得我家小姐好欺负吗?” 苏太太赔笑:“这位姑娘可是玉莲?” 玉莲鼻孔朝天。 苏太太想起郁琬提醒的,要了解尹老爷的癖好玉莲兴许知道,于是越发笑得灿烂下作。 “玉莲姑娘,听说你是尹府里资历最深的丫鬟……” 苏太太开始拍马屁,玉莲还颇有些受用,双手抱胸没有驱逐,可是苏太太接下来一句“那你对尹老爷……” 玉莲立即柳眉倒竖啐了苏太太一口唾沫。 苏太太还想说什么,玉莲已经向保镖招手了。 尹府的保镖们一身黑衣,金刚罗刹一般立在尹府一边,见到玉莲招手都动了动身子。 苏太太一吓,立即逃之夭夭。 想当个丫鬟都这么艰辛,要不怎么山圻城流行一句话:尹府丫头不低贱,官绅见了也要赔笑颜呢? 苏太太走出数步,回头冲玉莲发誓道:“我还会再回来的!” 玉莲:“……” 金戈看着床上抱着枕头全无睡相的陆依依,不由拧起眉头。 二小姐喝醉了赖在人家家里睡已是不得了,还在人家家里打人,把太太一世英名都毁尽了。 想太太那样一个妙人儿,山圻城里谁人不赞,谁人不夸? 金戈正想着,陆依依打了个酒呼噜,口水顺着嘴角滑溜了下来。 金戈:“……” 金戈只好掏出手帕子上前替陆依依擦拭。 还没擦,尹湘湘就进来了,刚好将陆依依流着口水的模样看在眼里。 金戈慌乱替陆依依擦拭。 二小姐还想拜尹大小姐为师呢,这下子是更没戏了。 殊不知尹湘湘在还是刘凝波的时候连病人拉屎拉尿都看过了,这流点口水实在是不足为提的鸡毛蒜皮小事。 金戈手忙脚乱给陆依依擦口水,又抖着声音喊陆依依起床:“二小姐,二小姐,尹大小姐来了!” 陆依依一咕噜坐起身 ,左右张望:“在哪里?在哪里?” 尹湘湘:“……”没想到自己穿越到古代居然还成了叫起床神器,功能近似于公鸡。 “我来倒是不打紧,主要是你大哥来接你了。”尹湘湘耐着性子道。 “我大哥来接我,那我也不回去。”陆依依一脸严肃认真。 尹湘湘:“……”敢情,这酒还是没有醒。 “好吧,你酒没有醒,那就继续睡,横竖让陆景胜多等你一段时间就是了。”尹湘湘不以为意道。 陆依依却一咕噜爬下床:“师父,我酒已经醒了,但是我不能回去。” 陆依依一脸认真,尹湘湘却一头黑线:“师父?” “师父,苏简简可以在尹家住三年,就是因为拜你为师的缘故,那现在我也成了你徒弟,我也可以像苏简简那样在尹家住上三年了。” 关于苏简简的事,是陆依依听尹逵和祖朗聊天说的。 她虽然宿醉,可是迷迷糊糊似睡似醒,便听到了那对话。 这人儿怎么自说自话呢? 尹湘湘咳咳道:“我收苏简简为徒,苏简简在尹府可以住三年,这事的确不假,只是我什么时候收你为徒了?师父师父叫得倒是亲热!” 陆依依瞪大了眼睛:“师父,你以为我喝了酒,你就可以说话不算话吗?” 尹湘湘:“……” “你明明说过,我若再闹下去你就不收我为徒了,我听了师父的话就乖乖睡觉,没有再闹了啊,师父难道不应该说话算话吗?” 尹湘湘无语:“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钻空子呢?” 陆依依冲金戈道:“我大哥在哪里,我现在就告诉他去!” 金戈摊摊手:“奴婢也不知道啊!” 不能由着她胡闹了。 尹湘湘给郁琬递了个眼色:“将陆二小姐送给陆公子!” 横竖完好无缺交还给陆景胜,那陆家就不能再讹尹家什么了。 郁琬领着陆依依到花厅见陆景胜。 陆景胜一见陆依依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 “依依,你身上这是穿的谁的衣裳?你自己衣裳呢?” 听说妹妹喝醉被尹逵带回尹府,不会被……劫色了吧! 陆景胜不由紧张:“依依,你是不是被他们欺负了,没事,有大哥在,大哥会替 你做主的。” 屋里屋外尹府的丫鬟们都露出了怒容。 什么叫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啊? 若不是因为对方是陆景胜,她们早就一窝蜂涌上来撕烂对方的脸了。 可对方是陆景胜,那张脸撕坏了委实有些可惜。 所以她们也只能在心里怒一怒而已。 陆依依推开陆景胜,笑吟吟道:“大哥,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你陆景胜的妹妹,谁敢欺负我来着?她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 全山圻城的女孩子现在大概是除了尹湘湘之外,谁都想成为她的大嫂吧? 所以巴结她这个小姑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 “哦,对了,大哥,这身衣服的确不是我的,委实不合身,我的衣服因为喝醉了吐脏了,不知扔哪里去了……” 郁琬忙接了陆依依的话:“是我们大小姐命洗衣房的丫鬟拿去洗了。” “师父对我真好,”陆依依给了郁琬一个甜美笑容,又看向陆景胜,“大哥,你赶紧回府让人打包几套我的衣裳送到尹府来,最好是一年四季都要有。” 陆景胜越听越见了鬼般:“陆依依你什么情况?” 陆依依大咧咧笑道:“我要在尹府住三年呢,送一年四季的衣服不过分哪!” 陆景胜怒了:“陆依依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你打我一巴掌我也没有追究啊,怎么就胡闹了?”陆依依不服气抬起小脑袋,小脸上写满不满。 陆景胜无话可说,只好岔开话题:“你为什么要在尹府住三年?母亲答应吗?” “娘自然是答应的,她不是一向希望尹大小姐收我为徒吗?如今梦想成真了。” 原来还是这个尹湘湘从中搞鬼。 陆景胜想起苏太太拒绝他提亲时说的话:“我们简简如今是尹大小姐的徒弟,她怎么可能嫁给你?若嫁给你,不是大逆不道之人了吗?只要尹大小姐一日是简简的师父,我们简简救不可能答应你的提亲!” 这个尹湘湘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陆景胜向郁琬求证:“你们大小姐真的收依依为徒了吗?” 这可如何回答? 大小姐没有答应收陆二小姐为徒,可也没有拒绝啊。 “好像……的确……貌似……”郁琬支吾。 陆景胜恼道:“ 尹湘湘在哪里?我要见她!” 陆依依拦在陆景胜前头:“大哥可是要去寻我师父的麻烦?这件事可和我师父没有关系,你怪她不着!” “她拐你做她徒弟,怎么和她没关系?”陆景胜气不打一处来。 “拜她为师的目的,我另有隐情!”陆依依撅起了嘴,“你若搅黄了此事,我就和你脱离兄妹关系!” 第073章 束修 还脱离兄妹关系…… 陆景胜凌乱。 “你说,你为何一定要拜尹湘湘为师?” “为了可以在尹府住三年,只有做了我师父的徒弟才有这待遇!” “你为何一定要在尹府住三年,难道咱们陆家让你住着不舒心?你在陆家是当小姐,丫鬟婆子前呼后拥,你到了尹府不过一个小学徒,怎么可能像当小姐那般自由随心?” 陆景胜不知道尹湘湘到底给陆依依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陆依依话到嘴边咽下。 她瞅了瞅郁琬,郁琬会意,这是要叫她避嫌呢。 郁琬忙福了福身子,躲出去了。 陆依依又看了看金戈。 金戈:“……”我可是陆府的人,是小姐你的贴身丫鬟。 好吧,金戈还是也一并退出去吧。 屋里就剩了陆景胜和陆依依二人,陆依依还谨慎地关闭了厅门。 陆景胜忍耐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是为了苏简简!” 陆景胜咳咳:“关简简什么事?” “我不放心她,她如今已是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可要看紧她,不能让她将大哥你勾了去!所以她在尹府住三年,我也要在尹府住三年!” 陆景胜朝屋顶翻了翻白眼:他是要说他的妹妹聪明呢,还是聪明呢? “陆依依,你……你何必曲线救国?你不如直接看住我!”陆景胜气急败坏。 “你都打过我一巴掌了,我哪还敢看着你啊?大哥你我惹不起躲还不行吗?但是苏简简,我总能吃定她的!” 这叫柿子捡软的捏。 如果不是尹逵,或许这会子受伤的已经是苏简简了。 陆依依愤愤不平想。 陆府,陆太太依旧是一脸迷人的优雅笑容。 “你妹妹当真拜到了尹湘湘门下?”陆太太问。 陆景胜郁闷点头:“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这也算是你妹妹的造化了。” 陆景胜愣住:“娘你……” “拜尹湘湘为师是你妹妹的夙愿,我还正愁着要如何设法圆了此事呢,如今好了,她自己就实现了心愿……” 陆太太甚觉满意。 “可是娘,依依须 得在尹家住三年呢。” “学本事总是要付出辛劳的,也好,女孩子家学了功夫自保安全些。” 陆太太说着看向罗妈妈:“收拾好二小姐的衣裳派人送到尹府去,好在尹家和陆家同在山圻,就不必一年四季衣裳都送了,就送时令的就行。” “是,太太。”罗妈妈领命而出。 “娘……”一想到陆依依煞费苦心住进尹府是为了就近监视苏简简,陆景胜心塞得不行。 “胜儿,依依拜师须得行拜师礼吧?该备的,你都替依依去安排了,省得让别人说我们陆家礼数不周。” 陆景胜心里哀叹,只怕他母亲知道陆依依的真实目的只会更支持她。 木已成舟,回天乏力呀! 呜呼哀哉! 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投师如投胎”。 一入师门,全由师父管教,父母无权干预,甚至不能见面。 师父对徒弟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陆太太既然应允陆依依拜师学艺,那么礼数就得周全,一样样不得马虎。 陆景胜只好依照规矩替陆依依准备了束脩择日向尹湘湘行拜师礼。 择的是一个黄道吉日。 束脩是十条干腊肉。 先在陆府中堂上摆列发菜、汤圆、猪肝、小鲤鱼等十味,分盛十碗,叫“十魁”。 这十魁原是要陆依依的外婆家准备的。 但是陆太太携儿带女回归夫家故里,与娘家貌似没了往来,京城那边早已断了音信,所以只好陆府自己准备了。 然后请尹湘湘的老学生前来与陆依依共食。 尹湘湘的老学生,苏简简是也。 若不是因着拜师礼有这一条规矩,陆景胜是绝不会替陆依依操办的。 如今有了这条规矩,屁颠屁颠跑得殷勤。 不料,拜师礼这天只见尹湘湘携了郁琬、玉莲两个丫鬟前来,却未见苏简简身影。 陆少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让羽墨去向玉莲打听苏简简情况。 羽墨被玉莲狂虐一翻之后终于不负所望回来复命。 “简简怎么没来?”陆景胜急迫问道。 羽墨抓着脑袋道:“听说苏小姐生病了。” 定是托词。尹湘湘故意拦着不叫他和简简见面。 陆景胜本能往坏里想。 羽墨道:“苏小姐病了,也不知病得重不重,少爷要不要前去探望?” 陆景胜心里一咯噔,是哦,简简会不会真的生病了? 陆少爷坐不住了,趁着陆依依向尹湘湘行跪拜礼的时候溜出了陆府,直奔尹府而去。 陆府中堂上,陆依依正于红毡毯上向尹湘湘行跪拜礼,并呈上束脩以表恭敬,但奉上状元片、福寿糕等礼物时就有些不甘愿。 玉莲同郁琬咬耳朵私语:“瞧见陆二小姐的表情了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些糕点而已,却恁般不愿意,也是忒小气。” 郁琬回道:“因着这些糕点依礼是要送给同门的,所以陆二小姐不甘愿。” 玉莲恍然大悟:“哦……” 陆二小姐的同门就是苏小姐呀! 怪不得。 两个小丫头露出了解的神色,会心一笑。 陆景胜携着羽墨快马加鞭到了尹府大门口。 尹府管家出来回话道:“陆公子找苏小姐吗?苏小姐今日告假回家去了。” 陆景胜惊讶:“啊?为何告假回家?” 不是说病了吗?病了不就地在尹府请医吃药,还回苏家去,尹湘湘也是忒小气。 那管家道:“生病的不是苏小姐,是苏小姐的母亲苏太太,不过苏太太也不是生病,而是受伤了。” 陆景胜眉头微拧了起来。 陆家这边举行了热烈的欢送仪式,陆依依欢天喜地和陆太太告别。 陆太太不停嘱咐:“可要跟着你师父安心学艺,娘就不能照应着你了。” 陆依依全全应承。 尹湘湘也象征性向陆太太说了些安抚的话,末了,话锋一转:“若是陆太太不放心,嫁与我爹倒是能日/日看到依依的表现。” 陆太太脸一红,一时接不下话去。 尹湘湘呵呵而小,当即向陆太太告别,带了陆依依回府去了。 罗妈妈凝眉问陆太太:“太太为何要让二小姐去拜师学艺,姑娘家……” “姑娘家多些历练,才不至于将来嫁了婆家受气,你看那苏简简知书识礼满腹文采又如何,还不是受丈夫的拳头?” 陆太太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提起苏简简了。 提到苏简简自然而然就 要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咦,大少爷哪儿去了?” “许是要避着尹大小姐,躲出去了吧?”罗妈妈答。 第074章 苦肉计 苏太太受伤一事委实是一桩乌龙。 因着苏家宅子挂在尹家商铺里卖,尹家物色到买主,便联系苏太太看房。 苏家之前遭了下人打劫,家具用品一概东西都被那些下人搬了个空,所以苏太太并不住在苏家宅子里。 又因为尹湘湘不肯收留,苏太太也没能住到尹府,便在外面客栈将就了几宿。 尹府派了马车接了买主和苏太太一道儿去看房。 在去看房路上,不知为何苏太太竟从尹府的马车上摔了下来,然后顺理成章便赖上了尹府。 医馆里,苏太太抱着自己受伤的腿脚龇牙咧嘴坐在竹床上呻吟:“哎哟,哎哟……” 商铺的王掌柜一旁束手无策。 “娘,大夫说了并没有伤到骨头,皮外伤养几日便也无碍了,你且忍着点,大夫一会儿就给娘你上药了。” 苏简简好脾气地安抚, 苏太太不乐意了:“你自己背靠尹家这棵大树好乘凉,连自己娘都不顾了吗?娘受伤了,你却说无大碍,简简,你是有了师父就不认娘了啊!” 苏简简:“……” 王掌柜看不下去,道:“苏太太,你放心,无论你有没有伤到骨头,你既然是从尹家的马车上摔下去的,我们尹家都会负责你的医药费……” “负责医药费就了不起了吗?尹家财大气粗,就罔顾人命?” 苏太太的泼皮山圻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王掌柜安抚:“苏太太这话说的,我们尹老爷的善心在山圻那可是有口皆碑,你放心我们除了负责您的医药费之外一定会赔偿您一些其他损失的。” 苏太太撇嘴:“你是尹家什么人,你说了不算,我要见你们尹老爷!” 苏简简忍耐道:“娘,尹老爷千头万绪的生意,你也没什么大事,人家也答应了赔钱,你就不要得理不饶人了。” 苏太太柳眉倒竖:“简简,你娘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我受了伤,难道就是为了讹尹家的钱吗?” 苏简简还真想不出来,除了钱,她这个财迷老娘如此闹腾是为了哪样。 在苏太太的不依不饶之下,王掌柜还是请来了尹善仁。 尹善仁一见是苏太太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 他真有些后悔那日一念之仁答应了这位林娘子帮她卖房子的请求。 那日都是看在女儿湘湘的份儿上。 后来在兴隆院,这位林娘子也反复强调她是湘湘的客人。 是了,这位客人是女儿湘湘的徒弟苏简简的母亲。 “林娘子,你有什么条件都尽管提吧。” 商人的精明使尹善仁明白,钱不能打发这位难缠的妇人。 而因为财大气粗,也使这位商人比一般商人更为大气。 “什么条件都能答应吗?”苏太太充满了期待,内心里小兔乱撞。 尹善仁叹了口气:“你大抵是想到我的兴隆院做丫鬟,才搞出这么一出苦肉计来吧?” 尹善仁看了看苏太太那乌青的腿脚,心想:这苦肉计也委实用了心。 苏太太不由在心里崇拜了尹老爷个五体投地。 他真是商人里头最聪明的。 苏太太嘿嘿笑着,笑成个心无城府的傻大姐:“什么都瞒不过尹老爷您的慧眼。” “娘,你……”苏简简觉得不安。 她娘到底为什么非要住到尹家去啊?是不放心她吗? 苏太太才不理会苏简简的担忧,她只盯着尹善仁追问:“那尹老爷你就成全我吧?你看我女儿呢,她可是尹大小姐的亲徒弟……” “好吧!”尹善仁很无奈但还是答应了。 “多谢尹老爷,我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苏太太兴奋得忘乎所以,一起身牵动腿上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尹老爷道:“林娘子还是先将腿伤养好再说吧。” 王掌柜陪着尹善仁出了医馆,弱弱问道:“老爷为何要答应苏太太?她在山圻城里的名声……” “正因为她是个不依不饶歇斯底里的人,所以咱们还是妥协得好,否则不知道她会闹出什么更大的幺蛾子来,届时只会更难堪,更难以收场。” 尹老爷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平淡无奇的表情。 他是个商人,什么风浪没见过,知道对付什么人用什么招罢了。 对苏太太这种,还是认怂吧。 见王掌柜欲言又止,面露忧色,尹老爷安慰道:“不过是到尹府里做个丫头,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这话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怎么可能会天真地相信苏太太就只是单纯地要去尹府做个丫头。 横竖摆平了眼前的闹腾再说,届时再寻个由头将她从尹府里撵出来便是了。 陆景胜在苏家门前转悠了半晌也没见到苏太太和苏简简的身影。 羽墨道:“大少爷,咱们兴许是来错了地方,既然苏太太受了伤,一定是在医馆才对的啊。” 关心则乱吧。 陆景胜竟然没想到这一层:“那咱们赶紧去医馆里找找。” “山圻城里那么多家医馆……” “一家一家找就是了。” 主仆二人正欲离去,忽见苏家里走出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来。 那男子是尹家商铺里的伙计,身上穿着的是尹家商铺统一的工作服。 而那女子二十出头,身穿山茶黄底锦衣,身形颀长苗条,鹅蛋脸,皓肤如玉,尤其那一双眼睛,向陆景胜这边看过来时,令陆景胜本能一震。 “少爷,你心里可已经有了苏小姐了。” 羽墨敏锐捕捉到了陆景胜那一震,善意提醒陆景胜。 陆景胜抬起折扇就给了他脑袋一下:“胡说八道什么?” 这时便听那女子对尹家商铺的伙计说道:“这栋宅子我很满意,请小哥代与主人商议一下价格,若商量妥贴了便通知我。” 这小娘子要买下苏家的宅子? 陆景胜一颤。 “好,请姑娘静候佳音。” 伙计同那姑娘作了个揖便先行离去。 那姑娘并没有带随行的人,只是径自走向路旁的青帷马车。 经过陆景胜身旁时,冲陆景胜礼貌性点了点头。 陆景胜又是一震:这一双眼睛似曾相识,貌似在哪里见过。 “少爷,你是不是当局者迷呀?奴才的确觉得你对这姑娘颇为关注。” 陆景胜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这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 “要把妹的公子哥都是这么开场白的,不过少爷你别对我说啊,你倒是对人家姑娘说去……哎呦,少爷,小的错了……” 羽墨毫无悬念又挨敲了。 第075章 苏家老宅子的新主人 有三个消息摆到了陆景胜跟前: 苏家宅子卖出去了。 苏太太受伤了。 尹老爷答应苏太太到兴隆院做丫鬟了。 这三个消息同样传入了尹湘湘的耳朵里。 “这个苏太太简直是卑鄙无耻!”玉莲愤愤不平。 “目的达到了,不就好了?”尹湘湘轻描淡写。 “可是她也不能不择手段哪!”玉莲无论如何看不上苏太太那一套。 尹湘湘耐心分析道:“她虽是使了苦肉计,可苦的是她自己的肉,又没有伤着旁人分毫,所以也算不上卑鄙无耻不择手段。” 小丫头玉莲想想也是,竟然无言以对。 尹湘湘的关注点倒是在那买苏家宅子的人身上,她好奇道:“也不知是谁买了苏太太的宅子。” 一旁正在摆弄盆栽的郁琬蓦地一颤,浇花的水洒到了桌案上。 玉莲立即走过去指责道:“郁琬,瞧你毛手毛脚的。” 这郁琬自从入府做了尹湘湘的贴身丫鬟后,可是事事小心翼翼,比玉莲细致妥贴多了,难得一次出差错,玉莲难免要抓住这次机会蹬鼻子上脸。 可是尹湘湘的问题让玉莲顾不上奚落郁琬。 她一边接了郁琬的浇花壶给盆里的花儿浇水,一边殷勤回禀尹湘湘道:“大小姐,奴婢就知道你要打听那苏家宅子的新主人的,所以一早就打听好了。” 看着玉莲洋洋得意又可劲儿巴结的笑脸,尹湘湘:“……” 嫌她八卦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这丫头虽然大大咧咧,毛毛躁躁,但是对她可是忠心耿耿。 咳咳,尹湘湘道:“以后可以直接给玉莲改名叫蛔虫了,郁琬,你说可好?” 郁琬神色有些不自然,僵硬回道:“嗯。” “嗯是好,还是不好?”尹湘湘问。 玉莲将浇花壶塞给郁琬,颠颠跑到尹湘湘身旁来,道:“不好不好,不可叫我蛔虫,要叫也该加个前缀,叫我是大小姐的蛔虫我才乐意。” 尹湘湘:“……”好吧。 “那苏家老宅子的新主人姓白,是一个年轻姑娘。斥资买下了苏家的宅子给了苏太太一个不菲的价格,这当然是咱们商铺从中谈判的结果……” “人家苏太太也没少给商铺佣金。”尹湘湘打断玉 莲,“说重点的,说那白姑娘。” “那白姑娘可是个神秘的人物……”玉莲脸上流露好奇而带点惊恐的神色,“据咱们商铺里的伙计说,拢共带白姑娘看了几回房子,她都穿那么一件衣裳,还是白色的,像个女鬼。” “或许人家白姑娘家里穷,就那么一件衣裳。”郁琬的理由好蹩脚。 玉莲的唇角弯了弯,本能鄙视了下郁琬:“郁琬,你用脑子想一想好不好,家里穷能出得起那么高的价格买苏家的老宅子?” 郁琬又道:“那或许是她懒……懒得换衣服。” “懒人怎么敢穿白衣服?白衣服不是更容易脏?” 好吧,郁琬自觉闭了嘴。 玉莲继续八卦:“为什么白姑娘像女鬼呢?那么大的房子就她和一个青衣丫鬟居住,也不害怕。” 尹湘湘本来在喝茶,乍然听到玉莲的话茶水猛不丁喷出来,喷了玉莲一脸。 玉莲顾不得给自己擦脸,就拿了帕子拼命给尹湘湘湿了的衣服擦拭:“小姐,奴婢说的话到底哪里戳中你的笑点了?” 尹湘湘:“……” 哪跟哪呀。她只是听到白衣姑娘带着一个青衣丫鬟住在一个大大的老宅子里,就突然想起赵雅芝的《新白娘子传奇》。 白素贞不就是带着小青将破旧的一处宅子变了变,变成一座白府,然后拐许仙成亲的吗? “你说她像女鬼。”尹湘湘胡乱诌了个理由。 “怎么不像吗?”玉莲奇怪。 “或许像是女妖精。” 玉莲忙抱住自己手臂使劲揉搓着,一脸的惊恐表情,声音也变得异常尖细:“小姐,你不要吓奴婢啊,奴婢胆子小!” 郁琬:“……”这也太浮夸了吧? 陆府,羽墨同陆景胜八卦道:“大少爷,你说那姑娘到底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能买下苏家的宅子……” “关我们什么事?” 羽墨:“……”额,好吧。 “奴才这不是对关于苏小姐的事情都好奇嘛。” 还不是因为少爷你。 羽墨的唇角弯了弯。 陆景胜道:“也不知这几日依依在尹府可安生,可否有刁难简简。” “不能够吧,尹大小姐在呢,二小姐再刁蛮也不敢欺负同门呀。” “正因为有 尹湘湘在,我才更担心,她不帮着依依欺负简简就阿弥陀佛了,难道还能指望她罩着简简?” 少爷你也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羽墨自然不敢把这话说出口。 他只是道:“那可如何是好啊,大少爷对尹大小姐最是忌讳,如今连苏太太都住进了尹府,少爷要娶苏小姐,需得征得苏太太同意,岂不是要去尹府向苏太太提亲?” “有何不可?”陆景胜反问。 羽墨:“……”他家少爷的标准总是飘忽不定。 “只是,你有何妙招?”陆景胜反问羽墨。 羽墨挠了挠脑袋,道:“要不,大少爷你也学二小姐拜尹大小姐为师吧,那样也可以在尹府住三年,和苏小姐结同门之好呢。” 陆景胜意料之中举起了折扇。 羽墨抱头鼠窜:“少爷,您要是不愿意不去就是了,与奴才生气实在犯不着啊!” 非是陆景胜不想,而是他已经有师父了。陆景胜在心里慨叹。 主仆二人正厮闹着,喜伯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大少爷!大少爷!” 陆景胜收了折扇:“喜伯,何事?” “大少爷,有喜事!”喜伯向着陆景胜作了个揖,脸上掩饰不住喜色。 娶不到苏简简,哪还有什么喜事? “喜事,喜从何来?” “喜从京城而来。” 京城。 陆景胜的脸色瞬间一沉。 对于一个父亲、祖父都丧命于此的地方,对陆景胜而言实在不是个吉祥之地。 注意到陆景胜面色的变化,羽墨也敛容收色,提醒喜伯道:“喜伯……” 喜伯却依旧乐淘淘的:“大少爷,真的是喜事。” 第076章 京城来的信儿 “太太,大少爷来了。” 喜伯领着陆景胜来到陆太太房里。 陆太太点了点头,示意喜伯退出去。 “娘!”陆景胜面带期待,“是盛泽吗?” 陆太太微笑着点了点头,递给陆景胜一封书信。 陆景胜迫不及待展开信纸,信笺上苍劲有力又不失娟秀的字迹跃入眼帘:“恭芳,展信佳。” 陆景胜的眼睛瞬间有些潮湿。 陆恭芳,多少年未曾听人如此称呼他了。 他是山圻才子陆景胜,而陆恭芳却是享誉京都的神童。 只可惜家遭横祸,祖父死,父亲亡,神童陆恭芳于京都勋贵而言只不过昙花一现,那些原本家有幼女寻思结亲的达官贵人也避之犹恐不及。 身怀六甲的母亲带着幼小的他悄无声息回乡隐居。 京城里的人们转头也就将显赫一时的陆家忘了,有谁还记得陆恭芳三个字? 但是盛泽记得。 “恭芳弟弟,不论我身在何处,都永远不会忘了你。” 依稀记得分别那一日,袁弘德依依不舍同他说道。 而年仅五岁的他更是天真烂漫,不知离愁别绪为何物,笑着向袁弘德保证:“盛泽哥,你放心,无论你离开多久,我都会在京城等你。等你回来,我再同你下棋,打拳,咱们两个再一起去踏春……” 殊不知人生无常,旦夕祸福转瞬间的事。 就在袁家举家北迁定居北地后的短短两三月间,陆家便相继死了两个男丁,家族的顶梁柱瞬间垮塌。 第二年京城的春天,繁花遍地,风景格外优美,他和他却再无缘见到。 袁弘德原本同陆恭芳说:我不在京城的日子,若春天来了,你便替我赏春吧!这京城,我最舍不下的也就只有一个你和满城的春光。 回忆似潮水,猝不及防就淹没人的思绪,湿了人的眼睛。 陆景胜握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信上,袁弘德轻描淡写说了自己别后光景。 在北地他与父母一处生活,长到十多岁倒也无忧无虑,奈何他身为武将之后,肩上自担着保家卫国的重责,与常人碌碌人生不同。 他的祖父袁老将军北邙一战失守,身陷囹圄,危在旦夕,十六岁的他临危受命,披甲上阵,救亲人于敌营,解战局之危困, 济黎民于水火。 时至今日,距他初穿战袍已过去六年时光,六年他经历了大大小小三百多场战役,斩杀敌人不计其数,彻底将挞子赶出了国界,还北地一片安宁净土,让边城百姓安堵乐业。 尔后,年轻的将军带着一身伤病凯旋回京,受封平安候。 “恭芳,这些年无论在北地还是战场,从未停止过思念你,一直挂心你的景况,也于匆忙纷乱中往京中寄信,却如石沉大海,直至回京方才知晓你家早已迁离京城。” “恭芳,皇天不负有心人,多方打听才得知你的下落,若不是有伤在身,我多想即刻便飞去与你相聚。” “恭芳,幼年情谊最为珍贵,这些年我始终不忘我曾有个至交好弟弟,不知你是否早已忘了我这个兄长。” “恭芳,太医说我的伤再休养数月便能痊愈,我算了算,约摸是春天的时候吧。记得分别时,你曾与我约定重逢时一起踏春,不如来年春天,咱们相约赏春如何?” “恭芳,你说你是要来京与我赏春的好,还是我去寻你,咱们一起欣赏那南边小城的春光好?” 陆景胜收起信,抬起脸来,抑制不住的欣喜激动:“娘,我这就给盛泽回信去。” 说着向外:“羽墨,研墨!” “我不同意!” 陆太太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却是格外坚定。 “娘是不同意我去京城吗?盛泽在信中说了,他来山圻也可以,”陆景胜没有发现他母亲神色的异常,继续道,“真想盛泽即刻就来与我团聚,这些年我也不知在梦中梦了他几回了,他的伤要养到来年春天方能痊愈,一定伤得很重吧,咱们有这样的太平日子过,盛泽真是大功臣,盛泽一家都是大功臣……” 陆太太走到陆景胜身边,轻轻拿过袁弘德的信往火盆里一丢。 瞬间烧成了灰。 “娘,你这是何意啊?” “不许回信。”陆太太柔声道,却是不容商量的口气。 陆景胜不解:“娘,为何?他只是盛泽哥,跟我那么要好的盛泽哥,他不会害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 “娘,我们如今还能有什么被人陷害的?” 陆景胜实在不解,祖父已死,父亲也死了,官场上的政敌再没理由针对陆家呀。 这些年他们孤儿寡母蜗居山圻一直夹起尾巴 生活,更不可能树立京城那一挂的敌人。 “娘,你草木皆兵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陆景胜负气道:“那娘既然如此又何必把盛泽哥的信给我看?不如直接烧掉,我落得个不知情不烦心。” “所以娘后悔给你看了。”陆太太直言不讳。 陆景胜:“……” “不过现在也不晚,横竖你不知道他的地址,娘已经把这信烧了。” 陆景胜道:“我若定要回信,难道还怕寄不到盛泽哥手中吗?他如今可是赫赫有名的平安候。” “胜儿,”陆太太无比认真道,“你也知道他如今是年轻有为的平安候,而咱们陆家已经没落,咱们如今就是平头百姓,不好去攀龙附凤的……” 陆景胜讶异:娘反对的理由竟是这个吗! 盛泽哥不会的。 不过陆景胜没有将这话说出口,只是温顺道:“知道了,娘。” 陆太太点头:“你也挂念了他这么多年,如今收了这信也好,知道他平安就好。他那边呢,就当作你没有收到这信好了,这些年不是一直如此吗?” 是啊,书信来访已是意外,难道他还亲自寻访? 陆景胜自然不敢有这样的非份之想。 苏太太下了床试着走了几步,嗯,的确是不疼了。 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她赶紧躺回床上。 苏简简进了门,将托盘的饭食放到桌上叹了口气:“尹府上下,哪个不知娘的伤早就好了,娘如此做就不怕丢脸吗?” 第077章 同门相欺 苏太太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来:“简简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啊?你以为我死皮赖脸要住进尹府是为了什么?” 苏简简不再似过去那般畏惧苏太太了。 她总觉得厌烦够了她这个母亲。 “是为了我吗?” 苏简简平静看着苏太太。 她无非就是那一套说辞。 她年轻守寡没有再嫁是为了怕继父对她这个前夫的女儿不好。 她反对她和娄雪桉成亲是因为娄雪桉的家世背景配不上她女儿的一身才貌。 索要高额聘礼是为了提升女儿的高身价。 婚后对娄雪桉挑剔是为了怕娄雪桉气到苏简简头上去……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为了她好的理由。 可是她何曾真正为了她好过? 她可曾为了她的幸福做丝毫的让步? 就因为她是她的母亲,所以她不能恨她怨她,否则就是不孝女,就要遭受报应。 而她这一生的悲剧已然成了母亲口中,不听老人言不孝女的报应。 苏简简眼里有泪雾浮升起来,可是她生生压下,用极度隐忍的声调问道:“若是为了我不至于在尹府受欺负,你大可不必生生将我送进尹府来,难道尹湘湘还会求着你将我给她做徒弟?” 苏简简看苏太太的目光透着一丝鄙夷。 苏太太真想伸手给苏简简一下,可是手伸到半空终究忍住。 苏简简已经嫁了人,虽然死了夫婿,如今却是尹湘湘的徒弟,她这个做母亲的要管教还得问问师父肯不肯。 苏太太泼皮道:“简简,你个没良心的丫头,我这么做自然全是为了你,你拜了尹湘湘做师父,也不过只能在尹府住三年而已,但是我住进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苏简简好奇,她倒是真想听听她娘的歪道理。 苏太太捋起袖子,得意道:“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从小就饱读诗书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我成了兴隆院的丫鬟,便能日/日接触尹老爷,将来日久生情,我万一成了尹老爷的继室,你便是继女,这尹府随你住个天荒地老……” 苏太太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苏简简心里仰天长叹。 我的老娘啊,天! 她讪笑道:“你真是煞费苦心,你与其如此辛苦亲自接近 尹老爷,你不如筹谋着让我成为尹老爷的丫鬟,日久生情做尹老爷的继室来得更快些,我好歹比你年轻漂亮,尹老爷看上我的可能可比看上你大多了……” 苏简简何时敢跟苏太太如此说话。 苏太太又气恼又心塞,巴掌扬了又扬。 苏简简道:“你想打就打吧,只要你乐意,你不嫌手疼,我是不会躲闪的。” 苏简简果真挺直了腰杆子,一脸英勇就义的从容。 “简简,终有一日/你会知道谁才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我是你娘!” 苏简简懒得再理会苏太太:“兴隆院是你要住进去的,将来受了辱可别找我哭诉,如今你已经是骑虎难下了。饭我给你端过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苏简简的目光闲闲飘过苏太太脸上,淡淡笑了笑,径自走出了屋子。 屋外九曲回廊弯弯曲曲。 满园的花木葱葱茏茏。 眼看着入冬了,尹府的风景还是生机勃勃,暖如春天。 苏简简暗叹,她娘的如意算盘打得委实也没有错,只是是白日做梦罢了。 忽的,廊柱后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来,继而一个少女粉红的身影便从廊柱后转了出来。 陆依依一边嗑瓜子一边好笑地看着苏简简。 “师姐,我对你们母女委实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在是……” 陆依依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世界上委实再找不出这么不要脸的母女两个人了。 她们居然都打尹老爷的主意,不过尹老爷好像已经心有所属了。 尹老爷不是和她娘有婚约吗? 想到这儿,陆依依这才回过神来。 对啊,她娘和尹老爷有婚约在的,尹家还到陆家下聘来着。 陆依依顿时神气活现了起来:“苏简简,你和你娘就不要痴心妄想,尹老爷会同时娶你们母女,尤其你娘又老又丑,居然还敢学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告诉你,我娘和尹老爷之间可是有婚约的……” 苏简简汗,就算她娘是癞蛤蟆,尹老爷又算哪门子天鹅?除了有钱还有一身肥肉,不是吗? “陆小姐说你娘之间和尹老爷有婚约,若尹老爷是天鹅的话,你娘岂不是癞蛤蟆?” 苏简简话音未落,陆依依就上前给了苏简简一个响亮的耳光。 “苏简简,我看 在师父面上尊称你一声师姐,可是你居然敢侮辱我娘,你简直欠揍!” 陆依依再次扬起巴掌时,苏太太冲了出来。 “我说我为什么非要到尹府来吗?我若不在,简简在尹府还不成软柿子了?” 苏太太冲上去就还了陆依依一巴掌:“你竟然敢欺负简简,你当她是孤儿吗?她虽没了爹,可她娘还活着!” 啪的一声,耳光响亮。 苏简简却没有感激苏太太替她出头。 这样的娘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你这一巴掌,是替我出头,还是因为陆依依说陆太太与尹老爷有婚约,你如意算盘落空而恼羞成怒?” “简简你……”苏太太觉得好心被当作骗肝肺,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苏简简却却看也不看她径直走了。 陆依依被苏太太打了一巴掌早已怒火中烧:“不要脸的老女人,你竟敢打我!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一个缠着我大哥,一个又惦记我娘的未婚夫,不要脸!” 陆依依原来不愿意陆太太与尹老爷的婚事,这会子却恨不能她娘已经和尹老爷洞房花烛了。 “你说谁不要脸!”苏太太吼。 于是陆依依和苏太太在苏简简身后扭打成一团。 站着打,坐着打,躺着打,滚作一团…… 苏简简只是悲哀地笑着,一脸厌世的神色。 陆景胜在尹家花厅见到陆依依时吓了一跳。 陆依依这一头一脸的伤…… 他原是要来警告她在尹府安生些,不要欺负简简,可是如今这模样显然是被人欺负了呀。 “出什么事了?”陆景胜又惊讶又心疼。 “大哥,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呜呜……” 陆依依抱住陆景胜嚎啕大哭。 第078章 谁抓伤了你的脸 “依依别哭别哭,快告诉大哥,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陆景胜问道。 “是苏简简……” 陆依依话还没说完,陆景胜就急了:“不可能,简简她不可能如此粗鲁,要是你将简简伤成这样我还能相信,可是简简将你伤成这样……” 陆景胜上下打量陆依依,匪夷所思摇头:“依依,你不会为了污蔑简简使出苦肉计,将自己伤成这样吧?” 陆依依一听有些傻眼。 她从陆景胜怀里退出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陆景胜。 这绝逼不是她大哥。 她娘生她大哥时,一定是抱错了。 一定是被人掉包了。 看着陆依依傻呆呆的样子,陆景胜冷哼道:“依依,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是被我猜中了吧?” “滚!”陆依依从牙缝里冲陆景胜挤出一个字,头也不回跑出了花厅。 “喂,依依……” 金戈看着陆依依哭着跑走的背影,眼泪都要流出来。 她家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先是和苏太太干架干输了,这还不是最惨的,被自己的亲大哥如此误会,比和苏太太干架干输了还要凄惨一万倍。 “小姐……” 金戈正要去追陆依依,就被陆景胜拦住了。 “金戈,二小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伤成这样?” 陆景胜匪夷所思,陆依依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她的手指甲常剪的呀,怎么能将自己抓成这样? 陆景胜的态度连金戈一个小丫鬟都看不下去了。 她无语道:“大少爷你误会二小姐了,适才二小姐的话还没说完,你就冤枉她了,真的是苏简简……” 但凡涉及到苏简简,陆景胜就显得脑热而激动。 “我看是你们主仆合伙起来冤枉简简才对!” 金戈也懒得和陆景胜费口舌了,她反问陆景胜:“大少爷是人人称道的山圻第一才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变成傻子吗?” 金戈不想再同陆景胜说话,担心陆依依身心双重受创,忙追了出去。 看金戈生气的模样,陆景胜郁闷:难道真的冤枉了依依?难道真的是苏简简将依依抓伤的? 陆景胜摇头,不可能。 简简不是这样野蛮粗鲁的人。 陆景胜想想还是要去找陆依依。 不管谁抓的,伤成那样总要上药,女孩子家破相可是最糟糕的。 陆景胜走出花厅,却一时有些茫然。 尹府花园这么大,还真不知道陆依依跑哪儿去了。 猛一抬头倒是见到尹湘湘在郁琬和玉莲的陪同下从绿荫深处走了过来。 羽墨道:“少爷,你看,尹大小姐!” “我看见了。”陆景胜闷闷不乐答道。 我也看见玉莲了。 羽墨在心里说,目光飘向玉莲。 玉莲今天身穿浅金底绣圆领袍,浅金底缎裙,浅金底绣花鞋,倭堕髻,玲珑有致,情致两饶,看得羽墨两眼放光。 这玉莲哪是丫鬟打扮?一般人家的小姐都没有这行头。 尹大小姐还真是宠溺丫鬟。 羽墨失神处,陆景胜已经拿折扇敲了他的头,道:“发什么愣,还不去找二小姐。” 小丫头玉莲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了羽墨去路。 “你当我们尹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姓陆的人在这里横冲直撞?” 羽墨弱弱提醒道:“玉莲,我可不姓陆,我姓黄。” “姓陆的都不行,更何况是姓黄的?” 玉莲跟前,羽墨自觉认怂,谁让他就喜欢玉莲这种彪悍的。 “玉莲不得无礼。” 这么多年,每当玉莲欺负羽墨的时候,尹湘湘从来不搭腔,仿佛是要将陆景胜给她的难堪叫羽墨尝回去似的。 此刻尹湘湘却让玉莲不得无礼,羽墨差点感动得哭出声来。 玉莲听话地跑回尹湘湘身后,充满敌视地看着陆景胜主仆。 尹湘湘微笑道:“陆公子可是给我那徒儿送玉容膏来?她的脸可伤得不轻。” 陆景胜两手空空,一时有些羞赧。 羽墨替陆景胜辩解道:“我家公子来之前还不知道二小姐受伤的事,现在知道了,正要回去拿玉容膏呢。” “不必了,我家大小姐已经替你家少爷准备好了。” 玉莲扬了扬手里的玉容膏。 陆景胜拱手作揖:“多谢尹大小姐。” 难得地好颜色。 尹湘湘倒是没有受宠若惊,她摆摆手道:“依依毕竟是在我府上受的伤,我自然是要 替她把伤治好,只是她虽是我徒儿,但这桩公案我委实不能替她做主。” 陆景胜眉头微蹙,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真的是简简伤了依依?尹湘湘因为两个都是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无法替陆依依出头? 陆景胜道:“依依原就调皮捣蛋,刁蛮任性,还请尹大小姐多担待,至于事主,还是不要追究了吧,以免伤了和气。” 尹湘湘微不可见挑了挑眉毛,真没想到陆景胜如此豁达,只是陆依依要知道了一定会气死的。 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没有依靠可言。 “陆大少爷真是正人君子,我还以为你会揪着此事逼陆太太将苏简简嫁给你方肯罢休呢。” 尹湘湘的话令陆景胜一头雾水。 尹湘湘道:“见陆大少爷这副光景,难道依依没有告诉你是苏太太伤的她?” 陆景胜愣住。 原来依依和金戈都是想告诉他罪魁祸首是苏简简……的娘苏太太。 可是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他会不看苏简简的面子而去找苏太太算账? 那可是他未来丈母娘啊。 尹湘湘又笑道:“陆公子倒是心胸豁达,只是依依可比你锱铢计较多了,她方才跑来同我哭求,要让我爹赶紧娶陆夫人过门呢,她等不及要和认我爹做她的继父。” 这哪跟哪啊。 陆景胜不忿,他非要找依依那臭丫头算账不可。 苏太太抓伤了她的脸,她为何要他们娘嫁给尹老爷。 这是什么道理。 尹湘湘不再理会陆景胜,携了玉莲和郁琬离去。 郁琬经过陆景胜身边时,用无比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我家小姐的主意还是不错的。” “什么?”陆景胜一时无法回神。 郁琬道:“让陆公子借机要挟苏太太让苏小姐嫁与你。” 陆景胜一颤,再定睛看郁琬时,郁琬已经施施然行了礼追随尹湘湘而去。 这个丫鬟比起玉莲倒是温柔婉约得多。 第079章 吐血 陆依依已经涂上了玉容膏,低眉顺眼站在尹湘湘跟前。 丫鬟将苏简简和苏太太也领了进来。 苏太太的光景不比陆依依好多少,脸上脖子上全是破皮和抓痕。 陆依依和苏太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三言两语不合只差又打起来。 尹湘湘冷声道:“若再如此,就都从尹府滚出去!当我尹府是什么地方,由着你们泼妇骂街?” 陆依依不服道:“师父,你可知苏简简和她娘……” 尹湘湘喝道:“既然哭着喊着要拜师学艺,就得记住,苏简简是你师姐,你这个做师妹的要恪守师门规矩不可逾越,否则,我既能收你也能将你逐出师门!” 陆依依咬住唇,一脸憋屈。 苏太太得意地笑。 尹湘湘横了她一眼,她那笑立马凋落。 尹湘湘看着她道:“你既然是到尹府做丫鬟的,就老老实实到兴隆院当值去,我不管你居于什么目的靠近我爹,你都记住了,做好丫鬟该做的事才是你的本分,否则你还是回去当你的苏太太去!” 尹湘湘放下脸下的命令谁敢不尊? 众人不管是不是自愿都道了“是”。 尹湘湘又看向苏简简:“你和陆公子之间总该有个了断吧?是嫁还是拒绝,总得给他一个说法,省得天成天各种理由到尹府晃悠,你不嫌腻,依依这挡箭牌也该当得烦了。” 陆依依想起在花厅陆景胜偏帮苏简简说的那些话,小嘴就弯了又弯。 尹湘湘道:“你们既拜了我为师,我总该传授你们些什么,才不枉你们喊我一声师父。” “我终于可以学跆拳道了。”陆依依终于有了些许开心的事。 “你以为你师父能教你的只有跆拳道这一样本事么?”尹湘湘给了陆依依一个自信笑容。 陆依依兴奋:“师父还有什么绝学?依依都想学。” 尹湘湘只差伸过手去抚摸陆依依的头了。 她道:“不急,你先养好伤先,你师姐也需要处理与你大哥的杂事,何况师父也得准备准备。” “师父您还要准备?”陆依依表情天真。 当然,老师上课总得备教案吧,否则不是误人子弟吗? 尹湘湘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简简由一个下人引路,果真于花园一棵海棠树下看见 了陆景胜。 陆景胜白衣飘飘,长身鹤立,端的芝兰玉树一青年。 苏简简蓦地生出许多自卑来。 这样一个妙人儿,她如何配得上? 走近陆景胜,苏简简微微福了福身子。 陆景胜眼里盈满温柔,笑容和煦道:“依依没有难为你吧?” 没有质问,没有怪愆,却是这样嘘寒问暖般的语气。 这样的关心本该来自她的丈夫,或者母亲,可是却是来自这样一个外人。 苏简简止不住地心酸。 她使劲眨巴眼睛眨掉酸涩的泪水,哑声道:“二小姐与我娘之事,是我娘唐突了,我代我娘向你们道歉。” “我也代依依受了,想必她也有不对的地方。” 苏简简牵强笑笑。 陆依依没少针对她,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陆景胜。 陆依依像天下婆婆不满意儿媳妇一般不满意她做她的大嫂,甚至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 是的了,她何曾要当她大嫂来着? 许多事都该说清楚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从今往后你可以与我保持距离吗?” “当然不可以!”陆景胜从未如此绝决,“我说过了我要娶你!” “可是你问过我愿意嫁吗?这些年你只顾纠缠我,却从来不顾我的感受,你问过我,我乐意被你纠缠吗?” 苏简简轻愁缕缕:“陆少爷,你真的爱我吗?还是执着于心里的执念而已。” “我当然对你是真心的!”陆景胜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苏简简却摇头:“若你是真心,也该听听我心里的真心,我的丈夫刚刚去世,我不愿意与任何男子纠缠不休,不管我丈夫是不是亏待过我,我曾经都对他付出过真心,我理该为自己曾经付出的真心凭悼,所以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难道你要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赔上自己大好韶光?”陆景胜从苏简简眼里看到了绝望的死水。 这绝望让他心慌,他好想成为让她重燃希望的星火。 苏简简却摇头:“至少不是现在。” “我可以等!”陆景胜笃定。 苏简简笑容惨淡:“我不想耽误你,陆少爷,你焐不暖一颗冰凉的心。真的。” 陆景胜有 些气馁,他竟从苏简简脸上看不到丝毫的信任。 “可是简简……” “这辈子当女儿时不是一个好女儿,当妻子时不是一个好妻子,如今我想真真正正扮演好一个徒弟的角色,心无旁鹜地跟着师父学艺,求你成全,不要再打扰我了!你知道我丈夫死了,苏家老宅子也败了,我无处可去,如今只有这尹府是我容身之所,你这辈子没替我没做过什么好事,不要害我连尹府的小学徒都做不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好自为之!” 尹湘湘站在园子远远的地方,却将苏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分明。 她唇角一弯霜出个微笑。 苏简简终于像点她徒弟的模样了。 只见苏简简向陆景胜微微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去。 陆景胜朝着她背影伸出手,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他的脸上愁云万丈,那痛苦写满眼角眉梢。 还从未见过陆景胜这般光景,尹湘湘骇了一跳。 一直以来,陆景胜给她的印象虽然有些不太好,可也离不开阳光灿烂,春风得意这些词,今天这般,应是苏简简的话对他的确是太大的打击了。 希望彻底没了。 陆景胜对苏简简是真爱吧。尹湘湘想。 “大小姐,你看陆公子!” 随着玉莲一声惊呼,尹湘湘看见陆景胜手抚胸口仿佛忍着巨痛似的,继而呻吟一声便有一口腥红液体喷了出来。 “少爷,血!”羽墨扶住陆景胜惊叫起来。 尹湘湘瞪大了眼睛。 “小姐,快过去看看吧!”郁琬焦急催促。 尹湘湘疾步走了过去,陆景胜却不看她,吩咐羽墨道:“快带我回家。” 第080章 点茶思病 陆景胜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令整个陆府都措手不及,而后请医延药,整个府里乱成一锅粥,人仰马翻。 陆夫人同罗妈妈哭诉道:“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去了一趟尹府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怪不得陆夫人焦虑,陆景胜这场病病得凶残。 不说话不吃不喝,还一个劲地吐血,仿佛中了邪一般。 罗妈妈道:“不如叫羽墨来细问端详。” 于是,便传羽墨问话。 羽墨将苏简简与陆景胜了断,明确拒爱一事如实汇报。 陆太太叹息道:“这也是了,那个孩子也算是放过咱们胜儿了。” 罗妈妈道:“可是少爷他……” “他这是急火攻心所至,我就不信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彻底活不下去。” 于是,陆太太一边厢强迫自己狠下心肠不心疼陆景胜,一边紧赶慢赶着遍请郎中为陆景胜看病。 陆府却对尹府那边将陆景胜病倒的事瞒了个严严实实。 一来,陆太太不想叫苏简简知道事情真相,又心生愧疚,继而与陆景胜之间又剪不断理还乱。 二来,陆太太也不愿意叫陆依依得知此事,进而为难苏简简。 说起来陆太太的心肠还是极为善良厚道的。 清晨,尹府。 尹湘湘洗漱完毕。 玉莲端了煎点汤茶药进来。 煎点汤茶药是茶叶和绿豆、麝香等原料加工而成,好似煎药。 刘凝波曾看过一幅赵孟的《斗浆图》,画的就是市井贩卖煎点汤茶药的情形。 在五更的早市上,煎点汤茶药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尹湘湘一时兴起,随口问玉莲早市上可有这种汤茶药买,没想到玉莲一大早便亲自去早市买了来。 “小姐,您要的汤茶药,奴婢一早就给您去买来了。” 玉莲擦了擦汗,一脸讨好的笑容。 大冬天还能流汗,看来的确是跑累了。 “这等跑腿的粗活吩咐小厮做就可以,还值你亲自跑一趟出府?” 玉莲立即回尹湘湘道:“这可是小姐的吩咐,奴婢当然要亲力亲为。” 好吧,忠仆,加十分! 尹湘湘已经端起汤茶药来吃了 ,冬日的早晨喝一碗这热腾腾的汤茶药的确是赏心之事。 山圻,茶坊十分普及,点茶也十分盛行。 点茶,就是在炭火将茶叶水烧得快沸腾时,加些许冷水,待茶叶水再次沸腾时再用冷水点住。 如此点三次,方可收到色味俱佳的效果。 时人认为,茶即药也,煎服则可去滞而代食;煎茶时间越长,味道就越好。 尹湘湘想到这层,握着汤碗的手猛地一顿。 不知道陆景胜怎样了,那日他是吐了血回去陆府的,这几日怎么无声无息的? 尹湘湘看向玉莲,玉莲正拿着鸡毛掸子拭灰尘。 尹湘湘心想,这丫头一向最为八卦,连她都对陆景胜只字未提,想来应该是无碍的吧。 “小姐,您一直盯着奴婢看做什么?”玉莲抬头发现尹湘湘的不对劲,奇怪问道。 难道她身上落了虫子,还是衣服破了洞? 小丫头在心里腹诽。 尹湘湘立即掩饰:“哦,我只是看见你身上落了只虫子。” “在哪里?”玉莲惊叫,真的被自己给猜中了。 看着玉莲惊慌失措的模样,尹湘湘扑哧一笑:“哦,你不必着急,是我看错了。” 呜呜,小姐你太不厚道了,不带这样吓奴婢的。 玉莲一脸痛苦神色,尹湘湘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郁琬抱着一叠手缝的书稿跟出去。 玉莲拦住她道:“郁琬,你手里抱着什么?” “小姐的讲义。” “讲义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小姐说是用来给苏小姐和陆二小姐上课用的。” 好吧,但是为什么是你给小姐送讲义,而不是我? 她不过就是去给大小姐买了个汤茶药,为什么那么重要的活就落到了郁琬手里? 呜呜,小丫头好悲催啊! 玉莲想抓住郁琬说个究竟,郁琬早已抱着讲义一溜烟消失在门口。 尹湘湘专门让下人整理出一间屋子重新装修摆设,布置成书斋,还在门口匾额上写了“医香馆”的字样。 尹湘湘抬头看着“医香馆”三个字微微一笑。 这就是了。 她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外科医生,什么跆拳道、推广简体对她 而言都是不务正业。 看病救人才是她的老本行啊。 外科医生:诊断外科疾病,为患者提供手术治疗的医务工作者。 职业范畴:损伤、感染、肿瘤、畸形以及其它,以手术为主要疗法的疾病都是外科医生的医治对象。 手术…… 尹湘湘一脸凝肃。 如果她是个中医出身穿越到古代还能开间医馆治病救人,可是她是个成天与手术台打交道的外科医生…… 难道古代人都不用动手术么? 若能在古代动手术,那能让多少人避免因为顽疾得不到救治而死亡? 想法是美的,初衷是好的,可是没有医疗器械没有药物,要在古代动手术谈何容易? “小姐,苏姑娘和陆姑娘已经在里头等着了,您怎么不进去了?”郁琬提醒。 没有手术台,没有医疗器械,没有药物,但是有两个手术助手也是不错的。 其他都是后话,眼下先将这两个丫头陪养起来先。 没有实践,那就先从理论入手。 尹湘湘打起精神,同郁琬道:“进去吧!” “是,小姐!”郁琬兴奋。 待会儿,小姐给苏小姐和陆二小姐上课时,她也要好好旁听才是。 跟着小姐好好学,总是会有各种收获的。 已是隆冬时节,山圻下了一场厚厚的雪。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望山圻内外,四下茫茫。 陆府上下红愁绿惨,陆景胜的病丝毫不见好转,粥食汤药只能强行灌下,人已经蜡黄削瘦不成人形。 陆太太终日以泪洗面。 罗妈妈提议道:“太太,实在不行,咱们就去一趟尹府吧。” “去通知依依也不济事,她就是个孩子,除了会误事,又能帮上什么忙?”陆太太烦乱。 “老奴的意思可不是去通知二小姐,而是去尹府找苏小姐……” “找她做什么?” 罗妈妈分析道:“太太你想,少爷的病因苏小姐而起,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为了大少爷好,太太还是劝说苏小姐答应少爷……” “不可能!”陆太太激动,“罗妈,我们无论是谁都要断了此念,我的胜儿不是像苏简简这种身份的女孩子能配得的!” 陆 太太坚决,罗妈也不好说什么,少爷命都要保不住了,太太居然还在意身份这种事。 “罗妈,天无绝人之路,总有人能治好少爷的!” 陆太太话音甫落,喜伯就进来禀报说:“太太,外头有位姑娘求见!” 第081章 白姑娘 “姑娘?”陆太太疑惑。 罗妈妈灵光一现:“太太,会不会是苏姑娘?” 喜伯道:“那姑娘说她姓白。” 白姑娘……从来没听过。 陆太太在待客厅见到了那位白姑娘,一袭白衣,连斗篷也用了极纯的白色,头发上除了一枝点缀了白珍珠的簪子没有任何饰物,耳朵上也是银丝线串着白珍珠的耳环。 她的肤色更是雪白剔透,眸子里散发出来的光也是如雪般清澈的。 她身边站了个青衣丫鬟,面无表情,刻板冷漠的神色。 “白姑娘?”陆太太审视眼前的年轻女子,女子很年轻,和陆景胜相仿的年纪,且一身白色装束与陆景胜素来打扮如出一辙,这难道不是情侣装? 陆太太心想儿子什么时候又惹了这朵白色的桃花? “小女姓白,名唤若洢,夫人可以叫我的小字珍珠。” 白若洢向陆太太福了福身子行了见面礼。 陆太太在心里郑重打量了白若洢一翻,心里对这位白姑娘给出的印象是:面容姣好,眼神儿瞧着是个机敏的。 “我还是叫你白姑娘的好,”陆太太摆出了一副我和你并不熟的姿态,道,“听我的管家喜伯说你是来找我家胜儿的?” “正是。”白若洢浅笑安然。 “真是很不凑巧,我家胜儿他最近身体抱恙,不能见客。” 陆太太神色凄惘,一个苏简简已经要了陆景胜半条命了,如果再来一个白若洢,陆景胜这条命可就呜呼哀哉了。 她先帮儿子把这送上门的桃花打出去先再说。 孰料,白若洢却依旧浅笑安然道:“陆少爷病了,此事我知道。” 知道你还笑得出来? 陆太太心里不满,但面上依旧是优雅温柔的模样。 她不必隐忍着不满,声音还是那么平易近人:“所以白姑娘还是请回吧,只怕胜儿会令白姑娘失望。” 陆景胜是因为苏简简起的病,可不会叫这巴巴上门的白白姑娘失望么? “原就没有指望他身为夫人的儿子,身体能怎样强壮。” 陆太太咳咳:“……” 这白姑娘的措辞怎么令人听着这么难受呢? “所以,我还可以怎样失望呢?”白若洢反问陆太太。 陆太 太扶胸吐血。 白若洢的眼眸里分明写满了怪责和失望。 不错,白若洢的确失望,不过不是对陆景胜失望,而是对陆太太失望。 这是什么情况? 陆太太对眼前这位一直浅笑安然却内心城府极深的白姑娘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至少不是好感。 陆太太恢复她一贯的与世无争娴静优雅的神色,同白若洢道:“无论如何,我家胜儿身体不便,不方便见客,我与白姑娘素不相识也不方便留你,还请白姑娘日后再来陆府做客。” 走好不送。 若是换做苏太太那种性子,早就关门放狗了。这陆太太已经给足了一个不会同长辈说话的晚辈面子,可是白若洢却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白姑娘是要留在陆府用饭么?”陆太太那样一个好脾性的人都对白若洢的做派有些生气了。 这女孩子真没家教。 白若洢淡淡一笑:“用饭自然是要的……” 陆太太:“……”世界上竟还有如此厚脸皮……嗯,是大方的姑娘。 陆太太只好道:“也不知白姑娘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许是长途跋涉肚子饥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那我这就安排人为白姑娘准备饭。” 陆太太说着去吩咐罗妈:“罗妈……” 白若洢不疾不徐道:“陆夫人稍等,饭么自是要吃的,不过不急在一时,等我替陆公子看过病之后再吃不迟。” 陆太太讶然,怎么,这位姑娘不是桃花而是女郎中么? “白姑娘你……” 白若洢向陆太太点了点头,浅笑安然道:“我正是为了陆公子的病而来,白家世代行医,小女也自小跟随祖父习得医术一二,希望能够帮到陆公子。” 陆太太欣喜过后又迟疑了。 她道:“陆家和白姑娘素昧平生,不是信不过白姑娘……” 明明就是信不过。 白若洢道:“陆夫人的担忧珍珠理解,毕竟陆夫人膝下就陆公子一个儿子,陆府到这一辈也就陆公子一个香火,万一我借行医之名加害陆公子那可就不好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 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啰里啰嗦不走人呢? 陆太太沉默,白若洢笑道:“信不信得过,还是得问过病人本身为宜,不是吗?于 夫人而言,为何不换一种方法思考,比如死马当活马医……” 陆太太再次扶胸吐血。 这姑娘说话还真是难听,但是话糙理不糙不是吗? “陆太太还是带我去见过陆公子为好,陆公子病来已久,不能再拖了。” 白若洢的话说到了陆太太心坎儿上。 有一线希望,总比眼睁睁看着儿子的病越来越严重得好。 陆太太一咬牙道:“白姑娘随我来。” 陆景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床前圆椅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素净的面容上是浅笑安然的神色,让人看一眼便能镇定下来。 陆景胜虚弱的目光与那白衣女子的目光碰触了一下,脱口而出:“师父……” 陆太太:“……”这孩子看来是真的病得不轻,怎么随意看见个姑娘就喊师父。 白若洢不动声色,拉过陆景胜的手把脉,道:“陆公子病得不轻,我需要替你施针,让你经脉血液恢复正常流通,你可愿意?” 师父说的话,做徒弟的当然是遵命便是。 陆太太亲眼看着陆景胜同白若洢点了点头。 白若洢看向陆太太。 陆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追问陆景胜道:“胜儿,你可认识这女子?” “她是我师父……”陆景胜闭着眼睛,气若游丝说道。 陆太太心里安了安,不管这白姑娘是不是陆景胜的师父,但是陆景胜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不是吗? “白姑娘,那拜托你快点替我家胜儿治病吧。”陆太太心急催促。 白若洢起身道:“那就请陆太太带着众人回避一下。” “回避?为何?”陆太太不解。 “因为我要替陆公子宽衣施针。”白若洢平静答道。 陆太太睁大眼睛,吞了吞口水:“脱衣施针?即便脱衣,我是他娘……” 陆太太还还未说完,就被白若洢身旁的冷面丫鬟从屋里赶了出去。 第082章 是毒不是病 罗妈妈扶着陆太太,对着那扇已经关闭的屋门愤愤不平。 “太太,这个姑娘简直太过分了,将我们全都赶出来,还要对少爷脱衣施针,太太,你说,她会不会对公子有企图?”罗妈妈愤愤不平。 陆太太眉头凝蹙。 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子有企图,而且这男子还是个病痨子,怎么说都怎么让人无法置信。 陆太太想起陆景胜喊白姑娘做师父,又回想白姑娘那一副胸有成竹浅笑安然的模样,不由心里有了底气。 她吩咐罗妈妈道:“快让厨娘给白姑娘主仆准备饭食去。” “太太……” 陆太太道:“没听到吗?白姑娘一会儿施完针要用饭。” 好吧,太太都如此说了,罗妈妈只能听从吩咐。 屋里,白若洢吩咐青衣丫鬟:“青蕾,去把陆公子的衣裳脱掉。” 青蕾闻言,没有丝毫推拒神色,跳上床扶起陆景胜,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他的上衣。 “好了,小姐。”青蕾干脆利落道。 白若洢点头,上前坐到陆景胜身后去,她盯着陆景胜白到没有血色的后背凝重,自言自语道:“我就算到你这几日是要发毒了。” 青蕾问道:“小姐,陆公子不是病了吗?” “是毒不是病。”白若洢说着吩咐青蕾,“取我的银针包来。” “是,小姐。”青蕾利落跳下床,从带来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墨绿色的荷包放到床上打开,露出里面一排依照长短粗细排列好的银针。 “点火!”白若洢又吩咐。 青蕾熟络取出烛火点燃,将银针放在烛火上烤。 一根根烤,一根根递给白若洢,白若洢将银针一根根扎到陆景胜后背上。 陆景胜呻吟声加剧。 不一会儿,陆景胜后背已经密密麻麻扎了一背的银针,额头上豆大汗珠滚滚而落,虽是闭着眼睛,却在忍受极大痛苦一般。 蓦地,陆景胜仰头发出一声大喊,背上的银针全从穴位里被震了出来。 门外,陆太太一惊。 罗妈妈焦灼道:“太太,少爷他出了什么事?” 陆太太已经上前拍门,完全顾不得优雅太太的形象了。 “白姑娘,胜儿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门豁然开启 ,冷面丫鬟青蕾出现在门口。 “不要大呼小叫,影响我家小姐施针!” 青蕾铁面无私,语气冰凉得可怕,令陆太太本能后退了两步。 陆太太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眼前这青衣丫鬟的名字,只好道:“小姑娘,我儿子他……” “现在无可奉告!” 门砰一声又关上了。 陆太太吃了闭门羹,罗妈妈不忿,朝着门内道:“真是太过分了,这毕竟是陆府,到底谁才是主人了。” 陆太太也生气,可是又无奈其何,只能凝眉立着。 屋子里,青蕾回到白若洢身边。 但见白若洢扶着陆景胜光着的上身,重新将一根根银针刺**位,不多时,自己也额汗涔涔,就连小巧鼻尖也沁出细密汗珠来。 青蕾默不作声掏出帕子给白若洢拭汗。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陆景胜唇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原本汗湿的身子竟都干燥了。 白若洢方才一一拔除了陆景胜背上银针。 青蕾急忙接替了白若洢替陆景胜穿好衣裳,并将他小心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青蕾问道:“小姐,陆公子身上的毒清除了?” 白若洢摇了摇头,一脸凝肃:“哪那么容易?我只是用银针将他体内的毒暂时封住,不至于继续在经脉间游走罢了。” 陆公子怎么会中毒呢? 青蕾心里问着,嘴上却没吭声。 她是个寡言的丫头。 白若洢最欣赏的便是她这一点。 她跟了白若洢多年,也了解了白若洢的脾性,许多事她想说不问都会说,许多事她不想说问一百遍也不会回答一个字。 更何况眼下不是她想不想说的问题,而是不能说。 白若洢一脸阴沉盯着床上熟睡的陆景胜,心头的阴霾挥之不去。 不管是门外的陆太太,还是床上的陆景胜自己都不会知道平白无故怎么就中毒了。 这毒由来已久。 她是算准了日子来替他施针,一旦毒素侵入五内脏腑就来不及了。 白若洢吩咐青蕾道:“与我净手。” 青蕾利落从药箱里取出一块带香的湿巾递给白若洢,白若洢反复擦了手,仍将湿巾交给青蕾,青蕾小心收了仍旧放进药箱里。 门终于开了,正在听墙根儿的陆太太和罗妈妈差点摔了一跤。 白若洢走了出来,后面跟着背药箱的青蕾。 “白姑娘,胜儿他……”陆太太不安朝里看去。 “陆公子中了毒,我已经用银针控制了毒素蔓延,三日后我再到府上替陆公子看治。” 白若洢白若洢向陆太太微微点了点头,越过陆太太向外走去。 陆太太因为担心陆景胜,也忘记白若洢说的要留饭,也忘记吩咐罗妈送客,就径直扑进陆景胜里屋去了。 屋内,床上,陆景胜浅睡安然。 陆太太伸手探了探陆景胜鼻前,呼吸匀称了不少,心里一颗心落地。 等等,刚才那白姑娘说什么来着? 她说陆景胜中了毒? 怎么可能?那么多名医都来看过,没有一个郎中说陆景胜是中了毒啊。 “太太,您有没有觉得少爷的脸色好像好看了一些。”一旁,罗妈妈仔细观察了陆景胜的睡容说道。 陆太太盯着熟睡的陆景胜看了一会儿,那唇色原是惨白的,如今确乎约莫有了一点点粉红。 这么说,那位白姑娘果真是个女郎中?她说过她白家世代行医…… 陆太太心里难免雀跃,坐到床前握住陆景胜的手,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吩咐罗妈道:“吩咐厨娘做些清淡的粥来,少爷指不定什么时候醒,醒来定然是要吃的。” 罗妈应声而去,陆太太又难免自责。 不知道胜儿什么时候能醒,刚才太激动忘记询问白姑娘了。 尹府,医香馆。 玉莲和郁琬一人一边抓着一幅一人高的大图,向两边展开。 苏简简和陆依依一脸懵逼看着二人的动作。 尹湘湘指着那图说道:“这幅图呢,是为师我花了小半月的时间才画好的。” 若是从前在大学里,这样的人体图她用铅笔勾勒一天也就下来了,可是偏生在古代,她使不惯毛笔,足足画了半月才画好这教具。 幸而尹府有上好的红箩炭,否则这大冬天的,非冻坏她的手不可。 苏简简和陆依依已经看清了那大图上的画像,竟是个赤/裸的男体。 苏简简皱起了眉头,陆依依则惊叫一声直接捂住脸。 师父没事画男子的裸/体干什 么! 第083章 人体课 所有的外科医生在大学时都读的临床医学专业,这个时候还不分内外妇儿科,统统都要学。毕业了去了医院或者考研了才分的。 外科医生要给人体做手术,首先自然要了解人体。 于是看一幅人体素绘是必须的。 苏简简和陆依依的反应很正常。 陆依依还是个黄花闺女,自然没见过男子裸/体,加上她的性格,自然要大呼小叫。 而苏简简毕竟嫁过人,性格又内敛,自然淡定些。 但是毕竟当着这么多外人在,微微红了脸也是情理中事。 面对二人的不适,尹湘湘可不怜香惜玉,而是喝道:“都睁开眼睛!” 陆依依只好睁开了眼睛,可是也不敢直视那***兀自垂着头。 尹湘湘道:“玉莲和郁琬都没有闭上眼睛呢,你们两个可是我正儿八经的徒弟,如此惺惺作态做什么?” 玉莲和郁琬是在尹湘湘的闺房里亲看这****如何完成的,成品后又被尹湘湘逼着看了八百遍,所以此刻自然是熟视无睹了。 “一个好的医者要救治病人首先就是要了解病人的身体情况,什么都不敢看那还怎么做医者?”尹湘湘训斥。 陆依依咕哝:“人家是来学跆拳道的。” “一个女医者难道不比一个女武夫有魅力?”尹湘湘反问,“再者,你们拜的是我这个人做师父,那么我自然就要将我会的本事都交给你们!” 孔圣人收弟子也是什么都教的啊。 陆依依还要矫情,苏简简面无表情道:“我没有闭眼睛。” 尹湘湘赞许一笑:“做得很好。” 陆依依立即挺直腰板:“师父,你放心,我是绝不会输给苏简简的。” 接触到尹湘湘冷冷的视线,陆依依立即改口:“是师姐,师父,我绝不会输给师姐。” “那好,咱们就一起来认识一下人体吧,今天呢先认识男子的身体,改日,我们再认识女子的身体,再往后,我们除了认识人体的外部,还要认识人体的内部……” 尹湘湘拿着教鞭徐徐说道。 “师父,还能认识人体的内部?”陆依依惊诧得下巴都要掉了。 “有兴趣吗?”尹湘湘微笑着问。 陆依依头点成鸡啄米,只是师父怎么会知道人体的内部都是什么呢? 尹湘湘仿佛了解陆依依在想些什么似的,道:“改日师父也会以画图的方式向你展示的。” 陆依依简直眼冒金光,每一道光都是对尹湘湘的崇拜。 她的师父简直太牛叉了,她要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陆府,陆景胜悠悠醒转。 羽墨喜极而泣,激动得声音都是发抖的:“太太,太太,少爷他醒了!” 陆太太守了陆景胜数日,衣不解带,累得刚打了个盹儿,被羽墨一喊,立即睁开眼睛。 “胜儿!胜儿!”陆太太扑到床前,握住陆景胜的手。 昔日纤纤玉手如今瘦得皮包骨头,陆太太止不住心里一酸,泪水就滚了下来。 羽墨扶着他家少爷坐了起来。 陆景胜面色苍白,身体虚弱,见陆太太落泪,他有气无力道:“娘,我这是怎么了?” 病了这么久,难道他自己竟还不知情吗? 陆太太原还以为他是从苏简简那里受了气故意作践自己呢。 “胜儿,你病了……”陆太太抹着泪道,忽而又改口,“不,你是中毒了。” “中毒?”陆景胜苍白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困惑。 “是……你师父说的。” 陆景胜虚弱地笑:“娘,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哪来的师父?” 陆太太眉头一拧,那日,陆景胜见到白姑娘的确喊了她师父,白姑娘也没有否认呀。 “白珍珠,白姑娘,白若洢……”陆太太心情急切,“是她说胜儿你中了毒,还给胜儿你施针。” 陆景胜一颤,难道真的是师父来过。 可是,他有个师父,此事是秘密,师父不让他外传的。 “娘,你说的白姑娘现在何处?” 陆太太道:“她那日离开时说好了三日后再来,屈指一算应该是今日了。” 难道真的是师父吗? 陆景胜不禁有些期待,他道:“娘,我饿了。” “罗妈,快吩咐厨房送些粥来!”陆太太欢天喜地地喊。 陆景胜也神情振作地笑起来。 若真是师父那可太好了,他要吃饱饱,养足了精神见她。 白若洢将最后一本医术掷到了地上,一脸红愁绿惨。 青蕾默默收拾地上的医书。 白若洢已经扔了一地医书了。 见青蕾欲言又止,白若洢点头道:“是的,没有找到解毒良方,没有想到那‘停生毒’如此厉害,我苦学针灸十余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替恭芳解毒,没有想到我失败了。” 白若洢眼里浮起泪雾,自责愁闷写了一脸。 “小姐不是已经控制住陆公子体内的毒了吗?只要继续施针,毒总能清理干净的。” 青蕾的安慰根本没有用。 白若洢的泪落得越发凶,整个人都懊恼不已。 “没有用,只是暂时控制住而已,而且十日后那毒又会侵入经脉脏腑,届时恭芳他……” 白若洢不敢想,只是咬紧了唇。 青蕾惊呼:“小姐……” 白若洢已经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 “小姐,有你这个人在,陆公子就一定有救的,小姐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青蕾抖着手用帕子给白若洢擦拭唇边的血。 白若洢没有躲闪,只是整个人都陷入绝望。 她在没有用,如果她的干爷爷在就好了。 干爷爷可是名满天下的吕神医。 可惜,干爷爷已经……死了。 白若洢的心一揪,她一把抱住青蕾,任眼泪决堤落下。 吕神医死时的一幕又浮现到跟前来。 那一幕血腥而悲惨,充满仇恨。 那一日,乌云低垂,旌旗摇曳,矗立在北地落日孤烟中的茵城成了一座被大凤将士团团包围的孤岛。 摇摇欲坠的茵城城墙上,茵城的守将一声冷喝:“将吕神医押上来!” 白若洢的干爷爷吕神医就被茵城的兵士押着站立到了城墙之上。 他浑身被绳捆索绑,目光却依旧平静。 他望着城墙下,大凤军队中那个为首的银甲裹身,红色披风如飒飒烈焰的年轻将军—— 第084章 记忆深处之深仇大恨 “袁弘德!”茵城守将冲着那年轻将军得意喊道,“你身上中了我们茵城最烈的毒,现在只有吕神医能够救你,吕神医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你想活命,就马上下令,让你的军队退出茵城十里开外,否则……” 敌军守将将明晃晃的刀子架到吕神医的脖颈上。 年迈的老者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他只是淡淡看着那猎猎披风如一团火焰的将军。 他的语气波澜不兴:“袁将军,国家大义和个人生死,孰重孰轻你应该分得清楚。将军为国出生入死,沙场杀敌,九死一生,就是为国捐躯也是义不容辞的。将军能做的牺牲,我吕一也可以。” 吕神医说着就要将脖子抹向钢刀。 茵城守将眼明手快将手中钢刀往地上一扔,凶神恶煞呵斥吕神医道:“老东西,你想死,也得问问袁弘德让不让,你若死了,他的毒无人能解,命可就要没了!袁弘德可是你们大凤的常胜将军,对国对民恩比天高,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吕神医啐了那敌将一口,冷笑道:“我大凤的将军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了一己偷生,而至整个大凤百姓于不顾,这不是我大凤将军的作风!我大凤的将军头可断血可流,绝不苟且偷生!” 吕神医说着扑到城头,看着袁弘德:“将军,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你心中自有论断吧?老夫知道你要做的决定,老夫不后悔,也不胆小,将军,你心中做好的那个决定,老夫接受。” 年轻将军眉头微微一凛。 他心中决定,智慧的老者已然猜到了。 攻克茵城,还边城百姓太平日子,这是大凤战士的夙愿,十年来无数兵士为了这一夙愿前赴后继为国捐躯,如今胜利近在咫尺,又怎会因为吕神医一人而停下脚步? 不,不是为吕神医,而是为了他袁弘德。 吕神医的生死关系他袁弘德的生死。 那就更加不能停下脚步了。 他是八面威风的大凤将军,民族气节藏于胸襟。 茵城城墙上,敌人已经架起了木台,燃起了篝火。 敌将阴险的笑容写在脸上:“袁弘德,我数十个数,你再不下令退兵,你和吕神医都活不了。” 他是想对吕神医施以火刑。 “卑鄙无耻的统治者终究得不到天下!”吕神医眼里透露轻蔑的目光,对那燃烧的火焰毫无畏惧之色。 身侧一位下属低声对袁弘德道:“将军,如果神医死了,您也活不成了。” 袁弘德勒紧缰绳,凝重看着城墙上的吕神医。 吕神医冲他喊道:“袁将军,老夫不怕死,但是老夫怕疼,被火活活烧死的滋味不好受,将军给老夫一个痛快吧!老夫在九泉之下感激你!” 吕神医话音甫落,年轻的将军就拿过一旁属下手里的弓弩对向他,随着一声“老神医,对不住了”,一支利箭嗖的一声离开了弦…… 剧痛传来,老神医低头,但见胸口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 这痛比烈火中烧死的滋味应该好多了。 老神医欣慰地想,他的唇边含笑,清瘦的身子从城墙直直坠落…… 年轻的将军忍着眸底悲色和歉疚,铿锵有力地下了命令:“攻城!” 旌旗招展,喊声震天,大凤军队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收复了茵城失地。 胜利的号角吹响,袁弘德下令厚葬吕神医,可是兵士们却找不到吕神医的尸首,一时传言纷起,有人说看见敌军将吕神医的尸体找到扔进了熊熊火焰之中…… “如果吕爷爷还活着……”白若洢恨恨地念叨着,“可是那个混蛋一箭射死了吕爷爷,说好了吕爷爷生他就生,吕爷爷死他也没了生的希望,为何吕爷爷死了,他却能活得好好的?” 青蕾的手握紧了白若洢发白的手指,道:“小姐,别想了。” 袁弘德是大凤的功臣,封侯领赏不在话下,皇帝又怎么会轻易让他去死呢? 大凤国,人才济济,要找出能为袁将军解毒之人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袁将军也的确活了下来,只能说他命大,而吕神医命该如此,都是天意。 怎能不想呢? 她从小父死母亡,跟着祖父长大,而吕神医是祖父世交好友,自己不但从小跟着他学习医术,祖父死后直接将她托付给吕神医。 吕神医是她的亲人哪! 杀亲之仇焉能不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袁弘德,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看着白若洢面上瞬息万变的神色,青蕾给了自己一巴掌,面颊上瞬间红肿,白若洢忙抓住她的手,道:“青蕾,你做什么?” “都怪奴婢没能为小姐分忧解劳,害小姐烦心。”青蕾自责不已。 白若洢叹口气:“与你 有什么干系?陆公子身上的毒连我都束手无策,又怎么能去怪你呢?” “小姐,已经三日了。” 是啊,十日之期已经过去三日了。 陆景胜,我是不会叫你死的。我没能保住吕爷爷,我一定要保住你! 白若洢忧心忡忡站了起来:“我们准备准备去陆府吧。” 医香馆内,尹湘湘看着苏简简和陆依依埋头画着人体图满意点了点头。 “你们先好好画着,为师我去去就来。” “是,师父。”陆依依嘴巴甜,苏简简则没有说话,只专心画图。 陆依依目送尹湘湘走出医香馆,就把目光落到苏简简那边。 “师姐拜师都准备了什么束修送给师父啊?”陆依依语气里都是挑衅。 苏简简不理会她。 陆依依撇撇嘴:“听说苏家败落了,家里值钱东西都被那些下人洗劫一空,苏太太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我们陆家的下人一个个多么忠心耿耿……” 苏简简还是不说话。 陆依依的目光落在苏简简画的图上,苏简简正画到男人的私处,再瞧苏简简却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 陆依依冷嗤道:“不愧是嫁过人的,画这种东西也一副厚脸皮的模样。” “你脸皮薄,倒是不要画啊。” 苏简简突然抬头看着陆依依,眼里闪过一丝讥笑。 这是尹湘湘布置的任务,你有种你不要画。 陆依依:“苏简简你……” “师父说,你应该尊称我一声师姐,陆师妹。” 陆依依气歪了鼻子,苏简简低头继续作画,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陆依依指了指苏简简,蓦地松了一口气,也继续低头作画:“谁说我脸皮薄了?我脸皮也厚来着,就是我没嫁过人,没见过男人的私处,画出来不知道对不对,那地方的尺寸应该有大有小的吧,师姐,你亡夫那里是什么尺寸?” 苏简简瞬间黑了脸。 陆依依蓦地出了口恶气般,给了苏简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师姐,师父说了同门之间要相亲相爱,不可以吵架,嘻嘻。” 苏简简抿了抿唇,咬了牙继续作画。 这个师妹是恶魔。 第085章 被逐出府 祖荣愁眉不展,远远地看见了尹湘湘,便一路小跑了过来。 “大小姐!”祖荣气喘吁吁地喊。 尹湘湘见祖荣一头一脸的汗,那表情很是憋屈,便凝眉询问:“祖荣,出了什么事?” “大小姐快去兴隆院看看吧,老爷都快愁死了。” 尹湘湘本能想到是苏太太。 每晚都听玉莲汇报苏太太在兴隆院里的表现,说是端茶倒水,洗桌擦椅,很是勤快。 “可是苏太太出了什么状况?” “正是林娘子。”祖荣在苏太太的一再要求下,已经自觉转换了称呼。 “不是说她勤快得很吗?当丫头不就贵在勤快吗?” 祖荣有苦说不出:“就是太勤快了,勤快得过了头,将老爷精心收藏的一件宝贝擦破了皮,老爷大发雷霆,原要重罚她的,可是碍于她是苏小姐的母亲,老爷他不知该怎么罚她,所以让奴才来请大小姐过去裁夺。” 尹湘湘在心里暗骂苏太太: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给了机会也不懂得把握。 尹湘湘跟着祖荣到了兴隆院,果见苏太太在院子里跪着。 北风瑟瑟,吹得她的身子不停发抖。 祖荣忙向尹湘湘解释:“大小姐,这可不是老爷的主意,是林娘子她自己硬要到院子里跪着的。” 苏太太一见尹湘湘,嘴边一撇便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弄坏老爷的宝贝的。” 祖荣道:“你是不是故意又有什么用,横竖是弄坏了老爷的宝贝,那宝贝价值不菲,就是卖了你也不够赔的呀。” 苏太太也知道事情严重性,大哭求饶:“大小姐,不要卖了我,不要卖了我,我愿意赔偿的。” 赔偿又有什么用,尹府岂会差那点子钱? 那宝贝是可遇不可求的,毁损了就再难寻到了。 尹湘湘没有理会苏太太径自走进屋里。 此刻比苏太太更需要安慰的是尹老爷。 “爹!” 尹湘湘一进屋里骇了一跳。 但见尹老爷一个人坐在桌边,默默流泪。 他胖嘟嘟的身子因为流泪竟也显出柔弱的气场来。 “你可知这宝贝是我与你娘一起收藏的,对我意义非凡,呜呜……” 尹老爷指着桌上那对楠丝金木雕刻成的一对连体 比目鱼儿,此刻那双鱼儿双双成了脱了皮的鱼儿。 “爹,对不起啊。”尹湘湘忽然觉得自己好罪过。 苏太太是她力挺着方能到兴隆院做丫头的,如今看起来她有点引狼入室的味道了。 尹老爷哭得一抽一抽:“你娘生前与我感情最好了,就算她死了,不用你反对,我续弦的心意也是冷淡,你又何必为了阻止我和陆太太,而故意塞一个苏太太来恶心我?” 尹湘湘:“……” “爹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尹湘湘觉得冤枉。 “我是对陆太太有好感,可是你也不必以退为进,故意用婚约来试探我对你娘的心,我都说了,我答应和陆太太成婚,不过是为了帮助陆太太摆脱陆大少爷的官司嘛!” “爹,你误会了……” 天可鉴,她是真心要帮她爹和陆太太做媒的。 “不错,我的确是误会了,天真的以为我的女儿你长大了变懂事了,懂得体恤人了,是我太天真太幼稚了,这么些年你都极力不许我续弦,怎么可能突然就开窍了呢?” 尹湘湘:“……”看起来这误会是大发了。 “爹,你听我说,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去陆家让陆太太嫁给你!”尹湘湘急了。 尹老爷却不领情:“湘湘啊,爹大半辈子都一个人过来了,你何必这样寒碜你爹我?陆太太那个妙人儿,你爹我放在心里想想就好了,你不要连这点权利都要剥夺我的吧?” 尹老爷一双泪眼巴巴瞅着尹湘湘,充满委屈。 尹湘湘一跺脚:“爹,你什么时候想娶陆太太你说了算,我现在就帮你将苏太太给打发了!” 于是苏太太连夜被从尹府卷铺盖走人。 祖荣送苏太太到尹府大门口,叹气道:“林娘子,我去给苏小姐递过话了,可是苏小姐说功课紧,不方便来送林娘子你,还说让林娘子你自己保重。” 祖荣也觉得苏简简对苏太太太凉薄了,但或许有因必有果,整个山圻都知道苏家母女还有娄雪桉之间的恩怨,所以外人也不好打死了指责苏简简不孝。 许是苏太太真的伤了苏小姐的心吧,不然苏小姐那样一个心慈之人做不到如此绝情的。 无论如何,此刻,祖荣看着苏太太眼泪汪汪的样子也甚觉可怜。 “林娘子,你还是走吧,老爷和小姐没有让你赔偿那宝贝的钱已经格外开 恩了,不管你基于什么目的非要留在尹府里,我都要劝一句,这尹府不适合你。” 祖荣这段日子看着苏太太在兴隆院里各种勤快,对她被扫地出门这件事也觉于心不忍,于是善意劝道。 苏太太无限依恋看了眼这豪宅府邸,冲祖荣点点头,一步三回头走了。 不是她好脾气就这么走了,而是自己这回闯的祸实在太大,而尹湘湘也真的动了怒,她不想自己卖掉苏家老宅子的钱真的拿去赔偿尹老爷的宝贝。 她说的要赔偿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她岂是那样肯担责任正义的人? 成为尹府的女主人终是她痴心妄想,南柯一梦罢了。 可是自己不能继续在尹府居住,苏家老宅子又卖了,自己还能去哪里呢? 苏太太一路走一路伤心,呜呜咽咽地哭回苏家老宅子去。 陆府,陆太太欢喜地去花厅迎接白若洢主仆。 “白姑娘,你来了。” 陆景胜醒了,陆太太看白若洢难免带着感激,笑容也分外真诚。 白若洢却愁眉紧锁。 她中陆太太点点头,道:“陆公子可醒了?” “醒了醒了。” “那请陆太太带我去见过陆公子吧。” “这就带你去。” 陆太太的步履分外轻快,她想着不消几日,白若洢便能将陆景胜的身子调理过来的,届时再好好答谢这位年轻貌美的女神医。 “白姑娘,我家胜儿就拜托你了。”陆太太乐淘淘,白若洢却是不发一言。 第086章 余毒未解 屋子里烧着暖融融的红萝炭,熏着怡人心脾的清香。 陆景胜穿着家常服,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 发丝乌黑如瀑,白衣胜雪,衬得他一张俊美容颜越发出尘,又因为病中,那容颜更添了几分揪人心弦的气韵。 白若洢随着陆太太走进屋子的一瞬,被陆景胜的容颜震到。 她惦念了恭芳十余年,果然不是白惦念的。 恭芳长得真是……好看。 可惜……命不久矣。 白若洢跟在陆太太后面泫然欲泣。 陆太太眼角眉梢是一片喜色:“胜儿,白姑娘来了。” 陆景胜已经看见了白若洢。 白若洢一直走到床前来。 羽墨拿了梅花引枕给陆景胜靠着。 陆太太帮着陆景胜将被子拢好,笑吟吟问陆景胜道:“胜儿,你可认识白姑娘?” 陆景胜点头:“认识。” “那你还说没有师父来着?你明明在迷迷糊糊中唤白姑娘师父的,清醒了反倒不认,是何道理?你偷偷背着娘亲认了这么好一个师父,娘怎么会怪责你,欢喜都来不及,这回要不是你师父……” 陆太太絮絮叨叨。 陆景胜看着白若洢,同陆太太道:“娘,孩儿认识这位姑娘,不过她不是孩儿的师父,她只是买了苏家老宅子的那位姑娘。” 白若洢一颤。 自己去苏家老宅子看房子那日的确碰到过陆景胜。 “你的记忆力不错。”白若洢勉强挤了个笑容,在心里道,那你可记得你初见我是什么时候? “白姑娘是买下苏家老宅子的人?苏家,哪个苏家?”陆太太一时有些懵。 羽墨咳了咳,压低声音道:“苏简简……” 陆太太顿时敛了神色。 “这么说,白姑娘的确不是你师父?”陆太太刨根究底。 白若洢接过陆太太的话,坐到床前去,盯着陆景胜道:“你好好看看,我真的……不是你是师父?” 白若洢眨了眨眼睛。 陆景胜寻思,每次在青松坡和师父见面,师父都是面纱遮面,约摸根据身形只能猜出是个年轻姑娘。 此刻,陆景胜看着白若洢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会说话的水汪汪灵动无比的眼睛。 因为面纱,师父每次为他展现的也就只有这一双眼睛…… “你真的是师父?”陆景胜还是不确定。 白若洢却果断笑了笑,点了点头。 陆太太道:“胜儿,你怎么连自己师父都不认识了?你这师父到底是怎么拜的?” “此事日后让陆公子再与陆太太详述,眼下陆公子身上的毒要紧。”白若洢道。 陆太太忙附和:“是是是,白姑娘是不是你师父,总之她是你的救命恩人。” 陆太太一说完,陆景胜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胜儿你怎么了?”陆太太忙坐到陆景胜身边去拍陆景胜的背。 陆景胜猛然咳出一口血。 陆太太惊叫。 陆景胜看着雪白衣裳沾着的斑斑血迹,心里也暗暗吃惊。 娘不是说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吗? 陆景胜咳出这一口血顿感人整个都不好了,脑袋昏胀,视线模糊,他强撑一口气看向白若洢。 白若洢眉头打了个大大的结,她严重同陆太太道:“如果要陆公子活命,必须让我带走他。” 陆太太一怔:“白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公子只有七日可活了,我必须带走他。”白若洢言简意赅。 陆太太哪里依:“你是谁?你不是说已经给我家胜儿解了毒了吗?” 陆太太还要再说些什么,青蕾已经将她推到一边去,钳制住她。 陆太太急了:“你们……” 白若洢命令呆愣的羽墨:“快背上你家公子跟我走!” 羽墨鬼使神差就背起陆景胜,随白若洢走出去。 “你们做什么啊!”陆太太急迫,“外头天寒地冻,好歹给他披件衣裳!” 青蕾撇下陆太太,抓起一旁鸡翅木屏风衣架上陆景胜的貂皮外套追了出去。 天色越来越暗,天空还下起了鹅毛大雪,不多时山啊树木啊房子啊都罩上了一层白色的毯子。 苏太太手上挎着包裹,哭哭啼啼走到了苏家老宅子外头。 她看着紧闭的苏家老宅子,悲从中来。 她回想自己这一声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一把屎一把尿挖心挖肺养大的女儿又与她反目成仇丝毫不亲,她还在山圻城落 下了各种恶名,如今,她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 苏太太越想越伤心,坐在雪地里看着那白色的屋宇呜呜咽咽哭哭啼啼。 哭声听起来倒也分外凄凉。 现在,苏太太无比后悔卖了这老宅子,自己这一生都在这老宅子里作威作福,自己是这老宅子的女王,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怎么的,居然卖了这王国去尹府当什么丫头。 她是自信过了头还是怎地,居然会异想天开尹老爷那个钻石王老五会看上她这个没色没钱没风情却有年纪的半老徐娘? 苏太太真想将这老宅子买回来。 苏太太正想着,就听见马车驶近的声音。 她一阵激动,一定是这宅子的新主人回来了。 苏太太站起来,果然见一辆马车由远而近停在老宅子前面的雪地里。 一个白衣姑娘和一个青衣丫鬟下了马车。 不错,就是这个姑娘买了她的宅子。 苏太太大胆走了上去,但旋即停止了脚步。 跟在白若洢和丫鬟身后下了马车的是一主一仆。 小厮正背着他家公子。 那公子披着貂皮外套,头垂在小厮肩膀上,凌乱的发丝半掩了面颊。 苏太太旋即看清了那张脸:陆景胜! 陆景胜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起来病得不轻,他怎么了?与这白衣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陆景胜不是一直标榜自己喜欢苏简简的吗?怎么又会被这白衣姑娘带回苏家老宅子来的呢? 不知为何,苏太太突然生了气,替苏简简生气。 虽然她拒绝了陆景胜的提亲,但此刻却理直气壮地生了气。 “站住!”苏太太张开双臂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羽墨抬头,一眼认出了苏太太:“苏太太!” 白若洢和青蕾也认出了苏太太,她们原在看房子时就见过的。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太太质问的是陆景胜和羽墨。 青蕾却误会她质问的是她家小姐。 青蕾指指苏家老宅子上的新牌匾,那里赫然写着“白府”二字。 “这位太太,如今我家小姐才是这老宅子的主人。”青蕾冷面无情说道。 苏太太不忿:“可我是他的丈母娘!” 苏太太指了 指羽墨背上的陆景胜。 第087章 准丈母娘 迷迷糊糊的陆景胜听到苏太太这句话,悠悠抬起头来。 然后,白若洢在他那毫无血色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激动的红晕。 陆景胜费力抬手指着苏太太,道:“她这辈子的确是要成为我的丈母娘的……” 白若洢几乎惊跌了下巴。 “外头这么冷,我女婿好像病得不轻,快让他进屋吧。”苏太太催促白若洢,对陆景胜的关心溢于言表。 一阵冷风卷过屋檐底下,众人都感到了深深冷意。 青蕾开了府门,苏太太熟门熟路走在了最前头:“快把我女婿背进来!” 羽墨背着陆景胜快速走了进去。 一向不愿意多话的青蕾都看不下去,抱怨道:“小姐,这个太太实在是太过分了,还当这儿是她自己家呢!” 白若洢严肃走了进去。 她不开心的不是因为苏太太将白府当成了自己家,而是将陆景胜当成了自己女婿。 苏太太已经将羽墨领到了客房门口,朝内看了看,满意道:“这里还是客房,你赶紧带你家公子进去休息吧!” 羽墨背了陆景胜快速进了客房。 白若洢和青蕾跟过来,却被苏太太拦住。 “男女授受不亲,两位姑娘就不要进去了。” 青蕾一头黑线,这位太太也太自以为是了,可是终究不善言辞,心里不满,一时找不到泄愤的话发泄出来。 苏太太却恶人先强词夺理:“我说这个丫头你一脸不甘愿是什么意思?这客房在我手头上的时候家具可不是这么摆设的,我原来摆设得多高雅,你将客房布置得如此简单,也太懒惰了,你们白姑娘有钱买房子没钱买丫鬟……” 白若洢冷声:“这位太太,你过分了!” 苏太太愣住。 “如今这府邸姓白!我才是这白府的主人,我要在府里养几个丫鬟,如何布置我的客房都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青蕾,送客!” 青蕾得令,看向苏太太:“这位太太,请吧。” 苏太太慌了,这冰天雪地的,她被尹府赶了出来,如果连白府也不能呆了,岂不要露宿街头? 不行,她必须赖在这里。 “我不走,我原是这府邸的主人!” 白若洢无语:“这位太太可是要耍无赖?还是得了健忘症?你难道忘了你已 经将这府邸真金白银卖给我了!” “我将它买回来,还不成吗?”苏太太举起手中包裹,“我原价买回来,成不?” 白若洢扶额:“这位太太,你现在就是出十倍的价格要买这宅子,我也不会卖给你,你赶紧走吧。” “走吧!”冷面青蕾一开口,苏太太吓了一大跳。 这时,羽墨走到门口来,道:“白姑娘,我家公子要见你。” 白若洢要进屋,苏太太还横在门口。 白若洢生气道:“这位太太,你再不让我进去,只怕你女婿性命不保了。” 苏太太愣住:陆景胜的病这么严重了吗? 白若洢推开苏太太走了进去。 苏太太立即抓住羽墨问话:“你家公子到底怎么了?” 羽墨眼眶一红就泛起了泪意。 苏太太的心往下一沉:“可是会死的病?” 羽墨点了点头。 苏太太立即愁云惨雾起来:“那我家简简可怎么办呐?你家公子说好了要娶我家简简的,我家简简怎么命这么苦哦!” 青蕾没好气道:“陆公子的命可是掌握在我家姑娘手中,如今只有我家姑娘能够救陆公子的命了。” “啊?”苏太太惊呼。 屋内,陆景胜躺在床上,看着白若洢走了进来,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当真是我师父?” 白若洢抿唇,但没有露出不悦:“不然你以为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替你救治?” 好吧,陆景胜就让自己相信她是他师父好了。 “师父,那你可不可以答应徒儿一个要求?”陆景胜带了一丝讨好的笑容。 白若洢有些烦闷:“你不用请求,我也会尽全力解你身上的毒的。你不要担心。” 虽然自己没有丝毫把握,但白若洢还是如此安慰陆景胜。 陆景胜却摇头道:“我指的不是这一桩,师父能不能看在徒儿面上收留苏太太?” 白若洢黑脸:“她真是你丈母娘?” “她都承认了,自然是的,虽然我如今还没有娶她女儿,但等我的身体好些了,我终是要再向她提亲的。” “那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白若洢心烦意乱。 身体能不能好是一回事,好了你又要向别人家的女儿提亲…… 她白若洢怎么着都是亏。 她为什么要做这亏本生意? “收留她可以,但是她不能是你丈母娘,她若是你丈母娘,我就不能收留她!” 这是什么逻辑? 陆景胜费解:“师父为何要如此说啊?也是,你既然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徒儿的婚姻大事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外,还是要征询师父你的意见的,不过,师父你放心,简简她是个好姑娘……” “够了!”白若洢懒怠听下去,大喝了一声。 陆景胜立即咳嗽了起来。 白若洢急忙拍他:“你这是怎么了?” “师父你太大声吓到我了!”陆景胜说着吐出了一口血。 白若洢急忙掏出帕子与他擦拭:“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我答应你收留你丈母娘还不行吗?” “谢谢师父。”陆景胜给了白若洢一个虚弱的但充满感激的笑容。 门外,苏太太看向羽墨,指着青蕾道:“这个凶巴巴的丫头说的话可是真的?只有白姑娘能救你家公子的命?” 羽墨含泪点头。 “那我刚才是不是得罪白姑娘了?她会不会因此就不救我女婿的命啊?那我还是赶紧离开白府好了,”苏太太说着就向外走,还不忘对青蕾道,“转告你家姑娘,我这就走了,这白府我也不买回来了,让她千万要照顾好我女婿啊!” “苏太太请留步!” 屋里传来白若洢的声音。 苏太太回头,见白若洢已经站在了屋门口:“如果苏太太愿意就留下来吧,这几日,我要替陆公子治病,青蕾羽墨打下手,苏太太就留下来照顾我们几人的饮食起居吧。” 苏太太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苏太太不愿意?”白若洢问。 “愿意愿意!”这冰天雪地,她不用露宿街头最好了,旅店要钱不说,哪有家里舒服? 苏太太已经破涕为笑,不好意思道:“只是我做的饭不太好吃……” 白若洢勉强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 第088章 丈母娘会不会克死女婿 陆府,陆太太心急如焚。 喜伯进来回报道:“太太,派去的人已经回来复命了。” 陆太太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喜伯道:“可看到那白姑娘将少爷带到哪儿去了?” “带到白府去了,只是那白府……”喜伯欲言又止。 “白府有什么玄机吗?”陆太太忧虑重重。 喜伯道:“那白府就是原来苏家的老宅子。” 一旁,罗妈妈道:“这事老奴知道,苏太太将苏家老宅子卖了,看起来这白姑娘就是苏家老宅子的新主人。” “这么说,白姑娘是将胜儿带回自己家里去了。”陆太太沉思。 喜伯点头:“白姑娘和少爷一行进了白府之后就闭门未出,大抵那白姑娘真的在替少爷救治吧。” 陆太太不安又忧虑:“希望她真的是能妙手回春的女神医,能够解了胜儿身上的毒,胜儿他怎么会中毒的呢?他是什么时候中的毒,那毒能不能解,我记得白姑娘说过胜儿只有七日可活了……” 喜伯和罗妈妈只能沉默,他们谁也回答不了陆太太的问题。 罗妈妈想了想,只能安慰道:“太太不要太过担心,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陆太太哪里能不担心呢? 陆景胜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陆太太忙吩咐喜伯道:“继续派人去白府门口盯着,有任何动静都回来禀报。” “是,太太。”喜伯应喏。 白府客房内,炭盆里生起了暖融融的炭火,烛火点了数根,照得整个室内亮堂堂,红彤彤的。 陆景胜光着上身坐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痛苦。 他背后,白若洢坐着替他施针。 那针一根根都有一拃长,没入半根进了陆景胜的身体。 黑血顺着针眼一颗颗滴出来。 白若洢额上全是汗珠。 青蕾在一旁焦灼看着,不时替她擦汗。 蓦地,白若洢头一歪,吐出一口心头血。 青蕾惊叫:“小姐!” “不碍事,我只是急火攻心。”白若洢强忍胸腔的烧灼,坚持着将那一根根针从陆景胜背上拔了下来。 窗外,苏太太和羽墨透过悬窗上的小孔望进去皆都胆战心惊。 “这白姑娘行不行啊 ,她自己都吐血了。”苏太太忐忑。 羽墨道:“除了白姑娘,也没有别的人能够替我家公子解毒了,我家太太请了山圻城的所有名医替我家公子会诊,结果无一人能诊断公子的真正病因,白姑娘来了才知道我家公子是中毒了,太太原本还以为……” 羽墨看了苏太太一眼欲言又止。 苏太太道:“你家太太以为什么?” “以为我家公子是因为向苏小姐提亲被拒而受了打击才病倒的。”羽墨如实说出。 苏太太冷嗤一声。 因为尹老爷的缘故,苏太太早将陆太太视为情敌。 每日在兴隆院里做着粗活,可劲表现,就为了能博得尹善仁好感,可是却被祖荣一再打击。 说什么尹老爷早有心上人了,林娘子比起尹老爷的心上人不及其万分之一,尹老爷的心上人可是个妙人儿,她脾气好样貌好,学问好……哪哪都好。 苏太太不服气,妙人儿再妙不也是个人么? 难道她吃的就不是五谷杂粮,放出的屁是香的,拉出的屎是彩色的? 后来才从祖荣那里打听到,尹老爷的心上人居然是陆太太。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冤家竟是老熟人。 苏太太想,一定是陆公子追求她女儿不得,陆太太才要来和她抢丈夫的。 后来又听说陆太太对尹老爷压根儿就没意思,尹家巴巴的去提亲,陆太太还不答应。 自己可劲要求的东西,人家却连正眼都不看一眼,真是气人! 还好自己也拒绝了陆景胜的提亲,扳回一局。 因为情敌的缘故,苏太太自觉在心里将陆太太给看扁掉。 她唇角向下一弯,轻蔑道:“你家太太头发长见识短,能知道什么?” 羽墨看了看苏太太,讷讷道:“苏太太,您头发也不短。” 苏太太竟一时驽钝,听不懂羽墨言下之意。 她突然放声悲啼起来。 羽墨急了:“苏太太,你别伤心,我就这么随口一说,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你头发是长的,那也不能证明你见识就是短的。” 就像他家太太,虽然苏太太说她头发长,那也不能证明她见识就是短的。 苏太太却只顾自己哀伤,她哭哭啼啼道:“小子,我就是想到我家简简太可怜了,你说她的命怎 么就那么不好呢?娄雪桉那个短命的死鬼刚刚死了,陆公子又中了毒命不久矣,你说我那天幸好是拒绝了陆公子的提亲,如果我答应了,你家公子立马又病倒了,这万一治不好闭了气,全山圻的人可不要用唾沫将我家简简给淹死?克死了两个丈夫,那我家简简日后还怎么做人哪……” 羽墨不悦:“苏太太,您伤心女儿便是,干嘛诅咒我家公子呢?” “我哪里诅咒你家公子了?我就是替我家简简鸣不平,如果你家公子死了,怎么能把账算到我家简简头上呢?我家简简是命不好,可也有可能克死你家公子的是你家太太啊,她命里克子……” 羽墨:“……” “你给我住嘴?” 路见不平一声吼,青蕾姑奶奶是也。 她扶着白若洢站在门口,一脸怒容:“这位太太,如果你再鬼哭狼嚎就从白府滚出去!” 白若洢冲青蕾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同苏太太一般见识,柔声道:“扶我去休息。” “是,小姐。” 白若洢看向羽墨:“赶紧进去照顾你家少爷,我会让青蕾熬好了药给你送进去。” “多谢白小姐。”羽墨拔腿就跑进了屋子。 见白若洢站立不稳,整个身子都靠在青蕾身上,苏太太一时有些惊吓:“白姑娘,你这是……” 没治好病人,自己还累倒了。 白若洢撑着一口气道:“苏太太不要太过悲伤,陆公子还没有死不是吗?总有法子的。” 白若洢说着,由青蕾扶着越过苏太太回自己屋里去了。 苏太太愣住:谁说她伤心了,又不是她儿子。 但是是她女婿,不是吗? 苏太太不禁又悲从中来。 陆景胜万一死了,和她会不会有关系呢? 她这个丈母娘会不会命里克女婿啊。 你看娄雪桉做了她的女婿,然后死了。 她克死过自己丈夫,克死女婿,也不是不可能啊。 苏太太这样想着,不由心虚,赶紧向厨房的方向去。 她得赶紧去给白姑娘做点好吃的,补充补充体力。 第089章 卍解哦加更 祖朗颠颠跑到尹逵跟前来,低着头半晌不敢抬起来。 尹逵催促道:“低着头干嘛,快告诉我,大小姐最近都在医香馆内忙些什么?” “在医香馆自然是给两位徒弟上课。” 祖朗勉为其难抬起头。 尹逵讶异:“大小姐上课,你脸红干嘛?” “奴才脸很红吗?”祖朗摸着自己热辣辣的面颊。 “都赛过猴屁股了。” 祖朗嘟哝:“表少爷去看了,脸指定比奴才还红。” 还有这等事? 尹逵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携了祖朗去医香馆一探究竟。 尹湘湘到底对苏简简和陆依依教授什么,能让祖朗一个大老爷儿们害羞成这样? 尹逵到了医香馆,蹑手蹑脚进了月洞门,在窗外站定,朝内投进视线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简直要晕倒。 这几个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这简直太……不知廉耻了! 她们在画些什么! 尹逵无法平复自己震惊的心情,而祖朗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两只耳朵成了两朵鲜红的香菇。 玉莲使劲咳了咳,提醒尹湘湘看窗外。 尹湘湘终于发现了尹逵和祖朗。 她大大方方朝着窗外丢了个笑容,落落打招呼道:“表哥,你来了!” 因为是偷窥,这会子被撞破,尹逵居然刷一下脸红了。 感受到自己的脸辣辣的,仿佛火烧一般,尹逵有些着急。 怎么仿佛做了见不得光事情的人像是他呢?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表……表妹……”尹逵在尹湘湘面前还从来没有这样不自在过。 尹湘湘正在辅导陆依依绘画人体图,她将毛笔一丢,走出大门,直走到尹逵跟前去。 “表哥,祖朗,你们两个脸怎么这么红啊。” 死丫头,都是你惹的,居然还好意思问。 尹逵嘴上却只能支支吾吾道:“许是天太热的缘故吧。” 尹湘湘抬眼看着廊下厚厚的积雪,对着双手哈了哈热气:“表哥,你什么时候身子这么强壮了?我可怕冷得要死,而且这种下雪天,你居然还能感觉到热,你最近难道也练跆拳道健身了?” 尹湘湘说着伸手给了尹逵一拳。 尹逵身子本能向后倒去,尹湘湘好心伸手去拉,尹逵却不好意思,身子一歪,躲过了尹湘湘的手。 肌肤之亲,非礼勿视…… 尹逵脑子里闪过的是这些奇怪的词语。 尹湘湘对尹逵的矫情有些费解:“表哥,你今天看起来好奇怪啊!” “是……是吗?”尹逵局促。 “表哥,我们正在上课,你怎么突然跑到医香馆来了?可是有事?” 死丫头,如果我不过来,哪里会知道你们在医香馆里竟然干这些事,如果被舅父撞到,看你怎么解释。 尹逵嘴上却道:“没,没事。” “没事,你过来干什么?” “我……我找人。”尹逵随口胡诌。 “找人?”尹湘湘朝窗内看了看,教室里就她和她的两个丫鬟,还有两个徒弟,不知道尹逵是来找谁的。 “你找谁,我去帮你把她叫出来。”尹湘湘对尹逵难得如此和颜悦色。 最近,尹湘湘倒是心情好,医学课,陆依依和苏简简都学得很认真,她没什么烦心事。 “我……找她!” 尹逵头痛,一个谎言总是要由许多个谎言帮着才能圆过啦。 尹湘湘顺着尹逵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陆依依,便笑道:“那表哥你等着,我进去帮你把陆依依喊出来。” 尹湘湘回到教室,玉莲兴致勃勃走过来:“小姐,小姐,表少爷是来干嘛的?” “找人的。”尹湘湘随意敷衍了玉莲一句,便喊陆依依道,“依依,表少爷找你,你出去见他吧。” 陆依依听话得停笔,从桌案前起了身,向尹湘湘行了个礼,便走出教室。 看着陆依依的背影,玉莲好不妒忌。 表少爷为什么偏偏是来找她的! 陆依依走到门口,尹逵和祖朗早已逃之夭夭。 陆依依看见月洞门口留下了表少爷主仆慌乱而逃的背影。 陆依依心想,既然是师父叫她来见表少爷的,表少爷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于是陆依依便追了上去。 雪地很滑,陆依依跌跌撞撞追出月洞门,终是在园子的石板路上滑了一跤。 “哎哟!” 尹逵听到叫嚷声停住了脚步 。 祖朗已经看见了陆依依:“表少爷,是陆二小姐。” 尹逵回头,果见陆依依摔了个四仰八叉的姿势倒在雪地里。 见死不救不是君子所为。 于是,尹逵命令祖朗:“你去扶她!” 祖朗只好去扶陆依依,可是还没走到陆依依身旁,自己先摔了一跤:“哎哟!” 尹逵:“……” “少爷,奴才没事,奴才这就起来去扶陆二小姐。” 祖朗费力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站稳又摔了一跤。 再爬起来,再摔一跤…… 如此反复。 祖朗抬头尴尬地看着他家少爷:“表少爷,奴才起不来了。” 陆依依倒是麻利地爬起身,走过去扶起了祖朗:“你怎么搞的?我才摔一跤,你这是摔几跤啊?这又不是摔跤比赛,你这也要和人较劲哪?” 祖朗:“……” 祖朗给了他家少爷一个委屈的眼神。 尹逵:“……” 尹逵咳咳清了清嗓子,同祖朗道:“祖朗,还不谢谢陆二小姐?” “多谢陆二小姐。”祖朗拱手作揖。 陆依依摆摆手,走到尹逵跟前来:“表少爷,您找我?” 尹逵一时转不过弯来:“我找你?没有啊!” 陆依依摸摸脑袋:“我师父说您找我,难道师父会说谎?” 师父自然是不会说谎的。 尹逵咳咳:“是啊,我找你。” “表少爷找我什么事?” 陆依依脸上堆起笑容。 这个女孩子如果没有喝醉酒,还是满文静可爱大方的嘛。 尹逵在心里赞。 “依依,你拜你师父为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你可知道?”尹逵想了想道。 “我自然知道。” “那你怎么可以心想事成之后就不学好呢?” 尹逵的话令陆依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表少爷,我哪里不学好了?自从拜了师门,我也没再喝酒了啊。”陆依依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哪里不学好了。 这表少爷的话实在是奇怪。 第090章 宁波风盟主加更 “好学生怎么可能让师父教你们……那个?”尹逵涨红了脸。 “那个,哪个?”陆依依一头雾水。 “画那个!”尹逵憋了一口气道。 陆依依会意,原来表少爷是到医香馆看见了她们在教室里画人体图。 可是表少爷责备的话好奇怪。 什么叫她让师父教,她不过是个小徒弟,师父要教什么能是她授意的吗? 陆二小姐一脸委屈。 “表少爷不去怪责师父,反倒怪责我一个小徒弟,怎么,柿子捡软的捏不成?我这就告诉师父去,说你欺负我!”陆二小姐泫然欲泣。 尹逵急了,拦住她去路道:“陆依依,你怎么可以颠倒黑白呢?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你质疑师父的教学,是不是侮辱师父?我是师父的徒弟,你侮辱师父是不是侮辱我?我这就找师父告状去。”陆依依哭着要走。 尹逵:“……” “陆二小姐你可不能到大小姐跟前乱说去,我们表少爷最怕大小姐了。”祖朗急着帮尹逵说情。 尹逵却不领情,直接给了他一锤:“死奴才,你才胡说呢!什么叫我最怕大小姐啊?” 他是个堂堂男子,这话要是传出去,他一个七尺男儿居然会怕一个姑娘,那还不被传为全山圻的笑柄? “谁说我最怕大小姐了?那是疼爱,是让,是长对幼的礼让,你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可怜祖朗不停躲闪还被打得嗷嗷叫:“少爷,奴才是好意帮你……少爷,你再打奴才,陆小姐可就跑了。” 尹逵回头,果见陆依依已经在雪地上跑远了。 尹逵急忙追上去。 陆依依的舌灿莲花可是能翻天覆地的,尹湘湘定然不会饶了他的。 尹湘湘可是个十足十的刁蛮表妹。 还是在事态恶化之前就把祸端掐灭在源头为宜。 陆依依见尹逵追上来,便越发走得急。 陆依依走得急,尹逵便追得急,然后“哎哟”一声,玉树临风的表少爷在雪地里摔了个四仰八叉。 陆依依停住脚步,看着尹逵滑稽的模样,破涕为笑。 尹逵坐在地上没好气道:“喂,陆依依,你太不厚道了,祖朗摔倒了你都扶,我摔倒了,你竟然不扶?” 陆依依当然要扶 ,她走过去向着地上的尹逵伸出手。 尹逵盯着那手一愣:陆二小姐的小手儿长得还蛮秀气。 “喂,你在发什么呆?不要我扶,我走了。”陆依依催促。 尹逵最终还是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二小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尹逵一边拍自己身上的雪一边同陆依依道。 “表少爷是不是希望我不要去向我师父告状了?”陆依依一下就猜到这一层。 尹逵竖起大拇指:“陆二小姐真是冰雪聪明。”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有条件。”陆依依歪着脑袋。 “条件,你说。”尹逵豪气。 “我想我大哥了。”陆依依撅了嘴。 她拜尹湘湘为师,的确是为了看住苏简简,可是见不到陆景胜,这滋味也是不好受的。 “你想见陆少爷啊!”提到陆景胜,尹逵心里微微不舒服,毕竟陆景胜做了那么多年尹湘湘的梦中情人,而尹湘湘又是他的梦中情人,那陆景胜不就是他的情敌吗? “你想见他,回去不就见到了?” “我怕师父不高兴,现在我和苏简简都是我师父的徒弟,人家苏简简都没有回家探亲呢,我怎么可以离开尹府?我绝对不能被她比下去!” 陆依依说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尹逵会意,问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陪我去看看我大哥……” 陆依依话未说完,尹逵就惊呼:“你说什么!” 陆依依急忙伸手捂住尹逵的嘴,求道:“轻声点轻声点,不要被别人听到了!” 尹逵被捂得差点窒息。 见尹逵瞪大眼睛,一脸痛苦,陆依依吓得松开了手。 尹逵大口呼气:“姑奶奶,你捂我的嘴不要连我鼻子一起捂,你要谋杀啊?” 陆依依乞求的小眼神瞅着尹逵:“那表少爷可以答应不?” 尹逵矫情摇头。 陆依依道:“那我这就去师父那里告状去。” “那我答应还不成吗?”尹逵忙拉住陆依依。 夜半,雪光照得大地亮如白昼,一辆马车驶出了尹府偏门。 马车上,陆依依给了尹逵一个甜美笑容:“表少爷,谢谢你啊。” 尹逵翻翻白眼,天知道他怎 么会被这个小丫头片子骗上马车的,不然这大冬天下雪夜,包在被窝里睡觉不知有多舒服呢。 “早去早回,神不知鬼不觉最好,省得被你师父知道解释不清。”尹逵没好气。 陆依依笑容可掬:“一定一定,我看一眼大哥和我娘亲就走,我比你还不想被我师父知道此事呢。” 马车一盏茶的工夫后抵达了陆府大门口。 陆依依下车去拍门,喜伯来开门,一见陆依依诧异:“二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大哥和娘亲。”陆依依说着拔腿就往里冲去,喜伯拦都拦不住。 陆依依脚步太快,不多时就到了陆景胜的院子。 喜伯追上她时,她已置身陆景胜屋内。 丫鬟点了壁灯给她照明:“二小姐,你看,大少爷他真的不在。” 陆依依看着空荡荡的大床睁大了眼睛:“这三更半夜的,又下了雪,我大哥去哪里了?” 苏简简一直在尹府里呆着,大哥不可能是去找她约会的呀。 喜伯道:“二小姐,这件事太太原是要瞒住你的,可是既然你已经回来了,老奴就实话同你说吧,大少爷病了,太太为这事愁断了肝肠,二小姐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太太吧。” 陆依依一听,三魂丢了七魄:“我大哥病了,他人呢?” 尹逵是看着陆依依笑嘻嘻进的陆府,却是看她哭啼啼回到马车上。 “难道你偷跑回府被你娘和你大哥批评了?”尹逵开玩笑问道。 陆依依却激动冲他喊:“赶紧送我回尹府,我要马上见到我师父!” 尹逵被陆依依一喊,吓了一跳,赶紧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第091章 大小姐,救命啊 陆依依是见过陆太太之后急匆匆往尹府赶的。 陆太太告诉她陆景胜的病情,她哇一声就哭了,然后不停哭着说:“我师父会有办法的,大哥一定不会死的。” 尹逵最快速度将陆依依带回了尹府。 一个哭着的小姑娘总是能让一个慈悲心的暖男手足无措。 尹湘湘在睡梦中被陆依依的哭声吵醒。 玉莲去开门时,因为没睡醒,起床气很重,但见到尹逵便消了气,堆了笑容:“表少爷,怎么是你?这么晚,您找小姐什么事吗?” 尹逵朝一边哭哭啼啼的陆依依努努嘴:“喏,不是我有事,是她。” 玉莲一看陆依依哭成泪人,也不好意思刁难了。 “随我进去吧。” 陆依依便一边抹泪,一边随玉莲进去。 因为夜半,尹逵不好意思擅闯尹湘湘闺房,但也不放心哭泣的陆依依,便候在屋外。 祖朗拿了厚厚的斗篷来给他披上,他便站在廊下赏雪。 今晚雪夜风景甚好。 里间,壁上点了宫灯,白色光芒照亮室内。 郁琬已经服侍尹湘湘起身,尹湘湘在睡衣外头披了月白鸡缎子袍,头发披散肩头,越发出尘。 陆依依随着玉莲走进来,扑通就跪到了尹湘湘跟前,磕头不止:“师父,你救救我大哥吧!” 陆依依哭得涕泪俱下,毫无形象可言。 尹湘湘坐在床沿上,凝眉问道:“你大哥怎么了?我又如何能救他?” “我大哥……快……快死了,娘说,大哥只有六日可活了,他……中毒……他快死了……”陆依依抽抽噎噎,语无伦次。 “陆公子既然中了毒,我又不会解毒……”尹湘湘并不为所动。 陆景胜又不是她什么人,他生他死与她何干? “师父,”陆依依膝行到尹湘湘跟前,仰着头梨花带雨,甚是可怜,“师父,你会有办法的,你不是还教我和苏简简学医术吗?师父,虽然我还没有见识过你救人,可是我知道你有本事,你很有本事,除了你,没有人能救活我大哥的,师父,求求你救救我大哥吧,只要你肯救我大哥,我就让我娘嫁给你爹……” 尹湘湘:“……” 不带这么把母上也卖了的。 郁琬道:“小姐,你帮帮陆公子吧。” 嗯? 尹湘湘朝郁琬投过来奇怪的眼神。 她发现郁琬已经不止一次帮着陆景胜了。 郁琬躲开尹湘湘审视的目光,解释道:“奴婢只是觉得二小姐对兄长的一片心,奴婢也和陆二小姐一样觉得大小姐您是有本事的。” “说起来,大小姐的确是有本事的。”附和的是玉莲。 尹湘湘抿唇不语。 她的确有本事,若是在现代帝都她可是病患家属凌晨三点就要起来排号,让黄牛倒票盆满钵满的专家,可是现在…… “大小姐……” “师父……” 众人哀求不断。 好吧,我还是有虚荣心的。 尹湘湘吩咐郁琬道:“替我更衣,我们去陆府看看陆少爷。” “我大哥不在陆府。”陆依依忙道。 “一个病人不在自己府内,还能在哪里?”尹湘湘讶异。 “他现在在苏家老宅子。” 陆依依道。 尹湘湘愣住。 屋门终于开启,几个女孩子穿戴停当,随着陆依依出了门。 门外,祖朗陪着尹逵站着。 “表哥,你……”尹湘湘看到尹逵颇为吃惊。 尹逵道:“表妹要出门,我陪着去比较好。” 尹湘湘看看园子里,月光清凛,积雪晶莹。 “表哥,这夜也很深了,又是下雪天这么冷……” 尹逵打断尹湘湘道:“我不放心你们几个姑娘家。” “我们都会跆拳道的,再说不是还有保镖吗?所以表哥不用担心……” “是啊,你们几个会跆拳道,还有尹府保镖队随行,我跟着你们出门就不用担心自己安危了。”尹逵笑道。 尹湘湘:“……” 于是,夜深人静,三辆马车在尹府保镖的护送下出了尹府侧门,往苏家老宅子而去。 两盏茶工夫后,尹湘湘一行抵达目的地。 雪地里,挂着“白府”匾额的苏家老宅子孤独矗立着,于这深更半夜确有一股聊斋的味道。 陆依依已经迫不及待上去拍门:“大哥,我是依依,我来看你了,大哥,快开门!” 白府客房,包括陆景胜在内,所有人都没睡。 因为陆景胜刚醒,出了一身冷汗,羽墨刚替他换了干净衣裳。 白若洢正替陆景胜把脉,青蕾和苏太太都站在一旁。 “师父,我身上的毒怎样了?” 白若洢正烦乱不知该如何回答陆景胜的问题时,外头响起了拍门声。 “这么晚会是谁?”苏太太叨叨。 “大哥,快开门!” 陆景胜听出了陆依依的声音:“是舍妹依依。” 苏太太立即振作起来:“原来是我家简简的小姑子,我去开门!” 苏太太一溜烟跑了出去。 屋内众人:“……” 白府的大门呀的开启,苏太太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灯笼光映照出苏太太的脸,门外众人皆惊呼:“苏太太!” 苏家老宅子不是卖了吗? 苏太太怎么还可以住在这里? 苏太太知道众人心中疑问,她道:“我在这里出现不奇怪,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 陆依依急迫:“我大哥呢?” 好吧,他们当然是冲着陆景胜来的,难道是冲她苏太太来的? 苏太太开了门让众人进去,一路跟着尹湘湘问:“尹大小姐,你们都来了,我家简简怎么没来?” “她来做什么?难道她能救我大哥的命?”陆依依没好气。 苏太太也只好噤声。 “我大哥在哪里?”陆依依心急火燎,口气也很不友善。 苏太太遇到比自己横的,便也认怂,她道:“陆公子在客房,大家随我来便是。” 屋子里呼啦啦进来了一堆人,白若洢从床前站了起来,她蹙眉盯着眼前众人,为首的女孩子莲青大氅,深棕底色乳烟缎攒珠绣鞋,秀目黛眉,艳光四射。 白若洢暗暗为那女孩子的美貌称奇。 “诸位是……”白若洢问。 尹湘湘赫然了然眼前这白衣姑娘和青衣丫鬟便是苏家老宅子的新主人了。 陆依依不待众人寒暄,便扑向了陆景胜:“大哥……” 第092章 尹大小姐出马 “大哥,我才多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你怎么就成这样了?娘说你中了毒,是哪个该天杀的居然敢给大哥你下毒,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大哥,你不要担心,我请了师父来,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陆依依哭哭啼啼,絮絮叨叨。 陆景胜向外看去,看到了尹湘湘一行。 妹妹的师父,不是尹湘湘吗? 什么时候尹湘湘还能给人解毒治病了? “我的师父尚且没有把握,你的师父又怎么能?”陆景胜虚弱道。 “我师父能,我师父一定能!”陆依依说着就去拉尹湘湘,“师父,你快替我大哥看看吧。” 白若洢皱起了眉头,可是这会子她如果站出来阻拦,只怕激动之中的陆二小姐一定会和她拼命的。 尹湘湘的目光和白若洢交流了一下,白若洢给了一个看不见的笑意。 尹湘湘朝白若洢点点头,便随陆依依走到陆景胜跟前去。 陆依依给尹湘湘搬了圆椅,尹湘湘便坐了下来。 她抬头看陆景胜,陆景胜却丝毫没有抬手给她把脉的意思。 甚至,陆景胜的眼神充满了质疑。 陆依依催促:“师父,你快给我大哥把脉啊。” “她不会。”陆景胜冷冷道。 “大哥,你不可以小瞧我师父,她肯定会的。”陆依依着急。 不料,尹湘湘却平静道:“不错,我不会把脉,可是不会把脉不代表我不会治病。” 尹湘湘说着粗鲁捏过陆景胜的下巴,陆景胜急了,可是无力反抗:“你……你这个野蛮的女人……想干嘛?” 陆景胜抗议的声音听起来都是绵软无力的。 尹湘湘不理会陆景胜的不情愿,用手指将他两颊用力一捏,他的嘴就自然张开了。 查看舌苔、扁桃体……继而将陆景胜往床上一推,又去翻他的眼皮检查他的眼白、眼珠子…… “你这个女人……你……这个粗鲁……”陆景胜喉咙里发出嗷嗷的叫声。 陆依依倒是看懂了,劝道:“哥哥,你别动,我师父在替你检查呢。” 连脉都不会把,检查个屁啊! 陆景胜心里抗议,可是手脚无力,只能由着尹湘湘在自己身体上作威作福。 这个粗鲁、野蛮、没有教养的女人居然还敢 ……剥他的衣服,呜呜! “羽墨……”陆景胜想喊羽墨制止尹湘湘,尹湘湘却先他一步,道:“将羽墨拉出去。” 玉莲揪起羽墨耳朵,一把将羽墨提了出去。 “尹大小姐,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陆公子毕竟是我家简简……”苏太太也看不下去了。 尹湘湘一边替陆景胜检查身子,一边不动声色道:“所有说话的都赶出去。” 然后苏太太也被尹逵请了出去。 尹湘湘将被子往陆景胜光溜溜的身体上一盖,直起身子对屋子里所有人道:“都出去,你留下。” 尹湘湘指了指白若洢。 “姑娘……”青蕾请示地看着白若洢。 白若洢看着尹湘湘坚定的眼神,朝青蕾点了点头。 青蕾便安安静静退了出去。 “师父,我可不可以……”陆依依一接触到尹湘湘的眼神自觉闭嘴退出屋子,并带上了屋门。 屋子里剩下尹湘湘、白若洢和床上躺着的陆景胜,以及一室烛火。 “尹湘湘,你想做什么?”陆景胜有些不安。 “想活命就闭嘴!”尹湘湘看也不看陆景胜,而是盯着白若洢。 这一袭白衣,好一个白娘子。 尹湘湘在心里无厘头赞了一句。 “你是陆景胜的师父?” 白若洢犹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姓白,名若洢,小字珍珠,姑娘怎么称呼?” “尹湘湘。” 开门见山之后,尹湘湘切入正题:“你确定陆景胜中了毒?” 白若洢有些不高兴,她可是吕神医的关门弟子,从小跟着吕神医学医术,除了陆景胜身上这种凶险的停生毒之外,她还没有遇到不能解的毒。 她就是太自信,才会在陆景胜这件事上出差池。 “眼下最紧要的事不是质疑我,而是如何解毒这件事。”白若洢冷冷道。 刚才看尹湘湘在陆景胜身上一翻倒腾,白若洢隐隐觉得这个女孩子似乎是个医中高手。 “显然,你没有十足把握。”尹湘湘直言不讳,“你在陆公子身上用了针灸,配以汤药,也只是控制了他体内毒素蔓延,但是那毒素仍旧停留在陆公子体内,若不清除,陆公子则没有几日可活了。” 白若洢侧目:“尹大小姐倒是知道得 清楚,我是没有办法彻底替陆少爷解毒,可是还有几日,不是吗?还有几日,我就还有希望。” “是有希望而已,却不是十足的把握。”尹湘湘唇边停了一抹浅笑。 白若洢有一种被挑衅了的感觉:“难道尹大小姐就有把握?” “我一个人自然也是没有把握的,可是若你能配合我……” “尹湘湘,你又要搞什么花样?”床上,陆景胜不依了,“我认识你十几年,我从未听说过你会治病救人……” “从今往后,你就知道了,而且是亲身体验,我还等着你替我在山圻城里打广告呢!” 尹湘湘丢给陆景胜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陆景胜几乎气出了内伤。 这个死丫头是要拿他当试验品吗? “师父,别信她,她就是大言不惭……” 白若洢怎么可能放弃这机会呢?她不能让陆景胜死啊!就算是陆景胜自己要死,她都不能让他死的。 “我相信尹大小姐。”白若洢道。 陆景胜直接吐血。 这两个女人都疯了。 “好,爽快!”尹湘湘向白若洢伸出手。 白若洢一愣:这是干嘛? 尹湘湘笑道:“握手,不会吗?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而已,也是一种交朋友的方式。” “交朋友?”白若洢鬼使神差就向尹湘湘伸出手去。 陆景胜:“……”喂喂,你们两个不是要配合着给我解毒吗?怎么又交起了朋友? 手与手交握在一起的那一瞬,白若洢突然有些感动。 托陆景胜的福,这是她这辈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好了,亲爱的朋友,我们该讨论治疗方案了。”尹湘湘笑道。 “治疗方案?”白若洢一怔,那是什么鬼? 尹湘湘解释道:“就是解毒方法,你说过陆公子的时日不多了。” 白若洢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第093章 准备开刀 白府,客房门口。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凝肃。 苏太太朝内张望:“里头到底什么情况?” 所有人的潜台词:你问我我问谁? 大家都朝着屋门张望,可是屋门紧闭,除了烛影摇曳,什么也看不见。 尹湘湘和白若洢已经在屋内呆了整整三个时辰了,外头天都大亮了。 玉莲打起了哈欠,她除了先头给两位姑娘送了一趟茶水进去之外就再也没进过这个门。 打哈欠果然是能够传染的。 玉莲打了一个哈欠开始,众人接二连三张了嘴巴,还伴着泪眼汪汪。 尹逵咳咳:“要不大家都去休息吧。” 玉莲忙打起精神附和:“好啊好啊!” 其他人:“……” 尹逵又道:“要不,大家伙去厨房弄点吃的,大家先填饱肚子先!” 玉莲堆起笑容拍手:“好啊好啊!” 众人再次沉默,玉莲的笑容也尴尬起来。 陆依依红着眼圈道:“我大哥生死未卜,我哪有心情吃东西?” 尹逵看了陆依依一眼,只见她一夜未合眼,因为担忧焦虑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已。 这个二小姐虽然刁蛮,但是对她兄长真好,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小姑娘。 尹逵不再询问众人,直接吩咐玉莲:“玉莲,你去厨房给众人做点早点来。” “啊?”玉莲愣住。 “你适才不是支持我的决定的吗?” 众人都不说话,就你鼓掌来着。 呜呜,人家那只是花痴你而已,不想真的干活啊。 “这又不是尹府的厨房,我不熟悉……”玉莲喃喃。 “尹府的厨房,你又何曾熟悉来着?” 表少爷说的是,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丫鬟。 青蕾已经向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这是白府,白府的厨房她熟悉。 这原来是苏家的老宅子。苏家老宅子的厨房,苏太太也熟悉。所以苏太太也跟了去了。 “那我也去吧,她们不知道大小姐和表少爷的口味。”玉莲终于也挪动了身子。 尹逵满意地笑了笑。 表少爷冲她笑了。 花痴的小丫 鬟加快了脚步。 客房内,天光已经透过窗子将屋子照亮。 白若洢将陆景胜身上的银针全都拔了下来,穿好陆景胜的衣裳,让他躺在床上。 经过一夜针灸,陆景胜忍受了剧痛,看起来更加憔悴。 白若洢从床上起身,伸了伸要散架的身子骨,对尹湘湘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将陆公子身上所有的毒通过银针引流到了一处,现在要怎么做?” 白若洢施了一夜针灸,尹湘湘写了一夜字。 她放下毛笔,从书案上起身,将一份写好的治疗方案递到白若洢手中。 白若洢看着纸上的简体字瞪大眼睛:“这写的是什么?我怎么有很多字都看不懂?” 床上,一直有气无力的陆景胜却开口了:“师父,给徒儿看看,我兴许知道尹大小姐写了什么。” 原来你私底下偷偷学了本大小姐推广的简体字。 陆景胜接过那方案已经看了起来,他越看神色越不对劲…… 白若洢道:“怎么,你看懂了尹大小姐写些什么吗?你们都是什么老师教的,这样的字我可从来没见过。” 现在不是讨论字体的时候。 陆景胜黑着脸抬起头来,冷冷看着尹湘湘道:“你是想直接把我治死吗?” 陆景胜的反应意料之中。 “我有必要多此一举吗?你原也没有多少日可活了。”尹湘湘淡淡道,“还是告诉白姑娘,我上面都写了什么吧。” “尹大小姐写了什么?”白若洢问陆景胜。 陆景胜语气冷冷:“她要在我身上动刀子。” “假如有刀子的话。”尹湘湘面容严肃。 白若洢立即问道:“尹大小姐需要什么样的刀子?” 当然是手术刀,除了手术刀,还要长针、缝合针、持针器、止血钳、动脉止血钳、缝合线、麻醉药、普鲁卡因、维克溴铵、咪唑安定、丙泊酚…… 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 尹湘湘叹息。 “尹大小姐需要什么样的刀子,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弄来,陆少爷还可以坚持五日……”白若洢万分期待说道。 陆景胜:“……”师父不带这样的,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师父啊,我一定认错师父了。 尹湘湘道:“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准备的可不止刀子这 一样。” “那我们就对照你写的一样样准备好了,你到底写了什么?”白若洢已经从陆景胜手里拿过尹湘湘写的方案,然后两个姑娘居然就那么并肩开门走了出去。 她们居然就这么走了…… 陆景胜:“喂喂……” 门外,尹逵、陆依依和郁琬见尹湘湘和白若洢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 陆依依带着哭腔急迫道:“师父,我大哥他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哪那么容易?你大哥能不能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古代给陆景胜开刀对尹湘湘而言是个太严峻的考验。 不过,尹湘湘还是伸手摸摸陆依依的脑袋:“不过不要太担心,我想你大哥他吉人自有天相。” 除了安抚患者情绪,安抚患者家属的情绪也是一门技术活,否则该起医闹了。 有了尹湘湘这句话,陆依依着实安心了不少。 她摸着咕噜噜叫的肚子,念叨道:“也不知厨房那边做好早点了没,我好饿。” 被陆依依这么一提醒,众人都觉得饿了。 屋内传来陆景胜的叫声:“喂喂……” “我大哥他怎么了?” “他定然也是饿了。”尹湘湘笑着道。 郁琬忙道:“那奴婢去厨房那边看看。”郁琬说着小跑着去了。 羽墨端了稀粥进了客房,陆景胜从床上强撑起身子:“我师父和那个死丫头呢?” “哪个死丫头,少爷?”羽墨放下托盘急忙去扶陆景胜。 “就是尹湘湘啊。”陆景胜气恼。 “哦,尹大小姐和白姑娘在吃早点呢,说要抓紧时间准备替少爷开刀的用具,所以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真的要对他用刀子吗? 陆景胜打了个寒噤,羽墨喂过来的粥也没心思吃了。 羽墨劝道:“大少爷,尹大小姐说了,这几日/您还是吃饱些,等要开刀那日可就不能吃东西了……” 能不能别再说开刀两个字了?陆景胜在心里嚎叫。 第094章 干爷爷真牛叉 在还是刘凝波的时候,第一回她和导师下乡,看到一个乡卫生院里还在用着大城市医院里淘汰的器械,她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导师问她:“丫头,你不觉得任何事都是双刃剑吗?” 她不解:“老师,难道,医疗器械好还是坏事?” “至少不绝对是好事,虽然它可以最快最精准地诊断病情,找到最合适的治疗方案,最大程度解决病人疾苦,但是,有一天如果离开了这些先进的器械,医生要怎么治病救人?” 当时她觉得导师在杞人忧天。 世界总在不停进步,科技日新月异,医疗设备只会越来越先进,怎么可能缺失? 刘凝波怎么也没想到科技在进步世界在进步不假,而她会倒退千年穿梭到古代,摇身一变成为尹湘湘啊! 医术不会自己没掉,像所有人类掌握的技能一样,诸如游泳,诸如驾驶,一旦学会便是一辈子都擅长的事情,只是在这个古代山圻,没有医疗器械,没有先进药物,对于她这样一个国手而言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此时此刻,尹湘湘在心里道:老师,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 只是,太晚了……呜呜…… 饭桌上杯盘碗筷都被撤走,屋子里就剩了尹湘湘和白若洢二人。 “你的办法……方案,一定能救活陆公子吗?”这是白若洢最担心的。 “不一定。”尹湘湘如实回答,“我无法保证,可是不试一试,陆景胜只有死路一条,不是吗?” 是的,剩下五天了。 白若洢心下本能一紧:“可是你要割开陆公子的肚子……” “因为你已经把毒素都逼迫到了陆景胜肚子的某一处。” 白若洢已经将陆景胜身上的毒引到了某个器官上,可能是脾脏可能是肝肾,只有开膛探查,确定之后做手术。 一提起外科手术,许多人以为在我国是西医传入以后才有的事,中医看病只是望舌诊脉,开一张处方就完了。 打开浩瀚的中国医学发展史,便会发现这是大错而特错了。 远在新石器时期,居住在我国境内的原始人,在与大自然斗争的过程中,便有通过“手术”使头骨变形和拔除侧门齿的风尚,以激励人们更加勇敢地与野兽搏斗,使“鬼祟”、病邪外出。虽然其目的不是为了治疗疾病,却是人类在了解人体自身和改变它的形态上的 一种大胆行为,无意识地开创了我国医学史上最早的手术。 约在3000年前的周代,我国就有了专门的外科医生,当时称为“疡医”,使用一些简单的手术及外治疗法治疗疮疡及体表外伤。“外科”也因此而得名。 战国及秦汉时期,出现了我国现存最早的医学专著:《黄帝内经》,外科列专篇论述,并出现了针砭疗法,手术疗法进一步发展。应用腹腔穿刺术治疗单纯性腹水,也有了相当成熟的经验。 “白姑娘深谙针灸之道,想必医术高超,从小便开始饱读医书了吧?” 学医和学艺一样,童子功不容小觑。 白若洢点头:“我从小看的医书和我们主仆一起搬来了白府。” “可有黄帝内经?” 尹湘湘眼下要解决的除了医疗器械,还要解决感染问题。 西方国家直到19世纪后半叶,在先后解决了疼痛、出血、感染等一系列问题之后才开展了腹腔手术,落后于中国1700多年。 而华佗以麻沸散作全身麻醉,行腹腔内肿瘤切除肠吻合术,一个月就能康复。 扁鹊以药酒作全身麻醉,行开胸探心术取得了成功。 由此可见当时的外科手术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中医学,以其完备的理论和精湛的技术,成为文明古国灿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有,除了黄帝内经,还有列子列问,只有你想不到的医书,没有我没有的医书。” 在白若洢领着尹湘湘进入藏书阁之后,尹湘湘看着那一排书架瞪大了眼睛:“白姑娘,你收藏这么丰盛?” “这得感谢我的干爷爷,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吕神医。”白若洢骄傲地介绍着吕一。 尹湘湘:“……”原谅我没听过,不过从今往后我就知道了。 “除了这些医书,我干爷爷还给我留了两套工具,我只会用那套银针,至于另一套工具我却不会用,适才我听尹大小姐说给陆公子开膛需要用到刀子,不知道尹大小姐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白若洢翻箱倒柜终于将一套刀具摆在了尹湘湘跟前。 薄薄的刀片,配个把柄就是手术刀了。 状似剪刀,有齿、无齿、直形、弯形……不是止血钳又是什么? 还有手术剪,缝合针,纱布…… 呜呜,尹湘湘感动得要哭了。 “这都是你的干爷爷留给你的吗?你说你干爷爷叫什么?吕神医,改天一定要介绍我认识他!他太牛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医者这么简单了,这个吕神医简直是发明家。 提到吕神医,白若洢神情一黯。 尹湘湘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个富可敌国的老爹没什么了不起的,有个这样的干爷爷才是最牛叉的事情啊。 “既然都有手术器械了,那麻醉药有没有?”尹湘湘觉得自己简直有些得寸进尺。 “什么麻醉药?”白若洢困惑。 尹湘湘忙道:“麻沸散,你们古代应该是叫麻沸散吧?” 白若洢果然又取出了一个荷包,荷包内有几颗药丸。 “吕爷爷说这药丸是由一斤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4钱,天南星1钱,共六味药制成的,可是它不叫麻沸散,吕爷爷叫它醉心丸。” 是了!是了! 尹湘湘拿过那醉心丸两眼放光,激动道:“不用等五日后,今天就可以给陆景胜做手术了。” 客房内,羽墨还在为如何劝陆景胜喝粥而发愁,玉莲冲了进来,道:“我们大小姐问,陆公子的粥喝完了吗?” 羽墨愁眉苦脸:“还没,少爷说他没胃口……” “还没吃,那可太好了。”玉莲发出粗犷的笑声,“小姐可以马上给大少爷开膛剖腹了!” “什么?”陆景胜和羽墨同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第095章 手术(三心二薏和氏璧加更) 所有的灯都被集中到了客房,纱布不够白衣服来凑。 白若洢衣柜里多的是白衣服。 其中一件剪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其余的剪成小块,全部放到锅里用沸水煮上几个时辰。 炭火生起来。 盐糖水按比例配好,装到酒瓶里。 闲杂人等全被请出了客房,留下白若洢和陆依依帮忙。 陆景胜看着羽墨被玉莲拉出去,不由慌张:“尹湘湘,你搞什么鬼?” 房门锁死,尹湘湘将酒喷在陆景胜床的四周,当做是杀毒了。 陆景胜脸上溅到酒水:“尹湘湘,你搞什么鬼?” 陆依依劝道:“大哥,师父是在救你。” “没事,他很快就不会叫了。” 尹湘湘在陆景胜还要啰嗦的时候,倒了几颗醉心丸进他张开的嘴里。 陆景胜还要挣扎:“尹湘湘,你给我吃什么……” 很快的,他便发现自己眼皮越来越重,手脚使不上力,然后任由尹湘湘将自己手脚在床上捆定严实,继而便睡着了。 “大哥大哥……”陆依依满面忧虑。 尹湘湘道:“依依,让你在这里,是因为你是我的徒弟,你从今往后都要跟我学习医术,给病人开刀……” 陆依依有些懵,完全听不懂尹湘湘在说些什么,只听到她那句带着威胁的命令:“不管你等下看到我做什么都不能干扰我,听到没有?” 陆依依懵逼地点了点头。 尹湘湘看向白若洢:“接下来你就做我的助手吧。” 白若洢倒是异常镇静。 没有监护仪,没有b超ct超声波造影……什么都没有,但手术还是必须开始。 没了检查设备,我有手,有眼睛,有经验,有感觉…… 尹湘湘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道。 她似乎又回到自己帝都医院的手术室里,周围是精密的仪器,以及分工明确的助手护士。 “开始吧!” 从白若洢手中接过那把连续煮了几个时辰的手术刀,果断利落地落在了陆景胜的肚子上。 划过腹膜,血渗出来…… 陆依依惊骇地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她在不干扰尹湘湘的情况下自觉昏倒到地上去了。 白若洢看着地上的陆依依,微微蹙了蹙眉。 尹湘湘却丝毫不受影响,她的动作稳健娴熟流畅,没有助手却丝毫不忙乱,随着切口越来越大,一直镇定自若的白若洢也开始身子颤抖,但是她心里和尹湘湘较劲。 看着灯光下,陆景胜被打开的肚子,以及用来蘸血的纱布被不断堆在盆里,血腥气息充斥了整个客房。 白若洢只觉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终于哇的一声大吐特吐起来。 尹湘湘却对那呕吐声充耳不闻,琢磨着白若洢用银针将陆景胜全身的毒素都引流到了哪个器官里。 肝脏没问题,脾脏也没问题…… 尹湘湘一喜:竟是阑尾! 阑尾在腹部的右下方,位于盲肠与回肠之间,是细长而弯曲的盲管,远端闭锁,可伸向腹腔的任何方位。 因为聚集了全身所有毒素,此刻陆景胜体内这根阑尾颜色异常狰狞恐怖。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那根形如蜈蚣昂头出的阑尾在白若洢还没来得及眨眼的时候已经被尹湘湘切掉了。 烧红的针止血,缝合,盐水冲洗,纱布吸尽…… 额头的汗一颗接着一颗滚落,尹湘湘却只顾完成剩下的手术步骤。 终于,尹湘湘眨掉眼皮上的汗珠,抬起头对白若洢笑道:“你怎么傻站着?连帮我擦汗都不会?你给我的印象,应该胆大心细聪明能干才对的呀。” 白若洢没空和尹湘湘理论,盘子里放着那根阑尾让她看一眼再一次哇的吐了起来…… 陆景胜醒来时,腹部传来痛感,还多了条新鲜未愈合的疤痕。 “尹湘湘对我做了什么?”陆景胜抓住一旁伺候的羽墨问。 羽墨支支吾吾道:“尹大小姐在公子肚子山割了一刀,然后又从公子肚子里割了一样东西下来,然后白姑娘就说公子体内的毒解了。” 陆景胜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尹湘湘在我肚子上割了一刀,还从我肚子里割了一样东西下来,割了什么东西?” “尹大小姐说那样东西叫阑尾,说是对人的身体没有丝毫用处的一样东西。”羽墨道。 陆景胜当然不认同:“既然长在人的身体里,怎么可能没有用处呢?” “长在寻常人身体里,确实没有用处,可是长在陆少爷肚子里那用处可就大了,至少会 要了陆少爷你这条小命。” 门口响起尹湘湘淡淡的声音,陆景胜一凛。 和尹湘湘一同进来的还有白若洢。 白若洢走到床前圆椅上坐下,给陆景胜把脉,脸上现出欣慰喜悦的笑容:“恭喜你,徒弟,你的毒解了。” “师父……”陆景胜不能不相信白若洢的话,毕竟她是他的师父。 “你要好好谢谢尹大小姐才是,这回要不是她,连师父我也解不了你的毒。” “不不不,白姑娘谦虚了,陆公子体内的毒能解,你当居首功。若不是你巧妙地用银针将毒素引到陆公子体内那条阑尾上,无论引到陆公子体内什么器官上,我的手术都不可能这么顺利……” 陆景胜就听着尹湘湘和白若洢二人互相谦虚互相吹捧,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既然我的毒解了,为何我肚子还是这么痛?”陆景胜怀疑得不得了。 尹湘湘这么多年来对他而言就是个脑残迷妹,打死他也不能相信她有这替人开膛治病的本事。 “那是因为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你可不能乱动,免得伤口撕裂,我又得重新给你缝合。” 尹湘湘越是云淡风轻,陆景胜心里越是愁云惨雾。 这丫头用刀子割开了他的肚子,会不会在他肚子里留下个布条啊刀子啊什么的。 陆景胜这么一想,脸色便瘆得慌。 白若洢安抚他道:“好了,景胜,你不要太过担心,师父说你的毒解了就是解了,难道你连师父的话都不信了?” 接触到白若洢笑得淡然的眼神,陆景胜总算踏实了些:“谢谢师父,师父的话徒儿当然要听。” “那你就听师父的,向尹大小姐道声谢吧。” 陆景胜有些矫情,可还是向尹湘湘道了谢:“谢谢尹大小姐。” “看不出来你是个如此听话的徒弟。”尹湘湘笑。 门口,郁琬的神色有些僵硬。 第096章 质问 白若洢在书室翻翻找找。 压箱底的几本医书被雪白绸缎层层包裹。 白若洢打开愁断,抚摸那扉页已经泛黄的医书,有些举棋不定。 经过陆景胜的手术,她对尹湘湘这个女孩子真是刮目相看。 她有心将这些医书奉送,可这些医书毕竟是吕爷爷留给她的,吕爷爷不在了,她是不是可以贸然送给他人? 既然吕爷爷将医书送给了她,那么她就是这些医书的主人,不是吗? 她有权做主的。 有道是宝剑赠名士,鲜花送佳人。 白若洢灵光一颤,打定了主意。 这些医书就当借给尹湘湘好了,对尹湘湘一定大有帮助,术业有专攻,自己擅长的是针灸,留下吕爷爷那本《外科银针》也就是了。 而这些有关外科痈疽疮疡方药、制药法、手术法的图解书如果给了尹湘湘,定是如名剑寻到了主人一般。 白若洢抱着那些医书,为自己这个决定而感到振奋。 正欲迈步出门,一抬头竟然见到郁琬站在门口。 白若洢笑吟吟道:“你是尹大小姐的丫鬟吧?你来得正好,快帮我去请你家大小姐,我有礼物要送给她。” 郁琬却丝毫不领情,大步走进书室,恼怒看着白若洢道:“你为何假冒陆公子的师父?你有何居心?” 白若洢一凛:“你这丫头,红口白牙怎么诬赖人呢?” “既然你说你是陆公子的师父,那你都教他什么了?” 面对郁琬的质问,白若洢反问道:“你咬定我不是陆公子的师父,难道你是啊?” 郁琬面色一红。 白若洢灵光一颤:“原来你还真是啊。只是奇怪,你既然是陆公子的师父,为何他睡梦中却拉着我叫师父?你又教了你徒弟学了什么,让他连自己师父都认不得?” 白若洢越过郁琬就要向外走去。 郁琬伸手拉她,白若洢猫身躲过。 郁琬不悦,二人便在书室内打了起来。 自然不是胡搅蛮缠乱打一气,而是你来我往循着章法。 打了几个回合,终是打成平手。 两个姑娘,两双手交叉擒拿在一起,四目相对,都含着意外和一丝丝敬意。 “看不出来,你不但会针灸,还会功夫。”郁 琬语气中并无多少称赞的意味。 “也看不出来,你这小小丫头功夫竟然如此了得,你这是师出灵山派吧?” 白若洢对灵山派的功夫十分了解,打小,吕爷爷教她施针,亲爷爷教她灵山派武功。 白若洢的爷爷曾是灵山寺方丈大师的俗家弟子。 白若洢刚要说出这一层,郁琬使了一个跆拳道套路一把将白若洢踢翻在地。 白若洢坐在地上,揉着被摔疼的肩膀胳膊,斥道:“你这丫头又是学的什么邪门歪道功夫?” “我家大小姐自创的跆拳道,你可认得?”郁琬分外骄傲。 做了这么久尹湘湘的贴身丫鬟,郁琬对尹湘湘已经产生了无比崇拜的感情。 她家大小姐会功夫会医术会写诗作对,还古道热肠…… 她家大小姐就是个妙人儿! “跆拳道,那是什么鬼?尹湘湘居然还会这个?” 白若洢拍着摔疼的屁股起了身,见你四本医书已经飞落地上,忙走过去捡起:“你这丫头太过分了,我是要给你家大小姐送礼物的,你居然不领情,还打人?” “不要牵扯我家大小姐,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官司,你为何要假冒我做陆公子的师父?”郁琬平常柔弱不过是伪装,真实性情也是麻利的小姑娘。 白若洢心疼地吹着医书上的灰尘,道:“我说了是陆公子自己要认我做师父的,我半推半就……不是,我将错就错罢了,既然你是陆公子的正牌师父,为何陆家人都不知道你?” 白若洢斜睨着郁琬。 郁琬的脸一阵青红皂白。 白若洢做了“哦”的嘴型,了然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陆家人不知道你是陆公子的师父也就罢了,难道就连陆公子自己也不认识你这个真正的师父?” 郁琬羞赧:“每次,我和陆公子见面我都是蒙着面纱的。” 白若洢了然点点头,又问道:“为什么?” 郁琬想说什么,蓦地一脸不高兴:“我为什么要向一个冒牌货坦白?反正你必须马上去向陆公子解释,你不是他的师父,他认错人了。” “是他认错了人,凭什么要我去解释?”白若洢盯着郁琬,“你到底是谁?你这样偷偷摸摸接近陆公子,你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郁琬柳眉倒竖:“真是恶人先告状,若说有不可告人秘密的,该是白姑 娘你吧?陆公子一直以来都好好的,是你出现在山圻城之后他才莫名其妙中毒的,或许这毒根本就是你下的,贼喊捉贼,以解毒为借口接近陆公子,原想让他感激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也没什么,陆公子堂堂山圻第一才子,爱慕者本就风靡全国,谁知你医术不精,差点害死了陆公子,若不是我家小姐帮你,你现在已经成了杀人凶手,被关进大牢了吧?” 吻天! 白若洢翻了个白眼。 她无语道:“不知道你这个丫头当陆景胜师父都教他些什么,不过我看你编故事能力倒是挺强,等陆公子身体大愈,你让他跟你学写话本算了,天马行空,脑洞真的不小!” “少拍马屁!”郁琬冷斥。 白若洢:“……”这丫头想象能力丰富,理解力却不行。 “我现在急着要去见你家大小姐,回头再和你说咱俩的事情。”白若洢说着向外走。 郁琬哪里让:“你对陆公子到底是何居心,从实招来!” 白若洢放下脸来,说道:“丫头,你既然做了陆景胜的徒弟,又不愿意叫人知道,一定有什么玄机的吧?你若再这样蛮不讲理,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尹大小姐跟前告发你?” 郁琬愣住,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你敢威胁我?” “你若觉得吃亏,大不了你也威胁我啊!” 郁琬:“……” 郁琬想了想道:“那陆公子的师父就暂且让你先做着,不过我警告你,如果你敢伤他分毫,我定不会轻饶你。” 白若洢心下一颤,不知这丫头是何来头,居然如此护着陆景胜。 她意味深长看了郁琬一眼道:“你放心,我们俩的目的一定是一样的,如果我要伤害陆景胜,我会由着尹大小姐救他?尹大小姐替他开膛剖腹的时候,我就已经可以借刀杀人了。” 郁琬想想也是,便不再拦白若洢:“那你去找我家大小姐吧。” 白若洢莞尔一笑向外走去。 郁琬看着白若洢的背影,心下疑惑:这个女子是何来头? 白若洢蓦地停住脚步,又折回了身子。 郁琬一怔:“你又怎么了?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我去找你家大小姐,你不带路吗?”白若洢甜美一笑。 郁琬撇了撇嘴,没好气道:“那跟我来吧,我家大小姐现在正在陆公子房内呢。” 第097章 饿 客房床上,陆景胜眼神饥渴看着羽墨:“少爷我真的饿了。” 陆景胜语气可怜兮兮:“好羽墨,赏我口吃的,随便什么都可以。” 少爷什么时候用这样求人的口气和他说话来着,羽墨感动得稀里哗啦,可是他再感动也没法拿东西给他少爷吃啊。 “少爷,你别为难小的了,你要是不满意,你可以惩罚小的,小的给你拿折扇去,你就用折扇敲小的头,一百下,八百下也行,可是拿吃的,不行。”羽墨坚决。 陆景胜饿得前胸贴后背,心里有火撒不出。 “你这狗奴才,我又不是要吃你的肉,你给我送点粥来也行啊。” “少爷,若能让你吃东西,您要吃小的的肉,小的也绝无二话,可是您不能吃东西,因为这是……这是尹大小姐的吩咐。” 羽墨道出实情。 陆景胜瞬间蔫了。 “这个死丫头就是专门来与我做对的,我的肚子还要她来替我做主了!”陆景胜气不打一处来。 “你的肚子你当然可以做主,你的命却由我做主现在。”尹湘湘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玉莲和陆依依。 “凭什么!”陆景胜嚎叫。 “因为我现在是你的主治大夫!” 尹湘湘走到床前去,随手掀开陆景胜的被子,陆景胜慌了:“喂,你想干嘛?你一个姑娘家随意掀开男人的被子,你……” 陆景胜还没将羞耻二字说出口,尹湘湘已经掀开了他的衣裳:“伤口恢复得还不错。” 抛开中毒一说,阑尾炎手术就属于最小的外科手术,但是由于其位置在腹腔内部,恢复过程非常的重要。 “你想吃东西?”尹湘湘问陆景胜。 陆景胜不情愿点了点头:“我饿。” “可是今天不行。”尹湘湘无情拒绝了陆景胜的要求。 术后第一天,不能进食,进水。由于肠胃还未恢复功能,如果此时吃东西喝水,肠胃会胀痛得非常难受。 “那什么时候可以?再饿几天,我没有中毒而亡也会被饿死的。”陆景胜咬牙切齿,可是因为身子虚弱又饥肠辘辘,声音只能如蚊子叫。 “你放屁了吗?”尹湘湘说到放屁二字自然得就像是问“你吃饭了吗?” 陆景胜嫌恶得蹙起眉头,这个女孩子就算是减肥成功有了一副好皮囊,还 是如此粗俗。 陆景胜目光闪烁:“没……呢。” “那如果你想吃饭的话恐怕还得再坚持一下了,你不如翻一翻身子,活动一下手脚,坐起来痛感不是十分强烈的话,那就坚持坐一会儿。”尹湘湘说起医嘱来熟络流畅。 “我是不是这样做了就可以吃饭了?”陆景胜燃气希望。 “不能,只是有助于你放屁。” 陆景胜恼了:“你……” “只要你放了屁,你就能吃饭了。”尹湘湘拿手指着陆景胜,嘿嘿一笑。 陆景胜好无奈,想怼她却又浑身乏力,伤口还疼。 “明天开始,你就可以轻轻的活动一下肚子,可以喝小半口水,启动一下肠胃功能。到了后天,你还可以自己下地走动,先喝水,吃点流食,第四天开始,身体无其他异样,你才可以吃饭,不过也只能吃柔软的饭菜,大鱼大肉就不要想了。” 陆景胜好想捂住自己耳朵,他不想听不想听,他想吃饭,呜呜…… 陆依依小声劝慰陆景胜:“大哥,师父总有师父的道理,你就听话,当个乖乖的病人咯。” 一向刁蛮的陆二小姐在尹湘湘身边竟然乖得就像一只小绵羊,这让陆景胜不忿。 尹湘湘拍拍陆依依肩头道:“你就好好监督你大哥吧,我这几日再教你学会拆线,等七日后你就可以帮助你大哥的伤口拆线了。” “拆线?”陆依依惊呼,又期待又兴奋。 “对,你大哥伤口恢复好了,就可以拆线,拆线很简单,有剪刀和酒精就可以,提出线头,在肉中的线头低端把线剪短,整根线自己一下就都出来了。非常平滑十天以后,注意刀口,不要剧烈运动,那么一般一个月到三个月就完全没问题了。” 陆依依激动:“师父只教徒儿我拆线,不会教师姐对不对?” 尹湘湘:“……” “日后都是要教的,只是你大哥的伤口一定不愿意你师姐替他拆线,因为你大哥的伤口实在太丑了。” 尹湘湘说着落落大方哈哈大笑。 陆景胜心塞得要死。 “那师父什么时候教我,依依好想马上就学啊。”陆依依双手捧住腮帮子,花痴一样看着尹湘湘。 门外却传来郁琬的声音:“大小姐,白姑娘找您。” 尹湘湘便吩咐玉莲:“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 盯着他们,我担心陆公子不会自觉。” 羽墨立即道:“尹大小姐放心,我很好好监督我家公子,绝不让他吃东西,还要让他翻身对吧?” 尹湘湘道:“我是让玉莲留下来监督你。” 这敢情好。 羽墨瞅一眼玉莲,兴奋得都要流口水。 “尹大小姐想得周到,没有玉莲监督,我怕我经不住大少爷求情会心软,还是玉莲在这里看住我比较好。” 玉莲傲娇地撅了嘴,为自己对羽墨有这样的震慑力而得意不已。 尹湘湘笑了笑,随郁琬出了门。 白若洢在园子一个亭子里等她。 晴光中雪已融化,整个园子显得干净清新。 那小小的亭子别致而古朴。 白若洢一袭白衣亭亭玉立,见到尹湘湘过来,她忙站了起来。 尹湘湘一眼便看到了石桌上摆放的四本医书,那医书封面发黄,看起来有些年月了。 她微笑道:“这些医书……” “这是我干爷爷留给我的《医外经》四卷,于我不过是压箱底的废纸而已,可是对尹大小姐一定有不一样的功用,所以我想将这书借给你。” 白若洢说明自己心意,尹湘湘露出惊讶而感动的神色。 尹湘湘伸手拿起其中一卷翻阅,里面全是手术器械的绘图,看得尹湘湘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这这真是宝贝啊!白小姐太谢谢你了。” 不过天下绝没有白吃的午餐,尹湘湘看向白若洢那张波澜不兴的面孔,问道:“白姑娘有什么心愿,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迟。” 白若洢唇角一弯,抿出一个如意的笑容来。 第098章 借书借人 “是不是我提什么要求,尹大小姐都会答应?”白若洢笑着问。 笑容很浅,却并不冷漠。 “虽然接触不久,可是凭我的感觉,白姑娘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且是得体有分寸的人,所以你提的要求也一定是合宜的。” 尹湘湘认真分析白若洢给自己的印象。 白若洢略一思忖,道:“我想跟你讨个人,不知道算不算合宜。” “谁?”尹湘湘有些意外,面对山圻首富的女儿,这位白姑娘不是狮子开口漫天要价而只是要个人吗? “就是尹大小姐身边的郁琬姑娘。” 尹湘湘太惊诧了。 “郁琬?” “尹大小姐可舍得将这个丫鬟送给我?” 尹湘湘脑子里各种念头电光石火纠纷起来。 为什么是郁琬,这丫头没什么特别的啊,就算会点跆拳道也不是什么奇货可居的人才,为什么白若洢会讨要她? 尹湘湘明白就算自己向白若洢询问根由她也是不会说真话的,便笑道:“白姑娘说这《医外经》四卷是借给我的,那么我便也把我的郁琬丫鬟借与你,我还书之日,便是你还人之时,如何?” 白若洢没想到尹湘湘来这招。 真是无商不奸,商人的后代也不例外。 “我这四卷《医外经》只此一稿,你送我个丫鬟,也是占了便宜的。” 白若洢越想郁琬那个丫鬟的底细不明晰,心里就越不踏实,必须将她控制在自己势力范围内才行。 尹湘湘笑着道:“《医外经》只此一稿,郁琬也就这么一个,白姑娘要是觉得亏了呢,那这书我就不借了,原本借书的提议也不是我提出来的,不是吗?我们尹家是商户,又不是开医馆的,我对医术也就是个兴趣而已,可有可无,《医外经》终究不能当饭吃不是?” 尹湘湘说着便要走。 “等等,我答应你还不行吗?”白若洢将四卷《医外经》向尹湘湘的方向推了推。 尹湘湘莞尔一笑,真是欲擒故纵,百发百中。 “什么,小姐要把郁琬借给白姑娘?”听到这个消息有剧烈反应的居然还不是郁琬本人,而是玉莲。 “你不是一直非议自从有了郁琬,我对你就冷落了吗?好了,现在终于可以将郁琬赶走了,以后本大小姐就由你一个人伺候了,你为什么还 不满意呢?”尹湘湘笑着问。 日久生情,玉莲和郁琬相处久了也是有感情的。 见尹湘湘问到自己心坎儿里,玉莲偏又矫情起来,调皮道:“可是郁琬只是借给白姑娘而已,又不是送给人家白姑娘,既然是借总是要还回来的嘛,虽然是借,借走的这几天人家还是会想郁琬的嘛……” 玉莲要哭了。 她懒,郁琬勤快,自从有了郁琬,虽然大小姐的宠爱被分走不少,可活也被分走了大半啊。 尹湘湘看向一直不说话的郁琬,问道:“郁琬,你是怎么打算的?” 郁琬抿了抿唇,柔柔笑道:“玉莲也说了既然是借,总有一日要还回来的,奴婢听凭大小姐吩咐便是了,只是奴婢请大小姐不要让郁琬被借走太久。” “你在白姑娘身边有任何不愉快都即刻回来,尹府是你永远的靠山。” 尹湘湘这样说着,便让玉莲将郁琬送去给白若洢。 玉莲抱了四卷《医外经》美滋滋地回来了。 “没想到郁琬的身价如此高,值这四卷《医外经》呢。”玉莲再粗线条也知道四卷《医外经》对尹湘湘的重要性。 “我也有些奇怪,你比郁琬差在哪里呢,白姑娘看上了郁琬,却没有看上玉莲你。”尹湘湘斜睨着玉莲。 玉莲摸了摸脑袋,忽然惊叫起来:“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玉莲道:“奴婢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对不对,这郁琬会不会是白姑娘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啊,白姑娘这不是要讨丫鬟,而是要认妹妹呢。” 尹湘湘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你这丫头脑袋里装的是浆糊吧?” 玉莲委屈:“小姐,人家不是胡说八道,人家说的可是有根据的。” “根据?”尹湘湘皱起了大眉头。 玉莲努力回忆适才将郁琬送给白若洢时的情景,一拍脑袋道:“对了,奴婢发现这两人八成是姐妹,因为郁琬长了一双和白姑娘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尹湘湘心下一咯噔,被玉莲一提醒,貌似还真是的。 “若真的是姐妹,那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尹湘湘一直担心白若洢用《医外经》换郁琬,会对郁琬不轨呢,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若真的如玉莲所说,那倒是可以安心了。 或许白若洢是想留下郁琬好好细问端详,然 后认证对方是不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尹湘湘受玉莲影响也编起了话本子。 只是尹湘湘完全不会想到白若洢的确是要留下郁琬细问端详,不过不是认证什么妹妹,而是拷问她的真实身份。 尹湘湘在白府呆到陆景胜能顺利进食,就携着尹府一概人等打道回府。 陆依依向陆景胜道别:“大哥,等我回尹府向师父学好了如何抽线就来帮你抽线,你在白府就好好养着。” 陆景胜苦瓜脸,挥挥手让陆依依快走。 一听抽线,他就觉得肚子上的伤口一阵抽疼。 尹府一行浩浩荡荡离去,白府终于是安静下来。 羽墨道:“大少爷,等二小姐给你抽完线,咱们也可以回自己家去了。” 陆景胜点头又摇头:“只要那个讨厌的死丫头不在跟前晃荡,我住哪儿都一样的。” 羽墨嘟着唇:“二小姐也是一片好心……” 陆景胜:“……”人家说的是尹湘湘那个霸道又强势的讨厌鬼。 大少爷突然黑脸,羽墨会意过来,又觉得他家少爷忒没有良心:“少爷,其实你也挺过分的,尹大小姐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尹大小姐,只怕少爷的毒……” 羽墨这话是替玉莲说的,毕竟玉莲是他的心上人,尹湘湘是玉莲的小姐。 他为尹湘湘鸣不平,就是为玉莲鸣不平,为玉莲鸣不平就是为自己的心鸣不平。 羽墨也就克服了害怕被陆景胜暴揍的心理。 陆景胜哀叹道:“算了,看在这几日,你尽心尽力伺候我的份上,我就饶过你这次的胡说八道。” 羽墨知道,他家少爷哪里是饶过他,而是认同他说的话又抹不开脸罢了。 羽墨笑吟吟道:“少爷,您饿了没?尹大小姐说了,您现在可以吃些软饭了。”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吃软饭? 陆景胜心里又咒骂了尹湘湘八百回,这个死丫头分明就是借机羞辱他的。 他道:“不吃。” “少爷,您方才不还说您肚子饿来着?尹大小姐说了,您已经放了屁……排了气,可以吃东西了。” 陆景胜黑着脸道:“现在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羽墨忙作出随时待命的姿势。 陆景胜指了指门外:“去 把白姑娘……不,我师父请过来。” 他得问问白若洢,他身上的毒是怎么中的? 这毒可是白若洢第一个发现的,不是吗? 羽墨兴味盎然:“少爷你怎么平白无故就多了个师父啊?还是认了个漂亮姑娘做师父,少爷,小的天天和您在一起,您是怎么瞒着小的做下这事的?” 陆景胜白了羽墨一眼:“废话真多!你那么蠢,要瞒过你三岁小孩都能做到,更何况是你少爷堂堂山圻第一才子?” 羽墨一边向外走去一边仰天长啸:“少爷,您太过分了,不带这样羞辱奴才的,奴才虽是奴才,可也是有自尊的啊!” 第099章 我为什么会中毒 青蕾将鸡毛掸子伸到郁琬跟前来:“喏……” 郁琬拧起眉头:“干嘛?” “尹大小姐将你与了我家姑娘,是让你给我家姑娘做丫鬟,不是让你来做小姐的。” 青蕾看着郁琬双手抱胸游手好闲的样子很是看不惯,一向不爱说话的她忍不住说出自己的不满。 郁琬离开了尹湘湘的视线,本性流露,横眉冷对道:“你搞清楚,你才是白府的丫头,我不是,我们大小姐只是将我借给你家姑娘几日,过几日,便来接我回去了。” “那《医外经》四卷可是耗费了吕神医毕生心血,岂是你家小姐几日就能参透的,没有几年工夫可是研究不下来的,所以,你还是乖乖呆在白府做好丫鬟的分内事吧。” 青蕾从来没有这样长篇大论过,说完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禁红了脸,还喘了气。 “青蕾,你怎么能对郁琬说这样的话呢?郁琬是我们白府的客人,她可不是什么丫鬟。”屋门口柔和的声音传来,白若洢已经走了进来。 “小姐……”青蕾立即站直了,喊了白若洢一声。 白若洢给了青蕾一个嫣然的笑容,看向郁琬道:“青蕾有不到之处,你不要同她计较,她是被我宠坏了。”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郁琬这会子也不好意思颐指气使。 “不知道白姑娘让我留在白府有什么目的,不管什么目的都请放心,我不会吃白食的,能干的活我会看着干的。” 郁琬神色局促说道。 白若洢依旧笑吟吟的:“这白府不比尹府,没那么多要伺候的人,郁琬姑娘大可安心住下就是了。” 说着朝青蕾使了个眼色。 主仆二人走出屋子,留下郁琬一人在屋内。 青蕾小声问白若洢:“小姐有何吩咐?” “去厨房送份点心给郁琬,既然将她当做白府的客人,咱们就不能疏忽了待客之道。” 白若洢说着,朝后头看了看,确定郁琬没有跟上来,便附耳在青蕾耳边交代了一番,青蕾搬起面孔频频点头,末了朝白若洢福了福身子:“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青蕾一走,羽墨便从回廊另一端匆匆跑了过来:“白姑娘,你在这里可太好了。” 见羽墨一头一脸的汗,白若洢一颗心悬了起来:“出了什么事?可是你家少爷不好了?” 羽墨“呸呸呸”啐了几口唾沫,“白姑娘可不能浑说,我家少爷得白姑娘和尹大小姐两位神医救治,焉能不好?好着呢!只是我家少爷要见你。” 白若洢一颗心放下,随了羽墨向客房走去。 到了客房见陆景胜正扶着床沿颤颤巍巍走着,羽墨忙过去扶他:“少爷,尹大小姐早就交代了让您多走动,奴才还以为您不愿意呢……” 羽墨笑嘻嘻,陆景胜却顿时黑了脸:“谁说我是听了那丫头的建议?我是自己要起来……如厕……” 白若洢尴尬,她干咳了一声,背过身去。 陆景胜这才发现了白若洢已经在屋里。 他给了羽墨几个责备的眼神,羽墨哭丧着脸道:“白姑娘那么大一个人,少爷您现在才发现呀?” 陆景胜的脸更黑了。 白若洢局促道:“既然陆公子不方便,那我晚一会儿再来。” “方便方便!”陆景胜向着白若洢伸手挽留。 羽墨:“……”人家姑娘背对着少爷呢,你手伸得再长,人家姑娘也看不见呀。 白若洢一头黑线,声音也越发局促:“就是知道你要方便,我才躲开的。” 陆景胜:“……” 羽墨忙替陆景胜解释道:“我家少爷说的方便不是白姑娘您认为的方便。” 陆景胜只能干咳两声:“羽墨退下吧。” “是,少爷。”羽墨得令立即逃之夭夭。 哎呀妈呀,真是好尴尬啊。 白若洢已经调整好了神色,转过身微笑看着陆景胜:“羽墨说你找我啊,不知道徒儿找我何事?” 陆景胜恭敬道:“虽然如今托师父的福,徒儿身上的毒已经无碍,只是徒儿实在好奇,徒儿这毒是怎么中的。” 白若洢一凛,旋即掩饰道:“为师也只是发现你中了毒而已,并不知道你这毒是如何中的。” 陆景胜还是不解:“可是师父平日并未与徒儿一处,又是如何发现徒儿中毒的?” “我也是凑巧,我不过是到府上看望徒儿你,才发现你病倒了,替你一把脉方知你中了毒。” 无巧不成书,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吧? “可是……师父从不出现在陆府,就连正脸都未叫徒儿瞧见,又怎么会突然去陆府……” 这也太巧了。 “我……想你了,不行吗?”白若洢忽然狡辩起来,“做师父的想徒弟了,所以去徒弟府上看望徒弟,不行吗?” 陆景胜:“……”怎么可能不行? “师父……”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做徒弟的,不应该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吗?如今你毒已经解了,性命无忧,你就当做从未中过毒不就得了?”白若洢突然恼了。 陆景胜欲言又止,只好拱手作了个揖:“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白若洢逃出客房时竟然有些狼狈。 回去找青蕾时,青蕾正在她的闺房门口等她:“小姐,一切已经按照小姐吩咐办好了。” “可还顺利?” 青蕾点了点头。 白若洢跟着青蕾进了里间,见郁琬已经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果然很顺利。 幸而让青蕾在郁琬的吃食里下了迷药,否则郁琬武功不若,怎么可能如此顺利束手就范? 尹府,玉莲伺候尹湘湘用饭,见玉莲殷勤布菜,尹湘湘道:“往日里,这些活都郁琬替你干了,如今你干起来有些生疏了吧?” 玉莲撅起了小嘴:“瞧小姐说的,好像奴婢从来没干过这些活似的,那郁琬才跟了小姐多久,奴婢可是打小就跟了小姐的。” “也不知白姑娘留下郁琬到底所为何事。”尹湘湘心里到底有些不安。 门外,小丫头来报说是苏简简来请安,尹湘湘便叫让她进来。 苏简简依礼见过了尹湘湘,问道:“师父这几日都去哪儿了?” 虽是问询,脸上却丝毫没有关切之情。 尹湘湘不禁想,这个女孩子大抵经历的创伤太多了,以至丧失了爱人的能力吧。 “去了你们苏家的老宅子,见到了你娘。”尹湘湘道。 第100章 解剖课 苏简简听到苏太太的消息,却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么冷的天,她既不担心苏太太露宿街头,也不为苏太太有了个容身之所而感到高兴,仿佛苏太太之于她,并不是养育血亲,而只是一个路人似的。 尹湘湘顶理解苏简简的心态。 自己还是刘凝波时,她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穿越了,变成尹湘湘的身份,尹老爷更是宠女狂魔。 饱汉不能不知饿汉饥。 苏太太做母亲大抵是作威作福到了极致,才会让苏简简心如死灰的吧。 苏太太不能让苏简简感兴趣,那就说个让苏简简感兴趣的人。 “你就不问问我在苏家老宅子为什么逗留了多日?”尹湘湘对苏简简说话充满了为人师者的慈祥。 “为什么?”苏简简应景问道。 “给人动了一个剖腹手术。” 尹湘湘云淡风轻娓娓而道,苏简简却本能一惊。 尹湘湘适才说在苏家老宅子遇到了苏太太,又说给人做了个剖腹手术,难道此人是苏太太? “我娘她怎么了?” 看着苏简简花容失色,尹湘湘微笑道:“不用担心呢,有事的不是你娘,是陆景胜。” 苏简简脸色一僵,分外难看。 苏太太都不能让她挂心,更何况陆景胜?和她更没有关系了。 这时,祖朗进来禀报道:“大小姐,你让表少爷替你找的东西已经找好了,表少爷请你到医香馆去一下。” 尹湘湘看了看苏简简道:“简简随我一道过去。” 苏简简默默跟着尹湘湘出去。 医香馆除了日常教学的教室之外,尹湘湘还令让人装修出了一间解剖室。 苏简简随着尹湘湘到了解剖室时,尹逵和陆依依已经等在那里。 陆依依一手捂着鼻子,脸色十分难看。 苏简简朝解剖室中间长桌上一瞅,立时头往旁边一歪,大吐特吐起来。 长桌上居然放了一头死猪。 陆依依一直忍着不敢吐,见苏简简吐,她顿时也大吐起来。 “师父,你不能怪我,是师姐她先吐的,我是被她传染的。”陆依依边吐得眼泪汪汪边指着呕吐的苏简简。 “没人说不让你们吐啊,习惯了以后就不吐了。”她从前在大学里 刚开始接触解剖的时候,那吐得叫一个凶残。 尹湘湘大步走到死猪旁边,拿了把刀子往猪肚子上划拉了一刀,猪虽是死猪,还是有血立即流了出来。 “表哥,你哪里弄来的死猪,皮肉还挺厚实,”尹湘湘夸赞了尹逵一句,没等尹逵沾沾自喜,旋即又道,“改日,你再去弄具尸体过来,记住来路要正当,价格要公道。” 尹逵瞬间凌乱:“……” 尹湘湘拿帕子擦了猪血,便不看尹逵,吩咐玉莲将白若洢那里得来的缝线针取来,对苏简简和陆依依道:“吐好了就过来上课了,今天教你们如何给伤口缝线。” 苏简简和陆依依不敢有违,强忍着作呕的感觉站到尹湘湘身旁去…… 郁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脚却被绑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屋内,床前圆椅上坐着白若洢。 白若洢身边站着青蕾,青蕾手里拿了个小金盒。 郁琬身子本能往床内蹭去:“你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一个小姑娘,却让陆景胜拜你为师,还天天蒙着面纱与他见面,你说,你想干什么?” 白若洢语气灼灼。 一想到郁琬面纱遮面神秘兮兮出现在陆景胜跟前,陆景胜屁颠屁颠喊她“师父”,她心里就分外不是滋味。 “我既然做了陆公子的师父,自然是想让他做我徒弟啊,我教他武功而已,倒是你,自从你出现在陆公子身边他就莫名其妙中了毒,若说居心险恶,你嫌疑更大才对!” 郁琬实在不知道这有何不可,值得白若洢拷问吗? “你不说实话是不是?”白若洢发了狠,“你也说了我出现在陆公子身边我就能够让他中毒,那么你就不怕我也对你下毒吗?如果你再不从实招来,我不能保证你吃了青蕾手中小金盒里的东西会出现什么中毒症状。” 白若洢说着向青蕾使了个眼色。 青蕾就从小金盒里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走向郁琬。 白若洢阴森森笑道:“你若不肯说兴许吃了这药丸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等你想说的时候恐怕只能在纸张上用笔写给我看了,不过那时候你或许已经被人玷污了身子,你若是贞洁烈女,写下的只怕是遗书了,因为这药除了令人致哑以外,还能让人骚性大发……” “卑鄙无耻!”郁琬在床上大骂白若洢。 白若洢不以为意笑道:“我姓白的也从未标榜过自己纯洁善良啊。” 青蕾已经一手捏起郁琬下巴,一手拿着药丸就要往里塞。 郁琬使劲扭动着脑袋,挣扎躲闪,一边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青蕾冷冰冰道:“这里是白府,我们的地盘,你叫破喉咙都没用的,你想活命还是乖乖招了吧。” “我招什么啊?我就是机缘巧合收了个徒弟而已,你让我招什么?”郁琬无语。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你接近陆景胜一定有目的。白若洢才不相信呢,就像她千里迢迢来到山圻找到陆景胜不是也有目的的吗?所以这个小姑娘一定动机不纯。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陆公子,你接近他就是别有用心,你不过是想除了我这个真师父,好一直假冒师父留在陆公子身边!你想杀人就杀人,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门外苏太太听到郁琬说的“杀人”二字吓得拔腿就跑。 果真杀人了! 怪不得青蕾姑娘要找借口把她支走呢,幸好她留了个心眼去而复返。 苏太太火急火燎跑到了客房:“女婿,女婿,不好了,咱们快逃吧!” 陆景胜正由羽墨扶着在屋子里练习走动,被苏太太猛不丁窜进来下了一大跳。 “苏太太,你干什么?”羽墨为苏太太吓着他家少爷不高兴。 陆景胜却因为苏简简的关系对苏太太十分恭敬,先是斥责羽墨:“怎么对苏太太说话的呢?没礼貌!” 第101章 杀人了 羽墨这才想起苏太太可是未来少夫人的娘亲,顿时赔了笑脸:“苏太太出了什么事,把您老吓成这样?” “羽墨小哥儿,现在没空解释这么多,还是讨命要紧。”苏太太说着一把拉住陆景胜就向外跑去。 陆景胜刀口还未愈合,被苏太太这么一拉扯,顿时牵动伤口,痛喊出声。 “少爷怎么了?”羽墨惊慌。 陆景胜手捂住肚子,那个尹湘湘割了一刀的地方已经有血丝渗出来。 尹湘湘刚给两个徒弟上完缝线课又上了抽线课,累得筋疲力尽准备休息呢,尹逵就来说陆家人送了陆景胜上门。 原来羽墨见陆景胜伤口裂开,忙去求助白若洢。 可是白若洢正躲起来审问郁琬,羽墨找不到人就想回陆府搬救兵去,一走到门口就遇见了喜伯。 原来陆太太一直派了喜伯在白府外探查消息呢。 喜伯立即带了家丁将陆景胜抬到了尹府。 一路上羽墨都向喜伯绘声绘色讲述尹湘湘做手术的事情,虽然手术过程他并不在场,依然不妨碍他讲得唾沫横飞。 陆景胜被抬进了尹府,尹逵领着尹湘湘觑看他。 尹湘湘看到陆景胜之前先是看到一脸惊慌失措的苏太太。 苏太太一边摆手一边摇头,脸色惨白:“尹大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要拉陆少爷讨命,谁想到会让他伤口撕裂……” 尹湘湘疾步走到陆景胜身边,掀开他的衣裳一看,心顿时安下来:“没事,小小的撕裂而已,去把简简和依依叫过来。” 刚好有活人道具,可以向两位徒弟展示一下缝线过程,若条件允许,还能让两位徒弟练练手。 尹湘湘看了陆景胜一眼,心里发笑。 对,就用他让两位徒弟练练手。 下人却只请了苏简简过来,说是陆依依拉肚子正在茅房呢。 于是尹湘湘将缝线针往苏简简手里一递:“喏,依依不在,那就你来吧。” “来什么?”苏简简有些懵。 “缝线啊,不是给你上过课了吗?刚好现学现用。” 尹湘湘居然让苏简简给陆景胜缝针,陆景胜莫名紧张:“会给我服醉心丸吧?” “麻药呢在给你开刀的时候都已经用完了,缝线不必要用麻药的,怎么,陆公子连这点小疼都忍不了?”尹湘湘斜睨陆景胜。 陆景胜心里全是泪,怕疼也要装作不怕的样子,因为给他缝线的是苏简简。 “陆景胜,我可告诉你,病人的反应如果太激烈会直接影响大夫的情绪。” 被尹湘湘这么一威胁,陆景胜只能咬住唇,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了。 苏简简开始给陆景胜的伤口缝针,她很小心很仔细,动作十分轻柔,陆景胜竟然没有丝毫感觉到疼,他的目光完全被苏简简所吸引。 尹湘湘莞尔一笑退了出去,苏太太忙跟了出来:“尹大小姐你快去救救郁琬姑娘吧。” 尹湘湘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苏太太。 苏太太一脸忧色:“我担心去迟了,只怕郁琬姑娘就没命了,白姑娘对她不善哪!” 白府的大门是被尹府保镖砸进去的。 白若洢和青蕾刚走到园子里,就见尹湘湘在保镖护行下走了进来,一脸黑沉。 “我来还书!”尹湘湘一挥手,玉莲就捧着四卷《医外经》走到青蕾跟前,没好气往青蕾手里一塞,又撅着嘴退到尹湘湘身边来。 白若洢奇道:“才一日,你就看完了四卷《医外经》?” “当然不可能,我派了十名书生和十名画师连夜誊抄这四卷《医外经》,留着慢慢研究,这原稿是吕神医手迹,不可毁损了,还是尽早拿来物归原主的好。”尹湘湘冷冷说道。 既然白若洢将《医外经》借她学习,也没有说过不让誊抄,所以她这么做自然不算违规。 白若洢讪讪:“尹大小姐果然比常人聪明,不愧是商人后代。” “尹家是商户,做生意最讲究诚信二字,我既然物归原主了,白姑娘是不是也可以将郁琬还给我了?” 借书时的确说过一手还书一手还人的。 青蕾为难看了白若洢一眼。 尹湘湘隐忍道:“难道我家丫鬟在白府不过一日,就已经无颜回来见我了吗?” 白若洢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当日有约,你我自然都要依照约定行事的,你随我来。” 白若洢说着便先向内走去,尹湘湘跟了上去。 白若洢打开屋门,尹湘湘一眼便见到郁琬被绑住了手脚蜷缩在床上,她一见尹湘湘就大哭了起来:“小姐,快救救奴婢啊!” 尹湘湘冷眼瞅了白若洢一下,径自进屋给郁琬松了绑。 郁琬哭道:“小姐,她还给奴婢喂了毒药。” 尹湘湘起身生气地看着白若洢:“白姑娘,我看在你诚心借书的份上敬你是个心胸不让须眉的好姑娘,可是你对郁琬的做法就让我不明白了,不过不管什么原因,郁琬是我的丫头,你给她下了毒,那么就请你把解药交出来。” 尹湘湘伸出了手,一脸强硬神色。 白若洢无奈道:“我不过吓唬吓唬她,她既然是尹大小姐的丫头,我与尹大小姐又是诚心相交,我怎么可能给她下毒,而且我也不会下毒啊。” “小姐,她胡说,她明明让我吃了毒药,还说吃了那毒药我就会变成哑巴,呜呜……” “如果那是可以让人致哑的毒药,那你现在又凭什么向尹大小姐告状呢?”白若洢问道。 郁琬一怔,是啊。 尹湘湘看了看郁琬,又看了看白若洢,道:“这样,人我先带回尹府了,不过白姑娘好奇的事情我会让郁琬亲口告诉白姑娘的,还请白姑娘择日到尹府做客,你的徒弟陆景胜此刻也在我府上呢。” 白若洢:“……”陆景胜什么时候跑尹府去了? 尹湘湘已经向外走去,郁琬慌忙跟上。 尹府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去,白若洢和青蕾急忙跑去客房一看,陆景胜果真已经不在了。 “小姐,陆公子人呢?”青蕾问。 “在尹府。”白若洢答。 “啊?”青蕾惊讶。 第102章 更好听的情话我也听过 陆依依听闻苏简简给陆景胜缝了伤口。心里怄得要死,怨自己肚子痛得太不是时候。 尹逵见她火急火燎满面怒容,笑道:“你要是不服气,大不了让陆公子伤口再撕裂一次,然后你再拿你伤口练手呗!” 陆依依两眼白了个白:“你拿我大哥身体当死猪皮吗?” “你能想开就好。”尹逵知道陆依依心里对苏简简的芥蒂。 “想开,怎么想得开?那是我大哥的身体,凭什么让她出手?” “谁让你肚子不争气?” 尹逵朝陆依依肚子瞄了一眼。 陆依依小嘴一撇,眼泪就要掉下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尹少爷真是死相! 尹逵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忙哄道:“等抽线时你肚子可别再不争气了,否则到时候又让苏简简抢了先。” 这哪里是哄,分明是威胁嘛。 陆二小姐哇一声就哭了。 尹逵:“……”我错鸟! 陆依依到了陆景胜休息的屋子却被羽墨拦在了门外。 “我要见大哥!”陆依依急了。 羽墨道:“我知道二小姐担心大少爷,可是尹大小姐特别交代了,大少爷是苏小姐的病人,康复前由苏小姐全权负责,二小姐还是不要插手的好,省得大少爷的伤口恢复不好,尹大小姐怪到二小姐你头上,二小姐如今是尹大小姐徒弟,不能不听师父的吩咐,二小姐,奴才这全都是为了你好。” 羽墨说得口都干了,全是为了陆景胜的吩咐。 他家少爷简直就是苏小姐的超级迷弟,一见到到苏小姐,三魂就丢了两魂,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怎么会让旁人打扰呢? 陆依依不甘愿,羽墨只好道:“要不二小姐找尹大小姐求求情?” 尹逵在一旁咳咳:“要不我陪你去?” 陆依依一跺脚扭头走了。 羽墨嘘了一口气,总算是不负少爷嘱托,没搅了屋子里你侬我侬的二人世界。 羽墨错了,屋子里气氛并不美妙。 苏简简将汤药放到床前小几上,并没有抬眼看陆景胜:“师父说,虽然你身上的毒已解,但还是需要按时服药。”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陆景胜的视线始终未离开苏简简。 “是师父交代的。”苏简简强调。 陆景胜心情颇佳:“懂得安排你专门照顾我,那个死丫头总算没那么讨厌了,既然她善解人意,懂得成人之美,我也不好辜负她的心意,那好吧,你喂我喝药吧!” 陆景胜张开了嘴巴:“啊……” “你手脚都能动弹,何需我喂药,你自己起来喝药吧。” 陆景胜脸上笑花立即凋残:“可是我坐起来的时候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那么脆弱?” “怎么不可能?之前还是你师父亲自给我缝的伤口,还不是被苏太太……” 提到苏太太,陆景胜蓦地想起一桩事来,他面上流露娇羞神色,带了点忸怩道:“你娘她已经答应了我的提亲,同意把你嫁给我了,现在她已经管我叫女婿了。” 苏简简本能反感,凭什么不让她嫁的是苏太太,让她嫁的又是苏太太? “谁答应你的,就让谁嫁给你好了。”苏简简始终安安静静,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简简,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你娘她只是想通了,觉得我这个人做她女婿顶好。” 陆景胜伸手拉住了苏简简的手,苏简简身子明显一僵。 那一僵看在陆景胜眼里令他分外心疼。 “简简,”他说,“我睁开眼睛突然发现你站在眼前,这种感觉有多幸福,你知道吗?见到你,甚觉爱你……” 苏简简眼底有泪雾升起,她惨白着脸说道:“比这更好听的情话,我都听过了……” 娄需桉说过,娶你,是我一生的理想。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相爱不成反成怨,相守太难身先卒。 苏简简抹了一把泪,冲陆景胜笑道:“我的婚事从来不肯由我娘做主的,我娘不肯娄雪桉做她的女婿,可我终究还是嫁了。” 苏简简说完,不再看陆景胜,哭着跑出去了。 尹府的园子好大,大到让人迷路。 苏简简在那空旷的园子里跑得晕头转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冬日的雪风很冷,刺骨地寒,却无法让她躁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她跑累了,摔倒在雪地里,将脸紧贴着冰凉的积雪。 为什么她心底里无法放下对母亲的怨恨呢? 娄雪桉是她硬要嫁的,不顾母亲阻拦非是要嫁的。 她嫁给娄雪桉之后得不到幸福,那是因为她不懂得作妻子,那样爱她的一个男子娶了她之后却变心了。 他花天酒地,他流连花柳之地,怨谁? 她将自己婚姻不顺的一切罪过都归咎于母亲是不是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失败? 与其怪苏太太,不如怪自己,是自己没有魅力,笼络不住丈夫的心……或者压根儿就是她瞎了眼,托付错了人。 苏简简伸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她看不见自己的失败与错误,还有无能,她告诉自己,她的不幸就是苏太太造成的。 她身为她的母亲,却从未肯为了她的幸福做丝毫的让步,她瞧不起娄雪桉,她折磨娄雪桉,她尖酸刻薄,她势利薄情,她……总之她十恶不赦,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苏简简这样想着,扭曲的心绪总算捋直了些。 “你为何在雪地里趴着?” 耳边传来尹湘湘的声音,苏简简一惊。 她抬起头看见了尹湘湘冷肃的目光。 “我不小心摔倒了。”苏简简从地上爬起来,慌乱拍落身上沾着的雪粒。 “赶紧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再烤烤火,别着凉了,你现在还有个病人要照顾呢。”尹湘湘冷冷说着便朝前走去。 她的身后跟着一堆丫鬟。 走在最前头的是玉莲和郁琬。 玉莲永远一副狐假虎威趾高气扬的模样,而郁琬今天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仿佛有什么心事。 苏简简看着一行人走远,心里有些失落:在母亲心中,一直觉得她是公主,她娇贵,娄雪桉配不上她,可是自己和尹湘湘比起来,又算什么公主啊,不过一个草根罢了。 第103章 郁琬吐真言 暖阁里,尹湘湘正襟端坐,一脸的黑云压城。 玉莲知道大小姐心里是真的生气了,便朝郁琬使劲挤了挤眼色。 尹湘湘冷声道:“挤什么眼色,难道郁琬跟你还比跟我亲吗?” 什么时候了,大小姐居然为这个吃醋。 别看玉莲平常毛病一堆,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姑娘。 她忙赔笑道:“奴婢哪敢和大小姐比,大小姐可是郁琬的救命恩人,奴婢这就避嫌,不打扰大小姐和郁琬说话了。” 玉莲识相地躲出去,关上了屋门。 郁琬噗通便跪在了地上:“大小姐……” 尹湘湘淡淡道:“只怕当日什么投靠亲戚未成,银钱尽失,又遭登徒子调戏都是你自己布置的局吧?” “不是的,大小姐,投亲是假,但被登徒子调戏是真的,大小姐当日的确是救下了奴婢……” “那你就是用说谎来报答我吗?这是恩将仇报!” 郁琬已经开始委屈地抹泪。 “大小姐,郁琬错了,您原谅我吧?郁琬对大小姐的感激之心是真的。” “呵呵……”尹湘湘从鼻子里冷哼。 郁琬知道尹湘湘的确是生了气,只得跪在地上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大小姐,奴婢不顺有些欺骗大小姐……” “哭完了没有?哭完了,可以和我说真话了吧?” 郁琬抬起模糊泪眼,可怜兮兮看着尹湘湘。 尹湘湘道:“我答应过要给白姑娘交代的,你可不能让我失信于人,当然,你若不愿意对我说真话,那还是让白姑娘用她的法子让你说真话吧。” 郁琬哭着道:“您才是奴婢的小姐,奴婢当然只能跟您说真话,只是还请大小姐替奴婢保密……” “最讨厌别人和我讨价还价!” 郁琬便委屈道:“其实奴婢来到山圻是为了陆公子……” “陆景胜!”尹湘湘每听到这个名字就毫无悬念要被茶水呛到。 “你要是对陆景胜有意思去陆府啊,你处心积虑混进我尹府做什么?” “谁说奴婢对陆公子有意思了?奴婢更喜欢大小姐。”郁琬忙表忠心。 尹湘湘:“……”这有可比性吗? “奴婢来到山圻之后多方打听得知了大小姐和陆公子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奴婢呆在大小姐身边比去陆府更要容易获得陆公子的消息,谁知奴婢来到大小姐身边之后发现大小姐对陆公子已经……” 尹湘湘咳咳。 从前的尹湘湘是陆景胜的超级大迷妹,自然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现在的她不是从前的她了。 “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你为何来到山圻,你又为何要去打听陆景胜的消息?”尹湘湘岔开了话题。 郁琬道:“奴婢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谁?” “奴婢来到山圻之后多方打听得知了大小姐和陆公子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奴婢呆在大小姐身边比去陆府更要容易获得陆公子的消息,谁知奴婢来到大小姐身边之后发现大小姐对陆公子已经……” 尹湘湘咳咳。 从前的尹湘湘是陆景胜的超级大迷妹,自然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现在的她不是从前的她了。 “这个不是关键,关键是你为何来到山圻,你又为何要去打听陆景胜的消息?”尹湘湘岔开了话题。 郁琬道:“奴婢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谁?” “我爷爷。” “你爷爷?”尹湘湘诧异,“难道他老人家也是陆景胜的粉丝?陆景胜的魅力除了席卷山圻之外都已经影响到整个国家了吗?” 郁琬一脸迷糊:“大小姐,我爷爷怎么会是粉丝呢?我爷爷是个人,就是我祖父。” 尹湘湘咳咳,我又不是外星来的,会不知道爷爷就是祖父吗? “我的意思是说你爷爷他也喜欢陆景胜?” 郁琬拼命点头:“打我记事起,我爷爷对我念叨最多的便是恭芳二字。” “恭芳?这和陆景胜有什么关系?” “大小姐有所不知,恭芳就是陆公子的另一个名字,我爷爷说陆公子在回到山圻之前的名字就叫陆恭芳。爷爷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说,郁琬哪,你从小爷爷就教你武功,是为了让你去保护一个人,爷爷不行了,你得替爷爷去好好保护那个人了……” 郁琬想起她爷爷去世前的情景,不由红了眼圈。 好想念爷爷啊! 爷爷在世的时光真美好啊! 呜呜…… “你爷爷为何要保护陆景胜?”尹湘湘匪夷所思,这陆景胜何许人也,竟还有人临终嘱托自己的亲孙女来保护他? “这个爷爷没有说,爷爷临死前,我也和大小姐一样问了他,可是他还没有回答我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尹湘湘盯着郁琬,细想这个女孩子是否还对她有所隐瞒些什么。 郁琬知道尹湘湘怀疑些什么,忙不迭解释道:“大小姐,奴婢真的没有欺瞒你。” “那好,你说说看你到了山圻都是如何保护陆景胜的?” “奴婢做了陆公子的师父。” 尹湘湘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白姑娘不是说她才是陆景胜的师父吗?” “她才是欺骗大小姐的骗子!”郁琬想起来就有些恼火。 这一夜,尹湘湘躺在床上转辗反侧。 事情有些意思了。 郁琬和白若洢这两个女子都是千里迢迢奔赴山圻为了保护陆景胜而来,一个做了陆景胜的师父,一个帮陆景胜解了毒。 陆景胜何许人也,竟然让两个女孩子为他拼命? 尹湘湘一咕噜坐起身来,见玉莲在外间睡熟了,便也没有叫醒她,自己悄悄披衣下床,出了屋子。 她要去瞅瞅陆景胜那厮,到底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何德何能? 陆景胜也是难以入眠,脑子里不停想着苏简简回绝自己那一幕,梨花带雨,含怨带嗔,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心里甚是心疼。 被苏简简拒绝了又不是一次两次,所以苏简简这一次拒绝也完全不能打击她。 他想得有些上火,觉得口干舌燥的,便喊羽墨端水来,喊了几声,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走进来。 “你这臭小子滚哪里去了,让本少爷喊了这半日才来。” 陆景胜挣扎起身,也不看来人,伸手拿过托盘上的茶水就灌了一口,猛一抬头发现是尹湘湘,这一惊非同小可,手里的茶杯砰掉落地上。 第104章 大少爷大小姐互怼 随着茶杯落地应声而出的是羽墨。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睡眼惺忪,头发毛乱,带着惊慌的神色问:“少爷,你怎么了?” 见到尹湘湘,羽墨更加大声惊叫起来:“尹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尹府的地盘,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尹湘湘平静问道。 羽墨了然点点头,又懵懂摇摇头,挠着脑袋道:“大小姐,你不是对我家少爷早就没有……你怎么深更半夜出现在我少爷的房间里?” 陆景胜脸上现出同问的表情。 “我说过了这是我尹府的地盘,尹府的地盘,我爱出现在哪个房间就出现在哪个房间。”尹湘湘的回答霸气又刁蛮。 “哦,我明白了,”羽墨张圆了嘴巴,“你之前说的什么不喜欢我家大少爷的话都是假的,尹大小姐这回这招欲擒故纵可实在是太绝了,我们都被骗了,你这是以退为进瓮中捉鳖呢,使了这么大力气终于将我家大少爷弄进了尹府,然后尹大小姐就可以三更半夜出现在我家大少爷的房间……” “你先出去,不要打扰我和你家大少爷。”尹湘湘冷冷说道。 羽墨自觉闭嘴,乖乖走了出去,且带上了房门。 羽墨一走,尹湘湘看向床上的陆景胜,陆景胜本能向床内蹭了蹭,拿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你……你想干嘛?” 尹湘湘翻了个白眼:“你这辈子生是我苏简简的人,死是苏简简的鬼,和徒弟抢男人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你就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省得丢脸。切,还捂着被子呢,恶心,你浑身上下在动手术时已经被我看了个遍,现在这副模样,矫情了啊!” “动手术的时候,你已经看过了我全身?”陆景胜想想都觉头皮麻。 “对啊,你服了那醉心丸躺在床上就跟一头死猪一样,我用刀子剖开你的肚子你都没有知觉,就算我瞅便你全身你也是不知道的,不过陆景胜,看过你光身子的模样后,我对你真是幻灭,我以前怎么会喜欢你的,还为你跳河,你的身材实在……” 尹湘湘摇了摇头,发出鄙夷的“啧啧”的声音。 “尹湘湘,你住嘴,士可杀不可辱!别以为你救了我就有什么了不起,我的命是我师父救的!”陆景胜这样说能让自己在尹湘湘跟前不会太狼狈。 “是,白姑娘的确功不可没,可是你要知道如果我不对你开膛剖腹的话,白姑娘将所有银针都扎进你身体里也是无济于事的,你最应该感谢的就是你那条阑尾了,被我割出来的时候,黑的哦,它算是替你阵亡了,看那阑尾被我取出来时的样子,你中毒不浅哪,陆景胜,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何人对你下的毒啊?” 陆景胜愁眉不展:“我也很想知道呢,可是我师父她说她也不知道。” 白若洢根本就是个假冒的师父,她能说真话才怪。 尹湘湘打量陆景胜的神色,看起来他的确也是云里雾里蒙在鼓里的。 “你平常一定坏事没少做,得罪人了吧,被仇家找上门了,还差点一命呜呼,你以后做人安分点!” 陆景胜听了尹湘湘这话,灵光一现,他抬头看着尹湘湘,道:“尹湘湘,不会是你给我下的毒吧?要说我得罪过什么人,整个山圻城我可只得罪过你,你不会求爱不成就痛下杀手吧?” 尹湘湘翻了翻白眼,走过去抄起绣花枕头就对着陆景胜就是一顿狂揍。 “救命啊,杀人了——” 听到陆景胜的嚎叫,羽墨破门而入。 然后羽墨又摸摸地退了出去,这哪是杀人哪,这分明就是在……嗯,打是亲骂是爱。 狗奴才,你别走,你好歹救救我! 陆景胜看着羽墨的背影发出绝望的哀嚎。 “尹湘湘,我的命好歹是你救的吧,你想把我打死啊!” 尹湘湘住了手,看着陆景胜道:“我不是舍不得你死,我不想我的力气白花了,你的命是我救的,不能叫你这么白白死了。” 陆景胜松了口气,捂着自己发疼的伤口倒在床上:“尹湘湘,你帮我看看,我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尹湘湘掀开陆景胜的衣裳检查了下伤口,没事。 “陆景胜,你干嘛骗我又看你的身体,我说了你的身材不好,皮肤也不好,你这是在报复我,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陆景胜,你太邪恶了!” 面对尹湘湘的责怪,陆景胜:“……” 房间里突然陷入沉默。 “太晚了,我走了,你下回不要再中毒了,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凑巧,白姑娘都能施针将你的毒逼到阑尾去的,人体的阑尾只有一根,你的已经割掉了,再也没有了。” 尹湘湘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要走,陆景胜喊住她:“尹湘湘!” 尹湘湘回头:“嗯~~” “阑尾是什么东西?”陆景胜已经坐起身来,半靠在软枕上,长发披肩,雪白睡袍,别有一翻风情。 一个大男人没事长这么好看干嘛? 尹湘湘在心里叨叨了一句。 “阑尾是什么?”陆景胜再次问道,他的表情很认真,这回没有吊儿郎当的意思。 尹湘湘便像回答医院里的实习医生那样,认真回答他:“就是人体内的一个器官,人体内有许许多多的器官,饭吃进肚子里的时候,要经过食道到胃,再到肠子,最后养分消化后剩下的东西就变成大便,然后被你如厕时排到茅房……” 陆景胜听得匪夷所思:“人的肚子里装了这么多东西?” 尹湘湘点头:“除了胃啊肠啊,还有肝脏,还有脾,肾脏,改天如果你有兴趣,我给陆二小姐和苏小姐上课时你也可以过来观摩。” “那我的阑尾割掉了,会不会……” “哦,阑尾啊,是对人体比较特殊的一个器官,它对人体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甚至还是个累赘呢,时不时犯阑尾炎的时候会让你痛得死去活来,你的阑尾也算对你贡献了它最大的功用之后牺牲了。” 陆景胜认真地听着,忽而对尹湘湘微笑道:“尹湘湘,谢谢你啊!” 如此郑重的道谢,对陆景胜而言绝对是第一次。 尹湘湘蹙了蹙眉头:“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你怎么不质疑我?这么轻易就相信了,然后还道谢。” “别的事情我不知道,听你讲医道,你给人一种信任感。尹湘湘,你还是从前的那个尹湘湘吗?” 第105章 别有企图 这个混蛋总算说了句人话。 尹湘湘冲陆景胜嫣然一笑:“你猜!” 这死丫头笑起来居然这么好看! 不对,这死丫头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 陆景胜回神时发现尹湘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屋子。 一直见你胖如母猪的模样,你突然就瘦了,瘦成了一个仙女。 一直让你追着我的屁股哭着喊着要嫁给我,你突然就变了,说不爱我就不爱我了。 你叫我猜什么啊?你肯定已经不是你了。 陆景胜躺在床上,看着纱帐顶上垂下的香囊失神。 被一个人爱久了是不是也会养成一种依赖? 无论自己怎样,如何羞辱她,如何作践她,她都会在原处等着你,表白你,爱慕你。 然后突然自己再回头时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了,不,那个人还在那里,只是她的眼里已经完全没有你了,她的眼里风景万千,就是独独没有你了,这种感觉还蛮失落的。 这是一种什么心态? 简简,有一天你回过头发现我一直呆的地方突然不见了我,你也会这样失落吗? 不对,我怎么可能不在那里呢? 我会一直在那里,你无论何时回头都能在那里看见我。 可要是,我的眼里再看不见你呢?我的眼里风景万千,却独独不见了你,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这一夜,陆景胜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 白若洢依约上门。 尹湘湘在自己新湘苑的暖阁里接待了她。 上了蜂蜜花生、怪味腰果、蜜饯银杏、蜜饯樱桃和翠玉豆糕、甜酸乳瓜等小果点,甚是用心。 白若洢知道尹湘湘是真的把她当朋友。 细节看出态度嘛。 “先尝尝这些小点心,午膳厨房已经在安排,听说白姑娘喜欢吃燕窝,所以特意让厨房做了一品官燕。”尹湘湘娓娓介绍。 白若洢咳了咳清清嗓子:“你别想用食物收买我,我又不是吃货。” “白姑娘误会了,来者是客,我们尹家虽是商户,可是待客之道还是十分讲究的。” 白若洢坚决不受尹湘湘的糖衣炮弹:“尹大小姐之前说过,我若登门,你必给我一个交代的,所以我今日不是来讨吃的,而是来讨真相的。” 郁琬是对她说了真相,可是她也答应过她要隐瞒真相不是? “真相你我都清楚,你是假的,郁琬是真的,郁琬同意让你继续用她的身份,只要你对陆景胜确实没有别的险恶居心,看在你那么用心替他解毒的份上,你对他肯定也没有什么险恶用心的吧?” 白若洢有些恼:“尹大小姐说了给我真相就给我这些?” 尹湘湘神色淡然:“我说的有哪一句话是假的吗?” “那倒没有,只是……”白若洢心塞。 “哦,难不成你对陆景胜不是没有险恶用心,而是别有企图?怪不得你拼尽全力替他解毒,不过白姑娘,我还是善意提醒你一句,陆公子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尹湘湘,你过分了啊!”白若洢拍案而起,激动了一句,立马又刹住车,疑惑看着尹湘湘,问道,“陆景胜已经有心上人了?是谁?” 果然别有企图。 这个女孩子追夫方式比起过去尹湘湘的跳河还要花样百出,她不会自己给陆景胜下了毒,又自己替他解毒,好叫陆景胜感激她然后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吧? 如果不是她穿越过来,割了陆景胜的阑尾,陆景胜这会子已经中毒而亡了。 看着尹湘湘匪夷所思的神色,白若洢掩藏不住懊恼,声音也变得阴阳怪气的,“湘湘,你不可以误会我,我只是对陆景胜的心上人有所好奇而已。” 就在这时,苏简简走进来,恭敬道:“师父,七日已到,可以替陆公子抽线了。” 尹湘湘朝苏简简抬了抬下巴,向白若洢道:“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陆景胜刀口上的线是由陆依依抽的,她为了不让苏简简抢先,竟然在苏简简的饭菜里下了巴豆。 这件事是被白若洢发现的。 所以等陆依依给陆景胜抽完线,就被尹湘湘罚去刷马桶。 那马桶是苏简简用过的,因为是拉肚子时用过的,尤其臭气熏天。 陆依依捏着鼻子痛苦万分地刷马桶时刚好被尹逵撞见,尹逵笑得前仰后合,道:“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这个表少爷实在太讨厌了。 “下回我也在你饭菜里下巴豆!”陆依依恶狠狠威胁。 “反正到时候你会帮我刷马桶,所以有何不可?” 太无耻了! 陆依依抄着马桶刷子追得尹逵满院子乱窜。 陆依依居然那么能跑,最后尹逵跑不动了,只好求饶,陆依依就让他替她刷了苏简简的马桶。 “为什么不是简简替我抽线?”屋子里,陆景胜奇怪地问尹湘湘。 这段时间,不是一直是简简照顾得她吗? “她吃坏东西闹肚子了。”尹湘湘答。 “闹肚子了?严不严重?要不要紧?我现在就去看她。”陆景胜紧张的神色全部落在白若洢眼中。 白若洢心里醋海翻波,尹湘湘说的都是真的,陆景胜对这个苏简简果然不同旁人。 “徒儿你不要担心,为师替你去给苏小姐施针。”白若洢温婉和煦的笑着。 一个拉肚子而已,施什么针哪?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不必了,我已经让郎中给她开过方子了。”尹湘湘委婉拒绝白若洢。 陆景胜却是个傻缺,他道:“还是让我师父去给简简看看,我师父医术高明……” 可是居心不良。 尹湘湘白了陆景胜一眼。 这会子如果她再出面阻止,这个傻缺少爷又该觉得她对他余情未了别有用心了。 可是苏简简毕竟是她徒弟…… “我和白姑娘一起去吧,我医术也很高明的。”尹湘湘灿然一笑。 “你不会要对简简动刀子吧?你只是拉肚子,你不能割她的肉啊!” 尹湘湘和白若洢已经走了出去,将陆景胜的哀嚎抛在身后。 屋外,尹湘湘和白若洢并肩而行。 “你不会是要防着我对你的徒弟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来吧?” “但愿你不会。”尹湘湘笑看着白若洢,笑容里却透了警告的意味。 “是啊,我怎么会呢?医者仁心。” 白若洢笑得难看,心里想着:就算你跟着我,我就没有机会下手了吗?施针的门道千奇百怪,你又懂什么? 第106章 愉快的亲亲 可是白若洢没有料到尹湘湘压根儿就不给她施针的机会。 到了苏简简屋里,苏简简因为拉了肚子,整个人十分虚弱,躺在床上病怏怏的。 苏太太端着药碗,愁眉不展站在床边。 尹湘湘道:“可吃了药?” 苏太太回道:“她嫌药苦。”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而已。”苏简简如此直白,叫苏太太脸上很是挂不住。 她回头尴尬看着尹湘湘。 她已经被尹大小姐扫地出门这件事她可不能忘,尹大小姐也自然是忘不了的吧。 “我……简简病了,我等简简病好了,我就走……”苏太太诚惶诚恐。 “我只是拉肚子不是什么大病,你走吧。”苏简简不耐烦道。 白若洢大方邀请苏太太:“苏太太在我们白府住了几日若还住得习惯就继续到白府去住吧,我和青蕾也吃惯了苏太太的手艺……” 这是让苏太太去白府做厨娘的意思。 拔毛的凤凰不如鸡,苏太太很是欢喜:“只是简简她现在还病着……” “苏小姐的病,苏太太不用担心,我可以给她施针,针灸比汤药好得快。” 白若洢说着就要青蕾那银针包。 尹湘湘阻止道:“区区拉肚子,何必用针灸?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尹湘湘拿过苏太太手里的药碗,坐到苏简简床前去。 “来,简简,师父喂你吃药。” 苏简简听话地张了嘴。 白若洢在一旁看着尹湘湘喂苏简简喝药,自然知道尹湘湘的担心。 她不让她给苏简简施针,是怕她对苏简简下手。 “你竟如此防着我?”白若洢忍不住问道,“我对你那么好,连我干爷爷的《医药经》我都借给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呢?” 虽然尹湘湘想得没错,如果真给她对苏简简施针的机会,她一定会对苏简简动些手脚的,可是白若洢还是要在言语上辩白些什么。 尹湘湘如此看穿她,她脸上有些挂不住。 而且尹湘湘对苏简简的态度明显比对她亲密。 人家是她徒弟,那自然是不能比,但白若洢心里还是不舒服。 “你误会了。”尹湘湘嫣然一笑,显得分外磊落,倒在白若洢不好意思了。 “哦,你提到吕神医的《医外经》,刚好我要带你去看一些东西呢。” 尹湘湘放下药碗,嘱咐了苏简简好好休养,便带着白若洢走了出去。 “你要带我去看什么?”白若洢奇怪。 尹府的一个小院落里传来当当的打铁的声音。 白若洢跟着尹湘湘走到院落外头,不由现出奇怪的神色。 尹湘湘朝她莞尔一笑:“随我进去一看便知。” 白若洢跟着尹湘湘走进院落,眼前豁然开朗。 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一批工匠正在埋头做工,有打铁的,有磨制什么工具的,场面十分热闹。 “他们在……”白若洢吃惊。 尹湘湘点点头:“他们是全山圻最出色的工匠,我高价请了他们来制作手术的工具,现在还没有成品,届时成品一出,立马就送一套到你府上去,毕竟这是吕神医的原创。” 在刘凝波生活的那个时代,《医外经》是要申请专利的。 “吕神医若在的话,我应该付给他一大笔银子才对,他既然已经不在了,不如那银子就给你吧。” 白若洢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场面,直摇头道:“还要什么银子?有人能将吕爷爷心中的手术工具造出来已是了不起,可惜爷爷已经不在了,如果他在,一定会高兴坏的,这世上果然没有银子办不来的事情。” 白若洢有流泪的冲动,她上前抱住尹湘湘,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道:“湘湘,你太了不起了,如果吕爷爷在的话,一定会高兴死的。湘湘,太谢谢你了!” 白若洢还是太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尹湘湘被白若洢抱得太紧,身子不禁东倒西歪。 “说什么傻话呢,应该我感谢吕神医才对……” 有了手术刀具,对一个外科医生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如果吕爷爷还在的话,他一定要收你这个聪明的女孩子当徒弟的。” 白若洢这句话却不顶用。 尹湘湘在心里呵呵:外科手术,她可是行家,拜师就不必了,只是这古代动外科手术终究是要受医疗器械限制。 尹湘湘好不容易才推开白若洢,正视她道:“往后我们两个应该多合作,就像给陆景胜动手术这般,希望我们两个珠联璧合,强强联手!” 尹湘湘朝白若洢伸出手去。 白若洢愣了愣,迅即握住了尹湘湘的手。 两个女孩子,两只纤纤玉手紧握,中医和西医就这么愉快地做朋友了。 新湘苑的暖阁里,炉火烧得暖融融的,浓郁的酒香满屋子飘逸,两个年轻的姑娘对酒当歌。 两个姑娘都两颊酡红,醉眼朦胧。 “湘湘,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吗?”白若洢喝醉了,趴在尹湘湘肩头傻乐。 尹湘湘也喝醉了,抱住白若洢口齿不清地笑道:“当然,你知道吗,白若洢,你是我来到这里以后遇到的最让我高兴的一个人!” 白若洢听不懂尹湘湘话里的意思,她只是拼命点头,然后伸出手指指着尹湘湘:“我也是,你是我来到山圻之后遇到的让我最欢喜的一个人。” 白若洢说着打了个酒嗝,她立马把嘴凑近尹湘湘哈气:“湘湘别怕别怕,不臭不臭……” 尹湘湘也打了个酒嗝,“谁说我嫌你臭了,我也不臭,不信你闻闻。” “我不但要闻闻,还要尝尝。”白若洢说着亲了尹湘湘一口。 尹湘湘捂着自己被亲的脸颊:“不行,你占我便宜,我也要亲你一口才公平。” 尹湘湘说着捧住白若洢的脸就重重来了一口。 白若洢摸着自己被亲红的脸,不依了:“不行,湘湘,你亲得比我重……” “那你也重重亲我一口。”尹湘湘自觉把脸凑了过去。 玉莲和青蕾就那么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两个小姐喝醉了耍酒疯,你一口我一口,亲热地亲来亲去。 好吧,酒果然能乱性。 第107章 打架 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陆府门口。 喜伯匆匆从马车上下来,大步进了陆府大门。 罗妈妈正陪着陆太太等在花厅里。 “喜伯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盛装的陆太太很是紧张。 陆景胜已经在尹府休养了小半月,眼看着年关将至,也该将他接回来了。 “太太,太太!”喜伯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陆太太一喜,忙迎了出去。 “把胜儿接回来了吗?” 陆太太和罗妈妈走到门口,却见只有喜伯一人回来。 陆太太问道:“少爷呢?” 喜伯摊摊手:“太太,少爷说了,他身上毕竟动了刀子,小半月必不能休养好,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继续住在尹家。” 陆太太道:“眼看着年关将至,胜儿怎么好住在别人家里过年呢?回家来休养不也是一样的吗?” 罗妈妈只好安慰陆太太道:“少爷定是想将养好了身子再回来,省得让太太担心。” 陆太太叹息道:“只能以胜儿的身子为重了,毕竟尹府有尹大小姐和白姑娘在,我也能放心一些。” 因着之前自己和尹老爷的婚事乌龙,陆太太也实在不好意思亲自登门去接陆景胜。 年关前又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陆景胜穿好了衣服,命羽墨将屏风上的灰金大氅拿过来。 羽墨一边给陆景胜披上大氅,一边唠叨道:“太太都让喜伯来接了三次了,少爷您还是不想回自己家去吗?少爷这么喜欢住在尹府,不如给尹老爷当上门女婿吧。” 陆景胜抬起折扇敲了羽墨一下。 羽墨摸着被敲疼的脑袋嘿嘿地笑:“少爷总是被奴才点破心事后恼羞成怒啊。” 又挨了折扇一下。 陆景胜叹息道:“我这是为了休养身子。” “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这个奴才实在太讨厌了。 陆景胜拔腿就往外走去。 “少爷这么冷的雪天你怎么还往外面跑呢?万一着凉了……” 羽墨窜到门口,挡在了门框上。 陆景胜道:“尹湘湘不是说过要让我多动动吗?” “屋子里也能动啊,少爷。” “可是屋子里没有雪景欣赏……” 陆景胜的目光越过羽墨头顶看向被大雪覆盖的园子。 满园银装素裹,雪地里一袭素色衣袍的女子正提着篮子在雪地里找着什么。 羽墨顺着陆景胜的目光扭头向后看去,瞬间了然:“是屋子里没有苏小姐。” 陆景胜伸手拨开羽墨,就向外走去。 “少爷,你身子还没大好,不能出去……” 羽墨的劝诫怎么能阻挡一个动了凡心的公子的脚步? 苏简简正蹲在雪地里,拿着小铲子将雪铲到篮子里。 猛不丁眼前多了一双鞋子,抬头,苏简简便看见了陆景胜。 灰金大氅,长身鹤立。 因为最近患了病,人清瘦了不少,眼神越发深邃。 “简简,你铲雪呀?我来帮你。”陆景胜温文尔雅笑着。 在尹湘湘跟前,他总是暴跳如雷,尖酸刻薄,可是一看见苏简简,他便温润如玉,翩翩公子。 苏简简放下铲子站了起来,“你的身子还没有大好,怎么能到雪地里来?” 陆景胜刚想说“无妨”,苏简简的手便伸了过来:“我扶你回去休息。” “好啊。”陆景胜鬼使神差乖巧答道。 他伸出手去想要握住苏简简的手,苏简简却已经扶住了他的手肘。 好吧,这也成。 九曲回廊上,一袭白衣的是白若洢,她身旁跟着青衣的青蕾。 看到雪地里的苏简简和陆景胜,白若洢脸色不能一冷。 青蕾刚叫了一声“小姐”,白若洢就冲了上去。 “苏简简!” 猛不丁一声厉声呵斥,苏简简和陆景胜都吓了一跳。 “师父!”陆景胜恭敬唤道。 白若洢重重将苏简简从陆景胜身旁推开,“苏简简,你还怎么当医者?陆少爷是你的病人,你却让他带着伤到雪地里来,你安的什么心?” “师父,你误会了,不关简简的事,是我自己要到雪地里来的。”陆景胜替苏简简辩解。 苏简简却并没有领情的意思。 她现在就是个叛逆的孩子。 “就是我让陆公子到雪地里给我堆雪人的,不行吗?”淡淡的语气充满挑衅的意味。 “简简!”陆景胜也不明白苏简简为何要故意将脏水泼自己身上。 “你太过分了,你简直过分!”白若洢气急败坏,找不到合适的词骂苏简简。 苏简简却依旧波澜不兴:“我和陆公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你何事?” “你!”白若洢恼羞成怒。 陆景胜道:“简简,你干嘛啊?” 苏简简看向陆景胜:“难道我叫你给我堆雪人,你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 “这不就得了?” “哦,你原来喜欢雪人呀。”陆景胜脸上现出迷之微笑。 白若洢忍无可忍,抓起陆景胜就往回廊走去:“你这个傻瓜,你还在雪地里站着,还堆雪人,你想被她害死吗?” “师父,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真的。”陆景胜挣脱白若洢。 简简终于要给他示好的机会了,他怎能放弃? “你现在马上给我回房间去,我不能由着你胡来!”白若洢下了命令。 “可是师父,雪很快就会化了,过几天要是不再下雪了,怎么办呢?” “你这个傻瓜!”白若洢真的好想打陆景胜。 苏简简缓缓走了过来,“陆景胜,你的确是个傻瓜,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个姑娘,她喜欢你。” 白若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陆景胜也是张大了口:“简简,你胡说什么啊?她是我师父。” “她是假的。”苏简简就像个邪恶的小孩,秘密毫无遮拦从她口里说了出来。 “假的?”陆景胜疑惑看向白若洢。 白若洢又惊又急,“你这个女人,因为我不让陆景胜给你堆雪人,你就信口雌黄诬赖我吗?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啊?” 白若洢冲上去就要和苏简简撕,陆景胜急忙抢在白若洢之前护在了苏简简跟前。 “师父,你不可以!” 第108章 我就是赖着不走咋的 “为什么不可以?你是我的徒弟,我是你的师父,我有权管教你,我命令你以后不许和这个苏简简来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陆景胜,你不能不听师父的话,因为师父是为你好!” 白若洢越说越顺溜,越说越理直气壮,她俨然忘记自己这个师父的身份是假的,是向郁琬借来的。 而陆景胜叫苦不迭。 娘说不许他和苏简简来往,因为是为了他好。 现在,师父也说不许他和苏简简来往,也是为了他好。 他的命好……苦啊!呜呜~~~~(&amp;amp;amp;amp;amp;amp;gt;_&amp;amp;amp;amp;amp;amp;lt;)~~~~ “师父,虽然您是我的师父,您教我武功,还解了我身上的毒,可是这一件事,徒儿却不能听您的,徒儿这辈子非简简不娶。” 陆景胜这话让白若洢炸了毛,她激动地要扑向陆景胜身后,陆景胜拼命拦住她,嘴里喊着:“简简快跑!” 一回头,眼前除了空荡荡的园子和大片的雪之外,咦,苏简简人呢? 羽墨急匆匆跑进陆景胜的屋子,发现他家少爷正在堆雪人。 桌上竹篮里装了满满的积雪,陆景胜戴着手套坐在桌边认真地堆雪人。 看羽墨进来,他头也不抬,吩咐道:“墨啊,去给少爷找根辣椒,再找两颗黑豆过来,再找个毡帽,我家雪人怕冷……” 羽墨一阵凌乱:“少爷,你要被尹大小姐扫地出门了,她已经让玉莲过来对奴才下逐客令了。” “哦,那你回去吧。”陆景胜手不能停,雪被一层层堆到雪人的肚子上。 羽墨:“……” “难道不是吗?尹大小姐让玉莲对你下了逐客令,又不是对我?所以,墨啊,少爷就不留你了。” 如果这厮不是他少爷,真有些无耻。 这厮是他少爷,也很无耻。 羽墨鼻子一抽一抽:“少爷,你怎么这么无情呢?奴才刚才还托玉莲去求尹大小姐不要赶我们走呢。” 羽墨急匆匆跑进陆景胜的屋子,发现他家少爷正在堆雪人。 桌上竹篮里装了满满的积雪,陆景胜戴着手套坐在桌边认真地堆雪人。 看羽墨进来,他头也不抬,吩咐道:“墨啊,去给少爷找根辣椒,再找两颗黑豆过来,再找个毡帽,我家雪人怕冷……” 羽墨一阵凌乱:“少爷,你要被尹大小姐扫地出门了,她已经让玉莲过来对奴才下逐客令了。” “哦,那你回去吧。”陆景胜手不能停,雪被一层层堆到雪人的肚子上。 羽墨:“……” “难道不是吗?尹大小姐让玉莲对你下了逐客令,又不是对我?所以,墨啊,少爷就不留你了。” 如果这厮不是他少爷,真有些无耻。 这厮是他少爷,也很无耻。 羽墨鼻子一抽一抽:“少爷,你怎么这么无情呢?奴才刚才还托玉莲去求尹大小姐不要赶我们走呢。” “求了也白求。” 羽墨真有些佩服他家少爷了。少爷就是少爷,就是比别人冰雪聪明。 “少爷你怎么知道?”羽墨瞪大了眼睛。 “怎么,尹湘湘真的要赶我们走啊?”陆景胜放下雪团,眼睛瞪得比羽墨还大。 羽墨:“……” “凭什么?为什么啊?”陆景胜比羽墨激动多了。 “不是,少爷,您身子也无大碍,回府去将养也是可以的,何况您现在还引起了尹府的不太平……” 羽墨也觉陆景胜留下来委实有些不妥。 你留下来乖乖将养也就罢了,你留下来还惹那么多桃花债。 你在一个曾经那么喜欢你的姑娘的家里,和别的姑娘眉来眼去,还让不止一个姑娘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委实有些过分了。 再住下去,只怕尹湘湘就不是如此客气地请他们走,而是会搬动尹府保镖队伍将他们扔出去了。 “少爷,您这样有些胡闹了啊!”羽墨看不下去了。 “胡闹是一种依赖!”陆景胜脱口而出,然后愣住。 “少爷,难道你在尹府胡闹,是因为对尹大小姐依赖?” 讨厌的奴才,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陆景胜拿了大氅自己披上,大步就向外走去。 不行,他要找尹湘湘说理去。 新湘苑的暖阁里,地龙烧得屋里暖融融的。 白若洢抽抽搭搭,尹湘湘有些无语地看着。 郁琬拿了一支玉容膏进来,鄙夷看了白若洢一眼:“我说你对陆公子居心不良吧,没想到还真是,硬霸占着师父的身份就是为了阻止他和苏简简来往?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山圻城谁不知道苏小姐是陆少爷的命门?” 白若洢抽泣声更大了:“湘湘,你看她……” “好了好了,郁琬你就别在伤口上撒盐了,出去吧。” 郁琬将玉容膏递给尹湘湘,便出去了。 “仗着和大小姐是朋友,就可以为所欲为欺负人吗?这是尹府,苏简简怎么说都是大小姐的徒弟。”郁琬喃喃自语,愤愤不平。 玉莲听见了,将她拉到一旁,笑着道:“你可别说谁欺负谁,受伤的是白姑娘自己,你看那脸被苏太太抓的。” 郁琬唇角弯了弯:“白姑娘原本还要收留苏太太去白府当厨娘呢,没想到苏太太为了苏小姐竟和白姑娘闹翻了,苏小姐对苏太太冷淡得很,但是事到临头,还是亲骨肉好。” 玉莲点点头,带着丝怅惘道:“可是苏小姐未必领情,你瞧她,苏太太为了她和白姑娘起了冲突,也没见她帮着苏太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真是薄情。” “娄雪桉死了,苏小姐的确受了很大刺激,无论如何,当寡妇的滋味不好受。”郁琬惋惜的评价。 屋内,尹湘湘一边替白若洢上药,一边絮叨道:“你瞅瞅,你和一个晚辈计较,自己又落到了什么好处?” “什么晚辈?”白若洢不依。 “你是我的朋友,苏简简是我的徒弟,算起来她是不是你的晚辈?”尹湘湘认真分析。 “可和我动手的却是苏太太。” “苏太太上了年岁,算是长辈了,和长辈动手你就更不应该,更何况你还落了下风。” “谁能想到苏太太那么野蛮……”白若洢后悔死了,如果脸上落了疤可是太不划算了。 “呵呵,”尹湘湘冷嗤,“整个山圻的人都知道苏太太泼辣,就你不知道。” “人家又不是地道的山圻人。”白若洢噘了小嘴。 “是,你是奔着陆景胜来的外乡人。”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陆景胜匆促走了进来。 第109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白若洢 见到陆景胜,白若洢猴一样蹿到尹湘湘身后躲了起来。 她可不敢让陆景胜瞧见她被苏太太挠花的脸。 “尹湘湘,你凭什么赶我走?我是你的病人,我又没有赖你医药费,你不能赶我走!” 尹湘湘上下打量陆景胜,这厮空有一副好皮囊,就是在她跟前老是一副跳脚的急躁模样,一点儿都没有风度。 尹府又不是医院,更不是善堂。 尹湘湘忍着气,将白若洢从身后拉出来,推到陆景胜跟前去:“你瞅瞅,你师父因为你都要毁容了,你若再在我尹府住下去,只怕届时都要闹出人命了。” “湘湘……”白若洢不高兴尹湘湘推她出来的举动,她又要缩回尹湘湘背后去。 尹湘湘哪里让:“若洢,这回只是毁容,下回要是出了人命,我尹府可担当不起,所以陆景胜必须离开!你们以后要打要闹,都和我没关系!” 白若洢听见“毁容”二字差点晕过去,她颤声问尹湘湘:“湘湘,你是说我的脸被苏太太抓破了会毁容,是吗?那我以后可怎么办?” 容颜对女孩子何等重要,她还要凭这一副姿容去吸引陆景胜呢,她不要毁容啊。 白若洢哭天抢地起来,陆景胜有些懵。 “师父,您别难过,我一定找最好的大夫来看你的脸。” “湘湘都能替你开膛剖腹了,她的医术还不高明吗?她都说我要毁容了,怎么办?”白若洢大哭起来。 陆景胜六神无主:“师父,您别听尹湘湘危言耸听……” 尹湘湘白了陆景胜八百下,这厮太不厚道了,居然说她危言耸听,那她就危言耸听一下好了。 “陆景胜,我问你,”尹湘湘看着陆景胜,邪恶说道,“你师父和苏简简一起掉河里,你先救谁?” 听到这个问题,白若洢停了哭声,梨花带雨看着陆景胜,眼神里满是期待。 羽墨向后缩了缩,尹大小姐这个问题真是狠。 陆景胜抓耳挠腮:“师父,你别听尹湘湘挑拨离间……” “胜儿,那你说,我和苏简简一起掉河里,你先救谁?”白若洢灼灼逼问,换来陆景胜手足无措的沉默。 白若洢一下就急了:“胜儿,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陆景胜只好哄道:“师父,你放心,你脸上的伤我一定会负责的,那伤既然是苏太太造成的,苏太太是简简的母亲,所以我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给师父您治脸的。 陆景胜的话对白若洢而言不但起不到安抚作用,反而刺激更大。 她猛吸几口气,放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尹湘湘冷哼:“脸上的伤能看好,心伤了又如何看好?” “尹湘湘,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陆景胜指着尹湘湘,气急败坏。 看着陆景胜跳脚的模样,尹湘湘就觉得有趣。 她双手抱胸,呵呵笑道:“这尹府是我的天下,我爱怎么乱就怎么乱,你不乐意,你就从尹府滚出去!” “你……”陆景胜孰可忍孰不可忍,指了指尹湘湘,又无奈其何,只能扭头向外走去。 羽墨赶紧追上:“少爷,你终于想通了,要离开尹府了呀?太好了,少爷,我和你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 陆景胜走到门口猛地刹住脚步,他回身走到尹湘湘跟前,耀武扬威道:“尹湘湘,你用激将法想赶我走,你休想,我不会让你如意的,尹府,我就住定了。” 简简还住在尹府呢。 不行,他不能离开尹府,离开了尹府,他就再也见不到简简了,为了简简,他得忍。 看着陆景胜斩钉截铁的样子,尹湘湘无语:“不要脸~~~~” 她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简直臭不要脸! “我不放心我师父,我须得看着我师父的脸好了,我才放心。”陆景胜指了指一旁的白若洢。 白若洢刚还哭呢,一听陆景胜这话立马止了哭声。 “你那么担心你师父,你去白府住吧。”尹湘湘没好气。 白若洢却忙道:“不用不用,我徒弟他身子还没有大愈,这下雪天来来去去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还是我来尹府给他看着放心就好,这样,湘湘啊,我每天都来尹府让你上药,胜儿也能看到我的情况,你说这样好不好?” “你干脆在我尹府住下好了。”尹湘湘的眼睛白了个白。 白若洢忙点头,破涕为笑:“好啊。” 尹湘湘:“……” 她难道欠了这些男男女女的?她穿越过来就是为了将这些男女都集合到她的府里,然后给他们牵红线? 尹湘湘扶额。 她是个外科医生,她可没有做红娘的经验啊。 晚上,白若洢真个就宿在了尹府。 也不要尹湘湘在新湘苑给她收拾客房,她就和尹湘湘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大冬天,两个人一起睡,暖和!”白若洢嬉皮笑脸。 尹湘湘无奈:“手要放老实,不许乱摸啊!” 人家虽然减肥成功,可是胸前的肉还是在的。 白若洢笑嘻嘻:“瞧你那个正经的样儿,那天是谁喝醉了将我的脸都给亲肿了的?” “你还说,好像你没亲人家一样。”尹湘湘撇了撇嘴角。 “所以啊,彼此彼此,大不了我的手不老实的时候,你的手也不老实好的啦。”白若洢已经宽衣解带。 尹湘湘凌乱: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白若洢啊! 让丫鬟端了洗漱的水过来,两个女孩子擦洗完毕便包到了被窝里。 这感觉就像读大学的时候和室友一起挤一张床似的,蛮温馨的。 白若洢身上散发淡淡的花香,尹湘湘觉着好闻,便不推拒她往自己身上靠。 尹湘湘道:“若洢,你倒是心大,都知道自己要毁容了,这会子还笑得出来。” 白若洢抱住尹湘湘的手臂,将自己的头枕在她的肩上:“拜托,我也是个大夫好吗?我会允许自己毁容?我允许,你也不允许的,对吧?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起先当着陆景胜的面鬼哭狼嚎……”尹湘湘惊讶。 “人家做做样子啦。”白若洢娇笑。 尹湘湘无语,但瞬间灵光一闪,整个人从床上坐了起来:“若洢,你告诉我实话,你不会真的喜欢陆景胜吧?” 第110章 虐心 被尹湘湘一问,白若洢的脸刷红成了猴屁股。 “湘湘,你胡说什么啊?”白若洢惶急。 “我胡说,你脸红什么?”尹湘湘斜睨着白若洢那张红脸。 白若洢捧住自己的脸,果然热辣辣烫手得很。 “那怎么办?”白若洢羞答答的求助让尹湘湘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这么说,苏简简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喜欢陆景胜?”尹湘湘扶额。 白若洢坐正了,正经问道:“湘湘,那我问你,我和苏简简,你支持谁?” 尹湘湘:“……”这道题和谁掉河里先救谁一样狠。 尹湘湘伸出手指戳了下白若洢额头:“这得问陆景胜,你喜欢的人是他又不是我。” 白若洢立即抱住尹湘湘撒娇:“湘湘,谁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也喜欢你啊,如果你是陆景胜就好了……” 白若洢把身子整个贴在了尹湘湘身上,尹湘湘连忙推开她:“快滚吧你,你吵着闹着要和我同床,原来是把我当陆景胜替身了呀,我可告诉你,陆景胜有的我都没有,你快从我床上下去。” “湘湘,你太坏了,那你有的陆景胜也都没有啊。” 白若洢盯着尹湘湘丰满的胸部吞口水。 “你个变态色女!”尹湘湘赶紧从床上跳下去,白若洢也跳下了床。 “你躲也没用,我一定会抓到你的。” 两个女孩子在屋里打闹起来。 月光投射在雪地里,折射出异样清冷的光。 陆景胜提着篮子大步往前走去。 篮子里坐了个雪人,辣椒鼻子歪插着,毡帽戴着,黑豆眼睛贼溜溜的。 羽墨在一旁小跑跟着:“少爷,你让奴才提吧。” “你毛手毛脚,会把雪人弄坏。” 羽墨:“……”人家是心疼少爷你,怕少爷你辛苦,谁知少爷是只白眼狼。 “少爷你这步子迈得,看起来身体是大好了,身子好了,可以做新郎官了。” “这个可以有。” 说话间,陆景胜已经站在了苏简简屋门外。 夜半三更敲一个姑娘家闺房的门,这于理不合吧。 可是,对陆景胜而言,只要是遇到苏简简的问题,所有礼义廉耻都如同废纸。 苏简简听到敲门声,倒是来开了门。 她举着灯烛,一脸平静看着陆景胜,丝毫没有惊异。 羽墨识相地避开:“少爷,我给你们望风去。” 男未婚女未嫁……不,女单身,望什么风啊。 陆景胜激动地将篮子捧到苏简简跟前去:“简简,你喜欢的雪人,我给你堆好了。” “我喜欢天上的月亮,你也会给我摘吗?”苏简简一脸寂静如水。 那寂静没有丝毫生气,死气沉沉的。 陆景胜的笑容有些僵:“简简,只要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尽管开口。” “我要你从尹府搬出去。”苏简简的声音冷漠而无情。 “简简……” 苏简简已经将门关上了。 吃了闭门羹,陆景胜抱着篮子的雪人傻呆呆站着。 羽墨来寻他时发现他手脚冰凉,泪流满面。 羽墨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少爷,你怎么这样了?苏小姐,你对我家少爷做了什么?” 羽墨要拍苏简简的屋门被陆景胜制止了。 “让简简休息吧。” 陆景胜说着将篮子轻轻放到地上,对着门内道:“简简,你喜欢的雪人我放在门口给你了,明天我就会离开尹府回陆府去的,你在这里要好好照顾自己。简简,我希望……你好好的。” 听着屋门外的脚步声响起,远去,苏简简的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陆景胜,对不起,你还是忘了我吧,如今的我怎么能配得上你?你是个贵公子,该是白姑娘或者尹大小姐那样的人配你,我,一个寡妇,不配。 苏简简打开门,看着地上篮子里那个默默的雪人,泪水落得更凶了。 她蹲下身子,将灯烛放在地上,伸手轻轻触摸那雪人。 雪人好冷,可是她的指尖更冷。 一阵雪风吹来,吹灭了地上的灯烛,只剩下一地雪光。 大清早,尹湘湘一觉醒来发现床上没了白若洢。 这丫头昨晚睡相极差,害她从床上摔下去六次,她一定是害怕她找她算账,所以一大早就躲起来了。 郁琬和玉莲进来伺候尹湘湘洗漱。 尹湘湘问:“白姑娘呢?” “陆公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大早就决定回陆府了,白姑娘去送他了。”玉莲快人快语。 郁琬道:“什么叫受了什么刺激,他只是想通了而已,玉莲,你会不会说话?” “郁琬,我怎么见你每次都那么护着陆少爷?” 废话,他可是我亲徒弟,人家是他正牌师父呢,郁琬在心里默想,嘴上道:“可是和人家的小厮黏黏糊糊的可不是我。” 玉莲被郁琬点破,有些惶急:“你瞎说什么呢?是羽墨粘着我,我可没粘着他,他受伤的时候是我照顾得他,他只是要报答我而已。” “陆少爷那么多小厮,你怎么偏偏点羽墨呢?我又没说是他,你这巴巴的解释的样子真是欲盖弥彰。” “小姐,你看郁琬,她最近都学坏了。”玉莲向尹湘湘投诉。 “郁琬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了这么久也看腻了。”尹湘湘漫不经心道。 玉莲撅了嘴,郁琬噗嗤一笑。 “大小姐,陆少爷要回去了,您不去看看他?”郁琬问。 “要的,毕竟是我的病人,还是要对他细致地检查一下。” 尹湘湘早饭未吃就先到了陆景胜处。 陆景胜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当,陆家陆陆续续派人送生活用品过来,竟也收拾出几大箱子,喜伯带来的小厮们正往外搬东西。 尹湘湘进来,喜伯忙上前行礼:“尹大小姐,我家大少爷这段日子打搅您了。” 尹湘湘点点头,道:“无妨。” 遂看向陆景胜:“要离开尹府之前,还需让我检查检查。” 陆景胜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色女,又要借机掀我衣服。 “病人出院都要例行检查的。” 尹湘湘不由分说便命令陆景胜:“躺到床上去,让我再看看伤口。” 陆景胜不乐意,尹湘湘道:“你要是真心想离开尹府,你就得按我说的做,除非你并不想走。” 喜伯一听这话,生怕陆景胜变卦,忙将他家少爷拖到了床上:“少爷,太太在家里可是望眼欲穿,盼着少爷您早点回去呢。” 陆景胜没办法,只好忍受尹湘湘的手在他的肚子上按来按去。 末了,尹湘湘又让白若洢替陆景胜把脉,确保毒清理干净,伤口也恢复很漂亮,于是挥挥手,让喜伯将人弄走。 白若洢道:“湘湘,我要送陆少爷回去,毕竟我是他师父……” 你拉倒吧,你就是个花痴。 尹湘湘点点头:“师父送徒弟,应该的。” 尹湘湘将陆景胜一行送到了尹府大门口。 陆景胜临上马车却又转回来:“尹湘湘,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尹湘湘有些惊讶,陆景胜道:“简简,拜托你了。” 陆景胜说着对尹湘湘深深一揖。 这时这刻,尹湘湘突然有些动容,这陆景胜对苏简简的确是一片真心。 只是不知襄王有梦,神女是不是有心。 冬天终于是平静地过去,春天不知不觉就这么来临了。 在冬天到春天的时日里,陆景胜的身子完全康复了,自然少不了白若洢天天上陆府为他疗养。 而尹湘湘呢,造好了第一套完备的手术工具,依言送给了白若洢,又对工具进行改进,第二套手术工具也出来了。 然后第三套第四套手术工具都在制作当中。 尹湘湘说那是要在苏简简和陆依依出师的时候,送给她们的礼物。 然后尹府的大事便是尹湘湘的生辰。 尹湘湘的生辰在花朝节。 第111章 袁将军 二月、八月分别为春秋两季之半,二月半为花朝,八月半为月夕。 花朝节,简称花朝,俗称“花神节”、“百花生日”、“花神生日”、“挑菜节”,一般于农历二月初二、二月十二或二月十五举行。 节日期间,人们结伴到郊外游览赏花,称为“踏青“,姑娘们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称为“赏红“。 各地还有“装狮花“、“放花神灯“等风俗。 山圻的花朝节比起别地又更为热闹,因为花朝节正好赶上首富尹家的千金大小姐尹湘湘的生辰。 每年花朝节,都是尹老爷撒银子的时候。 撒出去的是银子,收获的是祝福。 而对于山圻城的老百姓来说,撒出去的是祝福,收获的是银子。 银子最实惠,所以祝福这种无价又不实用的东西撒多少出去都不可惜。 过了这个生辰,尹湘湘便十六岁了。 二八佳人细马驮,十千美酒渭城歌。 破瓜年纪小腰身。 尹善仁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别提多高兴多自豪了。 今年花朝节上撒的银子是往年的几倍。 临县的百姓又要来讨一杯羹,可是根本进不了山圻城的城门,只能望着城门兴叹。 早知道不该嫌弃山圻的房子贵,早早就该买上一栋迁过来住的。 尹老爷这隔三差五撒银子的,他们还愁不能将买房子的钱赚回去吗? 紧闭的城门口来了一名年轻男子。 他二十出头模样,身穿雨花锦衣衫,腰间绑着一根深紫色荔枝纹皮带,衬得矫健的身姿越发修长挺拔。 他样貌俊美,且散发强大的气场。 此刻,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头微微仰起,看着空无一人的城楼,长若流水的发丝随着微风飒飒而动,严峻的朗目更加清冷和锐利。 “将军!”身后眉目粗犷的随从压低声音呼唤年轻男子,虽然他已被皇帝钦封为平安侯,但随着他征战了七八年的随从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将军。 侯爷,可以是世袭的,可以是封赏的,唯独将军这个称谓是他依靠血汗辛苦挣来的。 “将军,”随从禀报道,“属下已经去城内打探过,今天是山圻首富尹老爷的女儿十六岁的生辰,城内正在举行花朝节,为了不让外县的百姓参与,所以特地关了城门。” 年轻的将军别过头去,他身后的人群正处在怨艾声中。 “早知道就不该犹豫着不买山圻的房子,你看,成了山圻城的人,平常生活多么有趣,这尹家隔三差五就要派银子。” “不但有银子发,还可以看美人!” “尹家大小姐如今的美貌在山圻若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莫说山圻了,方圆几百里,也找不出比尹大小姐好看的人。” “尹大小姐之前还是个小胖妞呢,说瘦就瘦了,我要回去减肥去,争取明年瘦成尹大小姐的身材!” “你瘦了,也未必瘦成尹大小姐那一张脸。” “那我回去凑钱,买了山圻的房子,争取明年参加上花朝节,一睹尹大小姐的芳容,总可以了吧。” …… 人群渐渐散去,随从问将军:“将军,我们……” “城内既然如此热闹,错过了岂不可惜?” 随从的眼睛立即发亮,他还以为他家将军只知道行军打仗,是毫无情趣一个人。 “将军,那我们混进城去吧。”随从看了看紧闭的城门不说话了。 要混进城,也得人家先开城门再说啊。 随从还没在心里想出个对策来,年轻的将军已经脚尖点地,轻轻一跃,飞入了城楼。 随从怔了怔,旋即也飞了上去。 这时这刻,就连守城门的老兵头都去领尹家的银子去了,他们用轻功飞入城内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届时混在街上人流里,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是外来客的。 袁弘德双脚落地,衣袂在风中飘了飘。 旁人望过来,只看见一个悠闲的年轻公子在街边逗留。 随从常铁则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他落地时刚好撞在疾步奔跑过来的老兵头身上。 随着一声“哎哟”,老兵头摔倒在地,怀里的银元宝滚出去老远。 常铁刚想和老兵头道歉,老兵头却一咕噜爬起来捡起银元宝,拿食指放在唇上冲着常铁使劲“嘘”声。 “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刚才没有守门偷偷跑去分尹家的银元宝了,若传到县太爷耳朵里,我这饭碗可就丢了,我一把年纪了,有这份皇粮可吃,就不用看儿子儿媳的脸色了。” 老兵头说得可怜兮兮,常铁只好点点头。 老兵头又抓着常铁说:“小伙子,你不要在这里耍了,赶紧去尹家分银子去吧,尹老爷是大善人,他家的银子花不完,总是分我们小老百姓花花,他有心,我们可不能不领情啊,那样就太没良心了……” 常铁:“……”这是什么逻辑。 “老人家,尹家在哪个方向?”常铁听到有银子可分,还是动了心。 老兵头翻翻白眼,盯着常铁上下打量:“小子,你连尹家都不知道在哪个方向,你还是不是山圻人了?” 老兵头的话令常铁脸色微微一变。 而老兵头也突然警觉起来:“小子,你不会不是山圻的人吧?我瞧着你眼生得紧,你从哪里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常铁突然冷声对老兵头道:“如果你胡说八道,我就和县太爷说,你放着城门不守跑去分银子,你这是渎职,我还要说是你把我放进城来的。” “小子,你可不能这么害我啊。”老兵头禁不起威胁,都要哭了。 常铁觉得得逞,微微一笑,寻他家将军去。 “将军,我们现在要去尹府分银子吗?” “你的老婆本,我早就已经替你备下了。”将军说着已经朝前走去。 他双手背在身后,走得很是风度翩翩。 常铁看着他家将军的背影,感动得都要哭了,急忙追了上去:“将军,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恭芳的下落。 年轻的将军在心里默想。 第112章 初遇 恭芳。 袁弘德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他难道没有接到他写给他的信吗? 如若有接到,为何没有回给他只言片语? 还是这些年,时光和距离早已将还提时候的美好冲淡,恭芳早已不记得他这个盛泽哥哥了。 袁弘德边走边凝眉看街市的风景。 这里真是山高皇帝远的一处繁华所在。 恭芳弟弟随母避居此处,倒也远离了官场和天子脚下的那些是非。 袁弘德在心里替恭芳侥幸。 “将军……” 袁弘德看了常铁一眼,道:“到了此处,还是改唤我公子吧。” 常铁看一眼袁弘德,将军虽然征战多年,刀光血影,出生入死,却并没有蛮气,不穿上盔甲,只这样寻常少爷打扮,倒也是公子如玉,又比一般的贵公子更多了份霸气。 “公子,”常铁自觉改了口,“奴才去打听打听恭芳少爷的住处吧。” 袁弘德却摇摇头,恭芳避居此处,一定不想叫别人知道他的底细,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我们不急,要找什么样的人打听,还得看准了才行。” 将军虽然是武将,却心细如针。 常铁在心里夸赞他家将军。 于是,服从的随从便睁着他那双调查军情十分敏锐的眼睛在人群里搜索可以安心打听的人选。 身后疾步走上来一主一仆。 公子白衣飘飘,步履成风。 小厮傲头傲脑,十分机灵。 二人都健步如飞。 小厮怀里抱着个五彩洒金的木匣子,追他家少爷追得急,一不注意便撞在了常铁身上。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 羽墨停步作揖,太有礼貌了,让在沙场上削铁如泥的常铁突然不好意思发火了。 “没事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常铁豁达摆摆手。 前头健步如飞的白衣公子已经停下了脚步,回头,拿着折扇指着羽墨喊道:“羽墨,磨蹭什么呢?” “少爷,来了来了!”羽墨向常铁作了揖忙追他家少爷去。 那主仆二人继续向前走,白衣公子不时拿折扇敲敲他家小厮的脑袋,那小厮也没有觉得委屈,点头哈腰,笑眯眯的。 袁弘德盯着那白衣公子的背影,突然心里便有了异样的感觉,脚步也鬼使神差便跟了上去。 “公子,你要去哪里?”常铁问。 “去参加花朝节。”袁弘德答。 适才那小厮就是对他家公子说:“花朝节如何如何热闹,去迟了,精彩可就都错过了。” 常铁一听,瞬间心花怒放,撒开蹄子就追将军去。 城隍庙附近人头攒动,几乎整个山圻的男女老幼都集中在这里了。 城隍庙里供着戏,热热闹闹,唱的是一出天女散花。 城隍庙外头是一片几亩地宽敞的牡丹园。 山圻的牡丹园,牡丹开得特别早。 各种名贵品种的牡丹都在这里展开了花瓣。 除了牡丹,各种春花也都烂漫地展开笑脸,映衬着男女老幼的笑脸,让人忍不住慨叹:春天的风景,山圻这边独好。 城隍庙前的戏台下围得水泄不通,袁弘德眼睁睁看着白衣少爷和他家小厮顺溜地钻进了人群,然后消失不见。 “台上的姑娘好美啊!”常铁却不知道袁弘德在追踪陆景胜主仆,目光只被戏台上吸引。 戏台上城隍庙前的戏台下围得水泄不通,袁弘德眼睁睁看着白衣少爷和他家小厮顺溜地钻进了人群,然后消失不见。 “台上的姑娘好美啊!”常铁却不知道袁弘德在追踪陆景胜主仆,目光只被戏台上吸引。 戏台上 一群打扮成仙女的姑娘手捧鲜花簇拥出一个艳光四射的仙女来,戏台下人群就轰动了,只听人们爆发出兴奋的喊声:“寿星来了!寿星来了!” 远处,正在赏花的人流也往戏台下涌过来,如潮水一般。 人潮汹涌,将袁弘德挤成了一朵颠簸的浪花。 常铁欲护着他家将军,却力不从心,人们的眼里只有戏台上的仙女,嘴里不停地喊着:“寿星!寿星!” 常铁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抓住一个路人,问道:“寿星是谁?” 那路人的眼睛翻得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这位小哥你还是不是山圻人?” 常铁受到质疑,面色瞬间变了。 那路人更加激动了起来:“这位小哥,敢情你不是山圻人,那你是怎么混进城的?” 说起来都是泪,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路人还要纠缠常铁,袁弘德上前恭敬一礼,问道:“请问这位大叔,寿星可是台上那位姑娘?” “可不是尹大小姐吗?” 路人说着急忙忙就朝戏台下跑过去,可不能错过了尹大小姐派银子。 虽然都是尹家的银子,可是经过尹大小姐的手亲自派发的,又更有面子了。 常铁五体投地看着袁弘德,问路还要看脸吗?长得好看,问个路得到答案也快些。 “公子,你怎么知道寿星就是台上的姑娘?” 袁弘德微微一笑,他是该嫌弃他的随从傻吗?人们都朝着戏台涌过去,嘴里喊着寿星,戏台上那位众星捧月的可不是寿星吗? “寿星就是尹大小姐啊!这尹大小姐是什么来头,过个生辰还全城出动欢庆,那不就是一个小姑娘吗?” 常铁看着戏台上打扮成仙女的姑娘摸着头道。 那姑娘真好看,真的像是仙女下凡了。 “公子,”常铁忽然惊叫起来,目光直勾勾看着戏台的方向,“那仙女手里开始扔的是什么?” 袁弘德也朝着戏台看过去,那个仙女正往台下扔一个个银光闪闪的银元宝。 台下人们伸手哄抢,场面热闹,却有条不紊,并未发生踩踏混乱的事件。 世间还有这样的奇怪? 袁弘德和常铁看呆了,他们哪里知道在山圻,老百姓们早就对尹家派银子这件事熟络得很,所以激动之余,又都很规矩。 “那位小姑娘他是疯了吗?她这样糟践他家银子,她父母就不管管她?”常铁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嘟哝。 如果将军不在身旁,他也一定会过去分上一个银元宝的。 而年轻的将军目光看着稀奇的意味注视着戏台,忽然眉头一扭。 常铁只觉头上有风声飞过,抬头时便看见一个紫色的身影越过他头顶,飞向戏台。 是他家将军! 常铁一口唾沫卡在喉咙口,震惊得要死:他家将军是要去干嘛? 第113章 生辰礼物 常铁的脑子还未来得及转过弯来,袁弘德的身子已经从戏台上抱住了那个差点要摔入人群的女孩子。 尹湘湘是在派发银子派发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发现戏台坍塌的。 城隍庙的戏台是尹家出钱造的,尹家有钱,所以戏台也造得特别高特别扎实。 这么扎实的戏台居然会坍塌,也委实奇怪得很。 尹湘湘在即将摔入人群的那一刻才发现,什么跆拳道在这时候都弱爆了,黑带九段大师的关门弟子能把别人踢飞,可是自己却不会飞啊! 尹湘湘做好摔成骨折的准备时,突然自己就飞了起来,是被人抱着飞起来的。 电影里看见的慢镜头就在此刻上演。 尹湘湘晕晕乎乎趴在袁弘德怀里,任风从身旁吹过,任花香四溢,任脚下肆意充斥人群的惊叫和唏嘘。 眼前的男子目光深遂,面容俊秀,怀抱宽阔而踏实。 此人是谁?为什么从未在山圻见过?若山圻有这等奇伟的男子,陆景胜怎么会被冠上第一美男子的称号? 尹湘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放到地上的,回神时已置身牡丹场圃内。 尹善仁和尹逵率领尹府保镖杀了过来。 “湘湘,你没事吧?”尹老爷紧张问道。 “是这位公子救了我。”尹湘湘指了指袁弘德。 “爹已经看到了。” 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 虽然这出英雄救美俗套得掉牙,但是在场所有看客还是异常激动,因为出手的英雄实在太帅了。 尹老爷向袁弘德施了一礼:“这位小公子,今天是我家女儿湘湘十六岁的生辰,多谢小公子出手相救,还请到我府上参加小女的生辰宴,聊表尹某和小女的谢意。”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袁弘德欲走,尹逵早已拦在他前头。 “这位公子,你可以不受我们尹府的谢意,我们尹府却不能不报救命之恩。” 强硬的口气让袁弘德微微蹙眉,有钱人家的作派就是带了丝匪气。 尹湘湘道:“爹,表哥,我们不要强人所难嘛,现在比报恩更紧要的是调查清楚,好好的戏台为何会突然坍塌。” 袁弘德心下一颤,这个小姑娘倒是遇事镇静,指挥得当。 袁弘德刚在心里夸赞完,就听尹湘湘唤他:“这位公子请留步!” 尹湘湘已经走到袁弘德跟前来:“公子救了我,又不愿到尹府参加我的生辰宴,我总归是欠了公子一份人情,这样吧,我欠公子的总归是要还的,公子若有需要,可到尹府找我,我愿意帮助公子完成一个心愿。” 袁弘德目光一闪。 眼前的姑娘是否能帮他找到恭芳? 袁弘德定睛看向尹湘湘,忽地发现眼前人明眸皓齿,生得极为绝色动人。 他在北地征战,夷人首领牡丹夫人国色天香,企图色诱于他,都未及眼前姑娘资色的一半。 “好,一言为定。”袁弘德不假思索答道。 白若洢急匆匆奔了来:“湘湘,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好好的戏台怎么会坍塌呢?” 尹湘湘道:“我没事,有人救了我。” 顺着尹湘湘手指的方向白若洢看见了袁弘德离去的背影,陡然一怔:好像是他!他怎么来山圻了? “若洢,总算是虚惊一场,快随我回府,生辰宴马上就要开始,你可得陪我好好喝几杯压压惊!” “好的,当然没问题。”白若洢灿烂一笑,亲昵地挽着尹湘湘的手离去。 人群中,羽墨同陆景胜说道:“少爷,方才救尹大小姐的公子,我们起先好像在街上碰到过。” 陆景胜却并不感兴趣,道:“尹湘湘一眨眼功夫就去哪儿了?我还要送她生辰礼物呢。” “少爷的身体能够恢复健康多亏了尹大小姐,好不容易借着生辰要送份礼物表达一下谢意,可是礼物还没送出去,就出了事,看来老天都不给少爷你献殷勤的机会。” 羽墨喋喋不休,陆景胜却不以为意。 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向尹湘湘献殷勤,他是为了借机来看苏简简的。 “我们把礼物交给简简,让她转交给尹大小姐好了。”陆景胜道。 羽墨白眼白了个白。少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玉莲找到了陆景胜和羽墨行了礼道:“陆少爷,你在这里呀,我家大小姐让我来请您去尹府赴生辰宴呢。” 陆景胜动身,玉莲拉住羽墨道:“瞅见起先救了我家小姐的那位公子了吗?” 羽墨点头:“看见了。” “是不是比你家大少爷强多了?” 羽墨不乐意了:“我家大少爷山圻第一才子,岂是随便什么人能比的?” “山圻第一才子,徒有虚名罢了。”玉莲丝毫不给羽墨面子,腰肢一扭径自走了。 羽墨讪讪跟上。 常铁见到了他家将军,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眼光打量他家将军道:“公子,真没想到您出手那么快。” 袁弘德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八卦的随从从心里偷笑出来:还以为他家将军木讷,只懂打战,眼中没有女色呢,没想到英雄救美这一招用起来得心应手。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判呀。 “发什么愣呢?办正事儿去!”袁弘德说道。 常铁一拍脑袋:“对啊,可不能误了公子你找人。”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什么事?”常铁不明白他家将军除了找人,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小城来还有何贵干来着。 “去选生辰礼物。”袁弘德说着向前走去。 “选生辰礼物?今天是谁生辰?”常铁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 今天不是那个仙女的生辰吗? 将军不会是救了人家一次就喜欢上人家了吧?不然,素昧平生,送什么礼物啊? 花朝节的热闹都留在了城隍庙,生辰宴倒是摆得小众而温馨。 除了尹逵和白若洢,便是苏简简陆依依两大弟子,至于陆景胜,因为在尹府养过伤,便也粘了过来,与尹湘湘多年来的倒追恩怨大有冰释前嫌的意味。 众人都向尹湘湘送上礼物,各有各的特色,皆都别出心裁。 正要入席,小丫头来禀报说外头有人拜访。 尹湘湘寻思这会子能有什么客人,便让众人稍待,自己携了玉莲去前头见客。 到了花厅,见袁弘德和常铁立在花厅里。 “大小姐,是救你的那位公子!”玉莲兴奋。 尹湘湘道:“我已经看到了。” 第114章 上门庆生辰 “是你!”尹湘湘面带惊喜的笑容走进了花厅。 袁弘德从常铁手中拿过一个木匣子,走到尹湘湘跟前奉上,温和的神色道:“听说今天是姑娘的生辰,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姑娘笑纳。” 救了她,不是来要求报恩,而是来送生辰礼物的。 尹湘湘有些受宠若惊。 常铁道:“尹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家公子为了买你的生辰礼物,跑了大半个山圻呢,虽然尹家富裕,尹姑娘什么也不缺,可是我家公子的心意总是稀缺的。” 袁弘德看了常铁一眼,常铁方才闭了嘴。 袁弘德有些窘,常铁有些说太多了,像是拉媒的媒婆。 尹湘湘接过袁弘德手中的木匣子,倒是落落大方一笑,道:“多谢……” 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恩人的姓名呢。 “还未请教恩人高姓大名。” “在下姓袁。” “袁公子,我的生辰宴刚好开始了,既然公子已经到了舍下就一同赴宴,如何?” 尹湘湘真诚邀请,袁弘德却之不恭。 常铁有些意外,没想到将军既然答应了邀约,记得班师回朝,初封平安侯的时候,侯爷府的门槛都要被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踏破了,他们削尖了脑袋要巴结这位江山社稷的重臣,皇帝宠幸的新贵,可是宴会酒局都被他家将军无情拒绝,此刻他家将军竟然答应了一个小姑娘的邀约,这…… 常铁讶异地看着袁弘德,难道千年铁树终于开花,他家将军是对男女之事开窍了? “如此多谢姑娘了。”袁弘德礼貌点头。 尹湘湘却是豪气地摆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何况袁公子还是我的恩人?袁公子不要嫌弃我的生辰宴寒酸才好呢。” 尹湘湘伸手对袁弘德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人便并肩而行,向举行生辰宴的花厅而去。 常铁乐淘淘跟上。 此次山圻之行,小随从并不太乐见将军能找到他旧识发小,但是若能找到一个终身良伴,那倒是她十分乐意见到的。 生辰宴那头,八珍玉食尽数端上,尹逵、白若洢、陆景胜、苏简简、陆依依等人都悉数落座,就等着寿星来了开席。 玉莲的身子雀跃着跳了进来:“来了来了!” “也该来了,湘湘是寿星,寿星不来,将我们这些来祝寿的都晾在这里,也于理不合呀。”白若洢因为和尹湘湘熟络,便不拘泥于礼节,有话直说,快人快语。 玉莲笑道:“白姑娘你别急,猜猜我家小姐还带了谁来?” 白若洢看看席上众人,连陆景胜这最不可能来的人都来了,还有谁的出场会让人意外的? “谁啊?玉莲你就别卖关子了。”尹逵说道。 听表少爷如此说,玉莲立即听话地从实招来:“大抵连我家小姐也没想到此人会来给她祝寿呢,实在太意外了。” “还能有比我哥哥更意外的人?”陆依依歪着脑袋问。 若不是众人在场,陆景胜都想伸手敲陆依依了。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玉莲笑道:“好了好了,我就实话实说吧,刚才来拜访大小姐的竟然是城隍庙前救了大小姐的那位袁公子。” 玉莲的话令白若洢目光一跳:“玉莲,你说那位公子姓什么?” “姓袁。” 白若洢的笑容瞬间被冰冻。 果然是他,她没有看错人。 “白姑娘,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这么难看?”尹逵奇怪看着白若洢。 众人都向白若洢投过目光去,果见白若洢脸色煞白如纸。 “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陆景胜站在一个徒弟的本分上,关切问道。 “我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去方便一下。”白若洢快速起身跑了出去。 “小姐……”青蕾跟了出去。 众人都有些担心,尹逵道:“有青蕾在,白姑娘应该没事的。” 总不能为了白若洢,大家弃了尹湘湘这个寿星吧? 毕竟,今天的主角可是尹湘湘。 白若洢疾步走到走廊上,见尹湘湘陪着袁弘德款款走过来,二人不知在交谈些什么,尹湘湘笑容灿烂,袁弘德脸上也是浅笑安然。 白若洢的心脏极具跳动,胸口剧烈起伏着,身子有些站立不稳,扶住了回廊上的雕花红漆柱子。 “小姐,你怎么了?”青蕾找到白若洢,见白若洢情绪很是波动,不由担忧问道。 白若洢扶住青蕾的手,道:“青蕾,我看见他了。” “谁?”青蕾不解。 “害死吕爷爷的那个人。” “袁弘德?他不是在北地吗?” “他已经回了京城,不,他现在就在山圻,就在尹府。” 白若洢看着远处尹湘湘身边的袁弘德,目光血红,仿佛一触即燃。 青蕾顺着白若洢的视线也看见了袁弘德:“小姐,难道那个人就是?” 白若洢点头,吕爷爷客死异乡,她去北地替吕爷爷收尸,曾经见过袁弘德一面。 彼时,他正收复了失地,春风得意,她未能近他的身,不能替吕爷爷报仇。 后来,她算了日子,估摸着陆景胜的毒要发作了,便急匆匆赶到山圻给陆景胜解毒,错过了袁弘德回京封侯等大事,报仇一事也搁浅了。 “青蕾,机会来了,替吕爷爷报仇的机会来了,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滚进来!” 白若洢拉了青蕾快速离去。 尹湘湘陪着袁弘德走到寿宴厅门口时,恰见白若洢和青蕾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有些奇怪。 “湘湘,你可终于来了,再不来,大家都要饿了。”尹逵站起身。 众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尹湘湘问道:“珍珠呢,她去哪了?” “白姑娘适才突然肚子不舒服,青蕾陪她出去了。”尹逵回道。 尹湘湘蹙眉:“肚子不舒服?还没开吃,怎么就闹肚子了?要不要紧,严不严重啊?” “应该不打紧吧,方才还好好的,突然说不舒服。” 尹湘湘还是有些不放心,“还是着人给她请郎中看一看方才放心。” “我师父自己就是大夫,我想她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给尹大小姐你祝寿了。” 说话的是陆景胜。 和煦的声音听来倒是让人舒服。 袁弘德向陆景胜投过目光来,心里闪过一些异样的感觉来。 第115章 刺杀 见有人看着自己,陆景胜也向那人投过目光去。 但见眼前人身躯伟岸挺秀,面容清朗器宇轩昂,不由在心里一震。 而袁弘德目注陆景胜,也是在心里赞叹:这位公子真是骨骼清奇,英姿焕发,别有风流的神采。 若恭芳没有与他分开,如今也该是这般大了。 想恭芳小时候那清秀聪敏的模样,如今定也能长成眼前这位少年郎的姿容。 尹湘湘见二人都互相看对方失神,便指着袁弘德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在城隍庙救了我的袁公子,这位是山圻第一才子陆景胜。” 陆景胜羞赧,“不敢当不敢当,公子好身手。” 城隍庙英雄救美那一幕只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山圻街头巷尾最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事了。 袁弘德微微颔首,笑容虽然淡淡却也可亲。 尹逵已经忍不住自我介绍道:“我是湘湘的表哥,我叫尹逵,多谢袁公子在花朝节上救了我表妹,今天我一定要和袁公子好好喝上几杯。” “我家公子不能喝酒。”心急的常铁脱口而出。 将军北地征战落下了病根,好不容易养了数月的伤,身子才有所好转,是断然不能喝酒的。 “不能喝酒?这多扫兴啊?”尹逵话音甫落,白若洢就携着青蕾出现在寿宴厅门口。 “表少爷,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你纵使好客,可是也要顾着客人酒量不好啊,不能喝酒,也可以以茶代酒嘛。” 众人向门口望去。 白若洢携着青蕾走了进来。 青蕾手中托盘上放着一大碗的腊面茶。 正是春天,春茶如雨后春笋,长势旺盛。 采茶者得芽,旋摘旋炒,将蒸熟的茶叶榨去茶汁,然後将茶碾磨成粉末,放入茶模内,压制成形。虽然破坏了茶的真味,降低茶的养分,却是茶之上品。 白若洢带来的片茶以珍膏油其面,称作腊面茶。 白若洢吩咐青蕾将腊面茶放到了桌上,笑吟吟对众人道:“今天是湘湘生辰,大家肯定是要不醉不归的,可是袁公子不能喝酒,那他就喝腊面茶好了,这腊面茶贵重,以腊面茶招待贵客,也不算失礼,湘湘你说是不是?” 尹湘湘看着那腊面茶,抿了抿唇:“好像很好喝的样子,不如我先尝一口。” 白若洢忙制止:“湘湘,这是给袁公子喝的,你今天可不能喝茶,你得喝酒,哪有寿星不喝酒的?” 尹湘湘悻悻:“好吧,那改天你可要专门给我做腊面茶。” 白若洢伸手捏捏尹湘湘面颊:“一定一定,但是今天你得喝酒。” 尹湘湘招呼众人:“那就开席吧。” 尹湘湘让袁弘德坐到了自己左手边,白若洢坐了又下手,其余众人皆依序入座。 陆依依特意隔在了陆景胜和苏简简中间,给了陆景胜一个警告的蛮横的眼神。 陆景胜悻悻然瞟向苏简简,她眼观鼻鼻观心,一贯的低调。 桌上山珍海味,皆都寓意吉祥,众人也纷纷向尹湘湘敬酒祝寿,说祝福语。 轮到袁弘德,他端起腊面茶,敬向尹湘湘:“有缘认识尹姑娘,实在是三生有幸,在姑娘生辰宴上叨扰,实在不好意思,愿姑娘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青春永驻。” 哎哟喂。 一旁的常铁听得都脸红了。 真不知道他家将军竟然也能说这些油嘴滑舌的话,殊不知他家将军这么做是为了和尹湘湘套近乎,好熟络些向她打听恭芳的下落。 小随从只以为他家将军是起了色心了。 尹湘湘豪气笑着,端起酒杯与袁弘德碰杯:“袁公子能来参加我的生辰宴,湘湘觉得特有面子,多谢袁公子的祝福,希望袁公子日后多与我尹家走动才是。” 袁弘德能在危急时刻救他,轻功一级棒,想来是个极有本事的人,与这样的人做朋友不吃亏,长脸! 尹湘湘一仰脖饮下杯中酒。 袁弘德的腊面茶刚举到嘴边忽然顿住。 这腊面茶的气味有些怪。 年轻的将军忽然眸子一动,露出锐利的光来。 见袁弘德举杯又停住,白若洢催促道:“袁公子,寿星都喝了,且喝的还是酒,你怎么不喝下你手中的茶?” 袁弘德的眉头微不可见蹙起,他向白若洢投过目光来,这姑娘有些眼熟,且目光里虽然极尽隐藏,还露出一丝不友善来,且那不友善可以说是一种深深的敌意。 袁弘德将茶杯放到了桌上,众人都有些不解。 尹逵道:“袁公子,虽然你是我家湘湘的恩人,可是今天是湘湘生辰,你此举未免不礼貌了。” “袁公子不是本地人,难免对本地礼节生疏,无妨无妨,或许是这杯茶凉了,我再给袁公子倒一杯便是。” 白若洢已经站起身走向袁弘德。 袁弘德本能警惕了起来,一股杀气自白若洢身上散发出来。 就在白若洢走到袁弘德身边佯装要给袁弘德换茶时,一把匕首从白若洢袖子里露了出来。 只见一道寒光一闪,白若洢举着匕首就刺向袁弘德的脖子。 “将军!” 常铁大惊失色,在他上前救护的时候,袁弘德早有防备,身子一歪就躲过了白若洢的刺杀。 继而,众人便傻了眼。 白若洢举着匕首对袁弘德紧追不舍,袁弘德却始终只是躲闪,二人在寿宴厅内你来我往,交起手来。 “保护湘湘!” 众人皆都离开了寿宴桌,尹逵一声令下,尹府保镖全都出动,将尹湘湘护在了圆圈里面。 尹逵站在尹湘湘前头,长开手臂护着她。 陆景胜、陆依依和苏简简三人站在一处。 所有人都看着寿宴厅内交手的两人。 白若洢步步紧逼,匕首的寒光在屋子里来回闪动。 常铁见袁弘德只守不攻,急迫地加入了打斗。 二人对一人,白若洢肯定要吃亏。 虽然袁弘德不出手,常铁却不是吃素的,谁要伤害他家将军,他一定会以命相搏。 面对一个不要命的,白若洢一个姑娘家哪里是对手? 见白若洢占了下风,陆景胜岂能眼睁睁看着? 不管袁弘德是不是尹湘湘的客人,白若洢可是他师父啊。 做徒弟的当然要帮着他师父。 “师父,我来帮你!” 陆景胜说着就冲了过去。 “大哥!”陆依依急了,她要上前却被苏简简拉住。 “你干嘛拉我?”陆依依生气。 苏简简静静道:“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上去只会给陆大少爷添乱。” 这个女人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不过她说的也没什么不对的,陆依依只好在原地干着急。 常铁的拳头要打到白若洢的时候,陆景胜及时上前,用折扇打开了常铁的拳。 二人交起手来。 这位白衣公子虽然功夫不咋地,可也是学过几招的。 袁弘德在心内有趣地想着。 可是陆景胜向郁琬学的功夫比起常铁来实在是逊色得紧,常铁可是跟着袁弘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的。 常铁一个重拳,陆景胜就被打倒在地。 “大哥!”陆依依惊急喊了起来。 常铁却没有饶过陆景胜的意思,举拳就打向陆景胜。 陆景胜本能抬手遮挡,雪白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一朵状如花瓣的紫色胎记,袁弘德眼睛猛然瞪大:恭芳…… “常铁住手!”袁弘德一声呵斥,常铁的拳头举到空中顿住。 袁弘德已经大步上前,蹲身拉住陆景胜的手臂,查看他手臂上那状如花瓣的胎记。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袁弘德身后的白若洢疾步上前,举起匕首就刺向袁弘德的后背,袁弘德只觉背部突然而来的剧痛,眼前便黑了下来,陆景胜的面孔也瞬间模糊…… 第116章 生辰宴不能见血光 想起吕爷爷枉死,白若洢就血往脑门上涌,握着匕首的手就加重了力道,往袁弘德背上更深处扎下去。 从小,她是在吕爷爷身边长大的。 吕爷爷教她读书识字,还教她医术,比亲爷爷还亲。 她的童年里没有什么亲情,一出生便是个痴傻儿,被家人扔在了道观自生自灭,若不是吕爷爷将她带回了家,给她看病治好了她的痴傻病,哪有如今的她? 虽然吕爷爷说,他之所以救她,是因为和她爷爷是至交的缘故。 她爷爷的至交可不止吕爷爷一个,可是没有弃他于不顾的却只有吕爷爷一个。 所以,在白若洢心中,吕爷爷是比她生命还重要的长辈。 然而,这个长辈死了,被袁弘德这个混蛋以家国道义为理由,一箭射死在了敌国的城墙上。 她的爷爷客死他乡,冤魂难散,而这个混蛋却凯旋回朝,封官加爵,太不公平了。 杀人偿命,这个混蛋就应该一命偿一命,用他的血慰藉吕爷爷在天之灵,不是吗? 白若洢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握着那把匕首,将它刺进了袁弘德的肉里,殷红的血顺着匕首渗出来,她的心也欢快起来,表情却是可怖的恣意的。 她的手狠狠旋转着那把匕首,恨不能将袁弘德搅成肉泥。 常铁大喝一声,一脚踢开了白若洢。 白若洢摔到地上去,嘴角吐出一口血。 尹湘湘命令保镖们:“快保护白姑娘!” 保镖们迅速向白若洢围过去,白若洢却对尹湘湘喊道:“湘湘,你如果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就替我杀了这个姓袁的,为我干爷爷报仇。” 尹湘湘为难看向袁弘德,袁弘德于白若洢是仇人,于她却是恩人哪。 常铁听到白若洢的话,怒不可遏,他拔过一旁保镖腰间佩剑就刺向白若洢:“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伤人!” “常铁不可,她是吕神医的孙女。” 袁弘德从地上站了起来,因为受伤,面色急剧流失了血色。 常铁停住脚步,回头为难看着袁弘德。 竟然是吕神医的后人。 要知道吕神医的死,将军一直负疚于心,如今宁可被他的后人伤,也不能出手还击的啊。 小随从没有再向前,但一直保持保护他家将军,随时迎战的姿势。 将军不愿还击是因为将军宅心仁厚,可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将军。 “姓袁的,我以为你的良心已经被狗吃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吕爷爷啊!他在北地吕翻救你,若不是他妙手回春,你早就死于敌人的毒手,可是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却将他一箭射死了!”白若洢血泪控诉。 常铁替他家将军辩解道:“这位姑娘,当时的情形,如果我家将军不一箭射死神医,只怕他在敌人手里会死得更惨,鞑子凶残,没有人性,我家将军不想神医死得难看,所以给了神医一个痛快,再说鞑子之所以擒走吕神医,就是因为知道若神医死了,将军身上的毒也不能解,他们是要用吕神医来要挟将军,将军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收复失地才不得已而为之,吕神医死了,将军也活不成了,他是抱着为神医殉死的决心才那么做的,你要理解将军。” “呸!”白若洢啐了一口唾沫,“你死不死是你的事情,你为了高官厚禄用命去换,那是你自己乐意,凭什么主宰吕爷爷的生死,收复不了失地,是你没有本事,技不如人,凭什么让吕爷爷为你作牺牲!” 白若洢的责骂令袁弘德流露惭愧的神色。 言辞虽然偏激,却并不是毫无道理。 “我家将军都已经下令厚葬吕神医了,这位姑娘你还想怎样?”常铁不忿。 “我想要袁弘德替吕爷爷抵命!”白若洢指着袁弘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说道。 袁弘德的名字雷一样炸进了陆景胜耳朵里,陆景胜惊讶看向袁弘德。 这就是盛泽哥哥吗? 适才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征战北地,什么将军,确是袁弘德无疑了。 他原在信中约他去京城相见,没有想到他没有动身,他竟然主动来山圻了。 陆景胜有些兴奋,可是看着袁弘德背上衣裳已经被血水染透,那把匕首无情地插着,陆景胜急忙上前做和事佬:“师父,恩怨暂且放下,还是等他伤好以后再好好算计吧。” 白若洢:“……”这还是她徒弟吗?说的可是人话?原本也不是真徒弟。 白若洢还未说话,陆景胜已经求助尹湘湘:“尹湘湘,今天是你生辰,你不会要你的生辰宴出人命吧?这多不吉利啊?” 陆景胜的理由让尹逵第一个跳出来:“陆少爷说得是,湘湘的生辰宴怎么能见血光呢?这都叫什么事?” 白若洢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围着袁弘德忙碌,除了青蕾没有人理她。 医香馆的手术室里,袁弘德坐在榻上,尹湘湘已经将他后背的衣服剪开了,匕首被拔出来,鲜血瞬间漫出,上金创药止血,缝合伤口,一气呵成,尹湘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而袁弘德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眉头轻蹙。 尹湘湘剪断线头,向一旁观看的苏简简和陆依依说道:“你们两个刚才可都看清楚步骤了?” 两位徒弟点头:“是,师父。” 袁弘德:“……”这是什么情况?他被当成实验工具了吗? 尹湘湘让两位徒弟退下,对袁弘德说道:“好了。” 袁弘德起身,光裸的上身布满伤疤,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深的浅的,向毫无章法的小路。 尹湘湘看得有些肉疼。 这位将军便是全国闻名的袁弘德袁将军啊! 这浑身的伤也是怪可怜的。 袁弘德拱手道:“多谢尹姑娘搭手。” “举手之劳,何况你也救了我,就算报答你之前的救命之恩了,咱们两不相欠了,”尹湘湘觉得如此说未免也有些不妥,又改口道,“不过你i今天既然给我送了生辰礼物,那么我之前答应过你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的话还作数。” 袁弘德微微一笑,他之前原想和尹湘湘套近乎向她打听恭芳的下落,可是如今恭芳已找到。 “不必了,今天搅黄了尹姑娘的生辰宴,是在下失礼,我向尹姑娘赔罪。”袁弘德再次插手施礼。 尹湘湘摆摆手:“你受了伤又流了血,就先在我府上休息,我呢现在要去处理那个大麻烦。” 尹湘湘知道白若洢一定不会与她作罢的,毕竟她救了她的仇人。 第117章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医香馆出来,白若洢和青蕾却不见了踪影。 玉莲汇报道:“郁琬和陆少爷送白姑娘回去了。” 郁琬定是为了白若洢不打扰她而去威胁白若洢不可造次去了。 白若洢有把柄在郁琬手中,郁琬的举动可以理解,只是陆景胜…… 陆景胜怎么突然为了个陌生人而和白若洢唱反调呢? 他并不知道白若洢并不是他真师父,理应向着白若洢才对的。 尹湘湘回忆生辰宴上那一幕,陆景胜原本为了白若洢冲了出去,后来在听到袁弘德的来头后突然就转向了,难道堂堂山圻第一才子也要去报平安侯的大腿? 尹湘湘刚替袁弘德做完手术,人有些乏累,由玉莲伺候着洗漱完毕,换了干净衣裳,尹逵便亲自送了一碗长寿面过来。 “表妹,今天你好好的生辰宴就这样被破坏了,吃碗长寿面补补市头。”尹逵的神色不太好看。 他是真的疼爱尹湘湘。 “谢谢表哥。” 尹湘湘在尹逵的目注下乖巧吃了一双荷包蛋,尹逵方才露出了笑颜。 “我知道你一定怕舅父担心,所以今天的事我都嘱咐过下人,不许在舅父跟前透露半字,你就放心吧。” 尹逵办事总是这么周到细致。 “还是表哥想得周到,否则爹知道了一定要大呼小叫的。”尹湘湘露出无邪的笑容。 尹逵想了想道:“那那位袁将军……” 尹湘湘道:“他是平安侯,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住在我们尹府是我们尹府的荣幸,更何况他还救过我,人家现在受了伤,难道我们还能将他往外赶?” “表妹说的在理,我也觉得是,只是白姑娘那边……”尹逵替尹湘湘担心,“你们之间还能做朋友吗?” 尹湘湘倒不担心:“是真朋友,什么误会都打不散的。” “那表妹你好好休息吧。”尹逵说着退出去。 玉莲捧了木匣子乐淘淘上前:“小姐,这是袁公子……不,袁将军送你的生辰礼物,小姐还没看看是什么东西呢。” 黄铜圆镜,荷花雕纹,点翠镶边,映照出尹湘湘一张美丽容颜。 她回过头去:“拿来我瞧瞧。” 玉莲捧上了木匣子放在妆奁前,再轻轻打开,竟是一只缠臂金。 卷作十来个圆圈,外表饰浮雕式牡丹图形。 夜来春睡浓于酒,压褊佳人缠臂金。 在春日的清晨,一个戴着缠臂金的美女于浓睡未醒中,几许醉意,说不尽的妩媚。 玉莲惊呼:“小姐,这袁将军想必是对小姐你一见钟情了。” “胡说什么?”尹湘湘嗔怪。 玉莲道:“这缠臂金有一个别名叫‘跳脱’,古人诗云‘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就是一句定情诗啊,那话本上还有仙女萼绿华赠羊权金、玉跳脱之事呢,所以袁将军定然是红鸾星动了。” 尹湘湘翻白眼:“你这个粗鲁的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掉书袋了?” 玉莲笑嘻嘻的:“表少爷腹有诗书,我在表少爷身边听得多了,自然也能吟诵几句。” 尹湘湘微微点头:“如此说来,倒不是那袁将军红鸾星动,而是玉莲你动了凡心了,表少爷知道此事么?” 玉莲笑容有些僵:“小姐,你误会奴婢了。” “误不误会,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玉莲,看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对我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你知道表少爷是不可能娶你当正妻的,他虽然不是我爹亲生的,但是我爹将他视如己出,将来总要给他寻个正紧人家的小姐做妻子……” “小姐,奴婢没想给表少爷做正室,能做个妾,奴婢就偷着乐了。” 玉莲终于露出端倪。 尹湘湘:“……” 尹湘湘方才意识到,原来妾也是个名分哪。 “玉莲,我是可以将你许给条件差一点的人家当个大房的。”尹湘湘认真说道。 “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只喜欢表少爷,若能做表少爷的妾便是我三生有幸了。”玉莲索性说开了来。 玉莲,若在现代,你啊,你就是个三儿。 尹湘湘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玉莲。 看着尹湘湘的眼神,玉莲有些慌:“哎呀,小姐,都怪你,你起了头害我就开始胡说八道了,奴婢不嫁,奴婢谁也不嫁,就只要呆在小姐身边伺候一辈子……” 尹湘湘翻翻白眼:“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就算表少爷求我将你给他,我也是不给的。” “小姐……”玉莲撅了嘴。 尹湘湘噗嗤一笑,目光投在那缠臂金上。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难道袁弘德真的不知道缠臂金是定情信物? 他是武将,这方面应该粗心得很吧。 尹湘湘竟然无端红了面颊。 尹湘湘睡了个觉醒来,已是黄昏。 玉莲禀报道,郁琬已回,在医香馆那边照顾袁弘德。 尹湘湘吩咐更衣:“我也去看看他。” 玉莲道:“小姐还是先去看看另外一个人,都等了小姐多时了。” “谁啊?” “陆大少爷。” 尹湘湘穿了一件白底粉色牡丹花样的春裳,亭亭出现陆景胜跟前。 陆景胜叉手行礼,难得的温文尔雅。 羽墨和玉莲远远看着,道:“我家大少爷和你家大小姐难得如此平静相处,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玉莲撇嘴:“我家大小姐有本事有能耐,不计前嫌屡次出手救了你家大少爷不说,还收了他妹妹和心爱的姑娘做徒弟,你家大少爷要是再胡闹也太不是人了。” 羽墨却叹息道:“玉莲,你可有所不知,胡闹是一种依赖。” 陆景胜突然行大礼,尹湘湘有些讶异:“太阳这都打西边落下去了,你这里怎么太阳还打西边上来了呢?” 陆景胜由着尹湘湘讽刺,依旧和气道:“过去种种,我向你道歉,这一礼,我不是替我自己向你行的,而是替我的兄长。” 尹湘湘诧异。 陆景胜是陆家唯一的男丁,没听说陆太太还有别的儿子啊。 “你的兄长?” 陆景胜点头,微笑道:“就是被你治了刀伤的袁将军,多谢你出手救了我盛泽哥哥。” 第118章 发火 郁琬还想着尹湘湘肯定是要询问白姑娘回府后的情形的,她也想好了如何同她禀报,毕竟她是威逼利诱连哄带喝将白若洢安抚了下去,不料,尹湘湘却不问。 见尹湘湘的目光幽幽盯着自己,仿佛在探查一件秘密宝贝,郁琬有些不安。 “小姐有话想问我?” 尹湘湘点点头:“你徒弟是什么来头?” 郁琬眉心跳了跳,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师父之位叫别人霸占久了,你不会真的把徒弟让给假师父了吧?” 郁琬这才恍然,原来尹湘湘是要打听陆景胜。 但是郁琬忽然又觉得不对,难道不该是对受伤的袁大将军和行凶的白姑娘好奇,竟是对一个局外人感兴趣了吗? “小姐,您是山圻人,陆景胜的底细您不该比我更清楚吗?” 郁琬说得有道理,可是尹湘湘唇角绽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她是山圻人不假,可她是穿来的,对这山圻也不甚多了解,对陆景胜也是。 但是这些如何能对郁琬说。 尹湘湘咳了咳,清清嗓子:“陆景胜的底细你不比我清楚,那陆恭芳呢?” 郁琬的神色僵了僵。 “你千里投奔山圻,又是苦肉计又是卖身为仆,可都是为了这个陆恭芳,他是何方神圣,能让你为他如此付出?” “小姐,奴婢不想骗您,可是您之前说过不问的。”郁琬放低了声音。 “可是现在我感兴趣了。” 郁琬也好,白若洢也好,甚至连皇帝倚重的平安侯全都奔着这个陆恭芳而来,那么事情就有意思了。 陆景胜到底何许人,会让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奔往山圻? “我也是受人之托,我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是我祖父让我此生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周全的,哪怕要我牺牲了我的性命。” 郁琬的声音虽低,神色却很坚决,没有半丝不甘和懊恼的神色。 尹湘湘抿了抿唇,她素知郁琬这个丫头虽然学艺上灵巧,但为人处世难免一根筋,单纯了些。 “等你将来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尹湘湘不强人所难,要知道陆景胜的底细,又不是只能向郁琬打听。 白若洢和袁弘德不也可以吗? 此处,尹府荷花池旁的院落里,陆景胜正和袁弘德促膝而谈,两人的神色都是难掩激动。 廊下,常铁不时向门内张望,没想到他家将军如此容易就找到故人了。 羽墨则打量着这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随从,心里充满了敬畏。 武将的随从就是威武啊。 要是他家少爷也遇到刺客,他可没办法像他那样赤手空拳就扑上去,替他家将军当肉盾。 要是他家少爷能入仕就好了,满腹文才一定可以考取功名当上大官的。 少爷当了大官,他就不必在这黑汉子跟前矮人一截了,毕竟武卑文贵嘛。 “喂,”羽墨大着胆子和常铁打招呼,“你家将军和我家少爷早就认识了吗?” 常铁睃了羽墨一眼,这仆从真是聒噪,他们跟着将军行军打仗,向来军纪严明,不该问的绝对不问,用眼睛看就是了。 常铁朝着门内张望了一下。 瞧那两人,谈得如此热络,只怕泪流满面了,能不是旧识吗? 那可是将军心心念念的发小。 要说,将军对这个发小可真上心,千里迢迢寻上门来不说,何曾见过将军如此开心大笑过,瞧他家将军都笑成一朵花了。 “盛泽哥哥,我小时候就知道你长大了肯定是个美男子。”陆景胜嘴巴抹蜜,即便对着心爱的女子,他也说不出这样的甜言蜜语来。 “是吗?”久经沙场的威武将军竟然脸一红,天真地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面颊,“恭芳,你也好看。” “还是盛泽哥哥你好看。” “不,是恭芳你好看。” 门外,常铁一头黑线。 他家将军二十出头了,也未聘下一房美妇,还以为他家将军是为了国家大事天下太平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却原来他家将军是个断袖啊。 想到这里,常铁出了一头冷汗。 这个秘密,不知道老爷老太爷他们是否已经知晓,若知晓那该有多伤心哪。 伤心的不只袁家的长辈们,还有从北地到京城那些仰慕将军的美娇娥。 常铁杞人忧天起来。 门内的两人久别重逢,情感继续升温。 “盛泽哥哥,我收到你的来信了。” “哪一封?” “原来哥哥不止给我写了一封信哪?” “可是你却一封都没有回。” “哥哥从军中寄来的信,我确实不曾收到,可是哥哥从京都寄来的信,我收到了自然是回的,难道哥哥没有收到我的回信?” 袁弘德摇了摇头。 陆景胜眉宇微微凝了起来,神色僵了僵,瞬间就恢复如常。 “哥哥的伤口可还疼?”陆景胜关切。 袁弘德微微笑道:“我是受惯了刀伤剑伤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再加上尹姑娘的医术,我无碍,你不要担心。” “这回可真多亏了尹大小姐。”第一次陆景胜真诚地赞美尹湘湘,由衷地感激。 “白姑娘是我的师父,盛泽哥哥你放心,我会好好劝劝她的,吕神医的死,哥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陆景胜一片热诚,袁弘德却不置可否。 白若洢痛失至亲,未必肯这么简单就善罢甘休的。 陆景胜虽然依依不舍,但陆家还是派人来将他接了回去。 一回到陆府,陆景胜便与陆太太发生了争执。 听着屋内噼里啪啦的响声,门外,喜伯、罗妈妈和羽墨都显得不安。 “从未见太太发如此大的火呢。”喜伯惊慌道。 罗妈妈也很忐忑:“少爷也是。” 二人说着同时看向羽墨:“少爷在尹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倒是没什么事,人倒是遇到了一个。”羽墨彷徨道。 “什么人?”喜伯和罗妈妈异口同声。 屋子里,一地狼藉,全是陆太太摔的。 她不是一个会靠砸东西发泄情绪的人,一旦摔了就说明怒气非浅。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陆太太盛怒,但声音还是隐忍克制的。 第119章 不辞而别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娘是知道的啊!在京城的时候,我到五岁之前都只有盛泽哥哥一个朋友,他照顾我,关爱我,就像是我的亲哥哥……” 陆景胜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 今天与袁弘德重逢,把小时候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唤醒了。 “你也知道那只是五岁之前的事情,你与他这么多年未见了,人是会变的。” 陆太太的理由在陆景胜看来可笑至极。 “娘,他为国家为社稷出生入死,如果说人会变,那变的那个人是我,小时候我也和盛泽哥哥一样,有报国之志,梦想着长大了能够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可是现在我和盛泽哥哥比起来实在是惭愧之极,他是国之栋梁,我却成了朽木,如果当初娘不带我回山圻,以我的才智……” 陆景胜说到激动处,面颊泛红。 陆太太觉得委屈:“你的意思,是说娘阻了你的前程?胜儿,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天下的父母不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吗?偏偏娘你只希望我甘于平庸,实在叫儿子我看不透。” 陆景胜负气踢了地上倒下的花瓶一脚。 那花瓶原被陆太太放倒在地,还能留个全尸,现在挨了陆景胜一脚,滚到墙边,撞在墙上,砰一声碎了。 陆太太听着那响声吓了一跳,面上现出委屈的神色,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我这些年是为了什么?如今却换来你这样一句忘恩负义的话?” 要是往常,陆景胜一定会心软。 寡妇的日子不好过,更何况是一个拖儿带女的年轻寡妇? 可是此刻陆景胜心里怒气更甚:“娘不容易,就可以私藏我写给盛泽哥哥的回信了吗?如果盛泽哥哥能接到我的回信,就知道我会去京城找他,而不必巴巴地跑到山圻来寻人,你可知盛泽哥哥这一趟来寻我,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陆太太可不在意袁弘德的生死,她只在意陆景胜。 “我原就不许你回信,是你不听,袁弘德若有事也是你害的!” 陆景胜无语,什么时候他高贵优雅的母亲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了? 陆景胜还想说些什么,陆太太一个更不可理喻的决定就抛了出来:“从今往后,你不但不能再见袁弘德了,连山圻都不能再住了。” 袁弘德的伤将养两三日,渐渐好转,却不见陆景胜再上门。 袁弘德心下挂念,便差常铁去请尹湘湘过来。 “将军有何吩咐?” 尹湘湘身穿玫瑰紫色遍地金变色长袍,逶迤拖地石榴红色撒花斜裙,身披琥珀弹墨绫薄烟纱。 乌亮的长发,头绾风流别致垂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玳瑁菊花钗。 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赤金长命锁的手镯,腰系粉蓝色撒花缎面腰带,上面挂着一个宝石青底扣合如意堆绣香囊。 脚上穿的是素白凤纹绣鞋,整个人面赛芙蓉。 这个少女打扮得华丽却不艳俗。 “我要出门。” “将军可是要去陆少爷府上?” 袁弘德露出赞许一笑:这个姑娘蕙质兰心,聪明。 尹湘湘却惋惜地摇了摇头:“他搬走了。” 袁弘德愣住。 见了袁弘德的神色,尹湘湘有些诧异:“难道陆少爷没有知会过将军?”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怎么可能好朋友找上门来,且还受了重伤,那人就撇下好朋友逃之夭夭了呢? 未免不讲义气,她又不要他替好朋友付医药费。 “陆少爷总不可能是不告而别吧?毕竟将军是他的好朋友,而且,不看将军,他妹妹和他心爱的女子还都在我府上呢,他不可能一走了之的,既然未给将军留下只言片语,想必是临时有事,出门一两日也就回了。” 尹湘湘分析。 “可已经过了两三日了。”袁弘德隐隐觉得事情没有如此简单。 陆依依被尹湘湘喊着一起回一趟陆府时,她惊呆了。 陆府除了留下一个守门的白发苍头之外,其余人等都已经不见了。 苍头将大门钥匙交给陆依依,道:“二小姐,太太吩咐老奴替二小姐守着这房子呢,若二小姐回来了,就让老奴转告二小姐,她和少爷走了,再也不会回山圻了,让二小姐自己多保重。” 她的母亲带着她哥哥抛弃她了。 陆依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娘和大哥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看着少爷哭得撕心裂肺,苍头又道:“太太还让老奴转告二小姐,说二小姐既然拜了尹大小姐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万事有尹大小姐为二小姐做主,她走得很放心,让二小姐务必事事都听尹大小姐的安排,就连终身大事也让尹大小姐替二小姐你把关。” 陆依依哭给更惨烈了,尹湘湘则无语。 连终身大事都拜托她了,看起来陆太太和陆景胜是铁了心不回来了。 离家出走只带走儿子,却撇下了女儿,这陆太太也够重男轻女的。 对亲生女儿都能如此干脆断舍离,看不出来陆太太是如此无情之人,想自己当初还想她来做自己后母呢。 尹湘湘不由有些万幸。 “娘和大哥怎么可以如此对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陆依依的哭声提醒了尹湘湘:是啊,为什么啊? 陆依依和尹湘湘同时看向了袁弘德。 陆依依指着袁弘德,红着眼睛道:“我们一家人在山圻住得好好的,娘从来没有要带着大哥离开我的打算,一定是你,你一来娘就带着大哥离家出走了,一定是因为你!” 尹湘湘:“……”这里有虽然蛮横,可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袁弘德除了一头雾水便是满怀沮丧。 真是因为他吗?怎么可能? 尹府,郁琬已经将包袱往肩上一甩,大步就向外走去。 玉莲追她:“郁琬,咱们不是处得挺愉快的吗?你为什么要走啊?” 尹湘湘将一张卖身契递给玉莲:“你去送送她,顺便将这张卖身契还给她。” “小姐,你真的舍得郁琬走?”玉莲有些想哭。 尹湘湘却显得淡然:“舍不得又有什么用?人家原本也不是冲着我们才留在山圻的。” 第120章 深情的胖子 “你个没良心的,大小姐还救过你的命,你怎么为了个男人就拍拍屁股走人?” 尹府大门口,玉莲红着眼睛将那张卖身契递给郁琬。 郁琬背着行囊,还没千里寻人,就已经露出风尘仆仆的神色。 “你是自己舍不得我吧?”郁琬面上凄凄,也是难掩不舍之情,“玉莲,将来你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也是会离开大小姐的。” “我才不会!” 玉莲倔强应道的时候,郁琬已经走远。 玉莲只能对着那背影啐唾沫:“你们这些小姑娘,对陆公子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行走在大道上的郁琬在心里默默:玉莲,不一样的,他只是我徒弟。 “师父,我要去找我娘和我大哥。”陆二小姐跪在尹湘湘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尹湘湘拒绝:“不同意。” “可是那是我娘和我大哥,我活不下去。”天真的陆二小姐伤心欲绝。 “他们已经将你拜托给我了,我不会让你死的,还会给你择个好人家。”尹大小姐蔼然可亲。 “不要,师父,我必须找到他们。”陆二小姐涕泪俱下,是真的伤心和惶恐。 生活了十几年的母亲和兄长一夜之间全都消失,无怪乎小姑娘没法接受。 “凭你,找不到的。” 讨厌的师父,瞎说什么大实话。 “那师父陪我一起找。”陆二小姐重重抽噎了一把。 尹湘湘:“……”这孩子还真是天真。 “陆二小姐,你就别为难我家大小姐了,大小姐和你怎么比,我家老爷还在堂上呢,父母在不远行,难道二小姐你要让大小姐为了你做个不孝人?你是大小姐的徒弟,你这样的行为也很不孝。” 玉莲虽是个明白人,她的明白话却给了陆依依实实在在的提醒。 既然尹老爷在,尹湘湘不能远行,那让尹老爷消失就好了啊。 荷花池旁的跨院那边,袁弘德向尹湘湘告辞。 “将军是要回京?” 袁弘德摇头:“我是要去找恭芳弟弟。” 从前要打战,他只能给他写信,如今没有战事了,他这个武将赋闲在家,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去找人。 “你知道陆少爷的去处?” “就算踏破铁鞋也要把人找到。”袁弘德坚定地抿了抿唇。 原本也只是萍水相逢,她断没有将人绑在自己家里的道理。 没有饯别宴,没有欢送席,袁弘德离开尹府很是黯然,带着常铁悄无声息就走了。 尹湘湘还有些担心:“珍珠那边不知道得到消息没,若知道袁将军离开,只怕会到城外官道上拦人,别届时又给那袁将军一刀。” 尹湘湘料错了,白若洢现在可无暇顾着袁弘德,她的心思都在陆景胜身上。 陆太太着人将陆景胜敲晕,又害怕在离开山圻路上陆少爷醒来要跑回来,便让喜伯去白府向白若洢讨要嗜睡丸。 让人吃了昏昏欲睡,却又无毒不伤身的丸药。 好端端的,陆太太突然要这种丸药作甚? 白若洢起了疑心,让青蕾去陆府门外窥探。 于是,陆府的马车一出城门,白若洢的马车便跟了出去。 陆太太为了路上不引人注目,只让喜伯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载着她和陆景胜,一辆载货,随从也就带了喜伯、罗妈妈和雨墨三人,一切从简。 行出山圻几里路方才发现后面跟了辆马车。 “我不是让你准备两辆马车就好了吗?” 驿站里,陆太太盯着凭空多出来的那辆马车,有些不悦。 “是两辆马车啊。”喜伯也看见了那辆马车,“兴许是别家同路的。” 陆太太将一碗水递给罗妈妈:“去,再给少爷喂颗药。” “喂了一路了,这样好吗?”罗妈妈迟疑接过水。 “那白姑娘是说不会伤身吧?”陆太太对白若洢信服得很,要是陆景胜醒了,那才不好呢。 罗妈妈只能依言端着水往陆景胜的马车走去,一掀开马车车帘愣住了。 她回头喊陆太太:“太太……”脸上现出惊慌的神色。 陆太太心跳也漏跳了一拍:不会,真的吃那药吃坏了吧? 陆太太疾步上前一看,也愣住。 车上,陆景胜正躺在白若洢怀里。 白若洢是什么时候上了她家马车的呢? “我跟了你们一路了。”白若洢浅笑。 原来那多出来的一辆马车是白若洢的。 “陆太太怎么可以瞒着我带我徒弟走?”白若洢质问。 语气并无多少不爽,只是接下来陆太太是不好将她甩掉的了。 “带上我,可比带上嗜睡丸保障得多。” 白若洢的话陆太太无法反驳。 可不是?嗜睡丸总有吃完的时候,带着白若洢在身边多方便哪,还不用担心陆景胜被吃坏了身子。 “什么?白姑娘也不见了?”尹湘湘惊讶。 来人回禀:“千真万确,白府大门上了大锁,奴才等了半晌也未见有人出入。” 比这个消息更让尹湘湘跌破下巴的是:尹善仁也不见了。 陆依依将尹善仁亲笔写的信呈到了尹湘湘跟前,信还用的繁体字,不过陆依依已经翻译成了尹湘湘教的简体字。 “我爹居然去找陆太太去了,这怎么可能?”尹湘湘感觉额头有汗倾泻下来。 “怎么不可能?尹老爷一直都喜欢我娘,师父您是知道的啊。我娘离开山圻了,尹老爷去找她,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 孟姜女还千里送寒衣呢,她爹怎么就不能做一个深情的胖子呢? “这信可是尹老爷亲自写的。”陆依依理直气壮。 倒也确实是她爹的笔迹,可事情怎么就是感觉有点儿不对呢。 尹湘湘审视着地上那个梨花带雨一脸倔强的少女,只听她道:“师父,你现在可以陪我去找人了吗?” “找谁?”尹湘湘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你爹啊!”陆二小姐很是激动,“尹老爷是去找我娘了,我也要去找我娘和我大哥,师父你要去找你爹,所以,师父,我们同路吧!” 尹湘湘直到马车出了山圻城,才觉得自己似乎被陆依依给拐了。 第121章 放她去历练 “小姐,为何不向表少爷辞行?”马车上,玉莲问尹湘湘。 “不想路上再多一个拖油瓶。”尹湘湘看了一旁的陆依依一眼。 “所以,小姐只给表少爷留了封告别信,也对,老爷的家业那么大,表少爷必须守着。”玉莲脸上难掩失落。 不知要多久才能见到表少爷。 “是也不是,除了家业,表哥还必须替我守着我爹。”尹湘湘唇角弯弯,露出一个万事藏于胸的浅笑。 “老爷?”玉莲惊呼,“老爷不是……” 尹湘湘看了那个一脸心虚的少女一眼,和蔼问道:“依依,你是怎么说动我爹帮你写那封信骗我的?” 陆依依一惊,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的慧眼。 “是老爷心善,见我哭得可怜,老爷知道师父最有本事。” 终于听明白了的玉莲不由怒发冲冠:“陆二小姐,你也太过分了,居然骗你师父!” 陆依依扑通跪在尹湘湘跟前:“师父,依依不能失去母亲和兄长,依依也不能离开师父,依依还没和师父学成本事呢。” 什么时候,这个小徒弟竟然如此依赖她了? 想起从前她哭着喊着,用了各种方法要拜她为师,尹湘湘莫名动了恻隐之心。 “起来吧。”尹湘湘说道,然后递给陆依依一本医书,“我不能保证帮你找到陆太太和陆少爷,但是这一路上我还是要交你医术的,《医外经》上记录了许多手术方法,你先拿去好好学吧。” 陆依依有些不情愿伸出手。 玉莲道:“大小姐也给苏小姐留了一本呢,苏小姐一直都很勤奋,陆小姐不要因为寻人耽误了功课,届时被苏小姐比下去……” 玉莲的话果然让陆依依受了刺激,快速接过了书本。 玉莲噗嗤一笑,尹湘湘也笑了起来。 尹府的大门外,金子造的石狮子光芒灿灿。 尹老爷站在门前,看着那条空荡荡的大道,明媚的春阳洒满路上,尹湘湘的马车早就没有了踪迹。 尹逵站在尹老爷身边,面上不解:“舅舅真的放心表妹离开?” “她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也该出去历练历练,将来尹家的生意还要靠她呢!” 尹逵抿了抿唇,原来舅父是借机让表妹出去历练去呀。 舅父放心,他可不太放心。 表妹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姑娘家,还只有十六岁。 尹善仁仿佛揆度出了尹逵的心思,神色一变,指着他道:“逵儿,你可不许追随你表妹去,尹家的生意可离不开你。” 尹逵讪讪,转眼他便从袖子里拿出了尹湘湘的亲笔信。 “什么?”尹善仁还没有认真学过尹湘湘用的简体字。 尹逵又拿出了一份他翻译的繁体字:“外甥已经提舅父翻译好了,舅父自己看吧。” 当尹善仁眼睛睁得铜铃般大,一脸的震惊时,尹逵满意地笑了起来。 “舅父,湘湘让你减肥呢。”尹逵得意,“湘湘还说了,如果舅父减肥不成功,陆太太寻回来也是没有用的,舅父太胖终究留不住陆太太的心,所以湘湘给舅父制定了减肥计划,让我每天盯着舅父呢。所以啊,我可没有追随湘湘去,因为我要监督舅父你减肥,湘湘的减肥计划可是很苦的,舅父你一定要撑住!” 尹逵伸手拍了拍尹老爷的肩膀。 尹老爷一张脸愁成了一朵苦菜花。 苏简简看着凭几上那本《医外经》。 尹逵道:“你师父留给你的,医香馆那边我也按照你师父的吩咐为你准备了一些尸体供你练手,她希望她回来的时候你的医术能够较为熟练。” 尸体。 苏简简眉头微微蹙了蹙,却很快平静下来。 她不问尹湘湘和陆依依她们为什么突然离开了,她也不问为什么陆景胜的身影不再在尹家出现了,她只是默默拿起了那本《医外经》。 娄雪桉死后,她经历了那场牢狱之灾,在大堂上被用过刑,她的心突然就沉浸了下来。 生命里什么人来什么人去,似乎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了。 “女子还是要自己会些本事的好,其他都虚空的。” 她想起尹湘湘说的话。 那个女孩子比她年轻,却当了她的师父,说出的话也是她从未听过从未想过的,可是细思来,却觉很有道理。 窗外,苏太太远远地站在廊下向这边看过来,脸上又委屈和怅惘闪过。 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要对她不闻不问到什么时候呢? 母女反目,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是全然不记得从前的哺乳之恩舐犊之情了吗? 见尹逵走出来,苏太太一吓,赶忙要躲。 “苏太太!”尹逵喊住她。 “表……少爷,什么事?”苏太太局促。 “你不用怕,大小姐走前留了话,说苏小姐终归是她徒弟,她不能一点儿人情都不讲,你可以继续住在尹府。” 苏太太受宠若惊:“我还可以回来住吗?” 尹逵打开手里的折扇摇了摇:“不过不能再去兴隆院了,老爷见了你要恼,你就留在苏小姐身边照顾苏小姐吧。” 苏太太心里苦:只怕苏简简见了她也要恼。 尹湘湘将画好的图画展开,陆依依有些激动:“没想到师父竟然能将我娘画得如此像。” “陆少爷画得那才叫传神呢!”玉莲举起手中另一幅画。 陆依依激动拍手,尹湘湘却很淡然。 她们学医的,画画也是基本功啊,画人体画器官画手术刀……她可是三粒板夹出来的真材实料。 “师父居然在马车上就把我娘和我哥的肖像画好了,这样我们找人就方便多了。”陆依依兴奋。 “山圻出城就只有这一条官道,到沿途的驿站客栈打听总能找到你娘和你哥的踪迹的。”尹湘湘道。 陆依依拼命点头,仿佛她的亲人即刻便能找到是的。 玉莲撩开车帘探出头很快又探了回来:“小姐,前面就有一处驿站。” 马车很快停在了驿站前面,驿丞迎上来,笑容可掬:“你们可是要住店?” 太阳还未西斜,尹湘湘可不打算这么早住下。 她让玉莲和陆依依分别向驿丞打开那两幅画像。 “可见过画上的人?” “见过这位妇人的人,见过这个公子的画像。”驿丞分别拿手指了两幅画说道。 尹湘湘一怔:竟然也有人拿着画像来找人吗? 第122章 路上 第122章路上 陆景胜睁开眼睛头痛欲裂,复又阖上双目。 迷迷糊糊里听见两个女声。 “我是不准备带胜儿回山圻了,白姑娘还要一路与我们同行吗?” “我原又不是山圻人,买那宅子也是为了住下,好与你们常来常往,你们既然都不回山圻了,我断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只是可惜了那宅子……” “陆府那样豪门都不可惜,区区白府一栋破旧老宅子又算什么?才值几个钱?” 交谈的竟然是陆太太和白若洢。 陆景胜养足了精神使劲睁眼,果然见到两位。 自己这是在哪儿? 陌生的房间,依稀是客栈的摆设。 娘真的带他离开山圻了? 陆景胜有些绝望,想站起来走却没有丝毫力气,四肢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他娘也真是够狠心的,为了带他离开山圻,不惜叫家院在他后脑勺上重重敲了一记,也不怕他变成傻子。 “我宁愿他变成瘫子,永远这样睡着,也不要他与那京都来的人有任何来往,瘫子也好,傻子也好,还能保住一命。”陆太太的声音含着哭腔。 白若洢温言安抚:“太太不要担心,有我在呢,谁也别想伤害恭芳。” “你是他的师父,有你在我总是放心的。” “若不是尹家阻拦,我都已经要了那姓袁的狗命了,我们也不至于在山圻住不下去。” “是那姓袁的命不该绝。” “陆太太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有了力气才好赶路。” 白若洢和陆太太的交谈声从门内飘到了门外,两人相伴着出去了。 陆景胜再次睁开眼睛,屋里桌椅简陋,布置简单,若是往常他娘怎么忍心让他住这样的地方,看起来真是慌不择路饥不择食了。 白若洢言语中直指敌对的是姓袁的,而他娘的话却模糊得很,不愿他与京城那一挂的往来。 白若洢与袁弘德隔着杀亲之仇,倒是他娘让人揣测不透。 陆景胜正睁着双目盯着门的方向,因为被喂了一路的嗜睡丸,双目茫茫而凝,没有精神。 白若洢猛然进门来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吓了一跳。 “你醒了?”白若洢快步走到床边来,手里端着一碗水。 陆景胜脸上浮现惊慌神色:“你又要喂我吃药?” 白若洢一愣,笑道:“不要害怕,我是你师父,不会害你的。” 陆景胜呵呵,有这样一个师父,还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你,”他说道,“与我母亲沆瀣一气。” 白若洢笑容尴尬:“你娘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他好,不让他娶苏简简。 为了他好,不让他与袁弘德交往。 为了他好,敲昏了头,喂他吃这浑身没劲的药丸,让他背井离乡。 这世上的至亲总是喜欢用冠冕堂皇的“为了他好”的理由干着伤害孩子的事。 为了他好,就不能随他的心吗? 见陆景胜默默不语,眼神里透着失望,白若洢又替陆太太解释道:“你娘是怕你留在山圻危险。” “所以到底是谁对我下了毒?”陆景胜躺在床上,目光直直盯着白若洢。 白若洢语塞。 陆景胜呵呵:“你才是危险的那个人,你拿刀差点要了盛泽哥哥的命。” 白若洢有些生气:“你这个不肖徒,竟然这样对师父说话!” “我的师父,必会与我同心一气。”陆景胜说着闭上了双眼,不再看白若洢。 横竖肉在砧板上,要打要杀,随他们的便吧。 看着陆景胜那张绝美的容颜,白若洢有些心虚。 难道他已经发现她这个师父是假冒的? “公子,后面有辆马车一直在追我们。”马车上,常铁对袁弘德说道。 一直闭目养神的袁弘德睁开了眼睛:“我知道。” 知道,你还如此安之若素?常铁在心里叹,将军就是沉得住气。 “他们也没叫我们停啊。” 袁弘德突然说道,常铁吓了一跳。 他家将军非但沉得住气,还如此聪明,能够洞悉人的心思,难道他会读心术? 常铁刚想问是不是要停一下,袁弘德果然开口:“等等那辆马车吧。” 他家将军果然会读心术。 后面那辆马车,车夫正挥舞马鞭赶得气喘吁吁,前头的马车忽然停了,车夫喜出望外,忙吁停了马车。 “小姐,你猜得没错,真的是袁将军。”玉莲欢喜,和陆依依一起扶了尹湘湘下车。 前头,袁弘德和常铁已经下了马车,向尹湘湘这边走来。 青山绿水,春光明媚。 一派好风景中,年轻的将军卸甲素服,款款走来,好风度。 “尹大小姐。”袁弘德表情淡淡,拱手施礼,温文尔雅。 这样儒雅的人,谁能将他和战场上金戈铁马杀人不见血的武人联系一处? “将军,叫我们好追啊。”尹湘湘长长喘了一口气,仿佛她这一路不是坐马车来的,而是跑步来的似的。 袁弘德讶异:“尹大小姐找我?” “不是,我们是要去找陆景胜。” 袁弘德:“……” 找陆景胜,追的人却是我。 “不如我们同行吧。”尹湘湘热情邀约。 她们的目的是陆景胜,他的目的也是陆景胜,所以,不如同行吧。 “不是已经同行一路了吗?”袁弘德朗朗一笑。 哦,原来将军早就知道这后面的马车上坐着尹大小姐啊。 常铁不知为何突然欢喜雀跃起来。 羽墨溜进门内,门内陆景胜闭目而卧,羽墨悄声道:“少爷,奴才给你送吃的来了,少爷您还是醒来吃一口吧。” 陆景胜呼出一口气,还是这亲小厮好啊,他娘都不知道他已经快要饿死了,只懂得给他喂嗜睡丸,那药丸吃了能睡饱,不能吃饱啊。 “扶我起来,饿死我了。” 少爷突然睁眼,还能开口说话,羽墨激动得都要掉眼泪了。 “谢天谢地,我的少爷您居然醒着,奴才真担心太太和白姑娘给你喂了太多嗜睡丸,你会一直睡下去不懂得醒了。” “胡说什么呢?我娘和我师父怎么可能让我死?” 怎么不可能?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被饿死的。 陆景胜就着羽墨的手狼吞虎咽起来。 那边厢,两辆马车披星戴月赶路。 陆依依嘟哝:“师父,我们就这样不停赶路,会不会错过我娘和我大哥?” “不会,有袁将军在呢。”尹湘湘对袁弘德充满了信任。 那个人比她更着急找到陆景胜的下落。 果然马车停下,常铁的声音在车窗旁响起:“尹大小姐,我家将军说了,前头再过一里地就有一客栈,兴许陆少爷会宿在那里。” 第123章 二交手 第123章 小客栈坐落在僻静的路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今天突然来了两拨客人,掌柜和店小二都喜出望外。 “客官,可要住店?” 店外场院传来店小二热情的声音。 白若洢从饭桌上抬起头来。陆太太有些紧张,赶忙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青蕾不待白若洢示下,已经疾步走到门边去探查,又疾步走了回来。 “小姐,是尹大小姐、陆二小姐,还有袁弘德。” “依依也来了?”陆太太一时有些举棋不定。 白若洢兴奋的却是袁弘德也来了。 “陆太太,你带着陆少爷先走,我替你们断后,我们在柳州悦来客栈碰头。”白若洢果断干脆替陆太太做了决定。 相比女儿,还是儿子更重要。 陆太太快速带了罗妈妈去。 店外,陆依依摊开陆景胜的画像问店小二和掌柜:“二位可见过此人?” 陆太太已经让喜伯背起陆景胜从后门出去。 “这位公子仪表不凡……”店小二和掌柜都盯着陆景胜的画像观察半晌,最后定论,“没注意。” 陆依依有些失望,但又拿出了陆太太的肖像:“那有没有见过这位妇人?” 这回,店小二和掌柜的都认出来了。 “这位妇人哪,不是正在大堂用饭吗?” 尹湘湘和袁弘德已经大步走进了大堂,可是大堂里没有陆太太,只有一袭白衣的白若洢和她的青衣婢女。 “珍珠,你怎么这里?”尹湘湘问完又觉不对,“你果然是和陆太太他们同行,他们人呢?” “陆太太的行踪我可不关心,我只关心此人何去何从。”白若洢用手中筷子指着袁弘德。 袁弘德微微凝眉,却是面不改色。 常铁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就等着白若洢一动手,他便要扑上去替他家将军当肉盾。 “白姑娘,你们能不能将个人恩怨先放一放,我娘和我大哥不见了,你可有看见他们?” 陆依依急迫向前。 陆依依手中筷子猛然飞出去,击中陆依依腿部,陆依依单膝往地上一跪,身子就矮了下去。 “你家的母亲和大哥,凭什么找我要?”白若洢呵斥一声。 尹湘湘立即扑向陆依依:“珍珠,你太过分了!” 玉莲也跟过去查看陆依依的伤情。 白若洢不过使了一招声东击西。 待尹湘湘和玉莲去看顾陆依依,她栖身向前直扑袁弘德,手里的匕首不知从哪里得来,明晃晃,寒气逼人。 常铁扑上去,却被青蕾支开了。 于是大堂内,两男两女交起手来。 相比两个跟班你死我活,招招狠毒,白若洢和袁弘德却是一个攻一个守。 白若洢挥舞匕首步步紧逼,袁弘德却是双手背在身后,左右躲闪和后腿。 “小姐,这样下去,只怕袁将军要吃亏,白姑娘似乎真的要置袁将军于死地呢。”玉莲观战评论。 尹湘湘倒是心大:“放心,袁将军心里有数。” 如果袁将军真要出手,只怕吃亏的人会是白若洢,没有赔上性命也会赔上半条命,现在种种,都是袁弘德因为负疚自责隐忍让步而已。 “大哥!大哥!”陆依依从地上起身,踉踉跄跄向客栈内厢房走去。 她的脚被白若洢的筷子击伤,走路一拐一拐。 不是喊娘,却是喊大哥,她的这个女徒弟对她的大哥可真是亲昵呀。 尹湘湘和玉莲都跟了上去:“依依……” “娘,我听到依依的声音了。” 喜伯背上,陆景胜虚弱说道,他又被喂了药,半死不活,将睡未醒。 陆太太却没有停步,罗妈妈、羽墨、喜伯也都不敢停步。 “娘,就算你要带我走,为什么要撇下依依?”陆景胜有些生气。 “她是属于陆家的。”陆太太突然说道。 难道他不是属于陆家的?陆景胜心里想问,嘴巴却没力气张开。他又药劲上头睡了过去。 “快,快上马车。” 尹湘湘三人听到后院有马车声,追到后院时早已没有了马车踪迹。 难道是听错了? 尹湘湘三人回到客栈大堂时,大堂里一片狼藉,桌椅倒的倒,断的断,杯盘碗筷更是散落一地。 白若洢和青蕾被她们身上的衣带从背后捆住了双手。 常铁拿着剑在一旁看着她们。 袁弘德却悠然自得站在一旁。 尹湘湘抿唇。 她早就说过真打,白若洢岂是袁弘德的对手? 幸亏袁弘德是正人君子,否则只怕清白不保。 尹湘湘猛然停住:为何她觉得袁弘德是正人君子?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姓袁的,士可杀不可辱!”白若洢叫道。 尹湘湘莞尔:“珍珠,他若要羞辱你,你又能若何?” 白若洢看着尹湘湘,眼里几乎喷了火。 这还是她的好朋友吗?不救他也就算了,还帮着外人说话。 “尹湘湘,是我瞎了眼,识人不清,错交了你这个朋友。”白若洢负气说道。 尹湘湘自然知她说的是气话,“随你怎么说,不管你眼有没有瞎,我的眼总是没有瞎的,我觉得你这个朋友还不错,所以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尹湘湘说着看向袁弘德:“我治好了袁将军的刀伤,袁将军可否还我个人情?” 袁弘德唇角弯了弯,算是笑着应允。 常铁得了他家将军的眼色,识相从白若洢身边走开。 尹湘湘吩咐玉莲道:“去把店外的人喊进来。” 玉莲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走出店门,店门外竟然浩浩荡荡一队尹府的保镖。 这些家伙是什么跟过来的?一路上也没有发现哪。 这么多人,他们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玉莲招手让保镖的头目进来,尹湘湘镇静吩咐他:“把白姑娘和她的婢女送回山圻城去。” 那汉子又喊来几个汉子推着白若洢主仆出去,白若洢气得发疯:“尹湘湘,我真是瞎了眼,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 白若洢的骂声远去了,店门外保镖们的身影也不见了。 玉莲有些不安:“小姐,他们全都走了,可要是你遇到了危险……” “他们会及时出现的。”尹湘湘微笑着走向柜台。 掌柜和店小二正蜷缩在柜台里面地上瑟瑟发抖。 尹湘湘放了锭银子在桌面上,招呼陆依依出去:“好了,你娘和你大哥都不在这家客栈,我们就继续找吧。” 袁弘德和常铁自然也不会住下,因为说好了要同行嘛。 “小姐,你说白姑娘是不是自此就恨上你了?”玉莲忐忑,其实遇到袁弘德之前,白姑娘对她家小姐还是顶不错的。 “她还好意思恨师父呢,若不是她胡搅蛮缠,说不定我娘和我大哥就找到了!”陆依依说着重重吸了吸鼻子。 尹湘湘安然道:“她该感激我才是。” “都被大小姐你送回山圻了,还能感激大小姐你?”玉莲不可思议。 “送到半路要是送丢了呢?即便安全送回了山圻,还是可以再出来的嘛!” 哦,原来她家大小姐只是帮白姑娘在袁将军跟前脱身而已啊。 第124章 剖腹取子 官道旁落座着最后一家行脚店。 过了这家行脚店,再不过十来里路就是一个分叉路口。 往左是柳州府地,往右却是京城的方向。 尹湘湘一行下了马车,照旧拿着陆景胜和陆太太的画像进店打听。 店内,方面大耳的掌柜正焦灼地走来走去,双手在身前都快搓破了皮。 突然见两男三女进店打听人,根本无心理会。 陆依依寻人心切,说话口气也分外冲:“掌柜的,向你打听个人,你臭着个脸做什么?开门做生意无非是要钱,向你打听个人,你想要钱你直说啊!若能帮我寻到人,千金万金我也给得起。” “依依!”尹湘湘冷了脸拿出师父的威严。 如此暴脾气,可不是闺阁女子该有的修养。 那掌柜的脸色更黑沉,“给你千金万金,你能救得人命来吗?若能,我把我这家店给你!” 掌柜的说着拂袖而去。 “你……你这个人吃了火药吗?”陆依依焦躁。 店小二跑出来,拦住陆依依,赔着笑脸:“这位小娘子,这位小娘子,我家掌柜的心情不好,还请你不要与他生气。各位可是要住店,我给各位安排就是,店里房间有的是,这行脚店过往的客人原就不多,够各位住的了。” “谁要住店?我们是要找人!”陆依依急切吼道。 尹湘湘叹口气,取过陆依依手里画像,递过店小二面前:“小哥,可见过画像上的公子?” 店小二定睛细看:“这位公子……” “与他们啰嗦什么?爱住不住!他们要住,我还不让住了,全部给我打出去!”内里传出掌柜的凶巴巴焦灼灼的声音。 店小二忙又弯腰赔不是:“各位客官,见谅见谅,我家掌柜的心情不好。” “难不成是家里死了人?他心情不好!” 店小二瞅了陆依依一眼,神色立刻黯然下来:“这位小娘子,可不瞒你,我家掌柜的夫人正难产呢。掌柜的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膝下一直无子,好不容易怀上这么一胎,可是生了三天三夜还是生不下来,这前后几十里地的稳婆都被请来了,现在就最后一位稳婆了,如果也接生不下来,那……” 店小二还没说完,里间便传来掌柜的哭喊声:“芸娘,你可不能撇下我去了啊?孩子我不要了不要了,只要你能活着……” 中年男子哭得凄惨,令店内所有人都心下一揪。 店小二急忙向内跑去。 众人神色都有些恍然,陆依依也安静了下来。 正不知该去该留时,稳婆慌里慌张从内跑了出来,见到店里一下多了几个人,先是一愣,继而不管不顾向外跑去。 “等等!”尹湘湘喊住了她,“里头什么情况?” 那稳婆脸色发白,额头冒汗,抖抖索索说道:“产妇还有一息尚存,可是若等她气绝,我势必就跑不了了,主家一定不会与我善罢甘休的。” 替人接生,顺产了红包喜酒,接死了那可是要挨主家打骂的。 稳婆见多了这种事,所以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尹湘湘目光一闪:“你适才说还有一息尚存?” 稳婆点头。 尹湘湘一把拉住稳婆的手向里走去。 稳婆大惊:“这位娘子,你要干嘛?” 尹湘湘拉着稳婆径自进了产妇房间,玉莲和陆依依也忙跟了进去。 常铁看他家将军,虽然面有忧色,可是岿然不动。 也是,产妇生子,他一个大男人又怎能进去呢? 尹湘湘拉着稳婆闯进了产房,掌柜的正跪在床前抱住他的夫人痛哭流涕,嘴里喃喃:“芸娘,我不要孩子了,我不要孩子了,只要你平安活着就好,咱们两个相伴终老便可。” 哭声令人扼腕。 尹湘湘在心里叹:这掌柜的相比那些老婆不孕不育就离婚出轨的男人,倒是条深情汉子。 稳婆叫嚷嚷,只想着跑:“这位小娘子你赶紧放开我,放开我……” “不要吵,你自留下,我保你无事,若有什么事我都替你担着,你若要跑,我现在就让外头的人揍你!”尹湘湘威胁道。 稳婆想起店内站着的那两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腰间还配着宝剑,立刻噤声。 “小姐,你要做什么?”玉莲战兢兢看着他家小姐。 他家小姐已经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床上产妇的鼻息。 “还有气呢,”尹湘湘提醒掌柜的,“先别忙着哭。” 掌柜的抬起红肿的泪眼,心里升起最后的希望:“娘子会接生?” “请你救救我的孩子。”产妇突然说话。 掌柜的又开始嚎啕:“芸娘,你还活着……” “很快便会死。”尹湘湘的话让掌柜的又生气又无奈。 没错,所有稳婆都说没救了,母子都没救了。 “但是我可以一试。” 尹湘湘的话令掌柜瘪着的嘴角立刻扬了起来。 尹湘湘又道:“不过我没有把握,你要做好准备,可能母子都能活下来,可能母子只能活一个,也可能母子都保不住。” “帮我。”产妇伸过手握住了尹湘湘的手,无力的,却又坚决的。 “不一定能行。” “请你试一试。”产妇哀求。 不试注定了死,试一试或许还有意外的惊喜。 掌柜的一跺脚:“小娘子,拜托你了。” “那你有什么遗言都对你丈夫说了吧,一旦我开始了,你可能再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这小娘子怎么说话的呢? 掌柜心里不舒服,产妇却已经开始拉他的手交代遗言:“我若不能活过来,你就再取个好人家的姑娘,替你生儿育女……” 这狗粮撒的,死到临头还秀恩爱。 尹湘湘已经有条不紊吩咐众人:“去烧水!” “去取手术用具和醉心丸!” “将手术用具放到锅里煮开!” “把店里所有的灯都拿到这个房间里来!” …… 店内,袁弘德和常铁看着众人进进出出,却不见尹湘湘出来,产房之地又不方便进去。 过了半个时辰,忽然见店小二慌里慌张跑出来,一脸骇然神色,嘴里嚷着:“杀人了……” 第125章 错过 剖腹产手术,这是尹湘湘第一次做,也是刘凝波第一次做。 外科医生做剖腹产手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办法的办法。 人命关天,医者仁心,尹湘湘不能不做。 当店小二在门口看见尹湘湘拿着轻薄的刀片割开产妇的肚皮,吓得喊杀人了跑出去时,幸好袁弘德一掌劈晕了他。 “将军,不进去看看吗?”毕竟喊杀人了,如果没有真发生点什么,这店小二怎么会胡乱喊叫呢?常铁看向袁弘德。 他将军却是气定神闲,像每一次兵临城下那样。 “不用。”将军淡淡说道。 好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相比将军的淡定,显得常铁十分八卦似的。 “那将军,我们……” “等。”将军又气定神闲吐出一个字。 常铁只好陪着他家将军等。 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只听一声婴儿的啼哭:“哇——” 常铁吓了一跳,立刻又惊又喜。 袁弘德也不淡定了,从一直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看向产房的方向。 难道尹湘湘在产房里呆了这么久是在接生? 产房内,稳婆抱住已经包好的婴儿向掌柜的道喜:“哎哟,是个大胖小子,恭喜恭喜……” “我家小姐还没做完手术,你们不要吵嚷!”玉莲呵斥了一声。 产婆立刻闭嘴不说话了。 掌柜的从产婆怀里抱过哇哇啼哭的婴儿,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他看向床边,两个小姑娘正给另一个小姑娘打下手,那个美貌的小娘子正聚精会神给他的夫人缝合肚子的切口。 太神奇了。 这是观音菩萨降临了吗? 见过杀鸡取卵,可从未见过剖腹取子啊! 女菩萨!女菩萨! 掌柜的一晃神,尹湘湘已经站到了他跟前。 她额上还带着细细的汗珠,笑道:“恭喜你,掌柜的,喜当爹了。” 掌柜的再一次晃神,这个小娘子笑起来居然这么美,一定是女菩萨显灵了,说他一生积德行善,所以来给他送孩子来了。 “你是送子观音吗?”掌柜的激动道。 尹湘湘一怔,伸手擦了擦汗,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观音菩萨啊,谢谢你啊……”掌柜的抱着孩子就给尹湘湘跪下了。 尹湘湘道:“掌柜的,别忙着道谢,你家夫人还没醒呢。” 掌柜的看向床上的产妇,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就像死了一样。 掌柜的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菩萨啊,我家芸娘……” “没有死,因为要用刀子剖腹,怕她忍受不了疼痛,所以给她吃了醉心丸,等药效退了,自然就醒了。” 掌柜的听闻方才放下心来,忙去找店小二给女菩萨准备吃食,这才发现店小二被敲昏了,趴在桌上睡呢。 推醒了店小二,店小二刚想张口呼天抢地,猛然见掌柜的怀里多了个婴儿,立即破涕为笑:“掌柜的,真的生了?” “是啊,我的儿子!” “太好了,掌柜的,给我抱抱!” “先别抱,去给女菩萨做饭去。” 玉莲道:“我家小姐吃食讲究,我去帮你吧。”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山圻首富尹家的大丫头,为了她家小姐能吃的好点,还是和店小二一起去了厨房。 “师父,我们救好了人,可以出发去找我娘和我大哥了吗?”陆依依最悬心的还是这件事。 尹湘湘却道:“不行。” “为何?” “我刚刚给那位芸娘动了手术,需得再留几天,确定她没有发烧,安然无恙才可离去。” 这是在古代,医疗技术限制,如果产妇被感染了,那么命还是保不住,所以她得留下来。 “依依,你的晕血症越来越好了,这对一个医者来说可太好了。” 若是往常听到师父夸赞自己,陆二小姐一定会像三伏天吃了大西瓜般,可是现在,陆依依寻人心切,可是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尹湘湘拍拍她的肩,嘱咐道:“你娘将你拜托给我,所以你这一路都只能与我同行,你大哥和你娘在一起,路上可比你单枪匹马去找人要安全得多,所以你可千万不要想着自己离开师父偷偷的一个人去找你大哥他们。” 有了尹湘湘这句话,陆依依也只能打消一个人去找陆景胜他们的念头。 忙乱之后,尹湘湘长舒一口气。 一抬头,客栈大堂,袁弘德正目注着她,唇角含了一丝浅浅的笑。 笑虽浅浅,赞许却是深深的。 “剖腹取子,你居然做到了,让人刮目相看。”袁弘德并不善言词,说出这番夸赞的话显得笨拙又实在。 尹湘湘湖的调皮:“我会的本事可多了,你没听那掌柜的称呼我女菩萨吗?” 尹湘湘的笑容让原本美丽的容颜更加生动妙绝,袁弘德不由看得有些呆。 尹湘湘却没有发现这位将军看她的目光已然多了些什么,她只是继续心直口快道:“你们军人的刀杀人,我们医者的刀却是用来救人的。” 袁弘德收了笑容,正色道:“我们杀的是敌人,是坏人,是恶人,是破坏百姓安居乐业的人,与你们医者救人其实是同一个道理。” “不一样,”尹湘湘却摇头,“我们医者的手术刀下不分好人坏人,只有病人患者。” 这样的论调倒是让袁弘德开了眼界,但更令他讶异的是尹湘湘一直自称医者。 “尹大小姐是个女郎中?” 尹湘湘这才回神,摆摆手:“是,也不是,全靠一个缘字,比如这产妇难产,比如袁公子你受了刀伤,皆是机缘巧合。” 说到缘分,忽然气氛就有些微妙起来,幸而掌柜的来招呼用餐。 行脚店,没有太好的食材,只能将就。 在店小二的配合下,玉莲倒也是做出了一桌子精致吃食。 大家也确实饿坏了,吃起来囫囵吞枣,津津有味。 店小二正上菜,瞥见陆依依手里拿着陆景胜的画像,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 众人皆看向他。 “这公子昨夜就投宿在我们客栈里头。” 众人一呼啦从桌上起身,直奔客栈二楼。 二楼早已人去楼空,陆依依哇一下就大哭起来。 就这么错过了她的大哥和母亲了吗? 接下来茫茫人海,可就难寻了。 第126章 巧遇郁琬 柳州府地,满目春光,街市上满是簪花而过的男男女女。 尹湘湘一行站在了佳客妙居店门前。 他们已经寻遍了柳州大大小小客栈,佳客妙居是最后一家客栈。 众人站在店门前,心情都有些忐忑。 陆依依最是急迫:“这是最后一家客栈了,如果还没有找到大哥和我娘,怎么办?” 陆依依说着,眼里便有泪光闪烁。 如果师父不在行脚店里为了那产妇和婴儿停留多日,自己也不会错过母兄。 可是责怪师父的话,陆依依如何说得出口? 她只能负气看着袁弘德:“袁公子,你凭什么觉得我娘和我大哥不会往京城的方向去?这柳州我们都快找遍了,也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万一我们一开始就找错方向了呢?万一他们是往京城的方向去呢?” “依依,其实,师父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派了尹府保镖沿着京城方向找去了,目前他们还没有消息传来,说明还没有在那个方向找到陆太太和陆公子的下落。” 尹湘湘如实向陆依依说出。 袁弘德看着尹湘湘,道:“尹大小姐有心了,可是大可不必,他们不会往京城的方向去。” “你为什么怎么肯定?”陆依依问出了众人的疑惑,“他们不往京城去,一定会往柳州来吗?我们也没有在柳州找到他们呀!” “不急。”袁弘德淡淡。 怎么能不急,都快急死人了。 如果从今往后都见不到母兄,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陆依依简直急得要跳脚。 袁弘德却看着“佳客妙居”匾额,仍旧波澜不兴,语气淡淡道:“不是还有这家未进吗?” 是啊,这家是最后一家。 最后的希望,也能成为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陆依依已经握着陆景胜的画像蹬蹬蹬进了店门。 正值饭点,佳客妙居内已经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弹唱陪酒的妓女,叫卖茶点的跑堂,说笑捧场的闲汉,端茶送酒的伙计,以及菜品上蒸腾的热汽,整个大厅嘈杂而喧闹,果然是黄金闹市。 尹湘湘和袁弘德进到店内时,陆依依已经向伙计打听完毕,一个人沮丧地抓着画像,也不顾及四维人来人往,只管眼泪断了线珍珠般簌簌而落。 看着情形就知道,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尹湘湘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再找别人问问,或许你问的这个人恰好没有看见你大哥他们。” 被尹湘湘一提醒,陆依依又打起精神,拿着画像逮到店内任意一个人就问了起来。 “你有看见这个人吗?” “您有见过这个人吗?” …… 看着陆依依疯了般冲一个客人吼叫:“你怎么能没看见呢?你怎么能……” “你有病吧?”那客人恼了一下推开陆依依。 店伙计马上跑过去向客人赔礼道歉。 又有伙计过来,凝眉撇嘴,态度不耐:“这几位客官,你们到底想干嘛?要用饭还是要住店?如果都不,赶紧走人,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大小姐!” 是郁琬的声音。 “大小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郁琬,你怎么也在这里?”尹湘湘和玉莲都觉意外又惊喜。 又多了个闲人,伙计的脸拉得老长。 袁弘德道:“大家找了半日,也饿了,不如坐下来吃饭先,吃饱了再做打算。” 常铁吞吞口水,感动得都要哭了,还是他家将军是明白人哪。 “伙计,赶紧给我们找个雅间。”常铁忙不迭吩咐店伙计。 店伙计立刻又摆出生意人讨好的嘴脸:“好嘞,客官,楼上雅间请——” 楼上雅间雅致安静,与一楼的席地嘈杂大厅完全不同,就像到了另一个神仙府地。 一行人已经坐下,菜品也陆续上来,除了常铁没心没肺狼吞虎咽之外,其他人都无心动筷。 陆依依闷声哭着,不时啜泣几下。 郁琬叹口气,对尹湘湘道:“大小姐也陪着陆二小姐来寻陆大少爷他们?” 尹湘湘点头:“郁琬,你也没有陆大少爷他们的下落吧?” 如果有,就不会愁眉苦脸在这儿碰头了。 “郁琬,你怎么也找到柳州来了?为何不往京城的方向找?”玉莲随口一问。 郁琬也随口答道:“陆少爷他们不会往京城的方向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尹湘湘目光一闪,看看袁弘德又看看郁琬,为何这二人都如此笃定陆景胜不会往京城的方向去? 陆景胜到底是谁? 这二人还有白若洢都冲陆景胜而来,陆景胜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尹湘湘将目光投向袁弘德。 “继续在柳州找人,”袁弘德道,“除了客栈,还有别地可找,或许他们没住客栈,而是在柳州买了宅子定居下来了。” “这怎么可能?”陆依依激动反驳。 “怎么不可能?”袁弘德笑容和煦,像个好脾气的兄长。 是啊,怎么不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陆太太还可能带着陆少爷往京城的方向去了。”尹湘湘是故意这么说的。 袁弘德却一口否定:“这不可能。” 独独这一条不可能。 吃了饭,干脆还在佳客妙居定了房间住了下来。 然后一行人再次上街寻人。 这一回兵分几路。 尹湘湘见常铁并未跟着袁弘德,而是在一个分叉路口与袁弘德分开,便对玉莲道:“我们也分开找,多一条线路就节省时间少花力气。” “可是大小姐……”玉莲不安。 “不怕,我们晚上不是会全部回到佳客妙居集中的吗?不会走丢的。” 看着尹湘湘屁颠屁颠朝袁弘德走去,玉莲撇撇嘴:“什么时候小姐又变花痴了。” “陆景胜到底是什么人?” 袁弘德刚要迈步被尹湘湘拦住去路,还抛出了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尹大小姐在说什么?陆公子是我的发小不错,可是他在山圻长大,你和他认识十几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才对。” 早料到袁弘德会这么说,尹湘湘上前一步威胁:“你信不信你不说实话,我会把你交给白若洢!” “你不会的,你若想置我于死地,又何必出手救我?”袁弘德笑容淡淡,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尹湘湘的感觉。 尹湘湘镇定,小样,你自以为对我多了解,那你知道我这魂魄是穿越来的吗? “那时我可以救你,现在我也可以陷害你,反正凭我的心情高不高兴,说不定我已经把白若洢喊来了呢。” 尹湘湘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就听见耳旁响起白若洢怒气冲冲的声音:“袁弘德,你往哪里逃?” 尹湘湘:“……”难道我会用意念召唤人? 第127章 换一个条件 白若洢和袁弘德一见面,不必三言不合开打,一言不发就动手,不过又是一个攻一个只双手背在身后小心防守。 白若洢边打边冲尹湘湘喊话:“湘湘,我还以为你看上这个袁弘德就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尹湘湘一头黑线:人家什么时候看上这个袁弘德了? “湘湘,你还是站我一边的,是我误会你了!” 你丫,打架能不能专心点。 尹湘湘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二人会互相伤到对方,以最近时间与袁弘德的相处看来,此人君子。而白若洢若不偷袭想靠这样硬碰硬就打败袁弘德,那更是痴人说梦。 常铁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走出老远总觉心里不踏实又折回来探看。 乖乖,他家将军果然有麻烦。 他家将军讲道义,他又不必。 女子讨打时便该打,横竖他对白若洢又不必心里愧疚,吕神医又不是他拿剑射死的。 常铁和白若洢交手,青蕾便来攻击袁弘德,常铁又攻击青蕾,白若洢要袭击袁弘德,常铁又袭击她,青蕾只能去帮她家小姐。 这样,场面就变成常铁以一敌二,袁弘德倒背手悠闲观战。 白若洢主仆武功并不高,常铁全力对付二人竟也绰绰有余。 尹湘湘踱步到袁弘德身边,小声解释:“珍珠真的不是我叫来的,我没有和她串通一气。” “我知道。”袁弘德笑容浅浅。 尹湘湘愣住:他怎么知道?自己又为什么要向他解释? 忽听常铁一声惨叫,二人忙向打架的三人看过去,常铁躺在地上手捂腹部痛苦踡缩着。 他身旁一块比砖头大点的石块。 不过是和尹湘湘聊了一下天,就错过了他随从受伤的瞬间。 敢情不是被刀剑刺伤,还是被一块石头砸伤的吗? 白若yi和青蕾想杀的人是袁弘德,可不想错伤无辜。 袁弘德大步走向常铁,尹湘湘看白若溪又站在了袁弘德身后。 不要又偷袭,待会儿又带累她要做手术。 尹湘湘疾步走了上去,这二人都不是坏人,不过是有了误会而已,误会总能解开的嘛。 “珍珠……”尹湘湘刚喊了白若溪一声,白若溪就急忙解释:“湘湘,我不是故意要伤他的,我只是随手扔了块石头,你快看看他伤哪儿了。” 就你这善良的本性,还跟人学打架呢。 尹湘湘立即蹲下身子,袁弘德已经查看了常铁的身子,皱眉道:“没见到外伤。” 常铁捂着腹部,脸上是痛不欲生的表情:“好痛……” “让我看看。”尹湘湘让常铁平躺,伸手按在了常铁肚子上,心下一沉,按照她作为一个最优秀外科医生的经验来看,这是胰脏破裂内出血了。 那块石头真是威力不浅。 “怎么样?会死人吗?”白若溪紧张问尹湘湘。 袁弘德也看着尹湘湘,脸上充满忧虑,仿佛她是掌握生死大权的神仙似的。 “会!”尹湘湘果断答道。 “啊?我不想杀人的!”正确的说,她不想杀无辜的人,袁弘德杀死了无辜的吕爷爷,所以该死,可是自己为了报仇杀了无辜的常铁,不是和袁弘德一样该死吗? 白若溪红愁绿惨,“湘湘,你救救他,我的金针不管用的。” 不错,胰脏破裂导致内出血,针灸怎么管用? “她不能救,你能救!”袁弘德看着眼前这个容貌绝妙,神采光灿的女孩子。 尹湘湘也看向他,给了他一个特别干脆的笑容:“不错,我能救,可是我不愿意!” 尹湘湘站起来,袁弘德也跟着站了起来:“你要什么条件?” “告诉我,陆景胜到底是什么人?”尹湘湘双眉一挑,莹莹然笑了起来。 “你真的要为了一己好奇私欲而弃一条人命于不顾?” 佳客妙居的客房里,白若洢气恼地质问尹湘湘。 尹湘湘摊手:“要不你告诉我也成。” 白若洢语塞。 尹湘湘耸肩:“那随便喽!反正人又不是我伤的,去官府吃人命官司的可是你不是我。” “湘湘你不会的,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白若洢的甜言蜜语不管用,尹湘湘已经让玉莲关门送客了。 “尹湘湘,你太过分了,袁弘德那个混蛋杀了我爷爷,你都出手救他,你怎么忍心见一个无辜的人死去?” 白若洢拍着门又急又气。 门内传来尹湘湘的声音:“你都忍心将一个无辜的人打成重伤,我有何不忍心?” 白若洢正急不可耐,袁弘德走到他跟前来,淡淡道:“我来和她谈一下。” “我们之间的仇怨回头再算。”白若洢黑着脸离去。 门呼啦开了,玉莲走了出来:“我家小姐有请。” 袁弘德微微点头走了进去,玉莲将门带上。 屋内,尹湘湘端坐,衣衫亮丽,乌发如瀑,面容精致如瓷,整个人像是一块会发光的美玉。 “你喜欢陆景胜?”威武的将军脱去战袍偏偏是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 尹湘湘一愣:“你胡说什么呢?” “既然不是,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这男人,问话真是角度奇葩。 “不是只有嫁取才需要对对方的底细刨根问底吗?” 袁弘德直直问到尹湘湘脸上来。 尹湘湘身子微微向后倾,蓦地一抿唇坐正了身子,回视袁弘德道:“那你呢?你这般又是为何?我喜不喜欢陆景胜关你什么事?难道你吃醋了?” 年轻的将军脸色好难看,僵硬得很。 “你……胡说……什么……”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实话?”尹湘湘也问到了袁弘德脸上去。 两相僵持。 尹湘湘道:“常铁拖不起。” “换一个条件可否?”袁弘德的语气竟充满乞求的味道,“恭芳是我要保护的人。” “好。”尹湘湘答得爽快。 医者父母心,她的确不能放任常铁的伤势转沉。 入夜,郁琬和陆依依相继回到了客栈。 陆依依一无所获垂头丧气,郁琬却说:“我有陆太太和陆少爷的消息了。” 尹湘湘刚给常铁动完手术,得知此事忙和陆依依、郁琬出门去了。 留下玉莲给常铁煎药。 袁弘德站在床前盯着常铁,不可思议自己亲眼目睹的一切。 那个女孩子居然割开常铁的肚子给常铁治伤,即便亲眼所见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 。 第128章 白姑娘受伤 但是常铁肚子上新鲜的缝合刀疤让袁弘德不得不信。 那个女孩子是个神奇的所在。 常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袁弘德点头笑道:“尹大小姐救了你。” 门外,玉莲端了药进来:“袁公子,我家小姐交代了,让常铁醒了把这药喝下。” 现代医学用的是抗生素、消炎药,防止患者术后感染,尹湘湘凭着医学素养,加上请教白若洢和山圻城里的老中医们倒也研究出具有相同消炎效果的中药。 “好的,多谢你家小姐。”袁弘德接了汤药。 玉莲退出来,看见白若洢站在门外,神色不安,颇为担心:“怎么样了?” “是在问常铁吗?”玉莲撇嘴,“幸而有我家小姐在,但是白姑娘,你好歹是我家小姐的朋友,你能不能少给我家小姐添麻烦,每次你都是一时冲动,闯祸之后又带累我家小姐劳心劳力。” 玉莲亲眼见着她家小姐累得一头一脸的汗。 “朋友也好,徒弟也罢,没一个能让我家小姐省心的。”玉莲嘟哝。 “陆依依怎么了?” “还能怎么?为了寻找陆公子,骗了我家小姐离开山圻陪她找人,这不,我家小姐刚救完常铁就被她拉去找陆公子了。” “依依有陆公子的消息了?”白若洢一喜。 “是郁琬,说是在柳州城内汝宁寺院里向僧人们打探到的……” 玉莲还没说完,白若洢就喊了青蕾,转身而去。 看着白若洢匆促的背影,玉莲摇了摇头:“这些姑娘们简直是疯了吧……” 陆公子长得太好看,作为夫婿的话还是太危险,太抢手了,还是表少爷的长相安全一些,恰到好处的俊朗,不会引起太多人哄抢。 汝宁寺的东厢房内,陆太太见到乍然出现的陆依依等人,吓了一大跳。 陆依依立马冲了过去,又哭又闹了起来:“娘,你怎么可以丢下我?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陆依依撒娇加撒泼,把陆太太搞得手足无措。 “依依,我不是让你跟着尹大小姐乖乖的吗?” 陆太太这才发现尹湘湘也来了。 “尹大小姐,你也来了?” 尹湘湘向她点头见礼,道:“如果再找不到陆太太,我担心依依会出事,这些日子她已经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不成人形了。” 陆太太看向陆依依,女儿果然消瘦了不少,原就玲珑,现在更加娇小了。 “娘,我大哥呢?”陆依依在屋子里到处打量,并未见陆景胜的踪迹。 郁琬忙从屋里退出来,将东厢房所有房间都闯进去找了一遍,没有陆景胜,甚至连喜伯和罗妈妈都没有看到。 “陆太太,陆公子呢?”郁琬回到厢房,急迫质问陆太太。 陆太太咬了下唇,挺了挺腰板,道:“你们找不到他的,他以后再也不会回山圻了。” “为什么?”陆依依和郁琬异口同声。 陆太太抿唇不说话。 尹湘湘问道:“陆太太,到底出了什么事吗?在山圻,没有我们尹家摆平不了的事情,依依既然叫我一声师父,我们尹陆两家就有不一样的关系在,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我愿意帮忙。” 陆太太看着她,温和的语气却是强硬的态度:“尹家确实是山圻一霸,可是地头蛇终究是地头蛇,山圻的事能够摆平,那天下的事呢?” 尹湘湘眉心一挑,不解看着陆太太。 陆太太肃穆,双手紧握身前,神色深不可测。 一道寒光闪过,郁琬手里的宝剑已经架在了陆太太脖颈上。 “郁琬,你干什么!”陆依依喊起来,一脸惊惶。 郁琬却不理会,而是逼问陆太太:“你把陆公子藏哪儿去了?” 陆太太盯着这个面容姣好却发怒的姑娘有些不解,这个姑娘面善,不是尹湘湘身旁的丫鬟吗? “尹大小姐,你的丫鬟对我如此失态,你就不管管吗?”陆太太的声音依旧波浪不兴,倒是看不出任何惧怕。 “好了郁琬,难道你当真会伤了陆太太?既然不会,何必作态?”尹湘湘着实不觉得郁琬这样能从陆太太口中套出话来。 “小姐知道我来到山圻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陆公子,现在他不见了,如若找不到他,我不能保证我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郁琬的语气不容商量。 “你到底是谁?难道你是从京城来的?”陆太太对郁琬的身份有些怀疑。 “你莫管我从哪里来,你只要告诉我陆公子在哪里?”郁琬气急败坏。 陆太太忽然干脆答道:“好,我带你们去见胜儿。” 尹湘湘眉心一跳,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总觉哪里不对。 可是郁琬已经放开了陆太太,陆依依也欢天喜地地挽住陆太太的手,尹湘湘跟着她们走到门边还是停住了脚步:“你们去吧,我啊,在这里等你们。” 尹湘湘目送众人离去,自倒了一碗茶喝,坐在屋子里悠闲而等。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众人回来,尹湘湘便起身去寺院里找。 殿前殿后都找了遍,也不见众人身影。 正踟蹰着,忽见一个小沙弥边喊边惊慌失措跑了出来:“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尹湘湘上前抓住他,问道:“小师傅,出了什么事?” 小沙弥脸色煞白,抖抖索索指着殿后方向:“那边有血……”说着连滚带爬跑去告诉住持。 尹湘湘向殿后跑去,一到殿后便见郁琬、陆依依倒在血泊中,她急忙上前,摇醒二人。 陆依依一见她哇的哭了:“师父,我娘她跑了。” 预料之中。 尹湘湘检查陆依依和郁琬身子,看看是谁受了伤,二人都没有受伤,只是被人打晕而已。 “是白若洢!”郁琬道,“是她助陆太太跑走的,所以我刺伤了她!” 陆景胜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已经在路上。 几辆马车疾疾而驰。 马车内坐着喜伯和羽墨。 二人扶陆景胜坐了起来:“少爷,你醒了?” “太太呢?”一直都是陆太太陪着陆景胜同坐一辆马车的。 “太太在另一辆马车上照顾白姑娘,白姑娘受伤了。”羽墨道。 “我师父受伤了?”陆景胜讶异。 喜伯道:“是的,少爷。” 第129章 师父,徒弟来做您的腿 马车疾驰出了柳州城,却是往京城的方向。 路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马车歇在了一座破庙里。 羽墨和喜伯扶着陆景胜,青蕾扶着白若洢,罗妈妈扶着陆太太,众人下了马车,进到破庙内小憩。 泥炉里烧起了热水,地上铺了稻草,下人们忙碌,主子们休息。 “师父,你的伤怎样了?”陆景胜看着白若洢惨白的脸色关切地问。 “无妨。”白若洢拉了拉衣裙,遮住自己受伤的腿部。 白色衣裙掩盖不住殷红血迹。 陆景胜道:“师父,你受伤了,就不要再对我用药了,我不会跑回山圻的,你们放心,如今你伤了,我娘毕竟女流,万一我们这一行人遇到危险,我也好照顾你们。” 白若洢看了陆太太一眼。 陆太太点了点头。 白若洢便道:“青蕾,去拿解药来。” 青蕾应声是而去。 服下解药,陆景胜顿觉神清气爽,手脚也不再麻痹。 看着庙外哗啦啦的大雨,陆景胜问道:“娘,我们这又是去哪里?” “京城的方向。” 陆景胜有些意外。 他娘不是口口声声说这一辈子都不踏入京城地界了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太太答。 何况他们只是往京城的方向去而已,并不会真正入京。 只要尹湘湘他们不往京城的方向追来,那么他们就不会遇见。 陆景胜不置可否,反正不让回山圻了,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师父,你怎么会受伤的?是谁伤了你?” “都是尹湘湘身边那个野蛮的丫头!”白若洢牙痒痒。 羽墨在泥炉旁忙碌,听言向白若洢这边投过不友善的目光来:“玉莲,怎么可能?” “不是玉莲,是郁琬。”白若洢没好气。 “她为何要伤师父你?”陆景胜还是觉得奇怪,印象中那个丫头可比玉莲温柔可亲多了。 “她啊,她有病呗!”白若洢鼻子里哼出的气都透着对郁琬的厌恶。 同行相争,她们可都争着当陆景胜的师父呢。何况人家还是真师父。 陆太太忙打圆场:“那丫头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失心疯用刀架着我的脖子逼我交出胜儿你,你师父是为了救我才被她打伤的。” “肯定是依依让她帮忙的,依依在尹府住了那么久,自然与尹府的人交好,我们突然不告而别,依依一定着急,他们帮她找人急迫了些也是情理中事。”陆景胜有理有据分析。 陆太太道:“都打伤了人,那也太急迫了,好像是她的亲人不告而别似的。” “娘,那说明尹府的人对依依好嘛。” 陆太太点点头:“依依毕竟是尹大小姐的徒弟,她们自然是对她好的。” “这样,我们离开山圻也能放心些。” 听着母子二人对话,白若洢没有搭腔,只有她知道郁琬为何而着急,才不是因为陆依依。 喝了热水,陆景胜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 庙外,大雨还是没有停,陆景胜让羽墨扶着到廊下吹吹风。 瓢泼大雨顺着屋檐垂挂下晶莹雨珠,陆景胜看着那雨水浇灌的天地,心情有些凄哀。 说走就走,都没来得及和苏简简告别呢。 简简,你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同一片雨幕中,苏简简也站在廊下。 天地一片茫茫雨雾,万物都模糊看不清了。 苏简简身上戴着围裙,手上戴着手套,脸上戴着口罩,就露着一双死寂的眼睛看着外面的大雨。 远远的,两个小丫头在议论。 “她怎么不怕尸体?” “她是死了老公的人,还有什么怕的?” “表少爷买回来的尸体又恐怖又臭,她却能将那些尸体用刀子一层层割开,她真是好可怕!” “你们在胡说什么呢?”苏太太出现呵斥议论的人,“她是一个姑娘家,哪有不怕的?还不是遵从大小姐的吩咐吗?是大小姐让她做的!” 苏太太叉腰竖眉,凶恶彪悍。 议论的丫头跑走了。 苏太太走到苏简简身边来:“简简,你不要害怕,娘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谁说我怕了?”苏简简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她的母亲,“你自作多情了,我不怕。” 苏简简说着就走进了解剖室。 苏太太喉咙口像被什么噎住似的,难过死了。 看着尹湘湘带着两个血淋淋的姑娘回来,袁弘德皱眉。 “你们两个赶紧去沐浴更衣吧。”尹湘湘吩咐玉莲去给郁琬和陆依依帮忙。 “她们……” 尹湘湘打断袁弘德的话:“她们没有受伤,只是沾了血而已,我们接下来如何打算?” 袁弘德疑惑:“唔?” “他们离开柳州了,我们呢?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追人?” “京城的方向。”袁弘德不假思索答道。 将常铁留在了柳州,玉莲奉命留下照顾,其他人当夜便从佳客妙居出发。 破庙中发现了用过的泥炉,还有稻草上留下的血迹,尹湘湘道:“袁公子,你猜的对,他们的确是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这血……”袁弘德检查稻草上的血迹。 “是珍珠留下的,也不知道她的伤怎样了。”尹湘湘担心。 “她不是自己会看病吗?”郁琬不以为然。 “医者不自治,何况那几根金针能治刀伤?”治治一些富贵病还差不多,尹湘湘看着郁琬道,“你到底砍伤她哪里了?” “是白姑娘的腿。”陆依依替郁琬回答,“很严重呢。” 流了那么多的血,不严重也严重了。 “我们得尽快找到他们,否则只怕珍珠的伤更加严重。” 尹湘湘当机立断,一行人继续前行。 雨虽然变小,却一直没有停歇。 陆景胜的马车突然停住,喜伯在外头说道:“少爷,白姑娘的马车坏了。” “让她们到我的马车上来呗。” 陆景胜说完又想起白若洢的腿伤,便起身下了马车。 羽墨忙打了油纸伞追下来:“少爷,还下着雨呢。” 陆景胜却不管,大步向白若洢的马车走去。 白若洢正被青蕾扶着,艰难从马车内出来。 她的腿伤越发严重,脸色苍白得可怕。 陆景胜走过去,伸出手:“师父……” 白若洢愣住:这是…… 陆景胜一把抱起白若洢走向自己的马车。 师父受伤了,他这做徒弟的,做师父的腿,是情理中事啊。 第130章 击掌盟誓 “太太,少爷那边说,白姑娘的伤不能再耽搁了,需得找个医馆治一治才好。” 马车上,罗妈妈同陆太太传达了陆景胜的要求。 陆太太摇头,和煦的面容却是强硬的态度:“不行,不能耽搁,在找到稳妥的落脚地之前,盛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追过来了。” 于是,马车没有停留。 雨夜里,马车行得急,溅起泥水无数。 陆景胜的马车上,白若洢面色惨白,神色痛苦,却仍在努力隐忍。 “师父,您很难受吗?很痛是不是?”陆景胜关切问道。 青蕾回一句:“陆少爷问的是废话,你也朝自己腿上捅一刀试试。” 白若洢斥责青蕾:“怎能这样态度和陆少爷说话?” 然后安抚陆景胜:“皮肉伤而已不碍事。” “要不,到附近集镇就医吧。”陆景胜实在看不下去,还是不管他娘了,他师父的伤不能再等了。 “不可,我的伤无妨。”白若洢自己也反对。 “师父,你不必担心我娘,我娘那边我去说。”陆景胜寻思着他师父一个年轻姑娘家,这腿伤万一拖久了落下残疾,岂不一辈子都毁了? 马车突然停住,陆太太拧起眉头:“可又是马车坏了?” 罗妈妈掀开车帘看了看,道:“太太,是少爷过来了。” 雨雾迷蒙,暮色沉沉。 陆景胜大步走了过来,站在马车车窗旁恭敬唤陆太太:“娘,我师父的伤不能再拖了,我们还是先到附近集镇替她寻家医馆,等师父的伤好了再赶路吧。” “不行。” 马车内想起简单而决绝的两个字。 陆景胜还想再说服陆太太,青蕾快步赶了过来:“少爷,我家小姐说真的不必了。” “娘,天色晚了,要不我们寻个客栈落脚先……” 若能寻到客栈落脚,便也能寻到医馆治疗师父的伤。陆景胜在心里想。 “那就让匀一辆马车给白姑娘主仆,让她们自去寻医住宿,胜儿,我们的行程不能停,我不想被盛泽追上我们。” 陆太太丝毫不容商量。 青蕾求助地看向陆景胜,陆景胜只好默默走回马车。 见陆景胜垂头丧气,白若洢劝慰道:“徒弟,师父的伤能忍,但是与你分开,师父不能忍。” 陆景胜讶然看着白若洢。 什么时候师父对他如此依赖眷恋了? 马车再次继续,路过路旁一家孤立的行脚店,羽墨向车内说道:“少爷,前边有家行脚店,我们要不要……” 陆景胜看了白若洢一眼没说话,他娘不会同意的。 马车就这么从行脚店旁经过,继续冒雨前行。 也不知行了多久,只听白若洢一声呻吟,陆景胜猛然醒过来,旅途劳累他竟然不知不觉打了个盹。 “师父,你怎么了?”陆景胜发觉白若洢倚在马车车壁上越发憔悴痛苦。 白若洢身子一歪就倒进陆景胜怀里:“我冷,好痛……” 陆景胜低头看白若洢的裙子,雪白裙子上已经渗出新鲜的血迹。 “青蕾,拿点水来。” 青蕾摇了摇水壶,愁眉不展:“没有水了,陆少爷。” 陆景胜抱住白若洢的身子,发觉她的身子滚烫得吓人,瑟缩在他怀里还发了抖。 探手一摸白若洢额头,吓了一跳,好烫。 陆景胜腾出一只手撩起车帘看窗外,天地间一片漆黑,只有车头灯微弱的光映照出斜斜飘飞的雨丝。 春夜冷得吓人,一阵夜风灌了进来,吓得陆景胜一哆嗦,赶紧放下了车帘。 怎么办? 三更半夜,又黑灯瞎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即便陆太太此时同意住宿或寻医也找不到客栈和医馆呀。 陆景胜正愁眉紧锁,忽听的身后马蹄得得疾驰而来。 陆景胜心下一紧。 不知这同路而来的人什么来头?和他们一样的旅人还是盗贼劫匪? 那马蹄得得从车窗旁掠过,然后就听他们驾车的马儿发出一声哀鸣,马车剧烈晃动伴着车夫和羽墨的惊叫声之后方才安静下来。 青蕾已经按在腰间佩剑上。 “出了什么事?”陆景胜问外头。 羽墨的声音透着惊喜:“少爷,是二小姐,还有尹大小姐!” 陆景胜激动,一颗心惊喜得想哭。 “师父,你有救了。”陆景胜低头对怀里的白若洢欣喜说道。 白若洢却已经迷迷糊糊不省人事。 几枝火把在雨雾中分外明亮和温暖。 陆景胜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来,果然见是袁弘德、尹湘湘、陆依依和郁琬四人。 “大哥!”陆依依兴奋喊道。 陆景胜也十分欣喜:“依依,是你们来了可就太好了。” 陆依依已经开始喜极而泣,矫情嗔怪:“大哥,你和娘……” “依依,这事回头再说,”陆景胜说着,看向尹湘湘,“尹大小姐,你快快救救我师父吧。” 陆景胜神色紧张着急,尹湘湘急忙下马,正欲上马车查看情形,罗妈妈撑着油纸伞护着陆太太走过来。 “且慢!”陆太太伸手拦住了尹湘湘。 “娘,你要干嘛。”陆依依说。 陆太太不理会陆依依,目光冷冷划过袁弘德面上,再看向尹湘湘:“尹大小姐要救白姑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众人愣住。 陆太太向尹湘湘做了个请的动作,尹湘湘没有迟疑跟着她走到后面一辆马车上。 车内,只有陆太太和尹湘湘两个人。 尹湘湘平静注视着陆太太,因为连日奔波,这个优雅高贵的妇人憔悴消瘦了不少,没了往日养尊处优的高贵姿态。 她的声音含着乞求:“帮我瞒过袁弘德,让我带着胜儿离开,不要问为什么,只要我能带着胜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要被袁弘德找到,我……” 陆太太顿了顿,仿佛在下一个莫大的决心:“我答应你,等我安顿好胜儿,一定回到山圻和你父亲成婚。” 尹湘湘心下震动。 是什么让这个高贵的太太狠心决定嫁给她父亲? 连婚姻大事都愿意做交换了,看起来的确是严重的事。 “好。”尹湘湘爽快答应道,“你若嫁与我父亲,那我帮你便是帮自家人,只是希望陆太太不要食言而肥,再次诓骗于我。” 陆太太伸出一只手:“击掌为誓!” 尹湘湘果断与陆太太击掌盟誓。 第131章 金蝉脱壳 风停雨住,天空翻起鱼肚白。 几匹马,两辆马车终于在行道树掩映的一家行脚店前停下。 店掌柜和店小二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睡眼前来招呼。 陆景胜从马车上抱下了昏迷的白若洢。 “大哥,男女授受不亲……”陆依依跳脚。 “她是我师父,依依你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陆景胜头也不回,抱着白若洢急匆匆走进店里。 青蕾急忙忙跟在身旁。 郁琬看着那个青年匆促的背影抿了抿唇。 我才是你师父…… 陆太太由罗妈妈搀扶着也下了马车。 尹湘湘微笑看着她道:“先挑个房间好好休息一下,陆太太和袁公子之间想必有误会,等我替珍珠治好了伤,你们之间也该坐下来好好谈谈。” 尹湘湘说着将目光投向袁弘德。 袁弘德笑容浅浅,声音淡淡:“只要不要再偷跑就好,我和恭芳是好朋友。” 袁弘德看着陆太太的目光透满真诚,陆太太却不愿意看他,携着罗妈妈进店去了。 马儿被店小二牵下去喂草料。 羽墨左顾右看,便问尹湘湘:“尹大小姐,玉莲呢?” “你问他。”尹湘湘指了指袁弘德,便进店去了。 羽墨不解看着袁弘德:“尹大小姐的丫鬟为何要问袁公子?” “因为她留在柳州照顾我的随从了。” 羽墨几乎吐血,玉莲曾奉了尹湘湘的命令到医馆照顾他,还以为只有他有这样的待遇呢,没想到让自己婢女去照顾别人的小厮随从,这是尹大小姐的癖好啊。 店内房间,尹湘湘剪开白若洢的裤脚,呀的惊呼了一声。 白若洢的腿上已经血肉模糊,新的血水不停涌出来。 “再拖下去只怕这条腿都要废了。”尹湘湘低眉低呼。 “那你快给我师父治伤吧。”陆景胜在一旁催促。 尹湘湘有些不高兴:“珍珠是我的好朋友,我若治她的伤也绝不是看在她是你师父这一点上。” 郁琬在一旁默默: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他师父。 “而且,不说你一个男子出现在女子房中,于理不妥,单说你出现在这间房间里,你娘就不允许我给珍珠治伤的。” 尹湘湘补充道。 陆景胜挠挠头:“你给不给我师父治伤,还要听我娘命令吗?” “不好意思,你娘是你娘的同时也是我未来继母,我也必须听我继母的吩咐,所以还请陆少爷从这房间出去吧。” 尹湘湘下了逐客令。 屋外窗子上已经映现出陆太太的身影。 青蕾催促陆景胜:“陆少爷,为了我家小姐,你就出去吧,切莫再耽搁我家小姐的伤了。” 陆景胜看了尹湘湘一眼,她的医术总是让他放心的,便施了个礼退出去。 屋外,袁弘德正站着等他。 “恭芳弟弟!”他笑着呼唤他,丝毫没有因为追逐了这些日子而生恼。 “盛泽哥哥!”陆景胜也高兴地欲上前,可是陆太太站在窗旁重重咳了两声,陆景胜一怔。 陆太太扶着自己额头,虚弱道:“胜儿,我头痛,你先扶娘去屋里休息。” 陆景胜向袁弘德施了个礼:“盛泽哥哥,我回头找你说话,你放心,我不会再跑了,我会说服我娘的。” 袁弘德点点头,眉眼是一种令人舒然的神色:“我等你,陆伯母或许对我有什么误会,回头都能说清的。” 袁弘德还想同陆景胜说什么,郁琬蹬蹬跑了出来:“袁公子,我家小姐让你进来搭把手。” 袁弘德有些意外,但还是走进屋里。 屋里,尹湘湘正用烧红的刀子割下白若洢腿上腐肉,她站在床边弯着身,手里用力握着那刀子,没有任何抖索,整个人沉着而冷静,眉眼不眨,丝毫不像一个闺阁中的少女,仿佛见惯了这些血腥似的。 袁弘德很是震惊,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尹湘湘治伤,自己也亲身被她治疗过,但此刻看去,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撼。 只见尹湘湘含了一口酒又喷在白若洢的腿部,昏迷的白若洢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尹湘湘没有迟疑,继续有条不紊的割肉…… 袁弘德问郁琬:“尹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需要你看着而已。”郁琬小声答道。 如此精彩,怎能没有观众? 袁弘德:“……” 那边厢,陆依依早已等候在陆太太的房内,见陆景胜扶了陆太太走进来,她忙迎上前:“娘,你们……” “我头痛要休息。”陆太太说道。 门外,郁琬又出现了:“陆二小姐,大小姐请你过去。” “让我过去做什么?” “说是给白姑娘治伤,要你在一旁观摩,您是她的徒弟。” 陆依依知道尹湘湘规矩,但凡手术都要她和苏简简在一旁观看,当做学习,只是…… 陆依依看了陆太太和陆景胜一眼,她怎么能走?她担心她一离开,她娘又会带着她哥哥逃跑。 “可是……”陆依依为难。 “不要担心我,我这边有你大哥照顾呢。”陆太太已经在床上躺了下来。 人家又不是担心这个。人家更担心你们逃跑。陆依依在心里嘀咕。 陆景胜此刻心无城府道:“放心吧,娘这里有我照顾,等尹大小姐替我师父治好了伤,你再过来。” “哥,那你们不能再扔下我偷跑了!” 陆依依还没说完就被郁琬拉走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尹湘湘终于替白若洢缝合好了伤口,从床前直起了身子。 青蕾急忙上去替白若洢盖被子。 尹湘湘转身看着屋内的陆依依和袁弘德,道:“可走了?” 陆依依愣了一下,道:“哦,郁琬已经去给白姑娘抓药了,应该过不久就能回来,店家说一里地外就有集镇。” 尹湘湘咳咳:“我是问,你娘和你大哥可走了?” 陆依依再次愣了一下,蓦地拔腿就跑出去。 待跑到陆太太先前住的屋子,哇的便哭出了声,果然跑了。 袁弘德和尹湘湘跟了过来,见陆依依正急忙要去追赶,尹湘湘道:“走了应该许久了,你没有马儿应该是追不上了。” “马儿呢?”袁弘德困惑。 尹湘湘笑道:“店家不知给马儿喂了什么草料,这会儿应该早就睡熟了。” 陆依依闻言嚎得更大声了。 袁弘德神色暗沉下来:“为何?” 尹湘湘笑着看他:“我替常铁治伤的时候,你答应过我要满足我一个条件的,那么我的条件便是,放他们这一程。” 放他们这一程,其他程,你追与不追就不关她尹湘湘的事了,那么她对陆太太也不算食言而肥。 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着,蓦地一声马嘶,车夫勒住了马缰,马车戛然停住。 前面道路上赫然一匹骏马,马上骑着个清丽少女。 她一手勒着马缰,一手执剑,双目露出恼怒的目光。 “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陆太太问道。 罗妈妈撩开车帘探出头去,又惊叫一声缩了回来:“太太!” 罗妈妈面色惊慌。 陆太太果断撩开了马车车帘:这不是尹湘湘身边的婢女郁琬吗? 第132章 十三个男人 马车外,一个妙龄女郎持刀拦路。 马车内,陆景胜昏迷着,罗妈妈紧张看着陆太太。 陆太太沉静不说话,但难掩紧张神色。 外头传来喜伯慌乱询问的声音:“太太,怎么办?是尹大小姐身旁的丫头……” 羽墨立即补了一句:“不是玉莲,是郁琬。” 陆太太眉心跳了跳,她掀开车帘,果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骑在大马上,只是面色很不友善,手中的利刃也是寒光闪闪。 “你们尹大小姐不是已经同我协商好了吗?怎么出尔反尔?”陆太太站在马车前头,与马背上的女孩子对峙着,气势不至于太矮。 “这是我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与我家小姐无关。”少女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陆太太很是无奈:“你要怎样才肯放我们走?” 又不是你死我活的仇家,条件总是可以商量的。 “让我与你们随行。”马背上持刀的少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说道。 店小二抱了一大包草药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屋子里简陋凭几旁的少女望过来:“何事?” 店小二赔笑道:“是一个村民送来的,说是你家丫鬟托他送来的,小的楼下还有客人要住店,先忙去了。” 店小二放下草药包急忙离去。 尹湘湘心下一沉:郁琬难道是找陆景胜他们去了? 天色已近晌午,郁琬去了多时不见回转,想必是的了。 “师父,”陆依依在门口唤她,“我想和袁公子一起出发去找我娘和我哥,白姑娘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也不能奔波,师父一定不会和我同行的。” “袁公子也要走?”这些人对陆景胜真是执着。 尹湘湘走出房间,袁弘德肩上背着行囊,正站在客栈的走廊上等她。 “放他们这一程,我已经说话算话,接下来我该去找他们了。”袁弘德语气平静无波,眼底倒是存了一丝不舍,“白姑娘伤着,你恐怕不能与我同行了。” “师父,我想和袁公子同行,我能和袁公子同行吗?”陆依依急迫看着尹湘湘。 尹湘湘把询问目光投向袁弘德:“可方便?” “不方便,后会有期。”袁弘德拱手做了个告辞的动作,转身下楼。 陆依依喊道:“袁公子,你带我一起走。” “依依……” 于是,陆依依去追袁弘德,尹湘湘去追陆依依,三人相继下了楼。 刚走到行脚店门前场院,就见十几个人呼啦啦涌了进来。 四个脏兮兮的男人抬着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伤者。他们身旁跟着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 尹湘湘一眼望过去,一行十三人。 每个人都狼狈得很,身上多多少少大伤小伤,看起来是经过了长途跋涉,吃了不少辛苦。门板上的伤者低低呻吟,进气多,出气少,已经命悬一线。 见到来人,袁弘德猛地停住脚步,一脸暗沉,眉头的疙瘩扭得都快掉下来。 那十几人见到袁弘德也是猛然一僵,仿佛被雷劈点击,震在了原地。 “将……将军。”为首一男人颤声唤道。 然后门板被放在地上,十几人齐刷刷跪在了袁弘德跟前。 为首的男人眼里有泪水涌出来,将脸上的黑灰冲成几条细路。他脸上肌肉抽动着,嘴唇也抽动着,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 “将军,等替小十三治好了伤,我们就回西北军营领罪。”他道。 “治好小十三,我们就回去领罪。” …… 身后的男人们纷纷应和。 袁弘德始终抿唇不说话。 “哥哥们快跑!”门板上的少年突然直起身子喊了一声,又直挺挺倒下,浑身战栗不停。 尹湘湘命令一旁的陆依依:“随师父上去看看。” 面对病人伤患,医者就该肩负起医者的责任。 尹湘湘大步上前,陆依依也本能跟了上去。 袁弘德目注着少女蹲身麻利地替门板上的少年检查伤势,她抬起头道:“他伤得很重,再不治的话就真的不治了。” 突然有人说能给小十三治伤了,跪在地上的男人们纷纷看过来,泪光闪烁的眼睛里透出惊喜。 为首的男人对着尹湘湘就磕头:“如果姑娘能治好小十三的伤,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某这条命就是姑娘的。” “求求姑娘救救小十三……”其他男人也纷纷求道。 尹湘湘沉着道:“等治好了你们兄弟的伤再磕头不迟,现在我需要有人替我去最近的集镇抓药。其他人帮我将伤者抬进来。” 四个人爬起来抬起了少年的门板,跟随尹湘湘向内走去。 袁弘德道:“他们是逃兵。” 尹湘湘停住脚步,回头看他:“那又怎样?” “依照军法,逃兵杀无赦,可就地正法。”年轻的将军不怒自威。 那些男人腿一软又跪到了地上。 “将军,等治好了小十三,我们再领罪……”为首的男人说道。 “横竖都要死,何必浪费医药?”年轻的将军面色沉沉。 男人们红愁绿惨面面相觑,为首的男人道:“将军,我们愿意领罪,可是小十三还小,请将军高抬贵手。” “入了军营就是军人,是军人就该遵守军纪。”年轻的将军一字一句慢慢吐出,却是铿锵有力,不容反抗。 门板上的少年又腾地坐起喊道:“哥哥们快逃!”然后腾地倒下。 “这里没有逃兵,只有伤患。”尹湘湘看着袁弘德说道,“就算逃兵该死,也必须治好了伤再接受惩罚。” 她生活的时代就算罪犯也有权接受治疗。 袁弘德没有说话,眉头微不可见蹙了蹙,看着尹湘湘。 这个女孩子的论调,新鲜。 男人们面面相蹙,垂下了头。 “将军,”为首的男人道,“我们愿意领罚。” 袁弘德的手按在了腰间佩剑上。 尹湘湘斥道:“现在谁都不许死,因为他们都是伤者,而我是医者,在我治好他们之前他们谁都不许死。” 袁弘德的手没有再动。 尹湘湘看着那为首的男人:“你的小十三还需要人帮他去附近的集镇买药。” 那男人咬了咬牙,向袁弘德道:“将军,等治好了小十三,任凭处置。”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尹湘湘向内:“姑娘,你需要我们去买什么药?” “依依,准备笔墨。” 第133章 以命偿命 白若洢睁开眼睛,青蕾忙端了药上前。 “小姐,你终于醒了?”青蕾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都说医者不自治,还好有尹大小姐在。 “这是哪儿?”白若洢环顾四周。 青蕾简单汇报了尹湘湘治伤的事:“小姐,这是尹大小姐开的药,你喝了伤能好的快。” 白若洢却无心喝药,神色紧张,道:“湘湘治了我的腿伤,这么说我们被他们追上了,那陆少爷呢?他怎样?” “小姐,现在你的伤要紧,小姐还是先喝药吧。” 白若洢看着自己的脚,上面已经干净地包扎好。 “我问陆少爷人呢?” 青蕾不敢说。 白若洢焦灼下床,单腿跳向门口,青蕾忙放下药碗去拦她:“小姐,尹大小姐刚刚治好了您的腿伤……” “尹湘湘人呢?我要去见她!” 白若洢胸口燃着熊熊火焰,她即刻就想见到陆景胜。 尹湘湘来了,袁弘德肯定也来了,袁弘德来了,那陆太太一定会把陆景胜藏起来的。 “尹大小姐在给一个孩子治伤呢。”青蕾道。 治伤治伤,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治伤,她尹湘湘真当自己是大夫了吗? 陆依依边擦汗边走了过来:“白姑娘你醒了可太好了,我师父需要您的帮助,麻烦您带上金针随我走一趟吧。” 客栈另一间屋子里,两把长椅架着木板,血肉模糊的少年躺在门板上。 青蕾扶着白若洢与尹湘湘对峙着。 门内站着袁弘德,门外站着张望的男人们。 白若洢激动指着袁弘德,冲尹湘湘吼道:“你知道我与姓袁的有仇,你还让我出手救他的手下!” 门口,年轻的将军如瓷玉般的脸上面色沉重。 男人们更是愤愤。 “珍珠,请你先忘记你是吕神医干孙女的身份,现在请你记住你是吕神医徒弟这个身份,问问你自己要不要出手救人,医者仁心,吕神医想必教导过你这四个字吧。” 尹湘湘的语气不容商量:“如果你念着这四个字还是要见死不救的话,随便你吧。” “我怎么可能救我的仇人……” 白若洢还想愤懑,见尹湘湘已经转身替门板上的少年处理伤口,她只好改了口气:“要我救人也不是不可以。” 白若洢回头看着门口的袁弘德:“除非以命抵命!” 门内,袁弘德并未有任何面色波动,门外那群汉子却不依了。 “这位姑娘,你过分了,你要以命抵命,我们随便谁的命都可以给你,但是将军的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 男人们纷纷喊道。 “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小十三能活,我倒是愿意舍出命去。”袁弘德淡淡说道,仿佛给出性命就像给出一个无关痛痒的物件似的。 这个人,前面还要这些逃兵的命,这会子又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属下的命,真是反复无常。 尹湘湘从地上站起来,瞥了袁弘德一眼:“真是大言不惭,好像用你的命一定能换回这孩子的命似的。” 尹湘湘再看向白若洢,语气带点不耐:“珍珠,你蘑菇这儿蘑菇那,是不是你压根儿就没有能力帮我救这孩子的命?” 白若洢一凛:“湘湘,这是什么话,我堂堂吕神医的徒弟……” “那你还磨蹭个啥?” 白若洢面色一白,道:“需要我帮什么?” “用你的金针封他的穴道替他止血。”尹湘湘唇边弯出一抹笑。 门内两位姑娘已经配合着给少年治伤,门外汉子们却不敢放松神经。 袁弘德转过身,男人们自觉屏住了呼吸,身子一挺。 袁弘德静静道:“她们两个都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有她们救治,小十三会没事的。” 男人们却没有露出笑容,为首男人担心道:“可是将军,那白衣女子来者不善,恐对将军不利。” “你们还是担心自己吧,逃兵重罪不能不罚!” 年轻的将军,声音和煦,行事却如罗刹,汉子们激灵灵一凛。 陆景胜再一次醒来,再一次发现自己再一次在路上。 只是马车上没有陆太太,陪坐的却是郁琬。 陆景胜扶着又重又痛的脑袋,心里哀嚎,他娘又对他下狠手了。 “少爷觉得怎么样?”郁琬递过水壶,关切问道。 陆景胜抬头看着郁琬,一头雾水:“你怎么在这儿?” “小姐不放心你们,让我随行。”郁琬只好扯谎。 “尹湘湘?不知她安的是什么心。”陆景胜冷嗤。 郁琬些许尴尬:“少爷,其实我家小姐人很好的,她之所以这一路追来,都是为了不让陆二小姐担心。” “依依没有跟来吧?” “大小姐和陆二小姐在给白姑娘治伤呢。” “哦,我师父,也不知道我师父的伤好了吗?”陆景胜脸色流露对白若洢的担心,郁琬有些不是滋味,默默咬住了唇。 “少爷,假若……”郁琬眼里闪过异样的光,“假若白姑娘不是你的师父,少爷还会对她这么关心吗?” “她不是我师父我关心她干什么啊?不都是因为她是我师父吗?师父受了伤,哪有徒弟不担心的?我碍于我娘的缘故抛下重伤的师父,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 陆景胜很是沮丧。 郁琬唇边却浮起一线笑容。 这样她就放心了,她徒弟没有对白姑娘动情。 也是,徒弟怎么能对师父动情呢? 想及此,郁琬终于有些释然,不如就让白若洢一直当这冒牌师父好了。 “诶,郁琬,我们这是去哪儿?”陆景胜问。 “陆太太说,我们不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又不去京城了?那去哪儿?” “郓州。” 那又是个什么地方?他娘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行脚店后山坡上,年轻的将军背对着看远处的风景。 极目远眺,水天相接,风景独好。 年轻的将军却是眉宇微凝,心情郁郁。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道:“你来了?我等你许久。” 尹湘湘安然而笑:“将军,是我。” 袁弘德回头,讶异:“尹大小姐,怎么是你?” “珍珠是姑娘家任性,将军又何必与她较真?” 知道袁弘德约了白若洢在此处解决私怨,尹湘湘借口支开白若洢先过来了。 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是……朋友,她不希望这二人水火不容,希望能尽一己之力化解二人恩怨。 “她协助你救了小十三的命,我就该依言还她一条命,这是信诺,该守。” 迂腐! 尹湘湘在心里翻白眼。 “将军是国之栋梁,为个人私怨而送命岂不可惜?我想我应该做一下你们二人的和事佬,这事总要化解的。” 尹湘湘一片热心肠,袁弘德却摇头:“试问人命如何化解?” 尹湘湘愣住。 “说得好!”身后传来白若洢的声音,“人命如何化解?以命偿命是最好的化解!所以,袁弘德,你拿命来!” 白若洢走路上不利索,手持宝剑一瘸一拐就逼过来了,气势倒是凶悍得很。 眼见宝剑越发临近,袁弘德却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尹湘湘逼不得已,一步跨到袁弘德跟前,张开双臂护住袁弘德,对白若洢道:“珍珠,就算袁将军愿意以命偿命,也该是吕神医来索取这条命,你有什么权利来索命?这件事你和我一样终归是局外人!” 尹湘湘的话让白若洢迟疑了一下,心下终究不甘:“湘湘,你若是我的朋友,你就让开,我和袁弘德之间的恩怨你不要插手!” “我若不呢?”尹湘湘理直气壮。 袁弘德是平北将军,国之栋梁,百姓的倚仗,她岂能让白若洢一时意气而铸成大错?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白若洢说着,举剑便刺。 袁弘德赶紧握住尹湘湘双肩躲闪…… 第134章 见义勇为尹小姐 半山坡,一群汉子窸窸窣窣走来。 “看着将军往后山来了,还有那白衣姑娘。” “青衣丫头倒是没有跟来,在客栈照顾小十三呢。” “那白姑娘一定是要找将军算账的,我见那白姑娘眼熟得很,陡然想起她是吕神医的干孙女,北地替吕神医收尸时见过一次的。” 汉子中,有人蓦地一拍大腿。 其他人附和:“原来是故人。” “这白姑娘和尹大小姐联手救活了小十三,按理是恩人,可惜她偏偏要对将军不利……” “吕神医那事怎么能怪将军呢?情非得已而已,将军那么做不也是为了让吕神医少受苦吗?鞑子兽性,偏这白姑娘不领情,钻了牛角尖……” 汉子们愁眉苦脸,煞是为难。 为首的男人闷声道:“不管了,反正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要以将军马首是瞻。” 其他人又纷纷附和:“对,将军才是最重要的!” 有人指着半山坡上:“将军在那里!” “还有白姑娘和尹大小姐,他们打起来了……” “哪里打起来了,没见将军一直在躲避没有还手吗?” “这样下去,将军课是要吃亏!我们得去帮将军!” 十二个汉子齐刷刷健步如飞往半山坡而去。 半山坡上,一袭白衣,行动不便却气势汹汹的白若洢气急败坏:“湘湘,你再让开,我真的连你一起打了!” 宝剑在空中任性劈了几下,划出几道弯弯的光。 “珍珠,你现在正激动,我不能让你干傻事,我不及时阻止你的话,只怕你真的做了会后悔!”尹湘湘挡在白若洢与袁弘德之间。 与其说她在保护袁弘德,不如说袁弘德在保护她,一直拉着她躲避白若洢宝剑的进攻。 尹湘湘都有些错觉,这场闹剧里自己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了。 “你放屁!”白若洢是气急了才会爆粗口。 “只要能替吕爷爷报仇,我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或许我该后悔的是认识了你这个朋友!” 白若洢举着剑一心想要刺中袁弘德,奈何尹湘湘碍手碍脚,以至她终究要有所顾忌,而不得不束手束脚。 这一场拉锯战坚持下来,袁弘德和尹湘湘没什么,毕竟是两个健康的人,白若洢却已经大汗淋漓,两腿发虚。 她的腿伤可还没好呢,因为这一翻动作,腿上的伤处又传来剧痛。 白若洢吃痛,一个闷哼,便单膝跪在了地上,情急之下只能用剑撑地支撑,否则她整个身子都会瘫倒。 “珍珠,你怎样了?”尹湘湘冲到白若洢身边,看了看她的伤腿,哎呀,又流血了。 “珍珠,你这是何苦?你再这样不顾自己身子,只怕这伤腿想要痊愈再不能够了,你一个姑娘家难道要因为一时任性而变成个残疾瘸子吗?” 尹湘湘苦口婆心,白若洢哪里听。 尹湘湘终于不挡在袁弘德前面,这可是难逢的好机会。 “我若变成瘸子,那也是你害的!”白若洢一把推开尹湘湘,拼尽全力起身,举剑刺向袁弘德。 “珍珠!”尹湘湘急忙去拉白若洢,白若洢却已经冲了出去,她的手抓了个空。 一直躲在暗处的汉子们终于出手了。 适才见白若洢并未能真正伤到他们将军便一直躲着未出手,现在他们可再不能干看着了。 白若洢举着剑拖着伤腿疾步向袁弘德扑过去,袁弘德立在原地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这个傻将军,素日里,指挥军队运筹帷幄智慧而勇猛,可是在吕神医之死上,脑子怎么变得又木又轴呢? 为首的汉子捡起脚边一块石头旋转手腕掷了过去。 同一时刻,好几块石头掷了过去…… 汉子们互相默默看了看对方。 白若洢的剑就要接近袁弘德的胸口,三尺,两尺,一尺…… 一块石头掷中了她举剑的手臂,她的手臂一麻,宝剑脱落,插进了泥土中。 又有石块接连掷中了她的肩膀、后背……还有伤腿。 白若洢“啊”的一声,痛得昏天黑地。 身子一个不稳,便从山坡滚了下去。 “珍珠!”尹湘湘第一个扑了上去…… 一起追上去的还有袁弘德。 躲在暗处的汉子们吐了吐舌头。 适才,将军已经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将军一定是看见他们了。 尹湘湘飞快地追上白若洢然后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袁弘德眼睁睁看着尹湘湘在救下白若洢之后滚下了山坡。 “尹姑娘!” 袁弘德喊了一声飞扑上去。 尹湘湘听到那一声大喊之后耳朵便嗡嗡一片,眼前也是天旋地转,直至“咚”的一声,纷乱的世界戛然而止。 白若洢呆坐在原地,已经顾不得伤腿的疼,她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山下…… 山下,袁弘德站在了尹湘湘身边,抱住了尹湘湘的身子:“尹姑娘,尹姑娘……” 他抱着她摇晃呼唤,可是她却是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躲在暗处的汉子们也走了出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山下。 白若洢已经挣扎起身,趔趔趄趄向山坡底下跑去。 她跑到山坡底下时,袁弘德已经抱着尹湘湘离开了,一棵瘦弱小树底下横着一块巨石,灰褐色的石面上呈现一块血迹。 新鲜的血迹红得触目惊心。 白若洢的心头像压了块巨石一般,不好的预感一阵一阵袭来。 湘湘为了救她受伤了。 不会有事吧?不会有事吧? 一定不会有事的,只是脑袋在石头上磕了一下而已。 白若洢抬脚去追,两腿却是哆嗦的,脚步就像踩了棉花一般。 郓州,暮春时节。 春花越发绚烂,草木茂密浓绿,到处是赏心悦目的风光。 郊外,一个黄衫少女和一个青衫小厮从村外的小路上匆匆走来。 他们是去市集采买米肉菜回来。 米肉菜装满两大篮子,青衫小厮瘦弱的身躯矮了下去,捋起袖子露在外头的半只手臂青筋冒起。 一旁黄衫少女甜美声音道:“羽墨,我来帮你提一篮吧,你都提了一路了。” “不用不用,这体力活就该我们男人干。”羽墨稚嫩脸上流露故作豪气的笑容。 黄衫少女已经不由分说提了一个篮子过去:“都是自家人,还客什么气啊!” 黄衫少女提过篮子就向村口走去。 看着黄衫少女的背影,羽墨揩一把汗,呵呵笑道:“还是郁琬丫头心善,如果是玉莲那个臭丫头才不会这么好心呢。” 提到玉莲,羽墨愁眉锁了起来:他们在郓州这个村落里落住两个月了,也不知那丫头怎么样了,一定和尹大小姐回山圻吃好喝好的了吧? 第135章 瘸子 放着富贵日子不过,到山野郊外过村户生活,世界上这么傻的人也就只有他家太太这么一个了吧? “羽墨,你怎么不走了?一会儿,罗妈妈该催着肉菜下厨呢。” 听到郁琬的呼唤,羽墨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厨房里,热锅冒着热气,灶膛里的火升得旺旺的,郁琬给罗妈妈打着下手。 “丫头,你是怎么想的?放着豪门的丫头不做,跟着我们到这山村野地来过清贫日子?”灶台上,罗妈妈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锅铲,一边翻搅锅里的菜,一边同灶膛生火的郁琬说道。 郁琬黑脸回道:“妈妈要是那么稀罕去豪门做丫头,那自去做好了,何必老拿我说事?” 罗妈妈撇撇嘴,也该她自己找呛,明知哪壶不开还提哪壶。 “我就是想不明白嘛!”罗妈妈又忍不住说道。 这两个月来,这个问题可是困扰她太久了。 探秘,这是女人的通病,何况是一个习惯嚼舌根的仆妇?虽跟了陆太太一辈子,可也终究是个仆妇,难改仆妇劣根性。 郁琬放下火钳,从灶膛前探出头来,道:“豪门也好,贫户也罢,横竖我就是个丫头嘛,在哪儿做丫头不还是丫头,还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 “又敷衍。”罗妈妈讪讪,蓦地她眼睛一亮,拿着锅铲的手一顿,声音也变得极其尖细了起来,“丫头,你不会是喜欢我们家少爷吧?所以千山万水也要跟了来!” 郁琬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是又怎样?” “原来……果真……”罗妈妈激动地涨红了脸,眉飞色舞的,俨然听不见郁琬那剩下的半句“不是又怎样”。 她扔下锅铲就向外奔去。 “搞什么鬼?菜都要炒焦了。”郁琬忙去灶台接了那锅铲…… 陆太太一身朴素的长袍罩衣,虽然没了山圻城里那华丽的打扮,但在这山村野地也是一道突出的风景。 她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坐在门口场院树下看着。 背靠大树好乘凉,春末夏初,乡野的风是极其舒服的。 陆太太从书上抬起头,看远处山青绿水怡人风景,唇边绽出一抹舒然的笑。 真好。 她用一百两银子就买下了这村落的一处房子,总算是过上安稳日子了。 她和她的儿子,并着一个仆妇一个管家一个小厮,真是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哦,还有个丫头。 那个丫头…… 陆太太摇摇头,不要想太多,总之,一个仆妇一个管家一个小厮,再多一个丫头,日子真是世外桃源般的舒服。 陆太太一脸的怡然自得,就听罗妈妈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内传了出来,并着“太太,太太”的喊声。 罗妈妈走得急,脚下被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栽差点摔倒。 陆太太站起身,用卷成圆筒的书本拍着自己的胸口:“哎哟,罗妈,你真是吓死个人,这里又没有追兵,你毛毛躁躁做什么?” 罗妈妈顾不得安慰陆太太,整张脸神采飞扬像花瓣要飞散去似的,她道:“太太,太太,奴婢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 陆太太在心里翻白眼:这大嗓门,再大的秘密也不是秘密了。 “什么稀罕事,说来听听。”陆太太又安然坐下,背靠着大树翻起书来。 “奴婢终于知道那丫头为何巴巴地跟了咱们来了。” 陆太太翻书的手顿了顿,她不可置信抬头看罗妈妈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那丫头亲口告诉奴婢的。”罗妈妈激动极了。 陆太太虽然不相信罗妈妈,但还是听她说下去。 “那丫头说她喜欢少爷!” 陆景胜恰好提了一篓子鱼走过来,听到罗妈妈的话差点栽倒。好在及时稳住,且没有发出声音。 陆太太嗤一笑,继续看书。 罗妈妈兴致勃勃却换来陆太太这样的态度,罗妈妈有些意兴阑珊。 “太太,是真的,奴婢没有乱说,就在刚才,我在厨房做饭,那丫头亲口告诉我的。”罗妈妈努力说服陆太太。 陆太太给了她一个呵呵的笑容:“你为了套这句话没少下工夫啊。” 罗妈妈驽钝自然听不出陆太太话里的含义,只当陆太太是夸她呢。 “太太,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呐?那丫头只是个丫头,我们少爷可是少爷,她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如何配得?” 罗妈妈絮絮叨叨。 陆景胜抬头看看周围的青山秀水,心里叹口气。 现在,少爷可不是少爷,只是个村夫而已。 尹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口那两尊金塑的狮子从未有过的阴沉。 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青衣丫鬟伫立在两尊金狮子之间。 四维都是尹府的黑衣保镖,面无表情,腰背挺直。 大门打开,祖荣从内走了出来。 白衣女子和青衣丫鬟急忙要上前,可是两个黑衣保镖立刻伸手拦住了她们,她们的脚连尹府的台阶都上不去。 祖荣站在台阶上,带着倨傲,下巴微抬,敌视着主仆二人,冷声道:“我家老爷说了,你们来多少趟都没用,尹府的大门不会再为你们开了!” 他不是在说笑,这已经是白若洢被拒第一百次了。 自从那次摔伤之后,袁弘德策马送回尹湘湘,白若洢就再没能见到尹湘湘的面。 “祖荣叔,你能告诉我湘湘她怎么样了吗?”白若洢脸上写满担忧。 祖荣却是冷冰冰的态度:“这个不劳你担心,你快点走吧,不然我们尹府的保镖可是不会怜香惜玉的!” 祖荣说着转身进去,大门又被关上,四维的保镖虎视眈眈看着白若洢。 “小姐,咱们回去吧。”青蕾劝道。 白若洢点点头,扶着青蕾的手蹒跚离去。 日头底下,她的步子一瘸一拐的…… 郁琬蹲身在厨房里洗碗,喜伯走进来,将托盘的碗轻轻放在她脚边,看她的眼光里带着笑意又带着一丝怪异。 “喜伯,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郁琬不解问道。 “没,没什么……”喜伯好笑地笑着,然后颠颠地走了。 羽墨又进来。 “少爷的碗。”他说。 “搁这儿吧,我一并洗。”郁琬头也不抬。 “郁琬,一并洗是不是其实也是不一样的,你是不是将少爷用过的碗洗得特别干净?” 听到羽墨的问话,郁琬抬起头,看见羽墨一脸怪怪的笑容。 “羽墨,你吃错药了?笑成这样。” “你还没回答我话呢。”羽墨道。 “你什么意思,都是碗,我干嘛要洗得特别干净?”郁琬不解。 “因为是少爷用过的碗哪,”羽墨嘿嘿笑道,“郁琬,你不会讲少爷用过的碗先舔一遍才洗吧?” 郁琬一头黑线。 今天这些人都怎么了,说坏怪里怪气的。 “羽墨,滚出去!”门口想起陆景胜声音,羽墨立马乖乖滚出去了。 陆景胜走了进来,郁琬起身见礼:“少爷。” “郁琬,”陆景胜揉揉鼻头,很不好意思问道,“你不会真的那样吧?” “什么啊?”郁琬更加一头雾水。 “将我的碗先舔一遍再洗。” 郁琬:“……” 第136章 盲女 第136章 “罗妈说的可是真的?”陆景胜憋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郁琬更加一头雾水:“罗妈说了什么?” 郁琬站起身,洗碗的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陆景胜,陆景胜越发尴尬。 “你别管罗妈说了什么,你自己同罗妈又说了什么……” “我同罗妈说什么了?” 陆景胜心里郁闷:这丫头怎么人前说一套人后又说一套呢?山圻城那些迷恋他的姑娘可不像她这般矫情,她们都是哭着喊着直接嚷着要嫁给她的。 但其实这丫头更疯狂,不是吗? 别看她在他面前什么都不说,可是她做了呀。 千里迢迢,抛弃主人,追寻他到这穷乡僻壤过隐居生活,如果这还不能证明她对他的心意的话,那什么才能证明呢? 别听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她做了什么。 陆景胜心里突然有了底气:“郁琬,我是不想让你白费心思才郑重和你说的,你别浪费太多心思在我身上,没有结果的……” 听到这里,郁琬突然有些明白了,似乎误会大了。 “少爷,你误会了……” 陆景胜不听郁琬辩解,打断她道:“总之,郁琬,为了不让你受到更多伤害,我必须和你说实话,我的心里只有简简一个人,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个人。” 陆景胜指着自己心口。 郁琬好不凌乱。 她沉默许久方才抚平自己无语的心情。 “少爷,你是长得好看,可是长得好看也不能盲目自信啊,我对你没有非份之想,传这话的人不是胡说八道,就是居心叵测,或许她是自己对少爷你有意思也未可知。”郁琬已经蹲下身继续洗碗,还笑着摇了摇头。 传话的人可是罗妈妈,罗妈妈对他有意思?陆景胜也凌乱了。 郁琬突然抬头,问道:“少爷,你真的那么喜欢苏小姐?” 陆景胜不以为意:“全山圻的人都知道啊!” “那少爷自己也当真知道吗?” 郁琬的话令陆景胜蹙了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少爷若真的爱苏小姐,为什么没有娶她?是反对的外力太强,还是少爷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尽力?若尽力了,为何苏小姐还只是苏小姐,而不是陆少奶奶?又是什么让少爷并未真正去尽力?或许少爷对苏小姐只是少爷以为的爱,实际上却并没有少爷以为的那么爱……” 郁琬一连串的话将陆景胜绕晕了:“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我是不是,少爷自己好好想想吧。” 郁琬的话到底是困扰了陆景胜的心绪。 郁琬让他好好想想,于是他吃饭想,走路想,睡梦中也不停地苦恼地想,终于他将钓钩扔进池塘,一口气跑回家里找陆太太。 见陆景胜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站在跟前,陆太太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她的面孔在茂密浓绿的树荫掩映下越发白皙如玉,恬淡如莲。 “怎么了,胜儿?”陆太太温柔地问,保持着她一贯的优雅的笑容。 陆太太这一生中,大多时候都是这样优雅的温和的不骄不躁不急不徐的姿态,陆景胜所见到的,陆太太不安忐忑的,也就是袁弘德出现在山圻的时候,和躲避袁弘德躲避在路上时的狼狈。 “娘,我想回山圻。”陆景胜说。 陆太太手里的书吓得掉落到地上。 好不容易安生了一段日子,儿子怎么又想起这茬儿了? “胜儿,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直住在这里吗?”陆太太和煦地说。 “娘,盛泽哥哥不可能一直呆在山圻的,况且我们离开山圻的时候他为了找我们也离开山圻了,他一定不可能想到我们还会回山圻去,所以我们回山圻,不会被他找到的。” 陆景胜的话不无道理。 袁弘德是将军,是平安侯,他必须回京城,他不可能滞留京外太久,更不可能回山圻去,因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山圻,他去山圻不过是为了找陆景胜罢了。 “盛泽去不去山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回山圻又为了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可是娘都已经陪着你出来了。” “山圻还有依依啊……” “依依有尹大小姐,依依也不可能是你回山圻的理由。” 聪明的陆太太一双洞悉一切的眸子淡定注视着陆景胜。 陆景胜垂下了视线,抿唇道:“我要回去找简简……” 我就知道! 在陆太太发飙之前,陆景胜赶紧解释道:“娘,我回去只是想把简简接出来而已,只要将简简也接来,我答应娘,我陪娘永远住在这里,永远住在娘想要住的地方,永远不回山圻了!” “好。”陆太太和煦微笑着爽快答道。 陆景胜的眼睛张了张: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尹府,新湘苑。 大水缸里的荷花开出几朵粉白的花,鲜嫩嫩的,煞是可爱。 玉莲端着托盘红愁绿惨从屋子里走出来。 廊下站着尹善仁和尹逵,二人见玉莲出来,急忙上前。 “怎么样?小姐肯吃东西吗?”尹逵问,忧虑担心溢于言表。 玉莲眼里噙泪摇了摇头。 大小姐岂止不肯吃东西,她还砸了碗。 尹老爷和尹逵这才注意到玉莲手里捧着的托盘上碗已成了碎片。 “大小姐又摔了碗……”玉莲带着哭腔道。 “摔,给她摔,只要她肯吃东西,她爱摔多少碗都给她摔!”尹老爷激动,和原来相比瘦了一圈的面孔此刻肌肉抽动。 之前刻意减肥,无论怎么节食怎么运动都效果了了,没想到尹湘湘受伤后,尹老爷竟然忧心过度,一下子瘦了十来斤。 他瘦了不要紧,尹湘湘不能再瘦了。 女儿自从受伤后,几乎不怎么吃饭,原就减肥没剩多少肉,现在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尹老爷一想起来就心疼。 可是要怎样才能让女儿愿意吃饭啊? 女儿受伤了,因为后脑勺撞在了石块上,脑袋里面淤了血导致眼睛看不见了。 昔日明眸善睐,如今成了瞎眼盲女,女儿心情不好吃不下饭,尹老爷心疼却又不知所措。 “难道没了一双眼睛,她连命也不要了吗?”尹善仁急乱说着,闯进了门内。 “老爷……”玉莲喊了声,回头对尹逵哭道,“老爷还是别去劝得好,只怕老爷去劝了会更伤心的。” “湘湘出了这样的事,脾气难免变得暴躁,我们要理解她。”尹逵面色凝重,可是依然保持淡定。 他是尹家养子,这尹家没有男丁,他可是舅舅和表妹的靠山,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乱了阵脚。 玉莲欲言又止:“表少爷,小姐她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了……” 在尹湘湘第一次从落桐桥上跳河受伤醒来之后她就变了,不过是变好了。 这一次受伤哪怕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尹逵也是不介意的,只要她有命活着就行,无论胖瘦美丑,无论聪明驽钝,她都是她的表妹,只要她愿意她就是她心爱的女子,他永远会在她身边守护她,守护尹家。 “眼睛瞎了,变成盲人,她的确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可是那又怎样?我们都不会嫌弃她的,不是吗?就算她是个盲女,她也会是全山圻最幸福的女人。”尹逵的脸上始终带着安然的笑容。 “不是的,表少爷,”玉莲急了,“这段日子,我照顾大小姐,我一直没和你还有老爷说,小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完全不认得我们。” 尹逵眼睛陡然睁大。 难道脑子撞在石头上被摔傻了? “她除了眼睛看不见,难道还患上了失忆症,脑子摔伤的后果原来这么严重。”尹逵不愿相信。 “小姐不仅忘记了我们,甚至她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她说她不叫尹湘湘,她叫刘凝波!” 屋内,穿着宽松素色袍服,长发如瀑布般散在背后的少女正侧身站在床沿前。 她的手紧张抓住床柱和帷帐,头歪着,侧耳向着尹老爷。 原本黑宝石般的双目此刻却失却光彩,像两块黯淡的陨石嵌在大片的眼白中。 她的面孔,她的动作无不显示她内心极度的恐慌与警惕。 看着这样的女儿,尹老爷心都要碎了。 因为瘦了,而显得松弛的皮肤不停抖着。 “湘湘,乖,你吃点东西吧,眼睛看不见就看不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尹老爷像小时候,湘湘刚失去母亲时那样好脾气地哄着她,“咱们尹府这么多人,人人都可以做你的眼睛,可是你不吃东西,饿坏了,爹就会失去你,爹已经失去你娘了,这么多年一直是你陪着爹,爹不能没有你,湘湘,你乖乖听话,爹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来,好吗?” 可是任尹老爷苦口婆心,那个少女都不为所动,甚至看不见东西的面孔上现出极度恼怒烦躁的神色来。 “你是谁?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你到底是谁?” 听着少女粗嘎的恼羞成怒的声音,尹老爷愣住。 “湘湘,你怎么了?我是你爹啊!你看不见,难道听不出爹的声音吗?” 尹老爷向前两步,尹湘湘喝住他:“站住,不要过来!” 少女抓住床柱的手上已经暴起青筋,身子因为紧张也瑟瑟发抖着。 “湘湘……”尹老爷愁云惨淡唤了尹湘湘一句。 少女气急败坏问道:“湘湘是谁?你要找她便去找去,为什么在我跟前烦人?” 尹老爷松弛的皮肤抽了抽:“湘湘,你不认得爹,怎么连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湘湘就是你,你是尹湘湘……” “你胡说,什么尹湘湘,我叫刘凝波!”少女怒容满面异常决绝。 ……………………………… 一辆豪华的阿斯顿马丁在大马路上嚣张奔驰。 迎面,几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而来。 埃斯顿马丁猛然踩住刹车,警车呼啸着将它团团围住,一群警察蜂拥下车,手枪从各个方向对准了阿斯顿马丁驾驶座上打扮潮流的年轻男人。 “康昊,你涉嫌一起谋杀案,现在要带你回警局调查,你现在可以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车窗摇下露出年轻男人不可思议的面孔。 警察局审讯室,康昊暴跳如雷:“什么,怎么可能,刘凝波的尸体找到了?我明明看见她的身子消失的……” 桌子对面,正在审讯的两个警察互视一眼,满意一笑。 “这么说来,你承认你谋杀了刘凝波小姐了?”其中一个警察微笑说道。 “我没有杀她!”康昊拍桌喊冤。 “你当然不会承认,可是在刘凝波小姐身上找到了一枚子弹,我们从你家中搜到了一把手枪,这枚子弹型号和你家里私藏手枪型号吻合,你还有什么话说?”另一个警察甩出了证物。 康昊烦躁又憋屈:“我是对她开了枪,可我只朝她腿上开枪,她的身子是被雷劈没的,真的,你们相信我……” “刘凝波小姐的尸体已经被发现,除了枪伤完好无损,你让我们相信她是被雷劈没的?”警察冷笑。 “我要见她的尸体!我要见她的尸体!要想让我认罪,必须让我见到她的尸体!”康昊咆哮。 太平间,工作人员从冷冻的钢格子间里拉出一具女人的尸体,女人的尸体完好无损,确实看不出被雷劈过的痕迹。 警察对戴着手铐的康昊说道:“现在你该认罪了,别再跟我编什么被雷劈的谎话了!杀人偿命,你就老老实实伏法吧!等着你的是死刑!” “不可能!这不可能!”手戴镣铐的男人激动又癫狂。 他重重撞开两个警察,失心疯一般扑向钢箱里躺着的女人,嘴里嚷着:“你这个死女人,为什么死了还阴魂不散?你是被雷劈死的,为什么却要向我索命?你这个贱女人!” 两个警察上前按住康昊,却已经来不及,失控而癫狂的男人已经用手指扒出了女人的眼珠…… ………………………… “啊——”尹湘湘的闺房,少女双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痛,好痛!” 第137章 皇宫 听到少女的叫声,门外的丫头、仆妇呼啦啦推门而入,但见少女双手捧在眼睛上,身子剧烈挣扎摇晃,仿佛极大的痛苦。 “大小姐,你怎么了?”丫头仆妇们齐声喊道。 可是没等她们靠近,就传来门外尹善仁的呵斥声:“谁让你们进小姐闺房的?全都退出去!” 丫头仆妇们低头退了出去。 自从大小姐出外回来后,老爷就不允许她们接近大小姐。 尹善仁见地上女儿正在痛苦地打滚,他忙上前抱住她:“湘湘,你怎么了?” 他的手还没接触到尹湘湘就被尹湘湘一把撞开。 “痛!好痛!”少女喊着。 玉莲急忙忙从门外走了进来,尹善仁不悦道:“不是让你守着大小姐吗?你去哪里了?” “奴婢方才肚子不舒服去茅房了……”玉莲战战兢兢。 “以后要寸步不离守着大小姐,不许让其他人靠近大小姐半步,大小姐眼睛看不见的事情如果走漏了半点风声,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老爷一向慈善,从未对她如此疾言厉色。 玉莲慌乱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再看尹湘湘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玉莲着急道:“老爷,要不要请个大夫来?” 尹老爷痛苦点了点头,默允了。 很快,大夫来了,是山圻最有名的郎中,也是尹老爷最放心的郎中。 他有医者操守,绝对不会将尹湘湘病况对外泄露半字的。 郎中给尹湘湘脖子后扎了一针,总算让她安静了下来。 看着郎中给尹湘湘又翻眼睛又把脉的,尹老爷和尹逵站在一旁都心事沉重,玉莲更是大气不敢出。 郎中忙了一阵,终于直起身来,对尹老爷说道:“不用太担心,尹大小姐的伤势没有再恶化。” 都已经瞎了,还能怎样恶化啊? “小女的眼睛难道再无好的可能了吗?只要能治好她的眼睛,花再多的银子都没问题……”尹老爷急迫得想哭。 郎中叹口气:“老爷,这不是钱的问题,血块凝结在尹大小姐脑部,无法散开,所以才导致尹大小姐双目失明。” “既然知道症结,那就对症下药啊!”尹老爷急躁,额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尹大小姐的伤无法下药,而是要下针。”郎中道。 尹老爷眼睛一亮:“下针?你是适才不就对小女下针了吗?针灸你会的啊!” 郎中叹口气,惋惜道:“可惜我只会针灸之皮毛,尹大小姐的病症,我实在无能为力。” 一旁的尹逵倒是眼睛一亮。 园子小径,绿竹掩映。 尹逵拉着玉莲走到竹下,道:“那个白珍珠是不是擅长针灸之术?” 玉莲诚惶诚恐点头。 “那你快去把她请来,只要她给湘湘施针,湘湘的眼睛就有治了。”尹逵激动。 “可是老爷他因为小姐的伤迁怒白姑娘,不让白姑娘再出现在小姐跟前……”玉莲嗫嚅。 尹逵恼道:“你过去不是机灵得很吗?怎么现在就变蠢了呢?害湘湘受伤她是仇人不错,可是若能治好湘湘的眼睛,那她就是湘湘的恩人。” “奴婢明白了,只要是为了小姐好,奴婢这就去请白姑娘。” 玉莲没有禀告尹老爷便私自去了白府。 白若洢听闻尹湘湘的变故之后,整颗心都往谷底沉去:“我就知道……” 怪不得她躲着不肯见她。 自己害得她变成了盲女,她怎么可能会原谅她呢? 白若洢呜咽了起来。 玉莲忙道:“白姑娘你误会我家小姐了,非是她不肯见你,而是我家老爷不让小姐见你。” 也是,自己害得人家好端端的女儿瞎了眼睛,尹老爷迁怒自己也数正常。 “只要白姑娘能治好我家小姐的眼睛,我家老爷定然不会再怪罪你的,我家小姐也会感激白姑娘你。”玉莲乞求,“所以,还请白姑娘随我去尹府走一趟,那郎中说了,只要用针灸化开淤在我家小姐脑部里的血,她的眼睛便能看到了。” 白若洢忽然就默不作声了。 玉莲奇怪:“白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我家小姐也是你的好朋友,难道你竟然见死不救吗?” 白若洢垂着头,抿着唇,竟然不说话。 玉莲愤愤:“白姑娘,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你常常惹事让我家小姐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家小姐还把你当做最好的朋友,我家小姐因你而受伤,你却置身事外,不肯出手相助,我家小姐真是错看了你!” 玉莲愤怒,语气不善,白若洢一副愁眉苦脸,青蕾却是听不下去了。 “玉莲,你这样说可过分了,你家小姐受了伤那是她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烂好心,我家小姐都已经杀了那袁弘德替吕神医报仇了,你家小姐如今这般是害人害己!” 玉莲也一下火大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小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主子没良心,丫头的良心自然也是被狗吃了,我家小姐是为了救你家小姐的命才出手阻拦的,那袁将军是什么人,能给你家小姐白杀吗?皇帝难道不追究你家小姐的杀人罪?真是异想天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骂谁是狗呢?” 青蕾脸红脖子粗:“我家小姐才不要你家小姐的烂好心!你家小姐瞎眼很了不起吗?我家小姐的脚落下了毛病不说,我家小姐的手……” “好了青蕾!”白若洢喝止了青蕾。 青蕾话说一半被噎住,只能闷哼了一声。 玉莲道:“不肯出手救人就直说,找那么多理由做什么?天下难道就你一个会针灸的大夫不成?真是晦气,害表少爷还巴巴托我来求人!” 玉莲说着要走。 白若洢起身道:“玉莲,你先回去,我会去看湘湘的。” “谁稀罕!”玉莲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就迈步出去。 请你治伤你不治,假惺惺的看望谁稀罕? 更何况现在,她家小姐连她这个贴身忠仆都不认得了,会认得你白若洢是哪根葱? 玉莲离开,青蕾委屈道:“仗势欺人真是太过分了!” “玉莲一向心直口快,她家小姐又受了伤,她难免心情不好,没想到湘湘的眼睛看不见了……”白若洢沉重不已。 尹湘湘是为了救她才撞在大石头上的,尹家的人迁怒她完全是情理中事。 青蕾却道:“尹大小姐受伤到底有尹家的人心疼着,哪像小姐,脚伤好不利索,手也受伤了,谁又来心疼小姐呢?小姐唯一的亲人便是吕爷爷,吕爷爷却被姓袁的那个混蛋一箭射死了,尹家的人怎么会明白小姐的苦痛?” 青蕾越想越替她家小姐委屈,嘴角一撇,眼泪便落了下来。 白若洢看着自己无力的右手,神色凄楚。 那一日在行脚店后的半山坡上自己摔倒又向山下滚了几圈,将手伤到了,可是当时因为尹湘湘为了救她而受伤场面太乱,大家又急着去找郎中给尹湘湘救治,找不到郎中又要将尹湘湘送回山圻求医,没有人注意到她,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 事后,隔了几日,她才发觉右手不对劲,哪怕抬起都是发虚颤抖的,丝毫没有什么力气。 事后她也用了各种方法自救,奈何右手终是使不上力。 “青蕾,赶紧帮我准备药酒,我要泡手!”白若洢打起精神,神采奕奕道。 “小姐你……” “我得抓紧时间让我的手恢复过来,我要早点帮湘湘治伤。”白若洢激动道。 虽然小姐要用药酒泡自己的手是好事,可是原因是为了尹大小姐,这让青蕾郁闷。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小姐不要自残就好,这段时间她很有些自暴自弃,青蕾还以为她放弃自己的手和脚了,正气馁着呢。 “小姐你要快点让你的手好起来才是,还有脚。” 她不想要小姐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一辈子瘸腿。 京都繁华的天街上矗立着一座最巍峨堂皇的城,那便是皇宫。 酷烈的日头洒在皇宫的琉璃碧瓦朱红高墙上,腾起一阵阵热浪的暑气。 金灿的华盖之下是一顶华丽的软轿,软轿上坐着一个美艳的妇人。 奢华的袍服昭示尊贵的宫里女人的品阶,面上更是妆容张扬而妖冶,她的眼睛微微闭着,身子随着软轿颠摆,两旁边几个宫女随着软轿疾步而行,手里的扇子不停摇着,送些祛暑的风过来,奈何,酷夏的风也是烫得吓人。 大太监风德海哈着腰,悄悄地走到软轿边,小声唤道:“娘娘……” 美妇并未睁开眼睛,软轿也没有停下,风德海的脚步亦步亦趋,与软轿同行。 “说。”美妇冷哼了一声。 “派去的人回来了,没有长公主的消息。”风德海的声音低得只有美妇才听得见。 “废物!”美妇的目光突然变冷,变狠,牙缝里挤出恶狠狠的两个字。 既然是废物,那就不用留着,再派不是废物的去办事就好了。 “奴才知道怎么做了。”风德海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展开了一场杀戮。 酷夏的风,从未如此热过,美妇心下也烦躁了起来,额头鼻尖沁出一层香汗。 “娘娘,陛下请您过去,西域进贡的葡萄果酒,陛下派人为娘娘冰镇好了。”风德海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声量。 美妇又闭上了眼睛。 软轿穿过白玉石砌成的长街,停在了御书房门口。 门口,皇帝的贴身大太监,时任宫中大总管的刘必罱n,与蓝同音)见到软轿上的人在风德海的搀扶下下了软轿,便也悠悠抬步走了过来,虽也如风德海般哈着腰弯着背,面上却到底没有巴结的神色。 他是皇帝身边的人,大可不必去讨好一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贵为贵妃。 “贵妃娘娘来了?”刘必罱温和声音,显得颇为不卑不亢。 “皇上不是请我过来喝葡萄果酒吗?”虞贵妃抬眼看着御书房紧闭的房门,有些不悦,带着一丝倨傲道:“劳烦刘公公替本宫去向皇上通传一声,就说本宫过来了。” “哎哟,真是不巧了,娘娘,皇上里头正招待贵客呢。”刘必罱谨慎道。 风德海的声音带了丝情绪:“刘总管这话说的,贵客再贵,能贵得过贵妃娘娘?” 如果不是刘必罱在宫人中品阶最高,高过于他,风德海早就一脚干过去了。 他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的人却被别人拿去轻视。 刘必罱自然仗着皇帝的面儿,原本还弯着的腰杆子这会子反倒直了一些起来,“娘娘,真是抱歉,皇上刚才交代过,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与平安侯议正事。” 刘必罱将平安侯三个字说得分外重。 风德海也不吱声了,虞贵妃的面色也缓和下来。 “如此,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吧。” 当即,有宫女搬了太师椅到廊下,虞贵妃安然坐下,宫女们的扇子全都伺候了起来。 刘必罱面上波澜不兴,心下却冷嗤:任你傲娇于后宫又如何?相比政事,后宫之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 虞贵妃心里也在冷嗤:北地都已停战多时,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还能有什么正事要与一个武将商议的? 这些武将不过是工具,棋子,利用完了就该束之高阁,甚至要弃若敝屣。 治国安邦,文官终究要比武官高一等。 这大凤朝还不是要靠他祖父、父亲、伯父、叔父那样的文官治理着才有如今的盛世? 虞贵妃如此想着,越发得意高傲了起来。 日头一点点西斜,御书房的门一直没有打开。 虞贵妃白皙的面颊虽然盖了脂粉,还是被暑气烤成了红色。 她有些坐不住,风德海更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刘必罱在心里白了个白眼,但是面上还是堆起和煦笑容,道:“皇上和侯爷也不知要商议到几时,不如贵妃娘娘请回吧。这大热天,贵妃娘娘不要中了暑才好。” “都等了这么久再回去,走来走去的才是要中暑呢。皇上约我来喝冰镇果酒,我若走了,皇上见不到我的人是要失望的。”虞贵妃眉眼全是得意与不屑。 刘必罱在心里道:那你就等着吧。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御书房的门终于开了,里头传来皇帝的声音:“刘必罱,请贵妃娘娘进来。” 虞贵妃咽了咽口水,不爽,敢情早就知道她来了,还让她在日头底下等这么久,如果来的是姑姑,皇帝一定不敢如此怠慢的。 虞贵妃心里不忿,行动上还是不敢迟疑忙站了起来,刚站起来就立马软了下去。 风德海急忙扶她:“娘娘,娘娘……” 真的中暑了。 第138章 皇后姑姑 虞贵妃被人掐了一把人中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正躺在御书房的太师椅上,御书房内站了一堆人,皇帝、太医、风德海等人都站在边上。 “娘娘可醒了。”风德海吁了一口气,苍白的面色缓和了些。 虞贵妃可是皇帝最宠幸的妃子,不然也不可能如此年轻就贵为贵妃。伺候皇帝最宠幸妃子的好处天下人都知道,可万一不好了,那也是脑袋时刻搬家的事情。 如果今天虞贵妃中暑之事闹大了,不但皇帝不会饶了他,连皇后娘娘也不会饶他的,虞贵妃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这姑侄同嫁一个夫婿,外人觉得是**恶心,这事偏偏还就发生在了皇家。 “可担心死老奴了。”风德海装腔作势哭着。 虞贵妃不理他,她只看着一旁的皇帝,皇帝脸上写满心疼与担忧:“瑜儿,你怎样?” 贵妃虞氏,单名一个智字,小名菀瑜,皇帝因为太喜欢她的缘故,昵称瑜儿。这是只属于皇帝一个人的称呼。 虞贵妃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皇帝见礼:“皇上,臣妾罪该万死,让皇上担心了。” 软软糯糯甜到让人骨子都酥掉的声音,旁人听了一激灵,皇帝却是很受用。 皇帝年事已高,娇弱美人用心逢迎他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了呢? 他吩咐风德海:“送贵妃娘娘回去,好生照顾。” 虞贵妃娇滴滴道:“可是皇上,臣妾还没有陪您喝冰镇果酒呢。” “贵妃娘娘,你中暑了,不宜吃冰冷的饮食。”一旁,太医好心提醒。 虞贵妃讪讪,皇帝笑道:“今日的冰镇果酒也被朕和平安侯喝光了,明日,朕让刘必罱给你送去。” 差遣宫中总管亲自送果酒,这是别的妃子很难享到的待遇,可是虞贵妃并未觉得舒爽,她瞥见御书房内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远远站在一角,没有打扰皇帝安抚后宫,一副敬而远之的姿态。 这就是平安侯! 这就是那个平了北地叛乱,让北地百姓经历十数年战乱水深火热之后终于重新安堵乐业过上太平日子的袁将军! 就是这个人害她在暑气里蒸烤半日昏倒,又害她没喝上果酒的,可是虞贵妃却气不起来。 见虞贵妃看过去,袁弘德忙行了见礼:“微臣叩见贵妃娘娘。” 虞贵妃内心里原有的半点恼怒不必掩饰,在见到这个仪表堂堂的年轻将军之后已经荡然无存了。 她露出一个和善甜美的笑容问皇帝:“都怪臣妾该死,扰了皇上和侯爷说话了吧?” 将商议政事说成简单的说话,虞贵妃虽然年轻却深谙后宫妇道,后宫干政是大忌,无论内心怎样,表面上一定是越天真越清白的。 皇帝道:“朕和平安侯的确尚有一点事未谈完,瑜儿你先回去,朕晚上去看你。” 皇帝三言两语就要将虞贵妃打发走,虞贵妃心里又不爽了起来。 都已经谈了一下午还没谈完么?她在暑气里等到中暑昏倒都白等了? 虞贵妃堆起一个温柔可人的笑容,向皇帝福了福身子:“如此,臣妾告退了。” 软轿再次从御书房门前抬了起来,软轿上的美妇已经换却适才在皇帝跟前那套天真无邪的面容,恢复了来时冰冷阴沉的面色。 一旁风德海抬眼偷瞧软轿上的美妇,心里默想:这得演技多好,时而像少女的单纯,时而像最恶毒阴狠的妇人,只怕是正宫那位皇后姑姑也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吧,更别说眼中只看见美色的皇帝了。 御书房内,袁弘德一直没有作声,直到皇帝送走了那位宠冠后宫的贵妃虞智,他才往皇帝跟前挪了挪。 虞贵妃的插曲过去,皇帝终于回归话题道:“北地逃兵一案终于有了定论,你的心也可以安下来了。” 送尹湘湘回山圻就医,他原本应该留在山圻才是,可是皇帝突然来了圣谕,让他回京处理逃兵一案,圣命如山,他不能不回。 常铁当时在柳州养伤,身边又无人可派,汝宁十三兄弟作为逃兵案的当事人必须被他带回京城调查。 无人可托的将军只能带着心上牵挂回了京城。 好在常铁很快就与他取得联系,随玉莲去了山圻。 逃兵案纷纷扰扰,涉及各方势力拉锯,各怀利益的官员妄图借此事将自己政敌拉下马,袁家作为大凤朝最军功赫赫的家族自然是众矢之的,好在袁氏家族团结一致,在皇帝跟前表尽了忠心,方才没有让居心叵测之人得逞。 汝宁十三兄弟除了受重伤不宜再充军的小十三,其他人均被发配北地。 在袁弘德处理逃兵案化解家族危机的两月里,对山圻那边也是挂碍。 常铁来了几封信,都说入不了尹家大门,打探不到尹湘湘的消息。 不知道尹湘湘的伤况,袁弘德心里总是压了块石头没法放心。 “多谢皇上还微臣和袁家清白。”袁弘德跪地谢恩。 皇帝道:“借此案弹劾袁家的方御史已经被朕抄了家,日后一定再无人敢肆意造谣中伤朕的栋梁忠臣了,盛泽,你且宽心吧,朕不日准备微服私访,朕想让你伴驾同去江南,你意下如何?” 皇帝若想臣子同去,大可直接下一个命令就是,可是皇帝却是抛出一个询问。 袁弘德想或许皇帝并不是真心想要他同行,而他也的确不能同行了。 “微臣有一桩私事要去处理,还请皇上恩准微臣告假一段时日。” 这几个月,若不是因为逃兵案,袁弘德原本尚在假期。 “居然让你拒绝朕微服出巡的邀请,想来这桩私事一定极为重要,那好吧,朕准许你继续告假。” “多谢皇上恩典。” 那个女子是为了帮他才受伤的,自己如果从此不再过问,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袁弘德得到皇上允准,一颗心早就如离弦的箭飞往山圻。 高高的地基上矗立着一座宫殿,整个殿高于平地四丈,依山而建,雄伟壮丽。远远望去,在一片散落的宫殿中,那宫殿背倚蓝天,高大雄浑,慑人心魄。 住在这样的宫殿之中的女人,盛宠可见一斑。 只是这盛宠的缘由自身美貌的因素所占比例甚小,那背后母家的势力才是最重要的。 这座宫殿内,有香鸾阁、栖凤阁二阁。 贵妃虞智就住在栖凤阁里。 正宫有皇后,贵妃却占了名字里嵌了“凤”字的宫殿,于理不合,可是偏偏皇后不在意,因为她是虞智的嫡亲姑姑。 皇后的仪仗已从永和宫出发,穿过太液池,径往栖凤阁来。 到了栖凤阁,自然有守门的宫人向内通传,可是并未见虞智出来接驾。 虞皇后也不见怪,自扶了太监林轶珍的手往内去。 风德海迎出来充满歉意道:“皇后娘娘莫怪,我家娘娘病了……” “听说了。”虞皇后看着比谁都担心,脚步不停往内,嘴里道:“琬瑜你没事吧?” 虞智懒洋洋躺在贵妃榻上,见到皇后只抬了手,带了撒娇的口气,唤道:“姑姑,瑜儿难受……” 皇后脸上充满怜惜,在宫女搬上来的圆椅上坐下,握住虞智一只手,道:“琬瑜,听说你昏倒了,姑姑就忙过来了,怎么样,没事吧?” “瑜儿就是中了暑而已,不碍事,姑姑不用担心,就是……”虞智就着皇后的手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娇滴滴撅嘴,道,“就是皇上本来要和我喝冰镇葡萄果酒的事被搅黄了。” 终究是小孩子家。 虞皇后又无奈又怜惜嗤笑:“葡萄冰镇果酒而已,值什么?明日,姑姑就让林轶珍给你送一坛子过来。” 一旁林轶珍已经恭谨回道:“奴才记下了,皇后娘娘。” 风德海适时禀道:“皇上已吩咐刘总管,明日也会送葡萄冰镇果酒过来。” 说罢,还机敏看了虞贵妃一眼。 虞贵妃眼里分明有赞许之色,嘴里却道:“你这奴才,有皇上赏赐的,难道就不要皇后姑姑赏赐的了吗?姑姑可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比本宫的爹娘对本宫还要疼爱的呢。” 皇后笑吟吟道:“瞧你这张小嘴哦,怪不得皇上喜欢你,就连本宫听你这小嘴儿说出来的话也是听不够呢。” 皇后看着虞智果真没有半点争风吃醋的意思,竟然还如母亲看着自己优秀的女儿般,露出赞许有欣慰的眼神,言语也格外温和宠溺:“你横竖喜欢吃那葡萄果酒,一坛子两坛子都是不够喝的,咱么禁苑的葡萄园产的葡萄虽然不比西域进贡的,可胜在新鲜,不是吗?明日,姑姑就陪你去葡萄园采葡萄,让宫人们现踩了做成葡萄果酒,西域的使臣还未离开京城,就让他来现教了我们那葡萄果酒的做法岂不美哉?” 风德海又适时道:“娘娘今日中了暑,不宜再去晒太阳的了。” 虞智再次啐道:“有姑姑跟着怕什么?姑姑是皇后,贵气难道还敌不过暑气?”说着兀自掩嘴笑起来。 皇后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那琬瑜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姑姑再来接你一同去禁苑葡萄园。” 虞智娇滴滴应声:“是,姑姑。” 风德海却又提醒道:“娘娘可不能先贪睡,皇上可是说了今夜要来栖凤阁看娘娘。” “那你们便都早早准备吧,皇上说是来看看,定然也是要在栖凤阁住下的。”皇后说着从圆椅上站起了身。 皇后的眼角眉梢没有掩藏半点不悦和醋意,径自扶了林轶珍的手,又好言好语嘱咐了虞贵妃几句,方才离去。 太液池畔,虞皇后扶着林轶珍的手慢慢走着。 暮色沉沉,紫色的雾霭却是轻轻地罩下来,罩住大大小小散落着宫殿群,罩住碧波静谧的太液池。 皇后默默无声,那已到中年虽因保养没有留下什么皱纹,却终究掩藏不住岁月沧桑的脸上,此刻如一块掩却了光芒的陈玉。 林轶珍一直垂着头跟在身旁,也陪着默不作声。 皇后搭在他手背上的手冰凉如玉,现在却是酷夏,就算夜晚依然暑气难挡的酷夏。 终于,听见皇后悠悠吐出一口气来,林轶珍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憋得他心都颤了。 “你怎么不说话?”皇后的声音带了丝粗噶沙哑。 只有和他两个人的时候,皇后才可以不必装腔作势,才可以不必提高音调精神振奋地说话,才可以松懈,才可以粗声粗气。 可是让他说什么呢? 说风德海那个狗奴才过分,故意当着贵妃的面给皇后难堪吗?字字句句都在提醒皇后,贵妃得宠,皇后失宠吗? 说这一切都是狗仗人势,风德海这个狗奴才有的狗胆都是虞贵妃,那个看似天真无邪其实心内城府暗藏乾坤的女人给的? 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这一些皇后焉能不知? 她看似厚道,不过大智若愚罢了。 二人站在太液池旁,看着太液池水碧波无声,他们也沉默着。 可这沉默却好似已经将内心千言万语都交流完毕了。 他们之间的默契是不言语也知道彼此想说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当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也陨殁,皇后道:“她不过是个小孩子,还年轻,你不要对她心存芥蒂,我们与她都姓虞,我们与她是同一条船上的。” 她们,还有背后的整个虞氏家族都是同一条船上的。 听着皇后的话,林轶珍觉得整颗心都要痛碎了,他在她身旁微微垂头,哑声道:“你放心,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无论谁,都休想伤害你。” 她一颤。 这个傻人儿。 十几年前是这句话,十几年后依然是这句话。 话未变,只是说话的这个人儿变了,从一个大好青年变成了一个……太监。 皇后的眼里有泪雾升起。 “你不要怪她,她终究是个孩子,和我一样,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们都身不由己。” 如果她能得到家族的信赖,那么也就没有虞智什么事了,这皇宫中也就不会有虞贵妃这个人了。 可是,她宁可受到家族的质疑,也要顶着压力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皇后侧头看着这个面目清俊的不是男人的男人,心想:她的选择错了吗? 第139章 我要改名 玉莲一个人站在紫藤架下抹泪。 大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 那样骄傲有才的一个人,如今成了瞎子了。 小姐一定是成了瞎子心里难过,才不愿意认他们,让大家以为她失忆的,小姐只是不愿意面对眼盲这个事实而已。 小丫头是这么理解的。 尹逵踱步到她身旁,折扇在手里握得发烫:“白珍珠不肯来吗?” 玉莲跺脚,揩了泪愤愤不平:“那就是个没良心的主儿,因为大小姐阻拦她找袁将军报仇她就怀恨在心,不肯给大小姐施针治眼睛呢,没有良心的东西,也不想想大小姐这样做是为了谁?她以为袁将军是她想杀就能杀的人吗?她就算是伤袁将军一根寒毛,朝廷也不会放过她的,袁将军可是大功臣,我家小姐都是为了她!” 尹逵道:“莫气,就是绑也要帮她绑来!” 新湘苑,少女身着宽大的素色袍服,长发垂腰,一张绝色的面孔上皮肤雪白,鼻梁俊挺,眉毛弯弯,小嘴儿丰润,偏那一双眼睛没有丝毫光彩,空洞洞地看着前方。 她的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她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走出去。 她只是慌乱的,没有目的地摸索着向前。 终于,她大着胆子离开墙壁,双手伸在前方,前方是冰凉的空气,抓不牢,越发显得未知可怕。 少女的脚一点一点在地上蹭着,她终于大胆地跨出一步,再一步,又一步,然后就发出“啊”的叫声,身子往地上一蹲。 就在刚才她的腹部撞在了桌角,痛得她额上冒汗。 她捂着蹲在地上,忍着疼,脑子飞速地告诉自己:刘凝波,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段日子,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约摸知道,自己貌似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世界,之前她以为是康昊对她的整蛊,后来发现不是。 她的确到了一个不同于二十一世纪的世界,或许是古代。 她问了那个叫玉莲的丫头这是什么地方,她说这是山圻城,又问她是哪朝哪代,说这是大凤朝。 历史书上可没有这样的朝代,自己一定是穿越到了一个架空的古代。 在古代,一个盲女可该怎么生活,好在她现在呆的这个家里貌似挺有钱,她听见那个丫头叫她小姐,还有那个自称是她爹的男人被很多人唤作老爷,还有很多人唤一个年轻的男子表少爷,还有门外常来两个请安的姑娘,唤她师父…… 她虽然看不见,但了解到的人物大抵就这些,倒也不是很复杂。 当她从噩梦中惊醒,康昊那颗子弹射入骨肉的痛楚还很清晰,她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她以为她死了,到了阴曹地府,她却未死,只是到了古代,成为了一个盲女。 刘凝波,假如你要在这古代生活一辈子,再无回去的可能,甚至一辈子都是盲女,再无恢复视力的可能,难道你要这样一直沉沦下去吗? 她刘凝波怎么会是自甘堕落的人?无论处境多么低迷,多么险恶,她都是坚韧不拔的人,否则无论学业还是医术又怎么可能取得那么瞩目的成绩呢? 门外响起敲门声,“小姐,奴婢给您送午膳来了。” 还是那个丫头,这一回,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如刺猬一般将所有靠近的人都赶走,而是就地坐好,弱弱道:“进来。” 门外的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做好了被大小姐呼出来的准备,没想到却是听到一声温柔的“进来”。 “小姐,我马上进来。”玉莲欢天喜地推门入内,见尹湘湘坐在地上,忙将托盘放到桌上,跑过去扶她:“大小姐,你怎么在地上坐着呢?” “我不小心摔倒了。” 大小姐不再将她往外赶,居然还好脾气地和她说话了,玉莲激动得简直不知所措。 她将尹湘湘扶到床边坐好,然后小心翼翼问道:“大小姐,奴婢可以喂您吃饭吗?” 沉默片刻之后,听到回答:“可以。” 小丫头激动得几乎要哭了。 她捧着碗跪到少女脚边,一汤匙一汤匙喂少女喝粥,手因为激动微微发抖。 “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少女突然问道。 玉莲:“……”大小姐难道真的失忆了。 上回跳河被救起来之后,大小姐就丧失了一部分记忆,靠她和表少爷的八卦帮大小姐拼凑起陆景胜和苏简简的恩怨纠葛,这一回,脑子摔在石头上,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给忘记了。 “小姐果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记得。” 小丫头嘘出一口气:小姐只是耍她玩儿而已。 “我叫刘凝波。” 小丫头再一次被自己口水呛到。 “小姐,不对不对,你姓尹,叫尹湘湘,你怎么会叫刘凝波呢?老爷姓尹,您是老爷的女儿,怎么会姓刘呢?”玉莲忙不迭解释着。 少女道:“我要见老爷。” “小姐,你不能叫老爷,你该叫爹。”玉莲一头黑线,小姐这一回才是真正被摔坏了脑子啊。 尹老爷被请了过来,女儿终于肯吃饭,也愿意同人说话了,尹老爷喜不自胜,但是接下来女儿就抛出一个让他惊跌下巴的问题:“我要改名。” “湘湘这个名字可是你娘亲自取的……” “我不喜欢。”少女沉声道。 改名就改名吧,多大点事。 只要女儿肯吃饭,不再自暴自弃自我封闭,一个名字而已,想必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理解的,何况湘湘这个名字的确不太吉利,女儿用了这个名字,先是瞎了眼喜欢上了陆景胜,求爱未果,现在对陆景胜的心思是收住了,可是眼睛却真的瞎了。 “好,爹马上就让人去请全山圻最好的算命大师为女儿你取个最响亮最吉利的名字。” 少女却道:“名字,我已经取好了。” 也是,女儿可是山圻城第一才女,取个名字何必去麻烦算命先生? “好好好,女儿,那你要叫什么名字。” “刘凝波。”少女平静说道。 尹老爷咳咳:“湘湘,你怎么可以叫这个名字呢?” 明月凝波,霜风吹露,笼烟翠被轻暖。 凝波,这是她母亲为她取的名字。 自己穿越了,离开了那个世界,离开了生她养她的父母,再不能尽孝,还让他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留下他们的名字,这是为人子女唯一能做的了。 “从今往后,我不再叫湘湘这个名字。”少女安安静静,却也固执说道。 尹老爷吞了吞口水,松弛的皮肤微微颤抖:“女儿,你改名可以,但你不能连姓也改了啊,你是我尹善仁的女儿,怎么能姓刘呢?” 少女虽然看不见,但也能感觉到尹老爷的激动。 “那好,一人退一步,”少女淡淡说道,“用你的姓我的名,从今往后我就叫尹凝波吧。” 虽然这个不如刘凝波顺口,但将就吧,比尹湘湘好点。 尹老爷悬着的心落下,还以为这个孩子要和他扭不可,没想到她还挺懂进退。 “湘……凝波……”尹老爷尴尬。 “刚开始不习惯,喊久了就习惯了。”少女道。 尹老爷看着肃容端坐的少女,心里竟还有些高兴。 怎么感觉女儿每摔坏一次,脑袋就变灵光一次呢? 上回跳河之后,女儿有了可喜的变化,这一回,女儿的性子怎么感觉更加沉稳了呢? 如果女儿的眼睛能看得见就好了。 尹老爷正出神着,少女道:“我要见我的两个徒弟。” 尹老爷马上派人去请陆依依和苏简简过来。 玉莲一边给少女打扇,一边道:“小姐,奴婢还以为您真的失忆了,没想到您还记得陆二小姐和苏小姐啊……” “不记得。”少女简短回答。 玉莲打扇的手一顿:“……” 少女道:“是你们告诉我,我才知道我不但有一个爹,有一个表哥,还有两个徒弟。” 玉莲的嘴巴做了个“哦”的动作。 陆依依和苏简简被叫了来,二人依礼拜见了师父。 只是师父不再叫尹湘湘,而叫尹凝波。 不管师父叫什么,师父姓尹就对了。 茶椅上端坐的少女空洞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找两个徒弟的位置,陆依依朝着她视线的方向挪了挪。苏简简没有动。 尹凝波问道:“你们两个是我的徒弟,我是怎么收下你们为徒的?” 这问题怎么回答? 难道苏简简能说,我们原本是情敌,是你硬要收我做徒弟的;陆依依能说我为了阻止苏简简勾/引我哥哥,我硬要拜你为师吗? 得到的答案是沉默,尹凝波知道前情大概很曲折,便撇开了这个问题,又问道:“那我都教你们什么?” “将病人的身体用刀割开,然后动手术。”陆依依答。 “平时先用尸体练手,练熟悉了才能给活人做手术。”苏简简补充。 尹凝波眉头微蹙。 教她们动手术? 这个大凤朝的外科医术就已经如此先进了吗? 她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 她不信,这具躯体的原主能有这样的本事,还是说,她在成为这两个姑娘的师父的时候就已经是穿越之身,只是自己受了伤,这段记忆被遗忘了。 “那你们已经做过几次手术了?”尹凝波问。 “一次都没有做过。”两个少女异口同声。 “平常都是师父救人,我们给师父打下手,或在一旁观看。”陆依依说道。 苏简简看着眼前少女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睛,静静道:“想必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能够给人做手术吧?师父自己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还如何教我们?” 陆依依瞪了苏简简一眼,这个歹毒的女人,说话竟然如此直接,一定是因为她哥哥的缘故而记恨师父,现在师父受伤了她就来师父伤口上撒盐。 苏简简面对陆依依责备的眼神却是气定神闲,一副没看见的样子。 “师父,你的眼睛总能好的,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再跟你好好学。”陆依依安抚尹凝波。 尹凝波却定定答道:“好。” 师父那么厉害,师父都说好,那一定就会好的。 陆依依神情一震。 京城,侯爷府。 小厮已经帮袁弘德收拾好了行囊,之前去山圻倒没有这么多行李,这一回,却是诸多行李,装了几辆马车,主要是带了许多药草去,各种强身健体,不一而足。 茗荃走进来跪地磕头:“将军!” “小十三你来了,“师父,你的眼睛总能好的,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再跟你好好学。”陆依依安抚尹凝波。 尹凝波却定定答道:“好。” 师父那么厉害,师父都说好,那一定就会好的。 陆依依神情一震。 京城,侯爷府。 小厮已经帮袁弘德收拾好了行囊,之前去山圻倒没有这么多行李,这一回,却是诸多行李,装了几辆马车,主要是带了许多药草去,各种强身健体,不一而足。 叶茗荃走进来跪地磕头:“将军!” “小十三你来了,跟我出一趟远门。”袁弘德道。 叶茗荃有些懵,将军不但不追究逃兵的事,还要让他陪同出远门吗? 叶茗荃有些像做梦一样。 袁弘德道:“逃兵一案已经查清楚了,你们汝宁十三兄弟是被人陷害才成为逃兵的,虽然委屈,但是逃兵就是逃兵,莫问缘由,你其他十二个哥哥又重新去了战场,你年纪小身子弱,又受过大伤,上场杀敌是再无可能了,从今往后就跟着我吧。” 叶茗荃受宠若惊,磕头不止:“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小十三一定鞍前马后跟随将军,誓死效忠将军。” “这一回我们要去山圻找一个人,此人还救过你的命。”袁弘德笑着道。 叶茗荃恍然:“是去找尹大小姐吗?” “正是,所以你赶紧去准备准备,我们明早就出发。” 叶茗荃激动地去了。 尹大小姐,你……还好吗?袁弘德的神色又忧忡了起来。 郓州。 村庄最东边的那栋宅子里,木门打开,一身白衣的公子摇着折扇走了出来。身后一个背着行囊的小厮也走了进来。 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车夫手拿马鞭等候。 喜伯走过来,笑道:“少爷,马车给你租来了。” 陆景胜点点头:“我娘就拜托喜伯好好照顾了。” “那是奴才的本分。”喜伯恭顺答道。 于是,少爷小厮上了马车,车帘放下,车夫一扬鞭,马车就顺着羊肠小道,在一片浓郁的绿色里向村落之外出发。 门内,陆太太、罗妈妈、郁琬站着,目送着马车走远。 “太太为什么不让我陪着少爷回山圻?”郁琬不高兴。 陆太太看了她一眼,笑道:“因为他还是要回来的,你在这里等他就行了。” 是的,少爷答应了太太,接到苏简简就马上回来。 第140章 难救 白府的大门被抡得咚咚响。 院子葡萄架下,白若洢浸在药汤中的手一颤。 “小姐,很难受吗?”一旁伺候的青蕾提起了一颗心。 药性刺激,哪能不难受? “青蕾,你听,外面有人打门。”白若洢侧耳听。 的确不是敲门,而是打门,气势汹汹,俨然要将门砸进来。 “到底是谁这样粗蛮!” 青蕾愤然替剑向外走去。 门外,素袍描金的公子向着拍门的仆人呵斥一声:“让开!”抬步上前,正要抬脚踹门,那门自动开了。 门内跳出一个黑着脸色的青衣丫头,举剑指着他们,怒斥道:“你们干什么?” 尹逵的脸色也不好看,仗着府前台阶下一二十个保镖,面对青蕾手里的剑也不肯露怯,梗声道:“你们白姑娘呢?烦请她去我们尹府出一趟诊。” 尹逵虽然双手作揖,语气却是命令的。 青蕾也不怕他:“我家姑娘又不是大夫,出什么诊?” “你家姑娘是不是大夫不重要,你家姑娘会施针,所以还是烦请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尹某人来接她去尹府走一趟。” “都说了我家姑娘去不了……” “青蕾,不得无礼!” 白若洢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青蕾回头:“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白若洢将左肩上背着的药箱拿下来递给她:“我们一起去尹府走一趟吧。” “可是小姐你的手……” 小姐的手没有力气,怎么可能替尹湘湘施针呢? 青蕾的目光落在白若洢的右手上,白若洢将右手掩藏宽大的袖子里,接触到青蕾的视线向后躲了躲。 “走吧。”白若洢平静道。 就算手没有力气不能施针,可是能去看望尹湘湘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回到山圻城已二月有余,她可一面都没有见过尹湘湘呢。 她去了尹府多次都被拒之门外,如今尹逵亲自来请,她焉能不去。 青蕾不明白白若洢的苦衷,只是背着药箱,心里七上八下跟在白若洢身后。 白若洢已上了尹家马车,青蕾正要抬脚跟上,尹逵的折扇拦在了她跟前。 “干什么?难道不让我跟我家小姐去?”青蕾怒目。 “你的人可以跟,你的凶器可得留下。”尹逵向后摇了摇他的折扇,祖朗便上前拿走了青蕾的佩剑。 “你们凭什么?”青蕾不依,尹府的保镖都向前跨了一步,气势汹汹,凶神恶煞。 这尹家简直是山圻一霸,一个商户而已养这么多保镖打手! 青蕾气不过,白若洢的声音已从马车内传出来:“青蕾,不要起冲突,等我们回来,他们自然会把剑还你!” 青蕾没法,只好听从她家小姐的吩咐。 窗前几案旁,少女端坐着。 披肩长发与素缎罩衫混为一体倾泻在地上,碎花襦裙遮盖了腿脚。修长白皙的手正交叠着安然放在膝头,若没有看见那些端正看着前方却黯然失神的眼睛,这是一个极美的少女。 玉莲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小姐,奴婢帮你梳头吧。” “好。”少女愉快地回答。 自从小姐愿意开口说话,真的变得随和极了。 对于这种改变,玉莲真是开心极了,如果小姐的眼睛…… 小丫头神色一黯,便有了泪意。 “你不要哭,我以后会看得见的。”少女安静的声音响起。 小丫头努力挤出笑容,振作道:“那是一定的,小姐。” 玉莲拿起梳子给少女挽发髻。 头发挽起来,更显得少女额头饱满,五官立体,容颜耀眼。 “小姐,你长得真好看。”玉莲看着安安静静的少女,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感觉。 现在的小姐不胖,又不会挥拳,文文静静,斯文有礼,真的挺好的,若不是眼睛……小姐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很好看吗?”少女问,带着些许好奇。 玉莲随口道:“小姐不是见过自己的模样吗?真的很好看,山圻没有一个女孩子能比小姐你美的。” 她见过自己的模样,可现在也忘记了。 少女唇边一丝失落地笑。 屋门被人拉开,有脚步声响起。 少女道:“给我更衣,是表哥来了。” 鸡翅木山水屏风边响起尹逵的声音:“表妹!” 果然是表少爷,玉莲惊讶,小姐竟然如此厉害。 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官能力自然变强,她的耳朵已经能分辨各个人的脚步声,至少尹老爷、尹逵、玉莲还有陆依依和苏简简的脚步声她能清楚分辨。 外间又有脚步声响起,却是陌生的。 “有客人来了。”尹凝波张开手臂让玉莲更衣,这还是苏醒以来第一次见至亲以外的人,尹凝波的语气里掩不住一丝兴奋。 白若洢和青蕾站在外间,尹逵请示了尹凝波,便将二人领了进去。 白若洢进了里间,见少女衣着装饰都十分整齐,端坐床沿上,妙颜菩萨一般。 她的心呼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大碍就好,如果湘湘有任何三长两短,她都难辞其咎。 “湘湘!”白若洢见到老朋友激动。 少女却端坐着,安安静静,“我不叫湘湘,我改名字了,我叫凝波。” 白若洢讶异看了尹逵一眼,尹逵向她点了点头。 好端端的,怎么改名字呢?白若洢心里疑惑,但还是笑道:“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的,她长这么大,却只有这么一个好朋友,可是她却让这唯一的好朋友受伤了。 “你是谁?”少女的声音礼貌却是疏离的。 白若洢愣住,她这才注意到少女的眼睛不太对劲,她的视线端正看向前方,却是空洞的,似乎什么都看不见,那双原本黑而亮的眼睛现在就像失却了一切光芒。 “湘湘,你看不见我?”白若洢的心往谷底一沉。 “我说过我已经改名字了,我不叫湘湘,我叫凝波。”少女纠正,声音很安静,却带着执拗。 “湘湘……不,凝波,我是珍珠啊,白若洢。”白若洢着急上前,伸手在少女跟前挥了挥,那双眼睛一眨不眨,果然是看不见,白若洢只觉鼻子一酸。 “珍珠是谁,白若洢又是谁?”少女脸上迷惘。 “白若洢就是我,我小名珍珠。” “哦,可是,我不认识你。”少女的声音冷冰冰,有礼却又疏离。 白若洢再也忍不住,眼泪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她果然伤得不轻,眼睛都看不见了,怪不得她不肯认她。 “你恨我是应该的……”白若洢抹泪,“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的眼睛也不会……” “这位姑娘你自作多情了,我虽然看不见你,可是听你的声音,我的确不认识你,我都不认识你,又怎么会去恨你?”少女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说得好!”尹老爷大步走了进来,“是谁放这个仇人进我尹府大门的?她将我女儿害成这样,怎么还有脸进我尹府的大门?” 过去尹善仁对白若洢是极其友善的,白若洢和尹湘湘要好,常常在尹府一住就是十几天,尹老爷连句话都没有,吃喝都让下人用尹湘湘的规格去款待,即便得了新奇玩意儿也是女儿一份,白若洢一份。 他疼爱女儿,必也善待女儿的朋友,爱屋及乌。 如今不一样了,这个女孩子害她的女儿成了盲女,他怎么可能还对她和颜悦色呢?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方才是正道。 “伯父……”白若洢屈身见礼。 尹老爷哪里领受?盛怒道:“别叫我伯父,我女儿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你,马上从我女儿眼前消失,滚!” 一向好脾气的大善人第一次雷霆震怒。 白若洢已经自责得要死,听了尹老爷的话更是泣不成声。 尹逵上前劝尹老爷道:“舅父,你别激动,郎中说只要找到针灸高手,化了表妹脑部淤血,表妹的眼睛兴许就能看得见了,而白姑娘她会施针。” 不错,白若洢替陆景胜施过针,尹善仁安静了下来。 尹逵忙道:“舅父,让白姑娘给表妹试一试吧。” “抱歉,我不能施针。”白若洢哽咽道。 这个不能是无法做到,而不是不愿做到,显然,尹家的人没人听得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白姑娘,你跟着我进入尹家,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尹逵生气,觉得自己被耍了。 尹老爷也怒了:“枉我女儿过去还把你当做好朋友,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害人不浅,还见死不救,你简直狼心狗肺!” 尹老爷因为尹凝波的眼睛,愁得越发瘦了。 “你们误会我家小姐了,”青蕾跳出来解释,“她的手也受伤了,不是她不肯替尹小姐施针,是她的手没有力气,尹小姐伤的是眼睛,我家小姐因为尹小姐的伤耽误了自己手脚的伤,她如今走路也不能如常人,用手也不能如常人……” “啧啧,扯这么多理由,真是让人听了恶心,不想施针就说不想施针,卖惨有意思吗?”玉莲伶牙俐齿怼青蕾。 青蕾面红耳赤,原本就嘴笨,这会子更加着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怎么不信呢?” “她的脚的确有问题。”安安静静听众人争吵的尹凝波突然开口,她刚才听那陌生脚步从外进来,一脚深一脚浅,原来是脚伤了呀。 “女儿,你不要帮她说话,你拿她当朋友,她拿你当朋友吗?替别人能施针,替你就不能施针了,你放心,她如果不替你施针,她就休想走出我尹家。” 为了自己女儿,尹老爷不介意当恶人。 尹凝波却道:“就算她同意,我也不会同意她替我施针的。” “为什么?”众人讶异。 “我信不过她。”少女安安静静一语,却是杀伤力无穷。 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信不过”三个字。 她信不过是只是白若洢的医术,白若洢却是认为她信不过她这个朋友。 “这都是我自己活该。”白若洢说着黯然落泪。 少女却只是面容端肃坐着。 要让一个古代人对着自己的脑部施针,对一个现代医学的外科医生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世上真有这样神奇的方技? 不是瞎扯淡吗? 那一针下去,眼睛没治好,可能脑子还被扎坏了,将她扎成个瘫子、傻子什么的,可比一个正常的瞎子要恐怖得多。 “你可以走了。”尹凝波抬手指着白若洢的方向。 白若洢主仆却未能踏出尹府大门。 看着周围尹府保镖将她们两个弱女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青蕾气愤:“你们什么意思?尹大小姐都说了让我们走的。” “可是我们老爷没有答应。” 于是白若洢主仆被关进了尹府一处独立的院落里。 吃喝拉撒一应家什都很周全,就是门口有保镖把守着,不能出去。 “他们这是将我们软禁起来了?真是欺人太甚!”青蕾恨自己宝剑也被夺走,此刻无武器和他们拼命,带小姐逃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白若洢却是不骄不躁,让青蕾笔墨伺候,写了方子。 尹逵来时,白若洢将那方子交给他。 尹逵奇道:“这是什么?” “按着这个方子抓了药熬成汤药给我泡手,只有我的手恢复力气,我才能给湘……凝波施针哪!” “你的手真的受伤了?”尹逵打量白若洢的手,垂在身侧的右手看不出来有何不同。 “我骗你做什么?骗你,有什么好处?” 尹逵想了想,也是。 “如果你不治好凝波的眼睛,我舅父也不会放你离开尹府的,因为如今你也知道了凝波眼睛看不见的秘密。” 怪不得她屡次求见都见不到尹凝波,原来是尹老爷害怕女儿眼盲的消息走漏,有个护女儿的爹真幸福啊。 白若洢好不羡慕。 “表少爷,你要相信,我比谁都想凝波的眼睛好起来,她是我的好朋友。”白若洢诚恳说道。 尹逵叹气:“相信又有什么用?让凝波的眼睛恢复光明才是最紧要的,不然说什么都没用。” 白若洢看着自己的手红愁绿惨,这手还能重拾金针吗? 第141章 路上遭贼 “简简!” 听到苏太太的喊声,苏简简站住了脚步。 苏太太疾步走过来:“简简,我们离开尹家吧。” 苏简简抬眉,森然的眉目见一抹死寂,她唇角一撇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这尹家不是你哭着喊着要我住下来的吗?” “如今不一样了,尹小姐受伤了不能再做你师父了,你该为自己打算,陆少爷离开了山圻,或许我们娘儿俩可以去找他,他一直说要娶你为妻,我已经答应他了……” 苏太太絮絮叨叨,苏简简烦躁地看她一眼,她自觉闭了嘴。 苏简简道:“你什么时候能够不做墙头草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拜她为师不是我的本愿,可是既然拜了,我就是她徒弟,她这辈子都是我师父,她如今受了伤我更不能离开她,她的伤情一直是尹老爷的忌讳,不管你知道什么你都当作不知道,否则你这样胡说八道的话,小心尹老爷赶你出府,或许你也很想离开吧?毕竟,做尹老爷继室的梦已经落空了,你留在尹府是为了什么?为了做一个仆妇吗?” “简简,我留下来是为了你啊!”苏太太眼圈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苏简简却是木然地冷漠地回道:“不必了,我当不起。” “简简,你一定要这样同自己的母亲说话吗?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母亲,你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你不怕有罪有报应吗?”苏太太很激动,如果是从前她已经一巴掌呼过去了,如今她真是虎落平阳…… 呸呸呸,她女儿如果是小狗,那她自己是什么? “我有罪有报应的话,那么让我死你前头如何?”苏简简笑笑看着苏太太,那笑容如此邪恶,让苏太太内心犹若一千只猫爪子在挠。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这孩子已经不正常了,都是娄雪桉把她的女儿害成这样的,如果不是嫁给娄雪桉,她的女儿不会变成这样尖酸刻薄的人…… 苏太太一脸扭曲,满怀不忿,还想说什么,一个仆妇走过来打断了二人对话。 “林娘子也在这里啊,”那仆妇同苏太太客套了一句,就转向苏简简,“苏小姐,大小姐请你去医香馆,大小姐和陆二小姐都已经在那边了。” 自从师父受伤以来就再没去过医香馆,今日怎么过去了?她一个瞎子去医香馆做什么? 苏简简心里疑惑,还是向仆妇点了点头,抬脚便走。 苏太太看着苏简简的背影摇头。 这个女儿简直是讨债鬼,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和她作对。如果不是看她变成寡妇可怜,她才懒得理她!也不知道陆景胜跑哪里去了,说好了要娶她的,怎么连人影都没了。 女儿还年轻,难道要守寡一辈子?如果不改嫁,娄家的人不知哪天发神经了就会来纠缠她,她必须早点将她嫁给好人家,这样娄家的人就不能再欺负她了。 “陆景胜,你去哪儿了?”苏太太喃喃。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陆景胜喃喃梦呓着惊醒,一旁羽墨吓了一跳:“少爷,你梦见什么了?” 陆景胜怔怔:他怎么梦见苏太太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该梦见苏简简才是的啊! 陆景胜笑着摇摇头,问羽墨:“咱们这是到哪儿了?” “已经离开郓州地界了,少爷。”羽墨掀开马车车帘看了看外面的风景答道。 官道上几匹骏马,几辆马车快速行驶。 汗血宝马上,英俊潇洒的年轻人英姿飒爽,红色披风和红棕色的马鬃一起在风中猎猎飞扬。 他身后稍稍落后的黑马上,一个清秀瘦瘦的少年吃力地勒着马缰紧追着他的宝马。 “将军,我们赶了一天路了,要不要歇息?”风中,少年扯着嗓子喊。 风声很快吞没他的声音,但是年轻的男子还是听到了。 “小十三,再坚持一段路程,给你找个客栈落脚!” 叶茗荃白皙的脸颊刷地红了。 怎么能让将军为了他一个手下耽误行程呢? 上场打仗已不能够,难道还要这样的旅途中拖将军后腿吗? “将军,不用,小十三不累!”叶茗荃在马背上奋力夹着马肚策马扬鞭。 “那好,我们继续赶路!”袁弘德更迅即的速度向前奔驰。 那个热心肠又会医术的姑娘还好吧?或许她的伤无足轻重,或许她的伤已经好了…… 袁弘德在心里祈祷着。 苏简简随着仆妇到达医香馆,投过门内望见一个素色长袍的女子背对而立,背影修长,长发垂肩,尤为好看。 “来了?”女子的声音传过来,苏简简怔了怔。 她迈步进去,屈身行礼:“师父!” 陆依依眼角瞟过来,赤裸裸的不友善,苏简简却目不斜视,好像压根儿没看见。 “师父,您叫我们过来做什么?”陆依依看着尹凝波,脸上堆起笑容。 尹凝波却没有同她说话,而是唤苏简简:“简简,你站到我左手边来。” 陆依依站在她的右手边,她可不要站到她左手边去吗? 苏简简听话地走到尹凝波左手边站好。 站好了才发现面前门板上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 女子面容还未发生太多异样,可见并未死太久。 苏简简早已习惯了面对触摸尸体,所以此刻面对这具女尸并未有任何面色改变,陆依依虽然想呕,可是见苏简简波澜不兴,她心里较劲,便使劲挺直腰背,逼自己吞下喉咙口涌上来的一股恶心。 尹凝波的眼睛呆呆看着前方,实际上那里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 而实际上,女尸的另一侧站着尹逵。 尹逵像过去每次找回尸体那样,按部就班介绍道:“表妹,这具女尸我已经向她的父母付过钱了,没有后顾纠缠,你放心使用。” 尹凝波点点头,弯下身子伸手摸到盖在女尸身上的白布,露出女尸赤/裸的身体。 尹逵自觉调转了视线,陆依依面红耳赤,苏简简依旧面无表情。 尹凝波的手在女尸的腹部按压着,然后向陆依依伸手:“拿来。” “什么?”陆依依还沉浸在自己羞赧的情绪中。 苏简简已经递给尹凝波一把薄薄的刀片。 尹凝波熟络地在女尸腹部划开口子,双手将刀口掰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内脏,有条不紊介绍:“这段时间由于我受伤了,耽误了你们的课程,现在开始我们要恢复上课……” 一个瞎子还能教授徒弟做手术吗? 在场所有人都心里腹诽。 尹凝波仿佛听见大家心里的话,微微一笑,道:“无妨。” 是的,她对人体太熟悉了,不是吗?她是著名的外科国手,靠着汗水泪水积累了日渐精湛的技艺,眼睛瞎了,但她的手没有废,耳朵没有聋,嘴巴没有哑,感觉都还在…… 青蕾从门口接过尹府仆妇递过来的食盒向内走去。 尹府倒是好菜好饭看待,可是那又怎样?她家小姐被当作犯人囚禁了起来啊。 青蕾提着食盒委屈走到廊下,透过门口向内看去,白若洢正坐在桌边,右手捏着金针往自己左手手臂上扎去…… “小姐,你干什么?”青蕾放下食盒就往内跑去。 白若洢懊丧地将金针放回桌上,“不行!我的手没有力气……” 白若洢抬手就往桌上摔去:“废物!废物!” 青蕾忙抱住她的手,哭道:“小姐,你不可以自残不可自残!你如果摔坏了自己的手,尹大小姐的眼睛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白若洢难过地哭了起来,自责道:“可是我的手还要多久才能够重新施针哪?” “小姐你别急……”青蕾这样安慰着,自己也觉得没有底气,安慰了一句就不说话了。 门口传来玉莲的咳嗽声,主仆二人向外看过去。 玉莲站在门口,并不愿意踏进来,她的表情很不甘愿,但还是说道:“我来是替我家小姐捎句话过来给白姑娘的,她不强求。” 玉莲说着,冷冷看了白若洢一眼转身离去。 白若洢越发戚戚焉。 她不强求!她不强求!她是对她彻底失望了,才会说出这句话吧? 尹凝波不强求她,她怎么可以不强求自己呢? 她如果不能让她重见光明,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倾盆大雨,一辆马车驶进了客栈。 知客撑着伞迎下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陆景胜主仆。 车马伙计穿着雨衣,已经拉了马车到后院喂草料去。 “还有房间吗?”陆景胜躲在知客伞下问道。 “这位公子你可赶上了,还有最后一间上房。” “那太好了。” “公子,先进去再说。” 大雨越下越大,陆景胜总算住进了客栈上房,点了饭菜和羽墨一起吃了。 羽墨整理好了大床,道:“少爷,人在旅途,你就将就将就吧。” “在郓州那个乡下村庄里都住得,还有什么好讲究的?”陆景胜说着已经躺上了床。 少爷果然吃得苦。 羽墨再看向陆景胜时,陆景胜已经睡着了。 羽墨哑然失笑,一定是少爷旅途奔波累着了才如此好睡。 这样想着,自己也打了个哈欠,于是在地上铺了被褥也躺下,很快也睡成了死猪。 半夜,雨终于停了,房门口闪过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确定万无一失吗?”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 “放心,睡成死猪了,我在他们的吃食里下了药。”另一个得意的声音也低低地响起。 “好,吃了我们的药,总该付我们药钱的。” “不错,我观察过这客栈里住的客人没几个有资格吃我们的药,这位公子是他走运。” 两个人对视一眼嘿嘿地笑,虽然月黑风高,他们看不清彼此,却仿佛将对方贪婪的嘴脸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家客栈里住下的客人大多不是富人,能住这间上房的一定是有钱人。 两个人影中一个拿出一把刀撬开了门闩,两个人影一猫身进了屋子。 火绒点亮,屋子里那对主仆鼻息均匀,鼾声酣畅,果然是睡得沉沉。 “大哥,你那个药药效不错嘛!” “那还用说,也不看是谁搞到的药?你大哥我是什么人……” “我大哥自然是聪明人,不然也不配做我大哥啊!” …… 两个汉子吹嘘吹嘘着发现跑题了。 “赶快动手吧!”一个汉子下了命令,两个人便在屋子里找寻了起来。 床头放着的包袱被拿到桌上打开,几个金灿灿的金元宝和白花花的银元宝赫然映入眼帘。 两个汉子眼睛直勾勾冒光,口水也流了下来。 “药钱有人付了!” 一人忙收拾了包袱,抱在怀里,熄灭火绒出门去。 一到门口,便有一道寒光一闪,其中一人觉得脖子上一凉,猛地停步。 “大哥快走啊,等他们醒了就糟了,若被客栈其他人发现也糟了……”已经跑出几步的汉子发现同伙没有追上来,停步回头。 “已经被发现了……”宝剑架在脖子上的汉子哀嚎。 天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陆景胜从床上坐了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痛得要死。 陆景胜用手按着太阳穴揉了揉,发现羽墨还在地上呼呼大睡,他猛地一惊:床头的包袱呢? “遭贼了,羽墨快起来!” 被陆景胜一吼,羽墨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跳起来:“贼在哪里?贼在哪里?” 贼在哪里不知道,包袱在哪里也不知道。 呜呜…… “我们的包袱不见了!”陆景胜一咕噜跳下床,就向外冲去。 羽墨的视线落在桌案上:“少爷,包袱不是在那里吗?” 羽墨起身走到桌案旁,打开那个包袱,吁了一口气:“金子银子都在,一钱都没有少,少爷不用找了。” 陆景胜折回身子看着包袱里的金元宝银元宝呼出一口气,没有失窃就好,可是旋即又皱眉:“不对啊,羽墨,昨晚临睡前,我的包袱明明放床头的,怎么变到桌上来了?难道包袱还长脚?” 主仆二人正疑惑着,门外响起敲门声。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陆景胜忙收起包袱,羽墨方才走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瘦瘦的少年,朝陆景胜拱手道:“陆少爷,我家公子有请。” 陆景胜愣住:他家公子居然知道他姓陆? 第142章 闭门羹 客栈大堂靠窗雅座,一个年轻公子一身精神装束,虽低调坐在角落,却让整个大堂都亮了起来。 不错,窗外的天空是阴云天气,窗内的客栈却是亮的。 陆景胜见到那位公子,哈哈笑了起来。 如果母亲知道他此行会遇到谁,打死也不让他回山圻吧。 不过也亏得遇到袁弘德,否则自己昨夜应该被人劫财,甚至或许连小命都保不住吧。 两个好兄弟蓦地重逢,又惊又喜,当即叫了酒菜边吃边聊。 “盛泽哥哥也要去山圻?”陆景胜道,“幸亏我也回山圻,不然倒要让盛泽哥哥你扑个空了。” 上回来山圻寻人,两兄弟要不容易遇到,却让陆太太裹挟着跑走,没想到盛泽哥哥又来寻他,真是执着。陆景胜很是感动。 不过袁弘德却道:“兄这回去山圻倒不是为了恭芳你。” 陆景胜奇怪:“那是为了谁?” “尹大小姐。” 袁弘德遂将寻陆景胜途中发生的事情简要同陆景胜说了说,陆景胜听得匪夷所思,这一个一个接连受伤,还真是惊心动魄。 “尹大小姐为了盛泽哥哥你受了伤,哥哥的确应当去看望她。”没想到尹湘湘还能有这样的胆识和心肠。陆景胜第一次在内心里对尹湘湘刮目相看。 不过他也吁了一口气,适才听袁弘德说去山圻是为了尹湘湘,他还以为他这个武将哥哥对美人动了凡心了。 还好还好。陆景胜暗拍胸脯,但转念一想,为何自己有庆幸的感觉?是觉得尹湘湘不配袁弘德的喜欢,还是尹湘湘不能让袁弘德喜欢?就算袁弘德真的喜欢了尹湘湘,又关他陆景胜什么事? 陆景胜一时心里怪怪的。 “也不知尹大小姐伤好了没。”上回走得急,袁弘德心里很是挂碍。 陆景胜安抚了他几句,又道:“尹大小姐的伤我倒是不担心,她那么能干一个人,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我倒是担心我师父对盛泽哥哥你不利。” 陆景胜担心的反倒是袁弘德不担心的,既然是仇怨总要解决,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他最担心的还是尹湘湘的伤势,总觉尹湘湘的伤没有那么简单。 盯着陆景胜的脸看了一会儿,袁弘德道:“恭芳看起来对尹大小姐很是欣赏。” 陆景胜的身子立即向后仰去,急道:“盛泽哥哥浑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欣赏她?想当初……” 陆景胜突然住了口,想当初,尹湘湘还是个胖球,天天在落桐桥上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一言不合便跳河,搞得他心烦意燥的,好像这种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想起要珍惜,难道自己也陷入这人性的弱点了吗? “想当初什么?”袁弘德问道。 “没,没什么。”陆景胜惶恐甩甩头,甩掉过去的回忆。 “恭芳,上回你为何不告而别,害我们好找?” 陆景胜再次回答了:“没,没什么。” 总不可能说是他母亲的主意吧?那在外人听来,会觉得他母亲是个多么不可理喻的人。 虽然他也觉得他母亲此事有些不可理喻了,可是母亲此举总有缘由的吧? 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他还是要替他母亲找借口。 “那恭芳你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哪里来嘛,无可奉告,哪里去,与兄同一个目的地。” 陆景胜是山圻人,回山圻自然没什么稀奇的,陆景胜的表情却偏偏生动得很,让袁弘德不由问了句:“恭芳回山圻是有什么事吗?” 问完才觉荒诞,回自己家能有什么事? 陆景胜却认真答道:“娶妻。” 袁弘德惊讶一笑:“那我还是赶上了弟你的喜酒啊,太好了!” 陆景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 酒足饭饱,一起上路。 结伴同行,行程分外快便到了山圻。 常铁接到了他家将军,陆景胜邀袁弘德去陆府住下,袁弘德欣然应允。 二人洗漱更衣,准备停当,遂往尹府而去。 路上,常铁很是担心:“将军,那尹府现在都是闭门谢客的,也不知道将军来了,能不能见到尹大小姐。” “不去焉能知道?”袁弘德回。 到了尹府大门,果然吃了闭门羹。 “就说陆家大少爷要来探望家妹陆依依也不行吗?” 陆景胜向守门的门子拱手作揖,门子一副冷漠面孔。 若是旁家的下人还好打发,不过是多赏些银钱罢了,偏偏这尹家金山银山,下人的工钱比县太爷的俸禄还高,哪里是收买就成的? “陆二小姐可是我们大小姐的徒弟,在人家家里当学徒的规矩,陆大少爷难道不懂吗?没有我家大小姐的同意,焉能随便探望?陆大少爷要见陆二小姐就等三年期满出师的时候!” 门子很是趾高气扬。 陆景胜心里窝火,这说的叫什么话? “我想见我家妹妹要得到陆大小姐的应允,那可否烦请小哥去向尹大小姐通传一声?”陆景胜隐忍道。 “我家大小姐不见客。”砰的一声,大门就被关上了。 尹府保镖很快就来驱逐人。 袁弘德道:“不如去问问白姑娘,白姑娘不是尹大小姐的朋友吗?” “可是盛泽哥哥你和白姑娘之间……” 袁弘德道:“出了尹大小姐的事,我想白姑娘应当能暂时放我一马,除非尹大小姐对此事撒手不管,否则白姑娘应该不会再贸然对我动手。” 即便袁弘德勇敢去见白若洢,却是扑了个空。 白府大门上锁,无人居住。 无奈的兄弟二人回到了陆府。 袁弘德隐隐觉得不妙,难道尹湘湘伤得很严重,尹府对外封锁消息,才不见外客的吗? “实在不行,明日让羽墨去找找玉莲。”陆景胜对羽墨下了吩咐。 羽墨点头:“对啊,少爷,尹大小姐不让见,玉莲总让见的吧?” “但愿玉莲跟你还有交情可言。” 主仆二人打嘴仗,殊不知袁弘德心下却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 入夜,一个蒙面黑影从墙根儿底下嗖的飞入了尹府花园内。 第143章 夜探 屋内,几盏宫灯矗立地上,发出雪白光芒。 尹凝波跪坐矮几旁,长发如瀑布披散,藕荷色的裙摆在身后散开,宛如盛开的花瓣。她的粉雕玉琢的面容在雪白灯光映照下越发洁白如雪。 玉莲跪在她身旁给她朗读《医外经》上记载的医学实例。 听了一会儿,尹凝波忽然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玉莲停下读书声,问道:“小姐可是累了,要歇下了吗?” 尹凝波没有直接回答玉莲的问题,而是说道:“你说这医书是那个白姑娘赠送给我的?” “也不是赠送,她是借给小姐誊抄的。”玉莲道。 那也是大手笔。 听玉莲读了这么长时间的《医外经》,尹凝波总是赞叹,原来在古代外科医术就已经如此先进了,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觑。 从前在医科大读书,听到导师说笑话:古代有个医生,自称精通外科。有一位副将从战场下来,被流矢射中,深入皮肉里,请这个医生来治辽。这医生手持并州剪,剪掉了箭杆,跪在地上请求奖赏。副将说:“箭头还在皮肉里,必须赶紧治疗。”医生说:“取肉内的箭头是内科的事,没想到也一起要求我来治疗。” 这类故事不过是笑谈。 真正的古代外科是像扁鹊那样能够剖腹取心,是像华佗那样能够发明麻沸散。 这本医外经的作者是谁?想必也是位神医,后世没有流传罢了。 小姐的确忘记了,玉莲便将吕神医、白若洢、袁弘德三人的瓜葛都和尹凝波说了一遍,又叹气道:“小姐的眼睛就是因为那平安侯才受伤的。” “我为何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头?”尹凝波静静问道,“你告诉过我白若洢是我的好朋友,她连这么珍贵的《医外经》都能赠我誊抄,想来的确与我情谊笃深,只是我不应该帮朋友的吗,为何还站到她敌人的那一边去?” 没想到自己穿越过来的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是个忘恩负义出卖朋友的人哪! 玉莲想了想道:“小姐只是个正义的人罢了。” 可不是吗?小姐在山圻干了那么多家喻户晓的好事,不是正义之人是什么? “如果我是个好人,眼睛就不会瞎了,老天爷怎么会去惩罚一个好人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既然我是好人,不该有此报应。” 门内,少女喃喃的悲伤的声音传出来,站在门外的蒙面黑衣人一双露在外面的眸子幽深凝重。 他用手指沾着唾沫点破了窗纸,但见玉莲搀扶着少女从地上起身,那少女的眼睛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前方,步履战战,一只手扶着玉莲,一只手在前方小心探着…… 如被什么猛地撞击了胸口,袁弘德只觉胸口传来一片重重的疼。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竟然伤得如此重。 她是为了她受伤的,而他竟然接到圣旨就撇下她回了京城,一走就是两个多月不闻不问。 他才是忘恩负义之人哪! 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她却为他挺身而出,迎着他仇人的剑尖苦口婆心,没有丝毫退却…… 这样的她不该得到眼瞎的报应啊。 她说的没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是正义之举,不该有此报的。 “门外有人。”少女突然停住脚步,耳朵动了动。 玉莲将她扶到床前坐下,快速走去开了门,门外月朗风清,无人。 “小姐,没有人哪。”玉莲折回身子走到少女跟前回道。 “有的,”少女面容沉静,“只是已经走了而已。” “小姐还不睡?”青蕾一觉醒来,发觉白若洢枯坐在床上,双手抱膝,目光发直,不由唬了一跳。 “睡不着。”白若洢忧心。 “小姐还在想尹大小姐的事?”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一个盲人饮食起居事事都不方便吧?” “小姐担心也没有用,尹家的人不让小姐去看她,还将小姐囚禁起来,真是过分。” 白若洢摇摇头,她低头看着骨节分明的右手,负疚道:“尹家同意我去看她,我也没脸去啊,我的手不能替她施针,我有什么脸去看她呢?如果不是她救我,或许变成盲女的人便是我了。” 在白若洢眼前又浮现那日行脚店后山坡上,尹湘湘拉住了她,自己却滚下山坡,脑袋撞在石块上的情景。 “她会做外科手术,可是眼睛看不见了,还怎么给伤员动手术啊!” 白若洢的言语里满是可惜和自责。 尹府的侧门打开,一辆豪华马车驶了出来。 鲜亮排场却不足以衬托车内人的心情,因为车内人已经将近三个月不得笑颜了。 他的宝贝女儿变成了瞎子,就若他最珍贵的夜明珠突然暗沉,失了光彩,他如何高兴得起来啊? 他的天都要塌了。 如果不是他瞒着遮挡着,只怕这山圻城内街头巷尾都会对他的女儿指指点点吧? 从前他的女儿为了追求陆景胜常闹笑话,他觉得那样的任性就是被人议论也不失为可爱,可是现在不同了,一个瞎子,那该是没救的笑话。他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女儿,所以他将她保护了起来。 马车照例是要去城里的几家铺子转转,再去乡下的庄子转转。 他尹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是女儿却只有这么一个。 如果能让女儿的眼睛重见光明,让他散多少财他都是愿意的。 尹老爷的心情随着马车晃荡着。 蓦地,马车戛然停住,外头传来祖荣的声音:“老爷,有人拦路。” “让人打走!”尹老爷一直被称作善人,可是最近因为女儿的事情他变得烦躁暴戾。 “可是老爷是个会熟悉的……”会熟悉的不打紧,这个会熟悉的人有来头。 袁弘德在尹府住过几日,祖荣认得他的背景。 平定北地的将军,皇帝钦封的平安侯,这样的人还是不能打走的吧。 撩开马车车帘,尹老爷看见了前头拦路的年轻人,他也觉得此人不能打走。 袁弘德被请上了尹老爷的马车,年轻的将军先是沉默,看起来心情比尹老爷还要沉重,终于他说道:“能不能让我带走尹大小姐?” 尹老爷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京城名医更多,皇宫里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是全国医术最顶尖的人,总能找到一个替尹大小姐治眼睛的人。” 袁弘德平静的语气却带着诚恳的态度。 尹老爷因为瘦掉脸上垮下来的皮肤此刻剧烈抽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虽在北地打战,可也在京城住了经年,对京城的情况自然了解。”袁弘德解释。 尹老爷急道:“我是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女儿眼睛的事情?” 第144章 你嫁人去吧 如何知道?袁弘德抿唇思忖,总不能说他夜探首富府,到了首富千金门外偷听了人家的讲话,只是没有破门而入而已。 他若如实说出,首富的脸往哪儿搁啊?首富家可是养了那么多保镖,号称山圻第一霸。且人家会不会将他当采花大盗?毕竟夜半三更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姑娘的闺房外。 “做梦梦到的。”袁弘德最终选择了一个荒诞的理由。 “做梦?”尹老爷的喊声让马车抖了抖。 他狼狈扶住马车壁,冲外喊道:“怎么搞的?” “马车轧到了石头,老爷。”车夫歉意的声音。 尹老爷一副鬼信啊的表情,车夫没看到,袁弘德却是看到了。 他道:“某的确做了梦,梦见尹大小姐伤到了眼睛,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自从送回尹大小姐,某便回了京城,心里甚是不安挂碍,所以梦醒后便立刻赶来山圻……” 袁弘德一向不撒谎,撒起谎竟没有任何撒谎的痕迹。 尹老爷匪夷所思看着袁弘德:“真的是做梦?” “尹老爷你告诉我我的梦是真的吗?” 尹老爷不说话。 袁弘德热切道:“那让我带尹大小姐去京城求医吧,已经耽搁了二三月,想必山圻已经没有能够治好尹大小姐眼睛的良医了。” “尹家与你非亲非故,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尹老爷语气讪讪。 袁弘德道:“尹老爷是不肯相信我吗?” 尹老爷为难道:“京城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不乏能人志士,治好小女眼睛的机遇也大一些,只是小女毕竟是个闺阁少女,我身为人父怎能放心让她跟着一个陌生男子走?” “那要是尹大小姐是我的未婚妻呢?” 袁弘德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尹老爷更是怔怔道:“将军在说什么?” 也不知头脑发热还是怎么的,竟然就这样脱口而出了。 既然已经脱口而出,袁弘德干脆豁出去了,他原本清秀的面容上此刻红霞满天,声音也有些僵硬:“假若尹老爷将尹大小姐许配于我,那我与尹大小姐之间便有了婚约,未婚夫带着未婚妻上京求医,是不是就名正言顺了?” 尹老爷看着眼前年轻人认认真真说出诉求,心里到底是难以控制地震动。 女儿如今是个瞎子,他是堂堂平安侯,什么样富贵的闺秀没有,没理由贪图他尹家的财产。 区区一个山圻首富在京城那样繁华之地算什么? “此事容我想想,”尹老爷说完又补充道,“将军也该好好想想,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有心,将军的家人就一定同意吗?” 苏简简跪在门外。 门内,玉莲停了朗读,问尹凝波道:“小姐,有人要见苏小姐,你可准许?” “她只是我的徒弟,又不是犯人,为何不可?”少女唇边是浅浅的笑容。 她成了瞎子,竟然心态更好了。 门外,苏简简向尹凝波的方向稽首行了大礼,起身离去。 玉莲便重拾手中的《医外经》,盯着书上的字看了良久。 尹凝波侧头问道:“她已经离开了,你怎么不继续读了?” 玉莲叹口气:“相比小姐从前创立的简体字,这《医外经》上的字,还有从前我们一直在使用的字真是繁琐复杂难写又难认。” 尹凝波一颤:简体字? 她从前还创立了简体字?简体字当然不可能是她创立的。 只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穿越过来的? “除了简体字,我从前还干了那些事啊?”尹凝波突然对自己的过去发生了兴趣。 玉莲放下《医外经》也兴味盎然起来:“小姐干的事可都是利民的,小姐干的好事可太多了,单说替山圻除了周明市和马英才那两个恶霸……” 红漆的大门终于开启,淡蓝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 远处树荫下的主仆松了一口气。 羽墨欣喜道:“少爷,苏小姐果然来了。” “不让见尹大小姐,倒是直接见到了简简。”陆景胜很是欢喜,他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苏简简而来的吗? 那边大门口,蓝衣女子已经看见了主仆俩,却是转身欲回去。 陆景胜急忙忙追了上去:“简简,等等!” 终究是在女子进门钱拉住了女子的胳膊。 “男女有别,还请陆少爷自重。”迎面便是无情无义一句话。 台阶下的羽墨简直要拍大腿了。 恁是谁,大少爷如此费心对待,就算是坚冰也要被融化了,偏偏苏小姐却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以前尹大小姐喜欢大少爷,大少爷偏看不上她,如今尹大小姐倒是脑子灵光迷途知返了,不知道他家少爷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一场单恋的梦中清醒。 “苏简简,在你面前我就是不喜欢自重了!我就是喜欢不自重了!”陆景胜摆出一副无赖面孔,让苏简简讶然。 她看向他,这个男子从未有如此激动兴奋的面色,他的眼睛亮晶晶仿佛燃了两簇火焰。 “那是你的事情,与我何干?” 苏简简迈步进门,陆景胜伸手拦在门上:“我这回回山圻是专程来接你离开的。” 苏简简目光一闪。 陆景胜道:“你娘早就答应过我的提琴,所以这回我特地得了我母亲的允准,来接你一起离开山圻。” “我娘答应你的,那就让她随你离开山圻好了。” 非是苏简简不以为意,实在是陆景胜诸如此类说辞已经太经常了,这么多年他纠缠她,极尽言语的真诚,却在行动上毫无作为,所以苏简简从前不当回事,为什么如今就要当回事了? 苏简简进了门来,便见苏太太从门后窜出来。 苏简简惊诧了一下便立即恢复正常神色。 苏太太见女儿面无表情,不由急道:“他都已经上门来接你了,你为何还不答应?你是傻了吗?你是寡妇,是二婚头,他是山圻第一才子,就算是从前的你亦不一定配得上他,更何况是现在的你,你为何这么倔强这么傻?你拒绝她是为了和我赌气吗?” “是,你不让我嫁谁,我偏要嫁谁,你要让我嫁谁,我偏不嫁,我就是不想让你如意!这辈子我就是来讨债的,你满意了吧?”苏简简目光血红,泪盈于睫,冲着苏太太歇斯底里地吼着。 苏太太被吼得傻站在原地,待她回神时,苏简简已经越过她离开了。 她冲着她的背影摇头道:“傻孩子!傻孩子!我再坏,也不是仇人,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难道我会害你?你何必为了我作践自己的人生?” 苏太太抹着泪,走出门,那里,陆景胜还傻呆呆站着。 苏简简冲苏太太说的话他亦听到了。 此刻见苏太太走出来,眼底有泪,情绪低迷,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安慰的话说不出口,怪责的话也说不出口,这个山圻城人人嫌恶人人唾弃的妇人此刻在他眼中竟成了一个可怜人。 她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唯一的亲人便是女儿,可是却成了相爱相杀的仇人,互相折磨,互相伤害。 陆景胜心情沉重,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苏太太还是同情苏简简,脱口而出的却只是三个字:“对不起。” “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要放弃简简了?”苏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很沧桑,神色很无助,“你对简简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人能够做到你这样,你是个很好的人,值得简简托付终生,是我阻了简简的幸福,那孩子是在和我较劲,她是个小傻瓜。” 苏太太凄楚地落泪,“无论如何不要放弃简简,好不好,再给她一点时间,或者给我一点时间,她第一次嫁得不好,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毁成这样,我不希望她再重蹈覆辙,她是个好孩子,如果没有我,她应该是能得到幸福的。” 是的,没有苏太太,就算苏简简嫁的人是娄雪桉,这辈子应该也是幸福的。 苏太太的眼泪越流越多,擦湿了她整个袖子。 陆景胜想不出该如何安慰她,苏简简的态度他自己也很懊恼。 “苏太太,或许不关你的事,简简只是不喜欢我,是我无能,不能博得简简的欢心。” “不不不,陆少爷,简简是在和我作对和我怄气才拒绝你的,陆少爷,你一定不能放弃简简,我……我去求尹大小姐。” 苏太太说着一阵风消失在门口。 陆景胜凌乱:这种事去求尹湘湘有什么用啊。 “没想到我之前是那样一个人哪!”尹凝波匪夷所思。 自己还是刘凝波的时候,一天到晚不是病房就是手术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那样一个有趣的人。 那一定不是她,那一定是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可是改繁体为简体,教授跆拳道,这些的确只有穿越的她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啊。 尹凝波终于有些相信,自己的脑袋撞在石头上撞掉了她穿越后的一段记忆。 “大小姐,大小姐,求你帮帮我,救救简简吧!” 门外,苏太太的哭声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 “她是谁?”尹湘湘侧耳认真倾听,并问玉莲。 “她是苏小姐的母亲。” “苏简简?” 玉莲点头,旋即想到尹凝波看不见,便道:“她们母女关系不好。” “血亲,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尹凝波坐正了身子,“让她进来吧。” 玉莲一惊:“小姐,老爷不让外人见你!” 玉莲忧虑看向尹凝波的眼睛,老爷不让大小姐失明的消息让更多人知道,以免人多口杂,伤害到大小姐。 “苏简简是我徒弟,她是我徒弟的母亲,算不得外人。”尹凝波说来磊落。 “可是小姐……”玉莲还想劝。 尹凝波摇头,笑道:“我只是不想让她再吵闹下去,如果不见她,她势必会哭到我耳聋,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想耳朵再听不见。” 小姐的心真是大啊。 玉莲在心里赞了一句,便起身开门,对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苏太太说道:“进去吧,不过不许抬头看小姐,假如不想被赶出尹府,你就牢记我的话。” “多谢玉莲姑娘。”苏太太向玉莲施礼,忙起身向内走去,始终恪守本分低垂着头,跪在尹凝波跟前也不敢抬头。 “你要我帮什么?”尹凝波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还是昔日那个运筹帷幄,胸藏万壑的尹大小姐。 “求求大小姐劝劝简简,让她嫁人,我虽是她的母亲,可是她不听我的,大小姐是她师父,大小姐的话她一定会听的。” 苏太太说着跪伏地上。 然后她听到尹凝波的话:“你要我劝她嫁谁?” “陆家大少爷陆景胜,他的家世人品大小姐你也是知道的,这桩婚事,这样的姑爷,对我家简简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 “好。” 苏太太一怔,亦还是不敢抬头,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么? 在苏太太去叫苏简简的时候,尹凝波问玉莲:“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苏太太说我对他也很了解。” 再了解,现在,她对他的印象却是一片空白。 问陆景胜,这可让玉莲不好开口。 过去那些为了那个男人频繁跳河的经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忘记了倒好。 “那个人不咋地。”玉莲带了点个人情绪评价陆景胜。 尹凝波面上流露一丝惊讶:“可是苏太太说他是个万里挑一的人才……” “对苏小姐而言,或许是吧,可是对大小姐而言,那个人不咋地。”小丫头情绪满满。 尹凝波哑然失笑:“那就好了,要嫁给他的人是苏简简,又不是我,对我而言不算良人没关系。” “是他要娶的人是苏简简,而不是要嫁给他的人是苏简简。”玉莲纠正,也道出了问题症结。 “所以苏太太来求我了。”尹湘湘唇边的笑意更浓。 她一个瞎了眼的人,还能被人求助,其实这委实也是一种幸福。 谈论苏简简的时候,苏简简已经到了门外。 玉莲给她拉开了门,苏简简恭恭敬敬走了进来,跪坐在尹凝波对面,恭敬唤道:“师父。” 尹凝波微微点头:“既叫我一声师父,我的话你听也不听?” 苏简简有些疑惑,她抬头看向尹凝波,她的眼睛看着她,却又看不见她,整个人恬淡安静,笑容清浅。 “听。”苏简简说道。 “那好,你嫁人去吧。”尹凝波安静道,声音里还带了丝愉快。 冬天不开紫云英(今天有事,这章明天大家再刷新) 顾小罗出国了。 洛凡时常站在花园里,仰头看天空。天空中不时有飞机像鸟儿一样展开翅膀高高地飞过。洛凡不知道哪一架飞机里会载着她的顾小罗归来。顾小罗走了许久,一月,两月,还是三月?洛凡没有计算过,强烈的思念让本没有那么遥远的记忆竟显得斑驳无力。 顾小罗没有音讯。电话,信件,email全都没有。突然地消失不见。洛凡打他的手机,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 洛凡不想绝望,可是她在寂寞中迷失自我,把自己逼向了绝望。于是,绝望又像毒雾一样灌入她的身体,填满她的嘴巴,耳朵和眼睛,以及五脏六腑。她像一只受伤的动物,看着自己流血的伤口,除了瑟缩,毫无头绪。她不想接受任何访问和采访,不想参加任何笔会与社交活动,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像刺猬让自己的身体逃避在圆球一样的刺中。除了写作,洛凡找不到任何麻醉自己痛苦神经的方法。她不停地敲击键盘,让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幽蓝的光将自己重重包围,从空气到灵魂,然后浸透。牙齿又开始流血。浓稠的血腥味道,弥漫在房间中,让她发晕。她的文字开始在网络上更加肆无忌惮地蔓延,像岩浆,像带脓的疮水,让人嗅到死亡和恶魔腐烂的气味。 洛凡,出去见见阳光吧!一个读者给她发email。洛凡,我爱你和你的文字,但不想你就这样死去。写字的女人到最后都没有好结局。他说。 洛凡在昏暗的光线中让自己发出恶魔才有的笑声。 写字的女人到最后都没有好结局。是的,顾小罗就这样撇下了她,不动声色的,毫无前兆的。 洛凡更加疯狂地写作,昼夜不停地敲击键盘,实际上,对她来说,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别,窗帘将属于光线的东西不管来自太阳还是月亮都阻挡在了窗子之外。她让牙齿疯狂地流出鲜红的带着血腥味道的液体,然后感到恣意和满足。深夜,洛凡会突然将电脑一推,便蜷缩到墙角兀自哭泣,从无声到嚎啕大哭。她的顾小罗!她的顾小罗! “洛凡,那是属于你的花。”顾小罗说。顺着顾小罗手指的方向,洛凡看到了一大片的紫色小花在田野广袤的怀抱里绚丽地开着,像云,像烟,像雾,像水中的月,迷蒙而缥缈。 “什么都不像,就像你,洛凡。”顾小罗执拗地说。那是春天,顾小罗骑着自行车载着洛凡来到郊外。那年他们十八岁。 “为什么像我?”洛凡仰着懵懂的脸。十八岁的洛凡是那样年轻和好奇。 “因为你是有魔力的,”顾小罗说,“那些花也是。” “魔力?我也有魔力吗?” “当然,要不然我怎么就着了你的魔呢?像田野着了那些小花的魔一样。” “怎么就着了魔了?” “如果没有着魔,为什么平白无故就让这些小花生长在它的怀里?像我,平白无故地就让你长在我的心里。” 洛凡开心地笑了,她一个劲地钻进顾小罗的怀里,撒娇着问:“那这些小花叫什么名字啊?” “紫云英。” “紫色的像云一样飘游的英魂。”洛凡这样解释。 十八岁的画面很残忍地进驻了洛凡的梦境。好久不见紫云英,顾小罗在一家私企上班之后,他们再也不曾去过那片田野,而这个晚秋的早晨,当洛凡醒来看见枕头被泪水浸湿了大片,洛凡知道她梦见了那片紫云英。紫色的像云一样漂游的英魂。那自由开放的美丽的有魔力的紫色小花。她朝它们奔去,当置身在紫云英小小的芬芳里,洛凡惊恐地发现那田野竟是潮湿而松软的。很快的,她陷了进去,像掉进沼泽地,越陷越深,快要没上她的脖子和头了。 “救命!”洛凡呼喊着。 “洛凡小姐,你怎么了?”是来做卫生的钟点工张姐叫醒了她,洛凡觉得懒散和乏力。 打开邮箱,那个建议让她去见阳光的读者依旧热情地在网上对她发出邀约。 洛凡,出来见见阳光和新鲜的花朵吧,秋天了,菊花盛开得满山都是,你不想来看看吗? 洛凡冷笑。顾小罗称她紫云英,这男孩却让她去看菊花。 我想念紫云英。洛凡回了email。 那男孩很快回复:我发现了一处紫云英,在田野潮湿的泥土里,大片大片的,像云一样。你来吗? 秋天也可以盛开紫云英吗?洛凡冷笑,谎言,她要去揭穿这谎言,让撒谎的人无处遁形。 洛凡刻意打扮了自己。 镜中的自己显得苍老,不再充满少女水润而娇嫩的气质。洛凡穿了条淡紫色的裙子,涂了淡紫色的眼影和淡紫色的口红,长发披在肩上,散发出一种成熟暧昧又有些朦胧的美。 洛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或许是心血来潮,她只是对镜中的自己笑。一直暧昧不清地笑。走出房间的时候,洛凡看见晚秋的阳光有些虚弱,天气逐渐转冷。自己却还穿着夏天单薄的裙子。浑身冰冷的感觉符合她此时的心境。 约好了见面的地点,竟是顾小罗之前和她常去的西餐厅blulobster。 blulobster依旧,故人却没有音讯。 洛凡一走进西餐厅,一个服务生立刻迎了上来。 洛凡挥手说:“我等人。” “是我呀,姐。”服务生说。 洛凡想起这是之前在这里见过的让她签名的服务生。 “姐,”男孩说,“是我约了你。” 洛凡很吃惊,蹙着眉头,表示怀疑。 男孩眉飞色舞的,表示着见到自己偶像的激动心情。 “姐,真的是我,给你发email的就是我,紫云英,我们约好了去看紫云英。” 洛凡有些失落,她原本以为这场约会该是充满浪漫和挑战性的,却是一个曾见过面的人,尽管他们基本等同于陌生人,可惜唯一一点神秘感也不复存在了。 “我要看紫云英。”洛凡说。既然没有意外的奇迹,那就纯粹为了揭露谎言而来吧! “你等我一下,”服务生说,“我现在就进去跟经理请假,我马上就来。”男孩说着一溜烟地跑进内堂,不一会儿就跑了出来,他已经换下服务生的工作服,身上是米黄色的t恤和蓝色仔裤。 “我们走吧!姐。” “去哪儿?”洛凡竟有些迷糊。 “去看紫云英呀!”男孩灿烂地笑。 洛凡不动声色地跟着男孩走,她想春天的紫云英怎么可能在晚秋时节开出灿烂的花朵呢?谎言终究是谎言,看他如何能自圆其说。 男孩带着洛凡去做公车,辗转了几站之后,他们到了城市的郊外。待久了城市,突然见到久违的田野,洛凡有想哭的冲动。泥土的芬芳和自然的清新把她心中的阴霾扫走大半。洛凡感到自己的心突然明朗起来。 他们在田野细长的田埂上缓缓走着。 运动让洛凡发热,汗水从发丝里渗出来,顺着腮边往下淌。脸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一时间,洛凡忘记了紫云英的谎言和自己此行的目的,闻着山野醉人的气息,看着大朵大朵的雏菊在田野里肆意而野性地生长与开放,她感到愉快和甜蜜。 “姐,快看!”突然,男孩惊呼道。 洛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一片荒芜的田野,田野盛满湿润而肥沃的泥水,绿色的浮萍中漂满许多干枯的植物。 洛凡不解地看向男孩。 男孩说:“姐,这就是紫云英,我问过这里的农民,他们说等到春天来了的时候,这些紫云英就会变绿,然后开出紫色的花朵,整个田野全都是紫云英,像云一样铺过去,可美了。”男孩手舞足蹈。 洛凡突然释然地笑。 男孩没有撒谎,是自己的心扭曲了。 “姐,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们再来看紫云英,好不好?到那时,你就能看见所有的田野都漂满紫云英的花朵,姐,那该是怎样绚丽多彩的画面!” 男孩充满希冀,激情万丈地说着。 “不要再约我了,”洛凡说,“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 洛凡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抛下男孩一个人站在田埂上,临着秋风,不甚萧索。 洛凡想这是最好的结局,不要给他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更不会绝望,也不会有疼痛。 从秋天到冬天,男孩坚持不懈地给洛凡发email。 姐,冬天天寒,注意保暖。 姐,注意休息,不要太累。 姐,寂寞时想想我,我们一起等待开春的紫云英开放。 姐,喜欢你的文字,更喜欢你的人。 姐,我可以为你放弃我的事业。 洛凡冷笑。 她给他回了email:你的事业? 男孩不再发来email。 洛凡想她的嘲笑伤害了他,或许他该有自知之明,服务生不是事业,没有事业,何来放弃?或许这样的奚落会化成男孩的动力,让他创出一片天地也未可知。 洛凡不想这样尖锐和刻毒,但是她觉得这是拯救男孩的最好方法。他和她不会有结局。她把自己的结局留给顾小罗。 顾小罗还是没有音讯。 只好又是使劲写作的日子。 生活颓废,但规律。 白天睡觉,夜里写字到凌晨,键盘几乎要被敲烂。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人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洛凡最爱听子夜到凌晨属于自然的语言,仿佛黑夜在和她的心交流。 洛凡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具有这样庞大而蓬勃的创造力,那些文字像工厂机器底下的产品源源不断地被制造出来。这给她带来鲜花,掌声,还有金钱。 但是没有顾小罗。 洛凡的胃口越来越差。反胃的情绪越来越浓烈。每天从睡梦中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呕吐。洛凡知道熬夜彻底弄垮了她的身体。她像一只被拔光刺的刺猬,裸露着满是疮口和鲜血的皮肤,眼睛是可怖的畏惧的神色。不敢走到阳光里。 又有一个读者给她发来email,是个年轻的女孩,网名叫深海游鱼。她说她在一家叫“唐会”的夜店里当领舞。那里充满了各种生理与心理畸形的夜行动物,到处都弥漫着萎靡颓废的气息。 洛凡出来逛逛吧!让我领着你的灵魂一起舞蹈。深海游鱼发出热烈的邀请。 洛凡感到好奇。她上网查了关于“唐会”的资料。 唐会,那是京城最新的时尚集合地。 周三晚上是我领舞,你来吧!深海游鱼在email里说。入夜的时候,洛凡驾车如约前往。 唐会酒吧的招牌像名媛淑女的大幅刺绣端庄典雅,充满日本樱花的烂漫气质。从正门进入,婉转来到正厅,只见广阔的空间分布了多个层级分明的大卡座,大卡座上坐满喝酒聊天的男人女人,巨大耀眼的吧台穿梭着忙碌的dj,空气中弥漫着鸡尾酒的甜味,hiphop的音乐让美女们随时随地都扭动着性感的身体。 洛凡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有人和她打招呼。 “嘿!你是洛凡吗?我是深海游鱼。” 洛凡看见眼前的女孩穿着蕾丝镶钻的黑色背心,露出性感的肚脐,皮质短裙只恰好包住臀部,的确是一副舞娘打扮,一边和洛凡打招呼,还一边随hiphop的舞曲习惯性地扭动着身子,始终若无其事地挂着傻大姐般的笑。 “洛凡,”女孩唤洛凡的名字像是十分熟络的老朋友,“让我领你跳舞吧!” 洛凡杵在原地,她感到不适,“你的真名叫什么?” “就叫深海游鱼,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女孩指了指身后吧台上的dj。 洛凡转身向外走去。 女孩连忙拉住她,脸急得通红:“你怎么了?还没跟我一块儿跳舞就要走吗?” 洛凡放眼唐会奢华的夜场,如云的美女,大胆的时尚,精致的妆容,处处是摇曳生姿的风情,再看眼前灵动开放的深海游鱼,不禁暗叹世界的多姿多彩。没想到自己的读者群竟如此多样。无法想象这样一群颓废的夜间动物看自己的文字是什么样的心情,一定是如假惺惺看见了真猴子般,像照镜子一样看见自己萎靡的影子。 洛凡突然自嘲地笑了。 “我不喜欢这里。”洛凡说。“我不喜欢跳舞。” 这时十二点的钟声一敲,预示着夜生活真正的到来。 dj已将音乐换成house、breakbeats舞曲。 大卡座上的人群都挪动身子滑向舞池,各种形式的贴面舞,自由而恣意地跳动起来。深海游鱼不由洛凡分说便把她推向舞池,自己则快速跳上领舞台,随音乐有力地舞动自己精灵一样的身体。 洛凡僵立在人群里,刺耳的音乐,令人不安的气息萦绕在她四周,她就那么僵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彼此靠近,互相放纵和欣赏。 这是魔鬼的天堂,洛凡觉得。 领舞台上尽情舞动的深海游鱼在闪烁的灯光中,沐浴着如瀑布般垂落的缤纷花雨,这让洛凡想起了传说中大海里的鲛人。 那是眼泪会变成珍珠的精灵,有着人类的容貌和鱼的身体,有着敏感善良却又憎恶邪恶人类的心灵。 那是美丽而哀伤的传说。 花香,酒香,美人香。 洛凡抓住身旁走过的一个侍者手中盘子里的酒杯,一仰脖,热辣辣的液体便顺着食道往下滑。她开始随人群吼叫和扭动身体。 “我不喜欢跳舞!不喜欢酒精!不喜欢顾小罗!” “你说什么?”人群中有人向她喊。 洛凡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又抓起侍者盘里的酒灌进喉咙,然后径直向外走。人群一波又一波向她涌过来,她很费力地挤了出去,疲累得倒在卡座沙发上,那些美酒那些美人在她面前晃动得像是群魔出洞。她疲乏得合上眼。很快的,她看见不知何时深海游鱼竟赤身裸体地站在唐会的领舞台上扭动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上画了一条蛇形纹身,银绿相间的蛇身由尾部经过女孩的***穿过小腹,向腹股沟蜿蜒而下,本应画着蛇头的位置却赫然画上一张柔和圆润的男性脸孔:他头后仰,双眼紧闭,似乎正在迷狂中,鲜红的蛇信那么长的舌头从口里伸出来,朝下一直伸向女孩的下身去。突然,那柔和圆润的男性脸孔蓦地睁开紧闭的双眼。竟是顾小罗! 洛凡惊叫了一声醒过来,只是个梦。她惊魂甫定地发现自己正在一辆出租车上,深海游鱼紧紧地揽着她。她把下巴贴着洛凡的额头,轻拍洛凡的背。洛凡开始一个劲地吐,吐光了司机给的塑料袋,然后开始嘤嘤哭泣和喃喃呓语。 洛凡清晰地知道这个夜晚她提到最多的三个字便是“顾小罗”。洛凡的父亲和顾小罗的父亲是世交,洛凡和顾小罗便是很亲密的青梅竹马。从小到大,洛凡一直把自己的结局留给顾小罗。但顾小罗竟甩了她出国去了,听说是和某财团的总裁千金订了婚。洛凡感到空虚,谈不上怨和恨,就像体内的那根盲肠一下割掉了感到从没有过的害怕。或许留着也是无用,但失去了倒要怀疑一下留着是否真没用。 每个周三,深海游鱼都约洛凡去唐会。冬天还没过去,她们已经混得很熟了。 “洛凡,你来接我好吗?我没有地方去。”一个深夜,洛凡正在写作,却突然接到深海游鱼的电话。 洛凡在工体西路附近见到深海游鱼时吓了一跳,女孩穿着每晚在夜店领舞的衣服,大片裸露的皮肤已经冻成乌紫,已经浮肿的右脸上鲜明地印着五个手指印。洛凡脱下自己的大衣裹住女孩,把女孩塞进车里的那一刻,洛凡发现自己的心疼得全身都痉挛起来,手脚是彻骨地冰凉。 是谁如此狠心,把女孩暴打一顿之后赶到寒冷的街头?也许是父母,也许是男朋友,深海游鱼始终没有说关于这个夜晚身上的那些伤痕,她只是赖在了洛凡家,一赖就赖到了春天。 “我们去看紫云英吧!”深海游鱼提议。 “你怎么知道紫云英?”洛凡感到吃惊。 深海游鱼微笑着说:“你在文字里无数次地提到紫云英,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春天了,紫云英也该开放了,带我去看看吧!”深海游鱼说这话的时候,洛凡突然觉得很悲伤,尽管深海游鱼一直微笑。她不可遏制地想念顾小罗。 冬天不开的紫云英在春天果真开得豪华澎湃。 洛凡领着深海游鱼来到男孩找到的那片田野,田野细长的田埂上站着一个人,洛凡不敢相信那是顾小罗,她几乎飞奔过去。 “小罗——”洛凡激动地呼喊着,投入顾小罗的怀抱,“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一直没走。”顾小罗的声音很低,洛凡听不出多少歉意,更听不出丝毫欢喜。她看见顾小罗的目光越过她直直地恼怒地盯着身后的深海游鱼。 “你玩够了吗?跟我回去吧!”他说。 “我不!”深海游鱼执拗的样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家千金,洛凡觉得,只听她说道,“谁叫你为了她打我!” 洛凡想起那个午夜街头的深海游鱼,那些令她心痛的伤痕竟是因为自己。 “请你不要再伤害洛凡了,茜茜。”顾小罗哀求。 她叫茜茜。洛凡第一次知道深海游鱼的真名,她回过头哀伤地看着这条叫茜茜的深海游鱼,她大抵很快就悟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茜茜就是顾小罗的总裁千金,这位千金知道顾小罗和她的情史,于是化身唐会舞女来看她的笑话。欺骗,谎言。洛凡苦笑着。她对顾小罗说道:“伤害我的不是她,是你!” 洛凡不想再和他们纠结不清,她再望一眼满田的紫云英,毫无眷恋地甩头离去。就像当初把男孩独自留在田野里一样,她把顾小罗和深海游鱼远远地抛在身后,彻底地抛弃。 冬天不开紫云英,春天的紫云英开了,却毫无意义。 第145章 喜事 如果尹凝波看得见的话,一定能够看见此刻苏简简脸上神色瞬息万变,一如六月变幻莫测的天空。 世道真是无常,当初正是这个女子威逼利诱自己不许自己嫁给陆景胜,如今这个女子还是这个女子,却让她嫁给曾经她最不想让她嫁的那个人。 “师父让我嫁人?” “是。”看不见的少女唇边一抹浅笑。 “为什么?我想得到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苏简简迷惘的看着眼前人。 尹凝波道:“因为我是你的师父,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过得开心,过得好,我虽然看不见,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你不开心,听说那个男子对你一片真心,寡妇不应该低人一等,寡妇没什么好自卑的,寡妇也该得到自己的幸福。” 语气平和,倍感真诚。 不知为何,苏简简眼里有泪意。 原来自己的不开心,就算一个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眼前的少女变了,对她的心和从前完全不一样,难道就因为她叫她一声师父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她希望她过得幸福,过得开心,过得好。 苏简简含泪道:“师父只是听说,怎么就能轻易断定那个人是不是我的良人。” “那有何难的?叫他来见我,我亲自判断便是了。” 眼睛看不见又怎样?她可以用耳朵听,用心感受。她既是师父,就该为徒弟的终生幸福把关。 从前,导师就是这么对她的,对学生像对自己的孩子。 陆景胜很快就被请进了尹府。 红漆的少女闺阁雕花镂空拉门边,站着鹅黄罩衫碎花襦裙的玉莲。 陆景胜身后,羽墨已经一脸的夏花烂漫,奈何玉莲眼高于顶,丝毫没有拿正眼瞧他,而是盯着款款而来的陆景胜。 屈膝见礼,玉莲正色道:“陆大少爷久违了。” “玉莲姐姐好。”陆景胜也是彬彬有礼,听说自己的终身幸福握在尹湘湘手中,陆景胜哪里敢造次? 玉莲却是板着面孔,带点训斥意味,不客气道:“大少爷见到我家小姐,记住了,不可抬头偷看一眼!” 这是什么规矩?尹湘湘又不是没见过。 “奴婢说的,大少爷可记住了?”玉莲的口气哪里像一个奴婢啊。 不看就不看吧,有什么了不起的。 “记住了,”陆景胜握着折扇拱手作了个揖,“玉莲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没?” “还有,我家小姐改了名字了,她现在闺名凝波。” 改名,这倒是稀奇。 “还有。”玉莲顿了顿。 陆景胜:“……”规矩可真多,尹大小姐不会还是想法子刁难他,根本就不想他娶到苏简简吧? 陆景胜正小人之心着,玉莲已经说道:“我家小姐受伤之后不记得了一些人和事,让她开心的愉快的,她记住了,让她不开心不愉快的她都忘记了。” 陆景胜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玉莲道:“陆大少爷可明白?” “明白什么?”堂堂山圻第一才子这会儿有些懵。 羽墨一旁都听不下去了,“少爷,你这还不明白吗?尹大小姐可能不认识你是谁了。” 是这样的吗? 陆景胜看向玉莲,玉莲正朝他点点头。 “凭什么?”陆景胜脱口而出,立即便自取其辱了,只听玉莲道:“因为陆大少爷是让大小姐不开心不愉快的人!” 陆景胜有些窘有些恼,讪讪道:“那我现在可以见尹大小姐了吗?” 玉莲笑笑拉开了门:“进去吧,记住了不想婚事泡汤的话就切勿抬头看我家小姐,如果婚事成了,从今往后你可要随苏小姐尊称我家小姐一声‘师父’的。” 陆景胜更加恼了,抬步便往里头走去。 真是有什么样的小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这玉莲一张臭嘴可太讨厌了,这都是随主人呀! 正乱纷纷胡思乱想着,耳边响起一个女声:“你就是陆大少爷?” 声音还是熟悉的声音,却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这声音让人听一句便立刻心情宁静,所有纷纷扰扰胡思乱想都戛然而止。 陆景胜有跪下磕头的冲动,膝盖屈了屈立刻惊醒:自己这是在干吗? 刚要扬起脖子,又想到玉莲的交代:不可抬头直视尹湘湘,不对,尹凝波,只好憋屈地低垂着头,拱手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说完又想起尹凝波受伤了,又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听说你不记得一些人和事了,是因为脑子撞坏了的缘故吧?” 这样说,总觉得是在幸灾乐祸,不是在关心。 陆景胜又慌忙道:“没事的,过一段时间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听说你改名了,凝波这个名字比湘湘好听……” 絮絮叨叨,竟然没完没了了。 “我请陆大少爷过来是想谈一谈你和简简的婚事。” 陆景胜蓦地怔了怔,是哦,自己怎么成话唠了?还跑题了。 “那你同意吗?” 见鬼,他要娶谁是他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个女人同意?可他竟然还是问出了口。 “那得看,你值不值得我同意,”那女人认认真真回答道,“苏简简是我的徒弟,她之前有过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不能让她的人生再在同样的地方跌倒,所以我得帮她把关。” 这女人何止是失忆?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呀! 过去那个胖球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人话?即便是后来胖球减肥成功了,也是狂妄自大的要命,哪似现在居然如此正经,一板一眼,让人听她说话就想鞠躬作揖的。 这女人是每摔一次脑子就变好一次,如今真真是变得更好了。 陆景胜有抬头看尹凝波的冲动,脖子正准备扬起,就想起玉莲的警告:如果不想婚事泡汤就不许抬头直视她。 陆景胜一吓,立刻低下了头,恭敬道:“那你觉得,我要怎样,方是值得嫁的。” “你这辈子非她不娶吗?” 陆景胜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我都为了她单身这么久了,我娘可是十几岁就要帮我定亲来着,如今我都二十出头了。” “我怎么听着你言语中有抱怨之意,你在怪她拖累了你?” 这女人怎么会这么想呢? “没有没有没有,不是不是不是,这辈子我就娶定她一个人了,当初你那样缠着我……” “你说什么?” 陆景胜屏住呼吸,自己适才怎么说漏嘴了?要是惹恼了这女人……她好不容易忘记曾经的事情,自己绝不能旧事重提惹恼她。 “你要怎样才肯同意让简简嫁给我?”陆景胜干脆道。 “三媒六证,八抬大轿,名正言顺,即可。”尹凝波一字一句婉婉说出来。 “就这样吗?” “就这样。”尹凝波比陆景胜更干脆。 这有什么难的? “这可太容易了。”陆景胜欢天喜地。 “那你还等什么?” 陆景胜是一阵风就跑回陆府,一路喊着:“成了!成了!” 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皆以为他是疯子。 “盛泽哥哥!盛泽哥哥!”陆景胜一进陆府就抓住袁弘德报喜,“我有喜事要和哥哥你分享。” 袁弘德笑道:“巧了,哥哥也有喜事要与恭芳分享。” 第146章 谎婚 陆太太离开山圻,陆家的下人除了留个看守房子的,其他都被遣散了。 陆景胜这回回来,就一个羽墨照顾,袁弘德身边倒是带了常铁、叶茗荃并另外十几个随从,所以兄弟俩日常起居都由这些人照顾。 因着说都有喜事分享,二人便命随从去置办了酒菜来庆祝。 当然,这是陆景胜的主意,喜事当前,心花怒放,需要诗酒应景一下。 袁弘德虽是喜事,却到底没有陆景胜的心境,但也不忍拂逆了他的好心情。 这个弟弟,他从小便是纵容宠溺的。 斟满两杯桃花酿,碰了杯,陆景胜眼睛闪闪,神采奕奕,话到嘴边却又卖了关子:“盛泽哥哥,你猜,我有什么喜事了?” 无非小登科大登科,陆景胜无意仕途,与大登科无缘,那便是小登科了。 “恭芳可是要娶妻了?”袁弘德抿了口桃花酿,粉色的酒液在唇边化为无色。 “哥哥果然是聪明人。”陆景胜一拍大腿,将手中满杯一饮而尽,又提壶斟满,连饮三杯,激动道,“盛泽哥哥,我要好好与你讲一讲我与我心爱女子之间的故事,那可真是好事多磨,千回百转……” …… 半个时辰之后,袁弘德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陆景胜,无语。 陆景胜趴在桌上,酒壶、酒杯倒在一边,嘴里偶尔冒出一句:“盛泽哥哥,你替我高兴吗?” 袁弘德微微笑了,带着兄长宠溺幼弟的笑容。 高兴,焉能不替你高兴? 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终于梦想成真能娶到你一心苦求的女子了,这算是了却一桩夙愿吧? 听你言来,你对这个女子花费了颇多心血,如今也算求仁得仁,尚何语? 只是,我还是要语一语。 那个女子配不上我的恭芳弟弟,她二婚,她新寡,她卑微,她…… 额,兄俗气了。 “高兴。”袁弘德伸手摸摸陆景胜的头,吐出两个字。 得了这两个字,陆景胜竟然睡踏实了。 袁弘德和羽墨一起将陆景胜扶去卧榻躺下,方觉,咦,恭芳让他听了他的喜事,自己还没让恭芳听自己的喜事呢,恭芳就已经睡过去了。 袁弘德笑着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羽墨替陆景胜掖了掖被子,回头看袁弘德的背影。 年轻的将军因为长期征战身上总透着血性,可是对他家公子却是极尽温和友善疼爱,也不知太太为何不喜他。 而对于太太的不喜,这将军大抵还傻傻蒙在鼓里吧。 醉仙馆的二楼雅间,一身富贵田家翁打扮的尹老爷正襟端坐,即便面对一个让皇帝都能礼让三分薄面的将军侯爷,他也没有丝毫谦卑之感。 将军又如何,将军可很快便是他女婿了。 “那件事,我想了想,可行。”尹老爷道。 袁弘德原本紧张绷紧的面容展开了笑容。 可行么?可行啊! 袁弘德一时激动得不知所措:“尹大小姐也同意么?”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允准你们的婚约,也不过是为了给凝波治眼睛,权宜之计,也不必征得她同意,我说可行就可行,至于你的家人,那是侯爷你的事了,侯爷既然开了金口,就说明这件事是没有阻碍的。” 原来是这样啊。 袁弘德难免失望。 尹老爷又道:“侯爷一片好心,都是为了小女的伤,我也想清楚了,权宜之计,岂能辜负?等小女的眼睛好了,我就和小女说清楚,此婚约不作数的,侯爷不必担心。” 不是权宜之计,不是单单为了尹小姐的伤,婚约要作数的,要的…… 袁弘德还未开口,尹老爷已经站了起来,再次向袁弘德拱手道谢而去。 事情怎么这样了? 袁弘德:“……” “大小姐,老爷来了。”玉莲话音落,尹凝波便听到一阵沉稳又匆促的脚步。 尹凝波站了起来,便听到尹老爷急急道:“凝波,你别动,你别动,爹过来就好。” 尹凝波唇角弯了弯,又坐回原位。 这个尹老爷的确如玉莲说的那样,对她这个女儿宠爱到了极致,含着怕化,捧着怕飞,自己也算是幸运的了,虽是盲女,家境富庶,父亲慈爱,比太多人幸福了。 “爹,你来了。”尹凝波安安静静的声音。 以前女儿又吵又闹又胖又丑,如今的女儿可用脱胎换骨俩形容了,尹老爷却高兴不起来。 这样漂亮的女儿,眼睛却看不见了,真是令人扼腕。 “凝波,爹一直没有告诉你一件事,你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可是爹记得,所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爹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为好。” 尹老爷要说假话难免紧张,铺垫了许久的开场白。 “爹要说什么事,女儿听着呢。”少女安安静静洗耳恭听的姿势。 尹老爷吞了吞口水,道:“女儿,你是有一桩婚约在的,虽然你失忆了,可是婚约是不能失信的……” 一旁的玉莲瞪大了眼睛:老爷在说什么? 小姐什么时候有婚约了? 小姐一直以来心里眼里只有一个陆景胜,哭着闹着要死要活就是要嫁给这个陆大少爷,怎么会有婚约呢?谁敢娶小姐啊? 老爷不会因为小姐眼睛瞎了,就要让表少爷娶小姐吧? 小丫头想及此,心里一片骇然。 “婚约?我曾订过亲?”尹凝波的惊讶完全不亚于玉莲。 “是的呢。”尹老爷已经给了玉莲一个冷冷的眼色,小丫头也不敢开腔了。 “不知道与我有婚约的是哪家?”尹凝波总该先听一听,再决定自己要不要认命吧? “是袁弘德袁大将军。” 尹老爷说完,小丫头一颗心放回谷底,但旋即又瞪大了眼睛:小姐和袁大将军之间什么时候有婚约了? 竹林小径,尹逵焦灼地在玉莲跟前走来走去:“怎么可能?表妹什么时候和袁将军之间有婚约了?舅父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看着尹逵急躁的样子,玉莲有点不开心:“表少爷,你不是说对小姐已经没有男女非分之想了吗?” “我是说过,可是大小姐不是失忆了吗?她已经不记得与我之间的约定了,所以现在我又可以对她肖想了。” 玉莲:“……”还可以这样的吗? “我现在就去找舅父,他绝对不能把表妹嫁给袁将军,尚武之人暴力,表妹嫁他会吃亏的。” 尹逵说着抬脚就要走,玉莲拉住他:“表少爷不可,老爷说了只有此法,小姐才能名正言顺跟着袁将军上京求医!” 第147章 表哥撒谎了 “表妹真的要跟那个人走?”尹逵站在尹凝波跟前,情绪复杂。 阖府都在准备尹凝波随袁弘德上京事宜,马匹、马车、仆从、行李,一应物什不可或缺,却独独没有尹逵。 看着如花似玉的表妹很快就见不到了,尹逵眨巴了下眼睛就有眼泪挤出来。 幸好尹凝波看不见,尹逵免了尴尬。 “他不是那个人,他是我的未婚夫。”尹凝波不为自己有个位高权重的未婚夫而高兴,她是为了她的眼睛。 上京寻医,治愈眼睛的几率大。 她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恢复视力,重新看得见。 “是未婚夫就可以随便跟着走吗?”尹逵只差喊出这一切都是骗局来。 “不然呢?”尹凝波反问,“是爹说的,我该听爹的话。” “你除了听舅父说,也该听听我说的。” 尹逵突然不顾一切了,反正尹凝波失去了记忆,舅父可以撒谎骗她,他也可以。 “表哥要说什么,我听着呢。”少女安安静静,笑容浅浅。 尹逵更加抓狂了,这样美好的表妹可不能让给他人。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虽然他是你的未婚夫,可我才是与你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之人。” 青梅竹马,尹凝波相信,尹逵与尹湘湘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委实是青梅竹马,只是两情相悦,尹凝波存疑,存疑是因为无法辨别真假,但不能说就一定是假的。 “你曾经说过你会和袁弘德坦白,你真心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他,你要嫁的人是我也不是他,所以你答应过我会和他悔婚的,所以我才允许你去见他,可是你见了他,却把自己脑子摔坏了,还失去了记忆,忘记了我们之间山盟海誓的一切,如今你还要弃了我和他双宿双栖上京,你让我情何以堪呐?” 尹逵几乎声泪俱下,为了能够赢得美人心,他真是豁出去了,撒谎也不眨眼睛。 反正尹凝波看不见他已经涨红的脸。 天也,他是个多么实在的孩子,他不想撒谎骗人的,可是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他豁出去了。 室内气氛尴尬,沉默绵延了许久。 尹逵紧张得汗都下来了,紧握的手心湿漉漉汗涔涔的。 终于,尹凝波开口说道:“你也知道我失忆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她的声音居然充满了别扭,这么说她也不好意思了? 当然会不好意思,才子佳人后花园,古人就喜欢搞这些幺蛾子,这个身体的前主人不会已经和她的表哥干出什么苟且**之事来了吧?尹凝波想及此,头皮一阵发麻。 “怎么会是假的?当然是真的!表妹,你不能因为自己忘记了,就否认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尹逵扯着嗓子喊,仿佛要用大大的喊声来掩饰心内的心虚。 “你也说了,我忘记了,所以我该怎么承认这是真的?” 说的也是。 尹逵的情绪稍稍平复。 “那表妹你可不可以不和他上京?” “不行。” 尹逵听到回绝真是气馁。 “表哥,我是要上京治眼睛的,不是上京嫁人的。” 是啊,自己怎么糊涂了? “可是表妹我不放心你与他同去,我不放心……” “那你要怎样才能放心呢?” 你不放心,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我可不可以和你同去?”尹逵终于想到另他激动的法子了。 “这个得问爹。” “表妹你的意思呢?” “爹同意我就同意。” 尹逵得了这句话,兴高采烈自去了。 尹凝波撇撇嘴,此事问玉莲是最妥当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等事情怎么可能少了丫头红娘牵线呢?所以尹湘湘和尹逵是否有私情,问玉莲应该最清楚。 孰料,玉莲有玉莲的小心思。 如果表少爷能一同上京,她就可以日/日见到表少爷,不用受相思之苦了。 所以咯,尹凝波被心腹婢女和亲亲表哥合伙坑了,怪作者是后妈咯? 陆景胜来和苏简简告别。 “我回家请示了我母亲,便差媒人上门来提亲,所有的礼数我都会周全的。”陆景胜郑重说道。 尹凝波说了,要三媒六证八抬大轿便可让他娶了苏简简。 这原本是简单的事,可是陆家偏偏把家搬去了远远的郓州,还是一个村庄,这事便变得困难起来。来去不知道要耽搁多少时间,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好事多磨终归是要到圆满的时刻了。 苏简简微微笑,她第一次抬头慎重地打量陆景胜,以后的幸福就掌握在此人手中了吗?此人终归是好的。挑剔的母亲说好,周全的师父也说好,那么便是好的吧。 “简简,你等我,不会很久的。”陆景胜说。 苏简简点头,安静温顺道:“好,我等你。” 上京在即。 马车队伍旖旎出城。 袁弘德、陆景胜各自骑着高头大马,并肩走在队伍最前列。 风和日丽,盛夏的风景美不可收。 两人的心情都很雀跃,尤其陆景胜,一想到和苏简简的婚事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在马上冲袁弘德道:“盛泽哥哥,我这几日高兴过头,都忘记问你,你那日和我说也有喜事分享,不知是何喜事?” 袁弘德回头看了眼身后豪华的马车,微微一笑:“兄定下婚约了。” “真的?”陆景胜夸张地提高音调。 “什么时候定下婚约的?你到山圻是为了看望尹大小姐,没想到你离开山圻居然就带了一桩婚约走,不知道我那未来嫂嫂是谁?定是举世无双的美人,方才配得上哥哥你。” “确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袁弘德唇角不自觉展露笑意。 “若不是我也成婚在即,真想去京城参加哥哥的婚礼。”陆景胜道。 袁弘德道:“兄的婚事没有这么早,恭芳弟弟准备何时成亲?” “回家让我娘请先生合婚定日子。”陆景胜喜滋滋的,蓦地又黯然道:“哥哥,我不能陪你走到京城真遗憾,到了郓州地界我们就该分别了。” 说着离愁别绪。 “知道弟弟在郓州,等兄回到京城打理停当便会去看望弟弟。” 马车队伍抵达驿站,准备入住。 古筝女 妹妹住院要手术,晚上没有二更了,我现在要赶去医院抱歉。 ………………………… 只有躺到床上,白月才知道自己有多累。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床是坚硬的木板床,爸妈结婚时候的婚床,有二三十年的历史,油漆已经剥落,被时光打磨得光滑圆润,颜色也呈现晦暗的黑紫。妈说,原来她和爸结婚的时候这床还是新鲜的橙红。现在,这张床上躺着她。她的闺房在三楼,楼下住着爸和妈,楼上住着姐姐红云。她像一根挑子,将爸妈和姐姐挑在肩的两头。 闺房很***仄的空间摆放着两架古筝,还有一架被竖着靠在衣柜上。所有的杂物都堆砌在房间的角落里,尽可能为古筝腾出空间来,因为那是白月谋生的工具。那几架古筝让她支撑起了挑子两头的爸妈和姐姐。爸爸原是市里文工团的二胡手,妈妈几十年来都是家庭妇女,操持家务,柴米油盐。现在,爸妈病恹恹地躺在二楼的席梦思上。爸爸有心脏病,妈妈的眼睛又看不见了。手术,都得手术。所以白月把那几架古筝当佛龛一样供着,她得依靠它们才能赚得爸妈的手术费。一到周末,早上八点,白月就给学生上课,一直上到晚上十点。中午休息一个小时,用于做饭和吃饭。妈心疼她,眼睛看不见,也要帮忙炒菜。姐姐也心疼她,姐姐刚生完孩子几个月,身体还在恢复中,各种憔悴。但只要孩子一睡着,她就帮忙干家务。 白月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她的床紧靠着窗边,四方方的窗子由四扇更小的四方方的玻璃组成,嵌着玻璃的木棱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被虫蛀得面目全非。窗帘没有拉上,浩淼的苍穹贴着一轮大而圆的白月,白月又和那绵远的天空一起印在窗格子上。床上的白月盯着那天上的白月,莫名地产生一股孤独感。楼下是她的爸妈,楼上是她的姐姐和外甥女,但是白月感到无边的孤独。她使劲吸一口气,用力把那份孤独感吸回去。楼下传来爸的咳嗽声,年老了,连咳嗽都显得踟蹰和浑浊。没过几秒,妈也跟着咳嗽起来。声声咳嗽透过破旧的楼板传入白月的耳膜,声声都揪她的心弦。她想起身下楼去看看,但是她太累了,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好在,爸妈的咳嗽声在一阵此起彼伏之后终于停歇,她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爸已经去省城动了心脏病的一期手术,手术很顺利。刚想合眼,楼上又传来外甥女的哭声。白月又猛然睁开眼睛。 那是个六月大的小女孩,长得粉嫩剔透,五官仿佛经过了精雕细琢。白月叫她凝心。凝心一出生便有一头浓密而乌黑的胎发,黑而长的睫毛仿佛刷了漆,闭上眼睛便能在上面搁一根铅笔。不管白月多辛苦多累,一看到凝心便会心情好转、疲累顿消。姐姐是个苦命的女人,在乡下教书,认识了姐夫。很快就不用叫那个男人姐夫了。姐夫这个称谓,他马喜斌不配。马喜斌是乡镇派出所的民警,一身警服,人模人样,但是偏偏嗜酒。嗜酒还家暴。姐姐挺着大肚子还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爸的心脏病就是在那时复发的。爸的心脏病一二十年都没复发过,但是因为姐姐挨了家暴,又复发了。都说女婿是半子,可是这个半子太不牢靠了。爸在省城动手术的时候,马喜斌连个人影都没有,跑前跑后跑上跑下的只有白月一个人。那时候,白月觉得自己刚强的像个男人。 “回家吧,姐,和马喜斌离婚。”白月一声令下,红云便搬回了娘家。这栋隐藏在黑深而狭长的巷子内的老房子容得下离婚的女儿。这栋房子年代久远,楼梯和楼板都是将近腐朽的木头,虽然每层楼梯间都开了窗子,但是整栋房子还是显得昏暗。特别是阴雨天,到处都显得潮湿。白月给学生上课的时候,爸就躺在楼下破旧的沙发椅上,闭着眼,张着嘴,打着沉闷的呼噜。 红云搬回家住,生孩子、坐月子都是白月一手操办的。她像一根刚硬紧绷的绳索,既做着红云的丈夫,又做着爸妈的儿子。现在,她还是凝心的父亲。 凝心还不会说话,看到白月只会“咿咿呀呀”伸着白藕般的手要求她抱。孩子是天使,尽管她身上还留着马喜斌那个恶劣的男人的血,但她是可爱的,纯洁美好的。她长得不是那么像红云,倒和白月颇像。“像我好,像我啊,就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白月总是这样笑嘻嘻地开玩笑。白月开玩笑的时候,红云笑了,爸妈都笑了。有些迟重的家终于驱了些阴霾。笑过之后,又复归凝重。 爸总在楼下帮助孩子们修理古筝,调试琴音。他心脏病没复发的时候,还能骑着电车满市区地给孩子们调音去,现在他走不动了,医生说虽然一期手术算是成功,但是爸的情况还是不乐观,一旦再次受到刺激,爸就可能一命归西。所以白月让他呆在家里,孩子们要调音,就把古筝搬到家里来,或者白月尽可能地骑着电车去孩子们家里调音。没课的时候,她就陪着爸慢慢地去江滨散步。父亲节的时候,白月腾出时间,带着爸妈去望景山庄过节。爸笑得憨厚而甜蜜。在望景山庄的月色里,白月照了全家福。全家福上,除了爸,没有其他男人。白月愣愣地盯着那张全家福。是缺了点什么吗?是缺了点什么。 “缺了你,萧逸。”白月盯着那轮了无生趣的月亮喃喃自语。楼上凝心的哭声已经止住,小婴孩一定是睡着了。而白月也终于睡着。疲累地合上眼皮。梦里,白月不停地弹着古筝,纤纤玉指在筝弦上行云流水。萧逸就坐在她跟前。他是个有些侠气的男孩子,不是很高,却总是散发霸气的磁场。趋近于圆脸,五官并不立体,脸部的轮廓也不刚毅,但是他往她跟前一坐,她就抬不起头来,她就那么貌似专注地弹着古筝,脸却红到脖子根。萧逸有一双星子般的眼睛,目光雪亮,透着内心的欲望。 白月是通过相亲认识萧逸的。萧逸是个公务员,按部就班的工作,有条不紊。娶一个像白月这样乖巧顾家的女人为妻,是最最稳妥的。那样的生活就是一曲恬淡的古筝曲。 “可是白月,我越来越离不开乔,我知道她不是合适的妻子人选,无论如何不能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为妻,可是白月,我越来越掌控不了自己的心,我不可遏制地被她吸引,她的身上像是有着神奇的魔力……”萧逸绝望地对白月说。 白月的脸煞白如纸,最里面的那根筝弦“啪”一声断裂了。白月慌张地起身找出一根新弦换上。换弦的时候,断了的筝弦刺破白月的的手指,殷红的血滴在筝弦上,和褐红的铁锈相映成趣。 “对不起,白月。”萧逸说。 白月仰起头,惨白地笑着,“没事,这根弦细,容易断。” 一入夜,乔就会光顾“骑士酒吧”。骑士坐落在“意似年华”咖啡屋的斜对面,一条短坡直通江滨。乔喜欢喝醉了,开着电动冲上那条短坡,然后在江滨飙车。电动的时速最快不过38码,所以再飙,也飙不出人命。乔总是一边飙车,一边飙泪。哭,或许只是喝醉以后正常的生理反应。也或许,是因为想念萧逸。 “萧逸,你知道爱着你很痛苦吗?不该让一夜情变质成爱情,不该妄想天长地久,萧逸,我错了。”乔总是边哭边在心里忏悔。 乔和萧逸是在夜宴上认识的。体制内的一些人总是有各种名目凑到一起撮一顿。这个城市的餐饮娱乐业都是这些名目支撑起来的。那一次夜宴是在明月楼。乔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入座,靠门边的位置空着,留给乔。乔往那空位上一坐,抬起头来便瞧见萧逸。他们坐了桌子的对角线。稀松平常的一场夜宴。说不尽道不完的场面话,推杯换盏,觥斛交错,直至面憨耳热,醉眼朦胧,直至醉翁之意不在酒。夜宴散后,醉了的人们还不肯罢休,去酒吧继续happy。于是到了骑士。乔是夜场的老手,邪恶得像个女巫。她有极好的酒量,极媚的眼神,极丰富的俏皮话。人们相继醉了,东倒西歪。但是乔还和萧逸划着拳。乔也觉得奇怪,没认识萧逸前,她酒后很少失态,可是认识萧逸后,她总是还没喝就已醉得一塌糊涂。或许醉,只是一种意念,和酒精无关。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乔的拳划得极好。总是三拳赢一拳,让萧逸输得极有面子。拳划着划着,乔就发现萧逸看她的眼神亮了。 “你喝醉的时候很迷人。”萧逸说。 乔笑起来,居然笑出腼腆的意味。萧逸一下就着迷了,他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角。乔还是不动声色地笑。骑士出来,萧逸拉着乔的手疯狂地在街上跑,他们沿着江滨一直往上。疯狂而快乐地笑。乔跑累了,萧逸就背着她走。 “沉不沉?”乔不安地问。 “整个世界都在背上,你说沉不沉?”萧逸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二人都沉默了。 这晚,萧逸带乔回家。一进房间,萧逸就抱住了乔,他的喘息越来越急越来越重,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他们热烈地接吻,互相剥掉对方的衣服,以各种姿势做爱。萧逸是床上的高手,乔也是遇强则强。激情过后,萧逸倒是想起白月,他的心里涌出各种愧疚感,但还是不忘拿白月的床技和乔比,简直天壤之别,没法比。 天亮的时候,萧逸说:“我有女朋友,我会和她结婚,所以我们之间只是一场意外。” 乔不动声色,她去浴室洗澡,然后面无表情地穿上衣服,分别的时候,她回过身给了萧逸一个妩媚的笑。 萧逸再一次着迷,忍不住还是说道:“留下手机和qq号。” 乔走了,但是房间里每一寸空气都留下她的体香。萧逸在那浓郁的女人香里酣然入睡。 夜幕又一次降临。乔在q上留了言:晚上要见我吗? 饿,好吧。 继续见面,继续做爱。没有酒精的怂恿,乔和萧逸还是躺到了同一张床上。 “萧逸,把我的手机和q都删了吧,我怕会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乔说。 萧逸执拗地说:“不好。” 但是乔还是删了萧逸的手机和q。萧逸再次加她好友。他给她留言:别再删了,别再删了。 “那么,萧逸,你会娶我吗?”乔问。 萧逸笃定地答:“不会,我会娶白月。乔,你不适合做妻子。” “好,那我就做你的情妇吧。萧逸,只要陪着你就好,不论什么身份。”乔发现越来越离不开萧逸,她像是衣角上烧起来的火,怎么甩都甩不灭。萧逸感到窒息和害怕。 萧逸烦躁地问乔:“你爱我什么?” “爱你床上功夫好。”乔哭着笑,然后去酒吧买醉。 骑士里有个伙计长得和萧逸很像。于是,乔每夜都去骑士买醉,她抓住伙计的衣角像萧逸抓住她的衣角一样,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宝。” “骗人的吧?”乔不信。 “真的叫王小宝。” “好,王小宝,你长得很像我爱的男人,他叫萧逸。王小宝,你的眉眼有他三分神情,我见不着萧逸的时候就会来酒吧看你。王小宝,王小宝,王小宝……”乔一遍遍地呼唤“王小宝”的名字,叫得王小宝面红耳赤。 “王小宝,你知道我为什么天天来骑士买醉吗?因为我想念萧逸,因为你长得像我的萧逸,王小宝……”乔哭着趴在桌子上睡着。酒吧的桌子有着粗粝的肌理纹路,乔的脸颊就靠在那粗糙的纹路上,睡得十分不安。 王小宝推她:“姐姐,给我个电话,让谁来接你。酒吧要打烊了。” 乔喃喃梦呓,顺溜地背出一串号码。王小宝拨通了那个号码,萧逸接听了电话。萧逸正在白月家里,他等白月上完古筝课,就陪同白月一家上望景山庄过父亲节去。可是,接到王小宝的电话,他就如坐针毡了。他终于还是像白月撒了谎,一溜烟跑向骑士酒吧。 乔醒过来,抱住萧逸的脖子就哭,她像个惊惧的婴孩,喃喃说着:“王小宝,我好害怕,我梦见我的头盔埋在泥土里,王小宝,我会不会死?”鼻涕眼泪抹了萧逸一肩。 萧逸抱紧她,说:“乔,不怕不怕,我是萧逸。” 乔抬起梨花带雨的面庞,看清了萧逸的脸,她“哇”地嚎啕起来,“萧逸,可不可以娶我,我想给你做饭洗衣服,我想给你生孩子,萧逸,我想做你的妻子……” 萧逸的心一下就乱了。他带她离开酒吧,他开着她的电车,让她坐在他身后,让她把手抱在他腰上。他的背上一片***是她把面孔深深埋在上面。 白月从噩梦中惊醒了,梦里筝弦又断了,断了的筝弦刺破手指,殷红的血滴在褐红的铁锈上。白月冷汗涔涔,疲累更甚。可是梦里醒来,身边却没有个萧逸抱住她安抚:“别怕别怕……” 白月想哭,但是她把手伸向眼角,却没有触摸到眼泪。楼上又传来凝心的哭声,还有红云的脚步声。 白月爬起身,摸着黑走到楼上去。 “姐姐,我来帮你泡奶,你抱凝心吧!”白月静静地说。她站在门框里,红云透过白色的灯光看向她,不知何时,白月竟这样像男人了。 第148章 露馅 驿站是专供传递官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陆景胜一介白衣能够住在其内,自然是沾了袁弘德的光。 袁弘德,威赫朝野的平安侯,定北将军,小小驿站还未接待过如此大的官员,驿丞吓尿了,跟前跟后无不殷勤。 驿站后院,引马伙计牵走马儿喂草料,羽墨拉住陆景胜,指着另一边蓦地走出来的一个人,道:“少爷,你看!” 陆景胜顺着羽墨手指的方向放过去,差点被口水噎住:“尹……尹逵。” “尹少爷怎么会在这里?”羽墨问。 对啊,尹家的人怎么在这里,还住进了驿站。 尹家虽然有钱,可驿站是招待官员的,难道尹家的人也是沾了某位官身的光? “尹少爷,你怎么在这里?”陆景胜直接走到尹逵跟前问道。 因为尹凝波答应了他与苏简简的婚事,他直觉自己与尹家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大抵是攀上了亲戚,谁让苏简简是尹凝波的徒弟呢? 被陆景胜猛地窜出来,尹逵吓了一跳。 旋即调整了神色,握了握手里的折扇,道:“巧啊,陆少爷与袁大将军同行呢。” “尹少爷与谁同行?” 陆景胜问出此话,尹逵一副奇怪的表情。 “与你同行。” 尹逵抛下四个字便走开。 羽墨冲着他的背影道:“太没礼貌了。” 他家公子过去可是不屑与尹逵说话的,如今主动搭讪,对方竟敢怠慢,真是过分了。 陆景胜可没想这么多,过去因为尹大小姐,尹逵对他有所不满,如今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尹少爷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陆景胜问羽墨、 羽墨不解:“尹少爷刚才说什么了?” 陆景胜翻翻白眼,好吧,蠢奴。 尹府,苏太太兴高采烈走到苏简简跟前来,女儿还是一副谁都欠她钱的模样,可是苏太太不在乎,如今女儿的婚事落定,她心里高兴。 “简简,你就安心等几日,陆少爷很快就差人来下定了,虽然尹大小姐不在,我在也一样的。下定嘛,自然是向家长下的。” 苏简简却道:“可是我已经和陆景胜说定了,既然是我师父做主了我和她的婚事,一切礼仪自然要让我师父在场才算数。” 苏太太脸色一僵:“可是尹大小姐上京了啊。” “那就等师父回来。” 苏太太的脸色更不好了,“也不知道尹大小姐此去,何时才能回来。” 苏简简淡淡,日子拖得越久越好呢。 陆依依怒冲冲走了过来:“苏简简!” 苏简简侧头,陆依依转眼已经到了跟前:“我哥哥回山圻的事你怎么可以瞒着我呢?” 陆依依张牙舞爪,神色激烈,苏太太害怕苏简简吃亏,忙挡在苏简简前面,向陆依依解释:“我们以为陆少爷自己回约见陆二小姐你的,这么多人知道陆少爷回来,我们以为陆二小姐你也是知道的……” “我哥哥回来找的是苏简简,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们有心瞒我!” “既然陆二小姐也知道陆少爷回来找的是我家简简,那就更怪不着我家简简了,陆少爷是陆二小姐亲哥哥,他自己都不去找你,能怨得了谁?” “你这个人嘴巴怎么这么臭……” 苏简简转身默默走开,留下那老少二人自己吵架。 驿站二楼,陆景胜携着羽墨走过走廊竟然见到了玉莲的身影。 羽墨像是贪嘴猫见到了可口食物,眼睛一下就睁大了:“玉莲!” 玉莲倒是给了好脸色,向陆景胜屈身见礼:“陆少爷。” 玉莲在这里,岂不是尹凝波也在这里? “玉莲啊,我刚才碰到你家表少爷了。” 提到尹逵,玉莲小脸儿越发笑成一朵花。 “是的,我家表少爷要送我家小姐上京。” “上京,那可巧了,袁将军也上京呢,这一路上可以请他代为关照。”陆景胜热情道。 玉莲表情却讪讪:“袁将军照顾我家小姐是应该的,因为我家小姐可是袁将军的未婚妻呢。” 陆景胜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差点噎死。 门被打开,一个婆子出现在门口。 青蕾一脸郁闷看向她:“啥事?” 那婆子不冷不热道:“我家老爷说,白姑娘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给尹大小姐施针吗? “可是我家小姐的手还没好……” 婆子打断青蕾的话:“没有你家的事了,尹大小姐已经上京求医了。” 白若洢走了出来:“这位妈妈说湘湘上京求医了?” “我家小姐如今不叫湘湘了,叫凝波,尹凝波。” 白若洢记起尹湘湘如今改名字了。 上京求医了吗?可是吕神医已死,自己的手又伤了,如今谁还能替她施针呀? 白若洢面上蒙起一层愁容。 驿站,袁弘德的房间门也被人推开,推门的人心情急迫,力道也粗猛。 陆景胜情绪复杂一张脸出现在袁弘德跟前。 “盛泽哥哥,你怎么能瞒着我呢?” 陆景胜质问怪责的口气。 袁弘德挥挥手,让常铁和叶茗荃退出去。 “恭芳,出了什么事吗?”袁弘德笑容浅浅问道。 “不是我出事,是哥哥你!” 陆景胜啪的打开折扇使劲扇风,这大夏天还真是热。 “我出事,我怎么可能出事呢?”袁弘德觉得好笑。 陆景胜使性子道:“未婚妻啊!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的未婚妻居然是尹大小姐!她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未婚妻的?你怎么可以瞒我?” 门口,玉莲正扶着尹凝波经过,听到此话未免停步,驻足而听。 “你什么时候向尹老爷提的亲,怎么就和尹大小姐定亲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我不知情?” 门外,尹凝波一颤。 如果自己与袁弘德早有婚约,这个陆景胜为何不知情? 尹凝波问玉莲:“袁将军这次向爹求亲,是诚意打动了爹吧?” 玉莲嗯了声点点头。 尹凝波道:“原来你们都是骗我的。” 玉莲一怔。 “不是说我和袁将军早有婚约吗?怎么又成了这次答应的提亲呢?” 玉莲这才惊觉自己被她家小姐套了话,暗叫不妙。 尹凝波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扶我去房间休息吧。” “是,小姐。” 第149章 我也要上京 门内二人尚不知门外有心人已经听了离去,还在牵扯不休。 “兄定了桩婚事,固然是要有一个未婚妻,只是弟弟你的态度让兄不太理解。” 袁弘德微微蹙眉看着陆景胜。 陆景胜也有些惊诧,自己的反应似乎过激了啊。 袁弘德是他最敬爱的兄长,他定了婚事,自己该高兴才是,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如果袁弘德的未婚妻是别人,而不是尹凝波,他的感觉就不会如此怪怪的吧? 对,问题出在尹凝波身上。 那个在落桐桥上要死要活哭着闹着要嫁给他的胖球如今却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陆景胜心头竟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而是微微失落,这让陆景胜有些惶恐。 他甩甩头甩掉那丝失落和惶恐,熬肠刮肚搜罗辩解之词,终于道:“哥哥知道,我是要娶苏简简的,苏简简不是尹凝波的徒弟吗?如今我未婚妻的师父成了哥哥的未婚妻,我与哥哥原本是同辈,突然差了一辈,我有些不习惯。” “原来是这样。”袁弘德笑笑,没有深究。 假若两桩婚事真的能成的话似乎是这样的。 陆景胜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中折扇一合,急急道:“我有事要找尹大小姐说去。” 也不待袁弘德说话,便兀自转身离开了。 “少爷,你要去哪里?”羽墨问道。 陆景胜道:“可知尹凝波住在哪间房?” “少爷,这不妥吧?男女有别……” 陆景胜折扇啪就敲在羽墨头上:“我和尹小姐那是什么关系……” 他和尹凝波什么关系?什么关系也没有啊! 为什么他会觉得他和尹凝波之间有特殊关系呢? 她爱慕了他那么多年,肖想了他那么多年,他一直厌恶她拒绝她,与她保持距离,为何如今她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他觉就得他与她之间关系匪浅呢? 陆景胜一恍惚,羽墨指着前头一间屋子道:“少爷,尹大小姐一定住这里,奴才看见玉莲走进去了。” 陆景胜急忙走到那间屋门外,站正了,恭敬作揖,道:“尹大小姐,陆景胜求见。” 屋内主仆二人一怔。 “小姐见吗?”玉莲看向尹凝波。 少女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前方,嘴角笑容静谧,道:“想必他又是为了与简简的婚事,去请他进来,我好嘱咐他几句让他心安。” 陆景胜被玉莲请了进来,只是站在屏风后而已并未进******里,尹凝波坐在凭几前,沉静道:“你这次是回去准备下聘事宜吧?” “嗯,只是你去了京城,不知何时回山圻,简简说了,成婚一切礼仪都需你在场方能作数。” 陆景胜的声音传进来,尹凝波微不可见皱了皱眉。 “我嘛,真不知何时回转。” 她随袁弘德上京,万一寻不到名医治不好眼睛呢? 尹凝波有些犹豫。 “原也不需我在场的,我只是师父,简简还有母亲。” “可是简简说了,需得你在场。” 尹凝波哑然失笑,这个陆景胜倒是痴情专一,真是苏简简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你急不得了,我只怕没有那么快回来。” “所以我决定了,”屏风外,陆景胜深吸一口气,“我要和你一起上京。” “什么?”不仅尹凝波,连玉莲都惊着了。 “陆少爷你要和我们一起上京?” “是的,”陆景胜笃定答道,“这样我就能知道尹小姐何时回山圻了。” “就位这个?”玉莲小嘴撅了起来,这也太不可思议的理由了。 “我第一时间知道尹小姐回山圻了,我就能最快的速度到山圻向简简下聘!” 陆景胜笑眯眯说道。 好吧,你真痴情。 尹凝波和玉莲都在心里想着。 “小姐,怎么办呀?”玉莲走到尹凝波身边忸忸怩怩问道。 “什么怎么办?”尹大小姐特别淡定,比听到陆景胜和袁弘德关于未婚妻的对话淡定多了。 “他说他要和我们一起上京!”小丫头憋屈。 这个陆大少爷可是个讨厌鬼,有这个讨厌鬼一起上京,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脚长在他身上,我们又不能阻止他。”尹凝波笑笑道。 “那就这样由着他?” “不然嘞?” 屏风外传来陆景胜的声音:“多谢尹大小姐。” 尹凝波几乎能看见一个翩翩公子彬彬有礼拱手作揖的模样。 袁弘德也最快的时间得知了陆景胜的决定。 “一起上京,”袁将军一点儿都不意外,而是欢喜笑道,“好啊,上了京,恭芳哪也别去就住我的侯爷府吧。” “这可太好了!”陆景胜更加欢喜。 唯一担心的人便是羽墨。 “少爷您就不怕太太……” 这个小奴才真是扫兴。 陆景胜立即打断他的话:“太太远在郓州呢,你不说我不说,她又怎么知道我们离开山圻去了京城?” “那太太要是去山圻查岗呢?”羽墨说得不无道理,还是要虚以委蛇,制造些迷雾糊弄一下母亲为好。 陆景胜道:“本少爷给太太寄一封家书去不就好了?” “说少爷你病了,不能按时回转?”羽墨提议。 陆景胜折扇啪打了他一下:“那太太不得立刻马上赶到山圻呀?” “少爷岂能这样傻?”陆景胜嗤笑,当然不能是这样的理由了。 …… 当袁弘德一行抵达京城时,陆景胜的家书也到了郓州。 郁琬、罗妈妈、喜伯都站在陆太太跟前,对着陆太太手里的信抬眼窥视,人人都很好奇。 罗妈妈终于忍不住问道:“太太,少爷说了什么?” “说没有那么快能回来,苏简简遇到了点困难,他得帮她解决了困难再回来。” 陆太太说罢摇摇头:“唉,真拿胜儿没办法。” 罗妈妈和喜伯都点头。 罗妈妈道:“少爷是痴情的种子。” 罗妈妈说着看向郁琬,笑道:“郁琬姑娘你可不好有想法的。” 郁琬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想法?” 她没有想法,只有做法。 一盏茶的工夫,郁琬就背了行囊出现在村口。 身后,罗妈妈和喜伯扶着陆太太追了来。 第150章 袁家的表妹们(终于要开始宅斗的节奏了) 抱歉,这书铺排了这么久才进入正轨。 …………………………………… 不待追来的三人开口,郁琬伸手阻止他们说话,自己道:“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留下来原本就是为了陆少爷,如今陆少爷不在,我当然不可能留在这里,我现在就起程找他去。” 不待几人反应过来,郁琬已经颠颠肩膀上的行囊,出了村口,沿着大道向外走去。 旭日高悬,两旁麦浪鲜绿,郁琬小小的身姿走在其间就像一只小粉蝶。 陆太太看着那倔强小小的背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是何来历。 罗妈妈却只一心往桃色绯闻上牵扯,叹口气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大少爷定是要伤了这姑娘的心的。” “未必。”喜伯像在说禅语。 ……………………………… 山圻,白府大门开启,白若洢和青蕾从内走了出来。 青蕾肩上也背着行囊。 “小姐,”她说道,“何必为了尹小姐千里奔波上京呢?” “我是上京求医的。”白若洢低头看着自己掩在袖子里的手臂。 才怪。 青蕾在心里说道,她叹口气,扶着白若洢上了停在府门前的马车。 …………………………………… 京城,侯爷府。 一个身着泥金云纹妆花衣衫,深棕色大袖撒花裙,湖蓝色如意流苏丝绦的中年妇人穿过假山,绕过园湖,款步而来。 她身后跟着几个仆妇和几个丫鬟。 仆妇衣着质地很是金贵,丫鬟们的衣裳更是时令最紧俏的江南丝造布料。 妇人红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锦鞋在地上走得飞快,蓦地停住道:“门口我去迎好了,你们几个去看看小姐们都准备好了吗?” 几个仆妇屈膝应声是而去。 妇人的目光划过丫鬟们的面孔,此刻每个丫鬟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为首一个凤眼瓜子脸的绿衣丫鬟笑吟吟道:“夫人,侯爷来信马上就到家了。” “可不是,想必这会子人都已经入了城门,绿荷,咱们赶紧去门口迎迎去吧。” “是,夫人。”绿荷上前扶住妇人的手,一行人径自向外走去。 这位妇人并非袁弘德的母亲,可在袁弘德心中地位丝毫不亚于母亲。 这位妇人是袁弘德的姑母袁氏。 袁家一族皆为武将,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一门男儿皆以热血之躯报效国家,也换得一门荣耀。 袁弘德的祖父官拜建威大将军,膝下几子都封了武将,唯一的女儿嫁了老陕州英家。英女婿做了武将的女婿便也穿甲从戎,得了怀化郎将的官职,为正五品下。 袁弘德自小便寄养在京城姑母家,去了北地跟随祖父、父母亲人身边后,袁氏便也举家迁回老陕州去。 如今,袁弘德功成名就,皇帝钦赐侯爷府,母亲在北地,府里没个主持中馈的当家人,袁弘德便派人去老陕州接袁氏入京。 丈夫一直随父驻守北地,袁氏在老陕州相女教子正觉无聊,接到袁弘德邀请,立刻欣然入京。 只是老陕州距离京城非三五日能达,路上走了月余,到达京城时,恰逢袁弘德去山圻,姑侄二人竟然错过。 左盼右盼,好不容易盼得袁弘德回京,袁氏怎能不欣喜激动? 绿荷自然晓得袁氏的激动心情,扶了她的手快步去门外迎候袁弘德归来。 内院,莺歌燕语,扰纷纷,乱花渐欲迷人眼。 英家四姐妹正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她们全是袁氏嫡出,故而全都跟着上京,庶出的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倒是眼巴巴想跟,可惜没有机会。 “马上就要见到盛泽表哥了,真是紧张死人了。”最小的四小姐画娘也有十二岁了,金钗之年小脸蛋红扑扑的,还留着婴儿肥。 “我也是,我的手心都冒汗了,盛泽表哥武功盖世,在北地杀了那么多敌人,他会不会很凶?”三小姐书娘豆蔻年华,一脸夸张的表情。 “三妹,你胡说什么呢?”二小姐棋娘已到及笄之年,只等着过了生辰便行及笄礼。她可打小就崇拜袁弘德,虽然从未见过,却是单听袁弘德血战沙场的故事就足以令她激动疯狂。 “琴娘,你是见过盛泽表哥的,你告诉这两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盛泽哥哥是多么英姿威武卓尔不凡。”棋娘推着她的大姐琴娘道。 大小姐琴娘腼腆斯文,十六芳龄,碧玉年华,却也还未论亲。被棋娘一捣鼓,脸颊瞬间变红,她道:“我那时小,盛泽表哥也小,才是黄口小儿,只看得出模样清俊。” 可这也已经够棋娘对琴娘艳羡不已。 “真羡慕你,琴娘,我们四姐妹就你见过表哥真人,你怎么就有这样的福气呢?如果是我最先被母亲生下来,我也能亲眼见到盛泽表哥清俊的模样。” 棋娘脑子里有一个自己认为的袁弘德的模样,虽只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可也够她流口水的。 三小姐古灵精怪噗嗤一笑,道:“若二姐抢在大姐前头被母亲生下来,岂止是能够见到盛泽表哥小时候的模样?想必已经和盛泽表哥议亲了呢。” 此话一出,引得画娘一串银铃般笑声,直拍掌叫好。大小姐却只是掩嘴葫芦。 棋娘又羞又恼,指着书娘便要打:“三妹,母亲把你宠坏了是不是?如此口无遮拦,看我不撕烂你这蹄子的嘴,什么不知羞的话都乱说一气。” 三小姐自然不会站在原地等着二小姐来撕嘴,她在屋子里乱窜,直跑得气喘吁吁的。 四小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拍掌叫着:“三姐,三姐,二姐要追上你了,你快跑啊!” 棋娘气得快哭了:“四妹,你就会和三妹沆瀣一气欺负我,难道书娘是你姐姐,我就不是你姐姐了吗?” “书娘是我三姐,你又不是,你只是二姐,不是三姐……”四小姐玩文字游戏,越发将棋娘惹恼了。 她气得直跺脚,双手叉腰,噘嘴道:“琴娘,你看看你两个好妹妹,你怎么就不管管她们,由她们这样作践自己的姐妹。” 琴娘还未说话,伶牙俐齿的三小姐就抢先说道:“大姐要管也该先管你,母亲说了多少遍了,你不许直呼大姐名字,该叫大姐才是,二姐,你猜没大没小作践自己姐妹呢!” 棋娘气得快发疯了,姐妹几个正撕闹着,几个仆妇过来了。 第151章 姑侄重逢 “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你们几个原来都在这里啊,害我们好找。” 仆妇董娘子说道。 老陕州的时候,她就是英家的女管事。 因着这回,袁弘德在信中说,内宅一应事宜全凭姑母做主,袁氏便将董娘子并几个得力的仆妇全都带了过来。 她们适才到各个小姐的厢房里找了一遍,却不曾想几个小姐都齐聚在袁氏的屋子里。 “我母亲呢?我要去找她告状,三妹四妹不像话欺负人。”棋娘恶人先告状。 董娘子摇摇头,这个二小姐年纪不小了,却是最小性子。 董娘子笑眯眯安抚道:“二小姐,侯爷马上就回府了,你就把这些小鸡毛蒜皮的事都放一放吧,夫人的心思都在侯爷身上,可没空理你们小姊妹之间的吵闹。” 一听到侯爷二字,棋娘立刻也不羞恼了,她急忙忙喊过丫鬟银杏来帮自己整理衣裳。 自己怎么一时糊涂忘记最紧要的事了? 盛泽表哥要回来了,谁还顾及书娘、画娘几句挑衅的言语呀?她棋娘是这般小气的人吗?是的,但是遇到盛泽表哥,什么事情她都可以不计较了。 银杏正帮着棋娘将衣角裙角拉平整,棋娘又急忙忙喊:“银杏,银杏,快拿镜子来,看看我的妆需要补吗?都快书娘惹我哭了,我的妆一定都被哭花了吧?” “你自己多愁善感,关我什么事?”书娘撇嘴。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董娘子立即做和事佬,帮着银杏给棋娘递镜子。 书娘摇摇头,冲画娘道:“做二姐的丫头也真是劳碌,一个顶几个用呢。” 琴娘忙朝她使眼色:“还嫌不够乱吗?” 书娘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眨眼笑起来。 侯爷府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堆人。 四姐妹在丫鬟仆妇簇拥下走向门口,正见侯府门口停了一队马车,为首两匹高头骏马上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英姿勃发,玉树临风;一个白衣飘飘,潇洒文雅。 “那白衣服的一定就是盛泽表哥了吧?”三小姐问四小姐。 四小姐:“……”你问我我问谁,我和你一样从来未见过本尊啊。 棋娘翻白眼,“三妹你平常看着挺聪明,怎么关键时候脑子这么木呀?盛泽表哥沙场征战风吹日晒,能是个白面书生吗?” 书娘不甘示弱,“可是那紫衣的公子皮肤也不黑啊。” 好像是啊。 琴娘和棋娘都把目光投向那紫衣人。 素面杭绸长袍,月白色卷云纹带,深邃犀利的俊目,翻身下马立刻展示出高大挺拔的身躯,确是比那白衣人魁梧结实健壮。 那白衣公子也随着紫衣公子翻身下马,长身玉立,高挑秀雅。 二人携手走到袁氏跟前来。 “四妹,你说紫衣的好看,还是白衣的好看?” “两个都好看。” 书娘和画娘天真烂漫的对话让各自的乳母仆妇忙摆手示意噤声。 闺阁小女子公然议论男子长相,实在不雅。 两姐妹却是掩嘴偷笑。 “我觉得白衣的更好看。”书娘附耳对画娘小声说道。 画娘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二姐一定会觉得紫衣的好看。” “为什么?”书娘讶异。 “因为紫衣的就是盛泽表哥。”画娘道。 “你怎么知道?”书娘。 画娘指指前方。 大门口,袁弘德单膝跪地,向袁氏拱手施礼:“盛泽拜见姑母。” 养育之恩不可忘,袁将军行了个大礼。 袁氏忙扶他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如今,你可是平定北地深受百姓爱戴的大将军,皇帝钦封的平安侯,姑母区区后宅妇人,怎可担你如此大礼?” “姑母担得,盛泽永远都是姑母的小石头。” 袁氏的眼睛湿了。 小石头,遥远而又熟悉的称呼。 那时候,大哥大嫂随父驻守北地,将襁褓中的袁弘德托付给年纪轻轻的袁氏,袁氏虽然订了婚约,却还未成亲,闺阁少女被婴儿当做了亲生母亲。 袁氏终日将袁弘德贴在怀中,给他取了小名:小石头,为的是婴儿能够好养,容易长大。后来嫁了人,也将袁弘德接到英家在京城的府邸养着,一直到袁弘德被父母接去北地。 朝夕相处的姑侄分别,袁氏一开始很不习惯,终日以泪洗面,后来生养的儿女渐渐多了,方才释怀,但仍旧挂念袁弘德。 再后来,袁弘德接了祖父的班,担起驻守北地的责任,刀光剑影,血流成河里讨活路,袁氏更是日日夜夜吃斋念佛,祈求菩萨保佑她的侄儿能够平安归来。 如今荣耀而归,功成名就,真是可喜可贺,皇天不负有心人。 袁氏扶起跪地的袁弘德,一把抱住痛哭流涕。 “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姑母终于见到你了。”袁氏哽咽。 袁弘德虽是铁血男儿,面对至亲,眼圈也难免泛红。 众人无不动容。 董娘子道:“侯爷可不知道我家夫人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如今侯爷与夫人母子重逢,那可真是天可怜见的……” 不说姑侄,直接说母子也无可厚非。 袁氏嗔怪董娘子:“说这些干什么?从今往后不都好了吗?” 袁弘德再次抱了抱袁氏:“姑母,你放心,从今往后,小石头会将姑母当亲生母亲一样侍奉的。” 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这何尝不是美事? 听着袁弘德的话,袁氏破涕为笑,那笑容是发自肺腑透出的幸福。 袁弘德将陆景胜介绍给袁氏,却并未报出陆景胜身家,只说是要好的朋友,只字未提宰相祖父的事。 陆景胜见过了袁氏,袁氏露出喜爱的神色,谁会不喜欢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呢? 袁氏又让琴娘四姐妹上前见过袁弘德。 “见过盛泽表哥。”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齐齐施礼。 袁弘德微笑点头,对袁氏道:“姑母好福气。” “表哥!”棋娘激动,两只眼睛神采奕奕的。 袁弘德道:“这位是大表妹吗?” 棋娘失落,书娘和画娘嗤笑,袁氏拉过腼腆的琴娘道:“这位才是琴娘,你们两个打小见过的。” 袁弘德的目光落在琴娘身上,见是个斯文有礼的姑娘,微笑道:“一晃大表妹都长成大姑娘了。” “你都建功立业了,她能不长大吗?”袁氏发觉见面的寒暄有点长了,便道:“盛泽,你一路辛苦,还是进去府里休息吧。” 袁弘德不慌不忙道:“姑母,我带了个人回来。” 袁弘德说着便转身向一辆青帷马车走去,众人看过去,见他站在马车前,道:“凝波,到家了。” 继而车帘飘动,一个美人呼之欲出…… 第152章 表哥的未婚妻 被袁弘德从马车上扶下来的女子,柠檬黄梅花竹叶烟纱,玉锦翠蓝色团花梅竹菊纹样洋绉裙,宫黄色底弹墨披肩,云近香髻,芙蓉出水耀如春华。 好一个贵女。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那女子身上,犹若长了钩,被死死勾住,怎样都移不开。 “我以为大姐才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没想到这位姐姐比大姐好看一百倍,”四小姐画娘张了口,“不对,是一千倍。” “反正比棋娘好看就对了。”三小姐对世上一切比二小姐好看的女子都充满了好感。 棋娘已经抓住大小姐的手臂,轻声耳语道:“大姐,这个姑娘是谁?怎么能让盛泽表哥搀扶她走路呢?” 琴娘抿唇不语。 女子耳朵上金镶紫瑛坠子和腰间蝴蝶结子长穗五色丝绦、素纹香袋都随着行走微微晃动,宝相花纹云头小靴轻叩台阶,须臾间已站定在袁氏跟前。 “姑母,这是侄儿的未婚妻尹凝波。” 袁弘德的介绍宛若平地一声雷,未婚妻三字炸得许多人目瞪口呆。 “大姐,表哥说她是谁?”棋娘惊慌,却还是努力抑制着震惊情绪,压低嗓音问琴娘。 大小姐琴娘面上看不出波澜,心内却是思潮翻涌。 她的手指甲使劲抠进掌心里。 从老陕州来京的一路上,母亲不止一次在她耳边偷偷说:“琴娘,我的大宝贝,你和你盛泽哥哥从小青梅竹马……” 母亲的意思,她焉能不明白呀?就像母亲,焉能不明白她女儿家的心思? 盛泽表哥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舅父舅母也有意与袁家亲上加亲。 母亲笑语晏晏言犹在耳,可是,盛泽表哥身边什么时候就多出一个未婚妻出来了啊。 琴娘一时间脑子哄哄,思绪一片空白。 棋娘用手推推她:“大姐,表哥适才说那女子是谁?” 棋娘的声音俨然有了哭腔。 琴娘咬住唇,她也想哭呢,可是她是长女,需要温良恭俭让,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走错一步路,她心里恁不好是心虚翻江倒海,面上还是平静无波,只能佯装没有听见棋娘的问话。 “大姐,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棋娘又急又无可奈何。 琴娘只能更紧地咬住唇,她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她怕她一张口,眼泪就会忍不住落下来。 大姐,那女子是谁? 表哥的未婚妻,未婚妻,未婚妻…… 琴娘心里不停冒着这三个字。 她耳边回旋的也是这三个字。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木头人一样立着。 那边厢,袁氏惊诧地瞪大眼睛,但还是努力保持平稳的声调:“盛泽,你说这位姑娘是谁?” “是侄儿的未婚妻。”袁弘德微笑着再次说道。 袁氏有些站立不稳。 她将目光投向袁弘德身边的女子,那女孩子标准的鹅蛋脸,杨柳细腰,肤光胜雪,秀雅脱俗,眉目如画…… 等等,眉目如画。 袁氏的目光停在那女子柳叶秀眉下的杏眼上。 那双眼睛形状生得极好,只是那黑色的瞳仁没有任何光泽,就是两点黑漆漆的墨而已。 袁氏的心咯噔了一下,这女子的眼睛…… 袁弘德自然不会放过袁氏面色的微微变样,他只是道:“姑母,一路旅途,侄儿累了,先去歇息,晚些时候再去拜见姑母详谈。” 详谈,是的,是该好好详谈。 晚些时候,是什么时候? 袁氏哪里能等到晚些时候,她不停差人去打听袁弘德歇息好了没,去的人回说侯爷刚歇下,她又叫不要打搅侯爷让他歇息,却每隔一刻钟便着人去打探袁弘德醒了没有。 董娘子笑道:“夫人如此着急,何不捉个侯爷身边的小厮过来细问清楚。” 袁弘德身边都是些武将,袁氏哪里敢去捉来。 绿荷倒是逮着个细瘦的家伙到袁氏跟前回话。 袁氏见跟前的小厮穿着石青色长衫,果然长得瘦弱,便正襟端坐,问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跟在侯爷身边多久了?” “小的姓叶,叫茗荃,不过将军叫我小十三。”叶茗荃回道。 “小十三哪。”袁氏打量叶茗荃,这小身板的确叫得小十三这个名字。“你跟在侯爷身边多久了?” “小的跟随将军并不久,不过将军在北地领兵的时候,小的也在北地打战呢。” 乖乖,这小身板也能上场打战? 看得出袁氏的惊讶,叶茗荃解释道:“小的原来身子骨可不若,只是受了重伤险些丧命,幸得尹大小姐妙手回春,小的才捡回一条命,这身子也只能慢慢将养着,将军见小的不能再上战场,便让小的贴身跟随他了。”叶茗荃说起这些事来,还挺兴奋的。 “哦,如此说来可真是要好好谢谢那位尹大小姐救了你,只不过神医不一般都是男子吗?女子行医倒是稀奇。”袁氏完全没发现谈话已经跑题了。 小十三兴致勃勃道:“可不是?尹大小姐虽是女子,可是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定要好好报答的。如今好了,她成了将军的未婚妻,以后就是侯爷府的女主人,有的是我报答的机会……” 等等。 袁氏手握住黄花梨交椅的扶手,身子前倾,惊道:“你说什么?侯爷的未婚妻……”袁氏舌头打结,有些说不下去。 侯爷的未婚妻就是尹大小姐,是这个意思吗?她没有听错吧? 小十三回道:“替小的治好伤的尹大小姐正是侯爷的未婚妻呢。” 看着叶茗荃脸上兴奋的笑靥,袁氏吞了吞口水。 她觉得喉头好干哪。 绿荷忙递了茶盏过来,袁氏胡乱喝了口茶,缓了缓精神。 “侯爷是什么时候定下这桩婚事的?”袁氏放下茶盏问道。 “这个小是不清楚,侯爷只是让小的陪他去一趟山圻,没想到是让小的陪他一起去接未婚妻入京。” 小十三说完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是侯爷的未婚妻。”然后挠头嘿嘿笑了起来。 袁氏看向董娘子,微微蹙眉:“山圻,那是哪里?” 第153章 寻死觅活的棋娘 董娘子一脸迷惘:“山圻是什么地方,奴婢也没听过。” 那得是一个多小的地方,才会让人连听都没有听过。 袁氏挺直了背脊,露出老京城人的优越感来。 在老陕州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这种优越感与日俱增,原以为回了京城就没有这种优越感了,没想到,回了京城,还是可以享受这种优越感的。 你女孩子能行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人而已。 袁氏挥挥手让叶茗荃退下,忽的一顿,道:“你们发现不对劲了没有?” 一屋子仆妇丫鬟被她问得莫名其妙,但谁也不敢说没有不对劲,因为袁氏样子十有八九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还是绿荷直白:“奴婢驽钝,不知夫人发现了什么。” 袁氏道:“这小十三说尹小姐治好了他的伤,眼睛看不见也能行医么?” 此言一出,仆妇们纷纷摇头。 瞎子怎么行医? 瞎子自己都是病人。 说瞎子能行医,那是睁眼说瞎话! 袁氏一拍大腿,“快去把……” 刚才这孩子说他姓什么叫什么来着? 管他叫什么,叫小十三就对了。 “快去把小十三追回来。” 早有快脚的仆妇领命出去,却是意兴阑珊回来。 “那小毛孩子跑得贼快,一溜烟就跑没了。” 袁氏正想说什么,又有仆妇来报说:“夫人快去看看二小姐,不知为何哭成了泪人,还……” 禀报的仆妇吞吞吐吐。 “还什么?”袁氏皱眉。 “还寻死觅活……” “浑说八道什么呢?”袁氏腾地起身,呵斥了那仆妇一句,却已经急急忙忙领人走出了东厅。 平安侯府内院的后罩楼东西厢房各两间,袁氏领着四个女儿抵京时,就让她们一人住了其中一间。 三小姐、四小姐交好,二人便住了西厢房相邻的两间卧室。 大小姐、二小姐则住东厢房的两间卧室。 东西厢房之间起居室由四人共用。 另,耳房、抱厦等由小姐们各自的丫鬟、乳母、仆妇居住。 此刻,二小姐棋娘正在自己屋子里哭哭啼啼,地上扔着根白绫。丫鬟仆妇都在一旁劝着,一向与她杠嘴的书娘也吓得不敢出声,和画娘互相握着手在一旁愣愣看着。 琴娘不停用帕子替棋娘擦泪,棋娘的眼泪却好像怎么也流不完,擦干了,又流下来,擦干了,又流下来,生生将她的帕子都沾湿了。 “二妹,你怎么能干傻事呢?叫母亲知道了,该生气了。”琴娘叹息道。 棋娘抢过琴娘的帕子往琴娘怀里一扔,生气道:“我连命都不要了,我还在乎母亲生不生气?” “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活着也是惹我生气,早死早超生!” 袁氏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众人都吓了一跳。 袁氏已经走进来,一屋子丫鬟仆妇纷纷跪地,小姐们也行了见礼,唯有棋娘委屈地僵着身子抽抽搭搭哭着。 袁氏一见地上的白绫,气不打一处来,骂屋子里的仆妇丫鬟们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么多人看着,还由着二小姐胡来,你们这些当下人的,是成心要看主子的笑话,是不是?” 棋娘的乳母、银杏,还有贴身仆妇忙磕头喊“不敢。” “都已经这样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董娘子扶袁氏在屋子里的宝椅上坐下,又伸手拍袁氏背部:“夫人,姐儿还小,有话好好同她说,夫人自己别气坏了身子。” 袁氏方才看向棋娘,棋娘正倔强地使性子,高高抬着下巴,一脸傲娇。 这个女儿也到了及笄之年,怎么比两个小女儿还不如? 袁氏叹口气道:“棋娘,你有什么委屈不满同母亲说,何必做出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如今可是在京城你盛泽表哥的府里,不是在老陕州自己家里,你就不怕让你盛泽表哥看笑话?” 不提袁弘德还好,一提袁弘德,棋娘可更伤心了,哇地就哭了起来。 琴娘约摸知道些前因后果,让下人并着书娘画娘等人都退出去,屋子里就留下母亲信赖的董娘子和绿荷。 琴娘将棋娘往袁氏怀里一推,道:“你是要自己同母亲说呢,还是我来替你说?” “我能说什么?”棋娘倔强。 琴娘道:“那好,我可替你说了。” 棋娘又有些害怕:“大姐……”然后忸怩不吭声。 袁氏看看棋娘,又看看琴娘,不解道:“你们两姐妹到底在打什么机锋呢?” 琴娘被袁氏这么一问,再瞅瞅棋娘的样子,倒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董娘子是个机敏的,倒是瞧明白了其间的意思,附耳对袁氏耳语了一阵,袁氏的面上一阵青红皂白乱炖,手在宝椅扶手上握了又握,看着棋娘的眼神也变得怪异。 女儿已经十五岁,马上就行及笄之礼了,也该到了议亲的年纪,喜欢上袁弘德也没什么了不起,虽然自己一直想着将琴娘定给袁弘德,若是棋娘喜欢,那么姐妹同嫁一夫,效仿娥皇女英,也无不可,只是如今不是多了个未婚妻么? 袁氏愤然起身,用手指戳了下棋娘额头,恨铁不成钢,力气大了些,害棋娘身子向后倒去,幸好琴娘及时扶住。 袁氏从地上捡起那条白绫,道:“小糊涂虫一个,有什么事,都可以徐徐图之的嘛,可是人死了,可就一了百了,还便宜别人了!” 说着,将白绫往琴娘手里一塞,道:“看好你妹妹,再做傻事,我可找你。” 说着领了董娘子、绿荷离去。 出了后罩楼,绿荷有些担忧:“夫人就不怕二小姐再……” 袁氏肯定:“不会,琴娘是个稳妥的,让她看着,可比那些丫头仆妇管用。” 袁氏最喜欢的女儿不一定是哪一个,但是最信赖的女儿可一定是琴娘了。 屋内,棋娘拿过琴娘手里的白绫,琴娘一吓:“二妹,你又要干嘛?” 棋娘露出笑容,道:“大姐放心,有了母亲的话,我可不会再做傻事了。” 琴娘一时不太明白:“母亲说什么了?” “母亲说,徐徐图之啊。”适才还哭哭啼啼的二小姐已经雨过天晴笑容灿烂了。 第154章 盲女治中风 “夫人!”董娘子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向袁氏禀报道:“侯爷将那尹小姐安排在外宅住下了。” 袁氏呼出一口气:“还好盛泽没有胡来。” 继而莞尔一笑,想自己这宝贝侄儿可是平定北地的将军,皇帝钦封的平安侯,又怎么可能糊涂呢? 之前听仆妇说,袁弘德要将尹氏安排在正房居住,她吓了一跳。 这没名没份…… 未婚妻也不算什么正式的名分吧? 没过门,可什么都不是呢。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退婚了,那婚事也不知是怎么来的。 就算婚事是真的,可一个盲女怎么能配得上她的宝贝侄子呢? 见袁氏面色瞬息万变,董娘子道:“奴婢可是听说,侯爷原是要安排这尹小姐住正房的,却是这尹小姐自己说,虽有婚约到底没有正式成亲,不好鸠占鹊巢居住正房,所以执意领了随从住外宅去了。” 袁氏鼻子里冷哼一声:“算她有自知之明。” 董娘子默默不语。 这小娘子明明知书识礼,可是落在夫人眼里却并不觉得她好,委实有些冤屈。 “要不说府里该有个长辈坐镇的么?侯爷虽然建功立业,但到底年轻,行事难免意气用事,”董娘子不能明着帮着尹凝波说话,只能假意编排袁弘德几句,可碍于身份也不能明说,只能转而夸赞袁氏,“往后好了,有夫人来帮着侯爷坐镇,这府里中馈之事定是有条不紊,不劳侯爷操心的。” 袁氏微微颔首:“盛泽既然请我过来替他操持内宅,那我从今往后就得替他多费心着,这孩子打小就跟在我身边的,我和他就如亲母子般,他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我这一想起来就心疼,如今总算功德圆满回京过太平日子,我原想着给他寻门温柔体贴的闺秀好好照顾他,谁曾想竟就冒出个未婚妻来,那女孩子出身小地方不说,还是个瞎子……” 袁氏说到这里,立即回过神来:“玉梅,你快去把侯爷请过来,我有话要好好询问他来着。” 董娘子立即领命去了。 到了正房时,却不见袁弘德。 院内的小厮说侯爷去外宅了,董娘子只好又寻去外宅。 刚走到垂花门,就见一群人围在影壁前,袁弘德也在其内。 董娘子也凑了上去,只见地上躺着个老仆,老仆身旁蹲着个小丫头,小丫头身后站着个深袍大袖乌发如瀑的姑娘,正是尹凝波。 小丫头正按照尹凝波的吩咐替那老仆按按捏捏。 “让他张嘴笑一笑。”站着的深袍大袖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背对着人,声音却异于常人的冷静,董娘子看不见她的面孔,却无端觉得她的嘴巴一定挂着特别冷静的笑容,让人本能就对她产生信任感。 地上的小丫头在那老仆耳朵边低语了什么,老仆果真咧嘴笑了。 旁边的人群发出低低的议论声:“笑了笑了,果然笑了……” 那深袍大袖的女子又道:“让他说话,让他说一件简单的事,但必须说得清楚,不能凌乱。” 地上的丫鬟又附耳对老仆说话,这回董娘子听清楚了,那丫头对老仆说:“说你今天想吃什么?” “我……想……吃……鹅掌。” 老仆费力但终于清楚地说了出来。 人群不厚道地发出笑声。 “让他抬手!” “让他起来!” “让他走路!” 深袍大袖的女子不停发出指令,丫鬟都让老仆照做,直到女子说:“可以了,送他回去休息,请郎中给他开药调理。” 老仆原本混混沌沌的表情恢复清明,看着周遭的人群,一头雾水道:“我这是在哪儿,我出了什么事?” 人群中有人对那老仆道:“瑞叔,你差点中风了。” “是已经中风了,不过现在没事了。”深袍大袖的女子淡淡冷冷的声音响起,众人都看向她。 不错,适才瑞叔的样子的确是已经中风了,忽而就躺在地上不能动,如果不是这个姑娘…… 人们看着尹凝波的目光充满了惊艳、不可思议、感激。 袁弘德对瑞叔说道:“瑞叔,是尹小姐救了你。” “我也只是做了最基本的。”中风前半个小时按照适才她教玉莲的步骤是能够防止中风的,一旦超过半个小时,中风就彻底没救了。 “接下来还需要请大夫给他看治,具体遵医嘱便是。” 袁弘德看着眼前女子波澜不兴的形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喜有敬有服。 “扶瑞叔下去休息,给瑞叔请大夫。”袁弘德吩咐下人。 一时闹哄哄的人群散去,玉莲上前扶住尹凝波的手,不由失声惊叫:“小姐,你出了这么多汗!” “我只是站久了有点累。” “小姐,那奴婢扶您回房休息。” 玉莲扶着尹凝波出了垂花门。 看着女子深袍大袖的背影远去,袁弘德心下有些凝重。 她就这么站一会儿就累了,定是身子伤了的缘故。 袁弘德眼前浮现那女子滚下山坡的情景…… 她护他是因为道义,救朋友又是为了情谊,这个女子有大情怀又有小爱。 袁弘德还在发怔,董娘子上前屈膝见礼:“侯爷,夫人有请。” 袁弘德回神,道:“我换身衣服便来。” 袁氏见到袁弘德时,他穿着雨丝锦衫子,束着黑色祥云纹犀带,墨黑色的头发上簪着碧玉簪子,整个人看起来身形挺秀英姿焕发。 “姑母。”袁弘德上前见过袁氏,温文尔雅,一点儿看不出沙场上的草莽。 袁氏从头到脚打量袁弘德,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眼睛里盈满欢喜。 她对他的感情不亚于母子。 她原想亲上加亲,让他做自己女婿的,可惜…… 袁氏一凛,坐正了身子,道:“姑母叫你过来是想听一听关于那个尹小姐……” 袁氏可不愿意将“未婚妻”三个字送给那个瞎子女人。 “她是侄儿的未婚妻。” 不料,袁弘德却乐意将这三个字送给那个女人。 袁氏不由气闷。 “你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袁氏终于黑着脸问道。 心上秋 这几天很忙,大家原谅一下,妹妹住院,又要带俩娃,又要工作。 看看我的短小说先吧,今天一更。 …………………………………………………… 她站在海边,任烈日炙烤白皙的皮肤。长长的发辫垂在两侧,覆盖住挺起的双峰。宽大的袍子松松垮垮地套出纤瘦的躯体。她像海边那两块石头一样木然地矗立着,只是无人观赏。远远的地方,是海天相接的一片暧昧模糊的蓝,几只海鸟叫嚣着来回飞旋。身边是纷纷涌向那两块石头的躁动的人群。她流露出一个阴森的冷笑。天与地在一片炫目的光线里阴暗下来。周围的一切变得昏黄,像老照片陈旧的背景。她的脑袋在这一瞬间膨胀,四肢沉甸甸地拽住她像地心引力的方向下坠。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她看见人群开始骚动和尖叫,天涯、海角那两块石头化成两个不近人情的黑点。 她醒来的时候是两天以后,在医院里。周围是一片极目的白。她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盯住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空荡荡的,像极了三亚茫茫的海水。海水边,天涯、海角直挺挺地矗立着,但是她只敢走到南天一柱。同是石头,那两块石头承载了太多人们对爱情美好的期许,她始终靠近不了那美好的期许。于是,站在南天一柱下,她服下整瓶的安眠药。白色的药粒一股脑堵在喉咙的时候,她感到恣意。死亡,她幻想了无数遍,实施起来并不可怕。然后她把身子直挺挺地抛给烈日。海面上有鸥鸟的鸣叫,有不羁的少年骑着摩托艇呼啸而过。 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一米六的个儿,烫着咖啡色的卷发,有些丰腴。不施脂粉,但依然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惜女人的脸上尽显疲态,每一块松垮的肉都挂满仇恨。那仇恨在她轻飘飘的病体跟前竟显得无足轻重。她依旧直挺挺地躺着。 婊子,女人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是痛苦的,她是个斯文人,做不来泼妇骂街的动作,但是人们说对付丈夫外头的女人不能讲理,因为会姑息养奸,于是她咬着牙叫嚣起来,你够阴狠的,你想利用男人,却被男人玩弄! 多么轻飘飘的谩骂。她笑了起来,缓缓地支起身。头晕脑胀,天旋地转。身体像捞空的壳子,一敲即碎。 这时,一个护士探头进来,冷冷道,病人要休息,说话小声点。 她向小护士挥挥手,示意她出去。门继续关上,对峙继续。女人的眼睛血红起来,若她不是躺在病床上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女人一定会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何必贬低我?贬低我不是贬低你自己吗?我们,不过爱上同一个男人而已。她淡淡地说。她原不想理会女人,但还是多事地开了口。 爱?女人仰天狂笑,你打着爱的名义残忍至极地伤害别人,你破坏我们的家庭,逼迫他面对自己的家庭。你在害他,也在害我们。女人义正词严,痛心疾首着。 她开始觉得女人有趣。这么富有激情的生命力,和她截然不同,她只是一具枯槁。 她看见床头柜上放着她的包,她拉过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支烟,点起来,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从她嘴里吐出来,没有吐在女人的脸上,只是在她们之间袅袅升腾。 我在你们的家庭当中有那么大的威慑力吗?家庭安与否,不全看你一个人如何操控。你莫癫狂,你的丈夫还是你的丈夫,你的家还是你的家。她慢条斯理地说,挂着坏女人才有的笑。其实她说的是在情在理的,但在女人看来却极其挑衅和不可理喻。 放屁!女人继续爆了粗口。你这个贱妇,你这个毒蛇妇,你的良心在哪里?女人的眼眶湿润了,因为情绪激动。 她继续抽着烟,身子在烟雾弥漫里轻飘飘像一张纸。既然你觉得我这么坏,怎么又要求我有良心呢? 女人忍无可忍了,她忍受不了她轻描淡写的傲慢的表情,她发狠地摇撼着她,她恨不得把她在自己的手掌间揉碎。她是她的仇人。因为这个贱货,她的十多年来忠贞不二的丈夫背叛了她,她的幸福完满的家庭佳话成为朋友们耻笑的话柄。她恨极了她,她恨不能要她死。哪怕是同归于尽。她近乎癫狂地找所有人吵架,公公,还有婆婆。她对她的可爱的女儿大吼大叫。她想砸碎所有东西。她的好丈夫背叛了她。但是公婆维护他们的儿子。她觉得自己是四面无援的孤独的人,她差点和她的公公动起手来,但是身后一只温柔的手拍拍她的肩,阻止了一场硝烟。她回过头去是她的弟妹。她们因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原因,磕碰,摩擦,形同陌路。而现在,弟妹来劝架。情何以堪?情何以堪?一切拜眼前这个贱货所致。她要她死,她要她不得好死。 她在女人手里像一只无骨的兔子,随她怎么摆弄。她面无表情,不反抗,也不动弹。那支烟在她手里颤巍巍地滑落,长长的烟灰七零八落,灰色的碎屑在空中飘洒,散发颓靡的令人迷乱的烟草气息。女人乏力了,放开她,尖叫着,你是个恶魔!你是个魔鬼!你太可怕了! 她的身体从空中轻飘飘地落在床上。她睁着目光空洞的眼睛,失神地看着前方。女人丰硕的身体像是空气。她的空洞的目光轻易就洞穿了那躯体。 你为什么要叫别人恨你?你就是要让别人恨你!女人的头不安地摇晃着,眼里泪光闪烁,声音也变得飘忽无力。与他数夜长谈,我还不知道你这贱妇为何货吗?想利用男人,却被男人玩弄! 她摇摇晃晃起身,游魂一样飘到门口,打开病房的门,回过头来看女人,目光终于聚焦,在女人脸上仔仔细细扫了一遍,道,你与她做了十数年夫妻,你觉得他是个会玩弄女人的男人吗?真相是什么?你很想知道,可惜,你永远都不知道。因为你不是当事人。然后,她把目光掉向门外,通廊里有许多白褂子的小护士在每个病房里进进出出。她们和她一般年纪,却是花一样娇艳,充满活力。而她呢?像是被人揉干了汁水只剩下透明脆弱的壳的指甲花。 你这是自我慰藉!女人移步到她跟前恨恨地看着她。她的面色惨白至极,却依旧固执得让人倒抽凉气,宛如一棵颓败的却生命力旺盛的植物,蛇一样阴森森地生长和游动。 我爱他,他爱不爱我,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还是你在自欺欺人?她问女人。 女人笑起来,第一次大度地笑起来,嘴角上扬,努力提拉着下坠了的肌肤。男人的话你也信得? 她也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男人的话你信得,我就信不得了? 女人止住了笑,一脸狼狈。这一瞬,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十数年恩爱的夫妻,难道只是一场自我蒙蔽的骗局吗? 冉语爬上高高的山,山坡上的小木屋里睡着月萌。小木屋外是一片茂密的柚子林。晚秋,柚子行将成熟。山坡上飘满柚子薄荷一样脆生意外的香味。走入柚子林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那座小木屋。陈旧的木头长满阴暗的青苔,潮湿破败的石阶上生出一小丛一小丛顽固的小草。月萌就坐在石阶上,穿着白色的裸露大片肌肤的裙子,白皙的手臂在深山的秋风里冻得青一块紫一块。她瑟缩着,抱着手臂,缩着脚,抖抖索索地仰着头看他。 月萌,他有些气急败坏地呼唤她,同时飞身奔向她。他的心在嗖嗖的风里突突地跳得发疼。她站起身,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地发着抖。他把她拥入怀中,像宠溺女儿一样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手掌盖住她的额头,惊道,你发烧了,我得带你去医院。 她的脸瞬间失色,她错乱地调转身子往屋内奔去。门被她掩上的一瞬间被他死死地撑住,他们在夹缝里对视。 萌萌,求你,离开这里。他柔肠百结。 她的泪瞬间就掉落下来。脸上是绝望的凄凉的神色。她打开门,冲入他怀里,拥抱他,亲吻他。他们的舌头癫狂地交缠在一起。蓦地,他惊叫起来推开她,一股咸涩的液体从舌尖冒出来,丝丝的疼透向心底。他看见她的唇角挂着新鲜的血迹和恶魔一样诡异的笑容。她一边笑着一边跑向柚子林深处,单薄的白裙在秋风里飘。她摘下一个青涩的柚子放在嘴边撕咬,苦涩而冰凉的味道充斥在口腔里,顺着食道往下。 椰子!她举着残缺的柚子兴高采烈地对他说。他知道她的记忆停留在海南。 高大的椰子树生长得辉煌耀眼。褐色的椰子三五成群,团团地相拥在笔直的树干上。阔大的椰子树叶像华丽的水袖在风里打平撩着。冉语入住了三亚的所有酒店。他花了很贵的钱终于在特殊服务里找到了月萌。月萌浓妆艳抹,已经是酒店里的头牌。打开房间的门,看到点她的客人竟是冉语时,她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愣了一下,但立马恢复艳丽如花的笑靥。 萌萌。冉语一下拥她入怀。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她推开他,抬起他的下巴吻他的唇。我不叫萌萌,我叫孟欣桐。听过这个名字吗?在这里,这是个艳冠群芳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见我,都得花很贵的钱,今晚让你破费了。 她放荡不羁地说着,掐了烟,便进了浴室。然后他听见花洒里水流挥洒的声音。浴室的玻璃上映出她胴体的轮廓。他愣愣地坐回床上。许久,她出了浴室,浴巾裹在身上,白皙光滑的香肩和大腿。湿漉漉的长发,一脸残妆,被水冲淡了的胭脂和眼影,但依旧鲜红的唇。她走到他跟前,跨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勾住他的颈。他们彼此注视。他从她的眼底看到了沧桑和凄凉。他们接吻,拥抱,恨不得交缠住永不分开,然后一起滚倒在空荡荡的床上。萌萌,他亲她的眉眼和额头,心好痛好痛。我叫孟欣桐。她起身的时候,酒店的房间被破门而入,许多警察冲进来。喊声,呵斥声,闪光灯,还有妻歇斯底里的哭声和绝望的眼神。 因为***他被罚了款。因为***萌萌坐了牢。 去监狱里看她,她一脸咸淡的表情。我不叫萌萌,我叫孟欣桐。 不管你叫什么,我一定要保你出来。他说。 但是她已经挂了话筒。玻璃里,他看着她蹒跚地起身,瘦小的背影像冷冰冰的石块。 他从家乡找了关系,一直找到海南。可是她拒绝保释。她被判刑六个月。他向单位请了假,来海南等她出狱。可是她在监狱里同其他犯人打架,刑期被延长到一年。一年以后,她出狱了。他在监狱的大门外等她。高高的铁门被重重开启,她像一张轻飘飘的纸张飘了出来。他把她带回家乡。 她变得异常乖巧。 他说,她年轻的时候就跟了我,不能现在她老了就抛弃她,而你,我也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她每日每日地哭,终于神志不清。 心上秋。月萌指着柚子树枝头。心上秋,心上秋,不是离愁是什么?月萌哼唱着零碎的小调,在柚子林深处轻盈地旋转、奔跑。她惨白的脸上挂满笑容。 冉语看着她白色的单薄的身子,陷入一片深思:你可以爱,或者不爱,你可以不爱,或者爱,都是无言的结局。 第155章 发现瞎眼 袁弘德看着袁氏老大不高兴的脸突然意识到他的姑姑似乎不满意这桩婚事呢。 他长身施礼道:“姑母,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浑说八道,你父母远在北地呢。”袁氏不信。 袁弘德再次施礼:“是啊,侄儿的父母远在北地,姑母焉能断定侄儿是浑说八道呢?” 袁氏张张嘴,无言以对。 这孩子竟然开始跟她耍滑头了。 大哥大嫂怎么可能许配一个瞎子给袁家最优秀的儿子呢? 袁氏心里怀疑,见袁弘德正色言之凿凿又不好戳穿,只能嘟囔道:“大哥大嫂何时如此糊涂了,竟然让一个瞎子当长媳……” “姑母,尹小姐原来并不是盲女的……” 袁氏腾地起身:“这么说她现在真的是盲女咯?” 先前她也只是猜测,没想到竟然被她猜对了。 “盛泽,你真是……”袁氏觉得心口闷得不行。 袁弘德道:“姑母,太医局多的是医术高超的御医,总能找得到替尹小姐治眼睛的人。” 治不好还有反对的理由,若眼睛治好了,这婚事就更难拆散了。袁氏一时心塞得不行。 见袁氏一脸复杂神色,袁弘德轻轻解释道:“姑母,尹小姐的眼睛就是为了侄儿才受伤的。” 袁氏嘴巴做了“哦”的动作,“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和她定下婚事的吗?” 这个理由让袁氏心里好受了些。 袁弘德觉得这个问题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和尹凝波的确是因为尹凝波的眼睛才有了这桩婚事。 见袁弘德没有申辩,袁氏道:“也罢,既然是因为救你才伤了眼睛,我们的确应该负责,可不能用你的终身大事做交易啊。” 袁弘德默默没有搭腔。 袁氏挥挥手:“姑母明白了,眼下第一要紧的就是马上替尹氏找大夫治眼睛,等治好了她的眼睛也就不必用婚事做赔偿了。” 袁弘德退出去,袁氏同董娘子叨咕道:“你说那女孩子真的是为了救盛泽才伤了眼睛吗?” “夫人的意思是……” “盛泽武功盖世,一刀能砍死十个番贼,怎么需要一个小姑娘来救他?我越听越觉得有问题,会不会这件事是个骗局?” 董娘子一脸懵逼:“夫人,奴婢不知。” “什么救人伤眼睛,会不会是这尹氏为了骗婚耍出来的把戏?”袁氏琢磨。 董娘子也跟着苦思冥想,却并没有给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就是陪着锁锁双眉。 袁氏蓦地一拍桌子,下了决定:“为今之计就是要替尹氏寻个能治她眼睛的大夫!” 只要治好了眼睛,盛泽便不欠她什么了,退婚之事便好说了。 说到请大夫治病,董娘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她有些激动道:“夫人,瞎子真的能治病!” 袁氏不解看着董娘子:“你在瞎说什么?” 怎么答非所问,跑题了呢? 董娘子难掩兴奋:“夫人,侯爷身边的小十三不是说他快要死了是那尹氏救活了她吗?奴婢觉得此事非虚。” 袁氏怪异地看着董娘子。 董娘子吞吞口水,继续道:“奴婢方才去请侯爷,却在通往外宅的垂花门前看见瑞叔倒在地上中风了,那尹氏指挥她的丫鬟治好了瑞叔,夫人知道中风的人怎么可能好呢?瑞叔都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了,可是他又站起来了,能说话,能走路……” “你亲眼瞧见的?”看董娘子的样子不像假的,袁氏好奇问道。 董娘子拼命点头:“除了奴婢,侯爷也在场,好多下人都围着看的。” 袁氏心里震惊:一个瞎子真的能治病? 陆景胜从东厢房走出来。 他和袁弘德住同一个院落,正房所在的如苑。袁弘德住在正房,正房在如苑的北面,如苑内还有东厢房、西厢房,以及下人住的耳房和南房,雕梁画栋的抄手游廊将这些房间连接起来,既可避雨又可乘凉,赏花赏月。 “少爷你要去哪?” 见陆景胜手拿折扇,颠颠向外走去,羽墨追在他身后问道。 “去看看尹凝波,好好的内宅不住,非要去住鱼蛇混杂的外宅,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陆景胜一边向外走,一边骂道。 “少爷,幸亏尹小姐不是小性子的人,否则非要被你骂哭不可。” 陆景胜鼻子里冷嗤一声:“呵,那个女人就是个脸皮厚,自以为是,不自量力的,听说她方才还替人看病来着,你瞅瞅,她在山圻爱出风头也就算了,到了这京城也不懂收敛一点,如此张扬就不怕给自己惹来祸事?” “京城不是有袁将军在吗?”羽墨道,而且为何到了京城就必须夹起尾巴做人,这少爷一定是被太太给吓唬傻了。 说到袁弘德,陆景胜问:“袁将军刚才在哪里?” “好像被他姑母请去问话了。”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走到了影壁前,透过连接内宅外宅的垂花门,陆景胜看见了尹逵。 尹逵也看见了他,脸色立刻暗了下来。 陆景胜走过去施礼:“尹兄,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见外?我们都是从山圻来的,在这京城该互相照应才是。” 说的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尹逵缓和了神色:“陆少爷要出门?” “我去看看尹小姐。” 尹逵正要拒绝,玉莲走了过来,见了礼,道:“陆少爷,我家小姐有请。” 陆景胜向尹逵点点头,便随玉莲走了。 羽墨巴巴看着玉莲,奈何玉莲并没有拿眼瞧他,羽墨意兴阑珊的,这玉莲好像越发好看了。 外宅一间院落,虽然狭小,可是此刻却被布置得倍感温馨,用的家具摆设皆是上好的。 见陆景胜眼下疑惑,玉莲解释道:“都是袁将军命人布置的。” 陆景胜点点头,倒也雅致,“只是地方小了点。” “再宽敞也没用,横竖我是看不见的。” 廊下传来尹凝波的声音,陆景胜抬头循声望去。 廊下,少女深袍大袖,亭亭玉立,白净的面容上眉目如画,但是这一眼却叫陆景胜激灵灵一颤。 第156章 泄露情绪 尹凝波的眼睛…… 陆景胜心里一咯噔。 那女人站在廊下,美得就像一幅画,可是眼睛却显得那么突兀。 一双毫无神采光芒的死鱼眼。 这女人……什么时候成了瞎子? 玉莲惊见陆景胜盯着她家小姐看,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忘记嘱咐陆景胜了,忙几步窜到尹凝波身前,伸手挡住尹凝波。 玉莲身形比尹凝波小,尹凝波越发出落得高挑了,岂是玉莲能够遮挡得住? 被玉莲这么一遮挡恰好露出半张脸,那双眼睛更为明显。 没有光泽的,没有生气的,像两点死的石头,黝黑暗沉。 光洁圆润的额头下柳叶弯眉,却是这么一双眼睛…… 陆景胜的心越发往谷底沉去。 他气急败坏吼着玉莲道:“遮什么遮?你遮住她,她的眼睛就没事了吗?” 玉莲被他这么一喊,先是一怔,继而懊丧垂下了手。 尹凝波的声音从耳后响起:“给陆少爷看座。” 平稳的安静的,没有丝毫不悦。 玉莲这才安下心来,去给陆景胜搬来椅子。 陆景胜哪有心情坐,他疾走到尹凝波跟前,盯着她的眼睛质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眼睛究竟怎么回事?你这女人为何这样任性?眼睛伤了不应该留在山圻治眼睛先吗?为何还要上京?难道就为了一桩婚事?” 陆景胜气急败坏噼里啪啦问着,尹凝波始终安安静静站着听他说话。 待他说完,她方才慢悠悠道:“留在山圻也好,来到京城也好,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陆少爷似乎没有关系。” 尹逵已经出现在这院子里,他走到尹凝波身边,敌视着陆景胜,问尹凝波道:“表妹,要不要将这无礼的家伙请出去?” 他用了请字,而没有用赶字,已经给足了陆景胜面子。 尹凝波却道:“我和陆少爷话还没谈完,表哥先回避一下。” 尹逵欲言又止,只好退到一旁。 尹凝波看不见,脸却能准确朝向陆景胜一边,她道:“我找你来是为了我那简简徒儿,你虽然没有正式下聘,却终归是与她有了口头约定的婚约,你如今人在京城,不好叫她巴巴地在山圻望眼欲穿,你好歹给她寄封信去,告诉她你的安排和打算,好叫她安心。” “我去不去信,与她而言想必都是不打紧的,这些年她何尝祈盼过我的消息?” 陆景胜说出一句带了脾气的话,自己都有些意外。 自己这些年一直对苏简简死缠烂打,无论苏简简态度怎样冷漠自己都绝不生气,竟然是假象吗? 自己心底里其实是介怀的? 长期付出得不到回应,再热络的心也会渐渐冷却,是这样的吗? 陆景胜正暗自懊恼着,尹凝波的话更令他窝火。 只听她道:“我该说的说了,那是尽了我的本分,你要不要听,那便是你的本分了。” 尹凝波说着转身,让玉莲扶着进了屋子。 屋门阖上,陆景胜心里一阵不甘愿:这个女人…… 尹逵还在一旁虎视眈眈,陆景胜懒得理他,转身便走出去。 羽墨问道:“少爷你去哪儿?” “回房给苏小姐写信去!”陆景胜没好气答。 少爷没有腻乎乎地叫简简,而是气呼呼称呼苏小姐,让羽墨有些不习惯呢。 袁弘德见小十三鬼鬼祟祟,便道:“何事?” 叶茗荃道:“姑太太让问,侯爷什么时候去太医局。” 袁弘德愣住,叶茗荃道:“姑太太对尹小姐的眼睛比将军还要担忧呢,也是,尹小姐是将军的未婚妻,姑太太焦急也是情理中事。” 袁弘德笑了笑,不说话。 太医局,的确是该去一趟,越早越好。 后罩楼此刻乱哄哄如蜂窝一般。 四姐妹齐聚一堂,并着贴身伺候的丫鬟,一屋子闹喳喳的人。 棋娘兴奋道:“那女人竟是个瞎子!” “哪个女人?”四小姐问。 三小姐努努嘴,“还有哪个?表哥的未婚妻啊。” 四小姐恍然大悟,怪不得棋娘如此高兴呢,鬼都知道棋娘喜欢盛泽表哥,表哥的未婚妻可是她的情敌,如今情敌眼睛瞎了,她能不幸灾乐祸吗? “真的假的?”琴娘最为稳妥,她可不想以讹传讹。 “母亲身边的丫鬟仆妇都在议论此事呢,能有假?”棋娘傲娇,“表哥都入太医局给那女人请太医来了。” “不知请的是哪位太医,可能治好她的眼睛?”琴娘是真担心。 棋娘翻翻白眼:“大姐你可真是好心,你不会真将那女人当表嫂看待吧?她可和表哥什么关系都没有。” 棋娘自欺欺人,三小姐可不让她如意:“怎么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和表哥有婚约,是表哥的未婚妻,可不就是我们未来的表嫂吗?我们是表哥的表妹,关心她也是情理中事。” 棋娘不悦:“瞧你说得如此善心,那女人看不见,你倒是替她端屎盆子尿盆子去!” 三小姐脸上一红,嘴一撇就哭了起来:“二姐,你太过分了,如此粗鲁的话都说得出口!” 四小姐忙拿帕子给三小姐擦泪,她是站在书娘一边的,可是棋娘蛮横,她也不敢挑衅棋娘,谁得罪了棋娘都没有好果子吃。 “其实,二妹提醒得对,咱们是应该去关心关心她。” 一个瞎子,住在侯爷府的外宅,和佣人们住一样的院子,听起来就让人心酸,不知为何,琴娘的心肠软成了曲曲折折九转回肠。 棋娘更加生气:“你们爱烂好心,你们自去好了,我可不去猫哭耗子假慈悲。” 棋娘说着给众人甩脸走人。 银杏急忙忙跟上。 “瞧她什么德性。”书娘噘嘴说道。 画娘收回自己的帕子,看向琴娘:“大姐,要不我们去看看那位表嫂吧。” 琴娘点头,但还是嘱咐道:“不过她与表哥尚未成婚,我们不可称呼她表嫂。” “那就叫她尹姐姐吧。”书娘提议。 琴娘赞同。 姐妹三人让丫鬟仆妇伺候更了衣,便携着丫鬟双双出门去。 过了夹道,穿过堂屋,径自向外宅的垂花门而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我叫陈起生,男,独身,二十八岁,中共党员,高官秘书。每天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没有午睡,没有周末。吃外卖吃到想吐,到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的剩饭剩菜也已经被一抢而空,阿姨们都已经在洗碗。洗碗槽里漂着的几粒油沫星子比吃外卖还令人想吐。 我结识的另一位高官秘书,比我年轻,比我帅,比我早结婚,比我早升级做爸爸,但是没有我早恋。 早恋发生在十八岁,还算不算早?现在我已没空思考这个问题。我所有时间都围着我的老板转。我的老板是极开明的,除了工作,他也不需要我为他服务什么。我曾经看过我的一个秘书前辈是如何为他的老板服务的。永远地低着头,哈着腰,端茶倒水,挨耳刮子,到别处开会,得随身带着老板的保温杯和茶叶,老板下班永远地不关灯不锁门,没后手,所有的残局都是秘书收拾的。只差像叶问那样为他老婆洗脚了。所以,秘书这个行当是最忌讳写小说的人去任职的。秘书和老板的司机一样,最好都是哑巴,只看不说,如是个健忘的,就更好了。 我的老板是个大气的老板,干大事,拿得出手。老板拿得出手,我们当秘书的也有面子。其实我们秘书也不指望有什么面子,大家都是拿青春赌钱,奔着前程去的。最少得混个副科吧!以后可能是正科,副处,处,副厅,厅……反正至少得是个副科。那些机关单位的小干部,三四十年把生命奉献给为人民服务的伟大事业,到头来,都不一定能混上个副股级。副股级,半个屁股大的官,不是官,屁官都不是。和我要好的一位秘书老前辈花了两三年时间就混上了副科,以致有到外地荣调的机会,他死也不去。他觉得以十倍的速度干成了别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人生夫复何求?背井离乡,就为了那危险的掉脑袋的活,不值得。官当到最后,是越大越危险。出门在外,诱惑无处不在,一不小心,就自己踩了自己布的地雷。除非无极大,谁都扳不倒你,全民都会自觉下意识地维护你,崇拜你,因为顾及到国民形象,折了胳膊藏兜里,打落牙齿混血吞。 我是不想那么多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活今朝干。老板倒是为我的终身大事发愁,因为我二十八岁的年纪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老板总在他不忙的那么几分钟时间调侃我,小陈,你该不会还是个处男吧?我臊得很,但脸皮不薄,老板也就瞧不见我皮下组织上破裂掉的毛细血管。我这脸皮都是当秘书磨出来的。大庭广众,谁知道老板什么时候会发火,大老爷们,老板发火了,你也不能哭哭啼啼不是,只能佯装耳聋,久而久之,听力没有下降,脸皮厚度倒上去了。 其实,我真不是处男,十八岁早恋的时候我就不是处男了,我的第一次葬送在哪里?仔细回忆一番,暂时不表。或许是儿童的时候和邻家女孩玩性游戏玩掉的吧!十八岁的时候,我还没被怎么开发过,蛮荒程度不亚于房地产商竞相投标的处女地,而美丽是个极好的开发商。 美丽是个省城公司的白领。来这座城的时候,是因为出差。初次出差到这座城,就在这座城的灯红酒绿里流连忘返,差点沉沦。省城的霓虹绝对更加奢靡,但是这座城有这座城的魅力。如果没有遇到我,美丽会沉沦。我一直有这样的自信。 我十八岁,正遇高考最黑暗的时期。我成绩不错,但性格有些逆反。身边都是面有菜色、念念有词、郁郁寡欢的同学和随时随地都能念上几句紧箍咒的老师,我特想到哪儿放松一下。好吧,去蹦迪。这座城在我十八岁的时候确有一家迪吧,但是若干年后我回到这座城当秘书,迪吧竟早就销声匿迹了。只是我还保留着那次进迪吧的门票。因为,我和美丽初次相见。人生若只如初见,除了缺憾,没有缺憾。 美丽是极其美丽的,长相娇艳,一头咖啡色的卷发,加长上翘的睫毛,咖啡色的眼影,鲜艳的永远微张的红唇,以致见到她第一眼开始我就情窦初开。其实相比现在00后们上一年级刚学会汉语拼音字母就互相传纸条表爱慕,十八岁在早恋里算是最末最次的等级了。 美丽在人群里扭动的像山舞银蛇,我也只好原驰蜡象。 喂,小孩,干嘛老贴着我?美丽在迪吧喧嚣的舞曲里扯着嗓子喊。一黑到底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风情万种。不对,我在书上还学到个成语叫美人青眼。美人青眼,但不铁青着脸,这是最挠人心弦的。 我想跟你回家。我也扯着嗓子喊,死乞白赖,没脸没皮的架势。或许我的脸皮厚也不全是当秘书磨出来的,我天生脸皮厚,天生适合当秘书。 美丽在人群里安静下来,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歪着头,抬着下巴看我。我,十八岁,年轻,帅气,高大,好吧,我有一副好皮囊。这晚我和美丽回了酒店。美丽大我五岁。五岁的差距就是她是开发商,我是处女地。万恶的美丽,让我体验到女人的丰富而美好。十八岁,还是可以为爱情为女人不要名利奉献自己的年龄。因为足够年轻,足够单纯,足够傻气,足够奋不顾己。美丽,我把自己全部奉献给你。 美丽回了省城,继续做她的公司白领。我的成绩有下滑的趋势,但幸好底子打得好,我在对美丽的思念中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不是985,不是211,省重点也不错了。 美丽我来了。我在去省城的快客上给美丽打电话。 美丽有些迟疑,真的假的。但还是来接我,开着她的小红车。启着红唇、开着红车的女人在滚滚红尘中无论行走还是站立都是撩人的姿势。我们在大学附近租了房子,立马开始同居。 大学四年的生涯,我的名声很臭。我被大我五岁的女人包养。没见过吃软饭的像我这么理直气壮,不卑不亢,不屈不挠。我才不管世俗,我这叫投奔爱情。 我给美丽做饭,我爱做饭。美丽爱吃辣,像个川妹子,但她是地道的南方人。川菜没有粤菜那么博大精深,一辣遮百味,我很容易就能抓住美丽的胃。辣吃多了,美丽会上火。我怕美丽上火,还是开始研究粤菜。粤菜最精致的便是粥煲。各种各样的野味混在白粥里熬啊熬,便让白粥上了档次。美丽总是挑出白粥里的肉,皱着眉头问,是野生的吗?是国家几级保护动物。我笑答家养的。要犯罪也是我犯罪,不会拖累你的。我亲爱的美丽,你用你最好的四年青春陪我成长,我能回报你的是什么呢?美丽,你要我的回报吗?婚姻,还是真心,我都能给,我都愿意给。大学四年,我天真地想。 大学里,在对我一片的声讨声中,还有一个异类竟看上我。她叫笑笑,和我同来自那座城。她总是借食堂的火给我煲汤,煲了汤端到我下课回租屋的路上等我。我只愿意煲汤给别人喝,不想喝别人为我煲的汤。我很无情地推开她。在爱情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变得迷失自我。 爱,就是成为另外一个人。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爱我。我不爱你的时候,你偏来爱我。这就叫爱情的时间差。两两相爱,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对上眼,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还说,最毒妇人心。好吧,我认栽。我得罪了女人。笑笑一怒之下,把我和美丽的事情告诉了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是除美丽之外,我最重要的人。甚至,我抛弃得了美丽,我也不能抛弃妈妈。我是孤儿。何谓孤儿。就是从小丧父的孩子。我是孤儿,我的母亲是寡母。孤儿寡母的生活是凄惨的。我母亲养我不容易。她是个要面子的女人,是中国最传统最忠贞的女人的典范。年纪轻轻做了遗孀,一辈子守活寡,就为了名声。名声是无形的牌坊。我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丢了母亲的牌坊。 母亲从那座城怒冲冲地奔赴省城,大闹了美丽的公司,摔了美丽几个耳刮子。美丽除了红唇、红车,脸上还有几个红手印。 大学毕业这一年,我和美丽的爱情走到了尽头。我禁不起母亲的鼻涕和眼泪。分别的那晚,美丽给我做饭。她端上一只刚出生的小白鼠,面无表情地剥掉它的皮,我听到小白鼠凄惨地叫了一声。美丽还是面无表情地拎起小白鼠放进蘸料里蘸了蘸,小白鼠又凄惨地叫一声。我看得心惊肉跳,美丽还是面无表情,她张开她的红唇,用她雪白的牙齿咬下小白鼠的头颅,小白鼠最后叫一声,彻底不会叫。我虚脱得泪流满面,美丽满口鲜红的血。 这晚,美丽和我做爱,用沾满小白鼠鲜血的嘴巴亲吻我。 我以选聘生的身份再次回到这座城,母亲心满意足。在闭塞的乡下呆了几年,然后进城,一步步,到了今天,做了老板的秘书。母亲开始着急,我已彻底不会爱了。除了工作,便是应酬。母亲说,找个媳妇,为我生个孙子,我老了,想要含饴弄孙,起生,给我个小孙子,我要有个伴。母亲说着,眼泪汪汪。我醉了,嫌恶地推开她,我在心里喊着,美丽,美丽,美丽…… 我叫丽美。一次应酬的时候,有个女孩自我介绍。这名字让我想起美丽。女孩很安静,但是几杯酒下肚便开始有了迷乱的眼神和绯红的脸颊。醉眼朦胧里,我发现,她也有红唇,那微启的红唇抿着透明的玻璃杯沿,突然地风情万种。 我把女孩拉到包间外接吻。女孩的红唇让我想起美丽沾满小白鼠鲜血的吻。夜宴散后,我带女孩回家做爱。我是一片被很好地开发过的风景,开发商的名字叫美丽。 天明,酒醒,市府大院的灯光过早洞穿了单薄的窗帘。 女孩要吻我,我把脸别开了。 为什么?女孩问。 我不说话,只是把女孩揽进自己的臂弯。美丽,这一生,只为你的红唇倾情而吻。可惜,我怀里的女孩不叫美丽,叫丽美。 美丽,丽美,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第157章 探望 晚上太累了,只有一更,抱歉。 如果有兴趣看看我的短小说,不喜欢的就跳过。 ……………… 姐妹三人正花团锦簇袅袅娜娜走过来,三小姐书娘忽而就站住了,不肯朝前。 “三姐,你怎么不走了?”四小姐问。 三小姐伸手指着垂花门前,脸上是激动雀跃又带点娇羞的神色。 四小姐顺着三小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张大了嘴巴:“是那位白衣公子。” 三小姐拼命点头,脸上一副情窦初开小女儿忸怩又按捺不住的姿态。 琴娘也看了过去,那位白衣公子正将一封信递给他的小厮,吩咐道:“快去寄了吧。” 那小厮接过信封,问他家公子:“少爷,你现在要去哪儿?” “去和那女人说,她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好了。” 陆景胜说着头也不回入了垂花门。 “三姐,那个公子居然去了外宅。”四小姐拉着三小姐说道。 “我看到了。”三小计挣脱四小姐的手跟了上去。 琴娘和画娘只好跟上。 羽墨只觉眼前一阵花团锦簇莺飞燕舞地过去,不由怔了怔。 亭亭华盖的树木下,尹凝波坐着饮茶,落日的余晖倾泻在她身上,衬出她怡然自得的神色。 “小姐,煎茶好喝吗?” “好喝。”尹凝波咂咂嘴,回味着嘴里的柑橘味。 这古代的煎茶真不错,现代人可喝不到这么好喝的煎茶。 “再来一碗。”尹凝波道。 玉莲笑着拿过尹凝波手里的空碗又倒了半碗递到尹凝波手中:“小姐,尤过不及,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贪嘴。” “谁让我没有呢?没有自然就馋了,如果我有,就不会贪恋,你又不会做煎茶。” 尹凝波的话叫玉莲讪讪。 可不是?这煎茶是将军让人送来的,她又不会做,她若会做,小姐何须贪嘴别人煎茶? 玉莲一抬头惊叫了一声。 尹凝波看不见,听见玉莲的叫声也没有惊讶,只是微微侧耳,并不作声。 “陆少爷,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闷不吭声,吓死人了。”玉莲抱怨。 陆景胜只是盯着树下的少女,少女端坐,手里握着碗,神情安哉得很,并没有被吓到。 陆景胜呼出一口气,没好气道:“那个,尹凝波,我是来和你说一声的,你让我给苏简简去信,我的信已经写好了,让羽墨拿去寄送了。” “这怎么是我家小姐的吩咐呢?”玉莲道,“谁管你要不要给苏小姐写信,爱写不写。” “那我爱和你家小姐汇报也不关你的事。” 陆景胜说着扭头不走,和迎面走来的英家三姐妹打了个照面。 英家三姐妹忙屈膝见礼,陆景胜却看也不看她们,径自走了。 “这人怎么如此自大呢。”琴娘身边的丫鬟珊瑚叨咕。 三小姐书娘立即辩解道:“我们毕竟是姑娘家,他眼里没有看到我们才是礼貌,难道要他对我们几个未出阁的女子上下打量才是礼数?” 真是强词夺理。珊瑚在心里道,面上却笑吟吟道:“三小姐说的是。” 因为陆景胜走了,书娘意兴阑珊,但还是只能随姐姐妹妹一起进了尹凝波的院子。 进了院子,姐妹三人都很惊讶,这哪里是外宅,家具摆设一应物什可比她们居住的后罩楼考究得多,且可用名贵来形容。 表哥毕竟是朝廷的功臣,皇帝定然赏赐了不少宝贝,这尹氏是表哥的未婚妻,她要用什么,只要表哥愿意,还怕没有好东西吗? 姐妹三人环视尹凝波的院子,心里都在腹诽不止,一时竟然忘记了见礼。 玉莲认出三人,已经扶了尹凝波起身,在尹凝波耳边道:“小姐,是袁将军的表妹们。” 在侯爷府的门口,尹凝波听到有人说袁弘德有四个表妹,便问玉莲道:“四个都来了?” 玉莲一怔,继而道:“就来了三个,不过奴婢不晓得她们的排行。” 尹凝波不再说什么,微笑着见礼,道:“三位英小姐好。” “尹小姐好。”三位姑娘也见了礼。 三人一边施礼一边都偷偷打量尹凝波的眼睛,不料尹凝波仿佛知道她们的小动作似的,落落大方道:“我的眼睛看不见,多有失礼处,还请各位妹妹见谅。” 三姐妹都在心里呼出一口气,果然是个盲女,一副谜底揭开的舒坦感觉,旋即又不是滋味起来。 这个女孩子眼睛看不见就一点儿也不难过吗?为什么她还能笑得如此安然? “尹姐姐,你不要太难过,表哥已经去宫里求助了,太医局多的是医界高手,想必总有人能治好你的眼睛。”琴娘好心安慰。 幸而棋娘不在场,否则定要讽刺一句:烂好心,假惺惺。 “这位妹妹是……”尹凝波因为先前不认识,所以也没法听声音辨别出英家姐妹的身份来。 书娘已经快人快语道:“那是我大姐,我是老三,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我们家老四。” 好一个明快的声音,想必声音的主人定是为活泼烂漫爽利的女孩子。尹凝波在心里想。 “三小姐。”尹凝波向书娘的方向点了点头。 被尹凝波叫了一句,书娘不知为何就紧张了起来,她吞了吞口水,也学琴娘说了那烂好人安抚的话:“尹姐姐,你不要担心……” “我没有担心,一切听天由命,随遇而安。” 那女子的笑容安静得像春日的风,如此和煦静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孩子们的见面变得愉快而不拘谨。 袁弘德来到外宅时,恰见女孩子们围着尹凝波坐在树下欢声笑语聊着什么。 那被表妹们簇拥在最中间的女孩子美得出神入化,一时在袁弘德看得有些呆了。 他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向尹老爷脱口而出提出求亲的请求,也不知这动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情种是什么时候埋下的。 袁弘德一时有些不忍破坏那美妙的情景,对叶茗荃道:“咱们走吧。” “侯爷不同尹小姐说太医局的事情了吗?”叶茗荃问。 袁弘德摇摇头:“回头再来说,先去见姑母。” 东厅,袁氏跟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颀长,气质清秀,眉目更是清俊。 袁氏正在板着脸训话,那少年却呵呵笑了起来:“母亲,你如此形状真是有违慈母二字。” 袁氏一听,立即“呸”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下人通禀袁弘德到,袁氏忙拉着那少年又嘱咐了起来。 第158章 英儒 “儒儿,”袁氏唤道,“你可听好了,你盛泽哥哥是皇帝倚重的栋梁之臣,你在他面前表现好了,将来少不了你的锦绣前程,你在他面前可要收起你吊儿郎当的脾性,免得让他不喜,就比如今天,他回来,你原该随母亲去府前迎他,你却溜之大吉,如果让他知道你上街鬼混去了,小心他厌恶你,母亲将你从老陕州带到京城侯爷府,可是为了能让你表哥提携你……” 被袁氏唤作“儒儿”的少年很是不耐。 “母亲,表哥是武将,跟着他能寻到什么别的前程,无非就是上战场,可母亲你不是不舍得我上战场吗?母亲若要放我上战场又何须盛泽表哥提携,父亲不也在北地驻守?” 少年振振有词,袁氏头痛。 她拉着少年的手拍拍他的手背,道:“你懂什么?母亲虽然有四个女儿,可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是母亲的心肝宝贝,战场上刀剑无眼,母亲当然不希望你去那样的地方。虽然你盛泽哥哥是武将,可如今你盛泽哥哥不是卸甲归京了吗?所以除了打战,想要替你另寻前程,就得依靠你的盛泽哥哥啊。你可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 少年终于闭嘴安静了。 袁氏方才让人将袁弘德请了进来。 袁弘德是第一次见英儒。人如其名,英俊而儒秀的少年郎。 英儒是袁氏生下大女儿琴娘后生下的英家的嫡长子,袁氏很是宝贝,故而有些溺爱。 在北地时,袁弘德没少从姑父英达口中听到英儒的事情,常听英达慨叹,这个表弟不像武将之后,太文秀清雅了些。 今日一见,果然是太文秀清雅了些。 这孩子的气质有些类似恭芳。 “母亲,我是该称呼他将军,还是侯爷,还是大表哥啊!”英儒问袁氏。 袁氏扶额,这孩子。 “叫我大表哥就好了。”袁弘德向英儒笑着点点头。 “大表哥!”英儒抱拳。 “儒表弟,”袁弘德的笑意更深,“儒表弟初到京城,多上街转转,京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饮食。” 我早就上过街了,还用你提醒。 如果不是袁氏及时给了个眼神提醒,英儒几乎脱口而出了。 袁氏道:“来日方长,不急,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替尹氏求医。” “尹氏,尹氏是什么人?”一个陌生的称谓成功唤起了英儒的注意力,他整张脸因为好奇而显得别样生动。 袁氏看了袁弘德一眼,不情愿说出尹凝波的身份。 袁弘德开口道:“是表哥的未婚妻。” “表哥什么时候定下婚事了?从未听母亲说起过啊……” 英儒还要啰嗦,袁氏再次看了他一眼,他只好再次闭嘴。 袁氏看向袁弘德:“对了,盛泽,你今日去了太医局没,怎么说?” …… 英儒对袁氏和袁弘德之间的谈话没有兴趣,趁着二人谈话,他悄悄退了出去,一走到门外便拔腿就跑。 直跑到后罩楼姐妹们的起居室。 起居室是连接东西厢房的,此刻大小姐琴娘和三小姐书娘、四小姐画娘正聚在起居室里一边做女红一边说话。 三人头上都戴着尹凝波送的金贵的发饰,琴娘的是攒丝喜上眉梢宝石钏,书娘的是镶珊瑚花叶细银花钗,画娘的是填花珠花红宝石篦,三人原本生得容貌清丽,戴上发饰就更姣美了。 “那尹小姐家里得该多有钱,她送我们的首饰都很昂贵呢,她送我的篦子我戴了,那只嵌明钻海水蓝刚玉镯,我实在舍不得戴,还是让我的流苏替我收起来先。”画娘叨叨道。 “对对对,收起来以后当嫁妆。”书娘打趣。 画娘红了脸:“瞧三姐说的,你不也将你那只赤金镶翡翠如意的戒指收起来了吗?” “母亲都没给我们买过这么好的首饰呢,尹小姐家可真有钱。”书娘唏嘘。 “听说是山圻首富。”琴娘静静道。 “山圻,那是什么地方?”书娘和画娘异口同声。 不管是多小的地方,冠上首富之称,一定家财万贯,怪不得出手阔绰。两个女孩子在心里不约而同想到。 见琴娘没吭声,书娘很快转换了话题:“二姐矫情,人家尹小姐有心,因为我们是姐妹四人,虽然二姐没有去拜访她,她还送了礼物寄我们回来给她,可她倒好,连瞧都不瞧一眼就让我们退回去还给人家。” 画娘看了眼桌上锦盒里那枝翠珠连袂金钏和一副点翠垂珠蓝玉耳坠,吞了吞口水道:“只怕二姐瞧一眼就舍不得还给人家了。” “送她的礼物她不要,凭什么我们替她送还给人家,要还该她自己还回去才对。”书娘忿忿。 画娘摇头:“因为是我们替她拿回来的,所以我们也只好替她送回去咯。”画娘耸耸肩甚是无奈。 琴娘道:“明天,我们给尹小姐回赠礼物时,再将棋娘的首饰一并带去还给尹小姐吧。” 想到这茬,书娘看着自己手里做着的素纹香囊,皱眉道:“大姐,人家送我们那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却回赠如此廉价的香囊,人家会不会取笑我们呀?” 画娘闻言,看看两位姐姐手里的女红,再看看自己的,不禁愁眉苦脸道:“大姐的百蝶穿花锦缎香袋还算拿得出手,我女红原就比不上姐姐们,尹小姐会不会嫌弃呀?” “不会,”书娘忽然笃定笑道,“她看不见。” 画娘的神色也好转起来。 琴娘正色道:“凡事贵在心意,君子之交淡如水。” “那人家送我们那么贵重的礼物,是没把我们当君子之交咯?”书娘打文字机锋。 正说着,英儒大步走了进来。 姐妹们吓了一跳。 “哟,都在这儿呢?”英儒手里拿着蝴蝶结子长穗五色绦不停甩着,脸上是兴高采烈的神色。 “二哥,你吓死我们了!”书娘抱怨。 画娘也跟着道:“吓死了。” 琴娘手中活计没有停,温柔问道:“二弟,你今天去哪里了,盛泽表哥回来,也不见你去门口迎他。” “你们这一个个的,因为住在人家屋檐下,就跟小媳妇儿似的,全不似在老陕州家里时那般自由随性了,我可不要像你们,我是住哪儿都要自由的。” 第159章 逛夜市 英儒说着,看向几个姐妹手中正在做香囊荷包,亮着眼睛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今儿个上街将荷包给弄丢了,我原本还想央你们当中一人给我做一个呢,没想到你们三个都给我做了,这是不是血缘之间心有灵犀不点都通啊?” 英儒自顾自说得热闹,走过去要拿画娘手里的香囊,吓得画娘将香囊直往自己怀里藏起来,“二哥我女红不好……” 英儒没趣又走向书娘,书娘横眉冷对:“你和棋娘最要好,你让棋娘给你做。” 琴娘道:“二弟,别闹了,我们做的这些是要送给别人的。” 英儒觉得没劲,在屋子里左看右看,道:“咦,棋娘呢?我有事找她。” 书娘朝门外东厢房方向努努嘴:“她心情不佳,你正好去开导开导她,她是和你最要好的,你的话她总是听的。” “二妹心情不好?”英儒看向琴娘,“大姐,怎么回事啊?二妹出了什么事啊?” 琴娘还没说话,书娘已经抢先说道:“你自己不会亲自去问棋娘吗?她那个人最是难伺候,我们一个说不好又该遭她记恨了。” 棋娘书娘向来不和,英儒从起居室退了出去,直接去东厢房找棋娘。 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棋娘喝斥丫头的声音:“都给我滚出去,我说了不吃不吃,都拿走!拿走!” 然后便是碗碟摔在地上的声音。 火气还真不小。 英儒一进门就见银杏委屈伏在地上捡碗碟的碎片,“哎呀”一声,手被碎片割破见了血。 英儒皱眉道:“笨手笨脚,怪不得惹二小姐气恼。” 说着又看向棋娘,棋娘眼圈红红,明显哭过,红愁绿惨一脸苦瓜相。 英儒走过去,拉她起身道:“京城的夜市可好玩了,我带你出去逛逛。” “我一个女孩子家,怎好抛头露面?”棋娘撇嘴。 “只要你想去,那有什么难的?”英儒狡黠一笑。 一盏茶的工夫后,一个文秀清雅的少年带着另一个更为文秀清雅且有些娇小的少年出现京城的夜市上。 而平安侯府东厢房二小姐的闺房中,银杏躺在了床上,用被子包住了头。 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吃,男装打扮的棋娘与英儒并肩走着。 “心情好点了吗?”英儒侧头看着棋娘,伸手揉揉棋娘的小脑袋,眼里满是溺爱。他不过比她大一岁而已,可是他的肩膀却常常是她的依靠。 她有什么不开心的都会向他倾诉,开心的也会和他分享,信任是彼此沟通最好的方式吧,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他和其他任何一个姐妹都要好。 虽然棋娘平常看起来很是任性刁蛮,甚至有时蛮不讲理,可那又怎样呢? 他还是最喜欢疼爱这个妹妹。 棋娘嘴里喊着颗糖葫芦,嘴巴上沾染了红色,笑起来煞是滑稽可爱。 “心情好多了,二哥以前说过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好转,果真如此。” 棋娘说话间已经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吞下了肚子:“二哥,我心情糟死了,所以你得多买几串糖葫芦给我吃。” 棋娘说着又要往人群中扛着山楂树的小贩走去,英儒急忙拉住她。 “够了够了哈!吃多了牙可坏了,你还没许婆家呢,要是吃坏了牙齿,到时影响你说婆家,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听英儒说及此,棋娘忽然嘴角一弯,眼泪便扑簌簌掉落下来。 英儒还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没有和棋娘说起盛泽表哥有未婚妻的事,否则不是叫棋娘雪上加霜吗?瞧这棋娘心情本来就够糟的了。 英儒哪里想得到,其实自己要说的,和让棋娘伤心的,是同一桩事呢。 “棋娘,你快别哭了,大庭广众呢。”英儒慌道。 果然,夜市上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看了过来。 如果是个小姑娘当街哭闹也没什么不雅,可偏偏棋娘此时是男装打扮,难免叫人指指点点了。 英儒忙拉棋娘走向冰糖葫芦的小贩:“二哥怕了你不成吗?你要吃冰糖葫芦,多少串,二哥都买给你,成不成?” 棋娘摇头:“不成。” 英儒头大:“姑奶奶,那你要怎样啊?” “我只想哭。”棋娘张大嘴巴鬼哭狼嚎起来,才嚎了一声就被英儒扛起来跑人。 直将棋娘扛到一座湖心桥上放下,英儒一下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气:“累死我了,我的天,棋娘,你没事长那么重干什么啊?这平常都吃了多少饭食啊?” 见英儒坐在地上的汗流浃背的狼狈样,棋娘终于止住哭声,她坐到英儒身边去。 于是,兄妹二人背靠栏杆坐在桥面上,抬头看着夜空。 此时的夜空颇为迷人,星疏月朗,几朵流云,深邃墨蓝。 “二妹,从小到大你有心事没有同母亲说,都是向我倾诉的,这一次你能告诉二哥,你为什么不开心吗?”英儒侧头看着棋娘。 棋娘脸上还挂着泪水,黑漆漆的眼眸闪着泪光。 她咬着唇,似乎不好开口。 英儒猜测道:“不好开口,那大概就是和盛泽表哥有关的事情了。” 女孩儿家难以启齿的便是情事。 棋娘暗恋盛泽表哥一事,英儒素来知道,因为棋娘从未瞒过他。 这些年看着棋娘从懵懂幼童长成及笄之年的少女,英儒见证了闺中女孩儿的心路。 棋娘对盛泽表哥那是神交,是迷之爱恋,非君不嫁。 棋娘不搭腔表示默认,英儒突然悟到了。 他坐正了身子,道:“棋娘,我知道了,你是因为盛泽表哥带回来那个未婚妻吧。” 棋娘的脸色顿时一暗,幸好夜色替她遮掩。 “二哥你也知道表哥那个未婚妻的事了?”棋娘带着哭腔问道。 “听母亲说的。二妹,你别太伤心,他们还未成亲,你就有机会。” 没成亲之前,一切还有转圜余地,他这个做兄长的可以帮自己妹妹绸缪的嘛。 英儒打定了主意,明天得去拜访一下那位尹氏。 ………… 广告一下,最近在今日头条写娱乐八卦,大家可以上今日头条搜索“八卦了啦”,上面都是我的写的八卦文。 第160章 劝退婚被逐 袁氏吩咐董娘子:“今日,太医局就会派一位太医过来,是太医局里资历最老的,哦,玉梅,还是你的本家呢,也姓董,董太医。” 董娘子道:“董太医来外宅给尹小姐看眼睛,我们能做什么?” 袁氏摊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礼数上周全人家。” 董娘子屈膝施礼:“奴婢知道了。” 知道什么呢?不是知道礼数上要如何周全董太医,而是知道如何周全不打紧,关键如何周全要叫侯爷看在眼里。 …………………… 外宅,尹凝波的院子。 陆景胜站在院子里,朝着紧闭的屋门说道:“我来是和你说一声,盛泽哥已经去接董太医了,你别急,安心等着,人很快就会来的。” 陆景胜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屋门依旧紧闭着。 羽墨一旁道:“少爷,说不定人家尹小姐早就知道了。” 您这是多此一举呢。 陆景胜撇嘴:“我不是想着盛泽哥走得急,说不定没来得及告诉她,她着急吗?” “少爷,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尹大小姐了?”羽墨不可思议。 “谁说我关心她了?” 陆景胜急忙撇清,旋即又道:“她是个瞎子,我同情她不是情理中事吗?” 是同情,不是关心。 陆景胜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我们都是从山圻出来的……” “少爷,你越说越有些欲盖弥彰了。关心老乡也不可耻啊!” “什么欲盖弥彰,你浑说八道什么呢?”陆景胜举起折扇就要敲羽墨的脑袋,尹逵及时出现。 “一大早就在我们这里鬼鬼祟祟的,是什么居心!”尹逵鼻子里冷哼一声。 陆景胜正要还嘴,屋门拉开,玉莲走了出来。 “我们大小姐还要休息,你们在这里太吵了。” 陆景胜只好和羽墨一起离开。 出了垂花门,绕过影壁,羽墨道:“少爷,你有没有发现,玉莲其实是奉了尹大小姐之命来替您解围的,她是不想尹少爷难为少爷你,所以才找个借口让少爷你脱身。” “是这样的吗?” 羽墨重重点头,一脸无辜。 陆景胜嘴角不自觉浮现一丝笑意。 若是真的,那女人还算有良心嘛。 起居室,英家姐妹将连夜赶做的香囊一起收进锦盒,正准备一起给尹凝波送去,不料还未起身,英儒就进来了。 “二哥,你一个大男子没事老往我们女孩子的住处跑,这好像不太好吧?”书娘噘嘴。 英儒道:“我是来替你们跑腿的。” “跑腿?”众人都感到好奇。 英儒已经端起那锦盒,道:“大姐、三妹、四妹,你们昨夜做荷包一定够辛苦的了,今天赶紧去补个觉什么的,女孩子家睡眠不足可是要便老的,长皱纹怕不怕?” 英儒的话,琴娘听了没什么,书娘和画娘却是心下一揪。 英儒灿烂一笑,举了举手中锦盒:“所以这礼物还是我替你们送去给尹氏吧。” “二弟,你怎么知道我们要送给尹氏?”琴娘问道。 “我是什么人,我的脑袋瓜可不是一般的聪明。”英儒说话间,身子已经消失在门口。 外宅,玉莲收拾起桌上的碗碟,道:“幸好小姐机智,支走了陆大少爷,否则陆大少爷和表少爷如果在院子里吵吵闹闹,小姐的早膳可就吃得不安生了。” “我有吗?”尹凝波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漫不经心说道。 玉莲嗔道:“小姐,你可太坏了。” “小姐不坏,丫头不爱。”尹凝波一板一眼说道。 玉莲更无语了,小姐是越来越爱开玩笑了。 看着尹凝波那张绝美面容,玉莲不由在心里叹息:眼睛看不见了,还能这样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小姐的心该多大啊,或许小姐心里也苦,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玉莲心里思绪翻涌,尹凝波道:“发什么呆呢?” 玉莲瞪大眼睛:“小姐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知道奴婢在发呆?” 尹凝波噗嗤一笑,伸手指指门的方向:“有人在敲门,你这么久也没有去开……” 哦,原来如此。 玉莲忙去拉门,但见一个少年郎长身玉立出现在门口。深蓝色交织绫锦衣,墨色仙花纹带,悠然自若清新俊逸。 居然是位陌生男子,玉莲有些手足无措。 尹凝波道:“来者是客,让表少爷接待他便是。” 屏风后传出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英儒怔了怔。 他将手里的锦盒递给玉莲,道:“我是来替我家姐妹们给尹小姐送礼物的。” “公子家的姐妹是……”玉莲问。 “平安侯是我的表哥,我母亲是他姑母。”少年郎挺直了腰杆子说道。 原来是英家的少爷。 玉莲看向屏风后,屏风后没有进一步的吩咐,那看来是要送客的意思。 “要不,奴婢带英少爷去表少爷处。”玉莲屈膝施礼道。 英儒没有动身,只是看向屏风的方向,道:“我来还有一事,我在外间说就好,不必见你的面。” 屏风后头再次传来略显清冷的声音:“请说。” 英儒吞了吞口水,道:“你和我表哥的婚事,你能不能退出?” 玉莲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这位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玉莲将锦盒往英儒怀里一塞,将英儒整个人推了出来。 她双手叉腰,横眉冷对,怒斥道:“你一个黄毛小子怎么敢跑到我家小姐这里来撒野?你说的这些话可是受谁指使?我家小姐要不要嫁给袁将军我家小姐做主,你算老几,轮得到你来发号施令,让人嫁还是不让人嫁的。” 英儒还没搭腔,一个蓝袍男子就已经急匆匆杀了过来。 “玉莲,出了什么事了?” “表少爷,这个人欺负小姐!”玉莲指着英儒。 尹逵几乎一声令下,就有黑压压一队保镖杀了过来,英儒近乎狼狈而逃。 一口气跑回后罩楼才发现,也是见了鬼了,这是袁家,是侯爷府,自己可是袁弘德的亲表弟,怎么被外人驱逐得如此狼狈呢? 英儒看看手里的锦盒:关键礼物还没替姐妹们送出去,只怕不好交代了。 ………………………… 今晚只有一更,下一章大家忽略,有兴趣也可以看看。 1988,我们一起赴宴 后来的后来,1988变成一台车的名字。韩寒开着它去迎接即将出狱的朋友,然后遇到妓女娜娜。娜娜得了妓女的职业病,但是还是送给韩寒一个干净的健康的婴儿。韩寒带着这个婴儿,开着1988继续上路。 而曾经,1988是一个十岁的男孩。站在一条长满雏菊的干燥的田埂上。有着一副阳光的皮囊,帅气,英俊,带着青涩的潇洒。他穿着一条簇新的牛仔裤,深蓝色的,在秋天艳丽的日头里仿佛要被蒸发出水分来。上身是一条白色的圆领毛衣,领口探出褶皱笔挺的黑色衬衫的领子。男孩笑起来,柔顺而微长的头发乌黑发亮,两只眼睛闪着亮亮的水波一样的光。他的对面有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姐姐步履轻盈地从田埂那头走过来。她的腋下夹着四方方的书本,胳膊上挂着厚外套,白色的裙子在晚风里飞。 你叫什么名字?姐姐走到男孩身边,弯下腰,空出来的一只手轻拍男孩的头。 我叫粑粑,糍粑的粑。男孩说,笑起来唇角上扬。他努力仰着头,用好看的清秀的眉眼仰视她。你呢?姐姐。粑粑问。 我叫拉拉。拉拉疼爱地拍拍粑粑的脸,几岁了? 十岁。粑粑响亮地答。 哦,1988年的。 拉拉直起身子,揉揉粑粑的头发,微笑着越过他,向田埂那头的公路走去。她的脚边,雏菊大朵大朵地开放着。颜色蓝紫,芳香诡异。 喂,拉拉,你几岁了?粑粑失神了许久,终于大声地喊起来。 拉拉停住脚步,回过头看他。他把双手都插进裤子的口袋,耸耸肩,平复了声音,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几岁了。 我十六,已经是成年人了,你还是小屁孩。拉拉笑着,挑了挑眉。 十八才成人,拉拉。粑粑很认真地纠正她。 叫我姐姐。拉拉转身,继续轻快地走。黑色的皮鞋踩坏了许多雏菊的花瓣。 走过的脚印一直清晰地记录你一路迷失的过程,当你回头看的时候,发现生活已经面目全非,因为来路充满泥泞。 走在田埂上的拉拉也一直行走在她自己的命运轨迹上。十八岁,拉拉考上大学。二十二岁,本科毕业。二十三岁考上公务员。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岁生子。一切再正常不过了,云淡风轻。但是二十五之后,额…… 拉拉站在夜雨滂沱的街头,寂寞地撑着伞。 街道两旁是肯德基和德克士里辉煌耀亮的雪白的灯光。拉拉没有勇气扔掉手里的伞。隆冬的冷空气已经降到零度以下。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只穿了单薄的睡衣。欲哭无泪。拉拉时常产生这样悲观的情愫。今晚她是被赶出来的。她这样被赶出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就这样站在雨中,看人来人往。这么多人,穿梭在雨雾之中,多像游动的鱼。而她,是一座盲目的珊瑚。 她这座珊瑚曾经华丽光彩,镇子上,她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父亲是镇子的首富,母亲是老师,她是万人瞩目的公主。但她并不娇气,和气,温顺,与人为善。提亲的人几乎踏破她家的门槛。但是,拉拉患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这是所有动了春心的女子都会患的毛病。而父母,也和所有的父母一样,受了门当户对的婚嫁观念的影响,甚至这种理念根深蒂固。于是,有了诺方。 相亲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许多事都是有先兆的。认识诺方开始,眼泪便如那漫天的雨水一样纷至沓来。但是,诺方太帅了,高高的个子,不羁的气质,能虏获任何一个女人的心,当然包括未经世事的拉拉。拉拉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拉拉太幸福了,拉拉以为雨是滋润万物的生命之泉,拉拉不会意识到这是生命的泪泉。浇灌了万物,到最后还是迎来死亡。继续浇灌,还是不可避免死亡和毁灭。所谓生命之泉,不过是前赴后继的摧毁和灭亡,不是拯救。可是,先知有先见之明,却还是不可挽回自身的死亡。而拉拉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孩。她想沿着父辈的幸福一直幸福下去。诺方的家世背景和拉拉的家世背景是并驾齐驱的。他们的结合在镇子所在的这座城都堪称完美。两个金童玉女,两大家族的结合,是强强联手,却并不一帆风顺。 优越环境里出身的贵小姐、贵公子应该是有着所有人都厌恶的臭脾气,可是拉拉没有,诺方却有。一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男孩子,花心大萝卜是另一个代名词,众星拱月是一种生活常态。好吧,拉拉温顺,拉拉也可以围着诺方转,转成地球绕太阳的姿势。拉拉没有意识到,地球绕太阳公转的同时还要自转,否则,太靠近了,便是毁灭自己,付之一炬。结婚以后,拉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诺方身上,她忘记了自己,她要做个贤妻良母,但是所有能成功相夫教子的女性都必须彪悍和手段兼而有之,而拉拉只是温良恭俭让。姑息的结果就是养出奸佞邪恶。 拉拉怀孕了,诺方开始在外面沾花惹草。诺方把手机一关,拉拉便只能独自在空闺中垂泪。诺方宿醉归来,吵醒拉拉,冬天,他把拉拉从焐暖的被子中拉起来。去,给我倒杯水。诺方醉眼朦胧,酒气冲天。拉拉挺着大肚子,笨重地起身,被窝以外的温度骤降。她想先摸索着找件大衣披上。可是,诺方一脚便干了过来。我渴极了,动作快点,老公喝了酒,你动作这么慢,你想让我渴死吗?好吧,拉拉委屈,但是拉拉隐忍。她抖抖索索地摸到饮水机,倒了杯水,毕恭毕敬地端给诺方。诺方心满意足了,但还是灵机一动,颇有情趣地张开嘴,道,喂我。好吧,我喂你,我当你是个会同老婆撒娇的好丈夫。拉拉就这么卑躬屈膝地过了妊娠十月。儿子出世了。诺方更自由了。拉拉不再围着他转,拉拉全身心投入到儿子身上。拉拉不知道诺方在外面的一切活动,拉拉也不关心。她有儿子,她可爱的儿子。 没有诺方的时光,拉拉和儿子过得怡然自得,可是诺方在夜半终还是要回到家来,回到他们的双人床上。诺方这么热衷喝酒这件事。诺方又那么嚣张。他完全不在意拉拉的感受,拉拉就是个得体的大方的最适合做老婆的人。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只是浪费了这张可以颠鸾倒凤的双人床。对于诺方来说,他最厌恶在床上放不开的女人,而拉拉就是个好看的摆设,一尊陶瓷做成的观音,美则美矣,却没有活力,空有一副好皮囊。 你知道我多么厌恶你吗?夜半,诺方故意把楼梯踩得震天响,一脚踹开房门之后,捞起熟睡中的拉拉恶狠狠地问道。 拉拉的心像滚过沸腾的油。瞬间就僵死了。 我爱的那个女人做不了我的妻,而你,你这个笨女人,蠢货,因为家境好一点就做了我的原配,原配! 拉拉的整个人都僵死了。五雷劈顶。 这时候,诺方又捞起熟睡中的儿子,一手拎着,大踏步走到窗前,另一手打开窗户,他把儿子拎到窗外,夜风呼啸而过,小婴儿被突然而来的冷惊醒了,哇哇大哭。 诺方发出恶魔一样诡异阴森的笑。我要这个小东西干什么? 拉拉的泪簌簌而落,她因为极度惊吓只能跪爬着来到诺方脚边,仰起头,哑着声,抖着声,颤栗着全身,乞求道,那是你儿子,你喝醉了,会让他掉下去。不要让他掉下去,他是你儿子…… 诺方泄愤似的拎起小婴儿,甩回到拉拉怀里。还给你,我一点都不稀罕! 诺方把自己的身子重重地抛向大大的双人床,满意地呼呼睡过去。他把整条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像一条恶毒的黑乎乎的阴森寒冷的蛇。他的头顶是双人床豪华的床头设计。再上头,是他们的婚纱照,白色的礼服,甜美的笑容,极尽浪漫,极尽纯洁。原来是假象。竟是假象。 拉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孩子的哭声使她回过神来。 站在夜雨街头的拉拉也回过神来。无数次,她在遭遇谩骂、殴打之后都这样恍若隔世般地回过神来。单薄的睡衣难抵隆冬的刺骨寒。不是说在娘家做女儿的时候幸福的人,结婚了也会一直幸福下去的吗?为什么她过得这么憋屈和凄苦?关键是她还得装,装孙子,装瘪三,装幸福满满。父母跟前不敢说,公婆跟前不敢言,因为不但她装,诺方也在装。装夫妻恩爱,装夫唱妇随,这时候,他们夫妻俩终于表现出夫妻的默契来,拉拉发现诺方真是个无比阴险的恶棍。每当他在双方长辈跟前流露温顺乖巧的微笑,并把那双无数次殴打她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她就想吐,她想掐死他。 当第一次,诺方这样做的时候,拉拉满心沉醉。她天真地以为诺方悔改了,可是只要一离开长辈的视线,诺方又回复了他冷冰冰的凶狠的嘴脸。他会把车开到半路,冰冷地下命令,下车。不管那时天多黑了,道路多偏僻,拉拉都会下车。她不想再听他说,你不下车我就随便碰到哪辆车撞上去。她紧紧地抱住怀里的儿子,她不想他们母子的生命被诺方拿去当做儿戏。不值得。拉拉已经不再和诺方回娘家。一次又一次从公婆家回来,拉拉彻底绝望了。诺方是个很会作秀的阴险的男人。她再也不要上他的当。她甚至想过再不回公婆家。可是公婆总是待她疼宥有加的。好吧,拉拉善良,拉拉隐忍。父母、公婆,谁的面子都丢不起,他们要声望,要在头上顶住和他们这辈子的努力一样匹配的光环。 拉拉也从来不去想诺方外头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模样。既然不爱她,又何必去干涉过多真相?只是,社会上各种风言风语席卷而来,拉拉伤不起。单位里,她每天都要遭受或同情或耻笑的目光,人们不再因为她是首富的女儿而看父敬子。她每日在单位里如坐针毡。她从来没想过要去买醉,她有儿子,她不寂寞,她也不绝对地悲伤。只是,诺方不放过她。他极尽可能地羞辱她。 为什么,就算你不爱我,你完全可以不要理会我,把我打入冷宫,好不好?为什么要虐待我?每当,诺方剥光她的衣服,用鄙视的目光、粗鲁的动作和她做爱的时候,拉拉就哭起来。她感受不到爱抚,只有一遍又一遍地羞辱。 你知道妓女吗?诺方恶毒地笑起来,你知道妓女是怎样同嫖客做爱的吗? 可是,我一辈子就只有你一个男人。拉拉泪如雨下。 你忠贞,你纯洁,诺方冷笑,可是我爱的女人她变成了妓女! 拉拉的心碎裂成灰,她已经没办法同情任何人,甚至自己。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朵指甲花,艳丽如斯,却因为遇到一枚破损的指甲而被揉干汁水,剩下一个脆弱的壳。可是指甲花的毁灭是为了拯救,那么她呢?她的毁灭为了什么? 诺方不会同情拉拉的悲剧,因为他是这悲剧的导演、始作俑者。他甚至觉得自己才是个悲剧。他一味沉溺在自己的苦痛和逻辑里。拉拉,他难得的这样呼唤拉拉的名字,他平时都是喊她蠢货,笨女人。你知道吗,诺方说,痛苦地虬结着眉头,因为你富有,所以你顶替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而她贫穷,她不肯接受我的施与,她只能去当妓女。她宁愿去当妓女,也不要让我觉得她是贪图我的财富才同我在一起。是你,是你,是你造成她的悲剧!诺方喊起来,歇斯底里,他赤裸的臂膀上挺起一块块坚硬的肌肉,汗水顺着肌肉与肌肉之间的缝隙淌下来。 拉拉觉得自己就要死去。她想把压在她身上的这个衣不蔽体的畜生推开。可是,这畜生像庞然大物一样沉重可怕。拉拉用手捶打自己的头,她要自己在昏胀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诺方拉住了她的手,然后一巴掌盖在了她的脸上,热辣辣的感觉立刻从下颌骨冲上脑门。拉拉看见眼前有好多星星。不,是萤火虫。 拉拉不动了,目光直挺挺地射向天花板。豪华的水晶吊灯,多像四仰八叉的一具躯体被钉在十字架上,不能动弹。许多钉子牢牢地恰到好处地钳制住本来自由的躯体,只剩下思想是自由的。可是思想没有手脚,没有形状,它需要载体,方可去远方。 啊——!!! 拉拉第一次竭尽全力地嘶喊。她感觉许多血从嘴巴里涌出来,可是奔涌的血液滋润不了嘶哑的嗓子。泪水像决堤的洪。诺方吓住了,他从拉拉身上滚下来,仓惶地逃向浴室。浴霸大开,刺眼的金黄的光一路漏出来,洒在昏暗的房间里。床头灯微弱的光被驱逐。拉拉游魂一样起身,她走到梳妆镜前看镜中的自己,赤裸的光滑的胴体为什么吸引不了诺方的心?一定要狂野和激情才能被追求吗?平平淡淡、斯斯文文是本真,却为什么在诺方看来便索然无味? 拉拉伸手触摸到嘴角腥臊的血液,发出荒凉的笑。为什么她连哭都要以笑的形式,优优雅雅,不着痕迹? 诺方已从浴室里出来,他像一只困兽疲乏地看着拉拉。 第一次,拉拉郑重地同他说,用悲悯的声腔,她变成妓女,不是我造成的,是你!爱她,为什么不勇敢地娶她?不敢反抗父母,不敢冲破藩篱,你一手制造了三个人的悲剧。你,她,还有我。 拉拉转过身,微笑地看诺方。还有我。 还有我。站在雨夜街头,拉拉神经质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还有我,还有我…… 滚!滚!滚! 拉拉想起诺方一次又一次地呐喊。她的优雅显出他的卑鄙和没有修养。他抓狂。他要把她从他的视线里赶出去。 雨不停地下。街道旁边的饰品店里传出音箱播放的歌曲。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瞬间,拉拉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刀绞一般的痛。 拉拉在打了几个寒噤之后走进一家酒吧。 酒吧叫“酒酒未眠”,座落在城里一条陈旧的巷子里。闪烁而诡异的霓虹灯,眨呀眨。拉拉幽魂一样飘进去。酒吧内的空气驳杂,但是温暖。酒精的气味浓得泛滥。拉拉将伞放在门边的水桶里,坐到了吧台边。吧台上还坐着一个男孩。纤瘦的背影。静静地喝酒。酒吧里到处都是闪动的年轻的头颅,但是男孩很安静。 拉拉开始喝酒。她不善酒力,几杯啤酒就已经头重脚轻根底浅了。男孩递过一根烟来,暧昧的灯光里目光清澈。 拉拉推开他的手,我不抽烟。男孩把烟扔给服务生,拉了吧台椅靠近拉拉坐着。干一个。 拉拉同他碰了杯。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问。 拉拉。 我叫粑粑。糍粑的粑。 拉拉撇了撇嘴角,淡淡地笑。 男孩结了帐,拉起她的手出了酒吧。室外气温骤冷。男孩脱下外套给拉拉套上。温暖,各种温暖。拉拉的泪不知为什么就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你也会冷。拉拉说,又开始习惯性地善良。 男孩把领口拉紧,我是男子汉。男孩把双手展开,来吧,你需要一个怀抱。拉拉慢慢地靠近那个发热的躯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可以报复我,我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我,可是你这个笨女人,蠢货,你不敢!你和她不一样,她连妓女都敢做,可是你,拉拉,你就是个蠢货,你不敢! 拉拉想起诺方的辱骂。凶恶的嘴脸,各种仇恨。好吧,我需要个温暖的胸膛。拉拉把自己彻底陷进这副年轻的躯体里。 开房,接吻,做爱,分别,离开。 雨奇迹般地停了。拉拉回过头看那年轻的背影,淡淡地安静地笑。 拉拉的生活继续。不悲不喜,她这样要求自己。诺方的暴力,拉拉已经习以为常。她似乎被打成了被虐倾向。 拉拉换了单位。新单位工作繁忙。拉拉忙着忙着就成了双重人格。夜里哭成泪人,白天笑靥如花。好吧,这样下去,很好。 拉拉,喝酒了。不要这样小家子气,一副拿不出手的样子。拉拉回过神来,就在刚才,她走神了。喊她回魂的是她的上司。拉拉惊觉自己正在赴宴。奢华的酒店包间,辉煌耀亮的灯光,高朋就座。她的身边还空着一些位置,这时,门呼啦啦被推开,几个男孩子风一样卷进来,青春的活力一下把灯光推向一片极目的白。依稀仿佛是秋天的田野,十岁的男孩站在雏菊怒放的田埂上,用好看的清秀的眉眼仰视她,我叫粑粑,糍粑的粑。 眼前的这片白,拉拉又看见一张清秀的面庞。 我叫粑粑,糍粑的粑。依次自我介绍,拉拉听到男孩说。 拉拉缓不过神,这一瞬间她已陷入前世今生。 第161章 董太医 已过晌午,董娘子来向袁氏回话:“夫人,午膳已经备好,可以请董太医入席了。” 袁氏点了点头,向绿荷道:“我们去外宅看看。” 于是袁氏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径往垂花门而来。 还没到垂花门,就见袁弘德陪着董太医从影壁后头走出来。 “盛泽!”袁氏忙迎上去。 袁弘德向袁氏点头施礼:“姑姑。” 袁氏看向董太医,笑道:“董太医辛苦了,宴席已经备好,请董太医入席。” 董太医却是兴致不高,拱拱手,兴趣索然道:“老夫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袁弘德要送,董太医让他留步,袁弘德便让管家送董太医出去。 袁氏不解看着袁弘德:“董太医他怎么……” 袁弘德抿唇神色凝重。 一旁小十三道:“他无法治尹小姐的眼睛,哪有心情留下来赴宴?” 袁氏讶异看向袁弘德,袁弘德点了点头。 袁氏无关痛痒,但一想到尹凝波的眼睛不能治好,这婚事就不好退了,不免有些不开心,嘟哝道:“董太医在太医局那可是老资历的,想当初我还未去老陕州的时候,他的医术就是太医局里数一数二的,连他都治不了尹氏的眼睛,那尹氏岂不是要一辈子做瞎子?” 袁弘德叹了口气,转身重新走入垂花门。 袁氏看着他的背影,伸手要去招呼,袁弘德却已经走远了。 叶茗荃道:“将军心里不好受着呢,夫人就别火上添油了。” “你这奴才怎么说话的呢?”董娘子斥责了叶茗荃一句。 袁氏却拉住叶茗荃细问道:“那董太医可有说尹氏的眼睛可有得治?” 叶茗荃苦瓜脸,叹息道:“董太医说除非吕神医在世,可是吕神医已经过世了啊。” “吕神医?”袁氏当然听过神医吕一的名字。 叶茗荃点头:“是啊,董太医说了只有吕神医的金针能够化去尹小姐脑部里的淤血,让她的眼睛重见光明。” 因为董太医出诊不利,所有人都闷闷不乐,唯有尹凝波自己不为所动,照旧该吃吃该喝喝。 玉莲和尹逵抱怨:“小姐这样别怕是闷坏了吧?她如果难过哭一哭还好。” 尹逵急性子,一下推开尹凝波的屋门,急急走到尹凝波跟前来,说道:“既然治不好就不治了,我们回山圻去,我们尹家有的是金山银山,你要什么没有,眼睛不要也罢!” 尹凝波刚喝完一碗煎茶,她放下碗抬起头砸吧着嘴巴,道:“没有眼睛,你还愿意娶我?” 袁弘德刚走到门外,听到尹凝波的话立马顿住。 尹逵道:“是的啊,表妹,我早和你说过我们之间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只是你忘记了而已,如今袁弘德既然治不好你的眼 睛,我们也没必要和他有这一桩婚事,我们回山圻去吧,表妹,以后让我来照顾你,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这世上的男子,谁也不如我了解你,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尹凝波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尹逵看了眼一旁的玉莲,坚持道:“表妹若不信可以问玉莲呀,你失忆了,玉莲可没失忆,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玉莲都是清楚的。” 尹逵说着向玉莲挤眉弄眼,玉莲没法只好帮他撒谎,谁让他是她喜欢的表少爷呢。 “表少爷说的一点不假。”玉莲道。 门外袁弘德如被当头浇了冷水,整个人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 叶茗荃找来时他已走出尹凝波的院落,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如果尹逵说的都是真的,那自己成了什么? 尹逵和尹凝波这对表兄弟真的如尹逵所说有旧情吗? 可惜尹凝波失忆了…… “将军,陆少爷正找你呢。”小十三道。 袁弘德回神:“他在哪里?” “在正房那边。” 正房起居室,陆景胜坐立不安,一脸焦灼。 袁弘德进来,他直接冲上前问道:“怎样,怎样,董太医怎么说,那女人的眼睛可能治好?” “那女人……”袁弘德蹙眉。 陆景胜道:“就是那个尹凝波啦,董太医怎么说啊?” 原来如此这般着急神色是为了尹凝波。 袁弘德垂头丧气,陆景胜疑心道:“董太医也治不了?” “董太医说除非吕神医在世,他的金针可以一试。” 可是吕神医死了,被自己亲手射死在敌人城头。这让袁弘德沮丧。 陆景胜貌似也想到了这一点,突然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会儿,袁弘德先开口道:“恭芳,你也是自小住在山圻的,关于尹小姐的过去你知道多少?” 那个死丫头缠了他多少年,对她的这点子破事自己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可是人家如今是袁弘德的未婚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个事又怎么能轻易说出来? 见陆景胜一脸为难,袁弘德又问道:“恭芳可有听说尹小姐和她表兄之间的事情?” 陆景胜道:“尹逵?盛泽哥哥怎么突然对此人感兴趣?尹逵虽然姓尹,却只是尹凝波的表兄,是尹凝波姑姑和一个家奴所生,他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至于他的父亲……不懂,听说也死了。” 袁弘德咳咳:“我不是向你打听尹逵的身世,我是想知道尹逵和尹小姐之间除了兄妹情谊,可有私情?” 陆景胜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袁弘德道:“我也真是糊涂,怎么会想到问你呢?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就算不知道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袁弘德话还没说完,陆景胜就激动道:“谁说我不知道,盛泽哥哥你小瞧人,偏偏这件事情我就是知道的!” 那个死丫头哭着喊着喜欢他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怎么可能和尹逵有私情呢?全山圻的人都知道尹大小姐喜欢的人是自己! “决不可能!”陆景胜冲袁弘德直摆手,“我告诉你,那女人和她表哥之间决不可能!” 袁弘德转念一想,小姐公子情定后花园,陆景胜一个外人焉能知晓,可是陆景胜又恁地如此笃定,令他越发不可思议。 陆景胜冲他保证道:“盛泽哥哥,你相信我就对了,我好歹是山圻人,我肯定是比盛泽哥哥你知道不过,盛泽哥哥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袁弘德一时不好开口了,支吾道:“随便问问。” 陆景胜也无心纠缠袁弘德,一心只在尹凝波的眼睛上。 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倒霉呢?唯一能治好她眼睛的人已经死了,可是吕神医的金针不是已经有传人了吗? 陆景胜眼前一亮。 后罩楼起居室里乱作一团,书娘正追着英儒打,不知哪里抓来的椅子靠垫就着英儒的背猛砸。 “你个没用的废物,连个香囊都送不出去!” “哪里是一个,你们香囊送了三个,我送得出去才怪!”英儒边躲边辩解。 “还狡辩!”书娘追着他不放,棋娘气势汹汹走了进来,一把拉住书娘:“你还有完没完了?” “英儒又不是你一人的二哥,只许你一人和他亲近,还不许我们也同他玩闹了?”见棋娘气势汹汹,书娘不免气短,但嘴里还是狡辩道。 “你这是玩闹吗?你这是在打他!二哥是兄长,你作为妹妹,对兄长行凶是什么态度!” 棋娘抢过靠垫扔在地上,书娘噘嘴,画娘忙来拉她,琴娘劝道:“好了好了,那香囊我们几个再给尹小姐送过去便是了。” “那个瞎子值你们如此巴结她?”棋娘满腹愤懑。 琴娘道:“二妹说得难听了些,我们这不是为了礼尚往来吗?” “不就是为她送的那点子首饰吗?搞得我们英家的女孩好像穷疯了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别忘了,我们的父亲可是堂堂怀化郎将,正五品下的官职,她不就是一个破财主的瞎子女儿吗?值得你们如此纡尊降贵和她套近乎!”棋娘越想越生气。 倒不是为姐妹们和她好,而是为了她是袁弘德未婚妻的身份。 “你也知道你是怀化郎将家的女儿啊?”书娘讽刺语气满满,“一口一个瞎子,若叫外人听去,真当我们武将之家不会教养女儿呢!” “你……”棋娘恼怒。 眼看着姐妹二人又要吵起来,众人都来拉劝。 英儒将棋娘生生拉了出去,道:“你比她虚长一二岁,怎么还跟她一般见识呢?” “那你这是帮她还是帮我呢?”棋娘斜睨着英儒。 英儒双手抱胸,无语摇了摇头:“咱俩这么多年兄妹情,你还问这样的话,我是要说你傻呢还是说你蠢呢?” “说我笨好了。”棋娘嘿嘿一笑。 兄妹二人携手去园子里散心去了。 “其实三妹有句话说得对,你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怀化郎将家的女孩儿缺教养,虽然那尹氏不讨人喜欢,但你也不能一口一个瞎子,这不是存心诅咒人家吗?”英儒随口说道。 身为一个哥哥,父亲常年不在家,他还是有责任教导自己的妹妹的。 棋娘道:“人家哪里是诅咒她了,她还用人家诅咒,她本来就是个瞎子!” 英儒惊诧地看向棋娘,“你叫尹氏瞎子不是泄愤,而是她本身就是个瞎子?” 棋娘翻了翻白眼:“二哥,你真是后知后觉,你竟然不知道?她的眼睛看不见,今天表哥还请了太医局的董太医来给她看治呢!只可惜她是活该瞎子的命,董太医也帮不了她!” 不知为何,英儒的心像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有一种叫负疚感的情愫在心内翻腾。 ……………………………… 山圻尹家,苏简简接到了陆景胜的来信。 “他可说了什么时候来向你下聘?”苏太太一旁伸长脖子想看。 苏简简折好信笺,没有回应苏太太,而是径直走开。 苏太太不免窝火,冲她背影嘟囔道:“我是你亲娘,你什么态度!” 苏简简找到医香馆,陆依依还在那里对着一块猪肉练习解剖,见到苏简简进来,陆依依紧张又带点孩子气道:“你是来找我比试的吗?我告诉你,师父虽然不在,可是我一定不会比你懒,我一定不会输给你的。” 苏简简没有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只是道:“我要去京城你要一起去吗?” 陆依依猛地瞪大眼睛:“我才不去,师父可没说让我们去京城!” “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我要去京城找陆景胜,陆景胜在京城,你不跟就算了。” 苏简简说着转身就走。 陆依依楞了一下立马追了上去:“苏简简,你说什么?我大哥在京城……苏简简你倒是说话啊……师姐……” ………………………… 平安侯府,陆景胜站在尹凝波院子里冲着那扇紧闭的屋门道:“我带你回山圻,可好?” 屋门里头自然没有回应。 陆景胜却知道尹凝波一定在听。 瞎子的听力会变得极强。 他仿佛看见尹凝波坐在屏风后头屏息倾听的样子。 他道:“我师父在山圻呢,她是吕神医的亲传弟子,她会施金针,我带你回去请她治你的眼睛!” 尹逵从廊下走出来,呵呵冷笑:“她若能治,我们还用得着千里迢迢上京?” 陆景胜困惑:“你们请她治过?” “她的手废了,根本无法拿起金针。” 尹逵的话陆景胜如何肯相信,他须得亲自去找白若洢确认。 他朝屋子里喊道:“你毕竟受了伤,眼睛看不见,来去山圻不方便,我替你跑一趟,去把我师父请到京城来。” 陆景胜说着转身就走。 回到住处便让羽墨收拾行囊。 叶茗荃过来禀报道:“陆少爷,我家将军让您别忙了,白姑娘到京城了。” ………………………… 再次走进垂花门,英儒心内有些忐忑。 那个女孩子真的是个瞎子吗? 那自己上回来逼她退婚,岂不是不人道?欺负一个残疾人,怎么着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为,虽然他自己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到了尹凝波院落外向内看去,但见一个深袍大袖的女子立在廊下,虽然只是模糊地望上这么一眼,却也让人无端觉得此女美若天仙。 第162章 姐妹重逢 因为那个女子是个瞎子,所以英儒对那个女子充满了同情,因为那个女子长得很美,所以英儒的负疚感就更深了。 这是一种什么逻辑。英儒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英儒在尹凝波的院门外站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去。 尹凝波因为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他来了又走了。 ………………………… “师父!”陆景胜一眼就看到东厅里站着的白衣女子,她身后跟着一个青衣丫鬟,两人都风尘仆仆。 陆景胜随袁弘德走了进来。 见到白若洢,陆景胜很是兴奋:“师父,你进京可太好了,徒儿还准备……” 白若洢见到陆景胜也颇为意外:“徒弟,你怎么在这里?”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禀,”陆景胜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师父,你来了可就太好了,那女人的眼睛就有治了。” “那女人?”白若洢眉头微凝。 “就是那个尹湘湘,不过她现在改名了,叫尹凝波。”陆景胜有些不好意思。 白若洢把目光投向袁弘德,他一直谦卑站在一旁,看着陆景胜和白若洢师徒重逢的一幕。 袁弘德的恭顺让白若洢心里很是不爽。武将不应该粗蛮无礼的吗,如此彬彬有礼斯文有致,让人想和他起冲突都觉得自己过分。 她道:“尹小姐现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俨然命令口吻,但袁弘德并没有反感,微笑道:“她在外宅。” “外宅!”白若洢提高了音调。 那是促使下人居住的地方,你这个大将军居然让自己未婚妻去居住这种地方,你还是不是人! 白若洢在心里将袁弘德骂了一百遍,袁弘德一副把她看穿的模样。 陆景胜替袁弘德解释道:“师父,你不要怪盛泽哥,都是那女人自己的主意,她喜欢住外宅,谁能拦她?不过,盛泽哥也没有怠慢她,师父你去外宅看了就知道,那女人住的地方,什么都是用最好的。” 陆景胜絮絮叨叨,白若洢看着袁弘德,眼里充满嘲讽:“她是他的未婚妻,难道他做这一切都不应该吗?” 袁弘德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只是朝白若洢做了个“请”的动作:“白姑娘请!” 白若洢横了袁弘德一眼,迈步朝前。 外宅,尹家的人对白若洢的到来并无多少热情。 尹凝波失去记忆,早就不记得和白若洢友谊弥深的日子,而白若洢的右手残了,无法替尹凝波施针,尹逵和玉莲都不可能去讨好她,尹凝波的眼睛更是因为白若洢受伤的,所以尹家的人见到白若洢没有喜悦,反而怨怼颇深。 相比尹逵和玉莲公然甩脸,尹凝波便显得和气得多。 隔着凭几,白若洢看着尹凝波悠然端起一碗煎茶喝掉,鼻子却有些发酸。 她从来不知道尹凝波是这样心大的人,眼睛看不见了还能这样处之泰然。 尹凝波喝完一碗煎茶,还没听到坐在对过的人发出声音,她微微一笑,道:“你在哭吗?” 白若洢咬住唇,使劲忍着眼里的泪水。 尹凝波依旧浅笑安然:“若想哭就不要憋着,憋着不好。” 白若洢终于放声啜泣了起来:“对不起……” 其实尹凝波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她现在能感觉到白若洢对她的情意是是真心的。若不是真心,怎会千里迢迢追到京城来?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尹凝波笑笑道。 “你不要再这样了,你可以骂我打我,也比这样让我心里好过啊!”白若洢抓住尹凝波的手失控道。 “骂你打你我的眼睛就能好了吗?若真如你们所说,我的眼睛是因为救你受伤的,想来我当时救人的时候是心甘情愿,那么如今承受后果也没有什么可怨的。怨天尤人还不如怪自己,不是吗?” “那你要我怎样弥补你?”白若洢受不了尹凝波的大度,“你让我弥补你,我的心能好过一点。” 她的右手无法施针,她无法替她治好眼睛,而在来的路上陆景胜已经告诉他,只有吕神医的金针才能救她,干爷爷已死,自己的右手又废了,尹凝波的眼睛复明无望了。 “你真要弥补我?”这一回,尹凝波没有推辞。 她仰着下巴,看着白若洢的方向。 她想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因为这姑娘善良,相由心生,所以她该是个漂亮的姑娘。 可惜她看不见,她又失忆了,记不起她的容貌,她所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 “你若真要弥补我,那你从今往后都放过袁盛泽吧。” 这还是第一次听尹凝波说到袁弘德的名字,且是称呼盛泽的字。 陆景胜和袁弘德都向尹凝波的方向看过来。 那女子深袍大袖,正襟危坐,像一尊妙言菩萨。 只听她缓缓说道:“听他们说,你与他有恩怨,可如今他是我的未婚夫,你既然欠了我的,那么你放过他,我们之间便恩怨相抵,一笔勾销了,你觉得可好?” ……………………………… ……………………………… ……………………………… 正是冬雪过后桃红柳绿的山阴春天,沈园更有点点白梅慰藉春寒。 清朗澄澈的碧云天下,恰若几滴莹洁的相思之泪,点缀在美人温润如玉的面庞。 梅林之下,一位白衣书生翩然而立。 白玉发冠绾着乌黑发髻,一枝红玉簪子簪在其间,更有乌黑长发垂肩,一根宝蓝色腰带束于腰上,远远望去,身形修长,姿仪淑美,站在梅树旁,宛若蒹葭倚玉树。 那一袭随风而动的飘飘白衣与枝头点点白梅相映成趣,给这风和日丽的春光平添一股风流气韵。 “公子!”随着一声婉转清脆的书童呼唤,书生调转凝视白梅的目光,悠然转过身来。只见身后一片如雪的白梅映衬,更显得他面容整丽,丰神俊朗,双眸闪闪如岩下电,唇红齿白若踏雪寻梅,笑容朗朗似日月入怀,就算身置梅林之间,亦是珠玉在瓦石间,哪怕是搁于神仙班列,也是鹤立鸡群,班头不二人选。 白衣书生回眸一笑间,十来岁的书童雨墨已晃着他那梳着标准小厮发型的小脑袋一路小跑着冲到了他跟前来。 雨墨气喘吁吁,却还是不忍停歇,忽闪着满眼笑容,摇晃着稚气未脱的小脸道:“公子公子,那边好热闹好热闹啊!” 说着,雨墨就去拉他们家公子的手。白衣书生伸出手,轻敲了雨墨的额头,半含疼溺半含嗔怪道:“什么事情要你这样心急火燎的?你忘了公子我平日里怎么跟你说的?” “好奇害死猫嘛!”雨墨摸着被敲疼的额头,又拍拍屁股,掸掸衣服上的灰尘,一脸天真无邪道,“可是可是,真的好热闹好热闹,有梨香院的头牌花魁李盼盼在唱曲啊!” “俗气!公子我又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白衣书生收敛了笑容,刀削斧凿般的俊脸流露一本正经的颜色。 “可是可是,山阴城内所有的才子都齐聚在八咏楼下,公子,那可是露天的演唱会,不花钱不买票,不看白不看!” “俗气!”雨墨的额头再一次遭了一记五斤锤,只见他家公子把脖子一梗,双手背到后背上去,正气凛然道,“公子我又不喜欢附庸风雅,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可是可是,李盼盼唱的可是陆家三公子的那首《咏梅》啊!”雨墨故意将尾音拉得长长的,结束时还微微扬了扬语脚。 “哪个陆家三公子?” 白衣书生又对着雨墨的额头伸出半圆的拳头,雨墨条件反射地弯身缩脖,做好了抱头鼠窜的准备,他家的这位白衣公子最喜欢轻敲他的额头了,虽然力道不重,但是每日敲个几次,也会有水滴穿石的效果的。 白衣书生的手停在半空,随即那半圆的拳头婉转调转了方向,落在自己的额头上,并喃喃自语道:“哎呀,我真是笨啊,山阴城内还有哪个陆家三公子能写那首《咏梅》啊?可不是务观兄吗?” “非但有务观兄,还有那袅袅娜娜、聘聘婷婷、整整齐齐的婉妹妹哟!”雨墨小心探过自己的小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对着他家公子恍惚的神情“嘿嘿”地笑。唉,一提到唐婉,他家公子就一副七情六欲全部出动、三魂六魄全部丢尽的样子。 “公子,公子,哎哟,我的公子哎!”雨墨急得抓耳挠腮,捶胸顿足。可是他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哪里听得见他的喊声?他已经失魂落魄、步履凌乱地离了梅林,上了那座烟波桥。 明丽的阳光底下,春风和煦,花红柳绿,莺歌燕语,蜂飞蝶舞,书生白色的身影在这一片流光溢彩间,如玉山上行,光可照人。 雨墨不禁叹道:“想我家公子,翩翩书生,才比子建,貌赛潘安,家底殷实,富可流油,要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做妾会没有?却偏偏苦恋一个有夫之妇,真真是前世的冤家今生聚了头。”雨墨自言自语间,书生已经走远,他才猛然惊觉,疾步追他家公子而去。 雨墨来到八咏楼下的时候,他家公子已经站在一众公子哥之间,翘首聆听高高的亭台上那位名冠山阴的青楼歌妓李盼盼宛若天籁般的绝世歌喉:“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台下一众才子报以热烈的掌声。李盼盼向众人做了万福,便下了八咏楼。 蓝天万里,白云朵朵,湖光山色,清丽潋滟。李盼盼莲步轻移,缓缓走下石阶,风过处,衣香细生,珠钗环佩,一路脆响。 山阴城内,梨香院里,花魁头牌,李氏盼盼,自然是艳冠群芳,卓尔不群。更兼她为人热忱,心怀宽广,虽是章台之女,却不矫揉造作,哗众取宠,山阴城内的才子名士都愿意与之交往。此刻,她已缓缓走到人群中,对着陆游与唐婉夫妇深深作了一揖,明眸皓齿,浅笑安然。 “有劳盼盼姐。”年轻的陆游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一个标准的书生还礼。 “多谢盼盼姐,经你倾情演绎,表哥的《咏梅》可要成千古绝唱了。”接着说话的是唐婉。大家闺秀,温婉端淑,柔声细语,沁人心脾。她上着一件淡青色短金衫儿,下穿一条黄罗银泥长裙,腰间系一根乡花裹肚儿,清新淡雅,与李盼盼一袭华袍美服风格迥异,唐婉像春之露,而李盼盼则是夏之花,各有各的美法,毫不冲突。 “嫂夫人过奖,是三公子文采斐然,才思横溢,《咏梅》虽是咏梅,实是借物抒情,表达三公子不与世俗相同的高洁品质。三公子的品格与才情理应让《咏梅》流芳百世。” 一番客气的你来我往,你赞我赏,令一众才子名士嚷嚷道:“盼盼姐,再来一曲吧!” “对,三公子不缺好词,盼盼姐不缺好嗓子,你们合作,是强强联手、天衣无缝之举。” 李盼盼经众人起哄,原拗不过,正想回八咏楼上继续奉唱,一旁的小丫头朝她使了使眼色,并附耳嘀咕了几句什么,李盼盼立时花容失色,向众人作揖告别道:“原是瞒了梨香院的妈妈出来游园,回去晚了,只怕被训怪,还请各位公子见谅,我们改日再叙。”说着,便向众人欠了欠身子,领了丫头匆匆离园。 众人顿觉扫兴,便围着陆游唐婉夫妇表达不满。陆游道:“如若各位仁兄不弃,婉妹可为大家献筝一曲。” “好啊好啊!早闻嫂夫人琴棋书画,才情了得,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众人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 陆游微笑着看了唐婉一眼,他以她的妻为骄傲。唐婉也温顺地回视他一眼,便向众人作揖道:“如此,唐婉献丑了。”说着,便向八咏楼上走去。众人在八咏楼下各自寻了位置入座。 “公子,我们也找个位置坐吧!”雨墨拉了拉白衣书生的袖子,他们家这位花痴公子的目光正随着唐婉的身影飘飘悠悠飘到八咏楼上去,心魂也仿佛跟了那身影走,全然不顾雨墨的呼唤。 “公子!”雨墨蓦然一声吼,惊得众人都回头看他,雨墨红了脸道,“公子,你再不找个位置坐下,大家都看着你呢!” 白衣书生这才发觉自己正置身在众目睽睽之中,他有些无措和羞赧。起先他一直悄悄躲在众人身后,众人并未注意到他,此刻所有目光齐聚,大家全都认出他来,纷纷招呼道:“士程兄,快快入座!” 只有陆游身旁空着一个位置,是为唐婉准备的,但唐婉在台上,陆游便招呼士程道:“赵公子,坐这里吧!” “婉妹妹的表哥叫你呢!”雨墨淘气地把“婉妹妹”三个字咬得重重的,一路推着赵士程坐到了陆游身边。赵士程一落座,八咏楼上的筝声就高山流水地响起来。赵士程对着那台上纤纤玉指翩翩抚琴的美人出神地张大了嘴巴,雨墨在一旁用手指轻轻戳他的肩头,小声道:“公子,口水流满地了。” 赵士程自觉失态,赶紧调整了坐姿,但又没好气地白了雨墨一眼。雨墨掩着嘴“嘿嘿”地笑,又附在他家公子耳边小声道:“公子啊,单相思还不许别人笑话?”赵士程再一次扭头白了一眼雨墨,雨墨笑得更夸张了,但只是摇头晃脑地忍着,并不敢出声。 众人都在屏息凝神聆听唐婉的琴声,谁也没有注意到赵家主仆的小动作。而赵士程使劲瞪了雨墨几眼后,赶紧又把目光调到八咏楼上,那位气质清新得宛若晨露朝雪的美人儿是他的婉妹妹。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陆游的突然闯入,他和她该会是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可是,金人南侵,陆游随母亲逃难到母舅唐诚家,从此,他的婉妹妹变成了陆务观的表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青梅竹马的邻居哪里抵得过朝夕相处的表兄妹?陆游父亲重回庙堂,位居高官,陆家便以一只钗头凤为聘物,聘下唐婉。一朝洞房花烛,他的婉妹妹彻底嫁做陆家妇,而他,赵士程,翩翩公子,一病不起。 从病榻上起身的时候,光阴荏苒,斯人已嫁,多情公子也只能对月空叹,借酒伤怀。赵士程的这桩心事只有贴心的雨墨知根知底,就连赵老爷和赵夫人都被蒙在鼓里,他们只是愠恼于别家同龄的公子早就结婚生子,而他们的宝贝儿子赵士程是恁媒婆说破了嘴皮子也看不上一个姑娘,就这么白白耽搁着大好韶光。赵士程自己倒是不着急,他每日不是温书习字,就是偶尔游园饮酒,日子过得云淡风轻。陆游与唐婉结婚三年,赵士程早就习惯这种单相思的日子,就这么把一个人静静地藏于心上吧,不管窗外天地清爽几许。偶尔,能在不经意间瞥上婉妹妹几眼,便足够了。爱情其实是一个人的事情。 八咏楼上琴声琮琮,赵士程正沉浸其中,忽然身后响起一个老妇人怒斥的声音:“这真是成何体统?” 琴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过身去。 第163章 窥望 大丫鬟绿荷向袁氏禀报道:“夫人,您给那位白姑娘安排的院子,人家不愿意去住。” 袁氏不解:“为何?” 这一个个的,可真够奇怪。 “说是要陪着尹氏住在外宅。” 袁氏蹙眉:“那侯爷那里怎么说?” “侯爷说,由白姑娘自己的意愿。” 袁氏几乎要翻白眼了:“你家侯爷这几年不在我身边,也不知他都交了些什么朋友,那个白衣书生,还有这尹氏、白姑娘都是怪里怪气的,她喜欢住外宅就住外宅吧。按着尹氏的规格给她布置一处院子便是了。” 绿荷又道:“白姑娘说了,一切从简。” 袁氏头疼:“她爱怎的怎的!难道求着她奢侈享福?” 袁氏这里,这事便搁下了。 外宅,尹凝波院子的隔壁也张罗出了一个院子,布置自然没有像尹凝波住的地方那样考究,可也干净舒适,毕竟住的是两位娇滴滴的小姐,和之前的粗使下人不一样。 此刻,青蕾一边将白若洢的衣裳整理进衣柜,一边抿唇,几番欲言又止,神色闷闷。 白若洢在一旁放下书卷,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呗,原就嘴笨,这样憋着只怕要憋出内伤了。” 青蕾方才道:“小姐为何要答应尹小姐的无理要求?虽然奴婢也觉得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可是小姐要放过袁弘德也该是自己心甘情愿放下,而不应该是听了她的条件。” “我是心甘情愿,听了她的要求之后,我心甘情愿放下的。袁弘德是她的未婚夫,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还能怎么做呢?” “什么朋友,小姐,人家根本都不记得你了。” “是不记得了,可是她说她能感觉得到我对她的真心。青蕾,我已经伤了她的眼睛,难道还要让她变成寡妇?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人生在世,黄金易得,知己难求……” 青蕾几乎要用双手捂住耳朵了,她的小姐一定是中了那尹凝波的毒了,怎么如此帮她说话。 见青蕾痛苦憋闷的神色,白若洢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放下与袁弘德的恩怨,她的心从未如此清明通透轻松过,或许她自己早就想放下了,可是面子上无法说服自己,复仇这件事早让她骑虎难下,如今尹凝波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便顺势而下。 “师父!”院子里传来陆景胜的声音。 白若洢道:“虽是师徒,女子闺房不宜让他踏入,到底男女有别。”白若洢说着放下书卷起身出去。 青蕾摇摇头,你替他解毒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有别,陆少爷的光/身子你可都看过了。 见到白若洢,陆景胜忙长身失礼:“师父,徒儿拜见师父。” 突然如此多礼,让白若洢有些不习惯。 白若洢走到院子的木头凭几和树桩凳子上坐下,招呼陆景胜:“徒弟也过来坐吧。” 陆景胜却杵着不动。 白若洢讶异:“与师父平起平坐,徒弟不敢么?你一向不是忸怩的人呀。” 陆景胜似有话要说,正思索着如何开口。 白若洢道:“徒弟有事?” “师父,您可不可以教我施针?”陆景胜终于说出了口。 白若洢讶然。 “师父,您的手使不上力,恢复起来遥遥无期,不知道何时才能康复,所以徒儿想您不如把您的金针绝技交给徒儿,让徒儿来给那女人施针。徒儿担心,那女人脑子里的淤血久了就化不掉了,师父反正是徒儿的师父,武功教得,金针之术也教得的!徒儿保证,除了那女人之外,没有师父吩咐,徒儿一定不会向任何人施针。如果那女人的眼睛能好,徒儿会立马忘了金针之术,这样吕神医在九泉之下想必也不会太怪责师父您……” “够了!”白若洢不知为何就恼怒了。 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白衣书生,心里五味杂陈。 “容我想想。”白若洢这样答应陆景胜之后,陆景胜便离开了。 陆景胜前脚走,袁弘德后脚就来了,居然提出和陆景胜一模一样的请求。 白若洢:“……” 白若洢一直告诫自己要心态平和,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刻薄一句:“凭什么,我会答应教你金针之术呢?” 袁弘德脸上云淡风轻,言语却十分诚恳,他说道:“你能答应她放下和我之间的恩怨放弃复仇,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你也一定很想治好她的眼睛,可是现在你空有技术,却不得实施,你一定内心焦灼,所以让你的技术借助我的手实施,这是最好的方法。” “好,容我想想。”白若洢同样给了袁弘德这句话。 袁弘德也离去了,青蕾愤愤不平:“小姐,这两个人实在太过分了,他们以为他们是谁,他们又以为尹凝波是谁,金针之术可是吕神医传授给小姐你的独家秘门,他们居然提出如此无礼要求,实在太过分了!” “不过分,他们只是替我分忧而已。”白若洢脸色沉重。 青蕾只好问道:“那小姐是觉得他们的方法可行?” “可以一试。”白若洢答。 “可是陆少爷和袁将军都提出了申请,小姐要将金针之术传给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呢?” “两个都传。” 青蕾惊呼:“两个!” 白若洢点头:“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才能学成,所以两个都得学,这样多一个保证。” 白若洢已经做了决定,青蕾也不好说什么了。 ………………………… 山圻出城的官道上,徐徐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上,陆依依对着苏简简一脸黑沉。 苏简简丝毫不介意,只专心看手里的《医外经》。 “假认真!”陆依依嘟哝了一句,也拿起书卷研读,读了一会儿,终觉心绪乱纷纷,她将书本一扔,道:“能不能让马车走得快一点儿,走得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嘛!” 因为马车是苏简简雇的,车夫只听苏简简的吩咐。 陆依依因为母兄俱离开山圻,没有地方拿银子,只能在苏简简身边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可是娇小姐脾气耍惯了,太不习惯。 又因为心里实在不喜苏简简,所以动不动就要对苏简简发脾气。 苏简简不以为意,无论陆依依怎么使性子,她都淡然处之。 她道:“你要是不喜欢我的马车,嫌它慢,那你就下去走路吧。” 陆依依撅嘴心里窝火:“你就不能让马车快点儿吗?” “快到京城,慢到京城,有何区别,你哥哥是在京城度假呢,他悠闲,咱们何必着急?” 听苏简简如此说,陆依依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可奈何。 马车突然震了震,将车内讲话的两个女子颠得东倒西歪。 陆依依惊叫着抓住了苏简简,待马车平静下来,陆依依立即嫌弃地放开苏简简的手,冲外头车夫喊道:“怎么驾车的?没有技术就出来赚钱不是坑人吗?” 车夫的声音道:“小姐,真不关我的事,是有人骑马差点撞到我们的马车。” 陆依依正愁没地方发火,掀开车帘冲了出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不会骑马还敢上路!” 大水冲了龙王庙,竟然是郁琬! 道路旁一片草地,三个女孩子席地而坐,身边是一辆悠闲吃草的马儿和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个闲散的车夫,正用袖子扇着风。 “郁琬,你去哪里了?你是要回山圻找我师父吗?”陆依依看着郁琬。 因为连日赶路,郁琬的脸也被太阳晒黑了,整个人风尘仆仆的。 “我是回来找陆大少爷的。”郁琬不想撒谎。 “找我哥!”陆依依惊讶,“可是我哥不在山圻,不过你可赶巧了,我和苏简简也要去找我哥呢!” 郁琬看看陆依依又看看苏简简,苏简简点了点头。 “陆大少爷来信,说他在京城,短期内不会回来,所以我们决定去京城找他。”苏简简简单叙说。 郁琬讶异:“他不是说他在山圻吗,怎么又跑道京城去了?” 陆依依则有些自豪:“我哥能按常理出牌吗?你们有什么疑惑的,等见到我哥当面问清楚就明白了,不过,苏简简去找我哥是为了催他娶她,郁琬,你去找我哥又为了什么?你不是我师父的丫头吗?” 陆依依的问题郁琬没法正面回答,只是岔开话题道:“苏小姐去找陆少爷是为了催他娶她,陆少爷什么时候说过要娶苏小姐了?” “这事说来话长!”陆依依没好气横了苏简简一眼。 …… 待郁琬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时,马车已经重新出发,驶在了去往京城的官道上。 京城平安侯府的外宅里,尹凝波的院子一片安静,白若洢的院子则吵吵嚷嚷。 尹逵冲了进来,道:“白姑娘,我也要向你学金针!” 青蕾气不过,正要说什么,白若洢拦住她,向尹逵道:“好。” “小姐!”青蕾的声音柔肠百转,白若洢却道:“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三个不还是教吗?” 于是,隔壁院落里,玉莲从墙头的梯子上爬下来,屁颠屁颠跑到尹凝波跟前,道:“小姐,小姐,隔壁白姑娘开始授课了,那三位爷都跟着白姑娘学金针之术了。” 玉莲的语气很是兴奋,这几位爷也算是有心了。 “小姐,你的眼睛一定有希望治好的。” 尹凝波却道:“平常心待之,就算治不好我的眼睛,他们也学到了一门技术,不是吗?” 尹凝波到底是穿越过来的,和这些古代人理念不同。 古代人讲究秘方不外传,可是现代人害怕传统的东西流失。 院门外,英儒看着院子里那个深袍大袖的女孩子唇边绽出一抹笑容:这个女子有点意思。 “二弟,你怎么在这里?”身后猛地传来大小姐琴娘的声音,英儒吓了一跳。 回头但见琴娘、书娘、画娘并肩而来。 “二哥,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尹氏可是二姐最忌讳的人吗?你居然在尹氏的门口晃悠,就不怕二姐知道了生气?” 三小姐阴阳怪气笑着问道。 英儒遮掩道:“我是路过,不行吗?”说着忙逃之夭夭了。 琴娘拉住书娘道:“好了好了,别忘了我们来外宅的目的。” 书娘这才撇撇嘴,随琴娘、画娘一起进了尹凝波的院子。 隔壁,白若洢的院子里,三个男子每个人的右手上都捏着金针,全都全神贯注,听白若洢讲解拿金针的要领。 忽听得隔壁一阵女孩子的说笑声莺声燕语好不热闹,三人不由皆抬头往隔壁的围墙上望过去。 白若洢咳咳几声,三人这才收敛继续听讲,隔壁的说笑声还是一阵一阵传过来…… “尹姐姐你身上的衣服真好看!” “尹姐姐,你头上的发饰真新奇!” “你的首饰也好看……” 好看。好看。好看。 三个男子心中都泛起了波澜,然后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像无限绮丽的风光里突然劈下一道雷,煞风景,令人心潮震动。 “可惜我看不到了。” 那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听在人的耳朵里却听出无限凄凄的情愫来。 三个男子正五味杂陈着,白若洢冷声道:“同情她就要勤奋刻苦,她的光明可寄托在你们三人身上!” 如醍醐灌顶,三个男子立时振作精神,将注意力落到手中的金针上。 垂花门内,英儒停下脚步听着那女孩子们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声音略显清冷,和别的女孩子的声音比起来那样与众不同。 这就是那个瞎子的声音吧? 有些冷,可是却那么好听,像猫爪子能够抓人的心弦,直抓得人心痒痒的。 不知道在垂花门站了多久发呆了多久,直到身后有人唤他:“二哥,你怎么还在这里?” 英儒回神,三姐妹已经飘然走到了跟前。 书娘“咦”了一声,“二哥你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没什么。”英儒掩饰。 琴娘道:“二弟你是不是生病了,若病了该请个大夫来看看才是。” “我能有什么病?”英儒不可思议的表情。 书娘挽住琴娘的手臂:“大姐不用理他,他只接受二姐的关心,咱们的好心说不定人家还会当做驴肝肺呢。” “走吧走吧。”画娘催促。 三姐妹越过英儒径自离去,英儒听见书娘嘁嘁喳喳的声音:“那个尹小姐真是个有趣的人,可惜是个瞎子……” “虽是瞎子,和她相处还是很愉快。” “比和棋娘相处愉快多了。”书娘应。 “不要老说自己姐妹的不是。”琴娘劝导。 书娘不服:“本来就是,那个尹小姐……” 姐妹们远去了,萦绕在英儒耳畔的声音只余下:“尹小姐,尹小姐,尹小姐……” 第164章 书娘受伤 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朱色印花并蒂莲交领窄袖纱衣和黛色掐牙繁花散花裙的少女爬上了墙头。 少女清丽的面容上一双羞涩的美目显得古灵精怪,她的身后有一个更小一点的通红的娃娃脸少女正站在地上,替她扶着倚在墙头的梯子。 地上的少女仰着头,脆声道:“三姐,看到了吗?” 言语中带着无尽的好奇。 墙头的少女回过头,朝地上的少女使劲皱了皱眉,食指放在唇上嘘了声示意少女不要出声,道:“你扶稳了不要吵我。” 说着又回过头去看围墙里面。 院子里,一个白衣公子站在一张凭几旁,弯身练着什么。 墙头少女看不见他的正面,只瞧见他的背部。 就是这么个背影,墙头上的少女也觉得分外满足。 那背影真好看呢。 墙头上的少女手肘撑在围墙上,双手捧住自己的面孔,花痴地流出了口水。 陆景胜正专注地按照白若洢的吩咐练习拿捏金针。 白若洢说了,金针虽小,却必须以拿千斤重担的方式来拿捏,所谓厚积薄发是同一个道理,必须将这种力道练好了,方能开始给人施针。 陆景胜也不知道要跟着白若洢练习到何时才能够熟练施针,继而给尹凝波施针。 总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何以致千里?他跟着白若洢好好学便是了。 正在全神贯注之际,忽听得袁弘德的声音:“喂!” 陆景胜抬头才发现袁弘德并不是喊自己。 他站在廊下对着围墙的方向微微仰着头,面色严肃,眉头紧蹙:“书娘,你在看什么!” 陆景胜顺着袁弘德的视线看过去,方才发现墙头上的书娘。 书娘被陆景胜看了这么一眼,只觉眼前金星乱冒,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紧张的,还是兴奋的,她肚子里小鹿乱撞,手脚无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就从围墙上摇摇晃晃,然陆景胜和袁弘德便听得另一个少女的尖叫声:“三姐……” 墙头上已没有了书娘的身影。 袁弘德大叫不妙,已经疾步穿过角门,陆景胜也忙放下金针跟了上去。 走出角门,但见画娘正蹲在书娘身旁,一边哭一边摇她,声音显然是被吓坏了,都发了抖:“三姐!三姐!” 袁弘德和陆景胜忙走了过去。 画娘让开身子,哭着问袁弘德:“大表哥,三姐会不会死啊?” 袁弘德已经伸手探了探书娘的鼻息,道:“你三姐不会有事,不用担心。” 虽然性命无忧,可是摔得可不轻。 袁弘德一把抱起昏迷的书娘,对画娘道:“你们住在后罩楼是吧?四表妹你带路吧。” 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书娘这一摔叫上至袁氏下至丫鬟婆子都忙得不可开交。姐妹们都去看她,棋娘也去了,却是吃了一肚子酸醋回来。 琴娘摔倒了,活该! 琴娘摔倒了,竟然是大表哥抱她回来的! 我的天哪,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摔倒的人不是我啊? 我也好想摔倒然后被大表哥抱着走回来啊! 从正房走回到后罩楼那是走了多长的路啊! 该死的亲娘怎么就有这样的运气呢! “棋娘,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琴娘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棋娘吓了一大跳。 “大姐!”她娇嗔着道,“你走路怎么跟个鬼一样悄无声息的,你要吓死我吗?” 棋娘习惯了大惊小怪,琴娘见怪不怪,只是答非所问道:“我刚从三妹那里回来。” “反正死不了。”棋娘无所谓道。 毕竟是亲姐妹,棋娘的态度未免太冷血了些。 琴娘在心里腹诽,嘴巴上却说道:“书娘这回是遭了罪了,脚摔断了,大夫说接骨也怕留下后遗症,担心她以后无法痊愈。” “这么说,书娘以后不是要变成一个瘸子!”棋娘终于有些担心。 “大夫只是这样担心而已,所以二妹你不要担心。” 棋娘撇嘴:“谁说我担心她了,书娘那个讨厌鬼,没事去爬表哥正房的围墙,摔死她都是她咎由自取。” 一想到书娘因为摔倒被袁弘德抱着回到后罩楼,棋娘又是满怀不忿。 琴娘也生了疑惑:“母亲也问书娘为何要去爬墙,书娘只是哭却什么都不肯说。” “她怎么有脸说?她就是为了去摔这一跤,然后骗盛泽表哥抱她回来的。” 琴娘却不认同:“二妹你这样说不妥,怎么会有人如此傻?” “那可不一定,书娘就是鬼迷了心窍也未可知呢。” 琴娘一惊:“二妹你说三妹她鬼迷心窍?” 棋娘重重点了点头。 其实,这平安侯府里鬼迷心窍的可不是书娘,而是另有其人。 董娘子神色急匆匆进了东厅,袁氏正在看账簿。 “夫人不好了。” 袁氏抬头,为董娘子打断了她手头的事而有些不悦:“是不是三小姐那边怎么了?” 董娘子道:“不是的,夫人,是二少爷。” 袁氏啪的阖上账簿,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董娘子也急忙跟上。 侯爷虽然和夫人亲近,可到底只是姑侄,这二少爷才是亲儿子啊。 英儒躺在床上,背上盖着厚被子却依然发抖说胡话。 袁氏焦灼地问郎中:“怎么样,怎么样,我家孩子怎么样了?” 郎中反复替英儒检查,半晌方才支支吾吾同袁氏道:“依老夫多年行医经验来看,二少爷他……他……” “他到底怎么了?”真是急死个人,袁氏几乎发火。 郎中终于道:“看二少爷的症状,是得了相思之症。” 然后董娘子就傻呆呆看着她家夫人将那可怜的郎中打出了侯爷府。 “你说那个大夫是不是个庸医?他怎么可以红口白牙乱诬赖人呢?英儒才多大,他一天到晚除了姐妹们还见着谁了,居然说他得了相思之症?他还有没有医德,居然危言耸听,拿我们英儒的名声开玩笑?” 袁氏拉住袁弘德的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袁弘德已然发觉事情的严重性,那替英儒看病的许大夫在京城的名气也不小,虽然不如太医局的御医们,可也绝对不是庸医。 他不会平白无故乱下诊断的,难道说二表弟真的得了相思之症? 袁弘德突然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了。 第165章 侯爷亲自来请 “小姐……” 玉莲将脑袋凑到尹凝波跟前来。 尹凝波没有动,只是道:“不要以为我是瞎子,我就看不见你,你的脸凑这么近是想干嘛?” 玉莲猛地向后退去:“小姐,你怎么发现的?你的眼睛不是看不见吗?” “我可以用鼻子看哪!”尹凝波不动声色说道。 玉莲立刻捂住了嘴巴,小姐居然还会这样的特异功能? 尹凝波笑道:“你凑这么近,呼出的气热了我一脸……” 玉莲这才恍然大悟。 “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八卦?” 玉莲大喜,小姐虽说失忆了,还是没有忘记她喜欢八卦这件事。 “小姐小姐……” 玉莲迫不及待将听到的袁家内宅的祸事都向尹凝波如实汇报,什么英书娘腿断了,大夫说接不好要变成跛子啦,什么英二少患了相思症躺倒床上啦…… “那英夫人因为儿女的事一夜之间都愁白了头发了。” 玉莲终于汇报完毕,拿起茶猛灌了一口。 八卦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她说得嗓子眼都要烧起来了,而她家大小姐却是岿然不动,一脸的波澜不兴。 玉莲将脸凑近尹凝波,咦了一声。 尹凝波道:“你想说什么?” 玉莲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姐,您医术高超,如果您的眼睛还看得见的话,或许袁将军表弟表妹的伤病就不足为患了。可惜小姐您的眼睛……” 尹凝波淡定道:“谁说我的眼睛看不见我就不能给人家治病了?” 玉莲再次张大了嘴巴:“那小姐您快点去给他们治病吧!” “急什么?他们又没有相请。” 尹凝波话音甫落,就响起了敲门声。 “有人来相请了。”玉莲不知为何就兴冲冲跑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袁弘德。 妆花缎圆领袍,腰间束着一根玄青色几何纹角带,身材颀长,没有武人的粗鄙,却有贵公子的儒秀气质。 玉莲见着如此玉树临风仪表堂堂的袁弘德,一时有些懵,竟忘记了施礼,脑子里嗡嗡想的是,到底是袁将军比较好看,还是陆少爷比较好看。 陆少爷眉目精致,气韵清雅,世间少有,然而似乎,貌似,好像,侯爷更威武更魁梧更有气度啊。 小丫头正胡思乱想着,袁弘德冲她微微一笑,她的双腿立时虚软了一下。 “侯爷……”适才讲八卦过度,小丫头嗓子眼还冒着烟呢。 袁弘德微微点头,道:“我找你家小姐,不知她可在屋里?” 不是明知故问吗?一个瞎子,不呆在屋子里,还能去哪里? 小丫头在心里腹诽完,立时兴奋道:“在的在的,我们家小姐正等着将军大驾光临呢。” 袁弘德愣住:“你家小姐在等我?” 可不?等着来相请她去看病啊。 玉莲兴冲冲向内跑去:“小姐小姐,侯爷来了!” 因为眼睛不便,尹凝波并没有从位置上起身,只是端坐连环半璧楠木花几旁,侧耳听着脚步声走近,然后朝袁弘德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的眼睛不方便,将军请自便。” 语气并无多少歉意,听在袁弘德耳朵里却也有几分坦诚。 “无妨。” 袁弘德说着在尹凝波对过坐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女子平静剔透的容颜,一时竟忘了来意。 玉莲已经上了煎茶,道:“我家小姐喜欢喝的,侯爷不嫌弃也尝尝。” “多谢。”袁弘德向玉莲微微颔首以表谢意,玉莲又是一阵狂喜,不过立马告诫自己,将军虽然帅,可是小丫头的心里可是已经有了表少爷,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一个人了。 “玉莲的手艺不错,将军不尝尝吗?” 尹凝波话一出口,袁弘德有些愕然。 这个女孩子虽然看不见,却了然他的一切举动。 他不敢多做解释,忙端起煎茶喝了个精光,一旁小丫头又是一阵欢喜,眼神里满是等待夸赞的神色。 袁弘德道:“果然不错。” 玉莲被这么一夸,反倒不好意思了:“奴婢不打扰将军和小姐说话了。”说着,自觉退下去。 袁弘德方才说道:“尹小姐的眼睛看不见,可还能给人治病?” 说完又觉有些不妥,忙解释道:“我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 “倒也不难。”尹凝波语气平淡,却是底气十足的。 袁弘德一振,道:“尹姑娘可知我要请你替谁看病?” “已经知道,不必多说,我们马上就过去吧。” 袁弘德:“……” 这么好说话,这么容易请动? 袁弘德简直有些不可置信。 “再迟疑,我可治不好了。” 袁弘德忙起身,拱手作揖:“多谢尹小姐。” “不必多礼,反正我看不见。” 袁弘德:“……” 袁氏接到消息,袁弘德竟然请尹凝波替自己的儿女看病,丢了一句:“那个瞎子怎么可以?”便火急火燎去了后罩楼。 袁氏到了后罩楼西厢房,英书娘的腿上已经固定好了木片支架,英书娘平静躺在床上,冲她笑道:“娘,尹姐姐说,我的脚不会留下残疾。” 一个瞎子信口开河的话岂能当真? 袁氏心里憋了一口气,女儿的腿已经被木片捆绑结实,自己又不能亲自上去解开绳索,只能负气问道:“尹氏现在何处?” 丫鬟们忙回:“侯爷带着尹小姐去给二少爷看病去了。” 袁氏没好气:“二少爷没病!” 没病怎么请了那么多大夫看治,且还看不好呢? 丫鬟们腹诽之际,袁氏已经出了屋子。 书娘问丫鬟槐媚道:“我的脚不会留下残疾,母亲看起来怎么不高兴呢?” “三小姐,您看错了。”槐媚只能这样解释。 书娘才不相信:“我的眼睛又没有瞎,怎么可能看错?” “那就是三小姐您多想了。”槐媚道。 “你个死丫头,看我腿脚不便,存心气我是不是?等我的脚好了,看我不打你!” 槐媚一副逆来顺受模样:“三小姐自然可以追着奴婢打。” 书娘朝蚊帐顶上翻了翻白眼,这丫头可真真气死个人。 不知道尹小姐能治好二哥哥的病不? 书娘在心里担忧地想。 第166章 治相思病 英儒的屋子里,袁弘德和尹凝波并肩而立看着床上躺着的喃喃梦呓之人。严格说来,袁弘德是看,尹凝波是听。但是她侧耳倾听的模样让人乍一看觉得她看得十分认真。 袁弘德问:“尹姑娘,我表弟的病你看了觉得怎样?” 问完又觉得不妥,问一个瞎子看得怎样,未免不近人情。 他改口道:“对不起,尹姑娘,我的意思……” “无妨。”尹凝波压根不在乎这些小节,她坐到床沿去,准确地拉住英儒的手认真把脉。 虽然她是个外秋大夫可是中医的望闻问切也沿落下,这要感谢大学时的导师。虽然如今无法看了,可是耳朵的听学手上的触觉似乎更加灵敏。 她放下英儒的手转向袁弘德的方向,道:“将军表弟的病将军就可治得。” “我?”袁弘德不可置信。 尹凝波点点头。 “我又不是大夫。” “你不是向白姑娘学习金针吗?” 看着尹凝波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袁弘德想笑,又觉自惭,他道:“尹姑娘,我只是学了个皮毛,恐怕连入门都谈不上。” “无需精通,令表弟无甚大病,只是魔障了而已,你用金针戳他,他被戳痛便自然醒了。” 袁弘德不再说什么,尹凝波才是大夫,他只需遵医嘱照做便是,这一次他估且就将自己看作是一个大夫的小助手。 袁氏急匆匆赶到时傻了眼。 这一路来她只有一个念头,冲上去拽开那个瞎子,然后啐她几口唾沫,狠狠羞辱她:你一个瞎子竟然替人看病!你有眼睛看吗? 可是袁氏扑进来时,手却僵在半空,床前弯腰施针的人是她的亲侄子,那个瞎子坐得远远的,正在花几旁悠闲饮茶。 “盛泽……”袁氏慢慢垂下手,喉头有些发干。 “姑姑你来了。”袁弘德象征性打了招呼,眼睛不离手中的针,像模像样,俨然一个医者。 袁氏:“……”只知道她的侄儿乖乖会打仗,不知道他还会看病啊。 可是质疑的话袁氏可不敢说出口。 她被袁弘德的专注模样儿震慑住了。 “可以了。”屋子里一直寂静无声,忽然响起尹凝波有些暗沉的声音袁氏吓了一跳,但接下来英儒的叫声更令她吓了一大跳,不知何时,袁弘德手里的针已经扎进英儒的肉里。 英儒的叫声叫得袁氏心惊肉跳,她忙上前抱住英儒:“我的儿,你怎么了?” “母亲我这是在哪里?”英儒一脸懵逼。 果真是魔障了,袁弘德在心里想。 他把佩服的目光投向花几旁静坐的女子,她已喝好了茶,静静站起了身,道:“麻烦将军替我把玉莲叫来,我该回去了。” 袁弘德忙上前道:“我送尹姑娘回去。” “也好,将军跟我去,我恰好写一张方子,将军让人抓了药,煎了给英少爷服下,他虽然醒了,可是身子总归虚弱,需要将养。” 袁氏看着袁弘德小心陪着尹凝波出去,好几次他的手想要扶住那瞎子的手都又缩回来,那瞎子竟然稳稳当当走了出去。袁氏为之气结。 “母亲,她她她怎么会在这儿?”英儒目注着尹凝波走出去的背影,眼里满是激动。 袁氏原本憋屈,见着儿子的小眼神越发来气,她道:“你这个样子魂不守舍那是什么意思?” 袁氏猛地瞪大眼睛:之前大夫说英儒是患了相思症,不会是真的吧?不会就是因为这个瞎子吧? 想到这里,袁氏觉得心惊肉跳,忙呸呸呸了几口,自己安慰自己般说道:“你看母亲都傻掉了,你这刚病了一场,当然没有精神,醒来了也得让大夫过来瞅瞅,给你开方子煎药吃。” 袁氏说着要走,英儒拉住她:“母亲不用另请大夫,适才那尹小姐不是让表哥跟她去取药方了吗?还说我虽然醒了身子还很虚弱需要将养……” 袁氏简直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她一定会昏倒的。 ………………………… 玉莲远远就看见袁弘德送了尹凝波往垂花门来。 小丫头莫名激动。 她怎么觉得将军和她家小姐如此般配,简直一对登对的璧人呢? 玉莲兴冲冲跑到尹凝波身边扶住尹凝波的手:“小姐……” 袁弘德明显看见尹凝波扶住玉莲手的一瞬松了口气,原来这一路走来她是如此紧张。他真后悔,并怪责自己没有像玉莲这样扶住她而让她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还自己走,将她的没有摔倒视作奇迹。 “将军稍待,我去写药方。” 尹凝波说着随玉莲入了外宅。 袁弘德站在垂花门怔怔失神:竟然没有邀请他入内吗? 大约一盏茶工夫,玉莲便送了一张药方过来。 袁弘德在心里暗叹尹凝波写得一手好字,只是字却与他们写的字有所不同更为简便似乎。 玉莲道:“将军可以找陆少爷翻译一下这药方。” 袁弘德皱眉:“这字……” “这是我家小姐自创的字,小姐叫它简体字,写起来可比我们的字好用多了,我们全山圻都在写这种字呢!这么好用的字当时推广的时候陆少爷还反对来着。” 的确是好用的字。袁弘德在心里赞叹。 相比字,药方的来历对尹凝波更有难度一些。她一个外科大夫怎么会开中药方子呢? 那是一次因缘际会,读大学时导师的朋友一个老中医恰好治过这么一例魔障的病人。 袁弘德去找了陆景胜将尹凝波的药方翻译成繁体滕抄了一遍给小厮拿去药房抓药,二人便相约去白若洢处学施针。 到了白若洢处,见尹逵在门口一脸不忿,青蕾黑着脸挡在门上:“我家小姐都说了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尹逵还想争论些什么,青蕾已经不理会他,向袁弘德和陆景胜道:“二位请!” 尹逵眼睁睁看着袁弘德陆景胜走进门内,眼睛几乎冒火。 尹逵不知道袁弘德并未比他幸运。 白若洢也给了袁弘德之前给尹逵的那句话:“从今天起,袁将军不要来上课了。” “为什么?”袁弘德和陆景胜一齐问道。 第167章 吓舅子 “因为你学得不如他好。”白若洢指着陆景胜向袁弘德直言不讳道。 袁弘德脸上并未挂不住,倒是陆景胜觉得不好意思,师父如此直白也太偏袒他这个徒弟了。 “师父,”陆景胜道,“盛泽哥哥最近只是忙于他表弟妹的伤病,疏于练习了,他很快就能比我好的。” 恭芳,你不必替我解释的。袁弘德心里想。 白若洢脸色沉沉,继续直言不讳:“这些都不是理由,他天资不够。” 陆景胜:“……”师父你这样不太好吧?师父你过分了啊! 袁弘德的眉头微不可见蹙了起来。他堂堂保家护国平安侯……好吧,或许他只是擅长打仗,至于这类技术活,他也许……可能…… “你们三个跟我学习金针之术,如今我已了然你们的资质,尹逵资质平平,平安侯更逊一筹,唯有陆少爷心思缜密,赛过娇娃,可以胜任,所以日后我只需教他一人便行。” 白若洢说话间一直目注着袁弘德,一副你可以走了的模样。 “师父,多一个人学习就多一份希望……” 陆景胜还想说些什么,白若洢臭着脸看向他,冷冷道:“你噜里噜苏,是为了尹小姐的眼睛着想,还是为了你好友的面子?” 白若洢指了指袁弘德。 陆景胜一时语塞。 袁弘德倒是大方拍拍陆景胜的肩膀,道:“恭芳,尹小姐的眼睛就拜托你了,如果不想大哥娶一个瞎子做妻子,那你就好好跟白姑娘学习金针之术。” 陆景胜听着袁弘德的话心里竟莫名不是滋味。 自己向白若洢学习金针之术难道不是为了尹凝波,而是为了袁弘德的关系吗?因为尹凝波是袁弘德的未婚妻,而袁弘德是他的好哥哥…… 陆景胜摇了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就是为了尹凝波自己,他不想他一辈子当瞎子,他想她的眼睛能够看得见,他想…… 陆景胜胡思乱想间,袁弘德已经离开白若洢的院子走出去了。 “好了,不要再神游太虚,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白若洢严厉的声音揪回了陆景胜的思绪,他振作道:“是,师父!” 围墙的另一边,玉莲将耳朵从围墙上拿下来,直起身子回头看着大树下端坐花几旁喝煎茶的女子,那女子素色袍服,面色从容,一副云淡风轻。 玉莲可做不到这样云淡风轻:“小姐,白姑娘是不是太过分了?侯爷何等英姿天伟之人,她居然讽刺他的资质!他该受多大刺激,他面子一定挂不住!” 玉莲走到尹凝波身边愤愤不平。 尹凝波唇边微微一笑,道:“那你去安慰他。” “奴婢什么身份去安慰他啊!”玉莲眼睛咕噜噜转,她要安慰也该去安慰表少爷,表少爷也被那白姑娘逐出师门了,想及此,玉莲扑哧一笑,“小姐,奴婢是没身份安慰他,不过小姐您是侯爷的未婚妻,于情于理都该小姐亲自去安慰他才行。” “我眼睛看不见,走不了路。” 玉莲:“……”这会子倒想到自己眼睛看不见了,出手治伤时怎么没把自己当瞎子? ”小姐,奴婢眼睛看得见呀,奴婢替小姐去安慰侯爷吧!”小丫头说着屁颠屁颠跑出了院子。 玉莲跑出院子时恰见尹逵和袁弘德并肩走出垂花门。 玉莲悻悻又跑了回来。 尹凝波道:“人家根本不需要咱们的安慰,他见的是什么世面,白姑娘给他甩的这点脸子对他而言算什么事?芝麻绿豆而已。” “才不是,”玉莲不服气,“侯爷是和表少爷一起互相安慰去了。” “那你过会儿便可以开始准备醒酒汤了。” 玉莲有些不明白,醒酒汤?是谁要喝醉了吗? “小姐,您要喝酒?您眼睛看不见,不能饮酒……” 玉莲正劝解间,尹凝波已经伸过茶碗来:“再给我煎茶。” “小姐,煎茶喝多了,也是不好的……” …………………… 正房起居室里,花梨紫檀花几旁,袁弘德和尹逵已经就坐,酒器已经摆好。 小十三端上来一只白底桃花纹的酒瓶,看酒瓶的质地就能想见瓶子里装着的必是琼浆玉液。 袁弘德打开酒瓶盖子,亲自给尹逵的酒杯斟上酒液,剔透的粉红酒液散发淡淡酒香,十分诱人。 袁弘德道:“北地的桃花酿有别于江南的桃花酿,北地气候恶劣,桃花这种娇弱的花儿能生存下来实属不易,所以北地的桃花酿出了酒液比起江南,那可要烈得多。” 袁弘德态度诚恳,笑容和煦,语气温和,尹逵很是受宠若惊,毕竟袁弘德乃是平安侯,大将军。 “侯爷,不,将军,不敢不敢,怎么劳烦您给在下倒酒,还是我来给您倒酒。”尹逵毕竟跟着尹老爷做了那么久的生意,商户见到官爷习惯性的卑躬屈膝,尹逵此刻流露得十分自然。 袁弘德伸手按他坐下,道:“何妨,尹少爷忘了,凝波是我的未婚妻,算起来尹少爷可是我的舅子。” 尹逵的笑脸瞬间僵住。 尹凝波如今是袁弘德的未婚妻,这是个残酷的事实。 “侯爷抬爱了,我家妹妹哪里敢高攀侯爷,不过是让她进京治眼睛的一个借口而已,侯爷不必当真的,我家舅舅也不会当真的。”尹逵慢慢坐回葵花蕉叶花梨木凳上,笑容僵硬道。 袁弘德依旧云淡风轻的表情:“是吗?可要是我当真呢?” 尹逵的心猛地一紧,他抬头忽然发现眼前的男人表情凉飕飕阴森森的,直看得尹逵背脊一阵阵发冷,心底一阵阵发凉。 “将军你……舍妹她……她的眼睛……她配不上将军……”尹逵的舌头已经木了,酒还没喝,却发现整个人已经轻飘飘的。 “我的妻子,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袁弘德给自己也斟满了酒,举起酒杯,对尹逵道,“尹少爷,来,我们喝酒。” 尹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端起酒杯的,只觉手颤抖得厉害,酒液下肚,就如烈火烧灼过。 第168章 进京路上 祖朗扶着醉醺醺的尹逵回到外宅时,玉莲刚刚煮好了醒酒汤。 她帮着祖朗将尹逵扶回房间去,嘴里叨叨道:“我的天,小姐真是神机妙算,怎么就知道表少爷你会酩酊大醉呢?幸好我是个听话的丫头,按照小姐的吩咐提前给表少爷你煮好了醒酒汤……” 玉莲回到尹凝波屋子时,尹凝波正侧躺在床上歇着,她面朝里,玉莲看不见她的脸,不知她是睡着了还是假寐,只能走过去给她掖被子。 玉莲才走到床边,尹凝波就转过身子来,玉莲吓了一跳:“小姐,您没睡呀。” “我睡与不睡有何区别?” 尹凝波的话叫玉莲心下一酸:“小姐,你的眼睛迟早能看得见的,白姑娘不是已经在教陆少爷金针之术了吗?” 玉莲说及此,有些不安道:“也不知陆少爷有没有用心学,白姑娘定是看着师徒的关系才最后留了他传授技艺,只是陆少爷对小姐您……也不知他肯不肯用心。” 尹凝波虽然看不见,却也能听出玉莲话间的忧虑,“他为何不肯用心?他那个人虽然毛躁,可我能感觉到他对我还是存了真心实意的。” 尹凝波的话令玉莲吓了一大跳。 “陆少爷对小姐您可不用真心实意这四个字,他的真心实意啊都给了苏小姐了,小姐您是不记得了,陆少爷从前对您……” 玉莲想起从前那些糟心的事便住了口,不提也罢,如今小姐是个瞎子已经够烦恼的了,又何必让她记起从前的不开心呢? “你是说从前他对我不好?” “岂止不好,简直是厌恶!”玉莲立马后悔了,她居然说溜嘴了,最快真是欠。 尹凝波果然不说话了。 她失忆了,还有多少她忘记的事呢? 尹凝波沉默,玉莲也不敢说话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莫名的伤感。 忽而终于听到尹凝波悠然一声长叹,她道:“也不知我那两个徒儿怎么样了。” 进京的官道上驶着一辆高大的豪华马车,尹氏的标记分外清晰。 马车内传来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苏简简看着郁琬和陆依依依偎在一起酣睡的画面嘴角弯了弯,京城快到了吧? 也不知师父怎么样了。 苏简简心下有些吃惊,自己进京不是奔着陆景胜,而是奔着尹凝波而去的吗? 她是她的师父,她挂念着她是情理人伦。 苏简简撩开车帘,看向车外,车外的风景已是秋的丰收景象,两旁的麦田金灿灿随风泛着麦浪。 自己与陆景胜纠缠了经年,如今自己终于是要接受这个事实,她这辈子躲不开这个男人了,不管是她嫁了人还是她成了寡妇,他都执着地等着她。 所以,她忸怩作态了如此之久终于是想通了,敞开心扉了,愿意接纳他了。 命里注定有这么一个人要来守护她,她不要再推拒了吧? 苏简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突然想开了,愿意接纳陆景胜,或许她只是累了吧。 这一次,她要好好经营她的婚姻。 所有她和娄雪桉相处的失败经验都可以用于她日后和陆景胜的婚姻里。 一阵秋的风送来丰收的气息,苏简简嘴角的笑意更甚。 是时候坐享丰收了,她这辈子播种了那么多苦痛与悲伤,终于可以享受甜蜜的果实了。 如果这辈子她得偿幸福,她该感谢的人是尹凝波她的师父。 是师父让她有了重拾幸福的信心和愿望。 在娄雪桉死的那一刻她其实已经放弃她的人生了。 她这千疮百孔的人生…… 秋天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苏简简的脸上,她的眼睛却有些湿润。 幸福大抵就像这秋阳一样暖暖的,而且离她如此近了吧? “师姐,还有多久到京城?”陆依依醒了,见苏简简倚在窗口傻笑,没好气问道。 “快了。”回答她的却是郁琬。 苏简简是第一次离开山圻,对外头的世界到底有些陌生,郁琬却不同,她是从外头的世界去往山圻的,如今不过是回到原本她的世界中去而已。 京城,久违了。 郁琬的视线越过苏简简看向车窗外,外头是个好天气呢。 京城的天气也这般好吧? 郁琬的目光有些迷离。 ……………………………… 陆景胜出了白若洢的院子,走到尹凝波的院门口。 他的脸上掩藏不住小激动,适才师父夸了他,师父说只要这样练习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尝试着施针了,师父说金针之术他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师父还说如果吕神医还活着,一定会高兴疯的。 陆景胜简直有些飘飘然了。 抑制着激动的心情,他敲响了院门。 许久方才有人来开门,陆景胜已经喊道:“玉莲,快带我去见你家小姐。” 不是玉莲,是祖朗。 “陆少爷来看我家少爷吗?” “谁看你家少爷,你家少爷有什么好看的?”山圻多年另类方式相处,他和尹逵之间可都互相没有什么好感。 “那陆少爷是来找我家小姐的吧?” 陆景胜正想说是,祖朗已经先他开口道:“我家小姐不在。” 祖朗说着就要关门,陆景胜哪里肯信?他伸手拦在门上。 祖朗急了:“陆少爷,我家小姐真的不在。” “我进去看你家少爷不行吗?” 祖朗:“……”适才不是说我家少爷有什么好看的么? 陆景胜已经快步走了进去,却是直奔尹凝波的屋子。 祖朗在后头道:“陆少爷,我家少爷不住那里,那是我家小姐的屋子。” 陆景胜头也不回:“我知道。” 祖朗:“……”那你到底是来看我家少爷的,还是我家小姐的? 屋子里空空如也,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景胜站在美人屏风旁有些失落。 尹凝波还真的不在啊。 祖朗跟进来道:“陆少爷,我家少爷住另外的屋子,小的给您带路吧,我家少爷喝醉了,玉莲的醒酒汤都不管用,他正耍酒疯呢,我家小姐定是受不了我家少爷的吵才躲出去的。” 祖朗一路喃喃。 陆景胜心下竟有些幸灾乐祸:尹逵那家伙喝醉了耍酒疯啊,那倒要去瞧瞧他的糗样。 第169章 支走 尹逵正侧身躺在床上,头歪在床前地上放着的痰盂里大吐特吐。 袁弘德那个王……八……北地的桃花酿果然是比江南的烈啊,他的胆都要吐出来了,呜呜…… “少爷!”祖朗领着陆景胜走到门口,见尹逵正在遭罪急忙跑了进来。 他忙不迭给尹逵递水递帕子,嘴里道:“玉莲怎么搞的,煮得醒酒汤一点效果都没有。” 尹逵倒到床上,喷着酒气道:“不怪玉莲,我怎么可能喝醉呢?我根本就不是喝酒喝醉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陆景胜扑哧一笑:“还敢说没醉?说出这话足见醉得不轻。” 屋子里猛然出现陆景胜的声音,尹逵从床上惊跳起来,酒立时醒了大半。 “这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尹逵瞪大眼睛看着祖朗。 祖朗老实道:“陆少爷他说他是来看你的。” 尹逵伸手就拍了下祖朗脑袋:“你猪脑袋呀,这也信?” “我的确是来看你的,”见祖朗被打得可怜,陆景胜替祖朗澄清,但是话锋一转,“不过,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说完,陆景胜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 “陆景胜你……”尹逵撑起身子,气到不行。 祖朗忙上前扶他起来,这陆少爷太讨厌,害他被少爷打了头,他也应该扶着少爷过去打陆少爷的头才行。 尹逵的确有打陆景胜的冲动。 这个家伙简直讨厌无比,他都吐得眼泪鼻涕全下来了,他倒好,笑得眼泪流出来,这太欺负人,太刺激人了。 可是尹逵太醉,就算祖朗扶着也是歪歪扭扭走向陆景胜,他脚下歪歪扭扭,拳头却扬得耀武扬威:“陆景胜,你这个鸟人,你竟敢笑话我?” 然后祖朗一个力气不支,就从祖朗手中摔出去。 陆景胜收住笑,上前一步接住了尹逵,然后画风瞬间就变了。 尹逵的小拳头一把捶在陆景胜的胸口,脸也往陆景胜怀里一蹭,呜呜就哭了起来:“陆景胜,你也是从山圻出来的,我们家凝波的事你最清楚的了,她什么时候就变成他袁弘德的未婚妻了?不就是一个幌子吗?那袁弘德厚颜无耻就当了真,你说他是不是不要脸,呜呜……” 陆景胜原还带着戏谑的面孔瞬间板了起来。 侯爷府的后花园有一个不大的园湖,湖中央建了个船型的亭子,此刻,尹凝波正坐在亭子外的船头上吹风。 玉莲端了煎茶站在她旁边,她闻到煎茶香就着玉莲的手喝光了那碗煎茶,玉莲有些焦急道:“小姐,你这哪里是喝茶?分明是海牛汲水。” 尹凝波不以为意,“谁让你煮的煎茶好喝呢?” 说着尹凝波闭上眼睛感受微风拂面,喃喃道:“其实虽然看不见风景,但是坐着吹吹风也是不错的。” 看着尹凝波白皙如玉的面容,那么安详沉静的神色,玉莲莫名感到心疼,心里嘟哝,也不知陆景胜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金针之术。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陆景胜已经入了亭子。 “尹凝波!”他喊道。 尹凝波睁开了眼睛,回头“看”向陆景胜走来的方向,数着他走进来的步子。 待他站定在她跟前,她的脸上浮现淡淡一层笑意,道:“你最近手上的功夫有没长进不知道,脚上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 尹凝波的话令陆景胜一愣,一时不知她何意。 她顿了顿,解释道:“从前你走路的步子可没有现在这么轻,总觉你是个毛躁的人,现在倒是从容淡定了许多,看来练习金针之术还能让你修身养性啊,不错。” 尹凝波的话令陆景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前很毛躁一人吗?现在是变从容淡定了吗?这是她在夸奖他吗? 陆景胜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丰富得很,尹凝波虽看不见,玉莲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她皱眉唤道:“陆少爷你怎么了?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想笑的?” 陆景胜回神,忙调整了自己的神色,向玉莲作了个揖道:“玉莲姐,我有话想和你家小姐单独聊聊,能否麻烦你回避一下。” 玉莲吓了一大跳,这个一向目空一切的陆家大少爷竟然喊她“玉莲姐”,还向她拱手作揖,他吃错药了? “玉莲姐……”陆景胜小眼睛巴巴看着玉莲。 玉莲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摆摆手,道:“哎呀,我躲走就是了,哪里来这么多俗礼哦!” 玉莲竟然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涩,看着陆景胜弯身施的那个长礼急急忙忙躲走了。 听着玉莲远去的脚步声,尹凝波又把脸转向湖面。 陆景胜便走到她身边的鹅颈椅旁坐下。 屁股还没挨到椅子上便听尹凝波道:“这鹅颈椅,你可坐不得。” 陆景胜愣住:“为何?” 尹凝波的脸上现出飘渺的神色,声音也仿佛陷入深思,道:“这鹅颈椅是吴王夫差为他心爱的女子西施专门让人设计的,西施是个美人,所以这鹅颈椅又叫美人靠,你……是美人吗?” 尹凝波侧着头,微微抬着下巴,显得俏皮又孤傲。 陆景胜一时看得呆了呆,不知为何,他第一次觉得尹凝波生得如此美,就像第一次见到这女子一般。只是他的目光落到尹凝波那双眼睛上,顿时黯然。 他道:“我不是美人,可是凝波你是,美人该有一双好眼睛才是,凝波,你再等我一段时间,我很快便能学好金针之术的,我师父说了,我是这方面的奇才。” 尹凝波听着陆景胜的脚步声远去,继而便是玉莲的脚步声碎碎的跑进来。 “小姐,那厮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让我等他。”尹凝波扑哧一笑。 玉莲嘴巴张得老大:“啊?等他做什么?他特意把我支走就为了说这个啊?” 尹凝波点头。 玉莲还没发完牢骚再一次被人支走了,这一回支走她的是袁弘德。 …………………… 最近更新都不正常,抱歉哈,这一周又要去南京去几天,可能用手机打字,也可能更新不了,所以…… 第170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其实,假如你的眼睛真的治不好了,我也会对你负责的。” 当尹凝波耳边想起这句暖暖的话时,尹凝波原本带着微笑的脸上瞬间失去了颜色。 袁弘德自然将尹凝波的表情看在眼里,他道:“你是我的未婚妻,不管你的眼睛是好的,还是失明了,你都是我的未婚妻,这一点你放心……” 袁弘德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尹凝波却没有耐心了。 她抿着的唇终于松开,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表哥说过,我们之间的婚约不过是让我随你进京求医的一个名头而已,我不会赖上你的。” 袁弘德愣住,这女子显然误会了。 “话虽如此,可是你的眼睛毕竟是在救我的时候伤到……” “若是为了报恩更不必如此,我虽然失忆了,可是想来当初既然肯救你,必是心甘情愿,承担后果也该心甘情愿。所以你不必内心有负担。” 尹凝波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去寻玉莲。 第一次因为眼睛看不见,她表现出了惊慌。 眼前是一片荡荡的黑雾,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漆漆一片。 “玉莲!”尹凝波的语气里夹杂着恼怒。 袁弘德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像触电一样躲开了。 “玉莲!”她更加恼羞成怒地喊起来。 玉莲在亭子外慌不择路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你死哪里去了?”尹凝波大声斥责。 玉莲还是第一次见尹凝波失明后发这么大的火。 从前小姐的眼睛看得见时倒是粗暴得很,可是自从她失明后就从未有过的温柔,说话也总是柔声细语,对人更是和颜悦色,可是现在她却一脸恼羞成怒。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玉莲想起自己适才被袁弘德支走,并没有征求尹凝波的同意,自己真是傻,还以为袁将军会对小姐很好呢,谁知自己只不过离开一会儿,小姐就被他激怒了。 这袁将军到底对小姐说了什么,害小姐这副失魂落魄模样。 “我要回去!” “奴婢这就扶小姐回外宅!”玉莲忙不迭伸出手。 尹凝波重重握住了她的手,重到让玉莲几乎要哭出声。 小姐会武功的,力道自然不弱。 看来小姐是真生气了。 “谁说我要回外宅去,我说的是我要回山圻!” 玉莲一时震住。 袁弘德的面色更是刷的白了。 “愣着干什么?我们这就回去!”尹凝波喝令。 玉莲忙道:“奴婢知道了,我们这就去叫表少爷,让他收拾行装,可是小姐,表少爷他喝醉了……” 玉莲有些为难地看着尹凝波。 尹凝波冷声道:“拿桶冰水浇醒他就那么难吗?” “玉莲,你先下去!”袁弘德道。 玉莲本能起了逆反心理,我是小姐的丫头,你凭什么命令我?玉莲刚要炸毛,一对上袁弘德眼睛立马怂了。 这可是征战北地杀人不眨眼的将军,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平安侯,可不是那白衣之身的陆景胜,此人她发火不得。 更何况此时,袁弘德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笑意,虽然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却也更加令人害怕。 玉莲默默放开尹凝波的手,虽然不甘愿却也只能默默退出了亭子。 “玉莲!玉莲!”尹凝波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不安地喊着。 玉莲却没有回来。 尹凝波的手在空中抓着,被她握住的却是一双男人的大手,她的柔若无骨的小手触在那大手上触到了厚厚的大茧。 这是一双拿惯了刀剑的粗糙的沾满血腥的手。 不知为何,尹凝波的心跳了一下,手也如触电般缩了回来。 可是她的手才要缩回就被那大手紧握住了,继而不容许她挣扎,她的手被那大手一拉,她整个人便跌入他怀里。 这是一副笃实宽厚的男人的胸膛。 尹凝波有些懵,耳旁嗡嗡响了起来。 而此刻亭子外的玉莲不经意回头恰好看到这霸气侧漏的一搂,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幸好她及时用手捂住了。 那边厢,园湖的另一端,琴娘和棋娘正相携走过来,猛然看见这一幕,二人都停住了脚步。 “大姐你看!”二小姐棋娘的眼睛里几乎喷了火,手也微微颤抖。她手里正提着食盒,食盒里装着要送给二少爷英儒的点心。 琴娘很快调整了神色,她默默接过棋娘手里的食盒道:“仔细洒了点心,这点心你可是为了二弟熬了一整个上午的。” “大姐!”棋娘提高了音调,“你没有看到……看到……” “看到什么?”琴娘笑语晏晏,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棋娘为之气结。 “你不是要去看英儒吗?”琴娘已经向前走去。 棋娘朝着那船型亭子里抛过去狠狠一瞥,一跺脚随琴娘而去。 亭子里的二人自然不知道亭子外醋海翻波的一幕。 “我和你的婚约不是报恩,不是借口,不是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我要娶你。” 袁弘德深情款款说道。 这情话很是动听,几乎有那么一刻尹凝波的耳膜都软了。 在过去做刘凝波的时候她全身心都给了医院、病人和手术台,完全无暇谈恋爱,没想到穿越到古代倒是走了桃花运。 尹凝波很快推开了袁弘德,她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袁弘德怔住:“你有喜欢的人了?” 尹凝波点头,她突然想起尹逵和她说过的秘密,她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更是青梅竹马的爱侣,只是那美好的初恋被她忘记了而已。 她是忘记了,可是尹逵却记得啊。 他喝醉了,躺在床上醉醺醺地哭着:“凝波,你是我的,你该嫁的人是我,你喜欢的人也是我,不能因为一个幌子就成了袁弘德未婚妻,等你眼睛好了,我们是要回山圻成亲的。” 他哭得那么伤心,说得那么真诚,尹凝波觉得不该伤害他。 她忘记他已是很大的伤害,不能再移情别恋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应该比这个突然出现还让她受伤的什么平安侯要可靠得多。 “你我之间的婚约既然是治眼睛的幌子,那便是一个假话,有假话就有真话,真话是我有喜欢的人,但是这个人不是你。” 尹凝波郑重说道。 第171章 尹氏中毒 “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尹凝波看不见袁弘德脸上已经滚过一片黑云,她只觉他的声音突然变冷。 “与你何干?”可是尹凝波竟然不怕他,扭身就摸着空气朝外走去。 “尹凝波!”袁弘德唤住他,“你给我听清楚了,不管你喜欢的人是谁,从此刻起你都必须忘记他!从今往后你只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平安侯的未婚妻!” 一字一顿,似是命令,又似威胁,尹凝波一凛。 ………………………… 回到外宅的尹凝波心情莫名烦躁,玉莲扶着她小心翼翼,她又讨了碗煎茶灌下去才郁郁去睡了,这一睡昏天黑地,竟然睡了三天三夜不醒。 侯爷府后罩楼里气氛异样。 西厢房内,三小姐书娘对四小姐画娘说道:“我这脚好利索了,我可要去好好感谢一下那尹氏,若不是她,只怕我要变成跛子了。” “知恩图报,三姐在理。”四小姐画娘清脆应道。 窗外忽而传来一声冷笑。 书娘一凛,立即骂道:“谁在门外阴阳怪气装神弄鬼的?” 画娘拉了拉书娘袖子,她已经听出来是谁了。 “三姐,算了。”画娘低低道。 “算了?凭什么!”书娘从床上坐起身来,继续对着窗外骂人,“自家姐妹受伤了,竟然还在那里幸灾乐祸,简直是什么人哪!” 书娘话音刚落,棋娘的身子就从门外闪了进来。 她脸上一片恼羞成怒,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不过就是喘口气,你就胡思乱想一堆,真是针尖儿的小心思,也不怕戳死你自己!” 书娘的脸涨得通红:“棋娘,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谁认便是谁咯!”棋娘翻了个白眼。 “你!”书娘气到不行。 画娘看不下去,对棋娘道:“二姐,三姐还是个病人呢,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说着又转向书娘:“三姐,你自己的命不要了,非得同她闹?明知她是你越生气她越高兴。” 棋娘一下放下脸:“画娘,都是姐妹,你何必如此偏心?” “二哥不也偏心你?”三小姐又重新找到了战斗的突破口。 画娘忙接着道:“二哥也病着呢,二姐,你去看看二哥去,就不要在三姐这里转悠了。” 书娘向外挥手:“快走快走!不要在我跟前碍眼!” 棋娘撇撇嘴,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想来看你啊?我不过是大发善心告诉你一声,你的大恩人尹氏,就是那个瞎子,她要死了!” “你说什么?”书娘厉声问道。 棋娘却已经消失在门口。 棋娘到英儒这边时却扑了个空,只有愁眉不展的袁氏,却未见英儒身影。 “母亲,二哥呢!”棋娘向内张望。 “去外宅了。”袁氏郁闷。 棋娘一下提高了音调:“去外宅干什么?那可是下人住的地方。” “除了下人,还住着那个瞎子!”袁氏没好气。 棋娘一下会意:“二哥是去看那个瞎子了?母亲,你怎么可以允许……” 袁氏打断棋娘,叹口气,显得豁达起来,道:“说到底她救了你二哥,如今她快要死了,你二哥去看看他也是应该的。” 怀化郎将家虽然是武将,可也不代表养出来的子女都猪狗不如,没有教养。 棋娘心里还是含了一口恶气,那个瞎子就会装死! “母亲,那个瞎子都昏迷三天了,要死为何不赶早,这样要躺到什么时候?” 袁氏拉住棋娘,伸出手指戳了她的额头:“你啊,别大呼小叫,说话注意点,尤其在你表哥跟前,我听说那姓白的女子是什么吕神医的弟子,她已经诊出那瞎子是中了毒。你表哥正着急上火呢,小心他以为是你下的手!” 棋娘惊跳起来,她是讨厌那瞎子,可是她还没有恶毒到要那瞎子的命,她顶多就是想将那瞎子赶出侯爷府而已。 “母亲,那瞎子中的是什么毒?”棋娘想,问清楚了,届时袁弘德跟前也好解释清楚。 袁氏却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还不撇清得好,你倒要搀和进来,是不是?” 三两句质问将棋娘打发走了。 看着棋娘不甘不愿离开的背影,袁氏心里憋屈: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还是琴娘好,琴娘多乖巧,多温顺,多贤良一个美人呀。 这样一个美人配她的宝贝大侄子袁弘德…… 不想了不想了。 袁氏扶额,一想到这儿就头痛欲裂。 外宅,尹凝波的屋子内站着袁弘德和白若洢。 床前玉莲再一次喂一口汤药到尹凝波嘴里,尹凝波再一次吐了出来。 一口都吞咽不下去。 袁弘德低声说了句:“让我来!” 玉莲慌忙让开了。 袁弘德坐到床前,扶起尹凝波的头,亲喂了一汤匙药喂进尹凝波口里,可是依然是徒劳。 玉莲胆战心惊看着袁弘德,她真担心将军那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睛会直接滴出血来。 因为小姐的病,将军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了。 将军对小姐还真是尽心尽力,玉莲心里很感动,可是只怕小姐无福,做不了将军夫人了。 玉莲看一眼床上昏迷的尹凝波,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袁弘德将药碗递给玉莲。 玉莲心下一暖,将军竟然不忘安慰她一个小丫头,将军真是铁汉柔情。 小姐,你快点醒过来吧,这么好的将军当夫婿是极好的,难道你要便宜别人? 袁弘德将目光投向白若洢,含着恳求,像落水者抓住浮木般,道:“救救她,求你!” 柔肠百结的声音,几乎令白若洢往日里对他的怨恨都消散了。 她敛容收色道:“不用你交代,我自会尽力。” “不止尽力,是尽全力!”袁弘德放下尹凝波,起身看着白若洢,目光变得凛然森冷起来,“我曾经欠你一条命,关于吕神医,可是如若你救不活尹凝波,那么你便欠我一条命,而且我绝不会像你对我这般心慈手软!” 白若洢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这是在恐吓吗? 屋外廊下,陆景胜、尹逵和英儒大眼瞪小眼。 尹逵不忿指着那紧闭的屋门道:“凭什么?他一个大男人在我表妹的闺房里,我这个亲表哥还得避嫌呢!” 英儒道:“谁让他是你表妹的未婚夫呢?” 虽然是替袁弘德呛声尹逵,英儒的心里居然有些酸溜溜的。 是的哦,屋子里那个女子是表哥的未婚妻,是他未来的表嫂哦。 陆景胜默默站在一旁,似乎压根儿没有听见他二人对话,他只是在想,尹凝波到底中了什么毒,为什么连他师父白若洢都没办法呢? 陆景胜正在心里愁闷着,屋门拉开了,玉莲走出来,道:“陆少爷,侯爷和白小姐请你进去。” 第172章 疑似真凶 陆景胜进到屋内时,白若洢站在鸡翅木山水屏风边等他。 白若洢的神色凝重,眼睛因为几日没合眼已经布满红丝。 陆景胜这才意识到他的师父其实和那个女子之间有着如此深的友谊,只可惜那女子失忆了,把与师父间种种快乐,连同与他之间的种种不快全都忘记了。 陆景胜不知道该轻松还是该失落。 “师父!”陆景胜拱手,恭敬作了个揖。 白若洢微微颔首,这些日子没有郁琬,白若洢俨然忘记自己这个假师父的身份。 她对陆景胜道:“师父的右手没有力气,施针这件事只能让徒弟你代劳了。凝波中了毒,你和师父一起替她解毒吧,凝波能不能苏醒,可全靠你了。” 陆景胜有些惊,自己的金针之术才学没多久,就要被师父委以重任,他很是心虚:“师父……” 叫了“师父”二字,要说的话又全都咽下去。 难道要看着尹凝波死吗? 师父无法施针,能施针的只有他了。 陆景胜在心里恨着下毒之人。 白若洢看出他的疑虑,宽慰道:“有些事,师父说过天赋比努力事半功倍,你是学金针的奇才,如果吕爷爷还在,他定然会把金针之术传授于你,而不是传授给我。” 白若洢有些黯然。 从小到大,吕爷爷都叮嘱她好好学习金针之术,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够保护陆景胜,可笑的是,陆景胜自己才是学金针的奇才。 可惜吕爷爷已死,他再也无法知道这个秘密了。 “事不宜迟,随我进来吧。” “是,师父。” 师徒二人便转进屏风去。 袁弘德从床前站起身来,他走到陆景胜跟前,拍拍陆景胜的肩,道:“恭芳,拜托你了,你一定要……” 袁弘德的嗓音有些哑,陆景胜没听错的话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整个人也憔悴不堪,连带着陆景胜也心情沉重。 不知为何,他就担保道:“盛泽哥哥,你放心,交给我。” 陆景胜将目光投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那个女子,就算不看袁弘德的面,他也是要拼尽全力救的,就为他们曾经在山圻从小到大的种种瓜葛吧。 叶茗荃见袁弘德走出垂花门时吓了一跳,从未见将军如此黑面,哪怕是在北地前线将军面对敌军也没有如此骇人的要置人于死地的表情。 叶茗荃抖抖索索迎上前,道:“将军……” “去见姑母。”袁弘德只简短说了四字。 叶茗荃不敢怠慢,急忙跟在他身边,一路小跑着,小心陪着他家将军一直到了东厅。 东厅,袁氏正在听董娘子汇报内宅账务。 她看着手头账本,抬头问董娘子:“这些药材花了这么多银钱,全是侯爷下令买的?” 董娘子点头。 既是袁弘德要买,袁氏能说什么呢? 这平安侯府说到底是袁弘德的,她这个姑母不过被请来管管账看看宅子而已。 但是袁氏心里不是滋味,原本袁弘德的钱袁弘德爱怎么花,她无权置喙,可是用脚趾头想一下袁弘德让才买这些药材是为了救那个瞎子,这样就让袁氏有些坐不住了。 她正想去找袁弘德呢,就有绿荷进来禀报说是“侯爷来了。” 袁氏忙起身相迎。 按理,袁弘德当再大的官也只是晚辈,袁氏此举于理不合,可是她一见到袁弘德的神色心下就有些慌,本能便起身迎了上去。 “盛泽,瞧你这脸色,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袁氏拉着袁弘德嘘寒问暖。 一旁叶茗荃眉头紧皱,朝着袁氏使劲摇头,再指指自己心口,言下之意是侯爷不舒服的不是身子是心里。 “小十三,你先退下,我有话和姑太太说。”袁弘德的声音听起来倒还平静。 “是,将军。”叶茗荃默默退了出去。 袁弘德看向袁氏,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凝波是因为喝多了煎茶才中毒的。” 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话,袁氏吓了一跳。 “盛泽,姑母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请姑母叫明白的人来回话吧。”袁弘德说着看向东厅角落里默默站着的董娘子。 董娘子被他这一瞅,心跳突突立时加快。 袁氏狐疑地看向董娘子,董娘子一时有些心虚。 袁氏沉了脸色:“董娘子,怎么回事?” 难道那瞎子的毒是董娘子下的?自己是不喜那瞎子,可也没授意董娘子毒死她啊,难道是这董娘子瞎揣测上意? 袁氏心里认准了这个理由,看着董娘子的目光也变得恶狠狠的。 董娘子支吾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冤枉啊!” 袁弘德嫌恶地看了董娘子一眼,冷声道:“既然什么也不知道,你喊什么冤?本将军可什么都还没开始说呢,你是要等本将军先说,还是你自己先说?” 董娘子噗通跪在了地上,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 袁氏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该死的,难道真的是你毒害那瞎……那尹氏的吗?” “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董娘子一味地哭,一味地摇头摆手。 袁氏心里怄得要死,这董娘子一把年纪怎么还跟个小丫头似的,就懂哭鼻子呢? “你连人都敢毒害,还哭个什么?”碍于袁弘德在场,袁氏也只能装模作样批评董娘子几句,倒不是气她下毒害人,而是气她没事给她添乱。 袁弘德走到椅子上坐正了,正视董娘子,道:“你既然哭,就说明你自己觉得冤枉,那你说说看,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董娘子看看袁弘德又看看袁氏,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口。 袁弘德冷哼了一声,对袁氏说道:“姑母,这虽是平安侯的内宅,可这个下人是你怀化郎将家的,所以你还是自己审问吧,审问清楚了,给侄儿一个答案。” 后罩楼内,英儒冲进棋娘闺房,将正在画画儿的棋娘拉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画画。” 棋娘一头黑线:“听说你去外宅看那个瞎子了?怎么,她一个瞎子还成了皇帝不成,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连画画儿都不行了吗》难不成她真死了,我还得替她守孝?” 英儒指着棋娘,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这么盼着她死吗?看来传言不假,尹氏的确是被你下的毒了!” 棋娘的眼睛立时瞪大:“二哥,你有病吧?我怎么可能下毒呢?” “你当然不会承认,可是董娘子都跟母亲招认了!” 第173章 蒙冤 最近更新很不正常,扑到地底下去了,哭晕,可是我还是会坚持写完本的,一定不会太监,所以追更的朋友请放心。 …… “董娘子,你为什么栽赃我!”棋娘怒冲冲来到东厅却见董娘子一脸不咸不淡。 “二小姐何出此言?”一句话噎得棋娘差点背过气去。 “你背地里捅我一刀如今又来充傻装愣,都是我母亲惯的!!” 二小姐棋娘噼里啪啦一阵撒泼,奈何董娘子一直默默,逆来顺受模样,大小姐琴娘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东厅。她走到棋娘身边,轻轻拍了拍棋娘肩膀,道:“二妹休恼,是误会总是能解开的。” 柔声细语,善解人意,棋娘再大的怒火也只能压下。 她回身冲琴娘抱怨道:“大姐,这董娘子什么人哪,我什么时候让她去加害那瞎子,她不是存心陷害我吗?母亲怎么能信她?” 棋娘愤愤不平,琴娘浅笑安然:“母亲信不信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大表哥心里是怎么想的,那尹氏名义上可是大表哥未婚妻,若是已经成婚进了门的倒还好,偏偏是未婚妻,若在咱们平安侯府上出了事,只怕她娘家岂肯善罢甘休?她那个哥哥已经在府里头闹将起来了,所以只怕大表哥要给人家一个交代,而二妹你……” 琴娘说及此看着棋娘,顿了顿道:“二妹你也该给大表哥一个交代!” 说了半天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呢? 棋娘叫嚷起来:“可我是冤枉的!” “大表哥若肯信……”琴娘没有将话说下去。 棋娘一把拉住董娘子的手道:“你这个罪魁祸首,走,和我向大表哥澄清去!” 棋娘说着,不由分说拉了董娘子就走。 英儒立马跟了上去:“二妹,你别冲动!” 看着棋娘远去的背影,琴娘原本和煦的脸上陡然暗沉下来。 外宅,尹凝波闺房,床前,陆景胜直起身子,将手里发黑的金针放到托盘上,一脸肃然看着袁弘德和白若洢。 白若洢点点头:“很好,再施一次针,凝波体内的毒就能清干净了。” 陆景胜紧崩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这时,外头传来喧哗声,袁弘德皱眉转身走了出去。 转出屏风,恰见棋娘拽着董娘子走进来,她们身后英儒一脸歉意。 “大表哥,我是清白的,那个瞎子中毒不关我的事!”棋娘娘叫嚷嚷,聒噪得很,袁弘德不悦。 英儒替她解释道:“大表哥,不妨听听棋娘辩驳,此间怕有误会。” 袁弘德便看向棋娘,道:“好,且给你自证清白的机会。” 棋娘立即冲董娘子命令道“喏,董娘子,你马上向我大表哥解释,你是栽赃陷害我,我没有加害那个瞎子!” 董娘子一脸为难:“二小姐你想清楚了,当真要奴婢做假证吗?届时侯爷若查证坐实二小姐的罪名,二小姐该如何自处?不如向侯爷坦承,侯爷念二小姐年纪小,情有可缘,会原谅二小姐的。” “狗屁!”棋娘气炸了,几乎想打死董娘子,从未发现董娘子竟如此讨厌。 一直以来见她跟在母亲身边无不尽心还当他是个好人呢!自己真是瞎了眼,认人不清。 董娘子继续忍辱负重道:“二小姐考虑清楚了,横竖奴婢都是听二小姐吩咐的,二小姐让奴婢下毒,奴婢照做,二小姐让奴婢背锅,奴婢也是愿意的,所以二小姐大可不必让奴婢替二小姐澄清什么,奴婢自己把这罪责揽过来就是了。” 董娘子说着就要向袁弘德认罪:“侯爷,下毒害尹氏都是奴婢一人所为,和二小姐没有关系,更不是二小姐指使……” “你住口!”棋娘怒不可遏,推开董娘子,道,“按你的道理,你既然这么听我的话,那我让你吃屎你是不是也吃啊?” 董娘子不紧不慢道:“只要二小姐一声令下,奴婢也必须照做。” “你……”棋娘近乎要吐血了。 英儒上前拉住棋娘道:“够了,二妹,你别再闹了。” 棋娘匪夷所思看着英儒,眼睛里充满血丝和眼泪:“二哥,难道你也相信董娘子的一面之词?” 英儒无话可说,倒是袁弘德说道:“并非一面之词,二表妹不是已经与她对质了吗?” 是与她对质了,可是连棋娘自己都觉得自己对质输了,董娘子如此不卑不亢不徐不慢说得煞有介事,连自己都要相信了她,更何况是别人? “大表哥,我是冤枉的,我为什么要去陷害尹氏啊?”棋娘柔肠百结。 董娘子幽幽道:“因为二小姐喜欢侯爷,而尹氏是侯爷的未婚妻,二小姐一直视尹氏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你胡说!”棋娘急迫喊起来。 董娘子却丝毫没有害怕,直直看到棋娘脸上来:“不知奴婢哪里胡说了?难道二小姐对侯爷没有非分之想?二小姐的女儿家心事二少爷是最清楚的吧?” 一句话噎得棋娘哑口无言,就连一旁的英儒也一时语塞。 别看棋娘平常跟个母夜叉似的,其实内心里单纯得紧,并没什么花花肠子,此刻被董娘子一语中的说中心事,当真便无法回嘴,只是红了脸。 “侯爷,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二小姐对侯爷的确存了心思……”董娘子再次向袁弘德申明。 棋娘哪里受得了这羞辱,只觉脸上火辣辣烧得厉害,哪里顾得再和董娘子逞口舌之勇,一跺脚正欲跑走,却被尹逵窜出来逮了个正着。 尹逵上去就给了棋娘一嘴巴子,棋娘摔倒在地,他又上去狠踢她几脚:“你这个心思歹毒的贱婢,竟敢毒害我家妹妹……” 因为猝不及防,众人都有些懵。英儒最快回神立刻上去和尹逵扭打起来:“你算什么男人,居然打我妹妹!” “你妹妹小小年纪干出如此歹毒之事,给我一把刀,我就能杀了她!” 两个人扭打不可开交,袁弘德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气沉丹田一声吼,生生震住动手二人。 英儒扶起地上的棋娘,灰头土脸走出去。 尹逵不忿,脸上挂不住,冲袁弘德道:“姓袁的,你若识相,趁早和凝波解除婚约,省的你什么乱七八糟表妹都来毒害她!” 临出门,狠狠踢了大门一脚。 袁弘德看着这一场闹剧,面色越发凝重。 第174章 交代 湖心亭内,袁弘德临风而立,整个人显得郁郁寡欢。 陆景胜走到他身边来,道:“我都听说了,盛泽哥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没想到陆景胜也来过问,袁弘德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陆景胜道:“你可别想着息事宁人,虽然我和尹凝波非亲非故,可是她和我是同乡,除了尹逵,我也算是她娘家人,所以不能白白看着她被陷害,这可是差点要命的,所以你那表妹,盛泽哥必须给处罚!” 如果尹凝波这一回救不过来,要棋娘抵命也不为过吧。陆景胜在心里想。 “我知道如何做。”袁弘德给了陆景胜一个勉强的笑容,转了话题,“凝波这一次能够解毒,多谢恭芳弟弟。” 陆景胜摆手:“何时能化了她脑中淤血,我才算功成身退。” 袁弘德忙向陆景胜长身施礼,诚恳道:“拜托弟弟。” 陆景胜向后退了一步正色道:“盛泽哥,我一定会尽全力!” 那个女人,他一定要治好她的眼睛。陆景胜在心里道。 后罩楼内,棋娘的哭声都可以掀翻屋顶了。 “不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受罚?”棋娘泪眼汪汪看着床前的琴娘,“大姐,母亲也不帮我说句话,就这么让我去给大表哥一个交代,母亲怎么可以这样,我真的没做过,我是冤枉的!母亲为了董娘子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棋娘越想越委屈,再一次放声大哭。 床前的琴娘是幽幽的表情,做出殷勤关切的样子,那双眼睛却冷静异常。 “二妹,”琴娘说,“母亲也没办法,你知道大表哥对那尹氏格外看重,这又不是咱们自己家中,这是京城,是平安侯府,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琴娘才说及此,棋娘就嚷了起来:“哎呀,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道我们自己没有家吗?母亲来京城是大表哥请来替他把持中馈的,如今如此说好像咱们赖在京城似的,咱们这就回怀化郎将府去!” “我还担心你不肯,没想到你自己倒先提起来了。”门外突然传来英儒的声音,姐妹二人都循声望出去。 英儒身穿一件玄色提花绡蟒袍,腰间绑着一根靓蓝色涡纹犀带,一头墨黑色的长发,有着一双湖水般清澈的虎目,身形健壮,当真是品貌非凡神采英拔,大步走了进来。 琴娘站起身来,道:“二弟的话是什么意思?” 棋娘也巴巴看着英儒,眼睛里是殷切询问。 英儒看着棋娘,面色微凝,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大表哥让母亲将二妹遣送回家去。” “让我离开京城吗?”棋娘惊呼,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 英儒撇嘴:“瞧你这模样,适才是谁硬气说要出京回家去的,如今这样的安排不是正好遂了你的心愿?” 棋娘有苦说不出。 琴娘好心道:“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我去求求母亲去。” “大姐要去求母亲还不如去求大表哥,可是大表哥主意已定,母亲都没办法。”英儒的话像判官判了谁的死刑,棋娘哇地再次哭出了声。 无论棋娘有多不情愿,她离开京都回陕州老家已是不改的事实。 哭哭啼啼了几天,袁氏终究是让人替她收拾了行囊,送她离京。 棋娘离去,有人惋惜有人欢喜。 后罩楼西厢房里,三小姐书娘和四小姐画娘显得欢天喜地的。 “我和她是宿敌,我高兴是情理中事,四妹为何也落井下石?”书娘问。 画娘翻翻白眼,天真无邪笑道:“三姐,瞧你说得如此难听,我只不过是站在你一边而已,你欢喜我自然就欢喜。” 就算是亲姐妹也有亲疏之分,棋娘琴娘走得近,画娘与自己亲厚,书娘心里感到满意。她没有琴娘棋娘不打紧,她有画娘啊。 “四妹,”书娘拉住画娘手说,“尹姐姐的身子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去外宅看看她吧。” “可是三姐,你的脚伤……” “早好得差不多了,大夫也说我要多加行动的。” 于是姐妹相携着往外宅尹凝波处而来。 屏风前,几案上,尹凝波收回手侧耳倾听白若洢的话。 白若洢刚刚替她把好脉,语气很是轻松愉悦:“凝波,你的毒已经解了。” “这一回可多亏了陆少爷。”玉莲一旁道。 白若洢点点头。 “那替我谢谢他。”尹凝波淡淡道。 “好。”白若洢起身离去。 玉莲问尹凝波:“小姐为何不亲自谢陆少爷?” “因为要避嫌。” “避嫌?”玉莲不明白。 尹凝波唇边一抹笑容:“你看不出来吗?陆景胜虽是白姑娘的徒弟,却更是她心尖儿上的人。” 玉莲仔细一想,的确如此,对尹凝波更加佩服,自己有一双眼睛却看不见,小姐是个瞎子反倒看得明白。 玉莲正发呆着,尹凝波道:“有客人来了。” 果然书娘画娘就到了门外,玉莲直在心里对尹凝波佩服得五体投地。 给书娘画娘上了煎茶,便独留她们三人谈话,玉莲自到门外去看风景。 书娘画娘喝了煎茶,却见尹凝波没有动。 书娘道:“也是,尹姐姐中毒就是因为喝多了煎茶,从今往后煎茶还是不喝的好。” “岂能因噎废食?”尹凝波说着端起煎茶喝了起来。 见她沉静磊落,书娘不由在心里越发敬佩她。 “也是,二姐姐已经被遣送回了陕州,平安侯府里再没人要陷害尹姐姐你了。” “不关她的事,她不过是替罪羊而已。”尹凝波的话叫书娘大吃一惊,待要再询问,尹凝波却已经岔开了话题。 玉莲正在院子里做女红,小姐的荷包掉了,她得给再缝一个。 陆景胜便拿了一个荷包,嘴里哼着小调走了进来。 玉莲一抬头,目光立即亮了起来:“陆少爷,我家小姐的荷包怎么在你手上?” “可不是我偷的,我只是捡到的。”陆景胜笑吟吟,“你家小姐呢?我来看看她。” 玉莲朝着拉门方向看去,叹息道:“小姐倒是说好了要避嫌,没想到少爷你倒是自己过来了。” “你在嘟哝些什么?”陆景胜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玉莲忙起身去引路。 第175章 花痴少女 伴随着尹凝波一声“进来”,玉莲打开拉门,屋内的三小姐四小姐只觉一道白光一闪,便见翩翩公子款款走了进来。 画娘推了书娘一下,书娘两眼立即放出光来,盯着陆景胜,也忘了吃茶,也忘了同尹凝波说话。 陆景胜已经注意到屋子里的两位英家小姐,目光却只是轻轻扫过,微微点头以表见礼,继而便看向尹凝波方向,他的目光倒是友善温柔得很,可惜尹凝波看不见。 “你来了?有事吗?”尹凝波这样问着,又觉不妥,毕竟现在陆景胜怎么说也救了她,是她的恩人,她嘴角露出微微笑容,道:“我原本让白姑娘转达谢意与你,既然你来了,那我就亲自向你道谢好了。” 尹凝波说着站起身来,深袍大袖跟着华丽丽往地上一落,犹如瀑布一般。 她站正了,向着陆景胜方向深深一揖,算是对救命之恩的谢意,道:“你既然救了我,就算我欠了你人情,欠了就该偿还,你有什么需要都可告诉我,我们尹家在山圻还有些影响力,所以他日总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总有一天他们是要回山圻去的。 陆景胜道:“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何曾要你谢来着?再说我现在既然学了金针之术,也算一个医者,治病救人是本分,我不但帮你解毒,我还要治好你的眼睛,等我的金针能替你化去脑部的淤血,你再说谢不迟。” 治病救人是本分,这句话戳中了尹凝波心中柔软之处,毕竟她也曾是个拿手术刀的大夫,可惜眼睛看不见,再谈拿手术刀未免痴人说梦,所以尹凝波对陆景胜的话十分期待起来。 “那你何时能够替我再施针?” “师父说快了。” 听着陆景胜与尹凝波的对话,玉莲鼻子有些酸。原来平常小姐的毫不在意都是假象,有谁不想要有一双正常的眼睛能看见这世上万物呢?小姐此刻眼前却是一片漆黑啊。 玉莲心里这样想着,对陆景胜抱的期待也越发大了起来。 尹凝波再次向陆景胜长身施礼,待陆景胜随玉莲走出屋子时才发现荷包还在自己手里呢。 “这荷包……”陆景胜想要转身回去又觉不妥,屋子里还有其他姑娘在,若是单单尹凝波在,他们之间随便些不必在意,他和尹凝波实在太熟悉了,不是吗?有旁人在,总要拘束些。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对尹家大小姐产生如此亲密的心理。 玉莲已经接过那荷包道:“我替陆少爷转交我家小姐好了,陆少爷你可得抓紧时间练习金针,好早日替我家小姐施针呀!” 玉莲言辞恳切,小眼睛眨巴眨巴,全是哀恳,陆景胜点点头,忽然信心百倍起来:“放心吧!” “那奴婢煎了好茶就给陆少爷送去,算是对陆少爷的答谢。” 陆景胜皱眉:“还喝煎茶……” “我家小姐说不可因噎废食,更何况那犯事的英二小姐已经被侯爷赶走了……” 玉莲送陆景胜出去。 屋子里书娘一脸好奇看着尹凝波,道:“尹姐姐,你和陆少爷是一个地方的,一定知道他的故事吧?” “不知道。”尹凝波直言不讳,她是穿越过来的,又失去了一段记忆,怎么会知道陆景胜的八卦。 而在书娘看来,尹凝波毕竟闺阁女子,不知道陆景胜底细倒也正常,遂悻悻然。 画娘天真无邪道:“那可惜了,我三姐很关注陆少爷呢,上回这腿可就是为陆少爷摔断的……” 书娘急忙忙捂住画娘的嘴:“四妹,你浑说什么呢?” 画娘口齿不清,但还是支支吾吾嚷着:“哪有胡说,明明就是,尹姐姐又不是外人,三姐你不是把尹姐姐当朋友来着吗?何必遮遮掩掩?” “画娘说的是。”画娘的话也深得尹凝波的心,她笑道,“陆少爷长得很好看吗?” 她眼睛失明,又失去记忆,实在不记得陆景胜长什么模样了。 书娘见尹凝波愿意交流关于陆景胜的话题立刻来了兴致,虽然尹凝波看不见,她还是头点个不停:“好看,好看,好看极了,不信问画娘。” “嗯……还行,不过在三姐眼里可能更好看一些。” 尹凝波哑然失笑,这个陆景胜没想到这么吃香啊,先有白若洢,如今还有个英书娘,她道:“虽然我对陆少爷的事不知情,可是玉莲倒是清楚得很,三小姐若有兴趣可以去找玉莲打听去。” 晚间,玉莲愁眉苦脸跑到尹凝波跟前来诉苦:“大小姐,我今天快被英三小姐缠得烦死了……” “也得了不少好处吧?” 尹凝波一语道破,玉莲倒不好意思再叫嚷了,她噘嘴道:“我说得都快口干舌燥了,那三小姐还是不满意,非要刨根究底,我实在被烦得受不了,就直接告诉她,陆少爷有婚约了,要娶的是大小姐的首席大弟子苏简简。” 尹凝波直觉不妙,“她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何苦直言相告,这下大抵是害苦她了。” 后罩楼,书娘的哭声从西厢房传出,震得东厢房那边都要摇晃起来。 琴娘的丫鬟莺歌道:“那三小姐也忒没脸没皮了,咱们怀化郎将家虽然是武官出身,可也不代表没有教养,她竟为一个男子寻死觅活,可真丢脸。” 琴娘倒是安哉得很:“横竖只在侯爷府里丢脸,丢不到外头去,与我们又有什么影响,看母亲如何处理此事就是了。” 袁氏能怎么处理呢?她虽宠爱琴娘,但书娘却是她丈夫的心头宝,再任性她丈夫都听之任之,上战场离家前还不忘嘱咐她,不许怠慢书娘,搞得像书娘是其他妾侍生的似的,书娘可也是打她肚子里出来的。 “你闹够了没有?”袁氏虽然生气,却只能无奈的语气看着床上哭作一团的书娘。 书娘一脸梨花带雨:“女儿这怎么算是胡闹呢?女儿这是在争取自己的幸福,父亲从小就教导女儿,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凡事要争取,没有强求不来的幸福!” 袁氏一个头两个大,她那武夫夫婿就是这么教育女儿的? “可是人家都已经有未婚妻了,你这样也太没脸没皮了!”袁氏生气道。 书娘腾地从床上坐起:“未婚妻又没有成婚,有什么关系?我如此这般母亲就觉得是没脸没皮,那你们呢?大表哥不也有了尹姐姐这个未婚妻,可母亲不照样要替大姐筹谋大表哥的婚事吗?” 袁氏一听吓傻了。 第176章 桃花来找 “我的儿,你在胡说什么?”袁氏呵斥书娘。 书娘的性子和棋娘一个德性。 “我若是胡说,母亲又在害怕些什么呢?” 生怕书娘再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袁氏忙坐到床沿上安抚她:“好了好了,你对陆少爷有情,那也要看人家对你有没有意啊,强扭的瓜不甜……” “母亲没问怎么知道他无意?” 好吧,那就去问问。 袁氏可不好直接抓住陆景胜问:“喂,你喜欢我女儿吗?你愿意娶她吗?你做我女婿,我做你丈母娘,好不好?” 这种事,袁氏可干不出来,她只能去找袁弘德,委托袁弘德帮忙问,袁弘德觉得不妥,袁氏只好拿出昔日喂养之情来,袁弘德不好拒绝了,好吧,问问就问问。 见到陆景胜时,袁弘德有些想笑,他这个恭芳弟弟就是长得太好看了,才会惹来这些桃花的吧? 二人于院子里摆开花几,上了两坛桃花酿对饮,取笑了一番尹逵喝了桃花酿失态的事,东拉西扯,袁弘德终于启齿:“恭芳弟弟可愿意与兄亲上加亲?” 陆景胜不假思索打趣道:“当然愿意,可惜盛泽哥哥是男儿身哪!” 原来你是这样不正经的恭芳! 袁弘德咳咳,陆景胜忙改口:“盛泽哥哥也没有与弟年龄相若的妹妹,听说哥哥的姐姐们都已经嫁了人了,我总不好为了与哥哥结亲,强娶有夫之妇?” 袁弘德伸手敲了下陆景胜的头,陆景胜呵呵的笑。 “可我有表妹,好多表妹。”袁弘德忽然正色道。 陆景胜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袁弘德不是在开玩笑。 “哥哥今天是来保媒的?”陆景胜惊骇。 袁弘德尴尬:“只是来问问弟的意思,不知兄的几个表妹弟可有看上的?” 就算看不上书娘,琴娘也是好的,大表妹温柔贤惠,年龄上还更与恭芳相配。 陆景胜差点被口水呛着,他道:“盛泽哥哥,你也和尹凝波一样失忆了吗?你是去过山圻的,难道你不知道我在山圻已经有未婚妻了。” 陆景胜话音甫落,便有叶茗荃疾步走了。 “小十三,何事?”袁弘德问。 小十三道:“门外有三名女子求见,都声称是来找陆少爷的。” 小十三说着看了陆景胜一眼。 陆景胜这回直接被酒水噎到。 袁弘德看向陆景胜那一张盛世美颜,好吧,恭芳弟弟这脸果然桃花旺。 东厅,袁氏盯着厅中站着的三个少女,一副审视表情。 幸好这三人声称是来找陆景胜的,如果是来找她的宝贝侄子的,她早就跳脚了,可是猛然想到书娘对陆景胜有意思,袁氏看着眼前的三个少女眼睛里不自觉又有了敌意。 “你们说,你们是来找陆景胜的?”袁氏盘问,目光在三个女孩子身上一一划过,心里窥度着这三人与陆景胜的关系。 三个女孩子都生得面容姣好,各有千秋,衣着打扮也都不俗,并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姑娘,难道这三人与陆景胜都是男女之间的关系? 袁氏这样想着,立即自己否定了。 怎么可能三人都是陆景胜的桃花呢?那这三个姑娘还能齐整站在一处,她们的心也真是大。 三个女孩子同时点头。 陆依依道:“我哥哥可在平安侯府上?” 哥哥? 袁氏目光一闪,心里松了一口气,此人与陆景胜是兄妹。 “你是陆小姐?” 陆依依点头。 袁氏越发放松起来。 陆小姐与陆景胜同姓,是亲兄妹无疑了。 “你们三个都是陆小姐?” 苏简简和郁琬都摇头。 “你们不是陆小姐,那你们是谁?”袁氏的戒备之心又提了起来。 就这时,门口传来袁弘德的声音:“姑母,这位黄衫姑娘乃是恭芳弟弟的未婚妻!” 袁氏的心瞬间砰砰跳了起来,太阳穴也突突跳个不停。 “至于这位,”袁弘德已经走进来,看着郁琬道,“你应该是来找你家小姐的吧?” 郁琬讷讷点了点头:“我家大小姐也在府上吧?” 袁氏丝毫没心情听袁弘德和郁琬谈话,只见袁弘德命了小十三领着郁琬出去了。 “我哥哥在哪里,将军?”陆依依期待地看着袁弘德。 “你哥哥梳妆打扮准备迎接你未来嫂嫂呢。”袁弘德对陆依依露出和蔼笑容,继而将目光看向苏简简。 苏简简向袁弘德屈膝见礼。 袁弘德笑道:“苏小姐,随我去见恭芳弟弟吧。” 袁氏看着苏简简和陆依依随着袁弘德离开东厅,站立不稳,跌坐在椅子上。 董娘子上前担心道:“夫人……” “盛泽有未婚妻了,这个陆少爷也有了未婚妻?” 董娘子点头:“侯爷是这么说的。” 袁氏一脸惶然,“那我的女儿们怎么办呐?” 琴娘怎么办?书娘怎么办? 呜呜,好女婿咋都留不住呢? 那边厢,后罩楼西厢房里早就接到了消息。 书娘抓着画娘问:“陆少爷的未婚妻寻上京来了?” “千真万确,母亲身边的丫鬟绿荷是这么说的。” 书娘恨恨:“不要脸!” 画娘默默:人家正儿八经未婚妻寻来是不要脸,那三姐惦记别人家未婚夫又是什么? “走,我们去看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书娘豪迈一抹脸上的眼泪,腾地从床上起身。 三姐什么时候这样粗鲁了,画娘凌乱,立刻又一凛:不愧是武将之后! 正房院子里,浓茂的绿树下站着白衣飘飘的陆景胜。 一听到苏简简来了,他一如既往莫名紧张,让羽墨找了好几套衣服,好不容易换了一套自觉最满意的。 站在院子里等得手心直冒汗,当袁弘德领着陆依依和苏简简走来,陆景胜忽然就不紧张了。 见到苏简简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苏简简穿着一袭黄衫,袅袅婷婷的,人还是这个人,可陆景胜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他还没分明白哪里不对劲呢,陆依依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兴奋地叫嚷着:“哥哥,你太坏了!你居然抛下我,我可是你妹妹啊!哥哥……” 第177章 感觉变了 陆依依像八爪鱼一样挂在陆景胜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陆景胜的身子东倒西歪,好不容易将陆依依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道:“依依,你可勒死我了!” “我就勒死你了,看你下回还会这样抛下我吗?”陆依依胡搅蛮缠,陆景胜咳咳,不理她,绕过她走向静静立于一旁的苏简简。 苏简简的笑容很温暖,很柔和,和往日完全不一样。 陆景胜在距离苏简简几步之外站定了,他审视着苏简简的眼睛,那眼睛变了。 人还是这个人,脸还是这张脸,眼睛还是这双眼睛,只是眼睛里的东西变了。 往日从不能在苏简简的眼睛里看见这样的柔情,这目光充满着希望和温和。 过去的苏简简,陆景胜见了无数次,她的面孔是森然的,眼睛是死寂的,整个人笼罩着一片阴云一般。 而眼前的苏简简亭亭玉立于阳光之下,鹅黄衫子衬得她越发面孔白皙,整个人都焕发着生机。 陆景胜心里有些骇然。 苏简简这是在接纳他了吗? 不是惊喜,却是骇然。 陆景胜有些搞不明白自己的心绪了,他解释为长期求而不得,忽然得到难免不习惯,难免有失真感觉,难免患得患失。 “简简,你来了。”陆景胜声音有些哑,口齿还略显笨拙。 苏简简双唇一弯,如茉莉花一样芬芳的笑容便绽放出来。 她走向他,这是第一次她走向他,一直以来都是他走向她,这一次,她主动走上前去。 从山圻到京都,她就这么一路思考着,然后一路宿命地接受了陆景胜。 他一直缠着她,喜欢她,就算她嫁给娄雪桉,他也没有放弃,终于娄雪桉死了,这难道不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吗? 命里注定他们才是一对,所以,苏简简,何必再矫情,再推拒呢? 欣然接受才是正确的态度。 她走到他面前来,那么近地目注着他,道:“我来寻你了。” “哦。”陆景胜的喉咙继续发干。 苏简简的笑容继续温柔。 陆依依才受不了这样你侬我侬情意缱绻的场面呢,她冲上前夹在陆景胜和苏简简中间。 陆依依变聪明了,陆景胜和陆太太抛弃她走掉这一次的确令她害怕了,原来哥哥真的会不要她,所以她不能再胡搅蛮缠,不能惹哥哥生气,否则哥哥真的会躲起来不见她,她实在是怕了。 于是,陆依依巧妙地去拉苏简简,将她从陆景胜面前拉后一些。 她说:“师姐一路奔波肚子饿了,哥哥,我们肚子都饿了。” 陆依依第一次如此温顺地唤苏简简“师姐”。 她才不是从心底里接受她,她只是要……徐徐图之。 “接风宴已经替恭芳弟弟安排好了。”看着兄妹重逢的袁弘德适时开口,稳稳当当,浅笑安然,不愧是老大哥。 接风宴没有安排在平安侯府的各个花厅里,而是安排在外宅,当然是源于尹凝波。 对于两个徒弟的到来,尹凝波原不必有什么欢喜心情,因为失忆不记得前尘往事,可是到底人在他乡,对于故人多少又有些亲切。 陆依依原就对尹凝波莫名崇拜,此番重逢自然欢喜不已,而苏简简虽然曾经沧海,可是心里到底感激尹凝波为自己做过的事,于是接风宴气氛颇好。 酒过三巡,郁琬离席,道是:“我只是个丫鬟,同桌而宴已是越矩,再不知分寸便不好了。” 尹凝波也不拦她,随她意,吩咐玉莲去给她整理耳房睡下,郁琬虽然劳累却也没有马上入睡,待玉莲重新去宴席上伺候,她便溜出了院子,去到隔壁白若洢的院落。 正值玉兔东升,榕树的枝叶伸出院墙,一缕袅袅香烟飘荡出来,继而便是两个女子的声音。 “小姐,起先陆少爷来请,你为何不去赴宴席?” “不愿意见袁弘德。” “可是今晚宴席的主客是陆少爷,小姐到底是陆少爷的师父……” 青蕾的话未说完,郁琬的唇边就露出了一抹嘲笑。她伸手推开了院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主仆二人循声望过来,但见一个身着黛蓝素樱襦裙的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月光轻洒在她的面上,白若洢看清了来人,本能一凛。 “小姐,是她!”青蕾惊呼。 白若洢不慌不忙将手中香烟插到香炉上,吩咐青蕾道:“有客来访,去上茶。” “是,小姐。”青蕾屈身退下。 郁琬径自走到白若洢跟前来,袅袅香烟充斥于二人之间,郁琬很想打喷嚏但忍住了。 她冷冷道:“我这个真师父来了,你这个假师父是否该退出了?” “什么真师父假师父,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郁琬呵呵,世上也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吗? “你霸占这个到底为了什么?”这是郁琬最想知道的。 “如今我可是正儿八经传授陆景胜金针之术,我已是他名副其实的师父,所以何来你真假一说?” 假的变成真的了吗?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的! 郁琬憋屈。 她才是陆景胜的师父,可是鸠占鹊巢,她以后在陆景胜跟前还算什么? “白若洢,你欺人太甚,你这是逼我去找陆景胜说清楚。” “你自去好了。”白若洢淡淡。 事到如今,她还怕什么呢?凭着金针之术,难道陆景胜会不认她这个师父? 原本一场欢喜的兄妹重逢,却因为真假师父一事被闹得十分尴尬。 ……………………………………………………………… 没想到这个故事会被写成这样,我是不是该完结掉,另开一个故事。 每天都心情烦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 院落里花几旁静坐着尹凝波,陆景胜走了进来,坐到她对面去。 “凝波……”他像一个老朋友一样互换她。 尹凝波听得出来他来向她求助,就像一个来问道的虔诚的香客。 什么时候,自己在陆景胜心中成了神一样的存在呢? “你是想问我,你该不该信郁琬的话?”尹凝波主动起头。 陆景胜点头。 尹凝波坦陈道:“郁琬才是真的,她是为了救你才答应白若洢隐瞒自己是你师父的真实身份,至于白若洢为何要这样做,我想她是需要一个身份好接近你,或者说留在你身边,因为她喜欢你。” “什么?”陆景胜懵逼了。 第178章 凌乱了 陆景胜凌乱了。 尹凝波的话如醍醐灌顶,令他措手不及。 那个瞎女人,那个臭女人,怎么可以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呢? 白若洢是谁?白若洢可是他的师父。 哦,这个师父是假的,可是她传授他金针之术,就算不是青松坡教他武功的师父,如今他与她也有了师父之实,师徒怎么可以夹杂男女之情呢? “你听过杨过小龙女的故事吗?” 陆景胜有些懵,杨过小龙女那是什么鬼? 尹凝波嘴边发出一丝嗤笑,哦,你们这里没有金庸,自然也就没有杨过小龙女,没有郭靖黄蓉…… “他们就是一对师徒,可是他们却成了一对夫妻,他们的故事感动了千千万万人,受到千千万万人的祝福和追捧……” 尹凝波在讲完杨过小龙女的故事后,对陆景胜说道。 陆景胜抬手制止,虽然尹凝波看不见,但陆景胜还是激动地抬起手来。 “那得先是那个女师父被一个道士……嗯,那个之后……”陆景胜的脸红成了猴屁股。 他怎么会跟这个臭女人说这个理由呢? 尹凝波也沉默了,这个陆景胜怎么可以跟他说这个理由呢? 虽然她不是一出生就是古代人,她是从现代穿来的,可是毕竟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到底是尴尬。 “我有未婚妻了!”陆景胜终于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然后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消失在尹凝波的视线里,虽然尹凝波看不见什么。 陆景胜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就乱了,难道自己对白若洢也有情? 不是,不是,绝不是。 陆景胜异常清楚这一点,那是为什么自己突然就不淡定了呢? 猫在屋子里一整天,羽墨进来说:“少爷,该用膳了,你已经许久没吃东西……” “我不饿!”陆景胜将自己藏进被窝里。 羽墨看着翻涌的被褥,抓抓脑袋,道:“少爷,你饿不饿事小,苏小姐她饿了……” 可是陆景胜居然还是没有动。 羽墨奇怪了,少爷不是最心疼苏简简的吗? “少爷,可是苏小姐她亲自下厨为少爷您做了美食,少爷你……也不吃吗?”羽墨尽量小心措辞。 陆景胜终于从被褥里露出脸来,是哦,羽墨说得对,怎么可以不吃苏简简做的东西呢? 见陆景胜钻出脑袋,羽墨呵呵的笑,少爷果真还是过不了苏小姐这关。 “少爷,这可是苏小姐第一次给少爷你做好吃的,少爷,你开心吧?” 看起来,羽墨比他家少爷更开心。 “简简现在何处?”陆景胜问道。 “就在外间。”于是,羽墨替陆景胜更衣。 苏简简一席浅蓝衣裳,看起来低调又温婉。 金丝楠木花几上摆放着一个梅花描金食盒,一条碎花蓝布盖在食盒上。 陆景胜从里间一走出来,便闻见食盒里飘散出来的香气很是诱人。 陆景胜许久未进食,此刻闻见香味,肚子自然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苏简简盈盈施礼,道了声:“陆少爷!” 声音温柔得吓死人,陆景胜突然一凛。 他看向苏简简,只见她浅笑吟吟,一副岁月静好模样。 “我给陆少爷做了点心……” 苏简简说着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碗仙人脔,瞬间整个屋子溢满香气,羽墨惊呼:“奶汁炖鸡!”然后口水就留了出来。 陆景胜手中折扇毫无悬念在羽墨头上敲了一下,羽墨缩着脑袋退下去了。 苏简简已经盛了一碗鸡汤奉上,道:“陆少爷请用。” 陆景胜也没有客气,坐到花几旁就享用起来,随口问道:“简简,你给你师父也做了这鸡汤么?” 问完一颤,怎么突然想到那个臭女人呢?自己可不是要与那臭女人有福同享,就是嘴贱了吧。 陆景胜自嘲笑笑。 “师父不喜油腻。”苏简简温顺答道。 陆景胜一顿,顿时兴趣索然,那个臭女人都不喜欢的东西,他怎么可以喜欢呢? 陆景胜低头看碗中鸡汤,越看越油腻了起来。 “少爷怎么不吃了?” “我……也不喜油腻。”陆景胜鬼使神差答道。 苏简简不疑有他,道:“那下回我做些不油腻的点心,不知道陆少爷喜欢吃什么,简简都给你做。” 陆景胜看着苏简简,她也曾是闺中女娇娥,虽然苏家不是什么豪门大富,但山圻人都知道苏太太对苏简简是娇生惯养的,如今小姐为自己洗手作羹汤,陆景胜心里还是感动的,且生出愧疚心绪来。 “不必了,简简,这些事不是有厨娘吗?侯爷府的厨娘也是极好的,用不着咱们动手,咱们到底是侯爷府的客人,亲自下厨,要显得盛泽哥哥亏待咱们了。” 苏简简屈膝应是,道:“那以后回了山圻,我再给你做。” “回山圻……”陆景胜有些恍然,道,“要看你师父。” 苏简简点头:“等师父的眼睛好了,就回山圻。” 陆景胜并非此意,回不回山圻看尹凝波的决定,和眼睛什么时候好无关。 “陆少爷何时才能替我师父治好眼睛?”苏简简柔声细语追问。 正说着,羽墨就跑了进来:“少爷少爷……” 羽墨瞅了眼花几上的鸡汤忙摆手:“我不是来喝鸡汤的,我是来向少爷你禀报,白姑娘来找少爷了。” 陆景胜一吓,立即紧张道:“你去和白姑娘说我病了,不能见她。” 陆景胜说着一溜烟跑进里间跳上床,用被子包住了自己。 羽墨和苏简简:“……” 陆景胜连着几天拒见白若洢,消息已经传入袁弘德耳朵中,袁弘德甚感奇怪,难免又要找陆景胜谈话,陆景胜一时无法和他解释,只得被他强拉着去见了白若洢。 站在白若洢跟前,陆景胜紧张得要死,连头都不敢抬,手心直冒汗。 白若洢道:“我是想和你说一声,你金针之术已经掌握得很好,是时候可以给尹姑娘施针了。” 陆景胜一听,立即抬头,又惊又喜道:“真的吗?” 原来白若洢找他是为这事啊?早知道如此,他早就滚来见她,而不必躲着她了。 陆景胜啊陆景胜,你真是差点误事! 第179章 施针复明 袁弘德一人站在园湖旁眺望湖水,冰坨子的脸上沁出一层细密汗珠。 突然身边伸过一只白嫩的手来,手上一条绢帕散发淡淡花香。 袁弘德侧头,但见琴娘一脸乖巧柔和笑容。 “大表哥!”琴娘轻声唤道。 袁弘德笑笑:“大表妹怎么在这里?” 琴娘道:“今天是陆少爷替尹姐姐施针的日子,我知道大表哥一定很担心,可是白姑娘不许大表哥去外宅,大表哥心里一定很焦灼吧,我找了一整个园子终于在这里找到大表哥了,大表哥,瞧你,额头都出汗了。” 琴娘说着,拿着绢帕要替袁弘德擦汗,袁弘德头一歪躲开了。 “大表哥,你出汗了……”琴娘有些急。 袁弘德用袖子揩了自己额头。 日头也不大,怎么觉得浑身烧灼得厉害。 不知道尹凝波那边怎样了。 “大表妹从外宅过来?”袁弘德问琴娘。 琴娘点头:“陆少爷已经替尹姐姐施好针了……” 袁弘德立即一振,拔腿就走。 “喂,大表哥……”琴娘喊袁弘德,袁弘德却只留给他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袁弘德直奔正房,果然见陆景胜已经回到了正房,却是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羽墨向袁弘德解释道:“我家少爷替尹小姐施针,耗费了太多心力,他一回来就躺倒了。” 袁弘德看向床上的陆景胜,他平躺着昏睡不醒,整个人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疲累憔悴。 袁弘德点点头:“等你家少爷醒了,我再向他致谢,现在我先去外宅看看尹小姐。” 羽墨忙拦住他道:“侯爷还是先别去了,我家少爷虽然替尹小姐施针,可是白姑娘说了尹小姐现在眼睛还不能视物,还需调养数日,一切有白姑娘照看,闲人勿近。” 羽墨说完又觉不妥,袁将军怎么能算是闲人呢?人家可是侯爷府正儿八经的主人啊。 不料,袁弘德却十分善解人意,点点头道:“那我等她好了再去探望。” 羽墨顿时在心里对袁弘德崇拜得无以复加,袁将军真是世上最好的人。 此刻后罩楼几位小姐聚在起居室中,谈论话题难免牵涉到尹凝波的眼睛。 “大姐你去了外宅了,尹姐姐的眼睛怎么样了?”书娘很是关心。 琴娘好脾气回道:“我去看过了,不过没有见到尹小姐本人,白姑娘身边的青蕾丫头拦着外宅的门不让进。” 画娘对书娘说道:“三姐,你要是实在担心就亲自去看吧。” 书娘道:“大姐去了都不让见,难道我去了却有格外的面子不成?横竖再等几日就是了,棋娘被赶回陕州真是好,她若在这里一定不希望尹姐姐的眼睛被治好吧?她的心肠就是恶毒。” 琴娘道:“书娘,都是自家姐妹不要如此非议棋娘。” “我说的是事实,大姐,你总是希望尹姐姐的眼睛重见光明的,对吗?”书娘看向琴娘,琴娘目光有些闪烁,调开了头。 书娘却起身拉她:“大姐,咱们一起去佛堂给尹姐姐祈福去吧,求菩萨保佑尹姐姐的眼睛早点康复,好不好?” 琴娘面色有些僵,但很快恢复镇定,道:“好。” “还是大姐好。”没有了棋娘,书娘看琴娘也顺眼多了,琴娘一直与人为善,原和姐妹间没有矛盾。 于是丫鬟们捧上披风,姐妹三人穿了披风,一同往佛堂去。 佛堂,袁氏正跪在莲花跪垫上许愿,听说西南起了战乱,英怀化郎将被调往西南平乱。 正念着阿弥陀佛,女儿们就进来了。 “母亲……”女儿们莺声燕语,花容月貌,真是赏心悦目。 袁氏从莲花跪垫上站起身,微笑着看向女儿们:“你们三个怎么来了?” 书娘快人快语:“母亲,我们来给尹姐姐许愿,祈求佛祖保佑尹姐姐的眼睛千万要复明。” 袁氏的面色一沉,冷笑:“尹氏是你哪门子姐姐?” 书娘依旧笑吟吟:“也是,不可称呼尹姐姐为姐姐,她可是大表哥的未婚妻,日后就是我们的大表嫂了。” 袁氏的面色愈发难看。 琴娘心里发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面上却是柔声应和书娘:“书娘说的是。” 袁氏闷气道:“琴娘,书娘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尹氏可曾获得你们舅父舅母的同意?” 书娘不服气:“母亲多年未见舅父舅母,焉能断定他们不知表哥的婚事?” “你倒是知道了?”袁氏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书娘怎么处处与自己作对呢?还是不是亲生的了? 琴娘柔声细语道:“母亲,不如给舅舅舅母去信一封询问此事便知了。” 袁氏眼睛一亮,对着琴娘投去歆羡一眼。 棋娘、书娘棱角叛逆,画娘不中用,唯有琴娘是自己的心肝儿。 自己疼琴娘果然没疼错。 书娘对于琴娘的提议满不在意:“舅舅舅母真能做得了表哥的主吗?要知道大表哥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他是平安侯,定北将军,他认准的事岂能受旁人左右干扰?” “你舅舅舅母岂是旁人……”袁氏蓦地停住,自己怎么同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争辩呢? 她不耐烦道:“去去去,别再跟前碍眼,就你话多……” 书娘却下巴一扬,道:“北地遥远,最快的邮差这一来一去也得一月之后方能收到回信吧,眼下最紧要的就是替尹姐姐向佛祖祈福……” 书娘说着已经径自越过袁氏跪到莲花跪垫上去了。 袁氏郁闷。 外宅,窗下。 阳光透过窗棱洒在窗前的桌案上。 桌旁背对着窗子坐着一个白色牡丹晓月锦裙的少女,深袍大袖,一脸端肃。 屋子里还站着四个少女,全都紧张兮兮看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正弯身为那坐着的少女除去缚在眼睛上的白绫。 那白衣女子的手也在抖转瞬间的事情却仿佛历经了久远的时光。 终于从那少女脸上除却了白绫,白若洢颤声道:“凝波,你睁开眼睛试试……” 睁开眼睛试试? 尹凝波突然也有些害怕,如果睁开眼睛之后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的话,那她这辈子就要在黑暗中度过了。 有风从窗外绕进来,吹拂在尹凝波脸上,暖暖柔柔的。 尹凝波顺着风的方向朝窗外转过头去。 “凝波,试着睁开眼。”白若洢的声音。 “小姐,试试。”玉莲和郁琬的声音。 “师父,试试。”陆依依和苏简简的声音。 尹凝波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一片炫目的天光令她眼前混乱的白而闪。 那混乱过后,一切归于宁静。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树,红红的花…… 很好。 尹凝波没有过多地悲喜,只是在心里沉静一笑。 老天爷对她没有太过绝情和残忍,那就好。 “看得见吗?” 身后,少女们争相询问。 尹凝波有些恍然,一时觉得那些声音距离自己很遥远,仿佛不在一个空间里。 她的眼睛只望着窗外,穿过院门走进来的男子身上。 ………………………… 猜猜,押宝吧,这男子是谁? 这几天下乡,好忙。 真心觉得一个团队领头羊太重要了,领头羊的格局、眼界、水平、情商、智商种种决定了一个团队的质量和高度。有感而发。 第180章 提出退婚 最近更新一塌糊涂,除了工作,主要是态度,所以,重新锁小黑屋。 ……………………………… 尹凝波看着从院门闯进来的男子身上,用了闯字,主要是因为那男子身后一路小跑跟着一个青衣丫头,那丫头很是蛮横拦着那男子的去路:“喂,我家小姐说了,不许你进去!” 自己并未有此吩咐,看来这个丫头不是自己身边的丫头。 那丫头无论言语还是肢体动作,都对那男子产生不了丝毫震慑作用,他依旧如入无人之境,大步流星向内闯,那丫头急迫得越发语无伦次:“喂,我家小姐吩咐了……” 耳后响起一个女孩子略显尖酸刻薄的声音:“白姑娘,青蕾居然唤侯爷为‘喂’,一定不是您纵容的吧?” 尹凝波心里呀了一声,原来那丫头就是白若洢身边的青蕾。 尹凝波回过头去看清了白若洢。 白若洢很好认,在场的女孩子中一身白衣飘飘的便是她了。 屋子里的女孩子论长相各有千秋,因为失忆,之前又失明,对尹凝波而言,眼前的姑娘们都是初见,一个个都出落得亭亭玉立,样貌身材皆为不俗,大有入了大观园的错觉。 “凝波,你能看得见我了,是不是?”白若洢盯着尹凝波的眼睛,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确定。 这双眼睛看得见人了。 尹凝波点头,起身向白若洢施礼道:“这段时日,有劳白姑娘了。” 如此生分的称呼,如此客气的答谢。 白若洢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她们之间再不是一同小酌,喝醉了便一起钻被窝说悄悄话的闺中密友了。 白若洢安慰自己:不能怪尹凝波,她失忆了嘛。 “小姐……” “师父……” 女孩子们围上去,正欢欣鼓舞着,青蕾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喂……里面可是闺房,您不好进去!” 那来人果然止步。 青蕾走了进来,带着羞恼神色看着白若洢道:“小姐,他……” “尹小姐的眼睛已经复明,这里又是尹小姐的院子,他能不能来去自如,还是听尹小姐做主吧。” 白若洢带着一丝疲惫携了青蕾离去,与袁弘德擦身而过时,袁弘德唤住了她,长身施礼道:“多谢!” 白若洢并未给好脸色,冷声道:“她虽是你的未婚妻,却也是我的好友,何须你谢?更何况她如今眼睛已经复明,这未婚妻的名义是不是也可以摘去了?” 白若洢忽然觉得很恣意,目光划过袁弘德微微惨白的面孔,继而带着一丝冷笑而去。 外宅的院子里摆放好了色泽光亮的花几,花几上烧起芬芳馥郁的花茶,尹凝波和袁弘德相对而坐。 尹凝波眼中的袁弘德此时正是初见。 真是一个伟岸的男子。 尹凝波在心中赞叹,清俊的面庞适合谈情说爱,魁梧的身材久历沙场,一定臂弯有力…… 尹凝波甩甩头,将视线从袁弘德那宽阔的胸膛收回来,心里暗骂一句:尹凝波,你***上头了吧?莫忘了你还有个为你要死要活的表哥呢。 昨夜,尹逵就站在她的窗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哭诉她兄妹二人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早就花前月下私定终身。 这些故事虽是尹逵杜撰,可尹凝波失忆了,无法考证其真伪,虽然不必当真,真个与尹逵花好月圆,但也无需和袁弘德双宿双栖啊。 “你的眼睛真的能看得见了?”袁弘德的声音很是局促。 一想到自己的音容笑貌皆在尹凝波眼中,袁弘德就不自在,再不能像从前尹凝波看不见时自己在她面前来得从容了。 将军心中担心的是,未婚妻眼中的自己可否够帅够好看够温柔…… 谁能解武将的忧桑…… 尹凝波的笑容明媚,声音清脆,因为眼睛复明的缘故,整个人都心情愉悦。 光明对一个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还记得有个叫海伦的外国作家写过: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我的眼睛好了,这段日子多有打扰,还请将军见谅。” 竟是如此生分的感谢之词,袁弘德面色僵了僵。 “这不都是应该的吗?你是我的……” “未婚妻”三字还未出口,尹凝波就打断了袁弘德的话:“不是,不是应该的,虽然我爹骗我我是你的未婚妻,好让我跟着你上京求医,我却从未在心里被他骗过,我欠你的情,承你的恩,但是和未婚妻的名分无关,我知道那是将军善心配合我爹演戏来着。” 不远处廊下拐角的柱子后面,尹逵的脸几乎笑开了花。 叶茗荃看着袁弘德从垂花门走出来,整个人铁青着一张脸,不由抖了抖。 从前只有在临阵上场前才看到将军是这样的表情。 “将军……”叶茗荃大气不敢出,跟在袁弘德身边回到了正房。 “陆少爷在干什么,请他过来,再去酒窖将所有桃花酿全部搬到正房来。” 将军这是要与陆少爷拼酒吗? 叶茗荃不敢有违,甚至不敢质疑,只能听命行事。 人也请来了,酒也搬来了,叶茗荃和羽墨两个奴才被赶到了门外。 羽墨问道:“你家将军今日/人不对啊?” 叶茗荃看着自己的鞋面:“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羽墨:“……” 门内已经充斥了酒香。 “盛泽哥哥今日人不对啊!”陆景胜看着喝闷酒的袁弘德道。 “她提出要和我退婚!” “真的?”陆景胜突然声音高亢起来,“原来盛泽哥哥是为此事苦恼啊?盛泽哥哥你放心,你们退婚后,我会替你送那臭女人回山圻去的,盛泽哥哥就不必另外派人了,盛泽哥哥你不必感谢我,我反正也是要回去,顺路顺路而已……” 袁弘德:“……” 自己是遇到了什么损友啊? 他都被退婚了,他在这里幸灾乐祸,还是他脑子不好使,理解力有问题? “不是……恭芳,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尹凝波提出和我退婚……” 陆景胜欢天喜地道:“听明白了,哥哥不必烦恼,一切有弟我呢,尹老爷跟前我会替盛泽哥哥解释好的。” 尹凝波要和袁弘德退婚的消息很快便在侯爷府里传遍。 袁氏喜不自禁,忽而又觉不是滋味,同董娘子道:“那瞎子竟然自己提出退婚,她一个土财主的女儿,乡旮旯里出身,她居然提出退婚,咱们盛泽可是……” 董娘子忙理解附和她家主子,道:“要不怎么说那是个乡旮旯里出来的土财主的女儿呢,头发长见识短。” 袁氏冷笑:“那瞎子不知她放弃的可是个什么样的香饽饽……” 现在这个香饽饽可是她女儿的了。 “侯爷为此事听说很是黯然。” 袁氏不以为意:“那瞎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侯爷到底血性方刚,为那女子失神几日也无可厚非,让琴娘多去宽慰于他……” 董娘子了解地笑笑:“奴婢这就去提点大小姐。” 整个侯爷府,除了本府之人,其余外人都在准备尹凝波回乡事宜,袁弘德一早就别皇帝召入宫中,琴娘到了正房扑了个空,一时兴起便往垂花门而去。 到了外宅,向玉莲道:“听闻尹姐姐要回乡,我特来相送。” “正好,我家小姐也差了奴婢去请英大小姐呢。” 琴娘很是意外,不知尹凝波请自己所为何事。 入了院门,但见尹凝波端坐树下花几旁,整个人妙不可言,尤其那一双眼睛比三月阳光还来得雪亮。 琴娘一时看得失了神,这个女子的眼睛竟有如此风情,昔日她眼盲倒是掩盖了这层风采。 “尹姐姐找我?真是巧了。”琴娘坐下来,客套寒暄。 尹凝波却单刀直入:“这世上一切巧合都是人为。” 琴娘一凛,对上尹凝波一双雪眸,顿时心虚起来:“尹姐姐想说什么,琴娘不解。” “那我来解与你听。”尹凝波端起桌上一个茶盏,喝下了琥珀色的茶液,道:“喝了那么久英大小姐赏的毒煎茶,喝这些花茶真是嫌味淡呢。说起来琴娘妹妹还是太心软,如果不是给我下慢毒,而是直接加点砒霜什么的,大概我就没得救了吧?” 琴娘只觉头皮一麻。 尹凝波继续道:“我虽是瞎子,可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怜英二小姐做了你的替罪羊,被逐出京城,回了陕州老家,不过她是你的亲妹妹,你舍得,我也就不必替她惋惜什么了。” 琴娘还想辩解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尹姐姐如何知道?” “你常与我示好,与我亲近,恰巧也暴露了你的秘密,煎茶中的慢毒气息不正是英大小姐身上常怀之香吗?你年纪轻轻花容月貌,却怀着害人之心,真让人遗憾,只怕将军知道真相,就算与我退了婚也未必会娶英大小姐你吧?” 尹凝波话音甫落,琴娘噗通就跪在了尹凝波跟前:“尹姐姐,你饶了我,千万不要告诉我表哥……” “大姐,你怎么跪在地上?” 猛不丁响起书娘的声音,琴娘腾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我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言语间,琴娘的脸已是涨得通红。 “大姐你怎么哭了?”画娘盯着琴娘的脸奇怪道。 琴娘忙去擦泪,“是吗?那是沙子迷了我的眼睛……” “大姐,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书娘是个聪明的。 琴娘生怕她纠缠不休,却又无法解释。 尹凝波笑道:“我要离京回乡,英大小姐舍不得我,因此哭了,适才还跪地求我不要走呢,我真是感动不已。” 画娘惊诧,书娘已经笑开了:“大姐,看不出来啊,你对尹姐姐竟然如此长情,如果母亲知道你居然为了挽留尹姐姐给她下跪,只怕母亲会气到吐血的!” 琴娘的脸黑成碳,却又无法反驳。 她只能恨恨看向尹凝波,第一次流露出和她一向外表展示出来的柔弱完全不同的恶毒来。 “我人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琴娘逃也似的携着奴婢离开了外宅。 “尹姐姐,你为何要和我表哥退婚呀?我表哥可喜欢你了,因为退婚一事,他喝得大醉呢,如果不是皇上召见,只怕现在还醉在床上呢。”书娘天真无邪看着尹凝波。 尹凝波笑笑:“我不过一个土财主的女儿,配不上侯爷。” 画娘捂住了嘴,惊讶道:“尹姐姐,你的说辞倒是和我母亲的说辞一样呢。” 书娘横了画娘一眼,画娘自觉失言,吐了吐舌头。 尹凝波还是笑笑。 书娘噘嘴道:“也不知表哥被皇上召入宫中所谓何事。” “不会又是要表哥去打仗吧?”画娘一脸忧色。 尹凝波不置可否。 第181章 退婚被揍 侯爷府园湖旁,陆景胜将鱼竿甩出去,继而盘腿而坐。 羽墨在旁边正要说话,陆景胜道:“我钓鱼呢,别将我的鱼吓跑。” 羽墨撇撇嘴,只好垂手而立。 过了半晌,羽墨实在忍不住道:“少爷,您真的决定送尹大小姐回去?” 陆景胜头也不抬:“咱们不也要回去的吗?” “是哦,少爷要回去同苏小姐成亲呢。”羽墨嘿嘿地笑。 陆景胜拿着鱼竿的手一顿,他抬头环视园湖四周,岔开话题道:“这侯爷府风光挺好,回去还真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也得舍,舍不得风景,少爷难道舍得美人?” 说美人美人到。 苏简简从园湖那端袅袅婷婷走了过来。 “少爷,苏小姐来了。”羽墨很是兴奋,可是在看到陆景胜那张讪讪的脸时,笑容也冷却了。 苏简简已走到陆景胜身边来,陆景胜放下手中鱼竿站起身,笑容并不自然。 羽墨也感觉到陆景胜有别于平常的紧张,只以为他是见到苏简简惯性的紧张,忙识趣道:“少爷,您和苏小姐说话,奴才还有活忙,就先告退了。” 羽墨说着溜之大吉。 若是从前,陆景胜势必要在心里夸奖羽墨有眼力见,此刻竟害怕羽墨离开,待要开口阻止,羽墨的身影早就没入湖旁树丛。 陆景胜第一次不敢正眼看苏简简,苏简简越水汪汪盯着他,他越觉得局促。 “陆少爷,早知你如此快就要回山圻,我就不必追到京城来了,只在山圻等着便是。” 陆景胜道:“你到京城不是为了你师父吗?” “自然不是。”苏简简竟如此直白。 陆景胜:“……” 默了一会儿,陆景胜道:“你师父若知道该伤心了。” “少爷不伤心就好。” 陆景胜再次:“……” “少爷,等回到山圻我们就……成亲,是吗?” 苏简简两弯眸子水汪汪的,充满期待看着陆景胜。 陆景胜顿时觉得燥热不安,他深吸一口气道:“简简,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不能马上给你答案,不过我会给你答案的。” 苏简简不解:“少爷为何心乱?” 陆景胜烦躁:“说了不能马上给你答案,你问什么?” 苏简简愣住,陆景胜从未如此傲慢态度对待过她,在她面前一直柔顺有礼。 陆景胜也为自己一时失态感到错愕,他歉然道:“简简,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的。” 苏简简懵,成亲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怎么还要考虑的? 陆景胜撇下苏简简离了园湖,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待走到垂花门时微微愕然。 自己这是要去找尹凝波吗? 垂花门那头莹莹然立着一少女,出水芙蓉,光彩照人,令陆景胜眼前一亮。 那少女已经主动走到他跟前来了,屈膝施礼道:“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一直未曾向你道谢……” 陆景胜觉得自己的眼睛移不开了,脚也迈不动,嘴巴也张不开…… 他被她的眼睛迷住。 从未发现她的眼睛如此好看。 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眼睛。 “多谢陆少爷出手相助,才使我得以重见天日……” 天,她的声音也如此好听。 她在笑,她的笑容如此明媚。 陆景胜觉得自己要醉了。 他说不出话,便干脆不说,只是掉头便走。 他的心里有答案了,他能给苏简简答案了。 尹凝波看着陆景胜离去的背影有些奇怪,问玉莲道:“陆少爷一向这样形式奇怪的吗?还是他对我有成见,为何不同我说一句话扭头就走了。” 玉莲道:“大小姐别多想,如果陆少爷对您有成见,就不会出手救治您的眼睛了,大小姐可是不知道,陆少爷为了能够替你施针,他可是没日没夜苦练金针之术……” 尹凝波看着陆景胜的背影,心里揆度玉莲的话,如此说来,这个陆景胜还真有些奇怪。 不过这个男子倒是生得清尘飘逸,卓尔不凡。 尹凝波,你又花痴了。 陆景胜返回园湖旁时见苏简简正替自己收拾渔具,他急忙上前一鼓作气道:“简简,我想好了,我们退婚吧!” 苏简简手中渔具散落一地。 陆景胜继续道:“一直以来我都纠缠着你,完全无视你的感受,简简,我向你说对不起,其实我误会了我自己,我并不是爱你,而是求而不得愈发想得……” “啪”的一声,一巴掌落在陆景胜脸上。 陆景胜愣住。 苏简简眼里迅速布满红丝,泪水像潮水一样漫了起来。 她径自跑掉。 陆景胜方觉脸火辣辣的疼,他自言自语道:“打得好,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陆景胜退婚被揍的消息很快在侯爷府不径而走。 英家女眷们又是一阵欢喜雀跃。 袁氏问董娘子:“陆少爷和苏小姐退婚,你怎么看?” 董娘子一向善解人意,笑道:“夫人如愿了。” 袁氏点头:“咱们家三丫头喜欢他,他退婚了对三丫头而言自然是好事,只是,他虽然生得一表人才,据说才气逼人,可到底是个布衣白身,所以要他得了功名之后方能与咱们英家联姻。” “夫人高见!” 这边厢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那边厢后罩楼西厢房内,书娘兴奋得在床上直打滚。 画娘叹气摇头:“嗨,三姐思春了。” “女大不由娘,难道你就一辈子不嫁人当老姑娘?” 面对书娘的反问,画娘撇撇嘴,有时候她顶羡慕书娘的脾性,敢作敢当的,和棋娘也能硬碰硬,自己和书娘比起来到底缺了一股子劲。 “那三姐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画娘天真无邪问书娘。 书娘在床上躺平了,道:“母亲会替我做的。” 不过英家姐妹并未因为陆景胜退婚一事狂喜,因为傍晚时候袁弘德终于从宫中回府,带回了一个爆炸性消息:英怀化郎将在西边战亡,尸身棺木正运往陕州。 英家女眷的天瞬时塌了。 一时之间,整个侯爷府的后宅都是女眷哭哭啼啼的声音,唯一的男眷英儒也慌了手脚,袁弘德当机立断,要陪袁氏和表弟表妹们回陕州料理姑父的后事。 第182章 听命于木珠的主人 白若洢站在院落里,看着围墙上空的西天,那里晚霞映红云朵,煞是可爱。 青蕾站在身后问道:“小姐,尹大小姐要回山圻去,咱们还跟吗?” 白若洢回头看她,凝眉道:“青蕾,你忘了咱们主仆的使命了吗?” 青蕾一怔,她怎么可以忘,小姐近年滞留山圻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尹大小姐,而是为了陆大少爷。 “陆大少爷要护送尹大小姐回乡,咱们自然也是要同去的。” 白若洢点点头,一脸沉静。 陆景胜在哪,她就得在哪,她从小就被灌输了这个命令,她所学所有的医术都是为了来守护陆景胜这个人。 守护陆景胜,这是她作为白家的女儿唯一的毕生使命。 真好。 白若洢心里并未为这个使命感到反感,而是宿命的窝心。 毕竟陆景胜那样一个妙人。 “哦,小姐,您听说了吗?陆少爷向苏小姐提出退婚了……” 白若洢唇边抿出一个笑容。 “这亲原就不该定,那苏简简哪里配得上恭芳?”白若洢的眼里尽是傲慢和不屑。 青蕾点头:“小姐说的对,那苏小姐是个寡妇,娘家又只有一个寡母没什么背景,焉能配得陆少爷?” “青蕾,那你觉得何等样人才配得上陆少爷?” 白若洢满眼桃花,水汪汪看着青蕾。 笨丫头突然灵光一闪,指着白若洢道:“要向小姐这样的人品和样貌!” 白若洢满意笑起来。 “呸,鸠占鹊巢,假冒身份冒充别人师父的人还谈什么人品?” 郁琬突然出现在院落里,主仆二人吃了一惊。 郁琬径直走到跟前来,鄙夷看着白若洢道:“这副皮囊当得样貌出挑四字吗?和我家大小姐的姿容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你……”青蕾郁闷。 白若洢拦住青蕾,看向郁琬道:“郁琬,你又要来找茬吗?冒充师父一事,不是已经在陆少爷跟前说开了吗?你是教授陆少爷武功的师父,而我是教授他金针之术的师父,只怕现在在陆少爷心中,我这个师父的分量要重过你吧,只是你技不如人,怪谁?” 郁琬呵呵冷笑:“我今天来找你,是警告你,马上从陆景胜身边消失,从今往后都不要再纠缠她了,否则你将咎由自取,后果自负。” “凭什么?”白若洢横眉冷对,也不是吃素的善茬。 郁琬从怀里掏出一颗木珠来,白若洢见了那木珠神色一凛,而青蕾早已吓得跪拜于地。 “怎么可能?”白若洢喃喃念着,还是缓缓跪下了,没有不甘愿,只有震惊和不可置信。 “现在,我以木珠主人的身份命令你马上离开陆景胜,从今往后都不要让我在他身边看见你!”郁琬的命令铿锵有力,不容丝毫商榷余地。 白若洢咬住了唇:“是!” 郁琬冷冷看了地上垂头跪立的人一眼,拂袖离去。 郁琬一走,青蕾马上问白若洢道:“小姐,她怎么会是木珠的主人?” 白若洢跌坐地上:“你问我我问谁?” 怎么会是她呢?可是不管木珠的主人是谁,听命于木珠的主人也是她毕生的使命。 爷爷,你为什么对我的人生要有此安排啊? 白若洢眼前浮现祖父鹤发童颜的模样,心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 袁弘德见到陆景胜,和他说了自己即将陪同姑母和表妹们回陕州料理英怀化郎将后事的事宜,并拜托陆景胜道:“弟能替兄护送凝波回山圻,兄感激不尽,还请弟替兄向尹老爷转达一句话,待兄处理完姑父后事,便会起程去山圻正式下聘议亲。” 陆景胜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他咽了咽口水道:“盛泽哥哥,弟也有一言……” 袁弘德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弟请说。” 陆景胜正要开口,羽墨便走了进来,道:“少爷,英四小姐求见。” 画娘? 袁弘德微微抬眉,这个画娘一向害羞腼腆,怎么突然来见陌生男子呢? 陆景胜既然住在侯爷府的正房,势必在英画娘心中和自己这个亲表哥并无二致。 袁弘德旋即这样解释,说服了自己,向羽墨道:“请她进来吧。” 于是英画娘在婢女的陪同下娇娇滴滴地出现在袁弘德和陆景胜跟前,施礼完毕,原本要叫袁弘德回避,但又摇头道:“大表哥是母亲心头最看重的孩子,和我们的亲哥哥无异,所以此事也不必瞒着大表哥吧,何况大表哥和陆大少爷是挚友。” 袁弘德和陆景胜互视一眼,不知小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小姐找我什么事?”陆景胜问道。 但见画娘从怀里掏出一个同心结来,道:“我家三姐专门做的同心结,她说这是定情信物,送给陆大少爷你!” 英画娘说及此将同心结往陆景胜手里一塞,便捧着涨红的脸跑走了。 婢女在她身后追着喊:“四小姐四小姐,三小姐还托你带给陆大少爷一句话,你还没说呢!” 有了婢女的提醒,英画娘只好折返身子,并不敢正视陆景胜,而是撂下一句:“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便匆匆忙忙跑开了。 “同心结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袁弘德哈哈大笑。 陆景胜一头黑线:“盛泽哥哥在笑什么?” “我没想到我的表妹们竟有如此才情和勇气。”袁弘德竖起拇指,笑容更甚。 陆景胜都要哭了,他看着手里的同心结俨然像看烫手山芋,急忙扔进了羽墨手里。 羽墨忙不迭接住,喃喃道:“少爷,这么好看的同心结,您不要也别扔了,可以给奴才啊!” “不是已经在你手里了吗?”陆景胜没好气。 羽墨看着手里的同心结,自言自语道:“这同心结到底是三小姐做了让四小姐转送给少爷的,还是四小姐请三小姐替她做了转送给少爷的?” ”闺阁小姐的珍品,岂容你一个奴才玷污?“那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妹,袁弘德对陆景胜此举很是生气。不接受也不能作践呀。他一把从羽墨手中夺过那同心结重新塞回陆景胜手里。 “兄知道你和苏小姐已经定亲,所以此物该你亲自退还与我表妹才是。” “侯爷有所不知,我家少爷已经向苏小姐退婚了。”羽墨快人快语。 袁弘德惊诧,他才从宫里回到了府里,错过了什么? “退婚了呀?那整好可以考虑一下我家表妹。”袁弘德玩味一笑,摇着头离开了。 长得好,桃花旺,也是一件烦心事。 “喂喂,盛泽哥哥……”陆景胜举着同心结向着袁弘德的背影干叫了几声。 人家要考虑的,其实是你的未婚妻尹凝波……陆景胜在心里哀嚎。 第183章 退不退婚,师父替你做主 冠盖尽翠的大树底下,尹凝波席地端坐于绒毯之上,苏简简伏在她膝头呜呜咽咽哭着。 尹凝波一脸乌云压城。 一旁尹逵煽风点火道:“表妹,那陆景胜是不是太过分了,简直目中无人,当初死乞白赖求婚的是他,如今说退婚就退婚的也是他,他当我们是什么?就算欺负苏小姐孤儿寡母,不还有表妹你这个师父替苏小姐做主吗?” 尹凝波微微颔首,眸子发出清冷的光,道:“简简别哭了,退不退婚,师父替你做主!” 苏简简的哭声戛然而止。 尹凝波说能做主,自然就能做主的,师父从来不打诳语,不说虚话,苏简简安了心,拭泪直身,后退几步向尹凝波磕了头,便露出了笑容。 “小姐,将军求见。“ 玉莲走过来禀报道。 这是侯爷府的外宅,可是侯爷身为主人却对她说求见,尹凝波有些不安,道:”请他稍候,我更衣即来。“ 尹凝波说着起身,尹逵不依了:”表妹,你要和侯爷出去?“ ”不出去,就在侯爷府里走走。“ 尹逵心理道:我说的出去只是出这道院门而已。 尹凝波不理会尹逵,已经更衣去了。 玉莲向袁弘德传话不多时,就见尹凝波走了出来。 大红披风衬得她如一朵火莲。 见袁弘德两眼有些发直,叶茗荃一旁会心偷笑,拉了玉莲便走。 袁弘德道:”我要陪姑母一家回陕州料理姑父后事,你且随恭芳回山圻去,你眼疾初好,要在家里好好休养,且等我去山圻寻你。“ 尹凝波并未吭声,而是一路与袁弘德沿着湖边林**一直走着,穿过湖上石桥,直走到湖心亭处,方停步说话。 ”将军对凝波大恩,凝波铭感于心,他日若有缘定然报恩,我与将军之间已经说清,将军不必再来寻我。“ 尹凝波说着向袁弘德欠了欠身子。 袁弘德并未露出不悦,只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尹凝波,你听好了!“ 声音俨然不容人抗拒,尹凝波眸光一闪,抬眼看向他。 袁弘德的眼里竟冒过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杀气,道:”你尹凝波这辈子只能做我袁弘德的妻子,我会三媒六证风光迎娶于你,不管你拒婚的理由是什么,我不想知道,你也最好忘记,否则……“ 袁弘德抿住了唇。 此时此刻的尹凝波眉头微微皱起,她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是个武将,武将,武将! ”姻缘乃两情相悦,不是强买强卖,“尹凝波淡淡道,”若我心中真正喜欢的人不是你……“ ”我会将那个人杀掉!“袁弘德打断尹凝波,眼里杀气更甚,然后握住尹凝波的手,道,”我只知道婚姻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尹凝波看着眼前人,心绪一时无法明朗了。 自己对眼前人动心吗?还是敬畏多过动心? ……………… “少爷,你看那边!” 顺着羽墨手指的方向,陆景胜看到了湖心亭里的二人。 “少爷,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景胜的脸更黑了。 他正要往湖心亭去,英书娘拦住了他去路。 “陆少爷,我有话同你说。” …… 心情很不好,读者们 第184章 何以报恩?我将爱徒许配于你,何如 英书娘一脸霸气四射,蛮横不讲理的样子,羽墨吞了吞口水,再看看他家少爷,不待陆景胜开腔,他已经识相地躲开了。 英书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个奴才识相。 “你也退下!”英书娘对身后的婢子说道。 婢子也走了,英书娘方上前一步,道:“你送完尹姐姐回山圻,什么时候回京城?” 陆景胜想起英画娘送来的那个同心结,此刻面对英书娘不禁有些头大。 这个小姑娘虽然年方豆蔻,俨然已经情窦初开。 看着英书娘表白的话呼之欲出,陆景胜连忙扭头就走:“我再不回京城了!” 英书娘一听这话瞬间就急了,哪里肯放过陆景胜,三步两步冲上前去,伸手拦住陆景胜去路,一副小饿猫寻食的架势,令陆景胜的身子本能向后倾:“三小姐……” 英书娘逼近陆景胜,道:“我告诉你陆景胜,我今天就是来讨你个准话的,你若去了山圻不回京城也就罢了,横竖你回到京城时我也已经回了陕州,我父亲战死了,我要随我母亲回去发丧,所以请你送尹姐姐回山圻之后直接到陕州找我吧!” 陆景胜:“……” 短暂的魔怔之后,陆景胜道:“英三小姐,我去陕州找你做什么呀?” 一句话问住了英三娘,雷厉风行的小女子脸上飞起两抹红云。 “去陕州提亲哪!我父亲去世了,所以你得在一百日之内赢取我,否则就得等我三年,虽然我还小,可你也年岁不小了呀,你如何能等我三年,所以还是在百日内赢取我吧!陆景胜,我说的这些你可都记住了!尹姐姐和我关系好,我会让尹姐姐替我监督你的!所以,陆景胜,你不许沾花惹草!” 英书娘说完,捂着脸跑走了,留下陆景胜一人在风中凌乱。 小丫头片子,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 在一日后的清晨,两队人马终于都出发了。 一队往陕州去,呜咽声频繁,气氛哀伤。 一队往另一个方向的山圻小城去,莫名轻快和喜悦。 “小姐,老爷如果看着小姐的眼睛好了,不知该怎么高兴呢!”玉莲欢呼雀跃。 “求仁得仁。”尹凝波端坐于马车上,一脸平静无波。 蓦地,马车颠簸了一下,兴许是压到了石头,玉莲随着这一颠簸尖叫起来。 尹凝波淡淡道:“一粒石子而已,你何至于此?” “小姐,奴婢可不是被区区一粒石子吓着,而是因为奴婢发现没掉了许多人。”玉莲的眼睛瞪得铜铃大。 “我知道。”尹凝波依旧一脸波澜不兴。 “你知道?”玉莲吞了吞口水,“你知道郁琬不见了?” 尹凝波点点头, 昨夜郁琬来和她告别,虽然没有到她跟前来当面告别,可是她在她的窗子外站了那许久,她是知道的。 “小姐,我们之间主仆缘分虽短却深,谢谢你对我的搭救之恩,虽然我不能再做你的婢子了,我也不能向你说明我真实的身份,郁琬只想说他日相见,若小姐有需要郁琬相助的,郁琬一定责无旁贷。” 深深一鞠躬,然后离去。 自己这个婢子一定来头不小吧。 尹凝波在心里想。 “那小姐可还知道白小姐也……” “郁琬是我的婢子,白若洢不是,她来去自由。” 被尹凝波这么一说,玉莲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不好意思了。 “可是白小姐好歹是大小姐的好朋友,大小姐对她可是视若亲姐妹,她怎么可以不辞而别,一声招呼都不和小姐你打一下?”玉莲愤愤不平。 尹凝波侧目看着她的小丫头:“你也说了,是视若亲姐妹,而并非亲姐妹,就算亲姐妹也是各自独立的个体,何须同出同进黏在一起?说到情义,我过去对她有情义,她如今治好我的眼睛,我们之间也算两清,她要离开,势必是走得洒洒脱脱,没有沾泥带水的……” 玉莲几乎泪眼汪汪的了,“小姐,您别再说了,奴婢知道了……” 马车行至驿站停住,陆景胜走到马车车窗旁向内道:“凝波,旅途劳顿,今夜就在此处驿站歇息休整吧。” 尹凝波向玉莲点头,玉莲忙撩起窗帘,向陆景胜道:“我家小姐说好。” 陆景胜心生欢喜,忙让羽墨去和驿丞交接入住事宜,自己则在马车旁等候尹凝波下车。 “大哥!”陆依依和苏简简也走到了马车旁。 陆依依见到陆景胜喜笑颜开,苏简简却淡定得多,却也不似先前被退婚时表现得激动,只是浅浅笑着,倒是陆景胜觉得心虚和尴尬。 “依依,”陆景胜看了苏简简一眼,“简简……” 苏简简向陆景胜微微点了下头,无嗔无怒。 因为陆景胜退婚一事,陆依依看苏简简可顺眼多了,她揽住苏简简手臂,道:“师姐,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嘛!这可是师父教导过我们的话。” “凝波真的这样说过吗?”陆景胜脸上洋起笑脸来。 苏简简看着陆景胜,虽然依旧安安静静斯斯文文,却莫名充满挑衅意味,她道:“师父还说过,我的婚事,退不退婚得她说了算!” 陆景胜眸光一闪,便见玉莲撩起车帘,尹凝波从内探出身子来。 “师父!”陆依依和苏简简已经脆声唤着,迎了上去。 两个女孩子脸上都充满阳光般笑容。 尹凝波也对着她们露出和煦可亲的笑容,那双星眸里满是明亮的波光,看得陆景胜为之一振。 尹凝波也看了过来,向他恭敬称呼:“恩人!” 他苦学金针之术治好了她的眼睛,可不是她的恩人么? 既然我是你的恩人,你要如何报恩?以身相许若何? 若是此刻没有旁人,陆景胜一定会这样说的,可恨此刻日薄西山,多人在场。 陆景胜在心里哀叹不已。 他一定要找机会和尹凝波好好谈谈这个层面的话题。 关于报恩。 这一夜,驿站入宿,陆景胜自然是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只是还未到谈情说爱时。 “既然我对你有恩,你要如何报恩?”陆景胜还未说出以身相许四字,尹凝波已经先他开口道:“我将我的爱徒苏简简许配给你,回到山圻即日成婚,何如?” 陆景胜:“……” 第185章 微笑症 “我和简简之间,我们已经退婚了呀!”陆景胜委屈道。 尹凝波淡淡一笑:“我们?你是提出了退婚,可我们并没有同意呀?我是简简的师父,她嫁谁我做主!现在我做主让她嫁你,恩人!” 陆景胜几乎扶墙吐血。 “表妹你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吹风呢?这露冷风寒的。” 尹逵适时冒了出来,尹凝波向他微微点头,然后向陆景胜道:“恩人与我徒儿的婚事,等回到山圻咱们再从长计议。成亲一应事宜都应好好操办,我们尹家在山圻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户,我的徒弟成亲绝不能在礼仪和排场上将就。” 尹凝波的话简直大快尹逵的心,他整张脸都眉飞色舞起来,看着陆景胜也显得有些颐指气使:“陆大少爷,我表妹的话你可都听清楚了,全山圻的人都知道你陆大少爷喜欢苏简简,如今我表妹金口玉言,你也算求仁得仁,你就安心等着回山圻做你的新郎官吧。” 尹逵已经扶着尹凝波越过陆景胜离开了。 看着表兄妹二人背影,陆景胜有苦说不出,心里憋得慌。 移情别恋是不是渣男?他扪心自问,可是喜欢一个人无法从一而终,又能怪谁? 简简,我们注定无缘吧。 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在别人身边,当你能来到我身边时,我已经去了别处。 “可以放开你的手了吗?”尹凝波低头看着尹逵握着自己手臂的手。 尹逵识相放开了,嘿嘿笑道:“表妹,回到山圻,是不是也让舅父做主将咱们俩的喜事给办了?和苏小姐他们来个双喜临门如何?” 尹逵的脸笑得每块肉都要散开似的。 尹凝波站定了,抬眼看他,一脸的正经,不紧不慢道:“表兄妹是不能成亲的,你不知道吗?” 说完慢慢走掉了,虽然走得慢,尹逵却无法追上去,匪夷所思道:“表兄妹成亲,不是亲上加亲吗?” …………………… 在尹凝波、陆景胜一行还未抵达山圻时,袁弘德陪着袁氏母子已经抵达了陕州英家。 英怀化郎将的棺木已经抵家,就停放在灵堂。 灵堂布置妥当,整个英府都一派白色治丧景象,这些都是棋娘在打理的。 袁氏率领着儿女们到家看到家中安置井井有条,不禁夸一句:“棋娘吾儿好能干矣!” 接下来便是乱纷纷的丧礼,直至将英怀化郎将下葬,一直忙乎了十数天,好在有袁弘德坐镇,英家老小有若得了主心骨一般,并未乱作一团。 丧礼完毕后,袁氏便仗着袁弘德的威严,发挥了主母淫威,将英家一众小妾都打发了,没生过的卷铺盖走人自然不提,即便是有为英家留下血脉的,也并未得到什么好的安排,袁氏还做主变卖英家产业,举家前往京都,以后英家的嫡系子女都要回到京城去落脚了。 袁弘德身为男子,又是外亲,自然不变干预英家内部家务事,无非是留下来替自己姑母撑个腰,好让她一系列决策得以实施,不会受到阻挠。 母亲那边闹哄哄作威作福,棋娘这边倒是不管不问,不似琴娘和其他姐妹们替母亲打打下手,她一心只想在袁弘德跟前澄清自己的冤屈。 看着站在自己跟前辩解得面红耳赤的棋娘,袁弘德道: “此事已有论断,表妹何须再言?” “论断?我是冤枉的,大表哥怎么可以轻易就论断呢?” “二表妹冤不冤枉,早有论断,不是吗?”袁弘德有些厌恶地看着棋娘,这个表妹生得花容月貌,奈何心肠不美丽,关键是她伤害的人是他最在意的人,这个不可原谅。 “一个人犯错误不可怕,无药可救的是不懂悔改!”袁弘德几乎懒得再同棋娘说上一句话,就头也不回走掉。 “大表哥……”棋娘的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世上最大的委屈无异于被自己最爱的人误会和不信任。 棋娘几乎哭了大半天,眼泪也哭掉一箩筐了,才见英儒姗姗而来。 “棋娘,你怎么在这里哭?”英儒心疼问道。 姐妹众多,但是他最疼爱的还是这个二妹,大抵是因为与自己年龄相若的缘故,他们就相差一岁。 “二哥,你怎么才来呀?”棋娘一见英儒更加委屈了,拉住英儒的衣服就哭开了,眼泪鼻涕抹了英儒一身。 由着棋娘在自己怀里哭够了,英儒方道:“我不是帮着母亲处理一些事情吗?不然我早就来看你了,以后咱们都要随母亲去京城落户,所以陕州这边的家业一时结束难免会杂务烦扰,说吧,你为何哭?是担心我们都去了京城,母亲会把你一人留在陕州?” 英儒咳咳,继续道:“二妹你不要瞎担心,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虽然之前母亲迫于大表哥的压力将你送回陕州,可是如今不一样了,陕州的家业都没了,如何能将你一人留在陕州?自然是将你一起带到京都去的,你可是母亲亲生的,又不是那些庶出,母亲再生你的气,也不可能不管你的,这一点二哥打包票,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总算有一件开心的事。 棋娘听了英儒的开解心情略略好了些,可是一想到袁弘德的误解,她的嘴角一撇又哭将起来。 “怎么又哭了?”英儒头大,他面对女孩子的眼泪总是手足无措。 棋娘还是自己的亲妹妹,真不知如果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的眼泪自己会怎么办。 英儒如此想时,眼前竟然浮现尹凝波那飘然若仙的面容…… “二哥,人家都伤心死了,你怎么还笑了呢!” 棋娘一嚷,英儒才发觉自己此刻正不自觉露出笑容。 那个女子居然能令自己鬼使神差心情愉悦。 英儒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二哥!”棋娘跳脚了,她站起身恼怒地看着英儒,“你取笑我爱哭鼻子,是不是?” “不是,”英儒急忙安抚棋娘,“二哥之前不是病过吗?病了一场之后呢,二哥我就不怎么控制得住自己的嘴角了,总是上扬,我是犯了那什么……微笑症了!” “胡说八道!”棋娘的嘴巴都要撅上了天。 英儒看着这个有些蛮横的妹妹,心里叹气,伸手握住她的肩,道:“棋娘,父亲死了,我是家中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日后你还有姐妹们,还有母亲,我都是你们的依靠,告诉二哥,你到底为什么哭啊?让二哥替你分忧解难,好不好?” 英儒柔声一问,棋娘的眼泪越发落得凶了。 第186章 同门相轻 “二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我吗?”棋娘开始委委屈屈地哭诉。 英儒点头:“当然啦,二哥当然相信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二哥都相信你!” 英儒的告白,棋娘又是感动又是凄恻。 英儒相信又有什么用呢?大表哥不相信啊。不过此刻,棋娘还是需要有个人听到倾诉,为他开解。 “二哥,在侯爷府的时候,大表哥因为怀疑我对那个尹氏下毒,将我赶回了陕州,其实我是冤枉的,我比窦娥还冤枉哪,一定是那个尹氏栽赃陷害我!” 棋娘突然横下脸来,恨得牙痒痒的。 英儒立马道:“棋娘你听我说,尹小姐绝不可能栽赃陷害你,她不是那样的人!” 棋娘惊诧了:“二哥,你居然帮着一个外人?如果不是她栽赃陷害我,难道是我真的毒害她吗?可是我没有啊,我是冤枉的,二哥你说了你会相信我的!” 棋娘激动得眼泪又滂沱起来。 英儒只好又手忙脚乱安慰她:“棋娘,我当然相信你的清白,可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尹小姐她绝不是个小人,她中毒是真的,你没有下毒也是真的,下毒的一定另有其人!” 英儒的话点醒了棋娘:“二哥,那你说,下毒的人是谁?” “你不管那人是谁,你是清白的就好。” 英儒可不希望棋娘去揪出幕后真凶,当初指认棋娘的可是母亲身边最亲近的董娘子,母亲责罚棋娘却不追究董娘子,八成这下毒之人与母亲脱不了干系,不是母亲自己就是母亲纵容包庇的人。 想到这里,英儒背脊一凛,他心里已有八成确定真凶是琴娘。母亲最疼的就是大姐了。 “二哥知道真凶是谁?”棋娘敏锐地盯住英儒,英儒东张西望起来:“我哪能知道呢!” 他也不过是猜疑,又无真凭实据。 棋娘气馁道:“是啊,二哥哪能知道呢,事情过了这么久,真凶早就消灭了证据,唯一的人证就是董娘子,她既然陷害我如何又会帮我洗脱罪名呢?难道我要一辈子背着这害人的罪名,在大表哥跟前抬不起头来呢?” “要不这样吧,二妹,”英儒想了想道,“我们虽无法找出真凶,但可以自证清白啊。” “如何自证?”棋娘愁眉不展,“大表哥压根就不相信我……” 棋娘说着眼泪又落下来。 被最爱的人仇恨,这真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 英儒道:“大表哥又不是受害者,他信你不信你有什么关系?受害人是尹小姐,如果她相信你不是凶手,大表哥自然也就相信你了!” 虽然英儒这样说,让棋娘越发憎恨了尹凝波,但这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 “那个女人她焉肯信任于我?” “棋娘你敢不敢同她对质呢?” 棋娘看着英儒,和尹氏对质,这真是个好主意! “回到京城,我就去找她!” “她如今不在京城了,她已经回山圻去了!” 棋娘撇嘴:“一个瞎子,脚还不安分。” 英儒满怀轻松道:“棋娘你还不知道呢,尹小姐的眼睛已经能看得见了,是那个陆大少爷替她施针,她的眼睛已经复明了!” 棋娘再次撇嘴,这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她可不必替那个女人高兴。只是那个女人眼睛复明关二哥什么事,他为什么高兴成这个傻样? 棋娘不满意地看着英儒。 ……………………………… 山圻这边,全城都兴高采烈的,因为尹小姐归来,尹老爷又在街上派发银子。 城中热热闹闹,尹府内也是振奋人心。 尹老爷吩咐祖荣:“将医香馆那边原来小姐要用的几个馆室最快的速度收拾出来……” 他的女儿是神医,现在眼睛也好了,肯定又会重新拿刀子治病救人的。 尹老爷满心激动。 祖荣却淡定道:“大小姐却吩咐奴才这些事都先放着,她如今最要紧的是要给苏小姐办出嫁酒。” 尹老爷不置可否点点头,女儿一向有主见,她既然如此决定那就依她便是了。 兴隆院外的苏太太听着院门内祖荣和尹老爷的对话,唇角不自觉笑开了花。 简简终于要嫁出去了。 没想到自己女儿还有如此造化,寡妇还能攀上陆景胜这样的肥缺,真是赚到了,老天有眼,一定是自己那个死老头在天有灵保佑的。 苏太太眼角湿润,一边用手擦泪,一边喜滋滋地去寻苏简简。 苏简简和陆依依正在起争执,苏简简脸上有鲜红的五指印,一脸平静,但眼里还是掩不住委屈,而陆依依张牙舞爪,骂骂咧咧,金戈死命拖着她。 “二小姐,二小姐,您不要打苏小姐,要是大少爷知道了……” 陆依依一下就失控了,她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将苏简简和陆景胜相提并论。 “知道难道会打死我吗?” 金戈默,大少爷又不是没有因为苏小姐打过你。 陆依依也意识到这一点,情绪越发激动,“我大哥要因为她打我吗?那我现在就打她!” 陆依依再次扑上去,再次被金戈死死拖住:“二小姐息怒!二小姐息怒!” “我大哥都和她说退婚了,她还死缠着我大哥,你叫我怎么息怒!我今天就打死她,看她还怎么纠缠我大哥!” “二小姐,你可不能打死人,你若打死人那可是要偿命的啊!” “我大哥要是娶她,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呢?” 陆依依不依不饶,又哭又闹。 苏简简忍无可忍,呵斥道:“够了!” 陆依依猛然安静下来,看着苏简简涨红的面孔血红的眼睛,只听她道:“陆大少爷已经不想娶我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正兴冲冲来寻苏简简的苏太太听到此事再次怔住。 …………………… 小窗幽坐,尹凝波看着园子里闹腾的两个徒弟,一脸的百无聊赖。 玉莲放下窗子,无奈道:“终于不打了,同门相轻,俨然是不把小姐你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尹凝波看了玉莲一眼,玉莲立即吐舌头:“对不起小姐,奴婢该死,奴婢不该挑拨离间……” 尹凝波不以为意,道:“去把简简叫进来。” “是,小姐。” 第188章 香帕一方心溢溢 “师父!”苏简简顶着一脸手指印默默站在尹凝波跟前。 尹凝波静静打量眼前的大徒弟,这是个美人胚子,她身上的气质在戏曲行当里是极佳的青衣人选。 虽然尹凝波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可也听玉莲讲述了苏简简的陈年旧事,玉莲是个机灵丫头,自然掩去了尹大小姐与苏简简争抢陆景胜的桥段,于是尹凝波只是听了一个痴心男对有夫之妇死缠烂打终于熬到人家老公死翘翘,可以上位转正的血泪励志故事。 然而,这个励志男痴情男却一转眼变成了负心男,渣男…… 尹凝波看着自己的大徒弟,露出悲悯的神色,柔声道:“简简,师父是可以替你做主的。” 苏简简点头。 尹凝波继续道:“只要你还愿意嫁,那么这桩婚事师父就不许陆家退婚。” 尹凝波将征询的目光投向了苏简简。 那女子一脸肃容,似在思考。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的是波涛汹涌的情绪斗争和纠结。 “师父,我想知道他为何不愿娶我了,徒儿去问,恐问不到真心话,师父能否代徒儿讨要一个真相,好让徒儿死心。” 苏简简悲悲戚戚说出这番话来,俨然做好了嫁不成的准备。 尹凝波道:“你若想嫁,咱们倒也不必如此委屈,强嫁了便是。” 尹家在山圻跺一跺脚都能山摇地动,谁敢说个不字? 苏简简却摇头:“徒儿更想要一个真相。” “那好,师父替你问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盏茶功夫后,尹大小姐的马车便停在了陆府门前。 没了陆大太太照应府中事务,整个陆府都显得萧索败落,虽然陆景胜回了家,但府里到底是长时间失去打理,往日里名贵的花花草草如今都只剩下盆盆罐罐,倒是蓬草蒿草长了满园子。 陆景胜回来这一两日正命人修整。 尹凝波携着玉莲走进来时,羽墨正指挥下人将割好的草搬出去。 一见玉莲和尹凝波,羽墨亮着眼睛跑过来,屁颠屁颠挥汗如雨。羽墨跑到跟前对着尹凝波点头哈腰,眼睛却滴溜溜看着玉莲。 玉莲偷偷睃了他一眼,他倒是看做是热情的回应,脸上越发流露抑制不住的喜滋滋来。 “你家少爷呢?”尹凝波问。 “奴才这就去请。” “不忙,你为我领路便可。” 羽墨听闻,忙在前头引路,请尹凝波进了陆景胜的屋子,便看向玉莲,赔笑道:“玉莲,你热不热,渴不渴?” “都已经三九天了,还热还渴,难道我和正常人不一样?”玉莲没好气。 羽墨不在意,他和玉莲之间从来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他的玉莲姐姐出了名的臭脾气,奈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就是贱贱地吃她这一套。 “在我心中,玉莲你岂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你在我心中可是仙女儿一样的人物……” 玉莲的唇角这才咧开了一点笑容。 屋子里,陆景胜一回身吓了一大跳,不知何时,尹凝波竟然悄无声息站在了他身后。 “凝波,你什么时候来的?”陆景胜喜出望外,整个人激动得不知所措。 他又是倒茶又是搬椅子,亲力亲为,局促不安:“凝波,你喝茶……凝波,你请坐……” “恩人,”尹凝波静静道,“你不用忙,我来问句话便走。” 尹凝波一出声,周围的一切便都安静了下来,陆景胜整个人也安静下来。 “你要问什么?你问便是。”陆景胜这辈子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对尹大小姐如此温柔的说话,温柔到陆景胜自己都不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你为何不娶苏简简了?” 尹凝波直截了当。 这个臭女人原来是为这桩事。 “这是我和简简之间的事情,成亲抑或退亲,都是我和简简之间的事情。” 陆景胜心里感到不爽,这个臭女人难道是要以苏简简师父的身份介入这件事,然后又以自己山圻首富继承人的身份逼迫他就范不成。 陆景胜盯着尹凝波那张冷冷淡淡毫无表情的面孔,心里越发笃定:这个臭女人一定就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来问一声,你为何不娶简简了,恩人不必如此紧张。” 陆景胜一怔:自己紧张了吗?可不,额头汗都出来了。 “给你擦擦。” 陆景胜抬头,恰见尹凝波递过一方手帕过来。 “你出汗了,擦擦。” 这个臭女人…… 陆景胜觉得自己糗到家了。 他接过尹凝波的手帕局促地擦着脸。 这个臭女人的帕子还挺香。 陆景胜在心里嘀咕着。 “说句真话有那么难吗?恩人。” 陆景胜一凛,握紧了手中帕子,道:“我和你说实话吧,我移情别恋了,我喜欢上别人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随你们怎么骂我好了。” “好,我知道了。”尹凝波向着陆景胜微微颔首,欠了欠身子,告辞离去。 “喂……”陆景胜伸手阻止,尹凝波已经走出了屋子。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陆景胜自言自语道:“你为何不多问一句,我移情别恋是恋上了谁?” 陆景胜看着自己手中那方雪白绢帕,脸上不由溢出甜蜜笑容来。 “我喜欢你,尹大小姐……” 尹凝波走到园子里猛然停住脚步,她好像听到了什么脏话,她摇摇头笑起来,自己一定出现了幻听了。 尹凝波和玉莲前脚刚一离开陆府,苏太太后脚就到了。 苏太太泼妇的性格被隐藏数月之后,终于在面对陆景胜时成功复发。 当尹凝波听玉莲绘声绘色讲述此事时,不由掩嘴葫芦。 “不是说这个苏太太对简简一直未曾尽过母亲的本分么?看来也属谣传。”尹凝波道。 玉莲想了想道:“哪有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只不过苏太太对旁人泼皮,对苏小姐也如此泼皮,这就不好了……” “对简简泼皮,是自己的女儿不打紧,但是对旁人泼皮么……” 玉莲马上跳起来,拔高音调道:“也不知道陆大少爷那个倒霉催现在是什么样子,听羽墨说他已经被苏太太打成猪头了!” 玉莲说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189章 知真相买醉 俩下人搬了面大镜子站在陆景胜跟前,羽墨一边给陆景胜上药,一边瞅着镜中,道:“那苏太太真是下手太狠了,少爷好好一张脸都毁了,她以为毁了少爷的脸,少爷就能将就娶苏小姐了吗?如果是从前,奴才还觉得少爷向苏小姐退婚是不太地道,可是如今看来这婚是断断不能成的了,都是娶妻得先看看丈母娘,因为丈母娘就是女孩子未来的样子,瞅瞅这苏太太,苏小姐将来……” “简简不会这样的。” 虽然自己不打算和苏简简成亲了,可是简简的为人他还是相信的。 见陆景胜替苏简简澄清,羽墨道:“少爷如此信任苏小姐,难道是对苏小姐还有旧情?” 陆景胜摇头:“简简的性子不像她母亲,而是像她父亲。” 之前他是一心想娶苏简简,所以做了不少功课,知道苏父生前就是苏简简这样与人为善的好人。 羽墨不乐观,就算苏简简不泼妇,可有个泼妇的母亲也是够呛。 夫妻之间总有三言两语不和的时候,那舌头牙齿还打架呢,可是摊上苏太太这样的丈母娘,那少爷这毓秀钟灵的脸也别指望能够保多久了。 “可是苏太太在,少爷你不和苏小姐成亲是不行的,除非你不想要自己这张脸了。” 陆景胜看着镜中自己那呈现多条红色抓痕的脸,愁眉紧锁起来。 这时,门房来报,说是苏简简来访。 羽墨来气:“她还有脸来,把少爷害成这样。” 奴才就是这样,不问前因后果,只对自家主子忠诚。 “快把她赶走!她还是别再上陆家的门好!”羽墨吩咐下人道。 陆景胜却阻止道:“请苏小姐进来吧。” “少爷!”羽墨心有余悸喊起来。 这当娘的刚来闹腾一场,会不会做女儿的前赴后继再来补刀啊。 陆景胜淡定道:“有些话总是该彻底说清楚的,方能死心。” 园子里植物盆栽还没有重新摆放,只有假山旁还有些冬树,零零星星顶着些绿色聊以**。 冬天的风瑟瑟吹着,陆景胜却不觉得冷,身上存了一股子脑热。 苏简简被领了过来。 陆景胜向她作了个揖,苏简简吓得后退一步,道:“我娘做事有失分寸,伤了你,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少爷这一礼,简简不敢受。” 安安静静的美人,斯斯文文的言语…… 陆景胜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硬起心肠,说道:“简简,是我对不起你,你母亲并没有做错,她只是爱女心切。” 苏简简神情一振,道:“少爷是不是回心转意了,我们的亲事还作数是不是?” 陆景胜面色有些不安,但还是逼着自己说下去,他摇摇头,再次向苏简简长身一揖,道:“简简,婚姻大事乃是两情相悦,如今我的心中已经有了别人,再装不下你了,所以这亲事如何作数?” 苏简简面色发白,呼吸困难,但也没有多少震惊,还是镇定道:“师父已经转告于我。” 虽然听尹凝波转述此事时已是难堪,可是亲自面对陆景胜,亲自听他陈情,心底的难受尤甚千倍。 “既然如此,简简,你也放下吧,是我对不住你,你要什么补偿尽管提,只要能答应退亲,我会尽力弥补你。” 苏简简再也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她颤抖着唇,咬住牙说道:“大少爷,我能知道,你心中藏着的这个人是谁吗?” 是,若要她死,也得让她死个明白,不是吗? 是哪个女子打败了她,挤走了她在陆景胜心目中最重要的地位?要知道这十多年来,陆景胜身上的标签就是她苏简简,苏简简和陆景胜就像一对形影,无论影子多么黑暗,都是紧紧相随的,可是如今,那影子却说要去做别人的影子了,要离开她了,到底是谁? 苏简简在心里呐喊着,表面上却是平静异常,泪水也从眼底消逝,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 焉能在一个变心的人跟前流露可怜? 他岂会悲悯? 陆景胜是个天真的人,从前也不过骄纵了些,恃才傲物,眼高于顶,他对于人世人心之险恶,终究并未真正领悟,更难体味“最毒妇人心”。 陆景胜道:“我是该向你解释清楚,否则就太对不起你了,太玩弄你的感情,大丈夫敢作敢当,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简简,我喜欢的人正是你师父尹大小姐……” 苏简简整个人如被雷劈电击,激灵灵一凛。 怎么会…… “简简,陆景胜说,他心里有了别人,移情别恋了,所以要退亲,他心中之人是谁,我却是不知……” “简简,苏太太伤了陆景胜,你将这药给他送去,恰好你们之间也该有话要彼此面对亲自交谈。” 原来如此啊。 苏简简眼前浮现尹凝波的面孔,心里再也不淡定了,只觉手脚头顶背后,浑身上下全都凉飕飕的。 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哪…… 苏简简你这个大傻叉,你居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苏简简攥紧了手中尹凝波给陆景胜的药,咬紧了牙关。 好恨哪! 好傻啊! 好…… 苏简简只觉晕头转向,头顶的天空似乎也灰暗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陆府的,只觉天旋地转,一片混沌。 “大小姐,苏小姐出事了。” 听了玉莲来报,尹凝波忙道:“简简出什么事了?可是摔了?” “那倒没有,就是不知在哪里喝得酩酊大醉,还是店伙计认出她是大小姐您的大徒弟将她送回府里来的,真是丢了大小姐的脸了。” 从前苏简简是娄雪桉的人,如今娄雪桉死了,娄家人之所以不敢过问苏简简的事,都是因为苏简简是大小姐的徒弟之故。而她一个女子在外头乱喝酒,喝得大醉没有遇到狂徒调戏,而是被人平安送回府里,不过也是仰仗尹家在山圻的威望,这个苏简简简直太不自爱了! 玉莲在心里愤愤不平。 尹凝波却道:“想必是去给陆景胜送药时听了真话一时受不住才会借酒消愁,也怪我,就不该让她去送药。” 大小姐怎么还自责上了呢? 玉莲刚想说什么,尹凝波已经起身吩咐道:“取我的披风来,咱们去看看简简。” 第190章 师徒翻脸 陆依依看着醉醺醺的苏简简歪在床上,鞋也不脱,头发也散乱,一身酒气,气不打一处来。 “喂,苏简简,你以为这屋子就你一个人的吗?咱们两个共用一间房的好吗?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呀你?” 自从苏简简不肯与陆景胜退亲,陆依依对苏简简又不客气了,不再叫她师姐,而是直呼其名,厌恶又不打一处来。 想自己也是养尊处优的陆家二小姐,若不是为了向尹凝波学医,何苦来这里受苏简简的气? 陆依依如此想立刻心虚起来,不对,自己做尹凝波弟子的初衷可不敢如此冠冕堂皇,她就是为了近水楼台方便看住苏简简,防着她缠住大哥哥,才来尹府的。 换言之,她不是为了做尹凝波弟子来的,她是为了做苏简简师妹才来委曲求全的。 看苏简简一滩烂泥的狼狈样,陆依依心里莫名又舒畅起来。 “你是今日在我哥哥那里受了打击了,才去借酒消愁的吧?” 陆依依说着就呵呵大笑起来,“苏简简,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一个寡妇,怎么能痴心妄想?我哥哥何许人也,怎么会为你这种卑贱的人降低身份呢?他已经为了你耽误自己那么多大好韶光,你难道还想缠住他一辈子?真是痴人做梦!” 苏简简虽然醉,身子不能动弹,意识却是半梦半醒的。 听着陆依依的话,眼角立即有泪水流出来。 她何曾感痴人做梦来着? 一直以来,她都是本分的,保守的,她只想做一个安静的寡妇,奈何是谁屡次三番让寡妇门前多了是非的? 陆景胜不放过她,山盟海誓,信誓旦旦,各种表衷肠。 若说面对甜言蜜语她原本还能镇静,因为娄雪桉也曾说过更好听的话,结果呢?成亲三年她嫁为人妇的日子是水深火热的,所以她焉能轻信男人那张破嘴,可是周围那些神助攻啊…… 尹大小姐一次次与她谈心,鼓励她勇敢,鼓励她挑战世俗,给她灌输种种有为妇道本分的言论,还有母亲…… 她是周围所有人的鼓励声里方才小心谨慎向着陆景胜敞开心扉的。 不辞辛苦,远上京城,千里追夫,其情可叹。 好么,到了京城,却换来一句“退亲”! 她清高孤傲的苏简简,即使成了寡妇,依然可以藐视一切的苏简简,一下子沦为了笑柄。 记得在京都侯爷府里,自己被袁弘德的小表妹书娘逮着取笑,对方的言辞极尽鄙视和恶毒,自己却捏紧了鼻子不能还嘴。 这一切的一切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原来是…… 苏简简的目光随着屋子里陡然增添的光亮而闪了闪。 尹凝波走了进来,素色的披风被玉莲解下,露出里面清新淡雅的装束。 这冬日出奇的冷,尹凝波却一身的春意盎然。 “屋子里如此冷,依依,怎么不给你师姐烧点炭火?”尹凝波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苏简简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伪善! 商人的后代焉有良善之辈?有道是无商不奸,是自己太傻了。 陆依依温顺道:“师父,徒儿要烧来着,可是师姐说热……” 又一个虚伪的小人。 苏简简心中突然不知该悲该怨,原来自己的身边从未有一个好人,是自己太傻太傻了。 她不禁怀念从前和娄雪桉住一起时的情景。 她被娄雪桉禁锢在小小的金屋里,四面墙,与世隔绝,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冷冷清清,却从未像此时这般万念俱灰。 为什么自己要从那小小的金屋出来啊! 苏简简想及此更恨了尹凝波。 正是这个女子踏足了她的金屋,威逼利诱她与陆景胜打擂台,才将她从那金屋中拉了出来,从此她的天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时她以为她是解救她的福星,不是,她其实在扫把星。 自从与这女子接触,她的人生彻底惨不忍睹,丈夫死了,她锒铛入狱,母家被洗劫一空,她一千金小姐沦落为这女子身边一个卑微的小学徒…… 苏简简醉了醉了……看着尹凝波的目光泛起了血红,只是屋子里昏暗,尹凝波并未注意到苏简简的变化,只是让陆依依去别间屋子休息,让玉莲出去,并把门带上。 天色将晚,屋子里没有点起烛火,显得昏沉暧昧。 苏简简听到衣裙窸窣的声音,知道尹凝波正在走向自己,她故意一松手,手里的药瓶就掉到地上去,滚到尹凝波脚边来。 尹凝波站住了,弯身拾起那药瓶,道:“这不是要送给陆大少爷的药吗?” 床上传来幽幽的声音:“因着是我送的,陆大少爷便不受,若是师父送了,那陆大少爷的态度可就不一样了。” 尹凝波眉头一蹙,目光一闪。 这大徒弟的声音怎么不对呢?似乎藏着愠怒之气。 尹凝波也不含糊,问道:“简简,此话何意?” 好,很好,再也不用装伪善的师徒了,再也不用一团和气了,趁此撕破脸吧! 苏简简摇摇晃晃从床上坐了起来,摇摇晃晃看向尹凝波,摇摇晃晃地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师父,你在我跟前装得好辛苦啊!你是堂堂尹家大小姐,在这山圻城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要陆景胜这个人,你勾勾手指头便是,何必处心积虑羞辱于我?难道过去的一切你竟从未放下过,你收留我母女,收我为徒,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如此羞辱于我,方才称心如意吗?” 苏简简吼道。 尹凝波匪夷所思看着苏简简,这个徒弟一直温顺,一直谨慎,一直得体,今日如此这般,看来陆景胜对她的打击的确不小。 她道:“简简,我一直说过,只要你愿意嫁,不管陆景胜诚不诚心娶,我都可以绑他与你入洞房!” 尹凝波的话霸气万方,威风凛凛,听在苏简简耳朵里却是越发的讽刺。 “不要再欺辱于我了!”苏简简哭着吼道,“山圻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陆景胜是你尹大小姐势在必得的囊中之物,又有哪个女子敢跟你抢?否则凭陆景胜的人才,为何到今日也无人敢与他议亲?谁人敢做你尹大小姐的情敌?” 苏简简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令尹凝波消化,她讷讷道:“那你呢?你不是他的未婚妻吗?” 苏简简狂笑起来,笑得涕泪俱下:“我是个傻瓜,所以我才落得如此下场!” 第191章 意外出征 尹逵兴冲冲走向尹凝波。 尹凝波主动约他,这还是头一遭呢。 “表妹,你是不是要约我说亲事?你决定好双喜临门了,是不是?”尹逵乐淘淘乐淘淘的。 尹凝波回身,淡淡看着他,道:“你真的与我有过私情?” 尹逵头皮一麻,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一桩事呢? 尹逵一脸心虚,尹凝波失望道:“看起来玉莲说的才是真的。” 苏简简道出真相后,尹凝波自然不信,最终玉莲迫于大小姐淫威说出尹凝波曾经狂追陆景胜那段尹凝波已经失去的记忆。 尹逵忙解释道:“表妹,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们真的是……青梅竹马,我们真的……两情相悦……” 尹逵越解释越心虚。 尹凝波道:“那好,你敢不敢随我去苏简简跟前对质?” 尹逵一下怂了。 尹凝波失忆了,可是其他人没有失忆啊。 “表妹,我真的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亲……” 尹逵不管了,不管前尘如何,他只看以后。 现在尹凝波名花未有主,他就有机会。 尹凝波笑着摇了摇头:“表哥,你是个傻瓜,我都和你说过了,表兄妹是不能成亲的,有违伦常。” “表妹,”尹逵也生气了,“你怎么可以如此糊弄我,简直将我当傻瓜,表兄妹成亲明明是亲上加亲之举,你怎么可以说成有违伦常?” “表哥,你就是傻瓜,表兄妹成亲在我的认知里是不被允许的。” 尹凝波说着撇下尹逵,径自离开了。 尹逵欲哭无泪。 你的认知,你什么破认知? 看着尹凝波的背影,尹逵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实,尹凝波变了,再也不是从前的尹湘湘了。 …………………………………………… 袁氏和她的孩子们终于告别陕州的纷扰,随着袁弘德抵达了京城,却并未另外购置房屋产业,而是寄住在侯爷府里先。 袁弘德道:“英儒还小,另立门户一事当徐徐图之,姑母只将侯爷府当作自己家就是。” 袁氏自然也不会和袁弘德客气。 袁弘德从小是她带的,她将他当作亲生儿子,所以并不生分。 一切和去陕州之前一样,后宅中馈按部就班。 袁氏为了感谢袁弘德这一路的照顾,特别准备了一桌美味佳肴,想着一家人团聚,吃个饭应个景,熟料董娘子去正房请袁弘德却是空手而归。 “怎么,侯爷竟然不来?”袁氏吃惊。 董娘子道:“侯爷不在,侯爷身边的小十三说,侯爷已经打点了行装,正准备出发去山圻,侯爷这会子去置办提亲的聘礼去了。” 袁氏愣住:“这个盛泽,竟然还对那个瞎子念念不忘,他们不是已经退婚了吗?” 董娘子提醒道:“夫人忘了吗?退婚是那尹氏提出来的,侯爷可没有答应。” 袁氏急了:“不能让侯爷去山圻提亲,无论想什么办法都不许他去!” 董娘子闭嘴了,侯爷要去哪里,夫人焉能阻止得了?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不需要袁氏出面阻止,袁弘德的山圻行也终未能成行。 袁弘德刚从街上回来,一踏进府门,皇上的圣旨就到了。 去平定西南! 能够让北地归于安好,西南的战乱对于这个平安侯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就是皇家的信任。 “夫人,如您所愿,侯爷不用去山圻了,没想到皇上帮了夫人您。”董娘子喜道。 “帮个屁啊!”袁氏忍不住骂出口,皇帝是让袁弘德没法去山圻提亲了,可是皇帝让他去西南平乱,打战的事是闹着玩的吗?打不好是要搭上性命的,她的英怀化郎将的丈夫就是在西南掉的性命。 “我要入宫,请皇上收回成命!”袁氏冲动道。 董娘子忙去拉她,夫人也真是天真,圣旨都下了,还能收回成命的么?君无戏言呀。 更何况,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宫门岂能说进就进? “那我就去找盛泽,让他自己去找皇帝说。” 董娘子再次翻白眼,“夫人难道是要叫侯爷抗旨?” “那怎么办?难道看着盛泽去西南送死?”袁氏哭了。 董娘子劝慰道:“夫人不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侯爷是什么人,侯爷可是常胜将军,北地那样的蛮地,侯爷都能控场,小小西南对侯爷而言更不在话下,夫人大可安心便是。” 袁氏如何能安心? 她的丈夫可是在西南丢的性命啊。 正担忧着,袁弘德便来了,施礼请安,继而道:“侄儿不日就要出征西南,姑母要多保重,府里一应事宜都拜托姑母照料了。” 袁氏听及此已经潸然泪下。 “盛泽,你放心,府里的事情就交给姑母了,你去西南可千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战场上刀剑无眼……”袁氏泣不成声,完全无法再说下去了,还是董娘子提醒她,将军出征在即,夫人如此这般不吉利,她方才收了眼泪。 见袁氏收了泪,袁弘德方道:“侄儿还有一事要烦请英儒表弟替我跑一趟……” 袁弘德的拜请比去西南出征更让袁氏接受无能。 “让英儒替你去山圻提亲?”袁氏拔高了音调,简直要昏过去了。 袁弘德道:“英儒表弟已经答应了我所托,所以侄儿特来告请姑母一声。” 告请个屁啊! 袁氏在心里喊。 不过转念一想,等袁弘德出征走后,她将英儒关在府里不让他去就是了。 这样想着,袁氏脸上便流露出了笑容。 接下来便是皇帝的送征酒,袁弘德将军胄甲,御马领军而去。 袁氏站在城墙上目送袁弘德的军队离去,董娘子忽而惊叫起来:“夫人,你看,那不是……不是……” 顺着董娘子手指的方向,袁氏看见一匹骏马帅气出城,骏马后是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领头马上的少年恁么眼熟。 袁氏猛地瞪大眼睛:“英儒……” 随袁氏怎么喊怎么叫,马上的少年都听不见,他随着那疾驰的马儿离城门越来越远。 袁氏是怀着极度郁闷的心情回到侯爷府的,很快更大的消息令她一下就昏过去了:棋娘和书娘随着英儒去山圻了。 第192章 缘起缘灭 马队停在驿站,马车上跳下两个细皮嫩肉的小厮,互相瞪了对方一眼,便匆匆跑到英儒跟前来。 英儒刚想开口训斥二人不好好看着货物,定睛一看,这俩小厮…… “棋娘,书娘,你们……” 两个小斯打扮的女孩子不约而同撅起了嘴。 棋娘道:“二哥,你说话不算话!你说好要陪我去找尹大小姐对质的,怎么可以撇下我自己上路了呢?” 书娘也拉住英儒,道:“二哥,我求过你,如果去山圻要带我一起,你不是已经答应了吗,怎么出尔反尔?” 那是自己被书娘缠得没法,才假装答应的。 英儒一个头两个大,指着书娘道:“棋娘去山圻是为了见尹大小姐澄清冤枉,你去山圻是为了什么?” “你管我!”书娘撅嘴,“如果你们不带我去呢,那你们也休想去成,二哥,你虽然受了大表哥之托,可是母亲是不同意你去山圻的,这会子,说不定母亲正派追兵来将你抓回去呢。” 棋娘一听极了:“二哥,我觉得书娘说的有道理,咱们还是别休息了,抓紧时间赶路吧。” 棋娘和书娘站到了同一边,英儒也没辙了,这一路行程倒是比预期快了多日便抵达山圻。 陆依依见尹逵一个人坐在湖边伤心,便走过去关切道:“表少爷,你怎么了?” 尹逵一见陆依依伤心不打一处来,他道:“不能和心爱的人结成连理,如果是你,你会怎样?” “生不如死。”陆依依有感而发。 她爱上了一个人,她想嫁给他,可是却嫁不成,因为这个人是她的亲哥哥。 所以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这些感受她最理解。 “你小小年纪竟然能理解我的痛楚?”尹逵吃惊地看着陆依依。 小女孩脸上流露着真真切切的痛楚。 “是我自己就有这样的经历……”陆依依黯然道。 “你……”尹逵本来想问陆依依爱的人是谁,可是觉得不礼貌便打住了,只是道:“没想到我们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那我们应该去一起借酒消愁。” “好主意。”陆依依附和。 但是二人还未成行,祖朗就急匆匆跑了过来,“表少爷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尹逵本来就很烦,这下更躁了。 “苏小姐和大小姐决裂了,正闹得不可开交呢。”祖朗道。 尹逵和陆依依一惊。 “这个苏简简,她到底想干嘛!”陆依依义愤填膺,拔腿就走。 自从被大哥退亲,她就日/日买醉,把个尹府弄得乌烟瘴气的,师父对她一直容忍,她还蹬鼻子上脸了。 陆依依一腔怒火,急着替尹凝波出头去。 “你当真要走?”尹凝波看着苏简简。 苏简简肩上背着一个包袱,一脸的决绝。 “大小姐,她的心已经不在此处,大小姐何必挽留她,大小姐对她已经仁至义尽,是她忘恩负义,她怎么可以为一个男人背叛师门……” “你退下!” 尹凝波淡淡道,玉莲只好退下。 尹凝波对苏简简道:“你可想好了,今日,你若踏出尹府的大门,你与我便师徒缘尽,以后你的事就再不关我的事,尹家不会再成为你的荫蔽。” “你从来不是我的荫蔽,你一直都是伤害我的刽子手。” 苏简简不愿意再看尹凝波一眼,决绝地走了。 尹凝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惋叹。 苏简简,你为了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保护伞,说到底你是个愚蠢的女人,倒也不配做我的徒弟。 苏简简背着行囊走到尹府大门边,陆依依窜了出来,拦住她去路,道:“你终于不再做我的师姐了,我真是感到庆幸无比,不过我有话还是要再交代你一声,免得有一天你又头脑发热摆不清自己的位置,我的哥哥既然与你退了亲,你就再不要对他心存幻想了,你这辈子都死了心的好!” 看着陆依依一脸的嫌恶与恶毒,苏简简没有说话,越过她径自走出了尹府大门。 站在尹府大门外,看着尹府的保镖们黑衣整肃,阳光洒满地面,苏简简有些懵。 是的,她踏出了尹府大门,就是自觉放弃了保护伞,未来会怎样呢? 她能去哪里? “简简!简简!” 苏太太背着行囊,哭着追了上来。 “你跟着我干什么?”苏简简冷冷道。 苏太太抽噎道:“你个傻孩子,你是我女儿,我老了可要靠你赡养的,我不跟着你跟着谁?” “可是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苏家老宅子已经变卖了,不是吗? 她们是一对无家可归的母女。 “你傻啊!娄雪桉是死了不假,可你依然是她娄家的媳妇呀,你现在能去哪里,当然是去金屋!” 苏太太的话令苏简简哀伤自嘲一笑。 是的,她还能去哪里,除了金屋,别无去处。 陆依依来拜见尹凝波:“师父,师姐她走了。” 尹凝波点头,端坐在椅子上,神容严肃,像一尊泥塑的菩萨。 “你也要走吗?”尹凝波问。 陆依依忙摇头,但摇着摇着就停住了。 她拜尹凝波为师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防着苏简简缠住陆景胜,可是如今苏简简已经构不成她的威胁了,她还要留在尹凝波身边么? “师父……”陆依依终于咬唇道,“其实徒儿并没有学医的志愿。” 尹凝波并未惊讶,也未挽留,“医者父母心,若无此心,留下便是害人。” 这是让她也走么? 陆依依有些战战兢兢,不敢确定。 “你知道我失忆了,缘起何处,我并没有印象,所以对于我们的师徒关系,我也总是如坠雾里云间……” 陆依依越听尹凝波的话越觉着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终于她听到尹凝波说道:“咱们好聚好散吧。” “师父,我……” 真的听到尹凝波如此说时,陆依依又觉得害怕,做了这么久尹凝波的徒弟,其实她还是挺喜欢她这个师父的,可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是陪着哥哥。 最终,陆依依向尹凝波磕了个头。 缘起,缘灭,总无情,俱往矣。 第193章 你不能嫁 “大少爷,二小姐回来了。”羽墨向陆景胜禀报道。 陆景胜讶异:“三年学徒期未满呀,怎么就出师了呢?” 陆景胜见到陆依依时并未见她有多少伤心,反而眼角眉梢甚是欢喜,想来不是被尹凝波逐出师门的。 “依依,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此番回来是取什么东西来了吗?”陆景胜问。 陆依依一面命金戈往里搬行李,一边道:“我所有家当都搬回来了,还取什么东西呀?” 说着便往自己闺房方向走去。 陆景胜拉住她:“等等,说清楚,你把所有家当搬回来是什么意思……” “不止全部家当,外加我这个人都回来了。” “依依,”陆景胜审视着陆依依,“你不会被你师父逐出师门了吧?” 陆依依傲娇:“哪能啊!我这么冰雪聪明的好徒弟,是我把师父给……” 陆依依摇摇头,这样说好像也不对,她挥挥手道:“哥哥你就别追问了,总之我和师父的师徒缘分尽了也就散了,不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在我心中我会记得师父对我的教诲的。不过呢,师父终究没有比哥哥重要。” 陆依依睃着陆景胜,猛地想起什么,道:“哦,对了,哥哥你一定不知道吧,京都侯爷府来人向我师父提亲了!带来了好多聘礼……” 陆依依正夸张地比划着,陆景胜一把推开她向外冲了出去。 “哥哥,哥哥……你去哪儿呀!”陆依依跺脚,陆景胜早已消失无踪。 尹府的前庭停了一溜的马车。 清秀的紫衣少年站在马车最前面,他身旁跟着两个瓷娃娃一样细皮嫩肉的小厮。 三人都向园子那端看过去。 深袍大袖款款而来的女子正是尹凝波。 英儒立即一振,兴奋唤道:“尹小姐!” 尹凝波站定了,目光瞥过这风尘仆仆一行人,然后吩咐玉莲道:“带两位英家小姐去沐浴更衣吧。” 玉莲应声是,走到棋娘和书娘面前,伸手道:“两位英小姐,请!” 书娘和棋娘面面相觑,一肚子都在腹诽:她怎么识破我们的……然后乖乖跟着玉莲走了。 那个女子是神人,在她跟前她们发现自己一下子变老实了。 “你也去。”尹凝波看着英儒,平静道。 这女子言简意赅,却不容人抗拒。 英儒沐浴更衣妥当,尹凝波已命人摆好了接风洗尘宴席,他的两个妹妹已经换上女装,娇滴滴花好月圆坐在了宴席上。 主宾位置上空着,尹凝波站在门口迎他:“英二少爷,请!” 虽是简单一字,却是慎重而有礼,令英儒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宴席方才开始,门口便一阵喧哗。 “凝波,你不能嫁!” 陆景胜冲了进来,几个拦他不住的家仆对尹凝波露出为难的神色。 “来者是客,你们退下。” 家仆退下了,陆景胜气喘吁吁进了门,道:“凝波,你不能嫁!” 陆景胜话一出口,全场哗然。 “不能嫁谁?”尹凝波淡定看着陆景胜。 陆景胜环顾一屋子袁弘德的人,咽了咽口水说不出话来了。 棋娘兴奋道:“尹大小姐不能嫁的当然是我的大表哥袁大将军啊!” …………………… 英儒恶狠狠盯着棋娘:“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谁胡说八道了?明明是那陆大少爷说的。”棋娘不服气。 英儒道:“谁让你捅破那张窗户纸的?你没看你说完之后尹大小姐的脸都绿了?” 棋娘“啧啧”起来:“原来二哥你是心疼美人呀!那我就更没说错了,尹氏不能嫁给大表哥,不正好让二哥你有了机会?” 棋娘在心里哈哈大笑:不但英儒有了机会,自己对大表哥也有机会了呀! 棋娘得意洋洋,英儒却已经追着她开打了:“棋娘,怪不得书娘老要撕你的嘴呢!你的嘴可真臭!” …………………… 书娘拦住陆景胜去路,道:“陆大少爷,我有话问你!” 陆景胜一见书娘一个头两个大,真想扭头就走,奈何书娘脚力快,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她都能闪到他跟前拦住他去路。 “好了好了,你想问什么,问吧!”陆景胜一副英勇就义模样。 书娘呵呵笑道:“陆少爷你不要紧张,我可不是要 追问你,为何不能让尹姐姐嫁给我大表哥,我可不关心这个,这个啊归我二姐关心,我想问你的是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我这回专程随我二哥哥到山圻来就是敦促你这件事的,如今我已经举家迁到京城,你若要来提亲就不必去往陕州了,掐指算来我父亲过世百日期很快就满,陆少爷你可要抓紧。” 陆景胜真想立马逃之夭夭,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提出的非分之想本属无稽之谈,可是真要当面拒绝,只怕她当场就要哭出声来。 “三小姐,你还小……” “那你可以等我吗?我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怕你等不了我,如果你等得了我,我自然就不催你。”书娘又开始自说自话。 “其实我也觉得我现下就嫁你的话是太仓促了些,我父亲丧礼刚过,我母亲还在伤心时,我也想多陪伴在她身边尽女儿的孝心……如果你……” 书娘回头,咦,陆景胜呢,早已不知所踪了。 ………………………… “大小姐,这陆大少爷也太奇怪了,”玉莲将暖手炉放到尹凝波手中,道,“大小姐的婚事要他指手画脚,他以为他是谁?” “你说得对,的确不关他事,所以他狗拿耗子。” 听了尹凝波的评价,玉莲满意笑起来:“小姐说的是,奴婢就是有些奇怪,陆大少爷他干嘛这样做,他为什么要狗拿耗子,一直以来他都不是这样多事的人。” 尹凝波可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做,关我们什么事?” 玉莲:“好吧,大小姐,是奴婢大惊小怪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就有下人来传信:陆景胜约尹凝波于落桐桥上相见。 落桐桥悠悠跨在黄昏的河面上,落日的余晖将整个桥身镶上金边,陆景胜白衣飘飘,长身玉立于桥面上。 第194章 挑拨 陆景胜第一次发现这落桐桥是如此可爱,这座桥曾见证尹大小姐无数的笑话,她的笑话都是因为他。 已经记不得她为了自己在这桥上跳了几次河,为山圻的百姓派发了多少银子。 曾经,他眼中她是那样一个作到令人生厌的女孩子,胖如猪,蠢如猪,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钟情于她。 身后依稀传来衣裙窸窣的声音,陆景胜心下一阵窃喜:尹凝波来了。 他激动地回过头去,当四目相对时,陆景胜的心突然有些失落。 不知何时那个胖如猪的女孩子变了,不管是体态外表还是内心全都变了,她变得美若天仙,眼里却对他少了热情。 这时这刻,尹凝波越走近,陆景胜的内心就越失落,他心底里充满了对过去那个小胖球的怀念,怀念她对他的狂热,怀念她的一往情深。 可是眼前的女子她面容平静,一双眼睛承载洞悉世事的清澈,却独独没有男女之情。 “陆少爷,你约我!” 陆景胜吞了吞口水,“嗯”了一声。 落桐桥上二人相约早就不是第一次,上一次在这落桐桥上这女子还出手揍了他…… 想及此,陆景胜噗嗤笑出了声,再定睛看眼前这女子,安静得像一块湖,冷得像一块玉,哪像曾经咋咋呼呼热情似火的尹大小姐。 她……变了…… “我有话对你说,凝波。”看着眼前这张飘然若仙的面孔,陆景胜忘情地脱口而出。 “恰好,我也有话对你说。“尹凝波已一句淡如春风的话语回应。 ”我先说!“陆景胜急迫道,他要表白,他不能再错过时机了,”凝波,我对你……“ ”还是我先说吧。“尹凝波打断了他,不待他同意便说下去,”我失忆了,对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不过我已经听玉莲说了过去我们两个之间的瓜葛,如果过去尹大小姐对陆少爷的举动让陆少爷今日才有所误会,那我想我该来澄清一件事。“ 尹凝波顿了顿,看着眼前一脸匪夷所思的男子,她毫不留情说道:“现在,目前为止,我不喜欢你,至于过去那个喜欢你的尹大小姐,抱歉,不是我,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不管从外表到内心,我们都不是一个人……” ……………………………………………… 自从落桐桥上下来,陆景胜就连着几天做恶梦,梦里的尹凝波从曾经跳河的胖球变成女妖怪,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他。 他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气喘吁吁。 尹凝波的话响在耳侧:“我都不是过去的那个我,不管从外表到内心,我们都不是一个人……” 陆景胜有些心惊肉跳:难道你是妖怪? 陆景胜头皮一阵发麻。 尹凝波从睡梦中被玉莲唤醒:“大小姐,羽墨来找您。” 这夜半三更的。 尹凝波还是见了羽墨。 玉莲陪着尹凝波从浓浓月色里走出尹府大门,羽墨站在丹墀上立马奔过来,噗通跪在地上:“尹大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少爷吧,他中邪了!” 尹凝波:“……” 尹凝波的马车抵达陆府,羽墨快速将尹凝波引进了陆府。 尹凝波见到的陆景胜是一个披头散发近乎癫狂的疯子,只是那一双眼睛异常雪亮,他冲上来一把握住尹凝波的手激动道:“凝波,我想明白了,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妖怪,我都决定好了,这辈子非卿不娶!” 陆景胜要娶尹凝波的消息在山圻城内如一阵风蔓延开来,一时之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尹大小姐这么多年的暗恋终于梦想成真了,虽然尹大小姐自从瘦身成功后一再强调对陆景胜已经毫无非分之想,但是山圻城内的父老乡亲还是叹一句:好一招以退为进。 而对于陆景胜的转变,老百姓们更是赋予了赞许:陆大少爷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尹大小姐多好,白富美,比那苏寡妇强上百倍的吧? 金屋之内,苏太太给苏简简端了一碗粥:“我去杀了那个负心汉!” 苏太太咬牙切齿说。 苏简简沉默。 苏太太突然有些骑虎难下了。 苏简简抬头,目光里含着一丝鄙夷看着苏太太,苏太太一咬牙,抄了把菜刀走了出去。 苏简简不阻拦,只是端起粥慢慢喝了起来。 努力加餐饭吧。 苏太太手拿菜刀走得风尘仆仆,一路上都在心里犯嘀咕。 自己真的要去杀了那个陆景胜吗?他一年轻人,昂藏七尺,自己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是自己若不与他搏上一搏,难道看着他与尹大小姐双宿双栖,自己的女儿而甘吃了这哑巴亏吗? “哟,这不是苏太太吗?”路旁有尖酸刻薄的妇女嘲笑道,“苏太太手里拿着刀是要去找谁算账吗?要说 那陆大少爷口口声声喊着喜欢苏小姐,却还是和苏小姐退了婚,这男人的心哪也是捉摸不透,不过也难怪,人家尹大小姐财大小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苏小姐也是个美人可到底嫁过人了……” 苏太太忍无可忍,将菜刀举了起来,那妇女一吓逃之夭夭了。 苏太太难忍心中怒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想马上就找陆景胜那个负心汉算账,可是一个呜呜咽咽的哭声打断了苏太太思绪。 “谁!” 苏太太拐过墙根儿,见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正拿着酒瓶一边喝酒一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毕竟在尹家住了那么久,所以苏太太一眼就认出哭着的醉酒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尹逵。 “表少爷你怎么在这里?”苏太太一下扔了菜刀走到尹逵身边去。 尹逵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苏太太,喷着酒气道:“苏太太……苏小姐呢,让她来与我对饮,我们两个都是伤心人……” “谁和你是伤心人?啊呸!”苏太太啐了一口,继而灵机一动道:“表少爷,你真可怜,你父亲母亲如果知道尹家如此对你,在九泉之下也会死不瞑目的!” 关父亲母亲什么事! “我是我舅父养大的,我父母我早已没有印象了……”尹逵说话颠三倒四。 苏太太啧啧啧,骂一句:“你个认贼作父的不孝子!” 第195章 舅甥反目 尹老爷问祖荣:“表少爷去哪儿了呢?我有事找他商量。” “表少爷这几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都把自己猫在屋里呢。”祖荣道。 尹老爷眉头一皱:“走,去看看他。” “表少爷,老爷来了。”祖朗急匆匆跑进里间禀报。 尹逵将自己的头蒙在被窝里,恁祖朗怎么叫都不伸出来。 眼看着尹老爷就到门口了,祖朗急了,一把扯了尹逵身上的被子,不料尹逵却从床上跳起来,抬脚就将祖朗踢倒在地。 祖朗被踢得眼冒金星,跌坐地上一脸懵逼。 少爷这是什么情况?少爷一直温文尔雅,何曾发过这样的脾气。 尹老爷已经走了进来,见主仆二人架势,冷了脸色道:“这是怎么了?奴才要是不好使唤,换一个便是了!” “表少爷……”祖朗害怕地望着尹逵。 尹逵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祖朗见尹逵面上发怒,实则替他解围,便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祖朗走了,尹逵也不请尹老爷坐,尹老爷能感觉到这孩子今日对他俨然没了往日里的遵从和顺服,心下犯嘀咕,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了。 “逵儿,你是遇到了什么不舒心的事吗?”尹老爷原本是要来找尹逵说尹凝波的婚事的,眼下袁弘德差人来提亲,陆景胜也亲自来提亲,他还请尹逵帮着分析分析,可是尹逵看起来心情不好,尹老爷只能先关心自己这外孙的心情。 尹逵一脸阴郁,闷声不吭。 “逵儿,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自小到大,舅父都拿你当亲生儿子对待,不管你遇到了什么疑难之事,舅父都会替你撑腰的。” 尹老爷话音甫落,尹逵冷笑道:“是吗?那我要我的亲生父母,舅父也能给我找回来吗?” 尹老爷猛然顿住,再定睛看向尹逵,他俨然一只发怒的狮子,仿佛随时都会冲上来撕咬他一般。 千言万语涌到尹老爷喉咙口,却说不出来。 看着尹老爷抽动的唇角,尹逵眼里的恨意更甚。 千言万语同样充斥在尹逵的喉咙口,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拂袖而去。 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尹老爷的胸口仿佛堵了一堵墙,沉闷得想窒息。 他的视线触及尹逵那俊朗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当年轻的尹老爷看见附近花木中依稀有人声喁喁,便好奇地走了过去。花木中的二人俨然也发现了尹老爷,吓了一大跳。 “哥哥……” “大爷……” 两声惊慌失措的呼唤,继而便是两个惊慌失措的人影。 尹老爷看清花木中站着的一男一女两个人时,脸色顿时一沉,继而便有家院上来架住一脸惨白的后生,按在地上便扬起了板子。 “哥哥,你饶了他,饶了他……” 尹芬芬的哭声依稀响在耳侧,令尹老爷激灵灵一凛。 不知何时,曾经年轻的尹老爷已经两鬓苍苍,而不知何时,那个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饶的小姐已经香消玉殒。 尹老爷伸手扶住胸口,那里疼痛欲裂。 第196章 失火 “小姐,老爷好像病了,你快去看看他吧。” 玉莲在尹凝波跟前忧虑禀报道。 尹凝波旋即起身去找尹老爷。 “父亲不碍事……”尹老爷望着床前给自己把脉的尹凝波,还是安慰道,虽然女儿看起来一点淡定。 “的确不碍事,父亲只是急火攻心,忧虑过度而已,静心修养莫要胡思乱想便可。”尹凝波唇角一抹淡淡笑意。 尹老爷幽然一声长叹。 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呢?那是两条人命啊。 站在湘帘外面的尹逵一脸冷若冰霜。 一个杀人者,怎么可能会轻易病倒呢? 那是他的父母,也是他的亲妹妹亲妹夫,他都能狠心下得去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病倒。 尹逵为自己初听到尹老爷生病消息的一时慌乱感到自嘲和愤怒。 为什么要去关心他?这个人是他的杀亲仇人! “表少爷真是心大,居然给仇人当儿子,视仇人做亲人,不知道往死的尹小姐和那姓杨的小子是否能在九泉下安息!” 苏太太的嘲笑声一遍遍回响在尹逵的耳边,令尹逵的眼底所有关切消逝,恨意却一寸一寸生起。 “表少爷你可不知道你爹你娘死的情景,他们是一对有情人,有情人不应该成眷属吗?他们有什么错?尹老爷不但棒打鸳鸯,还心狠手辣,可怜你父母一对苦命冤枉死得凄惨呀……” 尹逵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的眼前随着苏太太恐怖的声音出现了一片血泊,和年轻男女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不懂得父母的容颜,可是他告诉自己,那血泊中男女就是他的父母。 尹逵的偌大的花园没命的奔跑,为什么他堂堂七尺男儿却会认贼作父,与亲人天人永隔,这是为什么?这是拜谁所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尹逵在心里呐喊着,奔跑着,倒在地上,望着天空。 天空碧蓝如洗,有白云大朵大朵飘过。 为什么他的生命如这云朵,没有根基,风一吹就消失无踪了。 尹逵,你枉为人子! 不,你不叫尹逵,你姓杨! …… 尹凝波在睡梦中被外头的喧嚣声吵醒,只听外头一片嘈杂的脚步声:“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尹凝波一惊,披衣下床:“玉莲,玉莲……” 玉莲急慌慌跑进来,拉了尹凝波就往外跑去:“大小姐,不好了,着火了!” 尹凝波随着玉莲跑到了花园里,但见库房方向一片冲天火光。 “怎么会突然着火呢?”尹凝波惊愕。 玉莲摇头,带着哭腔道:“奴婢也不知道啊!” “快去找老爷!” 兴隆苑的方向亦是一片火海。 来来去去的家丁提着水桶不停往火海中泼水,奈何杯水车薪。 “老爷呢!老爷呢!”尹凝波急了。 虽然自己是穿越来的,可是早就把这个疼她又有钱的尹老爷当做自己亲爹了。 一个家丁被尹凝波揪住,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老爷还在里面没出来呢!” …… 先一千个字吧! 第197章 变故 大火被扑灭的时候,偌大的尹家宅子已经一片狼藉,尹老爷被烧成重伤,只剩一息奄奄。 尹凝波忙着给尹老爷治疗,完全无暇顾及查探着火原因。 她穿越前一个外科医生,实在不是治疗烧伤科的料,更何况古代药物多有局限,看着尹老爷的惨状,尹凝波忍不住哭了。 想起在尹家的种种日子,这个有钱的爹不仅给自己提供了丰富的物质生活,还在情感上对自己付出了一个父亲如山的深爱,实在令尹凝波感动不已。 这样好的一个爹如今被烧成这样的惨状,尹凝波一想起来就心痛,方才记起要严查着火原因。 玉莲怯怯道:“大小姐,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玉莲道:“咱们尹府保镖如此众多,可是在着火前全部被人在饭食里下了迷/药,才会在着火时浑然未觉,睡成死猪,让老爷烧成重伤,还让尹府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库房重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烧了,账房也被烧了,没有账本,外头欠我们的账款也无法收回,是谁能够在尹府里做如此大手脚而不被人察觉,这个作案之人俨然是个熟人。” 尹凝波道:“那快去把表少爷请来,我问问他,看看他心底里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玉莲吞吞吐吐道:“表少爷就是最大嫌疑人。” 尹凝波不由傻了眼。 尹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尹凝波要去找尹逵问个清楚,奈何尹逵早就不在尹府里,谁也找不到他。 尹老爷伤势严重,撑着最后一口气向女儿交代遗言:“不要怨你表哥,是我欠了那孩子的。” 尹老爷的话迁出一段往事。 原来尹逵是尹老爷妹妹与府中家丁的孩子。 尹姑小姐喜欢上了府里的小厮遭到尹老爷反对,被鬼迷心窍的尹姑小姐竟然和小厮私奔了,二人逃到乡下珠胎暗结,尹姑小姐在生产时难产而亡,找到亲妹的尹老爷一怒之下便将那小厮杖毙了,但念及襁褓中的婴儿乃尹姑小姐所出,是尹家血脉便抱回来抚养,并让他冠了尹姓,就是尹逵。 这段陈年旧事一直被尹府人乃至整个山圻的人都讳莫如深,避之不谈,也不知是谁居然旧事重提,还在尹逵跟前挑拨离间,让尹逵酿出这样的祸事来。 尹凝波听了父亲的讲述不由对尹逵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不打一处来,可是一时找不到他的人,无法痛骂他。 最后,尹老爷交代尹凝波:“我欠他父亲一条命,如今就当是一报还一报,至于尹逵,就不要再追究他了。” 尹老爷说完气绝身亡,尹凝波嚎啕痛哭。 因为家里内部受了重创,外头的祖业生意也都被尹逵破坏,一时之间整个尹家经济萧条,连尹老爷后事都无法好好操办。 昔日里尹府养的那么多保镖下人都被尹凝波遣散了,付不起工钱,只能将他们辞退。 一时之间,尹凝波身边就剩下玉莲和祖朗两个人。 尹凝波当了自己所有首饰给尹老爷操办后事。 玉莲将双跳脱包在手绢里藏了起来,披麻戴孝的尹凝波走进来发现丫头的异样之举道:“你藏了什么?” 玉莲忙解释:“小姐,奴婢并不要私藏什么,只是这双跳脱是袁将军送给小姐的定情信物,断不能当了,如今老爷死了,尹家败落了,好在小姐还有袁将军可以依仗,与袁将军的婚事便是小姐日后的保障。” 丫鬟是好心,替她着想,可是这世道谁是谁的依仗呢,还是得靠自己。 但有人却偏偏觉得自己可以是尹凝波的依仗。 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景胜。 整个尹老爷的后事,他都忙前忙后俨然将自己当做了尹老爷的女婿般,只差戴孝了。 尹凝波说:“陆少爷此举于理不合。” 陆景胜却道:“俗礼岂为我辈设?” 尹凝波便也由了他去。 英儒和棋娘书娘两位表妹在山圻附近避暑山庄游玩一圈回来时,却发现尹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那么一个富庶的财主大家竟然一把大火就烧了个精光。 “要不怎么说水火无情呢。”书娘讷讷自语。 英儒道:“水火无情人有情啊。” 棋娘想的却是:“表哥让我们送来的聘礼也烧了个精光吧?烧了也好,烧了这婚事就不作数了。” “你信不信等大表哥打了胜仗回来,会给尹小姐再送几车的聘礼来的。” 棋娘当然不愿意相信。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陆景胜问尹凝波。 尹凝波已经收拾了眼泪。 死者已矣,虽然自己淡漠冷酷了些,可是要紧的是以后的生计。 爹不在了,顶梁柱倒了,从今往后的生活可得靠她自己了。 “我有一技谋生,不怕饿死。” 虽说什么医者父母心那些是更高的道德层面的东西,但是会治病这就是一项谋生技能,不是吗? 医生是白衣天使,医生更是一份职业。 “对,你会治病。”陆景胜喜出望外,立即帮尹凝波规划起来,“我可以资助你在山圻开个医馆,治病救人的同时又能养活自己,我可以让依依来帮你,她原本就是你徒弟……” 陆景胜的提议甚好,尹凝波没有拒绝,一个好汉三个帮,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借我开医馆的钱日后我定当还你。”尹凝波保证。 陆景胜才不在乎她还不还呢。 于是接下来便是在山圻城内选店面,陆景胜才不在乎她还不还呢。 于是接下来便是在山圻城内选店面,陆景胜陪着尹凝波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总算找到了一家店面,坐落在最繁华的十字街,虽然店租不菲,但是开张后,来买药看病的人自然也不会少。 棋娘道:“这个尹小姐有意思,我想留下来向她学医。” 棋娘对尹凝波是发自内心的欣赏,而书娘也决定留下来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她是为了陆景胜。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留在尹凝波的药铺里当抓药童子,就可以天天见到陆景胜了,因为陆景胜天天都呆在尹凝波的药铺,并用他的金针之术帮着尹凝波撑了好多生意。 第198章 庆生辰 京城袁氏派人往山圻打听儿女的消息,一来一去便是一二月后,一听回人禀报说两位小姐都在山圻的医馆里做起了尹大小姐的学徒,乐不思蜀,袁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奈何放出去的女儿就像飞出去的风筝,线不在手啊。 袁弘德平定西南回京,更是次年开春的事情。 入朝见过皇帝,喝了接风洗尘宴,袁弘德一踏进平安侯府大门,袁氏早就在正房里等他。 见到袁弘德,先是搂着哭了一场,心肝宝贝儿地叫了一通,又擦着泪道:“盛泽,瞧你吃了不少苦吧,见瘦了……” 打仗哪有不吃苦的?但袁弘德还是宽慰袁氏道:“姑母,打仗对咱们袁家的男人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姑母不必太过担忧。” “刀尖儿上搏命的营生,怎么是家常便饭?你姑父为此断命,我真真是怕了战争了,所以我断是不会叫你英儒表弟去战场上受苦的,他这辈子读书,做个文官便好。” 提到英儒,袁弘德立即想起去山圻下聘一事:“表弟现在何处,之前我出征在即,临时拜托他去山圻向尹家下聘,未及问他详情,如今回来了,正好找他问问。” 袁弘德正要去找英儒,袁氏拉住他,有些不悦道:“你英儒表弟如今还滞留山圻未归呢。” 袁氏言语间还颇有怪责袁弘德的意思。 都怪他让英儒去下什么聘,那孩子就像脱缰的马儿一去不返,和他那两个妹妹一般不着家。 袁弘德愣住:去下个聘而已,竟比他平定西南还耗时不成? 袁氏道:“盛泽,你远在西南,可不知尹家出变故了……” 袁弘德一听,心下漏跳了一拍:“尹家出了什么事?” 袁氏忙把自己派人去山圻打听到的尹家遭遇火灾变得一贫如洗的事宜都和袁弘德说了个遍,末了道:“那尹氏看着就是个福薄的,尹家那么大家业,在山圻那小地方也是土豪一个了,竟被她这个克星……” “姑母,您是长辈,注意措辞。”袁弘德打断袁氏,又立即喊来叶茗荃:“小十三,收拾行囊。” 袁氏急了:“盛泽,你这才回来,怎么又要收拾行囊了?你琴娘表妹……” 袁弘德哪里有心情听袁氏絮叨,他必须快马加鞭即刻赶去山圻,恨不能即刻就到尹凝波身边去。 后罩楼,琴娘兴冲冲穿好了衣裳,就要出门。 画娘从外头走进来道:“大姐你不必去了,大表哥走了。” “又被皇上召入宫了?他不是才从宫里出来。”琴娘有些失落。 画娘摇头道:“不是,大表哥是去山圻看他未婚妻去了。” 一句未婚妻,扎心了。 琴娘重重咬住了唇。 在大表哥心中,那个瞎子就那么重要吗? 大表哥为什么就那么在意那个瞎子呢? “这下二姐该乐开花了,她在山圻守株待兔还真等对了。”画娘心直口快,琴娘心里越发不好受。 除了那个瞎子,还有棋娘,喜欢大表哥的姑娘可真多,她的情敌可真多,而她或许是大表哥最不在意的一个。 琴娘捧着酸涩的胸口,心里醋海翻波,充满不平。 ………………………… 医香馆门庭若市,在西阳斜照在店前青石板上的时候,祖荣上了门板。 还来买药的客人被挡在门外,不由急了:“我们还买药呢,怎么就关门了?” 祖荣没好气道:“我家小姐是人,又不是陀螺,能一直旋转的,也该让她歇一歇,养足了精神,明日好给你们看病。” 客人们还在骚动,祖荣道:“除非马上就要死了,否则都明日再来吧,谢谢父老乡亲了。” 说完,最后一块门板毫不客气安上了。 看着密不透风的门,客人们只好垂头丧气离去。 “要不去别家买药吧。” “只有这医香馆的药又便宜又有效,当然是明天再来买了。” 听着门外的议论声远去,玉莲笑着对尹凝波道:“还是小姐有先见之明,在医香馆打出名声后还是没有乱收药钱,医香馆的生意才会这样好。” “做生意讲究的是细水长流,薄利多销才能走得长远。” 玉莲冲尹凝波竖起大拇哥:“大小姐不但是个好医者,还是做生意的高手呢,不愧是老爷的亲女儿……” 提到老爷,见尹凝波脸色暗下来,玉莲知道自己食言,低声歉然道:“大小姐,对不起……” 尹凝波重新振作了神色,笑道:“去看看陆景胜那厮晚上安排了什么。” “自然是新鲜有趣的节目,今天可是小姐的生辰,陆少爷说好了要帮大小姐庆生,为了这个生辰,陆少爷已经费心准备了多日了。” 尹凝波笑笑。 其实这只是尹湘湘的生辰,不是她刘凝波的生辰。 出了山圻城门,便望见一片芳草地在夕阳里嫩绿如茵。 草地上,一袭白衣忙前忙后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陆景胜。 玉莲忍不住掀开马车车帘伸出脑袋向外张望,使劲吸着鼻子,道:“大小姐,大小姐,你闻见了吗?好香好香啊!” 尹凝波已经闻到了烧烤的味道。 这陆景胜真是现学现卖,这烧烤技术还是她之前传授他的,没想到他竟然用来操持她的生辰。 累了一天,此刻闻着那诱人的烧烤香气,尹凝波顿觉饥肠辘辘。 玉莲也看出了尹凝波的馋欲,忙让祖荣快速驾车往草地去。 草地旁一条小溪流,草地上野花点点,远山如黛,近旁杨柳扶苏,风景分外迷人。 见到祖荣驾车而来,陆景胜早已兴冲冲奔了过来。 “寿星来了!” 随着一声喊,英儒、棋娘、书娘兄妹也紧随陆景胜跑了过来。 祖荣停稳了马车,玉莲扶着尹凝波下了马车。 “凝波……” 陆景胜才喊了一声就被尹凝波打断:“别说话,我饿了。” 说着便疾步往烧烤架子而去。 小姐一定是饿坏了,才会这样饿虎扑食吧? “饿了啊?没事,我已经烤了很多好吃的了,有鱼有肉……” 陆景胜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英儒也跟了上去:“我也烤了很多呢!” 看着两个男子为尹凝波大献殷勤,棋娘和书娘互视一眼,撇了撇嘴。 第199章 酒后吐真言 陆景胜觉得扎心,为尹凝波过个生辰都能碰上袁弘德。 这一年来,他帮着尹凝波开医馆,尹凝波主刀,他主针,二人可谓双剑合璧,甚至山圻城里的人们都开始戏称他们为医界的金童玉女。 人们只知道陆家大少爷喜欢尹大小姐,就算在尹家破败一贫如洗后,陆大少爷还是不离不弃,帮助千金自食其力东山再起,人们早将当初陆景胜与苏简简的轶事抛诸脑后。 而陆景胜这一年来尽职尽责地扮演尹凝波背后男子的角色,竟然忘了尹凝波还有个未婚夫的事实,甚至忘记了尹凝波的未婚夫正是他的发小,他最爱的盛泽哥哥。 直到夕阳中,一匹高头骏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男子风尘仆仆,英姿飒爽,那红色的披风在风中划出好看而帅气的弧线,陆景胜才如梦初醒。 他的身影定格在夕阳中,成了金色的剪影。 草地上升起了篝火,尹凝波与袁弘德并肩坐在溪畔。 篝火就在他们背后,发出橘红的光芒,围着篝火的男女谁都不敢靠近他们,却都在翘首偷看,每个人各怀心事,每个人都神色不宁,唯有溪畔二人面色沉静。 “凯旋归来,恭喜。”尹凝波言简意赅。 袁弘德有些惊诧,听袁氏说及尹家遭遇突变,他马不停蹄往山圻赶来,想了千万种见到她时的情景,想着该给她怎么样的安慰,拥抱也好,说话也好,保证也好,告诉她,从今往后有他,他是她的靠山,让她莫怕…… 可是他想不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要淡定得多。 或许时隔一年,该有的悲伤都不再浓烈,眼泪早就哭干,又或许她本就是个坚韧的女子,即便眼睛失明亦未见她如何。 她想必早就接受命运的安排,无论悲喜。 她的过于淡定以至他千言万语到了嘴边竟是无言。 倒是她关切说道:“这一年战事吃紧,你吃了不少苦吧?” “习惯了。”她云淡风轻,他也变得轻描淡写。 二人都将各自经历看做理所应当,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一年受苦了。”他终于说道,“对不起,这一年我没有在你身边,让你肚子一个人面对……” 他的言语充满愧疚。 她摇头,看向篝火那边的男男女女,道:“我并非一个人,离开的都是无足轻重,本就无需有交集的,剩下的都是有缘的,甚好。” 她所指,乃是指昔日出门尹家前呼后拥的保镖下人们。 “这一年来虽然辛苦,可有他们,”尹凝波细数篝火旁的人,“有我的丫头,管家,有你的表弟表妹们,还有陆景胜……” 这一年的确得益于这群人,医馆才能在山圻城内站稳脚跟,而没有被同行排挤。 要知道尹家已经失势,同行相轻,就凭她自己是很难将医馆的生意发扬光大的。 “我该好好谢谢恭芳。”袁弘德的笑容磊落,并不做他想。 “你谢他什么?”尹凝波讶然。 他帮的是她,他谢他什么? “你是我的未婚妻,他帮你就是帮我啊。”袁弘德露出一个憨实笑容。 这一夜,袁弘德特意找陆景胜道谢。 夜深人静,所有人在重逢欢喜之后都进入了梦乡,两位发小却相约于月下对酌。 去酒坊买几坛好酒,二人坐在陆家园子假山前的台阶上。 “再也不用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了。”陆景胜的笑容甚是开心,却又含着心事。 袁弘德笑:“今夜对影成四人……” “对影成五人才对。”陆景胜纠正。 “有恭芳弟弟在,我对影做什么?”袁弘德反问。 陆景胜一怔,继而呵呵而笑,笑容很是干涩。 今夜他有话要对袁弘德说的。 不知不觉,一坛子酒已经下肚。 酒壮人胆,眼睛也开始迷离,说话都开始喷着酒气了。 “谢谢你,恭芳,这一年来多亏你照顾凝波。感激不尽。”袁弘德举起酒坛子道谢。 陆景胜却没有举酒,他收敛了笑容,神色凝重,沉默许久终是道:“盛泽哥,有些话伤人但终究要说的,希望我说了之后,哥你能够理解并成全,不要对我有看法,我希望我们以后也永远和以前一样,是最好的朋友。” 陆景胜越说越觉得心虚起来,不知道袁弘德听他说完之后会有何反应,可是他不能不说,他必须说。 每个人都该对自己的情感怀抱诚实的态度。 哪怕说出真话会掀起风浪,也不能不正视自己的感情。 他陆景胜不是个缩头乌龟,一直都不是,从前喜欢苏简简的时候,他就是坦荡的,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怎么评判,他陆景胜对自己的内心都是真诚的,不欺骗的。 他陆景胜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没有什么不可让人知。 “你想说什么,恭芳?”袁弘德问道。 陆景胜举起坛子,将里面的酒饮个精光,放下酒坛子,深吸一口气道:“盛泽哥,我喜欢凝波,你可不可以把她让给我,你们的婚约本来就不作数的……” “恭芳,你喝醉了。”袁弘德站起身来,冲着陆景胜微笑道,“酒后之言不可当真,我会当做你什么也没有说过的,夜深了,早些回去睡吧,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袁弘德撂下陆景胜,一个人走掉。 他步履急促,双手别在背后,走得匆匆。 他有些生气了。 不是有些,而是很多。 他很生气,很生气。 恭芳怎么可以这样呢? 尹凝波是他的未婚妻啊,尹老爷在世时亲口允的婚约,怎么会因为尹老爷去世婚约就不作数呢?尹老爷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答应的。 他以为这一年来陆景胜照顾尹凝波是因为看在他的份上,他是他的兄长发小,兄长上了前线打战,他是替他在照顾嫂子,可是这个恭芳竟然生了私心…… 袁弘德心里的火气蹭蹭蹭的。 恭芳只是喝醉了,自己不应该与恭芳计较的,恭芳只是在胡言乱语而已。 陆景胜还坐在地上发呆。 自己是在说醉话吗? 自己今夜说的话已经在脑袋里思考了千百遍了,今夜终于亲口向盛泽哥说出来,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勇敢面对了自己,盛泽哥怎么反倒不敢面对了呢? 一双姑娘的脚出现在眼前,陆景胜抬头,看见了书娘,月色中的书娘一脸恼羞成怒:“你对我表哥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第200章 欲除之 “书娘啊,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姑娘家,半夜不睡乱跑不好,幸好是住在我陆府,若是在外头,可是要发生危险的……” 陆景胜絮絮叨叨,满嘴醉话。 书娘哪里肯听,此刻她万般扎心。 自己半夜被尿意憋醒,起来方便,居然听见陆景胜和袁弘德在说那些…… 听了那些话,书娘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表哥说那些?”书娘激动地喊,“你不知道你说这些话是很伤感情的吗?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可是你却背着他觊觎他的未婚妻,你让他该多伤心?” 其实伤心的人是她自己,可是书娘也不好意思这么直白地说啊,只能拼命将话题往袁弘德身上引。 陆景胜才不愿意听书娘啰嗦,他从地上起身,拍拍书娘的肩膀道:“小姑娘你还小,感情的事你不懂的,还是早点回去睡吧。” 书娘又扎心了。 她哭着道:“人家已经十四了,哪里小了?十四可以定亲了,有些人家十四岁都已经嫁人做母亲了……” “哦,原来书娘你思春了,明天我就和英儒说,让他回去转告你母亲,请她赶紧给你物色一门亲事,迟了,书娘你该恨嫁了。” 一个酒嗝上来,陆景胜呵呵地笑。 书娘的泪簌簌落下来:“谁说人家恨嫁了,恭芳哥哥,你胡说什么啊?” 陆景胜举起手来:“就当我胡说好了,你赶紧回去睡吧。” 陆景胜要走,书娘拦住他去路:“那么恭芳哥哥对我大表哥说的话也是胡说吗?” 陆景胜忙摇头:“那可不是胡说,我对盛泽哥哥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诚意的。” 书娘很是绝望:“也就是说恭芳哥哥你当真喜欢尹姐姐?” “那还有假?”陆景胜不再理会书娘,摇摇晃晃离去。 书娘的泪就如决堤的洪。 这一年来她滞留山圻,为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为的是能与自己心爱的人朝夕一处,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真相。 这一夜书娘哭了一夜,第二日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 棋娘醒来见到书娘吓了一大跳:“书娘,你吓死我了,你这是怎么了?” 因为大表哥回来,棋娘可是好睡得紧,因为昨夜尹凝波已经替她在袁弘德跟前解开了下毒那个误会,大表哥不再生她的气,这对棋娘而言自然是个好事,所以她昨夜睡得特别香,完全没有听见书娘在哭。 “我讨厌那个女人。”书娘恨恨地说。 棋娘奇怪:“哪个女人?” “尹凝波!”书娘咬牙切齿,“不要脸的女人,枉我对她那般信任,枉我喊她一生尹姐姐,她却是个脚踩两只船的不知廉耻的坏女人!” 过去,尹凝波只是棋娘的情敌,书娘对她自然没有敌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现在尹凝波可是她书娘的情敌,书娘提到她自然就恶语相向了。 棋娘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书娘,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脚踩两只船,你是在说尹小姐?” “说的就是她,现在一听到她的名字我就想吐。”书娘义愤填膺。 “她怎么脚踩两只船了?” 书娘道:“她不但与大表哥暧昧不清,她还勾引恭芳哥哥!恭芳哥哥说喜欢她……” 书娘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棋娘却大笑起来:“陆景胜喜欢尹凝波,你不会才知道吧?” 书娘奇怪看着棋娘:“怎么,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医馆里也呆了一年好吗?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来陆景胜对尹凝波别有用心,而你居然不知道,”棋娘冷嗤,带了一丝优越感道,“母亲他们还常夸你聪明呢,你真是笨死了。” 终于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奚落书娘,棋娘觉得酸爽。 书娘张嘴又哭了起来,棋娘忙捂住她的嘴,道:“书娘,你不会想哭得让大家都知道吧?我知道你喜欢陆景胜,难道你就这么想善罢甘休?我都没有放弃大表哥呢,你就要放弃陆景胜了?” 书娘推开棋娘,撇嘴道:“才不,这辈子非恭芳哥哥不嫁。” “你要嫁他就娶吗?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争取,你想嫁陆景胜非得用些脑子不可。” 书娘擦了眼泪:“棋娘,你愿意帮我?” 棋娘道:“书娘,现在,尹凝波可是咱们俩公共的情敌了,你往后不可再帮着她疏远我了,我们才是亲姐妹,知道吗?” 书娘点点头。 没有永远的姐妹,只有永远的利益。 “只要除掉这个尹凝波,那么棋娘你能如愿以偿嫁给大表哥,我也能如愿以偿嫁给恭芳哥哥一举两得。” “对。”棋娘对于书娘的转变感到十分满意,“那你以后可得多听我的。” 书娘同意:“我们姐妹一心,不信搬不走这个碍脚石。” 袁弘德一早就来找尹凝波,却被告知尹凝波已经去医馆了,陆景胜也跟着去了。 羽墨留下来招呼袁弘德用早餐,道:“这一年来,少爷和尹小姐都是这么起早贪黑的,他们早就习惯了。” 袁弘德黑了脸,哪里还有心情用早餐,转身就走。 羽墨摸摸脑袋,问叶茗荃:“小十三,你家将军怎么了?” “你说错话了,将军生气了。”叶茗荃直截了当。 羽墨一吓:“将军生气会怎样?” “若是在前线,将军生气就会杀人的。” 羽墨只觉脖子上一凉。 医馆,像往常一样人进人出,有条不紊。 玉莲拉开五行草的柜子觉得有些异样:“这柜子怎么感觉少了这么多五行草,昨日,这五行草用过量了吗?” 玉莲有些记不分明,但也不在意。 医馆后门,书娘将五行草熬制的汤药倒入一锅鸡汤了,棋娘又掏出一个小纸包,往鸡汤中撒入一些白色粉末。 “你下的什么?”书娘奇怪地问。 棋娘阴险道:“五行草配砒霜,药效百倍,沾上一口便必死无疑。” 书娘有些害怕:“棋娘,我们真的要杀人?” “有她在,大表哥永远不会正眼看我,所以有她没我。”棋娘果断道。 书娘抿了抿唇,自己的立场又何尝不是? 有尹凝波在,陆景胜也绝不会看她英书娘一眼,所以有她没她。 第201章 夺命鸡汤 医馆休息室里,尹凝波走了进来,见桌上放了一锅鸡汤,香气扑鼻。 玉莲神秘兮兮笑道:“小姐,你猜谁做的?” “谁做的?”尹凝波并不在意,现在是点心时间,她看诊累了需要补充体力,无论谁做的鸡汤,只要吃饱就成。 “是将军。”玉莲忍不住说道。 尹凝波一颤。 “小十三说将军一早就去了市集,精心挑选了一只大肥鸡,亲自宰杀,亲自熬汤,为的是弥补你昨日的生辰。将军可真有心,”玉莲喜滋滋的,“老爷在世的时候替小姐做主的这桩婚事真的做对了,将军是可托付之人,老爷在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我也放心,嘻嘻。” 玉莲絮絮叨叨,尹凝波无语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桌上另一锅鸡汤上,“怎么有两锅鸡汤?” “另外一锅是英家两位小姐做的,大小姐你自然是要喝将军做的鸡汤,英家两位小姐的厨艺只能我来品尝咯。” 玉莲说着自己盛了一碗鸡汤喝将起来。 尹凝波一向不与她计较主仆间的礼仪,她一向便也随意。 只是这一碗鸡汤下去,出事了。 玉莲“啊”的一声捂住了肚子。 尹凝波抬头时,玉莲已经滚倒在地上,七孔流血。 “死的是那个丫头,坏事的丫头她怎么可以那么贪吃呢!”书娘气急了。 棋娘却道:“如今我们闯祸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们赶紧回京城找母亲,只怕那尹氏不会善罢甘休。” 英儒用马车将姐妹俩接出来,尹凝波发了疯要找这两姐妹时,英儒已经带着他们出了山圻城。 马车上,英儒一脸黑沉,教训二人道:“你们两个简直太胡闹了。” “我们又不想让那个丫头死。”书娘狡辩。 “你们想害死的人是尹小姐,更加可恶。” 英儒心里对两个妹妹哀其不争,“你们可知如果尹小姐被你们毒死了,大表哥会善罢甘休吗?” 棋娘道:“二哥你可善罢甘休?” 英儒皱眉:“棋娘这话什么意思?”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对尹凝波的那点心思。” 英儒心虚气恼:“你们两个真是……” “好了,如今你的心上人也没有死,二哥你就别再骂我们了。”棋娘也很是后怕,幸好死的不是尹凝波。 “死的是她最忠心的丫头,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英儒叹气。 棋娘惊呼:“一个丫头而已,难道还要我们两个小姐给一个丫头偿命不成?” “那可未必。” 书娘嗔怪棋娘:“都怪二姐出的馊主意。” 现在书娘心里真是又后悔又害怕,她怎么一时脑子发热就去杀人了呢?要死要死,她一个小姑娘家居然杀人了,呜呜…… “所以现在,我得趁着大表哥把你们逮回去让尹小姐发落之前,把你们送回京都母亲身边去,否则我可真的很难保全你们两个。” 如今唯有母亲能够替两位妹妹向大表哥求情了。 陆府,尹凝波房间外,袁弘德和陆景胜相对默默,二人都很沉重。 陆依依从屋子里走出来,沉重摇了摇头:“师父她不吃不喝也不愿意说话。” “玉莲一直跟着她,她们感情匪浅,如今玉莲突然走了……”陆景胜看着袁弘德,“英家两位小姐突然离开,只怕这事和他们脱不了干系,盛泽哥该给凝波一个交代才是。” “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好下定论。”袁弘德道。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不能定论,书娘和棋娘分明是畏罪潜逃。”陆景胜激动地提高了音调。 “须得见到她二人才能问清楚。”袁弘德道。 “盛泽哥心中对自己表妹多有偏袒,你心里就是不相信是她们俩干的。”陆景胜生气。 袁弘德不肯说话了。 不是不信,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真的要为一个丫鬟让两个表妹偿命吗? 姑母如何肯? 屋门蓦地打开了,尹凝波出现在门口,她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尹老爷的死对她打击本就大,如今竟连玉莲也离开她了…… “凝波……”袁弘德和陆景胜同时唤道。 尹凝波面无表情,就像木偶一样,对陆景胜和陆依依道:“你们先回避一下,我有话和袁将军说。” 陆景胜还想说什么,被陆依依拉走了:“哥哥,这是师父和侯爷之间的事情,须得他们二人自己处理。” 这一件事自己的确是局外人,陆景胜很是气馁。 陆景胜和陆依依离开了,袁弘德看着憔悴的尹凝波,心头涌起各种不忍,道:“凝波,对不起……” “人又不是你杀的,何来对不起一说。”尹凝波一脸漠然。 “凝波,真相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或许这其间有误会……” “你走吧。”尹凝波打断袁弘德,“玉莲的死我不想追究了,只是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尹凝波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令袁弘德始料未及。 人一定是棋娘和书娘杀的,只是两位小姐如何会给一个丫头偿命?这是在古代。 尹凝波知道不可能,知道袁弘德的为难,只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或许从今往后和袁弘德再无瓜葛是最好的。 “你就不该来找我,我说过我们之间的婚约不作数,须得退婚的,你却那样固执,如今连我的丫头都赔上去了,我爹死了,玉莲是我最亲的人,连她都离开我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不相信你两个表妹为何杀人吗?我来告诉你动机,因为她们爱慕你,而我是她们的情敌,那碗鸡汤本来是送给我的,只是玉莲做了替死鬼……我们两个本就不该有交集,我家遭遇变故时,在我身边的不是你,你来了,却夺走了是婢女的命,我们之间是相克的,所以你不要再来见我了。” 尹凝波说完向袁弘德福了福身子,重新进了屋子,锁了门。 看着紧闭的屋门,袁弘德心潮澎湃。 她说这些看着绝情,实则都是为他考虑,她不要他为难,因为棋娘书娘是他的亲亲表妹,所以他不要她为难。 第202章 宫廷相亲宴 山圻城外,陆景胜为袁弘德送行。 “盛泽哥哥,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凝波的。”陆景胜是颇为开心的,在他认为,袁弘德和尹凝波这辈子已经不可能了。 袁弘德面色黑沉,不发一言。 “哥哥此去京都多保重,不要再挂心我和凝波,或许我和凝波结亲之日会再请盛泽哥哥来喝一杯喜酒。” 陆景胜的话对袁弘德而言实在是扎心,他终究忍不住说道:“恭芳,你要记住,她永远是你嫂子,朋友妻不可欺。” 陆景胜愣住:“盛泽哥,时至今日你还认为你和凝波会有未来?玉莲都被……” “我会给凝波一个交代的。”袁弘德说着策马扬鞭,奔驰而去。 看着袁弘德的背影,陆景胜自言自语:“难道你会为了还玉莲公道,而让棋娘书娘偿命?怎么可能?” 即便袁弘德真的这样做,他对尹凝波也绝不会让步的。 这辈子他陆景胜才是最该陪在尹凝波身边的真命天子。 京都侯爷府,儿子和女儿离家一年多回转竟然带回这样一个爆炸性消息,袁氏惊得目瞪口呆,先是狠狠骂了英儒一顿:“你就是这么照顾两个妹妹的吗?” 还是琴娘劝住了她:“母亲,一个丫头而已,何必动怒?” “可那是尹凝波的丫头。”袁氏还是有些后怕。 袁弘德在意那个女子…… “不管是谁的丫头,大表哥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丫头要两个妹妹偿命?”这一点琴娘笃定。 袁氏道:“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上回你棋娘妹妹可是已经吃过那女人的亏了。” 棋娘替琴娘背锅,被袁弘德重罚一事,众人都记忆犹新,琴娘心虚不语了。 书娘哭道:“母亲,那可怎么办?我害怕大表哥……” 大表哥虽然是大表哥,可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军人,书娘突然害怕不已。 袁氏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将两个女儿送走,袁弘德回来,找不到人无法对质就对了。 英儒道:“可是母亲,我是和两个妹妹一起的,大表哥回来,肯定会找我麻烦的。” 袁氏道:“英儒也一起走!” ………………………… 袁弘德回到京都时自然见不到棋娘、书娘和英儒,袁氏一口咬定三个孩子滞留山圻,还问袁弘德要人来着。 袁弘德知道袁氏有所隐瞒,可也无暇与她揪扯,因为皇帝差人来请,一场皇宫盛宴正等着他。 接他入宫的李公公一路都笑眯眯的,入了宫门突然道:“侯爷,咱家给您道喜了。” 喜从何来? 袁弘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公公神秘兮兮道:“其实今晚宴请侯爷的并非皇上,而是太后娘娘。” 太后? 袁弘德一颤,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来。 今夜注定是一场鸿门宴。 只是袁弘德不知道这鸿门宴还是一场相亲宴,太后将一个盛装的美人引到他跟前来。 皇帝向袁弘德介绍道:“盛泽,朕这位妹妹你是第一次见吧?” 袁弘德看向公主,吃了一惊:这公子好生面善,似在哪里见过。 那公主上前见礼:“侯爷军功赫赫,久闻大名。” 如此熟悉的声音。 袁弘德猛地一顿:这不是尹凝波身边的丫头郁琬吗? 她竟是皇帝的妹子长公主大人? 袁弘德心下吃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行了君臣之礼,入席吃酒看歌舞。 太后和皇帝唠着家常,皇后一会儿奉承太后,一会儿皇帝,很是忙碌。 袁弘德意兴阑珊,心里挂念着山圻城里的尹凝波,这皇家宴吃得心不在焉。 皇后突然提议去御花园里看花灯,这不是逢年也不是过节,看哪门子花灯,不过是为袁弘德和长公主制造一个独处的良机罢了。 御花园里各种花灯,闪闪烁烁,五彩斑斓,像元宵节一般。 袁弘德与长公主相逢在一盏走马灯下,宫人们全都退下,留他二人说话。 袁弘德施礼,道一声:“公主……” 长公主道:“将军还是叫我郁琬吧,咱们也算老熟人了,郁琬在侯爷府里叨扰多日……” 袁弘德道:“臣惶恐,当时不知姑娘便是长公主,委屈了长公主,只是微臣不解长公主何以要在尹姑娘身边屈身做一个丫头?” 长公主道:“本宫一时贪玩逗留民间甚觉好玩,那尹姑娘是个好人,不知她近况如何,前几日去府上相请将军,听说将军去了山圻,将军可见到她了?” 想起尹凝波,袁弘德很是黯然:“见到了。” 见袁弘德声息不对,长公主关切道:“怎么,难道尹小姐遇到了困难?” 袁弘德想了想还是将尹家的变故向郁琬道来,郁琬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尹小姐遇到了这许多变故,如今她身边可连个梯己的人都没有了。” 想着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尹凝波连玉莲都失去了,袁弘德自责越甚,愧疚着不知说什么好。 慈宁宫里,皇后笑吟吟走进去向太后道:“看起来长公主与侯爷相谈甚欢呢。” “真的吗?能投缘最好了,也了了哀家这桩心事。”太后心里稍安,若是如此,不日就可以请皇帝为袁弘德和郁琬赐婚了。 郁琬却无心自己婚事,满脑子都是对尹凝波的担忧,次日便悄悄派人往山圻接尹凝波去。 尹凝波未识她的身份,便能救她收留于她,乃是大义之人,她对自己有恩,如今她落难了,自己可不能坐视不管,将她一人扔在山圻,她须得接她来身边妥善照顾才是。 郁琬派去的人往山圻去还未回转,皇帝的赐婚圣旨便到了侯爷府。 这下可让袁氏和琴娘傻了眼。 如果对手是尹凝波,她们还能争一争,可是对手是公主,她们如何争呀? 圣旨一下,琴娘差点没哭死在后罩楼里。 和琴娘万箭穿心比起来,袁弘德也并不好过。 他当即便进宫向皇帝请求退婚,皇帝道:“君无戏言,圣旨都下了,盛泽你这不是叫朕做言而无信之人吗?” “皇上事先为什么不同微臣商量?”袁弘德言语里全是怪责不满。 “同你商量?”皇帝呵呵笑道,“同你商量,你铁定不同意,再说朕的妹妹才貌过人,配你平安侯难道还配不上不成?” “公主再好,奈何……”奈何臣心中已有心上人。 袁弘德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不可说,不能说啊,说出实情,以皇帝的性子只会给尹凝波增添更多的麻烦,还有太后…… “是臣配不上公主。”袁弘德只能道。 皇帝哈哈大笑:“配不配得上,朕说了算。” 山圻那边,京城的来使直奔医馆,令尹凝波和陆景胜都意外不已。 第203章 红颜祸水 屋子里只有陆景胜和尹凝波两个人。 陆景胜道:“怎么会是公主派来的人接你上京呢?你怎么会和公主熟络?” 陆景胜奇怪的也正是尹凝波奇怪的,乍一听京里来人还以为是袁弘德派来的人呢。 自己和公主当然不熟悉,那么公主是如何认识自己的呢? “这些疑问等师父去了京里不就一清二楚了?”陆依依巴不得尹凝波快快去京里,那样自己的哥哥就可以远离她了。 从前是苏简简,现在是尹凝波,她的哥哥就是从不肯看她一眼,谁让她是他的妹妹呢? 这辈子她做不了哥哥的妻子,也决不许任何人做哥哥的妻子。 “京都,你打算去,还是不去?”陆景胜征求看着尹凝波。 不待尹凝波做决定,陆依依抢先说道:“当然要去,公主邀请,如果不去的话岂不是得罪了皇家?那样只怕师父会很惨的。” “如果凝波要去京里,我会陪着一起去。”陆景胜道。 陆依依急了。 从医馆出来回家路上,陆依依不高兴地同陆景胜说道:“哥哥你到底怎么了,要做那样糊涂的决定,公主请我师父去京里,又没有邀请你?” “可是凝波一个人出门,我不放心,玉莲又不在了……” “哥哥不放心,哥哥有什么资格不放心?你是师父的什么人,怎么轮得到哥哥你来关心她呢?” 陆依依的话问到了点子上,陆景胜做了个决定,他要向尹凝波求婚。 当夜,在陆家的花园里,陆景胜便向尹凝波正式提亲:“凝波,我们成亲吧,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可好?” 尹凝波意兴阑珊的,人生遭遇了这么多变故,她实在没有心情谈情说爱,不是? “你现在不就已经在照顾我了吗?”尹凝波浅笑安然。 “这不一样,名不正言不顺,你会让山圻城的人议论的。” “因为你,我被人议论得还少吗?” “所以我有责任,从今往后我该为你正名,我们成了亲,你走到哪儿我都陪着你,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出面保护你,没人再敢说三道四闲言碎语了。” 陆景胜诚恳急迫,信誓旦旦。 尹凝波看着陆景胜那张绝美容颜,可惜自己不心动。 她道:“曾几何时,你对苏简简也是这般狂热吧?陆少爷,你的真心未必能经历得了时间的考验。” 一句话戳到陆景胜痛处,他心虚了,但还是道:“凝波,给我个机会吧,我对你,和对简简真的是不一样的,对简简,我只是求而不得,所以没有看清自己内心……” “你现在对我也是求而不得,若我答应了与你成亲,你对我便也会如对简简那般,失去热情……” “不会的不会的。” 陆景胜急迫,不知自己该怎样解释,才能让尹凝波明了自己内心。 “是不是我把心剖给你,你才肯信我?” 尹凝波哑然失笑:“难道我说是的,你就真要把心剖给我?” 一直在暗处偷听的陆依依急忙奔出来,她真怕她的哥哥会做出傻事。 “哥哥,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陆依依扑到陆景胜身边拉住他,尹凝波微微一笑,转身离开,留下这兄妹二人牵扯不清。 身后传来陆景胜的声音:“凝波,如果你担心的是盛泽哥哥,那么我们整好借这次上京与他说清楚。” 京是一定要去的,尹凝波累了乏了要出去走走,就像从前做刘凝波时,工作累了就给自己休个假出门旅游散心一样。 那个神秘的公主是谁?她也要去见见。 择日就关了医馆,随京里来使赴京。 陆景胜自然是相跟随的,尹凝波也没有阻止。 脚长在陆景胜身上,他真有心要跟,自己也没法拦他。 陆景胜跟着尹凝波,那陆依依势必要跟着陆景胜,于是三人轻装简从一起出发。 在入京路上还遇到了陆太太。 陆太太风尘仆仆,与自己儿子女儿重逢时很是狼狈,因为陆景胜久久不去乡下找他们,陆太太只能自己回来招儿子,谁知路上遇了劫匪,不但劫走了财物,伺候的婆子管家也走丢了,只能一个人凭着记忆往山圻的方向走。 一路上又饿又没钱,只差乞讨,眼看着走不回山圻便要死了,所幸遇到了赴京的陆景胜一行。 陆太太有伤在身,尹凝波替她看治,一行人歇在城镇给陆太太买药,调理饮食,又耽搁了几日旅途。 抵达京城时已是三月后。 天气到了夏末秋初。 因为公主要见的是尹凝波,所以只能尹凝波一人入宫。 陆景胜和母亲妹妹则住在一家客栈里。 陆景胜嘱咐尹凝波见好了公主就来客栈找自己,并说了不见不散。 一边厢,尹凝波入宫去见公主,一边厢,陆景胜去侯爷府找袁弘德。 陆景胜到了侯爷府听到了皇帝向袁弘德和公主赐婚的消息,甚是惊异,另一边心下又很欢喜。 袁弘德被皇帝赐婚了,那他和尹凝波就不可能了,另一边却又在心下担忧,终于有些明白公主为何突然去山圻接尹凝波入京了,难道是要情敌算账? 陆景胜对袁弘德道:“你是不是在公主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公主有所误会?现在公主把凝波接进宫里去了,要是公主觉得自己的未婚夫和凝波之间有不清楚的关系要降罪于凝波,那凝波现在不是很危险?” 陆景胜要求袁弘德即刻入宫见公主,并要袁弘德当着公主的面撇清自己与尹凝波的关系,好保证尹凝波的人身安全。 袁弘德却道:“公主与凝波是旧时,凝波不会有危险的,我与公主的婚约我会想办法解除,凝波的人身安全我会负责。” 陆景胜气恼不已,无论如何都不放心斥责袁弘德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脚踩两只船。 后罩楼里,袁氏对琴娘叹息道:“那女人真是祸水,盛泽和那陆少爷过去是多好的关系,如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生了嫌隙,那女人真是个祸害!” 琴娘现在对尹凝波早已不在意,都是败军之将,有什么好倾轧的?现在她的情敌可是公主!公主! 第204章 父仇 尹凝波被领进了宫里,一个宫人在前面引路。 御花园大而富丽,走了许久,终于进了一个寝殿。 殿中一个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女子,但是尹凝波看一眼就惊呼出声:“郁琬?” 喊完又有些后怕,在古代直呼公主名字会不会被砍头。 郁琬却自己笑了起来:“是我,姑娘向来可好?” 尹凝波松了一口气,郁琬还是那个郁琬呀,无论身份发生什么改变,她的心肠是没有变的,还是那个善良的姑娘。 但是尹凝波实在有太多疑问了,她想知道郁琬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公主的?之前种种全是假象,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郁琬道:“知道姑娘心里在疑惑什么,我不能对姑娘说实话,但也不想再欺骗姑娘,所以请姑娘将所有疑问都放在心里吧。” 尹凝波点点头。 郁琬又道:“姑娘对我有恩,既然姑娘的家都没了,以后就安心住在宫里和我一处吧。就像从前姑娘收留我一样。” 郁琬的话处处贴心,尹凝波甚是感动。 郁琬还道:“为姑娘备了宴席,用膳之后,我还有一份惊喜大礼要送给姑娘。” 不知是什么惊喜大礼,尹凝波私下觉得不会是金银财帛一类。 等用过膳,郁琬便命人带上一个人来,那人浑身都是被鞭打的痕迹,血淋淋的。 那人被弃于尹凝波脚边,十分狼狈。 他披头散发,在看清尹凝波后更是将头垂到了地上。 “姑娘,我帮你把害死尹老爷的仇人找到了,任由你处置吧。”郁琬说着,领了宫人退出去。 殿内只剩下尹凝波和那仇人两人。 尹凝波不禁要想这郁琬真是贴心,若是在宴席前就将大礼送上,只怕她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此刻看着地上那个血人,尹凝波冷冷道:“杀人偿命,还用别的处理方式吗?” 尹凝波说着就往外走,尹逵一把抱住她的脚:“表妹!” 言语间五味杂陈。 尹凝波道:“在你策划让尹家遭遇那一场火灾,让我父亲死于大火的时候,我们就不再是兄妹了。” “舅父是罪有应得,我不过替父报仇。”尹逵执拗。 尹凝波冷笑道:“父辈的恩怨你我都没有在场,也没有亲眼所见,就凭你道听途说就坐实了我父亲的罪名吗?二十年养育之恩却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你杀了我的父亲,我是不是也该替父报仇?” “凝波,我知道我对你有亏欠,要杀要剐我都认了,可是我还是想弥补你……” “让我的父亲活过来,让尹家恢复到从前,你所谓弥补能做到吗?” 尹凝波血红着眼睛。 尹逵很是绝望,喃喃道:“在我决定替父报仇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你注定不会有结局了。” 尹凝波道:“你错了,即便你我之间没有隔着杀父血仇也不会有可能的。” 尹逵的眼睛最后一点神色也暗淡下去。 这就对了,这才是对他最狠的报复。 尹凝波在心里说道。 “为什么?”尹逵的声音沙哑传来。 “因为你的身下流着一个下人的血,你注定难登大雅之堂,就算我父亲将你从小养大,你亦难成大器,事实呢,你害死了我父亲,毁了尹家,你的确是个鼠辈!” “啊!”尹逵大吼一声撞向石柱,血溅当场。 第205章 解除婚约 看到一直给我投票的訫囿,还有留言鼓励我投月票支持我的读者wavetown,让我觉得断更真是一件无比可耻的事,对不起。 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血人,尹凝波还是哭了几滴眼泪。 尹逵的身子蜷缩在地上,死状狰狞。 尹凝波悲哀地想,这便是果报吗? 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情谊到底暖不了仇恨,血亲到底有个亲疏远近之别。 郁琬再见到尹凝波时,看见尹凝波整个人蔫蔫的,像一片行将枯萎的叶子。 郁琬自责道:“姑娘,或许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到底,表少爷和姑娘从小到大一起长大,情分在的,让姑娘复仇,姑娘并不会快乐……” “不管快不快乐,有仇不报非君子,不是吗?” 尹凝波扬起脸来,露出一个笑容,对郁琬说道:“谢谢你,公主,是仇人都该清算的,谢谢公主助我惩治仇人,只是我父亲的死尹家的败落可不是尹逵一个人的死就能抵押的。” “还有谁?”郁琬问道。 “苏太太!”尹凝波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尹凝波入宫除了和郁琬故人相见之外,郁琬还带她见了太后,替太后诊治了一直以来的骨伤。 太后的骨伤乃是一次摔伤造成,看过无数御医,但总不能根治,走路多有异样,尹凝波在宫里住了半月,替太后做了个小手术,一直待到太后的脚能够落地走动,郁琬方才将她送出宫去,嘱咐她多几日再进宫替太后复诊。 慈宁宫,郁琬小心替太后将裙子放下,遮住了脚,笑道:“以后,母后不必再总是坐轿子在这宫里来去了,御花园的花开了满园子,等着母后去观赏呢。” 太后笑道:“多亏你这位故人,谁个不爱走路呢?走路的样子不难看了,哀家自然是要多走动的,人生来两只腿,不就是为了走路的吗?” 郁琬点点头。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子家常话之后,郁琬忽而严肃道:“母后,还有一个人也进京了,之前他就曾进京过,但因为女儿未能确认其真实身份,所以一直向母后隐瞒,如今身份已经证实,所以是时候带那个人来见母后了。” 太后眼里闪过雪亮的光:“真的找到他了?” 郁琬抿唇郑重点头。 太后很是激动,但立刻掩饰了,屏退了左右,附耳在郁琬耳边,低声道:“莫叫皇后和虞贵妃那班人知道,一定要万无一失。” 郁琬握了握太后有些颤抖的手,道:“母后放心吧,郁琬心里有数。” 尹凝波入宫半月没有消息,陆景胜急得要跳脚,每日往平安侯府闯,向袁宏德打听消息,得知尹凝波在宫里为太后治伤,陆景胜又高兴又担忧。 好在,尹凝波总算是回来了。 陆景胜从平安侯府得知尹凝波已经出宫,急忙忙便要往客栈赶,袁弘德追上他道:“我送你。” 陆景胜客气推辞:“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袁弘德却执意要相送,陆景胜终于忍不住道:“半月来我天天都是自己从平安侯府回客栈,不见盛泽哥哥要送我,今日,偏生是凝波回来了,盛泽哥哥要相送,盛泽哥哥醉翁之意不在酒,恭芳焉能不知?” “既然知道,你还推拒什么?”袁弘德倒是坦诚,越发让陆景胜不是滋味。 “哥哥到底是有了婚约的人,对别的女子青睐,就不怕公主降罪?”陆景胜言语中有了醋意。 袁弘德哈哈大笑:“公主的婚约我会想办法解除的,恭芳弟弟不必担心,我是不会负了尹大小姐的。” 袁弘德说着不等陆景胜,策马而去。 陆景胜急得只能奔跑追去。 陆景胜到了客栈,陆太太满脸不悦,把他拉到一旁,警告道:“胜儿,你要母亲和你怎么说你才肯和袁盛泽划清界限,他会害你。” 陆景胜翻翻白眼:“母亲,太阳打西边出来,盛泽哥哥也不可能害我的。” 陆太太知道说服儿子可不是容易的事,危险的人惹不起躲得起吧? “你不信母亲的话也没关系,但是你必须随母亲离开京城。” 陆景胜哪里肯听,只觉他母亲是无理取闹。 陆太太只好道:“只要你肯离开京城,你想干什么母亲都答应你。” “那我要娶尹凝波为妻。”陆景胜嘿嘿一笑。 “好,我答应。” 陆太太干脆,一口应承,让陆景胜有些不好意思。 “母亲,我就算娶了尹凝波,也不可能和盛泽哥哥断交的。” 陆太太却执拗道:“我不管,反正你适才已经答应我了,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你不能收回,就这么说定了。” 陆太太心里有了一计,从来女人都是离间兄弟感情的好利器,让儿子远离袁弘德,尹凝波可是个好突破口。 “听说凝波回来了,我去看她去。”陆景胜赶紧脱身。 陆太太却立马就开始实施离间计策:“你盛泽哥哥已经在尹大小姐那里,比你捷足先登了……” 陆太太话没说完,陆景胜已经没了踪影,陆太太郁闷。 陆依依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走到陆太太跟前,怒冲冲道:“母亲,你怎么可以答应哥哥娶尹大小姐呢?母亲,我不同意。” 陆太太看着刁蛮女儿,叹口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哥哥早该成亲,你也不例外,等办了你哥哥和尹大小姐的婚事,我再好好给你寻个人家,你是要回山圻嫁人,还是就在京城里寻个婆家?” 陆依依耷拉着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母亲,你怎么可以这样?” “听说你快要成为皇家的驸马爷了?恭喜你。” 宫中住了半月,尹凝波早就听说袁弘德和郁琬的婚事,虽然心有悻悻然,但还是在嘴里祝福。 袁弘德道:“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此事与我何干?”尹凝波笑笑。 一点都不在意啊,这个女人。 袁弘德心中有些气闷。他为了此事在家中茶饭不思,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解除婚约,这个女人却事不关己。 袁弘德心下呕血,“凝波,我已经想到法子要如何解除与公主的婚约了,就是来和你说一声,让你安心,怕你担心。” 第206章 无赖 这个人原来已经有婚约了。 尹凝波的内心划过一丝异样情愫,但瞬即便消失不见。 她笑道:“侯爷与公主天作之合,又何必如此?” “凝波,你听我说,我已有两全之策,既不伤害公主又能退婚……” “侯爷!”尹凝波提高了音调,“侯爷做何决定都与我无关的,不必与我汇报。” 这时,屋门被推开,陆景胜闯了进来:“盛泽哥,你还没听明白凝波的意思吗?” 陆景胜对袁弘德从未有过的不耐语气:“不管凝波之前是不是与盛泽哥哥有婚约,如今盛泽哥哥的未婚妻都是公主,盛泽哥哥与凝波之间不再有任何关系了。既然没有关系了,盛泽哥哥与谁成婚也好,退婚也好,无需向凝波做任何汇报。” 慷慨激昂,义正词严,既而向尹凝波伸出一只手来:“你入宫这许久,我有许多事要问你呢!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从未有如此强势之气。 尹凝波鬼使神差就走到陆景胜身边去,陆景胜唇角一弯,抑制不住的喜悦得意。 “盛泽哥哥,失陪了。”陆景胜看也没看袁弘德,拉了尹凝波就向外走去。 陆景胜攥着尹凝波的手紧紧不肯放开,一直走到客栈后院老槐树底下。 尹凝波挣脱他道:“我和袁弘德之间是没有关系了。那我和你之间更没有关系。” “谁说没有关系,关心便有关系,我关心你,那你的一切都和我有关系。”陆景胜笑着一副无赖嘴脸。 “无赖!”尹凝波转身就要走。 陆景胜拦住她道:“你说我无赖我就无赖吧!尹府落败后,这一年多来是谁收留你照顾你支持你,是我,你欠我这么大恩情还没报呢,不如以身相许吧!” 尹凝波无语了,只能朝天空翻白眼。 “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我又没有求你。” “论无赖,凝波,咱俩棋逢对手啊。这样是不是天生一对?” “对你个大头鬼!” 远处,客栈二楼楼梯上,袁弘德看着这边宛如欢喜冤家的一对,神色凝肃。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从小他的家教便是如此,没想到陆景胜竟然选择了衣服。 数日后,陆景胜外出回到客栈便发现陆太太和陆依依不见了。 桌上留了字条:母与你妹在宫中。 陆景胜一时慌神,母亲与依依入宫干嘛?她们断不可能自己平白无故来入宫的呀,难道是宫中有人来请? 陆景胜正欲去找尹凝波询问,尹凝波自己就来了。 “公主从宫中传来消息,让我带你入宫,只打扮成我的药童,我恰好要进宫为太后复诊,你随我去吧。” 陆景胜心塞,他堂堂七尸男儿,如何能打扮成药童? 尹凝波才不顾及陆景胜的内心旁白,一套紧巴巴的药童衣衫就扔了过来。 陆景胜心里哀嚎着穿上了药童衣衫。 宫中,尹凝波来给太后复诊,郁琬在一旁坐陪。 尹凝波发现太后对自己的脚并不十分关心,目光一直落在一旁的陆景胜身上。 第207章 他是太子 陆景胜被皇太后看的心里一阵发毛,心想这老太婆不会看上他了吧?他不要成为面首啊,呜呜。 突然被人捅了下胳膊,陆景胜回神,尹凝波目光怪异看着他,道:“太后娘娘问你话呢。” 陆景胜方才意识到自己适才走神,错过了皇太后的问题。 皇太后一点儿都不生气,和蔼可亲道:“这位药童今年多大了。” 陆景胜长得好看,虽然极高,可是面目清俊,看起来倒也稚嫩。 “已是弱冠之年。” 皇太后笑着和郁琬交换了眼神,郁琬便对尹凝波说道:“凝波,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尹凝波明白这是让她避嫌的意思,有重要事情要说的人是皇太后,说话的对象也不是她,而是陆景胜。 尹凝波向皇太后福了福身子,随郁琬退出了慈宁宫。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鲜艳,尹凝波正欣赏着,郁琬道:“姑娘,我又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了。” 尹凝波一颤:定是找到苏太太了吧。 自从尹家破败后,苏太太苏简简母女就离开了山圻,尹凝波视之为畏罪潜逃。 郁琬点了点头,尹凝波不由激动起来。 慈宁宫,陆景胜不可置信看着一脸慈爱笑容,眼里盈满泪水的皇太后,声音发颤,匪夷所思道:“太后娘娘在和小民开玩笑的吧?” “千真万确,没有一句玩笑。”皇太后无比肯定道。 整个大殿内没有一个宫女太监,只有皇太后和陆景胜二人,陆景胜几乎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让他静静,让他静静! 他一定是在做梦。 “怎么可能?”陆景胜苦笑道。 皇太后的泪水再次滴落下来:“孙儿啊,皇祖母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皇祖母怎么会和你开这样的玩笑?皇室血脉涉及江山社稷,容不得一丝玩笑。” 这么说,他真的是皇太子咯? 陆景胜的头摇成了拨浪鼓,谁要是信了,谁就是傻瓜。 “皇祖母也知道这件事你一时无法接受,可这的确是事实,皇祖母是不会和你开玩笑的,孙儿要实在不信,皇祖母有证人。” 偏殿里走出一老一小两个女子,分别是陆太太和陆依依。 “母亲,妹妹,你们怎么在这里?” 陆景胜因为皇太后的话太过震惊,差点忘了自己假扮药童入宫的目的是为了找寻母亲和妹妹。 陆太太并不敢造次,而是和陆依依一起跪在了皇太后跟前。 皇太后道:“陆夫人,你自己说吧。” 陆太太泫然欲泣,对皇太后说道:“是,太后娘娘。” 继而向着陆景胜:“胜儿,我不是你的母亲,这么多年我假冒太子的母亲,罪该万死。” “母亲,你在说什么啊?”陆景胜彻底傻眼了,已经不是皇太后一人在浑说,难道母亲也跟着混说八道了吗? “母亲说的都是真的,”陆依依也泪眼汪汪的,“哥哥,一直以来你都对我避而远之,因为在你眼中,我是个喜欢自己亲哥哥的不伦的妹妹,实际上我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从小我就偷听到母亲和父亲的对话,你不是我的亲哥哥,你不是我们陆府的孩子,你是皇上和先皇后的孩子,你是太子,我和哥哥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我才一直喜欢哥哥,大胆的喜欢哥哥的。” “依依……”陆景胜的语气含着责备,“你不要跟着起哄。” “这怎么是起哄呢?哥哥,你以为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他是为了保护哥哥你,保护先皇后唯一的血脉,得罪了先皇后的敌人,才被设计害死的,只是那些人以为太子也和父亲一起死了,可是实际上代替太子死的孩子才是我的亲哥哥,这么多年,依依一直苦恼着哥哥永远是我的哥哥,依依对哥哥的感情该何去何从?没有想到太后娘娘却从不曾忘记哥哥,一直派长公主找寻哥哥,如今还让哥哥回到了这皇宫中……” 陆依依俨然看见自己嫁给陆景胜的那一天。 陆家对太子恩重如山,太子认祖归宗,娶了她作为报答陆家的恩情,不为过吧? “你的母后乃是哀家的亲外甥女儿,可恨她被奸人所害,死得凄惨,幸而陆丞相一门忠烈,为保太子舍己救人,这份恩情,就留待孙儿你日后自己报答了。” “等等等等,太后,我想这期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陆景胜说着拔腿就往外逃去。 “太后……”陆太太歉然看着皇太后,皇太后了解地点点头,道,“没事,这事对他来说的确太突然了,让他适应一下。” 对于太后来说更加困难的不是陆景胜这边,而是皇上那边,如何让皇上信陆景胜就是先皇后的遗子,而又要防止虞氏一族对陆景胜动手脚。 陆景胜晕头转向在御花园里急走,猛然见迎面两个宫人架着一个老妇走过去,那老妇垂着头,整个身子都是瘫软的,双脚在路上拖出两条长长的血渍。 陆景胜本能避让,眼睁睁看着宫人面无表情将老妇拖走,后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啼哭声,那声音很是熟悉。 陆景胜回过身去,但见一个年轻女子朝着老妇的方向追来,她披头散发,哭着喊着,鞋也跑掉了,衣服也摔破了,很是狼狈。 简简! 陆景胜看着摔在地上的女子,快步跑了上去。 他弯身扶着她,震惊道:“简简,怎么是你?” 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苏简简,陆景深简直不敢相信,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睛里满是错愕,“简简,你这是……” “陆少爷!陆少爷!” 而苏简简看到了陆景胜俨然看到了救命稻草,她抓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陆少爷,我娘死了!我娘死了!” 苏简简哭得狰狞恐怖,印象当中她一直斯文有礼,从未如此失控过。 “你娘……”陆景胜一惊,难道适才那两位宫人拉过去的老妇是苏太太? 苏简简一把扑入陆景胜怀里,惨痛哀嚎:“是尹凝波!是尹凝波她杀死了我娘!” 陆景胜一怔,旋即释然,这是在复仇了。 苏太太害死了尹老爷,害得尹家家破人亡,尹凝波只是在报仇而已。 “苏简简,你胡说什么!”一声厉斥在耳边炸开。 陆景胜抬头,但见尹凝波和郁琬并肩而来。 尹凝波面无表情,眼神黯淡,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报仇而开心。 郁琬在苏简简身边站定了,冷声道:“苏简简,苏太太的死是咎由自取,而你本该和她一起去的,若不是姑娘替你求情,姑娘念及师徒之情对你网开一面,而你却在这里烂嚼舌根污蔑姑娘,看起来,我还是不能轻易饶过你,否则日后你定然要成为姑娘的绊脚石。” 苏简简从地上站起身来,一脸血泪,恨恨看向尹凝波,道:“你们有种就杀了我,让我到阴曹地府去陪我娘,如若你们让我留着一口气在,我定然是要报仇的,我要你尹凝波为我娘陪葬!” 苏简简眼里喷火,说着就要扑向尹凝波,尹凝波及时闪开,而陆景胜已经挡在了尹凝波面前。 郁琬一把推开苏简简,苏简简摔到地上去。 郁琬怒道:“不知死活,看来我是定然不能留你的了。” 郁琬正要命令宫人将苏简简拉下去处决,尹凝波阻止了他道:“公主,虎毒不食子,而我毕竟她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郁琬轻轻皱眉,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但是她还是给了尹凝波这个面子。 “苏家是姑娘的仇人,如何对付仇人由姑娘自己决定。” 于是,陆景胜便看着苏简简被几个宫人拉走了。 苏简简会去哪里?陆景胜有担忧,却不敢问。 第208章 异想天开 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改变。 再没法像从前一样只是客栈中一个普通的公子而已,现在陆景胜走哪儿都有护卫远远跟着,都是太后派去的人,为的是防止虞氏一族的陷害。 “我真的是吗?”陆景胜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指着远远的两个护卫问尹凝波。 “皇太后难道会派人保护一个平民?” 尹凝波打量陆景胜,道:“想不到你的身份如此出奇。” 自己穿越到了山圻那个地方,原本与皇宫八竿子打不着边,可是没想到与她纠缠不清的这个男子竟然是皇帝遗珠,一个遗落民间的太子。 “说的也是哈。”陆景胜笑笑,“凝波,你说我是选择做平民好,还是做太子好。” 尹凝波咳咳:“这有的选吗?” 的确没得选,太后千辛万苦找他回来,怎么会让他继续流落民间。 陆景胜蓦地有些兴奋:“凝波,做了太子,权力可比平民大多了对不对?比如,我做平民的时候向你求亲你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可是我做了太子,直接让皇上赐婚就可以了,如果你不答应和我的婚事,就是抗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陆景胜目光灼灼看着尹凝波,这美好的妙人儿必须是她的,袁弘德不能跟他抢,他做了太子,袁弘德便是臣下,臣下岂能和君王抢夺女人? 不能。 一想到做了太子还有这等好处,陆景胜便不那么抗拒太后为他编织的那个故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嫁给你就不是比死更痛苦的事呢?”尹凝波嘲讽笑笑,撇下陆景胜离开。 看着尹凝波的背影,陆景胜讪讪然:“我这样一个妙人,以前在山圻的时候也是个万人迷,你怎么就这么嫌弃我呢?” 陆景胜突然好怀念那个一日为他跳三次河的胖妞。 一个人的外形变了,心也会跟着变吗? 要不怎么说相由心生呢? 的确,尹凝波比以前瘦了好看了,心肠却也变了,不再对他痴迷情深了。 凝波,我也会改变自己的,直到你能看我入眼那一天为止。 陆景胜想出去走走,好好理理自己的心绪,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始终在于他自己的选择。 其实陆景胜在和尹凝波说出做太子好处的那一刻内心便有了决定,可他还是要再去走一走。 出了客栈,在人流如潮的京城大街上,太后派来的护卫们在身后亦步亦趋。 既能在视线范围内看见陆景胜,又不妨碍陆景胜自己逛街。 太后老人家说了要给太子几天适应的时间,再让他们接他入宫的。 陆景胜停步回头看着人群中业已停步的护卫,满意地笑笑。 “少爷!”一个熟悉的女声飘入耳膜,陆景胜回头,于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苏简简,那个久违的女子。 这个女子占据了他整个少男的岁月,是他一度的梦中情人,此刻站在他面前,却不能勾起他内心半点涟漪。 苏简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像一个女乞丐。 她抽泣着,耸动着肩膀,一颤一颤地走过来,猛地抱住陆景胜泪如雨下:“少爷,从今往后我只有你了,少爷,你不要扔下简简好不好?少爷,你说过一辈子都要爱简简的,不管简简遭遇了什么,哪怕简简是个有夫之妇,又成了个寡妇,你还是不嫌弃简简的,少爷,你要说话算话……” 苏简简的哭声低低徊徊,像猫爪子在挠人的心弦。 陆景胜有一刻的恍惚,曾经那些情窦初开的时光此刻又倏忽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那些单恋的哀伤而失落的日子…… 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爱你时你不爱我,你爱我时我不爱你了…… 没有谁会为谁等在原处,就像他和尹凝波之间也是一样。 她爱他时他爱着苏简简,苏简简回头来爱他了,他却爱上了尹凝波,而尹凝波却已对他死心。 呜呼,这真是一桩乌龙的公案。 陆景胜推开苏简简,道:“简简,过去的事都别再提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陆景胜说着转身而走。 看着陆景胜的背影,苏简简泪流满面。 泪雾模糊里,苏简简恨恨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娄雪桉死了,母亲也死了,陆景胜不爱她了,她苏简简这辈子怎么就这么背呢? 是谁害死了她的母亲,夺走了她的爱人? 是尹凝波!那个天之骄女,那个山圻城中人人称道的尹家大小姐。 “少爷,我饿!” 苏简简冲着陆景胜的背影大声喊道。 陆景胜停住脚步回头,苏简简楚楚可怜的走向他,道:“少爷,我饿,我好饿……” 陆景胜,就算你不爱我了,你也不能打住对如此可怜的我的同情。这便是我抓住的救命稻草。 “哥哥去哪儿了?”陆依依站在客栈房间的窗口向着大街张望。 陆太太道:“他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不会太久,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依依点点头,道:“母亲,哥哥做了太子后,你说她会娶我吗?” 陆太太哑然失笑:“你哥哥他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你是说尹凝波?”陆依依撅起了嘴。 “那是你师父。”陆太太极有修养道。 陆依依不爱听:“当初我拜师的目的就不纯,我是为了阻止哥哥和苏简简,没想到我防住了苏简简,却没有防住尹凝波。” 陆依依很是懊恼。 “你既然拜了师,就要尊师重道,要知道咱们可不是真的平民,你父亲曾经官拜宰相,咱们陆家也是家学渊源。”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陆依依才不管这些呢。 她去尹凝波的房间里找尹凝波,直截了当道:“我哥哥马上就要入宫做太子了,你该远离他才是,你都已经纠缠他一年多时间了,也够了。” 尹凝波看着刁蛮的小徒弟,笑笑:“客栈是你们家开的吗?” 陆依依在尹凝波处碰了一鼻子灰,心情懊恼到了极致,只想陆景胜能快快入宫去,和尹凝波一刀两断,便有一个自称宫里来的人将她请了去。 “你说太后娘娘派你们来接我们入宫了?”陆依依兴奋不已,太好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那宫人笑道:“正是,恭喜公主了。” 公主? 陆依依有些懵逼,那宫人道:“太子的妹妹可不是公主吗?” “我才不要做公主呢,我要做太子妃!”陆依依心直口快,异想天开,那宫人却依然笑道:“只要禀明皇上,公主想做太子妃也无不可。” “真的?”陆依依更加兴奋,“可是我哥哥还没有回来,他逛街去了。” 那宫人道:“太后已经派人去接太子殿下入宫了,请公主和夫人现在就随奴才进宫,好到宫里团圆去。” 陆依依不疑有他,乐颠颠去请陆太太。 第209章 借尸还魂之前朝公主唐莉 尹凝波从屋子里走出来,看着陆依依扶着陆太太跟随宫人走出客栈的背影,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她走到陆景胜房间门口发现房门紧闭,尹凝波抿一抿唇,便转身而去。 陆依依和陆太太跟着宫人上了轿子,行了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二人下轿见是一片荒地,不禁有些慌,再看那些宫人,各个流露凶狠神色。 陆依依瑟缩到陆太太身后去,害怕地喊了声:“娘……” 陆太太护着陆依依,努力掩饰心中畏惧问道:“公公不是说带我们进宫面圣吗?此处又是何意?” “进宫面圣?”宫人冷笑一声,“下辈子看看还有没有机会面圣。”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两个宫人抽出刀子分别捅进了陆依依和陆太太母女胸口,可怜母女俩只闷哼一声,便倒地不醒。 陆景胜走在路上,脚下忽然被石块绊倒,身子猛地就要往前栽去,幸而一旁伸出的手使劲拽住他,才让他免得摔倒。 陆景胜回头,一张笑容可掬的面容赫然映入眼帘。 苏简简。 “简简,你怎么在这里?”陆景胜揉着自己跳个不停的眼皮问苏简简道。 苏简简温柔笑道:“少爷,你在这里,简简当然就在这里。从今往后,少爷在哪里,简简就在哪里,少爷,你不要丢下简简,为奴为婢,简简都是要跟着少爷的。” 陆景胜皱起眉头,正要回绝苏简简,苏简简捂着肚子可怜兮兮说道:“少爷我饿。” “你的银子呢?” “少爷给的银子,简简不小心被盗窃了。”苏简简说着泫然欲泣。 陆景胜无奈挥挥手:“好了好了,先去吃东西吧。” 陆景胜说着率先走进路边一家面店,苏简简奸计得逞般露出奸邪一笑。 尹凝波找到陆景胜时,他和苏简简正在吃面,苏简简将自己的荷包蛋夹到陆景胜碗里:“少爷,你多吃点,简简不饿……” “你刚刚不还说你肚子饿吗?” “少爷,总之你多吃点嘛,少爷多吃点,就和简简多吃点一样。”苏简简娇滴滴,柔情似水。 陆景胜还是把那荷包蛋夹到苏简简碗里:“吃饱这顿,咱们好好谈谈你以后如何打算,你不能再跟着我,我也不会再带着你,简简,咱们的过往都过去了……” 苏简简仿佛没听见陆景胜的话一般,只是推拒着陆景胜夹过来的荷包蛋,两双筷子一个荷包蛋来来往往不可开交的时候,尹凝波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那荷包蛋上,陆景胜惊觉,连筷子都从手中脱落了。 他腾地站起,仿佛做错事被抓个现行的小孩,手足无措看着尹凝波,颤声道:“凝……凝波……” 尹凝波带着一丝嘲讽地笑道:“陆少爷真有兴致,或许我不该来打扰你。” 尹凝波说着转身就走。 这样的话,这样的转身而去,看在陆景胜眼里自然成了吃味。 他慌忙追出去:“尹凝波,你站住!” 尹凝波到底还是站住了。 “你在吃醋?”陆景胜走到尹凝波跟前来,坏坏笑道。 尹凝波翻翻白眼,无语道:“陆景胜你真是臭美!” 二人很是贫嘴了几句,尹凝波方道:“陆太太和依依都被宫人带走了,我觉得事有蹊跷方来找你的。” 陆景胜也觉得不对劲,二人回到客栈时,恰见又一队宫人在等候。 陆景胜认得为首的宫人是太后身边的李公公。 “恭喜太子,大喜了。”李公公一见陆景胜便来道贺。 原来此次是皇上要见陆景胜。 太后已向皇上禀明陆景胜的身世,皇上急于见自己的亲骨肉,便让人来请。 此刻皇宫里已经摆好了阵仗,皇帝与皇太后正襟端坐,虞氏姑侄俩坐在下首。 陆景胜一行已经入了宫门。 下了马车,陆景胜看着尹凝波莫名有些紧张。 尹凝波蓦地上前握了握陆景胜的手,立马又放开。 陆景胜的眼睛猛然张大。 尹凝波的脸微微涨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她道:“陆景胜,你一定想问我为何要和你一同入宫,我就是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陆景胜不明白。 “我就是有一些不祥的预感,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无论如何,我愿意与你共进退。” 尹凝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出这一番话来,或许穿越来的这些年,和她风风雨雨共同进退的,或许也就是陆景胜吧。出于道义,她也该和他共进退。 “如果你飞黄腾达了,别忘了为我尹家恢复从前的光耀而推一把力,如果你……有任何不测,你别忘了身边还有我。” 尹凝波的笑容第一次如此真诚。 陆景胜竟然感动得有些想哭,这个女子常常像刺猬,在他面前满是棱角,让他无从下手,可是此刻竟然说出这一番诚挚的话来。 “我怎么会有不测呢?你忘了,我是太子啊,太后说的话焉能有假?我飞黄腾达了,肯定不会忘了你尹家的,要知道我是太子,你就是未来的太子妃,我帮太子妃的娘家重建,这不是于情于理都是分内的事吗?” 陆景胜伸手拍拍尹凝波的肩头。 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很成熟,很稳重,像一个男人。 一直以来,他都是不成熟的,甚至有些渣。 陆景胜第一次对自己如此坦诚。 尹凝波看着肩头那只手,莫名很是感动。 勤政殿一直是皇帝和大臣们商议国事的地方,此刻却坐满后宫女眷:太后,皇后,虞贵妃。 陆景胜随着李公公走入了勤政殿,尹凝波没有跟进去。 她遥遥目送,继而便去找郁琬。 陆景胜第一次见到皇帝,很是振奋。 那威仪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人臣的君主圣上。 陆景胜怀着格外虔诚的心跪拜皇帝。 太后笑吟吟道:“皇上,这就是哀家的长孙,皇上你的长子。” 皇帝却并没有多少喜悦,甚至他的目光还看向一旁的虞贵妃,虞贵妃的表情显然不悦。 皇后却是面无表情,泥塑的菩萨一般。 皇太后丝毫不顾众人心中各自的小心思,兀自笑道:“胜儿,你抬起头来,皇帝你看,这张脸是不是和皇帝你年轻的时候一个模子印刻出来的?” 皇帝清了清嗓子道:“母后,世上相像之人无独有偶,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皇室血脉不可混淆,此事非同小可,还是讲究证据的好。” 虞贵妃立即道:“皇上说的是,先皇后已死,先太子也早就已死,如今又冒出一个人来说他是太子,这难免让人生疑,这事无凭无据,无人作证,如何能定夺?” 皇太后胸有成竹:“哀家有人证,她就是已故陆宰相的夫人陆夫人。” 这时一个宫人匆匆入内,呈上一份密函,皇帝一看,龙颜大变,看一眼地上的陆景胜更是龙霆震怒。 “来人,将这个假冒货押入大牢。”皇帝一声令下,皇后都懵逼了。 而陆景胜耳边却是回响尹凝波那句:“我有不祥的预感……” 凝波,你真有先见之明。 公主的寝殿内,尹凝波跪在郁琬跟前,乞求道:“请公主救救陆少爷吧。” 陆景胜被皇帝打入天牢的消息早已传进公主的耳朵。 郁琬扶起尹凝波道:“姑娘不必如此,就算姑娘不说,我也会保全他,因为他的确是我的亲侄儿,我的先皇后嫂子在世的时候,可对我疼爱有加。” 郁琬与先皇后姑嫂情深,完全不似这个虞皇后冷漠。 尹凝波道:“无论他是不是太子,皇帝不信他,他便不是。所以只求公主能保他性命平安无忧便好。” 这竟然是尹凝波心中最真实的希冀。 郁琬目光一颤,看着尹凝波道:“姑娘,我只以为你与袁将军……一心还想着摆脱婚约,成全姑娘你,没想到姑娘心中之人竟然是陆少爷么?” 尹凝波一怔,旋即笑道:“公主误会了。我对陆少爷纯是同乡之谊,陆少爷对我恩情不小,如果公主站在我的立场也一定不希望陆少爷有事的吧。” 郁琬了解地点点头:“那姑娘你对袁将军……” 尹凝波立即道:“将军已是未来驸马,公主不要再拿民女开玩笑了。” 尹凝波的真正心思,郁琬有些猜不着,她很想再剖白几句,可是眼下陆景胜要紧。 陆景胜坐在牢房角落的地上,看着昏暗的牢房地上老鼠在肆无忌惮跑动。 一会儿是尊贵的太子,一会儿是下贱的阶下囚,这一惊一乍的人生真是可笑。 忽的,牢房的锁被打开,两个蒙面黑衣人闯了进来,拉起陆景胜便跑。 陆景胜没有说话,只是跟着来人风一样跑出牢房。那二人轻功极好,带着陆景胜一跃上了宫殿屋檐顶上,地面已有御林军蠢蠢欲动:“有刺客劫走囚犯!” 陆景胜有些心惊肉跳,却又被黑衣人一边一个拉着,一阵风落进一个院子,进了一个屋子,继而又被带进一个密室。 密室内是郁琬。 两个黑衣人摘下面罩,跪地复命。 陆景胜愣住:白若洢和青蕾。 “启禀公主,人已带到。”白若洢屈辱地看着郁琬手中木珠。 听命于木珠的主人,这是她的宿命。 郁琬颔首,收起木珠,挥手,白若洢和青蕾退下。 陆景胜目送白若洢的身影,白若洢却目不斜视,没有看他一眼。 陆景胜的目光很快被尹凝波吸引,不知何时,密室内多了尹凝波的身影。 “凝波……”陆景胜有些兴奋。 尹凝波却很是沉重,道:“如果不是公主出手相救,陆少爷只怕早已没命,只可惜陆太太和依依……” 尹凝波顿住,没有说下去。 陆景胜预感不妙:“我娘和依依怎么了?” “为了阻止她们到皇上跟前作证,你是先皇后的儿子,她们二人已被奸人害死了。”郁琬说道。 陆景胜整个人如五雷轰顶:“怎么会?” 陆景胜不可置信。 尹凝波道:“公主派去的人调查到的结果不会有假的。” 陆太太和陆依依的死让陆景胜一下子从天堂掉到地狱,整个人萎靡不振。 郁琬和尹凝波商议之后认为让陆景胜待在公主寝宫的密室是最安全的所在。 可是母亲和妹妹的死对陆景胜的打击太大,他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哪里管外头皇太后为了他是如何与虞氏一族斗智斗勇的。 而尹凝波就待在密室陪着她。 “长此以往,总不是一回事,你有何打算呢?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 在陆景胜茶饭不思数日后,尹凝波看着日渐消瘦的陆景胜忍不住说道。 陆景胜因为为母亲妹妹哭悼,一双眼睛已经红肿到睁不开,听到尹凝波的话,他勉强睁开眼睛一条缝隙,用哭到沙哑的嗓音道:“连我母亲和妹妹都杀死了,那些人还能放过我吗?出了这密室我就是死路一条,留在这密室,我就一辈子做个见不得光的活死人,还有什么打算可言?我早就说过这什么狗屁太子不当也罢,如果不当这太子,母亲和妹妹也不必为我而死!” 陆景胜义愤填膺。 尹凝波淡然道:“你所说道理都不假,可是事已至此,陆太太和依依已然被你牵累而死,难道你就不替她们报仇?你身为人子,人兄,难道看着亲人枉死而束手无策,只会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尹凝波的质问陆景胜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垂首:“我孤身一人,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在这皇宫之中,你岂是一个人?有人要你死,就有人要你活,敌人或许势力庞大,可是太后、公主皆都是站在你身边的,你也绝不是孤身一人。不管她们是真心帮你也好,还是为了她们自己的利益,你又何必不借力使力,利用他们保全自己先,至于日后,审时度势徐徐图之又何妨?” 尹凝波的话如醍醐灌顶,陆景胜深吸一口气,顿觉明朗。 ……………………………… 公主的寝宫御前侍卫以搜查刺客为由来过几次,每次郁琬都竭力阻挠,虞贵妃甚至亲自来了一次,郁琬倒大方让其搜了寝殿,密室机关隐蔽,虞氏并未发现。 对于虞氏一族的奸计,太后恨得牙痒痒。 后宫中从来都是亲戚成帮,虞皇后是虞贵妃的姑姑,而太后则是先皇后的姑姑。 太后要救太子,虞氏要拥护自己的儿子,不让自己儿子的奶酪被旁人动及,只是可惜她的姑姑却不能像太后那般给力。 虞皇后站在太液湖畔,看着碧波粼粼的湖水,一脸森然无光。 风德海将一件红狐大氅披在虞皇后身上,猎猎的红色衬得虞皇后的面容更加苍白。 “娘娘,贵妃对您颇有微词了。”风德海小心翼翼提醒道。 虞皇后眸光轻轻转动,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了无生气的。 “她要做的事她自去做,我从未阻止,不是吗?” 比如杀害陆家母女。 风德海道:“您未阻止,也未帮衬,这在贵妃眼中已是您弃她于不顾,就够她在大人们跟前多番龃龉,而叫大人们嫌弃于娘娘你。” 是的,一个不能为母家所用的皇后,在母家眼中便是弃子。 “他们若真嫌弃本宫,就该放本宫一条生路,而不是将我日日夜夜囚禁于这牢笼中,不得超生。” 虞皇后侧目,看着风德海的目光已然有了水波。 风德海的眼睛也潮湿了。 他微微抬头,用袖子掩饰泪意,道:“娘娘,身不由己,不如随遇而安。” “不,风德海,你知道我心中想要的是什么?这皇后宝座非我所愿,既然他们有了更好的贵妃能够成为他们的臂膀,为什么不放我走?”皇后情绪激动,声音却必须隐忍。 风德海也跟着戚戚然:“如今的局势,他们是宁愿娘娘死,也不会放娘娘走的。” “可是风德海,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你。”虞皇后的眼泪从眼中滚落,胸口疼痛难忍,仿佛要爆裂了一般。 “娘娘,奴才不是已经到您身边了吗?这牢笼奴才陪娘娘守着,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奴才都会陪着娘娘,一直陪着。” 风德海的眼泪也如断线珍珠。 虞皇后抬起手中帕子,伸向风德海的眼睛。 风德海轻轻后退了一步:“娘娘不可。” 虞皇后的手停在半空,僵硬如石块,心瞬间冰冷。 心上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他陪着她,却永远不能得到她,可望而不可即,哪怕一个拭泪的动作都不能够让她为他做。 她的意中人哪,为了他成了残废,成了一个太监,失去了男人作为宝贵的东西,可是她偿还他的又是什么呢?是没有尊严的奴才的生活。 还记得为了她,他受了多少牵累? 她初入宫中,不受皇帝待见,他替她挨了多少责罚? 他爱她,却也为她身心俱创。 她爱他,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带给他的只有伤害。 这样的日子就是她想要的吗?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心一意一辈子。 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简单和平凡而已啊。 为什么这么难? 为什么这点点愿望都求而不得? 虞皇后觉得自己陷入无边的谷底,绝望,灰心丧气。 风德海一声“虞贵妃来了”,将虞皇后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现实更残酷,更冰冷,更令人心烦。 “姑姑!”虞皇后清脆的呼唤声如黄莺婉转。 风德海行了礼,退下。 太液湖畔就剩下貌合心不合的姑侄二人。 “姑姑真是好雅兴!”虞贵妃唇角一斜,露出一个冷笑。 虞皇后懒怠和虞贵妃噜苏,转身欲走,虞贵妃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她? “姑姑,让我一人独自面对祖父、父亲还有叔伯们,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虞皇后一凛。 虞贵妃冷冷看着虞皇后,道:“姑姑只以为我争走了皇上的宠爱,生下了皇子,抢走了原本是家族对你的信任,而对我心生憎恨,姑姑可曾想过,姑姑不愿面对的,姑姑想要挣脱的,又何尝是我虞荣华想要承担的?姑姑想要自由的生活,想要和爱人双宿双飞,难道我就不想吗?我也曾是父母手中珍宝一样捧着的小华儿,可是如今却身陷囹圄,为了家族干尽坏事,要知道如果因果有报应,我遭了天谴,姑姑却可以和家族一起蒙受圣恩,这对我可公平?如果姑姑能够承担家族重任,不辜负家族给予的厚望,又何须我虞荣华入这后宫?自从我入宫以来,姑姑倒是撇得干净,所有的筹谋都让我一人上阵,这算什么?” 虞皇后面色淡淡,声音也是冰冷:“说什么身不由己,我看你是乐此不疲才对。你所做的不是为了本宫的后位是否牢固,而是为了你的父族还有你的儿子将来是否能够继承大统,所以你又何必将大帽子往本宫头上扣?如果父族们觉得我这个废人对家族无益,大可向皇上上奏废后,扶你坐正东宫,不就好了?” 虞皇后说着再不看虞贵妃一眼,一甩大氅,转身离去。 风德海已经上前,弯身弓背扶了她的手离去。 虞贵妃恼怒地捋下手腕上的玉镯,一气之下扔进了太液湖。 慈宁宫内,太后也愤怒地砸碎了一个景德镇陶瓷,她一掌拍在桌上,愤然道:“哀家就知道是那无法无天的贱人所为,哀家还在想呢,哀家还没有找到恰当时机向皇上陈情,皇上怎么就知道了太子之事,还急急地要找人证,然后人证畏罪自杀了,好一个先下手为强,这些年哀家真是小瞧了她,入宫这些年,她果然是长进了,比她那懦弱无能的皇后姑姑强上百倍!但也只怕是她这样强悍,哀家再难容她!” 郁琬默默道:“母后打算怎么做?” 太后的面孔露出杀机,寒凉人心。 郁琬回到寝宫内,尹凝波从密室中出来,郁琬问道:“太子的情绪如何?” “已经平复不少,开始进食了。”尹凝波道。 郁琬点点头:“这就好,他如果垮了,太后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太后会为他做主的,我知道。”尹凝波觉得安慰。 郁琬想起什么道:“太后的脚还需你替她去诊治一下。” 尹凝波不假思索便答应。 收拾药箱,跟随一个宫人出了公主寝殿,穿过御花园,往慈宁宫的方向而去。 忽的,天空风雷大作,电闪雷鸣。 宫人吓得拉住尹凝波的手:“下大雨了,姑娘快躲躲吧。” 然而尹凝波还未抬脚,天空便炸下一道惊雷,击中她的身子,霎时她头顶冒起一股青烟,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地。 ………………………… “刘凝波醒了!刘凝波醒了!” icu病房里传来护士喜出望外的声音,然后一群白大褂往icu病房涌来。 那个被雷劈的植物人在沉睡三年的时间后奇妙地苏醒了过来,这真是医学界的奇迹。 看着眼前一堆医生护士,刘凝波有些懵逼。 “你们叫我什么?” “刘凝波啊!” “我……不是姓尹吗?” “你姓刘!” “凝波啊,你怎么躺了三年连自己的姓都给忘了?不过谢天谢地,你能醒过来就好。” 一个老男人喜极而泣的声音。 刘凝波认出,那是她老爹。 呀,医院、大楼、街道、车水马龙、手机电脑……现代社会里的一切看在刘凝波眼中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那古代里的宅院皇宫是梦境吗?却为何那样清晰? 刘凝波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森然的面容呆呆。 但是那玻璃中的人影为何是穿古装的呢? 那张脸好熟悉,就是在梦中看见的那个古装女子。 那女子突然对她说话,她叫她:“刘凝波……” 刘凝波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手臂上赫然竖起了鸡皮疙瘩。 她回头看咖啡店里空空如也的座位,此刻这店里的确只有她一个客人,而店里的服务生并不认识她,可是的确有人清清楚楚叫她:“刘凝波!” 刘凝波往声音发出处看去,玻璃中,那个古装女子对她笑着,笑容却并不友善。 “你要谢谢我送你回到你本该生活的世界,那个大周朝你不适合混,你的医术在那个缺乏器械的时代不够高明,你的脑子也不够聪明,你既谈不了恋爱,也拯救不了家国百姓,匡扶社稷与救死扶伤,你哪一样都做不到,这样的你适合做一个穿越的女主吗?所以我送你回来,而那个躯体就让给我用吧,我对那个躯体而言更有用,所以再见了,再也不见,仇人我替你收拾,男人我也替你收服,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21世纪的剩女好了。” 玻璃中的人影带着一丝鬼魅的笑容消失不见。 刘凝波吓得只想大喊。 鬼!她一定是见了鬼了! 不,她或许只是做了个噩梦。 梦中那些人的面孔此刻已经模糊不清,她如何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了。这乌龙的梦境! “刘凝波,你还活着呀!” 一个粗暴的男人的声音猛然响在咖啡厅里,刘凝波失手打翻了一整杯咖啡。 该死的康浩,真是阴魂不散,老天爷,还是让她穿越去古代好了。 女鬼,你给我回来,把尹湘湘的身体还给我! 救命啊! 刘凝波抱头鼠窜,飞也似地逃离咖啡厅。 “刘凝波,这辈子,我非你不娶,你逃是没有用的!” 康浩气急败坏地吼叫。 …………………………………………………… “好生安葬了她。” 慈宁宫内,太后愁眉不展对郁琬吩咐道。 郁琬红着眼圈退下了。 “我想去看看她。”郁琬对宫女道。 宫女怯怯:“公主还是别去了,尹姑娘的样子实在是……” 被雷劈死,大概已经焦黑一片,惨不忍睹了吧。 “我必须去看看她。” 郁琬想起在山圻第一次见到尹凝波时的样子,那时候她还没给自己改名字,那时候她还叫尹湘湘,刁蛮活泼却也古道热肠的尹湘湘。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看一眼便是一辈子的知己。 郁琬想她和尹大小姐之间应该就是这样的关系。 这时一个宫女儿急匆匆跑来,花容失色,步履慌乱,一个不注意便跌了一跤,但是宫女儿看到郁琬就像看到了救星:“公主……诈尸了!” …………………………………… 一个月后,一个宫女扶着一个久病出愈般面容苍白的女子走到郁琬跟前来。 她说:“我不想叫尹凝波的名字了,我想改个名。” 郁琬莞尔一笑:“好!” …………………………………… 太后摁着风湿痛的脚面容痛苦,一旁的宫女安慰道:“尹姑娘很快就到。” 宫女话音落,外头就有人来报说:“公主和尹姑娘到了。” “快让她们进来。”太后已经疼痛难耐,望眼欲穿。 郁琬携了尹凝波走进来, 尹凝波挎着药箱站在郁琬身边,看起来和过去很不一样了。 “你的身子无大碍了吧?”皇太后颇为关心地问。 “能从雷劫中逃生,是托了太后娘娘的福。”尹凝波答,“事不宜迟,还是给太后娘娘看脚要紧。” 于是,郁琬被请到了外间喝茶。 两边宫人都退下,独留尹凝波给太后看治。 尹凝波是老相熟了,太后对她是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她躺在贵妃榻上,极其舒服地卷起裤脚,露出一只脚。 太后闭着眼睛道:“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是么?”尹凝波讥讽的笑声,太后疑惑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尹凝波鬼魅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太后一凛:“你是谁?” 回答她的却是一只匕首,只见并不光亮的寝殿中闪过一道寒光,太后来不及喊救命,她的脚掌就被匕首整个割下。 外头响起一道炸雷,郁琬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碎裂。 宫人立即上前收拾碎片,郁琬不安地站起身,看向太后寝宫紧闭的宫门。 宫人道:“尹姑娘替太后看治之际,向来不喜旁人打扰,这是太后娘娘的吩咐。” 门内,太后几乎晕厥,可是适才那声炸雷掩盖了她的叫声。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下肢蔓延上来,太后看着地上已经变成死肉的脚掌,惊惧看着那个手执匕首目露凶光的女子,奄奄一息质问道:“你不是尹凝波,你是谁?” 尹凝波拿出帕子淡定擦拭匕首上的血迹,淡淡道:“难道公主没有向太后禀报过我改了个名字?” 太后强撑一口气,道:“你到底是谁?” “大周朝建朝之时是踏着谁的冤魂血肉抢夺了这万里江山?这江山本该姓唐,不是吗?” 尹凝波眸光一冷,恶狠狠说道:“我是唐莉!” 唐莉! 太后的眼前出现一幅画像,那是前朝公主的画像。 那时候太后还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女童,因为父族奉了新帝令开掘前朝皇帝陵墓,她调皮跟随掘墓队溜进了唐家的帝陵,然后她看见了一幅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和眼前人并不相像,可是眼神却如出一辙。 “你是……前朝公主!”太后吐出几个字,头一仰,昏死在贵妃榻上。 ……………………………………………… 平安侯府,叶茗荃步履慌慌冲进正房:“侯爷,侯爷,尹姑娘出大事了!” 谋害太后! 袁弘德失手打翻了自己正在喝的茶饮。 怎么可能? 无论如何也叫他无法相信哪,那个女子一直和皇太后交好不是吗? “讨好太后,接近太后,全是阴谋,是受了虞贵妃的指使,”叶茗荃惊慌不已,“尹姑娘在刑部大堂什么都招认了,全全招认了。” 受虞贵妃指使,故意接近太后,为的就是谋害太后。 虞贵妃身后是整个虞氏家族,如果这女子说的是真的,那整个虞氏一族都难以善终了。 “皇上不会信的。”袁弘德喃喃。 皇帝那么宠爱虞贵妃,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他也只会将这一切当作是陷害栽赃。 叶茗荃吞了口口水,声音发抖道:“尹姑娘呈上的证据足以置虞贵妃于死地,现在虞家不敢出面保贵妃,全都在想保全之策,虞贵妃已经被皇帝下了大牢,而尹姑娘则很快就会被处死!” 袁弘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见到尹凝波的,可谓费尽了心机,散尽财帛方才见到这一面。 黑漆漆的大牢里潮湿阴暗,充满难闻臭味。 在一片鬼魅般的哭声中,那女子端坐地上,却显得怡然自得。 狱卒打开了大锁,袁弘德走了进去。 他给她带去了美食佳酿,而她竟然完全出乎他意料的胡吃海喝。 袁弘德错愕在当场。 行刑在即,她怎么还可以吃得下? 他把这句话烂在肚子里,只是道:“你慢点吃。” “再慢点,到了死期,就吃不上了,我可不想当饿死鬼。” 她快人快语,仿佛就像是在开玩笑。 他终于无法接受这现实,握住她双肩,凝眉问道:“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有苦衷。” “苦衷?人活一世皆有苦衷,除非人死了!我的苦衷便是我要报仇!” 恶狠狠的言语,近乎歇斯底里,袁弘德倒抽一口凉气。 “你和太后无冤无仇……”袁弘德哑声说道,“你和虞氏也无冤无仇,你到底是帮哪一方伤害了另外一方?” 她的眼里流露嘲讽之意,道:“你不是我,你岂知我的冤仇?我和太后,和虞贵妃都无私仇,可是我和整个大周朝有不共戴天之仇,国仇家恨,你岂能明白?” 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恐怖而狰狞。 袁弘德打了个寒噤,这女子胡言乱语些什么? “你很爱那个女子吗?”眼前的女子忽然温柔问道,只是嘲讽意味不减。 袁弘德不明白,她口中女子指的是谁。 “你一定很爱那个女子吧?如若不然,焉能费尽心力来见一个死囚,不过很遗憾,你再也见不得她了,她的灵魂,还是她的身体,你都见不到了,她的灵魂早就被我放逐,她的身体也很快替我受这死刑!” 眼前的女子向后仰头,狂笑起来。 袁弘德只觉胸口一片窒息,喘不过气。 “凝波,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那女子停住笑,郑重看着他道:“记住了,我叫唐莉!” 唐莉,唐莉,好熟悉的名字,到底在哪里听过,或者见过? 袁弘德将侯爷府整个藏书楼翻了个底朝天,蓦地灵光一闪,便往宫中而去。 郁琬带着袁弘德去了宫内的藏书阁,袁弘德终于在一部描写前朝的志书上找到了这个名字:大唐王最钟爱的女儿唐莉,也是大唐第一护朝巫女…… 袁弘德只觉浑身发冷,会是这个人吗?是这个人吗? “马上告诉皇上,咱们不能中计,虞贵妃不能死,虞氏一族不能死,大周朝不能乱……” 郁琬怒火中烧:“袁弘德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虞氏陷害我的母后,让我母后失去了一只脚!她虞氏一直以来魅惑我皇兄,虞氏一族外戚干政,如今好不容易我皇兄下了决心要收拾他们,虞氏不死,我母后的仇谁报?虞氏不死,胜儿如何能入主东宫当上太子?”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袁弘德心里一团乱麻,牢狱中那个女子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在他眼前,可是他如何能向公主解释得明白?借尸还魂,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又合情合理啊。 雷电劈死了尹凝波,然后唐莉借着尹凝波的身体重生了,一定是这样的。 这个前朝公主为复仇重生,她一定会搅得大周朝鸡犬不宁,如果虞氏一族被击垮,这巫女的奸计就得逞了第一步。 袁弘德企图说服郁琬,可是他发现好难。 郁琬道:“你与其劝我,不如劝劝陆景胜,让他如何放下那个女子,他正为了那女子放下的罪过而欲生欲死呢!” 郁琬对尹凝波再好,可是如今也无法好了,尹凝波砍去了太后一只脚。 可是陆景胜不同,他心里眼里只有尹凝波一个人,哪里管什么太后皇帝。 尹凝波若要死,只怕陆景胜也不会想活了。 第210章 夜牢中诡异的绿萤 大雨瓢泼,陆景胜跪在雨中,浑身湿透。 袁弘德跑过来,拉住他,道:“恭芳,你疯了?” 陆景胜脸上淌满雨水和泪水,泪、雨交织,分不清泪还是雨。 “我只想救她,这一切一定是误会,我不能看着她死!”陆景胜大声喊着,哗哗的雨声打散他的喊声。 袁弘德使劲摇头:“恭芳,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死的就不是她,而是你!” “我是太子,我是真的太子!如果皇上要我死,那就看着大周朝绝后好了!” 宫中已经谣言四起,虞贵妃的儿子并非皇帝亲生,而他陆景胜才是皇帝的亲儿子,唯一的儿子。 “恭芳!”袁弘德跪在陆景胜跟前,乞求着,“她行刺太后,砍断太后的脚,她犯了死罪,谁都救不了她!” “她有苦衷,这一切一定都是误会,伤害太后的主谋是虞贵妃,她一定是被逼的!” 袁弘德苦口婆心:“恭芳,你仔细想想,她从小在山圻长大,她和虞贵妃怎么可能相熟,尹家已经破败,她早已无家可归,她为什么要受制于人?那一切都是她的谎言,你不要信她!恭芳,如果你执意为她触怒皇上,那么就中了她的奸计了!你一心想要救她,她却一心想要你死!”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袁弘德脸上,鲜红的五指印任雨水冲刷依然分明。 “袁盛泽,你竟然为了自保如此诬蔑她,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爱她,非她不娶吗?怎么有了和公主的婚约你就立马翻脸无情了吗?她落难,你非但不救,反而落井下石,是我错看了你!” 陆景胜恼怒地推开袁弘德,起身大步走开。 袁弘德看着雨帘中陆景胜的背影变得模糊,不由一片悲哀。 情势变得太快,一切如此混乱,令人措手不及。 慈宁宫,众太医围着太后,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太后的命是保住了,可是脚却永远地失去了。 郁琬跪在太后床前,默默流泪。 “母后,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引狼入室。” 如果不是她念及过往情谊从山圻接回了尹湘湘,太后又怎么会遭此不幸? 郁琬只觉杀死自己的心都有。 太后从床上向郁琬招手,郁琬膝行至床前,呜咽不止。 太后道:“事已至此,自责无用,此事原也不关你的事,你带来的人并无问题,她的确曾是替我治好了脚伤……” “那怎么会?”郁琬困惑极了。 因为她被鬼附体了,现在的尹凝波的躯体里住着前朝公主唐莉的灵魂,这如何说?未免太吓人。 “无论如何一定告诫你皇兄保护太子,太子是咱们大周朝唯一的血脉了,如果他不在了,咱们大周朝就断了香火了,让你皇兄切记切记。” 太后的叮嘱,郁琬自然明白。 “可是母后,太子不懂事,一直替那女子求情,只怕皇兄会忍无可忍。” 太后摇头:“其实那女子也并非十恶不赦,相反咱们还要感激她,如果不是她,虞氏还在宫中为非作歹……” 用她一只脚换虞氏一族的倒台,值了。 坤宁宫内的人并不比慈宁宫中的人好受。 虞贵妃被下了大牢,虞皇后虽然没有被一并问罪,可是整个虞氏一族都人人自危,虞皇后冠着虞姓,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虞贵妃的儿子被带到坤宁宫中,由虞皇后照看。 因为见不到母亲,那孩子啼哭不止。 虞皇后好脾气安抚于他。 风德海忧虑道:“这孩子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只怕是个包袱。” 皇后拿了糖果给虞贵妃的儿子,冲风德海道:“无论如何,他母亲都叫我一声姑姑,打断骨头连着筋,虞氏一族,谁也无法撇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风德海颇有怨气:“当初她得意之时却何曾敬皇后娘娘是她姑母来着?过去耀武扬威,如今倒来带累,杀死陆家母女也就罢了,居然敢指使人去谋害太后,她简直疯了!” 皇后摇头:“此事蹊跷,只怕荣华是中了谁的圈套。” 风德海一颤:“娘娘的意思,难道说太后在使苦肉计?” “未必不可能,那尹家女医与太后一向交好,怎么会突然成为荣华的刺客?此事说不通,疑窦太多。” “可是偏偏皇帝信了。” “那医女手上有和荣华交接的证据,详尽确凿,皇上如何不信?皇上原就是个无脑的。” 虞贵妃的儿子将糖果往地上一扔,哭喊起来:“我要去告诉父皇,母后说他是无脑的笨蛋!” 风德海立马上前捂住他的嘴巴,斥责道:“你个小混蛋,谁亲谁疏还分不明白吗?如果不是皇后娘娘,你早就被你父皇砍头了。” 那医女手上还有这孩子并非皇帝亲生的证据。 虞皇后突然打了个寒噤。 “风德海,那医女关押何处?可否安排见她一面?”虞皇后道。 风德海甩开哭闹的虞贵妃的儿子,对皇后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无论皇后要做什么,风德海是这世上唯一不过问原因毫无条件执行一切命令的人。 夜半的天牢黑漆漆阴森恐怖。 狱卒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皇后整个人都包裹斗篷里,风德海扶着她小心翼翼走着。 “娘娘小心……” 皇后猛地顿住脚步,风德海还以为皇后绊倒,“娘娘担心!” 皇后伸手指着前方:“风德海你看!” 风德海顺着皇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无数亮着绿色萤火的萤火虫聚集在一间牢房内,分外诡异。 风德海毛孔立起。 狱卒却是见怪不怪:“那便是那医女的牢房,夜夜都如此,习以为常了。” 风德海打发了狱卒,提着灯笼,扶着皇后径自走向那间牢房。 站在牢房的栅栏外望进去,只见无数萤火虫簇拥着一个长发披肩宽袍深袖的女子,绿色的萤火闪闪烁烁闪闪烁烁宛如鬼火。 一股冷风自那女子身上吹过来,风德海本能护住皇后,皇后倒是镇定得多。 “稀客!”那女子竟然先开了口。 她自墙角的木床上走下来,萤火虫在她头顶身后齐齐飞动,甚是壮观。 她径自走到牢门边,风德海伸手挡在皇后跟前。 这女子浑身上下都散发诡异危险的气息,不由人不防。 那女子玩味一笑:“好一对苦命鸳鸯,好一个痴情郎君,只可惜身残为奴……” 风德海头皮一阵发麻,皇后也是心慌意乱,她颤声问道:“你为何知道这些?难道是荣华告诉你的?” 这倒是解释得通,如此看来她还真有可能是荣华的人,刺杀太后的主谋这个罪名倒是没有冤屈她。 那女子淡淡笑道:“我为何知道这些对你二人而言没有意义,不过我若能帮你二人成功私奔,方是你二人心中所愿吧?” “贱婢,竟敢胡言乱语侮辱皇后娘娘!”风德海出言训斥。 那女子岂会害怕,兀自说下去道:“我有方技,能够让你重新做回男人。” 女子直直看着风德海,风德海一凛。 “与其在后宫中咫尺天涯相顾流泪,不如鸳鸯成双在爱人怀里温存一宿,这不是虞皇后一直以来的夙愿吗?” 虞皇后向后趔趄了一大步,昏黑的夜色遮掩了她苍白的面色。 “娘娘,你不要听她妖言惑众,她就是个妖女!”风德海情急道。 女子啧啧而笑:“风德海,一直以来你都在皇后跟前剖白衷心,没想到竟全都是假话而已,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竟然做了个懦夫,选择退缩,你连自宫都敢,带着心爱的人远走天涯却不敢了吗?” 风德海只觉心口钻心地疼,这女子太诡异了,字字句句戳中他心中要害。 “虞氏一族已然是风雨中摇摇欲坠大厦将倾,还有什么是你们心中顾忌?” 虞皇后眼睛一亮,道:“你真有方技能够让风德海重新做回男人?” “娘娘,不可上当。”风德海出言阻止。 虞皇后却摇头,带着哭腔道:“阿海,如果真有这样的方技,让我死了我也情愿,你知道你身上的伤一直是压在我心头的砖,如果真能让你重新做回正常人,我对你便不再愧疚了……” 皇后说着看向女子,“你说话算话?” “自然,只是你用什么条件交换呢?”女子诡谲一笑。 ………………………………………… 呜呜,最近真的是很混乱的生活啊,缺钱,缺钱,很缺钱。 没有钱,理想什么的都残破一片。 哦,已是中年妇女,早就没有理想了。 第211章 偷粱换柱之前世今生和两个时空 风德海行色匆匆,他的手里攥着一张小纸条,在经过陆景胜身边时小纸条像落叶一样飘落,悄无声息落在陆景胜脚边。风德海没有停留,匆匆而去。 看着风德海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着地上的小纸条,陆景胜弯身捡起。 “太子,救我!一定要救我!” 陆景胜整个人如被雷劈电击:尹凝波的字迹。 “凝波……”陆景胜浑身都紧绷起来。 尹凝波在向他求救! 夜半三更,夜色昏沉,一个身影悄悄闪进了坤宁宫。坤宁宫内早有风德海接应,将他引到了皇后跟前。 这是皇后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打量陆景胜。 绝美容颜,长身鹤立,真是好一个妙人。 “我还未嫁给你父皇的时候随家中长辈入宫参加过太后的宴请,见过先皇后几面,太子与先皇后的确颇为相像,你的眉眼让我感觉先皇后就在眼前。” “你让你的宫人传信给我,将我引到坤宁宫,不是为了和我叙旧的,而我也不是来为了和你追悼我的母后的。”陆景胜开门见山。 虞皇后颔首:“太子是个爽快人,只是本宫好奇太子为何愿意相信本宫?” 陆景胜道:“她既然能受虞贵妃指使谋害太后,那她便是你们虞氏一族之人,她借助虞皇后你向我求助,说得通。” “你既觉得她谋害太后,为何还要救她?” “在我心中,不管她的立场是什么,她都是她,而我是站在她身边的。” 虞皇后震惊地看着陆景胜,这个年轻的男子多像痴情的风德海? “好,不管你我立场有何不同,如今我们的共同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救她。” 太子救她是因为爱,她就她却是交易。 陆景胜没有刨根究底追问原因,只是道:“皇后娘娘有何妙计?” “瞒天过海,偷梁换柱!”虞皇后的脸上第一次焕发从未有过的生机,风德海看着这样迷人的皇后流露神往的神色,他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皇后这样的表情了。 数日后,京城的刑场斩下了一个谋害太后的女囚犯的人头。 郊野,风萧萧兮易水寒。 已经是民妇打扮的皇后和平民打扮的风德海坐着一辆马车悠悠远去。 几只萤火虫在车厢内飞舞。 皇后举起手中一只精巧的瓶子,掩不住兴奋之情:“阿海,你终于可以做回男人了,而我们自由了!” 风德海伸手将皇后揽入怀中,他张嘴唤出那个生涩的称呼:“雪梅……” 皇后将头深深倚在风德海肩头。 皇宫内也有一个皇后深深倚在风德海肩上。 皇帝的銮驾进了坤宁宫,宫门开启,继而便是皇帝歇斯底里的吼叫声:“奸/夫***——” 慈宁宫内,郁琬喂皇太后吃药,她已经禀报了宫中发生的突变,一向谨守本分的皇后居然和风德海不轨,皇帝龙霆震怒斩杀二人,虞氏一族一下出了两个失德的后妃,虞宰相引咎辞职,皇帝还心有不甘,下令贬谪族中一应男子官职,罢黜十余人,虞氏一族元气大伤。 太后听得很是恍惚,她喃喃道:“真没想到助哀家铲除心腹大患的会是她。” 皇太后知道这一切或许都是拜那前朝公主所赐。 她筹谋了一辈子都未能如愿的事,那女子却是短短数日便以摧枯拉朽之势让对手惨败,太后突然不寒而栗。 她唉声叹息道:“就是可惜牺牲了尹家医女……” 郁琬只当皇太后是在指尹凝波被砍头一事,道:“她敢谋害太后,五马分尸死不足惜!” 皇后却抿唇深思:唐莉借尸还魂,也不知那尹凝波的魂魄归去了哪里,是自此消失,还是就活在世界的另一个层面里。 ………………………………………… 将离婚证放进手提袋,刘凝波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三年恍然如梦。 是的,她回到现代社会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发生的事足以写一部几百万字的网文,或是拍一个几百集的连续剧。 她的父亲出了车祸不幸离世,她在脑热之际嫁给了康浩,然后过了三年猪狗不如生不如死水深火热的婚姻生活。 家暴、背叛…… 所有已婚妇女能够遇到的最悲惨的事都被她刘凝波遇到了,她很惨,很摔,怎么说呢,所有婚姻里女人流的眼泪,都是结婚前脑子里进的水。 索性,今天她终于拿到了离婚证。 她和康浩终于say goobay了,尽管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婚离得太晚,亡羊补牢,什么时候都不晚不是吗? 哪怕离婚是一直以来的期待,可是真正离婚的这一天,心下还是一片茫然,对未来充满无措。 拖着行李箱走出卧室的门,再回头望一眼墙上大幅的婚纱摄影:洁白的礼服,金童玉女般的她和康浩,一切仿佛都像梦境一般。 刘凝波的眼里升腾起潮湿的液体。 她原本是天之骄女,医学院的高材生,医学界的名医国手,怎么就在婚姻上一败涂地呢? 她怎么可以嫁给康浩那个渣男? 她一直讨厌他的,可是却将自己送给他糟蹋了三年,让自己身心俱残。 自作孽不可活啊,刘凝波。 这时,康浩出现在她跟前,他手里抓着一根钢管,眼睛血红,越过她,冲进卧室去,跳上那张漆着白漆考究雕花的空荡荡的双人床,发疯一样砸着那幅婚纱照。 钢化玻璃“哐哐当当”散落一床。 原来钢化玻璃并不比玻璃牢靠。 金童玉女的笑容破成碎片。 刘凝波没有吃惊,康浩干出什么激烈的事情,她都不会吃惊,只是有无限的感伤涌上心头,而康浩因剧烈喘/息而一抖一抖的背影在她潮湿的视线里变得暧/昧模糊。 他永远都不能心平气和地对待她,哪怕是分手,他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她。 他是她的劫数,这个人生过不去的坎,让她摔得遍体鳞伤。 刘凝波拖着行李箱,蹒跚地转身,蹒跚地迈开步子。 从今往后,再不相干。他和她只是两个渐行渐远渐无书的背影。 刘凝波甩甩头,迈开了踏出康家的脚步。身后传来康浩困顿野兽般歇斯底里的吼叫,刘凝波只觉悲凉。 刘凝波抬头看天,墨蓝的天幕一轮分明的圆月,她甩甩头将那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甩回了体内,再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去哪儿?回八尺门18号去吧。 尽管老爸已经不在,但那栋房子始终是她避风的港湾,所以她永远都不会是一只丧家犬!永远都不会是! 刘凝波的目光决绝起来,挺直背脊朝前走。 出嫁三年,她都没有回到这里,因为她和别家出嫁的女儿不一样,娘家人父死母亡的,她已经是片断根的浮萍。这个房子也只是一座空巢,要不是如今真的无处可去,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回到这里来。 房子还是三年前的房子,一个铁栅栏,一片宽阔的院子,院子里的花木早就凋零,杂草丛生,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草丛里传出昆虫叫夜的声音。 走进房子,打开灯,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再好的房子离开了居住的人,都是没有意义的。 刘凝波环视四周,虽然家具都按原来的摆设未曾动过,并不凌乱,但是三年无人居住,到处都落满灰尘。如果不好好收拾,是没法住人的。 刘凝波给司徒月打电话,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忧伤:“喂,月,晚上得去你那里凑合一晚了。” 司徒月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她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追问着:“怎么,又吵架了?那个狼狗一样的人又癫狂了,又打你了,是不是?打在哪儿了?要不要紧?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陪你去医院?” 刘凝波张了张口,她想告诉司徒月以后她再也不用挨康浩的拳头了,那个人再也没有机会打她,她终于逃脱了他的魔掌,因为他们离婚了。 这真是个欢欣鼓舞、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如果司徒月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狂乐得手舞足蹈,可是刘凝波竟没有说出来。她像一只颓败的困兽,喃喃道:“千月,晚上我要去你那里睡,你方便吗?” “方便方便。”刘凝波几乎看到司徒月因为欢笑而陷进去的深深的酒窝。 “那白若昭呢?” “我这就把他赶回去。” “这样好吗?你们正是热恋期。” “说什么呢?我可从来没有留他过夜过,再说不好也得好,难道还为了他舍了你不成?” “那帮我跟他道歉吧,还有明天,你得帮我打扫卫生。” “好的好的,什么都依你,一切都没问题。” 挂了电话,刘凝波愣愣失神。她的可爱的快乐的司徒月。想到千月,她的唇边终于是绽出了一朵笑花,宛若急雨后刚刚结出的小花骨朵,在晚寒中怯弱地吐着苞。 男人终究是靠不住的,闺蜜才是永恒的。 放下行李箱,按掉灯,关上门,刘凝波穿过院子,走向那扇铁栅门。杂草已经长得有一人那么高了,草丛里的虫子依旧唧唧啾啾的。 刘凝波黯然地叹口气,这时手机响起,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串陌生的号码。 “凝波,是老哥啊,今天你生日你忘了吗?你这个糊涂蛋,我在观月楼给你定了位置,你快过来,又生日蛋糕,没有寿星怎么行?” 哦,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 大周朝,太子东宫,歌舞升平。 嘉宾席上的女子却忽然起身,拂袖退席。 歌停舞罢。 陆景胜从主人的位置上仓皇奔下来。 “凝波……”他追着那女子喊。 那女子头也不回,急速朝前。 陆景胜一直追她到太液湖畔。 “凝波,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只是想替你庆贺一下。”陆景胜诚惶诚恐,生怕把那女子惹恼。 那女子抬头,冷若冰霜的面孔上,一双眸子燃着怒火。 “生辰宴,我不稀罕。” “那你要什么?” 哪怕她要天上的星辰他也会去摘给她。 “我想嫁给你。”那女子唇边一抹诡谲笑容,看在陆景胜眼中却成了楚楚可怜。 “凝波,我说过我一定会娶你,可是你要给我时间,去说服父皇和太后。” 让她活着,活在他的身边,这已是父皇和太后对他东宫太子最大的厚爱和忍让,可是名分不行。 她可以做他身边的女人,却不能是太子妃,更不能是未来的皇后,皇帝说了除非他驾崩,两眼一闭不省人事,那么便什么也不管了。 “何须说服,皇上不是已经放话了吗?” 女子的笑容阴险诡谲又带着魅惑的力量。 陆景胜脸色惨白,她已经不止一次暗示过他:只要皇帝驾崩…… 皇帝尚在壮年,怎么可能突然驾崩,除非人为。 “凝波,他是我父皇,我焉能弑父?” “所以你忍心让我死?” 女子转身一跃跳入了太液湖。 “凝波……”陆景胜傻眼。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女子用死相威胁了。 每次陆景胜都懊丧不已,看着宫人将她从湖里救出,看着御医们手忙脚乱救治她,她想起从前的从前在山圻城里落桐桥下她就是这么一次又一次为他跳河的。 没想到宿命轮回,又到了这样的局面。 每一次她劫后余生,他都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这一次,她下了最后通牒:“我信你最后一次,我和皇帝,你只能选一个。” 她给他的期限是三天。 女子在太液湖畔散步,袁弘德拦住了她的去路,他道:“唐莉,朝代更替乃是天道命数,你适可而止!否则逆天而行,报应不爽!” 唐莉哈哈大笑起来:“国破家亡,亲人俱死,我魂游四方没有归宿,这样的报应还不够吗?” “可太子是无辜的,这一切和太子无关,你放过他好不好?”袁弘德缓缓跪在了唐莉跟前。 她是巫女,她有深不可测的巫术,她将所有人操控于股掌之间,他只能乞求她良心发现。 “太子是无辜的,那么你呢?袁将军,将军……” 女子柔声呼唤让袁弘德激灵灵一凛,这呼唤声为何如此熟悉,似从前世传来? 袁弘德抬头看着唐莉魅惑的笑容,仿佛瞬间就陷进了前世今生。 “袁弘德,你可记得你还有个名字叫楚长岐……” 长岐哥哥,长岐哥哥…… 一个女童的呼唤在耳边跌宕响起,越来越响亮,袁弘德只觉耳膜疼到要爆裂。 “袁弘德,你只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你是谁?”唐莉的笑容渐渐变冷,冷成冰块的坚硬和锋芒。 “你忘记了你身为楚长岐时犯下的孽,你只记得你身为袁弘德爱过的人,那个女子陡然从你身边消失,你很不舍吧?你是不是长夜漫漫所有的梦境都围绕着她?你是不是为了她,而将与公主的婚事一推再推?袁弘德,你说得对,人生在世,报应不爽,你要为你曾经犯下的罪孽接受惩罚!你爱的那个女子,你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如何吗?因为你的关系,你多爱她,她现在就有多痛苦,她要承受爱之无穷苦,不过不是和你,而是和别的男人……” 唐莉鬼魅般笑起来。 袁弘德捧住自己疼痛欲裂的头跌坐地上。 “妖女!”他喃喃低喊,愤怒却又无奈。 “唐莉,你放过她!” “我放过她,谁来放过我?灭国之恨如何能消?我大唐百万军民死于一朝一夕,皆拜你所赐!” 唐莉蓦地俯身,一把揪起了袁弘德的衣领。 “凝波,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陆景胜的声音。 唐莉一凛,立即转身背对着太液池倒了下去。 袁弘德睁眼要去拉她,她却已经跌落湖水。 陆景胜骇然喊道:“袁盛泽,你为什么推她入水?” 又是这样的阴谋! 又一次栽赃陷害! 袁弘德愤怒在胸,却有口难辩。 第212章 另一时空的邂逅 挂了白天明电话,刘凝波去街边等计程车,等不到计程车,包还被人抢了。包里有她的离婚证——那是她千盼万盼才得来的去往自由的通行证。于是刘凝波死命地追,然后就遇到了个英雄救美的人物——方逸伟。 只是那抢包男没节操,跑不过方逸伟的大长腿,就将包往空中一扔,包里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方逸伟快速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然后尴尬的,他的手停在了那本离婚证上。 金灿灿的“离婚证”三个字…… 刘凝波快速夺过离婚证放进包里,向方逸伟局促地道谢,然后分道扬镳。 陌生人的举手之劳,除了“谢谢”二字还有什么能够作为报答呢? 只不过刘凝波以为一次偶然的邂逅却是日后牵扯不清的纠葛。 方逸伟失神地看着刘凝波转身在绿色的行道树下走向霓虹,宛若电影里的一串慢镜头,翩然行远,仿佛这个世界的喧嚣与她无甚瓜葛,伴她前行的只有天边一轮皓月,方逸伟觉得能配得上这白衣胜雪的恐也唯有这一轮皓月了。 看着刘凝波远去的背影,一股怅然若失久久萦绕在方逸伟心头挥之不去,刘凝波的雪白背影早就消融不见,他才记起他要去参加白天明的饭局。白天明年近四十,政界人物,为人热忱,心怀宽广,没有政界中人鼻孔朝天怕上欺下的臭习性,在几次业务上的对接之后,与方逸伟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方逸伟不禁要想,其实他和白天明都是属于江湖的,却误打误撞入了政界的泥沼,无法抽身。 下班的时候在市府大院门口撞见白天明,他邀请他今晚小聚,他爽快地答“好啊”。 只是方逸伟没想到,白天明所谓小聚是给他的小妹过生日,方逸伟更没想到的是寿星居然是刘凝波。 刘凝波已从计程车上下来,但见一座复古庭院在夜色里灯影幢幢。青砖黑瓦,银灰色的木门与石墙,向上翘起的屋檐上“观月楼”三个字在夜色里像鸡血石一样鲜红,穿着旗装的侍女手执托盘在挂满灯笼的回廊上穿梭,要不是庭院前的喷水池子打上现代文明的烙印,不禁有让人穿越回古代的错觉。刘凝波正在月色里流连,白天明挂来电话,还是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凝波,到哪儿了?” “已经到门外了。” 白天明的声音立时在电话那头高昂起来:“等着,哥出来接你。” 不一会儿,刘凝波便见回廊上现出一个中年男子:米黄色开司米毛衣,暗色西裤,微微挺起的啤酒肚,略微敦实的身形,正是白天明。 “天明哥,我在这儿!”刘凝波冲他招手。 白天明也望见了她,她站在公路边上,衣衫单薄,身形瘦削,仿佛一股秋风便能随意将之刮倒,他心里立时产生一股怜爱的情愫。她已经顺着那条石子小路朝他走来,长裙的下摆微微拂动,长发被她夹于耳后,时不时飘到胸前来,手里紧紧攥着她的手提袋,鹅黄色的绣满亮片的手提袋,那是去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他不由自主向她走去,还未走近,空气里已衣香细生,他的心口是满满的疼:他的可怜的小凝波。依稀仿佛她还是个高三女生,质朴的学生装,两条麻花辫,脸上一股遗世独立的清高,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与学弟学妹们做学习经验分享。那场演讲她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忧伤,没有声情并茂,没有手舞足蹈,可是他作为一名学生家长愣生生听进去了,并被她吸引住。他之所以会去参加那场家校联谊会,完全是个意外。大哥白天朗生意忙碌,无暇顾及儿子白若昭的学业,他这个做叔叔的有空只好替大哥走一趟,而他不禁要感谢上苍给了他这个机会。从此,刘凝波这个名字在他的生命里再也无法抹杀。一晃十年,他守护了她十年,他不是一个好的守护神,他没把她守护好,他让她的命运继续着不可改变的诅咒,他看着她遍体鳞伤,而他无能为力。 他走向她的这条石子小路仿佛格外地长,他仿佛走了一个世纪般,才立定在她跟前。池子里的喷泉正流淌着优美的音乐:“风里一只蝶伤了翅膀,雨中一朵花断了希望,谁倚着九曲回廊,对南归的雁行望眼欲穿?风里蝶有个念想,亲吻花的芬芳,雨中花有个夙愿,为蝶展开心房,可惜蝶翼伤,花瓣不会飞翔……谁倚着九曲回廊,从乌发红颜到白发苍苍,南归的雁行一季季更换,相思的情歌却不管时光流转,反复吟唱……” 白天明已跟着音乐的节拍轻轻哼唱,刘凝波的泪涌上眼眶,这是她写的歌词,白天明竟然让人谱了曲子,在这观月楼里反复播放。刘凝波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眼泪所为何来,或许她感动于白天明的心意,或许她只是为自己的文字感动。 白天明见她落泪,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再拍拍她的头,拉了她正欲向观月楼内走去。 又一辆计程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个风度翩翩的阳光男人。 “天明哥!” 随着一声召唤,刘凝波回头。 呀,适才英雄救美的那位帅哥。 刘凝波心头突然冒出个邪恶的念头:离婚女其实也有离婚女的自由不是吗?放弃个渣男,全世界还有这么多好男人。 眼前的男人人品好不好不知道,容貌是真的好。 白天明热切地和方逸伟打招呼,然后替二人介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晚的寿星,骨科权威国手刘凝波大医生,方秘书!” 如果知道这一夜,刘凝波会和方逸伟发生那不可收拾的事情,白天明一定很后悔自己做这个红娘。 当白天明拉着刘凝波要她对生日蜡烛许愿,刘凝波红了眼睛。 爱,她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她知道她得不到。许个愿就能得到吗?这看起来如此虚弱无力的火苗真那么神通广大,只要她对它乞求一番,它就能赐予她她一直得不到的幸福和爱吗? “你是个不祥的女人,你永远都得不到幸福!”耳边厢回响着康浩恶毒的诅咒,刘凝波已经合上的手颤抖着颓然地松开了。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那个颜色瑰丽外形精致的蛋糕,一股寒冷从心底里一直涌出来:今天是她的生日,可是她的亲人都不在了,而婚姻也没有了。 刘凝波猛然抽了一口冷气,她慌乱地直起身子,一回头对上了方逸伟皱着眉头的眼睛,那眼睛里有关心,有询问,有探求,甚至还有一份洞悉的了解。这令她更加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刘凝波的脸煞白如纸,她从沙发上抓了手提袋,飞也似的逃出了包间。方逸伟了出去。 方逸伟从观月楼后进的ktv追到前进的酒楼,穿过回廊,跑上石子小径,一直追到公路上。夜灯下,刘凝波在公路中央失魂落魄地朝前走,步履凌乱,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瘦而长。方逸伟一边喘气一边跟在她后头。这时一束车灯从身后打了上来,方逸伟回过头去,用手挡了眼睛,一辆小车正按着喇叭急速地向他们驶来,再回头望望刘凝波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说时迟那时快,方逸伟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刘凝波的身子往旁边一闪,车子呼啸着从他们身旁开过,刮起的旋风连带着他们在空中转了个圈,摔到地上去,刘凝波的包被摔出老远,袋口裂开,里头的物什散落一地。 四目相对,有一刻的怔忡。方逸伟扶起惊魂甫定的刘凝波,径自去捡包。这个手提袋和他真是有缘,再一次要他收拾残局。方逸伟将散落的物什收进袋里,拿起那只摔裂的手机,将电池和后盖重新装上却怎么也开不了机,叹一口气:“手机摔坏了,开不了机。”方逸伟抱歉地说,其实责任并不在他,他却在心里负疚,对手机,也对刘凝波蹙了一整晚的眉头,他都感到深深的不安。 “没事。”刘凝波将手机收进手提袋,对着方逸伟轻点了下头,只差没恭敬地欠下身去,便转身继续她的行走。她的落寞的背影落在方逸伟眼里,单薄如纸,令他生出许多不忍和心疼来。 “喂,刘凝波!”方逸伟喊起来。 刘凝波蓦然停住脚步,狐疑地转身。 方逸伟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她,目光神采奕奕,笑容洋溢着友善,道:“今晚你不需要一个怀抱吗?” 刘凝波心头一颤。 第213章 一夜飞花乱 ,“唔?”刘凝波发出不解的声音,眉头蹙得更深。 “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不需要一个安慰或者依靠的肩膀吗?”方逸伟直截了当,刘凝波立时面如死灰,方逸伟却一点儿都没有打住的意思,继续道,“还留恋那个不爱,至少不懂得珍惜你的男人?还流连那扇为你关上的门?至少今晚已经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像一只流浪猫,是准备露宿街头,还是准备瞄准一个车轮,然后闭上眼睛直直地向着车头灯迎上去?” 刘凝波只觉得宛如有人拿针残忍地刺向她的创口,一下一下狠而决绝,疼痛,却也因为被放出毒血而感到爽快,她战栗着,说不出话,泪水在眼眶里疯狂地打着转。 方逸伟右手握拳,敲敲左边肩头,一字一顿道:“这里,今晚,可以借你一用。” …………………… “哎呀,凝波到底去哪里了?担心死人了!”一条宛转的河边,一排租屋里的其中一间,司徒月正来回走着,不时看表,不时往窗外窥探,心烦意乱。 坐在一张红色绒布的小茶椅上,白若昭饶有兴味地瞪视着她,时不时嘴角一抹不自觉的疼溺的笑。 “喂,白若昭,凝波都不见了,你还笑得出来。”司徒月停在白若昭跟前,双脚开立,双手插在腰上,嘟着小嘴,杏眼圆瞪。 白若昭的笑意更深了,“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会不见了呢?你打她手机啊!” “我都打了n遍了,关机,”司徒月烦躁地抓抓头皮,“怎么办?怎么办?” “关机就是不想让你找到她啊!那你就别找了。” “可是她之前说过要来和我一起睡的。” “她放你鸽子了。” “说什么呢!”司徒月抄起床上一个布偶娃娃向白若昭头上砸去。 白若昭一下接住那个布娃娃,嬉笑着道:“公主,这是人家送给你的,你不要这么不珍惜好不好?砸到我的头,娃娃会疼的,她长得这么可怜见的,就和我们家月一样,你忍心她疼?” “我忍心你头疼!”司徒月说着,就去茶椅上拉若昭,一边拉,一边道,“你还不快回去,待会儿凝波就来了。” “都关机了,还待会儿来,我打赌今晚凝波姐是来不了的,你要嫌空闺寂寞,我可以帮你排遣啊!”白若昭赖在茶椅上,送上自己咸淡的脸。 “恬不知耻!”司徒月懊恼地走到小床边坐下,她穿着粉红睡衣的身子在粉红的床饰前更添娇俏可人。 看着她低眉垂眼,一脸焦躁,白若昭正色道:“我可以帮你找到凝波姐。” 司徒月一下来了精神,她赶紧凑到白若昭跟前,“你怎么不早说?你知道凝波在哪里?” 白若昭神气地拿出手机,一副故弄玄虚的架势,“找是可以帮你找,但是总要有点好处吧!” “恬不知耻,”司徒月笑着骂了一句,便在他脸上蜻蜓点水啄了一下,“可以了吧?” “还有这边呢,这边也要亲亲。”白若昭又换过另半边脸。 月嘟着小嘴,一边骂一边印上一个吻。 白若昭喜滋滋道:“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总算是托了姚大作家的福,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白若昭说着掏出手机。 “你快点啊!”司徒月几乎又要发怒了。 白若昭故意拍着胸口,夸张道:“吓死我了,姑奶奶,公主的好处是不可随便拿的哈,士兵得了公主的好处呢,就得乖乖地听她使唤,最好像一只哈巴狗一样。”白若昭说着伸出舌头“呼哧”了几口气。月被逗笑了,她撇撇嘴,瞪了他一眼,嗔道:“啰嗦!” “我给我叔叔挂个电话,今天是凝波姐生日,他是她的头号大粉条,一定是要替她办生日宴的。”白若昭说着就拨白天明的电话。 司徒月却显得黯然,刘凝波的生日还是不过为好,她从不愿替她过生日,她的生日承载了太多沉重和痛苦的记忆,她不想她总是汪着两汪泪水欢笑。正失神着,白若昭已经挂好了电话。 “怎么不说话?天明哥没接电话吗?”虽然白天明是白若昭的叔叔,但是司徒月习惯了随刘凝波唤他“天明哥”。 白若昭收了笑容,道:“我叔也关机啊!” 司徒月几乎要哭了,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 白若昭佯装欢笑,逗她道:“别这样嘛,小月月,大不了,我把刚才的好处还给你。”白若昭说着就要吻司徒月,被月一把推开了。她腾地起身,去寻自己的手机,找到了就给康浩打电话,虽然她不愿意同这个狼狗一样的人说话,虽然在她心里她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她的姐夫,但是今夜为了刘凝波,她不得不打这个电话,不得不同这个狼狗一样的人打交道。电话一连拨了几次,终于接通了,一接通,司徒月就皱了眉头电话那头传来喧嚣的蹦迪的音乐,男人女人醉醺醺喊声一片。 “喂喂,谁啊?”电话里终于出现康浩嘶吼的嗓音。 司徒月将手机立马拿离了自己的耳朵,待喊声过去才又放到耳朵上,她道:“我是四月月,你知道凝波在哪里吗?是不是在家里?” “司徒月啊,小姨子,不过从今往后就不是了。”康浩在电话那头醉醺醺地笑,隔着电话线,司徒月都能闻到那一腔酒气。康浩的话令她费解,于是她问道:“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给你姐自由了,我,和刘凝波离婚了!”电话在康浩的喊叫声中挂断了,“嘟嘟”的忙音一下让司徒月错愕。 ………………………………………… 大周朝。 袁弘德面前站着双目血红的陆景胜。如今他已是大周朝的太子周天朗。 袁弘德和周天朗刚经过一场赤拳决斗,二人身上都沾满了灰尘泥水,狼狈不堪。 不过因为周天朗是太子,袁弘德怎么可能使出真功夫呢?不过由着周天朗使性子和自己随意撕扯。 他的衣服被周天朗撕破了几处,脸上也被周天朗抓花。 周天朗冲他气急败坏地喊:“为什么不肯放过凝波,难道你忘了,你如今已经有长公主了,为什么还要来破坏我和凝波?我和凝波一起在山圻成长,我们之间风风雨雨纠缠不休,岂是你一个后来者能够破坏的?你得不到她就要毁了她吗?袁盛泽,我忍你很久了?” 周天朗气得跳脚,骂得唾沫横飞。 袁弘德还是那一句话:“太子殿下,她真的已经不是你认识的尹凝波了,她现在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从胖妞到瘦子,他已经接受过她一次改变,所以他见怪不怪。 “我也从陆景胜变成大周朝的太子周天朗了,我也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周天朗执拗。 “殿下,袁将军的意思是说我像商朝的妲己,被狐狸精附体了。” 唐莉由宫女搀扶着,虚弱地走来。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这也正符合她溺水被救的样子。 “你真是越来越荒诞了,看起来我必须向父皇请求早日替你和长公主完婚了!” 周天朗指着袁弘德厉声说着,继而转身一把横抱起唐莉,柔声道:“凝波,你的身子还在修养,你怎么可以出来走动呢?我送你回去休息。” 唐莉靠在周天朗怀中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她回头,目光越过周天朗肩头看向袁弘德,露出一个挑衅而鄙夷的笑容。 她双唇微闭,没有说话,袁弘德却清清楚楚听见她威胁的声音:“楚长岐,你还在挂念你的心上人吗?别痴心妄想了,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她过得很好,此刻她正在另一个世界与别的男人颠鸾倒凤无比快活呢!” 袁弘德只觉胸口一阵烧灼,一股荤腥便从口里喷射出来。 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鲜血,袁弘德整个人都颤抖了,而唐莉漫不经心收回了目光,倚在周天朗怀中温柔如风。 ……………………………… 刘凝波微张着嘴,目光迷离地看着方逸伟,那鲜艳的一抹红唇在暧昧的月光下充满诱惑。 方逸伟不禁吞了吞口水,他靠近了那唇,靠近到鼻息与她的鼻息交融在一起,他几乎听得见胸腔里心脏狂跳的声音,这麻麻痒痒的温热的鼻息令他全身都燥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心底里会有一股占有的欲望燃烧起来?方逸伟知道自己喝醉了,可是他压不下心底里熊熊窜起的欲火,于是颤声道:“有人告诉你,你喝醉的样子很迷人吗?” 刘凝波整个人都懵了,她的手在他手里酥软,似有一股电流从那手上蔓延至全身,她回望着他燃着两簇小火苗的眼睛,无法移动身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唇俯下来,遮住漫天月色。 他的舌已经探进她的唇内,轻易寻到了她的舌,宛若两条寻觅千年终于相遇的小蛇,缱绻缠绵纠缠一起。 刘凝波所有的思绪都湮灭在这温柔一吻里,她任由他横抱起她,快步走向室内那张床。她的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心口剧烈起伏着,一切猝不及防。 当她的身子被他紧紧压在身下,仅存的一丝想要阻止事态发展的理智也被他狂热而霸道的吻化于无形。他的唇紧紧攫住她的唇,舌头轻巧地挑唆着她的舌,仿佛巫师邪恶地唤醒冰封于她体内的放浪与淫荡。他已经一颗颗解开她胸前的纽扣,一手伸到她身后去,轻轻一拨,蕾丝内衣的金属搭钩就识相地松开,然后他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胸前那两朵柔软,她不自觉一凛,双手握住他的肩,阻止了他的动作。 方逸伟直起身子,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皎洁的月光,他望见她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滑落,一股酸楚从他心底升腾起来,他伸手轻拭她潮湿的眼角,哑着声道:“从今往后,有我……” 她在他灼热的目光中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他的鼻息再一次贴近,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在他温热的气息里柔软下去,宛若高空坠落,晕头转向地失重,直到他唇齿的热香包围了胸前两团柔软,她低低地呻吟起来。 她的呻吟声刺激了他的感官,就像为正在升腾的火焰骤然注入两滴火油,火势腾地窜起,火热的气流将二人瞬间喷到高空。 方逸伟已经重重进入了刘凝波的身体,他们在热流的顶端沉浮着。她咬住了他的耳垂,娇喘、呻吟、低喊从打颤的牙齿间发出来,喷在他的耳郭上,仿佛电流一鞭又一鞭打在敏感的神经,他喘息着,蠕动着,在最急剧的飞行中化身最坚挺的金属在最热烈的熔浆里撞击、燃烧,一次又一次蒸腾,直至爆破自己。 他终于听见自己和刘凝波一起爆破的声音,像两个飞到极致高空的氢气球,在碧蓝的天幕和清澈的白云间心甘情愿粉身碎骨。爆破的碎片随着无限春风坠落巫山。 巫山真是人间不能到达的仙境,美到极致,刘凝波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如此逍遥游历其间。 她站在巫山上一片浩瀚的花海旁,极目远眺,艳丽的花海一望无边,一朵朵碗口大的鲜花其色各异,芬芳无比,在微风里轻轻招摇。这旷世美景简直要令她窒息,她张开双臂轻轻踮起脚尖,便有人从身后将她拦腰抱起,乘着徐徐的清风飞向那花海。 刘凝波侧过头,看见了方逸伟深邃的目光,她在那目光中迷失了自我…… 突然,方逸伟将手一松,刘凝波大惊失色,她的身子直直坠落高空,坠向那花海…… 一束阳光刺破室内的宁静,刘凝波猛然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令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这陌生的屋子,身边陌生的男子,男子俊美的容颜,赤/裸的身子…… 刘凝波低头看着自己,同样是赤/裸的身子。 她的太阳穴突突狂跳。 一夜情!!!!! 刘凝波翻身下床,狼狈穿衣,抱头鼠窜。 等214章 来自木珠的信号 >郁琬怒气冲冲进了太子东宫,见到周天朗便摔了一个花瓶,周天朗不为所动。 郁琬质问道:“我的婚事何劳太子多管闲事?” “姑姑腼腆内向,若没有本宫推波助澜,不知道姑姑与袁将军的婚事会拖到猴年马月,姑姑不感谢本宫,却倒兴师问罪是何道理?或许姑姑原本就是如此矫情之人?” 周天朗悠闲喝茶。 郁琬实在是气急了,喊道:“周天朗,你是死人吗?为了那个女子,你为什么变成一个让人厌恶的人?与所有人为敌,你就那么高兴吗?” “姑姑此言差矣,姑姑与袁将军的婚事乃是父皇御赐,姑姑与袁将军迟迟不肯成亲,我若不向父皇请婚,只怕终有一日,姑姑或者袁将军要背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吧。” “抗不抗旨,都是我自己的事。”郁琬负气。 周天朗走到郁琬跟前来,他看着她道:“姑姑,我实在是好奇,你对袁弘德是不爱还是不敢爱?若是不爱,为何不向我父皇拒婚?若爱,又迟迟不肯成这个婚,这又是何道理呢?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周天朗,管好你自己,管好你那个尹凝波,让她不要作妖,至于我的事,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再过问了!我的事我自有主张。” 郁琬出了东宫,却是越想越气,皇上已将她和袁弘德的婚期定在了一月后,也赐了公主府,开始大张旗鼓准备婚礼事宜。 她只怕皇上这样的决定会逼走袁弘德。 这些年她和袁弘德能够相安无事,就是因为婚期未定,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郁琬拿出袖中木珠,恨恨道:“周天朗,你对我不仁,休怪我对你不义,都是你逼我的!” 郁琬用木珠向空中放了信号。 宫外一处宅院中,白若洢和青蕾抬头看着空中的信号,二人都露出沉重神色。 “姑娘,是公主在召唤你。” 白若洢一脸寂然,没有回应。 ……………………………… “凝波!” 远远的,刘凝波便看见了司徒月。她站在她的租屋楼下,因为早起,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长长的咖啡色卷发披散在肩头,脚上套一双和睡衣一个色系的粉红色拖鞋,远远望去,就像一朵初开放的水仙花。她的双眼因为失眠已经肿起了水蜜桃一样的眼袋。眉心那颗浅褐色的小小粒的美人痣,随着皱起的眉头雀跃着。待刘凝波走近了,她一把把她揽入怀中。 刘凝波有些懵。她的头靠在司徒月稚嫩的肩膀上充满了朦胧的悲伤。司徒月比她小,但是此刻却像姐姐一样轻拍她的背,喃喃地喊着她:“凝波,凝波……” 凝波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司徒月。司徒月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昨晚我一直打不通你电话,就给康浩挂了电话,他告诉我你们离婚了,”司徒月的脸上带着抹忧伤的微笑,其实,她早就想刘凝波能挣破那个可怖的牢笼,可是刘凝波一直都鼓不起勇气,现在她终于勇敢地走出了这一步,她感到振奋,“也好,那个婚姻咱们不要也罢。没有了康浩,你还有我!”司徒月的眼睛亮晶晶的。 刘凝波笑着捏捏她的小鼻子,再拍拍她的小手,道:“今天你还得去向阳坊上班吗?”司徒月是向阳坊的首席蛋糕师。高中毕业后,司徒月放弃读大学的机会,而是选择打工,昂贵的学费母亲供不起,母亲已经够可怜的了,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还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司徒月冰雪聪明,打小就学业优异,并不怎么要操心;可是阿残,阿残是个盲女。她是司徒月的双胞胎姐姐,却一从娘胎生出来便是个眼盲的。阿残生理残疾,性格又怪异,母亲独自一人守着她,身心俱疲。阿残不喜欢城市,母亲带着她生活在乡下,而司徒月每月都将当蛋糕师的工资寄给母亲贴补家用。 “我早就请假了,昨晚你一说让我今天帮你打扫卫生,我就把白若昭赶回家去,然后跟我们老板请假,谁知道你放了我一个晚上的鸽子。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司徒月半怒半嗔。 想到昨晚,刘凝波羞赧了。她的眼前晃动着方逸伟的音容笑貌,他的温暖的鼻息似乎还萦绕在耳际。 “昨晚,你到底去哪儿了?”司徒月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我喝醉了,在酒吧里度过了一夜。”刘凝波咬咬牙,撒了谎。她不能让司徒月知道她是这样随便的人,初次见面便滚了床单,司徒月打死也不会相信她是这样的人。 “可是酒吧不都营业到两三点就要打烊的吗?”司徒月半信半疑。 “我睡着了嘛,老板不好意思吵醒我。”刘凝波几乎讨好地盯着司徒月。 “喝得那么醉,也不懂得找个地方睡,要是出了危险怎么办?”司徒月撅着她的小嘴,一阵怪责。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出现在你面前了吗?” “下回别再去买醉了。”司徒月杏眼圆瞪,嗔怒着。 “都依你都依你。”刘凝波陪着笑脸。 司徒月这才舒展眉头,笑着道:“你啊,离了婚,可又回归单身了,下回,咱们擦亮眼睛找,别再找康浩那样的雷公来镇压你了。” “那就找个法海那样的来镇压我。”刘凝波轻抬下巴,笑起来。 司徒月也“噗嗤”一声跟着笑道:“你以为你是千年蛇妖啊!” “那好吧,我答应你,一定找个白若昭那样的,貌似潘安,才比子建,又温柔体贴。这样好不好?” “懒得理你,”司徒月屁股一扭,转身走进了租屋,边走边回头道,“我就知道你早上一定会来找我,给你熬好了白粥,快来吃吧。” 吃过早饭,刘凝波领着司徒月回到了八尺门18号,走进巷子,刘凝波看见白若昭已早早等候在铁栅门前。 “白家大公子怎么在这里啊?”刘凝波转头问司徒月。 “我叫他来帮忙的啊,爱的时候不驱使,等不爱的时候就驱使不了了。”司徒月对刘凝波挑挑眉,蹦跳着巧笑着奔向白若昭。 “公主——”白若昭已经张开怀抱,把司徒月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他一边抱着司徒月,一边腾出一只手同刘凝波打招呼,“学姐,早上好,学姐别来无恙,学姐越来越漂亮了。” 刘凝波停住脚步,双手抱胸,微笑地看他们。多好的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完美而登对。我不忍看了你的幸福,更衬出我的凄清。哪怕这个幸福的人是最最要好的朋友,自己亦有失落感。这一瞬,刘凝波笑着笑着便怅然若失起来。好吧,司徒月,我不妒忌你的幸福,看到你这样好,我便也能沾染到一些快乐。 白若昭拉着司徒月走到刘凝波跟前,“学姐,我已经做好大扫除的准备了。要我干些什么,学姐发话就好。重的,脏的,难的,全都我来干。”白若昭有很好看的眉眼,长成瓜子脸的男孩子会显得文气,这是司徒月喜欢的款式。司徒月喜欢他的气质卓尔不凡,更看重他的才气。白若昭大学毕业后,没有留在北上广,而是直接回家打点家族企业。白家是做餐饮、娱乐一条龙服务的,叔叔白天明因为从了政,爷爷的生意便由父亲白天朗继承。白若昭先是给父亲打下手,从基层做起,渐渐的,又用自己的才华,从文化的角度包装营销。他的经营理念得到了父亲的认可,目前,父亲已经把餐饮这一块直接交给他打理了。 同是富家公子,白若昭和康浩有着天壤之别。白若昭上进,有礼,更难得的是对司徒月的一片痴情。高中开始,他就追求司徒月,大学四年,虽然两地相隔,却还是矢志不渝,终于打动美人心。男追女隔层山,但只要有愚公移山的韧劲,到最后还是能抱得美人归的。 此刻,刘凝波打量着西装革履的白若昭,道:“你这身打扮是来大扫除的吗?好像更像是来喝茶的。” 白若昭回头指了指铁栅门旁的一个旅行袋,道:“我带了运动服来,等下换上就能做卫生了。” 司徒月立马翻了翻白眼,对白若昭道:“你不会直接从家里换上运动服来吗?你还巴巴的带到这里来换啊。凝波的房间还没洗,到处都很脏,你要在哪里换啊?你这脑子成天都想些什么呢?” 司徒月的责怪就像连环炮,好不容易才让白若昭插上话,“公主,你说我脑子还能想什么呢?想你啊!”白若昭说着,轻啄了司徒月撅起的小嘴一口,便嘻嘻哈哈地跑掉。 司徒月立马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着:“我让你贫嘴,看我不追上你叫你好看。” “来追我啊,来追我啊,司徒月,短腿小公主!”白若昭一边回头扮鬼脸,一边向前跑去。 司徒月娇嗔着跺脚,“白若昭,你个死疯子,有本事你不要跑。” 刘凝波看着俩人嬉闹的身影,扯出一抹忧伤的笑。她缓缓地走向铁栅门,提了白若昭的旅行袋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向里屋走去。 那边厢,司徒月和白若昭闹累了,便手牵手,互相翻着白眼折回身子。猛然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立在铁栅门边。 “方逸伟?”白若昭不可置信地盯着跟前的人。 方逸伟随意的白t牛仔,却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白若昭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道:“哟,书生不改旧时模样啊,方大秘书。” “少来这一套。”方逸伟看白若昭的表情很是不耐,他不时回头看看铁栅门里头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正哗啦啦地往地上落着叶子。 “学长,好久不见,”司徒月温顺地笑着,虽然她不懂方逸伟和白若昭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但总是能体味到两人间的针锋相对,“你这么一大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逸伟当然不会告诉司徒月,自从刘凝波离开他的宿舍,他便一路跟着她,先是跟到她的租屋,继而跟到八尺门18号,他只是抬着下巴,看司徒月的随和的眼神一到白若昭身上便立马犀利起来:“八尺门18号,我不能来吗?” “难道你也是来大扫除的?”白若昭好奇地问。 “大扫除?” 方逸伟正狐疑着,铁栅门内传出刘凝波的声音,“司徒月,快进来了,早点开始早点结束,你最好请半天假就好了,不然向阳坊扣你工资呢!” “哦,来了。”司徒月应了刘凝波一声,又把目光投到方逸伟身上,“师哥,你认识凝波?” 方逸伟的表情闪烁了一下,听到刘凝波的声音,他突然怯懦了。他想起早上刘凝波的不辞而别,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夜情对刘凝波来说算什么呢?他对刘凝波来说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场酒后的意外而已。方逸伟面色惨白起来,他哑着声对司徒月道:“不认识。”便转身,向巷子外走去。 第215章 你有珍珠,我有简简 :白若洢和青蕾身着夜行衣跪在郁琬跟前。 郁琬高坐,神色恼怒,冷声道:“为何现在才到?如果是本宫遇到危险让你们来搭救,你们这样姗姗来迟,只怕本宫早就没命了。” “姑娘的手伤……”青蕾欲替白若洢辩解,却被白若洢制止。 “属下知错,请公主责罚!”白若洢忍辱负重道。 “知错,那就将功补过吧!”郁琬冷哼。 “请公主吩咐!”白若洢拱手。 郁琬脸上露出邪恶一笑,道:“白珍珠,你这辈子的使命是听命于木珠的主人,可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使命,那就是守护太子!从前这个使命你完成得很好,现在你要延续这个使命,不要辜负我寄予的厚望。” 白若洢一凛:公主的任务和陆景胜有关。 不,是周天朗,如今陆景胜已经回到他本该的位置上,如今他不再是山圻城的第一才子,而是大周朝的太子,东宫的主人。 白若洢挺直了背脊,道:“公主要属下如何做?” 郁琬道:“蛊惑他,离间他和尹凝波!” 白若洢神色一僵。 …………………………… 另一时空。 看着方逸伟有些蹒跚的背影,司徒月还想同他说些什么,白若昭制止了她,正色道:“司徒月,这种自视甚高的人不理会也罢。” “可我觉得师哥好像是来找凝波的。”司徒月一直望着方逸伟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 “不可能的吧,来找学姐干嘛不进去呢?而且他刚刚说了他不认识凝波。或许他只是顺路经过。”白若昭撇着嘴角,提到方逸伟,总是没来由地流露敌意的表情。 “宇风,我怎么觉得你和师哥好像有过结似的,你们曾经可是同班同学啊。” “哦哦,你知道的,司徒月,同行之间有竞争,我和他那时候都是尖子生,竞争、敌意很正常的。”白若昭笑着解释,司徒月并不认可他的话。 “可我并不觉得师哥自视甚高啊!” “他如今是政府要员秘书,年纪轻轻,有点高傲,也正常啦。他们政界中人通常都这样。” 白若昭已经拉着司徒月进了院子。 “天明哥也是政界中人,你怎么这么说呢?”司徒月停住脚步,不解地看着白若昭。 “哦,”白若昭讪笑着掩饰心里的慌张,他其实并不对政界中人有什么反感之处,真只是对方逸伟有敌意而已,这敌意的原因如果告诉司徒月肯定会惹她不高兴的,所以他只好岔开话题道,“司徒月,你真是没大没小,白天明是我叔叔好不好?你不喊他叔叔,居然喊他天明哥真是的。” “我为什么要随你喊他叔叔?你也从来没把我带去见你的家长,不是?”司徒月一撅嘴,自顾自向里屋走去。白若昭盯着她袅娜的背影,笑容渐渐隐去。司徒月,他该怎么跟司徒月说,其实不是他不带她去见家长,而是母亲一直都不认可她。司徒月,司徒月,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白若昭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甩甩头,换上一脸笑容,对院子里的杂草说道:“小样的,敢长这么高,全都等着,待会儿就把你们收拾掉!” “凝波,你家好大啊!这么多房间。”司徒月说这话的时候,凝波的家已经被清洗完毕焕然一新了。 “你喜欢吗?” “喜欢,你知道我在城里没有房子。做蛋糕师的工资也不高,现在房租又涨得厉害,”司徒月的眸子淌着一股令人心疼的忧伤,“凝波,叔叔虽然去世了,但至少留给你一栋房子。” “这里到处都是老爸的痕迹。”刘凝波的目光停留在老爸的遗照上,照片上的男人英姿帅气,笑容迷离,却永远只能定格在记忆里了,突然,刘凝波灵机一动,她握住司徒月的手,激动地说,“司徒月,要不,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你看,这么大的屋子就我一个人。” “敢情好,只是……” “只是什么啊?你租的房子刚好到期了,你搬来和学姐一起住,也省得我成天悬着一颗心。”白若昭汗流浃背地从院子里走进来。 刘凝波给他递了条毛巾,笑道:“你成天为谁悬着一颗心啊?” “还能为谁?学姐明知故问,”白若昭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司徒月,因为清理卫生,司徒月的鼻尖上正沁着细细的汗珠,“公主和那些陌生人住一块儿,男女混杂,不知道善恶,你说我能不担心吗?” “你呀,就会瞎操心。”司徒月向白若昭翻了翻白眼。 “我倒觉得若昭说得是,这个周末你就搬过来吧!西面的屋子临街热闹些,若昭要是常来看你,我一定躲自己屋里,不妨碍你俩说甜蜜话的。” “学姐,要我怎么赞你才好?你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端庄方正、善解人意的贤妻良母!” “贤妻良母”一说让刘凝波的笑容僵硬住,随即枯萎成一朵惨败的花。贤妻良母安在她身上,是个多么可笑的形容词,她是个婚姻惨败的弃妇,现在她还是个随便就能跟男人上/床的荡/妇! 司徒月知道白若昭的话多少刺痛了刘凝波的神经,她狠狠地瞪了白若昭一眼。白若昭自觉失言,便陪笑道:“学姐,咱们上街买点菜,中午就在家里吃饭吧,司徒月说你炒得一手好菜呢!” “好啊,那我就露一露厨艺,”刘凝波抿了抿唇,牵强地笑起来,“叫上天明哥一起,好不好?” “当然好。”白若昭和司徒月异口同声。 商量妥定,白若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来电,便立马慌张地走到屋外接听。司徒月并不以为意,她只是指着客厅空荡荡的白墙对刘凝波说:“凝波,这儿应该挂上你大幅的写真才不会显得空落落的。” “那样太俗气了,还是去求一幅名家的墨宝吧!” “天明哥啊,他爱人不是赫赫有名的画家吗?让他央求他的画家妻子画一幅美轮美奂的写意图,岂不妙哉?刚好中午叫他吃饭,把这事和他说一下。对他来说举手之劳而已。” “中午同他说说看。” 两人正说着,忽见白若昭垂头丧气地从屋外走进来。 “怎么了,谁挂来的电话?”刘凝波问。 “没谁,就是店里有点事,我不在这儿吃饭了,我先走先。”白若昭慌里慌张地跑走,甚至没和司徒月告别。 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司徒月嘟哝道:“信不信?他在撒谎呢!” “撒谎?” “对,他撒不来谎,一撒谎就是这个表情。” 刘凝波笑着看司徒月嘟起的小嘴,眼里含满了疼爱和怜惜,“司徒月,你看,你对他多了解啊!” “何必这样急匆匆?衣服都没换,脏兮兮地就跑了。” 刘凝波将沙发上白若昭的西装打包起来,“你给他送去吧,吃完饭的时候。” 司徒月愤愤然地拍打着西装,道:“谁要给他送?” “难道还要我给他送不成?”刘凝波笑着反问。 司徒月这才悻悻然地撇撇嘴。 白若昭出了八尺门的巷子,找到停在巷口的小车,马如芬再次打来电话:“儿子,你回来了没有啊?” “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母亲大人,你别催,好不好?我开着车呢!你再催,小心我一不小心出个车祸什么的。” “好好好,儿子啊,我不催你,但是你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妈妈跟前,不然……” “不然妈妈你就要绝食,就要出家,就要撞死给我嘛!”白若昭接过母亲的话茬,母亲的台词从小到大他都快听烂了。挂掉母亲电话,白若昭朝后视镜里探了探头,他这才发现自己走得急,连衣服都没换呢。他赶紧给司徒月挂了电话,“喂,司徒月,我西装落学姐家了,你记得带给我。” “你是接到什么老佛爷的懿旨啊,走得跟投胎似的。我为什么要给你带?”电话那头司徒月正使着性子。 “你不给我带也行,反正你不是要搬到学姐家了吗?到时候我正好还可以借着拿西装的名义去看你。”白若昭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他可以想见此时此刻八尺门18号里司徒月一定气鼓鼓地干瞪眼呢!他就喜欢和司徒月抬杠。他们就像一对欢喜冤家。可是司徒月,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娶回家啊?白若昭想起白家大宅里的马如芬,神情就凝重起来。 ……………………………… 大周朝。 苏简简凭窗而立。 窗外是纷飞的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 雪地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苏简简使劲擦了擦眼睛,她居然看见了陆景胜。 不,是周天朗。 她的心上人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了大周朝的太子,再不是那个成天觊觎别人家老婆的陆景胜了。 苏简简的泪悲戚戚落下来:苏简简,你又出现幻觉了。 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怎么会来见你呢? 你这个曾经不知好歹让他伤透了心的女人早就被他遗忘了吧? 苏简简正伤心着,发现雪地里的确有人来了,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那陌生人对苏简简说:“太子让我来接你。” 苏简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 苏简简,你这个傻女人,你又在做梦了。 但是苏简简还是随着那个人走。 她一边骂自己傻,一边跟随那个人走入纷飞大雪。 是梦也好,那就让她在梦里沉沦,不要醒来吧。 苏简简入了宫,的的确确是入了宫,奢华的宫殿一座座在她眼前出现,她使劲掐自己的脸,疼,好疼! 她不是在做梦吗? 真的是太子来接她了。 苏简简欣喜若狂,但很快惊喜就变成惊吓。 她见到的人不是周天朗,而是尹凝波。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唐莉坐在花团锦簇的帘幕丛中,微笑着对苏简简说道。 苏简简跌坐地上,她的仇人来索命了。 苏简简吓得在地上到处爬动。 “我娘已经死了,害死你父亲的人不是我,害你尹家的人也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放过我放过我……” 这些年,再没有什么能让苏简简更深地体会到苟且偷生的滋味是如此珍贵,她是如此贪生。 唐莉离开了座椅,她缓缓走到苏简简跟前来,苏简简花容失色,蜷缩地上,瑟瑟发抖。 唐莉的声音很温柔,她道:“简简,你忘了吗?我是你师父啊!师父怎么会害自己的徒弟呢?只要你敬重师父,那么师父便会是你永远的靠山。” 苏简简的心放下来。 是啊,她怎么忘了呢? 她是她的师父。 山圻那些年无论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都从未与她计较,不是吗? 所以,她依然是那个可以保护她给她依仗的师父。 “师父!”苏简简抱住唐莉的脚哇的哭出了声。 她哭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这些年她真的过得太悲催了。 “师父,徒儿错了,徒儿以后都听师父的话,师父叫徒儿干什么,徒儿都乖乖的,师父,徒儿以后都跟着师父……” 苏简简像一个婴儿般啼哭着。 唐莉蹲身,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道:“简简乖,师父疼你……” 然后,唐莉的笑容便诡谲了起来。 ………………………… 另一时空。 白若昭将车子开出市区,远远的就看见几座豪华的别墅毗邻着。白家大宅就坐落于其中。 车子在行道树间行驶。秋风送来远处稻田的丰收气息。白若昭看见迎面开过来一辆政府车牌的黑色小车。 两车交汇的时候,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他赫然看见坐在车子副驾驶座上的方逸伟。那么一瞬,白若昭觉得面无表情的方逸伟像极一座冰雕。政界中人总是这种“我自岿然不动”的表情。比如叔叔白天明,白家大宅里的白天明和政府大院里的白天明就判若两人。白家大宅里的白天明可以朗声大笑,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可以爆粗口,但是政府大院里的白天明正装笔挺,表情森然。政界,那是个像自己这种生意人根本不能体味和认同的圈子。 马如芬早已候在白家大宅楼下。看见白若昭的车子,她笑容可掬地迎上来。白若昭摇下车窗,马如芬的笑容让他不寒而栗。这是个霸道而执拗的母亲。 “妈,什么事情火急火燎的?”白若昭的表情有些凄然,母子一场,白若昭对马如芬竟然心有戚戚焉。 “冰儿来了,在客厅里,快去招呼人家。”马如芬说道。 第216章 妯娌间的不快 浪马如芬是个长相艳丽又俗气的女人,喜欢穿艳丽的绣着大幅花朵的衣服,烫很卷的波浪发。 在白家,她一贯强势。 刚嫁到白家的头两年,和弟妹柔桑还能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时间久了,柔桑颇看不惯马如芬的势利、精明,马如芬也不屑柔桑自居艺术家的清高,妯娌俩总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愉快,久而久之,竟形同水火,互不相让起来。马如芬和柔桑的矛盾令丈夫白天朗颇为苦恼。白天朗惧内,但柔桑对他这个兄长还是尊敬有加的,他不能为了妻子而去仇视弟妹。但当着马如芬的面,白天朗又不敢对柔桑热情,如果他对柔桑和颜悦色了点,或者多说了几句话,回到卧房里,马如芬便是一顿吵闹。 相比白天朗,白天明便没了这方面的苦恼。柔桑到底通情达理些,艺术的熏陶令她并不在意马如芬的叫嚣。马如芬恨极了柔桑坐在画室里手执画笔的姿势,那么优雅,那么从容,有种超凡脱俗的气质。这气质是她马如芬并不具备的,她就是个俗气的商人的后代,白马两家联姻并不因为爱情,完全就是门当户对的互相接济。 马如芬比谁都清楚,婚姻只是壮大家族生意的手段。白若昭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儿子的婚姻当爹的白天朗并不上心,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可不能放纵自流。她出席本城各种富人联欢派对的时候,都睁大眼睛搜寻着儿媳妇的人选。身为银行家女儿的向冰儿无疑是最佳人选。一旦白赖两家联姻,那么白家在本城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什么资白链都断不了。可是,偏偏白若昭是个脑子一条筋的,放着天鹅不要,非要娶个灰姑娘,把马如芬气的。母子俩为了这事,吵了好几次架,最后马如芬以死相逼,白若昭才答应母亲要和那灰姑娘断交。 “儿子,你一大早就出门,走的时候西装款款,回来怎么就换了这脏兮兮的行头?”马如芬盯着驾驶座上灰头土脸的白若昭,白若昭的白色运动服粘了许多灰尘和蛛网,马如芬提高了声调,道,“儿子,你不会又是去见那灰姑娘吧?” “妈,哪能呢?”白若昭不敢看母亲,目光闪闪烁烁的。 “那你这一身脏,怎么弄的?”马如芬不依不饶。 “我……我先把车子开回车库先。”白若昭有些烦躁又有些畏怯,他一踩油门,把马如芬甩在车后。 看着后视镜里马如芬丰满的身影,白若昭呼出一口气,随即,他又看见自己一副倒霉的衰样,不禁愤然地砸了一下方向盘。他的面前出现了司徒月可怜兮兮的温柔可人的模样。 “月,我该怎么样才能帮你争取到妈妈的认可?”白若昭喃喃自语,凝重地蹙紧了眉头,要想做通母亲的工作,白若昭知道好难,比登天还难。 白若昭走进客厅的时候,并不看向冰儿,而是径自向二楼跑去。 “若昭!”马如芬提高了音量喊道,若昭不耐地站住了脚步。 “冰儿还在这儿呢,专程来我们家做客,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马如芬走到楼梯口,仰着头巴巴地看着白若昭。儿子一晃眼就长得人高马大了。长大也就意味着翅膀硬了,凡事都不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冰儿,你来了?”白若昭回过头来,将目光投向沙发上的向冰儿。冰儿长得明眸皓齿的,又施了胭脂水粉,穿了件艳红的蕾丝裙子,坐在那儿像个得体大方的公主。这样美丽的人儿,不由人不喜爱,但是他心里已经住着个公主了。司徒月不施粉黛,素净洁雅,就算母亲认为她是个灰姑娘,但是他白若昭一定能把她变成公主的。 向冰儿抬着下巴,温婉地笑起来。她轻柔的恬淡的的声音悠悠然地飘进白若昭的耳朵,“是的,我来看阿姨,顺便看你。” 看着这笑容,白若昭有些动容。他有那么一瞬的怔忡,随即甩甩头,冲上楼去。 “若昭,冰儿是客人,你不下来陪她,上楼去看什么啊?”马如芬又叫嚣着。 二楼传来白若昭的声音,“妈,你不嫌我脏吗?我总得洗干净了,才好下来见客不是?” “你这孩子,那你洗快点!”马如芬一边嗔怪,一边走到沙发上坐下,对向冰儿笑吟吟地道,“冰儿,看若昭对你多重视啊,让他好好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再下来见你。” “伯母,没关系,我先陪您说说话嘛!”向冰儿拿起水果盘里一个橘子,细致地剥着皮,轻轻道,“我先给您剥个橘子吧!” “你是客人,怎么还让你动手呢?”马如芬笑意深深地打量着眼前的向冰儿,心里暗叹,这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媳妇,美人胚子一个,又彬彬有礼,最难得是还有个银行家的老爹。真是最完美的媳妇人选了。 唉!她又黯然地叹口气。也不知白若昭是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姑娘不喜欢,偏要去喜欢那个灰姑娘。寡母、盲姐,还是个无业游民。想起来就头痛。白若昭也曾和她据理力争过。 “妈妈,司徒月家境是不富裕,可是她自食其力,她在向阳坊作蛋糕师呢!”马如芬真的要晕倒,蛋糕师算哪门子职业?不像向冰儿,银行家的独生女,万贯家财的继承人,还上着正儿八经事业单位里的班,吃着公家饭,捧着铁饭碗呢!这样想着,马如芬对眼前的向冰儿是越看越满意,恨不能把她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上,无论如何她都要帮儿子筹谋到这一桩婚事,决不能让到嘴的鸭子给飞了。 “阿姨,看你乐呵呵的,在想什么高兴事呢?”向冰儿将剥好的橘子放入马如芬手里,微笑着看她。 马如芬雪亮着眼睛,盯住向冰儿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冰儿啊,你爸妈什么时间有空?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好啊!阿姨的邀约,爸爸和妈妈无论多忙都会抽空的。”向冰儿甜甜地乖巧地应和着。 浴室里的白若昭心烦意乱,他用冷水死命冲刷着自己的头脸。他要怎么样才能为月争取到好局面呢?面对这样强而有力的竞争对手向冰儿,月无疑不战而败。甚至,月压根儿就不知道母亲对她的嫌弃,她还是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纯洁神圣的爱情里不可自拔。永远都忘不了初见月的情景。高三的毕业典礼,他和月作为高一、高二的优生代表在典礼上发言。刘凝波在台上做经验分享的时候,他和月在后台紧张得双手发抖。他们一起给对方打气。 “你也会紧张吗?”十六岁的月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学生制服,歪着头问他。两湾清泉一样的眼睛忽闪忽闪,眉心的美人痣雀雀跃跃的。 第一眼,白若昭就喜欢司徒月。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多美好的情景啊! “我也紧张,手心都出汗了。”十七岁的白若昭稚气未脱的一张脸,他不懂在女生面前要佯装勇士,他只是背着手来回踱步。手里的演讲稿被揉得皱巴巴的。 “那我们一起做深呼吸吧!”正在跺脚的司徒月灵机一动,拉住白若昭并排站直了身子,“先深吸一口气。” 白若昭愣愣地,手足无措的看着司徒月。 月招呼他道,“跟我一起做啊,学我的样,吸气!” 白若昭看着司徒月,傻乎乎地只好跟着深吸一口气。 “呼气!”司徒月发出指令。白若昭跟着呼气。 “对,就这样,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浴室里的白若昭一下关掉水龙头,莲蓬头哗啦啦的水雾戛然而止。他冲到浴镜前,看着湿漉漉的自己,为什么这么狼狈?为什么这么懦弱?为什么不敢反抗母亲?白若昭颓然地靠到墙壁上,让瓷砖的冰凉透骨寒进五脏六腑。他捏紧了拳头敲打着墙壁,敲着敲着就丧气地垂下胳膊去。 “若昭,好了吗?洗澡又不是游泳,怎么要这么久啊?”门外传来马如芬催促的声音,白若昭打起精神,拿起浴巾盖到了头上。 看着白若昭西装革履地下了楼梯,马如芬立马起身说道:“儿子,你今天好好陪陪冰儿,我有事去你爸公司一趟。” 看着母亲走向门口的背影,白若昭欲言又止,只是转头看着冰儿道:“今天,你不用上班吗?” “从今天开始,我休假两周。”向冰儿的嘴角向两边扬起,扬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听到这话的马如芬立马折回了身子。 “什么,冰儿休假两周啊,那敢情好啊,若昭,我待会儿就跟你爸说,让他也放你假,你带着冰儿出国旅游去,爱琴海或者巴黎,夏威夷也可以,我这就跟你爸爸合计去,”马如芬说着,自顾自欢天喜地地给司机打电话,“老张,快送我去金总公司。” “妈,妈……”白若昭喊着追出去,马如芬早就走远了。回到白家大宅,白若昭有些垂头丧气。 向冰儿笑吟吟地走上前来,道:“伯母也是一番好意,你要不愿意和我旅游,我会跟伯母讲的。” “不,不是那样,我只是觉得……”白若昭嗫嚅着,“我只是觉得又不是度蜜月,去那些地方干什么?” 向冰儿垂下了头,许久她抬起盈满伤感和失落的眼睛道:“若昭,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你就那么不愿意娶我?” 白若昭看了看向冰儿美丽的悲愁的面孔,低低道:“冰儿,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再说,你喜欢的人不是方逸伟吗?” 向冰儿向后踉跄了一下,她的面色立刻惨白下去。一瞬的静默之后,冰儿咬着唇,哭着跑出了白家大宅。 白若昭一甩头追出去,看着向冰儿用手掩面急急奔走的背影,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去车库取了车,他追上了向冰儿。 “喂,大小姐,这里是郊区,让我送你吧!” 向冰儿别过身子,不看他。 “喂,冰儿,别矫情了,我做不了你男朋友,我们还是高中的老同学啊!这重身份是抹不掉的。快上车吧!” 向冰儿还是不肯上车,兀自掩面,梨花带雨地哭着。 “你真不上车就算了,这是郊区,你万一碰到个醉酒的色狼,你呀被那样那样了,可别喊我救你。”白若昭有些恼怒起来,向冰儿这才哭哭啼啼地上了车。坐到副驾驶座上,她把脸对着窗外,窗外蓝天绿树,秋高气爽,大片大片的云飘过,大片大片的风刮过,还有远处金黄的稻浪大片大片地起伏着。 …………………………………… 大周朝。 周天朗看着身边给他更衣的宫女愣住,他道:“你是新来的?好生面善呀。” 白若洢福身,道:“太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忘了昔日师徒之谊?或许是太子太久没有使金针之术了吧?” 周天朗眼前一亮:“白若洢!” “珍珠拜见太子殿下!”白若洢郑重跪拜行了大礼。 周天朗兴味盎然坐到床沿上,道:“珍珠,你怎么会入宫的?” “因为奴婢日/日夜夜思念太子殿下不可自制,所以奴婢费尽千辛万苦方才进宫来……”白若洢动情说道。 周天朗却是心无城府笑道:“真是巧了,凝波正说在这宫中都见不到昔日的朋友,寂寞得很,你来了就太好了,你过去与凝波交好,现在凝波要是见到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珍珠啊,从今往后,你就去和凝波作伴吧。” 白若洢有些傻眼:“可奴婢是殿下的奴婢……” 郁琬给她的任务是蛊惑太子,离间太子和尹凝波,可是她要是不能待在太子殿下身边还如何蛊惑,如何完成任务? 周天朗道:“什么奴婢不奴婢的,看在过往的情分上,凝波也不会要你做她的奴婢的,她只是需要能说话的朋友而已。” 第217章 她扭断了她的脖子 白天明正在八尺门18号风风火火地装订着墙上的装饰画。 “天明哥,你速度真是跟火箭一样一样的。”司徒月给白天明端上一杯茶。白天明喝了一口,继续敲敲打打。 “你们一给我挂电话,我就去你们嫂子的画室里挑了最大的一幅给你们搬过来了。” “啊,你没跟嫂子商量吗?” “商量什么,她是个多产的画家。这种画,她一出手,没几天就搞定了。” “是吗?娶个画家当老婆,感觉怎么样?”司徒月笑着问。 “感觉好极了,神叨叨的,他们搞艺术的人都这样。”白天明声情并茂地说着,和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天明哥,你也太不厚道了,哪有人这样说自己老婆的?”月嗔怪着。 白天明却不以为意,他已经挂好了画,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道,“等你以后嫁给白若昭的时候,你也会这么说他的。汪国真有句诗说得好,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诶,凝波呢?” “在院子里。” 看着白天明走向院子的背影,司徒月咀嚼着他的话不禁有些愣愣失神。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她撇了撇嘴角,抿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笑。 院子里已经被打理得相当漂亮,杂草已经被白若昭清除干净,梧桐树下写意地落着几片黄叶。刘凝波正在圆桌上摆放碗筷。阳光晴好,她在白裙外罩了件围裙,白裙子和围裙上都反射出闪闪烁烁的金点子。 “凝波,昨晚对不起啊!”白天明来到她身旁,正要帮忙,被她摆摆手拒绝了。 “你还没洗手呢!”刘凝波兀自调整着碗碟的位置。 “也是。”白天明讪笑着,“昨晚你几点到的家?后来喝醉了没啊?” 提到昨晚,刘凝波顿了顿,然后直起身子看白天明,恍惚了一下,轻笑道:“你昨晚醉了吧?回家后,嫂子怪你了吗?” 白天明指着手机,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嫂子电话。” 白天明走到梧桐树下,接听了柔桑电话。电话里,柔桑声音急迫:“老公,你有没有看到我画室里的那幅绿柳扶疏啊?” “什么绿柳扶疏?” “就是画着一大片柳树的那幅画,我要拿去参展的,现在不见了!”白天明想起挂在刘凝波客厅墙上的那幅画,回头冲刘凝波伸了伸舌头。 “不见了,就再画一幅呗,老婆,你反正那么有才华,画画这种事对你来说小菜一碟啦。”白天明在电话这头陪着笑脸。 柔桑在电话那头对这样的马屁话还是很受用的,“老公,是不是你拿了我的画?” “老婆,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个事呢!我有个朋友搬新家,你那幅画刚好应景。绿柳扶疏,多喜庆啊!老婆,我正在朋友家准备吃搬家宴呢,好多来宾客人正围着你的画品头论足,赞不绝口呢!” “算了算了,都已经送出去了,也不好拿回来。你帮我告诉你那朋友,一定要善待我的画,老公,你知道那是我的心血的。” “是,老婆大人。”挂掉柔桑电话,白天明回身看见刘凝波正斜睨着他。 “敢情,送我这绿柳扶疏还是赃物。”刘凝波笑着,走进屋子去。 白天明看着那白裙飘飘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因为是你啊。” 周末,司徒月费力地将打包好的行李箱扛到租屋楼下。白若昭那个坏小子说好了来帮她搬家的,却不知什么事情又来不了,只是嘱咐她不要亲自搬家,要请工人搬。你丫,丫丫的,不知道请工人要钱吗?我的蛋糕师的工资要养寡母盲姐的,母亲给阿残看眼睛欠下的债还没还清呢。司徒月在心里愤愤不平着,突然又想到,这也不能怪责白若昭。交往开始,他就提出要帮她偿还债务,是自己执意拒绝。 “我一定能靠自己把债还掉,让妈妈和阿残过上好日子!司徒月加油!”司徒月对自己说。她正准备去租屋楼上搬其他行李,就在转身时看见沿着河边百无聊赖踢踏着脚步的方逸伟。方逸伟也看见了她,他沿着河边一排的梧桐树走向她。 “嘿,司徒月。”他同月打招呼。 等他走近了,司徒月问道:“师哥,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是周末。”方逸伟还是白t牛仔的休闲打扮,目光投到月身后的行李箱上,“哟,搬家呢?” “嗯。这里租期满了。” “若昭不帮你吗?这么重的行李箱,你一个女孩子家。” “哦,他今天有事来不了,我自己能行。”司徒月笑起来,一脸的阳光灿烂。 方逸伟也心情颇好的样子,道:“好吧,真命天子不在,就让我来管管闲事。”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你要搬到哪里去?” “八尺门18号!”司徒月喜笑颜开的,她清脆地应了一声便转身“蹬蹬蹬”向租屋楼上跑去,楼上还有好多行李包。 方逸伟愣住了。八尺门18号。方逸伟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前蓦然出现刘凝波的身影,月光中梧桐下刘凝波白裙飘飘……一阵秋风乍起,方逸伟感觉胸腔里一丝疼痛清晰地划过心脏,他皱了皱眉头。 将所有行李搬到八尺门18号的时候,司徒月立马开始整理自己的房间。她将箱子里的衣物倒到床上,走到窗前向外眺望。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方逸伟站在客厅里四处环视,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墙壁上的挂像,有黑白的男人的遗照,还有绿柳扶疏的写意图。他从客厅走到一间房间门口,见门虚掩着,便小心地推了进去,房间布置很温馨,全部采用粉红色系,一看便像个女孩的房间。床头上方挂着刘凝波的写真。照片里,刘凝波长发飘飘,白裙翩然,眼睛迷离地看着远方。这是他熟悉的刘凝波的表情。那一夜与他一起不醉不归的刘凝波,笑也好,哭也好,就是这样若有似无的飘飘渺渺的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有一种绝俗的清丽,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意味。 刘凝波,这就是你的家了啊。 方逸伟在心里默默道。 ……………………………… 大周朝。 周天朗将白若洢领到了唐莉跟前:“凝波,你看,谁来了?” 周天郎身着灿黄太子服,比过去那个山圻才子更多了一份贵气。 他喜滋滋笑吟吟,一脸讨好神色。 唐莉看着白若洢欣喜若狂:“珍珠真的是你?太子殿下是从哪里把你找到的?” 唐莉说着已落下眼泪。 周天朗看着唐莉表现越发安慰。 自己的安排果然没错。 白若洢看着又哭又笑的唐莉心里也是动容不已:凝波还是把她当朋友的,那个和她断交的凝波已经过去了。 当着周天朗的面,唐莉和白若洢相拥而泣,尽叙别后光景。 唐莉吩咐宫人摆了宴席,邀周天朗和白若洢共饮。 席间,一盛装宫女执壶加酒,唐莉笑着对周天朗道:“太子殿下赠了个佳人给我,礼尚往来我也要赠个佳人给太子殿下,殿下万勿推拒,有道是风雨故人来……” 唐莉示意看了苏简简一眼,苏简简便向周天朗拜伏于地。 “简简……”周天朗意外,但心情喜悦。 白若洢皱眉,心里的石头一沉。 酒席罢,周天朗带着苏简简离去。 唐莉将目光投向白若洢,已是另外一副面孔。 白若洢回视着唐莉冰冷倨傲的眸子,心里隐隐不安道:“凝波……” 唐莉对于这样直呼其名的做法颇为不耐:“我们很熟吗?” 白若洢一凛:她果然没有放下她们的恩怨。 唐莉补充道:“如果过去我们很熟,现在也请你忘掉,太子既然把你赐给我为奴婢,咱们之间的相处就该是主仆的关系,这方是对太子的尊重,你没看见吗,我也回赠了个我的奴婢给太子,她会好好伺候太子殿下的,而你,白珍珠也该谨遵太子之命好好伺候我。” 不是的,太子说的可不是这样,太子是让我们做朋友的。 白若洢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方是可笑。她讷讷道:“就算我好好伺候于你,你难道肯善待我吗?” “当然不肯。”唐莉直言不讳。 是的了,所以何必伺候? 白若洢径直走到唐莉跟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适才太子肯带着苏简简走,是因为你在太子喝的酒里下了药,对吧?” 唐莉微微一笑:“你倒是聪明,只是你是如何看出的?” “你如今深不可测手段高明我自是看不出,只是太子对苏简简早已没有爱意,又怎么会轻易接受她?若不是你从中……” “你说的都对,的确是我,而且太子很快就会对苏简简旧情复燃,白珍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太子就算吃回头草,就算与苏简简温习鸳梦,也绝不可能和你……所以你还是请你背后的主人死了这条心吧!” 白若洢苦笑:“原来你才是先知。” 公主以为她计高一筹,谁料却都是在眼前女子的算计之内。 “凝波,你何苦如此?太子爱的人是你,如果等太子清醒的一日,知道你对他做的这些他该多么伤心?” 白若洢心里郁郁。 唐莉冷笑道:“太子伤不伤心关我什么事?” “凝波,你怎么变得如此冷血了?”白若洢心里吃惊困惑,这还是她心中善良的尹凝波吗?“过去你再怎样依然有一颗赤子之心哪!” “不要再说过去了!”唐莉吼叫起来,“心疼周天朗的人可以是你,却绝不会是我!!” “凝波,为什么?我不信你会变成这样,过去……” “住口!”唐莉扭曲着面孔歇斯底里吼叫起来。 谁都可以回望过去,独她不能! 她的过去血淋淋惨不忍睹,为什么要她回忆那样撕心裂肺的过去? 都是眼前这该死的女子叫她如此痛不欲生。 她的心此刻痛得都要碎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又是谁?” 唐莉伸手一把揪起白若洢扔向地面,竟像拎起一只小猫般。 白若洢重重摔落只觉身上骨架全都散断。 凝波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力大无穷了? 白若洢还没想清楚,又被唐莉一把抓起重重掷落在地上,举起摔落……如此反复,白若洢滚到墙角吐出一口血。 浑身都是骨头断裂刺进肉里的巨痛。 青蕾不知从何处闯出来,大喝着扑向唐莉:“为何伤我家小姐?” 唐莉原本伸向白若洢的手一把握住了青蕾恰好迎上来的脖子,轻轻一折,青蕾的脖子便断了,脑袋像断线的风筝挂了下来。 “青蕾!”白若洢泪眼模糊望着那一切,可是她像一滩烂泥蜷伏地上无法上前。 唐莉缓缓走到她面前,裙脚拂过她的面颊,冷冷道:“你现在还和我谈过去吗?还问我为什么变了吗?” “你根本就不是她!你到底是谁?”白若洢欲伸手抓唐莉的裙子,可她的手绵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唐莉走远…… 太子东宫这一夜香艳浓烈,一对璧人香汗淋漓。 苏简简躺在太子怀中有太多不真切的感觉,而太子已经呼呼睡去。 尹凝波她怎么会这么好心成全她和太子? 正想着,听见周天朗喃喃唤一声:“凝波……” 苏简简一丝朦胧睡意一激灵退去,她坐起身看着周天朗俊美容颜,这美貌可谓举世无双,只是容颜依旧心却早已变了。 苏简简伸手抚摸周天朗的眉眼,唇边一抹满足笑容,道:“不要你的真心,能得到你的人,简简这辈子也了无遗憾了。” 苏简简说着抚身倚靠在周天朗胸膛。 胸腔里那颗心腔正蓬勃跳动,只是每一下在呼唤的人都不是她。 苏简简涌起一丝怅惘,如果人生如初该有多好。 “曾经欠你的,往后我会好好偿还,少爷……” 苏简简香甜睡去,梦中周天朗还是陆景胜,白衣飘飘,书生不改,而山圻风景依旧。 太后坐在轮椅上,这是郁琬为她特制的坐行工具。 “什么,怀孕了?”太后吃惊地问郁琬。 第218章 意中人别抱琵琶 “是的,太医刚诊断过,两个月身孕了。”郁琬答。 太后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苏简简。” 太后长吁一口气:“只要不是那女子怀了咱们皇家的骨肉就好。” 郁琬当然明白太后口中两次“那女子”并非同一个人,而她也当然知道太后再次提到的“那女子”指的是谁。 “那女子与太子尽管纠葛不休,倒是从未同过房。” 听了郁琬的话,太后又是安心又是不甘。 “她倒还有脸看不上咱们天朗……”太后冷哼。 “就是不知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郁琬不知,太后却是知晓的。 她是前朝公主唐莉,自然不甘心于家国覆灭,匡复旧国绝不会死。 太后压制下内心剧烈不安,问郁琬道:“袁弘德的伤势如何了?” 原本上月就要成亲,却因为袁弘德的手狩猎之时受伤,而让婚期再一次延缓。 “一时半会儿据说好不了。” 郁琬轻描淡写,太后不高兴道:“他是有意为之的吧?京都皇城,多少名医国手在此,区区手上焉能好不了?除非他不想好。” 嗯,太后英明,他就是不想好来着。 郁琬闭嘴不吭声。 太后越发生气:“他这样是在作践咱们皇家的颜面,皇上赐婚,公主下嫁,他竟然推三阻四,将婚期一拖再拖,他若再如此,直接将他绑了入洞房好了!哀家的女儿怎能被他如此轻慢?” 郁琬见太后动了怒,忙劝慰道:“母后,是女儿不急。” 太后不解看着郁琬:“你不喜欢这门婚事?” “皇兄赐婚,哪有不喜的道理?” “那你是不喜欢袁弘德这个人?” 郁琬尴尬道:“是袁将军心中早有意中人。” 此刻,唐莉正女扮男装,携着随从入了平安侯府。 袁弘德的手缠着纱布挂在脖子上,猛然见随从领了唐莉走进来一凛。 不请自到,来者不善呀。 “我来替袁将军看看手伤。”唐莉笑道。 袁弘德保持提防的姿态站立在原地,唐莉却一把将他推坐到椅子上。 一边检查,一边笑道:“袁将军和公主的婚期推迟据说都是因为这手伤,我看不是吧?将军真正的伤在心里,不愿意娶公主不是因为受伤不能举行婚礼,而是因为已有意中人,再难娶别人,谁说将军只是个武夫?将军可是个情种,只是你那意中人现在又在哪里,与什么男子谈情说爱呢?” ………………………………………… 刘凝波和方逸伟第二次相遇是在香山。 因为在医院里连着做了几台手术,刘凝波终于得了个休假的机会,于是上香山赏枫。 但见满山的黄栌树叶红似火。尽目的美景令人想吟诗一首。 可是诗情画意的心情在遇到方逸伟后消失殆尽。 因为方逸伟让她想到了那难为情的一夜情。 她刘凝波岂是个随便的女子? 在方逸伟眼中她刘凝波就是个随便的女子啊。 醉酒,滚床单,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就滚了床单,要多随便就有多随便。 刘凝波已快速越过方逸伟向山上走去,白裙飘飘的身影迅速融进浩瀚的红海中。 “喂,等等我!”方逸伟追上刘凝波。怎么会遇到这样不近人情的女孩子?那夜分明热情似火,今日重逢竟就这般冷若冰霜,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刘凝波继续朝前走,方逸伟不敢再插话,只是跟在一旁,默默地走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显得好生没趣。他们已经走在一条筑于大山沟之间的相对狭长的小马路上。马路两边都是霜降过后的黄栌树,深紫色的叶子就像滴出的冷冻的血,人走在下面就像走在一条树荫掩映轻润幽柔的长廊上。方逸伟心里说不出的畅然。 “刘凝波,我饿了。”方逸伟站住脚步,说道。 刘凝波并不理会,还是向前走。 “刘凝波,我饿了。”方逸伟提高了声调,孩子气地喊起来。 刘凝波终于回过头来,回眸的这一瞬,方逸伟看得有些呆了,秋风乍起,拂乱了刘凝波的发丝,那乌黑的柔顺的秀发在白皙的脸上轻舞飞扬。白色的裙袂也跟着蹁跹飞飘。这纤瘦的身子单薄得令人心疼。方逸伟走上前去,脱下外套披在刘凝波身上。他伸手将刘凝波额前的秀发捋到她耳后去,第一次隐去笑容认真地对刘凝波说:“你饿吗?我饿了,可不可以找家店吃点东西?” 刘凝波低眼看身上的衣服,心底里许多温暖直满上胸口。好吧,她渴望这样被呵护的感觉。这种呵护是康浩从来不曾给予她的。但是眼前这年轻的男孩子的呵护谁知道是不是一时兴起呢?或许,只因为他和她发生过关系,他对她和旁人比起来便多了层亲昵,终究是不牢靠的。男人,或者爱情,都不再是她这个满身心创伤的女人能奢求的温暖。没有希冀,就没有失意。她不会再将幸福寄托在别人手里,幸福永远都掌控于自己的掌心。 这样想着,刘凝波抬起头来,看着方逸伟的目光多了份释然的清澈,露在唇角的笑容尽管虚弱,还是没有凋残掉。 “跟我走吧,前面就有一家店。”刘凝波掉转身子,方逸伟疾步追上她,迅速握住了她的手。刘凝波颤了颤,没有挣开。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对他的执拗的性格了如指掌似的。于是,她温顺地跟着他在黄栌树下穿梭而过。许多红叶被风吹落,晃悠悠,晃悠悠飘在他们头顶、肩上、身后、脚边。 黄栌尽头,是许多古松古柏。松柏丛中坐落着一家乡村小饭馆。走进饭馆,便有白胡子的老爷爷迎上来。他是这家饭馆的老板,慈眉善目,上了几盘野味,两杯麦酒。 从小饭馆出来,日头已西斜。刘凝波看着直直从西边坠下去的太阳,回头看一眼方逸伟,道:“天晚了,你该下山了。” “那你呢?” “我住在离这不远的斋院里,都是女眷,不收留男客。”刘凝波说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方逸伟,便兀自小跑起来。 “刘凝波!”方逸伟喊住了她,“为什么再见面,对我有这么深的排斥的感觉?” 听到这话,刘凝波背脊僵硬住。 “是因为内心渴望,所以害怕,所以在面上表现出如此决绝吗?”方逸伟已经走到刘凝波跟前,他握住刘凝波的肩膀,大声地命令道:“看着我!看着我!” 刘凝波低垂的眼睑闪闪烁烁地抬起来,抬起来的刹那,方逸伟震住了,那漆黑的睫毛上分明挂着晶莹的泪滴,方逸伟倒抽了一口气,心口的那阵疼愈发清晰起来,他哑着声,但却铿锵有力地说道:“越渴望就越害怕,害怕失去,所以假装冷酷,假装不在意。离过一次婚,受过一次婚姻的伤害,就对男人、爱情、婚姻全都失去了信心和信仰了吗?那我呢?你眼前的我呢?不这样真真实实、清清楚楚、明明确确地站在你跟前吗?” 刘凝波的泪已经一颗一颗又一颗往下落去。晶莹的泪珠滑倒在白皙的肌肤上,拖出两道分明的水痕。 方逸伟一下就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像那一夜一样狠狠地拥抱,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丝,这一瞬,他觉得自己强大到无限。 “听到我的心跳声了吗?听到我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了吗?千蒅,之前受到的伤全都忘记,从今往后有我,有我,有我……” 刘凝波的泪就这么断了线似的纷纷而落。她不相信,她无法相信,幸福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可是怎么可能?不可能,你在骗我,也在骗你自己,”刘凝波从方逸伟怀里抬起头来,她的面色已经苍白到极点,只有唇上还有一点点血色,“如果是因为那晚,你才跟我说这些话,我告诉你,我不是少女,我不需要你的负责,我不过是一棵残花……” “败柳”二字被方逸伟有些恼怒的吻封在了口里。 “不管怎样,你离婚了,我们相遇了,你不觉得这是天意,是冥冥中早有注定?你和我是躲不掉的缘分,我知道你心底里有我,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到底有了肌肤之亲,这样的距离难道还比任何的其他人遥远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刘凝波的心像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似的。她还恍惚着,方逸伟已经转身蹲下,不容拒绝地命令道:“我送你回斋院!” 刘凝波望着眼前男孩的背影,有些迟疑,但还是俯下身去。方逸伟一下就背起她。 “抱紧喽,不然摔倒可别怪我哟!”方逸伟故意颠了颠身子。 刘凝波终于笑起来,她把头战兢兢地靠到方逸伟的肩上,颤巍巍搂紧了他的脖子。 “方逸伟爱刘凝波!刘凝波也爱方逸伟!”方逸伟大踏步向前跑去,喊声在林荫深处回荡。 到了斋院门口,方逸伟放下刘凝波,伸了伸胳膊腿脚。 “看你瘦不拉几的,还挺沉。” 刘凝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里含满笑意和羞涩。 “天晚了,你下山小心些。”刘凝波轻声细语。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方逸伟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刘凝波将头缓缓地战战兢兢地埋进这年轻男孩的胸膛里,充满了不确定。方逸伟似乎感受到她的担心,低低道:“凝波,相信我,我们会有未来,还有永远。” 未来在哪里?永远有多远?刘凝波突然地伤感和绝望。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毁了这美好的梦境。 这一夜,刘凝波睡得从未有过的香甜,方逸伟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喂,逸伟——”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孩的声音。方逸伟的睡意顿消。 “逸伟,我是冰儿……好久不见,你,你还好吗?”电话那头,向冰儿怯怯的,声音里满带着歉意和负疚感。 逸伟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是向冰儿的声音,这个女孩子已经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很多年很多年了。以致此刻听到她的声音仿佛遥远来自外太空般令他茫然不知所措。 “喂,逸伟,你在吗?”听到电话里久久没有传来逸伟的应答声,向冰儿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方逸伟叹口气,道:“在呢!” “你在哪现在?我想约你见个面。” 方逸伟有些不可置信,他将左手臂枕到头下,清了清嗓子道:“现在不行,我要睡觉了!” 能够如此干脆果断的拒绝,这个女人对他来说真的是过去式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 “有什么事吗?” 方逸伟有些不耐,时至今日,他对向冰儿应该要有些高姿态的。 向冰儿觉察出方逸伟口气里的不客气,竟畏缩起来。 见向冰儿磨蹭,方逸伟叹口气道:“见了面再说吧!”他倒要看看时至今日,向冰儿约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挂掉向冰儿的电话,方逸伟打开手机通讯录里刘凝波的号码,看着手机屏幕上刘凝波三个字,他舒然一笑,把手机贴到胸口去。其实原来,人生不同的时刻可以爱上不同的人,但是刘凝波,你别再让我爱上别人了,让我一直爱你吧,直到老死。 刘凝波真的听到了方逸伟的这句话,在梦里。 “凝波,别再让我爱上别人,让我一直爱你,直到老死。”那么深情款款的方秘书,那么一往情深的话语,那么深邃多情的眼睛。刘凝波笑着醒过来。斋院的园子里已阳光满地,所有的植物在秋的早晨熠熠生辉。刘凝波披上外套,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划破房间的黑暗,刺人的眼睛。刘凝波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挡住迎面而来的光线。 “起了吗?早安。”手机上收到的是方逸伟的短信。刘凝波盯着那短短的几个字,暖流从心底里漫出来。方逸伟勾起了她浓烈的少女情怀。这种心动的感觉酸酸甜甜,说不清道不明。 第219章 盲姐(一) 袁弘德血红着眼睛将唐莉推到了窗口,他的手握住唐莉白皙细嫩的脖子,目眦尽裂:“告诉我,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袁弘德低吼着,气急败坏,额上青筋根根暴起。 唐莉却是云淡风轻一笑,眼里是倨傲轻慢的神色:“将军的手不是说受伤了吗?怎么我一来你就好了呢?怪不得太子要夸我是大周朝第一国手。” 袁弘德五官扭曲,面容痛苦,哀求道:“告诉我,她在哪里?” 唐莉一把推开袁弘德,挺直了腰背,正色道:“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更加不属于你,楚长岐!” 楚长岐!楚长岐! 袁弘德觉得喘不过气来,只听唐莉唱到:“从来只闻新人笑,谁人识得旧人哭……” 这歌声如泣似诉,像笑又像哭。 袁弘德蜷缩于地,捧住头。 头痛欲裂…… “驸马,你可还记得我啊?”唐莉蹲身,伸手抚摸袁弘德的面颊,声音温柔,目光哀怨。 “我不是驸马!我不是驸马!”袁弘德挣扎着辩解。 唐莉笑得更大声,笑出了眼泪。 她道:“楚长岐,就算你做了袁弘德,也是驸马的命,你不要逃避了,你前生是驸马命,今生依然是驸马命,生生世世都是驸马命,你就不要再和命运做无谓的抗争,屈服于命运,比起和命运抗争要容易得多,牺牲也小得多,你只要牺牲你的心意即可,不要再重蹈覆辙了,你忘了大唐百万军民的血债了吗?都是因为你!” 唐莉猛然狠厉起来,她的手一把就握住了袁弘德的脖子…… ………………………… 刘凝波走出香山的别墅,但见大门前多了一辆拉风的摩托车,方逸伟手捧一个头盔斜倚在摩托车旁。 “我送你回家。”方逸伟灿烂一笑。 “不用,我已经有人来接了。”刘凝波径自走向停车场的一辆白色车子,司徒月在那里向她挥手:“凝波!” 方逸伟撇了撇嘴角,心里道:刘凝波,你总有一天会对我敞开心扉的。 走到车子旁,司徒月不好意思道:“阿残病了,我把她从乡下接到城里来看医生,今天刚进来的,因为着急,所以还没跟你通口气,就让她住到你家了。” 司徒月的眼睛里盛满羞涩和歉意。 “我们两个还用通口气吗?难道我还要拒绝不成?”刘凝波笑着道,“我还从来没见过阿残呢,她是你的双胞胎姐姐,一定长得和你一样漂亮吧?” 司徒月的笑容从脸上隐去,低低道:“凝波,阿残她,阿残她是盲女,她不喜欢别人评价她的容貌,就算你夸她漂亮她也会不高兴,所以,如果你见到阿残,还是不要同她说话的好,她,她脾气比较古怪。” 听月如此一说,刘凝波愣了愣神。那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呢?叫她好生好奇啊! 白若昭从车子驾驶座上伸出头来,道:“学姐,月,上车再说吧!” “白大公子,怎么好意思劳驾你为我服务啊?”刘凝波笑着和白若昭打趣。 白若昭撇着下垂的八字眉,一脸悻悻然的表情,“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看上你家月小妹妹啊?” “瞧你不情愿的样子,”司徒月斜睨着白若昭,向他抡了抡拳头,白若昭立刻做出重伤吐血的姿势,司徒月翻了翻白眼,“有这么严重吗?我的花拳绣腿还能把你打出内出血不成?又不是隔空打牛!” “你一记白眼都能叫我心脏大出血!”白若昭笑成贱贱的模样,下车搂住司徒月给她打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 “谁要和你同排坐?”司徒月一扭身子,拉住刘凝波坐到车子后座上去。 刘凝波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暗叹着这一对小冤家,嘴里说道:“你们俩啊,这样打打闹闹的,都像一对老夫老妻了,若昭,你什么时候把我家月娶回去啊?我等不及要吃你们的喜酒呢!” 白若昭已上了车,听到刘凝波的提议,他并没有兴奋起来,反而心虚地住了口。白若昭的表情变化并不能引起司徒月的注意,她只是催促他快点发动车子,然后对刘凝波说道:“凝波,等回家安顿好了,你给天明哥挂个电话吧!前几日碰到他,他说等你休息好了要为你接风洗尘。” “嗯。” 车子快速上了高速路,熟悉的城市的风景扑面而来。手机铃声响起,刘凝波从包里掏出手机,司徒月凑过脑袋来,道:“是谁啊?一回家就给你电话,准是天明哥,知道你回来了。”可是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是“方逸伟”三个字。司徒月一下吃惊地张大了口。 司徒月吞了吞口水,盯着刘凝波的手机屏幕,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贝:“逸伟?” “干嘛突然提那个高傲的家伙?”白若昭一边开车一边搭腔。 司徒月不理会他,而是一把夺过刘凝波的手机,刘凝波还来不及回神,她已经接听了电话。电话那头方逸伟的声音笑逐颜开地传了过来:“凝波……” 果然是方逸伟的声音。 刘凝波也听到了方逸伟的声音,她的脸颊立时飞满红霞,她要抢过自己的手机,司徒月硬是不让。她笑着嗔怪方逸伟道:“不是说师哥不认识凝波学姐吗?那这一通电话邀约明天的见面,唱的是哪出啊?” 电话那头方逸伟愣了愣,继而传来爽朗的笑声,“是月吗?是月吧!小丫头片子,快把手机还给凝波,我要同她说话。” “凭什么?”司徒月一边对着面红耳赤的刘凝波挤眉弄眼,一边打趣着电话那头的方逸伟,“你是凝波什么人?为什么我就要让她同你说话呢?” “哎呀,你这丫头,”方逸伟有些羞赧,又有些着急,他简直拿月没办法了,月几乎听到他在电话那头使劲吞口水的声音,许久他终于说道,“月,我问你个问题。” “好,你说。” “刘凝波是你什么人?” “好朋友,好姐姐。”司徒月不假思索答道。 “那好,我就是将来要当你姐夫的人!” 方逸伟说得笃定,司徒月听得开心,她整张脸都笑成一朵花了,两颊因为激动爬满红云。 司徒月“咯咯咯”笑倒在刘凝波怀里,她把手机还给刘凝波,微微娇喘着道,“喏喏喏,姐夫的电话,姐姐快接听吧!” 刘凝波笑瞪了她一眼,接过电话,只听方逸伟在电话那头道:“喂喂喂,是凝波吗?凝波,凝波……” 刘凝波直接挂断了电话,她看着活泼烂漫的司徒月,脸色一阵青红皂白乱炖。 司徒月却并不放过她,继续戏谑地说道:“刘大医生来了一趟香山就带了个姐夫回来,真是神速啊!”司徒月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她因为极度兴奋几乎要在车里窜上窜下的了。 前头开车的白若昭不明所以,不停从后视镜里打量后座上的动静,“喂,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啊?月,你疯疯癫癫的,到底怎么了?刚刚这个电话谁打来的,方逸伟吗?瞧把你高兴成这样,怎么?那高傲不可一世的家伙给你送钱了?” “比送钱还高兴,他给我送人来着!”司徒月拍着自己小鹿乱撞的胸口,努力平抚自己的情绪。 “送人?那家伙,你已经有我了,他给你送什么人?那家伙,专跟我对着干!”白若昭嘴里念念有词。 司徒月瞪了他一眼,道:“你自言自语些什么啊?那家伙,那家伙的,你叫谁那家伙,那以后就是我们的姐夫啦!” “姐夫,你该不会说方逸伟喜欢学姐吧!”白若昭的表情夸张地起伏着,“那不好吧!那家伙……花心!” 刘凝波一怔,她把目光投向白若昭,作出认真倾听他说下去的姿势。司徒月连忙俯身向前,重重拍了拍白若昭的肩膀,道:“喂,你怎么回事?你不要乱造谣,师哥不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看他不顺眼呢!” 白若昭抖了抖肩膀,挣脱月的手,道:“我在开车,你不要随便敲打,你不要命啦?” “那你还不专心开车,瞎插什么嘴瞎起什么哄啊?” 刘凝波把司徒月拽回位置上,她把目光投到车窗外,并不理会月和若昭二人的争执。车子很快驶到八尺门18号。 “妈,凝波回来了。”司徒月冲着铁栅栏里头扯着嗓子喊。 “什么,你妈也在这儿?”正从后备箱取下凝波行李的白若昭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是,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怕了?”司徒月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拉着凝波便往铁栅栏里头走去,边走边回头道,“你要害怕就不要进来啊!我妈啊,已经煮好了香喷喷的晚餐,有些人是无福消受喽!” 刘凝波笑着回头看了白若昭一眼,并不表态,兀自走进院子去。 看着司徒月和刘凝波的背影,白若昭面露难色,但还是咬咬牙,走了进去。关好铁栅栏,白若昭回身便见一个中年女人立在台阶上。 女人很清瘦,眉眼挂着淡淡的哀伤,并没有自家娘马如芬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架势。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是另外一种气质。淡雅朴实的衣着,绾在脑后的乌黑的发髻,苍白的面容,怯怯的目光。这女人年轻时一定格外惹人注目,她能让人想到“我见犹怜”的形容。尽管她的五官和月极为相像,那神情却是决然不同的。月像一朵热情似火的杜鹃,这女人像是路边迎着春寒怯弱开放的迎春花。 白若昭很是失了一番神。 “妈,凝波回来了。”月一下跳到台阶上,躲在她母亲的怀里撒着娇。 刘凝波看着母女相偎的画面,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起来。她想起自己死去的父母,不禁心生凄然。 “你就是凝波啊,我们家月总是念叨你,今天终于见到你的面了,你长得真漂亮,”月的母亲蓝青已经过来拉住刘凝波的手,细细地端详起刘凝波来,“我们家月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是谢谢你对我们家月这么好。” 刘凝波微笑着摇头,“阿姨言重了。” “妈,”月在她母亲怀里扭动着身子,指着铁栅栏旁的白若昭道,“若昭!” “阿姨好!”白若昭已经同蓝青打了招呼。他局促着,浑身不自在。 蓝青早就知道女儿和白若昭之间的事情,今日看见白若昭生得一表人才、落落大方,也就满心欢喜起来。她正要上前和白若昭唠上几句嗑,忽听身后屋子里传来“乒乒乓乓”东西打砸的声音,脸色一变,立刻折回身子向屋子奔去。 众人全都一怔,司徒月最先反应过来,她也快速冲进屋子去。白若昭走到刘凝波身旁,两人面面相觑,心生狐疑,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刘凝波顿悟,是阿残! 第219章 盲姐(二) 一  众人奔进屋子,只见客厅里一片狼藉。墙角的大花瓶倒在地上,花瓶里的花花草草撒了一地,泥土弄脏了簇新的地毯。阿残就站在花瓶旁边,梳着马尾辫,穿了条蓝底碎花的裙子,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纤瘦白皙的手臂,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一动不动,像块被囚禁在海底深处的阴森的海石。那和司徒月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庞是一片冰冷和漠然的表情。 蓝青奔上前,在阿残的手臂和额头一阵抚摸,语气焦急,道:“阿残,你没事吧?你病了,怎么不待在屋里?你走到客厅干什么?你要出来,和妈妈说一声就行了,你为什么不拿你的拐杖啊?” 阿残一下推开她,动作极端粗暴,脸上盈满恼怒的神色。 “我要去看夕阳,应该是黄昏了吧!”阿残伸出手向前方摸索着,脚步试探着向前。 “我带你去!我带你去!”司徒月已经过来扶住阿残,向门口走去,她把阿残放在投射在门口的大片的阳光里,道,“你感受到夕阳了吗?现在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好温暖的夕阳,对不对?” 司徒月的讨好并不能换来阿残的好脾气,又是一个粗暴的动作,她推开月,手劲极大,月趔趄了一步跌进白若昭怀里。白若昭正想发话,司徒月用眼神制止了他。蓝青走到刘凝波跟前,打着手势,不发出声音,但使劲说着什么,刘凝波知道,她在跟她道歉。 刘凝波摇摇头,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蓝青看着阿残沐浴在夕阳余晖里的背影,叹口气,走向墙角扶起那只笨重的大花瓶。月和白若昭赶紧上前帮忙。 刘凝波蹙着眉头,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阿残身上。阿残仰着脸,她似乎感受到了夕阳的气息,脸上突然流露出笑意。那笑意仿佛是滴在宣纸上的墨汁,一点点,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许久,她伸出手臂,又摸索着向前,直走到台阶边,前脚掌已经悬空,刘凝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正想提醒阿残注意,阿残自己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她伸出一只脚在地上试探着找到下一级台阶,终于踩实了,另一只脚才跟着踩下去。正要下到下一级台阶,她碰到了一个立着的更大的花瓶。她弯下身子极细致地摸着那个花瓶,侧着耳朵,一脸专注。 刘凝波轻轻走上前去,道:“是万年青的盆栽。” 听到人声,阿残的脸上又恢复冷漠的表情。她直起身子,向前伸出一只手,继续摸索走下台阶。 “右手边向前三步,有一棵梧桐树。”刘凝波淡淡地道。 阿残顿了顿,并不挪动步子。 刘凝波已经走回里屋。听到脚步声远去,阿残开始按照刘凝波的提示找到了那棵梧桐树。她的双手在梧桐树粗糙的树干上摸索着。那些坚硬干枯的纹理似乎颇合她的心意,她竟贴上脸颊,整个人依偎在树干上。 蓝青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她手里拿了把小椅子,送到阿残身边,口气里尽是小心和胆怯,“给你把椅子,站累了就坐一会儿。” 阿残并不理会她,兀自依偎着梧桐站着。 蓝青叹口气,放下椅子,道:“饿了吗?” 阿残还是不吭声。 蓝青默默地转身走开,她的脸上充满挫败感。阿残和月为什么这么不同啊?月只是比阿残眉心多了一颗痣而已,为什么俩人的性情却如此相差十万八千里?因为眼盲,甚至从一出生开始,她就对阿残倾注了十二分的心力,可是她回报她的却是这样的冷酷绝情。面对阿残,蓝青有心力交瘁、眼泪干涸的颓败的感觉。待蓝青走远,阿残摸到了身旁的椅子,小心地坐下,她的脸颊依旧贴着梧桐粗糙坚硬的树皮。 蓝青和月已经在饭厅张罗着准备开饭,白若昭盯着客厅墙上的《绿柳扶疏》蹙紧了眉头。刘凝波去看了阿残和蓝青住的客房,还好,褥子、被面一应俱全。她注意到靠在床沿上的阿残的拐杖,那是一根已经用得很旧的棍子,外表的清油不均匀地脱落,裸露出一部分木头的本来面目。 “凝波,吃饭了!” 刘凝波听见司徒月在饭厅里唤她,她快速走出客房,经过客厅时,看见白若昭正兀自对着那幅《绿柳扶疏》发呆。 “看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吗?”刘凝波笑着问。 “好像出自我二婶的手笔啊,不过怎么没有落款呢?”白若昭双手抱胸,咂了咂嘴唇。 “这个啊,是赃物,当然没有落款喽!” “赃物?”白若昭瞪大了眼睛。 刘凝波故弄玄虚地笑了笑,兀自向饭厅走去。 蓝青张罗了一桌子的饭菜,众人赞不绝口。 “阿姨,要是能天天尝到你的手艺就好了。”白若昭是个嘴巴抹蜜的家伙,蓝青乐得合不拢嘴。 司徒月赶紧对她说道:“妈,你别上他的当,他就一张嘴皮子好使。” “要不,怎么能骗得了我们冰雪聪明的月小妹妹呢?”刘凝波搭腔。 “学姐,我没有骗月,我是很真诚的。”白若昭辩解着,众人都笑起来。笑声中,又听到客厅里“乒乒乓乓”的摔打声,大家尴尬地面面相觑。 “阿残,你饿吗?要吃饭吗?”蓝青冲着客厅的方向问道。 阿残没有回应。 司徒月又问道:“姐姐,要过来一起吃,还是帮你端到房间里?” “我不饿。”终于听到阿残冷冰冰的不悦的声音。接着便是客房的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关上。 “对不起,她不懂事,她在家里习惯了这样摔东西,她把你这里当成自己家了。”蓝青充满歉意地看着刘凝波。 “没关系,阿姨。”刘凝波继续吃饭。 蓝青又对白若昭充满歉意地笑着,“若昭,让你见笑了。” 白若昭耸耸肩,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对了,阿残生了什么病?”刘凝波问司徒月。 “上午带她去医院抽了血,化验单要过一周才能出来。”月答。 蓝青接口道:“这段时间总是流鼻血,还伴着低烧,她又不肯吃药,我不放心,就叫月接我们进来市里。” “早上在医生那里抽血的时候,好几个人抓住她都抓不牢,有个年轻医生的脸还被她抓破,她总是一股子蛮劲。”司徒月的表情是极度担忧的,关于阿残的野蛮她见识一次就胆战心惊,而母亲却要日日和她为伴,想起来就很惨淡。 “不用担心,等报告出来,医生再对症下药,阿残一定会没事的。”刘凝波握住蓝青的手,试图给她一些温暖,可是蓝青的手冰凉如水。 “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让月打电话给我。”白若昭话音刚落,手机便响了。又是马如芬。白若昭心慌意乱起来。母亲像是有第六感似的,每当他和月见面,她的电话总是扫兴地打过来。白若昭拿了电话,跑到院子里接听。 “喂,妈,什么事啊?我正在吃饭呢!” “吃饭?和谁?”马如芬精明地竖起了耳朵。 “朋友。” “什么朋友啊?男的女的?” “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成天跟个侦探似的,这样不好吧?” “儿子,我跟你说,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跟谁吃饭,你马上给我回来!”马如芬的威信不容挑衅。 “又怎么了?”白若昭一脸愁闷。 电话那头马如芬的声音立刻神采飞扬起来,“你向伯伯和向伯母要来咱们家做客,临时决定的,我已经让人开始张罗了,你快点回来!” 白若昭悻悻然挂掉电话,他烦躁地吐出一口气,抬头时突然看见客房的窗户打开着,窗帘被风卷了出来,阿残就站在迎风的窗口。她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漆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脸上是令人捉摸不透的阴森的神情。白若昭突然感觉背脊凉飕飕的。她似乎感觉到了白若昭的注目,伸手“啪”关上窗子。白若昭惊跳起来。 月已经吃好饭,走到院子里。 “若昭。”她温柔地呼唤他,白若昭立刻满怀柔情流动起来。 “你吃好饭了?” “嗯,你赶紧去把饭吃吃完吧!吃完饭,我们和凝波一起逛夜市去,凝波刚回,我们晚上陪她玩吧!”司徒月巧笑倩兮,一双美目流波横转,看得白若昭都要醉了。她不刁蛮的时候是如此可人的小精灵,叫白若昭怎么爱都爱不够似的。白若昭一把把她搂入怀中,紧紧地搂住,仿佛害怕她就此飞走了似的。 “若昭,你怎么了?你把我抱得太紧,我都喘不过气了。”司徒月在白若昭怀里轻轻挣扎着。 白若昭没有放开她,反而搂得更紧,伤感地说道:“月,我怕这么紧还是抓不牢你。” 月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喃喃道:“若昭,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我就在这里,永远都不会跑,你怎么会抓不牢我呢?” 哦,月,你怎么明白?你怎么明白?白若昭在心里说。他想起白家大宅里那场即将开始的晚宴,心情就跌入谷底,当向思明和白天朗一对坐,他怕再也翻不出向冰儿的手掌心了。 第221章 相亲宴 一  白若昭快速将车子驶回了白家大宅。向思明夫妇携着向冰儿早就光临大驾,白若昭走进客厅的时候,白天朗和马如芬正陪着向思明一家在沙发上闲话家常。 “这是我这次去法国考察带回来的,送给你。”向思明递给白天朗一个考究的眼镜盒子。 白天朗打开来见里面是个金色的镜架,欢喜地道:“我最喜欢金色的镜架了,谢谢思明兄,有心了。” “因为不知道天朗兄的近视度数,所以不敢妄自配置,还请天朗兄见谅。”向思明道。 “不敢不敢。” 马如芬和向太太在一旁听着丈夫们的对话,相视而笑,笑容里夹杂着尽可能的客气。 看到白若昭匆匆走了进来,向思明站了起来。他用准岳父的视角打量着白若昭。白若昭这个准女婿是无可挑剔的。仪表堂堂不说,还富可流油,是娱乐和餐饮业龙头老大白氏集团的长房长孙。二房白天明没有男孩,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娃,放在加拿大一户白人家里寄养。以白家老爷子重男轻女的性情,白家产业绝大部分肯定是由长房继承。所幸二房白天明原也对经商没有兴趣。这样想来,向冰儿如果能嫁给白若昭,豪门少奶的日子肯定是极好的。 “若昭回来了?”向思明的问话满含喜悦。 “伯父伯母你们好。”白若昭已经弯身行礼。 “客气客气了。”向思明微笑地注视着白若昭,眼睛里含满了赞许和欣赏,还有些长辈看晚辈的慈祥。 “若昭,你先去换件衣服,一会儿下来陪向伯父向伯母、还有冰儿吃晚饭。”马如芬道。 听到母亲的话,白若昭像得到特赦令似的“哦”了一声便向二楼跑去。置身在向思明和向太太审视的目光中,他浑身不自在。他更不愿意将自己放到向冰儿那满是爱慕的灼热的目光中。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上二楼,冲回自己房间去。背倚着扣上的房门,他一边喘气一边愁闷着。眼前闪过的是司徒月的影像,月的一颦一笑、一恼一怒都牵动他的神经。 房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谁?”白若昭一凛,问道。 “若昭,是我,冰儿。”向冰儿甜美的声音柔柔地响起。 白若昭突然地心里发憷,“我还在换衣服。” “那你换好衣服,我进来和你说一些话。” “有话等下饭桌上说吧!” “是私房话,不好在桌面上说的。”向冰儿执拗地说道。 白若昭无奈,他打开房门,看着一脸讨好笑容的向冰儿。 “我今天好看吗?”向冰儿转了个圈,摆弄着身上那条华丽的蕾丝裙子。 白若昭没有应她,直接就关上房门,向冰儿比他快了一步,在他关上房门前已经挤进了房间。白若昭无奈,“喂,大小姐,这是男人的房间,你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将来,我不是要在这个房间里住一辈子吗?”向冰儿已经四处打量起白若昭的房间,“我们结婚的时候应该会重新装修的吧?” “谁说过我要同你结婚?”白若昭已经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 “你妈妈和你爸爸不都应允了吗?” “那你和他们俩结婚好了,”白若昭没好气,他粗暴地脱掉外套甩在床上,“大小姐,我要换衣服了,请你出去!” “我不,反正将来我是要嫁给你的,换个衣服怕什么?”向冰儿倔强地往床上一坐。 白若昭没奈何,兀自换上外套,就要开门走出去,向冰儿喊住了他。 “我有话还没跟你讲呢!”向冰儿嘟起小嘴。 白若昭顿了顿,折过身来,他盯着向冰儿娇俏的面庞,心里暗自懊恼:为什么这样一张漂亮脸蛋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如果喜欢她,该多好,有父母的祝福,有门当户对的完满,可是就算没有司徒月,他也不会喜欢她,她高中时代就委身了方逸伟,不是每个男人都有处女情结,但是他有。 “有话快说!”白若昭冷淡地道。 “你不接纳我,是不是因为逸伟?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芥蒂我和逸伟之间的事情?我和逸伟之间真的没什么。” “大小姐,有没有什么只有你心里清楚,你跟我解释这些有什么用?” “如果我叫来方逸伟做证明呢?当初他只是一厢情愿单恋我,我并没有和他怎么样过,你就相信我好不好?” 白若昭叹了口气,道:“先去吃饭吧!长辈们都等着我们呢?” 向冰儿上前一步挽住白若昭的手,心满意足地笑着走出房间。白若昭心里憋屈,他已经吃过了司徒月妈妈的晚饭,却还要陪向冰儿吃这顿虚伪的相亲宴。整个晚宴,看着两家父母其乐融融地以亲家相称,他就恨不得捶死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为什么这么没有担当。他想念司徒月。司徒月正和刘凝波逛夜市。她们在满街的路边摊里穿梭,好不快乐。 “我最喜欢逛路边摊,对路边摊的衣服没有免疫力,又便宜又好看。”司徒月的身子小蝴蝶一样在各色的衣服架前穿梭,“要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我会把这些衣服全搬回家去。” 刘凝波看着司徒月花儿一样灿烂的笑脸,笑着摇摇头。再看看司徒月身上已经洗到发白的衣服,她拉住司徒月的手,说:“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司徒月问。 “跟我走就是。”刘凝波喊了辆人力三轮,带着司徒月来到一家装修考究的时装精品店。 “做什么?”司徒月瞪大眼睛问刘凝波。 “送你一套新衣服。”刘凝波不由分说将月推到导购小姐怀里。导购小姐给月挑了一件白底圆点的公主裙,外套一件淡青色的上衣。月试穿衣服的时候,刘凝波就坐在店里靠窗的藤椅上等她。白天明的电话就在这会儿打来。 “凝波,请你和司徒月吃点心吧!” “你怎么知道我和司徒月在一起?” “带着司徒月逛衣服店,对不对啊?我看到你们了。”话音刚落,自动店门就开启了,白天明赫然出现在店里。 刘凝波的眉头立时舒展开去,看到白天明她的心情总是莫名地好。这些年,他就像她的守护神。白天明笑吟吟地走到她身旁坐下。店里的导购小姐已经端上两杯热茶,介绍说:“这是我们老板特地为客人准备的护肝茶。” “谢谢,”白天明说着,和刘凝波对饮,“这架势让人想起酒桌上。” 刘凝波笑:“再那么喝下去,你的肚子可要越长越高了。” 白天明放下茶杯,摸摸自己的肚子,咂着嘴巴道:“反正我又不是你梦中情人,形象好不好,都无所谓啦!” 正说着,司徒月已换上新衣,亭亭玉立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二人不禁惊艳地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司徒月俨然一个美艳绝伦的公主。 “啧啧,人靠衣装,月真漂亮!”白天明夸赞。 看到白天明,月也吃惊地提高了音调,“天明哥,你怎么在这儿?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什么风?吹面不寒杨柳风啊。”白天明笑着看了刘凝波一眼,答道。 刘凝波怎么会听不出白天明这话说得暧昧呢?她只是故作镇定地岔开话题道:“月,这衣服很合你的气质,就这一套吧!” “穿起来真的很好看吗?”月神采飞扬的。 “真的很好看。”刘凝波和白天明异口同声说道。 “瞧你们俩默契的。”月戏谑了二人一句,便进试衣间换衣服去。 第222章 蓝家小筑 一  白天明看着刘凝波,道:“最近还好吗?” “还好。”刘凝波的表情突然掠过一丝悲伤。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白天明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刘凝波抬起头来问他。 “没,没什么,”白天明换上一脸振奋的笑容,道,“买好衣服,我带你们俩小酌去,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格调清雅,菜系精致,很符合你的气质哟!” 刘凝波抿着唇笑:“喝酒而已,哪那么讲究?” “到了那个地,你就知道了,真真是个讲究的地方,不但地讲究,年轻的老板娘更是个讲究的人。” 听了白天明的话,刘凝波倒生出几分好奇心来。 “蓝家小筑”坐落在郊区。不是熟客,是很难找到那个地方的。穿过一条乡间小路,走入一片清香馥郁的花圃,便看到一处古香古色的院落。屋檐、篱笆、木门全都用满天星装饰着,闪闪烁烁,五颜六色。屋顶上“蓝家小筑”四个字若隐若现。一曲轻音乐悠悠扬扬、婉婉转转从木门里流淌出来。 “不错吧?”白天明颇有些得意地看着“蓝家小筑”的招牌,问刘凝波和司徒月道。 “是挺别致的。”月点着头附和。 刘凝波莞尔一笑,道:“只怕那老板娘比这‘蓝家小筑’更加别致。”说着,她眉眼一垂,便兀自进了“蓝家小筑”的木门。 “有没有听出你凝波姐话语里的一丝醋味?”白天明对司徒月讪笑着挑了挑眉。 月做了个想吐的动作,走进木门前甩下一句:“你就美吧!” 白天明自嘲地笑笑,撇撇嘴,也跟着进了“蓝家小筑”。 “蓝家小筑”内就像一片小小的森林,几棵人工的大榕树垂着长长的髭须,榕树下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座位,但是布局考究。木雕的桌子,树桩形状的椅子。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白天明看见刘凝波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榕树下,不由让他联想起在大森林里迷路的白雪公主,有些落魄,但又漫不经心。 领着月坐到刘凝波对面,白天明笑吟吟地问道:“想喝点什么酒?” “刚喝了衣服店老板的护肝茶,就要到这‘蓝家小筑’来挥霍你的肝。”刘凝波总是半带犀利戏谑着白天明。 白天明道:“小酌而已,又不豪饮。” 月道:“我明天还要上班,小喝几杯就好。” “一定不会让你们俩喝醉的。”白天明保证。 “可是今晚啊,我倒是想醉。”刘凝波微微抬起下巴,那份清高全挂在眉眼上。 刘凝波话音刚落,便有女孩的笑声如迎风而鸣的风铃从屋内传了出来,众人回头,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着深蓝色套头毛衣下穿黑色皮质紧身热裤的短发女孩端着一个托盘从忽明忽暗的灯光中轻盈地走出来。她剪着利落的短发,胸前是一条时尚的黑白挂链,耳上一副同款耳坠。女孩明眸皓齿,艳丽非凡,和月年龄相若,看起来却成熟世故得多。 “天明哥,好久不见,越来越帅了,”女孩已经将托盘上的小菜麻利地端到桌上,清脆的甜腻的话语伴着秋波暗送的眼神。她直起身子,将托盘捧在胸前,问白天明道,“这两位美女是……” “哦,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刘凝波,司徒月,这位是‘蓝家小筑’老板娘蓝凤凰。” “蓝凤凰?”月惊呼,刘凝波也颇感意外,但并不表现出来。 蓝凤凰已经爽朗地笑起来:“我爸啊,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看《笑傲江湖》,他就喜欢那蓝凤凰,我妈生了我他就硬要给我取名叫蓝凤凰,那蓝凤凰是五毒教教主,我虽叫了她的名,却远不如她千娇百媚,娇柔婉转,但是我倒也是五毒俱全。”蓝凤凰说着,瞥一眼白天明转身复又进柜台去。从背后看,她身材丰腴,臀围丰满,走起路来散发出和她年龄不搭的成熟和风情。 “我们还没点菜,她怎么就上菜了?”司徒月忽闪着大眼睛,酒窝随着嘴角牵动的弧度深深地陷进去,就像海面上打出的两个深深的旋。 “你看不出来天明哥和这五毒教教主交情颇好吗?”刘凝波说着,把目光从月脸上调向白天明,道,“你津津乐道的所谓讲究的人原来是个五毒俱全的角色,或许,你在这‘蓝家小筑’寻一回醉,便以为自己是那潇洒不羁的令狐大侠……”刘凝波说着,低垂了眉,假装不看白天明,唇边挂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唉,月啊,你凝波姐一天不挤兑我她就一天活不下去。”白天明叹了一口气。 “那你和这五毒教教主是什么关系呢?”月问,她已经开始吃起小菜来了,“天明哥,你看,貌似教主上的菜都很合你口味。” “什么五毒教教主啊?她父亲和我曾经共过事,我们比较要好而已。”白天明解释。 “不是五毒教教主,是五毒俱全的教主而已。”刘凝波忍不住又笑着打趣白天明。 月也跟着起哄,“对啊,‘我们比较要好而已’,这个‘我们’指的是蓝家伯伯,还是凤凰小妹妹啊?” 说着,刘凝波和司徒月对视一眼,呵呵大笑起来。白天明有些无奈,他叹口气对着柜台道:“小蓝,快点上酒!” “哎,来了!”蓝凤凰娇柔婉转地应了一声,便上了酒。她在刘凝波身边坐下,笑着对白天明说:“我突然有预感你今晚会来,所以我今晚把其他客人都支走了,专门为你们服务。今晚酒水全部免费。” “这样那我们就不好意思了。”白天明并不推脱,而是径自开酒。月酒量最弱,没一两杯就脸红到脖子根了,她支着头,半趴在桌面上。刘凝波起身去给她倒水。蓝凤凰赶紧过去指引。 “我来我来。”蓝凤凰已经到柜台上倒水,刘凝波站在一边颇含玩味地看她。蓝凤凰酒量甚好,来来回回打了几个圈,却还是面色稍显微红,宛若春花初绽,大增娇艳之色。蓝凤凰已倒好水,回转身见刘凝波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忙笑着道:“我脸很红吗?这样盯着我看?” 刘凝波答:“不是,只是在想你哪里像五毒俱全的人?天明哥夸你是个讲究的人呢!” 蓝凤凰愣了愣,继而大喜,眼角眉梢都难掩欢快的神色。 “你们在谈些什么?”白天明问道。 “没谈什么。”刘凝波已经走回位置上。 蓝凤凰将水递给月,依旧坐到刘凝波身边。刘凝波发现蓝凤凰看着白天明的目光雪亮雪亮的,心里想天明哥是个讨女孩欢心的男人,那么自己对他呢?是否也曾动过心?她和白天明之间看起来磊落,却似乎也总有那么一丝有意无意的暧昧。或许康浩从来不曾走进她心里,而白天明却是她一直信赖的人。 “天明哥,我们划拳吧!”蓝凤凰已经高高地捋起袖子。白天明递上一根烟,她立时大咧咧地抽了起来。一边狠吸了一口,一边慢悠悠地从鼻腔里把烟圈喷出来。 白天明和她划了几拳,见月正傻乎乎地看着,刘凝波也百无聊赖,便道:“凝波,你不是说今晚想醉吗?怎么这么拘谨呢?” “哦,我突然想起明天月上班,我还得替她去医院拿阿残的化验报告单呢!喝得太醉,醒不来就惨了。” “这样啊,明天如果我走得开的话,陪你一道儿去吧!”白天明说着,问月道:“月无精打采的,是醉了还是困了?” “都有。”月半醉半醒地答。 “那好吧,今晚就先到这里,小蓝谢谢你,我下回再来光顾。”白天明说着,领着刘凝波和司徒月起身向外走去。 蓝凤凰追上来,道:“天明哥,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白天明看看蓝凤凰酡红娇俏的脸蛋,她似乎有许多话想跟他倾诉的样子,便回身看刘凝波。刘凝波已经识趣地拉着月的手,推开“蓝家小筑”的木门走了出去。 “我们在花圃等你。”刘凝波道。 等刘凝波和司徒月身影消失在篱笆边,蓝凤凰立刻拉住白天明的手走回屋内。 “我以为,上回鲁莽之后,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蓝凤凰笑着,露出贝壳一样雪白的牙齿,她有些醉了,笑起来带着几分酒意。 白天明蹙紧了眉头。 “凝波,你今晚看起来好像不高兴。”站在花圃边,月看着迎风而立的刘凝波道。 刘凝波懒懒地答:“可能今天很累吧。” “你不是因为蓝凤凰对天明哥的热情而吃醋了吧?”月小心翼翼地问着,她的目光在刘凝波脸上探寻着。 “怎么会?”刘凝波答得笃定,却在下一瞬就感觉到自己心底里升腾起来的那份虚。 “也对,你现在有逸伟了。”月说着挽住刘凝波的手臂,将自己的头倚在她肩上,她看着天上一弯明月喃喃道,“爱情真好……” “我和方逸伟其实没有……”刘凝波想解释,她和方逸伟之间其实只是一夜情,和爱情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司徒月却沉浸在自己的美好里喃喃:“月亮真好,今晚我有些醉了。” “天有弯弯月,心有千千结。月……”刘凝波诗情画意着,莫名地伤感,好吧,她也有些醉了。 “天明哥和蓝凤凰说些什么呢?这么久还不出来?”月问道。 “谁知道?”刘凝波说着,便拉着月坐到花圃边,双手抱膝,互相倚靠着。 白天明正在“蓝家小筑”内挣脱蓝凤凰的拥抱。 “小蓝,不要这样,和你爸爸的关系,你都应该喊我一声叔叔了。”白天明好脾气地告诫蓝凤凰。 蓝凤凰有些颓然地靠在一棵榕树的树干上,执拗地道:“上回我就告诉过你我对大叔没有免疫力,我喜欢大叔,我喜欢你,天明哥。” “小蓝,你喝醉了!”白天明呵斥了一句,便往门外走,蓝凤凰一把扯住他的衣角。 “我没有醉,从小我就喜欢你,小时候去爸爸的办公室看你们工作,我就开始喜欢你,长大以后嫁给你,是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可是我来不及长大,那么风度翩翩的天明哥就娶了别人。所以我破罐子破摔,不好好学习,就专心做个问题少女。可是,天明哥,就算我和那么多男人上了床,我还是忘不了你。”泪水从蓝凤凰涂着厚重眼影的眼睛里流出来。 白天明有一刻的不忍心,他想拥她入怀,他想干脆收了她吧,这个问题少女!可是,他不能,他想起和蓝凤凰父亲的同事之谊,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干出那样禽兽的事情来。 “我好痛苦,你明白吗?”蓝凤凰扭曲着面颊说道。 “小蓝,你的痛苦我理解,可是真的爱一个人会默默地守护,不打扰,也不强求,你对我的不叫爱情,叫执念。”白天明掰开蓝凤凰的手疾步走出了“蓝家小筑”。他快步跑向花圃旁的刘凝波和司徒月。晚秋的花圃开满不知名的碗口大的黄花,刘凝波和司徒月在月光和花儿的映衬中,美好得像两个天使。 白天明的心快速跳动着,依稀有酸酸疼疼的感觉从心底里流淌出来。刘凝波,我会做你一辈子的守护神,从你十八岁开始,我就决定这样做。他已经跑到刘凝波和司徒月跟前,喘着气,雪亮着眼睛,一脸的神采飞扬。 刘凝波和司徒月站起来,狐疑地看着他。 “蓝凤凰和你讲了些什么悄悄话,你激动成这样?”刘凝波依旧戏谑的表情。 白天明有许多话想对刘凝波说,他想告诉她从她十八岁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爱她,他决定一直守护她直到老死。可是这些话,刘凝波,我怎么能说给你听?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刘凝波,你怎么懂?或许,爱只是一个人的事情。白天明压抑住自己满怀的激动,轻轻道:“凝波,月,我们走吧!” “嗯,好,我困死了。”月边打哈欠边用手拍着嘴。 回到八尺门18号的时候,月已西沉。同白天明告了别,刘凝波和司徒月手拉着手走进院子。 “今晚也没喝多少啊,头怎么这么晕?”月捶捶自己的头,使劲甩了甩。 刘凝波抓住她的手道:“是累了吧,我们都早点睡。明天你去上班,我替你去拿阿残的化验单。”正说着,忽见月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白影子站在窗口,刘凝波“啊”地尖叫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怎么了?”司徒月扶住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她看见客房正对着院子的窗口幽幽地站着阿残。 月光里,阿残的表情像幽魂一样森冷。 第223章 被逼成婚 一  “是阿残啦,别怕别怕!”月安慰刘凝波。 刘凝波惊魂甫定地拍着胸口。 “我看起来很像鬼吗?”阿残冷冷地问。 “不是,不是,”刘凝波忙解释,“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阿残已经重重关上了窗子。 刘凝波和月面面相觑。 月黯然地说:“凝波,你别介意,我想她自己心里一定很苦。” 刘凝波拍拍月的肩,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待刘凝波回了房,月走进客房,打开灯,看见蓝青已经在床上睡着,阿残依旧站在窗口,她对着紧闭的窗子直挺挺地面无表情地站立着。听到电灯开启的声音,她回过身来,白色的睡衣,披散的黑发,像海石一样一动不动的阴森的眼球,让她看起来像个可怖的幽魂。 “开灯做什么?你不知道我看不见吗?”阿残暴躁地说,脸上现出恼怒的神色。 “哦。”月抖抖索索地关了灯。 黑暗中,传来阿残幽幽的恶毒的声音:“你以为你多了解我?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吗?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内心就一定很痛苦?你虽然拥有一双看得见的眼睛,但你就那么笃定,你看得见人面,也看得清人心吗?” 月的背脊僵硬住,酒也醒了大半,许多冷从脚底下升腾上来。阿残就像个不可理喻的粗暴的魔君。她冷酷而决绝,谁也温暖不了她。月颓然地走出客房,走回自己的房间。她让自己躲进被褥中,许多泪水绝望地滑下来。 “若昭,我想你。”月在心里默默地说。 若昭仿佛听到了月的念叨,突然从梦中惊醒。身边有一只女孩的手伸了过来,白若昭一下坐起身。竟是向冰儿。身边什么时候竟躺了向冰儿。他使劲回忆,也回忆不起事情的经过,只模模糊糊记得晚宴上,他多饮了几杯,醉了,之后的一切全都记忆断链。向冰儿正熟睡着,她转一个身,脚也伸到白若昭身上,白若昭终于惊叫起来:“妈——” 白家麻将室正欢声笑语。豪华的水晶吊灯下,白天朗和马如芬正陪着向思明夫妇打着麻将。马如芬手里拿着一副好牌,她反复用拇指摩挲着即将打出去的一张发财,她在心里揣测着下家向太太是否需要这张发财。举棋不定间,依稀听到二楼传来儿子白若昭呼唤她的声音,她不禁侧耳倾听,那喊声又一下断了。于是,她问东旭道:“你刚刚听到若昭喊我了没有?” 白天朗往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没啊,你打麻将还能走神?” 向太太笑起来,道:“如芬,你啊,对若昭真是上心,心心念念着白家大公子。” “往后有冰儿啊,我就可以不再为若昭操心了,亲家母,你说是不是?”马如芬一脸精明而讨好的笑容。 向太太谦和地笑着,道:“女大不中留,古人说女生外向,这话一点儿都不假,我们家冰儿对你们家若昭可真是死心塌地的,今晚若昭醉了,冰儿这丫头也不避嫌,硬要在一旁照顾他。” 马如芬已经甩出手里那张发财,道:“现在什么年代了,年轻人们哪还用避嫌,全都是追求爱情去的。” “我和了!”向太太两指一夹,捏进那张发财,再将面前的麻将往桌上一推,喜笑颜开起来,“冰儿对若昭的心,我们两家做长辈的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你们家若昭对我们冰儿若有情似无意的,该不会外面已经谈上了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如芬将手里的钱子数了几张递给赖太太,然后拍着胸口打包票。 白天朗并不接马如芬的话,只是看了她一眼,低头算自己手上的牌。 向思明倒是开明,他咳了咳,清清嗓子道:“要我说现在年轻人们谈几次恋爱也正常,只要结婚以后互相尊重,彼此忠诚,这婚姻啊就会走得长远。你说是不是,东旭兄?” “是是是,向行长所言极是。”白天朗正搭着腔,麻将室的门被推开,白天明斜倚在门口,他在“蓝家小筑”和蓝凤凰多拼了几杯酒,回到白家的时候,眼里还带着三分醉意,脸颊上是几许酡红。 “这么热闹啊?”白天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醉意,尽力做到彬彬有礼地同向思明夫妇打招呼,“今天什么风把向行长和向太太吹到寒舍来啊?” “白主任,幸会幸会,这是在哪儿应酬回来啊?”向思明已经起身向白天明走来,白天明立刻迎向他,握手,拥抱,极尽殷勤。 “二弟,要坐下来打一圈吗?”东旭问道。 “我这个位置让给二弟吧,我刚刚小输了一番。”马如芬立即起身说道。她尽管和柔桑关系不好,和白天明还是关系融洽的,或许是异性相吸的缘故。 “不了不了,多谢大嫂,我今晚喝了几杯,困了,想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上班呢!”白天明双掌合十,对着向思明表示歉意,“向行长,就让我大哥大嫂招待你们夫妻了,小弟不慎酒量,今晚贪杯,现在恢复元气去。” 向思明一边握住白天明的手,一边拍着他的肩,直把他送到门外。客气了一番,白天明终于半趔趄着脚步走上二楼去。经过白若昭门外时,听见门内有男女争执的声音传出,他好奇停住了脚步,见门虚掩着,他便一下推了进去,这一看,白天明吓了一跳,酒立时清醒过来。只见床上,白若昭和向冰儿几乎扭打在一块儿,白若昭想张口呼喊,向冰儿死死掩住他的嘴,白若昭只能一边挣脱,一边发出含糊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喂,你们这是干什么?”白天明一喊,向冰儿一吓,立即松开了手。白若昭终于挣脱了向冰儿的钳制,好不容易呼出一口大气。 “这不是向大行长的千金吗?”白天明看清了床上女孩的面容,厉声对白若昭道,“若昭,你怎么回事?你不是正和月谈着恋爱吗?怎么又和冰儿滚床单?你居然脚踩两只船,枉人家月还对你一往情深呢!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二叔,二叔,求你无论如何不能把今晚看到的告诉月,你今晚看到的是一场误会!”白若昭已经从床上跳下来,抱住气呼呼的白天明乞求道。 “你好自为之!”白天明摔门离去。 刚出了若昭房间,便见柔桑双手抱胸,倚在画室门口看他。柔桑穿了宽松的睡袍,头发披散在肩上,右手手指上夹着的画笔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水粉。 白天明愣了愣道:“柔桑,这么晚,你还作画呢?” “就像这么晚,你还喝酒一样。”白天明揣摩不出柔桑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对于他几乎夜夜笙歌的应酬,柔桑似乎颇不以为意。白天明觉得作为妻子,她应该恼怒的,但是她很少恼怒,她总是一脸闲淡的表情,看不出有没有恼,又恼了几分。柔桑的世界似乎就是那个小小的画室,她的所有的精神都放在画室里,白天明不能引起她的注意,远在加拿大的女儿也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极少和他谈论到女儿,她甚至极少和他谈话。 “那你早点休息,我先睡了,”白天明越过柔桑,向房间走去,蓦地,他又回过身来,对柔桑道,“今天白天的时候,女儿打电话来了,问我们好不好。” 柔桑的表情现出淡淡的笑意,她轻轻地答:“知道了。”便又转身走进画室去。 白天明看着掩上的画室的门愣愣失神。 而在白若昭的房内,向冰儿也愣愣失了神。她喃喃地问着白若昭:“月是谁?” 白若昭不理会她,只是从大柜里拿出一件外套套上,正要往外走,向冰儿从身后抱住他,道:“我知道月是谁,高中的时候,有一个低我们一届的女孩子,很会读书,但是家境不好,很小就死了父亲,还有个瞎了眼的双胞胎姐姐,是她,对不对?” 白若昭使劲掰开她的手,转身愤愤然地对向冰儿道:“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的未婚夫!”向冰儿喊起来。 白若昭蹙着眉头,狠狠地对她说:“谁让你躺到我床上睡的?不要以为你躺到了我的床上,你就想诬赖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喝醉了,我对你什么都没做,我很清楚!” “那他们会信吗?”向冰儿阴险地笑着,一下就脱掉身上的公主裙,白皙的滑如凝脂的肌肤暴露在白若昭吃惊的目光中,她把手勾在胸前粉红色的裹胸上,冷冷地道,“只要我大声一喊,你的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看到这一幕,会相信你对我什么都没做过吗?” 许多怒火从白若昭胸腔里“噌噌”地往上蹭,他一下将向冰儿推到床上去,他的身子重重地压在她身上,脸对着她的脸,眼睛血红着。 迎着他恼羞成怒的目光,向冰儿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我知道爱情面前,我已经变得毫无廉耻了。” 白若昭颓然地松开手,他像一只斗败的困兽,翻身躺到床的另一边,他的目光泄气地盯着空荡荡的白色的天花板,那一片白讳莫如深。 “那方逸伟呢?你对方逸伟的,算不算爱情?” 向冰儿坐起身子,她伸手拿了床下的裙子遮到胸前,道:“我说过我一定会让逸伟来向你证明我的清白!而你,也要向我证明,那个司徒月也是子虚乌有!” “凭什么?”白若昭忍无可忍,他坐起身子质问道。 “凭什么?”向冰儿冷笑,“这个问题,你留着问你的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这么钟意向大小姐我做你们白家的少奶奶。” 向冰儿已经穿好衣服,临出门前,她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道:“其实,如果我不是向思明的女儿,或者向思明不是最有实力的银行家,那么我,向冰儿,怎么能进得了你白家的大门?若昭,你醒醒吧!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 向冰儿走了出去,当房门依旧被掩上,白若昭打了个深深的寒噤,他的耳边回响着向冰儿的话:“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那么,向冰儿对方逸伟有过爱情吗?白若昭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透过被子的缝隙,他看见窗外的天空挂着一弯下弦月,细细瘦瘦,期期艾艾。独怜下弦月,未挂初旬勾。白若昭的心重重地疼起来,月,月……他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皮随着西沉的弯月渐渐合上。 当下弦月隐去,一轮秋阳升起,又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月早早去“向阳坊”上班。蛋糕师,是她喜欢的职业。 刘凝波也已经约了白天明去医院拿阿残的化验报告单。坐在医生的办公室,医生对刘凝波说道:“刘医生,病人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刘凝波和白天明对视一眼,答道:“朋友。” “那有没有其他直系亲属来呢?”医生问。 刘凝波道:“怎么,化验的结果很不乐观吗?我们是她很好的朋友,有什么事,同我们讲就行。” “化验报告单显示血液成分里白细胞数量偏多。”医生谨慎地答。 白天明问道:“白细胞数量偏多,是不是可能是白血病的征兆?” 医生沉思了一下道:“刘医生,你知道咱们医院是全国最权威的,化验结果基本是不会出错的。” 拿了化验报告单,白天明和刘凝波沉重地走在病房外的通廊里,忽然,一个年轻男人窜到刘凝波身边,一下拽住她的手臂,力道凶狠,刘凝波立时疼出了眼泪。 …………………… 大周朝,整个皇宫都在喜气洋洋,公主的婚事已经提上了日期,这回不会再延后了。 叶茗荃给袁弘德送饭,袁弘德已经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日,不吃也不喝。 叶茗荃道:“将军,如果不愿意和公主成婚,大不了逃到北地就是。” 他的将军威武神勇,什么时候需要受制于人。 袁弘德没有说话,他想起那一日在这间书房里,唐莉来找他,他终是低下高贵的头颅乞求她:“要怎样才能让我见到凝波?我只想要我的凝波啊!” “那你就和公主成婚,只要答应这个条件,我便告诉你那女子在哪里。”唐莉诡异的笑。 袁弘德没有拒绝的本钱。 …… 说时迟那时快,白天明一下推开那个男人,将刘凝波拉到自己身后去。年轻男人冷笑起来,刘凝波的目光越过白天明的肩膀看清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康浩。 离婚一月不到,康浩却清瘦了许多。他依旧衣冠楚楚着,一副纨绔子弟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的身旁跟着一个衣着性感的妙龄女郎。女郎挽住康浩的手臂,娇滴滴地道:“康浩,她是谁啊?” “我前妻。”康浩回答这话的时候,竟是一脸骄傲的表情。 “你离婚了啊?那为什么还要叫我来堕胎啊?”女郎一脸无辜的表情。 康浩捏了捏女郎的下巴,道:“因为我不确定你肚里这个是不是老子下的种。” 刘凝波并不想再和康浩纠缠什么,她拉了白天明的手臂快速向电梯口走去,康浩却伸手拦在他们跟前,他微抬着下巴,习惯性抖着身子装出一副花少的架势来。他的目光在刘凝波脸上打量了一番,再调到白天明脸上,不屑地道:“刘凝波已经离婚了,你呢?不会让我前妻当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吧?” “不可理喻!”白天明愤愤地骂了一句,拉了刘凝波便走。 康浩却也拽住刘凝波的手臂,嘴角向上斜着,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从前他就天天不离你左右,不管什么事都充当着你守护神的角色,现在好了,你离婚了,他称心如意了!” 刘凝波的脸色煞白如纸,结婚三年,康浩无不纠结她和白天明的关系,男女之间是没有真友情的,他铁定认死了她的罪,现在离婚了,他还是这样耿耿于怀。刘凝波低垂着眉眼,并不和康浩的目光有任何交集,结婚三年,她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折磨和虐待,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只是她没想到,就算离了婚,康浩还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羞辱她。 白天明已经甩开康浩拉住刘凝波的手,他一字一顿道:“康公子,你们已经离婚了,从今往后,凝波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康浩正想发火,白天明已经拉住刘凝波快速走进开启的电梯。电梯里,白天明用力握了握刘凝波冰凉的手,似乎要传递给她一些正能量似的。刘凝波抬起头来,给他一个虚弱的笑。 出了医院,白天明问:“现在准备去哪儿?回家,还是去找月?” “先去找月吧,把阿残的事情先跟她通口气,她妈妈应该也是做不了主的,凡事还是得月拿主意。”刘凝波答。 “那好,我陪你去‘向阳坊’,”白天明抬头看了看天,日头接近正午,秋的天气总是这么不冷不热,恰到好处,“要中午了,要不要先请你吃午餐啊?” 刘凝波笑答:“去月那里吃她亲手做的甜点,岂不更好?她可是‘向阳坊’的首席蛋糕师哟!” “也好,月在‘向阳坊’工作这么久,我还没去捧过场呢!”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向“向阳坊”出发。 向冰儿也正在去往“向阳坊”的路上。“向阳坊”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路段。精装修的门面,走进去便能沉浸在各种西点的香气里。见店里突然进来一个衣着光鲜长相上乘的贵小姐,月忙放下手上正在装炉的面包,迎上来,微笑着说:“欢迎光临,需要买蛋糕还是面包啊?” “随便什么甜点打包几份吧!”向冰儿并不看陈列在玻璃柜里的各种甜点,她的目光在月脸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 月的笑容渐渐僵硬住,她尴尬地小声问道:“请问,具体需要什么甜点,要打包几份呢?” “算了,我不要了。”看着月单纯的笑容,向冰儿的神情蓦地黯然下去。白若昭喜欢的竟是这样毫不起眼的灰姑娘,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甚至一贫如洗,在这“向阳坊”内干着低贱的蛋糕师的活儿,可是白若昭竟然为了她拒绝自己的热情,不能不叫人气馁。向冰儿失魂落魄地出了“向阳坊”。 远远的,白天明便看见了她。他心里一咯噔,加紧脚步,走进“向阳坊”。一见司徒月,他立刻紧张兮兮地问道:“月,你没事吧?” 月不解:“我能有什么事?” “刚才那个女孩……”白天明试探着说道。 “哦,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子吗?长得很富贵、很漂亮的样子,不过就是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白天明问。 “她明明说要买甜点,突然又不买了,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我看,不知她在看什么?”司徒月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 白天明呼出一口气,道:“她真的什么也没说吗?” “不是什么都没说,是什么都没买。”司徒月说着,便笑起来。 刘凝波也跟着笑,“我看天明哥,你才奇怪呢?看人家姑娘长得漂亮一点,就问长问短的,那么好奇,可以自己追那位姑娘问去。” 白天明一脸没趣,道:“好吧,凝波,敢情昨晚上小蓝那儿吃下的醋劲还没退干净呢!” 刘凝波这才悻悻然住了嘴。 “凝波,天明哥,你们俩怎么突然来了?”司徒月已经领着两人坐到店里靠窗的藤椅上,透过落地长窗,城市的车水马龙一览无遗。 “月,今天早上,我和天明哥去医院拿了阿残的化验报告单,你看看。”刘凝波将化验单递给司徒月。 月打开化验单,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堆数据,道:“看不懂啊!” 白天明指着化验单上白细胞的一栏数据,道:“你看看,正常成人血液当中的白细胞个数为(4.0~10.0)x10^9/l,但是阿残白细胞的个数超出太多了。” “这说明什么?”月一脸担忧地看着白天明。 “很有可能是白血病。”白天明答。 月的心跳几乎漏跳了一拍,“妈妈说过阿残在乡下的时候经常低烧流鼻血,看起来,像是白血病的前兆啊!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月,你别担心,医生也不确定,说不定是机器误诊也有可能,所以医生建议是否让阿残到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医院复查,等确诊以后再说。”刘凝波握住月的手,安慰她道。 “可是,可是……”司徒月已经六神无主了,她慌乱地几乎要哭起来。 “月,你别担心啊,我会陪你一起带阿残去的。不一定就是白血病,你说是不是?就算真的是白血病,也有办法医治的。” “对,月,我们因为担心你妈妈会乱手脚,所以才先来和你商量,你要是也乱了手脚,那你妈妈和阿残怎么办?”白天明也安抚着月,“出了事还有凝波,还有我,还有若昭,不是吗?” “嗯。”月期期艾艾地点头,眼睛里已经泪雾模糊起来,“回家之后,先不让我妈妈和阿残知道这件事吧!我们得好好想个办法,哄哄阿残,不然以她那么执拗的性格,她铁定不会跟我们去外地检查的,还有可能会做出偏激的事情来。” “那等你晚上下班回来,我们两个再好好商量。”刘凝波道。 出了“向阳坊”,刘凝波和白天明各自回家。刘凝波不放心月,又担心家里的阿残,便先回了八尺门18号。刚走到铁栅栏旁,便有一双手从身后环抱住她,轻轻地呼唤:“凝波……” 刘凝波的心雀跃起来,她知道他是谁,那个名字已经从她心里随着汩汩的血液奔流而出:逸伟,逸伟,逸伟…… 第224章 偷香 公主出嫁,心上人偷香 皇宫,喜乐大奏,公主风风光光出嫁,却没有愉悦的神情。 洞房花烛夜,新郎不在洞房。 宫女儿为公主抱屈,郁琬脸上却是不置可否的表情。 驸马此刻正在从公主府去往宫中的途中,身上的新郎喜服簇新耀眼,他的神情却是急不可耐。 一个女子身穿耀眼的大红衣裳,已经等在去路。 袁弘德的马儿远远的就抬高前蹄发出凄厉的悲鸣,月色中,马儿就像看到了鬼魅般惊慌失措不肯向前。 袁弘德翻身下马,迎着凄冷夜风奔向那红色斗篷的女子,女子从斗篷中露出半张脸来,脸上写满冷酷。 “为了她,你再一次做驸马,和三百年前一样,你心甘情愿做驸马,却不是心甘情愿娶公主,而只是为了她,看起来她才是驸马的宿命。” 唐莉声音悲愤苍凉。 袁弘德却是直截了当道:“我已经如约娶了公主,你是不是也该兑现诺言告诉我她在哪里?” 唐莉手一挥,长长的袖子便在袁弘德跟前拉开帷幕,如晶莹的水帘。 “看见了吗?她正在和别的男子温存,她的心中没有你,前世没有,今生没有,永生永世都不会有!你,楚长岐在她心中什么都不是!” 袁弘德看着帷幕上熟悉的面孔,她正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方逸伟的脸颊从后面紧紧贴住刘凝波的脸颊,刘凝波不敢动,心底里那酸酸疼疼的感觉已经越来越浓烈,她怕动一动,那酸疼的感觉就会堙没自己。耳边萦绕的全是方逸伟温暖的带着郁金香般浓郁香气的鼻息,他的唇落在她的面颊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全写在这个温柔的吻里。他一叠连声地呼唤她:“凝波,凝波,凝波……” 刘凝波回过身来,方逸伟的手就松松垮垮地挽在她的腰上,眼睛亮晶晶的,像阳光落在钢管上反射出的两团小火焰。刘凝波伸出手一下蒙住他的眼睛,她不敢这样近距离的四目交汇,胸腔里那只乱撞的小兔已经头破血流了。 方逸伟拉下她的手,将她的小拳头紧紧攥在自己手里,露出邪邪的笑,坏坏地说:“为什么要蒙住我的眼睛?不敢看我吗?怕看了我,自己就会不可遏制地爱上我,对不对?对不对?” 眼前蓦然出现和方逸伟耳鬓厮磨的情景,两抹红霞倏地飞上刘凝波的面颊,她羞赧难当地低垂着头,抿着唇,恁那灼烫的感觉从脸上一直烧到心底里去。逸伟,方秘书,你怎么懂,我已经爱上你了,不可饶恕,不可救赎地爱上,就这样一头扎进去了。刘凝波在心里说。她并不敢把这样的话说出口,此时此刻,让自己暴露在方逸伟灼热的目光中,她已经无地自容了。原来当爱情来临的时候,是这样猝不及防,爱情的一方会变得这样矫情、失去自我和盲目。 “我们一起遛遛吧!”方逸伟指着不远处的一辆白色越野摩托车道。 刘凝波吃惊地张大了口,笑道:“也太夸张了,这造型!” 方逸伟拉着她走到摩托车旁,拍着高高翘起的摩托车后座,道:“专为情侣设计的,你坐在上面就能紧紧地抱住我的腰,然后尖叫。” “你太坏了!”刘凝波刚一说完,方逸伟已经将一个头盔套到她头上去。 “可是我穿裙子。”刘凝波抗议。 “长裙,飘起来,就更像仙女了!”方逸伟不由分说将刘凝波往后座上一抱,扣下她的头盔前罩,道,“准备出发!” “好吧,这么高,就当做骑马啦!”刘凝波笑着说。 方逸伟已经戴上头盔,驾上摩托车,呼啸着出了巷子。 “你要带我去哪里?”刘凝波的喊声堙没在呼啦啦的风声里。 方逸伟并不回答她,只是腾出一只手向后拍拍她的身子,然后加快了引擎,摩托车风驰电掣上了公路。公路两旁分别是绿树掩隐的山坡和波光粼粼的河流。刘凝波不敢再喊,她紧紧抱住他,任风从耳边重重拍打她的脸颊。微微的疼痛和着秋天微微的凉意,让刘凝波的心雀跃不止。车子开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方逸伟脱下头盔挂到车头,再下车从后座上抱下刘凝波。刘凝波有些站立不稳,她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一看四周的景象立时惊呆了。只见四维是美到不可言喻的壮观的草场,风儿过处,微微起伏,就像一片浩瀚的绿浪。 “怎么可能有这么美的地方?”刘凝波双手轻抚起伏的胸口,眉飞色舞着。 “我来调研过一次,不错吧?” “岂止不错,简直好极了。可是,现在是秋天,怎么可能还有这么绿的草场?”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听过这句诗吧?因为地势高,气候寒,所以花开得晚,草绿得晚,自然也枯萎得晚喽!” “哦,好吧,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寒冷的天气,送我这么美丽的草场!”刘凝波已经欢呼雀跃着一头钻进草丛中。她的白色的身子隐没在绿色的草浪里,只有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容若隐若现着。 “你慢点,小心摔倒!”方逸伟边喊边向她追去。 看到方逸伟向自己追来,刘凝波灵机一动,加快脚步向草丛更深处奔去,边跑边回头说:“方秘书,你来追我啊!看你追不追得上我!” “你个调皮的家伙,等我追上你要你好看!”方逸伟向着那轻盈的白色的身影疾步追去。 两个人在足有一人高的草丛中你追我赶,柔软的草叶随着欢快的笑声四处倒散。方逸伟终于追上刘凝波,一把抱住她,挠她的胳肢窝,数落道:“我让你跑,我让你跑,看你还能跑得过我不成?” 刘凝波娇喘着,被他挠得又笑又躲,连连讨饶道:“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方秘书,我知道错了。” 方逸伟这才放过她,扳直她的身体道:“叫我什么?” “方秘书啊!”刘凝波忽闪着眼睛。 “不行!” “那叫你什么?”刘凝波问。 “叫我逸伟。”方逸伟冲一脸无辜的刘凝波挑了挑眉,煞有介事地说。 “切!”刘凝波“啐”了他一口,撒腿就要跑。方逸伟比她快了一步,一手拽住她,让她滚进自己怀里,他的唇已经霸气地吻上她的唇,刘凝波的身子一下瘫软了,心底里那酸酸疼疼的感觉迅速蔓延了全身,他们的身子一起跌进起伏的草浪里。方逸伟的吻缠绵而霸气,刘凝波回应着他,天上是飘飘悠悠、闲然自得的白云,她轻轻地沉醉地闭上眼睛。她让自己彻底堙没在方逸伟温热的体香和草场散发出来的磅礴青涩的气息里。那潮湿缠绵的吻一路向下,脖颈、香肩,直滑向她的酥胸去。方逸伟已经撩起了她的白色长裙,她无力阻止,只是随着无边的绿浪一起被暖风熏醉,然后一起沉沦。逸伟赤/裸的健壮的胸膛终于汗津津地贴在她的胸上,他像个顽皮过后疲累的孩子安心地踏实地在她怀里睡去。 刘凝波轻拍他的头,目光飘忽地看向高高的天,草浪一浪盖过一浪在他们身边起伏,刘凝波喃喃自语道:“逸伟,你知道,你知道我爱上你了吗?”她的脸上淌过一丝凄凉的神色。 方逸伟的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他听到了她充满不确定的话语,半梦半醒地回答她:“我知道,我知道,你呢?你也知道吗?凝波,我也爱上你了……” 方逸伟一翻身,将刘凝波拥在怀里。他们就这样幕天席地地沉沉睡去。 ……………………………… 袁弘德捂着胸口,荤腥的液体从口里绵绵吐了出去。 唐莉发出鬼魅般的大笑。 ……………………………… 方逸伟拉着刘凝波的手走出草场。一个是白衣飘飘的清丽佳人,一个是高大帅气的阳光男孩,两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走在连绵起伏的绿浪里,就宛若两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如果你有空的话,就陪我去买阿残的拐杖吧!阿残的拐杖旧了,我想给她买一根新的。”刘凝波说。 “阿残是谁?”方逸伟问。 “是个盲女,就是月的双胞胎姐姐啊!” “月?” “对,司徒月,你应该认识吧?矮你一届的小学妹。” “哦,认识,我知道她现在搬去和你一起住,对不对?”方逸伟神秘一笑。 “你怎么知道?”刘凝波惊呼。 “我当然知道,搬家的行李还是我帮她提到八尺门18号的。”方逸伟说着,颇有些得意地看着刘凝波。 “不是白若昭帮她搬家的吗?” “那家伙那天谁知道干嘛去了。”方逸伟颇不以为意。 “听说你和若昭还是同班同学,那改天我们四个人一起聚聚吧!”刘凝波兴高采烈地提议。 方逸伟却不置可否,“我要是有时间啊,还是和你单独相处吧!你知道方秘书我的时间是很紧很宝贵的呢!” “切,”刘凝波又“啐”了他一口,笑道,“好吧,希望你鹏程万里,抟摇直上,官途似锦,好不好?” “别这么不屑的样子嘛,我会努力的,凝波,我会为你而努力!”方逸伟说着,拉刘凝波上车,发动了车子。送刘凝波回了八尺门18号,方逸伟径自回单位上班。而刘凝波回到家里,见蓝青正手忙脚乱地从厨房里端了一盆子水走出来。 “阿姨,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刘凝波问。 “刚刚,刚刚,阿残又流了好多鼻血,被子,衣服全都弄脏了。我端水给她洗一洗。”蓝青抖抖索索地说着,就端了盆子急急向客房走去。 刘凝波立即跟了进去,眼前的景象吓了她一跳。 阿残的身子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着,就像一只沉浮在大海上的落叶。她手里紧紧攥着她的手杖,衣服和身旁的被单都沾满了新鲜的血迹。血还是不停的从她的鼻腔里流淌出来,她并不伸手阻止。冷若冰霜的面庞上,黑如点漆的眸子呈现一片浩大的空洞。 蓝青已经放下盆子,拧了湿毛巾扑到她跟前去,声音发着抖,“快擦擦,快擦擦!” 这回,阿残很安静,没有像过往那样粗暴地推开她的母亲,而是任由蓝青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她只是绝望地蜷缩着,发抖着。 刘凝波赶紧掏出手机,拨出月的号码,“喂,月,快买一些止血的药回来,阿残一直在流鼻血。” 听到刘凝波的声音,阿残仰起脸来,许多血像断线的珠子从她的鼻子、唇上、下巴一路滚落下去。她竟扯出一抹恣意的笑容,问道:“很可怕吗?是红色的吧?红色的血是什么样子?我只感觉到它是热的……” 蓝青再也忍不住,一下搂住阿残嚎啕起来:“对不起,对不起,阿残,对不起,如果妈妈不把你生成个瞎子就好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蓝青的鼻涕眼泪全沾在阿残的皮肤上,阿残没有闹腾,而是出奇地安静,她的表情现出讳莫如深的沉稳,这份沉稳叫刘凝波深深的讶然,并从背脊升腾起一股冷飕飕的凉气。 刘凝波终于走上前去,她轻轻地将阿残的手握在手里,阿残的手冰凉如水,仿佛不是长在一副活的躯体上。刘凝波对着这双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轻轻哈气。 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八尺门18号,她带回了止血的药,阿残吃下以后,很快睡过去。 庄严肃穆的市府大院灯火通明,各种植物在围墙内捧着秋的臭脚。方逸伟还在开会。刘凝波找到他的办公室,见办公室里坐着一个长相颇好又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子。刘凝波以为是方逸伟的同事,便问道:“请问方秘书在吗?” 那女孩子一愣道:“他开会去了。” “那他什么时候会开好会?” 女孩摇头道:“不知道,我也找他有事呢!” “你不是他同事吗?”刘凝波狐疑。 “不是,我是他高中同学,找他有点事。” 刘凝波若有所失地出了方逸伟办公室,走下楼梯时听见楼上有脚步声轻快地下来,然后便听见办公室内女孩娇滴滴的声音:“逸伟,你开好会啦?” 刘凝波回过头去,只见方逸伟已经进了办公室,那娇滴滴的女孩已经站起身来,一脸欢喜的神色,然后她听见方逸伟也呼唤她道:“冰儿?” “我等你好久了,请我吃点心吧。”冰儿说。 方逸伟顿了顿道:“好吧,去哪儿好呢?” “你跟我走就是。” “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方逸伟应允道。 刘凝波急急走下楼去。听起来貌似很平常的对话,却让刘凝波硬生生想起白若昭评价方逸伟的那句“那家伙,花心!”刘凝波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说好了今晚如果有时间就会陪她去买阿残的手杖,可是他似乎欢天喜地地和女孩子共赴宵夜去,俨然把和她的邀约抛到了九霄云外。也是,自己不过是一个婚姻惨败的丧家犬,方逸伟能对她一时兴起,让她在走出婚姻的这段过渡期没有落魄不堪,反倒很快便尝了爱情的甜蜜,她也应该对他心存感激了。就算他最后抛了她又有什么好怨艾的?曾经信誓旦旦说那么爱她的康浩到头来也是一纸婚书成空纸,那么时至今日,她刘凝波还有什么不能被人伤害的? 第225章 爱之渐入佳境 刘凝波独自去残疾人用品店找到了一款时尚手杖,自动折叠伞似的,收缩自如,且色彩鲜艳,外形美观。阿残如果看得见这些鲜艳的颜色,一定不知有多欢喜呢!只是若她双目没有失明,也就不需要这手杖了。刘凝波付了钱,提着装着手杖的袋子出了残疾人用品店。 墨黑的天空竟飘起了雨。一阵秋雨一阵寒,夜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了疼痛的感觉。刘凝波身上还是单薄的裙子,临出门前忘了套个外套出来。 城市的街景已经没有夏夜的盛况,渐渐稀少的人群,相继关上的店铺,几乎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刘凝波有了想哭的感觉。刘凝波没有带伞,也不肯拦一辆人力三轮,她就那么颓败地走在夜雨里。雨不是很大,斜飞乱飘的,足够**她的发丝和裙子。她想此时此刻方逸伟一定正和那旧时女同窗快乐地宵夜着吧,突然的,她有醉酒的冲动。她像一只被雨淋湿杂毛的丧家犬失魂落魄、狼狈不堪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 走着走着,便走到江边。江流两岸种满法国梧桐,霓虹闪烁处,落叶翻飞,有文艺的做派。 刘凝波坐到一张石椅上,背靠一棵梧桐树干,失神地望着江面。许多霓虹在江面上投下绚烂的影,那些彩色的影随着潺潺的水流摇曳生姿。两岸的梧桐落叶就飘向那些影,以毁灭的姿态投奔璀璨,殊不知只是可有可无的殉葬而已。 刘凝波哭起来,许多泪从眼里委委屈屈、期期艾艾地掉落下来,热热地划过被秋风吹凉的面颊,然后便有了皮肤发紧的感觉。 要怎么样才会幸福?她真的能把自己的幸福交到方逸伟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手里吗?多么不可牢靠的感觉。依稀仿佛,是康浩执起她的手说:“凝波,娶你是我一生的理想。” 而现在,理想俨然已经破灭。 坐在江边,刘凝波竟然哭得不可遏制。往事如风,回忆像针。手机铃声响起,是方逸伟。刘凝波盯着那闪烁的号码,发了许久的呆,终于掐掉,没接。就让她一人在这桐江边安静一会儿吧! 方逸伟对着手机屏幕喃喃自语:“居然不接我电话,这家伙。” “给谁打电话?”冰儿问。 “我女朋友。”方逸伟看着赖冰儿,眉眼间全是不羁的神色。 赖冰儿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吧,你终于从我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喝咖啡,还是喝酒?”服务生已上了点餐单,赖冰儿一边询问方逸伟,一边打开单子。 “不喝酒,我待会儿还得回单位加班呢!” “那好吧,两杯咖啡,不加奶不加糖。”赖冰儿把点餐单递还给服务生,然后把目光调到对面的方逸伟身上。还是高挺的鼻梁,好看的眉眼,一切仿佛还是高中时的样子,但是那眼睛看她的眼神不复高中时的青涩和深邃了。这竟让她有一瞬的失落。 “我以为你不会跟我出来呢!”冰儿笑着说,言语里满是小心和讨好。 “为什么不?分手的初恋,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的人,干嘛不见面?”方逸伟耸耸肩,笑得坦然。服务生已上了两杯咖啡。 方逸伟用小汤匙搅拌着,道:“不加奶不加糖,你喝得惯吗?从前的你是喝不惯的,喊苦。”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你当年那么爱我,现在不也可以重新交女朋友?”赖冰儿低垂着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方逸伟顿了顿,道:“当年是你负我,不是我负你。” “我要是说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呢?”赖冰儿抬起头来,目光里有一丝决绝,那艳丽的面容在咖啡屋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显得幽深莫测。 方逸伟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哑着声道:“是吗?不爱我,也可以把女孩生命当中最重要的贞操给我?” 赖冰儿的脸立时扭曲起来,许久她说道:“今天,今天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她仰起脸,眼睛熠熠地发着光,方逸伟突然觉得这是一张巫婆的脸,虽然年轻娇艳,却有着深不可测的野心和欲望,就算在政界混了多年的他亦从不曾看见过这种决绝,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要结婚了,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向冰儿伸手握住方逸伟的手,方逸伟抽回手,让背靠到沙发软垫上。 “结婚?和谁?” “若昭。” 方逸伟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冰儿流转着渴求和忧伤的面庞。 “你爱他?” “那时候,和你发生了关系,还是选择要分手,因为我知道和你是不会有未来的,你的家世背景是不会得到我父亲的认可的。”向冰儿并不直面方逸伟的问题。 “那时还是高中生,你怎么就想这么长远?既然都知道没有未来,为什么又要和我发生关系?”方逸伟的表情淡淡的,看向冰儿就像看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人,这个人曾和他有过特别美好的回忆,他们在高中校园的大树下一起背英语单词,大冬天一起去电影院的小卖部里淘夏季剩下来的冰棍,一边吃一边冲对方重重呼气,白色的雾气隔在两张还未成熟但已经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少男少女的脸上,然后便是四片唇青涩地对接,然后到学校附近的小旅馆里开房。 “好奇吧,我想是出于好奇,我想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向冰儿低下头来,她不想看见方逸伟目光里闪过的一丝鄙夷。 “然后呢,现在你想我帮你什么忙?”方逸伟声音冰冷。 “帮我向若昭证明,你和我之间没有那一次。他,他一直介意我们的过往。” 方逸伟站起身来,向冰儿也惶恐地站起,她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乞求。方逸伟的牙关紧紧咬住,下颌上骨骼的关节重重突起,他在忍耐,然后一字一句问道:“真的没有爱过我吗?哪怕是青春年少的懵懂,而不是好奇。” 向冰儿深吸一口气答:“没有爱过,对你对若昭,都一样,但是他适合结婚。” “我宁愿我也从没有爱过。”方逸伟的胸腔像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一下,他沉重地向外迈步。 “可是,看在过往,你帮我这一次。”向冰儿上前拉住他的手,方逸伟的手透骨的冰凉让她一怔。 “你自己刨的坑何必求助他人?那层膜,向大小姐可以自己上医院修补去。”方逸伟挣脱向冰儿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咖啡馆的音响里放着伤感的流行乐,低靡的女声唱着:你终于对我说分手,我们走到分岔路口,多希望这一秒永远停留,当你转身离开以后,我站在原地没有走,眼眶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流着泪说分手,我不愿让你走,嘴边还有残留的爱没有问候,你却说走就走,狠心让爱这样到尽头,不愿让你走,我还没有罢休,我伤心地颤抖,这无力的双手,我只能够回忆,当初对你的曾经拥有…… 向冰儿的眼眶发热起来,看着方逸伟略带蹒跚的背影在咖啡馆昏黄的光线中落寞地走远,她感觉有潮湿的液体从胸腔直升腾至眼眶,但她仰起头,让那潮湿在眼角干涸掉。没有流出来的就不是眼泪。就像她对他,没有说出来的就不是爱。她不爱他,她一定没有爱过他。那只是青葱岁月的懵懂,他满足了她对男性的好奇心,他做了她的试验品。如此而已。 方逸伟回到单位,把手头上的几个事务尽快地处理掉。明天老板主持的会议有三个,连环开下去。他有许多材料要准备。向冰儿多少搅了他今晚的兴致,怎么能说没有爱过他呢?哪怕青春年少的爱原本不成熟不牢靠不长久不稳定,但肯定是爱过的,怎么能说没有爱过呢?怎么能说是出自好奇?方逸伟烦躁地深吸几口气,继续干活。他是个工作狂,潜心起来,他几乎忘记了刘凝波的存在,甚至忘记自己。直到夜半接到司徒月的电话。 月在电话里哭,哭声令他原本困顿的意识一下清醒起来。 “月,你怎么了?”他对月的问话充满了大哥哥的关怀,月是个惹人怜惜的小姑娘。 “凝波淋了雨,回来就一直昏睡着,我刚刚发现她发烧了,烧得很严重。” 撂下电话,方逸伟就往八尺门18号跑。夜雨已经停歇,地面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冬即将来临的阴寒。来开门的是白若昭。方逸伟有些吃惊。 “这么晚,你也在这儿?” “明天我替凝波陪月带阿残去检查病情。凝波病了,就交给你。”白若昭道,面上有一丝尴尬的神色。他们是同窗,也曾是对手,一丝敌意总有意无意萦绕在二人之间。 路灯昏黄的灯光在地上投下两人狭长的影。方逸伟拉了拉黑色风衣的领口,走进铁栅门,忽又回过身来,道:“看起来你真的很爱月。” 白若昭不解,扬了扬眉峰。 方逸伟继续道:“那么不要伤害她,爱一个人是永远地守护,可能这种守护会遇到阻挠,请你,就算遇到其他诱惑也不要动摇。” 方逸伟说着,大步进了亮灯的客厅。 白若昭望着他高瘦的背影有些发愣。夜风很凉,夹着些微的雨丝吹在脸上已经有瘆人的疼痛,他的思绪似乎在这疼痛里断了片。 方逸伟已经进了刘凝波的房间。刘凝波躺在床上昏睡着,额头上压着月给她敷上的湿毛巾。面颊因为发烧而红得滴血。月就跪在床前,揉搓她的手。房间的光线突然地有了些微明灭,月回过头去,见是方逸伟,便道:“你来了?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你和凝波的关系,但是明天我就要带阿残去医院治疗,我不知道还能将凝波托给谁,她孤零零一个人。” 方逸伟从司徒月手里接过刘凝波的手,紧紧地握在手里,道:“就交给我吧!从今往后就把她放心地交给我吧!” 方逸伟的话听起来多少令人安慰,月摸了摸刘凝波的脸颊,道:“已经喂她吃了退烧药,身上也没那么烫了,只是手还是冰冷的,可能今晚她在街上着凉了吧!” “今晚我在这里守着她,你去休息吧!明天,是若昭陪你去医院吗?” 月点头,“凝波病了,只能他陪我们去了。” “若昭很爱你,月,抓住幸福不要松手。”方逸伟给她一个坚定的笑。 月看着方逸伟因为笑容而舒展开来的眉眼有着格外倜傥的气质,他和白若昭不同,白若昭文气,方逸伟却有一股烈马难驯的不羁,但是同样的赏心悦目。 “你呢,你也会抓住凝波不松手吗?”月满怀希冀地问。 方逸伟看着刘凝波正熟睡着的清丽的眉眼,各种赏心悦目,他握紧了她的手,对月莞尔一笑,道:“一定。” “好吧,我就放心了。”月似乎极轻快地走出刘凝波的房间。她将白若昭送到铁栅门边,拥抱吻别。这样的夜晚,尽管风冷雨寒,但是假若没有阿残的病,对她来说也是极美好的。 刘凝波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女孩二十来岁的光景,蹲在医院的通廊里嘤嘤地哭着。哭得很伤心,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刘凝波走上前去,拍她的肩,她想安慰她,女孩抬起头来,赫然是自己。刘凝波惊醒了,一身的汗。薄薄的晨曦透过窗帘缝隙倾洒进来,整个房间像笼在一层粉红色的纱里。刘凝波动了动,发现她的头正枕在一只结实的手臂上,她仰起头来,看见方逸伟的身子半靠在床头上,另一只手正握着她的手,像孩子一样熟睡的面庞。 刘凝波不敢吵醒他,轻轻地起身,可是她的手刚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方逸伟便醒了。 “唔,你醒了,好些了吗?”方逸伟已经支起身子看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手已经盖上她的额头,“还好,只有一点点烫了。我去给你熬粥去。” 方逸伟已经起身下床,拿了挂在椅背上的黑色风衣披上走出房间。刘凝波也挣扎着起身,下床的时候有一阵晕眩,她使劲闭了闭眼睛,挣扎着走到衣橱前,滑开柜门,拿了件外套披上。刘凝波记起来,今天她要陪月带阿残上北京。一阵头晕目眩,刘凝波甩甩头,扶着墙壁走出房间,她来到月房间门外,见门虚掩着,便推了进去,床上被褥整整齐齐的,月不见踪影。刘凝波又强打起精神,扶着墙壁缓缓走到客房,同样的,阿残和蓝青也不在。刘凝波只得像厨房走去。 厨房的灯开着,雪白的光线将厨房每个角落都照射得光明磊落,窗子打开着,窗外是微明的天光,许多冷风从窗口渗进来。方逸伟正在淘米,他熟稔地将淘米水倒掉,把米下到电饭锅里,再往锅里放适当的水,插上电源,按下熬粥的按钮,他回过身来,见刘凝波一脸憔悴地倚在厨房门上,他立刻将窗子关上,抱起刘凝波回房间躺下,道:“生病的人,怎么不好好躺着呢?” 刘凝波忽然觉得窝心,她看着他俊朗的面庞,流露一丝凄凉的笑,“怎么可以劳烦方大秘书你给我下厨啊?” “都烧得快咽下气去的人,一旦好点,这嘴皮子就这般绵里藏针起来。”方逸伟替刘凝波盖好被子,笑嗔着捏捏她的鼻子道:“我不但要给你下厨,还要为你做任何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那等下喂我喝粥。”刘凝波小嘴撅着,孩子气地看着他。 “还用刘大小姐你吩咐吗?你乖乖躺着,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给你炒点小菜。” “蓝青阿姨从乡下带了一些咸菜来,我想配咸菜,帮我多下点辣椒,我嘴巴淡得慌。” 待方逸伟走到门边时,刘凝波才想起月来,问道:“月呢?” 第226章 白天明 “在你醒来前半个小时,若昭和月就陪着阿残出发了。有若昭在,你不必担心月的,就像有我在,月也不必担心你一样。” 方逸伟出了房间,房门被轻轻带上。刘凝波看着满室流动的薄薄的晨曦,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依稀觉得幸福来得好快,好不真切啊!方秘书的爱温暖而灼热,是不是也会消失得很快?半睡半醒间,刘凝波的胸口隐隐地疼着,仿佛有一根针细细地丝丝地插进她的胸膛,钻下去,钻下去,直奔心脏。那疼痛的感觉仿佛要吞噬她,她像一个溺水的孩童,没有力气挣扎,迷迷糊糊地泅进那海水里,直到方逸伟唤醒了她。 “起来洗漱了,然后喝粥,喝好了粥,乖乖吃药,然后躺着,等我中午下班回来,知道了没?” 在刘凝波跟前,方逸伟像个成熟的大哥哥,他总是带着丝小霸气的口吻命令刘凝波。刘凝波喜欢这种被宠溺的感觉。起身走到浴室,看见方逸伟已经给她挤好了牙膏,放好了洗脸水。洗漱完毕,温顺地吃着他喂她的白粥,他的咸菜炒得又辣又脆,她被呛出了许多眼泪。 “辣点好,感冒会好得快!” 方逸伟上班去了,刘凝波继续迷迷糊糊昏天黑地地睡。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是白天明。 “凝波,听说你病了?”电话那头传来白天明很是急迫的声音。 白天明站在铁栅门边等了许久,才看见刘凝波走出客厅的门。她穿了宽松的白色睡衣,头发散在肩上,一脸病后的苍白。睡衣太大,纤瘦的身子套在里面就像硕大的田螺壳里只嵌了微小的肉,空荡荡的,衬得原本不大的脸更加娇小。她脚上趿了一双拖鞋,绣了卡通的图案,走起路来“吧嗒吧嗒”的,仿佛摇船的橹打在水面上。终于穿过院子,走到铁栅门边,见白天明手里提着一袋芭乐。 “怎么突然就病了?”白天明已进到门内。 “没事,好得差不多了。”刘凝波露着虚弱的笑,目光落到他手里提着的袋子上。 “知道你喜欢吃芭乐,看你病了就给你带一袋。”白天明将袋子提到刘凝波跟前,塑料挽口深深陷在他的食指上,他的手指很修长,白皙的,从没有从事过劳力的娇嫩,很符合他书生的身份。 刘凝波要去接那袋子,他又将袋子拎到身子一侧去,道:“你病了,提什么袋子,我来提。”正说着,一阵秋风瑟瑟地吹过,刘凝波打了个寒噤,白天明扶住她的肩,推着她走进客厅去,边走边叮咛着:“你看,起风了,快进屋里头去,免得又着凉了。” 进到客厅,刘凝波便蜷缩在沙发上,白天明给她抱了条毛毯盖着。刘凝波的手在那绒绒的毛毯上摩挲着,很沉静地笑着,说:“小时候老爸就这样经常拿一床毛毯盖在我身上,绒绒的,我就一边摸一边睡着。” “你啊,就是缺乏安全感的可怜虫。”白天明已经洗好了芭乐,用盘子装了端到茶几上,粉粉的嫩嫩的绿,饱满新鲜。他拿了一个最漂亮的递给刘凝波。 刘凝波咬了一口,道:“我就喜欢芭乐这酸酸的味道,你也吃吗?” “唔,”白天明蹙着眉直摇头,“我怕酸,也吃不惯里头的籽,怎么就突然发烧了?”白天明摸了摸刘凝波的额头。 “又不是我故意的,他自己要着凉有什么办法呢?”刘凝波故意将芭乐嚼得很大声,她脸上挂着懒懒的怏怏的笑容,声音里也带着疲乏和倦意,“但是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我正想问你呢,为什么方大秘书知道你病了,我却不知道?” 刘凝波的脸“刷”就红了,咬着芭乐的动作也定格住,瞳仁微张了张,许久低头继续吃芭乐,并不出声。头发从额前掉下一绺,散在脸上,透过发丝隐隐约约看见低垂的粉颈。 白天明看得有些呆,他有一股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还记得,她第一次遭了康浩的家暴,在夜半打电话给他。电话那头,她已不会哭,声音也像从遥远的外太空飘来。“我受伤了,来接我。”她在电话里头说。他正在市府大院加班,扔下十万火急的任务去接她。见到她的那一瞬,他简直吓傻了,她的脸上、身上满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乌痕,右眼的骨头上肿起一个小馒头般大的包,突兀地令原本好看的眉眼全都变了形,嘴角还挂着一抹干枯的血迹。 “谁干的?康浩呢?”他心里是满满的疼。 她却淡淡道:“他喝醉睡着了,你带我上医院吧,我全身都疼。” 他这才知道她的婚姻是这般田地。他恨不能冲到康家去揪起康浩暴揍一顿,可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冲动,先带她上医院。都是皮外伤,虽然没有伤及内脏,但心上一定有个伤口,汩汩地流着血。那次以后,她经常性地在夜半给他打电话,没有哭,淡淡地说道:“我受伤了,来接我。” 他气恼地训斥她:“你是死人吗?你就这样白白被打?你不会还手吗?” “我打不过他。”她还是淡淡的,拖着满身的伤痕,卑微地低垂着眉眼,并不哭。 他要带她去警察局备案,她却不肯,道:“我不想牵累你,他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什么难看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警察局里哪个领导不认识你,我不想令你难堪。” 他这才知道,原来蓝颜知己不是亲戚,康浩不喜欢他和刘凝波走得那么近。可是他又不能离她远去,她已经没有父母,他再不同她联系的话,她就彻底是一片断根的浮萍。于是,他能做的竟是每次她挨打之后,他来带她上医院。 “如果你嫌烦,我可以自己去医院,我已经对医院很熟悉了。”刘凝波惨兮兮的,可怜巴巴地说。她立在深夜的晚风里,像一棵脆弱的仿佛一吹即断的韭黄。第一次,他觉得那么颓然,她的命运似乎充满了悲剧的色彩,他却无法替她救赎。他很想把那纤瘦的身体揽进怀里,可是他不能,他怕给她造成更大的伤害。每一次,他都只能这么悲伤地望着她,然后充满挫败感。就像此时此刻,看着刘凝波猫在沙发上,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白色的影子在老式沙发深沉的颜色里似乎脆弱得要融化掉,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给她抱一床绒毯,却不能走近拉一拉,眼睁睁看着那粉红色的绣着卡通图案的毯子从她身上一直滑到地上去。 “我和逸伟恋爱了。”许久刘凝波抬起头来,目光里盈着一抹羞涩,说话的声音也在抖。 第227章 爱到正浓时 白天明错愕了一下,他极快地调整自己的笑容,尽力明快地咧开嘴巴,让颧骨上的皮肤都努力上扬,可是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眼睛里那不可遏制地失落,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一旁将那份失落尽收眼底,一丝不漏。 “很吃惊吗?我刚离婚,所以太快了,对不对?”刘凝波调整了坐姿,把掉到地上的绒毯往上抓了抓,盖住半身,然后背部有些惬意地靠到沙发靠垫上。她的脸颊因为害羞而有了微微的红色,点缀在苍白的容颜上,看起来有着憔悴的美。 “不是,当然不是,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你生日那天之前,你们并不认识。”白天明仓促地问着,他依稀感觉到胸腔里那酸酸的情愫正一点点扩散开来,像是滴在面盆里的一滴微咸的眼泪,迅速被水溶化。 “我们不也见了第一面就做了一辈子的好朋友吗?”刘凝波把玩着手里那个吃了一半的芭乐,软软的细嫩的果肉正裸露着,散发出微微酸甜的清香,那些淡黄色的籽规律地嵌在果肉里,就像是咧开嘴笑时露出来的光泽晶莹的贝齿,“有些人有些事,见一眼,便是一生的缘分,对吗?” 刘凝波的话带着淡淡的忧愁,让人听起来心里酸酸的疼。白天明微微笑了笑,“看到你没事就好,我刚刚是偷溜出来的,还得回单位去,今天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可能不能再来看你,你一个人行吗?” “我不是一个人啊,我现在有逸伟。” 白天明已站起身来,刘凝波仰着头看他,剪水般的双瞳,漾满甜蜜。白天明伸手揉揉她的头,把她细细的发丝揉得凌乱,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凌乱。他和她的距离好像永远要维持一只手臂的距离,好吧,凝波,就让我永远做那个揉你头发的大哥吧! “不要送我,你自己好好休息,我得空了再来看你。”白天明嘱咐完毕,便赶回单位去。 刘凝波看着空落落的客厅,慵懒地伸了伸腰。她起身,走向厨房。因为烧还没有退干净,她走起路来还是摇摇晃晃的,头还有些重。可是,她想给逸伟煮饭,等他下班回来,看见桌上已经煮好了饭菜,香喷喷的饭,热腾腾的汤,还有卖相极好的小菜,还有站在桌边围着围裙笑吟吟的她,他一定能抛开所有政务的疲累,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一个热热的吻便能落在她的面颊上。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每个女孩渴望的生活不过是这样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幸福而已。冰箱里还有鸡蛋、黄瓜和排骨。没有西红柿,鸡蛋黄瓜汤也是清凉入口的,排骨用来红烧,酸甜可口,也是极好的。因为生病不能沾水,刘凝波套了手套,可是没想到病了稍微久站,人竟然是这般难受。她弄好一菜一汤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她赶紧回房间躺下。 迷迷糊糊睡着,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窗外竟是黑黑的天。房间里很静,没有一丁点的声响。刘凝波脑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个念头,人随即一惊:方逸伟不曾回家来! 刘凝波挣扎着起身,昏睡了一天,她发现被窝已经把她周身都焐得热乎乎、汗湿湿的。猛地起身,顿觉房间里冷飕飕的,出了房间,客厅里更冷。开了灯,透过饭厅门口,果然看见饭桌上的饭菜还原封不动地摆着。 刘凝波走到客厅门口,客厅的门被风吹开,许多阴雨夹杂在风里斜射到脸上,有股冰冰的疼。巷子里路灯将昏黄的灯光投进院子,梧桐笔直的树干变得黑魆魆的,鬼魅一样僵硬地立着。刘凝波并不感到冷,她迎着风雨突然有了不可遏制地伤感。所谓悲春伤秋。在这秋风秋雨里,她有一刻的恍惚,觉得自己也变成一个黑魆魆的鬼魅,和那树干一样冰冷地僵直着。忽见路灯下一个黑影一闪,铁栅门便被开启,方逸伟从雨里三步两步便窜到刘凝波跟前来。他一下搂住刘凝波,紧紧地搂着,两颗心脏在最靠近彼此的地方剧烈跳动。他的吻温润地落在她的唇上,含着唇齿热热的香。她微张着唇,任他把舌头滑入她的口内,逗弄纠缠着她的舌头。他的手缓缓滑向她的腰,她的手不自觉绕上他的脖。他太高,她只好踮起脚尖,她沉浸在他充满男性馨香的鼻息里不可自拔。就这样,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去吧。她要和他长在一起,不分开。 蓦地,方逸伟一下横抱起她。她原本清瘦的身体因为这一场病变得更加轻盈。方逸伟轻叹一口气,道:“干嘛站在风口?嫌病得还不够轻吗?”语气里含着责备,却又含着更多的不忍心。他已抱着她走到沙发边,轻轻放下,再拿绒毯将她盖得严严实实。她的头靠在沙发扶手上,软软的,他就跪在她跟前,伸手将她的刘海全捋到额头两边,他的暖暖的带着馨香的鼻息就萦绕在她耳际。我会幸福得死掉,哪怕就让我在这一刻里死去,死在方逸伟满是温柔的目光里,我也再没有遗憾。 “中午饿坏了吧?”他问。 “你中午怎么没有回来?”她也问。 方逸伟挑了挑眉峰,吃惊地说:“你没看到我短信吗?我怕你还睡着,所以不敢打电话怕吵醒你,就给你发了短信,告诉你我今天下乡,中午赶不回来。” “哦,我中午就开始睡,一直睡到现在,所以没有看短信。” “那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喽?”方逸伟的神情冷峻起来,忽而又泄气似的舒展开去,“也是,你病了,我没回来,谁给你做饭吃呢?” “我中午自己有做饭,可是你没回来吃,现在一定凉透了。”刘凝波说着就起身,方逸伟按住她,“你要干嘛?” “我要热饭去啊!” “我去!”方逸伟命令着。 刘凝波望着他专注的仿佛不可侵犯的表情,“噗嗤”一下笑道:“你这样子很像领导,在你老板身边呆久了,也学霸气了?” “我老板很随和的,今天去慰问那些困难群众,群众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意散去呢!”方逸伟说着,便起身向饭厅走去。 刘凝波也起身,跟进饭厅。看着桌上一汤一菜,方逸伟笑道:“一菜一汤就打发我了呀?” “是冰箱里没有其他菜了。” 方逸伟捏捏她的鼻子,便端起那一菜一汤向厨房走去。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刘凝波的心间淌过一丝暖流,她上前一步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外套上还有雨的湿痕,和她眼里的湿痕交缠在一起。方逸伟端着碗碟的手高举在空中,他的唇边露出一丝释然的极轻极轻的微笑,道:“傻瓜,快去躺着吧,我衣服被雨打湿了,你这样抱着我,小心二次着凉。” “你也知道你衣服还是湿的啊,还有你的头发、身上都被雨沾湿了,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我来热饭。” “不要啦,你去躺着喽!“方逸伟像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我今天睡了一天,手脚也热起来了,烧退得差不多了,你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这样一直抱着你,直到二次发烧为止。”刘凝波像孩子一样撒着娇。方逸伟只好回过身来,他把一菜一汤放到桌上去,握住刘凝波的肩道:“可是我没带衣服啊!” “你可以穿我的睡衣,我的睡衣都很大,你就将就着穿喽!” “那文胸呢?也能借我戴吗?”方逸伟说着拍了拍刘凝波的屁股,笑着跑进房间去。刘凝波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绽出一朵幸福的笑花。 第228章 饱暖思欲 吃完饭的时候,刘凝波给司徒月打电话,司徒月告诉她已经带阿残在联系好的医院住下。挂掉电话,方逸伟已经洗好了碗从厨房里出来。他穿着刘凝波的睡衣,袖子和裤腿都太短,显出捉襟见肘的局促,那局促和一脸的俊朗帅气十分不搭,刘凝波突觉滑稽,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笑什么?” “只是想万一你晚上要突击加班去,这一身行头可怎么好?你同事要是看见平日里风流倜傥的方大秘书竟然穿着女人的睡衣,那么那座大院你也不要混了好了,丢脸丢到家了。” “你敢笑话我?我要让你知道,你这张小嘴除了损人之外最应该干的事情是……”方逸伟已经大步跨到沙发跟前,重重地啄了一下刘凝波的唇。刘凝波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她从沙发上横抱起来,她的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摔了似的,盯着他眼睛里两团燃烧的小火焰,怯怯地问:“你要干嘛?” “饱暖思**,你说干嘛?”刘凝波的一丝娇羞之色平添她的诱人,方逸伟已经生出吃了她的冲动,他邪邪地笑着抱着他大步流星向房间走去。 刘凝波当然知道他要干嘛,方逸伟对她似乎有着永远也渴求不完的兴趣,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已经滚烫起来,把她放到床上时,她的最柔软的地方正抵着他最坚挺的地方,那坚挺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透射着熠熠的雄风。 刘凝波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她不好意思将自己暴露在他充满爱欲的灼热赤裸的目光中,她怕自己在那目光闪烁的欲火中会被燃成灰烬。 方逸伟不会给她这样逃遁的机会,他一下扒开她的手,湿热的吻便雨点一样落向她的脸颊、眉眼、额头、鼻尖,最后锁定那两片诱人的唇。 那两片唇因为被勾引出来的蒸腾的欲火而变得鲜艳欲滴,血一样的红色带着重重的喘息。 她的眼睛也变得醉人的迷离。 方逸伟重重地咽了咽口水,喉咙是一片灼热的干,喉结一上一下地动着,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纠缠交错,他爱她,他不想和她分开,他想和她融为一体。 他感觉胸腔里仿佛有个膨胀的气球,越来越大,就要爆裂。一俯身,他便攫住了那温润的唇,他的舌头探进她的口内,挑逗着她细小柔滑的小蛇一样的舌头。 刘凝波的心跳急剧加速,她闭着眼睛,狠狠地吮吸着他,任他的手解开她的衣扣,她没有穿内衣,他的手一下便握住了她胸前那两只新鲜娇嫩得仿佛一弹即破的水蜜桃。 她感受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全身都在发抖。 “凝波……”他喃喃低唤着她,吻已经从她颈上滑向胸前那两只水蜜桃。 他痴迷地吮吸,继而转为细细碎碎的啮咬,挠得她一丝丝痒一丝丝疼,她感觉到他下身的坚挺像破土而出的春笋,以一触即发的架势重重进入她下身那片湿热。 她呻吟起来,双手双脚都紧紧勾住他的身子,像藤蔓缠绕住磅礴的大鹰,一起从崖上跌入深渊。深渊下是一片奔腾的海,她跟着他,随着海浪重重颠簸,一下,一下,一下……直到一个最大的浪头席卷而来,他们被高高地卷到浪尖,和呼啸而过的风一起飞翔,再高高地从浪尖坠入海底,触到海石长满苔藓的柔滑的躯体,慢慢地沉寂下来,任海浪一浪一浪从空中盖下来,渐渐平缓,直至整个海面恢复平静,只剩一圈一圈的涟漪…… 刘凝波侧着身,单手支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方逸伟熟睡的面庞。 豪放不羁的方逸伟睡熟的时候就像个恬静的婴孩。鼻息均匀而温暖。 刘凝波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面颊,沿着他脸上立体的弧线来回摩挲,那白日里灵动不羁的五官此刻都安谧静雅地沉睡着。刘凝波俯下唇,在他的眉峰上轻轻印下一吻,便悄悄起身。 她去浴室里打开浴霸,让明亮的暖色调的黄色灯光一丝不漏地笼罩住自己,然后掀开洗衣机的翻盖,将方逸伟的衣服一件一件放进去,每一件她都仔细地检查了口袋,再翻过衣服的内面来。从前,康浩的衣服里都会藏着打火机。他爱抽烟,打火机一天换一个。刘凝波洗衣服前将衣服口袋里的打火机捡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康浩还是不肯用,他坚持一天换一个新的打火机。 有时刘凝波故意不搜衣服口袋,让打火机随着衣服在洗衣机里翻搅,晾衣服的时候总能在洗衣机的底部看到已经散架的打火机壳子,金属的翻盖和塑料的身体互相分离,像碎尸一样躺在空荡荡的机桶里。刘凝波心里突然有恣意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极了那分离的零件,灵魂和躯体彻底脱节。她像个麻木的机器,机械地做着家务事,并不泄愤,她的怨恨都发泄在文字里。 今夜不同,她如此细致地翻检着方逸伟的衣服,一件一件,不厌其烦地扔到机桶里,摁了按钮,看自来水从洗衣机的入水口哗哗地布一样平滑地流下来,一点一点浸湿那些衣服,她饶有兴味地看着,看着水从洗衣机里满起来,堙没了衣服,看见机桶开始旋转,隆隆地发出旋转的响声。 她轻轻合上盖子,靠在洗衣机上,目光落到对面墙的浴镜上。浴镜里的人两颊绯红,目光里秋波横转,看起来楚楚动人。过去三年,她无数次站在浴室里,靠着洗衣机看着对面墙的浴室,看到的那个人和今夜的自己是那么不同,那个人苍白、憔悴,仿佛即将干枯的指甲花,奄奄一息的,毫无生气。今夜的自己这般美好,这般潋滟,宛若怒放的玫瑰,芬芳馥郁。 她爱上了房间里那个男孩子,这么快,这么突然,几乎猝不及防。他的小小的霸气和无尽的温柔以最快的速度在她肋骨下的地方积聚了磁场,令她一想到他,那颗跳动的心脏就隐隐发疼。那疼痛的感觉令她害怕又沉醉其中,令她看到他就娇羞难当,晕头晕脑。 她就这么站在洗衣机旁边保持一个姿势,足足有半个多小时,直到洗衣机的转筒戛然停止,机子发出“嘀嘀嘀”的提示音,自动按钮“啪”一声弹回来,她才从纷飞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她从架子上找了电吹风,一件一件吹干方逸伟的衣服。他没有带衣服来,她必须赶在天亮前帮他把衣服弄干,好让他穿上舒舒适适地去上班。“贤妻良母”,白若昭曾经这样夸赞过她。一直以来,她都是贤妻,这个角色她扮演起来一点都不生疏。热热的风从电吹风的口喷出来,她的手掌摊开在衣服底下,感受着衣服的水分一点一点在那暖风里干涸掉,她的脸蛋因为浴霸发热的强光和电吹风的暖风熏得红扑扑的。 方逸伟被“嗡嗡”的电吹风的响声吵醒。伸手一摸,旁边的床上空荡荡的,浴室里的门紧闭着,金黄的灯光从门下面的缝隙里漏出来。他赤裸着上身,下床趿了拖鞋,走向浴室。 推开浴室的门,方逸伟看见刘凝波正拿着电吹风吹着他的衣服。洗衣机的盖子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他的其他衣服,一件一件垒着,平平实实。她正侧着头专注地吹干手上最后一件衣服,是他的白色棉t。她拿着电吹风的手有节奏地来回移动,脑袋歪着,脸蛋红扑扑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肩上。睡衣的领口敞开着,向后坠,露出脖子上大片白皙的肌肤,在金黄的灯光里,莹莹的,仿佛能挤出水来。她太专注了,竟丝毫没有发现他就站在门口。方逸伟的心口重重地疼起来,此时此刻,他心里翻涌着无数无数的感动,他轻轻走上前,张开双臂,把刘凝波整个儿揽在怀里,电吹风还在她手里“丝丝”地喷着风,他将她的头紧紧摁在胸前,他的结实的臂膀箍着她,强壮的突起的胸肌就贴着她的脸颊,她听见他心脏“噗通噗通”跳动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耳朵一直灼烫到脖子根上。 “你怎么起来了?是我吵醒你了吧?就剩最后一件了,很快就好,时间还早呢,你快回床上去躺着。”刘凝波仰起头,目光里有许多许多温柔和痴恋,声音极轻极轻地劝慰着。 方逸伟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她,她的唇鲜艳地红着,仿佛天边流淌着的飞霞。他捧起她的脸蛋,轻轻地吻向她的唇。电吹风依旧“丝丝”地响着,淹没了他心脏的跳动声。刘凝波,这一生让我来好好爱你,爱你剩下的所有日子,不管你在哪里,我的心都永远追随着你。刘凝波感受到方逸伟的这个吻格外地深情温柔,他那起伏的胸腔似乎有千言万语在奔涌。不用说出来,我全知道。你待我的,一点一滴,一丝一寸,我全都知道。我也会全全地回报你。你待我的一切,我都会回报你,并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地回报你,我的逸伟。 他们一起把那最后一件衣服吹干,便相拥着回到被窝里。这夜,他一次又一次地要了她,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回应他,让他带着她一次又一次奔赴人生最美好的境界。他们仿佛已经长在同一颗壳里,任刀砍火烧都再不能把他们分开。 第229章 阿残的病 阿残已经做好了检查,月要带她去逛北京城。政治、经济、文化种种都以此马首是瞻的北京城,阿残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把玩着刘凝波送她的自动手杖,使劲甩开,让它变成一根长而笔直的棍子,又不厌其烦地收拢来,让它变成折叠伞般大小。 阿残不愿意动身,蓝青便也不能出去走走。颐和园的风景再美,她都不能去观光。她得守着阿残。她不能让阿残牵累了月,于是拼命撺掇月跟随白若昭去爬长城。 打开电视机,让阿残听一听电视节目,蓝青歪在床上假寐。眼睛闭着闭着,便就入睡了。经过一个半天的检查折腾,阿残也累了,不一会儿便在电视节目的播报声里睡过去。 给两人盖好被子,将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月才放心地和白若昭去逛街。 北京的大小景区,月基本都去过,所以并不想故地重游。虽然长城还没有去过,但是月嫌远,天也已经是下午时分,如果在长城兜一圈再回来恐怕要入夜,月不想丢下母亲和阿残太久,于是她对若昭说:“在街上走走就好。” “那我带你去菜百。” 菜百在宣武区广安门内大街,金碧辉煌的柜台内,各种足金、千足金饰品、摆件、金条、铂金、钻石、翡翠、白玉、珠宝琳琅满目,晃得人亮瞎眼。正值婚庆季,钻石月推展,白若昭挑了一对名为“为爱闪耀”的情缘钻石特价对戒,和月一人一只。对戒款式简洁大方,男款就是一只白金戒指环,戴在指面的部分撒了几粒细小的钻石,女款不同的是嵌了一颗克拉大点的钻。 “小气鬼,就给我买特价的啊?”月故意撅着嘴,她挽住白若昭的手走出菜百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抱怨着。 “特别的价格献给特别的你。”白若昭油嘴滑舌的。 “可是不觉得这款式有点忒简单了吗?”月的声音很脆,发起嗲来令人浑身都酥麻。 “钻戒简单,爱情奢华就好了啊!”白若昭侧眼看月,月假装生气的模样娇俏可人极了,他的唇边不自觉便流露一抹疼惜的笑意。 “油腔滑调,就会给自己找借口。” “等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就给你买个钻石,用吨做单位的,压死你这个贪心的小丫头片子。”白若昭说着,亲了月的脸颊一下,便嬉笑着向前跑去。 月羞赧,跺着脚追赶他:“大街上呢,你又占我便宜!”一不小心就把脚给崴了,“啊”的叫了一声,便蹲在路边。 白若昭听见月的叫声回头一看,见她正蹲着,脸上现出疼痛的表情,一手使劲摁在脚踝上。他连忙折回身子,跑到月身边,问:“怎么了?” “脚崴了,都是你,每一次都要让我追。”月半嗔半怪。 “谁叫你以前让我追得那么惨啊?愚公移山也不用花我那么多年。”白若昭一边帮月揉着脚踝,一边和她打趣。 “那是因为愚公感动了天神,天神派两个大力士来把那两座山背走了好不好?”月争辩道。 白若昭忽然盯住她,挑了挑眉,一转身,半伏着身子,拍拍自己的背道:“我也可以做大力士,快上来。” “切,你这么瘦弱。”月撇了撇嘴角。 “你也没有山那么重对不对?我这个文弱书生背你这个公主,游刃有余。”白若昭抬着杠。他终于背起了司徒月,缓缓走在北京街头。许多行道树,叶子稀稀拉拉地落着,一片两片的落叶有意无意飘在他们头顶。司徒月趴在若昭背上,她的手环着他的脖子,脸嵌在他肩上,她的目光飘向路的尽头,他们正在走向幸福的路上吧!幸福有多远?就在那里,应该不远…… 方逸伟已经搬到八尺门18号。他每日按部就班地工作,持续地加班,深夜拖着政务的疲累回到家来。刘凝波白天写作,晚上就煮了好饭好菜在家里候他。他们已经过上最普通最平凡的夫妻生活。方逸伟说:“等我不忙的时候,我就和你去领证。”刘凝波说:“好。” 一周左右,终于等到了阿残的复查结果。急性骨髓性白血病,虽然知道大概会是这样不好的结果,但将化验报告单拿给医生诊断的时候,月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现在,这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浇灭。站在医院的大厅里,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流,月几乎有了一瞬感官失灵的错觉。她听不见身旁鼎沸的人声,看不见形形色色的人群,甚至她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就那么混沌着,茫然着,直到若昭重重握了握她的手。还有若昭,还有若昭。月的泪一瞬间就从眼眶里迸落下来。为什么命运对阿残这么不公平?一出生便双目失明,看不见世界的任何流光溢彩,这已经够残忍的了,现在又患了白血病。 她随时都可能死去,即使不能用双眼看到这个世界的精彩,用耳朵听,用双手触摸,感受这个世界流动的生命也是好的,可是现在命运居然连这样卑贱的渴求也要剥夺。不,她不能让阿残死去,她要救她,她要让她活下去。就算看不见,也要活下去。 白若昭紧紧地抓住月的手,她的手指冰凉,就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块。她的脸煞白如纸,黑如点漆的眸子变得呆愣愣的,因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惊吓。他心疼地用手抚摸她的面颊,道:“不要担心,白血病虽然可怕,但是医生说了阿残不是无药可救,可以化疗和移植骨髓。” “可是三十万,我去哪里找那三十万。”月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不是还有我吗?你总是在金钱上和我撇清关系,难道我对你的爱就那么不可牢靠吗?三十万虽然数目不小,但是让我来想办法,好吗?”白若昭虔诚地看着月,他的眉宇间散发着淡淡的忧愁,月抿着唇,半仰着头看她。从高中开始,他就喜欢她,这么多年一往情深,她早将自己当做他的人,所谓非君不嫁。 “钱会有办法的,现在关键是要先做骨髓配型。”若昭道。 月点头,唇上渐渐有了血色,“我和阿残是孪生姐妹,我想我的骨髓一定能和她配上型。现在这种情形,是不能再瞒住妈妈的了,只是阿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不然她那么激烈的性格只怕会失控。” 回到酒店,蓝青抓住月的手,紧张地询问检查结果,见月眼底依稀有泪痕,便料到情况不乐观。阿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杖,她似乎在侧耳倾听,感受着空气里不一样的氛围。脸上是肃穆的神情,眼睛一动不动的,似乎在专注地看着什么,而她的面前只有一片讳莫如深的黑暗。若昭向月和蓝青使了使眼色,蓝青只能生生咽下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而月清了清嗓子,佯装欢快地过去拉住阿残的手,道:“好了好了,终于没事了,一块石头落地。阿残,你没事。” “我没事,你这么高兴做什么?怕我拖累你吗?又瞎又病的姐姐,会牵绊你找个好人家的,”阿残的嘴角扯着一抹冷笑,她尖酸刻薄的语气令月“刷”就变了脸色,阿残却一点没有打住的意思,“可是金家大公子貌似并不嫌弃,司徒月是个多么美丽的姑娘,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白家公子一定会对你死心塌地的,也是他要娶的人是你,不是我阿残,所以嫌弃我做什么呢?” “你太过分了!”白若昭再也忍不住走上前拉过月,对阿残道:“你有残疾就可以随意地伤害别人对你的好心吗?” “好心?”阿残的冷笑更浓烈了,“相比好心,我更想要一双好的眼睛。”阿残说完就木雕一样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蓝青心里像滚过一层油。她酸楚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愣愣地失了神。她是个无用的母亲,生了孩子,却不能给孩子带来幸福。阿残已经是个极度的悲剧,她只希望上天能够优待她的月。她把目光晃悠悠地投向月,若昭正拍着月的肩,示意她不要把阿残的话放在心上,而月愁眉苦脸着。她本来就不会过多地和阿残计较些什么,哪怕她用再犀利再刻薄的话奚落她,她也不会还口,现在阿残得了白血病,她更不会生她的气。她只祈祷阿残能够好起来,祈祷阿残能够活下去。 第230章 纯纯的肌肤之亲 刘凝波去接司徒月和阿残。 刘凝波最近精神状态是极好的,面颊红润,人也微微胖了些,爱情是最好的驻颜养容之术。她站在人群中,穿了一件颜色鲜艳的风衣,里面搭了白色的衬衫,镶着珍珠两片的领口十分华丽。她和周围的人群有着迥然不同的气质,那气质衬得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更像凡夫俗子,所谓鹤立鸡群。月一眼就看见了她。那一刻,月有些恍惚。如果她的姐姐不是阿残,而是刘凝波,那该多么完美。 刘凝波也看到了他们,电话里月已经将阿残的病情和她汇报了一番,她不禁有些怜悯地望一眼安静地立在蓝青身旁的阿残。然后微笑地走上前揉揉月的头发,俯身去帮她提行李。俯身的那一瞬,瞥见月左手中指上的钻戒,一愣。再瞥一眼白若昭手上,也有枚同款的戒指环,嘴上不说什么,但冲月会心一笑。月的脸颊立时飞了两朵红云上去。 因为阿残的病得到了确诊,月心事沉重,看到刘凝波便也不能向平时那样欢天喜地。一行人一路上都很安静,打了的士就直接回到八尺门18号。白若昭连日奔波,有些疲累,月让他先回家去。若昭一直不肯动身,他害怕回到白家大宅,马如芬会不停地追问这几日他的行踪,他讨厌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但是月执意要他回家休息去,他拧不过只好满腹心事地起身。 “明天,我就去做骨髓配型。”月说,她躺在床上眼皮沉重得似乎马上就要盖上。 刘凝波坐在床边,像守护自己的孩子似的,缓缓道:“三十万治疗费,除了若昭,我也会帮忙想办法,这些年我的钱都让康浩拿去挥霍了,我没存下私房钱来,但是我会帮你,只要能治阿残的病,这些困难都不是困难。” 月点了头,眼皮便重重阖上,她突然感到疲累,她真想永远就这样睡过去,不去想那些冗繁的责任。 白若昭回到白家大宅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和月一样,就是好好地香香地睡上一觉。但是他一踏入金家大门,便看见向冰儿和马如芬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促膝谈心,一阵心烦意乱油然而生。 “你看,我说他今天到家,没骗你吧?”马如芬一边笑容可掬地说着,一边拉起冰儿走到白若昭跟前来,“儿子,你离家这么多天,到底是去干什么了,你说是公干,我问了你爸爸,你爸爸说不是他授意的,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马如芬的刨根问底白若昭早就预料,因为旅途疲累,他心里颇有些懊恼了,又经母亲这一番啰嗦,便更加烦躁起来。 “妈,我很累了,要洗澡睡觉去。”白若昭抛下一句话便往二楼冲。 马如芬的声音也提高了音调,道:“你什么态度?你看人家冰儿好心好意来看你,听说你要回来她早早就在这边等候了,你回来一眼都不看人家,一句话也不同人家说,你这样对得起人家吗?” 白若昭烦躁地回过身来,他眉头紧蹙着,站在楼梯上,一手扶住楼梯扶手,道:“妈,我真的很累了。” 向冰儿连忙微笑着说道:“若昭累了就先去休息吧,我和阿姨说说话先。”马如芬还想说些什么,被向冰儿制止了。 白若昭兀自上楼洗澡睡觉。一觉醒来天已大黑。他只觉饥肠辘辘,起身走到楼下去,见向冰儿还在沙发上坐着。她端坐在那里的样子神圣而端庄,就像一尊观音,和满室的金碧辉煌显得那样协调。白若昭站在楼梯上远远地注视着,不禁产生了错觉:和自己比起来,冰儿倒更像是属于这个宅子的。她和这个宅子一样的奢华,甚至一样的势利。 向冰儿抬起头来,见若昭正站在楼梯上失神地看着自己。他穿了纯白的衬衣,领子和袖口都熨得棱角笔挺,深色的西裤穿着衬衣外头显得身材越发修长。人这一辈子可以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吗?那夜在咖啡馆看着方逸伟的背影蹒跚地走远,她依稀觉得自己并不曾忘记他,时光仿佛又回到高中时代。她和他去小旅馆里开了房,她把作为女孩最珍贵的第一次给了他之后毅然决然要分手。她知道方逸伟的家世背景是绝对入不了向思明的眼的,潜意识里她觉得把自己最纯真的东西给他,算是给他的补偿,算是对那段纯真爱恋的告慰。在高中的那个班里,同学们是把她和白若昭凑成一对的,大家总拿他俩开玩笑,无论家庭还是样貌,他们都无比登对。在大家的起哄里,方逸伟当然不是滋味,而她却凭空对白若昭生出好感来。是的,各个方面,白若昭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就算从高中时代起,她就知道白若昭喜欢的人是低一届的学妹司徒月,她更知道喜欢是一回事,婚姻是另一回事,家境贫寒的司徒月就算成绩再优异也终将进不了豪门金家的大门。今天在金家客厅坐了半天,她更加深刻地感受到,她才是属于这栋宅子的。 “你还没有走?”白若昭已经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将双手插进裤兜,就那么风度款款地走到向冰儿跟前来。她没有走,他的脸上并没有喜悦,更多的是流露出一种负担和厌恶的表情。 “你睡醒了?”向冰儿的声音很温柔,她原就是个美人胚子,又从小养尊处优着,白皙的皮肤简直吹弹得破。她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隐隐约约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让白若昭在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司徒月那两个深得仿佛盛满诱惑的酒窝。向冰儿有着极长的睫毛,因为刷了睫毛膏,更显漆黑,又用夹子夹过,沉重地向上翘着,衬得眼窝里的瞳仁就像布娃娃的眼睛,微微地透出点幽蓝。 “我妈呢?”白若昭问。 “阿姨去饭厅看可以开饭了没,本来让我叫醒你,没想到你自己就先醒了。” 向冰儿正说着,白若昭注意到茶几上放了几张大红的请柬,烫金的字体,高档的印刷。他随手拿起来,翻开一看,是一份婚礼请柬,上面赫然写着“白若昭”和“向冰儿”的名字,白若昭一下睁大了眼睛,拿着请柬的手在微微发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质问向冰儿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请柬都写好了,我却不知道结婚这件事?” “阿姨说等你从北京回来就会跟你说这个事的,结婚是经过两家长辈商量之后定下来的。”向冰儿表现得十分平静。 “我结婚为什么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白若昭的眼睛里有许多毛细血管在破裂,他太震惊了,他们居然把他当做可以随意糊弄的孩童,连结婚这样一辈子的大事都可以不知会他。马如芬是不讲理的,那么金东旭呢?他的父亲总该是个明理的,为什么却和马如芬一道摆布他?不行,他要找父亲理论去。白若昭抓着请柬,抛下冰儿,急匆匆向外走去。马如芬正走到客厅,看到白若昭火急火燎的样子,便喊他:“若昭,吃饭了,你这是去哪儿?” 白若昭头也不回,一阵风冲向车库。 马如芬回头看冰儿,冰儿十分淡定地立在沙发旁边,她笑着对马如芬道:“阿姨,若昭有事,我们先吃饭吧!” 马如芬只好悻悻然地和冰儿去饭厅吃晚饭。 白若昭正走到车库,就见白天朗刚停好车从车子里出来。他把手里的请柬没好气地扬到父亲跟前,质问道:“爸,什么原因要这样对我?” 白天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没有直接作答,停了许久道:“冰儿不是你高中同学吗?不管样貌还是家世背景和你都很登对,这算是一桩极好的姻缘,爸爸不觉得这样安排对你有什么不好。” “家世背景真的很重要吗?婚姻不应该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吗?交易的婚姻不会长久和幸福的。”对着白天朗,白若昭还敢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对着马如芬他是说不出这番话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白天朗说道:“也不尽然,我和你妈就挺好。”说完,他越过白若昭径自出了车库。望着父亲的背影,回味着父亲的话,万千愁闷郁结在白若昭胸口。蓦地,他上了自己的车,将车子倒出车库,然后一踩油门便出了白家大宅。 白若昭将车子开得特别快,他想去找月。这时这刻,他无比想见月。他给月挂电话:“月,能出来陪我喝酒吗?”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月狐疑地问。 “就是想见你,想你陪我一起喝酒。” 月听出白若昭声音里的愁闷,她没多耽搁便换了衣裳,到巷口去等他。 白若昭的车子很快出现在巷口,黑色的车子在薄薄的暮色里就那么突兀地闯到司徒月跟前来。 “你怎么了?车子开这么快?”白若昭已经摇下车窗,月跑上前嗔怪道。 白若昭脸上写满愁闷,似乎随时随地都想找人发脾气的样子,但是他的面前是月娇俏可人的小脸蛋,他不能冲她发火。月就像他最珍贵最珍贵的宝石,他只会爱她。 “月,我心情不好。”白若昭柔声说,声音里有许多颓败和乏力的感觉,他的脑袋就沉沉地搁在方向盘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怎么了?”月也蹙紧了眉头,美人痣就嵌在突起的眉心上。 白若昭的手从车窗内伸出来,搭在她的脑袋上,使劲揉一揉,便揉乱了她的卷发。“快上车吧,公主,我需要你的安抚。” 月将他的手从头上拿下来,顺从地从车前绕到另一边车门旁,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座。她除了会和他在言语间抬抬杠之外,实在是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女朋友。她不跟他讨任何礼物,也不要他请她吃好吃的,甚至她拒绝他帮她偿还读大学时申请的助学贷款。只有阿残的手术费,她似乎走投无路似的答应让他帮她。这样善良柔顺的她却得不到母亲的认可,就是因为所谓的家世背景吗?佛说众生平等,可是佛的政令在人类社会无法畅通。 白若昭已经发动了车子。他和月去了“酒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叫了一箱易拉罐的啤酒。掀起易拉罐上的拉环,白若昭将一听啤酒放到月跟前,“今天晚上陪我喝个够,好吗?不醉不归。” 月推开那听啤酒,道:“我明天还要去医院做骨髓配型呢,不能喝酒,还有你干嘛心情不好?” 白若昭无法回答月,他不能告诉她母亲已经帮他安排好了一桩婚事,连请柬都写好了,而他这个准新郎却丝毫不知情。他不能告诉月他无论如何都做不通母亲的思想工作,他没有办法把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三媒六聘、光明正大地娶进门。他没法让月知道原来他是这样一个懦弱的无用的人,他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只能把月推回来的那听啤酒一仰脖“咕噜咕噜”地喝掉。冰凉的啤酒冒着气泡从下巴渗进脖子里去,刺激着皮肤。 月已经抢下他手里的酒,满是担忧的目光哀哀地望着他,声音怯怯的,问道:“若昭,今晚你怎么了?中午分开的时候你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心情不好?是因为回家帮我跟伯父伯母借阿残的治疗费,伯父伯母不肯吗?” 白若昭抬起头来,酒吧里的暖气开得很大,他觉得浑身燥热得很,眼睛周围有咸涩的液体,不知道刚才是沾了啤酒还是流了眼泪,被暖气烘干了皮肤紧绷绷的。看着月可怜巴巴地张着大眼,他心里充满了不忍,他伸出手去揉揉月的头发,他还没来得及筹集阿残的治疗费就被那个结婚请柬搞乱了方寸。 “不是,月,你不用为阿残的治疗费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白若昭声音暗哑地说。 “如果实在很困难,不要为难,若昭,你知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钱,我是被你对我的爱感动而后爱上你的。阿残的治疗费,我会想办法,凝波说她会尽力帮我。” “月,”白若昭唤她,有一丝柔肠百结的意味,他的手从她的头上滑到脸颊上,他抚摸着她微微发凉的面颊,酒吧里暖烘烘的,但是月的脸颊是冰的,若昭想着就绝心疼,“不要老是倚赖凝波,相比学姐,我更应该给你依靠。”白若昭说着,又开了一听啤酒,仰头喝下去。月看着他闷头喝酒的架势不再劝他,她不懂若昭为什么心情不好,她只是想陪着他解闷。 “告诉我,今天你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心情这么不好?叫我出来,虽然我不能陪你喝酒,但可以听你倾诉,可以帮你分析,可以为你排解的。” 若昭已经兀自喝下几听酒,月的话令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锅乱炖。他怎么可以告诉她他和向冰儿的瓜葛,月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如果她知道马如芬根本不接受她,那么自尊心说不定会让她绝然离他而去。他不要失去月,哪怕拖住向冰儿的婚约,让他想一想,让他好好想一想,他一定会想到办法的。白若昭有些醉了,在男生里头,他酒量不算好,连喝几听啤酒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看着月的目光也变得迷离飘忽,“月,我不想失去你……”白若昭眼里又有潮湿的液体升腾起来。 月握住若昭的手,承诺似的说:“我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就算你腻了烦了,我还是要缠着你。” 见月这样说,若昭像是放了心似的,“好,我信你,也请你相信我,不管何时何地,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今晚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月问,口气像在安抚一个小孩子。 “不要,”白若昭突然嚷嚷起来,“我不要回到那个家,月,你不懂,我特别讨厌回到那个家里去,没有温暖,没有自由,没有我渴望的东西……” “可是你醉了,要回家休息。我扶你走。”月站起身拉起若昭,若昭趔趔趄趄的,酒精令他的脚步明显不稳,结了帐,他们一起出了“酒隐”。一阵夜风吹过,白若昭激灵灵一凛,酒醒了几分。他的手揽在月肩上,步履踉跄地找到车子。他虽然瘦,但因为高,又喝了酒显得笨重,月一个抓他不稳,他就撞到车子上,手肘撞得生疼。月赶紧上前扶她,他干脆揽住月一起平靠在车门上。面前是灯火通明的星级酒店,耀亮的灯光亮瞎狗眼。白若昭笑起来,指着那高耸的建筑物说:“月,我晚上就在这里睡,我不回家去。” “还是回家吧,不然伯父伯母会担心你的。”月劝。 白若昭冲着月摇摇手指,道:“我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他们担心,他们啊,从小到大都没担心过我,他们只担心他们自己的生意、名望……”若昭苦笑起来。 月有些迷糊,她看着白若昭带着醉意的目光迷离的面颊,他分明很痛苦,分明不喜欢他的家,分明对他的父母充满了怨言,但是他从前从没对她提起过。她没有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用为五斗米折断腰的富家公子也会有烦恼。或许她是太不关心他了吧! 白若昭把手重新指向面前那栋灯火撞撞的酒店,道:“月,你扶我去开个房间!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今晚我不回家!” 月想了想,道:“好吧,但是你待会儿一定要给伯父伯母挂个电话,报声平安,免得他们担心你。” 白若昭笑起来,带着些酒意,带着些愁闷,捏捏月的鼻子,道:“月,你太善良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心地这么好的,月,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白若昭说得深情款款,月听得心里甜滋滋的,半带撒娇道:“好了好了,看你,就会说好听话。” 月扶着白若昭走进酒店大堂,白若昭酒意朦胧,差点卡在旋转门里。好不容易到了前台,前台服务生用含义深刻的目光注视他们,一定觉得他们是要来度春宵的,月感到羞赧。白若昭偏又喝醉了,举止轻浮,他将信用卡甩在柜台上,侧过脸就狠亲了月一口,服务生笑而不语,月脸皮薄,整个面颊都灼烫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终于开好房,拿了房卡,他们便又跌跌撞撞地进了电梯。白若昭的身量,月根本就扶不稳他。费了一番力,终于将白若昭弄进酒店房间,白若昭一下就拖着月摔到床上,软软的席梦思很是起伏了一下。月正要挣扎着起身,白若昭一翻身,便压在了她身上。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两人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月……”白若昭喃喃唤道,他的鼻尖对着她的鼻尖,热热的带着男性馨香的鼻息急促地喷在她的脸上,带着些香甜的酒味。月的脑子一片空白,她只听到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因为紧张,她觉得喉咙干燥得厉害,狠狠吞了吞口水,白若昭的吻便盖了下来。 月浑身都在颤抖,虽然交往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他走到这一步,他们最亲密的接触也只到亲嘴,四片唇蜻蜓点水地碰一碰,很快便分开,然后便是嬉笑怒骂。潜意识里,她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了,所有代表女性特征的器官都已经发育得极好,豆蔻年华,最美的韶光,她应该把自己全身心都交给他了。 月越来越紧张,全身都软软的,胸腔里小鹿乱撞着。 若昭的吻温柔而缠绵,就像他平日里总表现出来的文质彬彬的模样。他的手缓缓放开她的手,绕到她身后去,把她整个儿搂在怀里,像爱抚着一件稀世珍宝。许多次,他憧憬着和她做那件事,但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他总想,等到洞房花烛夜吧,他们彼此交付彼此的第一次,那才是最完美的。可是现在,他喝了酒,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她在他怀里,他们躺在床上,他忍不住想要她。洞房花烛夜,他觉得好遥远啊。潜意识里,他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等不到那一天,等死他也等不到洞房花烛那一天。一股悲凉油然而生,他的眼角有湿润的液体流下来,滴在月的脸上。月深深一怔。 他们停住了动作,彼此深深凝视对方。若昭目光里的疼痛像一根针刺在月的心上。她不懂今晚他为什么这样伤悲。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他。她不要他这样心碎的样子,她不要他难过。轻轻地褪去月的衣裳,看着她白皙而娇嫩的胴体在微明的灯光中轻轻颤抖,他的心就痉挛起来。他闭上眼睛,亲吻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月,月,可不可以,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可不可以,就这样永远不要分离?可不可以,永远做我的公主?整个晚上,若昭都在流泪。月也在流泪,第一次的疼痛那么清晰而残酷,就像硬生生撕裂一块手工最精良的布帛,仿佛听得见空气里传来“嘶嘶”的撕裂声。灵与肉的结合,是决绝而无悔的。这个夜晚,他们就那样纠缠在一起,相拥着,不离开彼此。 薄薄的晨曦从纱质窗帘的缝隙渗进来,月醒来了。若昭还在睡。她微笑着亲吻他的额头,起身的时候看见白色的床单上一抹已经干枯的血迹,像是凋残的玫瑰。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失落感和从没有过的恐惧。她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东西终于掉了。不,她是把它作为礼物献给他的,作为爱的礼物。但是她还是没来由的伤感和害怕。她深深望一眼熟睡的白若昭,抿了抿唇,终于叹出一口气。 今天,她要送阿残去住院,还要给阿残做骨髓配型,然后回向阳坊上班。不能再想那么多了。甩了甩头,她起身蹑手蹑脚走进洗浴室去洗澡。 第231章 贷款 蓝青一大早就焦头烂额,因为阿残又流鼻血了,鲜红的血液流势汹汹,比之前每一次都生猛。她慌乱地跑去找月,月竟然不在房间,被褥整齐地叠放着,床单上冰凉凉的。她心里一咯噔,难道月昨夜竟一夜未归?阿残还流着鼻血,她不能细想那么多,先去厨房打一盆冷水。 刘凝波已听到响声,她披上外套小心起身,没有叫醒熟睡的逸伟,轻轻走出来。刚阖上房门,便见蓝青端了盆水从厨房出来。 “阿残又流鼻血了?”刘凝波问。 蓝青慌乱地点头,刘凝波便和她一道走到客房去。拧一条半湿的毛巾擦掉阿残脸上、身上的血迹,摁压她手臂上的穴位,再让她的头向后仰,狠拍她的额头,然后拿一些纸巾团成小条塞进她的鼻子。蓝青的动作已经娴熟得不能再娴熟。刘凝波在一旁并帮不上什么忙。等阿残躺下,她就端起面盆的水,嘱咐蓝青再休息一会儿,便转身出门去。临出门前,蓝青叫住她道:“凝波,月好像昨天晚上一整晚都没回来。” 刘凝波一怔,月不像是这样混沌的人,她一向早起早睡,作息习惯很好的。而自己昨天码字到半夜,困累,倒头便睡,并没去月房间探看,这妮子昨晚去哪儿了? “阿姨,月是大人了,没事的,我马上给她挂个电话。”刘凝波倒掉面盆里的水,回到房间找手机,刚拨了月的号码,便听到铁栅门开启的声音,不一会儿,月的手机便在院子里响起来。 床上睡梦中的方逸伟蹙了蹙眉头,刘凝波怕吵醒他便赶紧挂了电话,出了房间,走到客厅门口去。她双手抱胸站在客厅门口,见月有些战兢兢地走上台阶。她发丝有些凌乱,被晨风一吹就斜飞到脸上,两颊潮红,走在秋风里却春意盎然的。 “昨晚去哪儿了?”刘凝波问。 月的脸颊顿时更红了,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心虚怯怯地站在刘凝波跟前。 “我,我和若昭在一起。”月嗫嚅着。 刘凝波先是一愣,继而拍拍她的肩,“和若昭在一起就没事,我们做早餐去吧!今天还要送阿残去住院呢!” 月温顺地跟着刘凝波去厨房。月熬白粥,她的白粥熬得很有技巧,浓稠度适中,让人吃了清心开脾的。刘凝波蒸了馒头和兔子包,她怕逸伟光喝白粥不会饱,男生靠的是饭力。两人又一起准备小菜。榨菜、菜心和豆腐卤都是现成的,只消剪开包装袋放到碟子里便成。刘凝波的碗橱里全是白瓷骨碟和同一个套系的饭碗、汤碗,白得光泽剔透,很能增加人的食欲。刘凝波又炒了几个鸡蛋,黄澄澄的炒鸡蛋盛在白瓷骨碟上,卖相极好,让人看了就要流口水。方逸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饭厅,看见月正端上香喷喷冒热气的炒鸡蛋,使劲闻一口,香味扑鼻,便说:“月好手艺啊!” 他刚睡醒,洗漱完毕,身上带了清新的香气,虽然还穿着家居服,没换上正装,却更显出他身上特有的那丝霸气和不羁。骤然看到方逸伟,月有些窘,她立时联想到昨夜和白若昭的那番缠绵,脸上不禁又红霞乱飞。 “趁我不在,就登堂入室,”月撇撇嘴,故意冲方逸伟使坏,又指着炒鸡蛋道,“不是我的手艺啦,是你家凝波,温暖牌的。” 刘凝波听到两人的声音便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双手插在围裙口袋里,问方逸伟:“起了?” “嗯,你怎么起那么早?”方逸伟走到刘凝波跟前,将她散落额前的刘海捋了捋。 “不起早,怎么给你做早餐?你要8点准时上班的人,迟到了,小心你老板k你。” “在外头吃也可以的嘛。” “外头吃哪有家里吃干净?” 刘凝波和方逸伟你来我往,一人一句,甜腻得要死。月忍不住了,打断二人道:“瞧你们恩爱的,快来喝粥了,再这么说下去,逸伟学长可真要迟到了。” 吃了早饭,方逸伟兀自上班去。刘凝波和月领着阿残去住院。方主任走了关系,给阿残安排了加床,并对刘凝波说只要一有病人腾出去,他就给阿残安排好的床位。刘凝波从谢凡那里预支了五万块钱交阿残的住院费,月也去做了骨髓配型,配型结果要几天时间才能出来,于是她把阿残托付给刘凝波,自己便回“向阳坊”上班。老板看到她像看到救星似的,月制作的蛋糕香甜可口,尤其裱的花别致精巧,没来上班这段时间,接替她活的梁师傅手生,做出来的蛋糕顾客都不甚满意,竟轻微影响了“向阳坊”的生意。老板一看月回来,便立马让她投入工作。老板知道阿残患了白血病的事情,还发动员工给月捐款,自己带头捐了一千块。月很感激,工作起来就更卖力了。现在她在心里默默向上天祈祷,祈祷骨髓配型能够成功,祈祷若昭能顺利帮她筹到余下的治疗费。 白若昭在酒店醒来以后,见月已经回家,他正要给她挂电话,看到月给他发来的短信,告诉他她带阿残住院去。搁下手机,他在酒店里躺了半日,没有叫早餐,因为没有胃口,直到退房时间。退了房间,出了酒店,他突然有前路漫漫的感觉。城市的车水马龙和高楼林立令他无端生出隔阂感来。马如芬打了许多电话来,质问他昨晚为什么没有回家去,他觉得烦躁和厌恶。他一夜未归,母亲用的口气不是询问,而是质问,真叫他气馁。长到这么大,他发现他还从来没有彻夜不归过。昨夜的逃遁并没有让他有丝毫得意的感觉,潜意识里他知道他逃不出马如芬的手掌心。他的性格里过多遗传了白天朗的隐忍和懦弱。 现在马如芬又打电话来,电话里咋咋呼呼的,“儿子,你到底高不告诉妈妈你昨晚去哪儿了?幸好我把冰儿先哄走,她本来准备在咱们家一直等到你回来的,她要是知道你昨夜一整夜都没有回来,回去跟他老爸一说,向行长会怎么想你啊?” 白若昭直接挂断母亲的电话,他原本打算这就回家吃午饭去,现在终于有理由有情绪可以继续不回家了。白若昭去“酒隐”附近找到自己的车子,漫无目的地开着,在街上逛荡。去店里吧!陪月在医院停留了一周多,他也该回店里看看去。他要帮月筹阿残的手术费,二三十万的数目,直接找马如芬和白天朗是要不到的,他得回店里,好好想想该怎么办。决定回店里的这一刻,白若昭才很无奈地认清一个事实,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很能干,父亲已经把餐饮业这一块交给他打理,但是他只负责经营,负责如何赚到更多的钱,而那些钱,他竟没有丝毫分配和使用的权利。每个月的营业额会计只是给他看一堆报表,而真正的钱却被哗哗地存进白氏集团总公司的账号里。这时这刻,白若昭有一股凄凉的悲怆感,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一粒棋子,一个工具,他自己竟浑然未觉。 白天朗把白氏集团名下的餐饮生意交给白若昭打理。白家的餐饮分两块,中式快餐和酒店。白家的中式快餐在最热闹的几个地段都开了连锁店,从装修、服务到食材都比较考究,因而价格也比较贵,一度生意遇到瓶颈。白若昭大学毕业后,很快用自己的经营理念扭转了这个局面,白天朗便将中式快餐一块交由白若昭专门负责。 白若昭把几家连锁店逛了个遍,他本想到收银台把当天的营业额全部收走,可是正值午饭期间,还没有结账。就算是到晚饭后,几家连锁店合起来一天的营业额也不过寥寥一两万块钱,和阿残的手术费相距甚远。在十字街分店的时候,白若昭看着来就餐的人群,万分愁闷。他终于给马如芬挂了电话。 “妈,可不可以拨一笔三十万的款子给我?”白若昭抱着一试的态度,他大抵知道马如芬的反应,只是没料到母亲还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你要钱做什么?也是,你现在是大人了,想自己独立掌握财权。爸爸和妈妈都是明理的人,不会永远把控财政大权,这样吧,等你和冰儿一完婚,妈妈马上就让你爸爸把快餐连锁店的户头单列出去,由你自己把控,好吧?” 白若昭气馁地挂断了母亲电话。正郁闷间,忽然听见几个就餐的人在聊贷款的事宜,他顿时灵光一闪,立即唤来分店经理。 “小白总,什么事?”白氏集团上上下下的员工都习惯称呼白天朗为金总,称呼他为小白总。 “把我们店的营业执照拿来。”白若昭吩咐。 分店经理有些狐疑,“拿营业执照干什么?” “你只管做,问那么多做什么?”白若昭不耐。分店经理只好给他拿来店里的营业执照,营业执照还裱在透明框里,平时都是挂在店里墙壁最显眼的位置上,以便工商所的人随时检查用。白若昭从分店经理手中接过营业执照便大步走出分店,上了车直奔市府大院去。 方逸伟还不能下班,他在写早上他老板参加的那个会议的纪要。见到白若昭,他很是吃了一惊。停了手中的活,问他:“你怎么突然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白若昭微笑着坐到方逸伟对面的位置上,那位同志还没有下班,正出去吃午饭,准备回来继续加班,所以电脑还没有关上。 方逸伟起身给白若昭沏茶,白若昭今天难得给他好颜色,想必是有求于他。 “你还没吃饭吗?”白若昭问,“请你吃午餐去。” “走不开,”方逸伟也回到位置上,两相对坐,面面相觑,“我待会儿去食堂吃,吃好了还要继续加班。” 白若昭笑着道:“方秘书好大的面子,咱们大院里头的食堂可只为常委开放,你居然可以去蹭饭吃。” 方逸伟眉毛一挑,道:“老同学干嘛说这样的风凉话,凝波在家也准备了午饭,但是赶来赶去浪费时间,所以偶尔去食堂蹭一两口饭吃。你呢,也不要浪费我时间了,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想请你帮忙。”白若昭说这话的时候,明显面露羞色。一直以来,因为向冰儿的关系,他和逸伟之间多多少少是存在敌意的,但现在为了月,他也只好求助于他了。 方逸伟倒是爽快,“说来听听,只要能帮得上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我要贷款,所以想请你帮我找几个公务员担保。你知道银行就认你们这些铁饭碗。”白若昭终于一口气说出请求,不禁豁然轻松起来。 “没问题,我自己算一个,再联系几个要好的兄弟,只是你要贷款多少,贷款做什么?” “阿残的手术费啊。” 从方逸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白若昭顿觉步履轻盈。他可以不求助白天朗和马如芬,他自己就能筹到阿残的手术费。他马上驱车去银行,约出信贷部经理吃饭。快餐店的营业执照都是做他的名字,他用营业执照去贷款三十万,又能找到几个公务员担保,这笔贷款肯定会批。只是,白若昭没有想到,向思明是银行行长。每一笔贷款到最后都要他老人家挥下大笔。 当向思明坐在他豪华的行长办公室里,在信贷部经理呈上来的一叠高高的贷款资料中看到白若昭的名字时,不禁张了张眼睛。金氏集团的贷款都是用白天朗的名字做的,从没有用白若昭的名字做过贷款,而且只贷三十万这么个小数目,不能不说是一件奇怪的事,白天朗做的贷款至少是千万以上。向思明心里犯嘀咕,正想给白天朗挂个电话,却听到有人敲门,一抬头,见向冰儿笑吟吟地走进来。 “爸,还不下班啊?”冰儿婀娜多姿地走到向思明身边,双手搭在他肩上按摩了几下道,“老是这么坐着,小心颈椎和腰椎又要造反了。” 一直以来,向思明的颈椎和腰椎都不太利索,时不时就痛上一阵,理疗和药疗都不能根治。冰儿贴心,总隔三差五给他摁摁。向思明拍拍女儿搁在肩上的手,道:“怎么突然来看爸爸?” “下班刚好经过,知道你一定还没走,所以上来叫你一起回家,妈妈在家里准备了清淡的饭菜,你常在外面一场又一场的酒局,所以该吃些清淡的,洗洗胃。”向冰儿的声音甜腻腻的,她走到会客椅上坐下,隔着偌大的办公桌,讨好地看着向思明。 “冰儿,你今天好像有话要跟爸爸说。”向思明是个精明的角色,不然也不能到今天的位置上,别说是女儿,旁人有没有事,他都能从脸上看出端倪。 “爸,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自己爸爸,还有不帮你的吗?是不是为了若昭贷款的事?”向思明将白若昭的那份材料抽出来递到冰儿跟前去,“若昭干嘛突然贷款三十万,这么小一笔数目他能干嘛?” 被向思明这么一说,向冰儿不禁吃惊地翻开那份材料。白若昭用中式快餐一家连锁店的营业执照来贷款三十万,后面的担保人里面赫然有方逸伟。向冰儿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她知道若昭贷款是为了筹集阿残的治疗费,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她今天原就为了一件和司徒月有关的事情而来,看了这份贷款申请,她更加笃定了那个阴毒的想法。她不动声色地将贷款申请材料还给向思明,微笑着道:“若昭毕竟还不是爸爸的女婿不是?爸爸批不批这笔贷款,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不过最好还是跟金叔叔和小菊阿姨通口气。若昭毕竟年轻,如果他缺三十万周转资金的话,以金家那么大的财力还要他自己巴巴地来贷款不成?所以,爸爸最好先向金叔叔那边了解一下情况,再考虑批不批贷款。” “冰儿不愧是我的女儿啊,考虑事情如此周到,”向思明笑得眉眼弯弯的,“那你跟爸爸说说看,你今天来是要爸爸帮你什么忙?” 向冰儿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爸,‘向阳坊’的李老板是不是最近来找您贷款?” “是有这么个事,‘向阳坊’每年都会跟我们银行贷款,信誉良好。” “爸,今年给他批贷款的时候,可不可以帮女儿一把?” 向思明费解,‘向阳坊’的贷款和女儿能有什么瓜葛呢? 李老板的贷款呈到银行,老规矩是两个星期内就能批下来的,可是今年却拖了一个月仍无消息。李老板给向思明挂电话,对方总是推口忙,不愿意见他。李老板心里有些窝火,一大早便赶到银行去。向思明还没来上班,助理说他去市里头参加一个电视电话会议。李老板不死心,在向思明办公室耗了大半个上午,终于在快十二点的时候见到了向思明。向思明看到他,先是握手,继而上茶,然后坐下客气地寒暄,只字不提贷款事宜。 李老板急了,便单刀直入问道:“向行长,我来找你,是为了我那笔贷款。 第232章 失业 向思明并不接口,停顿许久,避开“贷款”二字继续和李老板唠家常,“最近‘向阳坊’生意不错吧?” “‘向阳坊’生意一直很好。”李老板连忙应和。 “听说‘向阳坊’有个年轻漂亮的蛋糕师,做得一手好蛋糕。” 李老板先是一愣,继而会意道:“你是说司徒月吗?她可是我们店里的首席蛋糕师,那孩子勤劳肯干,人也实在,难得的人才。” “是啊,当然是难得的人才,”向思明接口,“但是这样的人才在‘向阳坊’里制作蛋糕,李老板不觉得浪费了吗?” 向思明似笑非笑地盯着李老板,李老板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向思明话里藏了什么意思,生怕自己接话不恰当,贷款的事就打了水漂。 “向行长的意思是……”李老板问这句话真有些如履薄冰的意味。 向思明换了一脸笑容,道:“喝茶喝茶,我是想这样一个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如果能到我这里助我一臂之力就好了,就是怕李老板你会舍不得让贤啊!” 李老板这才会意,原来向思明是想把司徒月挖到银行来工作,于是笑着说道:“好啊,为了那孩子的前途,我再舍不得也要忍痛割爱不是?毕竟银行工作,不管短期和长远都比‘向阳坊’做蛋糕师要好上千倍万倍的嘛!” 向思明听李老板这么说,便兀自呷了一口茶,说道:“可是月那孩子啊,心眼实诚,愣是说你对她太好,她不好自己提出辞职,觉得对不起你。” 李老板立即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说这孩子心眼好吧,她还真是一根筋,当然是自己前途要紧。这样吧,向行长,我今天回去就把她给辞退了,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对不住我了。” 向思明这才慢悠悠道:“今天我也让信贷经理把你的贷款赶紧报上来,李老板,你知道,银行事务忙,贷款的人多,人手不够,把你的事情耽搁了,真不好意思。” 离开银行,李老板径直回“向阳坊”。一路上他都觉得今天和向思明的谈话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回到“向阳坊”见月正红着眼睛在蛋糕制作间给一个刚出炉的蛋糕裱花,李老板走进去同月打招呼,月却如惊弓之鸟般惊跳起来,李老板看着月一脸没有血色,狐疑地问道:“月,你怎么了?” 月抬头,见是李老板。她连忙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道:“老板,你回来了?” “是啊,月,你怎么红着眼睛?哭了?”李老板看见月眼底依稀有泪痕,便关心地问道,“什么事情?又为你姐姐的病吗?” 月点头,泪水一瞬间又浮上了眼眶。所谓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人一问,眼泪无处躲藏。 “骨髓配型配上了吗?”李老板又好心地继续询问。 月悲悲戚戚的,道:“骨髓配型是配上了,可是医疗费还没有着落。” “月啊,你姐姐的医疗费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笔大数目,但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小数目,要不,你去找找你的那个贵人,他那么看好你,说不定会帮你呢!” 李老板的话让月一头雾水,她蹙着眉头看李老板。李老板心情颇好的样子,眉目舒展,嘴角向上兜兜着。 “什么贵人?”月狐疑地问。 李老板并不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个劲拍着月的肩膀道:“我真得好好谢谢你呢,没有你啊,我的贷款都未必批得下来。你这个孩子就是心眼太实诚,这样,我当卖一个人情,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必再在我的‘向阳坊’上班了,去谋你的好前程去吧!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向阳坊’终究是小庙,留不住你这个大神啊!以后在银行工作,要是出息了,别忘了贷款的时候给我开小灶啊!” 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几次打断李老板还是插不上话,只听李老板末了道:“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回去吧,我等下把这个月的工资都算给你。” “老板,你说什么?你不要我在这里工作了?”月简直不敢相信李老板会炒了自己鱿鱼,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可不能掉了这份工作,她恨不能分了身去赚阿残的治疗费,于是她急急地恳求着李老板,“老板,是不是我蛋糕做得不够好吃,我会改进,顾客有什么意见我一定会努力改进。” “不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这里不能再留你了,尽管我也很舍不得你,但是留你就是害了你啊。” 月急得满脸通红,“老板,是不是我前段时间请假请得多了,你生我的气?那是因为我陪我姐姐看病,我保证接下来的时间我一定会上满勤的,但是我不能失去工作现在。” “月,”李老板已经去收银台拿了一叠票子塞到月手里,道,“不要对我有负疚感,你是个好员工,你工作非常努力,我一直都知道,但是现在啊,你有贵人相助,你还是另谋高就去吧!” 月有些恍惚,她不明白李老板为什么要辞退她,说辞退就辞退,在她最需要工作的时候,尽管蛋糕师的工资不高,但是稳定,至少可以供给母亲和阿残的日常吃饭。李老板口口声声说的所谓贵人,更叫她一头雾水。或许这是李老板的托词吧!他不好意思直接把她辞掉,只好找这样的借口。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向阳坊”,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阿残住院有一段时间了,凝波每日都会到医院给她和蓝青送饭,若昭也会天天去看她们。若昭说他已经想到筹集医疗费的方法,她不知道若昭是想了什么办法,总之三十万迟迟也没有到账。若昭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心虚和羞赧,她不想给若昭压力。可是凝波的五万块钱打到医院,很快就流水般花出去。到了医院,钱就跟纸张一样。阿残已经做了前期化疗,医生建议要马上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只要没有发生免疫排异,没有感染,再进行移植后的化疗,阿残的命就能保下来。她和阿残的骨髓配型没有悬念地配上了,可是手术费在哪里?手术费在哪里?现在不仅手术费没有着落,她的工作竟也掉了,月再也忍不住蹲在街边嚎啕大哭。她该怎么办呢? 第233章 设局 哭了许久,有人递了一张纸巾到她跟前来,她抽抽噎噎地接过纸巾,眼泪鼻涕擦了一番,然后站起身。她看见跟前站了一个漂亮女孩。女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的年龄,长得明艳娇丽,衣着首饰看起来都价值不菲。月觉得这女孩好生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个女孩便是准备入主金家的向冰儿。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向冰儿微笑着,柔声细语地询问。哪怕她心底里恨不能吃了月,面上却还是表现出善良而好心的模样。 月摇头,到底是陌生人,她怎么可能同一个陌生人倾诉自己的窘境?更何况她这窘境只有钱才能解燃眉之急,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会帮她想解决钱的办法呢? “谢谢你的好意。”月眼里噙着泪,对向冰儿使劲挤出一个笑容。 冰儿见她转身要走,便道:“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呢?” 月停住脚步,回过身来看眼前的女孩,女孩脸上满是笃定的笑容,仿佛知道她那焦头烂额的困难似的。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你说了,或许我就能帮上你呢?”冰儿进一步说道。 月沉吟了一下,道:“我需要钱,三十万。” 向冰儿没有立即作答,只是定定地打量着她,淡淡地笑着。那笑在月看来含了更多审视的意味,她觉得她似乎有意要看她狼狈的样子,看她出丑的样子,看她不可奈何的样子,尽管她和她不认识,可是月觉得她的笑含满了这种意味,于是落寞地道:“帮不了了,对吗?告诉你,也是无济于事的。” 月正准备离开,却听向冰儿道:“虽然我不能给你三十万,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快速赚到三十万的方法。” 月一震,立刻来了精神,“那你快告诉我,什么方法可以快速赚到三十万?” 向冰儿递给司徒月一张名片道:“这是我朋友,在五星级酒店的ktv做妈咪嫂,你可以去找她,她会给你指一条明路。”向冰儿说着不待月反应便转身离开。 月攥着那张名片,愣愣地看冰儿婀娜多姿地走过斑马线,走到街对面去,身影隐入熙来攘往的人流。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将那张名片收入挎包里,踟蹰地迈开步子。她要去医院先看看阿残去。 因为化疗,阿残的头发脱落得很厉害,还出现低烧不退和恶心呕吐的现象。第一次去洗手间的时候,她用头梳梳理头发,用手一摸,却摸到大把头发从头皮上脱落,她失声尖叫。站在厕所门外的蓝青一直拍打着厕所的门,阿残就是不开。许久,她从厕所里出来,跟没事人一样,继续面无表情着。蓝青不放心,但又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对劲,她一向性情暴戾。 因为阿残的化疗出现了剧烈反应,所以刘凝波请来方主任对她实行中医调理。原本阿残在血液内科的床位也是方主任安排的,刚住进来的时候是加床,后来贵宾房的那位白血病患者转到省城大医院做骨髓移植手术,方主任便给阿残走了关系住进了贵宾房。贵宾房比普通病房贵很多,蓝青想省点钱,但刘凝波考虑到阿残的身体情况,执意给她换了病房。因为住院费是刘凝波先垫的钱,蓝青自觉没有发言权,便半推半就。这日,刘凝波照例给阿残和蓝青送饭。阿残是白血病患者,需要进食高蛋白的营养餐,但化疗后胃肠功能紊乱,刘凝波只能一日三餐供给流食。她准备了蒸蛋羹和萝卜,又给蓝青准备了白饭和红烧排骨。 蓝青正在吃饭,阿残已经喝好了蛋羹,她问刘凝波道:“外面太阳好不好?” 刘凝波正坐在沙发椅上看报纸,听阿残说话,她好奇地从报纸间抬起头来。因为疾病和化疗,阿残再不是先前那个虽然眼盲但还是清丽可人的小姑娘,她面目变得十分丑陋,浑身都散发出令人敬而远之的阴气。 刘凝波回头看看窗外,窗外天气晴好,虽然天气一天天转凉,阳光也变得虚弱,但总归是个一碧万顷的好天气。于是,道:“好,太阳很好。” “可以带我出去走走吗?我想晒晒太阳。”阿残道。 蓝青立马停了扒饭的动作,搁下饭碗起身,“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不要,我不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我的身边只有你,我可不可以换个人?”阿残的口气冰冷,有股绝情的寒。 蓝青虽然习惯了阿残绝情绝意的言语,但是每次听起来还是会心里一酸。刘凝波见她又红了眼眶,赶紧从沙发上站起身,给阿残找了外套,对蓝青道:“阿姨,您饭还没吃完呢,阿残也是想让你多休息,她知道你一直照顾她很累,我带阿残出去晒太阳吧!” 阿残从病床上起身,静静地站立着,任由刘凝波给她穿衣服,她难得乖巧的没有反驳刘凝波的话,只是问道:“外套上有帽子吗?” 刘凝波一怔,目光落在她变得稀稀拉拉的头发上,讷讷地道:“有。” “给我戴上吧,我觉得冷。” 刘凝波帮阿残戴上外套上连着的帽子,她考究不出阿残要求戴帽子的本意是因为怕冷,还是因为怕丑。戴上帽子的阿残模样又回复了些可爱,那和月一模一样的面庞嵌着一双黑色的空洞的瞳仁,真令刘凝波心酸。刘凝波将自动手杖递给阿残,并将阿残的另一只手搁在自己的手臂上,拍拍蓝青的肩,领着阿残走出病房。 进电梯的时候,碰见了从十五楼内科下来的方主任。方主任殷勤地和阿残打招呼:“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阿残没有吭声。方主任也不以为意,在医院几十年,他见惯了各类奇奇怪怪的病人,早就见怪不怪了。阿残不理会他,他就将目光调到刘凝波身上:“几时去做手术啊?不一定要北京,省城的骨髓移植也做得不错。” “嗯,我知道。”刘凝波轻轻地答。 “骨髓配型不是配上了吗?我听她的主治医师说已经联系好了省城的医院,就等着你们转院呢!不要耽搁太久啊,这病拖不得。” 刘凝波轻轻点头。方主任突然顿悟,道:“是不是没有筹到手术费?” 刘凝波不作声了,只是冲方主任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再问。电梯下到一楼,和方主任道了别,刘凝波牵着阿残走到医院的绿化带。阿残的手杖在地上试探着,终于触到前面的长椅,阿残停住了脚步。刘凝波笑起来,道:“是的,长椅,坐下来吧!” 一棵一棵的棕榈树间距恰当,阳光就大片大片地通过那间距透射到刘凝波和阿残身上,有点微微的暖意。 “会冷吗?”刘凝波问。 “有阳光,不会冷。”阿残说话总是干脆利落的口气。她伸出一只手仿佛要在空气里打捞阳光似的,阳光从她张开的指缝间丝丝绺绺地泄露下去。 刘凝波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她原本想同阿残讲许多话,告诉她月和蓝青有多么爱她,告诉她蓝青为她吃了多少苦,告诉她可不可以对蓝青好点,哪怕是只字片语的温柔,也会对她二十多年的苦是一种告慰。但是这些话像一个鸡蛋堵在胸口,刘凝波说不出来,对一个患了白血病连医药费都没有着落的瞎子,要她去给别人温暖和施舍,有点太残酷了。 突然,阿残张口打破了那沉寂,那口气不再似过往的决绝和冷酷,而是颓然的,第一次泄了气似的,凄凉地道:“我病得很重,对不对?骨髓移植是什么东西?” 刘凝波一颤,想起刚才在电梯里阿残虽然不说话,却已经牢牢记住了方主任的话。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阿残,只能缄默。 “需要很多钱给我看病,对不对?”阿残继续问,她的问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也不需要很多钱,你很快就能手术,很快病就会痊愈。” “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治不好眼睛,就算病治好了,我还是一个瞎子,如果可以,如果我看得见,我宁愿就活一天。” 阿残的话叫刘凝波的心像被拳头重重撞击了一下,对于一个一出生就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她无法感同身受,她无法体味她的痛苦、孤独和绝望,不管她怎么努力,她的面前永远是一片浩瀚的讳莫如深的黑暗,就像一个人掉入冰冷的海水,连挣扎都变得极其脆弱和无力。 “所以,停止救我!”阿残笃定地说。 刘凝波一震。 阿残继续道:“不要为我花冤枉的钱,对你们来说是负担,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每日在医院里闻道药水的味道,不是觉得离活人的世界很近,而是觉得离死人的世界很近,觉得死亡近在咫尺。还要抽血、打针,疼痛是你们没有生病的人无法了解的,它伴随着的还有无边的恐惧……” 第一次听阿残讲这么多话,刘凝波十分震惊。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阿残脸上,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阿残这样强大的内心。第一次,刘凝波觉得阿残有着深不可测的浩瀚的力量。 “所以,无论如何,请你们停止!” 刘凝波拍拍阿残的肩,她没有回应她,她只是在心里说:阿残,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我知道你的渴望,你比谁都渴望活下去。 月来到病房的时候,没有遇见阿残,只是看见蓝青在洗脸槽上洗碗。 “妈,阿残呢?”月问。 “凝波带她晒太阳去了。”蓝青没有抬头,也就没有注意到月眼底的泪痕。月也不会告诉她自己今天的遭遇,她被“向阳坊”辞退了,她失去了工作,但是她必须马上找到个新工作。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李老板算给她的工资,递给蓝青,“妈,给你钱。” 蓝青抬头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钱,道:“这么快又发工资了?上个月的工资你才刚刚给我。” “嗯。”月闷哼了一声,将钱塞到蓝青的衣兜里,蓝青关掉水龙头,将洗好的碗拿到病房内。月跟进来,找了毛巾给她擦手。 “月,阿残的手术费还是没有办法,对不对?”蓝青战兢兢地问,她是个无用的母亲,所以说起话来也特别地没有底气。 月点头。 蓝青继续道:“那若昭怎么说?” “妈,若昭说会想办法,但是我也不想逼他,毕竟那么大的数目他要筹到也有点难度。” “他家不是很有钱吗?”蓝青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问出这句话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可耻。 第234章 刘凝波的幸福 果然月提高了音调,道:“妈,那是人家爸爸妈妈的钱,好不好?”月的脸涨得红红的。 蓝青立马嗫嚅道:“我也只是随口说说,可是没有钱怎么办呢?难道眼睁睁看着阿残就这样……”蓝青把“死”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月沉重地低着头。她双手不停地互抠着大拇指的指甲,心里就像有许多蚂蚁在啮咬,突然她想到挎包里那张名片。 月终于见到了云姐。电话里云姐的声音又甜又麻利,见面的时候,云姐人如其声。这样的脸蛋确实能配得上那样的声音。 “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云姐的家是个很大的套房,装修很考究。云姐坐在她的咖啡色皮质沙发上,点了一根烟,悠闲地吞云吐雾着。她烫了很卷的头发,戴很大的耳环,化很浓的妆。假睫毛向上翘起,能搁下一根铅笔。下眼睑的粉陷进皮肤里,到底是徐娘半老了。 “知道,妈咪嫂。”月站在云姐对面,隔着一张玻璃茶几,瑟瑟地答。 云姐“噗嗤”一声笑起来,眉目间突然地风情万种,她将长长的烟灰放到烟灰缸上抖了抖,道:“知道‘妈咪嫂’是干嘛的吗?” 月的脸立时红到脖子根上,她抖着声音说:“我不卖身。” 云姐抬起眼睛看她,唇边还挂着马戏团看动物般的新鲜笑意,“你有男朋友吗?” “有。” “那和男朋友做过爱吗?” 云姐问话直接,月立时又窘迫得无以复加。云姐狠吸了一口烟,很惬意地吐出白色的烟圈,眯起眼睛看月,懒懒地道:“那就是有咯?不是雏,卖身不值钱的。” “可是我缺钱,我要三十万,我要怎么样才能赚到三十万?”月惶急的,薄薄的脸皮上竞相炸开一条条毛细血管。 “如果不卖身,还可以陪男人喝酒。一个晚上至少五百块,三十万得多少天,你是读书人,你自己算。” 月有些绝望,“我不怎么会喝酒……” “看得出来,那就当公主,一个晚上一个包间三百块,要赚到三十万,时间就得更长了。” “公主?”月想起白若昭总是称呼她“公主”。 “对,公主,专门为ktv的客人点歌,可以穿旗袍,可以不喝酒,是我们这一行里最高贵的活了。”云姐说起话来轻描淡写的。 月有些垂头丧气,阿残的病经不起等,于是她嗫嚅着问道:“有没有能先给我三十万,再让我慢慢还的活?” “那就是私人秘书了,你这年龄和模样倒是适合做私人秘书,这样吧,你今晚先跟我去跑场子先,我这几天就帮你联系哪个有钱佬需要私人秘书。” “私人秘书是做什么的?”月想这种秘书和方逸伟那种秘书一定是不一样的。 “陪吃陪睡陪玩,但是和普通三陪不一样,门槛高,一定要年轻漂亮的。你条件不错,我会尽快帮你找到主顾的。”云姐说着站起身来,她将手里的烟头放到烟灰缸里拧灭,长长的一缕烟垂直地飘上来,像人死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可是,可是……”月变得结结巴巴的。 “可是你不陪睡,是吗?”云姐轻蔑地笑,“不陪睡又想要三十万,找你男朋友要啊!只怕你那男朋友是既想睡你,又不想给钱吧?”云姐说着,拍拍手,响亮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客厅清晰地响起,许多个房间的门开启,许多个盛装打扮的妙龄女郎涌到客厅,齐声娇滴滴地唤云姐道:“云姐,可以出发了吗?” 云姐走到姑娘们身边,耸耸肩,再回头看司徒月,挑了挑眉,道:“怎么样?先和我们去见见场面再说。” 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云姐走,她在一堆人的推搡下出了云姐的家,就像一只颠簸在浪尖的小舟,顺风顺水地就跟着走。云姐包的是星级酒店的场子,餐饮和客房部之间的楼层便是ktv。云姐手头上有几十个女孩子,就在这些ktv里跑场。云姐基本是不到包间里去的,一般让一个领头的小姐带了一众姐妹在客人跟前站一排,客人挑上哪个,哪个留下其余撤走。这些时候,云姐一般坐在点酒台和负责酒水的小何兄弟打趣。年轻的时候陪老男人们玩,年龄大了便喜欢和小年轻们打成一片,撒撒娇,言语上使使坏,偶尔也会上上床,聊当一种补偿吧。祭奠一下那些为了赚钱而搭给老男人的青春。因为今晚要带着月去走场子,所以云姐破天荒自己去了包间。站在一堆搔首弄姿的小姐之间,月简直气质超群。她素面朝天,衣衫朴素,却是鹤立鸡群。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混迹酒场的男人看惯了庸脂俗粉,所以一眼便能瞄上月。刚进第一个包间,第一个男人便相中了月,云姐示意月坐到那男人身边去,其余的男人颇为不满,嚷嚷着都看上了月。云姐只能从中周旋,逐一挑了小姐坐到男人们身边去。然后是喝酒唱歌。几杯酒下肚的男人都喜欢毛手毛脚,占点便宜,云姐怕月临阵脱逃,便一直在一旁坐镇。而月原就不甚酒力,禁不住被人一杯又一杯地灌酒,早就头重脚轻。点了她的那个男人早就对她上下其手,她几乎要哭出来。她觉得对不起若昭,可是又想到阿残,便咬咬牙忍住。一个包间的钟至少有五百块,如果一个晚上能撑到两个包间,就有一千块,一个月就有三万,十个月就有三十万。阿残,你等我,我一定能赚到你的医疗费。月拼命往肚子里灌酒,同时灌下的还有眼泪。她的心里就那么执着地反复念着若昭、阿残。 天色已经很晚,刘凝波熬了鸡汤用保温瓶装着,提到市府大院去。方逸伟的生活永远是加班、加班,开不完的会议,写不完的纪要。刘凝波到他办公室的时候,他还在楼上大会议室开会。他忙,是因为他的老板忙。他累,是因为他的老板累。刘凝波静静地坐在方逸伟的位置上等他。许久,方逸伟一手托着笔记本,一手插在裤兜里,“蹬蹬蹬”从楼梯上跑下来,一到办公室门口便看见刘凝波,他立时眉飞色舞起来:“凝波,你怎么来了?我一会儿就可以回去了。” “怕你饿嘛!给你熬了鸡汤。”刘凝波打开保温瓶,给方逸伟盛了鸡汤。 方逸伟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碗,“吸溜吸溜”喝了起来,边喝边道:“我的凝波,心灵鸡汤熬得更好。”方逸伟说着,趁刘凝波不注意,就亲了下她的脸颊。 刘凝波回神,连忙跑去关办公室的门。 方逸伟又道:“关门做什么?难道要和我来个办公室激吻?” 刘凝波忍不住笑起来,嗔怪道:“你啊,没个正经。” 方逸伟已喝好了鸡汤,坐到位置上,开始快速地敲击键盘,道:“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刘凝波重新装好保温瓶,靠在办公桌上等他,许久终于道:“逸伟,想请你帮个忙。” 方逸伟好奇地抬起头,“你我还用说帮忙二字吗?” “好吧,我就直说了。阿残的治疗费还没有着落,若昭说是说筹款,不知为什么迟迟也没有凑出钱来,所以我想用我的房子拿去抵押贷款,一年时间我的稿费到手了再去还贷款,你说好吗?” “当然好,我也有两万块积蓄,可以一并给月,”方逸伟不假思索就说道,“凝波,真不好意思,我那点工资实在攒不下什么钱,就两万块,你先拿去用。” “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你的钱倒可不必拿出来,但是你必须帮我给银行行长挂个电话,你知道有时候一个电话啊事半功倍,不然还不知道银行会把我这笔贷款拖到几时,阿残的病等不起。” “贷款前期的手续你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行长一个签字,贷款就能到手。” “这样,我给政府那边小王挂个电话,他对口分管金融的副市长,他挂电话比我挂电话有效,县官不如现管嘛!” “随你给谁打电话,只要能拿到贷款就成。” 方逸伟立刻就给小王打了电话,兄弟情谊在,自然是无不应承的。挂好电话,方逸伟冲刘凝波挑挑眉道:“那你准备怎么谢我呢?” “瞧你笑得这么贱,你要我怎么谢你呢?”刘凝波摆出一副待宰的姿势。 “这样吧,我有个朋友晚上过生日,起先一直给我挂电话,我在开会过不去,等我手头上的活忙完,你陪我一起过去吧!” 方逸伟说完便埋头继续干活,刘凝波心里却惴惴不安。她还从来没有以方逸伟女朋友的身份出现过他的朋友圈子,也没有以这个身份出现在他的家人面前过,她真有些紧张呢! 43拯救月 方逸伟携着刘凝波出现在星级酒店ktv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酒店辉煌耀亮的灯光打在刘凝波有些发白的脸上,她怀里还抱着她的保温瓶,初冬,她穿了白色的棉袄,高跟鞋踏在酒店打磨过的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因为紧张,她走得分外小心翼翼。方逸伟双手插在衣兜里,对她扬了扬胳膊肘,道:“你怎么了?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 刘凝波腾出一只手挽住方逸伟的胳膊,道:“待会儿你要怎么介绍我?” “嫂子啊!”方逸伟脱口而出。 “啊?” “我让他们喊你嫂子。” “哦,”刘凝波被方逸伟弄得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你要介绍我是你嫂子呢!” “如果你是我嫂子啊,我就学一回陈平盗嫂,”方逸伟打完趣,见刘凝波的脸青红不定,就微笑着伸出手将她整个儿揽在怀里,边向楼上走,边道,“生气了?” “才不会,我不跟你计较。”刘凝波倚在他身上,分明地撅着嘴,却还要狡辩。 方逸伟低头看看她,也不戳破,只是一直在嘴角绽着一抹欢喜的笑。 “为什么不带我坐电梯啊?”刘凝波嘟哝。 方逸伟道:“因为想和你多走一会儿,最近工作忙,都没得陪你了,所以和你多走一会儿,就当是陪你散步啦!” 刘凝波心里甜蜜,其实她哪里会怪他?人与人之间相知相酬,这是怎样的缘分?第一次婚姻,她失败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抓牢这一次上天的眷顾。她会幸福,她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永远。 第235章 陷阱 到了包间,早有年轻的男孩子们拥上来,他们揽着逸伟直叫“方哥”,有递烟的,有递酒的。逸伟照单全收,还没坐到沙发上已经晕乎乎几杯酒下肚了,烟也被他夹到了耳朵上。逸伟不抽烟,但有人递烟他也不会拒绝,场面上偶尔也抽上两根。被小年轻们簇拥的逸伟令刘凝波想到被桃谷六仙包围住的令狐少侠,她一直觉得逸伟身上散发着侠气,庙堂之人怎么可以有江湖气息呢?今夜在男孩子们的簇拥下,刘凝波觉得逸伟似乎更适合江湖。包间里音乐很吵,沙发上坐着几个女孩子,一个正在唱歌。节奏很快的流行音乐。看到方逸伟和刘凝波,女孩子们唱歌的停了唱歌,喝酒的停了喝酒,一并围上来,直叫嚣着问:“方哥,这个美女是谁?” 刘凝波在众目睽睽下双手紧抱着她的保温瓶,竟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瞪着她的大眼睛,忽闪着,双唇紧抿,浑身不自在。这些日子来,她几乎绝迹酒场了,就像从前的从前嫁给康浩的时候,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这满室的酒气和烟味真令她有点不适。 “嫂子!”方逸伟将刘凝波的肩膀一搂,豪情万丈地说。仿佛他怀里搂着的是个最珍贵的宝贝,不管别人怎么看,刘凝波都是他最最珍惜的,并愿意珍惜一辈子的。 “嫂子,喝酒!”男孩女孩们当然不会像刘凝波那样理解错误,他们喊逸伟为哥,顺理成章就会喊她嫂子,他们已经自然而然地一口一个“嫂子”,一口一句“喝酒”。 刘凝波当然是不怕喝酒的,她的酒量还相当地好,可是逸伟挡在她前头,一杯一杯地喝掉,“嫂子的酒我替!嫂子酒量不好。” “谁说我酒量不好?我不要你替,我还能替你!”刘凝波怕方逸伟喝醉,硬是要自己喝。两个人就那么互相替酒,互相逞能,男孩女孩们轮番上阵,不一会儿两人便晕乎乎靠在沙发上。 方逸伟开始唱歌,男孩女孩们也过来撺掇刘凝波唱歌,刘凝波不敢,唱歌可不是她的强项,像年轻男女们唱的那些快节奏的歌,她不会,她也不想丢逸伟的面子,不管大家怎么游说,她就是不肯接麦克风。众人只好又同她喝酒。男孩女孩们前面已经喝了很多酒,所以就算轮番过来灌酒,也不能把杨柳二人灌倒,加上方逸伟又对着麦克风吼叫吼叫的,越喝就越精神起来。时间已经很晚,刘凝波建议大家收场,因为逸伟明天还要工作。男孩女孩们也听话,拿出生日蛋糕,插上蜡烛,寿星许愿,众人“噗”一起吹灭蜡烛。然后互相涂抹蛋糕上的奶油,好好一个蛋糕,吃下去的很少,都被浪费掉了,因为是“向阳坊”出品,刘凝波觉得可惜,便对方逸伟道:“是月做的呢,口味很好,多少吃一点。” 方逸伟刚好也觉得肚子空空的,喝下去的啤酒多上了几回厕所便没了,他托着刘凝波递给他的蛋糕,便多吃了几口,然后问刘凝波道:“确定是月做的吗?我觉得口味没有从前地道啊!太甜腻了。” “你是酒喝多,味觉变迟钝了。月今天有去上班的,她有去上班,‘向阳坊’的蛋糕不会假手他人的,只是这妮子,今晚我们这么晚没回去,也不懂给我们打个电话。”刘凝波悻悻然的。 男孩女孩们还要继续留下来玩牌,方逸伟便和刘凝波起身告辞。大家送他们到门口,一再告别。最后方逸伟将他们全推回包间,自己关了包间的门才算成功走脱。揽着刘凝波,迈着微醺的步伐,方逸伟感觉格外知足。佳人在侧,人生夫复何求呢?让他珍惜吧!这样想着,他更紧地搂着刘凝波,向电梯口走去。摁了摁钮,等着电梯上来。 “你摁错了!”刘凝波笑着指电梯的指示灯,向上箭头的摁钮绿着,向下的摁钮却黑着,“看来真是喝醉了。” “是吗?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和电梯一起上到顶楼,再一起下到底层。”方逸伟笑,微微的酒气喷在刘凝波脸上,刘凝波故意嫌恶地扭了扭头。就在这时,电梯“叮”一声,双门滑开,杨柳二人抬头,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横抱着一个昏睡的女孩,那女孩大抵喝醉了,全身像一团烂泥。再看那女孩的脸掩在散乱的头发间,竟是司徒月。 杨柳二人齐齐睁大了眼睛,正要闯进电梯夺人,电梯却又合上双门,然后径直而上。刘凝波的心骤跳,她惶急地摁着向上、向下的摁钮,电梯门就像粘了最牢固的胶水怎么也无法开启。刘凝波急迫地拍着电梯门,喊着:“月!月!” 方逸伟的酒一下醒了,他抓起刘凝波便往安全门跑,一层又一层,都只见阴森的酒店通廊,不见月的身影。刘凝波的手脚都在发抖,她浑身几乎要瘫软下去,只是抓着方逸伟一个劲颤抖着问:“怎么办?怎么办?”泪水已经在她眼眶里打转。 方逸伟也喘着粗气,他得理一理思绪。一秒钟以后,他果断抓住刘凝波的手跑向电梯,摁了向下的按钮。 酒店大堂灯火通明,零星几个闲人出入,都是醉醺醺、步履跄踉的模样。大堂中间一棵结满花朵的梅树被许多绿色盆栽簇拥着。奢华的布景,绚烂的色调,可是刘凝波无心欣赏。她和方逸伟出了电梯,便直奔前台。身材高挑、制服笔挺的服务员小姐彬彬有礼地弯腰点头,声音轻柔:“请问有什么能为你们服务的?” 刘凝波已经急得说不清话,“快……快帮我查一下,有个男人……女孩喝醉了……” 服务员小姐蹙着眉不解地看着刘凝波。 方逸伟拍拍刘凝波的肩,自己对服务员小姐说道:“麻烦帮我们查一下,刚才一个男人抱了个喝醉的女孩,他们开了哪间房?” “对不起,不方便透露,我们要保护客人隐私。”服务员小姐还是言语轻柔,笑容标致。 “如果那个女孩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酒店就是包庇强奸罪!”刘凝波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对着服务员小姐吼叫着。 “请你们务必帮忙查一下。”方逸伟再次恳请。 几个服务员小姐笑容隐去,面面相觑,最后看起来最漂亮的那个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对不起,刚刚没有你们描述的人过来开房,很抱歉。” 刘凝波简直急疯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猥琐的男人抱着昏睡的月从电梯上去,那看月的表情简直像狐狸看到乌鸦口里的肉,几乎要流下口水来。 “怎么可能没有?我明明看到,就在电梯里。”刘凝波急得满脸通红,她浑身都感到燥热。再这么耽误下去,找到月也为时晚了。 “可不可以调监控?”方逸伟问服务员小姐,比起刘凝波,他相对冷静,他想很有可能那个人不是自己亲自来开房,有可能他让同伙开好房,同伙把房卡给他,他拿了房卡就直奔房间去。 刘凝波抖抖索索地看着逸伟,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是不是,没法找到月?”眼泪已经从她眼里绝望地落下来。 方逸伟握了握她的肩,道:“你不要着急,我来想办法。”方逸伟掏出手机,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他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拨电话给分管特种行业的林副市长,林副市长兼任本城的公安局长,是个富有正义感的好领导。接到方逸伟电话,林副市长先是一惊,以为杨大秘书这么晚挂电话,是大院里头又来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任务,后听逸伟讲了事情大概经过,林副市长也不敷衍,立即给星级酒店老总挂了电话。老总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酒店大堂,和杨柳二人会晤完毕,便直接领着二人去保安室调出监控录像。果有那双咸猪手抱着司徒月出了十二楼电梯,直奔房间。 刘凝波有些缓不过劲,那男人出了电梯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月大抵已经凶多吉少。还是逸伟回神得快,他带着刘凝波和酒店老总、服务员、保安等一众人等直扑十二楼。服务员开了房间,便有浴室里哗啦啦莲蓬头流水的声音传出来,房间里每个灯都打开着,满室通亮,刘凝波不敢迈步,她害怕看到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双脚就像灌了铅,沉重得迈不开,眼泪在眼眶里急剧地打着转,她使劲咬着唇。 逸伟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哑着声道:“你先进去看看,我们在外头等。” 越过从门缝里透出浴霸黄光的浴室,刘凝波终于走进了那间房,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她便用手掩住了嘴巴,不忍自己哭出声来。站在门口的人见这情形都缄默着,表情沉重。逸伟知道刘凝波一定看到了不太乐观的景象,于是只能对刘凝波道:“凝波,快帮月穿衣服吧!” 刘凝波这才战栗着走到床前去,月还昏睡着,两颊潮红,并没有痛苦的表情。如果此时此刻,她醒过来,看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躺在酒店里,她一定会用头撞墙。刘凝波抱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帮月穿上。月喝了太多酒,任刘凝波摆弄也没有醒过来。刘凝波倒也不想她醒,此时此景,她若醒来情何以堪啊? 浴室里莲蓬头的水戛然而止,浴室门开启,那家伙已经裹了浴巾从浴室里出来,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悠哉游哉的,忽然见房门洞开,门口站了一堆人,他立马变了脸色。方逸伟上前一步,揪住他裹在胸前的浴巾,拳头扬到半空被刘凝波喝住了。他回头见刘凝波惨白着脸,摇摇晃晃地站立着,声音飘忽,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逸伟,不要为这种人脏了手。” 方逸伟明白刘凝波的心意,他这一拳干下去,他的前程他目前良好的工作状况可能都会受影响,为这种人,是不值得。方逸伟松开那家伙,恨恨地咬着牙。 “要不要报警?”酒店老总问。 “当然要,把这家伙绳之以法。”方逸伟愤愤地说。 “不要!”刘凝波道,笃定的。 逸伟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不能让月丢这个人!一报警,就闹开了,月以后还怎么活?若昭会怎么想?” “若昭如果爱月,就不会在乎这些。”逸伟很生气,为自己和刘凝波的争执生气。 “你就那么笃定,若昭和你一样不在乎?你可以不在乎我是个离婚的女人,若昭未必就不在乎月的清白。”刘凝波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淌过许多绝望,方逸伟第一次发现对于自己是离婚女人的身份,刘凝波心里有这么深的芥蒂。他不在意的事情,她竟那么在意。他突然明白刘凝波是这样爱他,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是她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如果可以,她宁愿和他相识在最懵懂的年纪,一起长大,一起催生爱情。可是,凝波,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不是你的错,是我迟到了而已。这一刻,方逸伟有种把刘凝波拥入怀中的冲动,他想安抚她眼底里浓重的伤。 这时,裹着浴巾的家伙“哎呀”了一声,气急败坏地道:“你们争执够了没?老子什么都还没干,你们就已经冲进来了,报警,报什么警?强奸未遂,老子自认倒霉!” 杨柳二人一震,异口同声道:“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快滚,老子心里烦!” 众人一时还没回过神。那家伙又咆哮起来:“再不滚,老子当你们面强奸她!” 逸伟想同他争辩几句,刘凝波制止了他,“月没事就好,先带月回家。” 方逸伟走到床边,抱起月,和刘凝波一起出了房间。向酒店老总道完谢,便离开酒店,打了出租车,径直回八尺门18号去。待安顿完月,两人回房安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逸伟倒头就睡,刘凝波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她的跟前一直回闪着月在酒店里赤身裸体的一幕,半个小时,那男人口口声声说没有对月做出那种事,那么这半个小时他干了些什么?许多不安从刘凝波脚底升起来。她觉得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可是她又找不到答案。 她起身去到月房间,月还在呼呼大睡,天真无邪的面孔像婴孩一样,脸颊上两抹潮红。 刘凝波将散在她额前的短发捋到耳后去,喃喃自语:“月,你今天到底遇到了些什么事?”她的眼底满是忧伤,十八岁开始认识月,七年了,她们几乎荣辱与共,同仰鼻息。她就像是她的妹妹,或者孩子。对,她就像是她的孩子。 第236章 最后爱情的诀别 白若昭是第一次到向冰儿的家。高中时候,向冰儿过生日会邀请班里的男生女生来家里一起玩,方逸伟当然在邀请的行列。他没有来,不是因为没被邀请,而是班里同学都将他和向冰儿配对,他不高兴。因为同学的闲言闲语,方逸伟还差点要打他。所以有方逸伟的地方,他都避开。现在回头想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幼稚无比的年少时光。 “若昭来了?”向太太端了大碗的冬笋炖铜骨到桌上,满面堆笑,欢喜不已。她穿着家居服,围了围裙,显得腰部很臃肿。女人一旦人老色衰大都是这种体态。 “伯母好!”若昭木讷地问了好。 向太太又趿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跑到厨房去。向太太从厨房到饭厅来来去去几个回合,午餐便开饭了。向太太手艺的确好,她虽是行长夫人,却煮了一辈子饭。当然,向思明也不是一生出来就是行长,能到今天的位置上,付出过很多努力,从热血肯干的青年到圆滑世故的银行家,吃了多少堑,就长了多少智。向太太自是比不上马如芬,一应家务都有家政保姆,她就贤惠地做好丈夫的贤内助,让丈夫一心一意在事业上打拼。到今天,向家能很有底气地和金家联姻,向太太也是功不可没。所谓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向太太卓尔不凡的厨艺在若昭这里全都不济事,一顿饭吃得愣头愣脑的。向思明不禁心里也要犯嘀咕,看起来一表人才的金家少爷怎么每次吃饭都像个愣头青?真不知道女儿看上他哪点。也是,一副好皮囊,一副好家底,就这两点也够向冰儿死心塌地的了,他也不必再挑剔什么。毕竟日子是两个人过的,女儿喜欢就好,他这个当爹的只要祝福就好。 吃完午饭,若昭立即起身告辞,向冰儿以最快的速度拿了手提包跟了出来。 “和我谈谈。”站在玄关处,向冰儿使劲抿着唇,梨涡淡淡地显露出来。她的目光里有一丝阴险的笑,不藏不掩。 若昭一时愣住,旋即点头。他想他也该和向冰儿好好谈谈,他不会娶她,也不想娶她,他必须游说她取消婚礼。他开车载着向冰儿来到桐江边。桐江是个好地方,若是夏季,谈情说爱,会很惬意。只可惜时令是冬,夹江而长的梧桐全都落尽叶子,光秃秃的。不单是时节不对,人也不对,这坐在身边的人艳丽如花却不是他爱的。 “结婚的地点就放在金家自己的酒店,阿姨跟你说了吗?”向冰儿并不看身边的白若昭,她的目光悠悠地投向远处的江面,清凛的江风吹过来,冰凉冰凉的,这座城市终于有了冬的气息。她的嘴角绽着一抹自信的笑,从没有过的自信。从没有哪一个时间是像此刻这样,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确定,身边这个人,白若昭,她的未婚夫,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而白若昭吞了吞口水,感受到喉咙的干燥和口水下咽时食道的生疼,涩涩地道:“冰儿,一定要结这个婚吗?为了你的幸福,也为了我的幸福,请你放手,好不好?” 冰儿淡淡地笑,嘴角那抹志在必得的笑变成了一抹冷笑,她无意识地冷笑着,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若昭。 “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我很小就懂得的道理,为什么你不懂?” 向冰儿艳丽的面容在白若昭眼里突然变得沧桑,若昭感到不可遏制地悲哀,“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明知道我不爱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过那不幸福的生活呢?结了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一辈子得不到丈夫的心,你何苦要这样?” “为了你爱的人,你不会让我不幸福,为了你爱的人,你一定会让我幸福。”向冰儿把目光从苍茫的江面调回到白若昭身上,她的眼睛就像深山里一泓幽泉,深不见底的阴寒。 白若昭蓦然打了个寒噤。只见向冰儿打开手提袋,从里头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到白若昭手里,淡淡地道:“这是送你的结婚礼物,如果婚礼不能如约举行,那么这个礼物还会到你爸爸和妈妈的手里,这个城市的每个门户网站、每个论坛都会收到这个礼物。” 说着,向冰儿起身,迈着她一贯的婀娜多姿的步伐走远。 看着向冰儿的背影在冬天的暖阳里溶化模糊,白若昭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一阵冬风吹过,他瑟缩了一下。蓦然觉得手里的这个牛皮纸袋有千斤重。打开纸袋的手有些微微地颤,白若昭觉得胸口沉闷地喘不过气来。牛皮纸袋里是一叠厚厚的照片,照片上女孩赤身裸体,就那么一丝不挂地躺在一个男人怀里。男人的脸部没有留下正面照片,不是只出现下巴,便是只到脖子处,而那女孩张张照片都是正面特写。男人的手明目张胆地握着女孩的胸部,他的舌头肆无忌惮地添着那小红豆一样的**。女孩没有反应,一滩烂泥一样紧闭着双眼,雪白的面孔和雪白的胴体毫无保留地呈现着,就那么一丝不挂地躺着,赤身裸体躺在那男人的魔爪下……月!月!月! 若昭的血全部往脑门上涌,一股脑涌上去,堵塞在脑门上,瞬间太阳穴和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身体就像筛糠般战栗,头昏脑涨,头重脚轻,那种昏胀到要炸裂自己的感觉最后化成一声歇斯底里的巨吼:“啊——”然后是许多泪从眼眶里迸落下来,还有许多汗从额头两腮滚淌下来。胸腔里那颗心脏“突突突”跳到几乎爆裂,一声又一声的吼叫,从喉咙里发出来,像绝望的困兽。白若昭嚎啕着。爱情,未来,幸福,仅存的憧憬和幻想,哪怕稻草一样的一线希望,现在全没了。一切的一切全都像龟裂的花瓶,一秒钟的时间坍塌,破碎,冰封瓦解。 若昭从石板长椅上滑到地上去,冰凉的水泥地面粗糙地磨破他的皮肤。他的双手就那么在地上捶打着,头在长椅上重重撞击。拳头和额头都渗出丝丝的血。泪水像决堤的洪在他脸上滚淌,他发出哀哀的野兽般的嚎叫。 月,我的爱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你?怎么可以?月,为什么爱你到头来是这般的伤害?为什么我的爱到头来是让你陷入这样的阴谋和绝境?白若昭连哭声都开始绝望了,他靠在石板长椅上仰头看天,不知何时,阳光隐去,铅云低垂,天空的蓝成了一份遥不可及的念想。 在那镶着金边的乌云尽头,白若昭仿佛看到了月的脸。月巧笑倩兮着,酒窝漾着春风,可是只一瞬那面庞就像被敲击的冰雕碎成缤纷的碎片,若昭的心也碎成碎片。月彻底离他远去了。他的月再也不能属于他了,从此,咫尺天涯,天上人间。若昭的泪干涸在面颊上,冷风萧瑟,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许久他掏出手机给向冰儿打电话。 向冰儿正沿着桐江缓缓地向下走,处心积虑的腹黑**谋得逞的时候竟然没有快感,她的耳边回响着白若昭柔肠百结的质问:“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明知道我不爱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过那不幸福的生活呢?结了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一辈子得不到丈夫的心,你何苦要这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爱得没有尊严,白若昭说过她对他的不是爱,只是执念,因为得不到,所以偏执地要去坚持和追求。而她看到他便觉自己变得很低,低到尘埃里。于是变得面目可憎,心肠狠毒,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看到白若昭的来电,冰儿一时缓不过劲来,电话响了许久,她才接听,电话那头白若昭的声音飘忽无力,她知道那些照片对他打击太大了,简直是致命的。 “我答应你结婚。”若昭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是死海般的沉寂。 这是预料中的事情。向冰儿一点儿都不吃惊,他只能和她结婚,他没有其他选择。 若昭继续道:“但是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把那些照片全部销毁;第二,让你爸爸把我的贷款批掉,三十万一分都不能少;第三,我要推迟婚礼。” “你在跟我讨价还价?”向冰儿的心底升起了些丝怒气,事情发展到当下,白若昭居然还敢跟她讨价还价,“你要知道你没有资本跟我谈条件。” “如果你想玉石俱焚的话。”白若昭几乎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旋即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向冰儿听着断线的嘟嘟声,愣愣失神。玉石俱焚?她苦笑起来,他居然可以为了司徒月赔上自己的性命?为什么这一辈子她得不到这样的爱情?不,她得到过的,曾经有一份爱情摆在她的面前,是她没有珍惜,而现在方逸伟已经佳人在侧,原来这世上没有谁会为谁等在原处。生平第一次,向冰儿有着深深的挫败感,那感觉像黑压压的铅云黑沉沉黑沉沉地盖下来,直到她彻底站在那团阴影里。向冰儿有想哭的冲动,她立刻仰起头,让泪水流回体内。没有哭出来的就不算眼泪,她安抚自己,然后给白若昭回电话。电话那头是长长的彩铃的声音,低靡的女声哀哀地唱:我以为一个人更容易入睡,我以为开着灯的夜晚不黑,我以为冬天的冷能冻住眼泪,只可惜一切只是我以为,如果爱牺牲以后才能永垂,如果心残缺之前就懂完美,如果我还是愿意陪你看流星下坠,会不会一秒钟就千秋万岁,忘了笑,忘了哭,忘了说再会,全都无所谓,无所不为,只是秒针不停,时针怎么追,爱你是个错而我却不能对…… 白若昭没有接听,电话自动被挂断了。向冰儿沉吟一下,给白若昭发了短信:我答应你那三个条件,婚礼推迟到正月,既然要做交易,请你手信,否则,你知道后果。 白若昭将短信删除,对着空空的手机屏幕嘴角扯出一抹厌世的笑。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将那些照片一张一张焚毁,最后连同整个牛皮纸袋一起烧毁。一芒一芒的红星渐渐褪成灰烬,银色的灰在空中飘飘悠悠,最后一阵大风刮过,所有的灰消失殆尽。七年的爱恋,也随风飞到天尽头。从今往后,醉也好,醒也好,再难入梦到谢桥。白若昭的泪又一次浮上眼眶,他把头俯到石板长椅上嘤嘤呜咽。哭声细细碎碎的,肩膀抽动着,所谓肝肠寸断。 他终于挣扎着起了身,摇摇晃晃地沿着江边走。整个人像一具被淘空了内脏的躯壳。回到白家大宅,见了马如芬,道:“我和冰儿商量好了,婚礼推迟到正月,你和爸再挑个日子吧!” 马如芬见儿子额头和手上都是伤口,衬衣上血迹斑斑,唬了一跳,赶紧问:“你这是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白若昭不回答她,只是虚弱地道:“结婚,我答应你,我如你所愿,所有的事情你都和冰儿谈就行,至于我,要离开家一段时间,不要找我,过年我不会回来,但是婚礼前我一定会回来。” 马如芬纵有满腹狐疑,也无法再得到答案。儿子一向是温顺的,他再怎么不满,最后还是会对她做出让步。他已经答应和冰儿结婚,推迟就推迟婚礼吧,反正年前和年后也就一个月的时间。随他去好了。 白若昭回房间换了干净衣裳,收拾了几件细软,便提着行李箱离开白家大宅。他要在生命彻底进入囚牢之前陪着月。他的生命能给月的就剩下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八尺门18号很热闹。除了阿残在床上睡觉以外,所有人都在整理行装,明天她们就要带阿残上北京了。方逸伟很不快乐,因为工作关系,他不能陪刘凝波她们上北京。众人都安抚他。 “你啊,管好你的仕途要紧。我们不想你变成范进,求而不得则疯,终于得到则癫。”刘凝波的伶牙俐齿总要让方逸伟动用武力,他追得她满室乱窜,逮到了又是一阵胳肢窝挠痒痒。每次都以刘凝波的告饶结束。一番打情骂俏之后,方逸伟意犹未尽地去上班。走到铁栅门边,正巧遇见拖着旅行箱的白若昭。白若昭额头的伤叫他吃惊不说,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仿佛只要有谁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他便能瘫下身去。 “你去上班吗?”白若昭先开了口,挤出一个难看的虚弱的笑。 “唔,”方逸伟应得有些迟缓,他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小心摔的。”白若昭苦涩一笑。 “你小心点。”方逸伟将信将疑。“你小心点”,这是方逸伟的口头禅,他会对刘凝波说无数无数的“你小心点”,吃饭、走路、天凉、天热,他都这么说,现在他也对白若昭说“你小心点”。白若昭点头,黯然一笑。两人不再寒暄,各自迈步。一个出了铁栅门寻他的前程,一个进了铁栅门,和他的爱情做最后的诀别。 见到白若昭狼狈的模样,虽然大家吓了一跳,但还是很欢喜。因为阿残有了手术费,每个人都很振奋,就连阿残都不再说恶毒的话语,而是乖乖地睡觉。月将若昭带进自己房间,心疼地给他的伤口涂上菜油。一边涂,一边嗔怪他怎么那么不小心。她睡了大半天,又喝了许多葡萄糖,酒已彻底醒了,已经进食了些白粥,人清爽许多。 第237章 怀孕 若昭整个人都蔫着,他坐在床边,显得安静而乖巧。月跨坐在他膝盖上,双手揽着他的脖子,左右打量他额头上的伤口。她的带着少女馨香的体息萦绕在他身边,毛衣的圆领开得很低,粉粉的紫色衬出胸上那一段藕一样的白,微微起伏着的是若隐若现的酥胸。若昭一下抱住她,吻她的唇,月一愣,旋即回应他。若昭的吻好深沉,仿佛陷在泥泞里的车轱辘,负重移动着灼热的两片唇。吻着,吻着,若昭就哭起来,先是眼泪“吧嗒”掉下一颗,接着便是成串的眼泪,打在月的面颊和脖子上,月吃惊地抬起头看他。乌白分明的眼睛蘸满询问。 白若昭抖着唇,把头埋到月怀里去,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哭得双肩抽动。月抱着他的头,她不懂他为什么这样伤心。 “是因为没有筹到阿残的手术费吗?凝波已经借我三十万了,所以你不用自责,阿残可以做手术了。”月安慰。 若昭并不答,只是一个劲地哭。月怎么会明白此时此刻他的心就像油煎刀割。他的眼前闪现着的全是那些照片,他的月这样纯洁的花朵就那样被侮辱、摧残。她一定是不要他心里难过,才会装的这样没事人一个。 月已捧起他的脸,她吻掉他脸上的眼泪,然后吻他的眼睛、额头、鼻尖和唇。他们深深地吻着对方,舌头交缠,然后倒向床上…… 阿残的手术预料中的成功。冬日的北京城寒冷而干燥。手术那天上午,月在白若昭的陪伴下,配合医生、护士做采集前的系列检查准备。有白若昭的陪伴,月非常放松。静静的采集室,机器的转动声轻轻的。殷红的血液通过月的双臂,在几根细细的管子间来回游走。 “阿残好吗?帮我去看看阿残。”月对白若昭说。 白若昭点头。无菌房里,阿残的各项指标均降到最低点。蓝青和刘凝波守在手术室外。刘凝波在手术室外的玻璃墙上挂了两串幸运环,红色的幸运环,异常绚烂。白若昭来了,他们隔着玻璃看进去,阿残静静地躺着。她的面容难得的平静和温顺。傍晚时分,来自月体内的造血干细胞成功通过静脉输入到阿残体内。这是新的“种子”,将重建她的造血系统。 月供髓后,因为要观察是否有并发症,还要卧床休息数周,便直接住在医院里。医生给她用了适量的抗生素和止血药,嘱咐要加强营养,促进恢复。阿残术后恢复很好,她仍然住在无菌室里,除了蓝青穿了消毒衣在无菌室里照顾她外,其他人每天都去隔窗探视。 阿残的主治医生是刘凝波的同事,有了刘凝波的特别关照,对阿残的医治无不尽心尽意。 司徒月为着盲姐的病焦头烂额,刘凝波却怀孕了。 刘凝波并没有把怀孕的事告诉司徒月,怕司徒月担心她在医院里人多手杂不能安胎,她只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方逸伟。方逸伟当然是狂喜不已,他简直要手足无措了,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电话里一个劲地絮叨:“凝波,怎么办?怎么办?我好激动啊!我好高兴啊!” 电话那头刘凝波几乎能看到他又蹦又跳的样子。他正在上班,办公室里的同事讶异地看着他,今天方秘书怎么如此癫狂?往日里一本正经不肯轻易多言多语的形象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整张脸都眉飞色舞着。看到同事吃惊的目光,方逸伟快速溜出办公室,跑到厕所间去。跑得太急,肩膀撞在墙角生疼生疼的,他“哎哟”叫了一声。 “你怎么了?”刘凝波担心地问。 “没事没事,我高兴过头了,”方逸伟一边揉着膀子,一边和刘凝波说话,“凝波,现在可怎么好?你得马上回来,我们两个马上去领结婚证,还得办准生证,不然咱们的孩子变成计划外生育就惨了,不行不行,你在医院那么远,回来路上孩子要是禁不起折腾怎么办?呸呸呸,我个乌鸦嘴,我们的孩子最顽强最勇敢了,哎呀,到底该怎么办呢?我要去接你,可是我这么忙,根本请不到假,哎呀,到底该怎么办呢?”方逸伟在厕所里头来回踱步。 刘凝波已经笑弯了眉眼,她柔声细语安抚道:“哪那么娇贵啊?我自己能行,不用你来接我,我去找你。” 方逸伟简直等不及了,他恨不能马上就见到刘凝波和她肚里的孩子。他竟然要当爹了。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父亲,他不知道父亲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他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的。和刘凝波依依不舍地话别,方逸伟又投入工作,这一整天,他不管是开会,还是写材料嘴角都向上兜兜着。一不小心就走神,那个即将降临人世的小生命是他缔造的,哎呀,真是太神奇了。 刘凝波告诉司徒月自己要去办理一件人生中最重要的大事,司徒月一再询问,刘凝波只好实言相告:她怀孕了,所以她要和方逸伟去领结婚证。司徒月真是又惊又喜,看着她羡慕不已的眼神,白若昭特别黯然。因为阿残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理想,所有人都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注意到白若昭的变化。 他变得不爱开玩笑,不爱和司徒月打闹,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守护在司徒月身边。司徒月有所察觉,若昭不爱和她抬杠了,她损他的时候,他也是莞尔一笑,不再像从前那样还嘴。司徒月只当他是成熟的表现。或者只是因为冬天的缘故,冬寒人困,便这样懒懒的吧! 刘凝波对白若昭和司徒月道:“希望你们也能很快去领证。” 刘凝波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瞬白若昭的脸煞白如纸,目光里全是绝望。她只是深深一怔。 刘凝波走了,司徒月侧过头看着白若昭,她的眼角眉梢荡满笑意,酒窝浅笑春风无限。 “什么时候才会娶我?” 白若昭失神地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不久,不久以后,这个女孩就和他千山万水、前世今生了。心底里一股浓重的痛袭来,仿佛一把刀在心脏上深深剜过。白若昭几乎全身都痉挛起来,他把司徒月紧紧揽到怀里,把她的头重重按在心上。 “来生,来生我娶你。”白若昭在心里说着,一颗泪重重落在司徒月的头发上。司徒月只感觉头皮上一点冰凉,她并没有抬头,因为她听见他的胸腔里那颗心脏正蓬勃有力地跳动着,她沉醉在那跳动声里,她从中寻到了一份安全感。 刘凝波和方逸伟以最快的速度拿到了两本红色的本本,从今天开始,他们是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了。 “等放年假的时候,我就带你回去见我妈。”方逸伟说。 刘凝波笑:“不用经过她老人家同意,你就擅自娶了妻,你这是先斩后奏。” “给她带回个媳妇,又给她带回个孙子,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方逸伟志得意满地挑着眉。 刘凝波每天都在家里掰着指头等。她的妊娠反应极大,每日里又吐又呕的,整个人都干瘪下去。 “我最近越来越难看了,你妈见到我会不会嫌弃我?她要是不满意我,那可如何是好?”方逸伟一下班,刘凝波就缠着他问这个问题。 方逸伟只是笑,道:“什么你妈我妈的,是咱妈。你啊,这是产前焦躁症。” “啊?”刘凝波更加无所适从了,“人变得难看不说,还会产前焦躁,那可怎么办?那可怎么办嘛?” 这时候,方逸伟就会搂住她,轻声安抚:“过完年,就给你一个婚礼,你就不会焦躁啦!” “婚礼?”刘凝波问。 “对,婚礼。”方逸伟答。 然后夜晚,刘凝波便梦见她的婚礼。 大概还是三年前的场景,三年前的宾客,三年前的酒席,连新郎还是三年前的康浩。刘凝波四处张望寻找着方逸伟,她想她不是同方逸伟结婚吗?然后宾客、酒席、康浩统统不见,她一个人置身在一口枯井,四面是潮湿的井壁,长满幽绿的苔藓,她喊着:“方逸伟,方逸伟……”听到井口方逸伟在作答:“我在这儿,凝波,我在这儿!”刘凝波抬起头来,高高的井口将天空分割成一个小小的圆,灰白的云布满其间。突然,一块黑压压的大石从云端坠下来,直砸向她。 刘凝波惊叫着醒来,冷汗涔涔。 方逸伟拍她的肩,“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刘凝波这才回神,是在房间里。薄薄的晨曦满室飘洒,她虚脱地靠在方逸伟怀里,喃喃道:“把你吵醒了?也好,你刚好起来上班。” “上什么班?”方逸伟笑,“今天是年三十,因为现在已经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啦,所以今年特许不用我值班,放我早日归家去。” 刘凝波彻底清醒过来,一想到方逸伟马上就要带她去见他的妈妈她的婆婆她就好生紧张。一骨碌起身梳洗,虽然孕妇不宜化妆,但是碍于面色实在难看,刘凝波还是施了淡妆。 方逸伟的老家住在石头山上。石头山离市区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但因为还要爬很高的山,方逸伟颇担心刘凝波的身体,刘凝波却并不担心。她自己的体格自己清楚,肚子里那个小家伙似乎顽固得很呢!车子开到石头山下,两人下了中巴,缓缓沿着山道走。山上有座白云寺,庙宇巍峨,香火旺盛,所以上山的路也被修葺得分外平整,甚至还颇具匠心。沿途都是散种的水仙花,时令是冬,水仙花还没开放,紫藤架子上也不见成串的紫藤花,只有苍松翠柏夹道而生,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山道两旁有大片的茶园,春已临近,茶树们都做好了吐露新芽的准备。 方逸伟指着山顶上一块巨石,说:“凝波,你看,夫妻峰。” 刘凝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见一座山峰被流水节理侵蚀出一条缝隙,顶端一高一低的两个石蛋,看上去就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紧紧拥抱着。刘凝波吃了一惊,她想起谢平和翠竹的合影,照片背景也是这样一座夫妻峰。她的心狂跳起来,难道翠竹就是生活在这里吗? “凝波,我的老家就在夫妻峰下。”方逸伟介绍着,他揽着凝波,走得很慢,但还是微微气喘了。冬日的暖阳很暖,晒得人微醺,二人都轻微地流了汗。 刘凝波果然在夫妻峰下看到了几间小木屋,在云雾缭绕的山腰间,不输给琼宫玉宇了。在这样的地方居住的人就像神仙过着隐居的生活一样,怡然自得。 这时,山腰上走下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粗布麻衣,却风韵不俗。方逸伟早已迎上去,唤道:“妈——” 刘凝波定睛看去,只见杨妈妈绾着发髻,打扮乡土,但面目姣好,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位天生丽质的佳人。而杨妈妈看到刘凝波,早已张大了口。她的眼睛越瞪越大,笑容僵成一朵半凋的百合,她太震惊了。这女孩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刘凝波站在冬日微微的暖阳下,就像一株弱弱的柳树。山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原本就有些不与世人相同的气质在山水之间更被衬托得超凡绝俗,或许是穿了白衣的缘故,太过素净。她看到钟翠柏一时羞赧木讷起来,而钟翠柏看到刘凝波,因觉得她的面容似曾相识,便也失了许久的神,二人就那么僵持着,四目相望,沉默以对。 方逸伟看看妈妈又看看刘凝波,笑道:“妈,凝波,你们两个怎么了?怎么都愣着啊?” 二人这才回神。钟翠柏已笑吟吟地上前,拉着刘凝波的手,慈爱地道:“你就是凝波啊?真漂亮,方逸伟真是好眼光!” 刘凝波局促着,笑容僵在脸颊上。 方逸伟催促她,“凝波,你还不叫妈。” “妈……”刘凝波喊出这个称谓的时候好不生疏,不是因为她对钟翠柏不敬重,正好相反,她看到钟翠柏欢喜的神色、慈祥的眉目心里早就暖流横淌,只是“妈妈”这个称谓她一出生就没有机会喊,难免觉得口拙。而她这一声“妈”喊得钟翠柏又是激动又是感动,拉扯方逸伟二十多个年头,早早死了丈夫,一个女人要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如今终于盼到丰收了。 第238章 乡下除夕 “哎!”钟翠柏重重地应了一声。这一声像个饱满的果实从枝头坠落,掷地有声。她一手拉住刘凝波,一手拉住方逸伟,往山上走去,边走边满含喜悦道:“有身孕的人,可要担心点,这山路啊,不好走。” 刘凝波拿眼偷瞧方逸伟,他站在钟翠柏的另一侧,也正拿眼偷瞧她,二人相视一笑,眉眼间情意互传,刘凝波脸上已飞起两抹红霞。三人沿着山道一级一级的石阶向小木屋走去,走得极慢。一路上,钟翠柏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她太欢喜了,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现在见到儿子,她当然高兴了。她恨不能把一年里发生的事情都跟方逸伟诉说一遍,去年的茶卖得很好,她攒了很多钱,刚好拿出来给他操办婚礼用,明年开春的新茶又要冒芽了,她会更加卖力地采茶,卖很多钱,给媳妇坐月子用。再过几个月,她就做奶奶了,升了一级,真是好开怀啊!蓦地,她停住脚步,指着对面山顶上一座寺院说:“方逸伟,凝波,看到那座寺庙了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刘凝波和方逸伟看见了一座古色古香、气魄恢宏的庙宇,坐落在山岚深浓的山顶,苍劲的古树掩映环绕,犹如一只展翅凤凰。 “那不是白云寺吗?”方逸伟说。从小,钟翠柏逢年过节都会带他去白云寺里烧香拜佛,她说菩萨会保佑他健康长大,保佑他一生平安,一帆风顺。 “今晚子时的时候,你们两个陪妈妈去白云寺里守岁好不好?”钟翠柏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那幽幽的古寺,她的目光里仿佛有许多许多的挂念似的。 “好啊!”刘凝波不假思索便答了应。杨家妈妈看起来对她这个儿媳妇颇为满意,并不刁难,这令她如释重负。其实她知道是方逸伟在钟翠柏跟前隐瞒了她离过婚的经历,这样也好,不开怀的事情就让它跳过去。 这时,古寺传出沉闷的钟声,“嗡”的一声在山峰间袅袅回荡。刘凝波不禁对那古寺生出许多好奇和遐想来。 “妈,山上凉,我们还是快回家吧!”方逸伟怕刘凝波着凉,便催促着钟翠柏。钟翠柏这才携了二人回家去。 夫妻峰下有几间连在一起的小木屋,建得特别精致。每个屋子的设计都很有特色,虽不是雕栏镂柱,却也匠心独运。那些木料仿佛是经过了精心的挑选,虽然看起来年代久远,木料都有些发霉,但整座小木屋看起来还是令人颇为惊艳。刘凝波在心里暗暗叹疑,是谁人造了这样一座别致的屋子置于山顶上,屋子的背面就靠着那夫妻峰,鬼斧神工的石头山给这小木屋做背景,珠联璧合,叹为观止。刘凝波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想起宝玉形容自己和黛玉的缘分是木石奇缘,有了这木石奇缘,那金玉良缘倒真真显得俗气了。 看到刘凝波有些惊服于眼前的景象,钟翠柏笑着道:“是觉得这屋子还不错么?” “嗯。”刘凝波点头。 钟翠柏很骄傲地说:“这可是方逸伟的爸爸亲自造的,亲自设计,亲自挑选了木料,亲自监工,这屋子啊,是方逸伟的爸爸造给方逸伟的妈妈的……”钟翠柏说得忘了形,忽觉刘凝波正疑惑地看着自己,立刻止了声,走进屋子去。 刘凝波继续疑惑着,她咀嚼着钟翠柏那句“是方逸伟的爸爸造给方逸伟的妈妈的”,觉得这样的表述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考究不出。方逸伟已经揽着她的肩,伸手指向屋子后那座高高的夫妻峰,道:“要听夫妻峰的故事吗?” “嗯。”刘凝波点头。 方逸伟领着她坐到屋前一块大石头上,他们一起仰头看夫妻峰。蓝天碧云下,两个互相依偎的石蛋,因为自然赋予它们与人相似的形状,便让它们承载了人类的故事和希冀。 方逸伟娓娓道来。原来石头山下曾经有个靠山面海的小渔村,村里住着十几户人家,男的打鱼耕田,女的织布绣花。乡亲们和睦相处,日子过得十分香甜。村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叫帆哥,生得高大英俊,是个捕鱼的好手;女的叫娟妹,长得标致妩媚,是个绣花的行家。夫妻俩相亲相爱,就象水上的一对鸳鸯。这年秋天,皇帝要选妃。说是选,其实就是抢,民间良女一旦被抢入宫内,不但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就是死活,也由不得自己了。消息一传开,家家户户的妻女藏的藏,躲的躲,像逃避恶魔一样。巧的是,娟妹的丈夫出海去了,家里没有别的人。娇弱的女子离开丈夫,象一只舢舨离开坚实的海岸,她心里那个急呀,恨不得长上翅膀,飞跨重洋,飞到丈夫的身边;她心里那个怕呀,恨不能化成一缕烟雾。飘上天去,好躲过官兵的搜索。可娟妹毕竟只是个弱女子,又长得那么漂亮,漂亮得连月亮姑娘都自愧不如。这次选美,她肯定凶多吉少。果然,这天村上来了个手执圣旨的软差大臣,说是当选贵妃,可享尽世间荣华富贵,若不从命,满门抄尽斩绝。娟妹的美貌同她绣的花一样出名,软差大臣点名道姓地找她来了。娟妹不稀罕山珍海味,也不稀罕绫罗绸缎,她只要善良朴实的帆哥,她宁可要布衣纱裙、粗茶淡饭。娟妹从后山坡逃走了,由于匆忙,连向邻居打个招呼都没来得及。走呀走呀,不知翻过了多少个山头,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只记得日出七次,日落七次,终于她昏倒在一座破庙门前。好心的尼姑救下了娟妹。娟妹的家给烧了,她已无家可归,就在山中削发为尼了。记不清过了多少日子。这天,娟妹正在山野中采集草药,忽听得对面的山坳里有砍柴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新受戒的和尚在砍柴,高高的身子、宽宽的肩膀,那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帆哥吗?娟妹想喊,但喊不出声来,喉咙象塞了一团草;娟妹想哭,但哭不出泪来,泪水早就流干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醒来时,娟妹已躺在帆哥的怀里,帆哥正用树叶把泉水接来,一滴滴地滴进她的嘴里。多么清甜的泉水,多么温暖的怀抱,它滋润了娟妹干涸的心田,它温暖了娟妹冰凉的身躯。一别三年,有多少话语要说呀!三年前的那天,帆哥出海归来,村庄已夷为平地,娟妹已不见踪影,父老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不见一人。后来他四处打听,有的说娟妹逃走了,有的说她被官兵带走了。帆哥抱着一线希望,在家乡的废墟上搭了一间小草房。等呀等呀,燕子飞回又飞去,山上的杜鹃花开了三次,还不见娟妹回来,一个阴影罩在他的心头,莫非娟妹真的被抢进皇宫?三天前,碰到一个下山化缘的和尚,帆哥便随他出家了。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谈不完三年的离别恨,诉不尽三年的相思情,不觉太阳西移,天近黄昏。想想过去田耕女织、夫妻团圆的美满生活,再想想如今男僧女尼、天各一方的悲惨境遇,夫妻双双决定回返家乡,重建家园。两人正说间,忽然一道刺目的霞光从云端射出,他们的举动被西去讲经的南海法师看见了。法师悖然大怒,喝道:“大胆逆徒,犯我佛门清规,罪不可恕!”帆哥和娟妹忙将事情的前前后后叙述了一番,求法师成全他们,让还俗返乡。哪料到南海法师铁面无情,说是他们若肯回心转意,遵从法规,便不予计较,否则,将他俩变为石头,以戒后者。夫妻俩不愿分离,帆哥猛地背起娟妹,想凭自己的气力与胆识逃出佛掌。就在同一时刻,南海法师念动咒语,夫妻俩双双成了石头。 “这就是‘夫妻峰’的来历,所以小时候妈总是把‘夫妻峰’叫做‘和尚背尼姑’。”方逸伟的眼角挂着一抹邪邪的坏笑。 刘凝波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他就是这样的表情,便“噗嗤”一声笑起来,“妈还真是调皮。明明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却被她形容得这样喜感。夫妻峰,很好听的名字,将来我们两个死了,也要变成两块石头,让你永远地驮着我。” “不要等将来,我现在就可以驮你。”方逸伟说着就要去背刘凝波,被刘凝波一下躲过了。她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又指指屋里,轻声道:“被妈看见了,要笑话的。快别这样。” “妈在里头干什么呢?”方逸伟伸着脖子看屋里。 刘凝波起身道:“还用猜吗?准备年夜饭呗,我们去帮忙吧!” “好啊!晚上吃过年夜饭后,我们一起放鞭炮,妈在电话里跟我说,她买了好多鞭炮和烟花。”方逸伟也起了身。 “烟花?在这样的天空下放烟花一定很美,不知道司徒月和若昭在北京可不可以放烟花……”刘凝波回身放眼山下,远处的村落、小镇、海滩全都尽收眼底,眼前的景色真是美不胜收啊!石头山真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将来老了,她一定要和方逸伟住在这里。 司徒月正和若昭逛天坛。宏伟的天坛,亭台团殿,红壁蓝瓦,翘檐飞角,白玉栏杆,云腾雾绕,花木欣然。大抵应是天上的宫阙吧,却偏偏降临在人世间,让人徒生一份可望而不可即的美丽的惆怅。 从西门进去,穿过林**。几只焦躁不安的啼鸟,在林中、檐下,飞上飞下,跳来跳去寻觅食物。“神乐署”正奏着天籁般的乐章,古朴、典雅、庄重。 白若昭紧紧攥着司徒月的手,一路走着,并不说话。前面就是帝王祭祀前斋戒居住的斋宫。 “传说天子祭天之前先要剔除内心的尘嚣,祭天才能灵验。”司徒月道,她把头倚在若昭的肩上,步子随着他缓缓往前,眼睛却看着天空。冬日的北京的天空很高,蒙着一层灰蒙蒙的白。好像随时都能掉下雪片来。若昭伸手替司徒月羽绒服上的帽子拉到她头上去,天气很冷,冷到手脚都要变成麻木的。他们戴了很厚的手套,鼻子被冻得红红的。若昭停住脚步,他侧身低头对着司徒月红红的鼻尖吹气。一股暖暖的气流喷在司徒月的脸上,吹得司徒月痒痒的。她仰起头看若昭,若昭好高,她把头仰到脖子都有些发酸,厚重的围巾围着,不然她都担心脖子要断掉。若昭的脸在偌大的天空的背景下变得暧昧而遥远,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司徒月觉得若昭离她好遥远,他明明就在她跟前,近在咫尺,她却有天涯相隔的感觉。若昭的目光盛满悲伤,他的眉头微微地蹙着,整个人软软的。 “只有大事才能来祭天。”若昭有些颓败地答。事关民生,所谓千秋大业才能来这天坛上展览和祈祷吧?他也想向上天祈求,可不可以把司徒月赐给他,可是男欢女爱区区小事,上天怎么会放在眼里? “司徒月,我买给你的戒指还在吗?”若昭问。 “在啊,天天都戴着呢!没有一刻离开过。”司徒月伸出手,脱掉手套,将戴着那枚“为爱闪耀”的钻戒的手扬到若昭跟前,大眼睛忽闪着,“你看,在呢!” 若昭也脱掉了手套,手指上那枚指环在微微的暖阳底下发着光。他们的手在空中重叠在一起。 “司徒月,不管将来怎么样,你都不要脱掉这枚戒指,好不好?”若昭哀哀地恳请着。 司徒月不解,但还是答:“我们两个都不要脱掉,因为它们是‘为爱闪耀’的戒指。” 若昭把司徒月揽进怀里,紧紧地拥抱着。他不知道这样的拥抱还可以持续几时,他很快就要失去她了。心底里又一股清晰的疼痛划过,丝丝的,细细碎碎地疼着。不知何时起,他觉得他就像个病人。今生今世,他都只能是个病人,永远也治不好的病痨子。司徒月是他的病根,他的余生将都在对她的思念里苟延残喘。白若昭觉得眼眶一紧,一股酸胀的疼痛,而后便有热辣的液体溢出来,他迅速仰起头,让那咸涩的液体流回体内,他不能再这样伤悲,和司徒月的日子不多了,他要留给她最后一些快乐的记忆。他俯身吻了吻司徒月的额头,继续往前走。登上连接“祈谷坛”和“圜丘”的中轴“丹陛桥”时,天色突然阴晦下来,不一会儿便有大片的雪花纷沓而落。雪花落了司徒月和若昭二人一头一脸,若昭张开手臂,司徒月就躲在他胳肢窝下,他们穿过缤纷的雪花向北跑,跑进了祈年殿。二人跑得心跳耳热。站在祈年殿,回身看天坛,积雪已经覆了厚厚的一层。二人相互依偎着坐下,傻傻地看雪。这时,司徒月接到了刘凝波的电话。 “年夜饭怎么解决?”电话那头,刘凝波问。 “若昭在酒店订了餐,会送到医院来。就在医院里吃,妈妈、阿残、我、若昭,我们四个人一起吃年夜饭。你呢,和方逸伟回老家了吗?”司徒月偎在若昭怀里,小鸟依人般。 “回老家了,见到了他的妈妈。” “什么他的妈妈,是你俩的妈妈,都领证了,还那么生分。”司徒月笑着道。 刘凝波羞赧地笑,没法接口,司徒月继续戏谑道:“丑媳妇终于见婆婆了,你家婆婆对你还满意吗?” “她人极好,她正在准备年夜饭,杀鸡宰鸭的,让方逸伟打下手,不让我插手,说怀孕的人不宜见血,我无聊就给你打电话了。” “好吧,有没有说帮你们的婚礼定在几时?” “说在正月看了日子,我原想夏季也是好的,穿婚纱不会冷,可是那时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你知道我娘家也没人,方逸伟也没什么亲戚,办婚礼就是在酒店订一桌请请朋友而已啦,正月你能回来吗?” “我要是不回去,谁给你当伴娘啊?”司徒月笑,“放心啦,阿残很快就能出院了,到时我一定赶回去参加你的婚礼。” 二人正闲话家常着,司徒月听到电话那头方逸伟远远地召唤刘凝波吃饭的声音,便对刘凝波道:“方逸伟喊你了,你快去吧,过完年,阿残就出院了,我们就回去了,等我啊!” “好,晚上我和方逸伟会陪妈妈去白云寺守岁,还会放烟花呢!”刘凝波幸福地挂断了电话。 钟翠柏张罗了一桌的年夜饭,山里人,有的是山珍海味可以编排。刘凝波夹了几口,便又跑到屋外一阵呕吐。看着她吐到眼泪汪汪的境地,方逸伟真是好生心疼。钟翠柏便去熬白粥给刘凝波吃。吃了白粥,刘凝波便歪在床上睡了半日,醒过来时,只听陆陆续续的鞭炮声从山下传上来。方逸伟刚好来叫醒她,见她已经醒了,便靠到床边去和她撒了会子娇。他把头放在她的肚子上,幸福地倾听体内那个小家伙的声音。那个小家伙不过两三个月光景,哪里有能力发出声音来。听了许久,不见动静,方逸伟抬起头悻悻然地说:“老婆,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 刘凝波笑:“他还那么小,瞧你猴急的,等他出生以后,你可不要借口工作忙,就做个撒手掌柜,现在这么热乎,到时候可别什么都不管。”刘凝波拿手抚摸方逸伟的头,她的眼里盈满母爱。其实他不也是她的孩子吗?男人是女人第一个孩子,不知道哪个肥皂剧里看来的台词。 “一定不会,我发誓,如果真的没空帮你带,也是我工作忙,不是存心的,老婆,”方逸伟撒娇的样子好可爱,他把头直钻到刘凝波怀里去,刘凝波怕痒,被挠得又笑又躲,方逸伟却一本正经摸着自己的下巴道,“将来等我的儿子出生了,我就用我下巴的胡渣去扎他,让他像你现在这样笑个不停。” “你呀!”刘凝波拿手指轻点方逸伟的额头,“孩子还没生出来就儿子儿子的,重男轻女。” “老婆,生了儿子,你就有两个男人一起宠你,多好?要是生了女儿呢,我对你的爱可要分一半给另外一个女人咯,到时候你可别吃醋。”方逸伟油腔滑调地解释着,刘凝波当然是眼角眉梢全是笑。 “就属你越来越贫嘴了,以前我还以为就若昭会说甜言蜜语呢,没想到你啊,嘴巴也跟抹了蜜似的。”刘凝波一边嗔怪,一边起身,方逸伟拿羽绒服给她穿上。吃过点心,钟翠柏便拎着她的照明灯,携着杨柳二人在夜色里向白云寺进发。 方逸伟扛着大袋子,里面装了烟花、爆竹和大金、香火,走了半个多小时,三人终于来到白云寺。夜幕下,白云寺就像一位深沉的老妪,尼姑们正在做晚课。宝刹巍峨,灯火通明,香烟袅袅,梵音阵阵。已经有香客陆陆续续来进香。 钟翠柏领着刘凝波进香,方逸伟在一旁陪着。跪在佛像前,刘凝波听见钟翠柏口里念念有词,都是些吉祥话,祈求佛爷保佑方逸伟仕途风顺,保佑刘凝波能给杨家生个大胖小子诸类云云。刘凝波也很虔诚地跟随她再三叩拜。烧好香,钟翠柏对杨柳二人说道:“我去和住持说会儿话,你们两个自己去后院走走,晚一点来找我,今晚我们和师傅们一起守岁。” 方逸伟便领着刘凝波去寺庙后一块很大的空地上放烟花。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烟花的美无需赘述。所谓东风夜放花千数,更吹落星如雨。刘凝波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支在膝盖和下巴之间,出神地看烟花在夜空绽放又陨落。写文字的人此时此景难免会惆怅伤感。她失神地看着方逸伟站住烟花下又蹦又跳的身影,那么快乐,那么奔放,而她却无端端心情落寞。 “凝波,好看吗?”方逸伟问,眉飞色舞的。 刘凝波黯然地点头,她的嘴角停驻着一丝微微的笑意。她觉察到她的幸福,可是她好害怕她的幸福会像这烟花转瞬即逝。一霎那,绚丽夺目,刹那过后,却是永恒的寂寞和落魄。刘凝波突然地感到冷。山下的村落和乡镇像有意唱和似的,也向天空燃放了许多烟花,一束上去,绽放,破碎,缤纷,支离,在落下的同时又有一束飞上去,同样地绽放,破碎,缤纷,支离……你方唱罢我登场似的,所谓火树银花不夜天。 同一片天空下,司徒月和若昭也正在看烟花。北京城自是和乡村野地不同,不能随意燃放烟花。烟花禁改限后,北京城的除夕夜总算是回复了热闹和喧嚣。五环内的烟花从除夕夜零时开始粉墨登场,千家万户,数亿的烟花仿佛都憋足了劲就等着那时那刻释放自己,翘首以待许久,司徒月和若昭终于见到了夜空中的烟花。司徒月自是拍手狂跳,兴奋不已,若昭却独自伤怀。烟花令他狠狠地触景伤情,他的爱情很快也会像这烟花一样,只留下绚烂的记忆了。 “给凝波打电话,告诉她和方逸伟,我们在北京也看到烟花了。”司徒月兴奋地冲若昭喊,她的小小的身子在夜空下,被烟花的背景映衬得华丽多彩。 在白云寺后面空地上的刘凝波接到了若昭的电话,若昭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让她听北京城烟花的声音。顺 着这移动信号,刘凝波突然觉得电话那头的若昭和自己一样的患得患失。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却有感应,他不开心。她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拿着手机。 这时,从寺院后门闪出一个人影来,夜色里,刘凝波看清楚了那是个尼姑。 第239章 伤心的若昭 那尼姑虽裹在一袭宽大缁衣之中,却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那身形是极婀娜的,因为夜色的掩映,也看不分明年纪和面容。等走近了,刘凝波才吃了一惊。尼姑已经有四五十岁的光景,戴着一顶尼姑帽,鹅蛋形的脸原应生得清秀可人,可是左半边却有大片烧伤的疤痕。那疤痕虽然年代久远,可是乍一看还是可怖吓人。刘凝波不禁惊叫了一声。 方逸伟已经扶住她,唤道:“凝波,你怎么了?” 那尼姑知道大抵是自己恐怖的面容吓着了刘凝波,不禁一时羞涩无措,右半边还算完好的皮肤已经迅速红透,她单手手掌立在胸前,弯腰欠身,支吾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尼吓到姑娘了。” 刘凝波站起身,也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歉意,“对不起,师傅。” “哦,凝波,这是静安师傅,”逸伟忙解释,“我从小就在白云寺里玩耍,静安师傅对我可好了。” 刘凝波这才定睛望向静安师傅,静安师傅虽然面容丑陋,可是那目光里盈满慈祥,尤其是逸伟在说话的时候,她看他的目光简直温柔到了极致,像三月的梅雨。刘凝波定了定神,对静安师傅道:“师傅,这么晚你来后院做什么?是我们放烟花扰了佛门清净之地吗?” “没有,只是刚刚在住持师傅那里看到了翠柏,便知道杰哥儿肯定也来寺里,刚好听到这里有烟花炮竹的响声,便来看看,他从小就调皮,过年过节来寺里总要捣腾一番的。”静安师傅柔声细语,因为容貌的原因,她在刘凝波跟前很不自在,一直歪着身子,拿好的半边脸示人。很是清瘦的身子在缁衣里微微发着抖,冻红的手指不停地一颗一颗抠着手上的那串念珠。 “静安师傅,”逸伟跟静安师傅撒着娇,然后一手揽在刘凝波肩上,一手插在裤兜里,很有些风流倜傥的架势,道,“别当着我媳妇面揭我短嘛!” 静安的瞳仁张大了一下,她更加仔细地打量了刘凝波,迷迷蒙蒙的灯光里,刘凝波一张瓜子脸,肤光胜雪,双眉修长,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其间盈满书卷的清气,当真是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秀丽至极。她不禁看得有些呆,遥想当年,貌似自己应也有这般风华绝代,但是一入空门,万念俱断,美貌不过是过眼云烟。 “杰哥儿成家了?”静安师傅的表情因为漾着太多的惊喜致使脸上的疤痕牵动幅度过大,显得更加惨不忍睹。 刘凝波心里好不惋惜。看静安师傅另外半张脸,皮肤还算紧致白皙,年轻时应也是美人一个,那烧伤的疤痕到底是怎么导致的。惋惜的同时又令人好生好奇。见刘凝波盯着静安师傅的面孔怔怔失神的样子,方逸伟连忙重重握了握她肩膀,刘凝波回神,知道自己有些失了态,立刻换上一张笑吟吟的脸。 逸伟道:“静安师傅,我和凝波的婚礼还没看日子,我妈说会把日子定在正月,但是我俩已经领了证,而且凝波已经有了身孕,到时候办婚礼我会让我妈给你送糖果来的。” “唔,”静安盯着刘凝波的肚子更加地神采飞扬,“已经有身孕了,太好了,太好了……”静安师傅突然健步如飞地走进寺庙去。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缁衣的下摆在风中摇曳乱飞,刘凝波和方逸伟面面相觑,有些不解,但也没有细究,只是相视一笑。临近子时,很快就是新的一年,山下的礼花竞相燃放,整个夜空就像是七彩的万花筒。他们走到临近悬崖的位置,看山下。漫空飘飞的烟花下是灯火通明的集镇,宛若镶钻的棋盘,熠熠生辉。 静安师傅不知何时又悄悄来到后院,塞给方逸伟一个盒子。逸伟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给宝宝的礼物。”静安师傅说着就匆匆走掉。 方逸伟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平”字。 “静安师傅真有心,希望我们的宝宝生出来平平安安的。”方逸伟说。刘凝波却并不吱声,玉佩上的“平”字令她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甩甩头,一笑置之。怎么可能?不可能,是她多想了。 钟翠柏来喊杨柳二人去大雄宝殿和师傅们一起守岁。子时,来进香的人越发多了,整个白云寺一派热闹。辞旧迎新的钟声敲响,山下炮竹声更加肆无忌惮。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新的一年到了。 除夕夜,月和若昭在医院的草坪上堆了个大大的雪人。他们用手机给自己和雪人拍了许多合影。若昭的手机上收到向冰儿的短信:新年快乐!若昭露出一个绝望的笑。阿残再过十几天就能出院了,月刚好能赶回去参加刘凝波的婚礼。而若昭和向冰儿的婚礼也定在正月里。月不知情,毫不知情,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若昭顿觉心如刀绞。在北京剩下的日子,他带着月去颐和园滑冰,去北海闲坐,去每一个能去的地方留影。 方逸伟则和刘凝波准备着婚礼的细节,他们的婚礼很简单,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就是过个形式,请朋友们热闹热闹即可。方逸伟已经不再住在单位的宿舍,他把家里布置得喜气洋洋,又带刘凝波去选婚纱,并拍婚纱照。 在“今世缘”,拍好几组婚纱照,方逸伟便陪着刘凝波挑选婚纱。刘凝波在服务生的陪伴下在试衣间试婚纱,方逸伟就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候。正无聊地翻着杂志喝着茶,忽听外面有人说话。 “向小姐,你的婚礼就在这个月底,现在应该来拍婚纱照了,再不来拍,到时候赶工制作都来不及。”甜甜的服务小姐的声音。 “我未婚夫在外地,很快就会赶回来,等他一回来,我就会和他一起过来拍婚纱照。赶工没关系,赶工的制作费我来付。” 竟是向冰儿的声音,方逸伟蓦然抬起头来。抬头间,向冰儿已经和服务生进到屋内,四目相对,二人都愣在那里。 “你先把婚纱照的套式拿来我看,我自己坐一会儿先。”向冰儿支走了服务生,径直走到逸伟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怎么也在这儿?” “陪老婆选婚纱。”方逸伟淡淡的,低头继续翻杂志。 向冰儿愣了一下,她清晰地感受到心底里有一丝酸水冒出来,继而又觉得自己好笑和滑稽,便自嘲地笑了笑,道:“要结婚了?” “嗯。”方逸伟头也不抬。 “恭喜啊,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向冰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方逸伟攀谈,她应该高姿态一点不理会他才是,可是她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正月。” “我结婚的日子也在正月。” 方逸伟抬头,看着向冰儿,向冰儿的脸上有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容,他也扯出一抹冰冷的笑,道:“终于钓到金龟婿了吧?”方逸伟其实讨厌自己一副吃味的心态,他明显感受到自己言语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妒忌和郁闷的情绪。于情于理于道义,他都应该豁达些。更何况自己的吃味明显对不起刘凝波。或许,这个世界人人都难以做到对自己曾经有过肉体关系的另一个人不含任何暧昧情愫吧。 “金龟婿谈不上,倒是的确姓金。” “你别告诉我是白若昭。” “是又如何?” “怎么可能?他还在北京陪月呢!他怎么可能会娶你?”方逸伟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服务生拿了厚而笨重的相册进来,二人充满了火药味的对话不得不终止。 “向小姐,我们店里有各种风格的婚纱套系,你看看喜欢哪些风格的。”服务生说。 向冰儿接过相册,随意翻了翻。方逸伟满是轻蔑的笑容令她有些恼怒,她努力想抚平胸口里不平的情绪。 “逸伟,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件婚纱好不好?”试衣间传来刘凝波的声音,温柔而甜腻,方逸伟立即扔下杂志,起身走进试衣间去。向冰儿抬头看他的背影,有些失落。他竟然瞧都不瞧她一眼,就这样走掉,然后试衣间里传来方逸伟很是欢喜的声音,他的声音富有磁性的、沉稳的,但是又是欢快的:“很不错呢,老婆!” 那“老婆”二字咬腔很重,向冰儿觉得自己像在寒冷的冬夜还被“呛”了一口西北风。 试衣间里有一面大大的落地镜子,映着试衣间两旁挂得满满的婚纱。刘凝波就站在这些婚纱之间,她穿了一件白纱,裸露着光洁的肩,胸前的碎钻和亮片辉映着她白皙的面庞,越发显得纯净洁雅。服务生将她的秀发撩到身后,问逸伟道:“先生觉得这件婚纱适合你家太太吗?” “真不错!”方逸伟站在一旁,他双手插在裤兜,下巴轻抬着,眼睛里满是笑意,审视着刘凝波。 “那就这件吧。”刘凝波对服务生道,又把脸转向逸伟,“你还是去外面等,我换好衣服出来找你。” 方逸伟想起外面还坐着向冰儿,就摇了摇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刘凝波快速地换好自己的衣服,挽着方逸伟的手臂走出试衣间。向冰儿还在沙发上看相册,听到响动,她抬起头来,看见杨柳二人双双走出来。刘凝波的目光从她面上飘过,方逸伟却并不看她。二人双双从她面前走出去,服务生跟到门口和他们道别。 向冰儿觉得刘凝波有些面熟,刘凝波也觉得向冰儿有些面熟。但二人都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对方。刘凝波想这城市毕竟小,抬头不见低头见,碰到个面善的人也不奇怪。 半个月后,月一行终于从北京回来。阿残还是住到市医院去,继续观察和做后续治疗。刘凝波的婚礼如期举行。婚礼在这城市一家酒店里举行。逸伟的朋友来了一大班。金明晓和月都在伴娘的行列。若昭也有在邀请的行列,只是不算伴郎也不算伴娘,只是参加了婚礼,上了酒席。那晚,大家都喝得很醉,很尽兴。闹洞房的时候,年轻人们更是疯癫。终于热闹了一天完毕,刘凝波太累了,一碰到床就睡着。逸伟强撑起最后一丝清醒,准备收拾屋内屋外。他走到客厅里,蓦然见白若昭坐在沙发上,吓了一跳。逸伟的酒劲一时上了头,他步履不太稳走到沙发上拍拍白若昭的肩道:“怎么还不睡?” 白若昭抬起头,他显然哭过,眼睛又红又肿。 逸伟吃惊道:“你怎么了?” 白若昭的声音暗哑,沙沙的,像玻璃摔破后的断面:“逸伟,可以和我说会儿话吗?” 方逸伟沉吟了一下,坐到单张的沙发椅上,身子前倾,十指交叉着,做出认真倾听的准备。 “逸伟,我要结婚了。” “也该和月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这么多年了。”逸伟笑。 “不是月,是冰儿。”若昭的声音在抖,他的肩膀也在抖,全身都在抖。身体剧烈地抽动,逸伟先是以为他在笑,后来看清了才知道他在哭。逸伟起身走到他跟前去蹲下身子,扳起他的脸,问道:“兄弟,你怎么了?” 若昭的表情僵着,那是一个干枯而可怖的笑容,然后被许多眼泪打湿,打残,打得面目全非。他伸出手抓住逸伟的手臂,他的手指的力道几乎要穿过衣服陷进他的皮肤里,他咬着牙关,全身都在抖。逸伟把他的头摁到胸前去,一切太突然,太慌乱了,他想起那一天在“今世缘”碰到了向冰儿。向冰儿说:“金龟婿谈不上,倒是的确姓金。” 方逸伟的心口像被棍子重重捅了一记。白若昭在他怀里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他压抑着哭声,只能细细碎碎地哭着。方逸伟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他使劲拽起白若昭,道:“出去说。” 白若昭瘫软地靠在他身上,烂泥一样跟着他走出去,脚底像踩了棉花,脑袋哭得晕沉沉的。 出了铁栅门,走到巷子里,昏黄的路灯在夜风中期期艾艾的。方逸伟放开白若昭,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月,我就跟冰儿结婚了。”白若昭的头抵在巷子的墙壁上,双手手指死命摁在墙壁上,力道凶狠,指甲都发了白。 第240章 孩子保不住了 方逸伟双手抱在胸前,他靠到另一侧的墙壁上,酒精还在上头,他使劲甩了甩头,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懦弱?口口声声爱司徒月,为什么就不能帮她争取呢?我真瞧不起你!” 白若昭回过身来,他和他面对着面,颓然的,泪痕交错的面孔浮肿而变形,双眼已被泪水浸泡到肿胀,只依稀露着一条线。 “就当我懦弱好了,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快点忘记我……”若昭的声音凄凉,他的后脑勺靠在墙壁上,下巴高高地昂起,眼睛绝望地望着天空,天空被巷子分割成了狭长的一条,黑漆漆的,没有一颗星星。冬的夜晚酷寒。 “怎么可能忘记你?你明知道司徒月的性格,你和她纠缠了七年,你难道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失去你,她会疯的。” “那也比她活不下去好。”白若昭挺直了身子,他正视着方逸伟,尽管今晚他喝了酒,哭昏了头脑,但是现在他突然地无所畏惧起来。 “什么叫比她活不下去好?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方逸伟提高了音调,他走到白若昭跟前去,双手握住他的肩,重重地摇晃着,“告诉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你那么爱司徒月,你怎么可能突然放弃她?” “冰儿陷害司徒月,她拍了司徒月的裸照,”白若昭已经趴在方逸伟肩头泪如雨下了,泪再一次毫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就像拉开闸门的洪水,怎么着都拦不住,“逸伟,请你永远地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我宁可失去司徒月,也不要她身败名裂,不要她在这座城市无地自容,不要她寻短见,不要她活不下去……”白若昭说着重重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狠狠地咬下去,血顺着破裂的伤口弥漫了整个唇,染红了牙齿。 方逸伟的酒彻底醒了,他感到寒冷,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迅速包围了整个心脏。冰儿居然干出这样的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这样不择手段。她是什么时候设计拍了司徒月的裸照?方逸伟记起来,那晚在星级酒店里,那个男人说什么都没对司徒月干过,是的什么都没干过,只是拍了照片而已。一定是那晚让冰儿得手。这样的女人,自己曾经深深地喜欢过,曾经她漂亮,活泼,热忱,他深深地为她着迷过。为什么有朝一日,她会变得这样蛇蝎心肠,面目可憎?这时这刻,方逸伟只感到冷,若昭筛糠般的颤抖传染了他,他的身子也在冬的夜风里抖起来。 “一定要屈服吗?”逸伟问。 若昭抬起头来,他们又各自靠到墙上去。若昭道:“请你告诉我,一定得屈服吗?如若不,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方逸伟沉默,别的法子,真的没有,当一个人已经丧心病狂的时候,你没有法子对付她。 “没有,对不对?所以,这个月我必须跟冰儿结婚。”白若昭绝望地苦笑着。 “天明哥知道这个事吗?” “应该知道了吧,但是这是我们大房的事情,他们二房没有发言权。他能帮我什么?只有让我自己来处理。” “那你决定什么时候和司徒月说?” “明天,是该摊牌的时候了,冰儿约了我明天去拍婚纱照,我不能一直推着,结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躲不掉了,阿残也动完了手术,是时候可以和司徒月摊牌了,司徒月一定会伤心死……” 逸伟没法接口,痛苦与否都是一个人自己的事情,其他人没法分担。 “逸伟,请你和凝波照顾好司徒月,从今往后,司徒月只能拜托你们了。” 方逸伟无法回答他。他可以想见当白若昭对司徒月说分手的时候,司徒月是怎样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今夜,乍然听到这些事情,一向沉稳的杨秘书凌乱了。他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在这样的三角恋里,他无计可施,只能看着阴谋得逞。 因为特殊岗位,逸伟没有休婚假。第二天中午,一下班他就赶到医院去,因为凝波在医院里。今天白若昭要和司徒月说分手,当司徒月痛哭流涕的时候,凝波也一定会难过,一定会手足无措,她还怀着身孕,他必须去陪她,他不能让凝波有任何意外。他也得守着司徒月,他不能让司徒月也有意外。 赶到医院的时候,推开病房的门,看见阿残正坐在床边,刘凝波和司徒月正在教阿残用水果刀削苹果。阿残的脸上难得地洋溢着笑容。 蓝青看到逸伟,便说道:“逸伟也来了,我去食堂打饭去。”说着就拿了饭盒走出病房去。 方逸伟暗暗地吁出一口气,他看着病房里的三个女孩子,凝波因为怀孕,人稍稍发了胖,但是面色憔悴了些。而司徒月和阿残这对双胞胎姊妹近乎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秀丽动人,阿残因为落了残疾,又做了化疗和手术,美貌自然大打折扣,司徒月的美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很快就要失去她的挚爱了。想想都令人心疼。 “逸伟,你怎么了?面色不太好。”刘凝波已经起身走到方逸伟跟前,她打量着他,想在他面上寻找到蛛丝马迹。 “没什么啊,我面色很难看吗?” “一定是久坐办公室,没晒太阳的缘故。我带你去晒晒太阳,今天难得有好天气。”刘凝波笑着拉起方逸伟的手走出病房,方逸伟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司徒月,司徒月一边帮阿残削苹果,一边冲他挤眉弄眼地笑。他叹一口气跟着刘凝波到医院楼下草坪晒太阳去。 病房里,司徒月将水果刀和苹果都交到阿残手中,道:“就这样,你试试,看看能不能也像凝波一样将苹果的皮削成一整条,项链一样,不会断掉。” 阿残接过刀子和苹果,摸索着,尝试着,早上凝波已经教了她大半天怎么样削苹果,现在她已经能将苹果皮削到很长的一段,她侧着头,仿佛用耳朵倾听刀子的声音,面上的神情十分专注。司徒月使劲拍着手,称赞她:“太棒了太棒了,阿残你好棒啊!” 阿残不应,只是笑,手上的动作更麻利了。这一场病,她整个人都变了,不再那么尖酸刻薄,还能经常笑。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司徒月以为是蓝青打饭回来,一抬头竟是若昭。若昭手里提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立在门框里,细长而消瘦。不知何时,若昭竟这样瘦了。他今天的面色憔悴到了极致,眼睛红肿无神,一看就知道是哭得很惨留下来的症状。 “你怎么了?”司徒月迎上来。 若昭躲开了她的拥抱,只是关上病房门,径直走到另一扇门外去。另一扇门外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通向卫生间。大片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子透射进来,若昭就站在这阳光里。他背对着光线,脸色显得更加晦暗。 司徒月已经关了这扇门,她满腹狐疑地立在他跟前,打量着他。若昭今天哪哪都不对劲。 若昭将手里那个黑色大袋子递到司徒月跟前,甩甩头,做出不耐的样子道:“三十万,分手费。” 司徒月的笑容隐去,她呆呆地立在那里,许久道:“若昭,你在说什么啊?” 若昭将那一袋子钱甩在司徒月脚边,苦笑着说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我说我要跟你分手,这三十万是分手费,你刚好拿去还凝波。凝波不是垫了三十万阿残的手术费吗?” 司徒月无法消化若昭的话,她不懂,她不明白,完全地没有前兆,她只是反复说着:“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明白……” “你这个傻女人,你这个又蠢又笨的女人,你竖起耳朵听清楚了,我今天正式跟你分手,从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白若昭讲出这些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整具身体都被掏空了,五脏六腑全被挖空,他茫茫然地立在阳光里,如临深渊。 许久,司徒月讷讷地道:“我不相信,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怎么可能?你对我这么好。” 司徒月的表情已经盈满哀伤,若昭早就开始心痛,他想拥她入怀,告诉她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心话,他爱她,他要娶她,这辈子他只认她是妻子,可是他硬生生吞下这可怖的念头。病房外的通廊里还站着向冰儿,她等着他一起去拍婚纱照,她等着他结婚,她的手提袋里装了满满的司徒月的裸照,如果今天他不和司徒月划清界限,那么那些照片就会从医院高高的窗户上撒下去…… 若昭使劲甩了甩头,道:“我要结婚了,和银行家的女儿结婚。向冰儿,我高中的同班同学。谈漂亮,她未必及得上你,但是她有个银行家的爹啊。司徒月,我是爱你,可是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你适合谈恋爱,你漂亮,单纯,天真无邪,但是你不适合结婚啊!你想想你,寡母,盲姐,家贫如洗,你的家境根本配不上我的家境,结婚要门当户对……”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盖在白若昭的脸上,白若昭左半边的面颊立时现出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司徒月已经浑身战栗了,她的手脚都在发麻,仿佛有许多许多的蚂蚁在细细碎碎地啮咬。她的脸煞白如纸,整个人都像木瓜一样呆立着。 “滚!”她低低地吼叫着,最后声音激昂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喊道,“滚!” 白若昭捏着拳头,他使劲咬着自己的牙关,他几乎听到骨头摩擦发出的“咯咯”声,他在心里柔肠百结地说着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可是面上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对自己说,好吧,若昭,就这样吧,痛苦是一时的,司徒月会熬过去的。 当司徒月再一次吼叫着“滚”的时候,泪已经滚滚而落了。白若昭的心碎裂成片。他终于迈开那仿佛千斤重的脚,狼狈地拉开门。拉开门的一瞬,只觉胸口一阵冰凉,阿残站在她跟前,她的瞳仁黑漆漆黑漆漆地望着前方。然后他的胸腔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看见阿残眼里那两点漆黑的瞳仁慢慢放大,放大到无限,变成一片浩瀚的黑色的海,他的身体一瞬就往前栽去。 司徒月只听见身后若昭闷哼了一声,她回过身来,只见若昭的身子正缓缓地往下落去。若昭的身子落到地上去,像一块缓缓下滑的布帛,呈现出来的是木雕一样站立着的阿残,许多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的面颊通红通红的,她的眼睛空荡荡的,但是整个面颊都漾满怒色。她手里拿着那把水果刀,水果刀上殷红的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刀面反射出的阳光有几丝落在司徒月眼里,司徒月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白光乱闪。她瘫坐到地上去,这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像天地鸿蒙,混沌未开。终于,她看见了躺在她跟前的若昭,他一动不动地趴着,许多血从他身子底下汩汩流淌出来,她仿佛听见海水奔啸的声音,不,那只是“嗡嗡”的耳鸣的声音。司徒月一步步爬到若昭跟前去,她看见了他的脸已经一点一点褪去血色,她拍他,推他,他一动不动,她只是摸到一大片潮湿而温热的液体,她的整个头都晕眩起来,终于“哇”地哭出声来,撕心裂肺地呼唤他:“若昭,若昭……” 病房的门被推开,蓝青正捧着饭盒走进来,一见满地的鲜血、躺倒的若昭,她就慌神了,站在病房门口就呼天抢地起来。医生护士听到呼救,全都冲进病房,还有来往的病人和家属纷纷闻声赶来,整个楼层只听到骚动的脚步声。 向冰儿正坐在通廊外的长椅上,忽然见许多人奔进护士站正对面的那间病房,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也立即起身。挤进人群,站在病房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躺倒在地的若昭,他的身下是一滩的鲜血,几个医生护士正给他做止血处理。白若昭很快被抬到担架上,医生护士嚷嚷着“大家让开”,看客们自觉地让出通道,白若昭以最快的速度被抬出了病房。司徒月跟在身后,她跌跌撞撞地跑着,许多汗已经从她的额头渗下来。向冰儿有一刻的恍惚,然后她看见了呆立一旁的阿残,她的手里正紧紧攥着一把水果刀,刀片上有着新鲜的血迹。向冰儿的眼睛蓦然睁大了,她立刻追上前去。 医生、护士已经推着白若昭进了电梯,司徒月落在后面,就在进电梯的时候,向冰儿一下拉住了司徒月,司徒月还没站稳脚跟,一个巴掌便劈头盖脸地干下来。眼前一阵白星乱冒,司徒月趔趄着,一直跌到角落去,终于抓住了窗框才站稳脚跟。窗外是十来层的高空,阳光晴好,视野开阔。司徒月望着窗外,只觉脸上热辣辣的疼。 “你们杀了他,你们居然杀了他?” 身后传来一个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司徒月猛然回过头去。眼前的这个女孩一身贵气,满面怒容。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可是又觉得好陌生。等等,她想起来,这个女孩曾在街边送给她一张云姐的名片,而就在刚才,她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她如此盛怒,眼睛里满是红丝,仿佛要生吞活剥了她,她不解,她实在不明白。 “为什么要杀了他?就因为他同你说分手吗?你不是很爱他吗?爱他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你们爱情里的人,不是都很高尚都很伟大吗?不是说爱情不一定要占有,只要对方过得好就好吗?” 司徒月不懂女孩口口声声说的那个他是不是指若昭,女孩的眼里没有眼泪,只有满满的愤怒。她看见她从她的手提袋里掏出一叠照片,她听见她说:“为了保护你,就算他不爱我,还是选择和我结婚,而你却残忍地毁灭他,你毁了他,我也要毁了你!” 她把照片一股脑砸在她的脸上,呼啦啦一阵气流骚动,她的头发和那些照片一起飞出窗外去。许多照片砸在她的脸上,生疼生疼的,然后落到地上去。还有许多照片越过她的头顶,飞出去,在冬末明丽的暖阳里飘飞着。 刘凝波和方逸伟正在医院草坪上晒太阳,忽听到警笛呼啸,许多警车停在了急诊大楼前。许多警察从车上下来,警戒线以最快的速度拉开。整个医院大楼都在骚动。 方逸伟将刘凝波揽在自己身旁,他们狐疑地看着忙碌的警察。医院里出了什么事? “凝波,你看。”就在这时,方逸伟发现从住院部大楼高高的窗口上纷纷扬扬地飘飞下许多照片,那些照片在阳光里舞得像蝴蝶。终于落到了草地上,东一张,西一张,落得到处都是,像是被肢解丢弃的尸块。许多晒太阳的人围过去,人们捡起照片,发出惊呼的声音,还有人吹起了响哨。 刘凝波也弯身捡起脚边的一张照片,顿时像被雷劈电击一般呆立住。方逸伟也呆立住。司徒月的裸照。刘凝波的血几乎一瞬间就往脑门上涌,她晕眩了一下,紧紧抓住方逸伟的手。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凝波……”逸伟呼唤她。 刘凝波使劲甩甩头,抖着声道:“我没事。”刘凝波说着就冲上前去抢人们手里的照片,方逸伟也赶紧弯身捡地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又一张……刘凝波终于蹲下身子哭起来。恼怒、无措、乏力的泪水不停地掉下来,蓦地,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对逸伟说:“快给司徒月打电话!” 方逸伟已经掏出手机,拨了司徒月的号码,手机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没有接。”方逸伟说。 刘凝波看向医院大楼的入口处,警察已经围起了警戒线,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她有些欲哭无泪,只是抖着声对逸伟说:“继续打电话。” “凝波,你不能着急,你肚子里还有孩子。”逸伟安抚了凝波一句,就继续给司徒月挂电话。 司徒月正蹲在电梯前的墙角里,她的头顶是四方方的窗子,窗子外是四方方的天空,天空盛着明亮的光线,她的眼前却一片黑暗。地上满是她的裸照。照片上她一丝不挂,和一个男人猥琐的裸体纠缠在一起。没有眼泪,只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地上躺着她的手机,手机一直震动着,方逸伟的号码不停地闪烁。司徒月仿佛没有听见似的,身子就像置身在冰窖,深不见底的寒冷和绝望。她没有办法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在一起,依稀记得若昭还陪着她在天坛看雪,在颐和园滑冰,依稀记得若昭和他一起去买“为爱闪耀”的钻戒,依稀记得他背着她在北京街头幸福而甜蜜地行走……然后若昭突然说分手,毫无前兆,一大袋子的钱砸在她的脚边。他说他要和向冰儿结婚,那是他的高中同学,他说她是银行家的女儿,和白家门当户对,他说她只是家贫如洗的灰姑娘,他说他爱她,但是不能和她结婚……然后他倒在血泊中,然后给她名片的女孩出现在她面前。她冲她歇斯底里地吼叫:“你毁了他,我就毁了你……”然后许多照片砸过来,漫空飘飞,满地飘落。竟是她的裸照。这些裸照从何而来,为什么她毫不知情?这手执裸照的盛怒的女孩难道就是向冰儿?她给她名片,让她去找云姐。那晚在星级酒店的ktv里,她被猛灌酒,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难道是那夜被拍下的裸照?那么她是不是和照片里光身裸体的男人也发生了关系? 泪水终于从司徒月的眼眶里重重地滚落下来。她绝望地站起身,僵尸一样爬上高高的窗户,她站在高高的窗框上,她看见楼下的人群正对着那些照片窃窃私语,她只能凄凉而绝望地笑着。风吹过来,撩起她的长发。高空的风是这样冰凉,凉入骨髓,凉彻心扉,冰冻所有的希望。她仰起头,看飘着大片大片云彩的天空,云彩上面依稀现出若昭的面孔,可是瞬间又冰解冻释,像单薄的冰层,轻轻一击,就碎裂成片。 草坪上的人群骚动着,人们迅速围拢过来,对着高楼窗口上的司徒月指指点点。刘凝波和方逸伟急坏了。他们拼命地冲司徒月喊:“司徒月,不要啊,司徒月,不要啊……” 司徒月低下头去,她看见了远远的草坪上刘凝波白色的身影,她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她在乞求她不要做傻事。可是,亲爱的姐姐,叫我怎么可能再活下去?这样的奇耻大辱。亲爱的姐姐,谢谢这一生你的相爱相知,我,司徒月,已经彻底毁了!司徒月流露一个绝望凄美的笑,闭上了眼睛。 “不要!”草坪上的刘凝波只觉心里一紧一悸,便有一股清晰的疼痛从子宫里传来。她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浓稠的血腥冲出体外去。方逸伟已经看见了刘凝波大腿上渗出大片殷红的血,他惊急地唤了声:“凝波!”刘凝波便晕倒在他怀里。 第241章 若昭出事 “姑娘,你不要做傻事!”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惶急的声音,司徒月回过身去,是方主任。阿残的主任医师。方主任就站在窗框几尺之遥的地方,他慈眉善目,一脸忧急之色。他对着她伸出手,道:“司徒月,你是司徒月,对不对?你不要这样,什么事情这样想不开?” 司徒月的头使劲摇着,泪水纷纷滚落,她痛苦而绝望。 “你想想凝波,想想阿残,想想你的妈妈,你不能这样。什么事情要让你这样想不开啊,孩子?”方主任快急死了,司徒月就站在窗框上瑟瑟发抖,一不小心,她就会掉下十几层楼的高空。但是,他面上又要尽量镇定。他一步一步靠近她,尽力地游说,“司徒月,你想想阿残,你们费了那么多心思拯救她的生命,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妈妈一个人守着阿残,多苦啊,你要是想不开这样一死了之,你让你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你想想凝波,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死了,她该有多伤心?” 司徒月已经失声痛哭了,说时迟那时快,方主任上前一步,抱下了她。方主任道:“快去病房看看吧,警察来了,毕竟出了人命关天的案子。” 司徒月一惊,顾不得哭,问道:“那个人会有生命危险吗?” “现在不知道啊,正在抢救中,要是命没保住,那案子就大了。” 听方主任这样一说,司徒月立刻撒腿往病房跑去,跑到通廊口,见几个警察正押着蓝青走出来,蓝青的手上戴着手铐,面上泪痕未干。 “妈,你们为什么抓我妈?”司徒月冲上前去,几个警察上前拦住她。 “司徒月,”蓝青唤她,她的目光是哀哀的请求,声音带着哭腔,“照顾好阿残,一定照顾好阿残,若昭那一刀是妈妈捅的,妈妈坐牢去,你一定要照顾好阿残,照顾好自己。” 蓝青被警察抓走了,一行人呼啦啦从她身旁掠过,最后空旷的通廊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呆呆地立着,思绪就像断了片。许久,才回过神来,她缓缓地,缓缓地走到病房去,病房的沙发椅上直挺挺地坐着阿残。阿残就像一座冰雕,阴森森地可怖地坐着。 司徒月呆呆地坐到她旁边去,整个病房就像一座森冷的冰窖。她们就像两个冰雕,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凉透的。 许久,阿残说道:“我杀了你的心上人,你不恨我吗?” 阿残的声音像是从最遥远最孤独的雪山上传来,司徒月激灵灵一凛。她侧过头看阿残,阿残的面目又恢复从前的阴冷的神情,她的唇角挂着一抹冷笑。 司徒月的泪滚下来,声音飘飘忽忽的,“为什么是妈妈替你?” “我跟警察说了,白若昭是我杀的,因为他侮辱司徒月,侮辱司徒月贫穷寒酸,侮辱司徒月有个生了白血病的盲人姐姐。爱司徒月,却不娶司徒月,这是欺骗,是对司徒月青春和热情的掠夺,这种人,应该惩罚他!”阿残发狠地低吼着,她眼眶里那两点黑色的瞳仁就像巫婆的魔豆,散发出阴冷狠毒的气息,那气息从窄窄的眼眶扩散出去,一直蔓延到整张脸上,直至笼罩住整个人。 “阿残,为什么是妈妈被带走?”司徒月瑟瑟地问,她感到寒冷和无助。 “难道你希望被带走的是我吗?我告诉过警察人是我杀的,可是妈妈自己说,我是个瞎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人?妈妈说那一刀是她捅的,因为那个人侮辱了她的女儿,所以她不平,她愤怒,所以她给他一刀,准确的,狠狠的,给了他一刀……”阿残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像在叙述旁人的事情,脸上一直挂着一抹有意无意,若有似无的笑。 司徒月捂住耳朵,她使劲摇着头,喊着:“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太可怕了,阿残,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人,”阿残淡淡地笑,“为什么我一生出来就是个瞎子?为什么我的眼前永远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黑暗?为什么你可以读书识字,我什么都不可以?只能永远地呆在妈妈身边。为什么你有那么爱你的人?我没有,就算这样,已经这样不幸的我还要患病,还要拖累司徒月。司徒月因为我欠了凝波的钱,那个人可以因为这些钱让你离开他,我什么都不能做,但是至少我可以不让他再侮辱你。妈妈为什么要替我认罪?杀人是要偿命的吧?因为我这样的贱命去换那个人高贵的命,配不上,所以妈妈替我去还,也好,把我生成这样,是妈妈欠我的,她要还她就去还好了……” “请你不要再说下去,阿残,对不起,阿残,我要怎么样才能温暖你冰冷而孤独的心?”司徒月哭着去抱阿残,阿残却一把推开她,力道凶残,司徒月摔到地上去,她的手触到一片粘稠而腥臊的液体,是若昭已经干枯的血迹。 “不要碰我,”阿残冷冷地说,“我死不了,你应该去看看那个人,他死了没有,你还应该赶紧去找人,想想该怎么救妈妈,你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 司徒月泪眼模糊地看着阿残,冷酷的阿残,冷静的阿残,近乎残忍的阿残,她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巫婆。司徒月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带着满身斑斑驳驳的血迹,趔趔趄趄走出病房去。如果前一时刻,她从窗口上跳下去,那么现在她可以不必面对这样的烂摊子,但是现在她发现她不能死,她怎么能丢下可怜的母亲和可怜到极致的阿残。是的,此时此刻,她只能打起精神来。她得先去找若昭,他是生是死,是好是坏,无论如何她都得找到他。那些说分手的绝情决意的话一定不是他的本意,她知道不是他的本意。司徒月疯了一样跑向急救大楼。 就在司徒月从窗口上被方主任救下来的时候,方逸伟已经疯了一样抱着刘凝波跑进急救室。他的凝波,他的孩子,他的幸福,他的爱。他不能失去这些比他生命还珍贵的东西。他疯了似的跑着,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去。刘凝波被医生护士推进了急救室,急救室的灯亮起,方逸伟像是掉进了冰凉的海水里,许久才回过神来,向单位领导打电话请假。不知道等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急救室的门打开,一个女医生走出来,面无表情地问道:“谁是刘凝波家属?” “我是。”方逸伟站起身来。 “大人安好,孩子没了。”女医生说着就匆匆走掉,方逸伟呆立在急救室门口,心底里传来一丝清晰的疼。他的孩子,他和凝波的孩子,没了。刘凝波被推出了急救室,她躺在推床上,面色惨白。方逸伟无法细想太多,跟在推床旁边跑,他握着刘凝波的手,一路唤着凝***床到了电梯外,电梯门滑开,方逸伟看到了司徒月,满身血迹、满面泪痕的狼狈不堪的司徒月。 司徒月也看到了方逸伟,一脸失魂落魄的方逸伟。医生、护士推着推床进了电梯,司徒月被挤到角落去,然后她看到了刘凝波。躺在推床上,脸死白死白的,双目紧闭,方逸伟正握着她的手。 司徒月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凝波出事了,是刚才在她要跳楼的时候出的事吧,一定是这样的。 “凝波怎么了?”司徒月怯弱地问方逸伟,声音比蚊子还要低。她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但是心底里的直觉告诉她不会有好消息。 “孩子没了,”方逸伟的声音十分沙哑,继而又道,“你没事就好,别再让凝波担心了。” 司徒月的泪落下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里,在这个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里,她原本美好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她的若昭生死未卜,她的凝波因她流产,她的妈妈被警察带走了,而她,司徒月,自以为冰清玉洁的司徒月**满天飞。 “对不起……”司徒月喃喃道。 方逸伟拍拍她的肩,他说不出别的话。他满怀期待要迎接的小生命没有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可能去怪司徒月,司徒月已经够可怜的了,只能怪他们夫妻和这个孩子的缘分单薄如纸。 刘凝波住进了病房,方逸伟让司徒月留在病房里,自己去交住院费。而司徒月坐在病床边,看着昏迷中的刘凝波心痛如绞。她害凝波失去了逸伟的孩子。她怎么能够原谅自己?如果自己不一时想不开,凝波就不会担心着急,就不会流产。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凝波曾经那么期盼这个孩子的降生,现在美好的愿望破灭了。司徒月的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紧紧握着刘凝波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颊上。刘凝波的另一只手臂正在输液,透明的药水正通过管子一滴一滴落进她体内去。她的眉头紧蹙着,似乎睡得十分不安。她正在做梦。她梦见自己还是行走在肖家的楼梯上,一级又一级的台阶,她怎么爬也爬不到顶楼去,汗水从她的两腮不停地滚落。康浩从楼梯下冲上来,她回过身去,他一巴掌盖过来,她从楼梯上跌下去,摔倒底楼,剧烈地疼痛从身体里传来,许多血顺着大腿内侧流下来。她的孩子没了,泪水从刘凝波的眼里滚下来,绝望地无助地滚下来。 司徒月伸手拭去刘凝波眼角的泪,凝波在梦里哭,她的负疚感更重了。她除了陪着落泪,什么都做不了。方逸伟回来了,他看起来神色惨淡。 “司徒月,听说若昭被你妈妈捅了一刀?”他问。 司徒月摇头又点头,她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兀自垂泪。 “我刚刚听到外头议论纷纷,听说还在抢救室,伤得很重……”方逸伟忽而深吸一口气说道,“若昭提出分手就是因为不想你的那些照片被曝光,所以他答应和冰儿结婚,司徒月,其实若昭很爱很爱你!” 司徒月呆愣了一下,立即起身冲出病房,向抢救室飞奔而去。抢救室外坐了许多人,白天朗、马茹芬、白天明、叶柔桑、向思明、向太太,当然还有向冰儿。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没有人说话,抢救室外安静极了,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当司徒月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他们看见了狼狈不堪的司徒月。蓬乱的头发,衣服上沾着斑驳的血迹,泪痕交错的憔悴的面孔,真有些惨不忍睹。 “司徒月……”白天明唤了她的名字。 司徒月的泪立时落下来,“若昭还好吗?” “很不好,还在抢救。”白天明低低地说,神色黯然。 司徒月瘫软了一下,白天明立时扶住她。这时,马茹芬已经冲上前来,她拽着司徒月拖到抢救室门口,指着抢救室里头雪亮的灯光,声泪俱下:“你还我儿子的命!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缠住他?若昭早早就答应我要跟你分手,没想到你缠他缠到现在!你要钱,他给你,三十万还不够吗?你妈妈还要往他的心脏上捅一刀,你们这一家子都是什么烂货?” 司徒月像一只风雨夜被雨打湿的小猫,她任由马茹芬拎过来拎过去,一副鱼肉任刀俎的模样。原来一直以来若昭都瞒着她,他们的爱情根本就得不到白家长辈的认可,没有长辈祝福的爱情注定是不能长久和幸福的。而若昭瞒着她,瞒得她好苦,如果她一早知道她的爱情是这样没有前途,那么她会选择离开和放手,选择卑微的自尊。而不是现在这样惨不忍睹的局面。现在若昭躺在手术里生死未卜,妈妈又面临牢狱之灾,如果若昭有个三长两短,妈妈也得赔上一条命,她,司徒月还有什么理由要活下去?司徒月的心这一瞬间就僵死了。不管在场的所有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她,她都不在意了。 马茹芬却一点儿都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甚至哭到激动处不停地用手捶打着她的身子,揪扯她的头发,司徒月没有反抗,任由她耍横,只是泪水绝望地不停地流。 白天明过来拉开马茹芬,劝道:“大嫂,别这样,若昭会没事的。司徒月也不想看到现在的局面,司徒月是爱若昭的!” “谁稀罕她的爱?”马茹芬血红着眼睛,恶狠狠地质问着白天明,“她有什么资格爱若昭?你瞧瞧她从头到脚,哪一点配得上我们白家?就她这幅模样,为什么要死缠住若昭?现在把若昭害成这副模样?”马茹芬说着,又张牙舞爪地扑向司徒月,白天明死命地拦住她。 柔桑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抓狂的马茹芬,她原本就看不惯她势利、俗气的性子,她这一番闹,更令她看轻了。但是她并不会上前来劝和,她只是兀自双手抱胸,在一旁冷冷的,带着抹孤高的意味轻抬着下巴。 白天朗咳了咳,走上前,安抚马茹芬道:“若昭还在抢救室里,你情绪不要这么激动,免得影响医生做手术。” 马茹芬心里很是不忿,但她无法反驳丈夫的话,只有生生住了口,但是目光还是仿佛要杀了司徒月似的恶毒。 一旁的向家三口面面相觑,目光进行了一番交流,末了,向思明对白天朗和马茹芬道:“其实你们早应该告诉我若昭心有所属,那么我们冰儿也绝不会夺人所爱的。现在,若昭还在抢救中,我看婚礼的事情就先取消。” “等我们家若昭好了,我们再另择佳期。”白天朗说。 向思明摇摇头,道:“我们要求退婚,先退婚,万一若昭好不了,我们冰儿岂不成了未亡人?所以先退婚,若昭好了以后,再说吧!”向思明领了向太太头也不回地走掉。马茹芬不忿,向家人甚至连一句宽慰安抚的话都没有说,只要求退婚,太冷酷了,太现实了。 向冰儿倒是没有随父母走掉,她只是走到马茹芬跟前,递给她几张照片,然后含义深刻地笑了笑,便转身追她父母去。 马茹芬狐疑了一下,当她看清了照片上的内容,情绪一下就崩溃了。 “到底若昭看上你哪一点,你是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我儿子对你这样死心塌地?这些照片丢尽我们若昭的脸,他那么爱你,你为了他对你的情谊,也不该去拍这样的照片!天哪,我到底这是造了什么孽,我好好一个儿子,现在躺在手术台上!”马茹芬简直要和司徒月同归于尽了,她痛苦,崩溃,绝望透顶。她苦心经营二十多年的儿子,就这样血淋淋地躺在手术台上。那么温顺乖巧的儿子因为蜷缩在地上的这条狼狈的丧家犬屡次和她起争执,甚至瞒骗她,忤逆她,她怎么能甘心?她一定要司徒月血债血偿,一定要她十倍百倍千倍的偿还她。马茹芬恶狠狠地指着司徒月,哭丧着脸,道:“我一定要叫你妈妈坐牢,你最好祈祷若昭平安无事,如果他有个好歹,我要你妈妈一命抵一命!” 司徒月一颤,她已经哭昏了,听到马茹芬的狠话,她抖抖索索地爬到她跟前去,哀哀地乞求着:“阿姨,放过我妈妈,她是无辜的,阿姨,不要让我妈妈坐牢,阿姨求你……” 司徒月抓住马茹芬的衣角,眼泪鼻涕,惨不忍睹。马茹芬嫌恶地甩开她。白天明上来扶起司徒月,安抚道:“司徒月,振作点,若昭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会想办法,还有我,还有凝波,不是?” 提到凝波,司徒月抬起惶惑的面孔,她怯怯的,落着泪,对白天明说道:“凝波,凝波流产了……” 白天明找到了刘凝波的病房。推门进去,正看见刘凝波在方逸伟怀里哭成泪人。看到白天明,方逸伟放开刘凝波,他的眼底也有依稀的泪痕,他哑着声道:“天明哥,你来了。” 白天明拍拍他的肩,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许久道:“没事,你们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我也是这样劝凝波的。”方逸伟说着,深情地望一眼凝波,叹口气。 刘凝波抽抽噎噎的,问白天明道:“天明哥,你怎么来看我?” “司徒月说了你流产的事情,我就过来了。” “你碰到司徒月了?她没有做傻事吧?”刘凝波蓦地想起从住院部高楼窗口飘下的那些**,心里猛的一紧。 “在急救室门口。” “急救室门口?你在急救室门口干什么?”刘凝波彻底迷糊了。 “若昭出事了。”方逸伟替白天明接了口。 “到底怎么回事?”刘凝波蹙着眉头,在她流产的同时似乎还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 方逸伟坐到她身边去,握住她的手,他怕她着急,而他自己手指也是冰凉的。“若昭今天和司徒月说了分手,听说蓝青阿姨很生气,刺了若昭一刀,在心脏的部位,很严重。” “怎么会这样?若昭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司徒月说分手啊?”刘凝波太吃惊了,她不明白,她实在想不通,还有那些照片到底从何而来。 白天明道:“大嫂一直要求若昭和冰儿结婚的,若昭从前一直不答应,这回不知怎地就答应了,我也感到很吃惊,本来想告诉司徒月来着,但是仔细想想这是年轻人们自己的事情,我就没说了,我想若昭总有若昭自己的理由。” “若昭的理由就是司徒月的那些**,”逸伟道,“冰儿拍了司徒月的**,要挟若昭,所以若昭才答应和冰儿结婚的,为的是不让冰儿曝光那些照片,而现在,照片还是满天飞了。” “那司徒月呢?司徒月现在人在哪里?逸伟,你赶紧陪我去找她,我们要看住她,别让她做傻事。”刘凝波惶急地起身。 方逸伟摁住她道:“你啊,先顾好自己的命,你刚刚小产,赶紧躺着,我去找司徒月。” 方逸伟去找司徒月去。病房里留下白天明和刘凝波。白天明伸手拍拍刘凝波的手背,继而揉揉她的头发,叹口气,“别想太多,总有解决的法子,你先好好休息。我会帮司徒月的。现在希望若昭没事就好。” 若昭的手术持续了很久,医生们尽了全力,还是回天乏术。阿残那一刀不偏不倚,正中心脏。当急救室的灯熄灭,急救室的门打开,所有人都冲上前去,医生垂头丧气的,马茹芬和白天朗就知道若昭不行了。当医生摇摇头,低声道:“我们尽力了!”马茹芬就失声痛哭起来。白天朗也顿觉眼前一黑,幸而柔桑扶住他,才没有令他摔倒。 “大哥……”柔桑柔声唤他,此时此刻,能说什么呢?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什么安抚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就算是平日里,她再讨厌马茹芬,这时这刻,在她眼里,马茹芬也是极度可怜的。现在,马茹芬就是个可怜的不幸丧子的母亲。 当马茹芬捶胸顿足的时候,司徒月的心早已经随若昭死去。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如一片凋零的落叶在空中随风飘卷。她的若昭死了。白家人已经冲进了急救室,司徒月不能一起进去。当方逸伟赶到急救室外的时候,司徒月的身子正摇摇欲坠着。眼前闪过的全是若昭的影像,若昭的音容笑貌,若昭的吻,若昭的怀抱,若昭柔风细雨般的话语:“司徒月,我爱你……” 司徒月的身子直直地向后坠下去,方逸伟抱住了她。 方逸伟将昏倒的司徒月抱到急救室外的长椅上,使劲掐她的人中,司徒月悠悠醒转。看见方逸伟,司徒月“哇”的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哭了个昏天黑地。 急救室内传来马茹芬哭天抢地的声音,还有白天朗声泪俱下地呼唤着:“若昭,若昭……” 方逸伟知道白若昭殁了。昨夜,他还在巷子里对着他哭,今天,他就走了。“从今往后,司徒月就拜托你和凝波了……”这句话竟成最后的遗言。方逸伟眼眶一紧,眼泪也掉了下来。那么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天人永隔了,恁谁都无法相信。一个女人从急救室出来,她长得气质超群,落寞和清高融为一体。衣着打扮很有艺术家的味道。她掏出手机打电话,方逸伟听见她说:“天明,若昭救不回来了,你在哪?快过来吧,大哥大嫂快疯了。” 应该是天明哥的妻子柔桑吧!方逸伟想。 柔桑挂了电话,转身,看见了方逸伟和哭成泪人的司徒月。她蹙着眉,倒没有恼怒,只是含着些许同情和无奈,对方逸伟道:“先带她离开吧!我大哥大嫂正在气头上,等下瞧见她,她又该遭罪了。” 方逸伟点头,拖着司徒月离开。 第242章 一地碎花残 白天明正在刘凝波的病房里,他愁眉惨淡地对刘凝波说:“若昭走了!” 刘凝波也怔住了。脑袋嗡嗡响着,谁能料想是这样的结局?她挣扎着起身,说:“带我一起去吧!” 白天明点头,扶着她出了病房,到了电梯间,刚好碰见方逸伟和司徒月。司徒月看见凝波,就嚎啕起来。刘凝波抱着她,陪着一起哭。 方逸伟道:“天明哥,若昭的爸爸妈妈都在急救室,司徒月要见若昭最后一面也不可能,你想个法子让司徒月见若昭最后一面吧!” 白天明点头。 司徒月见到若昭是在入夜的太平间里。若昭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白色的毯子。司徒月拉开那毯子,便看见了若昭已经苍白到极致的脸,他的双目紧紧地闭着,永远地闭着。司徒月扑倒在他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她恨不能就这样随他去了。身后站着方逸伟、刘凝波和白天明,每个人都噙着泪。刘凝波把头歪在方逸伟怀里,哭得不可遏制。她不忍看,不忍看这样惨不忍睹的结局。而若昭,已经永远离开的若昭,他静静地躺着,再也睁不开的眼睛角落竟也滑下两条泪痕。看着这泪痕,司徒月更是肝肠寸断、心胆俱裂。她死命地捶胸顿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到声嘶力竭,喉咙里只能发出“嗷嗷”的干嚎的声音。 “天明哥,上去把司徒月拉开吧,这样哭下去,司徒月也没命了。”方逸伟沙哑地说道。 白天明点点头,上前拉开司徒月。司徒月哪里肯放开若昭的手,白天明只好费好大的劲去掰司徒月的手,当若昭的手从司徒月的手里脱落出去,司徒月整个人一僵,就昏死在白天明怀里。 这样哭昏过去的情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反复上演。方逸伟从老家接来钟翠柏照顾小产的刘凝波和伤心欲绝的司徒月,请了护工专门在医院照顾阿残。自己则还是忙乎乎的单位家里两头跑。 若昭出殡的日子在几天后。整个白家都愁云惨雾。白家老爷子更是因为痛失长房长孙而一病不起。若昭的丧礼司徒月当然没有资格出席。等丧礼结束后,白天明陪着她去墓前痛哭了一场。因为怕她想不开,白天明一直跟在她身边,最后连拖带拽把她带回了八尺门18号。 回到八尺门18号的时候见院子里来了好几个警察,原来是蓝青的案子要开庭了。司徒月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哭悼若昭,连妈妈的案子都忘了。因为若昭死了,蓝青又一口咬定是自己捅的那一刀,白家人不依不饶要一命抵一命,蓝青的案子很快便有了结论:死刑。司徒月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惨剧,若昭死了,妈妈又被判了死刑,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命苦的人吗?在白天明和方逸伟的一再打点下,司徒月终于见到了蓝青的面,一同去的还有阿残。 因为是死刑犯,蓝青只能坐在司徒月和阿残对面,身旁站着身材魁梧面目冷峻的法警,司徒月无法靠近。最后抱一抱亲爱的可怜的妈妈,竟成永远的奢念。 “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司徒月边哭边一叠连声地说着“对不起”。 蓝青自然也是泪如雨下。只有阿残,她安静地冷酷地坐着。 蓝青看看阿残,嘱咐司徒月道:“司徒月,照顾好阿残,不要怨恨阿残,看在妈妈的面上,好好爱阿残……” 司徒月点头,泪不住地滚落。 蓝青仿佛哭累了,对司徒月道:“司徒月,妈妈想和阿残单独说几句话。” 司徒月不舍,还是起了身。这是最后一眼了,她亲爱的妈妈,从此天上人间。司徒月几乎把牙齿咬碎,最后法警把她拉出了监狱会客室。当司徒月离开了会客室,蓝青终于止住了泪水。阿残像一座木雕,一动不动地坐着。她的眼睛直直的,仿佛在看着什么,其实她面前不过一片永恒的浩瀚的黑海。 “妈妈是不是觉得替我认罪,很委屈,也很伟大。”阿残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蓝青叹一口气道:“阿残,妈妈是心甘情愿的,妈妈走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还要善待司徒月。妈妈欠你的,但是司徒月不欠你什么……”蓝青说着兀自起身,离开了会客室。她的背影充满了孤独和落寞,可是阿残看不见,阿残只是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远。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坐在一片冰冷的深海中。当司徒月来找她的时候,阿残淡淡地道:“等我病好了,就送我去福利院吧!” 蓝青执行死刑的那天,司徒月独自去了若昭的墓园。她对着墓碑上若昭的照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若昭,司徒月也去陪你和妈妈,好不好?”她咬着手指上那枚“为爱闪耀”的钻戒,想起在北京“菜百”和若昭一起选钻戒的情景。那时候她因为若昭给她买了特价的钻戒,故意撅起嘴巴抱怨:“小气鬼,就给我买特价的啊?”若昭答她:“特别的价格献给特别的你。”她又说:“可是不觉得这款式有点忒简单了吗?”若昭答:“钻戒简单,爱情奢华就好了啊!” 钻戒简单,爱情奢华。他给予她的爱情是她一生最最奢华的宴席。如若知道他会为了这份爱失去生命,那么她宁不要他爱她。 “等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就给你买个钻石,用吨做单位的,压死你这个贪心的小丫头片子。”那时候他嬉皮笑脸地说,然后背着她缓缓走在北京街头。他背着她走的时候,许多行道树,叶子稀稀拉拉地落着,一片两片的落叶有意无意飘在他们头顶。那时候她趴在他肩上,目光飘向路的尽头,那时候她以为他们正在走向幸福的路上,幸福有多远?就在那里,应该不远…… 若昭的照片就嵌在墓碑上,他在这里,很近很近,可是幸福却彻底地遥远。这一生,她再要不到她的幸福了。她的若昭,她的妈妈,全都去了。司徒月的头使劲在墓碑上撞着,血顺着额头往脸上淌下来。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她的若昭,他对着她伸出手,他的手上也戴着一枚“为爱闪耀”,她也向他伸出手。“带我走,带我一起走……”司徒月喃喃地说。可是她的手怎么也触不到他的手,他永远都只在距离她一尺之遥的地方,她追着他,他却像一阵风一样迅速向后飘去。是的,他是她生命里的一阵风,一阵迅速吹走从此遥不可及的风。不,她不能失去他,她的若昭,她的奢华的爱恋,她不停地追赶着他,她终于握住了他的手,这温暖的温柔的手。司徒月欣喜地睁开了眼睛。头昏沉沉地痛。熟悉的摆设和气息,是她的房间。她使劲握了握手里的这只手,不是若昭,是刘凝波。 “你醒了?”刘凝波的眼里满是担心和急切。 司徒月挣扎着起身,只觉头一阵刺痛。她伸手摸到了一圈纱布。 刘凝波立即将她的身子按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叹一口气道:“从今往后都别再干傻事了,蓝青阿姨的骨灰我已经替你认领,寄在火葬场的骨灰寄存处,等以后咱们给阿姨选了墓地,再把她葬进去。” 司徒月没有应声,她的胸腔仿佛堵着厚厚的墙,巨大的悲痛重重地撞击着那堵墙,泪水从眼角滑向鬓际。 刘凝波继续道:“好好爱惜自己吧,今天你在若昭的墓前昏倒,我和逸伟找到你,带你去了医院,医生说你怀孕了……” 司徒月深深一怔。她怀了若昭的孩子,她竟然怀了若昭的孩子。她就知道若昭不会离开她的,若昭会永远陪着她。 “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我知道以你的性格,若昭待你情深似海,你是不可能打掉这个孩子的,可是,司徒月,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真的想好要这个孩子吗?单身妈妈不容易的,而且,这个孩子一生出来就是个黑户,你想过他的一辈子吗?你好好想想。” 刘凝波说着起身准备离开,司徒月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她的声音笃定的,道:“我要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 刘凝波顿了顿,就算司徒月不说,她也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叹一口气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是支持你的。好好休息。” 司徒月点头,她的整张脸似乎都发起光来。孩子,她和若昭的孩子!她伸手轻抚自己的肚子,那里长着她和若昭的孩子,长着他们爱情的结晶。这太令她意外和振奋了。 刘凝波看了眼司徒月,突然地心安。至少这个孩子让她有了活下去的指望。出了司徒月房间,方逸伟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刘凝波走向他,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若昭的死,让他们触动很大,珍惜眼前,珍惜彼此,珍惜当下。他们失去不起彼此。 进了房间,关上房门,方逸伟问刘凝波道:“司徒月怎样了?” “怀了若昭的孩子,你说她能怎样?肯定不可能再寻死。”刘凝波走到窗前去,拉开窗帘,她就望见了一窗月色。庭院深深,梧桐已经抽出新枝,正长着微微的嫩叶。春天来了。 望着她的背影,方逸伟愣了愣,继而心里是满满的疼。她的凝波,如此的孤单和落寞,就算拥有了他满满的爱,她的背影还是显得这样单薄。方逸伟走上前去,揽着她的肩,和她一起望窗外明月。广袤的夜空,星疏月朗,美景叫人沉醉。 “逸伟,我有个想法想同你说。”刘凝波轻轻地道。 方逸伟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你说,我听着呢。” “司徒月的孩子一出生就是个黑户,没有结婚证,没有准生证,这个孩子一生出来就是没名没分的。” “所以问题很严重,”方逸伟的眉头蹙着,重重地叹一口气,他真不知道该给什么样的意见,若昭死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提议司徒月不要这个孩子,这样想着,便继续道,“如果白家人知道司徒月怀了若昭的孩子,一定会来抢夺这个孩子的,他们如果能连司徒月一起认下倒是好,可是若昭毕竟是因为司徒月而死的,白家人不可能接受司徒月,失去若昭的孩子,司徒月一定生不如死吧。” “所以,我们帮帮司徒月,好不好?” 刘凝波抬头乞求地看着方逸伟。她的目光含着些微的疼,一下就揪痛了方逸伟的心。 “你想怎么帮司徒月?” “我们不是有准生证吗?我的孩子没了,司徒月的孩子生出来,让他做在我们的户口里,让我们来做他的爸爸妈妈,好不好?这样,这个孩子就不会是黑户,司徒月日后还能找个人重新过生活,她年纪轻轻,我们不可能要求她为若昭守一辈子寡,是不是?” 钟翠柏正端着一碗鸡汤走到房门口,她听到了刘凝波和方逸伟的对话,猛然一怔。心里真是又气又恼,端着鸡汤的手也微微发了抖。一时间,就杵在房门口,听杨柳二人继续对话。 “可是,凝波,那样,将来我们要是再有孩子就没有地方上户口了,我爱凝波,我不可能不要凝波你生我的孩子啊!”方逸伟抿着唇,他显然不同意刘凝波的提议。 “我也知道,这样要求你有点过分,可是帮帮司徒月好不好?你还年轻,我也不可能自私地不让你为杨家续香火,我只是想还可以有更好地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说说看,我听着呢!”方逸伟心里颇有些懊恼,他也想帮司徒月,可是不能是这种帮法,不能牺牲他和凝波的孩子。 “等司徒月生下孩子,上了户口,我们两个就办离婚,然后把这个孩子给我,这样你还可以找别人结婚,再生名正言顺的孩子,司徒月的孩子也不会成为黑户,这样好不好?就当做你为死去的若昭做了一件好事,好不好?” “凝波!”方逸伟恼了,他的声音高分贝地发出来,“你太过分了,我为什么要同你结婚?难道就为了得到一本离婚证吗?” 刘凝波从没看见方逸伟发这样大的火,他的整个面孔都涨红了。刘凝波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对方逸伟来说的确过分了点,可是无论如何她都得帮司徒月。 “逸伟,你知道司徒月太可怜了,我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帮她。”刘凝波仰着头,声音低低的,眼里盈满可怜。 方逸伟叹一口气,缓和了声调,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和我离婚啊!难道你离一次婚还不够吗?还要离第二次?” 房门外的钟翠柏太吃惊了,她怎么不知道刘凝波是个二婚头?逸伟这个孩子真是太任性了,居然瞒着她娶了个二婚的。她一怒之下都想推门进去好好质问一下刘凝波,一个离婚的女人怎么还缠着她前程似锦的儿子?可是,她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她不能当着逸伟的面和刘凝波起冲突。看得出来,逸伟是极其在乎刘凝波的,不然也不可能将刘凝波的婚史瞒了她这个妈。她只好继续竖着耳朵听二人接下来讲些什么。只听方逸伟道:“凝波,不是我要生气,不是我不帮司徒月,也不是我不肯听凝波你的话,但是你得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真的不能接受和凝波你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然后房间里再无声音,不一会儿门缝下的灯光也熄灭了,两人大抵是上床睡了。钟翠柏蹑手蹑脚走回厨房,气恼地将手里的鸡汤倒进洗碗槽,然后打开水龙头,让水龙头的水将那些鸡汤的香味冲了个干干净净。 钟翠柏一夜无眠。她睡在客房里,那张床蓝青和阿残睡过,因为蓝青受了死刑,她睡在那张床上,原就觉得晦气。现在,因为得知了司徒月怀孕的消息,又听见杨柳二人的争执,更是辗转难眠。第二天,她早早起身,准备了早餐就出门去。她在街上转悠,转到一家中药房,便走了进去买了些麝香和红花。中药房的伙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钟翠柏,虽然这女人还没到老太太的年龄,但也有四五十岁了,买这些滑胎的药材真是给人不检点的嫌疑。那伙计嘱咐钟翠柏道:“大姐,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人流,药流都不干净的,更别说用中药了。” 钟翠柏没有吭声,付了钱,逃也似的跑掉。回到家里,看到方逸伟正从客厅出来,他已经吃了早餐准备上班去。 “妈,这么早,你从哪里来?”方逸伟盯着母亲手里的袋子颇有些疑惑。 钟翠柏将袋子藏到身后去,支吾着道:“我去买菜。” “买菜?”方逸伟的目光还是充满疑惑地往她手上落去。 钟翠柏立即改口,“我去买了点药材。” “药材?妈,你生病了?” “没有,”钟翠柏的笑容很生硬,“春天了嘛,我想给你们炖点鸡汤鸭汤什么的,所以去买点补药下汤。” “哦。”方逸伟放松了神经,嘱咐钟翠柏道,“妈,我上班去了,凝波和司徒月就辛苦你照顾了。” “嗯,你去吧,你去吧。”钟翠柏巴不得方逸伟快快从视线里消失,毕竟准备干亏心事,她心虚得很呢!看着方逸伟走出铁栅门,钟翠柏才“嘘”了一口气。回到客厅,见刘凝波正在吃早餐,想到她竟是个二婚头,钟翠柏便一肚子火气,脸上也没了好颜色。 “妈,你这么早是从哪儿来?”刘凝波甜甜地问。 钟翠柏不应声,兀自进厨房去。 老婆子今天突然地没有好脸色,刘凝波满腹狐疑。但也没有细想太多,吃了早餐便去看司徒月。司徒月还睡着,她伸手轻轻替她整了整被子,便去换出门的衣裳。换好衣服,到厨房去和钟翠柏告别。 “妈,我要去医院看一下阿残,家里就交给你了。” 钟翠柏背对着她,正打开水龙头冲洗着碗筷,没好气地应她道:“你小产才没几天,也不好生养着,成天价到处乱跑,万一把身子调理坏了,回头不能给我们逸伟生个一男半女的,我找谁赔去?” 刘凝波是极其敏感的,她怎么会听不出钟翠柏语气里声声含刺呢?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昨儿个还慈眉善目的婆婆今天是怎么了,于是谦谦地道:“妈,去看完阿残,我就回来躺着。” 钟翠柏头也不回,兀自干活,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刘凝波自觉没趣,便径自出了门。 阿残正由护工陪着在医院草坪上晒太阳,她的面颊还是和所有的白血病人一样没有血色。知道是刘凝波来了,她便支走了护工。刘凝波坐到她旁边去,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阿残的手指微凉,刘凝波便替她拉紧了外套。 “冬天风大,出来晒太阳可以,但是别久坐。”刘凝波柔声叮嘱。 阿残沉默着,许久道:“司徒月还好吗?” “失去了爱人,又失去了母亲,你说能好吗?” 听了刘凝波的话,阿残竟重重地叹了口气,她的神色看起来极其凄凉,隔了许久终于说:“其实,若昭那一刀是我刺的,我将刀子举在脸旁,约摸着走到门边去,若昭就进来了,我当时气疯了,想也没想就一刀上去,谁让他侮辱司徒月?”阿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显得激动。 刘凝波太震惊了,“所以蓝青阿姨是替你认罪的?” “那一天警察来的时候,我是供认不讳的,可是妈妈一定要抢着认是她杀的人,我不懂警察为什么想也没想就带走了妈妈,难道他们觉得我一个瞎子要杀人,还一刀毙命,没有这本事,对吗?”阿残的嘴角扯着一抹冷笑。 刘凝波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对于这样冷酷、执拗又有些可怜的阿残,她只是道:“其实如果你坚持的话,你妈妈倒可不必死,我们可以给你请律师,替你辩护,你是个残疾人,眼睛看不见,未必是真心杀人的,可以说成不小心,巧合,那么你和阿姨都不会死。” “活着又干什么呢?”阿残反问刘凝波,“妈妈活着又干什么呢?为司徒月担心吗?事实上,我和妈妈只有拖累司徒月的份,我们什么都不能为司徒月做。而妈妈就更苦了,她必须忍受这样的我,我的坏脾气,我的生活不能自理……” 刘凝波看着身旁如此淡定的阿残,阿残的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实际上她是最最通透的人,可是她偏偏表现得毫不懂事。 “如果蓝青阿姨活着就知道你的心意该有多好,你心里知道她的辛苦,知道她的不容易,知道她对你的爱,那她也该宽慰些。可是阿残,你为什么平日里总是跟刺猬一样,表现得不近人情,蛮横,令人生恨呢?” “人总需要一些伪装才能活下去,不是?”阿残答,“为了我,你们每个人都付出了心血,所以妈妈怎么能让我死呢?警察还没来的时候,她就抢了我手里那把刀,然后把我手上的血洗干净,我就知道妈妈不想让我死,就算我跟垃圾一样,跟狗一样,也要活下去,这是她的心愿,所以我成全她。她可以死,但是我必须活着。” 刘凝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将阿残的头摁到自己肩上。阿残到底是可恨的,还是可怜的?或许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阿残既可怜又可恨。带阿残回了病房,阿残从床头的储物柜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刘凝波,这是若昭给司徒月的那三十万分手费。 “三十万,若昭给司徒月的,还给你吧!你垫了我的医药费。”阿残道。 刘凝波想了想,收了那袋子,道:“放在医院里不安全,我回去让司徒月存起来,我的贷款有一年的期限,我收了稿费有钱还贷款,这钱是若昭给司徒月的,那就给司徒月吧!你的后续治疗要钱,司徒月又怀了孩子,到时候养孩子样样都要钱。” “司徒月怀了孩子?若昭的?”阿残问。 “嗯。”刘凝波正想再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响起,接听了,电话那头传来司徒月极其痛苦的声音:“凝波,快来救我,我好痛,我肚子好痛!” 刘凝波一惊,没来得及和阿残告别便急匆匆往家赶。 第243章 婆媳矛盾 刘凝波打了一辆的士,的士开到巷子口,刘凝波便和司机一起直奔家里。钟翠柏不在家,司徒月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蜷缩着,呻吟着,她的头上还缠着纱布,渗出白纱的血迹已经干枯。她的双手紧紧摁着肚子,脸色铁青,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 “司徒月,司徒月,你怎么了?”刘凝波扑上前去,抱住司徒月。 司徒月的手使劲掐她的手臂,身体正发着冷,费力地呻吟道:“我痛,好痛!孩子,我的孩子……” “司徒月别怕!不怕!不怕!”刘凝波赶紧招呼的士司机,“师傅,你快帮帮忙!” 的士司机赶紧横抱起司徒月,问刘凝波道:“上医院吗?” “是!”刘凝波慌乱而无措。 司机已经抱了司徒月大步流星走出客厅去。刘凝波手忙脚乱地跑回房间,将装了三十万的袋子放进保险柜,看到保险柜里躺着静安师傅送的那块玉佩,便急急抓在手里,追司机和司徒月去。司机将司徒月放进的士后面的座位上,刘凝波也上了车,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发动,向医院驶去。 “凝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的士上,司徒月喃喃说着,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刘凝波将静安师傅送的玉佩放到司徒月手里,喘着气道:“这是护身符,你抓紧了,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司徒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地握住那块玉佩,她的手因为使劲而微微颤抖,指甲也发了白。 车子到了医院,司徒月很快进了抢救室。刘凝波有些虚脱地坐到长椅上。许久才想起给方逸伟挂电话,方逸伟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听,他摁了电话,改给刘凝波发短信:老婆,开会中。 刘凝波叹一口气,缓缓神,给他回了短信:司徒月在医院,孩子出了危险。按了发送,想想又担心影响方逸伟工作,便又发了一条短信:我一个人能行,你不必请假过来。 我忙完即来。方逸伟也快速回了短信。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司徒月躺在推床上被推了出来,虽然昏睡着,手里还是紧紧攥着那块玉佩,眉头蹙着一个大大的结。 刘凝波赶紧起身,一个医生拉下半边口罩,对刘凝波道:“还好,孩子保住了,只是怎么会给她吃滑胎的药材呢?如果要打胎,也得来医院做手术啊!” 刘凝波心里打了个疑问,司徒月吃了什么滑胎的药材?送司徒月到了病房,刘凝波去交住院费。 方逸伟来找她的时候,正看见她趴在司徒月旁边,不安稳地睡着。方逸伟没有吵醒她,只是将午餐放到桌上去,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刘凝波披上。动作极轻,刘凝波还是醒了。抬头见是逸伟,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显出一脸疲态来。 “凝波,对不起。”方逸伟心疼地摸着刘凝波的面颊,柔声道,“什么事情都让你一人担着,对不起。” 刘凝波摇头,“傻瓜,你工作忙嘛!” “司徒月怎么了?” “孩子没事,医生说她是误吃了滑胎的药材,可是家里怎么会有滑胎的药材呢?”刘凝波百思不得其解。 方逸伟一时沉默着,继而道:“司徒月没事就好,等晚上回家我们问问妈,是不是她给司徒月吃了什么。” 刘凝波点头。 方逸伟又道:“你啊,饿了吧,我带了午餐给你。” “你吃了吗?” “和老婆大人你一起吃,你一口我一口。”方逸伟已经用碗装了海鲜面,夹了一筷子面条往刘凝波嘴里送,刘凝波笑着瞪了他一眼,道:““方秘书,你尽恶心我!” 入夜,司徒月已经醒转,医生说可以回家静养,方逸伟便和刘凝波一起接她回家。刘凝波办好了出院手续,收拾了东西,方逸伟抱起司徒月准备回家。出了病房,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听到几个护士窃窃私语。 “有没有觉得十二床那位好面熟啊?” “你没认出来吗?那天***满天飞,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 “就是那***的女主角?” “看样子挺清纯的,怎么拍全裸的照片?” 看到有人来了,几个护士立即噤了声。见了来人还是刚刚议论到的***女主,几个小护士把头低得更低了,好奇心又驱使她们不能不抬眼偷瞧。 司徒月的脸煞白如纸,心一直沉到海底最深处,撞在一块最黑最硬的海石上,碎成粉末。 方逸伟和刘凝波对视一眼,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是加紧了脚步。等他们一走远,几个小护士又立即回到刚刚的话题上。 “抱着她的这个男的是谁啊?” “好帅好帅!” “你别花痴了,人家喜欢那拍***的,不喜欢你这种纯真的小护士。” 然后护士站里发出一连串清脆的貌似天真无邪的笑声。那笑声对司徒月来说,如芒刺在背。 回到八尺门18号,钟翠柏正在客厅里坐立不安着。看见刘凝波三人,她立刻迎上前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刘凝波狐疑地挑了挑眉梢,道:“妈,你怎么知道孩子的事情?”印象里,他们并不曾告诉过钟翠柏关于司徒月怀孕的事情。 钟翠柏一下就被刘凝波问住了,她的脸青红不定着,低了头闷闷地回客房去。 方逸伟将司徒月抱回房间,刘凝波安抚司徒月道:“好生睡着,孩子没事就好。” 司徒月将手里的玉佩递还给刘凝波道:“凝波,谢谢你的护身符。” 刘凝波笑着将那块玉佩塞到司徒月枕头底下去,然后对方逸伟道:“静安师傅的玉佩,借给司徒月先,让她安心些。” 方逸伟揽着刘凝波的肩,目光调向司徒月,道:“好生养着,别再让孩子有意外了。” 司徒月点头,和二人道了“晚安”。 出了司徒月房间,刘凝波问方逸伟道:“你饿吗?给你下点面条。” “你累了,让妈弄吧!” “不用,妈去睡了,我来弄。” “那我陪你一起,老婆。”方逸伟说着揽着刘凝波的腰,二人一起走到厨房去。厨房里有一股刺鼻的草药味,杨柳二人对视了一眼,狐疑地寻找那药味的源头。最后,方逸伟在垃圾桶里拣出了一串黑色的药渣,他愣了愣,随即便拉着刘凝波去敲钟翠柏的房门。 “妈,你睡了吗?我问你一件事。”方逸伟的声音里有些急有些气。 钟翠柏躺在床上正懊恼着,听到方逸伟的声音一下心虚起来,她支吾道:“什么事啊?妈睡了。” “睡了还能说话?”方逸伟戏谑了母亲一句,伸手转了门把,发现门并没有锁,就拉了刘凝**门走进去。 看到杨柳二人走进来,钟翠柏从床上坐起来,忐忑地道:“什么事啊?” 看母亲一脸做贼心虚的神色,方逸伟已经猜到了几分内情,司徒月误食滑胎药材的事情多半是母亲干的,他道:“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为什么?我做什么了?”钟翠柏嗫嚅着。 “司徒月今天误吃了滑胎的药材,那药材是你早上去买的对不对?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司徒月今天差点就保不住孩子,要是孩子出了事,那我们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若昭啊?”方逸伟已经激动地提高了音调。刘凝波赶紧拉他的手臂,劝道:“逸伟,你别这种口气跟妈说话,妈应该是无心的,妈也不知道司徒月怀孕的事情,不是?” “她肯定是存心的,我自己的妈自己了解,早上上班看到她刚好提了一袋子药材回来,怪里怪气的,没想到是要给司徒月吃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方逸伟又把目光调向母亲,一脸气愤。 钟翠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趿了拖鞋“吧嗒吧嗒”冲到方逸伟跟前,指着刘凝波的鼻子道:“那还不是因为她?你以为妈妈愿意这么做啊?你以为妈妈想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啊?还不是因为她,假装好心,假装善良,要让别人家的孩子上我们方家的户口,那我孙子将来出生了户口上哪里?别人的孩子不能一生出来就是个黑户,我的孙子就能做黑户了?” 刘凝波一怔,原来钟翠柏听到了昨夜她和方逸伟的对话,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只能谦谦地向钟翠柏道歉,“妈,对不起,都怪我没有考虑到您的感受,可是司徒月的孩子是无辜的,你要是不同意我的想法,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您也不能给司徒月吃滑胎的药材啊,要是今天孩子保不住了,那我们不成了罪人吗?” “罪人?这罪人我来当就好了,你以后别挑唆我们家逸伟做这样对不起杨家祖宗的事情!娶了你一个离婚的女人,我们家逸伟已经做了赔本生意了,你还挑唆他做这个做那个!” 刘凝波一凛,她看着怒不可遏的钟翠柏,钟翠柏涨红了脸,振振有词着,每一字每一句都刺向她心里最痛处,她的脸在一瞬间就煞白如纸。方逸伟使劲握了握刘凝波的手,转而对钟翠柏道:“妈,你在说些什么啊?你怎么对凝波说这样的话?” “我说的有错吗?哪一句说错了?她是不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啊?你娶了一个离过婚的女人,你就不怕你的同事你的朋友们笑话你?你还这么大声跟妈妈说话,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用这种口气跟妈妈说话?”钟翠柏吼了方逸伟几句,又把脸调向刘凝波,目光里满是不忿和气恼,“我们家逸伟肯定是因为你怀了他的孩子才同你结婚的吧,好了,现在孩子也没了,婚礼第二天孩子就没了,你怎么做女人的?上一次婚姻,你为什么离的婚?保不住自己的婚姻,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你现在还有心思去想怎么帮别人的孩子?” 刘凝波的身子向后趔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曾经和蔼可亲的婆婆现在变成了这样咄咄逼人的嘴脸,说的话声声带刺,恨不能刺得她千疮百孔。她在她极尽嫌恶的目光里像被人剥光了衣服般无所遁形,羞赧难当。她的整个身子在这一瞬间都战栗起来,手指冰凉如水,她不会同婆婆争辩什么,命不好不是她的错,走到今天的局面不是她故意的,但是她没有丝毫的底气同她争论。她只是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迈开仿佛千斤重的步子,抖抖索索地向外走。方逸伟一下拉住她的手臂,柔肠百结地唤她:“凝波……” 刘凝波回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盈满心疼的目光,所有愁肠都写在其间。她给他一个苦涩的笑,挣脱他的手,走了出去。 方逸伟责备地扭头看钟翠柏,道:“妈,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钟翠柏也不示弱,孩子气地撅着嘴巴,嗔怪逸伟道:“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妈——”方逸伟跺跺脚,不理会母亲,径自去追刘凝波。 站在房间内的司徒月透过门缝看着刘凝波和方逸伟的身影相继跑过,她缓缓地阖上房门,颓然地转身看窗外。她原想出去制止杨柳二人同钟翠柏的争执,但是她发现她迈不出那个脚步。夜色深沉,街市的夜景车如流水马如龙。这座城市的繁华与世故一样喧嚣。她慢慢地乏力地走到床边躺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空荡荡的,空得令人心里发憷。她把手轻轻放在腹部,默默地念着“若昭”二字。 方逸伟进到房间的时候,刘凝波正坐在床边兀自垂泪,看到方逸伟跑进来,她连忙用手背揩干了泪水,笑道:“妈睡了?” 方逸伟叹一口气,扯出一抹动容的笑,他走过去,将刘凝波拥入怀中,柔声道:“答应我不要生妈的气,她是刀子口豆腐心,她的那些话也只代表她个人观点,和方逸伟本人无关。” 刘凝波捶了他胸口一下,娇嗔着:“为什么要娶我?让我受这侮辱?” “那现在你可以侮辱我,如果你不解气的话,就请你从现在开始随便侮辱我!”方逸伟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刘凝波,然后用拳头捶捶自己的胸脯,道,“恳请柳大作家你侮辱我!” 刘凝波到底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抿着嘴笑瞪着他。他低头轻啄了一下她嘟起的小嘴,然后砸吧着唇,嬉皮笑脸地道:“嗯,味道好极了,像夏天吃到了樱桃般香甜。” 刘凝波彻底忍俊不禁,放松了身心笑起来。一时间,双颊两抹娇俏可人的绯红,方逸伟看得有些呆,不禁有些忘情地抬起她的下巴,一个深情的吻便落在她的唇上。他将她摁到床上去,舌头已经探进了她的唇内,刘凝波也觉察到他身上的滚烫,用手掩了他的嘴,喃喃道:“傻瓜,我小产还没出月子呢!” 方逸伟这才直起身子,盯着刘凝波娇憨晕红的面庞,喘着粗气道:“老婆,我上网查过,小产得养三个月吧?哎哟,老婆,接下来的日子我可怎么过啊?”他一骨碌起身向外走。 刘凝波问他:“你去哪儿?” “去冰箱里找点冰块降火。”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刘凝波侧身用双手枕着头,心口酸酸甜甜着。逸伟总是待她好的,此时此刻,她觉察到甜蜜和幸福了。让她不要去想婆婆的怒气,不要去想司徒月的孩子,让她就想想逸伟。她的逸伟,上天赐给她的最好最好的福祉,哪怕二十六岁之前全是苦难和眼泪,现在她总是幸福的。相比失去了若昭的司徒月,她该有多么的幸福啊!想到司徒月,她心情又沉重起来。 一宿无梦。醒来的时候,看见方逸伟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刘凝波转头看看窗外,窗外有明亮的天光从两片窗帘的缝隙里透射进来,直直落进她眼里。 方逸伟转身,发现刘凝波醒了,正迎着天光眯着眼睛,皱着眉头。方逸伟大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紧些,继而走到床边,开了床头灯。他的身子俯到刘凝波跟前,轻轻吻了她的面颊,暖暖的鼻息吹在她脸上,痒痒的。 “我特意不开灯,还是把你吵醒了?”方逸伟微笑着说。 “几点了?” “七点了。” “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有人比我起得还早呢!”方逸伟神秘一笑。 “是妈吗?”刘凝波问,“她气消了?” “妈啊,还赌气着呢!是司徒月。” “司徒月?” “我一起来就看到司徒月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 “啊?”刘凝波吃了一惊。 “很丰盛的早餐,各式各样,有白粥,还有西点,想司徒月以前还是‘向阳坊’的首席蛋糕师呢,手艺真真不错,早上我吃得好饱哟!”方逸伟砸吧着嘴巴。 刘凝波坐起身,抿着唇,隐隐觉得不安,“应该我起来给你准备早餐的,可是我以为妈会给你准备,就不懂得醒了。” 方逸伟伸手捏捏刘凝波的鼻子,道:“妈今天还在气头上呢,罢工就让她罢工吧。凝波,我今天会陪我老板下海岛,如果时间来不及,晚上有可能赶不回来。妈如果为难你,或者说话的时候口气不太好,你都不要往心里去,不许再哭鼻子。” “知道,不会跟妈计较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着她。”刘凝波笑着说完,便投入方逸伟的怀抱。这温暖而踏实的怀抱,叫她好窝心好感动好想哭啊。逸伟,你是我今生今世永远不悔不悔的痴恋。 方逸伟也紧紧地搂住刘凝波,他的凝波,他的善解人意的可人儿。他真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永远都不要分开。可是生活除了爱情,还有工作。男人除了女人,还要事业。方逸伟放开刘凝波,嘱咐她继续睡,便起身去单位。 刘凝波的睡意也全消了,她起身找了件外套披上,洗漱完毕便拿了保险柜里的三十万去寻司徒月。 司徒月正坐在窗前,失神地看窗外的街景。早晨的街市人流熙熙攘攘,都是赶早市的人群。刘凝波乍然出现在她身后,她猛然惊跳起来。刘凝波立即握住她的肩膀,道:“吓着你了?” 司徒月回头见是刘凝波,又寂静地坐在那里。她伸出一只手轻轻盖住刘凝波放在她肩头的手,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刘凝波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心里一股酸酸的情愫涌上来,堵在心口,闷得慌。 “怎么起来做早餐?你要多休息,怀了孩子的人要好生养着。”刘凝波轻轻道。 司徒月也轻轻地接了她的话,说道:“你也要多休息,小产才几天,就让你为我东奔西跑……”司徒月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她想起刘凝波这个孩子还是因为她掉的,心里就觉万分沉重。 刘凝波大抵了解她的心意,她使劲握了握她的肩膀,从后面把她的头抱在怀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任心情一路低沉。司徒月背对着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街上,两行清泪从眼角静静地滑落。 许久刘凝波放开她,叹一口气,走到她跟前去,将装三十万的黑色袋子放到桌上,道:“若昭给你的三十万,你去存起来,以后有的是用钱的地方。“ 司徒月点头,沉默许久道:“你去吃早餐吧,我累了,想睡回笼觉。” 刘凝波看着司徒月憔悴不堪的面庞,心疼地点了点头。她兀自走了出去。当房门被刘凝波轻轻带上,司徒月把目光从窗外拉回到面前的黑色袋子,若昭给她三十万的情景又倏然浮现到跟前来。他决绝地将三十万甩到她脚边,痛彻心扉地说着分手的话。她好傻,她好笨,她为什么就看不出他的违心?她甚至一下就被他激怒了,她对他一叠连声地吼叫着:“滚!” 司徒月的泪顺着面庞不可遏制地流下来,双肩都剧烈颤抖着。泪水像珍珠,成串成串地打在黑色的袋子上。 第244章 隐藏太深的情敌 司徒月伸手抓住那个黑色的袋子,只嚎啕了一声,便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她不能再叫凝波听见她的哭声,她不要凝波再为她担心。她从桌案上拿出几张信纸,铺平了,拿笔开始写信。许多泪打在信纸上,**了黑色的笔迹。写完信,她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块玉佩,轻轻地压在信笺上。然后起身换衣服。她挑了凝波送她的那款秋衣,春天了,秋衣刚好能穿,天气还寒着,她便套了件淡粉色的大衣。走到梳妆镜前,她缓缓解开自己额头上的纱布,额上的撞伤刚好在眉心的美人痣上方,倒也无伤大雅。她转身去提了黑色的袋子装进手提袋,便走了出去。步履极轻,走到客厅时,刚好看见凝波在饭厅吃饭。她拿着她制作的蛋糕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有一丝泪雾浮上了司徒月的眼眶,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化了那泪雾。 刘凝波刚好抬起头,她坐在饭厅门口正对着的位置上,一抬头便看到了司徒月。司徒月亭亭地立着,她穿了整齐的衣服,头发披散在肩上,像一朵初开的月季,嫩嫩的,粉粉的,淡淡的,轻悄悄的。她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悲伤,仿佛台风刚过的村庄,有气无力的,软绵绵的,令人心疼。 “你要去哪里?”刘凝波问。 “去把若昭的三十万存起来啊!”司徒月淡淡地笑,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刘凝波道:“我陪你去。” 司徒月摇摇头,给她一个扎扎实实的笑容,那笑容是迷惑了刘凝波,她道:“我自己能行。” 刘凝波也唇角上扬,是的,司徒月活过来了吧!她能行的。为了肚里的孩子,她能行。 “凝波!”司徒月突然提高了音量,十分振奋似的,但还是把“保重”二字吞回了肚里。 刘凝波蹙着眉狐疑地看她。她再次给了她一个明媚的振奋的笑容,然后走出客厅去。刘凝波起身追她的时候,她已经穿过院子,走到了铁栅门边。 “司徒月!”刘凝波唤她。 司徒月回过身来,忧伤的眉眼轻轻扬起,还是一个扎扎实实的笑容。 “我会早点回来。”司徒月说。 “好,早点回来。”刘凝波冲她挥了挥手。 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却是再没回来。刘凝波是到午饭的时间才发现司徒月失踪了的。她打司徒月的手机,关机。然后她看见了司徒月房间里被玉佩压在桌上的那封信笺。 “凝波,亲爱的姐姐,我走了,请你珍重自己!”寥寥数语,刘凝波已经泪如雨下了。她疯狂地打司徒月的手机,关机,关机,关机,最后不在服务区。刘凝波赶到医院去,阿残已经出院,这天上午,司徒月替阿残办好了出院手续。 站在医院熙来攘往的人流里,刘凝波感到孤独和绝望:司徒月,你怎么可以扔下我? 刘凝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八尺门18号的,钟翠柏看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着。 钟翠柏提着大大的塑料袋子,里面装了她的衣物,看到刘凝波,钟翠柏歪着身子,有些不悦,道:“我要回乡下去了。” 刘凝波抬起泪痕未干的眼睛,泪眼模糊里钟翠柏的影像就像被镀上银边。她的恼怒、嫌恶的表情被浸湿到模糊。 “为什么突然就要回家?逸伟还没回来,你怎么就要回家了?”刘凝波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她心里全记挂着司徒月。 钟翠柏冷冷地道:“逸伟原本是让我来照顾你小产的,可是看你东奔西走的架势也不需要我照顾什么,我在这里碍手碍脚,反倒惹你们嫌。再说,春茶也冒尖了,我也该回乡下采茶去。今年的茶钱攒到明年,希望能给你坐月子用。” 刘凝波心里一酸,她突然觉得钟翠柏可怜,一个可怜巴巴的农妇,一个眼巴巴等着做奶奶的朴实的乡下人,她觉得自己好罪过,便也可怜巴巴地道:“妈,其实我和逸伟不需要你的钱。” “但是我需要孙子。”钟翠柏说了一句便闷不吭声地走掉。刘凝波回身望她的背影,很是落寞地消失在巷子口,她愣愣失神,许久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般,她终于回过神来,推开铁栅门,走进庭院。 庭院里那棵梧桐树已经抽出新枝,长出新叶,嫩嫩的绿,硬是为这座院子挽来了一丝春意。刘凝波缓缓地走上石阶,穿过客厅,来到司徒月的房间。桌上玉佩还压着司徒月的信,她坐到桌前,拿起信细细地读了下去,泪水一滴一滴覆盖了司徒月的泪痕。 “凝波,亲爱的姐姐,我走了,请你珍重自己!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司徒月已经带着阿残离开这座城市。我知道我的离开,势必会让你痛哭流涕,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和若昭、妈妈一样爱我的人。凝波,司徒月何其有幸,能认识你,相亲相知了七年,相爱相惜了七年。司徒月也如你爱我般地爱着你,我的姐姐。害你失去孩子,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也弥补不了我的过错,大错已铸,我无力挽回,能做的就是不再拖累你。如果我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势必会让你继续为我牺牲些什么,司徒月不允许你这样做。 凝波,请不要为我担心,从今往后,司徒月会很坚强。因为我怀了若昭的孩子,我一定会坚强地带着这个孩子活下去,他是若昭生命的延续,我一定会好好地把他生下来,好好地把他养大,让他长得和若昭一样高,一样帅,一样善良,一样美好…… 凝波,请你不要找我,我既然决意离开,就不可能让你找到。请你为我珍重自己,养好身子,早日做妈妈。逸伟待你是极好的,我为凝波高兴,人的一生能遇到一个深爱自己的人不容易,我和凝波都遇到了,只是司徒月福薄,若昭英年早夭,请凝波无论如何要珍惜。珍惜眼前人,珍惜相爱的缘分。 若昭的三十万我带走了,因为这是他给我的,我势必保管一生一世。至于凝波为阿残垫付的医疗费,司徒月一定会还。所以,亲爱的姐姐,你不必为我挂心,我一定会再回来。等着我。司徒月手记。” 刘凝波的泪扑簌簌往下落去。 司徒月,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你怀着孩子,带着盲眼的阿残,叫我如何放心你?司徒月,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不愿意我为你付出和牺牲什么,你可知道为你付出和牺牲,哪怕是一丝一毫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快乐。司徒月,七年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伙伴,朋友,像母亲,像情人,像姐妹。司徒月,你这个傻瓜,你可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好难捱…… 刘凝波趴在桌上失声痛哭着。哭累了,她起身环顾房间,司徒月什么也没带走。她狠狠地自责着,想起今早她临出门前对她流露出的扎扎实实的微笑,她竟然就这样被蒙骗过去。刘凝波,你真该死,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怀着孩子,带着盲姐该有多么地艰难啊!刘凝波给方逸伟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方逸伟有些老成有些疲累的声音,她鼻子一酸便哭将起来,唬得方逸伟在电话那头心急如焚:“凝波,你怎么了?怎么又哭鼻子了?” “逸伟,司徒月走了,她走了……”刘凝波抽抽噎噎地说。 方逸伟正在海岛上,陪他的老板走乡入户。凛冽的海风吹在脸上生生地疼,他兀自跑到没人的地方,追问刘凝波:“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司徒月走去哪里?” “司徒月离家出走了,我找不到她。”刘凝波委屈地哭着。 方逸伟着急得不得了,可是他在海岛上,分身乏术。他只能安抚刘凝波:“凝波,你别急,你先照顾好自己,妈呢?让妈去找司徒月。” “妈妈回乡下去了。” 方逸伟冷静了一下道,“凝波,今晚我不在家,你自己一个人先好好睡,司徒月不会走丢的,等我明天回来再说。” 挂了方逸伟的电话,刘凝波坐到客厅里呆呆的。暮色已浓浓地笼罩下来,客厅里没有开灯,她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黑暗里,直到铁栅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她才回过神来。白天明已经推开客厅的门,换了拖鞋走进来,一边按亮电灯,一边责备刘凝波道:“凝波,你要吓死人是不是?这样坐着,也不开灯。” 刘凝波哭了一整天,眼睛早就肿成核桃似的,看到白天明高大的身子出现在亮堂堂的日光灯下,她吃惊地问道:“天明哥,你怎么来了?” “逸伟,在海岛上呢,还给我挂电话,说不放心你一个人,让我来看看你。”白天明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要翻白眼了,“还没吃饭吧?走,带你出去吃饭去。” 刘凝波跟着白天明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看到夜色里一辆白色的夏利tj7101aue绅雅。 “买车了?”刘凝波问。 白天明笑道:“不要笑话哥,哥只买得起国产车,以车代步而已,所以不讲究牌子,关键是哥我没票子。” “你们白家是本城的豪门富户,你开五万块钱的夏利也不怕折了白二少爷的身价?”刘凝波轻轻地损了白天明,便坐到副驾驶座上去。 白天明的手支在打开的车门上,笑吟吟道:“不用五万块,四万九千八就够了。再说白家的钱都是老爷子和大哥赚的,我无功不受禄。” “既然是老爷子赚的,你这个二少爷分不到一部分财产吗?” 白天明见刘凝波如此问,便撇撇嘴道:“老爷子分给我的生意也都交由大哥打理,你不是不知道哥我对生意不感兴趣,也一窍不通啊,大哥每年给我们分红的钱也都在你嫂子手上,我是不管经济的。”白天明说着关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绕过车前,上了驾驶座。系好安全带,他小心翼翼地开动了车子。 “凝波,听逸伟说司徒月离家出走了?” 刘凝波的泪一瞬间又浮上眼眶,她扭头看车窗外,春天的夜风凉飕飕地灌进车窗,吹在脸上冰冻冻的。街市上华灯初上,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一片流光溢彩中。 “司徒月这孩子真让人担心啊!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呢?”白天明叹着气。 刘凝波深吸一口气回头看白天明,白天明正专注地开着车,小心翼翼的样子,像个一本正经的学生。他有些微微发福,脸部的侧面轮廓被勾勒得很婉转。 “要带我去哪里?”刘凝波问。 白天明并不敢回头,街上人山人海,他把车子开得像甲虫一样慢,只是道:“你想吃什么?” “带我去喝酒吧!好久没喝酒了,喉咙痒了。” “喝酒?我怕逸伟揍我来着。” “可是我心情不好,总要寻个乐子不是?” “那‘蓝家小筑’,行吗?”白天明慎重地问。 “那个蓝凤凰?嗯,好吧,你上回说过她是个考究的人……”刘凝波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她还没喝酒,但笑容似乎已经沾染了酒气。 夏利终于从市区开到了郊外,春天的郊野空气里散发着泥土和植物生长的气息。远远的,就看到“蓝家小筑”的招牌在夜色里闪烁,五彩的霓虹簇拥着一天的星斗。白天明将夏利停到“蓝家小筑”前的空地上,携了刘凝**开栅栏走进屋内去。进了门,室内的空气骤然温暖起来。窸窸窣窣的音乐恣意流淌。 蓝凤凰从屋内走了出来,几个月不见,她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耳根,一席修身的旗袍,紫色的,绣着大朵乌白的玫瑰,包裹出她丰满匀称的身材。旗袍的领口开着,酥胸若隐若现着,白皙,韵致,极其性感。她笑盈盈走到白天明和刘凝波跟前来,微笑着道:“等了你们很久,车开得极慢吧?” “我刚考的驾照,刚买的小车,所以会慢些。”白天明答。 蓝凤凰看白天明的目光总是痴痴迷迷的,笑容傻傻的,刘凝波虽然哭钝了感官,但还是能感觉到蓝、白二人之间的微妙。她兀自走到一棵大榕树下的位置上坐了,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白天明看看她,便对蓝凤凰道:“你亲自下厨炒几个小菜上来吧,暖胃的,不要下酸辣,她最近身体不好。” 蓝凤凰温顺地点了头,便去厨房张罗。不一会儿便炖好了山药排骨端上来,白天明起身帮她把其他小菜端上来。两人边忙乎便闲话家常。 “好久不来你这里,你生意还好吧?”白天明问。 蓝凤凰答:“我是小地方,休闲处所,所以生意无所谓好坏。你们白家最近日子不好过吧?上头有了‘八项规定’,酒店业步了地产业的后尘,也进入到冬季。” “唔,”白天明笑了笑,“你也关心时事啊?” “谁说小女子就得两耳不闻窗外事来着?我爸和你可是同僚,政界的事茶余饭后我也能听他唠叨上几句的。” 桌上小菜摆定,白天明和蓝凤凰也入了座。 白天明心疼地望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刘凝波,给她盛了碗山药排骨汤,继而对蓝凤凰道:“‘八项规定’对白家的生意的确冲击很大,原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白家如果能熬过今年冬天,应该还能起死回生,可是我侄子的事……我大哥大嫂哪有心思再去打理生意?我家老爷子也病倒了,我对生意又一窍不通,我也着急啊!” 一旁的刘凝波默默地听着白天明和蓝凤凰的谈话,她插不上话,她什么计策都给不了,司徒月又下落不明,她的心就跟一团乱麻似的。她轻轻道:“有酒喝吗?” 蓝凤凰用询问的目光盯着白天明,白天明道:“有米酒吗?给她来点米酒吧!” “原是没有的,但你说今晚要来,我就从家里带了些来,小时候你不是经常到我家和我爸对喝米酒来着?知道你爱喝米酒。”蓝凤凰笑吟吟地起身去取酒,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捧了一个小黑坛子,用报纸封了坛口,系着一根红线。取了红线,摘下报纸,便有米酒清冽的芬芳飘出来。 “哪来这么醇正的米酒?”白天明的眼睛都睁大了。 “我姥姥家自酿的。不是贿赂品,放心啦!”蓝凤凰娇嗔一句,便给白天明和刘凝波各自加了一杯酒。 刘凝波一仰脖喝尽杯中酒,道:“米酒需用大碗的喝,才有意思。” “那去取大碗的来吧!”白天明宠溺地笑了笑,对蓝凤凰道。 蓝凤凰又起身去取大碗,三人一人一碗几个来回就把一小坛酒喝了个精光,末了白天明一拍大腿,叫了一声:“糟了,我不是还开车吗?我喝了这么多酒,待会儿怎么开车啊?” 蓝凤凰笑道:“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新交规规定得一清二楚的,你啊,今晚就在我‘蓝家小筑’歇下呗!” “那怎么成?”白天明直摇头,他一喝酒就上脸,这一会子,脸已经红得跟关公似的,说起话来也酒气直喷,幸好三人都喝了酒,谁也闻不出别人身上的酒味。 “怎么不成?你不是总抱怨嫂子冷淡你吗?今晚你就来个夜不归宿,让她在乎在乎你!”刘凝波的酒已经上了头,借酒卖疯,是她最惯常干的事。 “好啊好啊!”刘凝波的提议显然正中蓝凤凰下怀,她兴奋得不得了,直拍手掌,道,“我这儿楼上可有现成的床铺和褥子,你只管放心喝酒,喝醉了,便到楼上挺尸去。” “挺尸?” “可不?我最近迷上《石头记》了,学里头的老婆子们说话呢!”蓝凤凰醉醺醺地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天明也大声嚷嚷起来。 刘凝波歪在一边儿,她的头很重,眼皮很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许久不喝酒,酒量竟退得厉害,没几杯就把自己醉成这样了。她浅浅地笑着,看白天明和蓝凤凰打趣,心里想到司徒月就跟油煎似的。她道:“天明哥,要不今晚咱们都不回家去吧,让小蓝再喊个人,我们凑一桌打麻将如何?” “好啊好啊!本来你们要来,我就不准备营业了,客人订桌的电话我都回绝了。” 白天明看刘凝波有兴致,便也应承,对蓝凤凰道:“小蓝,你赶紧喊个人来。我要女的,年轻漂亮的,你们仨女的陪我一个,让我也享享齐人之福。” “女的,年轻漂亮的,我有货!”蓝凤凰已经起身去打电话。打完电话,她又去拿酒,米酒没了,她就上了一瓶葡萄红,法国进口的。喝完的时候,便有一个美女推门进来。她穿了红色的大衣,细细的高跟,烫着咖啡色的波尔卡,盈盈地立在一棵榕树下。看到刘凝波和白天明,她的笑容一瞬就隐去了。 刘凝波抬起头看她,一个俗艳的美女,好生面熟,然后听见蓝凤凰笑吟吟地唤她:“冰儿来了?”一边唤着一边起身迎向她。 白天明听闻“冰儿”的名字也回过头去,然后便僵了笑容。白向两家原本是联姻的亲家,现在的局面真是好不尴尬。向冰儿已经慌忙对蓝凤凰道:“小蓝,我还有事,我先走,咱们改天再约。”说着,便夺门而逃。 刘凝波已经叫住了她,“请等一下。”她抓了桌上残留的半杯葡萄酒起身走向向冰儿,向冰儿回过身来,一杯冰凉的液体泼了过来,顿时一头一脸的红色酒液。 “怎么,看到我就要落荒而逃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心虚?觉得没有脸面对我?因为我会让你想起死去的若昭和失去爱人的司徒月,然后心有愧疚吗?” “你在说什么?”向冰儿并不擦拭脸上的酒液,只是恁那辛辣的液体顺着脸颊淌进脖子里。她的表情很狼狈,心情和表情一样狼狈。其实她根本不想把事情搞成今天的局面。她只是想嫁给若昭,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欲望会造成若昭的死。但是事已至此,她不能示弱。于是她迎着刘凝波愤怒的目光高傲地抬着下巴,下巴上悬着一颗紫红色的酒滴子。 “说什么,你听不懂吗?处心积虑陷害司徒月,拍了她的***要挟若昭,逼他和你结婚,就因为看上白家的财产吗?你这么做换来什么呢?若昭死了,司徒月走了,你满意了吧?”刘凝波的唇边挂着一抹冷笑,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向冰儿,她不明白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为什么要这样陷害司徒月。 向冰儿迎视着刘凝波的目光,无所畏惧似的,道:“没错,就是看上白家的财产。和你刘凝波比起来,我没法放下自己的身份去单纯地追寻爱情,我必须理性地放弃我已经拥有了的爱情,银行家的女儿,应该找一个符合这个身份的对象。你刘凝波,不过是一个丧家犬,无父无母的孤儿,离过婚的弃妇,你当然可以清高地不顾一切。我如果可以和你一样清高,那么你今天还能拥有什么?你拥有的,是我不想失去却必须忍痛割爱的。”向冰儿没有落泪,她只是掉转头往“蓝家小筑”外走去。 刘凝波喊住她,“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拥有的,是你不想失去却必须忍痛割爱的?” 向冰儿回过身来,淡淡一笑,那笑竟饱含着哀伤,但又犀利的,阴险的,仿佛要置人于死地似的道:“一定要我说出那个名字吗?逸伟……” 刘凝波的身子向后趔趄了一下,有种被人揭疮疤的无地自容的感觉自心底升腾上来。她就那么看着向冰儿的身影消失在“蓝家小筑”门口,而自己无能为力。 第245章 蓝凤凰 向冰儿就着淡淡的星光,沿着郊外的路终于走上了公路。夜风很凉,她的高跟硌得脚生疼。她在路边坐了下来。她的眼前一直闪烁着白若昭死前的模样,他趴在地上,身下是一滩殷红的血,他的脸上呈现无限痛苦的表情,似乎有愤恨,似乎有无奈,更多的是颓然。在她的算计里,他的痛苦的表情被永远地定格,一如他年轻的生命。 向冰儿的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双手抱住自己发颤的身体,喃喃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人算不如天算,她机关算尽,不过为的是嫁进白家,她从来没想过要他死,如果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一定不会加入这场争夺战。满城都知道向行长的千白在快举行婚礼的时候死了夫婿,退不退婚都已无关紧要了,她被安上了未亡人的帽子,现在她是不祥的象征。司徒月失去了爱人,她失去了什么呢?名誉。 向冰儿的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去。她从手提袋里掏出手机,一个个联系人翻检过去,然后手机屏幕上定格了一个名字:方逸伟。向冰儿苦笑起来,少女时代的爱恋,青春懵懂的校园恋情,为什么就不能有好结果?她咬咬牙拨出了这个号码。 方逸伟正入住在海岛的小旅馆里。已是深夜,他刚从海岛的镇政府里出来,和老板道了“晚安”,疲累地把自己抛到床上。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刘凝波挂电话,便接到了向冰儿的来电。手机屏幕上,“向冰儿”的名字一直在闪烁,方逸伟抿着唇,眉心打了个硕大的结,许久他终于摁了接听键。他并不说话,只是听电话那头的人要说些什么。向冰儿在电话里抽泣,她一个劲地质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坚持爱一个人?因为自己穷酸,所以当爱情选择将你丢弃的时候,就甘心自己被丢弃吗?为什么不能坚持?” “坚持爱一个恶毒的女人吗?”电话那头,方逸伟没有冷笑,只是淡淡地答,“幸好我选择转身,转身的时候才发现有更好的在等我。” “刘凝波吗?更好的是指刘凝波吗?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儿,一个婚姻惨败的弃妇,就是所谓更好的这一个?”向冰儿鄙夷地笑着。 “哪怕是个毫无背景的孤儿,哪怕是个婚姻惨败的弃妇,也比你高贵的银行家的女儿好上千倍万倍,我庆幸八年后的方逸伟比起八年前的方逸伟成熟而睿智,起码眼光是进步了,不会被一些假象所迷惑。”方逸伟说着就自行挂了电话。 向冰儿听着手机里传来“嘟嘟”的挂线的声音,失落地低语:“你是我生命里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向冰儿的目光突然现出阴险的神色,她抬头看满天星斗,嘴角流露一抹冷笑。远处一束灯光打在她身上,一辆车子由远而近,是辆白色的夏利。夏利停在她身边,后座上的车窗摇了下来,探出蓝凤凰的脸,她的酒意还挂在脸上,涂了蓝色眼影的眼睑眨了眨,笑道:“上车吧,我叫了代驾的小弟。” 向冰儿踟蹰着,因为她看到了车内的白天明。白天明并不看她,也不阻止蓝凤凰对她献殷勤。 “难道你要在这山野郊外被劫财劫色吗?”蓝凤凰催促着。 向冰儿一愣,她想起很多个日子以前,她从白家大宅跑出来,白若昭也开着车子在后面追,他说:“喂,大小姐,这里是郊区,让我送你吧!”她别过身子,不看他,他又喊:“喂,冰儿,别矫情了,我做不了你男朋友,我们还是高中的老同学啊!这重身份是抹不掉的。快上车吧!”她还是不肯上车,兀自掩面,梨花带雨地哭着。然后他有些恼怒起来,道:“你真不上车就算了,这是郊区,你万一碰到个醉酒的色狼,你呀被那样那样了,可别喊我救你。”她这才哭哭啼啼地上了车,坐到副驾驶座上,把脸对着窗外,窗外蓝天绿树,秋高气爽,大片大片的云飘过,大片大片的风刮过,还有远处白黄的稻浪大片大片地起伏着。 向冰儿的心沉入谷底,往事不堪回首,她突然顺从的起了身,上了车子,坐到蓝凤凰身边去。上了车,她才发现副驾驶座上坐着刘凝波。她望见她的侧面脸颊那么姣好柔和的弧线,那俊挺圆润的鼻子,真真是个文雅的美人。然后她想起刚刚方逸伟在电话那头说的话:“哪怕是个毫无背景的孤儿,哪怕是个婚姻惨败的弃妇,也比你高贵的银行家的女儿好上千倍万倍,我庆幸八年后的方逸伟比起八年前的方逸伟成熟而睿智,起码眼光是进步了,不会被一些假象所迷惑。”她的心立时五味杂陈起来,双手捏成了拳头,微微发着抖。 “你冷啊?”蓝凤凰转头看她,她的脸上被刘凝波泼的葡萄酒液已经干涸,一点一点,红的紫的,粘贴在脸颊上。 她没有出声,只是摇头。代驾的小弟已经关了车内的照明灯,夏利继续上路。 刘凝波的手机响起来,她接听了,什么话都没有,只是“唔,唔”了两声,便挂了。向冰儿知道是方逸伟。她心里更加地醋意大发,她讨厌刘凝波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她像是他乖巧的甜心,哪怕今晚在“蓝家小筑”她有意刺激她,她还是不露声色地在方逸伟跟前表现出听话顺从的模样来。 车子先到了八尺门18号外的巷子,刘凝波静静地下了车,白天明对蓝凤凰道:“你今晚在这里陪凝波吧,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蓝凤凰沉吟地看着他,道:“为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就当帮哥的忙咯!”白天明恳求着。 蓝凤凰莞尔一笑,“终于是哥,而不是叔叔了。那你送冰儿回家,不许为难她,她好歹是我朋友。” 白天明点头,各自分手。将冰儿送到家的时候,向冰儿问:“不恨我吗?为什么还要送我回家?把我扔在路边也可以的。” “不要再兴风作浪了,好自为之吧,丫头。” 看着夏利消失在夜色里,向冰儿愣愣失神。今夜喝了酒的三个人貌似清醒得很,唯独没喝酒的她醉得不轻。 刘凝波领着蓝凤凰进了八尺门18号。 “你家这个院子挺别致的嘛!”蓝凤凰一路叨叨着,她对院子里的一切都新奇得很。 进了客厅,刘凝波开了灯,对蓝凤凰道:“晚上随便在哪间房睡吧!” “可以和你一张床吗?我一个人不敢睡陌生的房间。”蓝凤凰说得可怜兮兮的。 刘凝波便领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上了床,二人竟没有睡意,酒也越发清醒。蓝凤凰拉出床头柜的抽屉,抽屉里有厚厚的相册,她顺手拿了一本看起来。相册里有许多舞台演出的照片,照片上一对男女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 “他们是谁?”蓝凤凰指着照片中的男女问刘凝波。 刘凝波淡淡地答:“我的爸爸和妈妈。” “他们是舞蹈家啊!”蓝凤凰惊呼。 刘凝波没有吭声,她只是滑进被窝闭上了眼睛。是的,她的爸爸妈妈是舞蹈家,如果他们没有死,如果她不是孤儿,那么她也是白贵的,和向冰儿一样白贵,不用被人说成孤儿、弃妇、丧家犬了吧? 刘凝波的心深深地疼着。向冰儿的话一直回响在耳侧。孤儿,弃妇,丧家犬……她的确是被伤害了。“你刘凝波,不过是一个丧家犬,无父无母的孤儿,离过婚的弃妇,你当然可以清高地不顾一切。我如果可以和你一样清高,那么你今天还能拥有什么?你拥有的,是我不想失去却必须忍痛割爱的。”“一定要我说出那个名字吗?逸伟……” 蓝凤凰已经按掉床头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刘凝波睁开了眼睛,就像一对发着绿光的猫眼,幽幽的,盈盈的,阴凉凉的。 逸伟,你和向冰儿之间也曾有过什么瓜葛? 因为党政系统搞廉政学习,所有大院里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方逸伟如是,白天明也如是。时过十二点,到了下班时间,白天明终于从他的电脑前直起身来,伸了伸他的一把老腰,收到蓝凤凰的短信:来八尺门18号吃午饭吧,我亲自下的厨。 白天明打了几个哈欠,前后左右扭了扭脖子,便起身去大院取车子。他的夏利在一堆的进口车里实在寒酸得很,但好在够新、够白,遮去车牌也挺别致。走到停车场,便看见方逸伟跟随他的老板下了那辆黑色公车。他正要同他打招呼,方逸伟却冲他蹙了蹙眉,微微摇了摇头,便随他老板急匆匆进了那栋独门独户的大楼。白天明心里暗忖:方逸伟这小子永远把自己的位置摆得恰到好处,跟在老板身边,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发一声笑,稳稳的,沉沉的,老成得很呐!也好,政界是个是非地,祸从口出,他想独善其身是得处处小心,况朝廷无官莫做官,没有丝毫背景的杨秘书想要出人头地,只能付出比旁人多十倍百倍的汗水和努力了。 将夏利开出大院,经过龙山桥头花房买了些种子,白天明便驱车去了八尺门18号。见到白天明提着一袋子花种出现院子里,刘凝波颇有些吃惊。 “春天了,买些种子给你种,写作累了的时候抬头望见窗外自己种的花都开了,是很不错的意境吧?”白天明笑。 刘凝波默默接了花种搁到梧桐树下去,道:“吃过饭一起种吧!” 蓝凤凰有些悻悻然,“天明哥什么时候也能对我这么上心啊?” “那待会儿吃了饭,种好这些花种,我就带你去花房也送你些种子。”白天明看着蓝凤凰,她正淘气地歪着头,撇着嘴,倒也十分可爱,心下便生了怜悯。 “我才不要种子,种子要等待才会开花,我这毛性子可等不住,我要花,直接送我玫瑰吧,红的,粉的,黄的,都可以。”蓝凤凰叫嚣着。 刘凝波轻轻地笑,“送蓝色妖姬最好,够贵。”说着,便把身子一扭,进了客厅。 “这提议不错哦!”蓝凤凰蹭了蹭白天明的肩膀。 “多浪费钱,还不如请你吃饭。” “这提议更好,吃饭我请你就好了,你还是请我喝酒吧!”蓝凤凰一脸阳光灿烂。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孩子。白天明在心里嘀咕,嘴上道:“那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现在啊,此时此刻此地!”蓝凤凰说着,便拖了白天明进客厅去。吃了饭,三人便开始种花种。在刘凝波房间窗口正对着的空地上松了土,下了种子。 “你送我的都是些什么种子啊?”刘凝波提了花铲站起身来,她的白色长裙原本卷到膝盖上,站起身来的时候滑到脚背上去,很好的垂感。 白天明还蹲在地上摆弄泥土,他抬头神秘地道:“等过一俩月长出来的时候不就知道了?” “神叨叨的。”刘凝波笑着扔下一句话,便向里屋走。 蓝凤凰看了白天明一眼,嘟了嘴巴,“不管什么种子,总之是爱的种子。” 白天明一愣继而道:“小孩子家说些什么呢?” 蓝凤凰收了笑容,喃喃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吗?我也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你很爱她吗?” “谁?” “刘姐姐。”蓝凤凰有些哀伤,顿了许久,终于叹一口气,“像我爱你一样,只不过你隐藏得好而已。” 白天明的笑容僵成一朵冰花。 从八尺门18号出来,白天明带蓝凤凰去逛了花房,他还是买了一些花的种子送给她。 司徒月走了,刘凝波的生命力迎来了一个人——谢凡。 打开铁栅门,刘凝波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愣住。 谢凡西装革履款款地站在铁栅门外,他说:“你好,你是刘凝波吗?” “你是……” “我来向你打听一块玉佩的主人。”来人强调。 第246章 玉佩揭露身世 客厅中,谢凡将一枚玉佩放在刘凝波跟前,刘凝波愣住,这不是静安师傅送给她而送给司徒月的玉佩吗? 抓起玉佩,刘凝波兴奋:“司徒月呢?你知道司徒月在哪儿?” “司徒月是谁?”谢凡不解,而刘凝波的热情也冷了下来,因为玉佩上的字不是“平”,而是“凡”。 “这玉佩你似曾相识对不对?只不过上面的字不一样,不错,那刻着‘平’字的玉佩正是我哥哥之物。” 平凡,果然是兄弟啊。 “我是来替我的哥哥找他失散多年的爱人的。” 刘凝波讶然,然后她听到了一个更为讶然的故事。 “送你玉佩的人在哪里,你能带我去见她吗?这很重要,关系到我哥哥的遗愿,我的哥哥他已经去世了。” 带谢凡来到石头山,到处是春天泛滥的绿色。满山郁郁葱葱的树木抽枝长芽,大片大片的茶园像浩瀚的绿色沙漠。零星的杜鹃红艳如荼,若点缀在绿海间准备燎原的星星之火。紫藤架上紫藤花成串成串开得跟葡萄似的,水仙花也满地开放,东一丛,西一丛,散在草丛里,就像绿色席子上几粒白色的宝石。穿过紫藤架,远远的,便看见了夫妻峰。夫妻峰下一排别致精巧的小木屋。望着那景致,谢凡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见谢凡停了脚步气喘吁吁,刘凝波只以为他上了年岁体力不支,便伸手去扶他。谢凡拍拍她的手,二人相挽着向山顶爬去。 “到了夫妻峰,再往另一个方向走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白云寺了。”刘凝波对谢凡说,这一次到石头山,她并不打算去打搅钟翠柏。对于这位婆婆,刘凝波心里不知不觉便生了畏怯和抵触的情绪。 谢凡点头,问:“那静安师傅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不太清楚,初次见面,听说我怀了孕便送给我那块玉佩。只是听逸伟说,静安师傅从小就疼他,心地很善良,虽然面目丑陋了点。” “面目丑陋?”谢凡一愣。印象里,翠竹可是个美人胚子,和刘凝波长得极为相像,难道不是翠竹?他爬山的脚步不禁懈怠和迟缓下来。 刘凝波掺了他的手臂,鼓励道:“叔叔平时很少运动吧?也该在工作之余去爬爬山、跑跑步什么的,不然,没了身体,赚那么多钱干嘛呢?” 谢凡莞尔一笑,“说得是。”谢凡心想无论如何总该见一见静安师傅的,不管是不是翠竹,那玉佩总不会错的,的确是大哥的信物。 刘凝波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就在山坡上的这片茶园,钟翠柏正戴着斗笠采着春茶。她从齐腰的茶树间直起身子,便看见了上山的坡上走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那白裙飘飘的女子不正是媳妇刘凝波吗?她怎么如此亲密地依偎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呢? 白云寺坐落在明丽的春光里熠熠生辉。静安正在寺前的空地上劈着柴火。忽见寺门口走进一男一女,她一眼便认出了刘凝波,乍一看刘凝波身旁的谢凡,她的劈柴刀一下就从手上跌落。那温文尔雅的面孔一下让她有了错觉,依稀仿佛也是这样一张相似的面孔在若干年前的石头山上对她温文尔雅地笑着。定一定神,发现并不是。普天之下找两个长相相近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静安师傅!”刘凝波和谢凡已经走到静安跟前,刘凝波拾起地上的劈柴刀交到静安手里,狐疑地唤了她一声。 静安这才回神,见谢凡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羞涩地歪过身子,将好的半边脸示人。 “静安师傅,你记得我吗?”刘凝波问。 “记得,你是逸伟刚过门的媳妇。”静安怯怯地答。 “静安师傅,今天冒昧来拜访你,是想了解那块玉佩的来历。” 听刘凝波如此说,静安的脸色“刷”地变了,支吾道:“什么玉佩?” “您忘了?就是过年的时候在白云寺守岁,您送给我和逸伟的那块玉佩,上面刻了个‘平’字的。” “就是块普通的玉佩,在寺里开过光的,护身符而已,没什么来历。”静安支吾说着,转身就想走人,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走上台阶去,缁衣的下摆波浪起伏着,谢凡喊了一声:“翠竹!” 静安像被电击了般猛然停住脚步,她的脚从台阶上缓缓地退下来,转过身愣愣地盯着谢凡,整张脸都涨红了,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不确定。 “你是翠竹,对不对?”谢凡微笑着道,然后从裤兜里掏出另外一块玉佩来,玉佩上刻了个‘凡’字,原来,谢家两兄弟从小就从祖父那里得到两块玉佩,各自嵌了各自的名字,谢平,谢凡,就是希望他们的人生能够谢绝平凡,“大哥让我来找你。” 刘凝波吃惊地张大了口,静安师傅居然是翠竹,和她长得极为相像的翠竹,真是太匪夷所思了。面前这张被大火啮噬过残败的面孔无论如何也叫人无法将她和美丽的翠竹联系在一起。 领着谢凡和刘凝波到寺庙后院的石桌旁坐下,翠竹低低地垂着头,极羞涩地问道:“谢平还好吗?” “大哥,大哥已经去世了。”谢凡轻轻地说道,立时,翠竹仰起脸来,她的目光盈满吃惊的神色,眼白迅速地布满红丝,接着便有晶莹的液体从眼眶里溢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翠竹喃喃地问,声音微微发着抖。 “去年秋的事情了,癌症。” 刘凝波望见翠竹的手不停地绞着衣角,许多眼泪打在她的手背上,迅速化进干皱的纹路里。 “大哥留了大笔的遗产给你,还有你们的孩子。” 听到谢凡的话,翠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许久才扬起头来。她脸上的伤疤面积很大,致使整张脸的五官都扭曲起来,如果不是目光里流露的善良,这是一张看起来令人惊惧的面孔。 “我是出家人,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翠竹轻轻地答。 “那就把你的那份遗产也给你和大哥的孩子,孩子,那孩子现在哪里?”谢凡追问道,“翠竹,阿凌死了,大哥只有这么一个独子了。” 翠竹把目光调向刘凝波,刘凝波吃了一惊,心里宛若有沙漏在窸窸窣窣漏着沙子痒得挠人,只听翠竹道:“把逸伟和你婆婆都叫过来吧!” 回小木屋去找钟翠柏,刘凝波的心狂跳不已。静安师傅竟然就是谢平在东南一带养的外室,她为什么要叫逸伟和钟翠柏去见谢凡?难道,逸伟其实是翠竹和谢平的孩子?这样想着,刘凝波太震惊了。和谢凡来到小木屋,并不见钟翠柏的身影。日头才刚偏西,她一定在山上采春茶还没归来。小木屋的门上了锁,刘凝波只能领着谢凡坐在屋前的大石块上等候。抬头看夫妻峰,一大一小两个石块,互相依偎,永不分离的模样,谢凡拿出手机,打开相机模式,给那石块拍了照片。 第247章 谋杀 谢凡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对男女笑容灿烂。 谢凡说:“这张合影的背景就是这两块石头,而我今天终于在这石头山上见着了。”谢凡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两块石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夫妻峰。”刘凝波的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给谢凡讲述了夫妻峰的传说。 谢凡听得匪夷所思,“这真是个好地方,怪不得吸引了大哥的眼球,大哥当年在这里一呆就是两年,连孩子都有了。哥哥是个性情中人,人年轻的时候风流而多情。 “大哥有一本日记,厚厚地记录了他和翠竹之间的爱情,从始至终,可谓荡气回肠了,我放在行李箱里,下山之后就拿给你看。” 钟翠柏在日落西山的时候终于回来,见到屋前的刘凝波和谢凡,她并没有好脸色。她穿了干活的粗布衣裳,碎碎的红色小花映衬出一张汗津津的写满疲惫和愠怒的脸。 刘凝波站起身,有些畏怯地唤了一声:“妈。” “唔。”钟翠柏并不看她,闷哼了一声,便开门进屋,卸下肩头的箩筐和手臂的水桶。桶里是鲜嫩嫩的茶针,散发出青葱馥郁的茶香。 “妈,这是谢凡叔叔。”刘凝波介绍。 钟翠柏从头上摘下竹笠,对着脖子扇风,斜睨了谢凡一眼。谢凡一副书香门第、知书识礼的模样令她心生厌恶,他的斯文衬出了她的粗鄙。 “逸伟呢?没有和你同来吗?”钟翠柏没好气地问刘凝波。 “他还有很多工作,我起先给他挂过电话,告诉过他静安师傅要见他。他说他下了班会叫车到乡下来。”刘凝波轻轻地解释着,目光怯弱地望着钟翠柏,生怕钟翠柏一个不满意便恼了。 “工作那么忙,干嘛还叫他瞎跑?静安师傅怎么突然会叫他来呢?你们今天去白云寺了?”钟翠柏的目光滴溜溜审视着刘凝波,她不太敢正眼瞧谢凡,只能拿余光偷扫这个衣着得体、风度款款的男人。 “唔,是有些事去白云寺请教静安师傅,可是静安师傅说要见妈和逸伟。”刘凝波轻轻地答着,始终毕恭毕敬。她一副窝囊的模样,令谢凡蹙起了眉头。 “见我和逸伟?”钟翠柏挑了挑眉尾。 “嗯。” “没说什么事吗?”钟翠柏皱了皱眉头,嘴唇抿着,双手抱胸,摆了一副精明的婆婆谱。 刘凝波看了谢凡一眼,便暂时对钟翠柏隐瞒了静安师傅就是翠竹的真相,她道:“没,静安师傅有些话可能要亲自对妈说吧!”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换套干净衣裳,便随你们去见静安。” “不等逸伟来了一起去吗?”刘凝波问。 钟翠柏不搭腔,兀自进了卧室。不一会儿便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这回穿的是蓝底碎花的粗布麻衣,显得整个人素雅朴实。 “走吧!”钟翠柏淡淡地道,便在前边带路。到了白云寺,忽见寺里尼姑乱作一团,一个个惊恐万状,脚步慌乱地往外跑。刘凝波三人吃了一惊,抓住一个抱头乱窜的小尼姑,刘凝波问道:“师傅,出了什么事?” “静安师傅被人杀死了!” 那小尼姑战兢兢说了一句话,便摔到地上去,抖抖索索爬起身向寺庙外跑。刘凝波和谢凡面面相觑着,还没来得及回神,钟翠柏已经惊慌失色,步履凌乱地冲进寺庙去。 钟翠柏已经看到了翠竹。她倒在后院,胸前插着一把刀,身上身下全是血,缁衣被血水浸得湿透。住持率领白云寺有位份的女尼站在她身旁,她们双掌合十,念珠挂在手掌上随着悸动的心情来回摇动,嘴里念念有词,正给翠竹超度。 看到钟翠柏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着,住持师傅上前低低道:“人死不能复生,翠柏施主节哀顺便。” 钟翠柏哪里能节哀顺便?她扑到翠竹身边去,摇晃着她,涕泪俱下,嘴里喃喃喊着:“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是谁对你下这样的毒手?” 刘凝波和谢凡已经进到后院,见到翠竹的死状二人都深深一震。几个小时前还好好的人,这会子已经命送黄泉,二人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滋味。翠竹的胸前插着一把水果刀,死状凄惨,而钟翠柏更是在一旁哭得声嘶力竭,口口声声唤着“姐姐”,令刘凝波更为震惊了。刘凝波红了眼眶,上前劝慰钟翠柏道:“妈,您别哭坏了身子。” 钟翠柏回过头,目光恶狠狠的,充满愤恨,令刘凝波一惊。只听钟翠柏愤愤地道:“你们今天来白云寺找静安做什么?” 刘凝波一时语塞,她被钟翠柏的煞气吓着了,呆愣着。 “你们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一来,她就寻死?”钟翠柏歇斯底里地吼着。 “等等,谁说静安师傅是自杀?”谢凡上前拉起了刘凝波,转头问住持,“已经报警了吗?” 一众女尼皆点头,住持道:“刚刚已经报了警。” 警察上山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山。整个白云寺的后院都拉起了电线,许多照明灯将现场照得如同白昼。法医从翠竹的胸上拔下了那把刀子,但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如果翠竹是自杀的话,刀子的柄上至少会留下自己的指纹,可是没有,警察推测很有可能是他杀。凶手预先带了手套,行凶的时候自然不会在刀柄上留下痕迹。可是因为现场进进出出脚印太多,警察也无法判断哪枚脚印是凶手的。静安的尸首被警察带走,让法医做进一步的取证。方逸伟赶到石头山的时候,刘凝波和谢凡已经陪着钟翠柏回到小木屋。钟翠柏整个人都萎靡不振,靠在床上不停呜咽。刘凝波煮了白粥,让方逸伟端到房里去,钟翠柏哪里吃得下,只是抱着逸伟哭得不可遏制。 “妈,静安师傅对咱们家很好,她遇难了你心里难过我能理解,可是你别哭坏身体啊!”方逸伟劝道。 钟翠柏一个劲地摇着头,嗓子都哭哑了,“儿子啊,你不明白。” “儿子不明白的地方,妈说给我听啊!”方逸伟好言安抚,他嘴角轻轻上扬,眼睛询问地看着钟翠柏。钟翠柏张了张唇,欲言又止。她什么都没法跟他说,她只能抽抽噎噎地兀自抹泪。 “妈,把这稀饭吃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会去公安局打听静安师傅的案子。静安师傅人那么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 从母亲卧室出来,方逸伟看见刘凝波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灶膛口,听到响动,她抬头见是方逸伟,才惊魂甫定地吁出一口气。方逸伟走过去,蹲下身子,捧住她的手,轻轻问道:“吓着了,对吗?” 刘凝波蹙着眉,心事重重。 “凝波,你今天说静安师傅要见我?” 刘凝波点头。 “静安师傅怎么突然跟你说要见我?你来白云寺找她做什么?” 刘凝波张了张嘴,发现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末了,她道:“逸伟,静安师傅死的时候,妈一直喊她‘姐姐’,她是妈的亲姐姐吗?” “没听妈说过。可能妈和静安师傅感情好,以姐妹相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方逸伟解释。 刘凝波心里暗忖,忽然,她猛然顿悟:钟翠柏,翠柏,翠竹,难道真是一对亲姐妹?日间,谢凡问翠竹孩子在哪里的时候,翠竹并不正面作答,只是要她带逸伟母子去见她,难道逸伟是翠竹和谢平的孩子?刘凝波心里一惊,瞪大眼睛端详面前的这张脸。 第248章 夜色中的黑影 “逸伟,你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可能,其实是静安师傅的……”刘凝波正说着,钟翠柏已经拿了碗从卧室走出来,她瞟了刘凝波一眼,红肿的眼睛令整个人都显得憔悴。 看钟翠柏出来,方逸伟立即起身去接她的碗,道:“妈,干嘛自己把碗送出来?喊一声让我进去拿不就行了。”方逸伟拿了碗筷走到灶台前,往锅里加了水便洗起碗来。 钟翠柏立即叫起来,“逸伟,你一个男人家,怎么自己洗碗?又不是没有媳妇的人!” 刘凝波听到这话,慌忙起身,去抢方逸伟的活。方逸伟举着湿漉漉的手,用手肘推开了刘凝波,一边继续洗碗,一边对母亲道:“妈,凝波最近身体不好,别让她沾水的好。” 钟翠柏的脸色立即不悦起来。她不满地瞥了刘凝波一眼,悻悻然转身向卧室走,走到木门边,又回过头来质问刘凝波道:“你今天带了个陌生男人去找静安,到底什么事?静安为什么突然说要见我和逸伟?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插了把刀子。” “是啊,凝波,我也正奇怪着,你去找静安师傅做什么?”方逸伟也疑惑地看着刘凝波。 刘凝波杵在那边,她的脑子里几百种念头找不到头绪,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在这时候,谢凡从屋外走了进来。刚刚他一个人站在小木屋前观月,听到屋内的声音,便走了进来。他缓缓走到厨房,边走边道:“我是凝波父亲的好友,专程来探望凝波的,听说凝波最近身体不太好,便想到菩萨跟前为凝波许个平安愿,凝波就带我上了白云寺,说这边的菩萨极灵验。恰巧碰到静安师傅,她同凝波说好久不见亲家母和逸伟了,请凝波邀请亲家母和逸伟去白云寺和她叙叙,等亲家母和我们一起到白云寺的时候,静安师傅就遇害了。” 刘凝波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谢凡解释得有款有据,在情在理。 钟翠柏却并不相信谢凡的话,她讨厌这个文质彬彬、笑容斯文的男人,满身的书卷香气,她曾经深深景仰过这种气韵,但到最后知道这种气质是她配不上的。于是,现在她厌恶这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优雅,就像吃不到葡萄只好说葡萄酸一样。 “就这么简单?”钟翠柏抬了抬下巴,眼睛里流露刻薄的目光。 “就这么简单,”谢凡依旧斯斯文文地笑着,“亲家母,我们凝波虽然父母死得早,但也不是没有娘家的人,我一直都把她当后辈看待。只是人在北京,路途遥远,平常照顾不周,不过幸好现在有了亲家母,听凝波说,你把她当女儿一样疼,这样就叫我放心了。” 谢凡一番话绵里藏针,含义深刻,说得钟翠柏心口堵得慌。但她又不好反驳什么,只能转过身对逸伟道:“明天还要上班吧?工作那么忙,还巴巴的上山来做什么?今晚就下山去。” 方逸伟已经洗好了碗,他看着母亲怄气的小孩子模样,心里只觉好笑,道:“妈,静安师傅出了事,你哭得那样伤心,我哪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山上?” “妈死不了,没有一个人会哭死掉的。”钟翠柏没好气地回他。 方逸伟在心里叹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流露一抹轻微的笑,“妈一个人真的行吗?如果行,我们明天一早下山。” “现在就下山去,”钟翠柏命令,“我这里有房间,但没有多余的被褥收留客人。”钟翠柏朝着谢凡努了努嘴。 刘凝波听钟翠柏如此说,便对逸伟道:“逸伟,要不你带谢凡叔叔下山,我在山上照顾妈。” 钟翠柏立即挥手,“不需要不需要,把逸伟照顾好就行了。赶紧拿了手电筒下山去吧,别在这儿添我的堵。”钟翠柏已经去里屋拿了两把手电筒塞给刘凝波和方逸伟,急急地把众人往小木屋外推。方逸伟看母亲如此执拗,只好别了母亲下山去。 “把妈一个人留在山上,行吗?”刘凝波很是不安。 方逸伟一手拉着她,一手执着手电筒探路,边走边道:“放心吧,妈都能跟我们斗气了,说明没事。” 谢凡也拿着手电筒押后,三个人缓缓向山下走着。走到紫藤架下时,忽见一个女人坐在路边,披头散发着,夜色中幽灵一般,三人都惊跳起来。 “谁?”方逸伟喝道,忙把手电筒的光束打向那个黑影。 坐在紫藤架下的女人,见有光线照过来,忙用手挡了脸,她的头发披散着,又穿了黑色的衣服,在暗夜里看起来阴森森的。还没等方逸伟几人走近,她已经起身拐进了另一条小道。石头山上多是曲折漆黑的山洞,那女人只一闪,便消失在一个洞口。 方逸伟拿手电筒照了照那个洞口,早就没有黑衣女人的踪影。 “到底是谁啊?三更半夜还上山逛荡。”刘凝波疑惑地说。 方逸伟答:“说不定是流浪的疯婆子。” 谢凡在一旁并不搭腔,只是若有所思地蹙着眉头。 三人继续往山下走,到了山下,便打了的士径自回城。钟翠柏一人留在山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拿出压箱底的一张照片,那是谢平和翠竹站在夫妻峰前的合影,看着照片上的人,回想着前尘往事,自己哭了一会子。越哭越清醒,到了下半夜,屋里还开着灯。忽然听到小木屋外有人敲门,“笃笃”的敲门声在清冷的山上显得尤为清晰。 “谁?”钟翠柏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披了件衣裳便走到门边去。门外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山上冷,迷路了,可不可以借宿一宿?” 见是女人的声音,钟翠柏便松了一口气,她打开门,见门口一个直挺挺的黑影,吓了好大一跳。 “对不起,吓着你了。”女人将戴在头上的连衣帽从头上拉到背后去,钟翠柏这才看清眼前的女人。借着屋内投出来的日光灯的光线,钟翠柏看清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长发凌乱,神色凄惶。 “我可以进来吗?山上好冷啊!”女人恳请着,钟翠柏将她让进了屋子。给女人倒了热茶,看着女人一仰脖就把热茶喝干净的架势,钟翠柏突然地心生怜悯,询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山上?” 女人将装热茶的碗放到灶台上,笑着说:“来旅游的,一个人迷路了,山上的洞太多,我拐来拐去就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是啊,我们石头山不但石头多,山洞也多着呢!”钟翠柏答。 “可以借我一张床躺吗?我困死了,真想倒头就睡,山上实在太冷了。”女人看起来十分疲惫。 钟翠柏点点头,把她引进了房间。从墙边一个复古的大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对女人道:“去我儿子房间睡吧!” 女人并没有接那床被子,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那张照片上,照片上谢平和翠竹笑得恩爱甜蜜,女人拿起那张照片端详着,目光一下冷峻起来。 钟翠柏赶紧腾出一只手,抢过了那张照片。 女人道:“照片上的人不是你啊。” “是我姐姐,但是已经死了。”钟翠柏将被子塞给女人,便在前头引路,带着女人去了方逸伟房间,指着那张已经铺了褥子的床,道:“我儿子回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睡,你将就一晚吧!”说着,钟翠柏便兀自回了自己房间。 坐到床边,钟翠柏重新审视手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女还很年轻,俊朗美丽,他们身后的夫妻峰也是一道秀丽的风景,那紧紧相偎的两个石块,就像谢平和翠竹紧紧相偎的头颅。钟翠柏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上的人,她的目光从清丽可人的翠竹滑到谢平脸上。这张面孔就算现在她看一眼还是会满心悸动。这种悸动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悄悄滋生,以为时过境迁,人面全非,早就淡忘,可是今夜方知这种悸动丝毫不曾减弱。她的胸腔里正有巨大的力量在捣鼓着那颗心,使她的心疼痛欲裂。她把照片压到胸前去,浑身战栗着,自言自语道:“平哥,你现在在哪里?你可知道姐姐死了,二十多年前那场大火没有烧死她,今天她还是死了,平哥,你最最喜欢的姐姐死了……” 钟翠柏的门外站着黑衣女人,她侧着耳朵听房内的喃喃自呓,面上是阴森莫测的表情,宛若这石头山上茫茫一片的夜色,漆黑而阴冷。钟翠柏的房内终于灯灭,她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屋子睡下。 新的一天来临的时候,方逸伟去公安局了解翠竹命案的进展情况。法医已经对翠竹做了最为细致的尸检,根据伤口的形状断定翠竹不是自杀,是他杀。但是关于凶手,警察们毫无头绪,只是成立了专案组,开始对白云寺和整座石头山展开拉网式排查和地毯式搜索,看看有没有发现可疑人等。因为每日来石头山旅游观光的游客数量很多,这项工程简直浩繁得很。 翠竹的尸首被送去殡仪馆火化。白云寺的尼姑们都没出现在火葬场,倒是钟翠柏一个人下了山来在翠竹的尸首前哭得凄凄惨惨。方逸伟虽然工作忙碌,但还是被母亲叫到了殡仪馆,说是得送静安师傅最后一程。方逸伟不解,虽然从小静安师傅就疼他,但到底非亲非故,母亲的执拗实在令人不解。最后钟翠柏说:“你就当做是妈死了,你来送妈最后一程,行吗?”母亲说出这样晦气的话,方逸伟没法只好跟单位告假。赶到殡仪馆的时候,正看见钟翠柏跟翠竹做着最后的告别,她的眼泪哗啦啦的,边哭边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刘凝波和谢凡站在她身边,默默无语。看到方逸伟,钟翠柏召唤他过去,等他走近了,她拉起他的手放到翠竹手里,翠竹的手已经跟石头一样冰而僵硬,没有了丝毫人的温度,方逸伟激灵灵一凛。母亲却执拗地把他的手摁在翠竹手上,丝毫不肯松开,最后殡仪馆的工人来强行推走翠竹的尸首。很快的,一把明火,火葬场高耸的烟囱口喷出一团浓黑的烟雾,再见翠竹,便只是一个四方方的漆着红漆的骨灰盒。 钟翠柏抱着那骨灰盒,整个人都呆滞掉,许久才对方逸伟道:“等你有了钱,好好地帮静安师傅选块墓地。方逸伟不解,他简直疑惑到了极点,可是看着母亲呆呆直直的伤心样,他不好反驳或怀疑什么,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将翠竹的骨灰盒寄存在殡仪馆里,刘凝波顺道去看了蓝青的骨灰。 “阿姨,司徒月走了,你知道吗?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请你托梦给我,我很想念她。”站在骨灰盒架前,刘凝波轻轻鞠了一躬,便去寻逸伟。方逸伟已经扶着钟翠柏上了的士,谢凡站在的士旁冲她招手。 “叔叔有许多疑问,回家之后我们好好谈谈。”谢凡道。 刘凝波点头,一起坐车回了八尺门18号。方逸伟陪钟翠柏回屋休息,刘凝波搬了椅子和谢凡一起坐到了梧桐树下。午后的阳光明艳地透过梧桐的枝叶挥洒下来。 “我怀疑我被人跟踪了。”谢凡蹙着眉头,一脸忧虑。 刘凝波正要张开询问什么,却见钟翠柏气冲冲从屋内走出来,他身后跟着焦急的逸伟,“妈,妈,你这是干嘛?” 钟翠柏已经将一张照片扬到刘凝波跟前去,激动地问:“你干嘛翻我的东西,你拿我的照片干什么?” “什么照片?”刘凝波一头雾水,狐疑地站起了身。钟翠柏使劲推了她一把,刘凝波摔到地上去,手被划破了,渗出丝丝的血,方逸伟已经扑过来,扶起她,并扭头责备钟翠柏道:“妈,你这到底是在干嘛?” 所有人都把目光盯着盛怒的钟翠柏,只见钟翠柏指着刘凝波的鼻子质问道:“为什么要动我的照片?这照片我放在袋子里好好的,你把她拿到客厅来做什么?” 方逸伟狐疑地拿过母亲手里的照片,一看便蹙起了眉头,然后笑道:“妈,这不是凝波的照片吗?怎么会说是你的呢?你看照片上的人明明是凝波嘛!” 刘凝波这才想起昨夜谢凡拿了谢平的那本日记给她,自己把日记本放到保险柜里的时候,看到谢平和翠竹的合照,便顺手夹了进去,今早拿出日记准备翻阅,听闻翠竹的遗体送去了殡仪馆,自己便匆匆将夹了照片的日记本搁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便和谢凡一起去了殡仪馆。只是钟翠柏怎么会说那是她的照片呢? 谢凡拿过逸伟手里的照片看了看,便对钟翠柏道:“亲家母,这明明是我寄存在凝波这里的照片,你怎么会说这照片是你的呢?”所有人都把狐疑的目光投向钟翠柏,钟翠柏一怔,连忙向屋里走。一到客房,她便去翻自己的行李袋,果见照片还好端端地躺在袋子里。两张照片一对照,所有人都傻眼了。 “你说这照片是你寄存在凝波这里的?”钟翠柏问谢凡。 谢凡点头。继而和钟翠柏异口同声问对方道,“你怎么也会有这照片?” “等等,等等,妈,谢凡叔叔,你们在说什么啊?照片上的人不是凝波吗?” “不是我,是翠竹。”刘凝波轻轻地道。 听见刘凝波居然唤出翠竹的名字,钟翠柏吃了好大一惊。 八尺门18号的客厅从来没有这么气氛诡异过。钟翠柏和谢凡都各自亮明了身份,一个是翠竹的同胞妹妹,一个是谢平的亲生弟弟。而方逸伟更是心潮澎湃。他竟然是翠竹和谢平的私生子。而翠竹竟然就是静安师傅。怪不得从小到大,每次到白云寺上香或玩耍,静安师傅都对他极好,原来哪怕是出了家,还是断不了母爱。他反复端详着那张照片,年轻时候的翠竹怎么会和刘凝波如此相像?方逸伟想起第一次见到刘凝波的情景,在观月楼,他提了蛋糕,拿着鲜花,打开包厢的门,刘凝波就站在门口,第一眼便有了深深的眼缘。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哪怕他一直以为钟翠柏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还是爱上了一个和生身母亲长相酷似的女孩子。现在,方逸伟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一手拿着那相片,一手攥着刘凝波的手,心情无法平静,重重疑团升腾在他的心里。母亲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去出家?母亲脸上的伤疤到底是怎么落下的?母亲突然遇害了,杀害母亲的凶手到底是谁? 方逸伟觉得胸口一下沉闷起来。 “一定要查出杀害你母亲的凶手!”钟翠柏叮嘱方逸伟。方逸伟沉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是那个人干的。”谢凡沉吟了一下说道。 “你是说你的大嫂,谢平的妻子?”刘凝波问。 第249章 最后的幸福 “我这次来找你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大哥和翠竹的儿子,一旦找到,就要继承大哥的大笔遗产,她当然忌惮。”谢凡笃定地说。 “可是无凭无据的。”刘凝波抿着唇。 钟翠柏看看谢凡,又看看刘凝波问道:“你们说的是谁?” “我大嫂梅淑。” 钟翠柏眼前蓦然想起昨夜收留的那个黑衣女人,便起身对方逸伟道:“逸伟,妈回乡下一趟。”说着便去客房取了行李匆匆出门去。 午后,方逸伟和刘凝波送谢凡回酒店休息。酒店出来,已是两点钟。 “我该去上班了。”方逸伟说。 “我送你到大院门口。”刘凝波说着,挽住逸伟的手臂,沿着桐江边缓缓地向上走。风和日丽,春和景明,桐江里的各色鲤鱼竞相游弋,许多游人坐在江边往江里丢着光饼。杨刘二人慢慢地在江边走着。方逸伟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刘凝波的面颊,凝波的面颊微凉,细细的,嫩滑的。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觉得还没有理出头绪,对吗?”刘凝波问。 方逸伟叹一口沉闷的气,低低道:“一下发现养了自己二十几年的人只是小姨,不是妈妈,而妈妈竟是白云寺里的尼姑,还来不及认她,她就死了,妈妈虽然死了,生父却有大笔的遗产等着我继承。人生真是充满了太多的未可知。” 刘凝波把头靠到方逸伟肩上,在心里说:逸伟,不管有多少的未可知,我们的爱情一定不要有变数,你对我的爱一定不要有变数。 到了大院门口,方逸伟拉了拉刘凝波的衣领道:“回家睡一觉吧,我下了班,没什么事就回来。” 刘凝波抬头看他,她的杨秘书操劳了,见老了,年轻的男孩子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午后的阳光底下显得异常憔悴,眉头蹙着大大的结。她有些心疼地伸手抚平他眉心的结,道:“我煮好晚饭等你回来。” 方逸伟微笑地看刘凝波,他好像有许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的妻子。他从来没有问她关于她的过去,除了知道她有一段失败的婚史之外,他对她一无所知。现在,他微笑着道:“好。”然后转身走进大院,走向那栋独门独户的大楼。 刘凝波望着方逸伟的背影,突然地升起不牢靠的感觉。 钟翠柏回到小木屋的时候,看见黑衣女人还没有离开,她坐在屋前的石块上,看到钟翠柏,微笑地站起身子。借着夕阳艳丽的光线,钟翠柏看见她的黑衣上沾着不明显的血迹,心里猛然一紧。 “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黑衣女人依旧微笑着,淡定而从容,“不错,我就是谢平的妻子梅淑。” 钟翠柏上前抓住她的衣服,使劲摇晃她:“为什么要杀死翠竹?为什么要杀死翠竹?” 梅淑推开钟翠柏,钟翠柏的身子向后趔趄了一下。 “为什么?”梅淑冷笑,“二十多年前那把火没有烧死她,反倒让她躲在寺庙里苟活这么多年。现在死也不冤枉啊!” “原来二十多年前那把火是你放的!”钟翠柏情绪更加激动,“她虽然活下命来,却毁了容。” “夺夫之恨,毁个容算什么?我是要她命的!”梅淑的眼睛血红着,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低吼。 “你这个凶手,警察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要偿命的。”钟翠柏喊着,目眦尽裂。 梅淑却冷静下来,她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眉梢一挑,便道:“不要激动嘛,我们做一场交易如何?” “交易?”钟翠柏盯着梅淑阴森莫测的面孔,蹙紧了眉头。 方逸伟突然接到公安局刑侦大队一个好友的电话,翠竹的案子破了。凶手来自首。虽然作案凶器上没有留下凶手的指纹,但是凶手提供了作案时留下的血衣,衣服上的血迹和翠竹的dna比对完全一致。凶手对作案细节供认不讳,已经去现场指认过,是凶手无疑。至于作案动机,应当属情杀。死去的静安师傅在出家前和凶手的丈夫有了婚外情,凶手耿耿于怀,埋恨在心,在寻找了二十多年后终于将其杀死。 方逸伟心情很沉重,一整天干活都提不起劲来。虽然杀死母亲的凶手找到了,可是那杀人原因总是令人不开心的,母亲如果不破坏别人的家庭,又何至招来杀身之祸?而自己竟是一个私生子,不足为外人道的私生子。下午的会议,方逸伟老是走神,被老板狠批了一顿。于是只好加班,把白天没干好的活晚上补齐。 刘凝波已经煮好了一桌的菜肴,熬了山药排骨,电饭煲的饭也一再保温。可是窗外已经晓月初升,方逸伟还没回来。正要给他打电话,听到铁栅门“哐当”开启,她一喜,连忙从厨房奔出屋外。跑到客厅门口一看,不是方逸伟,是钟翠柏。 “妈,你怎么又从山上下来了?”刘凝波微笑着问。 “怎么,不欢迎?不过,不欢迎也没关系,我很快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家里。我们逸伟继承了平哥所有的遗产之后,还怕买不起房子吗?”钟翠柏冷笑一声,便走进屋内去。 刘凝波愣了愣,自从知道她是离过婚的女人开始,这老婆子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了。 走进客厅,刘凝波好脾气地问:“妈,饭已经煮好了,逸伟还没回来,要不您先吃。” 钟翠柏径自坐到长沙发上,抬起头紧紧地盯着刘凝波,目光里是许多的鄙夷、愤怨,甚至是妒忌。 “离开我们逸伟吧!”钟翠柏的声音冷冷的,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刘凝波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站在客厅里愣愣的,“妈,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要我们逸伟知道你是他亲生父亲都睡过的女人?”钟翠柏扬着下巴,唇边一抹冷笑。 刘凝波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一下,脸色立时间煞白如纸,喃喃道:“妈,你听谁说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读了那么多书的人难道也不懂?” “妈,那不是真的,我和干爹之间没什么,我们是清白的。”刘凝波发现自己的辩解好苍白好无力好可笑。 钟翠柏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当然不会有人承认自己干过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是人性,遮遮掩掩,这是人的本性。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那都是不争的事实。一个被贴上坏女孩标签的人,怎么可能拥有幸福的婚姻呢?离婚,那是你的报应。所以,请你不要拖累我们逸伟,他是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男孩子,没有理由要为你这种女人影响自己的名誉,你有没有想过曾经和你有过关系的那个人是逸伟的亲生父亲啊!如果逸伟知道你这不清白的历史,他心里会怎么想?你已经害死过平哥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害他另一个儿子吗?” 刘凝波的脑袋嗡嗡作响起来,心跳也急剧加速,她的眼前似乎出现那个雷雨夜,阿凌哭泣着在雨中跑,一束车灯打过来,然后是刹车紧急制动的轮胎和地表摩擦的声音,阿凌的身子飞上了高空,重重地坠落下来。接着便是血肉模糊,雷雨交加的惨烈场面。刘凝波惊跳起来,她的手指开始发凉,头皮也发了麻,整个人都呆立着。 “妈,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刘凝波抖着声问。 “说到你的痛处了吗?你从来都没跟逸伟谈起过你的过去吧?你掩藏了你这不可告人的肮脏的过往,为的就是保住逸伟对你的爱?你看他年轻、善良、单纯,便觉得可以稳稳地把他套牢在手掌心里?” “妈,请你不要这样说我,我对逸伟是真心的,逸伟不会离开我的。”刘凝波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有些绝望,她的逸伟不会和世俗中人一样,不会和康浩一样,她的逸伟是个坦荡大气的男孩子,他一定会理解她,了解她,相信她的。刘凝波觉得浑身不可抑止地发冷。 “所以请你离开逸伟,不要拖累他,让他得到更好的女孩子,而不是你这样的。你因为长得和翠竹相像,便利用了你不该利用的资源,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平哥看上你,他也只是因为你和翠竹相像而已,他不爱你,他只是爱翠竹的影子。”钟翠柏起身离开了八尺门18号,留下刘凝波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俨如一个在海水中行将窒息的人。 刘凝波瘫坐到长沙发上,她看见了玻璃茶几上谢平的日记,便拿起来轻轻地打开。日记里夹着谢平和翠竹浅笑吟吟的合影。刘凝波的目光幽幽地落在翠竹脸上,自言自语道:“因为和你相像,便有了我这一生所有的悲剧吗?帮我,帮我抓牢幸福吧!” 刘凝波的目光又滑到谢平脸上,照片上的谢平那么年轻,那么风度,那么意气,她的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干爹,你曾经那么疼爱我,就是因为我和你心爱的女子长得相像吧?你到底有多爱翠竹?一段婚外情,真的可以那么刻骨铭心吗?” 刘凝波把日记本翻到第一页,看到年代久远有些泛黄的纸页上落下谢平丰挺的字迹。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一封封没有寄出的信,情意缱绻,柔肠百折,千回百转,终化为一声叹息。 “翠竹,离开你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我每天都度日如年,你是否也是?是否和我一样每日都在相思的煎熬里度过流年?我每天都梦见你,那个女人用婚姻锁住了我的肉身,却锁不住我的心。我的心早就从北京飞回石头山上,我的翠竹,我想念你的温柔婉转,想念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如果不是因为牵扯到太多家族利益,如果不是老爷子以死相逼,翠竹,我怎么会被困在婚姻的坟墓里而不去追寻圣洁的爱情?知我如你,定不会心生怨懑。算算日子,我们的孩子也该出生了吧?一定要带好我们的孩子,翠竹,因为他是我们爱情的结晶。翠竹,还记得第一次相见……” “凝波,你在干吗?” 刘凝波抬头见方逸伟正站在门口换拖鞋,她连忙放下日记本迎上去,“你回来了?” 方逸伟伸手摸了摸刘凝波的面颊,道:“凝波,你又哭鼻子了?” 刘凝波鼻子一酸,眼泪便扑簌簌掉下来,唬得方逸伟连忙拉过她,询问:“你怎么了?” 刘凝波仰着头,泪眼模糊里她看见方逸伟满是关切和心疼的目光,听到他柔声地问:“凝波,你怎么又哭鼻子了?”刘凝波的心丝丝绺绺地酸疼着,她一下投入方逸伟的怀抱,紧紧贴在他胸前,听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逸伟,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方逸伟轻轻一笑,他伸手紧紧搂住怀里的刘凝波,道:“傻瓜,你怎么突然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呢?” 刘凝波抬起头,目光里满是乞求和担忧,“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你听到什么,你都选择相信我,爱我,不离开我吗?” 方逸伟轻拭刘凝波淌在面颊的泪水,叹一口气道:“时至今日,你还有什么好怀疑我的?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啊!凝波,我是你丈夫,丈夫是什么,丈夫是妻子的天,我永远都罩着你。” 刘凝波方才破涕为笑,脸颊飞起两抹羞赧的红晕,嘴巴也不自觉“嘟”了起来。方逸伟趁势低头攫住了她的唇。唇齿热热的香环绕着刘凝波,刘凝波低低的呻吟了一声,方逸伟放开她,眼睛里正燃烧着两团小火焰。刘凝波“咯咯咯”笑起来,嘟哝道:“总是不经意就欲火焚身的模样。”说着扭身就往饭厅走。方逸伟加紧脚步跟上她,双手搭在她肩上,调侃道:“你老公我正青春,欲火焚身也正常啊!要不是说你小产了,要养身子,嘿嘿,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方逸伟淫笑着,刘凝波回头笑瞪了他一眼,道:“什么嘿嘿?应该是‘嘿咻嘿咻’吧!” “我是‘嘿咻嘿咻’,那你呢?” “我就‘嗯啊嗯啊’。”刘凝波自觉发出这样的声音,恶心至极,自己已经笑弯了腰。 方逸伟道:“哦,刘大医生真是诲人不倦,看把你纯洁的丈夫教唆成什么样了,你要知道年轻的孩子经不起诱惑。”方逸伟说着就去逗弄刘凝波,刘凝波连忙闪躲,嘴里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饭冷了我热饭去,你一定饿坏了吧?” “老婆,你要知道有些方面的饥饿比肚子饥饿更严重啊!”方逸伟又暧昧地盯着刘凝波。 刘凝波不答腔,笑瞪了他一眼,便端菜去厨房里加热。 方逸伟看着刘凝波的背影,一抹笑意像一股细流自心底一直流淌出来。凝波,他在心里说,你知道吗,我觉得好幸福啊,因为有你。 第250章 日记 吃过饭,刘凝波将谢平的日记递给方逸伟,道:“你爸爸和你妈妈的故事,你应该好好看一看。” “一段婚外情,再怎么伟大深刻也是见不得光的,所以不看也罢,”方逸伟将日记扔到玻璃茶几上,“倒是你,你和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我父亲是你干爹,这缘分倒是挺奇妙的。说来听听。” 刘凝波的面色凝重起来,如果不是谢凡的到来,她几乎忘记她生命中还有个干爹。也几乎忘记那悲催的大学生涯里遇到的那个叫阿凌的男孩子。 阿凌,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刘凝波的声音也变得飘忽无力,“因为我和你妈妈长得相像啊!我现在要去找一下谢凡叔叔,他刚刚打电话给我,说有事要见我,你先睡吧!” “可是你说晚上要告诉我你和我父亲的故事。”不知为什么,方逸伟突然变得有些执拗。 “我见过谢凡叔叔之后,回来再同你讲。”刘凝波说着径自出门去。方逸伟百无聊向地坐在长沙发上,客厅的落地窗外是大片的月色,一轮明月挂在中天,方逸伟还是伸手拿起了那本日记,他随意地翻了翻,忽然看见纸页上出现了“凝波”的名字,他一愣,便细细看了起来。 “翠竹,你知道吗?我在一所医科大学见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她叫刘凝波。太不可思议了,翠竹,看到她盈盈地从校园里走过,白裙翩翩,长发飘飘,我几乎产生了错觉,我的翠竹回来了。分别了二十年,我的翠竹回来了,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美丽,一样年轻,只是我老了,你的平哥老了。” 方逸伟蹙紧了眉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在翻涌。他又随手翻了下去。 “翠竹,你不知道凝波是个好可爱的女孩子,天真,善良,有着不幸的家世。她是个孤儿,一出生,母亲就死了,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又死于车祸,但是凝波坚强、勇敢,聪明,向上。翠竹,其实我想告诉你,最初我有意接近凝波,就是因为她和你长得相像,我太思念你了,可是现在,这么多日子的交心相处,我终于知道刘凝波不是钟翠竹。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个体,翠竹,我居然深深地被这个女孩子所吸引。一把年纪的我竟然还会深陷爱河。” 方逸伟猛然睁大了眼睛,翻看日记的手也微微发了抖,只见谢平继续写道:“翠竹,我以为爱情是可以忠贞,是可以长久的,我爱了你二十多年,孤独,煎熬,相思成灾,可是我居然还是背叛了你,我已经不可遏制地爱上刘凝波,我的可爱的小凝波。她是这么年轻而美好的小生命,像是春天里的彩蝶,我在她盈盈的笑容里沉沦自己,不可遏制地沉沦下去。翠竹,你会怪我吗?我以爱你的名义又爱上了另外一个年轻的女孩……” 方逸伟一下合上日记本,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他的目光里有怒火,有不可置信,有屈辱。他想起白天的时候在大院门口分手,刘凝波说:“晚上回来……给你讲讲,我和你父亲之间的故事。”原来是这样的故事,他深深爱着的妻子竟是父亲生前另一段婚外恋罢了。方逸伟气恼地将玻璃茶几上的花瓶和水果盘扫到地上去,然后俯下身子重重地喘息。他的双手深深地插进头发里头去。胸腔里有剧烈的疼痛传出来,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便重重咬住唇,咬得下唇破开,殷红的血丝丝地渗出来。 “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你听到什么,你都选择相信我,爱我,不离开我吗?”耳边突然回响起刘凝波的话,方逸伟抬起头,双手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给刘凝波打电话。电话里传来接线小姐标准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方逸伟起身走出了家门。 来到谢凡入住的酒店房间,按了许久的门铃也没有人来开门,一个服务生走过来,礼貌地问道:“先生,你找该房间入住的客人吗?” 方逸伟点头,那服务生道:“这个房间的客人出去了。” “出去多久了?” “有半个小时了。” “谢谢。” 从酒店出来,方逸伟有些失魂落魄。夜已深,刘凝波和谢凡会去哪里呢?方逸伟甩甩头,看到了酒店旁边那家叫“酒隐”的小酒吧。他想起第一次和刘凝波见面的夜晚就是在这个酒吧里,去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刘凝波生日,他给她买了蛋糕和鲜花。方逸伟有些落魄地走进“酒隐”。 刘凝波和谢凡正陪着律师去监狱里探望梅淑。因为梅淑是未决犯,所以刘凝波和谢凡暂时见不到梅淑的面,只有律师进了探监室。梅淑穿着犯人的衣服,看到律师,便冷笑起来,“我不需要律师帮我辩护,我虽然杀了人,但是有自首情节,顶多就是个无期。” “梅女士,我是受谢先生的委托来替你辩护的……” 梅淑打断律师的话,“我说过我不需要辩护,你转告我的小叔子,如果他还真念及叔嫂情谊,就让刘凝波来见我!” “你是未决犯,现在除了我,你谁也见不着。”律师答。 “那就等我判决以后吧,反正大半生都要在监狱里面度过了,我有的是时间。”梅淑说着,就哈哈大笑着起身离开了探监室。 律师不解地摇摇头,回身去寻谢凡和刘凝波,同二人描述了和梅淑见面的情景。谢凡和刘凝波对视一眼,都沉默不语。回到市区,和律师告了别,刘凝波送谢凡回了酒店。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让服务生上了两杯茶。 “大嫂提出要见你,你要见她吗?” 刘凝波点头,“不管干妈对我有多么仇视,现在她入了狱,去见见有何不可?只是我觉得奇怪,干妈杀了人,怎么又会去自首呢?” 谢凡抿了一口茶,沉吟着道:“或许,她恨了一辈子的人,终于被自己亲手杀死,她觉得人生没有了对手,也就可以不再留恋花花世界了吧!她那么爱大哥,对大哥和翠竹的仇恨一直是她活下去的动力,现在,大哥死了,翠竹也死了,她没有选择自杀,而是选择在监狱度过下半生,我也甚觉奇怪呢!” 刘凝波咀嚼谢凡的话,心情顿觉沉重。和谢凡告了别,出了酒店大堂,看四维店铺的广告牌上霓虹闪烁,好一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她不禁生出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情绪来。正要喊辆人力三轮回八尺门18号去,忽然见前面“酒隐”的门口跌跌撞撞地走出一个人,定睛一看,不是逸伟吗?正要喊他,忽见“酒隐”里又窜出一个人来,扶住趔趔趄趄的方逸伟,竟是向冰儿。 向冰儿扶着方逸伟踉踉跄跄地穿过巷子,刘凝波轻轻跟在他们身后。她几次想叫出“逸伟”的名字,声音到了喉咙口又生生被堵住。她就像化成人形的美人鱼,每走一步,脚心底下都传来阵阵剧痛。看着方逸伟和向冰儿拉拉扯扯、东倒西歪的背影,刘凝波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瘫软无力。她想起在“蓝家小筑”的时候,向冰儿对她说:“我如果可以和你一样清高,那么你今天还能拥有什么?你拥有的,是我不想失去却必须忍痛割爱的……一定要我说出那个名字吗?逸伟……” 刘凝波整颗心都像被掏空了。她的记忆该死的好起来,她想起那夜她去大院找逸伟,却在办公室里遇见了向冰儿,那时那刻,她还不认识向冰儿,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个蛇蝎心肠不择手段的女人,为了欲望,害死了若昭,逼走了司徒月。那夜,方逸伟没有陪她去买阿残的手杖,而是和向冰儿一起去吃夜宵,今夜方逸伟,她的丈夫,和向冰儿牵扯不清地走在这座城市的小巷里,然后一起上了一辆人力三轮。刘凝波就这么看着刷着红漆的人力三轮载着向冰儿和方逸伟消失在城市的霓虹里。一阵夜风吹过,她打了个重重的寒噤,才悠悠地回过神来。回神时,方逸伟和向冰儿早就失去了踪影,刘凝波扶住一根电线杆,平抚自己的心绪,她真担心自己会就此瘫坐到地上去。眼前回闪着一幕幕和逸伟恩恩爱爱的画面,她终于掏出手机给方逸伟拨了电话。她的逸伟不会背叛她的,只是巧合而已,逸伟来酒吧喝酒,醉了,碰到了向冰儿,他们曾是高中同学,于是她送他一程。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刘凝波安抚着自己。手机里传来彩铃的声音,是一个低靡的女声,幽幽地唱着失恋后的苦闷和不乐。直到彩铃结束,方逸伟也没有接听电话。刘凝波终于迈开脚步,蹒跚地也走进这座城市的霓虹。 “为什么不接电话?”三轮车上,向冰儿问方逸伟。 方逸伟并不吭声,只是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你老婆的电话吗?”向冰儿继续问。 方逸伟伸手拧了拧鼻梁,道:“请你下车!” 向冰儿一愣,“我要送你回家,你是怕你老婆看到,会误会吗?” “请你下车!”方逸伟大声吼了起来,三轮车师傅赶紧放下刹车,扭头看二人。 向冰儿的脸青一阵,红一阵,身子却并没有移动。 方逸伟兀自下了车,下车的时候头一阵晕眩,他使劲甩了甩,便朝前走去。向冰儿也立即跟下车去追他,三轮车师傅喊她,“喂,姑娘,车钱。” 向冰儿从包里掏出一张小票扔在地上,便急急向方逸伟追去。三轮车师傅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张小票,只好摇了摇头下车去捡。那边厢,向冰儿已经追上了方逸伟,她伸手拽他的手臂,嘴里喊道:“等等我。” 方逸伟一下甩开她,站住了,嫌恶地盯着她,“怎么,弄死了白若昭,回头觉着还是方逸伟比较好吗?” 向冰儿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你还是无法释怀被我甩掉那件事吗?觉得伤害了你的自尊和爱情?这么芥蒂,是因为心里还在记挂我这个人?记挂青春年少时,我们彼此交付的第一次?” 方逸伟不可置信地盯着向冰儿,这女人竟然自以为是到这般田地,他只有哭笑不得的份,“你让我无语!”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和刘凝波在一起,同床共枕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想过你拥有过的她的身体,也曾有人和你一样拥有过?一只破鞋而已,值你这样珍惜?”向冰儿的脸上全是轻蔑。 “破鞋”二字激怒了方逸伟,他一下捞起向冰儿的手臂,粗暴地掐住,眼睛里燃烧怒火,“不许你侮辱她!” “我说的都是事实,难道不是吗?你珍惜的这个人,是别人不愿珍惜,然后丢弃的,什么叫弃如敝屣,杨大才子比我更懂吧?如果你恨过我,怨过我,因为我的势利和世故,抛弃了你,你不应该找一个比我好的,来向我证明,抛弃你,没有选择你,我是多么的有眼无珠吗?你如果要报复我,你就应该找一个比我强百倍十倍的,而不是这样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一个被男人抛弃了的离婚女人。难道是因为被我甩掉,然后你方寸大乱,以致自暴自弃吗?” 向冰儿试图每一字每一句都要切中方逸伟心里的痛处,不料方逸伟却笑道:“你说的这一番话说明不了我的问题,只能说明你就是个愚蠢无知、没有远见的女人,我们分手,后悔的那个人只能是你。向冰儿,你大概不知道吧,现在,我不再是个穷光蛋,我父亲给我留下了大笔的遗产,我一点儿都不比你想嫁入的白家穷酸多少。”方逸伟讨厌自己说出这一番市侩的话来,讨厌自己在说完这一番话之后还得意洋洋地笑,他不喜欢自己居然要去享受这种报复的快感。他看见了向冰儿愣愣失神的面孔和陡然睁大的瞳仁。他控制不住自己这该死的情绪,他只能转身离开。这一回,向冰儿没有追上来,她只是脑袋嗡嗡作响着,反复咀嚼方逸伟的话:现在,我不再是个穷光蛋,我父亲给我留下了大笔的遗产,我一点儿都不比你想嫁入的白家穷酸多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她只知道方逸伟有个在乡下务农的寡母,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有钱的老爹? 刘凝波已经回到八尺门18号,走到玄关换了拖鞋,按亮了客厅的日光灯,地毯上散乱的花瓶和水果令她吃了一惊。看屋子里寂静无声,就知道方逸伟还没有回来。她静静地走过去,收拾起地上的狼藉。刚拾掇清楚,便听到铁栅门“哐当”开启,当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的时候,方逸伟已经走到客厅里。刘凝波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他也愣愣地看着她,只是目光里多了许多受伤的痕迹。刘凝波心里一紧,轻轻道:“回来了?” 她上前去扶他,他没有推开她,只是温驯的顺从的,任由她扶到沙发上。 “口渴吗?要不要喝水?”刘凝波柔声问。 方逸伟嘴角轻轻斜了斜,牵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刘凝波怔住了,她从来没见过方逸伟流露这样的笑,这笑含满了痛苦,却是轻轻巧巧地流露在面颊上,只听他淡淡地道:“从前也是这样伺候别的男人吗?” 刘凝波的背脊一下僵硬住,她缓缓从方逸伟跟前直起身子,直至像一根木头一样呆立在客厅中央。 方逸伟也从沙发上坐直了,道:“别的男人,你不会以为我是指你那个不学无术、浪荡无耻的前夫吧?” 刘凝波只觉手脚在一瞬间就麻木掉,宛若被昆虫啮咬的细细碎碎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至心脏。 “从前你也是这样伺候我那个风流成性的老爹吗?干爹,干女儿,”方逸伟醉醺醺地冷笑,“你不会以为我当真天真地不知道,干爹干女儿是什么意思吧?” 刘凝波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煞白如纸,因为她仿佛觉得心脏就此停止了跳动和供血,整个人仿佛被抛在酷寒的冰窖,每一个器官都被冰镇,凝滞而冰冷。她只能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让疼痛拯救自己像流沙一样急剧流失的生命力。一条细细的血水涓流一样从她的唇上淌下来。方逸伟望着她惨白的面颊上一条汩汩流淌的血痕,心在一瞬间痛如刀绞,泪水也一下就夺眶而出。他将刘凝波紧紧搂进怀里,浑身战栗着,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是我的父亲?” 刘凝波的泪从眼里重重地迸落,心在一瞬间碎成千片万片,魔咒,她竟一辈子都逃不开这个魔咒! “你说过,不管何时何地,不管你听到什么,你都选择相信我……”刘凝波的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去。 第251章 报复 方逸伟放开她,拿起茶几上的那本日记,幽幽地忿恨地问道:“要是告诉我的这个人是当事人呢?” 刘凝波陡然睁大了瞳孔,方逸伟苦闷地冷笑了一下,道:“你不会说,是他故意陷害你,冤枉你吧?”方逸伟将日记本重重砸在地上,跑进了房间。 许久,刘凝波才回过神来。她弯下身拾起地上的日记本,随手翻到后页去,她看到了谢平写满纸页的大段大段的倾诉。与其说是对翠竹的倾诉,不如说是对刘凝波的告白。刘凝波张大了口,整个人都瘫坐到沙发上。她从来都不知道谢平对她会存着这样的心思。她一直以为他对她就像父亲对女儿一般,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谢平在日记里,在给翠竹的信里写满对自己的爱意。可是,为什么生前,他从来没有向他暗示或透露过自己的心思?干爹,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不知道你对我存了儿女私情?可是,这又能说明说明呢?谢平就算不小心爱上了她,又能说明什么呢?她,刘凝波,难道要因为别人的爱慕去承担罪愆吗?她是无罪的。 刘凝波的眼前突然回闪过很多年前的一个夜半,康浩宿醉归来,粗鲁地捏住她的下巴,醉醺醺地问她:“你曾经爱过谁?”他一步步把她逼到墙角去,问她:“你把我当做你的什么人?”“你是我的丈夫啊!”她怯怯地答他。康浩笑起来,许多苦涩和酒精的气味一起喷到她脸上去,许多泪从他血红的眼睛里滚落下来,他痛苦地对她说道:“可是,我想当的人是你干爹!” 干爹!干爹!干爹! 今夜,方逸伟也醉醺醺地冷笑着:“从前你也是这样伺候我那个风流成性的老爹吗?干爹,干女儿,你不会以为我当真天真地不知道,干爹干女儿是什么意思吧?” 刘凝波的魂魄几乎在一瞬间被抽离了身体,又在一瞬间被震回体内。不,她不能让悲剧重演,她不能让方逸伟成为第二个康浩。她爱逸伟,她爱这个男孩子,她不能让他从她的手心里溜走。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不能放掉她的幸福。失去了逸伟,失去了逸伟的爱,她会痛苦至死。这样想着,刘凝波激动地站起身来,冲进房间去。方逸伟正蜷缩在床上,双手抱膝,眉头紧蹙,眼底有依稀的潮湿。刘凝波大气不敢出,她只是走过去,跪在床前,仰着头,艰难地说:“可以相信我吗?求你相信我,无论如何,我没有做过见不得光的事情。” 方逸伟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喝了酒,呼出的都是酒气。他没有回答刘凝波,只是叹一口气,道:“已经很晚了,睡吧!”说着,他兀自拉开被子包住自己。刘凝波缓缓站起身,头昏脑涨着,此时此刻,她心里就像一团乱麻。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只能也把自己放到被子里去。方逸伟背对着她,她轻轻地蜷缩在一侧,不敢吵他。而他翻来覆去着,终于转过身来,把她揽进自己的臂弯。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发,她听见他心脏造血的声音,和重重的抽泣声。她的泪也从眼角滑落下去,弄湿他的胸膛。 刘凝波见到梅淑的时候,梅淑已经是已决犯。正如她自己所料,她虽然杀了人,但是有自首情节,于是被判了无期。隔着隔音墙,梅淑拿起听筒放到耳朵上,眼睛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玻璃那端的刘凝波。 “我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赢了呢?”梅淑的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刘凝波道:“干妈,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斗,是你一直误会我。” “误会?”梅淑的眉毛挑了挑,阴险地笑着,“你还是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惜你干爹已死,没有人会再怜惜你的。我真想不明白,你有什么好,惹得谢家三父子都为你神魂颠倒,我的阿凌还为你这贱人丧了命。所以,刘凝波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这一辈子,你休想得到幸福。你一定会说现在的你很幸福,因为你还有丈夫,一个很爱你的年轻的男孩子。刘凝波,没用的,我会让你的幸福很快消失,我能让你第一次婚姻泡汤,也一定能让你第二次婚姻夭折。” “你在说什么?什么叫让我第一次婚姻泡汤?” “哦,你离婚这么久,却还一直蒙在鼓里。曾经那么爱你的康浩怎么突然就不爱你了?是我,是我搞得鬼。”梅淑说着,在电话这端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刘凝波心里虽然吃惊,但面上还是镇定地淡淡地道:“多谢你,如果不是你搞鬼,现在的我不可能这么幸福。你知道,我的丈夫可比我的前夫好上千倍万倍。” 梅淑收敛了笑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目光更加阴鸷起来,“可是你别忘了,他是谢平的儿子,所以他爱不了你多久了。”梅淑说着就将听筒放回电话机上,起身冲刘凝波得意地挑挑眉便跟狱警回监狱去。刘凝波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直至狱警提醒她该离开了,她才愣愣地放下听筒。 起身走出监狱,见天地之间落满明丽的阳光,时令已是初夏。她站在日头间无可奈何地感受着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模糊。刘凝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在日头底下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台阶上,有人正掐着自己的人中,努力睁眼,定睛一看,竟是钟翠柏。 见刘凝波醒来,钟翠柏立即起身,木然着脸,佯装冷漠的模样。 “妈……”刘凝波挣扎着起身,怯怯地唤钟翠柏。 钟翠柏没好气地问:“年纪轻轻的,怎么体质这么差?站在路边也能晕倒?” 刘凝波扯了扯嘴角,牵出一抹难看的笑,道:“妈,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地方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了?”钟翠柏扔下酸溜溜的一句话,便进了监狱大楼。刘凝波望着她的背影,叹一口气走到路边去等公交。监狱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人烟稀少,车辆罕至。这些日子以来,方逸伟总借口工作忙,对她不冷不热的。而她,也不去吵他。她想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可是关于她和谢平之间的清白,还真没法解决,死者已矣,死无对证。偏偏,谢平还留下那样一本深情款款的日记。真叫她欲哭无泪。梅淑入狱,谢凡回北京去处理谢平遗产的事情。因为谢平和翠竹都死了,方逸伟没有dna鉴定的科学依据证明他就是谢平的儿子,他无权继承谢平的遗产。所以谢凡赶回北京,找律师商量办法去。而钟翠柏,也在为方逸伟继承遗产的事宜伤脑筋。 当她在探监室见到梅淑的时候,情绪显得很激动。 梅淑却波澜不惊地微笑着,“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那我们逸伟什么时候才能继承平哥的遗产?”钟翠柏追问。 梅淑道:“我小叔子手上有一份谢平的遗嘱,说是翠竹母子俩可以继承谢平三分之二的遗产,可惜,翠竹和谢平都死了,你拿什么证明方逸伟就是谢平的儿子?无法证明,那么那三分之二的遗产,你儿子永远都得不到。” “可是当日在石头山上,你说过会让我们逸伟继承平哥全部的遗产。” “你还记得当日石头山上的约定啊?不错,因为我篡改了遗嘱,现在平哥所有的遗产都在我名下,只要我写个财产赠予书,你的儿子马上就能继承平哥全部的遗产,可是,翠柏,你别忘了,石头山上,我们说好是做一笔交易的。” “交易?”钟翠柏一惊,的的确确,她们当初是要做一笔交易,只要她让方逸伟和刘凝波离婚,那么梅淑就会去公安局自首,并将全部财产赠予方逸伟。 梅淑冷笑着道:“离婚证呢?刘凝波和你儿子的离婚证呢?” 钟翠柏离开监狱后,径自去大院找方逸伟。她站在大院楼下,忐忑不安地踱着步子。方逸伟从台阶上跑了下来,远远地就喊了她:“妈——” “妈,你怎么来了?”走到钟翠柏跟前,方逸伟问道。 钟翠柏抬眼仔细打量了自己的儿子,一小段时间不见,儿子竟清瘦成这样,她满是心疼地握住儿子的手,道:“逸伟,你最近怎么瘦成这样?凝波没有好好煮饭给你吃,是不是?” 看母亲提到刘凝波是一腔嫌弃和愠怒的口吻,方逸伟轻轻替刘凝波辩解道:“妈,不关凝波的事,是我工作太忙了。” 钟翠柏摇了摇头,责备方逸伟道:“你啊,就是一心护着她,一个离过婚的女人,有什么好?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们结婚。当初结婚是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那孩子保不住也是天意,如果保住了,可就老天不长眼了。” “妈,你在说什么啊?”方逸伟显得很无奈。 “儿子啊,妈问你一件事,你现在也知道你父亲留给了你大笔的遗产,如果你无法继承这笔遗产,你会怎么办?” “妈,从小到大,我并没有继承谁的任何遗产,我不也照样长大吗?虽然让你在乡下吃苦,我很抱歉,可是那笔遗产真的不是我稀罕的东西,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不痛不痒,维持现状。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和凝波不缺什么。”方逸伟蹙着眉头,认真地同母亲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钟翠柏却摇着头道:“逸伟,那遗产对妈来说没有什么,不管我的逸伟多么富贵,妈还是围着我的一亩三分地转,心里才会舒坦。” “这不就结了?妈,你这样想,我也是这样想的。”方逸伟舒展了眉头,微笑着道。 “可是不一样,那遗产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现在是平哥唯一的儿子,你继承他的遗产天经地义,妈一定要让你继承这笔遗产。”钟翠柏执拗地说道。 方逸伟看着母亲小孩子似的神情,不禁笑起来,“妈,随你,你无论怎么捣腾都行,我办公室还有很多活,先上去了。”方逸伟说着,就要转身向楼上跑,钟翠柏喊住了他:“逸伟——” 方逸伟回过身来,狐疑地看着母亲,“妈,还有什么事吗?” “可不可以和刘凝波离婚?”钟翠柏怯怯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她看见方逸伟的面孔在一瞬间就黯淡下去,只听他低低地说道:“妈,你在乱说什么啊?你如果想抱孙子,凝波迟早会给你生的。她最近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我会让她尽早生个孙子给你抱。” “可是,逸伟,生孙子,天底下随便什么女人都能给我生,但不能是她!”钟翠柏笃定地道。 方逸伟的神情严肃起来,声音也变得暗哑,“妈,你在说什么?” “逸伟,刘凝波她曾经是你父亲的情妇啊!”钟翠柏压低了声音,但咬腔很重,方逸伟字字句句都听真切了。 “妈,你听谁乱讲?” “不是我乱讲,这是事实啊,儿子!从前你不知道这层关系,错娶了她,现在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她肚里的孩子也掉了,你就应该纠错、改错,而不是将错就错。” “妈——”方逸伟只能蹙着眉,凄凉地制止母亲说下去,他想同母亲争辩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舌头就打了结。 “儿子,你还年轻,你有那么好的前途,领导那么培养你,你不能被这个女人牵累了,不能让她拖你的后腿。要是大家知道你娶的女人是你父亲曾经的情妇,大家是要笑话你的,要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的。你的老婆是你父亲生前的情妇,这样的丑闻终有一天是包不住的。儿子,听妈的话,和她离婚吧!咱们再找个清白的好女孩,一旦你继承你父亲的遗产,还愁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吗?到时候,那些当官还不巴巴的,把女儿嫁给你?” “妈,别再说了,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方逸伟三步并作两步,头也不回地跑进大楼。钟翠柏一股闷气郁结在胸口。她一咬牙,转身寻刘凝波去。刘凝波正在电脑前码字。和方逸伟冷战的日子,写作是她唯一的排遣。下个月,她就要向谢凡交第一期的稿件。小说正写到伤心处,她情绪也很低靡,忽然见钟翠柏来访,慌忙起身去开了铁栅门,把钟翠柏迎进了客厅。 钟翠柏依旧地板着面孔,半天没有说话。 刘凝波忐忑地问她:“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刚去逸伟单位找过逸伟啦,和他谈了你俩离婚的事宜。” 刘凝波一凛。 钟翠柏却继续不咸不淡地道:“逸伟说,让我先来和你谈谈。” “谈什么?”刘凝波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钟翠柏的回答更令她一下就面如死灰起来。 “谈离婚。” “是逸伟的意思吗?”刘凝波抖着声问。 “我都说了,逸伟让我先来和你谈。”钟翠柏提高了音调。 刘凝波沉默了,她坐到沙发上去,木讷地盯着面前的茶几。客厅的空气像是凝滞了,终于钟翠柏开了腔。 “我就实话和你说了吧,只有和你离婚,逸伟才能继承他父亲留给他的遗产,你就行行好,不要拖累他吧!” “你虽然养了逸伟二十多年,怎么这么不了解他?”刘凝波哑着声说道,“逸伟像是个贪恋白钱的人吗?” “你这个女人啊,就一心只顾着自己,你有没有为逸伟考虑过?你可是平哥的情妇啊!你怎么可以忍心让逸伟这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耻笑中?”钟翠柏激动地质问着,“你怎么可以这么厚颜无耻?你这样霸占着逸伟,你对得起平哥吗?好歹你们也曾经相好过,现在你这样缠住他的儿子,你就不怕平哥死不瞑目吗?” “干爹知道他和我之间是清白的,我没有和他做过任何越轨的事情,我问心无愧,为什么我要为我没有犯过的错误买单?这样对我不公平!”刘凝波据理力争着。 “什么叫公平?娶一个父亲曾经的情妇,对我们逸伟来说公平吗?”钟翠柏从裤兜里掏出一份杂志,扔到刘凝波跟前,站起身道:“你好好看看吧,这个八卦正在排版,还没有印刷,如果你不想它变成街头巷尾的谈资,不想我们逸伟的前途毁于一旦,你就和我们逸伟离婚吧!我提醒你,你那干妈恨你入骨,别看她在监狱里,她还是有本事毁掉你。如果你不想我们逸伟和你一起被毁灭,无论如何,都离婚吧!” 钟翠柏说着叹口气离了八尺门18号。 刘凝波木然地坐着,钟翠柏的话似乎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你那干妈恨你入骨,别看她在监狱里,她还是有本事毁掉你。如果你不想我们逸伟和你一起被毁灭,无论如何,都离婚吧!刘凝波的眼前浮现出在探监室里见到的梅淑阴险得意的嘴脸,她冷笑着问她:“我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赢了呢?……我的阿凌还为你这贱人丧了命。所以,刘凝波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这一辈子,你休想得到幸福……我会让你的幸福很快消失,我能让你第一次婚姻泡汤,也一定能让你第二次婚姻夭折。” 刘凝波深深打了个寒噤,她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那本杂志,钟翠柏说这则八卦正在排版,还没有印刷,一旦印刷,那么她和逸伟将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逸伟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是什么样的重磅八卦呢?刘凝波知道,这一切都是梅淑的预谋,她设计好了每一个囹圄,只等她陷进去。钟翠柏说得对,哪怕她在监狱里,也有本事整死她。刘凝波打开了杂志,看到杂志上七彩的图片,还是陡然睁大了眼睛。梅淑比她想象中还要阴险和恶毒。 第252章 折磨 杂志的标题很狗血,很吸引看客的眼球,而文章第一部分的大致内容是十八九岁的女大学生刘凝波之所以能在医学界迅速蹿红,是因为傍上了大龄富商谢平。谢平死后,私生子方逸伟即将继承所有财产。刘凝波早在和谢平交往时,就知道内情,谢平死后,她又迅速和方逸伟勾搭成奸。第二部分的篇幅就是对方逸伟身世的大肆渲染,一个婚外情的私生子担任了政府主官秘书,头戴桃色光环将来如何叱咤政界云云。 刘凝波震惊得无以复加,如果杂志的矛头直指她一人也就罢了,偏偏还在中伤逸伟。而配着文字的那些插图,刘凝波不知道梅淑是什么时候让人拍下来的。照片上她和谢平亲密依偎着,如果这些举动是放在父女的角度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被安在小蜜和富商之间,就充满了暧昧与令人遐想的空间。照片上的自己还只是十八九岁的小女孩,那灿若夏花的笑容充满了单纯和天真的意味,现在重温那笑容,刘凝波不可遏制地心酸。所谓曾经沧海、物是人非。 刘凝波欲哭无泪地放下杂志,她晕沉沉起身走进房间去,坐到电脑前,对着闪烁的屏保发呆。让她理一理思绪,让她好好想想,她该如何自救,如何保住逸伟。 逸伟难得的没有加夜班。下了下午班,就径直出了市府大院。看到市府大院对面街边的水果摊上摆了芭乐,便停住了脚步,他想起白天明告诉过他刘凝波最喜欢吃的水果便是芭乐,顿了顿,他向水果摊走过去,买了一大袋芭乐回八尺门18号去。 走进客厅,换了拖鞋,方逸伟将芭乐放到玻璃茶几上。落地窗透射进来大片大片的夕阳,将整个客厅都照得白灿灿的。方逸伟随手拿起搁在桌上的那本杂志,一眼就看到了那则八卦,顿时血往脑门涌去。 “刘凝波——”他大声地吼起来。 刘凝波正在房间里码字,听到方逸伟高分贝的喊声吓了一跳,她连忙推开键盘,跑出了房间,见方逸伟正拿着那本杂志试印版怒气冲冲站在客厅中央。刘凝波顿时脑袋发热,她居然忘记把杂志收起来了。 “你买这种东西回来干什么?添我的堵吗?”方逸伟将杂志扬到刘凝波面颊上,质问道。 刘凝波蠕动了一下唇,嗫嚅道:“你如果不在意,又怎么会添堵?” “你?”方逸伟一怒之下,将杂志摔在茶几上,他看见他为她买的芭乐,气愤地一挥手,也全部扫到地上去,那些个精挑细选的粉绿色的芭乐咕咕噜噜滚了一地。 刘凝波心里一颤,顿时生出不忍的情愫来,她蹲下身子一个一个芭乐捡起来放到水果盘里去,然后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方逸伟蹙起眉头,没好气地问:“怎么不洗就吃?” “你送我的东西,无论多脏我都不会嫌弃,就像当初我虽然是个离婚的女人,你也不嫌弃我一样,”刘凝波站起身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现在,你为什么开始嫌弃我了呢?既然连我是不是离过婚都可以不在意,那么现在又为什么在意我到底是不是做过情妇呢?” “可是那个人是我父亲,亲生父亲!”方逸伟的面孔也痛苦地扭曲起来。 “我说过,我没有,我是清白的,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刘凝波绝望地将芭乐扔到玻璃茶几上,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和我结婚真的只是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吗?如果当初我不怀上那个孩子,你压根就不会娶我,对不对?现在,孩子没了,我又是你认为的那样不堪的女人,那么,离婚吧!”刘凝波说着转身,跌跌撞撞地向房间内走去。 方逸伟一怔,当刘凝波的身子消失在房间门口,他猛然回神,立时冲进房间去,一下拽过刘凝波,血红着眼睛,抖着声问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刘凝波仰着面孔,毫无表情地说道:“离婚。” 方逸伟的额上暴出了一根根青筋,抓着刘凝波的手也重重地痉挛起来,许多泪雾从他眼睛里浮上来,模糊他的视线,他哑着声说道:“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说出这两个字?” 刘凝波的眼眶一紧,一股热浪直袭出来。她使劲吸一口气,制止了那股几乎夺眶而出的热浪,淡淡地道:“这不正是你们所想吗?你妈妈这样想,你难道不也是吗?” “我妈是我妈,不能代表我。”方逸伟笃定地说。 “那你何必又让她老人家先来和我做什么离婚谈判呢?” “我妈来找过你,让你和我离婚吗?”方逸伟一震。 刘凝波凄然一笑,“不必大费周章,不必多费口舌,依你们,全都依你们,离婚?我又不是没离过,没那么大不了。没有你,我不会死,我一定不会死。” “可是,我会死,我怕我会死。”方逸伟上前一步抱住了刘凝波,只听刘凝波幽幽地说道:“那么,你相信我吗?相信我是清白的吗?” 刘凝波灼灼地盯着方逸伟,方逸伟语塞了,他想起日记本上谢平狂热的表白,抱着刘凝波的手就无精打采地垂下去。刘凝波仰起头,冷冷地笑起来,“既然开始不相信,既然觉得我是这样污秽不堪的人,既然认为你深深的爱着的人是这样品性恶劣的人,那么,为什么还要这个婚姻?” “凝波,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自己消化掉,好不好?”方逸伟哀哀地恳求着。 刘凝波没有回答她,只是直挺挺地越过他向房门外走去。方逸伟一下抓住她的手,使劲一拽,她就落进了他怀里。他的吻泄愤似的狠狠地落下来。他把她推到床上去,他哭着吻她,刘凝波像木头一样,绝望地躺着,任他把自己的衣服撕破。他的许多泪水沾在她的皮肤上,热辣辣的,还有几颗滑进了她的嘴里,咸涩咸涩的。刘凝波的心一下就疼了,她抱住他伤心凄凉地哭起来,没有哭声,只是泪水滂沱着,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他的吻也温柔了下来,她开始回应他,缠缠绵绵,缱缱绻绻……方逸伟睡过去的时候,还紧紧抓住刘凝波的手,喃喃说了句:“凝波,别离开我……给我时间……” 刘凝波落寞地起身。她走到窗前去,夜色已经沉沉地笼罩住大地。天上星稀月明,天幕蓝湛,好一派初夏的夜色。回身望一眼熟睡的方逸伟,刘凝波替他盖好薄薄的被衾,洗了澡换了衣裳便出门去。她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前途似乎是一片茫然然的未可知,没有着落,没有边际,丝毫都不牢靠。她走在街上,任车水马龙从身边蜿蜒而过,许多车灯汇成流动的珍珠,成串地闪亮着。不知不觉就走到马路中央去,迎着那车灯,茫然着眼睛。 忽听后面一辆车急按着喇叭,刘凝波这才回神,赶紧疾步走到马路边上,她还不至于到想不开的境地。那辆车继续向前开去,经过刘凝波身边时,刘凝波不经意向车窗里望了望。车窗正开启着,刘凝波望见车里一个中年男士坐在驾驶座上,而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分外眼熟。 刘凝波蹙起了眉头,那女人不是天明哥的妻子柔桑吗? 刘凝波正想细看,车子已经开远了,黑色的车身融进璀璨的灯海。百无聊向地继续朝前走,拐了几个弯,走到桐江边。坐在桐江边,看着桐江两岸霓虹香艳,她充满了宿命的悲伤。接到蓝凤凰的电话,刘凝波颇感意外。 “姐,来酒吧陪我喝酒吧!”电话里蓝凤凰直率地邀约。 想也没想,刘凝波就答应了。在横七竖八的酒吧区,刘凝波终于找到了那家叫“玛索”的酒吧。走进“玛索”,才知道是家动吧。西方韵味十足的豪华的吊灯和古朴的摆设,但是流淌着放荡不羁的音乐。随着音乐扭动身躯的是两个舞娘,站在“玛索”两边的圆台上,面无表情地甩着头发。企图在尘世的浮躁与喧嚣里保留住一丝清高。身材窈窕,容貌出挑的舞娘身边围了许多同样扭动身子的红男绿女,刘凝波在人堆里找到了蓝凤凰,她正跟一个高大的男孩子跳着热辣的贴面舞。看到刘凝波,她热情地拉着她加入跳舞的人群。刘凝波感到拘束,她随音乐蹩脚地起舞,惹得蓝凤凰哈哈大笑。 “放开点,放松些,扭起来,什么都别想,”喊话的是和蓝凤凰跳贴面舞的男孩子,圆圆的包子脸,但五官生得不错,又因为身材高大,显得气质颇好。他嘴里叼着一根烟,随性地用右手手指夹了,递到刘凝波跟前,“来一口不?” 刘凝波蹙起眉头,连连摆手。 蓝凤凰笑骂他:“你恶不恶心?要也给人家一根,让人家抽你抽过的,你有病怎么办?” “我有艾滋病!”男孩子大声笑起来,放荡不羁的模样,继续抽烟跳舞。 刘凝波感觉到燥热,大抵是出了汗,索性放开来跳。一曲舞毕,三人回到座位上。围着个小圆桌,坐在高脚椅上,随着新的轻柔一点的舞曲轻轻动着身子打节拍。 “姐喝一杯。”蓝凤凰招呼。 刘凝波陪她干了一杯,问道:“今晚‘蓝家小筑’没有营业吗?怎么有空出来喝酒?” “他失恋了,叫我陪他买醉。”蓝凤凰指着一起跳舞的男孩子。 “我叫小日。”小日冲刘凝波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点了新的烟抽上,白色的烟圈在昏暗的酒吧间袅袅升腾。 “小日,给我点根烟。”蓝凤凰道。 小日温顺地掏出烟递给蓝凤凰,蓝凤凰将烟对准了小日的烟,猛吸一口,红色的火星忽然耀亮起来。点着了,蓝凤凰便眯着眼悠闲地抽着烟,不时敲敲烟灰,道:“小日,为什么失恋?” “都是烟惹的货。”小日将手里的烟放在烟灰缸里使劲掐灭,泄愤地嘟哝了一句。 刘凝波好奇地看着他,只听他道:“我女朋友让我戒烟,我戒了,她还是和我分手了,她娘的,女人的心思捉摸不透啊!”小日说话的表情很滑稽,刘凝波不自觉笑起来。 小日立即道:“姐,我女朋友甩了我,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是前女友,”蓝凤凰纠正小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啊?姐,你手头上有货没?给他介绍个吧!”蓝凤凰朝刘凝波努了努嘴角。 刘凝波不动声色道:“我看你俩就合适。” 刘凝波话一出口,蓝凤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姐,说笑说笑了,我和小日只是好朋友。” “我追过她,可惜她看不上我,她心里早就有人了……” 蓝凤凰拿起酒杯,按住小日的头,硬生生灌了小日一杯酒。刘凝波正要劝话,手机铃声响起来。去包里寻手机,却见蓝凤凰扬着自己的手机说:“我的,我的。”满大街的苹果4s、5s,全是一模一样的土鳖鳖的“滴滴滴滴”的手机铃声。 蓝凤凰边说边看了看手机屏幕,咕哝道:“我老爸的。” “接吗?”小日颇担心地问,“知道你在这地方,不揍你?” “我老爸养了我二十多年,好不好?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一切以玩乐为先。”蓝凤凰说着便接听了电话,然后表情在一瞬间就僵掉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刘凝波疑惑地看着她,问道:“出了什么事?” 蓝凤凰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天明哥出车祸了。” 刘凝波一惊。 三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白天明还在急救室。蓝凤凰的父亲和一众人等围在急救室外,全是白天明的同僚兼哥们儿。 “蓝局长,你女儿来了。”人群中有一人喊道。蓝凤凰的父亲蓝局长回过头看到了行色匆匆的蓝凤凰。 “爸,怎么回事?天明哥为什么会出车祸?”蓝凤凰急迫地问着蓝局长,蓝局长一早就知道女儿那一点小心思,他深知女儿从小叛逆,是他的纵容和宠溺直接导致的结果,但也和女儿对白天明的这一点奢念不无关系。他不但没有劝导和阻止,反而放纵蓝凤凰的情感,甚至天明出了车祸,他第一时间就通知了女儿,他对她的宠溺可见一斑。 “今天下乡到很晚,回来的时候过隧道,你天明哥那辆公车和一辆重型大卡车相撞了,车上四个人全是重伤,医生说你天明哥是受伤最轻的,但是在急救室已经呆两个小时了,还是没有出来。”蓝局长垂头丧气地说。 “那天明哥会不会出不来了?”蓝凤凰的声音里全是哭腔。 刘凝波立即去握她的手,她的手竟冰凉得跟水一样,刘凝波自己的手指也微微发着凉,她安抚蓝凤凰道:“不会有事的。天明哥吉人自有天相。” “别担心,一定不会有事的。”小日揽了蓝凤凰走到一旁长椅上坐了。 刘凝波上前同蓝局长说话,“叔叔,您好,请问通知天明哥的家人了吗?” “其他受伤的人亲属都来了,但是天明爱人的电话打不通啊!”蓝局长说。 刘凝波心里一沉,她蓦然想起先前在街上看见柔桑的情景,替柔桑开车的男人也面善极了。刘凝波猛然想起来,那不是白若昭的父亲白天朗吗? “叔叔,您有天明哥大哥的电话吗?”刘凝波立即问蓝局长。 “白氏集团董事长白天朗?”蓝局长挑了挑眉毛。 “嗯。”刘凝波点头。 蓝局长拿出手机翻查通讯录,一边搜索,一边嘟哝:“好像有吧!有有有。” 在接完蓝局长电话之后,白天朗和柔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第253章 婚姻摇摇欲坠 柔桑出现在众人跟前时,是被白天朗搀着手臂的。刘凝波虽然心里吃惊,但是转念想天明哥出了车祸,生死未卜,柔桑担心过度被白天朗架着来医院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于是便没细想迎上前去。 “嫂子。”刘凝波唤了柔桑一声。 柔桑看了刘凝波一眼,她虽没见过刘凝波,但也经常从白天明的嘴里听到刘凝波的名字,见眼前的女孩穿着白色上衣,下身一条天蚕丝的粉色长裙,显得十分仙气,大抵是刘凝波无疑,便问道:“你是凝波?” 刘凝波点头。她的目光从柔桑脸上滑向白天朗。丧子的白天朗大抵还没有从极度的悲伤中缓过劲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戴着白边眼镜原本温文尔雅的模样更加显得沉郁和低靡。看白天朗和柔桑来了,众人都围上来,同二人交谈白天明出车祸的大抵经过和目前的伤势。刘凝波从人堆里退出来,走到长椅上坐下。蓝凤凰已经眼泪汪汪的。小日正在安抚她。刘凝波发现蓝凤凰的目光始终偷窥着柔桑。方逸伟打来电话,刘凝波告诉他天明哥出车祸的事情,他便也很快赶到了医院。方逸伟赶到医院的时候,白天明刚好出了急救室,已经住进了病房。一行四人,其他人都伤势严重,还没出急救室,只有白天明一人醒了过来,白家人都觉万幸。因为白天明十分虚弱,医生不允许众人继续留在病房里,刘凝波没能和白天明说上话,甚至她都不知道天明哥是否看见了她,她只能悻悻然地随方逸伟走出病房。蓝凤凰执意要留下,被蓝局长训斥了几句,只好跟着小日走。其他人都退出了病房,只留柔桑和白天朗照顾白天明。 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看见庞大的天际一轮孤月,想到白天明的车祸刘凝波不禁鼻子一酸。方逸伟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没有生命危险,其他伤都不算什么,都能治好的。再说天明哥是工伤,就更不用担心了。” 刘凝波点头,泪眼模糊里望见方逸伟憔悴的面庞,心里不禁一疼,她问他:“你晚饭吃了吗?” 方逸伟摇头,有些心酸地说:“我的老婆都要和我离婚了,哪还有心情吃饭?” 刘凝波心里一下就软了,她在心里说:逸伟,要怎么样我们才能不分开?要怎么样我们才能幸福? 方逸伟看着刘凝波心事重重的面孔,叹了一口气,他拉住刘凝波的手说道:“想想天明哥吧!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差一点就回不到这个世界了,所以我们活着的人可不可以不要再彼此折磨?对不起,凝波。”方逸伟将刘凝波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轻轻地低语着。 刘凝波顿感委屈,这一段时间她有些平白无故就蒙受了冤屈,她几乎觉得她又重蹈了第一次婚姻的覆辙,好在方逸伟到底比康浩明理得多。可是,梅淑不会轻易就饶过她的,钟翠柏也会一直来逼迫她和方逸伟离婚的,她该怎么办呢? 再一次去监狱探访梅淑。梅淑还是阴险的得意的神色。 “来求我吗?”玻璃墙那头,梅淑轻蔑地问刘凝波,然后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没有用,我就是要让你这一辈子都生不如死!” “要怎么样,才能放过逸伟?”刘凝波问。 梅淑答:“除非你和他离婚。顶着私生子的头衔,方逸伟还怎么在政界混?不管他爬到什么位置都低人一等,因为他是私生子,他母亲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如果我不呢?” “钟翠柏让你看了那份杂志吧,进监狱前我就安排妥当了一切,如果你不离婚的话,不单单是纸媒,还有网络,网络可比纸媒的轰动效应快得多。以后,每当方逸伟有提拔的机会,他的身世就会被对手拿出来炒作一次。私生子,娶了父亲的情妇。提拔一次,就炒作一次,像是一个创口,结痂了,又被人揭开,结痂了,又被人揭开,这一辈子都要流血,直到发脓溃烂而死。你觉得他对你的爱,还能坚持多久?你确定他对你的爱一定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离婚吧,刘凝波,只要你离婚,我就会写一份遗产赠予书,你的方逸伟就能继承你干爹所有遗产,而不必让你谢凡叔叔在北京焦头烂额地寻找如何证明方逸伟是你干爹私生子的证据。” 刘凝波倒抽了一口气,铁窗内的梅淑果真对铁窗外的局势一清二楚,居然一清二楚,她蓦然想起钟翠柏说的话:你那干妈恨你入骨,别看她在监狱里,她还是有本事毁掉你。如果你不想我们逸伟和你一起被毁灭,无论如何,都离婚吧!刘凝波晃悠悠地起了身,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梅淑的嘴角牵出一抹冷笑来。 白天明打了电话来央求刘凝波去看他:“老哥受了重伤,你还不来看我?难道要等到我死了,才要给我送花圈吗?” 刘凝波无奈地轻笑,于是买了果篮去看白天明。走到病房门口,见方逸伟和另一年轻的男孩子站在病房门外,刘凝波疑惑地蹙起眉头。方逸伟拉过她,压低嗓音道:“我老板和市长都在里头。” 说着,他又指着旁边的男孩子向刘凝波介绍:“这是市长秘书小光。”刘凝波向小光点头微笑了一下。小光也礼貌地笑了笑。三人正站着,病房的门开了,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高的一个器宇轩昂,矮的一个文质彬彬。刘凝波想这两个大抵就是主宰这座城市命脉的人了,于是退到一边去。一窝蜂跟在两个男人身后的是几个记者,有男有女。扛着摄影机的女记者虽然个子不高,却极其干练利落。刘凝波知道她就是这座城市的名记君君小姐。方逸伟和小光已经随着大部队匆匆走掉。消失在通廊尽头的时候,方逸伟回头冲刘凝波笑了笑,刘凝波从梅淑那里升起的阴霾顿时消了大半。 提着果篮进了病房,白天明正仰面躺在床上,只听他大声道:“柔桑,刚刚书记和市长来看我,你跑哪里去了?” “是我,天明哥。”刘凝波已走到病床前,将果篮放到储物柜上。 “凝波来了?”白天明喜笑颜开,正要仰身,胸前的肋骨处便传来钻心的疼痛,立刻安静了身子,只嘴里呻吟了一声。 刘凝波兀自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来,道:“你别动,听说你肋骨断了,安安静静躺着吧!” “你怎么知道我肋骨断了?”白天明吃了一惊。 “不但肋骨断了几根,还有胯骨脱臼,肺部轻创,对吗?” 白天明更吃惊了。 刘凝波笑道:“昨晚我和逸伟就来看过你,当时病房里人多,医生不让打扰你,我们就先走了,没和你打招呼。” “怪不得,”白天明恍然大悟,“昨晚我明明觉得自己看见你,一眨眼,你又不见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刚刚逸伟也有来,大概在门外,没进病房来。” “我知道,已经碰过面了。你挺有面子的嘛,两位大人都来看你。” “主要是同车的,除了司机,其他两位都是副处级干部,我这个副科啊只是沾了他们的光而已。” “听说那两位还在重症监护室没醒呢。” “所以才来看我啊,我醒着,起码能有问必答。”白天明不忘戏谑自己。 刘凝波“噗嗤”一笑,“都什么时候了,伤成这样还能耍贫嘴。” 刘凝波的笑容夹带一抹淡淡的忧伤,白天明伸手拉住她的手,轻轻问道:“凝波,你有心事?” 这个拉手的动作恰巧落入了刚走到病房门口的蓝凤凰眼里,她不禁一怔。 看见蓝凤凰站在门口,刘凝波连忙从白天明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她见蓝凤凰一脸难看的面色,心想她大抵是误会了,但又不好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天明哥,我没事。小蓝来了。” 白天明转头看病房门口,见蓝凤凰不悦地杵在那里,便招呼道:“小蓝来了?怎么不进来,愣着干什么?” 蓝凤凰这才走进病房,瞪了刘凝波一眼,并不打招呼。 刘凝波无奈地笑笑,起身给蓝凤凰让座,并向白天明告别。看着刘凝波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白天明悻悻然的。 “你爱她?”蓝凤凰冷冷地道。 白天明转过头看她,见她小嘴撅着,一脸的老大不高兴。待要解释,只觉胸口疼得厉害。蓝凤凰看他脸色发白,立即拍他的胸口,谁知他大声叫起来:“小姑奶奶,我肋骨断了好几根,你还拍我胸部,想我早点死啊?” 蓝凤凰一时慌了手脚,忙红着脸问道:“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给你削个苹果吧!” “我什么都吃不了,你给我唱个小曲吧!早上一波一波来探望的人,我累了,想眯一会儿,你给我唱个歌儿,我听着好睡一些。” “我一来你就犯困,刚刚在刘姐姐跟前,看你还精神奕奕的。”蓝凤凰一边嘟哝,一边哼起小调。 刘凝波走到电梯间的时候,看见柔桑正挽着白天朗的手臂从楼梯入口走进来。刘凝波颇为吃惊,这二人不乘电梯,偏要挽着手去走楼梯,真是好雅兴。正心里犯嘀咕,电梯门开了,迎面走进来一个人:向思明。刘凝波正迟疑着,电梯双门已经滑上,向顶楼升上去。刘凝波朝通廊那端瞧去,只见柔桑和白天朗已经走进白天明的病房,只是不再挽着对方的手臂,而向思明紧随他们其后也走进了那间病房。刘凝波心想向思明大抵是来探望白天明的,虽然和白家闹得不甚愉快,但是白天明毕竟是大院里头的人,因公受伤,且是受的重伤,他来探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是便没细想继续等待电梯从顶楼下来。不一会儿,电梯双门“叮咚”一声向两旁滑开,刘凝波走了进去,正要按关门的按钮,只听一个急匆匆的女声:“等等!”女孩已经大踏步跨进了电梯,是蓝凤凰。 电梯迅速向底楼坠下去的时候,蓝凤凰问道:“都已经结婚了,为什么还和天明哥眉来眼去的?” 刘凝波吃惊地瞥了蓝凤凰一眼,这丫头吃的哪门子干醋。她回道:“你误会了,我和天明哥没什么,而且这也不该你管吧?柔桑嫂子都不说什么,你瞎操心什么?还是管管你自己,看得出来,你喜欢天明哥。天明哥是有家室的人,你何苦耽误自己的青春?” 蓝凤凰正要发作,电梯已到一楼,电梯门开启,许多人一窝蜂挤进来,刘凝波已经走出电梯,当蓝凤凰追到缴费大厅的时候,她早已不知所踪。 楼上病房里正气氛紧张着。向思明和白天明寒暄了几句,便对一旁的白天朗说道:“白总,我们出去谈一谈吧!” 白天朗神色凄惶,点了点头,二人便走出病房去。柔桑担忧地看着白天朗有些蹒跚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微微蹙起了眉头。 “看向行长的神色,好像并不是为了探看你而来,倒像是专程来找天朗的。” 听到柔桑突然直呼大哥的名字,原本合眼的白天明睁开了眼睛,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妻子。柔桑最近不一样了,说不出来哪儿不一样,但他就是感觉她不一样了。 大抵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柔桑忙解释道:“来者不善,大哥和向行长会不会起争执啊?” “你既然那么担心,那就去看看啊!”白天明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不曾想柔桑真就追出病房去了。白天明抬眼看看左手上正吊的点滴,药瓶里的药水已经快干了,柔桑一走,谁帮他喊护士?他只好伸出右手到床头上摸索连接护士站的叫铃按钮。听到外边护士站传来响亮的铃声,他这才颓然地垂下手。浑身的伤痛无法形容,他只有暗自庆幸自己把命保住。听说和他同车的另两位领导有一位已经转院去了上海,变成植物人的几率极大,另一位脑部重创,醒过来也只有八岁的智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还记得那天下乡,原本不该他去,即将变成植物人的那位副处执意要他同行,他不好拂了他的信向。结果就躺到病床上来了。还好命保住。白天明想起刚才,刘凝波走后,蓝凤凰给他唱了一首《最爱》,唱完她说道:“等你伤好出院,还我一首《来生缘》吧!我知道今生是不可能了。”或许对蓝凤凰来说,他就是一场桃花劫。要是如此深爱他的人不是蓝凤凰,而是刘凝波,那么他不会还她一首《来生缘》,他一定会给她一段今生缘。想到刘凝波,白天明只觉胸口疼得更加厉害,万箭穿心般,便用手轻轻抚住。护士来了,一边给他换新的药水,一边责问:“家人呢?都去哪里了?怎么走得一个都不剩?” 向思明和白天朗走到了医院的草坪上,在休息长椅上坐下。 “思明兄,是不是想告诉我贷款的事?”白天朗恭恭敬敬地问。 “不错。”向思明淡淡地答。 白天朗精神立刻振奋起来,“那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这一笔贷款?你知道上头‘八项规定’下来之后,白氏就惨了,酒店一个月做不到一两单。你知道白氏的酒店业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对公的业务,这几个月下来我快撑不住了。就等着你的贷款救急。” 向思明一改往常“天朗兄”的称呼,而是生分地称呼天朗为“白总”,只听他道:“白总,你知道银行都是公家的,不是我向思明的私人企业,我不能拿着纳税人的钱去救济咱们的私人交情。再说,若昭死了,我们结不成儿女亲家,也就不存在什么私人交情了。” 白天朗愣住了,他没想到向思明会说出这一番绝情的话来,他僵硬着声音问道:“思明兄,不,向行长的意思是……” “你的贷款不能批,必竟是上千万的数目,要是我把这么大的贷款批给你,白氏集团还是倒掉怎么办?‘八项规定’上头可执行得很坚决,公款吃喝怕没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白氏酒店不转型做工作餐的话,根本不可能再维持下去,可是就算做工作餐,拉拢来一批生意,对于白氏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大家都知道做工作餐根本不赚钱,所以白氏的酒店业横竖是个死,我怎么可能让国家的钱去冒险?贷款给白氏集团,就像把钱直接往海里扔一样,所以,对不住啦,白总。”向思明长篇大论了一番,面上却还是始终不动声色的。 白天朗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整个身子都发抖了,“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交情在,不过都是利益和互相利用的关系,可是向行长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白总过誉了。”向思明微微一笑,八字眉微微向下垂着眉梢。 “也是,我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呢?希望你向思明雪中送炭真是贻笑大方的事情,是我自己傻,错看了人。我怎么就记不起当初你是怎么对待百刚药业的何总的,你欺骗何总提前偿还一亿多的贷款,承诺他只要将贷款还进去,你立马就能为他贷出来,可是你骗得他好惨啊!原本快要上市的百刚药业资白突然断链,上市成泡影,害得何总锒铛入狱。你呢,自己加官进爵去。想当初你从何总身上没少落着好处吧?还不是能对他痛下杀手,更何况我?”白天朗凄凉地笑着。 向思明的笑容隐去,换上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他明显不悦,但还是不露声色着,“白总,话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其实我向思明也很罩着你了。你那死去的若昭公子生前在银行做了一笔三十万的贷款,按理人都死了,我也应该及时追回贷款的,可是我一直没有跟你追讨这三十万,就是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 “这三十万今天就还给你!”不知何时,柔桑出现在二人身后,她径自走到向思明跟前去,骄傲地昂着下巴,轻视地盯着向思明,道:“区区三十万,就让你罩着白家了?向大行长也太往自己脸上贴白了。” 向思明和白天朗都站起身,愣愣地盯着柔桑,只见柔桑不卑不亢地对向思明说道:“下午我就会去银行找你,还请向大行长准时上班!” 向思明脸上明显挂不住,他讪笑着:“那好,下午我在办公室等弟妹来喝杯茶。”说着向思明便起身离开。 “等等!”柔桑喊住了他。 向思明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柔桑,“弟妹还有什么事吗?” “你办公室那幅花开富贵图出自我的手笔,麻烦向大行长找人拆下来还给我。” “弟妹,那幅花开富贵图是我托了本城的大学究,好不容易才从你这里求来的,送人的东西不好再拿回去吧?”向思明陪着笑。 柔桑微微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白家落难了,我是白家人,我的画挂在你的办公室,向大行长就不怕触了霉头么?如果向行长不找工人代拆的话,自己动手也行,我想向行长对‘拆’这个动作早就轻车熟路,毕竟过河拆桥的事情干得多了。” “你……”向思明的脸终于一阵青一阵白起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峻地瞟了白天朗一眼兀自离开。 “柔桑,谢谢你。”白天朗注视着柔桑,目光温柔而伤感。 柔桑回望着他,叹一口气道:“天朗,难为你了,若昭刚死,集团又遇到了事业瓶颈,不过会好的。” “没有资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白天朗忧心忡忡。 柔桑把手握在他的胳膊肘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天朗,不用担心,还有我帮你,不是?资白的事情,我来解决。” “你?” “对,我。”柔桑给了他一个笃定而明艳的笑容。 第254章 来生让我先遇到你 天朗伸手将柔桑散落额前的短发捋到耳后去,露出一抹怜惜的笑。柔桑歪了歪头,躲开了他继续亲昵的动作,小声道:“这里是医院,小心熟人看到。” “那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谈。”天朗提议。 柔桑摇了摇头,微笑着道:“天明还躺在病床上呢!我们怎么能跑远?” “那,在这里坐坐吧!”天朗先在长椅上坐了,又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羞涩一笑。其实他不太敢看她,自从心底里对柔桑生发了不该有的男女情愫之后,他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里。若昭走了的这段时间,马茹芬已经彻底崩溃了,他也是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幸亏有柔桑。她带他散心,陪他说话,给他安慰和鼓励,就像给他这棵干枯的草叶又注入了一股甘霖。那一夜柔桑出去应酬,喝醉了不是给白天明打电话,而是给他挂电话。 “大哥,来接我。”电话里,柔桑酒意酣浓。 “你喝酒了?”天朗吃惊地问她,她的酒气似乎隔着电话线就传了过来。 “嗯,很醉很醉,快来接我。” “天明呢?” “不要提他,”电话里,柔桑霸道又小孩子气,“他还能在哪儿?还不是在酒场上醉着吗?” “那,那你在哪儿?”天朗担心地问。 “海底捞。” 挂了电话,天朗急匆匆驱车前往。车子开到通往海底捞的陡坡底下时,柔桑正趔趔趄趄地从坡上走下来,头顶是一片蓝色的满天星,就像一片闪着蓝粼的海。旁边绿树上结满彩灯,闪闪烁烁,像是诡异的夜的眼睛。柔桑头顶那片蓝色的海跌跌撞撞地从坡上走下来,她赤着脚,高跟鞋晃悠悠提在手上,一边走一边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天朗觉得好笑。平日里见到的柔桑永远是完美的端着的清高模样,哪里像今夜这样放肆和不羁?不过,倒是这样酒醉赤脚的柔桑显得可爱。天朗下车召唤她:“柔桑,快上车。” 柔桑看见了天朗便小跑起来,一路跑一路欢呼:“大哥,我好醉啊!”她赤着脚,跑得急了,地上的石子硌了脚底,生疼生疼的。她只能杵在原地,抱着一只脚吸气。 “怎么了?”天朗迎向她。 “脚疼。” “干嘛不穿鞋,光着脚啊?”天朗已经到了柔桑身边,俯身检查她的脚责怪道。 柔桑笑起来,道:“你忘了,我是艺术家啊!艺术家不都神叨叨的吗?大嫂不天天在背后嚼舌根,说我有神经病吗?” 天朗一愣,柔桑被酒精浸透了的绯红的面颊洋溢着天真无邪,他不禁心荡神驰,随即低低地充满歉意地道:“柔桑,别和你大嫂计较,她文化水平不如你,为人处世难免不周全,一直以来,都是她不对,我全都知道,请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是不会生她气的。”柔桑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醉酒的样子。 天朗笑了,他转身弯下腰去。 柔桑不解,问他:“这是做什么?” “背你啊!”天朗说着,背起柔桑沿着坡往下走去。他们一起头顶那片泛着蓝粼的海,乘着夜风,面露微笑。 “天朗,你怎么发愣了?”医院草坪的长椅上,柔桑问愣愣失神的天朗。 天朗这才回神,解释道:“回忆起一些快乐的事。” 柔桑心里安慰,若昭死了,天朗还能展开笑颜,舒心一笑,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她伸手拍拍天朗的肩道:“以后,我会让你一直快乐下去。集团的资白问题,你不必担心,我手头上还有五百万,可以给你周转用先,只要酒店能撑过目前的难关,熬到年底,说不定就有希望了。” “希望?什么希望?你不是没听到向思明的话,上头执行‘八项规定’可是吃了石子铁了心肠,要想等到政策放松,集团再恢复对公的业务,怕是不太可能。”天朗满腹担忧。 “我指的希望,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白氏,要转变以往的思路。对公的路堵死了,就掉个头。考察一下‘八项规定’后,全城哪些酒店生意没有荒废,反而更加兴隆。我们就去学习它的经营模式,我们白氏到底是大集团,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相信我们白氏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垮台。老爷子一辈子打下的江山不能到我们的手头上就败了。”柔桑目光灼灼,信心满满。 天朗听得满心惊喜,他忘情地握住柔桑的手,道:“柔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临危不乱、才智双全的女子。” 柔桑左右探看了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道:“天朗,来日方长,这里是医院,我们还是避嫌要紧。” “嗯,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只是,柔桑,你哪来五百万那么多钱?” 柔桑笑,她直视着天朗单纯厚道的面庞,所谓无商不奸,天朗实在不符合奸商的身份,但是做生意贵在讲诚信,像天朗这样实诚真挚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她道:“你知道天明是不管家里财政的,白氏虽然你在经营,但是我们二房的股份每年不也能分到很多红利吗?都攒着呢,没花掉。给你救急先吧!” 商量妥定,二人分了别,天朗离开医院回集团,柔桑则回病房去。 看见柔桑面绽桃花走了进来,白天明颇为吃惊,悻悻然地道:“你老公都快丢掉半条命了,你怎么还眉飞色舞,喜滋滋的?” 柔桑一愣,随即尴尬地道:“不是还有半条命吗?为了剩下的半条命,我不应该高兴吗?要知道那两位副处,可都搁重症监护室躺着呢!我老公福大命大还能同我说些酸溜溜的话,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再说,伤了残了,也省得你在外头夜夜笙歌了。” 白天明躺在病床上,不能移动自己的身子,他只是讶异于柔桑表达的流畅,什么时候她竟然能同他说上这么长一篇话来。从前她是不屑和他交流的,她清高地躲在他的画室里嫌恶他俗气的做派,而今天她竟然同他长篇大论起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稀奇事。 “好吧,你高兴就好,”白天明懒懒地闭了眼睛,“别再到处跑了,静静地在病床前守我一场吧,药水没了,帮我喊护士,我都这样了,虽然平日里待你是冷落了些,但你不要和伤患计较了。我也就指靠你,爸妈都还不知道我受伤的事吧?” “天朗,不,大哥说暂时瞒着他们二老先,毕竟若昭走了,你又出了事,怕他们两个老人家悲伤过度,身体吃不消。”柔桑说着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点滴瓶子冒起来的一个一个水泡。 方逸伟下班回来显得兴冲冲的,他蹑手蹑脚潜进了厨房。刘凝波正张罗好了午饭,一转身见方逸伟赫然立在跟前,猛然惊跳起来,手里的白色骨碟一下失手打到地上去。热腾腾的黄瓜炒蛋滚了一地。刘凝波惊魂甫定,方逸伟已经蹲下身子收拾残局。 刘凝波愣了许久,才怯怯地俯身一起收拾。方逸伟抬眼看她,她一脸惨白,便安抚地笑了笑,道:“既然菜都打了,就出去吃吧!” 方逸伟领着刘凝波去超市买了一些零食,便驱车去了草场。下了摩托车,方逸伟指着满山坡起伏的草浪,说:“还记得这片草场吗?” 刘凝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那片浩瀚的海洋一样的绿浪,想起去年入秋的时候他们来过这里,还在这里偷了一回香,不禁面露羞涩。方逸伟也想起了那一场香艳,邪邪地笑道:“想起来了?” “你好坏啊,干嘛带我来这里?”刘凝波娇嗔。 方逸伟提了吃的,牵着刘凝波的手,一边走上山坡去,一边道:“想重温旧梦啊!” “不好。”刘凝波的脸都涨红了。 方逸伟笑意更深了,“逗你玩的,平常工作忙,都没空陪你玩啊,中午有空档就带你出来走走。” 他们已经走到山坡上一片被高高的草叶围起来的空地,铺了毯子,拿出东西来吃。方逸伟掏出手机来给刘凝波拍照,刘凝波连忙用手挡脸,方逸伟过来拉她的手,她失声尖叫起来,起身往草场里钻。方逸伟也起身追她,不几步就追到了她,二人笑成一团。方逸伟贴着刘凝波的面颊拍了许多自拍照,刘凝波笑他:“杨大秘书,什么时候又跟小孩子一样了?” 方逸伟将刘凝波搂进自己怀里,道:“凝波,对不起,我看完我父亲的日记了,是我误会你了,毕竟他喜欢你不是你的错,这段时间,委屈你了,对不起。凝波,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刘凝波想起梅淑的要挟,满心的沉重,她道:“逸伟,你相信我,可是要是别人不信呢?” “我们管别人干嘛?”方逸伟毫不在意地说,他正要俯头亲刘凝波,却见刘凝波蹙着眉头,指了指身后的草丛。方逸伟屏息凝神,果听到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 “谁?”方逸伟问道,“出来。” 不一会儿就从草丛里钻出一男一女两个人来。 这草丛里钻出来的两个人不是别人,竟是蓝凤凰和付小日。看到刘凝波和方逸伟,二人早就笑开了花。 “刘姐姐,你们夫妻俩也太浪漫了吧,跑到这山野郊外来卿卿我我,”说话的是蓝凤凰,她穿了蓝色的运动衫,笑得花枝乱颤的,香汗湿了胭脂,整张脸神采焕发,她对方逸伟伸出手去,道,“你好,刘姐夫,我是蓝光养的女儿,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幸会幸会。”方逸伟当然知道蓝光养是何方神圣,本城某局局长。他正要和她握手,付小日已一下拉走了蓝凤凰的手,道:“男女授受不亲,握什么手?” 方逸伟和刘凝波对视一眼,笑了笑。 “你们俩怎么也跑到这山野郊外来浪漫?”刘凝波问。 “不要误会,”蓝凤凰使劲从付小日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瞪了付小日一眼,忙不迭跟刘凝波解释着,“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就你这样,我也不准备追你好不好?”付小日也一脸嫌弃的表情,斜睨着蓝凤凰。 “追求未遂,还说不准备追。”蓝凤凰同付小日贫着嘴。 “追求未遂,等于没追,”付小日也不甘示弱,“那时候我小,我单纯,我天真,看你是问题少女,可怜你,想收留你,现在看我还会追你吗?你都已经长成问题妇女了,还这么嚣张。” “不追求我,你巴巴跟着我做什么?” “这草场又不是你家的,你能来,我也能来,你管得着吗?” 见二人杠上,刘凝波忙解围道:“小日,男孩子家有点风度好不好?让一让女孩子。” 刘凝波轻言细语,付小日立马嬉皮笑脸起来,“听姐的,什么都听姐的。” 蓝凤凰道:“男孩子就应该像我们家刘姐夫这样,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方逸伟笑起来,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听话总是让人百听不厌,他道:“我叫方逸伟。” “逸伟,逸伟,要喝酒不?我带了啤酒来。”付小日已经揽了方逸伟的肩走出草丛去。 重新回到那块巴掌大的小空地,四个人席地而坐。四周是柔软的散发着清香的草叶和明丽的暖阳,每个人都身心愉悦。方逸伟因为下午还要上班,没有喝酒。只有付小日和蓝凤凰对饮。蓝凤凰将她的豪放个性一以贯之,说不完的笑话和段子。付小日时不时调侃她几句,她也不甘示弱地还击,惹得刘凝波和方逸伟不时大笑。带来的东西都消灭得差不多了,便各自散去。刘凝波和方逸伟回了市区,一个回家,一个上班。蓝凤凰和付小日则在草场上继续醒酒逍遥,好不快活。 白天明上午挂完点滴之后,就一直睡着。下午,柔桑去银行找向思明。她将装了三十万的黑色袋子甩到向思明的办公桌上,“喏,三十万,还贷的手续你就自己办吧,我还得回医院照顾伤患。” 柔桑指着墙上那幅大气华丽的《花开富贵图》,对向思明道:“怎么,还没有拆下来,看来,向行长是不准备把这幅画还给我了。” “弟妹,别这样嘛!”向思明陪着笑脸,“真的很喜欢弟妹的画。” 柔桑冷笑,谁不知道在本城,办公室或者居家墙上悬一幅柔桑的手笔,那是最最体面的事情。“好吧,喜欢你就继续悬着,但是我说过我们白家落难了,我是白家人,我的画大抵也是触霉头的,你不忌讳就好。”柔桑说着,径自出了银行。天朗来银行楼下接她。他的银色小车停在路边。上了车,天朗道:“我让艳菊去医院照顾天明了,咱们出去走走。” “去哪儿?”柔桑柔顺地问。她看他的目光柔情似水。她的天朗是这样含情脉脉的男子,他对她的温柔和体贴是白天明从不曾给予她的。她和天明似乎活在两个世界里,她追求她的艺术,他混迹他的江湖。他们是这样格格不入的两个人。彼此的生活像隔了厚厚的玻璃屏障,透明,却永远也走入不了对方的世界。 “带你去看海。”天朗轻轻地答。于是发动车子。车子在蜿蜒的山道上缓缓前行,终于到了一片海边。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陈旧的木船,碧绿的海。他们携手走到海边,脱了鞋在石阶上坐下。赤着的脚浸在海水里,冰凉而清爽。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互相依偎,目光投向远处海平面上的岛屿,四周围明丽的阳光尽情环绕着,似乎用非宇宙的力量把他们紧紧裹在一起。 天朗终于侧过脸,抬起柔桑的下巴,在她的额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 “天朗,我们会被天打雷劈吗?”柔桑问。她的目光里突然地盈满哀伤,天朗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许多自责,是的,他们毕竟是不道德的。 “柔桑,如果一定要被天打雷劈,我会让你躲在我身下,所有的惩罚都由我来受,地狱也让我来下。柔桑,我只想今生今世能够好好地保护你,疼惜你。”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柔桑的心砰砰跳着,三十八九岁的人,却还有少女般萌动的春心,她已经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爱上天朗的,若昭死了的这段日子,她和天朗接触得太频繁,太密集了,他们说了太多交心的话,然后便有了日久生情的荷尔蒙效应。还记得那夜,她在画室作画,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天朗端着一碗莲子银耳羮走进来。他终于从丧子的剧痛里缓过神来,开始关心周遭的人和事。那夜,他一直在画室,看她作画。而她竟信手涂鸦,画了他的画像,画上的人和画外的人一样充满悲伤,他落泪了,她为他轻轻擦泪,然后他把她搂进了怀里,然后他们接吻。笨拙而生疏地接吻。 “柔桑,如果有来生,不要让你遇见天明,让你遇见我。”天朗伤感地说。 第255章 大伯哥和弟妹 柔桑的泪涌上来。他们是一对偷情的男女,为什么却在日头底下光明正大地说着爱情的誓言。看见柔桑的眼泪,天朗的心丝丝疼痛,他亲吻她面颊上的泪水。这个动作很好地定格在初夏的阳光和海风中,也定格在一架相机的显示屏上。 向冰儿吃惊地看着相机上自己拍下的相片。她移开相机,看向海边,紧紧相拥的柔桑和天朗叫她整个人都心跳加速。她连忙跑到海边一顶遮阳伞下,她确定那是天朗和柔桑二人无疑,便愣愣地瘫坐到阳伞下的躺椅上。 “起身走走吧!”天朗说。柔桑点头。 他们起身,一手提着自己的鞋,一手拉着对方的手,在海边细细的沙滩上随着心跳的频率走。柔软的沙子在阳光的烘焙下微微地发着热,初夏,阳光还不那么毒辣,海风吹来,还有一丝微微的凉。柔桑把头靠在天朗的肩上,心雀跃着。暂时不去想大伯弟妹之间的不伦之恋是如何不堪,就让他们在荷尔蒙的怂恿下尽情地沉沦吧。等到将来,等到东窗事发的那一天,再去想如何收拾残局。现在,就让他们执迷不悟好了。 见柔桑和天朗走过来,向冰儿连忙戴上墨镜,用遮阳帽掩了脸。待他们走远,她连忙又拿起相机拍了许多照片,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她就是顺手这么拍了。 医院里,白天明睁开眼睛望见的人是马茹芬。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马茹芬,衰老而憔悴,两颊的肌肤严重地下垂着,眼袋浮肿,没了往日春风得意的风姿。 “大嫂,怎么是你?柔桑呢?”白天明刚刚睡醒,嗓音沙沙的,像粗糙的骨碟断面。 马茹芬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整个人显得低靡而沉重,她挪动了身子,低低地道:“你大哥说柔桑下午有事,让我来替班。你知道柔桑是不和我说话的,所以她托你大哥同我说,其实,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和她之间再大的恩怨也会放一边去的。” 白天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没想到若昭的死让马茹芬整个人都柔和温顺了。 “大嫂,我渴,你拿点水给我喝。” 马茹芬起身给白天明倒了水,因为他不能起身,她就用调羹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去。正喂着,刘凝波来了,她站在病房门口,敲了敲病房的门。马茹芬和白天明同时转过头,见刘凝波亭亭立在门边,淡雅的装束,微微笑着,像一枝淡淡的水仙。 马茹芬已经认出了刘凝波,知道她是司徒月的朋友,她不免又想起若昭来,一时悲伤又起,泪盈眼眶。白天明当然没有注意到马茹芬的眼泪,他已经为刘凝波的到来欣喜不已,“凝波,快进来。” “你现在也不能吃什么东西,我只能得空就来看你,不能为你做其他事情。”刘凝波走到白天明身边,略带歉意地说。 白天明摇头,“你来我就很高兴了。” 刘凝波转身看马茹芬,这样失势的马茹芬叫人心生怜悯,她怯怯地唤她:“阿姨……” 马茹芬点头,沉默许久,突然道:“那女孩还好吗?” 刘凝波一怔,她没料到马茹芬居然会提起司徒月,便低低道:“曾经自杀过,后来救过来了,现在离家出走了……” “不知道司徒月一个人现在在哪里。”白天明也叹了一口气。 “她还带着阿残,又怀着身孕……”刘凝波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溜嘴了,只见白天明和马茹芬都瞪大了眼睛看她。 马茹芬追问:“你刚刚说什么?那女孩怀孕了?是我们家若昭的吗?” 刘凝波一时语塞。 马茹芬摇晃着她的双臂,追问道:“她怀的孩子是我们若昭的,对不对?对不对?” 刘凝波正想说什么,忽然听病房外一阵人声嘈杂。大家都循声往门口看去。只见医生护士推着推床匆匆而过,然后有闲杂人等议论纷纷:“又有人受伤了。” “听说是一老太太。” “从山上摔下来的。” 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从刘凝波心底里升腾起来,她没来由地走了出去,一间一间病房寻找这个刚入住的老太太,果然在最后一间病房里找到了钟翠柏。 医生正把钟翠柏从推床移到病床上,然后询问道:“大姐,要及时通知你家里人来啊!小腿骨折这么严重,没有人照顾可不行。” 钟翠柏正犹豫着,她不想让逸伟知道自己受伤的事,一转头,见刘凝波竟然出现在病房里,于是她手一指,对医生们说道:“我媳妇来了。” 一个医生对刘凝波说:“待会儿来办公室找我一下,我和你详细说一下你妈的伤势。”医生交代完,便集体退出了病房。 刘凝波走到钟翠柏跟前去,问道:“妈,你怎么突然受伤了?他们说你是从山上摔下来的。” 钟翠柏的面色蜡黄蜡黄的,可能因为受伤失了过多的血,她冷冷地道:“我的腿不是摔伤的,是被梅淑找来的人打瘸的。” 刘凝波太吃惊了。 钟翠柏背靠着床头,她终于抬眼看着刘凝波,淡淡地道:“和逸伟离婚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凝波没有回答,只是面如死灰着。 “我受伤的事先不要告诉逸伟吧,我怕他分心,他工作那么忙,我不想他分心。还有,你要不想照顾我,不必留在这里。既然我都要求你和逸伟离婚了,也不能厚着脸皮要求你像伺候婆婆一样伺候我,你只要替我请个护工来就行。还有,你还是去监狱和你那干妈好好谈判吧!我也不想怪你,因为你,我的腿被人打瘸了,只要你答应和逸伟离婚,我的命应该还能保住。” 刘凝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钟翠柏的病房的,回到白天明身边时,她整个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白天明担忧地问她:“凝波,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凝波摇头,惨淡地笑着,便有许多泪水掉下来。 马茹芬一看,自觉道:“天明,我出去买点东西。”说着,便退出了病房,出去时不忘把门带上。 白天明颓然地躺在床上,他伸手握住刘凝波的手,道:“看着你掉这么多眼泪,心里真的很难过,我保护不了你,保护你的那个人,不是我。可是,他为什么也不能保护你?之前一个那样也就算了,为什么这一个也不能保护你?要让你流这么多这么多的眼泪?” “和逸伟没有关系,逸伟很好,是我,是我不配得到幸福,我终究是个福薄之人。”刘凝波惨淡地笑,笑的时候又流下许多凄惶的泪。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放手?真的要选择离开,或者放弃吗?她的逸伟,她如何舍得,如何做得到?这样想着,刘凝波心如刀绞。 第256章 离婚协议书 天朗回到白家大宅的时候,时间已是入夜。一进房间,见马茹芬正捧着白若昭的照片一边抹泪一边喃喃自语,便道:“小菊,你怎么没在医院?” “天明的朋友来替了我的班。”马茹芬说的是刘凝波。 “哦。”天朗应了一声,便拿了换洗睡衣进浴室去。 马茹芬叫住了他,“天朗,我有话和你说。” 白天朗回过身来,他不解地看着妻子,妻子最近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犀利和咄咄逼人,她像一只受伤的蛰伏的猫,收敛了锐利的爪子。 “什么事?”天朗问。 “那个女孩怀了若昭的孩子。”马茹芬两眼放光,她希望丈夫可以和她一样激动、欣喜,那毕竟是他们的若昭,他们唯一的儿子,可是白天朗只是蹙着眉,疑惑地盯着马茹芬。 “你说哪个女孩?” “就是司徒月啊!”马茹芬提高了音调,整张脸都发起光来。 “她母亲杀了若昭的那个?”白天朗冷冷地道:“确定是若昭的吗?或许她只是想能得到一笔钱。” “不是的,司徒月那么爱我们若昭,我确定她肚里怀的是我们若昭的孩子。” “爱?”白天朗只觉得好笑,“若昭死了,你再来承认司徒月对我们若昭的爱,是不是迟了些?” “是迟了,可是此一时彼一时,若昭活着的时候,我想他娶向思明的女儿,难道有错吗?要是今天我们白向两家已经联姻,你是银行家的亲家,那么集团现在遇到的瓶颈根本就不算难事。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爱白家好,千般爱好万般爱好,但是拗不过命运。” “你倒振振有词了,你为什么不说若昭压根就是你这个母亲害死的?”白天朗抬着下巴,斜睨着马茹芬,他的脸上划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马茹芬一怔,“若昭怎么能说是我害死的呢?” “如果不是你这个母亲势利强硬,非要让他按你的意志行事,他也不会遭遇不测了。” “你这样说不公平,”马茹芬的五官扭曲起来,一向温顺的丈夫居然敢直戳她的痛处,“我若做得不对,那你这个父亲为什么不把我指出来?你不也很满意向家的亲事吗?” “我敢吗?在这个家里,什么事不都你说了算吗?”白天朗冷笑着。 马茹芬傻眼了,她很快恢复了犀利的状态,“那为什么今天敢了?为什么此时此刻,你敢了?” 白天朗没有回答她,马茹芬当然也不会知道原因。当一个男人外遇的时候,就是他性情大变的时候,如果回到家来还愿意对原配虚以委蛇,那是因为还有爱,如若没有,就是这样冷漠无情的嘴脸。 “等那女孩生了孩子,给她一笔钱,把孩子抱过来吧!”白天朗留下一句话,便走进浴室去。 “可是,那女孩已经失踪了。” 马茹芬说这话的时候,白天朗已经关上了浴室的门。马茹芬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床上,她怀里紧紧抱着若昭的照片,坚硬的相框抵在她的胸膛上,有些生疼。 “若昭,妈妈一定能找到那个司徒月,一定能找到你的骨肉。若昭,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爱你啊!”马茹芬喃喃自语,她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产房里伤心欲绝的她从一个男人手里抱过了襁褓中的若昭,那男人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女人手里还抱着一个一般大小的婴儿,两个婴儿都啼声嘹亮…… 马茹芬的泪落下来,她重新看若昭的照片,相框里的若昭英俊帅气,浅笑吟吟,却是天人永隔,再也不得相见了。 “对不起,对不起,虽然你不是……可是,妈妈真的很爱你。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妈妈,现在,妈妈知道错了,你快回来啊,若昭,回到妈妈身边来……”马茹芬又呜咽起来。 方逸伟回到八尺门18号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显得静谧,只有客厅的灯透过落地长窗斜射出来。他快速地穿过院子,走进屋子。客厅的茶几上压着一张a4纸,密密麻麻写着什么。方逸伟拿起来一看,竟是一份离婚协议。末款,赫然签着刘凝波的大名,签名上面摁着鲜红的指印。方逸伟快速冲进房间去,可是房间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刘凝波的身影。他掏出手机,给刘凝波打电话,关机。方逸伟呆立在原地,他不明白刘凝波为什么要这么做。凝波,我跟你说过,我不再误会你,为什么你还要同我离婚? 方逸伟走到庭院里,他看见正对着房间窗子的那块空地不知何时长出了许多植物,正开着各色的花朵,清皎的夜色中,那些花芬芳而诡异。夜风吹过,方逸伟打了个寒噤,他在心里问道:凝波,你去哪儿了? 刘凝波正在医院里,她将离婚协议书递给钟翠柏,安静地说道:“不必再去监狱找她谈判什么,我想通了,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家里放了一份,另外两份给你,我不想再见逸伟,他签不签字看你怎么做他的工作了。” 钟翠柏攥着那份离婚协议,看着刘凝波平静的苍白的面孔,突然又心生不忍。但是为了逸伟,她只好咬牙说道:“你签了字就好,逸伟的工作我来做。” “护工,我已经帮你请好,医生说你的骨头在医院休养一个月就能大致恢复,伤在脚脊梁骨上,好了,不会落下残疾,不影响走路。从今往后,请妈替我照顾好逸伟。”刘凝波说着,站起身,直直走出了病房,她对病房外的女护工说:“你进去吧,好好照顾她。” 刘凝波经过白天明病房门外时,透过虚掩的门缝望进去,看见柔桑正守在白天明的病床前,白天明正同她交谈着什么。刘凝波没有打搅他们,径自离开了医院。她沿着街道缓缓地走。她能去哪里?哪儿也不能去。八尺门18号,方逸伟一定正焦灼地等着她回去,可是现在,她不能见他。她怕见着他,她就失去离婚的勇气。她晕头转向地在街上走着,终于渐渐离开了闹市区。她看见了白桂公园的地标,刻在一块椭圆形的石头上。她游魂一样走了进去。公园里花木扶疏,树影婆娑,月光霁霁。她躺到草坪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天幕。天幕深邃而绵渺,几颗星星疏落地散着,一轮皎月清辉冷冷。眼角有湿湿的液体滑出来。她想起有一夜,她和逸伟诉说心事,逸伟伸出手摸她的眼角,黑暗中,他想感受他是否有伤心的泪水溢出来,他好为她擦拭。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那温柔的触摸,再也不会有那笃实的怀抱。她的逸伟,像这天上的月,彻底离她远去了。 司徒月,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离开是想留下的人更好地生活。可是,逸伟,我离开了,你真能活得更好吗?相比富庶的家产和秀丽的前程,我是不是真的无足轻重?逸伟,此时此刻,你一定对我充满了怨艾,可是,我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为了保全你的妈妈,为了保全你,我只能牺牲我的爱情。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足轻重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逸伟,那对我来说,是生命的全部。 刘凝波的胸口传来剜心的疼痛,蓦地她听到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不禁一惊,赶紧坐直了身子,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他的笑容畸形,目光颓废,更为可怖的是手里正抓着一把针筒。刘凝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臂上已经传来剧烈的疼痛,那瘦骨嶙峋的男子正使劲拽着她的手臂,将针筒里的液体注射到她体内去。刘凝波挣脱他的时候,他得意地说道:“你今天运气好,我得到了两针,一针给我自己,一针分给你,现在你是不是有腾云驾雾、欲仙欲死的感觉啊?”男子说着,扔了手中的针筒,一溜烟跑掉。刘凝波心里一凉,她遇到了一个吸毒的人,他给她注射了毒品,她抬起手臂,发现刚才在挣扎中一截针头还断在她的皮肤里,她使劲拔出那只针头,彻底陷入冰冷的绝望。伴着绝望随之而来的是快感,刘凝波重新躺到地上去,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一直飘到云端上去。她的身上长了一对羽翼,强而有力的羽翼。她一直飞向月亮,然后消融在月亮银洁的光芒里。逸伟,原来,你只是我生命里的一片羽。 方逸伟冲到医院找白天明时,柔桑已经躺在陪护床上睡着了。白天明虽眯着眼,但神志清醒,可能因为白天睡得太饱。听到病房门被推开,他睁开眼睛,看见方逸伟走进来。 “逸伟,怎么是你?”他压低了嗓音问,怕把柔桑吵醒。 “凝波呢?凝波有来过这里吗?”方逸伟的声音沙哑,眼底是深深的疲惫和泪痕。 “下午来过,怎么了?” 方逸伟将离婚协议书递给白天明,就语塞了。 第257章 旧情人 白天明见是离婚协议,便蹙了眉头道:“你们这是搞哪出?” 方逸伟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整个人都萎靡困顿着,“前段时间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她和我生父之间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在,可是现在我真的知道自己误会她了,我也已经跟她认错,没想到她还是要同我离婚。” “我给她挂个电话。”白天明去枕头底下摸手机。 方逸伟道:“不用打了,关机。” 从白天明病房走出来,方逸伟站在护士站外六神无主。他该怎么办?他该去哪里找凝波?原来现代社会离了手机,就像人掉进大海一样茫然而束手无策。蓦地,方逸伟的目光在护士站墙上的病人信息卡上聚了焦,他赫然看见“12床钟翠柏”的字样。妈怎么会住院呢?方逸伟立刻按着卡上的信息找到了钟翠柏入住的病房。病房里钟翠柏还没入睡,一个人背靠着床头发呆,看见方逸伟突然走了进来,她吓了一跳,随即道:“我不是让刘凝波不要告诉你我受伤的事情吗?她怎么还是告诉了你?” 方逸伟一愣,道:“凝波知道你住院的事情?凝波今天来过医院了?” “唔。”钟翠柏点头。 方逸伟情绪立即激动起来:“妈,你今天和凝波说了什么?是不是你逼她和我离婚的?”方逸伟将手里的离婚协议书扬到母亲跟前去。 钟翠柏不慌不忙从储物柜的抽屉里又拿出两份离婚协议,“整好,三份都齐了,你赶紧把名字签了吧!” “妈,”方逸伟吼起来,“你到底为什么要干涉我和凝波之间的事情?” “夜很深了,你喊这么大声要把医生招来吗?”钟翠柏依旧不咸不淡,不疾不徐的,“你妈住院了,你也不先问问你妈为什么住院?又为什么瞒了你自己一个人住院?怕影响你的工作,不想你在工作上分心,你倒好,为了个女人对着受伤的妈妈又吼又叫的。也是,你原本不是我亲生的,我怎么敢要求你像孝敬亲妈一样孝敬我?” 方逸伟被钟翠柏呛了一番,一时气闷郁结,他柔和了口气,问道:“妈,你怎么突然住院了?” “受伤了,脚断了,不过不碍事。我有护工,不用你来照看妈。” 方逸伟上前查看了母亲的伤势,发现腿上已经上了石膏,便道:“怎么会突然受伤的?” “不小心摔的,我都说我没事了,你啊,能不能出息点,别让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她都提出离婚了,你还缠着她干什么?妈说过只要你继承了平哥的遗产,你要什么样的老婆会没有?那些当官的,还不巴巴的把女儿嫁给你?感情都是靠不住的。你怎么就不学学你爸爸,爱了你妈一辈子,可也没有缠住你妈不是?” “妈是想我像我爸那样不负责任吗?我和我爸不一样,爱一个人就要对她负责!”方逸伟又情绪激动起来。 钟翠柏摇着头,道:“糊涂!你到底签不签离婚协议?” “我不签!”方逸伟将三份离婚协议撕了个稀巴烂,跑出了病房。他大街小巷地寻找着刘凝波,反复拨打着手机。凝波,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刘凝波从白桂公园出来的时候已是凌晨。披星戴月,步履凌乱。她晕沉沉地走着,头有点疼,胸口麻痒得厉害。她老觉着后头有人在跟踪她,回过头去,只有空荡荡的马路,寂寞的街道,什么人都没有。她知道自己是因为注射了毒品,产生了幻觉。她撑着那一抹意识,去酒店开了间房,倒头便睡。 方逸伟一宿无眠。第二天,顶着樱桃般的眼袋去大院。靠强大的意志集中注意力开了半天的会,待到下午下班时,眼睛已经布满了红丝,充血得厉害。老板找他谈了话,没有说教,只是劝导,却已经不怒自威了。 “杨秘书,在这栋大楼上班的人,哪一个不是拿出了‘抛弃妻子’的魄力,哪一个不是拿青春做赌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方逸伟几乎要说出“谨遵教诲”的话来,最后还是默默退出了老板的办公室。听了老板的训导,本应留在单位继续加班,但是方逸伟还是回了八尺门18号,他期待着刘凝波能煮好了午餐等他回来,可是没有。家里是冷冰冰的空气,静寂无声的四面墙。方逸伟又去医院看了钟翠柏。钟翠柏因他撕了离婚协议书,正在气头上,一见他就赶他走。他又去了白天明病房,白天明也没有刘凝波的消息,正焦急着。方逸伟怕影响他的伤情,便安抚了他几句,兀自离了医院。刘凝波的手机继续关机。方逸伟像无头苍蝇一样,回办公室加班去。他像机器一样,写了纪要,安排了活动方案,便跑去厕所哭了起来。然后又用水龙头的水冲洗了面颊,跑值班室躺了一会儿。值班室的空调开得很大,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揪他的被子。他一看,竟是付小日,便起身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调进来,今天第一天上班,你怎么就抢我的床?”付小日笑嘻嘻地答。 方逸伟用手抹了抹脸,付小日的笑容没心没肺,阳光明媚的。他是再不可能有这样靓丽的心情了。 “今天,你值班啊?”方逸伟问。 付小日点头,递给他一根烟。方逸伟是不抽烟的,但是今天他心情烦乱,也就抽了起来。 “晚上一起喝酒不?”付小日问。 “如果不加班的话,可以吧!”方逸伟烦躁地出了值班室,找不到凝波,他能做的竟然是醉生梦死。 刘凝波一直睡到下午才苏醒过来。退了房,她去监狱找了梅淑。梅淑看着一脸憔悴的刘凝波,笑道:“怎么,吸毒的感觉不好吗?人看起来这么憔悴,不是应该欲仙欲死、快活得很吗?” 刘凝波一惊,梅淑怎么会知道昨晚的事? “不要用这么吃惊的眼神看我,钟翠柏早就跟你说过虽然我人在监狱,服着无期徒刑,但是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压根儿就有本事整死你,但是我不会的,你死了,就不好玩了,我会慢慢地折腾你、玩弄你,看着你生不如死。”梅淑继续微笑着说,她的表情是高深莫测的阴森。 “注射到我体内的那针毒品也是你安排的吗?”刘凝波静静地问。 “算你聪明,”梅淑收敛了笑容,她的脸逼近了那面玻璃墙,目光是阴毒地凶狠,“但是没完,一定不会这么快就完。” “不管你怎么对付我,我都认了,但是请你放过逸伟和他妈妈。” “你这样为人家着想,可惜钟翠柏不承你的情啊!” “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诺言?” “哦?”梅淑颇感吃惊,“这么容易就签了?不过,关于遗产的事有钟翠柏会直接跟我联络的。” “干妈,其实你改了遗嘱,如果谢凡叔叔真要追究,你也是没有胜算的。至少翠竹那三分之一的继承权能够要回来,翠竹死了,逸伟名正言顺可以继承那三分之一的遗产。所以,你又何必枉费心思?况,你杀了翠竹,法院判你无期,只是追究了你的刑事责任,那民事赔偿呢?如果逸伟要追究,你不也得赔他一大笔钱吗?所以,停止再伤害他们,我不希望钟翠柏断腿的事再次发生,所有的怨恨都冲我一个人来好了。” 刘凝波第一次发现梅淑恍惚了。 离开监狱的时候,刘凝波顶着盛大的日头却感觉无边的冷。她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掏出手机来。开了机,看见方逸伟打过来的许多许多的未接电话。还有白天明的。刘凝波还是关了手机。正准备起身继续走,却被不知何处泼过来的水湿了一身,接着便有车子呼啸着开过去,车子敞着蓬,男人女人放浪的笑声飘了一空。刘凝波自认倒霉,甩着衣服上的水渍。突然,那辆车子停在不远处,又倒退着回到她身边来,车上人吹了响哨。刘凝波抬头,一下愣住了,竟是康浩。 刘凝波愣愣地呆立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康浩。康浩春风得意,一脸阳光明媚。他身旁的副驾驶座上站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美女手上正拿着一把水枪,正是这把水枪刚才射了自己一身水。 “笨女人,一个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康浩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挂在车外,嘴角向上挑着,他的丹凤眼眼梢直插进鬓角去,目光玩味地打量着刘凝波。刘凝波原就是个美人胚子,快一年没见面,越发显得静美动人,只是这女人眉目含愁,整个人都憔悴得很。身上又被水枪的水喷射到,十分狼狈。 “岸岸,她是谁?”康浩身旁的美女娇嗔着问。 “曾经和我上过床,做过爱,你说是谁?”康浩捏了捏美女的鼻子。 美女立刻发起嗲来,“岸岸,你弄疼我了,她是前女友?” “前妻啊,小姐,”康浩说着,把目光调向刘凝波,道,“笨女人,上车吧!” 刘凝波僵着没有挪动身子。 康浩用手遮住额头,仰起脖子看了看日头,道:“再磨叽,你会被这么大的太阳烤成地瓜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算我慈悲,捎你一程了。”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我想很快就有公交车经过。”刘凝波不卑不亢的。 康浩朝身旁的美女努了努嘴,道:“你,下车,到后头去。” 美女不甘愿地盯着康浩,但是她了解康浩的公子哥脾气,便悻悻然下了车,坐到车后座上去。康浩满意地伸手到后座上捏捏美女的脸颊,“乖,晚上带你吃好吃的。”安抚完美女,康浩又把目光掉到刘凝波身上来,“喏,还不上车,这里很难等到公交车的,笨女人。” 刘凝波想了想,便坐上了康浩的副驾驶座。康浩一踩油门,车子便风驰电掣朝前冲去。因为车子敞着蓬,刘凝波的头发在风中呼啦啦飘着,又呼啦啦拍打到脸上,皮肤被拍打得瑟瑟麻麻。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终于驶进了一座小别墅。别墅依山傍水,清幽淡雅。下了车,美女已经呼天抢地,又蹦又跳。 刘凝波兀自清高地昂着下巴,斜睨着康浩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处行宫?” “从前你是原配,当然不便让你知道,现在你是前妻,就无所谓了。”康浩双手插在裤兜里,自顾自吹着得意的响哨。 刘凝波道:“我不想呆在这里。” “那不好意思,要等我晚上开完party才能送你离开。”康浩说着,已经拉起美女的手,放浪地笑着,跳进泳池里。他们先是沉入池底,再冒出水面时,康浩已经剥了美女的衣服,狂笑着扔到岸边。刘凝波羞赧地别过头去。 康浩道:“怎么,看不下去啊?你从前又不是没见过我光身体的样子。笨女人,我要和美女在这里调情,你要是不想看,自己去楼上房间睡。随便哪个房间挑一间便是。”康浩说着便和美女接吻。刘凝波不再看他们,拖着有些虚弱的身子走进别墅室内去。她随便走进一间房,爬上床,和衣而卧。窗外是大片的夕阳,如酒酡红。刘凝波又拿出手机,开了机,她看见方逸伟发来的短信:凝波,你在哪儿?凝波,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我已经将离婚协议书撕了,凝波,你快回来。 刘凝波的泪涌上眼眶,她将手机贴到胸前,眼前浮现出的是逸伟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刘凝波的泪无声地滑落。想到逸伟,她的心就一阵阵绞痛。夜幕垂下的时候,刘凝波已经打了个盹。她从梦中惊醒时,窗外是月凉如水,然后听到楼下传来嘈杂的音响。她起身走到楼下去,不知何时,康浩的行宫聚集了一大堆的人,男男女女全都衣着前卫,笑容邪恶。每个人裸露的皮肤上都刻着各种纹身。刘凝波靠在楼梯的扶手上,怔怔地看他们随着喧嚣的音乐扭动身体。他们全都剧烈地摇头晃脑,像许多机器,开足了马力,漠然地发狠地摇晃着。刘凝波猛然一惊,这些人的样子大抵是k了粉,吸了毒。人群中,她找不到康浩。曾经暴躁地用拳头对付她的康浩,此时此刻在陌生的狂躁的人群面前竟然显得弥足珍贵和亲切。但是她寻不到他的身影,于是她瑟瑟地退回到楼上去。通廊里没有开灯,她悄无声息地走着,可是脚上绊到了什么东西,她摔倒了,心上传来一阵悸痛。回过头去,见是个黑黑的影子,蜷缩在地上,蠕动着,发出“嗯嗯”的呻吟声。刘凝波起身,在墙上摸着廊灯的开关。终于摸索到了,“啪”一声,整条通廊都亮了起来。刘凝波看清了眼前的人,康浩。他蜷缩在地上,手里捧着一张白纸,他正吸着上头的白面,说不清康浩的表情。痛苦的,又是享受的。他的整个身体都瘫到地上去,眼神变得茫然而畸形。刘凝波吓得连连往后退去,退了数步,终于拔腿逃窜。跑回自己的房间,她反锁了门,蜷缩到被窝里瑟瑟地发着抖。她掏出手机,开了机,找到方逸伟的号码,拨出去。但是她终于又掐断了手机。 方逸伟正从办公室走出来,走到楼梯上,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掏出来一看,竟是刘凝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欢呼雀跃地接听了电话,“喂”了几声,对方没有应答,一看手机,原来刘凝波已经挂断了电话。方逸伟回拨过去,已经关机了。方逸伟懊恼地站在楼梯上。凝波,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正踟蹰着,听到付小日唤他:“逸伟,加好班了?喝酒去咯!” 方逸伟抬头看见付小日站在楼梯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飞扬。方逸伟觉得自己好苍老,曾几何时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过一年不到的时间,自己竟就这样老气横秋了。或许是这一年时光发生了太多变故吧!若昭的变故,司徒月的变故,凝波的变故,还有他自己的变故。让人不沉重都难。 “逸伟,愣什么呢?走咯走咯!”付小日已经不由分说抓了方逸伟就走。 到“蓝家小筑”的时候,蓝凤凰早就备好了一桌酒菜。席上还坐着向冰儿。方逸伟一下愣住,时至今日,他不想和向冰儿再有任何瓜葛。付小日推搡着拉他就座,他也只好入了座。席上,方逸伟和向冰儿都没有吭声,只是喝着闷酒。蓝凤凰和付小日兀自打趣,像一对欢喜冤家。酒过三巡,意兴阑珊之后,付小日喝醉了,蓝凤凰便让他在二层阁楼间休息。方逸伟起身告辞,向冰儿执意要和他一同走。蓝凤凰便把二人送到“蓝家小筑”门口,嘱咐方逸伟务必把向冰儿送到家。 沿着田间小道,方逸伟并不理会向冰儿,只是自顾自朝公路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极大,走得极快,向冰儿在后面苦苦追着,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听到向冰儿的叫声,方逸伟回过身去,见向冰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跛一跛走过来,便不耐地停在原地等她。 “我脚崴了,”走到方逸伟跟前,向冰儿可怜兮兮地说,“你背我。” 方逸伟觉得可笑,这女人倒是脸皮厚。他不理会她,径自向公路走去。 向冰儿喊起来:“喂,方逸伟,你还是不是男人?我脚崴了,你怎么能把我扔在这里?” 方逸伟没有回身,也没有吭声,而是头也不回向外走。向冰儿只好一跛一跛地朝前走,每走一步都深吸一口气,疼得几乎要掉出眼泪来。很快的,方逸伟就失去了踪影,向冰儿坐在路边,伤心地哭起来。眼前浮现出高中时代他们形影不离的画面,心里的疼就更深了。向冰儿边哭边喃喃自语着:“逸伟,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不珍惜你,不该不珍惜爱情,不该势利,不该对不起你……求你原谅我吧!” 正哭着,一个男人从公路上跑下来,向冰儿立即惊跳起来。那男人跑到向冰儿跟前,伸手扶她,向冰儿本能地充满怀疑地盯视着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男人笑了笑,“我是的士司机,刚刚你的男朋友拦了我的车,说你脚崴了,让我把你背到公路上。你们吵架了?吵架了也不能扔下崴脚的女朋友不管啊!你男朋友太没风度了。不过幸好,他还懂得让我背你。” “我不要你背,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向冰儿发着娇小姐的脾气,她骄傲地起身,一瘸一拐向公路走去。 的士司机只好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咕哝着:“能自己走啊?能自己走,起先干嘛不走?害我白跑一趟。” 第258章 东窗事发 方逸伟靠在的士上,仰头看夜空,这一夜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蓝得透明发亮,像一片浩瀚的漫无边际的海。盈盈的月光装饰着夜空,也装饰着大地,像是海平面粼粼的波光。繁密的星像许多火点,闪闪烁烁,灵动而神秘。喝了酒,方逸伟的头脑显得昏胀。凝波,你到底在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见你的逸伟?见你最爱最爱的逸伟。方逸伟在心里念叨着,疼痛的感觉在心脏里膨胀到不可遏制。听见有脚步声由远至近,他直起身子,望见向冰儿和的士司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见到逸伟,的士司机发起了牢骚:“你家这娘儿们真是个倔脾气,跟驴一样,你让我去背她,她又要自己走。”的士司机说着径自上了驾驶座。 方逸伟冷冷地打量着向冰儿,夜色中向冰儿望着他的一双眼睛正燃着两簇灼灼的小火苗。方逸伟冷冷地回应着那两簇小火苗,没有躲闪她的目光。 “不是不管我吗?为什么还要叫的士司机去背我?心底里还是放不下我,还是关心我,对不对?”向冰儿冷笑着。 方逸伟懒得理她,打开车门上了车。向冰儿也要跟上车后座,方逸伟道:“坐前边去。”便冷冷关了车门。 向冰儿透过玻璃车窗望见方逸伟冷漠的面孔,颓然地绕到车前去。等向冰儿上了副驾驶座,的士司机发动了车子。车子在夜色里快速向前移动,音箱里播放着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像昨天今天同时在放映,我这句语气原来好像你,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努力为你改变,却变不了预留的伏线,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仿佛还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遥远,但闭上我双眼我还看得见,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感受那温柔,那一段我们曾心贴着心,我想我更有权利关心你,可能你已走进别人风景,希望也有星光的投影…… 方逸伟觉得烦躁,他蓦然喊起来:“师傅,停车!” 车子正开到市区入口处,的士司机被他这一声吼,吓得赶紧放下制动,问道:“要下车?” “嗯。”方逸伟付了车前,正要下车,向冰儿惶急地问他:“你要去哪儿?” 方逸伟没有应她,只是对的士司机道:“把她安全送到家。” 向冰儿眼睁睁看着方逸伟下了车,身子没入迷蒙的夜色,她竟然无能为力。时至今日,她根本掌控不了他。曾经死心塌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孩子俨然已经长成壮大的男人,她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一个微笑便控制了他的四肢百骸,甚至今日他无视她。是的,没有谁会为谁等在远处。当你离开的时候,就要做好准备,有朝一日回过身去,那个曾经等你的人早已失去了影踪。所谓爱情,也不过是特定时段特定条件下的荷尔蒙分泌而已。谁能爱谁到天长地久呢? “小姐,你要去哪里?”的士司机问向冰儿。 向冰儿竟不假思索答道:“八尺门18号。”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车子很快到了八尺门18号外的巷子,向冰儿下了车,就着路灯的灯光,摸索着进了巷子。到了铁栅门外,发现铁栅门竟没有上锁,向冰儿走了进去。整座庭院浸润在月光里,清幽神秘。空气里散发出的是植物的香气。她走到梧桐树下的椅子上坐了,头倚着梧桐树干兀自出神。逸伟没有回家,他会去哪里呢? 方逸伟去了医院。站在钟翠柏的病房外,透过可视窗看进去,母亲已经睡熟了,护工正起身去按墙上的开关,然后病房黑了下来。方逸伟转身离开了母亲的病房,去找白天明。白天明还没睡,直挺挺地仰躺在床上,正在看手机。马茹芬正打了面盆的水进来,看见方逸伟,她有一瞬的错觉,以为是若昭,端着面盆的手抖了抖,面盆的水差点摔到地上去。 “阿姨小心。”方逸伟上前扶了扶马茹芬,马茹芬定睛看清楚了逸伟的面容,好一阵失神。 “大嫂,你累了歇会儿吧!”白天明道。 “没事,”马茹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将面盆放到柜子上,拧了毛巾递给白天明,“擦把脸吧!” 白天明擦了脸,又把毛巾递还给她,问逸伟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医院?” “来你这边坐坐。”方逸伟把脸调向马茹芬,“阿姨,看你很累的样子,今晚我留下来陪天明哥,你回家休息去吧!” 马茹芬看看方逸伟,又看看白天明,白天明冲她点了点头,道:“也好,大嫂这几日辛苦你了,让逸伟留在这里好了,回家之后帮我看看柔桑最近在干什么?为什么都没来医院照顾我,老是让你来照顾?” 马茹芬一边端了面盆的水去倒,一边道:“听天朗说,柔桑最近陪他去考察全城酒店的经营情况,‘海底捞’的生意在风口浪尖上没有坏下来,反而好上去,柔桑和‘海底捞’的老板娘很熟络,天朗让她陪着考察去了。” “哦。”白天明失落地应和了一声。 马茹芬收拾了东西,和白天明、方逸伟告别。临走的时候,她看着方逸伟,伤感地说:“你和若昭是同学啊?” “还是好朋友。”方逸伟答。 “那,你知道司徒月的下落吗?”马茹芬的眼里燃起了希望。 逸伟颓然地摇了摇头,不但司徒月,他的凝波也下落不明。马茹芬失望地走出病房,望着她蹒跚的落寞的背影,方逸伟和白天明都心生不忍。 “想当初,我大嫂是多么嚣张跋扈的一个人,若昭走了,她一下子就萎靡不振了。”白天明道。 方逸伟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可怜之必有可恨之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沉默一阵之后,白天明开了口:“还是没有凝波的消息,对吗?” “嗯。”方逸伟点头。 “我今天也给他打了许多电话,手机还是关机,”白天明也心情沉重着,他看方逸伟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便道,“也罢,你不要想太多,凝波是成年人了,她一向坚强,不会有事的,她可能躲起来了,等她想通了,她会回来找我们的。你白天还要工作,晚上不能再这样劳心,要注意休息,去陪护床上睡吧!” 方逸伟叹一口气,起身帮白天明整理了一下被褥,便去陪护床上躺下。他双手枕着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天花板。 马茹芬回到白家大宅的时候夜已深。回到房间,发现天朗不在,心下犯了嘀咕,这么晚,天朗怎么还不回来睡觉?他一向都不是会纵情声色的晚归人。拿出手机拨了白天朗的号码,许久天朗终于是接听了。那话那头很安静,天朗的声音有些不自在,“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天明睡了?” “天朗,你在哪儿?”马茹芬蹙起了眉头。 “在家呢!” “在家?” “对,已经躺床上了,都睡着了,被你的电话吵醒了。天明睡了吗?要是睡了,你也早点睡吧!”电话一下就被掐断了。 马茹芬看着空荡荡的大床,久久缓不过劲来。天朗居然跟她撒谎。马茹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出房间去,她只是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不安地走出了房间,不安地在通廊里踱着步,然后她听到画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依稀是天朗,依稀是柔桑。马茹芬的心狂跳起来,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着,她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停在画室门口。她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她轻轻推开了画室的门,门缝里她看见了相拥的白天朗和柔桑。 “大嫂的电话吗?”柔桑问。 “嗯,没什么事。”天朗温柔地吻柔桑的额头。 马茹芬浑身的血液都烧起来,她一下就将门推开了,门被重重的推力推到墙上去,“哐”的一声,又弹了回来。 听到响动,白天朗放开柔桑,二人同时回过头来,他们看见了愣愣地嵌在门框里摇摇欲坠的马茹芬。 马茹芬的泪从脸颊上滑下来,她绝望地凄凉地说道:“原来真的在家,不是说已经躺床上了吗?不是说都睡着了,被我的电话吵醒吗?难道,原来是躺床上的,不过被我的电话吵醒了,便走到画室来了?可是为什么要抱在一起啊?为什么作为一个大伯,要去亲吻弟妹的额头啊?”马茹芬的声音激扬起来,泪水不住地从眼眶滑落。 “小菊……”看着妻子哀伤欲绝的面庞,白天朗的心里划过许多许多的犯罪感,“对不起,对不起……” “大嫂……”柔桑也充满了负疚感,这十数年来,虽然和马茹芬同做白家的媳妇,她们的矛盾不可调和,可是她也从来没想过要去伤害她。她也不想她在遭遇丧子之痛之后,又经历丈夫背叛的痛苦。可是,错已经犯下了,她不小心爱上了天朗,爱上了丈夫的哥哥,她能怎么办?就算抽身隐退,也已经来不及。马茹芬已经撞见了这一幕,什么都迟了。 马茹芬一步步走向天朗和柔桑,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柔桑,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天明还搁医院里躺着呢!你怎么做得出来?” 柔桑向后趔趄了一步,双脚瘫软了一下,白天朗立时扶住她。这一扶更是刺激了马茹芬的神经,她抓住丈夫的双臂,摇晃着,哀哀绝烈:“你身为大哥,怎么能去招惹弟弟的老婆?天明受伤了,还躺在医院里,你们居然背着他偷情,你怎么对得起天明?如果天明这回在事故里丧生,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准备休了我,然后娶她?” 马茹芬血红着眼睛,直指着柔桑。柔桑一下瘫坐到椅子上去,她的脸煞白如纸。天朗也语塞了。 马茹芬苦笑起来,她的双肩剧烈颤动着,双脚趔趔趄趄地向画室外走去,嘴里喃喃念着:“我要告诉天明去!我要告诉天明去!” 柔桑回神,抓住天朗说:“天明伤得那么重,他经不起刺激,你快去阻止大嫂。” 天朗这才缓过神来,马茹芬已经冲出了画室,天朗连忙追了出去:“小菊,小菊——” 马茹芬已经走到楼梯口处,天朗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道:“你不能去告诉天明。” 马茹芬回过头,轻蔑地瞪着白天朗,“怎么,敢做不敢当?” “小菊,我求你,天明重伤在身,等他痊愈,你再告诉他,不然我怕他受不了。”白天朗乞求着。 马茹芬根本不屑一顾,此时此刻她整个胸腔都要烧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像掺了汽油,一触即着。她甩开白天朗的手,质问道:“你和柔桑干出见不得人事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天明会受不了?现在东窗事发了,你才想着要遮掩,你们这是欺人太甚!我要告诉天明去,让他知道他的老婆是什么样的女人,他的大哥又是怎么样的伪君子。我想天明宁愿知道真相,也不愿天天顶着硕大的绿帽子却被蒙在鼓里,被欺骗!” “不,小菊,艳菊,你不能这样……”眼看着马茹芬跑下楼梯去,天朗连忙拉住她。马茹芬使出蛮力挣扎着,企图挣开他的钳制。就在拉拉扯扯间,马茹芬一不小心,一脚踏空,摔下楼梯去。 “艳菊!”白天朗睁大了眼睛,看着马茹芬的身子球一样滚下楼梯去,她的头从一级一级的大理石阶梯上撞下去,发出可怖的撞击声。 画室里,柔桑听到外头的争吵和白天朗的失声惊叫,她连忙跑出了画室,看见白天朗一个人呆呆地立在楼梯口。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升起来,脚底像踩了棉花似的,踉踉跄跄地向楼梯口走去。走到白天朗身旁,顺着他呆滞的目光,柔桑看见了躺在楼梯底下的马茹芬,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头部殷殷地流着血。柔桑低叫了一声,便用双手掩住嘴巴。 凌晨的时候,白天明惊醒了,他做了个噩梦,那场车祸又在梦里重现。重重地撞击之后,便是彻底的黑暗。黑暗中,他独自一个人暴走,直走得冷汗涔涔,精疲力竭,可是还是走不出这片黑暗。他在黑暗中惊恐地睁大双眼,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任自己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侵蚀,腐溃。蓦地,他看见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竟是大哥白天朗的车灯。他一阵欣喜,正想呼喊,透过车子的挡风玻璃,却看见妻子柔桑正坐在副驾驶座上,车子停了下来,天朗和柔桑拥抱在一起,然后热吻。 白天明一下就惊醒了,喘着粗气。床头开着微亮的照明灯,白天明看见柔桑正趴在床边睡着。他蹙了蹙眉头,伸手推醒了她:“你怎么在这?逸伟呢?” 柔桑一脸疲倦,脸色苍白,她理了理散落的头发,道:“我让他回家了。”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医院?大嫂都跟我说了……” “大嫂跟你说什么?”柔桑的心一下紧了,不可能啊,马茹芬来不及赶到医院,就从白家大宅的楼梯上摔下去,她和天朗把她送到医院后,她就一直昏迷着,她不可能会和天明讲些什么的。 看着柔桑紧张的表情,白天明笑起来,轻轻道:“你是最近跟着大哥太累了吗?” 柔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口,天明居然知道她和天朗的事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天明,你听我解释……” 白天明拍拍柔桑的手,安抚道:“不用解释,我都了解。大嫂说你最近不常来医院,是因为你帮着大哥去考察全城酒店的经营情况嘛!我和大哥是手足,白家的事业遇到了瓶颈,生意上我一窍不通,帮不上他的忙,你能帮到大哥,我也很高兴,至于我,不是有大嫂照看着吗?你不用担心,这么晚,还来医院做什么?在家好好休息着呗!” 柔桑的心这才落回心坎儿里,但是更深的歉意和自责的感觉从心底里重重地升腾起来。她的眼底浮起了一层泪雾,哽咽着唤道:“天明……” “你怎么了?柔桑,”白天明不解地看着柔桑的眼泪,他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知道这些年,我们夫妻都没有好好沟通过,我因为工作和应酬,忽略了你,等我伤好以后,我会补偿你。我们一起去加拿大看女儿,好不好?茜茜十六岁了,该长成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我们有两年没有见到她了,我好想她啊!” 柔桑的泪扑簌簌往下掉去,像许多珍珠打在白天明的手上,然后碎掉。 “柔桑,出了什么事吗?干嘛一直哭啊?我虽然出了车祸,但是我更希望通过这次车祸,你能和大嫂冰释前嫌。毕竟都是一家人,大嫂也不是什么坏人,从前,她只是性格跋扈了些,你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闺女,出身好,难免从小骄纵了些,现在若昭死了,大嫂一下子就憔悴了,我看她最近苍老了好多。虽然,她还没从若昭的阴影里走出来,但是她还是来医院照顾我,强打精神,所以,我希望从今往后,你都不要和大嫂较劲了,好不好?中年丧子,大嫂很可怜的……” “别说了,”柔桑低低打断了天明的话,她的喉咙口像梗了一个鸡蛋,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她沙哑着声音说道,“天明,大嫂受伤住院了。” “怎么会这样?晚上在医院和我告别的时候还好好的。”白天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回家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现在还昏迷着,大哥正陪着她。”柔桑只能轻描淡写,她当然不会告诉天明马茹芬出事的经过。她抱着一丝侥幸,或许马茹芬醒来想通了,不会把她和天朗的事情告诉天明,那么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她和天朗从此断了牵扯和念想,不就又海阔天空了吗?可是,她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将天朗从自己心里抹去呢?那是一个烙印,怎么可能抹杀掉呢?柔桑心慌意乱着。 而白天明更是心乱如麻,他只说了一句“我要去看大嫂”便彻底沉默了。他伤得太重,连坐起来都不可能,又怎么可能去看马茹芬呢?他只是对柔桑说:“有大哥照顾大嫂就好,你也累了,去陪护床上躺着吧!”说完,白天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方逸伟挂了电话,电话很快被接听。 “逸伟,到家了吗?” “刚到家门口。”方逸伟正站在铁栅门边,一手搭在铁栅门上。 “这么晚,让你跑来跑去的。”白天明深表歉意。 “没事,太晚了,你赶紧睡吧,我也赶紧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挂了电话,方逸伟推开了铁栅门。关好铁栅门,一回身,忽见梧桐树下站起一个人来,他吓了一跳。乍一看,是个女孩。 “凝波!”方逸伟欣喜地奔上前,一下将向冰儿揽进了怀里,喃喃道,“凝波,你终于回来了,你让我好找。” 向冰儿静静地呆在方逸伟怀里,她知道他把她误当成了刘凝波,可是哪怕是误会也是好的,至少她又拥有了他的怀抱。这久违的怀抱,和多年以前校园里的怀抱到底是不一样了,有了世俗的浸淫,有了岁月的磨砺,有了成长后的笃实和安逸。 这个怀抱持续了很久很久,他就这样紧紧地箍着她,箍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终于推开他,抬起头来。她看见月光底下,他的神情急剧变化着,原有的神采瞬间就黯淡下去,然后是怒不可遏地质问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铁栅门没关,我就进来了,累了,有椅子就坐了。”向冰儿轻轻地道。 “那现在可以走了。”方逸伟冷冷地抛下一句,便向室内走去。 “方逸伟,”向冰儿喊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我脚崴了,天又这么晚,不可以留宿一宿吗?” “你又何必来自取其辱?”方逸伟头也不回地走进客厅去。 第259章 初恋你好 向冰儿颓然地看着方逸伟的身影从客厅里穿过,客厅的灯亮起又暗去。向冰儿走到客厅门口,她试图拉开那扇门,但是拉不开,门被方逸伟反锁了。她使劲拍打着门,喊着:“方逸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你不是曾经深爱着我吗?为什么说变就变了呢?那你能保证你现在对刘凝波的感情就一定能一辈子都不变吗?刘凝波要和你离婚了,她离家出走了,她不想见你,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方逸伟,为什么一定要死向着她?为什么不能像当年那样,我不要你了,你也就潇洒地放手?方逸伟,她不要你,不是还有我吗?方逸伟,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回来补偿你,你接纳我,原谅我,好不好?” 方逸伟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他不想理会向冰儿,他心乱如麻着,心心念念想的是,刘凝波,你到底在哪儿? 向冰儿的泪水从眼里不停地落下来,她滑坐到地上去,喃喃地念叨着逸伟的名字。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来看方逸伟的冷漠,为什么要来接受他的羞辱。是的,她的确是来自取其辱,可是被他羞辱被他冷视,她突然就心安了。 天亮的时候,方逸伟起身准备去上班,可是一爬下床,他就觉得头痛欲裂。使劲甩了甩头,挣扎着走到客厅门口,拉开门,见门口坐着向冰儿,他来不及说什么,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向冰儿正打着盹,突然被一个重物砸到身上,一下就惊醒了,猛然见方逸伟昏倒在地,她一下手足无措了。 方逸伟昏倒的同一时刻,刘凝波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只觉心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刘凝波喘着粗气,惊魂甫定。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刘凝波起身去开门。康浩倚在门框上,神采奕奕的,一点儿都不似昨夜嗑药时瘾君子的模样。刘凝波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康浩的脸上。 “干嘛这样盯着我看?”康浩被看得不自在,便讪笑着道,“你看了三年还看不够吗?你从前不就是嫌我这张脸烦,才要和我离婚的吗?” 刘凝波垂下头去,她不知该和康浩说些什么,记得三年婚姻里他只是嗜酒好色,没想到现在他居然连毒品都沾染上了。 “听说你结婚了,怎么?还是婚姻不顺吗?你一个晚上不回家,你现任老公不找你?”康浩走进了房间,坐到茶椅上,耸了耸肩道,“从前你看不上我,嫌弃我文化不高,素质差,是个混混,可是你嫁了个高文凭的又怎么样?那小子也不见得对你多好啊!刘凝波,不是我说你,就你和你干爹的事,别说我,随便什么男人都受不了的。” 刘凝波虚弱地道:“当年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我干爹的事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你那干爹的老婆,也就是你该叫干妈的那个女人,她找到我,说了你和你干爹的事情。我承认我是肚量小,我当时知道真相的时候一下就崩溃了。我从初中时代就爱上的女孩子居然是这样龌龊、肮脏的人,居然被一个可以当爸爸的老男人包养,我怎么可能会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呢?”康浩一直自嘲地笑着,“我是玩弄过很多女人,可是我和很多男人一样,都犯了严重的处女情结,都想娶到一个纯洁的女孩。我们男人很可悲吧?” “你是我生命里第一个男人,遇到你之前,我是清白的,如你所愿的纯洁,甚至结婚之后,我几乎要爱上你了,可悲的是,你真的娶到了一个纯洁的女孩,却不愿意去珍惜,却要去相信别人处心积虑的谎言。你根本就不爱我,你若爱我,又怎么会不相信在你之前,我没有和别的男人有过任何越矩的行为?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这就是命,我们之间缘浅孽深。”刘凝波说着,脸上是淡淡的哀伤。 康浩不可置信地盯着一脸忧伤的刘凝波,他咀嚼着她的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那个人,那个人对你好吗?”康浩看刘凝波面目呆滞,便道,“我说的是你现任老公,我一直以为你和我离婚之后会嫁给白天明。” “你误会了,天明只是我的好大哥。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不堪,”刘凝波拍拍身上的衣裳,问康浩,“今天可以送我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里,你有地方去吗?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定是无家可归了吧?这么落魄、憔悴的模样,不如在我这里待一段时间吧!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康浩说着匆匆走出了房间,刘凝波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一时回不过神来。不一会儿康浩就提了一件簇新的连衣裙走进来,扔到床上去,对刘凝波道:“其他女人留我这儿的,你别嫌弃,是崭新的,商标都还没撕掉,你先换上吧!”康浩说着,便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刘凝波愣愣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是的,康浩变了,从前他哪里肯这样走出房间还带上房门,他从来都是把家里的物什搅得一片狼藉,让你蹲地上收拾半天。刘凝波去浴室里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下楼去寻康浩。康浩正在楼下吃早餐。楼下的客厅昨儿晚上还是群魔乱舞,今早却被女佣收拾得一尘不染。 “过来吃早餐,吃好了,我带你玩去。”康浩招呼道。 刘凝波走过去,端了碗稀饭吃。康浩正在剥鸡蛋,刘凝波抬眼看他,道:“你是什么时候沾染上那玩意的?” 康浩一愣,将剥好的鸡蛋放到她碗里,随即道:“要是穷人沾染了那东西,肯定是不好的,但是我有钱,我吸得起。” 康浩一副自负的模样,刘凝波欲言又止,只是道:“方便送我回家一趟吗?” “干嘛,对家里那位还挂念着呢?”康浩满口气地不屑。 刘凝波不理会他,只是闷头扒拉着稀饭,她是想逸伟大概上班去了,她便能回家收拾点东西。既然决定离婚,那就彻底离开吧!她想好了,她要去北京投靠谢凡,顺便寻找司徒月。算算日子,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月,司徒月就要临盆了。司徒月,希望你安好。 吃完早餐,康浩倒是听话,果真把刘凝波送到八尺门18号外的巷子,对刘凝波道:“快去收拾吧,我在这里等你。” 刘凝波下了车,径自走进巷子。推开家里的铁栅门,刘凝波看见院子里白天明和蓝凤凰种下的花种已经开出硕大的妖艳的花朵,她轻轻走上台阶去,站在客厅门外,她愣住了。客厅的落地长窗上正映着向冰儿的身影,她正端着一个白瓷碗从客厅走进房间去。刘凝波回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下石阶。石阶上有调皮的小草冒出一两棵来。她的鞋子就残忍地落在那些小草上。逸伟,你好…… 康浩坐在车上,他的车子敞着蓬,气派而拉风。见刘凝波幽魂似的走出巷子,康浩吃了一惊,道:“喂,笨女人,干什么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撞见你现任老公床上躺着别的女人啊?” 刘凝波上了车,把脸别向一边,脸色惨白着,没有丝毫力气去应付康浩的耻笑。 “男人嘛,三天没有女人就会死的。”康浩吹了响哨,发动了车子。 车子行驶上了绿树夹道的柏油路。呼啦啦的风撩起刘凝波的长发在空中飞舞。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刘凝波的脸始终看着道路一旁,她的身子蜷缩在车门边失声哭泣。往事历历在目,一幅幅画面就像路旁的行道树迅速从眼前掠过。刘凝波,为什么你的心会这么痛?不是决定好要离开吗?既然连离婚协议书都签了,那为什么要去在意他的枕畔现今躺着谁?可是逸伟,连付小日都懂,刚刚结束一段感情就开启另一段感情,太过残忍和冷酷,那么你,海誓山盟说深爱着我的你,怎么可以不出几日就回到向冰儿的怀抱?逸伟,你让我情何以堪? 刘凝波泪雨滂沱着,哭得双眼都睁不开。她不停地在心里质问着,逸伟,你记得和我一起的日日夜夜吗?记得第一次相遇吗?去年中秋,初次相逢,你送我一束花,送我一个吻,送我一夜情。我从未想过要和你发生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酒精的作祟,怂恿了荷尔蒙的催生,我从未想过变身弃妇的我能得到谁的垂青和爱怜,可是在北京的新书签售会上,你把我从难缠的记者手中解救下来,追随我去香山,跟我大段的告白,我紧锁的心门才会为你打开。从今往后我有了你。深深爱我的你,你让我相信,你深爱着我。虽然我们之间有了误会,可是我知道你心底里搁不下我,放不开我,丢不弃我,可是我竟然错了吗?我高估了你对我的爱,高估了自己的份量,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逸伟,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将来,你可以再成家,再娶心仪的女子,但不应该是现在。这么快,这么仓促,连缓冲的时间都不需要,就可以投入另一个怀抱。或者,是我错了,那毕竟是你的初恋,或许你一直不曾忘情于她,而我只是你生命中一朵偶然的浪花…… 天天天蓝,叫我不想他很难,不知情的孩子,他还要问,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天天天蓝,叫我不想他也难,不知情的大婶,她还要问,你的容颜为什么日渐沧桑?天天天蓝,叫我不想他更难,知情的我,自己还要问,为什么我是这么的思念难当? 刘凝波只觉胸腔火燃一般的难受,一股荤腥直冲向喉咙口,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殷红的血迹沾湿白色的车身。康浩急打方向盘,车子停靠到了路旁。 “喂,笨女人,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刘凝波!”康浩扳过刘凝波的身子,但见刘凝波面如死灰,嘴角挂着抹新鲜的血迹,双目紧闭着。他使劲拍打她的脸颊,摇晃她的身子,她才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笑着道:“我死不了,从前你日日虐待我,我早就被你打成内伤了,现在吐口血不算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我送你去医院。”康浩一脸惶急。 “我只是急火攻心,送我回你的行宫,收留我几日即可。”刘凝波撑着最后一丝气力说完就晕倒了。 “笨女人,你别吓我,我知道从前我对不起你,你没事,你好起来,我才能弥补你。”康浩赶紧把刘凝波的身子放正,重新系好安全带。车子风驰电掣向肖家小别墅驶去。 方逸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里,他看到了卧室的布置装潢,自己居然还躺在床上,不是已经起身去上班了吗?方逸伟蹙了蹙眉,正想挪动身子,只觉周身一片灼热,四肢都像灌了铅,沉重得很。听到响动,正闭目养神的向冰儿连忙睁开了眼,见逸伟醒了,她欣喜若狂,赶紧拿下敷在逸伟额头的湿毛巾起身去面盆里重新打湿拧干。见房间里有个女孩的身影在走动,逸伟喃喃唤道:“凝波……” 向冰儿一惊,拧好的毛巾又从手里滑落到面盆里。她不敢回过身去,她害怕逸伟发现此时此刻立在病榻一侧的人是她,而不是刘凝波。毛巾被放在水里拧了又拧,向冰儿听到方逸伟叹一口气道:“怎么是你啊,冰儿。”那么颓然而失望的语气,向冰儿终于回过身去。她不再是那个处心积虑、富有心计、执拗任性的娇小姐,她只是个嫁人未遂、又企图追回旧爱的令人生厌的可怜虫。她怯怯地站在方逸伟跟前,生怕方逸伟会再次发火。 幸好,病了的方逸伟只是一脸疲态,虚弱地道:“你怎么还在我家?” “你发烧了,我已经帮你跟你单位请假了。等你病好了,我就会走的,你现在先不要赶我。你烧还没退,刘凝波又不在家,没人照顾你,我不会走的。你别赶我,赶我也没用。”向冰儿说着,就将毛巾叠好重新敷到方逸伟的额头上。 方逸伟想阻止她,但是他没有力气,只能把眼睛闭上。眼不见心为净。 “再吃点药吧,已经出了很多汗,我想烧很快就会退下去的,”向冰儿从床头柜上拿起药品和水,道,“逸伟,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吃了药,病好了,就不用看见我了,你病一天,我就会呆在这里一天,你还是把药吃了吧,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方逸伟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接过向冰儿手上的药品和水。吃了药,方逸伟复又躺下,他问向冰儿道:“昨晚你在我家门外呆了一夜?” 向冰儿点头,一脸疲态,眼眶周围是深深的黑眼圈。 “去客房里睡吧!对面是司徒月的房间,你对不起她,没资格走进那间房。”方逸伟说完,就沉沉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向冰儿呆立了许久,她的目光从逸伟脸上移到床头的婚纱照。照片上,刘凝波和方逸伟才子佳人演绎童话传说,那笑容她不忍再觑视。她曾经丢弃了的爱情,被人拾取当至宝一样珍存,如今,她有何面目再来索回?她迈开沉重的脚步离了房间,关上房门的时候,她再深深望一眼床上的方逸伟,心里默默地道:逸伟,只要刘凝波真的放弃你,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这一回绝不松手,我要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站在司徒月的房间门口,向冰儿回味着方逸伟的话:对面是司徒月的房间,你对不起她,没资格走进那间房。 向冰儿伸手推开了这间房,房间布置得很温馨,处处是少女的情怀,别致的清韵。窗子洞开着,粉红色的的纱窗随风飘飞,窗上悬着的风铃在风中发出清脆的鸣声。窗前的桌上放着司徒月的相框,司徒月和若昭的,司徒月和刘凝波的。司徒月笑得鲜花怒放。谁说司徒月是贫寒而穷酸的?她比任何一个人都富有,爱情、友情,她都满满地拥有着。向冰儿伸手拿起司徒月和若昭的合影,眼里不自觉浮上了一层泪雾。 “我是坏人吗?我破坏了你们的幸福,也破坏了我自己的幸福。现在开始,我要纠错。” 向冰儿放下司徒月和若昭的照片,又拿起司徒月和刘凝波的合影,她的目光在刘凝波脸上探寻着,喃喃道:“为什么逸伟会这么爱你?他原本是爱着我的。是我抛弃了他,现在我要重新寻回属于我的东西,逸伟说我对不起司徒月,那么这辈子,我还想再对不起一个人,那就是你,刘凝波!”向冰儿的目光突然地发了狠,而照片上的司徒月和刘凝波依旧笑得清丽、纯洁而婉约。 第260章 挽回 方逸伟一觉醒来,已是入夜。他的烧退了,出了一身的汗。跟牛一样壮的年轻人,居然会生病,大抵是这些日子睡眠不足,工作强度又大导致的。他起身从大柜里拿了干净衣服换上,走出房间,便见向冰儿将熬好的白粥端到饭桌上。 看见逸伟,向冰儿笑着召唤:“起了?给你量过体温,知道你烧退了。快来喝粥吧!” 方逸伟蹙了眉,走进饭厅,倚在门上,道:“我病好了,你也该回家了。” 向冰儿的脸色迅速黯淡下去,她木然着脸,道:“我想等你吃完饭,我帮你洗好碗再走。你烧才刚刚退,不能碰水。” “冰儿,谢谢你的好意,但是,请你走吧!”逸伟心烦意乱。 “逸伟,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是想照顾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向冰儿走到方逸伟跟前,一下抱住方逸伟,嗔问着。 方逸伟挣脱她的手,烦闷地道:“冰儿,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爱的人是刘凝波,她是我的妻子,我爱我的妻子!” “可是你们要离婚了。”向冰儿喊起来,她的眼里盈满泪水,灼灼地盯着方逸伟。 方逸伟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我不可能离婚的,我不会同刘凝波离婚!你听清楚了,这辈子我已经娶了刘凝波,就不可能再娶你!” “可是为什么,你曾经爱的人是我啊!你曾经那么爱我……”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看到你我只觉得恶心和羞耻,你明白吗?向冰儿,一看到你,我就想起死去的若昭、出走的司徒月,一看到你,我就想起我曾经被丢弃的青春。所以,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我怎么可能会去爱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方逸伟的话字字句句像针一样扎在向冰儿的心上,她喘着粗气,一步步后退着,瞪着不可置信的大眼睛,摇着头喃喃道:“我不是这么不堪的人,我不是,我不是……”蓦地,她的手打翻了桌上的一锅白粥,热腾腾的白粥倾倒在她的脚踝上,她立时蹲下身尖叫起来。 方逸伟一下傻眼了,他奔上前查看向冰儿的伤情,只见脚上一片红肿,有的地方还肿起了水泡。 “逸伟,我好疼啊,我好疼啊!”向冰儿痛得哇哇直叫。 方逸伟没有再细想,他抱起向冰儿迅速跑出八尺门18号。把向冰儿送去医院的烫伤科,方逸伟给向思明挂了电话。虽然平时没有和向思明正面说过话,但在市里主官主持的会议上还是经常见到向大行长的面的,向思明的电话号码也不难查到,在市委、政府内部资料的通讯手册上便有。 向思明正在赴夜宴。听到女儿被烫伤的消息,他火急火燎就赶到了医院。在烫伤科门外,向思明见到了方逸伟,不禁睁大了眼,吃惊道:“杨秘书,你怎么在这?” 方逸伟礼貌性地和向思明握了手,道:“冰儿在里面,既然向行长来了,冰儿就交给你了。” 方逸伟说着匆匆告辞。看着他的背影,向思明满腹狐疑。走进烫伤科,医生正给向冰儿上药,见向思明进来,向冰儿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是杨秘书通知我来的,你怎么会烫伤啊?”向思明看着女儿的伤势还挺严重,不禁焦急起来,“女孩子家要是留了疤痕怎么办?” “爸,伤在脚上不碍事的,有疤也没关系。逸伟呢?” “逸伟?他走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呢?”向冰儿提高了音调,顺势要跺起脚来,不想牵动伤口,疼得又是一番尖叫。 上药的医生赶紧道:“别动,别动。” 向思明看着女儿疼得眼泪汪汪的模样也心疼得紧,立即附和医生道:“冰儿,你别动,让医生好好上药,忍一忍就好了啊!” “怎么好啊?你都让逸伟给跑了,我好不了了!”向冰儿一边赌气,一边和父亲撒着娇。向行长对她的话不明所以,只能一愣一愣的。 方逸伟站在医院大楼下仰望高高的住院大楼。灯火通明的住院大楼在夜幕底下就像一座发光的宝塔。母亲住院的日子,他还真不孝,不但极少来看她,来了也是同她闹别扭。虽然她只是他的小姨,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她毕竟把他从小养大,待他视如己出。他理应好好孝顺她才是的。这样想着,方逸伟便进了住院大楼寻钟翠柏去。 看见方逸伟走进病房,钟翠柏不像先前那样黑沉着脸,而是欢天喜地的。 “逸伟,妈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快来,把字签了。” 见钟翠柏将一份协议扬到自己跟前,方逸伟蹙起了眉头,他烦躁地道:“妈,我说过我不离婚,你别这样逼我。” “不是,儿子,是遗产赠予书。”钟翠柏没有生气,依旧笑吟吟的。 “遗产赠予书?”方逸伟疑惑地接过那份协议,果真是《遗产赠予书》,上头还有梅淑的签字和手印。 白天明见到方逸伟的时候,方逸伟整个人都处于游离的状态。 “你怎么了?”白天明躺在病床上,还是不能挪动身子,只能移转头部。 “梅淑将我父亲的全部遗产都赠予我了。”方逸伟道。 白天明并不吃惊,“这样很好啊,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你现在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你不继承他的遗产,谁来继承?” “可是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她突然就想通了,从前还处心积虑篡改我父亲的遗嘱,就生怕我会夺了她的家产,现在倒大方地赠予,我在担心她会不会又算计什么。”方逸伟说出自己的疑惑。 白天明安抚他,“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既然她大方地赠予,你就泰然接受,省得你谢凡叔叔还得在北京为你的继承权想方设法。” 方逸伟只能无奈地点头。正要起身告别,白天明猛然一拍额头,道:“对了,逸伟,我有凝波的消息。你去15楼找方主任,就是和凝波很要好的那个作协主席。” 方逸伟立马精神抖擞,冲出了病房。 柔桑正从浴室里端了面盆的水进来,看见方逸伟急匆匆的背影,便问白天明道:“逸伟走了?” “嗯,对了,大嫂还没醒吗?” 提到马茹芬,柔桑一阵心虚,“我今天没空去看她,大哥那边没有打电话来,说明还没醒。” “怎么会伤那么严重?都昏迷一天一夜了,还不醒。你等下去大嫂病房看看吧,看看大嫂醒了没,顺便看看大哥好不好。”白天明嘱咐柔桑,柔桑惨白着脸,支吾着点了头。 方逸伟跑到电梯间的时候,见电梯已经上楼,便出了安全门,抄楼梯向15楼跑去。跑到主任医师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方主任正在填写一些病人的信息,见方逸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他停了手头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他,询问道:“小伙子,你找谁?” “方主任……天明哥说……你今天见到凝波了,是吗?快告诉我,凝波在哪儿?”方逸伟抓住方主任的手臂,剧烈地喘着粗气。 “你是?” “我是凝波的老公。” 看着方逸伟急得满脸通红,方主任道:“是天明告诉你的吧?我今天的确见到凝波了。” “凝波在哪儿?” “我是专门被一辆车接去的,在郊外的一栋小别墅里,要问我路具体怎么走,我可不会走。老朽我是路痴啊!” “小别墅?”方逸伟忧心如焚。 “对,凝波病了,吐了血,我去给她开了一些调理的中药。我也是到了那里,才知道病的人是刘凝波。” “吐了血?凝波怎么会吐血呢?”方逸伟整颗心都要跳起来。 “急火攻心,不过不碍事,按着我那些方子调理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我去的时候,凝波正昏睡着,我也没和她说上话就被送走了。” 方逸伟失魂落魄地出了方主任办公室,方主任沉吟了一下又追出来道:“小伙子,我记起来,那栋别墅里有个年轻人很凶,很霸道,保姆称呼他肖少爷。” 方逸伟谢过方主任,一路走一路沉吟:肖少爷,肖少爷是谁?他猛然一惊,难道是康浩? 月白风清,肖家小别墅一片静谧。女佣端了熬好的中药到房间里,刘凝波恰巧苏醒过来。康浩连忙上前扶起她,拿了枕头让她舒适地靠着,又从女佣手里端了药,亲自喂刘凝波喝下。 “谢谢。”刘凝波的脸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 康浩坐在床边,笑了笑。这时,手机蓦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康浩皱了皱眉,接听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焦急的声音:“请刘凝波接电话。” 康浩看了看刘凝波,起身走出了房间,站在通廊里,他问道:“你是谁?” “我是她爱人。”电话那头,方逸伟笃定地说。 康浩不禁蹙起了眉头,他砸吧着嘴巴,沉吟许久,道:“我没有和刘凝波在一起。你打错了。”康浩挂了电话,重新走回房间,刘凝波见他看自己的眼神闪闪烁烁,心下生疑,便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康浩刚说着,便觉周身一片麻痒。 刘凝波眼睁睁看着康浩上一刻钟还风流倜傥着,下一刻钟就焦虑不安起来。他的右手不时在脖子上摩挲着,一瞬间就涕泪俱下,哈欠连连,瘫倒到地上去。刘凝波连忙撑起虚弱的身子,奔到他身旁去,摇晃他,“海岸,海岸,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康浩伸出一只手指向墙边的地柜。刘凝波疑惑地起身,走向那面地柜,她滑开印花的大面玻璃,拉出中间的抽屉,许多白色的小袋子映入眼帘。刘凝波浑身都颤抖起来,她知道这是毒品。 “快,快给我一袋。”地上,康浩哀哀地伸着手,乞求着。 刘凝波回过身来,见康浩呻吟着爬向自己,她瑟瑟发抖着。眼前闪过那夜在白桂公园,那个吸毒的男子往自己手臂上注射毒品的画面,一股彻头彻尾的寒从心底油然而生。康浩已经爬到她脚边,拽着她的裙角,吃力地说道:“快给我药,快给我药!” 刘凝波捏紧了拳头,她蹲下身,抓住康浩的手臂,颤栗着说道:“不,海岸,你不能再吸毒,我们去戒毒,好不好?” 康浩一下就推开了她,她摔到地上去,回过身却见康浩费力地伸手去够那屉子,终于够着了,使劲一拉,整个抽屉砸了下来,砸在康浩的额头上,额上立时冒出了血丝,白色的小袋子到处滚落。康浩仿佛不感到疼,他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起一个小袋子,咬了个口子,便洗起了白色的粉末。刘凝波看着他渐渐舒展了四肢,缓缓躺到地上去,面上慢慢流露出愉悦的沉迷的表情,目光迷蒙地望向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他向往的极乐。 刘凝波的泪从眼里颓然地滑落。将来有一天,她也会像眼前的康浩一样吗?变成一个瘾君子。刚一这样想,刘凝波的手脚也发起麻来,她变得焦躁不安,眼前不时闪过方逸伟和向冰儿一起的画面,他们一起走在“酒隐”出来的巷子里,一起上了一辆人力三轮,向冰儿居然还一大早就出现她家的客厅里,是不是她不在的时光,逸伟留她在家里过了夜。逸伟本就是个随性的人,可以见她一面,就和她发生了一夜情,那么向冰儿就更不必说了,他们是高中同学,他们是初恋,有的是感情的基础,要比她和他一夜情发端的爱情牢靠得多……刘凝波胡思乱想着,越发心慌气躁起来。她终于抬手拿起滚在脚步的一个小袋子,学着康浩的样,咬开了一个口子,战战兢兢地舔着那些白色的粉末。很快的,所有的烦恼都不复存在了,她像康浩一样舒服地躺到地上去,目光迷离地看着天花板,那里俨然是一片浩瀚的香山红叶,她的逸伟抱她,吻她,背着她,大声地说:“我爱你,刘凝波!” 刘凝波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八尺门18号里,方逸伟反复拨打着手机,康浩再也没有接听电话。方逸伟困顿地瘫坐到沙发上。 同一时刻,医院里的白天朗也极为困顿。他独自坐在病床边,对着昏迷的马茹芬懊恼着。病房的门轻轻地被推开,柔桑走了进来。看到柔桑,白天朗站了起来,低声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还来?天明睡啦?” “是天明让我来看看你的。大嫂还没醒吗?”柔桑把目光投向病床上的马茹芬,她的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双目紧闭,就像一具枯槁。柔桑的脸上满是歉意,“天朗,我觉得好对不起大嫂……”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只有面对,现在只希望艳菊能快点好起来。”天朗拍拍柔桑的肩。 柔桑的担忧却更深了,“要是大嫂醒了,告诉天明我们之间的事情,那可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天朗心烦意乱的。 柔桑叹口气,只好强颜欢笑安抚他道:“你别担心,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大嫂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 天朗咧了咧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刘凝波的梦做了整整一夜,梦里无不是逸伟的音容笑貌。醒来后,没有逸伟,只有康浩。康浩还睡在地上,刘凝**醒了他。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一地狼藉,立即起身收拾了屉子,重新塞进大柜去。再看看刘凝波,他蹙着眉问道:“你,你是不是也沾这东西了?” 刘凝波起身整理了衣裳,并不作答。 康浩也不再问。他走到窗前去,拉开窗帘,见窗外一派阳光明媚,回身对刘凝波道:“今天天气好,我们一起去玩吧!” “好,闲着也是闲着。”刘凝波回给他一个爽快的笑。 于是,整装出发。 车子在林**上奔驰,夏日的风扑面而来,清凉爽快。车子开了许久,终于开进一片农场。先是大片的番茄地,浩浩瀚瀚,一碧万顷。继而是樱桃林,绿荫浓密,红红的小果子挂满枝头,空气里到处都弥漫果实的清香。下了车,康浩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刘凝波听到他道:“喂,兄弟,在哪儿呢?我在哪儿?我在你家农场啊,还不出来见驾!” 不一会儿,刘凝波就见林荫深处钻出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花格短裤,宽松的白色棉t,一路小跑着过来。走近了,只见是面如满月,目灿若星,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笑嘻嘻,露着一口白牙。 “季小亭。”康浩对刘凝波介绍。 “哟,身边又换美女呢!”季小亭乐呵呵地冲刘凝波伸出手来,“美女,失敬失敬。” 康浩一下拍开他的手,道:“我的花,你别想揩油。” “是,是,谨遵教诲。”季小亭依旧乐呵呵的。 “季大少爷,今天怎么有空光顾你们家的祖业啊?”康浩笑着问季小亭。 季小亭“啧啧”了几声,手舞足蹈地说道:“有什么办法呢?陪老婆下来踏青啊!快生产的人,再不出来游山玩水以后拖儿带女就没机会了。” “恭喜你快当爸爸了。”刘凝波斯文地笑了笑。 季小亭十分欢喜,“谢谢谢谢,男人嘛,有妻有子就有面子,谁像康浩啊,连个老婆都管不住,掉价的离婚男。” 一句话说得康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冲季小亭腿上踢了一脚,道:“不损我,你会死啊?把你家快生产的女人拉出来遛遛,让我鉴定一下那肚子里揣的到底是不是你下的种。”康浩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刘凝波看见季小亭的表情颇有几番挂不住,知道是康浩的玩笑开大了。 “你们男人聊天,我去找弟妹说话去。”刘凝波说着,径自穿过樱树林。康浩看着她长裙飘飘的背影,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季小亭在康浩跟前晃了晃手,康浩一下拍开他的手,吼道:“干什么?” 季小亭甩着被拍疼了的手,道:“肖哥,这妞哪来的,和你以往的妞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正点。”季小亭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道。 刘凝波已经穿过樱树林走到一片番茄地。盖着塑料薄膜的番茄地,视野开阔。那些雪白的薄膜之间站着一个孕妇,她背对着刘凝波,兀自望远处的风景。刘凝波不禁蹙起了眉头,心里咯噔了一下:司徒月? 一定是司徒月,虽然怀孕了,体型有些臃肿,但是刘凝波相信那就是司徒月。司徒月怀孕了,算算日子,现今应该就是这样大腹便便的模样。她的心狂跳着,眼睛里浮起了泪花,一路小跑起来,喊着:“司徒月,司徒月!” 刘凝波刚跑了几步,就见那孕妇快速走向公路,上了一辆私家车,私家车很快就开走了。刘凝波呆立在原地,直到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惊跳起来回过头去,见是康浩和季小亭。 看见刘凝波眼底的泪痕,康浩皱了皱眉头,嫌恶地道:“笨女人,你能不能不老一副苦瓜脸啊?带你出来玩,玩出两窝眼泪,那有什么意思?” 刘凝波不理会康浩的冷嘲热讽,她只是抓住季小亭的手,激动地问道:“小亭,你告诉我,你妻子叫司徒月吗?” 季小亭疑惑地看了看她,颇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不是啊,司徒月是谁?” 刘凝波失望地松了抓住季小亭的手,颓然地看向私家车开走的方向。不是,或许是她看错了,因为思念成疾,所以看花了眼。有心躲开,哪能这么巧就遇上呢? 季小亭环视了四周一番,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嘴里喃喃道:“去哪儿了?” “你老婆吗?”刘凝波软绵绵地道,“已经上了一辆私家车,走了。” 季小亭“哦”了一声,就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挂电话,接通了,他转过身子,面朝番茄地,声音变得极尽温柔,道:“喂,老婆,在哪儿呢?已经被父亲大人的车接走了啊?那好,注意安全,自己小心哟!”挂了电话,回过身来,季小亭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和妻子通电话时的温存。 康浩把手搭在刘凝波肩上斜睨着季小亭,话里半带着讽刺,“瞧不惯你这样一见老婆就蔫的人。” 第261章 深渊 刘凝波不悦地拿掉康浩的手,冷笑着道:“那倒是要像你那样,用拳头和武力方能显示男儿本色吗?”说着,刘凝波径自走掉。 康浩尴尬地笑了笑,追上刘凝波道:“喂,今天想玩点什么?” “你怎么安排,我怎么玩。” 刘凝波淡淡的。康浩抿着唇,回过头问季小亭道:“今天怎么招待我们?” “吃吃喝喝呗,还能怎么的?”季小亭耸耸肩。 方逸伟刚结束会议,正准备回办公室去,向思明快速走出会场,拦住了他,“杨秘书!”他唤他。 方逸伟回过身来,疑惑地看着向思明。 “昨天你送冰儿去的医院啊?谢谢你。” 方逸伟笑了笑,淡淡道:“不谢,小事情。” “杨秘书,我听冰儿妈妈说冰儿一整个晚上都没回家,是你和她在一起吗?你们……”向思明的目光在方逸伟脸上探寻着。 “我已经结婚了,请向行长不要误会,我和冰儿只是高中同学。 方逸伟说着就兀自离开会场,去了办公室。刚到办公室就接到谢凡的电话。 “逸伟,和凝波一起来北京吧!你父亲的遗产交割手续,你俩一起来办理。”谢凡在电话里兴奋地说。 方逸伟只觉一阵悲从中来。“知道了,叔叔。”挂了谢凡电话,他靠在办公椅上久久喘不过气来。凝波,你到底在哪里?接下来的日子里,方逸伟四处寻找着刘凝波,直到白天明在医院中已能下床走路,刘凝波还是下落不明。 刘凝波在哪儿呢?她就蛰伏在肖家小别墅里,和康浩一起醉生梦死,一起吸食读品。想念逸伟,心口疼得要碎裂的时候,便吸食读品,在幻觉里重又看见她的逸伟。她知道,沾了读品,她这一生已经毁了,她离她的逸伟越来越远了。所以,但学落花逐流水,任青春肆意飘零吧。每日里在酒精、读品、眼泪中度过时光,唯一能做的,还有写作。肖家小别墅里,刘凝波完成了第二季度的交稿。行走到阳光底下,她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经不起阳光和暖风的曛融,仿佛能在那样的温暖里溶化掉。用一只手遮住额头,她仰视着青天白日,飞鸟羽翼,眼泪在苍白的笑里滑落下来。 康浩刚从游泳池里游完泳上来,披着浴巾,湿漉漉地走到她跟前,问道:“怎么不在房间里呆着?” 刘凝波淡淡地流露一个游离的笑,道:“海岸,谢谢你这段日子收留我,现在,我该走了。” 康浩睁大了眼睛,道:“你不能走。” 刘凝波笑起来,“从前,你用拳头和武力都掌控不了我,更何况现在?我必须要走了。” “离了我,你的白面从哪里来?所以,你不能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你会死。”康浩郑重地道,目光里透着逼人的阴鸷。 “死,也不会让你掌控我。”刘凝波的脸上流露倔强的神情。 康浩道:“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不出一个月,你一定会回到这里来。” 刘凝波没有应声,她只是迈着她轻飘飘的步履踏出了肖家小别墅。她单薄的背影在日头底下像一张纸。康浩一直目送着她。刘凝波,他的前妻,和他折腾了十几年的女人。他爱她,但是掌控不了她。 出了肖家小别墅,刘凝波去了医院。好久没有见到白天明,她得去看看他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她还得去看看钟翠柏。钟翠柏已经出院,刘凝波只好去寻白天明。白天明正在柔桑的搀扶下在病房里练习走路,一抬眼见刘凝波像一只细瘦的蜻蜓欠在门框里,他立时又惊又喜,压低嗓音对柔桑说:“赶紧给逸伟打电话。” 柔桑愣了愣,便去寻手机,出病房去打电话。 刘凝波轻轻走到白天明跟前,白天明张开双臂把她拥入怀中,道:“去哪儿了?去哪儿了?我和逸伟都快担心死了。” 刘凝波的泪夺眶而出,像断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白天明放开她,擦拭她脸上的泪珠,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责备道:“大哥伤得这么重,你怎么能扔下我,自己一个人走掉呢?你要让我担心死吗?” “对不起,”刘凝波哑着声,她扶住他的双臂,上下左右打量了白天明一番,抽噎着道,“恢复得好吗?能站起来了,一定恢复得不错,对吗?我的天明哥是最坚强的人。” “我的凝波也是最坚强的人,不能再玩失踪了,否则,我就不要你这个小妹了。”白天明故意威胁着。 刘凝波含着泪笑起来,使劲吸着鼻子。 柔桑回到病房,对白天明道:“已经给逸伟打电话了,他马上就过来。” 刘凝波一惊,看看柔桑,又看看白天明,“你们告诉逸伟我来这里了?不行,我不能见他,我得马上走。”刘凝波说着拔腿就要逃,白天明一把拽住她,力道太大,牵动了伤口,疼得低叫了一声。 刘凝波赶紧又扶住他,问道:“天明哥,你怎么了?” 白天明扭曲着面孔,使劲咬着牙道:“为什么要走啊?逸伟很担心你的,你失踪这么久,他都快疯了,你知道吗?他工作强度已经够大的了,你为什么还要成为他的思想负担?你已经嫁给他了,为什么就不能为他考虑呢?你不是很爱他吗?爱他,怎么能让他这样受煎熬?” “我……”刘凝波只觉心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几乎听不得“逸伟”二字,否则心口便有撕裂般疼痛的感觉。她抚住心口,摇着头道:“我没有脸再见他,我不能再见他……”她一步步向后退着,脸煞白如纸,终于一转身,她飞也似的逃出了白天明的病房。 “快去追她,一定要把她堵住。”白天明冲柔桑喊。 “哦。”柔桑立即追出病房去。 刘凝波已经进了电梯,电梯双门快速合上,电梯瞬间向底楼坠落。柔桑拍着紧闭的电梯门干着急。电梯里,刘凝波斜靠在墙壁上,泪如泉涌。逸伟,对不起,忘了我吧!忘了曾经一起的所有时光。谢谢你,爱过我。我也爱了你,整整一个曾经。可是我们都太年轻,年轻的孩子对于爱情,要说珍惜,不要说永远。永远有多远,永远太遥远,我们都承担不起。如果相遇时,我还是白纸一样美好的身份,亲爱的逸伟,那该多好,而不是现在这样。我恨自己,恨命运,恨上天喜欢捉弄人。我也恨你,逸伟,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为什么要让我执着地爱上之后,就无法遗忘和丢弃?我恨你,因为爱你,便有了诸般痛苦和折磨。不如今生从未遇过。 刘凝波哭得快昏厥过去。“叮”的一声,电梯门徐徐滑开,方逸伟就站在电梯门口。四目相对,恍如隔世。两双流泪眼,两个断肠人。 方逸伟一下就将刘凝波拉出电梯,拥入怀中。电梯门在刘凝波身后重新闭合。 刘凝波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心脏急剧地跳动着。方逸伟使劲将刘凝波的头摁在胸口,他不敢松手,他怕一松手,她又一次逃之夭夭。 “喂,让开,让开,挡住电梯门了。”护士推着推床走过来,大声呵斥着。 方逸伟拉了刘凝波奔出了医院。在医院大门口拦了辆面的,方逸伟领着刘凝波回到了八尺门18号。一路上,方逸伟都紧紧攥着刘凝波的手,进了客厅,他将凝波往沙发上一放,随手操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往自己手臂上一滑,殷红的血便渗了出来。刘凝波惊慌失措,她低叫了一声,睁大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惊惧地打着转,她要起身给他拿药箱去,方逸伟喝住了她:“别动。” 刘凝波又只好坐回沙发上,只听方逸伟柔肠百结地说道:“我单位还有很多事,我要回去处理。如果下班回来的时候,我见不到你,那么这把刀子划破的地方就不可能是手臂,可能是手腕,可能是脖子上的动脉,也可能是心脏。所以,如果你想我死的话,你就逃走吧!” 泪水从刘凝波眼里重重地迸落,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发抖,宛若一只惊弓之鸟。 方逸伟将水果刀往茶几上一扔,便蹲下身抱住刘凝波,哭着道:“对不起,对不起,凝波,我也不想这样吓你,但是,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再逃走,不能再消失了,否则我找不到你,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刘凝波哽咽道:“你先去单位吧,你下班回来之前,我会乖乖呆在家里,不会走的。” 方逸伟抬起头来,破涕为笑,他一下抱起她走进卧房去。把她放在床上,替她盖上毯子,吻了吻她的额头道:“睡吧,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刘凝波听话地闭上眼睛。看着她疲累的憔悴的面庞,方逸伟的心一阵绞痛。他伸手轻抚她的面颊,喃喃道:“凝波,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方逸伟起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方逸伟叹一口气往单位赶。 约摸着方逸伟已经离开了八尺门18号,刘凝波睁开了眼睛,泪水从她的眼角轻轻滑落下来。起身走到客厅里,刘凝波寻到了那把水果刀,刀锋上还残存着干枯的血迹。刘凝波的心刀割一般,胸口沉闷得像堵了一堵墙。她回想起吃白面的这些日子,心底里能剩下的只有冰冷和绝望。逸伟,你知道吗?我再也配不上你。 刘凝波起身去菜市场买菜,她要给方逸伟煮饭。现在她能做的,只是为他煮一顿饭。 晚上一下班,方逸伟便推了各种应酬,急急往家里赶。进了家门,见刘凝波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他才长长地输出一口气。换了拖鞋,他轻轻走了进去。刘凝波听见响动,站起了身子,她怯弱地看着他。多日不见,方逸伟瘦了。深黑的眼圈,眼睛里布满红丝,脸上的轮廓都突兀地显现出来,原本高大的身材因为清瘦显得越发高挑。刘凝波心里一酸,她低垂了眉眼,低声说道:“开饭吧。”说着,她便走进客厅去。 方逸伟跟了进去,洗了手,坐到饭桌旁。刘凝波已给他盛好了饭,两相对坐,都默默地吃着饭。刘凝波只顾低头扒饭,忽听到啜泣的声音,她知道是逸伟在哭,她的泪也簌簌地往下落去。方逸伟停了筷子,他抬起头看她,她正瑟瑟地垂着头,泪珠一颗一颗碎在碗里,他的心口剧烈地疼痛起来。 “等下,我们出去散散步吧!”方逸伟哑着声说道。 刘凝波没有抬头,只是顿了顿,低声道:“好。” 吃过晚饭,杨刘二人散步到桐江边。日落黄昏,余晖散在江面上,碎成粼粼的白浪。许多红鲤就游窜在白浪间,艳丽的色彩相映成趣。方逸伟去买喂鲤鱼的光饼,刘凝波就在岸边的石块上坐了。她抬头看天空,宝蓝底的天幕,流淌着玫瑰色的云霞,这里一抹,那里一缕,仿佛是流动的华光突然冷凝,又像是泼溅的水彩,渐次干涸。一阵晚风吹来,刘凝波瑟瑟地抱了抱双臂。时值盛夏,气温正当暖热,但这阵风让刘凝波没来由地发了寒。 方逸伟已经买了光饼回来,他在刘凝波身旁的石块上坐下,递给刘凝波一个还温热着的光饼。刘凝波看见他手臂上的刀疤创面还很新鲜,心里不禁一紧。 “还疼吗?” 方逸伟摇了摇头,他将光饼撕成碎片,往江里丢去。许多鲤鱼一拥而上,你推我搡地疯抢着。 “不问问我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吗?”刘凝波道。 方逸伟再次摇了摇头,“不问,你能回来就好。” 刘凝波将手里的光饼全都往江里撒,鲤鱼们抢得更疯了。刘凝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低头看方逸伟,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逛逛吧!往上游走。”她道。 看见她的笑容,方逸伟的心情终于明朗起来,“上游有很多人在游泳。” “那你去游给我看。” 方逸伟起身,牵了刘凝波的手快速往上游走去。桐江上游开了许多游泳用品店,刘凝波在店里帮方逸伟挑了件泳裤,方逸伟换了泳裤便往江边走。刘凝波抱着他的衣服坐在江边的石阶上,她的身后是各种彩旗迎风招展。方逸伟临下水前,回头冲刘凝波笑了笑,“好好看着,你老公游得很帅的。”方逸伟说着,便“噗通”一声下了水。他快速地向江中游去,身影散入游水的队伍。刘凝波在那宽阔的江面上已经寻不到他的踪影了,便百无聊向地把头搁在怀里的衣服上,目光失神地飘向远方。不知何时,身旁坐了个人,刘凝波回神,见是向冰儿。 “好巧,”向冰儿侧过脸紧盯着刘凝波,那目光充满了妒忌,语气也显得尖酸刻薄,“不是说好要离婚了吗?怎么又厚着脸皮回来缠住逸伟呢?” 刘凝波并不理会她,她还是把目光幽幽地抛向江面。见刘凝波是不咸不淡的表情,向冰儿一下就被激怒了,她抢过刘凝波手里的衣服扔向远处,愤愤然道:“我让你装优雅!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装什么优雅?” 刘凝波吃惊地看着向冰儿,她缓缓站起身,用游离的声音说道:“我要不要离婚,我回不回来,我缠不缠住逸伟,干你何事?” 向冰儿“嚯”一下站起,近乎刁蛮地耍着脾气,“我是逸伟的初恋,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逸伟,他是我生命里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他本来就应该是我的!你给了他什么?弃妇的身份,让他娶一个残花败刘,娶一个破鞋,这就是你给他的,你不觉得羞耻吗?” 刘凝波脸色煞白着,向冰儿的话多少打击了她,她说的正是她一直芥蒂的,但她还是淡淡地轻轻地笑着,道:“相比你,我有什么好羞耻的?害死了若昭,又要来祸害我们逸伟吗?初恋怎么了?当初是你抛弃他,不是他抛弃你,抛弃了爱情寻求富贵的势利女,嫁入豪门未遂之后又回头来寻初恋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真是可笑至极。” “你!”向冰儿一下揪住了刘凝波的手臂,她的眼睛里喷射着妒忌的怒火,她居然敢耻笑她,这个阴森森的女人居然敢羞辱她,她咽不下这口气。而刘凝波迎着她的目光,丝毫都不躲闪,她的脸上一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么轻描淡写,那么轻易就轻视了她,这是她无法容忍的。 “喂,谁乱扔衣服?”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向冰儿看见刘凝波的表情瞬息万变,又惊又呆地张着嘴巴,她也狐疑地回过身去,这一看,她整个人都震住了。 第五十六章复活 眼前的男人从头上拿下方逸伟的衣服,露出了一张俊逸文秀的面庞。熟悉的眉眼,仿佛是从梦里走出来的。怎么可能?向冰儿整个人都发抖了。这个人明明死了,他挨了阿残一刀,在马茹芬的嚎啕里入了殓,现在怎么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跟前呢?他好像刚从江里游水上岸,身上还湿漉漉的,黑色的泳裤巴巴地贴在身上,泳帽正往下滴着水,脸上流露着些微的恼怒。 “若昭!若昭!”刘凝波已经上前一下握住了男人的手,她微微战栗着身子,泪眼模糊起来,“你没死!你居然没死!” “喂,谁死啊?你有病啊?”男人一下甩开了刘凝波,将衣服塞到她手里,“游泳协会的地盘,你们要自觉维护这里的环境卫生,衣服不要到处乱扔。”说着,男人大步流星地走向远处的休息场地,边走边摘了泳帽,露出短短的寸头。 刘凝波迅速追向他,一路喊着:“若昭,若昭,你别走,你不能走!你会不会知道司徒月因为你伤心欲绝啊?” 男人的步子很大,刘凝波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休息场地上冲好凉,准备换衣服,见刘凝波冒失失追过来,他显得很是不耐,“喂,小姐,请你矜持一点,好不好?大庭广众,追着男人跑,像什么话?” 男人说着就拿了衣服要走,刘凝波拽住他,巴巴地乞求着,“你不能走,既然没有死,我要同你说说司徒月!” “你真的有病啊!有病得去治,我要换衣服啊,小姐,”男人不耐地甩开刘凝波,刘凝波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男人不忍,又伸出手扶了刘凝波一把,道,“小心。” 第262章 看见旧爱 这时,男人的同伴游好泳也来冲凉,嬉笑着调侃男人:“哟,林亦风,又被花痴纠缠呢?” “去!”林亦风用手里的衣服拍打了那同伴一下,那同伴讨着饶跑走了。 等同伴走远,林亦风回过头看了看刘凝波,不再凶神恶煞恶言相向了,他只是道:“小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刘凝波怔怔地盯着林亦风,说不出话来。 林亦风笑道:“小姐,你这样盯着人家看,会被人误会的,虽然我长得有点帅,但你也不至于花痴成这样。” 而那边厢旗杆下的向冰儿失魂落魄地滑坐到台阶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居然看见了白若昭,怎么可能?方逸伟已经上了岸,见台阶上坐着向冰儿,便蹙着眉问道:“怎么是你?凝波呢?” 向冰儿朝休息场地的方向指了指,方逸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真看见了刘凝波,便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当方逸伟看见林亦风的时候,立马呆愣住。林亦风也有些傻眼了,但他没工夫和杨刘二人磨叽,拔腿便准备一走了之,却被方逸伟拽住了手臂。 “今天怎么这么倒霉,碰到一堆神经病?”林亦风不耐烦地吼起来,“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再纠缠,我就要和你们动手了!” “若昭,你不认识我们了?我是逸伟,她是凝波啊!”方逸伟指着自己和刘凝波。 林亦风蹙了蹙眉头,然后道:“我认识你们,两个神经病!我最后说一遍,我不叫什么若昭,我叫林亦风!”林亦风说着,大步流星地走掉。 看着他的背影,刘凝波和方逸伟都怅然若失。 “我们认错人了吗?”刘凝波问。 “可是怎么可能这么像,简直一模一样。”方逸伟喃喃道。 “他说他叫林亦风,我们可以找游泳协会的人了解一下。”刘凝波提议,方逸伟点头。二人一回身,见向冰儿已经站在了跟前。 “不可能是若昭的,若昭已经死了,只是长得像而已,对不对?”向冰儿的目光有些呆滞,表情呈现出一丝惊悸。 “你当然希望若昭死,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他,你那么伤害他和司徒月,如果他还活着,你该如何自处呢?”方逸伟冷冷说着,便携了刘凝波离开。 “刘凝波!”向冰儿喊起来。 方逸伟和刘凝波停住脚步,回过身看她,只见她苦笑着指着方逸伟,对刘凝波道:“你就真的那么相信他爱你?” 刘凝波和方逸伟对视一眼,觉得压根没必要和向冰儿说些什么,他们正准备转身离开,只听向冰儿大声说道:“刘凝波,就在你不在这些日子,方逸伟和我上过床,你信吗?” 方逸伟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他不可置信向冰儿能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他喝道:“向冰儿,你不要太过分!” 向冰儿却肆无忌惮地盯着刘凝波已经没有血色的面庞,继续道:“如果方逸伟没有带我回家过夜,我不可能对八尺门18号的布置装潢一清二楚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家的居家设计说个明白,我还能把它画出图来。” “向冰儿,我真想揍你,”方逸伟简直怒火中烧了,“你让我觉得恶心和不堪,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是,我是曾经丢弃了一样珍贵的爱情,可也允许我回过头去重新拾回来,方逸伟是我的,刘凝波,你霸占了我的东西这么久,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了?”向冰儿阴险地笑起来。 “不可理喻!”方逸伟几乎有抽向冰儿一个耳刮子的冲动,但是刘凝波拉住了他。 刘凝波对向冰儿说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你好好的大家闺秀,何必作践自己?” “刘凝波,你不是凡人,你老公带我回家过夜,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生气?”向冰儿简直要恼羞成怒了。 刘凝波却还是淡淡的,“你也知道这是我老公啊?既然知道,怎么还跟他回家过夜呢?不过,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日子里,照顾我们逸伟。”刘凝波说着,兀自转身离开。 方逸伟恶狠狠地瞪了向冰儿一眼,便去追刘凝波。 “凝波,你是不是信了她的话?”方逸伟拉住了刘凝波,问道。 刘凝波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她想起那天早上康浩送她回八尺门18号拿衣服的情景,她的确在家门外看见了客厅里的向冰儿。如果方逸伟和向冰儿是清白的,那么那一幕亲眼所见又当作何解释。但是刘凝波并没有把满心的疑惑问出口。自己和逸伟迟早是要分开的,已经沾染上读品的女人还能有怎样的前景?所以她去纠结在意那么多东西,做什么?离开了自己,逸伟迟早是要再娶别人的,只是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心术不正的向冰儿。她不能由着她祸害了若昭司徒月,再去祸害逸伟。 “回家吧,我累了。”刘凝波抬起头来,给了逸伟一个虚弱的笑容。 方逸伟望着这个笑容,心绪复杂,他猜不透刘凝波的心思。 天边是月华如练,夜云蹁跹。刘凝波独自坐在庭院的台阶上,仰着头失神地看着天际。天际的那轮月越发显得飘渺而绵远,一如前尘往事。盛夏的夜风吹在身上,吹出几丝秋意。夜已深,方逸伟早就睡熟,临睡前,他同刘凝波说,他爱她,他们谢家三父子就是欠了她刘凝波的,谢平爱她,阿凌爱她,他在见到她的第一面更是陷入今生不可救赎的命盘里,爱她,不可自拔。谢平和阿凌都死了,他替他们俩继续爱她。所以,凝波,别再离开我,我们好好的,好好的……他喃喃自语着,然后睡着。刘凝波却了无睡意。她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庭院里,在台阶上枯坐着,望天,望月,等待天明。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袋白面,离开肖家小别墅的时候,她带出了一些白面。现在她离不开这东西。耳边厢回响着方逸伟低沉暗哑的嗓音:凝波,别再离开我,我们好好的,好好的…… 刘凝波感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能好好的吗?她还能好好的吗?这东西据说只要沾一口就一辈子都别想撇清了。而她跟随康浩的这段日子,已经深陷这东西的迷障。从现在开始停止。她对自己说。刘凝波起身走到庭院里,白天明和蓝凤凰种花的地方,泥土是松软的,她找了根棍子刨了个坑,把那袋白面埋了进去。可是刚一盖上土,她就惴惴不安起来,心底里有股巨大的欲望是对那袋东西的渴求,她想念欲仙欲死腾云驾雾的感觉,她越想念那感觉,就越发觉得周身痛苦难抑。手心已沁出了微微的汗,身子也轻轻地发着抖,哈欠连连起来。她想如果这时这刻逸伟撞见她的狼狈会做何感想。她终于还是挖出了那袋白面,这是最后一次。她告诫自己,过了今晚这一关,明天开始,她一定会戒掉。她不会让逸伟发现的。她抖着手将那袋东西凑近了自己的嘴,重新躺到石阶上,她仰面望着天上那轮皎月。她觉得自己离那月亮好近,她的身体几乎融进了那圣洁皎亮的世界。她在那里看见了她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光鲜亮丽,就着吴宫月桂翩翩起舞。她还看见了司徒月和若昭,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头倚着头,好一场奢华的爱恋。然后便是逸伟,她的逸伟,像月宫的天使,英俊挺括,笑容明媚。他向她伸出手,目光里是浓烈而缱绻的情谊,她就陶醉在那浓烈而缱绻里落下泪来。 方逸伟夜半惊醒,发现刘凝波竟不在床上,吓出一身冷汗。他飞速下床,冲出了房间。见庭院的台阶上躺着酣睡的刘凝波,方逸伟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迟缓地走到她跟前去,蹲下身子,轻轻地唤她:“凝波……” 刘凝波沉沉地睡着,脸蛋就如婴儿般恬静,嘴角还挂着一抹甜蜜的笑靥。她一定是梦到了什么幸福的画面,才会这样安然而美好地酣睡着。方逸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抱起她的头,让她的头靠在他的大腿上,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方逸伟不知道自己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多久,当刘凝波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脚全部发麻了,像许多小虫在皮肤底下邪坏地啮咬。 “你怎么不在房里睡,跑出来做什么?”刘凝波一边揉搓着他的手,一边责备道。 方逸伟一边忍受钻心地麻痒,一边笑瞪了刘凝波一眼,“这话得我问你啊!” 刘凝波这才想起自己又吃了那东西,不禁心虚地抬头看天。这一看,牵扯出晕眩和疼痛的感觉来。她使劲捶了捶头,靠到方逸伟怀里去。 方逸伟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刘凝波把头枕在逸伟的手臂上,颓然地看天。此时此刻的天空,东方已露出鱼肚白,西边是即将陨落的白月,宁静致远。 “逸伟,如果时间永远停顿在这一刻该多好?你不离开我,我也不离开你。” “你又胡思乱想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将来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永远在一起。”方逸伟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他就这样紧紧地揽住刘凝波,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依靠,这一辈子,他都要做她的依靠。可是时间是无法为谁停留的,哪怕再伟大的人,也会在时间的洪流里老去、腐朽,更何况他们这两个年轻的生命?方逸伟对未来抱满了希冀,而刘凝波却过早就预知了悲剧的结局。她看不见未来,她能看得见的未来是没有未来。她陪着方逸伟上北京找谢凡去办遗产继承手续,继承手续办得很顺利,而刘凝波却惴惴不安着。她害怕她的毒瘾随时随地说犯就犯,而她没有把白面带在身边。因为坐飞机要过安检,她知道如果携带白面,她根本过不了安检一关。而且她不想让逸伟知道她已经深陷魔障无法自拔。于是,她只能恳求逸伟,早日回程。而方逸伟好不容易得到老板的特许可以多逗留些时段,哪里会轻易就回市里去。 “凝波,我要和你一起逛北京城,单位安排了其他同志顶我的班,我好不容易可以休闲几天,你就和我一起在北京多玩几天嘛!我们可以借此机会顺便造人啊,当做蜜月好不好?我结婚第二天就回单位上班,该补偿你的。”方逸伟说得在情在理,他当然不明白刘凝波如坐针毡的理由,偏偏谢凡还在一旁敲边鼓。 “凝波,叔叔可以给你们当向导的,我安排几个好玩的地,让你们尽兴地玩。” 刘凝波只好半推半就,她在心底乞求上苍,千万别让她犯毒瘾,让她和逸伟再多呆些日子,不要那么快就把逸伟从她身边抢走。可是这世上的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刘凝波不知道这一天竟来得这样快。 这一天的天空有些阴霾,仿佛预示了一场变故。对于方逸伟来说,这场变故是震天的,刘凝波吸了毒,他的梦想、未来、幸福一瞬就垮塌了。但是在变故来临之前,谢凡却说今天的天公真作美,没有骄阳如炙的盛夏,天空的灰白和依稀的凉风简直是老天爷的赏赐。在这样不炎热,还微微有些凉意的日子出游是一件赏心乐事。在中西合璧的谢府宅院,谢凡去了地下车库取车,嘱咐方逸伟和刘凝波在水门汀浇筑的车道上等他。而方逸伟望望天,再望一眼身边一身运动服打扮的刘凝波,不禁清朗一笑。刘凝波穿惯了飘飘的白裙,乍然换一身运动服,隐了许多女性的柔媚,多了些干练。他摘下她的太阳帽,扣到自己头上,嬉笑着对刘凝波说:“今儿没太阳,不要那么爱美嘛!反正晒黑了我也不嫌弃你啊!” 第263章 病妻 刘凝波要去抢帽子,被他躲开了。他故意在车道上亦步亦趋地跑,眼看刘凝波在后面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忽然刘凝波停住了脚步,浑身痉挛了一下,便向地上倒去。方逸伟大惊失色,他折回到她身边,抱起她摇晃,“凝波,你怎么了?” 刘凝波简直像变了个人,不复平日里的优雅,她打着哈欠,垂着涎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逸伟,痛苦地乞求着:“快,快给我些药。” 方逸伟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去,像一块泅在海里的黑石,瞬间凉透。瘾君子一般的刘凝波是他从不曾见识过的,她是什么时候沾染上读品的,他不得而知。她离家出走的这段日子,到底遇到了些什么。 刘凝波继续纠缠着他,她抓住他的手臂,痉挛着,口齿都不清晰了,“我好难受,给我些药。” 方逸伟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这怎么会是他的凝波?见他茫然无措,刘凝波已经在地上打滚了,她揪扯着自己的头发,手指甲在脖子上抓出了许多血痕,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告诉逸伟:她很痛苦。方逸伟哭着笑起来,他爬到她身边去,把手臂伸到她面前,道:“咬我!” 刘凝波的眼神已经十分涣散,方逸伟不确定她是否还认得他,她只是时而揪扯自己,时而抓着水泥地面,直至指甲断裂,双手血肉模糊。方逸伟哭着抱住她,吼道:“咬我咬我啊!”他把手放到她嘴边,她似乎连咬他的力气都没有,但是周身又有一股异样的力量把她整个人都逼迫得要癫狂起来。终于,她一口咬向了他的手臂,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上传来,方逸伟闷哼了一声。因为使出浑身的力气咬,刘凝波整个人都战栗起来。方逸伟揽住她,哭成了泪人。 谢凡将车停在了他们身旁,见到眼前的一幕,一下呆住了,他摇下车窗,问逸伟:“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刘凝波一股蛮力终于发泄完毕,她松开口,整个人都瘫软了。而方逸伟的手臂上留下深深的牙齿印,殷红的血从破裂的皮肤里渗出来。方逸伟顾不得自己的疼,只是抱起刘凝波,跌跌撞撞地走回屋子。他的脚像踩了棉花般,瘫软无力。 谢凡也迅速下了车,跟着回到屋子。 将刘凝波安放到房间里,谢凡领着方逸伟去了书房。暗色调的西式书房,有股沉郁的气氛。谢凡就坐在书案里头的黑色转椅上,白黄的台灯灯光映出他沉重的面色。 “什么时候染上这东西的?”谢凡问。 方逸伟站在他的对面,隔着厚大的书案,兀自低垂着头,谢凡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啜泣的声音。 “不知道。”他答。 “你怎么做人家丈夫的?”谢凡重重拍打着书案。他对刘凝波多少有点视如己出的意味,现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怎不叫他心急如焚? “我会送凝波去戒毒所。”方逸伟仰起头来,整张脸异常笃定。 谢凡却一下否决了他的提议,“不行!” 方逸伟感到吃惊和无法理解,沾了读品,唯一解决的办法不就是去戒毒所吗? 谢凡却道:“别人沾了那东西,必须去戒毒所,但是刘凝波不行!” “为什么?叔叔。” “因为她是洛神!她是你父亲和我的心血,你明白吗?”谢凡满脸愁闷。 方逸伟不解,“我不明白,除了去戒毒所,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吗?不去戒毒所,凝波就毁了。” “一旦进了戒毒所,洛神就毁了!”谢凡的声音提得很高,不怒而威,方逸伟还是第一次见谢凡如此激动,一直以来,他都是温文尔雅的儒商形象,“二十岁你父亲就把她交托给我,这么多年,我举全公司之力,栽培她,包装她,你以为捧红一个作家是多容易的事情?和捧红一个明星,并无实质差别。这么多年,凝波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就算离了一次婚,她的形象还是正面的,她是作为受害者的一方站在大众面前,哪怕第一次婚姻失败,她还是赚足口碑,博得了舆论的一边倒。可是吸毒是什么概念?一旦凝波进了戒毒所,那么从今往后,她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凝波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的。” “我在意,”谢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隔着书案,他和方逸伟两相对望,“你知道谢氏集团正在转型,凝波的小说都会被改编成影视作品,一旦凝波进了戒毒所,试问大众谁还会去看一个吸毒者的作品?****出于引导价值主流的目的,也会封杀凝波的作品,那个时候,不但刘凝波,整个谢氏都没有出路。你是继承了你父亲的遗产,可是你不懂经营,我不能把你父亲的家业也败掉吧?” 方逸伟沉默了,他真不知道会有这般连锁效应。 谢凡继续道:“再说说你,杨大秘书你,志在政界,一个吸了毒进了戒毒所的妻子,对你的政途不影响吗?你是谢家唯一的根苗,叔叔也希望你出人头地,光耀门庭,虽然你姓杨,但是你到底是谢家的正根红苗啊!叔叔不能眼瞅着你被毁了。”谢凡将手搭在方逸伟的肩头,这一搭仿佛将千白重担搭在他肩上,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放任凝波,不去管,也不去拯救吗?”方逸伟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一定要封锁住这个消息,不能让外人知道,凝波吸了毒。”谢凡语重心长。 “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方逸伟这话是质问谢凡的,不料谢凡却觉得他只是在询问他,于是他答道:“把她锁在家里。” 方逸伟惊愕地望着他的叔父,果真是无商不奸,无商不狠。谢凡阴狠绝决的表情令他不寒而栗。 刘凝波一觉醒来,自觉无颜面对逸伟,沉默寡言,安静得吓人。方逸伟携着她飞回本市,临行前,谢凡一再嘱托逸伟务必保守刘凝波吸毒的秘密,务必自行帮助她戒毒,切不可送戒毒所,兹事体大等等云云。方逸伟烦躁得很,但也只好应承。时值同一批选调生集体去省委党校学习提升,老板好心应允了逸伟为时两周的培训时间,但是他如何丢得下刘凝波?带眷赶赴省城,住在省委党校的宿舍楼里,一边学习,一边看住刘凝波,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刘凝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刘凝波执拗地走出八尺门18号,穿过浸在朝阳里显得暗淡无光的石墙巷子。一条毛色灰暗肮脏的流浪狗一路尾随着她,方逸伟也亦步亦趋地跟随。流浪狗在墙根的垃圾堆旁停住了脚步,一块西瓜皮羁绊了它的目光。相比美人的裙角,它对残存着许多红瓤的西瓜皮更感兴趣。它抬起头看了看刘凝波的背影,便夹着尾巴埋头去刨垃圾堆里的西瓜皮,惊动了一群绿头苍蝇“嗡”得乱飞起来。方逸伟疾步上前,摇着手赶开了撞到刘凝波白裙上的几只苍蝇。 刘凝波回过身来看他,目光是冰冷的绝望。 “不要再跟着我了。”刘凝波的声音暗沉沙哑,这是逸伟知道她吸毒以来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她说的第二句话便是:“离婚。” 方逸伟的心底里漫上来的是无尽的寒冷,他没有乞求,或者挽留,只是轻轻道:“把毒戒了,就同你离婚。” 刘凝波不再往前走,她折回身子,从巷子那头走回来,这幽深斑驳的老巷,人走在其间,就像走在逝去的历史中。方逸伟牵住了刘凝波的手,刘凝波颤了颤,终还是抽回了自己的手。他的盛情美意,她已承受不起。这样的她不配他爱她,不配他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不配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甚至,她不配和他并肩而行。她落了他小半步的距离,安静地走出巷子,走向八尺门18号。除了八尺门18号,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不会也不能再去投靠康浩。她望着他年轻却略带蹒跚的背影,想哭,却没有眼泪可以流下来。时至今日,她知道她是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她永远都得不到幸福,而她不能让他陪葬。他有大好的青春,有大好的前途,而她注定生活动荡,她不可能是他的贤内助,她只会拖累他。她已决定好,无论如何,今生今世,她都会让他对自己希望成灰。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幸福。 他已拉开了铁栅门,她没有走进去,隔着这些镂花的铁棱,她看见他的幸福正被自己凌迟。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得下狠心,长痛不如短痛,所有爱情都会过去,只是时间问题。 “八尺门18号是我的家,请你搬出去。”她面无表情地说,连从前那似有似无的一丝游离也荡然无存了,只是呈现一张没有生气的脸。 方逸伟怎么会不明白刘凝波的绝意是为了不牵绊住他?他没有辩驳,只是道:“等你彻底远离了读品,我会离开你的。” 刘凝波幽魂一样飘进了院子,她坐到梧桐树下,幽幽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你觉得自己这样对我很伟大,是吗?不会丢弃吸了毒的妻子,积极地帮助她戒毒,帮助她重新走上健康的人生,你觉得你是坚守了什么党员的操守吗?想知道我离家出走的这些日子和谁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吗?”刘凝波笑起来,诡异地笑着。 方逸伟站在她跟前不远处,他颓然地看着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听刘凝波道:“离开你的日子,我又回到了康浩身边。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们寻到了共同的快乐,他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对我实施家暴,他说我变可爱了,感谢你,让我变得美好起来。”刘凝波始终没有看方逸伟,脸上挂着心虚而诡谲的笑。 “我会带着你一起去参加省委党校的培训,不管你编排什么样的谎言,都休想激怒我,我不会丢弃你的。”方逸伟说。 刘凝波有些恼怒,她的声音也提高了些,“我都告诉你我又回到康浩身边了,我背叛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死缠烂打?现在你也继承了你父亲的财产,不再是落魄的穷酸书生,我也不需要收留你,给你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你有大把的钱,自己尽管买房子住去,但是不要向在八尺门18号,更不要带着什么冰儿雪儿的,来弄脏我的地。” 方逸伟这才发现关于向冰儿编排的谎言,刘凝波竟然是相信的。 “你竟然相信向冰儿的话,相信在你不在的日子,我带她回家过了夜?”方逸伟感到悲哀和忧伤。时至今日,他只觉得身心俱疲。 “我回到康浩身边,你回到向冰儿身边,我们之间也谈不上谁对不起谁,就算扯平了吧!离婚,好聚好散。”刘凝波云淡风轻地说着。 “不!”方逸伟吼起来,额上暴起一根根青筋。他似乎忍耐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来,“我说过就算离婚也要等你戒完毒。你不跟我去省城也可以,让我母亲来照顾你。只要两周后,我回到八尺门18号来,我母亲告诉我在她的监督下你不再沾染丝毫读品,我就跟你离婚!你知道我母亲一直希望我们两个离婚,所以我相信她能替我很好地看住你。”方逸伟说着就跑进屋子去。 刘凝波惊魂甫定地坐在梧桐树下。阳光将梧桐的叶子沐浴得肥厚滋润,像婴儿的皮肤。她就那么枯坐着。她不知道未来在何方,她的心烦乱透顶。 方逸伟终于去了省城,钟翠柏终于入住八尺门18号。刘凝波居然沾染了读品,这是钟翠柏始料未及的。既然逸伟已经继承了谢平的遗产,那么刘凝波是更配不上他们家逸伟的,更何况现在还沾了读品。要不是逸伟临行前交代的话近乎威胁,她真想对刘凝波撒手不管。她恨不能她在读品堆里死去,这样她就能彻底滚出逸伟的生活了。钟翠柏的脚伤刚恢复一段时间,行动还不是很利索,但她还是每天一早就去菜场买菜,煮饭做菜,将刘凝波像佛一样供起来。再怎么辛苦,也就这两个星期的时间了,为了逸伟,她是甘愿受这点委屈的。而刘凝波每日在房间里不是写作便是睡觉,钟翠柏倒不曾撞见她犯毒瘾。她哪里知道刘凝波总是在她入睡之后才起来吸毒,从康浩那里偷偷携带出来的白面够她维持两周时间而不犯毒瘾的。她们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两星期。 白家人也相安无事地过着。因为马茹芬还没有苏醒,表面的平静不管潜藏了怎样的暗涌都能相安无事地日复一日维持下去。白天朗悉心经营,集团的生意日渐恢复。白天明在柔桑的照料下也逐渐康复。蓝凤凰是隔三差五就往医院跑,每次都变着花样煲汤给白天明。因为每次同来的还有付小日,所以柔桑心底里就算对蓝凤凰有所猜疑也只能作罢。况自己还有那么一桩把柄在马茹芬手里,马茹芬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醒来,那一桩把柄便也像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的地雷,搅得柔桑惴惴不安。她甚至希望马茹芬就永远这样沉睡着。那么她既可以照料天明,弥补心里的愧疚,又能日日见着她深深爱着的天朗。柔桑有时也觉察到自己既无耻又奢侈,一个女人居然想同时拥有两个男人,尽管她心底里是想和天朗双宿双飞的,但她知道现实不允许。天明受了重伤,出于道义,她也不能抛下他。有的时候,俗世繁华,万丈红尘,爱情是最能被牺牲掉的东西。 蓝凤凰照例来看白天明,带了精心熬制的骨头汤,这回一同来的不是付小日,是向冰儿。 “付小日今天值班,我又不好一个人来,怕柔桑起疑,所以拉了冰儿陪我。”蓝凤凰给白天明盛了一碗骨头汤,坐在床边,用汤匙撩拨着吹气。向冰儿远远地站在病房门口,她怕白天明见着她要恼怒,所以不敢走近。 白天明倒是大度,虽然因为若昭的关系,白家人对向家人肯定是心存芥蒂的,但是既然来探病,也算是好意,不好当面给人脸色看。白天明只是对蓝凤凰半含疼溺地道:“怎么柔桑柔桑地叫?你应该叫她嫂子。” “她才不是我嫂子,她是我情敌,”蓝凤凰撅着嘴,“来,我喂你喝骨头汤。”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我已经能自己来了。”白天明端过汤碗,三下五除二喝了骨头汤,蓝凤凰这才满意地笑起来。 病房门口向冰儿斜睨着一脸痴样的蓝凤凰,很是不屑。她和小蓝是闺蜜,怎么会不知道她那点花花心思?她真不知道家世背景样样比人强的蓝大局长的千白怎么就会迷恋一个有妇之夫?或许像欧阳修说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吧。 “冰儿,骨头汤,你也来一碗吗?”蓝凤凰见向冰儿探头探脑,目光直往自己这边飘,便扬着嗓子问道。 第264章 为什么摔伤 向冰儿连连摆手,“我又没有伤了骨头,喝什么骨头汤啊?” 正说着,柔桑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向冰儿见到她,想起在海边撞见的那一幕,不禁拿眼多打量了她几眼。柔桑的目光和她对接了一下,只觉对方目光闪烁而阴险,心下顿时不舒服起来。她走进病房,见蓝凤凰正坐在病床边和白天明打着趣,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愣了愣,随即友好地道:“小蓝来了?怎么好劳你每次都煲汤给他喝?”她的下巴抬了抬,指向白天明。 蓝凤凰收敛了笑容,道:“天明哥是家父世交兼同僚,看着我从小长大,我对天明哥当然和对旁人不一样。煲点汤给他喝算什么,只要他能快点好起来,我为他做什么都愿意。”蓝凤凰心直口快,言语听在柔桑耳里却特别的不是滋味。 正踌躇间,手机响起,柔桑接听了,只见她脸色突变,手里的饭盒“哐当”落到地上去。 “怎么了?”白天明问。 “大嫂……大嫂醒了。”柔桑的舌头打起结来。 “这是好事,瞧你慌张成这样,”白天明已经起身,双脚在地上探索着拖鞋,“快,快扶我去看她。” 马茹芬睁开眼睛望见了他的丈夫天朗。天朗还是那么儒雅斯文,衬衫挺括,白边眼镜。只是中年丧子,妻子和兄弟都出了事故,集团又生意受挫,他的两鬓在短短数月之间已经微微发白。 “天朗……”马茹芬微微启唇,发出了模糊的音。 天朗又惊又喜,马茹芬昏迷了这么久终于苏醒了。但是他立马又担心起来,妻子的苏醒意味着他和柔桑的事情再也藏不住了。 马茹芬费力地向天朗抬起手,天朗握住了她的手道:“艳菊,你醒了?” 马茹芬从喉咙口发出沙哑而零碎的声音,“我这是在哪里?” “医院,艳菊,你已经昏迷好久了。”天朗看妻子憔悴消瘦的模样,心中不忍。 马茹芬虚弱地道:“医院,我怎么会在医院?” “你受伤了,从楼梯上摔下来。” 听了天朗的话,马茹芬的眼前掠过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的画面,头蓦地痛起来,“我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呢?”她这样喃喃问着,就捧住头痛苦地摇晃着。 “艳菊,你怎么了?”天朗一下慌乱了。 正在这时,白天明一行已经到了病房门口,天朗和柔桑四目相对,充满了心虚。柔桑惨白着脸,手指冰凉。白天明在柔桑的搀扶下已经到了病床边,他还不太能蹲下身子,只能僵硬地立着,问马茹芬道:“大嫂,你醒了?” 看见天明,马茹芬赶紧握住他的手道:“天明,我的头痛死了,天朗说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我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呢?” “大哥,大嫂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呢?”白天明问白天朗。 “得问她。”马茹芬把手指向柔桑,柔桑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 所有人都把目光盯向柔桑,柔桑只觉浑身一阵燥热,额头和手心都有细汗沁出。天朗也六神无主了。突然马茹芬又抱住了自己的头,痛苦地呻吟着:“好痛,我的头好痛,我想不起来了,我为什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的。” 白天朗和马茹芬面面相觑着,白天明赶紧安抚马茹芬道:“大嫂,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吧。” 病房外蓝凤凰和向冰儿坐到了长椅上。 “我总觉得一屋子人怪怪的,喂,冰儿,你说她白太太为什么会从楼梯上摔下去?”蓝凤凰撇着嘴角,瞅着向冰儿。 向冰儿神秘一笑,“鬼知道,小蓝,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向冰儿左右张望了一下,就掏出手机,打开相册。蓝凤凰看到了一组照片,照片上蓝天碧海的背景,一对男女动作亲昵,依偎,亲吻。 蓝凤凰陡然睁大了眼睛,“他们两人!” 向冰儿连忙捂了蓝凤凰的嘴。 蓝凤凰使劲挣脱她的手道:“你怎么会有这照片的?” “在海边游玩的时候撞见的,原来拍在相机里,后来手机上也备了一份。” “我要告诉天明哥去。”蓝凤凰急急起身,一下就被向冰儿拖走了。 站在医院草坪上,蓝凤凰急得直跺脚,“喂,冰儿,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天明哥啊?我要去揭发他们的奸情,太过分了,天明哥受伤住院,他们却在海边偷情,简直是欺人太甚。” 向冰儿斜睨着蓝凤凰,半晌不慌不忙道:“你这个人有点脑子好不好?这些偷情的照片在我们手里,就是永远的枪。你现在就贸贸然抛出去,你捞着什么好处?” 蓝凤凰一愣,喃喃道:“我能捞着什么好处?天明哥伤还没好,知道了这件丑事,一定会受到严重的刺激,那他的伤就好得更慢了。” “所以啊,这件事就先压着。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向冰儿流露一个阴险的冷笑。 “可是我不甘心,难道就由着她柔桑给天明哥堂而皇之地戴绿帽子?”蓝凤凰还是愤愤不平。 “小蓝,”向冰儿笑瞪了蓝凤凰一眼,她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些照片早晚能派上用场。关键时刻,抛出这些照片,然后帮你一举得男。” “什么一举得男?”蓝凤凰蹙着眉,不解地看着向冰儿。 “一举得到天明哥的芳心啊!”向冰儿胸有成竹,志得意满。 蓝凤凰撇了撇嘴角,“虽然听起来很诱人,可是冰儿,你越来越坏了,越来越有心计。”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请我喝冷饮去,这天热得。”向冰儿笑着揽着蓝凤凰离开医院。 白天明也离开了马茹芬的病房。马茹芬的苏醒令柔桑和天朗都呼出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马茹芬大概是摔坏了脑子,居然丝毫想不起他俩的事情,真可谓虚惊一场。而在八尺门18号,刘凝波却不能是虚惊一场。 方逸伟从省委党校培训回来,出了动车站,来接他的不是刘凝波,是母亲钟翠柏。 钟翠柏远远地就迎了上来。她眼里含泪望着人流中很有些风流倜傥的儿子,“逸伟!想死妈了。” 方逸伟抱了抱母亲,然后左顾右盼,欲言又止。 钟翠柏撇了下嘴角,道:“是不是在找刘凝波啊?” “妈,你怎么不在家看着她,还来接我,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自己回家。” “她就是小孩子了,非得妈看着她?”钟翠柏不悦。 方逸伟担心凝波,不禁归心似箭,“妈,凝波不是非常时期吗?她一个人在家,我们赶紧回去吧!” 钟翠柏拽住惶急的方逸伟道:“妈可跟你说好了,你去培训前叫我来看住刘凝波,如果这两周时间她没有再沾读品,你就会跟她离婚。妈告诉你这两周时间她乖得很,不是打电脑就是睡觉,我没有见她吸d。那你要说话算话,回到家就跟她办离婚证去。” “妈,这两周时间凝波不吸d,也不犯毒瘾吗?” “犯毒瘾?什么叫犯毒瘾?”钟翠柏疑惑。 “妈,你一定是被凝波蒙骗了,两周时间不吸读品,也不犯毒瘾,这可能吗?” “那你什么意思?你今天回来也不会跟刘凝波办离婚证去吗?”钟翠柏质问。 “对,所谓离婚,那是我的权宜之计、缓兵之策。妈,这辈子,我只认刘凝波这一个妻子。”方逸伟说着拦了一辆面的绝尘离去。钟翠柏站在原地着急得干瞪眼。 方逸伟直奔八尺门18号而去。刘凝波正坐在梧桐树下的小圆桌旁。她笔直地坐着,目光半仰。她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这个院子以外的世界。那扇铁栅门外是水磨砖砌的高墙,一眼望去是森森的榕树树冠,隐约可见连绵不断的屋子,并有几幢高高的楼顶,所谓树笼重楼。刘凝波觉得时间仿佛就此刻停止了。她静坐在树荫下,点点阳光落在她没有血色的面庞上,然后方逸伟急匆匆的步履扰乱了这宁静。刘凝波的眼里有轻微的雾气浮上来,方逸伟的身影在她的目光里变得潮湿而模糊。 “凝波!”方逸伟已经站到了她跟前,他的行李落在脚边,俯身抱住了她。他的温暖的气息就痒痒地萦绕在她的耳际,仿佛梦里一般。从今日起,这副怀抱确是只能到梦里方得重温了。 “回来了?回来变好,直接去行政中心办手续吧,不用签什么离婚协议了。”刘凝波的声音超乎寻常的平静。 方逸伟不禁一凛,许久他终于放开她,那么颓然地松开手,失魂落魄地直起身子。他的目光落魄地打在她的脸上,她面无表情,只是背脊僵直地枯坐着。 “离婚,我不会同意的。”方逸伟也声音冰冷,他提起行李幽魂一样穿过院子,向室内走去。 “方逸伟!”刘凝波站起来,转过身看着方逸伟,“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方逸伟也回过身来看她,脸上写满痛苦,那愁闷的目光像两把利刃直刺刘凝波的心口,刘凝波的心刀绞一般,但是她使劲咬住了唇,想用另一种疼痛来刺激自己动摇的意志。 “为什么一定要同我离婚?”方逸伟问。 “这是你临走前,我们的约定。人应该言而有信。” “结婚的时候,你还同我山盟海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这个承诺就可以不用兑现吗?” 刘凝波凄凉地落下泪来,“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婚必须要离。这里是我家,请你搬出去,我永远都不再想见到你。” “我不会搬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不走我走。你不同我办手续也可以,我会直接起诉离婚。只要起诉两次,法院最后也会判我们离婚的。” “再给我两周时间,我要亲自监督你。这两周我确认你没有再沾读品,我就会同你办离婚手续。”方逸伟的声音不容抗拒。 刘凝波却不敢应承,因为康浩那里带出来的白面已经全部吸完,她会犯毒瘾,她不能再让逸伟看见她那么不堪的一面。 “两周又两周,你还是会说话不算数的。” “所以呢?是谁说话不算话,我去培训这两周,你又在吸d吧?不然你怎么可能没犯毒瘾?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读品藏在哪里,但是我绝不会再让你吸d!” 方逸伟的目光犀利地落在刘凝波脸上,仿佛洞穿她的灵魂,她不敢回视他,心慌意乱,心虚不已。这两周她是在吸d,她根本就没有在努力戒毒,于是她嗫嚅着问道:“那要是再两周,我不再沾读品呢?” “这么说我离开你的这两周你还是吸d了?”方逸伟气愤地扔了行李,奔到刘凝波跟前,他握住她的肩膀摇晃着,所谓恨铁不成钢,“为什么这么不自爱?那是读品,你不戒掉那个东西,你会死的!不行,我如果去上班,你一个人在家,你又会吸d,而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我要送你去戒毒所,我必须送你去戒毒所。” “不要,不要,你忘了谢凡叔叔的交代了?”刘凝波不停地摇着头,她惶恐而不安地盯着方逸伟。 “凝波,这回你一定要听我的,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须为你负责!去戒毒所,凝波!”方逸伟盯着刘凝波,五内俱焚。该怎么拯救你,我的凝波? 康浩站在八尺门18号门口,已经很久了。他一直望着纠缠中的刘凝波与方逸伟,他就那么望着,他搞不懂刘凝波身上有什么样的魔力要让方逸伟锲而不舍,哪怕她已经吸了毒,他还是不愿意放手。突然他又觉得自己可笑,刘凝波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他从中学时代就开始喜欢她,倾尽十年的心力,终于发现自己还是掌控不了她。她像罂粟花,美丽绝伦,却又有邪恶的力量。他曾经毁灭不了她,也拴不住她。现在,或许,至少读品能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来。于是,他走了进去,没走一步都充满纨绔的意味。他走到刘凝波身边,推开了方逸伟。 “你是谁?”方逸伟站定了,看向康浩。 第265章 屏障 康浩却并不理会方逸伟,他掉转头看着吃惊的刘凝波,微微一笑,“我说过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时间到了,跟我走吧,笨女人。”康浩微笑着对刘凝波伸出手。 方逸伟一下拍开了他的手,“喂,你是谁啊?” 康浩转过身,斜睨着方逸伟,语气和眼神里尽是不屑,“如果今天你跟她去了办证中心,那么你就和我是一样的身份了,你说我是谁?” “康浩,你是康浩。”方逸伟蹙紧了眉头,他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白色衬衫,浅黄西裤,干干净净的打扮,却有着邪恶的笑容。 康浩却没有闲暇和他对视,他又对刘凝波伸出手去,“跟我走吧,我来接你了。” 刘凝波望着康浩摊开的手掌,迟疑着。 “如果你今天带她走,你信不信,我把你弄进监狱去!”方逸伟上前一步,重重推开康浩,康浩向后趔趄了几步,站稳了回望着逸伟,他看见逸伟的眼睛里正燃烧灼灼的怒火,恨不能烧死他。 康浩也收敛了笑容,目光一沉,道:“监狱?怎么,官还没当大,就要作威作福了,老子不是吃素的,老子从前就是混混,可是监狱还真不敢让老子进!” 康浩话音刚落,只觉眼前一黑,方逸伟已经重重给了他一拳。他摔了个跟头,眼眶周围火辣辣地疼,眼前也白星乱窜。刘凝波看向他时,他整个右眼都乌青了。 “你先出拳的。”康浩说着,从地上跃起,扑到方逸伟身上也是狠狠一拳。刘凝波吓呆了,两个男人扭打在一块儿。一忽儿是康浩骑在逸伟身上狠出拳头,一忽儿是逸伟在上,狠掐康浩的脖子。俩人边打边咒骂着对方,刘凝波听见方逸伟说:“为什么你从前不好好珍惜她,现在又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你让她吸d,你毁了我的凝波!” 刘凝波惨烈地笑着,泪水凄凉地滑下来。今生今世,有太多的阴差阳错。“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刘凝波喃喃喊着。 但是两个男人谁也不听他的劝,方逸伟再一次被康浩压在了身下,他的手怎么也掰不开康浩死死钳住他脖子的手,他快要窒息过去,嘴角渗着血丝,额上青筋爆出,嘴里却没有发出呻吟。 “我毁了她,我就要毁了她!我爱了她十多年,她却那么快就投入别人的怀抱,我就是要毁了刘凝波!”康浩吼叫着,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刘凝波慌了,她上前使劲想拉开康浩,可是康浩一甩膀子,她就摔倒在地,方逸伟依旧被康浩掐着脖子,刘凝波见他已经眼眶暴突,面色暗红。她心里一急,见梧桐树下放着椅子,没有细想,一骨碌起身抄起那把椅子就往康浩头上砸去。康浩闷哼一声,就从方逸伟身上滚下去。方逸伟瘫在地上,无力地咳着。刘凝波慌乱地扔掉椅子,奔到方逸伟跟前,哭着拍他的胸口。方逸伟费力地抬手把她揽在胸前,许久才说出话来:“凝波,把毒戒掉。” 刘凝波直起身子,看他,四目相对,竟有前世今生的隔阂,她的声音也像来自遥远的前世:“离婚,我就去戒毒所。” 方逸伟心里黯然,他坐起身颓然地看着刘凝波。 刘凝波道:“其实我吸d和康浩没有关系,我是遭了梅淑的陷害。” 方逸伟鼻子一酸,他的凝波为什么命运这样多舛?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我答应你,离婚,然后送你去戒毒所。” 刘凝波把目光投向一旁昏迷的康浩,“他怎么办?” 方逸伟不说话,只是跌跌撞撞地起身,费力地扶起康浩,走向里屋。刘凝波要上前帮忙,逸伟喝住了她:“今生今世,我都不想他碰你!就算你跟我离婚,你也是我妻子,你是我妻子,不需要那张纸的证明。” 刘凝波愣愣地看着方逸伟的背影,心里绝望:逸伟,我不想牵累你。 钟翠柏回到八尺门18号的时候,不见方逸伟和刘凝波,却见刘凝波的床上躺着康浩,顿时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贱货,水性杨花,死性不改,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让男人躺到床上去了。怪不得我们逸伟要让我看着她!”钟翠柏气呼呼奔到床前,拉扯着昏睡的康浩:“喂,你给我起来,你凭什么躺在我儿子的床上?” 康浩醒了,他头痛欲裂,使劲甩了甩头,看清了床边一脸怒容的钟翠柏。这个老女人是谁?康浩在心里暗忖。 钟翠柏见他盯着自己发愣,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她又拉扯着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赶紧给我下床!” 康浩无奈地坐起身,他没有力气陪钟翠柏拉扯,只是问道:“喂,我怎么会在你这老女人的床上?” “你!”钟翠柏气得脸都绿了,“哪里来的登徒子?你和刘凝波通奸,对不对?对不对?” 听到刘凝波的名字,康浩微微一愣。 钟翠柏见状,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道:“被我说中了吧?你们这对奸夫**,我儿子一定会把你送进监狱的。” 康浩眼前顿时晃过方逸伟怒气冲冲说出“如果你今天带她走,你信不信,我把你弄进监狱去!”那句话的情景,顿时怒火中烧,“哦,原来,你是方逸伟的老妈子啊!监狱,老子没去过,正想去住住呢!”康浩腾地起身,把钟翠柏推到墙上去。钟翠柏有些慌,康浩眼眶周围的乌青更让她心里发憷,这男人看起来阴险而可怕,但是她嘴里却还是抖抖索索地说道:“你要干什么?等我儿子回来,要你和刘凝波好看!你这个奸夫!” 一声声“奸夫”泼妇骂街般的嘶叫,刺激了康浩的神经,他不禁有些着了狂,一下就扼住了钟翠柏的脖子。钟翠柏奋力挣扎,但是康浩已经血红了眼睛。他原就是个瘾君子,这会儿更是沉浸在幻觉中一般,只为发泄掉那一股子蛮力。当钟翠柏停止一切挣扎,脸色乌青,从墙上直直瘫下去的时候,康浩才回过神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钟翠柏,他不禁着了慌,伸手探一下钟翠柏的鼻息,鼻息全无,他倒抽一口凉气,立时慌乱地逃出八尺门18号。 办证大厅里,刘凝波和康浩终于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了两本证书,证书的封面三个烫白的大字:离婚证。工作人员摇着头,走开了。方逸伟拿过刘凝波手里的证书,和自己手中的那本一起放入口袋中,他显得异常平静,温柔地看着刘凝波道:“回家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送你去戒毒所。好好戒毒,你应该染毒未深,很快就能戒成功的,我在家里等你。” 刘凝波说不出话,只是愣愣地盯着她,任眼睛里泪雾四起。方逸伟拉了她的手走出办证大厅去。刘凝波要在路边拦一辆面的,方逸伟制止了她,“走路吧,互相陪着,一起走一段吧。” 像是哀哀的乞求,又像是笃定的命令,刘凝波垂着头,和他并肩前行。他们就这样缓缓行走在风和日丽里。身旁是一辆辆车掠过,许多绿化树在风中摇摆枝条,林立的高楼静默不语。他们缓缓地走着,好像走在前世今生里。刘凝波抬眼看逸伟,他憔悴,清瘦,神情疲惫,她的心重重地痛着,眼里泪雾浮起来。今生今世,她再也握不牢他的手了,哪怕这样并肩而行,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也越来越厚,越来越不可逾越。 康浩像一只无头苍蝇,惊慌失措出了八尺门18号的巷子,寻到自己的小车,一头便钻进了驾驶座,抖抖索索启动引擎,歪歪扭扭将车子开上了林荫大道。两旁夹道的绿树急速向后掠去,康浩心慌意乱。他杀了人,他居然杀了人。他亲手掐死了那个老妇人。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杀人偿命,他没有活路了。去自首吧!不行,漫漫铁窗,度日如年,他不能过那样的生活。逃,逃,一定不能被警察逮到。康浩将油门踩死,车子一路飞驰而去。 方逸伟和刘凝波回了八尺门18号。院子里出奇地静。刘凝波站在铁栅门边踟蹰着,她害怕见到钟翠柏,当着方逸伟的面,她会更加肆无忌惮地羞辱她,而她不能还口。 “怎么还不进来?这是你家,要走也得我走啊!”方逸伟拉住刘凝波进了屋门。八尺门18号的气氛十分诡异,刘凝波蓦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妈,妈——”方逸伟喊了两声,见屋里寂静无声,便同刘凝波嘟哝道,“难道妈没回来?” “她一早就说去动车站接你。”刘凝波说着,便兀自进了房间。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到地上躺着面如土色的钟翠柏,刘凝波一下惊叫出声。 听到刘凝波的叫声,方逸伟连忙奔进屋内,见到躺在地上的钟翠柏,方逸伟一下慌了神。他扑到母亲跟前,抱住她摇晃,呼唤:“妈,妈,你醒醒!” 钟翠柏没有回应,她手脚冰凉而僵硬。方逸伟将手指伸到母亲鼻子前探了探,心跳一下漏跳了。全无鼻息! “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啊?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方逸伟已经失声痛哭。 刘凝波吃惊地退到墙上去,离开家前床上还躺着昏迷的康浩,而现在,大床上空荡荡的。她心下有些明白,掏出手机报警的手也抖抖索索。警察快速来了,钟翠柏被带回警局做尸检。刘凝波和方逸伟也去了警局做笔录。凶手嫌疑人很快锁定康浩。警察包围了肖家小别墅,但是并没有逮到康浩,只是搜出了一公斤白面。藏毒杀人,数罪并罚,刘凝波知道康浩一旦被警察抓到就必死无疑了。此时此刻,刘凝波心里充满了矛盾。她竟然害怕康浩被抓住。那个男人不管曾经对她如何的薄情寡义,但他都曾经是她的丈夫,同床共枕三年岁月,那种感情很复杂。不知为何,刘凝波的心底里竟有一种预感,她觉得自己知道康浩躲在哪里,一定是季小亭的那片农庄。 康浩的确在季小亭的农庄里呼呼大睡。杀了人,应该睡不着才是,但是他太疲乏了,和方逸伟打了一架,透支了体力,又忙于逃命,心里身上双重折磨,以致他一到季小亭的小窝,沾着床就呼呼睡了过去。季小亭看着眼眶乌青,狼狈不堪的康浩,也不多问,关上房门,尽管让他睡去。季小亭出了自己的小楼,站在田野上,放眼远处的樱树林,浩瀚的田野和树林,红绿相间,色彩艳丽,在蓝天白云的背景衬托下美不胜收。 “小亭,大热天不在楼上睡觉,跑楼下来干什么?” 季小亭一转头,见季庆仁从田野那头走过来,他穿着天蚕丝的汗衫,拄着小叶紫檀制成的拐杖,像旧式家族的族长款款地走到季小亭身边来。季小亭和季庆仁父子俩长得很像,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富贵之相。 “爸。”季小亭垂手侍立,见到父亲,他本能地产生敬畏的心理。季老爷子财大气粗,在所有人跟前都能不怒自威。 “怎么不去陪陪你媳妇?成天在农庄里猫着做什么?没娶老婆之前,你可是从来不来我这农庄的,娶了老婆了,却天天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躲你的媳妇。”季庆仁一张口便是一番教训。 “爸,我没有。”季小亭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脖子也像过分熟的稻穗垂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 季庆仁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你是我儿子,你什么心思能瞒过我这个做爹的?你以为娶了这个媳妇就委屈了你?那还不是因为你自身有缺陷吗?这个媳妇是我挑的,我活了大半辈子了,看人不会走眼的,这个媳妇我算是帮你挑对了。” 季小亭不说话,头垂得更低。在父亲跟前,他永远是理亏的,尽管那个缺陷也不是他的错。 季庆仁见季小亭一副窝囊样,不禁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他缓和了口气道:“我要陪你媳妇去福利院,你要一起去吗?” “我还是不去吧。反正她也不是很想见到我。”季小亭说着就往小洋楼上跑。这栋西式小洋楼的外观被漆成鲜艳的黄色,在山野郊外显得分外惹眼别致。 季庆仁看着儿子的背影,又气又无奈,他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摇摇头。能怎么办呢?那是他儿子,再不争气,也是他儿子。 八尺门18号已经素帷白帐,哀乐四起,黄白菊花,大摆灵堂。刘凝波虽然离了婚,但是见方逸伟伤心欲绝,也就按儿媳的礼数披麻戴孝。已是半夜时分,前来吊唁的宾客尽数散去,灵堂里就剩杨刘二人。方逸伟蹲在地上给母亲烧纸钱,刘凝波坐在角落里,不远不近地观望着。方逸伟一袭孝衣,形容憔悴,双眼已经哭成樱桃。火光映衬下,一闪一闪,晶莹一现,又倏忽不见的,是他的眼泪。那泪珠每落一颗,刘凝波的心都紧缩一下。终于她起身走到他身后去,轻轻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肩胛上。她想起在香山的时候,他背着她,她就是这样轻轻把头埋在他的肩胛上。那个时候,爱情还在发端,现在,一年不到的时间,所有的人与事,都已经面目全非,而爱情,也已经千疮百孔,无法善终。刘凝波这一搂,方逸伟深深一颤。他的手轻轻盖在她的手臂上,头轻轻一侧,抵住了她的头发。 “为什么我的每个亲人都不得善终呢?妈妈,姨妈,都死于非命。”方逸伟的声音充满了沧桑宿命与凄凉。 刘凝波起身抱住了他,她将他的头紧紧揽在自己怀里,她想给他自己全部的温暖和能量。这样悲伤绝望的逸伟还是那个初见她时意气风华的男孩吗? 方逸伟在她怀里那么安静,只是一味悲凉地喃喃自语:“姨妈把我养大,就跟我的亲生母亲一样。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也就不知道谢平和翠竹的故事,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我还是乖乖地做着杨家的儿子。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的身世像颗炸弹,一下就炸开了。原来我是个私生子,白云寺里的静安师傅才是我的亲妈。怪不得从小到大,她都那么疼我,我只以为出家人慈悲为怀,却只是因为骨肉情深,出了家,还是逃不出红尘十丈。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私生子也好,母亲是个不堪的小三,是个尼姑也好,我都不在意,既然给了我生命,就该让我好好报答才是。可是水月镜花,一瞬间就成梦幻泡影。姨妈呢?把我拉扯大的这个人总该让我好好报答吧?可是老天也不给我这机会。你说康浩为什么要杀了她啊?” 方逸伟从怀里激动地抬起头来,他握住刘凝波的肩膀,脸涨得通红,目光痛苦,“为什么?凝波,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姨妈和康浩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要下这样的狠手?” 刘凝波只觉全身的骨架都要被方逸伟摇散了,下意识里她竟还想着替康浩辩解,“你知道他是个吸d的人,幻觉杀人,他或许也不想!” 第266章 幻觉 方逸伟怔住了,随即将刘凝波重重往地上推去,刘凝波摔倒了,她像一只困顿的丧家犬蜷在地上,只听方逸伟吼道:“你知道他是吸d的人,你还和他混在一起,你还让他来家接你?我知道我妈对你不好,你心里对她也有成见,可是康浩也不应该杀了她啊!” “康浩现在只是犯罪嫌疑人,警察还没逮到他,所以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们都不清楚。”刘凝波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方逸伟。 方逸伟苦笑起来,“你还帮他说话,他是吸d的人,你也染上了读品,吸d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吧?你一直要和我离婚,是不是就是想离开我然后回到康浩身边去?一起吸d,一起做瘾君子,一起欲仙欲死啊?读品终于让你们找到共同语言了?可是天不遂人愿,我妈死了,你们的梦也破灭了。你以为你这样披麻戴孝,我就感激你吗?我妈也不会感激你的。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说到这,方逸伟已经涕泪俱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些非本意的话来,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对自己说:方逸伟,你混蛋,住口,你给我住口!可是停不住,他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说了这么多伤人的话。他不敢看刘凝波,他害怕看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害怕看见她的眼底连绝望都没有,像两个冰窟。 刘凝波站起身,她缓缓解开系在腰间的带子,一袭孝衣从身上直直掉落。她从鬓角取下那朵白花递到方逸伟跟前去,方逸伟愣愣地看着她,白花从她的指尖飘落,像是一枚干枯的叶子。然后她直直地越过方逸伟,走了出去。 月上刘梢头,人约黄昏后。刘凝波笑起来。一夜情开端的爱恋怎么会有好下场?始乱之,终弃之。望着刘凝波融在月光里的单薄的身影,方逸伟俯身抽泣。不知哭了多久,只听院子里有了脚步声,他心里一喜,一定是凝波回来了。他抬头望去,不是刘凝波,只是一个不灵便的笨拙的男人的身影,是白天明。 “天明哥,这么晚你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方逸伟收拾了眼泪,起身去院子里搀扶白天明。 白天明半含责备半含心疼,道:“你妈死了,我能不来吗?你是我什么人,刘凝波是我什么人?” 方逸伟将白天明掺进灵堂,找了把椅子给他坐,低低道:“那也不能大半夜从医院里跑出来啊,有其他人陪着你吗?” “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我还来得了啊?”白天明说着左右顾盼,末了问道,“凝波呢?” “睡了。”方逸伟的声音像蚊子一样低。 “既然睡了,就不要吵她了。你的样子看起来也很疲累啊,”白天明盯着方逸伟仔仔细细打量着,“看你眼睛都哭肿了,也难怪,自己妈死了能不哭吗?但是要注意身体,节哀顺变。活着的人总归是要活下去的。” “天明哥,我还是送你回医院去吧。”方逸伟心里不安。 “不用,你送我回医院,那灵堂怎么办?” “可你的伤没好,我也不能让你呆在这,你必须回医院去。” “我自己能来,我就能自己回去,你不用担心啊!” 白天明话音刚落,就见蓝凤凰从院子里跑了进来,边跑嘴里边嚷嚷着:“天明哥,你好了没啊?说好瞧一眼,就让我送你回医院去,怎么磨叽这么久呢?” 方逸伟这才明白白天明不是一人来的,而是蓝凤凰陪着来的。而白天明因为撒了谎被蓝凤凰拆穿,早就不好意思地臊着,他对蓝凤凰嘟哝道:“不是让你在巷子外头等着吗?你怎么跑进来了?” “还不是你,这么久还不走,要是被柔桑嫂子发现我把你从医院里偷接出来,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你现在是伤患,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人,不能什么都不忌讳。快走快走!”蓝凤凰已经不由分说扶了白天明便往外走。 “小蓝,你轻点,慢点,天明哥还伤着呢!”方逸伟不放心地嘱咐。 “知道知道。”蓝凤凰扶着白天明已经出了铁栅门,方逸伟一直目送着他们,正要收回目光,却见铁栅门边站着向冰儿,他的神情立时黯淡下去。 向冰儿一身素净白衣,脂粉尽卸,她缓缓走到灵堂上,蹲下身,拿了纸钱往火里添。方逸伟半晌说不出话来,若是往常他会赶她走,但是今天她大半夜来他母亲的灵堂上吊唁,于情于理他都只能以礼相待。向冰儿看见地上那件孝衣,她起身走了过去,默默地拎起来,默默地穿上。 方逸伟蹙了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向冰儿捡起地上刘凝波扔下的那朵白花往耳边一夹,抬起眼来看着方逸伟,道:“我有一朋友在办证中心上班,他看到你和刘凝波去办离婚证了,所以,这孝衣她不穿我穿。” “一个人怎么可以做到这样没脸没皮的份?你真是奇葩。”方逸伟背过身去。向冰儿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走上前,从身后轻轻地抱住方逸伟,她把那张被他形容成没脸没皮的脸贴在了他的背上。 “你这是何苦?”方逸伟拉开了向冰儿的手,他回身看着她。时隔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慎重地打量向冰儿。这个女孩是他的初恋,他曾经在她身上倾注了所的青春热忱、爱情憧憬,但是她生生地撕毁那一切,现在他早就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早春二月,她却来死缠烂打,一遍遍乞求重新唤起曾经的爱恋。可能吗?他问着自己。因为刘凝波,不可能了,他不可能回到她身边。尽管她还是那么美丽张扬任性,但是不可能了,她在他的心里再也引不起任何涟漪。“没有谁会为谁等在原处,你明白吗?冰儿。” “不需要你等在原处,你现在走到哪里,只要停在你现在的位置上,让我追上你。”向冰儿执拗地喊着。 方逸伟喟然长叹,“可是我也有我要追寻的人,我无法停下我的脚步去等你。冰儿,别再执迷不悟了,我们已经过去了,陌上花开,谁还惦念陈旧的风景?我是你抛却的一件旧衣,你想重新拾起,我却做不到,因为我已经找到我的新主人。” “可是你们离婚了!”向冰儿不争气地哭起来,她懊恼,她悔恨,她不知如何才能挽回她的逸伟,她的初恋,她生命里原该珍惜却辜负了的爱情。 方逸伟摇摇头,无奈地叹气,“冰儿,死去的那个人是我的母亲,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这样披麻戴孝不怕不吉利吗?向行长知道了也会不高兴的。”说着,方逸伟走到母亲的遗体前,为母亲拉平寿被。向冰儿没再上前纠缠,她只是坐到烧纸钱的铁钵旁兀自往里添加纸钱。 院子外是月华如水的漫漫夜空。天空的蓝薄如蝉翼,剔透晶莹,偶尔有几丝轻云拂过天幕那轮明亮的月,像是被风拂乱的刘海飘过星子般的美目。刘凝波就行走在这月华如水里。从八尺门18号出来,她先是打了一辆面的,径直往郊外开去。依稀仿佛,凭着记忆去走。终于进入清香飘逸的樱树林。樱树林尽头,刘凝波下了车,面对月光下一望无垠的番茄林,她一眼便看到了那幢被漆成鲜黄色的小洋楼。时光已届初秋,空气里有微微的凉。穿过田埂,她走向那幢小洋楼。盈盈的月光下,刘凝波觉得自己渺小如一粒尘埃。前尘往事,细细想来,她竟止了步子,俯下身去,嘤嘤哭泣起来。何谓不堪回首月明中,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疼。 小洋楼内,康浩辗转反侧。杀了人,还能有整宿的好觉,这是做梦的事。白天,季小亭终是被其父季庆仁拉回去陪伴待产的娇妻,小洋楼内便剩了康浩一人独眠。上半夜噩梦缠身,惊醒之后,便无法再次入眠。康浩索性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不敢开灯,他害怕随时随地便有警察冲进来逮捕他,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走到窗前,拉开抽纱的窗帘,如水的月光便瞬间漫进房间每个角落。透过窗子,康浩看见平坦的番茄地里坐着一个女子,蜷缩一团,抱膝而泣,他心头一颤:刘凝波! 快速地出了小洋楼,康浩奔向刘凝波。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刘凝波站起身看见了小跑而来的康浩。月光中,康浩行色匆匆,像一只孤魂。奔至刘凝波跟前,他一下就揽她入怀,粗重的喘息声在幽寂的旷野清晰而明显。 “是你杀的人,对吗?”刘凝波问道。 康浩一凛,他放开她,目光阴鸷,声音忧郁:“你现在找到了我,是准备向警察还有你的丈夫告发我吗?”他还不知道杨刘二人已经离了婚。 刘凝波并不正面回答他,只是转过身,目光幽幽地抛向远处的旷野,“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做呢?包庇或者窝藏一个杀人犯吗?” 一句话一下激怒了康浩,“我和方逸伟,你是站在他一边对不对?如果今天是他杀了我的母亲,你是包庇窝藏他,还是向警察告发?” “逸伟永远不会做犯法的事,他是洁身自好的人,海岸,他和你不同,他是纯洁的莲花,你是腌臜的毒草,你做的事他永远不会做。”刘凝波脸上一抹淡淡的笑容。 康浩开始不安地在田埂上走来走去,他不停地问着刘凝波:“那你是准备告发我的,对吗?” 刘凝波沉默地立在田埂上,像一尊雕塑。终于,康浩一下拽起了她的手,发狂地把她拉进小洋楼去。她没有反抗,像一只顺从的小猫跟着他走,哪怕是地狱也下去好了,她不知道她还可以去哪里,她不知道未来在何方,出路在何处,她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任何的意义。 钟翠柏的出殡仪式终于结束。方逸伟当然不会让向冰儿披麻戴孝走在送葬的队伍中。他夜半就打电话通知向思明把向冰儿领了回去。墓地选在这座城最贵的公墓里。松柏掩映丛中,梵音悠扬,与钟翠柏的墓碑并排而立的是翠竹的墓碑。姐妹俩生前一尼一俗,死后却埋于同一抔黄土。一袭孝衣的方逸伟站在生母与养母的墓前,分别献上黄菊,再分别叩首。眼泪已经干涸,死者已矣,生者当自勉。看着两块墓碑上翠竹姐妹的黑白照片,方逸伟不禁长叹。他只知母亲一生是爱情造成的悲剧,殊不知钟翠柏一生又何尝不是。方逸伟当然不会知道钟翠柏的秘密,谢平是翠竹的梦,更是钟翠柏遥不可及的梦。翠竹好歹得到谢平的垂怜,而钟翠柏呢?暗恋了自己的姐夫一生,到最后不但嫁了个渔夫,早早当了个寡妇,还得拉扯姐姐姐夫的孩子,以度余生。或许钟翠柏是幸福的,她每日看着方逸伟一点一点长大,长得和心仪的姐夫一样高大帅气,她便仿佛也解了这一生一世的相思似的。 人的一生,有太多经历,一些经历公诸于世,一些经历成为秘密,长埋地下。钟翠柏对谢平的这份情随着故事几个主角的逝去也就烟消云散了。站在墓前的方逸伟是无法再企及这段秘密的。他只是站在松柏丛中,怀悼逝者的生育养育之恩。 付小日递了一根烟过来,“逸伟,回吧。” 方逸伟接了烟,点燃了,狠吸一口,再重重喷出白色的烟圈。他眯着眼坐到了墓碑前。付小日挨着他身边坐下。 “逸伟,凝波姐呢?丧礼上她怎么没出现,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啊。”付小日也叼着根烟,玩世不恭地仰起头,看了眼碧云天。 方逸伟不吭声,沉默着,一直到吸完整根烟。 付小日也抽完烟,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给方逸伟,方逸伟推开了,站起身凝视着远方。远山含笑,霞光万里。 付小日试探着问道:“逸伟,你该不会和凝波姐离婚了吧?” “是又当如何?”方逸伟蹙着眉,神色严肃。 “不至于吧,为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相信爱情了?”付小日嘟哝着。 方逸伟敲了敲他的头,“你信与不信,爱情都在那里,不偏不倚,不折不扣,你说你信还是不信?” 付小日摸着自己被敲痛了的额头,抱怨道:“你为了证明你坚贞的爱情,也不用对我下这么狠的手吧!对了,逸伟,你什么时候回单位?走了这许久,老板不揍你还给你安置了个好位置,你真是跟了个有情有义的主儿。” “安置了个好位置?”方逸伟疑惑地看着付小日,付小日的包子脸别有一番可爱的韵味。 “你不知情吗?想来老板是想给你一个惊喜。那栋楼上下都知道,已经上会研究过了,就等着出文件呢。这回,你可要好好请兄弟们喝几杯。” 方逸伟并无甚欢喜,只是道:“我明天回单位上班,至于庆功酒,那要等杀害我妈的凶手伏法之后。” 漫天的彩霞映衬着方逸伟的愁容满面,他的孝衣衣摆被山野郊外的风吹动着,一如心事起伏。 方逸伟升了科长,他主管的科室多是做务虚的工作,因而办公室还是在原来的秘书科,并不曾挪动。他还是老板的杨秘书,不过是身份上从普通科员变成了股级干部。虽然继承了谢平的遗产,他理应子承父业,去北京守护谢家的江山,但是他自小便在这座城市长大,大学毕业之后是一届贫农后代,在偏僻的山村做着他的大学生村官。有今日,全靠老板提携,老板的知遇之恩他是不好辜负的。相比商海浮沉,他更感兴趣于政界轮换。留守这座城,更因为母仇未报。那么凝波呢?坐在宽亮的会议室里的方逸伟,和所有与会人员一样,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老板的各项指示,他的脑子里有一瞬闪过刘凝波的身影,但是很快被他甩掉了。 “就算你跟我离婚,你也是我妻子,你是我妻子,不需要那张纸的证明。”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刘凝波说。可是当他和刘凝波之间隔着母亲的杀身之仇,爱情突然就薄如蝉翼了。许下诺言这是多么轻易的事情,而悔诺竟也这般易如反掌。尽管母亲不是刘凝波杀害的,但是康浩总是因为刘凝波才来到八尺门18号的。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怪责的理由是有些牵强,但是他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警方已经展开了拉网式排查和地毯式搜索,但是康浩丝毫没有音信,仿佛从地球上凭空消失一般,而刘凝波也失去消息。心底里,方逸伟隐隐地担忧着刘凝波的安危,还有刘凝波的毒瘾。吸了毒的她会和谁混迹一处?可是方逸伟还是甩甩头,逼迫自己不去想。他像机器一样全身心都投入到工作里去。纪要,汇报,事务安排,下乡,调研,座谈会。他不让自己有一刻停顿下来。只要停下来他就会想起刘凝波。凝波,你在哪里?凝波,对不起,你快回来。凝波,若你毁了,这一生我也无法原谅自己。惶恐地想着,又惶恐地打断自己的思绪,就这么惶惶不可终日,又惶惶度过日复一日。向冰儿隔三差五都会到八尺门18号堵他,哭着鼻子忏悔和表白,他觉得厌烦,最后只能频繁地呆在值班室。 第267章 产下双生子 而刘凝波呢?她被康浩锁在季小亭的小洋楼里,康浩寸步不离。康浩根本不敢走出那个房间,他也没有让季小亭知道房里关着刘凝波。他也惶惶不可终日着,又惶惶度过日复一日。他害怕警察随时随地闯入小洋楼,那么他这一生就彻底走到了尽头。二十多年的享乐生活一下子要告别,竟是这般不舍。活着,原来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刘凝波的毒瘾犯了两三次,每次都抓狂地要冲出房间去,康浩都堵在房门口。她对着康浩又咬又踢。康浩只能以暴力制服她。他摔她耳刮子,摔得她昏厥过去。看着她红肿的面庞,渗着血迹的唇角,他想起那些年他就是对她这么实施家暴的,他感到自责。如果时光可以来过,他一定好好对待她。可是,命运是个不可揣摩的玩意,那些年他像被人下了蛊,癫狂而变态。就因为那层膜吗?因为质疑她和谢平的不正当关系,他责罚她,报复她,让她生不如死。而现在,当他想要珍惜她的时候,老天却再也不给他机会,他对她的疼惜竟还是要以这样粗暴的方式表达。康浩把昏迷的刘凝波捆绑在椅子上,他害怕当自己也犯毒瘾的时候会无力阻止她。一旦她出了这个房间,他一定会被暴露,一旦警察来了,他这一生就结束了。他突然这么贪恋活着的时光,哪怕只是这四面墙里的一只生物,亦可以透过窗子看蓝蓝的天,变幻莫测的云。康浩的毒瘾远比刘凝波顽固,他发毒瘾的时候就用头去撞墙,心底里有个格外清晰的声音告诉他决不能走出这间房,没有读品吃,他还不会死,但是一旦出了这个房间,他就必死无疑了。 季小亭对紧闭的房门里发出的响动不是不感到奇怪,只是和康浩的相处模式是他畏惧他。他不敢过问他的事情,他像个听话的随从。有点孬种,但是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海岸,你没事吧?”季小亭敲了敲紧闭的房门问道。 “你别管!走开!”房内传出康浩暴躁的喊声。 季小亭默默地在房门口放满食物,然后默默地走开。过一会儿再来到房门口时发现食物已经不见了,季小亭这才放心地离开小洋楼,离开农庄,回家去。他的妻子已经临近生产,季庆仁让他回家去。他们季家即将迎来第一位孙子,也是唯一的一位。 季小亭回到季公馆的时候,是日暮时分,华灯初上。时至秋日,整座季公馆都开始酝酿悲秋的情绪。所有植物是一阵秋风一阵黄。但是春困秋乏的情绪季公馆上下的佣人是不敢有的,因为季家那位神秘的少奶奶即将临盆。这位季家少奶奶不知道什么来头和背景,只因是季老爷子亲点的儿媳妇人选,深得老爷子喜爱,在季家便比大少爷季小亭更受人抬举。季家的佣人们都知道,季大少爷因为吃喝玩乐的纨绔恶习,一直不得老爷子欢心,但因为他是季家唯一的香火,老爷子也只能怒其不争。自从娶了季少奶奶之后,老爷子对季大少爷可温婉不少,不再像从前那样一见面便是一阵痛训。现在,季家孙少爷出生在即,整个季公馆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有什么闪失。 季小亭到家的时候,公馆上下鸦雀无声。佣人们来去做着家务也只是踮着脚尖的,交谈更只是打手势,生怕发出了什么声音,惊动了养胎的季少奶奶。一看这架势,季小亭就知道季少奶奶已经用过晚膳,在房里休息呢。他正要往厨房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身后蓦然响起季庆仁的声音,着实吓了他一跳。 “这么晚回来,吃过饭了?” 季小亭回过身去,看见不知何时季庆仁坐在那套老式笨重的沙发上,戴着老花眼镜看报纸,因为客厅的光线调得暗,他竟在进门时没有注意到他。周管家见老爷子开始发话,就赶紧调亮了客厅的灯。瞬间,雪白的光线照亮了客厅每一个角落,把季庆仁衬得像一尊佛。季小亭一向畏惧父亲,被季庆仁不怒而威地问了一句话,原本饥肠辘辘,竟口是心非地答道:“吃……吃过了。” 季庆仁挥挥手,低下头继续看报纸:“吃过了,就上楼陪陪你媳妇去,别成天价往外跑。” 季小亭只得提脚向楼上走。刚走到一半,手机铃声就响起来。季小亭站在楼梯上,掏出手机一看,竟是农庄上小洋楼的号码。季小亭连忙接听了,只听电话那头传来康浩奄奄一息的声音:“快来……小亭快来!”接着便是“嘟嘟”的电话忙音。季小亭一下着了急,康浩躲在小洋楼有段时日,都拒绝和他见面,这一回突然打电话求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马上赶去帮他。当季小亭回身跑下楼梯去,季庆仁缓缓抬起的目光阻止了他的脚步。 “什么人那么重要?什么事情那么重要?要逼得你刚一到家又要往外跑?”季庆仁努力克制着即将飙出来的怒火。 季小亭心急如焚,但又畏惧父亲的严威,嗫嚅道:“是海岸,他打电话好像很不好的样子……” “康浩?”季庆仁一下怒目横眉起来,“你最近还和康浩在一起鬼混?我不是早就让你断了和他的来往吗?你怎么还和他鬼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杀人犯!报纸上都登了,警察到处搜捕他呢!” 季小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咬咬牙,迟疑了一下还是冲出门去。身后是季庆仁急迫的呼唤声,可是他已经顾不得了。季小亭不知道他这一去,身后尾随着他的是父亲的车子,还有季少奶奶的车子。他只顾驱车风驰电掣驶回了农庄。 季庆仁的车子尾随着季小亭的车子一路到了农庄。司机摇下了后座的车窗,季庆仁看见季小亭慌慌张张从车上下来,一溜烟跑进了小洋楼。小洋楼上方是一轮大而圆的明月嵌在晴朗的天幕里,清粼粼的月光像一层薄纱对着大地万物罩下来。小洋楼二楼的窗子洞开着,灯光雪亮。透过洞开的窗子,季庆仁看见了康浩的身影。对于康浩,他是认识的,他曾在自己的六十大寿上见过康浩的面,那时候康浩来贺寿,他也只能拿出主人对客人的热情态度,其实他对儿子的每一个酒肉朋友都是打心底里厌恶的。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儿子的整个人生都会不平坦,但是偏偏儿子对这康浩却情深意重。虽然口头上应承他不和此人来往,背地里却还是仗义相助。现在康浩沦为杀人犯,儿子居然还把他收留在小洋楼里,那岂不是犯了窝藏罪吗?季小亭虽然吊儿郎当,不学无术,但是心地善良。季家有这么大的产业,他也不需要季小亭有什么出息,只要平平安安度完此生便好。正思绪纷飞着,季庆仁看见窗子上出现了季小亭的身影,只见季小亭走到窗子边,刷一声拉上了窗帘,窗帘布上便只印着两个黑色的人影,接着两个人影往旁边一移也不见了。 季庆仁心下担心季小亭的安危,康浩毕竟是杀人犯,眼红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于是他果断掏出手机拨打了警局电话:“喂,公安局吗?我知道杀人犯康浩的下落……” 小洋楼里,季小亭和康浩起了一番争执。康浩似乎有犯毒瘾的前兆,浑身微微地发着抖,再加上额上的伤、眼角的伤,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他努力用意志控制着自己的言语和行为,指着座椅上被他捆了手脚的刘凝波对季小亭说:“快送她去医院。” 刘凝波双眼紧闭,似在昏迷中,浑身又剧烈颤抖着,嘴角不时有白沫流出来。季小亭看了看她,把康浩拉到一边道:“不是我不送她去医院,是她不能离开这个屋子!” “可是她快要死了!”康浩情绪激动地抹着自己的脸。 “离开这个屋子,万一你暴露了怎么办?我爸说你现在是通缉犯!”季小亭也情绪激动地吼起来,“海岸,你吃喝玩乐什么不好?要去杀人?杀人啊!” 康浩整个人都像被电击了一般,他一步步后退,退到墙边去,直到后背抵在墙面上,面如土色,喃喃道:“你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不想的,可我当时像着了魔,我不是故意要杀她的!” “警察不会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杀了人又逃跑,一旦抓到就死路一条了,你不能暴露!”季小亭上前握住康浩的肩摇晃他。 康浩一下推开他,吼道:“可是不行,凝波会死的,我必须救她!她犯毒瘾啊,没有药物救治,她会出人命的,你快送她去医院!” “她吸了毒?”季小亭吃惊地回身看着刘凝波,“那我就更不能送她去医院了,去了医院,医生知道她吸d肯定会通知警察,如果她被警察控制起来,那你就暴露了!” 康浩已经十分狂躁了,他背过身去不停用头撞墙,季小亭赶紧制止了他,“海岸,你这是干嘛?” 就在这时,门锁上传来钥匙转动钥匙孔的声音,二人一惊,齐齐看向门口。门开了,季家少奶奶大腹便便立在门上。 季大少奶大腹便便立在门框里,仿佛身上有着炫目的光彩般令人不敢逼视。康浩紧张地躲到季小亭身后去,不对,这个孕妇好生面熟啊!只听季小亭愕然地盯着季大少奶,支吾道:“你,你怎么来了?” 季大少奶将目光落在了墙边座椅上的刘凝波,她的眼睛瞬间瞪大,面色的血色也瞬间褪去。她用手撑住腰部,惶急地走向刘凝波,她慌乱地解着束缚在刘凝波身上的绳索,却怎么也解不开,她流着泪拍她的脸颊,然后冲季小亭吼叫:“快解开她的绳子!” 季小亭慌了,他从没看见季大少奶发如此大的火,他赶紧抖抖索索地走上前解开捆在刘凝波身上的绳索。季大少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扶起昏迷的刘凝波,两道足以杀死人的目光利刃一样射向康浩。康浩激灵灵一凛,就在这一瞬,他突然顿悟:司徒月!季小亭的老婆居然是司徒月! 司徒月已经扶着刘凝波吃力地向门外走去,季小亭回过神来赶紧冲上前,双手一张,挡在了门口,“不能走,你不能带她走!” 司徒月冷冷地看着季小亭,血丝夹杂着泪雾的目光令季小亭背脊都发凉了,只听她冷冷地不容抗拒地说道:“让开!” 季小亭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眼睁睁看着司徒月扶住刘凝波走出门去。刘凝波半梦半醒之间依稀见到一张脸,眉心一颗美人痣,她的心狂跳着:司徒月!可是她却唤不出她的名字,甚至她睁不开她沉重的眼皮。司徒月扶着她跌跌撞撞地下楼去,她瞥见刘凝波紧闭的眼角有一颗泪滴滑下来,她的心像刀割一般痛起来。分别数月,她的凝波怎么落到了这般田地? 刚扶着刘凝波出了小洋楼,就听警笛长鸣,司徒月抬头见许多车灯由远而近,一辆辆警车鱼贯停在了公路上。她没有理会,让司机帮忙将刘凝波扶上车,以最快速度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了小洋楼。听到警笛声,康浩一下扑到了窗口,拉开窗帘见许多警察荷枪实弹下了警车,一把把黑洞洞的枪口直对着小洋楼。他的腿立时就软了,他拉上窗帘,回过身来,两眼发直地盯着季小亭:“你出卖我?” 车子行到半路便听到“砰砰”几声枪响,司机停住了车子,回头唤了司徒月一声:“少奶奶……” 司徒月揽紧了怀里的刘凝波,她将一只手轻轻抚在鼓起的肚子上,目光凄凉地看向前方。透过挡风玻璃,她看见前方是模糊延伸的公路,在车头灯灯光的映衬下忽明忽暗,蜿蜿蜒蜒,又貌似笔直平坦。 “去医院,不要停。”司徒月淡淡地道。 司机继续开动车子。车子继续前行。车窗上掠过黑幢幢的高大树影。将刘凝波送进急救室,司机扶着司徒月在长椅上坐下,说道:“少奶奶,先生要是知道你即将生产还这样走动会生气的。” 司徒月挥挥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赶紧去联系好一点的病房,我没事。” 司机走了,司徒月掏出手机挂方逸伟的电话,从前凝波有事,她就是这么习惯性给方逸伟挂电话的。那时候她把凝波的手放在方逸伟手里,她以为今生今世他该是她的守护神。 “你在哪儿?我是司徒月。” 方逸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久违的司徒月的声音不似从前那么天真单纯,而是仿佛久历沧桑,也是,那么多的生离死别,那么多的恩怨情仇,每个人都不再是过去的那个纯真烂漫的自我了。接到司徒月电话的这一刻,方逸伟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害怕听到关于刘凝波的任何消息,他害怕自己一听到这个名字便鬼使神差手足无措。方逸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达医院的,意识开始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医院的贵宾病房里,病床上躺着正在输点滴的昏迷的刘凝波,病床边站着大腹便便的司徒月。司徒月胖了,和从前那个不太谙世事的小女孩比起来,眼前的司徒月成熟安静,要不是眉心的美人痣,方逸伟几乎认不出她了。看到方逸伟,司徒月没有欢喜,只有忧伤和愠怒,她淡淡地问他:“为什么凝波会沾染读品?” 方逸伟把头别向一边,他不敢看司徒月质问的犀利的目光,面对司徒月的疑惑他也无言以对。 “我问你,凝波为什么落到了这般田地?你为什么不敢回答我?为什么?”逸伟的沉默激怒了司徒月,她涨红了脸,情绪激动地吼叫起来。当凝波出了急救室,医生告诉她凝波是因为染了读品,没有正规途径戒毒导致了休克,她简直惊呆了。读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这两个字和那么美好的凝波联系在一起的。可是眼前的方逸伟无法给她答案,他就这么呆滞地站着。司徒月上前握住他的手臂,摇晃他,质问他,声泪俱下:“为什么?为什么把我的凝波变成这样?你不是很爱她吗?为什么这么对她?为什么要让她染上读品?” 方逸伟终于抬起头看她,他的目光阴寒而失望,“那你呢?口口声声说很爱凝波的司徒月,你呢?不是照样可以一封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句话打击了司徒月,她缓缓松开手,一步步往后退去,他们每个人都背负了太多的故事和伤痛,所以她逃遁。而此时此刻,她在方逸伟眼底又看到了那些痛,那些痛清晰地射向她的心口,她觉得心情沉重到无法言喻,腹部也随之传来一阵剧痛,眼前开始黑下来,她开始支撑不住自己沉重的身体,方逸伟扑上来抱住她的身子,她听见他唤她:“司徒月,司徒月……” 刘凝波做了个冗长的噩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浓雾,她拼命走也走不出去。隐约间,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依稀仿佛是司徒月,依稀仿佛是逸伟,她回过身去却看见浑身是血的康浩。她听见康浩在哭,可是那哭声很快又变成婴孩的啼哭声,她终于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空气里弥漫的是淡淡的药香。她挣扎着起身,觉得头痛欲裂,她抱住自己的头,发现手臂上又传来细碎的疼痛,原来她在吊点滴,原来她在医院。她一下清醒了,她怎么会在医院?她不是一直和康浩一起呆在季小亭的小洋楼里吗?她记起来她好像看见司徒月了。分明的美人痣不会错的,可是病房里没有司徒月,没有其他人,只有灯光雪白,窗外是中天的圆月。她一下拔掉针头,下床跌跌撞撞走出病房去。午夜的医院寂静无声,护士站里值班的护士正在打盹,刘凝波昏沉沉走向通廊那端。她有多少天没吃东西了吧,步履轻飘得可怕,像是踩了棉花,飘飘然,飘飘然,就飘到了电梯旁。摁了下楼的摁钮,电梯门“叮”一声滑开,她又飘了进去。四方方空荡荡的玻璃墙映现出她娇小而瘦削的面庞,她吃了一惊,不知何时她竟变成这样,像一个冤死的鬼魂,凄惨惨,惨戚戚。电梯很快到了底层,她跌跌撞撞出了住院大楼,空旷的夜空一轮孤月,刘凝波回过身看像一柄剑直插云霄的大楼,不甚萧瑟。还记得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仰头望见站在高楼窗口一心觅死的司徒月。那一天天空晴朗,冬阳媚好,可是她流产了,司徒月的名声坏了,若昭死了,但是站在她身边的还有逸伟。她的手突然地往身旁一抓,她企图抓到方逸伟温暖的大手,可是没有,她只抓到一把冰凉的空气。入秋了,不知何时入秋了。月儿为什么这么圆?她为什么这么孤单?刘凝波想哭,却没有眼泪可以流下来。潇潇的夜风凉凉地吹过,她摇摇欲坠,像一片悬在秋风里的黄叶行将枯落。月儿,你告诉我,我能去哪里?天大地大,何处才是刘凝波的容身之所?她终于摇摇晃晃迈开步子向医院外走去。不知道去哪里,却知道无论如何要离开这里。司徒月,我突然能体味你离开时的凄凉和决绝了。 司徒月顺利产下一对双胞胎,一对珠圆玉润哭声洪亮的男孩子。一举得男,一得还得俩,季家偌大的产业有人继承了,季庆仁喜不自胜,从护士怀里接过两个小婴孩,一手一个抱着,乐得合不拢嘴。方逸伟看季家来人安顿了司徒月,便赶紧折回病房来寻刘凝波,可是病房的门大开着,输液的管子扔在床上,病床上哪还有刘凝波的身影?方逸伟一下急出了一头冷汗,他急急跑下医院大楼去,面对月空下空荡荡的医院草坪,方逸伟深深打了个寒噤。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底里有一个不祥的预感,他将彻彻底底失去刘凝波了。他疯了似的跑出医院,大街上他一遍遍喊着“凝波”的名字,哪儿有刘凝波?偌大的城市只有闪烁的霓虹、街旁的梧桐,齐齐在秋的夜风中沉默着。他不禁泪流满面,抬头看天边那轮明月,心里蓦然一颤:今儿月圆如画,是刘凝波的生日。 第268章 错过 月满之日,“蓝家小筑”的生意很好。蓝凤凰随蓝局长出国旅游去,付小日暂时替她管着“蓝家小筑”的生意。难得不用值夜班,整个夜晚,付小日都待在“蓝家小筑”当跑堂伙计,一直忙到凌晨才熄火打烊。刚想上阁楼睡觉去,忽望见窗外月圆如画,便不自觉点了根烟踱步到门外赏月去。月凉如水,月华流转,大地一片银光迷蒙,付小日真想吟诗几首,愧叹空有文人的雅兴却无文人的才华。于是张了张口,只能复又闭上,狠吸几口烟聊以慰藉。正觉意兴阑珊时,只听篱笆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心下吃惊,便推开两扇木门往外探看。刚一探出身子,便有一人直跌入他怀里,他低头一看,惊吓一跳,竟是刘凝波。 “凝波姐,你怎么了?”扔了手里的烟卷,将刘凝波扶进内室,灯光下但见刘凝波一脸憔悴,瘦得可怜。 “小蓝呢?”刘凝波喘吁吁地问,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全身的力气。 “小蓝随她爸爸出国旅游去了。” “哦,”刘凝波显得失望,“我还想来投靠她几日呢,不在我就走了。”刘凝波刚一起身脚就瘫软了。 付小日连忙扶住她,责备道:“小蓝不在,不是还有我吗?你怎么病得这么重啊?逸伟呢?他就不管你吗?”付小日说完就去兜里掏手机。 刘凝波一下拍开他的手,鼓了一口气说道:“别给他打电话,你给他打电话我就走!” 付小日看着刘凝波一脸倔强,只好收起手机,无奈道:“可你这样怎么好?我要不要送你上医院?” “小日,姐死不了,”刘凝波虚弱地笑着,“扶我去阁楼躺会儿,再弄点盐水给我喝,记住,一定不要通知任何一个人,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现在就走。” “好好好,我答应你。”付小日忧心忡忡地扶了刘凝波上阁楼去,他心下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通知方逸伟,只好一边给刘凝波调盐水,一边暗自懊恼。刘凝波喝了点盐水便疲累地睡着。阁楼上只有一张床,付小日只好在地板上铺了席子和衣而卧。 ※ 司徒月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剖宫产的刀疤待麻药褪尽已开始大疼,她心里记挂刘凝波,但又没办法下床去,心想有逸伟照顾凝波总应该是无碍的。一颗心便半惶惑半安着。月嫂抱了那对双胞胎来给她看。看着酣睡中的两个宝贝,想起若昭死前的惨状,她的泪就不自觉浮上眼眶,心里默默念叨着:若昭,你知道吗?你做爸爸了,我们有一对可爱的儿子。正抹着脸,耳边忽然响起季庆仁的声音:“还在月子里,怎么能哭呢?” 司徒月连忙擦了眼泪,正想起身,又牵动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的。 季庆仁忙安慰道:“别动别动,躺着就好。” 泪眼朦胧里,司徒月望见一脸慈爱的季庆仁,他因为一夜之间喜得孙子正笑逐颜开着。司徒月心里就觉得好温暖好感激。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她承蒙季老先生无微不至的关怀,都不知道今生今世要如何报答。 那时候从刘凝波家里出来,她一个人领着阿残万念俱灰,可是肚子里又有了若昭的骨肉,她又不能轻生,只能依母亲生前所愿将阿残送到福利院去,自己则在福利院里打义工。季庆仁是富可流油的农场主,时常会来福利院捐资捐物,于是巧遇了司徒月。他对司徒月和阿残这对孪生姐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时常和她们聊天。司徒月温婉可人,可是却少有言语,而阿残看起来虽然冷若冰霜,却能和季庆仁闲话家常。阿残虽然眼盲,但天性聪慧,对好人坏人的辨识度极强,她愿意和季庆仁倾心交谈大抵是因为感觉到季庆仁的善良和温厚。从阿残那里,季庆仁知道了许许多多关于司徒月的经历。 司徒月未婚先孕,这是令季庆仁极为兴奋的事情。他居然游说司徒月嫁给他的独子,并表示会对她肚里的孩子视如亲孙。司徒月起初不解,后来季庆仁终于说出实情,他的儿子季小亭患有先天不孕不育病症,他们季家丢不起这样的面子,季家的产业也需要有人去继承。而司徒月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是黑户,嫁进季家,各取所需,是一件双赢的事情。阿残再三敲边鼓,季庆仁再三恳请,司徒月终于答应了这门婚事。 虽然婚后,她和季小亭顶着夫妻之名未行夫妻之实,但到底也客客气气,双方互不干涉各自的生活。而季庆仁对她却着实捧为掌上明珠,季家上下因为老爷子对她百般疼爱也都对她敬畏有加,于是她的生活也就这样安逸舒适地过着。她是安逸舒适了,但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刘凝波会遭遇什么样的坎坷。她一直以为嫁给方逸伟,有情人终成眷属,凝波的生活理应比她幸福十倍,不用像她和若昭相爱的人不能相守,不是咫尺天涯,竟是天上人间。 昨夜,季小亭没有回季公馆和大家一起吃团圆饭,季老爷子心里本来就窝火,后又听见他将康浩收留在农庄就更生气了,季小亭跑出季公馆后,她本来是想到农庄劝季小亭回家的,毕竟是月满的好日子,一家人开开心心便好,不料竟遇见刘凝波。看见刘凝波的第一眼,她整个心脏像被人狠狠刺上一刀,那样惨不忍睹的刘凝波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将凝波送到医院后,医生告诉她刘凝波有吸/毒史,她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在季家做着安逸的少奶奶的这段日子,凝波到底遭遇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染指毒/品? 想到这里,司徒月就觉胸口闷得慌。季庆仁见她脸色不好,只当她是刚刚生产动了手术失血过多所致。 “月子里一定要好好补身子,你看你一下就给我们季家添了两位孙子,让季家香火得以延续,实在是劳苦功高,我替季家所有的列祖列宗谢谢你啊,司徒月。”季庆仁说得诚恳。 司徒月连忙诚惶诚恐地摇头,“爸,你别这样说,都折煞我了,只是小亭他……” “哦,小亭啊,唉,这孩子,因为我把警察招来,他正生我气呢,自己一个人锁在小洋楼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见人,都当父亲了,还这么不懂事。”提到季小亭,季庆仁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警察?”司徒月狐疑地看着季庆仁。 季庆仁继续道:“还不是为小亭好,他那个酒肉朋友康浩杀了人,躲在我们农庄里呢!你说他毕竟是个杀人犯,小亭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窝藏罪也是要判刑的,所以我就打电话报警了。警察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康浩和咱们小亭起了冲突,他用手掐住小亭的脖子,警察怎么劝都没用,于是就被狙击手开枪击毙了。” 司徒月听得匪夷所思,原来自己昨夜听到的枪响是警察开枪打死了康浩,康浩为什么要杀人?自己昨夜救凝波心切,竟忽略了当时躲在小洋楼里的康浩。想来凝波是被康浩带到农庄来的,她见到凝波的时候,她正被捆绑在椅子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伤,实在是不忍触目。司徒月觉得头一阵晕眩,心口生疼。 季庆仁只当她是累着了,赶紧说:“司徒月,你别生小亭的气,你赶紧歇着,好好睡一觉,我啊,这就去农庄把小亭叫来,让他来陪你,都为人夫,为人父了,哪还能那么不懂事呢?” 司徒月闭着眼睛,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心乱如麻。 季庆仁嘱咐月嫂好好照顾司徒月,再逗弄了两个孙子一番,便出了病房。因为产科病房都在二楼,季老爷子没有乘坐电梯,从安全门走楼梯下去。忽闻楼上有女人的喧哗声传下来,他抬头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急匆匆从楼梯上跑下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带着白边眼镜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女人跑得很急,把他撞了个踉跄,慌里慌张瞟了他一眼继续跑下楼梯去。戴眼镜的男人经过他身边,冲他抱歉地笑笑,继续追那女人,嘴里喊着:“艳菊,你别跑,你要跑去哪里,我是天朗啊!” 俩人跑得没影了,季庆仁摇摇头,站直了身子,整理了衣裳,继续走下楼去。他当爷爷了,这腰杆子啊是挺得倍儿直,每一步都走得铿锵有力。 白天朗一直追到医院草坪上,才把马茹芬抓到,马茹芬挥舞着双手对他一通乱抓,把白天朗的眼镜都给抓掉了,嘴里哇哇叫着:“我不打针!我不打针!” “艳菊别闹!”白天朗蹲下身子四处摸索着眼镜,他是高度近视,一离开眼镜,眼前就只剩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马茹芬还是抓着他的衣角一顿揪扯,又对他撅起的屁股踢了一脚,白天朗顿时摔了个鸡啄米的姿势。正狼狈又懊恼着,一双手将他的眼镜递到他跟前来,他只觉眼前有黑色的影子晃动,伸手一摸,竟是眼镜,赶紧欣喜地接过来戴上,眼前瞬间山明水秀,大地一片亮堂堂。白天朗起身,看清了站在身边的人,不就是刚刚在楼梯上被马茹芬撞倒的男人吗?这男人五六十岁光景,衣着不俗,举止文雅中略带霸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帅哥一枚。 “谢谢你,刚刚在楼梯上内人把你撞倒,实在是抱歉。”白天朗忙不迭作揖。 第269章 发飙 季庆仁笑笑,正准备离开,马茹芬竟一下蹿到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衫怎么也不放手,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怯怯地看向白天朗,嘴里咕哝道:“若昭救我,他是坏人,他想让医生杀死我!打针好疼啊,我不要死!” 听着马茹芬颠三倒四的言语,再看看她的病号衣服,季庆仁知道她大概是个精神异常的病人,看白天朗一脸歉意,他还是大度地笑笑。 “对不起,对不起。”白天朗赶紧上前拉走马茹芬,马茹芬挣扎着,回头看季庆仁,“若昭救我啊!” 若昭是谁?季庆仁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耸耸肩,继而迈步离开。 刘凝波一觉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蓝家小筑”白天不营业,显得分外静谧。阁楼的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是付小日写的:凝波姐,我去上班了,给你熬了粥,一定要吃,吃完继续睡,等我晚上回来,千万不能跑走,不然再也不和你说话。署名处,画了个蹩脚的太阳。 刘凝波笑了,或许因为体质太虚弱,一个简单的微笑的动作也引起一阵晕眩。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一碗白粥,碟子里还有炒好的鸡蛋。刘凝波咽了咽口水,便坐下来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眼前就晃过在八尺门18号方逸伟为她熬白粥的情景,他给她炒辣辣的咸菜配稀饭,端到床边亲手喂她吃。一切竟似在梦里,让她不禁怀疑那美好的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于是眼泪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掉去。 那一场婚姻没有爱情是劫数,这一场婚姻有爱情,却为什么还是劫数?刘凝波开始失声痛哭。 付小日坐在值班室里一直心神不宁着,手头上有通知不完的会议,电话一个接一个,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那些重复数十遍的通知像咒语都快把他念晕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空隙,他赶紧起身倒水,再不喝点水,他的喉咙都要烧起来了。忽见方逸伟从楼梯上下来,他赶紧扔了手里的水杯冲出办公室。 “逸伟,逸伟,你等等!” 方逸伟神色凝重,不解地看着他。 “这么大的黑眼圈,昨夜没睡好啊?”付小日盯着方逸伟。 方逸伟赏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着呢!” “再忙也得听我把话说完。” 付小日正要同方逸伟说说刘凝波的事情,还没张口,就听楼下有人唤方逸伟,“杨秘书快点,车不等人啊!” “哦,来了来了,”方逸伟蹙着眉头显得异常烦躁,他同付小日说道,“日,乖乖的,好好工作,别添乱啊,哥要赶去会场!”方逸伟说着就往楼下跑,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 付小日只能干嚎:“逸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汇报!” “回头再听你废话吧!”方逸伟撂下这句话,人早就没了踪影。付小日只好悻悻然回办公室继续烟熏火燎地打电话。 方逸伟下了楼,却见向思明站在大院围墙边冲他招手,而他的顶头科长正坐在一辆小车里也冲他挥手,“杨秘书,快点去会场。” 方逸伟顾不得向思明,一头钻进车子。向思明看着车子快速驶出大院,只能干着急跺脚,嘴里喃喃自语道:“臭小子,居然不理人,要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我才懒得理你。” 季小亭把自己锁在小洋楼里,恁季庆仁在门外怎么敲门,他就是不开。他生父亲的气,父亲不仅招来了警察,还当场打死了康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在自己跟前猝然倒地,他忘不了康浩死时血淋淋的惨状和到死都不能闭上的眼睛,他恨他,恨他背叛了友情。门外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季小亭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爸,你在干吗?” “你这个逆子,你不开门是吗?我让人把门砍进去!”季庆仁咆哮着,话音刚落,门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洞,大洞里伸进一只手握住门把一转,门开了。季庆仁像一尊塑像立在门框里,他挥一挥手,拿着工具的工人便低头退下了。 “死了爹也不会把眼睛哭成这样吧?”季庆仁怒冲冲地走进房间,往藤椅上一坐。早有工人沏了茶端上来给他,他呷了一口茶,将茶杯往玻璃茶几上一掷,瓷器碰撞玻璃,清脆地一声响,季小亭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看着季庆仁,父亲就像旧式家族里霸道而不讲理的家长,不怒而威,令人不自觉就生出畏惧的心理。 “你媳妇昨晚上给你生了俩儿子。”季庆仁正色道。 季小亭垂着头,咕哝道:“又没有血缘关系,有什么好高兴的?” “你还说?”季庆仁抄起茶杯就要砸过去,见季小亭一副窝囊样又忍了,道,“瞧你那点出息,没有血缘关系,你不满啊?还不是怪你自己不争气,你要是不患那个病症,你爹我用得着这样吗?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这两个孩子姓季,从今往后你记清楚了,这两个孩子就是你的亲生儿子,是我们季家的血脉,你不得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孩子和我们季家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情,你不嫌丢脸,你爹我还嫌丢脸呢!”季庆仁噼里啪啦教训了一番,季小亭只能闷头黑脸。 季庆仁站起身,环视了屋子一番,道:“这个房间不干净,亏你还呆得下去,等下让工人来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再去请几个师傅来做场法事,你啊,得驱驱邪!”说着,季庆仁就向屋外走去。 季小亭喊住了他:“爸!” 季庆仁回过身,疑惑地看着儿子,季小亭的脸涨得通红,终于说道:“爸,你能不能尊重我,尊重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你招来警察,害死了我的朋友。” 面对情绪激动的季小亭,季庆仁没有动怒,叹口气缓缓道:“儿子,害死他的不是我,不是警察,是他自己。我应该尊重你,尊重你的朋友,更应该尊重法律。他是个杀人犯,必须受到法律的裁决,昨晚警察之所以会开枪,是因为他掐住了你的脖子,如果警察不开枪打死他,那么你就会死。”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情急才会和我动手,他看到警察来了,他就慌了,他以为是我出卖了他……”季小亭不停地替康浩辩解着。 季庆仁拍了拍他的肩,露出欣慰的笑,语重心长道:“小亭,你是个善良的孩子,爸很高兴,但是这善良除了对朋友之外,是不是更应该表现在关心家人上?爸爸年纪大了,季家偌大的产业终要靠你去继承,你现在已经做父亲了,儿子,你该担起责任,不能再一味地沉湎在吃喝玩乐里。对康浩,你有朋友之情,兄弟之义,爸爸理解,但是从爸爸的角度来看,爸爸不喜欢你有这样的朋友,他除了带着你吃喝玩乐之外,没有给你带来任何正面的能量,现在他已经死了,爸爸不应该再去议论一个死人,可是,小亭,你要从他身上汲取教训,自作孽不可活,无论如何,康浩都算不得一个好人,他没有得到善终,是他咎由自取,爸爸希望你不要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季庆仁再次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走出房间去。 不知为什么,这时这刻,望着父亲的背影,季小亭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父亲的背影有些蹒跚,父亲几乎是一瞬间就老了,咀嚼着父亲的话,季小亭心里第一次产生了愧疚感。 “爸,晚上我去医院看司徒月,还有孩子。”这是第一次,季小亭叫了司徒月的名字。 季庆仁回身会心一笑。 季小亭也牵了牵嘴角,报给父亲一个羞涩的笑。 方逸伟从会场出来已经是午后,早就过了饭点。正琢磨着要寻个面馆随便果腹,却见向思明早就等在会场楼下。躲不过去,便迎上前去。 “向行长找我有事吗?”方逸伟礼貌性笑了笑。 向思明一下揽过他的肩,不由分说就把他拉上了车。当车子开进市中心,他才转过头瞟了方逸伟一眼,道:“请杨大秘书吃个午饭,会赏脸吧?” 方逸伟心里嘀咕:你这哪里是请,分明是绑架。但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一副悉听尊便的架势。向思明也在心里暗自思忖:这后生看起来极有城府,是个架得住场面的人,想来是可造之材。将车子停在芙蓉大厦的停车场,二人进了一家茶餐厅。各自点了餐,开始边吃边谈。 “要来点酒水吗?”向思明抬头微笑着看方逸伟。 “中午时间不喝酒,下午还有一堆活呢!” “你跟的毕竟是一把手,所以会辛苦些。” “向行长也不轻松啊,白融业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坚强后盾,所以向行长身肩重责,今天能和您一桌吃饭,我倍感荣幸。” 向思明正愁谈话太公事化,无法切入主题,不想方逸伟抛了个话柄过来,他立即接口道:“那要是从今往后都和我一桌吃饭,杨秘书以为如何啊?” 方逸伟马上会意向思明今天约自己的真正目的,他没有吭声,埋头继续吃饭。 竟然不接招!向思明明显不悦。他沉着脸,将筷子往桌上一扔,道:“杨秘书,做我向思明的女婿就那么委屈你吗?” “不委屈,”方逸伟也将筷子往桌上一掷,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向思明,“但是做向冰儿的丈夫委屈。” “你!”向思明的脸涨得通红,胸口也起伏起来,显然是被激怒了。 “用阴险的手段拆散了一对恋人,害得人家死于非命。银行家的女儿又怎么样?白钱可以包裹出华丽的外表,却粉饰不了罪恶的灵魂。”方逸伟起身将两张百元大钞用桌上的花瓶轻轻压住,便径直走了出去,留下向思明一人就地憋屈。他的耳边回响着方逸伟的话:用阴险的手段拆散了一对恋人,害得人家死于非命。银行家的女儿又怎么样?白钱可以包裹出华丽的外表,却粉饰不了罪恶的灵魂。小子,我可以用阴险的手段一次,也可以用第二次。 向思明的目光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唇边也随之扯出一抹阴冷的笑。 入夜,季小亭真的出现司徒月的病房里。乍一看到季小亭,司徒月有些吃惊,又有些不自在。 “你,你怎么来了?”司徒月躺在病床上,刀疤的麻药早就退干净,正隐隐作痛,令她看起来格外虚弱。 季小亭也显得生分,他往床前的椅子一坐,手脚都无处安放的样子,局促地抬头看空荡荡的吊瓶架子,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你,你怎么没……没吊点滴啊?” “白天吊过了。”司徒月轻轻地答。 季小亭“哦”了一声便陷入长久的沉默,病房的空气像凝固着似的。司徒月终于开口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孩子?” “好啊。”季小亭搓着双手,局促地站起身。 “在婴儿室,”司徒月嘱咐道,“看完孩子,你帮我去看一位朋友,她病了,住在六楼正对着护士站那间病房。” “哦,好的。”季小亭出了司徒月病房,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的妻子怀着别人的孩子嫁给了他,好奇怪的缘分啊。那个让她怀上孩子的男人现在哪里?他为什么抛弃她?季小亭心事重重地去了婴儿室,婴儿室里只躺了一对双胞胎,隔着玻璃窗,季小亭看见两个小家伙正酣睡着,他的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抹慈爱的笑。 “孩子,我是你们的爸爸,知道吗?我叫季小亭,你们两个要叫什么名字呢?爷爷一定会替你们取两个又响亮又有寓意的名字的,这个就不牢我操心啦!”季小亭自言自语着,眼角眉梢渐渐舒展开来。离开婴儿室,季小亭去了六楼,找到护士站正对面那间病房,推门进去却不见有病人入住,便转身去护士站询问护士。 “这间病房的病人呢?” 护士小姐正在写看护日记,她抬头瞟了季小亭一眼不冷不热道:“你是她什么人?昨晚上就跑得没影了,出院手续还没办呢!” 季小亭回头去找司徒月,把护士的话同司徒月转述了一遍,司徒月一听,心下暗自着急,她让季小亭拨了方逸伟的电话,让她接听。 方逸伟还在加班,接到司徒月电话,便随便敷衍了几句,他想等自己忙完了再给司徒月回电话,可是司徒月却执拗地追问他:“凝波在哪儿?” 方逸伟叹了口气,道:“我也想知道她在哪儿?可是她有意要消失,我也找不到她!” 电话这头司徒月气急败坏地吼起来:“那你为什么不跟她一起消失?你也应该消失!混蛋!” 季小亭傻眼了,季大少奶发起火来竟然也极有杀伤力,见司徒月要把手机摔掉,他连忙抢过手机,安抚司徒月道:“消消气,消消气,你才刚动完手术,小心伤口破裂。” 被季小亭一提醒,司徒月这才发觉小腹刀疤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吸了吸气,使劲挣扎着要起身,刀疤更疼了,疼得她龇牙咧嘴起来,季小亭连忙上前摁住她,道:“有什么事也等你出了月子再说,找人我可以帮忙找的嘛!你伤口要是裂了就不好了。” 司徒月颓然地躺着,气闷的泪水从眼角滑了出来。 季小亭赶紧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嘴里念念有词着:“你看你看,不能哭的!” 司徒月伸手往小腹上探了探,手上顿有湿润的感觉,她抬手一看,只见手上沾满了血迹。 季小亭惊呼起来:“刀疤裂开了?我叫你不要动怒的。医生,医生!”季小亭急匆匆奔出病房。 医生来了,为司徒月的伤口进行了一番处理,季庆仁也来了,伸手就敲了几下季小亭的脑袋,骂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我让你来看看老婆孩子,你怎么就把司徒月气到伤口破裂啊?” “爸,真的不关我的事。”季小亭低眉垂眼,十分委屈。 “你还狡辩!”季庆仁又伸手要敲季小亭的头,司徒月制止了他。 “爸,真的不关小亭的事,你误会他了,”司徒月躺在病床上,满腔懊恼,“爸,你和小亭都回去吧,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那你好好休息,不能再让伤口出血了,有什么事给爸爸打电话,爸爸替你做主。”季庆仁不放心地嘱咐。 司徒月点点头,便疲乏地闭上了眼睛。所有人都离开了病房,病房的门被轻轻阖上,整个病房陷入寂静,司徒月睁开了眼睛,她望着窗外那轮贴着天际的浑圆的皓月,心下惨淡:凝波,你去哪儿了?凝波,你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的不告而别,你用同样的方式告诉我,当初我离开的时候,你有多孤独和无望,凝波,只要你回来,司徒月就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方逸伟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他伸伸懒腰,站起身走到办公室的窗口,一仰头,他便望见了那轮明月。 第270章 忆往昔 明月当空,晶莹剔透的一轮,仿佛明镜,洞穿人的心灵。他掏出手机想给司徒月回个电话,但盯着手机屏幕,终还是叹了口气,没有回拨那个号码。司徒月生了孩子,算算日子,这对孩子应该是若昭的骨肉,可是昨晚来安置司徒月的季庆仁自称是司徒月的公爹,司徒月,你为什么要嫁人啊?或许没有谁能够坚守住爱情,死者毕竟只需要放在记忆或者梦里悼念便足矣。司徒月,既然你背叛了若昭,又有什么资格唾骂我? 方逸伟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是一副振作十足的模样。他回到办公桌前收拾了文档,按了灯,关了门,走下楼去。刚出了大院,就见付小日骑着二轮摩托在等他。 “逸伟,上车!” “去哪里?” “蓝家小筑。” “太晚了,好累,不想喝酒。”方逸伟说着就要走。 付小日喊住他:“是凝波姐。” 听到刘凝波的名字,方逸伟整个人都一怔。 “凝波姐在蓝家小筑,我替小蓝收留她一夜了。我害怕她又跑走,一直看着她,刚刚看她睡下了,我才开车来接你的。” “那咱们快走!” 方逸伟跨上摩托后座,付小日立即发动了车子。摩托车很快驶回了“蓝家小筑”。付小日还没停稳车子,方逸伟就冲上了阁楼,嘴里喊着:“凝波,凝波!”可是阁楼上空空如也,哪有刘凝波的影子? 付小日也上了阁楼,一看空荡荡的床立即傻眼了,“怎么可能?刚刚还躺着的,我看她睡着了,我才去接你的,她不可能会知道我是去接你啊!”付小日着急着。 方逸伟推开他,又冲下阁楼去,付小日也跟了下去。推开木门,追到花圃旁,远处的田间小路直通公路,哪有刘凝波的影子,整个大地都空荡荡的。 “凝波,凝波……”方逸伟喃喃唤着,跪下了身子,泪水从他眼里滚下来。 “逸伟,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住她。”付小日劝慰着方逸伟,自己也懊恼地往地上一蹲。 其实刘凝波并没有走远,她就藏在花圃的后面。当付小日驾着摩托离开“蓝家小筑”,她就知道他一定是去找逸伟的。她本可以快速地离开,可是她还想再看一眼她的杨秘书,哪怕远远地观望,一眼也好。她终于如愿以偿,她又望见她的杨秘书了。他消瘦了,憔悴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喃喃喊着她的名字,她整颗心就碎了,泪水从她苍白的面颊上滚滚而落。 别了,永别了,她的逸伟儿。来生吧,来生让我们相遇时,我不是弃妇,不是吸d者,让我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守候你。她的泪水一串一串地打落在花圃怒放的雏菊上。那些雏菊颜色蓝紫,芳香诡异,肆无忌惮地占领了秋,秋风萧瑟,秋雨凄凉,可是这些菊花却还生命绚烂。从来都没有什么是公平的。今生今世,经历了一段爱情,虽然不能长久,却也刻骨铭心过,够了够了。 方逸伟终于被付小日拉回了“蓝家小筑”,刘凝波也终于起身走向未可知的未来。她绝望地走出田野,穿过公路,走向一片湖水。月光下,那片湖水出奇地美丽,刘凝波微笑着张开双臂,以飞翔的姿势坠入那片湖。 第六十一章失去 “有人跳湖啦!有人跳湖啦!” 乍然听到外面的喊声,方逸伟和付小日都一惊,二人旋即冲出“蓝家小筑”,顺着喊声冲向那片湖。湖边的村庄里,农户相继亮起了灯,人们奔走相告:有个女人跳湖了。 “是凝波,是凝波!”方逸伟绝望地念叨着,双脚一瘫就往地上栽去。 付小日赶紧扶住他,安慰道:“不会的,逸伟,你打起精神来,不会是凝波姐的。” 方逸伟摇着头,泪水绝望地滚下来,他缓缓抬起手指着湖边草地上一只女人的鞋子,银白色的月光下,那只鞋子清晰分明,他哑着声道:“凝波的鞋子。”蓦地,方逸伟突然来了精神,他的身子往前一跃,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深吸一口气潜入湖底。他的手在幽深冰凉的湖水中急迫地探寻着,气泡从他的面前一个个升腾起来。凝波,你在哪儿?凝波,别离开我。凝波,回来,好不好?不要丢下我。说到底我们两个都是可怜的孩子,都有凄惨的身世,我们应该互相珍惜,相依相偎,相伴一辈子。凝波,我太傻了,我不该离开你,我那么爱你,怎么可以把你逼迫到死路上?凝波,你也太傻了,你那么爱我,怎么舍得离开我,离开你的逸伟儿? 付小日站在岸边见方逸伟半天没有浮出水面,也着急地往湖里一跳,潜进水底。他看见方逸伟直挺挺地飘在湖水深处,一动不动,他赶紧使劲游向他,抓住他的身子死命往水面上蹬着腿。费力九牛二虎之力,将方逸伟拉上岸,两人都浑身湿透了。方逸伟整个人呆傻掉,付小日拍他的脸颊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那只鞋子。付小日将那只鞋子拿过来放进他手里,他这才“哇”地哭出声来。这一哭,昏天黑地,肝肠寸断,直哭得背过气去。付小日只好手足无措地陪在一旁。这时,来了旁观的农民,他们打着手电筒,就着月光,以看客的悲悯的心态在一旁出谋划策。 “去请一些人来帮忙捞尸体吧!” “是湖水,不是海水,尸体跑不了多远的。” “太晚了,明天请人来捞吧!”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方逸伟不吭声,只是从嚎啕大哭变成闷声哭泣,他抱住那只鞋子,泪水像决堤的洪,五内俱裂,痛苦不堪。 是日,方逸伟依众人言请了专业打捞尸体的工人来打捞刘凝波的尸体,工人们驾着船只在湖面上来回寻找,都没有找到刘凝波的尸体。打捞的船只连续寻找了几天,终于从湖底打捞出一具女尸,尸体因为长时间被湖水浸泡,早就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只是一只脚上还套着和岸边捡到的鞋子同款的另一只,鞋子的边沿已深深嵌进腐烂的尸肉里。定是刘凝波无疑,方逸伟一下就崩溃了,当场昏厥过去。 第271章 你说谁是你的狗 方逸伟坚信刘凝波没有死,因为她正鲜活地站在他的眼前,那么鲜活地微笑着,赤着脚,一袭白裙,长发披肩。她对他伸出手去,嘴唇蠕动着,却是无声,那唇形分明唤着他的名字:“逸伟,逸伟,逸伟……”然后她的身子迅速向后掠去,像一阵风,隐进了一片茫茫大雾,那白色的身影在雾障中化成耀亮的光点。方逸伟哭着向那光点追去,他唤她:凝波,凝波,凝波……他伸出手朝空中一抓,抓到了一只手,猛然睁开眼睛,喊道:“凝波!” “逸伟!”不是刘凝波,是付小日。 方逸伟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旋即心上便划过一丝悸痛,他将付小日的手一推,挣扎着起身。 附小日问道:“逸伟,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凝波。”方逸伟闷头往前走,呆呆傻傻的模样,又有一股子蛮力似的,执拗地朝门外走。 “逸伟,凝波姐已经去了!”付小日哀痛地喊了一声,便从床头柜上抱过一个骨灰盒,红漆的骨灰盒散发着新鲜的油漆味,他颤声道,“你昏迷几天了,我只好先将凝波姐的尸首送去火葬场。” 方逸伟颤抖着双手接过那个小小的盒子,如梦初醒,泪水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他把脸紧紧贴在骨灰盒上,心一寸寸碎裂,一叠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想起那一天在母亲的灵堂上,她披麻戴孝,从身后抱住了伤心欲绝的他,她想给他安慰,可是他却对她恶言相向。是他伤了她的心,她才万念俱灰,离家出走,如果他把她追回来,她就不会跳湖自杀。是他让她失去生活的信心,是他让她陷入绝望,是他把她推向死亡的深渊,他该死,他该和她一起死!司徒月骂得对,他为什么不和凝波一起消失?他就是个混蛋! 方逸伟跌跌撞撞地起身,他紧紧抱着骨灰盒,晕头转向地走出房间去。 “你去哪里?”付小日见他神色不对,便追了出去。 “我要陪凝波一起消失!”方逸伟像牛一样撞到东墙也不回头似的,甩开付小日,一直向外走。付小日上前一步,拉住他,他回过身来,付小日一巴掌盖在他脸上,他的脸长久地别向一边。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付小日连忙把他扶进卧室去。他从她怀里抱过骨灰盒,黯然道:“凝波姐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你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你得好好张罗凝波姐的后事,替她选块墓地,让她早点入土为安。” 方逸伟的泪不停地涌出来,他呆呆地站立着,像一具枯槁。 一周后,刘凝波的骨灰被安葬在和翠竹、翠柏姐妹一处的墓园里。方逸伟在不远处看见了康浩的墓碑,康浩死后,肖家人也把他葬在此处,和刘凝波的墓碑遥遥相望。方逸伟觉得悲哀,杀母之仇报了,可是他的妻子死了,他没有办法和她同葬,却让她和康浩葬在同一处墓园。缘生缘灭,转眼烟云。痛失生母、养母与爱妻,这是怎样的痛?无人理解,因为无人和他一样悲催,这样歹命。从今往后,他就是具行尸走肉,再也不得笑颜了。 司徒月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来月,因为伤口裂开,季庆仁执意让她在医院里多住些时日。出院那天,季家摆了好大排场,保姆、管家拎包的拎包,抱小孩的抱小孩,搀扶司徒月的搀扶司徒月,一部电梯装不下,因在二楼,其他人便去走安全梯,把电梯留给司徒月和季小亭。 季小亭摁了电梯向下按钮,指示灯一直红着,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门徐徐滑开,白天朗和马茹芬出现在司徒月的视线里,司徒月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还没回神,马茹芬已经冲出了电梯,她一下握住司徒月的手,嘴里喃喃喊着:“若昭,我们的若昭,我们的若昭!” 电梯里的白天朗傻眼了,立即追出来,季小亭更是一头雾水。看清了电梯外站着的司徒月,白天朗收回了去拉马茹芬的手,只见马茹芬已经涕泪俱下,搂住司徒月,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们的若昭!我们的若昭!” 听到这个名字,司徒月的心就像有千百只小虫在啮咬,直咬得那颗脆弱的心更加千疮百孔。和这个名字有关的往事一股脑蜂拥而来,全是血和泪,痛苦和绝望。季小亭见司徒月脸色煞白,枯槁一般立着,连忙去推马茹芬,并将司徒月藏到了自己身后。马茹芬依旧“哼哼唧唧”地哭着,执拗地望着司徒月,念叨着:“我们的若昭!我们的若昭!” “若昭是谁?”季小亭回头看着司徒月。 司徒月伸手扶住他的肩,她怕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会支撑不住,就此倒下去,她将手用力搭在季小亭肩上,摇着头,一字一字,凄然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那我们走。”季小亭扶住司徒月,重新摁了电梯按钮。 马茹芬还要上前纠缠,白天朗使劲拉住她,哄道:“艳菊,你要乖,今天你出院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去,天明还在家里等我们呢!” “天明?”马茹芬的眼睛湿漉漉的,盯着白天朗,闪着孩童的天真。 白天朗叹口气,继续哄道:“是啊,天明比你早几天出院,他答应过你,要把家里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就来接你回家,你忘了?天明出院那天,你还和他拉了勾勾呢!”失忆后,马茹芬就像个固执的孩子,失了往日的骄横跋扈,但也让人心生怜悯。 电梯门开了,季小亭扶着司徒月走了进去,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司徒月抬眼看见马茹芬哀伤的眼睛。从刚才白天朗和马茹芬的对话里,司徒月犯了嘀咕,马茹芬一定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看她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模样,再也不像当初那个犀利的刻薄的白家太太了。失去若昭,她许是崩溃了,才会变成这副模样。而自己痛失爱人,却还能正常地存活,竟到底不如一个母亲对儿子爱得深刻。电梯下到一层的瞬间,司徒月心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纠结,那纠结,她不愿意去深剖。当季小亭扶着她走出电梯,她看见电梯外季庆仁率着季家一众大小笑容满面地迎候她,她心底里那纠结就更深了:若昭去了,她怀着若昭的孩子嫁进季家,那往后长长的岁月她该如何对待季小亭?一辈子不和他同床共枕,同盖一衾吗? 正恍惚着,众人已经簇拥着她走向住院大楼外的小车,一字排开的车仗像迎接喜庆的新人。两个保姆已经抱着那两个初生的婴儿上了季老爷子的车,众人也都相继上车,车队缓缓启动,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季家待她和孩子恩重如山,她这一生要如何报偿? “上车吧。”季小亭已经拉开了车门,司徒月深吸一口气上了车,走一步算一步,不想那么多了。 回到季家开始坐月子,司徒月的好日子自然不在话下。出了月子的时候,她和两个孩子都胖了。满月酒的宴席摆在城里最奢华的酒店,季庆仁自然是带着他的两个孙子亲朋好友面前显摆去,司徒月没有同去,季庆仁让她留在季公馆内休养,嘱咐她不要吹风,切不可到花园里久站。阳光很好,秋风还没有十分阴凉,司徒月披了件外套到二楼阳台上透透气。天边流云如练,天幕碧蓝,几只飞鸟飞远,消融在霞光里,司徒月想它们大抵是去哪儿过冬吧。冬天快来了,鸟儿尚有过冬的地方,凝波,你又在何处安家呢? 房间通往阳台的门被推开,季小亭走了出来。 司徒月吃了一惊:“你怎么不去酒店?” “爸爸不放心你,让我回来看看,你别站在风口,快回房间吧!”季小亭道,他远远地站着,并不敢过来拉司徒月的手。 “我心里闷得慌,想透透气。”司徒月轻轻地答。 季小亭咬了咬唇,沉吟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在担心刘凝波?” 司徒月蓦然抬眼,整张脸都神采飞扬起来:“你知道凝波的下落?” 季小亭垂着头,他在寻思能不能告诉司徒月刘凝波已经死了,他在估摸这个消息对司徒月来说是不是致命的打击,她才刚出月子,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司徒月已经扑到他跟前,握着他的手臂,眼睛里有热烈地渴望:“告诉我,她在哪里?” 季小亭回望着这一双急迫的眼睛,充满了心虚。他该怎么告诉她,他去康浩的墓地探访,就在起身回眸的时候看到了刘凝波的墓碑,和康浩遥遥对视,两块墓碑像一对冤家般冰冷地对峙。 “我带你去看她,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不激动,不伤心,不许哭。”季小亭一桩桩嘱咐着。 一股冷从司徒月心底涌上来,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季小亭连忙道:“你看你看,我还是不能带你去,还没出门你就感冒了。如果被爸爸知道了,他会骂死我的。” “我可以多穿衣服,小亭,”这是司徒月第一次喊季小亭的名字,她忙不迭地乞求着,“带我去,求你了。”泪水在司徒月的眼睛里幽幽地越蓄越满。 怪不得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季小亭心里嘀咕了一句,果断拉起司徒月的手。 秋意还不是很深,郊野初显荒凉之色,墓园矗立在山顶平坦的地块,阳光最大时长地照射让墓园并不显得阴森,倒像是一座可以休闲漫步的公园。 季小亭的车子爬了好长时段的盘山公路,终于抵达墓园外。一下车,但见满眼的墓碑林立,司徒月的心就往下一沉,脚也跟着瘫软。季小亭连忙扶住她,说道:“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挺住的。”说着,季小亭脱下身上的外套给司徒月披上,那是件带帽子的白色风衣,他将帽子拉起来戴在司徒月头上,无声地叹口气,便拉住她的手走进墓园。 对于司徒月来说,伫立在墓园深处的那块墓碑就像一根钢针生生扎进她的心窝,待走到那块墓碑前,她的心已经淌满鲜红的血。墓碑上“先室杨刘凝波之墓”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在她的眼里,她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开了,眼前一黑便昏在季小亭怀里。季小亭惶急地推她摇她,呼唤着:“司徒月醒醒!司徒月醒醒!”司徒月终于悠悠醒转,再次看清墓碑上的字,在墓碑的下方赫然刻着一列小字:夫逸伟立。司徒月扑到那墓碑上,一遍遍抚摸刘凝波的黑白遗照,泪如泉涌。照片上,刘凝波的笑容像秋日里的一抹霞光,飘飘渺渺,不着边际。这鲜活的人如今竟只能困在石头泥土的方寸之间,压在塔下的白蛇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可是刘凝波却再也不得相见了。这小小的石碑就结束了她的一生。凝波,你可知道我已经失去妈妈和若昭了,你为什么这么残忍还要离开我?你在惩罚我的不告而别吗?我错了,我错了,你快活过来啊,凝波,我想念你的怀抱、你的笑容,凝波,姐姐,你快回来啊!司徒月哭得喘不过气来,整个身子像雨夜的小猫匍匐在墓碑前筛糠般颤抖着。 季小亭没有伸手去扶她,他明白失去亲人的痛。母亲当年病逝的时候,他就是这种心情,虽然才十来岁,体味生离死别的感受一点不比成人浅薄。失去母亲的日子,他一度成为问题少年,结识康浩后吃喝玩乐更是恣意得很。季庆仁反对他和康浩交好,季庆仁不明白只有跟着康浩的日子,季小亭才能忘记失去母亲的痛。季庆仁为了生意的缘故,很少顾及他们母子。季小亭成长的岁月里只有母亲。她像他最亲密的朋友,像恋人,甚至她长成了他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失去母亲的打击是致命的。所以他明白司徒月此时此刻的痛。失去刘凝波,大抵就像他失去母亲一样,痛彻心扉,痛入骨髓。季小亭背过身去,不忍再看司徒月的悲痛。他的不远处矗立着康浩的墓碑,那个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康浩已经长眠地下,人世种种浮华享乐都与他再无半毛钱关系,人生的尽头只是一抔黄土,一块石头,一抹残阳,一缕秋风。季小亭心情也沉重得无法言喻。他把目光从康浩墓碑上折回来抛向远处,目光落下的地方是松柏掩映的树丛,不管秋风乍起是如何的森凉,那枝叶都一样青葱地绿着。树丛中蓦地走出两个人来,季小亭并不认识他们,觉得二人都英俊帅气得一塌糊涂,只是二人的神色都很黯淡,走在前面手捧白菊的年轻男人更是悲伤凄惶,目光忧郁。季小亭不自觉就传染了他们的心情,也跟着愁眉紧锁。正恍惚间,那二人已经朝他的方向走来,他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走近了,手捧白菊的年轻男人眉眼抽动了一下,盯着司徒月的背影,幽幽地唤道:“司徒月……” 司徒月的背脊一凛,她从墓前缓缓起身,不用回头她就已经知道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谁。当方逸伟再次唤她的名字,她蓦然转身,一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盖在了他的脸上,立时方逸伟的面庞现出清晰的红手印。清脆的巴掌声令季小亭和付小日都惊跳了一下,而方逸伟把脸别向一边,并不抬起头看司徒月怒不可遏的盈满泪水血红的眼睛。 第272章 辞职 “喂,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啊?这么暴力!”付小日在一旁指责完司徒月,又把脸转向季小亭,道,“你的女人是不是疯了?像狗一样见人就咬。” “你说谁是狗呢?”季小亭见付小日咄咄逼人,也一下来了气。 “就说你们家……”付小日还要争辩,方逸伟阻止了他,低低道:“小日,都是自家人,不要这样。” “谁和你是自家人?”司徒月的泪从眼眶里迸落,因为声音高昂起来,脸也涨得通红,她的手指着身后的墓碑,愤愤道,“你的自家人就是这样的下场,你告诉我她到底做错什么,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司徒月的泪滚滚而落,她冲上前,揪扯着方逸伟身上的衣服,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嘴里喃喃地哭着:“为什么?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会死?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去吸d?她到底为什么会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方逸伟没有还手,也没有阻止,他只是枯木一样僵立着,任凭司徒月捶打,手里的白菊在激烈地撕扯中摇摇晃晃。付小日实在看不过,上前一步,身子插进司徒月和逸伟之间,他抓住司徒月乱挥舞的手,厉声道:“美女!美女!不带这样的,有话好好说啊!” 季小亭也上前将司徒月拉到一旁,他看着司徒月泪流满面痛苦不堪的模样,深吸一口气,仿佛鼓了莫大的勇气将她使劲搂进怀里,司徒月一触到那男性的厚实的胸怀,所有的心防就一下崩塌,更加失声痛哭起来。付小日有些傻眼,看司徒月痛苦的模样,他心里大抵知道她和那坟墓里的刘凝波关系匪浅,一下动了容,退到一边去不再言语。而方逸伟听着司徒月哀伤欲绝的呜咽,更是悲从中来。他想起从前的从前,他和凝波、司徒月一起的快乐时光。一个是知心爱人,一个是可人小姨子,那样美丽的岁月已成绝笔,往后的人生再也无法复制。想到此处,他的泪也迷失了眼眶。泪水像滤镜,墓碑上刘凝波的笑靥被定格成璀璨的画面。 看着方逸伟闷声啜泣,付小日轻轻对司徒月说道:“你不要怪逸伟,也不要怨逸伟,凝波姐已经和他离婚了,于情于理于道义,他都可以不管她,可是你看看这墓碑上,逸伟对凝波姐还是以妻相称,凝波姐的后事也全是逸伟一人料理,你有没有想过,你痛苦,那逸伟呢?他失去爱人,他有多痛苦?” “那么爱她,为什么又要和她离婚呢?”司徒月抛下一句话,没有再看方逸伟,让季小亭扶着,凄然走出墓园去。方逸伟也没有抬眼看她,他们就那么擦身而过,失去凝波,他再也想不出任何维系二人友谊的理由,凝波死了,他也万念俱灰,让她恨他怨他怪愆他好了,他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一颗泪从方逸伟的眼里重重滚落,砸在那些白色的菊花花瓣上,碎裂。 秋风乍起,天边夕阳血红。季小亭扶着司徒月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墓园外,他们身边是一排排静默不语的墓碑。这些冰凉的石块棱角坚硬,仿佛目光犀利的鬼巫,冷冷地注视着所有活物的一举一动。而司徒月和季小亭在林立的墓碑间宛若两只颓丧的走兽。路的尽头是一块椭圆形的墓碑,和其他方正的墓碑迥异,墓碑前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弯身献上一束雏菊,嘴里喃喃道:“爸,儿子又来看你了,在这个地方过得好吗?” 年轻男人恭恭敬敬鞠了躬之后直起身子,听到走动的脚步声,他不经意转过头来,目光和司徒月轻轻地交汇了一下,他并不以为意,眼前的季小亭和司徒月黯然的面容令他猜测大抵是来祭祖的后辈,而司徒月却不能和他一样漫不经心,这一瞬的目光交汇足以令她如升云端,又如坠万丈深渊。 “若昭!”司徒月不可置信地颤抖着喊出了这个名字。 第六十二章亦风 季小亭蹙了蹙眉头,“若昭”这个名字他好像曾经在哪儿听过,而司徒月已经推开他扶着她的手,小跑着奔向路尽头的林亦风。 林亦风的眉头虬了个大大的疙瘩,眉毛也一上一下地挑起来,居然又一次被人认作若昭。自从上回在游泳协会的活动场地遇到两个无厘头的男女之后,他就一直对“若昭”这个名字耿耿于怀。他一向清高自诩,自命不凡,最讨厌被人和其他人划上等号,这个“若昭”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有不同的人将自己误认成他,难道他和他真得长得很相像么?而相比若昭,眼前的女孩更令他惊奇。她从路的那端飞奔而来,秋风吹掉了她头上的帽子,白色的风衣衣摆和一肩乌黑的秀发齐飞,白皙清秀的面庞在夕阳的余晖里更显脱俗俊丽,她眼里噙着泪,步履凌乱,几乎是整个人栽进他的怀里,他本来满心不悦,却伸出手结结实实地接住她摔倒的身子,等她在他怀里站稳,他才发现自己适才的心竟一直悬着。接触到她又惊又喜、如梦似幻的目光,林亦风有一刻的眩惑,这女孩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人的气质,眉心的美人痣使她令人望上一眼就难以忘怀。 “若昭,是你吗?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司徒月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盯住林亦风的脸,这久违的眉眼,久违的挺俊的鼻梁。 “喂,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我不活着,难道我还死了呀?”林亦风一把推开司徒月,他为自己刚才一瞬的柔情懊恼。怎么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女人动容呢?哪怕是一下下也绝不可以。 “死?是的,你已经死了,可你这样活生生地站在我的跟前,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司徒月后退了一步,又奔上前去,她紧紧抱住林亦风的腰,头深深埋进他怀里,喃喃说着,“不管你是人还是鬼,你都是我的若昭,永远的最爱的若昭,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哪怕是鬼魂,也陪着我,永远陪着我。” 林亦风不耐烦地再度推开司徒月,司徒月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的若昭怎么会这样粗蛮地对待她? 而林亦风已经指着司徒月对站在一旁怔怔失神的季小亭说道:“喂,她是你什么人?” “是我妻子。”季小亭鬼使神差做了答。 “是你妻子,你还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你们真是一对莫名其妙的夫妻!”林亦风说着,转身拔腿就逃。 司徒月欲追上前去,季小亭已经上前拽住了她,苦口婆心地劝着:“你看不出来他不是你的什么若昭吗?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若昭是什么人,但我肯定这个人不是,你认错人了。” 司徒月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对季小亭悲伤欲绝地摇着头,难道刚才她见到的这个人只是幻觉?她的若昭的确已经死了,是她太想念他才产生了幻觉么? 看着司徒月和季小亭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墓园门外,方逸伟回过头看着墓碑上刘凝波的遗照,泪水再一次浮上眼眶。他弯身献上那一束白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一旁的付小日蹙着眉头,一脸愁闷,“逸伟,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哪!” 这话原是安抚之意,却更刺痛了方逸伟的神经。他的凝波竟然死了,她还这么年轻,她经历了那么多不幸,他还来不及给她长长久久的幸福,她就走了。他恨自己,为什么在她短暂的生命里给她的伤害大过幸福?他跪在墓前,额头抵着那冰凉的墓碑,如今他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和他的凝波亲近了,情何以堪?他的拳头一拳一拳重重落在墓碑上,不一会儿墓碑上就留下殷红的血迹。蓦地,他仰天狂啸了一声,霎时,墓园里阴风萧瑟,天边最后一抹残阳也陨落了光彩。 季小亭和司徒月回到季公馆的时候,月挂刘梢头。季庆仁原本因为季小亭把才做完月子的司徒月带出去吹风要发火,但看二人走进客厅时姿势亲密,便把满到喉腔的火气压了下去。司徒月也怕季庆仁会去责怪季小亭,进门时特意依偎在季小亭怀里。季小亭当然会意,喊了声“爸”便携着司徒月急速往楼上奔。季庆仁便也不再盘问二人,转而去逗弄两个孙子,“我的两个小乖乖,爷爷要叫你们什么好呢?让爷爷再好好想想你俩的名字。” 季小亭送司徒月到了房间门口便止了步,和司徒月独处的时候,他就会自然流露出局促羞涩的神情。 司徒月心下感激他,又觉得他局促的模样憨厚可爱,便莞尔一笑道:“今天谢谢你,早点睡。” “你……你也早点睡。” 互道“晚安”,司徒月阖上了房门,她背靠在门上,让自己彻底陷入黑暗中。窗外是墨蓝的天空,几颗离乱的星子,一轮皓月。司徒月的泪无声地浮上眼眶,身子也在黑暗中剧烈颤抖,那轮皓月上反复现出若昭的音容笑貌,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庞一张张叠加,直至被她潮湿的目光晕染模糊。 入夜的市委大楼灯火通明,这幢老旧的建筑物虽然墙体斑驳,但自有一股正气屹立在墨蓝的天幕下,像一柄被尘封许久刚刚破土的宝剑。方逸伟办公室的窗口毫无悬念地亮着灯,他正坐在电脑前编排第二日的领导行程方案,门外突然响起“笃笃”的叩门声,他有些烦躁地抬起头,问道:“谁?” 门开了,向思明微笑着倚在门上,乍一看真有些慈眉善目。 方逸伟的瞳仁微微张了张,道:“向行长?” 向思明点点头,笑意更深了,这笑容令方逸伟心里顿时不安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硬是从这笑容里看到了许多高深莫测的城府。 “我刚拜会完书记。”向思明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铃就响起来,方逸伟瞅了瞅来电显示屏,便从桌前起身。 “书记找我,我就不招呼你喝茶了。”方逸伟一脸歉意,内心却有可以借口逃遁的欣喜,向思明却并不以为意,他大度地道:“杨秘书先忙。” 方逸伟几乎迈着轻快的步子奔向楼上老板的办公室,他完全料想不到他将面临那样一场谈话。 方逸伟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口,见门虚掩着,便轻叩了两声,听到“进来”的声音后,他推开了门。门内,书记还坐在他的会客沙发椅上,想必刚才向思明正和他商谈过。 见到逸伟,书记和蔼地笑了笑,指了指茶几对过的沙发,道:“坐。” 方逸伟很有些诚惶诚恐,这些年跟在书记身边,他有些像他的小书童。中国人的奴性是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他习惯了在他身后一米远亦步亦趋的姿势,可不习惯这样平起平坐的距离。 书记看出他的踟蹰,不禁笑起来,提高音量道:“坐吧,杵着干嘛啊?” 方逸伟这才小心走过去,轻轻在那沙发椅上坐了半个屁股,乖巧地做出聆听训示的动作。沙发椅还残留着向思明的体温,令方逸伟心里特不舒服。 茶几上摆放着一套红泥西施套壶,六个组杯全都浸泡在水盘里,小公道里琥珀色透亮的茶还温热着。书记用茶镊夹了个干净杯子放到方逸伟跟前,又满满斟了一杯茶,道:“一直以来,我都鲜少关心你的私生活,不是个好领导。” 方逸伟心里不舒服,他在一瞬间就想到这个茶杯是不是刚刚被向思明用过,但是面上却腼腆地笑着,轻轻道:“书记对我恩重如山……”说完这句话,方逸伟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升起来,果听书记道:“我想做一次红娘,给你介绍个对象。” 方逸伟不等书记将“向思明女儿”几个字说出口,便急急道:“书记,我的妻子刚刚去世……” “古人丧偶百日内续弦,我才这么急着给你介绍对象啊!向思明行长有个女儿还没有男朋友,听说还是你高中同学。人这一辈子,同学之间的情谊是很珍贵的,如果能娶到同桌的你,也是美事一桩。”书记情绪颇好,笑呵呵的。 方逸伟开始如坐针毡,书记见他面有难色,便蹙了眉头,不解道:“按理说,对方条件很不错,人家没嫌弃你已经娶过一任媳妇,你怎么反而不乐意呢?” “她条件太好,我配不上她。”方逸伟搪塞。 “你别瞒我,我早就知道你找到了亲生父亲,还继承了他大笔遗产,按理说,你和向家结亲,也算门当户对了。” “我不爱她,没感觉。”方逸伟答得有些干脆,但他并不敢直视着书记,而是把目光投到对面墙上。 书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年轻人跟着感觉走也正常,到了我们这一把年纪就知道感觉这件事靠不住。没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嘛,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尽快给我答复。” 走出书记办公室,方逸伟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老板的说媒像布置任务一样,口气强硬,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向思明还没走。方逸伟叹了口气,道:“你到楼下等我几分钟,我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和你谈谈。” 向思明点了点头,便走出方逸伟的办公室。他在大院里约摸等了十来分钟,就见方逸伟闷闷不乐地从大楼上走下来。向思明立刻迎上前去,道:“书记还没走,你先走,行么?” 方逸伟不回答他的话,情绪始终低落着,瞟了他一眼便径直向前走去。向思明小跑着追上去,中年发福的身材令他跑起来略显笨拙。在跑向方逸伟的这一刹那,向思明竟想到儿时,小时候的他醒着的状态就是蹦蹦跳跳的,常遭到母亲的斥责,不知何时他就这么老成持重起来,许多年轻时候的心愿不管如何渴望,来不及实现也就来不及实现了,岁月从来不管一个人的身份家世背景,她把失落公平地赐予每个人。所以无论如何他要帮她的女儿一把,帮她实现这份年轻的念想,面前这个年轻的后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让他娶自己的女儿,这比摘星星容易多了。 方逸伟已经大步流星地出了大院,追上方逸伟的时候,向思明微微喘息着。看到他微胖的面颊上渗出一些汗渍,方逸伟终于停下脚步,略略不忍地看着他。他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许多身为父亲的执拗和无奈。 “找个地方坐坐,吃点小酒,顺便聊聊。”向思明巴巴地盯着方逸伟。 “不必了,就江边坐坐吧。”方逸伟一脸疲态。 深夜的桐江散步的人流已经尽数散去,只剩下两岸的霓虹静静地闪烁,一盏孔明灯还未燃尽,寂寞地在空中飘浮。秋风四起,凉意深深。二人找了张石椅坐下。江面上一股凉风吹来,向思明抱了抱自己裸着的胳膊。方逸伟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向思明披上,这一刻他想到一些和“父亲”这个角色有关的话题。多么遗憾,他这一生没有见过生父的面,养父也在他还未出世的时候就去世了。向冰儿是幸福的,她得不到爱情,却得到向思明无微不至的父爱。没有谁能为另一个人的欲望抛弃自尊,除非至亲的人。但是他为向思明动容的同时,并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他怎么可能娶向冰儿呢?这个在他青春年少时期就深深伤害过他的女孩,就算没有刘凝波,他也不会娶她。于是,他说道:“就算你找了书记做媒,我也不可能答应你的。” 向思明扯了扯嘴角,目光飘过江面,落在对岸高高的建筑物上。墨蓝的夜幕下,那些建筑物像顽皮的孩童搭出的不规则的积木。夜色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其实不是我找书记做媒,是书记主动找我要讨这杯红娘酒喝的。”说完,向思明侧头慈爱地看着方逸伟,但目光里那抹得意和精明令方逸伟感到厌恶。 “书记主动找你,怎么可能?”方逸伟蹙紧了眉头,匪夷所思。 “书记找我原不是为做媒的事,咱们市里有几个楼盘的投资方资白断链,整座城都是烂尾楼,那可怎么办?书记是想我给这些房地产开发商们贷款,开绿色通道。”向思明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微笑,眼里是洞穿世事的清醒。 “这和做媒有什么关系?” “这么大的事我若答应总是有风险的,担了这么大的责任,我不能不给自己加砝码吧?”向思明侧头瞟了方逸伟一眼,继续道,“领导们三年五年的提拔就像是游击战,万一书记荣调,到时候若出了什么事,谁担责?我一把年纪也不指望封官加爵,就冰儿一个女儿,就为满足她一个心愿,不过分吧?对于书记来说,让你娶冰儿是小事,这桩交易他是占了绝对的便宜,所以何乐不为?” 方逸伟觉得荒唐而可笑,“为什么我就一定要答应呢?你们看来的小事却是我的终身大事。” “这件事你一定会卖书记的面子,你是他秘书,你就不想以后仕途平坦些?你一定会答应的。”向思明笃定地说完,将自己身上方逸伟的外套重新披到方逸伟身上就起身告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江边一溜的梧桐树下,方逸伟神思恍惚。 一阵夜风吹来,方逸伟瑟瑟地打了个冷战。他将外套重新穿上,站起身走到江水边去。江水里是幢幢的霓虹倒影,斑斓炫目,随着水波的涟漪微微抖动,在那浮光掠影里他看见了自己暧昧模糊的面庞,森然而寂寞。孤独,他是这般孤独。他伸手环抱住自己,泪水便无声地浮上眼眶。这秋的深夜,他是这般颓然和无助。他想念凝波,想念翠柏,甚至想念白云寺里的静安师傅。生命里深深爱他的三个女人都不复存在了,像这江面扑面而来的秋的夜风,呼啦啦而来,又呼啦啦而去,徒留下感官的冰凉和绝望,爱情也好,亲情也好,都只是一场华丽的相遇。那些灿若夏花的相遇,像割过皮肤的玻璃碎片,嵌在肉里,再也拔不出来,除了剩下痛,还留下冒血的伤口。方逸伟重重地抚住胸口,这个地方此一时此一刻疼得叫人抓狂。往事如烟,却清晰地一幅幅一幕幕在眼前浮动,那些和凝波一起的快乐时光鲜明如昨,还有翠柏,还有翠竹,他的姨妈和生母,她们给了他很多温馨的爱,为什么倏然间就消失不见了?为什么来不及酬答,就烟消云散了?缘分,浅薄如斯?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亲人么?唯一有血缘关系的竟是远在北京的谢凡。其实不过是陌生人而已。方逸伟使劲抹干了脸上的泪痕,环顾四周,这座城的霓虹不属于他,姨妈死了,生母死了,凝波死了,这座城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地迈步离开江边,双手插在裤兜里,衣摆在夜风里微微飘着,步履蹒跚,月光把他的背影修饰得朦胧而迷茫。 一夜无眠,一夜辗转反侧。晨曦微微透进房间的时候,方逸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子。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模糊的光线中,他看见墙上和刘凝波的婚纱照,照片上穿着白纱的女孩笑靥如花,叹一口气,方逸伟走到电脑前坐下,摁了电脑启动摁钮,空气里立时传出机器呻吟的声音,蓝色的荧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一首忧伤的音乐流泻出来:请将这故事告诉他,学会喜欢一个人吧,别说兜转的结局只得牵挂,还是说天意难违吧,做个壮举让子女懂得分享我这几年的眼泪,为最爱的挨下去,也不一定团聚……方逸伟流露一个惨白而虚弱的笑,终于在电子文档上打下“辞职信”三个字。 第273章 林夫人 天亮的时候,方逸伟给书记递交了辞职信,依旧去办公室工作。站好最后一班岗,他有这样的操守。书记整个上午都在会客,中间抽空还是找逸伟谈话,逸伟觉得厌烦,他主意已定,并不想再多磨叽。话不投机,书记将辞职信重重掷到了地上。方逸伟并没有去捡,转身出了书记办公室,临出门的时候,书记沉着脸,明显恼怒道:“既然要走,就趁早,我即刻就让人替你的班。” 方逸伟转身,向书记深深鞠了一躬,便走了出来。他知道老板是在挽留他,但是他去意已决。而书记也不拖泥带水,立即给秘书科科长打电话,中年发福的老科长无奈只得猫腰藏起啤酒肚,临时当起书记的跟班。 走出那座大院的时候,方逸伟如释重负。他订好去北京的飞机票,便回家收拾行囊。将一张张刘凝波的照片装入行李箱,他整颗心都麻木了。或许他应该伟大一些,为这座他生活的小城做些贡献,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但是他做不到。拖着行李箱,走出八尺门18号的铁栅门,回头深深地望一眼这座小院。凝波,我去北京投奔谢凡叔叔去了,你的魂魄如果回到这里见不到我,就去谢凡叔叔那儿找我吧。 离开,竟是这样一袭华美的袍,每一个炫丽的纽扣都是揭开结痂的创口,疼痛不言而喻。从铁栅门穿过巷子再到临街的路是这样漫长而凄苦,仿佛把经历过的人生又重温了一遍,直至置身于人群川流不息的街道,他还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别了,凝波。别了,种满梧桐的小城。别了,小秘书方逸伟。他要跟过去的自己告别,离开这里,然后开启新的生活。 “逸伟——”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方逸伟回过头去,看见了向冰儿。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中,向冰儿憔悴地立着,脸上是狼狈的泪痕交错。她向他奔跑过来,奔到他跟前,还没站稳脚跟,就急急地说道:“别走,那么讨厌我吗?宁可放弃工作,离开这里,也不肯娶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你曾经喜欢过我,你忘记了吗?我是你的冰儿啊!” 向冰儿执拗地陈情,因为要离开了,方逸伟显得平静。“冰儿,”他说道,“我们之间没有缘分,强扭的瓜不甜,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活生生的我还不及一个死去的人,刘凝波她有什么好?”向冰儿急迫地抓住了方逸伟的手,方逸伟用劲甩开,他不想和她纠缠,也不想和她再费口舌。 “好自为之。”方逸伟拖了行李,甩开向冰儿的纠缠,伸手拦了辆的士。他将行李放进后备箱,不再理会向冰儿便上了的士。后视镜里现出向冰儿在车后苦苦追赶的身影,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后视镜里的影像纷乱起来,不知何处闯出来的一辆小车撞上了向冰儿,向冰儿的身子弹到空中,再重重摔到小车车身上,又迅速向地面滚落。向冰儿的惨叫、小车的急刹车声、人群的哄乱声纠结在一起。 “停车!”方逸伟向着的士司机喊起来。他已经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满地鲜血,那些鲜红的液体凌乱了他荒芜的思绪。 “冰儿!冰儿!”冲上前,抱起血泊冲的向冰儿,方逸伟浑身开始发抖,生死关头一切恩怨都无足轻重。只见向冰儿微微睁开眼睛,使劲抓住逸伟的手,拼劲最后一丝气力道:“别走,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错了,逸伟,对不起……”向冰儿的手垂下去,眼皮合上,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化成雪一样的白。方逸伟冲着肇事的司机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快叫救护车啊!” 白天明从放射科的机器前站了起来,接过柔桑递给他的扶杖。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因公受伤,政府拨付了很多治疗经费。那两位不走运的领导一个死了,一个变成植物人,他不但能活命,还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那个人,只等着伤势痊愈即刻提拔去。 他的主治医师上前和他握手,“白主任,等复查结果出来,我再给您打电话,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无大碍了,您的身子骨本来就不错。” 白天明笑着点头,和医生道了别,便让柔桑搀扶着走出医院大楼。刚走到楼下大厅,就见救护车嘶叫着停在大厅门口,几个医护人员跳下车,接着抬下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一群人急急奔急诊室去。医护人员身旁跟着步履匆匆的方逸伟。白天明一惊,抓住柔桑的手道:“这不是逸伟吗?担架上的女孩不会是凝波吧?”说着,白天明就扔了扶杖朝急诊室走去。他还没有痊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速度也不能飞快。柔桑蹙着眉,只好追上去。 追到急诊室门口,医护人员已经推着担架进了急诊室,紧闭的大门映着炽亮的灯光,方逸伟正在门外来回踱步。 “逸伟——”白天明唤道。 方逸伟回头见白天明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立即迎上去,“天明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医院复查,这是怎么了?”白天明指着急诊室的门问道。 “车祸。”方逸伟低低道。 白天明立即提高了声调:“车祸?怎么会出车祸呢?凝波怎么会出车祸呢?” “你别激动,自个儿身体还没恢复呢!”柔桑不乐意地嘟哝。 方逸伟握住白天明的手臂,道:“天明哥,你误会了,不是凝波,是冰儿。” 白天明这才松了一口气,舒展了眉头,道:“不是凝波就好,凝波呢?好久不见她,这个没良心的丫头,也不见她去看我,她都在忙些什么啊?” 提到凝波,方逸伟的脸色急剧黯淡下去,目光里满是失魂落魄。 见这光景,白天明狐疑地问道:“凝波呢?你怎么不说话?” “凝波,凝波去世了。”一颗泪从方逸伟眼里掉落。 白天明向后踉跄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盯着方逸伟。柔桑立刻扶住他,问逸伟道:“逸伟,你刚刚是说刘凝波死了?” 方逸伟痛苦地点了点头。 白天明立时吼叫起来:“怎么可能?” 吼声令柔桑和逸伟都惊跳起来,柔桑怪责道:“天明,你这是干什么?逸伟怎么会说谎?” 白天明一把推开柔桑,抓住方逸伟不放,眼睛里布满血丝,颤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说凝波死了,她葬在哪里?你带我去见她!” “天明,你干什么啊?这急救室里还躺着人呢,他怎么带你去见刘凝波?” “你在这里守着!”白天明对柔桑扔下一句话,就拉了方逸伟趔趔趄趄向外走去,看着二人跌跌撞撞的背影,柔桑有些气闷郁结。这时这刻,她突然不再为自己和白天朗的偷情感到负疚了,这些年来,她知道白天明的心里一直藏着个刘凝波,那种灵魂的守护比肉体的出轨可怕一千倍一万倍。这也是她平日里故意冷落白天明的原因,他有他的精神寄托,她也有她的灵魂追求,她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艺术上,她的画艺日渐卓绝,然后她便发现她从当初对白天明的刻意冷落变成了习惯和木然。她真的不再关心他了。她放纵他,不在乎他在外头的应酬和逢场作戏,她有她的画,现在她还有她的天朗。但是此时此刻她还是恼怒的,不悦的,她竟然不由自主就在心里萌生了醋意,为白天明听到刘凝波死讯时激动的态度。人都已经死了,她还在意那么多干什么?更何况,她心里不也藏了个白天朗吗?刘凝波死了,白天朗还活着,这才是他们婚姻里的定时炸弹,随时随地都可能引爆。 柔桑走到长椅上坐下,她抬头望着急救室亮起的红灯,各种颓然。 第六十三章哭灵 白天明在刘凝波的墓前痛哭了一场,终于回身给了方逸伟狠狠一拳,一拳下去,两个人都趔趄了一大步。方逸伟抬起头的时候,嘴角已经挂了分明的血丝。他用手擦了擦那温热的液体,只觉整个口腔都充斥咸腥的味道。 “她是怎么死的?”白天明将脸别向别处,他不愿意直视方逸伟,他怕自己目光里的怒火会烧死他。 “跳湖。”方逸伟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心里有一千种一万种负疚的感觉,是他没有把她照顾好,是他让她丧失了生活的希望,是他让她走上绝路……还不等方逸伟在心里忏悔完,白天明已经上前一步揪住了他的衣领,他面色涨得通红,眼睛里布满红丝,太阳穴青筋突起,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也沙哑发颤:“跳湖?你是说凝波她是跳湖自尽的,你这个混蛋!你是怎么做人家丈夫的?”白天明已经连着几拳揍在方逸伟的脸上,方逸伟摔到地上去,他再次上前拎起他的衣领,这才发现他的目光里满是绝望。这种决定好逆来顺受的落魄的目光令白天明举到半空的拳头颓然地垂下去,人也旋即瘫坐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直以为你能把她照顾好,我一直以为嫁给你,凝波就转运了,她就告别过去的各种不幸,从此走上幸福的生活了,为什么她会这么不幸?”白天明喃喃自语着,蓦地起身扑到刘凝波墓碑前,他抚摸着墓碑上刘凝波的黑白遗照,哭道,“你的命运到底是受了谁的诅咒?为什么一辈子都这么不幸?要是知道这个人也没法给你幸福,我无论如何都要自己照顾你!是我的错吧,是我太自私了,畏手畏脚不能给你光明正大的爱,是我的错,大哥对不起你!” 方逸伟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白天明悲痛欲绝的背影,听着他的剖白,心就像被无数的钢针戳破。抚住巨疼的胸口,他缓缓地转过身,蹒跚地迈步。人已死,魂已断,所有的悲伤还有何意义?他想起医院里还躺着出了车祸的向冰儿,不管他如何厌恶这个人,但是她受了伤,生死未卜,于情于理于道义,他都必须回医院去。他跟自己说只要确认冰儿的伤无碍之后,他就会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些纷纷扰扰。通向墓园大门的小路上站着一个老妇人,她背对着方逸伟,一手摁住额头,身子正摇摇欲坠着。方逸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老妇人刚迈了一步,整个身子就瘫到地上去。方逸伟疾步奔了上去,他抱起老妇人的身子,只见老妇人双目紧闭,一脸惨白,不禁慌乱地喊来白天明:“天明哥,你快来,这个阿姨昏倒了。” 白天明是经过世事的,他看了看老妇人的面色,便知道是深度中暑,他让方逸伟将老妇人的身子放平,使劲掐了老妇人的人中。老妇人悠悠醒转,方逸伟和白天明都呼出一口气,扶老妇人坐起身,白天明问道:“大姐,你生病昏倒了,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家。” 老妇人也就五十开外的年纪,衣着朴素,一看就是出身平常人家,没有保养和修饰,令她的容颜看起来格外老态。她的脸色开始有了一丝血气,但整个人还是十分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只听她道:“谢谢你们救了我。我自己能走回去。”老妇人说着就强行起身,但刚走了一步就又摇摇晃晃地要晕倒,方逸伟和白天明对视一眼,此时此刻,二人已经将凝波的恩怨搁置一边,默契地都蹲下身子要背那老妇人。 白天明重伤刚愈,行动相当不便,方逸伟便道:“天明哥,还是我来吧,你的伤还没完全恢复呢。” 白天明倒也不争,协助逸伟背起老妇人,继续问道:“大姐,你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林家厝。”老妇人说完便在逸伟背上昏沉沉合了眼皮。 林家厝坐落在城市的一条破败的老巷子内,狭长的巷子暗藏几条阴沟,连接两旁老式木房子的电线虬结于头顶,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坠落下来,让人不由瑟缩了脖子。这些老旧的木房子尴尬地隐匿在城市的角落,不属于旧城改造的范畴,只好安静地维持着本来的面目。看得出来,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属于这座城市的遗老,土生土长,没有大富大贵,好比地道的北京人,生在帝都,长在帝都,却从来不是生活在白字塔尖儿上的贵族。走到巷子尽头,赫然发现拐个弯儿又开辟出一条巷子来,像是长在大拇指上横空出世的六指。那横生的巷子更窄更黑,一不小心就让人绊到阴沟里去,阴沟上头因为污水而长势肥沃的水草招来各类虫子,有翅膀的,没翅膀的,没人时就蛰伏在墨绿的草叶上,只要一有人来,就一窝蜂散开去,发出“嘤嘤嗡嗡”的令人厌烦的声音。 此刻,方逸伟背着老妇人已经拐进了这条阴森的小巷,他身后跟着双脚不十分灵便的白天明。听到人来的脚步声,那些草叶上的昆虫早已“轰”地飞起来,在不高的半空盘旋一会儿便四散飞去,空气里弥漫一阵怪异的气味。方逸伟皱紧了眉头,本能地歪了歪身子。 白天明道:“小心点,前面有条阴沟。” 老妇人已经苏醒,她在方逸伟背上抬起手指了指前方电线杆下一间小木屋,虚弱地道:“那是我家。” 第274章 车祸 方逸伟小心地越过阴沟,加快脚步朝小木屋走去。走到屋前,他看见两扇木门上贴着门神的图样,裸露的木头纹理深邃而干燥,看得出来是一间年代久远的房子。白天明推开了屋门,光线一下亮起来,穿堂上方的天空明朗,碧蓝无云,穿堂空荡荡的,除了过路的秋风别无他物。屋内的摆设十分简陋,一看就知道屋主清贫如洗。 方逸伟背着老妇人走进穿堂,白天明跟在身后,一边朝里屋探看,一边朗声问道:“有人在吗?” “谁啊?”只听一声响亮的男声,应声而出的是一个年轻男人。他从屋子昏暗的光线中走出来,白色棉t,洗得褪色的淡蓝牛仔,身形高挑,俊秀儒雅,一直从暗光中走到穿堂的亮光里。方逸伟和白天明同时怔住了。这分明是白若昭啊!一样的眉眼,一样的俊朗帅气,生动鲜活地立在跟前。怎么可能?方逸伟是见过林亦风的,早在和凝波去游泳时,就在游泳协会的休息场地撞见这和白若昭长得一模一样的后生,原本想着要去好好查访,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但是因和凝波的种种风波就把这事撂下了,今日重逢没有初见时吃惊,但也是在心里千般疑问。而白天明的震动程度较之方逸伟当然是有过之无不及。身为若昭的亲叔叔,眼见自己的侄子惨死,如今又活脱脱立于跟前,心里直怀疑是不是一场梦。这破败的木屋,这生病昏倒的老妇人,这和白若昭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都是梦境里的,或者若昭的死才是梦境,他那英俊帅气、活泼开朗的大侄子并不曾死去,一切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白天明有一瞬的错觉,他仿佛看见白若昭浅笑盈盈地唤他:“叔叔……” 白天明流露一个动容的笑,他忘情地迎上去,握住林亦风的手臂,道:“若昭……” 林亦风径直从白天明跟前掠了过去,他从方逸伟背上接下老妇人,问道:“妈,你怎么了?” 林母虚弱地靠在儿子怀里,手抬了抬,又乏力地垂了下去,低声道:“儿子,妈在你爸爸的墓园昏倒了,多亏这两位好心人把妈妈送回家来。” “谢谢两位!”林亦风微笑着向方逸伟和白天明致意,继而转向林母半心疼半责备道,“妈,你怎么老是不听我的劝?身体不好,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要是昏倒了,没有人发现,可怎么办?” “我想你爸爸了嘛!”林母像小孩子般和林亦风撒着娇。 “以后要去看爸,让我陪你一起去,”林亦风无奈地笑瞪了她一眼,继而转向方逸伟和白天明道,“两位,改天再向你们道谢,今天我就不留你们了,我得为我母亲请医生去。” 白天明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林亦风的脸,他的神情、说话的样子都和若昭太像,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如果不是这木屋,不是这生病的老妇人,他真要以为眼前站着的人是白若昭无疑了。现在这个“白若昭”俨然下了逐客令,他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呢?他必须一问究竟,于是他道:“若昭……” 方逸伟一下拽住了他的手,使劲冲他摇着头,压低声音道:“天明哥,让他照顾他妈妈先,已经知道他住的地方,日后再来探个究竟。” 白天明心里万千纠结,只能悻悻然蹙紧了眉头。不料林母却问他道:“你怎么会知道亦风的名字?” 白天明一时犯疑。 只听林母继续问他:“你和我们家亦风是熟悉的朋友吗?” “妈,他们认错人了,最近啊,老是有一些奇怪的人将我认作什么白若昭!”林亦风郑重地向白天明和方逸伟介绍自己道:“两位,我姓林,叫亦风,林亦风,在树林里是一阵风,不在树林里也是一阵风,林亦风!” 林亦风一字一顿,白天明终于听清了他的名字,心里蓦然一颤:林亦风,也是一阵风,他也是一阵风。白天明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林亦风,突然莫名地伤感,他也是一阵风,也是一阵风……在刘凝波墓前哭悼时的哀伤决绝此时此刻复又重新卷上心头。凝波、若昭,他们都是一阵风。 向冰儿睁开眼便望见了病床边的叶柔桑,意识在第一时间便清楚地恢复过来,她抓住柔桑的手,急切地问道:“逸伟呢?逸伟呢?” 叶柔桑狐疑地蹙着眉,她不理解刚做完手术的向冰儿不是哭着找父母,而是如此急迫地想要见到逸伟,所为哪般?便道:“逸伟走了,你告诉我向行长的电话,我通知他来医院……” “不要,我要逸伟!”向冰儿不待柔桑说完,一下推开她,挣扎着要下床去,可是她一动身体就发觉不对劲了,她的目光从柔桑脸上滑下去,一直落到自己的双腿上,那两条直挺挺搁在病床上的腿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就像两根木头,从高远的山上一路滚下来,一下扎进浑浊的沼泽中,笨拙的,麻木的,呆滞的,一动也不能动。她慌了,瞪着双眼,用手去搬动那两条腿,就像蚂蚁细瘦的身子要去掀动大象粗重的四肢般,一点力也使不上,就算使上了一点力,也因悬殊太大,而像丝毫没有使出力气似的。向冰儿的眼睛越睁越大,整个上身和双手都在颤抖,她使劲地想移动双腿,可是那双腿像钉了钉子,纹丝不动。她急促地呼吸着,眼睛睁得铜铃一般看向一脸错愕的叶柔桑,声音剧烈地发着颤,“我的腿怎么了?我的腿为什么完全不能动?不对,是完全没有知觉。” 叶柔桑吞了吞口水,原本美丽的面庞因为向冰儿的紧张而显得花容失色,她慌乱地往病房外跑,边跑边说:“我去帮你叫医生来!”她跑得急促,竟忘了直接摁铃。 医生来了,他对向冰儿的双腿做了一番检查,然后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道:“向小姐,你在车祸中伤及坐骨神经,很有可能是瘫痪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给我滚出去!”向冰儿吼叫着将枕头扔向医生,“庸医!” 医生仓惶逃出了病房,叶柔桑看着大喊大叫情绪失控的向冰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抓住向冰儿乱挥乱舞的手,喊道:“你不要激动,先告诉我你父亲的电话号码,一切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叶柔桑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她竟然学了向冰儿吼叫的口吻,生平第一次如此大声地说话。 向冰儿竟被她吓住,她很快安静下来,盯着叶柔桑很是美艳的面容愣了许久,突然,她说道:“我要见逸伟!” 柔桑简直要晕倒,“现在最要紧的是通知你的父母……” “我有你偷情的照片!”向冰儿追述了一句,眼神在一瞬间变得诡谲而阴险。 柔桑愣住了,她不解地看着向冰儿。 向冰儿重申:“我手头上有你和白天朗偷情的照片!” 柔桑放开了向冰儿,她直起身子,木乃伊一样僵直地立着,面如土色,讷讷地道:“你在说什么?” “柔桑婶婶,你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懂我的话?你和若昭爸爸在海边偷情,不巧被我撞到了,我在海边拍风景,你们也作为一道风景,被我的相机记录下来。”向冰儿轻描淡写地说着,脸上是一抹得意而残忍的笑容,仿佛此刻她已经忘记了双脚瘫痪的痛苦,甚至这件事绝然没有发生过似的。或许,坏人的生活重心永远是干了多少坏事,和这坏事给别人带来多少冲击,而她从中体味到多少快感,至于其他,生老病死都不能和这快感相提并论。 柔桑俨然成了一尊石像,冰冷的,没有血热,这样她才不至产生恐慌的心理。她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可是她算计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之前她无非是想嫁入白家,而今若昭已死,她大可不必再如此处心积虑。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柔桑感觉自己的手指尖开始有麻麻痒痒的感觉,宛若许多小虫子在啮咬,那啮咬一直蔓延到心稍尖儿上,终于她死白了面色,问道:“然后呢?你想怎样?” “我要见逸伟,他是不是已经离开我们的城市了?你有办法找到他的,你一定有办法让他来见我的!”向冰儿说着,便阴险地笑起来。这一刻,叶柔桑可以笃定,向冰儿已经完全摆脱双脚瘫痪的痛苦了,甚至这痛苦从来没有过。她心里很是愤愤然,但是也别无他法,只好当着向冰儿的面给白天明挂电话:“天明,你和逸伟还在一起吗?向冰儿已经醒了,事情有点严重,你们赶紧回来医院!” 向冰儿将叶柔桑的电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方满意地微笑起来。她的胸口起伏着,仿佛有许多算盘正在里头反复算计着。在等待方逸伟到来的时间里,向冰儿安静地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天花板雪一样的白,空洞而茫然,犹如她的思绪。她的思绪也是这样空洞而茫然,不懂得害怕,不懂得担忧,不懂得思考关于“瘫痪”这个词。她只是兴奋着她的机会来了,方逸伟终会娶她。于是志得意满地闭上眼睛。 柔桑在一旁的藤椅上如坐针毡。她望着向冰儿苍白而美艳的容颜,心里惶惶不安着。那是一张女巫的脸,这个年轻而漂亮的女孩子有着可怕而阴险的心肠。她全身都开始发抖,她怎么会遭了她的算计?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她想到接下来她势必受制于她,她不知道她会用那些照片来要挟她做些什么,她知道她如果不能遂她的愿,她的安静的生活一定会被彻底打乱。她无法想象东窗事发的时候,白天明会有怎样的反应,离婚?还是默默忍受?她和天朗势必将成为这座城市最大的丑闻。她和天朗不可能有结局,他不可能娶她,因为马茹芬病了,于情于理于道义,都不应该抛弃原配。还因为白马两家的生意关联,他也不可能和她离婚。在上头的厉行节约政策里,白家的生意已经受到极大的波及,如果再失去马茹芬娘家的支持,白家就一蹶不振了。白氏集团是天朗的命,她不要天朗陷入那样的绝境。所以,她只要维持现状就好。她不要名分,只要能朝夕相处,只要能心意相通,一切就足够了。她不是贪心的人,马茹芬的失忆无疑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她甚至觉得那是上天在纵容和默许这段不伦之恋。但是向冰儿是个意外,是个烫手的山芋,毁坏了她安静的幸福。她该怎么办?正思绪纷飞着,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方逸伟和白天明走了进来。 听到响动,向冰儿一下睁开了眼睛。 “逸伟……”待方逸伟走到病床边,向冰儿猛然坐起身子,一下抱住他的腰,白天明和叶柔桑立时傻了眼,方逸伟更是满腔反感。他使劲推开她,她却像癞皮狗一样贴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腰,怎么推都推不开。 “你知道吗?我再也不能走路了,医生说我的脚瘫痪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向冰儿扬起梨花带雨的面庞,方逸伟不禁一怔。看她安静下来,他轻轻拨开她的手,问道:“你说你瘫痪了?” 向冰儿死命点着头,泪水纷纷滚落:“我是因为你才出的车祸,你不能不管我!” 方逸伟蹙着眉头,把狐疑的目光调向柔桑。柔桑正为自己的事情心烦意乱着,此刻望见方逸伟询问的目光,只好胡乱点了头,道:“医生确认过了。” “给向思明挂过电话了吗?”白天明问柔桑。 柔桑摇摇头道:“冰儿不让。” “那怎么行?都到这份上了,怎么能不告知她的父母?”白天明朝方逸伟努了努嘴,示意他给向思明挂电话。方逸伟随即掏出手机,向冰儿不依了,她伸手去抢方逸伟的手机,方逸伟有些恼,他推开她的手,眉头紧锁,显得很无奈:“之前的事情我们都不计较了,你现在出了车祸,双脚不能走路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不告诉你父亲呢?” “可是我爸一来,你就会走的,你就会扔下我不管的,我害怕……” “我不会的,我还是会来医院看你的。” “你会的,我知道你已经辞职了,你连这么好的工作这么好的前程都不要了,你怎么还会来看我呢?你一旦离开这个病房,你就会消失,你就会去北京,你就再也不会回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不要放你走!”向冰儿死死抓住方逸伟的手,脸上现出惊惶的神色。 白天明暗自吃惊:逸伟这小子怎么辞职了?他居然不要这个白饭碗了?他正想询问逸伟,却见逸伟愠恼地推开向冰儿,满脸怒容。 “凭什么?你要我的时候就死死缠住我,你不要我的时候就将我弃如敝屣?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方逸伟对着摔趴在床的向冰儿一顿训斥,训得向冰儿涕泪俱下,她抽抽噎噎道:“我说过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我的双脚因为你不能走路了……” “那是你咎由自取!”方逸伟气鼓鼓地跑出了病房,在病房门口和匆匆赶来的向思明夫妇撞了个满怀,他怒容满面瞪了二人一眼,就冲出病房去。 向思明夫妇顾不得方逸伟,直奔病床前。 “孩子,你怎么出车祸了?爸爸开了一整天的会,手机关机,才刚接到交警大队的电话……”向思明还没解释完,就听向冰儿哭闹起来:“谁让你们来?谁让你们来?你们一来,逸伟就跑了,我不要你们,我要逸伟!” 向思明夫妇顿时面面相觑,当着白天明夫妻真有些下不来台。 白天明立即打圆场:“既然向行长和向太太来了,我和柔桑就先撤了,你们好好照顾女儿,冰儿的脚好像出了点状况,你们具体和医生联系一下。” 白天明说着就招呼柔桑回去,柔桑刚一迈步就听见向冰儿唤她:“柔桑婶婶,你等一等。” 见向冰儿从床上坐起身子,目光异样地瞪视着她,柔桑一脸心虚起来。她不敢看白天明,只是快步走到冰儿身旁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冰儿嘴边去,做出诚惶诚恐聆听训示的架势来。只听向冰儿在她耳边低低道:“帮我看好逸伟。” 柔桑一怔,立即直起身子匆匆走向白天明。白天明满腹狐疑,待二人一走出医院,便立即问柔桑道:“刚刚冰儿和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让我常来看她,怕一个人住院无聊。”柔桑一脸心虚。 白天明将信将疑,也不再追问,她让柔桑先回白家大宅去,自己还是去寻方逸伟。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辞职,他还想问问他刘凝波为什么要跳湖。 第275章 威胁 方逸伟并不在八尺门18号,整个八尺门18号死一般沉寂。皓月东升,他推开锈蚀的铁栅门,望见当初和刘凝波一起种植的植物已经凋残,无限伤感涌上心头。花败花还会再开,可是他的凝波去了,就再也回不来。这样想着,他的泪水再一次浮上眼眶。跪在那些植物跟前,他止不住失声痛哭,此时此刻方体味宝玉哭灵的悲哀:如今是千哭万唤唤不归,上天入地难寻觅,可叹生不能离别话几句,死不能扶一扶七尺棺……白天明只觉心口被刀剜一般疼。正在这时,接到了蓝凤凰的电话。电话那头,蓝凤凰压低嗓音急匆匆道:“天明哥,杨秘书在我这里,心情很糟糕的样子,付小日今天值夜班,我怕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我马上就来。”白天明挂了电话,便直奔“蓝家小筑”而去。赶到“蓝家小筑”,方逸伟已经喝了很多酒,变形的啤酒罐横七竖八散落一地,蓝凤凰就蜷缩在柜台内,不时朝他这边窥探,见白天明推门进来,她如获救星。白天明一瘸一拐走到方逸伟跟前,抢下他手里的啤酒罐就往地上摔去。他恨铁不成钢地瞪视着方逸伟,气不打一处来:“你喝死,就能让凝波复活吗?” 方逸伟像枯槁一样坐着,他没有抬头看白天明,只是兀自又拉开一罐啤酒的拉环,语气平和缓缓道来:“知道我和凝波是怎么开始的吗?就是这酒……” 白天明叹一口气,坐到方逸伟对过去。他知道今天在刘凝波的墓碑前不该那样对他,失去刘凝波,他的痛苦一点儿都不比他少。 “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白天明说这话更像是安慰自己。 方逸伟的唇角竟扯出一抹笑意来,“我和凝波的缘分要感谢天明哥,如果不是你安排的庆生宴,我们不会相遇。那一晚,在观月楼,大家让凝波许个生日愿望,可是凝波逃了,天明哥你喝醉了,我去追凝波,天明哥想象不到那一天凝波离婚了,我陪她去桐江边喝酒。我们比赛看谁喝得多,最后打成平手。凝波说,打成平手真没意思……” “逸伟,”白天明温柔地握住方逸伟在空中挥舞的手,目光里不再愤怒,更多的是动容和心疼,“过去是酒,回忆会醉,今晚,让哥陪你醉吧!” “不要打成平手,凝波说打成平手真没意思……”方逸伟强调,他的眼睛汪着泪水,像蓄满雨水的池子落魄而困顿。 “好!”白天明已经拉开一罐啤酒的拉环,“哧”的一声气流窜出,他头一仰,酒便往口里倒去。 蓝凤凰傻眼了,她从柜台里出来,直奔到白天明身边,抢下他的啤酒,叫嚷道:“喂喂,怎么回事啊?让你来劝的,不是让你来喝的,哎哟!搞什么嘛!”白天明哪里肯听她的话,和方逸伟一人一瓶一个劲地喝着,仿佛两头要离家的蛮牛怎么也拉不回头。正拉扯间,“蓝家小筑”的木门“咿呀”打开,一个女人出现在门框里。蓝凤凰朝门口看去,只觉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女人像一幅剪影气质逼人,令她有一瞬的眼盲。 第六十四章含恨 女人径直走到白天明身边,抢了他的啤酒罐子就往地上砸去,高声道:“大嫂在家里和大哥吵得不可开交,你快回吧!” 女人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酒吧昏暗的光线中,大家看清楚了来人正是柔桑。 “大嫂吵着要找你,大哥拦不住她,你快回去看看吧!”柔桑缓和了音调,眼睛里流露淡淡的忧伤。 白天明愣了许久才木讷地起身。他想起自从他出车祸以来马茹芬对他悉心照料,无微不至;而马茹芬摔坏脑子失忆后更是对他依向得很,他们叔嫂之间的情谊越来越趋近于母子,竟有同病相怜的意味,马茹芬居多时候是将他当做了若昭,她向他倾诉关于一个母亲对死去孩子所有的伤痛和怀念。此时此刻,听柔桑说马茹芬在家里吵着要见他,他赶紧回了魂,没有和蓝凤凰道别,就冲向门口。 蓝凤凰在他身后“喂喂”了几声,懊恼地跺着脚。她把目光落到方逸伟这个大麻烦身上,方逸伟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满脸酡红,目光飘忽。不料,柔桑一把扶起方逸伟,对蓝凤凰道:“这个杨秘书,我也一并带走了。” 方逸伟斜靠在柔桑身上,步履轻飘地走出“蓝家小筑”。蓝凤凰错愕得半天回不过神来,柔桑的力道原来如此之大,这女人真是可怕,背着丈夫偷情,却一股子凛然正气,仿佛什么腌臜的事情都不曾做过的样子。蓝凤凰只能在心里不乐意,又别无他法。 白天明站在公路上一边拦计程车,一边等待柔桑。见柔桑扶着醉得七荤八素的方逸伟走到跟前,他道:“你怎么把逸伟也带来了?” “他这个样子,你放心让他一个人?”柔桑轻描淡写地说着。她当然不会告诉白天明向冰儿给她发来威胁的短信,如果让逸伟离开了这座城市,那么她和白天朗偷情的照片立马就会呈送到白天明跟前。现在她不想破坏目前的安稳局面。她只想这样和她的天朗好好生活在白家,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地过日子,于是,她只能受制于向冰儿。不让逸伟离开这座城市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将他接到白家,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过活,她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替不能行走的向冰儿将他看牢。白天明当然无法知道妻子心里的算盘,他只是讶异于柔桑的大度和通情达理,感激地道:“你是想把他……” “接到白家,和我们一起住一段日子。”一辆计程车从远处驶来,停在他们身边,柔桑快速地将方逸伟扶上了车,白天明会心一笑也上了车。车子很快将三人送往白家大宅。 到了白家,白天明和叶柔桑先将醉得一塌糊涂的方逸伟安置到客房去,谁知方逸伟在车上呼呼酣睡,一沾到床就吐得昏天黑地。柔桑连忙喊来佣人清理房间,并对白天明道:“你先去看看大嫂吧,她又哭又闹地找你,大哥都招架不住了。” “那逸伟这里……”白天明担忧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逸伟。 柔桑摆摆手,“交给我和张妈,这是小事。”说着,就将白天明推出了客房。站在客房外,看着忙碌的柔桑,白天明有一瞬的失神。这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柔桑变了,热忱了,俗气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专注地做着清高的艺术家。虽然理性告诉他这是好事,可是他心底里还是有一股怪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定是自己出了趟车祸,鬼门关走了一遭,人也变得患得患失,唏嘘不已了。白天明自嘲地笑笑,转身去寻马茹芬和白天朗。 走到兄嫂的房间门口,正好看见二人从房内拉拉扯扯地走出来。“你们这么晚还要去哪里?”白天明蹙着眉问。 一看见白天明,白天朗仿佛看到了救星。现在整个白家,马茹芬最听白天明的话。“二弟,你回来就好了,赶紧劝劝你大嫂。”白天朗忙不迭地说,仿佛扔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将马茹芬推到白天明跟前去。 马茹芬见到白天明,不用白天朗推拉,早已欢呼雀跃地迎上前去,她像一个天真的孩童拉住白天明的手,整张脸都神采飞扬的,一叠连声地说道:“天明,你回来啦?你刚刚去哪里了?是不是和我们若昭上街玩去了?告诉我你们今天去哪儿玩啦?” 白天明看着孩童一样半呆半傻的马茹芬,心下凄然,因为喝了酒,他的兴致也在一勾引便能high起来的状态。他像大哥哥哄小妹妹般,拍拍马茹芬的手道:“今晚啊,我和若昭去喝酒了。” “喝酒?”马茹芬的声音尖细起来,她绕着白天明转了个圈,鼻子在他身上闻了个遍,瞪大眼睛道,“真的哎,我们若昭和二叔去喝酒了哎!” 白天朗不耐地站在一边看叔嫂二人幼稚至极的游戏。马茹芬回身瞪了他一眼,很有些愤愤然,道:“你看你起先跟我说什么来着,你说若昭已经死了,没见过做父亲的像你这么恶毒,居然诅咒自己的儿子。我说我们若昭怎么可能死呢?他那么高,那么帅,那么聪明,老天爷怎么会让这么好的孩子死呢?我跟你说我们若昭没死的时候,你还说我脑子坏了,原来是你的脑子坏掉了!”马茹芬戳了白天朗的额头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又蹦又跳的。白天朗的面色难堪到了极点。他嫌恶地一甩手径自回房间睡觉去。 “哥……”白天明张了张口,见房门已经紧闭,只好无奈地耸耸肩。他想去敲门,马茹芬一下制止了他。她压低声音凑到白天明耳边,神秘地说道:“别理他,他是个坏人!” 白天明眉毛挑了挑,哭笑不得地看着嫂子,只见马茹芬煞有介事地道:“他对我不好,他老说我脑子摔坏了。” 白天明不禁笑起来,马茹芬的样子实在像孩童般可爱,嘴里嘟哝道:“你脑子坏得好啊。” “你在说什么?”马茹芬有些耳尖。 白天明连忙遮掩过去,“没什么,大嫂,这么晚,睡觉了好不好?我让大哥给你开门。” “不要,”马茹芬执拗地撅着嘴,“你带我去找若昭,你不是说他和你一起去喝酒的吗?那他喝醉了没有?他在哪里?我好久没有看到他,我好想他!天明,我想若昭,想我的若昭!”马茹芬跺着脚,声音带了哭腔,眼睛里也有泪光盈现。 白天明心有不忍,他想起客房里的方逸伟,或许能当一回若昭,聊以慰藉马茹芬的思子之情。反正她也经常将他认成若昭。于是,白天明道:“我带你去找若昭,但是他喝醉了,睡下了,你不能吵醒他。” 马茹芬使劲点头,一一应承白天明的要求。白天明领着她来到客房。张妈已经将逸伟吐出的秽物清理干净,抱了从逸伟身上换下的脏衣服要去洗,在门口遇见白天明和马茹芬,刚要说话,见白天明使劲朝她使眼色,便住了口。白天明道:“若昭少爷喝醉了,睡下了吧?” 听白天明如此说,张妈立刻会意,她连忙附和道:“若昭少爷喝醉了,睡着了,太太进去的时候要轻手轻脚,别把他吵醒哟!” 看张妈谎话编排得有声有色,白天明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撤了。张妈连忙低头走掉。马茹芬听了张妈的话,立刻噤了声,一双眼睛“滴溜溜”瞪着白天明,白天明使劲冲她点点头,她立即蹑手蹑脚走进客房。柔桑正替逸伟盖上被子,回身见白天明和马茹芬走了进来,吃惊道:“天明,你怎么带大嫂进来了?” “带大嫂来看看若昭,若昭喝醉了,大嫂不放心,来看看他。”白天明谎话说得就跟真的似的。对于白天明总是配合马茹芬演戏的招数,柔桑心里颇不以为然,但她也不好去戳破什么,毕竟是一个失忆的病人。马茹芬走到床边,俯身打量了方逸伟一番,突然直起身子大哭起来,唬了天明和柔桑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白天明凑上前去。 马茹芬指着方逸伟的面孔,小孩子气地跺着脚,情绪激动,“这不是我们家若昭啊,天明,你怎么连自己的侄子都不认识呢?这不是若昭不是若昭啊!” “他就是若昭啊!”白天明哄道。 马茹芬哪里肯依,执拗地拉住白天明就往外走,“你带我去找若昭,我要我的若昭!” “大嫂,你不要哭也不要闹,若昭睡着了,你会把他吵醒的。”白天明好脾气地哄劝。 柔桑一下来了气,她厉声对马茹芬道:“我看你是脑子摔坏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这床上躺着的人明明就是若昭!” 马茹芬一下愣住了,白天明也觉得柔桑的语气恶劣了点,不忍道:“柔桑,你不要吓着大嫂。” 柔桑撇了撇嘴角,翻了翻白眼。 马茹芬委屈地抽动着嘴唇,双肩一耸一耸的,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砸落下来。她像个受了长辈训斥的小女孩,可怜兮兮地对柔桑说道:“你是个坏人,你和天朗一样说我脑子坏掉,你脑子才坏掉呢,如果是若昭,喝醉了干嘛不睡自己房间,要来睡客房?” 马茹芬看似呆傻,说出的话却又十分在理,白天明不禁哭笑不得。柔桑却被激怒了,她冷冷说道:“我实话告诉你吧,你的若昭已经死了,你不要再这样胡闹,让所有人跟着你累,好不好?”柔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出了客房,她为自己的不淡定产生了一些后怕。马茹芬这样疯疯癫癫的状态不是很好吗?难道她要她清醒过来,然后和她清算夺夫之恨吗?可是她就是看不惯天明对马茹芬百依百顺的模样,他何时这样待过自己?柔桑气呼呼跑到白天朗房外,敲了房门,白天朗一脸烦躁地来开门。 “怎么是你?我以为是你大嫂。”白天朗见到柔桑,一脸错愕。 柔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狠狠一吻,随即走掉。白天朗顿时手足无措,而柔桑却突然有报复的快意。 客房里,白天明看马茹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满心不忍,一个劲安慰道:“柔桑故意逗你玩的,你不要相信她的话,若昭怎么会死呢?你自己也说过我的大侄子那么高,那么帅,那么乖巧,他会长命百岁的。”白天明使劲挤出笑容,那么高那么帅那么乖巧的若昭已然毙命,他眼里的泪一不小心就会升腾起来。 “可是若昭在哪里呢?”马茹芬仰着一张沾满泪水的面庞,目光里满是期待,白天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床上的逸伟就是若昭的谎话。这时这刻,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白天见到的林家厝内林亦风的形象,那个和若昭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白天明灵机一动,拉上马茹芬就走。 “带我去哪里?”马茹芬问。 “找若昭去。”白天明干脆地答。 林亦风正伏案写教案。他的书桌正对着窗子,窗外新月如钩,窗内一灯如豆。夜深露凉。他站起身子关窗。关好窗子,他又重新坐下拿起笔。现在已经很少人再用笔写教案了。体育馆内的游泳教练们大多上网下载教案,稍作修改后大家共享。而他,偏固执得每个教学环节都要自己设计。他是体育馆里最有名气的游泳教练,许多家长慕名将孩子送来。按理,他应该抬高自己身价,让老板涨工资才是,可他清高地不愿这么做,尽管家里吃穿用度和母亲的药费都是很大的开销。母亲身体不好,长年累月都是药罐子,幸而林亦风是个孝顺的孩子,她的病体才得以拖延至今。 第276章 孝子 此刻,游泳课教案写到一半,林亦风就停了笔,竖起耳朵倾听隔壁房间的响动。每个夜晚林亦风都不敢睡得太沉,母亲的病体随时都可能拉响警报。今天白天的时候母亲在墓园昏倒,要不是那两个男人见义勇为,后果真不堪设想。想到这里,林亦风不禁有一阵后怕。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死在制药厂的那次爆炸事故里,他原本幸福的三口之家一夜之间崩塌,是母亲拖着病体把他拉拔长大,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生命里唯一的亲人。这样想着,他不禁有些感激白天送母亲回家的那两个男人,可是想到那两人,他心里就堵得慌。在那两个男人眼里,他不是林亦风,而是另外一个人——若昭。奇特的,另一个人和他一样,名字里也有一个“风”字,这不能不说是一桩神奇的缘分。长得像,还同名。那个若昭到底是谁?他现在何处?他对他真的充满了好奇。依稀记得去父亲的墓前吊唁,他被一个年轻女人误认作若昭,那女人说若昭已经死了。那女人和若昭又是什么关系。心底里许多疑问就像迷雾一样升起来。但是隔壁突然传来母亲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心猛然一紧。继而便听到母亲呻吟着唤他:“亦风,亦风……” 林亦风搁下笔,起身飞也似的跑出房间。推开母亲房间的门,见母亲半仰着身子对着床下的痰盂咳嗽,母亲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咳嗽声像鞭子一鞭一鞭重重敲在林亦风心上。“妈——”林亦风奔上前,扶住母亲的身子,轻拍她的背。“妈,我送你上医院吧!” 母亲边咳边冲他摆手,逮着咳嗽与咳嗽的间隙,说道:“别浪费钱……”刚说了一句,又重重咳起来。 林亦风心里难过,都怪自己没用,赚不了大钱,害母亲 看个病都畏手畏脚,果听母亲下一句便说道:“你也老大不小,还没攒够老婆本呢!”母亲说完这句一阵排山倒海的咳嗽,林亦风只觉眼前一抹红色飞入地上的痰盂,再看母亲时,母亲已瘫到床上去,嘴角挂着分明的血迹。林亦风整个人都跳起来,他不由分说背起母亲就往屋外跑。 “亦风,你干嘛?”林母伏在他背上虚弱地问道。 “你都呕血了,我送你去医院啊!”林亦风边回答母亲,边急急走出家门。母亲偌大的人在他背上竟轻飘飘的,林亦风不禁心酸。 林母一听要去医院,立马在背上挣扎起来,“亦风,听妈话,医院就是个烧钱的炉子,咱去不起。” “妈!”林亦风停住脚步,大声唤了母亲一句,继而又放低了声音道,“就算把房子卖了,我也要帮你看病,妈,是儿子没用,让妈妈受苦了。”林亦风的话含满凄楚,林母也不再争辩,兀自在他背上抹着泪。感受到肩上的濡湿,林亦风知道母亲哭了,随即安慰道:“妈,你别这样多愁善感,你不就是想要个儿媳妇嘛,我一定会给你找一个漂亮的,温柔的,孝顺的回来的,你就安心等着做你的婆婆吧!” 母亲被他逗笑了,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又咳嗽起来。林亦风赶忙加紧脚步走出巷子。夜已深,这条偏僻的巷子口很难打到面的,林亦风背着母亲焦急地在路边张望,忽见一辆白色夏利从路那端开过来,稳稳停在他旁边。他本能地背着母亲往旁边躲了躲,私家车是不好给他当面的使的。车后座下来一男一女,路灯映照出两人的面颊。林亦风认出来,男的正是白天送母亲回来的人,心下嘀咕,这男人去而复返不会是为了来认亲吧! 白天明和马茹芬已经迎上前来,一见林亦风,马茹芬整个人都欢呼雀跃着,她拉着林亦风的衣服,又蹦又跳,“若昭,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妈妈找你找得好辛苦啊!你叔叔说你喝醉了,快,快跟妈妈回家睡觉去。咦,你背着这个老太太做什么?”马茹芬将目光落在林亦风身后,林母正把头埋在儿子背上,半睡半醒,奄奄一息,时不时夹杂几声咳嗽。 林亦风警惕地盯着眼前行为举止异于常人的女人,她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出生富贵之家,烫染过的卷发披散在肩头,原应该精明势利的面容却怪异地天真无邪着。 白天明立即上前打圆场:“若昭,不,林亦风,你这么晚背着你母亲要去哪里?” 林亦风缓和了神色道:“我妈今晚上咳血了,我拦不到计程车,你们既然来了,就帮帮我的忙,送我和我妈去医院吧!” “医院?”马茹芬提高了音调,花容瞬间失色,“我不要去医院,我不打针!” “大嫂,若昭在做好事,这个老太太病了,他要送她去医院,我们一起去好不好?”白天明好脾气地询问马茹芬。 “若昭在做好事?”马茹芬歪着头看看白天明,又看看林亦风,随即拍起手来,“好耶好耶,去医院去医院!” 林亦风和林母上了车后座,马茹芬执拗地要和林亦风一起坐,白天明只好坐到副驾驶座上,透过后视镜看见车后座上林亦风坐在中间,表情明显不自在,两位母亲各靠着他一边肩膀,白天明心里叹气,他隐隐觉得一段离奇的故事正在拉开序幕。这故事开启之前一定还埋着什么前因后果的夙缘。 “去医院,老白。”白天明对司机说道。今晚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让白家的司机开车。平时,他可从不启用司机,五万块钱的夏利还让专门的司机伺候,一定会笑掉人们的大牙。老白点了点头,便发动了车子。车子迅速向医院驶去。一路上,林母伏在林亦风肩头咳嗽不止,每咳一声,林亦风都心惊胆战。母亲的病体撑了这么多年,只怕是一架陈旧的机器到了该报废的时候了。想到这个比喻,林亦风连忙惶恐地打断自己的心绪,懊恼自己尽想些不吉利的事情。而身边的马茹芬更令他心生不安,她的双手正紧紧勾着他的手臂,头紧靠在他肩上露出孩童的笑容。车子开出不远,她就酣然睡着,嘴角还流出涎水。这看起来神志不清的女人口口声声自称是他的妈妈,他真有些不知所措。 第六十五章迷惘 车子开到市医院的时候,马茹芬已经睡得十分沉。白天明回头看了看她,对司机说道:“老白,大太太睡着了,劳烦你照顾一下她,我送他们二人到急诊科去。”白天明指了指林亦风和他母亲。老白转过身子瞟了林亦风一眼,瞳仁明显张了张,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但嘴巴上并没说什么,只是惶恐地对白天明点了点头。林亦风对他的“惊鸿一瞥”见怪不怪,他将马茹芬轻轻推到一边去,拿了车上备好的一床毛毯给马茹芬盖上,便越过林母兀自下车,再在白天明的帮助下从车上将母亲背了下去。 来到急诊科挂了号,医生对林母做了初步检查,见林母又是咳血又是昏昏欲睡,便建议道:“恐怕得做个全面检查,看起来情况不乐观,还是去办住院手续吧!” 见林亦风面有难色,白天明从口袋里摸出钱夹递给他道:“你从家里走得急,一定没有多带钱,我这里有一些钱先借你,你回头还我就行。”见林亦风迟疑,白天明又道:“你妈的病要紧,虽然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这张脸二十五年了,拿着吧!”林亦风看看咳了一口又一口血的母亲,只好接过那个鼓胀的钱夹,带着一抹羞涩道:“谢谢,我一定尽快还你。” 办好住院手续,白天明陪着林亦风将林母安置到病房里,便告了辞,回身去寻马茹芬。一路上他都在寻思,看起来林亦风的家境实在糟糕透顶,他几乎一瞬间就将对若昭的叔侄情谊移情到林亦风身上。无论如何明天他都得来看看林母的病势。回到车上的时候,马茹芬还在呼呼大睡,嘴边的口水流出老长,他露出一个貌似长辈看晚辈的慈祥的笑容,便上了车。回到白家大宅,让老白将马茹芬背到白天朗那里,唬得白天朗一阵骇然。白天明实在累极了,无暇和白天朗再解释些什么,便回到自己屋内。 走进卧室,见柔桑刚好从浴室内出来,他吃惊道:“你怎么还没睡?” “有些失眠,去画室呆了一会儿。”简短的对话之后,柔桑便流露百无聊向的神情。她穿了极性感的丝绸睡裙,露出雪白的香肩和大腿,胸前的**更是若隐若现,撩拨人的心弦。白天明有一瞬的激情涌现,三十多岁的女人有着不逊于二十多岁女人的容颜,更有着优于四十岁女人的智慧,可谓人生中的九月,最美好最丰富最迷人的季节。这一瞬他有些着迷,之前在“蓝家小筑”喝下的酒此刻全散发出醉意,齐齐赶跑了疲倦,怂恿他踉踉跄跄朝柔桑走去,紧紧地将她箍入怀中。 柔桑吃惊地张了口,但还是安静地呆在他怀里。他出车祸以来他们就没有这样亲密地接触过,此刻闻着他男性的体香,她竟有深深的排斥感。一定是因为太久了,生疏了,不习惯了,而不是因为她的身体被另一个男人占据了,便对自己该履行的义务也产生了抗拒。当白天明的唇摸索到她的唇,一个温热的吻落下来,她本能地转过脸去。 白天明狐疑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目光里有询问、疑惑,还有一丝考究和探寻。 柔桑本能地心虚,支吾道:“你身体还没恢复好,这样不好。”说着,低了头疾步走到床边,“哧溜”滑进被子里,将头脸都埋在被子里头。白天明愣愣失神了许久,才机械地一颠一颠走到床边,脱了衣服躺下,心里堵得慌。柔桑说的难道不在理吗?柔桑说的句句在理,但是他心里就是像扎了根刺,不舒服。于是辗转难眠,和他同榻而眠的这个女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边,陌生得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 这夜,白天明梦见自己和女人行房,醒来时内裤上濡湿一片。柔桑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夹带了一丝鄙夷。而白天明也鄙夷自己,梦里和他行房的女人竟是刘凝波。他就这样亵渎了他的凝波。一定是他太久没有排遣生理需要,一定是他太思念凝波了。这夜梦到刘凝波的人,还有方逸伟。 方逸伟醒来时发现枕畔全湿,他竟然在梦里流下那么多眼泪,为他的凝波。方逸伟从床上起身,发现自己正呆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身上穿了陌生人的睡衣。 “那是我的睡衣。”房间的门被推开,白天明走了进来,他穿了宽松的厚实秋衣,一颠一颠地走进来,走到窗边去,拉开窗帘,打开窗子,让晨曦的天光驱散房内的昏暗,让花园里植物的馨香和鸟鸣填充房内的空虚。使劲吸一口窗外的新鲜空气,他在靠窗的藤椅上坐下,安静地看着逸伟,道:“昨晚你喝了太多,吐了一身,柔桑嫂子拿了我的睡衣给你换的。” 逸伟显得尴尬,他和白天明之间隔着凝波的黯然离世。他觉得自己有负于白天明。毕竟他是凝波的好大哥,凝波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他就像她的娘家人。于是他垂头低眉,立于床边,不敢挪动步子。 “为什么辞职?”白天明问。 方逸伟淡淡道:“没什么好留恋的。” 轻描淡写一语已道尽沧桑。白天明不再追问,只是探寻道:“决定好了?” 方逸伟点头。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想去北京投奔谢凡叔叔。”方逸伟一脸平静,不料从房外突然闯进来的柔桑却厉声道:“你不能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激动得有些莫名其妙,柔桑柔和了语气,低低道:“你不能一个人去北京,你天明哥不会放心的。你从小都在这座城市长大,还是不要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为好。虽然辞了职,你叔叔也可以帮你在这座城市立足啊!”柔桑一口气说了诸多理由,脸涨得通红,见白天明和方逸伟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她连忙转移话题,“先去吃早餐吧,吃完早餐再慢慢商议。” 一整个早餐时间,柔桑还是在努力游说逸伟,什么在政府机关工作久了,不一定习惯商界,什么在小城市生活二十多年一定不习惯首都的生活,什么一个人离乡背井会让白天明牵挂之类,什么刚刚丧妻一个人行走异地,无人开解,万一胡思乱想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等等,直说得白天明从鼻子里冷哧一声,对方逸伟道:“你柔桑嫂子今天殷勤得有些过火,但是担心得都在情在理,你就留在我们白家住一段时间,权当休假。” “也陪陪你天明哥,他受伤以来一个人闲得慌,你刚好陪陪他,让他也不要胡思乱想才是。” 白天明接了柔桑的话,道:“上午先陪我去一趟医院吧。” 何去何从,方逸伟还没有打定主意,也就应允了白天明的邀约。 方逸伟和白天明一离开白家,柔桑就通知了向冰儿。向冰儿满心欢喜地等待方逸伟到医院探视她,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逸伟的踪影,她哪里知道白天明和方逸伟的医院之行不是为她,是为林亦风。 因为白天明腿脚不是很利索,便留在病房等候,方逸伟和林亦风一起陪着林母去做各种检查。白天明等了许久百无聊向,便到护士站跟护士借一些杂志来看,刚要回病房,却在通廊里撞见向思明。 “我的天哪,可让我找着你了。”向思明一下握住白天明的手,双目亮晶晶,脸颊汗津津的。见白天明狐疑地盯着自己,忙解释道:“冰儿要见逸伟,说你和逸伟就在医院里,让我每个楼层找你们,我是一楼一楼找,可让我找着你了。” 白天明心里暗忖,那向大小姐双腿瘫痪,怎么还如此神通广大?连他和逸伟上午来医院都知道。 “冰儿找逸伟什么事啊?”白天明觉得自己有些明知故问。 “又哭又闹,搅得我和她妈妈是焦头烂额,”向思明有些颓然和心力交瘁,“她现在是病人,是伤患,双脚又落了那么个病症,我们只好担待她一点了。逸伟小兄弟呢?”向思明伸长了脖子朝白天明身后张望。 “哦,他陪林亦风母亲做检查去了。” “林亦风是谁?” 向思明一问,白天明就在心底思忖:不知道向大行长见到他曾经巴巴强求的女婿的面孔会有什么反应?不待他细想下去,林亦风和方逸伟就出现了。他们同白天明打了招呼,就进了病房。白天明和向思明进到病房里时,林亦风和方逸伟已经将林母从轮椅上移到病床上。向思明正要同方逸伟说说向冰儿的事情,忽然见林亦风回过身来,惊鸿那么一瞥大惊失色。他向后趔趄了一步,抓住白天明的手才站稳身子,脸上几乎没了血色。白天明心里暗自好笑,做贼的到底心虚,霸王硬上弓般要了他大侄子的命,这会儿没吓得魂飞魄散已经算他向思明是个狠角色了。 见向思明反应激烈,林亦风当然知道个中缘由。又一个人把他误认做若昭。他只能尴尬地笑笑。 第277章 旧情 “如果向行长的千白见到这位林兄弟,不知会做何感想,想必嫁给他也是愿意的。”白天明故意绵里藏针地说道。 向思明已经恢复了镇定自若,他知道世上是没有起死回生一说的,只不过是两个长得相像的人罢了。他换了一脸笑容,对白天明道:“不论什么事情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一份死去的爱情?活着的人要好好珍惜才是。”说着,目光调向方逸伟直截了当道:“杨秘书跟我走一趟吧!” “我已经辞职,不再是书记的秘书,向行长叫我逸伟就好了。” 逸伟的话让向思明多少有些失望,失去政府机关的白饭碗,方逸伟还能有什么前景?他还想他能在政界混出个名堂来,翁婿联手,壮大家族声势,看来又一个美梦落空,就像当初白若昭带给他的一惊一乍一样。但是如今向冰儿双腿瘫痪,能不能康复是个未知数,自己也不能再去挑剔什么了。只要这小子能娶冰儿,他就算是个游手好闲的懒汉,他也认了。于是,顺从地道:“逸伟,冰儿想见你。” “我不想见她。”方逸伟蹙着眉,答得直截了当。 向思明脸上很是挂不住,但是当着其他人的面,他不好发作,还是心平气和道:“看在冰儿现在还是个伤员,你就行行好去看看她吧!不为恋人间的爱情,就为同窗之谊也该去看看,不是吗?” 方逸伟面露难色,“伯父,我没法好好面对冰儿,我一见她就想起她从前种种,她现在是个伤患,我对她恶言相向,只会伤害她。” “那就对她好一点,对她温和一点,”向思明近乎恳求地看着方逸伟,语气卑微,“再说,这次车祸,你有推脱不掉的干系。” 方逸伟烦躁地蹙着眉。林亦风和林母是不明就里的外人,不便搭腔,白天明道:“逸伟,要不我陪你去看看。” “我自己去吧。”方逸伟终于想通了似的,不看向思明径直出了病房。向思明对白天明抱了抱拳,露出抱歉的笑容,便赶紧追方逸伟去。 向冰儿正在病房里同向太太耍脾气,向太太只当她是因为腿疾的缘故,并不十分清楚她是因为见不到逸伟的关系才这样烦躁使性子。于是,仍旧拿着一碗莲子银耳羹喂她,哄道:“冰儿乖,吃一点甜品心情就能好点。” 向冰儿一挥手,向太太手里的莲子银耳羹就摔到地上去,碗和汤匙都碎裂成片。向太太无奈看了女儿一眼,隐忍地俯下身去。方逸伟和向思明走到病房门口,见向太太正在地上收拾狼藉,而向冰儿坐在床上,不停地淌泪,时不时用手背揩拭,全无形象可言。 “这是怎么了?”向思明走到病床边,努力撑出笑容来,女儿的车祸导致的严重后果令他和向太太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单丁独苗就这样毁了。看着女儿的眼泪,叱咤风云的向行长眼里也蒙上一层水雾,想当年他是如何制服百刚药业的何总的,干脆果断,一招毙命,令何氏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何百刚农民出身,八倍贫农,靠着投机倒把步步为营,竟让身价资产涨到上亿。原可以作为励志的正面教材,奈何何百刚野心太大,若在本市安心做一个龙头老大,倒也发了自家,又造福一方百姓。百刚药业如日中天时,上至官员干部,下至老弱妇孺,但凡手头有点钱的谁不把钱投到何氏去?月月分红,且利息高昂,何百刚偏要卷着本地百姓的血汗钱去外地投资房地产,在外地没有强硬的官员势利和广博的人脉做附身符,又逢着房市寒冬,冻得何百刚是不死也僵。外地的过亿投资无法回收成本,本市银行的贷款又逾了期,牵连了大批官员。那些官员砸进何氏等着分红的钱财,多则数百万,少则几十万,基本是不义之财,何氏的资白一断链,他们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一个个寻思着如何保住何百刚助他咸鱼翻身,好让自己冒着掉乌纱帽和掉脑袋的风险攒下的那点梯己钱能重回口袋,偏书记是个清廉的主,放言要严办何百刚,责令银行追回贷款。向思明命里注定要官运亨通,他原和何百刚有些交情,何百刚在银行做贷款时他虽不是总行行长,也没少从中渔利。官商之间除了利益,哪有真情?偏生向思明生了一副慈眉善目,弥勒佛的面庞,又惯于说些看起来掏心掏肺的话,何百刚对他是深信不疑。他游说何百刚砸锅卖铁先把一亿多贷款还上,保证贷款还好之后一定帮忙疏通各个关节给何氏做出三亿的贷款来,拍着胸脯,指天盟誓。亏何百刚偌大一个奸商,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轻信了向思明的话,真个砸锅卖铁填补了一亿多负债,可是三亿的贷款却有影无踪,赤裸裸的空头支票,那些把钱投在何氏的小老百姓翘首以待,别提分红利息,就是勒紧裤腰带积攒的本钱也成梦幻泡影。一时之间,全城骚动,民怨四起。何百刚要找向思明理论时,检察院的传票已经摆到他的饭桌上,一句非法融资,便是慢慢铁窗。而向思明追回贷款有功,适逢总行行长换届,书记大笔一挥,加官进爵,人事会议上走个过场,向思明摇身一变向大行长,威风八面,光耀门庭。 此刻站在病房里的向思明百感交集,再高的官位,再多的钱财也换不回女儿一双健全的腿,或许这就是报应,他亏欠了全城百姓,而向冰儿亏欠了死去的若昭少爷。冥冥中早有注定,因果循环一双造化的手,他再悔再恨也是为时已晚无济于事。面对瘫痪的女儿,他只能收起满腔悲怆,俯身安慰:“冰儿,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吃了东西,才有力气去做康复,医生说你这脚只要配合治疗还是有希望治好的。”有希望,却是希望渺茫。向思明在心里暗叹。 向冰儿早就用手捂了耳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泪水纷纷而落,“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都是骗人的,好不了了,我是个瘫子了!”向冰儿喊着叫着,用手捶打自己的双腿痛苦不堪。向思明赶紧抓住女儿的双手,而向太太已经放下手头的碎碗,扑到女儿的腿上,让女儿的拳头槌子一样落在她的背上,嘴里哭道:“冰儿,你这是做什么啊?” 方逸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心情沉重,却无能为力。这双腿的确是因为他导致瘫痪的,可是他无能为力,就连他的妻他都保全不了她的性命,更何况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说到底,向冰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于情,她不是他的妻子或恋人;于理,车祸的肇事者不是他;于道义,他更没有责任,一个主动斩断爱情的负心人,她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方逸伟犹疑着退出病房去,刚一迈步,向思明就喊住了他:“逸伟!” 向思明的眼底全是挽留和忧伤,还有一个父亲的绝望。他蹒跚地走到他跟前来,近乎乞求地说道:“陪陪我们家冰儿,帮助她恢复健康,你现在是她唯一的渴求和寄托,求你!”向思明说着双膝一曲,就要跪下地去,方逸伟立即制止了他。向思明见方逸伟目光忧郁,对于他的不情之请,虽然沉默着,却也没有拒绝,不禁喜出望外,他回头对向太太使了个眼色,二人便退出了病房。当病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向冰儿抬起满是泪痕的面庞,今时今日,她不敢直视方逸伟的眼睛,她有愧,有负疚感,她对不起逸伟,对不起若昭,是她的任性和执拗害人害己,但是人生没有后悔药,她就算步步错也要步步走下去。抓住面前的这个男人,抓牢他的手,这是今生今世,她唯一再能为自己筹谋的事情了。她向着他,向着她的初恋,向着少女时代青葱的美好颤巍巍伸出她的手。 方逸伟心里是万般不愿意,他迟疑了许久,还是对着那只手走了过去。这只手令他想起了刘凝波。和刘凝波初认识的夜晚,她摔倒在地上,他对她伸出手去,她颤巍巍把手放入他粗粝的大手,让他把她扶起来。方逸伟的眼底不自觉漫上一层水雾。他的凝波,他的妻,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见了。心口一股剧烈的疼痛向惊涛骇浪被风卷起拍打在肋骨上,方逸伟低吟了一声。 向冰儿一触到方逸伟的手,一个使劲就将他拉了过去,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哭道:“要怎么样才能回到十七岁?我爱你,你也爱着我,我是健康的,健全的,美丽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我是个瘫子了,逸伟,不要离开我,我好害怕,好害怕……” 方逸伟像木偶一样任由向冰儿将鼻涕眼泪涂满他肩头。十七岁的校园恋情固然有它的美好,可是怀中的女孩她亲手毁了那美好,她用过分早熟的势利和世俗毁了本该有的纯洁与真挚。那时候他是个穷少年,她贪恋他阳光的外表,又嫌恶他穷酸的家世,直到她追着豪门白少的屁股献殷勤,他才如梦初醒。他自卑过,憋屈过,长久地抬不起头来,他被她甩了,无情地抛弃。潜意识里,他和凝波才是对等的,他们一样多舛而坎坷,或许在爱情的世界里只有对等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才能没有负荷地朝前走。可是凝波,为什么你也将我丢弃了?丢弃得这样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冰儿还懂得回来寻找遗失的爱情,凝波你呢?你可会回来?你的逸伟儿永远等在这里,可是我的凝波,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回眸一顾?再也等不到,天上人间,生死两边。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方逸伟哭得一塌糊涂,他的双肩抖得跟筛糠似的,向冰儿有些被吓住。 “逸伟,你别这样难过,我爸爸说他会联系最好的医生,只要我放正心态,好好配合,就能让脚康复,逸伟,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来,我们重新开始,我的脚一定能重新下地走路的,你放心,我一定为你好好努力……”向冰儿忙不迭地表着心迹,诚惶诚恐,两只眼睛盈满泪光亮晶晶的。 方逸伟推开她,审视她因为车祸显得憔悴的面庞,不复往昔的光彩夺目,他冷冷地笃定地说道:“冰儿,你听好了,我和你永远回不到过去!我和你已经结束了!” “不!”向冰儿低声喊起来,泪眼婆娑,头痛苦地摇着。 方逸伟不理会她,他蓦然起身,郑重说道:“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请你听好了,以后我不会说第二遍!我会留下来陪你,尽可能帮助你康复,我是可怜你父亲的一片爱女之心!但是爱情,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给你,因为施舍不起,我的心里只有凝波!” “她已经死了!”向冰儿绝望地咬住唇,双手都开始发麻。 “她永远活在我这里!”方逸伟用手指指自己的心口,那里的疼痛仿佛发酵一般膨胀得要让胸腔破裂。“从今往后如果你再刁蛮任性,胡作非为,对我还存着非分之想,我一定在你面前立即消失,永远都不会再见你,不管你生你死都和我没关系,我说到做到!如果你听话,做一个善良的人,那么我会陪着你,尽可能帮你康复。” 向冰儿见方逸伟一脸决绝,只是一个劲哭着。她拿他没办法,她控制不了他,今时今日,她只能让他牵着鼻子走,是她要吃回头草,是她回头摇尾乞怜,是她让自己毫无廉耻可言。这辈子,她都在掠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果伤人伤己。 方逸伟见她哭得伤心,考虑到她刚出了车祸,又受了双脚瘫痪的打击,便缓和了声调,说道:“好了,别再让你爸妈担心,你饿了吧,我让向伯母给你弄点吃的,你要乖乖吃,不能再打翻了,如果再任性,我真的会生气……”方逸伟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向冰儿喊住他:“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我保证每天都会来看你,你要配合治疗,要听爸妈的话,不能让向伯父和向伯母伤心难过。” “我保证,你也要保证每天都来看我,不能骗人。”向冰儿惶恐地一再嘱咐,方逸伟却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出病房。病房外,向思明夫妇正坐在长椅上愁眉紧锁,见他出来都站起了身子。 向太太眼含泪水,方逸伟对她说道:“冰儿肚子饿了,伯母去照顾她吧!”向太太赶紧进了病房,女儿可是她的心头肉,她是个没有主见的妇人,只能做些伺候人的活计。而向思明每一副肠子都藏着精明计策,却是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此刻,他颓然地看着方逸伟,脸上写满感激,道:“逸伟,谢谢你。” 方逸伟摇摇头,“我只是看在同窗一场,也看在伯父的面子上。” “逸伟,你和我们冰儿……” “绝不可能!”方逸伟不耐地打断向思明,“伯父,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怎么可能把一个双脚瘫痪的残女往我怀里塞?”不是方逸伟非要说出这样绝情势利的话来,他知道只有快刀斩乱麻,只有无情些,才能断了向氏父女的纠缠,才能从纷乱中尽早抽身。 “你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更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我们冰儿伤了你的心,如果换做一个人,比如你死去的前妻,就算她瘫了,或者变成植物人,你也会不离不弃的吧?”向思明喃喃低语,像说给自己听似的。 都知道,还这么磨叽!方逸伟真想骂出口,但只是扯了扯嘴角,他越过向思明,便去乘坐电梯和白天明会合去。 第278章 遇见旧面孔 白天明已经告别了林亦风,找到方逸伟便回白家大宅去。因为白天明坚持,方逸伟已经决定在白家大宅住些时日。心下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多少是因为向冰儿。接下来的时间,他守信用地每天去医院探望向冰儿。向大行长的女儿出了车祸,交警自然尽心尽力地处理这起交通事故。医药费、赔偿费,一切善后事宜自然不必向思明操心。医院里每日来探视向家千白的人络绎不绝,令向冰儿入住的病房门庭若市。向思明面对人们送来的慰问礼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女儿这样了,钱有什么用?向大行长的千白因为倒追男人被撞残了双脚,简直是这座城的最大新闻,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人不谈,无时无刻不谈。向思明是经历过风雨的,这些流短蜚长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只要女儿的腿能康复。现在,冰儿是开心的,虽然她不能走路了,但是每天都能见到方逸伟,她坐在轮椅上,让他推着去做各种检查,去医院的草坪上晒太阳,这在双腿瘫痪之前简直想都不敢想。她每天距离他那么近,每天都花痴一样着迷地看着他。怎么看也看不够,她的逸伟,回来了,她的初恋。 方逸伟对向冰儿不再像之前冷言冷语,恶脸相向,但也不会热情。他只是履行自己的承诺,每天来探视她。已经辞职了,暂时没有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是做善事吧!照顾向冰儿期间,偶遇书记。他也是来探视向冰儿的。向冰儿不过事业单位一个小职员,受了伤怎么可能惊动本城最大的父母官呢?哪怕是白天明出了车祸受到市长、书记的慰问,也是沾了那两位濒死的处级干部的光。书记是出于和向思明的私人交情,在下班时间来探视冰儿。与其说来探视冰儿,不如说还是为了满城的烂尾楼而来。整座城的房地产开发商逃的逃,躲的躲,丢下一堆烂摊子。好好的城市,本来挺美,一条霓虹闪烁的桐江是地标,可是高空里到处是矗立着的钢筋水泥架子,塑料纸裹着沙子在风里飞,信访局每天都是上访的凶巴巴、哭啼啼的业主,这给美丽的桐江拖了后腿。身为城市的主官,着急,火烧眉毛,是情理中的事情。书记借着探视向冰儿的事由不过是探探向思明的口风,到底肯不肯批贷款?向思明不开口,避重就轻,虚以委蛇。女儿已成残疾,白龟婿也钓不着,他此生再无寄托,还管什么烂尾楼。他原就是踏着满城百姓倾家荡产的梯子上位的,本没有什么良心可言,当然不会为了书记的政绩去让自己担风险。他现在只希望到了适当年龄,能从官场上全身而退,好好陪他的女儿,其他一切与他无干。 在向思明那里碰了软钉子,书记窝了一肚子火,恰巧碰到方逸伟。书记倒没有发脾气,给脸色,毕竟杨秘书已从体制内退了出去,他是他的良民,他就不能冲他吹胡子瞪眼。压下心内的火气,和颜悦色同方逸伟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便兀自回市委大院去。看着书记高大又有些沧桑的背影,方逸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多少辜负了书记的知遇之恩和栽培之心,他还这么年轻,如果不是从体制内退出来,一路跟着书记,书记一定是会好好安排他的。官场上,没有各种裙带关系,没有权势庇荫,要想平步青云简直天方夜谭。书记待他多少像待自己儿子,而他终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让书记失望了。就在书记回身迈步的一刹那,他瞥见他鬓角的白发,不免心下发酸。烂尾楼,烂尾楼,他也想帮书记收拾这些烂摊子。方逸伟在心里暗暗较了劲,他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 林亦风也做了一个决定,面对母亲的体检报告时,他就快速做了那个决定。母亲的身体就像一台即将报废的车子,除了还有个架子外,各种破败。长期的缺乏营养,令母亲的身子根本不堪一击,大大小小的病症,医生在病历上写到翻页,最严重的是肺痨。咳出的那几口血就是肺痨所致。要帮母亲治病,一定要帮母亲治病,可是他没有积蓄。在体育馆的游泳场做教练,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上交母亲的,母亲藏得严密,说要积攒起来给他娶媳妇用,现在知道林亦风要用那笔钱给她治病,便咬紧了牙关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钱的下落。林亦风只好去找游泳场的老板。在游泳场工作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和老板说加薪,并要预支工资。老板倒也慷慨,不但加了两百块钱给他,还一下预支了半年的工资。可是几千块钱,对于母亲的病而言杯水车薪。他不想母亲就这样被判死刑。母亲坚持要出院,他跪在母亲的病床前,苦苦哀求,母亲才答应治疗,只是一再嘱咐林亦风不要用昂贵的药。肺痨基本是可以判定为绝症的,要维持住生命,怎么可能不用昂贵的药?几千块钱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将口袋里仅存的五百块钱打进医院的户头,林亦风去了季公馆。他要去给一对刚出生数月的双胞胎当游泳教练。乍听到这桩生意的时候,林亦风简直大跌眼镜。游泳场的老板却煞有介事地说:“你不是缺钱吗?我把这肥缺特意留给你,没告诉其他教练。” “只是才出生几个月而已,怎么……” 老板耸耸肩,摊开手:“有钱人嘛,钱没地方烧难受,不过话说回来,那专家不是说出生的第二天开始教育就已经迟了吗?医院里有的是练习游泳的新生儿,你这两个学生还都已经几个月大了,不小了,小一点不更好?不管你怎么教,他们都不懂得跟家长告状,多好?不然有钱人的孩子,有你苦头吃,你以为太子陪读是什么美差?”老板说着拍拍林亦风的肩轻轻松松走掉,留下林亦风手捏写着地址的纸条原地发呆。当他摊开已经揉皱的纸条,见上面赫然写着:季公馆。 林亦风不明白有钱人不都住别墅吗,为什么季家的别墅要叫公馆。到了季公馆,站在大门外望着门上季公馆的招牌,他才有些会意,这座奢华的建筑的确散发出旧社会大家族的气势,单凭肉眼,林亦风也无法判断出这座气势恢宏的公馆是仿古之作,还是就是在老式宅子的基础上进行改造。他只是愣愣地望着这座庄严肃穆的公馆无法回神,林家厝内破败的祖屋是何等粗鄙和破陋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此时此刻,林亦风觉得教育的洗脑的确是成功的,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坚信不疑,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被骗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一定确定以及肯定! 正站在季公馆门口两尊威严的石狮子间发呆,季公馆的铁门“哐当”一声开了,周管家走了出来。一身中山装,笔直挺括,恭恭敬敬,点头示意,道:“是林老师吗?” 林亦风一时还没有从纷飞的思绪间回魂,木讷地支吾道:“是,林亦风。” 周管家做了个“请”的动作,便在前面带路。跟在周管家后头进了铁门,刚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砰”的一声,林亦风吓了一跳。回过身去见两个年轻的男佣一人一边关着铁门,刚刚只看见周管家,不曾想两扇铁门后还藏着这么两个年轻男人,与其说是男佣,不如说是保镖,全是黑色西装,腰脊挺直,丰神俊朗,英姿飒爽。单看这迎接他的架势,林亦风就果断觉得游泳场老板的话是对的,幸而那两位要学游泳的少爷才几个月大,不然真够呛,打骂不得,训斥不得,他这实力派教练还不憋屈死?一边走一边想,走了许久,才走完冬青树夹道的石子路,终于进了一栋二层楼高的建筑物。装修摆设都很老式的前厅就和建筑物的外观一样灰而沉闷。 暗褐色的老式沙发椅上坐着一个老者,正侧着头看报纸,双眉若蹙,不怒自威。周管家悄无声息走过去,垂手侍立,毕恭毕敬说道:“先生,林老师来了。” 季庆仁搁下手里的报纸,从容抬起头来,白边的老花镜反射着满室的光亮,明晃晃一闪。他微笑颔首,道:“林老师,你好,坐!” 林亦风在旁边的单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认真聆听眼前气场逼人的老者训示。季庆仁倒是慈蔼,道:“我那两个孙子就拜托林老师了。” 林亦风恭敬谦和一笑:“应该的,我收了先生的钱,一定帮先生把小孙子教好。” 季庆仁亲和地摇摇头,“只要让那俩家伙喜欢玩水就行,其他方面概无要求。”说着继续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阅读。周管家早已走上前,对林亦风示了示意,林亦风便起身随周管家离开前厅。周管家带着林亦风重新出了这栋建筑物,在花园里兜兜转转,终于来到泳池边。幸而绿树红花掩映了那老式的建筑物,不然现代气息浓厚的游泳池和季公馆真有些格格不入。游泳池并不是露天的,而是建在室内,明艳的蓝色,尤为显眼。整个场所都开了暖气,林亦风探手到池子里,发现,水就像温泉一样,温暖柔和。冬天有了夏天的条件,这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各种白贵。 “这游泳池是季先生特意为两位孙少爷新建的,说是长大后在自个家儿游泳便好,省得到外头去戏水,外头水脏,又不安全。”周管家介绍完,便有两个身着泳衣的女佣推着两辆婴儿车从侧门一前一后进来,林亦风一见那两位公子有些傻眼,竟比游泳场老板形容得还要小些,不过三四个月光景,此刻都穿着泳衣,欢快地挥舞着小胳膊小脚,嘴里“咿咿呀呀”发出欢快的声音。 “孙少爷来了,请林老师授课吧!”周管家说着便退下了。 面对两个三四个月大的小婴孩授课,还真如季庆仁描述得那样,不过耍耍水罢了。小孩子天生就喜欢玩水,两个小婴孩脖子上套着游泳圈,在水里扑腾得十分欢畅,两个女佣在一旁协助,时不时被他们扑腾起的水花吓到,待到一节课结束,两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睫毛、嘴唇上也全沾了水滴。两个小少爷玩得高兴,两个女佣也情绪亢奋。游泳课结束的时候,她俩都有些意犹未尽。周管家已经来到游泳池边,她们只好悻悻然抱了两个小家伙下去换衣服。 “林老师辛苦了。”周管家递给林亦风一条浴巾,林亦风接过浴巾一边擦干身子,一边道:“不辛苦,比游泳馆里的课轻松多了,两位孙少爷虽然年龄小,却聪明伶俐,活泼可人得很呢!”林亦风说的倒是实话。这俩孩子潜藏着好水性,长大后倒是两颗游泳的好苗子。不过看这季家家大业大,是不可能让子孙去当那什么苦逼的游泳运动员的,不过玩玩水,排遣排遣,娱乐娱乐罢了。 等林亦风换好衣服,周管家拿了一个信封给他,道:“季先生说先给林老师一年工资,希望林老师坚持每周都来给孙少爷上课。”林亦风接过那个鼓胀的信封,暗忖:每周一节课,居然比游泳馆每周几节课给的工资还要高。他原还打算来季公馆讨价还价一番的,看来没这个必要了。有钱人家出手阔绰,他那点工资,还不是牯牛身上拔根毛吗?这个信封,够母亲一段时间的医药费了。出了游泳池,望一眼晴朗的天空,连带着心情愉悦起来,步履也变得轻盈。一路小跑出季公馆,到了大门边,早有男佣在开门,却不是为他开,而是迎进一辆黑色小车。他低调地站在一侧,等车子开进季公馆,才从大门走出去。 高挑的身影从车门边一闪,司徒月陡然睁大了眼睛。“停车!停车!”她急迫地拍打着车门,司机不解,连忙踩了刹车。司徒月一下车,便向门外追去,男佣重新为他们的少奶奶开启笨重的铁门,她小小的身子蝴蝶一样飞了出去。公路上孤零零走着一个身影,司徒月的心狂跳不止:她的若昭!她的若昭!司徒月一阵风追了上去。 林亦风只觉身后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一双年轻女人的手便从身后环抱住他。光天化日,谁家女人竟这样开化,如此凶猛的一个熊抱?林亦风有些懵,继而背脊一僵,整个背部顿时温度升高,还伴着一点点濡湿的感觉。背后的女人在哭。林亦风屏住呼吸,只听背后的女人哭道:“若昭,既然没死,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肯见我?司徒月好想你,日思夜想,日盼夜盼……” 司徒月?林亦风眉头一皱,司徒月是谁?是这个女人的名字吗?他试着拨开紧紧箍在身上的女人的手,回过身去,试探地唤道:“司徒月?”一看清女人梨花带雨的面容,林亦风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似曾熟悉的一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此刻,面前的女人欣喜得含泪而泣,好听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你叫我什么?司徒月?你在叫我的名字,你没有忘记我的名字,你没有忘记我,可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亦风有些不耐烦,他已经忆起这个女人曾在父亲的墓前见过一面,每一次见面都是哭哭啼啼,投怀送抱的,真受不了她。看女人又要扑进他怀里,林亦风本能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她,正色道:“喂,不要再抱我!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自己刚刚说‘司徒月想你’,我就试着喊这个名字,谁知道你就是司徒月啊?纯粹是歪打正着,还有我叫林亦风,我不是什么若昭,你搞清楚了!” “若昭,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在生司徒月的气?你为什么每次见面都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啊?”司徒月的泪像海水又一次涨潮。 林亦风简直要昏厥,和这女人怎么讲不清道理呢?他只好道:“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吗?好,我已经死了,我们人鬼殊途,我怎么可能还跟你认识呢?”原以为将计就计能吓到眼前的女人,不料她却情绪激动起来,眉飞色舞的,“你真是若昭,你真是我的若昭,你是人也好,是鬼也好,都不要拒绝我,我是你的司徒月啊!” “停!”林亦风后退一大步,伸出手制止了女人又要扑向她的怀抱,厉声道:“我现在是鬼魂,到处漂泊不定,麻烦从现在开始如果不小心碰见我不要再投怀送抱了,你们人类阳性太足,我会魂飞魄散的。”林亦风边说边佩服自己的胡诌能力,看司徒月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立刻一转身一溜烟跑掉。跑了许久,停下喘息,回头一看,见那女人还是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他叫苦不迭,继续狂奔。幸而一辆计程车开了过来,林亦风仿佛看到了救星,急急拦了,忙不迭一上车便赶紧将车门锁死,对司机说了声:“赶紧开车,师傅!”这才惊魂甫定呼出一口气。车子开出一小段路,林亦风回过头去,透过车后座的玻璃,看见司徒月还在追着车子跑,一边追,一边抹着泪,嘴里喊着些什么,林亦风虽然听不见,但是猜测她一定是在喊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名字:“若昭,若昭,若昭……”突然的,林亦风就心生了不忍,他对司机道:“师傅,停车!”计程车车头一拐,停在了路边,林亦风下了车,朝司徒月走去。 第279章 他不是他 司徒月跑着跑着就停住了脚步。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在浩渺的青天白日的背景中,林亦风款款向她走来。那久违的想念至模糊的音容笑貌此刻又清晰得呈现于眼前,前尘往事一疏忽间就从脑海中放电影一样闪过,每一个爱情的画面都充满花的馨香,直至记忆定格在阿残那致命的一刀上,瞬间画面混乱,触目惊心的血腥充斥记忆每一个角落。司徒月浑身颤抖起来,冬日的风裹挟着冷漠袭击她每一道神经,直至林亦风鲜活地站在她跟前一米远的距离。司徒月的泪潸然而下,她一下投入林亦风的怀抱,双手绕过他的胳膊紧紧勾住他的肩膀,头紧紧埋在他胸前,恨不能从此长在他身上似的。林亦风感觉到肩胛骨被压迫得厉害,心底里有一股子推开怀里女人的冲动,但是忍住了。神奇的,他的手微微颤了颤,竟缓缓抬了起来,轻轻环住司徒月清瘦的身子。林亦风对自己的举动有些吃惊,自己一定吃错药了,怎么会抱住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呢?或许只因为怀里的这个女人哭得凄凉,而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现在,这恻隐之心够了,不能再泛滥了。他推开司徒月发抖的身子,盯着那一脸的泪痕交错,眉头微微一蹙道:“我想我应该和你好好谈谈。” 林亦风带着司徒月去了医院。站在母亲的病房门口,他对如坠梦境的司徒月说道:“进去见过我母亲,你就知道我不是你口里喊的那个人,我不是若昭,我是林亦风。”他没有说“我叫林亦风”,而说“我是林亦风”,那份笃定了然于心,明晰于脸。可是推开病房的门,林亦风发现情势并不按他希冀的走,一切在意料之外。病房内的人不是母亲,却是马茹芬。林亦风神色一黯,疾步上前,从病床上抓起和衣而卧的马茹芬,焦急地问道:“我妈呢?” “我不就是你妈吗?”马茹芬刚刚小眯了一会儿,被林亦风一喊,立刻回魂,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了吵醒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四处找寻的儿子,立刻欢笑起来。不待林亦风再次出声,马茹芬已经注意到他身后的司徒月,一骨碌下床,趿了鞋子就冲到司徒月跟前来。她握住司徒月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司徒月原本想起若昭挨刀的那一日在急救室外马茹芬对她施加的暴力还心有余悸着,却见眼前的马茹芬并无敌意,还对她充满了友善。她将司徒月直拉到林亦风跟前,一把拉过林亦风的手,将二人的手交叠着,重重握于自己的掌心,眉开眼笑,声音轻快,“哦哦,原来我的儿子失踪这么久,又是去找他最爱最爱的灰姑娘了,司徒月,妈妈跟你说,妈妈再也不反对你们俩在一起,你们俩一定要在一起,相亲相爱,给我生小孙孙!” 司徒月盯着孩童般天真的马茹芬,再看看一脸匪夷所思的林亦风,一颗心不停地向下坠去。 司徒月盯着面前的马茹芬和林亦风心潮起伏:变了,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为什么再聚首时,马茹芬反倒接纳了她,而曾经最最爱她的若昭却将她拒之千里?是因为阿残那一刀吗?不,更伤若昭心的不是那一刀,是她对他的不信任。相恋七年,她竟看不出来他将三十万摔在她脚边,然后说出分手的绝情绝义的话是受制于向冰儿的***,是为了保护她,她不能体味他的苦心,还歇斯底里地让他滚!怎么不令他寒心呢?他苦苦追求、苦苦珍爱的她和他并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对他的怨恨令阿残义无反顾捅了他一刀,阿残不是凶手,她才是。害死母亲的人不是阿残,是她——司徒月! 见林亦风快速地抽出自己的手,司徒月的心碎裂成灰。他宁可装死也不来找寻她,就算相遇了,也是当做天涯陌路人,从未认识过,他的心一定是寒到极致了吧?他因她死过一回,现在,她又有何面目乞求他的回心转意?更兼,她还嫁了人,让他的孩子冠了季家的姓,司徒月啊,你还有什么资格追着他跑?你还有什么面目苛求他回心转意?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口口声声喊她“小公主”的若昭少爷了,那个若昭爱她,只是她生命里一卷而过的风;眼前的人,他说他不是若昭,他是林亦风。亦风,也是一阵风。是的,他已经清清楚楚告诉她,死而复生的他对她而言,亦只是一阵风,甚至,这是一阵绝情的不肯留下任何痕迹的风。 司徒月的眼前蒙起一层厚厚的水障,林亦风的面庞在水障里渐渐模糊掉,她的手瞬间冰凉如水,直直地从马茹芬手里脱落下去,腿脚瘫软着,一步步后退去。而马茹芬不断反复叨念着“小孙孙,小孙孙”,倏然面孔扭曲起来,声音也变得尖细:“我有小孙孙的,我有小孙孙的,那个女孩子告诉我,司徒月怀孕了,司徒月,我的小孙孙在哪里?” 司徒月的身子已经退到病房门口,被马茹芬一喊,浑身激灵灵一凛,僵直地站立住。马茹芬冲到她跟前,一张脸上所有的五官都夸张得跳动着,声音更是激动,“我的小孙孙呢?我的小孙孙呢?那个女孩子说,司徒月怀孕了,是我们若昭的对不对?”马茹芬一忽儿笑,一忽儿又哭起来。 司徒月声音飘忽,“那个……女孩子,是谁?” 马茹芬安静下来,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伸出手指着远处,神秘地说:“天明叫她凝波。” 听到这个名字,司徒月的身子还是摇晃了一下,桃花依旧,人面何处?她蹒跚地转过身子,没有理会马茹芬,径自走出病房。抬眼望长长的通廊,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砖,雪白的窗户,一片磅礴而混乱的炫目天光。她的步履轻飘飘向那尽头走去。她该怎么办?若昭,凝波,孩子……所有字眼在她眼前乱跳,她该如何拨开迷雾?她该如何自处?一个趔趄,她就栽倒了,身子跌进了一副怀抱里,一回头,接触到林亦风愁思淡淡的目光。司徒月推开他,站起身子,仿佛心念成灰般,冷声道:“既然不准备再和我有任何瓜葛,我走便是,从今往后,如果不小心再遇见若昭少爷,我一定当做从来不认识你这个人,不会再纠缠你,你也不必再去杜撰自己的名字,白若昭。” 司徒月说着,蹒跚地向通廊那端走去,她唤出“白若昭”三个字时,就在心里做了诀别。这是她最后一次叫这个名字,这是她最后一次心念这个人。从今往后,天涯咫尺,形同陌路吧!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廊拐角的安全通道,林亦风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那纤弱的背影揪痛人的神经,他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忍心,可是,他毕竟不是白若昭,他只是林亦风啊!一个人怎么可能代替另一个人的人生?爱莫能助,望洋兴叹罢了。林亦风正在心里惆怅,陡然想起他的母亲来,去季公馆上课前,母亲还在病房里呆着的,怎么一两个小时功夫,就不见了?林亦风立时走回病房找马茹芬问个清楚。 马茹芬正在病房内团团转着,口里念念有词:“我的小孙孙呢?我的小孙孙呢?”见林亦风走进病房,她立时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神情近乎癫狂,一叠连声地询问着:“我的小孙孙呢?我的小孙孙呢?” 林亦风烦躁地推开她,吼道:“我妈呢?” 马茹芬被林亦风突如而来的暴躁吓了一跳,她怔怔了一下,立刻惶恐地瑟缩了身子,怯怯道:“你妈,你妈,哦哦,你是白家大少爷,你妈妈当然在白家大宅内!” 林亦风分辨不清马茹芬亦真亦假的话语,寻母心切,一味当了真,他上前一下拉起马茹芬的手,生气道:“你把我妈藏到白家大宅去干吗?” 马茹芬哭了起来,嘴里喃喃说着:“我带你去找你妈妈还不行吗?” 林亦风也没多想,拉了马茹芬就走。在医院门外拦了辆计程车,便向白家大宅驶去。马茹芬虽然疯疯癫癫,对白家大宅的路却认识得相当灵清,一路上她打开车窗,一边对司机指路,一边跟林亦风介绍:“你看你看,这些都是我们白家的产业……” 林亦风探探头,看见写着“白氏集团”巨幅广告牌的建筑物从车旁掠过,心里并不以为意,只是百无聊向听马茹芬继续自言自语。 “你离家出走前啊,可是你爸爸的得力助手,你爸爸把许多餐饮生意都交给你打理呢!” 林亦风在心里冷嗤,不是说若昭少爷死了吗?怎么又变成离家出走了?这颠三倒四的老婆子。 马茹芬继续自顾自说着话:“虽然白家家大业大,可是你这大少爷手上却没有什么可以支使的钱,因为妈妈害怕你有了钱,就带着你的灰姑娘远走高飞,所以妈妈绝不让你有独立的经济大权,我就你这么个儿子,我失去不起你,谁知你这个该死的孩子啊,不爱江山爱美人,你居然忍心丢下你的妈妈就这么死了……”马茹芬说到动情处就出声大哭,惹得司机不时回头看这一对奇怪的母子,心里犯嘀咕,果听司机道:“我说大嫂,你脑子糊涂得也太没谱了吧,你儿子不好好搁你旁边坐着吗?你竟然说他死了,你不怕触霉头啊?” 林亦风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好没面子。马茹芬听了司机的话却仿佛被人安抚了一般破涕为笑,她的手紧紧勾住林亦风的手臂生怕他跑了似的,道:“司机伯伯说得对,若昭,你已经活过来了,妈妈就绝不能让你再死,妈妈一定要把你看得牢牢的。”马茹芬冲林亦风弯着眼睛笑了一下,便一歪头靠到他肩窝上去。而林亦风并没有推开她,权当做为了找到母亲忍辱负重一下。 计程车在林亦风一路的嗤之以鼻里很快抵达了白家大宅。下了车,二人朝白家大宅那扇鎏白大门走去,却见门里走出一个年轻男人,拖着行李箱,上下一身黑,一副远行的打扮。 “杰少!”马茹芬已经欢呼雀跃地朝方逸伟奔去,但是一手还是紧紧拉住林亦风,一心防止他逃走。林亦风是来白家大宅找林母的,没见到母亲又怎么可能会跑走呢?他随马茹芬欢快的脚步来到方逸伟跟前,见方逸伟明显的表情不自然。马茹芬还在一声声“杰少”地呼唤着,对她而言,若昭是白家少爷,那么方逸伟就是杰少爷,方逸伟住在白家的这段日子,她很是为自己独创的这个称谓洋洋得意,像一个考了高分期待大人表扬的小学生,只是方逸伟却羞赧难当。二十多年来,也没有人喊过他少爷,他一个穷孩子出生,贫农二代,和“少爷”的身份相距甚远,就算后来做到书记秘书,也不过是县太爷的小书童,他实在听不惯少爷的称谓。而半疯半傻的马茹芬偏又喊得热情。 “杰少,你这是要去哪儿?”马茹芬盯着方逸伟的行李箱,歪着头,忽闪着眼睛天真无邪地问。 方逸伟面露难色,他此番是要去行使那少爷的权利的,可是没法对一个脑子摔坏掉的傻子诉说个中缘由,只好冲林亦风侧了侧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林亦风对马茹芬道:“我渴了,你先去帮我找水喝,我和逸伟说会子话就来。”马茹芬听话地往门内奔,末了又回过头问林亦风:“果汁可以吗?我让保姆给你榨果汁。” 林亦风点头,做欣喜状,只为争取一点时间听方逸伟交代些什么,不料马茹芬进门了,又探出头问:“你要喝什么果汁?苹果加胡萝卜,还是香橙加雪梨?”林亦风在心里嘀咕着有钱人家的奢侈,平时他可是连水果都少吃的,但面上还是顺从地道:“你给你儿子榨的,随便什么果汁都好吃。”马茹芬这才雀跃地进门去。林亦风呼出一口气,目光调回方逸伟身上。 “你这是要去哪里?”他问了先前马茹芬问的问题。 “去北京,办些事情,你回头替我和天明哥说一声,事情办完,我就回来,让他不用找我,其他人那里就不要说了。”方逸伟简明扼要交代完毕。 林亦风点了头,拍拍方逸伟的肩,客套道:“一路顺风,早去早回。”说着便急匆匆走进白家大宅去,他可不能忘了此行来白家大宅的目的,只为找母亲,不为喝果汁。 方逸伟望着那高挑俊朗的背影,心里思潮起伏。但是去北京的航班起飞在即,他也没空神游太虚,急急拉了行李箱便去找司机老白。 林亦风走进白家大宅,穿过花园,走向客厅。因为先前见识过季公馆的奢华,所以白家大宅在视觉上的冲击力就没有那么强了,豪门的排场他算是已经见识过,但是走进客厅还是被白家的考究摆设暗暗惊到。白家大宅的装修和季公馆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一个仿古,一个纯粹的现代气息。在一片明丽的色彩布景中,一个中年男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正装笔挺,白边眼镜斯文儒雅。和林亦风目光交汇了一下,立时像被电击了一般,一动不动杵在阶梯上,满脸惊愕。 林亦风听到他颤声唤他:“若昭……” 林亦风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对于这种被错认的场面他也已经久经不怪了。就在这时,马茹芬端了杯果汁走进客厅,一见林亦风就眉开眼笑,小跑着奔过来,“若昭,果汁好了,我让保姆给你加了雪梨,加了香橙,还加了苹果,哦哦,太美味了,孩子,快来喝快来喝啊!” 林亦风哪有心情喝果汁?他只是急急地问马茹芬道:“我妈呢?你说我妈在白家大宅,她在哪里?你快让她出来,我要带她回医院!” 第280章 叫我老婆 马茹芬被他最后一个吼音吓到,身子一趔趄,一玻璃杯果汁失手打到地上去,霎时间一地黄色液体在透明的玻璃碎片间流窜,马茹芬先是身子一僵,继而面目扭曲起来,她开始揪扯自己的头发,嘴里喊着:“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 楼梯上白天朗并没有动身走下来,而是提高了声调喊佣人:“张妈!张妈!”张妈应声而出,不等白天朗交代就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却听白天朗恼怒道:“先把太太扶回房间去!”张妈连忙弃了手里的伙计,去扶马茹芬,马茹芬搂着她就像搂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说着:“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 “太太,咱们不去医院,咱们回房间睡觉去,好不好?”张妈连哄带骗,把马茹芬搀扶上楼,经过白天朗身边时,马茹芬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泄愤似的挤出几个字:“你是个坏人!”白天朗哭笑不得,无心和她理论,只是示意张妈赶紧把他的傻老婆弄走。依稀记得从前的马茹芬嚣张跋扈,精明势利,在他们的夫妻关系中一直处于强势,他被她欺凌惯了,还真不习惯现在她孩童般没有心机的状态。摆脱了马茹芬的纠缠,白天朗从楼梯上缓步走了下去,客厅里站着的这个年轻后生仿佛从天而降,和若昭一样的身形样貌,一样的说话口气,可惜不是他的儿子。虽然见到这后生的第一眼,他产生了错觉:分明就是自己的儿子啊!错觉过后便是赤裸裸残忍的现实:死去的人怎么可能重新活过来?那不过是痴心妄想,是痴人说梦罢了。可是,眼前的这个年轻孩子,他是谁?为什么和他的若昭惊人相似?简直长得一模一样。白天朗一步步走近他,见他咬住唇,一脸懊恼地瞪视着自己,俨然还没有从刚才的纠纷里回过神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白家?”白天朗的声音微微发抖,目光里盈满忧伤。其实他多想听到他说:爸爸,你怎么这样问?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识了?我是你的若昭啊!我回家了!光这样想着,白天朗就感觉到肋骨底下那个地方在隐隐发疼。他的单丁独苗,骗了他二十多年的宠爱,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而这一切,都是他那个该死的妻子一手造成的,她倒好,跌了一次跤,干脆失忆,所有的痛苦让清醒的他一人承担。 林亦风望着面前眼含热泪的男人,不明所以。看男人刚才对佣人指手画脚的气势,应该是白家的男主人,可是白天明呢?那位好大哥貌似也是白家的一位主子。他理不清他们复杂的关系,只是担心母亲的下落道:“我叫林亦风,我是来白家找我母亲的。” “找你母亲?”白天朗疑惑道。 林亦风点头,“我母亲突然在病房失踪了,白太太说她藏在白家大宅里,就带我来找了。我妈妈呢?她现在在哪里?”林亦风说着,便在客厅里四下张望,一边喊道:“妈,妈——” 白天朗制止了他,“林亦风,你可能被骗了,我太太脑子不灵清,你妈妈绝对不在白家大宅内。” 林亦风自觉懊恼,自己实在太心急,用脚趾头想一下都知道马茹芬的话是在扯谎。于是他对白天朗鞠了鞠躬,道:“不好意思,伯父,打扰了。”说着便快速跑出了白家大宅。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客厅门口,白天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听了,是白天明。 “喂,大嫂不见了。”电话那端,白天明满腔焦急。 白天朗大惑不解,“你大嫂不是好端端在家里吗?” “啊?”正陪着林母做完检查回到病房里的白天明有些跌破眼镜,随即拨打了林亦风手机。 林亦风接到白天明的电话,火速赶回了医院。原来那夜在送林亦风母子去医院的路上马茹芬酣然入睡,次日一觉醒来不见林亦风的踪影,马茹芬是成天在白家大宅内闹腾着找若昭,说自己明明见到了若昭,还帮忙他做好事,送一生病的老妇人去医院,为什么一睁开眼就不见了?林亦风、老太太全都不见了。白天朗只当她是做梦说胡话,而白天明因为知道林亦风并不是他的大侄子,只是长得相像而已,便也没有再带马茹芬去打扰他,怕影响他的正常生活。马茹芬足足闹腾了半个月,两眼哭得肿肿的,白天明无奈又不忍,遂带她去医院探望林亦风和林母。马茹芬是特害怕去医院的,但听说可以见到若昭,也就欢天喜地地去了,不料在病房里没有见着林亦风,倒是遇见又咳血的林母。找不着林亦风,白天明只好将马茹芬留在病房内,自己陪了林母去做检查。前脚一脚,林亦风和司徒月后脚便到,所谓阴差阳错,无巧不成书。 林亦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一进病房,见母亲苍白着脸,已歪在病床上睡着了,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白天明朝他招招手,二人蹑手蹑脚出了病房,找一僻静处谈话。 “谢谢你,白大哥。”林亦风冲白天明感激一笑。 白天明摇摇头,“我是白家老二,你要是真的感谢我,就随我那大侄子喊我二叔吧!” 林亦风在心里暗忖:自己方才在白家大宅遇见的那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白家老大,那个傻女人的丈夫,那个死去的倒霉催的爹吧!对于白天明的提议,他并不赞同,心下抗拒,也就沉默着不答腔。白天明也不勉强他,爽快道:“你要别扭,就随逸伟喊我天明哥吧!” 提到方逸伟,林亦风连忙向白天明转达道:“那位逸伟兄弟去了北京,让我转告你,他办完事情就回来,让你不要找他,也让你不要把他的行踪告诉别人。” 除了向冰儿,还有谁会时时刻刻关注方逸伟的行踪呢?白天明嘴角扯了抹微微的笑意,道:“我知道了。亦风,你妈妈的身体不容乐观啊,我看你不能再这么保守治疗下去,肺痨不是小病啊!医生说你妈妈还不单单是这个病症,还有糖尿病,而且身体长期营养不良,都出现一些器官坏死了。” 林亦风心里又何尝不知?母亲的病需要看好医,用好药,甚至坏死的器官还需要动手术,可是那需要大把的钱。幸好季公馆提前给了他一年的工资,能让他撑一段时间,现在季家那两位孙少爷简直就是他妈妈的救命符。林亦风舒展了眉头,对白天明道:“天明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我妈的病的。”就地分别,各忙各的去。 季小亭奉了父亲的命令四处寻找司徒月。家里的佣人说司徒月今天原本已经回到季公馆,却在进门时突然下车跑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季小亭开着车一路找到市区,电话打了几百个,先是无人接听,接着便关机。也是灵机一动,他将车子开向刘凝波埋葬的墓园。天色昏黑,整座墓园阴风萧瑟的。冬风摆开了摧枯拉朽的架势,吹得人的手脚近乎失去知觉。早早开启的路灯投出点点菊豆般昏黄的光,散在墓园里远远一望,倒像一排排列整齐的鬼火。摸索着走进影绰绰的墓园,凭记忆找到刘凝波的墓碑,果见司徒月坐在墓碑前,一股酒气随着冷风传送过来。季小亭很吃了一惊,他能猜到司徒月来刘凝波墓前哭哭鼻子,掉掉眼泪,他料不到她竟会来这里喝酒。 司徒月脚边已经垒了高高一叠易拉罐,一阵猛烈的寒风刮过,罐子在风中晃了晃,便土崩瓦解。罐子摔到地上发出一连串嘈杂的响声,司徒月却不为所动,依旧喝着手里的酒。苍莽的暮色中,她就像一个掉队的孤魂,面无表情。季小亭冲上前去,抢下她手里的酒重重摔在地上,司徒月依旧不为所动,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前方是一排又一排的墓碑,是一摞又一摞死亡的气息。她却并不畏惧这与另一个世界只一抔土之隔的场所,她甚至怡然自得地沉浸在此处。 季小亭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心求醉的司徒月,他想她一定是白天见到那个林亦风才会受到刺激,才会这样想不开吧!冷风将他的面孔吹得冰凉冰凉的,像两块坚硬的冰块,他的心里却窜着怒火,“见到你日思夜想的人你不高兴,反而这样耍性子,你简直辜负我的苦心安排。” 司徒月狐疑地抬起头,夜色中,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目光飘忽,酒精麻醉了她的意识:“你在说什么?” 季小亭胸口起伏着,因为生气,语气也变得结结巴巴,“我……我……”最后一跺脚,他下了狠心般说道:“是,你上回在墓园见到那个叫若昭的人,我后来去调查了他,我在想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瓜葛,所以我故意让爸爸请他来家给大宝小宝上游泳课!”一口气说完,季小亭心里顿觉舒畅,他大费周章鼓动父亲在季公馆内修建游泳池,其实是为了让司徒月见到林亦风,他无法考究自己这样做的下意识是什么,是为了成全,还是为了窥探。司徒月的表现证明,她和那个男人关系特殊,剪不断理还乱。 司徒月却一脸迷糊,她仰着头,眯着醉意醺然的眼睛,问道:“你在说什么?” 季小亭蹙了眉头:“你今天难道没有见到大宝小宝的游泳教练吗?” “什么游泳教练?我下午有事出去了,没见到。”司徒月咕哝着就摇摇晃晃起身。 季小亭满怀狐疑:那她心事重重,借酒消愁所为哪般? 司徒月已经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她显然喝得很醉,辨不清东西南北,刚走了几步,就扶住一块墓碑,回头对着季小亭凄然一笑:“小亭,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说。”季小亭愣愣地看着她。 “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季少奶奶。”季小亭考虑了许久才不确定地答道。 “季少奶奶可不就是你的妻子吗?季大少爷。”司徒月说着,冲他伸出一只手。季小亭的眉头蹙得更深了,今夜的司徒月他是彻底看不透了,只听司徒月说道:“从今往后,让我安心做你大少爷的妻子吧!” 季小亭分辨不清此时此刻自己内心的情愫,他是欣喜的,又是畏惧的,他像一个哭闹很久终于得到玩具的孩子充满了患得患失。他不安地向着司徒月走去,握住司徒月冰凉如水的小手,心尖儿都在打颤。他和她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陪我去桐江边走走吧。”司徒月请求。 季小亭毫不犹豫点了头。 冬夜的桐江边,冷风呼啸。司徒月的酒被冰凉的夜风吹得清醒了不少,但是头还是昏胀的,步履依旧是踉跄的。季小亭看着她一直跌跌撞撞走在前面,霓虹把她的背影勾勒得绚烂多姿。 季小亭默默地走在她身后,他望着司徒月的背影,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平静。他吃惊于小女子的酒量竟然惊人,平日里看起来娇娇柔柔,怎么看都不像会酗酒的人,或许人伤心到一定程度,更兼啤酒酒精度不高,借酒浇愁浇不灭,反而助长了酒量吧!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司徒月摸索到岸边一块岩石,一屁股坐了下去。季小亭连忙上去拉她,道:“司徒月,夜凉石头冰,你别坐着,咱们回家吧!” “叫我公主!”司徒月仰起头,醉眼迷离地笑。 季小亭一下愣住,这是搞哪般? 司徒月笑呵呵地道:“我不是灰姑娘,我是公主!”接着,便有一颗偌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缓缓滑落。季小亭深深一震,他呆了许久,也缓缓坐到了司徒月身旁,司徒月立时靠在他肩上,因为头部倾斜,泪水仿佛名正言顺了似的不断地从眼里滑落。季小亭感受到一肩濡湿,心底里也跟着濡湿一片。身旁这个女人,和他拜了堂成了亲,为他生了继承香火的孩子,可是他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对他而言,她是谜一样的,雾一样的。 “司徒月,可以不要想过往吗?爸爸做主让我娶你,我们就好好地过以后的生活,之前的人生,不管是白纸,还是扔进染缸里的布,我们都不要再去追究,好吗?全都忘记吧,忘记吧,好吗?司徒月。”季小亭说着伸出手将司徒月在夜风中不住打颤的身子揽进怀中。她像一只小小的温暖的兔子蜷伏在他怀中,勾起他身为男人的保护欲。不知为何,他有了安定的渴望。他不想步康浩的后尘,他想有个温暖而踏实的家,可是身旁的这女子若和他不是一条心,他的家就只能是形式意义上的,没有内核。 司徒月伏在他怀里,没有应声。许久,她离开了他的怀抱,目光飘向桐江对岸,那里霓虹绚丽,乐音流动。司徒月的声音飘忽,语气哀伤,像被谁抽走了灵魂似的,“你想了解我的过去吗?我是一个灰姑娘,我不是公主,因而遭到了男友母亲的嫌弃,为了维护我的尊严,为了帮助我生病的姐姐治病,我的男朋友答应母亲要去娶银行家的女儿,可是姐姐一怒之下刺了他一刀,我看着他倒下去,他死了,然后妈妈也死了!”司徒月情绪激动起来,她回过头盯着季小亭,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泪如雨下,“可是他又活了,他竟然活了,只是他不认我,他说只要见过他妈妈,就知道他不是我日思夜想、日盼夜盼的那个人,可是他的妈妈还是他的妈妈,他却再也不是我的……” 司徒月呼之欲出的那个名字被季小亭的吻封在了口内,司徒月的眼睛蓦然睁大。季小亭温润的唇先是生涩地停在她的唇上,一刻的迟疑之后就婉转辗转着,细滑的舌头探进她的贝齿玉牙,女孩唇齿温热的馨香夹杂着淡淡的酒香萦绕着他,令他被传染了醉意般也昏昏然起来。司徒月一动不动,任他索取,直到他吻累了,自觉从她身上离开。司徒月的目光有些空洞,却是没有任何怪愆之意。是的了,他们才是夫妻,名正言顺的夫妻,她还要胡思乱想些什么? 季小亭看着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觉红了脸,羞涩地道:“对……对不起,司徒月。” “叫我老婆,”司徒月从岩石上颤巍巍站起来,“今晚我们搬到一处睡吧!” “司徒月?”季小亭也颤巍巍站起了身子,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司徒月。 “叫我老婆,”司徒月再次强调,“从今夜开始,我们要像夫妻一样生活,做所有夫妻该做的事。”司徒月打定了主意,此时此刻,她异常笃定,自己是清醒的,做出这样的决定不是受了酒精的唆使。而季小亭也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辞掉大宝小宝的游泳教练,他不要再去窥探司徒月的过往,他要和司徒月和那两个孩子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这个夜晚,当季小亭睡进司徒月的被窝,季家所有的佣人都不可置信,他们争相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季老爷子。季庆仁除了欣喜,还是欣喜。好媳妇能挽救一个浪子的心,就是不知道儿子和媳妇之间到底是谁感化了谁,才迎来这圆满的结局。 次日,季公馆上下就像过节一样,季老爷子以冬至为借口,大摆团圆宴,季家上下都喜气洋洋的。而司徒月面对笑逐颜开的季小亭却神游太虚。季小亭硬是陪着她去看望福利院的阿残,宛若一对新婚夫妻般在外人眼里表现出如胶似漆的模样来。 阿残正在福利院的草坪上晒太阳。她穿了白色的羽绒服,扎了马尾辫,眼睛无法聚焦在某处,眼前所能呈现的不过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但她却做出努力观看世界的样子来。冬日的阳光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使她看起来丰润精神。季小亭一见她就嘴巴抹蜜地喊:“姐姐——” 司徒月有些羞惭,但是看着季小亭一脸幸福甜蜜的样子又不忍去打断些什么。 阿残的头微微侧了侧,她分辨不出这莫名喊她“姐姐”的人是谁,只是在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后,试探着唤道:“司徒月?” “姐姐——”司徒月小跑着奔上前,季小亭也跟着小跑起来,她奔到阿残跟前时,季小亭也跑到了阿残跟前。 阿残听出来人不止司徒月一个人时,又试探性询问道:“司徒月,你旁边是谁?” “是我啊,姐姐,我是季小亭。”季小亭已经抢在司徒月前面作了回答。 第281章 难得的一瞬温情 阿残“哦”了一声,便伸手在前方的空气中摸索着,司徒月握住了她的手,阿残使劲握住司徒月微微发凉的手指,笑意藏在眼角眉梢。她怎么会不知道季小亭呢?季庆仁的独生子,季公馆的继承人,还有,司徒月的丈夫,她阿残的妹夫。阿残一手握住司徒月,一手腾出来,往司徒月身旁摸索去,她是要找寻季小亭站立的位置。季小亭已经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并和善地说道:“姐姐,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有来探望你……” 阿残拍拍季小亭的手背,不住地点头,脸上满是欣喜和动容,声音微微发抖道:“我了解我了解,我在这里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你们照顾宝宝一定很忙吧?宝宝很大了吗?一定很可爱吧?” 司徒月看着迫不及待表达善意的阿残,有些哀伤。曾几何时,她从一个犀利、刻薄甚至恶毒的人变得这样温柔、善良、和蔼,是妈妈的死改变了这个可怜的盲女。而同时改变的还有其他的人与事,比如马茹芬,比如白若昭。刚一想到这个名字,司徒月的心就像被虫子狠狠咬去一口,她惶恐地打断自己的思绪,狠狠告诫自己:司徒月,昨晚之后,你已经彻彻底底是季小亭的妻子,是季公馆的少奶奶,你不可以再去想与季这个姓氏无关的一切。见司徒月面色难看,季小亭只是以为她们姐妹有私房话要说,有他在场,多少不方便,便善解人意道:“司徒月,姐姐,我去福利院四处逛逛,你们说会子话。司徒月,我一会儿来接你。”季小亭说着“蹬蹬蹬”跑走了。 望着他轻快的背影,想起昨夜一宿春/宵,司徒月探究不出自己复杂的心绪:有羞有惭,有惊有恐,还带了点释然。肉体的归宿意味着精神不必再去纠结什么了。阿残似乎感受到司徒月的走神,她拉了拉司徒月的手,道:“坐我旁边吧!” 司徒月挨着阿残,在长椅上坐了。阿残伸手攀上她的肩,使劲将她的头拉到自己肩上,司徒月别扭地靠在阿残肩上,也不好去扭动身子,她就静静体味着阿残难得的一瞬温情,只听阿残舒了一口气般说道:“见你这样好,我就走得放心了。” 司徒月一惊,猛然抬起头来,盯住阿残冰雪般沉静的容颜,疑惑地问道:“你要走?你要走去哪里?” “加拿大,”阿残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个很美的国家吧?” 司徒月彻底懵了,“你去加拿大干什么?” “求学啊!”阿残快乐地答,“是季先生帮我安排的,已经帮我联系妥当了,过完春节就走。” “可是……”一时之间,司徒月不知该和阿残说些什么。阿残的幸福笑容打消了她要游说她别走的念头,求学一直是阿残的梦想,季庆仁如若出面,势必是帮阿残打点好了一切,她在加拿大的学校和生活起居一定都得到了很好的安排,完全不需要她担心。司徒月自觉又欠了季家一份人情,她唯有加倍做好季小亭的妻子,才不会愧对季庆仁的恩重如山。 阿残知道司徒月的疑虑,毕竟是同胞姐妹,世上最亲的人,她担心她这样一个盲子,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她的求学之行势在必行。“司徒月,虽然我眼睛看不见,可我也想出去见见世面,季先生帮我联系好了那边一所特别棒的盲人学校,等我学好了盲文,就给你写信,好不好?司徒月,我手上握着若昭和妈妈两条命,我对不起你,唯有过好余生,才能减轻我的罪孽……” “不!”司徒月打断了阿残的话,她想起那个死而复生、翻脸无情的人,心里就瞬间凉透,“阿残,你不要再有负疚感,你没有对不起那个人,不要再有罪恶感,只要你过得好,妈妈在另一个世界也会欣慰的。” “我会的,司徒月,你不要为我担心,你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比你顽强,我就像坚韧的小草,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而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得了白血病,都能熬过来,没有什么事情还能再打倒我了!” 望着阿残一脸坚毅的神情,司徒月含泪而笑,阿残的形象在她面前无比高大起来。姐姐是最棒的,姐姐是不可小觑的。而司徒月做惯了卑微的小草,要尝试做一盆温室里的小花,让季公馆的富庶养肥她。司徒月去找季小亭,既然阿残过完春节就要去加拿大求学,那么她要把她接回季公馆住一段时日,而季小亭当然是一口应承。如果司徒月的性格再强势先,他完全就是个妻管严,软柿子。 方逸伟已经到了北京。在机场接机时,乍一看到人群里的方逸伟,谢凡简直不可置信,刘凝波死去的这段日子,他的侄子竟憔悴成这般模样,他对刘凝波用情之深可见一斑。满含着心疼,谢凡要带方逸伟回谢家,但是方逸伟执意不肯,让谢凡用车送他去了香山。入住在香山饭店,谢凡先回了北京市区,而方逸伟没有在酒店睡下,洗了个澡便径自出了酒店,沿着山路去寻往日里和凝波一起留下的足迹。 偌大的香山,不再是红叶的世界,无花无叶,无红无绿,更没有刘凝波。整座香山,灰蒙蒙,空落落,一如方逸伟的心情。往日里长满肥厚绿叶的夹道丁香,只剩下灰褐色的枯枝,挑着些弹去种籽的空壳;往日里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的艳丽红叶再不能在风中翻腾热情的火焰,而是落在山石泥土中,化于无形;往日里厚茸茸的绿草从山脚一直铺陈到山顶,又从山顶绒毯一样铺陈到山底,而今被霜雪击打,被冬风卷扫,落魄、残败,藏于树根与石缝,怎个凄凉了得?四处是烟霭茫茫,天地灰蒙,隐了亭台与松柏,一派肃杀。 方逸伟拉紧羽绒服的衣领,将头裹在帽子里,一边走一边让心情彻底跌入谷底。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而今,不但人走,连最最凉薄的自然之物也不复往昔风貌,他和凝波的缘分确乎是走到绝境了。他落魄地走在山间,依稀记得就是这条小道,刘凝波接受了他的求爱,他背着她兴奋地在黄栌树下狂奔,青春飞扬,爱情勃发。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他的凝波,他的爱情都葬送得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小茶馆前,呼啸的北风中,门庭紧闭,唯有廊前陈旧的灯笼来回摇晃。依稀记得那时他同她撒娇,说肚子饿,她就带他来这里吃了一碗温热的荞麦酒。那个捧出荞麦酒的老头去哪里了?为什么故地重游,竟凄凉如斯?方逸伟一边走一边回忆,又到了斋院。那时候刘凝波入住在斋院里,他把她送到斋院门口。而眼前的斋院也是双门紧锁,方逸伟要伸手去推那院门,忽见院门自己打开了,刘凝波笑吟吟站在门口,依旧是一席白衣胜雪,裙袂偏飞。方逸伟完全震住了。 眼前的刘凝波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浅笑安然着。方逸伟微微张了口,颤声道:“天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单薄?”说着,方逸伟伸手就去揽刘凝波,他要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帮她驱走寒冷,给她温暖,可是他刚伸出手去,她就不见了。她的长发、她的白衣都消融在空气里,连丝毫的痕迹都不留下。方逸伟急迫地喊起来:“凝波……”他抬起脚就要走进斋院内,可是脚抬到半空,刘凝波的声音就从记忆里响起来:“斋院只收女眷,男士止步。” 方逸伟颓然地放下脚,对着紧闭的院门,微微笑起来,笑着笑着,嘴角抽动,泪水便重重滑落。他跌跪在院门前的石阶上,隐隐啜泣。双肩一抖一抖,继而全身都颤动着,只留给人凄凉的背影。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女方丈走了出来。方逸伟抬起模糊的泪眼,见是一个身着缁衣,慈眉善目的女尼,只听女尼道:“施主,何事悲啼?说与老尼,老尼愿为施主诵心经、点心灯,化去你心中烦扰。” 方逸伟站起身,随女方丈走进斋院内。因为天色已晚,斋院内没有其他香客,女方丈气定神闲,在前方款款行走,方逸伟一路跟随她到了正殿。女方丈走到木鱼前,执起木槌敲击。方逸伟望着满室菩萨庄严,木鱼声声,心渐渐沉寂下来,他往莲花跪垫上一跪,虔诚叩拜。一拜又一拜,再三祈祷,也祈不回他的凝波他的妻了。方逸伟为刘凝波供了一盏长明灯,又给了女方丈一些香油钱,让她日日为凝波念诵心经。出了斋院,回到酒店,天已黑透了。 北京的冬天恨不能将人的手脚都给冻断,方逸伟去浴室用热水不停淋洗自己的四肢。手机在床上一直响个不停,方逸伟不想理会。如果打来电话的是谢凡,明天他便可见到他;如果打来电话的是那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此时此刻他更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洗完澡出来,看了手机的来电提醒,是向冰儿。方逸伟果断将手机关了机。他来北京要处理一桩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要办成需要得到谢凡的帮助,更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所以他必须摆脱向冰儿的纠缠。第二日一觉睡醒,方逸伟便去手机店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然后去谢凡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拜会谢凡。 谢凡正在办公室和一个年轻的女孩会谈,方逸伟进去时,听见他对那女孩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洛神。”女孩恭敬地点头,接过谢凡递给她的一叠书稿,便起身越过方逸伟,出了办公室。方逸伟狐疑地看着谢凡,叔叔温文儒雅的面庞竟现出老谋深算的精明来。见方逸伟满脸疑惑,谢凡笑道:“坐吧,我和你好好谈谈。” 方逸伟和谢凡隔桌而坐,静听谢凡解释。 谢凡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才想到这个计策,让人物色了这么个写手顶替凝波,不然这么多年在凝波身上花的心血就全白费了。你也不想看着公司亏损吧?” 方逸伟没有吭声,目光越过谢凡落在背景墙上,墙前立着高大的书柜,透过玻璃门,他望见了刘凝波的书。他没法指责叔叔的行为,谢凡不但隐瞒了刘凝波的死讯,还让写手接替凝波的业务。或许正如《红楼梦》一样,后四十回永远是狗尾续貂之举,高鹗无论如何都无法和曹雪芹相比,可是那终究是一部完本之作。谢凡除了不想公司造成损失以外,更不想凝波的读者失望。 “谢谢叔叔,让你操心了。”方逸伟声音暗哑。 谢凡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侄子心疼无比,他依稀记得凝波第一次将他引荐给他时是那样一个生动活泼、朝气蓬勃的后生,眼睛像太阳一样是会发光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宛如一个颓废的老者。 “逸伟,我早就知道你辞职的事情,就等着你来北京找我,你父亲给你留下这么大的产业,你一直当着那么个小秘书也没什么前景,家族企业需要你。好了,现在你自己终于想通了,叔叔真的很高兴你能来北京。” “叔叔,我还是想回那座城市发展。” 方逸伟的话令谢凡吃了一惊,他匪夷所思地盯着自己的大侄子,这眉眼很有其父神韵的后生也继承了他父亲痴情的性格。“容叔叔好好想想。”谢凡黯然道。 方逸伟突然杳无音讯,柔桑急坏了。向冰儿不停给她发来威胁的短信,她只好不停地询问白天明:逸伟去哪儿了? 白天明被她问得烦了,就质问道:“你怎么突然对逸伟的去向这么感兴趣?他和你的关系至于让你这样殷勤吗?”一句话噎得柔桑哑口无言。向冰儿的短信却是炮弹一样飞过来:你没有替我看住逸伟,我又凭什么替你保守秘密?你一定会后悔!一定会后悔! 柔桑站在卫生间里,反锁了卫生间的门,她反复读着向冰儿的短信面如死灰。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一想到向冰儿可能马上就会将那些偷情的照片拿给白天明,她就头皮发麻。不行,她必须阻止事态恶化下去。于是她飞也似的奔出浴室,向医院奔去。一到医院,柔桑连车门都没关牢就冲向住院大楼,司机在她身后喊:“二太太,要在医院等你吗?”柔桑哪里听得见,早一阵风进了电梯。按了楼层,电梯快速升了上去,她只觉浑身汗涔涔的。“叮”的一声,楼层到了,电梯门徐徐滑开,蓝凤凰的面孔呈现在她面前。 看到柔桑,蓝凤凰的瞳仁张了张,然后鄙夷地道:“你不准备从电梯里出来吗?” 柔桑经她一提醒,才挪动身子,呆滞地走出电梯。蓝凤凰不自觉白了她一眼,扭了扭屁股,做出高傲的姿势走进电梯去,却被柔桑碰到肩膀,腋下夹着的信封和文件哗啦啦掉了一地。蓝凤凰一肚子火气,名正言顺给了柔桑一记结实的白眼。 “对不起,对不起……”柔桑连忙蹲下身去要帮她收拾。 蓝凤凰早已拾起地上的文件,并拍了拍信封上的灰尘,瞟了柔桑一眼便进电梯去。柔桑没空理会她的敌对情绪,十万火急朝向冰儿的病房奔去。 第282章 帮凶 病房内,向太太正给病床上的女儿梳头。温馨的画面看在柔桑眼里,却是别样刺眼。在母亲的目光中温柔如小绵羊的向冰儿是个恶毒阴险的人,她的存在就是对她目前平静生活的极大威胁。 见柔桑香汗淋漓、愁云惨雾地走进来,向冰儿对向太太道:“妈,柔桑婶婶来找我,我有些私房话要和她说,你先出去散一会儿步吧!”向太太心下疑惑,女儿和白家二太太平日里没什么往来,更没有交情可言,能有什么私房话不跟自己的亲妈说,要去同她说?但向太太是个万事都迁就柔顺的主妇,她同柔桑笑了笑就走出病房去,出去前,还不忘把门关上。见向太太识趣地避开,柔桑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在病房门边站了许久,确定向太太的脚步声走远了,才把目光调到病床上的向冰儿身上。 向冰儿笑起来:“这件事除了我,其他人还不知情呢!” 柔桑也为自己的神经过敏感到可笑,她走到病床边坐在刚刚向太太坐过的椅子上。椅子上残留着向太太的体温,令她很不舒服。更兼向冰儿半含讥笑半含怨怒的目光在她身上肆意打量,她简直如坐针毡。 “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是骗我的?根本没有什么偷情的照片。”柔桑说这话试图安慰自己,也默默期待奇迹能够出现,可是她心底里明确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幻想。 向冰儿嘴角轻扯着,挂着一抹深深的冷笑,眉梢一挑,讥讽道:“柔桑婶婶不如说你根本没有偷情来得更加实际一些。” 柔桑的脸色胀得通红,但还是不死心地道:“我要看照片,如果你是骗我的呢?” 向冰儿伸手拉开床头的储物柜,摸索出一台淡绿色壳子的手机,递给柔桑,从鼻子冷哼道:“所以呢?因为抱着怀疑和侥幸的心理,就让我的逸伟逃出这座城市?” 柔桑接过手机,点开相册,果真看到一张她和白天朗在海边激吻的照片:湛蓝的天幕,碧绿的海水,白黄的夕阳,她和白天朗身着夏装紧紧拥抱,两片唇紧紧贴在一起。浑身的血液顿时往脑门上涌,柔桑只听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激跳的声音。她颤抖着手,点住那张照片往垃圾桶的图标上拖动,可是删了一张,偷情的照片又换了一张。再删一张,再换一张。她不停地删,手机相册里的照片就像从流水线上不停滚下来的产品,令她恼羞成怒,删除照片的手指变成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那些偷情的照片香艳而不雅,她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燥热。如果白天明看到这些照片一定会抓狂,他是个有感情洁癖的人,就算他心里藏着个刘凝波,却从不曾有越矩的行为,而现在她的出轨,还是和他的亲大哥,他一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无法预测,他知道真相后会做出什么样激烈的行为来。 见柔桑脸色铁青,向冰儿冷笑道:“你以为删了这些照片就可以挽救你的处境?没有手机上的照片,你的丑事就能被掩盖过去吗?告诉你,我已经将这些照片洗了出来,装在信封里交给我的朋友保管,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不能将逸伟带到我跟前来,那么,那些照片不但会送到可怜的天明哥面前,还会在网络上公布,你知道后果,所以不要让我等到三天后!” 柔桑颓然地垂下手,手机从她手里滑落到地上去,她一步步向后退去,向冰儿阴险的嘴脸在她面前变得狰狞,她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只感觉浑身寒冷:“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喃喃自语。 向冰儿血红着眼睛,唇角挂着一抹阴冷地笑,“可怕?我已经这样了,是一个废人了,我还在乎什么?”最后一句话,向冰儿是痛苦地吼叫出来的,她的目光死死地瞪住自己木头一样毫无知觉的双脚,内心绝望。“三天时间,你还是抓紧吧!三天后,我见不到逸伟,天明哥就会看见一个信封!” 信封!一句话提醒了柔桑,她的面前陡然闪过来找向冰儿之前在电梯口撞到蓝凤凰时从她腋下掉下来的一个大大的信封,她恍然大悟。蓝凤凰和向冰儿是好朋友,向冰儿找来的帮凶不是蓝凤凰,还有谁?蓝凤凰一直暗恋白天明,这在她是略有耳闻的,现在逮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不算计她一把呢?这两个蛇鼠一窝的贱人!柔桑撒开脚步,飞也似的奔出了病房。她心急如焚地进了电梯,下到底层,跑出医院,哪还有蓝凤凰的影子?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她感觉晕头转向。向冰儿拜托的人是蓝凤凰,那么她就死定了! 就在这时,司机开了车子过来找她,“二太太,你这么快就出来了?我送你回家。” “不,去‘蓝家小筑’!”柔桑猛然对司机说道。 司机一个“得令”,车子便从人流中鱼一样游动,快速离开市区,向‘蓝家小筑’驶去。 柔桑下了车一阵风穿过田野,越过花圃,推开‘蓝家小筑’的院门。站在院子里,柔桑看着紧闭的酒吧门,抚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现在是白天,酒吧是不可能营业的,她不能冒然闯到蓝局长家里去,那样会引起蓝局长的怀疑,万一起了争执,她和天朗的事情就纸包不住火了。这样想着,柔桑决定晚上再来‘蓝家小筑’找蓝凤凰,遂调转身子,有些虚脱地走出‘蓝家小筑’。 距离上次游泳课,一转眼就是一周的时间,林亦风再次来到了季公馆。佣人给他开门之后,他没有再去客厅拜会季庆仁,而是径直去了游泳场。游泳场里等候他的不是那两位白贵的小少爷,而是季小亭。季小亭站在天蓝色的游泳池前,春风满面地看着从门口徐徐走进来的林亦风。林亦风眉头一蹙,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有些面善,但又不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其实早在父亲的墓前,见过司徒月的时候,他就见到了季小亭,不过当时给予逃脱,只是匆匆一瞥,当然不会记挂心上。 季小亭已经伸过手来,微笑道:“你好!” 看着季小亭友善的手,林亦风并没有伸出手回应他,只是狐疑地问道:“你是……” “我叫季小亭,是大宝小宝的父亲。”季小亭做了介绍,林亦风终于和他握了手。握完手,便左右探看,问道:“两位孙少爷呢?” “哦,今天我有事要和你说,”季小亭清了清嗓子,眼睛里一片清澈的目光,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林老师,不好意思,以后你不用来给大宝小宝上课了。” 林亦风一惊,“为什么?是我课上得不好吗?你可以和我沟通,可能孩子太小,我一定努力配合你们家长和学员意愿的。”林亦风心下焦急,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他可是游泳馆里的名师,可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不能失去这份兼职,母亲的医药费全指靠这笔收入呢,而且季家已经将一年的工资预支给了他,他都打进医院的户头里去了,要是这时候被解雇,他岂不是要将那些钱还回去? 见林亦风面露难色,季小亭宽慰道:“和林老师的教学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觉得孩子其实太小,没必要让他过早接受任何训练……” “季先生也说过只要陪两位孙少爷玩一玩就好,我也没有在课堂上定制不合理的教学目标……” 见林亦风急不可耐地辩解,季小亭蓦地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这男人怎么这么死缠烂打的?脸皮当真有点厚。于是他道:“林老师是不是担心预支的一年上课费用?这个不消担心,是我季家违约在先,那些钱不必还回来,林老师尽管拿去用。” 林亦风是个聪明人,季小亭虽然说得大度,但眼神里流露的轻视令他很受伤,在这位富家公子眼里,自己就像个视财如命的小丑。自尊迫使他难堪地开口:“季少爷误会了,既然不再聘请我给两位孙少爷上游泳课,我也就没有霸占着你们的工资不还的道理,您放心,虽然我穷了点,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钱我一定在这几天送还给季少爷。”林亦风说着就转身向外走。他知道季小亭的目光正在洗劫他仅存的最后一丝骄傲和自尊,那虽然并不敌意却夹杂同情的目光对他而言若芒在背。他不知道季小亭为什么突然就把他解雇了,或许有钱人家就是这样阴晴不定,翻云覆雨的吧!有钱人家怎么会知道穷人的苦楚?他恨自己刚刚季小亭大方地说要将那些钱送给他的时候,为什么让该死的自尊心作了祟,打什么肿脸充什么胖子?居然说这几天就要将那些钱还回来,拿什么还?那些钱对母亲来说,是救命钱!有了那些钱,母亲的病就能缓解,能让母亲吃上一阵子的好药,就能减轻母亲的痛苦,林亦风啊林亦风,你真该死!自尊值几个钱?不就是一个略带鄙夷的目光吗?有比母亲的身体还重要吗? 胡乱自责着,林亦风已经出了游泳场,失魂落魄走在季公馆的花园里。蓦地,只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他吃惊地抬起头来。花园小径的前方站着司徒月,她手足无措地盯着他,脚边是一个打碎的花盆,陶瓷碎片、泥土和一枝结了花骨朵的红梅花散在地上。林亦风突然顿悟,怪不得自己突然被解雇,一定是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搞得鬼!他大步冲上前去,指着司徒月的鼻子,怒不可遏道:“你这个女人,三番五次缠着我也就算了,现在你还弄丢我的饭碗,上回在季公馆外面的路上遇到你,我就应该猜到你是季公馆内的人!”林亦风边发火边想起季小亭刚刚介绍自己是季公馆的季少爷,而上回在父亲的墓前,这个女人身边站着的男人正是这位季少爷,怪不得觉得面善呢!而那时,面对这个女人的纠缠,他质问季少爷她是他的什么人,他答是妻子。 这下,林亦风的火气“噌噌”往头上冒去,他恨不能将司徒月从头数落到脚:“我以为你这个女人是谁,原来是季公馆的少奶奶,有钱人家的少奶奶你不好好当,偏要水性杨花,当着丈夫的面对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你那个莫名其妙的老公一定天生就爱戴绿帽子。你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你们的事情,干嘛牵扯进我?我好好一份兼差就这样弄丢了,你知不知道那些钱对我有多重要?那是我母亲的救命钱,我母亲指靠着这些钱活命!”林亦风越说越来气,越说越伤心,眼底清晰地冒起一层泪雾来。 司徒月一直怔怔地看着他上蹿下跳,心里发凉。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曾经耳鬓厮磨的恩爱恋人现在居然翻脸无情,一句句话都戳她的心肺。于是她收起见到他的那一瞬自己柔软无措的心情,换上一脸冷若冰霜,道:“演戏给谁看?豪门白家,富可流油,却负担不起白大太太的医药费?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不要再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不该让我……妈妈刺你一刀,可是我妈妈已经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了,你还想怎样?杀人偿命,不过尔尔,我妈妈死了,你白大少爷又活过来了,谁来赔偿我妈妈的命?”司徒月说着,一颗绝望的泪水从她眼里直直掉落下来。 林亦风怔住了。上回在医院,他原想撇清,还原真相,可是马茹芬又让她对他的误会更深了。此时此刻她的泪水似乎浇灭了他满肚子的委屈和怒火,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向季公馆外奔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司徒月被他拽得胳膊生疼,他走得飞快,她也只能小跑着跟随他的步伐。 “带你去找真相!”林亦风答。 林亦风先是带了司徒月去医院找林母,林母正躺在床上打吊瓶,林亦风没有在病房内吵嚷,而是直接把司徒月带到通廊外,使劲压低声音但还是透露出极度的不满和怨怒:“你看清楚了吗?病床上的这个人才是我母亲!她病魔缠身,苟延残喘,可你让我失去了季公馆的兼差,她的医药费又没有着落了!我不是你的豪门公子白若昭,我叫林亦风!如果你不信,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因为司徒月一脸犹疑,林亦风只好又把他带到父亲的墓地上,指着墓碑上那张四方方的遗照,对司徒月吼道:“看清楚了,这个男人才是我父亲。他不是白氏集团的董事长,他只是一个小小制药厂里的工人,却在十几年前制药厂的爆炸事故里丧生了!我母亲用父亲生命换来的一点抚恤白给他在市里最贵的墓园买了墓地,只想着让父亲辛劳一世能够安眠地下,而自己却节衣缩食、熬肠刮肚,然后染了一身病……” 林亦风说得凄凉,而司徒月如坠雾里云间。周身是一片不可遏制地冰凉。她惨白的小脸看在林亦风眼里,却又成了不可置信和怀疑。这个女人疯了,她居然还是认为他在演戏!林亦风忍无可忍拽了司徒月的手继续疯了似的走。司徒月感觉到手臂上被拽得生疼,终于开口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一回林亦风没有回答她,只是大步流星离开墓园。 从墓园下来,天色已晚,薄薄的暮霭笼罩大地。计程车上的林亦风表情凝重,不苟言笑,而司徒月更是一言不发。她没有看林亦风,目光凄凉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从山坡植被转换成城市的车水马龙。车子开了许久,终于在一条陋巷口停了下来。林亦风有些粗暴地将司徒月从车上拉了下来,指着那条昏黑的巷子,冷声道:“再带你来最后一个地方,你就该清楚我和你的什么白若昭毫无瓜葛,我是我,他是他,从今往后,不管在何时何地遇见我,请少大奶奶你一定高抬贵手,别再纠缠我。” 司徒月站在这条幽深的巷子口踟蹰着。巷子里头一盏破败的路灯闪闪烁烁,连昏黄的光都供给不足,将整条巷子映衬得更加影绰绰、阴森森。林亦风瞟了她一眼,丝毫不给她任何温情,拉了她便走进巷子去。司徒月像一只困顿的小兽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巷子,呼呼的冷风夹杂着阴寒扑面而来,司徒月打了个寒噤。林亦风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一直拽着司徒月从陋巷拐进另一条更窄更暗的巷子,径自走到他的小堂屋前。 司徒月颤巍巍抬眼看面前那两扇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灰白破败的木门,门上的门神色彩夸张、面目狰狞,令她不寒而栗。 “哐当”一声,林亦风泄愤似的推开那两扇门,透过穿堂,简陋的内室在司徒月的眼里一览无余。他拽着司徒月跨过高高的门槛,站到了穿堂内。粗糙的水泥地面因为年代久远,早失了最初的光滑,裸露出一粒粒混杂在水泥里根深蒂固的沙粒,因为穿堂的上空没有屋顶,直接受到雨水的侵蚀,薄薄的一层苍苔已悄然铺陈在上面,散发潮湿而阴冷的气息。站在那层苍苔上,司徒月始终缄默着,而林亦风还是显得义愤填膺。 “看清楚了吗?看清楚了吗?季少奶奶,这座小堂屋就是我林亦风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这里,我和我的母亲相依为命住在这座简陋的房子里,你看清楚了吗?这里怎么能和白家大宅比?”林亦风想起那天随马茹芬去白家大宅见到的排场,心里就蓦然地不平衡,“你的若昭是个少爷,而我林亦风就是个从小就失去父亲,和生病的母亲相依为伴的苦孩子,我怎么会是你的若昭呢?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 司徒月缓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耳,头重重摇着,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晶莹的泪珠在眼里打转,嘴里喃喃道:“为什么你不是他?我宁愿你是他,对我绝情也好,对我绝意也好,就是不要你不是他,而他已经死了……”司徒月说着,一转身,哭着跑出了小堂屋。 林亦风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色的巷子里,犹疑了一刻还是追了出去。季少奶奶悲痛欲绝的样子令他担忧,眼底流淌着的绝望更令他不安。是他把她带出季公馆的,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她安全送回季大少爷手里。 司徒月一路狂奔,脚不小心踩到阴沟里也顾不上,继续湿漉漉地朝前奔。出了巷子,就沿着一条已经陈旧的马路疯跑。为什么是她弄错了?这个人不是她的若昭,她的若昭的确在那致命的一刀里结果了今生。她原本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是小堂屋里这个人又勾起了她的幻念,她多希望她的若昭还活着,多希望他再抱一抱她,亲一亲她,多希望他能看一看她为他生下的两个孩子。若昭,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你?我宁可你对我绝情绝意,我宁可你恨我怨我,把我当做路人,我就是不要你真的已经死了!司徒月泪流满面,头也不回地跑着。 林亦风追到巷子口,见司徒月沿着马路一直往北跑,不停地用手揩拭眼泪。林亦风不敢喘息,继续追她。没想到柔柔弱弱一女子跑起来却是风一样的,好几次,林亦风张了张口,却喊不出她的名字,她叫什么名字呢?他明明知道她的名字的,却没有记住。到底叫什么呢?林亦风边追边绞尽脑汁,嘴里只能干喊着:“喂!喂!”不经意间,他瞟见天上的明月,灵机一现:司徒月!她叫司徒月!于是他狂喜地喊起来:“司徒月!司徒月!” 司徒月的脚步顿时放慢了,像被什么羁绊住似的,依稀仿佛是若昭在唤她:司徒月!司徒月!司徒月……她回过身去,散乱的发丝在夜风里飘,小小的面庞上一枝带雨梨花,流露种种可怜,林亦风也放慢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她。在她期盼的目光中,他有一瞬的错觉,自己不是林亦风,而是白若昭。而司徒月更是撼然,她分明看见她的若昭正款款向她走来,他越过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微笑着向她走来,边走边呼唤她:“司徒月,司徒月……”走着走着,就走过了一生一世。司徒月的泪不停地滑落,她也向他走去。当二人之间只一尺之距,二人紧紧拥抱住了对方。林亦风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昏胀,他是受了谁的驱使才这样堂而皇之将一个有夫之妇揽在怀中?司徒月亦是同样的羞耻心,她明知道这个人不是若昭,她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将他当做若昭的替身,慰藉自己思念成疾的心绪。他们就这样紧紧拥抱了一刻,又匆匆抽离对方的身体,然后四目相对,尴尬无措。 “司徒月,”林亦风不再喊季少奶奶,而是生涩地称呼司徒月的名字,“我把你从季公馆带出来,我有责任将你安全送回去。” 司徒月没有拒绝,只是温顺地跟着他走。不再有任何思绪和情绪,木偶一样跟着他的步伐,边走边拦在这条马路上难得一遇的计程车。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计程车,车身是簇新的粉红和雪白色,和平时在街上随处可见的黄绿颜色搭配的计程车不太一样,应该是的士公司推出的新款面的。让司徒月坐到车后座上,林亦风上了副驾驶座,同司机说了“季公馆”便扭头看车窗外。 车子在空荡荡的马路上不疾不徐地行驶,车窗洞开着,大片的夜风灌进车厢,让人激灵灵地清醒。林亦风回头看了一眼司徒月,见她一脸泪痕未干,身子怕冷地瑟缩着,林亦风便将车窗摇了起来。关上车窗,顿感车内暖人心脾,林亦风不禁在心里感激面的司机不小气,给他们开了足够的暖气。还没感激完就觉得不对劲,只觉头越来越重,人也昏昏欲睡。他使劲撑了撑眼皮,回头看了一眼车后座的司徒月,不知何时司徒月已倒在车后座上酣然入睡。林亦风嘴角扯出一抹释然地笑,将目光从车后座调回前方,却不经意瞥见面的司机脸上挂着一个诡谲的笑,他心里一惊,只觉手脚发麻无力,随即头一歪就昏倒在副驾驶座上。 第283章 大伯和弟媳 白家大宅内的叶柔桑简直坐立不安,站在画室内焦躁地走来走去,她一直盯着窗外的日头,从青天白日终于等来了初月东升。张妈来画室外喊她吃饭,她哪还有心情吃饭,目光落在画室角落用锦缎遮起来的画框上,她走过去,掀开锦缎,拿起一幅画框端详。这是她精心画的天朗的肖像。看着画像上戴着白边眼镜温文尔雅的男人,柔桑的心里流动着千万种柔情,目光里盈满纠结与哀伤。她该不该将受到向冰儿威胁的事情告诉天朗呢?让他替她分担,不好吗?何必这样一个人扛着? 柔桑打定了主意,将天朗的肖像重新放到一摞的画框中间,用锦缎盖严实了,打开画室的门走出去。她避开佣人的耳目,来到天朗门外敲门,房间里没有人应答,柔桑心想天朗应该是吃饭去了吧,于是又去了饭厅。饭厅里只坐着白天明和马茹芬,叔嫂二人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饭。 看到柔桑,马茹芬连忙歪了歪身子,一副小白兔见到狼的模样。白天明则笑道:“张妈叫了你半天,你怎么才下来吃饭?都要过饭点了。” “你们不也没吃完吗?”柔桑有些没好气,脸色和语气都不清爽。 白天明挑了挑眉,继续吃饭。马茹芬伸过碗来,小女孩般撒着娇:“天明,我要吃虾。”天明笑了笑,夹了一条红色大虾放入她碗里,她报给他一个满足而甜美的笑。 柔桑豁然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径自离开饭厅。白天明顿了顿继续吃饭,只以为她是看不惯他和马茹芬的亲昵没了食欲,哪里知道柔桑吃不下饭的内情。柔桑离开饭厅是寻找天朗去,她不好在饭厅上直接问白天明白天朗的下落,她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人起疑。自己担惊受怕,受制于向冰儿,就是不想丑事被揭发,如果因为细节上不注意,露出马脚来,岂不是功亏一篑?柔桑在白家大宅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白天朗的身影,又不好询问佣人,便拨打了白天朗手机。手机竟然是关机的。柔桑心若油煎,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向冰儿给出的期限是三天,这三天她还是安全的,若三天后逸伟兄弟突然回来了呢?那她就化险为夷了。可是三天后,逸伟要是还没有出现,那那些照片的下落就令人堪忧了。所以她必须在这三天内找到那个信封销毁。向冰儿瘫在床上,如果没有蓝凤凰帮她,她手里有照片也不能拿她怎样的。这样想着,柔桑火速离开了白家大宅,奔赴“蓝家小筑”。 到了“蓝家小筑”,夜色已经很沉,像从神女脸上摘掉的黑纱,直直地坠落人间。柔桑这回没有让司机等自己,她不清楚到了“蓝家小筑”见到蓝凤凰都会遇到些什么状况。她甚至不知道见到蓝凤凰之后她该怎么跟她提照片的事情。关于那个信封里装的东西,蓝凤凰又知道多少?她或许清楚向冰儿对她布下的局,但她或许又什么都不知情,向冰儿说不定还未跟她说关于照片的事情,甚至蓝凤凰或许没有见过那些照片。那她就不能轻易地打草惊蛇。 边走边想,柔桑已经穿过田野走到那片花圃。隆冬的花圃早失去春、夏、秋三季的繁茂,什么花都没有开放,每一棵植物都是灰败的,一如柔桑此刻的心情。不远处“蓝家小筑”的招牌正在夜色里亮着莹蓝色的光,绕着屋檐和房子外沿线条的满天星变换着各种妖冶的灯光,在广博的天幕下像极闪闪烁烁的诡谲的贼眼。推开“蓝家小筑”的院门,柔桑站到了酒吧间门外。门洞开着,只挂了透明的门帘,可以望见里边作为布景的大榕树,一棵棵森森地伫立着,因为不是活物,是虚假的人工制品,便永恒地蓬勃繁茂着。人类的力量果真不可小觑,人定胜天也不是狂妄自大的牛皮,而是一种信念。因为夜还不是很深,也因为入冬的缘故,“蓝家小筑”的生意冷冷清清的,今晚还未迎来客人。 柔桑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蓝凤凰准备好今夜的各种点心和小菜,已经在柜台内枯坐了半天,cd里的音乐已经反复播放,被她听到烂。忽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位女士,蓝凤凰连忙从柜台内起身,扭着她姣好的腰肢向今晚的首单上帝走去,丰腴的胸随着步伐一耸一耸的,地上虽然铺了地毯,但高跟鞋的跟尖还是穿透地毯的缝隙敲击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走近了,蓝凤凰脸上的笑容不免有些僵硬,这不是柔桑吗? 室内的温度比室外高多了,或许因为封闭,又兼开了暖气,柔桑顿感周身的神经都松懈下来,握紧的拳头也松开了。既来之则安之,莞尔一笑道:“过来喝一杯,欢迎吗?” 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蓝凤凰这点礼仪还是懂的。她将柔桑引到墙边的座位上,道:“天明哥从前来时,都坐这个位置。”见柔桑拖了外套坐定,蓝凤凰心下又后悔,她怎么让她坐白天明常坐的位置呢?她是她的情敌,她不应该对她这样礼遇。心下想着,脸上的笑容再打一个折扣,变成专业化的虚假笑容,声音也冷了几分,“今晚想喝什么酒?” “给我调杯鸡尾酒吧!天明夸过你调酒技术好。”柔桑随意一说,蓝凤凰心里却乐开了花。她乐颠颠地去柜台内调酒去,柔桑看着她的背影脸上蒙上沉重的一层霜。这丫头会把那个信封藏哪里呢?柔桑的目光在酒吧内四处打量,无意间瞥见一架通往二层阁楼的木梯,心下灵机一动:会不会藏在阁楼上?可是她要怎样才能上到阁楼上呢? “小蓝,你平时生意做到那么晚,还要回市区家里睡吗?”柔桑开始和调酒的蓝凤凰搭话。 “不会,酒吧都是做夜生意的,一般营业到凌晨才打烊,所以就在阁楼上睡一夜,白天再回市区采购食物。”蓝凤凰原本不是有心机的人,对于柔桑的问话如实相告。 “哦——”柔桑的尾音稍稍上扬,心下猜测那信封定是藏在阁楼间里。蓝凤凰调好鸡尾酒端给她的时候,她一仰头就把一整杯妖艳的酒液灌进喉囊,唬得蓝凤凰瞪大了双眼。她都来不及去抢她手里的酒,玻璃杯里的酒液已经一滴不剩了。蓝凤凰皱了眉,怪道:“柔桑嫂嫂,你这样喝会醉的,哪有人这样喝鸡尾酒的?要慢慢品,知道不?”蓝凤凰的语气竟是嫌弃和鄙夷。还是艺术家呢,这样豪饮,一点都不优雅,不知道天明哥守着这么个不贞洁的女人做什么? “再给我来一杯!”柔桑的笑容明媚间已沾染了微微的酒意,鸡尾酒的烈性还未上她的头。今晚她决定好醉,只有醉了,她才可能上阁楼间去,才有机会寻找那个信封。 蓝凤凰说什么也不肯再调酒,双手连连摆着,“不行不行,你要在我这里醉了,我会被天明哥骂死的。” 柔桑还想再央求,却觉头部一阵重重的昏眩来袭,她连忙用手支撑了额头。这酒果真烈啊! “柔桑嫂嫂,你没事吧?”蓝凤凰去扶柔桑的胳膊。 柔桑摆摆手,顶着滚淌的面颊道:“小蓝,你调酒的技术实在是太高超了,我真的有些醉了,可不可以……”柔桑开始有些口齿不清,幸而蓝凤凰接了她的话。 “送你到阁楼上躺会儿,是吗?” 柔桑使劲点点头,一边起身扶住蓝凤凰的肩膀,一边步履踉跄的迈步向二楼走去。蓝凤凰让她把胳膊搭在她肩上,吃力地扶住她上了木梯,嘴里喃喃念叨着:“哎呀,真是的,什么酒量嘛,居然还来酒吧喝酒,真是添乱,你躺会儿,我去给天明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二人已经上到二楼,蓝凤凰让柔桑躺到床上,便要下楼打电话,柔桑抓住她的手,道:“不要告诉你天明哥啊,他看我喝酒了一定会生气的,你可以去外面拦一辆计程车给我,我自己回家就行,现在我先躺躺。”柔桑说着就闭上眼睛。头确实昏沉得厉害,可是她又害怕自己会真的睡着。她可不能真的睡过去,她上阁楼的目的是为了找信封。耳边终于响起蓝凤凰的声音:“好吧好吧,依你就是。你躺会儿,我去给你拦车去。”高跟鞋脆脆的敲击木地板的声音一下一下从阁楼内响到了阁楼外,再从木梯上逐级响下去……柔桑确定蓝凤凰走出了“蓝家小筑”,随即睁开了眼睛。 柔桑用手使劲拍打了额头几下,集中了所有意志力挣扎起身子。她开始在阁楼间里翻箱倒柜,书柜的抽屉里的确放着一个信封,柔桑大喜所望,可是打开信封,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殆尽。里面只不过是蓝凤凰的买房合约。她悻悻然将信封重新放回抽屉里,便听到楼下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高跟鞋轻叩地板的清脆响声清晰想起。柔桑一惊,连忙到床上躺下,心想:蓝凤凰怎么这么快就去而复返? 蓝凤凰已经走到阁楼上,她盯着床上闭着眼睛两颊酡红的柔桑,流露厌恶的神色。就在刚才她要去公路上拦计程车的时候突然想到,她为什么要帮她?她霸占了她从少女时代就深深恋上的天明哥哥,不但霸占着,还不好好珍惜,她与人偷情,让她的天明哥哥戴上绿帽,这样一个女人她要让她吃点苦头。要不是向冰儿拦着她不让她曝光那些海边偷情照,她早就要好好教训她。今晚,她要让她睡在“蓝家小筑”,只要天明哥因为她一夜未归而恼怒,或许能自己发现她出轨的丑陋行径。到时候,这女人还妄想霸占她的天明哥吗?绝不可能! 柔桑心下奇怪,为什么蓝凤凰站在床边许久却不出声,她要假装睡着,又不好起身。只听蓝凤凰终于道:“柔桑嫂嫂,拦不到计程车,你还是在我这里睡一晚吧,我会打电话和天明哥说的。”蓝凤凰说着便下阁楼做生意去,因为酒吧终于来了营生。蓝凤凰才不会给白天明打电话呢!她既然要陷害柔桑,又怎么会告知白天明柔桑的下落呢?她不知道她的恶意却正中柔桑下怀。当她离开阁楼,柔桑睁开了眼睛,并从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对啊,只要这三天她一直守着蓝凤凰,那么她就没有机会将那些照片送到白天明面前了。这样想着,柔桑安然地睡过去。 蓝凤凰到了楼下见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灰褐色的冬衣,带着鸭舌帽,一脸阴郁。 “这位先生,你要喝些什么酒?”蓝凤凰热情地迎上去。 男人面无表情地开口,操着外地口音:“给我打包一些啤酒和小菜。” “您不在这里吃吗?”蓝凤凰有些疑惑。 男人缄默着,不答腔。蓝凤凰悻悻然去柜台里打包,男人的冷漠态度和阴鸷的目光令她心下不舒服。将打包好的酒菜交到男人手里,男人留下两百块钱,也不要蓝凤凰找钱,便急匆匆走了。望着男人高大粗犷的背影,蓝凤凰撇了撇嘴角,不再去想。真是个怪异的人。 而男人出了“蓝家小筑”,放眼望广袤的夜空下辽阔的田野,颠了颠手里的酒菜,压了压帽檐,快速走入夜色中。疾步走到公路上那辆粉红色的计程车边,男人打开车后盖,将打包好的酒菜放了进去,重重盖上车后盖,男人上了驾驶座,扣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车子在夜色中向市区相反的方向开去,越开越远,直到融入茫茫夜色。车子在浓郁的夜色中开了许久,拐进了一条山道,沿着山道开了许久,再拐进一条山道。山道又山道,车子终于在两座烽火台间停了下来。烽火台坐落在一个山包上,并肩倚立。台身的砖石在月光下泛出青灰的光,隐隐约约“烽火台”三个字标榜自己的身份。男人打开车后盖,拿出打包好的酒菜,攀上了一座烽火台,窄陡的石梯在他脚下变得驯服。到了烽火台上,男人站在瞭望石间向山脚下扫了一眼,便快速从背面的石梯攀了下去。烽火台后是一个废弃的教育基地,曾经的曾经,这个教育基地迎来过许多学生和游客,可是现在,它只是一个闲置的仓库。 男人小心打开仓库的门,闪进门内。在黑暗的空中熟门熟路抓了一把,一盏白炽灯就亮了,发出昏黄的光。光线不明晰地照出仓库内的摆设。距离门口不远的位置放着一张矮小的方桌,两条长凳。仓库的正中间搁置着一些废弃的油罐子,还有一些木柴,高高地摞着。油罐子和木柴组合成了奇怪的几何图形。这个奇怪的图形前面,背靠背绑着一对昏迷的男女。男人瞟了那对男女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狼看到肉的得意笑容,他将酒菜放到矮桌上,撕开塑料袋子,用一次性餐具开始大快朵颐。 而此刻,季公馆内已经炸开了锅,所有人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司徒月不见了。夜色越来越晚,司徒月的手机却还是关机。季庆仁眉头紧锁,像一尊冰冷的塑像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季小亭没等父亲开口,已经领着家里的男佣们从季公馆开始一路找到市区去。上一回,季小亭是在刘凝波的墓碑前找到司徒月的,这回却没有那么幸运,黑夜里的墓园无疑是个鬼窟,遗憾的是,别说司徒月,连个鬼都没有。季小亭把司徒月可能去的地方,包括桐江边都找了个遍,依然没有。司徒月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因为过完年就要去加拿大求学,司徒月把阿残接来季公馆小住。对于司徒月的失踪,阿残因为眼盲,并不知情,她要找司徒月说话,佣人们在季庆仁的授意下对她谎称司徒月已经睡下了。阿残便只好去自己的房间睡觉。 第284章 林母 医院里的林母更是心急如焚。自从林亦风白天的时候说去季公馆授课,就一直没有回到医院。她拖着虚弱的病体找护士,并没有人理睬她,她只能惴惴不安地回到病房内等待林亦风回来。终于,病房的门把被人扭开了,她以为是林亦风,欣喜地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喊道:“亦风,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话音刚落,林母就顿住了,来人是个中年男人,并不是林亦风。只见这个中年男人戴着白边眼镜,温文儒雅的模样,一身暗色、贵气的衣着,手腕上一架白色亮表,脚上的黑色皮鞋更是油光铮亮。 “你是……”林母疑惑问道。 “我姓白。”白天朗温和地看着病床上病体瘦削的林母,流露一个友好的笑容。 林母望着眼前自称姓白的男人,一头雾水。她确定并不曾见过这个男人,像她这样一穷二白的人家怎么会有这样富贵的朋友?在林母的踟蹰里,白天朗已经走进了病房,将一篮水果放到桌上,便静静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托了托镜架,道:“林太太,你好,白天公务缠身,深夜来访,十分冒昧,还请见谅。” “你……有什么事吗?”林母现在有药物控制,说话不再像先前一直咳血了。 “令公子怎么不在啊?”白天朗说话间目光在病房里四处打量了一下。 “我也在找他呢,他从下午离开医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不是一个夜不归宿的孩子,生活作息一直很规矩。哦,白先生,可不可以借你的手机一用?”林母的脸上弥漫淡淡的哀伤,忧子之情溢于言表。 白天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林母,林母赶紧拨打了儿子电话,她的表情从热切期待到失落凝重,白天朗接过林母还回来的手机,问道:“怎么,打不通?” “关机,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啊?”林母忧心忡忡。 白天朗只好安慰道:“已经是成年人,或许是在哪里和朋友聚会呢,说不定稍晚一些时候就回到医院了,也未可知。” “但愿如此吧!可我儿子平时也没什么朋友……”林母嘟哝着,掩不住的自卑和伤感,朋友交际是需要花销的,她的儿子实在太乖,工资都是上缴给她的,极少出去玩乐,以致现在,儿子失去行踪,她不知该联系谁。 白天朗见林母憔悴的面庞溢满焦灼的神色,便道:“这样吧,林太太,人口只有失踪二十四小时以上,警局才会接受报案,如果令公子明天还是没有消息,我帮你去报案吧。” 听白天朗这样说,林母报以感激的笑容,问道:“不知道白先生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如果方便的话,想和您聊些家长里短。”白天朗温文尔雅道。 林母看白天朗斯斯文文、彬彬有礼,不像是坏人,便点头应允了。“白先生想从我这儿了解些什么?” 白天朗犹疑了一下,问道:“林太太,您儿子……是您亲生的吗?”白天朗鼓了十分大的勇气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自从上次在白家大宅内见到被马茹芬带回来的林亦风,白天朗内心实在无法平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相像的人,实在匪夷所思,白天朗心想个中一定有蹊跷,便开始调查林亦风的信息。从私人侦探那里,白天朗了解到林亦风的大致背景,从小父亲死于制药厂的爆炸事故,和母亲相依为命,蜗居林家厝内,家贫如洗。母亲体弱多病,林亦风供职于体育馆的游泳场,是一名游泳教练。母亲入院之后,林亦风除了在游泳场上班之外还接下了季公馆的营生。这些基本的情况都不足为奇,令白天朗吃惊的是,林亦风和死去的若昭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出生于同一家医院。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当年马茹芬生下的其实是一对双胞胎,但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其中一个孩子被别人抱走了,或许抱走他们孩子的那对夫妇因为刚出生的孩子不幸死去于是收买了护士……白天朗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涌出的是沉重的负疚感。当年马茹芬生产的时候,他并没有陪在一侧,而是出差去了别的城市,回来时,儿子已经出生一周了。会不会在他出差的时候,悲剧发生了。不,如若是这样,那将不是悲剧,是他白家的幸事,他白天朗还有传后的儿子。于是白天朗深夜来医院探访生病的林太太,他是想趁机捡一根林亦风的头发回去做dna鉴定,谁知林亦风竟不在母亲的病房里。 此刻,面对白天朗的问题,林母真有些啼笑皆非,她道:“白先生,你开什么玩笑?亦风是我怀胎十月,辛苦拉拔长大的亲生儿子,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林母笃定的回答并不能打消白天朗的疑惑,他想除非拿到确凿证据,否则恁谁都会矢口否认的,因为一旦承认,就必须将自己辛苦养育二十多年的孩子拱手相让,这对于谁来说都是残忍和无法接受的。于是白天朗站起身来告辞:“林太太,刚刚是我开了一个玩笑,您别介意,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明天白天我再来看您,顺便看看亦风小兄弟回来了没。” 林母挣扎着要起身相送,被白天朗制止了。白天朗走后,林母看着桌上那蓝水果,心里升起一团又一团疑云,这位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到底是谁?为什么突然来打探亦风的身世?可亦风的确是她亲生的啊。空荡荡的病房令林母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的亦风到底去哪儿了?她蜷缩到病床上,瘦弱的病体在棉被间汲取些温度,抵御住隆冬的刺骨寒。她告诉自己过一会儿亦风就回来了。她就在那战战兢兢里睡过去,惊醒时天已大亮,护士推了放满药水和吊瓶的柜子走进病房,道:“林太太,吃过早饭了吗?准备输液了。” 林母顿时一惊:亦风一夜未归。赶紧问护士借手机拨打林亦风电话,还是关机。林母像被人当头浇了雪水般彻头彻尾地发寒,心底里各种不好的预感都升腾起来。护士建议她报警,她想起白天朗的交代说失踪人口要二十四小时才能报案,于是她忍耐着等待下午来临,希望亦风可以突然回来。 柔桑在“蓝家小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头,醒来时冬日的阳光正透过窗帘投进小小的阁楼。她起身时发现头痛得紧,心想她的酒量实在是堪虞,而蓝凤凰那个小妮子调出的酒也实在是烈。想到蓝凤凰,柔桑发现蓝凤凰并不在阁楼里,心里猛然一紧,她不是打定主意要看住蓝凤凰的吗?怎么让她跑了?于是快速穿上鞋子下阁楼去,孰料正走到楼下,便看见蓝凤凰在厨房里忙碌,火将油锅烧得“嘁嘁喳喳”作响,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 “蓝家小筑”的厨房很精致,装修摆设都很考究,倚在厨房门上的柔桑只觉眼前一片明晃晃的亮光,而蓝凤凰正背对着她,围着围裙站在锅台前,有力地随手里的铲子扭动腰肢。 “小蓝,这么早起来做早餐啊?”柔桑友善地搭讪。 “不早了,我都去市里买好食材回来了,嫂嫂才醒啊?”蓝凤凰头也不回,仿佛早知道柔桑站在身后似的。 蓝凤凰语气间的傲慢令柔桑很不舒服,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便继续搭讪:“看不出来小蓝这么贤惠,就是不知道哪个男人有福气能够享受到这贤惠。” “有福气的一个啊,已经被人死死霸占住了,可惜又不好好珍惜。”蓝凤凰的话呛了柔桑一番,她心里不是滋味,像被人闷头揍了一拳吧,心下怀疑蓝凤凰对她和白天朗的事情好像是略知一二的,于是便心虚地噤了声。蓝凤凰倒没有一直纠缠这个话题,不露声色继续道:“莫管哪个男人有福气了,今早啊,柔桑嫂嫂是绝对地有福气,尝尝我为你精心准备的早餐,然后你就该回你的白家大宅去了。” “你天明哥昨晚怎么没来接我?你不是给他打电话了吗?”柔桑猛然想起这桩事来。 蓝凤凰撇了撇嘴角,将煮好的早餐端到外头酒吧间的餐桌上,“我给他打了,他手机没打通啊!他也可能是一点儿都不着急你,你一整晚不回家,我没见他给你打一个电话来呢,千真万确,昨晚我可是和你一起睡的。” 柔桑从兜里摸出手机一看,不知何时自己的手机竟自动关机了,开机发现电池是满的,于是柔桑笑了,心下暗忖一定是蓝凤凰这小妮子趁她睡着故意将她手机关了,蓝凤凰不知道她的恶意对于柔桑是成全,这三天她就想缠住她,好找出那些照片的下落。她在心里寻思,吃过早饭后,又得有什么理由才能继续粘着蓝凤凰呢? 第285章 放纵 一顿早餐,柔桑吃得心不在焉,末了,她倒是抢着帮蓝凤凰收拾碗筷,蓝凤凰赞她热心肠的时候,她就说这几日有空闲,愿意一直在“蓝家小筑”帮蓝凤凰打下手。蓝凤凰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用质疑的目光斜睨着她,道:“柔桑嫂嫂,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来缠住我的?” 柔桑刚洗完碗,手上还湿漉漉的,被蓝凤凰一问,表情青白不定的,道:“告诉你吧,小蓝,我生你天明哥气了,昨晚我一夜未归,他居然连一个电话都没有,那我倒是要看看我要失踪多久,他才会找我,你就帮帮嫂子,收留我几天吧!” 蓝凤凰嘟着嘴,估摸着这个理由好像站得住脚,便豪气地点头道:“好吧,冬天酒吧生意清冷,我倒是需要个人作伴,好打发无聊时间。”就这么说定,柔桑便在“蓝家小筑”住了下来,蓝凤凰和她约好下午她们一起去看她的新房。 医院里的林母也在望眼欲穿地等待下午来临。只有烽火台后的那间仓库里,司徒月和林亦风不知天地岁月时光几许。二人醒来时,室外虽然阳光普照,室内却依然昏暗得紧,所有的窗户都紧闭着,上面订了木板将窗户封死,所有的光线都不能进入仓库,只有一盏白炽灯幽幽地发着光。林亦风觉得头昏脑涨,虽然醒来,却还是昏沉得厉害。空气里充斥着各种物什发霉的气息,混杂山野郊外的泥土味,刺激得人的鼻子发痒难受。“哈秋”一声,打出一个喷嚏,林亦风才发觉不对劲。自己不但被搁置于一个废弃的仓库内,而且双手双脚是被捆绑住的,他想挣脱双手揉揉自己痒得发慌的鼻子,却是一捞捞到了一双女人柔软无骨的小手,那双手也是被绑起来的,林亦风慌乱地握紧了那双冰凉的手,忽听身后传来女人的喟叹声。 “谁!”林亦风回过头去,看到了一颗低垂下去的头颅,乌黑柔顺的发丝齐刷刷散落两肩,影影绰绰露出白嫩的粉颈。 听到林亦风的呵斥声,司徒月从混混沌沌、半梦半醒的昏迷中一下惊醒了,头颅被安了弹簧般弹起来,扭过来便对上了林亦风深邃犹疑的眼睛。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司徒月的心狂跳着,目光里满是惊惧和疑问,她是和他绑在一起的,出了什么事? “我们好像被绑架了。”司徒月听到了林亦风平静的声音,脑袋嗡嗡作响。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绑架他们两个人?他们没有仇家。不对,是她没有仇家,但这个林亦风,她对他不了解,于是问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司徒月问完这话,便看见林亦风流露厌恶和鄙夷的目光,只听他懒懒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我一个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能有什么仇家,但是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可不一定,为富不仁,无商不奸,谁知道你们暗地里干了什么勾当,现在仇家寻上门,还拖累了我。” “你……”司徒月气愤地别过脸去,捆在背后的双手挣扎了一下,林亦风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攥着这女人的手,便没好气地松开了,但是因为二人是背靠背捆在一起的,就算不抓住对方的手,二人的手还是紧紧靠在一起的。司徒月觉得难堪,她不想和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她错把他当做若昭投怀送抱可怜兮兮的糗劲,司徒月就一阵羞赧。是她太傻,是她太思念若昭,才会犯这样的错误,竟把鱼目当珍珠。而这个鱼目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简直称不上男人,一点胸怀气度都没有,每一次不是对她吼叫,就是毫不怜惜地拉扯推脱,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更不考虑她的自尊,和这种人一起被绑架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想到“绑架”的字眼,司徒月就猛然一惊:绑架他们的到底是谁?目的何在?求财还是报复?全都不得而知。此刻,这个废弃的仓库除了他们俩人,没有别人,绑架他们的歹徒并没有现身。想起季公馆内的大宝小宝和阿残,司徒月就心急如焚。她被绑架了多久,不得而知,这个昏暗的仓库看不见日头,她无法判断出时间。于是她问林亦风道:“喂,现在几点了?” “喂?”林亦风蹙着眉,没好气回道,“我有名字的,我叫林亦风!” 真真气死个人!司徒月在心里咒骂着,无奈又重复了方才的问题:“林亦风,现在几点了?” “你问我我问谁?” “你!”司徒月怒不可遏地回过头去,林亦风也正回头看着她,目光里尽是挑衅和戏谑,司徒月气坏里,燃着怒火的目光恨不能烧死他,心里反复咒骂着:臭男人!龟孙子!王八蛋!林亦风仿佛听见了她内心里的所有坏声音,却并不生气,优哉游哉吹了口哨,扭过头去环顾四周。司徒月也气鼓鼓地回头打量仓库,嘴巴里一直夸张地吸气呼气,胸口在紧勒的绳子下一耸一耸起伏着。蓦地,司徒月就感到伤感,她想起高一那年,刘凝波在演讲台上做学习经验分享,而她和若昭在后台紧张地准备上场,若昭就是这样帮她化解紧张情绪的,他双脚叉开站着,煞有介事对她说:“跟我做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好点了没?”时光荏苒,逝者如斯夫。司徒月的表情在一瞬间就黯淡下去,她的唇翕动着,泪水在眼眶里微微打着转。 “你……哭了?”身后,林亦风微微侧了侧头,柔声问她。 司徒月咬住唇,屏住呼吸,努力不发出啜泣的声音,却听林亦风笑道:“别憋着了,都知道你哭了。” “你怎么知道?”司徒月一开口满满的哭腔。 林亦风的笑意更深了:“我们两个背靠背好不好,大少奶奶?你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傻子都知道你哭了,更何况我这么聪明的男人?” 司徒月撇了撇嘴角,哭着笑起来,这个男人真的讨厌死了。 林亦风却还故意夸张地安抚道:“哭吧,被绑架了,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哭一哭没什么丢脸的,虽然你已经不是什么女孩子了,你都已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大妈了,等一下谁会知道发生什么事呢?说不定歹徒一来,你就可能被先奸后杀……”林亦风话音未落,仓库的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高大粗犷的黑色身影嵌在门框里,天地间所有的炫目天光一股脑从这身影和门框的间距里涌进仓库,仿佛几头饿虎竞相扑食般肆意掠夺室内的黑暗。林亦风和司徒月在这突如而来的极目光亮中眯起了眼睛。 男人背对着天光,正面一片黑色暗影,除了高大的身形之外看不清五官。他扭过身关上仓库的门,便径自走到方桌前坐下,目光凌厉地划过林亦风和司徒月的面庞,仿佛冰冷的刀片划过来,司徒月只觉心下一紧,便本能地抓住林亦风的手。林亦风一颤,虽然他也是害怕的,可是感受到危急关头自己还能被人倚向和依靠,多少满足了他身为男人的自尊。于是他将腰杆一挺,厉声问道:“喂,把我们抓来这里干什么?” 男人抬眼瞟了他一眼,并不作答,继续喝昨晚没有喝完的酒。他的喉结随着酒液滑进食道而上下移动,林亦风的喉结也跟着移动,还伴随口水生咽下去的声音。空气里赫然传来下酒菜微辣的清香,林亦风使劲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道:“喂,好东西分享一下好不好?能不能给我们一点水和食物啊?难道把我们抓来就是为了让我们饿死?” 正在喝酒的男人猛然起身,抓了桌上一瓶矿泉水大步走到林亦风和司徒月跟前,他的脚步虎虎生风,每一脚都充满威胁。林亦风和司徒月本能地瑟缩了身子,向后挪了挪。男人在距离他们一尺远的地方停住,缓缓打开矿泉水瓶盖,蓦地将整瓶矿泉水倒在地上。看着清澈的水倏然渗进坚硬、黝黑的泥土中,林亦风和司徒月仰起头,怒视着这个高大而又危险的男人。男人攥着空瓶,高高扬起手臂,作势要向他们的脸颊摔打下去,二人都闭了眼睛,又向下缩了缩头。男人手中的瓶子没有落下来,而是露出一个耍猴般充满玩味和戏谑的笑容。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复又回方桌上喝酒去,吃干抹净再一次起身走出仓库,依旧关了仓库的门。“砰”的一声,林亦风和司徒月都惊跳了一下。 “吓坏了吧?”林亦风用手肘碰了碰司徒月的背。 司徒月轻微地摇头,“你真的饿了?” “又饿又渴啊,大少奶奶,难道你是神仙,一点凡人的需求都没有?”林亦风半嗔半怪,所幸将身子压到司徒月的背上,司徒月只能猫了腰,又不堪负荷地叫起来:“有没有搞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欺负人啊?” “你不让我欺负,难道要等着那罪犯进来对你先奸后杀?”林亦风说完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方觉自己无聊得紧,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可是不开玩笑,在这个又臭又脏又黑的仓库里,他们能干些什么呢? “司徒月,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干坐着,等死吗?”林亦风面色开始沉重下来,他想到了医院里的母亲,“我妈妈还在生病住院,她一直等不到我回医院,一定会着急死的。” “大宝小宝等不到我回去也一定会哭的。”司徒月已经哭了。她多么不想和她的两个宝贝分开,他们那么可爱,现在她想他们想得快要发疯了。 听着司徒月的哭声,林亦风很无措,等她哭得缓一阵了,便道:“那家伙就像个哑巴,问他什么话也不说啊,咱们也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对吧?要不,咱们试着站起来,四处看看,有没可能逃走?” 听了林亦风的话,司徒月顺从地停止了哭泣,“我们要怎么样才能站起来?” “你听我的指挥哈!”林亦风让司徒月把双脚使劲靠拢身子,背使劲抵着他的背,他也按照同样的方式靠拢司徒月,然后一起使力,二人都憋红了脸,反复试了几次,屁股终于离开了地面。林亦风让司徒月一直保持身子悬空的姿势不要动,再喊口令一起向空中弹跳几下,终于顺利站直了身子。司徒月紧紧攥住林亦风的手,气喘吁吁,香汗涟涟。 “怎么样?感觉没那么冷了吧?”林亦风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平时都没觉着自己这高大的身形是累赘,现在终于知道伟岸对男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享受不到船小好调头的灵便。 司徒月缓了口气,被林亦风紧紧握住的双手也暖和起来,“是啊,没有刚才坐地上时那么冷了,方才冻死了,现在好多了。” “所以,如果能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少奶奶加入我们游泳协会吧!我是游泳协会冬泳队的成员!”林亦风颇有些骄傲。 “什么是冬泳队?” “顾名思义就是冬天去游泳啊!” “那该有多冷?” “锻炼身体嘛,人家***冬天还用冷水洗澡呢!” “你们都是折腾的人!”司徒月撇撇嘴,一抹焦虑爬上眉头,“林亦风,现在我们要做些什么?” “你还是听我指挥哈!”林亦风再次当起教练,“一定听我口令,和我步调一致,不然你会摔倒。” “我摔倒,你就不摔倒?”司徒月反问,这家伙总是自大得很。 “所以请你别摔倒!”林亦风让司徒月听从他的口令,和他一起向门的方向跳去。他们像青蛙一样,一跳一跳地接近仓库门,因为双脚都是被捆住的,二人跳到门边时一下就靠到门上,门居然向外晃了晃,二人连忙直起身子,各自兴奋着。仓库的门居然没有关,林亦风和司徒月一起用肩膀使力撞开了门,门有些沉重,仅被撞开一条缝,司徒月要继续使力,林亦风阻止了她,压低声音道:“等等,外头好像有声音。”说着二人的头一起贴到那条缝上,他们看见了一面青灰砖石垒成的石墙,顺着石墙往上看去,他们看见了烽火台上的两个男人。明亮的天光里,二人看清了其中一个男人正是先前在仓库里喝酒的男人,另一个则年龄稍大,穿着黑色的大衣。因为烽火台就在仓库旁边,两个男人的谈话声清晰地通过冬日山野的风传送下来。 “抓的是这两个人吗?”黑衣男递给喝酒男两张照片。 喝酒男人辨认了下道:“女的是,男的不是。” “混账东西!”黑衣男甩手给了喝酒男一巴掌,喝酒男捂着脸,操着外地口音嗫嚅道:“当时我看他们俩从季公馆一起走出来的,还在路边搂搂抱抱,我以为他们就是。” 黑衣男又给了喝酒男一巴掌,巴掌声在空中清脆作响,“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这是桩买卖吗?我告诉你,这是拼命!” “老板,我这就去把季少爷抓来!” “这回别抓错!” “是是是,那抓错的那小子怎么办?” “你看着办!”黑衣男扔下恶狠狠一句话,便从烽火台另一侧下去了,喝酒男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愣愣失神了一会儿,便向仓库走下来。林亦风和司徒月的心都狂跳着,回头看仓库内,哪儿都无法躲藏,逃出去亦不可能,他们被捆在一起,根本无法逃跑。就在心慌意乱间,仓库的门被拉开了,二人惊恐地回过头去,望见了喝酒男燃着怒气的目光。 “敢逃跑?”一见站在门边的林亦风和司徒月,喝酒男一脚就踹了上来。害怕司徒月被踹到,林亦风主动迎接了那一脚,那一脚带着方才在黑衣男那里受的几巴掌窝囊气,又重又狠。林亦风整个人斜斜栽到地上去,因为他和司徒月是捆绑在一起的,所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摔到地上,林亦风顾不得左手臂的疼,连忙问司徒月:“司徒月,你没事吧?” 司徒月正疼得龇牙咧嘴的,听林亦风声音里满是关切和焦急,反倒笑道:“不疼,没事,你呢?疼不疼?” “我是男人,更不疼!” 喝酒男的火气更旺了,妈的,昨晚就是因为这对狗日养的男女在路边搂搂抱抱,他才绑错人的,现在居然还在他眼皮底下上演恩爱戏,他脸颊上的横肉向上吊了吊,嘴角向两侧一牵,啐了一口痰,走上前来,操着他的外地口音骂道:“娘的,奸夫**,死到临头,还卿卿我我!”说着,就又抬起他的硬皮鞋。 望着那悬到空中的宽鞋底,林亦风和司徒月都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这辈子没受过皮肉之苦啊!眼看着鞋底子就要落在司徒月脸上,林亦风连忙喊道:“大哥!大哥!等等,等等!” 男人收住脚,目露凶光瞪视着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哥,大哥,好大哥,”林亦风清了清嗓子,求道,“您有气冲我来就好了,不要为难弱女子,这样有损您大男人的形象,您说是吧?”林亦风话音刚落,脸颊上便挨了结结实实一记硬鞋底,霎时肿起半天高。林亦风连人带司徒月又摔到地上去,这回没再坐起来,心想,坐起来反正待会儿还是得被踢趴,所幸就歪在地上。 司徒月带着哭腔问:“林亦风,你怎样?” 林亦风只觉整个口腔都充斥着血腥味,他还没定完神,男人的皮鞋印已经印满他全身上下。男人边泄愤地踢打,边念念有词着:“老子让你逞英雄,要逞英雄就让你逞个够!”林亦风只觉眼前白星乱冒,浑身都火辣辣地疼,嘴上却笑道:“大哥,你练过飞毛腿啊?腿功了得!要不是被你绑着,我肯定给你竖个大拇指!” “嘿!娘的,你还嘴硬!”喝酒男严重觉得自尊受到了挑衅,他恶狠狠又抬起一脚,司徒月叫住了他:“大哥!” 喝酒男收了那一脚,把目光调向司徒月,冷笑道:“怎么,现在轮你替他?” “不要,司徒月!”林亦风心里一惊。 只听司徒月对喝酒男道:“你老大不是说你抓错人了吗?你还不去抓那季家大少爷,将功补过,在这里浪费时间,就不怕你老大再赏你耳刮子?” 第286章 互生好感 一句话提醒了喝酒男,他眯着微醺的眼睛斜睨着司徒月,敢情刚刚在烽火台顶的对话都被这俩人听到了,嘴角不禁流露一抹不可思议的笑,“女人一旦变心真是可怕,吃里扒外,我要是你老公,一定弄死你!”喝酒男临走还是不忘给林亦风补上一脚,听道林亦风闷哼了一声,喝酒男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仓库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司徒月连忙用手肘碰了碰林亦风,二人正背对着斜歪在地上,“林亦风,你怎样?” 半晌,林亦风才虚弱地道:“没事,死不了。” 一想到刚才这几脚是林亦风为了保护她自找的,司徒月心里就格外难受,“谢谢你,林亦风。对不起,林亦风。” “谢我什么,又对不起我什么?”林亦风的半边脸贴在地上,被冰冷的地面冻到麻木,另半边红肿的脸又火辣辣地疼着,真是冰火两重天。 “谢谢你刚才保护我。” “我是男人,应该的,不足挂齿,”林亦风不敢大笑,怕牵扯了疼痛的神经,“那你又对不起我什么?” “这段时间,我一直把你错认成另外一个人,对你纠缠不清,给你制造了一些麻烦,现在又拖累你被绑架,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林亦风……”司徒月的眼泪不可遏制地滴落到地面上,冰凉的泥土沾染了眼泪竟微微的温热起来。 林亦风并不以为意,他故作轻松地说:“岂止是制造了一些麻烦啊,大少奶奶,简直是极大的困扰,被你搂搂抱抱和纠缠我忍忍就算了,最惨的是现在还被绑架啊,生死未卜,很有可能我们就没命离开这里了……”林亦风原是半开玩笑的,说着说着自己就沉重起来,他想到医院里的母亲,一夜见不到他,该有多着急。他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夜晚,才能再见到母亲,说不定,以后就见不到母亲了…… 林亦风突然地沉默,司徒月知道林亦风心里的担忧,心里的负疚感就生得更多,“林亦风,要不我们再站起来试试能不能逃出去,说不定他刚刚又忘了锁门。” “你还是听我口令吧!”司徒月一提议,林亦风就挣扎着起身,可是挣扎了几次都无法挪动身子,周身是锥心的疼。 “怎么,那家伙刚才把你踢伤了?”司徒月的喉咙口梗了个大鸡蛋。 林亦风半晌说不出话,许久哼道:“那家伙喝了酒,下脚真是狠哪!” “对不起,对不起,林亦风……” 听着司徒月浓重的哭腔,林亦风道:“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了,叫我小林哥吧!” 司徒月抽噎着,“你怎么知道你比我大?” “看你先前缠着我的傻样就知道你智商高不到哪儿去,智商不高,一定是年龄小的缘故啊!” 司徒月“噗嗤”一声被他逗笑了,听到司徒月的笑声,林亦风心里悬着的石头轻轻落了地,嘴里却还是戏谑道:“笑什么笑,还不尊我一声哥?” “我要知道你的生日,才能确认你到底是不是比我大,值不值我叫你一声哥?”这一时这一刻,司徒月有一瞬的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从前和白若昭抬杠的日子,他们总是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享受口舌之快。林亦风报上生日的时候,司徒月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她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这么巧?这个和白若昭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居然连生日都和白若昭一样,他们竟然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怎么可能? “喂,司徒月,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林亦风热切地追问了一句,便放柔了声音道,“是不是在想那个白若昭?” 司徒月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没有应声,她的眼前的确电影回放般闪过一幕幕有关白若昭的画面。城南苍翠山色好,红尘客梦尽数消。一股凄然自心底涌上来。 “我觉得季大少爷挺悲催的,如花似玉的季少奶奶一天到晚心里都藏着另外一个男人,为了保护和那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男人,让歹徒赶紧去绑架自己的丈夫……”林亦风是半开玩笑,听在司徒月耳里却字字是针,她的泪无声地从内眼角越过鼻梁骨落向地面,坠落时不敢发出碎裂的声音,还是悄无声息的,一如司徒月此时的心境,遮着掩着,怕人寻问,怕人戳破,憋屈得紧。 “你不明白……”司徒月红愁绿惨地道。 “那是怎样的?可以和我说说吗?你和白若昭……”林亦风的声音像催眠术。 她的爱情是奢华的幻梦,没有原罪,只是人们强加上去的门第枷锁套住了自由的风,可是母亲却为此付出了惨痛的生命代价。哪怕被判罚,亦无法救赎。 司徒月想,如果在爱情初始就能预见绝望的结局,那么她是否会欣然接受白若昭的求爱?他追了她七年,她才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不担心贫富差距、地位悬殊会挖走爱情牢靠的根基,只是在纯爱中,她暂时失去了理智和判断能力。 七年,迎来的不是痒,是痛,是绝望,是无可挽回,是不可救赎。司徒月反复问着自己,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是否还会盲目地选择爱情。母亲死了,若昭死了,只有爱情绵亘不绝地活下来,苟延残喘,日日夜夜作祟。她此后的人生再也无法鲜活,而是活在哀悼里,活在祭奠里,她让自己的心成为祭祀的牲礼。这样的人生已经无望。所以,这破败废弃的仓库根本不能让她害怕,哪怕马上就死,也无所谓。她对于大宝小宝而言,其实并无多大意义,大宝小宝的前程要仰仗的是季家的白钱,而不是贫穷母亲的爱,就像蓝青给她和阿残的爱一样,因为贫穷,变得苍白无力。为绝后的季家生下大宝小宝延续香火,她的肉身其实就无多大作用了,死亡甚至是她期待的。 林亦风完全嗅不出司徒月语气间的灰心丧气,他只是默默听着司徒月关于那段男主角已死的爱情故事的讲述。爱情顺当时都会有的甜蜜、幸福并不能引起他的共鸣,甚至他还对白少爷不敢同父母据理力争的表现充满了鄙夷,可是,爱情的最后,白少爷因为那些***一刀毙命的结局包含了太过沉重的悲剧色彩,不能不让他倒抽凉气。他心里还是有些讶异,温厚善良的蓝青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下此狠手的人,他当然不知道此处司徒月隐去了阿残行凶,母亲代罪的桥段。他也不知道大宝小宝就是白若昭的遗腹子,司徒月为了季公馆的名声再次隐去部分真相。在这个冰冷如地窖般的山顶仓库,林亦风斜歪在地上,额头点地,双目紧闭,所能感受到的只是司徒月背部的一点温度,和这个女人过往故事里的一点温情。她和刘凝波的友情远比白少爷的爱情坚贞,可是当爱情大厦一夕倾倒,友情成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鱼。林亦风感到忧伤,司徒月生命里所有爱她的人一个个相继死去,这对当事人而言是沉重到不可负荷的打击吧? 时光就在司徒月带着淡淡忧伤的讲述里快速流失,年华的错落,内心的痛苦都无法衡量,而林亦风更为未来的灰暗感到揪心,因为在这间仓库内,他感受不到未来。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什么,母亲原本十病九痛的身体是否因为他的失踪而更加剧地破败,季公馆是否因为走失了季少奶奶而报警,警察是否能找到这个废弃的仓库挽救他们,而那个绑架他们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绑架他们?绑架他们是为仇,还是为财?没有人给他们答案,仓库的门一直紧闭着,没有谁再怒气冲冲地把它踹开。整个仓库都安静地可怕。林亦风想,司徒月许是在往事的绚烂与悲伤里睡过去吧!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眼睛始终闭合着,他也分不清自己是梦还是醒。 柔桑一夜未归,白天明有些疑惑,他拨打她的电话时发现自己的号码被妻子设置了,“嘟”一声就挂断,根本打不进去。白天明不明白柔桑这是唱的哪出。他借了佣人的手机再给柔桑挂电话时,柔桑直接关机了。白天明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没有多想,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百无聊向地看报纸,忽见大哥白天朗急匆匆从楼梯上奔下来,他站起身问道:“大哥,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我有事出去一趟。”白天朗没有停留,一阵风向外跑。白天明有些吃惊,这可不像是他一贯儒雅沉稳的做派。白天明所能想到的都是和生意有关的事情,一定是集团又遇到了什么难题,白天朗才会这样火急火燎的。自从上头“厉行节约”的政策颁布之后,白氏集团受到的波及虽然不致命,却也是相当大的,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调节,才开始重新运行,现在的生意也完全不能像之前那样风生水起,整个集团不管是酒店餐饮还是娱乐服务都半死不活。白家能暂时撑一段时间,完全是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缘故,还能撑多久,他完全不知道。所以,在白天明心里,对白天朗充满了歉疚。家族生意上,他完全帮不上大哥的忙,就像个废物。 在白天明自怨自艾的时候,白天朗已经驾着车风驰电掣驶去医院。昨晚他告别林母的时候将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了护士,适才护士打电话来说林太太因为儿子失踪了一天一夜都快急疯了。白天朗赶到医院接了林母便去了警局。到达警局的时候,只见警局门前停了几辆高级轿车。一位民警接待了他们,白天朗搀扶着林母走进大厅做笔录时,季庆仁和季小亭也正由另一位民警接待着做笔录。 白天朗的目光不经意划过季庆仁父子,只觉得二人都有些面熟。 “也是家里人失踪哦!”办案民警看着白天朗一直飘向季家父子的目光,同情地道,“只怕是绑架勒索,季公馆太有钱,树大招风。” 听到“季公馆”三个字,林母一下抬起泪痕交错的面庞,情绪激动,“我儿子就是去季公馆上游泳课,然后才失踪的。”林母的声音引来了季氏父子的侧目。林母已经起身走向他们,她虚弱的病体在急速的行走中颤颤巍巍的,干瘦的手指握在季庆仁的手臂上,季庆仁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位太太,您刚刚说什么?”季庆仁已经站起了身,双手握在拐杖的抓手上,直挺挺立着。 “我儿子叫林亦风,他昨天跟我说去季公馆上游泳课,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他一定是出事了!”林母激动地说完一个长句,就已经喘得不行。白天朗赶紧上前扶了扶她。 季庆仁眉头紧锁,而季小亭更是一脸愁闷。他知道林亦风和司徒月之间的瓜葛,那么,这场失踪会不会不是绑架,不是意外,而是私奔?刚想到这两个字眼,季小亭就觉得自己猥琐,怎么可能呢?林亦风不是白若昭,不是司徒月深爱着的那个男人,他只不过是长相相似而已,而司徒月已然接受了他,她是不可能做出背叛他的事的。可是,为什么这么巧?司徒月失踪了,林亦风也失踪了,而且昨天下午,林亦风恰好去季公馆上了游泳课,他们一定是那个时候遇见,然后一起失踪的。他们一起离开季公馆干什么去了?季小亭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脸色出奇地难看。 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季小亭的神情黯然,办案民警因为发现了新的线索而兴奋不已,他们初步确定这是一起绑架求财案。警察迅速到季公馆蹲点,季公馆的电话也被安排了监听,只等歹徒自投罗网,挂来要钱的电话。林母和白天朗一起到了季公馆,陪着季庆仁坐在电话机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那台静默了一个下午的电话在日暮时分突然响起,所有人都惊跳起来,电话铃在客厅里尖厉地回响着,季庆仁看到办案警察提示的动作后,拿起了话筒:“喂……” 季公馆客厅里每一个人都绷紧心弦,办案警察更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眼睛紧盯着信号追踪屏,季庆仁握着电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可是电话里传来的却是一个漂亮女声在推销广告:“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季庆仁有种被耍弄的感觉,他愤愤然掷下话筒,所有人都失望地看着他,办案民警也拿下耳塞摇摇头,接着便是继续等待下一波电话。 山顶上废弃的仓库内,司徒月和林亦风也在等待仓库门被再一次打开。他们不知等了多久,又饿又渴,又累又冷,当仓库门被再一次打开时,一股冷风呼啸着灌进来,他们抬起迷迷糊糊的眼睛,望见天色已经墨汁一样黑透了。走进来的是两个男人,一个是一直关押着他们的喝酒男,还有一个身着黑色大衣,满脸阴沉沉,年岁比喝酒男稍长一些,鬓角已然染了些白霜。两人走进仓库,喝酒男随手关了仓库门。昏黄的白炽灯下,仓库地面投下了两道浓重的黑影。 黑衣男人并没有走向司徒月和林亦风,而是把目光朝喝酒男横了横,喝酒男高大的身躯立马猫了下去,他点头哈腰,忙不迭地张口,满嘴外地口音:“老板,对不起,不是我笨,是我看到季公馆有警察出入,根本没看见季少爷的身影啊!” 听着喝酒男的解释,黑衣男嫌恶地扬起了手,但望望喝酒男缩头乌龟似的怂样又收起原想盖过去的巴掌,道:“阿九,去把那两人抬起来。” 阿九连忙跑过去,废了好大力把斜歪在地上的司徒月和林亦风推起来,二人又恢复到了最初背靠背坐着的姿势。阿九完成了任务,赶紧小跑着窜到黑衣男身后,黑衣男朝二人走过去,司徒月和林亦风立马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胁迫。黑衣男只是朝前走了几步,便站住了,阿九早就拿了一张长椅给他坐下,他冷眼看了看林亦风,道:“这个抓错的,处理掉吧,免得碍手碍脚。” 阿九得令再一次走向林亦风,司徒月和林亦风都惊慌失措,林亦风肿到变形的脸已经看不出神色,而司徒月却是满面惶恐,“你们要对他做什么?”问话间阿九已经剪断将司徒月和林亦风绑在一起的绳索,还有捆在林亦风脚上的绳子。司徒月顾不得其他,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只能生硬地跪着横在林亦风面前,仰着头对阿九说:“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走开!”阿九一脚踢开了司徒月,林亦风急了,他用头去撞阿九,然后跌跌撞撞地扑到司徒月身边,用肩膀将她摔倒的身子顶起来。 “季少奶奶,这么护着这个男人,他和你到底什么关系?”黑衣男人冷哧一声。 司徒月泪眼模糊地望着狼狈不堪的林亦风,他和她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白若昭是她的恋人,为她付出了生命,但是这个林亦风和她却什么关系都没有。正因为什么关系都没有,所以她更不能拖累他,他的母亲还躺在医院里,如果他遭了不测,那他的母亲怎么办?司徒月惶急地对黑衣男人说道:“这个人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不是说抓错人了吗?你们要抓的人是我和季小亭,放了他吧,他是无辜的!” “无辜?和一个有夫之妇搂搂抱抱,他当真无辜吗?放了他,好让他去找警察?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黑衣男人目光阴鸷。司徒月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他是准备杀人灭口的吧? “司徒月,不要同他废话,丧心病狂的人,要杀就杀,要剐便剐,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林亦风将脖子一横。 司徒月啐道:“逞什么英雄,你死了,你妈妈怎么办?” “季少爷真是悲哀,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活着也是笑话啊!”黑衣男人又是一番讥笑。 司徒月把目光调向他,把心一横,道:“放了林亦风,我就帮你把季小亭引出来。”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每个人的瞳仁都张了张。黑衣男人一脸玩味地笑,两鬓的白髯微微颤了颤。林亦风和司徒月对视了一会儿,心里一下释然,继而对黑衣男人道:“你放了我吧,我家里还有个病魔缠身的母亲,我不能死啊!我保证不会去找警察,你和季家的恩怨瓜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做个孝子,不能让我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还在住院……” 林亦风哀哀恳求了一番,不自觉便有了哭腔。黑衣男不知为什么就被触动了一般,他垂了眼眸,道:“放你可以,但不是现在,要等季少奶奶把季少爷引来先,一命换一命嘛,我只要季少爷的命,不要不相干的人的命。” 第287章 绑架 “我不明白,你和季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司徒月愁眉紧锁。 “不该问的别问,否则,我就反悔了。”黑衣男人指了指林亦风,便对阿九抬了抬下巴,阿九会意,从口袋里掏出司徒月的手机开了机,从通讯录调出季小亭电话拨了出去,搁到司徒月耳朵上。手机里传来季小亭电话的彩铃,司徒月有点想哭,季小亭一定会恨死她的,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宁愿牺牲自己的丈夫。司徒月不想死,更不想季小亭死,她是希望林亦风能逃出去,能去找警察来救他们,不然这荒郊野地,谁也活不了,她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体力快不支了。 季小亭的手机蓦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司徒月的号码,他整个人都跳起来:“爸,爸,是司徒月!” 警察们又开始进入备战状态,得到示意后,季小亭接听了电话:“司徒月,你在哪里?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电话那头,司徒月看看黑衣男人,又看看林亦风,努力平抚了心绪,微笑着道:“小亭,我能出什么事?你在说什么?” “司徒月,我们以为你失踪了,你现在哪里?我去接你?”季小亭尽量延长和司徒月说话的时间,好让警察定位到司徒月的具体位置。 “我能出什么事?我只不过遇到几个高中同学,一起玩了玩,昨天喝了点酒,在酒店睡了一夜,大宝小宝还好吗?” “有奶妈在呢,能有什么不好?倒是你,现在在哪家酒店?我去接你。” “等等,小亭,我怕爸爸说我,我一夜未归,怕他生我的气。” “你平安回来就好,告诉我哪家酒店,我现在就去接你。” 仓库内,黑衣男人已经将一张字条递到司徒月面前,司徒月念出了上面的字:“白凤凰大酒店。” “白凤凰大酒店哪个房间啊?”季小亭追问时,电话那头已是“嘟嘟”的忙音。 白天朗有些吃惊,白凤凰大酒店不是白氏集团名下的酒店吗?他连忙问季小亭道:“季少奶奶叫什么名字?我让酒店查查她入住的房间。” “司徒月!”季小亭答。白天朗吃了一惊,但还是不动声色给酒店总台挂了电话,得到的消息是没有司徒月入住的登记,而办案民警已经定位到司徒月的位置,是距离市区五十公里外的一个小山包。警察火速开始行动,一队赶往山包,一队带着季小亭赶往白凤凰大酒店。 “没有亦风消息吗?”林母见警察一窝蜂涌出季公馆,焦灼地问白天朗。 白天朗安抚她:“一定没事的,警察已经去救他们了。” “可是我们亦风确定是和季家少奶奶在一起的吗?”林母不放心,刚才可没听季小亭在电话里说到亦风的名字。 “我先送你回医院去吧!”白天朗对林母说,林母执拗地摇头,“我要去找亦风!” “你去哪里找他?有警察在呢!”白天朗显得不耐烦。他也迫切地想找到林亦风,他要和他做dna鉴定,他想知道这个和白若昭长相酷似的男孩和他有没有血缘关系,他想知道林亦风到底是不是他白家的沧海遗珠。他渴盼是,再没有谁像他这么明白家族继承人的重要性。白家老爷子虽然生了他和天明两兄弟,可是天明和柔桑却只生了个小女娃,而自己的若昭,家族所有的希望如今已经彻底断了。想到这里,白天朗就感到绝望。 “林太太既然是林老师的母亲,就请在季公馆内歇着吧!”一直不发一言的季庆仁喊来了周管家,周管家立刻吩咐女佣去给林母收拾客房。白天朗见林母被安置,便起身告辞。而女佣收拾好客房便来搀扶林母去休息。季庆仁嘱咐他们给林母准备些点心。林母心里不安,但也只能先留在季家等候消息。去二楼客房的时候,遇见两位奶妈抱着大宝小宝在另一个房间里玩,旁边轮椅上坐着一位神色安然、面目姣好的女孩,女孩微微侧着头,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女佣小声道:“那是我们少奶奶的孪生姐姐,眼睛看不见,先生不让告诉她少奶奶失踪的消息。” 林母点点头,又瞟了那两位可爱的小少爷一眼,心里顿时涌起一种亲切的感觉。“是对双胞胎啊?”林母心里酸楚又羡慕地问。 女佣眼角眉梢含着得意的笑容,“是的,季先生可高兴了!” 林母默默跟着女佣去了客房,心里是一片茫然的失落。 而在山顶的那间仓库里,阿九剪开了捆在司徒月脚上的绳子,他推搡着她出了仓库。走到门边,司徒月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躺在地上的林亦风,方才黑衣男人命令阿九又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还用木棍击昏了他的头,“你们准备把他怎么样?你们答应过我会放了他的!” “放心,季少奶奶,我们一定不会再对他怎么样了,等他自己醒来,自然懂得下山去,倒是你,如果季少爷不能来接你的话,你一定死定了!”黑衣男说着,目光一狠,和阿九一起推着司徒月出了仓库。 走入苍莽的夜色,冰冷的夜风呛得司徒月喉咙生疼,她被推搡着上了烽火台,又从另一侧石梯下去。烽火台前停了两辆车子,一辆是先前的粉红面的,还有一辆是黑色高级轿车。司徒月被推上了黑色高级轿车的后座,一上车,阿九就重新捆绑了她的双脚,往她嘴上贴了一张黑色胶布。一切妥定,黑衣男人上了驾驶座,头伸出车窗,向阿九交代了几句,便发动了车子。 “你要带我去哪里?”这句话司徒月只能在在心里问,她的嘴被死死地封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唯有把眼睛一再睁大。眼眶被撑得瑟瑟的疼,她依然只能看见空洞而昏暗的车厢,黑衣男人像一块黑炭坐在驾驶座上,挡风玻璃反射着车头灯亮黄的光,让司徒月的心稍稍安了些。她想他应该是要带她去什么“白凤凰”大酒店吧!他先前让她跟季小亭通电话时说的就是这个酒店名字。 车子一路颠簸,载着司徒月去了她以为去的地方。司徒月在车上温暖的空调中昏昏然睡着,睡了就不饿,睡了就不渴,睡了也就不冷,不怕,甚至不痛了。当阿九的拳脚无情地落在林亦风身上时,司徒月只能哭,她分不清那个面庞那副身躯是林亦风的,还是白若昭的。地上蜷成一团被挨打的那个人就是个符号和幻象,这个符号和幻象总是为她考虑,为她受伤,因而,当林亦风在拳脚中痛苦地呻吟,她所能陪伴的只有眼泪和心疼。睡梦间,司徒月仿佛感受到一双温柔的手正为她轻轻揩拭泪痕,她就迎着那双手努力靠上前去。 季小亭已经到了“白凤凰”大酒店,警察化装成便衣跟着他,司徒月并没有出现,手机又关机了。赶到小山包仓库里的警察已经传来消息,他们找到了昏迷中的林亦风。林亦风被送往医院救治,警察正等着他醒来做笔录。 季小亭心急如焚,在酒店通亮的大堂走来走去。已是午夜时分,司徒月又蓦然失去了联系。警察已经查看过保安室的视频,没有看见司徒月入住的痕迹。季小亭抽了根烟,一跺脚扔下烟头,就往酒店外跑。警察追出酒店大门时,季小亭早就消失无踪。他是上了一辆粉色面的,透过车后视镜,季小亭看见几个便衣正站在“白凤凰”大酒店门口东张西望,那些身影很快化作灯红酒绿间的几个黑点,最后消融不见。粉色面的已经驶出市区,向郊外驶去。 “你能带我去见司徒月?”季小亭转过头透过隔护栏,看面的司机。 “是季少奶奶让我来接你的。”面的司机一嘴外地口音。 “她人呢?在哪里?为什么手机打不通?”季小亭满腹狐疑,这个面的司机有点可疑,他似乎早就知道他来酒店找司徒月,一直候在酒店门外,看到他走出酒店,他立马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是司徒月的字迹:跟着这个司机就能找到我。那是在仓库的时候,黑衣男人让司徒月写下的。 “季少奶奶说她的手机一天一夜没充电,没电了。”面的司机面无表情地撒着谎。 季小亭终于忍耐不住,爆发道:“告诉我你们是不是绑匪,你们把司徒月绑架到哪里去了?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们,如果司徒月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我让你们陪葬!”季小亭试图透过隔护栏抓住面的司机的衣领,却发现隔护栏的间隔太小,手根本伸不到驾驶座上。 面的司机恼怒地瞟了他一眼,“老实坐到位置上去,如果你还想见到你老婆,就给我闭嘴!” 季小亭愣住了,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他不再说话,拿出手机给父亲发短信,告诉父亲自己也被绑架了。 面的司机冷冷地笑起来:“发短信也没用,谁也救不了你,你以为是求财吗?我告诉你,是来索命!” 车子在一栋依山傍水的小别墅前停了下来,季小亭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他没有一丝一毫逃跑的企图,他必须见到司徒月平平安安地站在他面前,而自己的安危他暂时不想顾及。 第288章 处心积虑设局 季小亭跟着阿九走入了小别墅。客厅里站着黑衣男人,他背对着他们,背影就像一堵孤寂凄凉的墙。阿九反扣了季小亭的手,季小亭没有挣扎,因为他听见阿九说:“如果你还想见到你老婆,就给我老实点!”于是,季小亭乖乖地让阿九捆了他的手脚。 “我老婆在哪里?”季小亭厉声问阿九。阿九却并不理会他,径自走过去向黑衣男人复命。他躬身弯背接过黑衣男人递给他的一个黑色皮箱,道:“那我走了,老板!” “回你家乡去,再也不要回来。”黑衣男人冷冷道。 阿九点点头,说了句“老板自己保重”,便飞也似的逃出了小别墅。然后,季小亭听到了面的发动的声音,车轮摩擦地面扬长而去。那声音渐渐远去,整栋别墅复归宁静,季小亭问黑衣男人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我老婆吗?” 黑衣男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一张沉痛而凄凉的老脸,两鬓白发,目光哀伤。 季小亭张大了口,他不可置信地颤声唤道:“肖伯父?” 站在面前的黑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康浩的父亲,季小亭猛然明白在面的上阿九对他说的话:不为求财,而是索命! “为什么?”季小亭蹙着眉问。 肖父缓缓抬起手,一把手枪的枪口正森冷地对着季小亭,季小亭有些绝望,康浩的死他不是直接原因,却有牵扯不断的联系,看着肖父目光里的空洞和冷漠,他突然明白肖父是想杀了他替儿子报仇,然后再自杀。季小亭着急起来,“伯父,你不能这么做!”季小亭所谓“不能”指的是肖父自杀的事情,而听在肖父耳里却成了一个胆小鬼面对死亡时无谓的告饶。他扯了扯嘴角,冷冷地笑着,淡淡道:“当季庆仁给警察拨打告发电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不能这么做?海岸就算犯天大的错,也是他儿子的好朋友,是我肖家唯一的香火,他可以害我的儿子,我也可以杀他的儿子!”肖父的眼睛布满血丝,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咔嚓”一声,子弹入堂,就在他的手指扣动扳机的时候,客厅的门被踹开了,警察蜂拥而至,可是“砰”的枪声早已响过,子弹穿过季小亭的胸膛,霎时间鲜血四溢。就在季小亭倒下的时候,肖父已经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脑袋上就像开了一朵邪恶的罂粟花。 司徒月被接连的枪声惊醒,枪声清晰分明,司徒月本能地惊跳起来,却发现自己正安全地睡着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内的家具装潢都很高档。她坐起身时,欣喜地发现原本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都被解下丢在地上,嘴巴上的胶布也已经被人揭开,她赶紧下床找自己的鞋子,那双冬靴正安静地摆放在一双女士凉鞋边。司徒月走过去穿好靴子,目光被那双镶钻的凉鞋牵绊住,她拿起来看了看,心里像被谁闷头打了一棍:这是凝波曾经穿过的鞋子,和凝波一起住在八尺门18号的时候她见过凝波穿这双鞋子。凝波的鞋子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司徒月走到壁橱前,拉开镶花的玻璃门,看见了衣架上挂着的女人的衣裳,白衣,长裙,全是凝波曾经穿过的。她不可置信地用手触摸那些柔软的面料,凝波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她柔声唤着她:司徒月,司徒月,司徒月…… 司徒月的心翻腾起来,千百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为什么刘凝波生前的衣物会在这个房间里。她拉开衣柜里唯一的抽屉,抽屉里摆放着一个相框,司徒月颤巍巍地拿起来,只见照片中一对身着婚纱礼服的年轻男女,丰神俊朗,笑容明媚,是刘凝波和康浩。难道这里是肖家?可是凝波和康浩还没离婚的时候是住在市区的房子里的,她从不曾随凝波到过这个陌生的处所。司徒月将相框放回抽屉里,讶异地发现抽屉里还放着一个粉红封面的日记本,塑胶的封面油亮簇新,仿佛并不曾沾染肮脏的人气。司徒月拿起那本日记本正要翻阅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两个警察站在门口,看到司徒月,他们长舒了一口气。 “是季少奶奶吗?”一位警察问。 另一位警察已经替司徒月回答了:“没错,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司徒月眉头立马舒展开来,她抱住那本日记本,冲到门口,兴奋地问警察:“我得救了,对不对?是季小亭请你们来救我的吗?”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答道:“季少奶奶,先跟我们回警局录口供吧!季少爷挨了一枪,正被送往医院抢救呢!” 司徒月猛然怔住,她颤抖着问警察:“挨了一枪?” “是啊,季少爷也被绑架了,我们赶到的时候,歹徒朝他开了一枪,然后自杀了。” 司徒月有些懵,饿了一天一夜,她这会儿才发现身子虚飘得厉害,努力集中最后一抹意识问道:“季小亭,他没事吧?” “子弹击中胸膛,有没有生命危险,我们也不知道。” 司徒月只觉脚底一软,就瘫到地上去,幸而两位警察抓住了她,她浑身都在剧烈发抖,仿佛剩了半条命一般任由警察一人一边架着她往楼下走。客厅里鲜血满地,几位警察交头接耳讨论些什么,法医正在提取证物。司徒月被警察搀扶着出了客厅,上了警戒线外停着的警灯闪烁的警车。警笛长鸣,警车呼啸着开离了肖家小别墅。坐在警车上,司徒月手脚冰凉,意识模糊,她所能抓握住的只有手里的那个日记本,脑海里思绪纷乱,警察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旋:季少爷也被绑架了!子弹击中胸膛! 季小亭会死吗?她的眼前不断闪过血腥的画面,客厅里横流的鲜血,若昭死时病房地上流淌的鲜血,那些腥臊红色的液体触目惊心,仿佛身批红皮的怪兽张牙舞爪朝她扑过来,她惊叫着躲到身边一个警察的胳肢窝下。 “季少奶奶,你冷静一些,季少爷已经送往医院抢救了!” 警察的安抚让司徒月的负罪感更深重了,是她为了解救林亦风,主动提议帮助黑衣男人把季小亭引出来的,是她在电话里让季小亭去“白凤凰”大酒店接她的,是她帮助歹徒绑架了季小亭,如果季小亭中了这一枪,不治身亡,那她就是刽子手,是帮凶,以怨报德,她该怎么对得起对她恩重如山的季庆仁?司徒月的身子筛糠般颤抖着,牙齿发出“咯咯”的打颤的声音,唇上的血色也在一瞬间流失干净,变得和苍白的面色一样灰死。 “我要去医院看小亭!我要去医院看小亭!”司徒月抓狂地揪住警察的警服,哭着哀求。 “季少奶奶,先跟我们回警局录口供,医院里有医生呢!”警察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司徒月将头转向车窗,透过车玻璃,她望见窗外的风景扑朔迷离,神秘莫测的黑夜充满了诡谲和邪魅的气息,偶尔有山村的灯光像流动的珍珠在黑夜里茫然地闪烁,她的泪绝望地流下来。蓦地,她想起林亦风来,山顶仓库里被绑匪鞭打到体无完肤的林亦风怎么样了?她又转过身,抓狂地揪住警察的衣服,一叠连声地问:“林亦风呢?林亦风呢?林亦风在仓库里,你们快去救他啊!”歇斯底里地吼完这句话,司徒月仿佛拼尽了全力,一下就昏倒了。于是,警车只好嘶叫着向医院驶去。 手术室的灯亮起,又灭去,季小亭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季庆仁从长椅上颤巍巍地站起身子,蹒跚地走向主刀医生,他的目光没有看推床上的季小亭一眼,他是不敢看,害怕这一眼就成诀别。医生还穿着手术服,从脸上摘下口罩,长舒了一口气,声音疲惫却透着欣喜:“季少爷福大命大,子弹打偏了,没有击中心脏。” 季庆仁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向医生道了谢,就在周管家的陪伴下走向季小亭的监护病房。季小亭还在观察期,怕感染,病房除了医生和护士,禁止所有旁人入内。季庆仁只能隔着玻璃远远地观望,季小亭还在昏迷中,面无血色地躺在冰凉的机器间。 “先生,少爷没事,您也回家休息吧,这里交给其他人守着。”周管家提议。 季庆仁挥了挥手,打断他,“先去看看司徒月。” “我刚刚去看过,少奶奶昏迷着,但医生说,只是惊吓了,并无其他大碍。” 季庆仁点点头,“那那位林老师呢?” “林老师伤得很重,肋骨被歹徒打断了两根,但已经做完手术了,林太太正守着他。” “林老师是受到季家牵累的,他的医药费你先给他垫上,至于他母亲,身体那么不好,就别让她去守着林老师了,你给他们找两个护工帮忙。”季庆仁一一交代。 周管家连连应诺,待季庆仁交代完毕,他连忙说道:“我先送先生回去休息。”说着,便快速地走在前头,去按电梯按钮。季庆仁觉得疲乏,也没有再拒绝。 一夜无话,次日,白天朗早早地就来医院探望林亦风。林亦风还在昏睡中,他趁机拿了一根林亦风枕头上的头发,没和林母太多絮叨便匆匆走了。将自己的头发和林亦风的头发一起交给dna检验中心,白天朗惴惴不安地回了家里。回到家见白天明也在客厅里团团打转,他狐疑问道:“天明,你怎么了?” “柔桑已经两天没回家了。”白天明愁云惨雾。 白天朗这才想起来,他确乎有些时间没有遇见柔桑了,“她去哪里了?” “我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着急了。”白天明嘟哝着。 白天朗也着了慌,“不会被绑架了吧?”季家的绑架案,他还心有余悸着。 “绑架?”白天明提高了音调,继而又摆摆手,“应该不会,如果绑架,两天了怎么没接到任何一个勒索电话?” “会不会不为求财,只为索命?”这是季家绑架案的逻辑,白天朗光想想就汗毛立起,他没再和白天明啰嗦,就转身焦急地奔出了白家。开上车,满城大街小巷地找,就像大海捞针。正在毫无头绪的时候,柔桑的电话神奇地打来了。白天朗迫不及待接听了手机:“柔桑,你在哪里?是不是遇到危险了?被绑架了吗?” “绑架?”电话那头柔桑的反应就和白天明一个样,她先是吃惊地喊了一声,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天朗,你什么怪异的想象力,我怎么会被绑架呢?” 听柔桑笑声轻松,白天朗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只是,天明说你两天没回家了,你在哪里?” “我在盯梢啊!”电话那头,柔桑的声音悻悻然的。 “盯梢?”这回换白天朗大吃一惊,“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我想你了,晚上你来‘蓝家小筑’看我好不好?” “‘蓝家小筑’?你在那里做什么?” “哎呀,你别管我做什么,反正你来就是了,来的时候假装来喝酒,不小心遇见我的样子哈!还有,带些安眠药过来。”柔桑撒完娇就挂了电话,白天朗云里雾里,柔桑要他带安眠药干什么?但是柔桑已经挂断电话,他只好先去集团上班,顺便让秘书去买安眠药。 乍听到买安眠药,未经世事的女秘书吓了一跳,以为老板因为今年生意不好想不开,正想安慰几句,却见老板不耐烦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照做就是,现在安眠药不好整瓶买,你赶紧去一家药店一家药店地搜罗,凑足一瓶给我。”女秘书得令而去,白天朗开始看会计呈上来的年度报表,年关将至,集团今年的生意是入不敷出,一片狼藉。他开始心情烦躁,就盼着晚上早点见到柔桑,和她诉诉苦。 第289章 爱情是上苍送的一次意外 下午时分,司徒月苏醒了。她刚一起身,两个警察就走进病房,拿着笔记本和录音笔开始录口供。歹徒不管是不是畏罪都已经自杀,原本以为可以拿着老板给的钱回家享乐的阿九在离开肖家小别墅的路上被警察逮个正着,案件没什么悬念,不侦自破,司徒月只是简单讲述了被绑架的过程,她整颗心都悬在季小亭和林亦风身上。季小亭中枪,林亦风骨折,就她安然无恙,待警察录完口供,她几乎急不可耐地下了病床,出病房前,警察递给她一个粉红封面的日记本,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昏倒的时候我们替你保管了,现在物归原主。” 司徒月有些懵,怔忪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那个日记本,老实说,那不是她的东西,是她在肖家小别墅一时不小心带出来的,但是警察给她她也就收了,先搁床上,然后火急火燎地去找季小亭和林亦风。 司徒月到了重症监护室,和季庆仁一样,也只能远远地隔着玻璃看一眼昏迷的季小亭。季小亭没有醒来,司徒月只能先去找林亦风。她询问了医生,摸索着走到骨科病房时,已经大汗淋漓。因为饥饿的缘故,她一下子瘦了好多,手脚都使不上力气。还不等找到林亦风病房,她就被季家的佣人扶回了自己病房,女佣一路都在唠叨:“少奶奶,你这是要去哪里?身体这么虚弱,不在床上躺着,跑来跑去做什么?先生吩咐我们给您送来鸡汤,你赶紧喝完好好躺下歇着,如果你不尽快养好身子,先生会把我们都辞退不可。要知道少爷受了重伤,先生担心得要命,你可不能再有事。姨小姐已经知道你被绑架的事情了,在家里担心得要死,幸好你已经被解救出来,她正吵着要来看你,先生因为姨小姐眼睛看不见,好不容易才哄了她,说等你身子一好,马上就把你接回季公馆,让她安心在家等你。所以,你要快点让身子恢复元气。” 女佣说的“姨小姐”指的是阿残。司徒月想到火急火燎的阿残,也就听从女佣的话,回了病房,喝了鸡汤,忐忑地躺下。她也因为感觉到自己身子虚弱,而不敢太造次,心想,季小亭中了枪都能活着,林亦风只是肋骨骨折就更不必太过担心,等自己养好身子再去看他也不迟。于是昏昏然又睡了半日。醒来时,女佣早已把晚饭从季公馆送来医院,各种海补的食物,司徒月狼吞虎咽一餐,顿觉手脚有了热度,心口的气也顺畅多了。 “少爷醒过来了吗?”司徒月问女佣。 “下午醒来过一次,醒来就问你,周管家同他说你还在睡觉,他就没有吵你,这会儿你醒了,他又睡了。”女佣絮絮叨叨的,忽然隐了面上的笑容,疑惑地问司徒月,“少奶奶,我觉得奇怪,你比少爷早被绑架,少爷还和警察在一起呢,怎么也会被绑架的呢?” 司徒月顿时面如土色,心虚地低垂着眼眸。如果不是她帮着牵线搭桥,歹徒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绑走季小亭呢?而且绑走季小亭,竟然是为了直接置他于死地。“你知道绑匪为什么要绑架我和季少爷吗?”司徒月问女佣。 “还不是交友不慎啊!少奶奶,少爷原来结交的那个肖家大少爷,你有印象吗?你可能也不知道,你们结婚的时候,肖少爷不知去哪里游玩,不曾来参加你们婚礼的,不来倒好,否则婚礼一定会被他搅得乌烟瘴气的。老爷一直反对少爷和这种酒肉朋友来往,少爷偏偏对这个肖少爷情有独钟,就喜欢和他一处玩乐,后来肖少爷惹了人命案,少爷居然把他藏在农场的小洋楼里,先生为了保护少爷才打电话报警的,谁知道,那肖家老爷子,就是肖少爷他爹怀恨在心,认为是先生害死了他儿子,也要一命抵一命。这该天杀的肖家父子,自己不要命就算了,还让少爷差点送命,幸好子弹打歪了,不然老爷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喽!呸呸呸,瞧我这张嘴!”女佣假装摔着自己的嘴巴子,司徒月觉得烦闷,不再同她搭腔,闭了眼睛,兀自想心事。女佣见她不耐烦,就掩了病房门悄悄离开。 听到关门声,司徒月睁开了眼睛,她越想就越觉着后怕。自己为了保林亦风平安,帮着歹徒绑架季小亭,如果季家的人知道了心里该做何感想。她没想到绑架他们的竟是康浩的父亲,恶有恶报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一直以来,她不喜欢康浩,但是因为凝波的关系,她也没办法在面上表现出绝对的厌恶来。况现在死者已矣,又何必去对一个死人落井下石呢?只是那肖父怎么会偏激到要杀死季小亭去帮儿子报仇呢?康浩的死和季小亭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只是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失去理智,不愿意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把罪愆迁怒到他人身上。如果季小亭这一枪不偏不倚,那她又该如何减轻自己的罪孽?司徒月烦躁地用手抓了抓头发,放下时触到了一个硬东西,掀开被子一看,是那本粉红日记本。她随手拿了起来,歪躺在床上,一页页翻阅,才看了几行字,她整个人就震住了,继而全身兴奋地发抖起来。是凝波!是凝波生前写下的日记!司徒月一下来了精神,她坐起身,压抑着狂跳的内心,一页页翻读下去……越看下去,司徒月的双手就抖得越厉害,泪水像出巢的蜂一涌而出。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凝波的那段时间,凝波遭遇了那么多不测,她只顾着自己的伤痛,却让凝波一个人独自面对无助的困境,司徒月真想摔自己几巴掌,如果时间可以重头来过,她一定不走出八尺门18号,她一定会陪着凝波,她一定不要不告而别,不管什么样的风霜雨雪,她都要陪着凝波一起面对。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的凝波已经香消玉殒,化作冤魂一缕,而她能做的只是透过凝波的文字去窥探那段她缺失的岁月…… “被康浩关在肖家小别墅已经一月的时间,不能说被关,至少我是心甘情愿地被关,每日在这个四面墙的小房间,我让自己猫起来,哪怕是蜷缩成一个小点,还是觉得无法让自己彻底躲藏,觉得自己还是在一点点暴露,我是多么害怕这种暴露的感觉。一个父死母亡的孤儿,一个婚姻惨败的弃妇,现在还是一个吸了毒的瘾君子。我知道这样的自己,已经被爱情抛弃了,是我自己放开了那双爱情的手,因为不相信那双手还愿意把这样的自己握牢…… “逸伟曾一遍遍质问我,为什么我会沾染读品?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吸了毒?我是遭了梅淑的陷害,她恨我,恨我有一张和翠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而翠竹是他丈夫的情妇,于是梅淑把对翠竹的恨全都转嫁到我身上。她不想看到我幸福,她要我生不如死,她赢了,她利用翠柏离间我和逸伟的感情,而我的逸伟终还是对我们的爱情产生了动摇。看着痛苦的逸伟,我无奈其何,我理解他,谁能忍受自己的妻子竟然是父亲情妇的事实?看着花样的男孩子日日买醉,我的心碎裂成灰,我多想告诉他:我不是!我是清白的!我没有做下三滥的事情!我只是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但我的操守和忠贞都在!可是,我的辩白多么苍白无力,多么欲盖弥彰,逸伟的心里永远都留下一根刺。而我,居然开始心虚,为自己不曾犯下的过错心虚和惭愧。我知道我和逸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爱情只是上苍送给我的一次意外,我不可能长久地拥有它。而我的逸伟,继续在痛苦中,用酒精麻醉自我…… “向冰儿居然是逸伟的初恋。而我已经没有权利去妒忌和怨恨。在逸伟的爱情里,我已经是卑微的角色,一切都在施舍中度过,我就像个可怜的乞儿。可是,我的逸伟,你怎么能毫无原则?你可以背叛我,背叛我们曾经的爱情,但不能是向冰儿。向冰儿是谁?是害死若昭的凶手,是司徒月这辈子最大的仇人,因为她,若昭死了,蓝青阿姨死了,司徒月走丢了……逸伟,你怎么能和这样一个女人并肩从酒吧间走出来?你怎么可以和她勾肩搭背,怎么可以和她同坐一辆人力车?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就跟在你们身后吧?我可以恨吗?替自己恨,替若昭恨,替司徒月恨,或许,我也该替逸伟恨,他或许觉得他纯真的爱情遭到了亵渎,他觉得他美好的青春被我这样一个一团糟的女人彻底毁掉…… “今天我回了一趟八尺门18号,我居然在我的家里看到了向冰儿,一大早睡眼惺忪,衣着暧昧,我怎么能不瞎想呢?我躲在肖家小别墅的日子,我的逸伟其实是不孤单的,他也寻回他的旧爱。只是可笑的,我为此呕了血……我像黛玉一样含恨地喊着:逸伟,你好!然后我觉得自己可笑。我依向着活过来的爱情再一次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为什么心这么痛?为什么这么恨?为什么时至今日,还看不开爱情? “我去监狱探望了梅淑,她是想看着满身狼狈的我然后发出胜利的笑容,她不想让我死,只是想叫我生不如死。其实她不用逼我离婚,不用利用干爹的遗产逼迫逸伟离婚,逸伟若爱我,自然视白钱如粪土,只是可笑的,逸伟真的爱我吗?逸伟真的不在乎生父给他留下的巨额财产吗?他不在乎,那婆婆会不在乎吗?婆婆含辛茹苦,熬肠刮肚拉扯大逸伟,不就是想逸伟能过上好日子吗?现在知道了逸伟就是谢平的亲生儿子,她会不争取逸伟该得的财富吗?逸伟,婚姻与财富,你选择什么?你选择的是向冰儿! “婆婆的腿被梅淑的人打断了,婆婆说得对,梅淑就算是被判了无期徒刑,被关进监狱,她还是有本事整死我。我被莫名其妙地打进一针读品,不是最好的证明吗?逸伟一直以为我沾染上读品是受了康浩的蛊惑,他不知道我是被陷害的,我是被他父亲的女人陷害的!我的第一次婚姻也是这样被陷害掉的,是梅淑告诉了康浩我是个被包养的女人,于是爱了我多年的男孩一夕之间性情大变。我的逸伟也逃不出被设计的命运,我累了,离婚吧!我这一生是早就毁了,我又何必拖累逸伟呢?阿凌死了,干爹死了,他们曾经真挚地爱过我,我能酬答他们的只有放过逸伟,放他一条生路,可是,我的逸伟,将来你要娶一个贤良淑女,娶一个真正能帮到你人生的女人,但这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是向冰儿!我祈求上苍,乞求逸伟,不要这样,对司徒月太残忍了……” 司徒月的身子剧烈发抖,泪断线珍珠般一颗颗落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凝波的字迹瞬间被晕湿模糊。她紧紧握着日记本,指甲嵌进肉里,微微发了白。 司徒月从病床上起了身,趔趔趄趄地在病房里走着,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她像一只迷失方向的小鹿,面对森林的丛莽晕头转向。凝波的日记如泣似诉,含怨带恨,一字字一行行都在眼前闪烁,仿佛整个病房里都充塞了凝波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恨!替自己恨!替若昭恨!替司徒月恨!不能是向冰儿!不能是向冰儿!她是司徒月的仇人,这样对司徒月太残忍! 这些喊声像尖利的刺,一根根刺向她的耳膜,清晰的疼痛从她每一根神经里发散出来。司徒月捂住自己的耳朵,头使劲地摇着,泪水从眼睛里不可遏制地落下来。原来她离开的近一年,凝波生活在风口浪尖上,原来逸伟竟是谢平的私生子,这是怎样的孽缘?原来凝波吸d是因为遭了梅淑的陷害!原来向冰儿害死了若昭,又去招惹逸伟!原来向冰儿是逸伟的初恋!司徒月仿佛看见凝波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中颤抖,她对着她伸出手,哀哀地说:“司徒月,我好累,司徒月,好累,好累……”司徒月的心就像被刀子捅进去后反复翻转,疼得整个胸腔都要爆裂掉。她的眼睛哭得红肿,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她颤巍巍对着凝波的影像伸出手去,那白衣胜雪的影像瞬间沾满殷红的血迹,然后冰镇住,玻璃般寸寸碎裂。 “凝波!”司徒月痛苦地喊起来。凝波,不要离开我!凝波,不要死!可是凝波已经彻彻底底地离开了,凝波再也不回来了,带着对她的愧疚,对逸伟的怨与恨,毅然决然做出飞翔的姿势坠入湖水。那年轻单薄的躯体在湖水中不感到冷吗?或许现实比湖水更冰冷,更冻却她原本一腔热情的心。她是被彻底伤透了心,才会绝望地寻死吧!司徒月用手使劲环抱住自己,哆嗦着蜷缩到地上去。 窗外一轮明月孤独地升起,天清湛湛,孤月皎皎,司徒月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望向那轮孤月,她仿佛又在那一片清朗里看见了凝波苍白的脸蛋,眉目含愁,低低呢喃:“心上千千结,天边弯弯月,司徒月……” 凝波,我的姐姐,我的亲人,我该怎么酬答你这一生对司徒月的相知相惜?古有荆轲刺秦,酬答燕太子的知遇之恩,而今,司徒月该如何酬答这位已经亡故的知己?司徒月像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呆呆地望着那轮清高绝伦的孤月。 第290章 家事 同一片蓝天下,白天朗也正仰头望着天边的皎皎孤月轮,一片惆怅。他正站在“蓝家小筑”的院门外,正欲推门进去,不经意抬头就望见了这轮孤月。今晚的月色凉如水,更衬得冬日的寒冷酷、彻底,不沾泥带水。柔桑约了他入夜就带着安眠药来“蓝家小筑”,他是满腹狐疑,但还是照做。柔桑那么爱他,是绝不会害他的。于是,摸了摸西装口袋里的那瓶药,望一眼天空的月,他意气风发地走进了“蓝家小筑”。柔桑交代过,要假装若无其事,要假装巧遇,要假装不动声色,各种假装,对于他这样不擅长心机的人确实有点难度,要不是碍于天明,他真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恋爱了。如果他爱上的对象不是自己的弟妹,他多想和马茹芬离婚,然后娶柔桑。可是他知道这是事实不允许的。在本城,白家是豪门富户,这种八卦笑话变成本城的周刊头条,可不是闹着玩的,况现在集团的生意遇到了瓶颈,任何风吹草动对家族来说都是致命的,他现在完全是风雨中苦撑的一株小草,只希望等待时机,让集团的生意能够回暖,而资白是个大难题,银行不肯贷款,融资又是他不敢尝试的。白天朗有时候觉得懊恼,不管是爱情,还是事业,他都显得畏手畏脚。或许长期处于马茹芬的淫威下,他早就让懦弱变成一种惯性,从后天内化为根深蒂固的劣根性。 白天朗还没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酒吧的塑料帘子已经挑开,蓝凤凰吃惊地站在帘子内,“这不是天朗叔吗?怎么会突然来‘蓝家小筑’?”她管天明叫哥,管天朗叫叔,虽然混乱,却是因为那份从小到大的痴念所致。看着她睁大的好奇的眼睛,白天朗显得无措,而柔桑早就不动声色地走过来,也假装吃惊道:“大哥,你怎么来这里?” “我闲来无事,车开着开着就开到郊外来了,看到‘蓝家小筑’的霓虹招牌就鬼使神差地走来了,只是,弟妹,你怎么也在这里?”白天朗从一开始撒谎的不适到说着说着就自如起来,做坏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 “我已经在‘蓝家小筑’住了两日了,天明没有找我吗?”柔桑一边说一边将白天朗往酒吧内引,俨然一副老板娘的架势。 “怎么,你和天明吵架了?你离家出走,他怎么可能不担心,一直在家里惴惴不安的,又不好报警。”白天朗若无其事和柔桑聊着,坐到了酒吧中间的一张桌子上。 蓝凤凰站在门口回身看演戏演得热络的男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嗬,真是脸皮越来越厚,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给天明哥戴绿帽子,还一点犯罪感都没有,说什么车开着开着就开到“蓝家小筑”来,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分明是约好了,来她这里厮混的,把她“蓝家小筑”当什么地方了?烟花刘巷吗?真是龌龊的一对。蓝凤凰越想越气,她简直要给白天明打电话了,要不是想起向冰儿一再嘱咐过她,要找准时机拆穿这二人的勾当,否则只会弄巧成拙,伤了天明,又便宜了这两个贱人,她真想现在就给柔桑一个大大的耳刮子,让她这么作践她的天明哥! “小蓝,客人来了,你不来下单哪?”柔桑已给白天朗上了一杯水。 蓝凤凰老大不情愿地走到柜台去拿单子,她不知道就在她背对着柔桑和白天朗的时候,二人已经将几粒安眠药下到了杯里。她回过身来,正看见柔桑端着那杯水回吧台,蓝凤凰瞥了她一眼,“怎么?天朗叔不喝水啊?” “对,他说要喝酒,这水是干净的,没动过,待会儿我们两个喝吧!”柔桑将水直接搁到了吧台上。 蓝凤凰没好气地为白天朗下完单,又没好气地按着单子上了酒菜,便回到吧台。而座位上柔桑大大方方地在白天朗对面落了座,俩人对饮,聊得热络。蓝凤凰的目光不停地往他们这边飘,越看越气,待柔桑和白天朗亲昵碰杯时她愤愤然抓起面前的那杯水仰头喝了下去。喝完才觉自己可笑,怎么喝水拿出了喝酒的架势?于是不自觉扯了扯嘴角,流露一个自嘲的笑。 那边厢,白天朗和叶柔桑也是相视一笑,然后回过头来冲她温和地笑着。这温和的笑仿佛藏了许多阴谋,令蓝凤凰很不舒服,莫名烦躁。她想发火,却觉得头开始昏沉,视线开始模糊,手脚也瘫软起来,终于软趴趴瘫倒在吧台上。 蓝凤凰一昏倒,柔桑就拿出“打烊”的招牌,关闭“蓝家小筑”的院门,然后指挥白天朗将蓝凤凰抱到阁楼上。白天朗文弱,蓝凤凰又有些丰腴,将她抱到阁楼的床上时,白天朗已经大汗淋漓。他看着给蓝凤凰脱鞋并盖被的柔桑,疑惑道:“柔桑,你给小蓝吃安眠药,是做什么?” 安顿好蓝凤凰,柔桑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信封递给白天朗,“喏,你自己看吧!” 白天朗接了信封打开一看,里面竟是自己和柔桑的合影,这些合影举止亲密,关系暧昧,甚至还有亲吻的镜头,他简直吓呆了。这不是夏天时两人去海边游玩被偷拍下来的吗?“小蓝怎么会有这些照片?这不是夏天时我们在海边游玩的照片吗?她偷拍我们?她为什么要偷拍我们?” “先把打火机给我。”柔桑接了白天朗的打火机,一边销毁照片,一边道,“不是蓝凤凰拍的,是向冰儿拍的,无意间撞到的,我们在海边游玩的时候,那妮子刚好也在,谁知道她肚子里什么机关那么多,懂得顺手拍了我们的照片,这会儿来要挟我。” “要挟你?”白天朗蹙了眉头。 柔桑点头,道:“嗯,她看上杨秘书了,两脚都走不了路了,还跟个花痴似的,非要我替她看着逸伟。这段时间,逸伟不知道去哪里,她就得了失心疯似的,说我如果三日之内不把方逸伟带到她跟前去,她就让蓝凤凰把这些照片送到天明跟前。” “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这女孩怎么心术如此不正啊?”白天朗为自己和柔桑被算计了感到愤慨。 “你知道吗?天朗,我跟着小蓝整整两天,才找到相片的下落,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好险啊,差一点就要让天明知道我们的事情了,我真的好害怕。”柔桑说着就投入白天朗的怀抱,她把头轻轻靠在他胸上,听着他匀速的心跳心慌意乱。 白天朗伸出手轻轻环住柔桑的身子,他的胸腔里涌动着和满室暧昧的灯光一样温柔的情绪,声音暗哑,“柔桑,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能好好保护你,让你担惊受怕,要不,我们和天明坦白吧,让他成全我们!” “不行!”柔桑激烈地抬起头来,“如果要这样做的话,我又何必那么辛苦地和向冰儿周旋?天朗,你想想大嫂失忆了,天明受伤了,集团的生意又受阻,一切的一切都不允许我们任性而为,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看着柔桑涨红的脸,白天朗更是眉目含情,满腔温柔,“那我们该怎么办?柔桑,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且行且看,走一步算一步,”柔桑重新把脸贴在天朗胸膛上,“还好我们度过了第一个难过,照片找到了,也销毁了,明天是最后一天,那些安眠药让小蓝睡一天先,只要她睡一天就不会去找天明,她还要再找天明的话已经没了证据,她一定会去医院找向冰儿再拿照片,所以明天我们务必去找向冰儿谈判。” “怎么谈判?” “安抚住她,告诉她我们一定会帮助她把逸伟找回来的。”柔桑的眉睫终于舒展开去,她仰起头,目光流露恋爱中的少女才有的天真和梦幻,或许爱情是和年龄无关的,荷尔蒙是个催生活力的好东西。 “我听你的。”天朗的乖巧应答令他看起来更加儒雅文秀,“现在我们要干些什么?” “不辜负这良辰美景,我们出去走走!”柔桑提议,天朗连忙附和。二人回头望一眼床上酣眠的蓝凤凰,相视一笑,继而关了阁楼的灯,手牵手出了“蓝家小筑”。 冬夜寒人骨髓,天朗和柔桑手牵着手却只觉得心头暖融融的。他们慢悠悠从“蓝家小筑”一直走向停在公路边的小车。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泻在他们身上,他们每走一步都要侧过头看对方一眼,秋波暗传,说不尽的柔情蜜意。走着走着,白天朗就停住了脚步,柔桑狐疑地仰头看他。 “天朗?”她低低地从嗓子里发出酥酥脆脆的声音,星子般的眼睛熠熠生辉,和天上的明月遥相呼应,那清澈的目光看得天朗一阵沉醉。 “柔桑……”他也喃喃低唤了一声,便俯头吻住了她的唇。天朗的两片唇软软地贴在柔桑的唇上,仿佛在上面开了一朵馨香的花朵,柔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这是爱情的感觉吧?如果抛开那么多外在的框框,他们之间是神圣的,纯洁的,高尚的,而不是猥琐的,龌龊的,惹人嫌弃的。让她不要去想套在他们二人身上的那些纷繁复杂的枷锁,此时此刻,在这广袤的田野间,他们是无辜的,不是有罪的。在这广袤的田野间,他们也是渺小的,卑微的,只是让一份有罪的爱情牵绊了自己,玷污了自己,让自己终究在滚滚红尘中茫然若失。 “柔桑,我想去买礼物送你。”天朗抬起头,灼灼地注视了柔桑一会儿,拉起她的手就走。 “买礼物,为什么?”柔桑一边快速地跟着天朗走,一边好奇地问,嘴角挂着幸福的笑意。 “为什么,这还要问吗?因为你是我的柔桑啊!最亲爱的柔桑!柔桑!柔桑!柔桑!”天朗将柔桑像小孩一样托起来原地转了一圈,逗得柔桑直笑。她娇嗔着叫:“快放我下来,被人看到了!” “这山野郊外的,别说没人,就算有人,我也不怕,柔桑,让我们放肆一回,大胆一回,好不好?”天朗放下柔桑,双手搂在她腰间,眼睛里是满满满满的爱意。 “好!”柔桑一下就忘情了,她狠狠一点头,跟着天朗走。他们快速走出田野,上了车子,向邻近一座城市驶去。放肆一回,大胆一回,不过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天朗很想把车子的方向调转,向他们生活的城市开,可是他终究不敢,还是让车子开往别的城市,越行越远。而柔桑,一个恋爱中的女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抱着嫁夫随夫的痴傻,任由天朗把车子驶向一片混乱和腌臜的未来。此时此刻,她是完全不会去思考她与身旁驾驶座上的这个男人的真正关系,他们只不过是一对偷情男女,连半路夫妻都够不上。身为艺术家的感性已经完全统御了她的理性。 下半夜,白天朗的车子抵达了w市。w市在另外一个省份,是比他们生活的城市更为繁华奢靡的地级市,位于黄白海岸线中段,东濒东海,是我国第一批对外开放的14个沿海城市之一,浙南经济、文化中心。虽说是花刘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到了下半夜,也是局部的闹腾,居家过日子的小老百姓还是早早包了被窝,不夜城在冬季散发别样感伤。看店铺都已打烊,而柔桑车程劳累,早就挂着两个红肿的眼袋,白天朗便先带着她去开了酒店房间。两人洗了热水澡,不可避免地云雨温存了一回,便相拥着入眠。 次日醒来,天气还不错,冬日的暖阳软软地打在酒店的窗户上。白天朗重新将窗帘闭合,又回到床上,挖醒睡梦中的柔桑,强行享了鱼水之欢。柔桑半梦半醒,嗔怪他的精力旺盛,直到脸颊被勾引起来的欲火曛得红通通的,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天朗正满足地贴在她怀里,软泥般懒懒的。 柔桑道:“不是说要带我去买礼物吗?赶快起来喽!” 白天朗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从她起了床。当一个人心中装着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便时时事事都甘心情愿被驱使。二人起身收拾利落,在酒店餐厅吃了早餐,便携手去逛街。在w市穿梭的人流中,他们的手始终紧紧地攥在一起,时不时侧头互视一眼,满脸满眼的欣然,终于体味到“光天化日”、“光明正大”的感觉。 逛到一家珠宝行,看到衣着得体,十指紧扣的天朗和柔桑,店员早就张着笑脸迎了上来,一口一个“先生、太太”地叫着。 “先生为太太买白饰吗?是为了纪念结婚周年吗?你们结婚多少周年了,十周年还是二十周年?你们二位真的好恩爱啊!”店员殷勤地谄媚。 白天朗和叶柔桑只是相视而笑,两个人心底都渗出一些感伤,他们最清楚二人的关系是怎样的见不得光,可是在这陌生人的目光里,他们还是虚荣地贪恋了一下夫妻才配享有的名分的尊贵与荣耀。柔桑在店员“太太、太太”的称谓里简直有些心花怒放了。所以,在店员推荐全套白饰时,白天朗豪气地掏出卡,她也就不阻止,而是受用地接受店员艳羡的目光。 白天朗亲自为柔桑戴上白链和戒指,十分配合地唤了她一声:“老婆……”居然有店员神往地流下泪来。柔桑不禁慨叹年轻真的是无知的缘由,在店员的起哄声中,白天朗在柔桑的面颊上印下一个妥帖的吻,最后在店员热烈的掌声中,二人携手离开了珠宝行。 再次行走在阳光中,柔桑几乎是踮起脚尖一路小跑,她的幸福从胸腔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来。让她此刻就死去,她也是愿意的。人的一生至少要有一次这么用力、不顾后果地全身心地投入去爱,至于未来怎样,结局怎样,她不愿意去想。她有些贪心地想要是他们的爱情永远定格在这幸福一刻,该有多好?但是时间是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脚步的,它是个绝情绝意的家伙,自私的家伙,只顾横冲直撞,哪里会去想时光的河流冲刷走的会不会不止是泥沙,还有白粒?她只顾一门心思地抱怨,更不会去考究她与白天朗之间的所谓爱情并不是真白,里面固然有些微的真白的成分,却被混杂其中的太多的杂志消磨了光彩。她只是淘气地转过身倒退着走,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白天朗的面庞,嬉笑着喊他:“老公,老公,老公……”越喊就越顺溜起来。 天朗到底是男人,相对理性。他拉住柔桑差点绊到路人的身子,道:“柔桑,我们吃一下午餐该回去了,你不是说今天要去找向冰儿谈判吗?” 柔桑的笑容终于隐了起来,就像冬日的阳光,绽放一时的明艳立马就蔫掉。 “我陪你一起去,我们一起分担,一起面对。”天朗看柔桑一脸落寞,便给了她一个笃定的微笑。 她没有太多矫情,温顺地把手伸给他,然后跟着他去找小吃店。吃了一些w市的特色菜后,二人便驱车返程。 当白天朗和柔桑双双出现在向冰儿面前,向冰儿不是不吃惊的,她完全没有想到两人会这样堂而皇之,她甚至有些相信他们之间产生的感情和爱有了一丝关联。谈判很顺利,向冰儿愿意继续保守秘密,只要他们真的能将逸伟带到她跟前来,而柔桑和天朗事先也编排了谎言,一致告诉向冰儿方逸伟回北京探亲,非得年后才回来不可,只要他一回来,他们就压着他来见她。向冰儿除了选择相信,别无他法。柔桑和天朗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歪打正着,他们苦苦寻觅的方逸伟的确是去了北京。 第291章 天朗 从医院出来,柔桑让天朗送她到“蓝家小筑”探看一下蓝凤凰,谁知蓝凤凰并不在“蓝家小筑”的阁楼上。她昏睡了一夜,到次日醒来时觉得头痛得紧,便给付小日挂了电话,付小日向单位请了假火急火燎去“蓝家小筑”接了她便送到医院去。知道自己被柔桑下了安眠药,蓝凤凰是气不打一处来,谁知向冰儿给她挂电话,让她暂时不要揭发柔桑,就更加郁闷憋屈了。幸而有付小日陪着说笑解闷,也就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结,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挨着日子。全城上下都在营造张灯结彩的春节气氛,仿佛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迎接年三十的那顿丰盛晚餐。辞旧迎新,自然意义非凡。唯有季公馆和白家大宅开心不起来。 白天朗拿到了和林亦风的dna比对结果,他们之间毫无关联,不存在血亲的可能性。他每日都为这个结果懊丧,许多次走进若昭的房间对着墙上若昭的照片发呆,这么相像的两张脸,怎么可能毫无牵扯?这完全不符合生物科学的逻辑。猛然灵机一动,去浴室拿了若昭的牙刷送到dna检验中心去。若昭虽然死了,可是他生前的房间还照常留着,因而牙刷上还残留着若昭的dna携带物。他想解开一直萦绕在自己的心头的谜团,这样相像的两张面孔怎么可能没有关系?白天朗在对化验结果焦灼的等待中消磨时光,靠近年关。 季小亭还在住院,病体康复得很缓慢。司徒月沉浸在自己的伤悲了,偶尔去探视一下他。她已经出院回了季公馆,每日懒散在房间里,少言寡语,几乎忘记了林亦风的存在。年关就这么日复一日地逼近了,还是阿残提醒了司徒月已经许久不曾去探望季小亭了。司徒月这才收拾了妆容,向医院出发。她不知道这一去,她和季小亭、林亦风的悲剧就真正开始了。 第七十五章真相 司徒月带了装在保温瓶里的鸡汤,抵达了季小亭的病房。季小亭已从重症监护室转入贵宾病房。贵宾病房的设计很舒适,就跟居家似的,所有物什一应俱全。司徒月到达病房的时候,季小亭却不在,问了留守的佣人,答他被推去做检查。司徒月把鸡汤搁在储物柜上,百无聊向地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佣人上来和她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林亦风,那女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司徒月说:“少奶奶,那个和你们一起被绑架的林老师上午来病房看少爷了,他虽然肋骨骨折,倒是比少爷好得快,或许穷人的孩子就是命贱,听说那林老师家境不是一般地差,哪像咱们少爷,从小蜜罐里长大的,什么时候遭过这罪啊!少爷中了一枪,命是保住了,可是失血太多,又怕伤口感染,康复就跟蜗牛似的。”女佣还在絮絮叨叨,司徒月显得不耐,女佣评价林亦风的那段话让她很不舒服。如果女佣知道她这高贵的季家少奶奶也是穷人出生,是不是立马会流露鄙夷的神色? “少奶奶,您要去找少爷吗?”女佣见司徒月站起身,殷勤地询问道。 “我去看看林老师,他住院这么久,我还没去看过他呢!少爷回来了,就说我马上就来,不必来找我。”司徒月叮嘱了几句,就出了贵宾病房,到普通病房区寻找林亦风。在骨科病房,司徒月找到了林亦风。司徒月推开病房门时,林亦风正一个人躺在床上,他的胸前用弹力胸固定着,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听到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垂下眼眸像病房门瞟了一眼,顿时眼睛雪亮。他几乎要弹跳起来,巨幅的动作拉动了伤口,疼得几乎要了他的命。司徒月赶忙上前帮他,他小心呼吸着坐起了身子,直挺挺的,不敢再挪动分毫。 看司徒月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林亦风微笑着道:“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我?怎么说也患难与共过,你有点薄情寡义哟!”林亦风努力开着玩笑,他想让司徒月红愁绿惨的面容舒展些,却只是让自己的面色更加惨白。 “看来你伤得不重嘛,还有力气开玩笑。”司徒月撇撇嘴,勉强笑了笑。林亦风的脸庞让她时不时就有若昭立于面前的错觉,再加上肖家小别墅带出来的那本日记,司徒月觉得前尘往事不但没有过去,还一股脑拥挤到了眼前。那些沉重的往事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还哪里能轻易舒展开笑颜? “什么你你你的?在仓库里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尊我一声小林哥的。”林亦风还是故作欢喜,其实在刚刚的起身时,他已经牵动了伤口,此刻正隐隐作疼着。 司徒月看得出来他在使劲隐忍,还趁说话的间隙快速吸了吸气,便挤了一个很给面子的笑,却是苦菜花一样凄凄惨惨的。 “这么难看的笑,还不如不笑,我怎么说也是被你拖累的吧?你看我还落了一身残疾,你喊我一声小林哥,会死啊?非要没礼貌地‘林亦风’‘林亦风’地叫吗?” “好啦好啦,叫你还不成吗?哪就残疾了?我看你不恢复得挺好?”司徒月没奈何地笑起来。这个林亦风看不出来真是个玩兴未减的孩童。 “那你还不快叫?”林亦风催促。 “小林哥!”司徒月的声音低低的,竟然十分羞赧。 林亦风又讨价还价了,“你这跟蚊子叫似的,谁听得见哪?大声点!” “小林哥!”司徒月没好气地喊了他一声,便连带咳嗽起来,唬得林亦风睁大了眼睛。 “怎么,你在仓库里受了凉,到现在还没好啊?”林亦风收敛了笑容,关切地问司徒月。 司徒月咳停了,便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受凉了?谁告诉你的?” “还用谁告诉我吗?我们被关的地方是山上,地上就是泥土,又阴又凉,我们一直歪在地上,不着凉才怪,你一个女孩子家,身子骨如果受得了,岂不成汉子了?” “现在不都流行女汉子吗?” “那你也不是,你看起来就不是。” “你倒是汉子了?逞强,然后吃苦头了吧?肋骨折断的时候,如果插进内脏去,看你怎么办?”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聊着聊着,司徒月就开始晃神。从前的从前,她和若昭就是这样斗嘴的,在他们的恋爱中,斗嘴占据了绝大多数时间,刘凝波时常称他们两个是欢喜冤家。而眼前的人,他诙谐的言语,调皮的眉眼,就像是若昭的翻版,司徒月不禁想起前人的一句诗词:似曾相识燕归来。心下有一根弦仿佛被谁轻易就拨动了,细细碎碎地动着,触碰着她内心的柔软,然后丝丝入扣地疼。 林亦风不知为何突然噤了声,他发觉到病房空气里的异样,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二人的目光尴尬地对接了一下,又立马错开。 司徒月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还是有些暗哑,像丝绸断面沙沙的,“小……小林哥,听佣人说你上午去看季小亭了?” “是啊!”林亦风已经调整好状态,换上一脸灿烂笑容,“虽然说我是被你们季家拖累的,但后来季少爷被绑架,可完全就是为了替换我了。” 司徒月垂着头,并不搭腔。 林亦风继续道:“司徒月,季少爷有生你的气吗?你为了我这个外人能够顺利开脱,帮着歹徒绑架自己的丈夫,其实我心底里是很感激你的,同时也很震惊。” 司徒月沉默了许久,答道:“小亭,还有季公馆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真相。” 林亦风愣了一下,随即也陷入了沉默。 司徒月不知道,此时此刻,季小亭就站在林亦风的病房门外。他检查完毕回到病房,佣人告诉他司徒月来看他,他简直欢喜得忘乎所以,立马就来找她。然后他听见了林亦风口中的真相,这个真相司徒月不曾在他面前提起,不曾在季家人面前提起,她把这个秘密守得严严实实的,密不透风。而他的心在此时此刻跌入深深的谷底,碎成粉末。 季小亭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这时这刻他的脸色已经难堪到极点,他艰难地转过身,蹒跚地迈步。胸前已经弥合的伤口仿佛一下又破开了,一种比子弹还要凶猛的暗器戳进了那个伤口,这次没有打歪,而是不偏不倚正中心脏。他抬起沉重万分的手按住胸口,那疼痛却变成了触手可及。他只觉得呼吸困难,只能暂停了脚步,扶着墙壁,微微喘气。 “小亭!”身后传来司徒月的声音,季小亭的身子一凛,脸色更加煞白,他原想加紧脚步,此刻,他不想看见司徒月,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两只脚就像灌了水泥,千斤重一般。 司徒月已经快速跑了上来,她的手握住了季小亭的手,季小亭的脸颊明显抽动了一下,他想抽出手,却又在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与温暖时僵硬住,没有抽离。 “我不是跟佣人说让你在病房等我吗?你怎么就找来了?”司徒月嗔怪着。 季小亭半晌答道:“我出来走走而已。”说着,便让司徒月扶着回自己病房去。一路上季小亭都没有说话,回到病房,就推开司徒月的手,让女佣扶着躺到床上去假寐。司徒月只当他是伤情未愈,便小声叮嘱了女佣几句,自己离开医院。司徒月一走,季小亭就睁开了眼睛,他只觉得胸口沉闷,眼眶周围胀痛得厉害,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濡湿了两排长睫毛。他紧紧抿着唇,黑着脸。他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绑架当天的事,他几乎一心思扑在司徒月的安危上,可是他竟只是司徒月的一粒棋子,是她为了保住林亦风平安的交换条件。她忘了他是她的丈夫,他才是她现在的天。她只记得她的前尘旧爱,哪怕是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能叫她牺牲他,这个女人,可恶! 白天朗面对着那份dna检验结果时,心里是欢呼雀跃的。林亦风和白若昭的dna检测结果是99.99%的相似度,这么说这两个人是绝对的一奶同胞。他就说嘛,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原来是亲兄弟。正当他笑逐颜开的时候,蓦然怔住:如果林亦风和白若昭是亲兄弟,而林亦风和他没有血缘关系,那么白若昭和他呢?白天朗的面孔立时扭曲起来,他浑身发抖地返回了检验中心,狂砸了一堆钱,让检验人员帮他和白若昭做鉴定。 “立刻,马上,我要知道结果!”白天朗的眼睛血红着。医生收了钱,连忙开始做鉴定。而白天朗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医生手里摇晃的仪器,那些光晃得他头昏眼花。 白天朗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身边鳞次栉比的高楼仿佛一股脑向他逼仄过来,还有检验中心医生的话:“白先生,您和白若昭的dna鉴定结果表明,你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 白天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后狂奔。不可能!怎么可能?他养育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为他的死几乎耗尽了心血,哭尽了眼泪,可是他被欺骗了!他的儿子不是他的儿子! 白天朗没头没脑地跑着,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去哪里,直从日头正中跑到日头西斜,他发现自己站在墓园外。一排排墓碑沉默地立在冬日的斜阳里,他像无头苍蝇一样走了进去,愣头愣脑地一直朝前,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女子,他和她撞在一起,他却并不看她,越过她,依旧向前走。 司徒月本来也想继续朝前走,可是蓦然回过身来,发现刚刚和她相撞的人是白天朗——白若昭的爸爸。司徒月就那么僵立住,扭着头看他落寞而蹒跚的背影,那背影被夕阳拉得淡而模糊,拉得老长,一直拉到白若昭的墓碑上。他也来看若昭。司徒月的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凄凉的,像雨后的残红,有些惨不忍睹。若昭死了一年,她这是第二次来看他。上回来他的墓前是母亲被执行死刑的那天,她在他的墓碑上哭昏了。这一次来看他,她没有再流眼泪。现在她过得很好,安安稳稳的,她会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地陪伴他的孩子长大,长成和若昭一样丰神俊朗的年轻男人。可是眼前的男人呢?他是若昭的父亲,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再多的财富也是枉然。司徒月一直目送着白天朗的背影寂寥地走到若昭的墓前,然后她听见他伤心欲绝的声音:“为什么,dna检验结果显示,你和林亦风有血缘关系,和我却没有?” 司徒月猛然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听着他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你们是亲兄弟,而你却不是我的亲儿子?我养了你二十多年,用尽心力爱你,为你哭尽眼泪,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欺骗我?不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白家,为什么姓白,为什么喊我爸爸?你不是我儿子,你是个骗子!骗子!骗子!”白天朗的头一下一下撞击在墓碑上,额上的鲜血染红了若昭的黑白遗照。 司徒月一步步向后退去,这个真相震得她无法回魂。白若昭居然不是白天朗的儿子,林亦风和白若昭居然才是亲兄弟。怪不得他们长得那么相像,原来是一个模子刻出了两个印。司徒月无法平复自己的心绪,她只是回身就朝墓园外走,她要去找林亦风,她要问问他知不知道他有个亲兄弟,她要告诉他他和她的若昭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司徒月飞也似的奔出墓园,拦了一辆的士就朝医院而去。 司徒月再次出现在病房里,林亦风又惊又喜:“你……怎么……去……去而复返?”他竟然丢脸地口吃起来。 林母正在一旁给林亦风倒开水,司徒月太兴奋了,所以忽略了她的存在,她直扑到床前去,握住林亦风的手臂,仰着脸,眼睛里神采飞扬的,“你知道吗?小林哥,你有一个亲兄弟!” 林母手一颤,杯子就打到地上去,清脆的玻璃碰击地砖的声音,然后杯子碎成四分五裂。 听到响动,林亦风和司徒月都朝林母这边看过来。 “妈,你怎么了?”林亦风问。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林母声音有些发抖,但还是尽力掩饰了一脸张惶。 “被开水烫着没?”林亦风再次问。 “没有啦!我去拿扫把清扫一下。”林母说着就去走廊外找扫把,快速扫掉玻璃碎片,她几乎垂着头就离开了林亦风病房,她不敢面对司徒月和林亦风注视的目光,她甚至都来不及问林亦风这个女孩子是谁,她就那么慌里慌张地逃之夭夭。 林母一离开病房,林亦风就抓住了司徒月的手问:“你刚刚在说什么啊?什么亲兄弟?” 司徒月正要解释,忽听病房门口传来季小亭的声音:“司徒月!” 司徒月回过头去,看见了季小亭纤弱的病体摇摇欲坠地站在病房门口,他的眼睛正死死盯住林亦风和她紧紧相握的手。 司徒月和林亦风在季小亭审视的目光下松开对方的手,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和尴尬。 “你怎么来了?”司徒月起身,走向季小亭,她有些硬着头皮开腔。 果听季小亭酸溜溜道:“来看好戏啊!” “小亭,你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季小亭冷冷地打断她,缓缓走向林亦风病床前,“早上,林老师去我的病房看我,下午我来林老师的病房看他,礼尚往来,只是我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一听季小亭的声息不对,司徒月胸腔就像堵了一面墙,沉闷,又推不开。那边厢,林亦风也是面色尴尬,他使劲换上笑脸看向季小亭,季小亭倒看不出不悦的神色,他似乎已经开始掩藏面上的不满,换上了温和的笑容,“怎么样,肋骨愈合得不好吗?” “还不错,医生说基本都长好了。”林亦风也微笑着。他想装出坦荡荡的笑容,却在言语间没来由地心虚了几分。 季小亭沉静地听着,然后转过身,对病房门口的司徒月道:“听到了吗?医生说林老师的伤恢复得不错,所以你就不要三天两头往他病房跑了,不对,是一天两头!”季小亭说着,收敛了笑容,眸子一黯,一脸的冷若冰霜。他径自越过司徒月,走了出去。发现司徒月呆愣在原地,没有跟上来,他又烦躁地折回身子,对着司徒月伸出手去,“怎么,我都来接你了,你还舍不得林老师?” 第292章 即将爆发 司徒月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她木偶人一样任由季小亭将她拉离林亦风的病房。季小亭挂了冰霜的眉宇,令她不敢回过头去和林亦风道个别。看着司徒月被带走,林亦风觉得郁闷。他刚刚只是听到关于“亲兄弟”的话题太震惊,才会失态,并不是纯心要握住季家少奶奶的手,这季少爷的醋劲可真是大。司徒月说,他有个亲兄弟,不能啊,他从懂事起就是独子,母亲一直和他相依为伴,他不可能有其他兄弟的。或许他该问问母亲,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再听司徒月细说端详。 季小亭回到自己的病房,就黑了脸让女佣避开,见司徒月不知所措地立在跟前,做出小白兔般的无辜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几步跨到病床前,一脚踢开床边的椅子,动作太大,一下牵动了胸口的枪伤,他一手捂住痛处,一手抓住病床扶手,粗重地喘着气。 司徒月愣愣地看着他,他对自己态度的突然转变让她有些应付不暇。她张了张口,想同他解释刚刚和林亦风的握手纯属意外,但是嘴唇只是蠕动了几下,竟说不出话来。 季小亭已经直起身子,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审视地打在她身上,猜疑、探求的情绪夹杂着痛苦,但是只一瞬间,所有不好的神色都没有了,他平静地看着她,然后道:“年关快到了,爸爸一定希望我早点出院,回家和你们一起过年吧?” 司徒月不适地看着他,“唔”了一声。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留在我身边陪我,寸步不离,女佣,让她回季公馆去。” “好。”司徒月木讷的,沉静的,还带着些卑微的意味。 “现在,我饿了,我要吃你亲自煮的饭,蛋炒饭就可以。”季小亭说着,就躺到床上去。 司徒月迟疑了一下,缓缓走出病房。这样的季小亭看起来温和平静,却总带着暴风雨即将爆发的危险,让她的心没来由地悬起来。司徒月找到女佣,女佣带她去医院食堂借厨房用。半个小时后,她端着一盘蛋炒饭回到病房,季小亭却已经睡着了。司徒月没有叫醒他,将蛋炒饭放进微波炉里保温,自己做到沙发上翻看杂志。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有异样的感觉,抬起头来见不知何时季小亭竟醒了,正靠在床边冷冷地打量着自己,她惊跳起来,杂志也从手上掉落到地上去。 “你醒了?”司徒月顾不上捡杂志,就去微波炉中拿出蛋炒饭,快速地走到季小亭跟前,放下餐板,将蛋炒饭放在餐板上,并给季小亭递了筷子和调羹。 “没有汤啊,少奶奶!”季小亭脸上的冰霜自觉消融,又换上温和的笑容。 司徒月觉得惭愧,赶紧搁下筷子调羹,就往病房外跑,“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司徒月心虚地奔向食堂,她心里满是自责,为自己当惯了少奶奶,退化了照顾人的本领感到惭愧。女佣已在食堂熬好了骨头汤,看到司徒月便说:“少奶奶,我正准备给少爷送到病房去呢!” “不必不必,你忙好,赶紧回季公馆去,少爷这边接下来都由我来照顾。”司徒月端了骨头汤,急匆匆往病房赶。 回到病房时,季小亭还保持先前的姿势,歪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他的面前放着餐板,餐板上放着蛋炒饭和筷子、汤匙。司徒月气喘吁吁地将骨头汤放到他跟前去,竟有些诚惶诚恐地瞪视着他。 季小亭的嘴角流露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睛里却流淌出一缕幽幽的悲伤。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着,仿佛时间在这一刻断了链齿。蓦地,季小亭的手抬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司徒月张大了眼睛,只见餐板上的盘子和大碗纷纷摔到地上去,蛋炒饭和骨头散了一地,骨头汤更是四处流窜。 司徒月的心急剧跳动起来,她惊恐地睁着眼睛,仿佛砧板上的鱼做出待宰的姿势。这一刻,她的脑子浆糊一样一片混沌,许多不好的念头都窜出来,难道她为了帮助林亦风逃脱而配合歹徒绑架季小亭的事情被季小亭知道了?不可能啊,她没跟她提过,他怎么会知道?那他为什么发如此大的火?为了林亦风握了她的手吗?那只是不小心,一时情急,季小亭误会了,她和林亦风之间应是没什么的。司徒月正思绪纷飞着,忽见季小亭的冷漠又自己冰消瓦解了,他温和地笑着,安安静静地说道:“我不小心打翻了。” “没……没事,我收拾一下,你别动。”司徒月惶急地去洗浴间找拖把。费力地收拾完地上的狼藉,司徒月不经意抬头望见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冬日的白天本来就短嗬! “司徒月,我肚子很饿!”耳边又传来季小亭温柔的声音,司徒月回过头去接触到他几乎柔情似水的目光,心却激灵灵一凛,没来由地悸痛起来。 “还是蛋炒饭吗?”面对季小亭风轻云淡的关于肚子饿的请求,身为妻子,司徒月只能卑微地满足他。她的心里有酸涩的水汩汩地涌起来,却不能冲到眼眶上去。她的使劲压抑,让眼白布满了红丝。 季小亭倒是随和,亲切一笑道:“不用,去食堂借厨房太麻烦了,你去街上买吧!” “那你想吃什么?”司徒月卑微的,谦和地垂着头,像个女佣一样小心翼翼的。 “馄饨吧!”季小亭喟叹一声。 司徒月转身走出医院。市医院位于繁华的闹市区,出了医院大门就有一溜烟的小吃店。司徒月找到馄饨店,泡了碗馄饨,用食指提留着塑料袋的挽口就往回走。冬夜的风冷漠地吹着她的面颊,将她整个人都吹得冰冰的。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病房,将塑料袋里的馄饨倒到碗里,见还有热腾腾的白气往空气中冒,司徒月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小心地将馄饨端到季小亭跟前,司徒月微微喘着气,笑着道:“还冒热气呢,赶紧吃吧!” “凉了!”季小亭又一脸冷漠,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眼睛冰冰地盯着司徒月。 司徒月一愣,眼睛忧伤地看向他。他和她之间是袅袅升腾起来的水蒸气,带着馄饨的香气,勾引人的食欲,却也勾引司徒月的眼泪。她的喉咙口像梗了一个硕大的鸡蛋:“还冒热气呢!” “我说凉了就是凉了!”季小亭依旧坚持。 司徒月直起身子,端了馄饨去微波炉里热。她将加热的温度调到最高,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微波炉里旋转的瓷碗,背脊僵直,一动不动。她知道季小亭的目光正像最大瓦数的灯泡打在她的背上,她就那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直到几分钟后微波炉响起“叮”的提示音。馄饨热好了,司徒月用毛巾垫着,小心端到季小亭跟前来,这回是滚烫的了,那些汩汩上涌的白汽灼得她的脸颊发热,视线模糊。隔着这些白汽,她望见了季小亭略带鄙夷和嘲弄的笑,然后她听见他说:“不新鲜了,一样再好的东西,被反复加工,还有什么嚼头?” 季小亭的手轻轻一挥,馄饨就从司徒月手里打翻到地上去,滚烫的汤汁溅到她的手背上,让她本能地惊跳起来,然后使劲甩手。季小亭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下巴微抬,斜睨着衣服狼狈地司徒月,讥讽道:“怎么,被绑架回来后就变笨了?要救旧情人的时候不是很精明吗?懂得用命换命,这会儿手被烫得起泡,连去冲个凉水都不知道了?” 司徒月的手背上传来皮肤被烫熟的痛感,心口的痛更甚。季小亭的话就像电鞭,一鞭一鞭抽打在她身上,抽得她浑身战栗。这种战栗是不由自主的,仿佛让人上了发条,时间不到,就停不下来。原来,季小亭听到了她和林亦风的对话,原来他知道仓库里的交易。是她,为了保住林亦风的命,帮助歹徒绑架了季小亭。这样吃里扒外的女人,不配得到丈夫的原谅。而季小亭根本没有打算原谅她,他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在她面前响起来:“你他妈就是个贱货!林亦风的命是命,你老公的命就不是命吗?” 司徒月没来得及瑟缩就被季小亭甩到床上去,然后他的身子压在了她身上,他疯了一样撕扯着她的衣服,就像一头癫狂的狮。司徒月抓住他的手,求道:“小亭,你不要这样!” 季小亭停了粗暴的动作,红着眼睛反问她:“不要这样?我是你丈夫,你希望我不要这样,那你希望谁这样?” “我只是担心你的枪伤……”司徒月的话没说完,一个巨大的巴掌就盖了过来,她的脸歪到一边去,火辣辣地疼起来。 季小亭哀伤的绝望的声音幽幽地在她耳边响起:“你不用担心这枪伤,你就是制造这枪伤的刽子手,所以不要猫哭耗子,假惺惺的。” 司徒月的泪顺着眼角滑下去,她就像掉进了万丈深渊般无望。这时这刻的她多像曾经的刘凝波,而季小亭像康浩附了体。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动弹,任由季小亭粗鲁地扳过她的脸,任由他的舌粗鲁地撬开她的唇,像一头失控的蛇,在她的口腔内泄愤般肆意撞击。他的手触在她的皮肤上再不是从前那般温柔,而是生猛的,仿佛一个饿兽面对一块肥肉,极尽所能的撕扯和侵吞。司徒月在那剧烈的攻击和侵占里木乃伊一般躺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流沙,一点一点消逝,模糊,只有泪水像决堤的洪,源源不断,流泻下来。 夜十分沉的时候,白天朗回到了白家大宅。他额头的伤,哭到红肿的眼睛叫客厅里的白天明触目惊心。白天明正坐在沙发椅上看报纸,马茹芬坐在他一旁吃水果,小姑娘一样时不时盯着白天明笑几下。柔桑自从无故失踪了三天回来,和白天明之间更是淡漠隔阂。白天明并不问她失踪几日的去向,而她也骄傲地躲进画室不与他交流。白天明心里烦闷,但又无奈其何。幸好有马茹芬半癫半傻,留了一些单纯、痴诚,陪他解闷。叔嫂之间更亲密了,情感上仿佛母子般融洽。 见白天朗一身狼狈,走进客厅,白天明放下报纸,疑惑问道:“大哥,你怎么搞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白天朗并不答他,只是血红着眼睛径自走到马茹芬跟前来,唬得马茹芬直往白天明胳肢窝下钻,嘴里嚷嚷着:“天明,他好可怕哟,他就像一个疯子,天明,救我,他好像要吃了我,好吓人,好吓人……” 马茹芬还没嘟囔完,白天朗已经一把捞起了她,他暴怒地逼视着她,仿佛一张口就要把她生吞活剥掉。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白天明站起来,试图分开二人,却被白天朗粗暴地推开了。 白天明的身子朝后趔趄了一下,又跌回沙发上。 白天朗没有理会他,鼻孔一张一张的,水牛吸水般憋足了一口气,对着瑟缩成一团的马茹芬吼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对不起我?你这个贱人!”白天朗气极了,将马茹芬往旁边一甩,马茹芬就从他手里跌落出去,她的头重重地撞击在玻璃茶几的尖角上,立时,血从脑门涌出来,她没来得及喊痛就昏死过去。 第七十六章花败 “大哥,你搞什么啊?”白天明朝白天朗怒吼一声就扑向地上昏迷的马茹芬,马茹芬的脑门全是血,白天朗也一下着了慌,兄弟俩一齐喊了起来:“来人哪,快叫救护车!” 司徒月悄悄地从床上起了身,室内的暖气并不让她裸露的肌肤觉得凉。拿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回头望一眼病床上酣睡的季小亭,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病房。从电梯走出来,离开住院部的一楼大厅,司徒月才觉察到冷。室外的气氛再低也有那么几度,毕竟这是座气候宜人的南方小城。此时,月华清浅,整座医院都显得静谧,晚上难得的没有什么急救的伤病患者驾到。司徒月拉了拉羽绒服的领子,将帽子扣到头上去,瑟缩着走到紫藤架下。这是医院里最美丽的一处休闲处所,尤其夏天的时候,紫藤结满架子,暖暖地开在明艳的日头里。而今夜,紫藤花败,月光凄冷,司徒月的目光迷茫。她几乎是晃悠悠转到了紫藤架下,透过疏疏落落的花棚架顶,她望见了那轮孤傲的月,眉头深锁。 “心上千千结,天边弯弯月……”刘凝波对于她名字的解读此刻又响在耳边,司徒月的泪涌上了眼眶。月儿啊,你承载了司徒月心头太多太多解不开又剪不断的结,现在的司徒月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眼前又闪过季小亭凶神恶煞的嘴脸,那一巴掌绝情绝意地盖下来,打碎了她原本怀揣的对季家无比感恩的心意,那一巴掌打得她灰头土脸,心灰意冷。泪水从眼眶里滑落下去,划过浮肿的面颊,生出一丝咸涩的疼痛。司徒月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这一声引来了另一声喟叹。她的目光在紫藤架下四处搜寻,一脸张惶:“谁?” 前方的长椅上站起一个人,病号服外套着臃肿的棉袄,高大颀长的身影竟显得落魄而寂寥。 “小林哥,这么晚,你怎么在这?”司徒月一怔。 林亦风缓缓走向司徒月,在她面前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他们就这样杵着,对视着。那一米的距离像看不见却最牢不可破的屏障。 “你呢?这么晚,怎么也在这?”林亦风的目光也很失落。四目相对,真有断肠人看断肠人的哀伤。 “睡不着。”司徒月轻轻地答。 “我也是,睡不着,”林亦风说着,眉头就蹙了起来,银白的月光透过花棚的空隙打在司徒月的脸上,衬得她面颊的红肿触目惊心,“你的脸……” 话音未落,就见司徒月的泪珍珠一样碎在那红肿的面颊上。她的身子清晰地在羽绒服里发抖。林亦风叹一口气,却无法迈步靠近她,他伸出的手就那么颓然地停在半空中,像一座遗憾的断桥。 “对不起,是我让季少爷误会了,”林亦风声音暗哑,充满愧疚,“明天我去找季少爷解释一下。” “你别去,只会自取其辱。”司徒月满面愁容,宛若一个迟暮的老妪,再也散发不出任何活力。 “为什么?”林亦风不解。 “他听到了你和我的对话,知道他的被绑架是我为了救你……” “所以嘞?他就打你?”林亦风觉得火气大,他怒气冲冲地越过司徒月,往前走去。他经过司徒月身边时,引发了一阵热流。司徒月觉得温暖,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回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问:“你要去哪儿?” 林亦风站住,然后缓缓回身,望着司徒月泪光点点的双目,第一次,他记得第一次在父亲的墓前见到司徒月,她从路的那端飞奔而来,扑进他怀里,扬起头来时,就是这样一双含愁带泪的眸子。看着这双眼睛,林亦风才猛然觉察,从第一眼起,这双眼睛其实就已经印入他的心里,随着时光流转,只是越印越深,陷进心脏里去。之前他表现出来的种种对他的厌恶和大吼大叫,不过都是一种本能的排斥反应,为自己的身体里突然侵入外来的力量而产生本能的抗拒,这种抗拒是下意识的,不自觉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今夜,在冷风和凄凉的月里,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沦陷了。不知何时就沦陷了。他会被面前这个小小女子的任何一点悲伤都牵动神经。 “我要去找季小亭算账!打老婆算什么男人?”林亦风义愤填膺。 司徒月愁云惨雾,“不要,我不想牵累你。”司徒月说着就转过身子,她的背影在影影绰绰的月光里单薄得可怜。林亦风的心一下就被揪痛了,他上前一步,就轻轻拥住了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忧伤不可遏制地从他心底、眼里流泻出来,他喃喃地无力地念叨:“司徒月,司徒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帮你?我该怎么帮你?” 司徒月整个人都震住了。这温暖的怀抱竟有久违了的感觉。她在他温暖的体息里颤巍巍闭上眼睛,猛然又睁开了,她拨开了他的手,回过身,然后慌乱地向后退去。不,不行!这个人不是若昭,是林亦风,他们只是相像,他们只是亲兄弟!司徒月猛然想起她在白天朗那里听来的惊爆真相,若昭怎么会是林亦风的亲兄弟? 第293章 真相 “若昭怎么会是你的亲兄弟?”司徒月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 林亦风蹙起了眉头,司徒月的问题正是他要找她求证的事情,于是不自然地牵扯了面上的神经,“我也正想问你,你怎么知道若昭是我的亲兄弟?他不是你之前的恋人吗?你这个说法是自己杜撰的吗?因为我们相像,所以我们就一定是亲兄弟吗?” “不然为什么这么相像?简直一模一样。”司徒月也很怀疑。 “所以嘞,我们就是亲兄弟?你要知道,没有血缘关系长得相像的人也比比皆是,所以你这个逻辑不能成立。” “可是,我是听若昭的父亲亲口说的,”司徒月开始镇定下来,“他给你们做了dna鉴定,鉴定结果表明你们是亲兄弟,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林亦风将信将疑,他还想再同她争辩,或者询问些什么,却被120急救车的呼叫声打断了。突如而来的救护车的呼啸声响彻整个医院大楼,林亦风和司徒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在各自悲伤的目光中流露颓然的一抹笑意。哀到极致,竟是笑容。 “夜深了,天冷,你不要在风里久站了。”司徒月对林亦风说道。 “你呢?” “我也要回病房。” “那你先走。” 对话简短,悲伤却冗长。司徒月不敢再看林亦风的眼睛,她垂了头,越过他,缓缓向住院大厅走去。林亦风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楼拐角,他才在夜风中忧伤地抬起头来。他抬眼透过紫藤花架看天空那轮孤凉的月,心口仿佛被谁重重打了一拳,疼得厉害,心脏里的血液翻涌着一个名字:司徒月,司徒月,司徒月…… 司徒月走进灯火通明的一楼住院大厅,看见了白天明。一年不见,原本丰神俊朗的白天明像个迟暮的老人般充满了颓丧和憔悴。他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原来丰腴的啤酒肚也不见了踪影。马茹芬已被推进了急救室,白天朗在急救室外懊丧地走来走去。白天明不想再和他起争执,便扭转身子向大楼外走。一转身,一抬头,他就望见了司徒月。久违的司徒月,一袭瘦弱的骨架撑不起厚厚的羽绒服,她瑟缩地站在雪白的光线中叫人生怜。 “司徒月!”白天明呼唤了司徒月一声,便向她飞奔而来,司徒月的心酸了一下,也向他飞扑而去。夜半的住院大厅空荡荡的,只有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司徒月,司徒月,傻丫头,你去哪儿了?”白天明喃喃念叨。 司徒月的泪“哗哗”而下。她的手紧紧攀住他的肩膀,就像在海水中沉浮的木筏子终于遇到了寻它的主人。白天明抱住的其实不是司徒月一人,而是司徒月、刘凝波和白若昭。刘凝波和白若昭已经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只剩司徒月,唯一的司徒月,是陈旧故事里存留的记忆标本,他生怕自己握不牢,前尘往事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二人抱住对方哭了许久,才互相抬起头来。白天明拉住司徒月的手一起走到手术室外的等候长椅上坐下。调整了一下心情,他问道:“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真是个疑难的命题,司徒月无法回答,只是缄默着,时不时啜泣几下。 白天明叹口气,换了个问题,“三更半夜,你在医院做什么?你住院吗?生了什么病?”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不是我,是……是我老公。”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白天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他抓住司徒月的手臂,眉头蹙得紧紧的,“怎么,你结婚了?你竟然结婚了?” 司徒月垂头丧气,白天明也自觉失态,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声道:“也是,若昭死了,你还年轻,难道要你为他守寡不成?” “就算若昭活着,我和他之间也没戏,不是吗?”司徒月凄凉地扯出一抹虚弱的笑。白天明一下沉默了。关于司徒月和若昭之间,他这个叔叔是不尽职的,他没有为他们苦苦挣扎的爱情做过任何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甚至放任他们的爱情做了一枝风前残烛。如果时光可以重头来过……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蓦地,他猛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熠熠生辉的,仰着头望司徒月,道:“凝波说你怀了若昭的孩子,孩子呢?”他的目光滑向司徒月怀里,平平的小腹哪里有怀孕的迹象,一年了,一年的时间,孩子早该生了吧?” 司徒月并没有搭腔,她又恢复了沉默。白天明有些颓丧,他的目光回到她脸上,想继续询问,探求答案,但是司徒月半边脸颊上的微微红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眉睫扭出一个大疙瘩,口齿也不灵光起来,“你,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司徒月轻描淡写。 “是被谁打了吗?”白天明提高了音调,“你老公?” “天明哥,你这么晚在医院出了什么事吗?还有你的脚,为什么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司徒月岔开了话题。 白天明只好回答她,“我的脚是先前出了一场车祸,这么晚在医院是因为若昭妈妈受了伤。” 司徒月的眉毛抬了抬,低低道:“受伤?” 白天明想起从前马茹芬待司徒月的种种,便下意识地解释道:“若昭的妈妈现在可不像从前那样了,她的脑子摔坏了,性情倒是变好了。”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白天明又一次吃惊,他当然不知道司徒月与林亦风、马茹芬之间的瓜葛。 司徒月也没有多做解释,起身向白天明告别,“天明哥,夜深了,我得回病房去,我怕我老公醒来会找我。”司徒月微微欠了欠身,便垂着头去找电梯。看着她纤弱的背影颤巍巍走在雪白的光纤中,白天明的鼻子有些酸,他喊住她:“司徒月,你知道凝波她……” 司徒月回过身来,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哑着声道:“知道,天明哥,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电梯门已经滑开,司徒月走了进去,目光绝望,笑容惨烈。一切的一切,她都知道,白天明知道的,不知道的,她统统都知道。知道凝波的苦,凝波的怨,凝波的恨,知道逸伟的负心,向冰儿的阴险……怪不得,当凝波从医院里失踪的时候,她给方逸伟打电话,他的态度是那样淡漠和冰冷,他说凝波是个成年人,她成心要消失,谁有办法?原来,这是一个早就背叛的人说出的变心的话。爱情,是多么可笑而不可牢靠的事情?她的凝波在爱情的辐射圈里死去了,一点一点死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当电梯升上去,在贵宾病房的楼层停住,司徒月的内心充满了仇恨。这仇恨也混杂着季小亭施与她的一巴掌,那巴掌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梦。 林亦风没有直接回自己病房,而是去了母亲病房。夜深人静,林母竟还没有睡下,她枯瘦的身体在昏沉的灯光中更显寂寥。见到林亦风推门进来,她本能地惊跳起来。 “妈,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林亦风道。 林母淡淡地笑:“没事。” “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呢?不也这么晚还没睡,”林亦风的目光在母亲的脸上探寻着,他发现了母亲眼神的闪烁和躲避,他狠狠心,终于问道,“妈,能告诉我吗?我有一个亲兄弟对不对?哥哥,还是弟弟?” 林母怔住了,她的脸色急剧地惨白下去,声音颤抖:“亦风,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的兄弟已经死了,你还要瞒我瞒到什么时候?”林亦风说完,就发现母亲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唇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不见了,然后他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你说他已经死了?” “嗯!”林亦风点头。 林母“哇”地哭出了声。 林母这一场哭可谓五内俱裂,肝肠寸断。她扑在林亦风怀里哭得背过气去。而林亦风坐在病床边,任由母亲的眼泪把他肩头的衣裳濡湿。他抬手轻轻拍母亲的背,等着母亲在剧烈的哭泣里渐渐安静下来。林母哭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般,终于困倦地伏在林亦风肩头,哭声消失了,但身子还是一抽一抽的,她像一只蛰伏的冬眠昆虫,颓然,懊丧,无奈其何。 林亦风扳起母亲的身体,眉头微蹙,用感性的声音道:“妈妈,跟我说说吧,究竟怎么一回事?” 林母深陷的眼眶汪满眼泪,林亦风的问题让那泪水又从眼眶里溢出来,滑落在瘦削的面庞上,耸起的颧骨被泪水滑过,闪着湿漉漉的泪光。她回望着儿子,却说不出话来。 “妈妈,他到底是哥哥,还是弟弟,既然是我的亲兄弟,为什么没有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是被人抱走了吗?他被人抱走,您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林亦风徐徐追问着。 林母深吸一口气,把头别向一边,许久,叹了一口气道:“亦风,夜深了,你回自己病房去吧!” “妈——”林亦风责备地喊起来,他多想知道真相,真相就在母亲心里,呼之欲出,可是她却千呼万唤不肯开口。 “妈妈累了,要睡觉了。”林母说着,就躺进被窝里,背对着林亦风,闭上眼睛。 看着母亲的背影,林亦风有些郁闷和气结,但也只好道:“那好,你先睡,明天我再来找你说。”林亦风拉了拉母亲的被子,就起身走出了病房。病房的门被轻轻掩上,林母睁开了眼睛,豆大的泪珠从眼里一颗颗滑落,她的眼前闪过二十六年前的一幕,那一幕伴随着婴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每每在她的梦境里出现,像一把刀在狠狠剜她的心。“我的兄弟他已经死了!”耳边厢蓦地重现林亦风的话,林母陡然睁大了眼睛,她只觉胸口火烧般灼痛,一口荤腥的液体便冲口而出,林母赶忙用手掩住嘴巴,霎时手上一片濡湿和灼热,她摊开掌心看时,只见一口殷红的血新鲜地汪在蜷起的掌心里。她的心头涌起深深深深地绝望。 马茹芬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头一阵刺痛,眼前是明晃晃的天光,鼻腔前方充满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的气味。视线在一片混乱与模糊中渐渐清晰过来,然后她看见了立于面前的白天朗和白天明哥俩。 “大嫂,你醒了?”白天明脸上流露欣喜的笑容,身子向前倾,握住了马茹芬的手。 “天明,”马茹芬喃喃唤道,“你……你能站起来了?”问完这话,马茹芬就觉得疲累,依稀记得天明出了车祸,躺在床上丝毫不敢多动弹,可是这会儿他竟活脱脱站在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天明被马茹芬一问,心下生疑,“大嫂,你在说什么啊?我本来就能站起来啊!” “你不是出车祸了吗?”马茹芬用手捧住疼痛欲裂的头。 白天明脸色一僵,他直起身子,回头望了一眼白天朗,白天朗正黑着脸阴沉地站在一旁。 马茹芬努力支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插着吊针,顺着吊针上的输液管子,她看到了悬于架子上的吊瓶,心里疑惑,又问天明道:“天明,我怎么在挂瓶啊?这是哪里?” “大嫂,你的头受伤了,你这是在医院呢!是我和大哥送你来医院的。”白天明下意识地帮白天朗开脱,他不想马茹芬记起自己的伤是白天朗造成的。 “我的头受伤了?我的头怎么会受伤呢?”马茹芬晃了晃自己昏沉的头。她的问题叫白天明为难,白天明只好又回头看一眼白天朗,白天朗抿着唇,面色难看。马茹芬晃了自己的头几下,意识竟开始渐渐清晰起来,是的,她的头受伤了,她记起来她是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她清楚地记得她和白天朗在白家大宅内起了争执,她说她要去找天明,白天朗来拉她,他们在拉拉扯扯中,她被白天朗推了一下,就从高高的楼梯上滚下去。一级又一级的台阶撞击着她的头,直到她滚到最底层,头撞在最末一层台阶上,人就昏了过去。马茹芬立马坐起了身子,目露凶光,她指着白天朗,气愤地说道:“是天朗,是天朗!” 白天明只觉那场面好尴尬,一个行凶的人被人当场指证,真的很挂不住面子,但是白天朗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和马茹芬对峙着。 第294章 对不起 白天明打圆场道:“大嫂,大哥当时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失手,我也在场的,我亲眼看到的,大哥绝不是有心的,他只是错手,你才会摔到茶几上撞破头的。” “什么茶几?我是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就是你大哥推的我,他推了我一下,我就从楼梯上跌下去了!”马茹芬气不打一处来。 她笃定的话语让白天明和白天朗二人都变了脸色。白天朗的心更是狂跳起来,看马茹芬说话的样子一句是一句,清清楚楚,逻辑严密,一点儿都不像那个痴痴傻傻的马茹芬,难道她恢复了记忆?而白天明俨然不明就里,他只是不可思议地道:“什么楼梯啊,大嫂,明明是你的头撞到茶几,你一定记错了,我就在场的!” “你在医院,你躺在病房里呢,你怎么会在场?”马茹芬吼完这一句,就感觉头一阵刺痛,她使劲捧住头说道,“我的头好痛!我的头好痛!” “天明,你赶紧去找医生啊!”这时这刻,白天朗只想支走白天明,他生怕马茹芬会当着白天明的面说出他和柔桑偷情的事情来。 白天明听了他的话倒不迟疑,连忙奔出病房去找医生。待白天明一离开,白天朗就上前抓住马茹芬的手,发狠地说道:“你恢复记忆了?你倒是恢复记忆了,我还以为你要装疯卖傻一辈子呢!” 看着白天朗陡然狰狞的面容,马茹芬心头一悸,她的记忆又从白家大宅的楼梯上向前回溯了一段,她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前是在画室门口,她踢开了画室的门,看见柔桑和白天朗紧紧相拥的身影。这时这刻,马茹芬浑身战栗起来,她真想摔白天朗一巴掌,可是手被紧紧钳制住,不得动弹,她只能扭曲着面容表示内心的愤怒:“白天朗,你这个伪君子,你对不起天明,你就是个败类!” “那你呢?欺骗了我二十几年,又作何解释?这顶绿帽子不过是我还给你的,你让我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还这么若无其事!不要以为若昭死了,真相就被埋藏了,人在做,天在看,你和哪个男人苟且,生了那么个孽种来向我讨债!你才是最虚伪的贱人和败类!”白天朗将马茹芬重重一甩,马茹芬的身子就摔趴在病床上。白天朗的话像炸弹,震得她七荤八素,回不过神来。只听白天朗的声音继续冰冷地响在耳边:“你若胆敢将我和柔桑的事情告诉天明,我也就好好和你算算若昭的帐!你好自为之!” 白天朗说着摔门离去。走出病房,刚好看到白天明带了医生过来,他稍稍掩饰了那一脸可以燃烧的怒容。 “大哥,医生来了,你要去哪里?”白天明莫名其妙地看着性情大变的白天朗。 “我累了,要回家去,你大嫂交给你了。”说着,白天朗头也不回地走掉。白天明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最近的白家总是怪怪的,大哥这样,柔桑也这样。白天明没有细想太多,带着医生进去病房找马茹芬。马茹芬正失魂落魄地歪在床上,吓了白天明好大一跳。 第七十七章吻别 白天明领着医生,快速走进病房,扶起病床上的马茹芬,他柔声道:“大嫂,医生来了。” 马茹芬回过头来,一脸的凄然悲怆,让白天明深深一震。看到白天明满是关切和担忧的目光,马茹芬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大嫂……”白天明看着她悲痛欲绝的模样,内心纠结,“你是不是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若昭的死?”白天明所能想到的只有这一层。泪眼模糊中,马茹芬看着白天明无辜的清澈的表情,心里更加沉痛。天明,天明,你哪里知道那些龌龊的真相啊?我该怎么办?天明,若昭死了,天朗又……天明,我怎么能告诉你那腌臜的真相,你一定会受不了这刺激的。马茹芬越想越悲戚,呜咽不止。 白天明叹口气让医生上前对马茹芬做检查。医生上来查看了马茹芬头上的伤,询问了她一些话,继而转身对白天明道:“白主任,白太太恢复记忆了,但是上一次撞头失忆之后的事情她可能又全不记得了。我建议给她做个全面的脑部检查。” 白天明送走医生,心下感叹,那段疯傻的日子或许是马茹芬生命中最单纯最善良的时光,可惜没有记忆了。马茹芬现在的记忆是上回从楼梯上摔下去开始续下去的,所以她不记得昨夜白天朗对她施加拳脚的事情,她还以为自己的头伤是从楼梯上摔下去造成的。只是她怎么会说是白天朗把她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呢?那晚,在白家大宅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白天明心里嘀咕着。 “大嫂,能告诉我那晚在家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你说是大哥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的?”白天明问道。 马茹芬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她想起白天朗临走前的威胁,他说如果她告诉天明他和柔桑之间的事情,那么他就要和她清算若昭的账。天朗怎么会知道若昭的事情呢?马茹芬心下堵得慌,面对白天明的一再追问,她报以一个虚弱的笑,声音也轻飘无力,“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这段日子照顾你,我有些累了,走楼梯的时候就犯迷糊,然后就摔倒了。” 白天明将信将疑,不等他开口,马茹芬倒先吃惊起来,“天明,你不是出车祸不久吗?怎么我昏倒一次醒过来你就康复了?” “大嫂,你上回从楼梯上摔下去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什么?”马茹芬大吃一惊,“我昏迷了几个月吗?” “那也不是,只是这几个月的记忆你全都断片了。” “那我为什么今天会在医院?”马茹芬摸摸自己的疼痛的头,“你说过我昨晚把头摔到茶几上了?我怎么会撞到茶几呢?” “你是不小心的。”这回轮白天明撒谎了。他想既然失忆就不要再掀起老天爷故意遮掩起来的事情真相了。 二人正各揣心事,护士送来了医生开的让马茹芬做脑部检查的单子。于是白天明叹口气,扶起马茹芬去做脑部ct。就在出电梯的时候,正巧遇见从电梯外走进来的林亦风。因为失忆的这段日子经历的事情,马茹芬已经尽数忘记,所以见到和若昭长相酷似的林亦风,马茹芬的震惊程度自然不言而喻。就在她惊得张大嘴的时候,林亦风已经进了电梯,电梯闭合,向上面的楼层升上去。马茹芬赶紧去按墙壁上的电梯按钮,嘴里发出低低呻吟的声音,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大嫂,大嫂,那不是若昭!”白天明见马茹芬近乎癫狂的状态,赶紧使劲摇晃她的肩膀,企图唤醒她。 马茹芬呆呆地看着他,不可置信。 “那只是和若昭长相相似的孩子,咱们的若昭已经死了,真的,相信我,我确认过了,大嫂!”白天明哀哀恳求着。 马茹芬许久才回过神来,道:“我不相信,你带我去找他,我要亲自确认。” 电梯已经在林亦风要去的楼层停下了,电梯上方的显示屏短暂地停留了那个数字。白天明叹一口气,无比动容道:“好,我带你去找他。”白天明说着就按了电梯向上的按钮。领着马茹芬找到林亦风去的病房时,白天明在病房外停住了脚步。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窗子,白天明看见林亦风正坐在病床边和躺在病床上的林母说着什么。 “大嫂,躺在床上那位是他的母亲。”白天明道。 马茹芬顺着白天明的目光望进去,望见了林亦风的背影。目光再越过林亦风肩头,她望见了一脸苍白憔悴的林母。马茹芬蓦地向后趔趄了一步,面如死灰。 “大嫂,你怎么了?”白天明连忙扶住她。 “没事,你先陪我去做检查吧!”马茹芬呆呆说了一句,整个人就瘫在白天明怀里。白天明原怕她进病房后闹腾,没想到她竟然是这般反应,但也没细想太多,赶紧扶了她重新去坐电梯。 病房内的林亦风母子当然不知道就在刚才门外正有两双眼睛在隐秘地打量着他们,他们只是沉浸在彼此都厌恶的一场谈话中。 “妈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啊?”林亦风简直急坏了,让人感到最难受的事情就是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而林母对儿子的反复追问也颇为反感,她近乎烦躁地吼道:“你就这么喜欢无中生有吗?从小到大,我就你一个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养你一个都嫌累,我哪还养得起第二个?” 林亦风觉得憋屈,母亲从没有对他态度这么恶劣过,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妈妈,他已经死了,你还不肯认他吗?” “如果真的有这么个孩子,在我送走他的那一天,我就当他已经死了。”林母说完这一句话就剧烈咳嗽起来,一阵翻江倒海的咳嗽之后,是一口鲜红的血从口里飞出来,落在雪白的被单上。林亦风连忙手忙脚乱地拍母亲的背,心里懊恼自己把母亲逼得太紧。林母颓然地看着儿子自责的眼泪,心里凄凉:“风,等妈妈可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但那时候,恐怕是妈妈的临终遗言了。” 听母亲这样说,林亦风不禁放声大哭,“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逼问你,再也不探求真相了,你就好好养身子吧!”林亦风边哭边去找医生来给母亲看视。 白天朗回到白家大宅的时候,直接去画室找柔桑。一见柔桑,他就解了她的作画围裙,横抱起她往自己房间奔去。当柔桑被抛在白天朗的大床上,吃惊地瞪大眼睛,“天朗,你这是……” 白天朗的吻霸道地落了下来,封缄了她的口。 柔桑直被吻得手脚酥软,头脑昏沉,趁白天朗喘气的当会儿,她推开他,审视着他涨红的面颊和怒气冲冲的眼睛,问道:“天朗,你这是怎么了?疯了吗?” “我就是疯了!”白天朗又将柔桑压在了身下。柔桑别开自己的头,用手掩了他的嘴,道:“不要啊,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在你房间,要是被大嫂看到……” “别跟我提那个女人,这辈子我受够她了!”白天朗仿佛泄愤般吼了一句,就瘫软地躺到床上去,他的目光幽幽地盯着柔桑,看得柔桑心里发憷。 “出什么事情了吗?”柔桑轻轻地把头枕住他的手臂,手抚在他起伏的心口,那里正有一颗心不安烦躁地跳动。 白天朗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柔肠百结地唤道:“柔桑,人活一辈子,到头来竟发现自己的一生都活在一个骗局里,你觉得这滋味好受吗?” “天朗,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柔桑体贴地温顺地回应他。天朗没有给出答案,只是侧过身静静地打量着柔桑。柔桑好美,她的气质,她的样貌,她的好脾气,都是马茹芬望尘莫及的,偏偏这个女人不属于他,属于他的弟弟,而他所能做的就是自私地猥琐地占有她的肉体。天朗再一次把唇吻在了柔桑唇上,这一回,柔桑没有躲闪,而是温柔地回应他。关于两性关系,他们之间再熟络不过了,以致想刹车都刹不住。一番温存之后,二人赤身裸体地躺在被窝里,天朗把柔桑轻轻拥在怀里。 “柔桑,咱们就这样一辈子偷偷摸摸,躲躲闪闪,见不得光地活下去吗?”天朗有些伤感。 “那不然嘞?再说你这样已经是胆大包天了,”柔桑仰起头,笑着戳了天朗的额头一下道,“天朗,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去哪里?” “过年到了,买套新衣服送你,就当是上回你送我白饰的回礼。”柔桑说着,就强拉天朗起身。二人穿戴整齐,又人模人样地离开白家大宅。 在一家男士名品店,柔桑给天朗挑了一套西装和一件衬衫,衬衫是白底黑色条纹的简约款式,但穿在天朗身上却别有一番气度。白天朗将西装的外套脱掉,就穿着那件衬衫在试衣镜前来回挪步,不住打量。柔桑在一旁抱胸而笑,“怎么样,满意吗?” “你的眼光就是好,哪像你大嫂?总是挑一些俗不可耐的颜色让我穿。”白天朗嘟哝。 “这件衬衫好看主要是因为面料奇特,你不觉得这面料少见吗?平滑中带着均匀的褶皱,特配你,温文尔雅中还带一点小情绪。”柔桑说完,天朗同她撒娇般挤挤眉。 付了款,走出名品店,天朗顿觉神清气爽,天清云淡。 “雾霾终于散了。”柔桑盯着风和日丽的天空,露出舒心的笑容。白天朗却把眉头蹙紧,他的雾霾才刚来到。 当马茹芬、季小亭和林亦风母子出院的时候,年关来了。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庭,去吃普天同庆的团年饭。白家和季家貌似一团和气的年夜饭实则潜藏暗涌,而林家厝那对母子却是表里如一的悲凉。往常的年夜饭,虽然也是母子二人,却能其乐融融,今年的年夜饭却格外淡漠。林亦风知道饭桌上摆着的除了比平时稍微丰盛的饭菜之外,更有白若昭的死讯。从母亲欲盖弥彰、三缄其口的表现来看,他相信了司徒月的话。那个白若昭确是他的亲兄弟无疑。而林母原本在医院治疗稍微起色的病体在乍然听到白若昭的死讯后一下就摧毁了,她形容枯槁地坐在饭桌旁食不甘味。林亦风要同她说话,她先开口道:“妈吃饱了,累了,想去床上躺下。” 林亦风照顾母亲睡下后,自己就踱步到穿堂里。穿堂上空是漆黑的天幕,今夜没有月亮。想到月亮,林亦风面前蓦然浮现司徒月的面容:月色里,紫藤架下,司徒月幽幽的身影……他的心就又开始隐隐约约地酸疼。林亦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季公馆,他只是不由自主抬脚便走。下了计程车,站在季公馆的大门外,他才怅然若失。他告诉自己,他不是来找司徒月的,他只是想来探求若昭死的真相。但是偌大的季公馆就像一座森然的石头林,他走不进去,只能仰着头,怔忪地观望。司徒月,你知道我来找你吗?林亦风忧伤地站着,昏黄的路灯将灯光打在他身上,笼得他的面色更加晦暗。 第295章 大姨姐 司徒月正在季家吃着食不甘味的团年饭。整个饭桌都飘着众人的欢笑声,因为季庆仁开心,季小亭康复出院了,大宝小宝又长大一些了,季庆仁哪有不开心的道理。阿残也是开心的,她为司徒月高兴,如今的家和万事兴的好局面是经历风雨之后上天赐予的彩虹,只是她没有考究彩虹都是转瞬即逝的。所有绚烂的事物都只能盛极一时,然后就是不可挽救的衰败。双目失明的阿残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幸福和快乐里,她看不见季小亭的佯装温情,看不见司徒月的强颜欢笑,曾经最最聪敏和灵慧的盲女早就在安逸的生活里丧失了锐利的洞察力。她微侧着头,专注地听季庆仁说话。年近花甲的季庆仁开始流露日暮苍山的慈悲和祥和,他一边逗弄着奶妈怀里的大宝小宝,一边笑容可掬地招呼大家吃饭。 “大姨姐,今晚的菜还合你口味吗?”季庆仁给坐在他身边的阿残夹菜。 阿残低头吃了一口,漾起灿烂的笑容,“你们家的厨娘烧得一手好菜,哪儿请来的?” “就是咱们本地的。”季庆仁笑着唤周管家,“周管家,大姨姐夸赞厨娘好手艺,你赶紧给厨娘再派个红包吧!” 周管家领命而去,阿残笑道:“亲家公,你要是这样配合我,待会儿季公馆上上下下的佣人都会来巴结我的,因为被我夸赞就有红包拿。” 季庆仁发出爽朗的笑声,让周管家递给阿残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卡,道:“不但佣人们有红包,大姨姐你也有啊!” “这是干什么?”阿残摸着那张薄薄的坚硬的卡片,问道。 “过了春节,你就要去加拿大求学,这些是给你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会帮你在当地找个保姆的,所以你啊,就在那里好好镀白,学成归来,给我们的大宝小宝长脸哟!”季庆仁乐呵呵地说着,阿残自然喜上眉梢。 司徒月不敢抬头,她瞥见季小亭投过来的一抹鄙夷的目光便心虚地垂了头。在医院照顾季小亭的这段日子,她无时无刻不被他羞辱是季家的寄生虫。如果没有季小亭不孕不育,如果她没有怀了无人认领的遗腹子,她进得了这偌大的季家吗?她的确是仰仗大宝小宝才坐稳了季家的寄生虫,而阿残是寄生虫上的寄生虫。 “亲家公,我走了之后,我们司徒月就拜托你照顾了。”阿残道。 季小亭今晚一直安安静静,浅笑轻盈,终于到了开口的时候,他的笑容那叫一个灿烂,可惜阿残看不见,司徒月是不忍直视。季小亭太虚伪了,在季庆仁面前,在季家的佣人们面前,他总是装作对司徒月百依百顺,体贴入微的模样,而当只有他和司徒月两人的时候,他就收敛了那面具,对司徒月极尽羞辱。言语上的,还有肉体上的。现在司徒月只要看到他灿烂如花的笑容就浑身打颤。 “姐姐,你说什么话呢?司徒月不还有我吗?她是我妻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不让你操心的。你啊,在国外好好求学,我向你保证把司徒月照顾得好好的。”季小亭说着就去拉司徒月的手,司徒月不敢躲闪,只怕他当中不发火,背着人给她罪受。她隐忍地温顺地任由季小亭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皮肤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年夜饭在祥瑞喜庆的氛围中继续着。白家大宅内的年夜饭同样诡异,如坐针毡的是马茹芬。 第七十八章衬衫 白家的团年饭上,入座的除了白家的人,还有马茹芬娘家的人。好大一桌排场,西装革履,珠光宝气。白天朗的父母并没有多大喜庆,毕竟死了长房长孙,而马家人做客白家不过是为了给马茹芬撑场面,怕白家因为白若昭的死而迁怒于她。一顿年夜饭吃得格外小心翼翼,真正相敬如宾,唯有白天朗并不拿眼瞧马茹芬。他的目光在飘向柔桑的时候还柔情似水,却在调转向马茹芬时冰冷黯然。马茹芬的心就跟油煎了一样。 “大姐,今天是大年三十,你不要耷拉着个脸啦,你看我们兄弟几个都来你家做客,你好歹开心点。”说话的是马茹芬的大弟弟。 “是啊是啊,大姐,开心点。”二弟、三弟附和。 马茹芬勉强露了几点笑容,心里一股股酸楚涌起来。她心里藏着那么多沉重的秘密,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大弟妹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和白天朗打趣道:“姐夫,你今晚这身行头可真是帅呆了,宝刀未老,给白家再添个孙子一定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大弟妹话一出口,大弟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角。白家老爷子最伤心的就是痛失长孙的事情,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女人们之间的话题永远显得笨拙和可笑,那边厢二弟妹、三弟妹已经纷纷续着这个话题唠下去。 “不觉得外面那件西装没什么了不起,倒是里头的衬衣衬出大姐夫气质儒雅吗?”说话的是二弟妹。 柔桑心里“咯噔”了一下,垂着头默默吃着东西,心里欣喜得小鹿乱撞起来。白天朗见柔桑掩不住欢喜的神色,心里也有点开怀,他索性脱了外头的西装,只穿着那件白底黑色竖条纹的衬衫,由着女人们品头论足。 见白天朗突然地配合温驯,马茹芬的几个弟妹就更来劲了,三弟妹道:“大姐,这件衣服应该不是你挑的吧?你没有这么好的眼光。” “难道是姐夫在外头的小蜜挑的?”大弟妹说完,几个女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白天朗倒是没有不悦,他为柔桑的眼光得到大家的认可而笑逐颜开。马茹芬几个弟弟见姐夫并不为女人们的玩笑话而生气,便渐渐放松了心情。倒是白天明觉得大家话题无聊,频频打着哈欠。他俯头到柔桑耳边道:“我吃饱了,爸妈好像也很累的样子,我带他们二老回房休息,你多陪陪大嫂的娘家人。” 柔桑还没回神,白天明就站起了身子,抱歉道:“对不起,各位,你们和我大哥慢吃慢聊,我带我父亲、母亲回房歇息去。老人家年龄大,久坐啊,身体吃不消了。” 众人巴不得白家俩老快点离席,他们好恣意地吃酒玩笑,于是纷纷跟白天明抱拳道别。白家老爷子因为若昭的死哪有心情听马家人在席上大放阙词,白天明的提议刚好遂了二老心愿。于是蹒跚起身,随着白天明回二楼房间去。 席上玩笑继续。 “大姐夫,你说你该不会真的在外头有女人了吧?” “这衣服就是那女人送的吧?” “我们大姐没有这种眼光。” “大姐的眼光全放在挑男人上了,挑衣服她是个外行。”桌上的女人们除了闷头吃饭的柔桑之外全都起哄得厉害,而白天朗对着马茹芬投去一抹鄙夷的目光,便对众人流露爽朗明艳的笑容。 马茹芬急红了脸,她豁然站起身,道:“弟妹,你们说什么呢?你们姐夫怎么可能在外头有女人?这件衬衫就是我买的,我之前去上海旅游的时候买的,你们姐夫一次都舍不得穿,非得留着过节才穿。”大家在马茹芬十分严重的辩解里噤了声,马茹芬也觉得自己悲哀,为什么要撒谎?到了这般田地,为什么还要顾及该死的面子?是,白天朗在外头没有女人,他是在窝里头吃了不该吃的草。 “大姐,我们开玩笑的,你干嘛当真啊?”弟妹们讪讪然地解释。 马茹芬也觉得没趣。柔桑已经起了身,并不跟大家告别,就兀自离开了饭桌。看着她婀娜娴静又不失性感的背影,白天朗的魂儿都要跟着飘走了。而马茹芬心下憋屈,她就这样让柔桑看了一场笑话,她知道天朗的这身行头其实是柔桑挑的,这两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当着她的面秀恩爱,完全视她为空气。马茹芬真想哭,却不能当着娘家人的面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委曲求全地呆在这没有温暖的白家?就是为了白太太的名分吗?白天明虽然待她好,却只是小叔子。这个世界上应该待她好的人是白天朗,他才是自己的丈夫。可是这个丈夫已经满门心思都放在别的女人身上,能给她的只有冷酷和白眼。或许是她自作自受吧!夫妻生活的前二十多年,她有着富家千白的娇脾气,跋扈骄纵,以致现在白天朗反戈起来,势头凶猛。今晚的白天朗是给她面子的,甚至从没有在马家人面前这么给马茹芬面子过。只是马茹芬心里明镜似的,白天朗之所以愿意坐在饭桌上被马家人取乐,完全就是为了显摆身上那件衬衫,那件毫不起眼的白色衬衫真的那么了不起吗?真的像弟妹们说的那样,衬得白天朗的气质卓尔不凡起来吗?她不甘,她不情愿,她真想一头爆发出来。可是她还是隐忍地坐在年夜饭桌上,挨到弟弟们酒酣耳热,微醺告辞。 “姐夫,千万不要为若昭的死而迁怒姐姐,孩子,还是可以再有的,姐夫,你还年轻,宝刀未老,百发百中……”马茹芬的大弟满心关切,却是酒话连篇。白天朗一直隐忍地微笑着,客客气气送走了马家人。当所有喧闹退去,只剩一室冷清和一桌狼藉,白天朗的笑容也跟着隐去。他瞥了马茹芬一眼,就兀自上楼。看着他的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马茹芬跌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泪水终于浮上了眼眶。此时此刻,她虽然浓妆艳抹,盛装打扮,却掩不住中年丧子的悲凉。她想念若昭,在这千家万户,父慈子孝的时刻,她想念她的若昭。于是,她拿出手机,给司机老白挂了电话,她要去墓园看她的若昭。 司徒月也要去墓园看望若昭。季小亭一吃完团年饭,就背着季老爷子出了季公馆。司徒月知道他是出去寻乐子去了,现在的季小亭就像当年的康浩,他已然决定在玩乐中寻求安全感,实则是让内心更加不安。季小亭一走,司徒月也立马行动起来。她现在每日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和季小亭独处。季小亭撇下她,去寻乐子,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悄无声息地走出季公馆的大门,司徒月没有想到会看见林亦风。 林亦风没有想到真能在季公馆门外见到司徒月。就在不久之前,季公馆的大门“哐当”开启,一辆小车从门内驶了出来,他本能地闪到一边,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他望见了驾驶座上的季小亭,却不见司徒月。 第296章 故地 他对着车子绝尘而去的方向失神了许久,正准备离开,没想到季公馆的门再次开启,不过只是大门上的小门。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那小小的门框里闪了出来,是司徒月。她蹑手蹑脚关上小门,生怕弄出什么声响来。一回身就见林亦风站在一边的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将他整个人镀成白黄色。 “你怎么在这儿?”司徒月走向林亦风,仰着头看他的脸,他的脸在背光区,一团黑漆,她却格外认真地看着,眼睛似乎暗光适应般竟看清晰了他凝重的神色。 “我在等你啊!”林亦风答得实诚。 “等我?”司徒月吃惊。 “对,想让你带我去看看若昭。” 司徒月一颤,她抿了抿唇道:“一起走吧!” 二人沿着公路走了许久,终于拦到一辆计程车,到达白若昭的墓碑前时已是夜色深沉。白家的财富不可能让青春早夭的长房长孙葬于平民窟里,但是没有月亮的夜色漆黑一片,也就映现不出墓地奢华的修葺。通向白若昭墓碑的路上伫立着两排相对的路灯,每一盏路灯都由彩色的灯泡团抱而成,墨黑的夜幕中,一溜烟的路灯就像一串彩色的珍珠,美得妖艳诡异。林亦风和司徒月踏上了那条亮着路灯的小路,彩色的灯光打在两个人的面庞上,将各自的忧伤衬托得飘渺迷离。蓦地,林亦风停住了脚步。司徒月狐疑地看向他。 “司徒月,你听!”林亦风的目光飘向路尽头若昭的墓碑。那里漆黑一片,像深不见底的黑洞。 “有人在哭。”司徒月也听见了暗夜里诡异的哭声,来自一个女人,哭声听起来哀伤欲绝,凄凉悲苦。司徒月本能地往林亦风身边靠,这山野郊外夜半哭声,叫人心里发憷,汗毛立起。 林亦风将司徒月揽在自己怀里,壮着胆寻着哭声去。哭声越近,越显得凄凉诡异。直到彻底走近,林亦风悬着的心才松懈下来,他已经认出坐在白若昭墓碑前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马茹芬。 “是白妈妈。”林亦风对司徒月说着,便停了脚步。 听到说话声,马茹芬幽幽抬起头来,她望见了彩色的灯光中白童玉女一样的林亦风和司徒月,心跳登时漏跳了几拍。见到林亦风的第一眼,她欣喜地站起身来,她自欺欺人地认为是若昭的魂魄回来看她了,但是林亦风身边站着司徒月,她的猜度又被自己否决了。若昭死了,司徒月没有死,所以,一个人,一个鬼,是无论如何不能站在一起的。而眼前这个和死去的若昭长相酷似的男孩子就是她曾在医院里惊鸿一瞥的林亦风。马茹芬站在暗光里,十足一个鬼魅。司徒月在林亦风的提醒下也认出了她,悬着的心落回心坎儿里。就这么互相对峙着,坚持了许久,司徒月拉住林亦风道:“我们回去吧!” 林亦风在烽火台的仓库里曾听司徒月详细讲过她和若昭之间的事情,所以他明白司徒月不想遇到马茹芬的心情,只是他和马茹芬曾经有过交会,知道她是个脑子不灵清的疯子,但是今夜的马茹芬看起来和从前的确不太一样。她没有再追着他“若昭,若昭”地叫,而是忧伤地遥遥相望,止步不前。林亦风心下犯嘀咕,但还是随着司徒月缓缓转身,准备离开墓园。刚走了几步,就听马茹芬叫道:“司徒月,等等!” 司徒月停住了脚步,并没有回过身去。林亦风侧头看着她,她的目光正飘忽地头像远处,远处,夜幕漆黑,路灯斑斓。她就这么望着,若有所思,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思考。 马茹芬已经走到他们跟前,她的目光眷恋地在林亦风那张和白若昭几近一样的面庞上短暂停留了一刻,就落到司徒月身上。她的眉紧蹙着,双眼红肿,泪痕未干,说话的声音也嘶哑暗沉:“司徒月,刘凝波说过你怀了若昭的孩子,孩子呢?” 林亦风眉头颤了颤,马茹芬的问话内敛沉稳,一点儿都不像精神有病的样子,他心里吃惊:怎么精神方面的病可以好得这么快? “什么孩子?你一定听错了。我没有怀若昭的孩子?”司徒月淡淡说着,拉了林亦风便走。 马茹芬拉住司徒月的胳膊,近乎乞求道:“司徒月,从前是我不好,可是如果你真的生下若昭的孩子,请还回白家来,若昭已经死了,白家不能无后……”马茹芬说着泪眼潸然。 司徒月的泪也浮上眼眶,她使劲摇头,“若昭是因我而死的,可是我妈妈已经偿还白家一条命了,所以我不欠白家什么,白家有后无后都和我没关系。”司徒月说着,靠在林亦风怀里,身子战栗。林亦风见状赶紧揽了她便走。 马茹芬要追赶,林亦风就加快了脚步,看着他们急促的背影,马茹芬颓然地站住,再一次落泪神伤。出了墓园,上了等候他们的计程车,林亦风给司徒月递了纸巾。司徒月接了纸巾,却并不去揩拭面颊上的泪痕,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滂沱。她把头靠在车窗上,身子微微背对着林亦风。林亦风没有去打搅她,只是嘱咐司机将车子快速开向季公馆。车子抵达季公馆的时候,司徒月下了车,林亦风坐在车上没有动,他看着她寂寥的背影走向那两扇森然的铁门。蓦地,林亦风摇下车窗,大声问司徒月:“其实大宝小宝是白若昭的孩子,对不对?” 司徒月的背脊猛地一僵,但是没有回过头来,她短暂地停留片刻,便推门进了季公馆的大门。司徒月的迟疑让林亦风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季家那两位公子原应该姓白才对。不,是姓林!林亦风猛然一颤。 林亦风乘坐的计程车重新启动,渐渐驶离了季公馆。蓦地,林亦风透过后视镜发现不知何时季公馆门外还停着一辆黑色小车,黑色小车上坐着谁?一时的敏感,让林亦风心里很不舒服。 林亦风的车开远了,马茹芬摇下了车后座的车窗,紧闭的大门上方是“季公馆”三个森然寂静的字,她充满了疑惑。林亦风和司徒月离开墓园的时候,她就让老白开车一路尾随着他们,到了季公馆。在司徒月下车的时候,她听见车上的林亦风大声喊:“其实大宝小宝是白若昭的孩子,对不对?”接着她看见司徒月的身子像被电击般怔住,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就径自进了季公馆。马茹芬的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司徒月的确是怀了若昭的孩子,而且生下来了,林亦风叫他“大宝小宝”,难道是对双胞胎?马茹芬的心狂跳不止,此时此刻,她多想抓住司徒月问个明白,她多想瞧一瞧她的两个孙儿。 “太太,你怎么突然要来这里?”司机老白在驾驶座上轻轻地念叨。 马茹芬喟叹一声,道:“老白,太晚了,咱们回吧!大年三十,没有放你的假真的很抱歉。” 听马茹芬说出“抱歉”的话,老白几乎要掉落下巴,太太这回恢复记忆,和从前是完全不一样了。从前的大太太是多么骄横啊,什么时候给他们这些下人看过好脸色?上回失忆后,虽然也和他们下人们亲近,但毕竟是个不正常的人,哪像今夜这样稳稳妥妥地真心实意地体恤着他。老白顿时心里涌满暖流,他道:“太太,你说哪里话?为你和白先生服务,不是老白分内的事情吗?老白这就送你回白家大宅去。”车子在老白愉悦的心情中启动。马茹芬扭过头看渐行渐远的“季公馆”的招牌,心里下定了主意,明天,她要来季公馆拜访。 马茹芬回到白家大宅的时候,大家都差不多睡熟了。她打开自己卧室的门,看见房间里亮着一盏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将整个房间修饰得迷迷蒙蒙的。白天朗睡在床上,他今天被马家人很是灌了几杯酒,此刻正睡得沉沉的。他的唇角挂着一抹分明的笑意。马茹芬走到床边去,盯着床上这张熟睡的面孔,目光冰凉。这个人是她的丈夫,却早已没有了一颗爱她的心。他唇边的笑意一定是为了年夜饭上,马家人对柔桑挑衣品位的赞赏吧!想起年夜饭上的一幕,马茹芬的心里就生出一股怒火,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搜索,终于看到了那件被白天朗用衣架撑起来的白底竖黑条纹的衬衫。马茹芬盯着那件衬衫看了许久,蓦地,她转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冲到那件衬衫前,抄起来就铰。马茹芬发疯地铰着那件衬衫,仿佛在铰着柔桑故作清高的面容,铰着白天朗冷漠的心,直铰得那件衬衫七零八落,碎成一绺一绺,马茹芬才踉踉跄跄地后退,背抵着冰冷的壁橱,才停住颤抖的脚步。她的泪“刷刷”地滚淌在面颊上。 年三十的夜晚,有人哭,有人笑,大千世界,包罗万象。这座南方小城几家欢乐几家愁,而在遥远的北京也不例外。方逸伟在谢凡家吃过年夜饭,便上街溜达。他去南锣鼓巷的酒吧里坐了坐,听歌手唱了几首摇滚,便又百无聊向继续压马路。街道上有穿着新衣服的年轻情侣手拉手去拦计程车,也有穿着亲子装的一家三口刚从计程车上下来,张灯结彩的马路充满节日的喜庆。方逸伟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手套、围巾,裹得像个粽子。他哀伤而又充满艳羡地看着路上恩爱团圆的人群,地上他的影子孤单。抬头看天空,今夜没有月亮,模模糊糊的,还有下雨的前兆。谢凡打了电话来,在电话里像个父亲般咕哝了几句:“逸伟,这么冷,你不在家呆着,跑去哪里?” “我就回来。” 挂了叔父电话,方逸伟心里惆怅不已。他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孩子、老婆全都没有了,那些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不知何时成了红尘客梦。冬夜的北京城冷得掉渣,方逸伟就那么在马路上站着,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所有的路灯灯光都打在他的身上,纵横交错,互相碰撞,他在这一片昏黄的光里像个被冰镇的雕塑。 “凝波……”方逸伟朝着空荡荡的马路前方伸出手去,刘凝波的影像一闪即逝,像流星。方逸伟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所有的眼泪都被冰冻在体内。方逸伟就这么一直呆立在冷空气里。这就是北京城,这就是北京城了。刘凝波曾在这里求学,但是因为阿凌的死、梅淑的纠缠,她停止学业回家嫁人。命运没有就此眷顾这个父死母亡的孤儿,而是给她更为沉重的打击,那次失败的婚姻,刘凝波没有被击垮,而是化蛹成蝶。或许,刘凝波遭遇的一切不幸都是为了要遇见他,他给了她这一生最美好的爱情,可惜他不知道毁了她的人竟是他。这座大大的北京城让他们相爱相知,可是却不能为他们的爱情保鲜。在这里,他发现了她吸d的秘密,他倾尽心力爱着的女子成了一个瘾君子,那时他不知道她吸d的原因,他只觉得他的家庭他的世界毁了。北京给了他一个美梦,又毁了他那个美梦,现在他站在半梦半醒之间,他的凝波却彻底成了一个遗梦。 方逸伟不知在马路上呆站了多久,直到谢凡的车子停在他身边。 “幸好有手机定位追踪,不然我都快急死了。”谢凡下车将方逸伟拉上了车的副驾驶座,发现他整个人都僵死了一般,睁着一动不动毫无情绪的眼睛。谢凡叹口气将车上的暖气开到最大,热热的风吹在方逸伟的脸上、身上,他终于开始回魂。手脚暖和起来的时候,泪水也被解冻,洪水一样奔泻在面庞上。谢凡心情沉重,他给他递纸巾,黯然道:“想凝波了,对吗?” 方逸伟转身,让头抵在叔父的胸膛上,哭得两肩颤抖。谢凡用手轻拍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小孩子,“凝波也希望你开心的,你不要这样沉湎在痛苦中,让凝波在另一个世界都不能安息……” 方逸伟越发伤心地哭泣,谢凡的话提醒他,他的凝波已经死了。哭了许久,几乎流干所有眼泪,方逸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颓然地靠着,像一团软泥。 第297章 季少爷 谢凡继续叹气,“我原想留你在北京的,怕你在那座城市触景伤情,可是看来北京也不能治疗你心上的伤。我想了又想,决定答应你的请求,让你回那座城市发展,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做一件事,就是将你父亲公司的股权转让套现,我已经帮你集结了两亿资白,过完春节,你就带着这些钱回那座城市去吧,从今往后,照顾好自己,保重自己……” “谢谢叔叔。”方逸伟低低地应和,始终没有抬头,他的视线已经在方才剧烈的泪水冲击中彻底模糊。 季小亭已经很久没有踏足娱乐场所,从前跟着康浩的时候,他们几乎入夜就泡在洗脚城和ktv里。城郊有一家叫“帝豪”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夜总会,最兴盛的时候有一百多个小姐,全坐在大厅中央的沙发上,低胸短裙,肉香四溢,用妖艳的青春满足男人们蠢蠢欲动的罪恶。那时候康浩和季小亭是“帝豪”的常客,一到那里,“妈咪嫂”蜜桃就会热情地迎上来,指着一溜烟的丰乳肥臀说:“两位少爷随便挑!”然后他们就各挑一个高大丰满的小姐先是陪唱、陪喝,然后开房陪睡。 那样的日子仿佛在上个世纪般,已经遥远陌生得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当季小亭再次走入“帝豪”时,显得表情生硬。中央严肃党政纪律后,这些娱乐城也显得门庭冷落。官员们看重下体的享乐,更看重脖子上脑袋的牢固。“帝豪”的小姐团队不再有当年的声势,“妈咪嫂”蜜桃倒是还在。见到季小亭,她先是愣了愣,继而一脸职业化的笑容迎了上来,“哟,季少爷,好久不见,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啊!” “连月亮都没有,哪来的太阳?蜜桃姐还是一点儿没变,睁着眼睛说瞎话!”季小亭双手插在裤兜里,由着蜜桃帮他把大衣脱下来。 季小亭的揶揄,蜜桃一点儿也不生气,她还是脸上挂笑,唇上抹蜜,“瞧季少爷说的,我这双眼睛是日日盼,夜夜盼,就盼着季少爷大驾光临,简直是望眼欲穿了,谁知你这大少爷……” “我这不是来了吗”季小亭显得不耐烦,“帮我挑个高挑貌美,前凸后翘的。”季小亭说着就往包间的方向走。 蜜桃笑嘻嘻,一声“好嘞!”,就指指沙发上一个妆容艳丽得让人瞠目结舌的小姐,道:“莎莎,你去陪季少爷!”小姐丛中,站起来一个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美女,年龄不过十八九岁,却发育得十分到位。莎莎懒懒地走到蜜桃跟前,嘟着嘴。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今晚来姨妈啊?一副病恹恹的鬼样子。我告诉你,你把季少爷伺候好了,有的是财路!”蜜桃将季小亭的大衣一下挎到她臂弯上,然后推着她去了季小亭的包间。 到了包间,蜜桃将莎莎引荐给季小亭,见季小亭懒散地瘫在沙发上,双手双脚张开,下巴微抬,目光鄙夷,便道:“喏,这可是蜜桃姐手上最好的小姐了,季少爷不要挑剔哦!” “还行吧,凑合着用用看。”季小亭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那上面胡渣正跃跃欲试准备冒出头来,摸上去,手感沙沙的,季小亭眯着眼问蜜桃:“你刚刚说她叫什么?” “莎莎!”莎莎自己做了回答,声音甜腻,眉目含情,不似刚才在大厅时拒绝工作的状态,已经做好了上岗的准备。 季小亭蓦地就逞心如意起来,他对蜜桃挥挥手道:“蜜桃姐忙自己的去吧!” 蜜桃刚想问他今晚怎么一个人,没有呼朋引伴,忽然想起昔日里与季少爷形影不离的康浩早就一命呜呼,便晦气地闭了嘴,悻悻然退出包间去。蜜桃一走,季小亭就对莎莎道:“去把门锁上。” “为什么要锁上?”莎莎多了一句嘴,惹得季小亭心里一阵毛躁,他爆粗口道:“你他妈懂不懂行规?你是小姐,我是piao客,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那么多废话?” 莎莎被季小亭突然的暴跳如雷吓了一跳,早先懒散的情绪早就消失无踪,全身打了鸡血一样进入备战状态,她小跑着去锁了门,又小跑着坐到季小亭身边的沙发上。季小亭拿过她手里自己的大衣扔到一边去,一个猛扑就将莎莎压到了身下。莎莎大叫了一声,就被季小亭封了口。他近乎粗暴地将舌头探进莎莎口内,吮吸撕咬着她小蛇一样的舌头,双手则在她身上乱摸一气,与其说是摸,不如说是蹂躏,怎么粗鲁怎么来,怎么泄愤怎么来,怎么解气怎么来。莎莎入行时间不短,各种不怜香惜玉的客人也见过不少,但是像季小亭这样有点变态的霸王硬上弓还是有点招架不住。她被他的粗暴弄得浑身发疼,嘴里“嗷嗷”直叫。季小亭不耐烦地从裤兜里抽出一叠钞票,砸在莎莎扑着厚厚白f的小脸上,吼道:“你不就是要钱吗?叫什么叫,老子给得起钱!”季小亭一把拉起莎莎甩到茶几上,血红着眼睛,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脱光!” 莎莎看着季小亭阴郁的面容,顿感害怕,心想晚上怎么遇到个瘟神?她不敢拒绝季小亭的要求,更不敢反抗,她顺从地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将自己年轻的白嫩的胴体呈现在季小亭怒火和欲火交织燃烧的目光中。季小亭快速地再一次将莎莎压倒在身下,茶几冰凉的大理石桌面刺痛莎莎年轻的肌肤,但是她只能咬着牙忍受着季小亭野兽似的捣腾。一场激战下来,季小亭大汗淋漓,莎莎却冷得牙齿打颤。从业多年,习惯了被嫖客羞辱,但是今夜的莎莎还是觉得难堪。季小亭已经穿戴整齐,重新坐回沙发上,他不看莎莎,只是暗沉地道:“把衣服穿好,把钱收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莎莎用了一整包的餐巾纸才将自己收拾利落,抖抖索索穿好衣服,她有些畏惧地盯着季小亭。 “唔!”季小亭下巴抬了抬。 “什么啊?”莎莎张着惊恐的眼睛。 “把钱收起来啊,蠢货!”季小亭有些牙咬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去的。 莎莎惊跳了一下,不敢耽搁,连忙去捡地上和沙发上的钞票,捡好了,足有一摞厚,不下上万块。莎莎有些受宠若惊,她已是残花败刘,如果是个雏儿,卖这个价钱还差不多。见莎莎一脸疑惑杵在原地,季小亭站起了身子,走上前去,抬起她的下巴审视了一番,道:“你长得很漂亮,跟我去个地方吧,以后我会付你更多的钱。” 季少爷的突然温柔让莎莎更加害怕,她不敢多问,只是温顺地跟着季小亭走。 第298章 有客来访 司徒月睡得迷迷糊糊的,突如而来的光亮硬生生刺醒了她。她睁开沉重的眼皮,使劲揉了揉,才看清站在房间里的季小亭。他的表情阴郁,像一座散发冷气的冰雕。司徒月不由激灵灵一凛,她狐疑地在浴室哗哗的水声中缓缓坐了起来。 见司徒月披头散发,睡容暧昧,季小亭有一瞬的恍惚与哀伤,但是很快的,他就把对她的那份不忍啃噬掉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差点死在肖伯父的枪口之下,若不是他福大命大,若不是季家的祖宗保佑,此时此刻他还能安之若素地站在这里吗?早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这一场惊是床上这个看起来无辜而柔弱的女人赐予他的。她为了一个和旧情人长了一张一模一样脸的男人,狠心地舍弃自己的丈夫,全然不顾季家对她的恩重如山。如果没有季家,这个女人现在还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带着她的盲姐,带着她的遗腹子在福利院里干着下贱的工作,可是这个女人如此忘恩负义。就让她守着她的爱情做她的白日梦去好了,他——季小亭再也不会想着和这个女人白头偕老之类的鬼念头。他不再做傻子,不再做冤大头,绝不会再为一只别人丢弃的破鞋而放弃享乐的生活。 “谁在卫生间里洗澡?”司徒月怯怯地问道。 “不管是谁,绝不会是你的死鬼恋人,或是那个被你舍身保护的林亦风!”季小亭说着,就邪恶地笑起来。 司徒月觉得难堪。这时,浴室的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孩裹着浴巾风情万种地出现在浴室的门框里,司徒月一下傻了眼。 “小亭,我洗好澡了,轮你。”莎莎一手搭在门框上,一手叉腰,声音甜糯娇嗲。司徒月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季小亭这是唱的哪出? 季小亭走过去,手在莎莎的腰上捏了一把,引得莎莎一阵叫唤。季小亭拍拍她的脸,转头对司徒月道:“怎么,你还不准备让床?是要和莎莎的床技一较高下吗?你整不过人家的,人家是专业的。”季小亭说着,脸上流露复杂的坏笑。 司徒月倒抽了一口气,她从床上起了身,手脚齐齐发抖着向房间外走去。就在她的手扭开门把的时候,季小亭叫住了她:“只说让你让床,可没说让你让出这个房间啊!季少奶奶,你可真是大方!” 司徒月浑身发冷,一个不忍就打了个寒噤。季小亭从衣柜里拿了件大衣给她披上,唇附在她耳边低低道:“如果你走出这扇门,你季少奶奶的头衔就保不住了。” 司徒月仰起头,眼睛里蓄满眼泪,但克制着没有落下来,她将唇咬到破,终于说道:“其实我根本不稀罕什么季家少奶奶的头衔!” “我知道你清高,”季小亭佯作轻浮地笑着,“你司徒月心目中除了爱情,什么情意都不讲,你连自己丈夫的生命安全都不管了,你更不会在乎你那个瞎子姐姐的什么求学之旅,不会在乎大宝小宝是不是会成为黑户。黑户,意味着读书、工作、结婚全都泡汤了……”季小亭笑着笑着就目光潮湿起来。 司徒月没有望见他眼底的泪花,她只是被他刻薄的言语刺得内心千疮百孔。她高傲地扬着的头颅终于缓缓垂下去,她知道季小亭在报复,为那一场绑架心里不平。可是她却不能潇洒地走出这个房间,潇洒地摔门离去,她不能不顾及阿残的学费,不顾及大宝小宝的前程。她身不由己。 而季小亭已然开始厉声命令她,“到沙发上坐着,好好看看别的女人是怎么伺候你丈夫的!好好学学,你要保住你目前拥有的一切,你就得学会取悦我!我和老爷子不一样,老爷子心地宽厚,而我,季小亭,不是善类!从今夜起,我们出门夫妻,关门主仆,你要保护好莎莎,让她平安无事地呆在我们的房间里,决不能让老爷子知道!你不要觉得委屈,我比你更委屈,我毕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你,你保住了你的心上人。司徒月,你至少该忍耐到阿残出国……” “别再说了!”司徒月的语气里满是乞求,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床前的沙发上,一下子跌坐到软软的坐垫上。她在那软垫上瑟缩了身子,让自己的头脸都躲进大衣里。她命令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睡着,意识却越来越清醒,她清楚地听见季小亭和莎莎互相调戏的对话,听见季小亭进浴室洗澡的水声,听见他们在床上颠鸾倒凤的声音,尔后,是二人满足的酣睡声。司徒月的脸终于从大衣里露了出来,房间里已一片黑暗,所有的摆设都化作浓重的黑影,泪水无声地从司徒月脸上奔流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眼前回溯着和若昭一起的甜蜜单纯的快乐时光,一寸寸都鲜活无比,恍在眼前,可是她却再也触摸不到那些幸福的碎片。司徒月的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来,流下来。为什么所有的幸福都这样短暂?她和凝波在享有转瞬即逝的爱情的同时搭上的是一生的坎坷与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司徒月就在一连串的“为什么”里睡过去。当晨曦的曙光溜进房间,司徒月被人推醒。 “去给我们拿早餐。”季小亭披着睡袍,双手抱胸,冷冷地盯着司徒月。 司徒月没有看他,起身默默地走出房间。她去厨房找佣人,佣人看到她衣衫单薄,披头散发都吓了一跳。 “少奶奶,你怎么穿这么少?” 司徒月给大家一个虚弱的笑,道:“少爷要在房间里吃早饭,你们准备一下给我。” “少奶奶,你回房间去等吧,我们给你送过来就是。”女佣说。 司徒月忙摇头,“不用,我在这里等,少爷不喜欢别人去房间打扰他。” 听司徒月这样说,女佣赶忙用餐盘装了各类营养早餐,然后帮司徒月端到卧室门口,再由司徒月端进房间去。 进了房间,季小亭和莎莎已经继续呼呼大睡,司徒月只能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自行梳洗穿衣。收拾利落,便关了房门,去饭厅吃早餐。还没吃一会儿,手机就响了,季小亭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没有我的允许,谁让你离开房间了。” 司徒月觉得疲累,但也没有和他争执,无心再吃任何东西就回了卧房。一整个上午,季小亭和莎莎重复在司徒月跟前秀恩爱,司徒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佣人来敲房门:“少奶奶,先生请您去客厅一下。” “什么事?”季小亭替司徒月问道。 女佣答:“有客人来访。” 第299章 归来 司徒月在季公馆的客厅里见到马茹芬的时候,脚都瘫软了。马茹芬又恢复了从前贵妇的打扮,只是眉头紧锁,哀伤地坐在沙发上。季庆仁坐在主沙发上,正招呼她喝茶。见司徒月从楼梯上走下来,二人都放下茶杯,看向她。 “司徒月,你姨妈来看你了,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还有这么体面的亲戚?”季庆仁乐呵呵的,心情不错。 “司徒月,正月初一就来你家拜访你,真的很冒昧。”马茹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之前,姨妈一直找不到你,没想到你嫁了这么好的人家,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司徒月的脸煞白如纸,木讷地从楼梯上一步步走到客厅中央去,直到马茹芬走到她跟前,拉她的手。司徒月的目光充满担忧又充满畏惧地看着马茹芬,昨夜她刚在若昭的墓前哭过,眼睛还很红肿,此刻她的目光含义深刻地看着司徒月,道:“大宝小宝呢,醒了吗?” 司徒月僵立着,不知如何作答。 季庆仁道:“大宝小宝应该醒了吧?司徒月,你陪你姨妈坐会儿,我去看看大宝小宝醒了没。”季庆仁说着,便去二楼找大宝小宝,留下司徒月和马茹芬独处。 见司徒月一脸惶惶之色,马茹芬赶紧道:“我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看看我孙子。” 司徒月正欲开口辩解,马茹芬阻止她,说道:“你不用紧张,也不用担心,更不用瞒我,我知道大宝小宝就是若昭的孩子。我今天来就是来看看他们,不会给你造成任何麻烦的,我跟你公公说过了,我是你的姨妈,你离家出走了,我一直找不到你,偶然间遇到了,知道你嫁人了,生孩子了,一切都好就好……”马茹芬说着眼泪就浮上了眼眶。 司徒月红愁绿惨,默认了她的提议。 当季庆仁让奶妈将大宝小宝抱到客厅时,马茹芬简直欣喜若狂。两个小朋友穿了簇新喜庆的衣裳,粉雕玉琢般可爱。看马茹芬激动地抱抱大宝,又抱抱小宝,司徒月便道:“姨妈,今天就呆在这里陪陪两个孩子吧!” 马茹芬大喜,几乎要跟司徒月道谢,看到司徒月暗示的目光,她掩饰了狂喜的心情,和奶妈一起带孩子去花园里玩。司徒月不想回房间面对季小亭的戏谑,也陪着一起玩去。 整个春节都相安无事地过去。马茹芬每日都来季公馆探望大宝小宝,司徒月为了躲避季小亭,就专心陪着他们。几天相处下来,二人竟也亲厚了许多。而季小亭,白天和莎莎躲在房间里行鱼水之欢,晚上就领着莎莎躲过季庆仁的眼睛出去各种娱乐场所潇洒去,司徒月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她宁可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再注意到她,就让她在一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阿残出国的日子转眼就到,季庆仁请了个曾留学过加拿大的女留学生当随行。机场送别的时候,季小亭也去了,依旧地搂着司徒月的肩膀,秀恩爱给季庆仁看,并在阿残跟前甜言蜜语,说一定会照顾好司徒月,让她安心求学之类的话。司徒月一直默默地配合他,由着他在季庆仁和阿残面前谈笑风生,他给自己戴了一个虚假的面具,自己不嫌累,她又何必去拆穿。俩姐妹拥抱道别,泪眼潸然。 阿残的飞机起飞的时候,方逸伟的飞机正降临在这座城市。望着机场里涌动的人潮,方逸伟佯装和他们一样行色匆匆,可是出了机场,面对一溜烟的的士,他有一刻的茫然。未来,前路,都充满了无力感。鬼使神差上了一辆面的,司机问去哪里,他鬼使神差就答道:“八尺门18号。” 车子将方逸伟放在八尺门18号外面的巷子口时,正是午后时分。春天的空气扑鼻而来,清新芬芳。他拖着行李走进巷子,故人旧情一股脑风卷到眼前。走进庭院,客厅门上的封条让方逸伟一下就从悲伤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八尺门18号被查封! 几百个疑问涌上心头,猛然顿悟似的,方逸伟扔下行李就向医院奔去。 医院里,向思明正推着轮椅上的向冰儿走到病房门口,见方逸伟怒冲冲走过来,不禁一愣。 向冰儿已经欣喜地张大了口,她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方逸伟正从廊道里走过来,他步履急促,目光如炬,一直走到她跟前来。向冰儿的呼吸立时不顺畅起来,丰神俊朗的逸伟一段时间不见更加风度翩翩。曾经青春勃发的少年俨然长成轻熟男,俊逸中带点沧桑、憔悴,看得她的心疼痛无比。她只喊了声:“逸伟……”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可是方逸伟没有看他,他近乎气急败坏走到向思明跟前,一把揪住向思明的衣领,瞪着血红的眼睛,暗哑着声音问道:“凝波的房子,是不是你查封的?” 向思明双手本能地抓住方逸伟的手,他镇定地看着他,“我只是银行行长,查封房子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 方逸伟气到发抖,他放开向思明,用手指着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你无耻!” 向思明耸了耸肩,风轻云淡一笑,“刘凝波生前用房子做抵押,贷款了三十万,她人死了,我让法院查封她房子是走正常程序,你如果有钱,尽管拍卖下那座房子啊!” “谢谢你的提醒!”方逸伟抿着唇,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离开。 望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向冰儿急了,她想去追他,可是双腿就像笨重的墙,怎么也抬不动,她只能伸出手,惶急地摔到地上去,嘴里哭着呼唤:“逸伟!逸伟!” 向思明赶紧把向冰儿重新抱回轮椅上,不料却挨了女儿一顿粉拳,向冰儿又哭又闹:“你为什么把他气走?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我等了他这么久,你不知道我天天盼着看见他的吗?我恨你!我恨你!”向冰儿情绪激动,简直像失控的小兽。向太太闻声从病房内走出来,向冰儿一下就投入她的怀抱,哭得歇斯底里。 第300章 花开 当方逸伟出现那栋陈旧的市委大楼内,付小日早就欢天喜地地从值班室里迎出来。见方逸伟西装革履,人模人样,不禁打趣道:“逸伟,混得不错嘛!小弟辞职跟你下海算了。”他虽然满脸堆笑,眼里却早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 方逸伟拍了下他的头,严肃道:“滚一边去。” 付小日摸着被敲疼的头嘿嘿地笑。方逸伟没再和他多交流,就径直从二楼走到顶楼书记办公室去。猛然见着方逸伟,书记愣了愣,随即打发了办公室其他客人,招呼方逸伟坐。他给方逸伟倒了茶,和他寒暄了些家长里短,接着二人便陷入沉默。曾经默契的上下级共处一室,显得说不清的尴尬。 “书记,对不起。”终于,方逸伟满含歉意道。 书记欣喜地看着他,“怎么,你愿意重新回来?” “不,我既然离开肯定就不会再回来。” 书记无比失落,喃喃道:“你走后,我一直没物色到合适的秘书人选,你原来的老科长毕竟年龄大了,你知道市高官秘书是个体力活,非年轻人不可。” “值班室的付小日不错,可以让科长带他一段时间,我想肯定会很快上手。”方逸伟之所以推荐付小日,都是因为和付小日的兄弟情义。自己是在体制内混过的人,都知道体制内的人提拔不容易,尤其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除非是跟了一把手,否则提拔速度就像蜗牛,甚至完全没有晋升的机会。而书记对方逸伟的提议当然无法马上采纳,这年头各种人情关系、利益关系,托他提携后人,方逸伟虽然曾经做过他的秘书,可毕竟不是亲儿子,他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两句话就去让一个完全不知根不知底的年轻人来做自己秘书?要知道在官场,秘书和司机可是官们的随身摄像头。所有好事坏事,秘书、司机全都知情,这也是官们特别优待秘书、司机的原因。 方逸伟知道书记的顾虑,他说出自己此番的来意,“书记,这回我是从北京带了2亿投资款回来的,你看看市里有多少烂尾楼需要继续动工,让专人联系我吧!”方逸伟说着就起身和书记告别。 书记恍惚了一秒钟,终于听懂方逸伟的来意,不禁喜出望外。他是带着巨款回来投资房地产的,这真是春风化雨的好事。他忙不迭握住方逸伟伸过来的手,满脸阳光普照,激动得无以复加,“谢谢你,逸伟,我马上就跟秘书科说把付小日从值班室调上来。” “谢谢书记。”方逸伟迈着轻盈的步子下楼,付小日正站在值班室门口双手抱胸,微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见方逸伟从楼梯上走下来,付小日连忙小跑着上前,双手握在他手臂上,眉开眼笑:“逸伟,你是不是准备回市委办?” 方逸伟轻轻呼出一口气,意味深长看了付小日一眼,在心里说:小日,哥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见方逸伟深沉地笑,付小日的笑容也渐渐隐下去,他道:“现在看你西装款款,知道你认祖归宗,当了富家公子了,怎么可能还回来做那受气的小秘书?” 方逸伟眉峰一挑,“怎么,你觉得秘书是个受气活?” 付小日撇撇嘴,“你自己都当过市高官秘书,你不比我更有发言权吗?受气是肯定的,可是也会有很好的收获啊!像我们这些待值班室的,想求这种受气的机会求也求不来呢!市高官秘书,有大好的前程,而我们,只能看着那阳光灿烂的前途流下哈喇子……”付小日说这话的时候一脸艳羡和神往的表情。 方逸伟看在眼里,伸手拍了拍付小日的肩膀,说:“我有事先走,你回头不值班就打我电话,还是原来那个号。” “哦哦,逸伟,是要请我喝小酒的节奏吗?”付小日对着方逸伟下到一楼的背影喊。 “吃大餐!”方逸伟回头,含着丝疼爱瞥了付小日一眼。付小日眉眼笑得弯弯的,使劲冲他挥手。方逸伟微微和他点了点头,离开了市委大楼。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办,那就是将八尺门18号拍卖回来。 报上已刊登了八尺门18号拍卖的消息,方逸伟到达拍卖行的时候被告知八尺门18号已经被人竞拍下来,竞拍价高出市面价的两倍,方逸伟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有谁会对一栋老宅子如此感兴趣?被法院查封并拍卖的房子通常以低于市面价的价格出售,而八尺门18号的竞买价高得离谱。方逸伟动用各种关系调查买方的信息,他无论如何,无论多高的价钱都要赎回刘凝波的房子。当向思明的名字呈现在方逸伟跟前时,他一下蹙紧了眉头,原来是向家,怪不得,他早该想到的。再一次出现在医院里,向思明志得意满地笑了。 医院草坪的长椅上,二人并排而坐,说不出的剑拔弩张。 “我早就等你主动来找我了。”向思明轻描淡写地扯了扯唇角。 “多少钱,可以把房子还给我?”方逸伟单刀直入。 “多少钱?这不是钱的问题,房产证上又不写方逸伟三个字,让我如何还给你啊?” 方逸伟努力抚平自己随时都可能飙出来的怒气,隐忍地道:“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能答应把房子还给我。” “娶我女儿!”向思明果断说道。 方逸伟觉得不可思议,他瞥了向思明一眼,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可笑的提议吗?” 向思明正想说话,方逸伟打断他,“你觉得我可能答应吗?”方逸伟侧过脸斜睨着他。 向思明铁青了脸色,毫不含糊地回应方逸伟:“不结婚也可以,至少陪着她把脚伤看好,医生说她的双腿只要坚持做复健,是可以行走的。可是,没有你陪着,她是不会好好做复健的。这是我最后的底线,冰儿的腿什么时候能行走,八尺门18号就什么时候还给你。”向思明说着,站起身径直走掉,留方逸伟一个人在阳光里沉思。他能不答应吗?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方逸伟抬头望见春天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他在明丽到近乎清澈的阳光里痛苦地闭上眼睛。 马茹芬和白天朗一直分房睡,自从铰了白天朗那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衬衫之后,两人一直冷战。元宵节,马茹芬难得的留在白家大宅吃团圆饭,元宵节后她又开始早出晚归。大宝小宝那两个可爱的孩子越来越和她亲厚,季庆仁对她每日光临季公馆也已经习以为常,马茹芬跟他说抱歉天天来打扰时,他就乐呵呵地说得了个免费保姆,求之不得。司徒月和马茹芬虽然不能无话不谈,平时在一起,也甚少交流,但二人心里早已把对方拉进心门之内。毕竟大宝小宝成了维系他们情感的纽带。 这日,马茹芬照例穿上精挑细选的衣服准备出门去,因为大宝小宝总喜欢伸手**她的衣服,所以她从衣服的质料、颜色都精心挑选。质料需得绒绒的,摸起来暖暖的,柔柔的,触感极好;颜色需得明丽的,小孩子喜欢鲜艳的颜色,能像看见花儿一样眼睛雪亮、心情舒畅。每日和大宝小宝相处,马茹芬渐渐从若昭死去的阴霾里走出来。这个世界上,唯有孩子是让人激动的,他们是馨香的生命,能给人无穷的活力,能感染人的心情。马茹芬正轻快地走下楼梯去,迎面碰上了白天朗。曾经温顺隐忍的丈夫早就换了个人,偷情壮了他的雄心豹子胆,另一个女人的甜言蜜语和浓情蜜意腐蚀了他的心性,马茹芬不看他,径自越过他下楼去。刚一擦肩,白天朗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马茹芬回头对上了他阴郁的眼神。那眼神写满厌恶和不悦,就像大年初一早上,他一觉醒来看见满地的衬衫碎布条,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 “怎么,还要追究衬衫被铰的事情吗?不是都说好了吗?你继续过你的快活日子,我们互不干涉,也互不拆穿,相安无事活在这白家大宅内。”马茹芬把头一伸,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白天朗扬起巴掌,马茹芬斜挑着眼睛看那举在空中的手,淡淡道:“还想再我从楼梯上推下去,然后失忆?你大可不必这样,这样脏了你的手,我说过,我不会拆穿你和柔桑之间见不得人的勾当。” 白天朗放开马茹芬,整了整衣衫,冷笑道:“这么深明大义,可惜太晚了。你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是不是会你的老情人去了?若昭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是谁的野种?” 马茹芬一巴掌盖在白天朗脸上,情绪激动,“你不要侮辱我的若昭。” 白天朗的脸歪在一边,许久才正过身子,“好,好,我本来对你还有愧疚感,这一巴掌,我们两清了。我和柔桑是真心相爱的,我们再不齿,也是在白家大宅内,而你,出了这白家大宅败坏白家门风,我早晚和你算账!” 白天朗说着就要走,马茹芬叫住了他,“我没有干对不起你的事!我是去看若昭的孩子!” 白天朗刚刚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马茹芬微微振奋的脸上。 “司徒月生了若昭的孩子,那是我们白家的孙子。” “所以嘞?” “我要把他们接回白家!” 白天朗狂笑起来,“你真是好天真啊,马女士!白若昭冠了白家的姓二十多年,却不是我白天朗的儿子!他不是!他就是个冒牌货!骗子!他都没有资格再冠白家的姓,他的儿子又凭什么进入我白家?我觉得你真的天真透顶!白若昭是你的儿子,但不是我的!白若昭的儿子是你马茹芬的孙子,但不是我白天朗的!你可以把他们接回马家,我绝不可能让他进我白家的门!”白天朗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马茹芬一下跌坐到楼梯上,怅惘神伤。白天朗说若昭不是他的儿子,只是她马茹芬的儿子。白天朗错了,他一直以为若昭是马茹芬和别的男人偷情生下的孩子,真相永远不是想当然的事情。马茹芬一直爱白天朗,多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只是现在白天朗伤透她的心,她对他的爱显得太不值得了。若昭也不是她马茹芬的儿子,只是二十多年的养育,亲不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白天朗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无耻寻找借口,为自己能继续和柔桑苟且而又不负愧疚感而寻找理由。马茹芬失魂落魄地起身,幽魂一样飘出白家。她心里空落落的,莫说白天朗不答应接回大宝小宝,就算他愿意,季家也未必愿意啊!季公馆偌大的家业,之所以愿意让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去继承,无非是因为季大少爷有难言之隐,这一点不用司徒月告诉她,她也能猜到一二,所以,白天朗也好,季庆仁也好,谁不会支持她接回大宝小宝的想法的。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当初安抚司徒月时说的那样:只是去看看大宝小宝,只要天天能看到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竟然是一语成谶,刚开始她说这句话只是权宜之计,她是阴险的,有目的的,耍心机的,她是想慢慢接近,了解大宝小宝,让他们对她这个奶奶有好感,然后再寻找合适机会和季庆仁谈判。现在看来,那已是无法实现的念想了。 方逸伟在市里注册了一家投资公司,取名杨刘集团。满城的烂尾楼因为方逸伟的资白重新动工。方逸伟依照向思明的条件,开始每日去医院陪伴向冰儿做双脚复健。向冰儿的脚要想恢复行走其实希望渺茫,可是方逸伟还是执拗地陪着她,有他监督,向冰儿不再对复健持消极态度,而他不过是想要回刘凝波的房子而已。方逸伟对向思明的为人已十分通透,说话不认账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坚决要求签一份协议,只要向冰儿的脚能够行走,八尺门18号就必须转卖给他。凝波,今生今世,一切都太迟了,我所能做的只有排除一切代价要回房子,那是我们两个人的房子,承载了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 司徒月接到林亦风挂来的手机,颇感吃惊。自从季小亭知道绑架真相后,她就和林亦风失去了联系。林亦风在电话里头说有东西要交给她,司徒月想了想,还是去林家厝找他。 “你要出门去?”马茹芬将大宝小宝交给保姆,问司徒月。 司徒月木然地点头。 “是去见那个和若昭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吗?” 司徒月吃惊马茹芬的料事如神,便缄默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和你一起去。” 司徒月疑惑地看着马茹芬。 马茹芬淡淡地笑,颇为伤感,“你不想知道关于若昭身世的事情吗?” 司徒月一怔,继而点点头。 第301章 和白若昭近乎一样的脸 车子在林家厝的巷子口停下,马茹芬和司徒月下了车,一阵华丽丽的冷风吹过,司徒月打了个寒噤。马茹芬伸手拉了拉她的衣领,司徒月露出苍白而感激的笑。马茹芬看着她美丽却无神的容颜,心里一酸道:“如果当初我不反对你和若昭交往,那该多好!” 司徒月的唇角努力上扬,她想说没关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马茹芬的这个如果太让人神往了,如果当初她不反对她和若昭交往,那么若昭就不会死,妈妈就不会死,大宝小宝就不会没有父亲,就不用寄人篱下,而她更不必嫁入季家,和季小亭从相敬如宾到反目。 见司徒月一脸怅惘,马茹芬的负疚感就更深了,她握住司徒月的手,满眼忧伤。司徒月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冰凉如水。所有的歉意都在二人的目光流转间了然。 “人生的河流无可逆转,你丢了一粒扣子,再找回时已经换了一件衣裳。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谁也无法让时间倒流,世上没有后悔药,不是吗?”司徒月静静地诉说,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针尖刺得马茹芬的心隐隐作痛。悔不当初的滋味,她算是深刻体味到了。 “我们进去吧!”司徒月回握了马茹芬的手,她的手在这一刻极其温暖和亲切,给了司徒月一瞬的牢靠感。 林亦风早已等候穿堂前,见到司徒月和马茹芬,他愣了愣,道:“伯母怎么也来了?” “她想来看看你妈妈。”司徒月看了马茹芬一眼。 马茹芬微笑着,微仰着头,看林亦风那张和白若昭近乎一样的脸。她沉浸在这张鲜活的面孔散发出的神韵里,久久不能自拔。 林亦风看着马茹芬愣愣失神的面孔,有些无措。司徒月推了推她,马茹芬这才回神,“我来看看你妈妈,是该我来坦诚一切的时候了。” 林亦风将马茹芬、司徒月迎进穿堂,一边小跑着去客厅,一边唤道:“妈,妈,有人来看你了!” 林母闻声从房间内走出来,弱不禁风的身子像一杆竹,颤巍巍地立在客厅中央。看到马茹芬的那一刻,她的眼里已经泪珠在滚动,当马茹芬走上台阶,走到客厅里,林母的泪珠“啪啪”落了下来。马茹芬见林母,自己也呜咽了起来。失去若昭时剜心剜肺的痛又清晰地重现。二人相对哭着,最终又搂在一起痛哭一番。哭泣在林母一阵翻江倒海的咳嗽声里结束,林母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妈!”林亦风大叫一声。众人一齐将林母扶到一张破旧的沙发上,让她半躺着。 林母的嘴边挂一抹血迹,她被人掏尽心力般,颓然道:“亦风,给白太太她们搬两把椅子过来。” 林亦风还没从母亲与马茹芬抱头痛哭的那一幕中缓过神来,司徒月推了推他,二人一起去搬椅子,围着林母跟前坐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马茹芬一叠连声地同林母道着歉,林母抬起沉重的手,无力地摆了摆。 “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林母噙着泪问。 马茹芬看看司徒月,再看看林母,她实在说不出事实的真相,只好道:“死于意外,谁也不想的,谁也没料到是这样的结局。” “是那孩子福薄,”林母道,“不管什么原因,他这么短命都是我害他的,如果当年不是因为要给这劳什子的身体看病,他爸爸也不会忍痛将他抱养给你。他是被我和他父亲卖了的,可是我病体没有看好,他倒是享受不了有钱人家的荣华富贵,先去了……”林母说到这,再一次嚎啕大哭。 马茹芬心酸地握着林母的手,一个劲地说:“是我不好,我辜负你们赠子之情,我没有好好保护我们的若昭,我害他青春早亡,死于非命。”马茹芬也泣不成声。 司徒月一直缄默着,她仿佛麻木了一般。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她已经煎熬到一个极致了。林亦风在被绑架时听司徒月说过若昭的死,此时此刻,他也保持缄默。他不想母亲知道白若昭死的真相又迁怒司徒月。那毕竟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任谁也不愿意和杀死自己亲儿子的凶手的女儿坐在一起的。 二人哭了一会子,终于注意到司徒月,林母说:“季少奶奶,把你忽略了,不好意思。亦风,把妈妈交代你的那个东西给季少奶奶吧!” 司徒月狐疑着,林亦风已经去房间拿来一个存折,递给司徒月道:“这段时间,我和我妈妈住院花了季家不少钱,虽然绑架的事情是和季家有关系,但也不是季家绑架的我,所以我们的医疗费都还给你。这些钱是我妈藏了很久的,准备给我娶媳妇用呢,要不是不想对不起季家,我妈妈才不会将这些钱拿出来呢!”林亦风说着,故意呵呵地笑,想化解一下室内沉重的空气。 司徒月当然不会接这些钱,“我公公乐善好施,更何况亦风被绑架被打杀都是被季家牵累的,所以出点医药费,没什么。” 司徒月执意不肯收,林亦风拉住她的手,将拿过存折拍在她手里,道:“握牢了,就算寄你先,等我能找到媳妇人选,再同你借老婆本。” 林亦风的脸让司徒月的心“咯噔”了一下,微微的醋意陡然萌生,这让她心底尤为恐慌。 林亦风将司徒月面上那一抹凄惶之色早就收在眼底,也尴尬地隐了笑容。他知道,不知何时,他的心里开始装下司徒月这个人了。 “白太太,可不可以带我去若昭的墓上看看?”林母提议。 林亦风立时反对:“妈,你这身子骨怎么去?屋子外春寒料峭的。” “多穿点衣服就好了,妈妈这身体再不去看看他,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了。”林母说得凄凉。 马茹芬动容道:“我让白家的司机来接我们。”说着,马茹芬给老白打电话,老白的车子很快驶到林家厝外的巷子口,林亦风背起母亲,随马茹芬和司徒月一起上了白家的车子。 一行人到白若昭墓前又忍不住痛哭一番。司徒月正跪在墓前哭得泪眼朦胧,猛然被谁粗蛮地拽了起来,她跌了个踉跄,等站稳了才发现是季小亭。 第302章 爱意 季小亭望着眼前一脸梨花带雨的司徒月,心里就像有几千几万只爪子在挠抓,而司徒月回望着他生气、恼怒、阴郁的目光,心跳加速。她分明从这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柔肠百结的忧伤,却转瞬即逝,以致她觉得那是自己的幻觉。他对她现在只有恨、只有怨,只有恼羞成怒,没有不忍、怜惜,更不会有温柔。那个爱她的季小亭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已经死在肖伯父的枪口下。那一枪把他对她所有的眷恋、渴求全都打死了,留下的全是相爱不成反成怨的遗憾。她害怕他这样的目光,她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狂风暴雨要袭击她,她像一只饿狼嘴边的小兔,想躲,想逃,却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果然,季小亭酸溜溜地说道:“哭得这样凄惨,是死了丈夫,还是死了爹?你他妈,老子还站在你面前呢!” 一声恼羞成怒的吼叫,让司徒月整个人惊跳起来。马茹芬连忙上前,抓住盛怒的季小亭,道:“季少爷,你不要生气,是我让司徒月来陪我上坟的。” “滚开!”季小亭一甩手,马茹芬就跌到一边去,林亦风赶紧扶住她,季小亭道,“记住,司徒月的婆婆是已故的季太太,不是你白太太!阿姨。什么阿姨?你当我是傻瓜啊!我不拆穿,你们的戏也要适可而止!” “季小亭,你讲不讲理?”林亦风大声呵斥。 季小亭抬起血红的眼睛斜睨着他,“你勾引有夫之妇就讲理了?”季小亭话刚说完,就挨了林亦风一拳,他擦了擦唇角的血腥,指着林亦风道,“你有种!有种,你娶她!” “如果你肯放手,我当然愿意娶她!”林亦风不假思索说道,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诧地落在他身上,而他只是笃定地,温柔地看着司徒月。 司徒月眉头紧蹙,她不敢和他俨然萌生爱意的目光相对接,莫说她现在是季公馆的少奶奶,就算她单身,她也未必会接受林亦风。她爱的人是白若昭,她不能把他当做若昭的替身,这样对林亦风不公平。 就在司徒月内心千回百转的时候,季小亭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对林亦风得意地挑衅地挑挑眉,道:“你觉得你的美梦会实现吗?你觉得我会轻易放手吗?” “季小亭,既然你不爱她,既然你不愿意珍惜她,为什么不放她一条生路?” 季小亭可笑地看着林亦风,冷笑道:“我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折磨她,让你心碎。”季小亭甩下一句话,拉了司徒月就走。 “司徒月!”林亦风喊了“司徒月”一声。司徒月的背脊一僵,立刻站住了脚步,但是季小亭回头恶狠狠看了她一眼,她瑟缩了一下,终没有回过头去,而是低了头随季小亭离开墓园。 一路无话,季小亭始终黑沉着脸。而司徒月的思绪纷飞着,胸腔里那颗心突突直跳,脑袋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她就这么混沌着,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理不出头绪。 回到季公馆,季小亭几乎怒冲冲将司徒月连拖带拽往卧房走去,一脚踹开房门,季小亭一甩手,司徒月就摔到地上去。季小亭指着司徒月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吼着:“贱人,我让你背叛我,现在我也背叛给你看!”季小亭直起身子寻找莎莎,却发现莎莎瑟缩在床上,一脸惊慌。季小亭狐疑地用目光询问莎莎,莎莎战战兢兢伸出手指了指他身后,季小亭回过身去,惊跳了起来,不知何时,季庆仁双手紧握住手杖扶手,脸气到涨红,浑身都在发抖。 “爸……”季小亭刚喊了一声,就被季庆仁劈头盖了一巴掌,他趔趄了一跟头,季庆仁的拐杖又重重落在他身上。 “逆子!你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季庆仁怒吼着,还要举起拐杖打向季小亭,突然觉得心口一闷,他连忙放下拐杖,一手紧紧抓在心口上。 见季庆仁脸色乌青,摇摇欲坠,司徒月和季小亭都慌了,他们一齐扑向季庆仁,唤着:“爸爸,爸爸——” 季庆仁被送到医院进行紧急抢救。季小亭在急救室外痛哭流涕,司徒月也默默流泪。季庆仁是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脑溢血,起病急骤,病情凶险,医生垂头丧气走出急救室,对季小亭和司徒月摇了摇头。季小亭激动地抓住医生的手臂摇晃:“救救我父亲!救救我父亲啊!”医生被他摇晃得站立不稳,说了句“季少爷,我尽力了”就飞也似的逃走。 司徒月已经奔进急救室,扑在病床前,紧握住季庆仁的手,哭着喊着:“爸,爸……”司徒月的泪洪水一样泻在季庆仁干皱的手背上,季庆仁使劲地微微地睁开眼睛,嘴里嘟哝着:“小亭……” “爸,我在这儿!”季小亭已经跪在病床前,握住季庆仁另一只手,泪如雨下。 “善待司徒月……大宝小宝永远姓季……”季庆仁说着,双眼一闭,双手就从司徒月和季小亭的手里垂了下去,霎时,哭声震天动地。 季小亭哭得睁不开眼睛,他好悔,他好恨! “爸,你醒过来,小亭知道错了!我是爱司徒月的,我是因为妒忌才会蒙蔽心智,爸,我错了,你打我骂我,你不要离开我们,爸,爸!”一声声“爸”却再也唤不回这个善良宽厚胸襟气度卓尔不凡的老人了。 司徒月也哭得肝肠寸断,泪眼模糊中,她望着季庆仁永远地闭上眼睛的面庞,心里就像油煎一样:这么好的公公为什么就死了?我还来不及报答您对司徒月,还有大宝小宝的恩情啊!你怎么可以死?让司徒月这一生该如何自处?为什么要让司徒月遗憾?为什么不让司徒月好好孝顺您?为什么不能等大宝小宝长大,他们还来不及喊“爷爷”……司徒月越想越伤心,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季小亭已经转过身,一把将司徒月揽在怀中,紧紧紧紧地抱住,哭着:“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爸爸,我罪该万死,司徒月,司徒月,我该怎么办啊?” 季小亭的悔恨听在司徒月耳里倍感凄凉。失去季庆仁,对于季小亭来说打击无疑是致命的,他一向是个无用的少爷,一下子失去父亲这座靠山,他当然会着慌,会不知所措。可是现在,司徒月也慌乱,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寄生虫,一下失去顶梁柱,他们只会手足无措。司徒月伸出手轻抚在季小亭的肩上,哭到身子痉挛。 季庆仁的丧礼在季公馆内持续近半个月终于落下帷幕。悲伤的气氛还是没有散去。季小亭胡茬乱渣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周管家将农庄里一堆事务摆到他跟前,他才发觉到原来自己一直是这样无能。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让佣人把客厅的灯调到灰暗,他就躲在那一片灰暗中,形容枯槁。 司徒月走到他身边,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暗哑着声道:“陪我去农庄看看吧!” 二人驱车到农庄时,夜很深,幸好风清月白,整个农庄都静谧安详。季小亭站在田野上,远远地看着那幢沐浴在月华中的小洋楼。他的眼前一幕幕划过过往青春年少的快乐无忧的时光,直至今夜,他方才发现人生就这样过了大半了。 “司徒月,”他唤站在身边容颜姣好、神情娴静的女子,心很痛,“对不起。”道歉的同时伴着一声叹息。 司徒月把手伸进他的胳膊肘,轻轻道:“我从来没有怪你,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该配合肖伯父绑架你。” “能告诉我,当时那么做的原因吗?” “小亭,我那么做不是因为我爱上林亦风,而是觉得不该牵累他。肖家要绑架的人是我和你,林亦风只是替身,我们不应该拖累他。” “真的只是因为不想牵累,而不是因为……”季小亭咬了咬唇,“不是因为……爱他?” 司徒月坚决地摇头。或许她心里曾经为林亦风动摇过,动荡过,他毕竟长了一张和白若昭一模一样的脸,尤其在季小亭对她冷落的这段日子,她的心更是不由自主趋向一个关心她体贴她的人,可是季庆仁的死给她和季小亭的震动太大了。她对季小亭在父亲弥留之际痛苦的追悔声记忆犹新,他说:他是爱她的,他只是因为嫉妒蒙蔽了双眼。今夜,站在季家一望无垠的农庄上,看着清粼粼的月光,她的心仿佛也被洗涤了一番,她抬头郑重地看着季小亭,郑重地说道:“我曾经的爱人叫白若昭,林亦风只是他的孪生兄弟,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他呢?他是大宝小宝的叔叔啊!我现在的身份是季家少奶奶,我唯一能爱也必须要爱的人是你——季小亭,我的丈夫!你才是大宝小宝的父亲,你才是我们的避风港湾,所以从今往后都不要再质疑我,请相信我!” “司徒月!”司徒月的话就像是给季小亭吃了一颗接一颗的定心丸,他欣喜若狂着,一下就将司徒月紧紧拥在怀中。蓦地,他又想起在白若昭墓前,林亦风同他挑衅他的话:“如果你肯放手,我当然愿意娶她!”他猛然抬起头来,不确定地担忧地看着司徒月:“可是我担心林亦风,他明显是爱上了你!” “相信我,我会和他说清楚的。”司徒月目光清澈,神情清凛。 季小亭的心欢呼雀跃着,他再一次拥司徒月入怀,他感受着怀中这柔软纤瘦的小人儿,心里涌起满满的暖流,喃喃道:“从今往后,我们一家四口好好的,好好的,司徒月……” “嗯!”司徒月坚定地回应他。他们就这样在广袤的田野中央搂成一个人。司徒月知道,只要一直这样信念坚定下去,季家会是她还有大宝小宝永远的避风港。 林亦风再次见到司徒月时,又一年的春天悄然开始。司徒月穿上浅色系的春装,轻云粉脸,亭亭出现在林家厝内。 林亦风淡淡笑着,“你最近好吗?” 司徒月点头,轻轻答:“好!” “好就好!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林亦风说了句很文艺的台词,就陷入焦灼之色。 司徒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林亦风轻描淡写,却是神情凝重。 司徒月道:“我们是朋友,我觉得我们应该是朋友,更何况,你还是大宝小宝的亲叔叔,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说出来,我和小亭是会尽量帮你的。” “我不需要季少爷的施舍。”林亦风说得急促。 “那我呢?我和你总该是朋友。” “我妈妈检查出来得了肾衰竭。” 司徒月倒抽了一口凉气,“可以治疗吗?” “医生说要换肾。”林亦风说着就抿着唇垂下头去。 司徒月也缄默了,换肾对于这个贫穷的家庭来说是简直是毁灭性的,可是莫说林亦风不接受季小亭的帮助,就算愿意接受,季小亭也未必会出手相帮,换肾还面临着是否有合适的肾源,换肾是否一定能成功,换肾后会不会感染,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你等我,我一个小时后来找你。” 司徒月转身出了林家厝,她去银行取出若昭留给他的那三十万,重新折回了林家。将装了三十万的黑色袋子还有林亦风先前还他的那个存折,一并交到林亦风手里。 林亦风蹙着眉头,不解地看她。 司徒月浅浅笑着,解释道:“这个钱,你先拿着,我也算物归原主吧!” “物归原主?” “对,这是若昭留给我的,用他的钱来救伯母的命,再妥帖不过了。” “可是……” “不要可是,难道你不想救伯母了?” “我当然想。” “所以,钱你收下,明天就带伯母住院去,还要找肾源,还要做手术,一连串的事情等着你去做呢!” “司徒月,谢谢你,就当这些钱我跟你借的好了。”林亦风还是觉得心里愧疚,如果他有能力,他绝不会要司徒月的钱,可是他没有这个能力,而母亲的病又迫在眉睫。 “我说过这是若昭的钱,我是物归原主,不要你还,如果你真的觉得亏欠我什么,日后我若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的,你再还我人情呗!”司徒月微笑着,虽然笑容温暖,却始终洋溢着一股淡淡的忧伤。 “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为你两肋插刀,肝脑涂地!”林亦风说得豪迈,却在说完时顿时蔫了底气。他望着司徒月美丽的面庞,也是抑制不住的伤悲,可能冒出的一小节爱情萌芽就这样断得干净了。 送司徒月离开林家,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地消失在巷子里,林亦风的心说不出的惆怅迷惘。他爱过她吗?她爱过他吗?好像都有过,又好像都没有了…… 第303章 投奔 林亦风带着母亲去了上海,很幸运的,他们匹配到了合适的肾源。然后在医院里接受手术。术后恢复。等回到本市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从春天到夏天的时间里,季公馆终于从死了掌事人的悲伤里回过神来,那感觉像是从冬天直接到了夏天。大宝小宝正跌跌撞撞地学走路,“咿咿呀呀”地学说话。司徒月整个人都精神丰润起来,脸上有了血色,眼里有了神采,唇边有了笑容。季小亭已经从最初的笨拙,到对农庄的经营渐渐上手。一切就这么滴水不漏、日复一日地过下去。季小亭有时候想,原来父亲的死是一种成全,是一种伟大的爱。父亲彻底地放手和闭眼成就了他的懂事与成熟。对大宝小宝,他一忽儿明白了父亲这个角色该承担的责任。父亲临死前说:善待司徒月,大宝小宝永远姓季。季小亭很好地执行着这两个任务。他又像以前一样疼惜、忍让着司徒月,他给大宝小宝取名:季丰泽,季丰润。这两个孩子正式入了季家的家谱。 方逸伟一直恪守承诺,陪着向冰儿做双脚复健。向冰儿的脚还是没有丝毫起色。在复健室里,向冰儿在一场努力站起来的尝试失败后,大汗淋漓地跌坐回轮椅上。方逸伟拿毛巾给她擦额头,她看着他严肃而凝重的面色,心情也有些灰暗。 “我很笨,是不是?可能我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吧!” “怎么会?医生说只要你意志力坚强,你的双腿是能恢复行走的。”方逸伟安抚她。 向冰儿叹口气道:“我为什么要意志力坚强?一只小狗之所以能不停歇地往前跑,是因为他的前方挂了一根肉骨头,而我,我的肉骨头在哪里?我的双腿站不起来,还能让你每日陪着我,一旦我能走了,你也就离开我了,所以,我倒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恢复行走,这样就能让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冰儿,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难道我腿好了,你不会离开我,还会娶我吗?”向冰儿自觉可笑地叹口气,见方逸伟沉默着不答腔,她心里燃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逸伟,如果我的脚能恢复行走,你就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她乞求地灼灼地看着方逸伟。 方逸伟蹙着眉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没有搭腔,不置可否。方逸伟的沉默在向冰儿眼里变成了默认、默许。她狂喜地拉过他,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幸福到哭:“相信我,如果你娶我,我一定能站起来,一定能重新行走。” 方逸伟任向冰儿把眼泪洒在他肩上,他没有开腔去打断她的话,尽管他不会给她这样的承诺,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忍去打断她,只是静默着。美丽的初恋时光,云一样飘到眼前,又云一样飘走,短暂得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过,发生过,还是只是南柯一梦。 接下来,向冰儿对复健训练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和积极性,这多少让方逸伟欣慰。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快点站起来吧!快点行走吧!那样,他就能早日拿回八尺门18号,早日拿回属于他和凝波的珍贵记忆。 白天明已经彻底康复,并回到政府大院上班。他由原来的副科提到了正科,挪了个更高级别的职位。他每日按部就班地上班,偶尔和小秘书们喝喝酒,唱唱歌,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他完全不知道这表面的平静实则潜藏暗涌,等待他的是他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一场大变故,这场变故毁了他四十年来平静的生活,毁了他作为一个男人本该享有的尊严。那一天,和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加了一会儿班,和同事去喝了几杯小酒,打了辆的士回到了白家大宅。 回到卧房时,柔桑照例的不在。白天明看着空荡荡又华丽丽的双人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柔桑又是在画室里作画吧?如果他不是娶了个名冠满城的画家,还会这样独守空房吗?应该早早焐好了被窝,贤良恭俭让地等他回来。白天明已经记不起和柔桑恋爱伊始的情景,那时候柔桑不过二十出头,水仙花一样清丽可人,才华洋溢。他的确被她迷住了。短暂的恋爱之后,柔桑就怀孕了,于是奉子成婚。女儿上初中的时候就被送往加拿大寄养在一户白人家庭里,白老爷子说白家的子孙都要经过磨砺,将来才能挑大梁成大器。想起女儿白香香,白天明倒没有十分想念,分别多年,他已经习惯了,麻木了。白香香该有十七岁了,该长成大姑娘了。 白天明拿起桌上女儿的相框,仔细地打量女儿。照片上的白香香还小,现在不知长成什么模样了,该是个大姑娘啦。白天明流露一抹慈父的笑,便出房间往画室的方向走。如果可以,白天明一定想时间倒流,那么看完女儿照片的这一刻他就会上床睡觉,而不是去画室,也就不会撞见那件丑事。这件丑事不知道已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掩藏了多久,直到被他撞开的这一刻,它已经臭到要溃烂。 白天明推开画室门的时候,他愕然地看着正紧紧相拥的一对男女,他不能骂他们狗男女,因为一个是他亲爱的大哥,一个是他亲爱的妻子。这两个见面都不应该多看对方一眼的人此刻在他面前抱成一团。白天明觉得世界瞬间混沌了,时间静止,空间闭合,他眼前所有的事物都在不停地旋转,听觉世界更是一度盲音,直到一切都停顿下来的时候,他看见了白天朗凝重而有些惊慌的神色,还有柔桑——他的妻子眼里噙着的泪花。 “说吧,为什么会这样?”白天明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自己竟冷静地可怕。他没有咆哮,没有摔东西,没有青筋暴起,而是平静的,淡淡的,说道,“说吧,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爱情。”柔桑的回答让白天朗也吃了一惊。 白天明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才高八斗、娴静如水的女人,她轻而易举就干出了荒唐而龌龊的事,却理智气壮的,没有任何羞愧之色,回答他:“因为爱情。”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白天明发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那你呢?”柔桑一直云淡风轻地和他对话,“你又多高尚?心里一个刘凝波,身边还有一个蓝凤凰。” “我和小蓝根本没有什么,她只是个孩子。”白天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柔桑争辩,他居然被贼喊捉贼。 “那刘凝波呢?”柔桑情绪激动地喊起来。 “我和凝波更是清白的,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不堪的事情。” “灵魂的出轨算不算出轨?你每天晚上躺在我身边,心里想着的人是谁?你每个夜晚睡梦中梦到的人又是谁?你喃喃梦呓,喊着的那个人又是谁?”柔桑的眸子一寸寸暗下去。 白天明向后趔趄了一步,柔桑的质问他无言以对,他只能说道:“所以,你背叛我,是为了报复我?” “不是报复,只是因为,爱情……”柔桑说着,唇边绽出一抹雨后茉莉般的笑靥。 白天明几乎摇摇欲坠了,“既然因为爱情,为什么你的眼里还闪烁着泪光?爱情不应该是甜蜜的吗?” “因为我怀孕了。”柔桑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白天明猛地张大了瞳仁。 短暂的怒目相对之后,白天明只觉得天旋地转,如果他是个女人,他真想嚎啕大哭一场。这叫什么事?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妻子肚子里怀着的是他的骨血,车祸以来他和她就再没有肌肤之亲,他以为她忙于创作,他以为她清心寡欲,却原来是忙着偷情。他多想失声痛哭,可是他是个男人,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又身居得体职位的知识分子,他做不出掉身价的事情,他更加欲哭无泪。他只能蹒跚地转过身子,顶着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艰难地迈步向门外走去。可是一抬头,他就望见了站在门口眼里噙着泪花的马茹芬。 “大嫂……”白天明唤了一声就柔肠百结地噤了声,他压根不知道这桩桃色丑闻,马茹芬是知情的,他只是以为她和他一样可怜,一样是被背叛的那个人。他用充满怜悯而同情的目光回望着她,他怕马茹芬承受不住这样的真相和打击,会瘫软到地上去。于是他快速地走向马茹芬,扶住她,努力支撑她身体的重量。 不料,马茹芬却问他,“天明,你还好吗?” 白天明吃惊而疑惑地看着这个曾经骄横而今就像断翅鸟一样狼狈颓丧的女人,不解又好像有些了解地试探她:“大嫂,你早就知道柔桑和大哥之间的事情吗?” 马茹芬有些歉意地回望着白天明,她眼里的泪越蓄越多,像一个小水池子,闪着波光,终于点下头去。 “为什么?”白天明只觉钻心的疼痛,原来这是一场众人合谋的骗局,或是一出戏,只演给他一个人看,只把他一个人当傻瓜,他使劲咬住牙齿,把牙关咬出咯咯响。 “天明,对不起,不是我有意欺骗你,我知道真相的那晚就从楼梯摔下去,然后失忆了,我来不及告诉你……”马茹芬带着哭腔解释。 “那后来,恢复记忆之后呢?”白天明声音暗哑,仿佛努力克制着已经爆棚的怒火。他不能爆发,一旦发飙,那怒火就像熔浆一样会毁灭所有人。 “你大哥发现了若昭不是他亲生儿子的真相,要和我交换条件,我们互相都要保守对方的秘密,天明,我不想离开白家,这里有若昭生活的点点滴滴,我不想离开若昭……” “若昭的身世到底怎么回事?”白天明觉得心脏马上就要爆裂了,原来这偌大的白家大宅,果真是白玉其外败絮其中,原来这奢华绮丽的背后承载的是这么多龌龊、腌臜、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没有背叛你大哥,你大哥误会我了,当年你大哥在外公干,我在医院生产,可是我不知道我生下来的是个死胎啊,医生说我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当时我害怕极了,你哥他不爱我,白马两家联姻本来就是利益与利益的挂钩,可是我爱你哥啊,要是不能生育,我在白家的地位就不保了,我不想被扫地出门啊!幸好当时在同一家医院的同一个时间段,林家喜获一对孪生儿,只是产妇产后大出血,危在旦夕,林家人贫穷,要就产妇的命得用昂贵的药物,他们没有钱,于是我就抱养了其中一个婴孩,给他们一笔钱,这个婴孩就是若昭,另一个就是你也见过的林亦风。” 马茹芬的诉说让白天明有些缓不过神来,原来,这么多真相。此时此刻,他都要有些怀疑这豪门之内还隐藏着些什么,他回过身去,盯着白天朗,目光复杂。这和他同姓,从小就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他与他身上是不是也承载了其他秘密,他们会不会又是另外一场算计与阴谋的产物? 白天明的注视在白天朗眼里竟成了不怀好意,他害怕他对柔桑出手,本能地将柔桑护在自己怀里,嘴里哆哆嗦嗦说道:“天明,你……你要干什么?” 白天明觉得悲哀,几十年的兄弟情谊,为了一个女人冰解冻释,他凄凉地笑道:“我要离婚!” 铿锵有力,不卑不亢,所有人都怔住了。 而白天明在众人各种复杂的目光里走出了那间画室,那些层层叠叠的画框,或黑白,或彩色,此刻全化作耻笑的眼睛。白天明一溜烟地跑出画室,他去车库,开上他那辆夏利,疯了似的驶离白家大宅。 今夜他喝了点酒,此刻车窗外呼啦啦的风浇得他的头脑越来越清醒。为什么不让他在混乱中就此死去?为什么让他混沌的思绪越来越清晰明朗?他不会死,他不能死,他不能为两个根本不值得的人去伤害自己!他只是发疯地飙着车子,让自己在一片极速中释放怒气。 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停在“蓝家小筑”外的公路上。怎么会来到这里?远远的田野中央传来“蓝家小筑”里轻柔舒缓的音乐,魅惑的霓虹闪闪烁烁,像许多眼睛眨呀眨,白天明下了车,有些虚脱地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那座屋子。 当白天明出现在“蓝家小筑”门口时,蓝凤凰吃惊地张大了口。 “你再不合上嘴,下巴都要掉了。”白天明强颜欢笑,戏谑了蓝凤凰一句。 蓝凤凰白他了一眼,又捏起粉拳捶了他一下,“几日不见,竟然会贫嘴了。” “晚上没有客人吗?”白天明往室内环视了一下。 “刚刚走了几波客人,起先忙死了,你应该早点来才对,让我早些休息。” “付小日不来帮你忙啊?” “人家现在可是市高官秘书,时间哪能由我调配?”蓝凤凰说着就拉白天明进屋,“你要喝什么,我像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你!” 白天明没有挪动步子,蓝凤凰疑惑地回头看他,他站在原地,神情凝重,目光忧伤,蓦地就将蓝凤凰揽入怀中。他的头嵌在她肩上,哭得泪如雨下,身子发颤。 蓝凤凰有些懵,由着他在她肩头哭得像个孩子,许久见他的哭声渐渐小下来,只剩下时断时续的啜泣,她才伸手抱住他,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白天明抬起满脸泪痕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陪我到外头坐坐吧!” 蓝凤凰点头,于是关了“蓝家小筑”,二人去到通往田野的那片花圃。 春末夏初,郊野的空气每一寸都透着簇新的香气。银白的月光下,白天明和蓝凤凰并肩而坐。白天明诉说的关于柔桑和天朗之间的瓜葛,蓝凤凰静静地听,不予评论。见蓝凤凰出奇地安静,白天明疑惑地侧过头看她,她的性感而带着婴儿肥的脸庞此刻从没有过的恬静,被月光修饰得宛若天使。蓝凤凰无疑是美丽的,只是他一直把她当小妹妹。 “小蓝,为什么你听到这个真相一点都不吃惊?难道是我的反应太过激了吗?”白天明忧愁地问。 蓝凤凰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册,递给白天明。屏幕上一片蔚蓝的海和一片艳丽的骄阳做背景,叶柔桑和白天朗正热烈地拥吻。白天明震惊地像被谁点了穴道,一动也不能动。蓝凤凰收回手机,淡淡道:“这件事情,我们大家早就知道了,他们在海边偷情,被冰儿无意中拍下来,只是冰儿不让我告诉你而已。冰儿还用这些照片去威胁柔桑帮她找回方逸伟呢!” 白天明这才想起怪不得逸伟去北京的这段日子,柔桑总是有事没事就打听他,原来还隐藏了这样的玄机。 “天明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蓝凤凰伸手握住了白天明的手,他的手指微微发凉,“离婚吧,天明哥,为这种女人不值得浪费自己的人生,离婚吧!” 白天明从蓝凤凰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他仿佛被大浪淘净了的沙子,沉淀在知觉的最底层,喃喃念叨着:“离婚,离婚……” 白天明的喃喃自语在蓝凤凰看来是对那一场婚姻还有眷恋和犹豫,当他起身和她告别,她在他身后喊道:“天明哥,你要永远记住世界上还有个一直等你的人,叫蓝凤凰。” 白天明回过身来,动容地笑了笑。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大步流星,穿过田野,走向公路边的夏利。离婚,是他铁了心肠要做的事情。可是白天朗却来找他谈判。 “天明,我不同意你离婚!”推开书房的门,白天朗把嵌在书桌后面转椅上疲累睡着的白天明挖起来。 白天明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白天朗无耻的人了,“我的婚姻为什么要你主宰?你离不离婚是你的事情,我离不离婚是我的事情,你,没资格和我说话!”白天明的眼里布满血丝,这是彻夜未眠的结果。 “因为柔桑不能离婚!”白天朗斩钉截铁。 白天明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那老好人的哥哥就变成这样不可理喻的无向了!“说说看,为什么叶柔桑不能离婚?” “因为她怀孕了。” “那是你的孩子!”白天明随手抄起桌上一枝笔筒砸向白天朗。是可忍孰不可忍,白天朗明摆着欺人太甚。 白天朗捂着被砸破的额头,道:“你大嫂不肯离婚,我也没法娶柔桑,但是柔桑肚里的孩子绝对不能变成私生子,他必须姓白!所以你不能和柔桑离婚!” 白天明狂笑起来,直笑出眼泪,“我是有公职在身的人,柔桑肚里的孩子对我来说是计划外生育,是要让我掉工作的,你们真的就从来都不肯为我考虑?背着我乱伦,所有人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人,让我颜面扫地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去替你们做该死的冤大头,你们真的就问心无愧,真的就不觉得对不起我?” 白天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天明,大哥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你大嫂是绝对不肯离婚的,柔桑的孩子绝对不能变成私生子,我们做过胎儿性别鉴定,是个男孩,那是我们白家真真正正的长孙啊!你的工作我们不要了吧,我们白家也不差你那点工资啊……” 白天朗话还没说完,白天明就咆哮起来:“滚!滚!滚!马上在我跟前消失!” 白天朗见白天明情绪失控,知道谈判不可能有结果,便欲言又止,不情愿地退出了书房。白天朗一走,白天明就失控地将书桌上所有笔墨纸砚扫到地上去,他发疯地吼叫起来,没有眼泪,只有怒火,十指深深地插入发梢,揪扯着头皮。 方逸伟将白天明从白家带出来的时候,白天明整个人都失心疯似的,一嘴胡渣,头发邋遢,面色枯黄,形容憔悴。白天明的情况,还是方逸伟从向冰儿嘴里听来的。蓝凤凰和向冰儿是闺蜜,这样的大新闻当然不会不分享。方逸伟开着他的黑色路虎从白家接走了白天明一路漫无目的地行驶,直到将车子停在八尺门18号外的巷子口。打开八尺门18号的铁栅门,方逸伟带着白天明走了进去。春暖花开,梧桐树叶像手掌,可是刘凝波家庭院的这株梧桐树叶子却是心形的。 他们在客厅前的台阶上坐下来,让身子浸沐在阳光里。春天的阳光明丽干净,清澈得让所有腌臜的勾当都无处遁形。白天明在明艳艳的阳光里静默着,仿佛灵魂被人抽走了似的,目光呆滞。方逸伟静静地陪他坐着,并递给他一只烟。从前,方逸伟是不抽烟的,他的抽烟习性还是跟付小日学的。在没有刘凝波的日子,烟成了他的良师益友,成了他的红颜知己。 “你都知道了?”白天明抽掉一整根烟,终于回过魂来。 “嗯。”方逸伟点头,眯着眼睛陶醉地看一圈又一圈从鼻腔里喷出来的烟圈。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白天明问,毫无头绪,他急需一个人来带他走出迷雾。 “或许离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对你会更好。” “柔桑怀孕了。”白天明嘟哝。 “我全都知道,白天朗还以此逼迫你辞职,对吧?” 白天明浅笑,逸伟果真什么都知道。 “你请病假吧,工作肯定是不能丢的,离开这里冷静一段时间,书记那边招呼我帮你去打,病假条、医院证明我都帮你去弄,但是一定要向法院起诉离婚,孩子不是你的,有罪的不是你,这黑锅不应该你来背!” 白天明有一刻的豁然开朗,迷雾一样的前程也渐渐劈开了一条道路,那条道路上洒满白色的阳光。 第304章 人情 当市法院开庭审理白天明的离婚案时,白天明已经坐上飞往加拿大的飞机。按例,有一方不同意离婚,法院在一审判决时通常都不会判离,所以方逸伟让白天明的代理律师出庭,并把白天明送上飞机。白天明在方逸伟的打点下,顺利请到半年的病假,半年后回来,刚好是二审开庭。那个时候,离婚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而这半年,白天明决定去投奔加拿大的女儿白香香。 飞机从高远的天际划过,在云端开出一条细而长的路,顺着这条云路,方逸伟高高仰着头,思绪就像断片儿了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活着的人都有各自的幸福与苦难。相比白天明活着的悲哀,刘凝波的死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另外一种幸福。白天明走了,还会再回来。身边许多人走了,都还会再回来,唯独他的凝波,再也回不来了。方逸伟满怀唏嘘和怅惘。他驾车从机场回到医院,陪向冰儿做双脚复健是他现在每日最主要的工作。杨刘集团的经营主要是帮助那些烂尾楼善后,他不过是注了资,其他一应事宜都有专人打点,倒也占用不了他多少时间。 到了医院停好车,方逸伟直接去了向冰儿病房。向太太正在帮女儿做腿部按摩,见到方逸伟,连忙客气了几句,就识相地找借口离开了病房。 “天明哥的飞机走了?”向冰儿问。 方逸伟点了下头,就毫不含糊地走到病床前,横抱起向冰儿放到轮椅上,向冰儿的胳膊勾在他脖子上,虽然时间短暂,但是如此亲密地接触已叫她幸福得想哭。如果她的脚伤一直不能恢复,如果她一辈子都要坐在轮椅上,但是有他悉心陪伴左右,她也是甘愿的。可是方逸伟是不会甘愿的。向冰儿想无论如何方逸伟都不会接受这样残缺的她的,无论如何她都要为他努力康复。 方逸伟已经推着向冰儿的轮椅像复健室走去。他们在电梯间外摁了按钮等电梯。红色指示灯向下的箭头正不停地闪动,终于在他们面前静止,电梯门叮的滑开,方逸伟望见了电梯里一脸木然的司徒月。司徒月依旧如花,娴静淡雅,原本明净的眼神在望见方逸伟和向冰儿二人时,顿时转为惊诧、审视、质疑和怨愤。 “司徒月!”方逸伟喊了一声,司徒月已经关了电梯门,电梯迅速向底楼降下去。 方逸伟急忙去按另一边的电梯,急促地交代向冰儿:“冰儿,你先自己回病房先,我待会来找你。” 电梯门滑开了,不待向冰儿反应方逸伟就进了电梯,电梯迅速向下降去,留下向冰儿一人在原地郁闷惆怅。方逸伟追到医院大楼下时,司徒月正准备上一辆黑色的高档私家车,被方逸伟一把拉住了手臂。 司徒月直起身子看方逸伟,方逸伟的手正搭在车门把手上,一推,车门便重重合上了。司机从车内探过头来,询问道:“少奶奶?” “师傅你稍等,我和你家少奶奶说几句话。”方逸伟替司徒月给了司机答复,然后转头看司徒月,喘了口粗气唤道,“司徒月……” “什么事吗,杨大老板?”这数月来,方逸伟西装革履、雷厉风行的形象一直出现在本市各类报纸刊物和电视画面上,成功青年企业家是他的标签,司徒月当然不会对生意人身份的方逸伟感到陌生。 见司徒月态度冷淡、语气冰冷,不知为何,方逸伟觉得胸口像堵了一面厚重的墙。他们之间不该是这样横眉冷对的姿势,不该是这样咫尺却宛如隔着数丈冰障的感觉。“司徒月,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凝波的死,还是你的背叛?”司徒月直截了当,目光鄙夷地斜睨着方逸伟。 方逸伟一愣,“背叛?” “难道还要装深情,还要装对凝波一往情深、忠贞不渝吗?向冰儿受伤了,你推着轮椅是要送她去哪里?”司徒月的每一句问话都喷薄着怨恼。 “司徒月,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对,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是我看到的那样,向冰儿残了,你守护她,凝波犯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把她一个扔在肖家小别墅,而你自己则和向冰儿在八尺门18号出双入对,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凝波的家,你们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欺负她?”司徒月越说越气,而方逸伟越听越迷糊。 “司徒月,你这些事情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是想跟我解释说这些都是误会,都不是真实的,是吗?我不会相信你,一直以来,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侠气的肝胆的心胸坦荡荡的好男儿,但实际上是我错看了你,凝波错看了你,和凝波比起来,我只能相信凝波,你,方逸伟和普天下大多数男人一样薄情寡义,不值得托付终身。可惜,凝波的代价太惨重了,她没来得及看透你,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太不值得了,是你亲手毁了她,是你亲手毁了我的凝波!”司徒月的情绪激动起来,眼里已有晶莹的泪光在闪烁。 方逸伟被她一番责问,顿时心情凌乱,他欲辩无言,欲言又止,只是烦躁地双手抱胸,眉头紧蹙。 “你的向冰儿还在轮椅上等你呢!不要浪费时间来找我谈什么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凝波不在了,我们之间的交情、恩义也就不复存在了,你明白吗?”司徒月说着就上了车子,车子开出老远,方逸伟才回过神来。司徒月说刘凝波生病的时候,他正和向冰儿在八尺门18号出双入对,这真是叫人奇怪的事情。向冰儿的确在八尺门18号过过夜,不过是在门外,他一早醒来开门看到她时自己的晕倒了,然后向冰儿进屋照顾他。可是这件事情司徒月怎么会知道? 方逸伟百思不得其解。 司徒月坐在车上,透过后视镜看方逸伟慢慢折回身子向医院大楼走去,顿时虚脱地让身子完全瘫进副驾驶座上。她的心潮无论如何都不能平息下来。亲眼看到方逸伟和向冰儿双双出现在她眼前,这比看刘凝波的日记更让她触目惊心和抓狂。这个世界上有爱情是牢靠的吗?她原以为方逸伟总是漫漫人海中刘凝波遇到的对的一个人,不料竟也是旧人刚死,新欢便填补了空位。甚至在刘凝波未死时,这两人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司徒月此时此刻充满了不平,她的心底就像有无数只爪子在挠腾,不!凝波死了,她是为情所困而死的,她不能让凝波白死,她不能让这一对无耻的男女如此招摇,她决不能让他们好过! 司徒月的心口起伏着,目光犀利凶狠起来。 司徒月回到季公馆的时候,季小亭正在沙发上看报纸。这是季老爷子生前最常做的事情,而现在季小亭不知不觉就模仿了父亲的习惯。见到司徒月,季小亭放下报纸问:“见过林老师的妈妈了?” “嗯。”司徒月应了一声,就走到单人沙发上坐下,和季小亭保持垂直的角度。 见司徒月情绪不佳,季小亭的心情也低落下去,“怎么换肾手术不成功吗?” “不,很成功。林妈妈比所有换肾的病人都恢复得好。” 那你为什么还心情不好?季小亭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而司徒月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懒散懊恼的状态是要叫季小亭起疑心的。林母从上海医院转回市医院,自己第一时间就去探望,她也没料到会在医院遇见方逸伟和向冰儿。季小亭能让她去探望林亦风的母亲,已经宽容厚道,她不想他再对她和林亦风之间有任何猜忌。而她也无法向他说明自己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毕竟那段人生的故事是季小亭没有参与,也无法感同身受的。于是,司徒月换上一脸和颜悦色,道:“你别多想,我和林亦风只是谈了谈他母亲的病况,没说别的。我只是累了,人才有些懒散。” 季小亭报给她温和一笑,“是你自己多想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你既然累了,就去睡一觉吧!” 司徒月怎么会睡得着?她从客厅走到二楼卧室,满脑子想的都是方逸伟和向冰儿的事情。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反复在说:她不能让凝波白死!她不能让这对男女逍遥快活!不能!不能!决不能! 飞机辗转了几个站,终于降落在加拿大首都机场。 加拿大与美国、澳大利亚等国不同,没有将首都城市设为联邦直辖的行政区,而是设在北美生活质量第一的渥太华。渥太华位于安大略省东南部与魁北克省交界处,是全球第三干净的城市。现有人口100多万,其中有华人4万。这座城市连续三年排在加拿大著名财经杂志《moneysense》公布的本国最佳居住城市排名榜第一位。其独特的文化个性、优美的城市风光、闲适的生活情趣,使其不仅受到加拿大人民的钟情,而且成为世界人民旅游观光向往的城市之一。加拿大的气候和中国比较相似,飞机着落在渥太华的时候,正是花团锦簇的春季。白天明并没有不适的感觉,反而感受到空气里扑面而来的郁白香的香气。 走出机场出口,远远的,就望见人群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脑后束一束马尾,身上穿一套色泽艳丽的运动服,高高地扬着写了“白天明”三个字的接机牌,不时踮着脚尖来回摇晃着身体。 白天明原地站住,任人群从他身边流水一样穿过,他的目光静止在那少女身上,直到少女也望见了他,四目相对,白天明幽情愁绪,而少女却是欢呼雀跃地冲他使劲挥手,嘴里喊着:“爸爸!爸爸!爸爸!” 白天明鼻子一酸,半晌才迈步走向白香香——他的女儿。白家有女初长成,小荷才露尖尖角。白香香已经抱住白天明又蹦又跳,足足十来分钟才意犹未尽地放开阔别多年的父亲。白天明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她。女儿出国的时候不过十三四岁,而今已经十七八了,是个大姑娘了,搁在古代都可以结婚生子了。小时候粉嘟嘟的脸庞如今都长开去,明眸皓齿,桃腮粉脸,仿佛一个发光太阳,洋溢着无尽的热力和激情。 “爸爸,几年不见,你怎么发福了?好丑的啤酒肚啊!”白香香一边嫌弃地摸着父亲的肚子,一边把头往白天明怀里钻。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这时这刻,白天明觉得白老爷子把小孙女送出国镀白的行为大错特错。这么可爱的女儿,他怎么就和她分别了三四年呢? “香香,”白天明的鼻子始终痒痒的,心口酸酸的,“你长成大姑娘了。”白天明只觉眼眶周围胀到发疼。 “爸爸,瞧你跟个女生一样的!”白香香跺了跺脚,就去帮白天明拖行李箱。白天明连忙抢过箱子,一手揽了女儿向机场外走去。父女俩边走边说话。 “妈妈还好吗?” 白天明一时无言,他该怎么跟女儿说白家大宅内发生的石破天惊的变故?若昭死了,柔桑怀了天朗的孩子。这些对于白香香来说都太沉重了。她一个人在渥太华的落英缤纷中,过着与白家隔绝的生活,才有今天他见到她时她呈现出来的烂漫、活泼、天真。于是白天明不自觉地撒了谎:“好,很好。” “好就好!mike在机场外等我们呢!我们坐他车回去。你安顿下来后,我就带你好好玩玩,你来的真是时候,赶上郁白香节,这可是世界上最大的郁白香节哦!”白香香一边走一边向白天明快速介绍。 “荷兰不才是郁白香的产地吗?”白天明还是有些见识的。 “是,可是世界上最大的郁白香节在渥太华,不在荷兰。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带你去温哥华赏樱花,每年4月间,温哥华的大街小巷都开满樱花,根据品种由红到粉,团团簇簇,微风拂面时,花瓣雪片般扬扬洒洒,覆盖整条的路面,实在是美得令人震惊。温哥华的樱花虽好,还是不及渥太华的郁白香。”白香香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白天明听得匪夷所思,不知不觉就到了机场外。 机场门口停着一辆美国产的黑色私家车,驾驶座旁的车窗摇下来,探出一张闪着国际主义精神的白人脸,“hello,你好,mr白。”因为白求恩先生的关系,这张加拿大人的脸分外友善,他打的招呼也就格外亲和。 “hello。”白天明也机械地和他打招呼。 “爸爸,他就是mike,我寄养家庭的户主。”白香香喜气洋洋地向白天明介绍,又把脸转向mike,“mike,他就是我爸爸。” “哦哦,爸爸你好。”mike再一次和白天明打招呼,白天明看着他和自己年龄相若的老脸,真有些哭笑不得。 “你好你好……”白天明发财猫一样回复他。 白香香笑得弯下腰去,“好了,爸爸,好丢脸哦,我们回家再客气吧!” mike下车帮助白天明把行李放进车后备箱,大家一起上车,车子很快驶离机场。一路上,白香香都卖力地向白天明介绍车窗外的渥太华,这里融合了法国的格调、英国的风情,实在是美不胜收,怪不得白香香在这里一呆多年,越呆越牢,乐不思蜀。渥太华原本是个小镇,因为被女王指定为加拿大首都后就发展迅速,如今这座城市已然和白香香一样从丑小鸭长成了美丽的天鹅。 第305章 复仇 一路上,白香香不时和mike用英语交流,白天明听得云里雾里,而渥太华的城市景观更在他眼前浮光掠影地飘过。车子很快驶出城市,驶到郊外一栋别墅前停下。 “this is my home.”mike指着眼前漆着各种彩色油漆的房子对白天明说。房子坐落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阳光和煦,春和景明。一切都显得赏心悦目。 “no,here is our house!this house is ours!ours!”白香香情绪激动,叉腰跺脚地纠正mike,一张脸憋得通红通红的,红苹果一样可爱,逗得mike哈哈大笑。 “oh,oh,dad,you make our princess is fun。”房子里跑出来一个比白香香年龄略大一两岁的白人男孩,白色的运动服,白色的球鞋,干净清爽又活力四射。他从草地上的小路一直奔到白香香和mike中间,两只手一边各揽住一个人的肩,眼睛这边瞅瞅,那边瞅瞅,笑容可掬的。 白香香撅着嘴,佯装生气,而mike更是笑弯了腰,他对一脸迷糊的白天明用加拿大腔十足的中文说道:“别介意,白先生,我们在和香香开玩笑。我最喜欢看香香生气的样子了,可爱!” 白天明脸上这才多云转晴,他也跟着回给众人一个阳光明媚的笑容。 “oh,oh,you are the father?”白人男孩问白天明,深邃的眼睛忽闪着。这句英文白天明听懂了,他连忙点头,应和:“yes!” “老爸,不错嘛!”白香香挣脱白人男孩的手,走到白天明身边,亲昵地挽住父亲的胳膊,道,“接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爸爸,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mr白。爸爸,这个男孩子是mike的儿子fred,已经在卡尔顿大学读二年级了。” “nice to meet you,uncle.”fred向白天明伸出手来,白天明回握他的手,鹦鹉学舌般应了句:“nice to meet you,too.”便觉汗颜。早知道要出国,一定在练童子功时就练好英语,现在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见白天明一脸羞赧,mike道:“没事,白先生,我们都会说中文,以后我们都用中文交流。” “对,我们的中文都是跟香香学的,她是我们的中文老师。”fred近乎崇拜地看着白香香,“我爸爸和香香的爷爷联系过,香香明年要和我一起读卡尔顿大学。” “oh,no!”白香香瞪圆了眼睛,喊起来,“我要读渥太华大学。” fred无奈地摊摊手,“顽固的女孩!”声腔、口气和动作都显得滑稽。 mike拍拍fred的肩,道:“我们要尊重香香的选择。” fred再次耸耸肩,“我们也要尊重爷爷的选择。” 一番争执未果,白天明浅浅地笑着,笑得十分落寞。白香香在加拿大的一应事宜,从最开始选择寄养家庭到后来的就读学校都是白家老爷子一手操办的,他和柔桑都没有参与,甚至到后来连电话都少打,今天实地调研,觉得白老爷子的眼光真是没的说,这户白人家庭的确开明而善良。白天明的心终于稍稍安了些。 “time to eat.”一个中年妇人站在房子两扇粉红色的木门前,冲众人喊。大家回过头去,除了白天明其他人都欢呼雀跃的。看得出来,这就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mike像白天明介绍了自己的妻子,她叫anne,人如其名,是个善良优雅的女人,还烧得一手好菜。她的厨艺,白天明在接下来的午餐里就很好地领略到了。在历史并不悠久的加拿大,并没有像中国菜或法国菜那样的传统加拿大菜。anne精通各国菜系,因为白香香寄养的缘故,anne对中国菜系的烹制更是下了苦工。于是白天明在光临渥太华的第一顿饭吃得十分地道。 吃过午饭,anne和白香香一起帮白天明收拾了房间,白天明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美美地睡了个午觉。醒来时,白香香和玩兴不减的fred又替他取了个英文名字n,而白香香的英文名字叫aimee。于是在mike家的别墅里,白天明开始过起了加拿大人的生活。 司徒月再一次来到医院,是接林亦风的母亲出院。她和季小亭一道开了车来。到达医院的时候,马茹芬也在。两位母亲因为白若昭的缘故,现在已结成深厚的姐妹情谊。林亦风和林母做了马茹芬的车,而其他物什则寄放在季小亭车上。林亦风不停地跟司徒月、季小亭和马茹芬道谢,季小亭挥挥手,表示是举手之劳,让他不用客气。现在的季小亭和生前的季庆仁一样心胸无比宽厚开阔,所谓忠厚传家久。司徒月是满心的动容和喜悦,却在车子即将离开医院时,所有的好心情都毁于一旦。她看见了医院草坪上一对男女的身影。不知何时,向冰儿竟然能够站起来了,虽然腿脚不十分利索,却在方逸伟的搀扶下婴儿学步般一步一步向前迈。她的身子这个儿依偎在方逸伟身上,方逸伟还不时帮她擦擦额头的汗。 司徒月内心的怒火就像被人扇了几扇,“噌噌”地窜起来。一路闷闷不乐到了林家厝,等林亦风将林母安顿好,她快速将一张纸条塞进林亦风手里,便随季小亭匆匆走掉。林亦风等他们的车子开远,摊开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小林哥,今晚七点,“亦非”咖啡馆,不见不散。林亦风蹙紧了眉头,他对司徒月这次邀约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入夜,林亦风告别母亲,早早就到了“亦非”咖啡馆,定了包间,点了餐,七点钟,司徒月准时到来。 现在的司徒月,养尊处优的豪门少奶的生活,自是让她从头到脚的贵气和优雅。可是富足的物质生活却不能让她轻易地舒展眉头。 服务生上了两杯咖啡,林亦风微笑着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司徒月一口气喝掉面前的咖啡,苦涩的味道顺着她的食道往下,呛得她汪出了两汪眼泪。 林亦风拿了张纸巾递给她,柔声细语道:“到底怎么了?” 司徒月将那张纸巾在手心里揉成一团,终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亦风:“小林哥,你说过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我要你把这个人情还给我!” 林亦风蹙着眉看司徒月,他抿着唇,探寻着司徒月的表情,司徒月红愁绿惨的,似有满怀的戾气没有消解掉。他果断点了下头,道:“好,冲你叫我一声小林哥,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替你办。” 从“亦非”咖啡馆出来,孤月一轮,寒星点点,整座城市浮华而安静。流光溢彩的霓虹,簇拥着车水马龙,林亦风和司徒月道别,然后意兴阑珊地走回林家厝。他需要夜风好好吹醒他的头脑,答应司徒月的请求是不是一桩特冒险、特无厘头的事情?但是想起司徒月纠结的面孔,他就无法拒绝她。就这么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走回林家厝去。林家厝内,母亲的房间似有谈笑的声音,林亦风好奇地推开母亲的房门,他看见马茹芬正和母亲对坐在床上,促膝相谈。两位母亲都眉开眼笑的。 见到林亦风走进来,二人都停止谈话,抬头看他,依然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白太太怎么也在这里?”林亦风问。 “亦风,白太太要在咱们家住一段时间。”林母接口。 “什么?”林亦风好生吃惊。 马茹芬道:“你以后不要再叫我白太太了,叫我小菊阿姨吧!我现在只是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马茹芬说着,神色一黯。 林母跟林亦风解释道:“白先生要和白太太离婚了,白太太不愿意回娘家去,想在我们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那当然好,只是咱们的房子这么破陋,白太太,不,小菊阿姨会住得惯吗?”林亦风担心的是这个,有马茹芬来和母亲作伴,他求之不得呢! “虎落平阳、龙困浅滩的时候,哪还有那么多讲究?等我拿到白天朗的赡养费,咱们就把这里翻修一下,我们三个以后一起过日子。” 见马茹芬说得诚恳,林母道:“也罢,你做了若昭大半辈子的母亲,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他只是来骗你大半生的母爱而已。以后的日子,你要不嫌弃,我就让亦风好好孝顺你,像孝顺我一样孝顺你,算是弥补若昭的遗憾了……”林母说着,眼里有泪光闪过。 林亦风没有拂逆母亲的意思,他静默着。 马茹芬却很凄然,“我对若昭充满了愧疚,他活着的时候,我总不能让他随心所欲地做事,现在他死了,我真是追悔莫及。可惜的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都晚了……”马茹芬喃喃自语,一颗泪缓缓滚落在面颊上。 林亦风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房间。司徒月给他出了道难题,他不知该如何破解。他需要好好理出头绪,他需要好好思考几日。 白天明落脚渥太华的时候,正是如火如荼的郁白香节。白天明不明白,荷兰才是郁白香之国,为什么却把世界上最大的郁白香节放在加拿大举办呢?领白天明去赏那盛大空前的郁白香节前,白香香给父亲讲述了原因。原来渥太华每年都举办北美最大的郁白香花卉节,是因为荷兰和加拿大两国之间发生过一段传奇的感人故事: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荷兰被德国占领。荷兰王室朱莉安娜公主一家来到加拿大的首都渥太华避难。1943年1月,朱莉安娜公主怀胎十月,即将临产。根据荷兰王位继承法规定,新生的皇子或公主必须诞生于荷兰国土,才能被承认为皇族的一员。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朱莉安娜公主根本不可能回到荷兰分娩。而加拿大法律规定,凡出生在加拿大境内的人生下来自动成为加拿大的落地公民。一时间,两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加拿大最后终于破例通过了一项紧急法案,把渥太华市民医院的一间产房临时赠予荷兰。加拿大以他们的机智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国际难题,也播下了加荷人民特殊友谊的种子。1943年1月19日,朱莉安娜公主在“自己的领土”上顺利生下了第三个女儿玛格丽特。战争结束后,荷兰以10万株郁白香赠送加拿大,以表感激之情。荷兰也议会通过法案,将渥太华市民医院那间产房的荷兰领土主权归还加拿大。此后,荷兰皇室每年都向渥太华赠送一万株郁白香。1953年,渥太华举办了第一届郁白香节。1995年,玛格丽特公主重返渥太华主持郁白香节,同年,渥太华的郁白节升格为加拿大郁白香节,以见证加拿大与荷兰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于是,郁白香在加拿大便成为象征邦交的友谊之花。 当白天明随着白香香漫步渥太华街头,发生在中国那座南方小城里的所有不快都被暂时搁置和遗忘。数百万株郁白香盛开在渥太华的大街小巷,整座城市就像一片五彩的花海。白天明流连其间,除了一波又一波被美丽冲击带来的震惊外,白天明再也发不出其他情绪。他能慨叹的除了“美”,便是“好美”。 “n巴巴,”白香香调皮地用英文名称呼白天明,“你给aimee取名叫白香香实在有先见之明,全世界的游人都赶来为我庆祝节日呢!”白香香穿着色泽鲜艳的短裙,梳着两个小辫在花海间穿梭,就像一个精灵。她的笑容让白天明一震:可不是?郁白香节,可不就是庆祝白香香的节日吗? “香香,别倒着走,走太快,会摔倒的!”白天明一边追女儿,一边大声喊着。 “不要叫我香香,叫我aimee,这是在加拿大,不是在中国,老爸!”白香香已一阵风消失在美丽的马拉湖公园湖畔。 白天明无法在人丛中搜索到女儿的身影,便焦急地在原地来回转圈,他试探性地呼唤着:“香香,白香香,aimee——” 整个马拉湖公园湖畔,男女老少或呼朋唤侣,或举家出动,拍照留念,磨肩接蹱,游人如织,哪有白香香的身影?白天明愣愣地看着周遭闪动的人流,蓦地被一个白色的身影定格了目光:那是一个妙龄女子,长发及腰,白衣胜雪,长裙的裙摆随着蹁跹的走动仿佛水波漾起的涟漪,看背影,这是个东方女子。而这背影对白天明来说宛若在梦里出现了千次万次,梦里寻他千百度,那人竟在灯火阑珊处。当她回过身来,微风拂得她的发丝在风里斜飞乱飘,艳丽的阳光落满她的肩头,仿佛许多舞蹈的白点子,白天明就像被最迅猛的电流击中了周身的神经,他定在那里,目光一动不动地锁定湖对岸那个白色的身影,那宛若从梦魂深处走出来的可人儿,白天明的泪瞬间就模糊了视线,那个名字从他心底里随着血液汩汩地流淌出来:刘凝波,刘凝波,刘凝波…… 第306章 桃花劫 白天明已经回过神来,他使劲迈开颤抖到瘫软的双脚,拨开密集的人丛,向湖对岸奔去。刘凝波,你没有死!刘凝波,你没有死,太好了!你可知道我每一日每一夜都在期盼奇迹,苍天垂怜我,你竟然还活着!亲爱的凝波,这一回我再也不会让你逃走,这一回我要抓牢你,今生今世,让我来照顾你,只有我才能把你照顾好!奔到湖对岸时,白天明已经泪流满面,他环抱住自己颤抖的身子在人群里来回奔走,哪里有刘凝波的身影?四维一张张全是异国陌生的面孔,他在这些面孔间不停地转圈,没有凝波,没有凝波,刘凝波像一阵烟,凭空消散了。 “凝波!凝波!刘凝波!”白天明在人群里喊着,泪水绝望地流淌。身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他欣喜地回过身去,唤道:“凝波!” 不是刘凝波,是白香香。看着父亲满脸泪水,白香香吃了一惊,“爸爸,你这是怎么了?” 白天明的心弦像绷紧的弹簧一下就断了,他几乎听见心弦崩裂时绝望而凄凉的响声。他一下虚脱地瘫到地上去。 “爸,你怎么了?”白香香惊急地喊起来。 周围的游人也纷纷放下相机围上来,争相问着:“canihelpyou?” 白天明向众人摆摆手,又摇摇头。看父亲有了反应,白香香这才安心下来,向游人们道了谢,便去扶白天明。游人们尽数散去,白香香扶着白天明坐到岸边的长椅上。碧绿的草地,五彩的郁白香,明净的湖水,所有艳丽的背景衬得白天明的脸煞白如纸。 让父亲喝了一口纯净水,再拍拍他的背,白香香挨着父亲坐下,目光疑惑地看着白天明,道:“爸爸,你刚刚在喊‘凝波’的名字,她是谁?你遇到熟人了?” “嗯。”白天明虚弱地点头,神色凝重。缓了缓神,他对白香香道:“陪爸爸再找找吧!爸爸必须找到她!” 白香香扶着白天明在如织的游人里不停地寻找,他们把整个马拉湖公园湖畔都遍寻一遍,也不见刘凝波的踪影。 “爸,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你认错人了?”白香香嘟哝。 白天明也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是他思念成疾看花了眼,可是那长发及腰、白衣胜雪的人儿,回眸一笑,惊鸿一瞥,绝不可能有错的!那一幕像电影的慢镜头被白天明在脑海里回放无数遍,他笃定他绝不可能看错人。既然刘凝波还活着,那他就算拼尽全力,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为时三周的郁白香节,白天明在白香香的陪伴下,把整个渥太华都翻了个遍,刘凝波再一次人间蒸发。郁白香凋残的时候,白天明也病了一场。养病的日子,他醒来念着刘凝波的名字,睡里梦里更是惦念着刘凝波,把白香香和mike一家都急坏了。而他反倒乐意沉浸在病着的状态里,那样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只专心地牵挂着刘凝波。 转眼春去夏来,白天明下了病榻,再次走入渥太华的阳光里时,渥太华的繁花似锦早化作绿树成荫。而他,就在每一条长满绿树的路上看一个个过往的行人,他祈盼能再一次看到一个长发及腰、白衣胜雪的身影,他祈盼再来一次惊鸿一瞥,让梦里的人儿走到跟前。 而在中国的那座南方小城,许多人许多事继续悄无声息地度过每一天。因为白天明决绝地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书,白天朗的律师也向马茹芬发出了离婚函。马茹芬当然是不想离婚的,她不是想挽留一个已经变心的男人,只是不想过无家可归的生活,毕竟她已经徐娘半老,大势已去。女人到了这光景,只求一个栖身之地,不至死了变成孤魂野鬼。所以,马茹芬和白天朗的第一次离婚案开庭之后仍然没有得到法官判离的结果。于是,马茹芬暂时栖身林家厝内,而叶柔桑更是躲在白家大宅寸步不出房门,因为肚子越来越大,她必须遮掩和避嫌。白家二老对于白天朗和叶柔桑之间的荒唐事竟采取了默认的态度,毕竟柔桑肚里怀着的是白家唯一的正统的男丁。所有肮脏的丑陋的事件竟然在姑息和纵容里衍生、继续。 林亦风更是痛苦的。他接受了司徒月的委托,违心地偿还他欠司徒月的人情。他已经从最初出现在向家人跟前时的羞赧、不自在变成了现在的自然、顺理成章。当他每日微笑着去向冰儿病房,从方逸伟手里抢过向冰儿的轮椅,他都觉得自己虚伪得可怕,他给自己戴了个连自己都厌恶的面具,而那个面具他一旦戴上,他就无法拆下来。因为,那是司徒月拜托的。 第一次,林亦风刻意设计了自己和向冰儿的相遇,他在方逸伟每天都会带向冰儿去练习走路的医院草坪蹲点了几日,终于逮着一个机会。方逸伟去给向冰儿买饮料,而向冰儿不知为何从轮椅上挣扎着起了身,还没迈步就摔倒了,于是他跑了上去,英雄救美。四目相对一刹那,向冰儿震住了。林亦风当然知道她震惊的原因,他长得太像白若昭了。 “小姐,你别怕,我姓林,叫林亦风,每天都看到你来这草坪上练习走路,你真的好勇敢,让我好感动,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又最有韧劲的姑娘。”林亦风几乎硬着头皮背出这段他在家里反复练习的台词。而向冰儿望着面前这张和白若昭酷似的脸,内心五味杂陈。林亦风真挚的赞美、明净的眼神更叫她无从反感。那段追逐白若昭的日子又倏然从记忆深处复苏,让她产生别样的情绪。曾经的白若昭高傲不可一世,对她更是轻鄙怠慢,哪像面前轻言细语、微笑暖人的男孩子对她展露的温柔和体贴? 此后的日子,向冰儿经常在草地上遇到林亦风。她在方逸伟的扶持下练习走路时,总能瞥见林亦风远远地关注她的身影。他在她疲累的,想放弃的时候,总是投过来一抹打气的鼓励的笑容。相比方逸伟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陪伴,林亦风的目光当然更叫向冰儿动容。方逸伟去建筑工地勘察的时候,林亦风就主动来陪向冰儿练习走路。起初,向思明和向太太对这位不速之客产生各种怀疑,但久了发现林亦风不但没有恶意,反而对向冰儿各种细心照顾,那份体贴较之方逸伟自然是胜了千倍万倍。方逸伟是被逼的,为了拿回八尺门18号,迫于无奈,才会来照顾向冰儿,而林亦风不然。这个男孩子不需要任何利益回报,他只是悉心地为向冰儿跑前跑后,灿烂的笑容,温暖的眼神,看不出任何怨尤。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为冰儿做这么多事吗?”向思明特地找林亦风谈话。 林亦风回答他的是欧阳修的一句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把个向思明震撼得一塌糊涂。他甚至和向太太一起希冀着女儿不要再迷恋方逸伟了,和这个善良厚道的小林兄弟结出爱情的花果吧! 向冰儿也开始内心动摇。面对方逸伟的冷淡和敷衍,她就反复询问自己,时至今日,她对他的追逐到底值不值得?只是因为没有得到,便觉得分外美好吗?她老是在方逸伟和林亦风之间反复权衡,她到底爱谁?就像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她不确定自己到底爱的是方逸伟,还是林亦风。她只是在反复利弊较量之后,选择放弃穷酸的方逸伟,投奔富家公子白若昭。时至今日,她又陷入理性的权衡较量里去。发生了这么多恩怨是非,她太清楚什么样的生活对她是最好的,找到一个爱你的人,远远比嫁给一个你爱的人要幸福快乐得多。 当方逸伟和林亦风在医院的草坪上不期而遇,夏季的暖风让人醺然沉醉。向冰儿道:“逸伟,关于你,我决定放手……”然后她把手轻轻放入立于她轮椅旁的林亦风温暖的大手里。 方逸伟是吃惊的,面对那两只紧紧相握,看起来亲密无间的手,他流露匪夷所思的目光。“你真的爱冰儿?我总觉得你无事献殷勤的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方逸伟对林亦风说。 林亦风笑起来,露出十分纯净的笑容,“依杨老板之见,我接近冰儿是怀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林亦风的反问,方逸伟当然回答不上来,他就是觉得奇怪,眼前这男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爱上向冰儿的。就在方逸伟踟蹰沉默的时候,向冰儿发话了。 “怎么,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自己不愿意爱我,又不许别人对我真心?时至今日,我不想跟你说抱歉,或是其他的,我是对不起你,可也为你落下残疾,这算是老天爷对我之前做过的所有错事的惩罚吧!现在,我想重新开始,我想过健康的人生,不愿意再做一只不停追逐的鹿,因为你是狮子,我永远都追不上你,到头来只会让自己受伤,让你嫌恶,让我的父母难过。我想通了,逸伟,关于你,我只有放手才能让自己重获幸福。八尺门18号,我会让我爸爸依照约定还给你,我也希望你对我和林亦风能送出的是祝福,而不是质疑和冷水。”向冰儿说得深情脉脉,方逸伟只能流露无奈一笑。 他对林亦风道:“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谢谢你,林亦风,你结束了我的这场桃花劫。”方逸伟说着,长舒一口气,轻松愉悦地笑起来。 林亦风无比惊骇,他狐疑地看着他,问道:“放弃冰儿,你一点儿都不难过,不惋惜?” 方逸伟的笑容更加阳光明媚起来,他大步流星走到林亦风跟前,拍拍他的肩道:“这辈子我爱的人只有一个,刘凝波。所以,我无比感激你。但是,无论如何,都请你好好爱冰儿吧,她受的惩罚也足够抵过她犯下的错了,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能给她幸福。” 方逸伟弯下身子,真诚地注视着向冰儿,“无论如何,我都祝福你!”方逸伟说着,给了向冰儿一个诀别的明艳堂皇的笑,便转身大步走出了医院。 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西装革履,器宇轩昂,消失在医院的草坪尽头,向冰儿的泪不可遏制地流下来。就让一切硝烟就此打住吧!从今往后,她要过最平淡最幸福的生活。 “亦风……” 林亦风听见向冰儿唤他,他显然还没从方逸伟最后欢欣告别的那一幕里缓过神来,有些迟钝地蹲下身来,见向冰儿泪眼婆娑,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经顺利完成了司徒月拜托的事情,可是这结局和司徒月设计得不一样。方逸伟被人横刀夺爱不应该暴跳如雷吗?至少应该愤愤不平,怨天尤人才对。可是没有,他就像漫天的乌云突然散尽见到了久违的碧空如洗般,步履轻盈,欢天喜地。怎么会这样? “亦风,从今往后,你会对我好,对不对?”向冰儿泪眼潸然,娇娇羞羞地问。 林亦风更加心有余悸起来:这一场戏原来还没有落幕,此时此刻,当剧情进行到当下,他不知该如何收场。 这夜,林亦风再一次和司徒月相约在“亦非”咖啡馆。他问:“现在我可以功成身退了吗?季少奶奶。” 司徒月摇头,目光里是无尽无尽地怨愤与仇恨:“向冰儿想得到幸福,她妄想!我永远也忘不了若昭是怎么死的,妈妈是怎么死的,凝波是怎么死的,全是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一手造成的!我要狠狠地报复她!我要她生不如死!”司徒月的眼睛里仿佛有许多毛细血管在瞬间破裂,整个眼白都晕染了血丝,就连目光也渗透着血腥的气息。 林亦风打了个寒噤,“我觉得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不行!既然你答应帮我,就要圆满完成我的心愿,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司徒月抓起桌上的手提袋,头也不回地走掉。林亦风分明看见她边走边用手揩泪的背影。那纤弱的背影、绝望的眼神令他的理性再一次向感性投降。他无法拒绝她! 林亦风和向冰儿的婚礼在盛夏举行。本城最高级的星级酒店,本城最时尚的婚礼策划,本城最白贵的婚礼嘉宾,几乎汇集了本市党政所有领导。真个是白玉为堂白做马,呼啦啦一片盛大的喜庆氛围。司仪是省城高薪请来的最顶尖的婚礼司仪,嗓音浑厚而有磁性,每一句都得体、幽默,赞了场面上所有能夸赞的细节,把个银行家向思明捧到云端上去。 “请新郎新娘出场!”司仪大声宣布。红毯两边,掌声响起来;宴会厅的空中,鲜花在水晶大吊灯晶莹的灯光中缤纷飘落。穿着新郎礼服的林亦风高挑帅气,风度款款,他那么深情地握着向冰儿的手,缓缓走向主席台。主席台上鲜花似锦,光芒璀璨。身着婚纱礼服的新人走向它就像走向幸福快乐的殿堂。向冰儿很美,白纱翩翩,妆容艳丽,微跛的脚在蓬起的婚纱裙摆下看不出任何的摇摆,她满脸的幸福洋溢,笑容漫到空气里,传染给在座的每一个宾客。 终于,她和林亦风她的新郎一起站在了众人瞩目的主席台上,美到极致的布景簇拥着他们,她望不见台下的人群,她只看见身旁英俊挺秀的新郎,然后她听见司仪朗声问林亦风:“新郎,不管你身边的这个人是贫穷,是富贵,是疾病,是健康,是美丽,是丑陋,你都愿意一辈子陪在她身旁,不离不弃吗?” 激动人心的爱的宣言时刻到了,所有人都一起屏息,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句铿锵有力的“我愿意!”可是没有,只是一段长久的沉默。向冰儿狐疑地侧过头去,“亦风,你快回答司仪的话啊!”她催促他。然后她看见林亦风如花的笑容渐渐隐去,像被乌云吞噬的艳阳,一点点被黑暗遮蔽,接着她看见他拿过司仪手里的话筒,大声说道:“我不愿意!” 全场哗然。台下向思明和向太太瞬间变了脸色,宾客间一阵骚动。 “亦风?”向冰儿蹙起了眉头,她听见自己急剧耳鸣的声音,还有林亦风台词一样顺溜的背诵。 “我身边的这个女人,她叫向冰儿,是银行行长向思明的女儿,高贵的富家千白,可是却是花一样的外表,蛇蝎一样的心肠。为了掠夺爱情,她不惜设计陷害一对有情人,让一个年轻的男人惨死亲人的刀下,让一个年轻的女人失去了丈夫,让一个可怜的母亲失去了孩子,让两个可怜的孩子失去了父亲!这样无耻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我能对她不离不弃吗?不能!我愿意对她不离不弃吗?我不愿意!”林亦风扔下话筒,扯掉领口的领结,脱下那件雪白的耀眼的西服,大踏步跳下了主席台。 霎时间,台下人声鼎沸,人头攒动,所有人开始指指点点,指手画脚,整个宴会厅已经是一个炸开的不可收拾的汤锅。向冰儿看不见台下的人群,看不见人们异样的目光,她只听见自己越来越急剧的耳鸣,和林亦风越来越响亮的那句:“我不愿意!” 向冰儿瘫倒在台上。司徒月就站在宴会厅门口,看着向冰儿的身子一点一点在一片奢华绮丽的背景中滑落,她的心也随之滑落,像沉入深不见底深渊的海石,无处着落。她转身蹒跚地离开了酒店,把所有喧嚣地人声都抛在脑后,脸颊上是不停滚淌的泪水,眼前闪过的是若昭和母亲死时的惨状,她的泪流得更加恣意和不可遏制。 当她的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晕头转向地走到了八尺门18号,伸手推开锈迹斑斑的铁栅门,司徒月看见院子的台阶上坐着方逸伟,清粼粼、明晃晃的月光下,方逸伟西装革履,像一尊坐着的雕像,神情凛然。 第307章 作别 “其实你不必这样大费周章,你是怕我会对不起凝波,才设计了这一桩陷阱让冰儿跳吗?你实在是多余了,我怎么可能和向冰儿结婚呢?我的心灵一直放着凝波,这辈子我是不会再接受其他人的。”司徒月已经走到方逸伟身边坐下,听见静谧的月色里,方逸伟淡淡的诉说。也是在今时今夜,方逸伟才陡然明白林亦风接近向冰儿的原因,原来他是司徒月复仇的工具。 此时此刻,司徒月心绪复杂,她这算是复仇了吗? “你的嘴巴连你自己都欺骗了吧?”司徒月冷笑着。 “司徒月,为什么一直对我误解这么深?冰儿出了车祸,我一直陪着她做双脚复健,是为了要拿回这座院子,八尺门18号由法院划入拍卖流程,向思明买下了它,我只想把它拿回来,因为这是凝波的房子,我是不得已才答应向思明的条件的。” 方逸伟道出各中隐情,司徒月不由暗暗吃惊,但她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凝波活着的时候,你都堂而皇之让向冰儿住进这座院子,现在又何必给自己漂白呢?” 方逸伟又惊又急,“司徒月,这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会知道向冰儿曾来八尺门18号住过,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司徒月没好气。 方逸伟叹口气,道:“今夜我非得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不可,我不能再让你这么误会下去,这样对我不公平。那一段时间,凝波离家出走了,我找不到她,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在酒吧遇到向冰儿,她随我回到八尺门18号,但是我没有让她进门,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打开客厅的门,发现向冰儿居然在门外坐了一夜,我正要赶她走的时候,自己就晕倒了。醒来的时候,向冰儿告诉我我病了,发了高烧,她便留在家里照顾我,我将她赶走,她不肯,执意要给我熬粥,结果脚被白粥烫了,我送她去医院,把她交给向行长。事情的经过就这么简单,我对向冰儿从来没有做出对不起你凝波姐的事情,我可以对天发誓!”方逸伟已经向着青天明月伸出三根手指。 司徒月连忙抓住他的手,伤心地哭了起来:“岂止我误会?凝波也误会你了?”她趴在方逸伟膝上昏天黑地地哭起来。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既为凝波感到高兴,又为凝波感到悲哀,凝波或许到死都不知道她误会了方逸伟,她带着对他的一腔忧愤愤然投湖。今时今夜,听方逸伟诉说其中曲折,司徒月真是哭得肝肠寸断。 “司徒月,别难过,若你是因为报复向冰儿的手段太过绝情和阴狠而感到难过,那我希望你不要太过自责,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 “不!”司徒月一下抬起头来,她打断了方逸伟的话,目光依旧犀利和决绝,“就算向冰儿没有给凝波添这么多的堵,单凭若昭的死,我妈妈的死,我对她的报复也绝不足以抵消她犯下的罪孽!她欠了我两条命,今天,我只不过还给她一些羞辱,相比若昭和妈妈的死,这又算得了什么?” 见方逸伟欲言又止,幽情愁绪,司徒月缓和了声调道:“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和向冰儿的事情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向冰儿领着方逸伟出了八尺门18号,上了路虎,一路奔季公馆而去。将方逸伟安置在书房,司徒月将肖家小别墅里带出来的那本刘凝波的手写日记摊在方逸伟案前,“好好看看吧!凝波比我们每个人都活得苦,活得累,我们至少无论多苦多累,都没有放弃求生的念头,而她却选择投湖自尽,她的绝望是我们无法了解的。”司徒月将方逸伟一个人留在书房,自己则离开了季公馆。她是准备找林亦风去。 一出季公馆的大门,就见林亦风期期艾艾站在一盏路灯下。两相对望,两个人的目光里都充满灰心丧气。今夜,在复仇成功的今夜,他们却无法兴高采烈地庆贺,是他们太过善良,不习惯恶人的生活方式吗? “谢谢你,也……对不起……”司徒月的心绪一团乱麻般复杂,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喉咙眼就像梗了个硕大的鸡蛋,令她连呼吸都会牵引神经的疼痛。 林亦风凄然地摇摇头,“我自愿的,如果有罪,让我一个人接受报应就好。”路灯昏黄的灯光投在林亦风的脸上,产生分外忧伤的晕。 司徒月的心像被谁一拳一拳狠狠锤击着,痛却又说不出来。 “小林哥,你为了我开罪了向思明,在这座城市你是待不下去的了,明天我会给你送一些钱过去,你带着林妈妈离开这里,到别处生活去吧!”司徒月望着面前林亦风憔悴的面庞心碎神伤。 而林亦风更是沉重,他当然知道司徒月所言非虚,今夜他让誉满全城的向大行长颜面扫地,不管是黑白两道,用上哪一道,向思明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于是林亦风答道:“司徒月,我明白……”说完这句,林亦风和司徒月挥手作别。他没有说再见,只是反复微笑,然后转过身去,沿着深夜里的公路一直向北走。头顶的月华倾囊而泄,将他的身影修饰得银灰朦胧。 司徒月一直望着那修长的背影走远,泪水再一次迷湿视线。小林哥,来生,我们会再相遇吗?司徒月在心里默默念叨的时候,林亦风回过身来,冲着她哀然一笑。 “司徒月,来生,我们再相遇,好不好?”林亦风大声的夜风里喊。夏夜的风很凉爽,他的目光清澈,笑容明净。司徒月再也忍不住,奔向他,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今生今世,就到此时此地为止吧!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就让他们的缘分终止在这个拥抱里。放开对方的时候,二人早已哭成泪人,同样的目光哀伤,同样的笑容凄凉,同样的泪流满面。 “不许再回头,不许说再见!”司徒月交代。 林亦风点头。他们就这样同时背过身去,同时迈开脚步,同时咬紧牙关,同时忍住了回头的冲动。在夏夜的星空下,渐行渐远,直至两道疏离的背影远到再也不可能重逢。 司徒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下半夜,她趁季小亭睡熟,便起身去书房看方逸伟,方逸伟正对着那本日记本兀自垂泪。见到司徒月,他一下握住她的手臂,脸贴在她腰上,哭得双肩发颤,嗓子暗哑。 “我不知道她对我误解这么深,我也不知道她离家出走的时间里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她的死是我间接造成的,我比康浩还要恶劣,她几乎是被我亲手毁掉的,我以为我爱她,我能给她幸福,我没有料到是我的爱扼杀了她如花的生命……” 司徒月枯槁一样立着,任由方逸伟在她怀里涕泪俱下。刘凝波一生的悲剧到底是谁造成的?为什么善良贤淑的人要落得这样的下场?父死母亡,婚姻惨败,一生坎坷,青春早夭……司徒月只觉胸口火辣辣地沉闷。 “我只以为她吸d是因为和康浩混在一起,是她不学好,我总不肯体谅她,她染上读品不是她本愿的,她是遭了梅淑的陷害……” 方逸伟的喃喃自语犹如夜空一道闪电蓦然劈开混沌的黑暗,它提醒了司徒月:刘凝波一生的悲剧,始作俑者是梅淑! 一个无眠的夜晚在二人的哭哭啼啼里显得十分冗长。其实司徒月想跟逸伟说:让过去的都过去吧!凝波在另一个世界也希望你好好地活。可是她说不出口,她怎么也忘不了与刘凝波重逢的那一幕,她打开农庄小洋楼的房间,刘凝波被捆绑在一把椅子上,那么狼狈,那么凄惨,那么没有前景和希望。刘凝波一定是对自己的吸d生涯产生了巨大的无望,才会从医院里开溜,才会毅然投湖。那样的刘凝波叫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安心,叫她在无数个夜半都哭着睡去又哭着醒来。刘凝波的悲剧,梅淑是真正的凶手! 凌晨时分,方逸伟带着那本日记离开了季公馆。而司徒月一整夜都睁着铜铃般的眼睛瞪视黑漆漆的天花板,心里仿佛有一股膨胀到要崩盘的戾气无处发泄。晨曦微亮的时候,全身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下来,她疲累地睡过去。次日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头。去浴室淋了个澡,换上一条素白长裙,司徒月从保险柜里拿出一张储蓄卡,那是她生下大宝小宝时季庆仁给她的奖励,里面有一百万块钱。今天,她决定将这张卡拿给林亦风,作为他和林妈妈在别的地方生根落脚的资本。可是当司徒月来到林家厝的时候,林家的小屋早已不见了林亦风和林妈妈的身影。 留守的是马茹芬,她将林亦风留下的书信转交给司徒月。信上寥寥数语,却写满诀别之意:司徒月,今生缘尽于此,珍重。 司徒月十分伤心,又哭了一会子。林亦风居然不要她的钱,他甘心做她报仇的工具,到最后连她一句“谢谢”都不愿意带走。好吧,林亦风,我明白了,你也是我生命里的一阵风。你和若昭一样,他是一阵风,你也是一阵风,你们只是司徒月生命中不同季节吹过的不同的风。珍重。司徒月在心里反复说着这两个字,便深吸一口气,擦干了眼泪。她一个人站在路边的日头里,任骄阳把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烤热。她盯着手里那张一百万元的卡,突然一颤:这一百万还应该有其他用处,她需要用这一百万去完成其他的复仇计划,那个复仇计划是连林亦风也无法帮她完成的,需得借助白钱。 司徒月是在半个月后见到梅淑的。梅淑穿着女囚犯的衣服,和多年前司徒月在北京见到的那个风韵尚好的女人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囚犯的苦日子让她苍老而憔悴。在这间连窗子都没有的密室,司徒月和她隔桌对坐。离桌面一米高的地方悬着一盏昏黄的灯泡。黄光打在梅淑蜡黄的面颊上,她的目光幽蓝地审视着面前这位陌生的贵气少妇。 “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梅淑对于今天的亲友探访充满了疑问。首先这不是亲友探视的日子;其次,监狱不会允许哪位犯人在深更半夜被探视;第三,这间密室并不是专用的探视房。当她在睡梦中被狱警捞起来,拖到这间密室,她就一肚子疑问,见到面前这位衣着不俗、气质优雅的年轻女人,她更加一头雾水。 司徒月面无表情,目光冰冷。梅淑没有认出她来。多年以前在北京的大学校园里,梅淑一巴掌打向刘凝波,而从刘凝波身后窜出一个少女,一把就将她推倒在地。那个少女就是面前的贵气少妇,只可惜梅淑认不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梅淑问司徒月,并强调道,“我和你并不认识。” 司徒月始终缄默着,她在对她一阵森寒地打量之后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子,径直走出了那间密室。 梅淑感到害怕,她知道今夜自己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间密室了,于是她慌乱地对着司徒月的背影喊:“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徒月已走到门边,听到梅淑的喊声,她回过身来,目光突然地哀伤和忧愁,唇角蠕动了一下,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对于司徒月的沉默,梅淑感到抓狂,她的眼底是源源不断地绝望和畏惧,声音里透着冰凉和乞求,“我知道今夜我走不出这间密室了,只请你告诉,为什么?” 司徒月轻轻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兀自走出密室。站在关上的密室门外,透过门上的窗子,司徒月看见梅淑虚脱地跌坐在椅子上,她的心里终于充满报复的快感。还有什么比不明不白死去更加冤屈和恐慌的吗?梅淑想死要死个明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她不会让她死得舒坦,肉体上,心灵上都不会。 出了监狱,站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银白的月光中,司徒月的心格外沉静。她抬头看湛蓝的天幕中那轮皎洁的皓月,在心里说:凝波,还记得在八尺门18号里,司徒月同你说过的话吗?我说过我要对你好,永远都要对你好,这一生,一直是司徒月欠你的,现在,司徒月终于对你好了一回。 司徒月一直站在那片月光里,仰着头,迷惘地遥望天际。 方逸伟搬回了八尺门18号。他搬进来那天,看见院子里已经由园艺工人从别处移植来两棵树:一棵杨树,一棵刘树。时值夏季,这两棵树移来时就是青葱茂盛、绿意盎然的,它们并肩而立,使整座院子青条片片,赏心悦目。 方逸伟在梧桐树下摆了圆桌,待会儿付小日要来和他小聚。圆桌旁摆了一张摇椅,方逸伟就躺在摇椅上,目光失神地落在对面的杨树刘树上。 “凝波,这样我们两个就永远在一起了……”方逸伟喃喃念叨着。 院门外已传来付小日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孩子性感甜腻又有些彪悍之气的声音,方逸伟已经听出那是蓝凤凰。他从摇椅上坐起身时,付小日和蓝凤凰已经推搡着到了门口。 “杨大帅哥!”蓝凤凰一见方逸伟就高调地喊起来,边喊边挥手。 “进去啦,瞧你咋咋呼呼的样子。”付小日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就跌进了院子。 蓝凤凰生气地回头白他一眼,伸出粉拳就往他怀里捶去,嘴里嚷嚷着:“懂不懂要对女生温柔一点啊?” “对你温柔有用吗?你又不能嫁给我!”付小日冷哧了一声,就走到院子里新添的那两棵杨树、刘树下。他在树下仰着头,任夏季的风把杨刘的枝条牵起来,交缠着送到他面颊上。他被那柔软的枝条挠得面颊痒痒的。蓝凤凰也发现了这两棵树,她绕着树下转圈,然后和付小日并肩而立,同样地仰着头,目光在那新鲜的绿色里凌乱。 方逸伟复又躺回摇椅上,从背影看,付小日和蓝凤凰其实是一对登对的璧人。于是方逸伟道:“男未婚女未嫁,有何不可呢?” 付小日和蓝凤凰同时回过头来,蓝凤凰已经连连摇头和摆手:“不好不好,逸伟,你都知道我心里只有天明哥一人,就像你心里只有刘姐姐一人一样。刘姐姐走了,可是我的天明哥还活着,而且他要和柔桑离婚了,我会等到他的!”蓝凤凰言语间是笃定的神情,听得付小日一脸失落。 “唉,我本将心寄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付小日有些婴儿肥的包子脸吟诗一首,虽然声腔悲悯,却十分喜感。 蓝凤凰已经不依不饶地朝他脚面上踩了一脚,“你在说我的天明哥是沟渠吗?你才是沟渠,你是一条又臭又脏的烂沟渠!”付小日疼得龇牙咧嘴,蹲下身去。方逸伟不自觉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看见方逸伟的笑容,付小日顾不得脚疼,冲到圆桌旁,指着他道:“喂!喂!逸伟,什么人哪你?还幸灾乐祸的!” “明明是你妆模作样,我轻轻一脚,你就疼成那样,骗谁呢?”蓝凤凰边骂骂咧咧边在圆桌旁就坐。 付小日又把矛头指向她,“大小姐,你那是轻轻一脚吗?谁不知道你是女中豪杰,义薄云天哪?” “好了好了,两个人别再犟嘴了,好吧?”方逸伟招呼保姆把做好的下酒菜端上桌来,又给二人上了一坛米酒,蓝凤凰对着坛口溢出的酒香狠吸鼻子,嘴里赞不绝口:“哪里弄来的上好米酒?” “书记送的。”方逸伟轻描淡写。 付小日咂咂嘴道:“逸伟,真羡慕你,书记待你就像亲儿子。” “因为我不在他手下干的缘故,才能有朋友的关系,你以后提拔走,他也会拿你当亲儿子的。”方逸伟笑着拍了下付小日的头,“你啊,就会在我面前使性子,我有好东西不拿出来和你分享了吗?” “我可不指望书记待我能像待你一样,你是谁,你可是我们市的大功臣,你解了书记的燃眉之急啊!我不和你争宠。”付小日说着“嘿嘿”笑了起来。 “有的吃有的喝,管它谁送的。”蓝凤凰撇了撇嘴,就打开坛盖,给三人都斟了酒。 “走一个!”蓝凤凰提议,方逸伟和付小日附和。三人在对饮中度过夏季里难得清闲的一天。 这一天对远在加拿大的白天明来说更是石破天惊的。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上天在这个看不出有任何惊奇的日子送给他那样一个意外的礼物。他只是懒散地被白香香推着走出了mike的别墅。fred的车子就停在别墅门口,白香香推着白天明穿过草地,走到fred车旁。 fred从车里探出头,阳光下显得他的白人面孔特别英俊,“unclen,我和aimee要带你去一个朋友家玩。”他半中文半英文地和白天明说话。现在,整个mike家都是这种说话方式。 白天明实在懒得动,病了的这些日子,他不是窝书房,就是向床上,已经变成十足的宅男。但是此刻白香香无论如何也不允许他拒绝,她正色道:“n巴巴,如果你敢掉头走掉,我就和你脱离父女关系。” 白香香说得煞有介事,白天明当然不敢掉头。fred早就在驾驶座上晃着他的白人脑袋忍俊不禁地笑。见白天明面色难看,白香香凑到白天明耳边,压低嗓音道:“fred爱上了一个中国盲人女孩,我们一起帮他瞄瞄去。” 白天明蹙了眉头,“中国盲人女孩?” 白香香连忙把手指放嘴唇上使劲发出“嘘”的声音,然后道:“他邀请我们去给他当参谋去。” 白天明这才被白香香连哄带骗拖上了fred的车。fred愉快地吹了个响哨,发动了车子。车子开到一个居民小区停了下来。找到x栋x座x层fred爱上的那个中国盲人女孩的家,fred摁了门铃,在等待开门的一刻,fred显得紧张,白香香和白天明相视一笑。 “我以为你会爱上我!”白香香笑着和fred开玩笑。 fred回了她一句:“自作多情!” 正嬉闹着,门开了,一个外国女人探出头来,看样子像是这户人家的保姆。见到门外三人,她愣了愣,随即对屋里喊话:“小姐,不止fred一人,还有他的两个中国朋友。” “请他们进来吧!”门里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众人都神情一震。白香香嘟哝道:“声音倒是好听,可惜是个盲女孩。” 白天明轻轻拽拽她的衣角,示意她噤声。白香香自觉闭了嘴,随外国保姆和众人一起走进屋去。室内是间装修精致的屋子。换了拖鞋,外国女人引着三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给三人端上咖啡,一边自我介绍道:“我叫小夏,这是我们小姐给我取的中文名字。” 话音刚落,便从房间里走出一个女孩来,她拄着她的彩色手杖,一脸沉静甜美的笑容。白天明一下瞪大了眼睛,fred爱上的中国盲女孩竟然是阿残。 “阿残!”白天明已经激动得喊出了这个名字,他乡遇故知,声音都兴奋到发抖。 阿残侧着耳朵,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耳边厢这个男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又似乎遥远而陌生。 “我是白天明,你记得我吗?你生病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你!”白天明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奔到阿残跟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 阿残的面容从一瞬的呆滞到展露欣喜的笑颜,“我记得你,司徒月和凝波姐都喊你天明哥。” 白天明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见到白香香的第一眼都不如在渥太华见到阿残来得激动人心,或许是因为太意外了。于是阿残家的这次聚会变得格外融洽和愉快。fred也显得欣喜。 大半日过去,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还相谈甚欢,白天明和fred、白香香起身告辞,尽管fred十分流连,不愿离开,但是白香香还是执意把他带走,劝慰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赢得美人归,需得温水煮青蛙,慢慢来,来日方长等等。就在三人告辞的时候,阿残留下了白天明,说有事要同他讲,于是白香香和fred先行离开,白天明一人留在了阿残家。 阿残支走小夏,和白天明一起坐在沙发上对话。 “天明哥,我最近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我好像遇到了一个熟人,但是我不确定。”阿残说,脸上有些迷惘。 “你遇到谁了?”白天明并不以为意。 “五月份的时候,小夏带我去马拉湖公园湖畔,那时候正是郁白香花卉节,我虽然看不到,但是小夏说闻闻花香也是好的。于是我就去了。小夏领我去的地方游人密集,然后我被人撞倒了,她用中文跟我说‘对不起’。那声音我听起来十分耳熟,可是她说她叫helen,并不认识我。但是,我就是觉得她的声音耳熟……” “马拉湖公园湖畔?”白天明猛然想起他就是在马拉湖公园湖畔看见刘凝波的,一下聚起精气神,“然后呢?” “这位helen隔三差五就会来家里看我,给我买很多好吃的东西,给我买一些盲人课程的课本,我感觉到她对我好真心,发自内心特别真诚地关爱,我有些犯糊涂,一次不小心地撞倒而已,她没必要这样子表达歉意,所以我在怀疑她是不是……是不是……可是,那个人明明已经死了,司徒月说她已经死了。” 白天明随着阿残的讲述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般,他握住阿残的手臂,可惜阿残看不见他因为激动而变得血红的眼睛还有涨红的面颊,只听得见他反复强调的颤抖的声音:“她一定没死!她一定没死!她一定没死!” “今天helen约我去她的花田,她说她要给我看她种的花田。” 白天明几乎一下就拉住了阿残的手,风也似的奔出屋子。二人来不及交代小夏把家看好,就已经进了下楼的电梯。然后是出小区,站在路边拦计程车。 “知道花田的具体位置吗?” “知道,她给我留了字条。” 计程车按字条上的地址以最快的速度将白天明和阿残送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浩瀚的花田。蓝天白云下,青山绿水,还有的便是这平铺蔓延的花田。肆无忌惮流淌的色彩,随性开放的大朵大朵的花卉,空气里充斥着醉人的花香。 阿残陶醉地使劲吸气:“好香啊!我们是到花田了吗?” “是!”白天明已经被花海中那个长发及腰白衣胜雪的身影锁死了目光,他的泪涌上来,在夏日熏人的暖风里晕湿艳丽磅礴的背景中那个纯净洁雅的白色身影。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脑海里,耳边厢,胸腔里,反复回响的只有这句话。 “刘凝波!”白天明已经迈开步子,向那花田中央长发飘飘、白衣翩翩的女孩飞奔而去。 刘凝波正弯身检查一朵花卉的根部,猛然听到“刘凝波”的呼喊声,整个人都僵硬住,那喊声随着夏日的暖风,随着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她终于站直了身子,愣愣地看着白色的阳光里,艳丽的花海中,朝她飞奔而来的白天明。她有一瞬眼盲的感觉,不可置信地看着一直靠近她的白天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天明哥? 白天明已经奔到她面前,刘凝波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整个人揽进怀中,她听见他的心脏因为奔跑剧烈跳动的声音,听见他急剧哭泣的声音,听见他不停地发抖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凝波,凝波,凝波……” 暖风在他们身旁轻轻地吹,阳光在他们头顶柔柔地洒,阿残已经听到白天明幸福的呼唤声:“刘凝波……”她的心也随之雀跃着,她的第六感是正确的,她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个helen就是刘凝波,刘凝波死而复生了!太好了,她要告诉司徒月,她要告诉司徒月! “helen,他是谁?”花田里出现了一名中国男子,看起来三十来岁,生得高大英俊,风度不俗。他穿了一件白t,米色西裤,款款地走到刘凝波身后,自然地从白天明怀里拉过一脸泪水的刘凝波,凝视了一会儿,蹙着眉道,“helen,你哭了?” “hassan,我遇到了老朋友,”刘凝波露出云淡风轻的一个笑容,然后转向白天明,道,“他是我的恩人,hassan。” 白天明看着hassan紧紧揽着刘凝波肩膀的手,心里蓦然一颤,刘凝波的死是一年前的事情了,这一年,她一定遇到很多很多故事吧?她怎么会来到加拿大?怎么会遇见hassan?这叫hassan的中国男子又是什么背景,什么来历?刘凝波和hassan之间又发生了什么离奇的故事?这一切的一切都像谜,需要刘凝波一一为他解开。 第308章 宛若杨过和小龙女 当听完刘凝波讲述的关于hassan和helen的故事,白天明想他对hassan能有的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之情。hassan不但把刘凝波从那片冰冷的湖水中救起来,还将瘾君子刘凝波变成了身心健康的helen。这个夕阳如酒的渥太华的午后,阳光曼妙,暖风如醉,刘凝波温婉恬静的笑容和花田的美景相映成趣。当刘凝波和hassan并肩而立,白天明是那么自惭形秽,和hassan比,他为刘凝波做过什么呢? 加拿大籍华人hassan带着妻子helen回国探亲,不料一直犯有精神疾病的妻子在夜晚跌入湖水,hassan跳入水里救妻子的时候救上来的居然是刘凝波,巧的是刘凝波穿了一只和妻子一模一样的鞋子。hassan将刘凝波送到医院抢救,自己再返回湖边,却怎么也找不到妻子的尸体。刘凝波醒来后一直很自闭,hassan发现她不但精神不振,还犯有严重的毒瘾。探亲假结束,hassan将刘凝波带回了渥太华,护照、签证,所有证件用的都是妻子helen的。hassan干脆说,你既然不愿意做回从前的自己,从今往后你就做helen吧!hassan将刘凝波送到戒毒所,三个月后,刘凝波已是健康的helen。他们一起照顾这片几亩地的花田,过着行云流水的生活。 白天明不敢问,hassan,你爱上helen了吗?你可不可以让helen做回刘凝波,因为她不是helen,她是刘凝波,而我,往后的人生,我是能给刘凝波幸福的那个人。白天明觉得这些话未免自私和唐突,他一直探究着刘凝波和hassan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看起来亲密无间,又看起来光明磊落。 离开花田的时候,白天明对刘凝波说:“凝波,从今往后,我都不会离开你,天明哥得到自由之身的时候就来找你,你要等我!” 刘凝波不置可否,只是忧伤地目送他走远。回程的路上,阿残兴奋地说:“真的是凝波姐,我要告诉马上告诉司徒月。” “不要!”白天明抗议,现在他不能让中国境内那座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刘凝波还活着,刘凝波下半生的幸福,他会和hassan交涉好,这一生,只有他才是能给刘凝波幸福的那个人。康浩不能,方逸伟不能,hassan只是恩人,只有他能给刘凝波爱。于是他乞求阿残道:“阿残,天明哥求你,为了凝波的幸福,请你保守她活着的秘密。” “我不明白……”阿残侧着头,目光空洞,一脸疑惑。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帮我!”白天明的乞求变成命令,阿残只能不确定地点头。 回到mike家的白天明第一件事就是和白香香告别,他必须马上回国,他必须马上和柔桑解除夫妻关系,只有他是自由的,他才有权利追求刘凝波。她不是hellen,她是刘凝波!他永远的凝波!白天明去意已决,并以最快的速度订了回国的机票。白香香虽然不解父亲这样急匆匆的背后有什么隐情,但多年对白家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她也习惯了不追问。送白天明登机,回到家里,mike告诉她:“aimee,我告诉你你父亲要和你母亲离婚了!” 无疑是平地一声雷。白香香高分贝地喊起来:“why?” mike耸耸肩。白香香给国内的叶柔桑打电话,柔桑在电话那头始终保持缄默,不给任何答案,白香香所能想到的就是父亲白天明有外遇了,这在中国是普遍现象。于是她问母亲:“是爸爸负了你吗?” “你爸爸心中一直爱着一个女孩,爱得很深,可惜不是我,所以就算我负了你爸爸,也是情有可原的。” 柔桑的回答白香香只提取了前半句的信息:白天明的心里一直有个爱得很深的女孩,她完全忽略柔桑那句就算“我负了你爸爸,也是情有可原的。”她一下就抓狂了,她不想她的父母将近二十年的婚姻以劳燕分飞作为惨淡的收场。于是,白天明前脚刚走,白香香后脚就追了来。 阔别多年的故乡热土,熟悉的城市的风景再一次冲击眼帘时已变得陌生和遥远。或许是城市发展太快,或许是她少女的视角变得成熟,白香香不愿意承认,其实是父母离婚的消息冲撞了她原本热情纯洁的心灵,以至作为远游的游子归来,她所有的心情都无法朝积极美好的方向走,她只能凌乱,伤感,萧索,颓唐。 在机场门口上了一辆的士,白香香报上白家大宅的地理位置便陷入纷乱的心绪和荒芜的思潮里。车子一直沿着光滑平时的路面开,窗外的风景随风掠过,白香香坐在副驾驶座上被司机猛然地急刹车震得回了魂。幸好有系安全带,不然她的头可要撞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了。惊魂甫定地拍拍胸口,白香香扭头问司机:“师傅,怎么了?” “不好意思,小妹妹,车轮爆胎了。”司机抱歉地说。 白香香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幽了自己一默,难道自己美成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然后自嘲地笑起来,问司机道:“现在怎么办?” “看看有没有神仙来救!”司机话音刚落,神仙就来了。一辆黑色路虎从他们身旁掠过,然后急速停靠到路边,从车上下来个年轻男人,向他们走来。 “这人难道是来帮我们的?”随着司机的嘟哝,白香香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见了迎着他们的车走过来的那个年轻男人,西装笔挺,英俊挺括,目光如炬,步履沉稳。这简直是秒杀少女的魅力轻熟男,白香香不悦的心情一扫而光,她几乎对着迎面而来的帅哥要流下十四岁玛丽苏的纯情哈喇子。 “师傅,有什么要帮忙的?”年轻男人已经走到白香香车窗旁,俯下身子问司机。 白香香的心跳立时加速,这么帅的一张脸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其实他的目光是看司机的,但是看司机的过程中也顺带瞟了她一眼,这顺带一眼已经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仿佛有成千上万毛细血管在破裂,灼烫得厉害。 “帮忙倒不用,后备箱有备胎,我自己能行。”司机的回答简直要让白香香赏他几个大馒头。你死人啊,这么帅的帅哥的好心你居然不要?但是司机接下来的话立马要叫白香香把赏他的馒头全变成鲜花和白币,只听司机说:“这位先生,如果你方便的话,帮我送一下这位小妹妹回家吧,我怕修个车,耽误了小妹妹的时间。” “方便方便!”回答司机的不是那年轻男人,竟然是白香香自己。她已顾不得司机和年轻男人吃惊的目光,一溜烟跳下车,去后备箱取行李。 “你好,我叫白香香,先生怎么称呼?”毕竟在国外生活多年,白香香早就不会中国女孩那套未语脸先红的矫揉造作劲,她向年轻男人伸过手去。 “方逸伟。”年轻男人迟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帮助白香香把行李从的士的后备箱取下来,放进黑色路虎的后备箱,方逸伟绅士地给白香香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白香香愉快地坐上了车。 “你要去哪里?”方逸伟问。 白香香道:“白家大宅。” “白家大宅?”方逸伟吃惊。 “这座城市没有第二座白家大宅了,对不对?算你有见识。”白香香对方逸伟一脸的震惊感到得意,但是接下来轮到她一脸震惊了。 “你是白香香?白家的二小姐,从加拿大刚刚回来吧?你父亲叫白天明,你母亲叫叶柔桑,你大伯叫白天朗,你大伯母叫马茹芬,对不对?”方逸伟查户口一样报出白家一干人等的时候,路虎已经沿着公路顺风疾驰。 白香香的嘴大张着,下巴简直就要掉了,“你……你怎么全都知道?” 侧头瞟一眼白香香天真无邪,又一脸吃惊的神情,方逸伟特别畅快地笑起来。笑声很爽朗,近一年来他还从未如此舒心开怀过。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对我们家的情况知道得如此清楚?”白香香一再追问。 方逸伟腾出一只手从驾驶座旁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白香香,白香香接过那张名片,仔细念着上面的字:“方逸伟,杨刘集团董事长……”然后她侧头看方逸伟帅到一塌糊涂的侧脸轮廓,“你姓杨,‘杨刘集团’的‘杨’指的肯定就是你,那这个‘刘’指的是谁?” “我妻子,可惜她已经过世了……”方逸伟说完,脸色一沉,便沉默下来。 白香香也黯了眸子,低声道:“对不起,杨大哥。” “没事。”方逸伟扯了扯唇角,白香香分明看见方逸伟那抹笑意尽显无奈和勉强,心里十分沉郁。车厢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末了,方逸伟开口道:“你父亲不是也去了加拿大吗?你怎么突然一个人回来了?” “我爸爸他比我先回来。” “那他怎么不来机场接你?” “他不知道我回来。”这下轮到白香香面色黑沉。方逸伟侧眼瞟了白香香一眼,也不再说话。这小女孩看起来还未满十八岁,却是一脸执拗的表情,倒也天真可爱。 车子开了足有一个钟头,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白家大宅。奢华的白家大宅坐落在蓝天白云的庞大背景中,十分排场。方逸伟下了车帮助白香香从后备箱取下行李,他靠在车身上,和白香香挥手告别。白香香情绪有些低落,懒懒地和他挥手,便拖着行李进了白家大宅。 方逸伟开着路虎径自离开。他当然不明白白香香灰心丧气的原因,也不愿意去细究。 白香香拖着行李走进白家大宅,直奔一楼客厅。进了客厅,眼前的架势唬了她一跳。客厅的茶几旁围坐着四个人,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大伯、大伯母。只是每个人都面色森冷,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茶几上摆了四份白纸黑字,每张a4纸上都压着一根碳水笔。谁也没有注意到突然闯入客厅的白香香,四个人就那么木然地拿起笔在各自面前的纸张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没有人说话,只有刷刷的笔尖游走在纸张上的声音,四维的气氛诡异而憋闷。四个人已经签完面前的纸张,又两两交换了纸张继续签名。然后四个人一齐搁下笔,一齐抬头,有人欢喜有人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白香香颤抖着走到他们身边去,颤声问道。 四个人同时回头看她。 “香香?”白天明和叶柔桑同时唤道,两个人的目光里都划过一丝无措和难堪。 “你们这是在签离婚协议书吗?”白香香已经大抵猜到那四张纸张印着的内容,“爸爸,妈妈,还有大伯,大伯母,你们……” “是,我们都离婚了。”白天明坦然地回答她。 “为什么?”白香香情绪激动地喊起来,行李箱早被她扔到一边去,泪水在她眼里不争气地打着转,“你们为什么要离婚?你们考虑过我和若昭哥哥的感受没有?” “香香,你的若昭哥哥已经死了。”马茹芬声音哀伤,嗓子眼像被撑成一个防空洞,“嗡嗡”地共鸣回响。 白香香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大伯母,你在说什么?若昭哥哥怎么会死呢?”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香香,你现在必须接受一个事实,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大伯大伯母都离婚了!”白天明握住香香的肩膀,企图平复香香激动的心绪。 白香香一下甩开白天明的手,气急败坏地吼起来:“我不接受!把我从这白家大宅内支走四年,就是为了方便你辜负我的妈妈吗?你的心里一直藏着个女孩,你很爱她,深深深深地爱着,就连在马拉湖畔的郁白香节上,你都在喊她的名字,刘凝波!刘凝波!你就是为了她才和妈妈离婚的吗?” 白天明被白香香呛得直觉胸口一阵沉闷透不过气,女儿的眼泪一下就压垮了他早就不坚强的神经。他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无法回答女儿的问题。 马茹芬开口了,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大悲大喜:“香香,你这样说对你爸爸不公平,我们两个家庭的破碎不是你爸爸辜负你妈妈,是你妈妈和大伯一齐辜负了你爸爸和我。” 马茹芬的话令白香香云里雾里,她微微摇着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没有丝毫生气,宛若一潭死水的马茹芬。 马茹芬继续道:“你若不相信我的话,你可以亲自问问你妈妈她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白香香这才注意到柔桑的肚子,她坐在茶几旁,宽松的孕妇装遮掩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白香香浑身开始发冷,母亲不敢直视她,一直低垂着头,那气质不俗、明艳如花的面庞此刻血色全无,而大伯白天朗竟然伸出手握住了母亲的手,他的大拇指轻轻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他看她的目光柔情似水。白香香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去,她颤声问道:“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肚里的孩子不是爸爸的吗?” 柔桑没有吭声,白天朗替她做了回答:“香香,我和你妈妈是真心相爱的,我们需要得到你的祝福!” “我要听我妈妈亲口跟我解释!”白香香浑身战栗,泪水不可遏制地滚淌在面庞上。她阔别四年回到白家的情景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柔桑终于抬起头来,她看着女儿哭成泪人,心里就像被油煎一样,阔别四年,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自觉无颜面对她,但是时至今日,她不愿意乞求任何人的原谅,她是个爱情至上的女子,就算跋涉沙漠,留到最后陪伴自己的亦是象征爱情的孔雀,而不是象征亲情、友情的图腾。于是她硬着头皮,面无表情地说道:“香香,大人的幸福也很重要!” 白香香几乎觉得被当头泼下一瓢冷水,整个人激灵灵一凛。她的手脚瞬间冰凉如水,她无法留在这个白家大宅内,面对这样尴尬的四个人,她的父亲母亲、大伯大伯母离婚了,原因是她的母亲怀了她大伯的孩子……哦哦,这样的不伦之恋是她无法消化和接受的。白香香想起在渥太华的时候,她给母亲挂电话,当她知道父母要离婚的消息时,她充满对母亲的同情和怜悯,她那么好心地问她:“妈妈,是爸爸负了你吗”如今想来,那是多么可笑的一幕,她白香香就是个可笑的可悲的女孩。而她的母亲还假惺惺地告诉她:“一直以来你爸爸心里都藏了个女孩,他很爱很爱她……”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母亲在欺骗她! “你是个骗子!”白香香对着叶柔桑歇斯底里吼了一句,就转身哭着跑出了白家大宅。她一路哭,一路没命地跑。她听见身后白天明在追着她喊:“香香,危险!”她顾不得其他,只是没命地跑着,把白天明远远地抛在身后。长长的公路没有尽头,她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路虎,西装革履、丰神俊朗的方逸伟正斜靠在车身上抽烟,白色的眼圈袅袅地从他面前升腾起来。白香香一下就扑向他,她在他怀里哭成泪人,嘴里喃喃喊着:“杨大哥,带我离开这里!带我离开这里!” 方逸伟扔掉手里的香烟,用皮鞋踩灭还燃着的烟头,问香香道:“香香,出了什么事?” “不要问,求你带我走。”白香香的泪滚滚而落。 方逸伟凝视着这张如花的少女面庞,略一迟疑还是将她塞进了车的副驾驶座,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系上安全带。”方逸伟一边交代白香香,一边掏出手机来,刚拨了号,就被白香香抢了下来。 “我只是想给你爸爸挂个电话,你这样哭着从白家跑出来,他们一定会着急地找你的。”方逸伟道。 白香香使劲摇着头,泪水在摇头的瞬间就像许多雨珠从被风拂过的枝头纷纷滑落。“现在,我不想见那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白香香抽抽噎噎地说。 方逸伟沉吟了一下,系上安全带,开动了车子。路虎在白色的阳光底下箭一样飞驰。他所能带她去的除了八尺门18号,别无地方。 车子开得飞快,抵达八尺门18号的时候,白香香已经哭得睁不开眼睛。方逸伟从车上抱下她,她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胸上,抽抽噎噎的,肩背一耸一耸。将白香香抱进院子,放到梧桐下的摇椅上,方逸伟道:“你先躺会儿,我给你拿条毛巾去。” 白香香闭着眼睛点头。她靠在摇椅上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环抱住自己,可是她紧握成拳头的双手还是冰凉如水,心底里更是一片寒冷。 方逸伟以最快的速度拿了条热毛巾出来,他轻轻地帮白香香擦脸,毛巾被折成方块放在红肿的眼皮上停顿了许久。白香香只觉得眼皮上的皮肤从紧绷到渐渐放松,紧握的双手也慢慢放开了。满心底里都是热热的窝心的感动。方逸伟将毛巾移开,柔声道:“现在看看能睁开眼睛不?” 白香香缓缓睁开了眼睛,方逸伟俊朗的面孔呈现在跟前,白黄的阳光将他周身都修饰得白灿灿的,像镶了白边的天使。好喜欢,好喜欢面前这个大哥哥一样的男人,见他第一眼,她就被他深深吸引了目光。此时此刻,觉得自己被父母一起抛弃了的白香香,更是觉得收留她的方逸伟亲到心坎儿里了。 见白香香已经平复了心绪,方逸伟起身向屋子里走去。 “杨大哥,你干嘛去?”白香香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方逸伟回过身来,给她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笑容,道:“我给你拿点饮料。”方逸伟快速从屋里取来一瓶橙汁,拧了盖,递给白香香,“哭了半天了,眼泪都哭干了,来,补充点水分吧。”说着,他就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着,眯着眼睛看对面的那两棵杨树和刘树。那份青葱的绿朝气蓬勃,令人心振奋。 “你知道我为什么哭?”白香香喝了口橙汁,问他。 “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爸爸和你妈妈离婚的事情?”方逸伟轻描淡写的。 白香香却十分吃惊,“你是百事通吗?为什么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方逸伟笑起来,回头瞥了眼白香香,白香香正微抬着下巴,孩子气地盯着他看。那张脸若满月,如桃花,长得十分姣好。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你要学会接受。”方逸伟淡淡地笑。 白香香当然无法一时就消化他的观点,但他的话多少安抚了她焦躁的情绪,“你能收留我住一段时间吗?我现在不想回白家去,我也还没想好要不要回渥太华。” “当然可以,你是天明哥的女儿,我是天明哥的兄弟,按理你都可以喊我一声叔叔了,就把房子借你住几天吧!”方逸伟春风化雨的笑容叫白香香看得有些呆。 方逸伟当然不会察觉少女的心思。 “谢谢,你家很漂亮,”白香香指了指对面的那两棵树,“一棵杨树,一棵刘树,是代表你和杨大嫂吗?” “或许是吧!”方逸伟说着就起身去给白香香收拾房间,而白香香从院子里转悠到室内,满墙都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写真:长发飘飘,白裙翩翩,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白香香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方逸伟的妻子,她已经死了,但她却一直活在方逸伟心里,整个八尺门18号处处都是她的身影和气息。 在八尺门18号住下来的这个夏天,白香香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看见方逸伟对着那些写真屏息凝神地注视。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许多挂念,许多疼痛,有时,还看到许多晶莹的泪光。那样的时刻,白香香就和那些目光、那些泪光一起疼一起痛。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珍惜一世的夫妻缘分,而她的杨大哥却能如此专一、痴情地对待他已故的妻子。她不禁要深深羡慕照片里那个长发飘飘、白衣胜雪的女人,如果她也能像她一样得到杨大哥哪怕一眼、一刻的专注,她都会此生无憾的。 转眼夏天就要过去了,方逸伟给白香香煮了一桌特别丰盛的菜,当他把一盘盘菜从厨房里端上饭桌时,白香香问:“为什么今天要亲自下厨?” “因为你的假期要结束了,你该回加拿大继续你的学业。”方逸伟笑着解下围裙,和白香香对桌而坐。 白香香没有接话,和方逸伟住在一起的日子,她已经知道他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仿佛有着巨大的能量能让世界上的人都为他效力,所以打听出她在加拿大的情况根本不算什么事。而她的确也不能不回渥太华去继续学业。父母的婚姻摧垮了,她的人生不能因此摧垮,甚至还要更好地缔造自己的人生。看着一桌子的美食,卖相极好,香气扑鼻,白香香却拿不起筷子,心口像有鸡蛋梗着,想起马上就要和方逸伟分离,白香香更是伤感。 “你怎么了?”方逸伟给白香香碗里装了些高汤,微笑着道,“快吃快吃,不要辜负大哥的手艺哦!” 白香香的泪立时就从眼里掉落下来,“我舍不得离开你……” 方逸伟顿了顿,笑意更深了,“舍不得我做什么?快吃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喽!” 在方逸伟的一再催促下,白香香含泪拿起汤匙舀了口汤放到嘴边呷了一口,“你也为你的妻子做过饭吗?” 白香香的问话令方逸伟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相框里的人,道:“偶尔,居多时候都是她为我做饭。”方逸伟的笑容十分寂寥,话语伤感。 白香香顺着他哀伤的目光也深深地凝视着墙上的人儿,低低道:“杨大哥,你还年轻,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但是我不愿意。”方逸伟答得干脆,白香香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原本还想对他说等我五年,等我长成大人,等我学成归来,我就来找你,给你她能给你的一切爱情。方逸伟的话像一道劲风吹折了她心底里冒出的那颗小小的嫩芽。于是,她只能忍着满眼的泪水,喃喃道:“我只知道她姓刘,能告诉我她的全名吗?我想永远记住这个幸福的女人。” “刘凝波,”方逸伟说着就低下头去默默吃饭,吃了许久,又抬头叮嘱白香香道,“既然要回加拿大去,还是和你父亲见一面吧。这段时间,他知道你住我这里,因为我说了你想冷静一段时间,所以他一直在等待你给他一个沟通的机会。” “我会的。”就算方逸伟不交代,白香香也是要去找白天明的,就冲“刘凝波”这三个字,她也必须去找他一趟。 第309章 刘凝波的缤纷结局 离婚后,白天明就从白家大宅搬了出来,在市里令买了一处房子。白氏集团一分为二,白天明也决定弃政从商,他必须为他的香香守护住属于他们二房的那份产业。马茹芬拿着几百万元的赡养费翻修了林家厝的房子,过起了深居简出的平淡生活。白香香从白家跑出来住到了八尺门18号,方逸伟早就通知了白天明,但因为白香香不愿意见他,他只好一边经营刚刚从白氏集团分家出来另起炉灶的新公司,一边等待白香香给他沟通的机会。虽然白天明之前对经商一窍不通,但毕竟是政府部门出来的正科主任,人脉、关系网都比白天朗丰富得多,于是新公司的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他一面担心白香香,一面又挂念远在渥太华的刘凝波。他都在心里打算好了,如果香香肯原谅他,他就把本市的生意盘掉,然后和香香一起去渥太华定居,那样他就可以永远陪着他的凝波了。 白天明一直等到夏天结束,终于接到方逸伟打来电话,通知他香香约他见面。白天明撂下电话,就往八尺门18号跑。推开八尺门18号的铁栅门,白天明看见香香坐在院子的摇椅上。一段时间不见,香香倒是胖了,精神了,看来方逸伟家的伙食把她喂养得很好。 “爸,你来了。”白香香没有大悲大喜,沉静地温婉地和白天明打了招呼,太过安静,让白天明很是不适。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梧桐的枝叶在他头顶随风招摇,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大片大片地洒落。 “香香,你愿意原谅我,还有你妈妈了?”白天明温柔地看着白香香。 白香香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大起大落,“杨大哥说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客观存在,我们只能接受。” 白天明欣慰地笑:“谢谢逸伟,这段时间他把你照顾得这么好,还让你变得懂事……” “你该拿什么谢杨大哥呢?” 白香香的问话叫白天明很是吃惊,“我能拿什么谢他呢?论钱,他比我多,他什么都不缺,年轻有为,又英俊潇洒……” “可是他缺一个妻子。”白香香打断了父亲的话,直截了当地说道。 白天明蹙起了眉头,听白香香继续说道:“杨大哥很孤独,他需要刘凝波。你知道刘凝波并没有死,在马拉湖畔的郁白香节上,你就知道她没有死,可是对杨大哥隐瞒了这个真相,爸爸,人不能这么自私,爱一个人的表现方式可以是占有,还可以是成全……” “香香,你别说了!”白天明站起身,面无血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八尺门18号。白天明无头苍蝇一样在城市街头乱转,他的内心如一团乱麻。在如潮的人流里,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沧海一粟,没有着落和依附的地方。突然他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惊跳起来,回过身去看见了蓝凤凰笑靥如花的面庞。蓝凤凰一袭蓝色的雪纺长裙,亭亭玉立在车水马龙中,她的眼睛雪亮,笑容仿佛也在发光,她的声音如迎风而鸣的风铃清脆悦耳:“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我爸爸让我去相亲,对方是刑警大队的一名刑侦,一路上我都跟自己说,如果我在去相亲的路上没有遇到白天明,那么不管我相亲的这个人是高富帅,还是矮穷挫,我都嫁给他;如果我遇到了白天明,那么不管他有没有和柔桑离婚,我都要跟着他。如果他离婚了,我就做他的妻子;如果他没有离婚,我就做他的情妇……其实我是绝望的,我想白天明在加拿大,我怎么可能在街上遇到他呢?可是,我遇到了你……”蓝凤凰的泪已经滚滚而落,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呜咽起来。 白天明的耳边嗡嗡地回响,周围的人声全都被他过滤掉,他只听见蓝凤凰冗长而忧伤地陈述,然后他的泪也从眼眶里浮上来,模糊他的视线。他终于走向她,把她揽进自己怀中,然后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白天明想起这个女孩从少女时代就开始迷恋他,为他堕落,为他随性,为他执拗地坚守着一个爱情梦。这个梦也是他坚守的。他守了刘凝波十年,整整十年。于是,这时这刻,他满怀同病相怜的情绪,与蓝凤凰相拥而泣。他告诉自己,此时此刻,面对蓝凤凰,他动容了…… 方逸伟特意避出八尺门18号,是为了给白天明和白香香单独沟通的机会。他一个人散步到公园里,于是遇见了向冰儿。向太太扶着她缓缓走在公园里,向冰儿的脸上是天真的孩童般的笑容,她时而指指蓝天,时而指指绿树,自言自语,自说自笑。向太太一脸悲伤,步履沉重。她们从他身旁经过,没有认出他来。向冰儿憨笑的目光从他脸上飘过,却没有停留。她是彻底忘记他了,或许,她也忘记了白若昭,忘记了林亦风,甚至忘记了自己。从和林亦风的婚礼拆台之后,向冰儿的精神就崩溃了,方逸伟私下打听过她的情况,医生说她换了严重的精神障碍,这辈子都无法恢复了。 看着向太太和向冰儿在公园里走远,背影消融在白色的夕阳里,方逸伟倍感惆怅。然后手机响了,白天明在电话里说:“凝波没有死……” 当白香香和方逸伟一起找到渥太华的那片花田时,新季节的花已经开放了。和夏天不一样的色彩的盛宴,在那片艳丽和充满花香的时空中,刘凝波依旧地长发飘飘,白衣胜雪。她站在阳光、鲜花、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背景中,纯洁净雅,就像一道白烟。 白香香撼然,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比在八尺门18号见到的那些写真还要美如画。hassan见到了从花田那头飞奔向刘凝波的方逸伟也感到撼然,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气度不凡、英姿倜傥的男子。他知道这个人就是helen心里一直藏着的那个人了。 方逸伟沿着花海中的小路一直飞奔向刘凝波,那个长发飘飘,白衣胜雪的女子的的确确是他死而复生的妻了。 刘凝波的目光无法从花海那端飞奔而来的这个西装款款、风度翩翩的年轻男人身上移开。她的心雀跃着,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可是脚步却踟蹰着不敢迈开。 “helen,谢谢你做了这么久我的helen,但是现在你的真命天子来了,我得把你还给他了,刘凝波……”hassan微笑着对刘凝波耸耸肩,他眼里有不舍,却已做好了割舍的准备,“去吧,我知道他就是一直藏在你心里的那个人。” “谢谢。”刘凝波含泪而笑,然后转身向方逸伟飞奔而去。 他们终于站在对方面前,近在咫尺,再没有远在天边的遗憾。四目相对,沧海桑田;四目相对,往事如烟。他们就这样彼此互视,各自的泪光把彼此的容颜消化进彼此的内心与血液。就这样,含泪而看,仿佛时光停止,岁月搁浅。终于,他们紧紧拥住了对方,喜极而泣。 白香香看着花海中相拥而泣的璧人,也留下了忧伤的泪。她觉得此时此刻,唯有白庸老爷子形容郭襄送别杨过与小龙女时的那句诗词最贴合她的心境: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方逸伟与刘凝波相认的消息早就传到国内那座南方小城的季公馆里。司徒月一早就起身梳妆打扮,然后携着季小亭和大宝小宝一起去机场接机。方逸伟和刘凝波双双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又是哭又是笑,不管哭,还是笑,都是幸福的。是的,从今往后,他们就这样幸幸福福地生活下去了。 “司徒月……”刘凝波含泪唤她,季小亭一手抱大宝,一手抱小宝,站在一旁腼腆地笑着。刘凝波看见大宝小宝,便对司徒月流露一个询问的目光。司徒月使劲点头,也分不清那时那刻自己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刘凝波心里了然,这对双生儿是若昭的孩子。 方逸伟欣喜之余又有些凄然,他想起从前若昭和司徒月之间的种种恩爱,现在总算是有了结晶。他和刘凝波从季小亭怀里一人抱过一个孩子,又是伤心又是欢喜地逗弄着。 “我们一起回季公馆吃团圆饭去吧!”季小亭在一旁提议道。 大家面面相觑,终于舒展了眉头,会心而笑。于是一行人一起向机场外走去。突然前方的人群开始骚动,只听一声:“让开,警察执行公务!”便有一队制服笔挺、神色威严的警察拉到了他们跟前。每个人都蹙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来势汹汹的警察。还没等他们开口问话,只听为首一个警官正色道:“请问,你们当中谁是司徒月?” “我是。”司徒月道。 那警官上前一步,一个锃亮的镣铐就铐在了司徒月的手腕上,“司徒月小姐,我们怀疑你涉嫌一起监狱内的谋杀案,请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 司徒月的面色瞬间暗沉下去…… 她被警察架着快速走出机场大厅,她的身后是一片混乱的呼喊声:“司徒月!司徒月——”有刘凝波的,有方逸伟的,有季小亭的,还有大宝小宝的哭声。 司徒月猛然回头,刘凝波、方逸伟、季小亭、大宝小宝,还有整个机场耀亮辉煌的大厅都在这一时刻定格成黑白…… 唐莉番外 苏简简躺在地上,抽搐着身子,剧痛难忍。 她的身子底下有汩汩的鲜血流出…… 孩子,孩子。 苏简简抚着肚子,喃喃而唤,她的泪水和着血水一起滚落。 唐莉走进来,一脸冷酷的笑容。 苏简简爬向她,抓住她的裙角质问:“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一直对你言听计从,为什么要害死我的孩子?” 为什么? 唐莉没有回答,而是收起笑容,现出一脸的迷惘神色。 她是横空出世的恶之花,她的出现就是为了毁灭这个朝代,就像妲己之于商朝。 “这是太子的决定,你要怪就怪太子。”唐莉道。 苏简简颓然地松开手,倒在地上。 太子,这的确是太子的决定。 太子说:苏简简,我厌恶你,又怎么会允许你生下我的孩子呢? 再也不是山圻城里那个痴情的白衣公子了。 她爱上的男人已经贵及天子。 唐莉蹲身对苏简简说道:“你以为你的孩子死了就够了吗?不够,太子还会要你的命。” 苏简简激灵灵一凛。 太子还会要她的命吗?像弄死白若洢、弄死郁琬弄死她吗? 而白若洢、郁琬,正是她充当了这魔女的刽子手,怂恿太子弄死的。 “我好傻!我好傻啊!”苏简简绝望地嚎叫。 这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啊。 谁来惩罚眼前的恶魔? 你到底是谁? 苏简简问道。 她的五官已经因为疼痛而变形。 问出的话语无力而嘶哑。 唐莉哈哈大笑起来。 这世间有一人知道她是谁,可是又能奈她何啊? “你知道我是谁又如何,能改变你惨死的结局吗?” 唐莉狰狞的面孔在苏简简眼中变得硕大无朋。 …………………………………………………… 午夜,唐莉出现在袁弘德的病床前。 袁弘德一脸病容,他已经缠绵病榻良久。 “你让太子成了你的傀儡,你让这个朝毁灭,就是因为对我的恨吗?你我私人恩怨何必牵扯家国?” 唐莉静静坐在袁弘德面前,道:“说得多轻巧,你害我国破家亡,成了孤魂野鬼,无脸见列祖列宗,终日漂游于离恨天,而你却妄想在这个时空里与你心爱的女子你侬我侬,双宿双栖?” “所以你离间我和凝波,让我们永世不得相见?” “是的,不错,她会永远在别的世界与她命中注定的男子相爱相杀,上演绝恋,而你在她的记忆里将不复有任何的踪迹。” 这样的诅咒对袁弘德而言的确是绝命杀。 他愤恨吐出一口鲜血。 唐莉却端来一碗药,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的不过是你生不如死,诚如我这几百年来生为孤魂野鬼的滋味……” 唐莉的面上现出悲凉的神色。 ………………………… 刘凝波睁开眼睛,清晨的曙光透过窗子,她的眼前坐着方逸伟。 “凝波,吃早餐了。”方逸伟温柔笑道。 刘凝波看着方逸伟,怔怔失神。 方逸伟笑道:“凝波,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我们为什么会相爱?” “缘分哪。”方逸伟自然答道。 真这么简单么? 还是冥冥中有一双造化的手有意促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