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投喂日常》 第壹章 我好像要继位了 第一章我好像要继位了 如果还记得上辈子就出生了,叫穿越。这个很显而易见。问题是如果这辈子连公主都不是,却马上就要登基了,怎么破?上辈子连班长也没当过啊。要是能上网就好了,去论坛发个帖子。#女皇要怎么当,在线等,急# 叶黛暮坐在梳妆镜前,面无表情地开脑洞,任由身后的侍女替自己装扮。这辈子生在皇家前面十六年却一点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奢华的待遇,一下子就变成最高等级的待遇了。可是这个待遇是要命的呀! 自第一代女皇顺利登基之后,皇族的女人们也开始拥有皇位继承权,虽然还是排在男人的后面,好歹还是有的。至于连公主也不是叶黛暮为什么能继位,原因很简单,也很凶残。前面的继承人死光了。 上一任皇帝有三子四女,相互厮杀之后,冲出重围的三公主好不容易要继位了,得病死了。她死了之后,皇帝子嗣里没有继承人了,那就挑皇室的旁支呗。 算来算去,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叶黛暮她爹,本来她爹继位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她爹好不容易当上了皇帝也高兴啊,一个酒喝多了,居然也死了,只上任了三个月,还是醉死的。 但是她爹还有好几个儿子和女儿呢,按理说,也轮不到她这个小妾生的小女儿。恩,这件事说来也巧。最近上京流行了一种流行病,死了一大片人,然后他们都死了,可不就轮到她了嘛。 讲真,这不是她干的,严肃脸。 说老实话,这事真不可能是她干的。因为她在前面十六年的生涯里就是家里的小透明,爹不疼娘不在,连个侍女也没有,要吃饭都是自己去端的,因为她爹想不起来这个闺女,她嫡母根本不想给。能活到这么大,绝对是老天保佑的结果。 按照小说的套路,她这个小可怜当上了女皇,就是时来运转了,要发奋图治,然后当上人生赢家,妥妥的打脸爽文啊。 事实上,这个职业是要命的,随时就要以她惨死宫中作为悲剧结局。没看见前面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死了吗?用指头想,也猜得到,怎么可能是正常死亡啊! “恭喜陛下。”侍女长走到叶黛暮身前七步的位置,优雅地半蹲,杏手婉转,对着她施礼,然后一脸严肃地恭贺道。 叶黛暮总觉得这张脸长得就像上辈子的高三年级主任,每天蹲在厕所门口检查哪个班上厕所的人多的那种。麻蛋,恭喜个毛啊,她这种没钱没势,没才没貌,连个亲卫也没有的透明皇帝,恐怕连她爹也不如,说不准早上登基,下午就嗝屁了,有毛好恭喜的。 虽然脑子里吐槽不断,但是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地回话。“还未登基,我还不是陛下。请卢大人慎言。” 侍女长的额角流过一滴冷汗,她的身形却连动也不动,立刻改口说道。“谨遵君命。殿下。已是辰时,是否可以传膳了?” 叶黛暮点了点头。早就可以传膳了好吗?要不是为了能吃饱饭,说不准早就翻墙跑了。虽然可能出不去,但是不能阻止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不过,麻蛋,这么重的头冠,起码五六斤吧,和人家印度妇女搬砖差不多。每天都要戴,头皮都会被扯掉吧,以后不会秃头了,嘤嘤嘤。 洗手,漱口,净面。然后静坐在布满软垫的椅子上,等侍女们端来朝食。纤纤玉手白得透亮,几乎没有瑕疵,美如玉脂。 叶黛暮几乎要看呆了。这么漂亮的美人竟然就是给她端个饭用的,感觉好荣幸。叶黛暮不动痕迹地瞟了瞟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满是细小的伤口,还有些冻疮,别说和这些玉手相提并论了,根本不能说是闺中小姐的手。 没办法,过去她要自己生活,连冬日里用来烘烤的柴火都是她自己劈的,打扫什么的更不用说了。想要保养也是不可能的,她吃饭的时候都没有油水,怎么可能干出用油脂来保养手指这种奢侈的事情! 反正她也不靠手吃饭。恩,等等,不用手吃饭,难道用脚? 叶黛暮觉得自己发傻了,赶紧低下头来看餐桌。上面摆着一碗黑白分明的芝麻粟米粥,一碟粉色两指宽的杏花脯,一碟三色滴油的春饼,一碟双面甜脆的鸳鸯酥,一碗以碧笋为胎骨的缕子汤。用来盛放的器皿全是晶莹剔透的白瓷。 光是这些白瓷碗碟就够叶黛暮看上好一会儿了。要知道这一个官窑的白瓷便是千金难买,何况是配齐整套的。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像在金山吃饭,有点胃口大开的感觉。 这些膳食确实美味,米粥熬得米油都出来了,入口很是顺滑,热乎乎的,令身上的春寒略微散去。再夹上一筷子杏花脯,粉红的薄如蝉翼,很是可爱,轻轻咀嚼,蜜汁便盈满舌头。 春饼一个只有两指宽,里面包了韭、菘、荠三丝,淋浇上特别熬制的肉汤,比真包了肉更有滋味,再加上炸得金黄的外皮酥脆不油腻。别说一碟只有三个,就是十二个一碟,她也妥妥地干掉。 鸳鸯酥是唯一叶黛暮曾吃过的甜食了,但是那软掉的鸳鸯酥怎么能和眼下的这个相提并论!酥脆的口感加上甜香的馅料,一口一个,没几下,碟子就空了。 最令叶黛暮震惊的当然是那碗缕子汤,看着还以为是碗面片汤呢,没想到是鱼肉做的,白似雪,入口即化,一根刺也没有。上面点缀着细小的红点竟然是鲤鱼籽,一粒粒在齿间爆开来。这鲜美的滋味,令她想不顾形象地端起碗盆,舔个干净。 喵喵一定会喜欢这个的。但是等吃完了,他也肯定还是会高昂着脑袋,傲娇地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可惜,他吃不到了。叶黛暮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啪。”一室的侍女竟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片叫人不由地心慌。 “殿下。请殿下恕罪。”清脆的女声整齐极了。 叶黛暮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叹了口气罢了,竟被这么严肃的对待,叫她当惯了透明人如何适应得了。叶黛暮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卢姓的侍女长出声了。“请殿下恕罪。妾等侍候不周,请殿下恕罪。” 叶黛暮内心惶恐不安,但是面上还一无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无碍。撤下去吧。” 侍女们这才重新站起来,如云流水般动作起来,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又有一队侍女捧着东西进来为她洗手、漱口、净面。 叶黛暮表示,皇宫到底有多少侍女啊。光早上来她这里的就不止四五十人了,还有本就侍候在屋子里的二十人。难道整个皇宫的侍女都没别的事要干了吗? 恩,她猜对了。这皇宫里还真没有别的什么人要伺候。因为叶黛暮是女皇,自然不会有后宫,她也还没有结婚,连个皇夫也没有。 前前任皇帝的妃嫔已经迁走了,现在住在后宫的只有她爹的几个妻妾,应该换个称呼,皇太后和太妃。不过,鉴于叶黛暮的亲娘已经去世多年,所以,那些个闲杂人等也没有什么实权可以掌控。 吃了饭,叶黛暮被引领着往明义殿去。已经有讲师在那里等她了。说来好笑。她不识字。恩,一个皇帝不识字,感觉肚皮也要笑破了。不过,她现在还不是皇帝,等一个月后的登基仪式完成,她才是皇帝。 但是谁能够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她至今没有拿过笔,就想叫她通贯古今,识文善武。做梦还比较快。所以就有了现在这项活动,这叫皇帝上岗前一个月集中突击培训。麻痹,就算她天纵奇才,这点时间学个千字文也不够好吗!而且她也不能显示出自己学得太快。 前面死的人还不够她想明白的吗?还不知道是几方人马想要杀皇帝呢。反正叶黛暮确定后宫里就有一个——皇太后。她的嫡母徐婉清肯定想她死得越快越好,最好今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噎死,那就皆大欢喜了。因为她还有一个女儿,叶黛暮的妹妹叶静姝。如果叶黛暮死了,没有留下子嗣,那下一个继位的就是这个妹妹了。 马丹,你家小妾被你压了一辈子都死了十几年了,然后她的小孩要压在你的小孩上面,换谁都肯定不乐意啊。叶黛暮那是能不踏进后宫,就不踏进去。她是个孤家寡人没错。她嫡母不是啊。她的嫡母徐婉清可是世家大族徐家的次女,听说嫁给她那倒霉爹的时候还带了二十个铠甲兵呢。 虽说那二十个铠甲兵肯定不在后宫,但是这个时代还带了兵,是个明显的特征啊,人家有人有后台。叶黛暮那个眼红啊,她作为即将上任的皇帝当然有护卫,可是明显他们都看不上她啊,他们可不是家将,都是世家大族出生的子弟,怎么可能看得上宗室破落户? 说不准有人要来砍她,他们都给那刺客让路呢。反正前景灰暗得要命。叶黛暮现在觉得都能听见后面死神举起镰刀的声音了。要死啦! 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明义殿。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郁的墨香味,混杂着檀香燃烧的香气,望着这一屋子的书,叶黛暮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地被抚平了一些。还不知道老师长什么样子?希望别太凶。 侍女替叶黛暮解下披风。叶黛暮慢慢地往里走。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真是太胡闹了,竟然要有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当皇帝!” 第贰章 我似乎被当作文盲了 第二章我似乎被当作文盲了 “草莽匹夫,年少无知,愚痴懵懂,一介庶女而已。上没有文治武功,下没有高世之德,目不识丁,耳不闻乐,难登大雅之堂。这样的人竟要掌我国之命脉。我大魏亡矣,乎何痛哉。!”这声音在空阔的大殿上回荡,高昂而愤慨,如同鸣钟击钵,令人发聩。然对于叶黛暮来说,大抵是明霖之音。 好不容易有个明白人啊。叶黛暮几乎想冲上去和对方握手,可惜对方看不上她。让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人当皇帝,这无关性别,但还是和才能有关的。 反正她觉得自己绝对没有这种治理国家的才能,她连自己家都没有管理过。但是硬着头皮也要上啊。要是真的连字也不会写的话,她这个皇帝大概连朱批也写不了了。没她这么窝囊的皇帝,倒霉透了。 但是若不试试,她不甘心啊。刀剑风霜,雨雪风暴,那没吃没喝,没人顾及的十六年都过下来了,还怕这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着的帝位吗? “大魏未亡,先生何出此言?”叶黛暮漫步踏入殿中,轻巧的靴履发出好听的塔塔声,她轻声问道。 “大魏将亡,天下何哀,我等为何不能同哀。梧桐将倾,凤为之鸣,何况人乎?我等读圣贤书,明天下礼,怎么会不如这禽兽?”站在殿中的男人身着浅白直裾深衣,衣缘镶着墨绿色的镶边,雍容典雅,风姿卓越,不愧于大雅君子。 叶黛暮虽然表面一丝波澜也没有,但是内心不知有多震惊。这个男人实在是美貌,美如冠玉,靡颜腻理,仪态万方。只是站在这殿上,就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清风,仿若是落入深山暗林,了无人声,却能耳闻竹音迷离,眼见皎月白光。 他美得可以入画了。 但是叶黛暮还是令自己冷静下来了。再美的男人也不能当命花啊。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来这之前,叶黛暮还曾想过,要遮瑕掩玉,不能将自己暴露。可是当她听见他的愤慨,立刻就改变了决定。 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她一定会懊悔万分的。叶黛暮无心眼前的美景,她心里只想着,一定要说服他,说服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决不能失败。如果能得此人相助,她也许可以活下去。 “阁下,不禀名报姓?我怎知如何称呼。”叶黛暮顶着对方鄙夷的目光,牢牢地站在那里,四目相对,如同与野兽相搏,一个胆怯便会丧命。“我乃长平成王叶庭溪之女,叶黛暮。” “哼!”虽然摆出一副我不和你这种下等人说话的表情,但是还是说了。“我乃谢璋,字珵文。” 叶黛暮忍笑。这种说话语气其实就像是小孩子,你不配和我说话,居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种幼稚的小心思,实在是令人发笑。叶黛暮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反驳。 “大魏未亡,却道这种亡国之音。民亡焉?国疆失焉?天降灾焉?民未亡;国疆未失;天平地稳。大魏何来亡路!国亡人焉?人亡国也。” 说到这里,本来漫不经心的谢璋竟然正色相对了。 他听进去了!叶黛暮立刻更兴奋了,但是她努力抑制住血液上涌,镇静地继续说下去。“是我亡国焉?非也。如阁下所言,我乃王爷一庶女,既不识字,也不会武功。我无权无势,无钱无人,如何能推动自己登上帝位?” 谢璋果然眼前一亮。他来这里教导未来的皇帝,实非他所愿,心中一口怨气未出,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想听,可是刚刚已经发泄过了,此刻再听这话,便清醒了不少。这个女人和传闻中的不同,起码她绝不是浑噩无心之人。 “不过是权衡交替,几方人马争夺之下的结果罢了。他们既不愿运筹帷幄的三公主登上帝位,也不愿我那已经羽翼丰满的父亲登上帝位,更不愿我背靠世家大族的嫡母掌握实权。让我登上帝位,不过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者说没有更适合的傀儡了。” “妙哉。”谢璋忍不住合掌击庆。如此清醒之智,竟出于一个女子之口,真想让那些混账家伙都听听,好教他们羞愧难当。可是,仅有一张利嘴那又如何。“不过,你将这说于我听,又能如何。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之。于你之困境,并无大用。” “非也。我之所愿,不过是先生聆听这番话罢了。这世上聪明人万万千,明白这道理的又何止我。只是先生,若是入得先生之耳,这番话便有大用。”叶黛暮说罢,就地伏倒向他跪拜。 谢璋心中已有答案,嘴上虽连连推辞,但站得笔直。“这是何意?” “请先生教我。”叶黛暮将头埋入手臂,惶恐的神情彻底遮掩,她知道,这个男人可以救她性命,但是他绝不可能依靠。因为他出身世家大族。 “这是何意?”谢璋再次重复道。她竟不是求他救她?这女人比他想象得更聪明。他出身世家大族,确实比她更有势力,但是也不过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被逼得入宫,教导这目不识丁的皇帝。他救不了她。 “先生有世间大才,而我目不识丁,请先生教我。”叶黛暮不求其他,只求这一点。通想古今,唯有书墨才是万事之良方,才能救她于水火。哪怕是一丁半点的生机,她也绝不肯放弃。 室内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响声。谢璋犹豫了许久,还是答应了。不是为了家族大业,纯粹是因为他想知道,这个女人能走多远。或者说是他能够教会这样一个帝王多少东西。身为帝王之师,还是有些骄傲的。 不过,很快这种骄傲就被叶黛暮打碎了。 “你不识千字文?”谢璋那并不太充足的耐性被叶黛暮一声声地“不识”消耗殆尽了。他愤愤地将一卷竹简扔到地上。 “不识。”叶黛暮很是诚恳地回答。废话,当然都不认识了,你们这些书到了后世就是古籍啊,大概就是供起来上香,谁会翻啊,更别提背下来了。九年义务教育也没教这些啊?叶黛暮突然觉得自己被认作文盲,还真不冤。 谢璋气得直跳脚,最后还是乖乖地把竹简捡了回去,从最基础的开始教她,手把手教她如何磨墨,如何握笔,下笔如何用力。不止是谢璋头大,叶黛暮也头疼啊。她写惯了钢笔字,怎么可能会写毛笔字! 丑得飞起。叶黛暮捂住脸,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谢璋已经气得吐血了,去茶室喝点茶休息一下。叶黛暮却没有时间休息。还有一个月就要登基了,呵呵,就是不吃不喝也来不及啊。能学到哪算哪吧。上辈子没有做到学海无涯苦作舟,这辈子居然要学无止息,感觉脸都要变绿了。 最后谢璋想了想,就选了一个字让她练字。这是最有用的一个字——阅。确实最熟悉了,当年作业本上出现最多的就是这个字了。 其他的谢璋就只教她认和读,至于意思嘛,叶黛暮不由地庆幸,她是个穿来的,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整整十六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终于派上用场了。忍不住泪眼婆娑了。 写了一天的“阅”字,终于结束的时候,谢璋是黑着脸扶着墙出去了,那是气的。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愚钝的家伙。叶黛暮倒是走得很稳,就是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为了掩饰这一点,叶黛暮只吃了一碗芹菜虾仁粥。这个用勺子就好了。 不过,这虾仁真是美味,鲜美不说,还十分地弹滑。芹菜也香喷喷的,叫她胃口大开。只是看侍女长的脸色,似乎不打算给她再上第二碗了。 桌子上其他的菜看上去也好好吃,一碟芝麻胡饼,一碟烤鸡切片,一碗党参枸杞鸭汤。可惜,吃不了。拿不起筷子啊,嘤嘤嘤。 看侍女长越来越黑的脸,叶黛暮有一种危机感。果不其然,饭食刚撤下去,侍女长卢淑慎脸色铁青地跪坐在叶黛暮前面,伏地严声劝诫道。“殿下,请殿下责罚。” 如果是她们的错,侍女长的措辞一般是“请殿下恕罪。”如果是她的错,侍女长的措辞一般是“请殿下责罚。” 马丹,责罚你,还是责罚我啊?一股子要拿人把柄的口气,真是看你那张脸就有气。叶黛暮内心腹诽不已,但是面上不显,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 “请殿下责罚,是妾等侍候不周。”然后巴拉巴拉地讲了一大堆挑食的后果。真是个老古板。 叶黛暮遮掩着打了个哈欠。早上起的太早,中午又没有午睡,现下真是困得眼睛也要睁不开了。等卢淑慎抬头望了一眼,气得七窍生烟,叶黛暮竟支着手臂在位子上睡着了,正要抬高声音。 门外传来了惊恐万分的尖叫。“来人啊,有刺客!” 叶黛暮立时被惊醒了。 第叁章 我应该是要死了 第三章我应该是要死了 外面侍女惊呼着。“来人啊,有刺客!” 殿内还有十几个守殿的侍女统统都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几个年纪小的侍女甚至都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就只有侍女长卢淑慎还能保持镇静,勉强直起身来对叶黛暮说道。“有狂徒闯入,还请殿下速速回避。” 哇靠,这才第三天好吗?能不能让她活到登基,哪怕是和她爹一样谥号难听一点也没关系啊!敢不敢有点耐心!叶黛暮内心都要抓狂了,但是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带出来,很是镇静地说。“怎么?殿外守卫何在!” “殿下!”一个侍女咬着下唇,恐惧地喊出了声。 “住嘴。”侍女长卢淑慎在这一刻还坚守着礼仪尊卑。 叶黛暮这一刻有一点敬佩她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坚守这种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意义的原则的人,都值得被高看一眼。但仅仅如此了。因为再神圣的原则也不能救人一命。 侍女长卢淑慎转过头,继续回答叶黛暮的话。“禀殿下,侍卫在殿外。殿下还是速速回避吧。” 叶黛暮并不以为然。回避?能逃到哪里去!这宫殿处处都是危机,处处都藏有陷阱,她只要踏出这殿一步,恐怕就会被敌我不分的守卫砍杀了。到最后也不过是用一个替罪羊来换她这条命罢了。“将守卫叫进来吧。” 侍女长犹豫了片刻,还是叫来一个侍女吩咐下去。立刻殿门就被打开了。一队穿着威风凛凛的皇家亲卫就进来了,为首的男人叶黛暮竟然认识。 这男人就是在她被选为下一任女皇时,第一个去接她的侍卫长。叶黛暮略微的安心下来,若是他要杀自己,那一天就可以在柴房杀了她就地埋了,再回去说没有找到她,不是更省力气嘛。 “臣左奉宸卫姜瑛,率众千牛备身,参见陛下。”中气十足的声音洪亮极了,将整个大殿昏暗慌张的气氛都清扫一空,立时变得精神起来。 叶黛暮在几眼间打量对方,身长七尺有余,双目澄澈,气宇轩昂,横刀立马。好一个八面威风的将军! 看来性命保得住了。叶黛暮心中虚松一口气,但还是用严肃的声音说。“起来吧。听闻有狂徒闯入,我心不安。还请将军就在此守卫吧。” 姜瑛右手握拳,用力地拍向自己的左肩行礼,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叶黛暮,声音冷得像是春夜里结冰的松柏。“谨遵君命。” 叶黛暮就这么看着他们在室内摆兵布阵,不知是不是被这威武的将军一保证,殿中的侍女们都纷纷地镇静了下来,继续各司其职。不过,叶黛暮没有错过站在姜瑛后面好几个儿郎都对她露出了鄙夷的讥笑。 胆小如鼠,想我等出生入死,竟要保护这等鼠辈,实在气恼不过。叶黛暮轻易就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但是他们的讥笑并不能影响她。只有出鞘的刀子才能杀人,不过是被人鄙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好计较的。何况,他们想的也并无差错。 她确实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得这么窝囊。人活一世必有所求,她所求甚少,不过善终而已。可惜就连这么一点念头,也要成为奢望了。如果能活下去,世人欺她,笑她,讽她,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活下来,她都能忍。 过了几刻钟,也没有再听见声响了。殿中人的精神都有所放松下来,只有叶黛暮仍然保持着万分警惕。因为这刺客只有一个目的,杀她。其他人还有可能幸存,只有她不可能。又等了一会儿,一个侍卫满身是血的进来了。 姜瑛带人立刻将他围住。这侍卫立刻后退一步,在殿前跪下,大声地喊。“禀陛下,刺客已被诛杀。请陛下放心。” 众侍女纷纷松了口气,脸上都展现了灿烂的笑容。连侍女长卢淑慎也暗自松了口气,转过身,行礼,对叶黛暮说话的时候,脸上竟也带出了一丝笑意。 “殿下,不必惊慌了。那狂徒已经被诛杀了。都快戌时了,还请殿下回去休息吧。” 听了这话,叶黛暮却还是有一丝的不安。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即使是想杀她这样的废物皇帝,要选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动手也是需要很大代价的,她不觉得能花费这样大代价的人会如此轻易放弃。 但是很明显,众人都已经安心下来了,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当皇帝,都当得这么窝囊大概也没几个吧。叶黛暮苦笑,见众人皆泰然安若的样子,只好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那名为姜瑛的左奉宸卫,面上竟出现了一丝的犹豫,脚步略停了一拍。叶黛暮立刻无视侍女长卢淑慎的目光,将他留了下来。“将军留步。”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区区的左奉宸卫罢了,当不得陛下这一声将军。”姜瑛微侧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叶黛暮竟莫名地觉得对方在害羞。姜瑛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夜袭还没有结束,还请陛下小心警惕。” 叶黛暮知道对方是好心,但是却不知为什么内心开始窝火。请她自己小心警惕,那要他们这些禁卫军做什么!拿来当饰品吗?真是可笑。可是叶黛暮却不能这样反驳他,他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来此当禁卫队不过是官场镀金罢了。她又能拿他怎么样? 正在此时,殿外竟传来了厮杀声,突兀地简直像是从天而降。姜瑛立时大喊了一声,便要出殿去。“陛下稍安,臣去探明情况。”长刀出鞘,在昏暗的烛光下,竟闪现出惊人的寒意,叶黛暮看着那刀,竟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这刀,杀过人。 只有如此开刃的刀才会有如此的战意。叶黛暮热血翻涌,恨不得自己也能如此挎刀,战个痛快。她虽身为女儿,却从不对男女之间的差别抱有敬意,只因为她一切都靠自己。两辈子的父亲都不曾做过她的依靠,令她不得不独立起来。一个靠自己活着女人,自然不会对父权有什么敬意了。 叶黛暮真是受够了自己柔弱的样子,不得不依靠于他人。若是她有一把刀,一身武艺,哪怕是三脚猫功夫,她也想要自己冲在最前面亲自挥刀,砍杀她的敌人,如木兰从军,战死千军,沐血而战,那是如何的痛快。而她只能坐在这里,惶恐不安,如同暗穴里的老鼠,何等可悲可叹! 女人,女人! 她虽是女人却要登上皇位,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们怎么会不顾形象和底牌,拼尽全力也要杀死她?她偏偏不要如他们的愿,就是死,也要可歌可讼。既然身为女皇,她就要死得像个帝王,堂堂正正。 “去,取我的剑来。”叶黛暮对侍女长这样吩咐道。 侍女长吓白了一张脸,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但还是坚守着她那可笑的原则。“不,殿下,您不能……” “去!取我的剑来!”叶黛暮厉声喝道。 “诺。”侍女长卢淑慎竟被她震住了,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将内室里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用的剑抱了过来,不假他人手,亲自递给了叶黛暮。她虽惊慌至极,却还是坚持劝诫。“殿下,还是回避吧。这里交给姜将军即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殿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不过是一个女人,舞刀弄枪实在是可笑。”叶黛暮将剑从鞘中抽了出来。 这把剑可不只是把装饰用的佩剑。这剑杀过敌将,也砍过贪官,用血开的刀刃。此剑名重鹰,乃是第一任女皇留下的,曾跟随她上过战场。之后的每一任女皇都将此作为佩剑,以示决心。 叶黛暮是这柄剑的第四任主人。四,音同死也。最是不吉。可是叶黛暮此刻却觉得这并不意味天绝生路,而是要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女皇登基往往伴随着血雨腥风,既然都是死地,那就让她用这柄剑杀出一条生路来吧。 叶黛暮举起剑。寒光满室。她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女人。可是武景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上马杀敌,平定四海;文惠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巧舌相辩,平定五侯之乱;诚敏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以身为旗,平定洛阳之叛。” “而今我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且看看,我这个女皇,能走到哪里吧?”叶黛暮淡然地看着众人惊恐的表情,持剑继续道。“我知道诸位都不想死。此刻刺客必然也不是要来杀个无名之辈。诸位不必担心,若是死,也不过是我一人而已。你们若是害怕,便退入内室,将门锁上吧。” “殿下!”众人惊呼。 “殿下不可。”侍女长卢淑慎想要阻止她。“此举实在是太过冒险了。殿下还是避入内室吧。” 这个侍女长还是有几分忠心实意的,不然也不会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坚持劝诫她,但是叶黛暮已经不想和她纠缠了。“进去吧,淑慎。” “殿下……”侍女长卢淑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几个侍女强硬地扯着往里走了。卢淑慎是个世家女,虽是庶女,却颇得父亲的喜爱,因为要避过嫡母的势力才进入宫中,即使是这样,她父亲依然早就为爱女做好了周全的打算。 叶黛暮从知道她的姓氏就知道了。就算卢淑慎硬要陪她,这些侍女也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因为她有一个好父亲。可惜自己没有,两辈子都没有。叶黛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有叹气。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叶黛暮坐在宽大的高椅上,双手握剑,任其伫立在地面,静候。 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半身是血,一柄长剑上的血迹都已经红得发黑了,那一双眼睛杀意满满,他二话不说,提剑便冲了过来。叶黛暮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若是上天要为这个国家择一个明主,那她就死不了! 第肆章 天要我活! 第四章天要我活! 吾乃天命所归! 叶黛暮自信这个国家不可能有人比她更适合成为一个明主。她静坐在那里,如同看跳梁小丑般,望着那个刺客。 黑衣蒙面人生疑,四下确实无人,他横心抬起剑就要砍下去。 “贼子怎敢!”这一声大喝,声如洪钟,穿云裂石,离如此之远,竟也令人震耳欲聋。来人正是左奉宸卫姜瑛,他瞋目裂眦,狂奔而至,如同飓风一般,所及之处,青砖地板尽数断裂开来,可见用力之大。 就在刺客犹豫这片刻,叶黛暮霎时跳起,对他奋力一劈,竟将他头颅斩断,血喷如注,连片刻也活不成了。血溅了三尺有余,将这个稚嫩的脸颊沾染上一丝狠厉。 连姜瑛这样杀敌无数的战士也不禁怔住了。眼前的女儿年芳十六,堪堪及笄,竟面临死境而无一丝恐惧,甚至能够抓住对方唯一一丝的破绽,将对方斩杀,即使是他,在十六岁时也做不到。 叶黛暮并没有如同姜瑛想的那么淡定,她第一次杀人。在这之前,她连一只兔子也不曾杀死过。上一次她见到的尸体,还是她养了五年的猫寿终正寝的时候,那时的她哭得不能自己。现在竟然能安然地用袖子擦拭自己脸上沾染的血迹。她不是不怕,而是恐惧至极点了。 不管她如何想要逃避,她都逃不开这命运。 “将军,还是留在此处吧。”叶黛暮也想说些什么话来激励他为自己效命。可惜她孑然一身,金银财宝、高官厚禄皆不是她拿得出来的筹码。大概现在只剩下这条命了。可就连这唯一的东西,也有数不尽的人想要夺去。 姜瑛张口几次,也没能说出话来。口拙的他只说了一句。“谨遵君命。”然后站在了叶黛暮前面,背对她,向着门口小心警惕。而后不断有刺客突破防线,进入殿中,都被姜瑛斩杀了。 叶黛暮不由地嘲讽这皇宫的守卫,比捕鱼的网子漏洞还多还大。只这一个人便能挡住这么多,那殿外起码有几千将士,竟能任由这些杂鱼进入主殿之中,真是可笑。不过,此时叶黛暮还不知晓,站在她前方为她抵挡敌人的,是个可敌万人的神将! 殿外声音渐渐减少了。看来,夜袭是要结束了。这一夜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叶黛暮此时开始觉得疲惫了。极度的心悸之后所带来的是极度的困意。叶黛暮几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姜瑛再次检查了殿中的十几名刺客,竟发现有三名还未断气,大概是一拥而上的时候被他砍成重伤而忽略了。姜瑛惊喜地对叶黛暮说。“陛下,还有活口。臣即刻就将他们送到慎刑司。” 叶黛暮的脑子已经快成一团浆糊了,听了这话,立刻就清醒了。她手持着重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对姜瑛说。“是哪几个?” 姜瑛对着地上用手指了指。如果送入慎刑司,必然可以拷问出一二,能够揪出幕后之人,也算是为在此次事件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叶黛暮蹲了下去,姜瑛来不及阻止,她就用手中的重鹰将他们三人刺死了。 “陛下!”姜瑛都糊涂了。杀死了这三人,殿外可能就没有活口了,如果没有口供要如何揪出幕后凶手?“陛下,这是何意?” “将军大勇,谢将军救命之恩。若我在有生之年可以报答将军,必定不惜所有。”叶黛暮半跪在地上,对着姜瑛抱拳。 “陛下,折煞臣了。臣是左奉宸卫,这是臣职责所在,不敢言报。只是陛下,您为何要杀了他们?而不让臣将他们送入慎刑司,揪出凶手。”姜瑛赶紧伏地,不肯受礼。 “不,你看,全天下最精锐的将士都驻守在这皇宫之中,却只有你,只有你肯进殿来救我。将军不救我,便无人救我,实为救命之恩。”叶黛暮伏地跪拜,继续说道。“将军可知,若是揪出幕后之人会如何?” “自然是严惩不贷。按律,夜闯皇宫者,斩。刺杀帝王,罪上加罪,诛九族也不为过。”姜瑛虽然并不精通律法,但是这样明显的条律还是清楚的。 “可是将军知道吗?若是揪出的幕后凶手只是个替罪羊呢?”叶黛暮此言一出,姜瑛立刻愣住了。叶黛暮面露苦笑。“即使是真正的凶手,我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姜瑛不知所措。他长年在行伍之中,对这种政治的事物很不擅长,他虽出生世家大族,但是并非是嫡长子,不需要懂得谋划,只需要做他擅长的事就好了。比如,上阵杀敌。只是为了忧心他的母亲,才转入左右奉宸卫之中,因为天底下没有比守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可惜,刚上任一个月就碰到了这种事情,母亲又该担心了。 叶黛暮直起身来,正视他。“将军应知,我不过是敦诚帝的六女,敦诚帝身为王爷之时便没有什么权势,而我不过是他的庶女,我母亲早亡,并没有为我留下什么。即使我继承帝位,也无权无势,无财无人。” “即使我知道是何人要害我,我也动不了对方半根毫毛。而我如果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必然会死于继位之前的人,是我。他们不会让知道真相的人,坐上帝位。因为即使有一丝半点的威胁,也会被扑灭。” 姜瑛听完,竟连话也说不出了。他直视眼前的少女,她即使直起腰板,也不过到他的胸前而已,仿若是一只手指便能将她打趴,可是她却果决不若常人,连半丝犹豫也没有就将那三人杀死了,足智多谋,却没有妇人之仁,令他不由地想起年少读过的武景帝传中描述的那位女皇。 他不及她,多矣。 姜瑛虽不懂谋划,却并不愚蠢。他立时便明白了,叶黛暮语中未尽之意。“谢陛下救命之恩。” “不。并非是我救将军,而是将军救我啊。”叶黛暮实在是不想再和他推来推去了,心一横,站了起来。“将军别推辞了。我实在是困得说不出话来,求将军让我去睡觉吧。我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姜瑛看着眼前的少女,刚刚还说她成熟,现下又觉得她幼稚得可笑了,竟对着他撒起娇。姜瑛好笑地说。“是,那臣就不推辞了。陛下快去睡吧。” 叶黛暮摇摇晃晃地往寝室走了,她推了推门,竟发现打不开门。恩……对了,卢淑慎还在里面。叶黛暮敲了敲门,有气无力地喊。“开门呐。” 里面立刻兵荒马乱地乱响一通,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殿下,是你吗?殿下……” “是我,开门呐。”叶黛暮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实在是困啊。刚刚那拼死一击已经花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刚刚能坐在椅子上都已经累得不行了,现在更是多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的黑影渐渐地连成一片。“开门……” 等室内的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抵着的东西移开,打开大门,只看到衣染鲜血的叶黛暮倒了在门柱上。她们惊慌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叶黛暮只是累得睡着了,赶忙七手八脚地替她换上寝衣,搬到床上去。卢淑慎很是小心地点了一支安神香。 叶黛暮睡得很浅,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沼里,黏腻而且窒息。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泥沼困住了她的四肢,她拼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呼吸,没有空气,生命……最终是永夜的黑暗将她笼罩。 醒来时还有些恍惚,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血红色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在哪里。青色的纱帐将天顶笼罩,绣着百鸟繁花,精致幽雅。她杀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喵喵还活着,他会不会害怕这样杀人不眨眼的自己呢?不敢再想下去,叶黛暮慢慢地坐起来,自有侍女替她撩开帘帐。“淑慎何在?” “陛下,妾在此。”卢淑慎立刻凑了上来。从昨夜之后,连侍女长连同剩下的侍女都不肯再以“殿下”称呼,而是恭敬地称她为“陛下”。 叶黛暮不再计较这种小事,而是露出一个微笑,任由她为自己洗手净面,然后漱口,坐到梳妆镜前,由她们为自己梳妆。 卢淑慎仔细地思着了好一会儿,才为她选了一支镶翠玉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笑眯眯地问。“陛下,这个妆容您可喜欢。” “总觉得太年幼了。”叶黛暮对着模糊的铜镜微皱眉说道,但还是阻止了想替她重新选首饰的卢淑慎。这镜子太模糊了,连自己的样子也看不清,可是这样才好,如果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却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动作,一定是很惊恐的画面。 叶黛暮至今也不了解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从前没有必要,现在不想要知道。她梳妆完毕,正准备用朝食,却见一个侍女匆匆进殿。卢淑慎听了那侍女的耳语,再上前对叶黛暮禀告。 “陛下,皇太后差人来问,玉真郡主想要去西山玩耍,陛下是否同去?” 第伍章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第五章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皇太后?她的嫡母徐婉清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西山,那不是打猎的地方吗?玉真郡主正是她的妹妹叶静姝,今年不过10岁,上马都跑不起来好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怎么想对方都不怀好意。 “不。替我向母后谢罪,只是我这里还抽不出空来,多谢她来邀我。若是玉真郡主要去西山有什么需要的,替她准备好。”叶黛暮这样说了之后,仍不放心,接着问。“先生可来了?” “谢大人已在明义殿等候陛下了。”卢淑慎立刻明白叶黛暮的意思,贴心地接上一句。“陛下,是否要与谢大人一起用朝食?” 这是个好主意。谢璋出自世家大族,谢家的势力不亚于徐家,可以说更胜于徐家。徐家祖上三公九卿,现掌管太学院,桃李满朝野,权势不可谓不大。谢家却累满三朝,三公九卿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家有名士玄公,清俊通脱,天下才子莫不向之。 若是和谢璋在一起,就算皇太后有什么阴谋也不可能实施了。但是一起用朝食就太过了。虽然谢璋愿意教她识字,却还并不是太傅。还有谢家也不知在这场帝位之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了,先用了朝食再去吧。”叶黛暮摇了摇头。早上端来的饭食依然精致美味,可惜叶黛暮也食不知味了。满腹心事,便是凤肝龙胆也要咽不下去了。叶黛暮竭尽全力也不过喝下一碗杏仁炖的牛乳加上半只赍字五色饼。 卢淑慎还想劝她再吃一些,可看她一脸深思,又不忍心。只是吩咐侍女再准备些点心,以备不时之需。叶黛暮听见了,却并没有阻止她,轻叹一口气。叶黛暮任卢淑慎低头为自己系上披风,再慢慢漫步到明义殿。 “来得太晚了。”谢璋给她当头一喝。叶黛暮很是郁闷。她已经来得很早了,好吗?现在辰时都还没有到呢,换成上辈子,这会她还没有起床呢。“今日,我们要讲的是时局。” “时局?那练字呢……”话说到一半,叶黛暮就知道自己傻掉了,练字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能了解时局的话,她救自己的机会就会大很多。“好的。先生。” “你应该说,准予。”谢璋扶额,一个没有架子的帝王,就没有威严可言,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你的遣词用句有时真是太可怕了。听好了,你是一位帝王,任何时候都要记住这一点。即使对方看轻你,你也决不能忘记这一点。只有你自己立起来,别人才有可能会尊重你。” “多谢先生教导。”叶黛暮半弯腰行礼。 谢璋虽然觉得这样不符合帝王之风,可是却莫名享受这般待遇。虽然是个不得志的帝王,但是一代帝王能对自己做到如此,不管如何都是一件令人不由地兴奋的事情。也许这就是叶黛暮的魅力所在。 她虽是帝王,却又不是帝王。 “当今朝堂由数个世家大族把持,你最需要了解的是徐、卢、崔、王四家。”叶黛暮知道,谢璋将谢家隐去了,毕竟是他的本家,他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将自己的利益绑在一个随时会沉船的帝王身上。“首先是徐家。皇太后便是出自这个徐家,但是我想当初他们也想不到,皇家的徐世女如此多,却偏偏是这一个离大位最近。” “为何?”叶黛暮立刻郑重起来。说老实话,她现在最想要了解的就是徐家。 皇太后对她的敌意,是最直白的,也是最浅显的,可惜也是最有害的。因为对方就是用阳谋,她也抵抗不了。若是皇太后现在宣她入后宫,在后宫布兵杀死她,就没有人有办法救她了,连她自己也不可能。幸好,对方现在脑子没转过弯来。 “可知徐婉清身为徐家本宗的嫡次女,却要嫁给叶庭溪这个没权没势连领地封国也没有的长平成王吗?连徐家本宗的庶女都能嫁给当时最热门的太子做侧妃,她身为嫡次女,怎么会不如庶女的前途。” 谢璋说起皇太后来,直呼其名,完全没有一点尊重。却让叶黛暮对他的好感蹭蹭地上涨,有人和她一起说道说道这个恶毒女真是太棒了。 “难道是她母亲失势了?”这是叶黛暮能猜到的最靠近真相的答案了。可惜谢璋还是摇了摇头。“非也,她母亲乃卢家本宗嫡女,势力非凡,要想失势,除非卢家倾塌。事实上,徐婉清最初定下的婚事是谢家子。” “婚事为何会……”谢家,徐谢两家联姻不成,必定有芥蒂了。这一点可以利用。但是要如何用,她必须要小心。 “在当时的一场流水殇宴上,流传出谢氏主母对她的评价:此女心性有暇,不堪大道。”谢璋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叶黛暮知道这种评价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已经是最为可怕的贬低了。 “传言毕竟是传言,谢氏主母有没有亲口说过这句话已经没有人知道了,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可是在那之后,徐谢两家就解除了联姻,再不相往来。” 这不就坐实了这个传言嘛。叶黛暮心想。不知道当时徐婉清做了什么,如果能知道真相说不准能派上用场。说起来,以前住家里似乎没有池塘,难道和水有关?叶黛暮一边想着,一边也不耽误和谢璋说话。“然后她便嫁给了我父亲?” “不,其中还有无数的失败,最后无可奈何,她只能嫁给当时最不得势的长平成王。对于徐世女来说,这已经是低嫁了。但是就连她的母亲也再没有办法选出一个更好的人选了。”谢璋轻饮一盏茶,继续说道。“所以当时徐家就已经放弃了皇太后。” “因为长平成王是最不可能登上大位的人。”但是他们没有料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这个最没有权势的长平成王活到了最后,登上了大位,其中她嫡母徐婉清又出了多少力气呢。“那么现在徐家是支持皇太后的了。” 这么说徐家还是她的心腹大患。不过,她在人家的眼里说不准连一碟小菜也不算呢。谢璋按住自己的袍袖,亲自为叶黛暮满上茶盏。“是,也不是。” “何意?难道皇太后还会记恨他们?”她嫡母有多小心,叶黛暮是最清楚不过的。就是她这样失去了母亲,年仅六岁的孩童,徐婉清也不放过任何机会折腾她。吞掉每月的花销不说,还撤去了她的乳母和侍从,夺去她的住处,除了没有命人将她杖杀,其他能做的徐婉清都做了。 这么想来,当初皇太后不得已嫁给父亲那个窝囊废,一定气极了。第一恨的是谢家,若不是他家退亲,她也不至于要重新找夫家;第二恨的便是她的娘家,徐家为她找的最好的人选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长平成王,皇太后一定不满极了,认为他们没有尽心尽力。 “看来你还算是明白。没错,你可能不知道,皇太后那边已经杖杀了三名宫人了。这三名宫人皆是与徐家有关,可以说是徐家安插在皇宫之中的探子。”谢璋的消息还算灵通,与他姓谢不无关系。 谢家现在最为紧张的就是徐家的一举一动了。当初退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后和徐家绝交也是预料得到的。谢家势大自然不惧他徐家,可是若是皇太后掌权就不同了。皇权加上徐家之势,必然会压倒谢家。到那时,谢家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谢璋才会出现在皇宫中,教导她。如果她是个可塑之才,便拱她上位,能辅佐一位帝王,必然能使得谢家继续繁华下去;但如果她不过是个庸才,那么大概谢家的下一步就是先杀玉真郡主,再杀她,以让帝位旁落。 不,不,谢家并非是如此短视之人。叶黛暮心中一惊。 恐怕此刻谢家已经与另一位可能继位的王爷接触了。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双管齐下,安能不中!而且就谢璋在谢家的地位来看,谢家恐怕还是更看好那位王爷吧,不然也不会派一个旁支来教导她了。 叶黛暮以袍相掩,饮下这一盏峡州的碧涧,双目直视谢璋。只见他坦荡荡地回视,双目有神,无一丝躲闪之意。 叶黛暮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这位才华横溢的谢璋恐怕也不甘心屈居人下吧,不甘心自己走的是一步坏棋。他想让世人皆知,他有不输于任何名士之才,他要扭转乾坤,将这一盘死局走活。 而她,下一任女皇,就是最好的一枚棋子。 想至此处,叶黛暮放下茶盏,站起来向后退上五步,在谢璋疑惑的目光中,再一次跪下去了。这一次,她跪的心甘情愿。“请老师教我!” “这是何意?”多么熟悉的一幕。谢璋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我已经在教你了。” “不,我愿尊先生为师。”老师,和先生,虽有相近的意思,却还是有所不同。师,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帝王的老师,即为太傅!“请老师教我。” 谢璋略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说。“起来吧。” 叶黛暮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难道她猜错了?谢璋紧接着沾了茶盏里的茶,在案几上写字。“你已满十六了。虽没有及笄之礼,但我还是先为你取字吧。过来。” 这是答应要收她为徒的意思。叶黛暮欣喜若狂地爬了过去。谢璋用手指几笔写完,解释说。“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取字,维桢,意为国之栋梁。” 维桢,维桢,好一个国之栋梁! 第陆章 阴谋?阳谋? 第六章阴谋?阳谋? “我有字了。喵喵,以后我叫叶维桢啦。”叶黛暮不住地念叨起来。热水中浮满了或纯白或淡粉的花瓣,香气四溢,熏得她昏昏欲睡。这可不行,泡了澡,她还得起来练会字才行。谢璋说她起码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为什么自己不叫丁一呢! “黛暮”两个字有多少笔画啊,要死啦,再加上“维桢”这两个字也不是什么善茬。要按照谢璋说的练字至少得练上五十遍,她就是写到明天早上也来不及。为什么不叫丁一呢?泪目。 但是不练不行啊。再这么下去,她登基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那不是太可笑了嘛。不会写自己名字的皇帝,听了都要笑破肚皮。 “陛下,您该出浴了。”卢淑慎掐着点叫她。 叶黛暮起身,向卢淑慎伸出手。那双手泡得起皱,却还是看得出有许多的伤痕,粗糙得像下仆才有的手。叶黛暮有些害臊地想将手藏起来,这手与锦制丝衣一点也不相称,像是偷来的东西一般。 她不由地陷入沮丧中。难过她曾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也难过那不定性的未来将要承受的痛苦。 虽她已经想不起很多事情了。上辈子她住在哪里,活到几岁,怎么死的,有哪些家人,连母亲的面孔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辈子的母亲也是。只能想起那昏暗的房间里,有着一束热烈开放的牡丹,红艳艳的,和周围残破的摆设那么的不相配。母亲的眼睛里倒映着那束花。她死的时候,眼睛里还有光芒,像朝露。 可她还是死了。 突然一双手轻柔地将叶黛暮的手捧起来。是卢淑慎。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轻蔑,反而郑重到庄严,叫人都怀疑她其实是所做的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而非仅仅是为这样一双粗糙的手擦药的工作。 “涂上这白髓玉珀膏,陛下手上的伤很快就会好了。”卢淑慎小心地为她涂抹药膏,这一米粒大的药膏就价值千金。 叶黛暮不由地感叹。帝王真是好命,这种珍奇异宝数不胜数,人家拿来救命的药膏,可以拿来美容。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 可惜,这个皇帝是要命的。 想罢,她提笔开始练字,墨香在室内弥漫,这是一种非常好闻的香气,有静心凝神的效果。叶黛暮越练越入神,渐渐地忘我了,只一味地书写。笔与墨仿佛是有神力一般,在纯白之处,尽情倾泻她的痛苦、哀伤还有庆幸。 等卢淑慎再次打断的时候,她才猛地发现已经一更了。卢淑慎一边为她揉手,一边抱怨道。“妾都对陛下说了三次,陛下一点也没有听见吗?” 事实上这种小活是用不上侍女长的,殿内自有专门揉捏按摩的侍女备着,技巧要比卢淑慎更高超。但是叶黛暮不肯让她们动手,不如说是不敢。谁知道她们之中包藏祸心,就等着近身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但是卢淑慎不能看任这样下去。陛下必须要接受一部分人的效忠。若非如此,就等于是把这殿上侍候陛下的侍女们全部推向敌对面。“连枝过来。看看,陛下的手腕是否拉伤了?” 这是个简单的问句。可是听到这个命令的侍女却白了一张脸,好似这不是个问题,而是一把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叶黛暮连瞟也不瞟她一下,专注地望着地板上木质的花纹。 卢淑慎只等了片刻,立刻换了一个人问。“青盏,你来看如何?” 这一个侍女犹豫了一下,却挣脱开一旁抓住她的手的侍女,走上前来,仔细地检查一番。“回禀陛下,您的手腕没有拉伤,但是为了明日着想,还是涂抹一些油膏才好。请您恕罪。”说罢,这个名叫青盏的侍女就用沾了油膏的手揉捏叶黛暮的手腕了。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好舒服啊。叶黛暮累得发酸的手腕立时便轻松了不少,她抬起头看了这个侍女一眼。有些婴儿肥,年纪偏小,身量却足够高了,十分修长。“你叫青盏?” “回禀陛下,是的。”青盏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持没有动。 “你年芳几何?”叶黛暮明白卢淑慎的好意,自然不会再坚持不用这殿中的侍女。如果能为她所用自然也是好的。但是过去十六年加上上辈子,她都没有做过驭人的手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僵硬着问了她几句。现在脸上的表情恐怕严肃得不行吧。 事实上若不是她还年幼,这威压足够令一个人跪地伏倒了。青盏此刻能够坚持下来,也是因为这位问话的陛下比她更年幼的关系。“回禀陛下,妾今年十九岁。” 好年轻啊。叶黛暮莫名觉得,虽然现在她才十六岁,皮子要嫩多了呢。可惜芯子太老了,啃不动。这动作太舒服了。感觉昏昏欲睡。叶黛暮慢慢地闭上眼睛,几乎要陷入睡梦之中。突然,卢淑慎叫醒了她。“陛下!” “怎么了?”叶黛暮晃了晃脑袋,还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我刚刚睡过去了吗?” “是的,陛下。陛下,姜瑛将军有一件要紧的事要禀报。”卢淑慎不得已才叫醒了她,不然早就让侍女们将她搬去床上了。 “先将殿中的人撤去,再叫他进来。”叶黛暮深呼吸一次。希望这次不是个坏消息。很可惜,她猜错了。姜瑛带来的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了。“禀陛下,西山出事了。” “西山?西山!”叶黛暮瞬间被惊醒了。“玉真郡主呢?玉真郡主如何?还有发生什么事了?速速说来。” “西山出现野熊。玉真郡主一行受了惊吓。玉真郡主本人无事,但是同行的一位贵女受了重伤,恐性命不保。”姜瑛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刻进宫禀告,离事情发生大抵不超过一个时辰。皇太后可能此时并未得知。 “皇太后可知?”那个小心眼的家伙恐怕立时就要发疯,这对于叶黛暮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若是玉真郡主已死,那这个消息好坏参半。 “应有人要进后宫禀报了。但他们的脚力没有臣的快。”姜瑛立时回答道。那么皇太后还不知道。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能做什么?那个疯子!若是知道叶静姝受了惊吓,一定会拿她出气,认为是她在暗中做了手脚。 天知道,她有多冤。等等,还有人受伤?“是哪家的女儿受了重伤?”叶黛暮的脑子里迅速地旋转起来,晕眩极了。但是她不能停止思考,如果一旦考虑错了,今夜就将是她的葬身之时。“可是徐家?” “正是。是徐家本宗的嫡女。具体是哪一位还没有消息,但是确定是徐世女没错。陛下。”天助我啊。叶黛暮立刻就松了口气。若是其他世家,不管是哪一个都会将罪过的一半归在她的头上,而她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只有徐家,只有徐家,本就是仇敌大患,才会有一线生机。 但是要如何才能令徐家人相信,这事件是皇太后所为,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呢。徐家必定比自己更了解皇太后。 第一,他们将嫡女送入宫中陪伴玉真郡主,就是为了化解双方之间的怨气;第二,遇见野熊,宫中派去的护卫队必然先保护玉真郡主,因为他们都是皇太后精挑细选出来的;第三,就要看,玉真郡主在徐世女受伤这件事上有没有瓜葛了。 不,在那种兵荒马乱之中,必定人人惊慌失措,更别提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女。最重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那些人心中疑虑的东西。一旦有一个人说话,即使是谎话,所有人的脑袋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将这谎话当做是真相。 但是她没有人可以指派,在场的人也都是玉真郡主的人,不然就是徐家的人。要如何使得这个谎言由她们自己说出来呢?可是如果由她问出来,必定会被人察觉出来。朝廷里尽是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她决不能一开始就暴露自己。 “这……可是她们进入森林深处了?”叶黛暮打定主意,继续询问下去。 “并未。虽然玉真郡主想要进入禁林深处,但被护卫队阻止了。另外,这野熊出现的也很是奇怪,那处是行宫里了,还是不靠林子的平地。也正是如此,才没有人受伤,除了那个莫名受伤的徐世女。”姜瑛将得知的消息一一讲述出来。 “莫名?也就是说没有人发现她是如何受伤的?当场有那么多人!”叶黛暮内心更添一分肯定。“还是先派太医前去吧。淑慎,你拿着令牌去太医院,令禁卫军护卫他们快速赶到西山,着他们要细细询问,好好诊断。务必要快!” “谨遵君命。”卢淑慎将青盏留在殿外三番嘱咐过后,自己才拿上令牌迅速地离去。 姜瑛不解。“陛下,为何不让臣去?”他的速度必然比侍女高上几倍,若是要赶在皇太后之前,那么时间紧迫。 “你不能暴露自己,将军。皇太后不会乐意值守宫墙的人和我有任何瓜葛的。如果有,她必然要除去你。将军,请保重自己。”叶黛暮想了想,必须用什么来遮掩姜瑛进宫的理由,不然,皇太后必定会察觉。 “将军在宫内可有一二借口,遮掩一番。不然今次就会令皇太后察觉了。”叶黛暮还在苦思。姜瑛立刻就回答道。“臣这次进宫是为臣弟姜达谋求一个出身,请陛下赐他千牛背身。” 真是机灵的家伙。叶黛暮马上笑了起来。“好的。若是我能做到,那么我答应你。”真是个再恰当不过的理由了,不过,还需要一个转移目标的人。 “青盏!”叶黛暮将她唤了进来。 第柒章 她就是个疯子 第七章她就是个疯子 “青盏,殿中侍女出殿后,可有异动?”叶黛暮急迫的问。现在她最缺的就是时间,皇太后一旦知晓此事,必定勃然大怒,向她发难,到那时,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回禀陛下,妾站于殿外,那些侍女进入角房休息。妾所知甚少,但是有一人出了长生殿的范畴。”青盏的眼神很好,即使深夜无月,站在高处仍可见百丈之外。 叶黛暮顿感意外,果然能在御前侍候的人都是个宝啊。还有一件事需要尽快处理。“将军,今夜劳烦您了。只是现在,您还不能曝露,请速速离宫吧。” 姜瑛听了,犹豫片刻,还是行礼,答道。“谨遵君命。”如此便从角门匆匆离去了。 而叶黛暮则头痛不已。一想到皇太后的作风,她便忍不住头脑发涨。那是个再胡搅蛮缠不过的疯子,有理无理都说不通的老顽固。她平生最宝贝的不过是三件东西,她的美貌、她的权利和她的子女。 第一样已经随着时间的流失渐渐消亡了,第二样正在渐渐增长,第三样只剩下叶静姝这一个女儿。她所生的三子一女,除了叶静姝,其余的都死在之前一场流行病之中。叶黛暮还记得那是三月十五日,闹市的灯火辉煌,连府中的柴房也能窥见其光。 可是王府中却不闻一丝声响,只有仆从在寂静的走廊上匆匆走过。先帝登基之后,府中的子嗣和妻妾都还没来得及迁入皇宫便纷纷病倒,由于是时疫,不能出府,只好将太医派至府中医治。而她虽没有得病,却依然被众人忽视,只能继续躲藏在府中的角落里生存。 然后那一天,整府都是悲切的泣声,然后是惨叫,血腥味浓重得连柴房都闻得见。徐婉清的三子在那一天陆续咽气,所有伺候过他们的侍女仆从全都被杖杀,血水渗入地砖,直至今日也洗刷不掉那浓厚的血腥味。 她躲在柴火之中,抱着喵喵,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蓬松的毛里,拼命祈祷自己不要被想起来。那日的恐惧至今想起,仍叫她毛骨悚然。 “陛下,陛下……”青盏小心翼翼地呼唤她。叶黛暮缓过神来,打起精神,继续问下去。“是谁出去了?” “是连枝。”青盏立刻回答。叶黛暮并不意外,今日连枝拒绝了向她效忠,必然是有主之人,或者另有出路。“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你可知?” “后宫。”那条路上只有一个门,这个门通往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处还在使用,那就是皇太后所在太极宫。青盏开始觉得胆寒,现在谁都知道,这皇宫之中陛下做不了主。若是皇太后要杀她这个小小的侍女,连话都不必多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无碍。将剩下的侍女召来吧。”其实叶黛暮的心已经提到胸口了,但是她决不能表现出一丝的胆怯,不然这群侍女必然比她更心慌,到那时,人心必然就收不住了。今夜要一击必中,如若不然,她必死无疑。 侍女们如平常一般进入殿中,却莫名觉察到一丝沉重的气氛。殿中灯火通明,坐在高椅之上的女孩却眉目不清。在极度的光明之中,却暗色不明,仿若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此处,将视野都扭曲了。 “今夜恐怕是最后一夜了,诸位。”叶黛暮的声音有些低哑。之前所有的思考和焦虑在此刻都停了下来,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她一眼扫过下面所有人的面容,上面呈现着或疑惑,或坦然的表情。 “我知道诸位并非愿意来这里侍候我的。你们之中的有些人也抱着不一样的目的。”叶黛暮注意到其中有不少人的眼睛里出现了惊慌。“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只要你们呆在我身边一天,就有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离开我。何况我不能为你们做到任何事。” “陛下……”青盏站在最靠近她的地方,忍不住出声。“并非如此啊,陛下。您曾将我们的安危置于您之上。您并非什么也没有做过。” 这句话令殿内的侍女们都想起了那个紧迫万分的夜晚。她们身为人仆,在危机时刻被当做挡箭的盾牌,在适时的时候被丢弃,都是可以预料到的。然而,那一天,坐在这高位上的人竟然将她们的恐惧,她们的性命看在眼里了。 你们若是害怕,可以退入内室,将门锁上。 在性命攸关之时,谁能想到他人呢?可是这位年幼的陛下却注意到了。人人都将奴仆看作是无悲无喜的物品的时代,她的话语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啊。可是那一刻,即使是怀有异心之人,也不能忽视内心的感动。 如果是这位陛下执掌朝政,入主宫廷,是不是连她们这样卑微低下的人也可以获得一丝遐想,对更美好未来的遐想。 叶黛暮知道青盏的话,令她们动摇了,她便乘胜追击。“是啊。只是刺客之匕针对的仅我一人。而权贵之怒却绝非如此。哎,今夜之后,不知这殿内还能剩下几人?” 这声轻叹,终于将这些麻木不仁的灵魂惊醒了。皇太后为人暴戾,并非一朝一夕,想要隐藏也是做不到的。更何况,对方从未想遮掩。皇太后入宫至今不过三日,太极宫已杖毙三人,还都是因为芝麻大的小事。 但是并非人人都畏惧这一点。有靠山后路之人,还能有几分驻定。即使是皇太后也并非人人都可以杖杀的,不见死的皆是无名小卒吗?这些人的想法,叶黛暮大概也能猜得到。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却不知道,树下之蚁死伤非类啊。 但是很快就传来了讯息,令在场之人无不物伤其类。连枝死了,在太极宫被守卫杀死的,罪名是夜闯太极宫,恐其图谋不轨,被就地砍杀。许多侍女在这之前都以为连枝乃是皇太后的人,因为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从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就是世家大族的探子都会顾忌一二,她却明晃晃地拒绝了陛下。 叶黛暮也没有想到连枝会被杀。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皇太后听说玉真郡主出事,殃及池鱼,一气之下将她杀死;第二,她并非皇太后的人,前往太极宫另有所图。不,不止,若她并非皇太后的人,这时候去太极宫做什么?为了挑拨她和皇太后的关系。这不需要挑拨,她和皇太后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难道太极宫中守卫的守卫另有异心,在连枝去见皇太后之前就将其砍杀,再报于皇太后?也是有可能的。这皇宫比筛子好不到哪里去,哪家都有人安插其中,鱼目混杂,都乱成了一滩浑水。 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这水越浑浊越好,正好她可以浑水摸鱼。卢淑慎从太医院回来了,她匆匆进殿,连额上的汗水糊住了发髻都来不及擦拭,行礼回话。“禀陛下,皇太后已经出了太极宫,往长生殿而来。” 这句话字字都是刀剑,狠狠地扎在叶黛暮的心上。什么!竟来得如此之快。不,不,还有什么可以做,一定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叶黛暮一眼扫去,殿中侍女的脸上竟纷纷出现了惊恐之色。 “诸位,如何活命,还要看各位自己的了。若是此刻想逃,我也拦不住你们。只是莫往东了。”东边乃是太极宫到长生殿的必经之路。叶黛暮当然想活,可是将这些年轻的侍女留下又有何用呢? 按照道理,御前侍候的侍女之位最为抢手,多为年长大才有能之辈。然而看看她这一殿花样年华的少女,多数只有二十来岁,恐怕入宫年岁不长,被人推出来挡箭了吧。她这一处长生殿可比地狱的刀山火海要险峻得多了。 如果能活,当然很好。可如若不能,能活一个,就活一个吧,算她积德了。叶黛暮苦笑,从后世而来,却无法保全自己的性命,她恐怕是最窝囊的穿越女了吧。 夜袭那次的决心和勇气,是因为她有这些,她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活下来。 然而这次,就是项羽在世,背水一战,也恐难逃一死。她现在是无刃之剑,无兵之将,无民之帝。何等的可笑啊! “陛下,妾愿留下。”卢淑慎在她座前跪下伏地叩拜。“妾入宫十余年,却已经历了三代君王,虽以卑微之身论天子属于逆罪,但还请陛下宽恕。妾以为,陛下乃是天定明主,魏之帝位决不可旁落他人。若是可以用妾之命,换陛下之命,妾愿意。” 叶黛暮还是第一次正视这个侍女长。她迂腐而保守,恪守原则,不肯踏雷池一步。但是就是从她的身上,叶黛暮体会到古人所谓的高义。愿为之死!这是多么高尚的原则。她曾读过许多的圣人言,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体会到,这种精神竟是如此令人钦佩。 “妾也愿意。多谢陛下救命之恩。妾是罪臣之女,没入宫廷为奴。若陛下他日继位,求陛下赦免妾的家人,让他们能带妾的尸首回故土去。”青盏跪在地上,深深地一磕头。 “妾名语嫣,妾也愿意……” “妾名惜岚,妾也愿意……” “妾名青筠,妾也愿意……” 殿内的侍女竟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这是叶黛暮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拜首,她有一些恐惧,有一些心虚,也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在鲜血热烈地上涌之际,她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此时跪下并非是向她效忠,不过是逃出此地,也难逃出死局。但是此刻她有这么多人所助,也许能在这场敌我悬殊的棋局上挣出一线生机。 “皇太后驾到!” 第捌章 花下多枯骨 第八章花下多枯骨 夜已深,殿内外如死一般寂静。 尖锐的喊声刺痛众人的耳膜,人人面色惨白。叶黛暮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这是过去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正面面对皇太后。内心的恐惧此刻已经膨胀到了最大,堵住她的喉咙,令她发不出声来。 努力地深吸几口气,叶黛暮才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叫它暴露自己内心的恐惧。“淑慎,去点安神香。” “谨遵君命。”卢淑慎也有些慌张,起来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绊倒,幸好所有人都开始恍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否则必定引起惊慌。 “青盏,你带人将这殿中的帘子拉起来,将窗户打开。”视野开阔,可以杜绝一些事情,比如诬害,但是鉴于皇太后势大,恐怕就是诬陷也无人会替她澄清。但多一分可能,就要多做一分。 “语嫣你带人再去搬把椅子。最好比这椅子矮一些。”这殿中只设置一把椅子的寓意,现在要破来保命了。若是今夜无命,何谈他日登基为帝。但是恐怕用不上。 “惜岚,带人去后面,把我的纸墨都收起来,最好可以藏起来。”她学会写字的事情决不能让皇太后知道。 “青筠……”叶黛暮一一布置下去,却来不及做得更多了,从喊声,到皇太后入殿不及一刻,她能想到的,都吩咐下去了。现在能不能活,就要看天命了。 就赌,她乃天命所归! “啪!”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恐怕在天上的先祖先烈都没有想到,这扇被誉为天子门扉的木门会在两日之内被如此对待两次,其中一个人还是当朝皇太后。叶黛暮自嘲,每天都要夜袭吗?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啦?有本事杀人,你有本事白天来啊! 索性,这一关度不过的话,就可以永远安息了。叶黛暮打起精神,站在殿中最显眼之处,输人不输阵。如果服软可以叫皇太后放过她的话,恐怕此刻叶黛暮就毫无形象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演示一个词——跪地求饶。 不过,想也知道,现在就是割肉予皇太后,她也不肯就此罢休。果不其然,那个头戴凤冠,身披霞锦织锻的女人上来便对她大发雷霆。“竖子尔敢!竟站着迎我。” 这是嫌弃她没有跪地伏倒。 叶黛暮却依然站直了身体,没有在她的威压下屈服。马丹,屈服就要死了好吗?谁要向这么一个疯子下跪。十六年也许足够抹去海角的岩崖,却还不足够抹掉她内心的自尊。她来自人人平等的时代,那时代也许很混乱很浑浊不堪,但是起码它教会了她一点,绝不向任何命运认输。 “皇太后恐怕不记得了,朕乃帝王,无需向任何人下跪。能让朕跪的,只有天地和列祖列宗。”叶黛暮底气十足,声音洪亮得令人不由地一怔。她扫过跟在皇太后身后的人,立时气沉丹田高声喝道。“尔等见朕,为何不下跪叩拜!” 这一声怒喝,竟吓得几人站不直膝盖来,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们当然知道面见君王理当叩拜行礼,然而他们之中谁也不把这个年仅碧玉年华的少女视作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正是这种轻视在强烈的反差之下带给他们极大的震撼。 她外着窄袖袖赭色褙子,内着墨绿色齐胸曳地襦裙,臂上搭着一条宽大的黑色金丝繁花纹绣帔帛,腰垂金红色相间的丝带。站在这大殿之上,竟叫人移不开目光来,仿佛眼帘里所有的光芒都只集中在这一处。 可看她的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目光相对,竟叫人生出一丝惧怕,仿若是有什么万钧之重压在身上,令他们不由地动摇了。第一个没有站住的人,自然引来了第二个,然后犹豫不绝,甚至打定主意的人都顺从地跪伏于地,叩拜于她,口称。“参见陛下。” 这就像是一片麦子,风来便顺风倾倒的模样。却叫皇太后,怒火攻心,气急败坏。她一脚踹倒她身边的侍从,愤怒至极地大吼起来。“起来,起来,尔等贱奴。这黄口小儿,不过昔日柴室一破落户罢了。何人准予尔等跪拜!” 青衣侍从一下就被踹得扑倒在地,却又立刻爬了回去,恭敬地谄媚至极地对皇太后笑着,又重新站在了她的身边。叶黛暮莫名觉得这其中有着诡异之处。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皇太后已经杀气腾腾地向她冲了过来。 叶黛暮此刻恨不得在这殿中燃烧的不是安神香而是迷魂香,最好是能让这疯癫了的皇太后立刻昏迷过去。可惜她不能。皇太后已经走到离她不足五步,这个距离已经能让叶黛暮清晰地看见她脸上摇摇欲坠的粉末,这是涂了多少粉啊?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令她情不自禁地联想起,王府那宽敞的庭院里,青色的石板上那浓厚的血腥味。她有些恍惚起来。不妙,这一个愣神,竟让皇太后的气势强盛于她了。还是童年阴影太深刻了。 正在这时,卢淑慎站了出来,她本就站在叶黛暮身后不远,此刻自然比皇太后要快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挡在了叶黛暮前面。皇太后威胁地半眯起眼睛来。 卢淑慎处于这浑水一般的皇宫之中十余年之久,她在这皇宫中见过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比皇太后不知多出几倍,手段高出几番。“请皇太后退后,陛下体弱,身侧不容浊气。若是令皇太后染病,足令陛下惶恐。” 其威严竟能和皇太后相抗衡。若不是她面对的是皇太后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恐怕任何一人都会被吓住。可惜,她遇上的是皇太后。 “啪!”皇太后二话不说给了她一个巴掌,挥起的手刚放下就被一旁的侍从捧起来轻柔地按捏。皇太后高昂着头,连瞥也不瞥她一眼,轻蔑地说。“贱婢,不配与之言。” 卢淑慎的脸上立刻红肿了起来,甚至被皇太后手上尖锐的指套给划伤了。叶黛暮吓了一跳。这姑娘也太傻了,也不打听打听皇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说是挡在她前面,就是站在她身旁五十米外被她看见了,她一个不气顺也要赏一顿巴掌的。 叶黛暮想要拉过她,但是也知道此刻绝不能将卢淑慎再推到皇太后的面前了。叶黛暮上前一步,顺势将卢淑慎挤到一边。“一侍女罢了。皇太后何必置气?若非是仆从办事不力,怎会使得真玉受损?一个小小的仆从容易处置,可是玉碎便难以愈合了啊。” 真玉?玉真郡主也。其他可以不论,玉真郡主,她总要顾忌的吧。叶黛暮的双手已经满是冷汗了,几乎要滑落地面。她就像是一个赌徒,做的是一场生命攸关的豪赌,赌赢了就有命,赌输了,恐怕这住过几代帝王的长生殿要血染难消了。 “竖子尔敢!”但是这一声怒喝,已经不如进殿时那么底气十足了。她不该有自己的势力才对。皇太后曾注定自己这个庶女不可能有能力做下任何事情,但是现在她不能肯定了。若是这个贱人真的在这件事上做过什么,那么说不准静姝还处在危险之中,该死!皇太后开始慌乱起来。“尔敢对吾儿做甚!必扒皮抽骨,叫尔……” “皇太后慎言。朕自是不敢。玉真郡主乃是先帝嫡亲血脉,万万不能出事。可是并非众人皆如此。不若,不至于此。您该问罪的恐非朕啊。”此时掌控朝廷的是徐家,连皇宫守门的护卫队都在徐家的掌控之下。这曾让叶黛暮夜不能寐,此刻却能拿来当筹码了。 皇太后当然比叶黛暮更清楚如今朝廷的势力分布,不然她也不会拉下脸面,去向娘家求和,在她心爱的女儿身边安排那些贵女。 她自嫁给长平成王那个窝囊废之后,就再没有回过娘家,逢年过节也绝不肯送贺礼回去。她恨啊!想徐家权倾朝野,竟要将她这个本宗嫡女作为牺牲品,嫁给个布衣王爷,无权无势,更无半点才华。怎么可能没有更好的人选?这群骗子! 若不是徐家早就在暗地里与谢家权势相争,否则谢家为何会想要和徐家决裂。她又何至于此!她心心念念了十五年要嫁的好儿郎,有着举世无双的才华,是如琢如磨的有匪君子,是大魏最令世人向往的风流名士。 那蠢笨如豚的叶庭溪怎么能相提并论?他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王爷,没有封地,没有家财,不会颂歌吟诗,不懂春雨夏荷秋风冬雪,饮茶如牛嚼牡丹,食味不知浓淡,提笔作画却连一丝风骨也没有,更别提他的模样都是那么的不如人意。 她要如何甘心? 她本该嫁的人是谢晋奕,是被赞“赢得天下才子心,引多少佳人笑,还看玄郎”的谢玄郎。她本该过着让这上京所有女人都羡慕的生活,和这世上最好的郎君藏于山水之妙。那句“凭舟任去,风卷云淡,大好河山不及伊人”本该是她的,是她的! 这群强盗!他们抢走了她的夫婿,抢走了她的大好人生,抢走了她的儿女,还要再抢走什么?徐家,徐家,徐家! 第玖章 哀鸣 第九章哀鸣 徐婉清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好个徐家!”说罢,她转身就走,曳地的孔雀长裙狠狠地甩在叶黛暮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来去都如飓风,带着暴怒而来,带着狂嚎而去,将所见一切都要毁灭殆尽的癫狂。 等皇太后的懿驾彻底消失在所及之处,青盏匆匆忙忙地进殿禀告。叶黛暮早就腿软得站也站不住,整个依靠在椅凳上,瘫坐在地板上,满额皆是冷汗,连发鬓都湿透了。青盏慌忙跑过去扶起她。“陛下。” “无事。只是欣喜若狂罢了。对了,快去拿白髓玉珀膏来。”侍女们以为是叶黛暮受了伤,急忙去拿了来,青盏正要询问,却听叶黛暮说道。“淑慎,快涂一些软膏,女儿家的脸被划伤了那可不得了。” 卢淑慎很是惊讶,竟愣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这殿上也没有哪个侍女不动容的。女子最忌便是样貌受损,这风气又以皇宫最甚,若是伤了颜面就不能侍候人了。要是更严重的,说不定会被逐出宫去。 “怎可如此?这药膏如此珍贵,只能用在陛下身上。何况妾也过了花信年华,这张脸也无甚好看的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顽固得不得了。叶黛暮笑叹了一口气,对着左右说道。“你们看淑慎这个模样,像不像夫子?这也要说道,那也要说道。我看咱们就别跟她废话了,快点按住了她,好净面上药。你们不困,我可累困了。” 侍女们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卢淑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大概是她们自入宫以来笑得最欢心的一次,毫无芥蒂,毫无伪装,从心底发出的笑声。可惜这欢乐的时间永远都是那么的短暂。 当太阳重新照耀这座世间最巍峨的宫殿时,这些曾对彼此开怀大笑的人都将再次沉入那蛛网般的阴谋之中,被人心和权利最深的黑暗笼罩起来,将所有展现过的光芒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叶黛暮并不奇怪,自己再次睁开眼后看到的是一群面无表情的侍女,仿佛昨夜的那些笑声都只是她的梦境而已。她明白的,这座雄伟壮丽的宫殿只是一座巨大的牢笼,这些披在她身上的霞缎锦衣都不过是奢华的囚服。 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只是一个囚徒。这些侍候她的卑躬屈膝的女孩们,是她的看守者。你怎么能强求她们欢笑出来呢?可是叶黛暮对着这个空阔的大殿,突然地觉得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 “圣人言,君子厚德载物。”谢璋用手中的竹简狠狠地敲上案几,令叶黛暮浑身一震。“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在课堂上开小差。这一篇乃是千古之言,你怎敢亵渎?” 这个严肃的画风,叶黛暮表示非常地不适应。昨天不是才说今天要讲皇宫势力倾向吗?怎么讲起古书来了?她没有立刻发问,她还没有那么傻,这里可是皇宫,生存的战场。就算天生并不擅长这种歪门邪道,电视剧总是看过的。 叶黛暮立刻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侍从,是个陌生的面孔。眼神冷静,五官平凡,头发很干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讯息。但事实上这不太正常。有问题,监督者吗?更多的,她就看不出来了。 “是。”叶黛暮轻叹口气,还是扮演最简单的那种,又乖又蠢的人是最不容易令人起戒心的。天知道,她有多焦虑,她的时间不多了,但是要学的有那么多,她的进度已经比其他人慢了十几年了,现在怎么抓紧都来不及,还要加上这么一节没有意义的课。 这个角色扮演倒是简单极了,上辈子读了十九年的书,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叶黛暮顺势打了个哈欠。昨夜又没睡好,困意渐渐地将她袭击,黑影将世界笼罩。谢璋再念完一章之后,一抬头就发现叶黛暮已经趴在案几上睡得香甜了。 就算是想让对方演一出戏,他也没想到她演得这般真实啊。这篇文章还是他连夜找出来的,就为了达到既能敷衍监视者,又能为叶黛暮增长知识。但是看样子,她累坏了。再怎么聪明机灵,她也才十六岁。谢璋突然地心软了。 满目的鲜红,像是一场噩梦,瞪大的瞳孔,惨白的肢体,肉体被利器割裂开的声音,不,这并不是噩梦,而是现实。她不想面对的,是比这些现实更令人绝望和恐惧的自己,杀人的自己。 叶黛暮睡上一觉,醒来之后,久久反应不过来。那监视的侍从已经回去禀报了。这副傻样子又被谢璋狠狠地说教。“只是叫你藏拙,可非是叫你不思进取。今日练字多上一倍,不然……” “啊!”叶黛暮顿时清醒了。她扭扭捏捏地撒娇求饶。“老师,饶命啊。五十张便要了我的命,若是百张,明日这臂膀必定要废了。” “撒娇又何用?你这名字也写不好的女帝,真是叫文惠帝知道了,必定气急要从地宫里出来狠狠教训你一顿。”谢璋摇头。想了想,让侍从拿出了几卷字。净手静心之后,方才亲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引导她去看。 “这是什么?”叶黛暮看这几卷,皆是上品。 “先看此卷,这是文惠帝题字石碑的刻版。”谢璋先给她说的,自然是万中无一的。文惠帝即不做这皇帝,做个名士,也叫这天下士子莫不相随。“‘文曲落凡尘,帝王耀紫微。’说的便是这文惠帝。此乃文惠帝为夏宫题的字。便是这刻版,也千金难求。” 叶黛暮看这草书,只觉得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再深的,她可就看不懂了。她笑嘻嘻地回应道。“我知道。文惠帝便是第二任女帝。第一任乃是武景帝,对吗,老师?” “是。再看这,此乃武景帝所做《送武陵王及定山军赋》的刻版,废了我三十匹五花马才拿到手的。”谢璋立时陷入狂热中。 “哦。武景帝不是以武功、治军,百战不殆出名的吗?怎么也会写赋?”叶黛暮话音还未落,就受了谢璋狠狠的一击敲打。 “蠢货,也只有你这样的没见识的人才会这般以为。看看人家的字,再看看你的,好意思说吗?”谢璋毫不客气地教训了一番。 “好吧。好吧。那这个呢。”叶黛暮只想转移话题,随意指了一个。 谢璋瞟了一眼,竟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此乃敦诚帝之字,陛下竟不识吗?” 叶黛暮顿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难受地呢喃。“不识,不识。我不识啊。要我如何识得?” 谢璋并非那种不通世事之人,立即便转了话题,讲解起别的来。然后直至结束,谢璋快一步越过她,才轻声说了一句。“皇太后想垂帘听政。陛下,小心。”然后快步离开了,只留给叶黛暮一个背影。 天哪,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午饭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又要食不下咽了。每天都有新的幺蛾子,你就不能消停一天吗?之前是西山,然后是徐世女,现在又要垂帘听政。她是觉得世界上必然有什么要如她的意吗? 皇太后垂帘听政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被集火攻击的时候,皇太后作为目标一定比她大多了,到那时她只要保持安静,就能获得足够多的善意。但是坏处也多到数不胜数,最重要的是,一想到每天都要和皇太后见面,就已经够痛苦了。她就是个疯子。 要和一个疯子朝夕相处。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就算有再大的好处,她也不干。必须得想想办法。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她拒绝,也不可能拒绝得了啊。但是等等,她不愿意,也代表别人不一定愿意啊。 这是机会。不是她吹牛,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的人都有起码的认知。要和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帝较量,还是和一个随时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皇太后较量,应该谁都会有一个偏向吧。起码她不觉得哪个傻子愿意选后者。 也许三天前还有徐家。不过,现在,相信现在不会了。如果一个徐世女不够,那么她就提醒他们还有更多才行。但是如何能提醒他们。她现在能用的人太少了。卢淑慎也许可以帮她,但必须得快,至少得比皇太后快才行。 “淑慎,你能为我找一串佛珠吗?”照例是睡前梳头的时间,叶黛暮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这是她第一次提出任性的要求。卢淑慎当然不会拒绝她。事实上,她为叶黛暮准备了一串十分适合她的一百零八粒六道木佛珠,串珠上搭配着玉黄色的蜜蜡,还搭配着一块昂贵的老蜜蜡。 六道木上天然形成的六条木棱被认为代表文殊菩萨的六把智慧剑,可以斩断人类的烦恼,或者象征着六字箴言(即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被认为可以用来辟邪。据说六道木是辟邪的法宝,因此又被佛家称为“降龙木”。正因为六道木的朴实自然以及所包含的寓意,象征着佛家所说的“六道轮回”。 “真是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淑慎。”叶黛暮知道这是第一步。她通过卢淑慎得到一串佛珠的事情,不需要更多时候,在她进入梦乡之前就会传遍整个上京。明天清早就连只吃豆腐的老太太都会知道,下任女皇是个信佛的。 有信仰的人将会给人很多特殊的感觉。一个是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如佛教这般会多一个感觉,令人感觉更慈悲;第二个是积极,信仰可以激励人们前进;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一个信仰将会为她带来许多的同类。 人与人之间的相同之处,将会带来许多支持的力量。叶黛暮开始起居都带着佛珠,只要有空就念六字箴言,虽然她知道能保住她性命的不是佛祖,只能是她自己。 “陛下,您信佛吗?”第二天的课上,那个奇怪侍从不在了。老师谢璋也变回正常的模样。“信仰会产生偏向。” “是的。”叶黛暮很淡定地认同。信仰会造成的偏向,在她曾生活的时代,信仰毫无疑问会令人偏执,然而在这个一无所有的时代,很显然信仰使人强大。她太弱小了,不得不依靠于别人。 这是暂时的,却绝不永久。愚者拜形体,聪明的人拜智慧,只有智者拜自己。 “算了,这并不重要。今天要说的是崔家,掌握礼部、大理寺,他们自诩是天下礼法的正法,一群清高自傲的孤僻怪人。”谢璋看起来非常不喜欢他们。“如果遇见他们,你最好转身就走。” “因为他们三句不理礼法。你会被烦死的。”谢璋,你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呢。被吃掉了吗?说好的才子呢。感觉人设都崩坏了。“而且摆在你面前还有一个和他们有关的问题。他们认为你还未成年。” “所以他们希望皇太后垂帘听政?”叶黛暮觉得他们疯了。就是原子弹的威胁力也没有这一个皇太后的大啊。“但是我已经十六岁了,按照伦理,我已经成年了。” “作为普通少女是这样没错。但是作为女皇,这太年幼了。但是他们提出的摄政者并非皇太后。当然皇太后不这么想。皇太后认为如果有摄政者,那就非她莫属。”谢璋开始用水在桌面上画关系图,他不能留下任何的证据,一片纸一个字也不行。 第壹拾章 火灾 第十章火灾 “就因为她是我的嫡母?”叶黛暮很了解她的想法。 “是的。但是崔家掌握的礼部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一个疯子摄政,只会令国家更糟糕。所以他们提出来的人选是长乐毅王。他乃东山公一脉,当年穆戾帝不满荒帝暴政,攻入上京,杀了荒帝,封荒帝之子为东山公,扫平朝堂,登基为帝。这也使得长乐毅王的王位继承权序位靠后。皇位暂时还落不到他头上,所以最为安全。”谢璋对这番言论十分不屑。 “但是对于权力,永远不会有安全之说。不然,也不会有穆戾帝上位了。”叶黛暮倒是清醒。好了,在长得不能再长的敌人名单上还要再加上一个了,天知道,要是把这份名单写出来,那张纸得有多长。感觉胃袋要掉下来了,救命。 “很好,保持清醒。接下来,当然还有一些别的问题。但现在你需要警惕的就是摄政者。纵观历史,不管是哪个朝代,摄政者和王者都是不死不休,无一例外。”但是谢璋并不能告诉叶黛暮,谢家所站的位置。 “谨记老师教诲。”叶黛暮心知肚明,同样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谢家可能站在她这一边,因为她年幼,且容易驯化,听上去真像一只动物。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不会,因为很显然,谢璋并没有对她坦白一切。 “陛下,您还醒着吗?”对了,今夜是卢淑慎守夜。本来因为叶黛暮收服了一些殿中的侍女,她就不再守夜。因为守夜是个很辛苦的工作,特别是对方还是个不得势的皇帝。这件事本身就够搞笑了。听说过不得势的王爷,还从没听说过不得势的皇帝。 但是今夜不同。明天就要举行继位典礼了,只要活到那个时候,她的第一个目标就能实现了,当上一个女皇。哪怕在那之后她就被暗杀死亡,她都能得到一个谥号。活人奢望死人的东西,她是有多逊啊。喵喵一定会鄙视她的,恩,虽然他一向喜欢那么做。 “是的。淑慎,你先睡吧。我只是……”叶黛暮试图表达自己,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支吾着。烛火摇曳,戏弄起那照帘的壁影,犹如黑色的恶鬼在昏暗中张牙舞爪。 “陛下,明天就是继位大典了。还是早点休息为好。”卢淑慎的声音比平常格外地轻柔。她也明白眼前少女的忧虑,在这宫中十来年,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识过了,才会越发珍惜如此的纯白。 “我有些紧张。淑慎。”叶黛暮坐了起来,卢淑慎就跪坐在床榻下沿。“明日啊,就是明日了。可是我有些害怕,淑慎。明日,那些人,我就要面对那些人了。那些想要杀死我,将来会杀死我的人,都会站在我的对面。我觉得我要面对全世界,我好害怕。这么说是不是很傻?” 叶黛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心声透露出来,也许是气氛太过柔软了,也许是卢淑慎的声音太过温柔了,让她些许放松下来了。她望着卢淑慎的眼眸,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黑得发亮,令她看不懂,却又令她觉得心安。。 “不。并不会。”卢淑慎坐直了身体,温柔地说。“陛下现在确实势微,然而这并不是永远的。就如同入天的古树并非发芽便如此高大。时间能改变一切。您不需要担心,因为您的对面并不是全世界。” 叶黛暮掀开帘子,直视她的眼睛,那是没有参杂任何东西的真诚。“还有什么没有站在我的对面?” “百姓。天下的百姓如果能了解您,他们绝不会站在您的对面。因为您会成为明君,爱戴百姓,创造一个别人不可能给他们的最好的未来。”卢淑慎如此注定地说,仿佛那就是一个事实。 叶黛暮有些好笑,她自己都没有这个自信,但是被人相信的感觉真好。她的手突然被碰触到了,她吓了一跳,定下神来一看,是淑慎。 卢淑慎握紧她的手,用最温柔和坚定的语气说了下去。“还有我。” “我站在您这一边。我发誓效忠于您,用我的生命。”她亲吻叶黛暮的手指,虔诚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叶黛暮。 叶黛暮笑了。“我允许你的忠诚。但不准你丧命。” 皇宫的长钟再一次被敲响了。卢淑慎立刻站了起来,仔细听,立即惊慌失措地失声喊了出来。“是失火了,东南角。那是玄武殿的位置。天哪,先皇们的牌位……香火……” “离这里有多远?”叶黛暮冷静地问,但是穿鞋子的手指颤抖不已。“今天门外守夜的是谁?” “并不是姜瑛将军。他明天白日才会执勤。”因为明日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当然现在也危险。为什么杀人放火都是晚上做最好,救命。卢淑慎立刻意识到了现在和之前一样的夜袭。但是更糟糕,这一次没有姜瑛将军护佑。“是徐景茗将军。” “姓徐。好吧,谁排的行程表?”我欠他八辈祖宗!再能伪装叶黛暮也忍不住想啐他一脸了。这简直就是给催命符上了一个加速效果。好吧,不能指望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打动对方了。接下来能怎么办? “不,守夜的队伍中有卢家人,妾也许可以做些什么。还请陛下静心在此等候,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卢淑慎的脑子转得很快,但是嘈杂声有些干扰到她了。她严肃的脸上满是慌乱。 “就算不能成功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迟疑就好。青盏在何处?唤她前来。”叶黛暮披上外衣,望着窗外满是火光,内心也许有些许恐惧,但是脚步却没有片刻的犹豫。这几天过得精彩程度真是比得上大片了,除了没有爆破。 轰!好吧,现在连爆破都有了。果然是五星级大片,如果她不是主角就好了,恩,可能是炮灰女配,不,也有可能是反派。听起来糟透了。明明是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被安排得这么凄惨? “陛下、陛下。玄武殿失火了。”青盏被唤进来的时候还一脸惊慌,匆匆的脚步差点自己绊倒自己。“半个玄武殿都快被烧坍塌了。陛下,您要去何处?外面实在太危险,请三思啊!” “去玄武殿。青盏,我需要步辇。”叶黛暮知道自己必须去那里。没有比万众瞩目之下更安全的地方了。最好在刺客来之前,哦,也许不是刺客,是毒杀什么的,真希望自己之前没有看那么多小说或者是电视剧。 “陛下,您不能出去,那太危险了。”青盏希望自己可以阻止她。外面实在是太混乱了,再加上谁都知道,女皇本身并没有什么权势,连一支亲卫队都没有,如果外面有刺客,谁去保护她呢。 “不,青盏,我们都知道在这皇宫里,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叶黛暮从架子上取下她的佩剑重鹰,深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像是一只河豚,努力地胀大自己,好令敌人惧怕。可是谁都知道,假装自己没有的强大,正是因为太过弱小。 卢淑慎出去的时候十分顺利,连询问都没有,但是当叶黛暮出去的时候,便是百般阻挠,哪怕她才是这座皇宫的主人。“我要去玄武殿。” “不行,陛下。”守殿人的脸比起姜瑛更冰冷,不,看上去十分的不屑。哈,她就知道,一个徐家人。可惜,他再怎么威猛强壮,都已经无法吓到叶黛暮了。因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眼前这个持刀的男人,而是死神。 “退下!”叶黛暮大喝一声。她的腿在抖,但是隐藏在长长的裙摆之下,谁都不会注意到这肃穆的表情之下隐藏着多少的恐惧。或者,他们都注意到了,却不肯看到。 叶黛暮微抬起自己下颚,极尽了傲慢无礼的模板。“朕才是这里的主人,还论不到你来允许。” 这种话语柔软得像是孩子,并不会使得任何人惧怕,反而有些可笑。徐景茗当然不可能被这种幼稚的话语吓退,他不仅没有后退一步,还用嘲讽的语气回答她。“不,陛下,您当然是皇宫的主人,但是这是规矩。您不能去。” 将陛下换作小丫头,将您换做蠢货,也许这句话会更加通顺一些吧。 话语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是只有人类才会使用的武器。叶黛暮当然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抵抗他,他是英明神武的将军,高大威武,英勇不凡。光是个头就比她高出一截来,大腿比她的腰更粗,阴影足以将她的面孔整个笼罩。 她害怕吗?当然害怕。可是她更明白,有更恐怖的东西在追赶她——死亡。她的勇敢不如说是垂死的挣扎。没有比死更能驱使人了。 “所谓的规矩是什么?谁的规矩!朕的祖先在哪块石碑上镌刻,或是哪张纸上书写过吗?还是汝为朕,为这大魏国的下一任女皇制定下这个规则!” “不……”徐景茗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罪名,这是大不敬罪。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流了下去,他的语气再没有那么坚决。他还是不肯后退,却也没有那般轻蔑地咄咄逼人了,却还是坚持。“陛下,您不能去。” 在皇太后的威压之下,叶黛暮都活下来,难道还怕他吗?她知道就是现在。她向前狠进一步。“停止你不敬的话语吧。你如果知道现在燃烧着的是供奉先祖的玄武殿,你就该让我过去。祖先的牌位都要被烧毁了,难道你要朕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吗?退下!”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她是那么的矮小,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是侍女都比她更高大,然而她面前的人墙却如同河川分流一般分开了。她一点也不够漂亮,但是此刻却比银河之上的星辰更闪耀,耀眼得叫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火光之中,噼噼啪啪地声音像鞭炮一样响,火舌是明亮的橙色,艳丽的红色将半个玄武殿印染成可怕的炭黑。殿里还有人在,她能听见哀嚎。尽管被再三阻止,叶黛暮还是站在最前面,火舌舔热了她的脸。 第拾壹章 浮屠救谁? 第十一章浮屠救谁? “陛下,您不能再过去了。”青盏就差给她跪下了,抱着她的腿不肯让她前进一步。叶黛暮暗自想着,如果身高有两米八的话就好了,好像气场两米八并没有什么用。火烧得太厉害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是无法扑灭的大火。 “怎么样了?”叶黛暮直截了当地问。 “陛下,还有一些在里面。火势太大了。”胡子被烧掉一半的侍从如此说道。他满面的汗水都被染成了黑色,赤裸的手背上甚至有许多烫伤的痕迹。这是个尽忠职守的人。比起苟且偷生的人要得好得多。 “水不够多,最近的水井在何处?去取。若人在楼上,可否用梯子搭在栏杆上,将其救下来?有多少人还在里面?可有名册?”叶黛暮一连发问将侍从都问晕了。 “是的,陛下,可能还有两三个看管殿的侍从,但是那不重要。陛下,请恕罪,还有端平帝、烈弑帝、冲平帝、哀理帝、荒厉帝……七位大帝的牌匾没能救回来。臣立刻再派人进去。”侍从的汗水都滴落在地上,在滚烫的石板上一瞬间就被蒸发了。 “不,当然需要。”叶黛暮挣脱开青盏的束缚。“但重要的并非是作为死物的牌位,而是人。若是还有人在,那必须要将他们救出来。没有人是不重要的。他们都是大魏的子民。” 尽忠职守的侍从睁大的双眸,震惊地望着她。“可是陛下,他们都只是……” “陛下,你太无理取闹了。竟将先皇们的牌位置于不顾。要我们去救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陛下,将大魏勇士的尊严和骄傲当做什么了!”徐景茗毫不客气地将她刚刚的话全都倒了回去。 他看不管这个假惺惺的女人已经很久了,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已经是女皇了吗?真是可笑。女皇算什么,还不是世家操纵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那么我问你,大魏勇士的尊严和骄傲是什么?”叶黛暮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喉咙里的嗤笑声了。愚蠢的世家子。 “那当然是……”徐景茗高昂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仿佛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子斩断了一般。 “民之所向,王之所至。不休不弃,永不背离。特此立千牛备身,以护吾大魏子民。民即是吾之荣耀。”叶黛暮一点也没有磕巴地将这一段背了出来。这是武景帝中的一段,谢璋为她讲课时提及的。“我大魏勇士的荣耀和骄傲,居然与武景帝所诉不同啊。” “这……”徐景茗的舌头似乎打劫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最后他也只是承认。“武景帝所说的自然也是千牛备身的。” 他已经连荣耀和骄傲两个词也说不出来了,却还是不想轻易地向这位年轻的女皇屈服。不论是作为世家子弟,还是一个男人,他都不想输给她。“就算如此。陛下,怎能在历代皇帝的牌匾之前,优先选择其他呢。即使是皇宫贵族也比不上先皇们重要啊!” 就在两人不停地争辩之时,火势更加得猛烈了,屋檐上的飞龙走兽雕刻都被烧毁了,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叶黛暮焦急地向前一步,再这样下去,里面谁都活不了。世道真是不公平。拼命活着的人,却被完全不理解生命意义的人杀死在此。 屋子里发出绝望的尖叫,从惊天动地的巨响到奄奄一息的嘶哑。叶黛暮想捂上自己的耳朵,可是却僵硬得举不起一根手指。她明白,她明白的。被火烤着的,何止是这屋子里的人呢。她也是啊。 胸口有一团火,像是被这燃烧的灾难所点燃一般,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她像一个傻子,像一个孩子,唯独不像一个帝王。这张不屑一顾的傲慢的脸,终于将这股火烧了出来。 “你问凭什么。因为我的祖先已经死了,都死了!那些不过是牌位,木头做的,如果没有人在上面写上他们的名字,就什么都不算。听好了,你们这些英勇伟大的战士究竟是为什么被人们赞许英勇伟大?不是因为你们身高八尺,不是因为你们会舞剑,甚至不是因为你们是千牛备身。” “你们不过是人们期待被拯救的愿望罢了。” 叶黛暮知道人人平等,不过是一句空话,现在不会有,在那个遥远的科技的未来也不会有。 那不过是一个希望。 “他们将你们视作勇者,战士,只是因为他们希望被拯救。你们被称为千牛备身,并不是王给你们的称号,而是人们给予的。我的祖先再英明神武,他们都已经逝世了。一个牌位想再做就有了,最重要的不是虚幻的荣耀,而是活着的人。” 叶黛暮在他们瞠目结舌中说出了这番话。她的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狂乱地鼓动着,像一枚战鼓,被无情和不公正的命运狠狠地敲响了。 “难道你们不曾在最无助的时候祈祷过,谁来拯救吗?如果曾经没有人来拯救。可是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可以成为那个拯救的人。武景帝正是想要去拯救,就是想要你们成为拯救别人的勇者,才会期许地将这锐利可斩千牛的刀挂在你们身上。” 她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他们。这些理论出现得太过遥远,远到连她的时代都不能接受。她曾活过的时代,人们对死亡仍然保持着避而不谈。她也许太愚蠢了。但是她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因为她救不了自己,如果有可能救别人,她想试试。 因为什么也不做,而后悔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那双瞳眸明明是纯黑色的,为什么可以看见耀眼的光芒,如同在白昼,刺得人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那个高傲的男人,目中无人的将军终还是向她低下了头,膝盖撞击在青石板上,那是沉重的声音,他执行了女皇的命令。“谨遵君命。” 火将天空都燃烧殆尽了一般狂嚎,红色映照着黑色的瞳孔,令人有些癫狂。命运就像这场火,她拼命的逃脱,然后还是逃不脱被烧毁的命运。有些害怕。人类害怕着火焰,那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最后我们还是征服了它,将它掌控于手。 当那几个痛哭流涕的小侍从被带出来的时候,叶黛暮才发现他们都只有七八岁,最小的那一个比她脚边的花坛还要矮那么一点。她忍不住将这些脏兮兮的孩子们抱在怀里,当那些眼泪将她淹没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开始跳动了,就好像曾经停止了一样。 “下雨了,下雨了!”人群突然爆发了剧烈的响声。豆大的水珠砸在地面上,很快就汇聚成了小溪似的的水流,将那可怕的火焰变成了平和的白烟。 “下雨了,陛下。天佑我大魏。”青盏高兴极了,她打着大伞,将叶黛暮牢牢地遮挡住。叶黛暮却弯着腰将那三个孩子牢牢地抱在怀里。上天佑我。 她救了这些孩子,却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啊,她是活着的。这不是一场梦,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噩梦终于醒了。她能够救他们,就意味着她也许能够救自己。改变别人的命运,也许有一天,她能改变自己。 真是可笑。这和她曾听过的那些毒鸡汤不同。无法改变世界,应该先改变自己。可惜,她似乎可以改变别人,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只有她必须死。 “陛下,天亮了。”淑慎的声音响起来,朦胧极了。叶黛暮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已经是早上了。她感觉自己刚刚睡下,天哪,实在是太困了。昨夜卢淑慎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做了那些蠢事,然后就义正言辞地教训了她一个晚上。那些古板的话语,重复了太多遍,以至于她都能背出来了。 “陛下,今天是登基大典。”叶黛暮立刻就被吓醒了。对了,就是今天。她要登基了。恩,听上去有点恶心。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感觉胃袋已经掉下来了。什么也吃不下的恶心感。不过,樱桃毕罗还是可以再来一打。 不敢相信那个写起来超复杂,她得想想。饆饠,对,这么写的,笔画够多吧。新鲜的樱桃塞进香脆的面皮里,还涂上了一层香浓的奶酪。味道超赞的。等等,这碗十远羹也好美味。用石耳、天花草、海缥白、石决明、虾魁腊等十味鲜品调合制成的羹,听说。 花了这么多料,果然不同凡响。不过,石耳是什么?石头上长的木耳,应该不是吧。额……好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等下,就要面对超过几千人,感觉胃要掉下来了。真的真的真的,这次是真的。 “陛下,还要再来一碗羹吗?”卢淑慎贴心地问。今天陛下的胃口真好,已经将这餐桌上一半的东西都吃完了,看起来还很饿的样子,陛下,果然是青春期长得快,吃得多。 “要。”虽然胃袋掉下来了,还是要吃的。 看过电视剧的各位都知道登基大典应该长什么样吧。万人参拜,金碧辉煌,肃穆而庄严。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她只能感受到寂静。太阳初升,天际泛鱼肚白的时候,在好几名宫人的帮助下,叶黛暮才穿好这黑色的衮服,裙身上绣十二章等图案,包括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藻、粉米、黼、黻。 不过,叶黛暮想吐槽的是颜色,光丝线就分了那么多种颜色,感觉作为色盲(认不清颜色的那种),要疯。殿中一片寂静,数名宫人匆匆来回,却听不到一丝脚步声。安静得叫人不安。叶黛暮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昨夜长生殿遭遇了三波刺客,若不是她没有在,恐怕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使得的。今天已经是最后的了,若是他们不能杀死她,她就会成为载入史册的第四任女皇。不管她是否颁布政令,她都会得到一个谥号。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卢淑慎慌张地走了进来。“陛下,前厅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叶黛暮怎么也没想到,按理说礼部应当排练过上千遍的太庙祭祀居然出了差错。 “昨夜大火将玄武殿烧毁大半,历代圣祖的牌位十不存一,礼部本就持着天降灾祸,乃为不祥之兆,欲推迟登基大典。但中书省以先帝驾崩有三月余,陛下仍未登基已是天下大患,故坚决拥护今日之大典。”卢淑慎未尽之意便是礼部在闹事吧。 马丹,正主都没上,你们吵什么呀。叶黛暮一肚子的气。可是她却不敢有任何的表现。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昨夜自保的方法在今日那是一点用场也派不上。而且昨夜的表现已经十分的显眼了,若是今日再做出格的事情,恐怕会惹来更大的灾祸。但是真的不作为吗? 窗户上映照的树影开始偏移了。再不快点真的要误了吉时,到那时礼部的谋划就成功了。不,是崔氏的谋划。他们不满她的继位吗?为什么?叶黛暮知道自己无可奈何,只好拼命的思考。 老师说过崔氏掌握着礼部,自诩清高,拥护天下正礼,难道他们反对女皇?虽然女人也拥有王位继承权,但至今也不过六百年,第一任女皇武景帝登基之时,天下狼烟四起,正处乱世,若非她手段强硬,保大魏于乱世安宁,想要登上帝位也是不可能的。 当时的大魏被四方蚕食,只剩下上京一地,亡国灭族迫在眉睫。人人自危中,只有武景帝愿担负大任,立下血誓,在位六十年,打下青州、雍州、蒲州、汴州、潍州、梁州六地,奠定了今日大魏版图之基。 至此,女人也拥有了王位继承权。 叶黛暮正想着,殿门被打开了,晨光亮得惊人,刺得她不由地半眯起眼睛。怎么回事?然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时辰已到,请陛下移驾天坛。” 终于开始了。 第拾贰章 登基 登基 登基大典有多隆重,有多盛大,叶黛暮就有多恐慌。虽然每天晚上都排练,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正视这么多人。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好吗?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看起来像一片黑海,好像随时都会将她吞噬。 “告祭礼成,请陛下即位。” 叶黛暮藏在袖子中的手掐了自己一下,她有些晕眩。太多人了。她表面镇静,实际上早就腿肚子抖得不行了。她在众人瞩目之下,一步一步跟着司仪缓慢地走进含元殿。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座大魏实际上的政治中心,今后她每天上班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想,再金碧辉煌巍峨大气,都已经完全无爱了呢。 皇帝无公休,这么一想,感觉已经累了。叶黛暮微皱眉。天哪,她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早朝是每天都要上的话,那不是每天都要三点起床啦。天啊撸。要死。 正想着,便已经到了座前。叶黛暮不由地打量这龙椅。 这就是令无数人向往,令无数人丧命的王座,代表着最高的权利,也代表了无上的荣耀。这宝座用的是上等紫铜和金黄铜掐丝,以天然珐琅彩为着色原料,手工雕刻出里外十三条在云中上下飞舞的金龙和无数片莲花瓣以及四个外翻马蹄和兽头,镶嵌着无数朵宝象花和缠枝莲,外表镀金,金光灿灿。 面上五屏式座围,正中稍高,两侧递减,在座面转角处,随座面弧圆做出软弯,与两侧扶手连接。下前方有坐角牙相抵,座围五块,与座面活榫接合。宝座通体米黄色漆地,以雕填手法装饰各式花纹。座围雕填海水、江崖纹及云纹龙纹。座面雕填开光,点缀拐子纹、云纹及各式折枝花卉。牙条、腿、托泥等部位亦满饰各种折枝花卉。 不,不,光这龙椅就够全国百姓吃喝一年,足够装备十万士兵,换句话说,就是接下来她的屁股就要坐在一堆金山上啦。有没有一点兴奋?事实上应该有的。但如果周围没有人就更好了。 周围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其中更有许多怀揣恶意的注视,简直令她忐忑难安。总不至于在这里杀她吧。 叶黛暮定了定神,装作坦然地坐了下去。啊,这就是坐在金山上的感觉吗?感觉屁股比自己要值钱多了,这一定是错觉。 群臣站立在殿中,百官先排班,排班齐后,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至前。司仪站于台阶之下,众臣之前,高喊“陛下即位,众人行礼。”众大臣鞠躬,殿内奏乐。然后众大臣三拜,平身,乐止。然后再三拜,平身,乐止。最后三拜,平身,乐止。 至此已为九拜,是最高等级的礼制,只帝王可受。 叩拜完毕,众臣山呼万岁。音止,司仪才继续高唱:“礼毕。退。”百官退下。叶黛暮也站起来,在卢淑慎的扶持下回到内殿,换上衮冕。然后再次进含元殿。百官再次在司仪的唱喝下进殿,再次排班。 这一次,她只要坐在那里听礼部尚书站在那里追忆她的列祖列宗就好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本来是要宣旨的,但是叶黛暮并没有任何旨意,恩,不如说,谁也没有让她下任何旨意。她本该追封她的生母,可惜徐婉清还活着,这件事就不可能成功。 真是可笑,她登基为帝,却连下一道旨都要看百官的脸色。没有比她更凄惨的皇帝了吧。但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作为皇帝活着一天,就有转机。死了,就什么也不会剩下了。 叶黛暮平扫众人,这些人都站直了身体,半低着头,看上去卑躬屈膝,其实都狂妄至极。她敢打赌,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终有一天,必然要让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拜倒在自己的脚下。哼。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超骨感。这个目标现在看起来真是遥遥无期。恩,这国旗下讲话,不,龙椅前讲话还有完没完了。 念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之久,礼部尚书终于将长得不能再长的演讲结束了。最后一句,是她的年号——赤乐。从头到尾,她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众人都将她看作傀儡,那么她就做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哑巴。 起码,在她如此弱小的时候,看不见、听不到、说不了,才是最好的。 终于开始了,属于她的时代。她好好活着,比在场的所有人活得都要久,看着他们猖狂也要看着他们灭亡。女人向来都是对别人比对自己狠心。 “陛下,您累坏了吧。”卢淑慎小心地解开她的发髻。叶黛暮也没忍住,松了一口气。这头冠加上一桌子的珠宝也太重了些,刚刚感觉头皮都要被扯掉了,幸好也就举行仪式的时候用用,平时只要用个小的就好了。 当皇帝真的对头发不好,真不知道历史上这些皇帝是怎么有头发的,起的早睡的晚,干的比牛多,愁的比海深,还要带这么重的头冠,简直是必然秃头的职业嘛。叶黛暮的内心已经是泪奔了。 “淑慎,你看,我今天念了三千。”叶黛暮举起手中的佛珠展示给她看,很开心的语气。只有卢淑慎知道她有多辛苦,很是宠溺地回答她。“是啊,陛下真努力。佛祖见您如此虔诚,一定会保佑您的。” 我不是求他保佑我。只求他别杀我。“是吗?”叶黛暮并不会将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说出来就亵渎佛祖了吧。求佛祖勿怪,如果你真的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话。“淑慎,时间还来得及吗?” “啊,糟糕了。”卢淑慎抓紧时间梳头,外面众臣和家眷还在等陛下呢。“青盏快点,把姬柳然慧心累丝珠钗拿来。” 宫女们脚步匆匆,叶黛暮被迅速的换装。外面的宴会已经开始入座了。叶黛暮不需要动手,但是她已经开始发愁了。这宴会皇太后是要登场的。恩,还有久违的玉真郡主。顺带一提,皇太后想给郡主提一个等级,变成玉真公主。 可惜被驳回了。因为宗室女子成年之前最高只能到郡主。想成为公主要满足两个条件,爹是皇上,这个没问题,哪怕敦诚帝只坐了三个月的龙椅,但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帝;第二点是成年。玉真郡主今年才十岁,十六岁才算女子成年呢。 但今天晚上怎么办?晚上这一关可没有人替她挡了。正面上皇太后,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那个疯女人,那天晚上来的时候,就差点吃了她,今天晚上,再来一次,总觉得又要短寿十年。古人一辈子能活多久? “圣上驾到!”这尖锐的声音刺得她耳朵疼。但是叶黛暮还是保持表面上的淡定。要她笑是笑不起来的,要是人设太温柔,她可保持不下去。还是装面瘫好了,这样一般情况都能应付过去了。 冷淡的少女确实十分有威严。虽然年幼,但是霸气十足。不过,在场的人都没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就是。今天的宴会主要不过是各家之间的交际而已。一个有名无实的女皇,实在是令人打不起精神来。 叶黛暮也不打算讲话了,因为很明显这帮人根本不打算给她面子,勉强装作和善也没用,还不如冷漠无情点来得心情舒畅。叶黛暮坐上主桌。连宣布的话语都是由皇太后来说的。皇太后很是如鱼得水般地和在场的大臣寒暄。 叶黛暮看了一眼,正满面红光的和皇太后聊天的吏部尚书,认了认人脸,就略了过去。她还是吃饭吧。侍女如流水般端上膳食,纤纤玉手加上精美的瓷器都,美得叫人目不暇接。等桌面摆满之后,她才仔细端详起来。 一笼金乳酥,看上去金黄油亮、软绵绵的,十分柔软的感觉,咬上一口,立时满口的奶香,叫人心也要融化了。一碟烤鹿肉,被片成薄片,涂抹上蜂蜜,用果木碳烤,焦香酥脆,香味特殊极了。与之相配的是一小碗的甘露羹,味道甘甜,鲜美异常,有一丝草药气味在其中若隐若现,却十分的和谐,并不令人生厌。另外还有晶莹剔透的鱼汤,很脆,但是沾的萝卜泥真是十分的辣,叶黛暮只吃了一口就弃之不用了。 宴会还在进行,菜品不断地端了上来,又将冷却的撤了下去。一派歌舞升平、奢嗜糜烂的景象。叶黛暮望了一眼那歌舞,是很美,一举一动都有很有默契,看起来很有气势。看着这些青春年华的少女,她想到了自己。 如果生在普通人家,她会变成什么样呢?可能和嫡母姐妹们斗智斗勇,争抢着待遇钱财,和未来的夫婿。恩……说到夫婿,她现在是女皇了,但是她还没有老公啊!!!想想,前三任女皇都是嫁人之后才登上帝位的,那她不就变成史无前例的第一个要招婿的皇帝了吗? 公主的丈夫,也就是驸马是不能干政的。那她的夫婿……不会吧,要嫁不出去了! 第拾叁章 争锋相对 第十三章争锋相对 叶黛暮正为自己以后的婚姻大事发愁呢,突然听见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陛下,以为如何?” 叶黛暮僵硬着脖子,一点一点转过去看说话之人,坐在她左边的皇太后。呵呵,陛下以为如何?谁是陛下,谁是以为,谁是如何,我什么都听不懂!这个说话文绉绉,还带着优雅的女人是谁?谁把皇太后偷走了,还是皇太后被穿了?总而言之,救命。 咽了咽口水,叶黛暮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母后,以为如何便是如何。”虽然表达了赞同但是皇太后还是为了她的称呼而皱起了眉头。母后,这个贱种也敢这样称呼自己。但是她不得不忍下来。 叶黛暮当然明白皇太后心里多讨厌她,但是就因为她这个庶女登上了帝位,皇太后不得不服软。 “陛下,玉真郡主尚未成年,若是册封公主,有违祖制。”礼部尚书乃是崔氏族长三朝元老崔信修,虽然这个三朝元老是掺了水的。敦诚帝只做了三个月的皇帝,之前的宣齐帝坐了五年,更之前的平炀帝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有十五年。 三个皇帝总共才二十年。平炀帝和敦诚帝是兄弟,不过敦诚帝登基前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登上帝位。因为平炀帝登上帝位之时已有三子五女,其中长子和长女都已成亲育有儿女了。怎么想也不觉得之前就没权没势的敦诚帝有机会。 结果却是最落魄的敦诚帝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叶黛暮想得很开心,那边礼部尚书已经等回答等得不耐烦了。“陛下……陛下……” “朕在听。崔尚书想要朕说什么呢?”叶黛暮决不能让他们看出她刚刚走神了,这有点太不恭敬了,虽然她确实不觉得他们有多值得恭敬。“不必如此重复。” “臣还以为陛下在游神呢?”崔信修语气平淡,却透出一股浓浓的嘲讽意味。 “那么崔尚书想如何?”叶黛暮并不退让。反正退让也没有用。“想要朕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陛下,玉真郡主不能被提升为公主。”崔尚书咄咄逼人地说了下去。“祖制不可违逆,陛下必须给出明确的答复才行。如此懦弱,含糊不清可不行。陛下乃是我大魏国的皇帝,怎可呈现女子娇弱状?” “我本就是女子。”叶黛暮很是坦然。却不知道这一声,叫在场多少人心头一震。“崔尚书忘记了吗?我乃大魏国第三十三任皇帝,第四代女皇。崔尚书,好是健忘啊。莫非年纪已大,便记不清了吗?” 崔信修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满面铁青。叶黛暮倒不是为了让他生气,于是很快递给他台阶。“不过,崔尚书说的对。祖制确实不可违逆。玉真郡主还未成年,确实不能提升称号。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只要玉真郡主成年就可以改称号为公主了,是吧,崔尚书?” “是的。”崔尚书支吾之下,还是应了。皇太后的脸色顿时好看起来了。叶黛暮暗暗松了口气。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皇太后一直生气到散宴,很有可能一回去就用毒药药死她。谁叫登上帝位的不是皇太后的亲生女儿? 总算是哄回来了。叶黛暮饮了一玉杯的胭脂酒。真是玉酿啊,不愧是皇宫出品的,好喝极了,口感清爽,没有一丝的杂味,而且还不醉人。叶黛暮饮了一杯又一杯,配着熏肉干,实在是美味极了。 然而正当她松一口气的时候,皇太后又出幺蛾子了。“陛下,尚年幼。哀家当年也未料到先皇有如此一日,未曾好好教导。哎,陛下不曾习过书,这可如何是好?即是哀家的责任,便由哀家来承担后果吧。” 扑——叶黛暮一口酒差点噗了出去。不就是想要垂帘听政,说的这般富丽堂皇,真真是厚颜无耻。 “陛下不曾习书,无碍。既已登上大位,再学不迟。只是如今这政事还需个聪慧贤达之人来辅佐才好。”这说话的老头子是谁?叶黛暮气得想用自己手中的酒杯砸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臣以为,皇太后出生世家大族,很有世族风范,应是最好人选。臣恳请,皇太后应当摄政以正朝纲。”这个说话的中年人一脸的谄媚相,佞臣、走狗!叶黛暮气呼呼地揣测。 皇太后掩面,笑颜嘤嘤,抬手便想应下,却被一个高声打断。 “此事不妥!”站出来的,正是刚刚和皇太后抬过杠的礼部尚书崔信修。他正襟危坐,怒目相视。“荒厉帝曾有言,太后不得听政。此乃古训,难道诸位要破坏礼法吗?” 叶黛暮若无其事地举起袖袍,偷笑着饮下一杯酒。这老顽固还有点用处。说的好。但是崔尚书下一句话就让她气得要吐血。 “臣以为,长乐毅王乃是摄政的正选。诸位以为呢?”我去,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黛暮气得牙痒痒。摄你妹的政,要是让你们得逞了,还有我的活路吗? 但是该怎么办呢?叶黛暮焦急得要死,可是面上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等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叶黛暮耐下性子等待,等待一击必中的时机。 “长乐毅王乃东山公后裔,如何能摄政?臣还是认为应以皇太后为尊。”这个家伙必定是皇太后一派,要好好地记得样子,看你以后落魄了,我不落井下石才怪。好吧,首先得过眼前这一关。 “太后不得监政,甚为不妥。”崔尚书虽不是她这一派的,却给她带来一些缓冲。现在这个吵成一团的状况,总比众人一心一意得要好。 不过,这吵得太厉害了一些。叶黛暮侧过脑袋,看了看台阶上掉着的不知是谁餐桌上只剩半截的糖麻花。这都打起来了。再瞟瞟隔壁皇太后的脸色,那真是臭到家了。 只见皇太后猛地站起来,深红色的袖袍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翻滚,她愤恨地高声说道。“皆是无用。哀家说的,竟具不放在心上。这天下,可还轮不到你们操控。” 说的好,不过,朕的天下,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皇太后,说的没错。古往今来,我大魏从未有过摄政之位。古语云,忠君而殉;贰臣而降。神龙有二角,可容双头否?一船尚且不能有两个舵手,何况是一国之君!诸君,亡国之音已靡靡,慎言之,慎言之。” 众人听了,皆为一震。内心不由地升上一丝疑虑。这年幼的女皇,真是不学无术,目不识丁吗? 叶黛暮一本正经地说完。也不顾众人想反驳的迫切,立时露个醉醺醺的表情,笑道。“再者,此乃宴席,非为宣政殿,诸位偏了这正题了。” 没有比敷衍打太极,更合这一帮心怀鬼胎的臣子们的心意了。他们随即笑语连连,举杯相庆,将那争锋相对的阴暗面立时掩盖了起来。大概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就是什么也没得逞的皇太后了。 “陛下,陛下?”卢淑慎扶着东倒西歪的叶黛暮,好笑的看着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撒娇。叶黛暮搂住卢淑慎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用小猫咪一般的声音叫唤着。“淑慎,淑慎,淑慎,我好难受哦~” “那都是陛下自作自受喝得太多了。陛下,你别搂得这么紧,我要喘不过气来了。”也不是没有其他侍女上前来,但都被叶黛暮挥退了,她就是挂在卢淑慎的身上,其他人全都被拒绝了。“陛下,喝口水吧。” “什么味道?咕~~(╯﹏╰)b,呸!好难喝,骗子。”叶黛暮满头的簪子都被小心的摘除了,洗过之后就被擦干,披在那里,在摇曳的烛光中闪现出异样的光芒,宛如一道黑色的瀑布,倒映着闪闪发光的星辰。 不过,还是一派孩子气。叶黛暮鼓着脸颊,气呼呼地说。“淑慎,坏人。给我喝怪东西。坏人。”然后紧紧地抱着卢淑慎,使劲地蹭,一点也没有嘴上说的嫌弃意。 “陛下,请放开我。您该就寝了。”卢淑慎很是无奈,她的衣冠都被弄乱了,但是因为动手动脚的人是陛下,她不得不忍着。“陛下,注意点。不许蹭,不许舔……” 叶黛暮很是委屈地说。“那可不可以咬啊?” “不许!”满头黑线的卢淑慎直接把安神汤灌进了她的嘴里,叫她熟睡了过去,这才得以脱身。仔细地给她捏好被角,卢淑慎退了出去。在那之前还多次嘱咐守夜的语嫣,要注意陛下容易口渴,随时准备温水。 叶黛暮很久没有喝醉了,但是这种奇怪的感觉还是依然那么熟悉,好恶心。梦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深,浅薄的好像随时会破碎。她在哪里?不知道,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冷得惊人,安静极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不,有水声,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周围渐渐地亮了起来,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仍然什么也看不清。唯一能看清的是血。满地都是血,流淌了一地,红得惊人,满目的红光。 第拾肆章 这锅我不是很想背 第十四章这锅我不是很想背 “啊——!”叶黛暮惊恐地坐了起来,剧烈地喘息。她梦见了血,还以为这辈子晕血症已经好了,但是连在梦里也受不了,那天,怎么能那么镇静的。连她自己也想不到。那一天的勇气,就和梦一样。 帘子被掀开了。“陛下,您怎么了?”是守夜的语嫣,她惊慌地靠近。“陛下,妾在这里,听从吩咐。” “无事。给我温水。”叶黛暮接过水,一饮而尽。水里加了蜂蜜,带着甘甜,稍微低安抚了叶黛暮慌乱的心情。她虽然一直装作勇敢,但其实,她再胆小不过了。那日砍杀刺客,似乎勇敢无畏,其实是垂死挣扎。直至今日,她仍然夜夜做噩梦,熟睡不能。 但是她却不能和任何人诉说这苦楚。因为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她是比历代皇帝更凄苦的孤家寡人,她只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今日又活过去了。 真是心酸的感概。人家做皇帝日日想着不是酒池肉林,就是杀人灭族,恩,指的是昏君。她的档次怎么就差了那么多?不过,她还不想当昏君就是了。重点就在于,她想当昏君也不行啊。 “陛下,该上朝了。”上朝,恩,上班啊,薪资丰厚,唯一的缺点就是起的太早了。现在才三点,五点上朝,现在还是起晚了,因为女皇装扮起来很费时间。还有早饭,早上吃什么?感觉就靠这个撑着了。 “淑慎,我头痛。”叶黛暮小声地撒娇。 “那是当然的。陛下昨夜痛饮,今日当然得受罪。”卢淑慎一边这样说,一边小心地揉捏她的穴位,还让人先端上醒酒汤。叶黛暮苦着脸,一口气将胆汁一般的汤汁喝了个干净。“这太苦了,淑慎。” 卢淑慎好笑地望着她,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了。赶紧将蜜饯递到她面前。“陛下,快吃一枚蜜饯甜甜口吧。” 叶黛暮捡了一枚杏子吃了起来,甜中还带着一点酸味,十分的可口,不过,还是好苦。和今天早朝一个味道,苦得要命。反正是去当木头娃娃的,能不能不去啊?叶黛暮苦着脸,直到早膳端了上来。 今天的早膳是一碗小馄饨。名字很长,什么吉祥,什么……不记得了,反正很好吃,用的是甜虾和贝柱调成的馅料,香甜得叫人连舌头都要一块吞下去了。再痛苦的事情遇到这样的美食都瞬间跑掉啦。 “再来一碗。”叶黛暮满血复活。 陛下,再这样,以后会变成胖子吗?卢淑慎不由地担心起来。这已经是第三碗了,但是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吃下去的样子,一副饿虎扑食的表情喝掉了碗底的汤。总觉得自己的担心很有必要,要和御膳房的人商量一下了。 朝堂之上,如果卢淑慎看过一次,她就会明白这担忧一点必要也没有。 “水坝必修不可……”这是工部尚书严绰行,六部尚书中唯一一个不是世家出身的。已经超过五十岁了,一把白胡子,很有精气神的老爷爷,如果不那么大嗓门就好了。“陛下,您认为如何?” “陛下,才十六岁怎么会懂得?严尚书。那徭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数目,难道你要苛政待民吗?”户部尚书王谦之其实未满四十岁,是历来最为年轻的尚书,也是王家下任族长人选。这些情报当然是谢璋告诉她的,在那之前,她连尚书省有哪几个部也搞不清楚。 恩……不知道午餐吃什么?想吃上次的肉冻,又漂亮又美味,极其清爽。配起饭来,她可以一口气可以吃三大碗啊。叶黛暮已经开始走神了。因为实在是无聊啊。就为要不要修水坝就吵了一个时辰,你来我往的,连三代祖宗都相互问候了一遍,不知道这里是朝堂的话,听起来和菜市场其实没什么差啊。 身为皇帝就是好,美味佳肴可以尽享啊。对了,太无聊,还是来念观音心咒吧。昨天数了三千遍,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进步一点呢。想完,叶黛暮就不管下面说什么,一心一意念了起来。 到了散朝的时候,抬起头来的众臣,看到的是静默的闭着双眸的佛像般的帝王。“散朝。”司仪唱完了以后,叶黛暮先行起来,连扫一眼下面也没有,就站起来走了。 “狂妄至极。竟在朝堂上闭目,真真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女皇。” 只这两句话,就够叶黛暮将他们斩首十次。但很可惜,她做不到。因为现在她是四面楚歌,没有自己的大臣,没有自己的亲卫。所有靠近她的人都可能是为了在最合适的时候,将她杀死。 她甚至不能下一道旨意罢免守卫她殿门的千牛备身。她只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就应该卑躬屈膝,就应该阿谀谄媚,就应该言听计从。可惜,她也做不到。她做过人,抬过头,就低不下去将头埋进土里。 不过,她也记住了这两张脸。如果有一天,她活得到那一天,她定要他们好看。 “陛下……”青盏低喃,很为难地望着叶黛暮。叶黛暮知道,点了点头,转身走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不能够,给她身边的人带来更多危险。现在跳出去大骂他们一通固然解气,看在自己戴的玉冠比他们大的份上,他们也不能反驳。 但是过后呢。叶黛暮既不能罢免他们,她的喜好对于朝堂也没有任何影响,这两个人大可以在暗中找回场子来。比如以犯上作乱的罪名,杀了这些投靠她的侍女们。而她身为一国之王,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还是去上课吧。谢璋在明义殿等了许久,却一点不耐烦也没有,凭栏听雨,执盏饮茶,好一派风流名士。叶黛暮站在门口,轻叹了口气,挥退左右,独自进去了。她先站在那里,向谢璋行礼。“老师,弟子来晚了。” “无事。维桢来。今日的茶,饮起来别有风味。”谢璋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坐在那里,眼望着窗外的雨景。叶黛暮从善如流,也坐了过去,拿起来自己为自己斟满茶,饮了起来。好苦的茶。叶黛暮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谢璋看了只觉得有趣,大笑了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呢。连这茶也饮不了。连笑几声,还是将茶壶里的茶叶换成了鲜醇甘爽的小岘春,为叶黛暮再煮了一壶。可是就算是孩子,她也已经是帝王了。谢璋开口授课。“你可知这几日朝堂上所争之事。说说你的看法。” “为修水坝。工部主张修水坝,而户部反对。其他各部意见不明。不过,我认为也不过是利益之争罢了。”叶黛暮说到这里,谢璋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到点子上了。叶黛暮受到鼓励,立刻继续说了下去。 “修缮水坝一向是工部掌管的,工部主张修水坝有诸多原因,但其中有厚利可图是最主要的。但是修缮水坝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其中徭役负担最重,若是动用太多徭役,对户部不利。户部最不希望的就是动用国库和徭役。”叶黛暮说的口渴,谢璋为她斟茶。她一饮而尽,再听老师讲解。 “说的不错。但是你还有一些没有想到。我大魏在南五国之中国力最为强盛,但也不过如此。若是今夏修了水坝,就无力再说其他。若是以举国之力修缮水坝,最后却并无大涝。更严重的是大旱,到时我们就只能看着生灵涂炭了。”谢璋望着叶黛暮,将那最残忍的话语一点一点灌进她的思维里。 “还有你说的很对。工部修缮水坝是有利可图。如果他们所图更多呢?这水坝非但没有修的更牢固,反而只是劳民伤财,等洪灾一来,便被冲毁了。到时又该如何呢?”谢璋一句一句,将这个国家的危机展现给叶黛暮看。 大魏早已在悬崖上摇摇欲坠,可笑的是朝堂之上竟无人看得清,还在一个劲地挖着国家的基石。叶黛暮被吓到了。因为她意识到,这个国家的命运和她的命运是牢牢相连的,国家若是被颠覆,她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雨越下越大了。偌大的皇宫仿佛被雨帘遮盖了一般,模糊不清。雨水汇聚在屋顶的瓦片上,如同瀑布般落了下来,吵杂的听不清几步开外的声音。这雨势有些大过头了。 “已经三日未停雨了。今年黄河必定要淹。若还不加紧修缮水坝,恐怕灾情严重啊。王尚书难道你执意,要将天下百姓置于为难当中?”这脏水泼的好,工部尚书严绰行将户部尚书王谦之几天前的话都还了回去。 叶黛暮觉得这老头子现在一定心情爽得飞起,看这红光满面的。不过,若是轻易认输,这几天的架也就吵不起来了。户部尚书王谦之立刻高声反驳。“并非如此。年年此时都连下数日大雨,也并非年年黄河都大涝。严尚书此话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今年的徭役着实是太沉重了,光是西京一地,就累死了一万人啊。” 在古代,这一万人的伤亡确实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举个形象点的例子,整个大魏一共才百十万人,一个城市超过十万就已经繁荣到不得了的地步,所以这个数字真的是非常严重。 叶黛暮当然不会说话,因为底下的老狐狸本来就是拿她当个挡箭牌用的,根本不打算要听她的回答。不过,西京一地?叶黛暮眯起眼睛细想。西京,那不是皇帝陵墓群所在之地,简单点说就是她家祖坟的位置。 脖子一凉,叶黛暮表示她要死了。这西京为什么死伤这么惨重,还不是因为半年之内死了两个皇帝。一个皇帝的陵寝就够造十年,就算要仓促下葬,那也要表面功夫过的去呀。宣齐帝的陵寝造了一半,宣齐帝死了,恩,驾崩了,不得不赶工,不然再过一个夏天,绝对要臭了。 更倒霉的是敦诚帝,就是叶黛暮的亲爹,上任三个月就死了。可还是皇帝啊。他的陵寝恐怕才选址,立刻就派上用场了,连土都没来得及挖吧。两个大项目加砸在一起,只累死一万人都是少的,还不知道其中少报了多少。 叶黛暮欲哭无泪。累死一万人,意味着有一万个家庭丧失了一个青壮年劳动力,也意味着有三万人以上可能无依无靠了。更严重的是一乡之中流失了多少劳动力,很可能导致耕种不力,到时粮食少了,粮价一涨,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典身为奴。 人,活不下去的时候,就要造反了。 作为目前皇帝,叶黛暮表示脑袋好像要保不住了。忍了一个上午,终于散朝了。听了一大堆争辩的叶黛暮头昏脑涨,坐在椅子上,差点睡着了。卢淑慎赶紧给她解下玉冠,松了松头皮。“陛下,累坏了吧。” “是啊。淑慎……”叶黛暮忍不住地抱着她的腰,撒了一会儿的娇,然后乖乖地在她的训斥下坐了回去。虽说是训斥,但是言语之中的温柔已经快要满出来了。叶黛暮一点也不怕,又捉弄了她一回,才神情轻松地去吃午饭了。 吃完饭,叶黛暮独自坐在软榻上看书消食,书是谢璋给她找的,幼儿读物,真幼儿读物,一半是画一半是字。事实上,叶黛暮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西京之事,朝堂上的人似乎不以为然,只是将此事作为一种要挟来用。 可是来自后世的叶黛暮清醒地知道,这件事情绝不那么简单,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和滚雪球一样变大,最后压垮整个国家。历朝的农民起义都是这么来的。哎,长叹一声。叶黛暮觉得自己头都大了。这完全无解嘛。 她是皇帝,可是既不能下达政令,也没有任何实权。虽然什么都不能干,可是锅却要她背。百姓才不管究竟是谁的错,他们只会觉得在这个皇帝手底下不好过了,这个皇帝是个暴君,然后除掉暴君,日子就好了。 叶黛暮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出去逛逛,如果再这样想下去,她都快觉得自刎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淑慎,我要去花园。” 御花园,多么美妙的词语啊。小说和话剧里不知道有多少的才子佳人都是在花园里相遇的,恩,还有很多阴谋诡计都是在这里策划和实施的。虽然叶黛暮不指望去一趟御花园就能捡个夫婿回去,但是她绝对不想再遇上什么阴谋了。 然而,她不想要,并没有什么卵用。 第拾伍章 凶残的萝莉 第十五章凶残的萝莉 “这是什么?”叶黛暮只带了几个侍女逛花园,一个人走在前面。毕竟任何人和皇帝走得太近,都是大不敬问罪的,宠妃除外。叶黛暮望着百花绽放的样子,抑郁的心情稍微地缓解了。若是能如花一般自由地绽放,然后凋谢就好了。 “陛下,后面玉真郡主来了。”卢淑慎听了侍女的禀报,立刻告诉了叶黛暮。这下要遭。叶黛暮内心的警报拉响。她当然知道假山这种地方不能随便去,宫斗剧不是白看的。但是也由不得她。 玉真郡主不仅长得像皇太后,清纯佳人,而且脾气也非常像皇太后,坦率。呵呵,其实就是个和皇太后一样蛮不讲理的姑娘。虽然还没有到皇太后那个地步,但是已经非常恐怖了。当年在府里,五岁的玉真郡主就把啄了她窗台上养的牡丹的鸟扑杀,跳起来溅脏她裙子的鱼灼烤,无视她的下仆按进水里淹死。 她曾担忧过无数次,喵喵会因为特立独行被玉真郡主弄死。幸好没有,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忍得下来。 叶黛暮表示她愿意去大西北放羊,也不想面对皇太后和玉真郡主这对凶残的母女,动不动就死人什么的。现在的问题是凶残的玉真郡主来了,就在后面,如果遇上了,她要怎么打招呼?这是一个打个招呼也要弄死她的亲姐妹。 叶黛暮二话不说拉起一票的侍女风风火火躲进假山里了。怪不得假山里老是有那么多阴谋诡计,这地方大得很,藏了她和十来个侍女都还宽松呢。“陛下,这不合规矩。”卢淑慎很是为难地说。 “我知道了。现在安静。”叶黛暮捂着自己的嘴,示意众人放轻呼吸。等她们见识过了玉真郡主的凶残程度,就知道避到假山才是正确的选择。蠢不要紧,重要的是能活命。她生怕自己看玉真郡主会叫出声音,低着头仔细地看地上,好分散注意力。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糟糕了。假山角落里有血迹。红褐色的,已经风干了,但是叶黛暮还是认出来了。她恨啊,自己干嘛要多看那一眼。如果不是最近见血见的太多,她也不至于如此敏感。真是要命。 再仔细看,又看出了一些东西,土里埋着白色瓷片。虽说只有一小片,却架不住叶黛暮眼尖。按理说,这里不该有碎片,因为御花园那是一天一扫,一次有十几人看护的国家重点旅游风景区,好吧,对皇宫的人来说确实算的。 虽然有碎片,叶黛暮也不该放在心上,关键是她手贱,捡起来了。 呵呵,再来一遍,她死也不会看地上的。求倒带。叶黛暮捡起来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好,将碎片藏进自己衣袖里。这碎片若是官窑,那就一点也不稀奇,毕竟这里是皇宫,哪怕一个夜壶也可能是官窑出土的。 问题是,不是官窑。一看那瓷片上的杂质,叶黛暮就知道,这么破烂的表面肯定不是官窑。更重要的一点,这片碎片是指头大小的药瓶瓶颈上的。为什么她知道这是药瓶呢?呵呵,因为这碎片上还沾着中药特有的气味。 叶黛暮心里乱成一团麻了。这瓶子,她再熟悉不过了,这辈子的娘吃的平气丸都是装在这种瓶子里的。气味,会是她熟悉的气味吗?她不知如何是好。从假山里出来的叶黛暮脸色苍白,卢淑慎扶着她担忧地问。“陛下,您还好吗?” “无事。我们回去吧。”叶黛暮不会说出去的。这件事不能和卢淑慎说,也不能和谢璋说,谁也不能说。因为她不知该从哪说起。她怀疑她生母的死有阴谋,乃至敦诚帝的突然驾崩都可能有阴谋。可是她不能说。干系太大了。 敦诚帝,她爹叶庭溪生前其实并不好酒。从面相上可以看出来,因为他没有酒糟鼻。还有,叶黛暮清楚的记得他爹上任之前还身体健康,喝了鹿血,在庭院里狂奔着。但是上任三个月居然因为饮酒这件事就驾崩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年头的酒精度根本不高,就是她也能喝上不少。最可疑的就是在这里发现的药瓶子的碎片。她爹就是在这御花园里痛饮,醉死的。太巧合了,实在是令她不由起疑。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要怎么才能揭发真相呢? 而且真相一点也不重要。如果她拥有足够的权势,真相就算不是这样,也会有人替她证明的。怪不得人人都向往权力,这东西真是好用。可惜她没有。叶黛暮浑浑噩噩地走着,突然一颗球滚到了她的脚下。 叶黛暮立刻被惊醒了。这颗球,是玉真郡主的。叶黛暮心里大喊快换频道,不过,哪有那可能呢。她只能僵硬地抬起头。视野里突然多了一位年幼的女孩,锦衣玉冠,面目不善。“玉真郡主。” “算你识相。”这一说话,就破坏全部的美好了,真真被宠坏了的世家大小姐。叶黛暮感觉自己手心都是汗水,她曾见过很多死人。病死的,被杖杀的,被淹死的,而最令她害怕的就是这最后一个。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按进水里,拼命的挣扎,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 她躲在池边灌木的深处,手臂被尖锐的枝叶划破,她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招惹到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女。那个下仆不过是站在玉真郡主走过的路上,却被嫌弃没有下跪候过去。 直到今日,叶黛暮仍然记得下令的稚嫩的嗓音,可怕得像是地狱之音。从那天以后,她都是绕着玉真郡主走的。现在却避不过去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言语此刻像是被下了禁令,怎么也吐不出一句来。 玉真郡主不耐烦地瞪她。“还不滚开。你这蠢货。”说罢,她随手就想给叶黛暮一巴掌,差一点就挥到了。一旁的奶嬷嬷立刻握住了玉真郡主的手,劝诫道。“郡主!” 玉真郡主火气四射,一个贱人也敢挡在她前面,居然还有下仆给她求情。玉真郡主恨不能当场就将这些以下犯上之人统统杖杀,可是奶嬷嬷的下一句话,令她那到达顶点的怒气瞬间冰冻了。“皇太后嘱咐过老奴,还请郡主殿下息怒。” 叶黛暮就这么傻站在那里,看玉真郡主一个眼刀甩过来,怒气冲冲地走掉了。等玉真郡主身后拖得老长的仪仗队终于走完,叶黛暮已经腿软的站不住了。卢淑慎赶紧扶住她,担忧地说。“陛下,您还好吗?” “无事。淑慎,我们回去吧。”御花园果然是个禁区。叶黛暮绝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除非,除非皇太后和玉真郡主从皇宫彻底消失。不过,以目前她们的势力来说,暂时还看不到这一天到来的可能性。 长生殿里一片寂静,玉真郡主给叶黛暮带来的绝非只有阴影,还有数不尽的忧愁。如果叶黛暮死在这里,下一任帝王便是玉真郡主。若非是玉真郡主亲自将她弄死,实在是太难看了,恐怕在御花园,叶黛暮出现的时候,就被玉真郡主身后的亲卫队杀死了。 幸好皇太后的势力还不够一手遮天。若是玉真郡主真的杀了她,那么朝堂之上众臣必定会废除玉真郡主的王位继承权。但是今天遇见玉真郡主,对叶黛暮来说还是一件糟得不能更糟糕的坏事。这意味着皇太后又将想起是自己挡了她亲生女儿的继位之路。 “陛下,喝些水吧。您已经坐了一个下午了。”卢淑慎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加了蜜的温水,小心地递到叶黛暮的面前。叶黛暮苦着脸,将水一饮而尽。好苦啊,这蜜汁苦到她心头去了。 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倒霉的穿越到了古代不说,还没有任何金手指,还是庶女,生母后来还死了。当了皇帝还是倒霉,是个傀儡皇帝,被众臣瞧不起,每天晚上都要被人刺杀几回……对了,以后还可能嫁不出去。嘤嘤嘤,说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说好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说好的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呢? 恩,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词语混进去了。~~(╯﹏╰)b 叶黛暮正叹气呢。卢淑慎想了想,开口说。“陛下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叶黛暮这辈子活了十六年,什么常识都还没有学会,因为没人教啊。她盘算了一下,御花园里放了很多的灯,虽然没有点亮但是大概和灯有些关系吧。她张口就猜。“是花灯节?” “陛下知道呀。”卢淑慎笑了起来。“正是中元节。今夜,上京的护城河会漂着上万盏花灯,烛光会将那河水映照得宛如天河,非常的美。妾未入宫时,也曾去放过。” 放灯许愿,繁花流水。叶黛暮有些羡慕,她听着卢淑慎的描述,脑海里不由地幻想那个画面。她从未放过。“我从没有见过。”竟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卢淑慎惊讶极了,但是想了想这位陛下的成长录,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她不由地怜惜。“陛下,您想看吗?” “想。”叶黛暮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是立刻地,她就意识到了这里是皇宫,她已经是这巨大囚笼里的囚徒。她忍不住地叹气。“可是,看不到了。” 从前看不到,现在看不到了,将来可能也看不到。 卢淑慎不忍心,她竟说。“可以的。陛下。” 叶黛暮不敢置信地望向卢淑慎,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眼神有多期待,但是她听见了最好的回答。“我会让陛下看见的。如果陛下想看到的话。”这是第一次,她的愿望要被实现。那时叶黛暮还以为就算是一句空话,也已经令她十分满足了。 但是没想到更大的惊喜在后面。卢淑慎在这座皇宫呆了十多年,虽然因为她出身世家,从未受过什么苦,但是她也被囚禁在这一寸之地。这里的每一条路,她都走过,她都记得,皇宫的守卫何时开始巡逻,哪里有空隙,她全知道。 “我将陛下交付给将军,还请姜将军,保陛下周全。”叶黛暮躲在黑暗中,只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必不负所托。”周围开始晃动了,车轮碾过平稳的石板路,发出声响。叶黛暮曾听过,在她进宫那天坐的马车上,而这一次,却觉得这声音,好听得叫人想睡。 出宫啊…… 第拾陆章 错将一番春意付流水 第十六章错将一番春意付流水 满街都是花灯,人群潮动,夜幕似乎都被点亮了。叶黛暮走在人群里,像个普通的姑娘,手里提着一盏未点燃的花灯,满脸通红,兴高采烈地顺着人流走。周围的人或是安静,或是低语。 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人间,被这繁华的烛光一照,心情也愉悦不少。姜瑛护在她身后,尽力不让她被碰撞。叶黛暮一看他板着的脸,忍不住就想笑,因为这威武的将军和周围的百姓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好像是把一粒宝石放进了沙子里那般显眼。 不过,看在对方是为了自己才不得不降低格调的,叶黛暮也就忍住没有真的笑出来。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河边。看着不远处被烛火照得通亮的古桥,叶黛暮不由地觉得自己好似只是去了一座古镇旅游,只需要走出这条街便是高楼大厦,而非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陛……不,公子,放灯吧。我们不能呆的太久。”姜瑛见她放空了许久,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催促道。其实让这位危在旦夕的陛下出宫已经是一场巨大的冒险了,若是被发现,她绝活不到回长生殿。但是他和卢淑慎都明白,这稚嫩的肩膀,再不松懈一次,必然会被那肩上的重担压垮。 叶黛暮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一次是自己任性了。虽然明白,可是她真的抑制不住。她笑着点燃了手中的花灯,这花灯很普通,是她在街上随意挑的,只是这灯上写的字是她问店家借了笔亲手写的。她向这花灯许了个愿望。也许愚蠢,但是人不就是愚蠢的动物嘛,被那微小的可能所吸引,然后飞蛾扑火。 河水吸饱了白日的暖意,现下虽是入夜了,却还是暖烘烘的,十分舒服。叶黛暮用手搅了搅这水面,看着这一水的星河被她搅乱,有些孩子气地开心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在了水面,轻轻地推了一把。 花灯顺着水流,汇入了灯海之中。叶黛暮还是牢牢地望着它,痴迷地祈求着,直到那灯撞上了一叶小舟,一只手竟将那花灯捞了起来。是谁,如此不解风情,竟这样随性地打破人的希望。 可是令叶黛暮震惊的,并非是花灯被人捞起这件事,而是捞起花灯的那个人。该怎么形容她那可怜的凡人的眼所见到的呢? 夜幕漆黑,了无繁星。而这人间的洛河却星辰点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那天上的银河流入凡尘。天穹之广阔,宇宙之浩瀚,此刻的眼前却只剩下这半寸之狭。明月姣姣,难离其昭;明月晃晃,难忘其耀。 那一叶扁舟上坐着一位墨袍男子。髻发如云,眉目若黛,霞姿月韵,楚楚谡谡。如此名士之风,即便阅尽千古,也难有一书。 叶黛暮觉得自己仿若误闯了广寒宫。傻愣愣地望着对方,目不转睛地,出了神。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连谢璋这般的名士都不及他十分之一,不,不,他应该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人,一举一动都自带扶风,发丝轻曳,宛若天神之资。她魔障了,被这一具凡世的皮囊蛊惑。 他轻轻提着叶黛暮的花灯,灯面所用的白绢布竟及不上那双手。叶黛暮正走神,却听见舟上男子念出了她灯上的字。 “九霄毋动荡,八荒无战殇。天地印玄黄,浩然萦正气。” 叶黛暮被那声音羞红了一张脸,明明没有起伏的音调,却令人不由地心悸。他念了她的诗,他念了她那可笑的愿望,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她已经被这满目的星河弄得晕头转向了,恍惚之间飘飘然起来。 水流终于将这小舟送到了她眼前。他们之间只有三尺之距,叶黛暮只要一个跳跃便能跳上他所在的扁舟。然后她正对上了那男子的眼眸。好一双美目,如琉璃,如秋水,如寒星。他不过是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便令她惊心动魄,难掩绯红。 可是他的眼神看上去多么的熟悉,有些,不,十分地像喵喵。他总是那样站在高处俯视着她。然而不一样。他的眼睛里并没有她,仿若是无意瞥见了一只蝼蚁,冷若冰霜,却如天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并不是蔑视她,只是像看见路边的花,山上的雪,冬季的树一般,无视了她。 叶黛暮不知自己在伤心些什么。这个男人既不认识她,也并无不妥之处。她这短短的人生之中不知道遇见过多少鄙夷她的人,那些恶毒的目光,竟比不上这冷淡的眼神,更令她难过。她应该是愚蠢的,在这片刻之间,经历了希望和失望。 那个人有什么义务要对她这的愚蠢负责呢?被他的眼神燃起希望,然后被深深地伤害,都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独角戏。蝼蚁死于秋肃,难道要责怪掌管西陆的蓐收吗?可是,可是为什么不甘心呢? 但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喵喵已经死了,这世上不会再有同样的灵魂,会在寂静的深夜里安抚她的悲伤和痛楚。 不过,那花灯上的字确实丑了一点。只习了一个月的字,她到今日还握不稳笔,这字怎么好看得起来。这诗确实也蠢,她自己作的,不同音律,不懂押韵,连对仗也没有搞懂,不过是将辞藻都堆积在了一起,如何说的上是好诗呢。 叶黛暮静下心,望着那男人随手将自己的花灯放回水面,又被河流送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公子,该回去了。”姜瑛紧着时辰,生怕错过了门禁,不住地催促道。叶黛暮无声地叹了口气。不过是个过客。“走吧。” 渐渐远离了人群,叶黛暮才发现越靠近皇宫的地方越是肃静。冷得如同仙宫,当年禁锢了嫦娥,今日竟轮到她小小的凡人了。眼见就要达到预定的地方,一束寒光,惊醒无酒自醉了一夜的叶黛暮。 “陛下,小心。”姜瑛一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她还是那个危机四伏,随时会丧命的女皇。叶黛暮一下子清醒了。她不该逗留那么久的。她也不该出宫的。甚至,她不该相信任何人。她有什么资格去爱一个人呢。她不过是个注定要死在皇位上,受人摆弄的傀儡罢了。 拦截的人有十人之多。姜瑛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将叶黛暮护在身侧,人数太多,身后已不再是安全之所。刀光剑影之中,叶黛暮比之前遇见的所有刺杀,更靠近死亡。有一柄弯钩甚至割开了她的袍袖,血慢慢地渗透锦袍,将浅黄染就成了嫣红。 叶黛暮觉得手臂痛得心悸,可她不敢吐露一丝一毫的叫喊,因为在杀阵之中最忌分心。姜瑛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她受伤了,不然,他必然没有这般镇静。 姜瑛抱着叶黛暮一个回旋,手中的长剑砍入了一个刺客的脖子,血喷如注,他面不改色地抽剑,反手,又挡住攻击过来的刀。叶黛暮此刻还有心情想,要是这一幕拍成电视剧,大概是美得一帧一帧的入画吧。呃,手臂好痛。 能在十人的杀阵中还护得住她,叶黛暮终于了解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将军是多么的有本事了。但可惜,还并不能破眼前的死局。因为又一波刺客到了。叶黛暮简直要绝望了。对面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她却不会有援军。 是的,只有她不会有人来救。因为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她是孤立无援的扁舟,被这狂风巨浪一冲,便要船翻人亡。叶黛暮觉得头晕目眩,连这脚底下的实地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云烟,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凭什么要她死,凭什么她要死,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一个巨大的狼牙棒砸在了她脚边,若不是姜瑛快一步,她就准备做个瘸腿的皇帝吧,前提是她还能活着回去。暗镖在黑夜中越发的难以察觉,转身避开一支,姜瑛替她挡了一支,还有一支却藏得最深,直直地奔向叶黛暮的眼睛。 够了,瘸腿了还行,要是瞎了,她还当什么皇帝,直接把自己吊死算了。等等,这力道,恐怕会穿过整个脑袋,那死相不要太难看。叶黛暮脑子转的快,但事实上,她没有任何办法避开来,甚至是用手臂去抵挡也成了一种超乎常理的奢望。她不够快。不,是她太弱了。 就在叶黛暮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颗石子突然地出现在她视线里,竟将那暗镖打偏了方向。是谁? 光实在是太过灰暗了。她连自己袍角都看不清,可是当那一袭白衣出现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今夜的月光竟是如此的皎洁。狂风大起,绿竹猗猗,竟有一瞬间叫人失了神。姜瑛却抓住这一瞬间,将叶黛暮抛了出去。“跑!” 叶黛暮不敢置信,姜瑛竟会做如此莽撞之事。连来人是敌是友都没有分辨,便将她交付给他人。但是她在落地的时候,立刻就地滚了一圈,快速地向来人跑去。她没有别的选择。希望他真的是有匪君子。 若真是有匪君子,那她终不可谖兮,也不过是凡人之识,没有什么好被嘲笑的。希望她没有选错。奔跑的时候,风扬起了她披散的发,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男子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神情,高举起长剑,猛烈地劈下。 “陛下!” 第拾柒章 不归人 第十七章不归人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似乎不像人间之景。夜、人、剑,寒光闪花了她的眼睛,将死神错作天神。那张举世无双的面容仿若被霜雪雕刻而成,此刻却露出了难得的一丝情绪,从那双瞳眸里,她看见了癫狂的猩红。 “陛下,还请恕罪。”就是这样的话语被他说起来也十分的随意。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抛起来了。男人的胸膛很宽广,有着一股特殊的气味,啊,是水汽的味道。叶黛暮发现他的靴子是半湿的。 河水,那河上的偶遇,也并非偶然吧。叶黛暮从不觉得自己女扮男装不会被人认出来,因为她的长相不够英气,当然也够不到女人漂亮的标准。庆幸这个朝代女人能拥有继承权,行走在外穿个男装而已,不会被人抓去报官沉塘。 剑与重器碰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响声似乎就在她的耳边,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个男人的剑用的很好,手指上的厚茧显示了男人并非真的如长相那般,随心所欲便能得到一切。他习武。 但他应该不是江湖之人。他的衣服是进贡的绸缎,非世家子,不能裁衣穿戴。那么他会是哪个家族的呢?不是徐家。他和皇太后不像。不是姜家。因为他手臂上没有被铠甲伤到的痕迹。剩下的她就排除不开了。但应是本宗。这通身的气派寻常的分宗也是培养不出来的。这大概是气度的关系。 想着,叶黛暮的思维又转到其他地方去了。若是能顺利回去,也该让人教她用剑。起码在这种情况,她可以自保就好。好像又想得太贪心了。上一次,上一次用剑的时候,她还把重鹰当劈柴的斧子用呢。总觉得地底下的列祖列宗都要恨铁不成钢地上来揍她一顿了。不过,想来她这力气应该也能学上一两招防身吧。 男人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推了她一把,避开了重锤的攻击。真是奇怪,不是刺客嘛,带这么重的武器感觉没什么美感啊。恩……作为被刺杀的人这么想好像有点傻。避开了攻击,男人又立刻将她扯了回去,转手杀了一个欺身上来的刺客。长发被红色的丝带系了起来,在剧烈的动作中划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很是好看。犯花痴的叶黛暮觉得自己没救了。 似乎曾经有人说过,执剑的男儿才是这世上最叫人忘不掉的美景。叶黛暮见过很多人舞剑,刺客的剑是藏在暗中的杀机,姜瑛的剑是万人莫敌的英勇,而这个男人,这个将她护在怀里的剑却像流水。 时而如同溪水温柔婉转,时而如同瀑布狂躁叫嚣,时而如同汪洋有吞噬一切的气息,但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似水的剑总能将她保护的滴水不漏。痴迷地望着男人挥剑。是的,叶黛暮终于认同那句话。这个男人执剑之时,确实是梦中之境,最美的梦也不过如此吧。她被剑光笼罩着,急躁的心此刻却沉静下来了。 他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剑客,起码对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刺客,他都没有落于下风,剑术不凡。若不是人数实在是多过头,他也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又拖后腿了,叶黛暮有些心酸的想。 “幼安,陛下就交给你了。”姜瑛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男人挥剑砍伤最近一人的手臂,便毫不犹豫地抱起她,头也不回地奔走了。这一刻叶黛暮就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姜瑛必定认识他,不,他们必为知己,能为之死。 只有知己才能如此相互信任,执剑的人是难以背对着危险逃走的。叶黛暮也尝过那滋味,恐怕比任何东西都更容易叫人上瘾。可是这个男人竟然在危机中仍然不发一问,对姜瑛报以绝对的信任。也只有“知己”二字才配得上这段友谊。 叶黛暮牢牢地攀附着那双有力的手臂,手指不由地颤抖起来。因为实在是太快了,风叫她看不清所有的一切,甚至将声音都吞噬了。身后金戈相交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终被绿竹阻挡干净。喧闹最后又归于寂静。 姜瑛能脱身吗?她不知道。姜瑛受伤重吗?她不知道。姜瑛会因此而死吗?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绝不会放任这件事发生而无所作为,她绝不会,她发誓。总是天涯海角,她都会寻找回来的。 “啧。”但是男人的轻笑,叫她所有的热血都在瞬间冷却了下来。她太弱小了,什么也做不到,连此刻逃跑都是被人抱着才能脱离困境。她不过是个无用的傀儡,竟还想着要翻天。他是在笑她吗? 她还是那个女皇,一无所有,孤立无援,危机四伏。 “是啊,我是在笑你。笑你的不自量力,笑你的幼稚虚伪。若不是被仲常庇护着,你怎可能还活到现在。至于那虚无缥缈的明日,我劝你省省吧。”男人的话叫她越发的消沉了。仲常是姜瑛的字。她确实太天真了。想着明日如何,日后如何,可她偏偏连今日都做不好! 活下去,不顾一切活下去,哪怕卑劣也无所谓,只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会翻转的。 活下去吗?用尽手段,像蝼蚁,像浮萍,像叛徒,甚至像皇太后那样活下去吗? 姜瑛就是为了保护我,如果此刻回去,和电视剧里那些愚蠢的白莲花女主有什么不同。 可是凭什么被保护,谁都没有义务为任何人丧命。凭什么! 我是女皇。 我呸! “放我下来吧。”叶黛暮的声音变得嘶哑。 “愚蠢!一时逞强,休将吾等都拖累了。”男人还是那么冷血,声音平淡得毫无敬意。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回去的。但是你会回去吧。”叶黛暮突然地对上了男人的眼。 “自然会。”男人试图从她的眼里看出怜悯和愚蠢,可是都没有,少女的眼眸里什么也没有,坦荡得如同这天空,无一遮拦,晴朗得叫人觉得寂寥。 “你走吧。我自己能走。”叶黛暮被男人放下来了。她知道,这男人虽然口口声声叫她陛下,只不过是在调侃这个称呼罢了,他和那满朝文武一样不曾将她放在眼里。男人只犹豫了一瞬,立刻转身走了。 叶黛暮对着那个半点犹豫也没有的背影,自嘲地无声地笑了起来。看吧,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对于任何来说,从来没有那么重要。是啊,凭什么?就凭她是女皇,做梦。她从那百无禁忌的时代而来,皇帝和王位早就泯灭在了滚滚的洪潮之中,连她自己都不对这帝位有什么敬意,何况是别人。 她不是佛祖,既不慈悲为怀,也无法普度众生。可是她也不是恶女罗刹,要将这世人都拖进阿鼻地狱才肯罢休。她不过是,不过是叶黛暮。 她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重鹰,她将重鹰带了出来,她自己可以保护自己。剑从剑鞘中被拔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侠士。而握紧那剑的时候,叶黛暮知道自己是愚蠢的,是冲动的,她没有习过武。此时就是一个更夫出来,也能用手里的鼓锤杀了她。有剑,即使是绝世名剑——重鹰又如何? 杀人的,从来不是剑,是人。 叶黛暮握紧手中剑,一步一步地向着黑暗最深处走去——皇宫。真是可笑啊,她如此百般不愿,将天下最豪华奢靡的地方称作牢笼,最后这囚笼竟是她自己自愿将自己关进里面了。她也许和这世上贪图权势的人没有任何不同,为了这天下第一的宝座,甘愿付出所有。 她没有别的选择吗? 有的。从这里逃走,她可以执剑天涯,逍遥自在;也可以嫁作农妇,竹篱远山。她知道这世上有千种活法,她这一步一步走向的是最辛苦,最危险,也是最奢华,最迷惘的活法。她不该回去的。没有人希望她回去。 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还是个目不识丁的女人,是个庶女!被百官蔑视,被自己统治的臣民追杀。她不懂治国之道,她没有高世之德,她甚至对这个国家没有归属感。她应当让位于贤,羞愧于己。 可是她停不下这脚步,谁将坚持的意志灌注进她的双脚,让它们背离了她,坚定地向前走,无视一切。因为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在思绪里呢喃,比风更轻,却比千金更沉。 陛下,妾愿留下……若是可以用妾之命,换陛下之命,妾愿意。 陛下乃是天定明主,帝位决不可旁落他人。 因为您会成为明君,爱戴百姓,创造一个别人不可能给他们的最好的未来。 我站在您这一边。我发誓效忠于您,用我的生命。 因为她记得在那个生死不定的夜里,将一切赌在她身上的女人。长生殿是如此的空旷,声音却将这份寂寥补满,叫这世间的人情冷暖都在那一刻都失去颜色。她空荡荡的十六年竟叫这短短的几句话给弥补了。 她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她无权无势,无才无德,甚至及不上长生殿里的一个侍女。她一无所有,什么也不能报答。可是这世上还有一人愿意以命相待。 她忘不了那双眼睛。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重于泰山。 第拾捌章 杀机尽显 第十八章杀机尽显 夜还未深,天边还有一微芒,星星和月亮的光芒都被这一点光芒给掩盖了。天地反而昏昏沉沉,几不见五指。一支利箭破空,将凝固的寂静撕裂。 叶黛暮一个踉跄竟避开来。还有!她胸膛里翻滚着炽热的血液,可是头脑却冷的可怕。四处寻找,有一块岩石,她连滚带爬地躲了过去。稀稀落落的箭雨没有她想的那般密集,却比她预料的威力大得多了。岩石竟被那箭射断了一个角,碎石不断地滚落。 暂时还没事,那是因为有夜幕加成,等他们发现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叶黛暮飞快地思索,但是她的心已经冷透了。没有任何的办法。躲不过,打不过,死路一条。 叶黛暮还在想,一个身影已经到了她身后,她还未反应过来。 “啊啊啊……”视野突然换转,血气往头顶涌去,她被倒吊起来了。她被抓住了。她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冷静,冷静,冷静不了!头好痛,好晕,看不清了。“救命,救命!” 可是谁能救她呢?他们要杀死她。她要死了。谁来救救她?她的自以为是,她的洋洋得意在这一刻全都被炫目的黑暗打破。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了,如果她没有出宫,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如果她不曾拒绝那个男子,安心地将自己的生命置于一切之上,她就不会死了。 那高大的男人将她倒提着,像是对待一只待宰的家禽,用麻绳将她的双脚牢牢地捆了起来。巨大的痛苦涌现上来,将她一切的小心思都淹没了,一点希望之光也没有剩下。喘息越来越急促,然而并不能缓解她缺氧的痛苦。她要死了。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什么也没有做到。 她拼命地挣扎着,却比被钓上案的一尾鱼更柔弱,纤细的身躯弯成一张满弓,像钟塔上摇摆的坠子那般晃动。钟摆原理,叶黛暮不由地觉得讽刺。都到这个时候了,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想点有用的也好啊,比如攻击,比如弱点……等等。 叶黛暮顺着势头一点一点地用力,将自己当作秋千荡了起来。这么弱小的女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她甚至可以听见那强盗的闷笑声。可是当她狠狠地撞上他的胯下时,那个喊也喊不出来的哀嚎,足以证明她并不弱小。 她被扔了出去。可是脚还是被捆着的,她解不开。眼睛,眼睛开始模糊了,所见的东西全都反色,四周变成了白,手脚却黑的可怕。她连绳结也看不到。糟透了。敌人不止一个,虽然最要命的这一个已经抱头打滚了,但这并不能拖延多久。 泥土粗粝得可怕。她贴着地,疯狂地向前爬行。重鹰,她的剑,在哪里?该死,究竟丢在哪里了?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不,不,不,那个人站回起来了。为什么这就看得见?一只脚被抓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她惊惶地尖叫起来,然而却被他像块肉似的抓起来,重重地向地上砸了好几次。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她喊不出声音来了,刚才那一下她的头被石子砸中了。不,应该是她的头砸中了地上的石子。这一下,她彻底坚持不住了。眼眶还没有湿润,因为她流不出泪来。若此刻必有什么要流露,那就让她流血吧。 不过,总有什么人会被眷顾。 “陛下。”随着这一声高喊,绳子竟应声而断,叶黛暮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劫者见掳人不成,抽出腰间的弯刀就向她劈去。姜瑛人已至,用剑一挑,就将那彪形大汉退去三步仍站不稳。劫者并不恋战,见捉捕刺杀都不成,立即吹响暗号,迅速撤退。 姜瑛赶不及喘匀了气息,就蹲下来查看叶黛暮的情况,见那麻绳还牢牢地绑在她脚上,一把将她脚踝上的绳索扯了下来。“陛下,还好吗?” “无事。多谢将军。将军,又救了我一命。”叶黛暮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了。绳子虽只将她吊起来片刻,却令她的脚踝被磨坏。本就是皮包骨了,此刻更是惨不忍睹,皮肉都被磨开了,血痕道道。 “并非是我。幼安的箭术向来在我之上……等等,陛下,您的眼睛可是不能视物了?”姜瑛揪心地望着失去焦距的叶黛暮,连向来冰冷的面孔上都带了一丝的焦急。“可还晕眩。” “是。无碍的,将军,过一会儿就好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叶黛暮的眼前一片漆黑,暂时视物不清了。但是她也不是很担心,只是暂时的失明罢了。姜瑛想了想。也是,在皇宫里毕竟还有御医可以医治,呆在外面总是太危险了。 叶黛暮感觉自己被一把横抱起来,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伤口。这时候,姜瑛才发现叶黛暮的袍袖早就被血水渗透了。“陛下,您的手臂受伤了。”很是懊恼的语气。 “只要我的脑袋还在我的脖子上,我就足够感激上天了。”叶黛暮用俏皮的语气说道。 “陛下。”姜瑛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声音都很轻,叶黛暮甚至连脚步也听不到。太安静了,令她无端地有些害怕,无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那位侠士,已经走了吗?” “没有。”声音太近了。叶黛暮这才发现,抱起自己的不是姜瑛,而是那位年轻的男人。叶黛暮的脸立刻红透了,藏也藏不住。她拼命地想要藏起来,但是她不知道对方在哪里,躲不过这视线。 对方轻笑起来。 叶黛暮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表情,假装刚刚做了蠢事的不是她自己。 她庆幸自己暂时看不到,不然以她的尴尬症恐怕现在就要羞愧而死了。这怀抱真是温暖,衣服还带着水汽的寒意,可是里面透出来的是火一般炽热的温度。好温暖,像喵喵一样,充满了柔软的气息。 可是内心突然地变得寒冷。黑暗中渐渐呈现出了人类的轮廓,虽然很模糊,但她的视力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这温暖并不是来自于她熟悉的,喵喵,短暂的美妙的梦境。喵喵,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也已经消失了。 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能是看到她那可怜的表情,男人竟没有继续嘲讽下去,转移了话题。“仲常的手臂也受伤了,只能让陛下屈就我这等小人。” 叶黛暮忍不住被逗笑了。“你可不算。” “如何不算?”男人挑了挑眉,又想到此时对方不能视物,才作罢。 “这世上的小人若是都有侠士这般精妙的箭术,见义勇为的正气,宽阔的胸襟,还有绝不放弃友人的义气。那么这世上大概也没有谁算得上是君子了。”叶黛暮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她却不知道,她双眼朦胧却仔细地想要注视别人的模样是有多么的可爱,像孩子,却又不太像了。 “我还以为剩下的人都是大人?”这句话又逗得笑点低的叶黛暮笑了好一会儿。 但是话题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沉默时,叶黛暮内心的惶恐又一次升了起来。如果这一次没有姜瑛,如果这一次没遇上谢幼安,如果这一次他们都没来得及赶到,她就会落入绝望的死境。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一万,多少次万一。她会每一次都如此幸运吗?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这是一种奢望。 这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将她笼罩。久违的自我厌恶感令那张有些稚嫩的脸变得苍白,却又和失血过多的那种惨白不太相似。谢幼安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她的情绪。他不太会安慰人,但却也不是无心无情的冷酷之人。 他放低了声音,轻声安慰她说。“宫外危机四伏,不要再轻易出来了。不然一个姜瑛还不够你用来抵挡的。”虽然语气和内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叶黛暮却意外地了解到他在安慰她。 “陛下的愿望也不错。不过发下如此之大的宏愿,希望陛下有生之年可以实现一二。”语气冷淡到像是嘲讽。但是叶黛暮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他语言里的温柔。这个男人有一些像她的喵喵,高昂着脑袋,看似不屑,却收起爪子用柔软的部分抚摸她。 “谢幼安!你闭嘴。陛下,他只是不会说话,并没有恶意。”姜瑛生硬的解释道,这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领域。这两个人半斤八两,根本没差。一个不会说话,另一个基本不说话。叶黛暮暗暗笑起来。 “陛下所发之宏愿,其志高于世人。若是仅仅只会发宏愿,那这诗确实蠢。既不押韵,又空无虚伪。可是你没有以牺牲他人来保全性命,比那些用尽诡计也想活下去的人要高尚得多。”男人嘲讽地笑了起来,叶黛暮感受到她靠着的胸腔一阵震动。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男人的怀里。这多么令人羞涩啊。 可是她竟觉得很安适,像是和喵喵在一起一般,十分的自在。也许这个男人,和喵喵有一些共同点吧。他们都是看上去冰冷,摸起来却很柔软,而且十分的温暖。还都有些小别扭。 “陛下,幼安是在赞美您的胆量。”姜瑛赶紧补充道。 “有勇无谋,不过是匹夫。姜瑛将军,若是能平安回去,请您教我用剑可好。”叶黛暮刚这么说,又听见谢幼安轻笑了几声。 “陛下可会扎马步。若是连这份苦也受不了,你还是早点放弃吧。你要是受得了,我谢璇和你痛饮梨花白。”依然是嘲讽的语气,不过叶黛暮已经能懂其中好意。 “陛下根本不知道谁是谢璇!你这傲慢的家伙。”姜瑛忍不住嘲笑他。事实上,叶黛暮知道。 谢璇,字幼安,洛阳人士,出身世家。其父乃是震惊四海的大魏名将谢晋冀,曾有二十四转功勋,位至威武大将军,有护国之功,授勋英国公。如今的上京并不是人人都记得,但是叶黛暮觉得有趣,这个将军的儿子,却一点也不像个武人,反而像是他的叔父谢晋奕,一个才华横溢让天下人折服的名士。 恩,对,就是皇太后的前未婚夫。不过,这不重要。 说着话,竟不知不觉达到了目的地,谢璇将叶黛暮放了下去,姜瑛过去扶住她。“陛下,可视物否?” “可以。”叶黛暮恢复了一些,转身向谢璇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那倒不必。来日请我饮酒就是。” 谢璇说完,便挥袖离开了,一点留恋也没有。此时的谢璇哪有一点初见时冷艳清高的模样呢,豪爽得仿佛是一个江湖侠客。然而叶黛暮却觉得这样的谢璇比之前,更加的有人气,更像是活着的。 姜瑛扶着叶黛暮慢慢地往皇宫走去。巨大的琉璃瓦片构筑的建筑,像一头巨龙,盘旋在这片大地上。她曾经害怕过,畏惧过,懊恼过,此刻也许还有许多的犹豫,然而她向前走的步子却一如既往地坚定。 这是她的命运,她绝不会避开。 第拾玖章 徐谢之争 第十九章徐谢之争 为了要不要修水坝,朝堂上争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工部胜出了。毕竟有修便有利益,之前的所有争执,也不过是利益分摊不平罢了。叶黛暮冷眼旁观,却觉得底下竟都是一帮洋洋得意的小丑,也不知在做戏给谁看。 谢璋依然早早地就在明义殿等她了。叶黛暮急慌慌地将午膳咽下去,就赶紧往明义殿赶。已经是七月了,天气终于热了起来。蝉鸣仿佛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将空气都叫热了几分。只是在回廊里走了这么几步,便叫她汗流浃背了,真是恨不得将这层层叠叠的衣服扒光。 可惜在这个时代,她也只能想想。进了大殿,立刻凉快起来了,冰山放在那里,还有专人用扇子扇风,和空调也差不了多少。怪不得世人皆说皇帝好。叶黛暮舒心地呼了口气,让卢淑慎替她理了理衣襟,才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谢璋还是老样子,坐在汉席上饮茶。叶黛暮知道自己来晚了,便急着三步作两步,刚鞠躬想问候,却被谢璋当头敲了一下。叶黛暮很是委屈地抬头望他。“老师,我又做错了什么吗?”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比窦娥还冤。 “太急躁了。”谢璋看也不看她一眼,慢悠悠地泡起了茶,袍袖的一动一静都美如舞蹈,优雅极了。叶黛暮也不由地静了下来,认真地道歉。“是弟子的错。请老师责罚。” “多写五十张。”谢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叶黛暮内心却痛哭流涕。这简直就跟老师当堂留完了作业,又要你多做一倍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真是太惨了。但是叶黛暮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在这个遍地杀机的皇宫,她能找到一个不想杀她的老师实在是太难了。 “今日要说的是谢家。”这一句比上一句更叫叶黛暮心惊。他竟要说谢家。是发生了什么事?谢璋为她讲课两个月多十天,除了朝堂的权势关系,就是各家的内幕纠葛,当然还有一些书的讲解。但是从头至尾,连一句评论谢家的都没有。 叶黛暮至今听到的关于谢家的八卦,大多是和其他世家有关的,并且与谢家本身并无大碍的事情。今日谢璋竟要讲这个禁区,让她不得不起疑。最近发生的事情,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叶黛暮一边听谢璋讲,一边一心两用思考起来。 “谢晋奕,这个名字你应当听过。”谢璋说道,语气却很冷淡。 “天下名士皆争谁是玄郎第二。”一句话道出了谢晋奕在名士中的地位,谢晋奕之上已无人。不过,那盛况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谢晋奕今年已经五十有一,再是风流不假,也该暮暮老矣。 “说的好。但是我之前曾说过,谢晋奕曾与皇太后有过婚约,只是后来取消了。”谢璋的神色有些阴暗。“你可知,后来谁做了谢家主母?” 谢晋奕是谢家的当家人?这叶黛暮倒是不知道。再想想朝堂上的势力分割。“应当是王姓女。” “你猜的不错。正是王家本宗嫡长女,他们琴瑟和谐,曾荡游山水之间,不知留下了多少才子佳人的名句。”谢璋说起这一段,语气却仍然热烈不起来。叶黛暮察觉到这其中的怪异之处,但她并不能窥探到真相。 谢璋为她斟满一杯,叶黛暮忍耐着热意喝了下去,却立刻觉得清凉了起来。谢璋接着说道。“他们育有五子三女,但是很可惜,无一人继承了谢玄郎的才华。虽然他们已然不普通,但比起谢玄朗那惊世之才,还是差了许多。” 怪不得。叶黛暮又喝了一杯茶,热意上了舌尖,却又迅速令她凉快了下来。怪不得她不曾听说过谢玄郎有儿子,她还一直以为对方是梅妻鹤子的人物呢。结果,谢璋接下来的话险些叫她将口中的余茶喷了出去。“那么,维桢可知谢璇?” “恩,额。知道。”可不是知道吗?还被人家搭救过。叶黛暮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谢璋也许可靠,但她决不能全然依靠别人。因为那关系到所有站到她这边的人的性命,绝不可以轻易相信。 “谢璇之父乃是有二十四转功勋的威武将军谢公——谢晋冀,曾征战四海,战功累累。突厥进犯中原九州之时,就是这位将军率领南方五国联盟军队组织抵抗,最终将他们赶出赤野边际。”谢璋的语气竟然在这里高昂起来。看来他十分地倾慕这位将军了。这让叶黛暮有些好奇起来。 “老师,谢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叶黛暮忍不住问。 谢璋眼睛里的光亮了起来。“谢公吗?谢公是个了不起的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骁勇善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二十年前最后一次南北大战——赤野之战,他杀得敌方丢盔卸甲,再也不敢进犯。” “老师,您很喜欢谢将军啊。”叶黛暮肯定地说。然而她看见的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谢璋,他甚至一时失手,丢了那滚烫的茶壶。叶黛暮赶紧将他拉开了,这水刚煮沸,若是淋在身上,非起泡不可。 课上不下去了。叶黛暮只好将谢璋送了回去,请卢淑慎一定要嘱咐好,不让她这失了魂魄的老师在皇宫里彻底迷了路。怎么会这样?叶黛暮第二天起来,也想不明白,她究竟说了什么,令老师这么慌张。 她还在想,今天一定要好好思考一下的时候,卢淑慎一脸惊慌地小步快走了过来。“怎么了,淑慎?”叶黛暮觉得奇怪,很少见她如此手忙脚乱的时候。 “陛下,徐世女……”卢淑慎犹豫了片刻,凑到叶黛暮的耳边低语。叶黛暮听了,震惊地差点呼出声音来。徐世女不能生育了?这,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简直比削掉了双臂更可怕。而对于一个世家来说,就是废了一枚精心打造的棋子。 叶黛暮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徐家必定要报复玉真郡主和皇太后。那日去的都是徐家的嫡女,每一个都是被精心培养要用做联姻的,而唯一一个受伤的更是徐家当家人的嫡女。这一点是姜瑛给她带来的情报。 可是后来越想,叶黛暮就越是心惊。徐家会不会将她也迁怒了呢。很有可能的,她是名义上的陛下,皇宫中所有的守卫按常理都是听从她的安排。但是很明显,她只是个傀儡皇帝,什么也做不了啊。但是怒气会冲掉所有的理智。 徐家此刻还有多少理智的人。真是岌岌可危啊。叶黛暮内心升起了一股不安感。“嘱咐青盏她们,一定要小心行事。恐怕这皇宫又要出事了。”只能寄托于对方又多看不起她们了。 但是朝堂的火药味直白到让人呛住。徐谢两家之间争锋相对也并非一日,只是这一天格外的严重。叶黛暮还不知道一言不合就开打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文质彬彬的文臣身上。一只鞋子甚至在混乱中飞了出来,直接落到了御阶上,叫她看了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气恼。 “够了,散朝。”叶黛暮说完拂袖即走,剩下一地混乱。今日这大殿一点正事都没议论,就为了谢家的马车上多挂了一只铃铛,吵到打起架来。叶黛暮虽是傀儡,但每日盖章的人还是她。她忍耐着枯燥的繁文,一点一点地看,虽不能下旨,但好歹还是能了解一些国家的现状。不然,哪一天农民起义,打到长生殿了,她都还不知道呢。 天文馆已经推测出今年有七成可能遭遇大旱,若是放在上个月呈上来,叶黛暮只能认为是算错了,毕竟那时还隔三差五地下雨。只是这个月开始初露苗头的。这个月一滴雨也未下,正是立夏之际,若是麦穗抽浆期都是这样,今年必定大旱。 可是朝堂上刚刚决定要修堤坝。若是大旱,户部无钱,什么也做不了。百姓必不堪其苦。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中真正在乎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了。一个傀儡皇帝的心思,于民生又有何益呢?看来也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了。 还有徐家。徐家会怎么报复皇太后呢?皇太后的弱点……玉真郡主!叶黛暮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了。玉真郡主和她可不同,进出都有一队亲卫跟随,想要对她下手,难度可高多了。除非,圈套? 想到这里,叶黛暮怎么也设想不下去了。还是情报太少了。即使姜瑛站在她这边,为她带来宫外的信息,也不够及时。她一边想着,一边向明义殿去。虽然还未用午膳,但是她内心实在有太多疑问。胃部早被这烦心事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点胃口也没有,还是先去明义殿听老师讲讲吧,也许老师会有主意。 但是明义殿里竟没有谢璋。叶黛暮一时无处可去,只好无奈地笑,对卢淑慎说。“也真是稀奇啊,老师竟然来晚了,这还是第一次我等老师呢。看来我这弟子也太不尽职了。” 然而那一日,谢璋始终没有出现。 第贰拾章 棋子?人命? 第二十章棋子?人命? 这一日的白天似乎格外的短,却又难熬得胜过过去十六年的任何一天。叶黛暮从未这样害怕过。谢璋没有递话进来过,若是他有事,尽可以说一声。但是他没有。叶黛暮攥紧了拳头,一刻不敢松开。 “陛下,宫外谢大人的随侍还在。”卢淑慎得到侍女的禀报也慌了手脚。很明显谢璋进宫之后才消失了踪迹。叶黛暮反而冷静了下来,飞速地思考起来。不会是谢璋的仇敌。若是他的敌人有本事进入皇宫掳人,那谢璋早就死在宫外了。那么一定是她的敌人。 那会是谁呢?她的仇敌太多,大多还都隐藏在黑暗中。但是叶黛暮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徐家。谢璋即使是旁支,依然姓谢。势力遍布整个皇宫的徐家,想在皇宫中对付一个没有护卫的谢家人还是做得到的,特别是谢家并不看重他的情况下。 糟糕。谢璋一定在玉真郡主那里!一箭双雕,既能打击和他们争锋相对的谢家,又能重伤皇太后。先不论他们是如何将谢璋运进去的。现下重要的是,如何将谢璋再偷回出来,若是让皇太后发现,他是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他。 “淑慎,你可有什么主意?”叶黛暮苦思冥想,最后还是觉得卢淑慎可能更有想法,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既然她当初能将自己偷运出皇宫,说不准也能从玉真郡主所在的太极宫里将谢璋救出来。 卢淑慎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无奈地说。“陛下,这皇宫现下防守的最严的绝非是巍峨的宣武门。”叶黛暮立刻懂得她的未尽之意。而是皇太后和玉真郡主所在的太极宫。所以她能将一个傀儡皇帝偷出宫去,却做不到将一个活人从看守严密的太极宫救出来。 “陛下,您可能确定谢大人被安置在哪个房间吗?若是左偏殿,妾就有办法。”青盏竟上前一步如此说道。叶黛暮欣喜地连声问。“为何是左偏殿?你有何办法?” “太极宫底下有一密道。可通左偏殿的衣橱。妾曾服侍天顺皇太后……”天顺皇太后乃是平炀帝的皇后,宣帝时她活了四年,死在了宣帝前面。叶黛暮终于意识到这大殿上的人除了她都有着许多秘密。青盏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候着。叶黛暮轻拍她的肩膀。“做得好。密道从何处进去?” “陛下,不可。您还没有确定谢大人安置在何处,就如此冒险,若是不在左偏殿,岂不是功亏一篑?”卢淑慎按住焦急的叶黛暮,她能理解陛下的心情,毕竟她是如此弱小,任何一点助力都是非常可贵的。 “若是在呢。”叶黛暮连坐也坐不住。 “那么,陛下,派一个人去。”卢淑慎的面孔冷酷得可怕,那是她不曾见过的另一张脸,上位者的脸。叶黛暮反驳不了,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若是被发现,也只需壁虎断尾,无伤性命。可是如此轻易地说出这句话,还是令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青盏,你愿前去吗?”卢淑慎板起面孔问道。那似乎不像是一个问句,更像是一个命令。青盏虚弱地带着颤音地回答。“是的,妾愿为陛下分忧。”不,那声音说的是不要,别叫我去。 叶黛暮知道她应该阻止她们的,然而内心另一个声音质问她。你要如此的心软,像是电视剧里你最不屑的柔弱妇人,用最可笑的理由将所有人都拖下地狱。不,我不是。所以她保持了沉默,任由那个小姑娘走掉了。 这是对的。她是将,若是将被吃掉,这一局便输了。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的人,就是胜利。然而为什么心脏如此的痛呢?就好似那一夜,她将姜瑛抛在后面。她大概是做不到,她就是妇人之仁,她就是傻! “陛下,不好了。谢璋大人被人发现在玉真郡主的闺房中。皇太后勃然大怒!”叶黛暮还没有起身就被这巨大的消息当头一棒。 叶黛暮立刻对卢淑慎说。“快去派人拦住青盏。现在。” “陛下,谢大人……”卢淑慎刚说半句,就被叶黛暮截下话来。“那边由我来,快去。务必要在她被人发现前拦住她。等等……今日值守之人是谁?” “是徐景茗将军。”卢淑慎立刻明白了叶黛暮眉宇间的欣喜。“妾会亲去唤他。语嫣去拦住青盏。青筠你跟着陛下,务必要保护陛下。” “谨遵君命。”两人杏手微转,半蹲施礼。 叶黛暮匆匆走过游廊,穿过她死也不想走的小门,向太极宫前进。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救下谢璋。但是事实上,她一点底也没有。她是个历史上最倒霉的皇帝,好不容易有一个太傅,却要被人家害死了,她还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可是玉真郡主,不,现在必然还要多一个皇太后。这两个疯子,从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若被抓住的是谢璇,那还有的商量。可是被抓的是谢璋,他不过是谢家旁支,谢家绝不会因此和他们整个鱼死网破,最多事后报复一次。 可是谢璋呢。他必死无疑。叶黛暮能救他吗?不能,应该是不可能,即使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是她能给予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徐景茗了。一个徐家人,希望他能对那个徐世女受到的伤害感到愤慨,愤怒将摧毁人的理智。 那么谢璋就有一线生机。 “畜生!禽兽!给我杀了他,杀了他!不,不,我要将他刮了,刮了!”还未进殿,便能听到这冲天的怒吼,叶黛暮的腿都被吓软了。皇太后,该死,来不及了吗?她加快了脚步,几乎像颗炮弹一般冲了进去。 皇太后赤红的双目恶狠狠地瞪过来,像要吃人一般。但是到了此刻,叶黛暮反而冷静下来了,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现场有很多人。说的也是,人不多怎么叫揭露,不然,皇太后先杀了他再将尸体运出去,就什么事也没了。 玉真郡主举办了聚会,来了很多贵女。叶黛暮不认识这些女孩,也无从分辨是否有徐家女,但是想必有徐家人在幕后做推手,才叫事情到了此刻这个地步。不,这不是重点。叶黛暮出声。“皇太后为何动怒?” “谁放你进来的,滚出去!”皇太后已经丧失了全部的耐心。虽然本来就没有多少,现在更是可怕。但是叶黛暮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顺便在心里祈求淑慎能快点。“皇太后此言差矣,朕乃大魏的女皇,这启明宫的主人,何处去不得?” “竖子!”皇太后气的脸色苍白,叶黛暮戳中了她的痛处。登基为帝的人不是她的亲生子,而是这个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庶女。当年她就想杀了这个孽种,若不是敦诚帝那个窝囊废以死相逼,现在坐在大位之上的就会是她的女儿叶静姝了。 “难道朕说的不对?”叶黛暮尽力拖延时间,虽然她并不能确定之后会有如何的转机,但起码此刻不能让人将谢璋带出去,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他必死无疑。该死,他昏过去了,不然这个时候,说不准他还能自辩一番。 “好,好,要以大位来压我。那我就告诉你,他为什么该死?这个混人私自闯入我太极殿中,破坏后宫声誉,十恶不赦之罪,合该斩首示众。”皇太后居高临下,笑得何其猖狂。她还算有一丝理智,没有将此人是从玉真郡主的闺房里搜出一事说出来。 叶黛暮很想反驳,但是皇太后说的没错。太极殿位于后宫,无令者不得私闯,确为死罪。不过,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可以钻的漏洞。“是吗,那确实该死。可是,皇太后,朕很是疑惑,这男人是如何进到太极殿中的。护卫是否有漏洞,这可糟透了。这些不尽忠职守的蠢人合该都拖出去杖杀了。” 皇太后被咽住了。这些话还是当初她说的。要如何反驳,若是反驳,岂不是在打她自己的脸;若不反驳,岂不是眼睁睁地看自己的亲卫队被污蔑。不,确实这男人被发现之时已经昏过去了,不可能自己进来。这么说,确实存在漏洞。还好他混过去了,若是个刺客,静姝岂不危险。“今日是谁当值?” “是臣。”一个魁梧的男人走了出来。皇太后冷着脸看他。“你自己滚出去受罚。竟敢轻视玉真郡主的性命,若是今后还发生这种事,就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男人抿了抿嘴,沉默地行礼,然后就自己大踏步走出去了。几乎是立刻地,叶黛暮听见了沉重的击打声,是杖刑。叶黛暮的额头流出冷汗。对自己人都如此的残酷,那么对待身为敌人的谢璋,会是多么可怕。 果然,皇太后处理了那边的事情,立刻就转过身来,厉色地斥责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将这个畜生拖出去杖杀,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黛暮满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她却连抬手擦一擦都顾不上了。 糟糕,老师! 第贰拾壹章 夜尽天明 第二十一章夜尽天明 皇太后恼怒之下,下仆们恐惧地快速将昏迷在地上的谢璋拖了出去,头颅敲在门槛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响声。叶黛暮的牙齿都害怕得打起架来。他死定了。不,不可以。那是一条人命,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他曾声色俱厉地指责自己,他曾笑语晏晏地为自己取字,他曾挽起袍袖亲自为自己泡茶,他曾一点一点教导自己世事人情,他……他是她的老师。也许他不是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但是不能否认他为教导她注入的心血,想要她成长的那份微笑是虚情假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要看着她的老师去死吗?看着这个爱她的父亲去死吗?然后,看着每一个爱她的,照顾她的,愿意为她付出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或是被她的仇敌,或是被她亲手杀死。到最后的时候,她就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她就是个傻子。叶黛暮提起自己的裙子,在众人惊愕的注目下,狂奔而去,跃过高高的门槛,向着谢璋飞速地跑去。“住手,住手!”可惜这从大魏最高统治者口中发出的喊声,并不能被任何人听到。因为这不过是个无能的傀儡皇帝。 施刑用的大杖,每一根比她的腰还要粗,施刑的人都是膀大腰粗的巨汉,还得用双手才举得起。大仗沾了盐水,变得湿漉漉的,被人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打了下去。“啊——啊——啊——!”一直昏迷不醒的谢璋只两下就被打醒了,他痛苦得目眦尽裂,血腥味立刻就弥漫开来。 “住手,住手,住手……”即使是到了旁边,叶黛暮什么也做不了。她从没有如此直观地明白,她是一个多么无用的皇帝。她喊得喉咙嘶哑,而谢璋已经被打得喊不出声音来了,血水从长凳上流下去,砸在青石板上,开出猩红的花朵。 这是往死里打,那个疯女人是打定主意要将谢璋打死在这里啊!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叶黛暮想不到,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她直直地望着谢璋。那双痛苦的眼睛,令她想到了喵喵,想到了这辈子的娘,也想到了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娘病死的时候,她只能傻傻地站在病床前,连泪水也流不出来。那之后的十年流落的泪水,才令她真正明白,失去是什么意思。喵喵死的时候,她也什么都做不了,连一碗鱼汤也没办法给他。可是从那以后所遇见的双眸,都只像他。 她还是上辈子那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姑娘,却想着只要哭泣就会被怜悯。不,不可能。谢璋快死了,他快死了,被她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曾与她说过话的人要死了。就因为私人恩怨,就因为无聊的权谋倾轧,就因为他无依无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说住手,你们听不到吗!”叶黛暮最后一次这样大喊,然而大仗依旧没有停下,那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不会听从这愚蠢无力的阻挠。但是这一次剧烈的疼痛没有侵袭谢璋,他惊愕地感受到,有一具柔软的身体贴在了他的身上,替他阻挡了那一击。 是叶黛暮! “啊——!啊啊啊……”叶黛暮挨了这毫不留情的一击,先是一无所知的空白,然后巨大的疼痛猛烈地冲涌上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碎了一般,痛得她惊恐地嚎叫起来。一口血就喷了出去,将她的视野染成了红色。 “陛下!陛下……”青筠阻止不及,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愣住的不止她一个,在场的人无一不受到巨大的冲击。一个皇帝,这大魏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天命王权的掌控者,竟为了一个微小的人,以身相护。 叶黛暮已经痛得吼不出来了,她只受了这一下,便吐血不止,那么谢璋呢?受了二十下,他受同等痛苦的二十下,他会死吗?他真的会死的。视线开始模糊了。叶黛暮直起身子来,企图用自己渺小的身躯挡住那已经快变成肉泥的血人之上。 声音已经在无数次的喊叫中嘶哑了。但是那痛苦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她撑着,继续说道。“继续打吧。” “此人乃朕之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朕无法看他冤屈而死。既然你们不听朕的,就也将这无能的大魏皇帝杖杀吧。朕也有罪,生不能治国安民平定天下,死后再去向历代祖先请罪吧。”叶黛暮的声音很轻,可对这空旷的四无人声的前庭里,却清晰得可怕。 “他未受刑部之审问便被杖杀,乃为私刑。你等都逃不过刑讯。”剧烈的疼痛之下,她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楚。“即是有罪也该由刑部来定,而非皇太后。” 行刑的人已经犹豫了,他们虽是皇太后的家臣,但到了这皇宫之中也就不仅是她一人的侍从了。而且若是真要杀了大魏女皇,不说其他,他们都必要为她殉葬。而谋杀皇帝,不仅是死罪,更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要为皇太后做至此吗? “给我继续打。”皇太后听见响声,跟在后面,听了叶黛暮此番话语,更是气急败坏。“哀家乃是这大魏国的皇太后,叶黛暮就是你做了皇帝,也是我徐婉清的庶女,难道你要不敬嫡母!难道你们就不会把她拉开吗?蠢材!” 叶黛暮趴在那里,看不到皇太后的表情也能想象她此时的脸会如何可怕。可是她不怕了。又有什么比死更可怕呢?她继续说道,必须要拖延时间。“太后,您说错了。朕在是您的庶女之前,先是这大魏国的女皇!您要质疑这王位吗?您要动摇我大魏国六百七十四年的根基吗?还是您根本就不将我叶家放在眼里!” “竖子,竖子尔敢……”皇太后气得满脸铁青。 “朕乃堂堂正正登基为帝的,只要朕一日为帝,这天下就没有人能命令我。”叶黛暮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给我杖杀她,杀了她。赏金万两!厚待子嗣!给我杀了她!”皇太后已经急不择言了,只是在场的人都没能明白,是她,而不是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对于叶黛暮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个行刑者徒手将叶黛暮掀开来,低声说道。“抱歉。陛下。” 不,不,不要! 但是叶黛暮拼命地挣扎,却如同螳臂当车,毫无作用。她伸直了手臂,用力张开的五指,却一点一点地远离了她想保护的人。不,不要,不要再死了,不要再有任何她爱的人死去了,不要死啊!!! “狂徒,还不快将陛下放下!”急急赶来的卢淑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尖叫。“你这十恶不赦的恶盗,你竟敢碰冒犯陛下天尊。” 快别说了,冒犯倒是无所谓,她快被喉咙里的血浆咽死了,快来救命啊。叶黛暮嘶哑的喉咙终于报废了,只能发出低沉地单音字节,说不出整句话来了。等被卢淑慎带着徐景茗救下来,她都说不出话来。 “陛下,陛下,您无事吧。怎么这么多血?陛下。”卢淑慎这才发现她的长衫早已血迹斑斑,有一部分已经干涸得变成了黑红色,紧张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叶黛暮摇了摇头。那些血不是她的,是谢璋。她赶紧拖着卢淑慎去看谢璋,卢淑慎强忍着恐惧,指挥道。“不能搬开,恐怕血肉都和凳子黏在一起了。快将这长凳一起抬起来,必须要稳。萦昭你去叫太医。” 徐景茗就站在几步开外,右手看似无意地搭在刀柄上。他身后的千牛备身们早就站成了一个奇异的排列,满脸严肃地瞪着前方。暗色的铠甲,应该没有一丝光芒,好在黑夜中隐藏起来,这是战时才用的铠甲,却在此刻反射出刺骨的寒光,那是锋利的战意。 “徐景茗,你竟敢站在这里!是要背叛我徐家吗?”皇太后与她嫂嫂一向不合,与他这嫡子自然也不会有多亲近。但是再怎么样也没想到这侄子居然与自己对立。 徐景茗轻哼一声,斜眼看她,半句不说。连自己的弱冠礼都不参加,居然还不唤人的字,这般指名道姓,简直是侮辱人。这眼高手低的小姑姑,确实不怎么值得人尊敬。不过,这还并不是他亲自带队来救这看不上眼的女皇的原因。 皇太后见他如此,气得一口牙都要咬断了。愤愤地记下这账,虽这侄子不把她看在眼里,她却不能明晃晃地将他在此斩杀,否则和徐家便该死结无解了,也不利于与世家联盟。 只是明面上做不了的,暗地里也该给他设几个套子,好叫他吃点苦头。 那边还在扯皮,卢淑慎这边趁机搬起谢璋和长凳,手脚要轻还要利索,最好能在皇太后发觉之前便搬出这门,那皇太后可就没办法了。 “住手,谁准你们将他搬走的。他冒犯了哀家,哀家即使是杖杀了他,也不为过。”皇太后见他们就要将谢璋带走,立刻高声叱责道。她绝不能让谢璋活着离开这里,就凭他出现了玉真的偏殿里,他就决不能活着离开。 叶黛暮攥紧了拳头。这疯子她是一定要谢璋死了。叶黛暮几次试图说出话来辩驳她,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该死,怎么在这关键的时候。说话呀,说出来呀!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眼看着局势又要翻转,叶黛暮焦急得要命。此时,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她攥紧的拳头,替她安抚满是血痕的手心。是卢淑慎。叶黛暮转过头去看她,满眼的哀求。然后她得到了一个点头。 “太后,您要保重御体。若是有罪之人都要您来处罚,那可太辛苦您了。”这风轻云淡的一句,就将局势拉了回来。卢淑慎身处后宫十来年,见识过的,做过的,绝对凌驾于皇太后之上。 只听她委婉地继续说道。 第贰拾贰章 一扇宫门 第二十二章一扇宫门 “您乃大魏国的皇太后,玉真郡主之母,享九天烟火,是无比尊贵之人。这等污秽之事,怎能由您来做?看这大殿之上有多少年华贵女要看您的天资呢,可不能叫她们失望而归。这等琐事就由妾来替您料理了吧。必会给这擅闯后宫之人一个教训。” 叶黛暮听完立即眼睛一亮。卢淑慎这是在威胁皇太后。 她一个皇太后竟做这私刑之事实在是有损声誉,虽然这个疯婆娘也没有多少就是了。而皇太后一定要谢璋命的理由也是他闯入了玉真郡主的闺房,可是这大殿之上有数不尽的世家大族女子。这是在提醒皇太后,即使杀了谢璋,也无用了。 而在最后,卢淑慎巧妙地偷换了谢璋的罪名,闯入太极殿玉真郡主的偏殿和误闯后宫的罪可是完全不同等级的。前者即使杖杀也不为过,但皇太后会承认吗?当然不会。这事传出去,她女儿就绝嫁不出去了,不,应该是和当年的皇太后一样嫁不了世家上族了。但是后者,就像卢淑慎说的,给个教训就能翻篇了。 若只是用皇太后的声誉作为要挟,徐婉清必定不屑一顾,必要杀了这该死的小贼。可是若是涉及她的心肝宝贝,她唯一活着的子嗣,她必然会妥协。果然,当青筠扶着叶黛暮缓缓走出太极殿的时候,满脸铁青的皇太后并没有拦截。 活、活下来了。叶黛暮坐下来的瞬间,软成了一滩烂泥,瘫倒在了椅子上。她差点就死了。若是卢淑慎再晚一步,她相信,皇太后一定会拼着将这大殿上所有的泄密者都杀掉的癫狂,下令将她和谢璋一起杀死的。 因为她知道,皇太后那时所说的并不是指代谢璋的他,而是自己的这个她。皇太后真正想杀的人是她。当时一点也不害怕,现在反而后怕极了。若是卢淑慎没有带徐景茗来,恐怕她也要死在那里了。 可是她却完全不后悔。炽热的血液此刻还在她的胸膛疯狂地涌动着。她保护住了他。谢璋活下来了。不,他身上的伤。“快,太医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陛下,您也让太医诊脉吧。”青筠刚刚不敢说,现在鼓起勇气劝诫道。她亲眼看着这个年幼的陛下受了怎样可怕的一下杖刑。和谢璋这样高大的习武的男子不同,陛下只是一个堪堪及笄的少女,不仅身形瘦小,而且因为长年累月的紧衣缩食,身子骨比同龄人还要弱小得多。 “嘘。别告诉淑慎。”叶黛暮怕极了卢淑慎严肃唠叨的一面。 “可是陛下,您都呕血了。”青筠不甘心继续劝诫道。若是被侍女长知道了她护主不力,必定会重罚她,可是她宁可被狠狠地责备,也不想要陛下有什么后遗症。叶黛暮用力地“嘘”了一声。要是被卢淑慎发现就完了。 但是发完声,就感觉背后一凉。她僵硬地转过身去,发现后面就站着带着诡异笑容的卢淑慎。等等,淑慎,裂纹,裂纹,你手上的药瓶子要被捏碎了!救命……然后叶黛暮就被狠狠地说教了一通。 “陛下,你怎能这样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卢淑慎的脸都青了,擦药的动作却还是柔软极了。叶黛暮背上的皮破得很整齐,有种皮开肉绽的真实版。怪不得疼得这么强烈。“幸好,没有流血。陛下,您要多慎重一点。青筠你也真是的,也不快点拿药给陛下抹上……” 喋喋不休的卢淑慎,不知道为什么在微黄的灯光下,看起来熠熠发光。有点高兴啊,叶黛暮微笑起来。 “陛下,笑什么?”卢淑慎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饿了。”叶黛暮笑着说。立马又引起了兵荒马乱。其实早就过了用膳的时间,但是炉火总是会为了位高权重的人留着。不过一刻钟,餐桌上就堆起美味的食物来。最显眼的是冻酥奶糕,乳白色的上面摆放着粉嫩的花瓣,还浇了一些蔗浆,,简直华丽得像一场话剧。 甜而不腻,冰凉的口感,在嘴里一下子就融化了。叶黛暮觉得世界一下子就美好起来了。卢淑慎不由地笑了起来。陛下,还真是好安抚啊,只是一些吃的东西就叫她露出如此幸福的表情。 吃饱了,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觉,真是幸福啊。叶黛暮吃饱了,立刻就感受睡意侵袭,强撑着眼皮,等卢淑慎给她消息。“陛下,谢大人的伤势稳定了。”叶黛暮刚刚想松一口气,却被卢淑慎的下一句话惊醒了。 “但是,陛下,他不能在殿中过夜。”卢淑慎露出烦恼的表情。即将要入夜了,宫殿的门禁就要到了。到那时候,谢璋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可是无关人员不能在皇宫中留夜啊,除非有旨。可是眼下陛下的旨意并不作数。 叶黛暮也立刻想到了一块去。必须要尽快将谢璋送出宫去。但是问题是,他现在受了重伤,而且宫内有皇太后宫外有徐家在虎视眈眈。若是他出宫的过程中重伤不治,谢家一定会将她迁怒。若是他出宫后重伤不愈,徐谢两家必定不死不休,虽对她无碍,但对于国事实在是可怕的耽误。 “淑慎,去通知姜瑛将军。务必让他告知谢璇。由谢家人来接,才是最好的安排。”叶黛暮立刻吩咐道。然后让青盏给自己换衣,之前的衣服都被血迹毁掉了,总不能穿着寝衣出去。 “陛下,您都受伤了。”青盏犹豫道。 “无碍。替我换了吧。今日正是辛苦你了。”叶黛暮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意外地让这个女孩哭泣了起来。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触动了她的哪个点,只好苦笑地用干净地袖子替她擦了擦。“这么爱哭可不行啊。要是被淑慎看见了,我又要被说教了,那可头疼了。” “陛下……”女孩撒娇式的语气就是叫人受不了。叶黛暮哭笑不得地让她给自己穿上衣服,那眼泪珠子终于是止住了,没有掉在衣服上。不然,叶黛暮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隐瞒过去了。 等淑慎进来禀报之时,叶黛暮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卢淑慎阻止道。“陛下,不需要您亲自去。我带人去送谢大人。” “不,淑慎。我亲自去。”叶黛暮坚持道。皇太后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虽然有她在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起码可以分散一点注意吧。“老师他,醒了吗?” “还没有,太医用了麻沸散。恐怕要到明天了。”卢淑慎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陛下虽然年幼,但是意志异样的坚强。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这应该是件好事。 夏季的黄昏,晚霞红得像火,很是热烈地燃烧,将视野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叶黛暮的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看上去越发显得年幼了。她的御辇跟在后面,慢慢地向宫门前进。这是她第二次走这条路。上一次是她被迎入宫。 她躲在奢华的马车之中,车轮涂着象征贵族的朱漆,车檐上挂满了金子和宝石的饰品,叮叮当当地发出愉悦的节奏。可是她与这一切有多么不配,她的身上满是伤痕,即使洗刷过许多次,依然散发着柴火的气味,就像是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被装在了白雪公主的马车里。 “原来这里长这个样子啊。好漂亮的落日。”叶黛暮现在能够笑出来了,对卢淑慎说。卢淑慎看了看这十多年一模一样的景色,连守卫者的步伐都不曾改变过,她笑着回答。“是啊,上次陛下去的是小门。” 是说上次偷溜出宫的事情吧。叶黛暮想起那天热闹的人潮,放入河川的花灯,还有那一双冷漠的眼睛。不,那个人最后并不是冷漠。他的胸膛是温暖的,像喵喵一样,非常的非常的温暖。 谢璇。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叶黛暮好奇地想。 宫门被打开了。朱红色的大门,整齐地排列着锃亮的铜钉,威严肃穆,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门外有一辆马车,马车前还有一匹黑色的骏马,一个英姿飒爽的人正骑在马上。是谢璇,一身精神的墨色短打,神情冷漠地等候着。 “那就是谢晋冀的儿子。”卢淑慎不由地感叹道。二十年前,还呆在家里的时候,她曾见过那个威武的大将军,英国公谢晋冀。因为他的妻子是她的姑姑,现在的英国公夫人。 大魏国女性是可以继承王位的,同样也可以继承丈夫的爵位。所以英国公府依然还存在。可是身为英国公遗腹子的谢璇却不能再继承这英国公府了,除非他再立下功劳,累积功勋得到这个爵位。 但是至今为止,他连一个官职也没有得到。不如说,他懒得做官。见过他的人无一不叹息,英勇无敌的杀将军,谢公六子,竟只有这一个无用的孩子留下来了。真是可悲可叹。 “是啊。那就是谢幼安。”叶黛暮笑着说。然后站在了宫门口,门槛将世界划分成了两个,有些可怕,也有些可悲。她无法再向前一步,目送着谢璋的马车前进。谢璋被从一辆马车抬出来,放进另一驾马车里。 血腥味还是很浓,如同这夕阳。 第贰拾叁章蜕皮之痛 第二十三章蜕皮之痛 叶黛暮并没有说话,望向谢璇,有些担忧。谢璇冲她点了点头,转过头走了。叶黛暮放下心来,交给他,谢璋就保全性命了。希望从今以后,他都能够化解危机,平安无事。 “陛下,回去吧。夜风开始变凉了。”卢淑慎替她披上一件披风。叶黛暮点了点头。“是有些冷了,回去吧。” 夜里突然就下雨了。豆大的雨滴打在砖瓦上,奏响悦耳的节奏,一下一下地连成一片,成为整首的乐曲,令人有些着迷。叶黛暮侧躺在床榻上,聆听雨声。看来不会干旱了吧,希望这雨下得及时。 这无趣的古老的时代,连一点娱乐也没有,在国孝期间甚至不能有舞乐。而她更是可怜,连个说俏皮话的人也没有。就是想看书,也看不懂。无聊之下,她竟听起了雨声。滴答滴答,听得见窗外的竹叶,窗下的牡丹,顺着墙壁流淌,落在地面,慢慢地流向下水道。 好像做了一场梦。然而还没有睡着呢。叶黛暮迷迷糊糊地吐糟道。她至今没搞明白徐景茗出现在那里为她撑腰的理由,虽然她曾寄希望于他,但是也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他毕竟是徐家人。徐家人…… 想着,想着,叶黛暮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还纳闷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呢。“淑慎,什么时候了?” “禀陛下,还没到丑时。您可以再睡会。”卢淑慎给她准备了一杯温水,是用山泉水加了些安神的百合花干煮出来,一直放在炉子上保持着温度,现下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陛下,这是百合花茶。” 叶黛暮很豪气地喝掉了一半,将瓷质的杯子还给了卢淑慎。“淑慎,别守夜了。你也睡吧。若是有事,醒着也没有什么用。” “陛下,守夜之人不可颓惰。这是职责所在。陛下的职责是治国,那么妾等的职责就是照顾陛下。人各有责,不可废。”卢淑慎还是老样子,简直像是老顽固。不过,现在看来,却带着一点点温馨。 叶黛暮也没有坚持,躺回去,继续睡觉。今天还有一场大战呢。那些老狐狸一定早就得知了昨日的事情,不知道在朝堂上会如何说教呢。不过,也可能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无视到底。后者很轻松,不过,也有点略悲哀吧。 和往常一样,还是剑拔弩张,吵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叶黛暮正无所事事地数着念珠,这一串六道木已经念到变色,光亮了起来。真是无聊。不过,立刻地战火就烧到了她身上。 “陛下,谢璋罪无可恕,怎能因为他是世家大族就能逃避罪责。”这家伙是谁?看站位,很后面,应该不超过四品,但是搞不懂他是究竟是哪边的。总之,一定不是她这边的。 “陛下,谢璋擅闯后宫之事确为事实,必须要追究到底。”这个家伙,应该是刑部的,虽然义正言辞,但是听起来不像是要打击谢璋,反而是为他脱罪。 “陛下,谢璋乃是世家大族子弟,熟识宫规戒律,还明知故犯,实在是不可饶恕。”看位子,应该是礼部,等等,这个家伙好像就是上一次说她坏话的两个人之一。 奇怪,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他们似乎一起达成共识,必要谢璋伏法。其中的区别,一个是想要谢璋就如此受到刑罚,另一个是想要追根究底,通过谢璋揪出幕后真凶。对于叶黛暮来说,他们大概是站同一边的,她敌对的那一边。 不可以顺势下去。这两派都将谢璋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再这样下去,恐怕局势对她们不利。不,已经不妙了。得想想办法。想要他死的不过是徐家人,想要揪出幕后凶手是徐家的一定是谢家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徐谢之争。 快想想。叶黛暮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手心渗透出冷汗,连扶手都快抓不住了。这群老狐狸,博弈就博弈吧,干嘛非把她家老师带上。过去几个月她就从没在早朝上说过话,恩,散朝不算。之前不都把她当装饰品嘛,今天倒是抓着不放了。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她啊! 等等,这件事吵起来之前,还有一个重点。叶黛暮恶向胆边生,半直起身子来,目光轻扫了一次底下的人,开口质问道。“在这之前,朕倒是想问问你们。是谁告诉你们谢璋大人闯入后宫的?究竟是谁将宫闱之事传到庭外?这私窥内廷之人倒是罪行确凿呢。” 叶黛暮此话一出,刚刚还吵得像菜市场的大殿,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大概是谁都没想到,这摆设一般的皇帝,竟敢真的说话,还一语中的。起头提起她的低位官员倒是又一次站了出来,在一团死寂的安静之中,倒是挺有胆量的。 “陛下,这并非重点,而是有人竟能私闯入宫实在是有违法典。”不过,现在不是佩服别人的时候。叶黛暮清了清嗓子,今天还是有点痛。“那么还请你告诉我,难道窥探内廷就不违背法典了吗?还是说你在为自己脱罪?” “臣……臣不是在为自己脱罪,不是……不是臣窥探宫闱之事。”说到此处,那男人竟满头大汗,连连重复了两次。离得这么远,叶黛暮都能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内心同情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可惜也没人同情自己。 “不是你,是谁?”叶黛暮揪着这件事不放,不管谁来打岔都不肯妥协。底下的尚书们眼睛都绿了。但是叶黛暮却丝毫不肯退让。反正他们之中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现在不争辩,之后也绝不会更看得起她一点。 光脚不怕穿鞋的。叶黛暮破罐子破摔,连喉咙的声音也响多了。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和大臣作对,她个傀儡皇帝哪里来的胆量嘛,主要是为了保命。反正朝会这种事情从来就没办过正事,打打嘴炮,她还是做得到的。 不过,这样就无法藏拙了。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因为她这样的除了嘴炮,好像也没什么特长了。女子惯有的才艺展示,她是一个也不会。弹琴不会看乐谱,跳舞骨头硬到弯不下腰,下棋她还不知道围棋什么规则呢,书法不用说了才练了几个月,画……那是惨不忍睹。算啦,反正又不需要她会这些,因为根本嫁不出去。 恩,她这种情况应该叫入赘吧,毕竟她的小孩只能姓叶。咦,这样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起名字了耶,叫什么好呢,突然兴奋起来了。等等,现在不是可以开小差的时候。 叶黛暮就这么混过了早朝。虽然混过去了,但她仍然很担心,因为处理真正事物的是决策的中书省,世家把持的政治与权力的中心。要是他们下定决心,以谢璋为弃子,叶黛暮真不知道自己这个连玉玺也保管不了的皇帝能不能救得了他。 她还是太弱小了一点,想到这现实,真叫人气馁。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这个现状呢?叶黛暮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突然感觉自己说不准是书里的配角,炮灰,还可能是反派。不然怎么没有猪脚光环,让她“bulibuli”地闪着金光,然后虎躯一震,就叫他们趴在地上求饶。 哈哈……额,脑洞开大了。收回来。 “陛下,用膳之前,要不要沐浴?”卢淑慎迎着叶黛暮,温和地笑着问。叶黛暮点了点头,她今天又说了很多话,用嗓过度,实在是痛过头了。卢淑慎立刻就理解了,一边服侍叶黛暮入浴池沐浴,一边嘱咐青盏为她准备好治愈嗓子的汤药。 撩了撩水上的花瓣,气味芬香却不腻。她惬意地靠在那里,深深地松了口气。卢淑慎递了一碗淡黄色的汤药给她。“陛下,这是姜黄与牛奶熬成的九玉露脂汤。” 叶黛暮嫌弃地撇了撇嘴。这姜黄的味道实在是苦得要命,哪怕用了牛奶、冰糖还有甘草,也苦得让人受不了。但是这汤除了治疗嗓子之外,还有安眠的作用。安眠……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好了,现在想到晚上就觉得比白天还要辛苦。 这么一想,叶黛暮一口气喝干了那诡异的液体。“陛下,用蜜饯甜甜嘴吧。”卢淑慎赶紧将一碟粉黄色的果脯递了过来,叶黛暮吃了好几粒才把那味道压下去。“淑慎,姜瑛将军有没有传消息过来?” “还没有。”淑慎也一脸严肃。叶黛暮心神不定。谢家,谢家是怎么想的?他们会怎么对待谢璋呢?若是将他当做弃子,她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呢。不,不,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吧。谢璋老师明天会来吗?应该不会吧。 结果汤药并没有什么作用。叶黛暮又做了一夜奇怪的梦,一个接一个,短暂破碎,而且没有任何逻辑感。她先是坐在王座上,然后是监狱里,不知不觉又坐在了摇晃的喜轿里,可是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柴房,最后在她清醒之前,又回到了王座上。 感觉晚上要干的事情比白天还要多,心累中。叶黛暮坐了起来,天际还只是灰蒙蒙的,一点亮光都没有。 “公,刺杀又失败了。” “坚不可摧的东西往往是从内部摧毁的。” “谨遵君命。” 第贰拾肆章 桃李之计 第二十四章桃李之计 出乎叶黛暮的预料,本该在疗伤的谢璋居然拖着受伤的身体进宫了。叶黛暮一听说这个消息,立刻兴冲冲地去了明义殿。“老师,您怎么进来了?身体不是还没好吗?” “无碍,维桢。你呢?你似乎还替我挨了一下。”老师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十分的柔和。叶黛暮很是吃惊地望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表情如此随和的老师,好像将随身的那股仙气都收敛了一般。“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师这样呢。”叶黛暮傻傻地问了出来。 “不……哈哈哈,我并不是说这件事。不过,平时我的表情很可怕吗?”谢璋笑眯眯地说。“我问的是那天我被打的事情。突然觉得维桢有点傻气了,明明当时那么尖牙利嘴的,连皇太后都被你镇住了。” “并没有。”叶黛暮表示她当时被吓尿了,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对了,老师,您今天怎么就进宫了?身体不是还没有好吧。” “那不重要。维桢,我来是有事要嘱咐你。”谢璋又一次严肃起来了。“咳咳……首先,你要注意,徐景茗。” “老师你不是还没好吗?还是回去休息吧。”叶黛暮听他咳嗽,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事情也比不上休息,若是再恶化不就完了。“什么也比不上老师的身体重要啊!” 要是这么死了的话,就功亏一篑了的感觉。虽然是这样的,但是叶黛暮立刻就被谢璋怒气冲冲地教训了,惨烈地。“维桢,不,陛下。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你明白你自己身处于如何的危险之中嘛!咳咳咳……” “恩。老师,还是叫我维桢吧。反正我这个陛下就是个傀儡皇帝。”叶黛暮苦笑道。 “有自知之明就好。”听了这话的叶黛暮也感觉满头黑线。谢璋继续说了下去。“维桢,我之前与你说过了,徐谢之争,也就是世家之争。世家之争的根源就是利益。而王位上所坐着的你就是最大的利益。” “你倾斜往哪一方,哪一方就获胜。”谢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藏着可怕的颤抖。“可惜的是,现在的你还掌握不了这样的力量。维桢,你大概不知道。世家的心思是有多么的可怕。” “可怕,大概是吧。”叶黛暮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未来的世界这种明争暗斗的小说、电视剧、电影不要太多。更重要的是,自从来到这里,她似乎就没有平常过。“我知道老师。” “他们操纵人心,以钱帛相诱,以姻缘相联,早就成为了巨大的怪物,霸占着朝堂,环环相扣。而我们完全没有一战之力。”谢璋这里用的我们,简直是沁人心脾啊。叶黛暮几乎要泪流满面了,老师你终于承认我们是自己人了吧。 “听好了。想要夺得朝堂的话语权,首先你要有自己的臣下。但是我已经站在你这边了,所以那些人是绝对不会允许我进入朝堂的。你必须要争取在朝堂的大臣的支持,这太困难了,不是短时间内能成功的。另一种就是争取尚未进入朝堂,但是有可能进入朝堂的人。” 叶黛暮听了连连点头。但是这是那么简单就能做的嘛。歪着脑袋听,快睡着了。被狠狠地打了头,才清醒一些。“呃,老师,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我要怎么做得到呢?他们又不是人偶,抢回来就算我们的了嘛。” “不许撒娇。”谢璋哭笑不得地说。正在这个时候,卢淑慎走了进来。“陛下,您该吃药了。”什么药?叶黛暮想不到,等她端上来就发现,是昨天的汤药。不自觉地恶心起来了。“不要。反正自己也会好的吧。” “陛下,怎么能这么任性呢?陛下的身体乃是圣尊之体,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卢淑慎一板一眼地劝诫道。为了避免接下来的喋喋不休,叶黛暮苦着脸喝光了诡异的汤药。 谢璋在一旁不由地笑了起来。“我想维桢不必担心。只要你去了,大概没有人会拒绝维桢的吧。” “老师在说什么?”被药汁苦到的叶黛暮一点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已经有方案了。但是还需要一个保护者。维桢不会武吧。”谢璋开始认真地考虑之前想好的名单,哪一个是可靠的。 “姜瑛将军不行吗?”卢淑慎出声。 “不,姜瑛将军目标太明显了。只要考虑到他是保护陛下的左奉宸卫,暴露的可能太大了。”谢璋苦思着,人数不能过多,但是必须要武艺高强懂得变通,最重要的是要忠心陛下。说实话,在陛下弱势的时候,这样的人选确实难找。 “谢璇可以吗?”叶黛暮突然提了出来。说出来之后,又难为情极了,仿佛夹杂了自己的私心。可是她确实只认识一个谢璇。 “谢璇,是了,谢璇。维桢,你是如何认识他的。上次便是让他接我回去的吧。”谢璋这才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不可能,他是个从不肯踏入官场的逍遥散人啊。维桢,你在宫中是不可能见到他的。” “老师,不也是不愿为官吗?”叶黛暮笑嘻嘻地说。谢璋一颤。是了,他自己不也一样,并非是这种没有野心的闲云野鹤。“不过,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辅佐,我这样愚蠢的帝王。” “如果是陛下的话。我想没关系的。没有人不会看到陛下这样的圣君,然后还会选择其他人的。”说完,谢璋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叶黛暮还觉得奇怪,想着老师要做什么。 谢璋不理会她们吃惊的表情,而是一脸严肃用袍袖轻扫榻,正襟危坐,伏下头,向叶黛暮郑重地叩拜。“我愿为陛下效忠,从此不离御座,绝不背弃,以我谢璋之名起誓。” “准予。”叶黛暮直起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努力地使得声音不要抖起来。可是再怎么努力摆起自己的面孔,年幼的少女依然十分稚嫩,却已经可以能够窥探到将来的威严。“不过,老师,以后还是叫我维桢吧。” 叶黛暮将老师扶了起来。“老师,我知道老师的意思了。但是此事还需要详细计划。老师的身体还没好,近日就不要进宫了。若是有紧急的消息,就请姜瑛将军传递。可是老师,今日朝堂上还在争执,我怕……” “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谢璋沉下脸。谢家……想将他当做弃子,也要看他谢璋愿不愿意了,还要看他的弟子愿不愿意。想到叶黛暮,谢璋笑了起来。“我近期不能进宫了,你可不能倦怠,耽误功课哦。” 叶黛暮立刻露出了凄惨的表情。不要啊。这种情况下,还要写功课。呜呜呜……我是史上最惨烈的学生,还要兼职皇帝。恩,好像有点反了。算了。叶黛暮老老实实地点头。“我知道了老师。我送老师出去吧。” “回来的时候我要检查。”谢璋落下的这句话,让叶黛暮感觉浑身战栗。这种感觉大概和听说要定期考试的学生差不多,还是没有复习被临时突击的大学生。求放过qaq 老师提出的谋划确实很值得一试。可是如何才能和那些有才华,没有进朝堂,将来很可能进朝堂的人相交、相识,最后获得对方的支持呢。感觉跟rpg游戏一样,攻克人物什么的。现在是困难模式,还好啦,之前和皇太后那一战大概就是地狱模式。 “淑慎,你有什么好的意见吗?”叶黛暮苦思冥想,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坐在榻上,努力地练字,这一池的墨水要写完了。手腕要断了,可是一想到等老师回来以后,叶黛暮还是老老实实地练字了。 卢淑慎正在为她磨墨。“妾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青盏呢?语嫣呢……你们都来,都过来。恩,先泡一壶茶来。我们坐在一块。”叶黛暮还让淑慎拿来几碟果脯、坚果。“别拘束,吃吧。” “这不合规矩,陛下。”卢淑慎第一个就不肯入座。这个老古板。叶黛暮默默地叹了口气,站起来,亲自将她按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上。“好啦,只是坐在一起,天底下哪有规矩说人不能坐在一起的。都坐下,都坐下,没看到卢大人都坐下了吗?” 看到大家都乖乖听话,叶黛暮才清了清嗓子。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好久没开深夜座谈会啦,这可是女人的特色。“好,听我说。我想要知道,大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恩?”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的青盏,都被这个命题给打败了。“礼物?”陛下,你不是想要我们出谋献策吗? “我不是可能出宫去嘛。上次太慌张了没问,这次我可以带点礼物回来啊,就算这一次不行。还有下次啊。你们总在宫里,难道不想要礼物吗?”叶黛暮觉得奇怪,期待礼物是女人的天性吧。起码她就好喜欢,别人送她东西,那是一种被爱的感觉,与物质无关。 “妾,妾想跟陛下一起出去……”突然女孩们之中出现一个弱弱的声音。 第贰拾伍章 小诗会 第二十五章小诗会 叶黛暮顺着声音看去,是个平常默默做事,从来不出声的妹子,叫什么来着。“你也想出去玩啊,恩……不是,那你擅长什么呢?毕竟我们出去是要做事的。” 陛下,很明显,你是想出去玩。众人的心声。 “妾、妾会制茶,还、还会做点心。”制茶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功夫茶吧。点心,这种东西不是厨房才能做的?但是看这妹子难得这么大胆,该怎么婉拒她才好。叶黛暮苦着脸想。 卢淑慎立刻毫不犹豫地泼她冷水。“霁曦,这些都不是外出需要的。如果你对陛下外出没有助力,那就不行。”原来是叫霁曦。 “妾识得上京所有的巷子。”青筠笑着说。“妾的父亲是货郎,妾曾跟着他走过上京所有的街道贩卖。” “妾会背这上京十六世家的族谱。”说话的姑娘,叶黛暮有印象,是叫绯柒,个子矮矮的,脸蛋圆圆的,是个很爱笑的姑娘。 卢淑慎立刻判断说。“这两个技能还能派上用场。但是陛下,你要从何处去加入呢?” 即使是这么问,叶黛暮自己也不知道。她想了想,无奈地回答。“我不知。老师也还没有解决的方法。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妾、妾有一主意。”那姑娘竟然还不灰心,努力地凑了进来。“妾知道在大木巷里有一个老先生,他是长平毅王的启蒙老师,他有上京绝大多数诗会的邀请函。若是得到他的赏识便能得到其中之一。” 如果能参加诗会,那么很容易打入那些才子之中了吧。虽然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但是看起来,可以先前进一步了。叶黛暮马上问。“霁曦,你是如何认识这位老先生的?还是你有什么办法与他相识?” “妾未进宫前曾住在这位老先生的邻家,他很喜欢小孩子,曾给过妾吃长安街八宝坊的梅香糕。”霁曦露出一个馋猫都懂的傻笑。叶黛暮忍住想问她这个梅香糕好不好吃的念头,继续问。“要如何讨好这位老先生呢?” “不知道。妾长到六岁,就搬家了。”霁曦摇了摇头。 “他给霁曦吃点心,也许他喜欢点心。”青盏立刻接上话来。众人点头,如果不是喜欢点心应该也不会这么做。不过,也可能是喜欢小孩子特意买的。但是先做好送点心的方案吧,其他的还是要想。卢淑慎立刻安排。“霁曦,你明日起开始准备作为礼物的点心,样式由你来决定。” “谨遵君命。”霁曦伏下身子说道。 “另外,还要做好别的事情。”叶黛暮还在想会是什么事情,就看到卢淑慎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说。“还请陛下,好好地读书。将来去诗会,陛下若是不想出糗,还是认真地学习吧。” 欲哭无泪的叶黛暮。“恩。”qaq “陛下,妾有一言。”青盏努力地发言。 “你说吧。你们谁有话要说,大可以说出来。”叶黛暮点点头,又塞了一把瓜子到她手里。“说吧。” 青盏愣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不如陛下现在就与妾等做一次小诗会,也算是练习了。有些小规则,陛下恐还不知呢。” “这倒是个好主意。陛下,您看如何?”卢淑慎立刻投了赞同票。叶黛暮其实还蛮好奇的,小诗会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文艺。然而,有一个问题。叶黛暮默默地举起了手。 卢淑慎见状给她揉了起来。额,忘记现在还没有举手发言这个概念了。叶黛暮无奈地说。“我还不会作诗。”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看起来好像所有的小伙伴都已经把这个关键忘记了。真·文盲·女皇叶黛暮毫不羞涩地说了下去。“但是可以先听你们做啊。说不定听着听着就会了。” 然而这个美好的愿望被侍女长卢淑慎打破了。“听好了,陛下。如果以前不会,不代表以后也可以不会。您不可以偷懒。作诗首先要讲究韵律。从今天起,由……”卢淑慎犹豫了一下,环视四周,询问道。“谁比较会诗赋?”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静悄悄一片。这怎么说呢?在这殿上的侍女都是识字的,不少还是世家婢被主子带进宫来的,甚至还有侍女长这个世家庶女这样特殊的案例。可是谁也不敢说自己会诗赋超过其他人呀,起码比不过侍女长。 是以谁也没有出声。卢淑慎等了又等,刚想开口指定一个人选,青盏站了出来。“卢大人,妾会诗赋,虽只是入门,但若是陛下还不懂韵律,不如就由妾来讲讲。等陛下熟悉了,再指定其他更好的人选。也是由浅入深。” “这倒是不错。”卢淑慎也暗自下定决心,要为陛下寻一个最好的人选,起码要让陛下比得上外面那些空有才子之名的家伙才行。叶黛暮并不知道,她家侍女长已经打算把她培养成才华横溢的诗人啦。 “那今夜还开不开小诗会啦?”叶黛暮有些可惜的问。 “开。不过,今夜只让陛下识一识规则。语嫣,去把签子拿来。”卢淑慎冲着那姑娘看了一眼,对方就了解她的意思,从角房里拿了一套降香黄檀雕成的百花签来。这大概有些像是女孩子们最爱的游戏,一人掣一签,签文或是饮酒,或是拟题作诗,或是跳空。 不过,这种女孩子间的闺房游戏,叶黛暮是绝对没玩过的。毕竟她从来没出过家门。家里,嗯哼,难道要玉真郡主来邀请她,怎么想也不可能吧。但是叶黛暮还是听过的,在红楼梦的电视剧里宝玉和众妹妹玩过。 首先掣签的是卢淑慎。叶黛暮捡了她掷出的签子,念了出来。“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这是一句诗,可叶黛暮一点也不熟。 但是其他人却一副“还好、好简单”的表情。“以桃花为题,倒是常见。”卢淑慎如此说,然后转过头对一脸懵逼的叶黛暮说。“陛下,不会知道吧。” “不知道。”叶黛暮老老实实地摇头。 “此乃唐代吴融所著,名为《桃花》。陛下真的没听过?”其他人也是一副这是常识的表情。叶黛暮欲哭无泪。就算听过,也记不住啊,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更何况,谁会记得自己背过的每一首诗啊。 然后第二个掣签的是青盏。叶黛暮翻开那签子一看,又是没听过的。“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 叶黛暮知道反正要被问,自己不知道的便立刻发问。“这是什么花?” “此乃唐代白居易的《紫薇花》。”卢淑慎不愧为世家出身,这百花签里的三十六支签子,她每一支都懂,说的头头是道。叶黛暮此番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个文盲的事实,这里面的诗她竟大半都不识得。 叶黛暮深深地感受到了古代诗词歌赋的恶意了。 “陛下,这可不行。只是三十六句您便不识得这么多了。要是真去小诗会,连题目也不懂……”未尽之意,叶黛暮表示懂了。今天晚上膝盖都快被戳出血来了。卢淑慎还不放过她。“陛下,还须好好学习才是。” “恩。”到了最后,叶黛暮已经没有力气了。 妇女茶话会一直到了深夜才结束,光是果脯就吃掉了七八碟,从这点看来很尽兴啊。叶黛暮躺在床榻上平静下来,开始思索着如何狂霸酷拽叼地收服新的小伙伴。但是想了又想,还是没想清楚自己是怎么搞定现在的小伙伴的。这个时候好想上网啊,可惜现在别说网了,连电器也没有……想看电视剧了。 歪题之后,就再也没回到正楼上去。等第二天被卢淑慎叫醒,叶黛暮才发现自己光回忆当年看过的电视剧了,一点正事没想,悲剧啊。卢淑慎掀起帷帐,“陛下,该起床了。” “好吧。”叶黛暮打了一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立刻有侍女上来替她换衣服,套上木屐。夏天已经到了最热的时候,连这样早的清晨都透露出一股燥热。叶黛暮不习惯这样的热度,特别是她还得穿三层正装去上班,不,去上朝。 早膳只吃了半碗荷花粥,叶黛暮在朝堂上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听底下一帮蠢货吵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她饿得咕咕叫,但是她还是记得谢璋的事情。奇怪的是整个朝堂都好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完全不曾提及。 不过,叶黛暮也就松了口气。要是今天再来一次,她真的没有力气和他们耗了。好饿啊,饿得要怀疑人生了。等司仪唱了散朝,叶黛暮感激得快哭出来了。卢淑慎看她脸色不好,扶着她担忧地问。“陛下,您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没有。”叶黛暮虚弱地说。“我就是饿了。” 卢淑慎听了都要怀疑人生了。“陛下,是我听错了吗?果然是哪里不舒服吧。” 第贰拾陆章 民以食为天 第二十六章民以食为天 “不,我真的好饿。”叶黛暮真想不顾形象地捂住肚子走,可惜那样的话,卢淑慎一定会教育得她怀疑人生的。她只好挺直着身板,威严无比地走着,不过这个形容词也只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坐在椅子上的叶黛暮看起来真的不太好了,脸色很是苍白。卢淑慎焦急地说。“陛下,还是叫太医来吧。” “不用了,我是真的饿了。”叶黛暮趴在卢淑慎身上撒娇。“求吃饭,淑慎,我饿死了。” “陛下,这样太没有形象了。”卢淑慎一边这样有气无力地教训她,一边赶紧催着人送午膳过来。“陛下,早膳用得也太少了。” “太热了,我没有食欲。”叶黛暮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等青盏带人提着午膳进来的时候,卢淑慎都看到叶黛暮的眼睛变绿了。“陛下,这样还是要太医来诊脉吧。若是陛下苦夏,那就糟糕了。” “好吧。好的。能不能先吃饭……恩,用午膳。”叶黛暮快要按耐不住自己了。“今天中午吃什么?” 虽然饿到极致了,但是叶黛暮还是想说要是这个时候,端上烤制的或是汤类,或者是蒸的东西,她宁可饿下去。恩,除了烤煮蒸,这个时代好像料理也没有别的做法了,啊,救命。叶黛暮很是腻味地想。 不过,庆幸的是并不是。青盏先端上一个海碗,说是海碗在皇宫里也只是稍大一些的碗罢了,依然精致得叫人心颤。碗里是碧绿的面条,看着就叫人口齿生津。叶黛暮立刻就馋得不行。 接着,青盏又端上几碟配的小菜,一碟腌酱瓜,一碟凉拌莴笋木耳,一碟切开了的咸鸭蛋。看起来有些寒碜,但是不得不说这些菜都来得刚刚好。叶黛暮用筷子一卷,一口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卢淑慎倒是想说教,但看她吃的这么香也就没有开口了,转过来教训青盏。“这是什么菜色,御膳房是怎么回事,竟敢怠慢至此!你也是,怎么不说说他们?” “不,卢大人。这是妾的主意。”青盏半蹲下去施礼请罪。“妾见陛下对早膳叹气,想是天热,陛下咽不下这些烧制的食物。妾想若是端上些清凉的食物,陛下会更有胃口些。是妾僭越了。” “哎。是我没有考虑到。你无错,下次我没有考虑到的事情,你就替我补上。不过,在那之前,若是可以,你也要多与我商量。这膳食很合陛下胃口不错,但只这些菜色也太不合规矩了。”卢淑慎这样教她。就是为陛下考虑,也要考虑一下宫规戒律。 “是妾考虑不周。”青盏立刻说道。但是成功了。她的内心有些小雀跃,被卢淑慎看了出来,又教训了一通,才将她放走。 这边叶黛暮已经将碟子上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了,连装饰用的香菜叶子都沾了碟子上的酱汁吃光了。“好久没吃的这么饱了。”然后她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嗝,被卢淑慎看到了。结果嘛,嘤嘤嘤。 “禀陛下,姜瑛将军在门外等候。”语嫣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行礼说道。 “快请他进来。”叶黛暮知道一定是老师托他带信来了。卢淑慎和一干侍女迅速地将多余的东西撤下去,清理干净之后,还给叶黛暮整理了妆容,才将姜瑛唤了进来。叶黛暮实在是受不了这些繁文缛节,但若不遵守,恐怕被接见的人也觉得没有被尊重吧。 姜瑛一身铠甲,卸下头盔架在腋下,大步走了进来,豪爽地半跪行礼,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陛下,臣有话说。” 这是标准的屏退左右的婉转说法。叶黛暮虽然信任大殿上的侍女,但却不敢将所有人的性命都寄托于自己的直觉。她现在就是一艘风雨中的小船,上了船的人都将自己的性命绑在她这不太可靠的舵手身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叶黛暮和卢淑慎了。姜瑛瞥了一眼卢淑慎,定了定,上前一步,低声说道。“陛下,谢大人托臣传话。大木巷中有一老书生,乃是平炀帝时的太学士。曾教导过今日的长平毅王。在上京的才子之中非常有威望。” 叶黛暮越听,嘴角越是带笑。这不就是昨天霁曦妹子说的那个人吗?他们还真有默契。“陛下?”姜瑛奇怪她为何笑。 “无事。只是这位老先生才华横溢,像我这样的,恐怕对方看不上眼吧。老师他可有办法。”叶黛暮笑着问。 “谢璋大人说,这位老先生有一幼子,十分不孝,沉迷六博戏,已输了一百四十九两。”姜瑛对他很是看不上。不过,叶黛暮还有一个问题。“六博戏是什么?” 姜瑛解释了一番,叶黛暮就懂了,原来就是赌。怪不得,这一百四十九两,照她这个最高水准吃,也要吃上一旬。“那老师的意思是让我替他还赌债?”叶黛暮很不舒服,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字。 “不。此乃叶曦瑧之计。”姜瑛顿了顿,继续说。“叶曦瑧乃西平怀王之子。是目前呼声第二高的继承人。” 什么继承人?哦,真是傻,除了王位还有什么需要民意呢。这么说这个老先生先是长平毅王的启蒙老师,再被西平怀王世子盯上,最后还有她这个皇帝,还真是抢手呢。“叶曦瑧是希望给这个老先生一个恩惠,然后在关键时刻坑那长平毅王一把,还是想借机笼络上京才子呢?” 姜瑛听完,对叶黛暮更有信心了。她竟能从这么一件小事,看得如此远,可见并非目光短浅。姜瑛继续说。“这谢璋大人没说过。但谢璋大人说,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陛下自己思量。” “好吧。老师还有别的嘱咐吗?”叶黛暮先将此事按下。 “谢璋大人说,那赌场乃是长平毅王的谋士蒋伯庸暗中开的。”姜瑛这个消息,令叶黛暮不由地皱起了眉。看来这老先生还真是被网在网子里了,四处都是埋伏,一步一个坑,到今天还没有掉到坑里还真是很了不起啊。 等等,那老先生真的一点也不知晓吗?叶黛暮怀疑,如此被众人重视的大儒,不提其他,就是要卖人情给他的人应该也不少才是啊。如果这老先生知道的话,还能这样还能安稳地走到现在,也真是神人。 可是若真这般大智若愚的人物,她要怎么样才能说服对方呢?以她的才华?开玩笑,她连字都没识完,更别提其他了。还是从吃的方面着手吧。希望他是个爱吃甜食,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就好了。 姜瑛传完消息就离开了。叶黛暮一边思考一边练字。然后沐浴睡觉。恩,还要加一样,从今天起青盏开始给她讲解如何作诗啦。青盏坐在床榻下,用低柔的声音说。“陛下,作诗首先要学会对仗。” 这样说了以后,叶黛暮就开始听她念。“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曜斗西东。十月塞边,飒飒寒霜惊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渔翁。” “陛下,今日就先背这一部分。等陛下将对仗学会,再学会韵律,作诗也就不难了。”青盏如此轻松地说道。叶黛暮只好一遍一遍地听对方念,一遍一遍地跟着念,然后再自己背。等灯熄灭,一切终于归于安静。 盛夏还是有些炎热,帐子不远处是一座海棠镶玉竹漆五屏风,屏风后头就是一整座冰山,还有专人摇动扇子将凉风传过来。叶黛暮的床早就铺上了凉快的竹席,只是还有些难耐的燥热。她在床上翻了两翻,也没能熟睡,刚有点睡意,窗外竟有了恼人的亮光。 几乎是同一时刻,殿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守夜的绯柒急忙忙地唤了一个小侍女问话。叶黛暮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又是刺客,才消停没几个月呢。她立马坐了起来,问道。“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陛下,是太极殿那边唤了太医。”太极殿,又是皇太后。叶黛暮一下就被惊醒了,立刻穿上鞋子,从床边的架子上摘下重鹰。“快去把淑慎叫来。还有姜瑛将军。”绯柒听完,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叶黛暮想了想,还是叫剩下的侍女为她更衣。 太医……这么晚了,不像是在做戏。皇太后就是要做戏,也得等满朝文武都在的时候做啊。这黑灯瞎火的点,谁管她呀。若不是做戏,那便是真的病了。是皇太后病了,还是玉真郡主呢?其他人是绝轮不到半夜叫太医的待遇的。 叶黛暮有些黑心地想,要是皇太后真的病了,那才好。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呆在这宫里一日,就像是在她枕头底下藏了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哪天就爆炸了。可要是玉真郡主病了,那可就糟透了。皇太后一定会更癫狂的,倒是她一定会被殃及。 第贰拾柒章 再次出宫 第二十七章再次出宫 “陛下,出了什么事情?”卢淑慎正在小寐,听了绯柒的话,立刻穿上衣服就来了。姜瑛在外面值守,倒慢了一步,但他的消息更为灵通。姜瑛一脸严肃地说。“太极殿传唤太医已有一刻了。若不严重,此刻也不该乱成这般地步。” 是啊,连这长生殿都听见动静了。叶黛暮细细地想了想。“不对。就是她真的病重,也只可能隐瞒下来。再怎么样也不会叫我们也知道的。” “糟了。”卢淑慎不愧是在这宫中沉浸已久,立刻就想通了关节。“陛下,皇太后重病。为表孝道,陛下是要去太极殿侍疾的。” 这下叶黛暮就明白了。“她是想要我去她的太极殿?” “正是,陛下。若是您人在太极殿,皇太后威严已深。殿中的侍女与侍从,还有那殿外守卫的亲卫都绝不会违背她的意思。”卢淑慎想的更深。“这殿中的食物虽都是从御膳房出来的,但经过了角房和侍女之手,安排了什么,妾等都插不上手了。” 虽然卢淑慎说的委婉,但叶黛暮很清楚她的意思。皇太后想借机除掉她。虽然不能直接杖杀,但想要下毒,重伤她,都是轻而易举的。这朝堂上的大臣不能也不想来管。现在她还能以不知道推脱了。 但等明日,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她想要逃过侍疾是绝不可能的。可是她又不能真的进那太极殿,眼睁睁地去送死吗!但她也不能直白地拒绝,若是德行有亏,她就再也不能服这天下人心了。 快想,快想。叶黛暮急得满头是汗。这简直是一个死局。还想着明日出宫去,现在别说出宫,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是个问题。叶黛暮下意识地转动手上的念珠。卢淑慎盯着那珠子看了许久,将叶黛暮的目光也引了过去。佛珠?有了! “寺庙。“两个人想到一块去了。 “淑慎,这真是一个好主意。”叶黛暮高举起佛珠,突然想到,这算不算是一种佛祖庇佑呢。也许是吧。 “陛下,是说寺庙?”姜瑛还没有缓过神来。 卢淑慎立刻就开始行动起来。“陛下,那容妾告退,先去为陛下准备行装。” “你去吧。”叶黛暮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才对姜瑛解释道。“我明日便去寺院为皇太后祈福。” 姜瑛点了点头,却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这是一个好主意。但是陛下,明日非我执勤。” 糟糕,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叶黛暮顺着大殿绕起了圈圈。这可怎么办才好?出宫本来就是十分危险的事情,虽然比不上去太极殿就是了。没有姜瑛的保护,她的安全程度就大大缩水了。 明天执勤的人是徐景茗。想到这里,叶黛暮更觉愤懑。上次他为自己撑腰,才有可能从皇太后的魔爪里逃出来。但是叶黛暮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明明设局的人就是徐家自己。再去看他,依然是那副高傲无礼的模样,半点没有圆融的意思。加上他还是徐家的嫡子,再怎么样,也不能轻易将身家性命托付予他。 至于他那天出乎意料的行为,卢淑慎将之归结于那个受伤的徐世女乃是他的亲妹妹这一点。虽然这可以说服叶黛暮,但是还是存了一点疑问。叶黛暮不想将人想得太黑暗,可是事实上她已经呆在了这世上最黑暗的地方——吃人的皇宫。希望只是她太多心了。 “将军,徐景茗是个什么样的人?”叶黛暮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一个很骄傲的男人。”多么完美的总结。叶黛暮无奈地望着他,倒是多给一些情报呀。虽然这一句里有很多信息,但是不够。远远不够,让她信任一个站在她对立面的人。 姜瑛也很无奈,该怎么形容,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徐景茗十二岁便入伍了。从最低层一级一级靠自己爬上来的,连他父亲为他准备的官职都被拒绝了。” 确实是一个骄傲的男人。和这朝堂上绝大多数吃家族饭的家伙不一样。叶黛暮开始对他有好感了。“那、那个受伤的徐世女如何了?” 叶黛暮一直避开不谈,她确实对那个无缘无故受伤的女孩有一种难以明说的愧疚感。虽然不是她的错,但是她还是觉得那女孩是因为卷入了自己和皇太后之间的事才受伤的。这么想,好像有点圣母,可是她又阻止不了。只好不提起了。 “她被退婚了。”恩……又是一句话就解释完了。确实也只要这一句话,叶黛暮就能体会到那个可怜姑娘现在的处境了。不能生育,被退婚了。对于一个古代女孩来说,这大概是最可怕的事情。 叶黛暮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要是她能补偿她就好了。至少不让她落入活不下的地步。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叶黛暮深深地叹了口气。她连自己也保护不了,还想要保护别人。有点可笑。 可是她自己笑不出来了。 “陛下,要不要小睡一会儿?”青盏建议道。坐在马车上感受着微微的颤动,令叶黛暮有些想睡。她立刻同意了。昨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她几乎没睡多久,现在躺下去,几乎一合眼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叶黛暮闻到奶茶的香味,突觉饥饿,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是在煮奶茶吗?” “是的,陛下。”坐在一边的青盏殷勤地替她竖起软枕,小心扶她坐起来。 霁曦用麻布包起茶壶的柄,倒出一杯热腾腾的奶茶。茶香四溢,叶黛暮吹了吹热气,就觉得十分惬意。 徐景茗在马车外似乎听见了动响,驱动马慢慢靠过来,问道。“陛下,醒来了吗?” 叶黛暮听这声音,不由地又想到了姜瑛对他的评价,忍不住笑了起来。“恩。我醒了。将军,我们该如何上去?” “山上的游人已经驱散,陛下可以乘轿上山。”徐景茗早就安排好了。他也不止一次陪同母亲与妹妹一起去寺庙祈福,这种安排也是做惯了的。想到此处,他的脸更加深沉了。 “好的。劳烦将军了。”回话的人是青筠。叶黛暮此次出来,可靠的只带了青盏、青筠与霁曦三人。剩下的都留给卢淑慎了,宫里比外面更需要可靠的人手。她需要更多的情报,可是却没有更多的人可靠。 不过,行李倒是带的满满当当,叶黛暮觉得这些女孩们真是操心过度,甚至连她洗脸的盆都带了好几个。她只有一张脸要那么多洗脸的盆子做什么?就算是显示格调,也没人会去数这种东西吧。 山上的风很是清凉。叶黛暮被帷帐围着也感受到了。轿子摇摇晃晃,和煦的阳光烘得人暖洋洋的,令人不由地发困。叶黛暮揉着眼睛,突然她在树影之间看到了一抹白色。只是一晃而过,她觉得大概是自己眼花了。在这么森严的护卫下,应该不会有如此醒目的刺客。 应该吧。 第贰拾捌章 八宝斋 说到刺客。今夜不知还会不会来。虽说姜瑛说已为她们请了外援,但是叶黛暮还是有些担忧。不知来的会是何人? 忍不住唉声叹气,叶黛暮表示她应该是大魏国历史上被刺杀数目最多的皇帝了。不过,她握紧了腰间的重鹰,稍微地安心了一些。那日遇见谢璇之后,姜瑛开始教她用剑。但到底是女子,她的力气有限,又没有打小习武,恐怕学了也用处不大。 但叶黛暮还是坚持下来了。姜瑛教她的有限,只是如何握剑,就花了好几天。他是个经历过战场上杀戮的人,恐怕也拿她那软绵绵的力道没办法。她毕竟是陛下。 叶黛暮倒是觉得自从开始学武,她的胃口都好了不少。卢淑慎对此表示无奈,吃这么多是有碍仪容的,但是陛下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陛下,到了。”叶黛暮进了寺院特别准备好的院子,里面已经打扫干净了,但是青盏等人还是好好地清理了一番。 没办法,叶黛暮只好坐在院子里,等她们。本来是想先吃饭的,叶黛暮觉得自己饿得有些快。她这个闲杂人等总不能加重干活的人的任务。况且这种酷暑,即使饿个半死叶黛暮也吃不下什么,不过是个想头罢了。不想了,不想了,还是念咒吧。叶黛暮慢吞吞地拨动念珠,一句一句地背起了六字大明咒。 突然门口传来了嘈杂声。“阿弥陀佛,施主要用膳的话,小僧来带路。” “不好意思,小师傅。我等还要过一会儿。”说话的声音十分粗犷,却很温柔周到,并不蛮横。叶黛暮回想了一下,这个人应该是徐景茗的副手,叫做白斯烨。 那男人身高九尺,虚指,不过真的是人高马大,他站在门外站岗的时候,感觉房间里的光线也黑了很多。没想到他是这样温和的人,叶黛暮不讨厌这种铁汉柔情的男人。 “施主,本寺有规定若是过了时候,厨房就不备膳食了。还请诸位施主尽快。”说话的小和尚只到白斯烨的腰部,脸蛋圆圆的,一本正经地说话,十分可爱。 叶黛暮来这座寺庙是微服私访,不对,应该叫是匿名逃难,算了,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她这落荒而逃的败犬。说起来,叶黛暮至今也不知道这寺庙叫什么。只是谢璋与卢淑慎商量之后,直接定下了行程。那时,叶黛暮还在朝堂上听众官扯皮。 不过,在散朝时她宣布要去寺庙为皇太后祈福,底下官员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像是打翻了墨水一般。偏偏他们阻止不了,因为名不正言不顺。皇帝为皇太后祈福,乃是孝道,乃是家事,他们要是阻拦,那就是德行不当啊。 叶黛暮暗暗觉得爽快。让你们被自己定的规矩噎住,活该。 青盏她们大概是听见了那小师傅的话,匆匆搁下手头活,先出来服侍叶黛暮用膳。叶黛暮倒是想说,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吃。可惜她们大概是不会听的。 出了门,叶黛暮便看见那个小和尚滋溜滋溜地吸着口水,大概是膳食未用便被派来喊她们了,又等了好一会儿,必然是饿坏了。叶黛暮赶紧上前道。“小师傅,带路吧。真是劳烦您了。” “不、不客气。施主这边请。”这小和尚有些紧张,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了。 叶黛暮觉得奇怪,刚刚他与那人高马大、凶神恶煞的白斯烨说话也没这样,怎么对她反而紧张起来了。“小师傅法号为何?不知道今日的斋饭都有些什么东西?”叶黛暮有心想问他些东西,就先套套交情。 没想到那小和尚更紧张了。“小、小僧法号汝阳,今、今日的斋饭那可好了,有八宝斋呢。” 八宝斋是个什么?听上去就好好吃的样子。叶黛暮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连连追问八宝斋来。“汝阳师父,这八宝斋有些什么东西啊?是哪八宝呢?”叶黛暮一发问,便看见那紧张到结巴的小和尚立即轻松地笑起来。“怎么?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这八宝斋其实便是八宝饭,只是云繇师叔祖说叫斋更有趣一些,师父就叫我们都改口了。虽然师叔祖说不用改口也没关系,只是师父他老人家听见了要骂的。还有哦,我们寺里的八宝饭,不,是八宝斋和别的地方的都不一样。可好吃可好吃啦。”小和尚汝阳又忍不住咽口水了。 叶黛暮也跟着期待起来。等青白碗碟被端上来,青盏一掀开那盖子,一股子热气裹着浓烈的奶香味扑鼻而来,叫人连片刻也等不下来了。叶黛暮拿起勺子,连那乳白的汤汁一起舀上满满一勺子,吹了吹,用嘴唇轻碰了碰,稍凉一些,立即全部送进嘴里。 先尝到的是奶汁的香甜,再是里面满满的料头。用了薏仁、红枣、葡萄干、枸杞、核桃、莲子、赤豆、桂花,那滋味复杂却又鲜明,各具特色,却又相互交融。然后上齿与下齿轻轻相合,立时那糯米的清香便卷了上来。里面的白糖也搁得刚刚好,甜而不腻。 叶黛暮稀里哗啦一口气将脸那么大的碗盆吃个干净。青盏见了她这副模样,本还想着用过膳之后要好好劝诫一番。一国之君用膳,吃得如此豪迈,那也太不成体统了。卢大人花了几个月的功夫教导出来的行为举止,一天不到便破坏得一干二净,这可不行。回去,还不知会如何被责备呢! 结果等那热气腾腾、香甜可口的八宝饭一进嘴,什么礼仪举止,大家风范全都想不起来了。这真是妙到足以忘却红尘俗世的美味。自己也吃得毫无形象可言,还连连盛了几碗,青盏什么劝诫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夏,叶黛暮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猛地这一下当然就吃撑住了。但是能在饿了好久的情况下拥有食欲,还吃得饱饱的,真是幸福啊。叶黛暮笑着打算在午睡前散个步,享受一下久违的日光浴。 这个打算很快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因为她倒霉地在小路上跌了一跤,摔伤了腿。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第贰拾玖章 好一出西厢记 第二十九章好一出西厢记 良辰美景奈何天?叶黛暮坐在地上,对着秀丽的山林欲哭无泪。山上没有阻挡物,将这一整片的绿意都尽收眼里,确实是美景,她也就是这样才决定出来散步的。但是没想会扭到脚。幸好的是她不是一个人。 “陛下,这是平地。”徐景茗一脸鄙夷地俯视她。还不如一个人呢。青盏三人用过午膳就再次加急地整理起院子。叶黛暮想反正也只是在寺院附近转转,而且还是白天,也就领着徐景茗一队护卫出来散步。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叶黛暮选择在房间里撑死。徐景茗伸出手来扶她,还不忘落井下石。“臣真是佩服陛下,如此平稳的路,就是用来蹴鞠也畅通无阻。不过,陛下摔得这般惨烈,也一定是这平地的错吧。” 不愧是世家子,毒舌起来也是叫人羞愧死了。叶黛暮真想捂着脸,可是现在根本没手,只好一路听着他说。不过,刚刚摔倒的时候听见的轻笑,真的是徐景茗吗?叶黛暮的怀疑到了晚上就被证实了。 青筠一脸苍白,动作僵硬地走了进来。叶黛暮还觉得奇怪,只是出去倒个水,怎么回来都快晕倒的样子。结果,她慢慢地凑过来,对叶黛暮说。“陛、陛下。有、有人让妾来问可还记得河上泛舟人?陛下,您认得吗?” 叶黛暮第一个反应,什么鬼?但是她又立刻反应过来了。“怎么了?青筠你是遇见其他人了?” “是啊,陛下。太吓人了。妾从树下过,一个尖锐的东西戳在妾的脖子上,对妾说的。还让妾别嚷。陛下,是不是刺客?妾还是去找徐将军吧。”青盏渐渐缓了过来,恢复了原本的机灵。 “妾看不是。若是刺客,当场就杀了你才是,为什么放你回来?”青盏分析起来倒是都都是道。“不过,还是要看陛下。若是陛下不认识,恐怕还是个圈套。” “河上泛舟人?”叶黛暮又念了一遍。她这辈子就去过一次河边,就是上次去放花灯呢。泛舟人?不会吧。叶黛暮睁大了双眸。是谢璇。“我认识。怎么办?他必是有事要传给我。青盏,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请陛下相见。”青筠知道这是自己人,也就不心慌了。她仔细想了一下。“陛下,妾看,他恐怕进不来。徐景茗将军将这院子把守得很牢,除非现身,否则必定进不来。” “我也是这样想。不然,他就不会在外面了,直接进来见我不就好了。这下怎么办?我的腿扭到了,若是这种时候执意出去,实在是太可疑了。”叶黛暮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青盏倒是给了一个好主意。“陛下,可以去找住持讲经。让青筠先去和那侠士说好,让他在住持的房间等着,然后陛下再去,徐将军就不会察觉了。” “青盏,好主意。”叶黛暮立刻让她去了。霁曦在一边不说话,小心翼翼地给叶黛暮上药膏,弱弱地谏言。“陛下,要不今日算了吧。您的脚都青了。” “无碍的。反正就是从这个院子去那个院子坐着。你替我上了药,已经好许多了。”叶黛暮对着这个兔子一般胆小的姑娘鼓励地笑了笑。 霁曦立刻开心地笑了。“真的吗?那妾给您揉揉吧。” “还是妾来吧。”青盏将差事抢了过来,打发霁曦去给陛下做点心。 “好多了。青盏。现在就去吧,免得那侠士等急了。”说到最后,叶黛暮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别扭的家伙竟被叫做是侠士。不过,他某些举动确实很像。从天而降,伸张正义,实乃大侠风范。 他的怀抱也确实很温暖,叫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个毛茸茸的安慰。叶黛暮一想到喵喵,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她失去了娘以后,就只剩下他了。喵喵虽然只是随处可见的田园猫,可是叶黛暮一直觉得他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喵喵可神奇了,总是会叼来许多奇怪的东西安慰她,耗子、破鞋子、碎布……甚至是毛笔。 一开始她还很担心是从王府哪里叼来的,若是被发现了,喵喵肯定活不成了。她就把那些东西都埋在了桂花树下面,后来,渐渐地发现没事,她才把那些东西偷偷的用起来。猜想喵喵会带什么东西回来,是曾经的她最美好的期盼。 叶黛暮想着想着,忍不住地露出一个微笑。 “阿弥陀佛,听闻施主一心向佛,贫僧就为施主讲一讲禅语。”住持一悫禅师是一个慈祥的老人,穿着一身朴素的僧衣,披着一赤色袈裟,却并没有摆高深的架子,只是简单地和她讲了讲这山涧的草木。 本还以为会是十分枯燥的事情,叶黛暮竟越听越有趣,还连连追问起来。“那狐狸真的自己回来,还带了葡萄吗?”这说的是一僧人下山化缘,救了受伤的狐狸,狐狸来报恩的故事。虽然不怎么带有神话色彩,但一悫禅师说得活灵活现,叫人不住地好奇。 “施主,您看这院中的藤蔓长得可好。”一悫禅师突然转移话题。 “确实,长得碧绿葱翠,咦……”叶黛暮仔细一看,那藤蔓中竟挂着累累的果实,正是葡萄。“难道这就是那葡萄留下的种子?” “阿弥陀佛。”一悫禅师笑了笑,并不再说下去。反而是对着叶黛暮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施主的葡萄也来了。”说完,竟起身,去了内室。叶黛暮还很诧异,这时一个身影突然从梁上翻了下来。 一袭白衣,宽大的袖袍如同一片云彩,柔软地拂过叶黛暮的脸颊。她正对上那双眼眸,冷冷的,却又和初见时不同了,带着一丝烟火气。“好久不见,陛下。”戏谑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 明明是第二次见面,叶黛暮却一点也不觉得他陌生,仿佛是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般。她笑道。“我该叫你谢璇,或是谢幼安?” “不必这么见外,陛下。叫幼安就好了。听仲常说,你真的每天都扎马步?”谢璇的表情倒不像是在表扬她。 叶黛暮弱弱的表示。“那当然。已经说好的事情,我不会半途而废的。”虽然扎马步的时间并没有很多就是了。 “是啊,一炷香都没到的马步扎起来也不累是吧。”果然不是在表扬她,呜呜呜。叶黛暮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很明显,谢璇并不打算放过她。“陛下,当初说好要请我喝酒的。我来要酒了。” 等等,你不是有事找我吗?叶黛暮一脸震惊。“难道不是有事找我吗?” “是啊。找你喝酒。”谢璇坦白。“我本来路过这里,偶遇陛下,然后就一时兴起找你喝酒了。” 叶黛暮觉得自己就像零零七穿越刀山火海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却发现整个任务就是上司一个玩笑。叶黛暮想给这个玩世不恭的大男孩一个上勾拳,但是她做不到,那就暂且先记下。她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用被教导的语气敷衍道。“我确实想和你痛饮。只是这里并非可以饮酒之处。可否等到来日?” 他姣好的面容上呈现出可怕的狂怒,卷起袍袖,二话不说,跳上了房梁。叶黛暮没想到,谢璇会是这样的反应,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谢璇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离开了,他只是呆在上面表示不想和她说话了。 这男人也太……喜怒无常了吧。叶黛暮扶额。好了,现在要怎么把他哄下来呢? 第叁拾章 日出江花红胜火 第三十章日出江花红胜火 这说爆发就爆发的个性真是像极了喵喵。叶黛暮很是无奈,她仔细地检讨了一下。是语气吧?还是表情?“幼安,对不起,是我错了。” 谢璇并没有说话,还是呆在上面不肯下来。叶黛暮更觉得自己是在哄喵喵了,她立刻语气娴熟地说了下去。“幼安,你先下来吧。我不该这么说话的。” “你错在哪了?”过了好一会儿,谢璇的声音才从上面传了下来。 “我不该笑的。”好吧,原来怒点在这里。叶黛暮轻声地哄了许久。谢璇这才下来了,脸上还摆着不是很高兴的表情。“你再这么说话,我就再也不找你了。” 叶黛暮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谢璇疑惑地望着她,却没有再发脾气。叶黛暮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哈哈哈……我没想到,幼安,你会讨厌场面话。”不如说是,他竟然讨厌虚伪,和动物一般地直白,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绝不肯遮掩半分。 “这种废话,你不讨厌?”谢璇半眯着眼睛,凑近了说。 叶黛暮这才闻到他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酒味。“你喝过酒来的?” “恩。”谢璇点了点头。叶黛暮扶额,怪不得和上次见面完全不同呢,这家伙是有酒了吧。谢璇一下坐到了叶黛暮身边,只半寸不到的距离。心跳,这么近的距离可以听见胸膛里的响声。叶黛暮有些局促,却不忍心挪动。 她可以闻见他身上的酒味,越来越浓烈。平时她可以独饮一坛也不醉,此刻却只闻着这酒香便醉得一塌糊涂。少女的杏颊染上了绯红,陷入了沉默。这沉默却并不叫人讨厌,是一种平静,十分的温和,令人眷恋。 “要喝茶吗?”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 “好啊。”叶黛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过不是现在。我的酒还没醒。等一会儿吧,恩……我们去看日出吧。”谢璇说完,翻窗跑了。吓得叶黛暮赶紧弄出动静,生怕徐景茗他们发现他。幸好青盏在外面替她遮掩一二,不然真要被发现了。 直到就寝,青盏都还以为叶黛暮是去谈正经事去了呢。叶黛暮觉得自己有负罪感,好像不小心出轨的男人,等等这个比喻完全不对劲啊。“陛下,该就寝了。” “恩。今夜你们不必守夜了。都去睡吧。”叶黛暮想到与谢璇的约定。她不该答应,也不该去。那个人也许已经醉倒在乡间的小径,完全不记得这随口的一言也说不定。不,就算他记得,她也不该去。脱离了护卫她的人,简直是将性命暴露在刀斧之下。可是…… “陛下,这不合规矩。”青盏很是为难。出来时,侍女长卢淑慎再三叮嘱过,决不能放纵陛下任性。可是到最后,谁也扭不过固执的陛下。 虽然知道是不对的,也确切地知道不可以,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理智的。最终连思绪也背离了。 他怎么还不来? 叶黛暮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一点睡意也没有。她眼看朦胧的天色带上一层鱼肚白,那个人还是没来。她开始觉得自己愚蠢了。正当她彻底失望,重新躺下的时候,房顶上突然挂下来一个黑影,吓得她抓起枕边的重鹰就挥了过去。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闷响,打中了。但是剑未出鞘,有什么威力可言呢。叶黛暮随即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刚拔出半寸,便被人打了回去。这时,那个男人出声了。“是我,哦,痛。陛下,虽然扎马步不行,但你耍剑学得还不错。恩,是剑鞘耍得不错。” “是你,幼安?”叶黛暮还是抓紧了剑柄,不安地问道。 “是我,当然是我。不是我,你现在早就人头落地了。陛下,你的警惕太差了。当然比外面那群蠢货好一点。”谢璇真是一竿子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挥倒。 叶黛暮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重鹰收了回去。“是你太吓人了。哪有人这么邀请人的。好吧。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喝茶?” “那还不是你这陛下被保护得太严实了嘛。不过,你真要喝茶啊。哦,好像还是我提出来的。好吧。带上你屋子里的茶具。我知道一个绝好的赏日地点。”谢璇几下就将叶黛暮屋子里的茶具装进盒子里,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抱着她,跳上房顶。“嘘。” 叶黛暮快要被他笑死了。两个人像做贼一样跑到了山顶上,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等日出。不过,说好的喝茶是做不到了。“里面怎么没水?”这是傻子谢璇。 “当然没水啊,不然早洒了。”这是傻子二号叶黛暮。“不过,可以装溪水啊。” “你傻不傻,冷水怎么泡茶?”谢璇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说的也是。不过,你连茶叶也没装来,确实不用泡了。”叶黛暮反驳道。说着话,还不停地哆嗦,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看日出,一定是疯了。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靠着树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幼安今年贵庚啊?” “贵个头,本公子才弱冠呢。”这个说话方式,你自己不觉得精分嘛。“陛下,及笄了没?” “不知道。16岁算不算及笄?”叶黛暮揪起地上的野草,兴致勃勃地编起手链来。 天际突然跃出一个火红的小球,在泛白的幕布上格外的显眼。叶黛暮感到了亮光,抬起头一看,立即雀跃地跳了起来。“出来了,出来了。快看,幼安,像不像咸鸭蛋的黄……幼安?” 谢璋还坐在那里,呆呆地,没有反应。叶黛暮回过头一看,就这么一点时间,他竟然靠着树干睡着了。谢璇大抵真是有酒了,竟然在她这个交情不深的人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熟了。 纯白无暇的花瓣似的少年闭上双眼熟睡着,浅浅地呼吸,安静得有些不像那个怒衣鲜马,个性浓烈的谢幼安了。叶黛暮不由地被这画面引诱了,像是闻见了花蜜的小虫子,一点一点,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第叁拾壹章 自古美色动人心 第三十章世界上的笨蛋 晨曦之光柔和极了,落在少年饱满的额头上,显现得格外诱人。叶黛暮想要抚摸他,像是被火光吸引的飞蛾,愚蠢到绝望。 不行,不行,这样也太猥琐了吧。叶黛暮十分无奈地停了下来。这么偷偷摸摸地占别人便宜好像不太好。不过,这男人也太好看了一点,叫人无端着迷。哼,不过是一具臭皮囊罢了。叶黛暮绝不承认是自己嫉妒。 皮肤光滑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白皙透亮连粉也不用扑,眼睛大而有神,眼睫毛长又浓密,头发乌黑发亮,手指修长,真是无一处不精细,仿佛是用玉雕出来的天神。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人物? 叶黛暮很是羡慕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一个大男人这么好看作甚?分我一半就好了。为什么我身为女主角居然没有美貌加成?说好的女主自带主角光环呢。不过,说不准是用来点别的技能点了。到底是啥技能啊?不会是嘴炮吧。 “别随便摸老子毛。”谢璇挥掉了她的手,不耐烦地说。叶黛暮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他还没有醒。原来是梦话。等等,骚年,你人设好像崩掉了。不是时代绝佳温文尔雅的贵族公子吗?这个自称也太崩坏了。 “还以为你是男神嘞。结果是个男神经。”叶黛暮说是这么说,但是痴迷的表情却完全没有改变。完了,这皮囊也太有迷惑性了。哪怕是知道这男人并非看上去这般认真严肃,还是忍不住被眼前的幻境蛊惑。这世上大抵就是有一种人,来诠释何为倾国倾城。 叶黛暮正想的出神。就在这时候,出现了细微的脚步声。叶黛暮顿时紧张起来,这附近根本没有可以躲的地方。而且谢璋还在睡,被人发现就糟糕了。叶黛暮挠头,直跳脚。怎么办,怎么办?她焦急地用力晃了晃谢璋。快醒醒啊,笨蛋!要出大漏子了。 声音越来越近了。叶黛暮急得满头大汗,一个激动,晃谢璇的时候没注意,让他的头狠狠地撞上了树。这下,彻底清醒了。谢璇捂着头,痛得龇牙咧嘴,但庆幸的是他立刻注意到了意料之外的脚步声,抱起叶黛暮就跳到了树上,又寻了个好位置将叶黛暮放下。茂密的树冠正好将两人挡住。叶黛暮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璇凑在叶黛暮的耳边,轻声说道。“你这个笨丫头,痛死我了。” “对不起嘛,不过,也都怪你自己睡着了。嗯,都怪你。”叶黛暮被耳边的暖风吹得晕乎乎的。这实在是太近了,谢璇的手臂很是随意搭在她的腰上,炽热的温度传导到她的思维,叫她脑子一片空白。他身上的酒味已经散了,然而还有着一股特殊的感觉。明明空气里只有风的味道,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谢璇刚想问下去,那脚步的主人就出现了,他只得停下了追问。叶黛暮松了一口气。这问题叫她怎么回答?骚年,是你太好看了,我把持不住。这种话想想就算了,真要说出来,她的脸就不用要了。 两个人齐齐望向来人。那是一位中年的法师,穿着和住持一色系的僧袍,不过,更简朴,连一件袈裟也没有披,只是手中捻着一串念珠,慢悠悠地向这山顶上来了。他站在树下略停了一会儿,偶尔抬起头望天的时候,似乎要瞟见他们了,吓得叶黛暮连呼吸也屏住了。幸好他没发现她。那法师又慢悠悠地往远处走了。看上去像是来散步的。 “他走远了。”谢璇听了半天,才抱着叶黛暮下去了。 叶黛暮被他没有提前预告的动作吓了一跳,紧紧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没抑制住发出小小的惊呼。 谢璇略睡了一会儿,酒也醒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正经的语气,要不是不久之前见了他的真面目,叶黛暮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欺骗的。但是她也意识到了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点了点头。“嗯。不过幸好那法师没有看见我们,不然就麻烦了。” 谢璇微微一笑。“那可不一定。” “什么?”山风吹拂绿海,沙沙的响声掩住了他的声音,叶黛暮不得不再次追问。 “没什么。陛下,这次没有喝到茶。下次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品茶吧。”谢璇笑着掩饰过去了。 “好啊。只是我不大懂。”叶黛暮当然高兴有人带她去玩了。虽有上辈子的记忆,此时的叶黛暮早就退化成了一个小孩子。好玩,那是天性。 出去的时候十分爽快,回去的时候开启了困难模式,因为站在外面值夜的人变成了徐景茗。叶黛暮和谢璇相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十足十的难缠,谢璇连有酒了都知道不能招惹他,清醒了当然就更清楚。“这下糟了。这家伙太难缠了。”谢璇很想快掉把叶黛暮这个包袱给甩掉,可是他也知道没那么简单,被发现就完了。 “要不,我自己进去就好了。”叶黛暮趴在他肩膀上轻声说。 “果然是傻丫头。没看见你出来,他们不会起疑吗?难不成早上撞树的脑袋不是我的,是你的?”谢璇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连瞪眼都不难看。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开心,这么帅的男人肩头说趴就趴,赚到了。不过,只能偷偷地高兴。 “好吧。那你说怎么办?”叶黛暮偷偷地瞟他的侧颜。侧面也好好看。 “偷偷翻墙。”谢璇一边说一边就把自己背上捣乱的小东西抓了下来。“好了,接下来不要说话。再说话就自己走回去,怎么圆谎就说是自己水喝多了好了。” 原来古代也有脑子进水的说法啊。叶黛暮乖乖地拉上嘴巴的拉链,躲在谢璇的怀里。只见谢璇先从树上捉了几只蝉。叶黛暮的眼睛瞪大了,速度好快,那蝉连叫也来不及叫一声。不知道他接着要怎么做呢? 第叁拾贰章 密室逃脱? 徐景茗虽然鼻孔朝天,但是身手真的很好,守卫长生殿的禁军里只有姜瑛能打得过他。谢璇却一点也不担心,他将几只蝉扔了出去,同时抱着叶黛暮翻墙翻窗。等叶黛暮坐在床上,还不敢相信。“这简直是大变活人。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意思?不过这个很简单,找到视线盲点,然后分散注意力就好了。”谢璇一脸快表扬我的表情。叶黛暮忍不住笑了起来,想摸摸他的脑袋。有点像喵喵。“我就做不到耶。幼安真是厉害。” “这算什么。下回带你品好茶去啊。”不过语气和表情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谢璇看上去便是一脸的高兴,微开了半边的窗户,翻身走掉了。 不过,叶黛暮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并没有什么保障。谢璇进来的这么容易,刺客要进来,大概也不会更难了。“青盏,你们昨天有听见动静吗?” “没有,不过,早上的蝉叫得很响。吵到陛下了吗?”青盏昨夜倒是睡得很好。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叶黛暮内心暗自震惊。“没有。”不会是真的用迷药吗?这么高大上。回去要弄一点。关键时候说不准可以用上。她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不过,既然有迷药这种东西,会不会也有江湖。 越想越兴奋。叶黛暮以前最喜欢武侠小说了,偷偷藏在了柜子最里面,外面还用《十万个为什么》挡了起来。看谢璇会飞檐走壁就觉得轻功什么的应该不是无稽之谈吧。“青盏,你说这世上,真有江湖吗?” “陛下,您又看杂书了。谢大人说了,那些都是穷书生写出来的。不是真的。”不过青盏看她很沮丧的样子,又安慰地添了一句。“不过,也不一定啊。许是谢璋大人没见过,而那些穷书生偶然见到了呢。” “恩恩。”叶黛暮被这么安慰,又立刻开心起来了。“我饿了,有早膳吗?” 早上的斋饭也很是可口。凉拌荠菜,腌制白菜,配上煮得浓稠的白粥,并几叠素点心。其中叶黛暮最是喜欢的还是草饼,粉嫩得叫人看了便欣喜。一口咬下去,里面温热的豆沙便爆开来,像是烟火一般。正是炎夏,这种温食也讨人喜欢。叶黛暮吃得饱饱的,照例出去散步。 不过,昨日崴到脚,今日可要小心些。悠哉悠哉地晃到山上,居然又遇上了昨日的法师。叶黛暮吓得一哆嗦,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正大光明出来的,有什么好虚心的。她立刻开心起来,合十双手,向他问好。“法师好。” “你好。”法师微笑着回礼,然后按照原来的步子继续走了下去。 两人从相遇到问好,再分开,不过片刻。叶黛暮松了口气。她可不擅长和人交谈。特别是这位法师,看上去便很有高人的气质。虽然他说的话并不多,也不严厉,总是在微笑。但叶黛暮总觉得他有一种迷一般的威压。叶黛暮遇见他几次,他都在散步。每次遇见叶黛暮还会和她说笑两句。后来叶黛暮才知道这位云繇法师看着年纪不大,其实他的辈分很高,还是住持的师叔呢。 最有趣的是这件事情还是谢璇告诉她的。叶黛暮奇怪地追问。“你怎么知道的?等等,说起来汝阳小师父和住持一悫禅师也对你很熟的样子,你常常来这吗?云繇法师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就是一悫禅师的师弟呢?” “你没事吧?问题太多,我只回答一个。”谢璇冷酷无情地拒绝。 “什么,只有一个?太少了,至少也要有两个吧。”叶黛暮竖起两根手指。今夜的风有些强,吹得她连眼睛都眯起来了。明明是夏季,山风却有一些冷意,冷得叫人不禁双手抱胸,虽然看起来并不好看,但是真的很温暖啊。 谢璇却并不觉得热,举起他的酒壶,痛饮了一大口,这是最道地的贵妃里的梨花白,烈得要命,却又甘冽无比,一口接一口,叫人尝尽这人世间所有的味道。“一个,就一个。别耍赖啊。” “好吧。”这风越来越冷,刮骨的寒意直往身上蹿。叶黛暮使劲地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都被冻麻了。 这日出已经赏了三日,却每一日都有不同的感觉。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喜欢如此单调的事情,可是就是觉得呆在这无人的山峰,这冷骨的寒风,这迤逦的美景之中,一切都恍惚起来了,像陷入了一个不休止的梦境。 只愿这难得的美梦永远不必醒来。 “来。”谢璇将酒壶递给她。“喝一口就不冷了。别浪费,这可是贵妃里的梨花白。” “酒啊,没有什么下酒菜吗?啊,好想再吃晚膳的茶熏素鸭,沾上老酱,那个滋味啊。“叶黛暮回想起来,便不住地吞口水。 ”别想这想那的。喝吧,喝完就热起来了。这可是贵妃里的梨花白。“谢璇硬塞进她手里。 ”你老说,梨花白。贵妃里的最地道吗?为什么啊?”叶黛暮还不懂酒,更不懂这被谢璇挂在嘴上念叨的梨花白是个怎么样的存在。实在是冷得不行,叶黛暮还是喝了。她豪迈地灌上一大口,自然是被呛得泪流满面,咳嗽连连。 “哈哈哈哈……”谢璇看她的样子,笑得不行。 看他那样子,叶黛暮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刚刚的提议就是为了看她的笑话,根本不是为了让她驱寒。这还是已经弱冠的世家公子吗?明明就是个顽劣不堪的孩童。 谢璇看她那幽怨的小眼神,笑道。“好吧,看在你蠢的份上再问一个。” “太……咳咳……太好了。”叶黛暮觉得自己被呛了一刻钟有余,那个讨厌的男人就这么笑着看她咳嗽,一点忙也不帮。叶黛暮自我冷静下来。不是不想反手砍死他,但是真的打得不过,为人要有自知之明。“第一个问题,你和住持什么关系?” 谢璇思考一下,立刻回答。“没有关系,不对,算是有一点吧。他是我的师父,我是他的俗家弟子。热起来了没?火辣辣的那种热。”说着,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衫。 “什么嘛。别把人当傻瓜。”叶黛暮酒意上头,红透了双颊,泪眼汪汪地说。“我当然知道喝酒是个什么感觉啦。” 第叁拾叁章 措手不及 第三十三章措手不及 “我不是怕你今天又水喝太多了,或者上次脑袋敲傻了嘛。到底有没有热起来啊?”谢璇明摆着把她当傻瓜。叶黛暮气嘟嘟地想。 “没有,没有。而且上次被撞傻的,明明是你,好嘛!”叶黛暮愤愤地反驳。没想到,却突然一下遭遇了天黑。他的衣裳将她整个罩了起来,带着淡淡的酒香,温暖无比。叶黛暮抓紧了身上多出的外衫,将红透的脸颊隐藏起来。她突然有些害怕。 虽然这害怕来得太可笑,但是却又太真实。她害怕自己会爱上这个男人。明明是个别扭鬼、粗心鬼、酒鬼,却偏偏注意到这种微小的细节,像春日里的风叫人喜不自禁。 可是,不能爱上他。绝对不能。 叶黛暮定了定神,将自己脸上的衣服拿了下来,装作毫不在意地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淡定地系上了带子,将自己包得牢牢的,然后才说。“大恩不言谢啊。” “谁说的。快说谢谢,谢大人。”谢璇这个幼稚鬼,竟然真的就抓住不放,一直盯着叶黛暮。 “这么拗口,鬼才要说。不要。”叶黛暮还就和他杠上了。 “快说,快说。”正在这个时候,从山脚下亮起一点火光,迅速地向往山上来。谢璇一把抓住叶黛暮,就往山中的寺院跑。“不好。有人来了。必是朝廷来人了。陛下,你可别关键时刻靠不住啊。” “好啦。快点跑,等会露馅了。对了,谢幼安,你是不是真的对青盏她们用了迷药啊?她们平时很警惕的,为什么这几天都睡得很沉。等等,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不好的效果吧?”叶黛暮被谢璇像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 “迷药那么低级的东西怎么配得上我高贵的身份。”谢璇一个不留神就给说出去了。“那可是江湖上的半扇绵,就是让人好好睡上一觉,别人想要,我还不给用呢。” “半扇绵?是什么。”叶黛暮还很淡定。不过,谢璇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说漏嘴,怎么也不肯出声了。叶黛暮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终于被他制止了。“陛下,你不口渴吗?” “有一点。怎么了?对了,你居然拜住持为师,怪不得,他肯给你开后门。还有,那个喜欢出来散步的法师是谁啊?你认识吗?” “应该认识吧。”谢璇说这句话的时候居然犹豫了一下。 什么叫应该认识?叶黛暮还想问呢。转眼半山腰的寺院就到了鼻尖前。谢璇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眼神示意。叶黛暮点了点头。谢璇趁着前院乱糟糟一片,举着叶黛暮就跳了出去。 “是谁?”没想到前几次都安然过关,这一次却被抓个正着。山下传来了消息,徐景茗却担心有贼人趁机闯入女皇的房间,特意守在门口,没想到抓到的不是刺客,而是出逃的女皇。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叶黛暮,几乎是吼出声的。“陛下?” “恩……我先走了。那什么,陛下,你快进去吧。”谢璇一个侧身闪过徐景茗掷出的匕首,跳上墙壁,逃走了。 叶黛暮干咽了几下口水,满头大汗地对着徐景茗,干巴巴地解释道。“不是有人来了吗?我们快进去吧。”说罢,两步并作一步走,迅速地往房间里去了。那个幼稚鬼居然丢下她一个人逃走了,等下次见面,绝对要好好地戏弄他一番。 不过,感觉背后火辣辣的,原来视线这种东西也是可以杀人的。 “陛下,山下来人了。”青筠第一个起来,她本该守夜的,但是陛下怎么也不肯,便只好去偏房睡下,就是睡下也是合衣而眠,保证能在陛下需要她的时候立刻赶到。所以外面的声音一响起来,她就到了。 “是谁派来的?”叶黛暮有些惊慌地问。青筠听了,让几个小侍女为她换衣服,自己出去打听消息。 很快地,她就一脸惨白地回来了。这时候青盏和霁曦也匆匆赶来,三个人撞在了一起,青盏想先进,却被失魂落魄的青筠抢了先,三个人差点撞成了一团。青盏冷着脸瞪了她一眼,这才退后了一步。 青筠完全没看到一般,脸色苍白,双目失神。她摇摇晃晃地进门,差点被门槛绊倒,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稻云不雨,天公不仁。稻云不雨,天公不仁……” “这是怎么了?”叶黛暮见她的神色,立刻拉着她坐下,吩咐霁曦递上温水。“不急,先喝水吧。我亲自去听。” 叶黛暮刚站起来,就被青筠拉住了。叶黛暮低头,见她脸上血色全无,大汗淋漓,仿若从噩梦中惊醒一般。青筠攥紧双手,铆足全力,才艰难地说了出来。“陛下,汴州大旱。” 汴州乃是整个大魏的粮仓,四季分明,地平土沃,光是去岁一年的收成就抵得过上京、西京、洛阳三地的收成。而汴州也是大魏最为湿润的地方,也就是说,汴州的旱情绝非是一地之事,而是整个大魏的灾难。 “汴州,汴州怎么会大旱呢?不对,汴州境内有黄河啊!”叶黛暮惊呼。这不可能,黄河总不能枯竭吧。即使大旱也该能引水安度啊。不对,哪里不对。上京光这个月就下了三场雨,汴州怎么会到大旱的地步?上京在汴州的北方,若是干旱,也是上京先出现预兆,故而当年诚敏帝才迁都到了上京,告天下要以国都身先士卒。 “黄河?”青筠两眼黑。她整个人都傻掉了,只会一个劲地重复。 “对啊。”青盏未进宫时,也是饱读诗书的小姐,立刻回想起来。“不对,陛下,此事必有蹊跷。夏季的黄河怎会干?我父亲说,夏季会潮汛,即使是淹了整个大魏,也不会干掉。所以父亲从不担心在汴州的庄子干旱。” “你父亲的庄子在汴州?”青筠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她那呆傻的表情竟在一瞬之间充满了怨气。 叶黛暮此刻还没意识到什么,她立刻跳了起来,抢过霁曦手上的外衫披上,急匆匆地向着外面走去。“快传。我要亲自问他。” 第叁拾肆章 流民乱 站在一边的徐景茗本还想要继续质问她,但是他看到叶黛暮一脸严肃,抑制住了自己的询问,立刻就低下了头,回答道。“谨遵君命。” 来传话的是个小侍从,叶黛暮阻止了来人的行礼。“不必了,快将详细情况说与我听。汴州究竟如何了?” “禀陛下,汴州大旱,已传至上京。卢大人特让我来给陛下送信。中书省、议政殿已经吵翻天了。”小侍从口齿伶俐地说,不过,叶黛暮还是看出他的紧张,笑着安抚他。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汴州大旱确实糟糕透顶,但是即使叶黛暮回去,也做不到任何事情。 因为她还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傀儡,就是个盖章的。可是卢淑慎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那么她特意赶在朝廷派人来之前送信,必是发生了更严重更紧急的事情。但会是什么事情呢? 叶黛暮紧皱眉头,深叹了几口气。回去?不能回去。皇太后还在病中,她若是回去,必定会中了皇太后之前设的圈套。可若不回去,她就成了瞎子和聋子,什么也做不了不说,还会一无所知。 “卢大人让小的来问,陛下有什么吩咐吗?”小侍从等得手心都冒汗了。他努力地放平自己,好不叫这声音里出现一个颤抖。 叶黛暮咬住自己的手指,拼命地思考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老师在这里就好了,老师说不准会有主意,但是现时派人去问,来回一趟也要花上一天功夫了,根本来不及。谢璇! “等我片刻。”叶黛暮挥退了焦急的众人,在徐景茗质疑的目光中,进了房间。可是要怎么呼唤他呢?该死,之前应该好好地商量一下的。怎么办?叶黛暮指甲都要咬断了。 “本来就不好看,就别再作丑了。”从天而降的谢璇一把从她嘴里夺过手指头,狠狠地一指头戳在她的额头上。 终于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男神从天而降的时候那么帅了。叶黛暮满眼小星星地望着他。及时雨啊。“不对。我哪不好看了?” “你不是要找我商量事吗?快说。先说好,我的意见只能当意见。”谢璇一旦熟稔起来,和小学时邻座的男生没什么两样。第一眼的高冷和气质,现在看来肯定是眼睛进了太多水了。不过,还是挺帅的。 “幼安,你可有听到什么消息?我不信这里没有人搞鬼。”叶黛暮开门见山地问了。谢璇,应该也算是自己人了吧。 谢璇愣了一下,从没想过,这看似天真单纯的少女竟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他还是立刻回答了。“王家。在汴州大量并购了土地。徐家的祖宅便在汴州。” 徐王之争。该死,他们把人当作什么了? “汴州究竟有没有大旱?”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大旱即是天灾,即是叶黛暮有三头六臂也阻止不了。挽救的法子虽少,却还是有的。 “并没有扩散开来,但确实有几个镇子干旱。”也就是说情况并不严重。叶黛暮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但是谢璇接下来的话,叫她心都凉透了。“却有十来个镇子的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已占汴州五分之一。” “什么!”叶黛暮惊呼。怪不得都递进上京来了。但是怎么会如此,并没有灾情却引发这么多流民?土地兼并!然而最糟糕的地方不在这里,而是对于叶黛暮本身的意义。 “陛下。”小侍从在万般焦急中终于等到了一脸沉重的叶黛暮。再晚上片刻,他就是用飞的也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间。卢大人还在等他的回复呢。 叶黛暮尽量平复心情,然而声音仍然带有颤抖。“我今日便回去。为我准备马车。” “陛下!不可,陛下。皇太后仍在病中。”青盏顿时惊呼出来,但是立刻地,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换了一个方式继续劝说下去。“陛下既是来祈福的,怎可半途而废?” “无碍。回宫中,我会在长生殿建一个小佛堂,用来为皇太后祈福。今夜就回去。”叶黛暮说完,感觉自己都松了一口气。 青筠听完立刻开始收拾行李。青盏还想说话,却被霁曦阻止了。“陛下的命令。青盏姐姐也快来帮忙收拾吧。” 叶黛暮拦下她们,接着说。“不必收拾了。我们即刻回宫,东西就放在这里,我与一悫禅师说好了,这个院子以后为我备着。”其实这个部分是谢璇想的。宜早不宜迟。叶黛暮现在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事实上,她并不想回去。在这里的日子虽然东西都不如皇宫那般精细奢华,但是却有着皇宫绝对没有的东西——自由。这自由的风拂过面颊,凉意亲吻她浮躁的心情,满目的绿意胜过这世上一切的金银玉石。 可惜,她是可悲的笼中鸟,池中鱼,湖中月。 与住持一悫禅师匆匆辞别,叶黛暮连回过头再看一眼这山间秀丽的功夫也没有,迅速地下山。几个侍卫抬起她坐的小轿子,在狭长的山道上飞也似的奔跑。若非功夫扎实,如此行事,恐会跌落崖底。但是叶黛暮此刻无暇想这些。她满脑子都是那该死的世家。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天色已经微暗下来。若不能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这番努力便浪费了。叶黛暮果断地说。“弃了马车,骑马回去。” “陛下,您会骑马?”徐景茗牵过自己的宝驹,俯身问道。虽那语气里不带有多少的嘲弄,却叫早已急躁不安的叶黛暮火冒三丈。 她也不欲与他争论,此刻时间便是生命。她转身高喊。“幼安,带我回去。” 徐景茗惊讶得来不及劝说。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他身边风驰一般越过,正是跟在后面的谢璇。他马也不停,俯身手臂一捞,便将叶黛暮捞到了马上,片刻也不停留地继续向前了。 “你们自行回去吧。陛下说——!”谢璇仿若是在炫耀一般抬高了声音,风将尾音拉得长长的。 第叁拾伍章 民以载舟 第三十五章民以载舟 “陛下。”卢淑慎完全没有意料到,叶黛暮会回来得如此迅速。“陛下,怎会回来的如此匆忙。来人,快给陛下更衣。” “无碍的。淑慎,先给我吃饭吧。快饿疯了。”叶黛暮也完全没有意料到自己会在吃了一盒子紫米糕之后还会饿成狗。 卢淑慎来不及教育她,立刻亲自去外面催促。叶黛暮坐在屋子里,留守在殿内的绯柒立刻有眼色地端了点心过来,正是叶黛暮最喜欢的绿豆糕。 叶黛暮连说话也来不及,给了她一个干得好的眼神,立刻捏起一块,一口咬掉了一半,这绵软的口感就是让人停不下来。绯柒吃惊地望着她,就在转身为陛下递个茶的功夫,陛下就把这一盘子的绿豆糕吃掉了一半。“陛下,这……” “恩,今天的绿豆糕很好吃。绯柒,还有吗?”然后就在她眼皮底下,叶黛暮把剩下的绿豆糕瞬间消灭。 绯柒擦了两次盘子都没反应过来,盘子里叠得高高的糕点就在一句话的功夫里被吃得一干二净。“陛下,您几天没吃饭了?” 叶黛暮一脸傻。什么意思? “陛下,先净手、漱口。”卢淑慎端着一小碗面上来了。“陛下,饿极了吧。先填填肚子。稍后再上晚膳。” 绯柒就看着吃了十二个绿豆糕的叶黛暮几口将面吃完,连汤底的葱花都一点不剩。接着,卢淑慎又端了一席四盘热菜,两碟凉菜,一大海碗的煲汤。叶黛暮连吃了三大碗饭,这才放下筷子。 “陛、陛下……卢大人,需不需要熬一碗消食汤。”绯柒拉住卢淑慎,很是担忧地问。 “怎么了?”卢淑慎没见着前奏,还以为叶黛暮只是正餐吃得有些多而已。仔细一问,才知道她不仅吃光了车上备的点心,还有一碟绿豆糕,卢淑慎急得直呼太医。 “我没感觉哪里不舒服啊?”叶黛暮一脸疑惑地看着医师给自己诊脉。 “无事。陛下正在成长期,用膳多是正常的,只是别积食就好。我会为陛下开一方消食即可,若无碍,也可不必吃。”太医是一个胡须发白的老人家,慈眉善目,看起来很是眼熟。叶黛暮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常太医慢走。”卢淑慎亲自将他送走。 叶黛暮吃饱了就开始发困,半趴在椅子上眯了起来,却还是努力强撑着眼皮。“淑慎,有什么动向?” “陛下先去睡吧,明天早上再说。不急于一时。”卢淑慎立刻让人去铺床。叶黛暮不肯,虽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是怎么也不肯回去睡觉。 卢淑慎只好妥协。“陛下罢朝第二日,上京便开始出现流言,但是并不严重。第三日,议政殿已经收到消息,开始发生争吵,王尚书摔了一个杯子。第四日,争吵升级,碎了四个杯子,一个花瓶。今日是第五日,在场所有的瓷器都碎了,木椅损坏了两张,木桌被打坏了一只脚。若是有人受伤,明日早晨去问过太医院才知道。” 等她说完,叶黛暮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好。继续。等等,先拿盆水来,冷水最好。再拿杯浓茶给我。”洗完了脸,叶黛暮才精神一点。 “这是特意挑了我不在的时候挑破这层纸。从幼安那里得到的消息是旱情已经发生一月有余,但是一直压着不报。”叶黛暮开始分析起来。“然后是流言。连驿站传递的消息不可能走漏得如此迅速,除非有心图之。” “此人非是掌管吏部的,要不是户部的。”卢淑慎很清楚这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她父亲若不是失势,不得不依靠嫡母,他也不会无奈到保护不了她,只能将她送到宫中,寻求身为文德皇后的妹妹的帮助。 “这么做的意图也只有一个,想要将这天谴的由头怪在我身上。”叶黛暮狠狠地叹了口气。这下,比冷水还要令人清醒。若是登基当年便出现天灾,那么身为皇帝的她必然要下罪己诏。 简单的说糟透了。而且没有解决办法。 虽然第一时间赶回皇宫,但是事实上,叶黛暮仍然离权利中心远得很狠。又是一夜不眠。叶黛暮顶着两个黑眼圈上朝。一想到上朝前,皇太后派人来说的话,就觉得胃一下子被讨厌的东西塞满了,满得立刻就要吐出来。 为什么有这么多事情要做,你们就不能排好顺序一个一个来嘛。起码要先来几个小怪,让她涨涨经验,升上个几级,然后再放boss上场不行吗?回回都是大boss,而且还没回血就又上了,还是集火。 要死要死要死啦! “陛下,上天已然发怒了。”这一个尖锐的声音让她一下子缓过神来。叶黛暮轻轻扫了一眼全场的人,全是轻蔑的、厌恶的。这些丑恶的面容令她觉得滑稽可笑。天灾毁掉的不过是无可奈何,而这些利益熏心的家伙毁掉的是人的希望。 他们将人民当做什么了?这些口口声声国家大义的家伙们,正是将大魏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可她这个皇帝呢?大概也算是真凶之一吧。因为她明明知道这个国家病入膏肓,却还是冷眼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国家被毁灭。 不,不,还没有。叶黛暮望见了站在殿外的人,姜瑛全副武装,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杀气腾腾的面孔。她从这个冰冷的男人身上,联想到了坐在明义殿里等她的谢璋,也想到了每日为她忙前忙后的卢淑慎等人。 也许有些蠢,但是她确实从这些期待的目光中汲取了力量。只要她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有可能,拯救这个国家。她做得到吗?做得到吧。和大家一起,应该就做得到的。叶黛暮振作精神,微笑着问道。“上天为何发怒?” “上天之怒必为天下德失,乎何痛哉。陛下乃天下之主,应当警醒,顺天而为。”说的这么婉转好听,其实说的不过是她,这个女皇失德了。说到底还是罪己诏。但是绝不能这样妥协,一旦下了罪己诏,下一步就是被迫让位。 她不知道,下一个继任者是什么样的人,会怎么对待这来之不易的江山,但是就从他取得这江山的方式就叫人不齿。“上天有好生之德,既已为天下百姓选择帝王,必定也会教她如何治理百姓,如何管理朝政。上天既然选择帝王,必然也会兢兢业业地为天下准备朝臣。大家都是被上天选中的人。” 叶黛暮站了起来,她本就已经在高台上了,俯视的面孔带着孩子气的稚嫩,却没有高高在上的神气。她的神情十分的平静,像是木匠雕刻的镀漆的佛像,庄严肃穆。“即是上天的预兆,那么便不止是朕的罪过了吧。在座的各位大概都是有罪的。” 众人静默,然而司仪的头越来越低了。这场上满是火药味,目光若是能杀人,大臣们的眼神不知道杀人多少回了。臣下劝诫罪己诏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反驳。大臣们当然是满腔的不屑想要吐露出来,这个目不识丁的女皇竟然还敢口吐狂言。 可惜叶黛暮没给他们机会,两句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下高台,不理会所有人的声音,匆匆离开了。现在她做不到,不代表以后做不到。今日便是开始吧。 “卢淑慎,唤姜瑛将军进来。”叶黛暮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苦茶,舌尖上却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来,皱着眉头将杯子放了下去。 姜瑛板着脸走了进来,蹲下行礼。“陛下。” “起来吧。姜瑛你可知谁有办法将流言传遍上京?” 流言止于智者,可惜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无药可救的傻瓜。 第叁拾陆章 月下独酌 第三十六章月下独酌 每个人都只是将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然后变成了最尖锐的刀子,扎进最无辜的人胸口。这大概就是流言的威力,使得每个人都是杀手。 “陛下,我知道一人可以做到。”姜瑛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叶黛暮望着他挺直的胸板,思绪却飞得很远。今日她做的事看起来是正确的,但是她却不能肯定日后会不会成为杀死她自己的刀子。 “是谁?”叶黛暮向前倾,仔细听。 “禀陛下,乃是英国公夫人之子谢璇,谢幼安。”太有趣了,姜瑛竟然这样说谢璇。一提到谢璇,叶黛暮感觉自己立刻就清爽起来。 叶黛暮板着的面孔开始皲裂,憋不住喉咙口的笑意,嘴角翘起来,笑道。“大好。将军,请为我传话。” 今夜的月周围泛着乳白色的光晕,一层一层散开来,将整个黑色布幕都渲染出了迷人的氛围。叶黛暮凭栏依窗,半合双眼,倾听风吹拂绿林的响声。卢淑慎沉默地坐在一边,从热水中拿出一把细长颈的蓝釉双耳酒壶,用白布隔热捏着手柄,往小酒杯里添温酒。 叶黛暮好奇地将酒杯对准月光,透亮得叫人吃惊,美得像一汪碧泉。她饮了一口,清甜甘爽,酒味不浓,比起酒更像是山涧的清泉。霁曦端上配酒的小菜,一碟卤水豆腐,一碟盐灼白果,一碟凉拌野菜,并几碟果脯。 今日的小菜是霁曦用小厨房做出来的,很有家常的风味,但出乎意料地很合叶黛暮的胃口。卤水豆腐上淋了特质的酱油调制的酱汁,豆腐自带有一股熏香味,柔软而入味,连牙齿也不用就化作一股汁水流进喉咙里了。 这碟盐灼白果还未去壳,叶黛暮一边饮酒,一边欣赏霁曦几下剥开白果的技巧。捻起一粒,放进嘴里,仔细地咀嚼,满口脆香。 再尝尝那碟野菜。叶黛暮立时苦得紧皱眉头,连饮了几口,才将苦味压了下去,刚想开口评价,却突然被回味的甘甜袭倒了。她不敢相信地再吃了一口,在苦味翻涌之前,饮干了杯中的酒。那甜味果然再次出现了。极苦之后的味蕾对甘甜分外敏感。 叶黛暮惬意地连眼睛都闭起来了。夏日里饮酒,真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了。叶黛暮将一壶酒喝了一大半,才去睡。然而那昏沉沉的睡意,在沾枕的霎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强硬地闭上眼,一片黑暗中她所见的却是满目的血色。 “陛下,陛下……”谁在唤她?叶黛暮先抽出床头的重鹰,立时跳了起来,等看清来人,才缓了过来。是卢淑慎。 “淑慎,怎么了?”叶黛暮跪坐下来,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虚弱地问。 “陛下,有刺客。”卢淑慎从开始经历时的恐惧惊慌,到了今日的镇定有序,进步极大。不过,叶黛暮也已经习惯了。从她搬入皇宫,到登基,经历了87次刺杀,23次坍塌,跟在她身边的侍女都能变不改色地擦拭殿中的血迹了。 但是从她登基之后,就再没有过的刺杀,怎么今日又来了。叶黛暮无可奈何地拿上重鹰,让卢淑慎为她系紧腰带,站起来到大殿中去。“今日来了几人?” “不是很多。青盏出去看了一眼,离殿门还有几道门呢。只是妾想还是告知您一声的好。”卢淑慎抓紧了自己手中的长棒。叶黛暮无语地望了一眼那根比她手臂还要粗的的木棒。她不懂这姑娘怎么会选这么个武器? “恩。其他人呢?”叶黛暮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去库房给她们人人都找个趁手的武器。虽然不一定碰得到危险,但总是有备无患的好。现在好像有点晚了。叶黛暮眼角一瞥,竟发现今夜的横梁上有一块阴影。 从这个角度本该看到的是深浅的影子因光的移动构成了一小幅龙图,这是卢淑慎告诉她的小秘密之一。但是现在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竟没有。不对。那里藏了一个人。叶黛暮感觉脑后勺升起一阵寒意,冷得像浸在冰水里一般。 她不敢多看,更不敢停下脚步。此时若是出错,说不准,这殿中的人就都要葬身此地了。以她学了几天的三脚猫功夫,连一个普通的男人都不一定打得过,何况是学过功夫的人。这个人是何时藏到那里的? 长生殿的大殿每时每刻都有不下三人在值守,这个人究竟是如何骗过这些人的眼睛的。等等,她好像隐隐地有了一个猜测。但是她不能肯定。此刻却不能出任何差池,踏错半步,就只能等来生了。 “陛下,今日值守的是姜瑛将军。”提到此处,卢淑慎竟又放松了几分。果然,大家都对姜瑛将军的武力值很有信心。虽然徐景茗同样勇武有力,但是对自己人的信心总是胜过对其他人许多。 叶黛暮倒是可以理解。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敌人已经到了内部,就算姜瑛将军有三头六臂此刻也救不了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叶黛暮急疯了,偏偏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每一步都比千斤更加沉重,身体的每一处都不像自己的了,越是想表现正常,却越觉得自己表现得怪透了。 这夜怎么会如此的冷?叶黛暮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在这凝固的寒意中停止了。然而并没有,殿中的侍女们聚集在一起,低声地讨论着。霁曦那个傻丫头甚至拿了之前剩下来的白果剥了起来,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被这声音一打岔,叶黛暮微微地放松了一点。她若无其事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过头对卢淑慎说。“别聚在这里了,就算并无大碍,这么聚集在一起,总不能叫人家一锅端了。还有那白果留下,霁曦什么时候了吃东西小心发胖,都留给姜瑛将军吧,反正大男人吃了胖一点也无所谓。” “陛下,真是越来越不在意礼节了。您要吃便吃吧,说这么些无关紧要的。”卢淑慎笑着将霁曦剥了壳的白果端到叶黛暮手边,转过身去驱散那些侍女们。 “恩。再帮我泡一壶碧螺春。吃点心还是要配茶吧。”叶黛暮打了个哈欠,却一点也不含糊地将所有人都指使出了大殿。卢淑慎有一点起疑。陛下从不曾在刺客来临之际做出过这样的行径。 因为陛下是将他人的性命放在一切之上的人,甚至胜过她自己的。 殿内有刺客! 卢淑慎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但是那照着尺子量出来的宫步却被彻底打乱了。 第叁拾柒章 众影成欢 卢淑慎捏紧了手中的盘子,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瓷器掰成两半。怎么办?她不能刻意接近姜瑛,在拼杀中她行走的身影太明显了。 坐以待毙,不行。卢淑慎恨不得飞回大殿,回到陛下的身边,可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已经被刺客看在眼里了。陛下既然已经察觉,她如此行事很有可能拖累陛下。还是要求助姜瑛将军,但是要如何不露痕迹呢? 几十人的刺客团早就不被护卫队放在眼里了。不过半个时辰下来,便将这些刺客清理干净了。这已经是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了。然而对于卢淑慎来说,每一秒都比一日更漫长,熬得她快要将帕子搅碎了。 一等到姜瑛收刀,卢淑慎就带着侍女们送了慰劳的茶水和夜宵凑了上去。“辛苦将军了。不过些许茶水,将军,请。” 侍女们分散开来,逐一为千牛备身们倒茶,端碗。卢淑慎亲自给姜瑛倒茶,递给他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轻声说。“将军,梁上有人。” 姜瑛是习武之人,在战场上厮杀幸存过的人五官都会变得十分敏锐,他的表情立刻变了。但是他立刻理解了卢淑慎的用意。一口饮干茶水,站起来,说。“战况还需向陛下汇报。”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进入大殿。 叶黛暮已经搞不清楚这梁上的人了,如果说侍女众多的时候,他担心有漏网之鱼。但是现在这殿中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就算她手中还有一柄剑,但是相信一个有能耐在姜瑛将军眼皮底下溜进来的人也不会在乎这个。 但是那个人根本没有下来的意思。叶黛暮抓剑柄的手,都满是汗水了,差一点都要将重鹰滑出手去。精神紧张过头,就会放松了。叶黛暮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哈欠。好困啊。昨夜已经睡得够晚了,明天还要上朝,下了朝还要去皇太后那里点卯。 嗯,想到这里又清醒过来了。皇太后,究竟想做什么?今天去只是让叶黛暮在院子里站着晒了一下午的太阳,不会明天也这样吧。夏天院子里的温度还真是热得叫人受不了。幸好还有一棵树,那阴影过一会儿就笼住她了。不然她真得担心会中暑。 皇太后总不能想把她晒死吧。按她平常的作风还是有可能的吧。叶黛暮有些搞不懂的人绝不止梁顶上的人,还要皇太后和玉真郡主。 说老实话,皇太后这个等级的,只要用孝道来压她,自己完全不能抵抗。但是皇太后偏不。就是要用计谋来打败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但关键在于皇太后过去十七八年用的所有手段都和谋划没有任何关系。那叫暴力压制。 还有摄政之事,她不觉得那帮被这权利的肉骨头吸引的狗群会就此收手。不知就下来还会有如何的计谋在等着她踏进去。 想着想着就歪了话题,叶黛暮又打了个哈欠。正在这个时候姜瑛冲了进来。 叶黛暮浑身一颤。太好了,将军。 却在这个时候,眼角一直警惕着的那个影子动了。 叶黛暮本就是虚坐着的,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虽然背对着敌人是愚蠢的行为,但是蜉蝣撼树这种事应该更蠢吧。叶黛暮也就练过几天的马步,挥剑什么的都还是按照劈柴的方式挥的。 “陛下!”姜瑛来不及抽出手中的长刀,抬起袖子一挥,袖口飞出一把食指长短的小刀,冲着那黑影射去。“趴下!” 叶黛暮下意识地扑在了地上,脸直接摔在地面上。还好这殿里是做的地板,要是做的青石板,她的脸绝对要毁容了。还好,叶黛暮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上面的两个男人已经交起手来了。 不过,为什么越听声音,越不对?叶黛暮敢说,别人打架她是不懂的,但是姜瑛武器的声音,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姜瑛并没有用尽全力,不,不如说是他在放水。叶黛暮立刻大起了胆子,抬起头偷瞄了一眼这从梁上下来的人。 “谢璇!”叶黛暮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我去,这是搞笑吗?搞了半天,这梁上的人是自家人啊。害她白流那么多汗了。还她眼泪来。恩,从逻辑上好像哪里怪怪的。算了。“怎么是你?” “是我呀。还不是姜瑛说。陛下身在危险之中。”所以你就来了。叶黛暮内心满满的暖意。然而下一刻就被打破了。“陛下这一摔确实危险,一个不好就要闹个头破血流了。不过,没想到陛下还挺有心情,吃了豆腐吃白果。” 这下,叶黛暮知道了,这个人八成是来看热闹的。叶黛暮转过身,对惊慌进来的卢淑慎吩咐。“去烫两壶酒,有梨花白上梨花白。再来两个下酒菜。”叶黛暮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挑了挑眉头。 卢淑慎立刻了解,带着梨花白还有一碟凉拌野菜。谢璇不出意外地板起了脸。“怎么是这道?白果呢?豆腐呢?” “我看还是这野菜吃了好。你看姜瑛将军不是什么也没说嘛。”叶黛暮笑眯眯地说。她就知道谢璇不喜欢吃苦涩的野菜,对,没错,她就是故意的。谁叫他要笑话她的。 “你看姜瑛什么时候挑食了?你就是给他吃土,他也会面不改色地咽下去。”谢璇转过头就指使起殿内的侍女,完全没有客气的意思。“我要灼烤羊腿,再加一个香菜。” “第一,我不吃土;第二,我不吃香菜。”姜瑛默默地来了一句。这算是反驳吗?叶黛暮偷偷地笑了起来。 卢淑慎倒是站得很稳,听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非常抱歉,国孝期内,御膳房是不备荤腥之物的。没有羊腿。这位侠士,虽是好心,但您夜闯长生殿,被人发现,仍是个死罪。” 谢璇怎么可能被这两三句话就打败,他倒是淡定地自饮自酌了一杯。“那就烤个鸡翅,这可不算是荤物了吧。难道这堂堂大魏之君的寝殿连这也没有吗?恩,酒倒还不错。被外人发现确为死罪,不过,若是敢透露出去,休怪我替陛下除恶了。” 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股火药味?有些奇怪啊。叶黛暮想不明白,跟着又喝了几杯。 在场的人大概除了叶黛暮都心知肚明,趁着叶黛暮低下头的时候用眼神相互一对,各自意味深长地收了目光,避而不谈。 第叁拾捌章 流言蜚语 第三十八章流言蜚语 等四个人散场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叶黛暮是被卢淑慎叫人背回床上去的,这会彻底喝醉了。她满面绯红,一躺上床,便沉入了梦中。 第二天。叶黛暮脸色苍白,头痛欲裂,连椅子都要坐不住了。“淑慎,我不想上朝。”她软趴趴地靠在卢淑慎的背上,撒娇地说。 “陛下,不可任性。昨夜妾怎劝陛下都不肯停。”卢淑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边劝诫,一边还是心软地先让侍女们为她端上一碗解酒汤,然后为她揉捏穴道。“陛下,可好些了?若是不舒服,还是为陛下传太医吧。” 这是默许她可以装病吧。叶黛暮眨了眨眼睛,欢快地点了点头。“恩,恩,我现在可不舒服了。快叫太医吧。淑慎。” “陛下……”卢淑慎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叶黛暮所愿,叫来的太医给她开了一道药膳,然后就光明正大地罢朝了。虽然有她没她都一样。哦,还有一件好事,就是不用下午去皇太后那里罚站了。希望这个借口可以多用几次。 叶黛暮开心地多喝了一碗菠菜粥。今日配的火腿腐乳味道很是醇厚,火腿带着一点甜味,叫人欲罢不能。当然那虾仁炖蛋也是十分的美味,叶黛暮几口就将那盅蛋羹舀了个干净。至于常太医给她开的药膳,党参鸭汤去了浮漂,加了不少的山菌,味道鲜美极了。 之前还在孝期里,牛羊猪什么的都算荤的,是禁食的。还好鸡鸭鱼一类不算,不然她真要疯。酒也不能喝,人生得少多少乐趣啊! 等等,这是被酒鬼谢璇给传染了吧。不过昨夜的酒会还真是尽兴,就是烈酒果然还是不能多喝。头好疼啊。 叶黛暮至今还没搞懂的常识还是挺多的。昨夜就觉得两个人打的嘴仗好高级,她居然当时都没听懂。古代人真可怕。以前看的小说,都是什么主角大杀四方,但是问题在于像她这样不记得诗词歌画,不懂得化学物理医学,连最擅长的嘴炮都快要比不过古人了的普通姑娘,要怎么样大显神威啊! 小说误人。叶黛暮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啃了一口烤鸡翅,立刻就高兴起来了。这烤翅先腌制入了味再抹上蜂蜜用果木碳烤,那滋味连骨头都叫人想再三吮吸。 这时,青盏兴奋地快步走了进来,还是卢淑慎瞪了她两眼,才叫她把持住自己内心的喜悦,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等陛下传唤。叶黛暮看情况不是很紧急,慢吞吞地把食物一扫而空,才叫了她。“发生了什么好事?不然你怎会如此喜形于色。” “陛下,大喜。这几日上京开始流传起汴州并没有干旱,毕竟连这干燥的上京这一月也连绵下雨。说是背地里有人作怪。就差没有直指徐王两家了。”青盏笑得面若桃花。 叶黛暮却还是没有放下心来。流言虽然传得快,但是威力如何,现在还看不出来。这世上别的不多,最多的东西便是变数。果不其然才不过两日,这流言便又转了个向。说是并无天灾,却有流民,自是陛下的错。 “错个头。”叶黛暮愤愤地说。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因为愚昧无知才是人的本性。平民可能搞不清楚徐王两家的政治争夺,却不会弄错王座上坐的是谁。叶黛暮这个明晃晃的背锅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这股流言出现倒是有一个好处。起码证实了并没有天灾,罪己诏是不用下了。叶黛暮这几日被朝上的大臣逼得很紧。要不是玉玺不在他们那里,恐怕早就被这帮家伙拟了千万遍的草稿然后盖他百十八个玉玺就完事了。 幸好保管玉玺的中书省并未参与这次博弈,不然那可真就一边倒了。 叶黛暮松了口气。不过,这流言说是她的错,这锅她可不背。“老师,终于好了。” “维桢,这几日练字倒是没有荒废。”谢璋来了第一件事就是让卢淑慎将她所有的纸稿都拿出来检阅。“这个字写的不错。这个点顿得很有笔锋。” “真的吗,老师?”叶黛暮很是开心地说。 “假的。事实上,我是按入学儿童的水准评的。”谢璋笑着说。叶黛暮无可避免地受打击了,入学儿童……虽然起点晚了,但她好歹写了过十几年的水笔字啊。好吧,毛笔和水笔的手感完全不一样。 “老师,你就不能骗到底吗?”叶黛暮有气无力地说。 谢璋笑眯眯地回答。“不能。人总要面对现实的。” 老师,你变坏了,嘤嘤嘤。叶黛暮被谢璋一拍,才直起腰来,好好坐起来。她认真地问。“老师,今日之局,可有破解之法?” 谢璋也严肃起来,认真地和叶黛暮讨论起来。“此番局面对我们来说也并非全然是糟糕的。起码为你证明了,并非是上天责怪降下的天灾。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叶黛暮已经开始学茶艺了。她先在精致的银灰色铁壶里加了几勺茶叶,今日煮的茶叶是上好的雀舌。雀舌干茶时扁平整齐,嫩绿、润泽,微微清香。在壶中灌入露水,煮沸。如此三次之后,再倒入杯中。 此时的茶叶已经完全舒展,茶毫漂浮茶汤之中,茶汤黄绿明亮,如同夏季的山林,染就了完美的色泽。再闻一闻这茶汤,香高而清甜。最后吹了吹,饮一小口。鲜爽、回甘,轻滑滋润,满口生津,吞下之后,齿颊留香,余韵悠长。 “好茶。”谢璋先是评价了一番,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就是治理。若是陛下不曾治理朝政,这天下荒乱,流民四起又如何该怪到陛下头上?” 叶黛暮顿时眼睛一亮。“老师的意思是说,要我去争取处理朝政?” “不错。若是能争到,自然最好,就是不能,我们也能给这些家伙多添几分麻烦。”谢璋笑着说。谢璋不知在寂静的深夜里思虑过多少次,可惜,曾经都不过是纸上谈兵。这一次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要让这天下看看,谢家可不只有一个谢玄郎! 第叁拾玖章 争 第三十九章争 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不争不抢就能得到的。命运也是如此。 这是一个难熬的黎明,叶黛暮第一次睁着眼睛等到卢淑慎来叫她起床。她睡不着,可是却也不想打扰守夜的人的小息。只好睁着眼睛,放缓呼吸,想自己的事情。今天如果成功,她才是真正地靠近了权力。 不过,想想她之前连个班长也没当过,现在居然要去管理一个国家,实在是可笑。不知道她会不会变成一个昏君。恩,想太远了,想太远了。可是为王者,该做什么呢? 叶黛暮正想的入神,寝室的烛火从远处开始逐一被点亮了。然后卢淑慎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到时辰了。” 叶黛暮第一次没有赖床,立刻坐了起来。卢淑慎知道陛下的计划,她知道此刻的陛下有多么紧张,因此手脚都是特意放轻了的。声音也比之前温柔了许多。“陛下,今日送来了荔枝。我看很是饱满,定然是汁甜水多的。” 荔枝啊。叶黛暮不由地咽了咽口水。剥掉壳的荔枝白得剔透,宛如上好的玉石雕刻成的,若是冰镇过的,还会透着迷人的白气。再舍不得,也是要吃进嘴里的。果肉柔软多汁,冰冰甜甜的,叫人心都跟着舒坦起来了。“恩,好。” 叶黛暮突然觉得自己勇气大增。就为了荔枝,她也不能胆怯。壮哉,吾等大吃货帝国! “众臣免礼。”底下站了两排人,皆是面色不虞,瞪目嗔怒的模样,若不是叶黛暮坐得高,恐怕此时的气势就已经挨不过去了。这些人无一不是精通谋划,身经百战的大人物,她还没学会走路,他们便在掌握权势了。 如果用草木来比喻,她是刚发芽的草籽,他们就该是参天大树了。这阴影不要太大。但是即使是小小的藤蔓,在发芽的瞬间,也足以掀起巨石。 “陛下,请下诏以平息上天与民众的怒火。”果不其然,今天一上来就是发大招,不打算和她周旋了。先站出来的也不过是个小兵。 叶黛暮先清了清嗓子,没有说话。众臣愣住了,这不是要说话吗?不管底下的人说些什么,她都保持着沉默。这桌子上怎么没有茶?等会口渴了怎么办?好吧,想太多了。要是一开始就争辩,她就要变成车轮战,就是长了几十条舌头也不够用。 必杀技当然要放到最后了。叶黛暮淡定地听下面的人叽里呱啦,引经据典地大发言谈。反正说的再好听也没用,她听不懂。典故这么多,不能强求她这个只读了几个月书的人会这么多吧。叶黛暮就是懂也装作不懂,微笑。 这笑容别提多气人了,群臣本就是抱着怒火而来,此时更是怒火中烧。其中管理礼部的崔尚书更是气得面色通红,简直像是被人泼了热汤一般。他本该悠哉站在幕后,不必露面,便能轻而易举将这年幼无知的女皇逼上绝路。然而此刻他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下来了。跨出一大步,高声道。“陛下!臣有谏言。” 听到这一声,昏昏欲睡的叶黛暮顿时提起了精神。等的就是你。 “陛下。苍生有灵,为君者当遵天意,抚万民,以三纲五常正天下。陛下,天下无过之人鲜少。但圣人有言:有过者若思过,大善。”这喋喋不休的老头,就是想说要她下罪己诏,名头倒是找的好。 叶黛暮大笑三声,开口。“崔尚书说的不错,句句在理。那么我想问,何为三纲五常?” 底下的大臣们立即露出鄙夷的神色。啧,目不识丁的女皇。崔尚书忍了一忍,才开口解释道。“三纲为:君为臣纲,国为民纲,父为子纲。五常为:仁、义、礼、智、信。陛下,若是不懂,还是多问问太傅吧。” “正合朕意。朕任命谢家谢珵文,谢璋为朕的太傅,教导朕诗书礼仪,三纲五常,众卿看如何?”叶黛暮笑道。 崔尚书愣了一下,这坑他是不下也得下。但是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妥协的人。“陛下,确实需要太傅。只是这谢璋不够资历,教导陛下这么久,竟连三纲五常也未为陛下解答。这太傅的人选还需要多番斟酌。”这只老狐狸! 叶黛暮却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崔尚书,这么说。你是对朕的老师不满了?” “陛下,只是太傅乃是陛下之师,需谨慎考虑。谢璋不过教导陛下习字,算不得陛下的老师。”崔尚书岂是这么容易被绕进去的人。 “字乃上天之德,习字者乃通义之士。读字编书,明礼治国。怎么,崔尚书连教字的都看不上了?”叶黛暮轻轻这么一笔。 徐家果然忍受不了,站了出来。“陛下。臣有异议。崔尚书此言不妥。难道启蒙之师就做不得数了?这着实可笑。一字之师也该为老师。” “徐尚书,难道谢璋堪当大任?”崔尚书反驳道。他看不起这乱了纲常的徐家,更看不起这大位上的女皇。要是做一个选择,自然是大义至上。 叫叶黛暮说,这崔家所奉行的与其说是大义至上,不如说是利益至上。徐家自然不愿意让谢家人霸占这重要的位置。太傅虽没有实权,却是三公之首。“太傅之位乃是国之大任,其人选自然要郑重。只是你之言辞也太过浅薄,竟将习字之师贬低,这叫我如何忍得。” “我并非是要贬低习字之师,只是如谢璋之流,想做太傅,还差得太远。”崔尚书忍了一忍。这朝堂上半数人乃是出自太学院,即使是世家出身也要进入学院学习,这掌管太学院的徐家气焰可想而知。连崔家都不得不退让。 崔家不想以玉击石,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咽这口气的。起码,谢家不愿意。“什么叫做谢璋不够资格?我谢家名士满天下,我谢家人哪里不够格坐这太傅之位。徐尚书,你既已说过,习字之师便是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既已经教导陛下的老师,一个太傅之位,谢璋有何坐不得?” 这谢家当然不是站在叶黛暮这一边的,但是世家大族自然是以家族利益为上。如此良机,他谢家怎么会放过。叶黛暮笑眯眯地看着下面吵成一团。若是对外,这些世家自然是抱成一,不过,对内的话,就要吵成斗鸡眼了。 “既然众卿不反对,那便任命谢璋为太傅吧。”叶黛暮适时插了一脚。她今天可不止为了太傅之位而来的。 “陛下,臣反对。”徐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就是这位置上坐只狗,也胜过谢家人坐上这位置。 第肆拾章 在其位谋其政 第四十章在其位谋其政 “太傅之位乃是陛下之师,由陛下做主,你一个吏部尚书有什么资格插手?”谢家人冷笑着说。 “那你一个中书侍中又有什么资格?”这已经不叫争辩了,叫吵架。然而没几句话就升级到要干架的地步了。 叶黛暮看这一出好戏,十分有趣。若不是她今天还有别的目的,就任这些家伙吵翻天最好不过。反正白花力气的人不是她。不过,今日还是算了。“众卿之意,朕当然都要考虑。这样好了,赞同徐尚书之言的若是多数,我就再考虑一番。” 徐尚书心里想的是自己稳操胜券,除了谢家人,谁会愿意让一个谢璋爬到众人之上位至太傅呢。结果却大出他的所料,世家之中竟大多数不站在他这边。怎会如此!他慌乱至极,一时之间竟没有抗争。 “那便如此决定了。”叶黛暮下的第一道旨意决定了。她十分欢快地开始挖下一个坑。不是世家良心发现,站在了叶黛暮这边,而是徐家拉的仇恨值比较高,所以可以落井下石的时候,大家都愿意默默地踩上一脚。 崔尚书发现自己提出的谏言在半途便被陛下歪掉了,他怎么会轻易地放弃,翻篇呢。他又一次站了出来。“陛下,臣之言,陛下还未答复。” “哦~崔尚书的谏言为何?”叶黛暮开始装傻。这个老头子的个性被老师摸得太准了,果然不肯放弃让她下罪己诏。不过,他不过来,这准备好的坑要给谁呢? “陛下,臣谏言:陛下发诏书,以平息众怒。”崔尚书不得不忍耐着,再说了一遍。他这辈子的耐心都要耗在这会了。 “原来如此。崔尚书,朕倒是有个疑问。朕何事犯了众怒?”叶黛暮倒是心平气和。恩,因为还有可爱的荔枝在等着她嘛。没有什么是一篮子荔枝平息不了的?如果没有,那就两篮子。 崔尚书咬牙切齿地说。“陛下,汴州流民三万,难道不是陛下之过?” 妈的,智障。又不是我兼并土地让他们流离失所了,又不是我治理的朝政,又不是我无所作为,关我屁事。这锅我才不要背。虽然内心戏很足,但是叶黛暮脸上一点也没有带出来。 她站了起来,俯视着众人,高声反问。 “流民之过,是朕之失?” 叶黛暮换了一个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朕为天下之君,流民自然是朕的责任。只是朕倒是奇怪,朕从未干涉朝政,如何说是朕治国之失?就是该骂,也该骂朕识人不清,举朝为奸吧?” 此话已是诛心。骂这满朝大臣都是佞臣、奸臣。这让他们如何忍得了。崔尚书脑中的那根线彻底地被崩断了。“陛下,慎言。君子言之有据,小人道之无理。” 叶黛暮倒是不介意自己被骂是小人,反正她本来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大人,哼!“那崔尚书倒是说说,朕何处所说是虚妄之言?” “这……”即使是最擅长颠倒黑白之人此刻也难立时反应过来。叶黛暮所说的一切不过是最直白丑恶的真实罢了。但可惜人从来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那一幕。崔尚书顿了顿,立刻接了下去。“陛下,此乃无稽之谈。诏书无陛下之玉玺难以成,是以皆为陛下之功绩。” 功绩?不如说是背锅侠吧。你们倒是给我一个不盖章的权利啊。叶黛暮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崔尚书还在继续。“陛下乃是万民之主,当识大义,以天下为重。请陛下,下诏书!” 下、下、下你妹啊!叶黛暮冷笑,开口道。“天下为重,不过是一个罪己诏,要下便下。朕倒是想知道,你们要将何等罪责归于朕。好一个万民之主。朕在你们眼里,恐怕还不值得这个‘主’字吧。” 叶黛暮扫了一眼底下人的冷面,果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说的也是不过是一介女流,愚蠢无知,既不识诗经礼仪,也没有贤德圣明。傀儡就该有个傀儡的样子。但是凭什么? 男人和女人的界限在哪里?凭力大无穷吗,可是女人之中也有力能扛鼎的,男人之中也有娇弱无力的。凭性情吗,可是女人之中也有坚韧刚毅,男人之中也有柔软可欺的。 “就是劝朕下罪己诏,也轮不到汝等不称职之人。流民四起,地方官为何不在异变始生时便上报?户部是干什么吃的!地方官失职,督察为何不纠正?吏部就是些水货!四地骚动,难道没有违背大律?刑部是睡着了吗!田地荒芜,难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就任它去?工部只会蒸馒头嘛!城镇被乱,驻守的士兵去哪了?兵部你们是空壳啊!纲常散漫,光会规劝朕,除了朕,你们这些其他人都不算在天伦纲常里了吗!” 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将六部统统骂了一遍。骂得痛快了,之后,才猛地发现自己好像做过头了。内心哀嚎。我去,本来只是想警示一下的,突然一下子脑子里的那根线就断掉了。完了完了,这下要怎么收场。叶黛暮板着脸,内心却一阵哀嚎。 下面的人全都傻得愣住了。叶黛暮话说完了,心里爽快,可是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这个时候就是地震,塌了这含元殿的大梁,也比现在一刀一刀地被刮着好。要命了,明明都忍了这么多时间了,怎么今天就没忍住啊。 正在叶黛暮绞尽脑汁想善后的办法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悠远浑厚的钟声。叶黛暮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战事已起的警铃。“快传上来。何处起了战事?” 通传三遍,才有一个满是尘土的男人被两个侍卫架了进来。“禀陛下,汴州叛乱。以巾黄为号,已有一万流民归于叛军。陛下,已失三县。” 这通报的驿兵说完这三句话,便晕了过去。侍卫小心地将他带了下去。这等疾行过后,能口齿伶俐地说完话,已是不易,还有多少人死在这一条短短的消息里。 已失三县。 这四个字简直像是石头重重地打在了叶黛暮的心上。无所为生,是以流亡;无可苟活,是以劈天。情况得有多严重,才会让他们活不下去,才会叛乱。王公贵族都以为贱民便是愚蠢。 但是叶黛暮知道,在生存面前,人人平等。若是有一线生机,谁也不会愿意去与天拼个死活。起码,她如果活得下去,绝不想做什么盖世英雄,盛世明主。那太累了。如果能轻松地活下去,谁不愿意呢。 不用听,不用看,叶黛暮就能想象得出满地荒芜,血色染天的场景。战争比所有吃人的怪兽都更可怕。心猛地凉了下来,刚刚的热血愤慨全被冷却了。她想做一个旷世明君,然而却立刻变成了一个暴君。 没有什么比,还不容易有勇气迈出一步,就摔了个狗吃屎更可怕的了。外面的世界明明已经处于毁灭之中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和当年一模一样。她爱的人,爱她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气血上涌,叶黛暮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了。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牙齿,才没让自己跌坐下去。她又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好机会。“叛乱已起。众卿有何解决之道?” 她是多么虚伪,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天下人,其实不过是为了苟活罢了。叶黛暮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热血愤慨,一半是凄凉冷意。她想要成为明君,为国为民,救济天下苍生。另一边却卑微而阴暗。 在这闪耀的光芒之中,她内心那一点阴影被反射得巨大。在为别人之前,她似乎更倾向于自己的软弱和快乐。皇宫里的奢华似乎已经将她腐蚀了。她明明知道这虚假的幸福像纸一般薄,却总是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下面的泥潭血渊。 人就是喜欢自己骗自己的种族。 第肆拾壹章 妃子笑 “好吃。”叶黛暮笑眯眯地将一颗荔枝塞进嘴里,汁水简直像是爆炸一般在嘴巴里爆裂了。感觉虚脱了的心脏一下子又充满了心脏。“再来一个。” “陛下,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了。您已经一口气吃掉了两篮子荔枝,再如何好吃,也不是您这样吃的。”卢淑慎绝情地将剩下的荔枝端走。叶黛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亲爱的荔枝离她远去。 还想吃。叶黛暮咬着小手帕,泪流满面。“我心好累哦。淑慎,今天好像耗费了我太多心力,啊~” “真是拿陛下没办法。再一个,再三个好了。”卢淑慎最近连嘴硬都没有了。叶黛暮开心地坐在那里等冰荔枝剥好。这大概就是在古代当有权有钱人的好处。叶黛暮都快要哼出歌来了。 不过,也没错。今天的早朝,她确实卖力,卖力到满朝文武都是捂着胸口下的朝。而叶黛暮表示自己好久没打嘴炮了,特别是自己占理的时候,打起来特别爽。 “陛下,陛下?”卢淑慎替她泡好一杯清新的茉莉花,却见她傻乎乎地含着最后一颗荔枝,一动不动。 叶黛暮吓了一跳,将那荔枝下意识地吞了下去。“怎么了?” “陛下,没事吧。”卢淑慎紧张地问。要不是那荔枝都是去了核的,她此刻肯定要跳起来喊太医了。叶黛暮摇了摇头,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声。那荔枝她都没有好好品尝味道,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颗了呢。 “无碍。”叶黛暮突然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将卢淑慎的神经绷得更紧了。 卢淑慎说话的声音都尖了起来。“陛下,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太医,快叫太医!” “不是,淑慎,真的不能再来一篮荔枝吗?”叶黛暮眼巴巴地望着她说。 “不行。”卢淑慎还以为是发生什么事,哭笑不得地否决。 “再来五颗荔枝吧?”叶黛暮揪着她的袖子,扭扭捏捏地撒娇。荔枝不够吃,吃不够啊。 “不行。”卢淑慎笑眯眯地回答,从她手里扯出自己的袖子,狠心地端着盘子走开了。 “再来一颗也好啊。”叶黛暮很是不死心地做了垂死挣扎。 “不行。” 不死心不行了。叶黛暮唉声叹气地练字。今天在朝上她差点就被那群饿狼扑倒在议政殿。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不过,她散朝往下瞟的时候,底下可不止一双眼睛放的绿光。然后下了朝见了老师,又被老师揪着耳朵大骂一顿。 “你是傻了吗?我给你起的字明明是维桢,可不是愚公。就是想要搬山,也要丈量丈量你自己这小身板。你是不是傻!”老师如此说。他气那叫一个好看,满脸通红,连袖子被茶浸湿都没察觉。 叶黛暮足足听他说教了一个下午,才成功脱身。不然真的是要命。一个卢淑慎就够她受的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已全黑了。叶黛暮的手都酸了,才放下笔。她确实不怎么喜欢辛苦,可是能保命的辛苦,还是值得的。希望真能如老师说的那么顺利就好了。叶黛暮坐在席子上抱着从内库里淘出来的竹夫人,笑得咧开嘴。 说到内库。要不是前几天进去看了,叶黛暮完全想不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大富豪。坐拥天下这个词在看到那满当当的宝库时,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金银玉器,琉璃砗磲,珍珠玛瑙,数不胜数。就是千金难买的神兵利器也整齐地摆着,令人不由地兴奋。 守内库的是个老侍从,听闻他曾侍奉过她的祖母诚敏帝。至今,他已经足有六十七岁了,在古代这可是了不起的高龄。他若是有孩子,早已五代同堂了。 可惜他一辈子都没出过皇宫,从七岁被领到这个昏暗的角落,就再也没有从这个位置离开过。总之,这就是个有一肚子老故事的老先生,起码对叶黛暮来说,只是这样。 叶黛暮还是在登基后第三天去了内库。历代皇帝的私房钱都在这里了。大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二十三代皇帝,这么多老祖宗留下的宝贝,那得有多少东西啊? 叶黛暮光是用想的就笑疯了。怨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简直是一夜暴富啊。不过,皇帝的内库再丰厚也要有命花才行,比如叶黛暮的老爹。 突然地,叶黛暮又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遗忘多时的碎片。她在御花园中捡到了这药瓶的碎片。虽然当时她立即就倒腾出了一番阴谋论,但是现在仔细考虑一下,她又有了诸多不确定的因素。 第一,这药瓶确实不是宫中的,但也不一定是从她家王府出来的,毕竟这种小瓶子满大街都是;第二,这药瓶确实装过药,但是却不一定是致命的毒药,因为中药的气味都是相似的,她这个门外汉不能确定;第三,药瓶旁的确实是血迹,却不一定和这瓶子的碎片有什么关系,也许有时间差;第四,这血迹,她也不是什么dna检测器,说是她爹的血也就和中彩票差不多,这概率太低了…… 还有太多的疑问,却没有找到一个答案。最重要的是,叶黛暮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找到真相,或者说是找到真凶。 就为了那个从没把她放在心上,不管她死活的老爹,做出这么艰难的选择,似乎太傻了。不值得。然而就算她自己这样说服自己,内心为什么仍然有着隐隐的痛楚。 我不是圣母,我不是圣母…… 叶黛暮再一次将那一粒小碎片严密地藏了起来。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陛下,汴州真的叛乱了?”卢淑慎替她轻柔地擦着头发,轻声问道。 叶黛暮反应过来,点了点头。“真的。但是真实情况如何,还得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打探。淑慎,汴州的刺史是谁?你可知?” “徐家旁支,徐景宸。”卢淑慎立刻回答出来。世家就如同盘根错节的树根密密麻麻地纠缠再一起,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比一般人晓得的多一些。卢淑慎现在不如从前灵通,那是因为她爹已经失势了。如若不然,那汴州的徐家刺史刚刚吞下一碗街头的馄饨,她就能在一天之内得到消息。 叶黛暮稍微地思索了一下,就放弃了思考。谢璋给她讲的世家大族,也还没细致到这个地步。汴州刺史确实是个大官,但和权利中心的上京比起来还差得有些远。就是现在他立即死在了任上,也不及守城门的禁军换人严重。 第肆拾贰章 落日 第四十二章落日 叶黛暮觉得她们能得到的情报还是太少。靠猜的,那也太不科学了。虽然她有时候猜得挺准的。“淑慎,替我传个口信给姜瑛将军,看看谢璇那边有什么关于汴州的消息。” “谨遵君命。”卢淑慎得了令立时去准备。 青盏端了新煮好的茶上来。“陛下,今日还要讲吗?”叶黛暮尝了一小口,冲她点头。青盏开始今日的授课。叶黛暮虽然不必像那些才子一般精通诗词歌赋,但是最起码她要会。否则一旦在众人面前露怯,她便要贻笑千古了。 “陛下,今日我们讲咏竹。竹乃是四君子之一,亦是岁寒三友之一。晓月扶风,潇洒坦荡,清雅澹泊,是为谦谦君子。言诗必言雅,有诗有酒便有竹。我们从竹讲起。” “不用裁为鸣凤管,不须截作钓鱼竿。千花百草凋零后,留向纷纷雪里看。此乃白居易的《题李次云窗竹》。陛下,可有所感。” 叶黛暮听得两眼直冒星星。古人就是古人,哪怕是个闺中小姐也这么擅长诗词,送到现代去当语文老师妥妥的。她认真地写了笔记,然后非常诚实地摇头。“没有。” “陛下,怎会无所感呢?您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哪怕是一丁点也好啊。”青盏自从给叶黛暮授课以后对她的恭敬程度直线下降。起码她敢大声说话了,说多了都是泪。 “没有。”叶黛暮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这诗是好诗,竹子也是好竹子,但是她现在真没啥感想。想吃竹笋算不算?不过,她看了看青盏的脸色,还是闭嘴没说出来。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然后青盏只好无奈地自说自答,讲了一个时辰看看时间不早了,也就下了课。虽然可能更多是因为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这小姑娘承受到极限了。作为始作俑者,叶黛暮只好安慰性地夸了她两句,让她陪自己一起用了道夜宵,才放她回去。 “陛下,明日想吃什么?”说起来,这夜宵是霁曦做的。一碗干炸小馄饨,各个只有她小指头那么大,皮脆肉香。配上一壶凉茶,那可真是极致的享受。青盏本来铁青的脸,在吃了一碗小馄饨之后,总算也变得红润起来。 叶黛暮咀嚼着,心思不由自主地飘到远处。流民此刻可还有食物?朝廷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如今还在四处扯皮。连这上京的官场都已经叫人如此绝望了,更何况远离此处的汴州。现在还是夏日,山林里多少还找得到吃食,可是等到那残酷的寒冬。没有食物果腹,也没有衣物保暖,连一个避身之所也没有。 那该是如何绝望的境地! 叶黛暮不由地想起自己度过的那些冬日。可是那时,她还不是一个人,还有喵喵。那只黄白相间,最是常见不过的野猫,在叶黛暮的心里,却已经是她唯一的家人了。然而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他还是离开了她,无论她如何地拥抱,他的体温还是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人家都说,如果可以,人生真想重来一次。然而叶黛暮绝对不要。她宁可让自己的过去全是错误与失败,也绝不想再经历一次,那些声嘶力竭的死别。 “等到寒冬腊月一定会有很多流民死伤。”叶黛暮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但是各自动作的侍女们竟瞬间便停下来了,转向了她。这些眼睛里竟然流露出同样的感情。 “禀陛下,妾便是流民出身。”说这话的是平时最不起眼的一个侍女,做的事情虽多,却沉默寡言。即使是守夜也从不与叶黛暮闲谈。叶黛暮记得这个姑娘又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语嫣。 “语嫣?我记得你是吕大人家的家奴。”青盏立刻反驳。她对于在场侍女的来历的了解只比不过资历最久的卢淑慎。单单凭着这两句对话,叶黛暮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段凄惨的故事了。 可是语嫣并不在意。她既不在意别人说穿了她的来历,也不在意周遭人同情的目光。她跪坐在原地,像是一株树般挺直。“妾于天佑五十三年出生。常德二年一场洪灾冲毁了梁州二十八县,妾的家乡就在其中。” “吕大人是谁?”叶黛暮刚刚想了半天也没回忆起这个姓氏。虽说是秦时的大家,但是历史向来是个喜新厌旧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难道是个小官? “陛下,大抵是不知道的。”青盏急切地解释道。“这是诚敏帝时期留下的工部尚书,在任十年,平炀帝不知怎么地就恼了他,一把将他捋了。吕大人死后,他的儿子犯事便被流放了,家眷奴仆尽数没入宫中。” 叶黛暮懂了,这叫抄家。皇帝比土匪好做,那是一锅端,连半点汤也没留下。那么语嫣就是先成了流民,再卖身为奴,接着又被充入宫中做了侍女。听起来简直是半部小说,还是惨烈的前半部,坐等后半部翻身打脸的那种。“语嫣,那你还记得吗?流民究竟是从何而起的?” “妾记得,妾记得很清楚。妾坐在树枝上,水淹没到了妾的腰上。明明是三伏天,那水却冷得刺骨。”语嫣说着,眼睛明显得红了起来。“可是那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水退下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人心。寸心难敌半两金,更难及一地苍茫。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人心更毒了。叶黛暮半垂下眼睑,突然地竟不敢看这女孩的眼睛。她怕看到,那双眼睛里,全然令人心惧的哀痛与绝望。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依然心痛不已。因为她懂得,她明白,她躲不过,这天下的百姓也躲不过,同样的痛楚。 “陛下……”那是从未有过的柔软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意。“陛下,求您。救救这天下的百姓吧。求您,别叫这天下,再出现像妾这样的女子了。” 叶黛暮的喉咙里被无形的东西填住了,她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的,她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女人,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但是一股气从她的胸膛涌上来,冲得她热血沸腾。然后,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好。” 女孩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谁把一把星光洒在这里,亮得她眼圈发暖。侍女们立刻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竟完全忘了礼节。“陛下,我们该做什么?” “陛下,我们能做什么?”其实这句话也在叶黛暮的心里同时响了起来。 怎么做?她能做到什么呢?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她是这天下唯一可以名正言顺救助他们的人,可她也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救助他们的人。她太弱小了。等等,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五人为伍,廿为什,百为镇,千为城,万为国。 “首先我们必须能在朝堂上插手。” 第肆拾叁章 日出 第三十八章日出 “陛下,朝政皆为世家大族把持。别说户部这样重要的地方,就是一个小官,咱们也插不上手啊。”青盏苦着脸思考。 “不,这可不一定。小官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也有,用金银收买,还是有可能的。”青筠已经开始思考哪些人家缺钱了,内库里有什么可以换钱的了。 “这个好。金银除外,还有美女。”说这话的侍女是个爱说笑的,叶黛暮记得这姑娘叫云澜。 “要妾说,那就该叫云澜去。”青盏也被她逗笑了,打趣道。 “那可不行,云澜这样的,送一打去也没用啊。”筝茗是专替叶黛暮管首饰衣服的,长得很漂亮,只是眼睛不太对,夜里常常看不清东西。 “是啊,是啊。妾这么丑的,当然派不上用场。不过,筝茗这么漂亮的就不一样了。肯定谁娶了都喜欢。而且送给丑八怪也无妨,反正她晚上也看不见。”云澜岂是那么容易就妥协的,笑着擦了擦手中的杯子。 卢淑慎接过云澜擦好的杯子,为叶黛暮泡了一杯蜜水。“陛下,喝些蜜水,好安睡。” “恩。”叶黛暮喝了口水。话题又被正回来了。话说,女孩子们谈大事,怎么也一种要开茶话会的感觉。好像不是错觉。霁曦连蜜饯都搬出几碟子来了。“我想吃肉脯。” “陛下,不可。还在国孝期间。”卢淑慎立刻阻止。“陛下吃蜜饯吧。” “好吧。”叶黛暮含着盐津葡萄干,啧嘴。有些不甘心。“我们接着讨论吧。小官里,你们有熟识的吗?” “妾认识一个姓张的小官,可是他是刑部的,并没什么用。”织鞠吃了一枚杏脯,笑眯眯地递了另一枚给了霁曦。 霁曦接过,配着甜茶,吃掉了,没开口。瑜翎笑眯眯地吃了青梅的那碟,也找了一枚饱满的递给了霁曦,接下话题。“刑部也不错,有备无患。户部几乎都是王尚书的人吧。陛下我看这事挺玄的。世家大族总是团在一起,很难撬墙角。” “世家大族可不是一块铁板。”云澜吃了桃脯,也给霁曦拿了一枚。霁曦从头到尾就是吃吃吃,完全没有嘴说话。“徐王之争,恐怕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不知道了。尽是些不把百姓当人的家伙。” “这个好。妾倒是听了个消息,说是徐家的弟子打了王家的嫡子,已经报到刑部去了。”棠葶还替霁曦这个吃货倒了水,怕她噎着。 “若是如此,早该传得满城风雨了。怎么会没人说呢?”青盏质疑道,顺带转过头来,斥责霁曦。“你这吃货,大半都被你吃掉了,还一句有用的也没说。” “说什么?”霁曦舔了舔嘴角的糖霜,歪着脑袋,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哦,棠葶说的是真哒。我,不对,是妾当时正在买冰糖,妾看到了。王公子的头都被打破了。不过,报到刑部的事情,我不知道。” “刑部收到案件啦,都焦头烂额呢。张清,恩,就是妾认识的刑部小吏,为这事已经一旬没回家了,还托妾洗过衣物。他自个不会洗衣服。”织鞠立刻想起来。“不过,他没说是王家的嫡子。” “这毕竟事关重大。徐家若是真的做了,必定不希望事情闹大。可是王家若是真被打破头,别说是嫡子,就是旁支的庶子,他们也会为此不死不休吧。这可怪了。”青盏立即深思了下去。 “除非,王家也有过错。还不小。”说起八卦,姑娘们的嗅觉可比侦探要灵敏多了。“霁曦刚刚说的是王尹兮?妾记得,他年初刚从牢里放出来,就因为他和谢玄公之子谢瑕发生争执,将他打断了腿。” “不,不。他不是有错,而是怕再被玄公想起来,再打压一次。”谢玄公正是谢家的掌门人,名满天下的大家名士,谢晋奕。说到他,顿时所有人连呼吸都不由地放轻了。 “怪不得。”不知是哪个女孩说的。但是每个人内心都是这样感概的。怪不得,他得罪的人可是这天下才子皆向往的名士谢玄公,就是玄公自己放过他,也有一大堆人在后面等着揪这家伙的小辫子呢。 叶黛暮立即眼睛一亮。谢家,徐家,王家……有空隙可钻。“快替我传信于姜瑛将军。淑慎将刚刚的消息汇集起来,简短地送去。重点是看看姜瑛那边有没有人能不能做点手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需要的人。” “陛下,妾等也可以婉转地传递消息。宫中最容易流传消息,也不容易被发现。”青盏熟知这个流程。不知有多少的机密就是从这宫中流出去的。就是路过的苍蝇是公是母,宫中有一个人发现了,这宫外就有一百个人能知道。 “不行。虽然容易,但是只要有心人耐心寻找,就能找到线索。太危险了。”叶黛暮不同意。虽然杂乱,但是只要发生,必有痕迹。这些女孩们现在都是她殿上的,虽然其中有许多他处的奸细,但不可否认,总有站在她这边的。 一开始虽然可以将消息传递给奸细,将水搅浑,但是再浑的水也有澄清的时候,到那时,这些女孩子,必定会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姜瑛就完全不同了。第一,他住宫外。外头的人做事,总比圈在宫中的女孩要难以发现一些。第二,他是姜家人。若是世家大族的人做这个,只会令人想到内讧。第三,他是个男人。有些事情,男人能做,女人却不能。哪怕坐在这皇位上的,是个女人。 “你们替我打探消息便是。不许做多余的事情。”叶黛暮这么做,还有一个深意。这殿里看起来一团和气,但是美貌的皮囊之下,也不知道藏有何种的妖魔鬼怪。想到此处,内心却像是吃了苦涩的酸柑。 “陛下,妾等并非是尸位素餐之人。空口无凭,只是袖手旁观,又怎么算得上是为陛下效命?陛下,妾虽为女子,却绝非是言而无信之人。请陛下,给妾证明的机会。”青盏挺直了腰板,眼睛亮得惊人。 第肆拾肆章 梦魇 叶黛暮愣了片刻,立即答应了。“好。这件事情就交给青盏去做。” 她突然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足智多谋的人物,竟还妄想用自己的思维去揣度所有人。如果照这个趋势下去,她必然和历史上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一样,死在自己的愚蠢上了。 还好,还没到那个地步。叶黛暮庆幸地想。嘴里含着饱满的杏子,茶会的主题又顺利跑偏了。“说到玄公,你们谁见过他吗?” “没有。玄公性情洒脱,最喜山水,一年来没有几天是呆在上京的。妾等都被围在这宫闺之中,怎有机会一睹他的风采。”青盏说的话引起了周遭女孩们的连连赞同。 “那你们怎么对他这么推崇?”叶黛暮有些吃惊,她以为只有她这种出不了门的土包子才没见过谢晋奕。没想到大家都没见过。 “那当然了,玄公都已经过知非的年龄了,妾等怎还能如二三十年前那般容易见到他呢。何况玄公是出了名的爱逍遥自在,最是厌恶宫廷纷争的,自然也不会到这宫廷里来。妾等就更见不着了。”云澜说笑道。 “不,妾见过,在这宫廷之中。大抵也就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十三年前……”卢淑慎放下手中的茶盏,轻叹了口气。 “怎么?难道玄公名不副实?不会吧?”众人皆是不肯信。 “怎么会!当然是日兮朗朗,月兮姣姣的名士,其风姿卓越,岂是妾这苍白的语言能形容得了的。只是……”卢淑慎立刻反驳,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叶黛暮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十三年前。她才三岁吧。按理说也该有记忆了,然而现今回忆起来,只剩下坐在一个肩膀上在院子里疯跑游戏的印象了,连那肩膀的主人都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哪个奴仆,也许是那个后来将她遗忘的父王。 卢淑慎望着叶黛暮,半天没有言语。叶黛暮以为她并不想说,于是很体贴地转移了话题,没多会,便解散了茶会。等叶黛暮熟睡后,今晚不守夜的卢淑慎却还是没忍住到了她的床前守着她。 “卢大人怎么来了?”霁曦打了个哈欠,说道。“您别担心了,我已经为陛下准备好温水和蜜,如果她醒来便递上。被子刚刚看了,并没有凌乱。陛下睡熟了。” “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只是,只是卢淑慎想起来,十三年前那件震惊朝野的意外,这意外的主人正与陛下息息相关。若是没有这一遭,陛下也许不会受那么多苦。可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局面了吧。 卢淑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一夜叶黛暮不知怎的竟梦到了那日坐在谢璇的马上,狂风鼓噪地迎面而来。可是渐渐地,梦境变得有些奇怪。她变成了一个孩子,坐在后面的也不是谢璇,而是一个稚嫩的少年。那少年披着大红的披风,一手护着她,一手牵着缰绳,爽朗地大笑着。 视野突然变化。她坐在了马车里,被一双纤细温暖的手臂搂在怀里。那少年骑着马走在外面,他掀开帘子,冲着她欢喜地唤道。 “暮暮。” 那声音仿佛是从脑海深处响起来的,温柔得叫人融化在其中。可是为什么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啊!车轴断了,马车顷刻便要倒塌,然后昏暗的视角不停地翻滚。最后那是少年欣慰的笑容,和自己撕心裂肺地呐喊。 “我喊了什么?他究竟是谁?”叶黛暮用手掌捂住脸,努力地思考。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内心像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她潜意识地害怕,自我掩盖起来了。 季节的转换总是快到让人应接不暇。还在适应三伏天的高温,傍晚却已经开始刮起冷风了。叶黛暮正在思维散漫地想着,眼前却落了一片枯黄的叶子,慢悠悠地像只蝴蝶,翩翩地飞舞着。已经是秋天了吗? “是啊。已经是秋日了,正是鱼肥美的好时候。近日要开了落雪会,你可要来?”从梁上翻下来的谢璇已经令大家伙提不起精神了。第一二次他这出现,还是很好地吸引了一阵惊呼,不过,过个一二十次也就没什么新奇的了。 “你别当这里是你家别院好吗?”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没有半点顾忌。换做任何人也都不会严肃对待这个里外不一到极致的二货的。 看外表,男神;看内在,男神经。 “我知道啊。是你家后院。恩,你家正厅,别管那么多了,去不去?我可是给你报上名了的。这宴会上可有很多青年才俊。我以为你会感兴趣。”谢璇笑眯眯地靠在栏杆上冲着外面还没反应过来的姜瑛挥了挥手。 姜瑛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气势汹汹,一把抄起自己腰间的大刀狠狠抽向谢璇的脑袋毫不留情地。谢璇挑了挑眉,动也不动半分。叶黛暮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刀柄速度飞快,甚至还带着可怕的杀气。 一切快得像一道光束,却又慢得像一片落叶。叶黛暮还没来得及呼气,那刀柄竟就这样停下了,只差一个指头的距离便要将谢璇的脑袋开上一个血窟窿。谢璇似乎早就料到了,笑嘻嘻地转过头来将那刀柄移开。“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我只是来发邀请函的。” “无召闯宫,携带刀器入殿,处于陛下的上位处……按律够你斩首几千次了。”姜瑛冰冷着一张脸,简直都可以看到散发的寒光了。 叶黛暮赶紧和稀泥。“我无事,姜瑛将军不必那么紧张。也多谢将军,这小人就该好好治治了。” 被叶黛暮如此一说笑,姜瑛虽然并没有笑起来,但那铁青的脸色终于好看些了。谢璇一点也不介意地上去,装作一副殷勤的模样要替他将刀挂回腰间。姜瑛当然毫不留情地推开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开了。 “等等,青年才俊?你要给我做媒?”叶黛暮还没搞明白他的意图,反问道。 “做什么梅?还没到梅花开的季节吧。”这是叶黛暮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什么叫鸡同鸭讲。 卢淑慎给他们泡茶呢,被这两句话给逗笑了。谢璇还是听到她笑,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做媒,那宴会也不怎么邀请大家姑娘啊?等等,你是个女人……恩……” 这两个停顿,叫叶黛暮听得这么难受呢。 每次见面都想干翻我毒舌的心上人,怎么破? 第肆拾伍章 盛世的入场券 第四十五章盛世的入场券 叶黛暮立刻反手去拍他的脸。“你才是女人呢。不对,我确实是女的。谁不是女人呀?”叶黛暮当然也就是气急了,可也并没有真的想要打到他。 按道理,他武功了得,又怎么会被这玩闹一般的戏耍打到呢。可是叶黛暮的手偏偏就打到了,手指与脸发出清脆的拍击声,让她彻底傻了。“我……” “哎哟,我受到重伤了。我需要安慰。我不行了。”谢璇却完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捂着脸颊,捏着嗓子干嚎。 看得叶黛暮目瞪口呆,当初误以为他是个君子的那双眼睛一定是瞎了。叶黛暮一边无语地看着他打滚,一边思考他邀请自己去宴会的用意。青年才俊?哦哦哦!那不就是她急缺的人才啊。 叶黛暮想明白的瞬间就扑了上去。“幼安,你真是有大才啊!!!” “有大才在哪里?”谢璇一只手指推开她,不让她靠近自己。一脸的高冷,完全不像是刚刚那个神经病。“虽都是未入官场的小人物,但每一个都是才华横溢,恃才傲物之徒,仅凭你的三言两语是绝不可能打动的。” 叶黛暮望着自己眼前眉目染霜的男人,仿佛是刚磨好的新墨,散发着冷傲的气味。对,当初就是这副模样,迷惑了她的。叶黛暮不由地也被带的正襟危坐。“那么你呢?这些才华横溢,恃才傲物之辈中,也包括你吗?” “当然不包括我。” 然后她便见到一副闪耀的星光图在自己眼前绽放。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由于有这一次宴会,叶黛暮与谢璋商量已久的计策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顺带着,叶黛暮还想去找霁曦之前说过的长平毅王的启蒙老师。“老师,您说,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真的能说动这么大尊位的人物?” 这策略也太简单粗暴了一点吧。说老实话,这和空手套白狼没啥区别吧。叶黛暮自己也不自信啊,她是那么有人格魅力的吗?恩,不是。一个牙刚长齐的黄毛丫头能有什么特别大的人格魅力啊。反正她没有。 “放心吧。你只要说说你现在有多惨,多需要他的帮助。就一定能行的。”谢璋笑眯眯的表情背后总令她觉得还藏着什么。 “对了,你知道那老先生姓什么吗?霁曦。”叶黛暮一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问道。霁曦和筝茗替她整理衣服上的褶皱。 “知道。妾的娘都叫他常先生,应该是姓常的。”霁曦这番话也叫大家一阵好笑。 “常先生不姓常,还能姓什么?”云澜在收拾摆出来挑选的衣物。女人就是这么可怕的动物,每天早上都要先和衣服首饰妆容干上一架。身为女皇的叶黛暮所要做的准备是平常人家的三倍。因为她既要配得上她高贵的身份,又要低调不能惹人厌烦。 “也姓常啊?”叶黛暮突然想起常来给自己看病的常太医,那个胡子花白,很是和蔼的老爷爷。希望这一位常老先生也是这般好说话吧。 今天上朝又是老样子。朝臣们吵成一团,但也还是什么实质性的决策都没有讨论出来。不过,私底下各自办的事情倒是做得不少。姓王的,姓徐的,姓谢的,把刑部搅成了一锅浆糊。就是刑部尚书斐济有深厚的世家背景,也被搅和得头痛欲裂。 “再是如此。老朽就真的要回家种花咯。”抱起自己的重孙子,斐济摸了摸自己长长的白胡子,笑着说。 “斐公何必妄自菲薄,如今的朝局那是少了谁,也不能缺了您啊。”坐在下座的正是他的幕僚刘延兮,虽不到中年,却已经读遍天下书,但是再是才华横溢也无济于事。朝政皆被世家大族所把持,无名之野出身的小人物就是一县之长也难以担任。索性他便投靠了斐家,做了斐济的幕僚。 虽只是一家的幕僚这样低的职位,却比朝堂上站在末尾的小官对时局有更大的影响。这就是世家大族把持朝政数十年的结果。便是当年的诚敏帝也不得不屈服。 “曾正啊,你是不会了解的。虽说此时的斐家比起二十年前要好得多,但依然不能与天德年间相提并论了。当年的风光如今的老宅依然依稀可见,说来也不过是一甲子多些,竟已落败至如此。要受王谢两家的要挟也就罢了。这徐姓小人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天佑年才长起来的小世家,竟也敢对我斐家呛声。” 斐济连叹了三口气,也无意再抱着孙子了,让侍女将他带下去。当年简康帝在位期间,斐家是如何的兴盛啊,三公中的太尉和太傅都出自斐家,刑部、吏部甚至连中书省都在斐家的操控中,虽是那时缺了军伍的根基,也已经有“不入斐家,不入朝。”的说法。 可惜简康帝在位也不过8年,否则今日的斐家绝不止如此。也就因为天德年间,斐家把持了朝政以至于后登基的诚敏帝对斐家心生警惕,宁肯倾向小世家的徐家,也不肯重用人才满满的斐家。当年不知有多少风华绝代的斐家儿郎痛恨于此,终身都不能身居要职,一展才华,含恨而终。 也正因为如此,天德年间不过在太学院占了几个老师职位的徐家,长成了如今的庞然大物。就是不知道,见了如今的徐家,与当年的斐家别无二致的掌控朝堂,诚敏帝会不会后悔。 “女皇会不会后悔,我们都不会知道了。当年耀眼的紫微星,即使过了二十年,犹记那光芒。”斐济又陷入沉思中。 一旁的刘延兮自然不会那般不懂脸色打断,他今年也不过三十五岁罢了,二十年前,他不过十五岁,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何处的乡野之人,如何可能见到天子呢。但是不可否认,诚敏帝在世时,就是他这样的底层人民也过得很快活,因为女皇给了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那个只要努力地向上,就可以活下去的未来,却在她的继承人在位短短的十五年间被毁坏得一干二净。平炀帝在位十五年,却经历了上百年都不曾有过的蝗灾和洪水,饥荒持续了整整五年,将一切都毁掉了——财富、土地和人心。 “陛下,今日又是读史吗?”卢淑慎为她簪上一柄白玉嵌珠翠宝钗,笑着问。 叶黛暮紧皱着眉头,唉声叹气。五百多年的历史,而且连短命的君主都要记下来,实在是叫她头痛欲裂。“淑慎也曾读过吗?” “那是自然。”卢淑慎回答道。“即是世家大族,在背族谱之前也非得将这篇章熟背才可。陛下不必慌张,不过几百字的小文,还未详列呢。不然,光是最近的诚敏帝,在位55年,就够您背上一年的。”卢淑慎笑着安慰她。 “我倒宁可去背她的简史呢。像是哀理帝、尧玄帝这般在位才3、4年的有什么好看的呢?难道要我认识到做不好皇帝,死得也很快嘛?”叶黛暮不满地努嘴。还有她爹也上榜了,才三个月的皇帝,就是写进史书也没啥好说的吧。 “呸呸呸。陛下,不可如此无状。再如何,他们也是陛下的先祖,在天有灵啊。”卢淑慎也知道这几日竟是这些短命的皇帝,叫这个才及笄的少女感到无趣极了。想了又想,她才说。“若是谢太傅说了,那必然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妾等不能明白他的深意,但是妾倒是知道些有趣的小历史,就当给陛下提提神吧。” 第肆拾陆章 读史 第四十六章读史 “好啊,好啊。再听老师那些长篇大论,我可真要睡着了。”叶黛暮在等早饭的间隙,眼睛都要撑不住了。 “先说说陛下刚才提到的哀理帝吧。哀理帝其实是个脸盲,有一次卢家先祖进宫被赏了一幅宫中的藏画,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连妾的先祖也一头雾水,最后还是哀理帝问了王家的当家人,他赏的画可配得上新修的王宅,这才真相大白。” “哦,他赏错人了,以为你家先祖是王家人了吧。”叶黛暮笑哈哈地说。 “不止如此。王家也未修新宅,修了新宅的乃是斐家。”卢淑慎看着叶黛暮乐不可支差点掉到地上去了,无奈地扶正了她。 “这岂不是张冠李戴啦。”叶黛暮敲着椅子,大笑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有一回,哀理帝晋了一个小妃。但是在那之前,她才入了宫,连侍寝也还未呢。大伙也觉得奇怪。后来宴会上,哀理帝自个又漏了底。他叫那妃子再弹一次琵琶,正是名曲《妃醉酒》。但是呢。给哀理帝弹过琵琶的不是这一位,她也根本不会弹琵琶。” “然后呢,然后呢。”叶黛暮津津有味地听八卦。 “这不会弹琵琶的小妃硬着头皮弹了,叫大家伙一阵好笑。哀理帝也觉得自己颜面尽失,气得不再见她了。会弹琵琶的是一位,但是弹了《妃醉酒》的却是另一位。这里面牵涉了当年的贤茗皇后、燕贵妃和明妃,三人之间的斗法。” “让我猜猜。不会弹琵琶的是明妃,所以她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妃位。弹了‘妃醉酒’的是燕贵妃,既然是《妃醉酒》,她必然也没登上后位吧。这会弹琵琶却在这里没出现过的自然是最后登上登峰的贤茗皇后啦。对不对?”叶黛暮兴奋地问。 “是的,您猜得不错。可是您能猜到她们最后如何了吗?”卢淑慎卖了个关子。 叶黛暮正想接着询问,但是正巧上了早饭端了上来。她就乖乖地吃起了早餐。今早做的是胡饼,撒满炒香的芝麻和葱末,一小碗红豆粥。正觉得不够呢,一碗滚烫的羊肉汤散发着惊人的香气被端了上来。 “啊!是羊肉。”叶黛暮惊喜之余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将碗口捂住,生怕被人发现。“淑慎,快把窗户关上吧。” 侍女们捂着嘴大笑起来。卢淑慎无奈地摇头。“陛下,不必如此。今日已经除服了。”叶黛暮听了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满三个月了。她可以吃肉了。恩……这个,虽然斋戒不包括鸡肉和鱼肉,但是一想到羊肉牛肉和猪肉,她还是忍不住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偶要吃烤全羊。”叶黛暮兴奋地大喊。 “驳回。”卢淑慎无情地将吃个滚圆的叶黛暮送去了明义殿。 叶黛暮进了殿,才反应过来。淑慎还没说那三人的结局呢。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嘤嘤嘤。谢璋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她的走神。“啪。”狠狠地打了她一下。 “哦,痛啊。老师,您这样打下去,我会变成笨蛋的。”叶黛暮摸着自己的脑袋,抱怨道。 “很好,那你就等着在落雪宴上丢人吧。”谢璋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不通诗赋就算了,连你自己祖宗的都不了解,那就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好吧。那您也别讲的这么枯燥啊。早上淑慎说的就很有趣。老师你会不会讲史啊。”叶黛暮耍了个心眼,用了激将法。 “那是野史。好吧。我也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虽说知道是激将法,谢璋仍是不可避免地中招了。“上次说到哪了,你还记得吗?” “不知道,您明明是挑着讲的,而且完美地跳过了武景帝,和文惠帝,还有诚敏帝三个女皇。您不会是对女皇有什么芥蒂吧。”叶黛暮其实也就是说说,如果对方真的对女皇有看法,也不会轻易被她说服来辅佐她了。 “不。事实上正好相反。因为在大魏的历史上有如此多任帝王,只有三位女皇,可是除去第一任开国的武桓帝,没有哪一任皇帝可以与这三位女紫薇一争高下。她们都是在魏国最为危急的时候不得不登基为帝的。几乎每一任女皇的背后都埋藏了无数的懦夫。我不是跳过去了,而是我害怕。” “连老师都害怕她们的功绩吗?”叶黛暮不由地苦笑。若是连辅佐女皇的臣下都不敢直视女皇的话,这世上还有谁敢呢? “不,我害怕的是您。您是新的紫微星。一旦我开始想象您的光辉,巨大的战栗就蜂拥上来了。在见识过这三任女皇的历史之后,我意识到,我在辅佐您时,已经在创造新的历史了。而我害怕,那些女皇的历史会影响您。” 叶黛暮笑了起来。“是这样吗?您担心我会笼罩在她们的阴影里吗?” 谢璋正视眼前的女孩,他隐患的担忧从那双睿智的眼眸里透露出来了。并非是他一人的担忧,正如光芒之下最为黑暗一般,每一任女皇都太过耀眼了,而她们的继承人与此相比都黯然失色,几乎都急速地坠落了。 即使是最为反对女权的老顽固也决不能对此掩饰一二。而与那些早就成人的女皇相比,叶黛暮实在是太过稚嫩了,她甚至还没有成婚。但也许这也是她的优势,可是现在还不会,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达那个局面。 “这世间有多少高山,就会有多少的低谷。即使是最为耀眼的紫微星也只呈现于黑夜,然而若叫我选一个希望。我大概是想成为水流。人们干渴时成为井水,无望时变为雨滴,渺小时成就大海。”叶黛暮眼睛里的柔光,叫谢璋移不开视线。 “您不想成为光芒吗?”谢璋不由地问出了声。 “是的。不耀眼也没关系,不被铭记也没关系,只要不是死得没有意义就好。”叶黛暮如此轻描淡写地说。 而在不远的将来,谢璋将见识到的是,阳光下的,闪耀着迷人光芒,有生之年再也遗忘不了的,波澜壮观的宝石般的蔚蓝海面。 ”老师,读史虽有益,然而现今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平息民怒。汴州战事该如何?流民又该如何安置?“叶黛暮话锋一转,严肃地请教。 “好问题。战事不是没有平息的方法,流民的安置也并非无例可寻。只是如今,维桢你连政事也插不上手,即使有策也难实施啊。”谢璋不由地叹了口气。 “关于这个,老师。我有一点小谋划,还请老师听听可不可行?”叶黛暮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个提议大约是她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想出来的,充满了违背常理的不科学。 “哦,说来听听。” 第肆拾柒章 草船借箭 “那个什么,朝廷不是不听我的指挥嘛。我就想能不能绕过六部直接去赈灾。”叶黛暮说完,连头也不敢抬起来。这个想法太儿戏,也太胡闹了。可是,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陛下心怀天下自然是好的。”等等,老师你这么叫我,我好方。叶黛暮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肃穆的脸,很是吓了一跳。“只是其中有诸多障碍。” 谢璋听了,一开始是气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若是能轻易绕过六部便能治理国事,那还要朝廷做什么,直接另塔个炉灶不是更快。可是想到后来,他竟会得其中真意。这可不就是在私底下偷偷建了个新的势力,并且只听命于陛下。 想至此处,他的表情也柔和许多。“其一,钱财从何处来。赈灾乃是大数目,若是没有足够的钱粮,一切都妄谈。其二,如何运输。从上京至汴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加上重物拖沓,时间更久,危险便也越多。其三,如何分发。没有户部的名册典籍,如何分辨灾民。这还是其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余下的诸多杂事,若无小吏来相助,恐怕不知有多少麻烦。“ “并非如此。钱财内库中多的是稀世珍宝,不过,对我来说,不如一盘点心。变卖了的话估计有不少。运输的话,老师知道,并非汴州大旱成灾才导致流民四起,而是土地兼并。财物运输较为方便,在当地购买物资便是。再是分发,没有名册典籍,但人总该有一双眼睛。分辨是否为难民的,并非是纸上的户籍,而是真实。“ 谢璋又问。“那么无人可用这一点呢?钱财数目如此巨大,不寻可靠之人,就如同掷钱于湖,只能听个声响。若要绕过六部,你要到哪里寻这些可靠之人呢?” 听到最后,叶黛暮笑了。“老师说的很是矛盾。难道那六部便是可靠之人吗?那些贪官污吏,雁过拔毛的家伙们就是拿到了赈灾的款项也要一层层地刮下油水。百姓能拿到的东西,又能有多少呢?” 谢璋沉默了。这是事实。 叶黛暮再接着说。“若是有良心的有志之士愿意帮我,我做成了这一件。难道那些在朝堂上大臣会什么也看不见?我不信。自古钱帛动人心,更何况是权力?我已身为女帝。难道辅佐一个还不知能否上位的人会比投效一国之君更来得简单吗?” “你是对的。”谢璋不禁地叹了口气。“是我短视了。但是维桢,你想得很好。还是有许多问题没能解决。内库的珍宝虽属于你,但是要变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还要请老师助我一臂之力。”叶黛暮冲他眨了眨眼。 初秋的凉意,带着丰满果实的香甜气息。上完课的叶黛暮依靠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的树木,看上去深沉而哀愁。卢淑慎轻轻地走了过来,想要为她再披上一件,却听到她的叹气声。 “陛下,有何烦心事呢?妾可为陛下分忧。”卢淑慎温柔地说。 叶黛暮立刻转变了自己的表情,开心地欢呼道。“那我想吃树上的杏子。” “陛下!”卢淑慎哭笑不得地抓住她的手。“陛下不可如此,这实在是……而且那杏子是酸涩的,根本不能吃啊。” “啊。”叶黛暮很失望地抓住卢淑慎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真的不能吃吗?” “不能。”卢淑慎一点犹豫也没有,立刻驳回。不过,在叶黛暮失望透顶之前,卢淑慎又转过话头说道。“不过,霁曦还腌制了几坛子杏脯,等会就让她上一些吧。” “可是我还想吃别的。”叶黛暮得寸进尺地说。“我还想吃苹果,山楂和柿子,还有还有……” “陛下!”卢淑慎还想要说教一番,却又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只开了个头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侍女们早就笑成一团了。霁曦倒是上前一步,行完礼,小脸红扑扑的。“陛下,苹果还是到冬季最寒凉的时候才好吃了。柿子还没有熟呢。不过山楂可以吃,妾会做冰糖葫芦,陛下可要尝尝。” 叶黛暮还不曾搭话。青盏忍不住打断了。“霁曦都是你这个馋猫,带得陛下都歪了。冰糖葫芦这样的吃食,也太不雅了。” 霁曦还没有反驳,她傻乎乎的,就是被这样说了,也还是笑呵呵的模样。倒是卢淑慎给了青盏一通好说。“先不论其他。陛下未开口之前,轮得到你说话了。宫训之前最要紧的便是你的嘴巴。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哪怕是从前萱紫殿的一个妃主子,五十鞭子绝对少不了你的。你们也给我好好听着,若是谁下次再敢犯……” 虽然什么处罚都没有言明,却让在场的侍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着叶黛暮都吓得一哆嗦。这个气场的卢淑慎简直是大魔王级别的恐怖。 卢淑慎看着叶黛暮这样,差点也要破功了,但好歹还是坚持住了严肃的表情,继续说教道。“再是冰糖葫芦确实不宜在宫中食用。虽只是在长生殿的范围发生吧,却已然在每个世家大族的书桌上摆放着。” 最后叶黛暮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自己也要说话。卢淑慎从善如流地停了下来,等她的演讲。 叶黛暮扫视了一下,发现气氛已经被笼罩在了肃穆之中,这并非她想要的。她轻笑起来,瞬间便打破了这僵局。“别太担心了。说实话,别说我吃糖葫芦,就是我宣誓再也不吃荤了,终身茹素,为大众积福。那些世家大族也绝不会有一句好话留给我的。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我是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对于那些不在意我,甚至是蔑视我的人来说,我只是那个卑微的、令他们不屑一顾的庶女罢了。可能更惨,我对于他们来说只算爬虫吧。” “可是诸位,若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中,那就才是真正的可悲。他们若是视我们如珍宝,我们便要欣喜若狂;他们若是弃我们如尘土,我们便要卑微苟且偷生吗?” “不,凭什么!” 第肆拾捌章 初露端倪 “横波是个好姑娘不是吗?既通音律,又有风韵,最重要的是她甘为侍妾。”堇衣玉冠的男子一边饮酒一边抚摸木雕的每一个细节。“哦,这檀木很有味道。谢谢你送我这个。这确实是我的心头好。” “阳黍,你知道的。”坐在对面的是谢璇,正慵懒地凭依朱漆槛,玉手轻握青铜盏,眉目染霜般淡然。若是叶黛暮在这里一定惊讶地发现,他与在自己面前那般幼稚完全不同的模样,比一枚硬币的两面更叫人吃惊。不,她是见识过的,这般冷傲如霜的世家公子的模样,初见那日。 被称为阳黍的男子痴迷地把玩着这半寸高的小雕像,没留半点余光给其他东西,当然也包括谢璇。他听了这话也不过是敷衍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已经从良了。别那么看我。好吧,大家都知道你已经浪子回头了。可是幼安,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去乐馆找乐子,还有什么好做的?” “流水曲殇?或者杏林看雪……我不知道。”很明显,谢璇漫不经心的语调也可以表达出他在走神。事实上,在他脑海里的只是一张满足到微笑起来的脸,有点可爱,当然也并不陌生。 “也许还是趴在姑娘的墙头……哇!你是要害我性命吗?居然用酒盏砸我。”被谢璇随手一扔,稳稳地砸中了阳黍的胸前。“好好好,不说这件事了,可好?说来你已许久不参加宴会,怎会突然要参加落雪宴?” 谢璇从巧笑凑上来的侍女手上接过一个酒盏,继续自斟自饮,却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的脑子现在已经被酒精占据,提不起精神去应付这无端的好奇心,却还是满满地,那张脸微笑、沮丧、哭泣的各种模样。 “好吧,就算你不回答,也想得到,为了那个姑娘。真不敢相信……哦,好,不提了。”虽然说好不提了,但是还是忍不住为此嘟嘟囔囔。“但真的不让横波来?要知道她可是上京新一代的花……好吧,不要让就不让吧。冲你这木雕,我答应你了。” 谢璇饮下最后一杯酒,站了起来,连告辞也懒得说一句便要离开。也幸得阳黍早就了解他的为人,半点不计较,还在后面大声说。“此次为管微办这落雪宴,多谢你来捧场。” 昨日风已尽逝,野心、爱慕、利益熏心的好戏此刻却正要拉开序幕。 “陛下,您正要去赴宴吗?”卢淑慎小心翼翼地劝诫。这已经是今天早晨第三次问了。 然而她得到的答案仍然是那句。“当然啊。”叶黛暮兴致勃勃地挑了一顶帽子,冲到铜镜前照。为了此次出宫,她需要乔装打扮,不是那种打扮得好看或者难看,也并非女扮男装的那种乔装,而是为了讨好那些心比天高的世家才子的打扮。不能太过张扬,也不能太俗气。 真是太难了。若是自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哪怕素衣而行,也能叫他们忍不住侧目而视就好了。那么凭着美色就能收服一大帮可用的人,就像传闻中的诚敏帝。好吧,虽然是野史,可是那种香艳的描述就是让人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哪怕故事的主角是她血缘上的祖母。 叶黛暮正想得入神。后面卢淑慎不禁地叹气。青盏捧着一叠衣裳匆匆进了殿来,见卢淑慎如此愁眉不展,轻手轻脚地将东西递给旁边的语嫣,凑到她旁边。“卢大人,为何如此苦恼?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嘱咐的?” 卢淑慎未语先叹了口气。“叫陛下跟着英国公世子前去赴宴,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为何偏偏是他呢?”这上京三十六家世家,哪家的儿郎都有好有坏,只是从未有过如同谢家这般的极端。更何况是如前后两代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谢公也好,玄公也好,都是千古流传的大人物。谢公生前五子具是才华横溢,文治武功样样不差,唯有这遗腹子谢璇一派浪子作风,毫无建树。若是谢公还活着,非将他气死不可。若是谢公六子不止这一个活着就好了。哎,现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谢公子怎么不好吗?”青盏一脸的不解。她在家时虽听说过他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英国公之子,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姑娘家自然是听不得这些事的。卢淑慎摇了摇头,不打算说。青盏一见她的表情便知晓一二,毕竟她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呆了五年。 青盏立即紧张起来。“那还是劝陛下别去了吧。此时还来得及。” “不,已经来不及了。”卢淑慎内心隐隐的不安并不止于此。若是那谢璇打算对陛下做些什么龌龊之事倒也容易化解,打他一顿轰出宫去,从此陛下与他两不相见便好了。可是她的直觉告诉他,他所图非此。 那个男人究竟图谋些什么呢? 若是钱,不,英国公留下的遗产便够他花销十辈子也够了;若是权,那就更不可思议了,他只要接受官位的授勋,他便能继承英国公之位,成为这朝堂手握大柄之人,反而若是他接近陛下,反而可能失去这一切。卢淑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她看不懂那个男人。 若不是无人可用,她绝不想要陛下接近他。 他是个异类。 当然这不是说他愚蠢。他能吟诗作曲,能闻月舞剑,能策马狂歌。可是在这和所有世家公子哥相同的表现之下,隐藏的暗潮汹涌却叫人恐惧。是的,恐惧。他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放进去,像一面镜子,表面的浮华都不过是一种倒映,绝非是世家公子的高傲,而是一种漠视。 这个男人绝非像他的父亲,像谢公那般心怀天下,不如说是完全相反。他不可能为了天下,为了辅佐陛下而来的。可是他也不像是想要伤害陛下。这正是最为矛盾之处。当他看着陛下的时候,他眼底的笑意竟并无异常,像一个普通人。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男人并不好对付。 叶黛暮可不知道卢淑慎的心里活动,很是高兴地试了一次又一次的衣服,和侍女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装束该如何,像极了要出门郊游的孩子。“这个怎么样?” “哦,不行。绝对不可以。”卢淑慎的烦恼在看见叶黛暮拿起糟糕透顶的搭配的瞬间烟消云散了。反正他不可能明面上伤害她就足够了。更正应该是哪怕天穹崩裂,她作为侍女长决不允许陛下穿那么恶心的装扮出门,有辱她的风骨。 第肆拾玖章 秋日宴曲 “今日真是好天气啊。”叶黛暮很是欢快地抬了抬自己下滑的帽子。 “陛下,这帽子还是太大了些,还是换了吧。”跟在后面装扮成小厮的是青盏,她在侍女中最有作诗的才华,也很通人情世故,对于世家子举办的秋日宴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不要吧。这帽子真的很好看啊。”叶黛暮早上对着镜子整整选了半个时辰的衣服,最后被卢淑慎全部驳回,还好她殊死抵抗,还留下一个帽子。虽然这帽子也不太合适,但是卢淑慎看她可怜巴巴地样子只好妥协了。 “对了,青盏,幼安说在哪里等我们呀?”叶黛暮望着秋季高高的蔚蓝的天空,很是兴奋地问。穿上男装并不是为了装扮成男人,只是男装比女装要方便一些。而且就叶黛暮这个模样,怎么也装不像。 “就在这里。陛下,小心。”青盏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四周。她知道,现在陛下的敌人很多,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落入危险的境地。叶黛暮看着她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习过武的女孩,就是再谨慎也不可能发现所有处在暗处的危险。 起码,她就没有注意到那棵树上蹲了两个人。叶黛暮听到了,两个呼吸声。没有比终日在死亡边缘警惕于人声的孩子更擅长这个了。她曾靠这个,在嫡母徐婉清心情不好连续清洗两个院子奴仆的时候,逃过一劫。 真是可笑,昨日的池中鱼,今日的云上龙,没有区别的是,死亡总是如影随形着。叶黛暮摸上自己腰间的重鹰。剑没有鸣叫,那些人身上没有杀气。 谢璇这家伙居然迟到这么久。青盏很是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好几次想劝陛下回去,可是也知道若是这场宴会陛下不能达到期望的目标,那么整个朝局将没有一丝改变的可能。虽然青盏依然不是很相信,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们会同意站在陛下这一边。 世家历来联姻已久,甚至有交子之盟,层层利益交织在一起。无论世家内部如何斗争,但是他们都是一致对外的。而作为皇族的叶黛暮自然是他们敌人。 不过,利益至上的世家不是铁板一块。 “久等了吗?”谢璇慢悠悠地从角落里荡了出来。一身青衣袍,手持白玉柄,乌发用一根墨带随意绑着,很是潇洒放荡,好一个世家公子哥。 “还好吧。不过,你还真是慢啊。”叶黛暮很是随意地说。“我看看,这白玉柄倒是不错,什么也没刻,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借我玩。” “恩,别打碎了。不是说好辰时三刻的嘛。是你来得来早了。”谢璇随手就将这价值连城的白玉柄放到了叶黛暮的手中。 “这样。哇,好舒服的说。回去我也要去内库找找,有没有这种手感的。”叶黛暮倒很开心。在一旁的青盏早就看呆了。 陛下开心得太早了。这白玉柄无一丝瑕疵,浑然一体,乃是难得一见的暖玉,而这玉的特殊来源,更是举世无双,即使是身为大魏的女皇,也不一定能拥有。 这是当年六国联盟,身为联军大都督的英国公谢晋冀在击败北方突勒侵袭之时得到的将之玉。是北方特有的白玉矿藏出产的,现今北方突勒再次膨胀之际,以魏为首的南部六国却再也没有一个大将如谢公那般的守护者了。 武如谢公,文若玄公。星落凡尘,不过一二,尽入这谢家。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一个谢家,可以如此幸运地拥有这令世人称羡的世家双璧了。即使是三十年都未有一公姓谢,也未曾动摇过谢家的地位。 “陛下,你的帽子哈哈哈哈……”谢璇仔细看了眼她的搭配,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翻。“这帽子是五十年前的流行的款式吧。” 叶黛暮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天佑二十五年的时候梁州刺史为诚敏帝献上的。确实是五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啊。” “哈哈哈哈……陛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哈哈,真是有趣,快走吧。”谢璇完全没有礼节地大笑起来,先一步走在前面。 “你才是!说的不是人话!”叶黛暮却完全不生气,举着玉柄,笑着追了上去。“你这传世宝玉,不要啦。把帽子还来!” “不还。有本事来追。”谢璇肯定有酒了,这欢快地语气,百分百酒醒了后会恨不能杀人灭口。不过,现在就让她先尽情欣赏一番他失态的样子。 “青盏,把这一幕好好看下来,回去做幅画挂咱们墙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老闯咱们的房梁?”叶黛暮还有心情调笑。 青盏忍笑点了点头。这英国公之子也确实太放荡不羁了一点,是该好好治治他了。也许卢大人的警惕有些过分了。这谢公子也不过是放荡了一些,当然这对于世家公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过错。“不过,陛下,您是不是该用个化名啊?” “说的也是,要是一开始就用势压人,恐怕还真找不到可用之才了。我想想,恩,就叫石姬好了。” “陛下,这也太通俗一些吧。若不叫悯馨什么的,毕竟有诗意吧。”青盏身上的艺术细胞一下子喷涌了上来。“要不叫烨尹也不错啊。” “还是石姬就好了。”叶黛暮顽固地说。 “陛下……”青盏忍不住哀嚎。 同样一听这名字便笑喷出来的,还有谢璇。“陛下,你这名字,很好。和路上随便捡到的猫狗差不多嘛。” “不许叫陛下,叫我石姬。恩……这名字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算了。”叶黛暮总觉得好像忘了。“不然叫我维桢也行。” “维桢。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好一个叶维桢。真是个好名字,当浮一大白。”谢璇大笑着从腰间摘下酒壶,喝了起来。 “陛下,怎能轻易告诉他人您的字号呢。”青盏急切地说。 “名字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让别人使用才存在的,若是没有人称呼,和无名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叶黛暮笑着说,上前一步想一把抢过谢璇手上的酒壶。按谢璇的身手,就叶黛暮刚学没几天的武功,根本不可能。 不过,意外地她成功了。“啊。”叶黛暮自己也没料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想了想,喝了一口。“咳咳咳……又是梨花白。你个酒鬼也不够档次啊。” “你这个土包子,这梨花白可是一滴值千金的。你再这么浪费,把你卖也赔不起。”谢璇闹惯了,完全忘记了对方是当朝女皇。 “梨花白这么值钱啊。”土包子叶黛暮赶紧连喝了好几口尝味道。她也完全没意识到,她现在已经是身家天下,酒窖里别说一坛子梨花白,就是用梨花白淹了他都够了。青盏翻了两个白眼,也没说出来。“可是一点也不好喝啊。我更喜欢桑落酒。” “那酒是贡品,就是我家,也只有过年过节才有赏赐……恩,我忘了,你是个女皇。以后多给我赏点啊,陛下。”瞧瞧着随意的语气。 “叫石姬。”叶黛暮的脸上浮现了两团红晕。青盏根本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她喝醉了。 “还是叫维桢了。那名字太傻了,我叫不出来。”谢璇一把夺过酒壶,倒入口中,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你个小酒鬼,把我的酒喝光了……” “什么?”叶黛暮一把搂上他的脖子。“好嘞走,咱们再去喝一摊。” “哪有酒?”两个人完全没有芥蒂地搂着,走得还挺稳当。一旁的青盏气得脸都青了,这、这成何体统。 第伍拾章 我觉得我参加了一个假的宴会 叶黛暮一直觉得谢璇说要让她参加的宴会是一个正经的好宴会。对,就和小说、电视剧那样众多俊男美女坐在一起,聊天辩论,当然可能会有些其他的小插曲,然而她没想到现实和想象有这么远。多远?两条黄果树大瀑布那么远! 秋日宴上,歌舞升平,颜色姣好的侍女们端着浅笑在一旁服侍,美酒佳肴源源不断地送了上来。并不是像叶黛暮想得那般正襟危坐,而是各自在自己的汉席上悠闲地半卧着,谈得热闹。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要斗乐,比试一番后,还未评论呢。 其中一个就着侍女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懒洋洋地评价道。“不过尔尔,又何好评价的。” “虽比不上你这大家,但是我们之间总要评出个一二吧。”最后一个上场的世家公子笑道。说的很是风轻云淡,暗地里早已咬牙切齿了。 “管微,你也不必如此说话吧。看我们这一众人等皆为你调音试调,却一句话也不说,等到现在才来说。”作为东道主的虞泽一袭青衣,所说是在和稀泥,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慢悠悠地举起青铜酒杯,浅酌。 “若是没有听过,我怎知,你等乐感差到这个地步?”被称作管微的男子,笑着又饮了一杯,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众人被如此小瞧,即使是最为大度的人都要火冒三丈了。一个暴脾气的世家子猛地站了起来,场上的气氛一下便僵硬住了。“白元韶,别以为你出生上古世家便如此轻慢。白……” 说至此处,在场的人皆是脸色一变。就在场面即将进入无可收拾的时候,谢璇与叶黛暮终于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两个酒鬼再经过酒肆时竟然又灌了一袋子芳醇酒,然后进门前那袋子便空了。 走在后面的青盏已经完全没办法想象回去以后,该怎么和卢大人交代了!陛下,和谢公子都是笨蛋! “哦!虞阳黍,你这里的好酒呢?速速上来。我可是为了你,把我那一坛梨花白都用掉了。”谢璇满嘴酒气,靠在叶黛暮的肩膀上,语调高昂,明显是有酒了。 连出发时还紧张不已的叶黛暮此刻也已经毫无顾忌了,她像个孩子,兴奋地大嚷起来。“梨花白!梨花白!梨花白……阳黍,上好酒嘛!” 虞泽一脸茫然地望过去。“谢幼安,你这是拐了哪家姑娘?” “哦,这是石……这是史维桢。”就是喝得醉醺醺了,谢璇还是没办法叫出那个没品的名字,擅自改动一下。 已经完全没有逻辑的叶黛暮完全不在意,点了点头。一旁的侍女急忙端上食案,将两人设在了一桌。叶黛暮看了一桌子的好菜,完全想不起来其他。 秋季是食欲之秋,也是美食之秋。这季节的鱼最是肥美。食案上先是一盘梨花瓣般纯白的鱼生,叶黛暮夹起两三片,沾了沾酱碟。芥末的辣味一下子就冲上了鼻子。“好辣呀!啊啊啊!水水水!” 谢璇已经喝起来了,听她如此说,就把自己手上的酒杯塞到她嘴边。“喏!喝吧。” 叶黛暮毫不在意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结果。“呸呸呸!这什么东西!好苦。幼安,大笨蛋,给我喝水!” “好浪费。这可是上好的苦胆酒。算了,你这种黄毛丫头怎么懂。来人,给她上杯茶吧。吃鱼生,配水,可够没趣的。”谢璇可惜地将酒杯里剩下的酒喝光了。 侍女立刻为叶黛暮端上了准备好的热茶。叶黛暮一饮而尽。“哈……啊啊啊啊!烫烫烫烫!” 谢璇无语地放下酒杯。“你真的是傻了。嘴巴张开。我看看。”叶黛暮张开嘴,谢璇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些红,并没有肿得很厉害,安慰性地吹了吹她的舌头。“好了,好了,不痛了啊。” 叶黛暮还想嚎,谢璇塞了一块糕点进她的嘴里。叶黛暮立刻咀嚼起来,甜得恰到好处,缓解了她舌尖的苦涩和烫热。嚼完,她才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小块欣赏起来 这块糕点外皮透明澄清,透出内里粉色的馅料,顶上还印着三瓣新鲜的花瓣,小巧精致,十分的可爱。“好美的点心。这叫什么?” 谢璇配着烤羊,痛痛快快地喝酒,间隙才回答她。“这是玉露团,怎么你没吃过?有酒有肉,怎能没有歌舞?阳黍,你可太不会待客之道了!” “你这个酒鬼才没有资格说我,喝你的酒去吧。”虞泽从一脸呆滞中缓冲过来。“谁说没有歌舞,是你来晚了。” 两人话还未说几句,刚刚生气的世家公子可还没缓过来,还要上前与白元韶理论。虞泽这个东道主怎么可能任由这个家伙破坏气氛呢。正好,还有谢璇这个家伙可以用来当挡箭牌。“飞波啊,别和那管微计较了。幼安来晚了,总要有点惩罚才有趣吧。” 被叫做飞波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坚持。“不行,总要此间事了,才来论下一桩。管微,只是让你在我们中间选个最好的,不算为难你吧。” “哦,那就你吧。”管微毫不在意地说。“反正都难以入耳,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飞波的脸色立即难看到了极致,撸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了。虞泽赶紧打圆场。“管微,你这也看不上,那也不好的。那你得给我们说说,如何你才觉得可堪入耳呢?不说个明白,大家要如何服你?” 其实这也是在给白元韶一个台阶下。白家虽是有历史记载以来最为久远的世家,但是从武桓帝开创大魏以来,势力便日渐消退,到了平炀帝时代便已经式微了。若再没有人出世,即便是上古的白家,也要就此消亡了。 故而白家才舍了血本,与大魏新兴的世家联姻,其中便有建泰年间兴起,家谱至今不过一百五十年的虞家。虞泽可谓是给他的表弟白元韶想尽了办法,才办了这一场宴会,请的虽都是世家贵族,却都有一二不足,才能容忍这小子的臭脾气。 “哦。你们还斗乐了?这倒是有趣。说说,暂且谁是第一?”谢璇笑眯眯地说。 “若是叫我来评,还是分得出高下。但是他们非要叫管微评。”白家的乐谱比大魏朝的史书还要长,若非如此,也存活不到今日了。 不过,谢璇想了想也是。只要时会乐的,就没有人会不对白家的评价感兴趣。谁叫他们有的是一张金口。若是被评上一句,便足以留名青史了。 “说的也是。嘿嘿。拿笛子来,我也来凑个热闹。”谢璇竟也起了兴致。 “哦,谢大公子也想被损啊。来吧,来吧,多你一个不多。”飞波听了,立即高兴起来。“幼安可是清歌馆的老手啦。” “清歌馆是哪里?”若是还清醒,叶黛暮绝不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但是现在她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谢璇是有酒了,但还未失去理智。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是乐馆。吃你的吧。取个笛子,怎么去了那么久,快点来。好了。就让我也加入比赛吧。” 几个呼吸的停顿,谢璇已经准备好了,轻吹了几个调子,才刚开始。叶黛暮傻乎乎地插了一句嘴。“哦,是哔——馆啊。” “噗——”谢璇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很是咳嗽了一番,才缓过劲来。“你先别说话。待会我带你去吃羊汤,乖啊。” 一听到有好吃的,叶黛暮居然立刻就安静下来了,乖乖地仰着头望着他。谢璇深呼吸几次,才找回原本得平静。叶黛暮不由地愣住了。如玉的公子在唇间抵上一只檀木笛子,是怎样美好的一副画面? 叶黛暮说不出来,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伍拾壹章 一争高下 笛声有些低,令人听不清楚,不禁定神去细听。然后笛声微扬,像一阵柔风起了一般,吹拂人心。乐声渐渐帝高昂起来了,波澜的湖面游过羽毛鲜艳的鸟儿,虫鸣在草丛里热闹起来,皎洁的月将光芒洒向大地,明亮得惊人。是个美好的月夜。 然而曲调在此调转了。一片枯黄的叶子从褐色的枝头坠落,越来越多,将整个落寞的大地都掩盖了。云将月遮掩了。天空略显灰暗,叫人不太舒服。 风又起了,却不再是柔弱的模样,带着秋的微凉,狂躁地席卷一切。啊,落雨了。雨越下越大,视野里所有的事物都模糊了。周围变得安静,虫声鸟鸣都就此消失了。啊,是秋了,主杀戮的秋季,一切都冷清极了。 死亡的秋,肃杀之夜,黑幕之下,不知有多少生死离别。 乐曲戛然而止。 此时,一个嚎啕大哭的声音将一切寂静都掩盖了。孩子式的,撒泼般的,嚎啕大哭。是叶黛暮。她哭得一塌糊涂,一点也没有形象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谢璇只好将这个哭泣的小孩子搂紧怀里,细声安慰道。“好啦,好啦,只是首曲子罢了,不必那么当真吧。” 叶黛暮还是大哭不止,牢牢地抱住谢璇的腰,哭得很是伤心。谢璇一边拍拍这个小孩子的头,一边还不忘往嘴巴里灌酒。“好啦,好啦,别哭了,不过是首曲子。乖啊,别哭啊,我这青丝缕衣可是值不少钱的,再这么哭下去,我可就叫你家大人赔钱了。”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叫不讲道理的小孩子停止哭泣的话,就不需要糖果和爱了。叶黛暮在那首曲子里,听见永无止境的痛苦和哀伤,像最深的寒冬,一切都被深雪所覆盖。那是这个人的悲伤吗? 并不是,是人共同的悲伤。 是死亡。 再也不能相见的痛楚,比心脏被撕裂更加地剧烈,那是泪水无法停止的酸楚。 在场的人都没有再要求分出个胜负了,因为这掩盖了所有的哭声已经证明了一切。 “本来是来玩乐的,弄成这样也是可怜见的。不如来些有趣的游戏。射覆如何?”虞泽笑着打趣。 谢璇无奈地从侍女处拿了热湿巾,轻轻地覆在叶黛暮的双眼上。“怎哭得这么傻?不过是首曲子罢了。维桢可会射覆?” “不曾。何为射覆?”叶黛暮打了个嗝,不是很好意思地自己接过毛巾自己热敷。她也不想这么多愁善感,但是就是忍不住。 谢璇猜得到,她必然没玩过,耐心地给她讲解起来。“即是用瓯或是盂将要猜的东西盖住,然后来射的游戏。” “听起来很有趣。我要玩。”叶黛暮立刻举起手,兴奋地大叫。 “那么就由我先来坐庄吧。”虞泽唤来一个侍从,小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侍从便端着一个小东西过来了。虞泽笑着宣布。“诸位,这就开始吧。” 顺序倒没有固定,自愿地问便好。一个一个射,自然是先射的人占得先机。但是越是往后,得到的讯息越是全面,射中的可能也更大。 “活物?”当然要先缩小范围,在座的可都是精通玩乐的世家公子哥,自然不会犯这个错误了。 “否。”虞泽示意侍女给这个没射中的倒霉鬼奉上特制的惩罚酒。 喝了那可怕的液体,那倒霉鬼立时就人事不省了。“好麻。” “感觉很危险的样子,那是什么?”叶黛暮紧张地揪住谢璇的袖子问。离了那么远,都能闻到奇怪的酸臭味道,感觉不用喝都要被熏倒了。 “自然是惩罚了。这还算是普通的,若不是顾忌你在场,这些家伙大概会玩的更疯。不过,对你来说这也蛮恐怖了。奉劝你,别问那是什么,也别看清楚。要是没射中,就一鼓作气喝下去吧。”谢璇轻描淡写地说。 但是叶黛暮内心的不安更大了。呵呵,总觉得里面有毒啊,骚年! “字画?”“否。”“膳食?”“否。”“文房用具?”“否。”“无物?”“否。”“花朵?”“否。”“无状物?”“否。” 一个接一个地射,然而皆不中,已有十人饮了那奇怪的东西,哀嚎连连地倒下了。叶黛暮看着这番惨剧,越发不想去射了。这简直不像游戏,像刑场啊! “快去射吧。要是被其他人射中,剩下的人都要被惩罚。别抱着侥幸的心理躲在后面哦。”谢璇饮下一杯酒,很随意地嘱咐。 不要!不去射,要喝;射不中,也要喝。感觉已经是百分百要死了。不要啊!没办法,硬着头皮去吧。 “我来。”叶黛暮吞了吞口水。 “射吧。”虞泽毫不在意。周围的人也不觉得这个不懂规则的小姑娘能射中。不过嘛,没想到。 “女子物?” “射中!”虞泽猛地坐了起来。“再射。” “先饮此杯吧。”射错的众人一拥而上,压着做了庄家的虞泽饮下那可怕的东西。 原来,射中的话,坐庄的人是要被惩罚的。那就是说,若是多人射中,那不是惨烈到极致了吗?虞泽饮下一杯,整张脸都黑了,还是坚持地问。“再射。” 叶黛暮有点开心,但是还是有点犹豫地说了出来。“耳环?” “射中。”虞泽又被灌下去一杯,再问时,连嗓音都不对了。“再射。” 还要猜啊,叶黛暮觉得这也太难了。她抬起头瞟向谢璇求助。谢璇冲她眨了眨眼,坚决地摇头。叛徒。会是什么呢?算了,随便吧,要射便射吧。“宝石耳环。” 虞泽被灌下去以后,捂着胃,皱着眉头艰难地回答。“射中!该死,怎会如此轻易?清斓你可透露给谁?” “小的不敢。”清斓知道这位主人并非如此想,只不过是想发几句牢骚,很是配合地低头说。 “你是如何射中的?”虞泽很是不甘心地问。 “因为每次他们射的时候,你回答的都很果决,说明他们射的都差得远。但是回答了之后,你又老是看我。总觉得和我有关,所以就这么射了。”叶黛暮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回答道。 “那你又是如何射中,这是耳环的呢?”虞泽愤愤地想。没想到是自己泄密了。真是太气人了。 “因为那边的姐姐,耳朵上的耳环不见了。”叶黛暮不是很好意思地说。她就是忍不住去观察周围的人。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在凶险异常的长平王府活下来了。 “真是敏锐啊。”一旁的男子笑嘻嘻地来搭话。“自我介绍,我乃夏江浣,字孟昭。请多指教,史姑娘。” “不要那么客气啦,叫我维桢就好了。孟昭啊,那个你刚才喝了,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吃货的本性,还是好奇啊。什么都想吃吃看啊。 “别提了。肯定是阳黍那家伙调配的奇怪的东西。别问他放了什么,我怕我会吐出来。”一提起这话题,夏江浣又忍不住青了脸。以往的经历,已经够惨烈了。 “真那么恐怖啊。”叶黛暮其实已经醉了,不然,也不会这么自如地搭话。“孟昭,你好像很不会射啊。” “是啊,几乎没有射中的时候。维桢,你怎么知道的?”夏江浣摸了摸自己鼻子,疑惑地问。 “看脸吧。喝你的酒。维桢,这丸子很好吃哦。”叶黛暮立刻就被谢璇转移了话题,兴高采烈地吃起了东西。 “再来,再来。这回轮到维桢来坐庄了。”什么?叶黛暮转头向谢璇求助。然而刚刚因为错过了射覆的时机,谢璇也好好地喝上了一杯那可疑的液体,现在正有气无力地靠在那里扶额哀嚎。 没办法,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了。但是叶黛暮看了看左右,这些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善茬啊,两眼发光地盯着她。要是直接在这里说的话,立刻就暴露了啊。可是偷偷地说,似乎也没什么好主意。 因为那个一脸写着自己要复仇的家伙,正是主家。虞泽两眼放光地盯着站在叶黛暮旁边的清斓。要是说的话,好像还是会暴露的。真是麻烦。“帮我把瓯拿过来就好了。”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放吧。不过,放什么呢?好吧,就那个东西好了。叶黛暮抱着瓯,笑着宣布。“好啦,射吧。” 第伍拾贰章 射覆之术 射覆之术在于掌握时机。再者才是察言观色。不可能有永远保留的秘密,因为只有人就是这样的种族。在思维的世界里,只要探究,没有什么能保留。真理是无穷无尽的。愚蠢也是。 “耳环。”虞泽先发制人,然而并没有射中。他气得脸通红,视死如归地拿起一杯,闭上眼不去看那杯中冒着气泡的诡异液体,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喝光,然后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到地阵亡~“可恶,明明看见你的耳环不见了的。呃~” “抱歉啦。”叶黛暮捂着嘴笑,那是故意的。她特地将自己身上的首饰全都撸下来,就是为了先做几个迷雾弹。前面几个倒霉蛋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陷阱。 “可恶!”虞泽眼角都有泪花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好配方,没想到遭罪的居然是自己。他很不甘心望着隔壁的白元韶。“管微,给我报仇。” “不要。要是没射中,你那用鱼肝、猪脑、蛇骨……做成的奇怪的药酒,我可不想多喝一次。”说出真相的白元韶,被集火了。还是一大帮,差点吐出来的大老爷们。 “我去,我就知道有奇怪的东西!”“田舍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什么鬼?猪脑,熟的……哦,不,生的!“然后是一阵地呕吐声。 不过,没有喝到真是太好了。听着就反胃。叶黛暮握紧了自己手中的东西,别被猜中啊。自己的掌心满是汗水,这游戏玩的就是心跳,不,闹鬼啊,这是玩命啊,骚年。你们是闲得要死吗? 又来了一轮,然后除了白元韶和谢璇都射过了,不过很可惜都错了。真是一地的哀嚎。谢璇和白元韶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白元韶先说话了。“好吧。反正都要一轮了,差不了多少。” “乐器?”“否。”干脆地射错了。干杯吧,骚年,地狱在等着你。 “还有谁没射啊?快点吧。”倒霉的夏江浣连喝了两杯,再知道的真相,已经抱着痰盂吐了一回,一脸青色被侍女们扶回来,还是跃跃欲试地模样。 叶黛暮不由地觉得自己有些佩服这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了。这么恶心的游戏居然也能坚持到现在,这是有多无聊啊。 “幼安吧。快点啊。”一边用烈酒漱口的虞泽,一边抱怨道。这女人的心思,也太难猜了。“维桢,你到底放了什么进去。啊,要是唬人的话,就罚你喝下这一罐药酒哦。” 看着冒黑水的虞泽,叶黛暮耸了耸肩。“我保证。要是唬人的话,我就喝。相反,要是你们一轮没射中该怎么办?” “每人再喝一次。然后再射一轮,还没射中,就循环来。话说,这讨厌的规则是谁规定的?”夏江浣一脸痛苦地解释。他捏着鼻子灌下那可怕的东西。愿赌服输,若是不肯,恐怕就没有人再带他去玩了。这就是规则,哪怕是最顽劣不堪的放浪子也得遵守。没有人可以逃脱。 这该死的规则。 “好像就是谢幼安那个家伙。因为这家伙最会射覆了。”虞泽夹起一片鱼生,稍微转换一下味觉。那个药酒实在是太恶心了。“他还没有射吧。这家伙百发百中,只要不坐庄,游戏都是一轮结束的。” “什么?”叶黛暮表示如果一直射到中为止的话,她不是一定要喝到那个可怕的东西才能结束游戏吗?不要啊。“那你们还跟他玩这个,不是自讨苦吃吗?” “可是感觉没让这家伙喝过这个,很不甘心啊。”在场的人都是一副样子。大概就是不甘心驱使这些家伙连续不断地玩这个游戏,然后败得更加惨烈,然后更加得不甘心。人都是一样的,哪怕明知道是失败,仍然要前仆后继地奔去。叶黛暮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她也不甘心啊。 “那维桢希望我射中呢?还是射不中呢?”谢璇这家伙,居然还坏心眼地这么问。 叶黛暮自己也不知道啊。射中的话要喝,射不中的话以后还是要喝啊。有差吗?“我不知道,一定要喝吗?坐庄的人也太惨烈了。我不想喝。幼安,救我啊。” 谢璇喝完一杯酒,笑眯眯地摸了一把叶黛暮的头发,毫不在意地说。“好吧。那我替你喝吧。” “先射啊,要是不中可由不得你啦。”白元韶火上浇油。 “头发。维桢的头发。” 叶黛暮惊讶地移开瓯,露出里面的东西,真的只有一根断发。轻而易举地猜中了,简直就像是一道算术题,在谜底揭开以前,他便已经了然于心了。但是为什么? “啊。怎么猜到的?”叶黛暮确信,她没有作出任何提示的表情。 “真准啊。不愧是神棍谢幼安啊。”虽是输了,但是在场的人居然都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就是虞泽也兴奋不已,语气都像是醉酒之后。“谢幼安,喝!” “哈哈,这还是第一次呢。”白元韶也拍着桌案,大笑出来了。可见这家伙也是深受其害。 “喝!喝!喝……”众人大笑着,狂嚎。 谢璇才不管他们气氛高涨,只独独转过头望向叶黛暮。叶黛暮在注视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其实该喝下这杯东西的是她,但是一想到这个就想干呕,她不想喝。将责任推给其他人似乎也不太好。但是绝对不要。 叶黛暮不由自主地带上撒娇的语气。“求你。帮帮我。幼安。” 谢璇冲她灿烂地一笑,面不改色地喝下药酒,随意地扔掉酒杯。然后在众人的欢呼中一本正经地谏言说。“我们再射吧。我来坐庄。” 顿时哀嚎连连。“啊,不要,幼安这家伙坐庄的,就是连射十轮也不会中。最后老是大家求他结束,不然可没个完。绝对不要。我们换个游戏吧。”这个决定受到了众人的赞同。看来大家都深受其害啊。 “那好吧。那维桢来坐庄。这次不赌药酒,赌金子。若是射不中,第一人给她一枚金子,第二人给她两枚……依此类托。若是给不出的,便罚这药酒一杯。当然若是有人射中,我便喝。“谢璇那张浅笑着的脸,在众人眼中就像是带着微笑的魔鬼,诱惑并且邪恶至极。 第伍拾叁章 难逃一劫 很抱歉,人都是贪婪的动物,尤其对于金子。自古以来,一枚金子可以杀人,若是山一般高的金子呢?相信历史会告诉你,有多少大国是为此而灭亡的。 “头发?” “不中。” “第十三枚。” “不是吧。这都已经猜过了,你还猜,是不是傻?夏孟昭。”虞泽忍不住叫起来。他是第十个射的,很显然的是没射中。这是第七轮了。这姑娘真有天赋,刚刚那一轮若不是谢璇,恐还不是那么容易猜中。 “啊,猜过吗?”夏江浣一脸迷惑地挠了挠头,叫侍从数出十三枚金币递到青盏手中。青盏抿了抿自己抑制不住狂笑的嘴角,尽量镇定地不要哆嗦地将金币塞进自己手中的袋子里去。天哪,这已经是第二袋了。 “还没人猜中吗?我觉得我已经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猜完了,连夜壶都没漏掉。”众人纷纷抗议,要求打开盖子来看看,不然,绝不可能到现在都没中。 “可是幼安也有过,你们死也猜不中的时候啊。有什么奇怪的?”叶黛暮一脸狡黠地笑。 好吧,这个理由折服了他们。但是这猜测简直像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完全看不到底。然而游戏既然开始了,找不到答案,是绝对到不了结局的。众人一脸绝望地继续。 叶黛暮已经意识到了众人的沮丧,这可不利于她们的计划。她转头,冲谢璇一阵挤眉弄眼,示意他想想主意。谢璇饮下手中的酒,对她耸了耸肩。叶黛暮嘟起嘴巴,气呼呼地冲他吐舌头。哼。 突然,她有了一个好主意。“嘿,要不这样吧。如果十轮都不中,就叫幼安跳上一曲如何?” 瞬间沮丧的众人就有了精气神,兴奋得嚎叫起来。“哦,哦。还有三轮。这一轮还有谁没射的,快射。”然后众人跟磕了药一样兴奋地接连喊,好像中不中都无所谓了。只要能看到谢璇跳舞,哈哈哈,就是再奉上三十个金币也乐意。金币就像是沙漏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叶黛暮的口袋里。 正如计划一般。 “如何助你?“谢璋倒是放松下来,笑着反问。这个女皇比他预想的成长得更快。 “老师!”叶黛暮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恹恹地说。“若是我能想到更好的主意,就不会这么没把握地说出来了,老师。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一点,我能提供的帮助可能并不大。但是我听说你已经应邀参加落雪宴了?”谢璋别有深意地说。这句话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睛。 叶黛暮立即说了出来。“谢幼安!” “是的。若是你能将他收入麾下,那么这件事就成了一大半了。”谢璋其实并不怎么看好这条计策。主要就是绕不开谢璇那个疯子。他并非是不可靠,也并非没有才能,只是他太过变幻莫测了。想要得到他的承诺,几乎就和叶黛暮亲自掌政一样的渺茫。 只是,谢璋又想到了那日。那日若不是叶黛暮请他出面将自己接回去,那么谢家绝不会轻易放弃以自己为棋子拉跨徐家的计谋,徐家也不会放弃以自己的死作为一个震慑的设想。更何况这件事暗中必有其他势力涉及其中。事实上,叶黛暮已经请动过这个无可理喻的男人一次了。 但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叶黛暮一脸兴奋的样子,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办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谢璋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测,但是随即便被喋喋不休的叶黛暮打断了。 “哈哈,结束了第十轮。谢幼安,快上!”众人嬉皮笑脸地哄闹起来。他们已经完全不在意答案是什么了,只要想着能看谢幼安出糗就叫他们心满意足了。 谢璇望向这个在一旁看好戏的叶黛暮,点了点她的脑袋。叶黛暮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一点也不害怕他。不如说,她对他一点也不见外。因为他实在太像喵喵了,一颦一笑,性情和动作,喜好和厌恶,都像到了极致。她已经开始混乱了。 “要舞便舞好了。不过要看我谢幼安的舞,可少不了酬劳。“谢璇笑眯眯地逐一看去。不知怎么的,众人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虞泽倒是唤了个侍女来,拿出一大盘的金器首饰,调笑道。“来吧。” 众人一愣,哄堂大笑。这是把谢幼安当做堂子里的戏子啦!真是有趣到叫人笑破肚皮。连叶黛暮也忍俊不禁,笑成一团。谢璇唤来侍卫,弹了弹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 侍卫走了过来,也不知他有什么吩咐,正弯腰倾听时,被谢璇一把抽走了腰间的长剑。噌!宝剑寒光瞬间刺得人寒毛耸立。他要做什么?叶黛暮惊讶地看去。只见他走到中间,先耍了个剑花,引得众人一阵叫好。叶黛暮更是屏息而待,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期待地望着他。 “洛阳安在,长安何曾改。睚眦寒光凛冽,风摇动,一霎生。日日,落雪会,歌舞笑罢,掷了玉盏银杯。一人渡,万人渡!“ 青袍挥,玉臂展,眉目冷情,宝剑寒光,声若遥山,舞若轻风。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画境!可是这不是画。叶黛暮睁大了双眼,如同初生的孩童,极度渴望地汲取着眼前的一切。这实在是超出了她的幻想。他竟是谢幼安,不,不,谢幼安竟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语言和思绪都被吞噬一般,完全地失去了自我。她像那清风,拂过他挥动的袍袖,亲吻他冷漠的黑眸。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他所展现的美好里了。 怎能轻言爱?那是愚蠢而轻薄的,不可靠并且易变的。敷衍的爱会毁掉一切,理智、未来、甚至是自我。可是这可怕的东西偏偏是爱,不由自主,不能控制,狂热得宛若流星,一旦你遇见那耀眼的光芒,就再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坠亡。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知道她完了。 第伍拾肆章 女人就是战场 一舞罢,众人久久难回神。 还是作为主人家的虞泽率先清醒过来,拍了下桌子,大喊。“大善!既有好曲,当痛饮三百杯。我新得了些蓬莱春酒。不如来饮吧。“拍了拍手,让侍女上酒。 “好你个虞阳黍,竟然敢私藏好酒。”谢璇下场,将剑还与那侍卫,笑道。 “总比你这家伙金屋藏娇要好吧。”虞泽挤眉弄眼地调笑道。 “欸,这话说的不对。就冲谢大爷这相貌,谁是娇,还不一定呢!”白元韶笑眯眯地反驳。 谢璇下意识地看向叶黛暮,发现她已经撑着下巴,眼皮都睁不开了。还是个小孩子呢。谢璇不由地微笑,小心翼翼地唤了侍女来将她送去厢房睡一会儿,再三叮嘱要准备好温热的醒酒汤。她恐是有酒了。 青盏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一句话说一两遍就算了,唠唠叨叨地说了个七八遍,还不让人走。老妈子吗?刚刚舞剑的潇洒公子,一下子就让人形象破灭了。她正在心里发牢骚呢,目光无意地瞟到了他,刹那便惊惧得脑子一片空白。那双冰冷的眼睛,充满了戾气和轻蔑。 直到这时,青盏才意识到,站在自己前面的并非是平常的人物。这个谢公子也并非是那等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卢大人想的没错,这个人绝非是在陛下面前表现得那般简单。她手脚发软地跟在护送叶黛暮的侍女身后,一身的冷汗。 “你这是老妈子吗?喋喋不休的。真该叫乐馆的姑娘们看看你这德性。看看她们还会不会对你趋之若鹜。”白元韶啧舌,笑闹。“还有,又是从哪里偷来的曲子。若是不给我乐谱,我就去告发你。” “想都别想。还有别打她主意。”谢璇顿了顿,反而自己想得笑了起来。“饮你的酒去吧。阳黍,你这蓬莱春可不够啊,才几坛就想打发我们。 “就是,罚你将好酒,通通交出来。”男人的宴会,便是酒和声乐。不是小姑娘可以见识的场景了。 谢璇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一边思绪已经飞远了。那双天真的眼睛,被自己的曲子,染尽了哀伤的模样。 叶黛暮怎么可能睡得着!在那个可怕得要命的心思从自己脑海里翻涌上来之后,可是叫她立即对上谢璇,她一定会暴露的。绝对不要,一定会被他嘲笑的。不用提,自己就羞愧得想要找个脸盆淹死。一定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马丹,太蠢了。还有之前在这么多人哭得这么丑,基本上是没得救了。说好的开启狂拽酷炫吊炸天的人生赢家之路呢?为什么不按套路来!谁的酒!谁喝的! 呵呵,她自己。 不行。谢璇也要分一点责任。女人就是这么刁蛮任性,翻脸不认人。叶黛暮掀开被子就想出去找谢璇,给他一顿削。那种旖旎的心思一下子就被遮住了。虽然武力值的问题待考虑,但是人还是要有梦想的。 “淑慎,淑慎……哦,忘了。青盏,青盏。”叶黛暮一边费力地穿鞋,一边喊。该死,这鞋怎么这么难穿?叶黛暮穿了半天也没能穿上,气急之下,光着袜子往外跑。青盏这丫头究竟去哪了? 一冲出去,叶黛暮就看到几个侍女模样的女孩把青盏围在中间。什么都没听见呢,就觉得满是火药味。女人多的地方就是麻烦。叶黛暮毫无自觉地把自己排除在外。打狗看主人,这群家伙摆明了是找她碴。 “青盏。我叫你怎么不应!”叶黛暮先是大吼一声,将众多女孩吓了一跳,然后才快步走过去。 我去,这地上怎么会有石头!蹩到脚了。可是这个时候停下来也太损气势了。叶黛暮忍着痛,佯装无事,继续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众侍女渐渐分开来,将围在中间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露了出来。藕丝裙,浅红帔帛配上新季的镂空雕花水晶莲花钗,正如诗句那般“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就是你?和谢公子一起来的,看来也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用词尖利刻薄,叫那张还算可爱的脸看起来也十分的丑陋不堪了。叶黛暮倒是不怎么在意这种用词,对她说这种话的人,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 “听说她就是……的女儿。” “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她母亲真如传闻说的那么美吗?” “这你可不知道了,当年我偷偷跟着做一等贴身侍女的姐姐进去看过,那可真是……真不愧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女人……” “哈哈,没想到,她女儿会这么……真不像亲生的。” 类似这样的对话,贯穿她的整个童年,令她卑微得几乎将头埋进土里。不过,脸皮是磨出来的,到了今天,这种不痛不痒的话根本戳不穿她的防卫。 叶黛暮冲她一笑,用十分平淡的语气回应。“哦。如果您这么看,说明您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就差没明着说对方瞎了。 “你……你!”那女孩明显是娇惯长大的,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家伙。她愤愤地跺了跺脚,对左右说。“去给我教训教训她!” “小姐,这……这不妥。”为首的侍女十分为难地推辞。欺负一个小侍女,本就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方法,既落了下乘,又很难看。最好的办法是在暗处,给她几个绊子,叫她想告状也找不着证据,才好呢。 只是小姐,非要亲自看她倒霉,连躲在暗处也觉得不够解气。小姐在府中是独女,蛮横惯了,谁也让着她,自然不懂这暗地里的道理。 若是夫人派来的奶娘在,也有个管的人教她。只是这奶娘最近吃坏了东西,被挪出府去安置了。剩下的具是没有底气的侍女,谁也不敢多嘴,生怕让小姐恼了拖出去打。 “闭嘴。我的命令还轮不到你多嘴。我就不信,她敢在我虞家闹事。”小姐气急了也不等其他人动手,自己就三两步冲了上去,要给叶黛暮好看。 第伍拾伍章 一力降十会 叶黛暮是谁?自登基以来三天两头被刺杀,登基前也不是什么娇养的小姐,劈柴爬树都是常有的事,再加上之后求了姜瑛将军教导武技。虽然打不过身材魁梧的男人,对付个把小姑娘还是没问题的。 这娇小姐一冲上来就叫叶黛暮一个闪身避开来了。虽然打得过,但是在人家地盘上打了人家的掌上明珠,下次就别想再来了。 扬起的手,扑了个空,还差点摔在地上。“小姐,小心!”一群侍女立即惊慌失措地冲了上来,护着她。虽然客人很重要,但再重要也比不过小姐啊。要是小姐少了一根头发丝,在场的人九成没有好下场。侍女们心里门清。 “青盏。你跑哪去了。我叫了你好久的。”叶黛暮将青盏从地上拉了起来,无视她的阻止非要拍拍她的襦裙上的土尘,笑眯眯地明知故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公子。”青盏忍了忍,才没有将告状的话语脱口而出。她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奴仆侍奉得如同捧月亮星星一般,父母兄长从不对她高声说话,连廊檐上挂的鹦鹉都只会低声哼曲。 但是她沦落至此,又怎么能奢望别人再如过去那般平等地对待自己。好在,她已经有了一个希望。陛下,若是陛下能掌握权势,她家未必不能东山起来。起码她的家人可以从苦寒之地回来。 抱着这样希望,就是把牙齿咬断了,她也愿意撑下去。青盏重振了精神,立即走在前面,挡在叶黛暮的前面。这种幼稚的把戏,她在家时也曾听闻过,但没想过居然还有人真的会如此明晃晃的做出来。家宅里的阴私事儿敢这么明晃晃的做出来,恐怕也没几个了。 “滚开,都给我滚开。”女孩气得一巴掌打在身旁侍女的脸上,厉声高喊。“谁准你们站在我前面的。再这样拦我就叫哥哥把你们都赶出去。滚开。贱婢。” “小姐恕罪。小姐饶命。”带头侍女看起来并不是那种愚蠢的家伙,连连两次拦住了主人,说着的话很软,跪在她跟前的膝盖却硬极了,挺着那张满是红痕的脸,怎么也不后退半步。其他的侍女们都围在旁边,看似在阻止,其实都没有带头那侍女强硬。 这小姐必定常常闯祸,身边的侍女一定留不长。除了带头那个,其余的都是新来的,才会出现这种现象。青盏对于这种家宅之事还是极为敏锐的。她还注意到有个侍女已经悄悄地出去了,看来是去找人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就是不要让陛下受到伤害,无论是身体还是名誉。 想至此处,青盏心生一计,就看对方肯不肯配合了。 女孩一脚踹开了挡着她的侍女。那侍女半声哀嚎也没发出,躺倒在地了还试图爬起来阻止她。是个忠仆,可惜跟错了主人。女孩大步地往叶黛暮这边走,走到一半却又顿了顿,恐怕是想起刚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窘境了,很是气虚地指了几个小侍女。“快去,今天我还打不了你了。给我去。不听我的,就告诉娘去,看你们还敢不敢!” 叶黛暮觉得这姑娘的画风不对。一种现代劣质小说的娇蛮炮灰女配的气质,不是有病没吃药,就是被捡回来的。总之,完全不像世家小姐。不过,这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个小孩子置气争吵的。 想到那一院子,她要攻克的世家公子,她就觉得头疼。虽说只是几个没入朝的世家公子,但是想也知道凭着他们出生时含着的金汤匙,人人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若是能站在她这边,也是会带来一些好处的。只是这群公子哥要什么没有?她又能用什么打动他们呢? 她又不像武景帝,天生神力,还赶上个好时候。诸侯战乱,国土崩坏,再没人愿意守着这即将灭亡的王位,生怕自己是下个被斩首的皇帝。就是这样武景帝登基的时候,还有不少怨言,然后被武景帝她老人家举起的万斤大鼎吓得噤声了。 也不像文惠帝,出口成章,神思泉涌,治政有方,就是她身为皇帝的哥哥都钦佩,禅位于她。简单的说就是个大才子,文惠帝时就是最腐朽顽固的文人都不想反对她的治下。 更不及诚敏帝了,传闻她是个人格魅力爆棚的女人,只要见过她的人无不拜倒在她之下,连帝位都甘愿为她夺来。当然最后那半句是野史,正史上自然不可能描绘得如此不堪。 叶黛暮觉得自己大概是女皇之中最没用的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们去不去?不去,我今儿就把你们都……”女孩面目狰狞,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十分的可恶可憎。侍女们自然是拦不住一个恼羞成怒的小主人的。 不过,对方气成这个样子,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她了,简直把自己当做杀父仇人了。 一个面容精致却有些惨白的侍女咬了咬牙,从头上拔下一个簪子就冲了过来。那尖锐的头,令人看了不禁头皮一紧。这要是划在脸上,非得破相不可。 青盏忍住内心的战栗,坚定地站在叶黛暮前面。她破相固然可惜,但要是叶黛暮受到一点伤害,她所有的希望也就化作了泡影。她绝对,绝对不能后退一步。何况,这正是她想要的其中一步。 叶黛暮可不想受伤,一把抓住青盏的手臂就要避让。 就在这个时候,人声和脚步声响起来。有人来了!拿着簪子的侍女脸色更加白了,连那唇间的一点血色也失去了。如果被人看见她作恶,谁都保不了她,就是夫人为了小姐的声誉也会将她打死。 青盏自然知道这姑娘已经踏入死局,内心也松了口气。却不想,这侍女也有些小聪明,她迅速靠了过来。青盏还在想她要做殊死之搏,牢牢地将她挡在叶黛暮三步之外,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却不想就在外面的人进来之时,异变突生。侍女反手用簪子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叶黛暮几乎是立刻便闻到了血腥气。 “啊~救命!”尖锐的女声像是把绢纸撕裂一般。 第伍拾陆章 比奥斯卡还奥斯卡 叶黛暮离得近,耳膜差点也被震破了,实在是可怕。她觉得自己以后必须要重新评价青盏这姑娘了,反应简直是机智。没错,刚刚叫出声来的不是那受伤的侍女,而是青盏。 青盏的声音又高又细,再加上,她叫得尖锐而又突然。离她最近的侍女都被吓傻了。青盏上手就把这姑娘推开了,也捂着自己的脸,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站在那里。 看似这么多动作,其实这场好戏也不过是在片刻之间发生的。后来之人一进来,看见的也就是青盏被人欺负的这个场景。 叶黛暮表示,这姑娘是个演戏的好苗子,恐怕还能做个好导演,构图情节简直堪称完美。但是那侍女受伤了,恐怕待会,自己这边会占不到优势了。也不知道青盏会如何设计她?过去不知道看过多少如此情节的宅斗小说,然而叶黛暮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要亲身经历的时候。 更重要的是,她的尴尬病要犯了,想转台。谁来快进一下! 等等,叶黛暮眼角瞟见了谢璇,哼,谁造的事,就该谁来收尾。 那女孩也立刻冲上去,抱住其中一个男子的手臂,拼命地撒娇。“哥哥,快来帮我,这个坏女人欺负我。哥哥~” “是谁?竟敢欺负我们虞家。”这话一听就知道没长脑子。你们虞家也不过是新兴起来的世家,也敢如此口出狂言。 在场不少的世家公子立即心里不痛快了。作为主家的虞泽一看气氛,太阳穴忍不住咚咚跳了起来。这没脑子的堂兄谁要谁拿去!“闭嘴,虞沏。诸位,切莫放在心上,今日宴上诸位喜欢的酒只要这酒窖里有,尽可以搬回去。” “这倒是不错。”白元韶笑眯眯地打圆场,他早就想给这猪头猪脑的家伙下个绊子了。不过,现在也不能拆自己兄弟的台子。“那蓬莱春酒有多少,我都要了。” “你可不能独吞啊。我也要蓬莱春酒,那东阳酒也要个几十坛吧。”谢璇也来搅和一下,他纯粹是为了虞泽家的酒。谢璇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凶神恶煞的女孩立刻像是换了张脸似的,面若桃花,含情脉脉地望向他。 众人看在眼里,却谁也不去戳破这窗户纸,视若无睹地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些世家公子一脸馋相地争吵了起来。若不是好这虞家的酒,听到这宴会上有白元韶,他们在门口就该扭头走了。这毒舌的家伙就是南边的梁国和刍国的世家都有所耳闻。 虞沏自然很不甘心,但是他还是懂得在这院子还是要看堂弟的脸色。谁叫虞泽是家主一系的,他的父亲虽是嫡次子,却在伯父掌家之后已经沦为了旁支。 女孩一听要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立即不甘心地大声吵吵起来。“堂哥,你可不能帮着外人。她都欺负我们虞家的人了,你怎么能放过她!” 虞泽恨不得把这张嘴给堵上,这两兄妹出生的时候都把脑子落在里面了吗?说话也不动动脑子。也不看看这姑娘是谁带来的,那可是谢璇、谢幼安带来的姑娘。这家伙向来护短,就是他养的猫都不允许人家碰一下,何况是姑娘! 果不其然,虞泽转脸就看到谢璇一张脸比墨汁还黑。这家伙要发飙了。绝不能让他先说话,否则以他今天喝的酒来衡量,这蘅芜苑得被毁个精光。他目前还没有重盖个院子的预算。“幼安啊,我这堂妹一般不怎么出门……” 任他说得天花乱坠,谢璇眼睛都不瞟他一下。虞泽越说越心凉,把心一横,说。“我那珍藏的梨花白,送你了。” “几坛?”谢璇走到叶黛暮前面,转过头来,十分直白地问。 “几坛?我总共才十坛,你想要几坛!”虞泽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十坛。”谢璇一点没客气,十分爽快地全要了。 “想你的美事吧。最多,三坛。”虞泽咬牙切齿地说,这笔账他一定要会算回来的。这个酒鬼,竟然狮子大开口。 “九坛!”谢璇开始撸袖子了。在场见识过谢璇耍酒疯的人立刻默契地向后退上一大步。这家伙上次在浮曲阁喝得大醉,三下就把整个大厅都给毁了,在场的人谁也没落下,各个都是鼻青脸肿地爬出去的。这聚会里不少还是那时候的受害者呢。 “五坛。不能再多了,不然这院子里你爱砸什么砸什么!”虞泽也是真的狠下心来了,这贵妃里的梨花白三十年一酿,绝非仅仅因为是贡品才如此珍贵。一坛梨花白在黑市上起码要五千金,就这样也难有货售。 这十坛还是年初敦诚帝继位时赏的。现在新上任的女皇可还没有赏赐过,就是黑市也难找了。没想到,被这酒鬼猜的如此准。 “成交。”接着,谢璇继续说了下去。“那维桢的赔礼呢?” “什么!”虞泽心想五坛梨花白都舍出去了,还有什么东西不能给的,不然就亏大了,牙一咬,说。“那好,史姑娘你要什么赔礼才好?” “这——这就不必了吧。”叶黛暮倒是想说。请把你的人给我啊。我啥都不缺,就缺人手啊。只要你愿意,就是倒赔你东西也行的。然而这么赤裸裸地收买,并派不上用场,不在关键时刻拖后腿就好了。 “史姑娘真是宽宏大量。这样吧。我新得了一套披霞莲蓬簪,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是出自箬雅大家之手,还是值点钱物的。还望你收下。”虞泽说的很是轻巧,但是这箬雅大家可是个做簪子的大师。 一听到箬雅大家的名头,那被堂哥狠狠地瞪着也制止不了那女孩。女孩立即跳起来。“什么,堂哥,你居然有箬雅大家的簪子。怎么不给我!你这个狐狸精,迷惑了谢公子和我堂哥吧!” 在场的人都是久经风月场合的公子哥,立即偷笑起来。看来这虞家的教养也不过如此,养在闺中的世家小姐连狐狸精这样粗鄙的话都说得出来。 虞泽一听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虞家本就新兴的世家,这些老世家早就看不顺眼他们。若不是虞家长辈进了门下省,还有点权力,他们根本不屑理睬虞家。现在来这样一出,背后还不知道会传出多少流言蜚语。 他攥紧了拳头,用尽了自己的修养,才没有把这巴掌甩到她脸上。蠢货! 第伍拾柒章 打脸来得如此突如其来 可惜虞泽的心里活动一点也干不着那被宠坏了的女孩。她还在叫叫嚷嚷。“堂兄,这乡巴佬怎么进来的,一点礼数也不懂。我看她就没见过咱家这么多好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几样顺了去!” “住嘴,虞兰蕙,你若是闲得慌,就给我滚回去上课!”虞泽狠狠地瞪她,语气冷极了。 虞兰蕙被吓了一跳,还是撒娇地喊道。“堂兄……” “这是我请来的客人,还轮不到你来插嘴。”虞泽此时的眼神已经去了所有的温情,叫虞兰蕙彻底焉了。 倒是虞兰蕙的亲兄虞沏看不下去了,硬顶着虞泽杀人般的目光,抗议道。“虽说是兰儿太咄咄逼人了些,但也未必这位史姑娘没过错啊。一个巴掌总是拍不响的。” 突然,身边发出一声巨响,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那走廊上的柱子已经被打断了。嗯,没错,那个酒喝多了的醉鬼干的。谢璇抱着柱子,一脸迷糊地说。“断了,今儿的甘蔗有点硬啊。我尝尝。” 众人又一阵兵荒马乱,要真叫谢璇吃了那柱子,等他醒了,说不准他要怎么捉弄他们呢。可是那谢璇力道之大,四五个大男人也掰不动他分毫。 “快去拿甘蔗呀!愣着干什么?”虞泽两只手都上,抱着谢璇的腰,赶紧吩咐。 然后叶黛暮就看着这几个人像拔萝卜一般挂在谢璇身上,实在是有趣。恐怕大家伙都有酒了,不然绝不会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幼稚的动作。几个手不能提的公子哥的力气得多大,还不如叫几个懂武的侍卫呢! 再看那人群中心的谢璇,双颊粉红,酒气熏天。这是被扔进酒坛子里泡过了吧。等等,那柱子比她腰都粗,和甘蔗差别有点太大了吧。可是就算是这样,他居然也一点也不狼狈,仿若是举着玉柄吟诗作对的潇洒浪客,美若玉冠,风流旖旎,竟叫人生出几分向往的洒脱感。 不,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叶黛暮用尽全力才把自己从小心思里拔出来,一不留神就着了他的道了。而且看起来今天想要霸气外露,拐带一两个小伙伴是不可能了。再加上谢璇的状态,还是早些回去吧。 叶黛暮先是对虞泽说。“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也不好这些身外之物。就送给这孩子吧。那么我们要先告辞了。多谢款待。” 说完,她很是豪气地穿过人群,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一把拽起谢璇的领子就往外走。当然从理论上是不可能拎得动,不过,谢璇也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这般作态也不过是想要借着酒意,给这些家伙一个下马威罢了。然后挂在他身上的几个人就跟吃饼掉渣一般掉下去了。 “走吧,幼安。说好的要请我喝羊肉汤的,走走走。青盏,帮我拿鞋子。”叶黛暮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啊!哦。啊……公子,这可不行,您先穿上鞋子,会着凉的。”青盏这才发现叶黛暮光穿了袜子站在地上,这秋季虽还不冷,但是地面还是有些寒意的。她慌慌张张地提起屋子里的鞋子跟了上去。“公子,公子!” “就是,把我的领子放下,先把你自个鞋子穿上吧。要是伤风了,那你家大人可非要把我吃了不可。”谢璇也配合地被拎着走。这滑稽的场面着实令人发笑。 “吃吧,吃吧。就是吃你,下什么酒比较好?”叶黛暮的酒可还没醒完呢,晕乎乎地顺着往下调侃。 唯一清醒的青盏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连声劝说了好一段路,叶黛暮才答应把鞋子穿上。她靠在谢璇身上,抬起自己的脚,青盏几乎是感激涕淋地替她穿上鞋子。叶黛暮自己不动手也就罢了,还有心思笑闹,指着袜子说。“呀,袜子都脏了。淑慎肯定要生气了。青盏,你回去可要帮我说点好话啊。” 青盏忍笑点头。这样回去,别说是用一箩筐好话,就是把天上的星星都拽下来献礼,恐怕也避不了卢大人的教训了。只是,这样傻乎乎的陛下,很是有趣。刚刚真是可惜,若是按着她的剧本走下去,她给那些家伙泼的脏水没个两三年都绝洗不掉。 “笨啊,袜子脏了,脱了呗。”谢璇看她自己站稳了,就自顾自地走开了。 “不可,公子,万万不可啊!”青盏一听,立即傻眼了,慌忙喊了出来。袜子脏点没什么,回去换了便是,陛下也不缺这么一双袜子。可要是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这袜子,光着脚回去,可就不是一顿说教的事了,恐怕手掌都要被戒尺打烂。 “哦。好吧。幼安背我,袜子脏了不能走了。”叶黛暮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想都别想。”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谢璇整了整自己的衣衫,一挥袍袖就要开溜。“走吧。我知道一家很棒的店,里面的羊羔酒也是一绝。” 叶黛暮嘟嘴,气馁,还是跟了上去。“你太不够意思了。”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出门去了。只留下后面一大帮完全懵了的人。 和叶黛暮撕起来的女孩第一个反应过来,扭着帕子想要喊住谢璇,张了几次口也没能说出他的名字。一看到叶黛暮离他那么近地走着,她又气急败坏地说。“那土包子必定是不知道箬雅大家,才这么简单地走了。堂兄,你也真是的,何必要拿这么好的给她。刚好,这簪子给我吧。今年谢年宴上正好用得上。” 用个头!虞泽真想替叔父教训教训她,多大的世家都该被这些臭虫毁光了。他忍不住说。“土包子?谁是土包子还说不定呢。看到那史姑娘的鞋履了吗?那是御品,上面的金丝银线具是真材实料,构图乃是珍品之画,非御赐不可得。世人推崇的箬雅大家,就是这鞋子上的一个饰品也不能用上。” 凤眼那么大的东珠,就是命妇也不舍得做成簪子,被如此随意地装饰在了鞋子的角落里,就像是件不值钱的小玩意。能够穿如此稀有的鞋履,也只有宗室的女子了。 这位史姑娘,不,应当叫她叶姑娘了。 第伍拾捌章 酒肆逍遥 “什么?你吃着,我看着,还要我出力保护个小丫头片子。想得美。”一个矮小的小老头缩成一块,像一团阴影,愤愤地说着。 “那三坛梨花白,师叔你还要不要?” “要。” 叶黛暮牢牢地盯着那锅子,没话找话地问。“为什么说狐狸精会被你们这么看?” 谢璇笑眯眯地倒了一杯酒,掀开桌子中间吊着的铜锅的盖子,热气冲涌了上来。羊肉、枸杞和白萝卜炖煮在一起的香气满溢鼻尖,口水都要掉下来了。谢璇用漏勺舀上满满一勺羊肉,盛在了叶黛暮的碗里。“吃吧。小姑娘家家的,别问这么多。” “不许……敷衍……我。”这么断断续续地说,是因为叶黛暮已经完全沉迷在了炖得软烂的羊肉里,不仅香气一流,连口感也是一等满足。带有羊肉特有的膻味,却一点也不觉得腥气,反而添加独特的味觉享受。 更赞的是这吸饱了醇厚汤汁的萝卜,软得用舌尖那么一顶便化在喉咙里了,变成一股甜滋滋的汁水渗透入五脏六腑,叫人不由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叶黛暮一脸享受的表情,叫梁上蹲着的人垂涎三尺,张大了嘴,差点漏了陷。 谢璇立刻转移话题,给叶黛暮也倒了一杯,热情地劝道。“吃你的吧。满满吃,配这羊羔酒,可是一绝。” 叶黛暮还想说什么,却立刻被酒香吸引了。这屋内早就被羊肉汤的沸腾的香气填满了,照理说,任何其他的味道都会被掩盖。但是这酒香却不然,仿佛是清晨的雨露带着清新的香气,拨开浓郁的香气烟雾,展现出完全不同的世界。 将嘴里的羊肉咽下,举起小巧的白玉酒杯,一口喝下。口感很是饱满,带着丝丝甜味,余味悠长绵软。再夹上一筷子羊肉连着点缀的红色枸杞,一口吞下。酒味还未散开,将那羊肉衬托得更加美味。 “好美味啊。”叶黛暮幸福地捧着脸,笑得一脸灿烂。 谢璇眼角瞟了一眼梁上。那梁上人正冲着他哀怨地挤眉弄眼,叫人好笑。谢璇无奈,趁着叶黛暮低头吃东西的功夫,一个巧劲将手中的酒盏扔了上去。那梁上人伸手接住酒盏,一滴也没洒。他喜滋滋地吮了一口,这才安分下来。 “你酒杯呢?”叶黛暮一抬头,看谢璇一手夹着羊肉,另一手却是空的。这可稀奇,只要这桌子上有酒,从未见过他手中空杯。这回连杯子都没有了。 “什么酒杯?”谢璇装糊涂,晃了晃脑袋,顺势问了下去。“我酒杯呢?” 叶黛暮笑嘻嘻地说。“幼安,你定是有酒了。嘿嘿,青盏,去取个酒杯来吧。” 青盏也偷笑着去了,立时回来,手里端了几个新酒盏。“妾多拿了几个,好供谢公子丢。” 叶黛暮被逗笑了,笑得前仰后翻。谢璇无奈地取了一个,重新斟满酒,继续喝了起来。 窗外的天空透着半紫的红光,层层的云朵镶了刺眼的金边,清风戏弄屋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谢璇笑了。“你刚刚也太肤浅了。起码要如李德载那般说吧。‘金樽满劝羊羔酒,不似灵芽泛金瓯。’只这么一句来形容美食,也太磕碜了。我可要和珵文抱怨,他这弟子也太上不了台面了。” “别这样啊,你这个老古董。还有不许敷衍哦……”叶黛暮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勺子上吸满了汤汁的老豆腐,用牙齿咬下一点来,心急地吞了下去。好烫!可是虽然烫口,美味却也是成倍呢。“啊,好好吃哦。”她又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 这个笑容令谢璇情不自禁地陷入了过往的思绪里。那是一张非常幸福的笑脸,像是黑夜里的一点荧光,也像是沙漠里的一滴泉水,美好得叫人不忍心打断她。只是这样看着她,嘴角也抑制不住上扬起来,微笑。 “是的。很好吃。”谢璇望着她,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舌尖的滋味似乎变得有所不同了。完全的苦涩之中慢慢地渗透出了一些若有若无的甜味。谢璇忍不住望着那张脸很久。人总是会被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所吸引,哪怕那个方向是死亡,宛如飞蛾扑火一般。 “好啊,被我发现了。谢幼安,你居然敢一个独占这北山居的羊羔酒,太过分了。只剩这么一点了。”掀开门帘的是刚刚才分别的白元韶。也是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谁说我是独占,没看到我这有两个人吗?维桢,你听有人骂你不是人。”谢璇笑眯眯地祸水东引。 叶黛暮靠在青盏身上,一手挡着酒壶,一手还不忘大口吃羊肉,满脸敌意地望着他。“你才不是人。羊肉、酒都是我的。你才不是人,呸。” “嘿,小丫头片子。”白元韶忍不住笑起来了。这姑娘真是豪爽直白得可爱。“幼安,你从哪里捡来这么有趣的姑娘?看起来像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呸,你才不正经。”叶黛暮喝得有点醉,可是又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对这类语言攻击最为敏感了。 “说得好。说得好。管微,你听见了没,不正经的家伙给我出去。还有这北山居的羊羔酒我订了三个月才订到今日,你要喝酒就自己去订吧。”谢璇毫不犹豫地打掉了想偷喝酒的白元韶的贼手。梁上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家伙呢,这一壶酒怎样也不够喝。 “别这样啊。好哥哥,让我喝一杯。我订的羊羔酒还得再过几天,到那时再还你啊。”白元韶厚脸皮地过去,笑嘻嘻地说。 “好哥哥?”叶黛暮歪着脑袋,双颊通红,像是只饱满的水蜜桃,可爱极了。那羊羔酒初时感觉劲不大,等回过神来,便晕了。更何况是叶黛暮这样只喝些果酒的小姑娘。 青盏听了直惊得手足无措,举起双手想捂住陛下的嘴。可是又想到已经晚了。这话若是叫卢大人听了,那就是杖杀了她也不为过。居然叫陛下说出这么下流的话语! 想至此处,青盏也顾不得身份之别,她站起来恶狠狠地斥责道。“谢公子,这样口无遮拦的话您也敢叫我们公子听见。若是被卢大人知晓了……” “那倒是糟糕了。”谢璇耸了耸肩,转过头对白元韶说道。“还是修修你的口德吧。这种混账话还是去栏子再说吧。若是被她家大人听见了,我们就都混不下去了。给,分你一杯酒,封口费。” “什么人物。是我的错。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是我错了。一杯可不够。”白元韶立时收起自己的花花肠子,半句浪话也不提,只顾着和谢璇讨酒了。谢璇一瞟,果然那梁上人也是一脸馋相地望着他。 青盏还是依依不饶地狠狠瞪了他们几眼,才回过头来照顾叶黛暮。这已经够糟糕了,陛下一定是有酒了,这么无功而返还让陛下喝醉了,必定会被叱责的。怎么办呢? 叶黛暮喝得心情愉悦,完全忘了自己的初衷,笑眯眯地靠在软枕上,听他们打诨说笑。青盏想了想,让北山居的小厮取了些早橘榨汁,加些热水和蜂蜜让叶黛暮服下。这水又酸又甜,温热得叫人通体舒畅,令叶黛暮不由地喜笑颜开。见陛下如此开怀,青盏欢快地说漏了嘴。“陛下,可清醒些了?” 糟糕! 可话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可收不回来了。 第伍拾玖章 史上最小心眼的男主 “烫烫烫!维桢,你,你,不,您真的是陛下吗?”白元韶一个用力打翻了碗筷,一面又用上了敬语,小心翼翼地问道。却被唤来收拾的侍女打断。这怎么也不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的秘密。他一边让侍女擦拭,一边用眼角偷偷打量她。心里纠结死了。 自从说漏了嘴,青盏一脸沮丧,毁了陛下的计划。下次也许陛下就不愿再将她带出来了。她多么希望可以立功,起码也要增加一点在陛下身边的份量。塞北的冬季冰寒刺骨,父亲的身子骨那么弱,也不知能否熬过去。越想,她的脸色越是苍白。 叶黛暮倒是毫不在意,一脸欢快地说。”你猜啊。“ 青盏倒是觉得陛下已经有酒了,要是等她清醒了必定会羞恼的。不行,得想个办法。青盏为了遮掩,强行插入一句。”你是有酒了吧?刚刚谁说了陛下吗?“ 白元韶冷静了一下,虽然他喝了三坛,面颊通红,眼睛重影,但是他确定他耳朵还没聋。他坚定地回答。”没错。你说的。“ 青盏莞尔一笑。”你听错了。我没说过。我说的是小姐。“ “啊,哦。看来我是喝多了。”白元韶居然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傻乎乎地夹起一筷子的羊肉,沾上酱汁,也不顾烫口,直接塞了进去吃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瞪大了双目。“等等,你真是个姑娘?” “是什么给了你,我不是姑娘的错觉?”叶黛暮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是女子力多么匮乏,以至于大家一不留神就忘了自己的性别。“你之前不是还叫我姑娘的吗?” “……我大概真的有酒了。”白元韶愣了半天才说。实在是交谈起来毫无障碍,就是调笑也不觉得有男女之间的暧昧与尴尬,害得他一直以为维桢就是个长得女气一些的少年。好吧,这个事实奇怪地震惊到了他。 叶黛暮愤愤地用软枕砸他。”滚。滚。滚。“ 谢璇在一旁笑成一团。 白元韶抱起砸了自己的枕头,有点小兴奋地问。“那小姐,你是哪家的?居然还敢跟着谢幼安光明正大地到落雪宴,你知道这家伙的绰号……靠,什么东西?酒杯?谁干……的,好吧,不说就是。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啊,谢幼安。” “叫我维桢就好啦。快告诉我他的绰号叫什么!反正他不说,肯定也有其他人知道啦。别这么小气嘛?”叶黛暮笑眯眯地调戏道。看谢璇瞪着白元韶的样子,简直像要杀人,气嘟嘟的真是有趣极了。 “恩,维桢。”白元韶突然有些小心翼翼起来,毕竟对方是姑娘家,还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可是没过几分钟他又忘性大,欢快起来。“维桢,你还是算了吧。这家伙实在是太小心眼了。咱们得罪他没好处啊。” 敢当面说他小心眼,谢璇眯了眯眼,手指轻动几粒花椒神不知鬼不觉地沾在了白元韶夹起的羊肉背面。然后看着白元韶扭曲到极点的表情,面不改色地问。“管微这是怎么了?这个白酒烧虾很好吃,尝尝这个,维桢,你会喜欢的。这凉拌红菜苔也很入味。不错。” “谢谢。我尝尝。有点辣,但是很爽口,配这羊肉汤再好不过了呢。好棒。”叶黛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欢快地吧嗒吧嗒吃了起来。 两个人吃得开心。完全不顾被花椒呛住的白元韶。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喊出来。“麻麻麻麻!幼安,一定是你搞的鬼!” “有证据吗?”谢璇毫不愧疚,理直气壮地反驳。 “没有,就凭你是谢幼安,十有八九就是你这小心眼报复的。好啊,来吧,一报还一报,接受我的惩罚吧。”这逗比哪来的?叶黛暮目瞪口呆地望着白元韶。只见他快速地对她喊。“维桢,这家伙江湖人称花间玉郎君,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呃!” 叶黛暮眼睁睁地看着那墙面上的挂画掉落,正巧砸在了白元韶头上。但是这个飘落的弧度完全不符合物理啊!叶黛暮努力保持视线,不叫自己去瞟谢璇。怎么想,这家伙的嫌疑最大。哇靠,哇靠,武林高手。但是转念就在懊悔,她是不是也有啥地方得罪他了?仔细想想,还真不少。救命! ”这画也真是,没挂牢啊。“谢璇捏着小酒杯,直直地望向白元韶。 ”是,是啊。“白元韶冒着冷汗,违背本心地说。这家伙真的小心眼到家了。被卷轴这么一砸,酒也醒了。白元韶这才猛地想到,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平时胡吹的兄弟,这可是普通人家的小姑娘。 救命!我的脸面。 “维桢,我刚刚是胡说八道的……就当没听到吧。”白元韶满头冷汗。 梁上人捂嘴偷笑,不过,说老实话一个老头子做这个动作还真是一点也可爱不起来。 “又是一个笨蛋。我师侄是这么好欺负的。”湛兮道人抹了把汗说。想当年他对小师侄说水里有鱼,骗他学会踏水无痕。后来他那保养了三十年的胡子就这么一次被收割了。想起来都是泪啊。 白元韶夹了一筷子羊肉,沾了沾酱碟。“羊肉还是配这酱才好。我家吃的酱料搭配完全不同。只是这北山居的酱料是个秘方,可惜,可惜。” 梁上的湛兮道人又喝了一杯,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将酒杯扔了下去,稳稳当当地到了谢璇桌上,丁点响声也没有发出。谢璇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斟满酒又扔了上去。 叶黛暮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是个配方,就是在宫里那些老方子,她也一尝便知。那是饿多了,每一口食物,她都心存感激地仔细品味,这不是很容易就能吃出来嘛。她用干净的筷子头沾了沾酱碟,想了想说。“芝麻炒香后用石臼磨得半碎。用了上好的酱油作为底,酱豆腐和韭菜花为辅,虾油、料酒少许。恩,可能还放了些陈年老醋调和酱油的盐津味。” 众人痴痴地望着她,愣了很久,还是谢璇先反应过来,抚掌大笑。“厉害啊。小厮,快去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吧,有人破了他的秘方。” 第陆拾章 秘方 “真是如此?芝麻和酱油是有,但是这醋,我可没尝出半点酸味来。你的舌头比我这尝遍上京美食的还灵,我不信。小厮,去把你掌柜的叫过来。”白元韶也起了兴致,坐了起来。 湛兮道人趁着空隙,跳下去盛了半碗羊肉,在众人发现之前,还舀了一勺酱汁,回到上面,一舔啧舌。这姑娘厉害,连擅吃喝的老道也没尝出来全部的东西。这么大动静,谢璇自然发现了,他无奈地帮忙遮掩。 小厮进来时还一头雾水呢,这贵宾室向来注重僻静,他站在门外不远,也半句未得。但是既是这屋子里的贵客所说,那就去叫掌柜的吧。他连声答应,快脚去喊人了。 掌柜的一袭藏青色长褂,肩膀上搭着一条半旧干净的干巾,打理得很是清爽。进门先笑着作揖,才说。“各位贵客,叫小的来,有何吩咐?” “掌柜的,我们也不难为你。就是我这妹子尝出了你的酱料秘方。”谢璇笑眯眯地赏了他一个座。 “我可不信这个邪。来,再说一遍。”白元韶还就跟她杠上了。 掌柜的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等。 “好吧。只是酱料罢了,何必这么当真。真是小家子气啊。那你听着。”叶黛暮没有半点不耐烦,又回味一遍,慢悠悠地说。 “是芝麻炒香,用石臼捣得半碎。酱油大概是用大豆和麦子酿造的,工艺中又用过烟熏,因为有烟熏香味。酱豆腐大概是茶油腐乳,不过可惜了,这浸的茶油还不是一等的吧。韭菜花倒是新鲜的。虾油应当是上好的,用了蚌肉一起酿造的吧。料酒是用的花雕吧。” 说到此处,北山居的掌柜就已经目瞪口呆了。白元韶立刻就意识到,这姑娘的味蕾还真是比他这自诩高超的高手灵敏多了。梁上人一边大口嚼着羊肉,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叶黛暮还没有就此停下来。 “至于这陈醋,我倒是没有吃出酸味。只是觉得酱油的味道没有那么冲,必定用了什么调和。虽然别的也可以做到,但是能做到如此圆滑的味道,我觉得只有陈醋了。如果有方便的话,我还想尝尝。” “这自然是可以的。”掌柜的用肩膀上的干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这舌头真是绝了。我这就给您端这陈醋来。当然当初许下的诺言,自然还是有效的。” “什么诺言?”等掌柜的下去了,叶黛暮才问。 “哦,你不知道。”白元韶很是兴奋地说。“这北山居有三绝,第一是这羊肉汤;第二是这羊羔酒,第三便是这酱碟。羊肉是安塔来的,那儿的羊肉肥美又没腥臊味,是一绝。但是近年来突厥进犯猖獗,也只有这北山居才吃得到了。” “其二这羊羔酒,酿起来也是个麻烦。因为用料昂贵,若非提前预定,那是绝喝不到的。为了保证客源,这一人也才能预定三斤。” “第三便是你刚才猜出的酱碟秘方。这掌柜当初在开业时便夸下海口,若是谁猜出这酱碟的配方,他便给对方永久的上宾座,还不必预定。从北山居开店至今六十年,还未有一人猜出。可能也被隐瞒了。” 谢璇饮了一杯,撩起袖子,舀出满满一碗羊蝎子肉,津津有味地吃着。听到这里,他捏着小巧的酒盏,漫不经心地说。“我倒是认识一个。” “什么,你居然认识这样的高人。是谁?是谁?”白元韶这家伙总觉得好像有点像八卦妇女。 “除非你的羊羔酒分我一半。”谢璇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 “你傻呀,你家妹子,今天得到的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羊羔酒啊。你居然还要打劫我这样的小民。青天大老爷,可要开开眼啊~”白元韶居然捏着袖子,学戏里的女子嘤嘤嘤地哭起来了。 “好有趣。再哭,再哭一段。”叶黛暮大笑着逗弄他。“小娘子,你若哭得好听些,大爷我也许愿意赏你口酒喝。” 一听这话,白元韶立刻转了个方向,对着叶黛暮挤眉弄眼一番。“慷慨啊,大爷。奴就为您哭一段《金锦乐》吧。” 这《金锦乐》可是时下最为流行的戏剧。故事讲的很老套,大概就是一个富家千金一朝落难,遇上了男主相助,二人喜结良缘。虽然是好结局,但过程很是折腾,先是男主的母亲棒打鸳鸯,然后是天灾洪水,最后还遇上了野兽袭击。 幸好有仙人相助。仙人给了女孩仙药让她治好男主母亲的病,终于得到母亲的允许;然后在洪水中斩断一棵树做舟,救了女孩和男主一家;最后野兽袭击的时候,滚落山上的巨石,压死了野兽。 后来,男主女主在一起,还生了一男一女,凑成了一个好字,真是圆满结局。 “即是洪水滔天,也绝不能阻我心弦……”白元韶所唱,正是第三幕发洪水,男女主角被冲散的部分。 “好,好,好!”叶黛暮鼓掌大笑。“美人儿,唱得真好啊。” “是吗?这故事真是熟悉。”谢璇饮着酒,突然插嘴道。“似乎在哪听过。” “那是自然的。这可是当年最为盛传的“难消美人恩”故事。不过,也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老故事了。”白元韶很是欢快地说。 谢璇立刻就想到什么,阻止道。“那么老旧的事就不要说来扫兴了吧。还有三杯,分喝完了,咱们去下一摊吧。” “哦,是要去玉井巷里的那一家吗?”白元韶慢吞吞地品尝这最后一杯,不舍地啧啧嘴。“真是好酒啊。可惜,我那一份还要等上半旬。” “玉井巷,是什么地方?”叶黛暮很是豪迈地喝光,抹了抹嘴。“下次,我请你喝呗。” “维桢,你真是个好人。对了,还未自我介绍。我姓白名元韶,字管微。爱好是美酒美食和美曲。就冲你这句话,你就是我管微的知己好友啦。走,走,带你去很棒的地方,玉井巷的深处可是咱们这种人的天堂啊。” 第陆拾壹章 当歌且歌 “好啊,好啊。”青盏满脸黑线地望着傻乎乎地笑着的陛下,想要是等陛下醒过来,一定后悔。但是没办法,谁叫她现在已经醉糊涂了。 说是玉井巷,其实只是有一口古井。这口井历史悠久,在瑞泰年间便有记载,历经两百多年,比周围的小国历史还要长嘞。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不,不,那井水可是一绝,特别是子时的井水。”白元韶突然咽了一下口水。 “那不会是吃井水吧?”叶黛暮虽然觉得有趣,但是只是喝茶的话,她可不擅长。在老师的教导下,她勉强分得出茶的味道了,但是更细致的品种可搞不清楚了。 “当然不是。这井水沏茶,当然要配茶点了。哦,正巧是午后。”白元韶和谢璇站起来,欢快地拉上叶黛暮就跑了。青盏在后面慌乱地捡起叶黛暮的帽子和斗篷,急急忙忙地跟在了后面。 梁上人愤愤地抱怨了一句,还是飞快地从窗户翻了出去。那臭小子又把自己忘了。结果一出去,就发现这屋顶上还蹲着三个,他不客气地招呼道。“哟,这是怎么了?排成一排,晒咸鱼呢。” “晒你姥姥的咸鱼啊。你们倒好在里面喝酒吃肉,竟让我们三兄弟喝西北风了。”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身灰不溜秋的短打。 “我姥姥早不晒咸鱼啦。啊呀,你们哥仨一同出马,是个什么样的稀世宝贝?也叫老道开开眼。”小老头缩着个手,看似像大街上随便溜达的老人。 “湛兮道人,你个假道士,装什么蒜。还不就是你的好师侄干的好事!”说话的是个脖子上纹了个蜘蛛的青年人,一脸不耐烦地说。 “年轻人,冷静点。不就是被我小师侄抓了小辫子嘛,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出来,让我开心下。”湛兮道人轻松地闪过一个暗镖。“嘿,好好说话,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 两个人打得热闹,最后一个白净的少年人小声地提醒道。”他们走远了。我们还跟不跟。“屋顶上瞬间便空无一人了。 ”嘿,管微,幼安。去玉井巷吗?“叶黛暮循着声音望去,是一大帮锦衣华冠的世家公子。气也喘不上的青盏跟上来队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人数不知怎么的变多了。 ”嗯。你们怎么也出来了?落雪宴结束了?还早吧。“白元韶奇怪地问。往年这落雪宴都要办到第二天,场上若还有一个人清醒,那便不算结束。 ”不好玩,不好玩。幼安不在……“一个满脸通红,口吐酒气的公子哥靠在另一个人身上,抱怨道。 “也是。都怪虞家那小丫头叫叫嚷嚷的,吵得人头都大了。你知道的,我们这群人逛花街还成,这种正经人家的千金可应付不来。”这个刚吐露了心声就被谢璇小心眼地绊了一跤。“嘿,哪个孙子干的!看小爷不,打,打的……什么来着。” “就你那半桶水还想说成语,说个笑话都费劲。”大家伙都是纨绔,从光屁股玩到大,谁不知道谁啊。嘲弄起来简直是入骨三分。众人哄笑。 青盏看到的时候,一伙子酒鬼已经勾肩搭背地大聊特聊起来。“维桢,你也喜欢延河的白鱼。真是有眼光,这个时候最是肥美了。” “虽然鱼生不错,不过,我最喜欢清蒸和腌制。清蒸鲜美,腌制咸香。咸的沾上一点醋,最好了。”叶黛暮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出来的急,还没等到掌柜的给她的醋。“好可惜,我还想尝尝呢。” “陛……妾带了,公子。掌柜的给了我一坛子,应该是您要的醋。”青盏跑得气喘吁吁,脸蛋都红扑扑了。 “太好了。回去交给霁曦,叫她给我好好想想,可以配什么。”叶黛暮很是开心地抱了她一下,结果被她满手的行李硌得慌。“哎呀,怎么这么多东西。给我这个这个,和这个。” 青盏根本不敢和她抢东西,一头雾水地放开手,结果惊讶地望着她一把将斗篷塞给谢璇,然后把帽子戴在了白元韶头上。“哈哈,挺配的。好啦。青盏你就负责我的宝贝醋坛子吧。” 陛……陛下,这样是不是有点过分吧。青盏很想说自己拿就好,但是叶黛暮完全不给她反抗的机会,推着她急急走。“快走,快走吧。” “喂喂,维桢,这是把我们当小厮了。”白元韶笑眯眯地抱怨。 “不愿意拉倒,妹妹,我帮你拿呗。”说话的是夏江浣,正是之前坐在她旁边的世家公子。纨绔就是这样,没人抢还好,一抢就忍不住争起来,几张嘴巴拉巴拉地吵起来,简直像是村头骂街的农妇。路过的人不由地用异样的目光瞟他们。 “别抢啦。又不是送你们的。不是说有好吃的吗?哪呢?”叶黛暮一点也不拘谨,欢快地回答。“下次也去别的店吧。感觉你们已经和好吃的挂上钩了,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招呼吧。” “这倒是不错。不过,你家大人还会放你出来吗?”谢璇说是这么说,心里已经在盘算下次去哪些有趣的店了。街角的八宝坊也不错。 “只要幼安肯带我玩,应该就没问题吧。”叶黛暮豪迈地答应了。其实她心里是有一把小算盘。谢璇武力值一流,即是世家公子,又不受官职的舒服。最棒的是食物的品味一样啊。“幼安,带我玩嘛。” “好啦。好啦。真是拿你没办法。”谢璇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无礼之徒!”青盏第一时间冲了上去,愤慨地隔开了他们。“你怎敢如此对待陛……我们小姐,登徒子!” “青盏不必如此。又什么关系嘛?”叶黛暮笑得傻乎乎的,搂着青盏的胳膊摇了摇。“别气啦。等会有好吃的分你一半。” “小姐。”青盏无奈地叹了口气。 众人哄笑着冲进茶肆,若非是常客,早就被人轰出去了。小二哥很是识相,什么好听说什么,快手快脚地将众人引进包厢里,又特意请了最好的茶博士来招待这几位公子哥。 “这茶不错。”谢璇轻轻晃了晃茶盏,嗅了嗅气味。 ”不,不,还是新春的茶更好些,雨前的滋味更足。“在场的竟是些酷爱吃喝玩乐的纨绔,说起这些事来,很是热闹。正聊得火热朝天,只听得楼下一声巨响,几乎要将这屋顶都给掀翻。 第陆拾贰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怎么回事?这是要拆房子了吗?“晕乎乎的白元韶打开门,冲外面的侍从喊。 ”禀公子,楼下有人砸场子。“侍从探明消息,立即上来汇报。”说是在北边的大兴街输掉了裤子,来找老子要钱来了。“ ”谁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龟儿子。“一伙的公子哥来精神了,好戏啊,不看白不看。全都一脸兴奋地去凑热闹了。“走走走,搭把手。看看去。” 叶黛暮很是无语地跟在后面,小声地对谢璇说。”怎么感觉他们跟没事做的大妈一样,哪有热闹去哪啊?“ ”你想,一帮大老爷们,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人生没啥好追求了,不就跑出来找乐子了嘛。“谢璇说得大义凛然,搞得好像他自己不属于这一挂闲得蛋疼的人。”虽是如此,但是维桢你知道吗?这里七个,你若能收服其中三个,你所想的,基本上就可以做成了。“ 叶黛暮很是怀疑地望向他。说老实话,她自从参加了宴会以后,就觉得画风开始不对了。这么一帮酒囊饭袋,能顶个什么用?难道说服他们帮忙运救灾物资。别闹了,他们在朝上当官的老爹或者是大哥什么的领头人物都做不到,他们能干什么?就算能干,他们敢吗? 看了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谢璇趴她耳边轻声解说道。”那白管微,出身礼乐大家,世家都是联姻的。虽然白家现在式微了,但是联络网可不能小觑。后面那个帽子歪了的卢子义,卢家掌权人兵部卢尚书的次子,他和他大哥素有龌龊,他私下里豢养了一队骑兵,一日便可到扶南,三日便可入南梁。“ 三日入梁!叶黛暮眼睛一亮。这速度非凡,从上京到南梁就是以朝廷的八百里急报的速度也得跑五日,还得不遇上恶劣天气。这位仁兄养的这一队骑兵,必然人人骑的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马。不愧是顶级纨绔,一般的玩玩斗鸡斗蟋蟀什么的,他居然玩真人cs。 ”再后面那个捧着茶饼吃一脸的胖子,柳士宗,乃是中书省柳慈的嫡孙。母家是汴州世家出身,这汴州的商铺十之五六皆是他外公舅舅家里的。“好小子,这身份不得了啊。一边靠着中书省,一边靠着汴州世家,他若是能说上话,赈灾之事便容易多了。 ”看那个趴在扶手上的矮个子,徐公允,徐家老太爷的老来子。之前我听来的徐家消息都是他传于我的,他与吏部徐尚书暗地里互相捅刀子的死仇。“这个好。拖那徐劭源的后腿的人都是朋友。 谢璇还想说下去,但是一把刀子飞了上来,打断了他的话。众人惊呼,白元韶首当其冲,那锃亮的刀子直直地向他劈去。谢璇轻跳,从众人上方的空隙跳到最前面,一脚踢开了刀子。那刀子随着一声巨响,在墙上开了一个大洞。 “哇!多谢壮士救脸之恩。”白元韶劫后余生,竟然还有心情搞怪。 “这要是砸脸上,啧啧。”卢子义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谁扔的,咱们下去不怼死他,枉费咱们的浪名了。”徐公允一脸兴奋地往前挤,然后蹭了柳士宗那一脸饼渣子,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死胖子,吃吃吃,吃成球啦。” “吃你家酥油饼了吗?吃你家烤羊腿了吗?吃你家樱桃毕罗了吗?再说了,吃成球又怎么样?老子胖老子自豪,大风天也吹不跑。”柳士宗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肉满满得抖了三抖。 正吵得火热,楼下又一把刀被扔了上来,还是谢璇出手才没有砍上徐公允的手臂。公子哥们顿时同仇敌忾。“靠,小爷不发火当小爷是软柿子啊。一刀不够,再来一刀。兄弟们上,怼死他们。” 嗷嗷地冲下去,被几把大刀毫不客气地抵住了。“公子们细皮嫩肉,高贵着呢。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为首的男人脸上一道深疤,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好人。叶黛暮小心翼翼地躲在谢璇后面,探出脑袋好奇地偷看。我去,简直就是古惑仔,全是菜刀一样的宽柄刀。这打起来胜算不大吧,嗯……还有谢璇。输不了。 “我去,敢拿刀子对着小爷,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敢对小爷呲牙,是不想活了吗?”徐公允第一个跳脚。他可是徐老太爷七十五岁才得的幼子,那可真是宝贝疙瘩。就是吏部尚书在家也不敢正面杠上他这小弟弟。 “看来公子爷也是个人物。但这可是上京,别的不说,一个牌匾掉下来,砸中十个,八个是官,还有两个是宗室子弟。实不相瞒,我们昌平坊也是有当家人的,硬碰硬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退一步,大路朝天各走一方如何?”说的好像是在商量,可这手上的刀子也没收回半寸啊。 “嘿,老子还不信这个邪了。”柳士宗不知什么时候擦干净了脸,一脸比他更蛮横的表情,挺了出来。 “胖子上,用肉压死他们。”徐公允笑眯眯地在后面鼓劲。 “再叫,老子就先压死你。”柳士宗撸了撸袖子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叶黛暮不由地吸了口气,难道这中书省柳相公的孙子还是个擅武的? “别操心,这些家伙就只会胡诌诌。”谢璇刚说完,就见柳士宗放完狠话,退到一边。然后一群侍卫冲了出来把这帮倒霉鬼痛揍了一顿。 几个公子哥在旁边还呐喊助威。“上啊,金甲。”“干他,就是那里!好样的,武二。”“靠,不能输了气势,鬼炳上啊。” 叶黛暮傻了眼,这是打电子游戏真人版吗?还有这些中二满满的名字。 谢璇笑道。“就是没我,这群家伙刚刚也不会受伤的。谁家出门不带个一队侍卫,出来玩也痛快不了。这就是上京,有钱有权的人总是在最顶端。” “不,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这个世界只属于强者。” 第陆拾叁章 败家儿子 “我觉得我需要喝点酒,清醒一下了。”叶黛暮看着前面打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再好看,但单方面殴打实在不咋滴好看。 “那咱们回去吧。这里交给他们好了。”谢璇毫不在乎地说。 叶黛暮刚想答应,却瞟见了一个人,她不由得停下了。一个令她觉得熟悉至极的面孔,但是又在某些细节感到陌生。她应该认识这个男人。可是翻遍了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找到,难道是撞脸了? 那个落魄至极,皮青脸肿的青年男子从她身边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到一张桌子前,跪倒。那桌子只坐了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弱的老先生,几个健硕的侍卫挡在那前面。青年男子声泪俱下地哭诉。“爹,救救儿子吧。儿子真是走投无路了……” 这谁家败家玩意,哭成这倒霉德行。叶黛暮压住内心奇怪的感觉,幸灾乐祸地想。 “南烛啊,你欠下的债就是把我卖了也还不上。我还是当没你这个儿子吧。”那老先生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转过头说。 那青年男人哭哭啼啼地擦着眼泪。“爹啊,只要你答应长平毅王的要求,儿子就有活路了。” 长平毅王?叶黛暮顿时竖起了耳朵。难道这是老师说过的那个常老先生和他那个沉迷六博戏的败家子?周围的侍卫不可能是这穷得连一百五十两也没有的老先生请得起的,定是长平毅王的人。冤家路窄,要是不趁机捣乱,她就白长脑子了。 叶黛暮当机立断扯了扯谢璇的袖子。“幼安,快。” “快什么?“谢璇明知故问,坏心眼地说。 “幼安~”叶黛暮一跺脚,气嘟嘟地撒娇。 “好吧,好吧。受不了你。”谢璇宠溺地摸了一把她的头,笑着走过去。 而那边哭得那叫一个热闹。青年男人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塌糊涂地哭诉。“爹啊,儿子真是没办法了。那做的局子坑的就是儿子啊,儿子就是不入,也要被套上啊。爹啊,你要是不救儿子,儿子就真活不成了。爹……答应长平毅王殿下,这件事就能了啦。” “南烛啊,爹不是不救你啊。爹只是个快入土的老东西,没什么能答应长平毅王的。”常老先生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块手绢,像对待孩子一般,轻柔擦拭他的脸。 ”爹,你不能不救我。“青年男人一把抓住常老先生的手指,用力之深,都听得见骨头咔咔作响。”爹,我死了。就没人给你送终了。我是你唯一的儿子,爹,我还跟您姓哪。姐都死了十多年了,你还给她在寺里点香,一年要三十两。怎么就没钱给我!我才是你常安宇的儿子,一个姓的!“ 常老先生被他抓得脸色发青,气得话也说不出来了。谢璇快步过去,一把拍开了中年男人的手。“再不松手,死的就算你爹了。” “你是谁啊?这是我们自家事。这是我爹,轮不着你来管。”青年男人不甘心还想靠过去,被谢璇推开。 “你也知道这是你爹。下这狠手。”谢璇掏出一罐膏药,给常老先生抹上。“手骨都快裂开,不知道老人家骨头脆吗?到底你是他爹,还是他是你爹啊。” “爹,我错了,爹。您手没事吧。”青年男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靠过去哀凄凄地叫起来。“爹,爹,我错了。爹,爹,是儿子不对。爹,你救救儿子吧。” “我救不了你。”常老先生急促地喘气,靠谢璇扶着才站稳了。“你先跟我回家吧。你娘想你,想得好几天都没吃好饭了。钱的事再说吧。” “爹,我不能回去。”青年男子偷偷地瞟了一眼身后的侍卫,缩成了一团。“爹,没还钱。我回不去。” “颜侍卫,你这是要压着小老儿的命根子,给你做事啊。”常老先生看向为首的侍卫。 “常老先生误会了。殿下,也只是担心您的安全,才特地派我来的。”颜侍卫面不改色地说。 “噢。那小老儿就把儿子带走了。”常老先生颤颤巍巍地伸手去够跪在地上的青年男人。青年男人希冀地伸出手,却一声微弱的咳嗽声中吓得缩了回去。“爹,您答应殿下吧,不然我真回不去了。” “不是爹不愿意。是爹不能答应。”常老先生黯淡了眼神。 叶黛暮凑了上来。“不答应就不答应呗。这钱是谁欠谁?” “小姑娘别来凑热闹了。”青年男人不耐烦地说。“爹,不就是答应这件事吗?又有什么关系。当上长平毅王殿下的幕僚多好啊,这上京也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这上京谁会欺负我们?谁会欺负一个没钱没权的平民百姓?你说啊,谁?”常老先生一个激动,脸色发青,差点呛住了。 “先生,此话诛心啊。”颜侍卫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说。“思修说的不错。进了我们殿下的门,就是我们殿下的人,这上京还有谁能不顾王爷的面子呢?” “就是啊,爹。这上京不知有多少纨绔子弟。远的不说,那英国公府的世子谢璇欺男霸女,当街骑马,上次去胭脂街还砸了仙凤楼的一个院子呢。“青年男子顺着说下去了。 专门欺男霸女的英国公世子谢璇正在给他爹擦药,手下一顿,又立即面无改色地继续擦药。叶黛暮捂着嘴偷笑。这威名远扬的,连这败家子都甘拜下风。 “不管别人家的孩子,你是我家的。你听不听爹的话。跟我回去。”常老先生再次伸出手去拉他,却被颜侍卫拦住了。这已经不是智取了吧,这是明目张胆地欺诈啊。长平毅王这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今天您要是不答应,思修就只能回不去了。”颜侍卫抽出自己的佩剑,缓缓地架上常思修的脖子。“我看您还是答应了吧。” “爹,爹……”常思修吓得一脸惨白,连话也吐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候,一只鞋子飞了过来,狠狠地砸上颜侍卫的脸,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留下了一个清晰的鞋底印子。全场寂静。 第陆拾肆章 自己作的死,含着泪也要作完 颜侍卫铁青着脸。叶黛暮都能看到他眼睛里冒的火。但是那张脸实在是太好笑了,叶黛暮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这低声笑在这寂静的瞬间实在是太过明显。颜侍卫顿时火冒三丈,连剑也没收,提剑两步走到叶黛暮面前,伸手就想打她。 可是谢璇在这里,怎么可能让她受到伤害。也不知道他如何动作的,只听到啪的一声,一只茶盏狠狠地击上了颜侍卫的手指,立即血流如注。叶黛暮惊恐到屏息。“啊!” “您是否太过多管闲事了?谢公子。“颜侍卫收拳,放下,攥紧,面无表情地转身问。 “哦,你刚刚不是听说过吗?我喜欢欺男霸女。看到颜侍卫这样的美人当然想要调戏一番。是吧,子义。”谢璇轻佻地回答,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走位,挡在了叶黛暮的前面。 另一边,常老先生和他那哭哭啼啼的儿子震惊地望向他们。“你,你就是传说中的英国公世子谢璇。” “哦,老丈,你可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那个喜欢欺男霸女,打马横街,去乐馆毁了人家大厅,吃东西从来不付钱的谢璇啊。”卢子义笑嘻嘻地一边搭腔,一边走了过来。那边打归打,他们这些主人可不参与这么危险的事情。作壁上观可是世家子弟学会的第一课。 “还有,还有,元宵节,人家卖灯的就赚几个小钱。这家伙把一街的花灯都赢走,一个子也不给人家。“几个纨绔笑着凑了过来,拼命地给谢璇拆台。 “这算什么?他最大的功绩应该是引得乐馆姑娘们为他打破了头,争相要给他做女侍吧。连这一届的花魁娘子横波都瞻仰他。“柳士宗拿起桌子上的饼,一口咬了上去。侍卫们在后面,惊呼。”公子!“ “人家桌子上的饼,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你就敢吃。吃,吃,吃,你迟早死在口腹之欲上!”徐公允一掌打在柳士宗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说。 “靠,老子吃个饼碍着你啦。差点呛死老子。”柳士宗猛地咳了两声。就在这个时候,谢璇冲他挑了挑眉。狼狈为奸了这么多年还是有点默契的,柳士宗假惺惺地多咳了几声,然后捂着胸口,倒下。”啊,这饼……这饼……“ “柳公子!”侍女们慌成一团。而几个公子哥早就默契地对了下眼,然后一人抬手一人抬脚,谢璇则背着手打个收手势。自己人一拥而上,呼呼啦啦地护着叶黛暮和常老先生父子往外走。 颜侍卫阻止手下人想跟上去的举动,脸色铁青地回去复命了。虽然过程并不如钱先生所料,但是结果还是殿下想要的就好了。迟早有一天也叫这英国公世子谢璇尝尝对人卑躬屈膝的滋味。 出了玉井巷,常老先生拱手向众人道谢。“多谢诸位相助。不然犬子恐会遭劫。” “不必,不必。要谢,就谢这爱欺男霸女的谢璇吧。”卢子义不动声色地避开来,不等常老先生继续说,他便跑了。“幼安,你做的事,自己善后吧。我可要没空。” “我也没空。”徐公允推着柳士宗也跟着跑。剩下的人相互一对视,立即逃也似的跟在后面跑掉了。原因嘛。叶黛暮觉得自己猜到了。这就是现代学渣遇上老师的第一反应。 “小老儿真是洪水猛兽啊。叫恩人们都吓跑了。”常老先生并不咬文嚼字,但是那温文尔雅的气质就叫人觉得他知识渊博。而这正是这些纨绔子弟最受不了的,一见到就想到那学堂里的老先生,和永远也看不懂的功课。要是能好好读书,这帮人也不至于成为上京一害了。 最近正受了老师的荼毒,叶黛暮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也不擅长应付老师一类的人啊。救命。然后她看向还是一脸淡然的谢璇,用闪亮的眼睛虔诚地表达了一个意思:靠你啦。 谢璇笑着答话。“不必客气,常老先生明德惟馨,博洽多闻,晚辈早有耳闻。知先生有教无类,晚辈心向往之,若有可能,望能得先生解惑。只是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不。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若是有老朽知道的,必然解答。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若不嫌弃,还请到老朽家来。“常老先生笑着说。叶黛暮站在一边,却奇怪地感到了一种熟悉感。可是这种熟悉在没有任何的迹象中也显得陌生,莫名地像是她的错觉一般。 她曾见过这常老先生?不,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这种熟悉,叫她感到异常亲切。但是这亲切又来得毫无根据。对了,姓常!他与那宫中的常太医十分地相像。常太医站在她这一边,经常来给她开些消食的药方子,他总是笑眯眯的很是和蔼慈祥的模样。一定是这样。 叶黛暮想问,可是转念一想,她现在的身份可不是女皇,这话一问出口必然就暴露了。只好一路憋着这个问题,安静地听谢璇与常老先生之间一来一往地说话。这文绉绉的,感觉一点也不像那个谢璇了。叶黛暮偷偷去看他的侧脸,那一本正经的表情,叫她陌生。 走了好一段路,拐进一个不怎么繁华的小巷子。门不怎么气派,但是都很干净整齐。沿着道路,两边每隔十步种着梧桐,正是秋,枯黄的叶子随风而落,惊鸿曼舞,却也叫人心生宁静。走至一扇红木门前,常老先生的儿子先上前敲了三下门。 门慢慢打开,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个七八岁大的姑娘。她傻愣愣地看了他们一行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地冲过来抱住常老先生。“祖父。“ “莞儿,你在家乖不乖啊?”常老先生立刻笑了,温柔地摸了摸她小脑袋。爷孙俩乐呵呵地说了一阵话。叶黛暮不知怎么的,有些羡慕。 她母亲去世的早,她对外祖家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而她的祖父,也就是诚敏帝之夫徐荀羿,徐家曾经的掌权人早就在她出生前四年便去世了。而现在她对徐家一点好感也没有,若是她得势,第一个便要报复这让她苟且偷生了十年的徐家。 她从来就不是善良。 善良的人活不到她这么大。 第陆拾伍章 我总是栽在食物上这一点 叶黛暮正陷入自己的思绪。那个叫做莞儿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望向她,眼睛里满是笑意。这双眼睛含着水波,虽是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看出日后风华了。感觉有点熟悉。“你是姐姐?还是哥哥呢?” “何必要探究呢?既然人家着了男装,你便喊他哥哥吧。”常老先生当然看出来这是个如假包换的小姑娘,但是他尊重别人的意愿。若非如此,他也养不出这样一对胆大包天的儿女来。要说他是否曾后悔过,也许有。 “小哥哥,来。祖母买了八宝坊的绿豆糕,咱们去吃吧。”这小姑娘一点也不怕生,上来便拉住了叶黛暮的手,转过头想去叫谢璇,却突然地傻了。叶黛暮感到异样,低下头去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叶黛暮忍俊不禁,捂住嘴偷笑。这姑娘真是太实诚了。谢璇忍住,忍住,这是考验啊。那边上一刻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现在就和门前的石柱一样僵硬了。叶黛暮相信在谢璇不算太短的人生里,这绝对是第一个令他想吐血的称呼。 想到这里,叶黛暮笑眯眯地护住小姑娘,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姑娘,干得好。“我们进去吧。”为了防止谢璇爆发,也为了未来花骨朵着想,叶黛暮赶紧转移话题。虽然怼谢璇是件有趣的事情,但是变成血溅当场的事件那就不太好了。 常老先生屋子里的摆设基本符合叶黛暮对于书香门第的形象。摆件并不奢华,几乎都是半旧的乌木家具,却透着一股子味道,时间沉淀下来宁静的味道。院子里也没有许多稀罕的花草,只一棵银杏,几盆兰花,却叫人看得赏心悦目。常老先生的夫人坐在院子的汉席上,正在泡茶,行云流水,专注而随性。 叶黛暮不由地看愣了。那手势可真是好看。然而那种陌生的熟悉感再一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凶猛地将她所有的思绪都夺取,像狂风巨浪一般席卷而来。总觉得她曾来过这里,她曾见过这些人,她好像真的忘记了什么。一些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事情。可当她绞尽脑汁去回忆的时候,胸口涨得发痛,闷闷的,像是,像是有一种巨大到不可忍耐的悲伤堵在那里。 就像是有两个自己站在一扇巨大的门两边,她拼命地想要推开那扇门,想知道门后面是什么,但是站在门后的自己拼命地阻止。 那是什么?她刻意遗忘,却又想找回的东西。 暮暮。 “啊!”叶黛暮惊恐地跳了起来,看向谢璇。后者只是拍了拍她的肩旁,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全身的毛都惊悚地竖立起来。 谢璇吓了一跳,赶紧问道。“维桢,可有碍?” “无事。”叶黛暮虚弱地笑了一下。她被他打断了思绪,可是暗地里却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算了,该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想起来的,至于想不起来,那就不要自寻烦恼了。叶黛暮很鹌鹑地想。 “尔名维桢?”常老先生温和地问。他的夫人慈爱地递给她一盏茶,一叠点心。 叶黛暮还有些傻,将点心塞进嘴里,才想起来要回话,只好鼓着嘴点了点头。天啊,这么没礼貌的举动,一定会被以为没教养的,我的攻克之路,难度等级up~up~ 不过,这绿豆糕真是超级好吃。又甜又糯,很清新。再配上一口沏得正好的浓茶,回味甘甜,简直是绝配。叶黛暮吃下一块绿豆糕,立马什么预谋,什么脑子都忘了个精光,十分符合她人设的开心起来。“这可真是绝配。” “是吧。是吧。祖母说,这是姑姑想出来的搭配。”莞儿献宝似的地说。“这茶叶还是姑姑家送来的。可甜了吧。莞儿最喜欢了。” “闭嘴。”常思修瞪了她一眼,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常老先生教训了一通,赶回屋子里面壁思过去了。望着常思修灰溜溜走开的背影,叶黛暮不由地在心里否定,不是他。令她感到万分熟悉的人不是他。 刚刚常思修在茶肆里说,他姐姐早就死了。可是莞儿却说她姑姑最近还在送东西来。这其中的矛盾,总叫人想深究。叶黛暮决定回去问问这件事,看有没有机会。 “王国克生,维周之祯。好名字。”常老先生笑眯眯地评价。 “叶黛暮立即打起十二万精神,想着下一个话题她绝对不能再这么蠢了。不然她也不用指望自己可以用魅力征服这位老先生站在自己这边了……等等,她有那种东西吗? ”不知维桢师从何人?“常老先生果然开了个好话题。这个可以从老师联系到家世,然后平常的兴趣爱好,甚至连婚配与否都可以涉及到。 我得好好表现。叶黛暮兴奋地想。正组织语言,想着如何开口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蠢一点。活泼得有些过分的莞儿端了一大盆栗子来,蹦蹦跳跳地拉上叶黛暮,就要走。”维桢哥哥,快来。我们去烤栗子,我之前还埋了芋头呢,现在快好了,你陪我去掏嘛。“ ”抱歉,这孩子的母亲早逝,我和老头子又对她娇惯了些。“常老夫人笑眯眯地说,还塞了一把钳子给她,用来掏炭火里的芋头。 叶黛暮目瞪口呆,这已经不能叫娇惯了吧。然而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去了。毕竟征服莞儿也是打开突破口的好办法嘛。叶黛暮很是乐观地想。绝不承认是芋头的香味引诱了她。 烤栗子,烤芋头,烤玉米和烤红薯,简直是犯罪,怎么能忍得下来?一想到那带着焦黄,口感软糯的芋头,口水就在口腔里蔓延开了。烤红薯更赞,特别是烧焦的那个部分,脆脆的,好吃得叫人连皮也想吞下去。等等,这个时代有烤红薯吗?好像没有……感觉心好累。 不过,还有烤栗子呀!烤得啪啪作响,趁热剥开,手指的灼热程度与舌尖的甜度是成正比的。烤栗子简直是人间天堂!叶黛暮思维散发了一大圈,又高兴起来了。脸上的表情简直像个小剧场。还是个孩子呢。在座的众人无一不这么想。 结果,剥着烤好的栗子,美滋滋地等吃的叶黛暮突然想到,她好像又错过了常老先生的问话。 美色误人……美食也一样啊! 第陆拾陆章 我看不懂这些刺客的脑子 叶黛暮欲哭无泪地将半盆烤栗子吃掉了。她是诚心诚意想要请老先生出山帮她的。但是目前看来,毫无进展。还能不能好好走征服人心然后征服天下的打脸爽文路线了。这要是本女强小说,作者的脑子一定是秀逗了。 叶黛暮内心在嘤嘤嘤,嘴巴却半点不停。吃了芋头吃栗子,吃了栗子吃苹果……一直吃到太阳彻底消失在天边。 常老夫人担忧地问。“孩子,你还好吗?”这比流民过境还要可怕。这孩子的胃是怎么长的?一旁的青盏见怪不怪,陛下这么暴饮暴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卢大人不在,就是用链子锁着也阻止不了的。 “我无事。”叶黛暮还一点自觉也没有,看了看天色,欢快地带着一点小羞涩问道。“老夫人,是不是该用晚膳啦?” 常老夫人愣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笑着回应。“确是该用晚膳了。维桢若不嫌弃就在寒舍用吧。”常老先生早就乐呵呵地逗弄起莞儿来了,在他看来,叶黛暮也不过是和莞儿一般大的小孩子罢了。谢璇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饮茶。 正在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带着奇异的规律。“咚,咚咚,咚,咚咚咚……”叶黛暮不由地觉得像是现代的摩斯密码,用声音在传递什么讯息。至于是什么讯息,她当然不知道啦。在现代她是典型的文科女,这种类似数学的东西,绝对在她的黑名单上面。 谢璇听罢,变了脸色。莞儿跑去开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回来说。“祖父,无人呀。一定是莺莺又来捣乱了。她就爱捣乱。” “人家莺莺是大姑娘了,还不是你这个小调皮硬要拉人家去玩的。”常老先生是个好祖父,他慈爱地摸了摸莞儿的头,正要继续说,被谢璇打断了。 “常老先生,请您先带着她们进去吧。若是家中还有仆从也一并安置好。”谢璇一边说这话,一边缓缓地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时人多爱佩剑,哪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了显示自己,也喜欢在腰间挂上一柄宝剑。可是这一柄不同,分明是嗜血的煞器,令人血都要冷透了。 “幼安哥哥,这是做什么?”莞儿天真烂漫地抬起头,嬉笑地问道。她还没意识发生了什么,常老先生却严肃地抓住她的手,郑重地向谢璇行一个大礼,迅速地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维桢,进去。”谢璇看也没看不肯走开的叶黛暮,神情肃穆地望着屋檐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男人。 叶黛暮想帮他,可是,也明白自己在此不过是个拖累。青盏拉住她进了屋子,常老先生的儿子常思修连同仆从一起,立即用柜子将门窗堵上。屋子里一片漆黑。家中的女仆点了几盏油灯,橘黄色的灯火将屋子照亮。 “公子,别担心了。谢公子身手如此厉害,必定会无事的。”青盏见叶黛暮紧张得攥紧了衣角,轻声安慰道。 可不是嘛。谢璇他可是连皇宫都来去自如的人,只是几个刺客能奈何得了他。连姜瑛都放心将她交给他。他一定会没事的。虽然如此宽慰自己,可是叶黛暮仍然忐忑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 门外不如屋内预想的那般以一对多。因为姜瑛敢把一国之主交予谢璇,绝不只因为他有一身好武艺。而是他有一打常人难以想象的底牌。 “哟,这不是青云榜上的万年老二秦舞阳嘛。老二,怎么有空来这?”湛兮道人一手拂尘,衣决飘飘,很是仙风道骨的模样,除却他那吊儿郎当的问话。 黑衣人中爆出几声闷笑。带头的黑衣刺客忍不住眼角抽搐,他忍了又忍,才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湛兮道长,还请不要多管闲事。“ “这话说的对。老道向来不多管闲事。可是你也得睁大眼睛看看,这站在这地方的人是谁?那是外事吗?那是老道的师侄!“湛兮道人话未说完,便脚微用力,向那为首的黑衣刺客飞了过去,柔软的拂尘在夕阳微红的光芒中反射出异样的色泽。 ”上。“黑衣刺客匆忙闪过攻击,下了指示。他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就因为这任务里多了一个谢璇,生生将一个等级六的小任务提到了超等级的大工程。他一向也是独来独往,毕竟人越多,被发现的可能越大。 暗杀,暗杀,便是要暗中杀害,乘人不备。这般阵仗,就是做成了,也不会被青云榜认可。但是他还是来了,因为不得不来。不管成与不成,他的人情也算是还完了。 “啊!”不过一个落地的功夫,好几个刺客便捂着胸口,吐血倒地;还有几个被铁丝捆住了脚,顿时动弹不得。之前在北山居跟湛兮道人打过招呼的三兄弟各自抽出武器,绞杀落入他们陷阱的刺客。这三人正是江湖有名的雾峰三兄弟,老大使斧子,老二用毒,老三布阵,三人合力,曾诛杀在雾峰土匪山寨百十人。 本来刺客人数众多,即使湛兮道人牵住了为首的秦舞阳,三兄弟也抵挡不住剩下的。但是谢璇还站在院子里。被遗漏的刺客们如飞虫般向他扑去。哪知道,谢璇轻抬剑,杳若清风,偏如雨丝,追形逐影,光若仿佛。不过一呼吸间,便叫几人落入黄泉乡,连一刀也未用出。 此等剑法神乎其技,叫这些惯以命相博的刺客都有些畏首畏脚。一个角落里的刺客高声地揭穿道。“糟了,此乃碧血剑醉秋风之子花面玉郎君!” 躲在屋子里,拼命伸长了耳朵去听外面动静的叶黛暮一头雾水。这什么跟什么呀?难道刺客打架前还要声色俱佳地唱作一番?搞得跟唱戏一般。看起来,谢璇似乎在江湖上有个传说啊。正在此时,她突感凉意,双目瞪大。 有杀气! 第陆拾柒章 死还是不死,这是个问题 微黄的灯火霎那熄灭。 刺耳的尖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顿起。 叶黛暮顺着自己的直觉向右一滚,躲过了一枚暗标。该死,屋子里有敌人。姜瑛教她的那些真是派上了用场,起码不叫她等到自己脑花四溅的时候才发觉敌人的存在。 该死的。这一屋子的老弱病残,对方还如此谨慎,看来非等闲之辈。好吧,其实叶黛暮想的是,这家伙必定是弱爆了。否则怎么会选择这样的方法?还要用黑暗来遮掩自己。不管这是不是事实,她都要让自己相信这一点,因为只有这样,她镇定得下来啊。深呼吸。屏气。 不能拔剑,在这昏暗的屋子里,重鹰必然如同一盏明灯。还有,她看不见了。该死的夜盲症。如何,如何才能判断对方在哪里?想想。声音太嘈杂了,判断不了。哎,如果幼安在就好了,像他这般的必然能听音辨位。 暗镖!叶黛暮灵光一现。她一边抽出重鹰,一边大喊。“都安静。我找到刺客了,看剑!” 在一片急促的呼吸中,唯一的一个不变的呼吸。就是那里!一定要一击必中啊。叶黛暮脚尖一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狠狠地刺去。 该死,落空了。他与叶黛暮近距离接触,竟还有余力割破她的衣袍。等叶黛暮反应过来,那刺客宛如一条游鱼,滑不溜秋地从剑下逃走了。黑暗又重新将这嗜血的狂徒隐藏起来。 叶黛暮捂住被割伤的腹部,黑暗中她看不见伤口,但是手指上分明感触到了滚烫的液体,剧痛席卷而来。这个家伙恶趣味真强。看来这不止是个胆小鬼,还是个变态。刚刚那一击,他明明游刃有余,这一刀别说只是割在她的腹部,就是割在她的脖子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恐怕这家伙还在享受她临死的挣扎、哀嚎和绝望。但是她偏不。凭什么! 叶黛暮打定主意,一定要给这个该死的家伙好看。她硬抗着疼痛,一声不吭。剑已出鞘,自己也已经暴露。但是一定还有什么办法的。快想啊。 “公子!公子!”青盏紧张得连音都破了,一下子就打破了叶黛暮紧张兮兮的情绪。她站在油灯旁边,幸好那刺客没有在吹熄灯火的同时给她一下。 “刺客,死了没?”这个害怕得连声音都在抖的人肯定是常思修。这傻儿子站在门边是干什么,现在那里满是柜子椅子什么的,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 “闭嘴。”这个镇定的声音必然是常老先生。他竟然没有变过位置,仍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怎么常老先生的儿子和他一点也不像?叶黛暮想着,自嘲地笑了。这算什么?她不是也一点都不像母亲,也不像那个父亲嘛。唔……现在好像不是东想西想的时候。 叶黛暮试图将急促的呼吸放缓。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心脏剧烈地跳动跟玩命似的,跳得她肋骨都疼了。嗯,没错,她现在是在玩命啊!到底要怎么办啊?为什么她不是武景帝啊,刚刚那一次就够对方死个十七八遍!冷静,冷静,都想了些什么玩意。 这时候,门外传来谢璇的声音。”维桢,开门。“ ”救命啊,救命啊!“该死,那个笨蛋常思修。这不是要激怒那刺客了嘛。敢情要的不是他的命,所以无所谓是吧。不过,下一刻他的声音像是被人剪断一般戛然而止。 因为灯亮了。 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刺客手持一柄匕首,站在油灯旁边。让所有人都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正是因为他的匕首架在莞儿的脖子上。叶黛暮这下总算知道这个变态为什么没有划了她的脖子,因为这家伙比莞儿还矮啊。整个侏儒啊。青盏竟与她们就一步之隔,现下一脸的惨白,不见丝毫血色。 叶黛暮捂着伤口还有心情调笑。”好汉,你可找错脖子了。我想,你的刺杀名单上不过就我一个吧。放了这手不能提的孩子。我的命给你如何?“ 青盏惨白的脸立即转成了紫青色。 叶黛暮当然不会说舍己为人这么高尚。她要是这么傻,当年玉真郡主要淹死那倒霉鬼的时候,她就该跳出去据理力争,然后一起死了;或者是在发现自己令那么多刺客无辜惨死的时候,为了减少杀戮就自尽了。想也知道这么圣母不符合她这贪生怕死的人设。 但是要叫她眼睁睁地看一个孩子死,她做不到。莞儿是个好孩子,她可爱单纯,天真烂漫,而且她有爱她的家人。如果没有自己,这孩子应该会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虽说不上一定幸福,起码不会夭折在此。她无法这么残忍。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的眼睛,眸含水波,亮若晨曦,像极了她这辈子的母亲。 那种无能为力的苍白,再一次将她的思绪覆盖。但是这一次不同,她可以做什么,做什么来保护这孩子。 ”你看如何?我这脑袋,不说万金,千金还是有的是人要的。来交换吧。“叶黛暮看似轻松,其实握着重鹰的手早就满是冷汗了。 刺客似乎迟疑了,手指微晃,叫叶黛暮等人好一阵心惊胆战。 此时,外面谢璇也意识到不对劲,用力地冲撞起了大门。”维桢,维桢,发生了何事?“ 叶黛暮吞咽唾液,尽量放慢自己的脚步。“来吧。放开她。你可以把匕首放到我脖子上。这样你可以挟持我出了这门,再杀了我。这样既可以得到佣金,又可以保命。对你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吧。” 三步,两步,还有一步。 门终于在巨大的冲击下,四分五裂开来,门后那一堆如同小山一般的重物竟一同飞了出去。若不是叶黛暮已经紧张到停止呼吸了,一定会惊叹这电影特技般的画面。 而在谢璇这里,他看到的便是叶黛暮站在刺客前,还将自己的脖子伸到那利器之下的,愚蠢到可笑的画面。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暮暮!” 第陆拾捌章 愿时光温柔以待 叶黛暮早就计划好了,她是靠过去打算交换莞儿没错啊。但是要不要送死,可就不是那侏儒说了算的。何况她手里的剑可还没扔呢。本来想着如果对方反应激烈,她就扔剑以示清白。虽然她确实不安好心。她和后面的青盏早就通了气,虽然对方并不赞同她的计划,但是架不住她任性啊。 青盏的身家性命都压在叶黛暮身上了,就是要她去死,也不会叫叶黛暮去的。看到陛下那冒险的举动,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计划。但是风险太大了,若是一着不慎,令陛下丧命该如何是好?她的父兄就再无回来的日子了。她抱着坛子的手抖得厉害,但是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干。 幸好谢璇在门外的动静够大,将青盏的不正常完全掩饰过去了。正在叶黛暮与莞儿交接,青盏对着那矮个子举起坛子的时候,门被打开了。这还没什么,关键是谢璇喊出来的话! “暮暮!” 叶黛暮立时分了神。这是只有在梦中才能再被呼喊的名字。她不顾一切,愚蠢地回过头去,惊讶地发现,那是谢璇。梦中的那个人是你吗? 但是这是最不可取的,最糟糕的举动。她的分心,只来得及将莞儿推出危险,而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终于如愿以偿地刺入她的胸膛。 “啪!”青盏将坛子狠狠砸在那刺客头上,上等的陈醋溅了一地,酸味在一瞬间占据了所有人的感官。可是来不及了。青盏踩过刺客倒下的身体,惊恐地抱住绵软的叶黛暮的身体。“陛下!” 而叶黛暮呢,仍然痴痴地望着谢璇的方向,模糊的视线什么也看不清,只有,只有那一双不似往昔淡漠,红得发狂的双眸。名字,那个名字,我的名字…… “暮暮,就叫她暮暮吧。”在她新生的初始,迎接她的是一个温热的怀抱和柔软而稚嫩的童声。她张开嘴嚎啕大哭,不是因为喜悦,而是痛苦和绝望。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绝不是死亡,而是黄泉之前无奈何。没有饮下奈何桥前的孟婆汤,本该忘却了一切的,却在重获新生的那一刻仍牢牢记得自己的绝望,比这世上所有的存在更加令人悲哀。 被赋予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家人,可是她还沉浸在绝无可能再来的过去。她拒绝活着,她拒绝那些温暖的抚摸,和疼爱的呼唤。那些温柔的爱意,都在她愚蠢的固执的坚持下,消逝了。 她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她以为等她再次遇见,她不会胆怯。然而最先迎来的不是她自己的死亡,而是那些爱她的人,一个接一个,在她终于察觉到的时候,从她紧握的双手中。 从此那个代表了对她来到这世上欣喜若狂的充满爱意的名字,被尘土埋葬了。 已经整整十年,无人再提起这个名字。叶黛暮禁不住热泪盈眶,那是我的名字。是我! “暮暮,暮暮,你怎么样了?”谢璇一把将她从青盏那里抢过来,轻柔地抱着她的双手竟在微微颤抖。一双握剑可斩千人也不会脱力的手,此刻竟然止不住地绵软。他在害怕。 这个举世无双的,放荡不羁的浪子,竟然也有感到害怕的一天。追到门口的湛兮道人惊讶到差点掉了手中的拂尘,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快让我看看。” 谢璇这才想起,赶紧将叶黛暮平放在自己怀里,急迫地对湛兮道人说。“师叔,快,救救她。” “还好,未到致命处。”说着,湛兮道人掏出金创药,转过头对青盏说。“去烧水,要绷带,还有煮点红糖水。哦,要是有人参就也拿来。” 回过来一看,那平时总是镇静的师侄,慌乱得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忍不住吼道。“慌什么?你师叔在,还会让她有事。当年你血都冷了,师叔还不是把你救回来了。快快快,放床上去,拿个暖炉,这大冷天的,要是她冻住了,你只能找那秃驴喊魂了。” 等治疗结束了,一切归于平静。谢璇才抹了一把冷汗,对湛兮道人反驳道。“救我的是师父,师叔你才是负责喊魂的那个。“ “我说这关系也太乱了,又是佛教弟子,又是道教子弟。你这是脚踏两条船啊。”湛兮道人对着墙面磕了磕自己的烟斗,好一段时间没抽,烟瘾都犯了。“有烟草没有,我的袋子刚刚掉了。可惜我那玉溪的好烟草。” “没有。”谢璇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手。”何况我本来就只拜了一个师父,你这师叔是我娘捡回来的,不然,谁管你。“ “嘿,你小子!你要不是我师侄……“湛兮道人气呼呼地蹲在台阶上生气。 叶黛暮又梦见那少年了。梦中她坐在他的肩膀上满院子嬉戏,笑闹声洒了一院子。她伸手去摘头顶的石榴,摘不到,低头看那少年。 那少年有一双与叶黛暮相似的杏眼,眼角一粒泪痣,乌发如金曜石,流动着奇异的光芒,英姿勃发,闪耀得叫人移不开眼,却又像冬日的暖阳,令人感到温暖。 她胸口闷热,像有什么鼓胀起来似的,是一个词,像坠落的流星一般势不可挡,冲上她的舌尖。 “谢公子,陛下醒了。”青盏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一见到谢璇便激动地喊出声来。 谢璇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冲进屋去。叶黛暮果然已经清醒了,虚弱地靠在那里,嘴唇苍白,双眼迷茫。莞儿递给她一杯红糖水。“姐姐,你喝点水吧。” “恩。”叶黛暮呆呆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温度刚好,甜滋滋的。然而她的心头却不住地发凉。在狂喜之后,是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恐惧。那个梦中人,是个红色披风的少年,不是谢璇。绝不是他。可是那个名字?他是如何得知这名字的?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 但是不变的是,她的心仍然剧烈的疼痛着,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回忆。她那被自己尘封的记忆,打开了一个缺口。 风狂躁地呼啸着,在刺耳的尖叫声中,马车在山路上翻了。母亲在开始的时候被抛出了车厢,而她在翻滚的车厢里怎么也逃不出去,头破血流。当时她想的是,终于结束了。这一生本就不该有的,死亡才是所有痛苦和烦恼的安息之所。 血将她所见一切都染就成昏暗的红色。 马车在翻滚中即将滑下悬崖,她想她是真的要死了。 但是在帘子飞扬起来的瞬间,她看见的是那张总是在笑的脸全是伤口。满是血,他却还在笑。 “暮暮。” “活下去。” 他死了。 第陆拾玖章 花似梦 他死了。 他为她死了。 叶黛暮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哥哥……哥哥,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呢?如果死的人是她就好了。那么后来母亲也不会死了。她为什么这么愚蠢,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什么、为什么要推开他。哥哥,哥哥……哥哥,求你别死,别离开,别离开暮暮。你离开了,暮暮,暮暮和娘该怎么办呢? 她哭得一塌糊涂,像多年前的那一天。她跌坐在尘土之中,却终于感受到了天堂。她的肉体在三年前出生,她的灵魂却在那一刻重生了。她曾经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现在,她是母亲的女儿,她是哥哥的妹妹,她是暮暮。 “暮暮。”一双温柔的手拭去她满面的泪痕。“别哭了。我在这里。” 拥抱,为什么会是这样温暖的呢?她靠在那胸膛,哭得几近要断气,把她所有的痛苦和悲哀都哭了出来。她不是想不起来,她只是真的不愿想起。她是这样的愚蠢。 哥哥…… 对不起,哥哥。 “不是你的错。”谢璇拧了一把热毛巾,轻轻地擦拭她的脸,一点一点像是擦拭着什么珍宝。“都不是你的错。别哭了,暮暮,我在这里呢。” “不,是我的错。是我,是我……”叶黛暮抱着他,泪水却依然停不下来。她止不住内心的哀痛。她已经,她已经忍了太久,太久了。 “当然不是你的错。”常老先生突然插入一句,他坐在旁边很久了,一直沉默着。他脸上的表情那么凝重,严肃得叫人畏惧。“莞儿,快给恩人磕头。” 莞儿二话不说,放下脸盆,就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恩人在上,受莞儿一拜。“ “快起,快起来。莞儿,起来。”叶黛暮这才断了哭声,虚弱地说。“不要这样。莞儿。你是受了我的拖累。不用放在心上。” “不。您救了莞儿的命,就是莞儿的恩人。”莞儿抬着闪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那双眼睛,为什么会如此地熟悉?但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母亲,母亲不是姓李吗?她记得,她记得母亲的名字——李汝爱,那是个甜美到连呼唤都叫人倾倒的名字,却刻在了一块冰冷的石碑上。 门外不知为什么传来嘈杂的响声,有马,有人。一个人推开了门,众人顺声望去。竟然是语嫣。“陛下,如何了?卢大人派妾来看看。”语嫣会些医术,所以卢淑慎一听到叶黛暮受伤就赶不忙地把她偷送出来了。护送的人是姜瑛。 “陛下的伤口处理得很好。这药确实难得。陛下,还是回去养伤吧。宫外也实在太危险了。”语嫣急切地说。卢大人在宫中已经慌得不行了,走路的时候差点摔倒了。 叶黛暮想想,她留在这里,也会给常老先生一家人带来麻烦。“好吧。我们现在就回去吧。幼安帮我一把。”现在也不是问幼安的这件事的时候。日后在说吧。 进屋子的时候,是谢璇抱她进来的,那时候,她还没有清醒。现在她清醒的被他抱出去,被他温柔的气息包围着,脸像烧起来一般火热。她不敢抬头,但是闭上眼,光是听到他的呼吸声,便叫她羞涩难挡。还是睁开眼睛吧。可是。可是就这一眼,叫她所有的小心思都飞走了。 这屋子的书房里,挂着一副画像。 信女拈花,坐在银杏树下。她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她望着那孩子酣睡的脸颊,笑得如同春花般灿烂。那怀里的孩子,眼角有一颗泪痣。哥哥……那画像里的女人是母亲,那是母亲。叶黛暮挣扎着,拼命地伸出手去够。 谢璇没有放下她,而是顺着她,走了过去。 “这是我娘,这是我娘……”叶黛暮发疯了似的喊。 莞儿傻傻地站在那里,喃喃道。“姑姑……这是莞儿的姑姑。那维桢就是莞儿的姐姐了。” 常老先生以一种沉痛的表情站在那里。他在听见青盏喊她陛下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了她的身份。谢璇面不改色,他从一开始便知道了。他是这上京的世家子弟,这样辛秘的事情也逃不过世家的耳目。 名满天下的太学院教习常安宇入赘他的老师家中,娶其女李氏为妻,育有一双儿女。其中女儿随母姓,欲在将来选婿入赘,以传续李家血脉。儿子随父姓,为常家传宗接代。 其女李汝爱亭亭玉立,长至豆蔻,于夜市与乔装的皇七子叶庭溪一见钟情,弃父母,背法典,与其私奔。后皇七子叶庭溪被封为长平成王,无封地无实权,就此退出皇位角逐。两人相恋,同年长子叶常青出生。十六年后,又得一女,名黛暮,盛宠,爱之若珍宝。可惜此女天性木讷,长至三岁,不会言语,不会行走,甚至于不哭不笑,宛如木像,全无人气。 叶常青,字元卿,天纵奇才,总角便会作诗写赋,骑马射箭。面容姣好,游街走马,妇女以花果赞之,几致街停。天佑五十五年,时方十二觐见诚敏帝,竟得其嘉许,此子大有可为。众人皆赞,弱冠之时便是他名满天下之刻。上京世族无不以与之相交为幸。叹天妒英才,未及弱冠,便英年早逝。何其悲哉。 发红的双目,哀痛与绝望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不想去想。她快要被这无情的命运给逼疯了。她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自己曾得到过什么。而正是因为她曾得到过,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她才会对这样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如此痛恨。 她宁愿什么也不记得的出生,她宁愿她现在什么也没有想起来,她宁愿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起码此刻,也许她不会如此懊悔。比起命运,她更痛恨自己。 泪水涌出她肿胀得发痛的双眼,再一次地拼命地流淌起来。 她终于从那孩童的梦中,从她自己编织的谎言里,从温柔的虚假中,清醒过来了。 第柒拾章 正是秋浓初冬时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谢璇大概绝不会采取如此的方式。哪怕是绕过这常老先生,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达成目的,他也会选另一条路。在他看到叶黛暮那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便已经后悔了。 “乖,别哭了。”谢璇手足无措地用手绢擦拭她的眼泪。她的眼睛已经肿得看不清东西了,红通通的,叫人可怜。谢璇抱着她,声音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婴孩一般。“乖哦,不哭了。我们以后去吃好吃的,有山珍、海味、美酒和好茶,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都去尝尝,好吗?别哭了。” 叶黛暮搂着他的脖子,像是被纵容极了的孩子,不停地摇头,仍旧哭着,不肯停歇,仿佛要将她这一生没流过的眼泪全都流完。最后哭累了,趴在谢璇的肩膀上,抽泣着睡着了。谢璇这才松了口气,将她抱进马车里。 常老先生急切地跟了出来,晃悠悠的叫人担忧。“幼安,幼安。” “常老先生还有何指教?”谢璇的脸一半藏在黑暗里,一半被灰暗的月色映照得更加黯淡了。他的语气与白日里完全不同,若是白日如那清风拂面,然而现在,这声音如同黄昏之时血红色的夕阳,诡异阴冷得叫人毛骨悚然。 常老先生愣住了。幸得他经历了许多,这半百的年纪并非是虚度的。他站在那里,直视谢璇的眼睛,问道。“你究竟有何意图?” 谢璇听了,轻笑。“有何意图?此话问得可笑。”说罢,登上马车,便驱车离去。 常老先生静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莞儿拉起他的手,怯生生地问。“祖父,天冷了,咱们进去吧。” “好。”常老先生点了点头,牵起莞儿的手走进门。而有一肚子疑问的莞儿分明听见向来没有烦恼的祖父深深地叹了口气。 秋,沿街的树叶早已落得差不多了,只留光秃秃的深褐色树枝,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点缀在枝头凄凉地叫着。夜已深,一轮皎月正挂天中,光芒却惨淡得叫窗前人不由陷入沉默。 “谢公子,你该回去了。”卢淑慎替陛下擦了擦汗,出了寝殿看到那个男人还逗留在宫中,皱着眉头说道。 无诏进宫,还在宫中逗留,若是论罪,够三品大员都革成白丁了。这男人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维桢,睡熟了吗?” “陛下还未睡安稳,但是公子不必担心,妾等会好生照料陛下的。”卢淑慎说到这里已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轰他出去。陛下出去时还是兴高采烈的样子,回来时不仅受了重伤,还双眼都哭肿了。卢淑慎觉得自己没有拿笤帚把这个负责保护陛下的男人扫地出门,已经是她很有涵养的结果了。 “她没忘记。她哥哥叶元卿的死。”谢璇只这一句话,连语调都没变过,却叫卢淑慎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陛下……陛下,还记得吗?”卢淑慎当然知道这件古事,虽已过去十三年,但是她还是记忆犹新。她在家中的时候,也是千娇万宠的千金小姐,跟着嫡姐去郊外嬉戏。在那片无际的绿丛之上,那个爽朗笑着的少年披着猩红的披风,骑着黑色的神驹,犹如一道闪电,穿过她的身边。在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人罢了。 白讯传来,大雨滂沱,凉意侵袭。不过一夜,满京的梅花尽谢了。 “霁曦,煮一壶安神汤。”卢淑慎想了想,再加了一句。“煮两壶吧。” 今夜又是不眠夜。 风吹得窗外的枯枝劈啪作响。叶黛暮睁开眼睛。还没有天亮吗?感觉已经过了一个世纪。其实困得要命,头重得一塌糊涂,像有一头山羊在撞她的脑袋。可是她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在完全的黑暗中,那幅画像似乎动起来了。那些被她遗忘的过去,渐渐浮现出来了。 仲夏之夜,娘坐在葡萄藤下,摇着一把团扇,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她坐在汉席上,肉嘟嘟的一团,木讷地瞪着哥哥。哥哥拿着一个木雕的小兔子逗弄她。“暮暮,看呀小兔子。喜欢吗?哥哥给你雕的哦。和暮暮一样可爱的小兔子……” 那天哥哥逗了自己一晚上,可是自己却一声不吭,动也不动一下。 此刻想起,却懊悔到肠子都青了。那只兔子……说起来哥哥曾给她做过好多兔子的玩具。全都去哪了?若是能回一次长平成王府就好了,当初被徐婉清暗中欺侮,她不得不搬出自己的房间。也不知,是否已被那些势利眼的下人们毁得一干二净了。想回去看看。 那个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了的小院子,此刻也渐渐地温暖起来了。叶黛暮慢慢地坐起来,一头乌丝滑落肩头,在黑暗中竟流淌着月色朦胧的光芒。 想回去。 “陛下,醒了吗?”谢璇浅笑着,从梁上飞下来,坐上床边的凳子,一把摸上叶黛暮的额头。“不烧了。饿了吗?你晚饭还没吃呢。想吃什么吗?” “想吃粥。”叶黛暮亲昵地靠在他手心蹭了蹭。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名字,想知道他究竟在她的过去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也想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是她现在不想问了。何必要事事追根究底呢?只要他,只要此刻他对她心怀善意,那便足够了。“想要吃虾饺、鱼羹,蟹黄炒年糕……”叶黛暮掰着手指念起来,说着说着,口水哗哗地流啊。等那些热气腾腾的食物摆在精致的碗碟里,逐一呈现在她的面前之后,烦恼和忧愁暂时地被抛之脑后了。 卢淑慎早就吩咐霁曦煮的安神汤此刻派上了用处。叶黛暮捧着茶杯,惬意地靠在软枕上,小口啄着。饮了一杯,头痛果然好多了。她慢慢地躺了回去。 谢璇替她捻了捻被角,柔声说。“睡吧。明天起来就好了。” 叶黛暮闭着眼睛,却准确无误地抓住他的手。 “幼安,你会陪着我吗?” “会的。你睡吧。我会在这里的。” ;第柒拾壹章 躲不开的高数 叶黛暮哭了一夜,第二日醒来时,不仅眼皮肿的厉害,嗓子也哭哑了。最叫她难为情的是,她竟然抓着谢璇的手,一夜都没放开,害得他坐在床边上撑着睡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那俩大黑眼圈,她还以为有刺客,吓得直拔剑。 “是我。”谢璇有气无力地说,一边打了个哈欠。 “陛下需要洗漱更衣,还请谢公子回避。”卢淑慎也是精神不济的样子,她强撑着肃穆的表情,毫不留情地把这个男人轰了出去。她忍了一夜,着实是忍无可忍了,若不是陛下不肯松手,她就是拿刀的心都有了。 谢璇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卢淑慎气得面色发青,这家伙将这长生殿当什么了,想来即来,想走就走,丝毫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可是陛下呢,还那样天真的样子,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像个孩子。这种浪徒,要是再来接近陛下,她就拿热茶泼也不肯。 不过,卢淑慎的这个决心不到半天便被打破了。因为叶黛暮与谢璋制定下的计划里,谢璇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还是最至关重要的那部分。汴州大旱,流民肆起,虽有兵乱,但是不可不救。起兵叛乱者皆是强者,所以他们才攻得下这县衙,打得开粮仓。然而这些粮食不过杯水车薪,能救活的人并不多,而老弱妇残绝不在其中。 生物淘汰法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怜悯和人性这种东西只有在肚子吃饱的时代才会出现。叶黛暮深知这道理。更何况,这次叛乱中还有各方势力插手,必然不是一次单纯的农民起义。额……作为她来说应该叫谋逆,但是她老是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要想将普通百姓与幕后凶手区分开来,必须先安抚百姓。怎么安抚?简单,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跟谁干。叶黛暮与谢璋谋划,以黄金为饵,诱民以正。黄金从这上京的世家公子里骗出一部分,剩下的就由内库补足。想到此处,叶黛暮打算晚上去内库看看,有什么好卖的。 当个皇帝也是穷啊。人家当皇帝那是酒池肉林,骄奢淫逸,她倒好,穷得要当裤子了。还是先去见老师,算算还差多少钱吧。叶黛暮推开门,殿中的卷轴堆积了一地。“这是什么?” 谢璋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来,叶黛暮还从未见过他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谢璋完全顾不上这些,对她说。“维桢,可算来了。快来一起找吧。” “前往汴州的山路昨夜坍塌,恐怕几日内难以通过。现在需要重新规划线路,计算路程和探明状况也需要费不少精力。快来一起找。“谢璋得知这个消息,一夜没睡,就想着前面的工作都白费了,头痛欲裂。可是这地图也不是哪里都找得到的,不是宫廷内部,还没有如此详尽的地图呢。他就等着宫门打开,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叶黛暮一看他嘴唇都冻紫了,赶紧催卢淑慎。“淑慎,快去搬暖炉来,还有煮一壶姜汤。老师,你怎么不捧手炉来?” “又不是姑娘,捧什么手炉。”说是这般说,谢璋却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若是在此刻身体染恙,不知会耽误多少事。更何况带病来见陛下也不好,小孩子总是更容易被传染的。 姜汤煮好,加了许多的红糖。连叶黛暮也被劝着喝了一大杯。两人出了一身汗,顿时感觉轻松不少。这才开始工作。 找到一半,叶黛暮突然想到,抬头问。“老师,你可有见到幼安?” “见过了,我已托他前往实地探明状况,若是有小径可以绕过,那便再好不过。另外,有些事情也只有他能做了。”谢璋头也不抬地回答。 “那老师,我们究竟是运粮还是运财?两者利弊已经辩了许久,可有结论?”叶黛暮拿起一卷,小心地打开。这些可都是无价之宝,有些是绝密孤本,轻易不许人得到。 “还是运财。虽在灾区购粮成本太过昂贵,但是总比引起各方势力的警惕要好得多。”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事情成功之前打草惊蛇,否则必定功亏一篑。谢璋想了想,又对叶黛暮吩咐。“绝不可令消息走漏。现如今有几人知道这计划?” “我,你,淑慎,还有谢璇,如今便这四人,连殿中其他侍女也不曾透露半句。”叶黛暮仔细回忆,她确实没有透露过计划。但是叶黛暮突然想到一点。“那么幼安去找人运送之时,计划不就透露给更多人了吗?那会不会有危险?” “这无碍,我已与幼安商量好了,以押镖为由押送第一批救济金,这个理由也只能用一次。否则会漏底。”谢璋终于找到了一条合适的路线,这时桌子上他计算用的草稿都堆得比叶黛暮腰高了。 叶黛暮累得满头大汗,瘫在席子上,连水都是卢淑慎喂的。靠,又找到上辈子高三做数学题的感觉了。手都抖了,幸好回去可以让青盏帮忙揉揉,统治阶级就是这点好处。不过,等叶黛暮休息了一刻钟,谢璋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重新铺好了桌子,对叶黛暮说。“来吧,功课不可荒废,趁着此刻有些闲暇,我与你讲些朝堂上的事吧。” “哦。”叶黛暮不太开心地应声。怎么还要上课呀?这都快忙得脚不点地了,还要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璋立即看出了她的心思,肃穆地对她训话。“维桢,我问你,你可知朝中谁负责管理流民事物?” “应该是中书省吧。因为决策都是从中书省下达的。”叶黛暮还记得那三个胡子头发全都是雪白的老爷爷,总是笑眯眯地像三只狐狸。朝堂上六部吵成一锅粥了,他们三个还是老神在在,半步也没有挪动过,其他的大臣也不敢走到他们周围打。 “那么,谁管军队?”谢璋接着问。 “是兵部吗?”叶黛暮见谢璋摇头,皱起了眉头,仔细地想。该死,那个兵部不管军队吗?难道是刑部?不对呀,淑慎给她画的关系图上,军队明显归属兵部的。叶黛暮脑中灵光一现。“难道也是中书省?” “是的,朝中大小事宜,全都要由中书省决策,门下省拟旨,尚书省执行。即使我们要绕过朝堂做事,但是也不能瞒过中书省。” “为什么呀?”叶黛暮不解。 “谁保管了玉玺?” 第柒拾贰章 人如饮茶 “中书省!”叶黛暮想也不想就得出了答案。 “正是。若是没有玉玺,即使说是陛下您下达的旨意,也不能被承认。若是此次计划失败,不仅是流民得不到安抚,恐怕朝中早就看我们不顺眼的人,就有借口攻讦我们了。”谢璋悠悠地叹了口气。他顺手提起茶壶,煮了一壶浓茶。他一夜没睡,现在撑不住了。 叶黛暮打了个哈欠,傻傻地望着谢璋流水行云的动作。真是好看呀。淑慎每天晚上都给她上课,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连走路坐姿都要挑剔。不过,只要她撒撒娇就能被放过了。 “坐有坐像,站有站像。维桢,你的一举一动都需要注意。千里堤坝毁于蚁穴。”谢璋只是淡淡地说。叶黛暮却被唬得一下便清醒了,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坐直了身板。谢璋接着说。“陛下,可知三位阁老的喜恶?做事的原则?还有弱点?” 叶黛暮知道这是在考她之前上的课还记得多少。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组织了语言才说。“谢公,名晋安字仲远,为谢家掌权人,排行第二,兄为谢晋冀,乃是幼安之父,弟为谢晋奕,乃是大家名士。喜好大概是垂钓,听闻许多人曾见过他独自坐在洛河边钓鱼。原则……不知道,老师您也没说过这个呀。弱点要是那么容易掌握,那谢公大概坐不到这个位置吧。” “贫嘴。如果我什么都知道,你也用不到学了。”谢璋斟了一杯,放在她面前,无奈地笑了。 叶黛暮喝了一口,差点喷出去。“咳咳……老师这茶也太苦了。” “先苦后甜,现在感觉到甜味没有?”谢璋微笑着看她。 叶黛暮皱着眉头,苦着脸,硬是把茶咽了下去,含着眼泪瘪嘴。“没啊。还是好苦哦。” “维桢,人如饮茶。好好品尝吧。今日时候不早了。”叶黛暮还以为他要出宫了呢,很是兴奋地望着他。结果谢璋在她的笑脸前,残忍地宣布。“还有两位阁老的事情,你就写个小策交给我吧。” 天哪,为什么?叶黛暮欲哭无泪地点了点头。临时加作业什么的,实在是太没有人性了。回到长生殿,她还是欲绝不振,懒洋洋地趴在那里不肯动弹。不想做作业啊!想出去玩。 说曹操,曹操到。谢璇突然从梁上翻了下来。叶黛暮立刻跳了起来。“幼安,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要我带你出去玩的嘛?”谢璇反问她。 叶黛暮挠了挠头,什么时候呀。算了,不管了,想出去玩。但是当她刚想开口的时候,旁边站着的卢淑慎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嗯哼。” 糟糕……叶黛暮叹气。出不去了。晚上要是青盏值班就好了,那姑娘从来都不反驳她的意见。好吧,是她自己太任性,除了淑慎和老师,谁也压不住。可是,想出去玩,不想做作业。叶黛暮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卢淑慎的表情。看来是没戏了。 “卢大人,面色不佳,是否身体染恙?”谢璇轻飘飘地问。 而叶黛暮心里想的是,这家伙真是勇气可嘉,上一个和淑慎这么呛声的,现在腿都还没好利索呢。不过,有一线希望也是好的。 “无碍。倒是谢公子,是不是太过随意了?”卢淑慎咬牙切齿地回答。真是引狼入室,早知如此,当初她绝不会妥协。 谢璇似看出她内心所想,反驳道。“对于我的到来,卢大人似乎不是很欢迎啊。但是卢大人可曾想过。刺客如此猖獗,仅靠一个姜瑛,能抵抗多久呢?何况仲常也不能日日守在这长生殿外。据我所知,今日值守之人可是徐家嫡长子徐景茗,徐家与陛下积恶已久。而你却对陛下处于这危险里无动于衷。” 卢淑慎虽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确实提升了这长生殿的安全程度,起码自他驻守在此,再无一名刺客能进得了陛下身侧。这是连姜瑛将军都未能做到的事情。这个男人确实有能耐。现在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了,陛下此时还离不开他,起码在陛下掌握宫廷内的统治权之前离不开他。 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可以随意将陛下带出皇宫。“陛下的安危实是最要紧的。若是出了这宫,你要如何保证陛下的安全?”陛下两次出宫,都受伤了,这一次尤为严重。卢淑慎心疼极了。 “这个简单,我为陛下聘请了众多护卫。而且这一次,我们前往的常老先生家中,我也安排好可靠的人手日夜守卫。最重要的是他们人人都敬忠职守。更何况陛下现在已经处于油烹火烧之中,本就没有什么安全可言。唯有陛下自己,才能真正地保护自己。”这含沙射影的对白,叫叶黛暮一顿头痛。古人说话这么多绕绕,这是不让现代人好好穿越了。 “人选可靠?”卢淑慎在听见常老先生的名头时就已经心动了。陛下如今处于弱势,还不就因为手上无人可用嘛。如若能从常老先生那里得到一二可用之人,这密不透风的朝堂也该为陛下开一个口子了。 叶黛暮一看有戏,立刻两只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卢淑慎,哀求道。“淑慎,就让我出去吧。” “可是你一定要跟妾保证,绝对要保护好自己。”卢淑慎无奈地点了点头。 叶黛暮高兴地跳了起来,被卢淑慎一瞪眼,立即装模作样地坐回去。“嗯嗯,我保证。” “不过,这一次,陛下需要易容。”谢璇话音未弱,就看见叶黛暮两眼发光地望着自己。“为了迷惑敌人,这一次你带两个侍女出去。在宫外,我准备了擅于易容的江湖术士,将你们三人打扮得一模一样,来混淆视听。” “这倒是好主意。”卢淑慎点头,立即选了两个与陛下身形相似的小侍女。“但是除了这二人,我再派两人去服侍陛下。此次,青筠,语嫣,你们去。” 青盏的眼睛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叶黛暮安慰道。”没事啊,下次出门带你去,我们轮着来嘛。这次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无事。陛下。“青盏强颜欢笑。 见了那易容的人,叶黛暮还很是兴奋,想到自己呆会要换一张脸就乐不可支。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谢璇根本没有打算给她易容。”将这两人打扮打扮,送去预定的地方呆一会。还有我嘱咐你准备的十二人也派出去。“ 叶黛暮忍了忍,见所有人都被支走了,还没轮到她,才问。”那我呢?“ ”这计划是说给你的敌人听的,你也信?“谢璇摸了摸不高兴的小脑袋。 第柒拾叁章 古人诚会玩 ”啊!“叶黛暮赶紧压低了声音。”那殿上谁是奸细啊? “就你的侍女,十个里,有一个不是,你就该庆幸了。幸好把握关键要事之人都是可靠的。不然,你也不知道被毒死多少次了。”谢璇无奈地摇头。 “这样啊。”叶黛暮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她扯了扯谢璇的衣袖,示意他蹲下身来。“那我们真正的计划是什么?我们还去常老先生那里吗?” “虽然小心谨慎不会错,不过在这里就不用了。这是我的地,连只蚊子也不敢传消息出去。”谢璇将叶黛暮按到座位上,接着说。“去。但不是今天。你的老师,珵文早就和我商量好了,先带你再去榨点金子出来。第一批的护镖已经出发了。” “那为什么?”叶黛暮想了又想,想不通。不是出去了嘛,难道再加急一批?不是说这种掩护只能做一次嘛。 “没出上京便被劫了。”谢璇这句话一出,叶黛暮差点吓掉了魂。那可是整整三千金啊。 “是官府截下的,说是检查,实则是扣押。消息透露了。不过,金子没在里面。”谢璇当初听到计划,便否决了。原因很简单,在通往汴州的路上皆是流民与强盗,这么一大帮看着就有钱有粮的主不被劫才怪。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护镖的怎么想就怎么奇怪,官府不起疑心才怪。 叶黛暮捂脸。想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最倒霉的是,两边都是她的人手。不过,幸好金子没有被劫。“那金子在哪啊?该怎么运出去呢?” “金子就在这里。今天夜里藏在小船里运出去。珵文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动用内库的钱,因为宫内不够安全,若是有一大笔钱财消失,必然会引起世家的重视。正好今天有个机会,所以珵文就叫我带你去,看看能不能再凑点钱。”谢璇仔细地挑选衣服,虽然不会让叶黛暮易容,但是衣服还是要换件适宜的。 “今天去哪?”叶黛暮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 “游湖。”谢璇将一件衣服递给了叶黛暮。“穿吧。要帮你找侍女来穿吗?” “哦。那倒不必,衣服,我还是会穿的。”叶黛暮等谢璇出去了,才抖开衣服,瞬间无语。这衣服,还真她一个人穿不上。不是游湖吗?有必要穿的这么金光闪闪嘛。“青筠,青筠。” 直到游船开来,叶黛暮才意识到,古代人的智慧不容小觑,这简直就是泰坦尼克号啊。总共三层,长达三十米的庞然大物,装饰得宛如一个移动的宝库。鲜花、珐琅、琉璃、宝石、珍珠,应有尽有,还只是镶嵌在船的外体上。上了船,叶黛暮知道为什么谢璇要走前面了。 因为这船上,满是花枝招展的姑娘啊。穿的那叫一个暴露,不过对叶黛暮来说,基本还比不上她上辈子夏天的小热裤短衬衫。于是她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谢璇牢牢地护住她,开启了冷冻模式。就是叶黛暮第一次看到的那张脸。 “幼安,你可算是来了。横波都等急了……嗯,史姑娘你也在啊,当我没说。”被谢璇狠狠一瞪,虞泽赶紧扯了一下后面的人。站在他后面的正是白元韶。白元韶被扯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扯我干什么呀?阳黍。” “我是叫你赶快把那个谁给我弄走。”虞泽在谢璇恶狠狠的注视下,满头都是冷汗。这小心眼的家伙又要生气了。他太冤了,他不就是想寻个乐子,才把那花魁横波叫了过来嘛。谁知道叶黛暮也来了。这下好了,要是暴露了,谢璇非得给他小鞋穿不可。 “哪个谁呀?你不说清楚,谁知道?”白元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叶黛暮瞬间领悟,贱兮兮地笑了起来。“花魁好看吗?管微。” “漂亮啊,要是不够漂亮谁选她。我跟你说呀,维桢,啊!”白元韶捂着自己被砸的脚。“什么东西?灯罩!嘿,怎么都不安置好了?管事的,你给我出来!” 叶黛暮比这不开窍的家伙灵通多了,她立刻想到当初在北山居的事,笑眯眯地对谢璇说。“你说这灯罩怎么早不掉,晚不掉,偏偏掉在管微脚上啊。” “有些人嘴欠,老天看不过眼,替天行道了。”谢璇居然还一本正经地争辩。 “那无所谓。我要看花魁。”叶黛暮噌地一下穿过帘子,跑了进去。谢璇在后面拦也拦不住。虞泽捂脸,完了,最新的檀香木不能给谢璇看到了,不然非被他毁了不可。 帘子后面的世界,比外面更令人血脉喷张,嗯,连叶黛暮这样经历过大场面的人都有点把持不住了。主要是那个横波,实在是太美艳了。滑肤凝乳透晰白,乌发顺亮胜簪花,眼波流水含情脉。只这张脸便叫人浮想联翩,更何况她还有玲珑曲线。 叶黛暮表示作为平直线的代表人物,她感到深深的自卑……嗯,那也不太多。主要是她觉得这姑娘一看就很亲切呀,长得太二次元了。而且面对女生,这姑娘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依然笑靥盈盈地对她行礼,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嗲得叫人起鸡皮疙瘩。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叶黛暮都以为这是个大家闺秀呢。 “史公子真是风趣。”横波和叶黛暮聊得火热朝天。另一边的虞泽已经被谢璇用眼刀子杀死几百遍了。虞泽捂着胸口标识,他哪知道呀,正常姑娘谁这么胆大,别说是和花魁聊天,就是上这花船也要掂量一二啊。这下好了,别说檀香木,他恐怕连院子也保不住了。谢璇这都三坛子下肚了。酒鬼诚心要耍酒疯,那是拦不住的。 叶黛暮聊得太高兴,一下子就把正事忘了,还好说到了横波新打的首饰,这才想起来。“横波,你们这里平常都玩什么的?” “维桢喜欢什么呢?”横波说话柔柔的,比新长的嫩芽更多汁的感觉,让人想咬一口。 叶黛暮刚想按计划来,结果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世家公子冲了上来,对她大喊。 ”你,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第柒拾肆章 肝游戏的我伤不起 “赌。”叶黛暮立即兴奋地回答。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虽然六博戏这件事靠的绝大部分是运气,但是叶黛暮坚信幼安在手,天下我有啊。 “赌什么?”对方一听叶黛暮答话立即便怂了,但是众人都看着,特别是在横波面前,绝不能退步。 “这个嘛。”叶黛暮想了想,说。“赌酒?赌玉?赌花?”反正不要赌诗就好了。 “赌诗!”靠!叶黛暮立即就怂了,赌什么不好赌这倒霉项目。 叶黛暮立即望向谢璇求助。她这作诗的水平他是最清楚的了。韵头韵脚都押不住,作个打油诗啊。话说,打油诗对押韵要求更严。赌什么不好呀,赌这个,要是和谢璇赌,对方是必败无疑;和她赌,基本是赢面大得老天都要看不下去了。 谢璇带头起哄。“作诗,这是哪来的酸诗人?你是太学院的?上个花船都不忘本。你老师一定都对你疼爱有加吧。赌诗,赌个头啊。” 众人嘘声一片。这些纨绔子弟最恨的就是读书上课,没被教习打断过教鞭的纨绔子弟是不完整的。赌诗在这里基本上是没有市场的,都是出来玩的,提出这种扫兴的项目也是没谁了。 “那你说。赌什么?”那世家公子明显是很少入他们这个圈子,不然也不会这么没眼色。 “这样吧,就赌个俗气的。一轮一轮来,一个人提要求,另一个完成。没完成即为失败,可以向对方要求任何对方有的东西。不过,为了避免要求超过底线,由众人认评,能否执行。这样如何?”叶黛暮心里想的就是,要钱,狠狠地要钱,希望这是个肥羊。 “正好。我还怕你。我先来。”一看就是个瓜,连个小姑娘的先,他都要争。争就争呗,叶黛暮表示只要不比作诗,她干啥都不怵。那公子哥想都没想,立即说。“我要你的衣服,身上的。“ 谢璇手里的酒盏应声而碎。众人瞬间感觉到了寒气。 叶黛暮顿时觉得太简单了,欢快地说。“好啊,你等着啊。” 桌子的一角裂得那叫一个好看。众人集体一哆嗦,决定下了船就给这个笨蛋套麻袋打一顿,这么没眼力见,基本是混不下去了。 不过,叶黛暮没有在座的花花肠子,让横波给她带路,进了内屋,锁上门。她换了一件衣服,就出来,把原来那衣服扔那傻子头上。“给你,还热乎的呢。横波做的见证哦。” 还能这么干啊。在场脑子太污的男人全都忍不住捂脸。 “这一轮我输了,说吧,要什么。”那世家公子还算是爽快。 “我要你腰间的玉佩。”叶黛暮早就看上他腰间的绝世玉珏,只有半个巴掌大,却价值连城,起码也要五百金。要了这玉珏,换做的粮食够养活一村人一个月。这就是世事不公。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船上的酒池肉林花费掉的食物、钱财、人力,足够这倒霉的汴州百姓吃一顿浓稠的粥。 “给你。“他黑着脸,解了下来,扔了过来。 叶黛暮立即举起牌子。“来来来,竞拍。这可是上好的玉珏,最重要的是这个沾了好运哦。十赌九赢,逃课不怕被抓啊,来,竞拍。底价五百金“ “这也太黑了,这尹家宝玉最多六百金。再高,可不划算。”虞泽立即叫了起来。“我出六百金啊。” “看这家伙鸡贼的。我出六百五十金。”夏江浣不服气,立即出价。 众人立即哄抢起来,一口气飙到了九百金。叶黛暮兴奋地差点跳起来了。这群肥羊,简直肥得流油啊,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真想打劫他们。最后还是土大款虞泽同学拿下了这块玉珏,拿到手就挂在了自己的腰上,顺便就祈祷。”保佑这学期倒霉的姚教习点名别点到我,我那替身已经上了半个月的课了。要是不被姚教习发现,我可以安稳地逃课了。“ “什么!姚人命的课你也敢逃,胆子够大的。”众人不由地用钦佩的眼光看他。被这姚教习抓到的人,基本上就是挂尸三天才能缓过来,还要关三个月紧闭。被打是没什么啦,主要是不能出来浪,实在是叫人痛不欲生啊。 “轮到你了,说吧。”他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了叶黛暮两眼放光数金子的过程。 “那好吧。”叶黛暮皱眉,仔细想了想。有了。“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徒手将这张桌子举过头顶。” 那公子哥立即半蹲,用手试着抬了抬。这桌子至少有二十斤重,上面还有一大堆瓜果盘子。想了想,他叫人把上面的东西都清空了,然后再一使劲,还是没起来。“这不可能,一般人拿不起来。” “幼安!”叶黛暮吃着横波喂过来的甜瓜,毫不在意地唤道。 谢璇二话不说,一只手把桌子往天上那么一扔,再用手那么一接,轻轻地放回去。 “这不算。谢幼安算人吗?”公子哥这个回答,没毛病。连叶黛暮都赞同。 “如果你能扛过头顶,我就认栽。”公子哥还是不肯轻易认输。 叶黛暮早就想好,这个她们上学的是常玩。脑筋急转弯嘛。她笑眯眯地往桌子下一钻,然后做出一个举的动作。“喏,你看,举过头顶了。” 公子哥愿赌服输,又输给叶黛暮一枚玉珏,大概三百金。然后气氛就被炒热了。叶黛暮想了想,就揪着一个肥羊遨油是有点过分,还是一视同仁好了,毕竟还是群众的力量比较大。“咱们一起玩吧。轮着做庄家,庄家提要求,第一个完成要求的人可以拿报酬。没人完成就是庄家赢,所有人都给庄家东西。怎么样?” “这个好。来来来。”众人撸起袖子就要干。 “那我先当庄家呗。哦,对了,按刚才的规则,提出来的要求,庄家自己要先做得到。”叶黛暮欢快地提了第一个要求。 “拿到幼安头上的玉冠!” 比赛开始。 第柒拾伍章 开挂的少女 “靠,这个题目怎么可能完成?”众人气得直跺脚。 “等等,幼安自己不是一下子就完成了嘛。”白元韶这么一说倒是提醒谢璇了,虞泽一把捂着他的嘴。笨蛋,干嘛提醒他啊。 “还是有办法的,咱们集体上,压住他,然后取他的玉冠。”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反正众人一拥而上。其中不乏几个练家子。可是谢璇是这等凡人碰得到的,他一下子就跳上房梁。“来啊。” “有本事,你下来。”虞泽让人去取梯子。小样,覆射比不过,还比不过这种歪门邪道嘛。反正所有人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上了梁子,结果谢璇又轻轻松松地从上面跳了下来。众人被像耍猴一样耍了一刻钟,累得气喘吁吁,这才罢休。 “认输,认输。出这个题目,维桢,你好鸡贼啊。”夏江浣瘫在软枕上,很不甘心地大叫。 “等等,不是说,出题者自己要做得到嘛。维桢,你做得到吗?玉冠乃是一个男人最最最重要的东西。”虞泽激将法,虽然他觉得以谢幼安对她的宠溺程度,就是她要他的剑,他八成也肯给。这家伙护起短来,基本上是没救了。 叶黛暮很有信心地走过去,对谢璇说。“幼安,弯腰。” “不行。”结果被打脸了。 不仅叶黛暮,就是其他人也吃了一惊。叶黛暮噘嘴,拉住谢璇的袖子用软绵绵的声音直撒娇。“幼安,好幼安,给我嘛。我想要你的玉冠。幼安~” “不行。”幼安的眼角都带笑意,全然就是在逗她。众人措不及防地被塞了一口狗粮。 “幼安!”叶黛暮假装生气了。这家伙居然让自己下不来台。哼。想着,叶黛暮决定暴力破解,她踮起脚,一把搂住幼安的脖子抱着他的脑袋,就去够他头上的玉冠。这本是绝对不可能达成的事情,因为谢璇单手就能举起那二十斤的桌子,更何况叶黛暮这么一点力气。可是他偏偏就甘愿地,为她那一点娇羞,低下他的头。 他的气息都喷在了她的颈间,烫得像有铁烙在她的心上,令她忍不住颤抖起来。红晕染就她的杏颊,明明滴酒未沾,却仿佛是有酒了一般。 “拿到了。”叶黛暮抱着那玉冠,那暖玉上还留着他的体温。他的长发瞬间如同瀑布一般洒了下来,几缕调皮的拂过她的额头,冰凉的更像是金丝,却在它触碰的地方留下火烧的灼热。她尽力掩饰自己的异样,却依然被谢璇看穿。他不着痕迹地靠在她耳边,微笑着低声说。“我在这里呢。暮暮。” 声音像一股暖流叫她这冻僵的身体一个激灵。她羞红了脸,任他怎么哄,都不肯抬头。 “快点什么要求。说完下一轮,我已经想到很有趣的点子了。”虞泽催促道。 “那我要你的玉冠。剩下的人给个三十金就放过你们。”叶黛暮毫不犹豫地说。众人理所当然地嘘声一片。这姑娘肯定也要被谢璇套牢了。不过三十金而已,无人犹豫,还觉得这姑娘一看就没被谢璇带沟里去。 叶黛暮抓着那玉冠,傻傻地望着谢璇。她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得发疯。 “嗯……这样吧,从甲板到这里,找一位姑娘,头上要有一根金簪重三两三钱,上刻牡丹,以石楠为饰品,但这石楠有三颗以上。如何?这个不难吧。”谢璇一口气说了下来。 众人摩拳擦掌了半天,谢璇话音刚落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别的难找,在这游船上最不缺的就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何况今年正流行这款式,这船上必定能找到好几位呢。谢幼安,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间,就等死吧。众人奸笑,这种能正大光明欺辱谢璇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可是他们找遍了整艘船也没能找到一位符合要求的姑娘。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等他们匆忙回到房间里,却发现叶黛暮早就抱着横波不放了。横波的头上正是谢璇要求的金簪。 “靠,居然在横波头上。怎么刚刚都没看见?”这不可能吧,众人也不会全瞎呀。横波这么耀眼,肯定第一个被观察的。等等,好像是谢璇先提到的甲板啊。这家伙又给他们下套。 “维桢,你怎么发现的?”夏江浣屁颠屁颠地凑过去,求解。 “这很简单啊,谢璇一直在看我这边提的要求,东西肯定就在这屋子里。然后我就把头上的首饰全拔下来看过了,没有。一一看了她们的,刚发现横波的头上有这么一支金簪,你们就进来了。”叶黛暮还很庆幸地拍了拍胸脯说,差点就看漏了呢。 “下一个我了。我想到一个有趣的。谁能从这河里捞到这个,就赢了。”虞泽连看也没叫他们多看一眼便将东西扔了出去。 叶黛暮连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只见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扑通一声落进了湖里,湖面上的璀璨亮光被激起了层层涟漪。难度系数这么大,鬼才找得到。叶黛暮咬牙切齿地想。 白元韶漠不关心地饮了杯酒,醉醺醺地提出异议。“不是说出题的人自己要做得到吗?阳黍恐怕这扔出去,你也捡不回来了吧。” “才不会呢。”虞泽很有信心地说。“放心吧,等你们都放弃。” “哦,我知道了。是银鱼吧。阳黍,你真够狡猾的。”白元韶毫不犹豫地揭穿他的谜底。“这鱼是你们虞家驯养的,当然听你的话。不过,你怎么把它带上船的。” “好啊,你小子拆我的台。我才不说。反正我能找回来。你们是绝对没可能的,放弃吧。”虞泽大笑。 没想到谢璇却轻笑。“这可不一定。”只见他扔了那酒盏,潇洒地往下一跃,引得众人惊呼。叶黛暮吓得跑到栏杆边想抓住他的衣角。当然是抓不到的。 众人皆以为他会落入湖中,然后就见证了一场美伦美奂的奇遇。他竟飘在湖面上,散发如墨,被这群星所照亮,叫人疑惑他并非凡人。 第柒拾陆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叶黛暮满心满眼都是谢璇的身影,星光灿烂却不及他惊鸿一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唯美的景色?叫人遗忘时光,沉醉于此。 直到谢璇轻松地跳回船上,众人才回过神来。虞泽倒是不肯相信。就算谢幼安再怎么神,也不可能会这么轻易地就抓到它的。不过现实就是喜欢打脸。谢璇把手伸出去,掌心有一条一指长的鱼拼命挣扎。说是鱼不如说是一条小银蛇,在微黄的灯光下闪烁着隐隐的光芒。 “你是怎么抓到它的!”虞泽惊讶得连声音也变了。他赶紧小心地将那鱼接了回去,放进一个巴掌大的袋子里,叶黛暮看到里面溅出一些水花。 谢璇半点没有要解答他疑惑的意思,自顾自地取了横波恭敬递上的发带将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总这么披头散发的,也不像个样子。“愿赌服输,反正你输了。阳黍,我要你身上所有的东西。现在脱给我吧。” 虞泽立即捂胸,假作娇羞状。“这不好吧。谢璇你也太过分了。明知我这银鱼乃是传家之物,还要去。就算横波无碍,这儿可还有维桢呢。你居然要我现场脱给你。” “谁叫你在这里脱,你倒是想。门也没有。”谢璇面色不善地扫视他,似乎在考虑事后从哪里报复才好。 和这小心眼的谢幼安一起放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虞泽知道自己要是不付出更大的代价,这银鱼八成是保不住的。虽然他是不怎么在意这种东西,但是要是随便在打赌的时候输了,回去他爹必然是要打断他的三条腿。想到此时,立时浑身一颤。还是算了吧。出点血就出吧。“五坛梨花白。” “没门。我要与你身上所有东西等值的酒。”谢璇狮子大开口,一点也不客气。 虞泽心算一遍,顿时要气吐血。这家伙算好的吧。若是没有银鱼,他身上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顶多一壶梨花白。现在……就是十坛梨花白也不够啊。更何况,他上次被谢幼安抢走了五坛,现在也只剩下五坛了。再多,就是上黑市也买不到啊,现任的女皇那是半坛也没赏赐给谁,这总不能去御前偷吧。 虽说他们无法无天,不过有两个地方他们不敢为非作歹。一是祖宗的祠堂;二就是这宫廷。虽说家里都有个在朝堂上分量极重的老爹,但是他们可没有官职啊。要是在宫廷里做些什么,八成要被吊起来打,还要关禁闭。 “最多五坛。幼安,你可别忘了,我现在那是一点存货也没有。全被你搜刮了。你好歹给我留点。”虞泽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可惜他遇上的是铁石心肠的谢璇。 “十五坛,少一坛都不行。画个押。”谢璇抱着酒壶,惬意地饮酒。 不过,那副模样在虞泽看来简直就是黄世仁、周扒皮、张守财。“你叫我去哪弄十坛给你,还不如我脱给你呢。”虞泽假模假样地说。他知道谢璇绝对看重酒多过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银鱼。 这时候,叶黛暮悄悄地挪到他旁边,说。“恩……那个我有梨花白。可以卖给你,你要不。” “要。说吧,多少钱?”虞泽顿时松了口气。不管这姑娘卖的是真酒还是假酒,反正谢幼安那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绝对不会揭穿的。 “千金一坛。如何?”叶黛暮有点忐忑不安。她这也是临时兴起的念头,还没问过市场价呢。会不会说高了点。要是不要的话,五百金不知道行不行。然而没等她主动降价。虞泽就兴奋地跳了起来,拍板说。“我都要了。你有多少?” 看来是卖便宜了。叶黛暮懊恼,正要说要多少有多少,却见谢璇不着痕迹地对她摇头示意。叶黛暮心领神会。“也就五坛吧。再多真没有了。” “够了。剩下的再去玉烟楼找找吧。说好了,可别反悔。”虞泽立即爽快地画押。 游戏开始了下一轮。叶黛暮在这几场游戏里,协同幼安,毫不留情地把这群肥羊搜刮了个遍。这油脂实在是厚啊,光是虞泽这个土大款就贡献了将近七千金。剩下的不必多说,尽是人傻钱多的典例。几轮游戏下来,叶黛暮就攒了两万金。叶黛暮表示,以后这种局子要常开,简直是造福苍生啊。 在叶黛暮获得的赌注里最棒的还是卢子义的骑兵,当然不是给她,就是可以借她玩两天。叶黛暮差点要蹦到梁子上去,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正当她伙同谢璇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尖叫生生撕裂开满天迤逦的曲子,插入一段令人心惊的静寂。 屋子外面顿时乱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谢璇第一个反应过来,抓住一个路过的侍从问道。 “公子,不好了。船上死人了。”那侍从吓得满面苍白,声音都是抖索的。“秦大家在弹琴,突然就倒下去了。服侍的女侍已经慌了手脚。” “秦大家,说的可是‘不若凡间靡靡音,停罢一曲九霄空。’的秦玄默?这可不得了,快去叫大夫啊。“听了名字,这群纨绔里不少人骚动起来。叶黛暮还在好奇是哪个传奇人物呢。他们就你推我挤地冲去那屋子看人去了。还是谢璇镇静,他特意唤了自己的侍卫去岸上找大夫。 叶黛暮等谢璇一起走,自然迟了一步。屋子里面已经进不去了,在外面守着,听说恰巧有一名神医在场,已经施救了。现在秦大家已经恢复过来。叶黛暮来得晚,那屋子里的秦大家见不着了。不过,她倒是正巧碰到了那名妙手回春的神医。 明明像是年轻人,却是一头白发,说是白发,却很有光泽,与那些寿命将近的老人家完全不同。他的脸上带着生人莫近的傲慢,连瞟也不瞟叶黛暮一眼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倒是他的侍卫,看起来很平易近人,半张脸扣着古朴的木头面具,嘴角带笑,望向她的时候眼睛亮得惊人。 不知为什么,叶黛暮总觉得那双眼睛在说着恋眷不舍一般,停留在她的脸上。而她的心脏激烈得跳动起来,像是被击中了雷电的一瞬间,气血上涌。 这微笑,好生面熟,闪耀得叫人移不开眼,却又像冬日的暖阳,令人感到温暖,满心的温柔。 第柒拾柒章 自古多奸商 “陛下,你是否该休息了?”卢淑慎沏了一杯安神茶,试过温度,才递给了叶黛暮。 叶黛暮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茶,连茶的滋味也没尝出来。也不知道是晚上游戏玩得太嗨,还是那男人的关系,她现在精神振奋,一点也不困。算了,还是把作业写了吧,不然明天看到老师的时候,拿生命交差吗? 卢淑慎立刻唤人来给她铺纸磨墨。叶黛暮咬着笔头想,该如何下笔。评议阁老,老师还真够大胆的。不过,她都已经当女皇了,写就写呗。反正又不可能拿她问罪。说起来,这国家唯一能名正言顺地拿她问罪的人怎么最近都没出场,算算章数,也好几十章没有出来漏面了。 “淑慎,皇太后那边最近有什么异动吗?”叶黛暮抬头问。 “皇太后近来恐是身体不适。”卢淑慎立即回答。这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皇太后那太极殿,哪怕驻守的全是皇太后的人也没能阻止消息外漏。卢淑慎在这宫廷里的沉淀,也并非一个粗暴的皇太后就能全然推翻的。 “不会吧。上次就是偶感风寒,她都那么折腾我了。这一次是不是病得起不来了。”叶黛暮兴高采烈地说。这老妖婆在世上一天,她就一天睡不踏实。谁知道这疯子又会想出什么倒霉主意来? “陛下!”卢淑慎立即眉头一锁,怒视她。 叶黛暮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乖乖地收了表情,换一个冷漠的表情,才说。“是这样。我们是不是该给皇太后老人家送些药材?” “皇太后没有透露出来的意思,陛下还是装作不知吧。”说的也是若是知道她生病了,又要去侍药。服侍个妹,她不拿刀去砍皇太后几刀,已经是以德报怨了。要是能在皇太后药里下毒,她才不会手软呢。她又不是什么圣母病,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是没错,但是没有人规定一定要原谅自己的仇人吧。 她有那个功夫去可怜皇太后那个疯子,不如去可怜天下苍生。 说到这个,她答应卖给虞泽五坛梨花白,虽然她有一酒窖的梨花白,但是谢璇的意思是细水长流,不要一口气把肥羊的羊毛给捋完了。明天去内库看看吧。今天……今天还是乖乖地写作业。苍天呐,为什么她穿越个几千年还要继续做作业呢?泪流满面。 剩下两位阁老,一位柳慈字明德,另一位文度字长安。这柳慈呢,是叶黛暮最近认识的纨绔柳士宗的爷爷,从柳士宗的口中能归结的信息有这老头子喜欢字画,其中尤爱文惠帝的字画。这一点可以善加利用,毕竟她别的不多,这种东西多的是。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觉得自己坐拥天下啊。 文度,叶黛暮怎么也想不起来该如何评价他。因为这位老人家着实是没有存在感,基本上属于和稀泥,和投赞同票的顺风倒。可是他要是没有一二本事,恐怕也没有办法做到阁老这个位置吧。等等,这位阁老是哪个皇帝任命的。叶黛暮一翻记录,她爹。怎么是她爹呢?百思不得其解。 她爹只坐了三个月的皇位,连自己的墓地都没有选好款式,怎么来得及做换阁老这样的大事啊。要知道她也已经快坐满三个月的皇位了,然而她连宫廷的执掌权都还没有拿到手。好吧,是她太弱了。但是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爹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傻。 第二日将小策交予老师,被好好地表扬了一番。叶黛暮顿时尾巴要翘上天了。这可是久违了的呢。不过,这高兴的心情也没有持续多久。谢璋带来了一个不太好也不太槽糕的消息。 “赈灾金第一批已经达到汴州,和我们预想的一样,粮价已经彻底疯狂了。这三千金送进去,一点水花也激不起来。谢璇委托的代理人买了粮食,还不到一日便空了一半。”谢璋深深地叹了口气。照这么下去,就是现在有的三万金全都送去,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叶黛暮算了算物价,吓得差点摔一跤。“老师,现在汴州的粮价已经高达四钱一斗了。这、这……”就是这以生活奢靡著称的上京最昂贵的时候才七百文一斗,也就是说其中相差了五倍有余。形象地说就是现代的房价从四千元一平方涨到2万多一平方,在成本不变的情况下,简直就是暴利啊。该死的房产商。额,好像骂错了,该死的奸商! “看来不得不动用陛下的内库了。”粮价涨的着实不寻常,连谢璋也未能料到。他们之前的计划是以十万金为筹码,一口气将粮价降下来,然后在当地召集有名望有号召力的人来平复民怨,顺带给敌人泼点脏水什么的。现在看来,十万金还远远不够,起码要有百万金。 这也说明,并非只有奸商,还有其他势力在背后推动。否则如此之高的价格,商人还是顶不住民潮的。换做叶黛暮,她都有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的冲动了。这哪是卖米,简直就是在卖命。 ”动用内库是无妨,只是老师如此大的现款,要去哪里才兑得到呢?就是典当铺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呀。“叶黛暮愁得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这还是拿去玉烟楼拍卖吧。物尽其价是最好的。选些体积小,但是价值连城的东西送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能带有明显的标识。不然麻烦就大了。“谢璋突然想到,宫中的每一物皆有记载,若是丢失,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这可如何是好。 在这一点上,卢淑慎明显是最好的询问对象。果然,叶黛暮的问题还没描述完,卢淑慎已经有了主意。”东西是不能乱丢的,不过,若是碎了坏了,总还是要处理的。“ 叶黛暮满头雾水。要是碎了坏了,也卖不出好价钱啊。 ”近来刺客少了,但是陛下遇袭的时候还是损坏了不少东西,只要在这上面的文书还是可以做点文章的。“卢淑慎轻描淡写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叶黛暮表示,祖宗不亏是祖宗。然后她就愉快地决定带卢淑慎一起去选送去拍卖的东西了。 第柒拾捌章 过往如烟云 “好漂亮。”叶黛暮对着一座珊瑚惊叹。这珊瑚高三米,宽十米,颜色由浅粉渐变至血红。上面雕刻着海底、陆地和天空三个世界,猛地一看像是将一个世界浓缩起来了。叶黛暮不由地感叹,果然是统治阶级,这种东西放到现代,那就是国家博物馆里的东西啊,现在却这么随意地摆放在家里的仓库了,甚至都不是最中央的好位置。 叶黛暮顿时对自己成为一个壕,有了深刻的真实感。 一旁的卢淑慎笑眯眯地等着,和管理内库的林总管一起。叶黛暮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惊叹连连。怪不得说皇帝这么招人恨呢。看看,这珠宝玉器都是成堆成打地放在一起,简直是暴殄天物。明明任何一样都足以做成传家之宝的,现在就这么可怜兮兮地躺在这不见天日的仓库里。 不过,也幸亏列祖列宗攒了这么多私房钱。不然她还真拿不出那么多钱去救济灾民。恩,话说,已经过了几个月,朝堂吵了那么久,居然连半个方案也没有拿出来,简直就是吃干饭的。连叶黛暮这种有拖延症的人都要被他们给逼疯了。 ”陛下,若是喜欢,可以搬到长生殿中。“卢淑慎看到她对着那珊瑚摆件如此喜爱,很是轻松地说。 叶黛暮表示小心脏要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这珊瑚明显是纯天然的,先不提这稀有的颜色变化,单单说这雕刻的技艺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叶黛暮竟然还在那角落雕刻的草丛里上找到了一只比米粒还要小的蟋蟀,那蟋蟀居然有头有尾,连背上的薄翼都没有少半片。 太厉害了,这雕刻可是文惠帝时代的东西了,至今也有……多少年来着,二三百年也是有的。叶黛暮表示真要放她房里,她大概半夜要爬起来确认一下,东西有没有失窃。肯定会睡不着了。但是叶黛暮还是一咬牙回答。”恩,拿去吧。“ 搬运这么大的东西去长生殿,大概会比较引人注目,这样他们偷东西的行为就不容易被发现了。不过,都是她自己的东西,应该也不能说是偷吧。想到这里,叶黛暮就很欢快地把自己看上的好东西全都要了回去,足足搬了一下午也没搬完。 ”咦,这些是什么?“叶黛暮发现了一木箱奇怪的卷轴,打开一看,居然是御旨,只是没有盖上玉玺。”怎么会有这么多?“ 林总管沉默了片刻才说。”这是先皇尚未来得及颁布的旨意,老奴怕被有心人拾取,才偷偷放入这内库之中,等待能重见天日的那天。“ 她爹?叶黛暮抽出一卷,细细地阅览。这是修路的。再一卷,这是修桥的。再一卷,这是修改兵制的……这么多,全是改革的方案。她爹原来并不是如她想象得那般懦弱不堪。他看似痴傻,其实早已心有乾坤了。若是这些方案都能起效,那么大魏必然能获得新生。 这阁老文度便是他下的第一步棋。但是他的棋局摆得再好看,他也只下了这一步。千算万算,他算漏了命。不过,这些事情都已经与她无关了。更何况那个男人也不曾善待过她,继承他的遗志,对她并无好处,她又何必要去装这个好人呢。 叶黛暮随意地将卷轴塞了回去,却意外将最下面的一枚卷轴弄掉了。卷轴散了,正摊开一半,叫叶黛暮看见了内容。“门下,天下之本……特此封皇女叶黛暮为安平公主,封地为汴州。“ 公主。她爹曾经想过要补偿她吗?看这画日,竟是登基那一日写下的。最后为什么被封印在了这里?叶黛暮脑中的迷雾越来越多。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也只是这样了,不管他曾经想做什么,过去的也只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只有活着,才有一切。 哥哥死的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她活下去。娘死的时候,也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死是很简单的事情,因为人是很脆弱的动物,一点点伤口,一点点寒冷,甚至是一点点的恐惧,都可能令人落入死神的口袋。活着却与此相比,既波折又煎熬。可是人还是要活下去。 因为死人,是什么都无法拥有的。 “陛下,夜已深,该回去了。“卢淑慎轻声劝道。 叶黛暮傻傻地点了点头,将卷轴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郑重地嘱咐林总管。“请一定要保管好这些。” “谨遵君命。”林总管笑成了一朵花。 回去后,殿内侍女又是好一阵忙乱。多的这些饰品要装饰上去,但是又不能显得不和谐。审美跑偏一点的,还真不能胜任这项工作。连卢淑慎这样急性子的人,都生生拖了好久,才决定下来。叶黛暮最喜欢的那座珊瑚雕刻,被摆在外殿。叶黛暮还笑说。“说不准有刺客一看这东西这么值钱,就回心转意来效忠我,让我赏他呢。” 卢淑慎无奈地笑了笑,将安神茶递到叶黛暮手上,温度恰好。叶黛暮一口气灌了下去,躺上被暖炉烘热的被窝,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真是啥窝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窝。如果明天早上不是三更起就好了。皇帝就是这么倒霉,在现代还有双休日,皇帝连个旬假也没有,要求休息,休息!!! 然而,她根本没有等到天亮。 梦,又是梦。她明明知道,可是她就是挣脱不了,在一片的血红色之中,她浑身黏腻。她的双手,她的脸上,她的重鹰,全都是血。她杀人了。满地的尸体。有敌人的,有己方的。她有些麻木地向前走着。这不过是个梦。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了。 但是当她在地上的人堆里,看到那张脸时,她还是崩溃了。她拼命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梦,但是这梦也太真实了,太漫长了,压得她几乎都要相信这才现实了。可是这现实,却是她最不想要见到的那一种。 “不要……淑慎……” 第柒拾玖章 猪啊,羊啊,都到我碗里来 “你已经见到她了。感想如何?”谢璇举起酒壶斟满自己手中的酒杯,懒洋洋地问。 “她变了好多。”对面人感慨道。“她笑起来真好看。” “为什么不告诉她?”谢璇将酒壶递给对方。 “为什么要告诉她呢?”他举起酒壶,直接痛饮。 往事如云烟,不可追,不可追。 叶黛暮惊恐地从梦中挣扎,醒来时,被子都被汗湿透了。她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只是个梦。她捂着胸口,那里还是揪着痛。一想到,梦中的场景。她飞快地爬了起来,将守夜的霁曦吓了一跳。“陛下,怎么了?” “淑慎,淑慎呢?她在哪里?”叶黛暮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就跑了出去。深秋的寒气从脚延伸上来,如同一条阴冷的蛇,缠绕在她的身上。 “陛下,陛下,不可。先穿上鞋子吧,陛下。”霁曦抱着鞋子冲了出来,慌慌张张地拦住她。虽这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但是裸露着脚踝还是容易受感风寒的。 “淑慎在哪?我想见她。”叶黛暮被拦下,神情抑郁。她无意识地望向自己的手,那里很干净,没有血,也没有伤痕.这是和梦中场景完全不同的。但是内心仍然悸动不已。她害怕,她害怕那个人会真的如同梦中一般凄惨地躺在那冰冷的血海中。 “陛下,别慌,我已经找人去唤卢大人了。”霁曦赶紧拿了披风将叶黛暮裹好。 “淑慎,淑慎……”叶黛暮无意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喃喃。 卢淑慎今夜不值班,也习惯将明日的诸多事宜都安排妥当了再回房休息。当霁曦派去的小侍女喊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脱下外衣。她一听是陛下在找她,立即快步走回了正殿。速度之快,后面的侍女们全都跟不上。卢淑慎穿越侧门,见到的就是坐在椅子上被裹成一团脸色苍白的叶黛暮。“陛下。“ 叶黛暮在见到卢淑慎的刹那,从座位上扑了过去,披风将她的脚缠住,一下子就把她绊倒了。叶黛暮连滚带爬地冲到卢淑慎脚下,欣喜若狂地抬起头望向她。“淑慎。” 她完好不损。她还活着。 心一下子便落回了胸腔里。 卢淑慎差点被她吓出一身汗来,紧张地将她抱起来。“陛下,陛下,你别吓妾啊。” “淑慎,好香啊。”叶黛暮感受到她的心跳,一安心,眼皮不由地沉了下来。等卢淑慎低头去看,叶黛暮已经睡熟了。卢淑慎摸了摸她的脸,尽显温柔之色。 难得睡安稳了。叶黛暮感觉自己头都轻了三两,感觉要飘起来了。早朝还是老三套,一哭二闹三上吊。叶黛暮这一回着重注意了文阁老。发现这老先生很有趣,如果是两派吵起来了,他就在旁边起哄,等他们打得不可开交,他又躲到一边去了。像个顽皮至极的小孩子。不过,考虑到这老先生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了,像个老小孩也很正常。 “陛下,今日又要出宫啊?”霁曦一脸期待地望向卢淑慎。这一会,该轮到她了吧。 “是。这一次,你去吧。”卢淑慎开始时还板着个脸,现在就撑不住了,笑着说。今日是去常老先生家中。叶黛暮与他通过谢璇传信过几次,已经商议好今日在他家偷偷结交文人雅士,以供日后。叶黛暮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以后呢。 “霁曦,帮我选几样软的点心,我们带去。”叶黛暮考虑了半天,还是放弃带一副传世名画做礼物的想法。既然已经论了亲戚,这么做便太生分了。只是叶黛暮此时还没有真实感。与外公相认,似乎比她想象得更平淡。这大抵是因为她对他们毫无感情所言吧。 没有教养过,也不曾亲近过。哥哥死的时候,他们没有出现;母亲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出现。最后她一个人在柴房里艰难地生活了十年,他们也没有出现。陪伴她的却是一只野猫。她能给他们多少爱意呢? 叶黛暮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理,也许有期待,也许有怨恨,只是现在,一片空白罢了。卢淑慎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才将叶黛暮郑重地交到了谢璇的手上。“你一定要照顾好陛下。若是再让陛下受伤……” 谢璇笑眯眯地接过无言中的威胁,回应道。“这卢大人就不必操心了,但是近来硕鼠甚多,还是多填补几个洞才是正事。”这两人又在打什么太极。叶黛暮叹了口气。 说好的现代人语言能力比较强呢?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山顶洞人?叶黛暮感到深深的忧伤。等会还要去见这个时代的学霸,怎么想怎么慌啊。为啥老天让她穿越的时候不顺带改造下她的脑子,给她多点技能点。事实总是在证明,她有多脆,一掰就碎。 “暮暮,你看,这个怎么样?长得俊俏,家里也没什么靠山,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还身强体壮。”常老夫人自从知道叶黛暮的真实身份,立刻就亲热得不得了,连莞儿都要退居第二了。 “外祖母,我又不是在招婿。人家有心来外祖父这里学习,就是想要一展宏图的,娶我,那不是断人家前途嘛。再说了,这也叫长得俊俏。”叶黛暮吐槽道。这一下午她光听外祖母做媒了。 “暮暮啊,你的要求不能太高了。这还不够好看呐。非得长成幼安那个妖孽模样你才喜欢?”外祖母打趣道。 莞儿在一旁拼命地往嘴里塞叶黛暮带来的糕点,一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就是,姐姐,你这要求也太高了。长成那个样子,出门人家都不知道谁才是新嫁娘了。” “去去去,小孩子插什么嘴。听祖母的话啊,出去吃。顺便给你姐姐挑挑他们的毛病。”外祖母那真是急性子。叶黛暮在一旁偷笑。外祖母见了,也好笑地塞了她一块点心。“你啊,怎么也一副小孩子样子?都已经是及笄的大姑娘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生了三个,可惜,只养活了你母亲一个。” 叶黛暮听了,也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反倒是仔细观察起外面的人来。这么多人才,要是都收入囊中,她就发达了。来吧,开启闯关模式! 第捌拾章 十八般武器,我是样样稀松 “维桢姐姐,你会什么呀?”莞儿一脸天真地望向叶黛暮。 正在思索如何攻克这群文人的叶黛暮一僵。人艰不拆啊,妹子。姐姐除了有身份,有钱,嘛都不会,最擅长嘴炮,能不能行?叶黛暮欲哭无泪地转移话题。“莞儿,我还有一盒酥饼,你要吃吗?” “要!”莞儿立刻就忘了刚刚的话题,欢快地跑去泡一壶新茶了。 叶黛暮松了一口气,赶紧跑了。要是这姑娘再问起来,她可没有下一盒点心来打发她了。还是先溜为妙。说起来,谢璇去哪里了?叶黛暮在院子里好一通张望才找到他。他已经被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围了起来。 “公子乃是世家之子,既有良师在,何必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争呢?”说话的男子看起来很不好对付。叶黛暮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家伙仇富啊。身上没有一点玉的,衣服的款式也不是时下流行的,颜色有点发白,看起来穿了很多年,都有些不合身了。 “公子,家财万贯,何必屈尊来小院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叫谢璇半句也插不进去。好吧,仔细一观察,这帮家伙全是这个德行。叶黛暮不由地为这群无知的家伙捏了一把汗。要知道,凭谢璇的武力值,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们都捏死了,还不带换气的。 谢璇似乎是察觉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叶黛暮的目光,笑着望向她。叶黛暮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他反过来,无奈地笑了。他这么忍受这般傻子,还不就是为了她嘛。她倒好,躲在一边就不出来了。 不过,很快,叶黛暮就忍受不了了,因为这些酸儒从普通攻击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看来千百年来的定律都是一样的,骂人不出老三套,国粹啊。谢璇还能忍,叶黛暮却忍他不能了。打狗还要看主人。“都说读圣贤书,我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夫子说有教无类,否则尔等怎能在此求教?” 叶黛暮一出声,将那几人吓了一跳。可见他们也不是什么坏心肠的家伙,否则这么一点小事还会心虚成这样吗?但是很显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鸟。叶黛暮这番话确实在理,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书生来劝,他们都会听进去,然后退让一步。 可是偏偏是叶黛暮。 “女子,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与汝无关,速速离去。”如果说之前叶黛暮还只是有点生气,现在就是被人戳中要害了。这是摆明了看不起女子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叶黛暮立即高声反驳。“女子如何了?女子也知仁义礼智信,也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怎的?难道在你等看来,我女子就不能站出来正视听,抱不平吗?” “小小女子,说甚打抱不平,可笑可笑。那我且问,何为仁义礼智信?”这群性别歧视的古人,叶黛暮超级想撸起袖子就暴打他们一顿,叫他们知道天为什么这么蓝。但是要是以暴制人,感觉就好像是真的承认自己不如他们了一样,特别不甘心。 但是问题来了。叶黛暮那也就是随口一说。解释?老师也没说过呀,完了,完了,要是说不知道,那简直丢她们广大姑娘的脸。但是古代是什么意思,她是真不知道呀。没办法,拿现代学过的凑吧。语文老师希望当年你没有糊弄我。 “仁,乃是人也,以人为本。思己不欲,勿至他人。思己所欲,惠及他人。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不禁。“叶黛暮说到这里,周围的耳朵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义,羊我是也。羊乃是祭祀之物,我乃是本我。以本我为祀,超脱生灵万物。天地万物皆有常,人之常乃为义。发乎于心,用之以危。“叶黛暮顿了顿,继续说。 面前的书生面色皆变,愣愣地望着叶黛暮。虽是小小女子,心中自有韬赋。人虽蝼蚁,心可装天地。不管是女子也好,男子也罢,说到底都不过是人这种生物而已。若要分个高低贵贱,不过是自己作践自己罢了。 “礼,示人以曲豆。豆之精华,浓缩于弯曲之穗禾。我之礼,不为谦虚,而为求上进。低以示恭,而非示弱。“叶黛暮越讲越兴奋,词意与思维通顺起来,滔滔不绝,根本停不下来。 “智,乃知日也。一叶知秋,道之不远者,乃大智慧。熟读四书五经兵法,善用之,乃是小智慧。只知字义,满若盈月,不过是无知者无畏罢了。“这是指桑骂槐呢,骂的就是你们这群读了几天书,就忘乎所以的蠢货。叶黛暮根本不给他们辩白的机会,继续地说下去。 “信,乃是人之言也。一诺千金,时人相争。言而无信,人人避之。知所不可为,以言诺之,非信也。知所不可不为,以命诺之,实为诺之。”叶黛暮一口气说完,差点喘不上气来。但是还没完。若是仅仅解释这意思,在座的都比她精通,她也不过是半桶水咣当。但是咣当就咣当,这脸她打定。 “小小女子,又如何。人生阴阳,必分两极。若有日无夜,有爹没娘,你倒是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等在这天地万物中不过都一样,你竟想分个高低贵贱,岂不高过这九天?”叶黛暮吧嗒给他们扣顶大帽子。天都把我们视作一样的,你居然要违逆天,简直是要上天啊。 “你……你!”一个书生倒下去,千万个傻逼站起来。这一个被怼得结结巴巴,说不上话,还有一群呢。叶黛暮严阵以待,来一个她怼一个,来一双怼一双。哼,先天的嘴炮小技能可不是白点的。叫这群井底之蛙也试试她在宣政殿怼那些国之大臣的厉害。 众人很不甘心,但是你推我挤,半天也没个人敢出来应声。这怂得一塌糊涂啊。 “说的好。”叶黛暮转过头去一看,竟是她的外祖父常安宇出来了。“一个女娃子都知道的事情,你们这些书生竟不知。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我看你们还不服气。那你们来比比,看看你们谁能赢了这女娃娃,再来说女子无用的话吧。” 叶黛暮的内心是:外祖父,你坑我啊!!! 第捌拾壹章 美救英雄?狗熊? 叶黛暮有几个能耐,别人不知道,谢璇还不知道嘛。他一听常老先生的提议,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也正是要如此,叶黛暮就是懒,完全不求上进,若不是有绝境逼迫着,她连挪动都不会挪动一下。但是眼前这困境,还是他来解决吧。 如果说之前还是侃侃而谈,十分欢快的叶黛暮,此时已经傻掉了。这个情况,卢淑慎在宫中给她讲过。可是当时她们的分工很明确。叶黛暮负责装逼,剩下的侍女负责填补她那扶都扶不起来的才能。青盏会作诗,青筠懂人情,语嫣懂医术……但是今天,她带的是霁曦。这姑娘大概就点亮一个技能点,那就是厨艺。 问题来了。她是拿臭豆腐臭死他们呢?还是拿樱桃饆饠贿赂他们呢?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成功啊。叶黛暮捂脸。救命啊。她今天就是来踩个点的。没想到,外祖父一下子就给她出这么个难题。等下,乐子就大了。 “比就比。”几个书生明显不服气。 就在叶黛暮思考是尿遁还是装晕好的时候,谢璇站了出来。“老师,等等。若是叫维桢为我出战,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搁呢?不必劳烦别人了,即是我起的头,那就由我来吧。” “怎么你也是女子?”一个白面书生愤愤不平,阴阳怪气地说话。 “不是女子如何,难道你怕输给一个世家纨绔?”谢璇挑眉,轻笑着回应。 “来就来,谁怕你。”场面顿时紧张起来。不过,见识过群剑朝来的景象,如今的叶黛暮已经完全不怕了。这种画面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常老先生很是满意,这帮学生近来有些自满,正好他想打压一番。不过,也没想过要叶黛暮出场。不管怎么样,自家的乖乖孙女还是要护在篮子里面的。这谢家的公子,虽将自己隐藏起来,但是他这半百的岁数可不是假的。“如此甚好。那便开始吧。” 叶黛暮立即观看了一场精彩绝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单方面欺压。这画面不要太残忍,从琴棋书画到吟诗作对,连打油诗输得一塌糊涂。叶黛暮望向谢璇的目光,简直是崇拜至极,冒小星星的那种。另外,可能是被吊打得太厉害,他们立刻已经起了逆反心理。 在常老先生面前,服输了,但是等他一走,全都搞小团体,不肯再搭理他们俩了。谢璇知道自己做过头了,没办法刚刚叶黛暮那眼神实在是让他太飘飘然了,完全忘记他们的初衷了。这下麻烦大了。 但是叶黛暮也没打算,一开始就能收服几个人,但是也没想过自己会把局面弄得这么僵硬。她拉了拉谢璇的袖子,抬起头,望向他。“幼安~” 谢璇一被她这么看就心软,想着干脆下次做恶人,让叶黛暮去救他们,这样应该可以了吧。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和常老先生告辞,他们一行决定去喝个酒寻个乐子。请不要污,就是去北山居和白元韶他们一块喝个酒玩派对游戏。顺便找他们想点主意。 “你是说,学院里的小伙伴看不起你,要怎么样才能征服他们?”白元韶大笑。“这还不简单,请他们来北山居搓一顿。一顿不行就两顿,没什么是羊羔酒摆不平的男人。” “你以为人人都是维桢这样吃货啊。”虞泽毫不犹豫地拆台。叶黛暮还在一边点头,说的没错,那帮家伙都仇富了,还带他们来潇洒,那是增加仇恨值啊。等等。“说谁是吃货!” “你不是吃货?”自从叶黛暮解释了一遍这个词的意思,分分钟就被大家玩坏了。古人也太会玩了。叶黛暮无奈地点头。“是是是。虞大老爷,您说的都对,快说说你的主意。” “扔钱。喜欢玩玉的,送暖玉;喜欢木头的,送檀木;喜欢女人的……恩,这个最后的排除啊,咱也不缺这么几个。反正就是花大价钱砸,砸得他们不知日月,分分钟给你砸出无数跟班来。”虞泽十分土豪的建议。叶黛暮终于知道他们这群酒肉朋友是怎么来的,这简直是现代大家哭着喊着要抱的大腿自己散着钱就来了。 “没戏。他们都是穷书生,还是那种特别穷,特别傻的。要是砸钱,那基本上就没戏了。”叶黛暮拒绝。 “这种傻白穷,你要来干嘛?”虞泽从白元韶那里抢了一壶,给自己斟了酒。“又不能坑,又玩不起来。还特别多的道理。” 叶黛暮不由地想点头。说得没错。但是呢,没这些人,她还真不行。还是想想怎么拐骗一两个人来吧。正在这个时候,叶黛暮听见了熟悉的尖叫声。恩,熟悉这个形容词,从哪个方面看都很适合安在这里。叶黛暮望了一眼谢璇。谢璇站起来,推开窗户观看。“哦,没事,就是两个书生,被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了。” 哦,书生,混混……等一下,她期待已久的英雄救美,呸,不对,是挟恩以报的机会来啦。等等,好像这个词是个贬义词,算了,不管了。叶黛暮两眼放光地冲了出去。谢璇无奈,赶紧跟了上去。白元韶和虞泽两相顾,完全不打算动弹,端了个酒壶,走到窗边,只打算看个热闹。反正有谢璇在,谁吃亏都轮不到叶黛暮。 在楼上两人心安理得打算看热闹的时候,叶黛暮在谢璇的帮助下已经冲到了事发现场。“住手!” “什么人?也管大爷的好事。”小混混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身来,一看,立即奸笑起来。“哟,这个皮肤比那两个还嫩呢。” 等等,这是劫色的?叶黛暮很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们两眼。看来是轮不到她出手了。果然,在两个小混混痴笑地调戏谢璇的一会功夫,就被谢璇打得娘也不认不出来了。 叶黛暮深知,反正这个剧里面秀美色的场面肯定都不是给她的。默哀一分钟。 第捌拾贰章 我都被自己的机智给折服了 叶黛暮刚想去搭讪那被救了的书生,结果那俩傻子看着谢璇那出手狠厉,吓得哆哆嗦嗦解下腰包扔了就跑。叶黛暮无语,她看上去就这么像图财害命的人吗?“不要你们钱包,回来,回来!” 喊了半天,那两傻逼也不回头。叶黛暮泄了气。想要收服人心怎么就那么难啊!人家小说明明都是很轻易的,什么路上施舍个银子就能救个有背景的小姑娘,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能救个心思缜密的谋士回去。为什么到她这里,基本变成黑吃黑了。等等,黑吃黑。叶黛暮两眼珠那么滴溜溜地转着。 “幼安,搜搜他们的钱包。”叶黛暮心里一有主意,马上就动手。以谢璇都惊讶地速度,就把地上的俩傻子搜刮干净了,连他们鞋底的两个铜板也没放过。叶黛暮一数。“才十两,这也太穷了吧。幼安,看看这个值多少?” 谢璇瞥一眼,懒洋洋地说。“二钱。” “穷鬼,没钱出来装什么大爷。下次多带点钱出来嘛,真是的。”叶黛暮很不开心,她的伟大计划在一开始就遭受了无可解决的障碍。这帮黑也太穷了点,她想黑吃黑凑够赈灾金那得花上多少时间啊。还不如一个晚上去纨绔那里刮的油星沫子多。 谢璇无语地把她带了回去,解释道。“这就是不入流的小混混罢了。要是身上有钱,哪里会干这么底层的事。你若是想黑吃黑,咱去调大鱼。” “大鱼?”叶黛暮立时两眼放光。“什么样的大鱼?” “还是先与你老师商量了再说吧。”谢璇此话一出,叶黛暮立即就蔫了。要是告诉老师,八成又是一篇小策啊。真的超级不想做作业的,这个习惯好像从上辈子带过来了。懒癌没得救。 回去与那虞泽,白元韶一顿说笑,三两杯淡酒下肚,叶黛暮又高兴起来。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作业,那就留给明天的自己吧。恩,好孩子是不能学她的,特此警告。 秋季的黄昏有些凉意,晚风将屋檐下还未摘下的风铃吹响了。 “已经这么晚了?”叶黛暮猛地惊醒。 “还真是。”谢璇笑眯眯地倚在栏杆上望着窗外的天。夕阳已经将一切都染就成了绯红,连灰色的瓦片都被映照上了一层光芒。真是绚丽的画面,确配这一杯好茶。 叶黛暮穿的并不厚,白日里还觉得刚好,现时便开始觉察到寒意了。霁曦立即为她披上斗篷,轻声劝道。“陛下,已经晚了,还是回去吧。卢大人必要等急了。” “恩。”叶黛暮点了点头,不知怎么地却叹了一口气。 “维桢,现在便要回去?太早了吧。夜市都还未开呐。”玩得这么投入,白元韶早就把她当做自己人了,很是自然地挽留。 要在这势力眼的上京,他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小伙伴实在是太难了。他表哥虞泽算一个,谢幼安这喜怒不定的家伙算一个,也就没谁了。谁叫他们白家现在式微呢? 叶黛暮摇头。“不了。今日,已是尽兴了。改日若可能,再续吧。” 秋的冷意将她惊醒。这一场自由的梦也该停下了。她还没有回去,就已经觉得紧迫得叫人窒息了。也许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是人人向往的天堂,却绝不是她的。 她一点也不喜欢。她不喜欢每天那么早起面对一堆厌恶她的人,她不喜欢那些一步一个标准的规定,她不喜欢被仰望实质却是蔑视的目光。 对于叶黛暮来说,那不过是镀上了权力的神光的囚笼罢了。 “我们回去吧。”叶黛暮戴上帽子,没有半点犹豫地向外走。只是因为她害怕一次的停顿,就叫她再也没有那决心,可以坚定地向着那一片黑暗走去。 霁曦向屋内两人行礼,迅速地跟在后面告退了。 白元韶还被酒意冲着呢,半点摸不着头脑。虞泽饮下一杯温热的羊羔酒,半眯着眼,惬意地哼起了小调。不过,没两句就被白元韶嫌弃了。“这唱得什么玩意?”“不爱听,你唱啊。” 真是热闹啊,这条街。叶黛暮逆着人流而行,沉浸在这一片烟火气中,假装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然而方向终究是让她与所有人格格不入。谢璇跟在旁边,小心地护着她不被人潮挤着。 “爹爹,我要那个。”一个童声欢笑着喊。 “好,好,好。”浑厚的男声紧接着回答。 叶黛暮向声音处望去。一个四五岁的丱发女童坐在她父亲的肩膀上,笑得一脸天真浪漫。她父亲一手抓着一个小花鼓,一手不忘将女童护好。不知怎的,鼻尖有点酸楚。 她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再也没有一个肩膀可以叫她依靠。明明是那样一个愚蠢薄情寡义的父亲,这时却还是有一点怀念。他也曾这样将自己放在心上,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 可是自从母亲死后,他却连一点温情都不留了。这十年,他活着的十年里,还不如他死后,在一起的时候多。为他守灵时,自己想了什么呢? 大概什么也没有吧。毕竟孩时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连母亲和哥哥的模样都已经忘却的自己,又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他的那些少得可怜的好。就算他在最后的时候想过弥补,但是过去的岁月,那些痛苦和煎熬,不是一个轻飘飘的称号就可以补足的。即使金钱可以买到所有东西,爱也绝不在其中。 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一边漫步前行。不知不觉就要到皇宫了。只是这地方还真是眼熟,不就是上次放灯时被袭击的地方吗?也是那一次,第一次遇见谢璇吧。 被那一副清冷的外貌给欺骗了。叶黛暮忍俊不禁地侧过头小心地偷望谢璇。 那家伙其实就是个赖皮鬼加酒鬼吧,一点也没有世家公子的文雅和冷漠。但是一想到他,心口慢慢涌上暖意。连这样和他并肩走在一起,一句话不说都已经开心得不得了。叶黛暮觉得自己似乎开心了一点。毕竟和那样无忧无虑的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光,怎么也不会叫人升起半点忧愁吧。 霎时,黑暗中闪现一道寒光。谢璇抱起叶黛暮就往后跳。 噌!两人前方的地上多了一支杀气腾腾的铁镖。 第捌拾叁章 我觉得这个刺客有点惨 霁曦双腿战栗,几乎要站不住了,吓得将嘴唇也咬破了。虽说她经历了无数次的夜袭,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独自面对刺客,只有半步,那铁镖就扎在她的脚上了。之前在宫中,她向来躲人后,在层层的盾牌和千牛备身之后,愚蠢地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胆量去面对。 叶黛暮示意谢璇将她放下来。虽然她能拿剑,但也不过是糊弄自己罢了。要用她那粗浅的剑法去抵挡刺客,基本上就是她之前的结局,腰间多个窟窿,现在还隐隐作痛。叶黛暮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腹部。 “出来吧,何来的宵小敢在爷爷的地盘上动土?”谢璇连剑也没拔出来,很是懒散地模样。 “好大的口气。”那刺客又是两个暗器。 谢璇抄起一根树枝就打了下来。“暗器的本事没到家啊。看镖。”他用树枝像孩童嬉戏般将暗镖投了回去,不过也被刺客躲开了。 “你倒真是够水平,只用一根树枝就想防住我,也太痴人说梦了吧。”声音沙哑,带着比夜更冷的寒意。风起,将枯黄的竹林吹响那一曲萧瑟的战歌。叶黛暮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一道杀意无一点征兆地冲破她能所见的视野,直逼她的要害而去。 谢璇倒是笑了。他轻而易举地用树枝打掉刺客的第一次攻击,但是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手中持的利器几乎是刹那便将那脆弱的树枝斩断了。谢璇搂住叶黛暮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来吧,维桢,你也该实地考试一番啦。这一次,我替你护卫,你来和他对打。” “我吗?”叶黛暮咬紧牙根,才没叫自己继续发抖。 “这家伙一点也不强。用来练手还是很合适的。”谢璇完全没有将这刺客放在眼里,笑嘻嘻地替叶黛暮摆正了姿势。“上吧,维桢。我会看着的。” “倒不愧于女皇的名头。陛下,那我就让你痛快地去死吧。”来人举起武器便快步冲了过去。 叶黛暮深吸一口气,双脚前后摆好,将剑对准来客。“还不一定吧。既已知晓,朕乃大魏国女皇,就该准备好赴死。” “真是好大的口气。那就让陛下知晓知晓,我乃这青云榜第十,双刺三绝要离是也!”话音未落,刃便要架到叶黛暮的脖子上了。 叶黛暮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一击之下。她看见了,然而她根本来不及反应,那白衣刺客的勾刺便到了她身前。但是冷静,冷静,她可以的,她可以的。她凭借直觉,偏头,举剑狠狠地刺了过去,根本不将那勾刺的攻击算在心上。 谢璇立即插手,忍不住在心里叹气。维桢确实学会了一些剑术,但是远远不够,这种自杀式的打法就是有九条命的猫妖也不活不下去。他握住叶黛暮纤细的手腕,操纵她回击起来。“这里不是这样的,你要先挡掉这一击。否则,他这一下就足够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了。” “那好吧。说起来,陛下也已经和仲常学了几个月的剑吧,让我替你的老师考校考校。”说着,谢璇一个反手,将那刚刚还拽得不行的刺客打愣了。然后一手抓住叶黛暮,摆了姿势。 “首先姿势怎么摆,你都不知道,姜老师不及格啊。”谢璇趁着刺客还没回过神来,居然还有闲情雅致教她另外几种握剑的姿势。叶黛暮虽然很紧张,但还是努力地摆好了姿势。 然后她就经历了有史以来最最最酷炫的战斗。恩,单方面碾压的战斗。她向左劈,谢璇用手轻抬她的手臂,就将剑道划成了一个漂亮的圆弧。“这样,才更有效。” 果然,本来要挥空的剑,竟直直地看中刺客的手臂,顺带还挡住了对方的攻击。这下,叶黛暮更加放松,用作的更加自如了。 先下劈,再是横劈,接着就是左右,左右。叶黛暮至今为止才只学了这三招。要是她自己用,那大概是除了空气,什么也砍不中的。但是在谢璇的帮助下,她居然一道都没有落空,连剑花都漂亮得不像她划出来的。 剑勾在一个呼吸间便交锋好几个回合。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寒光刺得叶黛暮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是她还是坚持地睁大了双眸,她不想错过任何一点,那是她未来活下去的希望。“陛下。你那三脚猫功夫就是杀个鱼也费劲。” “你管我,等等,刚才那一下是怎么做到的?”叶黛暮觉得刚刚用出那犀利的剑术的手,简直不是自己的。太夸张了吧,她都感觉自己没怎么用力,但是对方攻得那么猛的一下就被她打掉了。她不由地用眼角去瞟自己身后的男人。谢璇简直是外挂啊。 “放心,不用看,你做不到的。”谢璇毫无意识地打击。“起码你自己不要做,角度不对容易扭到手腕。” 就这么两句话间,战况越发激烈了。若不是有谢璇在,那刺客必定分分钟就完成任务了。叶黛暮加那躲在后面的霁曦也不够对方一盘菜。看来谢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叶黛暮学到了不少有用的招数,真是实践出真知。 虽然是个好老师,但是这张嘴,也是毒得不行。“哟,陛下,这剑不错。配你真是可惜了。” “就当是我救你的报酬呗,以后借我耍耍吧。”谢璇一边说,一边还趁机握住叶黛暮的手用剑砍中对方的腿。 “不行。不过,我内库里的剑,你随便挑吧。这是我的佩剑,恕不外借。”叶黛暮要是那么轻易地就把武景帝传下来的宝剑送人玩的话,总觉得列祖列宗会从地宫里爬回出来,好好教育她一顿不可。 “你、你们二打一。真是卑鄙。”那要离也是被逼急了,直骂街。 “嘿,是你说要让我们见识一下的。而且用剑的可不是我,连个女人都打不过。你真是我见过最蠢的刺客了。青云榜最近也真是退步了。连这样的人居然也上榜了。”谢璇还在一边冷嘲热讽的。 虽然是敌人,但是叶黛暮有点可怜他。 第捌拾肆章 烛下黑 叶黛暮觉得手心好热,暖和得叫人出汗。这只紧握着她的手,有些粗粝,不是很像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倒像是乡野之中的习武之人。可是好温暖,温暖得有些过分。 又令她想起了喵喵,那只在漫长的黑夜带给唯一温暖的猫,也是她失去的最后一份温暖。不,不是的。还有,还有……思绪突然被响起的尖锐嗓音打断。 “齐公真是。明明已经得到简报,却非要真版。”一个有些模糊的声音说道。 “无法,这梁兵已经临近西岐关了,也不知战事何时会发?”另一个柔和的声音安慰道。“幸只这一次,你我就凑够过年的新签。” “是啊。今年若不凑够,也不知明年会被分到什么地方。”模糊的声音忍不住叹息。“袁三去年没有凑够。今年我都没在宫里瞧见他。” “你也是傻,袁三被发配到了别宫去。那地方就是八百年也用不上一回。”柔和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幸得齐公关照,否则去年我们也要和袁三一样。” 说话声越来越远。等声音彻底消失,谢璇才带着叶黛暮从黑暗中走出来。“这倒是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叶黛暮紧皱着眉头思考。齐公、简报、真版还有新签……信息量确实很大。齐公会是谁?这朝堂上能用上公这个尊称的大概有二十九人,不、不对,还要加上已经告老还乡的,人数可能要超过五十。 简报倒是好理解。边境层层传递上来的消息,为了尽量能多传递一些讯息,将内容多次压缩写在羊皮、牛皮上,传递到上京来便被叫做简报。看来是有人从边行苑偷抄了近期的简报。 真版是什么?难道是对方不满足于抄写的版本,要求这两个守着简报的侍从将简版整个偷出来。啧啧,这可是胆大妄为。 新签,从两个人的对话中大概还是猜得到的。大抵是行贿的钱。侍从的调动八成是要看上官的心意。行贿是最好的方法。只是现在看来,有些过分了。 “陛下,我们得快些了。要下宫锁了。”霁曦看了看天空月亮的位置,很是焦急地说。下了宫锁后,要穿过宫殿就麻烦极了,很容易碰上巡逻的千牛备身。 本来作为宫殿的主人,叶黛暮就是想要拆了这宫殿也是没关系的。但是现在这座宫殿里,却存在着许多敌人。暗处的敌人比明处的要可怕得多。即使是守卫的千牛备身,也藏有太多的杀机。 “好。幼安,若是可能,帮我告诉姜瑛将军。”叶黛暮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若是连宫中的简报都人偷出去换钱了,那可是糟糕得不能再糟了。 “梁兵已经靠近西岐关,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事情。”将门之后的谢璇第一时间意识到的却是战况。 “等等。这是说会有战争?但是,秋乃肃杀之季节,兴兵不是不合历法吗?而且秋季是丰收的季节,若是抽取壮丁用于征战,那么田地里的麦子不就要错过收割的日子了?”叶黛暮顾不上门禁了。 “陛下,即是有要事,也先回去吧。”霁曦焦急地再次催促道。 想了想,叶黛暮只能先让谢璇将消息带给老师和姜瑛,明日见面之时再商讨。这宫殿,比她想象得还要黑暗。也是啊,小说和电视剧不都是这么说的吗?更何况当年她自己都曾亲身经历过这欺压,她又有什么好吃惊的。只是她一日不掌握权力,这宫中就一日得不到肃清。 皇太后近来可能是真的出事了,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叶黛暮隐隐感到不安。但是现在她既然没有出来作妖,就暂且不管她。先来想想,该怎么整顿这宫务才好。如果做得好,说不准,她可以翻上那么一个小身。还是先去问问淑慎她们吧。 今夜又是久违的茶话会。摆好了一碟碟的果脯,鲜果,还有糕点,姑娘们各个都兴奋得不得了。叶黛暮接过卢淑慎递来的花茶,饮上一大半,才说。“问题呢,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如果有什么好主意啊,就随便说说吧。反正就要个想法。” 青盏总是最积极的一个。她率先发言。“陛下,想要整顿宫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除掉那些刺头。然后提拔陛下自己的亲信,再将宫规一项一项落实。” “不可。那些把持着权力的都在这宫中积威已久,最重要的是他们往往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人脉。”卢淑慎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即使是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会有结草相报的义士。不要小看他们。他们在这宫里不知施恩过多少人,若是这些人都不服管教,那么宫规也就形同虚设。谁也不敢靠上来。” “那这样如何,既是人,便有所求。我们收买一些,再打压一些,逼迫他们靠向陛下。”青筠这样说。底下还是有一堆人摇头。 没等卢淑慎反驳她,语嫣便出声说道。“说的容易,但做起来却太难。这宫中谁都可以收买,不错,但是想将这些权利尖尖上的老狐狸收买,那就太难了。他们本来就已经到了顶峰,又怎么会满足于我们给出的这些条件?” “还有,这宫中探子太多,谁知道会不会收买了一个钉子。要是对他委以重任,结果很有可能会被反咬一口,到那时,可就糟糕了。”绯柒拿起一枚水蜜桃,三两下撕掉皮,放在盘子上端给了霁曦。 “这样吗?难道没有什么可靠的人选吗?反正就和做点心一样,总要尝尝味道,才知道可不可行嘛。”霁曦接过盘子,小心地用刀子切开,她的技巧不错,这多汁水嫩的桃子竟也没有被切烂,完整地分成了几片小瓣。霁曦将切好的桃子递给卢淑慎,接着说。“而且有时候,好吃的搭配也是难以想像的,偶尔就是会出乎意料嘛。” 卢淑慎尝了一小块桃子,确定甜味,才将盘子轻轻地放在了叶黛暮前面。 “你这吃货。”叶黛暮先是嘲笑了霁曦一番,但是立刻地自己就陷入了桃子的美妙之中,这多汁的简直不像话。叶黛暮眯起眼睛,笑着说。“那就试试吧。否则就像错过这桃子一般,那多可惜。大家都吃吧。” 第捌拾伍章 狗血剧中毒太深 说是想挖人,但是一开始大家谁也没有什么目标。讨论了半天,也就是消耗了一堆的点心,也没有结果。没办法,叶黛暮第二天还要上班,额,不对,是上朝,所以只好先散了。商量好,大家就各自散去,这几天重点收集人选的信息,要是可靠,就去试试。反正失败,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第二天,叶黛暮打着哈切,坐在龙椅上,都想撑着下巴睡了。但是不行,现在要是睡着了,等下回去非被老师和淑慎联手教训不可。眼皮好重啊,说起来,从前几天起,就觉得脑袋很重了。今天的眼皮特别重啊。 “陛下,陛下……”叶黛暮猛地惊醒过来。她睡着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幸好已经下了朝。卢淑慎担忧地问。叶黛暮的脸色确实不太好。叶黛暮摸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虚弱地说。“还好,可能是困的。帮我沏一壶浓茶,我去见老师。” 卢淑慎很想让她先去休息,但是深知如此的多事之秋,陛下根本停不下来。只好嘱咐霁曦多做些药膳。其他的,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沏好浓茶,她为陛下送去,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她想到了一个人选——御膳房总管平蒿。虽说陛下,如今进口的东西都是长生殿的小厨房做的,但是若是能将这御膳房总管收入囊中,那么对陛下来说,一定是个喜讯。 叶黛暮还不知道,自己的吃货属性已经众所周知了,连严厉的卢淑慎都在想尽办法满足她的小爱好。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灌满了水泥,要凝固了。“老师,这个计划,可行吗?” “可以,但是人选要再三慎重。”谢璋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叶黛暮的异常。屋子的熏香似乎有些差错,浓郁过头了,呛得人有些不舒服,谢璋站起身来打开了窗户。冷风吹进室内,叶黛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老师,上次运出去的东西都卖掉了吗?”叶黛暮情不自禁抱起了自己的胳膊,试图留住一点点温度,好冷。这个时候,转过头来想继续和叶黛暮讨论的谢璋才发现她的问题。 她明明冷得发抖,脸色却透红。谢璋赶紧过来一摸她的额头。“糟糕,陛下,你伤风了。快来人,去唤太医。陛下,你都发烧了,还一点都不知道吗?”说完,他赶紧先将窗户关上。 卢淑慎进门便听到了,惊得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一摸叶黛暮。“烧得厉害。青筠,取毯子来,青盏,去唤常太医。语嫣去准备被褥,霁曦烧点姜茶。” 嘱咐完这一大长串,卢淑慎给叶黛暮披上毯子,担忧地小声询问。“陛下,可还觉得冷?” “冷。”叶黛暮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她抱着卢淑慎,还不断地将自己缩进去。“好冷,好冷啊……喵喵,喵喵,我好冷啊。喵喵……” 她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到的还是那个通人性的小小的生灵。在她伤心的时候舔舐她的泪水,在她寒冷的时候温暖她的身体,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为她送来希望。喵喵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一份爱,期待,与全无保留的信任。 是的,即使她表现得如此没心没肺,她还是带着人类惯有的多疑和冷血。她不信任他们,无论是卢淑慎、谢璋以及姜瑛还是谢璇。 这世上不会有没来由的爱。 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的私心。而叶黛暮相信,自己大概是最值得被人利用的那一个。她是大魏的女皇,天下之主,扶持她可以得到权利,除掉她也可以得到权利。这些人凭什么要全心全意地拥护自己,这样一个愚蠢的,扶不上台面的女人? 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就算当年说过多少次的永远,等到后来,都不过成为一个可笑的谎言。只是不知道这谎言欺骗的是别人,还是自己。 叶黛暮躺在床上,卢淑慎不断地替她换湿毛巾。“陛下的病情如何?常太医。” “脉象有些混乱,似乎并非是单纯的伤风。”常太医皱着眉头。陛下,这脉象分明是中毒了,虽不是剧毒,但看似还是对人体有害。可是观其气,却并非如此。他不敢妄下决定,郑重再三地只开了一味温和的药剂。喝了药,过上一会儿再诊脉。脉象却又平稳了下来。 “陛下,可能中了慢性毒,并不明显但是长期累积下来,还是很有危险的。“常太医说出这一番话,卢淑慎和谢璋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卢淑慎立刻问道。“请问常太医,这应该是哪个方面的?”必须要尽快排除危险。幸好发现的早,如果再晚,陛下会怎么样。卢淑慎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就觉得有一个黑洞要将她的所有理智都吞噬。 既然常太医已经来过,那么暗中下手的人八成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卢淑慎也就不管什么打草惊蛇,直接把殿中所有人都使唤了起来,一点一点仔细地排查。 食物,查不出来。陛下每次吃的食物都有三五个人同时试毒,确保无碍才可以端上去的。这几个人也都让常太医诊脉过了,全都没有中毒。 气味,排除了。卢淑慎这种世家出身的女子对于调香是十分在行的。加上如语嫣这般懂些医术的侍女一起,将熏香还有室内的鲜花全都查了一遍,没有异常。 衣物,排除了。陛下不喜欢衣服上熏香,也不在意奇怪的饰品。衣物都已经查过了,连异味也没有一点。饰品也没有异常。 虫子,不能排除。但是卢淑慎以防万一还是将长生殿范围内都做了一次驱虫。 幸好,陛下中的毒并不严重,只一个晚上,便退烧了。卢淑慎松了一口气。叶黛暮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神晦涩,躲躲闪闪,不怎么直视人。不是因为她怀疑这些忙进忙出一晚上没睡的侍女们,而是她不好意思了。 一脆弱,脑子里就容易上演狗血剧。叶黛暮表示自己中毒太深已经没办法抢救了。 第捌拾陆章 所有的结局都是亲手裁剪的 命运就是个傻逼,你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最后就长成什么个样子。基本上不作不死,要作就是大死。叶黛暮明白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并不是完全可以信任的,有些有私心,有些是卧底,有些是敌人。他们也许会在某一个出乎意料的时机,离开她,甚至是背叛她。 但是那又怎么样? 若是她连一点真心也不肯付出,那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对她真心以待。而且她已经犯过一次这种轻率而愚蠢的错误了。结局是她失去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也是这一生最爱她的亲人。她无数次在梦里想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那么固执地拒绝他们的爱。然而当梦醒的时候,一切便会被冰冷和懊悔占据。 反正都已经活着了,何不任性地活一回。至少在她死之前,不要太过懊悔才好。叶黛暮笑着睁开眼,对替她擦汗的卢淑慎,说。“淑慎,辛苦了。” “陛下,陛下,你醒了。”卢淑慎立即激动地说。 “恩。我想吃卷卷~”叶黛暮撒娇地说。 “陛下说的可是用蟹肉和蟹黄做的金银夹花平截?”卢淑慎笑着回应。这些菜色都有着长到出人命的名字,哪怕是叶黛暮这个正统吃货,也记不住全名,但是好在还有卢淑慎这样心有灵犀的姑娘来替她排忧解难。 听到蟹肉和蟹黄,叶黛暮立刻点头,连说。“对对对,就是这个。还要吃果酱,牛奶做的那个。” “那就是糖蒸酥酪。陛下想配什么酱?”卢淑慎一见她好了,欣喜异常,不管什么要求都一口答应下来。她招来霁曦,吩咐下去,又把语嫣唤来,给陛下诊脉。“语嫣,陛下情况怎么样了?” 语嫣先将自己的手用暖炉烘暖了,再搭上叶黛暮的手腕。“陛下,脉象平稳,应是无碍了。只是余毒之事,还是要听常太医的,妾懂得不多。”说完,又及时地将叶黛暮的手轻轻放回被子下。 “余毒?什么毒?”叶黛暮一头雾水,自己不是就感冒发烧了吗?故事进展得太快,她跟不上节奏。 卢淑慎抿嘴,跪下向她阐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不顾叶黛暮的阻止,坚定地请罪。“都是妾的看管不力,才让陛下荣体受损。请陛下责罚。” 叶黛暮挣扎地坐起来,硬要拉她起来。语嫣吓得赶紧给她披上外衣。叶黛暮试着去拉扯卢淑慎,她却怎么也不肯起来。这顽固不灵的家伙,叶黛暮都要气笑了。“你啊。若是连你都不肯听我的话,我这女皇还真屁都不算。” “陛下!”卢淑慎听了这话,简直要跳起来,但还是忍住了,跪在地上说。“陛下,万万不可说如此粗鄙的话。妾不是不听陛下的话,只是妾是有罪之人,还请陛下责罚,否则妾心难安。” “怎么,你还要威胁我是不是?”叶黛暮早就学会怎么对付她啦。 “不敢。”卢淑慎立刻回答。 “我问你,淑慎,我是这大魏的女皇吗?”叶黛暮不等她回答,继续问道。“这女皇若是天下之主,可有权利奖赏与处置百姓吗?” “自然,陛下是大魏之君,当然可以如此对百姓。”这一回反而是卢淑慎摸不着头脑了。陛下这究竟是想说什么? “我既然可以处置百姓,自然也能处置你咯。”叶黛暮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其实内心早就按耐不住,笑开了花。这迷糊的淑慎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太有趣了,让人忍不住想逗她。 “陛下,自然可以处置我。”卢淑慎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她有点颤抖起来。 “那你还不起来。我的处置是你——无罪。”叶黛暮终于说了出来,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语嫣这些侍奉在一旁的侍女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然而卢淑慎真的愣住了。她不敢想,不敢奢望的幻景,竟然真的存在。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失态。她向叶黛暮叩首,拼命地忍住眼泪,说。“谨遵君命。” 我的陛下。 您终于来了。 叶黛暮抱着碗大吃了一顿,直到卢淑慎不得不叫停,她才堪堪停下自己的筷子。啊,这金银夹花平截实在是太香了,蟹肉和蟹黄的滋味混在一起,还不用自己剔壳,一口咬下去,满满的柔软鲜香,叫人口齿生津。这羌煮貊炙也是一道无上的享受,烤得油滋滋的,连肥肉都化了。 当然啦,她想了好久的糖蒸酥酪也超级赞的,再在上面堆砌了宝石一般闪闪发光的果酱,一勺子满满的塞进嘴里。叶黛暮顿时忘记所有的烦恼,欢快极了。人生在世,不吃吃吃,实在是太可惜了。美食万岁! 虽然吃饭的过程很享受,但是最终还是要结束的。叶黛暮恋恋不舍地漱口,感觉自己还能再战三百回合。现在还是该面对问题了。“毒是怎么下的,你们查到原因了吗?” “还没有。陛下,是妾愚钝。”卢淑慎羞愧难当,在她掌握下的长生殿都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是她也确确实实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遍,完全没有发现异常。仿佛这毒是无缘无故出现的。 “会不会是我出宫的时候误沾染上的?”叶黛暮却想到了,她在宫外也完全没有忌口,吃得那叫一个痛快。但是现在出现问题了。篓子捅大发了。 卢淑慎不敢否定,但是说老实话,可能性不大。“陛下,可有食用什么东西,谢公子却不在场?” “那肯定没有。幼安觉得好吃,我才尝试的。不然我怕他坑我。”叶黛暮表示这小心眼的别扭鬼真的可能干出这种小孩子的玩笑来,所以她从不掉以轻心。“怎么?幼安也懂医术吗?” “虽不能确定,但是陛下在谢公子的照看下误染毒药的可能性,确比宫中要小。”卢淑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甘心到了极点。但是也无法将事实否认。“谢公子的母亲,乃是卢家的旁支。但是这一支当年流落民间,以医术为生。谢公子的母亲也是靠医术救了谢公,两人才得以成就一段佳话。” “这又怎么样?”叶黛暮觉得奇怪,难道古代的设定是爹娘会什么,子女就肯定会什么吗?像她,基本上就能论证这个设定并不可靠。 “陛下,不知道吗?谢公子拜的老师,一悫法师是以医术出名的高僧,而且他平生最得意的就是教出了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弟子——谢璇。” 第捌拾柒章 少年你的人设 “等等。”叶黛暮听了直犯迷糊。可是幼安的师叔是个道士啊。没听说过,道士和高僧是一家的。等等,这个似乎在二十几章的时候提到过,叶黛暮开始脑内小剧场。对哦,就是那次皇太后装病,她跑到山上的庙里避难的那次。那个一悫法师是个好人哪。 八宝饭也很好吃得说。想到这里,叶黛暮已经口水泛滥了。真想再吃一次。在宫中霁曦按照这个配方也做过一次八宝饭,按道理说,宫里的食材应该更为上等。但是那将叶黛暮感动的那份滋味却怎么也复制不出来。叶黛暮有些遗憾。但是长生殿的版本也不错啦。 “这件事要从谢公子的母亲说起,她虽是卢家旁支,但也流落到乡野之中。她年幼时,家中无米下锅,将她充作男孩送予道观抚养。长大后,她身份曝露,抚养她长大的道人也没有驱逐她,反而收她为入室弟子。后来她与谢公生下六子,都送去道观教养过。谢璇也不曾例外。只是……” 叶黛暮不由地想嗑瓜子,好一出大戏,感觉内幕很多的样子。“然后呢?那谢璇不是也应该是道教子弟吗?为什么反而拜了一悫法师为师呢?” “这具体的原因,妾也不知。只知道,差不多是常德十四年,也就是六年前的时候,他逃出家门,在乡野流浪。英国公夫人出了重赏要将他带回去,也没能如愿。等两年前,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悫法师的弟子了。”卢淑慎仔细地回忆,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入了宫,消息不再如在家中那般灵通了。 六年前。叶黛暮被这个时间刺痛了。六年前,正是她失去了喵喵的日子。即使再怎么努力想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也做不到。她想喵喵了。这只看起来与野猫没什么不同的橘色小猫,不知从哪里溜进她的小院子里,躲在她的窗下。那时候,母亲已经重病了,徐婉清还雪上加霜将小院所有的供给都断了。 明明院子外面是数不清的侍卫守着,就为了防止一切意外的出现。可是这只小猫竟然就这么傻乎乎地闯了进来。这只一点也不特别的猫咪,成为了叶黛暮最后的奇迹。母亲病死之后,她被迫住进柴房。寒冬腊月里,连一点保暖的被褥也没有,只有这只小猫,灼热得像暖炉,让她在一无所有的第一个夜晚活了下来。 徐婉清试图饿死她,一连三天不给她饭吃,还将柴房的门紧锁,派了人守在门外,防止有人偷渡食物给她。那时候她饿得连柴皮都剥下来咀嚼。如果没有喵喵,她大概早就死在那里了。喵喵在晚上偷偷地叼了食物,从细缝里钻进来,和叶黛暮分享,才让她活了下来。 叶黛暮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那么多零零碎碎的食物。后来喵喵还叼回来很多奇怪的东西。绳子,打火石,铃铛……很多都派上了用场。最后离开的时候,她不得把那些东西都埋起来,怕被人发现喵喵的异常。 说来好笑,她曾无数次想象喵喵其实是只妖精,只要她吻他,他就会变成人类的模样,将她带去梦境的王国。过上像童话一般的幸福的生活。但这也不过是她愚蠢的幻想。他在她怀中渐渐变得冰冷的时候,她的梦便碎了。正是六年前的冬季,那个夜晚。 她曾崩溃得嚎啕大哭,但是再也不会一个生灵温柔地舔舐她的泪水了。可是她还是要活着,哪怕是如此卑微艰辛的活着。因为她的命不止属于她自己,还属于那些爱她的人,已经死去的人。 “陛下,如此也可以排除宫外了。”卢淑慎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大堆,才发现叶黛暮已经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卢淑慎立即收了声,无奈地笑着唤人将她抱回床上去。 好温暖啊,眼前的光是橘黄色的。难得一夜好梦。 与老师商量了许久,终于制定好方法。叶黛暮信心满满地再次出宫。这一次,她一定要收服几个小伙伴,不然,再这样下去,她脑细胞一定会提前死完的。术业有专攻,求专家~ “陛下,这真的可行吗?”这一次跟出来的是青盏,叶黛暮怕再来上一回文试,她那文盲的底子就该漏得一塌糊涂了。不过,青盏不是很看好这一次的行动。虽然谢璋大人确实厉害,但是这方法未免也太儿戏了。一般人应当都会看出其中的破绽。 “可不可行,试过再说嘛。反正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老师说的什么以德服人啊,以才服人啊……现在都不适用,这帮家伙就是看不起我。”叶黛暮大大咧咧地说。现在生气也没用,等以后,哼哼,看她不给他们小鞋穿。不过,关键是有以后啊。 这时候,谢璇也来了。他瞟了一眼叶黛暮手上的东西。“怎么了?维桢,你居然想自取其辱吗?竟然带自己的策论来。” “呸,你才自取其辱呢。我做的作业,老师也认可了的。”叶黛暮说到这里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这篇小策,整整花了她三天的时间,另外还重新镌写了十遍,挑其中字最好的带来的。叶黛暮也不是没想过叫别人帮忙抄一遍,但是老师说如果被发现的话,基本上这条计策就废掉了,很有后患。 “好吧。珵文都认可了,我倒想看看。”谢璇二话不说拿过去就看。一开始还嬉皮笑脸地嘲讽叶黛暮的字简直比不上三岁小童,但是越看到后面,他的表情越是郑重。看完,他便大喊。“大善。维桢,此次若是不成,那这帮有眼无珠的家伙也不值得我们再下功夫了。” “嘿嘿。”叶黛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还是叫老师帮忙润色过的。” “但是珵文自己是绝想不到这些的。”谢璇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眯眯地夸赞道。“好了,我们快去吧。得在他们来之前,对常老先生嘱托一番,这激将法才不会露馅。” 第捌拾捌章 民之辩 叶黛暮兴冲冲地进了门,先和莞儿欢快地大叫,一路嬉笑着去找了常老先生。常老先生和夫人早就等着了,一见到叶黛暮便喜笑颜开地说。“囡囡,来了。快过来看。” 虽说过去没什么感情,但是叶黛暮现在还蛮喜欢这个孩子气的外祖父。起码她们玩得起来。叶黛暮跑过去,一看,原来外祖父买一缸小鱼。“好可爱的小鱼哦。是要吃的吗?” “大馋猫姐姐。才不是呢。这是要养的。”莞儿咯咯地笑话她。“这小鱼多可爱啊,姐姐还要吃它们。” “哦。”叶黛暮兴致缺缺。不能吃的东西,那就是观赏用的呗。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叶黛暮转过去,果然看到一脸无奈的谢璇。她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对常老先生请求道。“外祖父也知道维桢现在的困境,还请外祖父助我。” 叶黛暮的请求,外祖父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何况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常老先生爽快地答应了。等那些自傲的书生们来的时候,常老先生就将他们聚集在一起。“今日天气正好,不如我们来辩论吧。” “这个提议好。老师,我们今日的辩题是什么?”书生们对这个熟悉极了。这是来检验自己的学识,和彰显自己才能的大好时机。而且,书生们偷偷瞟了几眼坐在一边的谢璇和叶黛暮。这是个让她们羞愧到无地自容的好机会。 “辩题是镇压汴州民乱是否需要用兵。”常老先生这话音未落,现场便吵杂成一团。不过,虽然有些意见不同,但是在对付叶黛暮和谢璇这方面,众人是相同的,都暗搓搓地等着他们站队,然后反驳得他们连话也说不出半句来。 不过,要是这样的,叶黛暮的计划肯定要落空了。所以她怎么可能会让这件事发生呢?叶黛暮站出来,笑眯眯地说。“若是平常辩论,那可不怎么有趣。不如我们来换一个方式吧。青盏,把东西拿上来。每一位的立场都在发言前确定这样可好,否则也看不出各位的才学来。” 青盏拿了一个瓮,里面装了不同的纸片,正面写了“是”或者“不是”,反面写了顺序,逐一分发。书生们自然不愿意被人说是因为才疏学浅,才不敢这么玩。憋着气,想着一定要给叶黛暮好看,纷纷抽了一张。 叶黛暮微笑。下了饵,鱼也来了。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便开始吧。”常老先生咳嗽两声,宣布道。 抽到第一个顺序的居然是谢璇。叶黛暮忍不住就想捂脸,这家伙手气也太烂了吧。抽第二个都不会有现在这个效果。谢璇站了起来,一抖自己的纸张,笑着说。“我站反方。汴州民乱怎能用兵镇压?岂不是以暴制暴,无礼怎治天下。” 抽到第二个的,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是个白面书生。叶黛暮仔细一瞧,这家伙,不是那天被混混拦在巷子里,自己去救他,结果还以为自己是黑吃黑的那个吗?白面书生,吞吞吐吐地说。“我也站反方。”说完,众人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一句。 第三位等不急了,猛地站起来。“若是文芳兄无其他意见,那便到我了。我站正方。汴州向来是我大魏的粮仓供给之地,若失之,便有失我大魏国之根基。民乱虽起于百姓,却又已经异于百姓。兴兵叛乱之人,必为暴民,不配与之言。故以兵镇之,不算有失纲常礼仪。” 众人虽并非都是相同意见,但是只要能给谢璇他们搞点事情出来,他们都会乐得其见。叶黛暮早就猜到了。但是她就不信没有一人不会为天下苍生而折服于她。按照顺序,众人一一起立叙述自己的观点。凡是站在谢璇对面的皆兴高采烈,大发其谈,而站在谢璇这一边的则欲言又止,寡言少语。 终于快到一轮的结束了,叶黛暮拿着她最后一号的纸条,站了起来,笑眯眯地说。“我站正方。汴州之事,已有利器相向之,若是我等软弱如羔羊,便勿怪他人如虎狼。虽都是百姓,但是正如心有恶意之人,与心怀善念之人有所不同。若是以一待之,岂非不公。” 这下众人彻底迷茫了。谢璇与叶黛暮站在了两边,无论想针对哪一个,都会形成正常的辩论。这下,可就如了叶黛暮的意了。她欢快地喝了一口自己杯里的果汁,吧嗒吧嗒地嚼了一块点心,狡黠地笑了起来。这个结果当然是她们早就计划好的,否则要这么准也是难。但是为了使众人不怀疑,谢璇是真的抽出来的。 而叶黛暮当然是早就准备好对应的纸条藏在袖子里,手伸进翁里,空着出来,将袖子里的纸条拿出来罢了。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小把戏,叶黛暮都练了几个时辰,以免露馅。叶黛暮觉得以她现在手指的灵活程度,去现代变个魔术完全不是问题。 一轮结束,又到了谢璇发言。众人的窃窃私语再次停了下来,不管他们接下来想抱有什么样的心思,他们都要清楚他说了什么。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兵乃是乱之源。国者,民心所向。轻用兵者,易失民心。失民心,则失国本。汴州虽有民乱,却仍乃大魏百姓之所。汴州之乱,起于民困。若要解汴州之乱,用兵不如用粮。”谢璇毫不忌讳地说。 叶黛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的没错。若是轻易用兵,容易官逼民反。不想反的百姓也不得不投靠叛军。到时候,才是真的死境。她也是这一观点的支持者,否则也不会用她的私房钱来当赈灾金买粮了。 “啧,说的倒简单。谁都知道,民乱始于粮荒。若能有粮便能解决汴州之乱,何至于到现在的情况。这汴州都已是我大魏的粮仓了,哪里有地方调得出如此多的粮食来给汴州。”真的进入辩论状态,众人已然忘记自己的初衷,完全投入,慷概激昂地辩起来。 第捌拾玖章 凤凰哀梧桐 叶黛暮吃着点心,听着敌我双方辩论,然后默默地记个小笔记。还是有蛮多有用的点子,比如之前那个一句话才十个字不到的李文芳,现在侃侃而谈,连结巴都忘了。 “秋者,伤也。秋为白藏。秋虽是肃杀之际,然此时未做秋收,若是起兵,就不只是汴州一地,无粮可收。而是整个大魏都可能陷入粮绝兵乱之境。”李文芳铿锵有力地说。他是坚决站在反对用兵这一边的。 “秋冬为刑杀之际,正是少阴,主西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容一地之乱,怎平天下之安?大厦将倾,始于一穴之空。汴州之乱,已非单纯的民怨,而为恶徒之事。以和牵恶,不过,善人言,非国之安。汴州之乱,当用兵速平为上。”这会子功夫,众人就已经忘了自己想怼叶黛暮和谢璇的初衷,自己人就吵得不可开交。 叶黛暮也早就淡定不起来了。记笔记的事情已经推给青盏,她全然投入,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速平为上,自然是好的。只是,从何处调兵,从何处进攻,打到什么程度才算镇压?最重要的是,谁是敌人?” 是啊,谁才是敌人?吃不饱饭就反抗的百姓,难道就不是百姓了? 但也只是愣了一瞬,立刻有人填补上这空白。“从西京出兵,此处离汴州近,且兵壮马肥。正好,从两州相交之地进攻,自西向东,横扫汴州。用兵并非是为镇压百姓。如今黄巾当道,已为邪党,不除之,难平汴州之乱。汴州的百姓自然是大魏的百姓。但是叛乱者,绝不能留之。只需打得这股势力,凝聚不起来。汴州的掌控重回朝廷手中,那么发粮才不是喂了我们的敌人。” “虽是黄巾乱汴,但是起始是粮荒。此次非是敌人,而是百姓。若是有粮安抚,举旗之人散之八九,剩下一成,便也不足为虑。若是开仓放粮,汴州如今,绝不到如此之境。”李文芳以一敌十,辩得满头大汗。 “不,虽是百姓,若是轻易开仓放粮。得到安抚的绝不是百姓,而是虎狼之辈。古来,得粮者得战机。若是将粮食拱手让人,那么到最后,战事不平,那么我方的将士们便无粮可用了。但那时,绝非汴州一地,而是整个大魏的危机。” “汴州乃我大魏粮仓,难道真没有粮食了吗?” “怎么可能。若是世家仍在,那便表示,粮未绝。此时叛乱之人,别有用心。绝非一般百姓。” “若是放粮,如何区分百姓与恶徒?不让粮食落入不轨之徒手中,反成为叛乱之基。” 叶黛暮趁机混入自己的各种问题。没想到,这一帮眼高于头顶的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酸腐书生,还是蛮有思想战略的。青盏的笔记已经记了厚厚一叠,连换墨水都是一旁的莞儿帮忙的。叶黛暮内心有一些骄傲。这是她大魏的人才。如果能为她所用,她就不信这小小的叛乱还能平不了。 不过,这和乐融融的场景,也就一会儿工夫,变成了唇枪舌剑。 “你说的这些,难道朝堂中的诸位大臣都不知道?你若是比他们行,你怎么中不了举?”人身攻击又开始了。 自古文人相轻,还真没错。叶黛暮扶额。现在这副画面和早上她上朝的时候,基本是一模一样的。这是上行下效吗?还是统一模式。话说,就不能好好地辩论一次吗? 叶黛暮本来不打算制止他们的,反正她说的话,对他们就是放了个屁,闻都闻不见。直到在吵杂中不知是谁发出了这样的言论。“我们在这里吵吵又有什么用,反正真正做主的人也听不见。女皇不过是个摆设,世家势大,人才辈出,怎会听我们这样的贫民子弟的。笑话,我们不过,是个笑话。” 在座的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他们这些没有靠山,没有门第,没有钱财的书生,在这里高谈阔论,也不过是权柄者眼中的一个笑话吧。他们无力反驳,也无心争论。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谁是笑话!”叶黛暮站了起来,高声地说。“若是将这为国为民的一片赤心,看作笑话,那么那个人才是无可救药的蠢货。若是世家势大,让女皇成为摆设,那么你们就是让她成为不是摆设帝王的契机。若是连你们都不敢想,不敢做,那么大魏永远也听不到希望的声音。” “笑话。我们这样的人,就是进入朝堂又如何?只能从最低等的小吏做起,在这等大事上,就是想发言,也没人听。我们能帮女皇?胡话连篇。女皇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她如何能靠我们?更何况,女皇不过是个及笄的小姑娘,一个女人,能派得上什么用场?” 叶黛暮二话不说,跳上最高处,肃穆地扫过每张不平而又无奈的脸,用撕裂嗓子的声音大喊。“能!” “女人?女人又如何?武景帝不是女人?她力能扛九鼎,你们谁能。文惠帝不是女人?她文能辩六国,你们谁能?诚敏帝不是女人?她治九州之地,五十年无一乱,你们谁能?”叶黛暮一声比一声高,说得众人无地自容。 “女皇如何?你们不曾总角?不曾舞象?巨木葱茏,直入云霄,岂是一日所成?今日不为幼苗浇水施肥,哪来他日,绿树成荫。女皇如今无法掌握朝局,若是有人相助,你怎能断定,她不会长成如武景帝、文惠帝、诚敏帝那般的庞然巨物。” “别说你等不过贫民百姓。大魏将亡,天下同哀。梧桐将倾,凤为之鸣,何况人乎?既读圣贤书,已明天下礼,怎能不如这禽兽!”这句话,她已经等了整整八十七章了。老师的话,她一句也不曾忘记,因为每一句都刺在她心上。 说什么世家把持朝政,寒门便无用处,可笑。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这大魏,绝不会叫他们毁在这里。 第玖拾章 蛟入海 众人寂静。 皆无言以对。 叶黛暮跳下平地,青盏立即送上温水。叶黛暮灌了一整杯下去,喉咙才稍微好受些。不过,喝水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糟糕,嘴炮一时爽,但是后果就……她偷瞄下面人的表情。总之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幼安,救我。 谢璇笑眯眯地回一个眼神。这是明摆着看戏。叶黛暮也知道什么都推给他是不可能的,只好镇静下来,仔细思考补救的办法。看来收服小伙伴的计划成功不了,天哪,哪怕给她个猪队友也好啊。额,等等,猪队友就算了。 “维桢,此话是你从何处听来的?”常老先生震惊了半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并非迂腐不堪,歧视女子之人,只是在他眼中,叶黛暮即使身为女皇,也不过是个孩子。然而他眼中的孩子,已经展现出不同凡人的见识和才能,怎能不叫他惊讶万分。 “是老师教导的。”叶黛暮紧张地揉了揉自己的衣带子。 “敢问女君,师从何人?”这等奇人,着实让人心向往之。一个傻大个被推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口。叶黛暮还有些奇怪他们的表情。 想了想,说出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她便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谢氏珵文,是我的老师。” 众人顿时如同炸了锅般沸腾起来,各种问题扑面而来,搞得叶黛暮晕头转向。“珵文兄可还好,自五月相见后,就不曾遇到了。” 叶黛暮眼睛一亮。“您认识老师?” “那是自然。珵文兄乃是我们四门学的支柱,凡是学业大比,珵文兄都是独占鳌头……”众人七嘴八舌地讲了起来,搞得叶黛暮以为她误入的说书现场,这么多脑残粉。老师简直是光芒万丈啊,不仅辉煌得笼罩了一堆小弟,还罩住了叶黛暮。其实如果在这些人面前揭穿叶黛暮是常老先生的外孙女这件事情,效果可能会更惊人。 只是叶黛暮绝不愿意轻易掉马甲。虽说寒门中没有多少人知道常老先生之女便是当今女皇的亲母,但是万一他们透露出去,被世家知晓了,恐怕她这个窝点分分钟要被端掉。额,不小心就跑题了。叶黛暮顺着众人的话点头。这些家伙开始的时候那么不情愿,如今被她这么一激,反倒对她散发善意了。 “对了,维桢,你既是珵文兄的弟子,你可入过太学院?”李文芳算是里面比较激动地一个人。如果不是谢璇挡在前面,他可能都要扯着叶黛暮的手说话了。 “还没有。”叶黛暮被这句话弄迷糊了。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吗? “再过几日,便是太学院的流水曲觞,很是热闹。若你愿意,也来吧。”李文芳等人群散去,才偷偷和叶黛暮坦白。其实他与谢璋私交甚好,虽家世相差悬殊,但在策论上两人很有共同点。 叶黛暮点点头,也发觉了,他在人群里替她说好话。不过,说完这些,李文芳还是没有走,很是不好意思,扭捏了两下,才继续开口。“那日天色不明,我未看清。倒是多谢你救了我与宜山。那钱袋子……着实不好开口,只是那里面有我这个月所有的花销,若是丢了,连今日的晚食也吃不起了……” 听完,叶黛暮忍住自己的笑意。这书生真是有趣。她随手一摸,拿出自己装饰用的小巧钱包。“抱歉,文芳兄,那日的钱袋子我今日也没带在身上。那日天色不明,我也没看清。只好把钱袋子交到衙门去了。这里面也没几个钱,希望可以弥补你一二。” 李文芳哪敢真的拿,连忙推托。“那不行。财取无道,非君子。我虽不是什么大贤,这等子仁义道德还是明白的。怎能要你的?” 这个情况呢,叶黛暮也懂。不过这种送上门来刷好感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姐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啊。这话说起来真爽,如果不去考虑这要死的代价的话。“钱也不算我的,长辈赐,不敢辞。” 这话没错,不过是长辈都去世了才强行留给她的,包括那要死的皇位。 叶黛暮继续说服他。“这钱于我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金钱,而是长辈的祝福。我赠予您的绝非是物质,而是这美好的祝愿。若是您不肯收下,那便是不打算结交我这朋友了。” 李文芳还是犹豫不决。若是收下,有违他的处世之道;若是不收,似乎也过意不去。 要想撬墙角,那必须铁锹挖得勤啊。叶黛暮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陷阱,呸,是准备好的策论递给他。“这是我做的策论,要交给老师。只是我学得不精,没什么自信。文芳兄若是愿意,想请您替我看看。” 若是给钱,李文芳必定还是要迟疑一会的,但是若是策论,那他就却之不恭了。李文芳爽快地收下,当场便打开来读。叶黛暮本是信心满满,但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还是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李文芳是越读越心惊,这篇策论所指出的问题尺度之大,连刚刚辩论都不敢提及。若是这篇策论果真是眼前的女子所做,那么珵文兄收她为徒,那真是慧眼识英才了。他一刻也停不下来,一口气从头读到了尾,若不是叶黛暮等在一边听他的评论,他必定要再好好地读上四五遍。 “这是你做的策论?”出口,他还是忍不住质疑了。这策论实在是太过精彩,见解之深远叫人叹为观止,竟出自及笄少女之手,实在是由不得他不怀疑。 青盏听了,掐住自己的手,不叫自己尖叫出来。这话,听着便叫人愤慨。凭什么质疑?陛下的才华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只是她也知道,若是由她来反驳,并不能打消对方的疑虑,还有可能会遭到更大的恶意。 虽然周遭的人气愤不已,但是叶黛暮自己完全没有反应的样子。说是不甘心,大概是有的,只是这种程度的质疑,已经不能动摇她了。她轻笑一声,回答道。“你自可以不信。不过,却为我所做。若是你要考我,也尽可以问。只是我知道,你若是心存疑虑,便是我将这策论倒背如流,也不能轻易打消。自古女子轻才情。” 前面的话说的在理。李文芳也不会因为她这么自信满满的样子就被打发。只是这最后一句。那是文景帝所说的名言之一。古来女子皆被轻视,就算是才华横溢,也要被父兄掩盖其光芒。一个女人如果美丽动人,便足以流传千古,若是还有几点才情,那是锦上添花。但如果这个女人的才华胜过男人,那便只会被人嘲讽暗骂。 这个可笑的规矩,直到文景帝出世,才被真正打破。 自古女子轻才情。并非我们没有,只是我们不屑一顾。 第玖拾壹章 一定是我开启地图的方式有问题 叶黛暮最终还是成功地将自己的钱袋子塞给李文芳了,虽然等他回去以后打开可能会对里面的二十两碎银子发狂。二十两银子够五口之家舒舒服服地生活上三年,换算一下,就是现代的五六十万,可能现在物价已经不一样了。叶黛暮不由地发呆,想到现代自己还没有入手的一个vr眼镜,话说现在会不会已经有全立体的虚拟游戏了。好想玩。 游戏瘾上来了,手好痒。叶黛暮睡前才这么想过,但是没想到会实现的这么快。叶黛暮以为自己要去的太学院,是一个整洁干净,朗朗读书声的学校,然后她错了。还错得很离谱。 音律曼丽,花团锦簇,彩旗飞扬,人声鼎沸,甚至还有不少穿着耀眼的女子在其中笑闹嬉戏。叶黛暮揉了揉眼睛,回过头看谢璇。“我们没走错吗?这里不是乐馆?” “大概是今岁的新流行吧。”谢璇倒不是很在意。才子风流士,可不仅仅是形容词。 带他们来的李文芳已经面色铁青,基本等同于锅底灰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这帮国子监,居然趁老师不在,做出如此寡廉鲜耻之事来。” “文芳兄,也太过迂腐了。不过是叫来红袖添香而已。你听着乐律,饮着浓茶,清风拂面,又有甚不好的。”同行的书生笑嘻嘻地说。“何况谁说没有老师在的。院长先生可是在呢。” “院长先生也太放纵他们了。”虽然还是那副模样,但是听见院长先生在之后的李文芳明显脸色好看了许多,连语气也没有那般生硬了。“算了。反正也只是辅助的。维桢,来,我带你去我们四门学处看看,那儿应该比这混乱的场景要好些。” 不过,等到了四门学的地盘,李文芳的脸差点被打肿了。这吵得比刚刚路过的地方还要杂乱,虽没有来去调笑的姑娘们,却多了不少奇怪的摆设,比如一大桌食物。聚会有食物不奇怪,自助形式也不奇怪,但是一大帮七尺大汉围着一桌子兔子小狗造型的萌萌哒的小甜点,还一脸怪笑,这就太奇葩了吧。简直让人不能直视的诡异画风。 李文芳很想说这不是他们的同学,然而,那群人见到李文芳以后的欢呼声暴露了事实。叶黛暮憋笑,跟着一脸铁青的李文芳走了过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语气僵硬的,叶黛暮怀疑他听不到正确回答会分分钟掀桌。这群都二三十岁的大男孩们欢快地回答他。“文芳兄,你可来了。否则可要错过这盛典了。我们打算办一次珍馐宴,势必要将他们国子监的势头压下去。” 大概是提到老对手了,李文芳耐着性子问了下去。“那你们打算怎么做?” “把这些点心,还有等一下来的菜肴,搬到门口去。你看这么多好吃的,还有有趣的点心,不吸引人吗?”叶黛暮听了直点头,一边默默地吸口水,真的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主持的人继续解释道。“然后我们就出题啊,答上的可以拿走喜欢的,答错的就要接受惩罚,站在咱们院门口好好地警示一下。也可以杀杀他们那些眼高手低的国子监的威风。如何?” “那还愣住干嘛,赶紧出题啊。”李文芳撸起袖子就开工,瞬间就把同来的叶黛暮她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可见四门学和国子监之间怨气有多大,这老实人都忍不了。叶黛暮倒也不觉得他丢下她们怎么了,很是兴致勃勃地拉起谢璇四处看看,顺便找点什么落单的才子……恩,有用之才。 不过,逛着逛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叶黛暮一路扯着谢璇走的,一迷路想推给他都不成。看他那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叶黛暮就不想找他求救。算了,还是靠自己吧。仔细一看,这里居然是学院的食堂。好香啊。逛了半天,肚子都饿了。叶黛暮扯了扯谢璇,还未说话呢。谢璇就一把拉住她,轻盈地闯了进去。 用上轻盈二字,是因为这家伙居然用了轻功。叶黛暮扶额,大爷,这就是个学院的食堂,既没有机关重重,也没有人看守,就几个食堂大叔,不用这么大材小用吧。不过,这么轻易地进来最好。叶黛暮立刻自我说服,欢脱地掀开了锅子的盖子。“是牛肉汤,好香啊。” 谢璇很是贴心地拿了两口小碗过来,还撒了一把葱花在碗底。热气腾腾的汤往翠绿的葱花上那么一浇,顿时葱香四溢。叶黛暮口水也要满出来了。谢璇搅了搅,又捞上半碗的牛肉,裹上叶黛暮,顺手牵了几个馍馍,在被人发现之前便跑。叶黛暮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忍不住想:这还是她一眼倾心的贵公子吗?简直是街头的无赖混混嘛。 不过,有的吃还不动手的人没资格抱怨。叶黛暮捧起自己的碗,呼呼地吹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吸了半口。拿牛骨炖煮了不知几个时辰才熬出来的浓香,刹那便征服了叶黛暮。哇靠,这学校的伙食也太赞了一点。掰开馍馍,沾上汤汁,咬上一个,惬意得叫人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方。 谢璇三两下将牛肉分成小块,堆在叶黛暮碗里。叶黛暮也不避嫌,欢呼了一声,大吃起来。牛肉,简直是人间天堂。吃得叶黛暮都要泪流满面了。偷偷加过餐,谢璇又带着路痴叶黛暮回到了四门学。这个时候,正是热闹。只不过,看两边互不相让,硝烟味这么浓,叶黛暮立刻意识到好戏要上场了,赶紧拉着谢璇挑个好位子看戏。 “不过是酸儒,入了我太学院便是你命中大幸,祖坟烧青烟了。你们也就配进四门学这种地方。”这句话,瞬间将火药味拉到一个浓度极限。双方进入了敌我不分的人身攻击之中。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这般激愤,不少四门学的学生还在一旁助威,顺带看戏。叶黛暮津津有味地坐在旁边看。认识她的四门学学生还趁机送了她两个可爱的豆沙包。 叶黛暮笑嘻嘻地接过,一口咬了下去。谢璇拦也没拦住,他一闻那豆沙包的气味,顿时变了脸色。 “维桢!” 第玖拾贰章 无毒不丈夫 叶黛暮一口咬下去,正咀嚼呢,听见谢璇喊她回过头去,这才感觉到自己口中火辣辣的,像有针刺一般。“咳咳咳……”叶黛暮捂着喉咙拼命地咳嗽,呛得连眼泪也出来了,红彤彤一张小脸可怜极了。 谢璇扔了包子,抢过一壶茶倒了一杯,想递给叶黛暮。可是仔细一闻,脸色更糟糕了。他一把抓住给叶黛暮包子的学生,恶狠狠地威胁道。“水在哪里?” 那学生被吓了一跳,很是嘴硬地抵抗说。“刚刚就是啊。就是口味辣一点,没什么的。” 谢璇突然笑了,这笑容叫人有些毛骨悚然,他放缓了声音说。“哦,这是水是吗?想必说了这么多话,你也渴了,来喝吧。”那学生慌乱极了,二话不说,挣脱了谢璇的手就想跑,被谢璇三步抓了回来。谢璇轻笑。“怎么?你不想喝?没关系,我帮你。”说罢,压着他就把一壶水灌了进去。 周围的人上前劝阻,却被谢璇那可怕的眼神吓愣了。那学生被灌了整整一壶的水,等谢璇放手,依然站不住了,跪倒在地,烫得满地打滚,不停地捶地发泄。谢璇松了手,立刻问道。“水呢?” 立即有人送了一壶水过来,谢璇闻了闻,又仔细检查过,才喂给了叶黛暮。叶黛暮咳嗽了半天,这才缓了过来。这包子根本不是豆沙馅的,而是混了辣椒的奇葩内陷。怪不得和李文峰来的时候,那群四门学的学生笑得如此奇怪。原就是为了坑人做的道具。 虽是如此,但是叶黛暮可是自己人带回来的,那想对她恶作剧的少年也只是顽皮罢了。众人知道先是那学生不对,但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弱者,毕竟他已经得到教训了。于是有人站出来说。“不过是玩笑,也不必这么认真吧。” 叶黛暮倒是想化干戈为玉帛,反正她来这里是为了刷好感度的,又不是来彰显正义感的。被恶作剧就被恶作剧了呗。但是她想得开,不代表谢璇想得开。老虎的地盘向来是生人勿近,现在这家伙竟然想要虎口夺食,那是来送死是什么。谢璇轻拍叶黛暮的背,动作轻柔,语气却阴冷得叫所有人不由地一颤。“放心吧,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这样也叫玩笑?众人忍不住浑身冒冷汗,硬逼着别人将一壶滚烫的盐水喝完,闹不好是会出事的。所幸这会儿已经有医士来查看状况了,并无大碍。叶黛暮看周围的人目光不掩饰的惧怕,不由地想叹气。完了,结交好友这个剧情八成是要崩坏了。我的天哪,此处该有个小岳岳。 为什么收服个小伙伴就这么困难?叶黛暮的心在流血,难道今后要一直这么下去?但是也不能责怪谢璇。万一那包子里放的不是辣椒是剧毒,这会子,她大概已经投胎转世了。算了,叶黛暮破罐子破摔。“就是个玩笑吧。你这么可怕,还玩个什么劲。放心吧,我自己的仇,我自己报。” 叶黛暮这番话,叫气氛重新回温。国子监和四门学虽吵得不可开交,但是明晃晃地使用武力那是从未有过的。一起经历了谢璇的低气压,反而闹不起来了。四门学专门用来坑人的珍馐宴的真面目也被揭开了。不过,里面确实有可以吃的正常食物,有点像是俄罗斯手枪,专门测试运气的。 四门学处立即变得冷清起来,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想辛辛苦苦答对了题目,结果却要露出败给食物的丑相,太不划算了。四门学的人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等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上门。叶黛暮眼睛滴溜溜地转开了。她对李文芳说。“那个文芳兄,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你个小娃娃有什么好主意?都摆明了坑人的。鬼才来呢。”国子监对四门学八成是真爱,这种状况下居然还留了两个人在这里冷嘲热讽。 叶黛暮收起了自己的脑洞,笑眯眯地反驳。“怎么?国子监的人出生就长这么大,我看这胡子的颜色不像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呀。” 一语激起千层浪。两个国子监生立即不满地走了过去。叶黛暮很高兴地看着猎物进套子。李文芳还怕她吃亏,本着自己人的弟子也是自己人的原则,打算挺身而出。不过,有谢璇在,他是不可能有什么表现机会的。谢璇就这么站在叶黛暮前面,什么话也没说,那两人立即就怂了,站回原地光骂骂嚷嚷不敢过来。 “哟,干嚎算什么好汉啊。有本事比一场。”叶黛暮躲在谢璇后面,狐假虎威地嘲讽起来。 “比就比。”国子监生不知为什么感觉旁边的四门学的人都对他们露出了同情的神态,心里却不以为然,一个女娃娃能抵什么用。虽是家族庇荫才入的太学院,但是国子监生总是有迷一般的自信。 叶黛暮伸手指那堆叫人又爱又恨的食物,对他们说。“来吧,就比这个。” “什么!”其中一个国子监生顿时退缩了,他可中过招了,舌头这会还感觉怪怪的呢。 但是叶黛暮会叫他退出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她瞥一眼李文芳,李文芳顿时会意,在一旁助攻起来。“这算什么?连个姑娘都不如嘛,不亏是国子监,想退出就退出吧。咱们不会嘲笑你的。更何况这食物也不是谁都能试一口的,我想凭你们国子监的进度,应该比不过个小娃娃。” 这把火烧的,要是眼神可以化作实质,那可就是漫天大火了。叶黛暮一点也不急,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轻蔑之意呼之欲出。如果这样还逃跑,那就太懦夫了。国子监的学生虽没什么大义原则,但是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好,比就比。但是问题我们相互出,要是让你们出,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暗中作弊?” 叶黛暮立即答应了。成功了。反正她没说,食物谁吃啊。而且能帮四门学一把,她的计划就完成了。 “请回答第一题:一斗米多少钱?” 第玖拾叁章 我可以改行了。 “这算个什么问题?”对面的都快纠结成斗鸡眼了。 “你耳朵没事吧?”叶黛暮关切地问。“我问的是多少钱一斗米?恩,或者你不知道什么是米?” 这语气真的很讨打啊。众人默默地感慨。叶黛暮心知肚明,因为这语气她每天都在听,大魏的早朝比菜市场买菜还俗气,应该叫早市还差不多。 “一斗米?哪里的一斗米?什么米?碧梗米还是黄粟米?”另一个国子监生立刻反应过来,将问题抛了回来。看来太学院也不是吃素的啊,连世家子弟都有两把刷子。叶黛暮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没关系,什么标准的都可以,只要你说准了就行。”叶黛暮笑眯眯地说。这个坑,不知道埋了她多少血泪啊。自从汴州出事,老师的考试越发的奇怪了,比如考她米价。还不是一般的米价,从大魏开国以来,到每天的米价,从汴州的到上京的,随机考。如果不是卢淑慎带着一大帮侍女们翻了整整一旬的资料,然后各种作弊,才勉强考过的。 世界上比穿越到古代被刺杀更悲催的事情是穿越到古代依然要考试。泪流满面中。叶黛暮想到当时自己考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就感觉隐隐作痛。 即使是这么宽松的条件,对面还是商量了半天。谁叫国子监里的都是名副其实的世家贵族,别说是米价,就是问他们米生的长什么样,说不准都不知道。毕竟高高在上,如何知晓世间疾苦。 不过,幸好脑子没坏。不知道可以问啊。一个国子监生招来自己的侍从,轻声吩咐几句,就见那侍从快奔而走。叶黛暮也不催他们,毕竟她要的是人啊,来得人越多越好。 然而,不知道是那侍从脑子有问题呢,还是叶黛暮高看了他们的智商。侍从带回来的是一大帮国子监生。叶黛暮扶额,这一群锦衣玉食的大爷们,哪有可能知道答案啊。随便去厨房找个洗菜的大妈都比他们靠谱。看他们气势汹汹,信心满满的样子,叶黛暮不禁对大魏的教育水平感到了深深的质疑。 最顶级的学府就交出这么些没脑子的货,将来还要成为办事的官员。大魏是没救了吗?这边叶黛暮心绪如麻。那边国子监生围成一团嘀嘀咕咕老半天,才由开始的那一个出来回答。“听好了,米价为一斗三钱。” “证据?”叶黛暮本来想对方只要猜个不太离谱的数字就放他们过,反正她的目标又不是要把他们为难死,就是想叫他们吃吃这四门学的坑爹俄罗斯套组。但是现在她不是很想轻易地叫他们过关,大抵是有了一种叫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在里面。 “这要什么证据?”对面瞬间傻了。又是嘀嘀咕咕商量半天。四门学的人早就开启了嘲讽模式,所以说最狠的绝对不是亡命之徒,而是读书人的嘴皮子。对面磨蹭半天,最后反击。“那你说正确答案是什么?证据呢?” 认输的这么爽快?叶黛暮还误解了。“米价一斗三钱,说的是衡安三年上京连下大雨,道路坍塌,导致粮道被阻,使得米价上涨厉害那次吧。证据是黄粱散人著的《悼平世风》中提及的‘杯酒三千粟,斗斗皆三钱。’” “那你怎知他写的是实情否!”一个傻瓜这样跳了出来,连他的同伴都不忍地撇开目光。 四门学大笑着起哄。“黄粱散人从不做假,这你难道还有疑问?” 那人还想依依不饶地争执下去,却被同伴一把拦住了,小声地解释道。“黄粱散人乃是徐院长的号啊。别吵了,认输就是。”顿时偃旗息鼓。 叶黛暮郁闷,她还以为要把时人比较推崇的几位大家好好熟悉是基础呢。当初老师叫她背的时候还一点也没反抗,现在看来好亏啊。连他自己的学生都不清楚的东西,她要那么清楚做什么!气。不过,背下来应该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这回轮到对面国子监的出题了。对方奸笑着问。“大魏九州一共几个县?”这问题可就刁钻得没理了,大抵就跟天上究竟有多少颗星星一样,叫人头晕眼花。现代就是有高科技数清楚这星星有几颗,也没几个人会想去记下来吧。叶黛暮一翻白眼,这问题大概除了朝堂的户部其他人也不会去计较。若是计较,大抵是要熟悉地图造反的。 不过,叶黛暮例外。废话,这江山都是她的,自己造自己的反,吃饱了撑得啊。想到这个问题,她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当年读大学有一句话叫“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年选专业时脑子进的水。”。和叶黛暮现在的状况是一模一样,当年自己选的老师,现在打断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自从汴州出事,为了理清战事,计算人口和所需要的粮食,叶黛暮被逼着瞪了不知道多少夜的地图。这还不算完,老师想了想,顺便叫她把地图上有的村镇全部记一遍,恩,要默写的那种。她是女皇,女!皇!不是什么地图勘测员,也不是什么户部调查的官吏。她是一个皇帝耶,要不要考得这么偏? 叶黛暮替当时眼睛都熬肿了的自己默哀一分钟,毫不犹豫爽快地回答。“347个县。”抱歉,少年,你出的考题是模拟试卷里的,就不能怪我了。 对面的一听差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个正确答案,一般人还真不知道。要不是他叔父是户部的,偶然一次听他谈起,他也不可能知道啊。如此一想,对面万一是随便答的呢?若是随便答的,会猜得如此准吗?而且如此信心满满。不由地心生疑虑。 而这个疑问,在下一个问题里被他证实了。不过,在那之前,叶黛暮兴致勃勃地前去挑食物了。李文芳倒是想帮她,可是他来晚了,也不知道这食物哪些才不是做了手脚的。叶黛暮倒是一点担忧也没有,抓起一个可爱的兔子糕点就塞进了谢璇嘴里。 “维桢,你好奸诈。”李文芳不由地感慨。 第玖拾肆章 恭喜你,获得了猪队友 谢璇吃了一半,没有问题。叶黛暮才小心翼翼地掰下一点来吃。“好甜哪。”立即眼睛都笑得半眯起来。就这么两个人分食了一盘子的糕点。叶黛暮在此期间继续给对面出题。“问平世风是谁?” 这个问题分分钟就被国子监们嘲笑了。“这么简单也想难住我们,太可笑了。平世风乃是诚敏帝当公主时的门客,最是擅长酿酒。” 叶黛暮无语,她其实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的。但是她发现这些学生不太对劲的地方了,院长的号也不清楚的人也存在,可是却对过去权贵的门客一清二楚,连酿酒这般不起眼的技艺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大概真的是聪明都放在歪路上去了。叶黛暮愤愤地想。 不过,答对了问题,是要吃东西的!俄罗斯手枪来啦。叶黛暮笑嘻嘻地望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十分解气。活该。在吃了一盘鬼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食物之后,对面一脸惨白地问。“今年时疫,上京葬了多少人?” 问题一出,不管是嘻嘻哈哈的叶黛暮还是杂乱的学生们全都愣住了。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这是一个禁忌的话题。连叶黛暮也不敢轻易说出口的话题。时疫,向来是阎王的活招牌,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最多的人口流入奈何桥。叶黛暮的嫡母徐婉清在这场时疫里失去了三个儿子,失去了王座,也失去了掌握大魏最大权势的先机。 叶黛暮对这时疫没有什么想法。她不曾听,不曾看,甚至不曾想过那么远。那时,她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更不可能有人来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躲在柴房了,她只知道瘸腿的大哥不会再来偷偷带温热的食物来看她,因为某一日外出回来,他病倒了。每次见到她都要羞辱她一顿的二哥也不会刻意来偶遇她,然后假装打发叫花子一般留下一件新衣服走开,因为他也病倒了。冷漠藐视她的弟弟也不会再假装路过,不经意地漏下一个玩具给她,因为他也病倒了。 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思,但是偷偷地帮助过她的他们全都病倒了。 而她在知道时疫来了的时候,已经是嫡母因为失去所有的儿子而发狂地仗杀一院的仆从了。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嘶哑的哭声。嫡母在院子里哭,她在柴房里哭。那是唯一一次,她和她有相同感受的时候。可偏偏她连正大光明给他们哭泣的可能也没有,因为她是庶女,她是他们母亲的敌人。 她捂着嘴,拼命地压着抽泣的声音,泪珠湿了一地。 人的死亡大概就是要伴随着哭泣吧。 “葬了三千多人。”叶黛暮应当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但是当那毫无意义的数字出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为那数字里含着的三个人鼻尖一酸,差点就这么落下泪来。 现在想来她也许是幸福女神与厄运女神争夺的宠儿,她们不停地向她挥洒自己的神力,让她在幸福与哀痛中反复。记得前世却不得不出生,大概是悲哀的;明明表现得冷漠,却被家人爱着,这确实是幸福的;被爱着的时候没有懂得珍惜,失去的时候才恍然醒悟,这是悲哀的…… 叶黛暮不由地抬起头去看谢璇。那么他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哀痛呢?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心口揪着疼,她却连伸出手捂住胸口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期待却也恐惧的未来,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她猜不到。 “怎么了?不舒服吗?”谢璇担忧地问,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抚上她的额头,并不烫。“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有点饿了。”叶黛暮睁着眼睛说瞎话,怕谢璇看出来,立即转移话题,冲着对面的国子监生喊。“怎么样?我答对了,还是错了?” “挑你的食物去。”一个知道内情的人气呼呼地说。叶黛暮立即屁颠屁颠地拉着谢璇去挑了。她不敢抬头看谢璇的目光,却也错过了那张意味深长的脸。 而出问题的国子监生却一言不发,满头的汗水几乎要打湿了他的衣襟。其他人见了,问。“没事吧,公绪。你都是汗了,到阴凉处歇歇吧。不怪你出的题,是这女子也太蹊跷了,这等事情竟然也知晓得一清二楚。我们在商量商量问点其他偏僻的。” “恩,好。什么?”被唤作公绪的国子监生一脸恍惚,连回答都前言不搭后语。他楞了一会儿,还是偷偷地走到角落里去了。侍奉他的仆从赶紧搬来椅子,递上温热的巾帕,再为他沏好茶。公绪被自己的猜想吓得魂不守舍。因为这女子的来历,他好像猜到了。但是又不可置信。 随着叶黛暮和国子监之间的对决白热化,四门学的坑爹套餐终于热销起来,不少人约上死党仇敌就直奔这来一决胜负,恩,或者说是相互挖坑。结果一天下来,四门学的食物都被抢光了,连那倒霉的辣椒陷包子也没例外。叶黛暮坑得对方一塌糊涂,拒绝了四门学的晚宴聚会,欢快地拉着谢璇回去的时候,猛地想起来。 她是来挖人的呀!一点进展也没有。叶黛暮内心流泪。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在她和谢璇走出太学院,拐进小巷子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拦住了他们。这个一脸苍白的世家子弟正是之前被叶黛暮坑过的公绪。他犹豫再三,还是挥退了仆从,等在了这里。见到叶黛暮的时候,他还是很纠结,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陛下?” “恩?”叶黛暮下意识地应声了。 糟糕,被这小子下套子了。就在叶黛暮想是毁尸灭迹好,还是毁尸灭迹好的时候,对方用哆嗦的声音质疑。“您怎么会在这里?独自一人?您知不知道,自己乃是一国之主,九五之尊,若是您有所闪失,这朝堂,这天下,又要乱了!您怎可如此草率行事!” 这一通骂,叫叶黛暮顿时一扫颓废之意。来了,来了。这种有着未泯灭的风骨,将天下苍生仍放在心上的士子,就是她要找寻的人。 第玖拾伍章 花朵是属于心的 虽说是叶黛暮想要的新伙伴,但是这种情况下也不好立时冲上去套交情。叶黛暮只好耐下性子,像吃小红帽的狼外婆一般,小心翼翼地讨好说。“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还请你替我保密。在外期间,请平常待我。”不保密怎么接着找小伙伴啊,一准被这该死的身份吓跑了。 “另外,还不知兄台贵姓?”叶黛暮看他一脸慌张,心里偷笑,但是面上却不敢透露出半点来,生怕把这小绵羊一般的小伙伴吓跑了。泪目,谁家皇帝收服人手不是虎躯一震就手到擒来,到她这里,那叫一个百转千回啊。 对方手足无措地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陛下不必如此。我姓王,名选,字公绪。陛下,此处不够隐蔽,还请陛下小心。” 叶黛暮想了想,直接把人拉到她的老底盘——北山居去了。自从羊羔酒无限量供应,她就欢脱地霸占了一间包厢当做自己的秘密基地。反正有谢璇在,谁想来偷听都是来送人头的。和老板照常唠了几句嗑,然后点了好酒好菜,就开始对攻略对象发起了进攻。 “公绪啊,这的羊羔酒可是一绝啊。等等你可以尝尝。”叶黛暮笑眯眯地说。“不过,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 “陛下的伪装并不深,只是他人都没往这方面想而已。陛下,要知道这世上有几人能接触到机密的大魏地图?又有几人能知晓讳莫如深的时疫究竟死去多少人?只要推断陛下的芳龄,很容易便会猜到的。”王选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些血色。被叶黛暮吓得不轻,这会儿才缓过来。 等羊羔酒上来,羊肉火锅咕咚咚地煮开,香气充斥鼻尖,寒冷被热酒驱散的时候,王选已经被叶黛暮带偏了不知多远。“没错,四门学这帮家伙老是仗着自己是寒门,就觉得我们国子监没一个好东西。呸,对,没错,呸,我老早就想说了,你们四门学也没几个好东西。特别,特别是……谢璋,那个混蛋,明明该是我们国子监的,被你们骗去了的……” 看来他的酒量非常不好。叶黛暮看他不过是尝了一杯吧,红晕就这么眼睁睁地爬上他的脸颊。然后……他就耍酒疯了。和他的酒量一样,他的酒品也非常不好。叶黛暮和他还没深入探讨人生哲理,还没忽悠到手,就这么看他神经一般手舞足蹈地吐槽起各种人的黑幕来。等等,这也许也是个好机会。 叶黛暮暗搓搓地记录下来,就等着什么时候,这小本本派上用场了。另外,这个醉得一塌糊涂的小伙伴,在叶黛暮一点嘴皮子也没动的情况下,非常自觉地加入到她这个小团体里来了。因为,这家伙在吐苦水的时候,先把自己倒了个干净。叶黛暮现在就差不知道他养的那只鹰笼子朝哪边开了。 不知道他酒醒以后会不会抱头痛哭,反正叶黛暮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而将王选送回去以后,谢璇再次进入北山居。“你还不肯去见她吗?” “我没有那么愚蠢。我不会毁了她该有的一切。倒是你,是不是越界了?如此地保护,只能叫她无法自己长大。”早就久候多时的男人并没有不耐烦,而是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酒盏,漫不经心地回答。 “曾经把她保护成木头娃娃的你没资格说我。”谢璇端起酒壶便喝。“梨花白,如此大方,看来你是有事求我。” “离我妹妹远点。”被灯火照得通明,那双肃穆的眼下角一粒泪痣闪闪发光。 “做不到。”谢璇干脆地放下了酒壶。 “那就放手,别像条死狗一样。”对面的人恶狠狠地说。“你不可能替她除掉所有的危险,她需要长大,她需要经历风雨。你想让她一辈子做温室里的花朵吗?” “你以为她还在温室里吗?”谢璇终于忍无可忍,越过桌子,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从十三年前你死在她面前,她的温室就已经崩塌了。她过的这十三年,你知道是怎么样地狱的日子吗?我告诉你,她没有尊严,没有锦衣玉食,甚至连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你这蠢货。” 没有反抗,也没有反驳。沉默将一切凝固起来,如同冰霜一般,叫人难以打破。 许久,才有一个艰难的声音。“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她已经是女皇了,你如果不让她经历这些该有的,她就要像当初那样,直面最痛苦的最难以承受的未来了。” 谢璇松开手,面如寒冰,语气里却透着异常的坚定。“我不会让她一个人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她前面的。成长若是一定要她经历荆棘,痛楚万分,我宁愿替她承受。只要她,只要她还能如此地笑着就好。” “你别说蠢话了。你做不到。未来的事情我无法预料,你也一样。” 叶黛暮又做梦了,这个梦里,她哭得很伤心。一如既往地心痛得叫她醒过来。望着黑乎乎的四周,叶黛暮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唤道。“青盏。” 蜂蜜泡制的甜水稍微地治愈了她那惶恐不安的心情,但是当她镇定下来,将杯子递还回去的时候,看到的那只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女人的手。叶黛暮条件发射去拔剑。 “是我,维桢。”帘子被掀开,露出谢璇的脸。 叶黛暮松了口气,抱怨道。“半夜三更地别吓人啊。怎么了,幼安?”这酒气熏天的,喝了不少酒吧,还是梨花白。在酒鬼谢璇的带领下,叶黛暮悲催地发现自己对正经上课学的茶道一点进展也没有,但是却已经能分清楚不少酒味道的差别了。这要是被老师知道,说不准要气得冒烟。 谢璇傻傻地站在外面,嘴角挂着微笑,温柔又有点傻气地摸了摸叶黛暮的脸。 “我想你了。暮暮。我能进来吗?” 叶黛暮吃惊地望着他。 什么鬼! 第玖拾陆章 上邪 刚睡醒的叶黛暮还搞不清楚状况,眼前的酒鬼便当她是默认了,脱了鞋子便爬了上来。等他坐在了自己边上,浓重的露水的气味将她笼罩,她才反应过来。“幼安,你……” 她伸出手想推他下去的时候,才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可怜到令人觉得凄惨,像一只失去主心骨的狗,失魂落魄地在那里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一时之间,叶黛暮竟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对他太过强硬了。“幼安,你怎么了?” 谢璇将自己的脑袋支在她的肩膀上,用沙哑的嗓音在她敏感的耳边喃喃道。“暮暮,你会不要我吗?” 什么鬼! 本来还想要安慰他的叶黛暮顿时想掀桌,这是哪来的言情小白文,还是十几年前的文风。苦大仇深,可是内容叫人哭笑不得。叶黛暮无语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干嘛不要你。” “那你要我吗?”谢璇顿时眼睛一亮,眨巴眨巴地望着她,特别,特别像喵喵。 叶黛暮忍住笑意,说。“要啊。”这傻子八成又喝醉了。哎呀,这话的歧义也太多了点。叶黛暮的耳根不听使唤地悄悄红透了。他长得实在太犯规了,如此地美好,如此地诱惑,就算什么也不说,也叫人心向往之。在现代还嘲笑过那些迷妹,追个男人那么神魂颠倒的也太傻了。 如今想想,那些话都一句不剩地扔回了自己脸上,打得那叫一个生疼。这世上就是有些人好看得叫人忍不住对他心软。哎,这种好的人设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份。深切地明白自己的外貌基本只能算女人的范畴,反正离好看那是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但是人就是有爱美之心。就像是孔雀在心意的人面前会不停地开屏,展现自己的所有绚烂多彩的一面一样。叶黛暮也希望自己能有多一点,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美好的部分。哪怕那部分不过是她伪装出来的。 是啊,像她这样带着上辈子的现代人记忆的家伙,从冰冷和残酷地地狱生活了十多年,怎么会还保留人性里神圣和美好呢?哪怕曾经有,现在大概也只剩下小指头不到的大小了。何况她本来就以自我为中心。否则也不会顽固不灵到拒绝那种温暖的爱。 也许现在有一点被治愈了吧。 叶黛暮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 谢璇伸出手抚摸上她的嘴角,那是温柔的生机,比他见过的所有的花朵都更令他眷恋。“可以一直这样笑吗?暮暮。我好喜欢,好喜欢……” 心跳在这毫无意义地重复的呢喃中剧烈地跳动,像是一颗种子在胸腔里发芽了一般。绯红升上杏颊,明明滴酒未沾,却还是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因为期待太多,太久,这一刻反而不真实起来,仿佛是她渴望太久,而做的一场春梦罢了。不带情色,却叫周围的一切都染成了旖旎的粉红。 “我喜欢你,暮暮。” 一切似乎都在旋转了,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绽放了朵朵献礼璀璨的烟火。叶黛暮不想眨眼,她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睁大了瞳眸。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她试探地伸出自己的手指,有些害怕,有些期待地触碰他的手。是温暖的,是真实的。不是梦! “我喜欢你,暮暮。我喜欢你的声音。”他突然凑过来,嗅了嗅她的发丝。“我喜欢你的气味。我喜欢你对我笑的样子,我喜欢你哭泣的时候抓住我的手指。暮暮身上的一切,喜欢,喜欢,我都喜欢。” 人的一生注定是要遇见一个人,就像是一半的灵魂会找到另一半,最终成为完整的一个。 似乎只能在梦中幻想的一切,突然实现了的这一瞬。叶黛暮错过了太多应该永恒的东西,错过了太多她应该珍惜的东西,此刻,她再也不会如此愚蠢地呆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她抓住他的手,用坚定不移地声音回应他。“我也是。我喜欢你,幼安。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喜欢你。” 谢璇望着他的女孩,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他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让自己和她再接近,再接近一点,直到没有任何细缝。他小心翼翼地吻上花瓣一般的柔软,庄重得像是在读诵神圣的经书。那朵花羞涩地将自己掩盖在他的怀里,怎么也不肯再抬头看他。 他抱紧了她。这腰身纤细得像是只要用力便会被他的手臂折断了一般,她是这样的柔弱,叫他害怕。他绝不会,绝不会让她再次一个人了,他绝不会让这微笑从她脸上消失了。 清晨的光芒透过眼皮,变成了温暖的橘色。叶黛暮恍惚地睁开眼睛。天亮了。她傻乎乎地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四周还是如以往一般静悄悄的。是梦啊。叶黛暮失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怎么会这么真实呢?自己是有多蠢,才会误以为那是真的。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喜欢这个一无是处,只意味着一身麻烦的自己,他脑子又没进水。不管如何说服自己,但是绝望的沮丧感还是一下子占据了思绪的所有。还是好喜欢他啊。喜欢谢璇,喜欢那个总是醉醺醺的,放荡不羁,自由自在,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幼安。 叶黛暮不由地想到了初见时的幼安,那个冰霜染就的世家公子,漫天的星辰都及不上他的双眸里的一点光芒。她就是那么愚蠢地,对那副皮囊一见倾心。然后在遇见他的本性之后,赔上了自己所有炽烈的爱意。她就是喜欢他。 是啊,喜欢到连做梦这样虚无缥缈的时间都不放过。如果他能喜欢自己。这样想的时候,心脏便刺痛起来。无奈地苦笑。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想沉浸在虚幻里。自己大概永远也改不了这个毛病了。 千言万语欲予君,一片陌桑,一片心。 “暮暮,你在想什么呢?” 叶黛暮睁大了双眼。那诧异的瞳眸里,倒映着一个无限美好的人影。 第玖拾柒章 黄粱一梦 黄粱一梦,终有一醒。 但请允许我在被现实唤醒前,做一场彻底的美梦吧。 叶黛暮抓住那只手,静静地握住了,仿若摇曳中的小船遇见了唯一的灯光。 可是冰冷的温度,瞬间将她惊醒过来。这不是梦。现实像一颗石头塞进她的咽喉,堵得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声音全部被这无底的黑洞吞噬得一干二净。他语气亲昵,脸上却一点温情都看不到,如同第一次所见那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一般。 说不出口。 自己那愚蠢的梦。 叶黛暮忍不住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说到这一句,谢璇的表情竟然下意识地柔和了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叶黛暮的异样。再听到叶黛暮的回答以后,立刻起身去准备了。 果然是个梦。他一点也不像梦中那般火热,他的手一点都不灼热,冷得像块冰。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不,他怎么会有钟情这样的情绪。他是自由自在的,没有牵绊的风。她却是他路过的风景的其中之一罢了,也许还不是最美好的那一副。 叶黛暮揪着自己的头发,想用力撞一下墙,结果却又胆怯地轻轻靠在上面。不想去想那个古怪又荒诞的梦了,叶黛暮琢磨起汴州的事情。现在已经运去十万金了,与此同时,她可以用的小金库缩水了不少,剩下的都是有印记不好变卖的贵重物品。谢璇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收服了一支队伍,专门发放粮食,同时整治沿路的秩序。 虽然做不到能够平定整个汴州,但是至少从内部分化了一部分的灾民。起码不叫这天下处处如地狱,给那群已经一无所有的人留一线希望吧。叶黛暮掐着指头,算了算目前她可以动用的物资,大概还有三分之一。 哎,如果有更精通这方面的人帮忙算就好了。等等,有一个人可以派得上用场,就是,不知道可靠不可靠。毕竟这件事牵涉过大,如果失败,老师、谢璇……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会被扣上叛乱的帽子。她这傀儡皇帝根本不可能救得了他们。说起来,她干嘛要多管闲事。她想要的不过是安稳一世罢了。 如果周围的人好好的,她宁愿窝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管他春夏秋冬,管他风霜雨雪。她只要,她只要这一世安好。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她突然地就丧失了斗志。做一辈子的傀儡,没什么不好的,起码锦衣玉食,不需要自己劳作,不需要为物质所苦。她拥有高高在上的身份,可以得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玉石、珠宝、美食……应有尽有。她可以一生都活在这安乐乡里。 瞳眸被夜色染就微凉。 直到一双手轻柔地抚摸上这傻瓜一般哭泣的自己,叶黛暮才猛地惊醒过来。 “你为什么哭?”眼泪模糊了视野,她握紧这梦一般的感触,温暖得叫人感动。可是这也是假的,这双手不属于她,他不过是她的黄粱一梦啊。只要是梦,终是要清醒过来的。 她若是安于现状,便会死于这无烟的沙场。所谓的一世安好,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命悬一线,居然还渴望短暂的和平。愚蠢大概是一种无药可救的病吧。她不可能永远做一个傀儡,不是做这命运的猎物,就是做别人命运里的猎物。每一步都走在悬崖上。 “为什么不能哭?”叶黛暮恶狠狠地反驳。她已经快要被这个无理取闹的现实给逼疯了。她想得到的东西是她绝对得不到的,她不想要的东西却一堆一堆地累积上来,比如这个烫手的王座,谁爱要谁要去。 谢璇忍不住笑了起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可以,当然可以。但是只有一个条件。你只能为我哭。除此之外,我都不接受。如果你为别人哭,那就告诉我。” “那你怎么样?”叶黛暮破涕而笑。 谢璇没有说话,叶黛暮却觉得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了,像是一片雾将她笼罩在其中了一般。“我会吻你,然后杀了他。” 叶黛暮来不及震惊,来不及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她只感觉到了温柔,让她溺水一般沉浸在其中的温柔。他的吻,如此的真实,将她所有的迷雾都如同用尖锐的刀锋一般劈开。被覆盖,被黏腻,被抚摸。他像是一整个世界,不,应该是比世界更好的东西。 像太阳,明亮而炙热的太阳,指引着黑暗中的方向,又将她冷却的心脏温暖起来。 “你是我的梦吗?”叶黛暮双眼迷惘,不住地喃喃道。 “不,你是我的梦。”谢璇大笑起来,将怀里的这个宝贝颠了颠。 叶黛暮还觉得不真实,她摸索着捏了捏他的脸。“疼吗?” “不疼。”谢璇一本正经地逗她。 “啊,果然是做梦。”叶黛暮还不清醒呢。嘟起嘴。反正是做梦了,有些事不干白不干。叶黛暮一把揪过他的脖子,吧唧一声亲了上去。“恩,反正是梦。这是我的脸颊。我的鼻子,我的额头,我的眼睛,我的嘴唇。么么么……” 叶黛暮扑倒他,豪放得亲了个遍。反正是梦,这么好看的美男子,不占便宜白不占。希望明天起来能记得多一点就好了,这么美的春梦,最好能多做几遍。“哎呀,这么好看的美男子归我啦。来说点好听的。” 口花花什么的已经不能满足她啦,她早就想摸摸看,这个地方啦。“为什么是硬的呀?”话说,摸起来会上瘾。触感好好哦。还会动。 “这我也不知道。”谢璇说话的时候,还在动。叶黛暮摸了摸他的喉结,好奇的问。“这个到底有什么用呀?难道会比较好看吗?” 谢璇还认真地想了想。“看脸。” 叶黛暮瞬间笑喷。“你好毒舌啊。话说,白天你也这么毒舌对我的,太坏了。我要罚你……罚你亲亲我。” 谢璇忍不住憋笑。这姑娘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第玖拾玖章 最残酷的现实绝对是例假疼 红豆相思意,愿君多采撷。 吻过他的唇,便知道这世间不会有比这更美妙的时刻了。多希望此刻便是终点,所有不幸的终点,和时间的终点。想要被这双唇永远眷恋。如果可以的话。 “暮暮……”谢璇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没有,没有吧。”叶黛暮不甘心地蹭了蹭他的手掌。梦而已,发烧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叶黛暮抱着他,舍不得松手,说不准什么时候梦就醒了。这一次绝对不要松手了。 谢璇敢肯定这丫头烧得不轻。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连个秤砣也拿不起来,这会子居然力气这么大。他又不忍心弄伤她,试了好几次也没成功,只好郁闷地用了最后一招。“卢淑慎,你家陛下发烧了。” 然后在梦里绝对不会发生的场景出现了。 门嘭地一声被撞开了。“什么,陛下?有刺客!”卢淑慎一把举起花瓶,像一只护崽的母狼一般恶狠狠地冲了进来。她绝不允许,绝不允许……这是什么情况? 叶黛暮这才意识到现在可能不是梦。卢淑慎目瞪口呆地看着谢璇抱着叶黛暮从床上起来,只片刻便反应过来,冲上来就将叶黛暮夺了回去。“登徒子,滚开!” 谢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当然不后悔,不过他本来也没计划惊动卢淑慎的。他知道在叶黛暮心中卢淑慎还是很重要的,他可不想彻底惹怒她,导致以后叶黛暮要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陛下好像发烧了。快为她唤太医。” 虽然是明晃晃地转移话题,但是卢淑慎就吃这一套。她立刻顾及不上这个可恶的该死的恶棍,慌乱得手足无措。“青盏,语嫣,霁曦……”她尽量镇静下来一一嘱咐,但是颤抖的语音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这是第二次了,陛下在她的照顾下第二次生病了。卢淑慎沮丧至极。难道是窗户没有关牢?是晚饭的素材不对?是被子不够厚吗?是暖炉不够旺盛吗?究竟是哪里不对! 叶黛暮很高兴他们俩不用吵个不停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的肚子好痛啊。叶黛暮蜷缩成一团,捂着肚子。那里面简直像是有一根针,不对是一把针一般的刺痛。周围的火炉热得叫所有人都脱了一层厚厚的外衣,还是流汗不止。然而叶黛暮却觉得身处于寒冷的冰窟里,冷得窒息。 “好痛。救命,救我,好痛啊。”叶黛暮在床上打滚,哀嚎连连,可怜得像上岸的鱼一般拼死挣扎。卢淑慎试图靠近安抚她,但却丝毫不能靠近,因为她挣扎得太厉害了。谢璇用上了自己全部的精力,才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挥舞的手臂,将她护在了怀里。“太医,太医还没来吗?” “不!好痛!好痛啊!救我,救我。”叶黛暮像个彻底的疯子,披头散发。她抓住谢璇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上去,血腥味顿时满溢。 谢璇一声也没有吭,温柔地摸了摸她颤抖的脊背,镇静地说。“去叫太医。只能是常太医。” 卢淑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床单上满是血迹,那男人却连一丝动摇也没有。卢淑慎不由自主地顺从了他的命令。常太医匆匆地穿过大殿,就算保养得当,他也已经七十有六了。如此急速地行走,他也有些吃不消了。他靠在青盏的手臂上大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哈哈哈,不需要太担心。陛下,只需要足够的温暖,还有红糖姜汤。另外忌冷食,也不要再让陛下接触生水了。当然浓茶是绝对禁止的。”常太医笑眯眯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接着说。“陛下,成为大姑娘了。” “什么鬼?”叶黛暮一脸懵逼了。她痛得天崩地裂,结果,就告诉她,她只是来例假了而已。这么惊天动地的痛法,居然只是……等等,例假是每个月都会出现的好吗?难道要每次都这么痛吗?会死人的!叶黛暮不由地想锤床痛哭。 谢璇不由地松了口气,刚刚他太慌张了,连把脉都忘得一干二净。要是被湛兮道人知道了,必定要被笑话一辈子。不过,幸好叶黛暮没事。 例假疼成这个德行大概也是百年难得一见。都怪叶黛暮之前做了许多大死,比如之前醉生梦死地饮酒。叶黛暮发誓自己绝对不要再做这种大死。额,虽然可信度为负数。不过,目前,只能病恹恹地躺着。 谢璇温柔地替她捻了捻被角。旁边的卢淑慎连眼珠子也要瞪出来了,比护崽的母狼还要凶恶些。叶黛暮完全看不到这些,因为,她突然发现,不是,应该是突然意识到,这特么是现实世界啊!!! 回想一下。她告白了?没错,告白了。她调戏了?没错,调戏了。她摸了他的喉结?没错,摸了。她吻他了?没错,吻吻吻……叶黛暮顿时当机了,脸和熟透的西红柿一模一样,红得都要滴出胭脂水来了。 救命!这比刚刚还要命啊。她、她以为是梦才那样肆无忌惮地做了所有她想做的事啊。她的脸皮~ 谢璇见她越来越红的脸,就知道她发现了。忍住自己想偷笑的心情,顾忌她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暮暮,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 “疼。你走开。”叶黛暮将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不要理她,让她一个人静静。呜呜呜,她的形象。但是这种情况下,很显然他们都不会听她的。 “什么还疼?常太医,是不是有特效药可以立即起效?”谢璇对这方面是完全一窍不通的。 常太医摸着胡子笑着摇了摇头。谢璇只好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在卢淑慎凶恶的表情下,他丝毫没有退缩。反而进一步说。“这样好些了吗?” “恩。”虽然很想叫他走开,但是这个时候,心情已经脆弱得比一张纸更薄了。她就没有反抗,更何况确实好了许多。当所有人都以为她陷入沉睡,为了给她留一个安静的环境都离开的时候,叶黛暮不由地睁开了双眼。 所以到底两个都不是她的梦?还是前面那个不是? 纠结得皱紧了眉头,可是那眉宇立刻便被人抚平了。 “当然都不是梦。傻瓜。” 第壹佰章 红豆难解相思意 不是梦吗? “不是。”谢璇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这世上怎么会有暮暮这般傻的姑娘啊?傻得可爱,傻得叫他情不自禁地想吻她。他这般想了,也是这么做的。 叶黛暮再次沉溺在其中。她睁大了眼睛,有些急促地吮吸这朵美好的花的蜜汁。这不是梦,真是太好了。 “南国有木名相思,点点坠珠红。昔时荣耀尽岁暮,犹待来年丰歉时。朱颜薄,相思浓,粒粒皆啼血。” 声音如同纱般,将她笼罩。他的气息,叫她安稳地坠入梦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这样一个美梦了。 “陛下,不能再拖了,汴州之事需立即镇压。”叶黛暮听见唤自己,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没回话。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她早就知道虽说明面上是在找她下决定,其实也不过是相互博弈的时候顺了那么一句嘴。她要是当真,那才是傻。 “哦,那柳侍郎可有什么计策啊?”叶黛暮一点也不在意。这句话她已经重复了上千次,语气平得比地板砖平板多了。 “开仓放粮,调度西京粮食,赈灾救民。”听上去是个好计策。但是这句话叶黛暮也听了百八十遍了。并没有什么用。 “不可,不可。开粮仓乃是下下之策,也是最后的退路。何况黄巾之乱今还未平,若是落入敌手,岂不是火中取栗?”看吧,每次都这样。搞不懂他们每天为了打击敌人而反驳意见到底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真的傻啊!一个球踢来踢去都要踢烂了,还踢。 叶黛暮拄着下巴,半眯着眼睛,差点就睡着了。这些家伙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比她在外祖父家辩论的时候不知道差到哪条沟沟去了。哎,竟是些不干实事的家伙,还不如她呢。起码她都救了,嗯,根据上一次的传讯,大概有几万人了。 “维桢,我们的据点被黄巾乱党冲击了。”谢璋一来便带了个糟糕至极的消息。 “怎么会?”叶黛暮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一看那讯息,顿时脑子乱成一团。“这黄巾党羽不是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吗?我们这据点和朝廷半点也不沾边啊,都是老弱妇残。我们的人呢?有武器没有呀!” 叶黛暮这个急啊。整整投了三十万金,南边的扶南小国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税收。若是一朝颠覆,不说其他,她的脑袋就要首当其冲的保不住了啊。 “武器?对啊,军队。陛下,不能任由这羔羊落入狼群,便只能叫这羔羊拥有自己的牧羊犬。”谢璋立即想通了关卡,奋笔疾书起来。 “军队?”叶黛暮傻了眼。她不是不懂老师的意思,而是她自己在外面养个军队,那和自己偷偷养过情人有什么不同。呃,不对,应该是偷偷养了个合法的老婆。而且她哪来这么多钱啊。她的小金库都空了一小半了,剩下都是些不能变卖的大件。等等,好像内库里还有武器吧。 说干就干。叶黛暮扔下算得入神的谢璋,留下一个侍奉的侍女,便跑去长生殿后面的内库了。卢淑慎派遣的小侍女早就通知了林总管,此时已经等着了。叶黛暮微笑地冲林总管点示意,一行人立即开了库门直直地往武器分类处走。 不愧是历代皇帝的私房,叶黛暮看得眼睛都直了。刀、枪、剑、戟、斧……十八般武器那是一样没漏,其中精细处不同的花样那是叫人叹为观止。叶黛暮随手拿起一把长剑,上面满是宝石,奢侈至极的感觉。“这个长得真好看。宝石一定很贵吧。”扣下来卖掉,不知道能值多少钱。 “嗯,此乃穆惑帝之宝剑,上嵌有三十九粒宝石,皆为一两三分重,透彻晶莹。非绝世之材不用。”林总管这句话叶黛暮还没能听出其中的意味,但是下一句话立即吓得她不敢再试图扣宝石了。“这每一粒宝石分开,值三千金有余。但若是镶嵌在这剑上便是无价之宝,即使是用一座金山来换,也有人愿意。” 哇靠,发达了。叶黛暮第一个想法是卖掉,赶紧卖掉。不过,冷静下来一想,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可能卖了它啊。国宝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这种东西今天卖掉,明天就有人要兴师问罪了。算了,目标太大,换点普通的就好了。然而这个比前一个更难。 要知道这内库是世世代代的大魏皇帝积攒下来的,一般东西,这些位于权利顶峰的人生赢家看得上吗?就是叶黛暮这种曾经是市井小民的家伙都被养刁了眼睛。红宝石啊,比指头小的,那能看得到吗?连和氏璧这种精贵的宝玉,叶黛暮在现代的时候只能去博物馆看看的东西,现在可以拿来做个酒盏,如果雕工不好,她都懒得拿出来用。 腐败了。叶黛暮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开心。但是怎么办呢?很明显啊,这些大有来历的武器都不能带出去,随便给人用。正犯愁呢,林总管贴心地替她出了个主意。“陛下,若是想要武器,可在此处选。陛下,请看。” 叶黛暮顺着望去。几个大箱子被一一打开,朴实无华的武器在里面连点光都看不到。恩,就是这种。叶黛暮欢快地决定全都带出去。不过,想起来之前把谢璇误以为是刺客的那次,她就想着给侍女们也配备一些武器,好让她们面对危险的时候不至于手无寸铁。 “万万不可,陛下。宫内除千牛备身,不许携带武器乃是开国武恒帝起就定下的规矩。而且这也太危险了。”林总管提出反对意见。 这一次连卢淑慎也不肯站在她这一边。“陛下,此乃大忌。若是人人都能私藏武器,那这宫中绝无安宁可言。” 叶黛暮也知道啊,殿内的侍女并不是一心追随她的,另有主子的多的是。只是,她有些可怜她们。若是她们能选,也不会想过这种风雨飘摇的生活吧。“但是刺客如此众多,若是她们能有一分可能活下去,也是好的。” “不可,陛下的安危应当排在首位。”卢淑慎坚持。 叶黛暮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只是,那一分从现代来的灵魂,仍然不想承认:有的人生而高贵,有的人生而卑贱。卑贱应为高贵让路,因为他们不配拥有更好的未来。 呸! 第壹百章 天下苍生 呸,凭什么! 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高高在上的终有一天会跌下神坛,被这尘世的淤泥沾染;从深埋在泥里的种子,终有一天会发出嫩绿的芽,向着广阔无垠的天空伸展。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有愚蠢至极的人才认命。若不前进便陷落,这世道就是如此。万里长浪若不扬帆航,便一寸也前进不了。如果不去做,又怎么能知道到达不了。若是听由他人说,这很遥远,路途危险,你做不到,那么即使上天安排,也终会失去一切。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众生平等。可是无论高贵低贱,终将归于死亡。”叶黛暮平静地扫了他们一眼。“既然都要死,人活一世就该尽兴而为。” “既然为王。那么我的国度我做主。”叶黛暮缓缓地拔出自己手中的剑,重鹰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如何?” 卢淑慎望着自己眼前熠熠生辉的女皇,内心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股自豪感。这就是她的君。她毫不犹豫地跪地叩拜。“谨遵君命。” 武器都一一发了下去,更多的是偷偷运出宫,经由谢璇交给汴州的据点。叶黛暮控制呼吸,提笔,写字。她需要的太多了,如今据点受到袭击,只是提供武器是绝对不够的。然而她内心还是有一些担忧,并不如她说的那般洒脱。 一个是侍女的忠心,也许她赠予她们保命的机会,反而会葬送自己的性命。另一个便是这据点,虽说是谢璇为她寻摸的可靠人选,但是说到底对方为她效忠也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若是养虎为患,这可笑程度便足以被历史记载了。最重要的还是信任,不管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叶黛暮写下最后一字,笔锋绵软得不像话,透露出她杂乱不堪的心绪。不能让老师看这个,叶黛暮撕了纸,示意青盏重新磨墨。今夜的小策还没写完。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了。突然想到当初,她登基那一日,想的还是如何在皇太后徐婉清手底下活下来,就觉得可笑。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徐婉清了。上次卢淑慎说她病重,不知如何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叶黛暮重新提笔。“宫规之要,在于各司其职。管物的只负责物品,管膳食的便管御膳……相互之间不可越界。现今宫中各人权利盘横交错,无心之人便苟且活着,有心之人便不能活。意欲整顿,先从上自下,大刀阔斧,斩断其麻,绝不姑息纵容。” 与谢璇见过这宫中的内幕,知道如今消息泄露严重。若不能掌握这小小的一宫,就更不用肖想这天下了。可是如何整顿,叶黛暮也是头疼。有了卢淑慎的全力相助,她可以弄清楚这宫中的权利交错。剩下的侍女在这宫中也各有渠道。叶黛暮让青盏将消息整合,剔除明显的假消息,再考虑如何打破现在的局面。 她这陛下着实是可笑,连自己家的事都还管不了。不过,幸好的是在侍女们的帮助下,她已经攻克了不少难题。首先拿下的是御膳房。毕竟这个地方和她息息相关,优先考虑。至于如何拿下的,一半归功于卢淑慎的人脉,一半要算在叶黛暮自己的头上,因为她当初在玄武殿大火中救下的小侍卫中有一个正是御膳房总管的宗族亲眷。 虽说是亲属,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也没那么好用。只是这里便靠了霁曦的好主意,这小侍从用了一碗正宗的老家风味的羊杂汤唤起了这总管久远的故乡情,一举成为了总管的干儿子。而卢淑慎则趁虚而入,将这个打算颐养天年的御膳房总管收入囊中。还有什么比投靠陛下更好的出路?没有。更何况自己的儿子还欠了陛下的恩情。 比起自己救过的人,还是对自己施恩过的人更可靠一些。这一点,在这皇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不会不知道。凭着这么一层关系,御膳房的老总管安安心心地靠了上来,半点没马虎地先奉上了一系列好菜,叶黛暮连带着一殿的侍女都吃得滚肚溜圆,脸都胖了不少。 “霁曦,你怎知道那御膳房的王总管老家煮的什么汤?那方芃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老家的味道了。你居然给烧出来了。”那汤叶黛暮也喝到了。怎么说呢?难以形容,不能说难吃,但是也不绝不到好吃这个程度。 “哦。那是当然了,陛下。我是在御膳房里长起来的,虽只是面点的厨娘的跟班,但也在那里呆了十几年。”霁曦说这话的叶黛暮才意识到,即使她们看上去很年轻,在古代也已经是为人母的年纪了。 总之,御膳房是拿下了。叶黛暮表示幸福感与日俱增。另外便是其他的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地方。只是最重要的千牛备身的掌握权不在叶黛暮手里。简直就是手握金山,却把脖子放在人家的刀把子上。要命啊。 庆幸的是作为千牛备身的长官的左奉宸卫是效忠叶黛暮的姜瑛。另一个徐景茗嘛。叶黛暮也搞不清楚对方算不算自己人。说是自己人吧,这家伙从来不会帮她干什么,看她的那眼神还是一副不屑一顾的蠢样子。说他不是自己人,但是他保护自己的时候,也是绝对的尽心尽力,从不懈怠。 叶黛暮能活到现在,他、姜瑛、谢璇三个人功不可没。否则大概现在坟头的草都快要丈三了吧。说实话,叶黛暮现在已经习惯了被刺客夜袭,每天被吵醒的时候拔出自己枕边的重鹰那也是顺手到可以去现代演特效了。说到这里,晚上睡前还要扎马步。恩,没错,她就是这么接地气的皇帝。好想甩袖子不干哦。 但是不行。自从来监督自己扎马步的人换了一个,叶黛暮就陷入了比之前更恐怖的地狱。那个人就是谢璇。 “腰挺直。”谢璇不带一点旖旎色彩,轻轻地托住了叶黛暮的腰。 人家有男朋友之后都是看星星看月亮谈情说爱,怎么浪漫怎么来。怎么到她这里,一点也搭不上边啊,泪流满面。 第壹佰零壹章 岁末年祭 “幼安,已经一炷香了。”叶黛暮那是满头大汗,别说腰了,腿肚子抖得那叫一个好笑。 “暮暮啊,姜瑛说你一天可以扎马步三炷香的。没道理到我这里就要打折扣吧。”谢璇站在她身后,替她矫正姿势,当然还顺手吃豆腐。 被吃豆腐的叶黛暮一边努力颤颤巍巍地稳住自己的身形,一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种时候,趁火打劫啊。等结束了,看她怎么收拾这个家伙。叶黛暮在内心不停地腹诽他,不知不觉撑了两炷香。到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已经要七窍升天了,眼前一片发黑。 平时姜瑛怕她累着了,都是分开练的,虽然加在一起有三炷香,可是也从没有过一次性扎完的呀。直到她真的要往后倒,谢璇才大发慈悲地一把抱住了她。“好吧,休息一会儿。” “幼安,你个坏人!”叶黛暮悲愤地哭诉。 “好好,我是坏人。来把腿给我。”谢璇尽心尽力地按摩了几番,叶黛暮才瘪了瘪嘴原谅了他。太坏了,这家伙。“哎呀,你这马步白扎了啊,一点肉也没有长起来。御膳房是吃干饭的啊。” “我想喝水。”叶黛暮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干燥得都要脱皮了。冬天就这点不好,皮肤干不说,嘴唇那是根本离不开润唇膏,如果不是她现在当了女皇,就冲这个她死也不要来古代。嘴唇干起来是要死人的。 谢璇眼神微沉,起身为她倒了一杯红糖水。“喝吧,陛下。” 叶黛暮二话不说,灌了个底。然后她杯子刚递给谢璇,便被一个吻堵住了,像暴风雨一般席卷她所有的注意,搜刮她的全部一般地攻城掠地。她像是汪洋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被风浪冲击着,恍恍惚惚地,找不到天地所在,只能一味地依附在这世界唯一的存在上。 他的皮肤好炽热,想触碰,却又害怕会被灼伤。他温柔又带有占有意味地抚摸她的头发,一点一点往下,一遍一遍地抚摸。她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呼吸间皆是他的气息,她像鱼儿入水一般愉悦。 没办法。就算是愚蠢,她也认了,她喜欢他。 “陛下,岁末年祭之事……”推门而入的卢淑慎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差点把手里端的东西都给打翻了。她快步走了过去,强硬地扶着叶黛暮的手臂,将她从他怀里拽了出来,咬牙切齿地从喉咙底下发声。“谢公子,我以为人应当知道礼义廉耻。” “哦,那不是肯定的吗?君子和小人之别,在于君子坦荡荡。”谢璇爽快地反击。 夹在中间的叶黛暮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又来了。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都觉得自己穿越的时候把脑子忘记带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最讨厌你们古人说话绕圈子了,还让不让她这个假货好好混下去了。泪。“好啦,别吵了行吗?幼安你回去吧。下次来带个据点的简报,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淑慎你不是要和我说岁末年祭的事情吗?说吧。” 两个人互相狠狠瞪了一眼,很不甘心地分开了。叶黛暮表示第一次谈恋爱,简直要了她老命。幸好等幼安离开,卢淑慎就恢复了正常,她既不会对叶黛暮多加指责,也不会追问她们俩的细节。她直截了当地说了正事。“陛下,岁末年祭乃是大事,需谨慎。” “是啊,翻过了这尚卿元年,便是赤乐元年了。”叶黛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科科,活不到明年的下场就和她那倒霉爹一样。哦,她还不如她倒霉爹呢,她爹好歹有个元年,她连个元年都不会有了。话说,谁给她定的年号,脑子进水了吧。赤乐,赤乐,搞得她跟卖唱的戏子一样。 算了,不管开始是哪个傻逼定的年号,但是既然已经是她的年号了,就不能嫌弃它了。“祭典在何处举行?有多少随行人员?我需要做什么?” “回禀陛下,在西京桥山处祭典。随行人员按往年有三千人,这个陛下不必担心,出行前必定会报备名单的。陛下,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熟悉祭典流程。”卢淑慎说的很轻松,也就叶黛暮这样的傻子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也没有松多久,恩,简单的说是当卢淑慎把写着那个长得不能再长的仪式流程的卷轴呈给叶黛暮的时候。 叶黛暮望了望自己手上起码三斤重的卷轴,又望了望卢淑慎,犹豫地问。“淑慎啊,你眼睛没事吧……不,不是。我是说你没拿错吧。”这他么叫简单嘛,她当年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都没这个重! “没有啊,陛下。这因为是头一年的缘故才特别隆重,之后的岁末年祭只需要一半的流程就好了。”卢淑慎顿了顿,接了一句,令叶黛暮心生绝望的话。“这是上面的一半。我想下面的一半,陛下到时候稍微看看就好了。” 什么鬼?这才一半!叶黛暮抖了抖那个卷轴,里面的字写得那个小啊,叶黛暮怀疑看完,自己这眼睛就不用要了。她咽了咽口水,问。“要背吗?” “陛下,岁末年祭乃是大魏的国事,是对上天庇佑我大魏的祭典,也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祀。”言下之意就是,对,要背,不仅要背,还要背得滚瓜烂熟。真是要了叶黛暮的小命。整整一个月,从读熟到背熟,再到实际演练,叶黛暮那是做噩梦都不做什么血光刀影了,全是那卷轴。 最讨厌的是谢璇那个混蛋。她痛苦万分地下跪起立,然后宣读。这家伙在旁边嗑瓜子旁观,还不停地鸡蛋里挑骨头。虽然嗑瓜子只是个形容,但是不能否认他吃瓜群众看热闹的行为是非常卑劣的。被叶黛暮罚,在她岁末年祭结束之前不许喝酒。嘿嘿,看着他抓耳挠腮馋酒的模样,叶黛暮心满意足地投入到祭典的演练中去了。 幸福就是两个人一起遭罪。偷笑。 番外一 女皇在现代 “啊——!”叶黛暮从噩梦中惊醒,第一个反应便是从枕头边拔剑。但是没有!怎么会,有人不知不觉从她这里将传世名剑重鹰偷走了。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突破皇宫、千牛备身、幼安、还有她自己的防线。若是她如此不警觉,偷走的绝不止是她的剑,还有她的头颅才对。 但是没有。 叶黛暮慌了神,冲着外面大喊。“淑慎!幼安!” 但是也没有人回应她。 这不可能,外面怎么会没有人,难道皇宫沦陷了?这恐慌,直到她的眼睛终于能在黑暗中视物,才猛地中断了。等等,这不是她的床,准确的说应该不是她在长生殿的床。枕头边有蕾丝装饰,被子是鸭绒被,在床的边缘一个扁平的长方形物体闪烁着不可思议的亮光。 手机!现代! 叶黛暮猛地将手机抓了起来,点亮屏幕,屏幕上是一个再现实不过的动画人物。她回来了。不,不对。应该是那场梦,终于醒了吧。就知道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穿越时空的傻事。淑慎、幼安、姜瑛、老师……连那个处于危机之中伤痕累累的国家都是假的,都只是她的梦罢了。但是不知为什么,心空落落的。 “果然,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人会信任我,爱我。”叶黛暮喃喃道。然后一把将被子盖回自己头上。既然没有政务,没有早朝,也没有想出去约会的人,还是继续睡觉吧。 不可否认,梦中的那个世界,她有一点眷恋。 但是人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手机再次慷慨激昂地响了起来。叶黛暮闭着眼睛一阵摸索,打开接听,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恩……谁啊?” “哇靠,暮暮,你个傻逼,约好了十点的,现在都九点五十九分了。你是不是想迟到啊!”这个声音是……青盏!叶黛暮噌地一下清醒过来了。“青盏!” “盏你妹啊,什么时候又给我起个外号的。快起来,再晚点,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不对,声音很像,但是青盏从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你是谁?”叶黛暮艰难地问。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断片了。她不会是又他么穿越了吧! “叶黛暮,你是不是皮痒啦。连我蒋青青都忘了。我看你是一恋爱智商就为零了吧。那个谢家小子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远去,叶黛暮的脑海里只不停地重复了一件事。 她恋爱了?谢家小子,姓谢!谢璇!叶黛暮赶紧冲电话那头说了句。“青青啊,你等一下,我有个电话进来了。” “喂喂……靠!”大小姐出身的蒋青青还是第一次被人家这样挂断电话呢。她气了一会儿,也没办法,谁叫电话那头的是她的发小叶黛暮。 这头的叶黛暮是一点也不知道,她正紧张地打开通讯录,寻找梦中的那个名字!找了一遍,没有,没有。叶黛暮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会没有,刚刚不是说姓谢嘛?等等。陷入思维误区了,谁家会给自己男朋友在通讯录里存名字的! 果然,在她习惯的称号那里,她找到了她最多的通话记录,和一堆肉麻得要死的天马行空的聊天记录。她毫不犹豫地打了那个电话。手机突然变亮,屏幕上的名称变成豆大的字样——我的骑士。 比起王子,我更喜欢骑士。因为王子高高在上,而骑士却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如果我有一个爱人,那一定是守护我的骑士。 这段幼稚的宣言在叶黛暮的脑海里翻滚,令她的脸忍不住发烫起来。 第壹百零柒章 魂归故里,帝去西京 西京,是一个繁华却又凄凉的地方。【零↑九△小↓說△網】 若是说大魏的都城上京是一个正襟危坐的翩然公子,那这西京便是这大魏水土养育的威风凛凛的将军。西京乃是这大魏的守门神,常年驻守着三十万军队。平日里人口众多,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凡是上京有的,这里都有,甚至有着许多上京也买不到的稀奇物件。 但是当战争开始的时候,这里就会成为一个人间地狱。西京每一户人家都为军户,家家有兵,都要上战场。父亲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要孙子;孙子死了,还有老父。等到一家所有的壮丁都被打完了,还有女人。这是一个直至空穴,都不会停止奔赴战场的死亡之地。 自平泰三十五年,武景帝在这开国皇帝武恒帝埋葬的地方,建立了战备用的西京。这地方就是为了大魏的安全,才存在的,数次被战火吞噬。最近的一次,便是天佑元年,诚敏帝登基时,不满女子登上帝位的世家在洛阳叛乱,女皇派军镇压,整整打了三年,这西京便被打空了一半。站在西京的城墙望这城内,十室里九室挂着丧仪用的白绢,白花花的一片,是泪水的海洋。 然而过了一甲子罢了,这地方又变成了如此繁华的城市。直到,直到新的战火,将这虚假的幸福吞噬。若是这世上真有哪里不希望发生战争,那个地方,只可能是这西京。他们永远不会背叛大魏,因为这是他们活着的、死去的命运。 “西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叶黛暮坐在巨大的马车之中,百无聊赖地问道。这马车,说是马车,其实可以算是移动的小宫殿了,长宽各有三丈,铺有柔软的厚地毯,又镶嵌着一个暖炉燃烧着无烟的银碳,令室内十分的温暖。这室内有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叶黛暮觉得这基本就是现代土豪最喜欢的房车啦。 “是个很冷的地方。”卢淑慎笑眯眯地回答道,顺手为她沏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再添上几块糖方,置冷了试过温度,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叶黛暮。“但是很热闹。人来人往,天南地北的东西,这里都有的买卖。等到了地方,妾会叫人去搜罗些东西,献给陛下。” “好啊。对了,淑慎,我能去闹市逛逛吗?”叶黛暮吹了吹,饮下一口,浓厚的奶味先冲了上来,甜滋滋的叫人欢喜,再后来便是茶的清爽,带点苦涩,却叫人精神爽朗。要是拿去现代卖,那肯定要发大财啊,名字就叫宫廷奶茶。叶黛暮想得欢乐。 卢淑慎一语却打断了她的思维。“不可。陛下,此乃西京。况且也是岁末年祭这要紧的时候。陛下不可鲁莽行事。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好吧。”叶黛暮生了会闷气,也就不再谈及这话语。她虽然任性,但是也不是那么蠢。“青盏,带了双陆吗?来玩吧。”摆上这一桌子,室内好一阵欢乐,不知不觉便到了露营地。篝火早就架好了,暖烘烘的,映得人人面光红润。 上京到西京要花上半个月功夫,加上他们行李多,队伍更是拖得老长。这会儿她的马车已经到了营地,跟着队伍来的那些尾巴们,说不准都还没出西京。当头就是好啊,叶黛暮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听青盏给她读诗。恩,没错,淑慎她们已经对叶黛暮作诗这件事彻底绝望了,只求她能懂一点是一点就好了。 在女子温柔的吟诵声中,叶黛暮慢慢陷入沉睡。烛火在帐篷里摇曳,将黑夜染上红光。叶黛暮睡得不熟,她还在想那汴州的战事,若是真的要派军队镇压,这西京又要空了吧。有些哀伤。那些将士都是有妻有子,有父有母的人,都是一个家庭的天和地。他们比她更不该死。 像她这般的浮萍,对这世界尚有一丝的眷恋,何况是那些人呢。真不希望真的有战争。可是她偏偏就是那个不得不挑起战争的人,她就是那个罪无可赦的混蛋。可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为了这大魏的存亡,她可能还是要送这些活生生的人去那可怕的地狱,送他们去死。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下。 异变突生,那泪水还没及到她的嘴边,一道利器的寒光,将她惊醒。她下意识拔出重鹰,郑重以待。“来人,有刺客!” 守夜的语嫣立即赶到叶黛暮的身前,将自己手中的盾牌牢牢护在她的前面。那一天,叶黛暮将一整箱的武器摆在众侍女的面前,任由她们来挑选。可是惶恐的她们却不敢去拿。在这殿上持有武器乃是重罪,可诛九族。她们背得不能再熟了。可是叶黛暮却说。“拿吧。这是咱们的命,可是没有谁一定要认命。不管你们效忠于谁,你们现在都是我的侍女。” “既是我的人,那你们的命便是我的。听好了,不许随便丢掉你们的命。”叶黛暮笑着将一把剑塞进青盏的手中。青盏抿了抿唇,还是收下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但是当所有人都取了武器之后,齐齐地跪下。“陛下,妾谨遵君命。” 叶黛暮知道,她这会儿给了她们保命的机会,也许将来,她们会成为她的保命符。也许,会成为另一枚催命符。可是她还是选择给她们武器。可能是有点傻了吧。 卢淑慎跪在最前面,抬起头,接着说下去。“陛下,还请给妾等发一枚盾牌吧。” 便是语嫣现在手上这一枚。剑为保命,盾为保君。 叶黛暮的心突然便镇静下来了。帐外刀光剑影,嘶喊哀嚎,血腥味浓重地弥漫开来了。侍卫将她的帐篷团团围着,姜瑛持剑站于这帐外,叫她顿时安心。有他在,她还死不了。叶黛暮轻笑。她已经不是当年孤家寡人,她不必自己抱着那剑,厮杀在最前面。 也许,她那必死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第壹佰零叁章 祭禀天地,大魏幸得这女皇 又是一夜不眠。 叶黛暮可以到车里补眠,但是守卫的将士却不能。叶黛暮想了想。“那便留下一半的人,睡觉。” “不可。陛下,如此兵力大减。这一路上危机四伏,如昨夜那般,少了一半的人马可就麻烦了。”姜瑛吃惊极了,坚决地反驳。 “都困成这样了。哪里来的兵力。留下一半白天睡饱了,快马加鞭来追咱们,晚上便可到了吧。换了班,另一半再睡。”叶黛暮毫不在乎地说。“你都说了,一路上危机四伏,你总不能叫这一帮困兵来守卫我吧。真要连续三个晚上都有刺客,没到西京,咱们就该累死了。” “可是……”姜瑛还想反驳。却被叶黛暮制止了。 “你不爱惜你手下千牛备身的命,我还爱惜我的小命呢。反正白天也没有刺客敢正大光明地来吧。”叶黛暮笑眯眯地回答,顺带打了个哈欠。“好啦。我都困死了,你们不困?” “臣不困。”姜瑛答了这一句,却还是无可奈何地听了叶黛暮的命令。打仗之时,他便是三天三夜也可以不合眼。可是有个愿意为他们这些卖命人思虑的人,自然也心生喜悦。英勇无敌的领袖是前进的方向,然而心怀慈念的君王,却是百姓的活路。“臣谨遵君命。” 天佑我大魏,幸得这女皇。 去往西京的路上,叶黛暮遭受了疯狂的刺杀,一个晚上来三批刺客,几乎没有停歇的日子。等她到了西京的冬宫,连姜瑛都负伤不少。在队伍后面缀着的另一支千牛备身还是在最后换到了叶黛暮身边。徐景茗跪在叶黛暮面前,面容高傲,声音清冷。“臣右奉宸卫徐景茗向陛下请安。” “免礼。劳烦你了。”叶黛暮耐着性子回答。这家伙还是这么一副欠揍的表情。要不是姜瑛的治疗不能再等了,叶黛暮也不想见徐景茗这蠢脸。看来自己将来妥妥的昏君,任人为亲,八成就被那奸佞耍得团团转的那种。不过,现在看来,想当昏君,也要有那个命啊。 希望能顺顺利利地祭天吧。不过,叶黛暮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奢望。看这些刺客来的架势,是不把她在祭祀前干掉,很不甘心的样子。 突然想到了谢璇。因为汴州又出了乱子,谢璇不得不亲自去一趟。叶黛暮很舍不得,却也不得不,放他去了。现在想起来,还隐隐有些后悔。她果然还是不想放他走的。想要他永永远远地留在她身边。可是……他们之间有太多可是。她若是寻常女子,他便是天皇老子,她也敢登天一试。 就是拿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绝不要放开他的手。她喜欢他,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他是那天上高高的星星,那么亮,那么美,叫人情不自禁想去仰望,想去靠近。如今,能将这星星摘入怀中,她又怎能不欣喜若狂。 可是她偏偏是女皇,那个一事无成,还有可能会拖累他的女皇。一个配不上他,还会叫他一生的野望都就此折断的女人。他若是做了她的夫婿,他便成了她这笼子里的另一只鸟,彻底失去了他的自由。 但是无双的世家浪子谢璇,失去了自由,还是她心仪的那个放荡不羁,自由的谢幼安吗?等到将来,他真的不会恨她吗?他们难道不会争执吗?当爱,被一切鸡毛蒜皮的杂事磨平了碾碎了之后,一切还会如她想得那么美好吗?她突然地感到害怕。 幼安,会一直呆在她身边吗?她不敢想。 睡不着了。她没有吵醒守夜的霁曦,坐了起来。屋内燃烧着安神的香料,叶黛暮却有一丝的烦躁。不想去想,却反而越想越多,挤压得她呼吸不了。胸口好闷。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内寝殿,示意守外殿的小侍女不要出声,却在推开门的瞬间被守在外面的徐景茗发现了。 “陛下。”徐景茗手握着腰间的长刀,冷冰冰地出声。 “啊。”叶黛暮被这一声吓得心脏一跳。 门外的风狂躁地抚乱她的长发,将她那因为愚蠢而发热的脸颊彻底冷却下来了。正是月夜,寒冷的天际,除了一轮皎月,一点光芒也没有。叶黛暮望着台阶下的男人,被这乳白色的月光所蛊惑,不由地问出了声。“将军,有奢望而得不到的东西吗?” 徐景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嗤笑一声。“陛下,是睡糊涂了吧。拿这种事来问臣。” 也是啊。叶黛暮无奈地笑了。她真是睡糊涂了。这家伙又不是淑慎、幼安他们。就算问了他也不可能会老实回答自己吧。既不是知己,何必交心而谈。罢了,罢了。 正在叶黛暮决定回去的时候,那个男人还是回答她了。“有的。陛下,身而为人,自然有求而不得的东西。难道陛下以为我非人哉?” 叶黛暮忍不住偷笑起来。“非也,只是……想不到徐将军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像他这般贵族出身的人,想要什么都有人会奉上,金钱美女地位和权利,他都唾手可得。不过,像他这样的嫡子居然来这宫中当个小小的右奉宸卫。似乎有点隐情啊。 “竟然由陛下来说我是天之骄子,实在是好笑。”徐景茗苦笑着说。“陛下呢?若是一国之主都有如此的感慨,那么臣下有如此苦恼不是很理所应当的吗?” “是啊。身而为人,自然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叶黛暮用手梳了梳自己的头发。如果身居高位就可以得到一切,那就好了。也许人就是永远不会满足的贪婪的种族。 远处一队千牛备身巡逻过来。叶黛暮不想和太多人见面。身为高高在上的君主,他们必定要向她行礼。被那么不甘不愿的行礼,比被人塞了一嘴讨厌的食物,还要令人难受。叶黛暮也没有想从这些低下的头颅上获取什么成就感。反正他们跪的也不是她,而是她屁股下的王座罢了。 明日便是祭典了。 她的内心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已是黎明,天际泛起鱼肚白,叫人生起一丝苍茫。空气中盈满了泥土和露水的气味,要下雨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壹佰零肆章 祭祀之日 天才蒙蒙亮,祭祀仪式便开始了。叶黛暮坐在温暖的室内,看着侍女们慌慌张张地来回奔波。这大概也是她们第一次经手如此严肃的典礼。连卢淑慎都情不自禁地摆出了一副严肃脸。熟悉了之后,叶黛暮才知道淑慎她一摆出教导主任脸就是她本人也很紧张的时候。 “陛下,口渴吗?”就在这个时候,卢淑慎也不会忽略陛下的需求。 “没关系,杯子里还有水呢。你自己去忙吧。反正要到午后才轮得到我上场吧。”叶黛暮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嘬了一口杯子里的花茶,举起桌上的书,悠哉地看了起来。这本书是她在冬宫里找到的,好像是根据这座桥山历来的传说写的趣闻。古人的奇思妙想,比现代人的脑洞大多了。啧啧。 “陛下,还真是镇静。”青盏忍不住发了一声感概。她到时候只不过是站在旁边,现在便已经紧张得连心跳都不协调了,希望到时候不要出糗才好。 “陛下是陛下,你也赶紧去做事,不要愣在那里。”卢淑慎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小脑袋。青盏立即心虚地点了点头,赶紧跑动了起来。祭祀典礼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叶黛暮就静静地等在那里,直到典礼开始。不是不紧张啦,只不过这种时候紧张也没用,而且这一次所有人都要跪在那里,根本没人看到她会不会发错。 看起来就是一个无聊的封建迷信活动。不过,古人信仰的东西总是有一点谜之又谜的玄幻。卢淑慎为叶黛暮正了正衣冠,将最后一个金玉佩饰挂上。叶黛暮踏着缓慢的步子,在众人俯首高呼中,走出宫殿,向着最高处的祭坛而去。 乐起,人头攒动。叶黛暮只能看到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她撑着严肃的表情,郑重地跪下,起立,再次跪下,在司仪官的呼喊中如此往复。这垫子真暖和,还有点发热,在寒风中令人感到格外得舒适。 叶黛暮面无表情地遵循卢淑慎教过的步骤走,不管内心的脑洞开得多大,都安安稳稳地做着动作。谁叫她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熟练到做梦都可以遵循声音做动作。这就是有个严厉到家的指导员的关系。 就在她做最后的上香时,鼻子最尖的霁曦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她不敢确定,可是不能再迟疑了。就算之后会被治罪,她也不能放任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如果这危险会祸及到陛下。“陛下,不可啊!是火药的味道。” 卢淑慎就算是想暗中解决这件事也已经不可能了。霁曦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声来是大罪,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罪都比不上陛下的安危重要,如果那炉鼎之中真的藏有火药。不好! 叶黛暮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指上的香,燃尽了的灰烬带着火星,落入了炉鼎之中。满满的火药混杂在其中,只是如此一丁点的火星,便将整个炸药点爆了。青盏站得最近,她想都没有想,扑上去便将叶黛暮护在了身下。 “嘣!” 祭坛在一瞬之间被炸毁。离得最近的侍女们七倒八歪。下面观礼的官吏们都受到了冲击,有几个甚至被爆炸的炉鼎碎片划伤了。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堪。“有谋逆者!快保护陛下!” 徐景茗躲在了护体后面,没有受到什么冲击。闻声,他立时冲了过去。却被祭坛上的画面震惊到了。侍女们或远或近地斜躺在地上,血污将她们姣好的面容沾染,全都痛苦得哀嚎。可是她们没有一个人朝向安全的外面。在危机发生的那一刻,她们想的都是冲向叶黛暮所在的方向。 最快的是青盏,然后是离得稍远却动作最快的卢淑慎,然后是语嫣。她们几个没有在第一时间丧命的原因便是她们随身带了盾牌,密不透风的掩护住了。爆裂的火焰将盾牌灼烧得融化了一半,拿着盾牌的手都烫得起了大泡。而本来必死无疑的叶黛暮却被离她最近的三个人牢牢护在身下,只受到了轻微的伤。 “陛下!”徐景茗赶紧先将叶黛暮抱了出来。虽然被这一群护主的忠心侍女所感动,但是他的使命便是将陛下的性命放在首位。他刚指挥还能行动千牛备身组织现场的封锁,搜查可疑的人物。医官们纷纷上前救治受伤的人。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叶黛暮还懵着,她的耳朵受到巨大的冲击,现在仍然嗡嗡作响。她只能看着徐景茗在自己眼前嘴唇开开合合,却一句也听不到。“我耳朵似乎听不到了。” 她这一句叫众人吓得脸色发白,血色全无。太医赶紧来检查叶黛暮的身体,仔细地检查了几遍,才下决定。“没有什么大碍。陛下,只是有些许耳鸣,过一会儿便好了。” 叶黛暮这时才反应过来。她第一个反应还是大声质问。“淑慎,青盏,语嫣……她们呢?状况如何,赶紧去医治她们。不管缺什么,都去库里取。快去。若是她们有事,我拿你们是问。快去!”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 即使知道这只是年幼的女皇,但是那巨大的威慑力,并没有减轻一丝半毫。连徐景茗都不由地愣住了。陛下与半年前的模样又完全不同了。叶黛暮还是听不到,但是不妨碍她下命令。“徐将军,通知姜瑛将军,另外即时封锁桥山搜查可疑人选,凡是动过这炉鼎,上过祭坛之人统统给我绑起来审一遍。若是一个也抓不到。就休怪我拿你当渎职罪论处了!” 雷厉风行,果决勇断。他似乎错过了许多。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抓到谋逆之人。徐景茗半句不曾反驳,立时跪下领命。“臣谨遵君命。” 叶黛暮咬着手指拼命地思考。该死的,偏偏老师不在,幼安也不在,淑慎她们伤得如此严重,她手上可以用的人只剩下在山下治疗的姜瑛,和敌我不明的徐景茗。但是去通知姜瑛的人还没有回来。怎么办!不行,要冷静下来。在岁末年祭这样的大日子里设局,却只用了一个装满火药的炉鼎,这也太看不起她了。 一定,一定还有后手。 徐景茗匆匆冲了进来,连半点礼仪也顾不上了。只听他一声高喊。“陛下,山中突然出现了众多不明身份的军队。千牛备身中已有人殒命!” 第壹佰零伍章 围山之困 叶黛暮惊恐地发觉,这一次果然来者不善。来刺杀,不,这种情况已经不能说是刺杀,这是明晃晃的叛乱。这山上可是有一大帮的官员,几乎都是世家中重要的人物。来的这一波恐怕不是世家派出来的,否则相互之间早就打起来了,根本不需要她出手。 关键是山下可是围着五万禁卫军,这支不明来历的队伍是从哪里来的。不好。也许是早有预谋。如果是这样,会是谁呢?叶黛暮心里已经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长乐毅王。在玉真郡主叶静姝之后的王位继承人。若是他的话,这一举端掉这山头上的人……糟糕。 “臣已经做好了防卫,只是……”不是徐景茗不够自信,而是这伙人实在是超乎想像。千牛备身在路途上已经减员不少,剩下的人多少有点负伤。山下的禁卫军不知如何了,派去通知的人到现在也没有音讯。这山顶恐怕已经成为瓮中捉鳖的那个瓮。 叶黛暮已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心里一沉,情况比想得还要糟糕。不能坐以待毙,可是要如何破局?要不要告诉这山上的官吏?他们说不准会自行下山,各自散去,只为保命。她没有自信,这帮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家伙会重视一个傀儡皇帝的性命。“先统计伤员,和可以自由行动的人员。然后将所有人集中在几个重要的大殿里,物资和东西也不要遗漏。” 没有卢淑慎在旁协助,有些事情,叶黛暮不得不自己去考虑。“等会,来告诉我吧。我先去看看伤员的情况。” 徐景茗立即反应过来,阻止道。“陛下,现在很危险。您不能四处走动。” “哼。”叶黛暮一点也不想再维持表面和谐了。“哪里不危险。如果只是要取我的命,那就来吧。反正不管我在哪里,他们都是要来的。但是淑慎她们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的。难道你愿意辅佐一个无情无义,只顾自己性命的君王吗?” 徐景茗陷入了沉默。叶黛暮一甩袖子,自己前去了。后面缀着一个小队的侍女,亦步亦趋,一手持着盾牌,一手持剑,面目严肃。站在门口的叶黛暮笑着回头。“何况我有娘子军啊,她们会保护我的。” 世间最叫人心怀希望的事情便是善有善报。 “淑慎,你感觉怎么样了?”叶黛暮温柔地问。卢淑慎的背部被掉落的火星烧伤得厉害,现在也只能趴在那里,每说一句话,都被伤口刺痛。 “妾的伤势无碍。陛下,还请多加小心,如今这山上恐已经危机四伏了。请陛下千万保重。”卢淑慎艰难地说。“陛下,世家之中也许有异心。但是陛下不可防范所有人。陛下,请相信,请相信自己。您是这大魏绝对不可错失的明君。天佑我大魏。” “淑慎。”叶黛暮静静地望着她,不再说话。她会让她们好好地安全地回去的,对她而言,所谓的大魏,不过是这些真心爱护她珍惜她的人罢了。为了她们,她愿意上刀山下火海。她就是这么蠢。 “陛下,山上共有三千五百人,其中伤员占三百人。因为山下驻有禁卫军,山上的千牛备身只有两千人。但是由于官吏中有五旬的老人,如果需要急行军,恐怕也很难正常行进。”徐景茗将统计的数据一一报了出来。 “可有轿子,滑竿之类的可以协助行走的物品。”叶黛暮想了想。“不如何都将老弱伤员放在最安全的位置。但是食物不必紧着他们分配。除了伤员需要的食品,留给她们,剩下的部分由可以战斗的人员先使用。不许浪费。另外,若有私藏食物、药品者,逐出队伍,让他们自行下山。” “最重要的一点。”叶黛暮的语气和年纪完全不符合的冷酷。“若是有严重不服管教,甚至从中作乱之人,就地诛杀。” 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雪,融入了她的血管之中,将她全身都一点一点地冻住。她也要变成如此残酷的人了吗?这也算草菅人命吗?叶黛暮忍不住伸出自己的双手,这双被照料得很好,没有一丝伤痕,光嫩白皙的手,却透露着她贫穷落魄时绝对没有的血腥气。 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现在不是顾虑这么多的时候了。最重要的是淑慎她们的安危。叶黛暮拒绝了侍女准备好的热水,她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一些后,去到大臣们聚集的地方。不得不面对了,也不知道这些猪队友还会干些什么蠢事。叶黛暮走了进去,屋内一阵温暖。“各位久等了。” “陛下,请给臣等一个解释。”猪队友上线。 叶黛暮懒得跟这种傻子废话。“徐将军,请李侍郎出去。诸位都已经明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吧。有什么主意就请直截了当地提出来。再委婉地说,我们的尸骨都要凉了。” 伴随着李侍郎的咒骂,众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最终还是文阁老先出声。“陛下,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也请陛下与臣等说明一下。好叫我们想想该怎么办?” “与山下禁卫军的通讯被阻断了。”叶黛暮毫不隐瞒,一一说明。“千牛备身探查到有一支不明的军队。若是要转移,山路并不好走,此前的爆炸,导致了不少伤员,行动不便的人员过于冗杂。本来只准备了三天仪式的存货,山上的物资并不充沛。” 情况很糟糕。众臣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若是着重派一队人马前去通知山下的禁卫军呢?” “起码要派出百人以上,不止一批,才有把握不会被截断讯息。”叶黛暮顿了顿,继续说。“现在的千牛备身已经有不少伤员,若是派出如此众多的人员。很有可能既通知不到禁卫军,又会使得这冬宫的防卫薄弱。更何况就算现在派出的人能通知到禁卫军,一来一回也来不及赶在天黑之前赶到冬宫。” 第壹百零陆章 折服 “陛下的安危要置于首位,不可减少冬宫防卫。”说话的工部严尚书。他想了想,有些犹豫,说。“陛下,臣有一个提议,这冬宫里也许有些东西可以派得上用场。请陛下准许臣先去探查。” “准允。徐将军派几个人保护严大人。若是严大人需要什么人手,尽管调动。”叶黛暮想到工部乃是古代的科技院,也许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好办法。反正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陛下,还是派人去通知山下禁卫军。毕竟我们不能肯定他们的人数。若是没有援军,冬宫迟早会被攻破。”这个消极调调的家伙,叶黛暮真想把他拖出去打一顿。但是这种不同意见还是不能忽略。叶黛暮可不想因为自己傲慢错过重要的策略。 “那徐尚书,有什么建议?”叶黛暮咬牙切齿地问出来。 “臣恳求陛下,由臣带一队人马下山联络禁卫军,为陛下分忧。”天上下红雨了?叶黛暮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但是反应过来,叶黛暮突然意识到,这家伙也许是幕后凶手之一。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敢下山的人只有两种,一种英勇无畏,忠诚于她的人;另一种,注定自己下山的途中不会遇到任何危险的知情人。 不知为什么这家伙怎么看,都像是后面那一种。不管以貌取人不可取,叶黛暮静下心来,把他当做其他人来思考,比如一个不是徐姓的人。可以。首先,他若是个可靠的人,那么这样可以加大她们得到援军的概率;其次,他若是个危险人物,那么将他支走,可以减少内部计划的暴露,从而达到敌不知我的有力状况。 “准允。还有谁愿意和徐大人一般?”又有七八个官吏出来,叶黛暮冷淡地点了点头,将他们交给徐景茗的副手之后。她再与剩下的人继续商讨。“好了,现在的问题是需不需要转移。山上并非只有冬宫一座宫殿,但是除此之外的地方应当都不足以建筑可靠的防线。各位大人,有什么策略就尽量提出来吧。” “陛下,可否由臣来统计人数,从中也许可以发现一些异常的线索。另外,也请陛下给我冬宫侍从的调配权。若是能在其中发现熟悉山路或是知道一些其他东西的人,也许可以派上用场。”说话的是户部王尚书。不愧是户部,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老本行。 “准允。”叶黛暮从中得到了一些灵感。六部其实最开始就是国家组织分工的产物,例如户部乃是管理户籍、土地和税负。这么说来,叶黛暮欢快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六部官员。呵呵,叫你们当初要忽视我,现在要是不好好听话……哼哼。“刑部尚书斐济何在?” “斐大人被碎片划伤了,现在服了药正熟睡。”叶黛暮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个长得挺帅的大叔应该是刑部侍郎柳益衡。恩……好像还是中书省阁老柳慈的三子吧。 “那便由柳侍郎来吧。请您带人跟着王尚书一一去辨认,若是发现什么人有异常,请记录下来,报予徐将军。”叶黛暮知道这些干刑事的人往往都有异常灵敏的直觉。若是能揪出几个卧底也好,反正物尽其用。 “兵部卢尚书何在?”叶黛暮想了想,把他支去查看布防的缺漏,但是不可擅自做主。毕竟徐景茗再怎么不可靠,也没有想丢过她的命。并暗中对徐景茗下了,若是有异常立即关押起来的命令。这个时候可不能再傻傻地顾忌什么脸皮了,命都快没了。叶黛暮冷冷地警告那一脸桀骜不驯的卢尚书。“切勿擅自做主。” “吏部?哦,徐尚书下山了。那好吧。姜侍郎你来负责,约束那些不服管教的官吏。告诉他们若是不服从,那就麻溜滚蛋。大魏不缺这种拖后腿的家伙。”叶黛暮火气三丈地说。剩下的礼部没什么作用,叶黛暮瞧也懒得瞧他一眼。“剩下的人就各自去做自己能做的事吧。虞大人、柳阁老和文阁老就先在此待命吧。” 剩下的谢阁老留在上京处理政务,门下省的陆大人腿脚不好,不便出行,也留在了上京。大理寺是不会出京的。若是将这山头一把火烧了,那大魏几乎就被人一锅端了。不过,也只是暂时的,只要还有一个王位继承人活着,这大魏便能在短期内重新建立起新的朝堂。 叶黛暮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这个傀儡皇帝大概是其中最没有用处的人吧。 现在不是想这种东西的时候。趁还活着,还是想点有用的东西吧。叶黛暮趁着这一点空闲,让小侍女拿了纸笔来,自己磨墨,写了起来。 幼安亲启: 连夜冬雨寒如霜,巴山西窗剪花烛。皎月梦春风寄笺,思君一日如三秋。 写到最后,叶黛暮不由地感觉到自己鼻尖一酸,一滴泪珠滑落。她自己都忍不住想嘲笑自己。如此悲春伤秋,实在有点不像自己了。还想,还想再见他一面,一面不够,想拥抱他,想亲吻他,想要爱他。 陷入命运的傻子,却笑了。 夜已深。四周却听不见一丝声响。就算徐景茗什么也没说,叶黛暮也知道冬宫已经被团团包围了。“将军可唱过虞姬的和歌?” “陛下,都何时了。还在说笑。”虽是这样说,徐景茗的嘴角却带有笑意。 “不知道,会不会有虞姬为我这女君唱这殉葬歌。”叶黛暮若无其事地让小侍女们为她穿戴上冬宫存放的铠甲。这是武景帝留下的规矩。幸好,这冬宫没有懈怠。叶黛暮想到自己未写完的那封信。若是可以活着,她想要亲口告诉他。“徐将军,照计划行事。” “陛下,真的要如此做吗?将您的性命置于如此地步,臣等绝无颜面去见……”徐景茗再一次的谏言,又被叶黛暮打断了。 “那就活着,别去见他们。”叶黛暮笑着回答,握紧手中的重鹰,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 已经不知道嘲笑过,讽刺过多少次,但是最终还是被叶黛暮所折服。他不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样无私的人存在,而这样的人居然是一位坐拥天下的君王。可是,可是事实还是打败了他。这样一位君王,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的面前。明明年幼,却依然散发着叫人诧异的明亮而温柔的光芒。 他心甘情愿地叩拜。 “臣谨遵君命。” 第壹百零柒章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 深黑的夜晚,冷风刺骨,在空旷的山顶呼啸出一首高昂的歌。空气很潮湿,层层叠叠的乌云遮天,一丝月光也没有遗漏下来,若不是有火把在,这黑暗要叫窒息得发疯。 正是寒冬腊月,叶黛暮忍不住打了哆嗦。铠甲像一块巨大的冰块笼在自己身上,哪怕是抱着暖炉也一点温度都没有。霁曦本想为陛下多穿戴几件冬衣在铠甲里,好驱寒。但是叶黛暮拒绝了。这个时候穿得如此臃肿,到了关键的时候就得要了她的命,想跑也跑不了。 可是真的好冷啊。周围除了急促的呼吸,什么也听不见。刚刚在徐景茗面前还装作英勇的样子,其实自己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罢了。可惜,她是绝对无法躲过的刺杀名单上的头一个。别人家的刺杀都是偷偷摸摸的,她家的刺客就差在队伍里带一个旗手显示自己来自何方了。 “陛下,我们能活着回去吗?”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侍女被这可怕的气氛所恐吓,不由自主地呢喃。 若是淑慎在,这姑娘八成要被骂个半死。不过就算是霁曦这样的好脾气,也忍不住责备她。“这种时候,说什么丧气话。” 叶黛暮倒是不怎么在乎,笑着摸了摸这小姑娘的脑袋。“别怕。我在这里,绝对会让你平安地回去的。霁曦,汤圆煮好了吗?都分一分,吃了热乎。” 霁曦听后,立刻叫人端来,一人发了一碗。叶黛暮看着热腾腾的白气,将这帮担心受怕的小姑娘的脸都熏得红扑扑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吃自己。手捧着巴掌大的小碗,温暖立刻传遍了全身,令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精致的白瓷无暇如玉,色泽胜雪,盛着六颗滚圆可爱的汤圆,汤上撒着一点橘红色的桂花,甜腻腻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人心生喜悦。 叶黛暮舀起一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塞进嘴里,咬了一半。芝麻馅的,混着核桃碎碎,唇齿留香,配着顺滑无比的外壳,叶黛暮一个不注意便咽了下去。好可惜,还想多品尝一会儿的。还好还有别的。汤圆每一个都是不同的口味,第一个是芝麻的,后面有南瓜的,枣泥的,豆沙的……至还有一粒是奶酪的。 一眨眼,碗里便空了。叶黛暮连汤也没有剩下,那白瓷碗干净得就跟橱柜里没用过的一样。小侍女们捧着碗,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陛下,偷偷地咧嘴笑了。看陛下吃东西,就突然觉得很安心。好像什么也不会发生,因为陛下还在这里呢。 “吃完了,就去睡吧。”叶黛暮拒绝了侍女们要守在她寝殿的提议。“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好好地去睡觉,睡醒了,还等着你们干活呢。” 侍女们笑着离开了。陛下总爱说笑。她也从来没有让她们操劳过,反而是食物上,只要陛下有的,她们都有。有时候,食物的香气比金银财宝更能蛊惑人心。陛下是不是明君,她们不知道,但是陛下是个值得她们效忠的人。 叶黛暮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坐在椅子上,觉得穿着铠甲的自己蠢透了。脱掉吧,又觉得不安心,穿上吧,又不能睡觉。如果敌人一直等到后半夜来,她就要困死了。还有,如果敌人今夜不来,等她明天睡觉的时候来,她大概就死定了。到底要不要脱啊。纠结死了。 “陛下,要不这样吧。您先将铠甲脱下来,睡一会。若是有什么异动,妾会叫醒您,给您穿回去。”霁曦提出来,看叶黛暮有些为难,她又接了一句。“妾会和青筠换岗的。陛下,不必担心妾等。” 叶黛暮想了想,为了之后不拖后腿,还是睡一觉吧。叶黛暮脱了铠甲,一趴上枕头,便睡着了。这一觉,注定不会哦睡得踏实。她才睡了没有一刻钟,霁曦紧急地将她唤醒了。“陛下,陛下,快起来,刺客,刺客!” 叶黛暮的头重得要死,但在听见刺客两个字的瞬间还是一下子就坐了起来。“铠甲呢?” “妾给陛下穿上。陛下先起来吧。”霁曦赶紧叫了几个小侍女一起,几下给叶黛暮穿上铠甲,正在系带子呢。门被狠狠地撞开,正在众人惊叫不已的时候,徐景茗冲了进来。“陛下。快。快。” 叶黛暮拿起自己的重鹰,赶着侍女们就往外走。“快走,快走。剩下的人呢?都集合了吗?” “是的,陛下。臣已经派人去叫了。陛下请尽快吧。”徐景茗的刀子上已经沾了血。若是情况不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他是绝不会选择将沾血的东西带到陛下面前的。“陛下,情况比我们想像得糟糕。刺客从四方来,武装十分优良。我们人手不足,只能舍弃一些宫殿防守,导致现在的防线并没有足够的高墙阻挡。伤亡惨重。” 这真是糟糕透顶了。叶黛暮捏紧了自己的剑,尽量镇静地思考,声音还是有一些颤抖。“援军呢?” “臣不知道。派出去的三百人没有一点回音。”徐景茗的话,叫叶黛暮的心顿时一沉。全军覆没,或者,被其中的间隙谋害了,不能,不能太消极。也有可能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这个时候绝不能自绝绝路了。 叶黛暮忍住自己滑下深渊的思绪,想着谢璇,想想谢璇,心情稍微地开朗起来。“也许已经到了半山腰了。”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山腰上不曾亮起过一丁半点的火光,希望的光。 “禀告陛下,后三殿已经被攻破了。人员已经移到前面来了。只是守卫那里的千牛备身……”未尽的话语被含着泪吞噬了。空气冰冷到凝固,令人难以喘息,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头顶上。“贼人攻势猛烈,请陛下早做打算。” 后面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了,整个冬宫沦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得快点想,退路。那么现在可以保全卢淑慎她们的办法只有一个。叶黛暮当然不是傻到要牺牲自己。她这种胆小鬼还做不到那么伟大。但是要她眼睁睁地抛下她们,独自苟活,她做不到。她就是这么自寻烦恼的人类。 “执行计划吧。徐将军。我们的性命就交付给您了。”叶黛暮笑着说出这句话,却叫徐景茗心弦一紧。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乘上在历史滚滚的洪流之上的巨船,正在见证一代伟大帝王的崛起。若是过了今夜,他也许也就成为了大魏宏伟未来的一部分。这遐想叫他热血沸腾。 “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就好,死就不必了。”叶黛暮笑着拔出自己的剑,重鹰的尖锐在夜晚闪烁着杀意的寒光。“也叫这群败类看看,我大魏的女皇不是能被他们这样轻易击败的。” 她从来都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女人,向来都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动物。曾经,她想要活下去。现在,她依然想要活下去,活得潇洒自由,活得轰轰烈烈。 她要叫这世人知道,大魏已经是第四代女皇的天下了。 第壹佰零捌章 追与逃 “霁曦,你带着她们跟白长官一起走吧。”叶黛暮轻轻地推了这个犹豫不决的姑娘一把。“淑慎,她们就交给你们了,请务必替我保护好她们。” “可是,陛下,这实在太危险了。”霁曦傻傻地站在台阶下,仍然想抓住那双在寒风中有些冷的手。“陛下,卢大人必定不会答应,让陛下去冒险的。” 叶黛暮以手代梳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将头盔戴了上去,坚决地回答。“不。这是命令。过去。不许回头,不许脱队,也不许死。” 苍茫的声音,在狂风中消散。霁曦被人连拖带拽地带走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心上的石头移开了一大半。她不敢去向卢淑慎告别,她怕立g啊。好吧,更重要的是她怕那张脸上露出绝望的哀伤。她不想看。她宁愿活着回来的时候,被淑慎打骂。她喜欢淑慎啊,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却总是宠溺她那些任性的小脾气,一次又一次。 等大批人马离去,叶黛暮和徐景茗立即开始着手高调逃跑,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严尚书找到的火药已经埋好了吗?” “恩,就等我们离开的时候,点燃引线就好了。严大人的设计真是巧妙,不愧是工部尚书。”徐景茗居然也会和叶黛暮开玩笑了。 “看来国家没白养他们。”叶黛暮笑着回应。“快点吧。我看要下雨了。” “怎么?连陛下也会看天象了?”徐景茗和千牛备身们将叶黛暮围在最里面,开始转移。血腥的气味越来越弄,叶黛暮想捂住鼻子,可是想了想,还是要适应,不然等会就麻烦了。这股味道,叫她恶心得想吐。等等,刚才脚好像踩到什么奇怪触感的东西了。叶黛暮不敢低头看,生怕是哪个她认识的部分。 从正门杀出,叶黛暮还站在门口的高台上大喊三声。“朕乃大魏第三十三代皇帝叶黛暮是也!” 周围的千牛备身一边挡着敌人的刀剑,一边跟着大喊。“天佑我大魏,幸得陛下。天佑我大魏,幸得陛下!” 随着这几声高喊,火药被点燃了,平地一声雷,发出惊人的亮光,在黑夜里仿若一轮人造的太阳冉冉升起。冬宫瞬间被火吞噬了大半。叶黛暮有些可惜,这宫殿造起来不知道花了多少人民的血和泪,若是留到现代,不知道可以收多少钱的门票啊。额,现在还在想东想西的,真是要命。 “快走。陛下,小心路。”眼看敌人火力越来越集中,再等下去,就会被彻底锁死在这里。徐景茗立即一挥手,众人围着叶黛暮撤退。叶黛暮深觉自己明明已经练武很久了,但是在这帮神经百炼的千牛备身之中,她就是个拖后腿的。拖得那个惨不忍睹,最后不得不用了临时改造的滑竿。 叶黛暮抱着扶手,生怕在这急速狂奔中被甩下去。山路耶,这掉下去可不是说假的,绝对粉身碎骨。追兵紧追不舍,几支冷箭要不是徐景茗手快,叶黛暮的耳朵就要被削掉一只了。真要那样就变成独耳皇帝,呵呵。 就在这个关头,天空居然飘起雨了。地面变得湿滑,抬着叶黛暮滑竿的千牛备身一只脚踏进泥泞里,差点就把叶黛暮扔出去了。叶黛暮不得不佩服自己这种情况下还能不叫出声来。其实胆汁都快被吓出来了。不要太恐怖啊。叶黛暮尽量安抚他们。“我没事。我们继续走吧。如果可以就让我自己走吧。” “好的,那我们继续走吧。”千牛备身们很有默契感的忽视了后面一句话。叶黛暮忍不住吐糟,她拖后腿是有多用力,才会被这群人这样害怕呀。 就这么跑了两个时辰,叶黛暮差点在滑竿上睡着了。恩,多亏了山路崎岖,她有一点瞌睡虫就被赶跑了。但是就是这样,追兵也没有被甩掉。叶黛暮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追兵可以换人,他们不能啊。迟早会因为疲劳被追上的。到那时候想要厮杀一场,也不可能了。 “这样吧。分散开来。每到隐蔽的位置就分散几个人。”叶黛暮想的还是藏人于山中。只要目标变小,那么甩掉追兵的可能就会大许多了。 但是徐景茗坚决反对。“陛下,不可。若是人数分散,将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了。” 叶黛暮点了点头,他说的有理。只是现在这个状况若是不能改变,不超过今天,这帮大魏未来的栋梁就都要葬身于此了。怎么办?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雨了。雨下得不是很大,却叫道路变得泥泞不堪。滑竿是绝对不能再坐了,除非叶黛暮想摔成狗。 雨也有点好处,可以消除气息。徐景茗想了个主意,用了树叶和竹竿做了掩护,混乱了足迹,暂时甩掉了追兵。雨淋湿了铠甲,天气冷得将铠甲上的水渍冻了起来。叶黛暮觉得自己这会不是穿了铠甲,而是果体被埋在了雪地里。快要冻死她了。 “陛下,请忍耐一下。”徐景茗想不到任何办法了。不能生火取暖,没有干燥保暖的衣服,甚至连一个遮挡的地方也没有。叶黛暮嘴唇都白了,点了点头。她清楚现在的状况。这些世家子弟出身的千牛备身,还是可能活下来的。若是有援军还好,若是援军不来,她是死定了。 可是她不想死。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肉体被扎破,鲜血涌出的声音在雨中模糊地响了起来。“快……走……刺……” “刺客来了,布阵!”徐景茗反应最为灵敏,第一时间喊了出来。杀阵如同机器一般,无止休地绞杀着来犯。所有人的铠甲都被血迹染就,雨点滴答滴答地砸在上面,在猩红的背景上画出黄泉才有的花纹。 只有被牢牢保护在中间的叶黛暮,她的铠甲上光鲜亮丽得像刚刚擦拭过一般,多么可耻的干净,叫她羞涩得抬不起脸来。她知道自己只是个累赘,但是当她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倒下,有气的和没气的混在了一起,哀嚎被雨声遮掩,她觉得自己心痛得要发疯。 这是一群可爱的人。最初他们看不起她,现在却以死来保护她。只因为她是王。她不过是个无用的帝王,一个傀儡,一个蠢材,一个女人。但是曾口口声声瞧不起她的这群人,却选择在危急关头用血和肉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大概是再也恨不起来了,这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世界,只因为还存在这样愿意用性命保护她的人。 第壹佰零玖章 深雪夜,埋骨时 天空点点的白色落了下来。冰冷的融化在了叶黛暮的鼻尖,那是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代表了纯洁和天真,现在却也代表着杀意和死亡。雪越下越大了,叶黛暮踉踉跄跄地被徐景茗拉着向前跑,她的鞋子彻底陷落在深雪里。应该比之前还要冷才对。可是叶黛暮却感到温暖,因为她的胸腔里有一股热血,在沸腾。 “这里有一个隐秘的树洞。”叶黛暮看着那洞不知怎么的很是熟悉。是了,是她之前在桥山奇谈里看到过的,连树上的标记都写得如此清楚,难道是真的?叶黛暮怀抱着一丝希望,钻了进去,按照书上所说竟然真的打开了密道。“真的有密道,徐将军,快带人下来。” “不行,陛下,若是死穴,那便完了。”徐景茗还保持着一丝清明。 叶黛暮看着他们,一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了不到一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们愿意为她去死,和她眼睁睁地放走生路,送他们去死,是两码子事情。“那么分两队人,一部分下去,一部分和我吸引目标,起码,我们还有一半人可以逃脱。” 徐景茗没有再拒绝她的提议。很显然眼前是个死局。若是多一些人能活下去,当然好。但是千牛备身绝不当逃兵,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否则愧对列祖列宗。“辰祀,去带一半人,带陛下进去。剩下的人将这里抹去痕迹,伪装好。” 被点了名的小将沉默地瞪了回去,他不想走。 “陛下,需要你的保护。若是陛下少了一根头发……”徐景茗猛地吐了一口血,刚刚被刺伤了胃,血积累起来现在全都涌了上来。别说是他的部下了,连叶黛暮也不肯。 “带徐将军走。朕是皇帝,朕说了算。”叶黛暮努力地从冻着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滚。我是千牛备身的长官,大魏的右奉宸卫。就是我死了,也轮不到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来指挥我的军队。辰祀,我命令你,带她走。快走啊!”徐景茗毫不在乎地用手擦了擦自己嘴边的血迹,却忘记了那双手上沾染的血更多。满面的血污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叶黛暮却一点也不害怕了。 要死也轮不到他死。这场谋逆本就是冲着她来的,如果她死了,一切都会结束。他们的命运却不仅仅到这里为止。可是她再怎么努力也挣脱不了他们的束缚,被硬拖进了地道里。她就这么扭着头,眼睁睁地望着地道的门将外面大雪纷飞的世界彻底隔断。 风停止了。 “走吧,陛下。若是我们能找到援军,也许……”这名叫做辰祀的小将,他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却愣是不叫它们掉下一滴。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叶黛暮从这些人的眼神里,重新认识了,大魏的脊梁,挺直的,无比坚定的。 叶黛暮终于点了点头,跟在了后面,自己走了。地道有些暗,辰祀掏出怀中的打火石,点燃了火把。似乎是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了一点光芒。进地道之前,雪只到叶黛暮的脚踝,出去的时候,已经没过了她的小腿。不过,叶黛暮已经冻僵了,完全没有感觉了。 “似乎已经到了山腰上。陛下,请小心。”辰祀贴心地扶住了叶黛暮。这雪太深了,叶黛暮每走一步都要先将自己的腿拔出来再走下一步。只是短短的几步路,就叫她气喘吁吁了。这个时候,叶黛暮似乎听见了不远处有声音传来,是刀剑劈砍灌木的声音。 是敌人?还是援军?就在叶黛暮紧张得快要屏住呼吸的时候,她听见了更远的地方,传来了呼喊她的声音。“暮暮。暮暮,你在哪里——” “陛下!陛下——”雪地里太过空旷,连声音都显得那么的悠远。 辰祀眼睛一亮,是援军。他挥舞着手臂,刚发出一个字便被叶黛暮拦下了。但是这轻微的响声也被听见了。那人高马大穿着诡异的刺客猛地便出现在叶黛暮他们面前。第一刀便掷向叶黛暮,幸好她身上的铠甲挡了一下,才没一口气变成串串烧。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叶黛暮深吸一口气,从丹田发出声音,高喊。“我在这里,在这里——” 众千牛备身都跟着高喊。“陛下在此——陛下在此——” 援军似乎听见了,正在回应。但是太远了。刺客比正好在相会者的中间,拼尽全力也想在援军赶到之前将他们诛杀殆尽。辰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选择将叶黛暮包围在中间拼命地杀出去。只要,只要将陛下送到援军身边便是成功了。只要这样便无愧于长官所托。 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似乎是几步便倒下一人。雪白染成了血红。叶黛暮在这种状况下被送出了包围圈。最后两个千牛备身将遗漏的敌人拦在了她的身后。叶黛暮拼尽全力地向远处呼喊她的方向跑去。扔下头盔,扔下铠甲,所有的负重,她都毫不留情地扔掉了。 再快再快一点。叶黛暮从未这般希望自己能长出一对翅膀来,好叫自己飞过这千难万险的雪地,抵达目的地。拼命地伸长了手臂,哪怕是快一秒也好。 暗镖,直直地扎进了没有防备的叶黛暮的背,巨大的冲击叫她一下子跌进雪里。剧烈的疼痛将冻僵了的感官彻底惊醒过来。该死,起来啊。叶黛暮感觉自己在雪地里越陷越深,半张脸都被浸在雪里。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腿却已经冻得失去了控制。她用双手撑住,一点一点往前爬。 不甘心。她不甘心啊。明明,明明就差那么一点了。只要有援军,大家都可以得救了。他们就可以活下去了。活下去,想活下去。她还想见幼安,想和他喝酒,想和他亲吻,想要和他在一起。她才不要一个人,孤独地死在这雪地里,被这群傻子截杀在这里。 她要活下去。如果他们都想要她死,她偏偏要活下去。不仅活着,还要掌握着他们这一生都拿不到的权柄,痛痛快快地活着。 第壹佰壹拾章 东方欲晓 但是首先,她得从这该死的困境挣脱出来。雪被她的体温融化,却又再次被寒冷凝固起来,直接将她冻在了冰里。别说是站起来,她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叶黛暮用尽了力气,手脚也没有一丝感觉,只有背上被暗器扎伤的地方,疼得要死。更糟糕的状况来了。那没有被拦截住的刺客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完了。有比瓮中捉鳖更容易的事吗?有,雪里捉叶黛暮。这他么简直是手到擒来,连大气都不用大喘一下的。叶黛暮现在后悔得要死。刚刚她为了减轻负重,连重鹰都扔下了。现在她手上连可以抵挡一击的利器也没有。等等,还有一样。她收好自己的舌头,咬住自己的一只手的袖子,颤颤巍巍地将另一只手伸到自己背部,摸索着握住那暗镖的柄。 一声闷响。利落地将那暗镖拔了下来,捏在手心里,望着雪地上倒映的那个影子。一步,两步,三步……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叶黛暮忍着自己恐惧的寒颤,她攥紧了手中的利器,甚至都被刺出血来,也没有动一下。叶黛暮知道她现在想得事情很疯狂,但是这大概是她唯一想得到的办法了。她只有一次机会。来吧。 就在刺客蹲下身想确认她的死亡的时候,叶黛暮转身狠狠地将那暗镖扎进他的喉咙,鲜血喷了她一脸。但是还不够,暗镖太小,她的力气又不够大。那歹徒连喉咙都被扎了个血窟窿,竟然还举起剑刺向她。如此近的距离,就是武林高手都难以逃脱,何况叶黛暮呢。不行,刺中了一定会死的。叶黛暮伸手就去抓那剑身,那是她平生所有的最快的速度。 血混杂在了一起,一滴一滴地融化了冰雪。 刺客带着热气的尸体终于跌落在洁白的雪地里,睁大了双眸,令人恐惧。可是叶黛暮已经感觉不到了。她不知道害怕,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疼痛。她像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向着既定的方向走去,深雪下一根断裂的枯枝或者是一块不大的石头绊了她一下,她重重地摔在了雪里。 血还是在温热得流淌,她的眼前终于黑了。叶黛暮感到自己已经流失了大部分的温度。死亡的镰刀勾着她的脚脖子想将她拉入地狱去,交由那阎王审判。叶黛暮挣扎了两下,也没能站起来。她捂着脸,想哭,眼泪却被冻在了眼眶里。为什么她要这么惨烈啊!这现代的狗血片也不带这么演的。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谢璇那里去。 好想见他。好想再去一次北山居。羊肉片成纸一样的薄片,落入翻滚的羊骨炖煮出来的高汤里,配上老豆腐、茼蒿,菌菇,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先吃一大口沾了绝密酱汁的羊肉,再咬一口吸饱汤汁的老豆腐,喝上一口温热的羊羔酒。啊~那叫一个惬意。 眼前似乎一点一点浮现出那冒着白气的铜锅的实体来了。叶黛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行。她还没吃够呢,怎么能轻易狗带。凭着这么个想象,叶黛暮竟然爬了出去。 只是现在眼前什么也看不到。狂风呼啸着将她的长发吹舞,她仿若是迷失在冰雪里的幽魂,苍茫地行走着。声音已经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如果自己能再聪慧一些,如果再能干一些,如果……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只有她这个不够聪明,不够漂亮,甚至不够冷血的笨蛋现代人。那些在深渊里祈求希望的人,可以依靠的只有她这么一个傻子了。她不能放弃。她身上背着的不止是她自己的命,还有那三千五百条人命。恩,还有羊肉火锅。 往前走,再往前走,哪怕是快一步也好,哪怕是尸体也好,得叫援军知道他们在这里。如果还能有人活下来的话。叶黛暮不知道方向,她现在就是个盲人,只能摸索着自己倒下的痕迹,再顺着那方向走去。害怕自己迷失方向,她用脚丈量。 没有比黑暗叫人更恐慌的事情了,因为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叶黛暮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害怕了。她的脑海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拼命地向前方走去。因为这世上也没有什么比拯救别人,更给人带来勇气。为了自己活命,人可以割弃一切,用尽全部的力量。但是若是为了所爱的人活命,人可以打破命运和常识,拥有连神明也无法阻止的力量。 她大概是爱上这个国家了,这个被她拥有,也拥有她,名为魏的国家。 “暮暮。”拼命伸出的双手终于被一个温暖接住了。然后她落入了一个安全的港湾——幼安的怀抱。“暮暮,你怎么样了?不可以闭上眼睛,不可以睡。太医!” “我……”叶黛暮想要自嘲,她这是半瞎了,不是要睡觉,这么痛谁睡得着啊。但是张口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里被鲜血堵塞了,连沙哑的嗓音也发不出来。她拼命地咳嗽,鲜血喷了出来,惊起一片的喊叫声。她牢牢揪住谢璇的衣服。“救……救……救他们。他们在……那里。” 叶黛暮拼命地想指出方向,可是身体不听使唤了。她激动地再次呕血。谢璇赶紧安抚她。“我知道了。已经救下送你来的千牛备身了。山上也已经派人过去了。” 叶黛暮吐血不止。谢璇赶紧将那被救下来的小将唤了过来。“快、快说话。” “陛下,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辰祀紧张得不得了,都怪他,若是他选择将陛下保护在阵队里,也许耗尽他们全部,陛下也不会受一点伤害。 “好了,闭嘴。快去把太医给我绑过来。”谢璇恶狠狠地驱逐他。叶黛暮浑身都是血,比辰祀他们看起来更惨烈,因为她没有穿铠甲。以防万一想要保护她的,结果反而被她自己扔掉了。叶黛暮发誓,以后绝对不干这种蠢事了,哪怕什么都不拿,也要握紧重鹰。 废话,要是有重鹰在,那刺客早就被当时狗急跳墙的自己砍了脑袋。哪至于后面跟个死狗一样,用尽身体阻挡搏斗,才把对方拖得流血而亡。 “暮暮,暮暮,不许睡。我在这里呢。我发誓以后绝不离开你半步了。暮暮,你不能睡。醒醒。”谢璇害怕极了,他的声音有着从未听过的颤抖。 叶黛暮知道没事了,那恼人的困意一下子侵袭上来,真的差点便要坚持不住了。直到谢璇为了提起她的精神,哭着开玩笑。“暮暮,你不能睡啊。营地里煮了现打的野鹿,你现在睡了可就没得吃了。野鹿肉那叫一个美味。已经片成薄片,放在高汤里那么一涮,再沾这桥山独有的酱油……” “吸溜……我想吃。” 营地里立时爆发了一阵庆幸的欢呼声。 第壹佰壹拾壹章 我大吃货帝国可不是说假的 叶黛暮被绷带包成了粽子,手上脚上都打了石膏,她说怎么每走一步都觉得疼呢,原来是骨折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麻烦的是她身体冻伤了。嘤嘤嘤,冻伤了不能吃火锅了,不能吃羊肉了。谢璇这个混蛋,说好了给她吃鹿肉火锅的,现在连个毛也没看见……额,这个好像冤枉他了,那鹿肉没吃到是真的,但是鹿皮已经做成毯子盖在身上了。 “偶想吃火锅,羊肉!嘤嘤嘤……”叶黛暮干嚎着假哭。但是在场的人谁也拿她没办法。卢淑慎还伤着过不来。谢璇那是出了名的软耳朵,要不是太医扯着他,恐怕他早就偷渡给叶黛暮了。 “陛下,妾煮了牛乳粥,陛下可要喝。”最后还是霁曦想了主意,转移了话题。叶黛暮哭丧着的脸,在牛乳粥入口的瞬间便融化了,接着喜笑颜开地大吃了起来。陛下,也就是这点好,哄起来真是容易。 喝了半碗粥,精力不济的叶黛暮又歪着脑袋睡着了。谢璇笑着帮她躺平。真是苦了她了。出了这大帐,和乐融融的气氛顿时消失无踪。叶黛暮一直呆在台风眼的中心,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周围早就掀起了狂风巨浪。这次已经不仅仅是刺杀,而是一场明目张胆的谋逆。 虽然谢璇与姜瑛带来足够的援军,山上驻守的千牛备身还是伤亡巨大。官吏中也有不少人受伤,但是丧命的也就少数。因为千牛备身一直都竭尽全力将他们保护在队伍最中央。徐景茗的双眼都红了,整整三天不肯去睡觉,执意要去山上收集死去千牛备身的尸体。他不甘心,不甘心极了。他一手带出来的兄弟们,就这么被活活地耗尽了力气和血泪,被埋在谁也不知道,无人祭拜的山野里。 最后还是姜瑛把他按在了床榻上。“休息。” “我休息,我怎么敢休息。我怎么敢闭上眼睛,难道那些死不瞑目的兄弟们不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责问吗?”徐景茗挣扎着,却还是不敌姜瑛,毕竟他已经血战一天一夜之后整整三天没有休息过。 “睡觉,不然,等你累死了去和他们亲自解释吧。”姜瑛和谢璇待久了,也沾染了他的毒舌。徐景茗最后只好睡着了。姜瑛派了一个人守着他,辰祀自告奋勇地去了。 而更重要的戏码还在后面。那群大官小吏们主演的年度大戏还没上演呢。也许在生死关头,他们还能够齐心协力共同进退,但是到了如今,便成了各怀鬼胎,相互扯皮推诿起来。“若不是你兵部,怎么会让陛下遭此危险!” “关我兵部何事?还不是你们户部严查不清?” “先不提这些。刑部这样多的犯人,你们难道还查不出一个线索?” “怎么你们礼部就可以置之度外了吗?若不是你们安排的岁末年祭出了差池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吏部难道不担责任?若不是你们任人不清,怎么会导致队伍里出现奸细?” “工部若是有足够的技术,怎么会导致通讯不佳?” 吵成一团,几个尚书带头打,连鞋子都掉了。不说这一帮是朝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任谁看了都觉得是街上的泼皮在打架吧。两位阁老,柳阁老在逃跑的时候崴了腿,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了。文阁老向来就只和稀泥,他坐在角落里,端着个茶杯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是如何混进防卫严密的桥山,查立刻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禁卫军必定有奸细。”叶黛暮不在,谢璇和姜瑛商量起来。那些朝臣是靠不住的,必须要他们自己来做了。 “但是现在我们人手不足。幼安你可有办法?”姜瑛手下的千牛备身已经全都调度起来了,一个当十个用,连姜瑛自己也不得半点空闲,这一会功夫是硬抽出来的。 “我也许可以找到一些人。但是可靠度不高。最可靠的人手我已经派去汴州的据点了,此时也抽不出来。”谢璇也很伤脑筋。可靠的人手可不是路边的野草随便撸一把就有,得花时间和精力去了解对方所有的底细。有把柄在手里的人也许可以控制,但是不能肯定对方会尽心尽力,而且有反水的危险。 只有过命的交情,加上知根知底的人才能够用。这一次汴州的事情已经把谢璇十年里搜集到的人全部用尽了。若是要还要在从江湖里找人,那就不够可靠了。人到用时方恨少。他这一点感慨要是被叶黛暮知道,一定会举双手表赞同。她穷的就剩下钱了。 “霁曦,我想吃饭。”叶黛暮喝了三天的粥,现在看到粥就想皱眉头。“我要吃白米饭啦。我不要喝粥。” “陛下,不要任性了。”霁曦笑眯眯地接了一句,叶黛暮立即就老实了。“卢大人的伤已经好得可以行走了。陛下是想劳烦她给陛下喂食吗?” 叶黛暮委屈地咬着勺子。霁曦这姑娘也学坏了,都会拿卢淑慎来压她了。“那我要喝鱼粥。” “不行。陛下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发物都不能吃呢。”霁曦看叶黛暮实在是被打击得太严重,笑着安慰她。“那我为陛下做金乳酥如何?” “好。我还想吃杏仁。”叶黛暮立刻得寸进尺。霁曦偷笑着答应了,陛下真是好糊弄。不过,等伤口结疤大概陛下想吃的东西会更多吧。到那时头疼的人就该是卢大人了。 吃过东西,叶黛暮的精神好了一些。躺在床上实在无聊,叶黛暮对来看的谢璇撒娇说。“我好无聊啊,谢璇,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没。好吧,骗你的。我想想。来玩游戏吧。”谢璇笑着说。其实此刻有着诸多事务正等着他去处理,但是他的面上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来玩吧。不过,玩什么呢?”叶黛暮欢快地问。不过,她现在连手指也动不了,吃粥都是侍女们一口一口喂的,现在能玩什么游戏。要是他说玩捉迷藏什么的,她肯定拼着再骨折一次,也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覆射吧。”谢璇一眼就看穿她的心理。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恩,可是怎么藏呢?”叶黛暮气呼呼地说。“要是说你替我藏的话,我真的要打你了。” “不用藏,你心里想着答案就好了。”谢璇用棉布沾了沾温水,擦拭她有些干裂的嘴唇。“不管你在那里藏了什么,我都会知道。” 温柔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私语,叫她一阵羞恼。“好像你会读心术一样,哼。” 谢璇这一次真的贴在她的耳边,笑着呢喃。“我不是会读心术。我只是读得懂你罢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动听的情话吗?没有,绝对没有。叶黛暮用她羞得绯红的脸颊,怦然跳动的心脏保证。 第壹佰壹拾贰章 有心下棋,无心落子 “好啦。你猜吧。”叶黛暮笑了。 谢璇假装苦思了半天,看叶黛暮偷笑的模样,捏了捏她的鼻子,爽快地回答。“是我。” 叶黛暮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瞪着他。“你怎么猜到的?” “此时,除了我,你还能想到什么别的东西吗?”若不是叶黛暮现在算是无手状态,她必然要捂着脸,把自己彻底藏起来。怎么可以说得这么直接,她的少女心要爆炸了。 “我不玩了。”叶黛暮尽显娇羞之态,鸵鸟状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心跳已经快得超过了秒针,跳得太快了,叫她有些承受不了。“你出去。我要睡觉了。” 谢璇体贴地捏了捏她的被角,擦拭她额头上的薄汗,吻了吻她的鬓角。“好的。我这就走。你好好睡吧。” 香气,有一股莲花绽放时的香气,萦绕在她的发间。他依然走远,然而那唇的柔软似乎还留在她的额头。这个家伙太轻浮了。叶黛暮气嘟嘟地鼓起了脸颊,像个粉色的河豚。突然想到他也许曾经这样轻薄过其他姑娘,丰满的,漂亮的,纤细的……以他豪迈不羁的态度,这样的过去大概是不可能避免的。 想到这里,叶黛暮不由地被沮丧的情绪占据。像他那样的翩翩公子,既会吟诗起舞,又貌美有钱,就是没有那个心思,大概也会被姑娘们盯着不放吧。说不准他连侍妾都有一打了。等等,若是如此,他还来撩自己的话……叶黛暮咬牙切齿地发誓,她一定会让他知道地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若真的如此。她放得下他吗?她不敢肯定。但是哪怕那痛苦比现在多千万倍,她都会忍受的。因为她相信自己更无法接受他是个负心人这一点。应该不会那么消极吧。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淑慎肯定会阻止她的。可是,在古代只要没有正妻都还算单身吧,也许古代女人不在意,她在乎! 呃,等等,她想到关键的一点了。她是个女皇啊,她要娶的男人,没错,对方是被娶的。因为她的后代必然要姓叶,如武景帝、文惠帝、诚敏帝一般。只有她的后代才是这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谢璇必然是不能讨小老婆的。哈哈哈……她这么又哭又笑地演了一场独角戏。 霁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陛下那一脸纠结。“陛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叶黛暮被她那么一问,反应过来,有点奇怪地回答。 “是嘛。”既然是宫女子,哪怕看起来是一派天真的傻白甜,也不会真的傻到看不懂人的脸色。那种傻乎乎直白的家伙,早就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吃掉了。霁曦虽然不如青盏她们机灵,但是察言观色这种基础技能她还是有的。若是陛下不愿意直接说,作为侍女自然要悄悄查明,为陛下解忧。 霁曦将情况报与卢淑慎。“卢大人,您看这会是什么缘由?” “虽说不该妄议陛下之事。但是……看起来是与那谢家公子有关。”卢淑慎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陛下心有所属。对方或不是良人,但是若是敢负我们陛下,定教他……” “剥皮抽筋!” “五马分尸!” “碎尸万段!” …… 谢璇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这群女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心狠手辣。若不是他偶然路过,也不知晓她们在谋划些什么,只是这用语,叫他不禁毛骨悚然。脚步忍不住一顿,立即加快地走了过去,还是等会再来吧。 缓慢的行军花了比来时多出一倍的时间,才终于看到上京那巍峨的城墙。等到这个时候,叶黛暮也已经好了不少,起码不需要被包成木乃伊的形状了。不过,吃的东西还是老样子,光是汤汤水水,连个甜点都是数着指头给的。 姜瑛望了望路程,驱马上前来,在马车边轻声禀报道。“陛下,前面已是上京了。前来迎接的百姓等候多时。还请陛下做好准备。” 卢淑慎小心地再次为她整理衣冠,细细嘱咐道。“陛下,这是陛下第一次与百姓会面。陛下,不必紧张,他们只会低着头跪在道路两侧,没人敢直面天颜的。陛下不用害怕。妾等都会服侍在身旁的,若是有何需要,吩咐一声便好。” “恩。”叶黛暮懒散地靠在乱枕上,回答道。若是如今的她还会被这种小事所恐吓,那她身上的这些伤可真是白受了。三尺大刀在眼前都吓不住她,何况不过是一群乌压压的脑后勺。“我想吃梅花糕,淑慎。” “不行,陛下,今天已经用过了。若是吃得太多,与陛下目前的身体有碍。”卢淑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叶黛暮叹了口气,就知道是这样。霁曦还有可能被她软磨硬泡地磨下来,淑慎的话,就是把铁棒磨成针也不可能打动她的原则。 就在快要到城墙的时候,礼部尚书崔信修却上前阻拦。若不是那马车行驶得缓慢,恐怕也要伤及一二。不必叶黛暮出面,卢淑慎就掀开门帘,仰起下巴,冲他冷冷一笑。“崔尚书真是好胆量,行驶中的御驾也敢阻拦,难道是有何苦衷,非要告御状不可吗?” “卢大人不必如此。身为礼部尚书,自然有职责在身,哪怕是被万马践踏,也有坚持的原则。”崔尚书挥袖,冲着马车里的叶黛暮高声谏言。“陛下,臣礼部尚书崔信修,有要事禀报!请陛下听臣一言。” 叶黛暮冲着青盏点了点头。青盏慢慢地走出去,靠近卢淑慎的耳边,轻言几句,让陛下摆足了架子。卢淑慎对他说。“陛下有旨,请尚书直言吧。就算陛下等得了,也不能叫期待已久的百姓久候。” 崔尚书装模作样地高声说道。“陛下乃是一国之主,大魏的皇帝。但是连陛下如此尊贵的身躯都受到了伤害,对于百姓而言,这是如何恐慌的事情啊。臣谏言,请陛下示人以安,以抚天下百姓之心。” 呵呵。叶黛暮真想把他叫进来,然后喷他一脸血。马丹,说的如此大义凌然,不过就是想说家丑不可外扬嘛。想叫她藏在马车里不出去是吧。做梦。她又不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丑闻,何必要掩人耳目。何况她又不是伤在脸上,只是双手上有些许没能愈合的伤痕罢了。 忘恩负义的家伙,他以为这伤痕是怎么来的?是她无缘无故自己割的吗?是她玩弄玉器首饰划伤的吗?是她被正义凌然的臣子谏言误伤的吗?不是,不是,都不是。而是为了他们这群傻子一样的人,与那些要害人性命的歹徒搏斗时留下的,是她不屈服于恶党,是她曾英勇抗争,是她曾爱护臣下的勋章。 就为了他想要粉饰太平,她就不得不委曲求全吗? 呸,凭什么! 第壹佰壹拾叁章 歌之以泪 叶黛暮现在大概是明白了那些奉献自己最终却落人埋怨的人心情了。比如在火场将人救了出来,人家还要抱怨说没有将她的存折带出来的消防员。不过,叶黛暮也有自知之明,她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啦。她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活命罢了。 不过呢,人就是这样。虽然并不是要求回报,但是被自己救了的人如此对待,还是叫人火大。这礼部尚书已经不是老古板了,已经是不通人意,不近人情。叶黛暮咳嗽了两声,让霁曦将自己扶了起来。卢淑慎和青盏站在两边,小心翼翼地拉起了门帘。叶黛暮缓慢地走了出去。 就让她来,好好地给他看看这现实吧。 “咳咳,崔尚书,为何有此言论?”叶黛暮嗓子沙哑,每说一句话,便会咳嗽起来。哪怕是说话,胸口都会拉扯到伤口。叶黛暮却一点也不表现出来。这个时候示弱,那才是傻到家了。就是河豚也会在遇敌的时候鼓吹自己的庞大。 “陛下已经受伤了。还请慎重行事。古语云,帝为国尊,应以身作则。若是让百姓看到陛下如此虚弱之态,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请陛下藏身而避。这是为了大魏的尊严,为了黎明百姓着想。”冠名堂皇的大话,叶黛暮听得已经够多了。然而这一次最让她感受到无耻两个字。 “以身作则。好一个以身作则。”叶黛暮面无表情地让姜瑛把六部官员都叫了来,连腿瘸的柳阁老都让人把马车驾过来了。众人渐渐地围过来。崔尚书虽然不会胆怯,但也被气氛所感染,略微地紧张起来了。“既然崔尚书冒万马来踏的危险,向朕提出这宝贵的谏言。我想不该让大人的一番好意,隐在暗处,不为人知。” 你想要谏言是吧。我就给你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叶黛暮已经被气疯了,虽说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完全不想等到之后再慢慢报复了。也许是被这几天的汤汤水水搞得她完全没了耐心。这仇若不当场报了,叶黛暮就吞不下这口气。“朕倒要问问你,朕这身伤,如何难登大雅之堂,如何对不起这天下百姓,如何是我大魏之耻?” 崔尚书立即想辩解,然而叶黛暮不想给他任何机会。“朕活得堂堂正正,不愧对天地祖宗。朕身上的每一处伤痕都是光明正大的。朕不曾负于百姓,又为何要躲着他们!” “陛下,虽是如此。但是人言可畏,陛下,三寸之舌可葬天下啊!”崔尚书抑扬顿挫地解释道。 “是啊,就比如崔尚书这根舌头。”叶黛暮捂住自己的嘴,咳嗽得如同要将自己的肺咳出来一般。卢淑慎赶紧轻抚她的背,嘱咐侍女们。“霁曦,快去给陛下拿温水调些蜜汁。青盏,快去拿药膏来。帕子,帕子呢!” 众侍女们都被调动起来,匆忙的脚步几次打断了崔尚书开口。侍女们哪怕是好脾气的霁曦都想狠狠啐他一口,陛下的伤都没好,他竟然忘恩负义至此,白瞎了他那礼部尚书的名头。这番局面就是故意的。将叶黛暮的伤势展现在众官面前,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陛下曾付出了什么。 “无碍。”叶黛暮面无表情,连眉宇都不曾皱过。她挥退了担忧不已的淑慎,扶着御辇上的栏杆,继续说道。“只是些皮外伤罢了。又不是会要了朕的命。朕也觉得奇怪啊,刺客的刀剑都杀不死朕,几句闲话便会要了朕的命吗?要命的是那无关紧要的小人语,还是你这堂堂礼部尚书,给朕戴上的枷锁?” “臣、臣不敢。”崔尚书曾敢接这顶要命的大帽子。他忍不住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接着说道。“陛下,怎可随意给臣扣这罪名。臣是想要不损陛下的威名。无论如何,请陛下三思。” 几个傻子跟着附议。叶黛暮瞧都不瞧这些小蚂蚁一眼。这些家伙不值得她回话。叶黛暮不由地想吐槽,自己已经成为如此傲慢的家伙了啊。但是要把这些墙头草也当做敌人,那她不得累死啊。首先要干掉的就是这个家伙。叶黛暮牢牢地盯着崔信修,眼睛也不曾眨一下。 “要朕三思。朕做错了什么吗?朕为了保命举起剑抵抗是错误的?那是不是有人将刀架在朕脖子上,朕也要乖乖去死是吗。”叶黛暮冷笑着反问。 “自然不是。”崔尚书脸上的汗更多了。 “那朕的伤怎么会见不得人。朕活得堂堂正正,既不惧刀剑来袭,就不惧人言。若是他们有话说,那也便是心藏恶鬼,即使是西方释迦摩尼也会被污蔑吧。”叶黛暮咳嗽了两声,笑着说下去。“朕说是天子,不过是个凡人。既会生,终会死。食五谷,见五色。若是你们谁能跳出这个循环,我倒要佩服你们了。” “活着的人必然会受非议。然,人活一世,怎能受人言所制?”叶黛暮大笑。“我便是我,他说也罢,不说也罢。我都是这大魏的女皇。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这女子之躯。但是我告诉你们,我叶黛暮既然坐上了这皇位,就没想着活着离开。我就是死,也死在这大魏最尊贵的位置上。” “听好了。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才是这大魏的主人。”叶黛暮宣告完毕,不要人搀扶,便径直回了马车里。 卢淑慎跟侍女们立即将门帘放了下来,遵循着顺序,沉默地进去了。姜瑛将众官送回了马车上,崔尚书话也说不出来了。柳阁老躺在马车上,对着坐上来的文阁老,笑道。“这陛下,也有些陛下的样子了。” “你倒是舒服。”文阁老不客气地夺了他手中的茶,一口气饮了下去。“陛下,是个什么样子?难道你曾经正眼去看过?还不是将她看作是孩子。你如今有何打算?” “只问,有些狡猾啊。长安,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呢?”柳阁老当然知道,他这阁老是如何来的。若是不是先皇为了革新,特意点了他做这阁老,这光会埋头做事的文度怎么可能到得了这个位置。而如今的陛下,正是先皇的掌中宝,心头肉,继承所爱之人血脉的女儿。 “你既已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他在先皇去世之后,仍然死皮赖脸地占据这阁老的位置,就是为给现今的陛下做垫脚石、登天梯。他,文长安,生则衔枚,死则结草,终要报敦诚帝的知遇之恩。 第壹佰壹拾肆章 元年 大魏自开国皇帝伍恒帝起的传统,岁末年祭后,从上京的城门而入,让久候多时的百姓看看新帝的风采。当然也有很多皇帝没有经历过这传统,没有别的原因,因为短命。比如叶黛暮那倒霉老爹。敦诚帝在位才三个月。 叶黛暮忍不住算了算,她已经在位半年了,比老爹久得多。可是这半年来,她连一件事情也没能做成,甚至都没有摸到权利的边缘。这么说来她爹比她好太多,不仅掌握了王座,而且还雷厉风行地换了一个自己的阁老。仅凭这一个阁老,便足以做成许多事情。要是,要是这阁老可以为她所用的话。叶黛暮顿时精神了。 马车随着她的沉思,慢慢地向前行驶,车轴发出咯咯地响声。穿过高大的城门,黑暗渐渐隐去,露出繁华上京的冰山一角。楼阁亭林,花团锦簇,雕栏玉砌,数不胜数。一步一景,一眼一梦境。这便是大魏的国都,经历整整六百多年的岁月,每一处都散发着叫人惊叹的美,令人迷恋,令人不舍。 “陛下。”卢淑慎轻声提醒。 四周的窗户被打开了,帘子轻轻地拉起,冬日的光温暖地照射进来。叶黛暮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好舒服的光芒啊。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突然,司仪尖声喊道。“陛下驾到!” 然后叶黛暮听到了如同山洪暴发一般,排山倒海而来的应和。“恭迎陛下。陛下万福。天佑我大魏!天佑我陛下!恭迎陛下……” 洪亮得像是雷霆在这白日里炸开来了,叫叶黛暮震惊。百姓跪倒在路边,将叶黛暮所能见的极限全部填满,他们叩拜于此,为她庆贺。虽然心里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心甘情愿地跪拜于她。她既无政绩,又无德操。百姓凭什么臣服她?就凭她是女皇,可笑至极。 可是就算神智清明的人,也会沉浸于这万人朝拜,虚构出来的假象。任谁都会有虚荣心,叶黛暮也不会例外。即使她曾经历两世,此时的心智也不过是个不大的孩子。连她都不由地被蛊惑了。这一刻仿佛她便是掌握天下的那个人。 胸的伤口突然痛起来。叶黛暮忍着,连嘴角都不曾抽动过半分。没有人看着,可是她知道。心上的狂喜终于退去了。她的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傀儡皇帝。 这些人拜的,不是她叶黛暮,是象征着权利和财富的王座罢了,她就算坐在这里,受这叩拜,也还是那个躲在柴房里饱一顿饥一顿,没有人在乎,没有人记得的庶女。心头有些发凉,突然地忐忑不安起来。她握紧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今日的是金刚菩提,七瓣麒麟纹,坚硬无比。 叶黛暮解下了那佛珠,用力地念了起来,佛纹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肉里,疼得要命。她却停不下来,因为在排山倒海的喊声里,唯有这疼痛是真实的。 在远处,远到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概影的角楼里。楼顶上坐了两个男人,中间是满地开封的陈酒。抱着坛子猛灌的人是谢璇。他已经满面通红,酒气熏天,连说话都已经不经过大脑了。“看,威风吧,那是我的女人。” “滚。还轮不到你来炫耀。那是我妹妹。”戴着面具的男人狠狠地砸了谢璇一下,夺过最后一坛酒大喝了起来。他也已经醉了,醉到想不起今夕。“那么小的一个团子,连坐也坐不稳,如今出落得这么好了。却要被你这头猪给拱了,真是可惜了……” “哼,我就是猪,你这哥哥也得认了。谁叫你不敢自己去见她的?”谢璇笑眯眯地搂住他的肩膀,哥俩好地凑近了,继续说。“说起来,你能活着也是万中有幸。那万丈的高崖,你说滚就滚下去了。换成任何一个人,早就死无全尸了。你竟然安然无恙,当年你传讯与我。可叫我吃了一大惊呢。” “摔断全身所有的骨头,十几年不能动半根手指。你管那叫安然无恙,要不要我给你安然无恙一次试试?”杏眼一横,媚意横生,便叫人骨头都要松了一半。谢璇不由地一愣。那双眼睛和维桢的一模一样。只是她还是稚气满满,像个完全的孩子。 谢璇愣了许久,才接下了话。“不用了。谢谢。不过,你也是厉害啊,我观你的武艺并未退步啊。何来的神医?竟能如此妙手回春。” “荟娘确实是个好医生。”哀愁的气氛顿时挥散一空。 “荟娘?居然是个姑娘,看来元卿艳福不浅啊。”谢璇挤兑道。 “艳福倒是艳福,至于姑娘吗……”叶元卿笑着喝下酒,却被一个长棍狠狠地打了几下。他回过头去,笑得更加灿烂了。“荟娘你来了!” “滚。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饮了多少酒?混蛋,要将我的成果糟蹋成什么样子。给我滚下来,不许喝了。”虽被叫作荟娘,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身形纤细,着白衣若鹤,仙气逼人。 这边的嬉笑怒骂,叶黛暮是半点也不知道。她现在,哀嚎连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啊……啊……疼……疼。不要了,不要,好痛哦。淑慎,救命,救我啊。” “陛下,且忍忍。这伤若是不及时换药,恐怕会恶化。”卢淑慎说着温柔的话语,手上的功夫却一点也没有弱下来,狠狠地压着叶黛暮。语嫣率领几个懂医术的侍女为叶黛暮换药,但是那绷带被撕扯开来的时候,真的宛如自己的皮肤被撕裂一般。 叶黛暮哭得气也要喘不上来了。受伤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疼啊。果然医生才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终级boss。花了整整一个时辰叶黛暮全身的绷带才更换完毕,叶黛暮都痛晕过去好几遍。叶黛暮发誓以后她绝对不要这么蠢了。 想到第二天的早朝,叶黛暮还未落干的泪又要流起来了。当皇帝当到她这个惨样,也是少见。就在叶黛暮顾影自怜的时候,卢淑慎听了侍女的禀告,上前在叶黛暮耳边轻语。 “陛下,工部严尚书求见。” 第壹佰壹拾伍章 投诚 叶黛暮在等的时候,已经将脑子里所有的资料都调出来。严尚书是寒门子弟,通过春闱进入朝局,从小吏做起,兢兢业业几十年,终于在年过五十的岁数,当上了工部尚书。可以说是一个不怎么会做人,但是还蛮会做事的老实人。但是这个老实人找她干嘛?总不能是告御状吧。 事实证明这个脑洞是不科学的。而且老实人不一定真老实,恩,这个要等以后叶黛暮才会发现了。叶黛暮正冠以待,望着严尚书三步一顿郑重无比地向她下跪叩拜。“臣工部尚书严绰行拜见陛下。” “请起。严尚书来此,是有何要事?”叶黛暮毫不避讳地打量对方。他必定是有所图谋,只是不知道他所图的是有利于她,还是有害于她了。 “臣想向陛下谏言。”严尚书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请陛下,降罪于臣。” “为何?”叶黛暮语气冷淡,其实她的内心激动不已。这个走向,他,他是要归顺于她。想想自己也是可怜,一国之主,竟然会为自己的大臣效忠自己而感到激动万分。 “因为臣一意孤行,修建了堤坝。导致汴州大旱朝廷无银赈灾,臣罪无可恕。请陛下降罪。”严尚书说的句句在理,叶黛暮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他如今这么说,便是将自己送到她手上。任君处置。若是之前,她肯定是要判他降级。但是他如今已经投靠于她,那么对于在朝堂上难得的助力,叶黛暮是不会轻易让他倒下的。 “修建堤坝的提议确实是由你提出的,也确实导致国库空虚。但是在判决之前,我先问你。第一,你是出于什么理由上奏请求修建堤坝?”哪怕对方已经诚心想投靠自己,但是叶黛暮需要肯定,这个人不是什么丧心病狂,没有原则的家伙。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哪怕是送上门来倒贴,叶黛暮也不要。 她是缺人缺得要命没错,但是也不至于要这种拖后腿的猪队友。否则等哪一天被他卖了,她都不知道。 “介于去年洪水泛滥,导致青州、雍州一带灾民四起,臣想,若是有一道堤坝抵挡,不知可以救活多少百姓。但是臣一意孤行,反而害了百姓。臣羞愧难当啊。”说着,严尚书竟然眼眶通红。他究竟是演技超群,还是心系百姓?叶黛暮心里质疑,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是真是假,就让她来试一试吧。叶黛暮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你调度户部的税银进行修建时,预算是如何做的?户部王尚书可有说些什么?”这就是她最痛恨的地方,预算的规划表居然没有到她手里就被批准了,总觉得其中阴谋满满。 “预算是工部先做出修建计划,用什么料子,从何修起,需要多少役夫。然后再由户部算出需要多少银子。但是最终用了多少,臣其实也不清楚,最终的记录也未到臣手中。但是臣有工部的修建记录,陛下若是需要,臣便拿来。”这倒是个好主意。看来修建堤坝,这严尚书并没有贪多少油水。是不是清官不知道,起码不是个大贪官了。叶黛暮松了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此次岁末年祭谋逆的主使会是谁?”叶黛暮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任何的表情变化和小动作。 严尚书一丝犹豫也没有,大声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不知道。臣不擅长此道,即使臣亲眼所见刺客,也难探究出一二。只是臣搜集了一些落在冬宫的武器,刃锐利不可挡,非凡间工艺可做到。” 虽没有指明凶手是谁,但是叶黛暮已从这句话里得出了结论。能拿到宫中才有的锻炼技巧,只有宗室才可以。而且要养出如此多的死士,一般的宗室可没有那么多的闲钱。长乐毅王……叶黛暮咬着手指,愤恨地想。若真是他,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但若是如此便断定的话,可能会放过真相。叶黛暮接受了严尚书的投诚,却彻底睡不着了。长乐毅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叶黛暮登基时,他没有来。因为他是东山公的后代。神凤九年,荒厉帝被不满其暴政的穆戾帝斩杀,帝位旁落。穆戾帝封荒厉帝之子为东山公。 穆戾帝的帝位来路不正,东山公才是当初正统的王位继承人。若不是当年东山公曾有恩于穆戾帝一生挚爱的皇后,这个软弱可欺,没什么主见的东宫太子早就死无全尸了。皇后为东山公求情,才叫他活到了最后。更可笑的是东山公长寿,活到八十九岁,比穆戾帝活得还要久。 说来也奇怪,一生杀戮,心狠手辣,以至于死后谥号也不够文雅的穆戾帝偏偏只听一个女人的话。这个女人便是他的发妻,也是他一生唯一的妻子。像是一个传奇迤逦的浪漫爱情故事。穆戾帝被打断了腿,驱逐到乡下,遇见了一个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的外貌,只爱他本身的女子。 危难中的夫妻,往往在富裕之后相互离心成为一对怨偶。然而穆戾帝与他的妻子不同,他们相爱,至死不曾分离。穆戾帝贫贱时只有一个妻子,登基为帝后,拒绝了众臣扩张后宫的建议,也只守着她一个人。正纪二十四年,皇后去世,穆戾帝伤心欲绝,悲痛而亡。这是一个叫所有女子向往的爱情故事。 “穆戾帝真的只有这一个妻子吗?”叶黛暮在听老师讲课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出来。谢璋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没有回答她。后来,她去问了卢淑慎,淑慎犹豫了半天,就在叶黛暮等得快睡着的时候,她才回答。 “陛下认为呢?”卢淑慎试了试温度,才将安神茶递给她。 “最起码也有三分吧。”他一定爱过她,才会在她死后,痛苦难忍,至死方休。 叶黛暮在睡前,又想到那失去了王位的东山公,真的如传闻中的柔弱不堪吗?不,不可能的。血统里存在的东西,绝对是不可扭转的,比如身为女人也不轻易妥协的她自己。 第壹佰壹拾陆章 又是一年燕归时 叶黛暮想着东山公的事情睡着,果不其然又做了一夜的噩梦。这一回,她被一大帮手持菜刀,穿着古怪衣服的男女追杀。她上天入地就为了甩掉他们,但是死活也甩不掉。“淑慎!” “陛下,陛下,怎么了?您怎么了?青盏,快去唤太医。霁曦,去煮些安神茶。语嫣来看看,陛下这是怎么了?”卢淑慎掀开帘子,一见陛下满头大汗,赶紧唤了侍女们。 “陛下梦魇了。”语嫣熟练地替她把脉,下了个初步的定义。 卢淑慎拧干了毛巾,擦了擦叶黛暮额头上的汗珠。“陛下莫怕,淑慎在这里。陛下莫怕,淑慎在这里呢。” 叶黛暮虚弱地睁开了眼睛,惊吓未定地一把抓住卢淑慎的手腕,紧紧抱住她的腰。但是开口,却还是把梦境隐瞒了一半。“淑慎,我害怕。我梦见自己什么都没得吃,只能吃草,还要跟别人抢。我不要吃草,我想吃肉……” 一开始听叶黛暮说,卢淑慎还有心情安慰她,到后面便是苦笑不得了。陛下也真是的,还像个孩子一样,看来只是想撒娇呢。卢淑慎先为叶黛暮递上一杯安神茶。“陛下,先喝些安神茶。妾会吩咐霁曦煮些好消化的东西,陛下只能少少地吃一些,否则不利于陛下的身体。” 霁曦听了吩咐,煮了一小碗的牛奶粥。叶黛暮盯着那粥,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她的手还没好全,这一次仍是侍女小心翼翼地喂她的。叶黛暮一口吞了,还来不及下咽,便张嘴想喝下一口,足足一个小馋猫的样子。侍女们偷偷地捂嘴笑了起来。这个时候的陛下,十分的有生活气息,不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圣人,像是、像是邻家的小妹妹。 喝了粥,卢淑慎让叶黛暮坐了一会儿,才扶她躺下。“睡吧,陛下。淑慎会在此,陪伴陛下的。别怕,陛下,你看那房梁上的人是谁?” “是幼安吗?”叶黛暮透着层层的纱帘,根本看不清,但是她下意识地回答。 “当然是谢公子,除了他,妾不会允许任何人躲在那里的。”卢淑慎捏了捏被角,温柔地说。她不喜欢谢璇,非常的不喜欢。这个浪子,即使出身高贵,才华横溢,也配不上她万中无一的陛下。可是此刻,只有这个人可以安抚陛下惶恐不安的心情。只有他是万分可靠的。连她自己也做不到这一点。 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若是她也能跨马横刀,扛剑杀敌的话,陛下也许会更安心一些吧。她从未有过这般的无力感,连当年嫡母压迫于她,她都能游刃有余地抵挡回去。然而她那女子的小聪慧在陛下这里,却派不上用场。她恨。 一双温暖的手裹住了她。那是陛下。卢淑慎抬起头,望向叶黛暮。陛下在笑。 “我知道的。有淑慎在,肯定没事了。”叶黛暮特地用了俏皮的语气说道。“因为我的淑慎能扛盾,能举剑。你在的地方,我肯定是安全的。” 卢淑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这就是她的陛下,这是她认定的君主,这是天赐给大魏的明君。 叶黛暮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次,她没有做噩梦。因为每当那黑暗侵袭而来的时候,就有一股香气将它们驱散了。天亮了,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将叶黛暮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枕在卢淑慎的手臂上睡了一晚上。“淑慎,你的手臂肯定麻了。你怎么这么傻?我给你揉揉。” “无碍的,陛下。过一会儿便好了。”虽然卢淑慎这般说了,眉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叶黛暮强压着她,让青盏按摩了,才放她走。 许是岁末年祭时,叶黛暮的表现太过出众。这一日的早朝,众臣鸦雀无声,不敢轻易开口。叶黛暮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她在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中也算是有了一点威信了。但是呢,这么一点东西,也要靠她用命去换,实在是太可笑了。她要的,根本不是他们的尊敬。 “今日,不提其他。先说这汴州吧。”叶黛暮在一片沉默中开口了。她已经想了许久,今日终于可以办到了。这是她欠那些百姓的。她身为帝王,却无法给他们安饱,也无法为他们主持公道。但是这一切,也许从她举起剑反抗那一刻,便已经改变了。 “陛下,汴州之乱,臣提议,开仓放粮。”吏部徐尚书居然第一个站了出来。 一时之间,阴谋诡计涌上了叶黛暮的脑海。这家伙又是在动些什么歪脑筋。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不管他是好意,还是恶意,她都得利用起来。只要能派得上用场,她都要用。 “准允。此事,应由户部王尚书来安排。王尚书可有异议?”叶黛暮冷静地说。 “臣没有异议。”王尚书犹豫了片刻,还是领命了。 这一日的朝议,史无前例的顺利,顺利得叶黛暮都要流泪了。但是下了朝,进了老师的教室,叶黛暮又被骂得狗血淋头。谢璋撸起袖子,点着这当今最尊贵的额头,破口大骂。“你……你……你真是胆大妄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下了决定。你怎么不先看看奏折?若是开仓放粮的时机和量把握不对,你知道会造成多少动乱吗?你知道到那时候,会有多少百姓,要死于此吗?” “就因为你图这一时之快,草草下论。维桢,你要知道,这不是过家家,若是失败一次,可以重新来过无数遍。这是天下,大魏现时的天下,早就经不住任何一次失败了。平炀帝十五年,宣齐帝五年,敦诚帝三月,不停地更换君主,灾荒四起,百姓已经受不住了。” 叶黛暮被谢璋说得血色全失,刚刚的洋洋得意已经全部冷静下来了。老师是对的,她只是想要推动政务处理的速度,只想到了自己快要碰到了权力的手柄,只想到了过去的不甘与痛恨。她还没有弄清楚这计策可能导致的后果,便草草地下了令。 一国之君,岂是那么好当的呢? 叶黛暮还没将老师的话消化完毕,又一件事到了她的眼前。 “春闱?是什么?” 第壹佰壹拾柒章 我大概是个假皇帝 “春闱是什么意思?”叶黛暮指着那两个字,歪着脑袋问。她大概是个假皇帝,真文盲。一篇奏疏看下来,起码要半个时辰,如果有个别蠢货为了彰显自己的文采用了生僻的字眼和词汇的话,叶黛暮就得花上一个时辰。而且卢淑慎她们这一帮侍女还得随时待命,为她解答。 “春闱便是春夏季时为朝堂选取人才而举行的会试。这可是陛下的大好机会呢。”卢淑慎笑着解释,然后立刻就吩咐侍女们将书房里所有有关的典籍文献全部找出来,等会供给陛下阅览参考。刚好一个侍女端上一盘杏仁糕,卢淑慎立即放到了叶黛暮的手边,好叫她取用。 但是那个字不是应该念gui吗?叶黛暮仔细想了想,额,好像是自己一直都写错字了。这文盲的帽子,老师还真没扣错。春闱啊,那一定是一场盛况。如果能多找几个靠得住的人,那倒是不错。怕只怕,朝里的狐狸们给她打太极。“那流程是如何的?”恩,这点心真好吃啊。叶黛暮又拿了一个含进了嘴里。 “一个是学馆出身的学子,从学馆层层选拔,送往尚书省受试者,为生徒;另一种则是不经学馆推荐,先考州县的解试,及第之后前往尚书省应试者,为乡贡。尚书省的应试由吏部主持,在每年的春夏季进行,但也不是每一年都会举行的。”卢淑慎说到这里。叶黛暮就想起了去年,去年她老爹就差不多在这个时候驾崩的,没有皇帝在位,自然也不会有春闱了。 这么看来,她对天下士子还是蛮重要的嘛。看,没了她,连上进的机会也要没有了。但是呢,吏部尚书是徐徐劭源,徐家的掌权人。要是指望他,不如指望鱼会自己上岸。说起来,他上次提议的开仓放粮,确实解了燃眉之急。叶黛暮送往汴州的钱粮都已经要消耗一空了。 “说起来,户部的奏疏呢?”开仓放粮的计划书,她必须要好好地检查一下,万一这些老狐狸给她下了套子,那可就糟糕了。要是这杏仁糕能变成金子就好了,不过真是金子,也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没有送来。”卢淑慎检查了三遍,也没有找到。这是不可能的。叶黛暮突然想起,那份被人截下来的简报,那两个侍从不知怎么样了。事情太多,她都快把这个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奏疏总不会被人接下来了吧。 叶黛暮立即招来姜瑛。“仲常,快,将这议政殿给我围起来。一个人都不许离开,一一排查,看有没有人将奏疏偷出去了。” “这,不会吧,陛下,怎么会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青盏忍不住惊叹道。被卢淑慎一瞪,青盏赶紧捂着嘴,深知自己犯了大忌。虽然陛下脾气好,但是身为侍候的人绝对要守着雷池不能轻动一步。 “臣谨遵君命。”姜瑛二话不说,立即照办了。 整座大殿被团团围住,任何人都走不掉了。自然也有那等桀骜不驯的人叫嚷起来,仗着自己背后的势力,还想如以往一般,不将女皇放在眼里。但是经历了冬宫一役,千牛备身早就被这英勇无畏的女皇所折服了。千牛备身们手握腰间长刀,冷脸看着那些刺头,便叫他们顿时鸦雀无声了。 叶黛暮摸了摸下巴,奸笑起来,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武力是最好用的了。好了,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了,先得将这宫里的蛀虫一一拔掉才行。“搜。” 没出叶黛暮所料,果然没能搜到。一个面容尖酸刻薄的老侍从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虽然奴婢卑微低下,但是也是有为人的尊严的。陛下怎能将我等逼迫到如此地步!” 叶黛暮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搭话。青盏站了出来,笑着说。“这位老人家说话,可有偏事实。陛下怎么轻视你等了?只是这殿里丢了贵重的东西,总要找个明白。否则清白的人要被这贼子小人给玷污了名声,岂不是更糟糕。何况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然没有做下错事,老人家又何必担心呢?” 那老侍从,还没能反驳。就被卢淑慎的斥责打断了。“住嘴,青盏。陛下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 “妾知罪,妾自去领罚。”青盏一点也不沮丧地说。 老侍从被说得无言。这是常理,在陛下面前,他们这样的人又岂能出声质疑。若是要论,他也是要论罪的。只是这宫里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人制约的日子,如今一下子还翻转不过来。现在也该好好地找准自己的位置了。 奏折一定还在殿内。叶黛暮开动脑筋,想了想,若她是这犯人,会如何行事呢?“陛下,奏折应当还藏在殿内的某个地方,我们是不是再仔细地搜查一遍。”青盏果然聪明。 叶黛暮点头。“准允。”然而就在得到消息,那奏疏就被藏在了横梁之上,在没有凳子,没有桌子的房间内居然能放在那么高的地方,这内奸必定会武艺。叶黛暮刚想下令找出可疑的人选时,腹中突然绞痛起来。 “太医!太医!”卢淑慎深深感到惊慌。腹痛突如其来必定有因。这么多年来的宫斗经验,她怎么会错过关键的点。难道是那点心!“快把那点心拿来检验一下,是不是有毒?还有茶水,所有今天陛下入口的东西都拿去检验一下。” 侍女们都慌乱起来。最后还是卢淑慎先镇静下来,一一吩咐下去。来诊断陛下的仍然是常太医。“陛下中毒了。这是我曾经给陛下诊断过的那种慢性毒,但是剂量仍然不多。恐怕对方还没来得及……” “那点心里可有毒?”卢淑慎立刻转身问语嫣。 “回卢大人,并无。”语嫣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检查过了。陛下吃的东西入口前必定是再三检查过的,试毒之人不少于三人,而且必定要留存一份以备后查。现在全都派上了用场。 “器具上呢?”卢淑慎几乎要被这现状逼得发疯。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陛下中毒。她已经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可是总不能叫陛下从此餐风露宿吧。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被人刮了一层,都没有毒。陛下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来的! 最奇怪的地方是,这些毒都是慢性毒,已经是微乎其微的了。别说会致死,甚至都不足以令人产生反应。可陛下偏偏反应激烈到令人以为她中了致命的剧毒。可是陛下的反应是做不得假的。她连被刀剑砍伤那般的疼痛都没有如此反应激烈,若不是疼到了极致,她不会如此。 第壹佰壹拾捌章 处置 “陛下,会不会还中了别的毒?”卢淑慎提出一个可怕的猜想。若不是如此,那便是陛下的体质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后者比前者危险更大,那意味着她的身体比常人更容易遭受伤害。 常太医并没有否决这个猜想,但是以目前的状况,还无法确定。“陛下,在岁末年祭中受伤严重,也许还有些后遗症需要慢慢调养。如若真有这样效用的毒,那么如我这般的也没有见识过。必须要找更擅长此道的人,比如谢璇,谢公子。他的师叔湛兮道人擅炼丹药,对于毒术十分的擅长。” “姜瑛将军请立刻派人将谢公子找来。”卢淑慎毫不在乎自己之前的敌对意识,只要陛下没事,她就是向他低头又如何。“常太医,那现在解毒的话会不会对待会的判断产生什么影响?” “这医术之妙在于变化之道。”常太医不敢担保。人乃是万物之灵,医术便是探求人之大道,道无上道,穷尽一生也难究其全部。他虽是太医,但确不擅长毒术。他曾在老师面前发誓,此生绝不会做危害人性命之事,自然也不会去研究毒术。 他们探讨半天,叶黛暮一句也没听到,在床上不停地翻滚起来,周围所有的声音和印象全部都被放慢了。腹中的绞痛,简直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刀子在肚子里搅动一般,更可恨的是,她连拼尽全力抵抗的可能也没有。“救命……救我……疼……淑慎……” 这个疼法,莫名其妙的熟悉啊。叶黛暮在榻上滚成虫子,拼命地散发思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上次好像也有过这么疼吧。是例假!叶黛暮感觉自己所有的抵抗都被清空了。马丹,一个月来一次的话,她真要疯了。上次来例假之后,她喝了不少的苦药来调和自己的宫寒之症。最郁闷的部分来了,好不容易好一点,她又在岁末年祭里狠狠地冻伤了一次。 哇靠,世界末日都不是这个死法啊! “疼、疼、疼啊——!”叶黛暮觉得自己基本上和屠宰场里要被宰杀的猪没什么区别,都嗷嗷叫得厉害。这个剧烈的疼痛,直到谢璇来了之后才有改善。 “你们先把毒解了啊。”谢璇真是对这帮人无语了。投鼠忌器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这帮傻子了。“我诊过脉了,陛下身上只有这一种毒,但是她的脉象有些奇怪。可能是之前有毒在,常太医没有注意到。只不过,这种卦象,我从来没有诊过。” “哦。这脉象是女子来葵水了。谢公子不曾诊过吗?”常太医再一次诊断过后,说。 “你不能要求一个跟道士和僧侣学医术的人诊断过女子的脉。”谢璇很光棍地说。在人生的前二十年,他甚至连一个女子的手都不曾摸过,没错,虽然看起来放荡不堪,其实他是个倒霉的大魔法师。说完,他用手轻柔地温暖叶黛暮的腹部,终于将她稍微安静了下来。“维桢,维桢,我来了。” “幼安。我好痛哦,把我的肚子拿走,割掉,我不要这么痛。”叶黛暮哭得一塌糊涂,像个任性至极的小孩子,把自己的头埋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撒娇。 “小傻瓜。”谢璇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肚子拿掉以后,吃饭怎么办?你不吃牛肉啦,不吃火锅啦,美酒和甜点呢?统统都不要了?” “要吃。想吃火锅,想吃甜点,我好想吃哦。”叶黛暮立即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满溢出来了,肚子好像一瞬间就没那么痛了。可是,她的冻伤还没好全,别说火锅啊,她好多固体的食物都不能吃。今天的杏仁糕简直是上天恩赐的。她趁着卢淑慎没注意,多吃了几口。 没想到这么快就遭报应了。贪嘴要不得啊。但是叶黛暮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口腹之欲上。解过那毒,叶黛暮被包裹严实,加热了炭火,手里捧着一个温暖的杯子,里面盛了半杯子姜汤。小口小口地喝着,从喉咙到胃袋都火辣辣的,但是不可辩解,她确实好过多了。 “殿中的奸细可有找到。”叶黛暮好过一些,理智便又回来了。反正无事可做,她便开始思考起如何整顿宫务了。现在最重要的议政殿和长生殿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关于这个,陛下。”卢淑慎有些犹豫,她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处说起。那议政殿简直被钉子扎成了渔网,漏得不像话。侍候的人有七十八个,其中有问题的就超过一半。其实,长生殿也是如此。真要研究起来,连卢淑慎自己也不能免于清白,因为她的姓氏。 “说吧。没关系。”叶黛暮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一点也不稀奇。她老爹撒手得太快,而她又太没有威信了,就算原来是纯白的,现在为了生存也不得不染上深黑。不过,她可不打算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打入死牢,要是那样,她就无人无用了。而且也很难寻觅到可靠的人选。 因为若是有可靠的人,她宁愿自己去烧饭洗衣服,也不想浪费这些人在这种细小的地方。好钢用在刀刃上。反正她是个现代人,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人侍奉也不会饿死。就是她不太会煮饭啊,特别是现代的地灶,她实在是掌握不了火候。 “若是没有做错事情,背景可疑也不用去管他们。只有做出行为的时候,惩治他们就好了。其他时候,只要本职工作做得好,就放过他们。长生殿也是一般。就算是奸细也没关系。”叶黛暮在卢淑慎犹豫的神情中,坚定地说。“更何况,淑慎,你不是说过吗?我是天赐的明君,如果他们眼睛没瞎就该投诚于我不是吗?” 说到最后,叶黛暮和卢淑慎忍不住相视而笑。就在两个人决定了这一宫之人的安排的时候,青盏脚步匆匆,神色慌乱不堪地冲了进来。这种无礼之极的举动,令叶黛暮严阵以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然这姑娘绝不敢在卢淑慎在的时候这么干。“怎么了?” 青盏忍不住上牙与下牙打架,因为她实在是太惶恐了。“陛下,皇太后听闻陛下身体不适,前往长生殿来看望陛下了。” 第壹佰壹拾玖章 正面交锋 如果说这是一个故事的话,叶黛暮觉得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个恐怖故事了。马丹,动不动出现杀人狂魔的除了恐怖故事还有什么?皇太后简直是阴魂不散,之前病重到不能出来搞事,叶黛暮还狠狠地松了口气。 然而事实证明,好人不一定长命,但是坏人一定会祸害千年的。否则那些超长的狗血电视连续剧是咋弄的。 “陛下,您怎么样了?又开始疼了吗?”卢淑慎见她立时脸色苍白,连嘴唇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紧张地问。叶黛暮摇了摇头,现在肚子不疼了,头疼啊。 “皇太后到何处了?”叶黛暮该庆幸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在奋战了。她忍着不适,坐了起来。面对皇太后决不能这么潦草,她就是无事的时候都已经要了她的命,现在这般惨淡想来会更麻烦。想示弱来讨好皇太后,那是绝对没用的。那个疯子,从一开始就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更别提现在了。 “禀陛下,已经出了太极殿了。”青盏一边替她穿鞋,一边回答。 叶黛暮立刻开始梳妆打扮。当然不是为了好看,那是为了有气势。首先,她必须坐在床上等皇太后,然后还要主动问好,这样她在气势上自然就会居于下位。但是若有一个合适的妆容,便能够稍微弥补她的弱势。“皇太后那边的情报收集的如何?玉真郡主人在何处?” “禀陛下,除皇太后病重,与徐家书信往来九次,还有玉真郡主偷溜出宫三次。其他的,妾等还在搜集中。”青盏继续扩展开来。“皇太后并没有用宫中的太医,但是妾还是打听到,皇太后唤来的大夫,擅女子症。玉真郡主此时正在宫外。妾已派人去跟了。” “好。去把安神香点上,把上次谢璇拿来的半扇绵放少许进去。”叶黛暮表示昏昏沉沉的才好糊弄过去啊,不过,剂量太多的话,能不能一次性弄死她。这个想法很美妙,现实是不可能的,除非叶黛暮自己也不想活了。 人生如此美好,再艰难都要活下去。恩,晚餐吃什么好呢? “陛下,皇太后已到殿前。”语嫣匆匆地进来了。这姑娘也吓得不轻。叶黛暮表示谅解,她这会儿腿也抖得不行。怎么说呢?和正常人之间的交谈,开个嘴炮还不容易,若是刺客更好了,拔剑血拼呗。可惜这是个不能打,不能杀,甚至连嘴炮也开不起来的疯子。 叶黛暮也怕得不行。但是怕就怕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叶黛暮淡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腿。别抖了。算了,还是脸撑住吧,反正腿在被子里,谁也看不到。 说起来,皇太后得了什么病呢?擅长女子病的大夫,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正胡思乱想着呢,长生殿的门一如既往地被狠狠推开了。昏暗的光线,室内与室外分不太清,然而皇太后那金光灿灿的凤冠羽衣着实叫这一切显得诡异而恐怖了起来。 一阵寒风顺着门涌了进来,将室内昏昏沉沉的暖气一扫而空,变为了冰冷的寒气。坐在主位,叶黛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皇太后的脸惨白得过分,像是一层层的面粉修饰过一般,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她十指指甲长而尖,用红色的汁液染起来,沾着金色的粉末构成了华丽的图案。虽然这是雍容华贵的装扮,但是就叶黛暮看来,比较像是时代剧里的女鬼。 “恭迎皇太后,不知皇太后来此找朕有何要事?”叶黛暮站也不站,坐在那里,问候道。不过,她觉得这个问候绝对会让皇太后气得内伤。 皇太后气得脸色铁青,但是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充了智商,她居然忍了下来,没有直接爆发,假惺惺地说道。“听闻陛下受伤,哀家特意来看望陛下。只是看起来,陛下不是很欢迎哀家?” 长生殿中自然不会有第二把椅子。但是皇太后自带了椅子。几个侍从有序地抬着宽大的椅子走了进来,放在了皇太后的身后。皇太后坐了下去,慢悠悠地接着问。“陛下,不要忘了。即使你身为大魏的皇帝,你仍是哀家的女儿。怎可对嫡母不驯呢?” 好嘛,这宫斗技能是直接升级了啊。不搞简单粗暴的那一套了?叶黛暮心生疑惑。她这是不是被人家穿了?皇太后要是有脑子,静得下来宅斗,就不会把一手好牌打得成如今这样稀烂的局面。不过,这样也好。叶黛暮表示比暴力,可能比不过,但是比宅斗话语交锋,叶黛暮表示她这里的妹子都一个顶十个。 “母后,此话怎么说?朕怎敢对母后出言不逊呢?”叶黛暮顺手推舟地换了称呼,满脸堆笑地说。“只是母后也知道,朕受歹人所伤,现下身体有些不适。没有站起来迎接母后,朕想如母后这般宽容大度的圣君,应该不会计较这一点吧。” 戴高帽子嘛,谁不会。叶黛暮看着对方明显扭曲的五官,内心暗爽。不知是哪家的人才给皇太后灌输这样的思路,实在是太棒了。不过,现实也没有令她高兴太久。皇太后只忍了片刻,便忍不下去了。当然和叶黛暮得意忘形有很大的关系。 “够了,哀家不是来和你这黄毛丫头争执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陛下,你既然已经及笄,自然需要一个夫婿。只是先皇去得早,没有给你订下一个夫婿。哀家身为你的嫡母,这个责任自然是义不容辞。”皇太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摆弄她的指甲。 叶黛暮表示她现在就想把皇太后手上的利器给折断了。马丹,这是要染指她的婚事啊。叶黛暮能忍?“这便不必皇太后操劳了。” “竖子!无人教养你,要如何尊敬长辈吗?不过是个妾生子!”皇太后气得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叶黛暮的鼻子骂道。“哀家乃是你的长辈,婚事自是由哀家来做主!” 玛德,智障! 第壹佰贰拾章 扑面而来的狗血 叶黛暮在内心狠狠地抽了她两个巴掌,才心平气和地好好说话。“皇太后,不必动怒。皇太后自然是朕的嫡母,只是朕的婚事恐怕您没办法做主。朕乃是这大魏的女皇……” “大魏以孝为先,难道你身为大魏之主,想要违背祖训吗?哀家给你订好了婚事,你不能拒绝。你就是大魏的女皇,也是我徐婉清的庶女。”皇太后才不管这么多,连听她说完话都等不及,暴躁地说。 皇太后的手段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啊。这时叶黛暮还能冷静地分析,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被这么骂了。但是徐婉清下一句话便将她气得浑身战栗。“古来,奔着为妾,若是要恨,便恨你那贱人娘吧。” 叶黛暮咬紧了牙关,才没叫自己拔出腰间的重鹰,冲这趾高气扬的女人砍伤一刀。若是可以,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克制自己。徐婉清你等着,总有一天,要让你想入地狱也无门可去。她艰难地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皇太后,此话怎讲?大魏以孝为先,难道朕的亲母非为朕的孝道?难道皇太后要叫朕有违孝道!” 你算个屁啊!朕的亲娘都没有这么说过。孝道也是有分的,你他妈这种鬼一样的嫡母,为啥要孝敬你,又不是脑子进水了。但是这个疯子明显不打算和她讲道理。幸好,殿外有姜瑛将军,皇太后现在不可能用武力杀死她。但是要怎么才能摆脱她呢? “朕……”叶黛暮才起了一个头,那边神队友就来助攻了。 一个太极殿的侍从恐慌地匆匆进来。若是换成往常,卢淑慎肯定揪着这侍从狠狠地下一下皇太后的脸,但是她灵敏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出乎她们意料的助力。 然后叶黛暮就看见皇太后惊慌失措,连和叶黛暮多说一句的心思都没有,挥袖便快速离去。这是什么鬼?以为是暴风雨,结果就是个毛毛雨。反而叫叶黛暮内心不安极了,总觉得还有什么后手在。“出了什么事?是太极宫?还是玉真郡主?” “妾不知,妾立即便着人去探听。”青盏立即回答。 叶黛暮还有些惊魂未定。卢淑慎递上一杯温水。她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呷。就在这时,横梁上翻下个人影,差点叫她吓得将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幼安,你吓死我了。” “哦。那你早点习惯啊。”这个毫无悔改之心的家伙坏笑地说。“若是下次半夜翻身的时候吓到你,我恐怕就不好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叶黛暮没怎么在意,赶紧问。“你在那上面,听清那侍从与皇太后说些什么了吗?” “听清了。不过,她说了什么吗——”谢璇说了半截不肯说下去了,笑眯眯地凑上脸来示意。叶黛暮瞥了瞥自觉离开的卢淑慎的背影,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人都走光了,她也不是什么矜持的大家闺秀,很是豪迈地啃了他一口。反正她垂涎他的美色很久了。 恩,果然很软。叶黛暮奸笑,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他的下巴,额,身高不够,只好站在椅子上。叶黛暮抬起他的下巴,装模作样地说。“美人真是肤若凝脂,滑的很。来给爷笑一个。” 谢璇笑眯眯地任她摆布。不过,他那双眼睛里似乎说着:爷可从来不吃亏。叶黛暮玩够了,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大爷的人设,那可是史上最小心眼的贵公子。感觉一定会被报复,救命。 这不,谢璇伸手就将这站在椅子上的小丫头片子抱了下来,力道之大由不得她拒绝,可是又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不让这可斩断人骨的怪力伤了她分毫。“你既然调戏了我,自然要对我负责了。从此,我就是陛下的人了,陛下可不能做薄信郎啊。” 叶黛暮本来有些小害羞。他的胸膛炽热得叫她不知如何是好,心脏像只麻雀似的跳得停不下来。只是被他这番台词一说,叶黛暮忍不住地笑了场。“哈哈哈哈……你等一下。不行了,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这语气……哈哈哈……实在是像极了戏文里的深闺妇人。” 谢璇由着她笑个不停。“是啊。对于陛下来说,我不就是深闺的女人,一辈子就只能期盼陛下,不要爱别人,只爱我一个。陛下,你会负我吗?” 虽然同样是深闺话语,但是叶黛暮听出了他语气里的郑重。叶黛暮顿时吃惊得失去了言语。他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吗?他,谢幼安,谢家的贵公子,高高在上,诗情才华,貌美身材,无一不精。他是这天下人都羡慕的逍遥公子,却还有和她一样担心手中的这根红线绑不稳的时候吗? 叶黛暮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注视着他。那双冷清冷性的乌黑的瞳眸里只倒映着她一个人。这是属于她的。“这是个蠢问题。我没想过你也会担心这种事。你是小姑娘吗?” 忍不住想逗逗她。大概这就是幼安平时逗她时候的感受了。但是还是不忍叫他多等一刻,爽快地说了她的答案。“不会。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值得我爱的人吗?不会有了。这世上只有一个谢幼安。” “你……”今天谢璇似乎真的有些怪异,但是他没有将自己那些愚蠢的问题一一问出来。比如,你为什么爱我。他知道愚蠢,可是内心大概还是会有些困惑,就如同叶黛暮曾在自己心中否定过千万遍对他的爱意那般。人生来便是困惑着的,当所有的谜题解开的那一刻,大概便是死亡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叶黛暮笑着,踮起自己的脚,可还是不够高,只好亲了亲他的下巴。“笨蛋,低下来一点啦。你又长高了,我够不到。” 谢璇立刻抛开了所有多愁善感的疑问,低下头,迎接这所有一切的答案。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了。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忘我地将她抱起来,彻底地搂进自己的胸膛里、骨血里、心里。 等叶黛暮想起自己最初的问题时,已经过了很久。“对了,皇太后到底听见什么走的呀?” “玉真郡主于闹市与一男子大打出手,伤了手臂。”谢璇别有深意地顿了顿,接着说。“这男子不是魏人。” 第壹佰贰拾壹章 乞儿 不是魏人。 这句话引申出了众多含义,但是无一例外都不向好的方面引申。奸细?敌人?刺客?这个事故里最可怕的大概还不是这个部分,是另一个主角——玉真郡主。玉真郡主出宫当然比叶黛暮出宫更容易,她的亲娘可是目前大魏最尊贵的女人,对从地位上来说,没错,皇太后的地位是比女皇高。 但是呢,皇太后的地位早高也没用。她不能参政。起码在叶黛暮这里,她是绝对不可能参政的。想当初,那群傻瓜大臣还想过要让皇太后摄政,现在他们大概对于自己脑子里进了不少水确定无疑。 想得太远了。首先要确定的是这男人的真实身份,其次才是他和玉真郡主之间的事情。叶黛暮将这件事全托付给青盏。那姑娘兴奋得差点蹦起来,还是看卢淑慎在场,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叶黛暮有点喜欢这小姑娘了。如果可以,她想帮帮她。青盏的父母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年初的时候大赦天下的话不知能不能让他们从苦寒之地回来。 不过,皇太后想得也太理所当然了,她虽然是皇帝的嫡母,但是遏制皇帝的绝不是皇太后的地位,而是孝心。若是她们俩母慈子孝,那婚约自然有皇太后说话的份。但是现在,想都别想。别说现在有谢璇在,就算没有,叶黛暮也绝不可能如她的意。 只是她要结婚的话,没有那么简单啊。纵观大魏历史,她可能是第一个结婚的女皇。没错,继第一倒霉的女皇之后,又多了一个第一名的头号。前三任女皇都是结婚生子了以后登上的皇位。而且谢璇他妈一看就不好对付。恩,她见过,在登基那天的宴会上。英国公夫人不卑不亢地向她祝贺,面目寒霜,眉宇之间有深深的川字纹,一看便是严厉的性格。 叶黛暮对这种教导主任似的人物实在是没辙,不然当初对卢淑慎也不会感官那么差了。但是相处久了就发现卢淑慎只是面相有些严厉,个性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宠溺自己宠得不得了,就是亲妈也不过如此了。希望谢璇的母亲也是这样吧。不然,叶黛暮暗地里已经脑补了三百集的古代婆媳大战。 “陛下,今天要出去吗?”谢璇又来撩她。叶黛暮点头。这个坏家伙,能出去当然好了。谢璇笑眯眯地给香炉又上了一炷香。“那陛下好好撑着,扎完马步,咱们再出门。我已经与卢大人说好了,只要在门禁前送你回来,便可以哦。” 坏人~叶黛暮浑身是汗,腿都麻了一半,几乎是用脚趾在抓地,才没让自己向后倾倒的。说好练半个时辰的马步,这家伙居然又多加了一炷香。混蛋,以为人人都是练武高手吗?像她这样的渣渣,可是花了半年才扎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别说多一炷香,多一秒也要了她的命啊。 谢璇好像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故意引诱她。“哎呀,听说今天有个什么集市要开呢?我猜陛下大概不想尝尝里面的糖人啊,锅贴啊……恩,陛下若是不想去,咱们现在就休息吧。” 坏人!叶黛暮斜眼瞪了他一下。“不要。我要去啦。幼安。” 死死撑到了时间,谢璇说可以的时候,叶黛暮几乎是跌坐在地上,浑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我要喝水!!!”谁说只有病重醒来是要喝水的,事实上只要是活着的人都要喝水啊。叶黛暮狠狠灌下了三大杯水,才缓过来。不过,出去玩的时候,还是故意装无力,非要谢璇抱她出去。 “不要啦,我要抱抱。不然我不起来啦。”叶黛暮就是吃定他了,傻笑着靠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像是没骨头一样软趴趴的,一点形象礼仪也不讲了。但是谁都没有说什么。连最讲究的卢淑慎也默默地移开了目光,低头收拾起茶水点心碟子来。 她们再怎么关心爱护陛下,她们也只是陛下的侍女。陛下爱谁,恨谁都是陛下的决定。她们在陛下柔弱时是陛下的臂膀,陛下强大时便是陛下的饰品。在这种时候,侍女的原则便是要保持沉默。 “哇,好漂亮的花?”叶黛暮在谢璇的背上,欢快地挥舞双手,像个纯粹的孩子。 “想要吗?”他说话的时候,胸腔仿佛在震动着,像是一架好听的风琴,怎么也听不腻的悦耳的音色。 “想要。”谢璇就这么纵容她。一路上她所有想要的东西都买了下来,走在后面的侍从们手上不知堆积了多少的东西,几乎像颗圣诞树。 只逛这么一条街,便逛了整整一个下午。叶黛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快活得像是一个梦。然而街走到尽头,那两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叶黛暮瞬间便清醒了。她还是那个烦恼满满的女皇。 叶黛暮扯了扯谢璇的衣领。“幼安,你看,那是什么?” “流民,已经到这里吗?”谢璇紧皱着眉头。汴州的据点是由他管理的,他对于此事最为敏感。汴州目前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本就不是天灾造成的,世家的侵占导致的灾祸。只要给予流民一点时间,他们便可以重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如果他们能存活到那个时候。而谢璇所做的便是为他们争取那一点点的宝贵的机会。 “汴州来的吗?”叶黛暮立刻恢复了常态,从谢璇背上下来。“我们去看看吧。” 那两个孩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饿得皮包骨头,连衣服都没有一处还是好的。靠近的时候,他们两个有些警惕地后退了几步,但是当他们看见叶黛暮的时候,却突然一下子便放轻松了。大一些的孩子主动走了过来,对着叶黛暮祈求道。“姐姐,可以给我们一点吃的吗?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 叶黛暮毫不犹豫地拿过身后侍从们手上的小吃,一股脑的全部都塞到了他们手上。“快吃吧。快吃吧,不够还有哦。额……不对,不对。先吃几口,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叶黛暮抱起那个小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像个企鹅。“谢璇,抱上那个,我们去北山居。青盏快点先去吩咐他们上菜。” “小姐!”青盏想夺过叶黛暮手上的小孩子,自己抱着。这样邋遢的小乞丐会弄脏陛下的衣服的,不,在那之前,怎么能让陛下做这种重活呢。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那孩子怎么也不肯离开叶黛暮的怀抱,紧紧地搂住叶黛暮的脖子,害怕的缩进叶黛暮的怀里。 大点的孩子也拉住叶黛暮的衣袍,不肯靠近他们任何一个,仿佛只有叶黛暮是可靠的,剩下的人都仿若恶鬼。叶黛暮也是一头雾水。难道她长得就像是好人? “不,因为姐姐看起来好像没吃饱。” 这是什么鬼理由! 第壹佰贰拾贰章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活人 这时候天又下雨了。滴滴答答,叫人的心情也跟着潮湿起来。幸好北山居室内已经用无烟的炭火烘干了。叶黛暮拖着两个拖油瓶,欢快地冲了进去。三个小家伙捧着一大碗汤,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连放下碗那豪迈的姿势都像是用一个模板刻画出来的。 “真好吃,姐姐,你尝尝这个。”结果小孩子还记得给叶黛暮这个大孩子夹菜。叶黛暮吃起东西来完全忘我了。 “恩,这个好好吃哦。”叶黛暮一口就将炖得软软的萝卜吞了进去。“啊!烫!烫!烫!” 一班人马都被她吓得不行,端水的端水,吹气的吹气,尖叫的尖叫。叶黛暮伸出舌头,舌尖都被烫红了。“好痛哦。”这下,吃什么都是麻麻的,尝不出味道来了。叶黛暮欲哭无泪地望着他们。 她一脸馋相地看着他们吃,搞得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下筷子了。小孩子不是很明白,但还很懂事地给她夹了新的食物,殷勤地献媚。“姐姐,这个很好吃的。姐姐也肚子饿了吧,姐姐也吃吧。还有食物呢。吃吧,姐姐,如果吃不饱的话,桃桃这里还有哦。” 原来是因为她长得像个饿死鬼吗?“你们吃吧。姐姐吃过了。” “吃吧,姐姐,还有食物呢。不用留给桃桃的。”这孩子的话,叫人心酸。这两个小不点不知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居然能穿越千山,到达这上京。没有食物,没有大人,没有任何希望的未来。如果是叶黛暮,早就在半路上发疯了。 不对,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这一切。她曾一无所有地活了十年,在那所有一切都灰暗的时间线上唯有一个喵喵温暖她冰冷的心脏。如果这世上没有喵喵存在,她早就死了。心脏突然疼得厉害。她想去见见他。那个拥有黄色皮毛的精灵,寄托了她所有希望的生灵。 “姐姐……”孩子注意到她的情绪,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靠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姐姐,乖。会没事的。哥哥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恩。”叶黛暮收起自己的表情,微笑着回应。“没关系,桃桃吃吧。” 原来一个是男孩子,一个是女孩子。 “你们几岁了?”叶黛暮试着打探消息。 “桃桃七岁,春生九岁,比我大……几岁?”桃桃掰着手指数道。“两岁。” “桃桃好棒啊。会算术。”叶黛暮一边夸奖她,一边心酸。这么点大的个头,居然已经七岁了吗?这也太小了一点,只比叶黛暮的膝盖高那么一点,营养不良得有些过头了。 “桃桃还会背诗。爹爹说,桃桃最棒了。”那孩子一点也不怕生,笑着举起手,数着自己会的事情。“桃桃还会和曲子,你要听吗?” 这孩子不像是普通乡下的孩子。叶黛暮沉思,给谢璇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开始仔细地观察这两个孩子。果然非同寻常。小的那个活泼好动,而且手指上的伤痕很新,最多就是这两个月发生的。大的那个男孩,却警醒异常,手指上也满是旧的茧,看起来便是习惯劳作的样子。 “桃桃,你是汴州人士吗?”叶黛暮笑着探听消息。 “恩。”说到此处,她那双懵懂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桃桃,想回去,想见娘……” 没有比哭泣的孩子更叫人心尖酸楚的了。叶黛暮将她搂紧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桃桃不哭。姐姐会让桃桃和哥哥见到娘的。” “哥哥?哥哥在哪里?”听见这句话,桃桃竟顿时就不哭了,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叶黛暮吃了一惊,她指着春生问道。“那不是你哥哥吗?” “春生不是桃桃的哥哥呀。桃桃的哥哥比他大多了,他比门还要高,说起话来像大风车,很有力气,他可以把桃桃举起来飞飞……”说到自己的哥哥,这孩子立时便忘了先前在哭些什么,自豪地介绍起来。那喋喋不休的小模样倒有像叶黛暮呢。 “我和桃桃是在半路上遇见的。”那沉默不语了许久的叫做春生的孩子终于开口了。然后叶黛暮了解到一个她无法想象,不,应该说比她的想象更加凄惨的世界。荒野之上草木不生,人人都麻木地向前走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路上不断有人倒下,一旦倒下便再无声息,就算活着,也不会有人为此停留。 春生在路上病倒了。他的爹娘见他病得起不来,带着他三个哥哥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就在他等死的时候,桃桃和她的爹娘路过他栖身的破庙,救了他,后来带他一起上路。但是半路上,他们和流民遇见了黄巾乱党,一番冲突下来,走散了。春生护着桃桃躲在土坑里,整整三天才敢出来探寻。 但是到那时,只剩下一地无人收敛的尸骨,财宝、食物,连衣物都被扫空了。他们一一翻过尸体,确认不是桃桃的爹娘,才继续上路,到了这上京来。 死人骨活人埋。但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经无法分辨倒在地上的是死人,还是在喘气的这些是死人了。叶黛暮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这大概是一个吃得饱饭的人对吃不饱饭的人们的怜悯,或者说是作为人类共同的感受吧。 “你是说,你们本来要去的是西京,但是路途太远,就想先来上京找点活干,再搭顺风的马车去。”谢璇立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你们是军户?” 西京的常驻民基本都是军户,为了随时能抽丁入伍。军户一般是不允许离开西京的。如果他们之中有军户,那么就意味着有逃兵。春生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摇头回答。“不是的。我家是农户。桃桃的哥哥,一年前参军了。因为桃桃年幼还不能远行,所以,她家才耽误了搬家的行程。这是上报过的。桃桃的爹同我说过。” 叶黛暮松了一口气。最近出的事情太多了,她脑子里已经堆了满满待处理的事情,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否则,她非得疯了不可。 两个孩子饱餐了一顿,叶黛暮交给谢璇安置。若是她带回宫去,就不是帮他们了,而是把他们往另一个火坑里推。桃桃哭了好久,不肯和叶黛暮分离。叶黛暮只好百般地安抚她。“桃桃不哭。我向你保证,这哥哥不是坏人。我有空便会来看你们,等到合适的时候,会送你们去西京寻你家人的。” 第壹佰贰拾叁章 归处 “不要嘛~”桃桃哭得直打嗝,就是不肯松手。她偷偷地凑到叶黛暮耳边小声地说。“这哥哥一看就不是好人啊,姐姐,你被骗了。你快跟我们走吧。不然这哥哥可能会把你拐骗了的。” 叶黛暮忍笑,也压低了声音问她。“他能骗我什么呀?” “他会把你骗回家当媳妇的。我娘说的,那你就回不了家了。”孩子的童言童语,叫叶黛暮实在是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谢璇竟然被个孩子说是拐子……哈哈哈……求之不得啊。虽然内心没羞没臊,但是叶黛暮才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来呢。她忍了一会儿,压制了笑意后,才开口。“别怕,他是要嫁到姐姐家的。他不会拐骗我们的。” 但是说到后来,她眼角的笑意都不由自主地消失了。“姐姐的家,已经回不去了。所以没关系。他骗不骗我都没有关系了。” 她的家早在娘死的那一刻便消失了。 “姐姐,别哭。桃桃会乖乖的。你会来看我们的吧。约好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就是小狗。”拉过钩,他们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谢璇走了。 叶黛暮站在墙下很久。她有点不想回头了。可是就算不回头,她也闻得到自己身后的浓厚的腐朽的气味,那是权利之下枯骨腐烂的味道,刺鼻得叫她睁不开眼睛。 她想回去的地方,已经永远都回不去了。哪怕她颠覆整个世界,哪怕她拯救整个世界,那个埋藏着她的名字,她的童年,她所爱的人的小院子,已经永远都回不去了。 她是这大魏的君主,却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她和那些在汴州的土地流浪的百姓,没有丝毫的不同。不,还是有不同的,他们拥有未来,而她大概是没有的。心中的那股火,突然地黯淡下来,像要熄灭了一般。 “暮暮!”一个声音划破长空的寂静,也打破她心上的照壁。所有的黑暗和迷雾在那一瞬间便被吹散了。现在她也有了一个未来,一个可以想象的未来。 大概是有些肤浅,喜欢这个男人的外貌,可是他如此的俊俏,又怎能叫她不心动。他是她见过的最最好看的男人,像是造物主在她这个凡人面前投下了一缕神的光芒。但也许不止是他的外貌令她心动吧。他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轻拭她脸上的泪痕的那一刻,令她察觉到自己爱的也许是这个人的灵魂。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另一个谢璇值得她爱了。 “暮暮,你怎么哭了?”急速奔跑回来的谢璇,紧张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拭她的眼泪。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眼睛里了,好痛哦。”叶黛暮睁着眼睛说瞎话。被轻抚的时候,她忍不住嘴角上扬微笑起来,像偷了蜂蜜的熊,心满意足地笑着。 那天,叶黛暮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神清气爽,连早饭都多吃了一碗碧梗粥,然后理所当然地吃撑住了。坐在龙椅上,她唯一的想法是——好困啊。偏偏因为岁末年祭的事情,百官都开始有意识地偏向她了。这个时候若还是随便走神,她就太傻了。 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哪怕这帮家伙只是装装样子,叶黛暮也要抓紧一切机会打入他们内部。然而她新手上路,加上不少人暗地里给她下套子,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光是汴州开仓放粮的事情就让她熬了几个夜,抓了不少壮丁才核对好。 叫老师帮忙那是肯定的,谢璇也没例外。还有便是在外公家结识的李文峰,他擅长算术。另一个人嘛,便是曾经识破叶黛暮身份的王选。此人乃是户部尚书王谦之的侄子,也是世家公子,只是身体不好,还不曾出仕过。叶黛暮叫了他来,也是想要试探一二,若是好用,那是世家还是寒门都无妨。 说到用人,叶黛暮期待已久的春闱终于开启了序幕。本就热闹繁华的上京更是被南来北往的学子们充斥了。叶黛暮出宫的时候,被那一酒楼的素衣才子吓了一跳。“哪里来这么多人?今天是什么集会吗?” “非也。这些学子是来上京参加春闱的。”谢璇笑眯眯地调侃道。“恭喜陛下,鱼儿要扎堆往网子里跳了。” 叶黛暮开心地锤了他一拳。“不要笑话我啦。走,进去听听,他们都在议论什么。” 一行人拒绝了厢房,坐在了大厅里。叶黛暮还是第一次坐这地方,有些稀奇地四处张望。左边的书生在论诗,她不敢兴趣,右边不远处在谈论八卦。额,不,是今天中榜的热门人选。“不用说,那些世家子必定占这红榜十之八九,剩下的缝隙,才是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可能去的地方。” “怎么这么说话!自文景帝以来,寒门入仕的可能可是高了一倍有余。你看如今的工部尚书还不是寒门子弟。”另一个反驳道。 “你也说了,这六部便只有这工部尚书乃是寒门。剩下的若不是世家大族,还占不了一席之地。且看阁老,这三位哪个不出身显赫?说是考取入选,但人人都知道才华只占三分,剩下的九十三分都是家世。”这个说话语气硬得要死的家伙,叶黛暮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衣服洗得褪色了,头上也没有玉冠,腰间也没有佩饰,看起来家里贫寒。但他只有拇指、食指和无名指上有老茧,说明他不侍劳动,是个光读书,不干活的人啊。叶黛暮顿时失去了兴趣。理论再好,也不过是个空谈。家中如此贫瘠,居然也不会为此分忧,这样的人就是当了官,也不过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没什么大用。 但是这学子的下一句话,叫她忍不住又竖起耳朵来。 “女皇无能。若是由任何一个人来坐这位置,恐怕都比她要强得多。例如这汴州一事,竟修了堤坝而非水渠,足见其愚不可及。” 第壹佰贰拾肆章 狂生 谁都比她强? 叶黛暮笑起来,拽住要跟他拼命的青盏,用平静得令人害怕的语气说道。“不许动,听他说下去。” 说的好,这便是天降英才;说的不好,就休怪她替祖宗好好教他怎么谦逊做人! “不通政务,胡乱下决定,此为其一。错听奸佞小人之语,此为其二。身为女皇居然要任命一个非仕之人,而且就因为对方给自己教过几天书,便要给对方官拜太傅,实在是太容易听信他人了。其三,身为人子,居然不以孝道为先。皇太后病重之时,居然离开皇宫,而不是在病房前侍奉。”那白衣书生侃侃而谈。 听他说完这段话,想抄起板砖的人变成了叶黛暮。叶黛暮觉得这家伙的嘴脸变得越来越可恶了。每一个理由都让她想抄起搬砖砸他几下。 修堤坝不修水渠又不是她决定的,那个时候,她连百官的分工都还没搞清楚呢。还不是奏折上写什么,她看才知道自己下了些什么政令。命自己的老师为太傅,就变成了听信小人的谗言。最最可恶的便是这第三点,和皇太后那恶心得简直一模一样。以孝为先,那也要先看看对方是不是把自己当成幼子啊。 皇太后把自己当奴隶、当敌人,自己把亲娘。那不叫孝道,那叫贱。别说她去侍病,就是她把心肝掏出来,摆在皇太后的面前,徐婉清都不会有半点动容的。额,也不是。要是她真死了,那徐婉清八成要高兴坏了。这世上有一种关系叫作你死我活,就是叶黛暮和皇太后之间最好的形容。 “文昌兄此言差矣。我不赞同你的说法。”在一片沉默当中,只有一个学子出来为叶黛暮说话。“修建堤坝之事,并非陛下所愿。陛下刚刚登基,势单力薄,想与百官抗衡也难。第二点便更不对了。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教习书字,明其耳目,这样的老师怎么配不上一个太傅之职。更何况对于我们来说,太傅是个职位。可对于陛下而言,太傅便是对老师的尊称罢了。一日为师,终生不可逆也。何况这老师对她有重大的恩情呢。” “那么孝道呢!难道我大魏不是以孝为先?难道她身为陛下就可以罔顾人伦天理了吗?”这狂生真是可恨,竟揪着这一点不放。 叶黛暮倒想叫天下人都知道皇太后是个什么玩意。可惜不能。就因为有这样说不通的老顽固在。对于这些人而言,徐婉清身为嫡母怎么对待自己的庶女都不过分,无论是百般苛责,还是克扣她的用度。但是身为庶女的叶黛暮,敢对嫡母有丝毫的不敬那便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存在! 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情感存在。若想被人爱,便要学会去爱人。若想被善待,那便也要去善待别人。这些人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哪一个肯轻易宽恕自己的敌人?打了左脸,送上右脸,那不叫宽宏大量,那叫愚蠢。因为敢打你左脸的人,绝不会因为再打了你的右脸,便感动到会晤自身的错误,只会觉得还想再打一巴掌。 自己都不会珍惜自己,却要求别人来珍惜自己的家伙,都是脑子里进了太多的水。叶黛暮真想按住他们的脑袋,好好地晃一晃,看把里面的水晃干净了,能不能叫这些傻子清醒一点。圣母病是要命的啊! “好啦,别吵了。在这地方议论陛下,你们不想参加春闱啦。”一个软糯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争论。叶黛暮这才看见后面还站了一个矮个子。“喝茶,喝茶。喝完,咱们回去复习吧。” 叶黛暮忍了忍,没有上去搭讪。回过头,对谢璇说。“幼安,你能打听到这三人的姓名、来历吗?”不得不说,这段对话确实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倒要看看他们会答出个什么样的卷子来。 抱歉,骚年,因为你得罪的主考官,所以你今后的人生将会进入困难模式,视情况而言,可能是地狱模式哟~ 这个故事教导我们说坏话一定要小心隔墙有耳。完全不在意自己小心眼的程度和谢璇有的一拼这种小事,叶黛暮欢快地打包了几样点心,打算带去外祖父家做伴手礼。外祖父家不愧是才子云集之地,本就有一大堆人在那里辩论,加上参加春闱的学子不少慕名而来。这下院子挤得那叫一个满满当当。 李文芳这一回也要参加春闱,写了策论正找常安宇品论呢。叶黛暮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对着外祖父一顿撒娇。这最爱小辈的常安宇自然喜笑颜开地把她也拉进讨论里。“囡囡,你看哦。这策论写得如何?” 叶黛暮一看。恩,正讲的是如今汴州的头等大事——修水渠。这个她熟。不是她吹牛,凡是关于汴州地势、水系和土质,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归功于她有一个强迫症很严重,特别爱考试的老师。说出来,都是泪啊。想当年高三准备高考,也就到这个程度了。 “陛、陛下……”李文芳有些局促。自从上次叶黛暮抓他做壮丁之后,他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弱小,实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居然就是当今女皇。现下再与她一室共处,已经连话也说不完整了。 “怎么又结巴了?我记得似乎有一条叫面圣者不可曲意相答。结巴算不算是呢?”叶黛暮不怀好意地逗弄他。她就是喜欢欺负老实人……恩,说老实话,还是谢璇那种心思多的欺负起来比较有意思。这么一想,她又转过话语。“好啦,大家都是一起斗过嘴,坑过人的交情了,不要这么矫情嘛。不就是女皇嘛,我又没多长一个头,怕什么。” “就是。我们囡囡这么可爱。哪里可怕了。”常安宇非常捧场地接了下去。 李文芳欲哭无泪。老师你喜欢宠溺小孩子是没关系啦,但是现在这个可是女皇,谁见了都要叩拜请安,坐在龙椅上,掌管天下的那种女皇啊! 第壹佰贰拾伍章 论无理取闹,谁也不是对手 叶黛暮也没让李文芳紧张太久。已进入讨论状态,大家谁也想不起来身份有别这件事了。讨论的最激烈的时候,李文芳差点要站在椅子上和叶黛暮干架了,虽然事后,他羞愧难当得差点跳湖。被拦下以后,也就想开了。破罐子破摔嘛。 至于谢璇嘛。他被叶黛暮指使着去买东西了。她从酒楼带的那几碟点心还不够他们几个人尝个味道,剩下一院子的人总不好叫外祖父自己去买点心吧。叶黛暮还很是贴心地列了长长一纸的单子,她想吃街角的水馒头已经很久了。嘿嘿嘿,这就是假公济私吧。叶黛暮高兴地挥舞着小手绢送他走。 谢璇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才上马走了。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见外了。这单子上的点心,除去美味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都是上京的老字号出品的。这些老店往往分散在上京的小巷子里,若不是熟门熟路的行家,还真找不齐。而从前没出过门的叶黛暮能知道这么多点心,那也是多亏了谢璇带她到处去尝鲜。这就叫自作自受。 自己宠出来娇娇女,就只能自己扛下这果实了。 果不其然,买齐那单子上点心,花费了他整整一个下午,也多亏了有侍从帮忙,才没有叫那一院子的学子喝西北风。当然谢璇也不可能荒废一个下午只干这么一件小事,他还顺道去取了消息。 和李文芳大战三百个回合,最后以叶黛暮的观点获胜,但是中间有不少李文芳的意见补充。要是今年上京考水渠一事,恐怕这策论绝对要夺得头筹了。获胜的叶黛暮高兴地迎来谢璇,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谢璇好几次想插进去说一句,都不成功。他只好挑开自己篮子上遮掩的布,成功地用篮子里的荔枝让叶黛暮停了嘴。叶黛暮欢呼道。“万岁。我刚想吃荔枝的!幼安,你太棒了。” “那你的水馒头呢?不要啦,那我吃掉好了。这新南轩的水馒头,那可得排队才买得到啊。”谢璇笑着打趣。 “我的。我要吃的。”叶黛暮嘴里塞了满满的荔枝,说话居然还十分清楚。但是那馋嘴的模样实在是有趣,叫一众人等笑个没完。 青盏在一旁剥了荔枝的壳,小心不让果肉沾上自己的气味。叶黛暮就负责吃。谢璇拿了一个,便让她斜眼瞥了好几下。“要吃自己剥。这是我家姑娘剥的,才不给你呢!” “好吧。那我打听到了很有趣的消息,你大概也不想知道了,关于汴州徐家一事……”谢璇关子还没卖完。叶黛暮就立即转变了态度,殷勤地端起了盘子,把荔枝往他那里推。谢璇却忍笑拿乔,装模作样地推辞。“啊,不行。这是你家姑娘剥的。我才不吃呢。” 叶黛暮立马就知道这人又起坏心眼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吃我家姑娘……喂的。”谢璇本来是刁难她一下,但是最后还是不忍心叫她自己剥那荔枝的壳,退而求其次就提了这个条件。 青盏愤愤不平,但是也知道这是两人之间的情趣,她若是打扰,那就太没眼色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替陛下鸣不平。居然敢要陛下如此的人物,给你喂荔枝,脸真大。 叶黛暮当然不会当回事了。她笑眯眯地喂了一个。“好吃不?”然后,一下子又喂了三四个,谢璇想躲也躲不开,只能硬塞进去了。这下,就是再不食烟火的仙人模样,也变成了凡人。叶黛暮诡计得逞,大笑起来。 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谢璇那是被叶黛暮吃定了。 玩闹了一通,才开始说正事。青盏亲自站在门外,防备有人监听。至于房顶上,就凭谢璇的耳力,那是落只鸟都会被察觉的。谢璇抬袖饮茶。“你捡回来的两个孩子派上用场了。” “你是说桃桃和春生?”叶黛暮想不到,这两个孩子和汴州徐家有什么关联。“可是他们俩都不姓徐啊?” “桃桃并非普通人家的女儿,你可看出来了?”谢璇见叶黛暮点头,才接着说下去。“桃桃姓殷,汴州有许多乡绅姓殷,都为一族。桃桃的父亲还是个举人。” 叶黛暮立刻发现不妥。“不对啊。她爹是举人的话,是可以做官的。何至于为了讨生活,让独子去从军呢。”要知道,这个时候可是没有退伍一说的,除非伤残死亡,才有可能离开军队。而且,一人参军,一户都会被并入军籍,成为军户。这可是下下之举。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家选择这条路的。 “正是。就因为汴州徐家猖狂跋扈,占据了很多农户的田地。这场汴州之乱,有一半要归罪于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桃桃的爹殷世杰替同乡之人抱不平,结果反被迫害得无路可走。逼不得已,他的独子决定从军,挣下军功,以求来日翻身的机会。一家人本该一同前往西京,但是恰逢桃桃生了重病,不能见风,只能多留了半年。” 听完,叶黛暮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世道就是对好人,对善人,对心怀正义的人不公平。想想,她这个无能的女皇大概要在这不公平的命运里担任了一部分原因。但是叶黛暮绝不会这样下去。徐家要钱不要命,她还想好好活到寿终正寝呢。这流民一事,再不解决,大魏真的要步入毁灭了。 “通知汴州据点,收集相关的证据。这一次,不把他们姓徐的彻底打压下去,起码也要叫他们断一条胳膊。”叶黛暮说这话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徐景茗。她的这员大将也姓徐,还是徐家的本宗嫡长子。不知道他会在这件事里选择哪一边站位。叶黛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没自信啊。 谢璇却似看透她脑子里想什么一般,说。“徐景茗是绝不可能站在他父亲这一边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为什么?”叶黛暮立即便精神了。 “他和他爹之间的关系,可能还不如你和皇太后呢。” 第壹佰贰拾陆章 孽债 这世上居然还有亲父子的关系,比她和皇太后之间的假母女的关系还要烂。 叶黛暮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但是她慢慢地有点摸索到事情的轮廓了。因为她想起,那个被玉真郡主害到不能生育被退婚的徐世女。而那姑娘,正是徐景茗的胞妹,也就是本宗的嫡女,也是吏部尚书徐劭源的亲女儿。 当初出事之后,叶黛暮还觉得徐家铁定要和皇太后闹掰了呢。结果,一点事后报复的痕迹也没有。倒是徐景茗,已经明里暗里都跟皇太后对着干了。最明显的就是他保护了自己。若是叶黛暮死了,玉真郡主当上皇帝,那徐家肯定得到的好处最大。但是徐景茗偏不,他就是拼了命地保护她,哪怕是自己死也要保护叶黛暮。 岁末年祭那一次,真是所有人都觉得死定了。叶黛暮是觉得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渺茫,但是没想到徐景茗,硬是把那些追兵拖住了,给了她一线生机。虽说最后伤得不轻,但好歹没送命,还是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就冲这个,叶黛暮也不想将徐景茗推到自己敌对的那一边。 “你是说,徐景茗和徐劭源的关系很不好。但是也没有亲父子想要自相残杀的吧。”叶黛暮思来想去还是想要确定一下。“就算他爹放弃报复皇太后,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玉真郡主上位给他们徐家带来的好处,绝对大于一个不能生育的嫡女。哪怕那个嫡女是他的亲生女儿。” “虽然从利益上来说是这样。但是徐景茗和他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这样一件事。”谢璇给叶黛暮沏茶,小心翼翼地试过温度,才递给她。“徐景茗十五岁从军,他没有接受徐家官场上任何一点庇荫。他靠自己一点一点爬升到如今的地位。这样说,你懂了吗?” 叶黛暮呷了一口茶,犹豫了半天才说。“他和他爹决裂了?”不然她真的想不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会让自己的嫡子冒着丧命的危险独自打拼,特别是在这个爹有权有势,完全可以做助力的情况下。叶黛暮又接着猜。“难道徐尚书是个狠心锻炼自己儿子的人?” “徐劭源的庶子年仅二十三岁便在吏部担任侍郎。”谢璇这一句话,叫叶黛暮彻底陷入了迷雾当中。很显然,徐劭源不是一个狠心培养儿子成才的人,不然也不会为自己的庶子破格提拔到这个位置。 一边冷情冷性看嫡子冒死爬升,一边又给庶子摊平了仕途。叶黛暮突然灵光一现。“不会是他爹宠妾灭妻吧!” 谢璇没说话,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叶黛暮顿时被这扑面而来的狗血剧情吓得不清。这故事老套得叫人牙疼,在现代大概早就被人写烂了的剧本,居然在古代真的上演了。叶黛暮往嘴里塞了一颗荔枝,甜甜嘴,才说。“那如果我们要对付汴州徐家,徐景茗也很有可能袖手旁观咯?” “这确实可能。但是有些事,不能占到十成的把握,那便不算数。”谢璇先给叶黛暮泼一泼冷水。 叶黛暮蔫了。 这事还没完。虽然还不能确定徐景茗的态度,但是汴州徐家无论如何都是要除去的。不然整个汴州平定不了。就是暂时用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也安定不了多久。土地是农民的根。只要还有一丝希望,这些农民就绝不会背井离乡,更不会起义造反。 而对于叶黛暮来说,这大概就是她真正掌握这天底下最高权力的第一步。 不过,现实是,她还要在睡觉前背书。“为什么明天还要考试啊!我不干了。我不要考试啊!”叶黛暮关于水渠的考试还没考完,为了准备这个,她已经整整好几天没有在天亮前合过眼了。还有比她更苦命的皇帝了吗?绝对没有了! “陛下,且忍忍。过了便好了。太傅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卢淑慎简直是助纣为虐。叶黛暮痛苦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哀嚎,她是真的背不下去了。这些水系看起来哪里不一样了吗?全都长得跟个水墨画似的,这样也要人默背下来,还要画出来。她又不是地理学家,要知道这么多干嘛啊。她要是想知道,不能翻资料嘛。救命~ 在物质上,叶黛暮是想要什么,卢淑慎都会给弄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湖里的月亮都可以。但是在学习这一方面,她完全继承了现代虎爸虎妈的全部特性,丝毫不留情。叶黛暮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弦都快要绷断了。这个时候唯有暴饮暴食能带给她幸福感。 然后,站在大殿中的百官就这么看着他们的陛下日复一日地珠圆玉润起来。叶黛暮正思考着要如何开口,神不知鬼不觉地牵涉到汴州徐家的事情上,摸着自己的双下巴。恩,没错,不过是胖了十斤而已,居然先胖的脸,没救了。 “陛下,汴州流民饥饿受苦。此时若是骄奢淫逸,似乎有违君之道。”想什么来什么,果然大脸就是福相啊。叶黛暮摆着平淡的表情,内心里已经欢呼雀跃得蹦跳起来。 “是啊。连我都听闻徐尚书家中小妾一天要吃山珍海味不算,连那鱼肉都只吃鱼鳃上的一点点。”叶黛暮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好意思,如今已经不是你说什么我听什么的时候了。你要是出淤泥而不染还好,就你这小辫子满天翘的状态,还敢指责别人,不怼你都对不起我心里这股怒火。 “陛下,怎能如此诽谤呢?”这姓徐的还真不信邪,一脸大义凌然,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把叶黛暮当回事了。这种事确也私密,就是有证据也不能拿出来。 叶黛暮当然也早就不是那个被说一句便紧张半天的孩童,她用平调拖长了尾音,宛如质问般说道。“是嘛……” 大殿陷入一片寂静当中。说老实话,徐劭源宠妾灭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他的幼子才七岁,被他善妒的小妾淹死在池塘里。但是那小妾最后也不过是去那偏远的庄子上呆了两年,便回来了,如今正越过徐劭源的正妻管着家里的事物。这种丧心病狂的笑话,是瞒也瞒不住的。 而叶黛暮知道这故事的时候,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第壹佰贰拾柒章 忧患 叶黛暮叹气,不仅是为了徐景茗那倒霉的人生,也是为她自己。她是庶女,然而传闻中和她娘一见钟情的痴情老爹,最后还是让她娘一个人死在了凄苦的相思之中。想到那一束热烈的牡丹,又想到那一室的破败不堪,叹气似乎绕在她脑子里,挥散不去。 如果这样热烈的爱意都会有尽头,那么她这样肤浅的爱,是不是随时会随风而散呢。她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只是现在的她为那一天到来的可能,感到莫名的悲哀和心痛。有些可怜,失去了这份爱的自己;却也觉得太可恨,竟然会忘了如今的山盟海誓,非君不可的决心。 然而她实在是听得太多了,那些曼丽的爱情故事,最后走向毁灭的结局。而选择这结局的往往是拉开序幕的那个人。放手晚一步的人,注定是要遍体鳞伤。叶黛暮有些害怕起来。她不想到那一天,不,是只要想象出一点那一天的轮廓,就会叫她痛苦得喘不上气来。 她和谢璇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多到她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爱还能持续多久。这一天,她是哭着入睡的,委屈得不得了,像个孩子,为子虚莫有的未来难过得不行。 当她醒来的时候,眼角的泪还没有干透,但是她已经清醒了。这实在是太傻了。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忧愁成这样。人都是要死的,难道就因为这样,不如现在就去死吗?愚蠢至极。 她喜欢谢璇,喜欢得不能自己。她是绝对绝对不会松开手的。只要这爱意还在,哪怕不是永恒,只是现在这片刻也好,她都想拥有这举世无双的贵公子。下一刻的事情就让下一刻的自己去烦恼吧,反正此刻她要尽情享受。 “陛下,开仓放粮的事宜已经着手准备了,大抵便是这两日。”王尚书上书道。百官再怎么样也不想参与徐家和陛下之间的私人恩怨,只要这事不牵扯到世家的利益。若是这徐家能倒下,不少世家也会趁机扯一块肉走,但是前提是不能叫他们去干这正面的活计。 叶黛暮私下里都管他们叫秃鹫,专吃死人尸骨。谢璋虽然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叫她收敛一些,但是眼角带的笑意表明他也是赞同这一说法的。世家确实太过贪婪不知足了。但是要想掰断徐家一条胳膊,还是粗的那一条,难度颇大。之前叶黛暮、谢璋和谢璇商量许久,最后还是得出结论,要借力打力。 否则凭他们现在在朝堂上的人手,是绝对做不到的。起码也要等春闱之后,叶黛暮招揽的人才在各个部门扎根壮大后,才有可能。但是那也太久了。汴州如今丧失人口大约在一万左右,黄巾之乱又剥夺了五万左右的壮年劳动力,再有些别的杂七杂八的事情。汴州今春开垦播种的人手可是少了不少。若是如此下去,秋收产量不够,到了明年,那可就是大饥荒,真材实料的民变了。 汴州徐家是肯定要除去的。叶黛暮现在手中有十几条方案,但是每一条都有严重的缺点,她还不能下定决心。但是有时候就是这样,有心种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陛下,由于干旱,今年汴州许多水系都干涸了。为了确保今年秋收,请陛下修水渠。”工部严尚书也站出来说。这是他们之前便讨论好的。堤坝修了便修了,只要修得好,来年洪水爆发还是用得上的,就当未雨绸缪了。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大旱天气还未结束,若是再持续一年,叶黛暮觉得自己屁股下的龙椅和脖子上的脑袋都肯定要保不住了。 还有比她更惨烈的皇帝吗?洪水来了,怪她;大旱降临,怪她;流民四起,怪她;国库不丰,怪她……马丹,她又不是专业背锅的,他们用得着甩锅甩得这么顺手吗?就没她这么憋屈的皇帝。然而和老师抱怨的时候,却被告知。 “有的。”谢璋摊开纸,给叶黛暮批改试卷。当堂测验也是惨哦。谢璋沾了沾墨,继续说。 “冲平帝6岁登基,被玄杲皇太后把持朝政视作傀儡,仅仅在位四年,便不明不白地病死在了寝殿里,年仅十岁;哀理帝上朝时从不敢说一句话,因为玄杲皇太后坐在他旁边垂帘听政;良哀帝不善朝政,被世家把持朝堂,最后重病而亡前连玉玺也被当时的中书省收走了;灵彭帝被世家大族挟持,在位仅4年;简康帝被世家大族挟持,在位8年;而先皇敦诚帝在位3个月。” “陛下,如今不过是受制于人罢了,又没有丢掉性命。”谢璋抿了抿嘴唇,还是把最后一层纱窗捅破。“陛下,切勿轻信世家。无论是我也好,还是谢璇也好。还有卢淑慎,姜瑛……陛下,并非危言耸听,而是拥有得越多的人,总是越有意外发生。” 这句话可真的诛心了。叶黛暮不敢置信他竟然会如此赤裸裸地说穿。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默契,避而不谈这最可怕的事情——世家与王权之间的争夺。如今他们能相安无事,不过是因为世家认为这也是他们对叶黛暮的一种投资。一旦世家发现叶黛暮拥有足够的能力脱离他们的掌控,那么现在的这一种微妙的平衡,就会轻而易举地被打破了。 这当然不是说卢淑慎、谢璇他们注定会背叛叶黛暮。只是出身于世家,享受着超乎常人的地位,那么也会受到比常人更重的束缚,这束缚来自于血脉和骄傲。哪怕是谢璇那样放荡不羁,从不管世家俗事的浪荡子,也绝不会放任谢家坍塌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正如谢璋所说,他们可能便会从保护者的角色转向敌人那一边了。 而对于叶黛暮来说,是绝对不希望那一天发生的。 不过,此时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朝政仍然在继续。众官围着工部提出修建水渠的意见开始了讨论。与其说是讨论,不如说是泼妇买菜,挑个大的带回家去那种既视感。叶黛暮扶额,这种场景到底要到猴年马月才会结束。叶黛暮忍不住又想到老师教导的事情。 “维桢,切记,土地才是一切的根源。修水渠只是个引子。你必须促成这件事,我们才有可能谈下一步。” 第壹佰贰拾捌章 华容道 “可是老师,修水渠和土地有什么关系呢?”叶黛暮迷糊了。她就知道土地是农民的根。没了土地的农民是活不下去的,如果能给这些流民安置的土地,再赊些种子给予他们春耕,那么这场骚动必定会被平定,甚至不需要花费一兵一卒。因为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法则。 “我问你,可试过华容道?”谢璋笑着说。 叶黛暮摇摇头,她只听过曹操败走华容道。可是老师提的这个明显和她知道的不是一个意思。谢璋唤来淑慎,轻语几句。卢淑慎了然,笑着去了外面,不过片刻,便拿了一个木头小盒子进来了。叶黛暮有些好奇,可是也被好好地教育过,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喜形于色,只好按耐着性子等。 谢璋也没有多卖关子,打开盒子便示意叶黛暮去看。“此为华容道。” 叶黛暮探头去看。只见那小盒子里放了几个长短不一的小方块,随意地摆在盒子里,只有一块的木头上涂上了鲜艳的颜色与众不同。“这是积木?还是迷宫?” “与陛下所说相似,却也有所不同。陛下来试试便知道了。”于是谢璇便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操作。棋子的方向是固定的,只能沿着直线滑动。最终只要让那红色的棋子穿过重重阻碍,最终到达唯一的出口便算是成功。 叶黛暮的脑子灵活,而且非常喜欢推导,上手很快。谢璋设计的几个难关,被她一下子就破开来了。谢璋反倒比她本人高兴,夸赞道。“陛下,很聪明。” 叶黛暮也不谦虚,傻乎乎地笑了几下。她最是擅长的便是这种游戏了,不过,以前玩的都是电子版本的,而且往往叫些奇奇怪怪的名字,没想到就是华容道了。“其实,我都是从最后的结果倒推来的。因为这个不是只能走一条路嘛?只要想想,如何去除这条路上的阻碍就好了。” “陛下,很聪明。”同样是这句赞赏,叶黛暮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不同的意味。刚才的是鼓励,现在的是欣慰。谢璋提起笔,在那黄色木块上写下一个“民”字,接着在各个木块上写下不同的字,摆放起来。叶黛暮一瞬间便懂了谢璋的含义。老师,真是足智多谋啊。 回过神来的叶黛暮望着底下吵杂的百官,支着下巴,轻咳了两声。若是在过去,她就是挥袖走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不过,如今嘛,总算获得了片刻的安静。叶黛暮清了清嗓子,说道。“旱情如何?天文馆如何说?” “禀陛下,旱情恐会加大,汴州如今最为严重。”天文馆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嘛,都是谢璇出的主意,谁叫这天文馆里主要是些江湖术士,反正正经的士族是不屑与此的,正好给了叶黛暮他们钻空子的机会。“水渠非修不可。” 王尚书立即站出来反对。去岁修了堤坝,虽然只是小规模的修建,但是也花了不少了徭役和税赋。现在还要开仓放粮,若是要安抚流民,这恐怕会叫国库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全都一次性耗尽了。根本没有可能再去负担汴州全线的水渠修建。“陛下,不可。怎能因小失大?汴州的百姓是百姓,那么其他地方的百姓难道就不值得陛下怜惜了吗?” 说老实话,如果不是关乎到自己的项尚人头,叶黛暮真想点头。但是她要是这么做,大概今天就会被百官的唾沫给淹死,虽然这些家伙也根本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爱面子真是从古至今文人的特性。叶黛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想那华容道上画着的第一个阻碍。 叶黛暮过了好久,才终于开口。“大魏的百姓,不管是身处何处,自然都是朕的百姓。既然是朕的子民,朕自然都怜惜。只是如今也并非是要将所有的事情一口气做完,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做的预防工作罢了。” “陛下的意思是先做策论?”严尚书赶紧跟上。他是不通人情世故,可也并非是个傻子。全然是个傻子,也活到今天,做在这个位置上。 “那是自然。修不修水渠另说,总不能明知旱情严重却不作为。那朝廷养你们何用?防微杜渐,当是要道。水渠修不修自然不要紧,但是你们也不能一口否决。如果最后旱情真的严重到不修水渠不可的地步,你们却坚持不修水渠,那你们便是杀死这些百姓的凶手。”叶黛暮叭的一下先给他们扣顶大锅。 “陛下,怎能如此武断!”徐尚书果然跳了出来。 这家伙大概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叶黛暮尖锐地盯着他,气势汹汹。其实内心想得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家伙会不会是脑后勺有反骨,天生就喜欢当反对派?“怎么?朕还不能追究你们失职的责任了?要追究,朕还真就要拿你吏部开头。你们如何选材的?如何评判的?叫这些酒囊饭袋,尸位素餐!这是国家的中心,不是乐馆,叫你们闻乐吟诗享乐的地方。如果做不好工作,就滚。” 叶黛暮的话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她的肚子里窝着一股子火呢。不过是一件事便进展如此缓慢,当踢皮球呢,九十分钟不进一个球还有理了。“明天,我要听这策论。户部出预算,工部出方案,吏部出人选。剩下的也要给我出一篇,不管你们从什么角度做,做不出来,明日便把所有人的策论念上三遍,看看有没有新思路!” 挥袖而去。叶黛暮豪气得不得了。嘿嘿嘿,奴隶翻身把歌唱,巴扎黑。这个故事如果到这里下去了,那大概是个正常的打脸日常。然而,下了早朝,还有一个大魔王一样的老师在等着她。果不其然,叶黛暮又被泼了一盆凉水,还是带冰渣的那种。 谢璋冷冷地望着叶黛暮,隐忍不发。但是叶黛暮已经能看穿他平静表情下的黑气。救命啊,老师这是真的动怒了。怎么办?问题是,她根本想不起来今天又犯了什么忌讳啊。 “告诉我,我教你的第一课是什么?说。”谢璋的声音冷得像寒冰滑入叶黛暮的喉咙,令她冻得刺痛起来。 第壹佰贰拾玖章 城中桃李 叶黛暮扣着自己衣裙上的刺绣,怎么也想不起来。老师,第一课教了什么?那么远的事情,她怎么记得。只记得第一次她拜师的时候,老师给她起了字。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起字“维桢”,国之栋梁。老师期待她身为大魏之君,能够支撑大魏将来。如此宏大的字,叫她有些心虚。因为她实在没自信自己,能做到那个地步。顶多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去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吧。只是想到这里,也没想起来,老师第一课教了她什么呢? 那时候的她又势弱又懵懂。还未登基,不知自己的前路在何方。就因为自己并非嫡出,又无才名显出,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她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势要叫他们好看。那日皇太后还来掺了一脚。她不想暴露自己,更不想被敌人重视,忍耐着,拼尽一切地忍耐着自己。 藏拙。 “老师教的是藏拙。露巧不如藏拙。因为树秀于林,风必摧之。”叶黛暮一边观望着老师的眼色,一边仔细地回忆。而那些似乎已经过去很久的声音,再一次清晰起来。“更何况人如棋子,命如棋盘。越是焦急走下一步的人,越容易出错。而越是有耐心的人,越可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说到这里。不需要老师再说什么,叶黛暮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错在她太心急了,她将所有的话都说了,那么等到对方出招的时候,她必定被会心一击。越是在关键的时候,越是要忍耐。而且现在还不是她能够指手画脚的时候。她还得等。等到她撒下去的秧苗全都长出足够粗壮的枝干的时候,她才可以出击。 到那个时候,便是一击毙命的时候。 “不过,你也不算是做错了。”老师这是典型地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刚刚泼了冷水,现在就是表扬时间了。谢璋对着叶黛暮那是一阵好夸,夸得叶黛暮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老师可是很少表扬的。兴奋得叶黛暮差点想出去跑几个圈回来。 “那,老师,明天怎么办呀?”叶黛暮知道自己虽然表现不错,但是归根结底还是用错了策略。明天得要纠正一下才行。 “说话如泼水,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这一次就坚定这个策略,不然朝令夕改,可是大忌。”谢璋理了理桌子上的茶具,他习惯了将用过的东西整整齐齐摆放回去,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叫人一看便心向往之。“维桢,一国之君,首要的便是言必信,行必果。你说出的话,一定要守信用,做事一定要办得到。否则民心易变。” 叶黛暮点了点头。突然觉得牙疼。老师说的很对,换做是她,也不会对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有多信任多崇拜的,更何况是君王。只不过,她上辈子是个软货,这辈子好像也没有硬气到哪里去。她真没自信可以做得到。以后还是少许诺吧,免得出糗。 “维桢,今日你做的很好。下课。”谢璋最后说了这一句,摸了摸叶黛暮的头,挥袖离去。 叶黛暮在后面深鞠躬。“谢老师教诲。” 上完课,叶黛暮回了长生殿。谢璇还没来,马步可以等等再扎。若是要吃晚膳,也太早了一点。叶黛暮想了想,要不去内库吧,好久没去寻宝了。 “林总管,身体可还好?”叶黛暮照例询问。林总管年岁已大,要不是他自己坚决不肯退休,叶黛暮绝对会送一笔钱财让他回家好好养老的。这位老人家很是喜欢叶黛暮,虽说毕恭毕敬,但是叶黛暮感觉得出来,他似乎把她当做一个需要人疼爱的小辈多过他要侍奉的皇帝。 林总管听后笑得灿烂。“好极了,陛下。老臣肯定还能看到陛下的孩子来玩耍呢。” 这话说得叶黛暮不禁脸红。孩子,还早着呢。她连个丈夫都还没拐回家来。不过,叶黛暮握紧拳头。她是绝对不会叫到嘴的鸭子跑了的,坑蒙拐骗也要骗回来。嘿嘿,这个是绝对不能告诉谢璇的,免得那只爱炫耀的孔雀得意洋洋起来。 叶黛暮在内库玩了一会儿,挑了一对白瓷兔子带了回去。这模样通体雪白,表面光滑清凉,摸上去让人有点上瘾。林总管什么也没说,立刻派了小侍从包好拎着给叶黛暮送回长生殿去了。 “陛下,在玩什么呢?”谢璇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耳朵。叶黛暮吓了一跳,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要吓死我啊,幼安。”不过,她看了眼那兔子,立即心情好了起来。“我去内库挑了个把玩的小玩意。你摸摸,特别舒服。” 谢璇拿起来,笑着说。“还行吧。”然后又伸手去捏叶黛暮柔软的耳垂。”我还是觉得这个比较舒服耶。“ 叶黛暮和他打闹一番。谢璇才催她去用功。“这兔子里面好像放了东西。好了,快点扎马步。不然我就没收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陛下,你这样可不行。不是说想要学轻功嘛。你好好扎马步,我……” “你教我轻功。”叶黛暮最喜欢这个了,她上辈子老幻想自己是个有盖世武功的大侠,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那种。不过,事实上,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蛋,连一个人走夜路都要不停给自己打气,不然可能自己被自己吓死。 “不,我顶多带你飞一会,过过瘾。“谢璇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就你这个懒虫,别说轻功,就是拿剑耍个十遍,都能累得够呛。稍微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哼!”叶黛暮气得一晚上不给他好脸色。 第二天上朝前,叶黛暮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表现得太孩子气了呀?不过,很明显这都是幼安的错。这么一想,叶黛暮又把改正自己的错误抛之脑后了。 “陛下,修水渠,必须得先勘测地形,选择合适的水系,地段进行修建,若是茫然进行,必然会酿成大祸。”严尚书首先上书。 叶黛暮提起精神。今天可是有一场硬仗要打。赢,她可以得到一个太平盛世的序章;败,大概这汴州就保不住了,和她的王位一起。但是她是谁啊?上过树,劈过柴,登过基,杀过人……堂堂大魏的女皇。 来战! 第壹佰叁拾章 引君入瓮 “正是此理。那么从何处开始修建比较好,能在预算之内惠及最多的百姓?”叶黛暮看似随意地扫了众官的脸色。果不其然,徐劭源急不可耐得连表情都克制不住了。 叶黛暮继续抛下饵料。“王尚书,你觉得呢?毕竟在人口密集之处修建,才能使水渠的用处最大化。虽说都是百姓,但是也不可能处处都顾及得到,只要能保下绝大多数的粮食便好了。” 在这个时代,粮食那就是人的性命。若是因为大旱而粮食绝收,别说是皇帝,就是天皇老子都可能被那群红了眼的百姓推下神坛,砸个稀巴烂。但是对于坐拥广阔田地,库藏金银财宝,甚至蓄养士兵军队的世家来说,这不过是个能发灾难财的时机。 如果能将这水渠修在自己庄园附近,自然也会产生巨大的利益。叶黛暮几乎连用脚趾想也能猜到,这帮水蛭在想些什么。如果能得三分利,他们愿意屈尊动动自己的手;如果能得十分利,就足够他杀人放火,罔顾一切的法律和原则。那么如果已经变成了无本万利呢?他们大概连自己的命都能抛出去。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交予地方官来判断。毕竟户部手上不过是个数字,唯有地方官能对现实有所感悟。还请陛下,将此事交予汴州的地方官。”徐劭源说得头头是道,几乎没一句不在理。可惜叶黛暮早就看透他了。大义凌然的伪君子。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家族的兴亡。 徐劭源向前走了一步,紧逼着叶黛暮下决定。而叶黛暮笑眯眯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踏进陷阱里。作茧自缚。“那好吧。如你所愿。选择水系的事情由汴州官员来做,但是如何修建还是要工部拍板才行。毕竟,出修建方案的是工部。严尚书,若是修建出差错,你自己看着办吧。” 最后一句大概不能叫威胁。不过,在场的百官大概不是这么认为的。反正事后,严尚书来给她报信,六部里不少人来给他出了馊主意,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势力来拉拢他。叶黛暮摸着下巴,觉得自己这波仇恨拉得很足嘛,居然都没让人起疑。第一步棋按下去了,接下来想要最后将军,还有不少工作要做呢。 首先,修水渠是要勘测地形的。可是勘测又不是人能空想出来的,必然要去现场测量。那么还有一个作用,便是可以丈量土地。汴州如今的乱局一半要归咎于汴州徐家侵占农户土地,导致百姓流离失所。而徐家又在朝堂已久,是个连普通世家都不敢与之一拼的庞然大物,更何况是无权无势的百姓了。 可是大旱即将笼罩的阴影可不管这地是谁的。为了保住自己田地的产出,顺便还能发一笔灾难财,对于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徐家来说,必然不会错过朝堂修建水渠的机会。他们想得理所当然,反正是修建水渠,对国家来说,滋润百姓的土地,还是他们自己的土地是没有区别的。 就是这私心给了叶黛暮可趁之机。她可以借着勘测地形的机会,趁机测量汴州徐家的土地。只要找到他们侵占土地的证据,她就能没收这些不义之财,将这些土地还给那些农民。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 “你说他们真的会这么简单就上当吗?”顺利得叶黛暮都有些不敢相信。 “那便再加一把火。”谢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叶黛暮不知道的是,他为了这句话做出了多少努力。等到消息传来,徐家所在的水系水位岌岌可危,徐家忙不迭地将自己的庄园暴露出来。叶黛暮才意识到,他为了她做了些什么。然而他所做的努力是不被世人知晓,虽然他可能才是那个拯救苍生的人。 谢璇却不以为意。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其他东西。“好啦。我都帮你做了这么多。你也稍微给我一点奖赏嘛。” 这撒娇的语气,叶黛暮实在是抵抗不了。汴州的事情快要解决了。老师好心地给她放了几天假,卢淑慎也对她偷溜出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叶黛暮就欢快地拖着谢璇去了山上玩。对,没错,就是那个会做八宝斋的小庙所在的山。 叶黛暮至今还搞不清楚这庙宇究竟是个什么名字。因为它既没有牌匾,甚至也不曾出现在任何一个人的口中。这叫叶黛暮有些郁闷。不过,现在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这些奇怪的地方了。因为她被完全的笼罩,他的气息。 柔软得像果汁软糖,越是吸吮,越是甜蜜。她的眼睛牢牢地望着他,想将他此刻痴迷的神情一点一点记在心上。她搂住他的脖子,像是无骨的蛇一般缠绕在他身上。他有些小心,又有些放纵地捧着她,像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好痛。”过于放纵的结果就是,叶黛暮的嘴唇肿得不行,连喝杯水都敏感。“都怪你。”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谢璇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维桢。” “怎么了?”叶黛暮疑惑地抬起头看他。但是谢璇犹豫了一会,还是笑着摇头,自我否决。“没事。快要亥时了。我们回去吧。” “哦。好吧。明天还要上朝。你背我回去,我要睡觉。”叶黛暮趴在他背上,很是安心,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谢璇颠了颠自己的宝贝,笑着往下走。 半山腰上,他与上山的一悫法师撞个正着。他默默地望着对方,腾不出手来行礼。对方笑眯眯地冲着他摇了摇头。两人相视,无言地对应了一个来回,半句话都没说,相互向着自己的方向继续走了下去。 进了庙宇,云繇法师早就沏好茶,等他了。“师兄可有遇见则果?” “遇见了,那孩子……”一悫法师笑着饮下一口热茶。“可算是合了你给他起的法名。” “还不是你这师父一点也不负责任,连个法名都不准备好就要收他做关门弟子。”云繇法师取笑道,然而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感慨道。“伯康若是知道他孩子这么大了,一定很欣慰。” “伯康都已经放下了。你这出家人,反而放不下吗?”一悫法师话锋一转,又提起说过无数次的话题。这个话题在过去都总是半途而废。“毕竟,他都已经去世二十一年了。” “师兄还不是,记得这么清楚。”云繇法师这辈子,唯一放不下的因果,便是谢公。 第壹佰叁拾壹章 表白日 谢公已经病故了二十一年啊。岁月就这般无情。当年风头无两,绝世无双的威武将军,扫荡三军,血战三天三夜,南北国无不畏惧。 犹记得大胜归来那日,他骑着油光发亮的青色河曲马,手握丈三龙魂烈焰枪,缓缓穿过上京的街道,百姓将两旁挤得水泄不通,雀跃的欢呼声几乎要将天空都掀翻了。 那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但是故事的主角已经埋骨深山,被世人遗忘了。 云繇法师又一次叹气。“我不知道有没有教好这孩子,有没有辜负伯康的期待呢。若是他可以多活几天就好了,看一看这孩子。” “还在纠结这个啊。”一悫法师倒是笑了起来。“伯康是不可能在意这个的。对于他来说,只要这个孩子没有叛国背弃,他都会感到高兴的。还有伯康一定看到了,这孩子出生的。” “是吗?”云繇法师望着远月,感慨道。 谢璇走在路上,心无旁骛地感受着自己背上那个宝贝的呼吸,带点温暖的气息十分的甜美。哪怕是一句话都不说,这种独处都叫他狂喜。这一刻,她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叶黛暮并没有睡着,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背上。这个位置,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着。咚咚,咚咚,像一只战鼓。她偷偷地笑了起来,原来他也不是无动于衷的。他吻起来像是棉花,有甜有软,含着的时候,好像要融化在舌尖一般,令人上瘾。她总是忍不住地想要永远停留在这一瞬。 两个人虽说相互表明了心意。但是叶黛暮总有一种虚幻的梦境感,不太真实。因为他们之间从没想过或是谈论过未来。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打算,但是叶黛暮自己有些不敢想。现在的一切都已经令她足够满足了。只是未来,她可以预想到的未来,令她自己都有些害怕。 不去想,不要去想。叶黛暮强行打断自己的思绪,搂住他的脖子,去嗅他的气味,像是清晨的露水一般清爽。谢璇似乎感觉到她内心的郁结,轻声地说。“维桢,你醒了吗?” “恩。”叶黛暮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不敢跟他说,也有些不想要去触及,那可怕的深渊。 “你看天上。”谢璇没有说破她的心思,反而转移话题。“月亮边上。” 叶黛暮搓了搓自己的眼睛,抬头去看。如雪一般的圆月,周围绕着一圈五彩的光晕,宛如仙境一般的景色。叶黛暮不禁看忘了神。好美,美得惊人。“好美啊,幼安。” “是啊。你喜欢吗?维桢。”谢璇笑着说。 “喜欢。”叶黛暮忍不住在心里多加了一句。喜欢,但是比起这个更喜欢你。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了,幼安。 “我也喜欢。”谢璇却接上了叶黛暮敢想不敢说。“但是我更喜欢你啊,维桢。比起这世上的美酒,我更喜欢你。” 此刻的风如同酿藏已久的美酒,仅仅被吹拂,便叫人醉了。叶黛暮挣扎着爬了下去,走到谢璇的面前,勾住他的脖子,笑着吻了上去。缠绵柔软,令人眷恋不已。“你想要我吗?” 语气里的含义,无需多言,剧烈的心跳和通红的双颊暴露了一切。叶黛暮有些害羞,却还是坚持着将自己的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的双眸,双手早就揪紧了自己衣角。他会拒绝吗?他会接受吗?他在想什么?他猜得到我在想什么?脑子里都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只是这样被他用炽热的眼神看着,她便已经羞涩难忍了。这个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轻浮的女人。他会不会看不起自己。在他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谢璇将她抱了起来,像抱了一个孩子。叶黛暮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如同火烧一般,忍不住移开了目光。谢璇嘴角带着笑,没有回答,慢慢地靠近她的脸。是接受吗?叶黛暮用眼角瞟他的脸色。但是他却没有如她想的那般索求,而是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鬓角,轻声说道。“想要。但不是现在。” 虽然在内心松了一口气,但是一股难以言明的委屈涌了上来。叶黛暮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也许是这夜风将她熏醉了。她竟直白地说了出来。“你不想要我吗?我不够好吗?还是,其实你对我的喜欢,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呢?” “当然不是的。”谢璇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对暮暮的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我想要暮暮,想要得快要爆炸了。” 叶黛暮听到这里就已经红得像颗番茄了,她捂住谢璇的嘴,却不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想要抚摸暮暮柔软细腻的皮肤,我想要吻遍暮暮的身体,我想要看到暮暮所有的表情。一想到你躺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为我所做的一切而哭泣……”谢璇继续说了下去。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流氓!”叶黛暮这样说着。明明刚刚还想着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是现在仅仅是言语便叫她丢盔弃甲了。 “你还没有做好准备不是吗?”谢璇笑着说。他早就看破了她的一切。“而且我会明媒正娶你的,这些事情还是留到洞房花烛夜,等你穿着红色的龙凤锦衣的时候吧。” 叶黛暮愣住了,喃喃。“你会娶我吗?” “我是想和暮暮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啊。”谢璇理所当然地回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不是我娶你吧。是暮暮娶我啊。” “可是……可是。”叶黛暮哽咽了。“可是那样,你就再也不能出仕了。我不想要,不想要你,你明明这么有才华,有能力,却要藏在暗处……可是我不想放开你。我不要。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反对都没有用。我就是想和幼安在一起。我只想要和幼安过一辈子。” “那就可以了。”谢璇吻上她的唇。 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他不会放开她的,再也不会了。 第壹佰叁拾贰章 思难绝 “汴州据点出了一些问题,等我解决了,我会向陛下提亲。”只留下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谢璇离开了上京。叶黛暮没去送他。她不敢去,怕自己当场便要泪流满面,死死地抱住他不肯放他走。 天下当然很重要,百姓当然也很重要。可是,此刻叶黛暮的心只有自私的自己。她只想要一直一直和幼安呆在一起。从早晨到晚上,从问好到亲吻,每一餐,每一刻都想和他在一起度过。感觉没有他的日子比之前更难熬了。 “陛下,今夜想用什么晚膳?”卢淑慎将叶黛暮桌上凉了的茶,换了一杯温热的。叶黛暮正在练字,最近有些懈怠了,被老师好一顿责骂,叶黛暮泪奔着回来就开始写字了。 “没什么胃口……”叶黛暮一个不留神便错了力道,这一大张一下子就毁了,不由地唉声叹气。幼安不在,还有一大堆功课,但是字写得太差老师会打回来重写。胃里沉甸甸的,感觉被石头塞满了,一点胃口也没有。 卢淑慎想尽了办法,也没有教叶黛暮吃完一碗饭。这下所有的侍女都忧愁起来了。女皇就是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整夜都不睡觉,也不曾少吃一口。如今这样,怎能不叫她们担心呢。最后还是同是吃货的霁曦想了个好提议。“近来天气有些转热了,也许这个缘故吧。妾的提议是用碳烤新鲜食材的气味吸引陛下。” 虽然心里满是事情,但是当那樱桃木特有的香气浓郁起来的时候,叶黛暮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了。“这、这是什么味道?” 青盏笑嘻嘻地凑上来,给叶黛暮捏了捏酸楚的肩膀和手腕,回答道。“这是霁曦那丫头说,正是烧烤的季节呢。御膳房里送来很好的牡蛎,霁曦已经在烤了。陛下,还想吃什么?” “想要烤鸡翅、五花肉、羊肉串、大虾、玉米、年糕……”叶黛暮一边数着一边口水满溢出来。一想到那特殊的酱烤汁,甜酸咸香,叫人口齿生津,一开始吃,便再也停不下来,直到肚子滚瓜溜圆为止。不对,就算是肚子饱饱的,还是忍不住会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嘴里塞进去的。 当然烧烤和啤酒最配了。一口这个,一口那个,然后灌上一大口冰啤酒,气泡在嘴巴里绽放,爽呆了。但是这个时代还没有啤酒吧。叶黛暮瘪嘴。“想要喝酒,那种泡泡很多,有谷物发酵味道的,但是不能太烈。有这种酒吗?” 卢淑慎想了想,唤了一个酒窖的侍从,询问。那侍从年纪轻轻,但是对于酒类十分的精通,没多想,便答复道。“有的。名为周公醪醴,有谷物的甜味,而且清爽。就算喝上三缸也不会觉得头晕的。陛下请放心。” 叶黛暮开心得不得了。她一边喝着酒,一边爽快地吃着烧烤。在古代还能过着现代人的生活,不愧是统治阶级啊。这鸡翅已经腌制入味了,鸡肉q弹柔嫩,每一口都带有樱桃木的香气,肉汁满满。还有那些蔬菜,新鲜水嫩极了,哪怕是生吃都没有一点问题。叶黛暮馋得伸手,偷偷顺了一串红萝卜,一口一个,很甜很多汁,但是很爽口。 “我给陛下凉拌一些吧,放些白糖和甜酱,味道会更好哦。”霁曦一边说,一边就快手快脚地将一些可以生吃的蔬菜切成丝,倒入酱汁,小心地不破坏形状地搅拌了几下,就将碟子递到叶黛暮的桌子上。 叶黛暮用青盏拿来的湿毛巾擦干净手,拿起筷子,尝了尝。“好好吃哦。这个。”两三口便将小菜吃光了,一口灌下巴掌大小碗的淡酒,爽快地呼气。心中的郁结似乎已经离她远去了。“你们也吃吧。没关系。” 侍女们早就被叶黛暮带坏了,按照规矩,她们在叶黛暮面前是绝对不能吃东西的,这有碍仪容,十分不雅。但是叶黛暮向来不在乎这些,虽然她没有明确说过,却实实在在地被大家感受到了。几个年纪小的侍女小声地欢呼起来,被卢淑慎一瞪,收敛了一些。但是连卢淑慎自己也忍不住嘴角带有了笑意。 众人其乐融融地开了烧烤派对,一直吃到了半夜。 叶黛暮就知道,没有人能拒绝烧烤的诱惑。吃得饱饱的,还喝了不少的淡酒,叶黛暮心满意足地躺上了床,准备睡觉。虽然没有醉酒,但是还是有了一点醉意。正是这一点醉意,叫叶黛暮感觉轻飘飘的,十分舒服。如果能这样入睡,大概也是一件美事。 然而世事就是不尽如人意。这边叶黛暮的眼睛刚闭上,那边门外的急报就响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叶黛暮警醒地坐了起来,一把拔出自己枕边的重鹰。 “是急报,陛下。”卢淑慎和语嫣赶紧给叶黛暮穿衣。“青盏先去前面打探了,陛下别急。虽然已经是夏初,但是夜里还是有点凉的。若是不穿戴好,恐怕会伤风的。那可就不妙了。” 叶黛暮只好耐着性子等。青盏快步走了进来。“陛下,是汴州。是汴州黄巾乱党。” 什么!叶黛暮赶紧站了起来,顾不得还没有系上最后的带子,匆忙地往外走。卢淑慎只好跟在后面,不停地修缮。陛下心急,她不能阻止,但是她也不能让陛下就这么衣冠不整地出去见人啊。七手八脚,总算是在叶黛暮踏出门之前将她收拾好了。 叶黛暮完全没在意这种事情。她急切地召见姜瑛。“仲常,汴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幼安呢?幼安如何了。”对她来说,虽然汴州的事情很紧急,但是幼安的安危更重要。她大概一辈子也没办法变成那种大公无私的明君。她的本质就是个自私的吝啬鬼。 “幼安生命无碍。但是其他方面我就说不上了。陛下,还是先看看这份急报吧,是幼安从汴州递上来的。”姜瑛将小巧的竹简送到卢淑慎手中,再由她递给叶黛暮。 叶黛暮展开竹简。 吾爱亲启:近来惶惶不安,总恐日夜漫长,是以思难绝。 等等,这、这是情书啊!叶黛暮捂脸,羞涩难忍。哪有用急报来送这种东西的,幼安那个笨蛋。 第壹佰叁拾叁章 深入虎穴 “怎么样?陛下。”青盏紧张地问。 叶黛暮愣了一下,为难极了。这种东西要她怎么说得出口啊。幸好,在她尴尬到极致之前,终于看到了正稿。 见信如唔。我已打入黄巾党羽,据点暂无事,请陛下安心。 等等,刚刚的情书那么长,现在正文居然就这短短的一句话。你起码要说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打入乱党内部的,到底想做什么啊。是刺探情报,还是内部捣乱?他居然什么也没有交代。就算是英雄片的主角也不带这么任性的啊。连援军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要闹哪样。叶黛暮快抓狂了。 她恨不能冲到现场去,好好晃一晃他脑子里的水。你以为自己是男频的不死主角嘛?叶黛暮可不想还没有到手的鸭子就这么被命运折腾没了。“仲常,你知道幼安如今的位置吗?还有,这急报是如何传来的?传信的人呢?” 姜瑛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叶黛暮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一向稳重的仲常露出这种表情可不多见。姜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了。“我不知幼安如今的位置。也许那传信人会知晓。只是……” 最后,还是叶黛暮让他将那传信人带来相见,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犹豫了。“离要?”叶黛暮惊讶至极。因为这个刺客实在是太倒霉了,也是所有来客里被谢璇打击得最惨烈的一个,叶黛暮才会记得他。可是他不是杀手吗?怎么又被谢璇招募去了呢。而且这种人真的可靠吗? 叶黛暮有些质疑,当然不会蠢到将这些放在脸上。事实上,不能喜形于色这一点,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连朝堂上的众官都不能完全看破她的内心。“我没有记错吧?” 对方脸色很臭,但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叶黛暮顿时了然,这家伙八成也被幼安抓住把柄了才会这样吧。真是可怜到家了。现在不是想多余的事情的时候啊。叶黛暮赶紧追问。“幼安呢?他在哪里?你们如何传信的?他可安好?他还有其他东西交给你吗?” “你问这么多,要我怎么回答!”他气呼呼地说,但是立刻地就克制住了自己。“不知道。我就是在一家酒店喝酒……然后偶遇那家伙,就被抓来送信了。安不安好,我才不管,反正他没有缺胳膊少腿,脸上也没有伤口。没有别的东西给我了。” 这么乖乖地回话,叫叶黛暮顿时对幼安干了什么才能如此胁迫他,感到了好奇。谢璇每次都会化腐朽为神奇耶。这一次,居然连敌人也可以利用,真是厉害。不过,最厉害的还是他居然拿这种方式来传递情书,真是够了。虽然在抱怨,但是叶黛暮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没错,就是这么蠢。因为是恋爱中的女人嘛。叶黛暮放宽了心,自我安慰。知道幼安没事,她确确实实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如今的境遇还是叫人担心不已。黄巾乱党虽然都是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的老百姓,但是只要是杀过人见过血的,都会变成不受控制的狂徒。 “你在哪里遇见他的?”叶黛暮还是坚持问。 “你有完没完?我就是送个信,可没打算给你们当手下。”说完这一句,离要就想走。叶黛暮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离要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个女人抓住了,他可是青云榜上有名的人物。这小丫头片子上次见,连下盘都不够稳啊。难道她是天生奇才? 叶黛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奇才,她只知道,自己这半年的马步没白扎。离要连收了两回的手,都没有从她这里把手扯回去。两方争执之下,居然把离要的袖子给扯破了。叶黛暮忍不住笑了。“哈哈哈……那个,我就再想问一句,不是故意的。我赔你一件吧。” “不要。”离要没好气地说。“问吧。” 叶黛暮也不扭捏,大方地说。“我给你一封信,帮我带给幼安。顺带和他说一下,若是有事,便是千里,我也会去救他的。” “你救他?”离要嗤地一声笑了。“就凭你?陛下,你似乎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一点。若是你真能指挥得动军队,别说是一个汴州,就是这天下,对于陛下来说什么做不到。可是,陛下,你不过是个皇位上的娃娃,便是我手中的刀子,都比你的命令要锋利得多。” 叶黛暮一点也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那一抹笑容,叫人心惊。离要见过这个笑容,在那个抓住他唯一要害的男人脸上看过,令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这是疯子的表情。 是啊,就算她现在能够插手政事了,但是离她指掌天下还远得很。如今的兵部,根本不可能听她指挥,更何况是偏远的地方军。她还是个戴着奢华皇冠的人偶,再美好精致,也什么都做不到。 但是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她的骨子里就流淌着桀骜不驯的血液。她是货真价实的从不服输的叶家血脉,是绝境反杀开创大魏天下的武恒帝的子孙,是冲破普世歧视的第一任女皇武景帝的后代。 叶黛暮慢慢地拔出自己腰间的名剑重鹰,锋利的刀刃闪现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她一字一顿地说。“没有权利,没有军队,但是还有我。我会为他去的。只要是他需要我。” 众人愣住了。沉默发酵。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反应过来。 “陛下,此话,说得倒有点意思。”离要摸着下巴,说道。“那好吧。我帮你。但是陛下,我不一定能找到他。那个家伙太聪明了,只要他不想被人找到,我没有把握能找到他。如果这样,你也愿意将信给我吗?” “可以。反正也没什么秘密。”叶黛暮就是将上次自己在桥山上写的情书,交给了他。这信找出来也有点费劲,叶黛暮当时没好意思给他,又不想被他看到,就藏起来了。还是卢淑慎替她找回来的。 离要带走了情信,也把叶黛暮的心思带走了。哪怕是在朝堂上,也难以集中精神。她有些不安。事实上,她的担忧也许是对的。过了半旬,重伤的离要将一截绢带送了回来。 绢带上只写了半句话:汴城兵危,现…… 第壹佰叁拾肆章 破阵子 见那血书,叶黛暮那是心惊肉跳,差点被胸口的这口气给压住。离要带来血书之时,卢淑慎正巧不在,否则她是决不会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带着这样血迹斑斑的东西来面圣的。 一旁服侍的青盏赶紧唤来语嫣为陛下舒缓。叶黛暮被这一吓,猛地眼前黑,什么也看不清了。但是正是这熟悉的黑暗叫她渐渐冷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惊慌。叶黛暮将手中的血书递给青盏,坚定地命令道。“读下去,看看还写了什么?” 被叶黛暮的镇静所感染,青盏也不怕了。她接过血书,仔细地寻找,绢带上还有一些凌乱的笔画,但是看不出本体来,血污太过严重,这绢带都晕染开来了。她不得不趴在烛火边上,反复地推断。“陛下,可能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够的。需要多几个人一起判断才能准确。” 叶黛暮立即叫她去找可靠的人来翻译。语嫣紧张地站在一边,她突然发现陛下瞳眸之间的焦距不对。但是陛下完全没有异样,很是平常的样子,甚至比平时更犀利一些。她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此时,卢淑慎回来了。她去太医院为陛下取药,想着这片刻应当也无事,又想着要与常太医商量一下陛下最近的身体状况,才亲自去的。没想到不过是片刻,便出了这样的大事。“你们是怎么回事!陛下,陛下你的眼睛怎么了?青筠,快去,常太医还未出宫,去把他唤回来。语嫣,陛下如此了,你都没有注意到嘛?快去看看啊。” “是。”语嫣终于敢动了。 叶黛暮无奈,这个时候,也只有卢淑慎能压制住她了,但还是小小地抵抗了一下。“无碍的。不过是暂时血气不足罢了。过一会儿便好了。还是这件事更要紧。” “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事情比陛下的尊体更重要的。”卢淑慎毫不留情地瞪了她一眼,强硬地压着叶黛暮坐了回去。但是也没有阻止青盏她们去翻译那绢带上的血书。这事情确实刻不容缓。但是还是陛下的身体更重要。 语嫣诊断不出什么。常太医脚步匆匆,几乎是被几个心切的小侍女给抬过来的。他还没进殿,叶黛暮就嚷嚷着。“已经好了,你看,我看得到了。” “陛下,这可不是说笑的。”常太医神情严肃,小心地替她诊脉,检查了叶黛暮的后脑勺之后,断定。“陛下是血气不足,这眼睛无事。只是陛下,曾经伤过脑袋,恐有淤血积留,臣还是给陛下开几贴药疏通一下。卢大人可千万小心,别叫陛下再撞到什么了。” 卢淑慎忧心忡忡,陛下实在是太容易出事了。更何况如今出事的是谢幼安,陛下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的。目前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陛下的心思,别叫她剑走偏锋才好。 然而若是这一两句危险,便能叫她退缩的话,她就不是叶黛暮了。 她的脑海里不断地翻涌着这短短人生中的各种片段:哥哥拽住她的手,将她从死地之中带回人世,却落入悬崖尸骨无存;母亲躺在床上咳血,却还是温柔地哄着泪流满面的自己;喵喵温暖柔软的身体在她怀里越来越僵硬冰冷,最后只有一声微弱的叫声…… 过去十七年,她经历的死别已经足够了,足够她心碎了。她绝对不要再来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爱的人死去,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愚蠢和懊悔。 说什么天下,说什么女皇,她不过是一介凡人,会爱会恨,会生会死。要她以天下为先,为这皇位牺牲她所有的偏向和爱好,那是不可能的。她做不到。她想得到的不过是自己这一小方天地罢了。她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权利也好,女皇也好,天下也好。随时都可以换一个人。她叶黛暮不过是这天下的一个过客,而非拥有者。过去不止她这一个皇帝,现在不止她一个,将来也不会到她这里就结束。她只是这漫长历史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帝,也许,在将来只需要一句话便一笔带过的女皇。 但是对于她自己来说,她的人生只属于她自己。她愿意做一个明君,但是在那之前,她绝不会愚蠢到为这个虚无缥缈的愿望牺牲一切,而这个一切便是幼安。她可以为天下死,但是她绝对不允许这天下害死他。这天下,还不值得他为之陪葬。 “陛下,若是有另一个方案去救谢公子呢?毕竟这天下绝没有比军队更强大的力量了。”卢淑慎一语中的。正是这句话,叫叶黛暮稍微冷静下来了。 是的,自己亲自去,是下下之策。她要冷静下来。她必须要冷静下来。叶黛暮拼命地告诫自己,但是血液沸腾过头了,叫她难以冷静地判断现状。她不顾卢淑慎的阻拦,洗了一个冷水澡,这才镇静下来。 首先,要确定,幼安自己如何了。这血书是否是他的血。“唤离要来。我有话要问他。”叶黛暮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青盏等人站在后面,赶紧替她用干毛巾擦干头发,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湿了一地。叶黛暮都毫不在乎。她现在就想确认一件事情——幼安。 “我真是倒了血霉,被你们俩夫妻来回送信。”离要乃是青云榜上的第十名,虽然不是谢璇的对手,但是轻易的几百人围攻,他都能全身而退。可是现在他连脸上都是伤。他身上的血衣都没来得换,便被姜瑛连血书一起带了进来。“快说。老子快流血而死了。” “语嫣,去给他包扎一下。不会让你死的。”叶黛暮冷静地忽视了他的抱怨。“你从幼安手中拿到的书信吗?” “当然啊。你以为我是那么廉价的送信员吗?”离要一边抱怨,一边还是乖乖地回答了。要是被谢璇那个怪物知道自己没有好好对待这女人,八成是要玩完了。 “幼安如何?或者说你最后见他,他如何了?为何是血书?”叶黛暮说这一句时,手指紧紧地抓着扶手,连那楠木做的龙椅都挖出了痕迹。 “他好得很。他要是要死了。我绝对是第一个上去再送他一程的人。”离要完全坦率,坦率到在座的众人都忍不住想给他一刀。语嫣咬牙,狠狠地戳了他的伤口。“啊,痛,你会不会包扎啊!” 连卢淑慎都因为这句话,想拔出自己装饰用的匕首给他一下。陛下已经精神紧张到了边缘,若是再加上一根稻草,不知道会爆发成什么样啊。 叶黛暮倒是松了口气。因为她从未忘记,这个家伙是她的敌人。他想杀谢璇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的话语里透露了两个意思。谢璇没事,而且还很好,起码足够震慑这个以杀人为生的刺客。 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就等这血书上的字样被辨认出来了。叶黛暮紧绷的神经一下子便松了一大半,眼皮渐渐地沉重了起来,但是不能睡。她艰难地和自己的瞌睡斗争。 就在她实在熬不住的时候,眼睛刚闭上,青盏兴奋的声音便将她惊醒了。 “陛下。已经破译了。” 第壹佰叁拾伍章 蛛网 叶黛暮一个激灵,瞌睡虫全跑光了,眼睛瞪得滚圆,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走到青盏面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条。“快拿来,我看看。” 翻译好的纸上写着:汴州兵危,现有五万军围攻州府,恐不能独支三月,望陛下圣断。 这句话绝不是谢璇写的。叶黛暮只读一遍,不需多琢磨便能得出这个结论。那么这血书会是谁写的呢?叶黛暮心生疑惑,问过离要,他完全不知道。这份血书就是谢璇在厮杀之时,趁机塞给他的。虽然离要没说出口,但是叶黛暮知道这家伙八成也是打算趁火打劫,结果被谢璇反将一军。 她看上的男人就是牛!叶黛暮偷笑了一会儿,接着干正事。“州府?难道是汴州刺史写的?” “汴州王刺史乃是王家旁支。”卢淑慎立刻补上。 “王家?世家大族还有求我的一天吗?”叶黛暮担心其中有诈。但是这信是谢璇送来的,必然有他的隐情。现在的线索,那是一团乱麻,连一个头也找不到。“王家是否收到了讯报?” 世家大族为什么难办,就是因为他们抱团,像一棵树的树根一般纠结缠绕在一起。不说其他人就是老师,最初也是因为家族的利益安排,才到她身边的。不过,后来被她撬了墙角就是。这王刺史,应当也是先将消息传给王家的当家人,再论其他才是。 不对啊。若是他们消息足够灵通,也不打算以身殉国。这些有钱有权的大爷们早该在被围城之前就跑了啊。反正古往今来的世家大族都是这么做的。上有刘裕篡东晋建刘宋,下有北国联盟进犯,这些背信弃义,只求生存的小人,总是第一个逃离战线。 说什么,只有繁衍才是家族兴旺的真理,不过是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丧家犬,全然辱没了他们英雄盖世的祖先为他们挣下如今姓氏的威名。当年若不是还有一个武景帝,这大魏的天下,早就不是如今的模样了。而这些背靠大树乘凉的家伙们,居然还看不起这位勇武的女皇。 这话说得似乎并不准确,而是,他们就是看不起所有的女人。一边向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磕头,一边唾弃保护着权利的女皇。叶黛暮都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还有没有一点道理,说不准全是空荡荡的脑壳。 如此想来,这王刺史恐怕是意外被拦截在了州府里,不管他是想逃没逃成,还是想要抵抗。如果主帅没跑,这一城池的百姓还是有救的。黄巾乱党虽说是孤苦无措的流民起的家,但是他们对于那些生活幸福平静的百姓已经是恶徒了。 叶黛暮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那么王家很有可能没有得到王刺史的通报,不然今天早朝的时候就该炸锅了。只剩下一种情况。“汴州情况万分危急,书信一类都已然送不出来了。” 那就说得通了。汴州被围攻,消息被阻断。只谢璇有这种本事在乱战之中将讯息传出,这血书才会绕过世家,直接到她这里来。看来,谢璇已经成功说服王刺史站在自己这一边了。现在的问题来了,最重要也是最麻烦的部分。“要如何出兵?用那支军队……” 叶黛暮正在思考,却被匆匆赶来的谢璋打断了。谢璋急得一路快走,额上的汗珠如雨滴,叶黛暮从未见过他如此不顾形象的一幕。“维桢,可是汴州兵乱之事?” “是的,老师,我还没派人去通知您,您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叶黛暮刚派侍女绯柒去见谢璋,那马车恐怕都还没出宫呢。难道是迎面碰上了? “一座城池被围,如此大的事情。就是想阻断消息,也只能断那城中的。周围的消息,这乱党想断,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谢璋冷笑。叶黛暮立时就知道自己想漏了什么。 五万的军队,可不是什么变魔术可以藏起来的庞然大物。就是城中的消息传不出来,周围乡镇的难道也都变成哑巴了吗?老师能从谢家得到消息,就说明这消息肯定是传到上京来了,只不过慢了一步。应该是慢了一大步。除非有人故意阻断消息。 “徐家!”叶黛暮和谢璋异口同声地报出了答案。 是啊,这个谜题真是再简单不过了。看这朝堂里谁的拳头最大便好了。反正这势力不是叶黛暮。徐家的根系,比她想象得更深,更复杂。世道黑暗真不是说假的。就为了一己之争,这些人就可以选择将几万人的性命弃之不顾。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百姓天下,说到底,在他们心里,只有利益。 叶黛暮咬住牙,气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突然地泄气了。因为她想到了自己。自己也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刚刚还为了幼安,想要致天下于不顾,现在又在心里把自己伪装得很伟大了。叶黛暮暗自唾弃自己,不过毫无悔过之心。 人大概就是这么虚伪的种族。 “现在如何是好?”叶黛暮发愁。若是徐家有心阻止,这出兵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到那个时候,别说城池了,连地里的土都够被筛一遍粗细了。 “别慌。这件事上王家只有可能比我们更急的。”谢璋安抚道。“还有徐家肯定不能让汴州彻底垮了的,徐家的祖宅还在汴州呢。” 叶黛暮刚刚松了口气,正要开口继续讨论对策,突然灵光一现。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却可怕得令她有些腿软。她仓皇地跌坐在椅子上,将众人惊吓。 “陛下,怎么了?您的脸色很不好,您不舒服吗?”卢淑慎担忧极了。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陛下的身子骨本就弱,再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无碍。”叶黛暮捏紧了拳头,指甲刺进肉里,声音仍是止不住地颤抖。“如、如果不仅仅是徐家呢……还有、还有其他人从中作梗。” “还会有谁?”众人还未摸到这可怕深渊的边缘。叶黛暮已经被自己的所思所想吓得战栗不已。如果她的想法有那么一丁点的真实,那么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就从一座山,变成了老天。 叶黛暮咽了咽唾沫,艰难地说完卡在自己喉咙里的几个字。 “长乐毅王。” 第壹佰叁拾陆章 垂涎欲滴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气氛一时之间寂静得宛如要凝固一般。这个名字大概有点像雷,一点就炸的那种。连叶黛暮自己在说出了这个名字之后,也脱力了,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接下来的事情,比叶黛暮想象的要简单。她不需要多做解释,便轻而易举地说服了他们。这个可能性很高。若是汴州落入乱党手中,那么必定会兴兵镇压。战争一旦开始,命运的齿轮便由不得他们了。长乐毅王在其中能拿到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王位。 叶黛暮忍不住觉得自己脖子一凉。但是她还是继续淡然地讨论下去,毕竟她脑袋不保的状况那是多如牛毛,不差他一个。“若真是他,那么下一步,他会想如何推动事件呢?为了达到他的最后目标。” “涌动战争,冲击上京?或者声东击西,趁我们兵力空虚,直接攻打?”一个猜测比一个猜测来得可怕,众人的声音越发地轻而郑重,仿佛怕惊醒了无形的阴影。而这阴影终将他们所有人吞噬进去。 已是初夏,黄昏的风并不冷,却叫所有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就像是故事进行到了高潮,背后的大魔王终于揭开了真面目,露出他可怕的獠牙一般。然而,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叶黛暮把这口气憋在胸上,迟早有一天,她要狠狠地甩这坑爹的命运一脸。马丹,能不能让人好好活啦! “首先要保证,这上京的兵防足够撑到西京发兵救援。其次要确保通讯畅通,不然如今的汴州便是他日的上京。”叶黛暮此话还未说完,谢璋等人便频频点头。“但是我们不能放任汴州叛乱,否则,大魏危已。不管其他什么牛鬼蛇神怎么做,我们都必须做到我们该做的。” 大魏不能亡在她的手里。 叶黛暮其实对于这个国家没有归属感才是正常的,她不曾在温暖的氛围里成长,不曾被这国家抚养,也不曾被这烫手的王位所迷惑。但是她的脑子里还存在着另一段记忆,一段“家国兴亡,匹夫有责”的历史。 她从来都不是纯粹的古人。 “陛下,你看这样如何?先调遣汴州自有的军队去解围,再视情况派遣西京的兵力。”谢璋第一个反应过来。在这个情况下,连身为太傅的谢璋都情不自禁地向叶黛暮低下头,不唤她的字,而是尊称她为陛下。叶黛暮还没有注意到这种转变,就算她注意到了,她也注定不会明白其中意义。 见无人反驳,谢璋继续说道。“现下必须要弄清楚的是汴州军队能出动多少人马?” “汴州的都护是谁?”叶黛暮被他提醒了。汴州也不是什么一块无人看守的肥肉,应当不至于在开始便叫人打得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才对。“汴州军都去哪里了?难道打完了?” 这不可能啊。汴州虽不靠近边疆,不需要应付敌军,但是汴州也是个非常繁华的地方,驻军肯定不少于五万才对。这么多的人总不能一夜之间都被蒸发了吧。这其中必定有人在作祟。叶黛暮袖子上的珍珠一个不小心就被扣掉了一串,她随手一扔,洒落一地。此时也没人去管了。 “在此事发生之前,兵部已经派兵去镇压乱党的根据地了。”姜瑛得到的消息更为迅速一些。这不仅是因为他是世家大族,还因为他曾在西京参军之时,有过不少的可靠的同火。当然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更大的应当是他姓姜。兵部在诚敏帝时期还是姜家的地盘,凡是当兵的无不受过姜姓的恩惠。只是如今姜家式微,连最后的大本营也拱手让给他人了。 而现在统领兵部的是卢家。 “汴州的都护,正是卢家人。”这句话一出,顿时所有的视线都汇集在了卢淑慎身上,连叶黛暮也没有例外。实在是不由自主,叶黛暮狠狠地唾弃了一把自己。淑慎对她如此掏心掏肺,要是质疑她,基本就和质疑自己一样的愚蠢了。只是一提起卢姓,在场的人谁也不敢打包票会比卢淑慎知道得更多。 卢淑慎似乎完全不在意众人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叶黛暮,轻描淡写地回话。“正是卢家旁支,卢易行,他是卢家难得一见的谋略者,在战场上也曾收获过几场胜战。只是比起姜家,恐怕还上不了台面。” 这段分析,叫众人吃了一惊。虽说这个事实人人都能推断出来,若是别人说出这话,也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评判,但若是从卢淑慎口中说出,那便是惊天动地的一番真言了。只因为她也姓卢。 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姓氏血脉大过一切。哪怕是国法天理,也敌不过血脉之结。但这大概也是一个民族的气血。叶黛暮不予批判。就她这样的帮亲不帮理的家伙,绝对没有理由去鄙视别人的。 一番会议下来,叶黛暮背后都被汗水湿透了,等到终于定下一个基本的对策之时,她连衣服都不能见人了。幸好此时在的,都是无需避嫌的自己人。 “陛下,先沐浴吧。御膳房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卢淑慎贴心地先用湿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 “好。”叶黛暮觉得自己有些虚脱,大概是刚才激烈的争论还有纠结的思考导致的,她并没有多在意。等沐浴过后,她又感觉自己神清气爽了,好像可以再来一回的冲动。不过,正当她去书房练字的时候,晚膳的香气将她彻底吸引住了。“那是什么?” 还没有见到,叶黛暮光凭这浓烈的香味就可以下一碗米饭。等那红艳艳,张牙舞爪的龙虾上了餐桌的时候,叶黛暮顿时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可以吃掉一头大象那么重的小龙虾。虾壳是在呈上之前才剥去了,留下的一些不过是装饰物。如岩浆一般炽烈的红色,配着柔嫩光滑的雪白,叫人看得口水直流。 叶黛暮夹起一筷子,就急迫地往嘴里塞。首先是刺激味蕾的麻辣,然后是挑动食欲的咸香,再后来便留下了唇齿之间散不去的甜味。这简直就是天堂。叶黛暮泪流满面地想。 第壹佰叁拾柒章 兵权之争 由于有卢淑慎这样熟悉内情的人在,制定计划便顺利多了。针对汴州的卢都护可能有的各种情况都已经做了相应的对策。只是目前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来判断,该选择哪种方案。 叶黛暮吃了一大桌,欢快地吃撑了,然后被卢淑慎赶去练字了。陛下的字实在是不能见人。连卢淑慎这样的陛下控都不能忍受。叶黛暮苦大仇深地选起笔来,每天五十张大字简直要人命,哪怕有夜宵补偿,也弥补不了她受伤的心灵。今夜练的是金刚经。 当初选择信仰的时候,叶黛暮连犹豫也没有,谁叫她在现代只懂一点佛教的知识,不过到了这个时代,她才发现很多她以为的严苛条律都是误解。但是也有很多地方是相似的,比如不滥杀无辜。想到这里,叶黛暮的神色便不住地黯淡起来。她想到自己这双手,杀过人。 性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在如此多的生死离别之后,叶黛暮终于知晓了。她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也比任何人都更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人生。她曾以为穿越是一个悲剧,没有什么比失去自己所熟悉的一切更加可怕的世界了,但是若这并非是一个偶然,而是必然呢? 这一世是她的前世,或是她的转世。而她曾记得的过往,并非是束缚,而是一种力量。她拥有现代人的思维,这是这个时代绝对看不到的宏伟的视角。若是上天选择这样一个她来做大魏的女皇,必定是有它的道理。叶黛暮对自己不住的摇头,又在哄弄自己呢。天命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谁也说不准。 “陛下,该安歇了。”卢淑慎来催促道。叶黛暮点了点头。没有谢璇在,她几乎没有动力坚持去扎马步了。但是一摸到自自己手上的伤疤,她还是推迟了入睡的时间,花了和平常一样的时间去扎马步。只是这一次没有谢璇,连一炷香都难熬得叫她骨头发痛。 终于练习完毕了,叶黛暮又是浑身大汗,不得已去沐浴了一次。喝了一杯安神茶,叶黛暮才躺上了席子睡觉。只是这一夜注定没有什么好梦。她满怀着心事,连梦中都是忧心忡忡的景象。但是当起来的时候,她又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很恐慌,忐忑不安至极。 她总觉得什么事情要发生。 早朝却出乎意料地顺利。汴州开仓放粮之事已经尘埃落定,但是如今的争议是如何解围汴州的兵乱。这些乱党已经能组织成一支有效率有目的的军队,那么就已经不能当做一般的流民来对待了。出兵镇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谁来领兵?用那支军队? 昨夜叶黛暮的小会议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只是她也不能拿他们的主意直接拍板决定,要是能那样就简单了。叶黛暮现在虽说是开始处理政务了,但是其实大多数状况下她都是旁观的那一个。不过,这样也已经比之前的状况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了。 “汴州军在何处?怎会犯如此低等的错误?在敌阵前居然将大本营给暴露出来,难道连这么一点乱党都不是对手吗?”这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叶黛暮斜眼瞟了一下,辨认一番后才确定这家伙应该是斐家的。这些世家真是乱成一团麻,即是联盟,又是敌人。联合起来像是天底下最牢固的城墙,打起来的时候却是不死不休。 “黄巾乱党四处流窜,如同山野之风,即使是用网子去捕捉也很难不漏掉。”站出来说话的不必看也知道是卢家的人。兵部的卢尚书一脸淡然,但是叶黛暮隐隐看出他的不耐烦。看来便是一个家族里,也不尽然都是团结的。这一点叶黛暮自己深有体会。 “追究是谁的责任那是日后的事情。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平叛?”徐尚书这句话里卖了什么关子?叶黛暮紧皱眉头思考。难道他想要兵权?但是不可能的,目前的兵权都被卢家、谢家还有姜家瓜分了。虽说如今是卢家坐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但是姜家的部下如今都遍布四处,卢家想清除异己也做不到。 至于谢家……叶黛暮不由自主地想到二十年前那位赫赫有名的谢公。只是现在谢家的势力都已经隐藏在了暗处,对兵权的掌控力比姜家更加不如。因为如今的谢家掌权人谢晋奕可是个实实在在的文人。 “自然是西京发兵。”徐尚书理所当然地提议道。虽说这个建议再正当不过,因为西京是大魏兵力最充足的地方,常年驻守着三十万大军,这还只是在伍人员的数字,加上军户里的数字便更加庞大了。徐尚书这么提议,自然不会有人疑心他另有居心。 只是叶黛暮内心对这个徐家充满了怀疑。这么说也许有些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嫌疑,但是以徐婉清给她留下的印象,这个家族的血脉里大概也流淌着疯狂吧。当然徐景茗例外。说起来,他去修养这么久都没有一个消息,叫她突然地有些担心。 “徐将军那边可还好?”叶黛暮忍不住去问了姜瑛,毕竟他是这里唯一能和徐景茗有所来往的人士了。只是以叶黛暮看来,若是没有紧急情况,这两个人八成也不想交际。 “陛下,关心的事情太多了。”姜瑛一如既往是冷淡的表情,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叶黛暮的央求,吐露了一点。“陛下,这并非为人处世之道。你若是关心太过,反而会叫人心生憎恶的。哎,真是拿你没办法。徐景茗将军的妹妹可能遇到麻烦了,徐将军正在想办法解决。” “虽说他现在没有向我效忠,但是我们还是想办法帮帮他吧。毕竟我的这条小命,还多亏了他,才活得到现在。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报恩吧。”叶黛暮想了想。徐景茗的嫡妹不就是和玉真郡主去西山遇险的那个徐世女吗?叶黛暮记得她似乎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生育能力。 这一点就是在提倡男女平等的未来都会要了女人的命,何况是这个迂腐地以生儿育女为第一要务的古代。叶黛暮不需要多思考就能想到这个姑娘现在的境遇有多悲惨。更不幸的是她还有那样一个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亲爹。但是万幸的是她还有一个可以替她挡风遮雨的哥哥。 哥哥……叶黛暮想到这里,世界顿时黯然失色了。 第壹佰叁拾捌章 狐假虎威 夜风有些凉,露水气重。叶黛暮呆呆地坐在那里,半晌也没有动弹。说她想了许多,其实她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哀悼曾带给她世界第一缕光芒的人。然而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 “陛下,夜已深了。”卢淑慎犹豫了很久,还是上前来劝诫了。她明白陛下心中的哀伤,也明白此时的陛下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只是再如何哀痛,陛下的明天还是要继续前行,若是还要用一副疲惫不堪的躯体,那便太辛苦。“陛下,该就寝了。” 叶黛暮痴傻地点了点头,任由她将自己牵到床上,顺从地躺下,闭上眼睛。她突然有些不想面对现实,哪怕是陷入杀戮纷纷的噩梦之中也比如今这无力惨白的现实更好。她宁愿面对成百上千的敌人,宁愿恶心的血液残肢喷洒在身上,宁愿践踏着自己的自尊和骄傲,也不愿意想起,她曾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为自己而死。 可惜就连梦境都不如她的愿。哥哥牵着她的手,走在花丛之中。百花绽放,微风清凉,带着香甜的气息拂面。她太矮了,除了哥哥的手和眼前的花,什么也看不到。这个时候,她还是觉得美好的,哪怕一切都假得连梦中的孩童都清楚地知道。可是走到半途,梦开始变了。 花朵由浅及深,终于从梦幻的粉色,变为了恐怖的猩红,如血一般的红色。叶黛暮有些害怕,她抱住了唯一的依赖,然而哥哥最终却松开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将她一个人留在那无止尽的深渊里。 “哥哥——” 惊恐地醒来。叶黛暮捂着胸口,心脏拼命地窜动。 “陛下,陛下,怎么了?”卢淑慎紧张地凑近询问。“陛下,是梦魇了吗?” 叶黛暮掀开帘子,一把扑倒卢淑慎,想将自己整个埋入她怀里那般的用力抱紧了她。“淑慎,淑慎,淑慎……我好害怕,不要,不要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要……” “我会陪着陛下的。我会一直陪着陛下的。”卢淑慎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重新将叶黛暮塞进被子里,轻柔地坐在她的床边,一只手拉着她抖索的双手。“别怕,陛下。老天不会舍得您孤独一人的。陛下会嫁人,然后子孙满堂,永远不会只剩下您一个人的。” “等到那个时候,淑慎也会陪着我吗?”叶黛暮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孩子气极了,可是她还是任性地问出口了。因为她在叶黛暮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卢淑慎是第一个向她效忠的人,第一个认识到她的意义的人,第一个将她视为陛下的人。她占据了太多的第一,即使是谢璇也及不上她。 “会的。哪怕我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变成一个真的老嬷嬷,也会一直服侍陛下的。”卢淑慎说出这句话,只是为了逗笑叶黛暮的。因为在叶黛暮不了解她的时候,常常腹诽她像个古板的老嬷嬷。后来被卢淑慎发现了,只是那个时候,她们已经是再亲密不过的关系了。 叶黛暮笑了,欣然地入睡了。 第二日神清气爽地起来,叶黛暮在被侍女装扮的时候,对着镜子,下了一个决定。“我决定去给那姑娘撑腰。” “什么?”在帮叶黛暮选首饰的卢淑慎吓了一跳,然后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陛下指的是徐世女?” “恩。如果她爹不管,她哥没办法,那么我想着天下象征着最尊贵权利的女皇,应该足够为她撑腰了。”叶黛暮自己伸手从众多首饰盒里选了一支,交到卢淑慎的手中。“今天戴这一支。” 卢淑慎还有些奇怪。这一支步摇,正是整个和田玉雕刻成凤尾,由红色玛瑙和赤金拉丝点缀,雍容华贵至极。只是太耀眼,除了大典,叶黛暮一般都不怎么选这个。今天怎么会自己选呢?但是等到在朝堂炫耀过这闪闪发光的步摇之后,叶黛暮将步摇取了下来,精心挑了一个看起来便荣重到不行的首饰盒装。 “陛下……”青盏也觉得奇怪,因为那盒子可是用整整一块的钻石雕刻起来的,很是透彻,都能看到内里珍藏的首饰。在折射的光芒中,那步摇越发得神圣了起来。“陛下是想做什么呢?” “难道?陛下想要将这个送给那徐世女?”卢淑慎反倒是理解了陛下的意图了。“以皇室的荣耀来震慑那些逐利的小人。是这样吗?” “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若是有人敢欺负她,她这一支步摇,就足够让他们退缩了。”因为御赐的物品有个绝对好用的名头,不可以碰碎,不可以被玷污,甚至不可以被辱骂。只要那徐世女有一丝半点的心眼,便足以她翻身了。而且这是那些外宅的男人们绝对达不到的威力。 只是世家…… “只是陛下,世家并非您想得那么简单。”卢淑慎立刻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且陛下没有经历过宅斗吧。宅子里的女人可不会轻易地相信膨胀的河豚伪装的强大。且陛下,您在世家女子面前……” 她的话虽没说完,叶黛暮已经懂得了她深层的意思。她这个女皇,在那些注重血脉的世家女子圈子里实在是不值一提。因为她是个庶女。“说的也是,她们的男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何况是那些深宅子里的女人。姑娘们,你们有什么建议呢?” 青盏想了很久。“给她赐个教养嬷嬷,在宅子里给她立威?妾的堂姐,曾经收到祖母赐的嬷嬷。然后她在姐妹之中的地位便大幅上升,因为我们一吵架,她的嬷嬷就站了出来。然后我们都只能服软。不然会被父母还有祖母教训。” “可是,我们现在自己人手都不充足了。这样有能力的嬷嬷,我们又不能确定是否可靠。若是不可靠,那就是送去添堵了。”惜岚反驳之后,接着提议。“不如给她个封号,县郡、乡君的就好,她若是有个封地,绝对让那些女人退避三舍。权势和财富绝对能叫人倾慕。若是有了固定的朝奉,也许她连入赘的丈夫也能找到。” “这个好。但是其实吧。妾觉得徐将军只要多给她准备几个会武的侍女便好了。要是有人想欺负她,就叫那侍女给刺头几个一顿排头就好了。一力降十会嘛。”青筠选择的是简单粗暴的武力路线。 “要是真的这么简单,徐将军怎么会想不到呢?”语嫣反驳道,她想了想,接着说。“还是给她找个同盟就好了,只要有同伴的话,哪怕被绝大多数的人排挤,都还是可以忍受的。” 叶黛暮觉得这些姑娘的建议里,都充满了寂寞和孤独,微笑地鼓励她们接着说下去。 第壹佰叁拾玖章 女人的战争 “以上几种都算是好办法。可是我们都没有见过徐世女,不知道她的性格,这些办法暂时都派不上用场。最好的,还是派个人去和她接触一下。毕竟因人而异。”也许那姑娘自己根本就不屑于和她们这些人为伍呢。那么哪怕她们想尽办法去帮助她,也不过是雪上加霜,而不是雪中送炭。 “陛下,所言甚是。那么派谁去比较好呢?”此话一出,大家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本来到了这个时候,第一个出头的一定是青盏,这姑娘总是积极得不行。但是没想到今天连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叶黛暮有些担忧。她想到青盏似乎曾是千金小姐,之后才因为获罪而被贬为宫婢。那是天堂和地狱的落差。叶黛暮想想自己如果从现在被众人簇拥的高位跌回原本的生活,大概也会难以接受的。这么一想,自己真的被奢华的生活给腐蚀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若是派青盏去,就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叶黛暮就是再混账也不愿意这么做。 突然灵光一现。“若是我去呢?” “不可以!”众侍女异口同声地说。陛下实在是任性得没边了。这种以身犯险的事情,要是她们同意陛下再做一次,她们就是真的傻子。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们也要顶住陛下祈求的目光,坚持到底。 “除了我,也没有人可以让她明白她并非是孤身一人的。”叶黛暮固执起来,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最后理所当然地,让这一群宠溺她的侍女们又一次地突破了下线。 今天的天空好蓝。叶黛暮久违地戴了那顶帽子,就是去年,她第一次跟着谢璇去宴会玩的那顶老古董。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喜欢这一顶被时代淘汰的旧帽子,一个未来人比古人的眼光更为古板,不知道是不是她穿越晚了。叶黛暮可惜地想。 穿过竹林簇拥的幽静小道,微风带着夏季的虫鸣轻抚绿意,叶黛暮深吸一口气,带着绯柒继续前行。这个等待的地方,此刻不值得留恋,因为那个她喜欢的会在此等候的男人,不会出现。地点、时间,甚至是自由都已经失去了意义。爱大概是世上最吝啬的东西,一旦拥有,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了。 “我们该怎么进去,陛下?”绯柒原是世家婢,后来被充入宫廷做了宫婢。对这世家的种种秘辛都十分了解,更何况她被卢淑慎训练过,能够一眼认出对方的家谱和人际关系。对要去世家进行攻防战的叶黛暮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 “那还不简单找徐景茗就好了。话说……徐景茗的字是什么来着?”因为和他关系实在是无法判断,而且唯一次两人间的谈心,还是以刺杀告终,实在是糟透了。结果叶黛暮到现在也不知道徐景茗的字。从前倒是没关系,反正两个人一对视便是满满的火药味。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敌意。 “徐将军字安山。”绯柒没多想便搜索出了叶黛暮需要的信息。“徐将军的妹妹闺名苏英,小字姒儿,年芳十三。原来的未婚夫乃是卢家的嫡三子,只是现在被退亲了。” “还有点别的吗?”这些消息能做的事不多,特别是最后那个消息,基本上现在人人皆知了。若不是她现在没有了生育能力,以她的身份多的世家贵族想娶她。不过,就是现在这样,也多的是贪图富贵,攀龙附凤的寒门想要娶她。只是若是那样的话,过不了几年,她大概就被架空,甚至是被病死在空屋里。 叶黛暮咬着指甲想。“安山怎么还不来?” “陛下,你还真的偷溜出来了。姜瑛怎么搞的,放你一个人出来。你是命太大了,不想活了是吧。你知道当初在桥山上,我们为了救你死了多少兄弟吗?”这一开口便是浓浓的一股火药味,果然是徐景茗。 “好啦。我不是带了暗卫嘛,你总不能叫我跟个街头恶霸一样,呼啦啦地前呼后拥一堆地出来吧。”叶黛暮笑着抱怨。她怎么可能敢一个人出来啊,又不是真的嫌命长。不过,徐景茗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这抱怨不过是关心罢了。相处这么久,叶黛暮终于摸到了一点苗头。 一路走着,这徐景茗竟变得沉默。叶黛暮见他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话来,反而主动问了。“你妹妹现在如何了?” “姒儿如今还好。只是章姬那个贱人越发地猖狂了。该死!”徐景茗一说起那个名字,便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愤怒得难以自制,一拳砸在树干上,人腰那么粗的树干,就这么被砸地裂开,断了一半,几近摇摇欲坠。 叶黛暮被他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刻想起来,这个章姬似乎就是那个曾经杀死过徐景茗的胞弟的小妾。可是这么算来,这女人恐怕不止心狠手辣,也实在是会蛊惑人心,毕竟从她被转手送到徐劭源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二十五了。如今算来,已经有四十五六了。 “母亲为姒儿挑选了三个未婚夫,都被她搅黄了不说。还在四处散布她的谣言,使得姒儿被人孤立。那些愚蠢的女人,居然会相信那些用手指想都不可能的谎话。”徐景茗已经头疼了大半年。这件事里,他最恨的就是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玉真郡主。若不是她硬要带姒儿去,以她的个性是绝不会做这种会给人带来麻烦的事情的。 被卢淑慎、谢璋还有其他侍女们培养了大半年的叶黛暮,比他的嗅觉更为灵敏。“这么说来,当初的西山事故,可能这章姬也插了一手啊。不然,不会这么巧,其他人都无事,偏偏姒儿受了重伤。” 虽说看起来像是巧合,但是越是这种情况,越有可能是阴谋。叶黛暮再清楚不过了。“这深宅里的女人真是可怕。等等,难道这章姬有一个和姒儿同龄的女儿?” “你是说妫婳?”徐景茗这一句话,叫叶黛暮茅塞顿开。 “真是如此。问你,那卢家的儿子现在订的是哪家的女子?”叶黛暮追问。 “为了不破坏卢家与我家的情义,自然不可能换做别家的女子。卢裕兴现在的未婚妻是姽婳……你是说,她为了抢这一门婚事,才故意害姒儿的!”看徐景茗这表情,叶黛暮觉得那女人恐怕真的要死了,哪怕是天王老子要保她,也敌不过眼前这个男人的愤怒。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女人之间的战争,一旦开始,便是不死不休。哪怕知道自己恶贯满盈,也会继续厮杀下去。可悲的是,她们一边残害别人的孩子,一边又虚伪地给自己披上一件神圣的袈裟——以爱为名。 第壹佰肆拾章 现在的她与过去的我 “女人,真是可怕。“徐景茗已经气得面色铁青,牙齿发出咿咿作响的可怕动静。 叶黛暮点了点头。“是很可怕。”幸好她遇见的是另一种规格的主母,完全暴力,连阴谋两个字怎么写也不会。这样的性格若是不出身世家大族,作为嫡女出身,绝对会被折腾死的。不过,若不是那样被完全宠溺长大,徐婉清大概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性格吧。没有绝对的靠山,怎么可能会如此肆无忌惮? “陛下,你也是女人吧。”徐景茗听了她说的话,反而笑了。“陛下,这句话也把自己囊括进去了吧。难道陛下认为自己不是女人?” “若是论可怕程度,我觉得徐将军也应该是个女人才对。”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反击。“扭扭捏捏的模样还真像个姑娘。对了,你自己想了哪些办法?我们做了几个对策,若是用过了我们就先排除。另外,姒儿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如果见到陌生的我会不会害怕?” “你这么说,倒是有可能。姒儿一向来都很乖巧,见到陛下这样粗鲁的女孩,恐怕会吓一跳。”徐景茗这么说,反而叫叶黛暮起了好胜心。哼,看她那一殿的侍女,不管是哪种类型的姑娘,她都能攻略下来。不过是一个小姑娘一定会手到擒来的。 然而叶黛暮想得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你好……”叶黛暮对着那个看起来比玉真郡主还要小的真·萝莉,小心翼翼地打招呼。 对方立即像是被触摸了的含羞草,怯生生地缩回哥哥的身后去了。叶黛暮试着绕过徐景茗,和她眼对眼地说一次话,但是都以失败告终了,那姑娘实在是害羞得没边了,脸颊红扑扑的像只可口的小苹果。“你好,我是维桢。你可不可以和我聊会天?我不会伤害……你的。” 这个展开,基本上是连话也搭不成了。这要怎么帮她?不是说这样的情况下人会成长得比较快嘛,这姑娘还这么天真,是被哥哥和母亲保护得很好啊。叶黛暮内心有点羡慕。 看来她们之前准备的对策都不可能成功了。这样柔弱的菟丝子,不管给她加上多少的筹码,她都会赔得一干二净的。这就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标准人设。叶黛暮不由地叹了口气,这下可怎么办? 徐景茗也没有想到姒儿会如此惧怕成这样。叶黛暮只好隔着一道屏风和她说话,完全发挥了自己话唠的本质。话题从天气到食物,然后又聊到了首饰和衣服。叶黛暮硬撑着一个人聊了一个下午,对方连半个音节都没有吭。简直口干舌燥得要命,连灌了三大杯的温茶,才止渴。 第一次见面无功而返。 叶黛暮几乎要气馁了。她的对手已经不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夫人,也不是那个恶毒的妾室章姬,而是这个沉默得像一块石头的徐苏英了。这天夜里,长生殿里又一次久违地开起了小茶会。 “我要的南瓜子呢?”叶黛暮欢快地喊道。“霁曦,给我来杯冰酪。” 只要是姑娘们多的地方,零食是必不可少的。卤味、小鱼干、红酥手、蜜饯、酸梅、奶糖、牛肉干……几乎将所有人面前的空隙都仔细地摆满了。叶黛暮先拿了一小碟的酱牛肉片,在卤汁里浸透了,此时哪怕是凉的,也散发出浓郁的肉香。她夹起一片带筋的,塞进嘴里,牙齿这么简单地一合拢,舌尖便被肉香彻底征服了。 “陛下,尝尝这个。这鸭架子虽是边角料,但是留了不少的肉,又被做成麻辣的滋味。您绝对会喜欢的。”霁曦笑着推荐道。 “这种平民的食物怎么可能入得了陛下的眼。”青盏虽是这么说,但是被叶黛暮硬塞了一个进去,一吮吸,立即就改口了。“陛下,您真厉害,这个真的很好吃啊。” “是吧。”叶黛暮洋洋得意地说。她在现代可喜欢吮这个骨头了,比鸭胸肉还要好吃,而且实在是叫人上瘾啊。她挑了一个,欢快地吮吸了起来,麻辣和芝麻在齿间迸发出惊人的美好。“好了,大家开始说说自己的意见吧。这种状况,可比咱们想象得要严峻得多了。” “陛下,我看,我们还是想办法,给她挣一个封地吧。如果在上京的圈子里会被人排挤,但是到她自己的地盘,被自己人围着,她总不会还受委屈吧。”说这话的还是青筠。她抓了把南瓜子嗑了起来。 “没用的。这种性子的女人,后宫里见的还不够多吗?就像从前的馨夫人,不管宣齐帝多么宠爱她,她自己立不起来,最后还是被自己的侍女暗害了。”青盏反驳道。她曾经近距离地见过那馨夫人,美貌如天仙,楚楚可怜,即使是身为女人的她也要为之倾倒。可是,不过是因为贴身侍女起了嫉妒心,结果被暗中活活折磨死了。 “你说的不错。如果她自己立不起来,就是给她金山银山,也守不住的。”连一向软绵绵的霁曦也这么说。“妾的爹娘就是老好人,从前还有几个奴仆服侍,家中的厨娘听说是从宫廷里退役的老宫婢的女儿。可是被几个恶意的人轻易地骗光了财产。最后不得已,才将妾送入了宫中。不然,那年妾就会被饿死。” “连霁曦都这么说,那姑娘真是没救了。还有没有办法啊。给她做个特训?”叶黛暮苦恼地咬了一口甜瓜,汁水太多了,差点漏了出去。卢淑慎温柔地用手绢替她擦了擦嘴角。 “哪怕是特训,恐怕也不能彻底改变她。”卢淑慎淡淡地说。“只有万悔不能追回,才有可能彻底改变她。” 叶黛暮明白。如果不是她在万悔的悬崖,失去了哥哥,她也绝不会从自哀自怨之中走出来。她如今的每一个改变,都是因为失去了所有的退路,不得已而为之。 这么想来,这姑娘与曾经的她真的太过相像了。而她若是继续这般自欺欺人地活在自我里,终有一天,她也会成为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绝望而无助,痛苦地独自泪流,却再也等不到会抚摸自己的人。 叶黛暮突然地懂得那姑娘的心情了。没有人会忘记,自己受过的苦。也没有人愿意去想象,自己将要受的苦。但是叶黛暮知道,她不会让这个女孩变成下一个自己。 如果当初没有人去救她,那么就换做她去,救曾经的自己吧。 第壹佰肆拾壹章 破茧成蝶 曾想过未来的自己会成为什么样吗?曾想过自己死亡的画面吗?曾想过自己失去一切的绝望吗? 如果没有,可以开始想象了。因为这个世界绝对不等到你慢悠悠地成长的。改变看似来得突然,其实早就在生活中酝酿起来了。所有的结局,都是在开头便决定好的。 “这么做,真的有用吗?”徐景茗半信半疑。 “那么你要说,你能永远将她保护在你的羽翼之下吗?”叶黛暮问完,不需他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现在,你不也是没办法完全保护她吗?” 徐景茗被事实打击得沉默了。是的,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强大,就可以从那个人手中保护母亲和妹妹,可是事实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哪怕他现在已经是千牛备身的首领,已经是右奉宸卫,已经可战可杀,他还是保护不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叶黛暮望着他,似乎能透过现在,望见哥哥的灵魂。若是哥哥还在,必然比他更自责,更痛苦。但是叶黛暮已经决定了,绝不会叫他见到颓废沮丧的自己。她要做到最好,让他在天有灵,只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和自豪。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叶黛暮望着远处,难得温柔地安慰他。“能不能立得起来,就看她自己了。” “没问题的。”徐景茗握紧了双拳。“那还用说。她可是我的妹妹,她肯定能做到的。” 叶黛暮听了很是动容,咧开嘴冲他惨白地一笑。她仿佛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一般。若是哥哥还在,也会这样说吧。 徐苏英半夜的时候,又一次被自己的梦境惊醒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总是梦见那日,巨大的熊掌冲着自己挥下的瞬间,疼痛和血腥味都在那个瞬间被记忆了。然后当她清醒后,面对昏暗的空荡荡的房间,她又会再一次被现实刺痛。因为她会想起,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成为一个母亲的可能。 她不可能怀孕了。太医的这句话,叫她彻底跌入了地狱。见过父亲宠妾灭妻的恶心模样,她早就看清男人的真面目,哪怕当年多少海誓山盟,等她年老色衰,他都会移情别恋。可是到那时,她还能依靠自己的孩子,只有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块肉,才是她此生真正的依靠。 她曾那样相信,天真地等到命运,给她一个依靠。但是现实狠狠地打破了她所有的希冀。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等母亲去世,哥哥娶妻成家,她就会成为孤家寡人了。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没有快乐,没有未来,甚至没有希望。她被这样的现实彻底压垮了。 “鸢儿,点灯。鸢儿?”徐苏英几次呼唤,都没有人回答她。这不应该啊,她的贴身侍女从没有这么怠慢过。她只好自己下了床,点燃烛灯,披上一件床边的衣服,打开门再喊一次。 可是当她打开门的瞬间,呼唤的声音被掐断在了喉咙里。“啊————!” 满院子的血,她的侍女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里。她连近看都不敢,恐惧地尖叫起来,想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可是等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房间其实也溅了很多血渍,只是刚睡醒的自己没有看到罢了。她根本不敢再呆下去,连去检查一下地上躺的侍女们还有没有活着的都不敢,飞速地奔逃出了院子。 藏在屋顶上见机行事的总导演叶黛暮无语地拍了拍徐景茗的肩膀。“你妹妹真的连一点常识也没有,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假的,她这几声尖叫就足够引来杀身之祸了。” “你就不能设计一个不那么血腥的场景吗?陛下。我妹妹才十三岁,她吓成这样,还没有晕过去,你都应该要夸奖她了。”徐景茗不甘心地反驳道。 “没办法,既然要用狠药,就要出毒计。若是温水煮青蛙,我觉得就算是个小姑娘可能也会发现其中的破绽。”叶黛暮的想法是对的。这满院子的尸体和血,叫徐苏英一下子就进入了这个假设的场景,完全不可能冷静下来,去判断这假到不行的背景。 “你说的对。我妹妹那么聪明,以陛下,肯定会输。”徐景茗这洋洋得意的小模样,叫叶黛暮恨不得给他一个肘击。妹控,从古至今都是没救了的。“然后该我出场了吧。” “你先藏好。你现在出去,她只能把你当做救命稻草。”叶黛暮叫姜瑛将她带了下去,得跟着她们的主角才行,否则这出戏可唱不下去。“你去书房藏起来。我把她引过来。看准信号啊。” 徐苏英疯狂地在她熟悉的小径里奔跑,企图逃离那无处不在的战场,血染得夜空都红了起来。她害怕极了,她现在只想找到哥哥,只要到哥哥身旁,她就不用害怕了,哥哥一定会保护她的。在这极度的慌乱之中,她都没有注意到这小径与往常不同的走向。 “还好天黑,她看不到。否则就这个走向问题,她分分钟就能看出来这里不是她家。”叶黛暮擦了擦汗。还是徐景茗提供的他妹妹不认方向这个毛病,才叫她们找到一座除了方位不太一样,其他几乎都很相像的小宅子做故事背景。“快快,告诉前面的,可以开始了。” 姜瑛点了点头,赶紧放了信号。奔跑的徐苏英被这信号吓了一跳,几乎歪了脚,不得已停下来仔细地感觉了一下,觉得并没有受伤,才继续跑。这个时候,在她前方早就安排好的对话加大了音量开始表演了。 “夫人死了没有?” “死了。你怎么还叫她夫人?只有我们章夫人才能被称为夫人。那个软弱的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自己出身世家,现在还不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对话,叫徐苏英一下子便从头凉到了脚。在这个宅子里,只有她的母亲,徐劭源的正妻才有资格被称为夫人。章夫人……那个女人真的忍不下去了?她父亲居然真的默认她杀死母亲!不可能,不可能,这肯定是梦。 叶黛暮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还沉浸在自我里,不肯清醒。那只能再加一把火了。烧吧,烧吧,只有将这柔软怯懦的外壳烧得焦黑,砸得粉碎,才有可能看到内里存在的坚强。 “世子死了没有?” “快死了。中了两箭,在书房死撑着,也撑不过今夜了。” 徐苏英震惊得跌坐在了地上。哥哥,哥哥也要死了吗?被那个女人。不可能的,哥哥可是徐家的嫡长子,父亲再怎么无情,再怎么冷酷,也不可能放任她做到这个地步……但是想着想着,她便忍不住自我反驳起来。怎么不可能,弟弟还不是被那个女人杀死了。父亲甚至都没有责备她一句。 母亲哭瞎了眼睛,也没能等到任何一个人道歉和哀悼。哥哥拔剑要杀死那个女人,却被关进了祠堂里,整整三天。最后那个女人呢?只不过是被送到了庄子上,既没有陪葬,也没有悔改,甚至现在还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她曾经那么傻,以为父亲为会她们做主的。可是没有。她以为只要哥哥还在,她便能龟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被伤害。可是没有。她以为,哪怕是到死,她都只能做一个听话的乖巧的世家女子。可是不会了。再也不会那么天真了。 她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咬着牙,继续爬了起来,向书房跑去。她要去救哥哥。也许是愚蠢,也许是不自量力,也许是无用功。但是既然都要死了,就让她疯狂一次吧。 这贼老天,我不服! 第壹佰肆拾贰章 还有陛下 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公平。 徐苏英疯狂地往前奔跑。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如同下等人一般这样急速地奔跑,任由汗水浸透自己的鬓角和衣衫。但是她没有任何地犹豫,因为此刻她心里只有愤怒。 她恨这天下,她恨这命运,她恨她自己。 若是她稍微坚强一些,若是她没有失去被利用的价值,若是她能够做到些什么,让那女人,让父亲忌惮一二的话,他们绝不可能如此行事。曾经被天真的愚蠢蒙蔽了双眼,此时仇恨与愤怒终于掀开了世界的眼帘。世家的女子,从来都不是什么草包。她徐苏英也不会是。 当徐苏英再次抬起头时,她眼睛中的精光,让叶黛暮立时笑了起来。“是了,就是这个。去告诉徐景茗。他的妹妹确实不是个怂货。” “陛下,这么粗俗的语言还是少说些来的好。卢大人若是知道了……”姜瑛轻声劝诫。叶黛暮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若是叫卢淑慎知道了,她非得被扒下一层皮不可。卢淑慎说教的功力最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哎~ “恩。你可千万别告诉淑慎啊。”叶黛暮垂着头说。 夜幕即将要被拉开了,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微风里掺杂了几丝热气。叶黛暮赶紧催促其众人,这出最后的戏还没上演呢,要是天亮了,穿帮的可能就大了。 徐景茗早就被泼了血,画了几道伤疤,地上随意地扔了几支断箭。如同他们早就商量好的一般,半趟在书架后面,假装自己吸气短出气长。“要是没用,我非给那小娘皮也泼上几盆狗血不可。” 但是他的抱怨还没结束,门外便传来了约定的信号。他赶紧入戏。沉重的脚步声急匆匆地撞破了大门冲了进来。“哥哥!哥哥!你在哪里?” “姒儿,姒儿……”徐景茗说话的时候,差点被自己喉咙里的血红糖浆呛个半死。等徐苏英见到他的时候,便是一个吐血连连几乎要断气的哥哥。她立时哭了起来,然后还没等徐景茗去安慰,她又自己冷静下来。“哥哥,您还撑得住吗?我要去找救兵,您有什么建议?” 靠在门上听墙角的叶黛暮那就一个黑线。这是什么话?妹子,你自己什么都没想过吗?哪怕你说要去找舅舅告状,也比这一句要好啊。不过,叶黛暮细想,这问题提的也是对的,她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不足。 “去找舅舅。”徐景茗说了一句,便咳嗽个不停。该死,陛下到底在糖浆里加了什么,喉咙痒死了。可是都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就算是有刀子塞进他嘴里,他也绝不可能露出半点破绽的。他死死硬撑着。 没有真的见过血的徐苏英哪看得出这么多,她只知道再不快点,哥哥恐怕也要保不住了。她攥紧了自己的拳头,站了起来,连半点犹豫也没有,便想跑出去。 这一回,连徐景茗在心里都不禁摇头了。他的妹妹实在是被他保护得太好了,连一丝半点的警惕心也没有。她一院子的侍女都被杀了,她哥哥都被重伤成这样,难道不会有歹人在暗处吗?而且她难道不记得自己是个路痴,没人带路,她怎么可能穿越半个上京到达舅舅的府邸呢?更何况,在暗处还有一个居心叵测的章姬在看着他们。 叶黛暮当然不会叫她就这么跑出去,经费太少,哪有那么场景好换。而且她去哪里找个舅舅出来,又不是变魔术。叶黛暮勾了勾手指,安排好的箭支便有气无力地射了过去,当然离门的位置还远着呢。不然,要是她伤了徐苏英一根头发,这边徐景茗就要当场跳起来跟她拼命好不好! “啊!”徐苏英吓得血色全失,她慌乱得关上门,又逃回哥哥的身边。“哥哥,怎么办?外面有人。” “你别怕。哥哥在这里。”徐景茗说这话的时候还不住地检查。“你没受伤吧。” “没事。”徐苏英摇头。 徐景茗松了口气。他刚刚听见箭支的声音,差点就惊慌失措得跳起来。还好,他经验老道判断出那不过是几支软箭,又及时趟了回去,这才没有露陷。“那就好。你先别出去。” “那不行,哥哥,你都要死了。”傻丫头哪有你这么咒哥哥的。徐景茗一脸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不行,哥哥,我还是出去找舅舅吧。” 徐景茗无语。妹妹你的脑子呢?刚刚是怎么回来的,难道就立刻忘了?但是他当然不能这么吐槽。就在他头疼怎么劝慰她的时候,叶黛暮很是贴心地又放了几支空箭。吓得徐苏英立时慌了神。“怎么办?哥哥,他们会进来吗?” “不会的。”她要是现在进来,我他么一定砍了那个傻逼。“你别怕。我在这里。妹妹,若是我将来真的死了。只是个假设,你别哭啊。这只是个假设。你别怕,到那时你便去找舅舅,他不会不管你的。你好好地守住我留给你的财产,不管嫁给谁,都不要把你手中所有的东西告知他。哪怕你感动,哪怕你……咳咳。” 徐景茗本还是照着叶黛暮的词说的,可是紧接着,他便陷入了这个假设之中,悲情与痛苦蜂拥而上。他几乎哽咽。那个未来里,有太多的厄运等着姒儿了。只是他不愿去承认罢了。 “那么哥哥,如果舅舅不管我呢。”这句问,惊醒了所有苍白的掩盖。徐苏英是个世家女子,她可以不懂战事,她可以不明方向,可是她不会不懂人情世故。连自己的父亲都靠不住,还有什么人真的能永远依靠呢? 沉默酝酿出可怕的深渊。徐景茗艰难地开口。 “若是他不管你,便去找陛下。陛下绝不会不管你的。只要你老老实实地为陛下做事,她必然会保你一世平安的。”说完,他捂着胸口,紧紧地盯着窗外那一道摇晃的阴影,直到那阴影点头。 她答应了。 徐景茗彻底地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上了陛下的船。他徐景茗,堂堂七尺男儿,也不会背信弃义,半途下船的。他假装胸口疼闷,顺着滑下,向那阴影的方向倾倒跪拜。 第壹佰肆拾叁章 妇女能顶半边天 一场戏演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吗?当然不可能。 徐苏英以为哥哥要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是胀得满面通红。一个女孩子,在知道自己失去所有的未来之后,发现自己即将失去所有的现在,没有立时绝望得昏死,叶黛暮都觉得该敬佩一番。 徐苏英抑制自己的哭腔,忍耐着说。“哥哥,姒儿知道了。姒儿会保护好自己的。姒儿绝不会把哥哥留下的东西告诉任何人的。如果舅舅不管姒儿,姒儿会去找陛下。姒儿识字,会算术,会女红……哥哥,姒儿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这世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窗外的叶黛暮也在心里不由自主地说着同样的话语。哥哥,暮暮如今已经长大了,会自己保护好自己的。哥哥,你别担心暮暮了。可是这般的话语说到最后,是如何叫人心酸得落泪啊。因为屋子里的那个还来得及倾诉衷肠,而屋子外的这个,已经永远失去了回答的机会。 夜终于结束了。 黎明微黄的光芒透过窗户上回纹样式的棂花,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投射出温暖的光块来。徐苏英被这光刺了一下,红肿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泪了。连这耀眼之极的晨光,都不能将她心上的无助和痛苦驱散片刻。 但是,等等。徐苏英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去看那地上投射出的花纹——回字样式。不对,不对,哥哥书房里的窗户明明用的是工字样式。当薄如纸的假象被掀开那么一丁点,更多的破绽便被暴露出来了。 一院子的侍女都死于毒手,唯独睡在房间的她自己安然无恙;房间里有很多血迹,却没有打斗甚至挣扎的痕迹;小径旁是竹林没错,可是最近她偷偷地种了一些花卉,因为害怕被人踩踏还做了警示牌,但是她却没有看到如此醒目的标识;哥哥中箭受伤了,哥哥将箭枝拔了出来没错,可是衣服上的破洞明显对不上号…… 永远也不要和傻子说破真相,因为就算说了,他也不懂。但是也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出身于充满尔虞我诈的世家的女人。也许她们在童年时被宠溺得天真,但是当遮掩她们眼睛的树叶掉落的时候,她们会比其他人更快适应这残酷竞争的现实。世家的女人总是拥有出乎意料灵敏的嗅觉。 “哥哥,命已至此,吾等不得不认命。”徐苏英拔下自己头上的钗子,抵住自己的脖子,假装心灰意冷要自尽的模样。“哥哥,来世再见吧。”说完闭上了眼睛。 徐景茗怎么可能看破,不对,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绝不可能放任。他太害怕失去她了,害怕到过度保护,害怕到让她失去了长大的机会。不顾露馅的可能,他飞快地起来夺走她手中的钗子。“你怎肯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 “哥哥,你果然在骗我!”徐苏英厉声揭穿。 徐景茗反驳不了。这一切确实是个骗局。他不忍见她对自己失望的脸,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将头低垂了下去。 “那就……那就是说母亲没死,哥哥也不会死了,是……吗?”徐苏英说着说着,涕泗横流,哭得一塌糊涂,比刚才激烈多了。“不是真的,那就好。那就好了……” 徐景茗温柔地将她抱了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安慰道。“是啊,都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虽然被这样安慰了,但是在徐苏英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一颗终将长成参天大树的代表坚强和希望的种子。这只是一场噩梦,却绝不只是一场噩梦。因为这噩梦终有一天会真实地展现在她面前,被时光。到那个时候,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绝不会允许那一天真的到来之时,自己好像现在一样这么逊。 她第一次想要离开哥哥的保护圈,想要独自步入那大人的世界去。她必须去。可是有谁可以带领她学会如何走这段最开始的艰难险阻的道路呢? 陛下! 女皇陛下现在正缺人手。若是她能为陛下掌握权利,参与朝政奉献自己的力量的话,那么将来陛下就会成为她最坚强的靠山了。她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呢?她是世家的女人,她可以帮陛下打入世家的内部。这一定也是陛下目前所欠缺的。徐苏英打定了主意。 叶黛暮这时还不知道,她只是想要日行一善,结果却收获了两员大将。这个现在还只是软萌的小萝莉,在将来会成为如何人人攀附的悬崖高山。 辛苦了一夜,这场戏终于结束了。叶黛暮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她本就是想点醒这个相似曾经自己的女孩,并没有图什么回报。更何况,没错,她的本职工作可是皇帝。现在是三更,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上朝了,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绝对会被淑慎骂个狗血淋头的好嘛! 叶黛暮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做好事的代价真是太大了。幸好,卢淑慎见时间不早了,也不敢多浪费时间,赶紧给陛下洗漱打扮,整理着装。叶黛暮连早饭都是在梳头的间隙吃的。顺带一提,今天吃的是她超级喜欢的胡饼夹烤羊肉,配的是杏仁煮牛奶。 胡饼又薄又脆,撒了很多烤得恰到好处的芝麻。中间的烤羊肉是取得羊腿上最嫩的地方,刷上特质的酱汁,烤好后片成薄片堆起来,夹进饼里。一口咬下去,肉汁就喷涌出来了,胡饼又焦香松脆。好舍不得地咽了下去,芝麻的余味缠绕着牙齿,叫人简直一刻也停不下来想吃下一口。 这食物真的很适合赶时间的人吃呢。叶黛暮一大口一大口地咬下来,都没来得及仔细咀嚼,就吃完了。这简直就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嘛。叶黛暮感慨道。 吃完打扮好,叶黛暮就被御辇急匆匆地送到了含元殿。被摇晃得不行的叶黛暮忍不住想吐糟,这么急躁搞得她像要去侍寝一般。这么一想,脑洞顿时打开。 谢璇洗刷干净之后,被侍从裹在被子里,放进轿子里抬到寝殿。红烛摇晃,香气四溢,她掀开被子,里面是……不行了,叶黛暮捂着鼻子,差点被自己的脑洞激出鼻血来。太违禁了,这个画面。 但是,说起来,这已经是谢璇离开她的第二十八天了。他现在如何了呢? 第壹佰肆拾肆章 汉宫秋 叶黛暮不过是刚刚想了想谢璇,早朝上便有人提出。“陛下已年芳十七,正是聘婷秀雅、煦色韶光之时,应当要寻觅一位良人才是。” 逼婚……叶黛暮撇嘴。真想对着他们呵呵一脸,是想要我嫁人呢,还是想找个人监视我束缚我呢?只看他们提出来的人选便知道了。个个都是世家出身,且多为嫡子,甚至有不少是嫡长子。真是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竟然要给一个他们谁也看不上的庶女配自己的嫡子长孙这样精贵的人物,看脸色便知道他们心里有多纠结了。 面对满朝堂的媒婆,叶黛暮没好气地训斥道。“嚷嚷什么!这是集市闹区吗?国家尚有危难,你们竟然还有心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大魏的俸禄是用来聘请媒婆的?那也用上你们这么许多吧。” “陛下,怎可如此说。陛下的终身大事就是天下的大事,陛下的良人自然也关乎社稷。”礼部崔尚书还是不甘心地反驳。说的也是礼部就是专职干这个的嘛。 叶黛暮当然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继续下去。她的终身大事,就算是天下大事也好,社稷重任也好,她都不会交给他们这群贪心的吸血鬼的。还有,她都已经有谢璇了,她才不想随便就做负心娘呢……好像哪里不太对。算了。 “朕之事便是这天下大事吗?那么百姓呢?在你眼里,朕的婚配便高于百姓的生死,社稷的存亡吗!”叶黛暮怒斥。“汴州兵乱,流民无处可去,旱情已起……难道这些事在你眼里都只是小事!”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终究叫他们哑口无言了。叶黛暮顺利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讨论起正事来。望着底下人虽然不甘心,但是仍然乖乖顺从她的模样,叫她内心不由地升起一股自豪感。 下了朝,坐在御辇上还有些高兴得忘乎所以。但是姜瑛带了一个消息,立时便叫她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陛下,那两个孩子的故人找上门来,说是在闹市见到,一直寻找过来的。是我去证实她的身份,这周王氏确实是桃子家的老嬷嬷。我还查到她之前的事情。想来还是要告知陛下。” 听见了那称呼的时候,叶黛暮内心便猛地一个咯噔。然而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确实十分的强大。 “这周王氏曾在长平成王府做过活,是……”姜瑛犹豫了片刻。 “我的奶妈。”被叶黛暮先一步说出口,姜瑛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周王氏啊。叶黛暮当然记得这个周妈妈,她娘喂养她不足三月便奶水不足,不得不招了一个奶娘。这奶娘也并非是一个坏人,不曾私下里虐待过她。只是后来,母亲去世,徐婉清彻底掌控了后宅,将奶娘和其他的侍女都轰赶走了。 从那以后,叶黛暮再也不曾见过她们。只是也并没有什么旧情好续就是了。当年的她,不提也罢。想要倾诉的人也都已经不在了。 突然地被提起伤心事,叶黛暮就是再强大也想冷静一下。于是去了内库晃悠。本来这时候去御花园也不错,风景秀丽也许会让她心情好些。但是一想到玉真郡主,她还是算了。有些人惹不起,还是躲着走吧。 “陛下,这次是想要找些什么东西呢?”林总管笑眯眯地陪着。 叶黛暮摇了摇头。“不。只是来看看。” 林总管立即了解了,安静地退后几步,远远地跟着,既不扰了叶黛暮的清静,也不会让叶黛暮有事的时候唤不到人。不愧是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人。 叶黛暮无意识穿梭在架子之间,看过色彩斑斓的宝石,看过古朴雅致的根雕,看过锋利威武的神兵利器,也看过意义非凡的古籍……这里仿佛把天下间所有的精华都凝聚了一般。然而叶黛暮已经完全不会有丝毫的悸动了。再珍贵再稀有的东西,也不过是死物。 而她此刻分外怀念的是人,曾活生生的人。不知不觉地又转到了老爹遗留下来的东西。光是看着那些狂草的圣旨堆成的小山,叶黛暮就能想象当年的他是如何壮志凌云。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短短的三个月,让这世间的人连记住他的名号都还来不及,更别提做出一番政绩来。 随意地从卷轴里抽出一张,竟是草稿,被涂抹得不像话。没想到老爹也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让叶黛暮有了一丝的兴趣。不知道他是想出台什么政策。展开来,上面的字句仅仅辨认了三句半,便叫她情难自禁。 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应与常氏相辉映。常氏贞静持躬,可正母仪于万国。是以册常氏为皇后…… 常氏,皇后?她亲娘!胸口顿时涌上一口血。叶黛暮强撑着,忍耐着将这里所有的卷轴都展开来一一看过。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直到卢淑慎见势不妙,亲自来内库领人,叶黛暮才浑浑噩噩地放下自己手中的东西回长生殿去了。 佳人回眸一霎,乍如昔年所遇之流光。 他真的曾那样爱过她,愿意为她抛弃王位,视天下的至高权力如粪土。不懂得诗书,却愿意为做一句称赞她的佳句翻遍所有的诗集;不懂得佳肴之味,却愿意为她找寻所有世人赞颂的美味;不懂得作画,却愿意用尽一生去为她描绘她的美丽……他是个十足的傻子,沉溺于爱情,什么都敢做,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那么爱她,想要誓死保护她。可是最后呢,她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了。死在那破败的屋子里,死在对他的无尽思念,死在对自己的绝望和悔恨之中。 弱者是不配拥有命运的。 叶黛暮曾那样想过。所以她不在乎敦诚帝究竟是怎么死的。病死的也好,被谋害的也罢。这个男人的爱说到底不过是柔弱到被强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东西。她都曾为母亲感到不值。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温柔善良,美丽动人,而她深爱至死的男人却连一个正妻之位也不能为她保住。 可是,当她读过他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无奈,所有的不甘之后,还是懂了一点点,他的心情。不是不想,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徐婉清代表的徐家有着太多,他没办法抗衡的力量。 他拼尽全部去谋划,得到了帝位,然而他想到的却是终于可以摆脱徐家了,可以为他深爱的妻子正名了。 然后他便被人杀死了。 第壹佰肆拾伍章 猜得中开头,却想不到结尾 痴情一场,以死相许。 叶黛暮摸着那木牌上刻的字。直到今日她去找寻真相,才发现了这一枚小小的木牌,上面的字是父亲的,刻得那么深,还染上了血迹。他大概真的有好好爱过她,直到死也没有释怀。 她曾发誓绝对不要作死地去探寻不必要的真相。只是现在,她那誓言开始松动了。无关紧要的人的死因和冤屈当然与她无关,更何况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她这么做就是傻。可是,当他不是那么无关紧要的时候呢。叶黛暮捂着胸口,不觉得自己还能冷静地置之不理。 若是他没有死,徐婉清必定会倒台的。他想过封母亲为皇后,封哥哥为太子,封自己为公主。只是几个谥号,叶黛暮不觉得自己会感动。但是当他为此赔上性命,那么这份爱意,还是足以叫她动容的。 还有,也许另一个原因更为现实。敦诚帝的死因必然和徐婉清有关。若是能查明真相,那么杀害先帝的那个疯子绝不可能再像现在一般嚣张了。这只是为了自己。她轻易地说服自己。 “淑慎,找人查查这碎片出自哪里?曾装过什么。”叶黛暮将她藏了许久的那碎瓷片拿了出来,交给了卢淑慎。“这是我在御花园的假山里找到的。现在也许连血迹也没有了,但是当时那里血迹斑斑,都已经凝固成深褐色了。” “陛下。”卢淑慎惊讶得望着她。“难道陛下怀疑先帝的死,是……” “不是怀疑。我敢肯定,有人暗中对他下了毒手。”叶黛暮几乎是没有遮掩的直指太极殿中的那一位。“那个疯子,恐怕是获悉了父亲的想法,才会孤注一掷。但是她忘了在父亲之后,还有我这个阻碍。” 卢淑慎本着谨慎的态度,还想在说几句,却被叶黛暮塞了那卷轴。不消说,看完,就连卢淑慎这样冷静客观的人都不由地怀疑上了皇太后。“陛下,且小心。妾会暗中去查的,但是保险起见,请陛下不要在言说这件事情了。” 叶黛暮点了点头。当然不会再和其他人说了,这可是牵扯到上一任皇帝死因的重大事情,搞不好还会再赔上一个皇帝——她自己。只是她心中还有一丝疑虑,是谁给了徐婉清这个建议呢。 这个女人向来都是直来直往,若不是如此也不会给自己背负这么多年的恶名了。换做其他深宅的女子想打杀自己的奴仆,做事谨慎一些是绝不会将风声透露出去的。而徐婉清倒好,今天她掌掴一个侍女,明天整个上京便会知道她有多么的恶毒。 做完这件事,叶黛暮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要看能不能搜集到线索了。如此重压之后,叶黛暮分外想念谢璇。若是他还在,也还有一个人可以听她倾诉这些隐藏在心中多年的事情。不过,那个混蛋大概还会嘲笑一番自己的多愁善感,然后带自己去大吃大喝,以酒消愁。 “幼安,你会在哪里呢?”听过太多的悲剧,不由地联想到自己。爱的结局难道只有悲伤和惨痛?她的父母,幼安的父母,淑慎的父母……所有浪漫美好的爱情最终都被岁月和命运消磨殆尽。 她的父母一见倾心,不顾父母世俗甚至是王权的阻力,私奔也要在一起。他们相爱多年,育有一子,直到徐婉清这个飞来横祸将一切都打断。后来的故事,不过是标准的虐文罢了,与爱无关。 等等,若是先帝真的只倾心于母亲一人的话,那么徐婉清的三子一女是从何而来,更不要提,徐婉清生下的长子是在他们成婚当年所生。叶黛暮几乎要咬断自己的指甲。她想要找出一丁点的线索,必须要把当年所有的情况都收集起来才行。 首先是他们私奔,诚敏帝剥夺父亲的继承权。后哥哥出生,才华横溢,得见天颜,使得诚敏帝龙心大悦,撤回当年的裁决,封父亲为长平成王。再是诚敏帝驾崩,平炀帝登基。徐婉清被嫁给父亲,母亲因为当年私奔之事被逼为妾。同年徐婉清的长子叶曦榭出生,身患残疾,且不受重视。然后第二年次子叶曦泫出生。之后是叶黛暮…… 如此想来疑点最多的便是剥夺她母亲的正室身份,徐婉清嫁人,还有她的长子出生这几个部分。第一她母亲的身份是当年诚敏帝承认过的,哪怕是私奔,也不该有人妄图否认她的身份。可是偏偏就发生了,宗谱之上居然没有写母亲的名字。导致后来徐婉清有机可趁。 徐婉清嫁人这一点也可疑。就算后来她爹已经消磨了对母亲的爱意,也不可能立时就接纳这个看不起自己的泼妇。更别提当年产子了。可是叶曦榭出生在了当年的年末,不足月。 不足月这三个字所引发的遐想,叫人停也停不住。叶黛暮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哥哥,长得确实不像父亲,而且脾气软得一塌糊涂,既不像徐家人,也不像叶家人。不会吧……叶黛暮突然觉得自己戳破了什么重大的秘密。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她当年真的是冤枉她老爹了。他不仅不渣,而且还绿得不行。 这样想来一切都串起来了。徐婉清在结婚之前便已经失身于人,怀有身孕,所以听到风声的世家纷纷拒绝与她联姻。最后就在瞒不住的时候,徐家想到了办法,将她塞给了长平成王。其中的种种交易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就几点来说,是有很大可能的。 若是能找到证据,那么徐婉清就是想要赖在现在的位置上也是不可能的了。只是……真的要那么做吗?叶黛暮捂着胸口,不得不承认她可能真的感染了圣母病这种要不得的毛病。 但是她确实不忍心。玉真郡主就算了。徐婉清的三个儿子都不是坏人,虽然欺负过她,但也不过是小男孩式的恶作剧。他们三人都对她有恩情。她能在徐婉清的手里活十年,他们三人的作用不必说。更何况,他们都已经死了。叶黛暮叹了口气,还是败给了自己,放弃了这个选项。 借着死人上位,还是对自己有恩情的人,哪怕没有人说,她都会觉得自己太绝情了。还有就是,如今想来,当初他们的死,可能也不是一件意外。 人真的是可怕的种族。 第壹佰肆拾陆章 过往云烟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曾经鲜活的记忆都渐渐地模糊起来。然而并不是所有都会被遗忘。那些欢快,那些哀伤,哪怕再也想不起故人的脸庞,依然会存在心里。我知道我没有忘记。 叶黛暮在见到周王氏的时候,童年的那些快乐莫名其妙地便涌了上来。不可否认,这一世她曾毫无忧虑,任性至极的幸福过。只是那时的自己不曾珍惜。不对,难道现在不幸福吗?当然是幸福的。她拥有她现在想要的一切。过往的痛苦已经不值得反复去咀嚼,反复地惆怅了。一味地自艾自怨不过会错失如今的幸福罢了。 “奶娘,许久不见,你还好吗?”叶黛暮如此问道。 周王氏哆嗦着,紧张地回答。“回禀陛下,老奴过的还好。” 叶黛暮不由地叹了口气。她和过去明明没有任何不同,只是这皇位加诸的光芒刺得这些人不敢看了。她在宫中还未曾意识到这一点。若不是遇见故人,她还意识不到,对于普通人,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头衔神圣得有些过分了。“奶娘不必如此。当年我还是奶娘喂养大的。奶娘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以与我说说。” “陛下,那本就是老奴的工作,怎么还好问您要东西呢。也确实没有什么要麻烦陛下的。”周王氏胆怯地说。 “说起来,奶娘还曾给我做过一个小鼓,甚是可爱。奶兄还羡慕呢。”叶黛暮想了想,没有强硬地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那小鼓确实十分的特别,当年她盯着看了许久,哥哥为此兴奋得不行。只是后来,那小鼓与屋子里其他的东西一样,都被皇太后派来的奴仆砸了个粉碎。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是啊。当时青哥儿还很高兴你、您有点动静呢。连吃饭也不肯松手,直用那小鼓逗弄您。”这句话总算打开了周王氏的话匣子。她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芳官儿还吵着要我再做一个,只是后来一直放着放着,都没做成。芳官如今都成家了,老奴想给孙子再做一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芳官儿成婚啦。”叶黛暮想起老是在旁边流鼻涕的肉嘟嘟的奶兄,笑着问。“奶兄比我大三岁,也是时候成婚了。奶娘,怎么后来你又去了汴州呢?” 周王氏也顺着叶黛暮说了下去。“哎,还不是那挨千刀的……啊,老奴这张破嘴。是皇太后让人把老奴等人赶出府之后,老奴的丈夫就被人打死了。为了讨生活,老奴带着芳官只好回老家投奔亲戚。只是那亲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哄了芳官去,就想把老奴送走。老奴只好又找了一份看护的工作,后来又把芳官儿夺了回来。” 光是这几句就能窥探到当年奶娘受了多少苦楚,才有今日的。这就是她的百姓吧。叶黛暮突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了一份真实感。她面对的不是冷冰冰的繁复琐碎的奏折,而是关乎百姓的性命的决策。她所做的一切都和这些充满了人情烟火的事物有些关联。这么想来,她突然地有了一些自豪感。 “奶娘,从汴州来上京很难吧。”叶黛暮继续问道。那两个从汴州来的孩子,一个还太小了说不清楚,一个太沉默了说不出话来,导致叶黛暮能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 “回禀陛下,老奴三年前就回了上京。桃子,就是老奴之前做活的主家还送了老奴一些盘缠。没想到汴州会出这么大的事情。老奴看到那孩子的时候,都不敢认。不过,如果是陛下来照顾她们,老奴就放心多了。陛下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的。陛下从小时候就很温柔了。”周王氏说着说着,居然就摆脱了那种束缚感,笑着说话。“陛下小时候对待东西和人就很温柔。” 叶黛暮不由地失笑。那时候她也才三岁啊,就算再怎么扣人设这也太早了。“奶娘说笑了。” “不。老奴知道,陛下会是个好陛下的。”周王氏笑着。她的儿子芳官毛手毛脚,曾失手打碎了长平成王心爱的花瓶,听闻那花瓶价值千金。就算是把她们一家再卖一次也凑不齐啊。那时的陛下却抱着芳官的手,不肯叫人把他带走,这才把他保下来了。如果这样的人还不够温柔的话,就没有温柔的人了。 从周王氏这里得不到足够的信息,叶黛暮有些泄气。这个时候她就分外怀念谢璇。他要是在,叶黛暮想要什么信息会没有啊。不过,现在想想,自己似乎有点太依赖他了。而且若是被谢璇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幼安嘲讽的。回去的路上,叶黛暮一直在想要用什么办法来收集宫外的信息才好。 若是信息不够畅通,那么叶黛暮简直就是被架在空中一般踏不到实地。她不想做愚蠢的井底之蛙,以为自己头上的那一小片天空便是世界的全部。想要不被人在睡梦里割了脑袋,她还是要做个不那么失败的皇帝吧。 这么想着,走了一路,居然不小心踩空了。跟在后面的青盏满手的东西,来都来不及去扶她。叶黛暮就这么崴了脚,结果还因此狠狠地撞上了路边的行道树。青盏慌乱地赶紧扔了自己手上的东西去看陛下。“陛下,陛下,您还好吗?” 叶黛暮刚想安慰她,却发现崴脚的地方倒是不疼,但是撞树的右手臂疼得飞起。“还、还……不好,好痛哦。青盏。感觉好像骨折了。” 青盏立即吓得花容失色。她赶紧把暗卫唤了下来,一路上加急地冲回宫里。被卢淑慎知道,整个长生殿立即沸腾了,侍女们惊慌地赶紧拿冰块的拿冰块,喊太医的喊太医。叶黛暮都插不进嘴,还被卢淑慎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一次可不是她的错啊,又不是她招惹的。虽然她是挺多事情的就是啦,但是不可以一概而论嘛。 “陛下的脚只需要冰敷一会即可,但是不可以一次冰敷太久,可能会引起冻伤。”常太医先看了叶黛暮的脚踝,然后叶黛暮还没说,便看出她手臂不对劲,立即上手查看了。“不好,陛下这是脱臼了。得好好养着,否则下一次很有可能习惯性的脱臼。” 叶黛暮当时还很欢脱。哇塞,可以不用练字,不用写作业,不用考试了。脱臼万岁!然而那时的她还太年轻了,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苦难叫做用左手写出一手好字。 第壹佰肆拾柒章 吃货敢于面对惨淡的现实 世界上有少数人是左撇子。更少数的人甚至会左右手同时写字。而这些少数,很明显不包括叶黛暮。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右撇子,别说用左手拿笔写字,用左手拿筷子吃饭她也做不到啊。 然而…… “这次事故倒是提醒了我。陛下从今日起你也要开始练习左手写字。”谢璋笑眯眯地说话,但是在叶黛暮看来简直就和地狱里的恶鬼差不多。老师不带这么残忍的,我是病号啊!结果嘛,当然是抗议无效。老师的铁手腕比石头硬多了,心肠也是。 本来叶黛暮的手腕就是软绵绵的,因此练字的时候,谢璋还给她的右手绑了沙袋。练了这大半年,右手写字才稍微地好看一些。现在要用更无力的左手去写字,可想而知,得受更多的苦才能行。叶黛暮练了三天,便哭了三天。手腕就和断了一样,偏偏没有断。 每次练完字,卢淑慎都会替她上药,再叫青盏揉捏一番。虽然因此手腕没有太多的损伤,但是叶黛暮表示自己的内心伤痕累累啊。太痛苦了。用左手写字就写字好啦,老师还非要练习出好字。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可是叶黛暮反抗不了。谁叫这是她自己挑的老师呢。当年脑子里的水都是现在要流的眼泪啊。 比练字更恐怖的是,常太医给她针灸。这个部分,恕朕真的不能接受啊!!! “陛下,您下来。”卢淑慎在下头仰着脑袋艰难地说。该死,都怪那个谢璇,竟然引诱陛下学会爬屋顶了。这多危险啊,万一掉下来。“陛下,您别动,妾找人接您下来。快快去唤徐将军。还有,快多那些厚的被褥,把这地上所有的可能伤到陛下的东西都给我挪开。怎么徐将军还不来啊?再去唤。陛下……别动啊。” 叶黛暮表示她宁愿呆在上面吹冷风,也绝对不要下去挨针。太恐怖了。比西药的打针要恐怖多了,这个可是要插在身体里好久才拔的,根本不是什么喊一二三就能忍过去的事情好嘛。还有心理上的因素,叶黛暮在常太医拿出针来扎在自己身上那一霎,才知道,她还晕针。她宁愿忍受被刀砍,也不想被针扎啊。“不要。不许过来。我不要扎针。” “不扎,不扎。咱们不扎了,陛下,您可千万要抓牢了。徐将军,快快快,陛下这要是摔下来那可就不得了了。”卢淑慎慌得一塌糊涂。她在这宫中十几年,遇见的阴谋诡计,出乎意料的事情多不胜数,也从来没遇见过有谁比陛下更叫她头疼的意外之事了。陛下的小性子,是该好好说教说教了。但不是现在。 “骗子。”叶黛暮一眼就看出了卢淑慎的谋算。等把她骗下来,肯定就要按着她去扎针了。绝对不要。她抓着房顶的角,再换了一个结实一点的踩脚地点。虽然不想打针,但是也不想打折,骨头打折的那种打折。不过,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下去啊。再过一个时辰就可以吃晚膳了……这么办? 然而卢淑慎比叶黛暮想象得还要了解她。才过了一刻钟,卢淑慎就在下面摆了三个摊子。一个升起了精致的炭火开始烤羊羔,一个抬了大大的鼎煮着浓浓的高汤,一个摆了冰山片起了生脍。不带这样的,叶黛暮的手都要软了,这也太香了。叶黛暮擦了一把自己嘴边的口水。 不行要坚持。但是卢淑慎居然在这个时候拿出拨霞供啊。这高汤肯定用的是上好的牛骨牛油,加上一些特质的药材,熬煮的时间不会少于六个时辰。若是现在下进去一些偏薄的牛羊肉,蔬菜和面条,那是无上的享受啊。叶黛暮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被针灸一会儿,又不会死人啊,可是现在不下去,她真的会被馋死了。 叶黛暮最后就屈服了。她一边泪流满面地喝着浓汤,一边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让常太医针灸。好好喝,可是真的好痛哦。“想要那个肉丸子。” “陛下,啊!”卢淑慎见她乖乖地就诊了,舀起丸子放冷,递到叶黛暮嘴边。“陛下,慢慢来。” “好吃。”叶黛暮一口吞了下去,然后被丸子里的汤汁烫伤了。“烫,烫,烫……” 这一下又是一阵的兵荒马乱。 第二日上朝时不要太好看。叶黛暮右手绑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迈上台阶。底下的百官这时虽不能抬头看,但是还是轻微地用眼角瞟到了。陛下这是怎么了? “昨日路过小坑竟崴了脚,叫众位爱卿见笑了。”叶黛暮的表情和语气却明显不是这个意思。她的神情真实地体现了‘你们要是敢笑,就死定了。’ 众官立即收敛了表情。不过心中还都是疑惑。为什么崴到脚,包起来的却是手臂呢? “回禀陛下,汴州兵已经开始行动了。想必汴州府的兵困很快就会被解开的。”兵部卢尚书先打开了困局,提起了汴州的叛乱。这件事处理得好,便是他兵部的绩效了。不过,就叶黛暮看来,这也太拖沓缓慢了,若是真的有敌军进攻,这么个调兵法,宫门都要被人家烧完了。 不过,卢家向来都喜欢和她对着干。要想改革兵制,路还长着呢。若是能扶持一个站在她这边的兵部尚书就好了。这么一想来,剩下那些刺头也叫人讨厌,如果能都拔掉就好了。叶黛暮好好地把自己黑暗的心思藏起来,耐心地听着底下的人废话。 “军情在何?”叶黛暮坐在议政殿处理政务,喝了一口苦茶提了提神,皱着眉头问。 “在此。陛下。”卢淑慎小心地打开卷轴展在叶黛暮的桌案上。“陛下,您的右手可千万不能误用啊,若是再脱臼,陛下以后可就不好用剑了。” 叶黛暮左手提笔,咬了咬笔头,含糊不清地应了。她才不想呢。做一个潇洒的剑客可是她一生的追求,挥剑的那种快意感,是会上瘾的。说老实话,能够执掌人的生死确实叫人容易生出癔症。 只是若真的就此沉沦,大概她和那些杀人为生的刺客,还有那些不顾百姓死活的恶官没有什么不同了。而且,她觉得真要变成那种人,第一个害怕恐惧的绝对是她自己啊! #论在现代我看过的那些恐怖电影# “淑慎,晚上陪我睡觉。”qaq 第壹佰肆拾捌章 敢为之死 人生当有气节,为大义死,是为幸也。 叶黛暮想不起来曾在哪读过这句话了,只是她还是将这句话记到了今日。每每想起,总有一种热血沸腾之感。可是真要叶黛暮做那为气节而死的英雄,不要说别人,第一个想笑的就是她自己。 怎么会不好笑呢?人总是贪生怕死多过其他。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死皮赖脸地活下去,哪怕再卑微再可笑,都会想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的。叶黛暮再清楚不过了。否则她早就在徐婉清欺侮她压迫她羞辱她的那十年里投井自尽了。但是她没有。 残羹冷炙又如何,衣衫褴褛又如何,嬉笑唾骂又如何,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想要她死,至少还有她自己想要活下去。叶黛暮看着自己如今丰衣美食,已经完全想不起当初自己是这么熬过来的了。无论多么痛苦多么可怜的记忆,在这耀眼夺目的奢华之下都褪色了。 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忘记当初的自己为了一口热食,在寒风里整整劈了一个时辰的柴,像个真正钟鸣鼎食的世家养出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姐。到那时,她不会成为一个好逸恶劳的昏君?连她自己也不能保证。 人的忘性总比想象得厉害。 叶黛暮对着刺眼的阳光,伸出自己的双手。看啊,这双手上的茧子伤痕已经全部都被抹去了,此时白皙嫩滑得像是不事劳作过的婴儿的手。如果连这伤疤都抵不过时间的摧残,她要拿什么保证自己不会改变初衷。 曾在洛河上放走的那盏灯,她想过的那些崇高得叫人发笑得愿望,真的可能会被实现吗?就凭她,难道现代的灵魂会比古代的高尚?做梦吧。 被这些无端的愁绪困扰,叫叶黛暮分外地想念谢璇。自上一次来信,已经过了许久。她也知道,汴州乃兵乱之地,想要通信并不是那么容易,且被拦截了很可能会暴露他的所在,是十分危险的。但是她还是不由地在心里淡淡地埋怨。大概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脑子坏掉的表现吧。 不去想他,也不要去想未来那些不可测量的轨迹了,叶黛暮带了霁曦偷偷地出了宫去,穿过喧嚣的街市,什么也不想,只是随意地闲逛。人叫喊的声音,各种食物的气味,风拂过脸,带着夏季的微热。叶黛暮才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陛……维桢,你怎么在这里?”叶黛暮回过头去看,竟是抱着一大堆书籍的李文芳。 “我就是出来逛逛。文芳兄怎么在这里?”叶黛暮伸手拿走他怀里那堆书最上面那本。“文芳兄,你发了横财吗?竟然有钱买这么多书?” “你别取笑我了。这是书院里的书,我与学友一起借来抄写,现在正要还回去呢。”李文芳顿了顿,接着问。“维桢,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啊?” 虽然看起来像个老好人,但是自从上次游园会见识过他们四门学坑死人的珍馐宴,叶黛暮就觉得他切开来可能是芝麻馅的。总觉得有阴谋啊。“去啊。” 闲着也是闲着·不搞点事情不舒服斯基·叶黛暮欢快地答应了。然后她就掉进了传中说的巨坑里。因为现在正是春闱开启的日子,书院里的阅文馆缺人手得紧。“太好了,不亏是文芳兄,总算得着人了。快快快,兄台搭把手啊。” 叶黛暮就被书籍淹没了。因为春闱的关系,来阅文馆借书的人多了几番,但是归类的人手却少不不少。平日里许多帮忙的学子都要参加春闱呢。作为一辈子都不可能春闱的人士,叶黛暮只好任劳任怨地去干活了。但是没想到这活计还真的蛮有意思的。叶黛暮在归类的途中看了不少奇怪的小说。 话说,在这种紧要关头看《上京怪谈》的家伙是认真想春闱的吗?叶黛暮津津有味地看了一半,打算回宫叫卢淑慎找找,继续看。 “小友这本书如何?”叶黛暮正啃着另一本关于西京热血事迹的小说,一个老人的声音猛地在耳畔响起,差点没把她吓死。 叶黛暮深呼吸两次,才叫自己冷静下来。“挺有趣的。老先生,这书上写的是真的吗?” “那是自然,若只是空想,小老儿断不会将它列入书架之中。”这老人家胡子和头发花白,一脸和蔼,笑眯眯地和叶黛暮继续搭话。“你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如何?” “气壮山河,叫人热血沸腾。我想这样的故事无论读过多少回,都会叫人爱不释手。”叶黛暮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人生在世,若是能潇洒浩荡地为自己的道死,那就死而无憾了。” 那老先生神情肃穆地接着问道。“他们惨死沙场,连尸体不得归家,难道这样也叫人羡慕吗?这故事,难道你除了慷概就义的悲壮,就不曾看见这些累累白骨之上为之哀嚎的家人吗?妇失其夫,母失其子,儿失其父,这难道不值得人反思哀痛吗?你竟只看到这浓墨色彩,看不到这空白之间流了多少人的血和泪吗?” 这些话自然是真理,叶黛暮当然不会否认。但是叶黛暮内心的小火苗还是被他轻蔑的眼神所点燃了。她从来都不是顺流而下,只满足于被人教导的那一方。“那么阁下是想否认他们为之死去的伟大所存在的意义了?” 火药味十足的开场白。抱歉,心灵鸡汤喝多了,人总是要反胃的。 “你是何意?”那老先生眯起眼睛问道。 “人固有一死,若是死之无畏,死之有道,那么死又有何妨?这故事里每一个士兵,将军,乃至于妇人,为了他们心中所存的志向而死,难道你要为此否认他们的志向?”叶黛暮顿了顿,直直地望着对方的眼睛,接着说。“阁下以为他们为什么而死?” “他们因为那愚蠢无知的帝王而死,因为贪得无厌的统领而死,因为不该发生的战争而死。难道你要说就因为他们死得其所,他们的家人就不该伤心吗?”老先生握紧了双拳,激动地反驳。 “当然不是。生者为死者哀。哪怕他们是死在自己的家中,寿终而寝,都不会改变失去时的哀痛。”叶黛暮快速地回答。“可是阁下要知道,这故事里的人死在赤野之战。何为赤野?北国与南国最后的界限,若是失之,便失了这南国的天下。他们是为了王而战的?不是。他们是为了功勋而战的?不是。他们是为了战死而战的?更不是。” “他们是为了保住自己身后的每一寸属于自己家园的土地而战;为了保护自己身后的每一个亲人爱人而战;为了保护自己的信仰,这无尽的大地不会屈服给任何一个敌人而战。他们是这大魏的风骨,是这大魏的脊椎,是这大魏当之无愧的英雄。你还想否定这死亡的意义吗?” 叶黛暮说到最后,已经完全忘记控制自己的音量了。整个阅文馆的学子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听她讲。她明明站在昏暗的角落,却比站在高台更加耀眼夺目。 第壹佰肆拾玖章 杏云梨雨 叶黛暮慷概激昂地宣讲完,傻了眼。所有人都牢牢地盯着她。完了,完了,打嘴炮的习惯老是改不掉啊。救命,这会的幺蛾子出大发了。幸好,这个时候李文芳来救她了。“维桢啊,你怎么还在这里啊?都这么晚了,你不该回家了吗?” 干得好,文芳兄。下次不拖你后腿了。叶黛暮几乎是用欢快地语气应答道。“是啊,是啊,我都没注意时间。老人家刚刚多有得罪了。我就是有点口快不过脑子的毛病,要是说错了多有见谅啊。告辞。” 就在那老先生挽留她的话说出口之前,一声尖叫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维。“来人啊,杀人啦——” 叶黛暮第一个反应便是拔出自己腰间的重鹰,拔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还是先去看看吧。都快被来长生殿的刺客们给训练出条件反射了,但是在这里这样的举动恐怕有些不妥。 人群都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涌过去。叶黛暮扶着走路不太灵活的老先生慢慢地挤了过去。说是杀人其实并不太准确,只是一个瘦弱的少年犯了哮喘之类的病症罢了。不过,就目前看来,周围的人再不散开一点的话,他真的要狗带了。 “散开一点,你们是想害死他吗?”叶黛暮粗鲁地一把推开旁边围观看热闹的人,但是人数太多,后面又有不知情的人拼命往前挤,根本推不完。眼看着这少年的气息越来越低,叶黛暮都想亮剑了。突然她灵机一动抓了一张凳子,把自己身边的老人扶了上去。“都别动啊,看你们院长在这里。再看就罚你们抄道德经三百遍。” 作业简直就是学生的天敌,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基本一招致命。叶黛暮的周围瞬间就清空了一米。那喘息低沉的少年的呼吸一下子就清明起来。叶黛暮见有效,想了想,她一把抱起那少年的头。“快来个人,把他抱到外面去。有没有人去找大夫啊!” “哦、哦……好。我来。”李文芳放下手上的书籍,赶紧来帮忙。叶黛暮十分有男友力地把少年抱了出去。大夫来得很及时,在他咽气之前。 这个时候,那老先生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众星捧月的。“你不是书院的学生。你怎么认识我的?小子,告诉我你的姓名?” “我叫史维桢。”叶黛暮笑眯眯地回答,半点也没有因为对方语气的粗鲁而生气。因为她已经被吓傻了。她就是随便扯个大旗啊,哪知道就真的抓住了校长了。现在撤退还来得及吗?如果有比和班主任呆在一起更叫人讨厌的,大概是和校长待在一起了。 “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校长大人大概还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不过,看其他学子的样子,可能早就发现了,只是装作不知地配合他。 说真话,太伤人了;说假话……编哪个听起来会让他好受一点呢。“抱歉,我就是为了让大家离开一点,好让这个可怜的小家伙透透气。” “你是对的,如果不是你,也许在我见到这少年之前就来不及了。”大夫庆幸的说。 然后叶黛暮就收获了一群充满善意的目光,还有迷弟一枚。 “你要不要来书院上学?我可以直接让你进来。”这是老顽童的校长。 “恩公,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来我家吧。请让我有机会感谢您。”这是软萌的小迷弟。 “不要。虽然你是校长也请不要滥用职权。”叶黛暮先是严肃回答校长的问题,然后她转过去温柔地安抚那个双眼泪汪汪的小可怜。“抱歉,我也不能去。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家了。下次吧。另外不要叫我恩公了。我也没做什么啦。叫我维桢就好啦。” “这怎么好呢……维桢,那你下次能出来,还能找我吗?我叫王晗启,字子安。就住在……”那小可怜就这么坠在叶黛暮后面不肯离开。 叶黛暮那叫一个郁闷,不能强硬对他,不然他说不定会犯病。但是总不能带他回去吧。叶黛暮想了想,叫霁曦先走。等王子安稍微疏忽一点的时候,她爽快地说了再见,然后翻墙跑了。感谢姜瑛孜孜不倦地教导,才让她勉强有了一小段人鱼线,和矫健的身手。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叶黛暮飞快地逃跑了。她实在是不擅长对付这种男孩子,也太软了一点,感觉自己说一句重话,对方就会受不了晕倒的感觉。还是谢璇那种相处起来比较舒服,相互怼,而且不用担心对方会误解自己的真实想法。那家伙简直有读心术。 哎。叶黛暮不由地叹了口气。想念他似乎已经和呼吸连在一起了。虽然听起来是太蠢了,但是她忍不住。如果这是哪个倒霉的作者写的言情小说,她一定要投诉这拖沓的没有男主角的戏份太长了。 何事话风冷秋屏? 窗外的雨下得有些大了。这是今天的梅雨季节第一场雨。滴滴答答,淅沥淅沥,敲打着木窗,弹奏着她喜欢的小夜曲。只是如今的心神不宁,叫她只觉得烦恼。她曾最爱的雨夜,居然也完全失去了魔力。爱情真是太可怕了。叶黛暮情不自禁地想到,也许自己会被这狡猾的东西改变得面目全非。 可是当她打开珍藏的盒子,取出里面华美的玉冠的时候,似乎这种改变叫她有些心甘情愿了。这玉冠是她从游戏上赢回来的,属于他的。哈哈,不过,那种情况应该也不能说是自己赢回来的吧。他的目光,他的神情,他的动作,无一不向她展示了他的宠溺。 那时他爱她吗?不,现在,他算爱她吗?那是比喜欢更深刻的东西。可是他爱不爱她,也不是她能决定的。还是先决定自己能决定的吧。她爱他吗?内心突然地惶恐不安起来。 叶黛暮想见幼安,迫不及待,不容理智的,像中了蛊毒一般。 她想去见他,哪怕这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决定。 第壹佰伍拾章冲动送人头 叶黛暮知道这个时候想这种事情是不科学的,又不是玩游戏从中路飞去上路救援吗?那叫送人头,说不定还是一血。算了吧,少女,恋爱脑也不至于都是水。 然而不行。很显然恋爱中的女人的智商底线,比她自己想象得还要低得多。太可怕了。叶黛暮也这么觉得。她居然在说服自己一晚上之后,还是被自己偷偷爬上墙头的冷风吹醒的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救了。这种人设,她可能活不到大结局啊。 她还是爬墙了。恩,啥也没带,连脑子也没带,就这么在早市上用手镯换了一匹马,出城了。别问为啥一只手镯够换一匹马,她只能保证那手镯上的猫眼石比人眼珠子稍微大点,换做现代够换他十七八部的四轮车。“我是傻了吗?” 叶黛暮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跑出城起码几十里了,日上三竿,也就是说,华华丽丽地错过了早朝。当然还有早餐。要死了。怎么办?叶黛暮一脸麻木地骑着马,其实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了。真的去汴州?别开玩笑了,那是真的会死人的。而且,她靠什么去,这是古代,没gps没公路标识!考虑一下南辕北辙这个故事,她去北极都比去汴州来得靠谱,起码前者只要向北走就到了。 但是她又不甘心现在就回去。没错,一直没有放过假,被压榨的劳动人民终于奋起反抗了。她要休假!说是休假,如果是去外祖父家,分分钟会被暴怒的卢大人抓住吊打,剩下的书院也不太可能,去哪好呀。突然心生一种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的忧虑感。 结果就保持了三分钟,因为她遇上了一辆抛锚了的马车。等等,马车是可以用抛锚这个词来形容的吗?算了。叶黛暮本着反正也是无事的心理,上去帮忙。“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车里走出两个人。“阿弥陀佛。我们的马受惊挣脱缰绳跑了,麻烦施主能帮……是你!”说话的小和尚顿时眼睛一亮。叶黛暮一看还是熟人。这不是那个八宝斋的汝阳小和尚嘛,就是那个萌萌哒,和叶黛暮一起对着美食流口水的。叶黛暮一见他便觉得十分亲切。 “阿弥陀佛,好巧哦,云繇法师好,汝阳小师父好。”叶黛暮也回了个佛礼,灵机一动,笑着说。“我倒是有一匹马,你看用这一匹顶替可以吗?” “这自然是太好了。只是如此施主不就没马了吗?”汝阳忧愁地挠了挠后脑勺,稚嫩的脸都愁得皱成一块了。叶黛暮忍笑。“可是再不将这位病人送上山,恐怕就麻烦大了。” “无碍。我将马借给你们,你们借我搭顺风车就好啦。”叶黛暮刚刚想到可以去庙里玩嘛。反正不危险,又有趣。而且,她确实十分想念那八宝饭了。不行,口水已经流下来了。 “施主要去庙里,那真是太好了。”汝阳小师父感激地说。叶黛暮爬下马,这个动作她还没有掌握,看起来甚是笨拙。至于套马车,叶黛暮就完全帮不上忙了,只好在一边给汝阳加油,顺便观摩一下这个技能。汝阳虽然会,但是他人小力气不够大,套了半天也没能成功绑好。 叶黛暮看不下去了。“我来帮忙吧。这里是这样拉紧对吗?好嘞,汝阳小师父你拉那边。”两个人合力终于才好了。这个时候马车里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叫叶黛暮吓了一跳。汝阳赶紧拉开帘子,安抚里面的人。“施主,你不可以起来的。这样可不行,血、血!” “一点血而已。让我走,快给我松开,你这土匪和尚。”这不识好歹的叫骂甚是熟悉啊。 叶黛暮也钻进马车厢里,一看。还真是熟人。“离要,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这么侮辱小师父,我就把你的嘴用袜子堵上,到时候熏晕了,应该就不会胡咧咧了。”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离要一见叶黛暮吓得魂飞魄散,感觉上叶黛暮比他身上横穿整个胸膛的刀伤还要致命一般。 “好了,闭嘴。我看你血都快流干了。别瞎咧咧,搞得人家小师父好事没做成,还要回去挖坑刻石碑给你埋好,说不准还得哭一场。不懂得知恩图报,麻烦你也不要给人家增加心理阴影好吗?”叶黛暮的毒舌技能已经非同一般,瞬间就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 “小师父,别理他。咱们赶紧赶路吧。”叶黛暮转过头去,对着汝阳的时候立刻就换了一个温柔的语气。小和尚都被她的变脸神技给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山路上风景依然那么美好。满山的绿色层层叠叠,好似将人间所有描绘生机的词语都用在这里都不足以形容,叫叶黛暮身心舒适,惬意地吐了口气。“对了,汝阳小师父,你要送里面那人去哪呀?” “云繇师叔祖那里。云繇师叔祖的医术很高明,能够妙手回春。我在路上捡到这个人,看他血流得太多,想把他带回山上叫师叔祖瞧瞧。但是我又背不动,只好去向熟识的店家借了马车,谁知道那马被这人一个口哨声便吓跑了。伤口都崩开了,血流了那么多,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师叔祖那里。”汝阳小师父郁闷地说。 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槽点太多,不知如何说起。不过,叶黛暮也没打算吐槽,毕竟这是个萌萌哒的小师父嘛。她柔声安慰道。“没事,他那么生龙活虎的,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云繇法师那么厉害,肯定能救他的。别担心了。” 想做好事的人担心自己没做成,里面那个靠做坏事谋生的人反倒是心安理得地大骂。叶黛暮毫不犹豫地进去,拔出自己的匕首,对着他笑着威胁道。“要么你自己闭嘴,要么我强行让你闭嘴。选一个吧。” 离要立即收拢了嘴巴,一声不吭地示意她将匕首收回去。叶黛暮慢悠悠地收回去,然后又抛下一个大型炸弹。“你要是再多说一句废话,等幼安回来,我就告诉他,你试图调戏我。” 最后一句,比前面的刀子来得效果更显著。马车里面安静了一路,叫汝阳小师父担忧得时不时地掀开帘子打量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断气了。叶黛暮开心地拿着里面人的脸色当旅途的调剂品。 这个时候的离要心里,八成已经跑过了几千万头曹尼玛。他宁愿当时就死在这一刀上,也不想面对这个女人。不对,应该是这个女人身后站着的那个大魔王。更何况,那大魔王已经在急速滚回来的路上了,要是这女人随便说了什么,感觉还不如被一刀砍死呢。 珍爱生命,远离维桢。大魔王开启极速模式正在归来当中,读条…… 第壹佰伍拾壹章 花式作死 叶黛暮觉得自己有病,不好好去上班,呸,上朝,来这里干这倒霉事。“离要,你是猪吗?有两百斤吧。重死我了。” “不想抬就别抬,你有本事把我解绑啊。我自己走。”血都快流了一缸子的人生龙活虎地在板车上大吵大闹。在后面抬车的叶黛暮表示她快要断气了。为啥她要给一个曾经差点要了她命以后还想要她命的刺客做牛做马!吃饱了撑的。 额,她还没吃早饭。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肚子那是一阵的叽里咕噜。“闭嘴。你有病就算了,还有理了是不是?要不要我直接就把这板车从这里翻下去,我连绳子也不用解了,多好啊。” 该死的山路,昨天是下过雨了还是下过冰雹了,把这地上砸得那叫惨烈,全是泥泞就算了,还全是深坑。走一步掉一个坑,走一步掉一个坑。就从庙门前一段马车过不了的路下来,换了庙里的板车推进去,到现在才走了一百米都不知道有没有,叶黛暮就一裤子的泥浆了。 “施主,要不要你去唤其他人,我们在这等吧。”汝阳小师父本来就找了两个人帮忙,叶黛暮看他们推不动,没办法才一起推的。 看起来他们都很害怕自己再这么火冒三丈下去,可能会不耐烦地一把砍死这板车上的病患。叶黛暮没答应。“汝阳小师父去找吧。我也不认识多少师父。我保证不会把他弄死。” 汝阳小师父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因为在场能用上力的人就他力气最小。这一点叶黛暮不得不自豪一下,她可是用斧子劈柴练出来的手劲,一般男人还真不是她的对手。现在习武之后,更加觉得自己萌萌哒。然后就被庙里的师父教做人了。 之前来的两位小师父都是和汝阳小师父一个年纪的,力气虽说不小,但也没让叶黛暮太过惊讶。后来,汝阳小师父就找了一个大师父。人不太高,也不觉得他魁梧,长得还十分清秀。但是当他过来之后一个人就顺顺当当地把板车推完全程,简直如履平地。 叶黛暮表示,她之前的千辛万苦都白费了。“这位师父真厉害。” “那是自然。那可教习武术的大师父,厉害着呢。”汝阳自豪地夸赞。“明心师叔可是寺里的第一高手,一只手可以抱起误闯进寺院的三百来斤的野猪,而且还完好地送回山里去。云繇法师都夸他有怒目金刚像。” 叶黛暮几乎是用崇拜的目光送明心法师离开。躺在床上等云繇法师来医治的离要看了眼她的眼神,不怀好意地说。“要是你用这种目光看别的男人被谢璇看到了。我敢保证,这庙活不了三天就得被一把火烧光。” “你想多了。我用这种目光看得人不要太多。幼安虽然小气,但是他还是有眼睛的。这不叫爱慕,这叫崇拜好嘛?另外一提,你难道不知道这里的主持是幼安的师父吗?烧了我家皇宫,他也不会来烧这庙的。现在闭嘴。等会法师来了,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叶黛暮眯起眼睛威胁道。 “有本事你就拔。”离要那是什么人啊,脑袋别在裤腰带的职业杀手,别说是舌头,看他胸膛上的这伤都快露出里面的内脏了也不见他有什么虚弱的地方,反而中气十足地和叶黛暮呛声。 不过嘞,等一脸和善的云繇法师来给他治伤的时候,这家伙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很明显,幼安的师叔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哪怕他只是拿个银针,也比拿大刀的人有威胁力多了。“这伤,很严重。若非他习武,恐怕支撑不到此处。汝阳,来帮忙。这位施主多谢你出手相助,只是之后的疗伤……” 叶黛暮懵懵懂懂地被羞红了脸的汝阳小师父推出门去,等大门在她面前关上,她才想起来。哦,那家伙伤的是胸口肯定要把扒衣服的,作为小姑娘确实不太适合看。不过,叶黛暮也没有放在心上就是。说起来,不知道厨房有没有东西吃,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准备去厨房偷点东西吃的叶黛暮完全没有想到她私自翘班造成了怎么样严重的后果。简单点说就是快要把整座长生殿乃至皇宫都翻过来了重大事故。卢淑慎那头起来唤她起床,发现帘帐里空无一人,吓得顿时失了血色。第一个反应便是刺客闯入将陛下捆走了。 在寝殿里守着的小侍女更是哭得一塌糊涂,她完全没有听见动静,一直熟睡到卢淑慎进来。在外面守着的徐景茗更是不相信,他就在殿外,若是飞进去过半只苍蝇,他都有心要切腹自尽了,更何况是少了个大活人。这一番兵荒马乱,直到青盏发现殿内少了一件陛下的常服,还有那柄至关重要的宝剑。 “一定是陛下自己出去了。不然这重鹰也不会不出鞘便失了踪影。”青盏这番话叫所有人都吃了颗定心丸。是啊,若是要偷人,那是完全不可能会去找个不必要的宝剑带走。若是有人闯进来,以陛下的警醒,哪怕敌不过也肯定要拔剑一搏。这只可能是他们那任性至极的陛下一时冲动的结果。 “陛下会去哪里?”卢淑慎先是找了常太医,开了药方,将早朝糊弄过去,然后就开始寻觅陛下了。这个时候,她心里已经设计了三个时辰不带重复的说教准备给陛下好生念念了。 “先去给宫外的姜瑛报信吧。他更好找一点。你们有什么可找的地方一块报过去。”徐景茗知道真相,气得牙痒痒。之前他不在乎叶黛暮,这种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与他无关。但是现在,作为自己人,他表示肺也要气炸了,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陛下回来,必定要好好教导她武术来弥补这么长时间的空白! 去了厨房正巧碰到开饭,端起粥唏哩呼噜地大口喝着的叶黛暮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谁想我了?” 第壹佰伍拾贰章 人生有幸得遇你 午后的日头猛烈得厉害,幸好是在深山里。 叶黛暮躲在树荫底下乘凉。这一回没侍女没护卫,就她自己,悠闲自得地像是回到现代去了乡下旅游。一壶茶,一把蒲扇,一张躺椅。微风轻拂,鸟鸣绕耳,令人不由地以为这世界不会有比她更逍遥自在的了。 如果将来老了,她就想过这样悠闲的生活……现在就想养老,怎么破~安逸腐人心啊。这么闲,都想吃甜食了。“淑慎……糟糕。”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偷逃出来的。现在终于再次回想起来,顿时浑身一颤。完了,她完全忘记了。这下要怎么收场? 脑子里一下便全是乱麻一般的事了。回去说自己是被绑架的还来不来得及?疯狂地脑补一下,然后不可能,这么蠢的解释谁会信啊!佛祖保佑。 杀气……叶黛暮下意识地拔剑,翻滚躲到躺椅下面。又是一波的暗器。等下,剧情发展得太快,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在安安稳稳地度假(花式作死地离家出走)吗?哪来的,额,是刺客啊。叶黛暮瞬间便提起了精神。 右边有两个人,左边一个。糟糕,她不擅长远攻。事实上是除非对方掉以轻心,否则她很难战胜对方。奇怪,怎么会知道她在庙里呢?她连徐景茗都骗过去了的说。在这里喊救命,可不可以啊? 深吸气,全神贯注。“救命啊!杀人啦!” “什么!施主别怕。”四处立即传来了回应的人声。脚步急速地向此处涌来。叶黛暮明显感到对方有些惊慌。什么毛病?明知道光天化日,这里多的是人,难道她这么傻,一声也不吭地任他们把自己砍了?又不是脑子有病。 叶黛暮坚持了几瞬,立即便有武僧过来帮她。刺客见势不妙,扔下几颗烟幕弹,便跑了。叶黛暮松了口气。正是因为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叶黛暮镇静下来,思维也清晰起来。汝阳小师父躲在后面,见已经没事了才敢过来。“施主,你没事吧?这些人怎么会进来的?” “没事。”叶黛暮想到,这些人如果真的想杀她的话,怎么会只有几支暗器。醉翁之意不在酒!“汝阳师父,他们可能不是对我来的,这庙里是否有什么贵重的物品?或者重要的人物?” 汝阳小师父皱起眉头仔细想,摇了摇头。“寺里从来不会有贵重的东西,至于重要的人物……小僧真的想不到。施主为何会这么想呢?难道是那位先生?” 离要!叶黛暮立刻想起他身上的伤。这可不是一般的仇能弄出来的伤口,那家伙八成又做什么危险的差事了。算了,让他死了算了,也是为民除害啊。叶黛暮欢快地想。“不管了。反正都是命吧。” “不能这样啊。”汝阳小师父两眼泪汪汪地扯着叶黛暮。“施主,不能这样的。众生皆可救的。” 叶黛暮没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了。和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内心乐于助人的汝阳小师父去检查一下,那个倒霉家伙凉透了没。果然,去了之后,那里已经围满了刺客。“小师父……还是去叫救兵吧。就我这两下子,不够人家嚼两下的。” “啊。那我还是去找明心师叔吧。”汝阳小师父都看傻了。叶黛暮轻轻地推了推他,但是固定的桥段发生了。“咔擦……”我嚓,这种地方就一定要出问题呢。 “趴下!”叶黛暮抓住汝阳,几个翻滚便逃出了包围圈。“汝阳小师父,就别叫我施主啦。叫我维桢就好了。等下我吸引火力,你先跑哦。” “这怎么行呢?”不愧是圣母中的战斗机,我佛慈悲。叶黛暮二话不说,一把拽起他往空白处扔了出去,抄起重鹰回手便是一剑。“再不走,我的手就断了。” “好、好的。”汝阳小师父赶紧去找救援了。叶黛暮基本上把自己的学会的各种技巧都用上了,下蹲,吸气,向上挑剑,跃起,吐气,向下劈。感谢姜瑛将军每天都督促她好好练功了……不,是那个男人,幼安每天都会偷偷跑来敦促她。那个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就叶黛暮那两下子,撑到现在也是不错了。但是战场无输赢,唯有生死罢了。叶黛暮见好就收,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往地上一摔,大喊。“看我这半扇绵!” 周围的刺客立时就用袖子捂上了口鼻。看来这药很有名啊。叶黛暮趁机脚底抹油快溜。就算叶黛暮真的有,也不是这么用的呀,这不过是个烟雾弹罢了。但是一个刺客比她反应更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将她狠狠地扯倒在地。“靠!” 叶黛暮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什么玩意,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办?叶黛暮脑内小剧场翻飞。靠,阴沟里翻船。叶黛暮抓住自己怀里的匕首。汝阳师父你得赶快啊,不然要收的尸体就要变成两具了。 “请不要用你们的脏手碰我家的陛下,好吗?” 声音、气味、温度……这是幼安! 被围着的天空一下子便明亮起来了。叶黛暮周围一米的刺客都在一瞬之间便被清空了,像木偶剧那般顺从地滑倒在泥地上,软趴趴地没了声息。“幼安!” “抱歉,陛下,我来晚啦。”幼安一只手抱起叶黛暮,轻轻地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哎呀,这是哪来的小野猫,在泥里打滚了吗?” “闭嘴,你个失踪的人口。说,失踪那么多天干什么了!不老实交代,我喝光你的酒。”叶黛暮张牙舞爪地威胁道,但是还是没抵抗住他身上的气味,忍不住凑了上去,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软糯地撒娇道。“你个混蛋。” “陛下,你这个语气可不是这个意思?”幼安大笑地一剑挥开挡住路的刺客。叶黛暮这时才发现他十分邋遢,一看便知他是如何疯狂地赶路才到这里的。“陛下,可曾想我?” “不想,不想,鬼才要想你呢。你个混蛋,一个月都没有一封信,我才不要理你呢。”叶黛暮嘴巴还在顽强抵抗,身体却早就服软了,脸上都压不住笑意。 “啊,我可是对陛下甚是想念啊。”一个月不见,幼安被人夺舍了?叶黛暮吓得不行。这个豪爽直言的家伙,还是那个喝了酒才敢来见她的别扭鬼吗?还是她认错人了。也许是见她满脸惊讶,幼安大笑。“好了,陛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此番事了,我会告诉你这段时间有趣的事情。” 骗子,听起来就一点也有趣不起来。叶黛暮摸到了他胸口的那些伤痕,都还未好全。 第壹佰伍拾叁章 情难自禁 如何的高兴,如何的兴奋,都先压下不提。叶黛暮首先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通。怎么能随便混入敌军呢?万一出了事……她可不想当寡妇。当然最后一句,她死也不会说的。 “好啦,你这个离家出走的人哪来那么多废话要教训我。”谢璇还是那个谢璇,并没有被人换壳,一句话便捉住了叶黛暮的死穴。叶黛暮立即便偃旗息鼓了。不带这样的。 他们两个那是典型的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笑谁了。想到宫里可能情况,叶黛暮深呼吸几次,才说得出话来。“那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比里面躺的那个好多了。”谢璇的语气不知比从前温柔了几倍,眉目里都失了神界的寒霜,仿若一个凡人。他摸了摸叶黛暮的头,将她放下。“我先去见见云繇师叔,你等我。” 叶黛暮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他竟然真的回来了。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的。叶黛暮狠狠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脸,痛得她差点掉了眼泪。但是这也证明了不是梦。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好笑,只是巨大的喜悦冲破了她的头脑。过去的一个月仿若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但是见到他的瞬间,那一个世纪又仿若是一个眨眼。 恋爱脑没救了。 自从谢璇回来,叶黛暮就跟黏在他手上了一样。虽然知道这么撒娇很傻,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谢璇也不曾推开过她,笑嘻嘻地刮了刮她的鼻子。“维桢,一月不见,你这是没腿了啊。” “你管我。你还欠我蟹饆饠、鱼鲊、槐叶冷淘……”叶黛暮整个人都已经挂在谢璇身上了。本来只是想说说而已,现在已经被自己说得馋起来了。叶黛暮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继续报菜名。“还有说好的,要带我去吃水炼犊、小天酥、葫芦鸡……” “好啦,好啦。等回去就带你吃。”谢璇半点不在意地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她的口水。“你就是只有这个要跟我说吗?” 叶黛暮仔细想了半天,再补充了七八个甜点的名字,再想了想才说。“没了,应该没有了。那你说,我还漏了什么好吃的吗?还是你去汴州找到什么好吃的吗?快点告诉我,是什么味道的?” “你个小馋猫。”谢璇抱起她,用鼻子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不想。”叶黛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嘴硬。却还没等她再次说话之前,便被一个温暖堵个正着。甜蜜、湿润、缠绵,像一个天堂,将她彻底包围。他的气味,比这世上所有的食物都要诱人。她像是被花粉引诱的小虫子。想要,想要得更多。她搂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奉上。 怎么会不想你?你这个笨蛋。 吻过一次,便再难以忘记这令人沉溺的滋味。叶黛暮不想闭上眼睛,她痴迷地望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眸里倒映着她无可救药的模样。情难自禁,却只到了这里才会理解。狂喜都难以形容,心中那份感情,像要满溢一般。她爱他,她确定,无可救药地爱他。 未来会发生什么,她不能预测。也许会争吵,也许会痛苦,也许会分别。但是此时的她愿意不在乎那些未来,她想要得到的是现在。起码是现在她可以为这份爱付出所有。 “不需要那么痛苦。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谢璇有些不满足,但是忍耐住自己的欲望,平静地说。“不要害怕,如果真的有那种令你伤心的未来。那个时候,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去面对的。不需要担心。” “恩。”叶黛暮笑了。 是啊,不需要去担心。人总是会死的,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那么既然终点已经被规划好了,就好好享受旅途的美好吧。活着的时候就该放肆一回,等该死的时候就好好地安息。 “幼安,汴州如何了?”叶黛暮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了。颇有些不敢问。有点像是辛辛苦苦学习,考试出了成绩一般。是好,还是坏呢? “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陛下,你做得很好。汴州的百姓,活得下去。”谢璇突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你知道吗?你运去汴州的物资,活了五万百姓。那些人称你是‘无名的救世主’。” “嘿嘿嘿。”叶黛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无名的救世主”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说的是她吗,是她吗!真还有点不好意思了。那就是说这次的考试没有不及格咯。被这样称赞还真让人有一点不好意思啊。 事情当然不可能全白。谢璇喝了一杯茶,才娓娓道来。“汴州官僚腐败,陛下之前开仓放粮是为好意。可是只有政策,却无实际。粮仓里除了陈米与谷壳什么也没有。就算真的有想救济百姓的官吏,也束手无策。更何况还有黄巾乱党肆处杀虐。” 未尽之意,叫叶黛暮心凉。这世道要吃人。她想要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决不能放任这些家伙再这样糟蹋她的土地,她的人民,她的国家。她是这大魏的女皇,她身负的是这个国家。 “那么汴州府怎么样了?”她需要更多的情报,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之后得和老师他们商量一下。人手不足,希望今年的春闱能给她带来更多能用的人吧。只是目前来说,更紧急的事情是情报。 “汴州军和西京联合起来,这点乱党不过几天功夫便清空了。只是,逃跑者众多,恐怕不用多久,乱党便能重新聚集。再这么拖延下去,不妙啊。详细的情形,我会好好地写下来的。现在……”谢璇吻了吻她的嘴角。“还请陛下先赏赐给我和这份努力相对应的东西才好。” “流氓。”叶黛暮笑着推开他。“不给。叫你做白工。” “那可不行。难道陛下不知道我谢璇在这上京如何霸道横行,习惯欺男霸女吗?”谢璇毫不客气地吻上了他的最终目标,尽情肆虐。 第壹佰伍拾肆章 作死的后果 魏国曾出过三个女皇。武景帝、文惠帝、诚敏帝,每一个都是人中之龙,活着的时候光彩熠熠,死了也是这历史长河中不能抹去的光芒。武景帝以勇武开创了女子继位的先河,文惠帝以文采证明了女皇治国的能力,诚敏帝以坚韧提升了女子的地位。 而她呢?她大概是最不中用的那个了。她的武功十六岁了才学,除了力气比常人大一些,也不够杀敌;她的文采就不用提了,目前连认字都还是大困难;她的人格魅力……她有这种东西吗?想哭。 不过,目前更想哭的事情是这个。 “陛下。你怎么能擅自一个人出去呢!”淑、淑慎火气很大的样子啊。qaq “我错了。”叶黛暮老老实实地认错。然后整整听了三个时辰地连环念经,从卢淑慎到姜瑛,再到徐景茗,大家都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叶黛暮是真的知道错了,所以乖乖地听了。不过内心有点羡慕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默写的谢璇。明明都是失踪人口,为什么待遇不同嘛?好吧,她也知道自己离家出走不对。 本来以为一个晚上都没得睡了。等所有人都抱怨过了,卢淑慎才收起可怕的脸色,露出无奈的表情。“我知道陛下很累了。如果下一次,陛下想休息,请陛下务必要告诉我们。我们会为陛下准备好的。不需要瞒着我们。我们侍奉的是陛下。陛下的意愿才是我们所做一切的最高标准。没有什么比您更重要。” 叶黛暮忍不住扑了上去,抱着卢淑慎一阵猛蹭。“啊啊啊,淑慎,我好感动啊。我真的好累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 “好啦,陛下,下次不可以了哦。”卢淑慎温柔地摸了摸叶黛暮。 徐景茗抱胸,愤愤地说。“别再宠溺陛下了,都已经任性成这个样子了。今天敢离家出走,明天可能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按我说应该先打一顿,好好饿个几天再说其他。” 这种说法,在场所有人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说法?敢打陛下!叶黛暮听了立即假装害怕地将自己埋进卢淑慎的怀里。“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淑慎,别打我啊,也别不给我吃饭。” “不会的。”卢淑慎安抚了叶黛暮之后,好言地请徐景茗出去了。徐景茗还是不怎么高兴。卢淑慎一句话就让他闭嘴了。“如果这是你妹妹姒儿,你还会这么说吗?” 一个人走,走得最快;一群人走,走得最远。 叶黛暮搂着卢淑慎的脖子,感受着她的心跳和周围的喧闹声混在一起。不知不觉,她以为的孤独,原来已经渗入了如此多的欢乐。她不再一个人,欢乐也好,悲伤也好,都已经是一群人里的一个了。能够成为女皇真好。叶黛暮第一次由衷地感叹道。 第二日下了早朝,叶黛暮硬着头皮去上课。今天这堂课略带杀气。抬头望一眼老师铁青的面孔。有杀气。不是吧,昨天都快把她叨叨傻了,今天还要来一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真是离家一时爽,回来……“老师,我错了。” 谢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抱怨。收敛了情绪,开始泡茶。“好了,接下来,我们需要的讨论的是春闱之事。陛下对春闱有何看法?” 叶黛暮哆嗦了几下。老师每次这样喊她,后面的故事都很壮烈啊。她打起精神,仔细想了想,才敢说出口。“老师,春闱之事我们插不上手。若是能在这之前结识便好了。“ “陛下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谢璋不由地被这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上京赶考的学子有三千,中举者不过百人,你是怎么辨人识才,才能中呢?” 叶黛暮捂脸,这么多人,概率也太低了一点啊。怎么办?其他小说里的女主都是一出门就捡个状元榜眼探花啥的,到她这里抓几个进士也难。不带这么难的副本的。叶黛暮深深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呀?老师,难道等他们考中,我再去拉拢。这有用吗?” “我想陛下进入了一个误区。”谢璋无奈地摇头,先为她斟茶,等她喝下一盏,再继续说道。“陛下以为,何为春闱?” 春闱,不就是举人考进士的考试吗?但是看老师的脸色,肯定不是这么浅显的答案。叶黛暮简直想敲破脑袋一般钻进去地想。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不太自信地回答。“是朝廷收拢人才的方法?” 谢璋不言语,笑着饮茶,让她再想想。 没办法了,叶黛暮只好放飞了脑洞随便猜。瞎猫碰上死耗子,总有一个能猜中吧。“是百姓阶级流通的手段?是士子施展才华的平台?是打破世家垄断权力的途径?是我招收人才的办法?是平等与进取的标识……” 如果这些里面都没有,口干舌燥的叶黛暮要放弃了。她已经把当年背政治历史书的劲都用上了。可以说想不到答案的话,已经不是见识的问题了,是脑子的问题。我脑子不够使,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接下来的叙述基本上已经是肉体在发声,灵魂早就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了大魏的将来所存在的火种……” 这长长的一串终于被打断了。谢璋微笑着用扇子点了点她的头。“陛下,够了。我没想过陛下之思竟如此宏伟辽阔,叫我羞愧难当。” 不敢抬头的叶黛暮还觉得对方是在嘲讽她读书少呢,立即认错。“老师,我错了。” 谢璋忍笑。“陛下,何错之有?” “我不应该不好好读老师特地列好的书,不应该胡编乱造,不应该……”叶黛暮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还做错了什么。其实还蛮多的。又懒又馋,而且对于这种咬文嚼字的古书实在是没有半点兴趣,如果不是老师要考试,她是绝对不会去多看一眼的。过错太多了,汇总成一句话就是“老师,我知道错了。”求别罚我。 “哈哈哈……”叶黛暮被谢璋的大笑给弄懵了。谢璋大笑着说。“陛下,何错之有?陛下,无错啊。抬起头来。维桢,首先,你要知道,若是还有其他人这样质问你。首先你就给他一巴掌。” “老师……”叶黛暮抬起头了,听了这话,两眼发直。老师这是烧得不清啊,脑子都糊涂了吗?没说话,先给对方一巴掌,这不符合老师的人设啊。 第壹佰伍拾伍章 自古多昏君 “好吧。不是用手,是用语言。当然在对方没有加害你的意图之前,不可以动手。”谢璋解释道。“听好了,维桢,你身为这大魏的女皇,你做的一切便都是合理合法的。若是对方敢质疑你的决断,哪怕你自己都在动摇,你也绝不可以胆怯。先后退的人,就输了。” “啊。那老师,皇帝不是该广纳谏言吗?”叶黛暮傻了眼。 “身为帝王自然要虚心纳谏。但是这是在对方向你提议的时候,而不是对方在质问你的时候。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谢璋任她苦思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接下来说刚刚那个问题。何为春闱?你说的全是,也不全是。” 叶黛暮立即坐正,听他说。 “首先,你说得非常好,其中许多观点,连我也没有如此之远见。陛下,您的血脉里就流淌着治国之才。”这番夸奖倒是叫叶黛暮很是不好意思起来。谢璋接着泼冷水。“然而陛下眼中的春闱只有制度上的,却忘了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差距。陛下,难道没有看到过光下之影吗?” 叶黛暮之前没有想到,但是并非那种玻璃房里的花朵,天真得傻气。她立刻被他点醒。春闱确实是少见的公平之举,所有的好处和优点都是显而易见的,这也是寒门唯一可以进入朝堂,进入上层阶级的途径。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一说。 “老师的意思是舞弊与世家特权。”比起前者,后者更加致命。春闱之中世家所占的比例大到惊人,甚至有些年份的春闱连一例寒门都没有。可见世家的权利倾扎有多么严重。 “陛下说的没错。大魏的春闱虽比起其他的选取制度已经是公平了许多,给了寒门才子更多的机会。即便如此,世家仍然牢牢把持着朝政。这便是独占。世家占据了绝大多数的资源,以此培养出更多的士子。而有才能的世家士子又会占据绝大多数朝堂的高层位置,如此循环往复……” “朝堂便彻底被世家瓜分。”叶黛暮不需思索便能想到这里。历史总是在重演。简康帝被世家大族挟持,朝政之事全插不上手,愤恨而死,不过是一甲子前的事情。之后的诚敏帝以女子身打破世家的垄断,重新掌控朝政。现在世家又开始拼命想要独占朝局,将皇权和寒门挤出去。 虽然知道未来的走向,皇权与统治阶级终将被打破,但是以如今看来,那还是太遥远的未来了。现在要想的是如何掌握她手里的这一点东西吧。“世家是必然会壮大的。只要百姓富庶不起来,寒门士子便多不起来。就是我想尽办法去建书院,也不会令这个状况好转。” “有教无类。陛下好想法。”谢璋点了点头。“如果饿着肚子,确实不可能有力气去读书。陛下是要从民生下手?可是这效果恐怕只能在长远的以后才有所体现。” 叶黛暮也知道老师的意思,因为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民生需要改善,但是现在更大的问题是人手不足。她若是不能再此次春闱收集到足够多的士子来布局,那么即使她有再多的救国之策,也只能被那些贪官污吏,还有势力争夺的世家毁了。理论和实践之间的鸿沟,只能用人来填。 又回到了话题的原点。如何在春闱中争取到更多的人?叶黛暮想的馊主意,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再提了。一个一个地找,和碰运气地找,几乎没有差别,都是大海捞针。 又不是游戏界面,才能和好感度都是用数据显示的。可能找的人很有才能,但是好感度刷不到位,被敌方拉拢去了;也有可能情况刚好相反,花了大力气去拉拢,最后却是个派不上用场的草包。这两种可能都太槽糕。可偏偏叶黛暮最耗不起的是时间。 错过了这一次,下一场春闱便是三年后。这三年足够糟糕的政事把她拖累死几百次了。做皇帝就是做死刑犯,还是不知道判决在哪一天的那种。龙椅基本上就是断头台,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以大魏如今的状况,她根本等不到下一个春闱。世家都已经贪婪得红了眼,吃得满嘴流油不算,还要把大魏的根基都挖出来啃。情况还能更紧急一点吗? “维桢,你在焦急什么?”谢璋抓住她的手,担忧地问道。这时叶黛暮才发现自己又在做坏习惯了,不太好意思地把手指藏了起来。 “老师,我害怕。”叶黛暮老实地坦白。“我害怕大魏会毁在我的手上。” 她太弱小了,比起世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她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像一只蚂蚁在捡拾碎屑一般。哪怕是今时今日,她已经触摸到了朝政,还拥有一小部分自己的党羽。正是因为靠近,才越发地感受到绝望。 谢璋反倒是笑了。“陛下,怎么会害怕这个呢?炀殇帝好色贪杯,纵容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在位仅仅6年,大魏的人口十室九空;隐真帝好修真,时人若不从之皆酷刑而死;穆惑帝骄奢淫逸,搜刮世间珍宝,曾为了一座珊瑚雕件诛杀一村之人……连这些昏君都没能将这大魏葬送掉,陛下如此贤明又在担心什么呢?” 叶黛暮感觉自己被深深地安慰到了。不过,老师,这些昏君可都是叶家的祖宗啊,您这样说,是不是有点那啥啦。可是连叶黛暮自己都不能否认,这些老祖宗确实混账得天昏地暗。如果连这些人都没能把大魏玩坏掉,她这样二椅子应该也做不到。连昏君做起来都是有难度的,默泪。 “那么现在,维桢,我们还是来说这春闱吧。”谢璋再次提起来。叶黛暮都快忘了他们之前在讨论些什么了。春闱之事确实要紧,不如等之后去外祖父那里集思广益一下吧。等等,外祖父那里不就是!叶黛暮顿时灵感一现。 “老师,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第壹佰伍拾陆章 虎口夺食 “有什么想法便说。”谢璋洗净杯盏,重新煮了一壶茶。 在铜壶木勺交映的乐曲之中,叶黛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说。“首先,我们可以建立一个观书阁,在里面放一些独本孤本,还有与春闱有关的书籍供士子阅览。” 谢璋立即被挑起了兴趣,抬头看她。 “在书阁里可以设置一些题目,只有回答得上来的人才能看这些特定的书。这样我们可以筛选出有足够见识和能力的士子。”叶黛暮被谢璋的目光鼓励到了,接下来的话便更加顺畅。“因为回答得出题目的人必定有一定的学识,中榜的可能性很大,就算这一次不能中榜入朝,还是可以为我们在其他地方发挥作用。” “然后是特定的书籍可以包含那些与民生、变革……这一类我们现在急需改变的相关。这样我们可以再次筛选出与我们志同道合的人士,如此接近起来应该事半功倍。更重要的是,一个要去我们开设的免费的观书阁看书的学子,必然没有足够强大的家世。” 也就是集寒门、能力出众、志向相同三点于一体的人。这样的人才就是用坑蒙拐骗的手段,也要拉拢到自己的锅里啊。谢璋点了点头,欣慰道。“陛下,您确实很有见地。现在,我们来考虑如何筹建这观书阁吧。” 然后就是叶黛暮的地狱。钱钱钱,穷人的命根。她这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已经穷得连底掉了。汴州之事简直就和吸血鬼一般趴在她的内库里,把所有可以偷渡出去的东西都吞了个一干二净。而且还没完。起码在汴州兵乱结束之前,这种状况改善不了。 凭她亏空金银的数目,就够她有足够的决心抽死那帮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官吏们。马丹,你们潇洒要我买单,还有没有天理了。不过,观书阁的钱叶黛暮还是出得起得。首先,书是从内库里翻出来的,有不少连谢璋都想昧着良心私吞的那种古书。其次,地点……那还不容易嘛,问外祖父借一个阁楼。反正外祖父家本来就是那些寒门子弟的聚集点。 不过,这样会不会规模太小了。毕竟上京这么大,不可能所有人都住在那里附近。在这个没有公交没有的士没有地铁的大都会里,那些学子不可能每天起早贪黑跨越整个上京去一个小阁楼看书吧。这样筛选的数据库也太小了一点,不符合叶黛暮的打算。 “你在想什么?”谢璇笑眯眯地从屋顶上倒挂下来。“不是说今天要去北山居,怎么都不见你出来?我只好进来看看了。” 叶黛暮抄起抱枕砸他。“流氓!” “……你又没在洗澡,我凭什么是流氓!”谢璇抓着抱枕从梁上跳下来。“我又没有来这里洗澡,凭什么说我是流氓!” 胡搅蛮缠。这个男人的思维逻辑已经从成年人退化成了小学生。叶黛暮一把揪住他的腮帮子。“擅闯女孩子家家的闺房,你还不是流氓?” “痛痛痛。”谢璇怪叫两声,却没有用武力阻挡。 叶黛暮知道他是在逗自己呢,松开了手。“走吧。你一来,我就馋了。我要吃冰碗。” “想得美。你家卢大人千交代万交代不能给你吃冰的。”谢璇抱起她便往外跑。“好啦,抓紧一点,再不快点,管微他们就要把肉给吃完了,就剩一锅汤,看你哭不哭。” 叶黛暮一听,立即搂着他的脖子半点也不挣扎了,还不住催促道。“快走快走。我特地点的烤全羊,绝对不要便宜他们了。” 不过,等叶黛暮到的时候,厢房里不仅多了一桌子的骨头,还有一地七倒八歪的醉鬼。叶黛暮真的差点当场就哭出来了。北山居的烤全羊那是要预订三个月才吃得到的,她好不容易插了个队才排上的,这些家伙连半条腿也没留给她。俗话说的好,夺取吃货的食物比虎口夺食还要命。 叶黛暮气急败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叫你们吃我的烤全羊。我非得把你们全部当苦力使唤不可。”这气势汹汹的样子,连谢璇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幼安,你知道他们名下有没有那种僻静的小宅子空置的?”叶黛暮说干就干,找了纸笔就开始写计划。 “那是挺多的,遍布整个上京吧。你问这个做什么?”谢璇觉得奇怪。世家子弟最不缺的就是宅子了,其次是钱和土地。而谢璇交往的又是世家子弟中纨绔,常日里就是斗鸡走狗,无所事事,但却是家族中的宝贝疙瘩,拥有大量的闲散资源,叫寒门看了便起仇富的心理。 “我和老师商量好了,要办个观书阁。”叶黛暮就提了这么一句,谢璇居然一下子便领会贯通了,简直比叶黛暮肚子里的蛔虫还要理解她。 “这倒是个好主意。这些家伙一定可以派上用场的。可以提供场地和书籍,一般还会配备清扫管理的仆从。”谢璇摸着下巴,帮叶黛暮在坑人大路上好好地添加几笔。“这光出人出书出房子可不行。得好好地使唤本人才行。居然连半条羊腿都不留……” 叶黛暮望着兴致勃勃的谢璇,这个家伙比她好像兴奋多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吃货的同伴还是吃货。然后两个人就联手写了一篇策论,在今后叫这一地的醉鬼都哭得稀里哗啦,求饶不已。 “说起来,幼安,你要不要参加春闱啊?”叶黛暮一口吞下满满一勺子的凉糕。这个又甜又凉的滋味在灼热的夏夜实在叫人欲罢不能。之前没有吃到烤羊腿,叶黛暮很是不高兴。为了哄她开心,谢璇扛着被卢淑慎砍死的危险带着她逛夜市,吃特色小吃。 叶黛暮先是撸串。吃不到烤羊腿,吃烤羊肉豆腐干年糕小青菜也是好的。吃得开摊子的大叔手都快软了,叶黛暮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谢璇暗地里都准备了好药丸子,生怕把她的胃给吃坏。 “” 第壹佰伍拾柒章 鸡飞狗跳 “不用我们自己盯吧,派个人看不就好了。”白元韶挥了挥自己手上的书,百无聊赖地问。他已经坐在这个没乐没酒的鬼地方整整三天了。就因为当初嘴贱,把维桢那只烤全羊吃了。“我快要无聊死了。“ “就是。要不咱们溜吧。反正他们俩也不在。”柳士宗咬了一口自己手上的胡麻饼,提议道。“我都快饿死了,什么时候去北山居啊?” “去,去个头啊。那小丫头片子挟持了我的逐日啊。要是她真把我的宝驹杀了吃肉怎么办?不行,不行,我不走。”卢子义那是好不容易从黑市上买到的千里马,就等着下崽,给他的神行军换装备的。“姜家那个黑皮鬼上次还跟我吹他得了多少好马。我才不要输给他呢。” “你们这个有这么好玩吗?”徐公允踮起脚往窗户外面看。“下次我也去搞一队骑兵玩。” “我跟你说,这个可有趣了。特别是打比赛赢了,那叫一个痛快。你要是弄不来装备,我给你搞一点。”卢子义的这个兴趣爱好一直得不到小伙伴的认同,突然有一个人感兴趣了,立即喋喋不休地推广起来。要是叶黛暮在这里,八成就能理解了。这是土豪宅男的真人游戏啊。 “我要这个,还用你帮忙。”徐公允斜眼瞥他。 卢子义拍了拍脑袋。“也是。” “诶诶,你们看有个傻缺答题了。”徐公允看到书阁里的答题区有人在写字,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剩下的人立即哭爹喊娘地哀嚎道。“求答对啊。” 自从上次不小心把维桢的烤全羊吃完,他们就被动陷入了水深火热当中。必须将自己僻静的宅子和藏书(小本本的不要)贡献出来,还要安排专人管理观书阁。这些还不算完,最讨人厌的是还要亲自在书阁里找到一百个答对问题的学子,把他们的资料查出来交给史维桢才算完。 “你有没有觉得咱们都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凭什么要听那个丫头的?”柳士宗已经在他们说话的空档吃掉了三个饼,还有些不知足地咂舌。“饿死了。这是第几个,答对没?” “饿死你算了。这一早上就吃了十七八斤的东西了,还饿啊。”徐公允习惯地先怼了一句,反应过来,才接着回答。“说的也是,卢子义那个蠢货被牵走了宝驹。我又没有。关我什么事?我要走了。” “走吧。走吧。你忘了她是谁家的姑娘了。我给你念念:谢——幼——安!要是你还敢走,就走吧。”这句话比魔咒还灵验,蠢蠢欲动的几人瞬间便歇了心思。卢子义接着伤上撒盐。“你是没马啊,但是你新得的那套汉宫玉璧,还要不要了?” “不会吧。我都藏在地窖里了。”徐公允立即捂住嘴。 “好啊。你早就知道谢幼安要报复了是不是?”卢子义跳了起来。 “那不用想啊。那家伙心眼比针孔还小。我们把烤全羊吃光了,他肯定要拿我们出气的。更何况还有一个史维桢。等等,别砸,你看管微他们不都把东西藏起来了嘛。”徐公允见对方抄起茶壶要砸,就抱头躲到白元韶后面去了,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看卢子义的脸色。 “算了。快找个人去看看外面那个酸儒答对了没有。”卢子义泄了气,一口饮干茶,坐了下来。 “答对了,答对了。这是第三十七个了吧。”柳士宗听了侍从汇报,兴奋地说。“不错,不错,早上就来了七个。快跟上,跟上,把他姓甚名谁家住哪有几个小妾都给查清楚咯。走,吃饭去。” “吃什么饭啊。我的烤全羊吗?”叶黛暮掀起帘子进去的时候,火气大得可以烧房子了。 “维桢啊,你放过我吧。你看这都晌午了,我都还没吃上午饭,都快饿瘦一圈了。”柳士宗打起了可怜牌。 可惜,叶黛暮瞥了一眼他桌案上的一叠盘子,冷哼一声。“是饿瘦了不少,连盘子都一块瘦身了。看样子,这起码也有十七八个胡麻饼吧。” “那什么,小食而已,小食而已。”柳士宗扯了扯白元韶的袖子,示意他快说话。否则照这姑娘现在的脾气,她非把哥几个都拆一遍骨头了不可。 “维桢啊,你要一百个穷书生的资料干嘛呀?”白元韶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哼,我不说。反正不是请他们白吃我的烤全羊。”叶黛暮大爷似的坐在正中央,伸手。几个人立即小媳妇似的端茶送水,柳士宗还殷勤地端了一碟绿豆糕给她, 叶黛暮拈一块点心,喝了盏浓茶,吃了点心,这时火气才降下来。屋子里放了不少的冰,比外面凉快多了。不过,火气下来归火气下来,她可还没有原谅他们偷偷吃光烤全羊的事。想一想,用樱桃木熏烤,然后分割不同料理,最后淋上糖浆、盐和各色香料制成的特色酱汁,每一口都是极致的享受。 北山居的烤全羊要提前三个月预定,而且数量有限,一旦预定完就没有了。叶黛暮利用眼泪在老板面前哭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两个月以后的烤全羊提前。结果被这群混蛋劫了。她没当场拔出重鹰已经是很忍耐啦。 “维桢,维桢,你看这是这几天收集的答对的人的资料,你看看。”一群小媳妇战战兢兢地献殷勤。 “哦。”叶黛暮翻了翻那叠资料,感觉自己的烤全羊死得还不算太冤。可是一想到她连一口都没吃到,胸口那个疼啊。她看了几页,还是不甘心地询问。“你们真的没人订到吗?” “怎么订得到啊!我爹都花了一旬派人去排队才订到三只。我派去的人订下的都被他截胡了。”卢子义说起这个满脸都是泪啊。 “最后,他不是赔了你几匹血汗宝马嘛。知足吧。我老爹截了我的订单还理直气壮,屁也没给我留一个。”柳士宗咂舌,又回忆起那天的好滋味。这么想想,给史维桢干苦力也不太吃亏,毕竟他啃了一条羊腿肉。 “我也是。好像能订到的都被抢走了,谁叫他们来头大呢?就算撒泼,他也理直气壮地说是用来维护关系的。这群人搞得好像正事都要靠几只羊来支持了一样。”众人点头。 她老爹是不会截她的订单了,但是她也没吃到啊!想到这里,叶黛暮的心更痛了。 第壹佰伍拾捌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人贩子必须要酷刑以待,绝不留活口。 但是叶黛暮也不知道现在鬼鬼祟祟跟在人家后面,暗搓搓准备偷人的自己算不算人贩子……不算吧。 “维桢,你确定要跟下去吗?”白元韶皱着眉头,以与身材完全不匹配的小心翼翼缩了进叶黛暮的阴影里。“都已经进了宝金巷了。” 宝金巷,听上去似乎很富贵的样子,其实差不多算是上京的贫民区地带了。扒子、强盗、暗娼这里应有尽有,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也不想来这种地方探险。叶黛暮跟进来的时候也就觉得巷子比普通的要暗一些,至于路人甲乙丙丁,她向来是不管这么多的。 “宝金巷?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吃人巷?”也亏得叶黛暮睡前故事复杂,否则这会肯定一脑子雾水。“好吧,听上去是挺渗人的。可是这个书生怎么进来得这么熟稔?” “土生土长呗。你还不许人家鲤鱼跃龙门啊。回去吧,回去吧。要是让谢幼安知道我们让你来这里,我担心我们脑袋不保。”白元韶这话说的,众人一致地点头。那个家伙不仅心眼小,而且超级护短。 “好吧。”知道这里是无缘无故失踪人口的关键场所,叶黛暮一点坚持也没有地就退缩了。“走吧,突然饿得慌。哎呀,你们不知道,幼安之前说这里藏了一头巨蟒,说得可真可真了。都吓得我不敢睡觉。” 蟒蛇肯定是没有的,厚脸皮的心机鬼百分百有一只。这种瞎话也信,姑娘你真的傻白甜。刚刚这么想的众人没一会儿就被打脸了。 三个不怀好意的粗壮男人挡住了返回的路口,手上还提着一把看上去就锋利的刀,阴阳怪气地冲他们喊。“哟,小少爷们,溜达溜到宝金巷来啦?是不是给小的们送安养费来了。” 台词进行到这里就已经明了了,若不是他们几个没带侍卫,凭这几句就够这三个喝一壶的了。问题是,他们没带人啊。不过,从人数上来看还是他们占多数。卢子义先站出来。“小爷可是手里有人命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黛暮扶额。大爷,你这是对面的台词本。还有面对亡命之徒,手里有人命算什么威胁的台词。果不其然对面轻笑几声。“少爷倒是胆量不错啊。把钱交出来,不然叫你们走着进来,抬着回去!” 仗着人多势众,这些纨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还十分有信心地怼了回去。“怎么,还要给小爷八抬大轿抬回去啊。” 几个轮回下来,对面的二流子大概也知道打嘴炮自己完全不是这帮社会毒瘤的世家子弟的对手,所以干脆地改了路子,随手抓了块木头,一刀砍下去,粉末碎了一地。“你们要是不把钱交出来,就是这下场。还有身上的玉器首饰。我看你们这衣服也挺值钱,脱下来吧。” 叶黛暮默默地撇嘴,这还真是没有下限的劫匪。被刺杀了这么多次,从来没有反派来跟她唠嗑,还以为不哔哔就是干才是真实世界的规则。原来她就是没碰上。 “你们才三个,我们有四个人,我们人多势众,打起来还不是轻而易举。快快上。”徐公允上蹿下跳地叫嚣道。叶黛暮不由地翻了个白眼,怎么自己人也这么多话。不过,且不提人多势众这词用在这里合不合适,这个人数就不对啊。柳士宗、白元韶、徐公允,加上卢子义,还有她,怎么也有五个人? 哦……没把她放在人里。叶黛暮忍耐了下,没当场发作。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虽然脑子蠢了一点,还是自己人啊。叶黛暮忍住了自己拔出重鹰给他们一刀的想法,然后对面的人就帮她补了这刀,打脸上了。 “谁说我们才三个人?”带头的男人猥琐地笑了起来。后面的小弟附和了两句。徐公允开始还不当回事,后来不知道从哪里蹿出的人竟然把这个小巷子挤得满满当当,把他们几个人好生惊吓了一番。 徐公允还有些不甘心。“可恶,是谁提议别带侍卫的。要是我的鬼炳在,这些家伙还不够一盘菜。” “瞎嚷嚷什么?当时你还不兴高采烈赞同得像个傻子。别说你不同意的,你不同意,鬼炳怎么可能不跟来。还有你这不是废话嘛。要是带了侍卫,我的金甲一个人去就够了。”这几个纨绔又不分场合地内斗起来。 叶黛暮狠狠地扯了一把他们的腰带。“吵个屁啊。再吵人家都要把我们一锅端了。” “哟~还有个小姑娘。可惜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一边这么调戏,一边觉得胜券在握的地痞无赖奸笑地走了过来,眼看就要把叶黛暮她们围困在这巷子里了。 不过,几个纨绔反而被这句话吓出冷汗来了。维桢可是谢幼安的人,不提那个小心眼的大魔王会怎么把对面这群傻子剥皮挖骨地报复一番,就说维桢这个姑娘怎么也不是好惹的呀。没看他们几个不过是吃了她一只烤全羊,现在有多么凄惨吗? 叶黛暮却不像他们想得那般破口大骂,而是微微一笑凑了过去。“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啊?” “哦,没什么阁下不阁下的。我王大桂就是这宝金巷的一条地头蛇,小娘们还是乖乖地把钱财留下,冲你这模样,卖去暗门子,人家也不要,玩起来不带劲啊。哈哈哈……”这几句话引起了哄堂大笑。然而说话的主人却笑到一半便再也不敢发音了。因为一把长剑准确无误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连躲开的一丝余地也没有。 “哦~”叶黛暮的这一个音节便叫现场彻底安静下来了。这群地痞无赖都傻了眼,什么情况啊!叶黛暮见他们没反应过来,微笑着将剑往前送了送,顺势在这名为王大桂的头目脖子上划开一道血痕。“啊呀,真是不好意思,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卖都卖不掉,倒是叫你们失望了。不过,应该还有另一件事情可以叫你们高兴一点。” 王大桂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恨不得时间倒转,回去狠狠地刮自己几耳光。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这下好了,抓到的不是小肥羊,而是一条美女蛇。他有预感,这回要栽。 “和我玩还是蛮刺激的,要不要试试?” 第壹佰伍拾玖章 藏龙卧虎 “还不退开。这么挤,我都吸不上气了,万一一个头晕眼花,手一抖……”叶黛暮用平淡的语气威胁道。 人群瞬间分开一条大道。人高马大的男人们为了让路吸气贴在墙壁上,像是活生生的3d海报,几个还因为憋气脸色涨红,看着有点叫人发笑。 “维桢啊……”别说对面的那些地痞流氓,就是白元韶他们都有点懵了。“你哪来的剑?不对,你这剑不是装饰品。啊呸,也不对。我要问什么的来着?” “应该是问,维桢,原来你是剑客啊!”卢子义这个嗜好战争比赛的狂人,兴奋无比地大叫道。 叶黛暮翻了个白眼,很想给这些聒噪的鸭子一人一剑。“剑客个鬼,快走啦。” “哦。”几个比叶黛暮至少高出半头的男人们像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表情还略带纠结和委屈。叶黛暮走在最前面看不到,否则她非得嫌弃死不可。这么蠢也就生在钟鸣鼎食的世家,被侍卫们层层环绕才活得到现在吧。 故事进行到现在还是蛮顺利的。叶黛暮不由地松了口气。她会使剑,但是绝不可能以一敌十吧。就是傀儡人偶,也捅得够呛。更何况叶黛暮这三脚猫功夫,也就够自保吧。还有这些蠢得死的同伙。 刚想到这里,异变突生。不知是什么绊了一下白元韶,他差点摔倒,但是这个声音也足够叶黛暮分神了。王大桂再怎么也是在宝金巷里混出来的,这种浑水摸鱼的事干得不少,此时不反击更待何时。他立即向旁边退了一步,一边将自己手上的刀子向叶黛暮狠狠地捅去。 “维桢,小心!”跟在后面的人全都失声惊呼,生怕她会受到一丁半点的伤害。 只是叶黛暮的武术可不是随便学学的。她的老师是沙场上力斩百人的将军,还有便是江湖之中都薄有威名的剑客,这么一点变动,她还是把握得住的。更何况王大桂退不了太远,这巷子里都被人挤满了。她毫不犹豫地挥剑,一下斩断了王大桂手上的刀刃,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脖子上。 “大、大侠,饶命。”王大桂哆嗦地求饶。这剑绝对是传世名剑,砍他的刀子跟切豆腐一样简单,那刀刃的断口整齐得叫人心惊。 “怕什么,你老实点不动,不就好了,我也没说要表演一下啊。”叶黛暮镇定地说。说话的声音虽然一点波动也没有,事实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重鹰是武景帝传下来的绝世宝剑,这个她知道,很锋利那是毫无疑问的。但是锋利成这个样子,已经不是凡人能造出来的了吧,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是,是,是。小的不动,不动。还不让开,给女侠让路。”王大桂心尖那个颤啊,早知道,打死他也不会出来的,宁愿去街角给他姐帮忙搬豆腐也不干这票啊。 叶黛暮也是能从他脸上看出懊悔的神色,很是愉快地欣赏了一番。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染了幼安喜欢捉弄人的恶趣味。这不好,要改啊。可是真的蛮有趣的。 快要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王大桂颤颤巍巍地问道。“女侠,女侠,可以放了小的吧。小的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找他们麻烦的。” 徐公允嗤笑一声。“想找我们麻烦,你倒是来啊。看小爷的侍卫不把你们打得满地找牙。” 只有嘴炮max。叶黛暮毫无自觉地瞥了他一眼。说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不知道是造了哪门子的孽,被分类到这个科目来了。“闭嘴吧。你的仇恨值拉得还不够高吗?” 叶黛暮话才说完,这个仇恨值拉得偏高的徐公允又出岔子了。怎么说呢?他有点活该。他走得好好地看不顺眼旁边的人,非得故意地去撞撞他们。大概是天性就喜欢挑衅,这家伙没救了。现在倒好了,被他们逮个正着,用刀子抵着拿来威胁叶黛暮了。“放了我们老大。不然,就给他放血。” 虽然很想丢下这傻逼不管,但是好歹也是自己人。叶黛暮忍了忍,说。“可以。别轻举妄动。我们往前面走一点,在巷子口换人质吧。” 巷子太小,施展起来有点不方便。双方人马都有些紧张兮兮地向前挪动,在叶黛暮耐心告罄之前,终于挪到了巷子口。叶黛暮示意剩下的几只鹌鹑走远点,就留下自己交换人质。 “没事吧。”白元韶紧张地抓住隔壁的柳士宗的腰带。“要是维桢出了点什么事情,我们非得被谢幼安扒皮拆骨不可啊。对了,我们去找侍卫吧,肯定都在观书阁等着呢。找到他们,维桢就安全了。” “那派一个跑得快的去吧。”白元韶和柳士宗立即转头去看卢子义。剩下的三个人里,白元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宅男,走一百米都喘得厉害;柳士宗已经胖成三个人的总合,别说跑,滚得动就蛮好了;还有就是卢子义了,身为真人cs的狂热爱好者,他怎么可能不自己上场干呢?所以卢子义是其中跑得最快的,毫无疑问。 卢子义狠狠地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就跑。真是欠他们的。 “换了吧。”叶黛暮看似很镇静,其实手心里都是汗。这可是一条人命,额,也有可能会发生成为两条人命。手都要抖起来了。马丹,不过是出来拐骗个人,呸,不对,找个人而已,就发生这种戏剧话的剧情。该死。就没有人来阻止这么傻的剧情吗?这么老套,换她都不想看。 “住手。不能放,如果放了,他们肯定会派人来绞杀我们的。”有一个面色慌张的男人冲了出来,阻止道。周围的小混混开始还没当回事,看来说话的人地位和威信都不高。但是等这个男人开始喊。“是苏哥儿说的。” “什么,怎么不早说?”别人还没反应,王大桂第一个喊起来,用手抓住脖子上的刀不肯放。“不许放,不许放啊。敢放回去跪豆腐啊。” “那、那老大,怎么办?”说话的人立刻转过头问。“快去问苏哥儿,怎么办啊?老大根本靠不住。” 这个发展也是醉啊。叶黛暮忍笑。不过,看起来这个苏哥儿很聪明啊。等等,不会是他们追踪的那个答对问题的士子吧。这样有脑子的人才,绝对不能放过。 “哦。我想了想,反正你们不需要这个,那我带走好了。那家伙留给你们啦。”叶黛暮装作不在意地就要架着王大桂走。众人立刻慌了神,急得要死。“怎么办?要不换了吧。” “不行,绝对不行。不听苏哥儿的话,我会被姐弄死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王大桂那是害怕得不行,已经超过了他脖子间的剑。 叶黛暮现在不仅对这个儿子感兴趣了,还对他娘有兴趣了。巾帼啊! 第壹佰陆拾章 一只羊引发的血案 然后叶黛暮就见到了这个深藏不露的苏哥儿。果然不出她的猜想,正是那个被她看中跟踪的士子。袍子洗得发白,看起来还很稚嫩,眉宇之间的坚毅大概叫人轻易动容。这是个不错的苗子。叶黛暮已经暗搓搓地给他盖了个自己的印子。别挣扎了骚年,快到锅里来。 “还请女侠保证,不会追究我舅舅愚蠢的行为。”这个被地痞无赖们包围着的男人十分文弱。看起来便像是一片食人花的田里长了一株向日葵一般,非常地格格不入。叶黛暮对他越发的好奇了。 “凭什么呢?反正现在他人在我手上,要杀要剐,还不是随我高兴。”叶黛暮假装蛮横地说。她就是想看看他怎么说服她,或者是怎么威胁她。若是有好口才,便有好口才的用法;若是思维缜密,那用处便更大了。 “那么休怪我们对这位公子下手了。”简单粗暴啊。 叶黛暮笑了。“那你下手吧。” 众人都不由地震惊。白元韶和柳士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史维桢这是真不把徐公允的命放在眼里的意思,可是相处起来她也不像那种人啊。不过,有些人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白元韶心下一冷,万一徐公允真的死在这里,白家和徐家这么多年的交情就真的完了。 不对,这里不该想这个。他比起史维桢也没好多少。身体都因此冷了下来,冷得惊人。“维桢!” 叶黛暮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用口型示意他放心。王大桂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冲他们大喊。“有变,小心。后面,后面,苏哥儿小心!” 身为文人的苏哥儿没学过武艺,却在此刻深刻地感受到杀意。他蹲下去,一阵刀风刮过他的头顶,削掉了他头上的木冠。众人惊呼,连挟持徐公允都顾不上,赶紧将苏哥儿围在中间保护起来。叶黛暮点头,还是有义气可言的,看来不算无药可救。 “幼安,留他们一命吧。”叶黛暮见那刀锋不对,赶紧喊道。就差那么一瞬间,苏哥儿的脑袋就被一把短刀削掉了脑袋。这短刀,如果叶黛暮没记错的话,那是北山居专门用来切羊肉了。等等,北山居的羊肉火锅里的肉都是切薄片的……唯一需要刀子切割的,只有——烤全羊! “幼安,你这是烤全羊的刀子?”叶黛暮迟疑地问,略带点欣喜。烤全羊,烤全羊,烤全羊……脑内循环。 “恩啊。你不是说去叫他们吗?让我先去点些好东西犒劳。正好我三个月之前订的烤全羊到了。我就想你上次也没吃着,就特地点了。不过现在都快烤化了,你还吃不?”谢幼安这是故意的。 叶黛暮瞬间便跳了起来,收了重鹰,一脚踹了前面的王大桂。“快走。飞过去,立刻、马上、现在!” “哦。他们怎么办?”谢幼安提着徐公允的后襟,扔到了白元韶他们旁边。 “不管。我要吃烤全羊。立刻、马上、现在!”叶黛暮跺脚撒娇,跳了起来,一把搂住谢幼安的脖子,双脚夹住他的腰。 谢幼安顺势抱住她。“你变重了。还重了不少啊。嗯啊啊啊,我错了。不重,不重,你一点也不重可以了吧。放开我耳朵行不?不过,把这群傻子扔这里,没有侍卫的话他们连衣裳都得被扒了不可。” 刚刚差点就要被扒走了。这群傻子真的没有什么自保能力。叶黛暮放开谢璇的耳朵。怎么办啊?可是烤全羊要冷了,就不好吃了。叶黛暮差点就绝情地走了,幸好在这之前卢子义带人回来了,最终避免友谊的小船侧翻。“好嘞。我们走啦,你们慢点来北山居哦。没有烤全羊……” 此地无银三百两。白元韶他们立即想到,转头撒腿就跑。他们耳朵没有聋,而且又不傻。这个时候不快跑那就是傻啊。烤全羊——我们来啦。 叶黛暮一把揪住谢幼安的头发。“快,要是这一次还吃不到烤全羊,我就把你们都烤了。” “维桢,你这么说,很容易失去我的。”谢幼安郁闷极了,一脚踩在敌人的肩膀上,跳上屋顶,像一只小鸟一般轻盈地在屋顶之间飞转。几乎是几瞬之间,叶黛暮就见到了北山居屋檐下的铃铛。 “如果只是一只烤全羊的话,我才不愿意拿来换幼安呢。”叶黛暮开心地亲了一口谢幼安。“你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美味,我才不会把你拱手让人呢。” “哦,那加上八宝饭、樱桃毕罗、槐叶冷淘……你换不?”谢幼安一只手固定住她,一只手抚摸她的后颈,半是威胁地询问。 “当然不换。”但是这个语气很明显没有刚刚那么坚定了。谢幼安微笑地用力,将她的脑袋牢牢扣在了自己的面前,吻得霸道而肆意。既然如此,就让他先不客气地享用一顿这美餐吧。谁叫她不听话呢? 叶黛暮被吻得喘气不止。当然这还不算什么,最糟糕的是,她差点就错过了这一次的烤全羊。叶黛暮津津有味地嚼着谢幼安切好的羊肉,肥瘦刚好,油脂烤得焦香,瘦肉则柔软多汁。叶黛暮一口咬下去,立刻忘记自己刚刚在纠结什么了,一脸的开心快活。 谢幼安无奈。自己选的锅盖,就要好好地负责。他老老实实地片起烤全羊,顺便再给叶黛暮煮点刮油的茶。“不过,你们怎么会去那里?如此危险的情况怎么不叫暗卫出来。” “哦忘记了,我找到一个不错的人才。幼安,我们一定要把他和他娘拐到手才行。”叶黛暮含着满满一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话。谢璇无奈地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油脂。“什么叫拐他娘?” “不是说脏话啦。我发现一个士子答对了我们出的题目,而且选择看了关于土地丈量方面的书籍。就现阶段来说,这是很有用的吧。三个选项都齐了,而且现在还要追加一个优势,他还在上京的黑暗势力范围里活得很好。”这种人才简直是不可多得啊,够圆滑,够狡诈,够坚毅。而且他们往往心性光明。因为他身处黑暗,却依然没有沉沦于此。 “什么?”白元韶第一个掀开帘子进来,只听到半截话。“烤全羊……” “快进去。史维桢,快给我留一点。”柳士宗那是真的流着口水进来的。卢子义和徐公允都已经完全忘了刚刚的危机,欢快地冲了进来。被这么一挤,白元韶立即就想不起来刚刚在说什么了,也加入了疯狂地抢食活动之中。 “哦。对了。你们可千万不要找他们麻烦。”叶黛暮特地追加了这么一句,才把东西递给他们。 “凭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怒吼。 “就凭上次你们背着我把烤全羊吃完了。”叶黛暮冷静地拿着刀子威胁道。“这个理由怎么样?” “好的。”几只鹌鹑乖乖地缩了脖子,点头。 第壹佰陆拾壹章 女阁 心满意足地饱餐一顿。一众人等都懒洋洋地举着杯盏喝茶。叶黛暮靠在谢璇的身上,连茶盏都懒得自己拿,就跟着呷一口谢璇手上的浓茶。“烤全羊真的太好吃哦。感觉我能够原谅你们上次一不小心就吃完的事情。”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要气很久呢。”白元韶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眼前的那碟水果递给了谢璇。“吃点甜瓜吧,是很好吃的抱腰绿哦。现在市面上可很难买到。” 叶黛暮张开嘴,吃了一口谢璇递到嘴边的甜瓜,汁水充足,还是沁人心脾的甜蜜。“恩,好吃。我还要。恩恩……幼安,你也吃吧。” “对了幼安,你们要这些资料到底想干什么呀?”白元韶不愧是这些纨绔之中唯一有智商的人。就算叶黛暮转移话题很久,也没有让他彻底忘记这件事。不过,叶黛暮也不能说实话吧。不好意思哦,我是大魏当今的女皇,就是想要找些人马,才想要收集这些有学识的寒门资料。 要是这么说,就掉马了。以后大概也不能愉快地玩耍了。现在也不是说穿的时候。叶黛暮绞尽脑汁想要编一个合适的理由,正在这个时候,谢璇先她一步说。“哦。来覆射吧。猜一下,他们的名次,能不能中举呢?” “我就知道果然是为游戏准备的。这个好玩啊。那干嘛要凑齐一百个呢?”柳士宗开心地拿了半个凉瓜和勺子,舀着吃。几下便把红囊吃了个一干二净,连外面的白囊都快被挖空了。 “胖子,你挖得太多了,连皮都快吃掉了。”徐公允吐槽道。他也是同一时间拿了个凉瓜舀着吃的,只是柳士宗那边吃完了,他这边才吃掉一半不到。 “你不懂,就是外面的部分才是最好吃的。”柳士宗狡辩道,还想吃一个,被叶黛暮阻止了。 “这么吃,对胃不好啦。吃点别的水果。”叶黛暮先说完柳士宗,再来怼剩下的那个问题。“呵呵,凑齐一百个,还不是因为你们这群家伙吃掉了一整只烤全羊,一口都不留给我的错!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就是有,白元韶也不好意思问了。 叶黛暮就这么顺利地收集到了一百多个有潜力的学子的资料。但是之后的工作就多到可怕了。首先分类,各种分法,叶黛暮想根据志向分,老师认为按照家世分,卢淑慎认为应该从人品性格这里着手。后来,便是三种规格各分一遍。就这个工作就足够他们累个半死。 “这个人是家里是屠夫,应该算哪边的?”叶黛暮举起一个人的卷轴叫道。 “左边第三堆的。等等,陛下,这个人姓白吧。绯柒,绯柒,快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白家的旁支。”青盏头也不抬地问,她的动作很快,而且记忆很好,几乎一会儿就把自己面前小山一般的卷轴搬空了一小半。 绯柒就是那个擅长世家家谱的姑娘,只要是被世家承认的血脉,她都能辨认出来。之前可能是因为她是世家婢,现在则是卢淑慎特意培养的。卢淑慎作为世家女,还是能拿到世家最近的资料的,这是姓氏带来的天然优势。绯柒看了看那个名字。“是的。但是已经出了五服,非常偏远。加上白家也已经势弱了,否则也不会去干这种活计。” “好,那放到右边第一推去。”青盏做起事情来,完全忘了其他,指使起叶黛暮来也很是顺手。 缺乏人手的叶黛暮毫不犹豫地就把徐景茗的妹妹徐苏英给拉来了。她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她对世家之事十分熟悉,而且耐心十足。来做这种琐碎的文书工作也不觉得难过,反而很是高兴自己能帮上忙了。叶黛暮以为她会有些不适应,但是没想到她和殿内的侍女都相处得很好。“青盏,这个是正中间的吧。” “恩,对的。姒儿,帮我把那一个一起拿过去。”青盏她们也不对她有什么异样,当做自己人一般。“好了。你累了的话,先去喝口茶水吧。长生殿别的不说,这茶水和点心,必然是好的。” 叶黛暮只希望自己这殿里的侍女们没把她带歪了才好,因为她们现在已经作为陛下后援团非常的狂热了。昨天她们还和徐苏英一起分类的时候细数叶黛暮这一年来所做过的事情。听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她做的事情也算得上是丰功伟绩吗?算了,她们开心就好。 做了好几天,才做完第一阶段。接下来离春闱也没多少时间了。叶黛暮先从最好的里面挑出最好接近的,开始攻略。幸好还要谢璇这个外挂,叫叶黛暮如鱼得水。只要是人都有野心和弱点,谢璇对此格外的擅长。 “不过,我想你还是要先看看。得来太轻易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好货。”谢璇深有感触,如今他用的人都是久经考验的老人。像这样凭着资料筛选出来,而不是凭着眼睛去观察出来的都不够可靠。更何况,叶黛暮也不是亲自去结交的,这样的人忠诚也会差上一大截。 “虽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又没有分身术。不可能每一个都去见面吧。而且我又不是金元宝,人见人爱。说不准见了我本人,那些家伙反而都会想叛变。”叶黛暮自嘲地说。“算了。说起来,之前我遇上的那个苏哥儿是怎么回事?是哪个人啊?” “苏哥儿?你是说章白苏?这个人本身只不过是个土生土长的上京人,除了生在宝金巷却依然坚持读书考试,其他没什么亮点。他娘倒是有点意思。你知道霞光山吗?”谢璇兴致勃勃地讲起故事来。 叶黛暮也很是兴奋,端了一碟子果脯就坐下听。“不知道啊。快说,快说。” “十五年前,霞光山上有一帮赫赫有名的山匪,他们劫富济贫,从不伤普通百姓,颇有一些侠名。最有趣的是直到后来,大家才知道他们居然都是一帮女人。” 第壹佰陆拾贰章 女中豪杰 “哇!”叶黛暮最喜欢这种快意恩仇的故事了。最重要的是不用过脑子。这两天做事情,做得脑仁疼。 “这个故事首先得从山名说起。此山本命落霞峰,因在山顶欣赏晚霞瑰丽得名。为何会改名为霞光山呢?那是因为山上曾有过一座尼姑堂,名为霞光寺。”谢璇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柄扇子,和看板,整一个正经的说书人模样。 叶黛暮忍笑。“那为什么会改名呀?明显前一个好听多了。总不至于是为了突出霞光寺才这么改名的吧?” “聪明。霞光寺不是什么出名的大寺庙,也没有一位能叫人瞩目的大能在挂单。只是这庙里的师父们人挺好的,在饥荒的年代收养了一大批流浪的孤儿,当然只限于女性。”谢璇挑眉示意叶黛暮。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书可听。 她偷笑着喂了他几粒核桃仁。“好啦,快说。” “除了想救济孩童,也是想从中找人继承寺庙的衣钵。有一个孩子特别聪明,主持十分地欣赏她,打算收作入室弟子。那孩子也可怜,家中三个弟弟,饥荒年代不够粮食,父母为了弟弟们活命就把她扔在了深山里。那个时候少一口嘴吃饭也是好的。她差点就被野狼吃了,主持把她捡了回去。” “然后呢?”叶黛暮兴奋地问。 “女孩对主持心存感激,打算要一辈子给主持当牛做马,结果被收为入室弟子,更是感激涕零。她兢兢业业地学习,等待将来有一天能够将寺庙发扬光大。然而,那一天永远也到不了。”故事的转折,大概都是从主人公下定决心开始的,一旦他有什么崇高的目标,命运就会毫不留情地施展打击。 “因为饥荒导致了民变,百姓找不到吃的,落草为寇的人便多了。其中便有那种将心思打到寺庙里的。霞光寺便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寺中的师太都被杀死或是被掳走了。只几个孩子被藏在水缸里躲了过去。这个女孩子便是其中之一。”谢璇说的有些口渴。叶黛暮见他无意识地舔舐自己的嘴唇,一边给他递上水,一边感叹美色撩人啊。 “后来她们便自己做了土匪,杀了那些坏人?”故事进行到这里,叶黛暮也能猜出之后的结局了。只是一个故事了解了,那些被痛苦和仇恨包围的女子们的一生却还没有。杀人之后的快意和欣慰都及不上此生再也不能踏入寺庙的遗憾。她们本该是香台之前虔诚的信徒。一辈子不喝酒吃肉,甚至是不嫁人都可以,吾心安处即是毕生所求。 可是因为自己的仇恨杀死过敌人,这样沾血的双手怎么可以再次拿起香烛和供果,哪怕是想起,都像是罪过。从此这山再也无霞光寺。只是若是如此,便是一个自怨自艾的愚蠢的故事了。拿敌人的恶毒惩罚自己的良心。敢做土匪,敢拿刀杀人,敢冲破这世界所规定的不可能的女子,怎么会如此愚蠢? 她们选择过与普通女子完全不同的人生,叫女子们羡慕,也叫男人们厌恶。这个时代哪怕是女皇坐镇天下,也不能阻止男人们趾高气扬,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所谓的平等,从来也没有存在过。既然已经不被世俗理解,她们便干脆抛弃了一切世俗的困扰,快意恩仇,洒脱不羁。 她们做了土匪,却依然心存善念,不杀百姓,只杀恶人。若是有富足便去救济百姓,不会霸占百姓的财产,也不会恶意伤人。她们比山下的府衙更叫百姓信赖。最后她们虽是土匪,却被百姓们称为“活菩萨”。 这个故事荡气回肠,叫叶黛暮心动不已。她向往这样潇洒的存在,只是她是做不到了。她的一生都将被困在这个皇宫里,做一个身份高贵的囚徒。 “维桢,想骑马吗?”谢璇望着她迷惘的表情,笑着问。 “想。”叶黛暮想在马上飞驰,虽然她自己做不到,但是可以让幼安带她,在风里驰骋。狂风带着温热的气息从耳边呼啸而过,景致快速地在眼前滑过,她觉得自己在飞。快活得忘记了自己是谁,直到下马。 叶黛暮下了马,对谢璇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去说服她,站在我这边。我需要这样的人。” “这倒是不错。在女阁之后,再多一支女军也不错。”谢璇笑眯眯地说。 “女阁?是什么?”叶黛暮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这个名词竟然出现在了宫中。以卢淑慎带头的长生殿的侍女们因为总是参与叶黛暮的决策,半夜的女子茶话会居然被宫里的人偷偷起了个名字——女阁。这个名字似乎显示了她们能与内阁的权利相抗衡一般。“厉害了。我都没想过。这个不错。找淑慎来拟个章程,反正是我们私下来说的。就是他们想找茬也难吧。” “不过,这样一位威武的女将军,我要怎么说服她呢?”叶黛暮皱着眉头,一不小心啃起了手指。这个动作简直是解压神器。 谢璇无奈,拔掉她的手指,递给她一块奶糖。“吃这个吧。要是把手指啃坏了,就更不好看了。” “说谁不好看!”叶黛暮把奶糖塞进嘴里,踮起脚,狠狠地揪住谢璇的耳朵。“说谁不好看,你说!” “说我,说我。你最好看,最好看,行了吧。怎么最近越来越像泼妇了?”谢璇说到最后,声音都低了下去。明明是抱怨的语气,嘴角却带着浓得化不掉的笑意。 叶黛暮没听到最后一句,只是看他一笑,便什么情绪都忘了。含着奶糖亲了亲他的嘴角。“幼安,最好看。我喜欢幼安这么好看。” “如果,有一天我变老,变丑了呢?”谢璇有些不安。他当然明白自己外貌对于人类的诱惑力,叶黛暮最先喜欢上的是这张脸,他毫不怀疑。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在内心嘲讽她是肤浅的女人其中之一;当他爱上她时便是庆幸自己的外貌足够俊俏到吸引她的注意;但是现在,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若是有一天,他失去这天然的优势,她还会爱他吗? 但是男人终究是与女人不同。他不爱她时,绝不会理她分毫,哪怕是做戏;他爱她时,哪怕她厌恶憎恶,他也绝不会放手让她离去。 你只能属于我。 第壹佰陆拾叁章 傻瓜 叶黛暮先是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便是抑制不住的大笑。她搂住他的腰,笑得喘不上气来,满面潮红。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犯傻,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爱的问题了。她知道,这问题预示着在这场恋爱之中沉沦的不止她一个人。宛如在一片无垠广阔的大海之上,如同浮萍漂流之时,遇上了陆地一般,令人心生狂喜。 可是这问题真是傻透了,傻得冒泡。 谢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竟然被自己羞红了脸。叶黛暮不经意地瞥见,被这盛世难见的美景迷惑了双眼。最好看的粉红,绝不是女人们矫揉造作的脂粉,也不是在春光里枝头绽放的桃花,是他此刻双颊上的笑意。 她怎么能不被这皮囊蛊惑?美得叫人情不自禁想要赞叹,这是老天才做得出来的圣物,叫人不住地想膜拜。可是她若仅仅爱这皮囊,就太辜负自己了。因为这皮囊之下,藏着一个耀眼的灵魂。这个灵魂小心眼,爱恶作剧,洒脱不羁,快意恩仇,被这方好山好水养育的风骨,都叫人心动不已。 而其中最迷人的不过是:他爱她。 “别太小看自己了。幼安。”叶黛暮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也别太小看我。” “那我现在就去拿把刀,划花这张脸。”忘了这一句,一旦小孩子脾气上来,那是比所有任性的生物都要固执一百倍。他气呼呼的样子,反倒叫她又想笑了。不行,这太不好了,严肃,严肃点。 然而一张口说话,叶黛暮还是忍不住笑意。她的眼睛都笑得像月牙儿,弯弯的,承载了温柔的光芒。“你是在吃自己的醋吗?” “怎么可能!”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是天底下最大的奇闻了吧,自己要和自己吃醋。 叶黛暮笑着吻了吻这个别扭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爱你,幼安。” 亲吻过额头,眉间、脸颊,最后是朝拜的圣地——那双唇。柔软湿润,从她的小心翼翼,到他的肆意霸道。两个在爱意里沉溺的傻瓜,除了对方,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了。 如果有一瞬可以永恒,有点希望是这一刻。 “你说,这是卢大人掰断的第几根树枝了?”青盏和绯柒躲在后面说悄悄话。卢淑慎趴在门缝里听了半天,最后又掰断一根树枝,愤愤地忍耐了。 “别说啦。被卢大人听见可就槽糕了。她现在心情很坏。”绯柒压低了声音,还贴在青盏的耳边说话。 “你们两个,闲在这里晃悠什么?还不去干活。”卢淑慎咬牙切齿地怒吼。这个时候,就算是蚂蚁移动发出的声响,也很有可能引爆这一座活火山,更何况是两个大活人。“陛下,想吃凉糕,还不去准备。” 青盏和绯柒快速地溜走了。卢大人都快被点燃了,还是去做事吧。叶黛暮是完全不知道。不过,当那晶莹剔透的凉糕一碟碟地端上来时,她还是意识到了刚刚那个蠢样子可能被人看到了。“淑慎……那个……” “陛下,吃吧。这凉糕放了些消暑的药材熬成的,陛下的苦夏可以缓解一些。”卢淑慎板着脸,并没有透露出更多的意味,但是很显然她已经自我调节过来了。她只是陛下的侍女,并非陛下的母亲,一切应当以陛下为重。只是内心还有些许愤懑需要调节,这大抵与自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心情一般无二。 “恩恩。”叶黛暮看不出这许多,只知道没有被说教,已经足够她开心半天的了。拈起一块做成花模样的凉糕,粉嫩的花瓣一片片得清晰可见,意境十足。不过,对于吃货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味道。一口吞进嘴里,先是薄荷的凉意刺激着口腔,比冰棒更爽快;接着便是彻底的甜味,该如何去形容这甜味呢,清新的香甜,一点也不会让人腻烦。 只不过是几个眨眼,叶黛暮就全都塞进了胃袋里。卢淑慎连阻止也来不及。“陛下,您吃得太多了。语嫣快去煮消食茶。” “还好吧。”叶黛暮无辜地反驳。虽然她暴饮暴食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了,但是这几碟点心真的小得可怜,一块凉糕只比她的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精致归精致,却一点也不顶饱。叶黛暮吃了点心,不过一个时辰,便饿了。 谢璇便带着她偷溜了出去,老样子,去夜市摸索点好吃的。“仲夏夜可是热闹了。我想你会喜欢里面的吃食。有一家卖红油抄手的,有味地道。” 叶黛暮挂在他的身上,懒得像没有长腿,趴在他肩膀上懒洋洋地问。“抄手是什么?” “蜀地的馄饨,差不多的感觉。”谢璇想了想回答道。他颠了颠自己背上的重量,发现又轻了不少。“你平时也没有少吃东西,又不爱动。怎么会又瘦得厉害?” “夏天啊。每年都这样。我苦夏嘛。馄饨啊,我不想吃耶。诶诶,看,那家卖豆腐脑的。我要吃那个。”叶黛暮夹着他的腰,像骑马一般地驱使他。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敢这样对谢璇,八成这腿都不用再要了。但是谁叫她是叶黛暮呢?谢璇无可奈何地耸肩,照着她的话走了过去。两个人一路嬉闹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直到他们坐下,主人家来问话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豆腐脑摊子上的小二竟然是那日的章白苏。 也许这名字众位看官已经忘了个干净,但若是提起那被叶黛暮跟踪最后挟持人质威胁她的寒门学子,大抵会有些印象。叶黛暮当然不会把他忘记了。她可是对他母亲的故事记忆犹新,十分地感兴趣,还下了决心要把这传奇的女中豪杰拐回去当个帮手呢。 现在遇到可不是瞌睡送枕头——来得正好嘛。 不过,在那之前叶黛暮已经闻到了豆腐脑的香气,口水都被勾了出来。还是先来一碗吧。至于谢璇完全不记得这惊讶的小二曾经差点被他削掉脑袋,熟门熟路地点了两碗豆腐脑。叶黛暮也顺势装作没认出来的样子,和谢璇继续聊天。其实一直用眼角偷偷瞟他的动向。 章白苏犹豫了一下,想想没有被认出来,还是收了钱传话去了。因为娘还在这里,就算他们俩想做什么,大概也做不到。恩,重点是娘在这里,不做事,耳朵就别想要了。 第壹佰陆拾肆章 攻心为上 章白苏纠结了半天,端上了两碗豆腐脑。叶黛暮这下更是看也没有多看他一眼,欢快地将自己埋在了豆腐脑的热气里。灯光微黄,周围人声鼎沸,鼻尖萦绕的香气,令她恍惚起来,仿若是穿越回了千年之后的现代。 唯有食物,是亘古不变的。 “你在想什么?”谢璇点了点她的额头。 “没。”叶黛暮低下头,不叫湿润的眼眶被看清楚。她有些想念那个时代了。这里很好,她现在膏粱锦绣、馔玉炊珠,连住处都是上辈子可以用来做博物馆的宫殿。她应当满足。 但是人大概就是贪婪无止境吧。她依然怀念那个自由的时代,哪怕没钱没人爱,起码她是绝对自由的。忍不住嗤笑,她在发什么疯?反正永远回不去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还是吃豆腐脑吧。 “幼安,你说用什么策略好?”叶黛暮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幸好听的人是谢璇,一般人还真想不到她在问什么。谢璇没多想。“聊天,只要你能和她聊上一个时辰,我保证,不管是哪路的牛鬼蛇神,你都能带回去。” 叶黛暮听完,满头黑线。这是什么策略?说的她好像是现代传销一样,和她说话有这么洗脑吗?而且什么话题可以聊一个时辰啊,她又不是专业的心理师,或者综艺的主持人。好吧,虽然她是蛮有话唠的潜质的。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和她搭上话呢?叶黛暮偷偷瞟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忙活着生意的女人。 那女人浓眉黑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虽然不符合主流的审美,但是不可质疑,她英气逼人。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骄傲,叫人一眼便能看出她不同寻常。可就算是这样,若不是谢璇曾给叶黛暮说过那故事,也很难能猜出这个普通豆腐摊子上的妇人曾做过威风凛凛的土匪头子。 怎么提起话题会比较自然呢?叶黛暮纠结到吃完了三碗豆腐脑都没想好。谢璇在她吃第二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默默地掏消食的药丸子了。 “姑娘,你吃得可真香。”没想到我没去就山,山来就我了。 “大娘,你这豆腐脑吃起来真香,和我平时吃过的都不一样,最有味道。”提别的,叶黛暮可能还接不上话茬,但是说到吃食,叶黛暮绝对是坦率到不需要思考。“对了,大娘,你家卖豆腐脑,卖不卖豆腐呀?我觉得这要是豆腐放点料子凉拌,一定非常好吃。” 话题到了这里,叶黛暮便就不去想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而是欢快地和主人家讨论起豆腐的一百种做法来。其中叶黛暮最喜欢的便是放皮蛋碎、酱油、醋、糖和麻油凉拌的方法。在这种炎热的夏天,最是爽口不过了,酱油多放点,搅得细碎,倒在饭上,叶黛暮表示她可以连吃五大碗。 “姑娘,你这可不行,这么好养活。”大娘听到人家夸她的豆腐好吃,那自然是喜笑开颜。现在也没什么客人,正好来唠唠嗑。“女人家的还是要对自己好些。若是容易满足,也容易被人家看轻咯。” 叶黛暮觉得这也不错。人都是这样,觉得越是精致奢靡的越能显示出涵养。若是一个姑娘被一碗豆腐打发了,八成一辈子都会被人家觉得她只值得一碗豆腐。不过,这种奇怪的观点,叶黛暮不怎么在意。“他们想怎么看便怎么看呗。脑袋长在他们脖子上,我又不能强行扭过去。但是喜欢的东西却要装作不喜欢,那自己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哦。小姑娘,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大娘说得语重心长。但是叶黛暮分明从她的表情里看到了对此的不屑。 “大娘不也这么以为吗?”叶黛暮笑眯眯地反驳。“人言可畏,那要看谁的言论了。若是自己心爱的人,那便很重要;若是那种从你家门前走过几次便要对你管头管脚的家伙,他的话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那你就不怕你的心上人看轻你?”大娘笑着看了一眼谢璇。 叶黛暮更是直白,转过头去笑着逼问他。“你看轻我不?” “我哪敢。”谢璇顺从地回答。桌子底下,叶黛暮放在他大腿上要掐的手指慢慢地移开了,桌子上她给了他一个笑脸。谢璇松了口气。 “你看,他不敢。”叶黛暮得意洋洋地说。 那大娘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小姑娘,我家的特产要尝尝吗?不过,要到里面一点的桌子吃。” “是臭豆腐吗!”只有在猜这种东西的时候,叶黛暮的思维转得飞快。 “是的。不过,我没想过,你知道这个。”大娘更是欣赏她了。叶黛暮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是想干什么的了,脑子都已经被馋字给吞掉了。来这里这么久,只有臭豆腐她还没有吃到过,还以为这个时代或者说是这个地区没有呢。想起那配料里的蒜汁,叶黛暮的嘴里就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等等。 “大娘,你家配料里有蒜汁吗?”虽然都是臭豆腐,但是说老实话天南海北的做法差得不是一丁半点,简直像是不同的菜肴。叶黛暮当然也吃过甜面酱做配料的,但是她更喜欢喜欢用蒜汁调配的那种,喜欢到已经要捂住嘴,才能不把喉咙里欣喜的尖叫吐露出来。 “当然有。小姑娘,很喜欢吃啊。”大娘快手快脚地开始炸臭豆腐了。若是不喜欢的人,这就是恶臭的地狱,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这是即将享用盛宴的预兆,是庆典开始前的雷鼓,没有比这更美妙的开场了。 “那当然啦。民以食为天。嘿嘿嘿……”叶黛暮傻笑着左右摇摆。突然想起来,转过头去看谢璇的表情。“你会吃不?如果你告诉我没有,你可以撤了。不然我担心等下你要强行让我失恋了。” “很遗憾的告诉你,我吃过。”谢璇笑眯眯地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你这么说话,不会是担心我吃了你不够吧。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我好呀。” “哪有……”叶黛暮心虚。 第壹佰陆拾伍章 乌托邦 时间不断流淌,将所见一切都毁去。今日所见之晨曦,他日所遇之晚霞。 然而就算是这样,叶黛暮还是要说:唯有美食是永恒的。如果在深夜里,寒风呼啸,没有灯光照亮,没有房子庇护,甚至都没有梦想可以去努力,人生该有如何的绝望。然而若是在这个时候,还有一碗热汤,撒上一点点葱花。人大概就会有巨大的勇气和毅力活下去。 “你说的真好。”说话的女人,正是豆腐店的老板娘,章白苏的母亲,赫赫有名的霞光山土匪头子,现在被大家称为“豆娘”。 “豆娘,你的豆腐若是煮在汤里,冬天的时候,绝对比什么利器都厉害。”叶黛暮就着小菜,已经喝了一壶的甜酒,虽然度数不高,但是也有了些许醉意。“想想看,漫天的大雪,外面冷得打个喷嚏都会结冰,你的面前却煮着一锅豆腐汤,咕咚咚地沸腾着热气……” 众人不由自主地咽口水。叶黛暮的描述简直是深入人心。最有趣的要数章白苏了。他明明还在质疑叶黛暮的身份,谁叫最初相遇的时候相互敌对。但是连他都忍不住沉浸在了叶黛暮的描述中。幸好,他还保留着一些理智。“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大小姐,怎么会理解这种感觉?” 可是这句问话里,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怀疑。因为只有真实感受过的人,才可能明白,被寒冷和绝望包围时唯一救赎的感动。只会纸上谈兵,那些从没有感受过饥饿和穷苦的贵族是不会理解的。 叶黛暮扯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哦,大概是你对我的定位不够准确。” 她不仅仅是大小姐,她还是大魏至高无上的女皇,还是坐拥天下的君主,还是一个曾经饥饿了整整十年的庶女。人所应该要遇见的那些痛苦、悲哀、甚至是绝望,她都曾经历过。若不是这稚嫩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意外的灵魂,大概早几年便在饥寒交加的夜晚跳井自尽了。 她活到现在,不过是凭着一股不甘心罢了。 “怎么?你的衣服和同伴难道不足以说明你身份高贵吗?”章白苏企图揭穿她的真面目,然而连他自己内心深处都留有为她辩白的思绪。这样一个珍惜食物的女孩,无论如何也不像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混蛋。 “怎么?难道手持菜刀的只可能是厨子?衣服只是衣服,人是人。你所见的不过是现在,你的眼睛难道可以看到过去和未来?你知道了我的名字,难道就可以了解我曾经历过什么吗?就像,我听过你母亲的故事,却依然看不透站在我面前的她。”叶黛暮自己掀掉了那薄薄的纸片,让真实的暴风雪席卷一切。 章白苏等人立即惊慌地站了起来,远处的几个人甚至都从怀里掏出了利器。叶黛暮却瞟也不瞟他们一眼,直直地望向豆娘。果然,被抓住了尾巴,这个女人依然不曾慌乱半分,她用平静的语气问。“你是谁?”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我是维桢。”叶黛暮笑着回答。这不是假话。但距离人们所能探知的真相又离得很远。就凭这一个字,他们绝猜不到叶黛暮的真实身份。 “那么维桢,你想做什么?”豆娘的手一直放在桌子下。谢璇的神经其实绷得紧紧的,叶黛暮可以放松,他不行。因为打一开始,他就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形体不同寻常,肌肉的爆发力很强。若是拼一瞬间的战斗,谢璇必定要全神贯注才能抗击。当然这一点,才习武几个月的叶黛暮是绝对感知不出来的。 不过,叶黛暮的第六感十分的强。眼前的豆娘没有杀意,这是她能肯定的。“豆娘,我想要你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忙?”已经退役多年的土匪头子还能干什么?豆娘压低了声音,这是攻击的前兆。她已经不做土匪了,带着儿子在这样的小巷子里生活,就是为了避开这些纷扰。再传奇的英雄都有落幕的一天,而她只有一个期望,不要在儿子的面前惨死便好。不管这个史维桢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她都会拒绝。 谢璇已经被激起了战意,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爬上了剑柄。叶黛暮却丝毫没有把这战意的威压放在眼里,她连死神的刀都不知道直面过几回,怎么会惧怕凡人的刀剑。她知道豆娘在怕什么,但事实上她想要豆娘做的,并不是一回事情。谁说土匪头子,只有武力可以征用的? “不用担心。我不会叫你去杀烧抢掠。和你曾经从事的行业,大概没有什么相重合的地方。我只是想要你帮我。用你身为女人,却不甘心被命运主宰的那份抗争。”叶黛暮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站在她这边的帮手,不需要去做危险的事情,但是必须要不会被收买。 “你想做什么?”这个问话已经不如开始那般火药味十足了。谢璇也按住了自己的手指,没有动分毫。这个时候,出手便输了一盘的棋。 “你知道乌托邦吗?”叶黛暮彻底放松了。若是能听人说话,那便还有收拢的必要。她想要的是帮手,又不是无脑的打手,会打架杀人算什么,她有一支军队可以干这个。“大魏如今,已经站在了悬崖上。无论是你想要安静地死在床上,还是女皇想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终老,那都已经不可能了。” 豆娘的眼睛立即收缩,那是极度的惊讶。“你为女皇办事?” “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为自己办事,没有逻辑错误啊。“我希望你也能站在女皇这边,为你自己的国家出一份力。” “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豆娘仰天长啸。“我能为国家做什么?我不过是个卖豆腐的女人。国家什么时候会需要我这样的人去出力了。还不是叫我杀人?你是从皇宫出来的,是了,那地方吃人得紧。亏我还被你那些语言所迷惑。我告诉你,这个愚蠢的污秽的国家,早就无药可救了,根本就不值得我为它任何事。” 豆娘一把便掀翻了桌子,残羹、碗碟撒了一地。感觉不对的谢璇抱起叶黛暮便后撤,才避免了被汤汁酒水溅到的悲剧。但是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些了。叶黛暮牢牢地盯着豆娘。豆娘的神情蕴含的是无尽的悲哀和失落。 豆娘施展了这一下,也不再去攻击他们。头也不回地说。“滚吧。” 第壹佰陆拾陆章 阿鼻地狱 夏季的深夜并不冷,吹拂的风依然带着些许热度。夜市已经渐渐散了,独留有各家门前未燃尽灯火劈啪作响。叶黛暮被谢璇护在后面,她看不到豆娘的表情。只是空气沉重到叫她的心掉到胃袋了。 有些许不甘冒了上来。 就因为自己曾经遭遇的不幸,不由分说地责怪命运和社会,仿佛点上墨点的画纸就再也画不了唯美的画一般,叫人不由地火大。当怒气冲上头,谁都不能阻止叶黛暮说话了。她走到了谢璇的前面,仰起脸来盯着豆娘,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说这国家无药可救了吗?” “是的。昏君、贪官、世家、强盗、天灾……这个国家早就烂透了。就算是女皇又怎么样?”叶黛暮敏锐地听出她这句话里说到女皇这个词时不同寻常的停顿。十五年前、女皇。再想了想豆娘的年纪,她曾在诚敏帝的时代生活过。 说到女皇,首先想到的便是开创女人继承王位的武景帝。她的时代生猛而凶悍,因为战争纷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生存,那是一个武力至上的时代。 然后是才华横溢的文惠帝。那时候才人辈出,群星闪耀,文惠帝治下的大魏是南北所有国家中最为强大的,明明很少出征,却不知怎么地被周围的国家崇尚。那是一个无论是怎么样的天赋都会被发掘,都会被人赞赏的时代。 诚敏帝在武力和才华上都不如前两位女皇,她的故事里往往是香艳的类型多过历史的进展。但是不可否认,凡是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的人,都不由地怀念。女人也好,弱者也好,都能在社会上找到一席之地。她们可以努力地为自己的生活而奋斗,然后收获相等的幸福。那是一个快乐的,充满希望的时代。 比起武力、才华,还是希望更难得到。更令人痛苦的地方是,这个时代最终结束了。只要是人都会归于死亡,诚敏帝在位五十五年,在大魏的历史之中已经是在位时间很久的皇帝了。但是正如同天佑五十五年之后接下去的是常德元年,这位伟大女皇的时代终于还是结束了。 而代表希望的那个时代,也跟着结束了。 继位的平炀帝是个十足的小心眼,他不放过任何曾经得罪过他的人,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情也不可以。曾劝诫他不要干预宗室的大理寺被集体降薪;曾在诚敏帝的时代弹劾过他奢华作风的工部尚书被流放;曾在他路过的道路上没有打扫干净的侍女被斩首示众。 鲜血揭示了幸福已经逝去的真相,却叫沉溺在过去的人们难以接受。谁能够在日光之中行走过之后,满足于日光灯的照射呢?那样的温暖和内心的感动,是虚假的现实绝对不能替代的。也许平炀帝并非是完全的昏君,他的治国也不能说是一塌糊涂,但是在吃过最好的食物之后,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忍受食物中的瑕疵。 豆娘这样愤世嫉俗的人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是人间,但是对于这些曾经见过天堂的他们来说,这里不过是地狱。 没有未来的现实,确实是可怕的阿鼻地狱。 “女皇也不会怎么样。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做君主,只有绝望的子民,她又能做什么呢?”叶黛暮想到自己拼命地从山一般的卷轴里找资料,花上几个日夜地分析,最后却往往还是派不上用场。就好像她曾经做过的那些努力都不过是白费功夫。怎么可能不生气? “难道百姓受到强盗和贪官污吏的迫害,都是百姓自己的错吗?朝廷的不作为难道都要归罪于百姓自己不够努力吗?”豆娘愤怒地喊道。难道她们曾经还不够努力吗?连命都豁出去了,可是结果呢?可笑。“如果真是这样要朝廷有何用?要这国家有何用?” “你明白国家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叶黛暮已经冷静下来了。她面对的不是为了利益来和她扯皮的世家,也不是企图用刀剑砍杀她的刺客。她面对的是大魏的百姓。这是来自对国家无比失望的百姓的质问。“国在上,家在下。这并非是国家超脱于家庭。而是家构建国。何为国家,不过是千千万万认同一个信念的家组成的东西。” 豆娘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要高声反驳,然而还是情不自禁地听叶黛暮说了下去。 “并非是朝廷凌驾于百姓之上,而是朝廷出自百姓的需要才会建立。如同你曾经组织过一支勇武的队伍,你是她们的头领,为她们指明方向,庇护她们。然而这不是因为你比她们更高贵,不过是你有这个能力,而她们需要有这样能力的你罢了。难道不是吗?” 是的。豆娘曾无数次地痛恨它的存在。可是她从来没有探究过它为什么存在。朝廷和国家好像是天地创始以来便存在了一样。可是若真是那样,又为什么 会改朝换代呢?她从没想过这类问题,直到叶黛暮点醒了她。 “百姓才是国家存在的原因、意义,和所有的价值。一个国家可以没有钱财,没有武器,甚至可以没有土地,却不能没有百姓。失去百姓的国家,才是真的亡国了。”叶黛暮放低了声音,她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得太快,那会打断这些人追寻她的思路。“而你却说这个国家无药可医,要放弃它。这才是真的可笑。因为你放弃的是你自己。” “不对。不对……若真如你所说,那么为什么还会有贪官污吏,为什么百姓的呼喊依然会被无视,为什么有世家和寒门之分!”豆娘在飞速思考之中,终于自以为抓住了叶黛暮逻辑的破绽。她高声地质问叶黛暮,却也是在质问内心深处松动了的自己。不要愚蠢了,她不过是女皇派来的说客,伶牙俐齿是常态。不要被迷惑了。 叶黛暮却笑了,因为她知道这代表豆娘已经开始认同她的理念了。“因为人总是愚蠢的,只看得到眼前的种族啊。” 第壹佰陆拾柒章 地藏佛 叶黛暮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或是世间的真理应该如何,她就是坚持自我,不肯顺着周围的流水漂走。也许是有一些顽固不灵吧。 像她这样的人,就是在人人都发表同一个言论的时候格格不入地坚持做少数的反对派。看起来可笑,又吃力不讨好。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反驳对方,像心里装了一个没有关闭按钮的喇叭,吵杂不理智而且无法停止。 所以当这些人都表现得对国家失望透顶的时候,她的内心不由地开始反驳了。“难道不是吗?你看得到过去、现在,独独将未来排除在外。过去的悲惨,现在的妥协,那么在你心里未来是什么呢?” 不止是豆娘,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扣问了自己的内心。这是一个很难叫人不去想象答案的问题,哪怕他们曾经从未意识到这一点。还是豆娘第一个回答。“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还会有未来?” “有。”叶黛暮斩钉截铁地回答,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只要活着,便有未来。” 然而说完这句话,叶黛暮忍不住陷入了悲伤之中。只有活人才有所谓的未来。而死亡带来的便是永恒的沉默。她的母亲哥哥若是活着,会有如何的未来呢?只是这样想而已,便有巨大的哀伤席卷而来。叶黛暮声音有些哽咽。“你曾有非常希望对方活下来,却还是没能如愿的吗?” 豆娘犹豫了一会,还是老实地说。“有。太多了。我的师父、师叔、我的妹妹……我的命都已经快要走完了,却依然对她们的死亡念念不忘。” 叶黛暮知道她已经从仇视的怒火中冷静下来了。“你却活下来了。你所有的未来也是她们的未来。而你死后,你儿子的未来便是你的未来。到后来,你的儿子死去,你的外孙、你的曾外孙……这个连绵不绝的家谱便是这个国家的未来。你若是放弃了这个国家,便也是放弃这些人所有的未来。我只想知道,你扪心自问,你为这些人的未来已经竭尽全力了吗?” 豆娘内心的声音已经开始尖叫呐喊,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反驳,只是那语气已经充满了自我怀疑和犹豫。“你要将我至于大公无私的高台,可是我不是这样高尚的人。那么我的未来呢?” 她还是问了这个问题,那是叶黛暮从一开始便在期待的问题。高尚的情怀当然可贵,然而人始终是自私的。星星的光芒是星星的,柴火的光芒却属于人。“你的未来有两种:一、做这豆腐店的老板娘,到死的那天还在想曾经可能的另一条路;二、这另一条路,便是跟我走,或许你会遭遇危险痛苦和离别,然而你将会成为别人的光。” “千古留名吗?”这个词便能叫在场的所有人热血沸腾。豆娘也不能例外,但是她的声音依然很冷静。“可是这并不意味我一定要为女皇做事。她不过及笄,即使有心,也不过是世家的傀儡。更何况我要如何确定她是为了这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 “很简单,没有你,她依然是皇帝,膏粱锦绣。而且我都已经在你面前,你看到我便能知道她了。”叶黛暮笑着说。 “你能代表女皇?”豆娘竟和她说笑。 “谁叫我们都年纪不大呢。”叶黛暮笑得不行。这也不是欺骗。“那么豆娘,你愿意跟我走吗?” 豆娘对着叶黛暮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我愿意。” 得到了一个有力的帮手,叶黛暮狠狠地松了口气。但是朝堂的变化叫叶黛暮气得快要吐血。“你竟然说要实施连坐之法!” 这些家伙简直是要将百姓逼上绝路。整个汴州都陷入混乱,每一郡县都有不少人加入黄巾党或是被挟持,这样的状况下实施一人犯错所有人都一起被判罪的法律,不是要断绝汴州百姓的生路,是什么? 可看看这些洋洋得意的官员们,竟然还认为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决定了,可以一绝后患,彻底消灭黄巾乱党。他们所谓的绝不放过一个,并非是有罪之人而是那些让他们拥有如今一切的百姓。世家的高高在上,已经高得过分了,已经将自己全然超脱于百姓。现在想起她与豆娘所说的那些,实在是可笑。 叶黛暮辩解几句,见自己的意见他们完全听不进去,反而认为自己是妇人之仁。仿佛将国家大义放在首位一般,要用少数人的不幸来换取绝大多数人的和平。望着他们惺惺作态的模样,叶黛暮几欲作呕。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愚蠢。将百姓的安危置于不顾。难道他们以为自己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花的金银元宝都是凭空的掉下来的吗?他们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百姓中的一个,再大的权利都不会改变最根本的这一点。连她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是的,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当然高过少数人的。但是她怎么也不认同用有罪的人的罪名处置无罪的人。国家大义,这不是所有的理由。他们大概只是想要无视。选择现在最轻松的那一条道路吧,他们看不到那些鲜血、尸骸还有哭泣的绝望。 他们洋洋得意于自己的权利和那璀璨的未来,然后完全忘记了这些都只存在于这个大魏还存在的未来。而当百姓都已经抛弃的国家。就算有朝堂有君王有大臣,那又如何,那一切都不过是虚妄。国家都根本不会再存在。他们手里的金山银山都会失去,如同他们超然的地位,再也找不回。最后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亡国奴又怎么会分世家与寒门呢? “将我们写好的讯息传递给豆娘,让她想办法传开消息。这一次我们务必要给这些鼻孔朝天的家伙一些颜色看看!” 叶黛暮说完这句话接着去做别的事情了,她还有太多资料要查,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一刻都不能停息,脑袋好像爆炸一样,可是她就是停不下来。因为她知道她能做的还有更多。 这一刻她不禁的想到了那身处阿鼻地狱到佛陀。不是因为他想要世间清明,地狱无鬼。而是他觉得若是他不做到尽自己的全力,他也不过是这恶鬼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第壹佰陆拾捌章 痛苦时请微笑 不只是现在还有未来,总有痛苦叫人绝望,然而活着的人仍然要活下去。 叶黛暮不忍心吵醒好不容易熟睡的青盏,独自望着夜幕。最讨厌的便是夜半三分却无法入眠的时候。她有太多的过去值得这一份沉默。她还没有哭泣,只是因为她还记得被所爱之人抚摸嘴角的感觉。他们必定希望她活在这世上开心快乐,而不是自怨自艾。 她会快乐的。她应该是快乐的。可是为什么此刻的她依然感到孤独寂寞?那是失去过往所有的一种失落感。她过去的十六年好像都在那一日。从姜瑛将她扶上马车送进皇宫的那一日起,她的过去被彻底斩断了。现在的她的快乐满足,似乎完全不能感染她内心仍然属于十六岁的那部分。 她仍然被过去的苦难和绝望所围绕,好像从未走出来一般。她有些难过,因为自己的软弱和愚蠢。她坐在那里,夜风有些凉意。 青盏睡在那里,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眉宇微皱,像遇到了梦魇。叶黛暮轻轻地站了起来,小心地动作,不想吵醒任何人。她给青盏盖上薄被,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夜也还是怕着凉的。 “陛下!”叶黛暮还是把青盏吵醒了。青盏立即站了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但是等她看到叶黛暮赤裸着双脚站在那里,立即升起万分的勇气。“陛下,你怎么能赤脚站在这里,就算是夏天,地也是凉的。陛下又有宫寒之症,万一寒气入体,下次便糟糕了。” 叶黛暮挠了挠鼻子,没办法这种事情就是要听她们的。“好啦,我错了。别生气。” 青盏还不肯罢休,赶着叶黛暮回去床上,才停止谴责的目光。“陛下,你这样,妾会很难做的。卢大人一定会责罚的。望陛下体谅。” 话虽用了毕恭毕敬的语气,但是神色却完全不是这样,鼓起脸颊气呼呼的样子,有些任性的随意。叶黛暮盖上被子,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这些侍女们开始对她是假惺惺的恭谨,背地里是十分地厌恶她那突如其来的好运;然后是真的崇敬,将她真的当做一位君王服侍;现在,她们已经完全想不起了这其中巨大的鸿沟,微笑着站在她身边,生气地督促她,比起女皇,她们更像是对待一个朋友。 “好啦,我下次不敢了。”叶黛暮笑着回答。真是神奇,那份孤寂竟在青盏睁开眼那瞬间,便被驱散得一干二净了。明明两个人之间什么话也没有倾诉,只是眼神对视,只是嬉闹调侃,那些空白的黑暗,便在一瞬间被点亮了。如何去描述呢?就像是停止的电影画面,在那双眼睛忽闪地睁开时,开始流动了。 她突然便觉得睡意袭来,眼皮沉重,脑袋一沉便陷入了梦乡。难得的一场美梦啊。 早上起来的叶黛暮精神气爽,然而今天是一场大战。她已经等待许久,就为了今天早朝时给那些自以为是的傻子当头一棒。反正她最擅长的就是泼人冷水了。来吧,来战。 “陛下,连坐法势必要进行,否则黄巾之乱难以平复。”吏部徐尚书第一个站出来说话。汴州是徐家祖宅所在,还有许多的旁支在那里生活。想要镇压这样无端的动乱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当务之急。 “臣附议。汴州乃我大魏的粮仓,若是再错过了夏初的播种,今岁秋收便无粮可以入库。加之现在开仓放粮,粮食储存不足,到了冬日再发生天灾,便会到了绝境。陛下,为了汴州的农耕,为了天下苍生,连坐法势要推行。”这个口口声声为了天下为了百姓的王尚书,其实心里想得最多的大概还是他自己的利益。因为粮仓乃是户部除了钱库之外最重要的筹码。 “陛下,黄巾乱党如野草丛生,斩断起茎叶,风吹便重生,只有连根拔起才能彻底消灭他们。”这个说话的叶黛暮不必去看也猜得到——兵部卢尚书。只有兵部才会在意这里面最小的利益,因为他们能得到的便是这骨头缝里剩下的东西了。这意味着骨头上的肉都已经被人瓜分完毕了。 如何能不可悲呢?这些家伙口中的乱党,是那些无路可走被逼上梁山的百姓。而对他们来说,这些百姓的性命已经化成了一块块肥肉,有利可图。他们还是人们吗?比起人,更像是恶狼吧。这些畜生! “诸位口口声声说连坐之法乃是最优也是最后的选择,是吗?”叶黛暮沉寂很久,在众臣放松警惕的时候,才缓慢地说。“那么,有几个问题你们应该十分地清楚吧。” 众臣不由地感到危险。 “你们知道,汴州有多少人?”第一个抛出的问题,令户部尚书松了一口气,这实在是太简单了。大魏每隔几年都会进行人口普查,只是为了收人头税时特意设置的罢了。利益才是最大的动力。特别是在去年先帝敦诚帝登基后立即进行一次人口普查。,数据还十分的新颖。 但是叶黛暮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呢。没等他们回答第一个问题,她立即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们知道,汴州的百姓之中,有多少人参加了黄巾乱党,而那些人又有多少的亲人,多少的邻居,多少的师友吗?” 第壹佰陆拾玖章 原则 含元殿一片寂静。狂热和冲动在这一刻终于被扑面而来的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们想到的连坐之法,可以平定黄巾之乱,可以让汴州的农耕顺利地进行,可以保证大魏的粮仓和税赋。可是他们唯独想不到、看不到的是百姓。 “一条人命,值多少钱?”叶黛暮不由地讥笑。“你们算过吗?若是实行连坐之法,这大魏的粮仓、这汴州便空了一半,还都是青壮年。你们说能保障农耕,笑话!连人都没了,这田地谁来耕种?” 然而叶黛暮没有想到,现场竟然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有人站了出来。弯腰,抬头,平静地回答道。“陛下,还有人的。只要汴州能够平定下来,很快这些地方便会引来足够多的人耕种。反过来,若是汴州一直兵乱不断,即使还有人,田地也难以达到耕种的目的。” 无论如何,叶黛暮都不会妥协的。若是连人命都弃之不顾,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底线不都是愚蠢至极吗?是啊,人总是会死的。对于人这个种族来说,从来都不是靠个体的超能取胜,而是靠延绵不绝的传承。今日的我也会死亡,明日的继承人也会死亡,这个帝国最终也会灭亡,但是对于人类的来说,不,甚至是对魏这个名字来说,绝不会消失的。 人总是这样不自量力的妄自菲薄,将自己视为世界的中心。将人类的伤春悲秋都当作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叶黛暮不能例外。或者说她格外地在意。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只是为了受苦?叶黛暮不喜欢这个说法。那该有多么绝望啊。虽然她念佛经,危急关头总是情不自禁地祈求佛祖保佑,但是她依然不会以受难为乐。她是享乐主义,今宵有酒今宵醉。若真的人活着只为来受苦,她绝对不想活下去。她能够接受痛苦,忍受悲伤,拼命地在黑暗和死神的追逐下奔跑,就是因为她相信,在竭尽全力到达的目的地有她想要的幸福。 她所做的一切绝不是为了受苦这么愚蠢的原因。人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如此思考着,叶黛暮便彻底冷静下来了。她需要做的是安静地倾听,找到他们逻辑上的漏洞,一举击溃他们。她绝不会允许他们草菅人命。至于她来这世上的原因……回去慢慢想吧。 “陛下,虽然牵涉之人甚是广泛,但是黄巾乱党不根除是绝不可行的。若是百姓之中藏有恶党,那叫官吏如何行事呢?若一旦不如他们的心意,便要举兵造反,那么岂不是要事事妥协。陛下,大魏是经不起这样的动乱的。”这位老臣说的话那是句句在理。 连叶黛暮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的思维。是的。任由他们去生动乱便事事妥协,他们自然会上瘾,因为这最轻松便捷。可是对于国家来说,这便是一场灾难了。因为一件事情不可能做得人人都满意。一块院子,若是左边的邻居多占一些,右边的邻居便会少占一些,如何能心平气和呢。 衙门判决左边的归还一些土地给右边,相互均衡。但是这个时候若是左边的邻居不同意,一个不高兴起兵造反一下,衙门为了平乱不得不妥协的话,那么公理何在?若是到时候右边的邻居也不高兴了要起兵造反,又该怎么办? 有些原则便是不能妥协的。一旦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万劫不复。 叶黛暮绞尽脑汁地思考这其中的破绽。她不能陷入这思维里去,若是原则不能放弃,那么无辜者的性命绝对是其中的首位。叶黛暮绝不肯妥协。那不是纸上记载的数据,也不是轻描淡写的一个概念,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有父母妻子孩子,还有老师朋友,甚至是他们去过的店家,都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只要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针扎一般的痛。因为她的世界里曾拥有的两个人已经丧命了。就因为这些家伙无聊的阴谋诡计,就因为所谓的最优选择。那是人命,不是什么田里种的大白菜,拔出来再埋回去,一颗也不会少。 但是她得怎么反驳呢?叶黛暮想得头皮发胀。快想啊。这个时候还不发挥小宇宙,更待何时!叶黛暮不由地自嘲起来,连这种时候都会胡思乱想啊。这个时候要是能有碗绿豆汤就好了。食物……豆娘! “是啊,你们说的不错。我认为很在理,无论如何,原则和底线是决不能丢弃的。”叶黛暮在众臣们露出缓和的表情时,毫不留情地给他们当头一棒。“可是其中最不能丢失的原则是不能罔顾百姓的性命。你们说的很好,要耕种、要粮食、要公理、要和平,这都没错。” “那么陛下为何还是不同意呢?徐尚书已经言明,连坐之法所审判的是那些有连带责任的人,他们欺瞒朝廷包庇乱党,难道不是有罪吗?陛下,不可心软。为国之道,便是法。”刑部尚书终于出来了,在这场争夺利益的大赛之中只有他们置之度外。明明是刑部的事情,却叫其他五部都头脑发热冲锋陷阵,可笑可笑。 工部严尚书虽然已经是叶黛暮这边的人,但是叶黛暮不打算利用他做些什么。众矢之的,一个就够了。严尚书本就不擅长口舌之争,他只是擅长研制之事,说到唇枪舌剑就差远了。何况就是多了严尚书帮她说话,这件事情也不会因此向她这边妥协。 “因为人命重于一切。”叶黛暮淡然地回答。她的思绪开始清楚起来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放开来高谈阔论吧。“元狩元年,武景帝继位,大魏已失五州,仅余上京一地。这个时候,大魏的人口只有十万。武景帝在城墙上立碑,碑在人在,碑亡人亡,誓死不后退一步,才守住了上京。” “陛下,想说明什么?”有大臣想打断叶黛暮,严尚书提前一步截下话,为叶黛暮铺垫。“那时大魏即将亡国,自然是不可失去任何一个百姓。现在大魏再如何,也是泱泱大国,只一个西京便驻守了三十万大军,只是几个有罪之人又算得上什么呢?” 此话真是诛心。 第壹佰柒拾章 大魏之魂 严尚书,我小看你了。叶黛暮几乎是热泪盈眶了。说得太好了。一个国家从来都是嫌人少了,没有说嫌人多的。现在可是个土地广袤无垠的时代,荒废的土地哪里都有,不少村舍都荒废着呢。这是个人多力量大的时代。 “武景帝在那石碑上刻的字,我想在座的诸位大臣没有不知道的吧。”叶黛暮开始背诵,她的脑子飞速地运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民乃国本。民之所向,王之所向。” “若伤吾魏民者,为吾魏敌,杀无赦。”众臣暗自也忍不住接了下去。那是上京最为明显的标识,竖立在城门口,只要入城便会看见。甚至有很多人都将这块石碑视作神佛来祭拜,祈求平安,十分灵验。还有一个传说,武景帝的武魂依然留在她终身守护的石碑上,只要是魏民来祭拜便能得到庇护。 武景帝是这大魏的守护神,哪怕是最看不起女人的扶南国人都承认这一点。那个女皇强悍得不似凡人,身为魏民荣耀于此,这是上天赐给大魏的女武神。 “特立此碑,以警后人。”叶黛暮念完了。这短短的一篇檄文,叫她念出悲壮的色彩,因为这是武景帝登基后打得第一场战,胜则大魏存,败则大魏亡。最后大魏的胜了,这块碑便从此便立在了这里。六百余年无论是内乱还是外敌都不曾毁去的这块石碑是大魏之魂。 “你们是要将这块石碑,弃之不顾吗?”叶黛暮的语气并不激烈,却比之前的话语更叫人生畏。这位年幼的女皇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看起来与之前完全不同,威严得闪烁着叫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最后还是叶黛暮胜利了。虽然是短暂的胜利。因为只要有足够利益驱使,这些噬骨的蛀虫还是会卷土重来的。在那之前,叶黛暮必须要找出彻底掌握权力的办法。希望老师能有什么办法吧。说到这里,春闱的第一轮应该结束了。不知道她收拢的那些学子有几个上榜的。 叶黛暮还没有询问卢淑慎,谢璇便笑嘻嘻地从梁上挂了下来。“嘿嘿,想知道春闱的结果,问我呀。不过贿赂的不够,我可不干。” 男神,你的形象呢?叶黛暮无语,眼前这个笑嘻嘻的傻少年与当初第一眼所见的男神可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但是这大概就是恋爱的乐趣,叶黛暮抱住他倒挂的头,这边嘬一口这边嘬一口,把整张脸都吻了个遍。 谢璇下来的时候,一脸无奈,将她堵在椅子上。“你那不叫吻,叫啃一口猪头肉好下酒。” 叶黛暮有一些危机感,幼安的眼神实在是有些恐怖,仿若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调侃道。“好大一个猪头啊。” “好胆量,你居然说我是猪头。”叶黛暮顿感不妙,但是来不及了。这个高度,她正好被谢璇吻个正着。那是和她孩子气的亲吻完全不同的动作,粗鲁地侵占,像是被狂风暴雨袭击了一般。她宛如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之中找不到自己。那是完全的美好。 第壹佰柒拾壹章 文昌星 收了足够的贿赂,谢璇终于满足了。他掏出一个名单递给叶黛暮。“喏,都在这里。” 叶黛暮几乎是抢过来的,激动地摊在桌子上看。“这个名字我记得,这个也是……我的天都昏了头,幼安快去把我架子上红色丝带绑着的名单拿来。这么对照岂不是快多了。” 谢璇笑眯眯地照办了。当时叶黛暮真是太激动了,居然错过了谢璇那标志性的笑法。等她千辛万苦终于对好了名单,一个一个数的时候,谢璇忍耐不住,笑着说。“一共三十四个。” “三十八个呀。”叶黛暮咬着手指,郁闷地想难道要再数一遍,等等!叶黛暮立即想明白了,冲过去,踮起脚愤怒地揪住谢璇的衣襟。“你怎么知道是多少个的?其实你已经对过了?你个混蛋!”还她浪费的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有痛到咯吱咯吱响的脖子。 “没有啊。就是你刚刚对的时候,我瞟了一眼。”谢璇笑眯眯地说,毫不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是维桢你太逊了,才一百个名字,怎么会记不住呢?”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过目不忘啊。”叶黛暮斜眼瞥了他一下。“对了,怎么是三十七个?哪几个不对呀。我看名字对上了,难道是有相似的名字,我弄错了?” 谢璇拿起笔在她圈起的名单里点了点。“这几个人别算进去。” “为什么?张瑕、孟清逸、刘祀德、高子宥,这四个人怎么了?我们没有得手?”叶黛暮也不是事事都能掌控的,现在的任务堆成了山,她能掌握个大概也就不错了。 “不,他们算是我们的人了。”其中的用词遣句叫人不安。谢璇继续在纸上写了个字。叶黛暮见那笔画增加,字渐渐构建清楚,不由地变了脸色。“长乐毅王的人!” “恩。虽然我们是暗中行事,但只要是做过的事情,总是会留下痕迹的。被人发现我们的动向,这不足为奇。若是他们不往里面插钉子,我们倒是要害怕一下了。因为当敌人不在乎你的时候,往往是要开始失败的契机。我们还应该感到庆幸。”谢璇说的轻松,叶黛暮却硬生生地被这个字激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她在暗中活动的时候,敌人肯定也在活动。她总是忍不住将现在的情形代入到游戏里,每一个步骤都像是为了最后通关做的游戏操作,可是她已然忘了,这是无数个玩家的游戏,而且连boss都是在自行扩张地盘和实力。她进一步的时候,对方可能前进三步甚至更多。 不能再等下去了。叶黛暮一把抓住谢璇手臂。“幼安,我们需要一个可以商议事情不容易被发现,并且容易出入的地方作为据点。然后联系那些人。” “维桢,你太慌了。首先第一点,鱼龙混杂的地方好找,但是人多就意味暴露的可能性也会很高。第二,那些人的忠诚和保密性如何,我们还不得而知,不可以暴露你是女皇这件事。”谢璇考虑得很周全。 叶黛暮赞同,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可是幼安啊,春闱的最后一轮是殿试,无论如何他们都会看到我的脸啊。总不可能和他们交流的时候,我把脸蒙起来吧。” “维桢,你想多了。我问你能进殿试的能有几人?还有你记得我们当初是以什么借口接近他们的吗?”谢璇知道是自己之前透露的消息惊吓到她了。但是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 “我想想,殿试应该是前五十名,然后由我钦点状元、榜眼和探花,虽然是名义上的。”叶黛暮咬着指甲,仔细地思考。她不记得他们之前商量好怎么去笼络那些学子了。 幼安无奈,拽掉她的手,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奶酥。“不许啃手指。维桢,你这个样子要怎么信服这些人呢。慢慢想,别着急。” 好吧。叶黛暮嚼着嘴里的点心,被浓郁的奶香治愈了。“好像是世家霸占朝堂,寒门无法出头,这个理由吧。不过,大家还真是好骗,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上当了。” “只要编得合理又美好,这些一心求证自己的学子们当然很容易就上当了。”谢璇毫不在意地说。越是单纯的人越是容易被三言两语哄得狂热起来。不过,后遗症也十分严重就是了,若是让他们觉得你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后果便不是一个惨烈可以形容的了。 “你说的好恐怖。我有点压力了。”叶黛暮不住地咽口水。她可不觉得自己扛得起那么大的期待。她可是知道那些家伙一旦梦想破裂的话,会变成如何可怕的催命鬼。“怎么办?幼安,我该怎么办?” 谢璇失声笑了,还是个孩子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担心,陛下。”慢慢长大就好了,有这样目标的你,一定会成为下一个庇护大魏的圣君。 叶黛暮靠在谢璇的胸膛上,想了想,接着说。“我想见见他们所有人,偷偷地去看一眼就好了。” “好的。”谢璇没有问为什么,便点头同意。叶黛暮觉得他一定是猜到了自己的心思。这个男人明明小气又别扭,可是却好像有透视眼一般可以看到自己所思所想,比第二个自己更了解自己。 提问:在哪里可以偷看到所有的学子? 回答:城南的文昌祠。 “为什么大家都会去这个祠堂还愿?等等这不是寺庙的特权?”叶黛暮还一头雾水就被谢璇提了出去。“你飞慢点啦。我的发簪都要掉了。” “哪一支,这个红玉的吗?”谢璇腾出一只手将她的头上所有的簪子都重新插了一遍,动作还十分的温柔,一点也没有伤到她。然后一边回答道。“很简单。我想珵文肯定给你讲过的,说不准还给你看过刻版。”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因为老师给我看的还蛮多的。印象里有夏宫的题字吧。等等,我有夏宫吗?”叶黛暮想到一个关键,如果有……那不是可以避暑吗! 第壹佰柒拾贰章 光影 叶黛暮想偷看那些学子,当然不能光明正大,站在人群中也不行,那太显眼了。谢璇想了个好地方,带她从屋顶上溜进阁楼里,打开一个口子往下看。 “这地方怎么有一个这么便利的窗口呢?”叶黛暮开始还以为是谢璇为了方便特地开的,居然不是。谢璇表示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了。 “而且,还有这个哦。”谢璇笑眯眯地从墙上拿下一个油灯点燃。“这里还有坐的地方。我想这里在建的时候就已经是某个人的秘密据点了。” 这个某人还真是好猜。“是文惠帝吧。这个文昌祠最开始就是为了募集大家的点子存在的,没想到,文惠帝还有这样的恶趣味。”不过她自己这个有十足恶趣味的人也不好说人家就是了。这也算是家族遗传病吗? 看向坏笑不止的谢璇,叶黛暮默默地否认了这一点。这应该算是传染病。“这个走过来的男人我有印象。是叫高子宥,啊,等等,你好像有说过他是奸细。”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认识的,却是敌人,有点伤心。 “说是奸细,但其实也不过是长乐毅王笼络的人。说不准他在结识了维桢以后,立刻就会转变了阵营哦。”谢璇笑嘻嘻地安慰道。“好啦,别沮丧了。看那边,左边袍子上打了个补丁的男人,也是你名单上的人物哦,名为尧启。” “你这么说,我好像有印象了。他好像是唯一一个从书馆开门到书馆关门都赖在里面的学子,一整天都只要喝水就行了。这么看他,真是瘦得过分。他是第几名来着?”叶黛暮对这个男人有点印象,可是名字完全没有印象了。 “没中榜。”谢璇这一句叫叶黛暮顿时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呢?他读书那么努力,就算没有在前几名也应该有……也是,这种事情也不光光是努力就可以的。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还愿呢?”叶黛暮为他感到可惜,明明都已经那么竭尽全力了,却还是没有中榜。老天有时候真是不够公平。这么想,愤慨之情就涌了上来。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和我说说吧。”叶黛暮打定了主意。虽然她也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但是若是她能做那个令他觉得命运没有完全抛弃他的人,她很乐意。 “尧启乃是汴州来的学子。之前汴州战乱,他的家人尽数死了。只剩他孤身一人。为了春闱,他变卖祖宅前来上京,却在半途上被恶仆所伤,财产尽失。”怎一个倒霉了得。叶黛暮都想替这个倒霉鬼念几卷经书去去晦气了。 但是那样同情的心思,在她看到他抬起的头的瞬间彻底消散了。他在笑,遭遇了这么多噩梦一般的事情,他居然还笑得出来。有点不可思议。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地打击,无论是谁都会心里难过吧,即使是勉强自己笑起来,也不会如此的发自内心。反正若是叶黛暮遇到同样的事情,她大概现在已经崩溃得嚎啕大哭了。 “他很乐观。有一点佩服他了。”叶黛暮更坚定了要将他收进自己阵营。“这样的人,即使是没有中榜,我也觉得他有足够的能力。幼安,你觉得呢?” “是个不错的家伙。他读的几本农书都很有用,我建议将他派遣去汴州的据点。”谢璇这个提议一出,叶黛暮眼睛就亮了。以尧启的遭遇,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去帮助那些遭遇困难的汴州百姓,而他的乐观积极也一定会影响那些身处低谷的人。 “恩。要好好对他哦。”叶黛暮郑重地对谢璇说。 “好啦,你不要说的好像他才是你的人。我会嫉妒的哦。”谢璇越来越坦率了,叫叶黛暮有些不习惯。这个别扭鬼居然改了性子。好像就是从他去汴州回来开始的。他在汴州遇见了什么事情吗?叶黛暮侧过头去望着他,她似乎从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上又多了很多的伤疤。 叶黛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问出口。若是他不愿意说,她就等待吧。叶黛暮笑着爬过去,吻了吻他。“好啦,别吃醋嘛。你才是我的人哦。” “才没有吃醋。”谢璇抱住叶黛暮,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那里坐着。“你这个坏心眼的小东西。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都没有好好对待我。还在我面前说别的男人。” 叶黛暮在他怀里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不叫吃醋叫什么?还是别扭鬼嘛。但是自己点的火,当然要自己熄灭啦。叶黛暮很上道地让他亲了个够。最后还是谢璇克制住了,将自己勉强剥离了叶黛暮的身上。 “说起来,是不是有些对不起他呢?若是他继续读书,三年后也许就会顺利中榜,然后成为朝廷的官吏,像他之前希望的一样,成为指引国家的光芒。现在即使他能解救汴州的百姓,最终也只能隐藏在光芒下的阴影。”叶黛暮犹豫地说。“若是将他送去汴州的据点,他肯定没时间看书了。今年都没有中榜,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可能性就更小了。” 虽然是在做好事,但是总让人觉得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世人多好名,可是我觉得他会理解的。作为指引者固然光芒四射,可是你觉得他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吗?”谢璇这句话说到了叶黛暮的心里。“要不直接去问他吧,是想做名誉者,还是潜行者?” 叶黛暮下去的时候,顿了顿,抬起头来问谢璇。“那么你呢?你想做哪一种。” “我想做丈夫。”谢璇悠悠地说着,吓得叶黛暮差点从楼梯上掉下去。这、这算是求婚吗?这也太随便了。叶黛暮想了一下,立刻就不开心了。女孩子就是脾气一上来,喜欢作天作地。就算叶黛暮喜欢谢璇,也绝对不要这么简单地答应他。哼! 谢璇也没有想过一蹴而就,他笑眯眯地捏了捏叶黛暮鼓起的脸颊。叶黛暮只不过是不小心瞥了他一眼,便被他的微笑所感染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面对如此盛世美颜,叶黛暮觉得自己把持不住多少时候了,想要拒绝他实在是太难了。 谁叫她,最喜欢幼安了呢。 第壹佰柒拾叁章 夏宫 那个叫尧启的学子果然愿意去汴州。叶黛暮不由地松了口气,这种时候哪怕是多一个能用的人也好。她简直快要被接二连三的事情给压垮了,连喘气都是一种悲哀的沮丧感。特别是夏天到了。 叶黛暮向来有苦夏的症状,去年这个时候,她饿得头昏眼花,才勉强吃进了东西。卢淑慎和霁曦可是犯了大难,去年不知花费了多少多少心思,才堪堪让叶黛暮没有倒下,今年虽然多了御膳房可以商议,但是也不容乐观。这一天的早膳,陛下只吃了一半。 “陛下……”卢淑慎犹豫了片刻,想到大臣们还在含元殿等她,便又笑着说。“没什么,陛下午膳想吃什么呢?” “我想想,啊,来不及了。下了朝再说吧。”匆忙忙的叶黛暮觉得这对话还真像是上班族和妻子的对话呀。叶黛暮没察觉到卢淑慎的异常,反而觉得很有趣。肚子虽然很饿,但是责任倒是填得饱饱的。不过被卢淑慎那么一问,叶黛暮的脑子里又开始滴溜溜地转动了。 午膳吃什么啊?叶黛暮迅速地过滤了一遍自己的食谱。不想吃烤肉,太油腻了;不想吃蔬菜,太寡淡了;不想吃主食,太噎得慌了……总而言之,不想吃饭。想起来前几年的夏天,她都饿得爬树啃树叶了。那时候,哪怕是半个馍馍,她都能满眼放光,啃得津津有味。 人就是这么不知足的种族啊。一旦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开始不放在心上了。叶黛暮摸了摸自己身上薄纱制成的夏衣。这种薄如蝉翼的轻飘飘的服饰简直是治愈严酷夏天的良方,比现代的短袖短裤更舒适,还凉丝丝的。之前这种东西她连想都不敢想象。 如今想来,自己是怎么熬过那完全黑暗的时间呢?明明没有美食,没有华服,没有朋友,等等,有的——喵喵。她沮丧的时候来安慰她,她开心的时候可以分享快乐,她饥饿的时候还会给她带来食物。突然想起来,有一年夏天,喵喵不知道从谁家顺了小鱼干,她去小厨房偷拿了一点米,用藏起来的锅子煮了一锅米饭。什么都不放,白米饭就着咸香酥脆的小鱼干,那大概是人间的天堂。 想着想着,叶黛暮忍不住吸了吸口水。恩,决定了午膳要吃小鱼干。一旦被食物激励,叶黛暮那是马力十足,在朝堂上说话的声音也分外洪亮。 “陛下,想吃小鱼干。”卢淑慎为难地和霁曦商量这件事情。从古至今大概还没有那么好打发的皇帝吧,只要小鱼干这种连冷盘都算不上的食物便心满意足了,哎。“虽然陛下要的东西不合礼制,但是陛下的苦夏之症又开始了。她想要吃些什么,就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吧。只是记得大寒之物千万不能让陛下任性了。去吧。” 霁曦点了点头,想想,还是接上一句。“卢大人,还是请常太医给陛下开几贴开胃的药吧。” “恩。你说的有道理。青盏,去唤常太医来给陛下诊脉。”卢淑慎唤来青盏好生嘱咐一番。“如果常太医没有当值,就寻个别的理由,不要找别的太医。太医院目前还不能信任。” 青盏立即放了手上的活计就去了。众侍女们都忙碌起来,只有叶黛暮一个闲人在屋子里面晃悠晃悠地看书。今天的作业不是很多呢,叶黛暮打算留到晚一点的时候做,能拖则拖嘛。她就是个十足的懒货。而且最近事情太多,她都没有像这样懒洋洋地呆一会儿了。 什么都不想,就这么懒洋洋地呆着真是太好了。叶黛暮很享受这段美好的时光。这本随便拿来的书也十分有趣,说的是秋季的大山里有许多有趣的植物,不少还算是美味的山珍呢。看来作者也是一位好吃之人啊。叶黛暮对着里面的描述流口水,想吃。 虽然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地叫,菜色也是她自己点的,也许是只单单一个小鱼干太过寒酸了,御膳房上了整整一桌的海味。但是叶黛暮仍然没吃几口便停下来了。 卢淑慎很是紧张地劝诫。“陛下,再多吃几口吧。你看这虾球颜色十分鲜亮呢,滋味必定甚好。不然,这碧羹汤呢,用的是荷叶、莲子、鲜鱼丸子熬成的,您闻闻这香气,是不是有胃口一点了?” 叶黛暮摇了摇头。她吃不下,连气味都不想闻。青盏在一旁干着急,做菜她不会,劝诫还没轮到她,但是什么都不做那是绝对不行的。她灵机一动,找了几个小侍女去冰库取了一座冰山搬了过来,再叫几个人拿着大焦扇扇风,室内立即就凉快了许多。叶黛暮舒心得叹了一口气。“好凉快呀。” “陛下,可是耐不住炎暑。”卢淑慎赞许地瞟了一眼青盏,被启发了,立即便提议道。“陛下,不如去夏宫避暑几日。夏宫位于山腰之上,甚是凉爽,还有大片的湖水可嬉戏。陛下一定会喜欢的。” 叶黛暮听了,那是不止两只眼睛放光,那是满脸都在放光啊,高兴得让所有的侍女都不禁松了口气。不过,想去夏宫避暑,也并非简单之事。首先要把众臣都打包带走,这个倒是没什么问题,这些个大臣们都是惯会享受的世家出身,当然不会拒绝更舒服的办政地点啦。 之后便是各种打包,公务的卷轴,叶黛暮平时惯用的盥洗用品,华服常服,餐具茶具……叶黛暮口瞪目呆地望着忙碌的众人,情不自禁地问道。“咱们这是要搬家吗?” 卢淑慎一脸无奈地回答。“陛下,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呢?” 真是由不得叶黛暮不这么想。这几个侍女疾步快走,明明手臂都细得好像要被风折断一般,却搬举着千金重的物品一点也不费劲。叶黛暮想去帮忙,然后无情地被拒绝了。卢淑慎端来一碟冰透了的西瓜,放在叶黛暮面前的茶案上。“陛下,这凉瓜用井水冰得透凉了,陛下食用一些吧。” 这西瓜翠绿底黑纹,红囊晶莹,被井水冰得凉丝丝,如今切开来,摆放在通透无一丝纹路的白盘子上,凉气四溢,仿佛看着连所有的感官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凉意。叶黛暮插起一小块,塞进嘴里,那汁水简直是沾上唇齿的一瞬间便溅了出来,甜得透心凉。 夏宫啊,好期待。叶黛暮笑得眼睛都弯弯了。 第壹佰柒拾肆章 宫音延绵 叶黛暮坐在车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是她不勤快,只是在马车上看书什么的实在是不可能。虽然马车已经行驶在最为平稳的御道上,而且马车的稳定技术也是最为先进的,但是想想看,在现代水泥路上开汽车都会有晃动感,何况是古代。叶黛暮坐了一天的马车,已经要把骨头给晃散了。 “陛下,可是困乏了?”卢淑慎正在煮新茶。嫩绿的叶片在沸水里舒展开来,连气息都染上了沁人心脾的绿色一般,令人舒爽。 “不,只是实在是无趣。”叶黛暮趴在玉枕上,百无聊赖地看她煮茶。不能看书,也不能写字,当然扎马步什么的除非她想被磕破牙齿否则还是不要尝试了。 “如此的话,陛下,不如来下棋吧。”卢淑慎忍笑道。这样的陛下,实在是太可爱了,像是撒娇的小猫咪。她不由地想要摸摸那颗小脑袋。不行,不行,这可是以下犯上。 卢淑慎忍得很辛苦,但是叶黛暮完全不能理解。她欢快地大叫一声,趴到卢淑慎的背上,蹭来蹭去。“淑慎你真好。快来快来。” “陛下,成何体统。”嘴上虽说的是责备的话语,但是语气却宠溺得像用蜜糖要将她淹没了。卢淑慎立即擦干净手,让青筠唤来一个小侍女去取棋盘和棋子。马车的帘子一掀开,叶黛暮就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好热,对哦,现在是午后,炎夏的日头可不是唬人的。可是为什么这马车里面凉爽得仿若春秋呢?叶黛暮迷惑地想。她原来还以为马车这么大,却没留几个侍女在里面,是为了防止人多空气太热呢。这样看来并不是的。马车上一定有什么机关。 趁着棋盘还没来,叶黛暮开始欢快地探险。卢淑慎交代完别的事情,转过头一看,自家陛下撸起袖子一脸兴致勃勃地翻箱倒柜。“陛下,您这是想做什么?” “淑慎,这里面有什么蹊跷的机关吗?为什么会这么凉快?别说,别说,我要自己发现。”叶黛暮最喜欢探险了。她制止了想告诉她真相的卢淑慎,一脸欢天喜地,没一会儿就把一间屋子大小马车全都翻了个遍,连铺在下面的草席都想掀开来探寻一番呢。 “陛下,陛下,没在下面呢。上面放了柜子,陛下您是掀不动的。小心……小心,陛下!”叶黛暮不甘心,还是用力去扯了扯,还是卢淑慎护了她一下,才没让头被没关紧的抽屉砸个正着。 叶黛暮赶紧查看卢淑慎的伤势。“都紫了。青筠,快去拿伤膏,还有冷水。等等,这种情况应该敷热的还是冷的?算了,还是先把语嫣叫来,看看该怎么处理?” 青筠匆忙地找人去了。卢淑慎哭笑不得地对着紧张兮兮的叶黛暮安慰道。“陛下,别紧张,不过是一些小伤罢了,不碍事的。” “可是……都怪我,对不起淑慎。”叶黛暮总算不再乱动了,乖乖地贴着卢淑慎坐着。等外面一响起声音,叶黛暮立即跑去掀帘子,连小侍女的动作都没有她快。 语嫣看了看伤势,松了一口气。“陛下,卢大人无事,这点伤只需要冷敷即可。青盏去拿毛巾,青筠拿药膏来了吗?等等,先做冷敷吧。陛下,陛下,您别动。我来就好了。” 叶黛暮还在想是不是有冰块会更好。语嫣便打开了一个她刚刚寻找半天的机关,露出了一座膝盖那么高的冰山来,从上面砸下一些碎冰,放进水里,给卢淑慎做冷敷。 怪不得马车里这么凉快,原来是自带空调了。叶黛暮这时候才注意到后面上来的几个侍女,青盏、语嫣细微的地方都有汗珠。可是脸上那么容易流汗的地方并没有呢。 叶黛暮偷偷地观察了一阵,发现了真相。除了她的马车,其他的马车大抵是没有这么大的冰山的,也并不凉快。更别提她一有动静,大家都是在打太阳底下急匆匆地赶来,肯定出了不少汗,但是为了防止那些汗水和味道冒犯到陛下。这些侍女们在进来之前都好好地用随身的汗巾擦拭过了。那动作堪比时装t台后面换装的模特们,动作快得都有残影了。 虽然平时被唤作陛下,可是叶黛暮从来都没有自己与她们有多大不同的感觉。不只是因为现代的灵魂,还有她们给她带来的那份亲切感。因为她喜欢被平等对待,所以这些察言观色技能满分的女孩们非常灵敏的注意到了,在对待她时都特别注意和小心。 但是她对她们来说,还是那个陛下。所以在背后,她们做了更多的努力,既让她能享受到最高待遇,又不至于忐忑不安。而对叶黛暮来说,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总是随性地对待她们。如此的任性,真像个孩子。 她并非刻意地高高在上,却无意识地被捧到如今的位置。所谓的君王,大概都是这样被孤立的吧。她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怎么想到,然而总觉得有些哀伤。像是被自己的族群驱赶了一般,那种寂寥得空旷感,无以复加。接下来的一路,她都沉默得有些过分了。 终于到了夏宫。烈焰一般的红霞将整个天空燃烧,明亮而忧伤,将视野里的一切都染就成了绯红。整座巍峨的夏宫,镶嵌在鲜翠欲滴的山腰上,像一块闪闪发光红宝石,美得惊人。连叶黛暮阴郁的心情都变得开朗起来。 这份欢快却只持续到她踏进宫门的那一瞬间。她正在观望四处的景致呢,不亏是文慧帝亲自设计的宫殿,真的处处是景,每一个角度所看到的都是不同的美好。她透过一个菱形的花窗瞧那后面种的芭蕉,正瞧得忘乎所以呢。一道寒气叫她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发射一般地向旁边一躲。 一柄利剑擦身而过的声响立即证实了她的猜测。 跟随在后面的侍女惊慌失措。青盏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了上去,挡在了叶黛暮前面。后面的侍女赶紧将盾牌扛了过去,齐齐地将叶黛暮护在了中间。那个瞬间,叶黛暮便觉得刚刚自己的想法,蠢得叫人看不下去。她本来就是君王,要被尊敬还想要被平等对待,如此多的要求还要叫这些女孩们如何行事呢?她们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更何况她们对她的感情也并非弄虚作假的啊。叶黛暮的嘴角忍不住得上扬。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可是正在被刺杀啊。 第壹佰柒拾伍章 若无桃李,何报琼琚? 现在可不是想杂七杂八的事情的时候啊。叶黛暮深知自己这帮侍女虽然也跟着练了几天的武,但基本上不是人家的对手。虽然人数众多,但是武力这种事向来都不是靠人数取胜的。 叶黛暮被围在里面看不到,但是听声音,有侍女受伤了,这让她更是焦虑不安。不能这样。“敌人有几个?可以的话,先分出几个人去通知姜将军。” “额……陛下,不用担心,已经擒下刺客了。”青盏和众侍女有些尴尬地分开来,让叶黛暮看到刺客的真容。叶黛暮顿时便知道她们语气里的尴尬为什么了。因为刺客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只比叶黛暮的腰高那么一丁点的小侍女,拿的也不是叶黛暮误以为利剑,而是磨尖了的碎瓷片。 至于受伤的侍女,那是被这个满脸不平的小姑娘咬到了手臂。叶黛暮哭笑不得地先让被咬到的侍女去处理伤口了。但是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刺客,倒是让叶黛暮犯了难。 “昏君,去死。昏君,呸!”那一口唾沫差点喷到了叶黛暮的裙角。侍女们立即厌恶地堵上了她的嘴。 “陛下,将她交予姜瑛将军即可。如此险恶之小人还有些伤陛下的眼。陛下,咱们走吧。”青盏委婉的劝道,因为叶黛暮一脸的兴趣,叫她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青盏想的没错,叶黛暮确实对这个刺客很感兴趣。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她咒骂的话语。她还是头一回被人指着鼻子骂是昏君呢。不过,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叶黛暮示意姜瑛将她藏起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叶黛暮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对侍女们嘱咐道。“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让淑慎知道哦。” 侍女们睁大了双眼,小心翼翼用眼睛示意叶黛暮。然而正讲得投入的叶黛暮一点也没有收到讯号。“如果淑慎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啦。还会保护过度,倒时候想出去玩就不可能了。淑慎就是喜欢小题……” “陛下。”这短短的一声呼唤,叫叶黛暮差点吓掉了魂。 “淑、淑慎?”叶黛暮说话都磕巴了。刺客什么的完全都没有这个时候的淑慎看起来可怕呢。叶黛暮像个鹌鹑一般缩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听卢淑慎说教。 卢淑慎半口气也不喘地连续说了一个时辰,叶黛暮饿得前胸贴后背才被放过。“好饿哦。”叶黛暮撒娇了半天,才缓和她的脸色。 “那么陛下,午膳想吃什么呢?”卢淑慎见她终于有了一些精神,不似在长生殿那般无精打采的,也不由地松了口气。御膳房早就做好了准备,无论陛下想吃什么,都能立即端上呢。 叶黛暮想了想,还是说。“想吃小鱼干。” “可是陛下,您上次也没有用多少呢。”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卢淑慎还是那样安排下去了。 “因为味道不对。”叶黛暮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吧,是她任性了,因为她期待太多,所以才在入口的时候感到失望吧。她想吃的,是喵喵曾给她带回来过的,那是如同夏天的烟火一般美妙的那种滋味。不过,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啊。 这顿午饭叶黛暮吃得很多,但是很可惜,这一次的小鱼干,也不是叶黛暮想要的那一种。虽然御膳房和霁曦已经想尽办法模仿叶黛暮所描绘的那个味道了,但是仍然对叶黛暮来说还是差得远呢。不过,叶黛暮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执着,毕竟世界上好吃的东西那么多,怎么能再一棵树上吊死呢。 “想吃槐叶冷淘,还有卤牛肉。”被凉快的山风那么一吹,叶黛暮的胃口也起来了,她欢快地报菜名。卢淑慎和霁曦她们终于能松一口气了。之前不过入夏短短几周,陛下已经瘦了三四斤,希望在这夏宫她可以好好地养胖一些。 “好好好。”卢淑慎乐得合不拢嘴。 用完了午膳,叶黛暮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虽说是刺客,但是感觉更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仲常,那孩子怎么样了?” “您说的是那个刺客吗?我还没有来得及审问。陛下是想要亲自审问吗?”姜瑛说的很理所当然,完全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小便轻视她。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幼童犯罪也不能逃脱罪罚。 虽然知道,但是叶黛暮的内心还是咯噔一下。像是被一根软刺扎中了一般,有些刺痛。是圣母病又发作了吧。叶黛暮忍不住地想自嘲。人家想杀她,她还想为对方开脱,不是傻又是什么呢?哪有那么多情非得已啊。总不能因为对方看上去像个弱者,便同情她吧。 因为那样想的话,总觉得对不起自己,还有那些曾经被自己冷酷对待的刺客们。沾过血,杀过人的自己,假装什么善良啊。虽然愚蠢,但是还是想再去见见那孩子。她做过什么事情,令那孩子觉得自己昏庸到罪无可赦呢?昏君,可不是每个庸庸碌碌的皇帝都能得到的称号啊。 “陛下,怎么能亲自去审问这等贼人呢?”卢淑慎立即竖起了眉毛,瞪向姜瑛。不要随便带坏陛下。这等粗活,哪是一个君王该干的事情啊。 姜瑛冷冰冰地板着个脸,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卢淑慎的威胁似的。“若是陛下想见她,我去将她押来。只是陛下,您绝对不能靠得太近,以防她藏有暗器,误伤陛下。” “恩。”叶黛暮点了点头。她还是有些警惕心的。若是到时候伤了自己,岂不是自作孽不可活?那真是太愚蠢了,叶黛暮还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虽然姜瑛并没有刻意严刑拷问,但是保护陛下的千牛备身们当然不可能对这等要伤害陛下的刺客温柔以待。那孩子被粗绳捆绑,拖曳过来的,手脚上都有磨破的伤口,还有碰撞的淤青,看上去有些许凄惨。但是叶黛暮已经强迫自己硬起心肠,绝对不肯轻易地善待自己的敌人。 投之桃李,报之以琼琚。若无桃李,何报琼琚? 第壹佰柒拾陆章 朱门酒肉臭 那个年幼的刺客被拖进来的时候,疼得面目狰狞。可是在被拔下塞住嘴的棉布时,还是强硬得一声也不吭。叶黛暮都不禁要佩服起这个敌人了。虽然年幼,但是心性坚定,是常人难以匹及的。 没有等叶黛暮开口询问,那女孩先行叫骂起来。“昏君!你为何不去死呢?” 这句诅咒倒是来得没头没脑。众人都气愤至极,连姜瑛那般冷静的人都忍不住想要冲她拔刀了。叶黛暮自己倒是生不起气来,冷静地回答道。“还没到该死的时候,我是不会死的。” 那女孩明显被她的回答噎住了。她大概是没有想到叶黛暮不是和她对骂,而是如此平淡地回复她吧。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愣在那里。叶黛暮接着询问。“你是何人?为何想杀我?” “你这昏君,有本事便杀了我,何必假惺惺地,恶心。”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十分恶毒。叶黛暮见问不出什么,便转过头来问姜瑛。“有调查出她是什么人嘛?” “她乃是这夏宫今岁新招入的侍女,名为紅霖,汴州人。”叶黛暮几乎是不用多想,便能揣测出一大段靠谱的剧情,就凭最后那一个“汴州人”。 听闻到汴州二字,紅霖果然激动起来,愤愤地大喊。“你这昏君,我们身处在地狱,你这样的人却可以这般逍遥自在。日日山珍海味,还因夏日炎热便能到这夏宫享乐。你难道一点都想不到百姓吗?我们如此凄惨,你却如此快活,难道不是昏君吗?” 说老实话,在紅霖质问她之前,她还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在百姓眼中会是这样的形象。她的日子过得奢华吗?叶黛暮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算吧。和她之前过的生活比,确实豪华得不行。但是承认了这罪名……总觉得哪里不对。 叶黛暮还没有反驳呢。青盏便气愤地站了出来,大声反驳。“你怎能如此武断?陛下的辛苦,像你这样只会自怨自艾之人怎会理解?陛下节俭克制,从不沉溺享受。她没日没夜的工作,就为了你们能够变好一点。你这样完全无视了陛下的心血,一味地叫喊自己的哀痛,也不过是个厚脸皮的吸血虫罢了。” 紅霖大概是从未想过。她一心以为将汴州百姓抛诸脑外的女皇是名副其实的罪魁祸首。她拼上性命想要杀死的,也是那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君。但是她从未想过,女皇其实并没有安于享受,也为汴州的百姓拼命地努力。 然而让一个人正视她的错误,几乎是像打碎一个人长好的骨头那般疼痛。紅霖咬牙,不想要轻易地承认女皇,固执地质问。“她是女皇,就算节俭又怎么样,还不是享受着我们一辈子都吃不到用不到的好东西。猫哭耗子假慈悲。” 青盏还没有回话。霁曦端着小鱼干,急匆匆地冲了进来。“陛下,陛下,您说的想吃的小鱼干是这个味道的吗?您尝尝。” “什么!”叶黛暮激动得跳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捏起一小条,塞进嘴里。香到极致了,炸得酥脆,连骨头都可以嚼碎,舌尖感受到的先是咸鲜之味,只是单单盐巴而已,便将鱼肉细嫩的滋味发挥到了极致,然后便是甘甜,回味无穷的甜味,咽下去之后许久,唾液里仍然充斥着海味的甜。“是这个,便是这个。你怎么做的?” “也不是妾做的。”霁曦不好意思地否认了。“是谢公子,他听闻陛下想吃这个,便拿来了这个。妾尝了一口,味道与陛下所形容得十分相似,油而不腻,咸而鲜香,回味甘甜。所以特地赶来呈于陛下。” “恩恩,对的,就是这个味道,真的很好吃。一闻这个味道,就想喝粥了怎么办?好饿啊。”叶黛暮捂着肚子,又馋兮兮地捏了一条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连指头上沾的一点盐味也没有放过,舔舐得一干二净。“有粥吗?我好饿哦,淑慎。” “陛下。”卢淑慎又是严肃地教训了她一通。“陛下,这模样成何体统!君乃天德之标,一言一行皆为天下典范。施之以礼,行之以德。古有帝辛不就礼德,而失天下。陛下应当引以为戒。” “我知道了。”叶黛暮正襟危坐,郑重地回答。 这一问一答,便叫这跪在地上红霖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一国之君也有被人说教的时候。也许在百姓的心里,君王便是无所不能,拥有天下最好的宫殿、华服、美食,可以随心所欲地活着。但是并非如此,即使是天子,也逃不脱规则。 卢淑慎这边才教训完她,转过头去,便唤侍女去御膳房要粥。虽然非时不食,但是陛下的身体健康远远重于这一切。叶黛暮知道她答应了,立即便喜笑开颜地撒起娇来。 “对了,我记得上次还在北山居拿了一些陈醋,不知道还有吗?总觉得这样的小鱼干配陈醋,一定很赞呢。”叶黛暮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好像好像一只撒娇要鱼吃的猫。 卢淑慎不由地变点头同意了,谁叫这是他们家的陛下呢。更何况夏季里食些醋对缓解苦夏症状也是好的。叶黛暮立即便开心地欢呼,像得到了什么珍宝那般,倒叫红霖看傻了眼。如此简单便满足了,仿佛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而不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叶黛暮可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只是一心想着可以吃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欢天喜地得像个孩子,完全忘了还在审问刺客的这件事情。最后还是姜瑛将她带走了。 “女皇她真的向来都是如此吗?”就算红霖再是痛恨那些骄奢淫逸的贵族,也不由得被这样的女皇所动摇了。因为这女皇实在是太简单太清楚,好像是一汪清泉,清澈见底,你可以看见水中的游鱼,也能看见反光的太阳。而一旦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丝缝隙,你忍不住去探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真相与你想象的相差甚远。 真相和真理差之毫里,失之千里。 第壹佰柒拾柒章 所谓君子 刺客红霖一事被叶黛暮压下去了,被刺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见百官放在心上。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以为然,这一次还没有伤亡,只是一个小姑娘的意气用事罢了。不过,这件事也提醒了叶黛暮,侍女们有心保护她,但是武力值不匹配,若是一个弄不好,便是用血肉来填了。 叶黛暮是绝对不想发生那样的惨剧。得想个什么办法才行。现在每天督促她们和自己练武是一项,但是自己也就是个水货,如果能找个会武的老师……等等,不是有现成的嘛。叶黛暮猛地拍了一下脑袋。“豆娘。快快派人去把豆娘接来吧。” 章豆娘便是之前叶黛暮想招募人手意外的来的得力帮手呢。这女子可不简单,之前做过土匪头子逍遥自在了不知多少年,然后又金盆洗手,在上京最为杂乱的黑暗地带占据了一席之地。如今虽是个豆腐店的主家,但一般的地痞流氓、蛮横小吏那是绝不敢找她麻烦的。 叶黛暮先前没有想起来,现在想想豆娘不仅会武功,而且应该还会一些阵法和相应的应急之措,否则仅仅是一窝小小的山匪也不能在霞光山逍遥自在如此之久。说到阵法,叶黛暮也想起来姜瑛应该也会,毕竟作为一名将军若是只会武力蛮横,他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这样想来,这一项,今天开始就可以实施了。 “维桢,你知道这里距上京有多少里地吗?就算是快马加鞭,一个来回我也需要一天的功夫,你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回去帮你办事,这也太简单了吧。”谢璇挑眉,摆明了不肯轻易妥协。 若是其他事还好办,这里有这么多千牛背身,随便派遣几个去便好了。只是豆娘这事又非同寻常。豆娘只认得她和谢璇两个人,若是派一个陌生的人去,恐她不信。叶黛暮只好站起来,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好幼安,你就受累,帮帮我吧。豆娘她只认你我,若是随便派人去恐会引起她的忧虑。幼安~” 若是声音也有糖度的话,这句撒娇的话语足够做樱桃毕罗上的蔗糖浆了。谢璇本来打定主意不给够足够的好处,他是绝不会轻易妥协的,可是一听到这句话,他的双脚忍不住就软啦,不知不觉便答应了她的要求。“真是拿你没办法,你个小没良心的。” 叶黛暮开始还想不起来,谢璇为什么会为这样讲她,后来想起来那小鱼干。霁曦说是幼安特地为她寻来的吧,否则那样特那样特定鱼干的味道恐怕是很难找到的。霁曦和御膳房讨论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叶黛暮所描绘的那种味道。谢璇只是听人家传达恐怕下的功夫会更多吧。只是叶黛暮这样任性,想一出是一出的。他劳苦奔波了那么久,千辛万苦赶到了夏宫,就为了讨她欢心。结果被她一句话又给指使回去。这么想想,叶黛暮也觉得自己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回来再好好补偿他吧,叶黛暮下定决心。 然后卢淑慎就惊恐的发现她家陛下又想了一出大戏。“陛下,您在做什么呢?厨房油烟如此之重,怎是陛下这样尊贵的人可以来的地方。不、不行,绝对不可以。陛下,您休想。君子远厨庖,陛下绝对不能亲自下厨做菜。” 叶黛暮倒是有些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君子远厨庖,可是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人啊。又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陛下……”卢淑慎还想劝诫。 叶黛暮却不如平日那般好说话,抬起头温和地反问她。“淑慎,为何君子远厨庖?” “因为厨房多秽物,君子崇礼善德,不应入厨庖。”卢淑慎仔细想了想,接着回答道。“《孟子》有言: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我知,此乃出处。然,断章取义也。君子不忍杀生取食,则君子勿食肉即可。既食肉,何谓不入厨庖远生死?取生畏死,何为君子?”叶黛暮才不信这一套。难道不是亲自杀死,不是亲眼看到的死亡便不是死亡了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仁假义。 可是即使是这份假仁假义也比真心实意的残忍要好得多。所以叶黛暮不否认《孟子》之意是好的。但人云亦云,只取的这最后一句,便叫她不屑一顾了。叶黛暮郑重地说道。“直面生死,坦荡荡即为君子。我虽为女子,却依然以此为傲。淑慎以为呢?” 卢淑慎低头行礼,微笑道。“陛下说的是。” “而且我不会做肉食的。去给我拿一点莲子和荷叶来,我要做一碗消暑汤。”叶黛暮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但是卢淑慎她们仍然不敢让叶黛暮动菜刀。叶黛暮无奈,她哪有她们说的那么柔弱啊,别说拿刀子切菜,就是杀人……算了。叶黛暮妥协了。最终她就是动了动嘴皮子。 荷叶汤,做起来简单却十分的美味清凉,而且做得好,也可以营造非常美的微景观哦。首先洗干净荷叶,一部分用剪子小心地剪出可爱的形状,像拇指大小的睡莲一般十分精致小巧。莲子不要去心,莲心的苦味才是这汤中最为重要的调味。莲子、未剪过的荷叶加上冰糖,用清晨的湖心水熬煮,煮沸一会儿,放入红枣,再煮一会儿。最后便是过滤汤汁,只剩下清澈的部分,加入剪出形状的荷叶。为了美观,叶黛暮还放入熏制好的荷花,当然也是剪制成微小型的。用粗犷的陶器来盛,一湖璀璨的夏花之景便做好了。 只是这么看着便觉得暑气都消除了不少呢。叶黛暮先行尝了一小碗,味道十分的清新呢。不过,总觉得似乎差了一点什么。是什么呢?对了,是少了薄荷。但是叶黛暮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说呢。好像薄荷是有古称的,但是她想不起来了,是叫藩荷,还是别的什么呢?最后叶黛暮只好形容了一番那个刺激的味道,霁曦立即便回答道。“是薄荷吧,也叫藩荷,陛下是在找这个味道吧。” “对的。”原来薄荷就是俗称的。她虽然从名师而学,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半文盲。叶黛暮忍不住自嘲。还是要多看书,否则连个食物的名字也不叫不上来,这也太逊了一些。 “不知道谢公子何时会回来呢?不若放入深井中冰得透凉,那滋味肯定更好。”青盏提议道。 第壹佰柒拾捌章 金貂贳酒 赠君五花马,赠君千金裘,不若举酒共饮杯,一醉解千愁。 “恩,冰起来吧。对了,幼安喜欢饮酒,不若去酒窖里取些好酒冰镇起来,再准备一些可口的小菜下酒。啊,卤牛肉那个不错,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吧。”叶黛暮被自己文盲的程度深深地震惊了,现在就想回去书的海洋,补充一点精神食粮。 “谨遵君命。”霁曦笑着应了声,去准备了。 老师这几日还有些事情要做,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来。在那之前他布置了一系列的作业,还列了一个书单给叶黛暮,要她照着书单看了,写下评议才算完。算了算,再不抓紧就要来不及了。叶黛暮可不想再被老师教训了。她一手随意地抓着笔,一手拿起书读了起来。 这一本书名为《乙己占》,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以天象来占卜的占星术。叶黛暮读了第一卷,只觉得槽点颇多。例如那一句“天垂象、见凶吉,圣人则之,天生变化,圣人效之。”,真是可笑,难道天下的变化都和星辰有关? 人就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种族放在了世界的中心,真是愚蠢。与这大千世界相比,与浩瀚宇宙相比,人不过是蝼蚁罢了。人生人死,世界是不会因此动摇半分的。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叶黛暮看几句,便提笔吐槽了一番。但是等她继续看下去,就知道,骄傲自大的这个词大概适用的人还有她啊。脸都被打肿了。此书,自然是有古时人特有的迷信之说,但是还有许多是现代的很多人都没能意识到的超越时代的哲理。 “天之所命,必无禳避之理。上天所给予的命运,没有躲避的道理呀,只有直面的面对才有可能战胜。而这胜利,并不是战胜了命运,而是战胜了自己。某事在人,成事在天。惟有竭尽全力才有将自己的命运交与上天的权利。不够努力的人是没有选择命运的权利的。 “这篇写的不错。”果然老师觉得她写《乙巳占》的评论颇有见地。但是,赞扬之后就是又一盆的冷水。“陛下,你看看剩下的这些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老师好可怕的样子。o(╯□╰)o叶黛暮战战兢兢地正襟危坐,在那里听老师的教训。窗子外面偷偷趴在那里看叶黛暮上课的谢璇笑嘻嘻地冲她做鬼脸。叶黛暮一眼便瞥见了他,气得就想冲出去打他一顿。这个小气的家伙哦。亏她想到还要给他做荷叶汤呢。哼,绝对不告诉他了。叶黛暮刚这么想的时候,谢璇举起她特意准备好的那个陶碗喝起了荷叶汤,还露出惬意的笑容。叶黛暮气得咬牙切齿。哼! “啪。”注意到她走神的老师抄起手中的卷轴狠狠砸了叶黛暮的脑袋一下。“专心听讲,看你这狗爬字。这几天练得字呢,快把你的作业交出来,让我检查一下。” “老师,你饶了我吧”叶黛暮完全没想到,十分心虚地缩了一下肩膀。 “难道你没有练?”老师的这一个眼神凶狠得让叶黛暮腿都软了。 “没,我哪敢呀?”叶黛暮苦兮兮地去把这几天练的字都给拿了出来。果然又是一阵的腥风血雨。为啥到了古代,还要这么苦逼的学生党。叶黛暮欲哭无泪地全部返工重写,到了吃晚膳的时候差点手腕都快断了。 谢璇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哟,维桢写得字还不错嘛,比六岁的儿童可好多啦。” “哼。滚开。”叶黛暮气呼呼地推开他的脸。这家伙在气人方面的功夫可比他的武功高多啦。当然,小心眼的程度比这一切都要高。 “别生气啦。谢谢维桢给我煮的荷叶汤。非常好喝,很提神呢。对了,你见过豆娘没有?我带你去见她吧。”谢璇笑话够了,立刻厚着脸皮来讨好她。 叶黛暮还不想理他呢,但是说到豆娘,她又真的非常想去见她啊。她有好多事情想和豆娘商量呢,首先是侍女练武的事情,然后是阵法,还有就是豆娘当年做土匪头子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对这一类的事情向来是非常有兴趣的。 “陛下,您真是个有趣的人。做皇帝怎么会对土匪感兴趣呢。”豆娘对于维桢便是女皇这件事情一点也不意外。破绽太多了,不仅是年龄,志向,还有说话的语气都透露出了真相。 “没人的时候别叫陛下啦,好,我维桢就好啦,这是老师给我起的字。说是陛下,其实也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你也不用在意那么多。说不准,都没有你当年当土匪头子的时候威风啊。”叶黛暮吐槽起自己来,从来都是不留情的。 “那好吧,维桢。”豆娘豪爽地答应了。她本来就不是矫揉造作之人。做了那么多年的土匪头子一个原则便是抢,又怎么会委婉呢。那样文绉绉的说话也是要了她的命还是这样相处起来更舒服。豆娘对于这样的女皇十分的满意,对叶黛暮找她商量的事情也就越发的上心。“练武这倒是简单。只要每天早上和傍晚抽出一段时间来练便足够应付一般的状况了。只是这阵法,我们当年用的都不过是利用有利的地形罢了。但是你要我讲怎样用阵法,可能我还真说不出来一二。不过,这件事我想你也不用担心,你身边的那位将军绝对精通此术。” “豆娘,这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总不能是看脸吧。”叶黛暮也知道姜瑛确实是变换阵法的好手,但是这应该也不是通过看便能察觉得到的。 “这容易呀,你看这守卫夏宫的禁卫军布防颇有意境,便知他是阵法中的高手。就你这夏宫的守卫别看人少啊,一般的军队可是攻不下的。”豆娘笑着解释的。 在豆娘说之前,叶黛暮从未想过,即使只是小小的夏宫守卫也会有如此多的奥妙。但是这样的奥妙能被一个土匪头子看出来,也说明豆娘并非常人。 做土匪头子肯定比现在做豆腐店老板更有趣吧可是她为什么会放弃那样逍遥自在的生活呢?这其中大概是另一段故事了吧。叶黛暮升起了好奇心。“豆娘,你当初为什么会金盆洗手呢?” 豆娘突然地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陛下,是看上我家傻儿子才会找到我的吧?” “是啊!”叶黛暮立刻觉得她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因为都聊的脸上露出了她从未见过哀痛的表情。 若是一个故事只在高潮的地方便结束那该多好。然而,人生从来都不是一段的故事,而是一整个。豆娘当然做了很多年,逍遥自在的土匪那个时候她快意恩仇,挥斥方遒,随心所欲的生活。而这段故事,直到豆娘遇见了一个书生。这当然不是一个好的爱情故事,然而,却依然是荡气回肠的人生。就算是遇见了渣男,无论曾经对他倾心与否,豆娘都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就此沉沦。她的人生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绝不肯回去。后来她便金盆洗手到了上京,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故事虽然老套,但是依然令人感到沉闷苦涩。世上究竟是有钱人多,还是薄幸郎多呢?叶黛暮对于自己挑起了这件悲伤往事,感到非常的抱歉。然而她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来。这有什么好安慰的呢,都已经过去了。然而这确实是一件灾难,不仅毁了豆娘的过去也毁了她的将来——也就是现在。不论曾经看起来多么美好的爱情都那么般配的伴侣,最终都会化成这一个结局吗?这让叶黛暮感到些许害怕。 “维桢还在说什么呢,快来。”谢璇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一脸兴奋地对他们喊,打断了这沉默的气氛,叫叶黛暮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叶黛暮任他拉着去了湖心的亭子里。谢璇邀功似的对她说。“快看!” 叶黛暮现在他视线抬头望去,那是一轮明月。深蓝色的夜空没有一丝乌云,广阔而寂寥,唯有一轮明月高悬空中。那像是广阔舞台上唯一的主角,美好、纯洁,引人夺目。这光芒又不像日一般刺眼,柔和而舒适。夏夜的风凉爽得惊人,更何况在这湖心亭当中,仿佛是冰镇过的美酒一般,已经足够让人醉了。 叶黛暮伸出手,捋了捋被狂风吹乱的头发,忍不住闭上眼睛惬意的感受这一刻的美妙。叶黛暮睁开眼睛,刚想与谢璇说些什么,突然发现,他已微醺,手里还捧着一个白玉酒盏。“你哪来的酒?” “那不是你特意为我准备好的嘛。”谢璇笑眯眯的回答。 叶黛暮突然想起来,是自己下午下过的命令。但是后来她改变了主意,看来又是这个家伙自己偷偷溜进了酒窖拿来的吧。叶黛暮虽然已经不生气了,她还不想轻易的放过他,假装还在生气。“谁要你这种小心眼的家伙喝酒呀,叫你下午的时候对我的字幸灾乐祸。还我好酒,这可是八十年女儿红。” “八十年的女儿红?八十年的陈醋吧!这算什么好酒,还喝了我好几坛梨花白呢。”谢璇赶紧把自己的酒盏里的喝了底掉,怕她来抢似的。 说老实话,叶黛暮还真有这个想法,可惜被他识破了。叶黛暮气得直跺脚,这会儿又是真的生气了。 “好啦,你们两个还是孩子吗?闹得那么欢。拿些酒菜来赏月吧。”豆娘赶紧来和稀泥。 “说的也是,如此好的月夜,还是不醉不休吧。”谢璇投降了。 “算啦,反正和你生气也没完了。我还是留点力气吃好吃的吧。绯柒去唤霁曦,把酒和小菜都端来吧。若是还有人没睡也唤来,一起开吧——赏月大会。”叶黛暮微笑着说。明明还没有喝酒她已经叫这风给熏得有些许醉意了。 时候还早,几乎也没有什么人歇下,被带来夏宫的侍女们的人几乎都到齐了。卢淑慎还把姜瑛和谢璋也唤了来。这湖心亭竟然也有一些挤不下的感觉。豆娘从未想过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居然也能见到如此的景象,犹如凡间的夜市一般,与她每夜所见到的景象并无什么不同。而被人群包围着,笑的十分灿烂女皇陛下也如同一般的邻家少女一般天真烂漫。 “陛下来行酒令吧,否则,单单喝酒,也太过无趣啦。”谢璇这家伙就是多幺蛾子,但一刻也停不下来的熊孩子。可是叶黛暮,偏偏喜欢他这个样子,豪放不羁,肆意洒脱,像是浓墨重彩的油画。 不,不对。玉白兰的长袍,淡然雅致,正衬得这一无双公子的绝世容颜。这样的美景怎能是油画呢,自然是写意的水墨,波澜壮阔而又温和婉约。惟有亲眼所见才能明白其中的美妙。而这个人是属于她的,这一刻心里的悸动,似乎不仅属于这白月。 “好啊,来行酒令吧。”叶黛暮笑嘻嘻地回应。唯独那双含着一汪春水的眼睛暴露了她的心思。 众人围成一个圈坐下,霁曦自高奋勇的去击鼓。叶黛暮是第一个拿着花的,鼓声还没有响起来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只听鼓点不停地响著,叶黛暮却迟迟到不肯把花传给下一个人。而她下面那一个正是谢璇。 “你这家伙,我就猜到会这样。”谢璇一副认命的样子,倒叫叶黛暮放松了警惕。可是谢璇是那种容易认命的家伙吗?不可能的,就凭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也决不会那么简单的就让叶黛暮得逞。 只听这时鼓点顿了一顿,是要停了。叶黛暮赶紧把花扔给了谢璇,可是她忘了谢璇的身手。在鼓声停止的那一瞬,花不知怎的又飞回来叶黛暮的怀中。叶黛暮完全懵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该死的,这家伙又给她下套子。女人就是不讲理的种族。哪怕是她先起的坏念头也不肯吃任何一点儿亏。 看到谢璇冲她挑了挑眉,叶黛暮深知自己理亏,只好认命了。她先掷了那木桶的签,捡起来一看签文,立时感到不妙。这签文被人换过了,不是她熟悉的那一套,这可不妙。要是她连签文都读不懂,这酒令自然是行不成啦。虽然知道自己是个半文盲,但是将这赤裸裸的现实摆放在眼前,也是很伤人的。 算啦,反正在座的早就知道她的底细,丢人就丢人吧。叶黛暮鼓起勇气,低头一看。 只见那签文上写着:“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 第壹佰柒拾玖章 何来绝对? 叶黛暮皱眉苦脸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这应该是描绘花的,绿荷指的是荷叶,那么菡萏应当是指荷花了。要怎么对呢?她最不擅长这个了。等等,这个词,她好像背到过。对了,是那一句“金菡萏,玉芙蓉。绿绮对青锋。早汤先宿酒,晚食继朝饔。” 这么一背,叶黛暮有了一点感觉。她往四周张望,此处正是湖心亭,周围便是荷花池。她得找点灵感才行。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清风拂过,几朵粉嫩花苞顺风摇曳,十分的惹人怜爱。月色明亮,点点洒在花朵上,仿若是情人的亲吻那般柔软。这确实是好一幅月夜荷花图。 可是这一刻在她心中,比这荷花更叫她心动的是,这群围着她笑的人。她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她竟然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的可以爱的人。不对,是爱她的人。这么想,也许有些可笑。他们的身份不过是她的老师,她的将军,她的侍女。他们会爱她吗?可是这份疑问在这一刻,却被压制到了最底处,不想被提起半分。至少在这一刻,让她维持这妄想吧。 想被爱,想爱,不想作为孤独的那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她有些佩服起曾经的自己了。也不是,那时候,她还有喵喵在啊。哪怕是不会说话,他却依然是这世间的精灵吧,给予她最好的最不可替代的东西,那曾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那希望的名字大概就叫做——爱吧。 “满湖碧绿点粉荷,尽目风光难掩月。美酒佳景值千金,今宵可笑万古侯。”叶黛暮念完了自作的诗句,立即害羞得不敢抬头了。完了,完了,要被嘲笑了。 “陛下,此诗虽有许多不足,但是确实不算太惨不忍睹。”谢璇知道她的,第一个出声,也难得没有嘲讽她,反而安慰起她来。 “是啊,陛下。此诗写的确实不错呀,写出了陛下的心情,真情实意,便是最重要的。”侍女们也纷纷的安慰她。她们都是目睹陛下的成长的,从一开始连连对仗也不会,如今倒是好了许多。不过就这水平来说,也没有好多少就是了。 叶黛暮知道自己写的确实不怎么像样。但是被这样安慰也忍不住的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老师说话了。“陛下,抬起头来看着我。我问你作此诗时,你是想表达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一刻很美。月夜很美,荷花很美,酒也美。然后对我来说,最美的还是此刻你们和我在一起的这刹那时光。”叶黛暮努力地抬起头来,她不好意思,这番话说出来也太矫情了。可是她真的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对她来说多么的重要。 她是大魏的女皇,可是对她来说大魏是什么呢?大魏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词罢了。国家这个概念太过宏大了,那样子的沉重,对她来说仿佛是一座大山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要她为这样的大山去奋斗,去努力,去挣扎,显得有一些不自量力了吧。她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也不过是众生之中的一个。对着苍茫的天下来说,蝼蚁而已。她要有什么样的勇气才会去要自己拯救苍生呢? 不用想,她的脑子里便会浮现“做不到”这三个字。若是这大魏象征着人呢。大魏这个词象征着这些人,她所爱的人,她绝对不能失去的人。她会怎么做呢?毫无疑问,她会拼上自己的性命,用尽自己的所有去保护。大魏是她用尽一生都想要守护的珍宝。而这珍宝之中最璀璨的光芒,便是这些人的笑脸。做不到也要去做。 “陛下的这些心情我们都能知道,因为陛下做的事完完整整的表露出了陛下的心情。”老师对她笑了。他继续说:“陛下的诗做的不好没关系。可是,陛下你怎能不直视自己呢?无论你做出的是什么样的诗,无论多么糟糕,也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你自己一定要正视它。陛下治国也是如此。陛下,你不可能总是对的,也不可能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若是有一天,陛下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导致了黎民涂炭,难道陛下就再也不能直视黎明苍生了吗?” 叶黛暮沉默了,她从没有想过,若是自己才是那个伤害百姓的罪魁祸首,该怎么办?她的人生也曾有太多的错误。她不觉得自己不会犯错。而她害怕的是自己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 “陛下在害怕什么?”老师一眼便能看破她的心思。此时他的语气已经十分温柔了,然而叶黛暮依然吓得颤抖。 叶黛暮深呼吸好几次,才镇定下来,开口说。“我害怕我没有勇气。我害怕我选择回避。我害怕真的犯错了。老师那样的未来,我真的不想去想象。可是我知道那样的未来是存在的。我不可能永远不犯错,也不可能永远都是正义的那一边。而到那一刻到来的时候,我是绝对不能如现在这样躲开的。” “不是的。陛下,只要是人都会犯错的。而最重要的是你要去面对它,你要去纠正它。一时的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永远不承认这错误。而且……”老师说到此处,笑了。“而且陛下,若是你一心为民,会有足够多的人推着你向着正确的那一边走的。还有陛下不要怀疑,你就是绝对的正义。” “为什么?”叶黛暮不懂。明明老师刚才说的,她不可能永远都正确呀。那么她不可能永远站在绝对的正义那一边。何况,从来都没有绝对的正义?一方的利益必然会伤害另一方。天秤的两边,一边沉重,另一边便会翘起。“老师,这世上怎么会有绝对的正义呢?” “不!陛下对于您来说,当然存在着绝对的正义。”老师再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叶黛暮立刻便明白了。老师所说的绝对正义,不是对其他人也不是对所有的人,更不是对世间的大道,只是对她一个人存在的。 叶黛暮不由地疑惑。“可是老师,若是我的正义伤害了天下呢?” 第壹佰捌拾章 狐鸣鱼书之乱 “陛下这世上的正义都是相对而言的。而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属于他的绝对正义。不必纠结于此。”老师这样解释了之后,叶黛暮却依然耿耿于怀。 月夜确实很美,然而她的心里还是装了事情,睡不着。今夜的酒喝得够多了,叶黛暮醉得有些晕乎乎,依靠在栏杆上。她还是不能理解,还是想要想一个明白。 “陛下,你在想什么?”谢璇笑嘻嘻地从窗外翻了进来,还是老样子,手里拿着一壶酒。 叶黛暮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壶,对着嘴灌了进去。嘴里立刻被一股甘甜的蜜汁灌满了,结果不是她想的酒,而是蜜糖。“你这家伙喝的竟然,不是酒。明天是要下红雨了吗?” “陛下,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呀?”谢璇笑着抱怨,抱住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 “嘿,什么人?还不就是个大酒鬼。”叶黛暮嘴硬,但是谢璇一动她就晃得厉害。“啊啊啊,不许动。你个混蛋,小心眼。我就说你两句怎么了,你要报复我。啊,救命!” “维桢,你胖了不少啊。”谢璇又闹了她一阵,才把她放下来。这句话说完,就被叶黛暮一阵好挠。“胖了,还不许人说啊。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我还在想,老师说的话。我也觉得自己钻牛角尖了。但是,我就是没办法释怀。”叶黛暮揪着谢璇的衣带子不肯放。还是忍不住想叹气。 谢璇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叶黛暮的脑袋。“你也知道自己在钻牛角尖,那干嘛还要自己为难自己呢。这样吧。我问你个问题,你就知道了。” “好,你问。”叶黛暮抬起头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比皎洁的明月更加夺人瞩目,叫她一瞬之间恍惚不知自己。不管看多少次,还是会被迷惑啊。 谢璇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继续说。“如果有一个人,具有天下之大才,才貌俊俏。” “那他爱不爱喝酒呀?”叶黛暮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笑着打趣。 “别打岔。他不爱喝酒,不会武功,也不喜欢享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身先士卒。这样一个人……”谢轩说到一半,被叶黛暮打断了。“这种人存在吗?” “别管这个,管他成不成,在,我就打个比方。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不是他死,便是我死,你愿意谁活下来?”谢璇的话像根箭笔直地射在了叶黛暮心上。 这个问题曾经真实地摆在了她的面前,那个时候天平的另一边放的不是另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而是整个天下。那时她是怎么选择的呢?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边,谢璇所在的这一边。因为在她的心上,他重于一切。这便是绝对的公平,对她而言的。 她确实钻了牛角尖。叶黛暮终于舒展了眉宇,笑了起来。“好啦,不聊这个了。你今日怎么喝起了蜜糖?” “你是不是傻?这是给你准备的。”谢璇早就猜到了她会夺走他的酒壶。“怎么样了,醉酒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要喝吗?”叶黛暮见他摇头,便开心得将壶里的蜜糖全部喝了个一干二净。“这个好甜。与我之前喝过的,闻起来都不太像。你从哪里找了这么好的蜜?” 谢璇没说,笑着将手藏在了袖子里。叶黛暮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笑嘻嘻的问他还有没有。谢璇弹了弹她的额头。“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叶黛暮捂着受伤的额头,委屈地说。“你干嘛呀?” 谢璇笑着翻窗跑了。叶黛暮赶紧趴在窗上,外面只有连绵不绝的绿竹林,哪还看得到半个人影啊。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好一个潇洒不羁的大侠。”叶黛暮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虽然喝了蜜糖,但是卢淑慎还是为她准备了醒酒汤药。叶黛暮苦着脸,一饮而尽。这这东西太难喝了,又苦又涩,难以下咽,简直比黑暗料理还要黑呀。喝完赶紧塞了一枚蜜饯甜甜口,叶黛暮见卢淑慎也两颊微红,知她也饮了不少。“淑慎,你也喝一些醒酒汤吧。我看你也喝了不少酒,晚上睡觉之时可别贪凉开了窗户不关。” “谢陛下关心,妾知道了。”卢淑慎笑着应了,留下青盏,行礼告退了。青盏为她熄灯,点了安神香之后,温柔地给叶黛暮捏了捏被角,才坐回榻上守夜。 又是三更。叶黛暮搂着眼睛,完全睁不开来,想睡觉啊。昨天喝太多酒了,现在宿醉头好痛。叶黛暮靠在软枕上,哪怕是呼吸也会感觉太阳穴的青筋疼得突起。“啊,我以后绝对不干,这样的蠢事了。” “陛下,先饮了这碗汤吧。青盏快给陛下揉一会儿。这可怎么办?”卢淑慎也没想到酒量还不错的叶黛暮昨夜居然真的喝醉了。可是行动说话都与平时无异啊。卢淑慎很是自责。 叶黛暮只好反过来去安慰她。“无碍,无碍。昨日我已经将公务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近来应该也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我只要稍微静坐一会儿便好了。” 不过,醉酒的症状,等她上了朝也没有什么改善。但是为了女皇的威严,她只好硬撑了。幸好,今日也是谈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但是刚这么想,叶黛暮就迎来当头一棒。 “陛下,汴州如今流传了一个童谣:’赤乐、赤乐,阴山上,西出日头,东无月。‘说这场旱灾,乃是……乃是陛下失德造成的。”这位大臣禀报的战战巍巍,他的品级不高,虽也是世家出身,但是与那些理直气壮和叶黛暮对着干的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叶黛暮听了,那叫一个头疼。恐怕这一次,不是人家陷害的了。最好的实例便是,来刺杀的红霖。其次是现在百官也没有以前那般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勇气了,大抵就是年末岁祭那次,她杀人沾血的模样令人产生恐惧了吧。也不想想,那次她不提剑,他们谁也活不到最后。算了,别想那么多,还是先考虑眼前的困难吧。 头痛啊。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安静地宿醉一会呢? 第壹佰捌拾壹章 君以天下为责 流言蜚语,看起来好似是没有什么,既不会割下肉,也不会放血。可是偏偏致命。本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一句闲言碎语罢了,却被风吹得越演越烈,直至引火上身。八卦一下也不会死人的这种想法,最终却真的葬送了人的性命。 叶黛暮深知这一点。之前不还有一次,汴州因为世家之间的斗争导致流民四起,最后却要归罪于她,就因为流言说是女皇失德。当皇帝的,简直就是背锅侠,哪里有锅哪有她。这一次更是要命。上次她还可以推脱说她没有参与政事,这一次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了。 “老师,这该怎么办?”叶黛暮撑着下巴,怨念地说。“为什么还是我的错啊?我都已经好好地干活了。也没有胡乱决策,他们现在还能好好的,难道我的努力一点用也没派上?什么嘛。” 谢璋照例先给了她,厉声道。“维桢,正坐。如此坐姿,像什么样子。” 叶黛暮吓了一跳,立即摆正了姿势,正襟危坐。“是。” “还有,刚刚那怨言。”谢璋严厉地教训道,半点情面也不留。“维桢,你乃大魏之君,大魏兴便是你之光辉,大魏衰便是你之罪责。不需理由。只因为你坐的是这天下人叩拜的王座。身为君王,你责无旁贷。瞧瞧你的模样,如此怨妇之态,做与谁看?收起你的抱怨。老老实实地找缘由。” “可是,老师……”叶黛暮还想狡辩。 “没有可是。”谢璋也意识到了自己语气里的僵硬,顿了顿,放轻了声音,继续劝诫道。“维桢,认为自己委屈了吗?” 叶黛暮不太敢说话了,但是她也不想说谎。于是她点了点头。谢璋欣慰于她的坦诚,但是还是要硬着心肠继续教训她。“维桢,如果你觉得自己委屈,那么那些因此失去土地,失去家人,甚至是失去性命的百姓,该如何委屈呢?你只是好好地为此努力了,却被人无视成果而感到了失望。然而维桢,你知道吗?那些孤苦无依的百姓就是拼上自己的所有去努力,却还是眼睁睁地失去自己的全部。你懂那种绝望吗?” 懂。叶黛暮知道,是自己耍小性子了。她所做的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却要求别人对她怀抱千万倍的感谢。她抱怨百姓无视她的努力,可是她自己还不是一样无视了百姓的苦难。最可笑的是,她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啊。那种拼命追逐,拼命想要守护,拼尽了全力最终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被命运夺走的绝望,她怎么会不懂? 心脏都要因为剧烈的哀伤而停止跳动了。叶黛暮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抬起头望向谢璋,才没叫自己眼眶里的泪珠滚落下来。她想到哥哥和娘了。她失去她们的时候,也是靠着对皇太后的恨意,才没有咽下那口气。而对于恨不了老天的百姓来说,诅咒她这个无用的女皇,大概是最让他们解恨的方法了吧。 百姓没有错啊。她确实什么也没做到啊,既没有给他们带去足够的食物,也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家人。她只会一味地埋怨,为什么是她来担任这职责?为什么是她来做这个倒霉的女皇?百姓,才更应该质问吧。她那愚蠢的自怨自艾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改啊。 “维桢,别哭。这并非只是你一人之过。”谢璋从侍女那取了湿润的巾帕,擦了擦她的眼角。“若是你一个人便能做到所有的事情,那么要大臣,要朝堂,要我这个老师有何用呢?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了,必须想个对策才行。此时,便是谋士们出谋划策的时候了,陛下。” 叶黛暮很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但是,维桢你自己也要想啊。”谢璋赶紧补充道。“还有练字,练武,读书,写观后感……对了,听闻最近仲常在给你讲阵法,也要写几篇小策给我。哦,还有,你的侍女,我不管。但是你自己要知道,不能放松了,最好人人都要去学一点东西防身才好。还有,还有……” 叶黛暮听了,立即比早上宿醉还要晕乎乎。怎么事情越变越多了?救命啊。等老师下了课,谢璇来找她玩的时候,便看到了两眼冒金星,一边扎马步,一边练字的叶黛暮了。“哟,挺有自觉的嘛。我都没来,就扎上马步了。不过,你怎么还一边练字,肌肉会拉伤的。” “啊,什么……啊啊啊,抽筋了,抽筋了。快,幼安,救我。”果不其然,一张大字还没有写完,叶黛暮的手臂和大腿一起抽筋了。谢璇一脸无奈,赶紧抱起她,高喊。“卢大人,卢大人,你家陛下抽筋了。” “什么?什么?”卢淑慎一听见,便迅速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了。她一见叶黛暮被谢璇抱在怀里揉腿,立即横眉怒目。但是一想到陛下抽筋了,赶紧无视了这刺眼的一幕,唤语嫣前来。语嫣检查了一下,赶紧让小侍女取了药膏,交于青盏进行按摩。 真是好一阵的兵荒马乱。不抽筋的叶黛暮不再贪图省力,老老实实地一项一项做。谢璇见她专心致志地练字,也不好打搅她。好吧,主要是卢淑慎的目光实在是太刺了。他不敢去闹叶黛暮,便自己去书架上取书来看。叶黛暮练好字,看见的便是那一幅青袍公子沉浸于书的岁月静好的画面。 叶黛暮没去打扰他,而是自己也去取了一本书来,轻轻地坐在了他旁边,一起看书。这样悠闲的时光,真是难得。就让她稍微放松一下吧。 “维桢,维桢。”谢璇轻轻地唤她。叶黛暮搂着眼睛,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糟了,我还有很多小策没有做呢。不对,还是先来扎马步。否则到明天就要腰酸背痛了。啊,也不对,最重要的是童谣那件事情。幼安,你知道汴州童谣之事吗?” “你是说童谣吗?我想想。哪一首?小孩子的流行实在是太快了。毕竟他们很容易厌倦。”谢璇还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并非是他的消息不够灵通,而是筛选消息之时有轻重之分,他并非事事都能了如指掌。 “我想想。”叶黛暮那时正头痛的要命,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要一点功夫的。“好像是:’赤乐、赤乐,阴山下,西出日头,东无月。‘早朝的时侯被报上来了,说是百姓认为我失德于天,老天才会降下如此灾祸。” “额……维桢,他们肯定在胡说八道。”谢璇嗤笑,那群蠢货又在指鹿为马了。 第壹佰捌拾贰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什么意思?”叶黛暮一听,立即便来了精神。她知道谢璇不会无的放矢,必定是有根据的。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叫谢璇手有些痒,想摸。 “很简单,这个童谣……是我编的。而且有些走音了。原版应该’赤乐、赤乐,萤扇下,惜处日头,冬舞乐。‘才对。”谢璇隐瞒了一部分真相,便是这童谣原是他在汴州,思念叶黛暮所做的。但是叫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转不过那个弯。 叶黛暮开始没听出来,但是后来,光看谢璇那红通通的耳根也能猜到真相了吧。叶黛暮捂嘴偷笑。她才不说破,这个梗留着可以嘲笑他好多时候啊。“不过,这童谣是什么意思呢?”叶黛暮一脸正经地问。 “恩……没什么意思。对了,你还没有扎马步吧。还有很多小策没做吧。这样吧,我帮你。你一边扎马步,一边我来念书,你可以先打个腹稿。怎么样?你不想明天还被珵文骂吧。”谢璇很是生硬地转移话题。 叶黛暮也不拆穿他,难得看谢璇羞红脸呢。她笑着答应了。因为这两天被骂得够多了,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再被教训了。现在,就先把私人恩怨放在一边吧。 “什么?你的意思是这童谣其实是误传?”谢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了。“快将童谣的原版与我写下来。音字不同,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等叶黛暮写完,谢璋便立即陷入了思考之中,完全顾及不上叶黛暮了。叶黛暮只好自己拿出书,读了起来。昨夜谢璇为她读的书确实很不错。男人温柔的声音低哑而磁性,像是乐器共鸣箱发出来的,十分好听。只是有许多字词,不亲眼去看,是不知道准确的字形的,特别是对于叶黛暮这样的半文盲来说。 “维桢,今日的课便不上了。你回去自己好好练字、读书。写的小策我先带回去了,明日为你讲解。卢大人,幼安在何处,烦请您帮我唤他一声。我有要事与他商议。”谢璋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走了,顺带把无所事事的谢璇也给捎带走了。叶黛暮一下子便清闲了。 读书,练字,身边没了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还真有些不习惯。叶黛暮用了午膳,对着一摞的书简,真是升不起半点乐趣来。“淑慎,淑慎,豆娘现在是还在给青盏她们上课吗?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 “章娘子她们在偏殿呢。妾带陛下去吧。”卢淑慎笑着说。她早就看出陛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夏季的午后最是闷热了,叶黛暮不过是出了正殿,沿着走廊往几步外的偏殿去罢了,便出了一身的大汗。进了偏殿,因为有冰山在,扑面而来的凉气瞬间便叫叶黛暮清凉下来了。“哇,好舒服啊。别管我哦。你们今天上什么课?” 众侍女行过礼,在叶黛暮的示意下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青盏站起来,兴致勃勃地给叶黛暮准备了软垫。“今日说的是如何根据地形将自己隐藏起来。章娘子说的十分有趣呢。” 霁曦笑嘻嘻地端了茶来。叶黛暮接过来,便闻到了酸甜味。“是酸梅汤?好喝。” 叶黛暮一饮而尽,还欢快地要再来一杯。这个时候,语嫣拿了干毛巾赶了过来。“不行,不行,陛下从外面进来,全是汗,必然沾了暑气,不能贪凉。陛下,还是先将汗擦干。不能再喝冷饮了,快去给陛下准备温茶。” 语嫣反应很快,但是也有些晚了。叶黛暮的嘴唇明显有些变紫了,只不过是一会儿,叶黛暮便头晕眼花,连坐也坐不住了。青盏赶紧上前扶住她,但是叶黛暮完全无力,靠着她,便滑了下去,瘫倒在地。 “陛下——!” 随着侍女们的惊呼,她的眼前便被完全的黑暗笼罩了。 “快让开,把陛下抬到通风的地方。快去把冰山搬走。谁去拿藿香正气丸?”语嫣的声音带有一些慌乱。叶黛暮感觉到有人抬起了她躺着的垫子,晃悠悠地移动。风吹了一会儿,闷住的胸口慢慢地舒服了一些。但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只能听音辨位。 咚咚咚,脚步急促。一个温热的杯盏贴在了她的嘴唇边,刺鼻的气味叫她忍不住抿紧了嘴唇,然后她听见霁曦说。“陛下,这是藿香正气水,您喝上一些便会好了。” 好吧,叶黛暮勉为其难地顺着被子喝了一口,那味道实在是可怕。但是效果非常显著,只喝了几口,叶黛暮便不头晕了,眼前也渐渐见了亮光,只是还有些模糊。“好多了。我没事了。别担心了。” 这么一遭之后,跟随叶黛暮的侍女们都开始学起了简单的医术,特别是中了暑气之后的辨别和处理方法。还有更是人人都随身携带了藿香正气丸,以备不时之需。叶黛暮本人更是被严令禁止不许单独外出,不许午后出门,哪怕是檐廊也不可以。另外,更令人讨厌的事情是,每天都多出了三大碗的汤药得喝。 “我不想喝。”叶黛暮爬上柜子顶,拒绝喝底下那好像黑洞一样散发着迷之气味的汤药。“我已经好了,你看今天出去都没有中暑吧。放过我。” “不行。陛下,您想要卢大人责备妾吗?”青筠苦兮兮地扮可怜。陛下的小性子真是一天胜过一天了,但是又不能由着她去啊。今日卢大人另有事不在,陛下这样抗拒的话真的很难办啊。反正一众侍女都是拿陛下没办法的。这该怎么办呢?对了,谢公子。 青筠赶紧去找了救兵。谢璇甩了谢璋,急匆匆地冲进来的时候,叶黛暮已经缩在柜子上睡着了。谢璇无奈地笑了。“真是拿她没办法。”说完,他便跳了上去,将叶黛暮小心地抱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呢?陛下的汤药还没喝呢。”青筠发了大难。陛下向来都是睡不安稳的,如今好不容易睡着了,要把她叫醒,青筠很是不忍心。 “那你放着吧。我来。”谢璇笑眯眯地说。青筠也没有多想,便放下了汤药,离开了。等屋子里没人了,谢璇才控制力道,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肖想已久的小耳朵。“还不起来?” “哦。好痛。”叶黛暮捂着耳朵,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干嘛咬我耳朵?” 谢璇轻轻地把她按了回去,用手抵住她,在耳边轻语。“那你想要我咬你哪里?” 第壹佰捌拾叁章 投其所好 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有喜欢甜味的,有喜欢辣味的,有喜欢酸味的……若是强行将自己的喜好加诸于其他人的话,那便是一场绝对的灾难了。但是若是给将蜜糖给予嗜甜之人,那便是一场庆典了。 而对于谢璇来说,叶黛暮便是他所想要的佳酿。他小心翼翼地贴近她嗅了嗅,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气味都已经成熟了,甜美而诱惑,仿若是一朵半展开的花苞。他轻柔地吻了一下花苞的尖尖,见那花苞因为羞涩颤抖得染上了更深的粉红,而欣喜不已。他越吻越深,探寻这花骨朵之中最为美好的部分,吸吮其中甜美的花蜜。 而作为一朵花,叶黛暮简直想将自己重新埋回地里去,这实在是无论多少次都叫人无法不害羞。但是总有一天会习惯吧。叶黛暮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他的怀抱里。明明是很闷热,但是就是不想要离开对方半步。叶黛暮嗅着自己鼻尖他的气味,是很好闻的果香味。 但是不知为什么今天谢璇的手摸起来,比平时更加得令她战栗呢,像触电一般。不对。叶黛暮一下子便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了。他手上的伤口增加了。这时的谢璇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隐瞒的事情已经露馅了。 叶黛暮注意不让他警惕,慢慢地移动位置,想查实自己的猜测。但是就在她碰到他手背的一瞬,这个家伙异常灵敏地将手藏了起来。哼,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叶黛暮翻身坐上他的腰,狠狠地将他挟制在了床上。“给我看看,你的手怎么受伤的?” “我的手受伤不是很正常嘛,练武的人受伤很正常啊。”谢璇紧张地不由强调了一番。这反而十分的可疑啊。叶黛暮不由分说,便要强看他的手掌。谢璇用了十足的力气,就是不肯就范。 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她的力气是肯定比不过幼安的。叶黛暮灵机一动,一口咬住他的脖子。谢璇连反抗也不敢,任由她动作。叶黛暮见他不为所动,想用力,又不太敢用力。想了个坏主意,她伸出舌头用力一舔。哪怕是谢璇用尽全力的抵抗,也不过是做了无用功,立即便被融化了。 叶黛暮松口,小心地翻过他的手查看。“啊,都肿起来了,怎么正常了?这是,被蜜蜂蜇到了?但是这附近不可能有蜂窝。蜂窝……蜂蜜。” 这些伤口,是在给她取蜂蜜的时候不小心被蜜蜂蛰伤了。可是最后他给她看的,也只是那美味的蜂蜜,并非这些伤痕,是不想要她担心吧。这个笨蛋。 “啊,身上呢?有被伤到吗?”叶黛暮立即从他身上爬了下来,掀开他的衣服仔细地检查起来。果然手臂上也有肿包。“幼安,大笨蛋。青筠,青筠快来,拿药膏了。” “陛下,陛下,怎么了?”青筠听见喊声,赶紧冲了进来。她一眼便瞥见了谢璇衣衫不整,而陛下脸上的潮红非同一般。她的脑子转得太快,叶黛暮都没能跟上,便见她抄起手边的除尘掸子,狠狠地打向谢璇。“滚开。你这登徒子!你对陛下做了什么?” “什么?”紧随其后进来的卢淑慎听了这一句,疾步冲了进来,手上还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子。她冲进来,一见谢璇的模样,便气得七窍生烟,满脸通红。“谢璇,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贼子!” 这一句招来了更多的侍女。然后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的谢璇,就被人生第一次所见的各种奇怪的武器攻击得抱头鼠窜了,抱着乱糟糟一团的衣服,翻了窗便逃走了。 叶黛暮还晕乎乎的,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等她反应过来,谢璇都被打跑了。这简直是像龙卷风过境一般,飞速而来,又迅速地离去了,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破坏殆尽了。“你们弄错了。不是他要轻薄我才脱的衣服,是我硬要剥掉他的看啦。” 这句解释,还不如没有。卢淑慎等人更气了。“陛下,是不是那个混账东西对您说了什么?陛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可任他为所欲为。” “没有。幼安没有对我说什么。”叶黛暮开始的时候是好笑她们的误解,连幼安也招架不住她们。但是她们的劝说渐渐变味的时候,叶黛暮那天生的反骨又压制不住了。 “女子之贞洁犹如性命?不自爱者,易失人爱?你们说的是人,还是一件物品?”言及此,叶黛暮的语气里已经有了少许不自知的怒意。“只有物品才有新品,旧物一说。人可无此词评。” “陛下。妾并非是此意。”卢淑慎说完却自己停下了。她惊讶至极,因为她从未做此想,毕竟陛下乃是天尊贵体,这种凡人女子尚不屑一顾的事情怎能拿来约束陛下。只是……只是她竟还是情不自禁地这样劝说了。卢淑慎不禁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因为陛下年幼可亲,便失去了对陛下尊敬之心呢?这是不对的,无论陛下如何和蔼,作为服侍之人,她都应该要保持恭谨的态度才可以。还有她是侍女长,若是连她都失了度数礼法,那么剩下的人呢? 卢淑慎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助长这种歪风邪气的魁首。她立即跪下伏倒,向叶黛暮行一个大礼。“请陛下责罚,居然连妾也如此不敬陛下。妾且身为侍女长,如此言行,危险甚深。请陛下责罚妾,以警示他人。” 叶黛暮赶紧去扶她,却怎么也拽不起来。“淑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一码归一码。你劝谏我,是出于好意。我出自内心,想与你辩论,并非觉得你没有说我的权利,只是不赞同这观点罢了。但你若是不说,我怎会知道是对是错呢?快起来,淑慎,起来。” “陛下不罚妾,妾心难安,绝不肯起来。”卢淑慎一旦决定做什么,叶黛暮是绝制止不了的。但是这一次,叶黛暮也不想妥协。这并非是罚与不罚的问题,而是身份之别的问题了。她将卢淑慎视作家人、长者,愿听其教诲。但是卢淑慎将她牢牢地钉在了陛下这个高不可攀的位置上,不肯踏过界限一步。 明明相互爱重,却不得不站在鸿沟的两边。那是世上最愚蠢的拒绝。叶黛暮放开了她的手,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之下,对着卢淑慎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膝盖碰触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卢淑慎立即抬起了头,瞪大了双眼,高声道。 “陛下,不可!” 第壹佰捌拾肆章 百业齐明 “有何不可?”叶黛暮冲她笑,语气平静。 “陛下,妾卑不足道,怎能受陛下的大礼?陛下,快起来。”卢淑慎慌乱至极。“青筠,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过来快把陛下扶起来。陛下,您、您不可如此啊。” “站在那里,不许过来。我才是大魏之君。”叶黛暮强硬地命令道。众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叶黛暮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大魏之君,你却连听我说话也不肯,这君王也不过如此而已。” 卢淑慎连声否认。“并非如此啊,陛下。陛下自然是君王之躯,怎能对妾下跪啊?妾如此,是希望陛下能够得到应有的尊重和敬爱。陛下,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妾是陛下的侍女,仰赖陛下而活,竟然如此对待陛下。若是陛下不罚妾,也难以惩戒他人啊。” “淑慎,这是你的想法吗?我跪于此,便足以证明,在我这里,你的这番道理并不能让我认同。那么,接下来,你能听听我的意见吗?”叶黛暮始终微笑着。她知道对于她们而言,她是什么;但是现在,她也想让她们明白,对于她而言,她们是什么。 “陛下……”卢淑慎最终还是安静下来了。她直直地望向叶黛暮的眼睛,那双乌黑灵动的瞳眸此刻盈满了哀求,她不得不答应。 “我身为帝王,并非是高高在上。我自父母生,也终将死。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殊行绝才,我是一个普通到连习字都要花费十二分努力的凡人。我与你们并无不同。我是这碌碌苍生之中的一个。”叶黛暮否认了自己天生高贵一说。 卢淑慎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叶黛暮继续说了下去。“我身为君王,治理国家便是我的责任。听上去这似乎神圣,其实这只不过是我的职责而已。我身着绫罗绸缎,食珍馐美馔,只是与这份重大的职责相配罢了。就如同你为我做的一切,不过是以此为业罢了。” “这怎么能一样?陛下所做皆是国家大事,关乎涉及百姓。妾不过是为陛下准备衣服,端上吃食,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与陛下的大业相比,算得了什么?”卢淑慎终于按耐不住反驳了。 “百业齐明。我身上的龙袍与你身上的青衣有何不同?皆只是遮体的衣服罢了。你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吗?你为我排除了万难,若是我为大魏所做的事情分成十份,其中的五份属于你,属于这些日夜为我操劳的姑娘们,属于那些不畏生死守卫在殿外的千牛备身。你否认的并非只有你一人的功劳,还有那些无数的我连名字也叫不上的百姓。我所穿之衣,所食之粟,都来自于百姓。没有你们,我什么也做不到。” 这是叶黛暮的肺腑之言。 不需要慷慨激昂的语气,不需要煽情的背景,只是这平静的话语便足以令人落泪了。不只是卢淑慎一个,凡是在这殿里的都抑制不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大殿里一时响起了一片泣声。 “陛下,太多了。五份太多了。”卢淑慎掩着泪,喃喃道。 “不多。剩下五份,四份归老天保佑,还有一份是我自己的。”叶黛暮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她站了起来,向卢淑慎再一次伸出手来。“你辅佐的不是我,是这大魏千万百姓的将来。所以淑慎,站起来,你有权向我进谏,也有这个义务。你们大家也是。” “陛下……”卢淑慎这一次终于没有拒绝,挽着叶黛暮的手,站了起来。 叶黛暮说了那许多的话,口干舌燥的。卢淑慎一见便知,立即遣人去端茶。回过头来,卢淑慎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可是陛下,为何会生气呢?” 这句话一问出来,叶黛暮差点被茶呛住了。她生气了,什么时候呢?好吧,回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源头,便发现,错的人是她自己啊。她在古代与别人争什么女子自由之说,实在是太过可笑了。连自诩自由平等的现代,女子还不是照样需要洗衣煮饭嫁人侍夫,才不会被人说闲话?何必来苛求古人。 最后还是卢淑慎明白她的心思,笑着牵住了她的手。“陛下所思所想皆是常人不可得的。虽这世道皆崇尚女德一说,但是妾还是觉得陛下所说才是对的。女子之中也有如武景帝、文惠帝、诚敏帝这般的大才之人。怎能简单地便以女子二字来约束她们?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但是在洪流之中,人不能逆流而行,否则哪怕那是正确的方向,也会溺毙于此。”叶黛暮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众生平等不过是个笑话,世道公平也不过是个笑话,那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好指望的呢?是生是死,是贵是贱,听老天的不就行了,何必奋斗,何必挣扎?可若是这般想了,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如同朔月一般。 “但是洪流之势虽猛,却终会改道。陛下若是以疏治之,假以时日,必定会将这股涛涛洪水引向正确之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陛下所做之事,必定会成。”卢淑慎知道她的陛下肯定会做成这件事情的。 “恩。”叶黛暮笑了起来。现在不会没有关系,不平等也没有关系,只要她胸中这口气不平,就绝不会停止努力。她生而为人,便求一个痛快。 这个时候,一个人推门而入。“陛下,这道可否也让我与您一起修?” 叶黛暮闻声,望去。“姒儿,你怎会在这?” “陛下,您便说吧。我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个小小的女孩毅然决然地跪倒在地,向叶黛暮行了一个大礼。“求陛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女子不逊于那些郎君。” 叶黛暮和卢淑慎两人相视一笑。叶黛暮快步走了过去,将徐苏英扶了起来。“起来吧。若是大家都动不动跪一跪,我今天这俩膝盖是不用要了。” 哄堂大笑。 第壹佰捌拾伍章 蜕变之痒 徐苏英是跟着她哥哥来的,她在家中都颇受那妖妇磋磨,她母亲性子软压不住。徐景茗为了避免旧事重演,便动用人脉将她一块带到夏宫来了。不然将她一人留在别院里和那妖妇一起,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陛下,是臣之责。我带舍妹姒儿来觐见陛下,站于殿门外听闻了陛下之言,姒儿按耐不住便冲撞了陛下。我们不该偷听陛下之言的。请陛下责罚。”徐景茗半跪于地行礼,铠甲狠狠撞在砖上,发出令人牙齿都感到酸楚的声音。 叶黛暮扶额,无语地说。“安山,怎么你也来这一套。别跪了起来吧,恕你无罪。姒儿如今住在哪里?你总不会还把她一个留在家里吧。” “谢陛下关心。姒儿如今住在夏宫里。只是臣要来上职不能和她在一起,臣恐她一人会出事,特来托付给陛下。如今看来,还真的要烦劳陛下了。”徐景茗抬起头来,一脸的自豪。叶黛暮有些不明白这些妹控在想些什么,他妹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是发布了豪言壮语,他便如此自豪。等她真的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叶黛暮怀疑徐景茗会兴高采烈地去放鞭炮,还是二十挂的那种。 “好啦,好啦。你快走吧。我受不了你了。”叶黛暮一脸嫌弃地将他推了出去。“姒儿和我们在一起,你就放心吧。” “为什么陛下这么说,我的心里反而升起了一阵不安。”徐景茗脱离了妹妹,立刻便正常起来,嘴巴毒得要命。“陛下,我还是把我妹妹托付给卢大人吧。这样我比较安心。” “你就直说,觉得我不够可靠吧。算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空闲。可是淑慎也很忙啊。不过,只是照看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对了,姒儿。”叶黛暮冲她狡黠地一笑。“你对练武有什么看法?” “可以学吗?”这孩子听了叶黛暮的话,眼睛都开始放光了。叶黛暮伸手指了指徐景茗,示意徐苏英最后的关卡在那里。徐苏英立即冲过去,以叶黛暮非常熟悉的姿势撒娇,抱着徐景茗的手臂。“哥哥,哥哥,如今我想习武总没有关系了吧。我也想要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求你了,哥哥。” 怪不得叶黛暮熟悉,因为平常任性想要这要那的她自己就是那副德行。卢淑慎都做不到拒绝这样的叶黛暮,更何况是妹控狂魔徐景茗,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没问题,若是你学不好,哥哥来教你。别着急啊。也不要太辛苦了,若是中了暑气便不好。陛下的小厨房里一定会准备消暑汤的,你不要和陛下拘谨,大胆地要。” 一旁的众人无语地望着徐景茗。总觉得今日的徐将军好像被人家掉包了一般,与平时完全不同呢,温柔得像是另一个极端。叶黛暮感受尤为深刻。这家伙对待她的时候就犹如寒冬一般刺骨,对他妹妹的时候比春暖花开还要暖心。可是这样的有爱有恨、有骨有肉的人才真实吧。 “恩。哥哥,你快走吧。”徐苏英很是不好意思地推了他一把。徐景茗还是坚持不懈地讲完了才走。徐苏英转过头来便对她们道歉道。“非常抱歉,家兄向来便是如此,给诸位添麻烦了。” “不,不,这样的安山,我还是第一次见呢。都是托了你的福。我才知道安山不全像个坏人。”叶黛暮笑嘻嘻地说。徐苏英虽然年纪比叶黛暮小,但是做事都很沉稳,和跳脱的叶黛暮不太一样,应该说是反而比叶黛暮更像个大人。 叶黛暮毫不在意这样的评价。像不像个大人有什么重要的呢?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哪有什么大人的标准呢。拿一个不存在的尺子来丈量自己的行为举止,那真是蠢透了。反正叶黛暮不会放在心上的。而且现在也不是管这些闲言碎语的时候,叶黛暮的政务已经推得像座小山,几乎要将那案几给压垮了。但是老师仍然不肯放松她的学业,习字什么的完全没有减少。 老师的原话是这样的。“维桢啊,笨鸟先飞,可是你连先机都已经占不上了,再不勤加练习,那可就差远了。还有别以为只是读几本书,写几篇小策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你要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如今你不论是读多少书,都是不嫌多的。更何况你连这些常识都还不懂呢。听话,乖乖读书啊。” 说完这话,老师便紧急地赶回上京去了。叶黛暮的大本营还在上京呢,无论如何都需要人在那里守着。而且叶黛暮收拢的谋士多为寒门子弟,他们是绝没有足够的财产在这夏宫所在之处置办宅子的。叶黛暮也不能动用自己的地产,否则立马便会被拆穿了。至于花钱买一个地方,那更不可能了,汴州如今那是缺钱的紧,叶黛暮的私房钱早就被掏干净了,内库里剩下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流出的,否则国脉不稳。 叶黛暮不由地唉声叹气。谢璇从窗户上翻了进来。叶黛暮第一时间便跳上案几,掐住他的耳朵。“幼安,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走——正——门。你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做什么每夜都翻窗户进来?” “疼疼疼,早知道这窗户里是个泼妇,我还当什么采花贼啊。”谢璇赶紧求饶。“好啦,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放我一马。” “哇,是绿豆糕。算你识相。”叶黛暮松开他的耳朵,夺过点心,坐在桌子上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还指使起谢璇来。“快给我泡壶绿茶,浓一点啊。” “维桢,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坐在案几上吃东西,你家大人看到,非教训你不可。”谢璇揉了揉自己被揪的耳朵,苦兮兮地去泡茶了。 “是啊,不像话。总比你好。上次被我家大人从窗户扔出去的感觉如何?”叶黛暮刚调侃完他,立时便想到那一次,被卢淑慎她们打断的事情了。她撸起袖子便想去抓谢璇,没想到对方技高一筹,一听完她的话便察觉到不对,抱着滚烫的茶壶便跑。 “等等,烫啊。快把茶壶放下,你个笨蛋幼安。”叶黛暮冲着他大喊。谢璇丝毫不为所动,半点感觉也没有地抱着那茶壶便蹿上了房梁。叶黛暮叉腰,仰头。“你给我下来。茶壶烫啊,快让我看看,烫伤了没有?” “不要,没有。”谢璇那是蹲在房梁上,小心地提着那茶壶,他的手掌茧子厚实,一点温度不算什么,烧红了铁他都敢直接用手拿,这算什么。但是现在不一样的,叶黛暮站在这下面呢。万一他手一抖,这茶壶滴了一滴滚水下去,溅到了她,那可就不得了。他又不敢下去,只好像护着什么宝贝一样捧着那茶壶,一动也不敢动。“我不下去,你走开。” “走你妹啊走开。你给我下来。我不揪你耳朵了。你就让我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上过药了吗?”叶黛暮还一心挂在他的伤口上。幼安这家伙明明平时精明得很,怎么就傻乎乎地去找蜂窝呢?就为了让她吃上新鲜的蜜糖?他是不是傻!在下面劝说半天,口干舌燥的叶黛暮停下来,去喝了口水。 她转过头,便见谢璇乖乖地下来了。“你不是死也不肯下来的。怎么下来了?我以为你要一辈子长在那里,当蘑菇了。” 絮絮叨叨了半天的叶黛暮抬头一看他那窘迫的样子,又忍不住心软了。这个傻子。可是,这个人从来不做傻事,居然为了她也做了那么一回,没有来由,没有计划,没有谨慎的事情。这他的一时冲动竟叫她有了一种感觉,他和她一样,已经沉迷于这场风花雪月之中了。 他喜欢她。 唯有爱会让人便傻。 “你是不是傻呀?”叶黛暮责备他的语气变得十分柔软,查看他手上伤口的动作越发地轻柔。还肿着呢。叶黛暮想笑,不是因为觉得有趣,而是另外一种像要冲破她胸膛一般炽烈的满足感,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翘起嘴角——微笑。“这么危险的事情,下次不要做了。” “只是碰巧。”谢璇还是嘴硬。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叶黛暮,不忍移开半分。他当然不可能错过她那灿烂的微笑。一瞬之间,还有些火辣辣地疼的伤口一下变得清凉无比,比最好的药膏还要管用。 自己大概是没救了。谢璇一边这样自嘲,一边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吻了吻那双比蜂蜜还甜的唇。“下次不敢了。” “好吧,原谅你。”叶黛暮双眸含水地瞪了他一眼,一点威胁之意也没有。她取来药膏,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他身上的伤,不仅有蜜蜂蛰的痕迹,还有许多的利刃留下的痕迹。她一边涂药,一边数着,数到最后,她已经泪眼婆娑,看不清自己的手了。 想要问他,那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可是问不出口。她的脑海里早就有了答案。 只可能是,为了她。 第壹佰捌拾陆章 号角已鸣 之前的童谣风波被证实是一场乌龙,叶黛暮的心总算是放回肚子里去了。谐音什么的简直是弥天大雾的起因。当初禀报的官员并非是想要诬陷叶黛暮,只是遵从其职责罢了,叶黛暮也不打算追究他的责任。有报告,总比隐瞒下来要好。前者意味着冒着大不韪尽忠职守,后者只不过为了自保而选择了最省力的那条路。 “这个人,可用。把此人的名讳家世官职呈于我。”叶黛暮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对青盏说。今日的奏折几乎都是与那童谣有关。叶黛暮真是恨得牙痒痒,干别的事都不见他们这么积极,揪她小辫子倒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不过,叶黛暮奸笑。让她仔细地读过,逐一记下其中要点,等明天早朝叫他们好看。“恩,这个论点不错。‘百姓乃是大魏之基,应当遵从百姓之意。’说我时便抬出百姓之名,做事的时候别说百姓,连自己都看不到了。” “谨遵君命。还有一件事,陛下。”青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关于那名刺客的事情。姜瑛将军来问,是否照例处置了?” 叶黛暮开始还没有想起来,什么刺客。所谓的刺客还有活口吗?想到此处,她才回忆起那名为紅霖的女孩。“是紅霖吗?” 青盏愣了一下,她不记得那女孩的名字,或者说她们所有人都不在乎那女孩的名字。一个注定要处死的刺客,谁又会去记她的姓名呢。但是陛下却记得。“是的,陛下。那么,您想怎么处置她呢?” 这句问话,倒叫叶黛暮犯了难。无论她多么年幼,她都还是一名想杀人的刺客,想杀的还是大魏之君,罪无可赦。叶黛暮对于这类人向来是不问缘由,不问来历,不问姓名,只要是用利器向她攻击,便判处死刑,绝无例外。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同情对方,但是对方却绝不会为此感动。愚蠢的善良,最终会害死自己。 可是她就是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不该起这样的同情心,但是她做不到。也许这是因为她也认为那句昏君并没有叫错吧。她对于那些孤苦无助,身在地狱之中的百姓来说,怎么不算昏君呢?若是换做她,也会愤愤不平。 但这绝不是宽恕罪恶的理由。在起杀心的时候,就要做好赴死的准备。因为没有谁有权可以私自判处一个人死刑。而她们愤慨的理由也是可笑之极啊。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绝不是一种罪过。若这也算是罪孽,那么谁还敢奋发图强,谁还敢去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 拥有,绝不是罪恶。但是嫉妒,却是绝对的丑恶。 她确实可怜,却也不能就此赦免她。否则法不法,国无国。这世道虽没有绝对的公平,但身为人却要去追求公正。叶黛暮不会因为她的年幼无知,便去赦免她。可是杀了那孩子?叶黛暮绝对做不到。她明白自己的愚蠢,做不到的事情哪怕是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该怎么处置她?出于安全和国法考虑,都不能随便放了她。叶黛暮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离要。离要也曾想杀了她,最终因为幼安失败了,还被幼安抓住了小辫子,从此为她所用。叶黛暮就是想杀他,也要考虑他在诸多事情上能起到的作用。如果紅霖也能为她所用……那她就不必死了。 那样一个心中有义,满腔热血,不惧生死的人,活着远比其他更有利于天下。可是再多的好心,都要取决于对方肯不肯接受了,否则便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但是叶黛暮相信会有办法的。这无端的自信大抵是被众人娇惯出来的。“不,留下她。” “陛下,不可。此女心性坚定,若是留下,必然还会伤害陛下。更何况陛下,她犯的是谋逆之罪,不可轻恕啊。”青盏立即反对道。 “不留下,留下确实危险。但是正如你所说,此女心性坚定,且有一腔热血。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必有利。”叶黛暮顿了顿继续说。“就派她去汴州吧。那里此时最为需要人手。而且我想如此,她必然不会做破坏之事。” 青盏还想反对,然而,她还是被叶黛暮说服了。 “她认为我是昏君,如果我能证明我并不是。青盏,你认为有多大可能她会为曾经刺杀我而归咎难当?一个为了黎民百姓之苦,不惧生死,也要来杀我的人,一旦醒悟,会不会为了我衔环以报?”叶黛暮对青盏说的话,不仅说服了她一个,还说服了卢淑慎和姜瑛。 谢璋听闻此事,不由地对谢璇感慨道。“陛下,真是成长了不少啊。” “珵文怎么样?亲自培养一位圣主的感觉如何?是否比辅佐当初想招揽你的才华横溢的王爷感觉更好?”谢璇举着酒盏,一饮而尽。“好酒!你哪来的杜康?” “就是你口中那位才华横溢的王爷送来招揽我的。”谢璋笑着看他一脸惊愕的样子。“别担心,我已经试过了,没投毒。至于我之后有没有多加些什么料子,你就自己体会吧。” 谢璇立即回过神来,收起了表情,淡定地继续倒酒。“哦。你就是往里面投毒,我也不在意。不过,那人居然还没有死心?” “进则天下之主,这等诱惑,他一旦上瘾,如何能摆脱?更何况,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物归原主。”谢璋说至此,不禁皱眉。“不能让事态再恶化下去了。” “桥山一事,他已断了双翼。想再重蹈覆辙,也难。”谢璇自顾自地捧着酒壶喝得个痛快。“汴州事大,他已投入不少。可惜,我们陛下做的一点也不比他差,叫他没有可趁之机,恐怕也是一桩赔本买卖。” 谢璋夺过酒壶,正要给自己斟了一盏,听他这么一说,嗤笑一声,道。“他与陛下怎可相提并论?一为己欲望,视天地万物为刍狗,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一为天下生,视安邦定国为己任,襟怀坦白,行而有度。此乃霄壤之别。” “你若是将这话说与维桢听,她必定狂喜难抑。”谢璇笑着说。 “骄傲则自满,谦卑则精益。”谢璋认真地回答道。“她还差得远呢。” “是时候了,该上早朝了。今日倒是一场好戏。”谢璇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看来你的字没有取错啊。” “说的不错。”谢璋这才露出一抹自得的微笑,他接着饮酒,举着酒盏,笑唱。“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王国克生,维周之祯。取字‘维桢’,意为国之栋梁。 今日早朝,叶黛暮等待许久,还未等卢淑慎来唤,便激动得自己起来了。“时候到了吗?” “还一会儿呢,陛下,再睡一会吧。”守夜的青盏连忙劝道。 “不了,也睡不着了。替我更衣。”叶黛暮兴冲冲地起床。这种感觉有点像当年参加考试,试题全是做过的,胸有成竹,就等在考场上奋笔疾书了一般。“今日我要吃汤中牢丸,要三鲜的。” “陛下,今日怎么想吃这个?”卢淑慎听到陛下已经起来的消息,放下其他事情,急匆匆赶来,进殿的时候正巧赶上这一句。 “不知道耶。许是昨夜做梦梦见的。你瞧。”叶黛暮笑嘻嘻地把自己的枕头展示给卢淑慎看,以证明她有多么的嘴馋。 卢淑慎笑着轻拍了一下她手上的枕头。“陛下~” “好啦,我知道这样不够文雅。看在我今天要去打一场大战的面子上,别说我。”叶黛暮立即扔了那枕头,趴在卢淑慎的背上撒娇,道。 “霁曦,快去看看水沸了没有?”卢淑慎露出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认命地去催促霁曦了。 这个时候,青盏在给叶黛暮挑发饰。今日是用那套九凤绕珠赤金簪,还是镶珠宝鎏金银簪更配呢?青盏拿不定主意,拿着首饰盒子去问青筠。青筠思考了半天,又觉得那套檀木箜篌簪更称陛下,两人争执不下,又去唤了语嫣。等叶黛暮和卢淑慎说完话,走过来准备梳妆的时候,梳妆镜台旁已经围着七八个侍女,整个台面上摆满了发饰。 卢淑慎见了,严厉地呵斥。“还在做什么呢?没看到陛下已经来了,还不快给陛下梳妆。都围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叫小侍女们看了会怎么想。你们身为陛下的贴身侍女,应当以身作则,怎可胡来?” “是。”侍女们立即脸色发白,赶紧将位置让出来了,只余下青盏站在椅子边上。她要为陛下准备发饰,琢磨不定,这才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此刻连头也不敢抬了。 叶黛暮见她们害怕,笑着打圆场。“这等小事言及此,便足够她们吃到教训了。淑慎,还是让她们快些为我梳妆吧。” “陛下,您又如此,她们会被宠坏了的。”卢淑慎这么一瞪,侍女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了。叶黛暮无奈,这种事上她还真没有发言权,只得乖乖地坐下,听卢淑慎继续教训。青盏见卢淑慎转过头去了,大着胆子来请示叶黛暮。“陛下,这发饰,您看选哪个好?” 叶黛暮向梳妆台上望去,一下子就被这满桌子的珠宝首饰给闪花了眼睛。这么多东西,若是换成金银,得有山那么高吧,可以吃多少年啊。哎,可惜了,这都是有数的,她就是敢拿出去当了,也没有铺子敢收,这可是砍头流放的罪名。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叹息声立即便将卢淑慎给引来了。“陛下,怎么叹起气来了?” 开始叶黛暮没说话,只是傻傻地望着那梳妆台。卢淑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这些首饰不合陛下的心意吗?也是这些款式都已经是过时了,陛下不厌倦了也是正常。妾唤司珍房来,呈些现下时兴的款式来吧。” “不必了。”叶黛暮知道她会错意了,连忙解释道。“这款式时不时兴,我是看不出来的。何况我也不在乎这个。我就是在想要是能拿去换些钱粮来就好了,汴州那边还是缺东西得很。可惜不行,我才叹了这口气。说老实话,这些簪子在我看来即便是漂亮,也只是漂亮的首饰而已,有或没有都不重要。” 卢淑慎不知道剩下的侍女如何想,反正她是既无奈又感动。无奈于陛下不重视自身,又感动于陛下的无私无求。但是卢淑慎还是坚持劝诫。“陛下,怎能这么说呢?陛下身为大魏女皇,仪容端庄也是一项责任。陛下的形象乃是这大魏的荣耀,陛下怎能如此忽视?” “好吧,好吧。你说的对,都听你的。”叶黛暮无奈地认输了。卢淑慎说的很对,她身为女皇,不管自己喜欢怎么样简单,上朝的时候也不应该随便穿着。一言一行,一衣一食,都代表国家吗?略感沉重啊。最后卢淑慎也和众侍女一样,花了整整一个时辰,精心为叶黛暮挑选了发饰、冕服、冕冠、佩饰和香囊。余下的诸多小饰物便不再提及。 穿戴好,叶黛暮站了起来,对着等身的铜镜照了照,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战士,这身华服便是她的战袍,手上空无一物,心中却藏有一柄利剑。熊熊烈火般的战意在她胸口燃烧,这一仗,她必须赢。 她也曾无数次被推到死亡的边缘,无数次哀痛于自己的柔弱可欺,无数次发出不甘的叹息。她想要变得强大,掌握这可以摆布命运的权利,去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所爱之人,保护这个国家。 她已经受够了那些愚蠢的贪利忘义的家伙,只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斗不休,却对于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视而不见,推之不及。她受够了一遍一遍明争暗斗,受够了不受掌控的朝廷,受够了被刺杀被要挟。她真的是有太多的不甘想要倾吐。 从她踏入这皇宫的那一天起,她就在抗争这命运。为此,她努力去学会很多东西,将当初懵懂无知的自己推到如今这位置。要叫当初的自己来看,大抵也认不出如今的自己了。但是唯一不变的是,她内心里那一股愤慨之气。她便是凭着这一口气,活到今天的。 而现在,就来战个痛快吧。 第壹佰捌拾柒章 战鼓擂擂 披我战时衣,持我玄兵剑,刀剑旁生风,我心犹不惧。战则天下生,退则苍生灭。一曲狂歌罢,挥剑赴盛宴,成败由苍天,不吝君子血。 炎夏的黎明依然是璀璨无比。叶黛暮最后望了一眼窗外的朝霞,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大殿一步一步地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无以附加,她在走向一个崭新的未来,她这样坚信着。眼前垂下来的冕旒并不能遮挡她的视线,若是此刻有人正面对视叶黛暮,会发现那对瞳眸里燃烧着惊人的火焰。 “陛下驾到——” 唱赞,众臣九拜。 叶黛暮望着底下的众人,不由叹道:这就是皇权。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都要叩拜自己这黄口小儿,只因为她坐下的乃是王座。可是又有多少真正将她当作君王呢?没有,恐怕一个也没有。不管是敌对的徐劭源、崔信修,还是投靠自己的严绰行,还有那一些保持中立仍在观望的大臣们,他们一个也没有将她视作帝王。 这大概便是年幼的劣势了。不管她会多少东西,在他人眼中,她都还是孩子,不足为惧。也许岁末年祭之时她的英勇无畏,她的临危不惧,她的杀伐决断都让他们刮目相看了。但即使是这样,人总是善于遗忘的,在过了一季之后,他们都已经下意识地忽视了这点。 但是抱歉,如果要以为她会一直这么任他们摆布的话,就太天真了。叶黛暮面含浅笑,默默地听他们奏报,一个接一个站了出来,如同去岁的时候一样,理直气壮地威胁她。 “陛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过易改,大失难补啊。陛下,民意为镜,照之可使正国道。求陛下,省身正道。”这话听着像是引人向善,可是内里满是自私自利的污秽。不过,就是想要再压她一筹。若是她下了罪己诏,有生之年都会被他们抓住这把柄威胁利用。 若是她真的有过错,那么这罪名,她应当去承担。被人责备,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但如果不是,叶黛暮是绝不肯妥协的。利剑之风她尚敢以血肉之躯去抵抗,这齿舌之刃,她也绝不畏惧。 “陛下,请聆听天下百姓的呐喊吧。”这番状语,说出了慷慨赴死地悲壮。众臣皆露出赞同的神情。 可惜,说话之人此时心里想的不是百姓,而是如何压下她这帝王吧。叶黛暮嗤笑一声,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开口了。 “你们的意思是要朕下罪己诏?” 一瞬之间,仿若是一层纱窗被捅破了。众臣沉默。他们虽然心里是这个意思,但若是明说便有些过于直白了。文人的脸皮只有在这个时候薄得可笑。 “这倒是有趣了。去岁好似也是这时候吧,诸卿也是如此劝导我的。汴州遭难,流民罹难,是朕之责;旱灾将临,国库无粮,是朕之责;祭祀受阻,刺客遍起,是朕之责……说的真是不错啊。这些都是朕之责。”叶黛暮气压丹田,接着声音洪亮地吼了出来。“那大魏要你们何用?” “口口声声地说百姓、民意,朕倒想知道,民意为何?”叶黛暮冷笑着问。 “陛下,晏侍郎曾奏报,汴州兴起了童谣。‘赤乐、赤乐,阴山上,西出日头,东无月。’陛下难道不记得了?还是说,陛下不曾听到晏侍郎所说的话?”这话说的,不就是直白地斥责她没有认真听他们说话嘛。 “陛下,这童谣明明白白地说出了百姓的心声啊。日不东出,夜不见月,这便是形容天黑地暗啊。”不用解释得这么清楚,她虽然文盲但是也不至于这么简单的童谣都听不懂。这是明晃晃地耻笑她吧。 “哦。我想是徐尚书听错了吧。晏侍郎所说,难道不是’赤乐、赤乐,萤扇下,惜处日头,冬舞乐‘吗?”叶黛暮反问。 “陛下,太医院是否失职?陛下之耳入音似乎不准。臣一人听错容易,总不能满朝的大臣都听错吧。陛下,休要转移话题了。”徐劭源果然和她八字不和。他的幼弟徐公允那样的纨绔都比他来得好。叶黛暮暗搓搓地想。但是现在不是分神的时候,得集中精神才行。 “哦,朕的耳朵倒是可能出错了。但是晏侍郎所言是否准确,恐怕也无人知晓吧。除非群臣都越俎代庖,都听取了那汴州的消息才可能吧。”叶黛暮话未说完,便已经能看见底下的众臣们闻声色变了。这话当然和恐吓无差。既然他们要威胁她,她也不想要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说她失职,那么他们越职使权,岂不是有不臣之心? “臣等怎敢?”果然个顶个地推脱得那个利索。都是老狐狸。 “不敢就好。朕都快以为,朕的天下姓徐不姓叶了。”叶黛暮这一句,语气平淡,却叫在座的大臣无不心惊肉跳。叶黛暮没打算揪着这一点不放,继续说了下去。“朕会听差了。人云亦云,谁知这童谣是不是有心人故意诱导,以变音来挑弄是非呢?你们不问来由,便认定是朕失责于百姓,真是可笑至极。” 徐劭源踏出一步,想要反驳。叶黛暮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我倒是想来问问吏部,汴州地方官如何考核的?怎会行事如此莽撞?以朕看,这样不知百姓之意,妄加揣度的家伙,就该闭门醒过,革职以待才好。” 吏部的官员立时脸色苍白,满头皆汗。叶黛暮此言所说的,恐怕不单单指的是那误信传言的小吏,而是他们这群任人不贤的审查之人。徐劭源几乎是立刻便失了那股辩白的意气。 崔信修嫌弃地瞥了他们一眼,猛地踏出一步,大声地辩白。“陛下,吏部虽有失察之责。然,礼法不可废。陛下,身为天下之主,理当为天下百姓苦楚负责。百姓之苦,请陛下体谅。” 哦,这还不是在转移话题。虽然吏部做事不当,但是归根结底,百姓的苦就是她的错呗。叶黛暮气得牙痒痒,这个死也不肯退步的老顽固。她恨不能一桌子掀翻,扔到他头上去,叫他看看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人,不是任他们宰割的傀儡。 “百姓疾苦,朕自然体恤。汴州一地今岁之税赋减免,占百亩良田者除外。”叶黛暮不争不吵,就这么语气平淡地说。此举却宛如惊雷,在一片死水之中炸开来了。 “陛下,怎可如此草率妄断!”崔信修惊愕至极,顿时失了分寸。 第壹佰捌拾捌章 唇枪舌剑 不过是免除灾地的税赋而已,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令人震撼的地方在于叶黛暮后一句的条件。占百亩良田者除外,意味着要丈量土地。土地乃是世家生存兴旺之根基。鲸吞蚕食之下,世家都已经是当地绝大多数土地的占有者,百亩良田那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数字了。 若是按照文书上的田亩数来算那也是超过百亩了的,但是这些家大业大的世家们哪个没有点灰色产业呢?那些不记录在名册里的土地和人口要是吐回出来,大概足够整个国家吃个满肚流油了。对于大魏来说,重新丈量土地,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是对于世家来说,大概除了噩耗两字,没有别的形容更贴切了。 “陛下,请收回成命。如此数量众多的税赋若是减免了,必定会引起国家大乱。彼时陛下虽是为了黎民百姓考虑,却会害了天下啊。”崔尚书立即便反应过来了,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好一个偷换概念。本是自家利益之谋算,上升至国家大义,叫这一番劝诫又合情合理起来。算这老家伙反应快,否则要是他说漏了嘴,那便是一场再有趣不过的笑话了。不过,想想也是,能在这朝堂上官至尚书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便露陷。叶黛暮心里再三叹息,面上却一点也没有暴露。 “朕也未说全数减免。享良田一百亩以上,或年进千金以上者皆不在其内。”叶黛暮平静地反驳。这是一场拉锯战,就看谁更占大义。叶黛暮比众臣更有优势的地方在于,她的政策明显更符合百姓的利益,哦,是符合寒门与普通百姓的生存之道。“或者,在座的诸卿有更好的标准。” “陛下,此事不可轻易妄断。应当从长计议。”徐劭源不顾与崔信修之间的争恶,反倒立即出来声援他。这倒是不难理解,谁叫徐家的祖宅正是处于汴州,宗田自然多数在汴州。这也是徐王两家在汴州争斗,最后却导致汴州一境全然崩溃倾倒的结果。 若是真照他所说,从长计议,不花上个一旬功夫是难以有一个结论的。叶黛暮是绝不允许再让这些家伙拖沓一次的,再来这么一次,大魏危矣。她的性命绝不要毁在这群蠢货身上。 “从长?从哪个长?长久到大魏亡国吗!荒谬。你们在意的不是大魏的百姓,也不是大魏的国运,更不是大魏的风骨,是你们自己!”叶黛暮拍案而起。 “你们说什么妄断?你们听了吗,我的策略?你们不去想,不去查实,不去辩论,便以一个妄断就想要打发我。我是什么?是大魏的君主?不,不是,哪怕我是你们的马夫,你们都会问一问,这路该如何走,而不是将他束之高阁,自己去赶马车。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不值得遵从,也不值得倾听。” “风过茂林,必取一叶。众言茂茂,必有一兴。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难道真要等到临死之时,方才悔悟?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这大魏。这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天佑,也不是五年前的常德,更不是去岁的衡安!现在是赤乐元年。而这大魏也不是你们可以歌舞升平,明争暗夺的平和盛世。汴州流民去岁便开始四处流浪,却至今不能安抚。梁国之兵驻守边邑,磨刀霍霍,魏却无将可挡。国库空虚,外敌四起,民怨不断。” “大魏休矣!” 叶黛暮发自内心地呐喊,嗓音都被喊哑了。说完,她用力抓住案几的角,狠狠地将那尖锐之处戳进手心,剧烈的疼痛叫她清醒,也遏制了她发痒的喉咙。她想咳嗽,但是这个时候,绝对不是可以如此自由的时候。 朝堂上一片寂静。叶黛暮知道只凭这么一点小手段就想镇住他们是不可能的。这些人中甚至有在诚敏帝时代上过朝,接受过那不可一世的女皇之威严。如她这般的,恐怕连毛毛雨也算不上吧。只是,叶黛暮不能退。再退,她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众臣相视,不知也不敢作答。此话甚是诛心,比之刀剑而过之不及。但也不能不答。虽是今日之陛下,却还是一个布偶娃娃,受之柄制,太过可笑。不过是几句质问,又有何惧。徐劭源第一个站出来,高声辩驳。“陛下,此言太过。大魏享六百年之盛火,岂是几个小小的危难可以毁去的?” 叶黛暮大笑。“小小的危难?那么我且问你,汴州多少百姓,一年多少税赋,又有多少粮产?你可知汴州一季之收,便可供我大魏九州之民饱腹一旬吗?你可知这汴州所处何方?失之,便失我大魏之兴茂。当年,武景帝以十万兵将战梁国三十万大军,血战三年拼死夺回,最后入那汴州府之时只余三千旧人,其余皆战死沙场。她怎能想到,等她百年之后,只因几张利嘴,便失之全境。” “只是税赋之事,乃是国之命脉。陛下,已知国库空虚,怎可轻易许诺减免税赋?”户部尚书王谦之还是站出来了。他一向与那徐劭源对立,凡是对方赞同,他必反对。此事却关乎大局,若是站于陛下一边,必伤王姓之利,不可为,不可为。 “若无民,国又何存?国库空虚,可令寻良计。开源节流,凡是可为之策,便可试之。库仓可等,然,百姓不候。民若水,国若舟。水若覆舟,水犹存,舟不复。民心失之,难回啊。不为民为国,要这国库何用?”叶黛暮忍住自己想要支撑的念头,将案几的手收了回来,她不能示弱,她只能撑下去。她挺直了臂膀,如一棵青松傲然屹立在这高台之上。 手心已然全是汗水了,叶黛暮几乎不敢碰触自己的下裳,生怕在浅红上染出水渍。那便太过可笑了。但是很快地叶黛暮连注意此的精力也没有了。 “陛下圣心仁德,是为百姓所虑。然,陛下对国事知之甚少,若是以旁人只言片语便擅改国策,只恐不妥。” 叶黛暮眯起眼睛,心叹:来得正好。 第壹佰捌拾玖章 锋芒毕露 叶黛暮冷笑道。“哦……你说朕国事知之甚少。那好,何处之事,朕不知。若我有你禀而不闻之事,我便听你一言。如何?问!” 斐济本只是顺应潮流出来辩了一句,没想到被叶黛暮抓个正着。她花了一年的功夫去学,几乎日夜不歇,哪怕她没有全部精进,也知一二。她花了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绝不允许他一句知之甚少便全盘否定。既然你们要考,便考个痛快。 “那臣却之不恭了。”斐济思考片刻,在众臣的目光之下只好做了这发问的第一人。“陛下,臣乃刑部尚书,掌天下刑法及徒隶句覆、关禁之政令,臣之所问也与律法有关。敢问陛下,我大魏律法分多少种?” “四种,分为律、令、格、式四种。律是刑之法典;令是所用之制的条款;格是对其他三种的补充与汇编;式则是行事之法。另律有五刑,笞、杖、徒、流、死。重罪有十恶之条:谋反、谋大逆、谋叛、不道、不大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我如此答,算是回了你的问题吗?”叶黛暮知道这不过是开胃小菜,聚精会神地等待接下来的难题。 斐济愣了神。他不过是简单一问,虽后面未准备更为艰难之问题来刁难女皇,但也未曾想对方竟对律法知之不浅。他本来便是抛砖引玉,故而微笑道。“是的,陛下,未疏忽刑律,臣深感欣慰。”说罢,便退了回去。 他的这一举动,倒是叫叶黛暮惊讶了一下。他竟然没有提什么冷僻的问题,也是稀奇。但是若所有人都如此,那可就不妙了。叶黛暮立即在心里拼命地思考对策。糟糕,这可不在老师的预测之中啊。这时,户部尚书王谦之站了出来,拱手行礼,问。“臣也来一试。敢问陛下,可知户部有何职责?” 叶黛暮忍怒,压制着回答。“户部,掌天下土地、百姓、钱谷之政、贡赋之差。以鳞黄为据,点数百姓;以开荒为途,安置流民;以富庶为源,蠲免贫瘠。另有抚恤灾情,救济老幼,赏赞功勋,权量市籴,评估物价,支给百官俸禄。王尚书可有其他疑问?” “陛下既已知我户部之责,臣没有其他疑问。”王尚书说完,退回队伍里去了。这是在向她示威,这等减免税赋,抚恤百姓之事应是他户部之责,若是由她来做,未免管得太宽。然而叶黛暮却不会再为他的恼怒而羞赧,她想做的,他就是用刀子拦,她也绝不罢手。 “吏部之事,陛下应当清楚吧。臣倒是无话可问了。”徐劭源站出来,漫不经心地说。但这一句话,却着实点燃了叶黛暮的怒火。 这群老匹夫,欺她年幼,竟敢如此蔑视于她,甚至都不与她正面相辩。尽是拿这些愚蠢的浅显的问题来问,仿若是生怕她答不上来。不行,这样,这场辩论便是白费功夫,她精心准备了如此之久,不是要让他们不痛不痒,简单地蒙混过去的。她非要让他们正视自己不可。 “那么你们呢?”叶黛暮已经维持不住自己的平静了。她知道自己不能让怒火冲破头脑,那会带来不可弥补的灾难,她不能让暴怒毁了这次机会。冷静,冷静。叶黛暮攥紧了手腕上的六道木,念了几遍六字箴言,才堪堪克制住自己想要掀桌怒吼的欲望。 “臣等无话可问。”众臣行礼,低头,不与叶黛暮直视。若是换其他,真的年幼的少年,也许会被他们哄骗蒙蔽,自以为胜利,洋洋得意地偃旗息鼓,不再追究下去。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叶黛暮。 心中巨大的怒气已经冲破了她的胸腔,仿若一柄利剑刺破了她肺囊,叫她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被烈火灼烧。叶黛暮发指眦裂。“那好。既然你们无话可问,那朕倒是有些问题要需要诸卿解答。” “刑部,失察何罪?”叶黛暮短短四个字,便叫刑部尚书斐济顿时汗如雨下。失察二字直指那吏部,言之便是要得罪徐尚书,不言便是失职,着实进退两难。 叶黛暮不等他回答,接着转头问。“户部,流民何在?” 这回轮到户部尚书王谦之冒冷汗了。他问女皇户部职责,女皇反过来质问他,流民之失是何故,而身负安抚流民之责的户部又做了什么。这是明晃晃的失职之问。他也答不上来了,几番挣扎,仍是一室沉默。 叶黛暮也不要他的回答,接着望向吏部。“吏部,良臣何为?” 也是这短短四个字,惊得徐劭源面色如土。而不仅是吏部,此问乃是对在座所有的官员的质问。良臣何为?何有良臣?良臣为何?这是对所有臣子的质问。无人不心惊。这还是那位他们眼见着登上王座仍然稚嫩得撑不起冕冠的女皇吗,还是那个连年号也干预不了的傀儡皇帝吗? 不,不是了。而这答案正是叫他们心里掀起骇浪惊涛的真正原因。他们之中有人无意地抬头望向那高台,玄衣珠帘,鹰扬虎视,静若远山,动如洪流,形气吞山河之势,现日月争辉之光,此乃帝王之相。 “陛下,恕罪。” 不知是何人先跪下的,但是等反应过来之时,整座大殿便只剩下高台上的一人还站立着,宛若一杆旗帜,无风自扬。叩拜,行礼,既已沉沦,无有往复。 叶黛暮此时只能听见耳畔连绵不绝的回音,她茫然地望着底下,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了。她早就失了全部的力气,然而至今还是那样挺拔地站立着,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站在那里。她只知道,胜了。 此刻的胜利不只是属于她一人,也不只属于这王位,属于太多站在她背后的人了。 叶黛暮当然不可能事事皆明。只是挑了其中重要且热切的关键熟记下来。这挑选的事情可是累了几十个有识之士,加上老师谢璋整整一旬日以继夜地努力才筛选出来的,不说全部都笼络进去了,起码十之八九还是有的。至于其他的部分,若是他们挑了冷僻之事来问,叶黛暮刚好回一句,在座有几人可知?若是没有几人见过的,那自然更好,可质问他是否禀报通传,入案留档。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质询,其实早就被安排好了足够的对策。 这世上绝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每一场高潮都早已被奠定。而这一场,不知累积了多少人的血泪,多少人的期盼。 叶黛暮微仰起头,不叫热泪从酸胀的眼眶中落下,欣然一笑。 她不负所望啊。 第壹佰玖拾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 良臣何为?但若臣不臣,君不君,此话又犹如空响,彻骨而不入心。这大魏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大魏了,若不如此,宣齐帝的三子四女就不会死得一干二净了。且不提那些在王位斗争中失败的人,就说那胜券在握的三公主。她竟然是在登基前得病而死,其中内情细想便叫人毛骨悚然。 王台之下,皆为魏臣。可他们还算是臣吗?杀起皇帝、储君、皇嗣,眼也不眨。笑谈之间便是腥风血雨。叶黛暮在御花园找到血迹斑斑的瓷片之时,便想到此处。她的父亲,敦诚帝大概也是被不满其政的大臣杀死的吧。 敦诚帝为王爷时,既无封地也无政绩,连诗书礼乐也无一出名,唯一被人津津乐道的不过是他的风流韵事。冲冠一怒为红颜,竟抛弃了江山王位,荣华富贵,这样惊天动地的笑话,大概再过上几百年也不会被人忘记吧。 而作为这一桩笑话的成果之一,叶黛暮却只感到了悲凉。难道真的是天命不可违? 她什么时候会死呢?这些跪在台下,叩拜她的大臣们心里大概已经向她,举起了那柄饮血的屠刀。那刀子杀过太多的显贵,她的伯父、她的父亲、她的祖先,而她不过是其中最弱小的一个吧。她所面对的是盘恒在大魏六百年历史,不,是这片大地上几千年的姓氏血脉之联盟啊,在这国家之中盘根错节的绝对势力。 所能预见之未来,皆为黑洞。她不过是汪洋大海之中的一叶浮萍,无根无脉,上不着天,下不落地,漂浮茫然,毫无生机。怎么能不心生绝望? 但是现在,起码是现在,她可以做些什么了。不管他们是不是表面的恭敬,哪怕是用她的血肉去填,也要在这墙上撕开一道口子。 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这大概是蝼蚁将死之时微不足道的挣扎吧。 “户部统计文书,将免除之税赋汇集,呈于我。吏部辅助。若有纰漏、疏忽,百官同奏。”叶黛暮含着那一股不平之意,支撑着已经颤抖得身体牢牢伫立在王台之上。“退下吧。” 众臣退下,大殿空荡荡的。 卢淑慎在旁已经等候多时,一见如此,再不顾身份等级,冲上殿去。叶黛暮已经感觉不到了,她连半声也应不出来,眼前漆黑不能视物,四肢麻木不能动弹。卢淑慎赶紧扶住她,而叶黛暮一旦感受半分的力量可依靠,便顿时失了骨,滑倒在地。“陛下——” 叶黛暮胸口发闷,如有巨石堵塞其中,她喘不上气来,手指拼命地抓住卢淑慎的手臂。卢淑慎冲着侍女们嘶吼。“快去唤太医,快!” 不行,不可以。叶黛暮撑着的那口气,又翻涌上来。她狠吐一口闷气,用力之猛以至面目狰狞。“不可!回去。朕无碍。”言罢,吐血不止,立时昏倒过去,不省人事。众人惊恐万状。 “卢大人,这太医……”青盏出声。 卢淑慎抱住陛下,声音颤抖。“不唤。回去,唤御辇。将陛下带回去。派人唤姜瑛将军。” “可、可陛下呕血了啊。”青盏捏着帕子擦拭的手已经抖颤如草。 “噤声。回去。”卢淑慎含泪训斥。“陛下之言,才是我等行事标彰。除此之外,皆为虚妄。” 晃动的轿辇,第一次如此牵动众人的心。陛下,真的已经是陛下了。她们之中,有孤傲冷漠之人,有善言闻讯之人,有私藏别心之人,然而此刻她们大概只有一个名字,陛下之人。这是多么荣耀的名字。 语嫣候在殿内等陛下回来,正在准备消暑的酸梅汤。门外急匆匆地冲进来的众人一把将她扛了出去,叫她慌乱不已。众人神色慌张,且多数连话也说不出了。语嫣还未问出什么,便被带到了陛下面前,一见陛下,连她也顿时失了言语。玄色的冕服被鲜血染红,此时都已经凝固了。 “语嫣,快给陛下诊脉。剩下的人去准备膏药、被褥、汤水。”卢淑慎的下唇都已经被咬破了,她是其中唯一一个还能保持镇定的人。守在一旁替陛下擦拭的青盏已经吓得手脚发软,脸色惨白。 这种情况叫人如何冷静。陛下不就是如平日一般去上个早朝吗?出门前甚至还在撒娇说想吃酸梅汁啊,怎会如此。语嫣摸向叶黛暮的手腕,拼尽全力才不让自己的恐惧伤到陛下。脉搏跳得有些太快了。语嫣尽力去判断,然而慌乱的头脑还是令她一时察觉不出原因。 不可以。语嫣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才稍微镇静一点。她仔细地诊脉。围着的众人都害怕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打扰到她的诊断。 “陛下,恐怕是大怒大喜导致的。但是妾的医术并不高明,还是要请常太医来诊断才好。太医怎么还不来呢?“语嫣好不容易诊断出来了,却不自信。陛下的症状也太过严重了些,叫人不得不担忧啊。若是病症不对,下的药自然不对,恐还会加剧病情啊。“妾去催催。” “不能去。快告诉姜瑛将军,将殿中所有人都拦住,如果任何人胆敢出这殿一步,视同刺客,就地格杀。另外,派人去寻谢公子,请他速速回来。”卢淑慎此时的表情已如深渊恶鬼一般狰狞。陛下的心血,决不能白费。卢淑慎咬牙,撑起了叶黛暮,猛掐她的人中。“陛下,陛下,醒醒。您必须要自己走出去。” 叶黛暮有了一些感觉,卢淑慎努力地唤她,直至她睁开双眼。“快去拿陛下的常服,就说是陛下喝水湿了衣裳要更换。拿熏香来。”卢淑慎见状立即替叶黛暮更衣,将沾了血迹的衣服递给青盏,说。“此物不能再被人看见。你速速销毁。” “不可。卢大人,这等冕服皆记录在册,若是轻易损毁易会遭人生疑,恐生事端。”青盏终于镇静下来,细细思索,拿起浓茶泼了上去,遮掩衣裳的血迹,又揉做一团,抱在怀中。“妾会亲自洗净,若是还留有血渍,卢大人再想个法子毁去吧。” “此计甚好。但切记不可让旁人知晓。”卢淑慎扶起叶黛暮,尽力支撑她,但又要装作并未使力,一时之间竟还出不去。叶黛暮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实在是一看便知其体虚。这可如何是好。还是青盏想了主意,取了胭脂粉黛相饰,这才堪堪掩饰过去。 叶黛暮仍然是头晕目眩,但她深知若是此时透露自己的弱势,今日早朝的一番激辩便全然白费了。她必须要自己走出去,这是一场战斗,她与自己的战斗,与这贼老天的战斗。御辇的帘子被掀开了,猛烈的日光刺得众人的眼睛不由落泪,除了叶黛暮。 此时不能视物大概也算是一项好处了。叶黛暮面不改色地在卢淑慎的搀扶之下,踩中轿凳,安全下了马车。这是第一个难关,卢淑慎情不自禁地轻嘘了一口气。但是叶黛暮没有松气。接下去的每一步都是一场炼狱,她双腿无力,此时全靠卢淑慎撑着才没滑倒在地。但是接下来的路只能她自己走。 叶黛暮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如此演技精湛,哪怕已经痛到心脏快停顿,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半分。她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一般。不由地自嘲,没有美人鱼的绝色美貌,如此矫情也是够了。如果能换,叶黛暮宁肯受刀剑之痛也不想要这种五脏六腑皆剧痛不止的内伤。 听音辨位,叶黛暮一直以为是江湖中的神技呢,没想都不过是为难之时练就的保命之道。现如今,她已经很熟稔了。只要听前方带路人的脚步,便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叶黛暮忍不住笑,说不准自己这样也算是女侠了呢。这么一分神,似乎连疼痛也缓解了一二。 未来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起码去年这个时候,她绝猜不到现在的自己会如此的勇敢。她在柴房痛哭流涕,哀求姜瑛不要将自己杀死的那副蠢样子,至今也不能忘记半分。那时候她以为身披铠甲的姜瑛是徐婉清派来杀她的。而如今。 “恭迎陛下。”那是铠甲与地面碰撞的响声。 “将军请起。”叶黛暮伸手去扶他,不如说是他接过叶黛暮的手给了她一个支点,不叫她在半途便倒下。姜瑛装作有密保要禀告,一路凑在叶黛暮身边,实则是用披风遮挡,暗中支撑叶黛暮。 “陛下,还有几步便到了。”姜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叫叶黛暮不由地想到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我不是来杀您的,我从此刻起,我是您的护卫。 骗子! 叶黛暮忍笑。“骗子,将军这是在让我望梅止渴吗?将军的几步,够我走上很长一段路了。” 你不仅是我的护卫,你还是镇守我的绝世大将。 “陛下,看起来心情甚好。侍女为陛下准备了酸梅汁,已经拿去冰镇了。”姜瑛那冷冰冰的性子叫他讲出这几句话,真是难为他了。是怕她倒下吧。 拿萝卜吊驴子,好想法。 第壹佰玖拾壹章 心病自有心药医 这大概是叶黛暮至今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路。 明明平时走来不过是片刻,今日整整走了一刻钟。到了内殿,将门户紧闭之后,叶黛暮瞬间便向前仰去,眼见便要脸着地。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这个味道,是幼安。叶黛暮顿时放松,陷入了安稳的沉睡之中。 众人几乎是吓得目瞠口哆,差点以为叶黛暮昏死了,不少人都需要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叫自己尖叫出声,坏了陛下的大事。语嫣明显也慌了,她不过擅长一点医术,这种病症她是从未遇过的。幸好这里还有谢璇在。谢璇立即一手抚脉,一手抱住叶黛暮,指挥起卢淑慎等人。 “莫慌,卢大人,此病并非凶险,只是维桢郁结在心,之前有暑气入体,今日恐怕大怒大喜,情绪波动,以至于气血上涌,使得燥气内侵腑脏,才会出现晕眩的症状。但是呕血倒是好事,不叫淤积体内。接下来只要静养便好。” 说的那么冷静,谢璇脸上却布满了焦虑的神色。他小心翼翼地将叶黛暮抱到寝殿,将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褥,仔细地检查室内是否有不妥之处。“不可用冰山,将窗户打开。近期不要点香。食物中不可有过热过寒之物,牛羊肉都不可用。还有维桢的衣服都被汗湿透,先帮她温水擦拭再更衣吧。” 卢淑慎一一安排下去。侍女们轻手轻脚地动作,整座大殿明明人数众多,却连一丝响声也听不到。姜瑛亲自带着千牛备身守在门外。事情安排妥当了。卢淑慎站起身来,见谢璇依然满面愁云,忍不住地追问。“公子不是断言陛下无碍,那为何公子依然不展愁眉?是不是陛下……” “这次晕眩确实无碍。但是维桢的身体太虚了,既没有大病,不能大补,但是若长此以往,她是受不住的。”谢璇为难地说。若是有病那便治病,若是有伤那便疗伤,问题都不大,他不能治疗的可以让师父来治。但是问题是叶黛暮只是身体虚弱,且虚不受补。若是简单的补药,恐怕只会起反作用。 “怎会如此?陛下一直勤加练武,且饮食上都是妾与御膳房仔细考虑过的,绝不会偏失。陛下向来又爱吃食,怎么会如此虚弱?”卢淑慎不敢相信也是常理。 任谁与陛下相处都不会认为她身体虚弱不堪。陛下爱笑爱闹,从不为病痛所困。且她多次遇刺,与那贼人奋勇搏斗也未曾落败。岁末年祭之时,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过几个月便好了。昨日还笑闹不止,拦也拦不住。怎会今日便成了虚弱不堪? 难道……卢淑慎思索着,终于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她瞪大了双眼,不顾仪态用力抓住谢璇的手臂,失声道。“难道是陛下在入宫前旧伤未愈?” 谁都知道,长平成王就是个笑话,妻非妻,妾非妾。皇太后徐婉清在做王妃之时的恶行,这上京人人皆知。连巷子里不识字的老婆子都能说出几件,来哄骗自己哭闹不休的孙子。而陛下,可是在她的手里活了整整十六年。 且不提其他,宫里早就传遍了,姜瑛去接陛下之时,陛下躲在柴房之中,口口声声哀求他不要杀死自己。什么样的人会如此胆怯,哪怕风吹草动都会惊掉魂?只有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完全失去安全之所的人才会如此。 她也曾亲眼所见,陛下身上有多少伤疤,层层叠叠,未曾好过,有些甚至于溃烂了。如今陛下这一身的好皮肤,都是她与众多侍女精心养护的。日日以精贵的膏药涂抹,时时看护着,才有现在的陛下。 卢淑慎背地里不知有多少次为陛下身上的旧伤痕落泪。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些伤口可能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痊愈,真正的伤口还在陛下的体内。那是肉眼不能得见,扎进心里的伤口,至今还在流血啊。而她从未想过这一点。 谢璇没有反驳。他与叶黛暮相处这么久,自然不会错过她身体的健康问题。他早就发现叶黛暮身体虚弱,只是这状态并非是伤口带来的,而是心理。他督促叶黛暮习武,带她四处玩乐,都是为此。 叶黛暮的问题不是汤药可以解决的,若是她平安地生活下去,心情舒畅快活,足衣饱食,假以时日,她便能健康。可是,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她是这天下的君主,她面对的是狼顾虎视,连片刻的安宁也得不到。夜夜受刺客袭击,令她不能安睡。在岁末年祭之时,还受了如此之重的伤,恐怕几年之内,很难缓过来了。 “真乃毒妇!”卢淑慎咬牙切齿地骂道。她恨不能立时冲到徐婉清的面前撕破她的脸皮,将她抽骨扒皮。可是就算她能做到,也于事无补。陛下终究是……卢淑慎顿时失了全部的力气,松开谢璇的手臂,靠在柱子上方才没有倒地。 “只盼维桢能自己走出来了。此事,我等也派不上用场。”谢璇还想嘱咐几句,却听到一阵凄切的啜泣声。卢淑慎靠在柱子上,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流不止。 谢璇彻底沉默了。他只是站在那里,陪着她哭完。他不去安慰她,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不需要。而他那糟糕的心情,大抵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来。 叶黛暮不知这许多,她落入谢璇怀抱的那一刻,便认定自己安全了。此刻正陷入甜美的梦里。梦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哥哥没有为救她而死,母亲没有被人逼迫而死,她在那个被绿藤环绕的小院子里欢笑着长大了。到了她十六岁的时候自然该出嫁了。 红妆十里,喜庆的唢呐呜呜哒哒地吹着。她坐在摇晃的小轿子里,掀开一点门帘,偷看她那俊俏的郎君。白马似雪,红衣玉冠。那人侧过脸来。 叶黛暮从梦中醒来,坐了起来,乌丝滑落香肩,遮面。她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是梦啊……” 窗外天际蒙蒙亮,竹林拂风,蝉鸣不绝。又是崭新的一天。 第壹佰玖拾贰章 女子书 章豆娘来夏宫已有一旬有余,平日里便是给侍女们上上课,闲暇之余可以四处游乐。今日本也与霁曦约好,做些豆腐。只是不知为什么过了约定的时候,她还未来。她思来想去,自觉是出了事情。但是她不过是女皇请来的教习,还未入女皇的帷帐,若是轻言善动,恐会惹祸上身。 突然门被敲响。豆娘下意识地抄起自己手边的擀面杖,藏在背后,这才走至门前询问。“何人敲门?” “章教习,是我。”徐苏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章豆娘猛地松了口气,开了门。“你怎来了?今日不是休沐吗?” “我、我……”徐苏英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说出来。“昨日我听闻章教习要做豆腐,我就也想来学。不知道可不可以?若是不行,便当我没来过。” “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不过是豆腐而已,来就来了。”章豆娘也教过这娇滴滴的大小姐几日,在心里早就把她当是学生了,此刻也不打算推她回去。“今日便在我这里吃午饭吧。” 徐苏英开心得不得了,她几乎是蹦着进的屋。这在过去是绝对不敢想象的。行坐皆有规矩,更别提世家精心养大的千金了,连偏头的角度都是训练过的。徐苏英一直活在众人规定好的框框里。直到她被人陷害,彻底失去了价值。没有生育能力的她对于世家来说,已经是枚弃子了。 那些精心培养的闪光点,和一动一静皆要符合礼法的规矩,顿时失去了全部的意义。她不用再为别人活了。但也活不下去了。若不是不想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大概早就死了。不,恐怕她连为自己死的勇气也没有。如果没有陛下,她大概要在灰暗之中自怨自艾地过一生吧。 陛下,真是神奇的人。只要看她微笑,心底便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好像再大的困难,在陛下这里都不过是小事一桩。其实她应当是对陛下有恨意的,当初的的灾祸怎么想都与陛下有关吧。玉真郡主邀请她们去西山,天下最为尊贵的郡主身边应当是万无一失的。然而偏偏出了事情。无论怎么看,陛下都有重大嫌疑吧。 失去了孕儿育女的可能,徐苏英失去了她自出生以来便被谆谆教导的目标。她醒的那一瞬,便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母亲的哭泣声昼夜不歇,连哥哥都变成了完全的沉默。他们应该都对她失望了吧。她应该是恨那些造成这一切的凶手,包括陛下。 本该是这样的。 可是她却对陛下完全没有憎恶之意。她没办法厌恶陛下。在见过陛下之后,即便陛下是真的害她至如今的真凶,她可能都没有办法恨陛下了。更何况在和陛下相处之后,她坚信那不可能是陛下所为。因为陛下是如此的光明磊落,这样的人是不屑于此等阴谋诡计的。 而且越和陛下相处,她便越是感觉到,宇宙之浩瀚,自我之渺小。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她失去了养育儿女,嫁为人妇的机会,然而她发现那并非是她想要的。不如说,在她失去了一切之后,才发现自己未曾拥有过任何东西,她的爱好,她的人生,甚至于她的自我。 名为徐苏英的人,大概从未存在过吧。 “你喜欢豆腐吗?”章豆娘见她在动作的时候一直傻笑,笑着问她。“好了,这豆子泡好了。将水滤过就好了。要小心,别让豆子掉出去了。” “哦,好的。”徐苏英小心翼翼地扣住豆子倒水。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劳务活呢,在家中的时候,哪怕是做厨艺,也是侍女们准备好了相应的食材,她只要做其中最简单的步骤便好了。可是手指碰触豆子的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令她不由地多停留了一会儿。 几粒豆子从指缝滚了出去,眼见便要落地了。一双青葱玉手伸了过来,将散落的豆子尽数握在了掌中。徐苏英抬头去看,立即喜笑颜开,道。“陛下。” “在做什么?”叶黛暮笑颜盈盈地冲着她说。 “我们在做豆腐,陛下,可是闲暇。不若与我等同乐。”章豆娘回答道,这边还在磨那豆子。“姒儿,快把那筐沥干了的豆子都拿来。” “好。”徐苏英赶忙将自己手里这一小盆的豆子倒进地上的筐里,伸手便想提起来。可惜她有些高估自己了,一个用劲,非但没有提起箩筐,反倒是将自己栽倒了。“啊呀。” 叶黛暮和章豆娘皆忍笑不止。徐苏英很是不好意思,爬起来,拍了拍土,还想试一试。章豆娘赶紧阻止她。“算了,算了,我来拿吧。我倒是忘了,这筐大概有二三十斤重的豆子,叫你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来提,确实为难了些。我来吧。万一手折了,可就不妙了。”言罢,章豆娘便想松了磨盘的绳子过来,却因那绳子绑得太紧,一时挣脱不开。 徐苏英不知怎的,被激起了好胜心,不甘心地想再试一次。这回她用上了吃奶的力气,那筐子才堪堪离地,她的气力便用尽了,筐子失了牵引便要倒地。就在此时,叶黛暮出手了,她一个使劲撑住了箩筐,顺势提起来,搬到了磨盘旁边,直看得徐苏英两眼发直。 “陛下,好勇武啊。”徐苏英掏出帕子,殷勤地上前擦了擦叶黛暮额角的汗珠。 “这也不算什么啦。你看豆娘,她开的店子,一日这种豆子得抬上几十上百筐,比我可厉害多了。”叶黛暮被夸得不好意思。她歇了好几日,在屋子里闲得发霉,只好读书,读得她都要反胃了。今日正好趁卢淑慎不在,她偷溜出来的。多亏了这几个月马步扎得好,她翻起墙来那是半点不费力气。 不过,也是驻守的徐景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放过她的,不然以她那笨拙的动作发出的动静,早被捉回去了。叶黛暮可不知,她还以为是自己选的地方好呢。 淑慎也太过小心了,不就中个暑嘛,非得压着她静养。谢璇都说没事了,她还非说自己吐血之后必定要好好修养。话说,吐血这种动作不是言情小说里可怜的女主的标配吗?身世凄凉,遭遇困苦,然后还遇到听不懂人话擅长误解的男主。吐一吐血可以舒缓身心,额,不是,应该是渲染一下悲惨的气氛,顺便让男主懊悔不已。 但是她吐血……总觉得可能是昨天的冰西瓜吃多了反胃,或者是早上的三鲜饺子里的鱼刺卡嗓子眼了?她身体这么健康,除了容易中暑那倒霉的部分以外,怎么可能有大病嘛。况且常太医又不是吃素的。她要真的病入膏肓了,人家也不会站在她这边,又不是等着坏人秋后算账的戏码。 总而言之,她才不管那么多,就想出来玩。 “你们是要做豆腐,那今天不是可以吃刚出炉的啦。我要吃凉拌的。要加香菜。”叶黛暮将众侍女的叮嘱抛之脑后,欢快地提要求。 “陛下,香菜食之有味,恐不太好吧。”这类会留下浓烈气味的东西对徐苏英这样的世家女来说,都是被严加禁止。 “什么?你没吃过香菜,啊呀,那真是可惜了。羊肉汤里撒一把香菜,那叫一个美味啊。如果你敢吃,下次我带你去北山居,不过现在这时候不好,等秋天。”叶黛暮毫不在意地说。 紧接着,叶黛暮安利起香菜来。“有味道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出去宴客。豆腐柔软,酱汁浓郁,那脆生的香菜碎加在中间,一起吃进嘴里,每一口都叫你感受到何为蓬莱仙境。你一定要试一试。” 徐苏英被叶黛暮描绘得有些馋了。而叶黛暮早就被自己说得流口水了,一把用袖子擦了。“你这有香菜吗?豆娘。” “还真没有,我想想,好像在庭院里有看到过,不若陛下去拔一些来吧。这样一定更鲜嫩。”章豆娘话才说一半,叶黛暮便拿着小剪子和菜篮子冲了出去。徐苏英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裙角跟了上去。 “陛下,您认得吗?”徐苏英想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她实在是太想和陛下搭话了,哪怕是闲聊也好啊。 “这个嘛,很简单的,我教你。还有很多好吃的野菜,我都认识。”叶黛暮兴致勃勃地对她说。“咦,这儿竟然还长了一点马兰,摘回去,做牢丸可是很好吃的。凉拌也不错。” “陛下,您怎会知道这么多呀?”徐苏英惊讶地问。她可是一点也不认识,哪怕是上巳日去游春的时候,也是侍女们准备摘好,她挑一些样式好看的放在篮子里装样子的。若是叫她去摘,恐怕连旁边野草也会一起拔下来带回去吧。 “因为……”叶黛暮不由地想:为了活命。她若是不记得这些,便要饿死,还敢忘记半点吗?不过开始的时候,她也不比徐苏英好多少,她摘回去不少不能吃的,有些还有毒性。若不是喵喵替她分辨一二,想必如今坟上草也长得足够茂密了。但是话到嘴边,叶黛暮仍是说。“因为好吃呀。你看,这个若是和猪肝一起炒,加些黄酒,那叫一个香,保准你连舌头都一起吞进去不可。” “听起来就很好吃。”徐苏英顺着叶黛暮的话往下说。陛下没有说出来的话,她知道。她在等陛下回答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还有残忍。但是既然陛下没有说出来,她也不会说。 叶黛暮见篮子里收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回去。徐苏英还愣在原地,她望着陛下的背影,那轻快的步伐和灿烂的微笑,陛下看起来甚似明媚的日光啊。可是陛下怎么能一点也不阴郁呢?若是换做她,要从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里走出来,恐怕费尽一生都不可能。 就好像她现在这样。失去了一切之后,发现自己从未拥有过。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都迷失了。像她这般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女子,还有什么活头呢?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歇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抗议在挣扎在奋斗,但是她听不清,她也想不到,那声音能说些什么呢? 在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冲着陛下问出来了。“陛下,女人究竟是为什么活着的?” “你认为呢?”叶黛暮转过头来,温和地带着鼓励地目光望着她。 “是生儿育女吗?”她的声音颤抖得像要哭出来一般。 “当然不是。”叶黛暮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管理丈夫的财产?”她被叶黛暮的回答平复下来了,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一次,她不需要回答了。“当然不是。是为家族发扬光大奉献吗?不是的。我等生为女郎,为何要附庸他人而活,难道女子就不能心怀天下,舍生取义,为苍生而活吗?” “也不是的。”叶黛暮平静地否认了。 徐苏英愣住了,喃喃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叶黛暮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眼见她那双瞳眸里的光亮越来越强烈,像是春天的花朵绽放开了那一种生机勃勃。叶黛暮知道自己无需再说什么了。醉者无酒自醉,醒者无需多言。 “陛下,女子可为自己而活。” “是的。” 若不为自己而活,岂不辜负了这人生?若是连自己也不能尽情尽心地对待,还管什么大义和真理。 “那么陛下呢,陛下为何而活?”徐苏英笑着凑了上去,问道。 “说什么傻话啊。”叶黛暮无语地说。“不要说得好像我不是女子一般,好吗?” 徐苏英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 谎话。陛下,说的那么平淡。可是陛下你依然为了天下苍生牺牲的那么多啊。天下苍生在陛下看来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吗?这样的陛下,怎叫人不心生向往!天下之主,必是陛下。 “陛下,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追随您吗?”不由自主地喃喃。 叶黛暮腾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是不是傻?快清醒一下。走啦。” 第壹佰玖拾叁章 蝉不知雪 “陛下!” 叶黛暮听了这声音,简直是寒毛耸立,牙齿打颤地回过头去。“淑、淑、淑慎,你怎么在这里?” 救命啊,淑慎的表情已经完全恶鬼化了,背景全是燃烧的火焰啊。叶黛暮那是吓得手里的豆腐都要扔掉了,幸好,她的本性克制住了这个动作。这可是刚做出来的豆腐啊,绝对要保住。 “妾回殿中的时候还在想,为什么众人皆慌张不已?原来陛下不在殿中好生休息,反倒在此啊。”卢淑慎带着可怕的笑容,一把抓住想逃走的叶黛暮的手臂。“陛下,豆腐好吃吗?” “还、还没有吃……淑慎,你、你别生气啊。”叶黛暮已经吓得结巴了。卢淑慎的表情真的超级可怕啊。“我、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 然后就是一场人间惨剧。叶黛暮都快被说哭了,卢淑慎也没有放过她。“陛下,也请考虑妾等的担忧吧。这个字不行,笔锋不足。这个字也不行,太过潦草了……” 对,没错,就是大家想的那样,卢淑慎罚叶黛暮写了检讨书,还是万字起步。叶黛暮想一口气写完,也不行,卢淑慎不同意。而且还非常严厉地将所有的字进行了单个审批,一张纸只要有一个字不合格,就要整张重写呢。这真的是血泪史啊。写完检讨之后,叶黛暮有三天提不起劲去练字。 写字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 “陛下,到了习字的时间了。”卢淑慎跪坐在席边的时候,叶黛暮一脸不情愿地推脱。“我先去练武吧。今天还没有扎马步呢?” 卢淑慎无奈,但只好放她去了。叶黛暮好好地出了一身的热汗,去泡热水澡。今日泡的是草药,有一点药味,但是更多的是草香味。叶黛暮舒服得深叹一口气。虽然有点热,但是温温热热的感觉叫她有些困了。热气环绕,白烟袅袅,有些像仙境呢。 好困啊。 “陛下!”卢淑慎进来的时候,吓得差点七魂掉了三魂,陛下完全被泡在了热水里。她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陛下从汤里捞了出来。“陛下,陛下,您怎么样了?语嫣,快来。” “怎么了?”语嫣急匆匆地冲进来,见到这一画面,顿时也吓得魂魄尽飞。赶紧给陛下做心肺复苏术。叶黛暮吐了几口水,咳嗽了几下。“陛下,醒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您一个人泡澡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叶黛暮不好意思地笑着,靠在柱子上大喘气。实在是惊悚一刻啊,差点就翘辫子了。没死在刀剑下,死在泡澡的时候,蠢得都没办法直视自己以后的谥号了。“以后不会了。” 虽然叶黛暮再三保证了,但是侍女们还是不肯放她一个人泡澡了。开始她坚持一个人泡澡,除了害羞之外,还有不肯轻易地相信她们吧。虽然现在还是很害羞啦,但是其他的步伐没什么关系了呢。 “你看,现在都没事了。”叶黛暮扶着柱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却是太逞强,一下便要跌了回去。“哎哟,痛痛痛。” 结果便是屁股上多了两块淤青。这是一个惨烈的故事,不要笑。 “户部的运作问题多多,还是要这样改。”叶黛暮和谢璋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而且叶黛暮和谢璋吵过不算,上京那边还有一大堆人等着呢。这么想还真是麻烦,若是能够面对面交流才好,一次吵过,便算了。朝堂上的那群家伙根本派不上用场,尽会拖后腿。 叶黛暮恨得牙痒痒。就是想出了个免赋税的政策,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呢,敷衍到叫人气得跳脚。就是一只蜗牛也该爬到了的终点,这些家伙还在起点磨蹭。如果对方不能好好地做事,她只好动用手段了,哪怕是用鞭子抽,也要叫他们按她想要的方向前进。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要怎么做?”叶黛暮拄着下巴,发问。骂也骂过了,总不能真的拿把刀子架在他们脖子上吧。而且她的第二方案,给朝堂注入心血的方案,还是萌芽状态。现在要是想用这些嫩芽,就是毁了他们也派不上用场。 “陛下,莫急,这并非是一时之事。”老师也是难得地温柔啊。叶黛暮点头,继续翻阅典籍。无管任何时候,书都不够用啊,特别是在朝堂上互怼的时候。叶黛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和辩论大赛没有区别的朝堂真是惨不忍睹啊。不,更惨,每天都像是去菜市场和大妈砍价一般。 “书之蛀,晒日以除。”谢璋笑着安慰她,为她斟满茶。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叶黛暮有些心神不定。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是这种预感不灵验吧,又不是占星师。叶黛暮捂着怦怦跳动的心脏,这样安慰自己。然而那夜的星象有些怪异。好不容易学会辨认星星的叶黛暮对着书,仔细地确认了很多遍。“幼安,这是岁星吧,这样算是异常了吧?” “恩,你等等,我看看。”谢璇又是照例喝得醉醺醺的,眼睛朦胧地望着天空。“不,这是正常的星象,岁星入二宫,陛下,你这是要发大财啊。” “这样吗?”叶黛暮照着书,又看了半天,想了想,她这种初学者肯定没有幼安这样深谙此道的人来得准吧。“那就当是这样吧。最近我缺钱缺得不行啊。如果能天上掉馅饼,我还是很开心的。” “你缺钱吗?说起来最近有六博戏呢,要不要去?”谢璇晕乎乎地说,一只手搂住叶黛暮。“想要多少钱,你说,这个方面就很简单了。只要你……” “要去,要去。你说的,你要负责帮我博点钱回来哦。等等,睡着了。真是拿你没办法。”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呢,谢璇喝醉留在她这里睡着了呢,往往都是自己翻窗回去的。不过,也不是第一次看他睡着了吧。叶黛暮戳了戳他的脸颊。好软啊。 只有睡着的时候这么温顺呢,醒着的时候不是高傲冷漠的贵公子,就是疯疯癫癫的酒鬼,要不是报复心超强的别扭鬼。可是每一张脸,她都喜欢得不得了。虽然很蠢。她吻了吻他的额头、脸颊、嘴角,最后是柔软的花心。 世界上最喜欢你了,幼安。 “公,是时候了。” “还没到。还有一股东风可以借,就让我们借一借这汴州的东风吧。” 第壹佰玖拾肆章 夏至将至 “陛下,歇一歇吧。”卢淑慎久违地端了一碗冰酪过来。自从上次叶黛暮晕眩之后,冰寒之物就都被彻底断掉了。这一回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一向强硬的卢淑慎居然破例了。 叶黛暮当然不会去提醒她,用了她最快地速度一口气将那不大的碗舀了个底朝天。得趁淑慎没有反悔之前吃完,不然吃了一半被端走,她一定会哭出来的。吃货的眼泪就是这么不值钱。 “说起来,明日是夏至呢。”叶黛暮吃完了,还咬着勺子很是舍不得。 奶黄色的,被雕刻成莲花的模样,上面点缀着绛红色的樱桃、紫色的葡萄,还撒了核桃碎,再淋一遍粉红的蔗糖浆,冰凉透心,酸甜可口。而且是用全天然的食材做的,奶味浓郁,比现代那种粗制滥造的冰激凌不知道好吃出多少倍。只这巴掌大的碗根本就不够吃啊。叶黛暮可怜巴巴地望向卢淑慎。 卢淑慎咳嗽两声,这一回就不纵容她了。“明日是夏至,陛下可以休沐几日了。陛下想吃什么?“ 吃货大概是会被传染的病,本来只有叶黛暮一个人每天都念叨着膳食,现在变成了所有的侍女都念叨了,连卢淑慎都没有例外。叶黛暮很开心地回答。“想吃樱桃饆饠、冰西瓜、冰酪……” “冰寒之物只能一小碗。”卢淑慎残忍地打破了叶黛暮满眼皆是冰的幻想。“不过,樱桃饆饠一类倒是可以。但是甜点可不能当正膳,陛下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恩,不知道耶,感觉最近都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呢。”叶黛暮苦思冥想,还是没想出来。“那你们看着办吧。对了,上次那个小官……” 叶黛暮正说着,徐景茗从外面冲了进来,神色慌张。“陛下,陛下,臣要先行告退了。” 这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叶黛暮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还是卢淑慎老道,平静地询问。“是徐将军家中有事吗?姜将军应当还在宫中,妾派人去唤他便好。” “啊,对。”徐景茗急得脸都通红,就在和卢淑慎一问一答之间突生灵感,立时不顾其他,抱拳跪在了叶黛暮面前。“陛下,请陛下救救我妹妹。明日夏至,那妖妇以踏青宴为由要她回别院去,我父亲竟答应了。她心思歹毒,我恐到时候我可能会被她支走,到时妹妹便危险了。” “那倒也是,深宅里的妇人会出些什么手段,确实难猜。”叶黛暮苦思,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啊。皇太后向来是能用一棍子打死就算的事情绝不多说一句话。虽然在深宅子里被困了十来年,但是叶黛暮还真没有和别人阴谋相交的经验。她只能求助于卢淑慎等人了。 “要不,派个明白的机灵人去跟着徐娘子,即使那妖妇想出什么点子,也能避开来。”青盏是千金小姐出身,这些手段过去从母亲身上也是学了不少的。 “这也是个办法。只是那章姬人人交口陈赞,诗书礼乐样样出众。听闻只要是能与她见上一面,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贩夫走卒,都会为之倾倒。”青筠在仆从中的消息灵通。这个消息倒是让叶黛暮觉得棘手起来。一个人人交恶的家伙,和一个人人称赞的人相比,哪个做敌人更麻烦,一目了然。 “这倒是麻烦了。”连卢淑慎也皱起了眉头。“那么哪怕她是明着诬陷,可能也有许多人依照印象相信她的。这样的话,一两个侍女也是派不上用场的。” 叶黛暮这时倒是想起来,侍女在这个时代还不算人呢。若是到了举证辩白的时候,这些侍女的话那是不能算数的。只是派个侍女,并不能改变徐苏英的问题。这可麻烦了。说起来之前也有一回,为了徐苏英的事情开了一次小会议,结果证实了她并非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等等…… “不行!”叶黛暮话都没说出来,只是眼珠子转了那么一圈,众人便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主意了。卢淑慎立即按住了她的心思。“绝对不可以,陛下。您忘了自己易中暑吗?这么热的天,坐着马车外出,您这是又要叫妾等惶恐不安吗?绝对不行。” 不过,叶黛暮想要做的事情,还从来没有被侍女们阻拦成功过。“想去。好久没有出去玩了。想出去,在水榭玩,然后野餐。想去……” 这种祈求的眼神,卢淑慎等人看了,几乎是毫无抵抗地妥协了。 “好棒,我想要杏仁冻。还有,还有,可以带点东西去,我想要烤肉吃,啊,还有年糕。”叶黛暮一下子便兴奋起来,全然不像是要去帮忙,像是要去夏游。 “可是陛下,您要以什么身份去呢?”卢淑慎适时地泼了一盆冷水。 “额,说的也是。”叶黛暮愁眉苦脸地说。她不能掉马甲,但是呢,也不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去,不然压不住人啊。想了想,叶黛暮灵机一动。“叫幼安一起去。这不管我说我是谁,他们都不会小看我了。” 嘿嘿,这叫‘虎’假‘狐’威。 谢璇那样的闲人自然是没有什么事情了,欣然答应了叶黛暮的邀请。“那倒是不错。不过,那章姬确实是个麻烦角色。”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你见过她?”叶黛暮趴在竹夫人身上,舒服地叹了口气。夏天还是要有这种清凉的用品才行啊,要是这种东西在现代也有,八成要卖疯了。额,好像有个差不多类型的东西,但是那叫等身抱枕,只能冬天用,可没这个夏天用的竹夫人好。 “传说,她有七分像那祸国妖姬——夏姬。”谢璇说的名字,叶黛暮有一点印象,但是这种故事,老师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亡国的妖女,老师倒是说了几个,但是就叶黛暮的性取向来说,一点也不用担心她会重蹈覆辙。 “夏姬?是齐国的美女吧。”叶黛暮回忆了半天,只记得这个。 “哦。你不是很神往穆戾帝吗?怎么会不知道?”谢璇反倒是惊讶了。叶黛暮好几次说起这位皇帝与他皇后的故事,十分向往的样子,他还以为她对穆戾帝的事迹肯定很熟稔。“你可知穆戾帝为何起兵反抗荒厉帝?” “我记得是不堪荒厉帝的折磨吧。荒厉帝生性残酷,甚至连辅佐他上位的元蘅皇太后都被其斩杀。仅仅在位九年,朝臣便被杀了一半。”叶黛暮表示要是有一个人这么天天惦念着折磨她取乐,她大概也要奋起反抗,砍了脑袋还是轻的。“不过,说的不是那祸国妖姬夏姬吗?关穆戾帝什么事?” 第壹佰玖拾伍章 历史永远比小说更精彩 “穆戾帝一生只有一位皇后,且再无第二名女子可入得他帐。这个你总还记得吧。”谢璇无奈地说。叶黛暮的记忆力大概只在吃的上面超凡脱俗,只要是尝过一遍就可以说出所有的配料。就因为这,街头无数的特色小吃都被她收进御膳房的菜谱里去了。有点可怜那位大厨,明明有世间最高等的厨艺技能,结果被委派去做百姓的普通小食。杀鸡焉用牛刀? 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每一餐都是无比珍贵的。她想吃的东西,不管是龙肝凤脑,还是小粟野菜,都无甚不同。食物不分贵贱,好吃才是王道啊。 “记得呀。”叶黛暮听了穆戾帝和南遥皇后相爱相守一生的故事,怎么可能会忘记。这样暴君,却有从一而终的爱情,比任何爱情小说都更传奇吧。明明杀人不眨眼,却为了南遥皇后的一句话,便放过了仇敌的儿子,自己最大的威胁者——东山公。“可是那夏姬是齐国人吧,关我魏国的皇帝什么事?” “你不知道,夏姬与元蘅皇太后乃是故交,这妖姬把齐国祸祸得民不聊生,新上任的齐君将她赶了出去,她便来投靠元蘅皇太后了。”谢璇说到这里,挑了个眉。“然后你猜得到的。” “哦,后来她要么去勾引荒厉帝,要么去勾引穆戾帝了。”叶黛暮面不改色地回答。这算什么不能说的桃色绯闻?比起现代的露肉的综艺都差远了。“不过,我猜八成是两个她都试过了。” “这个嘛,算你对吧。不过,我猜你想不到,是荒厉帝将她收入后宫之后,派她去诱惑穆戾帝,伺机斩了这个他看不惯的对头。”历史故事真精彩,叶黛暮表示她看过的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谢璇饮了一杯茶,接着说。“然后就反过来被穆戾帝斩杀了。” “等等,你缺了最重要的关键啊。那夏姬是怎么死的?还有,她到底成功了没有?”叶黛暮表示不带这样跳集的,跳的还是高潮部分。 谢璇耸肩,摊开手,很是无赖地说。“客官,您又不付账,免费的也就到这了。” 这家伙,越来越变本加厉了。叶黛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一把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自己这边来。“你要贿赂是吧。” “不,不,这是小的,劳作所得。”谢璇笑眯眯地望着叶黛暮。 叶黛暮气得牙痒痒。不就说个故事嘛,大不了不听了。可是还是心里痒痒的。叶黛暮无奈,刚想就范,突然脑子里亮光闪现。嘿嘿。她笑着凑了过去,然后一口咬在谢璇的耳朵骨上。 “啊啊,痛。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谢璇求饶了好半天,还许诺了一堆的不平等条约,叶黛暮才放过他。谢璇揉着耳朵,上面的牙齿印不要太深啊。“维桢,你属狗的吗?” “不,属鸡哒。快说,不然我咬你啦。”叶黛暮笑嘻嘻地威胁道。 “真拿你没办法。荒厉帝派夏姬去引诱还是王爷的穆戾帝,那夏姬刚脱了一层外衣,穆戾帝就气急败坏地砸了杯子,一剑砍了这妖姬的脑袋。后来大概是想,反正要被杀了,不如反抗一把,就一口气冲到上京连荒厉帝的脑袋一起砍了。”谢璇也不敢再卖关子了,一口气说完。 “可是那夏姬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吗?传闻英明神勇的齐帝一见她就酥了半边的骨头,不顾她是大臣的妻子,当场将她带回宫去了。这么好看,穆戾帝都不带犹豫的拒绝就算了,恼羞成怒算什么事啊?”叶黛暮不懂,这种时候就算是拒绝也不会生气吧,毕竟对方是个美人。 “那我就不知道。不过,当时在场的人被穆戾帝威胁:‘勿言与昭华。’”谢璇说完,便自顾自地吃起了荔枝。叶黛暮馋得连脑子都快动不了了,她今天的份都吃完了,要是还想吃……那除非从幼安这里偷拿啊。 “‘勿言与昭华。’昭华是南遥皇后的闺名吧。不要告诉南遥皇后,那就是说穆戾帝是害怕南遥皇后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伤心,所以生气了。不过,气到连这等美人都容不下,看来他真的很爱南遥皇后啊。”叶黛暮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就想趁谢璇不注意偷一个荔枝。 晶莹剔透的囊肉,饱满得好像连戳一下便会爆出甜汁一般,香甜的气息隔着半张案几都能闻到。叶黛暮回忆了一下,那简直就像是炸弹啊,一下便能将人带上极乐的天堂。想吃、想吃、想吃。 结果,谢璇就在她眼皮底下头也不抬地把一碟子荔枝吃了个干净。叶黛暮顿时眼泪也要掉下来了。“我的荔枝……” “什么你的荔枝?你今天都吃一篓子了,再吃要反胃了,乖啊,不吃了。”谢璇将最后一个拿起来就要往嘴里塞,顺便没什么诚意地安慰道。“明日便能吃了,你且忍忍。” “谢——幼——安!”叶黛暮馋得眼睛都绿了,她一个冲动就扑了过去,在谢璇惊讶的目光中快速地啃掉了他手指上剩下的半个。 “维桢,维桢,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把我的手指都吃进去了,不要咬啊!”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一个吃货引发的惨案……绝不是唯一一例~ 坐在外出的马车上,叶黛暮仍然气鼓鼓地不肯理谢璇。谢璇讨好地掏出一个白里透红的桃子,一看就特别好吃的那种,比叶黛暮的拳头还大,气味香甜又清新。叶黛暮立刻很没骨气地原谅他了。叶黛暮等他削了皮,等不及切开取核,便抢过桃子,一口就咬了下去。汁水丰沛,甜滋滋的,最重要的是里面居然夹带了私货! 叶黛暮小心翼翼地换了个方向,避着青盏,接着吃。那桃子看上去甚是完整,其实里面的核早就用秘法取了出来,还往里面填了些冰酪呢。叶黛暮近期连冷食都被限量了,更何况是冰激凌这种东西。现在偷吃到一口也开心到不得了。其实吧,马车上的人都心知肚明,不过大家都哄着她呢,才装不知道的。 “小姐,到了。”坐在马车外面的绯柒掀开帘子,说。 好了,接下来,可是一场大战呢。不过……没有宅斗经验的她大概是这些人里最派不上用场的那一个。 第壹佰玖拾陆章宅斗,难于上青天 在约好的地方,叶黛暮等人摆开了架势。这一次叶黛暮难得地多带了几个人出来。不过,老样子,淑慎还是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青盏熟练地指挥道。“好了,你们去把顶支起来,你们去把果子蔬菜拿出来,对了,徐将军说会打些野味来,把签子也拿出来。” 为了替徐苏英挡过这次劫难,顺便也是来参观一下那传说中有七分像夏姬的章姬。话说现在的美人没有姬字都被排除在外了吗?那她这种奇怪到罕见的名字该怎么办? 好吧,不管名字怎么该,她都不像是美人。顺便转过头去望了一眼谢璇,恩,洗眼睛,盛世美颜啊。 “陛下,您这样贪恋美色,是大忌啊。”谢璇笑着说。 叶黛暮点头,确实不妙啊。艾草青青,风仪闲畅,玉兰之华,有此等美人在旁相伴,谁会有心工作啊。 叶黛暮合上自己手中的竹扇,轻抵住谢璇的下巴,装作轻浮的模样,调笑道。“美人,说这话便是煞风景了。不若与朕做些有趣的事情。” 谢璇眼神一暗。“陛下……” “水滚了,水滚了,快泡茶吧。”叶黛暮一见他那眼神便忍不住转移了话题。幼安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可怕,感觉要将自己拆骨入腹了一般。“今天想喝点不一样的,泡点白茶吧。” “这倒是不错。”谢璇没有说破,若无其事地掩饰了过去。 但是叶黛暮仍然感觉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像是在她的皮肤上点燃了火把一般,火辣辣的。 叶黛暮等人开始野炊。装偶遇也要装得自然一点嘛。叶黛暮全心全意地投入进了烧烤里。 谢璇见她连鬓角都沾了汗水,自己还不自知,无奈地拿起她的扇子给她扇风。真是羡煞旁人。 就在这个时候,衣着华丽的女子挽着手成群结队地走了过来。其中落单的正是此次的主角——徐苏英。 她虽是徐氏嫡女,却失去了被人家攀附的价值,这些个眼高手低、趋利避害的世家女自然不会轻易地去与她交好。徐苏英早就知道这次出游必定是这种结局,她来的很不情愿。 她在宫中与章豆娘等人玩得甚好,连青盏这些喜欢排外的姑娘都没有冷落她过。更不论陛下了。 陛下待人亲切不说,只要是陛下在的地方,从没有歧视和孤立这种事情发生。陛下真是有奇怪的感染力。徐苏英想到这里,不由地想笑。 徐妫婳却不开心了。虽说她抢到了徐苏英那未婚夫,可是那卢家的儿郎不仅不貌美,还无才名。若不是有个好姓,鬼才肯嫁他呢。 但是最初,抢到的时候,徐妫婳还是蛮开心的,因为徐苏英哭得几欲自尽,叫她十分的满足。但是现今看她又不伤心了,徐妫婳对这未婚夫的不满又翻回上来了。 “姐姐,怎么如此开心?有何事可乐,也说与妹妹吧。”徐妫婳深得章姬的教导,说起话来又柔又软,叫人不由地心生怜爱。 “无事。”徐苏英冷冰冰地说。她早就看透这个妹妹了,从前还被她哄骗过,如今便是傻子也该知道了。徐苏英其实也是个实在的软妹子,但比起徐妫婳表面装出来,却弱了不少。 两人走一个风格的路线,却硬生生地被对比成了正版和盗版的差别。就像如今,明明只是一句问答,却叫在场的世家女都不由地偏向了徐妫婳。 “骊儿,你又做什么要去碰她的冷面?因为她不能孕儿育女,还害得你不得不嫁给那个无颜男卢三郎,你被她连累的这么惨,还要去找她说话。别理她,我们走。” 这抢话的姑娘一看便知没什么脑子,说话咄咄逼人,拉着徐妫婳就往旁边走,却没看见她眼中的嫌恶。 剩下的世家女虽说知道这件事背后必有蹊跷,但是出于自身的考虑,她们不打算得罪徐妫婳。 徐苏英是可怜没错,但谁叫她没有一个疼爱她的爹呢,哥哥也不过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右奉宸卫,怎么想也不值得自己仗义执言。她们纷纷绕过徐苏英朝旁边走了。 徐苏英一个人站在那里,眼眶通红,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成拳,心中的那股不平之气叫她浑身战栗。可是马上,她便忘了这些事情。因为……“陛、维桢!你真的来了。” “当然啦。你邀我来,我怎会不来呢。”叶黛暮笑嘻嘻地穿过众多的女子,毫不避讳他人的目光,挽住徐苏英的手,便拉着她往亭子走。“快来,快来,等你许久了。你兄长安山呢?” “家兄去围猎了,我不能去,我只好先来了。”徐苏英对叶黛暮撒娇道。这在从前她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女子训,危难藏于心。不管多么苦楚都不能表现出来,这才是女子的典范。以往遇到这样的事情,徐苏英便只能把打碎的牙齿往肚子里咽,母亲听不得这些事,说给哥哥听也无济于事,她只能一个人承受。 但是现在她有陛下。“维桢,我好想你。害怕你有事来不了呢。家兄与我说你要来,我真是高兴坏了。” “我说过要来的,便是要来的,这点信用还是有的。对了,他们去打猎,为什么女子不能去啊?我想看。”叶黛暮兴奋地不得了,想吃野味。烤兔肉,烤鹿肉、烤野猪肉……先让她咽会口水。 “那自然是因为围猎危险,女子怎可去那地方?不过,想必也是这位姑娘不知道吧。”徐妫婳那是明着嫌弃叶黛暮是乡巴佬,没上过台面啊。“不知姑娘贵姓?我怎没见过你。” 叶黛暮倒是没感觉这种轻飘飘的话语有什么,比这尖锐一百遍的话她都不知道被骂过多少回了。更何况,说几句闲话也不会弄不死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叶黛暮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 徐苏英立即像被火点燃的炸药桶一般,火力十足。“骊儿,你怎可如此对客人说话?不说她为何发问,便是她要你那头珍珠簪花,难道你还不肯给?” 这话是有来历的。徐苏英当年会客时,一家的小姐甚是喜欢她头上那支母亲陪嫁带来的绿宝石簪花,和那徐妫婳串通一气演了一场好戏,将那簪花强取豪夺了。 最后,徐苏英那偏心眼到没边的老爹还这么说。“客人要的东西你怎能不给,这不是待客之道。别说是一支簪子,便是全部也得给我高高兴兴地送出去。” 徐苏英便是拿这话呛的徐妫婳。果然,徐妫婳立时辩白不出,气得脸都红了。 第壹佰玖拾柒章 深宅套路深 不咬人的小白兔突然变成了吃人的大灰狼,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现在直面徐苏英的徐妫婳那是有了深切的感悟。她不敢相信那样一个被夺去夫婿也不敢反抗一句的家伙,现在为了这种小事,居然敢跟她呛声。怎么能不叫她恼羞成怒? “姐姐说的是。只是我没有见过这位小姐,以为是……都是我不好,不该如此看低,只是不知小姐名讳为何?”前面一口一个姑娘,现在倒是变了。 不过,叶黛暮也没有感觉到她那语气里有一丁半点的尊敬之意。 “我名维桢。”叶黛暮毫不在意地直言相告。反正单凭个名字,谁猜得到是她呢。 “难道我等不配知你姓名?”徐妫婳突然提高了声音。叶黛暮立即猜到了她的意图,这是要引战啊。 果不其然,围过来的世家女几乎都站在徐妫婳这一边。一是她们不认识叶黛暮,觉得她没有背景,没有什么好攀附的;二,一个连姓名也不肯通报的人,不就是在看不起她们吗? 叶黛暮不禁感叹,这姑娘要是去现代干传销,那效绩一定妥妥的。叶黛暮在众人的围观中不为所动,这么点人连个锐器也不拿,想拿下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徐苏英却快被气炸了,快步挡在了叶黛暮前面。“汝等刁民,想做什么!” 这句话实在是太危险了,叶黛暮还没有出声掩饰。 谢璇走了过来。他那一张脸一露,便叫在场的女子包括徐苏英在内顿时忘了自己所在何处。老实说,就算是看惯了那张脸的叶黛暮偶尔还是会被迷得走神。 美色误人……这个词用的一点不差。 谢璇则是面不改色走近,对着叶黛暮说。“怎么去的这么久?东西都要烤糊了。” 叶黛暮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这可不是慢悠悠吵群架的时候,她的牡蛎、大虾、黄鱼、年糕、玉米、韭菜、豆腐干!叶黛暮干脆利落地一把抓住徐苏英的手,留下一句飞快地跑了。“我都说了我叫史维桢。不过是个名字,有名无名,还不都与尔等无关?” “陛下,这样好吗?”冲出包围圈的徐苏英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她从没想过这种时候还有这种对策的?可是这算是不战而逃吗?会不会被她们误解更深? 徐苏英一肚子的问题,却被叶黛暮那欢乐啃食的模样给彻底打消了。算了,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陛下呢。 “你想说啥?别问了,有什么好说的呢。快尝尝这个鹰爪虾可是绝对的美味,甜极了。”叶黛暮往她手里一塞,又迫不及待地拿起了一串大吃起来。 刚刚的那些不过是浮云,反正吵起来也没个结论,不就是你尊不尊敬我,我看不看得起你的问题,有什么好争的。有一只大虾重要吗?严肃脸。 徐苏英摇摇头,笑着问。“没有了。陛下,我看青盏还准备了绿豆汤,陛下要不要?” “要要要。”叶黛暮头也不抬地回答。 另一边被遗忘在后面的谢璇对着一群羞涩又大胆的世家小姐,忍不住想扶额。 他和叶黛暮相处惯了,都忘了世上绝大多数的女子都是这个矫情又无聊的模样。刚刚不过是慢了一步,便被她们无声无息地围了起来。也不是不能甩掉,但是对一群娇小姐用武,大概会被维桢笑到明年吧。 “小女乃是徐家女。公子是哪家的?”徐妫婳一脸娇羞地问。剩下的女子皆是一脸愤慨,嫉妒于自己不是第一个搭话的人。 “公子,可是同游?”但是这徐妫婳已经不足为惧,毕竟她可是有未婚夫的人。 这么一想来,本来还羡慕她能嫁入卢家的世家小姐,也同情起她来了。还未有订家的女孩们争相与谢璇搭话。 这已经不是五百只鸭子来形容了,谢璇只觉得头昏脑涨,比他醉酒打赌去听鸣锣声还可怕。“不必,不必。我已有夫人了。”说完,趁着众人惊讶的时候便一溜烟跑了。 那可真真是落荒而逃。叶黛暮一手拿着烤串,一手拿着扇子扇风,看他如此狼狈的样子,笑得乐不可支,差点被噎住。谢璇吓得赶紧给她递水。“祖宗,你先咽下去再笑吧。食不言寝不语啊。” “不,我就不。话说,你跟她们说什么了,我看她们都傻了。”叶黛暮一口气喝光绿豆汤,缓了缓,继续吃。谢璇无奈地接过扇子,替她扇风。 “恩……”很难得的谢璇犹豫了一下,然后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你的鸡翅烤好了,我再给你刷一层蜜汁吧。这样比较甜。” 叶黛暮凑了过去,非常确定他肯定说了什么很重要的话,因为他的耳朵红透了。 叶黛暮奸笑两下。“不要转移话题,你究竟说了什么?让我猜一下……” 她一边想,一边一口咬在他的手上的鸡翅,然后嘴上被烫出个泡。“烫烫烫!” “小心。”谢璇刚刚走了神,不然也不至于让叶黛暮一口咬在这刚烤好的食物上了。“快喝点冰水。青盏,青盏,拿你家小姐惯用的药膏来。” “什么?药膏!”青盏那边正忙呢,一听谢璇的话立即拿了药膏,便冲了过来。“小姐,您又哪里烫伤了?” 叶黛暮惯用的药膏有两种,一种是涂外伤的,另一种是涂烫伤的,而且后者比前者用的机会大多了。陛下这个急性子,一定又擅自去拿刚煮好的东西了。 青盏一边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一边唠叨。“小姐,您怎能如此粗心?这也是第一回了,妾都说了多少遍,刚刚出锅的东西要等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豆腐……”叶黛暮又想起之前和豆娘做的豆腐了,刚出锅的豆腐,那简直是嫩滑多汁,没有任何地方好挑剔的,绝对是味蕾的盛宴。 人世间有如此多的好吃的,哪怕只是一块豆腐都有如此多的花样好做,更不论其他。“想吃。” “小姐,小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下次再这样,妾也要一份检讨了。”青盏的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用检讨书威胁她了。不要啊q^q 叶黛暮充分吸取了教训,乖乖地答应了。 被这么一打岔,谢璇猜到她会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为了确保叶黛暮近期都想不起来这件事情,他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去游湖吧。” “好呀。”叶黛暮一口答应。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要离青盏远一点,免得被罚,那可是会死人哒。 徐苏英在一旁听他们两个的对话,忍俊不禁。陛下,实在是太可爱了。 因为他们是临时起意的,湖上的游船大多都被人订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小船。叶黛暮也不在意,再豪华的大船还能比得过夜游的花船吗? 况且小船也有小船的趣味。只是不能坐下所有人,便只叶黛暮、谢璇、徐苏英,再一个青盏坐上去了。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额,清如水?”叶黛暮唱的不好不说,还忘词,叫一船的人几乎都要笑翻了。连那撑杆子的老船夫都笑得抹泪。 “这位小姐真是有趣啊。”老船夫捞起一个莲蓬,递给了叶黛暮,笑道。“老叟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活泼的。给,你尝尝,是不是清如水。” 叶黛暮一听是可以吃的,立即变咧嘴大笑,对那老翁说。“谢谢老先生。” “不敢不敢,老叟这样的人怎当得先生二字。”老船夫连忙推辞。 叶黛暮没有坚持,笑着剥开莲蓬,分了一些给他。剩下的摊开来让众人来食。“真的,好甜。我还以为莲子会很硬呢?” “小姐说的是晒干的莲子。”青盏笑着说。其实这些常识也是在她入宫之后才学会的。在那之前,便是没煮过的莲子她也不曾见过。如今说起这些事来,倒是头头是道了。不禁黯然神伤。 “哇,青盏,好苦,好苦。”叶黛暮没把莲心除去便吃了进去,刚开始入口为甜,现在吃到里面了,自然是苦的。 青盏赶紧奉水。叶黛暮一口气灌了下去,结果反而咂舌。“咦,水怎么也变成甜的了。好奇怪,感觉嘴里甜滋滋的,比刚刚舒服多了。” “那是回味。莲子清凉回味甘甜,自然令人舒心。莲子的苦味对你也有好处,你还是乖乖地吃下去吧。”谢璇这么一说,本来在帮叶黛暮清除莲心的青盏立即停了下来。 “可是真的好苦啊。”叶黛暮一想到那味道整张脸便皱成了一团。 船上人都被她那搞怪的表情给逗笑了。 就在此时,一个刺耳的声音打断了这和乐融融的场景。“这不是姒儿姐姐吗?怎么坐了如此上不得台面的船?哦,是我不对,这么小,也是船吗?” 叶黛暮顺着声音望去,果不其然,靠近的那艘大船探出来的人,正是那不甘心放过她们的徐妫婳。说起来,人嫉妒的样子真是丑恶啊,哪怕是这样美的女子,看起来也像是恶鬼。 看她这架势,叶黛暮觉得大概是要在这湖上打一架才能停息了。 第壹佰玖拾捌章 鱼游沸鼎 “姐姐,此船如此之小,怎能坐呢?不若还是来妹妹的游船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黛暮一听,立即便察觉不妙。这女子必定有后手。果不其然,等徐苏英再三推辞之后,另一个人从那艘船上露出了脸。“姒儿?” 这个声音一出,徐苏英立即红了眼圈,捂住脸,将自己藏在了叶黛暮的身后。那个男人,正是卢家三郎卢筳翾,并不高大,也不俊俏,声音也是普通。 若非是姓卢,他也只能算一般的男子,连中上也达不到。只是徐苏英与他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如今已有十四载。除了哥哥和母亲,他是对她最好的人。 春季的踏青,她为他编花环,他为她摘下桃花;夏季的游湖,她为他扇风,他为她执伞;秋季的登高,她为他准备重阳糕,他为她选一朵菊花;冬季的赏雪,她为他煮一壶茶,他为她雕一座冰雕。 她以为在她及笄之后,嫁做人妇,便会永远拥有这份温柔。然而并没有。 西山受伤后,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对不起她的夫婿。然而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失去了生育能力的自己已经也失去了他。 “哎呀,糟糕,我都忘记了。卢郎还是进去吧,这儿太阳有些大,晒得我有些晕呢。”徐苏英已经听不到这软腻的声音了,她的眼睛全然是那个人的身影了。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船窗被重新关上。至始至终,那个男人只是唤了她的名字。别无他话。宛如那一次,她被告知退婚之事。卢郎确实温柔,可惜这份温柔太过柔弱了。 她曾十分珍惜那温柔,不过如今。“维桢,这鲜莲子煮茶,会令茶水有格外的清甜,要不要试试?”她不在乎了。 “好呀,好呀。给我钩子。”叶黛暮撸起袖子便要亲自上阵。 叶黛暮当然明白这其中有多少的辛酸与苦楚,然而这并非是他人可以劝说开解的事情,只有自己走得出来。是爱也好,是恨也罢,都只有她自己能体味。 “不行,小姐!”青盏根本来不及阻止,叶黛暮便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谢璇笑眯眯地用一只手抱住叶黛暮的腰,才叫众人松了一口气。但是谢璇这一动,本来隐藏在里面的他便暴露在了大船上众人的视野里。 船窗再一次被打开了。这一回,徐妫婳没有心思去刺激徐苏英,反倒是面颊微红,羞答答地向谢璇问好。“公子怎也在此?” “陪夫人游湖。”谢璇简洁明了地断了她的念想。 可这一句“夫人”把叶黛暮吓坏了。她一个激动差点掉下窗去,不过手里的钩子便遭了殃,直接掉进了湖里,想捞也来不及了。 徐妫婳惊得瞪大了双眼,扫了一遍船上的众人,排除了青盏和徐苏英,死死地盯上了叶黛暮。那眼神仿佛是淬过毒一般狠辣。但是等她转过头来,便又恢复如初了。 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徐妫婳想了个好办法。“姐姐,还是上这船来吧。客人们都在船上,姐姐也不好独自呆着吧。还有你怎好用一艘小船待客呢?” 站在一边,一声不吭的卢筳翾终于开口了。“姒儿,你上来吧。骊儿也是好意。” 叶黛暮冷笑。这种没脑子的软蛋,留着干什么,劈了烧柴也嫌不够干。姒儿配这样的男人,真是可惜了。如今也许算是因祸得福。 “不必了。”徐苏英冷冰冰地回答道。她的温情早在他退亲之时都不肯亲口来与她说一句的时候,断葬得差不多了。“她的好意也罢,恶意也罢,我都受够了。” 叶黛暮听她这么说,欢快地鼓掌。“说的好,说的好。” “真的吗?”徐苏英冲着叶黛暮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我们继续吧。” 说完,一行人便再也不理那大船上想做幺的人了。徐苏英尤为高兴,她摘了一朵荷叶,给叶黛暮扇风。“维桢,这样凉快吗?” “好凉快。不过,你很累吧。别扇了。”叶黛暮笑嘻嘻地抢过荷叶折成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照了照湖面。“恩,挺好看的。哦,再放一朵花就更好了。” 徐苏英被她逗得乐不可支。陛下,实在是太搞怪了。今天她笑的时候,比过去任何一天都来得多。她从未想过,人生居然还可以如此快活,想笑便笑,想闹便闹,想说便说。 人居然还能这么活! 叶黛暮冲她狡黠地一笑,不知怎么地竟捞起一条水草,用力一甩,将那水草扔到了大船上面,正挂在船窗上的装饰物上。 徐妫婳不甘心又一次打开窗户想和谢璇搭话的时候,那水草竟正正好落了下来,贴在了她的脸上。“啊啊啊啊!” 那边尖叫连连,叶黛暮和徐苏英笑成了一团。 那徐妫婳何时受过这样的气,脸都涨红了。她掐着手绢,恶狠狠地瞪向小船的方向,突然心生一计,将侍女唤过来贴耳嘱咐了几句。 那侍女不过犹豫了片刻,便被徐妫婳打了一巴掌。“叫你去你就去。我才是你的主子,就算她死了干你何事?不过是场意外罢了。” 说完,徐妫婳望着侍女脸上的红痕,有些懊悔。如此喜形于色一定会被母亲责怪的。她只好往回弥补,赐了她一支做工精湛、价值不菲的金簪。那侍女立即感激涕淋地退下去执行她的命令了。 “小姐,下次可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了。”青盏忍笑着劝叶黛暮。“您半个身子都挂出去了呢,妾惶恐不安。下次若要做这种事情,交于妾办即可,何必您亲自动手。” “好啦,好啦,我这也没亲自动手啊,动的是棍子。”叶黛暮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竹竿,笑嘻嘻地辩解。刚刚的钩子掉水里了,叶黛暮还很是遗憾没的玩了呢,老船夫见她这模样立即从船舱里拿出了一根竹竿安慰她。 叶黛暮就是有这种神奇的能力,不管在哪都能和人家打成一片,像一滴水融进湖里一般,悄无声息。 一行人正说笑嬉闹,那老船夫突然变了脸色,大声示警道。“小心!”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小船便被大船一个晃动撞个正着了。叶黛暮正坐在船头,和徐苏英剥莲子,顿时便落到了水里。 幸好此时是盛夏,湖水被日头晒得微热,叶黛暮便是下了水也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觉得有些像是现代到泳池里游泳一般。 她自然是会水的,就算上辈子不会,这辈子在见过玉真郡主将仆从活活淹死在池塘里之后,她也会拼命地去学。最起码她屏气的功夫是极好的。 “救命!救命!我……不会……” 糟糕,徐苏英那样的大家千金,肯定不会游泳啊。 第壹佰玖拾玖章 人之小义 叶黛暮一听徐苏英的求救声,立时便去寻她。但是大船仍然在拼命地摇晃,掀起的波浪将叶黛暮的视线阻隔,叫看不清方位。没办法,叶黛暮只好顺着声音游过去。 事实上,叶黛暮还有一些顾虑。救助落水之人最怕的便是对方慌张,一旦求生欲望支配理智,那么她便会不顾双方的死活,牢牢地缠住救她的人,最终葬送掉两个人的性命。 叶黛暮会水不错,但她还没有救人的经验。她在现代听说过不知多少好心人为救助落水者而死的事情。虽说是义举,却叫叶黛暮觉得可惜。 舍己为人?叶黛暮觉得自己做不到如此光辉伟大。她就是个凡人,愚蠢自大,骄傲自满,自私自利,所有人类有的缺点她都沾的上边。 这样的自己为冒着送死的危险去救别人。叶黛暮第一个不相信。 可是落水的不是别人,是徐苏英。她的同道人,她的小伙伴,她的一个小妹妹。在她会水的情况下,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大的存活可能下,叫她视若罔闻,她又觉得做不到。 但是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得去救她。叶黛暮只能想到这个。她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绝不会轻易去救人;也想不起来这样会不会让她丧命。 她只知道,此刻不去救徐苏英,她会后悔。 后悔当初的冷漠,对亲人的爱置之不理;后悔马车出事的时候没有自己跳出去,导致哥哥为救自己跌落悬崖;后悔母亲生病的时候没有放手一搏,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绝望而死…… 她的人生里已经有了太多需要后悔的事情。不想要,也绝不要再多这一件。 如果那个温柔得像一株含羞草般的女孩死在她的冷漠和无情之下,那么她将一生都被那双自己臆想出来的绝望的眼睛笼罩,再也走不出来。 人当然可以贪生怕死。因为死亡毕竟是一件神秘而可怕的事情。可是如果连自己的意愿都不能正视,那么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不能永远活在懊悔之中。 叶黛暮奋力地向徐苏英那边游过去。幸好并不太远,叶黛暮几下便到了可以抓住她的范围。可是不能这么过去。叶黛暮知道如果轻易靠近,一定会被溺水的人当作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缠住,一起拖至死亡的深渊。 她是想救人没错,但还不想死。 有着人所能有的足够的善意,但是从来也不曾将自己看做是可以舍生忘死的勇者。叶黛暮对于自己有足够的了解。她可以去救人,但是绝不要白白送死。 “姒儿、姒儿……”叶黛暮试着大声地呼喊徐苏英的名字,好让对方冷静下来。“不要害怕,我来救你了。” 徐苏英的眼睛被湖水刺得睁不开,她完全搞不清楚方位。在听见叶黛暮的声音之时,她激动极了,拼命地划动手脚,想要在湖面上多停留一会儿。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得救了。 叶黛暮想从她背后抱住她,以免被对方的手脚捆住。可是就在叶黛暮调整位置的时候,那艘害她们落水的大船再一次靠近了。这一回,它的目标不是小船,而是在水里拼命挣扎的徐苏英。 不好,若是不快点,徐苏英会被大船压到水底下,到时候想救她也不可能。 叶黛暮冒险从侧面抓住徐苏英的手臂,然而被水浸泡的衣物实在是太滑了,叶黛暮没能抓住。眼见那巨大的龙骨要将徐苏英碾压,叶黛暮拼了命想要拉住她,可是手没有船快。 在无比吵杂的水浪声中,叶黛暮也清晰地听见,坚硬的木头撞上脆弱的头骨的响声,那是一种叫头皮发麻的可怕闷响。鲜血立即染红了叶黛暮眼前这一小片的湖水。 连惨叫声也被彻底淹没了。 叶黛暮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只差那么一点,她就抓住了。可是偏偏没有抓住。熟悉的血腥味扩散开来,彻底激怒了叶黛暮。 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警醒,愤怒至极。 为了自己一时的痛快,就这么轻易地抹杀了一个性命。将自己视若天神,多么愚蠢的人类。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性命更宝贵,仇恨也好,嫉妒也好,竟为了那么无关紧要,终究会平息的感情,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荒谬! 叶黛暮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之前定好的所有计划,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不顾一切地去抓住失去意识的徐苏英。 而那无情的大船还在继续行驶,向着叶黛暮的方向毫不留情地轧了过去。 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可是这个时候的叶黛暮看不到大船,看不到死亡,甚至也看不到自己。她用力地蹬水,伸长了手臂,向着更深更黑的阴影冲了过去。徐苏英在那里。 而在叶黛暮看不到的湖面,那艘笨重而华丽的游船继续行驶,直到它被一个巨大的力道击中了。 谢璇的双眸如同血染一般鲜红,他在叶黛暮落水的那一瞬间便动了。借助小船的力量,双脚用力,向叶黛暮飞去。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一刹那,而对于叶黛暮来说已经过去许久了。谢璇向她伸出的手,抓了空。 她沉下去了。意识到这一点,谢璇几乎要被巨大的恐慌所击倒,但是这个时候更大的危机已经到了眼前。 那艘大船离得太近,若是再向前一丁点,便可能要撞到叶黛暮。谢璇立即转了力道,用上所有的力量,一脚踢中那船舱最为脆弱的部分。 “嘭!” 力道顺着水波散去,将那艘巨大的游船生生推出去三尺有余。谢璇借着这个力道,本还可以在水面之上停留片刻,但是他松了那力道,顺势落到了水里。 这湖里生着不少莲蓬,自然也有不少的阻碍。湖水很浑浊,视线不清。谢璇那样好的视力,连一丈也看不穿。该死。谢璇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逐一搜索这片水域,寻找叶黛暮的身影来。 叶黛暮没有谢璇想得那么糟糕,她在大船撞过来之前便潜到足够深的地方去了。只是徐苏英的状况不妙。她的脑袋被狠狠撞了一下,鲜血在水里散开,已经晕厥过去了。 不知是什么原理,昏过去的身体比清醒时的沉重。叶黛暮本还想着自己再怎么样也能扛起百来斤的东西,徐苏英绝不会超过八十斤,肯定可行。 可是叶黛暮这会儿抱住失去意识的徐苏英,只觉得她有千金之重,别说抱上去了,连叶黛暮自己也被扯得往下坠,停都停不住。 这下麻烦了。再不上去,叶黛暮的气要憋不住了。更糟糕的是,在那之前,徐苏英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有谁来,谁来帮帮她啊! 第贰佰章 绝处逢生 湖底并不是完全的昏暗,然而正是那些光线经过湖水折射扭曲成可怕的景象。阴影里仿若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在窥视,像深渊。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一条小鱼,不过巴掌大,迅速地从叶黛暮脚边游了过去。 叶黛暮几乎是用尽全部自制力,才没有叫自己尖叫出来。这只不过是湖底,没关系的,不会有问题的。是鱼,是鱼。叶黛暮不停地催眠自己。 怎么可能不害怕?叶黛暮寒毛耸立,抱住徐苏英的手青筋凸起,已然恐惧到了极点。 她怕死。作为一个肉体凡胎的人类,她怕苦,怕累,怕痛,怕血,当然也怕死。在完全黑暗没有希望的岁月,便是这股恐惧,支撑着她活下来。 不想死,所以再怎么卑微,再怎么愚蠢,再怎么痛苦都努力活下来了。 现在也是。 叶黛暮知道自己太莽撞了,这么冲下来,湖底视线太差,可能等她的尸体都被鱼啃食干净,湖上的人才找得到她,将她的骨头捞上去。 若是再来一次,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么选择,只是那时候,她的脑子里没有第二个想法。 大概这就是人类愚蠢的通病了,脑子里永远只能装着一个目标,其他的都被抛诸脑后。 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她得想办法上去,只要到有空气的地方,她就有把握坚持到救援到达。至于徐苏英,只能看她自己了。 叶黛暮摸索着,一只手拔出腰间的重鹰,砍断一截茎叶,将徐苏英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她扔掉了自己头上、身上,徐苏英头上、身上所有的饰品。这个时候哪怕少掉一克的重量都叫她不由地想松一口气。 当然不能松,松气就要死了。叶黛暮自嘲了这一句,便开始使力往上游。可是这太难了,两个人加起来的重量就已经要命,还有身上的衣物吸饱了水份更是沉重。 更糟糕的是叶黛暮的力气在刚刚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若是换做在陆地上,叶黛暮大概早就趴在地上大喘气,动也不能再动。 但是叶黛暮仍然不知疲倦地奋力地游着。这大概就是垂死挣扎的典例,只有死神在后面追赶的这个时候,人才会爆发出无限的潜能。不过,要叶黛暮选,她大概绝对不要有爆发这种潜能的机会。 可惜天命难违。 该死,这湖到底有多深。 叶黛暮觉得自己已经游了太平洋的深度,然而还没有到湖面上。她的胸口已经涨得要爆炸了。空气,空气,她需要空气!该死。到底还有多远? 明明近在咫尺,游起来却像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叶黛暮的气已经耗尽了,她再怎么努力似乎都到达不了。向着光,拼命地伸出手,她不想死。 救我,谁来救我啊! 终于那只几乎要失去所有力量和希望的手碰触到了温暖。那是绝对的,生机。 幼安! 叶黛暮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不会是她的幻觉吧。她要死了吗? 不对。谢璇一把搂住叶黛暮的腰,将她夹在自己的侧面,迅速地向上攀升。不过是几息之间,叶黛暮的头便冲出了水面。 “咳咳咳……”叶黛暮太慌了,她急迫地呼吸,反倒呛了水,猛烈地咳嗽起来。“幼、咳咳咳……” “先别说话。”谢璇紧张地轻拍她的背部。 叶黛暮好不容易咳嗽完,才说出了完整的话语。“幼安,徐苏英的伤口再不包扎,她就死定了。” 谢璇解下叶黛暮腰间茎叶编织的绳索,一用力,将徐苏英拽了上来。此时,徐苏英脸上已经完全失去血色了,嘴唇惨白,叶黛暮惊恐地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她没有呼吸了。” 还有一句话,叶黛暮已经说不出来了。叶黛暮碰触到她的皮肤,已经冷了。 巨大的恐惧袭击了她的思绪。她说不出话来了。 谢璇并没有慌张。也许这是因为这个人并非是叶黛暮吧。他冷静得可怕,抱住叶黛暮,拎起徐苏英,向岸边游去,遇见一块可以稍大的岩石,便借力一跃。 “啪。”岩石应声而碎。 谢璇带着她们也顺利上了岸。他赶紧将徐苏英平放。叶黛暮半蹲下去,贴在她的胸脯上听。那是柔软至极的起伏……她还有一点心跳声! 当机立断,叶黛暮用剑割开她的衣襟、腰带,掰开她的嘴,确认没有异物。抬起她的头,保证呼吸道打开了,一手捏紧徐苏英的鼻子,猛吸一口气,对准嘴,将气吹了进去。 徐苏英的胸膛立即鼓了起来。叶黛暮马上松开她的鼻子,让她肺中的气能够自主呼出。反复地进行,豆大的汗珠布满叶黛暮的额头,不断地滚落,可是她丝毫不敢松懈。 这时候,谢璇握住徐苏英的手腕,那里的脉搏应当稳当起来才是,然而反倒越来越虚弱了,不过片刻,便微弱到难以察觉了。 叶黛暮越做人工呼吸,越能感觉到底下生命的消逝。怎么会这样?叶黛暮突然抬起了手,上面满是血污。糟糕。徐苏英还在流血。 “幼安,给她止血。”叶黛暮觉得自己冷静得像魔鬼。“她的脉搏如何?” 谢璇立即从怀里掏出绷带和药膏,可是绷带都湿透了,不能用。还好药膏还未进水。谢璇赶紧给她上药。但是没有绷带绑起来,血还是会流的,谢璇摸索过了,万幸伤口并不深,否则真是没救了。 叶黛暮无暇他顾,她必须得持续做人工呼吸,否则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维桢,我必须去找东西来。”谢璇留下这句话,便匆匆走了。 叶黛暮眼也不错一寸,点了点头,继续做人工呼吸。活下来啊,徐苏英,活下来啊。求你了。别死。 眼前惨白的少女,和记忆中其他沉默的影子合在了一起,那些她束手无策,只能目睹的死亡。她所爱之人,一个一个地死在了不能挽回的命运里。 她懊悔的,不过是向命运抗争的时候,她没有竭尽全力。如今不会了,绝不会再来一次,这样悲怆的后悔。叶黛暮深吸一口气,在她耳畔高声呐喊。 “徐苏英,你不会不甘心吗?死在这里,默默无名,无人知晓。你的痛苦,你的悲哀,你的雄心壮志,都葬在这不会被人惦念的浅滩。你的亲人哀嚎,你的仇人大笑。难道你要看到那一幕吗?你甘心吗,徐苏英!” “咳咳咳……”喷出的血水溅了叶黛暮一身,然而叶黛暮却笑了。 咳嗽了好一会儿,那沙哑的嗓音终于在一片夏意的蝉鸣之中响了起来。 “我不甘心啊,陛下!” 番外二 女皇在现代 “‘九霄毋动荡,八荒无战殇。天地印玄黄,浩然萦正气。’谁知道这首诗出自哪里?”黑板前老师的声音渐渐地远了,语文课就是这么无聊,叫人没过一会儿便困了,比安眠药还管用。 叶黛暮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正睡得舒服,被人推醒了。 “叶黛暮,叶黛暮,醒醒,醒醒。” “干什么呀?人家睡得正舒服呢。”叶黛暮搂着眼睛,抬头一看,嘴巴都不由地睁大了,磕磕巴巴地说道。“吴老师,那个,我不是,那什么?” “你不是什么呀。你这家伙竟然敢在我课上睡觉,真是无法无天了。”看起来精明又不好说话的女老师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 “对不起啊,吴老师,我出去,我出去罚站。”叶黛暮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打算出去。 “罚什么站啊。叶老师,你还没有睡醒吗?”吴老师无语极了。这个她带了三年的学生,她还不了解,这个马虎的姑娘一定是忘记自己已经毕业了。“叶老师,你又忘了自己已经是老师了吗?” “啊——哦,对哦。我忘了。”叶黛暮揉了揉后脑勺。从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里醒过来,她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老是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握天下权柄的女皇。 现在是现代,没有马车,没有战乱,当然也没有皇帝。那个曾被她心心念念守卫着的国家,已经是漫长历史的其中一段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我才好叹气吧。有你这样的学生已经够我头疼了,居然还要和你这个大马虎做同事,想想我就头疼。”吴老师看着很严厉,其实人很好,心肠软极了,见了叶黛暮两眼下的黑眼圈,便将她放走了。 叶黛暮整了整自己的背包,拿着书,打开后门,晃晃悠悠地打算回去。 她身后,吴老师已经叹完气,在学生们欢乐的笑声中重新开始讲课了。“这是七国之乱时,魏国的一个皇帝所做,讲的是她心怀天下,为国为民的志向。你们有谁知道这首诗的……” 听着那讲解,叶黛暮忍不住地翘起了嘴角。那是梦也好,是真实的记忆也好。起码那个国家是真实存在的,那个曾愚蠢曾热血曾想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的女皇也真的活过。 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不愧于那恢宏壮丽的一生了。 第贰佰零壹章 一波三折 叶黛暮欣喜若狂。这时候失力的虚脱感终于涌了上来。她瘫坐在旁边,连脸上的湿发都懒得撩开。 “咳咳……陛下,多谢陛下的救命之恩。我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徐苏英挣扎着想坐起来给叶黛暮行一个大礼。但是被叶黛暮制止了。 “别动,你头上的伤还没包扎呢,好不容易血凝固了。再动就裂开了。”叶黛暮手脚并用,把她压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对待她的头。“哎呀,回去好好学个游泳吧。万一还掉,没人救怎么办?” “谨遵君命。”徐苏英与叶黛暮对视一笑。 这世间对女儿有太多约束,她身为世家女子更是需要举止娴雅,不踏出雷池半步。可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些已经是虚妄。她既然世人视她为废人,那么她便要让他们看看,她究竟能够走到怎么样的高度。 “陛下,我……”徐苏英握着叶黛暮的手,还未说完,只见叶黛暮睁大了双眼,一把抄起长剑。刀剑交接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黛暮分不出神来,她双手握剑,死死地将全身的力气都抵了上去,才和这突如其来的刺客暂时相抗衡。 该死,怎么这时候来。叶黛暮没办法嘱咐徐苏英,她已经落在了下风,哪怕是说一个字,吐出这口气,她便死定了。 “陛下!”徐苏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爬了起来,只是流血太多,还是叫她太过虚弱了,还未站稳便跌了回去。不行。徐苏英眼前都因失血而有些模糊了。 突然她灵光一现,往头上摸去,没有!她头上的钗子早就被叶黛暮扔在湖里了。她愣了一下,立即抓起地上的石头,用尖锐的一面狠狠地扎向那刺客的鞋子,用全身的力量压了上去,手心顿时一股热。 “啊!”那刺客毫无预兆地被扎穿了脚掌,顿时叫出了声,用力地想将徐苏英踢出去,却被抱住了大腿,不能得逞。此时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地散开了,被叶黛暮抓住了机1会。 叶黛暮不顾自己可能被砍到,将剑由挡改为刺,奋力地刺了过去。 “噌!”又是兵器交战的脆响。 失败了。叶黛暮也猜得到,能做刺客的必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不过习武几个月罢了,哪怕是一流的剑客所教导,也不能改变她是初学者这个事实。 但是叶黛暮不灰心,借着这个力道往上用劲,向对方的脖子挑去,疯狂地进攻。 虽说双方实力悬殊,但是叶黛暮决不能一味防守。首先,她的力气没有对方大,处于下方时,她便是用尽全力也守不住;其次,她的身下还有一个徐苏英,她如果躲开任何一击,都有可能葬送掉徐苏英的性命。 不能躲,那只能打了。 叶黛暮比对方更强的便是招式的技巧。她的力量不够大,速度不够快,可是胜在她灵活多变,每一招都借了对方抵挡的力量,且毫无踪迹可循。 她拼命地劈、砍、挑、刺,令对方只能回手招架。 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叶黛暮的力气才刚刚恢复一点,撑不了这样高强度的进攻。更何况,对方是押上性命来取她的头,总会有一瞬,让对方抓到可趁之机,哪怕是同归于尽。 叶黛暮逼自己将动作与思考分作两截。毫不犹豫地进攻,还要在同时思考对策。 让她能安安稳稳地度个假,会死吗,会死吗?好吧,反正再想不到办法,她就真要死了。快想啊,快想啊……叶黛暮感觉脑袋和手臂都要爆炸了。 “陛下!”这声音是,青盏。叶黛暮没法回头,也不敢回头,只从声音便辨认出了她。 “回去!”叶黛暮怒喝道。 就算青盏和那些侍女一样,上了不少豆娘的课,但是说到底,她也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时过来,只能成为叶黛暮的拖累。 听脚步声,该死的,她又善做主张了。若是回得去,叶黛暮非得让她也写一份检讨不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叶黛暮飞快地冲刺客的腰下刺上一剑,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 “姒儿,快走。”叶黛暮向前一跨步,将徐苏英挡在了身后,然后片刻也不停息地继续进攻。必须要把对方引到更远的地方去。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叶黛暮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固执鬼,她的侍女也不是什么容易被说服的个性。青盏像是没有听到叶黛暮的劝诫一般,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冲了过去。她要去助陛下一臂之力。 见青盏冲了过来,叶黛暮再怎么劝说自己要冷静,也做不到。她不由地便被分了神。 青盏双手握着匕首便冲那刺客刺了过去,但是如此简单却又缓慢的动作,怎么可能伤得了对方?果然,连衣袖也擦不破,便直直摔在了地上。 那刺客更是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了上去,狠狠地击中了青盏的腹部。 “啊!”青盏立时蜷缩成了一团,哀嚎不止。 若只是这样,对方也不过是个泼皮无赖罢了。但是那刺客怎会轻易放过她,提剑便要取她性命。叶黛暮见势不妙,立即挥剑想阻止对方的动作。 气息,乱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那刺客空空的左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暗镖,向叶黛暮掷去。 太近了,来不及躲。叶黛暮瞪大了双眸,惊恐到了极致。 吾命休矣。 就在这个时候,徐苏英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扑了过去,将叶黛暮推开了。暗镖擦过徐苏英的手臂,深深地扎进了土里。这一镖要是打中,那真是立即便多了一个洞,从这一头进,那一头出了。 叶黛暮来不及去查看徐苏英,反手便出了一剑。 战斗还在继续。 可是叶黛暮已经到极限了。她先是在水里带着昏迷了的徐苏英游泳,再是做了不知多久的人工呼吸,这会儿还是最为激烈的生死之战。叶黛暮挥剑的手已经出现了颤抖,她快抓不住这剑了。 对方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断地拉开双方的距离,要将叶黛暮拖得精疲力尽。 步子太小,攻击的力度不够;步子太大,她可能会下盘不稳。叶黛暮不得不跳了起来。这动作大概看上去会很可笑吧。叶黛暮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自嘲。事实上,她已经是强弩之末,注意都开始涣散了。 就是这一刻,对方趁机一个用力,竟将叶黛暮手中的重鹰硬生生砸了出去。 没了武器,便是失了利爪的老虎,无翅的雄鹰,再无生还的可能。 利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滑的曲线,向叶黛暮砍去的时候,她竟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抛物线的公式,大抵是脑子有些缺氧到傻了。 数学老师,没想到洗脑最成功的还是你啊。 “哐!” 一声巨大的响声之后,是头骨碎裂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闷响,血液在湿漉漉的浅滩上缓缓地流淌。 第贰佰零贰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地上被砸破了脑袋的刺客只有进气没出气了。 叶黛暮还是不放心,连滚带爬地跑去将重鹰捡了回来,给了他最后一下。终于安静了,周围之剩下那生机盎然的蝉鸣。 “青盏,你还好吗?”叶黛暮跌坐在血泊里,却连挪动也不想挪动半步了。 “妾无碍,倒是陛下如何了,可有受伤?妾这里有伤药、绷带。”青盏赶紧掏了出来。 “我没事,就是脱力了。”叶黛暮猛地想起来,徐苏英半天没出声了。“快、快去看看姒儿。她脑袋上有伤,快包起来。姒儿,姒儿……” “陛、陛下,我就是有点冷,有点晕。”徐苏英虚弱地回应道。 “什么!那还得了。”叶黛暮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这个傻瓜,血都快流完了,能不冷吗?叶黛暮和青盏赶紧给她做了紧急包扎。 青盏将准备好的药丸给她喂了下去。这是人参、仙鹤草、艾叶、灶心土、白芨、紫珠炮制而成,对于止血养气疗效最是好。“陛下,你们衣服都湿透了,还是换一身吧。妾来升火。” 衣服是要换的。叶黛暮泡了水,又出了汗,这会儿被小风那么一吹,立即便感觉不好了。她赶紧掏出两粒藿香正气丸来倒进嘴里。好难吃。叶黛暮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但是身体不适的事情,不能暴露。此时还不安全。这刺客也不知是独身前来,还是成群而来。前者倒是能松一口气,一想到后者,便叫她立时毛骨悚然。 这一个便花了三个人的力气才干掉,别说再来一群,就是再来半个都要完啊。幸好最后青盏趁那刺客快要得手欣喜若狂之际,拿那石头把他砸晕了,否则叶黛暮还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去了哪一层的地狱。 “陛下,谢公子怎么不在?”青盏不提,叶黛暮都快忘了。那家伙不是去找个绷带吗?怎么人也丢了。 叶黛暮正想着呢。远处突然传来呼救声。 还有人落水了?叶黛暮已经懒洋洋得完全不想动弹了。管他是谁呢?总不会是谢璇……会是他吗!叶黛暮立即便坐不住了。她脱了外衣,往高处走。她得确认一下。 “陛下,陛下,您要去哪里?”青盏听见了那呼救声,但是对于她来说若落水的不是陛下,那便毫无关系。 “我看看,是不是幼安。”叶黛暮爬上一块巨岩,努力地眺望。只能看到几个人头浮在水面上,根本辨别不清是谁。这可怎么办?叶黛暮一咬牙,打算去找块木板游过去。 青盏赶紧阻止了她。“陛下,陛下,妾去看看吧。妾看得见。还有那老船夫就在附近,妾去唤他救人。” 叶黛暮这才没有实施自己的计划。可是不知怎的,她心乱如麻。 幼安,究竟去哪里了? “陛下,妾看了,不是谢公子,是那大船上的人。恐是谢公子那一击,将船舱打得脆了,只碰了水中凸起的岩石,便破了。船沉得快,救援的小船又不多,有几个人便落水了。”青盏去了一会儿,便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救援的小船?叶黛暮抓住这个关键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惊了。她狂奔到刺客那里,快速地摸索了一遍,果然,那暗镖上的标记,她是认得的。 叶黛暮虽然没有留过活口,但是那些刺客身上的东西,她都命人一一描绘入册了的。这暗镖上的标记,出现的尤为多。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不是刺客恰巧碰到她落单,而是设计了一个好局等她进入啊。 虽然一时还找不到刺客的来历,但叶黛暮相信总有一天,这些东西会派上用场的,不是用来染她的心头血,便是用来判定那些幕后主使的死亡。 “青盏,我们落水之时,可有小船靠近?”叶黛暮直接问了。 “没、没有。”青盏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是超出常理的。在世家游玩的湖中必定安置着几艘救援用的小船,哪怕是再浅再安全的湖也不会例外。如果一旦有人落水,哪怕是仆从,那些小船也会第一时间赶到,如同现在这般。 而叶黛暮落水的时候,声响之大,恐怕连湖岸上也能听到一二,那些时刻警惕的小船怎么会没有出现呢? 青盏也立即想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也就意味着这里不安全。 “快走,陛下!” “来不及了。”叶黛暮眯起眼睛,望向那几艘向她们急速驶来的船,上面乘坐着虎背熊腰、黑衣蒙面、手持利器的男人。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她手中的鲜血都还未干涸。 她该怎么办? 一个还是借了青盏的帮助才勉强干掉的。这一群,她连想也不敢想。这里是湖上的小汀,不过百步之大,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更何况,这湖上恐怕已经被敌人包围了吧。 没有去处,没有援军,她只有手中的剑。 大抵是猜到她必死无疑。竟然有傻子露面了。徐妫婳居然也在其中,她所乘坐的小船本不朝叶黛暮她们这个方向来,是她硬要往这边来的。 叶黛暮本来还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在看到她注视徐苏英的那个眼神之后,便懂了。那是被嫉妒和自卑冲昏了的头脑,那是忘乎所以,洋洋得意的眼神。 那眼神直白地说。“徐苏英,这一回,你总死定了。” 而叶黛暮只觉得她可怜,明明拥有了很多东西,却什么也看不到,只一心妒忌着敌人手中那点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同情这傻子的时候。叶黛暮毫不在乎地在自己的裙摆上擦拭手心的汗水和血迹,然后拔起插入土中的剑,向前踏出一步,握紧手中的剑。 大概是刚刚入水的时候,脑子进水太多了,现在居然都感觉不到恐惧了。 面对那样一群不可战胜的敌人,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反倒是感到胸中热血沸腾。 她大概是疯了。 来战吧。 眼见最快的几艘小船便要登陆了。叶黛暮抱着必死的决心,刚摆好架势。敌人之中便出了乱子,竟有一个黑衣人冲周围的人出手了。 “啊!”不过片刻,一艘小船上的人便死了个干净。周围的人见势不妙立即向他砍去,却完全不是对手。 这是内讧了?叶黛暮几乎是蒙了,直到那黑衣人遮脸的布被扯了下来,她才发现,那是——谢璇! “幼安!”叶黛暮兴高采烈地大喊。还有什么比谢璇的出现更鼓舞叶黛暮的吗?没有,绝对没有了。幼安的出现,意味着她安全了,她能活下来了,她不用死了。 这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怎叫她不泪流雨下呢? 然后她就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那些刺杀者分出了一部分,气势汹汹地向她冲了过来。该死!她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但是这不是死局。幼安在呢。叶黛暮想的明白,一击也不出,收剑,转身便跑。 “维桢,你个笨蛋。”谢璇一脚踏在攻向他的刺客肩上,飞了过去,一剑一个,像砍瓜切菜一般把叶黛暮后面缀着的小尾巴都给剃干净了。 “我错了。青盏,你抱她的脚,我抱头。快跑。”叶黛暮将干的衣服披在徐苏英的身上,小心地抱住她的上半身,指挥青盏赶紧跑。 幼安在,她这个半吊子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只要等他把这汀上的处理干净了,便彻底安全了。在那之前,跑才是根本。 不过片刻功夫,浅谈上的杀戮之音便弱了下去。 叶黛暮正静待消息,她们藏身之处突然来了一艘小船。是敌人?不对。是徐妫婳。 那傻子还没有死心吗?又想做什么幺蛾子了。叶黛暮拔出了自己的重鹰,郑重以待。被嫉妒冲昏了脑袋的傻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叶黛暮了解得太清楚了。 “陛下,我来。”徐苏英休息了一会,也不头晕了,抓住陛下的手,说。 “这倒是个好主意,等你死的时候,她必定什么话也不会说,就只剩下笑了。”叶黛暮嗤笑道。“坐着吧。你还喘气就已经是帮大忙了。我可不想做一场白工。” 徐苏英立即便低头,不敢再说了。青盏想阻止,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徐妫婳的小船晃晃悠悠地向着她们来。徐苏英在她到来之前,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陛下,您握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 “握剑?你是想问我,杀人的时候,在想什么吧。”叶黛暮毫不在意,笑着回答。“当然什么也不想。” 接下来,她便笑不出来了,声音低落阴郁。“不过,还是害怕吧。鲜血淋在身上的时候是温热的,可是我却觉得冷,比寒冬腊月的雪更冷。我害怕。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会来我梦里哭诉。” 青盏不由自主地僭越了,她握紧叶黛暮的手,像是想将温度传递过去一般。她坚定地说。“别怕,陛下,妾在这里。陛下不必害怕,他们罪有应得。即使去了阎王那里,也无话好辩解。况且,陛下乃是真龙,乃是圣君,邪魅不敢侵犯的。陛下,别怕。” 好温暖啊。叶黛暮不由地感概。 “好一个姐妹情深。竟与贱仆携手,这位小姐,不,姐姐,这样的姑娘你是从哪里捡来的野丫头啊?”徐苏英的嘴还是那般厉害,阴损起来,叫人十分难堪。 “你一个人来的?”叶黛暮根本不和她辩论,反倒追问道。 饶是徐妫婳,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傻了。“自然不是。” “你的侍女呢?”叶黛暮面无表情地问道,冷酷得竟叫徐妫婳感到了一丝的害怕。 但是她哪是那么容易便清醒的人呢。“你这个乡巴佬,没有资格和我说话。” “啪!” 青盏上去便是一个巴掌,出手之快,连叶黛暮都没察觉到,更何况是那没有习过武的徐妫婳。那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脸上,那半张脸立即便肿了起来。 好好一个美人,此刻竟有一半像那猪头。叶黛暮忍俊不禁。“恩,这倒是不错。青盏跟豆娘学得挺好的啊。不过,这么用,也太疼了点。” 叶黛暮可怜地拉过青盏的手,摸了摸。“手都肿了,疼吧。” “你们,你们……”徐妫婳伸出手,指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半句来。她从没有遭遇过如此不讲道理的人。 可惜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面前的叶黛暮,从来不跟敌人讲道理。 叶黛暮没等她说完,笑着,直接将剑架在她脖子上。 “要么滚,要么死,你选吧。” 第贰佰零叁章 容易中暑的姑娘你伤不起 在谢璇斩断最后一名刺客的脖子的时候,这一场差点要了叶黛暮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然而,对叶黛暮来说,要命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陛下,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青盏扶着徐苏英缓慢地前进,不经意地瞟见叶黛暮,大惊失色。 不怪青盏一惊一乍,连谢璇见了她那水鬼一般的脸色,也吓得不轻,赶紧抓住她把脉。手冷得叫人心颤。 叶黛暮还没来得及问他自己哪里不对了吗,感觉头痛有些晕眩,而且四肢都没有力气,好像随时就会倒下去一般。可能是中暑了。叶黛暮还这样猜测,猝不及防便被谢璇扛了起来。 男人的肩膀硬得像铁,叶黛暮被抵着腹部,顿时觉得硌得慌,有些疼。可是这不对,应该会感到更强烈的疼痛才对。叶黛暮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谢璇扛着她走了几步,将她放下来。叶黛暮还没来得及问,便吐了出来。胸口的压抑感顿时一扫而空,靠着谢璇的手臂,便倒了下去。 “陛下!” 这真是一场多灾多难的踏青。 在湖里喝了水,晒了猛烈的日头,还插播了一段武侠片段,纵是钢筋铁骨的硬汉都要受不了,更何况是叶黛暮。她不出意外地中了暑气,还有诸多其他小毛病加在一起,最后就又来个林妹妹式的晕倒了。 不过,治疗的方法倒是简单,好好睡觉,多吃点蔬菜就好了,连药汤也不必多喝。叶黛暮满意极了。唯一倒霉的是,她刚好两天,趁众人不注意,半夜偷吃了一碗冰酪,立即感冒发烧,连床也起不来了。 叶黛暮觉得这两天真是倒霉透顶了。不只是被刺杀,还被卢淑慎教训老半天,至于生病,应该只能算其中最小的一件事了。 不用工作(罢朝了),不用学习(罢课了),甚至不用写检讨书,万岁! 这么想来,发烧好像还算一件好事。还有很多好吃的。叶黛暮美滋滋地靠在自己的软枕上吃剥好的荔枝,又甜又多汁。青盏还不时给她擦擦汗。“陛下,差不多了。” “哦。”叶黛暮递出手去,让侍女们帮她洗干净,然后爬起来,准备去泡药浴。不用吃药的后果就是要忍耐这种叫人闻了便舌根发苦的味道。 叶黛暮泡在深棕色的药汤里,只觉得自己像一道黑暗料理。旁边站着的语嫣帮她扎针。呵呵,这是让食材更入味的意思吗?叶黛暮无语。 说起来,还都是上一次在浴池里睡着的错,不然卢淑慎也不会硬要安排人跟着她洗澡。现在也就不会进化成这样了。“痛,语嫣。” “陛下,且忍着。”语嫣头也不抬地敷衍道。 感觉自己在她们心目中的威严日益下降了。叶黛暮只好委屈地忍耐。哎呀,感觉好委屈啊,可是为什么想笑呢?叶黛暮几乎压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被人关心,被人约束,被人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活着,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曾经痛苦到窒息,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心脏麻痹了一般的疼痛。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她一无所有,连明日这样的词汇也彻底失去了。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喵喵的话,她大概真的撑不下去。那个温暖的,毛茸茸的小生灵带给她身处地狱,仍能感受到人间的唯一的快乐。 叶黛暮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耳边还能听见他那甜蜜的叫声。有点想他了。 “陛下,陛下,该起来了。”语嫣已经替她拔下所有的针,轻轻地唤她。虽是药汤,但是泡久了也不好,更何况,陛下容易中暑。叶黛暮顺从地站了起来,任由她们擦拭,更衣。 感觉当了女皇以后,脸皮厚了不少。叶黛暮强忍下自己的羞涩,若无其事地等她们做完。 “说起来,那印记出现的真是多。”虽然被再三警告不许动脑筋,但是叶黛暮就是闲不住的个性。“帮我找一些文献吧。我总觉得今日之事必定有线索留下。” 首先是地点被暴露。叶黛暮偷溜出宫这么多回,只要是谢璇带她出去的,哪怕是街头巷尾地乱窜,也从没有被发现过。这一次,却被敌人抓个正着不说,还是提前布下的局。只能判定为有人将这次的消息泄露了。 可疑的人太多,叶黛暮虽然不想去找这个奸细,但也不想让杀死她的因素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侍女之中知道她要去游湖的,有青盏、语嫣、霁曦、绯柒……加上小侍女,大概有十九个人。还有一个,卢淑慎。 千牛备身中知道地方的,大概只有徐景茗。 谢璇可以排除在外。就算他内心别有他意,但是这种无关紧要的英雄救美的戏码,他也不需要。 “安山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他是个什么神色?”叶黛暮在询问青盏和绯柒的时候,特别注意了她们两个人的脸色。这是一个双重问题,问的是徐景茗,考的却是她们两个人。 再怎么警惕的人都有可能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露出马脚。而叶黛暮打得正是这个主意。只是她衷心地希望,不要是她们。 人都是有感情的。哪怕是养了一只蚕,相处时间久了,也会生出同情与怜爱之心。更何况人呢。只是叶黛暮现在不能意气用事,她的身上肩负的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性命,还有很多将性命托付给她的人的未来。 “徐将军先是一脸慌张地去确认徐小姐的状况了。”绯柒先开口,神情很镇静。“然后回来和谢公子确认陛下的病情,应是匆匆赶回来的,他的骑装上有很浓的血腥味。” “这也不对。他是去打猎,用弓箭足以,怎么会沾上血腥味呢?”青盏想得更远。“必定是猎场也出了事情,不然,便是……” 未尽之意,叫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叶黛暮觉得其中还是有些关键对不上。但是暂时可以肯定这两人没有通敌。细节足以决定一切。一个计划好要在湖上小汀将她斩杀的奸细,绝不会在看到她安然无恙之后,还有心情注意一个外人的细节。 叶黛暮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徐景茗,她觉得不会是他。他那视若性命的妹妹都还在她这里,怎么可能同意跟人家里应外合来杀她,万一伤及徐苏英,他不愧疚至死才怪。所以徐景茗也可以排除了。 虽然徐家兄妹可以排除,但是徐家却不能排除在外,相反嫌疑颇大。 地点是徐家安排的,人是徐家的仆从,船是徐家预定的,那自以为是的徐妫婳更是疑点重重。早知道当时就严刑逼供了。叶黛暮略后悔,要是当时逼问出来了,现在不知道她可以省多少脑细胞。 可惜,谁叫她有个好爹,还是个偏心眼到死的爹。 等等,徐劭源! 第贰佰零肆章 四面楚歌 叶黛暮立即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世家已经对她不耐烦了,徐家是先锋。接下来恐怕凶险了。先人的棺椁才刚刚下葬,又想要再追加一个皇帝,一起下葬吗? 深叹了口气,叶黛暮感到前路灰暗。世家的势力之强是可以想象的,从宣齐帝的三子四女、她爹、她的哥哥们,他们想杀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就凭她这样的,想杀出重围恐怕也难。不,不能这么沮丧下去了。再怎么样也要去做啊。叶黛暮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清醒一点,继续分析。 世家的杀意已浓,就算她试图去讨好他们,大概也是无济于事。但是应该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东西她没有算进去的,那一线生机。 “陛下,陛下,我带了……陛下,您在忙吗?”徐苏英的头上还包着绷带,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叶黛暮先是教训她一通。“你的伤还没好呢,跑什么。头晕不晕?赶紧坐下。” 徐苏英乖乖地放了东西,坐在了叶黛暮旁边。但她还是激动得不得了。“陛下,陛下,您说要带我去北山居的。您可别食言。”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你刚才说带了什么东西?”叶黛暮一边问,一边脑子里飞快的转动。北山居,这个词提醒了她。 “我带了预防暑气入体的好东西,陛下快尝尝。我阿嬷说这个最有用了。”徐苏英赶紧将自己拿来的食盒打开,献宝似的递到叶黛暮的面前。 叶黛暮此刻其实已经心不在此处了,看也不看,拿起一个便塞进了嘴里。 她在想北山居。说到北山居,首先想到的便是美食。然后便是谢璇那一帮子无所事事的世家纨绔。那些人一天到晚无事可做,到处吃喝玩乐,赚下了不少恶名啊。 但是和他们相处过的叶黛暮知道,他们并非一无是处。 卢子义练兵、排阵皆是一把好手,还擅长养马;柳士宗爱吃,可是算起账来那是分毫不差,而且熟知物价;白元韶上古世家出身,善于辨音,识人,博闻强记不在谢璇之下……还有徐公允,这个徐老太爷的幺儿,生来便是和那徐劭源作对的小魔头。 想至此处,叶黛暮眼睛一亮,嘴巴咀嚼得欢快。对啊,还有徐公允。徐劭源便是再厉害,也大不过他老子。那徐公允能够以白身几次破坏吏部尚书的工作,便是仗着他老子的宠爱。 世家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绝非是铁板一块。还有细缝可钻啊。 叶黛暮想到了关键,摩拳擦掌地就要去写下来。 这个时候,许久不敢出声的徐苏英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陛下,您不觉得苦吗?” “苦,什么苦?”叶黛暮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徐苏英指了指那食盒里的东西,叶黛暮才瞪大了双眼,大叫。“啊!快给我水,苦死我了。” 徐苏英献宝似的拿来的预防暑气的圣物,真身其实是苦瓜干。所说也是蜜饯一类,但是完全不能一概而论。为了保证有效用,完整的保留了蔬菜的苦味。简单点,生吃苦瓜啥感觉,叶黛暮现在就啥感觉。 “水,水,快。”徐苏英赶紧把茶盏递过去,叶黛暮一口喝干,还觉得不够,抱起茶壶便往嘴里倒。 卢淑慎刚进门,见此景象,吓得抬脚就跑,冲到叶黛暮那,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茶壶。只是有点晚。叶黛暮被烫得直跳脚。“烫烫烫烫!” 事后上药,叶黛暮可怜极了,舌头上烫了好几个泡,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一个劲的哀嚎。卢淑慎想教育教育她,看着她那可怜的模样,顿时又心软了。她就是拿陛下没办法。 “陛下,您总是如此冲动,怎叫妾不担心呢。”卢淑慎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样的陛下,怎叫她放心得下。若是有一日,她不在了,还有谁会来规劝她呢。 “没事,不是还有淑慎嘛。”叶黛暮好了伤疤忘了疼,含着冰块,感觉舒服点了,又立时嬉皮笑脸起来。 卢淑慎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好啦,好啦。帮我去把安山唤进来吧。我有些事情想问她。姒儿也留下。”叶黛暮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才能确定。幸好此时徐景茗已经是她家的了,否则还真难从这鼻孔朝天的家伙嘴里套出点什么。 徐景茗被唤,进殿,几步走到叶黛暮面前,半跪行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没别人,你就不必装什么了。”叶黛暮这句话刚说完。 徐景茗便毫不客气地站了起来,坐到了叶黛暮对面。“陛下,有何事要问我?” 虽然叫你别装,但是也不带这么快换台的吧。叶黛暮扶额。算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精分怪,而是补全那天的情况。 “还有什么事?我在你家的地盘被刺杀,刺客乘坐的还是你家的船,甚至你那个庶妹徐妫婳还混在刺客之中向我挑衅。这样,你还不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事?”叶黛暮此番话,叫徐景茗变了脸色。 徐景茗脸色铁青,沉默不语。这沉默之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叶黛暮不由地攥紧了拳头。他还在犹豫什么? 一边是他效忠的女皇,和他并肩作战过,救过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在他的前程上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一边是他无情的父亲,伤害过他,无视过他,甚至将他深爱的两个女人,母亲和妹妹都视作弃子,毫不在乎他们。 这样明显的选项,世上居然还有傻瓜会犹豫不决。 可是叶黛暮在他的沉默和犹豫中读到了,她的愚蠢。她所坚信的真理,在别人眼里可能全是胡说八道。她不可能猜中所有的人的想法和选择,因为她只是她自己,做不了别人。 她可以去揣摩,可以去推动,甚至可以去诱导、去欺骗。可是她还是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按照她的意愿行动。最起码,徐景茗便没有。不,不对,她还有太多的想不到,和自以为是。 在湖中小汀,她将赶来的青盏视作累赘,认为才开始习武的青盏绝派不上用场,只会拖她的后腿。但是事实怎样?在最后一刻救了她性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青盏。 叶黛暮突然发现,她好像又开始了那个坏习惯,将自己视为世界的中心,命运的主导者,小说里的主角。就好似她的所思所想都是正确的,别人的都可能是错误的;她所做的都能成功,都是最好的选择,而别人做的往往是愚蠢而莽撞的选择。 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那个普通人,既没有主角光环,也不拥有绝对的正确。她那洋洋得意,骄傲自满的老毛病,还真是可怕。只要一不注意便又重新占据她的头脑。 何况,哪个小说的主角像她这样,又蠢又笨,不依靠别人的力量就活不下来。而且小说的主角是不会死的吧。而她的人生若是一本小说,恐怕中途就要因为主角的死亡而夭折了。 想至此处,叶黛暮不禁后怕起来。她差点就被自己害死了。这一次没有,但若是再犯这个错误,下一次,下下一次,总有一天,她会死在自己的自大上。 面前沉默的徐景茗便是最好的警示。 不,可能那一天已经到来了。 他在思考什么?叶黛暮悄悄地握住了被自己宽大的衣服遮掩住的重鹰,手心皆是汗水。她不敢冒险。若是他此刻转变阵营,那么她绝对撑不过十招,不,也许第一招便会落败。怎么办? 她从未想过,自己人这三个字并不是免检标识,更何况现代的免检标识也从来经不住考验。 这个时代的阵营转变比六月的天气还快得多,早上是阴云,中午是晴天,下午便是暴雨,一切都有可能。然而她只凭着自我的印象,便给对方贴上了标签。 没有谁规定,好人便是好人,不会做坏事。这世上以德报德的事情多,但是恩将仇报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一滴汗珠顺着叶黛暮的鬓角滑落。 她太自以为是了。 姓氏和血脉带来的束缚,比她想象得大得多。哪怕那徐劭源如此对待他们,徐景茗竟然还会犹豫要不要站在他的敌对一面。 若是让叶黛暮来选,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因为她的爱与恨都已经浓烈到了极致。为爱的人可以付出一切,对恨的人便绝不会轻易选择原谅。她的人生可以被别人,被命运左右,但是她的感情,只听从自己的内心。 所以,叶黛暮可以去揣摩徐景茗此刻的想法,却难以理解。 世家已经给她带来了太多的阻碍和危机,国家又是那样的满目疮痍,百姓也不曾相信过她能够拯救他们。现在,连她以为的自己人,都不是斩钉截铁地站在她这一边。 难道老天一定要在她活下去的路上设置那么多阻碍,看她碰得头破血流,哀嚎不止才满足吗? 这一刻的叶黛暮,大概能稍微理解唱垓下歌时项羽的心情了。 四面楚歌声,何处不悲凉? 第贰佰零伍章 每天都在和想放弃人生的自己作斗争 有一种灰暗的情绪悄悄地爬上叶黛暮的心间,叫她压抑起来。什么也不想做,反正做了也不能改变什么的。 这种莫名的沮丧感,叫叶黛暮想放开自己手中的重鹰。算了吧,有什么好抵抗的呢,反正眼前的这一个不把她送入黄泉,还有下一个。人总是要死的。 内心那股蓬勃的生气一下子变得微弱,哪怕拼命地抗争也无济于事。徐景茗不是绝对地站在她这一边这件事,彻底打破了她好不容易铸就的心理防线。 她就是个凡人啊,叫她一直努力,一直向上,一直没心没肺,怎么可能呢?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任谁都会受不住的。 在这一刻,叶黛暮甚至觉得是不是老天不想叫她活下去呢,才会设置如此多的困难。如果是那样的话,干嘛还要反抗呢,死了算了。 叶黛暮的心情前所未有的黑暗。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徐景茗。也许她的归宿也就是这样了。 手指不由地松开了,却在移开的时候刮擦到了袍子上的宝石。叶黛暮吃痛,收回手,一看,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一滴滚圆的鲜血冒了出来。 血流出来的并不多,比起被刀砍,被剑刺要轻微得多。叶黛暮应当习以为常了的,然而并不是。她感到了疼痛,钻心的疼痛。 可是这疼痛来得正好。她心中的那股晦涩之气一瞬之间便一扫而空。 好痛。从那道口子开始,叶黛暮身上所有的伤口,哪怕是多年前已经长好了的,都感到了疼痛。那应该是幻觉。因为有些伤口,早就结疤,好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了。比如她虎口的那一道。 冬日里,没有炭火取暖,叶黛暮只好去厨房要些柴火。但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她就像是空气一般。无论她怎么恳求,都没有任何的答复。 她只好在夜里去偷,可是守柴火的人怎肯,丢了东西,他是要受罚的。她便偷拿那斧子去劈柴,留一些给他做报酬,这样他才默许她借用斧头。 没有做过家务,没有用过锐器的叶黛暮怎么可能会用斧头。一开始连举起来都要喘半天的粗气,第一次劈下去,没辟中柴,反倒把她自己的虎口割伤了。 那一次血流不止,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哭得像个泪人。没有药,也没有绷带,她拿腰带包了包,血染透了那布料,流了一地。后来呢,她还不是一边哭,一边继续劈柴。 那个时候,她都没有想过放弃,都没有想过直接去死,为什么现在会如此轻言放弃呢?不,应该是如今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叶黛暮握紧了双拳,站了起来,一拳砸在了出神的徐景茗的脸上。 用力之重,连徐景茗这样七尺的大汉都被砸懵了,脸颊立即便肿了起来。徐景茗摸着脸,仰起头,望着她。“陛下?” “哼。”叶黛暮又一拳砸在他脸上。“说什么陛下,心里还不是把我当成傻子、笨蛋、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嘴上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不把我当一回事。不,你连嘴上也从没说过什么好话。” “陛下,陛下,哥哥,……”徐苏英慌忙站了起来,都不知道该拦哪一边好了。 徐景茗本就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性格,被叶黛暮打中两拳,那也是因为他没有抵抗,否则十个叶黛暮加起来也别想打中他。他站起来,想去挡住叶黛暮的攻击。 再挨打是傻子,但是叶黛暮的身份也令徐景茗十分顾忌。他不能打陛下,否则这殿外的侍女非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不可。徐景茗只好转身一跃,飞也似的跑了。 叶黛暮这几个月的功夫可不是白练的,她虽不会轻功,但身形还是灵活的。她把袍子扎紧,抄起重鹰,就追他。 在这小小的室内,哪怕这徐景茗有千百般的功夫也使不出来,何况他不能还手。被追得上蹿下跳,徐景茗悲从中来。 “你干什么呀?无缘无故地,别以为我不敢打你。我告诉你,叶维桢,哪怕你是陛下,也没有这样折磨人的!”徐景茗跳上房梁怒吼。总算可以歇会儿了,他刚松了一口气。 叶黛暮一句话也不回他,干脆利落地搬来椅子,就开始爬柱子了。这是摆明了要上房梁啊。 “你干什么?哪有姑娘要上房梁的。姒儿,快去,快去叫卢淑慎。卢大人啊,咱们家陛下疯了。你快来啊。我的天。”徐景茗都快要被她给弄哭了。 去岁这个时候陛下连上个高台都费劲,这会儿怎么爬起柱子来蹭蹭的,眼见就要爬到横梁上了。徐景茗赶紧跳了下去。这要再被她打中,他这个右奉宸卫也不用做了,等着被人家笑死吧。 该死,陛下这是在发什么疯。 听见里面叫唤,卢淑慎立刻冲了进来。她一见这屋子里的闹剧,都傻了眼。一国之君居然上了横梁。这是闻所未闻啊。吓得她立刻大喊。“陛下,小心危险啊,您可千万不能乱动!来人呐,快去拿被褥过来,越多越好。陛下,小心!” 叶黛暮当然也不是傻的,她会的那三脚猫功夫还不能保证,她从这三四米的地方跳下去摔不死。她才不做这种傻事。 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已经是傻得冒泡了。特别是叶黛暮以一种特别不潇洒的姿势从房梁上顺着柱子滑下来的时候,那可真的是蠢得没边了。 “陛下,您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呀?”卢淑慎头都大了。纵读史书,也从没有听说过如此冲动冒失的皇帝啊。 叶黛暮没回答卢淑慎,不如说,此时她酝酿出来的情绪不是给卢淑慎的。叶黛暮三步并做两步走,站到了徐景茗的面前,拔出自己的重鹰,对他说。 “安山,抛弃那些世俗之约,也不管过去和将来,我只问你,你把我当作什么?” 这问题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只有徐景茗清楚,叶黛暮在质问什么。他没有犹豫。“你是我的陛下,大魏之君。” “那好。现在,来选择吧。”叶黛暮不想死,也不想要钝刀子割肉,更不想要随时随地身处危险当中时还要去警惕自己身边的人。 命运给不给她活路另说,她不能不去争,争这个一线生机。 “选择什么?”徐景茗眼神里有着惶恐和退缩。 叶黛暮却不给他任何回转的余地,像她手里的这把刀子,直来直往,简单明了地问了。 “你是选我,还是选择站在世家这边——做我的敌人?” 第贰佰零陆章 诀别 室内一片寂静,仿若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见一般,众人的呼吸和心跳俱都停滞了。 重鹰的剑刃,映了一室寒光,如同叶黛暮这个问题一般尖锐得直扎心脏。 “陛下,您在说什么呀?”徐苏英感觉到了窒息一般的压迫。一股危机感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打断这个对话。“陛下,这便是名剑重鹰吗?传闻中武景帝的佩剑,也曾随着文惠帝和诚敏帝上过战场。” 但是无论是叶黛暮还是徐景茗都没有理她。 冰寒一般,刺骨的冰冷,令这室内不由地又一次寂静了下去。 “若是我选择后者,陛下,是想将我斩杀在这长生殿吗?”徐景茗苦笑着回答。他深叹了一口气,跪了下去,向叶黛暮低下自己的头颅。“陛下,若是不信我,想杀便杀吧。臣的命已经是您的。” 叶黛暮没有否认他的话,也没有赞同。 她只是也坐在了地上,望着他,将剑横在了两人中间。没有剑鞘的保护,剑刃露在外面,几乎与叶黛暮的膝盖、徐景茗的头冠碰触在一起了。可是谁也没有退缩。 况且真正可怕的,会伤人的并非是尖锐的武器,而是心意,那一份想要相互靠近,想要相互尊重,想要相互效力的心意。 叶黛暮明白,她将徐景茗扶了起来。 “抬起头来。看着我。” 徐景茗木愣愣地抬起头,直视叶黛暮的眼睛。“陛下……”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是他没有的果决和勇气。 “在桥山上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我不要你的命。”叶黛暮的声音平静而和缓,如同一朵绽放的花朵。 大魏竟得君如此,真是天佑我大魏。可是他。徐景茗苦涩地一笑。“陛下,我姓徐。我流淌的是上京世家的血脉。陛下,我别无选择。” “何为血脉?”叶黛暮反问他。 “陛下,血浓于水。我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只因为我姓徐。”徐景茗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哪怕他痛恨得想将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从自己的心上挖去。 无论他的父亲怎么对他,他生是徐家的人,死也要入徐家的坟。他只能为祖先的荣耀而死,决不能背弃这姓氏。 “何为姓氏?姓为母,氏为父。姓氏乃人之父母。父予我骨,母予我血,弃我姓名,失我骨血,怎能苟活于世?”叶黛暮懂得血浓于水。 一个人的名字,能代表灵魂。失去了名字的人,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可是姓名,是一个人的全部吗?姓名能代表这个人的痛苦和悲哀吗? 叶黛暮有两个姓名,一个是此世,一个是彼世。两个都是她,却完全不同。经历不同,性格不同,连爱的人都不同。她们还是一个人吗?胸口的心脏连跳动都已经不同了。 徐景茗睁大了双眼,眼圈发红。他为何想流泪呢?身为儿郎,这是决不允许的。可是被陛下如此说出了他内心的那股坚持和绝望,叫他如何自持呢? 他不懂温柔,只觉得陛下的眼神,叫他如浴春光,如拂夏风,如食秋果,如赏冬雪,如此地叫人感动至落泪。他不能动摇,但是却由不得他。 “血肉生于父母,终留,一捧黄土。姓氏刻于碑,魂魄葬于何处呢?国。”叶黛暮正襟危坐,声音平静。“我们终会死亡的,白骨化作黄土,刻有姓名的墓碑也会消逝。到那时,我们姓甚名谁,有何重要的吗?不过是游魂。” “怎会呢?陛下,您是大魏之君,史书绝不会将您遗漏的。”徐景茗激动地反驳。 “若是史书,若是只记载我之姓名,与叶姓家谱无异吧。”叶黛暮笑了起来。“若是记载着:岁中秋初,先帝长女名黛暮登基为帝,年号赤乐。岂不是寡淡?” 然后没等徐景茗回答,叶黛暮自己收起了笑容,自嘲道。“只怕是亡国之书来抒写我这无能之君吧。” “陛下。”徐景茗想要反驳,却被叶黛暮制止了。 “若是你也不肯辅佐我,便不要再说,我是什么盛世之君了。你说的姓氏,难道真的与国家无关?你的心里明明清楚,若是没了这国家,姓氏不过是春日之雪,哪怕再怎么耀眼,终会融化的。可是你依然选择了姓氏,而不是我。” “不是的……”徐景茗双手握拳,青筋暴起。他想要反驳的是,他所想要报答的并非是姓氏,也不是徐家,而是生育他,养大他的宗族。 陛下有恩于他,可是宗族将他养大,保护了他的母亲和妹妹。他不能做无情无义之人。世间之义竟不能两全。叹息。 徐景茗不再犹豫。“陛下是能治世的圣君。无需历史沉淀,臣的双眼已经看见了,冉冉升起的盛世。天佑我大魏,幸得陛下。” 叶黛暮感到自己的心脏揪在了一起。虽然她已经明白他想说什么了,虽然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嚎叫,想要阻止他,但是她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望着他,向自己伏身叩拜。 “只是陛下,请恕臣不能相伴了。” 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击碎了她所有的侥幸。 还是输了啊。 此刻的叶黛暮想捂住自己的眼睛,想要哭泣,可是她不能。她多想要用自己伶俐的口齿说服他,击败他,可是不能。因为她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有时候也希望自己能装糊涂。 叶黛暮忍住自己的眼泪,握住两人之间的剑,剑刃朝下,一点一点割裂开两人之间的席子。那细碎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终于停止了。 “从此刻起,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了。” “你走吧。” 这两句话几乎用尽了叶黛暮所有的力气。她拂袖而走。 殿门被关上了。徐景茗一个人跪在那里。其实他是想要再看一眼陛下的身影的,那是他认定的盛世之君,那是他想要效忠的主上。 可是他不能抬起头,因为他泪水已经没办法止住了。多么愚蠢,多么怯弱的表现。郎君是不能哭泣的,眼泪有损荣耀。 但是怎么可能不哭泣呢? 陛下…… 第贰佰零柒章 风岸残月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的光亮。黑暗似乎把一切都埋葬了,万籁俱寂。 寝殿的门已经锁了一天,任谁来唤,也没有动静。卢淑慎不是没想过闯进去,然而正殿上割裂的席子还摆在那里,没有替换。破碎的边缘,有些扎手,可是并不是伤人。 但是每一个路过的侍女,都情不自禁地对着那道裂缝感到彻骨的哀痛。她们之中又有多少徐景茗呢?哪怕不是,也难忍这悲痛。谁都没法去收拾这被割裂的席子,哪怕是卢淑慎自己。 内心再多的拷问,都抵不上陛下在割裂席子时那决绝的眼神。那是绝对无法回答,绝对无法回避的质问。 忠诚…… 在进这长生殿之前,都或多或少地在心里存有一个退路。 那时,大抵每个人都这般想过:做了长生殿的侍女又如何,做了大魏女皇的侍女又如何?这君王也太不值得她们效忠了。没有才华,没有赞誉,没有家底,甚至连一件合体的衣服都没有,如此落魄的女皇,能走多远? 她们亲眼见着那个衣衫褴褛披着宽大的披风的女皇,一脸迷茫地从御辇上下来,站在这珠宫贝阙一般的宫殿前,多么格格不入。那时候,没有人想过,会有如今,她们再也割舍不了的陛下。 直至今日,她们才明白为何有专诸藏剑鱼腹,荆轲图穷匕见。 “陛下……”卢淑慎再一次收手,轻唤。 叶黛暮听到了,但是不想回答。她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想汲取一丁点的温度也不能。明明是炎夏,她却心寒如冰。割开席子的时候她又多果决多冷静,此时便有多哀痛多绝望。 她猜的到故事的结局,却依然难以接受。她没办法不去想,自己做这个皇帝有多失败。连同生共死的人都不愿意辅佐她。明明死生之际都没有背弃过她,她还以为,那样就意味着可以相互信任,相互扶持地走到最后。 桥山上,大雪纷飞,徐景茗挡在她身前浴血奋战的背影,还在她脑海里不断重演。没有比生死相托更好的交情了吧。现在想来,她还太天真了。 人生如此多的可能,命运怎会只呈现一种色调呢。然而即使她能说服自己,却还是感到失望透顶,是对徐景茗,也是对她自己。如果她能做得更好,也许这一幕永远也不会发生。 然而也许不会。无论她做的再怎么好,她都替代不了对方做下决定。占着大义也好,占着恩情也好,哪怕站在对方最想要去的道路上都没有用。真正做选择,永远只能是他自己。 她已经尽力而为了。 可还是觉得心如刀割,就让她消沉一会儿吧,只限今天。等明天,她又该整装待发,去战斗了。 上面突然地掉下一个身影,叫叶黛暮吓了一跳,她第一个反应便是挥剑斩去。兵器交接,对方没有继续攻击。“维桢,维桢,是我。谢幼安。” “幼安?”叶黛暮收起剑,只觉得自己再也控制不住的泪水倾涌而出。她扑上去抱住他,哭得一塌糊涂,像个孩子。 “乖,乖,维桢,别哭了。我在这里。”幼安像往常那般安慰她。他已经知晓了大殿里发生的事情。 叶黛暮听了这一句,脑中的那根弦彻底断了。她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你会永远站在我这里吗?” 在谢璇还没有回答之前,她自己否定了。“不会的。你也是世家,总有一天,你也会走的。” 叶黛暮的眼泪还未干,摆出一张嘲讽的笑脸来。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别说不会了。就如同徐安山说的。生养之恩,怎能不报?如你这般,也不会例外。就算你不愿意,如果他们用你的母亲来要挟呢?到了那一日,便是你要留下,我也不能让你留下啊!孤家寡人……这条路是不是终究只能我一个人走呢?” “说来奇怪。人人都想要做皇帝,可是偏偏是我这个不想做皇帝的人坐上了龙椅。如果换做是长乐毅王得了这王位,可能哪怕是杀尽天下人,他也不愿放手。可是那种孤独到绝望的路却不是我想要的。” “若是能选择。我大概不会再来了。哪怕是在那疾驰的马车上跳下来摔死,我也绝不要进这皇宫。” “这见鬼的王位,谁想要谁拿去!” 叶黛暮哭诉着。她其实并非想要一个回答,只是想要宣泄,她心中压抑已久的苦楚。她不是神,也不是那种意志坚定,不见黄河心不死的人,她只是个普通人。她怕痛,怕苦,怕累,怕死。 小说一蹴而就的人生,现在看来也只是小说而已。经历了一次痛苦,拥有过一次懊悔便会彻底改变的人真的存在吗?叶黛暮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也许该说是没能拥有那样的命运吧。 她的人生便是不断地痛苦,不断地挫折,好像永远过不完的雨季,偶尔还要下点冰雹。哪有这么惨烈无聊的小说,可是偏偏是她自己的人生。 有时候,真的绝望到,想要放弃。 正在叶黛暮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时,她听到笑声,幼安的笑声。说不尽的嘲讽意味。 “你还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别人拿刀想杀死你的时候,哪怕没有一击之力,你都要拼尽全力去反抗,去挣扎。要死的时候,你从不信命。可是你看你现在,像极了只会报怨命运不公的怨妇。可笑。” “难道命运公平吗?”叶黛暮高声地反驳。她在黑暗里视物不清,只能勉强仰着头和他说话。“为什么我那么努力,那么痛苦了,还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击。永远永远也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哦……你的意思是,世界上有人永远一帆风顺,做什么都能成功,是吗?”谢璇讥笑。 叶黛暮被这么一激,失了理智。“有啊,像你这样,天赐的才华,能文会武,又锦衣玉食,想过怎么过你的人生都可以。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命运也把一切都送到你手边,任君取用。难道不是吗?” 话一说出口,叶黛暮就后悔了。她不该那么说的。这一路走来,她明明看到了,他不被世人理解,不被众人所认可的孤独。还有…… “是啊。命运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对我说:‘拿去吧,拿去吧,想要什么都可以。’可是偏偏把我最想要的,最重要的东西,从我的口袋里偷走了。”叶黛暮意识到了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了。 “我……”不该那么说的。 谢璇没有给她时间懊悔,继续说了下去。“维桢,你曾见过完全的黑暗和绝望吧。可是,这世上见过完全黑暗的人,又岂止你一个?” “那么你见过吗?”叶黛暮不由地捂住了胸口,等待那最后的回答。 “是的,我见过。双眼仍能望见皎洁的月光,可是那月光却洒落在手不能及的地方,拼命地伸出手去够,只想要获取一丁点的光明便能满足。可是却永远,永远也触碰不到。” 第贰佰零捌章 一醉方休 “你越是想靠近,却越是得不到。”这就是绝对的黑暗。叶黛暮接了下去。 “维桢,你曾问我,为什么天道不公?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老天对每一个人都不公平。他给予了什么,便要夺走什么。他取去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东西,然后给了我,我不屑一顾的所有。” 谢璇的声音清冷,叫叶黛暮忍不住摸索过去,搂住他。“对不起,幼安。我明明知道的,可是我还是那样说了。我就像一个失败者,自怨自艾,还迁怒于你。我明明懂的……” “没关系,我知道暮暮不是有意的。我知道暮暮的心意。只是若是别人,暮暮这样说话,会伤透他的心。”谢璇知道自己有些苛求了,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只要是人,都会想要撒娇。儿郎也不例外。 “我伤透你的心了吗?”叶黛暮没有那么傻,他那样说的意思明确得不得了,怎么会接收不到。她怯生生地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角。“你会讨厌我吗?” “你觉得呢?当然不会。”谢璇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搂住她。“我永远也不会讨厌你的。” “骗子才说永远呢。”叶黛暮笑着回答。可是在她的内心里还是存在着不安吧。永远那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沉重了。无论是刻在多么坚硬的石碑上,终究都会消逝。沧海桑田,深渊高崖,还不是说变就变。 她见过太多的誓言被砸碎之后的丑陋。她想心存幻想,却又不住地质疑。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的永远吗?当爱潮退去,无论建筑过多高的大厦,都会轻易地被一个小小的海浪击碎。爱情只是沙推积的堡垒。 可是。 叶黛暮抚摸爱人的面颊,一点一点,珍重地吻了上去。 可是还是没办法舍弃,没办法否决,没办法清醒。她就像一个喝醉了的人,明知道面前的是无底的深渊,身体却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步接一步地踏入了。就算要粉身碎骨,也让她狂醉一场吧。 “维桢,是什么令你质疑?”谢璇依依不舍那双唇,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问道。 “我不了解你,幼安。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你。我不知道过去的你,也猜不到未来的你。我清楚这一刻我爱你,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放手。可是我不能保证,也不能相信,这份爱能持续到永远。如果有一天,时光磨平这一切,我还能如此坦然地拥你入怀吗?” “你会了解我的。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我的黑暗也好,光明也好。还有,在永远到来之前,哪怕你要松开这双握紧我的手,我也会追到天涯海角,将你拥入我的怀抱之中。我绝不会放手。”谢璇的话语有些可怕,可是叶黛暮却甘之如饴。 大概是爱得糊涂了。连这样恐怖的威胁,都叫她欣喜若狂。她大概是病入膏肓了。爱真是可怕的绝症。 “幼安,其实我不懂,你出身世家,谢家繁荣百年,三公九卿数不胜数。论家世,你已经无人可欺了。还有,论才华,你也绝不输给任何人。我不懂,你所见的黑暗从何而来?”只是不懂,却感受得到。 因为,唯有不愿醒者,方醉酒狂歌,日夜不休。 他饮着酒,赏着乐,眼睛里却连一点的热闹和喜悦都留不住,宛如那无情的溪水,将尘世的一切都带走了。 犹豫了许久,谢璇还是打破了这室内的寂静。“维桢,你知道我父亲吗?” “威武大将军英国公谢晋冀。我怎么会不知道谢公。”叶黛暮不由地顺着他说下去。“你是谢公的遗腹子。有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父亲,你应该很自豪吧。” 和她不同。她的父亲,带给她的只有无尽的落寞和背影。哪怕如今已经知道他是迫不得已,他也爱过她。她还是生不起孺慕之情。只有一丝可惜。 “自豪?是啊,大丈夫当如是。”可是叶黛暮为何从他的声音里听到绝望。 她情不自禁地问出口。“那么你为什么哀痛?” “在我之前,曾有五个哥哥,才华横溢,皆在我之上。父亲是当世的豪杰,为国为民,大公无私。他一生都致力于将北胡蛮人赶出中原,自己征战一生不说,连他的五个儿子,我的哥哥们全都被他送上的战场。” 这个故事,已经不需要他再说下去了,叶黛暮清楚,现如今英国公夫人膝下只有谢璇一个儿子。这也意味着,他们都死了。 “不,你所想的,还远不是这个故事的开始。”谢璇将叶黛暮搂紧,像是想从她那里汲取一些温度,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哪怕她再怎么恳求,再怎么努力,她的丈夫还是无情地拒绝了她想要留下一个的希望。一个女人年过四旬,失掉了她所有的儿子。会怎么样?” 会发疯吧。如果是叶黛暮,她大概会想要毁灭掉所有的阻碍。不,在他们死之前,她就会发疯的。她怎么能容忍她千万般爱的孩子们去送死。哪怕是为了国家,就算是为了国家,也不该是她的儿子,全部儿子。 那时候,还没有谢璇吧。叶黛暮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便能感受到那个失去所有的女人心中的愤怒和绝望。 “是啊,大概是没有人会不发疯吧。”谢璇像是听得到她内心的叹息一般,接着说下去。“我出生前父亲便已经去世。母亲万念俱灰,想要殉情之时,方才发现我的存在。我便是她最后的希望。” 下沉的漩涡之中,死亡如影随形,此时的救命的稻草,便是将手割得鲜血淋漓,她也绝不会放开。而这绝境之中开出的希望之花,被浇灌了太多的爱意和期待,最终只能染上意想不到的黑色。 “母亲非常宠溺我,无论是价值不菲的玉器古玩,还是绝世难觅的古籍名典,只要是我想要,她都会找来给我。”叶黛暮觉得他的语气里的痛苦已经快要满溢出来了。 想要什么都能得到的人生,难道还不够好吗?大抵会被别人讥笑是矫情吧。可是谁的人生是属于别人的? 连味蕾尝出的酸甜苦辣都各有不同,又如何要强求一样的标准。真正的幸福只属于个人,也只有自己明白,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叶黛暮理解这一点,所以她安静地等待着。快要接近了,他的心。 “只有一样,她不肯给我。” 第贰佰零玖章 拨云见日 “什么?”叶黛暮仰起头,望着他。 “自由。” 有什么掉落在了她的脸上,她伸手摸了摸,那是海水的味道。他哭了? 叶黛暮不可置信地伸手去摸他的脸。是泪痕。他真的哭了。 自由算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能够活着,有才有钱有权,才是大部分人的追求吧。在这些人面前提起自由二字也会叫他们发笑。自由算个什么东西? 可是叶黛暮懂。自由便是可遇不可求,拼命挣扎也想要得到什么的那条路,一旦踏上便是至死方休。不是无拘无束,没有规则的空白,而是披荆斩棘,永不停歇的奋斗。 不曾在意的人不会明白,这两个字代表了多少人的血泪、多少的哀嚎、多少的祈求。 谢璇的声音却依然平静,若不是叶黛暮摸到了他的眼泪,还以为他即使到了此刻依然无动于衷。“母亲怕失去我,一直将我锁在地堡里。我的童年,是在地堡里度过的。” 锁?叶黛暮猛地站了起来,将他拽到窗边,拉开帘子。月光明亮,将一切都照射得无所遁形。她卷起了他的袖子,仔细地查看。没有任何的痕迹。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他是被锁链锁住了呢,还好并不是。 然而谢璇笑了。“维桢,你真是傻得可爱。伤痕早就褪去了。如今这里什么也不曾留下。” 叶黛暮抓着他的手臂,声音颤抖。“你说过她很爱你的。怎么会有伤痕?你……” “因为她害怕我像我的哥哥们一样从她身边溜走,她害怕失去我。”谢璇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用那锁链将我锁在地堡里七年,直到我学会缩骨,才从那镣铐里挣脱出来。” “她疯了!你的侍从呢?你的乳娘呢?难道她们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吗?”叶黛暮的内心已经有了答案,然而那答案却叫她心惊到失声。 “因为我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没有比这句话更加地令人绝望了。叶黛暮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挖去了一半似的,疼得叫她窒息。因为没有比爱,更能够摧毁一个人了。 他是他母亲的全部、所有,母亲也是他的全部、所有。正是因为相互爱着对方,所以才能伤害。她给了太多的重负,将那个年幼的孩子,困在了深深的地底。这样的爱,是比锁链更加可怕的东西。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不对的,可是没有人会去阻止。因为那样做便是毁去一个母亲最后的希望。所以她如愿以偿。可是那个孩子呢?那个失去了所有可能,失去了所有光明的孩子呢? 谁都不会在意的。因为那是他的宿命。也是他最好的选择。 “我十岁的时候,师叔曾经到地堡里,想将我带走。就是那时候,我开始学缩骨,小孩子的骨头软,只要下一点功夫,就可以挣脱。母亲发现了师叔,不肯让我离去。她在我的面前想要割腕自杀,虽然被阻止了,但是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大概一生也无法挣脱这锁链了。” 母亲期待的目光,使他不忍挣脱命运加之的困厄。 没有比爱,更沉重的命运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只能照着母亲的意愿长大,别无他法。因为他是母亲人生的全部。 可是悲哀的是,母亲却不能成为他人生的全部。 “我爱她的时候曾庆幸,如果我没有出生,母亲可能不会活下来。可是我恨她的时候却也幻想过,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叶黛暮搂紧他,他的双手冰冷得可怕。 “我快疯了。不,我已经疯了。暮暮,从我想杀死我自己开始,我就已经疯了。我不过是我母亲喜爱的布娃娃,只要什么也不需要思考,安静地呆在那里就好了。” “可是我不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想要得到的一切,阳光、朋友、自尊、梦……我都想要。然而我不能有,一个也不能。” 叶黛暮被双眼发红的谢璇紧紧地抓住,有些疼。可是她没有挣扎。她知道他已经陷入那不休止的噩梦之中了。她明白那种无力挣脱的绝望。 “那,幼安,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这一句话,叫谢璇清醒了过来。已经出来了啊。过往的一切如同烟云消散,黑暗褪去之后,他看到的是明媚如春光的少女。 他忍不住笑了。 那是因为有一天,地堡里住进了一个全身骨折、血痕累累,快要咽气的男人。这个男人明明自己都快死了,却还心心念念他那年幼的无力自保的妹妹。 “咚咚!”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谢璇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替她整理衣冠头发。“我倒是忘了,还有一件事在等着你。” “什么?什么意思?”叶黛暮迷惘地望着他。 谢璇打开了门。门外灯火璀璨,一个女孩站在那里,有些胆怯,却又似乎鼓起了她全部勇气的表情,坚定地走了进来,跪在了叶黛暮的脚边,行了一个大礼。 “姒儿,你怎么还在这儿?”叶黛暮惊讶极了。她的哥哥都已经离开了,作为妹妹,她不可能不跟着离开啊。难道是?不可能。叶黛暮自己否决了。若是他后悔了,在她割裂席子的时候就可以来阻止她了。 那样的决心若是能轻易动摇。叶黛暮自己就不信。 徐苏英打断她的思绪,开口,高声道。 “陛下,请您收下我。我愿为陛下效忠,至死不渝,绝不背弃。” 叶黛暮去扶她,她却怎么也不肯起。叶黛暮有些无奈地说。“你起来吧。你哥哥是世家,难道你不是吗?如果连你哥哥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又怎么能呢?” “陛下,此言差矣。世家又如何?难道陛下的子民里世家便不可信吗?”徐苏英高声地反驳。 叶黛暮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世家当然没关系,相反还很有利。但是徐苏英不行。她哥哥徐景茗都不能和自己的宗族作对,她怎么能呢? “你回去吧。我不能害你。”叶黛暮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宗族以她的母亲和哥哥威胁,她又怎么能不妥协呢? 徐苏英攥紧双拳,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不,陛下!我不回去。对于宗族来说,我是个弃子;对于世人来说,我是个废人。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除了陛下,已经没有人能许我生路了。” “难道,对于陛下来说,因为我是个女人,所以毫无用处吗!” 这一声质问,叫叶黛暮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 第贰佰零壹拾章 不忘平生 “陛下,难道我身为女郎便是罪责吗?陛下曾说过,我能为自己而活。那么陛下,我自己下的决定,我想为陛下效忠,我愿为陛下死。难道陛下不肯成全我吗?” 徐苏英的每个字都像是拍在叶黛暮的脸上,叫她彻底清醒了。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将自己视为真理,不去理会别人的辩解。太蠢了。叶黛暮立刻反省。 对于宗族来说,一个正当年的有才能的青年,自然是不可替代的,决不能认同他跟随敌人走。特别是他还是族长的嫡长子。虽然徐劭源大概是不想的,他偏心眼到没边,说不准正想尽办法辅佐自己的庶子,他的爱妾章姬所生的孩子上位。 徐景茗在众多博弈之下,即使他的心还在她这里,也不能继续跟随在她左右了。不然便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叶黛暮。 而徐苏英不同。她是女郎,虽是嫡出,却不受宠爱不说,现在还失去了联姻的价值。虽说一个世家小姐即使不能生育,也有大把的人家求娶。但是不能做世家之间的联系,这样的婚姻于徐家无益。 一个弃子,除了她的母亲和哥哥,还有谁会在意她的去留。即使她留在了叶黛暮这一边,轻视女子的习气也不可能叫他们立时重视起来,百般阻拦。毕竟徐景茗已经回去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徐苏英大概是个烫手的山芋。 但对于叶黛暮来说,她是救命的良方。 一个精通世家内部事务的世家女,拥有嫡系和智慧的女子。叶黛暮知道她能发挥多大的作用,也知道在这场战役之中表面上她失去了一员大将,但是实际,她获得了更多。 呆在她这里,徐景茗能做的太少了。不只是他,连姜瑛也是。两个大将军,却窝在这小小的皇宫里,只用来为皇帝防范刺客,这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如果能让他们驻守边邑,那于国于民都是大益。 可惜,现在她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能有更多的人就好了。 不对,现在,眼前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叶黛暮立时信心满满,她还是很有魅力的。但是让姒儿那么年幼的一个小姑娘跟着她去征战杀伐,真的好吗?叶黛暮又犹豫了。她的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 徐苏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这沉默实在太久,叫她有些害怕。陛下,是打定主意不肯要她吗?天下之大,她竟无处可去吗?所谓的人生,所谓的命运又是什么呢?悲从中来。 她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叶黛暮。眼神里满是决绝。 “陛下,若是您不肯相信我的决心,那么我只能以死证明我的忠诚了。” 说时迟那时快,徐苏英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脖子刺去。如果一定要那么丑恶的活着,她宁愿死在这里。 叶黛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去拦,差点被那簪子刺穿手掌,可见徐苏英抱有的决心多大,幸好谢璇在这里。 “陛下!”徐苏英发现自己刺伤了叶黛暮,惊吓不已。赶紧去看。“陛下,您的手?” “没事,没事。你呀,说什么死不死的。难道我有那么无能非要你拿命去填才能换回吗?”叶黛暮摊开手,任她检查。她的手当然没事,因为…… 谢璇捂住手,呲牙咧嘴,因为那簪子被他给握住了才没刺穿叶黛暮的手掌。两个女人叽叽歪歪,就在他快要抓狂的时候,叶黛暮这才反应过来。 “哎呀,幼安快给我看看,怎么会划破了的?”叶黛暮不敢置信,谢璇手心的茧子居然会被女人小小的一根簪子给划破,这似乎有些好笑。 “现在我才知道,你们女人根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而是满头的凶器啊。”谢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簪子。这种东西,女人不仅敢插在头上,居然还插着不止一支。深刻怀疑当年发明这发型的女子应当是个武者吧。 “我也觉得,这么尖锐,难道大家不会摔跤?”叶黛暮拿了那簪子深深地怀疑。 “应该不会吧。”徐苏英也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不过簪子很锋利这件事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但从来没想过会出事啊。等等,现在是思考这个的时候吗? “陛下,您不要转移话题。”徐苏英气得直跺脚。 和青盏她们相处惯了,连徐苏英也染上了这个习惯。叶黛暮笑了。“好吧。我不转移话题了。我只问你,你知道何为死亡吗?不要急着回答,若是你答错了,即使你要死在我的面前也好,我也不会收下你的。如果你要到我的身边来,首先你得知道,不是任何人都会受你以命胁迫的。” “好好想想吧。” 叶黛暮就这么把她晾在那里了。谢璇手上还有伤没处理呢。叶黛暮拉着他便往外跑。“淑慎,淑慎,快给我药膏,幼安手受伤了。” 一听叶黛暮喊,卢淑慎还以为是寝殿进了刺客,不然常年习武的谢璇怎么可能轻易受伤呢。她几乎是抓着匕首冲进去的,然后和叶黛暮两个人眼对眼。“陛下……您没事吧。” “没事,你拿匕首做什么?”叶黛暮先是一脸迷惑,然后立刻明白了卢淑慎这样做的原因,立即大笑起来。“没有,没有刺客。淑慎你的反应真是快多了。” 想当初第一次受袭击的时候,连卢淑慎都是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现如今,那些侍女们胆子都肥了不少,听到刺客来了,都赶冲过去了。人人怀里都藏着匕首,腰上挂着小盾,若不是妆容精细,语气温婉,还真叫人分不清她们是侍女,还是护卫。 “淑慎,你也太莽撞了。你又不会使这玩意,要是刺客真来了,你出去喊仲常还差不多。”叶黛暮难得有机会教育卢淑慎,开心得不得了。卢淑慎那就一个无奈,任由她说了个痛快。 霁曦倒是来给卢淑慎打抱不平了。“陛下,可不是这么说的。卢大人虽学的晚,但是她可是我们之中刀剑用的最好的了。连章教习都说她很有天赋,若是早年便打点基础,如今便说不准谁才是学生了。” “这么厉害?”叶黛暮不敢相信。卢淑慎这样的大家闺秀,若说是女红做得数一数二,还可以想象。可是光是看她拿刀子,叶黛暮就瘆得慌,总觉得不太对劲。 那双宝玉无瑕的手应该适合的不是武器,是精致的绸扇或是别的什么装饰物吧。但是叶黛暮立即便拍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别人歧视也就算了,怎么连她也有这样偏薄的想法? 这世上本也没有规定,谁能拿刀子,谁能拿针线。若是如此狭隘,那岂不是和她抨击鄙夷的那些人一样了吗?不行,不行,反省。 卢淑慎反倒被她逗笑了。“陛下,在想什么呢?” “淑慎,你说,要不要……”叶黛暮话还未说完,便被从里面跑出来的徐苏英打断了。 “陛下,陛下,您听我说。” 第贰佰壹拾壹章 猝不及防 叶黛暮其实是想说要不要举行一个比武大会。不过。“好吧,你先说。” “陛下,我知道答案。”徐苏英信心满满地回答。“死亡,便是毁灭。失去性命,无法活下去。对于生者而言,便是一条沟壑的两边,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吗?你说的很对。”叶黛暮点了点她的额头。“可是你还没有明白。如果和我在一起,你可能会真的死亡。并非站在光鲜亮丽的这一边,而是鲜花枯萎、永远被灰暗笼罩的那一边。你还不懂,再想想。” “好的。陛下。”徐苏英想了半天,点了点头。还是再想想。 叶黛暮知道这个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一点,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够年龄,但是她懂得死亡。不,应该说是她是住在死亡山崖上的人。 “陛下,您刚刚说什么?”卢淑慎继续刚刚的话题。她也不认为像徐苏英这样的小孩子能为陛下做些什么。而将来会证明,她们都错了。 “不,我想说我们来玩个比赛吧。如何?”叶黛暮想出的好主意,还给出了很棒的奖品,几乎所有的姑娘都想加入这个比赛了。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只要将对方推出画好的圆圈就算赢。当然不许用武器。叶黛暮也欢快地想加入,然后被直接拒绝了。 “陛下,您这么大的力气都要加入,那咱们就别玩了。”霁曦说的倒是直白。叶黛暮也不觉得被伤到了,表示自己不会加入,欢快地坐在观众席上观看。 “我也要参加。”徐苏英却不同,她不仅年纪小而且和青盏她们一样也上章豆娘的课才开始学的武艺。 “你确定?”叶黛暮有些担心她太年幼,力气不够大,如果输了的话,可能会伤到她的自尊心。不过,既然她坚持,就让她感受一下世界所谓的规则吧。 青盏等人从内库里把厚垫子铺上,用色彩斑斓的绳子设好场地。叶黛暮带着霁曦准备了酸梅汤、莲子羹等等点心。大家也许都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庆典,拿来逗乐陛下。 叶黛暮也确实因为这闹腾的场景,有些缓和。她笑嘻嘻地端着酸梅汤,吃玉露团。大概是甜滋滋的奶油冰激凌起了作用,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受多了。 不过,不比不知道,一试吓一跳。青盏那样一个娇小姐出身的,竟连胜十场,连霁曦那样有力气的的姑娘都不是她的对手。青盏的力气倒是不大,但是她擅长以谋取胜,深知“四两拨千斤”的要领。 “没想到,青盏你居然如此厉害。”叶黛暮看得手痒,也有点想下去比一场。 “都是妾取巧了。若不是有这个圈,妾绝不会是她们的对手。”青盏谦虚地回答。 不过,善于运用规则也是实力的一种。叶黛暮觉得这姑娘确实是个人才,不仅胆大心细,而且忠心不二。好几次若不是她冒死相救,叶黛暮的命就要交代给刺客了。 叶黛暮觉得现在的工作真是委屈了她的才能。让她想想,这姑娘还是做什么更重要的事好。 众人正笑闹着,准备下一场的时候,姜瑛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叶黛暮望着他嘴唇惨白,满头大汗的模样,顿时心有所感。“不必行礼,你们退下。” 侍女们二话不说,快步走了出去。走在最后的卢淑慎关上了门,然后亲自站在门口守着。 “陛下,不好。汴州出现疫情。”姜瑛一说完,叶黛暮就吓得跌了下去。“陛下,小心!” 叶黛暮哆嗦着抓住他的衣襟。“你、你再说一遍。” “陛下,汴州出现疫情了。目前已知,三个村庄染上了,汴州都尉发现之后立刻封锁村庄,为了防止消息泄露,他连医生也不肯放入,如今不知病死多少。那守卫的将士之中有臣的至交好友,怕自己也活不过去,故而偷偷给臣传了讯息。” 叶黛暮听完,顿时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闷在胸口喘不上来。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那可是瘟疫,若是延误治疗的时机,别说是封锁,就是杀光这几个村庄的人,也会立时蔓延开来。 在这个时代,不提瘟疫,哪怕是一场风寒,也足够毁了百年的古城。去岁,上京才死过一帮人,如今便谁也不记得了吗?徐婉清的三个儿子,都死在那场风寒之中,这上京死的还不知有多少。 该死,这帮蠢货,难道真的是不取了她的脑袋不甘心?瘟疫之后带来的暴动,可不是如今的大魏可以撑得住的。叶黛暮顿时觉得脖子上一凉。 吾命危矣! “消息是何时传来的?”叶黛暮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迅速地爬了起来。 “刚刚,但是汴州距此有一旬的日程,再加上此份密信恐被发现,乃是辗转而来,恐怕差了一月有余。”姜瑛看似冷静,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可见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 叶黛暮差点一口血就要喷出去了。一个月?一个月以前发现的疫病,居然到现在朝廷都没有接到奏报。还有比这更可笑,更无能的朝堂了吗?真想让他们这些吃白饭的统统滚出她的地界。 “陛下,息怒。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快快下决定。”姜瑛后面,不时地扶一把仓皇穿鞋,快被自己绊倒的叶黛暮。 这鞋子实在是难穿,叶黛暮又心慌意乱,两次没穿进去,她便干脆利落地扔下那鞋子,赤脚走了。“算了,不穿了,去唤淑慎,我要见老师和幼安。还有准备御辇。” “陛下,这地上烫啊。”姜瑛知道卢淑慎绝不会允许她这般出去的,赶紧阻止。 叶黛暮本不想停下来的,但是在手碰到门的时候反悔了。“去把淑慎叫进来。替我更衣。”这么慌乱的出去,一定会被识破发生过什么要紧的事情。越是这个时候,她越不能乱了阵脚。 叶黛暮深吸一口气。她是个无能的君王,也是个愚蠢的凡人。可是不管命运再怎么嘲弄她的人生,她的决心都绝不会改变。 来吧,贼老天,要让你看看,这大魏不是你想摧毁便能摧毁的! 第贰佰壹拾贰章 寒蝉凄切 酷暑,灼热的太阳将整片大地灼烧,目光所及皆是刺眼的光芒。 叶黛暮仰起头,任由那光芒刺得她的眼泪喷涌而出。“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是的,陛下。”卢淑慎站在一旁,她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那是绝对的光芒,却不是来自于太阳。 御辇行驶得很急促,然而对于心焦如焚的叶黛暮来说,太慢了,还是太慢了。她恨不得化身成一只鸟飞过去。她的每一刻延迟,都伴随着无数的死亡。 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之上,没有比她更清楚如今大魏的处境,和大魏百姓的绝望了。汴州的瘟疫则是雪上加霜,不,更可怕,那是穷途末路。 如果要死,那便舍弃一切。反正这皇位也不是她想要的东西。没有自由不说,还被所有人歧视。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又要学会愚蠢,又要学会超越自己的智慧。她要是那么厉害,还由得那些早该被驱逐出朝堂的家伙们在那里胡咧咧? 她恨不得杀了他们。可是不行。不管他们是不是罪无可恕,她都要冷静。哪怕这不是那个她熟悉的时代,她都应该保存她内心的那一条线。一旦踏出,她便再也回不来了。 冷静。冷静。死亡并不是结束。何况她所对抗的并不是人,而是虚无的,却又是强大无比的权利的联盟。世家绵延不绝,失去冰山的一角并不能减少它的庞大。 那种令她难以忍受的绝望又爬上她的胸口,令她感到窒息。 对手的绝对强大,与她的绝对弱势,多么鲜明的对比。只要一想起,便叫她痛苦。更叫人绝望的是她身为人的良知还没有完全被黑夜吞噬。 她无法漠视那些无辜的百姓,大概也只是无法忽视那些来自她内心深处的痛苦,来自她无法拯救自己的恐惧和懊恼。 她坐在龙椅上,却已身处深渊。 她的思绪疾驰在疯狂的悬崖之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她不是这世界的过客,也不是旁观者,她是一国之君,她是大魏的女皇。如果连她都不救,这世上大概也没有人会去救了。 也许是愚蠢,也许是无知,然而这一刻的她是无所畏惧的。 “陛下,我们该怎么做?”卢淑慎扶着她的双手,满是汗水。她在恐惧。 “这件事情在我们做好完全的对策之前不能透露出去,谁都不能知道。但是我需要文献。这件事情你去做,不能经过第二人手,哪怕是青盏。”叶黛暮郑重地命令。 此时此刻,所有的眼睛都是敌人的眼睛。 “维桢,你找我什么事?”老师什么也不知道,温柔地用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珠。“走的这么急,小心别中了暑气。喝些水。” 叶黛暮用眼神示意卢淑慎将窗户全都关好。然后才开口。“瘟疫。” 只用了两个字,便成功地令谢璋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什么!为什么?不对。” 他几乎是立刻便明白其中的蹊跷。朝堂一无所知,世家一无所知,并且毫无异变。否则他们在汴州的据点肯定会得知一二。这也意味着一切都被封锁了,村庄、道路、百姓还有讯息。消息如同尘埃,哪怕是有一丁点缝隙都会顺风而来。 唯有死亡,铜墙铁壁,无所逃脱。 恐惧令一切都黯然失色。谢璋立时冷静下来,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部推下桌。“死了多少人?” 他抓起笔和卷轴。“磨墨。” 卷轴在桌子上摊开,一路滚到叶黛暮的脚下。叶黛暮避开地上的杂物,往砚台上倒墨汁,小心地研磨起来。墨水特殊的味道,在全封闭的屋子弥漫开来,伴随着焦躁和宁静。这两种明显相斥的特质,奇怪地却在这一刻共存。 叶黛暮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了。慌乱与死亡无异。 “通报时有三个村庄。守卫的兵力是三千。”叶黛暮开始回忆,姜瑛的每一句话。信息太少了。她所能得知的只有这么一丁点。 该死。叶黛暮出其的想念未来的望眼镜,卫星、和无所不在的监控。她现在只能凭借着寥寥无几的一点情报,勾勒,还原出整个事件。连地图都抽象得一部搞笑动画的片头。 幸好,还有谢璋。他熟练地在纸上描绘出大致的地图。“三个村庄,若是繁盛的话,会立刻被人发现,现在想一想,应该不在主要路口,远离城镇,但是也不能太偏远,不然等病情扩散开来才有可能被知道。那个时候,就没有人可以阻止瘟疫传播了。” “这里,这里,这里都满足这个条件。”叶黛暮根据谢璋的话语,筛选出几个位置,用笔圈了起来。“但是地图不够详尽,有些地方可能符合条件,但是我们不知道。这样排除法的用处不大。” “不。还是有用的。先派据点的人扮成流民去看看,如果能找到当然好;不能,我们也可以排除掉这几个地方。”谢璋换了个空白的位置书写。“现在得想想对策了。” 谢璋说完这句话,刚刚还热烈的讨论声几乎是立刻的断掉了。室内一片寂静,只余窗外的蝉鸣声。 对策?那可是瘟疫!在没有疫苗,没有青霉素,没有足够先进的医疗技术支撑下,任何的救助都如同飞蛾扑火,妄送人命。 叶黛暮不懂医术,但是她起码知道传染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这不是祈祷或者拼命就能阻止的东西,那简直可以叫做死神之吻。一旦被传染,除了等死别无他法。 去年,不过一场流行性的风寒,便叫有权有势有人的皇太后痛失三子。当然不能排除有人从中作梗,但是更多的还是无法治愈的疾病带走那些鲜活的性命。叶黛暮也是那时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残酷的时代,生命与自然相比有多么的渺小和无力。 “陛下,可有对策?”谢璋心中有了几条,但是他还是要叶黛暮先说。他是陛下的老师,自然不能事事替她做完。总有一天,她还是要独自前行的。 现在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叶黛暮深吸一口气。她只能全力而为。 “三条。封锁,治疗,还有预防。” 第贰佰壹拾叁章 万物有心 “第一,封锁病疫之源。隔绝所有感染者,重轻症状分开观察。第二,治疗。任由染疫者病死,会失民心,也会使疑似感染者绝望奔逃,最终导致更严重的扩散。第三,预防。找到感染之源,进行预防。否则即使一处的疫病治好了,也会有别处的发病,到时候必然引起恐慌。” 叶黛暮绞尽脑汁地回忆,现代是如何预防疾病了。说来也可笑,那时,她只是将这些文字当做是枯燥无聊的应试内容,觉得背过又怎样,反正永远也派不上用场。 而现在大概便是现实要狠狠地泼醒她了。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知识和技能是无用的。 当初学的文言文,如今是她保命的技能,当初劝诫老师,后来反驳大臣,全都用上了。从没想过会在试卷以外的地方,抒写这些绕口的用词。现在想来,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么封锁的要点在何处?”谢璋没有停下来夸赞她。但是他眼神里的惊艳已经说明了一切。 “封锁之事重点还在于发现,和安抚。必须要将所有染病的地方都封锁,但是现在我们掌握不了这个消息,只能逐一排除了。必须得快,赶在下一场大爆发之前。安抚则是要抚慰百姓,不管是得病的,还是未得病的,内心一定都十分惶恐。人心恐惧有时候比瘟疫更容易传播,也更致命。” “预防呢?如何做。”谢璋奋笔疾书,快速地将叶黛暮所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停顿都忠实地记录了下来。这大概算是救世的良方,不,这是救国的神医。 “预防的重点在于全面。首先全城打扫,污秽往往会滋生出病症。往日也许只是腹泻这般的小病,如今大概会要了一城人的命。其次用苍术、雄黄烟熏,以求驱赶病魔。再是分发屠苏酒,用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等炮制而成,用以预防。” “岁酒驱病。陛下想的不错。我补充一点。全城戒严,不许随意进出,也不许城内来往。特殊理由可以除外,由此可以减少一城中病例的感染。”谢璋一边说,一边写,那笔已经快得出现残影了。 叶黛暮却来不及惊叹这无关紧要的事情。她紧皱眉头,觉得不太对劲。“老师,这一条是否太严苛了一些。如此便会令全城百姓……惶恐,糟糕。老师,我们把这件事给想漏了。那汴州府都尉既然发现此事,必然会对他自己所在的汴州府严加勘察,以防止疫病传播到城中,对他自己产生威胁才是。” “若是如此,那么百姓必然会有所察觉,不然守门的校尉得知这命令也会心生疑虑。毕竟他们自己的家人都是住在汴州府内,肯定会叮嘱一二。如此一来,消息必定会泄露出来。”绝不会像如今这般,连他也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其中必定是哪里他们未曾注意的。可是此时的两人都已经陷入了思维的死角,怎么也想不到。 “记下,我会与上京观书阁的谋士们讨论。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来说说这最重要的一条——治疗。如何治疗,派谁去治疗,陛下可有人选?”谢璋说到最后,也是迟疑了的。 说老实话,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不能不治疗,那么患病的百姓会痛失希望,绝望的人不知会做出如何疯狂的决定,那样的乱局叶黛暮和他都绝不想见到;也治疗不了,若是这世上有治疗瘟疫的大夫,那么此刻他绝对是四海皆知,名垂青史也不可否之。 “没有。”叶黛暮果断地回答。 只有这一点,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叶黛暮多么希望自己此刻有个什么金手指,有系统也好,有神奇泉水的空间也好,哪怕有百度百科都好。可惜她只有一颗与生俱来的脑袋,还装了太多杂七杂八的知识。 她在现代也就是个感冒了吃板蓝根,发炎了吃阿诺西林的水平,叫她活用一点现代医学。她只能说无能为力。这种现代都要久经考验的医生才解决得了的问题,她是门也摸不到一个边。 “老师呢?”叶黛暮满怀希望地问了出来。 “没有。”谢璋也很坦率。他在听到“瘟疫”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什么都完了。若不是陛下还在这里,要依靠他来一起想主意,他可能要选择现在就沐浴焚香,祈祷上天给这国家一点出路了。 在这个时代,瘟疫读作“瘟疫”,写作“死亡”。 上一次瘟疫爆发,还是一百多年前,灵彭帝时期。整个大魏,少了一半的人口,到了无父不丧子的地步。若是如今也来那么一遭。被强敌环绕的大魏,恐怕再难有下一个一百年了。 叶黛暮咬着手指,慌乱而绝望。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不能放弃。太医院中也许有人对疫病有所研究。但是我不知道可以从何查探,老师可有办法?” “这倒是简单。”谢璋立时反应过来。“可问常太医。他绝对可靠。陛下可询问此人。” “为何?”经过徐景茗一事,叶黛暮竟觉得自己有些像惊弓之鸟了。“世事无绝对。老师怎知他可靠?可是老师旧友?” “旧友倒是谈不上,只是相知还算得上。是了,陛下自己不知道。”谢璋说着,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陛下,常太医名安泰,乃是陛下外祖父常老先生的同胞兄长,也就是陛下的伯外祖父。” 叶黛暮傻了。 这怎么没人说过,不对,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外祖父是常老先生、常安宇这件事知道的人可不多。因为她的母亲姓李,乃是外祖父入赘外祖母家中时许给李家的孩子。 若不是她母亲当年想不开和她老爹私奔,如今,她可能应该姓李。 “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叶黛暮不由地问了出来。 “常老先生名安宇之事,在学子之中知道的不多。世家即便知道也不会将此太看重。但是恰巧,我知道常太医之名为安泰。”这便可以推断出来,再寻着蛛丝马迹,自然可以证实此事。不过,也就谢璋这种当年闲得发霉又喜欢钻牛角尖的家伙才会去找答案。 叶黛暮还想继续深究,被谢璋打断。“陛下,如今不是对此事追根究底的时候,还是继续说寻医之事吧。” “等等,我想到一个人也许能为我们提供些帮助。”叶黛暮突然地抓住了脑子里的闪光。 “谁?”谢璋赶紧追问道。 “云繇法师。” 第贰佰壹拾肆章 佛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叶黛暮念完这一句,手中的佛珠已经被摩擦得发光。三百多个日夜,这串手珠都没有离开过她。 大概是恐惧和悲哀,叫这珠子光滑得发亮,美得叫人心惊。她注视着那里,心思却早就飞出天际了。如何说服那位隐居的法师出面呢?不,不是这个问题。如何能不让她的良心不安,就因为她想让别人去送死。 而不是她自己。她若是自己会医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勇气去送死。医生究竟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可能令自己也死亡的病例呢? 死亡乃是绝对的静默。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多不怕死的人吗?那得是一个多么庞大的群体。不畏生死,平静到冷酷,叫叶黛暮想起了曾经见过那些脸。 戴着一尘不染的口罩,头发全都被白帽罩住,手上戴着光滑的一次性手套,身上发出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可怕,但是却让人感到安心。 悬壶济世。 大概是她感觉到疼痛之后唯一想到的词了。 现在她所想要做的可能就是送一个能救万民的人去死,或者给深陷绝望的百姓送去一个救世主。她不知道是前者叫她痛苦,还是后者叫她欢喜。此刻她心如火焚。 形式逼迫她不能如从前那般天真,自以为蜷缩在龟壳里,不去伤害谁,就能保全自己。她不得不选择牺牲少数,成全多数。不管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必须要学会权谋和冷酷。 可是这是她可以无动于衷的理由吗?不是。为了天下苍生,真是一个美妙而正义的借口。她若是能这样简单地说服自己,坦然地接受世人所赋予圣光的正义,也许此刻,她就不会如此绝望。 她就是那一叶小舟,没有掌控的船桨,她只能顺着水流,直至命运想要她去的结局。 “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叶黛暮抱着重鹰,坐在窗台前,任由夜风戏弄她的长发。她迷惘地望着远方,茂密的绿意被微黄的烛火印染成灰黄,但仍然是绿色的。 那种生机勃勃的绿意,一直连绵到夜空之下。 “你为什么那么觉得?”谢璇提着一盏灯走到了她身后,将灯挂在了墙上。灯火将她照亮,心里却还是被黑暗所占据。 “你不问我什么事情吗?”叶黛暮头也不想抬,望着远方。 “我知道。你应该要明白。你不得不去做。”谢璇的声音听起来比夜风更冷。 叶黛暮却感觉到其中的暖意。谢璇坐到了她旁边。 “哪怕,我所做的事情,可能会害死你的师父,云瑶法师?”叶黛暮有些歇斯底里。她无法冷静。她知道自己应当要做什么,不这么做,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因此死去,国家危难。 但是她也无法接受迈出这一步的自己。若是这么做了,哪怕国家可以得救,在此之后她大概也活不下去。她痛恨这一切,痛恨命运,也痛恨自己。 如果这一刻能停止呼吸便好了。不会有这些烦扰。然而这么消极的想法又令她觉得自己太愚蠢了。她不可能选择死亡,因为她是个懦夫,她不敢死。 为了不死,而拼命的活着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 “你不是要害死他。何况若是他不愿意,你会派兵押着他去吗?”谢璇并不是安慰她,而是他更清楚她和师父的为人。“相信我,如果他不想去,就算你派去所有的军队,也不可能压低他手中的书简半分。” “云瑶法师这么厉害?”叶黛暮大概能想象他很厉害,但是不能相信他强大如此。就算是铁铸成的佛身也会被愚蠢和无知的人毁去,更何况是一个骨肉鲜血构成的人类。 “就像你没办法想象太阳从天空坠落永不升起,皎洁的月光映衬的不是黑夜,冬季之后不会有春日。是的,他很厉害。”谢璇笑了起来。“我母亲曾用斧子向他砍去,他纹丝不动。那个时候,我的母亲是真的起了杀意。” “她为什么会想杀他?”叶黛暮不理解。等等,也许她能猜到。“他从地堡里带走了你。” “是的,他让我看到了光。人生第一次。”谢璇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他是怎么跪在那坚硬的青石板上,痛哭流涕。那太蠢了。 “然后呢。法师是怎么化解这件事的?”叶黛暮喜欢这样的故事,让她觉得这世间还有黎明和欢笑,当然还有传说。 “他只是拿走了她的斧子,别问我他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就一瞬间,我就看到他用一串佛珠换了她手上的斧子。然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一切就结束了。” “这很奇怪。你母亲不是信奉道教的吗?”信仰哪是那么容易便动摇的,若是如此也不会有抚慰人心的奇效了。必定要相信,必定要投入狂热,方能看到这迷雾中的一丝光明。 “当然不是如此。治愈她的并非是佛珠,而是宁静。” 宁静吗?叶黛暮大概能明白一些,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一个智者,一个信徒,一个善者。 她放开手中的剑,握住手腕上的珠子。她需要的并非是武器,大概是救赎。 “别害怕。维桢。这一条路上,也许会有无数人倒下,然而你不会。无数的人会为之死亡,而你是他们的旗手。你所在的地方,便是他们用尽一生都想抵达的目的地。” “不,不是目的地。我也会死亡。”叶黛暮笑着纠正他。“这一条路通向所有人都想去的地方,我也不例外。如果有一天,我半途而废,或是殉道而死。还会有下一个人代替我,举着那旗子前进。” 正义,善良,公平,都没有绝对的界限,甚至有时候看起来很愚蠢。但是始终要有人去坚持,去捍卫。因为活在这艰难困苦的世界里,总要有一些盼头。 没有人曾给过叶黛暮这些。她饱受歧视、无助,经历了无数的绝望,却依然心存希望。别人不会来救她,没关系,她可以体谅。因为别人毕竟是别人,她的痛苦或者死亡只会带给他们一时的困扰,却不是永远的。时光终会叫她被遗忘。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方能拯救自己。 第贰佰壹拾伍章 黑夜已至 “陛下,你确定今日便回去吗?夏天还没有结束。现在回去路上还太热了。陛下您会受不了的。”卢淑慎抱着叶黛暮刚换下来的衣服。“陛下,您今天上完朝之后,都大汗淋漓了。” 叶黛暮懂她的意思,她上个朝都快要了老命,要是在酷热的夏天之后坐着马车花几天的功夫回去炎热的上京,她可能在中途就中暑了。但是可惜,她现在不得不挑战一下极限。 “不,我要骑马回去。”叶黛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站了起来,花瓣顺着光滑的皮肤的水落了下去,好一副美人出浴图。虽然叶黛暮离美人差得有点多。 “什么?陛下!您还不会骑马。”卢淑慎紧张极了。陛下又开始了要做任性的事情了。 “我还是会骑马的,恩,好吧,我骑得还不算快。幼安会带我回去的。我会骑日影回去的。”日影是叶黛暮得到的千里马,从卢子义那里抢来的,不对,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可是陛下,这样日头会很晒的。”卢淑慎更不肯答应了。要知道骑马赶路那是糙汉子干的事,陛下这样柔嫩,怎么能做呢?更何况陛下那么容易中暑。 “但是去晚了,我的脑袋就该搬家了。”叶黛暮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陛下。”卢淑慎真是不由地叹气。这样一说,她当然不可能去阻止叶黛暮。这是陛下的职责所在。 “安心吧,有幼安在呢。不会有事的。恩,帮我找一顶可以遮阳的帽子吧。”叶黛暮涂完药膏,穿上衣服,只打算带上一点行李走。“轻装简行,恩,不要带衣服。日影不需要花费多少时候便能到达上京,留守在上京的还有谁?” “还有菖葛。但是陛下。”卢淑慎欲言又止。这个名为菖葛的姑娘不仅不喜欢往陛下身边凑,而且行迹有些可疑,虽还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但也不是完全可信之人。 若不是陛下执意要将她也带来,她必定会留守在上京,为陛下看守长生殿。 “不是说好了,这是一次考验吗?若是她做了什么手脚,那倒是简单,直接撵走便好了。若没有,那么留着她也无碍。”叶黛暮强迫自己留着那一份可笑的天真。 因为如果她冷静到残酷地去审视这殿中侍女,没有什么人能留下,就算是卢淑慎也不能例外。就凭姓氏这一点,卢淑慎就出局了。所以哪怕看起来可疑,叶黛暮也不能草率地判定对方。 卢淑慎还是被她说服了,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陛下,出门一定要带些藿香正气丸。快去把盒子拿来,不对,不是这个,要那个。”时间紧迫,卢淑慎收拾东西的脚步简直快要离开地面飞起来了。 叶黛暮没有阻止她,离她和谢璇商量好的时间还有一点,她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明日早朝怎么办?”青盏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了。 “去找常太医,给陛下开个方子吧。还有……”这声音令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黑暗和寂静再一次笼罩了叶黛暮,她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 什么在响?叶黛暮抬起头,那是一轮烈日。好热,要是有水就好了,她下意识地想。她顿时踩空,落在了不知底的水里。这是湖吧。怎么在湖里? 哦,要去救人。要去救谁?不知道。然后她在无尽地寻找,在浑浊的水里不停地摸索。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要去找什么人。然后气用尽了,她感觉自己要窒息而死,惊恐地拼命往上游,伸出的手抓了空。她要死了。 “暮暮。” 叶黛暮猛地睁开眼睛。 只是一个梦而已。只是那濒临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叫她不由地感到恐惧。这种黑暗的情绪,直到谢璇将她抱上马背,也不能缓解半分。 “那只是个梦。”谢璇拧开水袋,小心地喂了她几口。 “恩。”叶黛暮知道那是个梦。但是脑袋还是像一团浆糊,清醒不过来。日头有些猛烈,她不太舒服,但还是坚持下来了。 不亏是千金难求的宝驹,跑起来像是在云端飞驰一般,叶黛暮觉得周围的景色在迅速地后退,绿意连成一片。狂风呼啸着,带着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若不是谢璇将她圈在怀里,她甚至觉得自己会被这风给吹跑。 跑了大概一个时辰,叶黛暮已经被颠得完全清醒了。“还有多久?” “若是不回京,直接去寺里,大概入夜前便能到。”谢璇试探地摸了摸她的脉搏,怕她中暑而不自知。一路上他都选择了有绿荫的道路,虽然路有些崎岖,但还在他骑术不错,也没有耽误行程。 “幼安,你说,我能说服你师父吗?”叶黛暮还是有些不自信。 “放心吧,若是不行,我们再想办法。天下的仁医又不只他一个。”谢璇倒是很潇洒。 “连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都不敢去的疫病之所,难道还有傻子肯去?”叶黛暮嗤笑。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她自己去。她不会医术,这不假,但是她身上的龙袍,倒可以医治人心。若是她身为女皇敢去疫病之所,黎民百姓必定会振作起来,心存一丝希望。这大概是她那要命的皇位所带来的不多的好处了。 但是这样也意味着她可能会死在那里,病魔缠身,痛苦至死。她害怕,自己会临阵脱逃。 若她不去,躲在这看似安全的皇宫之中,那么不管她为此事做过多少努力,愤怒且绝望的人们必定会将这一切都归罪到她头上。到那时,她离被人杀死在王座之上也就不远了。 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倒霉的皇帝了。 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叶黛暮发现谢璇握着缰绳的手有些过于用力了,以至于青筋都凸起来了。更令她觉得不安的是,这片树林里的蝉鸣突然地断掉了,绝对的寂静占据了四周。 “有刺客吗?”叶黛暮有些担忧地握着他的手。这时她还不是很害怕,刺客什么的都快成为她的日常了。有幼安在,她相信不会有事的。但是为什么他会紧张呢? “可能更糟。”谢璇苦笑着,加快速度。 很快,叶黛暮也意识到了谢璇为何会如此反常的原因。因为她听见了一声响彻山林的怒吼,那吼叫声令她头皮发麻。 那是——熊! 第贰佰壹拾陆章 人与兽 那一声怒吼,叫叶黛暮立感不妙。唯有狂怒之中的熊才会发出如此的吼声,否则为了猎食和躲避敌人,动物都会将自己隐藏起来。 说来也奇怪,以前看过的综艺电视剧都忘得差不多了,却始终还是对当年看的动物世界印象深刻。上辈子她究竟是干什么的?叶黛暮胡思乱想了一阵。 这个当口,她就是想做些什么,也是蚍蜉撼树。她就是力大无穷难道打得过一头熊?别开玩笑了,没见武功高强的谢幼安都要脚底抹油地逃命吗,她这种三脚猫功夫顶个什么用。 “它追来了吗?”叶黛暮只听那吼叫声接连不断,但是始终没有见到一点影子。让她不由地放松警惕,也许是别的什么人惹怒了黑瞎子。他们逃得快一点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我不知道。”谢璇一手拉起缰绳,一手将叶黛暮的头按了下去,从盘恒的树根上跳了过去,树枝从她头上几寸掠过。“但是,若是它把目标放在我们身上,日影在这森林里跑不过它的。” 狗熊的视力不好,但是在森林里身手很灵活,因为阻碍比较多,千里马反而没有它跑得快。 不知道为什么,叶黛暮觉得八成要糟。等等,让她动一下脑子。首先,她是个被刺杀惯了的倒霉皇帝。然后,在她登基之后经历的这么多阴谋之后,她是再也不相信什么侥幸了。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故意去惹怒熊瞎子,然后引来坑我们吗?”叶黛暮瞬间便得出结论。 “坑?这个词用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此刻回头也来不及了。”谢璇很是小心,因为这战术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让狗熊追上他们就好了。最重要的关键是,不能让马被绊倒。 不过,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叶黛暮发现前面树上多出好几个刺客,立即紧张地提醒谢璇。“小心,前面有人。他们肯定会作乱的。” 谢璇话也来不及说,拉起缰绳,在空旷的地方跳了起来。叶黛暮还奇怪,他要干什么呢。几片叶子落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地上,瞬间被分割成了两半。 我去,这还算是绊马索吗?这叫夺命连环索也可以啊。要是日影的蹄子绊倒这绳子,千里马就变成三脚金乌了。不过,那么细的绳索,谢璇都能看得到,也是厉害。 现已是黄昏,落日与晚霞,将眼睛所视皆染上绯红,连路边的野草都仿佛变成了朱红。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看得到如此纤细的东西,真是不科学。 叶黛暮还在发呆,谢璇抱起她就从马上跳了起来,拔剑,劈砍,一气呵成,几乎是瞬间,便好几颗脑袋落地了。叶黛暮不敢回头,将自己埋在了他的胸前。现在不是讲仁慈的时候,他们不死,她就得死了。 可是,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好可怕啊,那种鲜血翻飞的景象,让她联想到了地狱。明明自己杀死的刺客也不在少数,叶黛暮就是会忍不住心软。这是最愚蠢的。然而那心情大概也让她觉得自己还像个活人。 “拽住缰绳。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叶黛暮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觉得身后一空。谢璇跳下了马。她拽着缰绳的手不停地发抖。她不想,她最不想要发生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一个故事的高潮,必然伴随着牺牲、死亡和哀悼。然而叶黛暮不想要。她宁愿她的人生是一篇毫无起伏,可以日复一日,不必惊心动魄,不必险象环生,也不必被喝彩和掌声包围,只要有美食点缀的单调日常就好了。 而在所有糟糕的设想之中,最糟糕的一出戏码便是英雄救美。 在牺牲自己爱的人之后,含泪也要前行?叶黛暮自问做不到,她就是那种不愿面对失去的胆小鬼,她宁可死的是她自己,然后把所有的哀伤和懊恼都留给别人。 可是现在勒马停下?别开玩笑了。若是他用轻功追上来,她骑着马不停歇,他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她回头去,便是亲手害死他。 怎么办?怎么办? 叶黛暮心乱如麻。她不能停下。但是她也绝不会一个人逃走。可是怎么做,才能帮得上幼安呢?快想啊! 熊的嘶吼和人的哀嚎不时地传到她的耳中,树木被砍倒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越靠越近。叶黛暮不敢放松,耳朵却竖起来听。不是幼安。 那么人的哀嚎和树木的倒塌必定是有人想引那黑熊所造成的声响。如果是熊无缘无故地要袭击人,那叶黛暮肯定没办法,但如果是人的话…… “啪!”后面出现了骑兵。一支暗镖擦过叶黛暮。很显然,是敌人。 叶黛暮俯下身,将自己贴在马背上躲了过去,手上还紧紧拽着缰绳。幸好这支暗镖没打中马。叶黛暮刚刚听到声响避让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骑着马。 也幸亏对方的目标是她。要是他们转过弯来去攻击日影,她就糟了。她的骑术可不是一般的烂,若不是骑的是日影,早就被那些烈性子的马甩下去了。看来卢子义也不是半点用也没有,下次少坑他一点好了。 突然叶黛暮想起自己曾为了研究水系,将大魏的地形图都默背下来,这一块离上京很近,她应该多少还记得一些。水?河流! 得先把这些家伙甩掉。叶黛暮打定主意。 她先拍了拍日影的头,示意它往左边去。这个暗号还是谢璇训练出来的,为了帮助她这个不会用缰绳控制马匹的傻子。没想到立刻就派上用场了。 日影乖得不得了,立刻向左边跑去,途中还跃过了盘桓凸起的树根。好样的,比她自己驾驭可好太多了。叶黛暮不由地脑补日影这会的心情大概是:哎呀,主人太不靠谱了,只好我自己来了。 在这种万分紧急的关头,还有心情吐槽,叶黛暮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气了。好了,稍微轻松一些。叶黛暮深呼吸,抽出自己的重鹰。 希望她砍柴的技术没忘吧。 叶黛暮大喝一声,伸长手臂,将自己头上的树枝一盖劈砍了下来,一股脑地往后扔。后面骑马的几乎都被拦住了,就算再跟上来,也要一段时间。 但是树上还有啊。叶黛暮侧耳听,正前方有水声,看来她的地图记得不错。只要到河上,就能甩掉树上这帮人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帮幼安。 计划总是很完美的,然而事情从来都不会按照计划走。 就在叶黛暮穿过最后一棵树时,异变突生,一个刺客冒着会被马踩踏的危险跳上了日影。叶黛暮没有害怕,睁大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的剑。 此时,她的手心满是汗水。 第贰佰壹拾柒章 拨云见日 不要慌。 叶黛暮屏气,等待最好的时机。 刺客的脚刚落在了日影的脖子上,手上的刀便向叶黛暮砍去,利刃倒映着可怕的寒光。 就是现在。叶黛暮手中的剑狠狠地刺进了他柔软的胸膛,用力将他摔了出去。那刺客撞上树,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片刻便悄无声息了。他死了。 叶黛暮无心再去想人命和生活。鲜血溅了她一脸,她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双眼冷得如同一块寒冰。 “吁。”踏入湍急的河中,叶黛暮小心地拉住了日影的缰绳,必须要谨慎。暂时安全了。但是那些想要她性命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得快点离开这里。 顺着河流,叶黛暮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重新上岸,她要去找谢璇。 夕阳已经彻底被远山吞噬了,仅留下几抹晚霞在天边。叶黛暮最后望了一眼,紫红色的天空,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森林里。她必须去找他。 熊依然在嘶吼着。叶黛暮一边警惕地赶路,一边思考。是什么惹怒了这头熊?不,也许不止一头,只是她听不出来。是被人伤了吗?有可能,那样的话,杀死它可能更容易一点,她得想想有什么有利的地形,最好是悬崖什么的。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 这头熊是一头母熊,被偷走了幼崽。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必定会不管天涯海角,不管敌人强大与否,都会追上去。特别是在她前行的路上涂上幼崽的气味,母熊必定会袭击她。 考虑一下,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至于驯养,那就不可能了,驯养的熊既然能顺从命令攻击,便没有必要发出吼叫惊扰他们。 如果是熊仔被敌人偷走,激怒母熊,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熊仔还回去。熊仔一定在敌人手中,可是这件事凭叶黛暮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要去告诉谢璇……这不是陷入死循环了嘛。她就是为了解除幼安现在的困境,才要去找熊的啊。 “靠!”叶黛暮忍不住想向天竖中指。不带这么玩的。 小说、电视剧都不是这么演的啊。什么破剧本,投诉。但是想想也是,要是现实有那么多套路好用,出生就能看到结局,还活个什么劲啊。 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叶黛暮掐了自己一把。得抓紧了,但那可是一头熊,好吧,又开始最初的问题了。难道没有解决办法吗? 手心都是汗,叶黛暮焦虑过头了,有点口干舌燥,伸手取下马侧的水囊,想喝一点水缓解一下。“噗!这是酒。” 谢璇那家伙居然偷偷地藏了酒。等等,这酒一上头,叶黛暮立马就有好办法。醉倒对方,不对,迷倒对方。叶黛暮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半扇绵。嘿嘿,还是上一次玩白元韶他们的时候剩下的。 “日影,等会儿,全靠你了。”叶黛暮拍拍日影的头。 摸索了大半个山头,叶黛暮终于发现躲在山洞里的那帮黑衣客。还有那只她想找的熊仔被铁链锁了在了中间。 此时天已全黑,正是天助她。得先找到上风口。但是叶黛暮挠了挠脑袋,怎么判断上风口来着。哦,对了,可以用手指沾水感受一下。 人家的间谍活动像一场大戏,她的大概只能叫儿童话剧,可能还是搞笑版本的。希望能顺利。叶黛暮一撒药粉,安静地等待,见人群骚动起来,她一拍日影的“就是现在,日影,跑!” 药效还不够强烈,还有几个人有抵抗之力。叶黛暮毫不犹豫拔剑,劈了下去,血溅三尺。她面不改色踏着哀嚎和骨裂的声响前进,冲到了熊崽的前面,她一把捞了起来。 但是这熊崽子也太重了一点,叶黛暮差点手臂脱臼一块摔了回去。她一剑斩断那铁链,抱着熊崽便调头准备离开。 “把东西放下,饶你不死。”一个身形消瘦的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举起斧子,挡在了叶黛暮离开的路上。看来是药粉撒得不够均匀啊。 火把晃动,阴影如同魔鬼一般张牙舞爪。 叶黛暮冷静极了。 这是一个女人,不超过十五岁,力气不大,造不成什么威胁。 叶黛暮提起缰绳,准备冲过去。那姑娘咬牙奋力地将斧子向她砍去,叶黛暮拉着日影往旁一避,头也不回地跑了。那姑娘扔了斧子,想追上来,可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地喊叫,在叶黛暮的心中留下了一点疑惑。如果想要杀人,那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看起来她更像是想要夺回熊仔。 但是叶黛暮没有深究,起码这个时候不适合。她将疑虑压了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救谢璇。也许用“救”这个字并不合适吧。像她这样弱小的人,去救幼安那样强大的人,听起来有些可笑。 越来越接近熊吼的地点,叶黛暮又开始紧张起来了。怎么办?她偷到了熊仔,可是她不能肯定幼安还在那里。若是幼安已经逃走了,她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是不去,万一幼安还被他们纠缠在那里,就麻烦了。还是去看看吧,离得远远地看一眼,应该没关系吧。 叶黛暮打定主意,将日影留在了路边,安抚了它一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树林里已经有些黑了,她晚上的视力不怎么好,好几次被树根小石块绊倒,跌跌撞撞地摸索。 前面便是火光了。熊的怒吼听起来便像是在耳畔一般,震耳欲聋。叶黛暮有点腿软,不敢去了。再靠近会被发现。她想了想,还是爬树看吧。 话说,想上辈子她连书架子都爬不上去,这辈子爬墙爬树都利索极了。挑一颗高的结实点的树,叶黛暮解下腰带,绑在自己的手上避免被树皮磨破,三两下就爬到了树顶。 只是视野还是被树冠挡了太多,叶黛暮没看到熊,但是她看见了幼安。他还在那里,好几波人围着他,打成一团。得抓紧了。 叶黛暮下了树,打算去找日影。万一和熊对上,绝对是有马好。更何况日影可是一匹千里马,若是没有人设阻碍,绝对可以逃到大路上,到那时,熊绝对追不上。 “我去,日影呢?谁偷了我的马!”叶黛暮抓住重鹰,杀人的心简直是蠢蠢欲动。哪里来的小毛贼,找死。 第贰佰壹拾捌章 魅影重重 哪个天杀的,居然敢偷她的马!她要把他……算了,待会再找吧。先去把熊……熊! 马可以再找,熊不能丢啊!叶黛暮顿时慌了神。怎么老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对了,脚印! 叶黛暮立即趴下身,地上一片凌乱,有人的脚印,有日影的马蹄印,没有熊的……这么说来,是有人打算来偷熊,被日影发现了。日影知道身上的那个毛茸茸的小崽子对于主人的重要性,所以逃走了。 若不是时间紧迫,叶黛暮真要说一句:这马成精了。 叶黛暮顺着马蹄印寻觅过去,果然找到了日影和熊崽。日影背着那熊崽在四周绕圈,想要摆脱敌人,又想要回到主人的身边,竟不知不觉被包围了,此时正在那稍高的土坡上被兵器围着,不知该从何处突围。 抽出兵器,小心地屏息,叶黛暮踮起脚摸索过去。她必须要混进包围圈里去,只要到日影身上,她就有把握逃脱。但是一个、两个、三个、……十几个人。她打不过,要想办法混进去。 若是还有半扇绵就好了,撒一把过去,全倒。可惜刚刚就用完了。 敌人的火把通明,叶黛暮小心地换了个地方,将自己藏在了阴影里。想混进去也不行,再靠近会被发现的。火把?对了,叶黛暮在钱袋子翻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两粒她用来玩的火石。 还好,上次想烤东西偷了两粒来玩,当时还想被卢淑慎发现就糟了才藏在这里的。叶黛暮没用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点着了,然后小心地将枯枝干木推在一起。 做到一半,火还没有变大,敌人便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亮光。一个人过来查探,叶黛暮想也不想便钻进了还未点燃的篝火的一角,握紧了重鹰。 敌人越靠越近,火也慢慢地延伸,几乎要将叶黛暮烧着了。不知是那温度太高了,还是太过紧张,叶黛暮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连额头的汗珠都快要落到她的眼角,但是她仍然一动不动。 忍耐,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是现在。 在敌人弯下腰查探篝火之时,叶黛暮的剑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膛,血溅三尺,篝火晃动了一阵。但是还不是结束。敌人还有一口气,他挥刀斩下,大喝预警。“有人!” 日影旁边围着的敌人,立即举起兵器冲过来救援。但是来不及,叶黛暮双目冷如夜,反手割开了他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终于将篝火浇灭。 叶黛暮的身影又重新回归到了黑暗之中。 对面是火光冲天,夹杂着利刃的寒光,敌人迅速地向叶黛暮冲过来了。叶黛暮毫不惧怕,她当然不是傻,她将手指放在嘴边,用力地吹了一声口哨。 主人呼唤的语调,不需要任何的特点,但是日影就是知道。敌人刚好分出了一部分人去攻击叶黛暮,将包围它的圈子缩小,日影狠狠地喷气,抬起了双蹄,一下便踹倒了最靠近它的敌人,踏过他的身体,向叶黛暮呼唤的方向狂奔。 忠贞不渝,一匹宝马,此生就只有一个主人。而它的主人是女皇、是将军、是奴隶都无所谓,它只忠于那一双会正视它的眼眸。 与叶黛暮所设想的一样,日影果然比任何敌人都来得更快,她一把拽住那缰绳,跃上马背。而日影半步也不停歇地向着前方奔驰而去,几乎是一霎间便将其他人甩得没影了。 叶黛暮欣喜若狂,温柔地拍了拍日影的头。 “好马儿,我的好日影,干得好。” 这大概是对于马最好的称赞。日影跑得更快了。 好了,现在该去幼安那里了。叶黛暮抱着那毛茸茸的小熊,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个人也能做到了,也没有想象得那么没用嘛。叶黛暮升起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话说,这熊崽子的手感真好啊。 叶黛暮甩掉了敌人,重新向着熊吼的方向去。这一次听,那熊的叫声已经有了几分虚弱。叶黛暮加快速度,一个转弯,终于进入了谢璇等人的视野。 一袭红衣,飞扬的长发,白马女郎,神彩飞扬,利剑寒光,竟叫人惊艳到不肯动一分去破坏这画卷。 “幼安!”叶黛暮笑得好看极了,竟让谢璇瞬间忘了所有,宛如被一道春风拂过,自醉难醒。 叶黛暮冲入包围,向谢璇伸出手。然后她再一次被温柔的暖度包围了。千金不换,此刻之意。 “蠢货,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回头的吗?”谢璇先是怒斥,但还是忍不住地一声叹息,暴露了他的真心。他伸手握住叶黛暮拽着缰绳的手。“但是,还是要谢谢你,回来救我。” “我没有回头。”叶黛暮早就知道了这家伙,笑着对答。“我一直在向前。” 而你便是我前进的方向。 谢璇笑了。 “快走。”谢璇接过日影的控制权,正要加速,却发现身后的熊一时之间发了疯似的,拼命向他们冲过来。“糟糕,怎么回事?它发狂了。” 叶黛暮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捂脸,心虚地回答。“额,那个,我好像知道它为什么发狂?” 然后摸到了一手毛茸茸的谢璇也知道了。谢璇想吐血,这比开始的状况更糟糕。“你哪来的?” “那什么,本来想用这个把母熊引走的。”结果,刚刚跑得太快了,直接撞上来了。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和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啊!她的蠢已经无可救药了。 “把熊崽子扔下去。”谢璇立刻想好了对策。只要母熊找到小熊就不会再追上来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叶黛暮阻拦他的动作。“不行。幼安,我发现这里面起码有两拨人。一拨人来猎熊,一拨人则是用熊崽引诱母熊袭击我们。” “也就是说,如果熊崽再次落到他们手里,还是会用来引诱母熊攻击我们。”谢璇一时之间也觉得麻烦大了。 “那么我们若是把熊送还给母熊怎么样?”只要母熊得到小熊就会离开了,也不行,这帮人能找到母熊夺去熊崽一次,必然还有第二次,到时候,她还能那么好运地从他们那里偷回来?叶黛暮自己也不能确信。 还有一个办法。若是彻底失去这只熊崽,那么失去信念的母熊必定会怯于和人类利器为敌,继而逃走。 但是要那么做吗?叶黛暮轻轻地抚摸怀中那一团小小的存在。她握着剑的手却不由地迟疑了。 身后母熊的吼叫一声比一声尖锐,离得那么远叶黛暮仍然感觉到自己胸口一紧。因为那声音的语调,不知怎么的,和她记忆里的另一个声音合在了一起。 我的儿,我的儿啊……娘。娘在死前也是这样,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声音都已经嘶哑了,却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地唤着她,直到咽气。 叶黛暮捂着胸口。也许是不合事宜。然而她仍然涌出了无限的哀伤。人与兽有何区别? 那也是一个母亲,一个盼儿心切的可怜的母亲。 第贰佰壹拾玖章 天地不仁,兽亦有心 真是可笑啊,她衣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她手中的亡魂难道还少吗? 现在居然可怜起了一头熊。世上大概没有比人的感情更捉摸不透,更假惺惺的存在了。她杀人时尚不犹豫,此时竟做不到杀死一只熊的幼崽。 它不过是禽兽。 可是它也是一个被母亲爱着的孩子。 杀了它,她们就可以摆脱一路上被母熊袭击的可能。 然而叶黛暮望着那小小的天真懵懂的眼睛,她知道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杀死一个母亲的希望,做不到杀死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哪怕那只是一只熊。可是对于老天来说,人与兽有何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母亲临死前那一声声的呼唤,对于命运来说,那也不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熊吼罢了。 她下不了手的,当年没有杀死失去一切的自己,如今也狠不下心来,杀死这个孩子。 叶黛暮叹息,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将它重新抱紧。抱歉,曾想杀你偷生。 “如今便是找一个办法,幸好现在已经入夜了,只要甩掉他们就好了。只是母熊会顺着熊崽的气味追来。”谢璇避开一枝横来的枝杈。 “那么我们甩不掉他们了。他们肯定会跟着母熊来的。”叶黛暮咬着手指,飞速地思考着。必须要快点想出办法来,否则那母熊追上来了,可就不妙。 故事好像又陷入了死循环,这和她们第一次的时候不是一样了吗?等等,那个时候,她是摆脱了追兵过的。是河流!河水湍急,必定能甩掉一大帮家伙,会也无碍。 难道他们还敢在湍急的水里和狗熊对上吗? “去这边,那里有河!”叶黛暮望着天空判定了方向,伸手指出方向。 “好主意。”谢璇立即便明白她的意思,立即策马狂奔。 过了河,趁着众人没有追来,叶黛暮用剑撬开小熊腿上的镣铐,找了一个树洞将它放了进去,然后用树叶和断枝将洞口隐藏起来。追兵就要到了,她没有多留,只最后望了一眼,便上马离开了。 希望从此之后,你一切安好。 “有时候觉得人不如兽呢。起码兽有心。”叶黛暮莫名地陷入低落。 “不是人人无心啊。”谢璇笑着吻了吻她的鬓角。“走吧。还有天下在等着你去拯救呢,陛下。” “我哪有那么厉害。”叶黛暮的心情稍微地好了一些,仰起头望着夜幕中的那一轮皎月微笑。“今夜月色真美。” 满山的绿意都洒了一层厚厚的乳白色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发光一般。夜风凉爽,轻抚脸颊。唯一的一条大路,通往不见终点的远方。 这一刻的安宁像是从多舛的命途之中偷窃来的一般。 一夜不眠。谢璇带着叶黛暮奔驰到天明,才到了庙所在的山下。“快了,暮暮,醒醒。” “恩。好困啊,让我再睡一会儿,淑慎。”叶黛暮抱着他的腰蹭了蹭,用又甜又糯的声音撒娇。 谢璇闷哼一声。这臭丫头,一个晚上不要睡得太熟。他腾出一只手想拍一个她的脑袋,却还是不忍心。算了,她应该累极了吧。昨夜的事,确有蹊跷。可能不止两股势力。 叶黛暮在马上睡得再安稳,满打满算也才睡了两个时辰。起来时的脸色糟透了,反倒不如一夜不睡的谢璇起色看起来好。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璇握住她的手,给她把脉。她的脸看起来也太过苍白了,连唇上的一点朱红都全部消失了,皮肤白得像透明的一般。 “我不知道,就是有点晕沉沉的。好困哦。”叶黛暮靠在谢璇胸口,听着胸腔里那颗强健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你梦魇了吗?暮暮。”谢璇抱着她,放缓了速度,轻抚她的发。 他的胸腔随着话音震动,叫她一阵欢喜。有些莫名其妙的哀伤占据了她。她不想开口,不想要言说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谢璇没有逼迫她,反而轻轻抚摸她的背安慰她,让日影慢慢地向山上走。他知道了。不需要她说出来,他就能猜到,这个傻丫头是为什么低落。 他的双手早就沾满血迹。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呢?不记得了,只能模糊地想起热血溅在自己身上时那温热的感觉。当时可能害怕过吧。只是现在,都已经习惯到连呼吸的节奏都不会改变了。 可是她呢,不管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黑暗,依然在内心抱有那令人发笑的天真。她依然对那些她不得不杀死的人感到难耐的愧疚。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场景,她却完全不会因此觉得理所当然。她的天真确实可笑,可是也正是这一点令人不由地觉得柔软。 “如果你不杀他们,你会死的。所以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为此放弃你自己的安全。”如果那个时候,她有半分的犹豫,那么死亡迎接的就是她了。 叶黛暮艰难地开口。“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难受。这世道为什么一定要死人呢?” “因为活着,就是踩在无数骸骨之上的。”谢璇温和地说着最残忍的话语。 “从来都是人吃人的世道,没有人能例外。你活着,你爱的人能好好地活下去;你死了,这些人都得死。你愿意死去的是自己爱的人,还是那些不爱你的人呢?” 叶黛暮知道这个道理,她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但是这话语真是太可悲了。 要践踏别人的生命活着,不觉得太惊骇了吗?如同现代那些靠占据他人的利益活着的吸血虫,还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太过厚颜无耻了吧。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种丑陋的嘴脸,就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恶心。她不想做那样的人。她不想成为,那个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不要以太年轻来敷衍,将来经历更多会令人学会圆滑和妥协,可是那不是变得无情无义的借口。 若是要苟且偷生,过自己不愿的生活,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可能她宁肯死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寒夜里。 人只活这一世,为何不能以自己想要的模样过一生?反正她只求痛痛快快地活着,负不负天下她管不了,只要不负自己便好了。 “幼安。我想让这大魏变成不需要杀死别人也可以生存的国家,以自己喜欢的模样活着的国家。” 谢璇笑了。“你说的是极乐之地啊。” “这极乐之地会有真佛吗?”叶黛暮望着近在咫尺的寺门,迷茫道。 “会有的。维桢所想要的,一定会成功的。”谢璇下了马,将她扶下来。“师父一定会同意的。” 谁知道呢?不管是信仰什么都好,哪怕口口声声说着慈悲仁爱,可是又有多少傻子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大我呢。叶黛暮知道,她面对的不只是云繇法师一人,而是整个佛门。 若是能胜,她将得到佛教无数徒众居士的支持,那是可以撼动所有阻碍的助力。 叶黛暮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轻敲山门。 第贰佰贰拾章 人有八苦 世界上有甘愿奉献,不求回报的傻子吗? 也许有的,但是叶黛暮不信。无论是谁都会在给予之时,想要得到些什么。起码叶黛暮是如此。 而她想得到的,有些多。想要活下去,想要快乐,想要美食,想要美酒,想要爱她的她爱的人都好好地在一起……也许是有些贪婪了。 叶黛暮轻敲山门,心中所想却全是贪念欲念,有些愧疚。当汝阳小师父为她开门的时候,她的雄心壮志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怯生生地藏在了谢璇的身后。“幼安,你站前面。” “好吧,我发现你真是有贼心没贼胆。”谢璇刮了刮她的鼻子,转身合掌和汝阳小师父问讯,然后笑着说道。“汝阳,今天怎是你来守门?” “汝明师兄有些不舒服,所以我来顶班。师兄你怎这个模样就来了,况且还没到时候呀?”汝阳小师父比去年高多了,若不是他的声音没变,叶黛暮都认不出来。汝阳也注意到了她。“阿弥陀佛,施主也来了。” “阿弥陀佛,汝阳小师父好。那个,请问云繇法师在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说。”叶黛暮有些扭捏地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拿着屠刀的屠夫,还要将这把屠刀递到人家面前求人家去伤害自己。太厚颜无耻了。 “哦,云繇师叔祖去山里了,到了午饭的时候就会回来的。施主先进来吧。”汝阳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施主要不要沐浴一番,换一件衣裳。师兄也是。” 说完,汝阳的脸都涨得红通通的,羞赧得不敢直视叶黛暮。叶黛暮还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等她仔细地瞧一眼谢璇的衣服,再瞧一眼自己的,立刻就明白了。 叶黛暮赶紧说。“啊,好。麻烦汝阳小师父了。我们先去换衣服吧。若是云繇法师回来了,还要麻烦您来唤我们一声。” 一夜未眠的赶路,哪怕遇上驿站两个人也没有停下来休息过,现下有些乏累。而且不止是风尘仆仆导致形象不佳,还要昨夜的血迹。两人急着赶路,完全想不起来这一点。 此时,叶黛暮身上的血都干了。她懊恼极了,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带着杀人的血迹,竟进了佛门,这实在是太不敬了。希望法师不要介意才好。 然而叶黛暮越想越不妙。第一印象就被毁个一干二净,等一下要怎么开口啊。一边拼命搓自己的快打结的头发,一边纠结。快想想,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挽回一些呢。不知道拿谢璇去威胁,不行,拿斧子威胁都没用,拿徒弟,大概也没用吧。 “可以啊。”云繇法师答应得太快,叫叶黛暮瞬间便傻眼了。 怎么可以不按常理出牌的说!叶黛暮揪了揪谢璇的袖子,完全不能理解。她打算了一箩筐的话去说服他,结果就起了个开头,怎么就结束了。 叶黛暮还一头雾水,她到底戳中他哪个点了。 “我叫你维桢可以吗?”云繇法师忍笑着问。 “当然可以。”叶黛暮愣了愣,立时答应道。 “你是在疑惑,我为什么答应吗?”云繇法师和谢璇一样会读心术吗?叶黛暮傻傻地点头。 “维桢,你喜欢吃葡萄吗?”叶黛暮还以为云繇法师会给她灌心灵鸡汤呢。结果问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难道问题里有玄机? 望着眼前紫黑的水灵灵的小葡萄,叶黛暮仔细思考了半天,也搞不懂,只好按她的思路直白地回答了。“喜欢。我还喜欢苹果、桃子、梨……还有好多好吃的。恩,那个,法师,我能吃一点吗?” 看太久了,看得她馋了。都一个晚上没吃东西了,饿得控制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云繇法师终于笑出了声。“当然可以,饿坏了吧。演果去拿些吃的来。” 叶黛暮还在想房间里就他们三个,这个叫演果的小师父到底躲在哪里呢。结果谢璇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好的,师父。” 谢璇的法名居然叫演果。好可爱的名字……恩,要镇定,要严肃,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叶黛暮忍不住在心里偷笑。“维桢,吃吧。”云繇法师一点架子也没有,让谢璇端了不少点心过来,还亲自泡茶给叶黛暮。喝了云繇法师的茶,叶黛暮才知道为什么谢璇很会泡茶了,这绝对是师传的手艺啊。 明明是很苦的铁观音,但是云繇法师泡起来,清香四溢,回味甘甜,那叫人不由皱眉的苦味都让人觉得别有滋味。叶黛暮小口地品尝,不舍得一口便咽下去。 捏起一小块方方正正没有花纹的绿豆糕,一口全塞进去,叶黛暮真是饿极了。绿豆糕碰触舌尖,便融化了一般,满满的甜蜜滋味,而且还软糯无比。叶黛暮睁大了眼睛咀嚼,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绿豆糕。 云繇法师看着她那夸张的吃相,笑着说。“维桢,你是生活过的人。懂得这漫长人生的苦楚。吃得真香啊。看得我也馋了。”言罢,他也拿了一小块,吃了起来。 叶黛暮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只是喜欢吃罢了。难道喜欢吃,就是懂苦吗?这不就是口腹之欲吗?” “是啊。吃,自然是口腹之欲。人自是有七情六欲,什么时候能去了,便是要成佛了。”云繇法师说起话来,十分的平静,一点也不强势,和叶黛暮想象得完全不一样。“活人,便是这一小块绿豆糕,这一小杯的茶,这一粒葡萄。” 叶黛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侧耳倾听。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绿色的茶汤从陶壶之中流出,缓缓地流入白瓷茶盏之中,形成奇妙的漩涡。 叶黛暮接过一盏,茶香扑鼻。“难道人生没有快乐吗?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受苦,那法师为何要去救他们?” “我佛慈悲。”云繇法师说了这一句,没有出叶黛暮的意料。毕竟普度众生是佛教的教义嘛。但是紧接着,云繇法师的话却意外地叫叶黛暮陷入了沉思。 “你怎知不是他们度我?” 你救人时,怎知不是在救自己呢?这句话像一粒石子投进了叶黛暮的内心,泛起层层涟漪。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叫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不能释怀的问题。 “那么杀人呢?” 第贰佰贰拾壹章 天下归命 叶黛暮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和牙齿都黏在了一起,几乎要花费她全部的力气才能撕裂开一道口子。她艰难地继续说下去。“若是一个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杀人呢?她是不是罪无可恕?” 请千万不要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类的傻话,不要那样敷衍我,求你。 叶黛暮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她的手心满是汗。她需要一个回答,一个不是连她这种傻子都敷衍不过去蠢话。一个凶手丢掉凶器就不算杀人了吗?荒谬。手上沾的血迹可以被水洗净,但是心上暴戾的血痕是掩盖不掉的。 她曾看过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杀过人,骗不了自己。 结束掉一个人的性命,不会觉得快活,也不是一种解脱。而是噩梦的开始。只要呼吸,她就会觉得彻心的疼痛。那是作为一个活着的人类,对一个死去的生灵的愧疚。 剑刺入血肉,砍在人骨上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没有一刻可以遗忘。有时连笑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她活着,还如此快乐,而那些代替她死去的人已经再无法感受到人世间的所有了。 他们爱的人也好,爱他们的人也好,曾经活过的世间已经再无法找到他们的气息了。而作为刺客而死的他们,也许连可以祭奠的墓碑也没有。叶黛暮不止一次梦见,那些尸骸里埋葬着她爱的人。 那一瞬间令她痛到窒息。 她有时想,她杀死的人,她断送的命运里,会不会有她爱的那些人。她杀死的会不会是属于她的命运。 这种可能叫她,在黑暗中都不敢闭上眼睛,怕被自己吞噬。 “杀人吗?”云繇法师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为难,只是平静地望着她,道。“自然是罪孽深重。” 叶黛暮应该愤怒,应该哀伤,应该不可置信的,但是当她听见云繇法师如此判定的时候,却松了一口气。 是啊,杀人当然是罪过,任何时候,无论为了任何的目的。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天下苍生也好,为了所谓的正义也好,夺走别人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 这才是正理啊。 “杀人,须得偿命。”云繇法师望着她,继续说道。“一人一命。施主又杀了几人呢?” “太多了。赔上我这一条命,不够偿还啊。”言至此,叶黛暮竟意外的轻松起来,坦率而直白。“哪怕轮回几世,可能都不够啊。” “那他们为何而死?”云繇法师继续问。 “他们作恶而死。我为活命,他们不得不死。可是……”叶黛暮未尽之意,在座的人都能明白。难道恶人就该死吗?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维桢,佛尚有怒目金刚,何况人乎?”云繇法师温柔地劝导。 见叶黛暮不解,他又继续说道。“维桢你可曾想过你活着,又能救多少人呢?” 救人?叶黛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没有救过人。” 这是实话。她活到这么大,没有救过任何人。若是可以重来,她绝对会拼尽所有去救哥哥,去救母亲,去救喵喵,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终究谁也没能拯救。 这一回,轮到云繇法师吃惊了。他的眉目越发的慈祥了。“但是维桢你如今所做的,已经足够救万人性命,难道你不将这个算进来吗?” 叶黛暮傻傻地转过头去看谢璇。“我做了什么吗?幼安。” “傻瓜。”谢璇被她这个傻样逗笑了。他只觉得心里很温暖,他爱上了一个傻姑娘,一个意在拯救苍生却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伟大的傻姑娘。“你不是为破解瘟疫而努力吗?这足以万人活命了。” 叶黛暮彻底愣住了。 这也算吗? 谢璇正襟危坐,继续说道。“师父还不知道很多事情,可是我知道。你还做过很多事了,你救过很多人命。你不惧刺客,将你的侍女护在了身后,你救了她们;你不惧皇太后,将珵文护在身后,你救了你的老师;你不惧流言和俗世的眼光,将内库的钱财拿去建立汴州的据点,你救了无数会饿死的汴州百姓……” “我做过这么多事吗?算吗?”叶黛暮眼睛里只剩下了谢璇。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在发光。话说,他描绘的那个救国救民的人,真的是她吗? “不算。”云繇法师这句话叫叶黛暮心惊了一下,他又立刻笑着接下去。“那还有什么算呢?” 法师,你也太调皮了一点吧,这大喘气喘的。叶黛暮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师父,您又败坏自己的形象了。”谢璇无语地吐槽。“别回头又说都怪我给您丢人了。” “这一句话太长,当然要顿一顿嘛。对吧,陛下。”云繇法师冲她眨眨眼。 叶黛暮立即被呛住了。“咳咳咳咳……您、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佛说,众生平等。所以无论你是维桢,还是陛下,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云繇法师站了起来,准备走,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身,笑着补上一句。“我徒儿顽劣,往后,还望维桢多多教导了。” 叶黛暮感觉和被抓住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慌了神。自从进了山门,她一直克制的没有去拽幼安的手啊。怎么会暴露的?难道法师真的有读心术什么的! “哪有那么夸张。我和师父说过了,会把我媳妇带来给他老人家看看的……”谢璇这一句话未说完,就叫叶黛暮一顿好打。 “哎哎,干嘛打人呢!我又招你惹你了。痛痛,叶维桢,我告诉你,你再打我就翻脸了……好啦,好啦,我错了,你倒是说我怎么你了?”谢璇抱头鼠窜,上了房梁才能喘一口气。 叶黛暮随手抄起一根长棍,就要戳他。“你个混蛋,怎么不告诉我呀?害我就这样来了,你是不是就想看我笑话!幼安,你给我下来。” “不下,哦,痛。你哪来的棍子?不对啊,这地方不可能有长棍。”谢璇被打得像只跳蚤,在狭窄的房梁上蹿下跳。突然他想到了云繇法师临走时的那一抹微笑。 “师父,这棍子你是故意放的!!!” 第贰佰贰拾贰章 诱之以利 “接下来该怎么办?”叶黛暮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愁眉苦脸。 “那要看珵文找到地点了没有。如果没找到,那就麻烦了。”谢璇在寺庙里是不敢喝酒的,恩,但是他会去外面偷着喝。 叶黛暮搂住他的脖子,凑过去嗅了嗅。“你这家伙,又一个人偷溜出去喝酒了。给我醒醒。快给我出主意啊,再不快点出,我就要发疯啦。” 谢璇握紧她掐住自己脖子的手。“那什么,可以松一点吗?你快掐死我了。也没喝多少,就一壶,我保证下次不敢了。那什么,你说主意啊。这个简单,汴州据点的人要是还找不到,那就我自己去呗。” “去什么去。不许去。”叶黛暮一听就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上次去汴州,我都快吓死了。说起来,那次汴州府被黄巾乱党围住的事,到底是怎么……等等,我知道了。为什么汴州府能将人围困住,然而据点的人始终找不到。” 两人相视,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黄巾乱党的据点!” 因为那地方刚好在战乱区,双方争夺的地点,所以汴州据点的人不敢去查探,而且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么多人来往地方居然会出这么大的乱子。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可能性。 战乱的地方,便是尸骨横叠,如此脏污,怎不会生出霍乱来?而且也正是在战乱之地,封锁之后,没有消息传出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毕竟那是一场战争。 接下来便简单了……额,简单不起来。虽然云繇法师同意去研究瘟疫的治疗方法,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够成功。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叶黛暮不敢想。 大概事情还没有到了最危急的地步。 谢璇想了想。“师父一个不够的话,你多叫几个去啊。” “你倒是好主意,但是找谁去啊。你想也别想。你这盲医也要去,别添乱啊。”叶黛暮揪着他的耳朵教训道,突然灵光一现。“咱们可以重金悬赏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钱不够,咱们加上官职,加上荣誉。对了,给他立个碑。” “什么碑?”谢璇揉着自己的耳朵,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说。 “石碑啊。就在汴州的大道上给他立一个碑,或者把那条路改成他的名字。这种会流芳千古的诱惑,肯定没几个人抵抗得了吧。我得去告诉老师。”叶黛暮欢快地跳了起来,立刻便要去给谢璋写信。 “你慢点,别摔了。”谢璇不说还好,一说,叶黛暮就狠狠地摔了一跤,差点便要破相了。还好谢璇动作快,在她的脸狠狠吻上地面之前,一把捞起她。“我就说吧。你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 “还不是你啦。”叶黛暮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又开始快步跑起来。“不行,我等不及了。我怕等会忘了。” “哪那么快忘啊。”谢璇就是拿她没办法,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抱起她,用上轻功,几瞬把她送回屋子里去。 叶黛暮笑嘻嘻地亲了下他的下巴,就要磨墨写字。院子外转来汝阳小师父的声音。 “师兄,师叔祖说你要是还静不下来,就去泉水里再呆会。” 谢璇顿时黑了脸,打开窗户冲外面喊。“知道啦,嚷嚷什么。” 叶黛暮从他的脸色就能猜到这八成又是他的黑历史。她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背,笑嘻嘻地说。“什么事呀?” “你呀,就看热闹吧。还不是你急着回来,写你的吧。免得忘了。”谢璇很是僵硬地转移话题。 怎么说呢。不就是他当年第一次被放飞之后,像个猴子一样根本静不下来,上蹿下跳的,屋檐一天都要爬个七八趟,因为看啥都稀奇呀。师父屋顶的瓦都被他祸祸得差不多了。 然后就被他师父制止了,为了治好他那坐不住的毛病,一旦乱动,就被压在庙后面那个泉水里泡个把时辰。别说这一招蛮好使的,否则叶黛暮当年第一次见到的谢璇就不该是坐在小船上的,而是用飞的。 “对了,我还想问呢。你怎么喊那个湛兮道人作师叔呢?”叶黛暮写完信,正要去吃午食,想起来。 “哦,我娘是道馆养大的,她是道教的信徒,但是她是个女子不能继承她师父的道馆。所以后来她出游江湖之时就捡了个没人要的孩子,做了她师父的关门弟子,继承了道馆。根据辈分,我就得叫他师叔。” “你这个故事好一般。感觉你娘的故事比较有趣啊。”叶黛暮笑嘻嘻地说。 “你要听江湖的事,听我的呀。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闯荡过江湖。”谢璇立即想要吸引叶黛暮的注意力。“我玉面狐郎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玉面狐郎君?”叶黛暮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这什么破绰号啊。哈哈哈……” “好笑吗?”谢璇掐住她的腰,使劲地挠她痒痒。“笑什么呀,你这个文盲不知道这是个好词啊,这是夸我俊俏呢。” “真的嘛,哈哈哈……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在说你狡诈啊。小狐狸,哈哈哈哈……”叶黛暮躲着他的手,抱着肚子笑得快喘不上气了。“哎哟,笑得不行了。你这名字怎么来的?” 本来觉得这是个蛮说得出口的称赞,被她这么一说,总觉得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的人好像不怀好意。谢璇郁闷地掏出半张玉雕的面具。“喏,真面目闯江湖总是有点后遗症的,所以我戴了面具。” “好帅的面具,给我看看。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哦。你以前不是给我的侍女易容过吗?你为什么不选择易容呢?”叶黛暮还有点眼馋呢。那俩侍女易容之后完全看不出来原样了,连身高和声音都变了。 “哪那么容易。那易容术还是我后来淘来的。至于你那两个侍女,一开始就没出去过,出去的是其他人。否则你的侍女又没学过变音之法,怎么可能易个容之后会连声音也不一样了。你是不是傻?”谢璇那个嘚瑟。 然后叫叶黛暮一顿好打。 “叫你嘚瑟,叫你嘚瑟……”两人在小径上嬉笑着追逐,茂密的树冠落下几缕日光,点亮这一路的欢笑。 第贰佰贰拾叁章 永远靠谱不了的主人 谢璇永远不会告诉叶黛暮这一个故事里阴暗的一面。能够彻底消磨掉一个人的模样,将任何人对她的记忆都去除,找不出一点熟悉感,那只有两个方法。 一、换一个人,不是一个人,自然不会有相似感;二、让这个人学会变音之术,施展锁骨术,最后换上一张别人的脸皮。这是谢璇永远不会告诉叶黛暮的内幕。 叶黛暮正在斋堂吃饭呢。今天吃的是春卷呢。寺院山上的野菜正是时候,配上自家做的豆腐干、面筋泡,再以冬季酿造的豆豉汁调味,再用鲜嫩的青菜包好煎制而成这春卷。 外面焦酥,柔嫩多汁,再配上一杯鲜榨的五谷豆浆。叶黛暮一个人就干掉了三屉,吓得那汝阳小师父赶紧去找消食药了。正是欢乐的时候,汝阳师父突然带回来一个消息。 “施主不好了,来庙里的山民说山下出了瘟疫。” 叶黛暮这下算是彻底吃饱了。她马上追问细节。“谁说的。哪里出了瘟疫,病情如何?” “这我还没问。”汝阳小师父,挠了挠头皮,赶紧说。“要不出去问吧。那人还在呢。” 叶黛暮立即将自己的碗筷都放在了谢璇的盘子上。“幼安,帮我收一下,我出去一下。在哪呢?” 汝阳赶紧带路,两个人几乎是快走出去的。谢璇连话也来不及说,他赶紧收拾。斋堂的规矩,自己的事不能留下不做,餐盘当然也要自己收,剩饭是绝对不允许的。不过,以叶黛暮的食量,就怕整个斋堂都剩不下东西。 在路上叶黛暮却想到了更多的细节。若是那瘟疫最先出现在战乱之地,证明这次病症是由没有处理过的残骸引起的。这里离汴州十万八千里,没有战乱,没有丢弃的尸体,是不可能引发瘟疫的。 而且连汴州那样混乱的地方,都能被封锁,这里若是真出了瘟疫,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封锁起来的。而且就算是消息泄露,怎么可能恰巧就找上她在的寺庙呢? 这里面一定有鬼,一定是针对她的阴谋。但是图什么呢? “是我说的,就在我们前头那边的村子里,那村子可是山沟沟里。要不是我儿媳妇的娘家舅姥爷的孙媳妇养的一个丫头是那儿的,谁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啊……” 看这老大娘吧嗒吧嗒地说话模样,叶黛暮就觉得自己猜错了。大概是没什么阴谋。“大娘您知道那是什么病啊?” “那老婆子哪能知道?但肯定就是那个吓人啊,都流脓了。大妹子啊,我跟你说啊……”然后又是一顿巴拉巴拉。叶黛暮都给她唠嗑唠晕了。 半天没回过神来。叶黛暮狠狠掐了自己一下,这才找回思维逻辑。 首先呢,这大娘八成是没什么玄机的。她就是个朝阳区群众,哪的事情都知道一点。其中的传闻比事实掺得更多。这里面的水分够叶黛暮游泳了。 然后,瘟疫不瘟疫的再说。一般人难懂这个。起码叶黛暮是分不清楚的。传染是肯定的,但是应该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否则这老大娘肯定避之不及。 一定有什么事情她没有注意到的。刚才大娘好像有说到“养的丫头”。养的,丫头,人口买卖啊!这就是说非官方人口流动,那么就是说,有从瘟疫之地偷溜出来的人被拐卖了。额,不对,那么严密的地方都能出来,怎么可能没有警惕心呢? 叶黛暮觉得一头的乱麻。感觉可能性太多,但是仔细那么一揣摩就觉得大多数都是她的被害妄想症犯了。“到底真相是什么呢?”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谢璇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就听见这么一句。 “好主意啊。”叶黛暮立即就抓起他的胳膊,往外跑。 “跑什么呢?这么去,天黑也回不来。愣着干什么,去找日影啊。”谢璇这么一提醒,叶黛暮才想起来自己可是有坐骑的人啊。 那还等什么,去找真相啊。叶黛暮觉得自己可以一往直前。然后在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就失败了。“村子在哪?” “你去问的,我又没见到人,我怎么知道啊!”谢璇抓狂。“算了,去山下集市里问问吧。” “好主意哦。好日影,咱们走。”叶黛暮尴尬地转移话题,轻轻地摸了摸日影的头。 急速下山之后,两人冲着人多的地方就去了。谢璇下了马,牵着日影向前。叶黛暮坐在马上,四处张望。“幼安,这里的集市好热闹。有冻糕。我想吃。” “还有冰糖葫芦,你吃吗?”在叶黛暮这里,谢璇毫无底线,比人家家里的爹还宠闺女。 “吃,那个看起来也好好吃,也来一份。”叶黛暮看着那摊子上摆着的水蜜桃又大又圆,就馋得留口水。一定很鲜嫩,很多汁。 “好。你等等。”人太多了,日影挤不进去。谢璇找了个地方放下她们两个。“你和日影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啊。” “等一下,那个什么,我总觉得这句话不怎么吉利。”叶黛暮总觉得这像个典型的旗子啊。“要是故事里的主角一说这种话,都是要出事的。等一下,我不会被人家诱拐吧。” “维桢,谁会被诱拐?”谢璇拍了拍自己袍子并不存在的尘土很是自信地瞟了她一眼。 明知道是个自恋狂,但是叶黛暮捂心,就是忍不住被打动啊。“好吧,看起来你比较可能被诱拐。这样吧,我们约定一下,要是谁被诱拐,就打个暗号。” “什么暗号?”谢璇对他家这位任性的女皇无语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你有没有什么追踪香,蛊虫啥的?”叶黛暮对这种江湖小玩意特别感兴趣。之前谢璇拿出来的半扇绵,被她掏空了库存。 “陛下,你少看点戏本子。”谢璇无奈,哪那么多神奇的东西。“这些没有,都没有。要不给你抱只狗?而且若是有人敢近身,不要客气,拿你的重鹰往他们的胸口捅。我就不信了,千军万马都拦不住的女皇,能被一两个拍花子带走。” “万一有人拿糖葫芦来呢。”叶黛暮笑嘻嘻地说。 “哦,那就说不好了。”谢璇还真就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发现可能性极高。这可麻烦了。“那什么,日影你看好你的主人啊。要是有陌生人接近她,使劲踢啊,往死了踹。” 日影狠狠地喷了个气。 叶黛暮怎么觉得它在说:放心吧,这不靠谱的主人就交给我了。 “恩。没错,你的马比你可靠多了。不过刚刚的想法,我觉得蛮好的。我去给你买只狗,改天真的丢了,还能找回来。”谢璇自顾自地点头,立马行动。 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有必要的。谢璇大包小包的零食挤出人群,回到原地的时候,别说人了,马都没了。 谢璇抱着怀里的狗,一脸迷茫。这什么情况!他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一把拽出一个少年。这少年混在人群里一点也不特别,若不是谢璇找出他,根本没有人能发现他还在。 “玉君,你这也太粗暴了,一点都不怜花惜玉。”少年嬉皮笑脸地想挣脱他的手掌。 不过很显然,成功不了。谢璇面无表情地说。“管你是花还是玉啊。青面癸,告诉我人去哪了?否则……” 第贰佰贰拾肆章 三更夜 叶黛暮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木板,还有点晕乎乎的。反应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是被人锁在了一个箱子了,四肢都麻痹了。她感觉自己跟喝断片了似的,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到这里的。 明明刚才她还坐在马背上等谢璇回来。然后发生了什么? 脑仁子疼得厉害。算了,现在想不起来,等会应该能想起来吧。叶黛暮觉得现在比较重要的是,逃出去。可问题是她连自己被谁绑了,关在哪里,什么都不知道啊。 难道她又穿越了?这不是玩她嘛。等等,好像还是她自己。叶黛暮艰难地移动腰,发现自己腰上还挂着重鹰。她看来还是被绑架了。不过,这绑匪是傻子吗,不把剑给没收了,等她出去,非砍得他们一脸血不可。 叶黛暮小心地拔出一点,确认是重鹰以后,松了口气。有剑在手,怎么样也会有点反抗的余地。叶黛暮把握了力道,小心地想打开箱子的盖子,但是又不能彻底打开,只要有一条缝,让她看清周围的情况就好了。 声响也是一点也不能发出的。万一有人在看守她,这一动人家就知道她醒了,那可就麻烦了。叶黛暮想了很多,结果却是一点也打不开。 这箱子简直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了一样,起码有千斤重。怪不得连她的剑都没拿。 叶黛暮这下放开了,甩开膀子,用上了吃奶的劲往上顶。恩,顶不开。咋办,扣吧。这箱子总不能是一块木头雕刻出来的,只要是木板做的,肯定有缝隙。 箱子里一点光也没有,叶黛暮只好一点一点摸,好不容易摸着一条像是缝隙的东西,正专心致志地用重鹰撬呢。突然外面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姐姐别撬了,这箱子是打不开的。您这样会把人引来的。” 叶黛暮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刻反应过来了,这种软糯的声调,肯定不是劫匪。当然也不可能是乡下那种人贩子。同样是受害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妹妹,你也是被绑来的?” “恩。”那姑娘的声音可轻了,若不是叶黛暮竖起了耳朵听,差点就错过了。 “你是在箱子外面,还是也关在箱子里的。”叶黛暮赶紧打听情报。到底是哪个鳖孙干的这破事,她出去了非削死他们不可。 “我在外面。我跑不了,他们也就没把我关起来。”那姑娘好像还在害怕些什么,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叫维桢,妹妹你怎么称呼啊?还有你知道这里是哪吗?或者你见过那帮人的样子?给我形容形容。”叶黛暮问得太多,那姑娘不知道怎么回答,愣了片刻,才缓过来。 “维桢姐姐,就唤我茹儿吧,这里是宝山,他们……姐姐别说话,他们来人了。切勿被发现了。”那姑娘提醒的及时,几乎是同时,叶黛暮听见了推门和走路的声音。 “就是这一箱。可是大货啊,小心着搬。”一个粗狂的男人的声音。然后是另外一个脚步声进来了。听第一步很重,看来这个房间的台阶比较高,或者,这里是一辆马车? “好嘞,海哥,这里面是什么啊,神婆看起来很紧张啊。”这时说话的是个小年轻。但是随着他的说话声,叶黛暮感到自己所在的这个箱子被人抬起来了。这是要转移地点吗? “神婆当然紧张了。这里面装的可是真龙。”那个叫海哥的男人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理喻的自豪感。 箱子里的叶黛暮已经吓到浑身冒汗了。这还不是个普通的绑架案,还是个针对她的。对方知道她的身份。怎么会知道呢?该怎么办,要是对方识破了她的真面目,还敢绑架她,那麻烦可大了。 但是也可以肯定,不是她的敌人。若是长乐毅王、皇太后这两帮的人,在迷昏她的时候,就该割了她的脑袋回去。怎么可能还有现在全须全尾的她呢! 不过,这样把她绑来,是图谋什么呢?叶黛暮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真龙?海哥,你开玩笑的吧。这世上哪有龙啊。就算有龙,这箱子也太小了,能装得下,难道是一条小龙?”然后叶黛暮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脑瓜崩。那小年轻被打了脑袋,激动地嚷嚷起来。“干嘛打我。” “有没有龙,也轮不到你来质疑。”这个声音,有第三个人在。可是叶黛暮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这是个武林高手。 “那也轮不到你来打我。海哥,你得给我做主,这小子也忒狂了。”小年轻还是太嫩,换做叶黛暮八成就等以后对方松懈的时候再去报复。 “好了,都别吵吵。万一把里面的东西吵醒了。神婆可是千交代万交代过的,这,青川你总不会不听吧。小易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年轻不经事……都安静啊。”这个叫海哥的一开口,两人立即便安静了下来。然后就只剩下脚步声。 叶黛暮得到了不少信息,却也有了更多的疑问。 首先,这里肯定有两帮人马,海哥和小易是一拨的,那个叫青川的武林高手是另一拨的,只是两拨人马现在都听一个叫神婆的人的。这应该算一个好消息,有缝隙的合作,比没缝隙的统领,要好多了。那代表着有机可乘。 其次,这些人可能除了神婆都不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否则,海哥不可能用“里面的东西”来形容她。她又不是什么怪物。 第三点……她还没想到,再说吧。 不过,她现在回忆起了一点。她当时在马背上,好像看到那个在庙里和她说瘟疫的老大娘了,才会下马去追,想问问地点究竟在哪来着。然后就没印象了。难道这确实是一个针对她的阴谋,她没有想多? 哎,当时和幼安还真是立了个大旗子,这一不留神就实现了。当时幼安还怎么回她来着。找一只狗,哦,不对,他被拐的可能性都比她高。虽说从脸来看是这样没有错,但是事实证明被拐骗真的和颜值没什么关系。 要是有个什么追踪的东西就好了。怀念gps定位仪。叶黛暮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净是些没用的。等她反应过来,箱子已经被放下来了。然后她听到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 “这就是神婆说的真龙?我看也太小了吧,会不会是骗人的。” 这个声音是——离要!!! 第贰佰贰拾伍章 神话有时候也是惊悚类的 一听到离要戏谑的声音,叶黛暮第一个反应是变敌人了。然后再听一会他们的对话,叶黛暮就发现离要在诓他们,一句实话没有。看来还是自己人。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自己人是不是来救她的。 叶黛暮可没忘,这家伙最开始是来杀她的刺客来着,虽然后来被谢璇‘说服’了。但是想了想幼安,叶黛暮还是很有信心的。幼安那么厉害,肯定能找到她的。 恩……等等,日影呢?完了,完了,马丢了。叶黛暮正着急忙活地回忆之前还发生了什么。日影会不会出事呢?按理说不会,一匹千里马,绝对是活着比死了有用多了。但是保不齐有傻子不识货啊。 这下可把叶黛暮吓坏了。 正在这个时候,寂静的四周突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哪来的马? 然后听见了离要说话的声音。“好马儿,你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你那不靠谱的主子吗?” 难道是日影来了!这么说离要是来救她的。想明白,叶黛暮立刻出声。“离要,是我,我在里面呢。” “我去,你醒着啊。亏我千辛万苦地把你的马带进来。哎,他们怎么都说你昏迷着呢。白费力气。快稳着点,我撬箱子了。”离要那是一通好骂。 叶黛暮赶紧提醒他。“吵什么啊,万一有人进来,你是来救我的,还是来要我命的啊。” 离要赶紧放低了声音。“好了,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两个的。我有钱不挣,到这里做白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这锁也太难了吧。打不开。我去,一个破锁用奇门遁甲之术。我拿刀劈开得了。你在里面躲远点啊。” “躲个毛啊。这箱子就这么大,我躲哪去啊。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吧。我试过了,这箱子我用重鹰都弄不开。”叶黛暮豁出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箱子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一开始她以为是木头,摸起来手感有些像,后来,她趁着没人用重鹰去砍,砍半天也没有一条细缝,叫她有些惊讶。 要知道,她这把剑厉害极了,武景帝留下的宝剑,那可不是说笑的,真的是传闻中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不知是什么做的,寻常兵器要是敢正面和她扛,基本就是断得利索,再好的兵器都会开豁口。 叶黛暮能和刺客相抗衡这么多次,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部分,主要靠这把剑啊。兵器都承受不了,人骨就更不行了。砍起骨头来,跟菜刀剁肉似的,毫不费劲。 这么一推断,这箱子岂不是更厉害。叶黛暮都觉得要是走的时候能一块带走就好了,能熔了重炼,做成盾牌,那岂不是很美。不过,叶黛暮此时还有个不太好的设想。 “砍不断。这锁难道是玄铁做的!”离要的怒骂,立即证实了叶黛暮的想法。一个箱子都用了那么结实的材料,那锁肯定也非同一般。 叶黛暮悠悠地叹了口气。事实证明,敌人没有蠢到家,这真是再坏不过的消息了。不过,想一想,连离要这种傻瓜也能混进队伍里来,证明这个团队里得有多少鱼目混珠的人啊。 还是有逃脱的希望的。不过,离要这个笨蛋是指望不上了。 叶黛暮在黑暗里,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听得格外清楚。此时除了离要在撬锁的声音,还传来了一点不寻常的脚步声。也没来得及思考这脚步声怪在哪里,叶黛暮赶紧预警。“快走,有人来了。” “靠。我走了啊。”离要急慌慌地想去赶日影,却被躲开了。“嘿,你躲什么。完了,叶维桢,你的马不肯走。快听话,跟我走。” 叶黛暮赶紧在里面劝。“好日影,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快走,去找幼安,这个不靠谱。你不去叫他,救不了我,快走吧。” 离要还在想,这么劝,这马能听?能听,他就……好吧,幸好这誓还没发完,不然糗大了。叶黛暮那么一说,那马就跟听得懂似的,立刻就走到离要前面去了,连拽都不用拽。 “你这马成精了。我先走了啊。等会再来。” 四周又陷入了寂静。叶黛暮这会儿不怕了。她知道幼安肯定会找到她的。没有幼安威胁,离要肯来找她才怪呢。但是为什么离要能进来,幼安进不来呢? 正想着呢。那诡异的脚步声又近了。 “咳咳……茹儿,刚刚有人来过吗?”这个苍老的女声,一定就是他们口中的神婆。 可是刚刚离要来的时候也没人在啊。这神婆在和谁说话。听这神婆的意思,那个叫茹儿的女孩子还是替她做事的。不好,难道是那个姑娘藏起来了?这样离要不就暴露了。这下糟糕。 “没、没有啊。我一直在这里,没见到活人。姥姥又咳嗽了,我给姥姥用冰糖煮个梨子吧。”这个软糯的声音是那个叫茹儿的小姑娘的。 刚刚叶黛暮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结果没想到,这个叫茹儿的姑娘明明是神婆的手下,却还是替他们圆了谎。危机解除,叶黛暮倒在箱子里,轻轻地抹了一把汗。全身都湿透了。 “什么动静?咳咳……里面……咳咳醒了?”叶黛暮听那老婆子悉悉索索地动那锁,好像要打开来看的样子,顿觉不妙。这昏倒的人是个什么样子,她怎么会装啊,装个睡觉的样子不知道行不行。 还说她不靠谱,那来救她的离要更不靠谱。叶黛暮在心里暗骂几句。让他给她招来这么大的麻烦。早知道就叫他连箱子扛走好了,反正幼安肯定会想办法把她从箱子里弄出去的。现在倒好,成了瓮中捉鳖了。 “姥姥,这是要打开啊。茹儿还没见过呢?姥姥可否也让我看一眼,长长见识。姥姥是用锁神链锁着的,还是用捆仙绳绑着的,真是厉害啊。”这姑娘真会说话,几句话便打消了那老太婆开箱子的想法。 “不开了。等以后自然能见着的。管她醒不醒,我这建木所制的囚龙宝盒,她都挣脱不开。咳咳……茹儿在这里盯着。咳咳……”不一会儿,那轻重不一的诡异的脚步声就消失了。 叶黛暮松了捂住嘴的手,赶紧喘气,刚刚都屏息,就怕惊动了那老东西。这下,可以松口气了。 不过,话说,真龙、建木……怎么听怎么像神话故事。再加上其他人都恭敬地称她为神婆。叶黛暮觉得这不会是一个恐怖的神话故事吧,要杀人祭天的那种。 终于到破除封建迷信的时候了。 叶黛暮摸了摸噗通直跳的胸口,安慰自己。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这种牛鬼蛇神那是近不了身。恩,没错。 正在她拼命自我安慰的时候,箱子外面的茹儿终于开口了。 “姐姐,你还好吗?” 这个虚无缥缈的音调,叫叶黛暮吓了个激灵。 第贰佰贰拾陆章 迷失 叶黛暮缓了缓,咽了一口唾沫,这才鼓起勇气搭话。“没事。茹儿你怎么样了?” 她觉得这个姑娘非同寻常,但是她又不敢细想。有些时候,就是人吓人的多。猜疑可能会坏了大事。叶黛暮现在手里没有其他的筹码,也只能去试探她了。 而且她愿意替自己遮掩一二,说明还是有可能帮忙的。 “多谢维桢姐姐,茹儿没事。”说完这一句,茹儿似乎是放下心了,便不再说话。 但是叶黛暮的时间可不等人,她必须要出声劝服她。“茹儿,谢谢你刚才……” “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维桢姐姐有些话不能说。”她这一句,叫叶黛暮心惊。什么话不能说?会被听见吗?可若是会被听见,之前的她和离要的谈论不早就把别人吵醒了吗? 叶黛暮越想越心惊。但是她不能坐以待毙。再等下去,就要给人当作畜生剥皮抽筋了。“好妹妹,那什么能说的,你能告诉我吗?” “姐姐想问的那个人,就是不能说的。只要沾上一丁点,她就听见了。” 这还带关键词搜索的吗?叶黛暮绞尽脑汁想了想,反应过来。“妹妹可有法子,让我见光吗?” 以防万一,叶黛暮连“出去”两个字都不敢提及。当年她看了那么多金庸古龙还有其他的武侠小说,也不是白看的,知道有些人的耳朵就是连构造也不一样。虽然是小说,但她可不确保不会真的发生。 “有是有的。可是会惊动人。”这下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但是叶黛暮不死心。出不了箱子是挺糟糕的,但是幼安若能来,说不准可以连人带箱子偷出去,到那时,声响再大也不怕。“妹妹,那你能告诉我怎么做吗?” “只要黄腾一两,草乌七钱、枸那三钱,取三更天的位于屋子北边的深井水,煮一锅,浇在这上面就开了。但是姐姐,你要如何出去呢。这东西一动,就会被发现的。” 这古怪的开锁方法闻所未闻,叶黛暮仔细地背了两三遍,才敢开口说话,生怕自己忘了。“你是说,只要动一动就会被发现,那刚刚……” 离要那么大的动静,岂不是会被发现! “姐姐别怕,对这牢头来说,拿刀子砍、拿火烧,和那风吹过去的感觉是一样的。”这话说得叶黛暮毛骨悚然,怎么感觉这锁像个木愣愣的人,反应迟钝呢。 还有那开锁的方法,其他两样叶黛暮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草乌就是草乌头,那是剧毒的东西。可是这剧毒绝对也是对人有用,对铁打的东西可起不了多少作用,除非是腐蚀性的。 哎呀,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叫叶黛暮去想那些有腐蚀性的东西,她一个也想不到。不对,只一个硫酸她还记得。可是硫酸怎么来的,古代有没有,叫什么名,她一概不知。简直就是睁眼瞎。 看来老师当年给她的评判还真没有错。她就是个文盲。 不过,一想到那些她连形状都忘了个干净的元素表,她心中那种毛乎乎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了。怕什么,现代早就证明这都是无稽之谈。都是想象力太丰富背的锅。 “姐姐。姐姐。你还醒着吗?”这姑娘还没走啊。叶黛暮想了想,叫她把自己放出去大概是没可能的。但是能不能帮忙传信呢。 想到这里,叶黛暮立刻应声。“我还醒着。对了,茹儿,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看他们也没绑着你,你为什么不逃呢?” “我逃不掉的,姐姐。若是姐姐能出去就好了。对了,姐姐,刚刚那人不行。姐姐有没有什么人可以求助的,我想办法给他送个信。”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但是话到嘴边,叶黛暮又忍不住咽了回去。她突然想到双方若是不认识,她就只能给这个姑娘形容幼安的模样。万一幼安已经进来了。万一这姑娘并不是好人……这一点叫叶黛暮犹豫不决。 “刚刚那人傻是傻了点,若是你肯告诉他这开锁的办法,他肯定可以来救我的。若是妹妹愿意,就帮我给他传信。要是能出去,我一定带你走,保证他们再也找不到你。”叶黛暮虽然防着她,却也是真心实意想救她的。 虽然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但是叶黛暮那动不动就发作的圣母病又来了。这姑娘帮了她,她总不能抛下她一走了之。卸磨杀驴,也不是这个杀法的。出去了之后也简单,将她送得远远的,那不管她是好心还是歹意,都不碍事。 “好吧,姐姐,我去给你送信。我是逃不掉的,但是姐姐是真龙,姐姐一定可以出去的。” 这句话说的也是奇怪。这姑娘已经知道她是个人了,怎么还说这么傻的话,难道她以为箱子里是只妖精?额,好像就品种来说,应该是龙王吧。 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叶黛暮特别没自信地摸了摸自己手上的佛珠,念了几句。她就是个临时抱佛脚,半信半疑的假信徒。但是有时候也是这样,有个东西信,比没个东西去想,要好一点。 只不过,佛只救自救者。 叶黛暮不觉得天上会掉馅饼,还是自己努力吧。现在在箱子里,也没别的好做,她就拔出重鹰到处戳戳看,撬一下,万一走狗屎运了呢。 谢璇丢了叶黛暮之后,就跟那暴走的火龙差不多,四处喷火。青面癸这样的情报贩子都在他的威压之下,用上了十二分力,还是不收钱的,暂时。 “你别慌啊。我找到那匹马了。”青面癸擦了擦满头的汗。“这马贼精了,费了七八个好手才给套上的。” “你找马干什么?我要人,人,人!当时你就在旁边,为什么没看住?”谢璇敢离开叶黛暮,那是绝对有后手的。否则就留她一个不靠谱的,他怎么也不可能去那么远。 “这不怪我啊。我就是收集情报的,跟踪的事……好,我错了。但是这马有用啊。我发现它一直跟着一支队伍走,还在地上留讯号。人八成就在那队伍里。”青面癸顶着谢璇杀人的目光,赶紧进入正题。 “在哪?谁!”谢璇双眼充斥着红肿的血丝,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青面癸和他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一副快失了理智的癫狂的模样。 要知道玉面狐郎君,可是泰山压顶,也不动如钟。那份淡然之气,江湖里谁人不知啊。可是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说是杀人无数的魔头,八成也有人信。 “在延河边上。白骨神婆素仙娘。” 第贰佰贰拾柒章 生命不止,反抗不休 谢璇终于冷静了。“怎么会是她?” “白骨姥姥不是有个著名的药方子吗?”青面癸提醒道。“龙心血,凤骨水,柴胡做汤,活死人医白骨。” “你是说,她要拿维桢心尖血入药!”谢璇怒不可歇,一剑斩断旁边的树干,任那树倒地,一把拽住日影的缰绳,上了马。“去找我的人,若是来晚了,我便用你青面癸下酒。” 青面癸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璇便一骑绝尘跑了。这是片刻也等不及了。青面癸摇了摇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青面癸赶紧去唤人,真要去晚了,那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脑袋真不用要了。 谢璇为什么突然这么焦急呢?青面癸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没什么特殊的背景,但是他的收集情报的能力非同一般。若是有人能在青面癸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把叶黛暮弄走,整个大魏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 长乐毅王是绝对做不到的。他招不到这样的好手,因为这样的人往往都有着可笑至极的傲骨,是绝不肯为了权势和金钱去做这样的事。 何况江湖上一向将坐在皇位上的人称作是“真龙”。得罪真龙,往往会受到报应,一般的江湖侠客是绝对不愿意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情,这个闹不好还会祸及子孙。只有不要命的杀手才愿意做。 但是叶黛暮落到这个白骨神婆素仙娘的手里,就完全不同了。 她是个没有底线的人。传闻她出身高贵,是个世家女来着,但是遇上了劫匪,为了活命竟协助他们劫了自家的队伍,害死了自己的同胞兄弟。 后来为了财宝,她又设计劫匪内讧,杀了整个山寨的人,但是又回不了家族,只好隐姓埋名做了个江湖人。 江湖里当然也有好人恶人,杀人无数的魔头也是有的。只是没有一个比得上这素仙娘,她后来得了绝症,不知从哪听了一个药方子,只要用自己的骨肉入药,便能包治百病。一般人下不来这个手,素仙娘却完全没有顾忌。 她生了十三个孩子,七个男孩,六个女孩,全都被她亲手杀了入药。这药有没有用,谁也不知道,反正这素仙娘成了如今的白骨神婆,人人闻之色变。 “你找到他了吗?”叶黛暮在箱子里完全计量不了时间过去了多久,里面一点光也没有,但是她的骨头倒是越来越麻了。感觉腿快折了。 “有。我……姐姐小心,来人了。”说完这一句,茹儿又似隐身了一般,半句话也不出了。 叶黛暮只好放下心中的疑惑,先调整呼吸,终于在人进来之间保持了非常缓慢的呼吸节奏。那脚步声,诡异极了,时轻时重,总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走动的不是个人。 跟在后面的人脚步声倒是正常极了,听这个节拍,有一个还是叶黛暮知道的那个海哥。 “抬出去吧。小心着点。”那老太婆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听着宛若一块粗糙的树皮。 “得了,姥姥瞧好吧。”海哥立刻指使起人来。叶黛暮感到自己所在的箱子又被人抬起来了。 糟糕,这是要做那个什么了。关键是叶黛暮还不知道他们要拿她干嘛。祭祀、示威、求钱?叶黛暮的脑子飞速地转起来。不能等了离要他们行动了。 但是也不行啊。她就是拔剑冲出去能做什么,砍得了几个。听脚步声,这个营地起码有几十人。就是他们都站着不动,她都砍不完。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叶黛暮思考的时候,那锁清脆地打开了。 是打,还是忍? 叶黛暮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去了。她飞速地判断,此时装傻已不可能,他们明显要拿她做幺蛾子了。再等下去,恐怕连剑也会被夺走。到那时候,还不是任他们摆布。 做过一次待宰的羔羊,叶黛暮就再也受不了那种无助的无奈感。她宁愿战死,立时断气,也不要受尽折磨,哭求他们的施舍饶恕。 箱子被掀开了。一片火光将叶黛暮眼前的一切照亮,明明是温暖的红色,却叫她觉得冰冷无比,如同蛇一般黏腻的阴冷。 在黑暗里待久了,叶黛暮的眼睛一见光便会泪水直流,根本不能直视。幸好她早就有了准备,用腰带把眼睛蒙上了,虽是薄薄的一层,也比没有好太多。 透过绢布,叶黛暮看不太清,但是她感觉得到,那些人。她毫不犹豫拔剑,一下便刺入眼前这一个的胸膛里。对方连片刻躲避的余地也没有,立即倒地,只剩出气不闻进气了。 “抓住她。”那老太婆居然离叶黛暮远远的,起码之前还挡着七八个家伙。看来她早就意料到叶黛暮出来必定会掀起一番风雨,躲得真快。 叶黛暮知道自己不会是敌手,但是这个时候不拼命,难道还等到她被捆好之后再来,别傻了。 以箱为盾,叶黛暮据守。反正逃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逃,只要动静够大,坚持到离要把幼安带来就好了。不过,离要那个傻子,说不准还日影靠谱。 脑子里想着些杂七杂八不相干的东西,叶黛暮手上的剑片刻也未停过。 正面来的直接劈,趁着对方斜身闪开,拦腰横削左边这个。右边那个扑过来想强行突破的,叶黛暮就反手一撩,疾刺过去。这三招是她看谢璇使用过的,很是管用,当时离要就是这么被打趴下的。 叶黛暮用起来的威力虽没有谢璇那么骇人,但也算不错。还有箱子那无敌的防御能力加成,三五个人围上来,竟也拿她没办法。 但是叶黛暮到底学得不够深,若是再练个四五年,可能这些家伙一起上也不会是她的对手。这就是谢璇说的,她天赋不错。问题在于她还没学多久,满打满算一年。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有些气息不稳了。 正在这要命的关头,远处传来铺天盖地的马蹄声。敌人顿时慌了。那白骨神婆冷笑两声。“慌什么,还远着呢。都让开。一群废物。” 叶黛暮这才得以喘上一口气。但是她还没有放松,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给她的恐惧感,远胜过之前所有人。 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倒映出来,像一对假的装饰物,偏偏又诡异地转动着。只是瞅上一眼,便叫人浑身发冷。 事实证明,叶黛暮的直觉是对的。她明明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行动,却在下一瞬便被她擒住,夺去重鹰,狠狠地按在了地上。叶黛暮的脸贴上黄土的时候,她还是懵的。怎么回事?她连一招都来不及出就被抓住了。 不对。是这老鬼的眼睛有问题。该死,她刚才还傻乎乎地盯着看。 这下叶黛暮彻底成为砧板上的一块肉了。 泥土和野草,还有一些其他的刺鼻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腥极了。叶黛暮脑袋贴着地,拼命地想挣脱束缚,但是做不到。土腥气钻进她的鼻子里,叫她越闻越晕,渐渐地眼皮子便沉了下去。 不行,绝对不能睡着,睡着就完了。幼安,快来救我。 第贰佰贰拾捌章 人不如马系列 叶黛暮这下算是知道了。这帮傻子真是在搞封建迷信活动,地上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画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图案,火光将那图形染成了阴暗的红色,令人不由地毛骨悚然。 这是要把她当祭品?叶黛暮脑子有些不清醒了。空气中的味道开始变得香甜黏腻。叶黛暮被人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像提着要宰的鸡鸭一样提到了正中间。 那老鬼还从一个银色的壶里倒出一勺什么东西塞进了叶黛暮的嘴里。叶黛暮当然不傻,她不想喝。可是那气味令她全身无力,下巴被人一使劲,她的嘴就被撬开了,硬生生灌了进去。 苦涩的、发酵的,带着麦子的味道,这是酒。但是这个味道叶黛暮从没有尝过。叶黛暮知道自己要被醉倒了,这酒烈得过分,却不呛口,顺滑地便流进喉咙里去了。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叶黛暮用尽全部力气去记住这酒的味道。 如此特别,肯定有线索在里面。但是还有派得上用场的一天吗? 叶黛暮恍恍惚惚地睁着眼睛,火光人影已经扭曲成了一团。 她是要死了吗? 死在这么窝囊,这么蠢的事情上? 她才不要,若是要死,她就想死得轰轰烈烈,为她爱的人死,为她想要守护的人死。若是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不平凡,那就让她死在家里,死在自己的床上,身边围着她爱的人,握着他的手咽气也好啊。 好不甘心啊。 “暮暮!” 那一声呼喊穿过重重阻碍,如一只飞鹰,直直地冲到叶黛暮脑海之中。那简直像是甘露,瞬间便将叶黛暮的灵魂点醒了。叶黛暮第一次发觉,原来声音也是有颜色的,彩虹色的。 这老鬼立即遣人去挡,然后转过身,端着一口乌漆墨黑的小缸走到叶黛暮前面。 叶黛暮被谢璇那么一唤稍微地清醒了一点,但是她还没有力气。醉酒令她头昏昏的,看什么都是重影,但是她还是看清了那老鬼手上拿着什么,一把刀。 那把刀也就叶黛暮手指那么大,稍微地弯起那么一点,看上去刨点什么都很省力的样子。该死,她想做什么? “别怕,我就是给你放点血。龙心血,好东西啊。”说了这一句话之后,那个满脸皱纹头发全白的老人就把刀放在了叶黛暮前面,然后点了三炷香,再神神叨叨地念了一通什么,将香差在香炉里。她又拿起了那把刀。 叶黛暮若是能说话,肯定要喷她一脸唾沫。封建迷信,傻不傻啊,坐在皇位上的就是真龙,那杀了龙的人也没见有报应啊。不过都是凡人,还妄想什么神仙。她第一个就不信。 就是拿这血喝下去,都补不了维生素,还说什么好东西,拿猪血炖一锅,说不准都比这个补。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眼看那刀子就要往她心窝上开口子了,叶黛暮还有心吐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心大。可能是幼安就要来了,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和支撑。 只是放点血而已,不会死的,傻啊,在心脏上动个小手术都要求无菌环境,她这个不被放血放死,也会被病菌感染致死的。还是努力一把吧,别当时候死得太难看。 叶黛暮这会是一点恐惧感也没有了。可能也是酒精上脑的副作用之一。她全身乏力没错,但是舌头和嘴巴还能动一点,她用尽全部的力气,吹了个口哨。 然后她就听见了日影的叫声。嘿,好马儿,说不准真成精了。叶黛暮一鼓作气,一下接一下地吹,在那老鬼反应过来之前连吹了四五下。 “你做什么!”那老鬼一把揪住她的头,就往地上撞,想把她彻底撞晕。 结果脑袋还好,她的耳朵被撞得生疼。感觉耳朵都充血了一般,火辣辣地疼。该死。但是叶黛暮突然发现这种疼痛可以缓解她的无力,她的手指能动了。 可是重鹰不在啊。叶黛暮的头磕碰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看来这老鬼使了全力,这会儿不怕她死了地用劲。可惜她虽然很有本事,但这力气真是一般。 叶黛暮顺着她的劲,等到快接近地面才使劲顶着一点,让她误以为撞到地面了。 虽然是比直接撞上去好很多,但是也是疼啊。这疼叫她慢慢地缓过来了。她悄悄地撑开手指,再握紧。恩,有一点力气了。 说时迟那时快,叶黛暮抓住贴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一个用劲将那老鬼摔了出去。按道理,她应该要乘胜追击的是吧,但是叶黛暮转身就跑,一步也停。 那老鬼可是会催眠师,刚刚那一击明显是攻其不备才堪堪成功的。要是正面上,叶黛暮肯定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也是对方在快要得逞的时候有些松懈了,不然哪会这么容易。 叶黛暮是半点侥幸都不敢抱,生怕一个回头就中了她的招,也不管她追没追来,一溜烟就跑出去二里地。叶黛暮还觉着,这速度要是放在现代参加短跑比赛都绰绰有余。 可她还不敢停啊。她现在脑子还嗡嗡的,根本判断不了谢璇从哪边来救她。只好跑。 正跑着呢,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了过来,把叶黛暮吓了一跳。她扭头去看,才发现是日影。赶紧停下来。日影还一脸委屈,它好不容易追上来的,这倒霉主人怎么还跑啊。等等我啊! 叶黛暮上了马背,回头一看,她以为自己猜跑出去几十米,撑死了二三百米,结果起码一千米。远到都看不太清那边的火光了。真是狗急跳墙……呸,应该叫求生本能爆发了。 想到谢璇还在那里,叶黛暮赶紧调转日影,往回跑。但是又有些犹豫,她这一会,身上什么也没有,重鹰也不在,她拿什么去帮他呀。 可是不回去,叶黛暮也不知道他们当初约定撤退的时候往哪集合,这下就跟瞎子没两样了,找不着方向。 日影见主人犹豫不决的,叫了两声。叶黛暮眼睛就亮了。还有日影啊。 “好乖乖,快带我去你爹爹和你约好的地方。好日影,跑吧。” 日影像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立马就对准一个方向跑了。 第贰佰贰拾玖章 惊魂一夜 日影果然听得懂她说的话,直接将她带到了一条小溪沟旁,便停住不动了。 叶黛暮知道这便是谢璇教它要去的地方。可是她还是有些疑虑。因为日影毕竟是一匹马啊,就算再怎么聪慧,也不可能真的明白她那复杂的话的意思吧。 明明是她自己先提出的命令,反而又自顾自地起疑。叶黛暮知道这是自己的疑心病太重了,这些日子她已经试着改善了。但很明显了,改得还不够。 叶黛暮等在那个地方,焦急万分,如坐针毡。日影可不管这么许多,悠哉地啃起了旁边的草。叶黛暮一时看不过它的悠哉,半是转移注意力,半是开玩笑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日影,万一这里不是,咱们娘俩就要被人家做成烤串了。” 日影睁大了它的眼睛,如同杏仁一般,水汪汪的甚是可爱。好像在说:为啥我也要被烤? “日影,你怎么知道是这里的?”叶黛暮就是欺负它不会说话,故意捉弄它呢。不过这种无聊的恶作剧,可能日影也弄不明白。 日影好像听出了她的意思,摇着尾巴,从树底下刨出来一个东西衔起来叫给叶黛暮。 这马好像真的成精了。叶黛暮一脸震惊,傻乎乎地接过来一看,居然是谢璇的亲笔信。我的乖乖,厉害啊,日影。 叶黛暮正要展开信来看,那边丛中便传来一阵响动。 “是谁?”叶黛暮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重鹰,却摸了个空,顿时愣住了。糟糕,重鹰还落在那里。她立即抓住了日影的缰绳,若是敌人,她必须要逃走才行。 被抓一次,是没有防备;再被抓,那是傻。 “是我,维桢。”幼安的声音,叶黛暮立时放松了警惕。她放开日影的缰绳,想过去。日影却一口咬住了她的袖子不肯放她走。 叶黛暮迟疑了片刻。日影这是怎么了?它从不这么任性的。 正是这片刻的迟疑救了她的命。 杀气! 她立时扑倒在地。这才避过了这要命的一枪。叶黛暮抬头去看敌袭的方向,正是之前幼安的声音发出的地方。 不好,是口技。 叶黛暮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伸手便想去拽日影的缰绳,只要逃掉就好了。等幼安来了,这家伙就猖狂不了。 但是敌人怎肯叫她轻易逃脱,下一击便将她和日影彻底隔开了。 叶黛暮这时才看轻,这用口技想诓骗她的刺客是个身形偏瘦的中年人使得是一杆红缨长枪。赵子龙耍的英姿潇洒的武器,到了他这里,除了猥琐阴毒之外也没有别的好词形容了。 但是不可否认,这家伙长得一副见不得人的鬼模样,使起长枪却是一把好手。叶黛暮要不是靠日影那一拦,再近他半寸,这脑袋就该被刺穿了。 这下怎么办?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现在更糟糕,她手上连半个抵抗的武器也没有,难不成用指甲挠他?别开玩笑了,谁的指甲会比长缨枪攻击范围更广,她想挠他脸,都先被扎成烤串才有可能。 就不能让她一个人静静吗!哪怕是三百斤的静静也行啊。 还是上马就好说了。叶黛暮立刻想绕过他,冲到日影边上去,但是被看穿了。叶黛暮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妙,日影离他太近了。 危机感立即叫她毛骨耸立,但也令她灵光乍现。 “嘿,秃子,看你长成这样,一麻子脸,也敢使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赵子龙用过的长枪,真是不要脸。就你也配?我呸!”叶黛暮紧张极了,但是她依然口齿清晰地将心中的计划按步实施。 此时,她一定要保证自己能惹怒这家伙,否则日影难逃死手。她不敢在表面上表现出任何的恐惧,不能流汗,不能颤抖,不能攥拳,不要揪衣角,平静,平静,一定要平静地说。 叶黛暮生怕不能激怒他,每一个词都尽挑他的死穴说。快生气,快发怒,快来杀我! “你以为会口技就很厉害了吗?你学得太烂了,还没出师吧,要是排个序号,你连九流的榜也上不了。”叶黛暮盯紧了他的动作。 她本来在黑夜里视力不怎么好,这个时候竟能清晰得看清他眉毛的抖动。大概人的生存本能太过强烈了。虽然这刺客别的地方都控制得很好,手臂连半分也不曾动摇,但是叶黛暮偏偏看得到他那不安分的眉毛。 眉宇是最容易暴露人情绪的地方。 就是现在跑。 叶黛暮清晰地听见自己身后一下破空的声响。他果然按耐不住了。叶黛暮使出了吃奶地劲跑,但是很显然,她这种半桶水,没有后面那专业人士跑得快,不过十几步,眼看便要追上了。 这个距离糟透了,已经进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叶黛暮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是很有目测距离的天赋的。换做上辈子,别说是一两米叫她判断,就是五十米和一百米那么大的差别,她都判断不了。 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咋办。叶黛暮想到了刚刚逃跑的时候,她以突破常理的速度前进的事。好像是步伐和呼吸的不同,那种玄妙的节拍。叶黛暮绞尽脑汁地去想。 但是来不及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那也要肚子里有货。叶黛暮这种中了头彩,才用得出一回的神技,短时间内是做不到了。后面传来了可怕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的声响。叶黛暮一时之间竟不知往哪躲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救兵终于到了。 “趴下!”叶黛暮一听幼安的指令,立时毫不犹豫便扑倒在地,比橄榄球运动员得分的动作更利索。 然后她的上空便响起了一阵兵刃相接的动静,叫她缩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叶黛暮表示以后还是要给自己准备点护膝啊,护胸甲啊什么的,再来一次这种情况,她的小命真是吃不消啊。 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叶黛暮慢慢地抬起头,才发现谢璇就蹲在她旁边,抿嘴笑。 “我还在想,你傻丫头,还要多久才反应过来呢。” 第贰佰叁拾章 折桂令 叶黛暮气呼呼地想反驳,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揪地上的一把野草就往谢璇的衣服里扔。看他顿时跳了起来,大笑道。“叫你看我的笑话。快扶我起来。” “我不。”谢璇黑着脸从怀里摸出那把草,抖了抖,还是感觉衣服里有土。他又不傻,弯下腰来,再让她捉弄一次? “快扶我起来,我真的没力气爬起来了。”叶黛暮像只乌龟一样,愣是翻不了身。 “真的?”谢璇半信半疑,总觉得这丫头仍然想搞鬼。但是想想她都受惊了,还是屈尊弯下腰去扶她。然后又被叶黛暮勾个正着。“哎呀呀,你松手,要倒了,要倒了。” 叶黛暮被他压个正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你下去。” “不下,自己做下的苦果自己尝,是你把我拉下来的,我才不要起来呢。还挺软的。”谢璇其实已经用手撑住了一点力,否则以叶黛暮的小身板非被压趴不可。 “流氓,滚。”叶黛暮笑着地呵斥他。 两个人嬉闹了一番,终于爬了起来。爬起来一看,两个人都好笑极了,一个像大花猫,一个像叫花子。 “总算过去了。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了。”谢璇有些后怕地抱紧她。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那将比永远也见不了太阳更加可怕。 叶黛暮乖乖地任由他抱着自己,哪怕有些疼了,也没有挣扎。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背,嘴角忍不住上扬。“恩。别把我留下了。” 一个人在箱子里,真的很可怕。但是比预定的死亡更可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那是真的很寂寞啊。 爱是不问缘故,不问因由,不问结果的。然而,在两个寂寞至极的人拥抱的瞬间,心被填补得满当当的。叶黛暮知道那就是所谓的爱了。 她曾失去一切。 他曾一无所有。 而这一个眼神的对视,就叫所有的一切都消声灭迹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两颗心。 “走吧。”谢璇将她扶上马,叶黛暮拽住他的手拉他上去。一匹马上有两个人,却只有一个心跳声。叶黛暮从未想过沉默也会有如此美妙的瞬间。 此刻无声胜有声。 夜幕之上满目的繁星。四周寂静,唯有虫鸣。马蹄轻轻地踏着小步,穿越树林,往它来时的方向走去,慢悠悠地,像背着整个世纪。 走到半路,谢璇感觉到不对劲。叶黛暮的心跳有些过快了。他一把脉。糟糕,她发烧了。 “暮暮,你感觉怎么样?”谢璇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又将她搂紧。“你发烧了。我们得快点回寺里去。” 叶黛暮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怪不得,我觉得晕啊。不过,咱们老说寺啊,庙的。到底山上的那座寺庙叫什么名字啊?” “你不知道吗?叫云来寺。”谢璇笑着打趣,速度却半点没有放慢。得抓紧了,不知道那老太婆有没有给她下药。如是有,那就得赶紧带去给师父看看。 “云来寺啊。”叶黛暮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是烧傻了。“对了,我好像被喂酒了。可是那个酒的味道,我从来没尝过。” “哦,形容来听听。”谢璇一边回答她,一边小心地注意她的体温。还在升高。 叶黛暮还真就开始回想了。“从银色的壶里倒出来的,气味好像幽兰一般,入口甘美醇和,回味悠长。甜味和苦味混合的很好,对了,喝起来很清凉,像加了薄荷似的。” “你是说气味像幽兰?”谢璇立时便猜到了什么,但是关系重大,他不敢轻率判断。 “恩。像。我本来还以为会有花苦,但是没有。”叶黛暮喝过百花酒,和那里的滋味又完全不同。叶黛暮敢肯定,酒里没有放过干花来提香。 世上的酒千奇百怪,花可以入酒,果实可以酿酒,连骨头都可以泡酒。其中的滋味也是各不相同。在大魏,能找到有兰花香味的酒,只有一个符合叶黛暮的形容——寒潭香。 寒潭香顾名思义取自高山寒潭水酿成,只要密封得好,这酒开坛之时自带凉意。酒劲极猛,酒量一般的饮上一盏,三日也起不了榻。 这个酒的特点虽多,却都比不上一件独特。寒潭香是上京世家斐家特有的配方,且不外传。连宫里都没有。也就是说,这酒只有斐家人有。 斐家究竟想干什么? 谢璇猜得到答案,却猜不到缘由。杀死女皇,对不偏不倚,家族式微的斐家有什么好处?女皇既没有阻碍过他们,也不会刻意打压他们。 若是他们投靠女皇,为女皇做事,还是有可能再次兴旺起来的,起码比如今这局面要好看得多。 若是他们想要保持与其他世家一致,也不该冲在第一线,斐家向来是能躲则躲,能装傻装傻,才会在天佑元年世家叛变被诛杀一空的事件中保留住火种。 但是斐家偏偏选择站在女皇的敌对方。这冲动的做法,蠢得不像话。 会不会是借刀杀人呢?谢璇说不准。 不管这么许多了,反正就是斐家要叛乱,那也是以后的事,不是此刻的事。现在的问题明显是他怀里的这个小火炉啊,额头的温度都快能烤大饼了。 入了寺门,谢璇想也不想,就冲进云瑶法师的房中。“师父,师父快来。幼安发高烧了。” “演果啊,你都烧傻了。快坐下。”云繇法师此时还有心情开他玩笑。 “不坐,幼安,不对,维桢都快烧傻了。我用尽办法替她降温都做不到啊,师父。”谢璇一把夺过云繇法师的衣服,蛮横地替他套上。“快走,师父,再不走,她都快烧出火来了。” “有生之年,还有你给为师穿衣服的一天啊。真是想不到。好好好。回头今年给你包个大红包。”云繇法师这是还把他当孩子呢。 谢璇无奈地说。“师父啊,你快点吧。我媳妇儿的额头都快能煎鸡蛋了。汝阳他们帮我给她换湿毛巾,一整盆的深井水,都成烧开的滚水了。” “哦,那可不得了。”云繇法师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加快了步伐。 当年这孩子送到他这儿的时候,那是冷漠得像块冰,他一点一点教到今日,总算有点烟火气了。这才是活人。 第贰佰叁拾壹章 一场烟花 “师父怎么样啊?”谢璇急得都快要把床帏给扯下来了。 “没事。谁给她喝寒潭香了,这是醉了。发发汗就好了,扇扇风,睡一觉就好了。”云繇法师把完脉,将叶黛暮的手放回被子里,小心地捻了捻被角,给她盖好被子。 “哦。”谢璇又去把脉,果然是他太过紧张了,才会出错。这实在是太蠢了,绝对不能让叶黛暮知道。 叶黛暮睡得昏沉沉的,像只小猪。谢璇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小猪崽~” 刚躺下去的时候,叶黛暮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因为她又站在那个离开许久的小院子里了,院子里的常春藤都没有枯萎的模样,她已经多年不曾见到了。 如果说这是梦。哥哥,哥哥,哪怕是梦也好,让我再看你一眼吧。叶黛暮发疯了似的冲进了书房。 墨发散乱的披着,一袭青衣,懒懒散散地凭栏靠窗,倒举着一本书。不用看这人的眉眼,叶黛暮就能知道。 是哥哥。 “哥哥,暮暮好想你啊。” “我在这里。” 这双渴望已久的手却冰冷无比,像是穿越寒夜,终于来到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应该是做梦吧,哥哥的手从来都是很温暖的。 “哥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暮暮,我会好好看着你的,你别怕。” 手指上滴到了温热的液体。这是什么?书房漏雨了吗?算了,不要试图去搞懂梦的逻辑,在梦里,人还能飞呢。 “哥哥,我想骑大马。” “傻丫头。” 被刮鼻子了,像小时候一样,叶黛暮咬紧嘴唇才没叫自己哭出来。 哥哥,暮暮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再是一个人了,还有好多人来爱我。我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位子,所有人看到我都要低头,哪怕是徐婉清都不能再光明正大地折磨我了。 可是哥哥,我还是想要你回来。哪怕我不做这女皇也没关系。求你。 叶黛暮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望见床头有一个模糊不清的男人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宽大厚实,和梦里一样的冰冷,却叫她觉得温暖。她努力地去看,却始终看不清楚他的样貌,但是他的眼角有一粒泪痣。 “哥哥,是你吗?哥哥……” 那个人没有说话,叶黛暮却认定他就是哥哥,用尽全力抓住他的手,她想要留住他。她的喉咙都哭哑了,完全出不了声音。 “我在这里。” 是哥哥,真的是哥哥。哥哥他没死,哥哥他还活着,哥哥他在这里。叶黛暮心满意足地抱着那只手,黑暗再次将她笼罩,她又一次睡着了。 夜尽天明。 第一缕光便将叶黛暮叫醒了。她兴冲冲地睁开眼去看,趴在床头的人不是哥哥,是谢璇。 那……只是一场梦吗?一场美梦而已啊。 叶黛暮轻轻地合上眼睛,一滴未干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终究是一场梦啊。 她拥有了那么多,竟然还试图奢望拥有那不可能再得到的人。实在是太可怜太可笑了。逝去的人,就让他们安息吧。她重新握住了谢璇的手,闭上眼。 她还有眼前的这个人可以珍惜。 哥哥,我有爱的人了。他也会爱我、护我。你别担心我了。 当沉稳的呼吸声再次响起的时候,谢璇睁开了眼睛。他一直没有睡着,刚刚不过是装睡罢了。他怕和那双眼睛一对视,便什么秘密也藏不住了。她就是有那样的魔力,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真是的,不要老是来惹哭她啊。到时候又要怨我。大舅哥就是麻烦的生物,不管是沽名钓誉的才子,还是放荡不羁的侠士,都一样。 谢璇赶紧将床上的破绽清理一空,比如那一条被主人含泪割断的袖子。 “下次再来,我才不替你圆场呢。” 屋顶上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望天,不敢低头,却还是叫他泪满衣襟。 叶黛暮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醒醒,懒猪。你饿不饿啊?” “饿,但是起不来。”叶黛暮抱着被子卷成一团,扭来扭去。“好困哦~让我睡啦。” “都到下午了。你再不起来,法师就走了。” 叶黛暮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什么!法师呢,法师呢?” “没走呢。你再不起,他就等不住了。”谢璇笑嘻嘻地给她洗脸。 “疼疼,你这么手好重,我的皮都要给你搓掉了。你轻点。”叶黛暮忍笑,抱怨道。 “不动手的人没资格说话,快起来。”谢璇嘴上这么说,动作却轻极了,像是对待一块易碎的泡泡,生怕伤到她了。“师父下午就出发了。寺里会派一个人去送他。” “才一个?”叶黛暮惊讶极了,赶紧追问道。“那我们的人呢?” “已经到门外了,你要不要见见?”谢璇最后整理了一把她的头发,梳得还像模像样的。 “当然要。”叶黛暮不亲眼见一见,不嘱咐几句,大概是安心不了的。她还是老毛病犯了,觉得是自己推人入火坑,良心难安。 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事情,都是人心惹得祸居多啊。 叶黛暮整理好着装,清了清嗓子,喝了点水,才敢去开门。不知道会是谁。“是你。” “臣白斯烨,叩见陛下。”跪在她面前的男人好像一座威猛的小山,哪怕是跪在那里,也气势如虹。 叶黛暮记得这个男人,是徐景茗的副手。徐景茗,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头仍然隐隐作痛。她不想继续沉浸在这无端的苦恼之中,立刻说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然而叶黛暮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 白斯烨跪在那里,迟迟不肯起来。叶黛暮正觉得奇怪,伸手想去扶他。白斯烨说话了。“陛下,安山还是心向您的。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他绝不会背叛陛下。” 一声辩白,来得有些太迟了。 轻叹了一口气,叶黛暮还是弯腰去拉他起来。“起来吧。我相信你。” “真的吗?”白斯烨立即高兴地站了起来,这一站,便将叶黛暮完全笼罩在了他的阴影里。好高大的男人,像一座小山。 望着他的笑容,叶黛暮知道,他的内心是与外表不相匹配的天真。不知为什么,叶黛暮原本想忍下的话语,竟在此时,忍不住了。 “我可以相信他。但是我不能把我们的命再托付给他了。” 叶黛暮知道,她将会亲手打破他的天真,还有她的自我欺骗。 第贰佰叁拾贰章 生死与共 白斯烨的眼神,叫她有些不忍心说下去。可是她知道,不说个清楚明白,他们谁也别想这么走下去。这就像一个脓包,不挑破了,流血了,不感觉到彻骨的疼痛了,永远也好不了。 叶黛暮忍着内心的剧痛,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我不可能再把命托付给他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他姓徐,你就不能信任他了吗?难道他做过的一切你都看不到了吗?桥山上,他为了你誓死不渝,我们的兄弟九死一生,就为了你那个不愿伤及无辜的命令。他说什么了吗?他退怯过吗?” “一步也没有,他一步也没有退过。” 叶黛暮笑了。她当然没有忘记过,那是刀光剑影之中唯一可靠的后背。他的铠甲上满是鲜血,她却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受到伤害。 这样的背影,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当然记得。 可是这世上没有恒古不变的事情。再高的山峰也有被磨平的一天,再广阔的湖泊也有被填平的时候,一个渺小的人类有什么自信来保证自己不会改变呢。 她明白这一点,徐景茗也明白。所以他们选择了诀别。 只为了避免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利用这一份信任,伤害另一个人。 “那么你希望我去相信他,哪怕他已经辞下右奉宸卫的职务,哪怕他已经回到了徐家阵营里去?”叶黛暮拼命地忍住,她的鼻尖酸楚,眼眶微红,却怎么也不肯叫眼泪掉出来。 这个事实,叫白斯烨愣住了。他磕磕巴巴地保证道。“可是安山绝对不会背叛陛下的。他绝对不会做伤害陛下的事情。” “我相信这一点。即使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杀我,他也绝不会听命的。可是我们都知道,他也不会做伤害徐家的事情。如果有一天养育他的宗族让他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说他做不做?” “如果不会伤及陛下,他会做吧。”白斯烨挠了挠后脑勺,说。 叶黛暮怜惜地望了他一眼。她现在知道为什么徐景茗会把这个男人推到她身边来了,这是一个忠诚的人。他心性简单,也可以说是一根筋,这样的人必定能跟她走到最后。 他最后还是给她留了个可用的人啊。 “可偏偏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往往左右整个战局。天佑元年,诚敏帝登基,世家叛乱攻陷洛阳。你知道洛阳城是怎么沦陷的吗?” “我知道,守城的将领不知对方是叛军竟打开了城门,导致城池失守。”这样的典例,白斯烨怎会不知,这是常识。 叶黛暮轻声接了下去。“可是你知道吗?守城的都尉不知叛军的消息,正是因为他家中的一名侍女受过上官家的恩惠,将他书房里的奏报藏起来了。导致他错失消息,被俘自杀。而统帅叛军进攻洛阳的正是上官家。” “这只是一件小事。小得不能再小,甚至那侍女都没有拿走那奏报,就是藏在了文件的最下面,让他来不及看到。这侍女以为自己不过是为了报恩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害得她的主人,洛阳城里驻守的十万军队全部被杀。” “这战火烧了整整三年,遍地都是战死、饿死的尸首,洛阳一地就少了一半以上的人口。就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小事。你说,我还敢把命交给他吗?还敢把你们所有的人命都交给他吗?” 白斯烨彻底失去了反驳的力气,他像个孩子,竟满眼泪水,痛哭流涕。 叶黛暮站在那里,没有去安慰他。虽然她懂这个道理,但是情感往往不是理智可以左右的。她望着他,任由他哭得痛快,内心的那些愚蠢的天真的想法也随着这哭声一起去了。 她不可能永远骗自己。现实永远比小说更残忍,她只能让内心那个不愿意长大的小姑娘认清楚这件事实。她不能再与安山生死相托了。 “但是我相信安山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叶黛暮看他哭痛快了,才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眼泪。“因为安山给我留了一员大将。他骁勇善战、锐不可当,最重要的是安山认为他忠心耿耿,可以代替他,追随我直到最后。” “这个人是谁啊?陛下,你叫出来,我要见见。”白斯烨一说这话,谢璇和叶黛暮都忍不住笑了。 “此人姓白,名斯烨,字容清。白容清,你可愿做我的右奉宸卫,保护我这危机不断的女皇吗?”叶黛暮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 “是、是我吗?”白斯烨傻乎乎地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立时笑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跪在叶黛暮的身前。“臣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我愿意代替安山保护陛下。只是陛下,我有一个请求。” 叶黛暮猜得到他想说什么,但还是温和地问。“你说吧。是什么?” “求陛下,若是徐家做出忤逆之事,也不要牵连他。还有若是可能,陛下能让他回来吗?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在平息了事件之后,没有任何危险了,再把他叫回来。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个男人真的像个孩子一般天真啊。 叶黛暮却没有拒绝,她微笑着说。 “只要他没有涉及其中,我都不追究。而且只要他肯回来,我随时扫榻以待。” “那……他回来,你肯相信他吗?”这个白斯烨也不是一点脑子也没有。说起来,白姓似乎也是世家,只是如今朝中完全不见他们的踪迹了。 “为什么不?他救过我的命。哪怕我是个没什么用的女皇,什么也不能给他的时候,他都愿意追随我。我当然信任他。”叶黛暮终于愿意直视这现实了。而且她发现现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徐景茗确实回了徐家。可是他根本不可能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如果他们仗着宗族之恩,想要让他一起反叛,他肯定不会做。 叶黛暮知道,他是个有底线,有良心的人,所以他才愿意违背自己的志向,离开她回去徐家。一个不忘恩情的人,怎么可能会简单地背叛她呢。若是眼下的局面解除,她就能掌握了绝对的上风,左右朝政。 到了那个时候,世家必定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内斗起来。叶黛暮作壁上观,还不是渔翁得利。世家与皇权之间没有绝对的冲突的时候,徐景茗就可以回来了。徐家还会哭着求他回来。 叶黛暮握拳,她得让那一天早点到来才行呢。那个毒舌,许久不听,还甚是想念。 第贰佰叁拾叁章 凉风袭人 再三嘱托白斯烨照顾好云繇法师,叶黛暮这才送别了云繇法师一行人,和谢璇两个人牵着马慢悠悠地走。 “现在去哪里?”谢璇一向闲,他若是有一张计划表,行程大概只有一个——叶黛暮。 叶黛暮迷惘地回答。“不知道。” 她不能去汴州,那里除了瘟疫,还有战乱,还有徐家;她也不能回上京,那里没有朝臣,没有政务,也没有淑慎。如此想来,她竟只有夏宫可以回去了。 可是偏偏现在她不想回去。山林里凉快极了,她行走在小径上,斑驳的树影从她闭着的眼皮上掠过。 “你看到了什么?”谢璇护着她走。这种地方也敢闭上眼睛,也就叶黛暮这种心大的人才能做到了。 “我看到了光。”叶黛暮笑嘻嘻地回答。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谢璇。 你是我的光。 谢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柔软红润,好像很美味的样子,就让他尝一口吧。他低下头,含住两片粉红,小心地吮吸起来。叶黛暮努力地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 世界上没有比两情相悦更美好的事情了,起码此刻没有。 这一刻大抵是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只剩下了现在。天地好像一下子便小了,小得只容得下两个人。 叶黛暮像是没有骨头了一般靠在谢璇身上,两个人坐在岩石上,依偎着,看日落。 “黄昏的天空,总是微黄的,参杂着暗紫色的云彩。看起来很漂亮,可是我不喜欢。”叶黛暮将自己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像是从他那里汲取力量一般。“我讨厌日落,总感觉好像在和什么离别似的,太令人忧伤了。” “那么现在呢?”谢璇明知故问。 “我不讨厌夕阳了。我讨厌你,你信吗?”叶黛暮嘟着嘴笑道。 他笑着吻了吻叶黛暮的鬓角。“才不信,小骗子。” “你才骗子呢。说好赔我的烤全羊,还不是被管微他们抢了一大半。”叶黛暮突然提起了烤全羊,顿时馋意就上来了。“我想吃烤全羊。” “夏天吃什么烤全羊,哼。”谢璇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就你这样子,晒个太阳都受不了,吃烤全羊那还得了。不许吃。对了,那天你是怎么出招的,怎么连个九流的使枪的都打不过。太丢我的脸了,出去别说是我教你的剑法。” “滚开,不就教了两招,算什么老师。”叶黛暮很心虚地指责他。说老实话,他教的那两招派上了大用场,但是老实承认的话,幼安这家伙绝对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我不信,我教你那两招没用。我告诉你,不是我吹,大魏之内能打败这两招的人少之又少。你要是使的好,千军万马都拦不住你。”谢璇立即不答应了。 玉面狐郎君可不是瞎叫的,他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你演示给我看,你怎么使剑的?” 叶黛暮无语。这个不懂风情的家伙,他们是在谈恋爱好吗?这种夕阳西下的美妙画面,还是只有两个人的特殊场景,难道就没有比论剑更有意义的活动吗! 但是看他那样子,不演示一遍,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叶黛暮只好同意了。“好吧,你看着。” 然后就在她的手摸向腰间的时候,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因为她摸空了。 糟糕,重鹰! “完了,完了,完了,重鹰还掉在那里呢!我的天呢。我把重鹰给弄丢了。”叶黛暮这才想起来。 谢璇看她急得直蹿,赶紧按住了她,安慰道。“别慌啊。我们马上去找。你掉在哪里了?” “额,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被灌酒的地方。话说,那挟持我的人怎么样了?对了,茹儿,完了完了完了,我忘记告诉你们里面有个好人了。那个姑娘还帮了我。完了……”叶黛暮被灌了寒潭香之后彻底醉了,完全没想起来这回事。 “姑娘?恩……那伙人里,只有一个女的。”谢璇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然后非常确定地否认她。“而且不是姑娘,她做姑娘的时候,应该还是天佑年,搞不好还是天德年间,反正起码是一甲子之前的事情了。” “你说的是那个老婆婆?哎呀,我不是说她。还有一个姑娘叫她‘姥姥’的,但是也是拐去的。”叶黛暮当时光顾着杀出一条生路,根本没注意这一点。 想至此处,叶黛暮突然地沉寂了。她果然是自私自利的家伙啊,关键的时候完全想不到别人,哪怕这个人曾帮了她,曾用真心待过她。而且叶黛暮更加恐惧的是,她出箱子的时候根本没有看人,眼睛上绑着腰带,看到人影便刺了过去。 叶黛暮想到,自己会不会在奋起反抗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将剑刺进那个无辜女孩的胸膛呢。然后一骑绝尘,在她悲哀和绝望之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如果那时候,她想起来了呢。她还会不会停下来,在生死时速的时候,回头拉那个女孩一把?叶黛暮不知道。现在回想起来,她在被灌进酒之前,便已经被黑暗和死亡酿造的恐惧熏醉了。 她醉得一塌糊涂,却和那些有着清醒意志的人们一样,一心只有自己。 “没有,你没有杀死她。”谢璇握紧她的手,刚刚还暖呼呼的小手,此时冷透了。“那里的尸首没有女人的。她肯定不在那里。你都说了她是被拐去的,白骨神婆一定会把她牢牢看守起来,怎么可能放到那个地方去。别怕。” “是这样吗?我没有杀死她啊,真好。”叶黛暮松了一口气,慌乱的思绪慢慢地在谢璇的安慰下梳理清楚了。“你说的对。她没有出帐篷,因为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 “对了,你说那姑娘叫什么?长什么样子?我派人去找。白骨神婆已死,她一定会恢复自由的。”谢璇安慰道。 “她叫茹儿。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关在箱子里,没见过她。对了,离要见过她,我叫她帮我给离要送过信。”叶黛暮立刻兴奋地抓住谢璇的手,大叫起来。“离要肯定知道那姑娘长什么样子。离要呢?” “我会去问他的,但是……”谢璇有些难以说出口,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完下半截话茬。“茹儿,白骨神婆有一个孙女,也叫茹儿。” “啊,意思是有可能是亲孙女吗?”叶黛暮毫不在意。“没事。她不是坏人。亲孙女的话,就不要透露我们的事了,找个人给她置办点东西,至于她会不会恨我们。我也管不了。” “那个。白骨神婆的儿孙全都死了,全被她亲手杀死了,包括这个茹儿。” 第贰佰叁拾肆章 生命在于跌宕 人生必定是跌宕起伏的。但是叶黛暮一直觉得她的人生光“跌宕”和“伏”了,还没瞅见过“起”。 可是哪怕她遇见再多的事,都没有现在这下令她心惊肉跳。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那头去了,四周涌上阵阵的夜风,叫她头皮发麻。她咽了咽口水,很是犹豫地问。“你是说,她是……那个!” “嘘。”谢璇立马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叶黛暮吓得不轻,完全没有注意到谢璇眼角的笑意。直到对方自己憋不住,笑破了音。“你还真信啊。哈哈哈……” 这还能开玩笑?叶黛暮一脸懵逼。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她揪住谢璇的耳朵,就展开了河东狮吼。“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你是不是傻!这种事情能拿来开玩笑的,快告诉我茹儿怎么样了?” “疼疼疼。我错了。”谢璇赶紧求饶。“你说的那姑娘,我真没见着。但是我敢肯定她是活人。” 叶黛暮犹豫地放开他的耳朵,还是问了出来。“那你到底怎么判断的?快说呀。我都快急死了。” “哎呀,那什么说话你听得见就算了,但是没道理可以帮你送信啊,总不能托梦吧。”谢璇这个判断让叶黛暮顿时信心百倍。对啊,可以碰实体的东西,绝对是活的呀。 叶黛暮顿时安心了。“那你派人去找她吧。我想她在那样恐怖的人手里都活得好好的,没道理逃不出去。” 只是内心的一角还是隐隐不安。 我逃不掉的,姐姐。若是姐姐能出去就好了。 我是逃不掉的,但是姐姐是真龙,姐姐一定可以出去的。 茹儿说过的两句话,在她的脑海里翻来倒去地回荡着。茹儿的年纪不大,可能是被那个白骨神婆拐去养大的。像是大象小的时候被锁链锁惯了长大了也挣脱不了束缚。 茹儿觉得她是逃不掉的,那么哪怕是有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万无一失的可能,她也逃不走。困住她的不是锁链和囚笼,是她自己。 那么自己呢?叶黛暮不由地联想到了自己。她是不是也那样,画地为牢?没有多想,不过是翻到昨日的篇章,叶黛暮就已经发现了答案。 是的。她明明生活得很好,吃着她想吃的美食,喝着她想要的美酒,和她爱的人们在一起,每一天都做着自己认为有意义,令她热血沸腾的事情。她活得多么幸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快活。 然而,她依然被自己束缚住,像是玻璃窗上扑腾的小鸟,拼命地撞着绝无生路的前方,看不到,看不到身后的花团锦簇、万木峥嵘。 她心心念念着的是这个她不想要的皇位,那些要害她要杀她的敌人,那些看不清前路的蠢货。但是那些忧愁和这些快乐比起来呢?不足一提。她拥有多少的烦恼,就有比这烦恼多上几千几万倍的快乐。 然而只有她自己看不到。 不对,别人是看不到的,只有她自己看得到,可是偏偏就是她自己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关上了自己的耳朵,不去看,不去听,傻乎乎地呆在那一片阴影里。 人大概就是这么蠢吧。 叶黛暮握住谢璇的手,笑了。她也不过是个凡人,有什么好焦虑的呢?一时看不到,总好过一世看不到。 起码此刻她清楚,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不是快意江湖,不是竹林隐居,不是宅院争斗,就是现在这个说起来一塌糊涂的故事,她自己的故事。 “你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还在想茹儿?别担心,我会叫青面癸抓紧时间去找的。”谢璇还以为她在纠结前面的事情呢。 叶黛暮摇头。“没关系。我在想,也许那姑娘没有出现,就是因为她不想跟我们走。”陷入困境之中太久了,久到她不愿意面对,她已经自由了的现实。 “能找到的话,就问问她,想要什么。不管她怎么想,我还是想要报答她的恩情。”叶黛暮笑着跳上一块岩石,撑开双臂,任由夜风吹拂她的长袍。“我突然发现,我有时候可能太自作多情了吧。” 徐景茗的事情也是,若是她早一点察觉,将他调离,也许也不会闹到那一日的场面。不过,就算是今日的自己重来一遍,可能也不会比那时的自己做的更好了。 “看你这么豁达,就好了。对了,重鹰还要找吗?”然后谢璇就看到了疯一样的叶黛暮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狂奔而去。 “啊啊啊啊啊——我的重鹰!!!” 山谷绵延,余音不绝。 谢璇忍笑着,跟了上去。“你慢点。” 叶黛暮的马术那是越来越好了,和日影的默契也是没的说。谢璇几乎不需要帮衬她一把,她自己就能骑得很好,和几天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大概是f1赛车,和大妈骑自行车去买菜之间那么大的差距。 果然还是危机锻炼人啊。 谢璇坐在后面感慨半天,叶黛暮就搭了一句话。“滚开~” 怎么这么凶,这不科学。谢璇觉得自己在夸她了,怎么她还不高兴啊。然后一摸她的手,就知道了,这家伙僵硬得不得了。谢璇恶趣味地趴在她的耳边问。“你怕了?” “怕、怕、怕你个头,啊啊,你来。”进了森林,几个高难度障碍跳之后,叶黛暮果断怂了。这不是f1赛道,这是野外探险的路加f1赛车的时速啊,会出人命的好吗! 谁家赛道上会有大岩石,小枝杈,还有猛地跳出来的野鹿和小兔子啊。总而言之,念剑心切的叶黛暮也被这几个连环吓得清醒过来了。剑很重要,但是小命也重要啊。 谢璇笑着接过缰绳,不再追着打趣。主要是再说下去,这家伙要恼了。她一恼,可怜他的耳朵原来都是用来听仙乐的,现在只剩下供人出气这么一个作用了。 到了地方。叶黛暮下了马,犹豫了一会,向谢璇确认。“你确定是这里吗?什么也没有啊。” 别说剑了,这地方连半个人,不对,半个尸首也没有,土也盖得好好的,没有半点打过那么激烈的战斗的痕迹,甚至于连血腥味叶黛暮都没有闻出来。 “当然要收拾了。总不能就这么摆着吧。”谢璇还觉得奇怪。打扫战场这不是常识吗?难道她以为会看到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 叶黛暮知道是知道,现实总不会像电视剧演的那样,过了一天一夜还是那种尸体遍野的悲壮场面。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跟地都被往下铲了三寸走一样的干净吧。“但是为什么没有血的味道?” “这还不简单啊。用点香水混合就好了。”谢璇正打算给她科普。 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两人笼罩。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贰佰叁拾伍章 居士……算吧 “啊啊啊……”叶黛暮叫得停不下来,形象生动地表演了一场可以震碎玻璃的女高音独声演唱会。 别提她,谢璇的嘴都张得可以生吞两个鸡蛋,毫无形象可言。然后他反应比叶黛暮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强迫她闭上嘴。“嘘嘘。” 这怎么嘘啊!这是头熊啊。叶黛暮完全冷静不下来。要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再准确点,这熊想掀翻她和谢璇都不用伸手撩。 靠靠靠,怎么没有声音啊!这还是熊吗? 叶黛暮还在挤眉弄眼地用脸部表情演惊悚片。谢璇却已经冷静下来了。很简单,这熊要是想攻击他们,这会已经是定局了。只有一个可能。 大熊的后面怯生生地探出一个小脑袋,毛茸茸的一团。是一只小熊,一只可爱得叫人心都化了。 “是你。”叶黛暮欣喜地说。但是她还有点怕。因为前面这只大熊追杀过她们俩呢,虽然是被人诱导的。但是误会这件事吧,和人可以解释,和一头熊,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啊!救命。 不过,有时候就这么简单。人用语言相互交流,却怎么也解释不清楚。叶黛暮懂这个道理,要不然现代那百八十集的电视剧里恩怨情仇要怎么演啊。 和人解释不清楚的事儿,和动物却只要一个眼神就好了。 叶黛暮望着那头熊的眼睛,便能感觉得到它没有杀气。难道是熊的报恩?叶黛暮这么一想,便兴奋了起来。这种好事两辈子碰到第一次啊。 也许是被叶黛暮盯得久了,那大狗熊居然害起臊来了,像模像样地拿它那大熊掌捂着自己的脸,和人的神情一模一样。这让叶黛暮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日影,那家伙也贼精了,敢拿普通的草糊弄它,立马就尥蹶子。 那狗熊半点也不生疏地又从后面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这东西一出来,叶黛暮差点就抱头就想跑。不想跑不行啊,那是个蜂窝,比叶黛暮头都大一圈的那种。 不过,幸亏那蜂窝里一只蜜蜂也没有了,光蜂蜜。狗熊比人精明多了。它居然将那蜂蜜递到了叶黛暮面前。叶黛暮迟疑地接了过来。“给我的?” 这世界玄幻了?狗熊给人送礼,图什么呀!叶黛暮摸不着头脑,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她吃蜂蜜。她用指头伸进去沾了沾,一舔。真甜。瞬间就把其他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她把蜂蜜一分,两个人两只熊就这么和平地吃起了蜂蜜。 “我发现和你在一起,就会变得心大。”谢璇郁闷地说。 “大什么?这叫洒脱。那我问你,你还吃不吃啦?”叶黛暮沾着蜂蜜的指头在他前面晃啊晃的,谢璇当然是毫不客气地含进嘴里,轻轻地咬了一下。 叶黛暮就跟猫被踩到尾巴似的大叫,两颊通红。“流氓,滚开。不给你吃了。” “别啊,再来一口。”谢璇本不那么爱甜食,被叶黛暮这么一说,反倒是孜孜不倦地追着她要。 两个人正嬉闹得很欢脱,两只狗熊倒是一本正经地相互吼叫,好像人类在谈话一样。虽然不是在人面前,但是在熊面前做这种举动也够丢人了。 叶黛暮很不好意思,一把镇压了谢璇,开始说正事。“到底有什么事找我呀,大黑。” “大黑是什么?等等,你在和熊说话?”谢璇一副‘你脑子又进水’的表情。 “你还吃狗熊送的蜂蜜了呢,我和狗熊说两句怎么了?我们又不唠嗑。”叶黛暮丢他俩白眼,继续和熊指手画脚地沟通去了。 事实证明,现实还是现实,狗熊是不会说人话的,而且也完全听不懂叶黛暮在说什么。 叶黛暮问:“你是来报恩的?” “恩恩额~”狗熊跟着叫了两声。 叶黛暮问:“你送的蜂蜜挺好吃的,我也吃了。你回去呗。” “恩恩额~”狗熊把熊崽子抱在怀里,又叫了两声。叶黛暮还以为她猜中了呢。可是狗熊半天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叶黛暮一站起来,它就跟在了后面。 叶黛暮一头雾水。还是谢璇一点就透。“你要跟我们回去吗?”然后做了一个带的动作。 狗熊立马激动起来了,还趴了下去,让自己的熊崽子坐在自己的背上,然后一个使劲,把叶黛暮也给捎上了。叶黛暮坐到狗熊背上的时候,还在想——什么鬼! 狗熊坐起来舒不舒服,叶黛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日影叼住衣服拖了下去,毫不留情的那种。 叶黛暮望着那双泪汪汪的杏仁一样的眼睛,秒懂。这是争宠吃醋来的。她马上抱住日影的马头顺毛。“日影乖啊,娘觉得日影坐起来最舒服了。” 结果,那狗熊回过头来,非常哀怨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真的非常非常哀怨,叫叶黛暮第一次感觉到被两个人争夺的爽点。不过,这应该也不算两个人吧。 真没想到做了皇帝,第一场争夺大戏,居然是一匹马一头熊演的。算了,好歹也算是抢手货了。叶黛暮自我安慰。 真是艺术来源于生活。这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的。叶黛暮只好两边安慰。谢璇在一旁看得肚皮都要笑破了。“哎哟,我的天哪。陛下,您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段史书写起来,后人绝对都不敢信,比栅栏里的说书还不像真的。” 叶黛暮狠狠地捶了一下他出气。“光会看我笑话。还不是你哟。我看大黑八成是怕之前那几伙人还来偷小黑,才想着找我们的。快想,怎么办啊?我总不能到哪都带着两只熊吧。” “这倒是有趣,随时上演后宫大戏。”谢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看叶黛暮真要恼了,这才正经地出了个主意。“这还不简单,送去云来寺。要是他们还敢来,我的师兄弟就得给他们说道说道佛法了。” “好主意。庙里的师父又不会拿它打牙祭,也不随便让别人进去欺负它。啊呀,大黑你听得懂吗?以后可别伤人了,要乖乖听庙里师父们的话啊,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大黑,你这是要去做居士了。起个什么法号好呢?” 一旁的谢璇顿时傻了。 什么鬼?那岂不是他要和一头熊做师兄弟了! 第贰佰叁拾陆章 临渊结网 谢璇扭捏地去见一悫法师,他是很不情愿的。结果被一悫法师好好地说教了一通。 “一头熊怎么了?这山上的狐狸还是比你进门早的师兄呢,还是你师父十八年前亲自收的居士,怎么就许你做人的进佛门,就不许人家做熊的进佛门了?”一悫法师教训完他,然后一本正经地给两头熊做了皈依。 从今以后,大黑小黑就算是云来寺的人了……不对,应该是云来寺的熊了。可算是背后有人了,那些个想偷熊崽子的家伙这下只能死心了。 看着一众要给这两头熊叫师兄的小和尚,叶黛暮捂嘴偷笑,然后推了一把躲在后面耍孩子脾气的谢璇。“你咋不去嘞?排挤师兄弟是不对的。” 谢璇见所有人都停下来望着他,只好死心,硬着头皮,走过去冲那两只狗熊叫了一声。“师弟们好。” 然后转身撒腿就跑。大伙在后面抱成一团,笑个不停。 山沟沟里的安宁就像是整个世界的命运都停止了一般。叶黛暮小心翼翼地珍惜地将这些闪光的碎片藏进自己的心里,为将来遇见再多再大的困难积攒的力量。 过去她怕明天这个词。不是无端由,而是恐惧老天又给她出些幺蛾子,躲不开又克服不了,只能硬生生,咬牙受了。但是如今她却不怕了。 “你怎么不怕了?昨晚上是谁一定要和我睡一个屋。”谢璇笑着逗弄她。 “谁怕了!”叶黛暮立即横眉冷对。“哼,要是淑慎在,我才懒得找你呢。” 这个故事说起来还真是一点都不香艳。云来寺在半山腰,周围虽有山民农家,但也隔得老远,没个一刻钟走不到。也就是说寺庙孤零零地竖立在山腰上,若不是内里的小和尚大师父还算多,那可就真的没半点人声了。 可是呢,就算是一座庙里,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隔着,那也远了去。叶黛暮这会赶路来的,身边没有半个侍女不说,身上换洗的衣物都是上回留下的。 上次还觉得这院子太小了。叶黛暮只带了三个侍女都住不开。这会子天黑夜静的,叶黛暮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觉得院子大得吓人。 她不敢睡,悄悄地摸去谢璇的院子,敲了敲他的窗。“幼安,开开门。” “你怎么来了?”谢璇正洗完澡,准备入睡。“进来吧,外边虫子多,当心被咬了。” 叶黛暮起初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谢璇一开门,洗过的头发还未干透,往下滴水,悄悄地渗透了他的前襟。 谢璇都准备睡觉了,当然也不会穿得多整齐,就随意地披着件睡袍,如今被水打湿,那是全透了。这样一副美男子出浴图,瞬间叫叶黛暮杏颊微红。 白袍乌发,灯火微黄,蝉鸣悠曳。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口干舌燥的暖热气息。叶黛暮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但是一见谢璇转过头来漫不经心瞥她的那一眼,叶黛暮瞬间后悔了。 完了。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狗的眼神。 “你今天还没扎马步吧?”谢璇这个翻转倒是叫叶黛暮吓了一跳。 “恩恩额,啊?”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些什么东西,反正暧昧的气氛立马就一扫而空了。叶黛暮扎了一个时辰的马步,累得倒头便睡。醒来的时候谢璇早就出去练剑了,屋子里只剩她一个。 叶黛暮纠结了一下,也就放手过去了。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想的吧。 “要回去了啊。感觉好像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啊。”叶黛暮很是舍不得。 谢璇也舍不得,但是他没说,摸了摸叶黛暮的头,安慰道。“没关系,这也不远,下次你想来了,我再带你来。” “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呢?”叶黛暮心情还是好了一点。毕竟还能再来嘛。 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在前方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来的时候觉得路长,回去的时候觉得路短。不多时,叶黛暮便坐在了临走前令她困得要命的椅子上,安安稳稳地打起了盹。 这一梦有点长。梦里她已经是执掌众臣生死,威风的女皇,说一不二。可是梦里没有淑慎、没有幼安,甚至连镜子里照出来的模样都不是她自己的。有些怪异。可是梦里哪有那么多逻辑呢。 叶黛暮先是在朝堂上斥责逆贼,然后就要披坚执锐,亲自上战场。这个时候,叶黛暮开始有点清醒。这个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女君,肯定不是她。她还不会排兵布阵呢,哪能这么娴熟地指挥军队啊。 不过,梦醒之后,叶黛暮倒是想起来了,梦里的女皇八成是诚敏帝,她的祖母。这样想,她要是能安安稳稳地活到头,这辈子八成也少不了要上一两次战场,兵书这种东西多少还是看点为妙。 叶黛暮这个时候还没想到少了什么。谢璇被那熊师弟一打岔也给慌得忘干净了。直到卢淑慎给叶黛暮更衣的时候无意地提了一句。“陛下,您的宝剑呢?” “完了、完了、完了……”叶黛暮扔了手中的兵书,噌地一下跳了起来。这下好了,都过去好几天了,找回来的希望渺茫啊。但是怎么会忘得这么干净呢?真是一点想没起来。 叶黛暮现在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她都旷工好几天了,再想出去,就是拿她当摆设的大臣也不乐意。谁知道她背地里谋划什么,当然要放在眼皮底下盯着才放心啊。 虽然叶黛暮确实在他们背后搞了不少鬼,什么派眼线啊,挑拨挑拨世家间的是非啊,但是她也不想让他们注意到太多。否则万一有一两个太精明或者运气太好,撞破了她的计划,那就不太好了。虽然目前她的计划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网子铺得太大,想收起来,没个两三年,是见不着水花的。 “哎呀,当初怎么想的,要从基层人民抓起,早知道起码也从四五品的小官开始套近乎啊。”叶黛暮一边练字,一边唉声叹气。 “啧,四五品的小官?”谢璋嗤笑。“你以为四五品的还是小官,哪怕是世家里的庶子可能花上一辈子经营都做不到的位置。你以为能做到这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精?” “哦。老师你最近黑多了。”叶黛暮巴巴地转移话题。 谢璋确实黑多了,也精神多了。这几天他上京夏宫两头跑,可不晒得健康多了嘛。 “别转移话题。还没说你的宝剑呢,那可是武景帝留下的,文惠帝,诚敏帝都用过。这就是人家戏本子里尚方宝剑,这么精贵的东西,你说丢就丢,败家子。”谢璋几乎是戳着她的脑袋教训的。 “我错了。”叶黛暮也就认错是一把好手。“我已经拜托幼安去找了。” “你还以为只是少了把宝剑的事情吗?平日上朝少了这把装饰也无妨,没人会特意留意。但是再过两个月就是中秋。那时候你要带领百官登高祭月,到那时,你腰间要是少了这剑……” 谢璋的未尽之意,叫叶黛暮吓出一身冷汗。这下麻烦大了。 第贰佰叁拾柒章 名剑重鹰 剑在别的地界什么隐喻,叶黛暮都管不着,但是在大魏,这隐喻便是权柄。 中秋的时候叶黛暮必定要佩戴剑才行,哪怕在众臣的眼中,她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傀儡皇帝。她就是一辈子不带兵,也不能少了剑。 虽说吧,天下的剑千千万万,神兵利器也不止重鹰这一把。光叶黛暮内库里历代皇帝佩戴过的剑就多了去了。但是叶黛暮若是不带重鹰,那必定会令众臣生疑。 丢了祖宗的宝剑,那可不是什么好罪名。 不过,谢璇已经去找了,凭他的手段,肯定是能找回来的,就是不知道要花多久。中秋赶不赶得上是个大问题。 但是淑慎出了个好主意,去找把相似的代替。要是在上京就好了,内库可是有很多先皇遗留的宝剑。 可能是在位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想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三宫六院的成群的老婆怎么躺,得有多少的金银珠宝才算有面子……反正没几个皇帝把自己的剑都带去陪葬的。叶黛暮也不会。 剑是活人用的,一个死人要剑干嘛,降妖除魔吗?得了吧,还是留给后人耍就好了。叶黛暮打定主意,死了以后连皇陵都别修,难道还要留到现代给那些破专家刨坟用?她又不是真的古人。 等等。叶黛暮突然想到了一点事情。现代可是有不少好东西造假,额,好像不是这么形容的。反正就是可以造一把嘛。照着重鹰的配方造一把长得像就好了。 “快去翻文献,找个工匠,不行。恩……给谢璇发个信,我们得找个可靠的,而且有本事的做。不过,除此之外,还是找人做些小玩意来掩盖一下吧。”叶黛暮此时心急如焚,但面上却一点也不带出来。 如今,她的脸有点不像自己的了,心里笑的时候,面上可以哭;心里哭,面上却依然可以笑着。大概这就是大人们常用的面具吧。一旦戴上这面具,她便觉得自己有些像那些她厌恶的大人了。 “陛下,这方子在夏宫肯定是找不到的。上京若是有,但是咱们回去也已经过了一个月,到时候找剑方再锻剑,中秋之祭是绝对赶不上了的。”卢淑慎很是无奈地说。 她已经把夏宫所有的文献都翻了一遍,亲自翻的,一页一页,一个纸片也没放过。但是没有找到。没办法,叶黛暮只好凭借自己往日的印象,再结合众人的回忆。 “重鹰长三尺六寸,差不多了。你看着挂的位置,就是这里到这里。量一下,没错,三尺六寸。”叶黛暮还是照着自己寝殿里挂重鹰的架子量了一下。 “上面的宝石,虽然没有办法去内库翻找,但是陛下的首饰里有相似的,可以敲下来送去。”青盏负责首饰,她对这些了如指掌。 “挂着的剑穗,我们可以现编一个,若是有人问,就说原来那个好换了,反正陛下登基之后也换过几次。”青筠很是上道,都已经开始挑线的色号了。 叶黛暮忍不住陷入回忆之中,剑穗是为什么换呢?绝不是不好看不佩衣裳这么傻的理由。因为剑溅上血可以擦拭,但是剑穗不行,一旦染血便毁了。 第一次换剑穗,是她第一次杀人。在她进宫之后遇到的第一场刺杀。那时候淑慎看起来还是个严肃的不近人情的老嬷嬷模样,当然也不会豁出命去保护一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哪怕这个女孩是下一任的大魏女皇。 她只能一个人去面对所有。当然了,那个时候的她自己也不是为了大魏,甚至不是为了皇位,只是为了活命,那么简单又悲哀的理由。 那时候,她甚至都不清楚这剑是有名字的,是有来历的。她只知道她没有人可依靠,唯有手中的剑。 后来,那剑便成了她形影不离的伙伴。 登基的时候惶恐的她手中握着的是这柄剑;被刺杀的时候她的手中还是这柄剑;甚至是在桥山上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手中想要去紧握的还是这把剑。 她遇到过多少的死局,这柄剑就跟着她杀出过多少生机。 这剑是她最忠诚的守护者。 那是属于她的祖先,如今属于她的名剑——重鹰。 不过是在回忆重鹰的外形罢了,竟叫叶黛暮想到太多的点滴。情不自禁地泪流雨下。太蠢了,世人必定要这么评判她,竟为一把剑流泪。不过是个物件,现在她不就是在找替代品吗? 可是有些旧物,是替代不了的。她今后可以佩戴其他的剑,也可以用其他的名剑去斗争,去杀戮,可是那些剑都不会叫作重鹰了。 古往今来,天上天下,都唯有这一柄剑,名为重鹰。 她割舍不下的。是浴血奋战的那个伙伴,不只是一柄冷冰冰的剑。 “陛下?”卢淑慎犹豫地拿了帕子给她擦擦脸上的泪痕。“陛下,别哭了。会找回来的。” “不,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万物有灵,若是他知道,我要打一柄剑去替代他的位置,他必定会难过的。”叶黛暮知道自己说这话傻气,可是她还是说出来,就因为眼前这个是无论她说什么傻话都会理解明白的卢淑慎。 “那咱们就打一把不一样的吧。打一把留给陛下子孙后代的剑。如今不过是借来用一用。陛下的重鹰若是真有灵,必定也会原谅陛下的。”卢淑慎还眨了眨眼睛,笑着打趣。“若是他来托梦,也得先说道说道陛下粗心把他忘哪呀!” 叶黛暮一下子就被逗笑了。“剑哪会说话呀。” 卢淑慎笑着给她家孩子脾气,说哭便哭说笑便笑的陛下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泡泡。“别人家的,我不知道。陛下的,一定会说话,会认主,会回来的。因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陛下更好的了。” “哪里好了,还把重鹰弄丢了。都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也不知是哪个人捡了去。若是当时想起来,便回去找就好了。哪怕是在尸山里一个一个翻,我也愿意。”叶黛暮一说这话,便被卢淑慎狠狠地瞪了。 “陛下,说什么傻话。” 第贰佰叁拾捌章 绿豆对王八 叶黛暮虽然离不了那重鹰,但是也没有做小孩子脾气,不肯弄个假的来替。何况卢淑慎的建议也着实的好,别的不说,留一把好剑给子子孙孙应当还是要的。 不过,叶黛暮最终没有要一柄和重鹰一模一样的长剑,就打了个剑鞘是一般模样的,装装样子就好。 内里的剑身那就大有不同。叶黛暮想了想,剑必然是杀人用的,还是做的实用些好,故而要求了许多小机关,又是血槽,又是暗刺,还特地要求。 说来奇怪,叶黛暮觉得自个杀人良心不安,但是她一做这杀人的器具却半点障碍也没有。卢淑慎最是明白她的,每夜里不念个三千,转一转手上的佛珠,陛下是不肯睡的。如今这表现也叫她有些诧异。 “陛下,你说起这个怎么头头是道?难道您不怕了?”卢淑慎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口。 “一条人命自然是贵重的。不过,我也不做傻子,人家要来杀我,难道还不许我先磨刀预备着?”叶黛暮倒是不怎么在意。她是不想杀人,但是她也不想傻乎乎地坐等天命。 命这玩意,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来自现代,起先得了这皇位,还觉得是命中注定要叫她为这天下苍生做一个明君。如今想来,托大了。她这种不识五谷,不明圣典的人居然好意思夸下海口,能做一名盛世明君,想来也是够让人小调大牙的了。 人家辛苦地学帝王心术,读万卷书,习武,笼络人脉,坐上这帝位尚且战战兢兢,她什么都不懂的黄口小儿,凭着自己脑子里的三瓜两枣就想做人家几十年也不敢想的梦,也是可笑。 不过,这道理,大抵还是最近才明白的。叶黛暮之前一直自诩眼界开阔,必然超出这顽固不化的古人几座山去,但是等她真正接触政务,想要为天下苍生做点实事的时候,才发现,她依然什么都不懂,什么也做不到。 从前她觉得只要掌控朝局,只要能让那群浑身长了刺的大臣乖乖听命于她,她必然可以开创一个太平盛世。这会子倒好了,她发现天下不如她意的事儿,还多着呢,不少这么一群刺头。 “已经有了些眉目,那地方的尸首,是委托了流民去埋的,兵器一类却是我们自己人收走的。好兵器可以传家,江湖上人的眼睛都贼亮。你那剑,八成是被哪个识货的带回去了。逐个找还是找得回来的。”谢璇带了一壶梨花白来。 在庙里几天,叶黛暮死活不肯放他一个人去偷吃,没办法,他就生生忍了几天。回来刚去酒肆把酒壶打满了,叶黛暮的飞鸽传书就跟催命似的来了,一刻钟七八只,直接把他带的鸟食吃个干净,还没完。 那送信的鸽子没讨到食,啄了他几下才甘心。惹得一众纨绔笑成一团。谢璇哪是那种心眼子大的人啊,他的心眼比那麦芒大不了多少,唯有叶黛暮治得了他,其他人就等着被报复吧。 那边谢璇接到信,立即甩了他那一众的狐朋狗友,来找叶黛暮了。连仇都来不及报,可见多把她放在心上。 “都怪你,当时撞了我一下,害得我什么也没想起来。”这碰瓷也是绝了,隔了个七八天还能用。叶黛暮却不管这么许多,一股脑地把气撒到谢璇头上。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好了吧,搞得你忘了人家小姑娘,又忘了重鹰,还把那发病的村子也给忘得一干二净。”都说了这是个顶顶小心眼的家伙。 叶黛暮本还坐在那里一边喝着冰镇的绿豆汤,一边听他的道歉。听到这最后一句,顿时脸色大变,惊得跳了起来。“糟糕,还有这一茬子事呢!我说怎么觉得还忘了事情的,竟还真一点也没印象了。” 谢璇做了那么许多,就等着这儿呢。见叶黛暮震惊得跳了起来,手里的绿豆汤都要洒了,他才得意洋洋地替她抓住那绿意荷叶碗。“小心汤啊。” 叶黛暮这下彻底慌了。这件事可等不得,这几日没顾得上,如今也不知会酝酿成如何的祸端。瘟疫若是真,那便是万民受苦的开端。叫这大魏的百姓摊上她这么个忘性大的皇帝,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这个怎么办?得叫人去看看才行,若真是瘟疫……那我还焦急了个什么劲,等死好了。天哪……”叶黛暮被吓得语无伦次,说的话都毫无逻辑了。 谢璇本是拿这件把柄想逗弄一番就好,不想竟叫她惊惧至如此,赶紧地收尾。 “别怕,别怕,我逗你的。那地方第二日你还睡着的时候,我与师父就去看过了。不是瘟疫,就是中了山中的瘴气,师父给他们开了药方,这几日我盯着的人回报说,都好全了。” “不是瘟疫,不是,不是,呼。”叶黛暮长长地出了这口气。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脸色煞白,手脚都软了,靠在谢璇身上,那是站也站不住了。 “不过,这倒是漏出了一段好事。你猜得有一件事不错。那些人俱是被人贩子拐来的,里面虽不全是汴州之人,但是也占绝大多数。更妙的是,里面还真有战乱地界逃出来的人。”谢璇赶紧转移话题。 “什么!快快去带来,细细盘问啊。”叶黛暮立即大喜过望,脸上的红润也回来了,力气也有了,一把拧住谢璇的耳朵。“你个混球,又来吓我。” “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叶维桢,你再这样,我下面的话不告诉你了。”谢璇习武了十多年,叶黛暮这等把戏,哪是真的能弄疼他的。偏偏他就不敢站直了,生怕拉伤她的手臂。 以往卢淑慎见了,虽觉得这男人不配她家什么都好的陛下,但也劝过,这光天化日之下揪耳朵也太过了点。但是后来她就不劝了。她可算是看明白了,自家的陛下和这纨绔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什么锅配什么盖,那个相配啊。 谢璇也就是那这个龇牙咧嘴,哎呀呀叫疼的模样来逗弄他家小媳妇的。但是做戏要做全,哪怕叶黛暮心里明白,他也愿意演来供她一乐。 “那好吧,你说。”叶黛暮笑够了,放了这耳朵,拿回自个的汤碗,一勺接一勺地喝绿豆汤。这个天喝这个,又冰又甜,还清凉,最是解暑不过。 谢璇凑过去,非要从她勺子蹭上一口汤,才心甘情愿地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你之前给我形容的白骨神婆的酒,是斐家特有的寒潭香。我觉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这边村子刚出了类似瘟疫的事,就被你听到了,刚下山就被早有准备的绑匪撞上了。其中必定有鬼。” 叶黛暮听着,心中便有了猜想。“与那斐家可有干系?” “正是。” 第贰佰叁拾玖章 久旱逢甘雨 饭要一口口地吃,事要一件件地做。 但不知怎么的从今天下午起,叶黛暮便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做了。书也没读,字也没练,马步也没扎。卢淑慎进来替她添了两回茶,她也没动弹一下。 她还想着谢璇的话呢。 斐家,到底想做什么? 大概是和徐家一样想换一个皇帝。但是这也不对啊。徐家那是皇太后的娘家,玉真郡主的外祖家,若是叶黛暮死了,玉真郡主便是下一任皇帝,这徐家便是得了大好。 谁做皇帝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谁给得了这利益。徐家有利可图,想谋反,叶黛暮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斐家图个什么呢?他家也就剩刑部侍郎斐济还做着一品的官,余下的皆不成气候,连个三品都没子弟占着。 若是说从龙之功,徐家还好好的呢,他斐家就是腆着脸凑上去,能拿多少好?还不如老老实实给她这女皇做事情拿到的光明正大。 皇位之争,权柄之争,说到底都是利益之争。这一点,叶黛暮再清楚不过了。别说这些满腹诗论的老学士,就是泥土里刨食的小娃娃也知道,谁能给的东西多,谁就是老大。 “淑慎,若是你能选,你想要活在怎么样的世道上?”叶黛暮提笔,百无聊赖地问了这么一句。 “妾不知道,就是想要活在如今这世道就好了。”卢淑慎的眉眼俱是柔和的,温柔得叫叶黛暮想到花。 “如今这世道哪里好了吗?”叶黛暮顿时来了精神,孜孜不倦地问了下去。 “说是这么说,但哪个世道又是完全好的呢?当年诚敏帝在世的时候,这世道应当算好的,妾跟父亲去了乡下的庄子,那里几乎没有流民,连吃闲饭的都少。那些袍子上打着补丁的农户搬着小凳子,坐在大门口,说着来年的好年成的时候脸上却是笑着的。妾现在想来,那应该算是个好世道。” 不过,卢淑慎紧接着话锋一转。“可是说来也奇怪,那时候明明觉得国家昌盛,万世太平。可不过五年,平炀帝继位五年,这天下就完全颠倒了个样子。流民也多了,天灾也接连不断,听说乡下乱起来了,妾的父亲就再也没有带妾去过那庄子了。” “如今还不是吗?流民肆起,天灾不断,国家动荡,还有黄巾反叛。一桩桩一件件地数来,我恐怕比我那伯父更不如。在咱们大魏老百姓眼里,我和昏君也差不离了。你还想活在这样的世道吗?”叶黛暮倒是奇怪了。 换做她来选……叶黛暮望着卢淑慎的眼睛,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里写满了对她的信任。叶黛暮想自己大概是知道淑慎为什么这么说了。 “因为这世道上,有陛下。”这番话,叶黛暮虽猜得到,却也不由地想听下去。那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暖流涌遍全身。她从头到脚的细胞都挥舞着小旗子,欣喜若狂。 卢淑慎轻轻地替叶黛暮卸妆梳头。“这世道虽乱,陛下却在整治啊。妾知道,陛下定会让妾看到从未见过的景象,比天佑年更好的年头。一个太平盛世。” “如果连诚敏帝的时代都不能叫做太平盛世,那什么才叫太平盛世呢?”叶黛暮觉得自己压力有点大。 作为现代穿越人士,其实她搞不太懂古代人是怎么定义幸福的,总不能也是有车有房,老婆孩子热炕头吧。不过,也不能一概否定,毕竟这是全人类的共同幸福基准嘛。 叶黛暮突然想到过去朋友的戏言。“吃得饱,穿得暖,睡得着,起得来。” 这四个短语代表的就是温饱、安全感,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梦想,或者说是事业。光能吃得饱饭穿得上衣还不够,还得给他们寻找理想,寻找可以奋斗终生的事业。等等,那是她该想的事情吗? 叶黛暮想了想,应该还不是。因为永远也唤不醒装睡的人。一个自己都不愿意去寻找梦想的人,给他安上个事业有用吗?大概是没有的。 环境不能代表一切。富人也许更有教养更有展现才华的可能,但是不可否认,富人里也有十恶不赦的坏人。同理,穷人也许在更脏乱差的生活里长大,但是却有可能成为富人有教养的学士,有才华的名士。 在一切发生之前都不能盖棺定论。 然而,对于人来说,大概是既往印象更为重要吧。这个人贫穷,穷人多恶徒,结论便成了这个人是恶徒。多么的强词夺理。可惜不管是对现在这个世道,还是未来的那个世道,这句断论都是人们脑子里不可避免的“真理”。 对于叶黛暮来说,建立一个富庶的国家大概并不难,大魏本就根基颇深,只要去掉这些蛀虫,和烂掉的根系,休养生息,不用几年便可以恢复元气。她什么力气都不用花,就能白白得到一个明君的称号。 但是那样一个如同镜中花水中月的国家,并不是叶黛暮想要的。人生只有一次,难得做了可以指掌天下的皇帝,叶黛暮还是想要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而这种想要建造一些什么,留下一些什么的想法,令她不由地热血沸腾。这是叶黛暮第一次去探究,她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恩,不如说是她想要大魏变成什么样的国家。 “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有穷人富人,都有寒门世族,我会努力叫这大魏强大富足。可是我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幸福。因为一个人的幸福,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我强给他的,他也不屑一顾。” 叶黛暮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人,是她自己、是谢璇、是姜瑛、是卢淑慎……是这大地上从古至今,将来会生存的人们。然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且我才不要给那么多人东西呢。自己想要的就要自己去争取。我想要的大魏,大概就是人人都会争取自己的幸福,不管遭受过多少磨难和离苦,都不肯妥协低头认输的国家。我想要建立一个那样的国家。” 卢淑慎笑着说。“那真是一个好地方。妾此生能追随陛下,是妾三生之幸。” “不,是淑慎给了我这样一个宏大的愿望啊。我希望淑慎生活在那样的国家。我希望你能去追求属于你的幸福,与我无关。”叶黛暮始终记得,第一双握住她的手有多么的温暖。 云繇法师说的对。 怎知是救人,而不是被他人所拯救了呢? 叶黛暮笑着提笔,正要往上写字,却听外面忽然噪杂起来。青筠不顾形象,冲了进来,欣喜若狂地对叶黛暮大喊。 “陛下,下雨了。” 叶黛暮激动地攥紧了双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雨终于下了啊。天佑我大魏。 第贰佰肆拾章 改天换地 窗外的雨稀稀拉拉地下着。这是最普通不过的雨景,没什么特别的。然而叶黛暮就是怎么也看不过瘾。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下雨。这雨来得迟了些,总比没有的好。 对百姓来说,这雨比她这女皇要来得好多了。 雨滴答滴答地落在屋檐上,落在竹叶上,落在窗前的石灯上,像敲响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乐器,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最终要的是自始至终地悦耳动听。 叶黛暮喜欢下雨。每到下雨的夜晚,她都会睡得特别好,好像有一双温柔地手代替那些已经故去的人,抚摸慰藉她的灵魂。 “太好了,这一场雨下来,山里能长出很多可以吃的东西。”青筠兴奋极了,连走路都是蹦着的。 卢淑慎瞪了她好几次,都没见她改。明明在生气,嘴角的笑意却也没断过。这雨下得太好了,即使有天大的事情,这会儿也得消停了。 “一个晚上能长出什么东西呀?”青盏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她不喜欢下雨天。湿漉漉的,衣服容易潮湿,烘干一会儿,就又有点水汽了,叫她忙得脚不点地。就算是及时雨,她也不喜欢。 “可多了,蘑菇、木耳、野菜,河里还会多很多小鱼、水草、小虾子,甚至是贫瘠的岩石上也会长……”青筠正掰着指头数。 叶黛暮插了一句。“青苔。哪怕是破砖头上长的青苔,也是能吃的,还会有盐味。” 这个科普不知道引发了女孩们的什么触点,这些侍女们本还聊得欢快,却在叶黛暮插嘴的之后彻底沉默了。就算是从未想过这种常识有什么不妥的青筠,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陛下……”卢淑慎心疼极了。 “这有什么的。你们之中也有很多人懂啊。”叶黛暮倒是不明白她们激动什么了,有点好笑地说。“难道有人规定皇帝就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我大魏的开国老祖宗还是人家前朝的罪犯呢,是人就吃过糠咽过菜啊。有什么好稀奇的。” 虽是这么说,但是人人都觉得皇帝这两个字一旦披在了某人的身上,人便不是人了,像是散发着金光的神。叶黛暮来自现代,那是个早就没有皇权,连历朝历代皇帝都能被扒开衣服仔细研究的时代。 皇帝算什么,不过是教科书上排列着一个个的名字,偶尔还会有一两幅不知道歪曲到哪里去的小画像。在这样的环境耳读目染长大的人,怎么会对皇权有什么敬畏之心? 但是卢淑慎她们不同。哪怕当初她们接手叶黛暮的时候看不起她的落魄和无知,但是当她登基为帝,做了一个皇帝之后,她们在内心里就给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姑娘披上了一件金色的外衣。 她是不同的,她是皇帝。 但是有什么不同呢?她还不是要在愚蠢又残酷的命运里拼命地挣扎,才挣扎出了如今的一线生机。 “陛下,说的是。可是我还是心疼。因为无关你是谁,只是因为……”卢淑慎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扑过来的叶黛暮打断了。 叶黛暮紧紧地抱住她,撒娇地说。“我知道。” 两个相拥了一会儿,还是叶黛暮打破这种气氛的。“淑慎,你有没有发现,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没有自称‘妾’了。” 妾这个词,听来温婉可亲,好像一条在山涧里的小溪,对着那高山和大海,显得楚楚可怜。可是这个词永远都不是用来形容一个独立完整的女人的,这是一个代表附庸的词汇,是永远低人一等的称呼。 叶黛暮开始的时候以为这是女子的自称,并不十分在意。但是当她听过徐苏英怎么说话之后,还是有一点感觉的,那个被庶妹打压得畏畏缩缩的小姑娘从头至尾也没有用过“妾”这个自称。 也就是说,这并非是这个时代女子的温雅贤淑,而是阶级的划分。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自诩文明的时代,强者总是靠压迫弱者得到优越感。从未改变过的,世界的原则。 “妾……”卢淑慎刚开了口,叶黛暮便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不许说出来,不许道歉,不许告诉我这是便是规则。我不信。当年武桓帝驾崩,哀纯帝、悼端帝、幼灵帝皆收不住这大魏,唯有武景帝浴血奋战。那时候,这天下还从没有出过一个女皇。她做了第一个。” 叶黛暮紧紧盯着卢淑慎的眼睛,不许她逃避。 “当时人人都称大魏已亡,竟让一介女流披上了龙袍。但是怎么样?偏偏就是他们看不起的女皇,守住了咱们大魏的天下,打得周围六国一百年不敢踏入我大魏一步。你说她配做这个皇帝吗?” “武景帝乃是女中豪杰,天下英雄。她如此勇武,当配这帝位。”卢淑慎坚定地回答。但是她没有理解叶黛暮的意思。 “文惠帝继位之时,才华横溢,天下无双,她所治之时,国士满堂,乡野之夫都能识文断字。宝鼎年的大魏不是最强大的,也不是军队最多的,可是偏偏不出一战,六国来朝,从不敢犯,以魏为尊。她不配做这个皇帝吗?” “自然是相配的。”卢淑慎搞不懂叶黛暮为什么将这几位女皇的故事重提。自从她侍奉陛下之后,熟读这几段历史,她自认她的陛下也绝不会输给这三位女皇的。 “不,你不懂我在说什么。武景帝之时,人人皆以女皇为耻;文惠帝之时,人人皆以她不为男身为憾。可是到了诚敏帝之时,你记得史书上是如何书写她的吗?” 叶黛暮想要她知道的并非仅仅是皇位女子继承权利的来由,而是这天下女子权利的去往。 “大魏幸得第三位女皇。”卢淑慎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比天上最为明亮的星星更为闪耀。“人人皆以大魏女皇为荣。” “这便是大魏的女子,世人笑我、怜我,皆不入耳。大魏女子的天是自己挣出来的。我们向天下证明女子是可以不依附任何人活下去的,女子可以活出自己的想要的模样。不管是战争、文采,还是这无上的帝位,男子有一半的事物,女子也可以拥有另一半。” 卢淑慎安静地望着她,仰望着她自己选择的君主,跪在她的膝前,等候着她的命令。卢淑慎知道自己在等待的是,她曾迷惘,曾不安,曾未料到的命运。 “我要你做我的女相。淑慎,向天下证明吧,我是对的。” “谨遵君命。” 第贰佰肆拾壹章 书写历史的人 卢淑慎叩拜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激动,是欣喜,还是害怕,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她等的就是这个。 十三岁进宫的时候,她的父亲在宫门的马车上拉着她哭。他是多么地爱她啊,将她宠溺着长大,亲手教她识文断字,教她诗词歌赋,教她骑马射箭。可是哪怕他再怎么将她当做男孩养大,她也成不了男人。 她不管是文采还是射箭,都比嫡兄强不知道多少倍。可是她偏偏只是个女人。父亲再爱她也没有用,她是个女人,她是个庶女,等她长大之后,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若是父亲手中的权利一直好好的,她也许也会在十六岁的时候,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地嫁出去,好好地,像一个普通的女子那般,相夫教子,只在闲暇之时怀念年幼无拘无束的时光。 可惜老天连这条平凡的路,也没叫她走。父亲失势,嫡母一向容不下她,若是她还留在家中,必定要受嫡母的折磨,如同年幼的陛下一般吃尽苦楚。 幸好,她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知道将她留在家中,她不一定能活到及笄,便忍痛将她送入宫中。于是她便见识了这天底下的女人还能怎么活,如同魔鬼一般争相投入丑恶的地狱,用尽手段和权谋,只为争一个男人。 不,不仅仅是男人,还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些已经被黑暗腐蚀的女人,已经只是个空壳了,哪怕她们已经是皇太后,她们也不敢打破世人曾加诸给她们的规则。 在天下人看来,女子便要按女子的规则活着,从父从夫从子,哪怕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哪怕她们自己也是饱受这点苦楚的女子,她们也还是认同这规则活着。 卢淑慎厌恶这规则。但是她从未表露出来。她不会表现出对那些愚者的不屑一顾,也不会将自己的精明和智慧放在明面上,她缩在世人规划好的框架里,内心的不甘却依然肆意生长。 命运可以打磨轮廓,却无法透视内在。宝玉被包裹在石头里,也还是宝玉,一旦被剥开那层灰扑扑的外壳,便会呈现叫世人惊艳的光彩。 而叶黛暮正是那个打破石头,琢磨宝玉的人。 “可是陛下,女相,不对,是我该做什么呢?我能做什么呢?”叶黛暮伸手去扶她,卢淑慎才站了起来。她下定决心,不辜负陛下信赖。 然而这是她从未想过,从未见识过的道路,此时来看,前路茫茫,仿若被浓雾包裹,不知方向。 “中书省做什么,你便要做什么。侍女之中必有奸细。然而我在想,若是人人靠近我都是有目的的,难道我一个人也不用吗?当初还是你,一步一步引着我,将青盏她们收入麾下。此刻,便是由你来了。” 叶黛暮说完这一席话,感觉自己都被掏空了。她知道卢淑慎绝对不会拒绝她的命令,或者说是她的请求,但是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她应当做到最好。 卢淑慎是第一个,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等到天下所有的女人都站在她这一边,不,哪怕是绝大多数都站在她这一边的时候。世家还是寒门,都已经不会成为问题了。 她知道这个计划听起来很荒诞。哪怕大魏已经习惯了女皇,但是也还是绝对的男权社会。还是个无论男女都打从内心认可女子低人一等的时代。她竟想要做连现代都没能做成功的事,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可是偏偏叶黛暮不信这个邪。 若是说女子中尽是温柔顺从之辈,怎会有武景帝、文惠帝、诚敏帝?若是说女子连皇帝都能做,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没有什么理由可以阻挡,内心的冲动,无论那是魔鬼的怂恿,还是梦想的引诱。 现代做不到,古代却做到了的事,又何止是一件?怕什么,她现在是皇帝,她有任性的权利。 还有一个理由,大概也是因为她是皇帝,还是个每天都小命危在旦夕的傀儡皇帝。若是有一线生机,她都会紧抓不放。哪怕是前路渺茫,她也绝不会放弃。 要知道,她现在是一个现在时的活人,她要做的当然不能只是追着前人的脚步,重蹈覆辙。前人做不到,不敢想的事情,她为什么一定不能去想、去做、去努力呢? 她要做的是,一个书写历史的人。 “维桢,我知道斐家想做什么了?”谢璇带着叶黛暮托他订做的宝剑匆匆闯了进来。 叶黛暮表现得却一点也不好奇。她接过来,拔出宝剑,利器的寒光冷了一室。“好剑。” 谢璇只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了。“你猜到了?” “恩。刚刚想到的。”叶黛暮将剑对准外头的日光,哪怕那光芒刺眼至极,她也没有闭上眼睛。她笑着问他。“这剑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但是这柄剑我试过了,毫不输给重鹰,当为绝世宝剑。”谢璇说到此处,眼神狂热至极。 “那我给她起个名字吧。”叶黛暮耍了一个剑花。“既是绝世宝剑,又是为我而造的,就唤‘帝姬’吧。正好,拿这想夺我天下的乱臣贼子开刃。怎样配这名字吗?” 谢璇毫不留情地嘲笑道。“配你个鬼。” “怎么不好听?”叶黛暮将剑插回剑鞘,做了个鬼脸。“不配也给我忍着。反正是我的剑,我要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你管不着。” “谁说我管不着的。你说说,将来要是我给咱们孩子启蒙的时候,给他这把剑,然后他问这剑什么名字。这么肤浅,这么蠢的名字,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他?”谢璇这么说,叶黛暮倒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 “既是我生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要是不喜欢这名字,自己打一把剑就是了。反正我就要叫这名字。”叶黛暮顽固起来,向来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好吧,好吧。随你。”谢璇从来也不是能拗得过她的那个人,老老实实地妥协了,就还是嘴硬地说道。“好好的绝世宝剑,竟起了这么个破名,真是糟蹋了。” “嘿嘿,我乐意。” 两个人斗了一会嘴。最终还是忍不住安静了下来,这一片刻的停顿,便将那压得人喘不过的空气弥漫开了。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叶黛暮开口道。“幼安,如今已经不是和那些人扯皮的时候了。我已经不耐烦做这无用的努力。我立了淑慎做女相。” “你还真敢做。但是那又如何?你说的又不算数。”谢璇毫不客气地泼她冷水。 “那就让这话算数。”叶黛暮的眼睛里是谢璇熟悉的光芒。那是杀过人之后水面上倒映出的他自己的眼神。 “你想要我怎么做?”谢璇等她的回答。哪怕这回答会在他日掀起腥风血雨,都与他无关。他想做的,不过是眼前女子一人想要他做的事情罢了,和天下无关。 “我想要一样东西,一样人人都想要的东西。” 第贰佰肆拾贰章 天下为聘 “人人想要的东西多了去了,你想要的是什么?”谢璇嬉皮笑脸地追问。 “玉玺。”叶黛暮这话一出,大概是连谢璇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瞬间脸色惊变。 按道理来说,对于一个皇帝,哪怕是再无能的皇帝,一个玉玺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皇位的一种证明方式罢了。然而,很可惜,这种证明方式,对于叶黛暮来说,她可以看、可以摸,却不能收在自己手里用。 玉玺被中书省保管着,在必要的时候拿来给叶黛暮盖章,那盖章的地方都是画好了的,她可以连脑子都不用带地盖下去。当然她想动点脑筋,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是世家与皇权之间的制衡点,一旦被打破,便是你死我活的决战。 而叶黛暮还远远没有准备好打这最后一战。她太弱小了,弱到她的敌人都不将她放在心上。 谢璇立即摸上她的额头,仔细地测量了一番。“没发烧啊。你怎么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等等,这不会是你和珵文商量过了的对策吧。他烧傻了吧。怎么能同意这么莽撞的举措!” 叶黛暮赶紧摇头否认。“老师不知道,我没和他说。” “那还好,傻的你一个就够麻烦了,再多他一个,我们这艘船不沉也难。”谢璇突然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好吧,你先说,你要玉玺干什么?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如果玉玺从中书省失窃却出现在你的手中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叶黛暮紧接着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如果被发现,世家便再也容不下我了。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想杀死我,哪怕是在早朝上可能也会将我杀死,再做后续打算。但是你认为就算我不做这个准备,他们就不杀我了?” 叶黛暮苦笑。“你看我所在之所,何时停过刺客?你看那些世家何时曾掩饰过对我的杀意?幼安,难道你没发现,世家已经对我动了最后的念头!若我再不做打算,你认为我还能活过多少个日出。也许明日便是我的死期。” “我不会让你死的。”谢璇明白,他明白,可是偷玉玺一定会加速这一切。这后果不是她一时的念头便能承受的。 “你当然可以带我一个人走,江湖这么大,只要易容,隐居,谁也不会发现我还活着。可是幼安,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连空气都顿在了此刻。 “难道对你而言,我比不过这天下吗?”这句话说出来,连谢璇都觉得可笑。这怨妇的腔调,竟然出自他之口,真是可笑至极。 沂水弦歌、快意恩仇、逍遥自在的浪子谢幼安也有今日,谁能想到呢? 可是从她闯进他心里的那一刻,填补他心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掉了自己。 叶黛暮的嘴角扯出一个叫他心碎的微笑。“可是幼安,我是这大魏的女皇啊。难道你要我抛弃我的百姓,爱我的人,和那些我爱的人吗?你要我,今后做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都厌恶的人活下去吗?” “难道我不是你爱的人吗?”谢璇的眼神令叶黛暮觉得心碎。 “是的。我爱你,幼安。我爱你,胜过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我也知道,你爱的是我。可是若我连我自己都不是了,连我自己都不能爱这样的人,你还会爱我吗?”叶黛暮清醒极了。 “我……”谢璇双眸发红,如同发狂的野兽,被攻击了要害那般,浑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 “我爱你,幼安。可是我只能作为我自己去爱你。从我踏入这座宫殿的那天开始,命运就注定我不会成为依附他人而活的菟丝花。”叶黛暮向他踏出一步,他却反而像是受惊了似的退后了一步。 过了许久,他飘忽的眼神才重新定格在她的脸上。 那是他爱的女孩。灵动且坚毅、天真且纯白,骄傲且谦卑,快活且任性……这世上他所能想到的和美好有关的词语,都汇集在这个女孩身上。 她看起来并非与众不同,他知道她有太多的痛苦和黑暗。她和他一样,即使身处人海,依然寂寞孤独。他看不到的光芒,她却依然看得到。 她也并非是完全强大的。但是他知道她有多么的坚韧,无论是什么样的痛苦,什么样的黑暗,她都可以忍受,而且她不会沉浸在那无边的哀愁之中,她总是有办法叫自己快活。她快活的时候,只是看着,便令人忍不住留恋。 他怎么能不爱她? “我知道的。”谢璇攥紧双拳。他知道的。 叶黛暮快步走了过去,不由他拒绝和躲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她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胸腔前。“你听,她在欢喜。她知道你爱她。” 谢璇低下头。四目相视。他知道他输得一败涂地。 “我会帮你偷来的,玉玺……” 叶黛暮踮起脚,吻住了他的嘴,打断了他的唉声叹气。 哪怕此刻这里是暴风雨的中心,他也不会放开这双唇。他就是永远都拿她没办法。 “不用偷来了。只要盖几份空白的回来就好了。” 在漩涡之中,输掉自我的,又何止是谢璇一个人。 “你改变主意了?”谢璇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刚刚的他被一种恐惧占有,那是想到会失去她的万分之一的可能。 “还是循序渐进吧。你说的对,就算我有玉玺也没有用。我没有军队。哪怕杀光议政殿里的所有反抗我的人,世家也绝不会轻易向我妥协。何况,若是那么做,我也会变成我不想要做的那种人啊。”叶黛暮笑着吻了吻他的嘴角。 两人缠绵了一时。还是到了分别之时,谢璇走到门口,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望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维桢。你还是想做这大魏的女皇吗?” 叶黛暮望着他,坚定不移。 “幼安,我想做的是这大魏,太平盛世的女皇。” 谢璇笑了,眼睛都笑得弯弯的。他用轻松的语气,逗弄她。“维桢啊,太平盛世的女皇可不好做。还是来做江湖少侠玉面狐郎君的妻子吧。你想要多少绿豆糕,都会买给你的。” 叶黛暮听出了他的玩笑意,笑着对答。“才几盘绿豆糕就想打发我啊。我可是敦诚帝的长女,大魏的女皇,起码要以天下为聘才够格啊。” 谢璇很是吊儿郎当地行了一个礼,笑着说。 “谨遵君命。” 第贰佰肆拾叁章 夜黑风高 叶黛暮与谢璇说的时候,也是突然想到的。她看兵书有什么用呢?她连一支听命于她的军队也没有。说是西京守军便有五十万,但是光凭她可指挥不动。 哎,真是可惜了她那两个大将,若是能有一支军队,必不负其忠。 她在想什么呀。军队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哪可能说有便有呢。更何况,现在她手中也没有两员大将了。徐景茗……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算了,不想他。 想想她现在可以用的人吧。卢淑慎做女相,她的才智不输给当年的文惠帝,之前处理政事,她便很出彩。更重要的是她绝不可能背叛自己。 叶黛暮将自己手头所有可以动用的资料全都拿去填了这个女相,卢淑慎也不负所望,她做的很好。可以说朝堂上的那些老狐狸完全察觉不出她还有这么一个杀手锏。只是如今是幕后的女相,有些委屈她了。 之前想得很波澜壮阔,其实叶黛暮能想到的东西太少了。她可以有豪言壮志,但若是没有相配的能力,便会变成愚蠢的胡言乱语了。想要动用女子军这样一个有生力量,她还缺太多的行动力。 幸好,还有一个卢淑慎。卢淑慎仔细地排查了一遍侍女之中,小心地将陛下的思想传播给那些可靠的人选。当然并不是所有人的底细都是干净的,若是要求得严格,就连卢淑慎自己也是不合格的,因为她姓卢。 但是卢淑慎将最关键的环节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巧妙地将这些人带领至叶黛暮想要她们去的地方。这是宫里的女人最擅长的手段,就算是别人的钉子,只要用得好了,也可以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剑。卢淑慎做的,可比中书省的要多得多。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叶黛暮的想法。她想要解放的是天下无人敢想敢做的力量——女子的力量。这股势力究竟能道怎么样的地方,卢淑慎完全想象不到。但是女子所能做的事情,卢淑慎再清楚不过了。 这宫闱里什么牛鬼蛇神没有?卢淑慎见识过太多了。女子从来都不是明面上那般的娇弱,哪怕是一朵花,也能做那嗜血削骨的食人花。 只要在这繁文缛节的壳上撬开一点缝隙,让女子们看到一丁点的光芒,那么为此而起的抗争便会络绎不绝,直到这世界承认她们。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卢淑慎是其中一个。 “识字的女子通常与世家有关,上至世家小姐,下至世家侍女,甚至是弹琴调笑的女子也会懂得一二。这是一个很大的群体,陛下。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定能为陛下,攻破世家的阻拦。”卢淑慎很清楚,有才智之人才会懂得陛下之言。 “你说的对。”叶黛暮知道即使她和那些乡野之人谈论什么自由平等,他们也不会明白。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天下苍生都不如他厨房里的一截腊肉重要。可以果腹之人才能追求其他。 “陛下,我将姒儿带进来了。”卢淑慎望着叶黛暮的眼睛,一点也不退缩。 “你做得对。若是要攻破世家女,我们不能缺少她这个助力。”叶黛暮毫不犹豫地接了下去。“对我来说,姓什么都不重要,天下苍生,都是我大魏的百姓。只要忠于我,我便敢用。但是姒儿这孩子不懂这些,你要带着她一点。” “等回到长生殿,我便会开始教她。陛下放心。”卢淑慎又递过来一份卷宗。“陛下,请看,这是我所查的徐劭源之妾章姬的来历,她乃是梁国人。” “如何确定?”叶黛暮摊开卷轴,开始奋笔疾书。 “世人皆夸赞其貌似梁国妖姬夏姬,我便是从夏姬后代查起。夏姬在梁国留下过三子,章姬乃是第三子的后裔。”倒退法?卢淑慎真是厉害。 “这是个好把柄,不过我们留着没用,送给王家吧。”叶黛暮现在属于是举起铁锹狂挖世家之间的墙。只要世家内乱得足够严重,她就可以争一口喘息之气。“徐王之争,害得汴州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总要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 “好的。青盏可用,但是她的父兄仍流放在边邑,陛下想办法赦免他们,否则易出祸端。”卢淑慎逐一排查侍女,青盏的背景是最清晰的。 而且青盏又曾是千金小姐,识文断字,谋划实行完全不成问题。 叶黛暮点头。“赦免,我想过了,但是既然元年都没有让我插手此事,轻易是很难办成的。世家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收买人心。这样吧,实在不行,让幼安派人将他们装作重病而亡,然后带回来。” “这不够好,陛下。他们不可能今后都做黑户。”卢淑慎想了又想,盯着日历突然眼睛一亮。“下月便是陛下的生辰,这便有由头大赦一番。” “这倒是好,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叶黛暮笑着回答。她其实早就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只有被别人记住的生辰才有过的意义。 而对于自己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生辰便无关紧要了。 “青筠、霁曦……这几人可用,但是有少许疑点,鉴于她们的态度和来历,我认为也可用。她们都有一技之长,且在这宫中也有些年头了,手中的人脉也十分可观。可以利用。”虽已相处了一年,但是卢淑慎还是都重新审查了一遍。 “恩,用吧。”叶黛暮没有犹豫。现在的她只要有一分可用,才不管对方披的是人皮还是鬼面。更何况,其实在她心里,这些侍女已经是她的人了。 既已生死与共,何不福祸相依呢? “回上京还有一月有余,若是每次都要老师亲自来回传话,那就太劳累了,也不利于隐藏。霁曦曾住在我外祖父家的巷子里,又与他相识,便由她替老师驻守上京,来回的人只要确认她手中的讯息即可。”叶黛暮想了想说。 两个人正谈得十分投入,门外传来焦急的敲门声。 “谁?”叶黛暮一边匆忙收起手中的卷轴,一边问。 “是我。”门外的是青盏。得到允许之后,她匆匆冲了进来,禀报叶黛暮。 “陛下,大事不好,中书省察觉有人动过玉玺,正四处追查疑犯。也不知是何人这么大胆。陛下,会不会是针对我们?”青盏满头大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她听到这讯息,便吓得一步不敢停地跑了回来。 第贰佰肆拾肆章 所料之外 “什么?”叶黛暮的震惊绝非是作伪的。她确实与幼安商议要偷偷地盖上几张空白的留作日后用,以备不时之需。这样的行为以幼安之能,绝不会让人看出蛛丝马迹。 怎么会叫人察觉呢? 叶黛暮不自觉地揪住了自己的袖子。幼安会出事吗? 到了这个时候,叶黛暮猛然发觉自己似乎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幼安当然武艺高强,连她的长生殿也是说来就来,说走便走,但是没有人能保证,此事万无一失。任何人都有失手的时候,世上绝没有百分百确定的事情。 然而叶黛暮这时才确认的是她的鲁莽和愚蠢。她竟完全没有顾及到幼安的安全。她从没有想过他会失败,自然也从没有想过若是他失败被抓,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 偷盗玉玺,乃是诛杀九族之罪。 那时候的她已经被迷昏了头脑,自信满满,完全看不到现实,自以为是。她想得太过完美,想得太过天真,才会叫这现实给她迎头痛击。 叶黛暮彻底慌了。幼安会怎么样呢?要去救他。但是如何救呢? 别慌,不能慌。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不能拖后腿。得先和幼安通气才行。不对,此时应当以不变应万变。万一他躲在什么地方,她这一放信鸽不就被发现了嘛。叶黛暮心焦如焚,面上却一点也没有带出来。 “此事太过重大,需得关闭宫门,严加排查。青盏你去数数我们的人。若不是我们的人做的,那便不要管,管好我们自己这里便好。” “谨遵君命。”卢淑慎和青盏同时告退。玉玺被动一事关系重大,必须要谨慎对待,以免殃及池鱼。 而叶黛暮却不由地愣住了。这句话,幼安也说过。只是他说的随意,她也只当一个笑话听。然而如今想来,那真的是他无心的一言吗? 叶黛暮心乱不已。她想不到答案。她可以跟谁说呢,可以跟谁商量呢? “陛下,太傅来了。”卢淑慎和青盏都忙得脚不点地,这才由霁曦来通传。 叶黛暮一听谢璋来了,立即站了起来,匆匆去找老师。老师也许有办法。但是叶黛暮想到这里不由地脚步一顿。她可以告诉他吗? 不,这个问题应该是她可以信任他吗? 作为女皇,作为学生,她都可以信任他。但是这个问题不在于她,在于幼安。她若是轻易给予信任,最后伤害的也是幼安。她不能草率行事。 走入殿内,叶黛的脚步不由地放轻了。正当她在想如何对谢璋掩饰过去自己慌乱的神情之时,谢璋的一句话瞬间打破她的防备。 “幼安之事,我已知晓。你不必慌张。” 叶黛暮顿时软在了座位上。不要吓她啊。看来幼安还有后手。她稍微松了口气,赶紧对谢璋说。“老师,你得快点。中书省已经察觉了。若是被发现是幼安做的,他麻烦大了。” “我知道。”谢璋的眼神里藏着叶黛暮看不透的东西。那是她不能理解的,属于大人的冷酷。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抵得过权谋。 叶黛暮所坚信的正义与慈悲,对于别人来说,从来都只是无稽之谈。 “老师,你怎么了?”叶黛暮担忧幼安的安危,不知如何是好,忽略了谢璋的异状。 “维桢,有些事并非表面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你必须要知道,只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谢璋的这番话,令叶黛暮不由地心惊。“你记住,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坚守你的立场。” 立场?叶黛暮犯了迷糊。什么立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老师和幼安应该已经商量好了吧。为什么她觉得有一些心神不宁的呢? 过去了一个下午,殿外嘈杂声不断。但是仍然没有消息传来,此时没有消息,便应当是好消息了。叶黛暮坐立不安,但是谢璋却由不得她如此慌乱。“坐下。还没有下课。刚刚说到太公望所著《六韬》中的《文伐》。‘以文事伐人,不用交兵接刃而伐之也。’作何解释?” “攻占之事,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叶黛暮心不在焉地解释。 谢璋继续问。“何为攻心,何为攻城?如何为上,如何为下?文伐本意在何?你想清楚再说。” “可是老师,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吗!”叶黛暮焦急地反驳。她现在担心幼安担心得什么都思考不了,这个时候还叫她静下心来思考,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安静。维桢,你听着,你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难道你会为你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不知道的事情感到焦虑不安吗?”谢璋点出重点,令叶黛暮一下子便清醒了。 对啊。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不能感到焦急。若是她慌了手脚,才会拖幼安的后腿。何况幼安也不是那种容易露馅之人,只要他此时不在宫内,任中书省那帮人打破了头也猜不到会是他做的啊。 忘掉,快忘掉,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好慌的。叶黛暮深吸几口气,坐了回去。 “今天你来泡茶。”谢璋知道她是不可能完全平静下来了,还是给她找点事情做做吧。 “哦,好的。”叶黛暮是学了一点茶艺。不过,在谢璋看来这一点大概也不足为提,于是叶黛暮进入了手忙脚乱,可怕的茶艺训练之中。 在弄砸了三壶上好的蒙顶,叶黛暮终于泡出了一壶稍微过得去的茶,小心翼翼地提起茶壶缓缓倒入谢璋面前的杯盏之中。“老师请用。” “汤色碧清微黄,滋味鲜爽,浓郁甘甜。这一次泡的好还好,算你过了吧。”谢璋看她小小的欢庆一下,便知道叶黛暮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出来了。 不过,这还是不够稳重啊。身为帝王怎能如此喜形于色呢?也没办法,说到底,陛下如今也才十七岁罢了。还是个小孩子啊。 叶黛暮嗅了嗅那茶汤,小口地品尝。绿意似乎在舌尖上绽放一般,叶黛暮眯起眼睛,惬意地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殿门外候着的绯柒便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 “陛下,卢大人派来的人说,中书省找到了一枚贼人遗落的玉佩。那玉佩,是陛下您的。” 第贰佰肆拾伍章攻伐之术 “玉佩?”叶黛暮这会儿是彻底懵了。她的玉佩千千万万,她自己怎么可能一一记得。但是她的玉佩都是有记录的,就算是碎成渣渣了,也应该被保管得好好的,不应该出现在那样的地方。 “是的。青筠亲自去确认过了,那玉佩是陛下您的。但是在册子上写的是您三天前佩戴过的,应当在库里才对,青筠回来后便去库里搜过了,没有了。”绯柒这几句话,叫叶黛暮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浓雾中。 这大概是一场别人的阴谋。可是她的玉佩岂是那么容易丢的?除非……叶黛暮的猜想,令她自己不由地出了一头的冷汗。 除非幼安偷走那玉佩特意留在那里作为线索,否则一般人是做不到偷了她的玉佩还能扔进那被人保护得密不透风的中书省的屋子里。这想法可笑至极,她内心暗暗地反驳。 可这想法确是最有可能的。叶黛暮不得不承认,能够在姜瑛的保护下溜进她屋子的人少之又少。若是敌人,能做到这一点,她的脑袋早就搬家了。何必只偷一枚无关紧要的玉佩来嫁祸于她,这么多此一举? 而玉玺所在的地方更是层层保护,起码比她这皇帝的脑袋要重要得多。若是有人能轻易在那里来去自如,为何会遗漏一枚玉佩?不对,在那之前,若不是幼安做的,那么那个人应当所图甚大,怎会不连玉玺一同带走,却只是动用呢? 如此推断,遗留玉佩的人必定是幼安。但是这天下谁都有可能害她,唯有幼安,她不信会如此。 其中也有其他的可能吧。比如是侍女中的奸细偷走了玉佩,联合中书省里的某公,试图嫁祸于她。若是顺着这个思路去想,侍女之中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玉佩的,有两个人,负责保管玉佩的青筠,还有负责记录的语嫣。 但是若是中书省都想要除掉她这个傀儡皇帝,何必选玉佩这么容易推脱的物件呢?以他们之能,就是在现场做一个她的脚印,留一只她的鞋子,甚至是找一堆目击证人,也是可行的。那么做,便是板上钉钉,她想否认也难。 到底真相是什么?叶黛暮已经完全昏了头。 “陛下,中书省的三位大人都已经到殿外了,虎视眈眈,想与陛下对峙。卢大人在外面阻挡他们,也不知能阻挡多久,陛下快想想对策吧。”绯柒被派来报信,其实早就被吓得不行了。外面的战场比刺客夜袭还要来得声势浩大。 叶黛暮将自己脑子里的乱麻全都推出去,此刻她要的不是真相。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敌人已经拿着这把刀,想要用这把刀放她的血,甚至可能是砍下她的脑袋。 此刻她要做的,便是一件事——发怒。 不管是谁做的,都不是她。她不知道任何事情,被人诬陷,不需要做更多,只要怒不可歇便足够真实了。 叶黛暮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间。剑柄做得很像,宝石的质感,长短粗细都是一样的,可是叶黛暮却突然地心底一空。这不是重鹰。她忘了,她把她最忠实的伙伴轻易地丢了。还有比她更不可靠的主人了吗? 大概是没有了。叶黛暮苦笑。但是剑确实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丝勇气。 这剑没名字,你起吧。 既然是为我而生,名唤‘帝姬’可配? 叶黛暮握紧了这剑,静静地调整呼吸。再次开口之时,她的眼神,她的声音都彻底镇静下来了。 “老师,恐怕今天的课要提前结束了。” “无碍。”谢璋站了起来,走到了一边,将正门口空了出来。接下来他能做的,大概就是看着她。这是一场他还不够格参与的大戏。而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将来某一日,你方唱罢我登场。 门外出现了三个身影,后面稀稀拉拉地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在殿门前,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青砖之上傲然屹立的女皇。以中书省三公为首,众人口称“参见陛下”叩首以拜。 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受了全礼,没有半点想要开口叫他们起来的意思。“众卿这是何意?已快到酉时了,怎还在宫中?朕知晓了一定是公务繁忙吧。可惜朕这女皇似乎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吧?毕竟连朕的宫殿也要劳烦诸位来清扫!” “陛下,此言差矣。臣等不过是尽臣所能,忠于职守罢了。”这个带头的老人,即为三位中书令之一的谢晋安,谢璇的二叔,谢家如今的掌权人。 “朕倒是不明白了。爱卿这是尽何职,非要将朕的宫殿翻个底朝天不算完,还如此气势汹汹地来见朕?”叶黛暮眯起眼睛,满面怒容。 “陛下,臣等若有一丝不敬陛下之意,便叫臣等万死抵罪。”说得倒是大义凌然,这位柳慈祥柳中书,也是大言不惭的典例了。若是这样都不算不敬,恐怕那天天想要杀了她的皇太后也算是真心实意疼爱她的了。 “哦~朕又没有要治你们的不敬之罪,爱卿这是何意啊?说的好像朕无理取闹似的。朕是那种骄纵蛮横之人吗?只是朕觉得奇怪,这夏宫,是朕的夏宫,还是你们中书令的宅院?” 叶黛暮轻飘飘地抛出几个问题,叫他们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偏偏叶黛暮不叫他们起来,就是由着他们这么跪在那里回话。哪怕是再趾高气昂的大臣,遇上如此不讲理的皇帝,都忍不住哑了。 可惜,对于这帮胡子一把,早就习惯了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大臣来说,她这般的下马威更是激起了他们心中的不甘和怒气。 文度不能不跟着来,他想要帮陛下,就必须要将自己隐藏在敌人之中。他跪在那里,静静地思考,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托一把这年幼又无知的女皇一把,猛地遭遇如此的暴风雨,忍不住将自己的脑袋埋得低了一点。 他笑了。欣慰至极。这位女皇即使再年幼,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叶家的血脉,是开国的武桓帝的子孙,是直率的武景帝的子孙,是聪慧的文惠帝的子孙,是坚毅的诚敏帝的子孙。 “自然是陛下的。”这天下,也是陛下的天下,谁也别想在他文长安活着的时候,窃取半分。 第贰佰肆拾陆章 人生就是起起伏伏伏伏…… 叶黛暮知道自己治不住他们,但是现在也不要求她能够说服他们。只要让他们不要看出自己的破绽就好了,反正她在他们眼里就是任性的小孩子嘛。 “说的倒好听。说吧,你们又来干什么。查也查了,翻也给你们翻过了,还想干什么?”叶黛暮一副找茬的样子,简称熊孩子进行时。 “陛下,臣等是发现了一项物证,特来向陛下求证。”谢晋安不卑不亢,抬起头,对叶黛暮说。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叶黛暮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什么物证?怎么还要呈堂证供?” “陛下,请看。”柳慈完全不顾叶黛暮的脸色,坚持将东西呈上来。一个跟着他们来的小吏,端着盘子进来了,盘子上正是那一枚青筠辨认过了的玉佩。 “玉佩?”叶黛暮很是不屑地嫌弃道。“这算什么?” “陛下,此乃御用的玉佩。”柳慈就差指着鼻子说这是叶黛暮的了。 “哦。那又怎么样?你想说这是朕的玉佩吗?”叶黛暮捡起来看了看。“朕的玉佩那么多,朕才不记得。来人啊,恩,来辨辨吧。这也是本朝的笑话了,大臣捧着皇帝的玉佩,逼着她们相认。” 众臣皆眼观口,口观鼻地视若罔闻。 叶黛暮自己唱了会独角戏,觉得自己有点傻,也就懒得说话了。 青筠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还叫出语嫣,拿出记录的册子,一页一页的翻找起来,足足花上半个时辰,才找到。“回禀陛下,正是陛下失窃的那枚玉佩。” “哦。那是中书省帮朕把玉佩找回来了。”叶黛暮明知故问。 众臣大概也看出来,她是在装傻了。柳慈逼迫道。“陛下,请您说清楚,这枚玉佩为何会出现在中书省辖内?” “你是想说,是朕想偷这个玉玺?”叶黛暮顺手拔出自己腰间的剑,指向他。“朕已经忍无可忍了,谁给你的狗胆质疑朕的!” “陛下,息怒。”卢淑慎赶紧上前拦住她。当然这一招,不是真的要拦叶黛暮。更何况,叶黛暮也不可能真的拿剑砍了这些朝中重臣,这一点在座的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卢淑慎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和叶黛暮对合罢了。毕竟一个人唱独角戏还是很尴尬的。叶黛暮感激地瞟了她一眼,然后鼓足了劲,大喊出来。 “朕的玉玺,朕偷个什么劲!你中书省要管就好好管着,没管好东西,朕还没有治你们失职之罪。你们倒好,跑质疑朕。谁给你们的胆量!” 叶黛暮和柳慈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吵了半天。谢晋安一句话便将火冒三丈的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柳公说的虽不动听,但是在理。陛下,即使您身为陛下,也有所为,有所不为。玉玺乃是我大魏的国之根本,怎能随意动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黛暮也拖不下去。她本意便是给幼安争取一点时间。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叶黛暮便坦诚地说。“哦。是挺重要的。朕也没想动啊。还不是你们说是朕拿的啊。若是一枚玉佩便能给朕定罪,那你还好意思说朕是大魏之君?阶下囚也不是这么个审法吧。” 确实啊。玉佩是叶黛暮的没错,但是这玉佩叶黛暮这里早就丢了,叶黛暮就是说不是她动的,他们能如何?结果,便是不能如何。再怎么样她都是九五之尊,要是他们真想给她安个罪名,这罪名也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明面上看她,就是烧了皇宫,杀个把人,也毫不会伤害她自己分毫。毕竟她是皇帝。还真是好笑,她那要命的身份如今看来还是蛮好用的。 “当然不能。只是来向陛下汇报此事。”谢晋安赶在柳慈说话之前对此事盖棺定论。要是真传出去他们如此逼迫年幼无知的女帝,家族的名声便不必要了。这就是自古以来阴谋都只能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原因。 就在事情即将落下帷幕之时,谢璋站了出来。这时候殿外的众人才发觉他的存在。谢璋先行了一个礼,再说话。“陛下,不知臣可否说几句。” “哦,自然可以。哎呀,都忘了,众臣免礼吧。朕也是一时气急了。快来人啊,给几位年事已高的大人们搬椅子坐下。老师,你说吧。”叶黛暮是故意的。 但是即使人人都知道这一点,却也不能当面反驳她。这大概就是位高的好处。等到他年,她权重之时,大概说好话拍马屁的人会更多吧。不知那个时候,她会不会飘飘然起来呢。哈哈,大概是会的。 想远了。叶黛暮赶紧静下神来,听老师怎么说。不知老师想干什么。是给他们下个绊子呢,还是给她筑一个台阶下呢? 但是谢璋所说之话,令叶黛暮震惊万分。 “陛下,臣曾在英国公世子处看到过同样的玉佩,就在今早宫门前。” 英国公世子,不就是幼安吗?果然是幼安偷的玉佩……不对,老师! 叶黛暮想打断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此话一出,柳慈立即叫道。“快唤人先去将那谢家小儿拘捕了来。一介白身,竟然敢偷陛下之玉佩,胆大包天。” 事情的走向不对。在叶黛暮反应过来之前,一切都像是暴风雨一般迅速地发展,她连半分阻拦的机会也没有。一切都好像预演过的一般,发展得叫太快了。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计谋。可是她想不到。老师为什么会揭穿幼安呢?难道是有什么计划吗?但是是什么样的计划呢。都没有人和她商量过,是临时想出来的。可是看老师说话的模样,总觉得不是的。 别慌张,一定是有什么内情。老师不是那么草率的人。而且就算他们去捉幼安,以幼安的身手一定不会被他们抓住的。换一种思路,计算他们去捉幼安,都过了那么久,幼安那边也应该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可以掩饰过去的。一定是的。 但是内心这股强烈的不安,是怎么回事? “找到英国公世子谢璇了。”一名侍从面色慌张地进来禀报。 “在哪里找到的?快带进来。”柳慈表现得太过兴奋,在座的众人都已经看出他的异常。但是从这件事上来说,他的表现也不可指摘。 叶黛暮攥紧自己的衣角。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她的心头,占据了她所有的反应和言语。 第贰佰肆拾柒章 计中计 “谢公子在御膳房,他、他……他把厨房里的酒都喝空了。”那侍从犹豫半天才说了出来。 随着他说完,谢璇便被侍卫们押着进来了。他满面通红,浑身酒臭,醉醺醺地依靠在侍卫身上,还不停地打酒嗝。“哦,这倒是有趣,人来得真齐啊。就算有酒会要我来,也不必如此大手笔吧。说一声,嗝,我就来了啊。” “你说他喝了多少?”连谢晋安都忍不住捏住了鼻子。这酒臭味简直是扑鼻而来。 “十五坛。御膳房的人说,发现的时候,酒坛就已经空了。本是预备着做菜用的。”那侍从还想说些什么,被柳慈打断了。 “不必再说了。谢璇,你可认罪。”柳慈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指摘得有些可笑。 可是叶黛暮笑不出来。 幼安,怎么会还在宫里。不,就算是喝了十五坛酒,以他的酒量和身手,他怎么会在那么麻烦的地方被人发现。太多的疑点,叶黛暮拼命地思考,想抓住那一瞬的灵感。但是就像是徒手捉鱼这般的事情一般,在思维的流水之中,叶黛暮怎么也抓不住那一点的灵光。 那边的闹剧还在继续。 “认罪?我有什么最、嘴、醉!”谢璇看起来已经完全醉了,说起话来,整整找了三遍才找准音调。 “你无甚官职,私闯皇宫,偷喝御酒,还闯入御膳房这般的重地,甚至还动用玉玺,你该当何罪?”柳慈激动得两眼放光,就差拿个板子把谢璇的罪名用钉子钉在上面了。 这个柳慈,和谢璇之间有什么仇呢?这么恨他,恨到要治他重罪都会高兴得眉开眼笑。 叶黛暮暂时想不到,但是她绝不会允许这荒谬至极的闹剧继续下去。她刚要说话,便被谢璇无意瞟她的那一眼所制止了。他不想要她说话。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我是没官职啊。但是英国公世子可是有入宫通行证,额,还有,老头,这可不是皇宫,这是夏宫,你喝多了吗?”谢璇将一个贪杯随性,无理取闹的纨绔演绎得惟妙惟肖。 当然这是对叶黛暮来说,对于剩下的人来说,谢璇不过是本色表现罢了。就跟叶黛暮无能的女皇形象一样的显著,谢璇那横行霸道的纨绔形象也是深入人心的。 “私闯皇宫,不算了吧。嘿嘿。”谢璇一把甩开扶着他的侍卫的手,却因为酒醉无力,啪地一声摔在地上。摔在地上便摔在地上吧,他很是无赖地瘫坐在地上,一挥袍袖,便如同坐在肆意悠哉的酒肆里一般洒脱。 若非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恐怕人人都要称道他一句“颇有名士之风”。 “然后是什么?嗝,喝酒,有什么错啊,大不了呸,赔你。再说又不是你家的酒。陛下、陛下,喝你一点酒没事吧。”谢璇懒洋洋地靠在那里,说。 叶黛暮明白他说话的语气,即使不需要暗示,她也能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喝吧。朕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这话一说,那小气的人就被两个人的一唱一和气得满脸铁青。“你、你……” “你太不像话了。幼安,起来说话。”谢晋安乃是幼安父亲英国公谢晋冀的弟弟,也就是说他是幼安的叔叔。这关系,放在古代已经是再亲密不过了。再加上幼安的父亲已经逝世,叔父谢晋安自然有权利管教他家的子弟。 “哦。叔父,你也在啊。嗝~侄儿,见过叔父。婶婶身体可还好。”谢璇一下子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行礼,照常例地问了好。若不是现在这个情况,那倒是正常得很。 不过,在如今这样的场景下,说起来,便可笑至极了。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侍从捂着嘴偷笑。 “胡闹。你怎在此,速速说清楚,否则国法难忍。”谢晋安几乎气得差点连人人称赞的好涵养都要掉到脑后了。叶黛暮都能看到他手上暴起的青筋了。看来常常被幼安气得跳脚的人,绝对不只她一个人。 谢璇打了个大大的酒嗝,然后才漫不经心地辩白道。“我也没有随便进御膳房啊,是他们说新酿了一款葡萄酒,请我去尝尝。我才去的。” “有这回事吗?”谢晋安严肃地质问跟来的御膳房总管。 “是、是的。只是小的没想到他会将酒都喝完。”能爬到御膳房总管这个位置,也是个人精了,怎么会听不出谢晋安内含的意义,自然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违背中书令的意思,让他多长上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那就是有这回事。”谢晋安毫不犹豫地截下话。再怎么不成气候,也是他谢家的子弟,还轮不到他柳家人插手。“玉玺保管得那么完好。我看也无碍。臣等就告退了。” 声势浩大的来,缩手缩脚的回去。若不是涉及到幼安,叶黛暮绝对要扯着他的小辫子不放,叫他猖狂多久,就难受多久。但是不行。若是继续追究下去,麻烦的就是幼安了。叶黛暮只能默许他们离开。 不过,叶黛暮和谢晋安想要息事宁人,有的人却不会愿意这么善罢甘休。柳慈是其中的代表,他不顾其他,快步走到谢晋安的前头。“怎么,谢公如此便想要回去?事情若是不解决清楚,我柳慈是决不会回去的。” 柳慈的意思很清楚。他不会放过谢璇如此大的把柄。 叶黛暮就不明白了,这柳慈往常也不是这样的人,如此尖锐刻薄的话语一点也不像是一位阁老。起码叶黛暮从未见过他如此粗鄙不堪,莽撞草率的时候。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内情。这已经是叶黛暮第三次这么想了。可是她还是不得要领。她想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推动这一切走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哦,那个玉玺,是我拿来玩了一下。不过,我放回去了吧。难道没有嘛?”谢璇一边说这句话,一边很是随性地摸了摸自己怀里的口袋。“不会是弄丢了吧,那还是挺麻烦的。恩……掉哪了来着?” 此话一出,叶黛暮心里的那些疑点便一口气串联了起来。 老师是故意的,幼安是故意的,柳慈也是故意的。这三个人串通一气了。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究竟想要达到什么样的结果。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必须要出手阻止他们了。因为不管谢璇是英国公世子,还是什么人,偷盗玉玺,乃是诛杀九族的罪名。 无论如何,事情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第贰佰肆拾捌章 一诺千金 “都喝成这个样子,谁知道他是戏言还是什么的。一个醉鬼的话能信吗?”叶黛暮捏着鼻子,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道。她必须阻止他们。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陛下,既然此人承认是他做下的,那便要好好调查一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怎可例外。”柳慈恢复了他以往的模样。 而这样冷酷的话语,正是叶黛暮所熟悉的,关于大人的那一套法则。他想要落实谢璇的罪。这不奇怪,他又不姓谢,就是想杀了幼安,也是可能的。 但是谢璇毫不辩解,却叫叶黛暮又起了疑心。他们是串通好的。不然,幼安为什么这么淡定?若是坐实了这件事情,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他不在意,谢璋为何也不在意。 叶黛暮将眼前的一切都牢牢地记在心里。此刻她完全猜不透这些人心里在想些什么诡计,但是一定会从言语、表现,还有动作上透露出来的。记下来,叶黛暮此刻也只能强迫自己记下来。 “陛下,他既然已经喝得烂醉,所说之话,自然不能作为呈堂证供。还是要找到实证才行。”看来谢晋安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事,否则他不会这么一味地想替谢璇翻案。说到底,他姓谢,九族之内,焉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谢晋安这话,摆明了不肯让他们轻易地将谢璇拿下。若是没有实证,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现在唯一的物证,便是叶黛暮的玉佩。可这玉佩也不是谢璇的,想要坐实这件事,目前来看是不可能的。 叶黛暮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有谢晋安在这,他们想要屈打成招,也不可能。幼安应该是安全了。等会,她非要好好敲敲他的脑袋不可,怎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虽然拿不出实际的证据,但是大伙都亲耳听见谢璇承认自己犯的罪,这件事也不是那么好平息的。起码柳慈便怎么也不肯抬手放过他。 正在事情胶着之时,谢璇又做了个动作,躺倒在地上。“你们吵吧,我先睡会啊。” 这本不过是他那些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动作之一,除了惹众人发笑,也没什么。只是这动作不小心将他怀里的东西带了出来。叶黛暮一瞧,便知不妙。那是卷轴。 若是她与幼安商量好的计划,这盖了玉玺的卷轴就该静悄悄的,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交到她手里,等到有一天紧急情况下当做救命稻草使用。但是现在,若叫这群能将黑说白,死人气活的大臣看见了,那便要成了谢璇的催命符。 叶黛暮一个眼神甩给离得最近的青盏。青盏立即小心地挪了过去,力求在众人注意到之前,将那卷轴藏进自己的裙摆之下。 一步、两步、三步……该死! 就差那么一丁点,青盏的袍子就要把那卷轴给盖住了。柳慈竟几步冲山去,将那卷轴捞了起来。“这是什么!什么,竟盖了玉玺,诸位大人,都快来看看吧。谢璇,你还要狡辩吗?” “狡辩什么?我不是说我就是拿来、嗝……玩了一下吗?我盖几张空白的,怎么了?”谢璇笑嘻嘻地又从怀里掏出一卷,噌地扔了出去。那卷轴咕咚咚地滚动着,最后撞上了谢晋安的鞋子,这才停了下来。 铁青着脸的谢晋安颤颤巍巍地弯下腰,捡了起来,一点一点展开。白纸之上,方寸大的玉玺盖得清晰。 叶黛暮望着他,只觉得他刚刚还是挺拔的脊背,突然变弯了,原本看着还精神的面颊,一瞬之间便苍老了许多。谢璇到底想做什么?他不至于是真的喝醉了吧? “你怎可做这样荒唐的事情!”谢晋安气得双手都颤抖了。 “做了便是做了。”谢璇抬头,却没有看他,而是望向了叶黛暮。 他没有醉。他的眼神告诉叶黛暮这一点。 然而这时的叶黛暮还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黑暗总是悄无声息地降临在眼前,当意识到时,一切又是能将灵魂沉淀的昏沉。 “谢璇,偷盗玉玺,罪证确凿,立即拿下。” 一切都顺着规划好的道路,滑入不见底的深渊。 “陛下,谢璇乃是英国公世子,望陛下看在英国公当年为国战死,五子皆死于卫国之战,饶恕他的年少无知。”谢晋安一字一句,皆是含着血泪,哽咽而出。“求陛下,饶恕他的死罪。求陛下,为我大哥,留下这唯一的血脉。” “谢晋安,你可知,他犯的是诛九族之重罪。别说是他了,连你都是要死的人,你拿什么去求他的这一条活路。”柳慈此话尖锐无比。 “明德,此话诛心。仲远乃是国之栋梁,为国为民,做了多少事,我们三人共历过天佑年,你怎可如此说?玉玺之事,全在陛下。谢璇年幼,且又是独子,此时醉酒。他之言,难道全然可信?若不查明,难道你要杀了谢公最后一子?” 文度不给任何人截断他话语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当年北国侵略,南国失守,大魏首当其冲。若无谢公一门力战致死,今日站在这里的,还不知是哪国的臣子。谢公五子,皆战死沙场。难道你们要杀了谢公最后的血脉?” 文度之言,令在座想追下去的人皆安静了。 柳慈见此,便顺着话语转变风向,快到跟随他的大臣们都来不及反应。“既然如此,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理应流放。不许再以谢公要挟,文长安,此乃国法,怎可轻变!” “愚蠢。谢公之恩,岂是两三条人命可偿还的?”文长安顿时急了。 这个时候,也只剩下他还不明白了。 叶黛暮、谢晋安已经明白他们想干什么了。他们想要的便是这个结果,谢璇想要流放参军,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最好的办法。他想做的事情,便是名正言顺,不被任何人阻拦,不被任何人质疑的到西京去,到军队之中去。 幼安,那日,他说的话,她以为的玩笑,他却当真了。 做我的妻子吧。 我乃大魏女皇,起码要以天下为聘才够格啊。 谨遵君命。 “不要——” 第贰佰肆拾玖章 不可追,不可追 “陛下?”众人诧异地回头。 我不许你去,我不许你做,我不许你离开我!这么愚蠢的计划,为什么他们会同意,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告诉我了……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叶黛暮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不想要喊出来,可是望着他的眼眸,那双温暖坚毅的眼眸却将她的话语,彻底吞噬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臣认为谢璇哪怕是英国公世子,也不应该法外开恩。玉玺乃国脉所在,若是人人都能仗着祖上的恩德,便肆无忌惮。那我大魏的尊严何在?”斐济大义凌然地站了出来。他身为刑部尚书,此事他最有权力发表意见。 谢璇没有反驳,他直直地望着叶黛暮。 叶黛暮知道,他在等她做选择。她应该夸他吗,还知道将最后的选择权交给她?滚蛋,她才不会中他的计。 她应该要阻止他的,这计划蠢得没边了。他还好意思嫌弃她,明明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笨蛋!大笨蛋,怎么可以选这么傻的办法。这些人里只要有一个偏离了他的设想,一切都将会不堪想象。她凭什么要听他的。 可是她的动作、她的语言、她的表情都完全按照他想要的演绎。 若是在此刻她说出来,这愚蠢的一切都会结束。他不会离开她,他走不了。可是她说不出口,她竟然说不出来。她没有办法打破他的眼神施加的束缚。 他的眼神,在诉说着。 她的眼泪盈满眼眶,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此事,确关系重大。”叶黛暮说这句话的时候,仔细地将这些大臣或欣喜,或冷漠,或哀伤的表情记在心中。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她最不想去的深渊。“虽朕年岁不大,但朕也知道当年谢公为大魏做了多少的事情。” “不可。陛下,此事有违礼法。”礼部尚书崔信修忙不迭地上前来打断了叶黛暮的话。“不可轻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千万不能不顾及大体啊。” 叶黛暮这下知道谢璇嘴边那一抹笑意是什么意思了。他料定了自己不会袖手旁观。这家伙的计划,连她也算进去了。就算知道这一点,叶黛暮也不会停止了。 她大概就是,拿他没办法啊。 “怎么?朕连话也不能说了是吗?礼部枉你维护的还是国礼,连家规也不熟悉了吗?”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先给他扣上一顶帽子。就算她拿谢璇没办法,也不代表她会对所有人都这样。 “自然不是。”礼部尚书崔信修战战兢兢地退后了一步。 “那就听朕说完。再来一个人打断朕,就叫这天下人贻笑大方吧。堂堂大魏的朝堂,都是这么不讲礼数,不懂教养的人当的官。”叶黛暮此话一出,顿时没有人再想重蹈崔信修的覆辙了。 “天下苍生,有赖于社稷。三十年前,北国兵临城下,诚敏帝授英国公为六军统帅,着威武大将军。这场战整整打了十年,谢公的五个儿子,才华横溢、文韬武略皆是世间难得,全折在里面了。一个也没留。换你们,谁敢、谁愿、谁舍得?” 叶黛暮顿了顿,引出正题。 “当年谢公四个儿子皆已阵亡亡,最后一战赤野之战,只余他的二子谢瑜。诚敏帝便对谢公说:‘伯康,为朕的江山,有此四子之血,足矣。最后一个儿子,还是留给你自己吧。’在座的诸位爱卿,可有听闻过此事?还有人记得,谢公如何作答的?” 谢晋安没有说话,已经满面的泪水。他家的血,他家的好儿郎,他怎会记不得。只是这话,不能由他来说。他跪在那里,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谢公坦然答道:‘国家危亡,岂敢有私念。这个儿子归大魏,等来日国泰民安,陛下还我一个就是了。’”文度言罢,泣不成声。 “谢公坦荡。”众臣间响起一片哀泣声,有虚情假意,也有真心实意。 “我大魏收了他五个儿子,难道国泰民安,这一个也留不住吗?”叶黛暮愤恨道。“诚敏帝答应的事,虽无白纸黑墨,也是圣旨啊。你们之中若是谁还想要赖掉这一诺,便是抗旨不尊,也是对不起大魏这千千万万,因谢公而活下来的人!” 于是哪怕是再不甘心,再不愿意的人,也只能沉默以对。 叶黛暮望着这一群无声下跪的臣子,忍不住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啊,她又赢了一次。 但是这一次,为什么却高兴不起来呢? 谢璇正襟危坐,郑重地向她叩首以拜。“谢陛下圣恩。” 然后袍袖翻滚,坦然离去。他明明是罪人,却走得比这群治他罪的大人们更坦荡。 叶黛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攥紧了双拳,拼命地遏制自己喉咙里那发了疯一般的尖叫。 她就是个傻子,她才是那个傻子。明明不想要他离开的,明明不想要他成功的,明明她在乎的不是这些东西。她想要的不过是他陪在她的身边罢了。 什么狗屁大臣,什么狗屁天下,什么狗屁女皇! 她眼睁睁地错过的事情还多吗?她失去的东西还少吗?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教训。她死死地掐住自己,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发出强烈的痛感。可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她心如刀绞,胜过以往所有。 站在一旁的卢淑慎明白她内心的挣扎,将她的手握住了。“陛下。” “淑慎,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叶黛暮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一句,猛地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她张口吐出一滩血水。侍女们惊慌失措地涌了过来。 而叶黛暮最后想到的却是:我为什么不阻止他? 因为不能。她不肯做自己以外的人,去爱他。那么他便做那一个可以为她夺取一切的人,去爱她。 她原来,还是那个不肯改变自己,愚蠢到丢掉了一切的傻子。 殿外,众臣熙熙攘攘地离开。 斐济走到柳慈的旁边,他自以为是地问道。 “柳公,这女皇也太过儿戏。动过玉玺岂是小罪。否则若是圣旨有假,如何辨认呢?” 柳慈冷着脸瞥了他一下,在他紧张不安的表情下,笑了,道。 “自然是陛下承认的便是真的,陛下不认的便是假的。难道这天下还有跳过陛下的圣旨?” 这天下,已经是陛下的了。蠢货。 第贰佰伍拾章 深渊初现 曾经被完全的黑暗笼罩,在遇见了光明之后才会格外的珍惜。同样的,在遇见了黑暗之后,才会格外的清楚。 啊,又是这深渊。 “陛下!”卢淑慎赶紧让惊恐连连的侍女们散开,给语嫣让出一个位置来。 语嫣二话不说,先把脉。过了一会儿,才判定。“陛下,只是气急攻心。吃两粒平气丸便好了。” “你的诊断无误?这已经是陛下第三次呕血了。”青盏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心悸,忍不住便出言质疑她。 语嫣毫不客气地反驳。“常太医也是经常来给陛下诊脉。若是有重病,他怎会诊断不出。我不过是个医女,若是你不信,罢了。去唤太医来便是。” “吵什么。安静。”卢淑慎轻声呵斥。“现在是争吵的时候吗?语嫣的医术不错,况且她也是给陛下看惯了,先照她说的,去拿平气丸来。另外,青盏所虑也不错,陛下近来常常呕血,必定也是需要叫常太医来诊断一番。” “是。”青盏立即站起身来,出去唤太医。 语嫣则是唤来小侍女,去拿药箱里的平气丸。 叶黛暮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只觉得胸口闷沉,头痛剧烈。她是听得到众人的话语,只是她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像是被巨大的无形的石头压在下面一般。 这会儿,她算是知道,当年被压在五指山下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个什么感受了。这也忒难受了。可是她比那孙猴子更可怜,因为这大山,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背上的。 我呸,才不心甘情愿。她才不要做这么蠢的女人。可是叶黛暮忍不住嘲笑自己。再如何不情愿,也不还做了那个傻到底的笨蛋吗? 幼安、谢璋、柳慈所做的谋划,叶黛暮这个时候才算是理顺了。 他们所图的乃是整个大魏的军权。大魏的军队最重要的部分,便是驻守在西京的这一支。而这一支军队,没有名义上的将军,直属于皇帝。 说是这么说,事实上,便是人人都能扯下一口的肉。谁叫他们的直系主人是这个无用的女皇。兵部卢家、刑部斐家、中书省的谢家、吏部的徐家……几乎是有点势力的人,便能在这块肉上舔上一口,沾点油星子。 唯独真正的主人,叶黛暮不能沾手。世家是不会愿意她沾手军队的事宜,如今她能将千牛备身收入囊中已经是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了。 姜瑛会投靠女皇并不奇怪,毕竟他不过是姜家的旁支。但是徐景茗明明身为徐家人,竟向区区一介女皇低头,真是奇怪。如今倒是回到了正途。 女皇不能沾手兵权,是所有人默认的底线。 谢璇却不同,第一,他是谢家人;第二,他是名震天下的谢公的遗腹子。天下人皆欠他一门六条人命,他的父亲,他的五个哥哥。他若是想沾手兵权,哪怕是再想霸着权利不放手的人也会不得不退步。 这就是叶黛暮所想的另一条路。只要谢璇顺着世家的方向走,他就是想官拜大将军,做下一个英国公也不在话下。但是若是如此,他便只能被绑上世家的船,再也回不到叶黛暮的身边了。 但是他放弃了,这条登天路,选择了最为艰苦的这一条路。流放参军,便意味着他,只作为谢璇去拼夺这一份荣光和权利。 目前的兵权,只剩下西京这一块巨大的肥肉了。但是谢璇不可能运用其他方法进入西京的军队。只有一种人能进入这支军队,那便是流放。 想要光明正大的进入西京的军队,只有这一条路。而只有真正退无可退的人才愿意走这一条路,这一条九死一生的险路。 他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下权势尽在手中的世家公子哥,干嘛要去做如此愚蠢、鲁莽的事情? 因为他至始至终,只想守在叶黛暮的身边。 他想遵循的是和叶黛暮的诺言,无关天下。 当年的一番春意,究竟是谁错付了流水呢? 现在想来,应该不是她。 “我错了。”叶黛暮睁开眼睛,喃喃道。 说什么想要天下太平,说什么想要一个盛世的大魏,说到底,不过是她白日做梦,奢想出来的自己罢了。她在乎的不过是自己。 她想要做一个心怀天下、浩然正气的女皇,想做那一个梦中人,想做人人称赞的伟人,但是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傻子。她是傻透了。 “陛下?”卢淑慎小心用湿巾擦了擦她的额头,示意侍女们递上温水,掺入金黄的蜂蜜,搅拌,然后递到叶黛暮的嘴边。“陛下,喝些蜜水吧。” “我这是怎么了?”叶黛暮喝了几口,便撇开头。她的嘴里发苦,哪怕是蜜水也不能令她感受到一丁点的甜蜜。 “陛下,只是肝火有些旺盛。”卢淑慎装出的笑容,叫叶黛暮一下便看透了。她没有拆穿她。 她们都对叶黛暮吐血的原因心知肚明——谢璇。 她不过是一个堕入情网,愚蠢得看不清前路的傻子罢了。她知道谢璇的这个选择对她,对天下,对他自己都好。但是她高兴不起来。 她不愿意做这个选择。她宁愿失去天下,也不想离开他。她说的大义凛冽,说是为了天下,愿意付出一切。但是这一切,却决不能包括谢璇。 只有他,她不想失去。 就像是在夜里行走,遇见的那一轮皎月。没有月光的时候是那么走,有月光的时候,也是那么走。可是拥有过那光芒之后,再次陷入的黑暗,便是超乎以往的孤寂,叫人难以忍受。 “淑慎,你说我是天下不二的明君。可是我却觉得我做不了。”叶黛暮靠在软垫上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来。“若是要我选,我还是做昏君吧。” “陛下,说什么傻话。”卢淑慎知道她心中苦闷。先是徐景茗,再是谢璇。她所信赖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对陛下的打击有多大。 她咬着下唇,有点忍耐不住内心的秘密。她想告诉陛下,可是一想到那人的嘱托,又不由地停了下来。 不要告诉陛下。 可是你忠于陛下,为何不能让陛下知晓? 因为我是暗棋。只有连陛下都想不到的时候,那些敌人才不会在关键时刻想到这一点。陛下处于劣势,若是没有这最后的保证,陛下太过危险了。 安山,你是忠于陛下的,是吗? 是的。我徐安山的忠诚,永远只属于一个人,我的陛下。 “陛下,他会回来的。”他们都会回来的。 “恩。我知道。”叶黛暮移开了目光,她不忍直视卢淑慎的目光。这双眼睛里有太多的期待,有太多的重负,也有太多的光亮。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拥有不了的。 她总是无端厌恶自己,过去、现在,还有将来。 第贰佰伍拾壹章 东曦既驾 感觉自己被罩在了一个灰蒙蒙的玻璃罩子里,一切的感觉都迟钝了。不管玻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叫她高兴不起来,也哀痛不起来。她就像一个傀儡,突然地失去了灵魂。 叶黛暮痴痴地望着窗户,任由卢淑慎安慰她,却不发一词。 她的喉咙好像消失了一样,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也不想说。她的脑海里就是不停地循环着,“为什么不阻止他”这样的思绪。也由不得她不厌恶自己。 换做任何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自己在乎的人,还是由自己亲手放任造成的结果,都会陷入这样的低落。只是叶黛暮的低落期来得更外猛烈。 她想做一个好君主,想要给天下带来一丝的希望和太平,这也不假。只是那是她自己完好无损的时候的想法。说到底,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偶尔的良心发现。这是发的宏愿大了些罢了。 如今想来,那日她与幼安说的话,只觉得令人发笑。 哪有那么多舍生取义的英雄,不过都是食五谷的凡人罢了。若是有得失计较,总会选择自己的。 叶黛暮正自我厌弃当中,却不想窗户上突然传来异样的声响。这声响,她再熟悉不过了。她欣喜若狂地推开窗户,朝外看去。外面空无一人,只余几只鸟受惊乍然飞起,留下树叶沙沙作响。 她在做什么梦。幼安怎么可能会来呢? “喂,你这么打开,我要是真趴在这里,早就掉下去了。”一个人影倒挂了下来,嬉皮笑脸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叶黛暮傻了,但是她立即反应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便把他拖了进来。 “维桢,你干嘛,好痛……”谢璇正龇牙咧嘴地抱怨,就被一个紧紧地拥抱打断了。 “你个笨蛋,笨蛋幼安。”叶黛暮紧紧地搂住他,生怕这是她的幻觉,生怕这不过是她的一场梦,用力地抱住他,像是想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一般。 “好好好。我是笨蛋,我是笨蛋。你哭了?”谢璇苦笑不得地望着她。她不应该高兴吗?他怕她担心,好不容易从狱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偷逃出来,想在去西京之前见她一面,结果这丫头倒好,眼睛跟漏了似的,不停地掉珠子。 “笨蛋幼安。我凭什么不能哭啊。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你凭什么随便做主啊。说好的,不离开我的,骗子,大骗子。”叶黛暮哭得尽心了,这才开始抱怨,不过眼泪一时半会是停不住了。 “额。其实这是一场意外。我这么说,你信吗?”谢璇小心翼翼地说。 叶黛暮愣住了。“怎么回事?” 她自然是无条件的信任他,否则也不会愿意他去西京了。 谢璇听到这里,立即便笑了。他就知道,她会相信他。 “玉佩不是我偷的。我动了玉玺之后立刻原样放了回去。任谁也不会看出破绽来。但是我再走之前发现了这块玉佩,三天前你戴着,我记得。”谢璇严肃地解释。 这玉佩的款式一看便是不能仿照的,独一无二的样式,唯有叶黛暮能够佩戴,因为这上面刻有九龙。龙乃是国之正统,唯有帝王才能佩戴。谢璇立即便意识到有人用此做局,试图坑害叶黛暮。 “我就知道这么蠢,肯定不是你干的。”叶黛暮笑了,哭得太厉害,这一笑差点喷出了个鼻涕泡泡。叶黛暮赶紧找了块帕子。 “是啊,这么蠢的主意,有你一个就好了。”谢璇这话,又引得叶黛暮一阵笑。 叶黛暮假模假样地打了他一下,就这样还是控制力道,生怕打疼了他。“你才蠢呢。快说下去。” “好好好,我蠢,我蠢总行了吧。”谢璇的眉眼尽是笑意。“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第一时间找到了珵文,叫他做我的先锋。柳公是珵文说下来。我只是和他提了一句,柳公可用。” “你怎么能确定他会帮我们?”叶黛暮还是有疑问的。柳慈与谢晋安、文度不同,谢晋安乃是谢璇的叔父,若是他来帮忙,叶黛暮想得通;文度则是她父皇留下的,还算是自己人。 但是这柳慈便完全不同了。叶黛暮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帮谢璇做这一局。 “这个角色若是我叔父来做,一、不能掩饰于人,谁会信他要害我?二、我那叔父是决计不肯放我去军队的,哪怕是建功立业,他都恨不能拿个盘子直接呈到我面前。所以他是不可以用的。”谢璇捞起叶黛暮桌子上的桃子,一口咬了下去。 几口吃完桃子,谢璇继续说。“再者,文公,他乃是先帝所立的中书令,说他想做什么,那必定与陛下有关。到那时,不仅我叔父会牵连陛下,众臣也会起疑,我是陛下之人。” “难道你不是我的人?”叶黛暮挑眉。 谢璇拿了一个桃子塞进她嘴里。“当然是。但是陛下总不希望节外生枝吧。等他日陛下明媒正娶,我才好正名啊。” “好好好,到时候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宫来。”叶黛暮笑得眼睛都弯弯的。刚刚的那些痛苦和抑郁,似乎突然便烟消云散了。反正现在,叶黛暮的心里,只剩下欢愉。 “这还差不多。少于八抬,我可不来哦。”谢璇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柳公为什么愿意帮我们,还是在于,他乃魏臣。柳公曾说:‘天下名士,不及谢公。若能仿谢公一二,我万死而无悔。’” “他是真的心系天下之良臣。”叶黛暮听了这话,笑了,捧着那桃子一口一口地啃了起来。“但是你为什么要做这个计划?你完全可以拿了那玉佩走人,就不会发生后面的变故了。” “桃子好吃吧。”谢璇目光飘逸,想转移话题,被叶黛暮抓个正着。 “快说,不然,我把你当桃子啃了,你信不信。”说完,叶黛暮就狠狠地咬了一口谢璇的下巴。 谢璇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你也不属狗啊。怎么这么爱啃骨头。玉佩拿走了,难道幕后之人就不会有下一个计划了吗?唯有主动出击,将他的计划半路截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截下来,他才不能出后招。” 叶黛暮思考了半天,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唯有主动出击,才是化解一切变数的唯一办法。“那你猜到那人是谁了吗?” “斐济。” 第贰佰伍拾贰章 金貂取酒 这个答案,叶黛暮一点也不意外。 “我想不通,他到底想干什么?”叶黛暮咬了一口桃子。“难道他想篡位……我说笑的,不是吧?”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是这样的。”谢璇轻轻地抚摸她的头,有些不舍,不想说这些无关的事情。但是现在已到了危急关头,他不把情报都告诉她,恐怕后果也会很严重。 “斐济,是个心腹大患。陛下须得小心。”谢璇叹了口气。他不该离开她的,他还是放心不下。“长乐毅王也是个大麻烦。但是斐济必定在此事上推波助澜,否则如今的汴州不该是这样的场景。” “你是说,徐王之争,有斐家的影子。”叶黛暮忍不住想找卷轴,画出一个关系图。贵圈太乱,她已经晕乎了。徐王之争,乃是世家之争,斐家在其中扮演了挑拨离间的角色已经不置可否。那么早就想篡位的长乐毅王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叶黛暮倒是对斐家的远大志向大吃一惊。这年头想篡位的人不多,大家都比较喜欢当幕后的那只手,黑暗里的那张脸。想光明正大夺位的,还真不多,就算是长乐毅王,也是因为他姓叶,他有这个底气。 若不姓叶,想坐上这个位置,也要看这群眼比心高的世家们同不同意。 就如徐家,哪怕权倾朝野,也不曾想过给这大魏山河换一个姓氏。不过是暗搓搓地想把有自己血缘的子弟推上皇位罢了。叶静姝不过也是其中一个棋子。 “说到这里,梁国你可知道一二?”谢璇突然提起,叫叶黛暮摸不着头脑。 “梁国处于大魏的南边,时人以天下正统自居,却时常想来我们大魏打秋风。另外就是梁国多美女啊。”叶黛暮忍不住想到之前扒过的那一连串的美人,祸国妖姬夏姬是一个,不过可惜后来被她们大魏的皇帝砍了脑袋。 “珵文的脑子里是水太多了吗?难道就不该给你讲讲大局吗?”谢璇无语。“算了,不说那些。反正这件事里梁国人也出了几分力。之前咱们不是在前往云来寺的路上,遇到了熊和袭击的人吗?” “你是说那些人是梁国人?”叶黛暮已经晕头转向了。 “不,不全是。但是起码也有一部分是梁国人。你可能不知道,梁国的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了。”谢璇这句话叫叶黛暮更迷糊了。 “既然他们自个的皇帝要死了,难道不该想尽办法救他,或者是拥立新帝,以求更多的权利吗?”叶黛暮翻来覆去的想,也不觉得他们来大魏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还不简单,若是你也死了。大魏一乱,他梁国想换新帝,不就高枕无忧了吗?”谢璇说的这话也有道理。虽然她没有害人之心,但是免不了被人家恶意揣测啊。 以己之心度人。 在恶人看来,这世界大概最是黑暗;在善人看来,这世界却是一片花海。 “哦。那倒是真的。不过,他们也是傻啊。大魏少我,和少一条狗有什么区别?”叶黛暮刚说完,额头便被狠狠地弹了一下。 “你在侮辱我吗?”谢璇气呼呼地说道。“难道我爱的人,比不过一条狗?” “哦。”叶黛暮揉着自己的额头,嘴角的笑意都压不住了。“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了。不要看不起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要厌恶自己。”谢璇望着她,将她搂紧怀里,贴着她的耳,柔声说道。“我不许你,厌恶我爱的人。” “你以为你是谁啊?就是因为你,害得我做了那么多的蠢事。你都要离开我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叶黛暮明明这样说,语气却柔软得像对待一个精心编制的梦境。“你活着,我就爱她;你死了,我就恨她。”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脑子又进水了?”谢璇这家伙永远不给任何浪漫气氛留缝隙。 叶黛暮一个气,便揪住他的耳朵宣泄。“你才脑子进水了呢?你什么破计划啊。要流放才参军,你就不能换一个方法吗?非要用这种破主意,谁出的主意,是不是你!” “不是我啊。”谢璇说了这话,等叶黛暮一个迟疑松手的时候,立马上了房梁。“还能是谁啊?泼妇,你能不能不这么动手动脚的。我的耳朵都被你拉长了。” “敢叫我泼妇,好啊,我就泼妇给你看。下来。”叶黛暮立即去找棍子好把他给捅下来。 “你敢做,我为什么不敢说啊。哇靠,你们这还是皇宫吗?哪里来的棍子,住手,真要掉下去了。” 一室的喧闹欢腾,将之前叶黛暮所孕育出来的悲伤和阴郁都一扫而空。然而再多的欢乐,也是有结束的时候。何况这不过是人生的众多片段的其中之一罢了。 “我要走了。”谢璇恋恋不舍地吻了又吻她的发鬓。 “大男人不拘小节。你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你不过是去建功立业的。我才不会想念你这笨蛋的。”叶黛暮说的倒是硬气,手却不是这么表达的。她抱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手。 “那你放手啊。”谢璇早就看透她了,笑嘻嘻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不放,凭什么听你的。”叶黛暮搂住他的脖子,望着他的眼睛已经泪汪汪了。 “好好好,那我不走了。”谢璇倒像是正经的泼皮无赖,半点没有不耐烦地说道。“我不走,等他们发现我不在大狱里,那就永远也不用走了。陛下,只能把我藏在你小小的暗室里了。” 叶黛暮当然知道他不能不走,否则便是流放也不够了。她必须得放手。 “我会回来的。暮暮。”谢璇站在窗边,他转过头来,向她微笑,窗外的夜空黑得发紫,满目皆是繁星。这一幕,叶黛暮想她一定再也忘不掉了。 “我知道。”叶黛暮追了上去,窗外,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夜风呼啸,带着夏日的炽热,吹响了一室的寂寥。 她知道,他会回来的。在那之前,就让她为他准备一个更好的婚礼吧。叶黛暮忍不住笑了。男女之事,到她这里,从来都是颠倒不清的。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上最重要的,不过是他们两情相悦罢了。 “陛下,这里有问题。”徐苏英、青盏等人在叶黛暮的许可下,加入到了她的秘密组织。说是这么说,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叶黛暮觉得这似乎与她们平时的处理过程并没有什么不同。 阅读文献、找出问题、集思广益。 叶黛暮丝毫察觉不到,她在做一件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她在历史上,建立了一个女阁,一个哪怕在现代也实现不了的女性占绝对多数的管理层。 等未来的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探索出遥远的这一幕之时,不知道会有多么的震惊。 第贰佰伍拾叁章 困就一个字 谢璇离开的时候,叶黛暮想得很好,表现得也很洒脱。事实上,大概唯有现状能解释她有多么的傻了。 “陛下的烧怎么样了?”徐苏英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心地询问青盏。 “还没有降下来。”青盏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一时半会大概是舒展不开了。 “他走得倒痛快,害得我们陛下难过成这样。”青筠这话,叫在座的女孩们非常赞同。若是这会儿谢璇还没有离开上京,恐怕会被姑娘们围殴啊。 “噤声。有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去做点事情。语嫣,你看着陛下,随时注意着。”此时卢淑慎的气压已经低得可怕。众人看着她的面色便不敢再多言半句,踮起脚,小心地退下了。 语嫣没有搭话,不过行了个礼,又立即回到叶黛暮的床前替她擦汗。 陛下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可是温度还是这样讲不下去。虽说这烧并不严重,温度也不高,但是老是这么下去,对陛下虚弱的身体还是有碍的。语嫣在心底盘算着该用什么办法降温才好。 叶黛暮倒不觉得自己在生病,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只想睡觉。事实上她一直在睡觉。但是这状态有些微妙,她的意识好像一半浸在了梦境里面,一半又是清醒的,知道那不过是个梦罢了。 因为不管她以前多凄惨,如今她可是大魏之君,怎么可能有人敢把这猪食一般看不清原型的草糊糊放在她面前。 若是说这是幼安带她去吃的小点心,叶黛暮更是不相信了。那家伙虽然表面上不说,内地里可是十足十的面子狂魔,怎么可能带她去吃这么丑陋的食物。那是个吃茶、喝酒都要讲究器皿的百分百的纯公子哥。 所以当她面前摆着这一碗恶心得不行的食物的时候,叶黛暮就觉察到了这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人家做的梦,不说当亿万富翁,花天酒地,小小地奢靡一下才正常啊,哪像她连梦里都寒酸得可怜。既然是做梦,好歹也让她做一场美梦啊。叶黛暮抱怨道。 不过,梦就是梦,从来都不肯逻辑讲什么道理。 叶黛暮先头还在那里吃奇怪的草糊糊,立马又变成在人群里了。不过,这人群并非是普通的人,都是士兵,全都穿戴着破铜烂铁一般的铠甲,有几个连头盔也没有,就戴着一顶毛毡帽子。 这是一伙杂兵吧。叶黛暮正在判断,突然一个人推了她一把,好像是叫她快点回队伍里去。叶黛暮立刻明白了,这梦里,她还是个小兵啊。她有点奇怪这梦。难道是之前和谢璇说了太多和军旅有关的事情,如今连做梦也要参军一下? 反正这是梦。叶黛暮这么想,便坦然地顺着人流走了。这梦境有些莫名奇妙,又变成了寒冬,天空先是飘了几朵雪花,然后便是鹅毛大雪。很快,叶黛暮便深陷在雪地里。 这感受真实得可怕。大概是因为她真的曾在深雪里艰难地前进吧,这梦也将当时的感受完美的复制下来了。不过,那也不应该叫前进,应该叫逃命。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叶黛暮清楚地意识到,梦里她在打战,准确地说,应该是她在前往打战的前线。最近一定是和那帮该死的大臣们吵得太厉害了,连梦里都不能得到片刻安宁。 叶黛暮清醒的那部分忍不住偷笑,她这不会是去打那些笨蛋吧,不然干嘛这么积极,连下大雪都不带停的。 然而沉睡的那部分却好似十分坚定地赶路,一点也不受任何状况影响,暴风雪、饥饿,甚至是她自己都阻止不了。 一切都太单调了,单调却有专注。梦中自己的专注渐渐地将清醒的那部分拉了进去,开始忘记,这不过是场梦。雪还在下,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进,叶黛暮也在其中。 队伍里的面孔,叶黛暮一个也不认识,不知道是从她见过的路人那里偷来的脸,还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只是完全沉浸在梦中的叶黛暮已经想不到了,她只觉得周围的这些人是她的同伴,是她的朋友,是她可以性命相托的人。 然后在漫长的赶路之后,大雪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城堡,城堡四周血迹斑斑,满是尸体、铠甲、折断的戈矛……这里便是她最终想到达的地方。一股油然而生的悲怆感占据了她的思绪,令她痛苦、哀伤,泪流不止。 像是失去了一样,非常重要,比她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她跪在雪地里哭得不能自已。 就在她沉浸在噩梦里不能自拔的时候,突然一双手握住了她,十分的温暖。而这在冰天雪地里不应感受到的温暖,叫她在一瞬之间找到现实。 她摸上自己的腰间,这不过是一场梦,看呐,她的腰上挂的还是重鹰。 这果然是一场梦。 叶黛暮清醒了。握住她双手的人,正是担心她又折返的卢淑慎。“陛下,您梦魇了吗?” “不知道啊。我都忘了。”叶黛暮睁开眼睛看见卢淑慎的时候,只记得梦里她似乎很悲伤,但是那心痛的感觉并没有传递到现实中来。叶黛暮笑着说。“不知道,说不准,是因为淑慎不肯给我吃烤全羊,才哭的。” “陛下,真是的。您现在不能吃。等您身体好了,我们再说这件事吧。”卢淑慎摸了摸她的额头。“陛下好像不烧了。语嫣,快来看看。” 语嫣帮叶黛暮诊脉的时候,叶黛暮还不肯死心。“都不发烧了,能不能吃烤全羊呀?淑慎~” “陛下,这一次可不能由着您来了。您不能吃大油之物。所以没有烤全羊。但是我给您准备了炖得浓香的老鸭汤。”卢淑慎简直是铁石心肠,任由叶黛暮怎么撒娇,都不肯妥协。 “不能吃烤全羊……我想吃黄鱼汤总行了吧。不要老鸭汤,不要吃鸭子。我都喝了两天了,不喝。”叶黛暮气呼呼地说。 “行,那我吩咐厨房煮黄鱼吧。”卢淑慎压着嘴角,其实她的眼睛早就在笑了。 “我还要年糕啊。那个沾黄鱼汤吃,最美味了。”叶黛暮喜欢的菜色总是十分的平民,一点也不像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反而像是普通百姓家的小孩子。 “好好好。”卢淑慎一口答应。只要不吃油腻之物,随叶黛暮高兴。 “说起来,许久不见豆娘了。能叫她来给我讲讲故事吗?”叶黛暮向来是顺着竿子往上爬,得寸进尺的典型人物。她都在床上躺一天了,骨头都快酥了,卢淑慎不肯让她出去见风,她只好自己找点乐子了。 “章娘子现在正在教课呢。陛下且等等。等她下了课,我便把她唤来。”卢淑慎笑着答应了,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盖好被子。 “什么课啊?我也想听。”叶黛暮就是闲不住。 “如何辨别负心汉的十八招。”卢淑慎这话一说,叶黛暮自然忍俊不禁。这古代的女人们,也太先进了一点吧。 第贰佰伍拾肆章 一轮皎月寄愁思 如何去读爱这个字呢?有太多的念法,有太多的写法,也有太多的错误。 叶黛暮已经不知多少次在自己的掌心写下那个人的名字。她无数次地望向窗外,那里只能看见一片天空。天空很蓝,很辽阔,可是也很寂寥。她知道她想要看到的并非是这空白。 当然她也知道,那个她想看到的人影不会出现在那里。可是她忍不住,比起一种习惯,更像是一种本能,比呼吸比心跳更要命的本能。 他出现在她的生命不过片刻,可是她却觉得那些片段都像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真是可笑啊。曾经最不屑这个字的她,如今也深陷在这个甜蜜的陷阱里了。深知,却不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她比起那些被全天下人拆散的小说女主可好太多了,只不过,当这场故事开始的时候,已经和天下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了。这是一场只有两个人的戏剧,无论是起承转合,都只是两个人的事。 “骗子,说好的,不离开呢。”叶黛暮嘴角带笑地喃喃道。 一室空寂。果然,不会突然出现,来反驳我了呢。 “陛下。”章豆娘下了课,换了一身衣裳,来见叶黛暮。“陛下,看起来好多了。” “是吗?”叶黛暮笑了起来。“豆娘你来了。我好无趣哦,就等你给我一点乐趣了。” “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豆娘说这句话是故意的。叶黛暮心里并没有笑意,但是她还是很捧场地笑了起来。结果章豆娘反而叹息道。“陛下,不想笑的时候,就不必笑了。您笑起来,比哭还叫人心疼。” 叶黛暮听闻,便收了嘴角的笑意。“这样啊。我还以为我笑得很好看呢。” “不,陛下确实笑得很好看。但是陛下,心不笑的时候,只有嘴角的笑意,是苦涩的。”章豆娘不知道谢璇的事情,她向来都是在圈子外活动的。 侍女们也很有意识地将她排挤在叶黛暮真实的生活以外。虽然对于叶黛暮来说,她是可信可用之人,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她还是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 章豆娘这样精明的人怎会察觉不到,只是她也不说破罢了。“陛下,可是有心上人了。”可不妨碍她从另一个角度接近叶黛暮。 “是的。”叶黛暮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喜欢幼安,既想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一点,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理智,将他藏起来。若是以为所有事情都会一帆风顺,叶黛暮大概也活不到现在了。“听说豆娘在教姑娘们怎么辨别负心汉。” “是啊。可惜陛下现在用不上。”章豆娘只望一眼她的表情便能知道。 “为什么?”叶黛暮不懂。“怎么用不上呢?难道你认为天下不可能有人敢负我吗?” “当然不是。就算是君王也有得不到的心。”章豆娘笑了笑,接着说道。“但是陛下一定是与他两情相悦,山盟海誓。” “两情相悦倒是真的,山盟海誓倒是不必了。从来都只有被打破的誓言。”叶黛暮笑着打趣道。“怎么两情相悦?就不能相负吗?” “因为两情相悦的恋人,是听不到真话的。”章豆娘这句话,叫叶黛暮愣了愣。 但是随即叶黛暮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此时哪怕是他杀了我,我可能也不会感到后悔。爱情真是可怕的东西。豆娘,不说这个了,说些别的有趣的吧。” “别的有趣的事情。说到这里,不知陛下可知道……”章豆娘顺应她,说起了自己在乡野之中发生过的趣事。她毫不避讳自己曾做土匪的那段日子。 叶黛暮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不知不觉,便是一个下午。章豆娘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陪她。等她离开了,绝对的安静又一次笼罩了叶黛暮。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叶黛暮反复咀嚼她说过的话,自己说过的话,还有幼安说过的话。 想得太多了。她不由地这样嘲笑自己。然而她还是忍不住想。因为她所见过的爱情,哪怕再如何轰轰烈烈的开局,最终都是凄凄惨惨的收场。每一场脍炙人口的热恋,最后都消散在时光漫长的步履之下。 她和幼安,会成为例外吗? 叶黛暮打不了包票。她偷偷地起了床,却还是被青盏发现了,她立时求饶道。“好青盏,你可不能告诉淑慎。” “陛下,您才退烧,怎么能出去,万一见风又烧起来。卢大人会剥了我的皮的。”青盏在叶黛暮面前也学会用‘我’这个自称,她向来察言观色一流,一定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悦。 叶黛暮一边想着其他东西,一边拉扯着她的袖子,假哭道。“我躺得骨头都快断了。你都不心疼我。呜呜呜~” “陛下,您别这样。您真不能出去,要不咱就在屋子里,赏月?”青盏一向是拿叶黛暮没办法。 “赏月倒是不错。可惜无酒无菜。”叶黛暮立即得寸进尺。 “酒不能喝,陛下。”青盏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她。“陛下最多只能喝果茶。我会给陛下准备些小食。但是绝对不会有油腻之物。” 好嘛,几句话把叶黛暮想说的都堵死了。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叶黛暮委屈地点了点头。青盏笑眯眯地嘱咐小侍女去取酒。 不过,人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叶黛暮趁着青盏等人没看着的时候,欢快地从床底下滚出俩酒坛子,挑了挑,推了一个回去,将另一个藏在了窗边的书堆里。 青盏上了菜,便又小心翼翼地退到了远处。叶黛暮想独处的意思,青盏这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怎会不知,于是她贴心地站到了叶黛暮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却又是能及时服侍她的距离里。 叶黛暮见她看不到了,便一口喝干杯盏里的果茶,直接开了酒坛子,用杯子去盛酒。这一口酒入喉,什么病痛都想不起来了。 喝了好几杯,叶黛暮尝了尝蟹饆饠。这蟹饆饠是将螃蟹壳内鸡子一般橙黄的膏,和雪花一般细腻的肉白剥离出来,和在一起,淋以五味,蒙以细面,然而烹制而成的,其味之鲜,令人尝之不忘。 这味美鲜甜,丝毫不吝啬于海上初生之时的太阳,叫人觉得朝气蓬勃。叶黛暮配着花雕酒,一会儿功夫便把一碟子的蟹饆饠吃了个干净。吃得多了,还是有些腻味,幸好,青盏还备了一碟醋芹,爽口极了。 叶黛暮对着天上的明月,醉眼朦胧举起了杯子。 “明月几时休?把酒正当头。昨夜西风故去,还有些许烦忧。晦夜谋,黎明愁,白首难求。” 第贰佰伍拾伍章 王炸 一夜之月,乌云尽叫它展示出迷人的圆缺变化。 叶黛暮对月饮酒,喝光了一整坛子的花雕,醉醺醺地卧倒在榻上。 青盏见夜深了,怕叶黛暮睡着了她不知道,故而偷偷地瞄了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叶黛暮浑身酒气,躺在榻上,像只蚕宝宝,七扭八歪的。 幸好她来看这么一眼。否则,若是任由陛下睡上一夜,陛下的病是好不了了,她的小命也好不了了。青盏想着要把叶黛暮叫起来去床上睡,可是犹豫半天,还是去床上收拾了被褥,给叶黛暮盖好了。 “陛下啊,陛下,您再这么任性无理取闹,妾……我就真的要跟卢大人告状去了。哎,算了,我也就是自言自语罢了。”青盏一边笑着自言自语,一边替叶黛暮收拾残局。“也不知道陛下是从哪偷的酒,若是被卢大人知道了,大家都要有大麻烦。” 叶黛暮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还吓了一跳。她以为自己就是眯了一会儿,结果居然就天亮了。糟糕,她的酒坛子还没收回去呢。额,好像喝完了,收不收都无所谓了。 不行啊,不收的话被淑慎发现,她的存货就要完了。叶黛暮一个激灵,就想从床上跳了起来。 坐在旁边看叶黛暮变了老半天脸色的卢淑慎立刻就把她镇压在了床上。“陛下,不能起得太快。” “哦。”叶黛暮立马把自己的表情收了起来。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哀嚎。完了,完了,完了,她的存货啊,好不容易从幼安那里掏出来的陈年酒酿,要是被卢淑慎没收了,她非得哭死不可。 话说,她什么时候也变成酒鬼的?叶黛暮挠了挠后脑勺,怎么也想不起来。算了。这也不怎么重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把酒坛子收回来藏起来啊。火烧眉毛。 叶黛暮立即想办法支走卢淑慎。“淑慎,我渴了。” “哦。”卢淑慎面上冷漠,其实内里早就忍笑不止了。“青筠,倒水来,要温水,加点蜂蜜。” 好像支不走啊。叶黛暮又想了一招。“我不要喝蜂蜜水,我想喝桂圆红枣汤。” “好。”卢淑慎就知道陛下心里八成有鬼,但是她不打算拆穿她,因为看这样的陛下,真是有趣极了。“霁曦,去煮汤,记得多放黄糖。” “是。”霁曦憋住笑意,赶紧去了。否则她真有可能会笑出声来。陛下这番举动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太浓了。 叶黛暮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恩,那个是不是该上早朝了呀?说起来我都好久没上朝了吧。今天还是上朝吧。淑慎帮我准备朝服。” “是。”卢淑慎逗弄够了,才瞟了一眼青盏。青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收尾不成功,但是幸好卢淑慎也没打算追究。 青盏趁着她们走开的时候,才悄悄对叶黛暮说。“陛下,您的酒坛我埋在院子里了。” 叶黛暮不知真相,只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青盏的肩膀。“干得好。” 青盏欲哭无泪。陛下啊,酒坛子是埋起来了,但是那是在卢大人的眼皮底下埋的啊。早就露馅了。叶黛暮的这口气真是松得太早了一点。 “陛下,今天的早朝早就结束了。现在都是中午了。”青盏没办法和叶黛暮说清楚。卢大人的意思是陛下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不过是一点小酒罢了,就是她想杀人放火,她们都该帮忙递杀人的刀埋骨的铲子。 “哦。那就好。我也不想上朝。”叶黛暮受不了这无趣的早朝,光是鸡毛蒜皮就有一堆,半点干货也没有。不过,下了朝,去中书省议政的时候,倒是有点正事让她干了。 但是她别扭。一想到这三人即使是想站在她这边,也是各种算计,她就心里有疙瘩。特别是柳慈,这老狐狸要不是那天那一手,叶黛暮还看不透他有这一手。 谢晋安虽说是幼安的叔父,但是叶黛暮也看他不惯。幼安当年被囚禁在地窖里,身为叔父,谢晋安不应该不知道。可是他偏偏装聋作哑,视若无睹。大概也是个利益至上的大家族长,视家族利益高过一切的人。 文度,不说也罢。反正他受过她的爹的恩惠,站在她这边很正常,背叛她,也不需要太多利诱。 叹气,叹气,再叹气。叶黛暮差点就把自己喉咙里的小舌头都给叹出去了。己方太少,敌方太多。简直是死局。她向来不会下棋,如今居然要下这种绝世残局,真是要命。 更倒霉的是,这残局,她还不能不下。赢了,她得天下;输了,她连小命都保不住。 “不过,中书省的谢大人来找您了。”青盏这句话一出。叶黛暮立即散了这些无关紧要的念头。“快替我更衣。” 就算对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叶黛暮也要先整理妆容,换一套见客的衣服,然后再摆好pose才能见他。这就是该死的规矩。叶黛暮一边急得要死,一边又要保持完全的镇定。 她表示,等她当家做主的时候,这种无关紧要的繁文缛节,她非得全给它废掉不可。就是闲的。要是真有刺客来,你看谁还给她留个梳妆打扮的时候。 “谢公有何事?如此紧急。”叶黛暮漫不经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也不怪她不重视,主要是真有紧急情况,这些自诩高贵的大人们是绝想不到她这个当皇帝的。要是真有急报,进来通知她的必定是姜瑛一挂,她自己的人,其他人是不可能说出什么隐秘的大消息的。 “不敢,不敢,陛下唤臣谢公,臣担当不起。”谢晋安恭敬地说。他的表情不似作伪,叶黛暮稍微对他有了一点好感。 谢公乃是当年救过南方四国的谢晋冀,这一点哪怕过了二十年,不,今年已经是第二十一年了,都不该改变。若是谢晋安坦然接受,叶黛暮对他的印象大概还要再跌上一跌。 “那么,我唤爱卿仲远,可否?”叶黛暮笑着试探。唤字的意义,可比唤谢公的意味更明显一点了。 “多谢陛下。”都是聪明人,不必挑明,这就算是大白话了。虽然不知道可信不可信,不过看起来,这谢家好像是要投靠她了。 叶黛暮忍不住脑内发了一波弹幕。他吃错什么药了?yoooooo~行啊,这也能被我拿下。等等这家伙必定有炸,但是炸就炸吧,万一是真的,这可就是王炸啦。 欢歌了一把,叶黛暮表面上还是淡定无比的。“仲远还没说来意为何?” “为天下,也为陛下!”谢晋安挥袖,俯身叩拜。 此话一出,叶黛暮由心生出一种感概:果然如此。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第贰佰伍拾陆章 穆如清风 “陛下。”谢晋安伏地不起。“臣有罪。” 叶黛暮冷眼相待。不是她太冷静,实在是这句话是事实。有什么好奇怪的。哪怕他是幼安的叔父,也不可否认他曾经做过的事情。“仲远,你有何罪?” “臣知情不报,有失职之罪。”谢晋安这句话,倒是让叶黛暮眼睛一亮。 情报。这倒是来的好。若是宫里的消息,有青盏在,那叶黛暮是差不了的,但是宫外的消息就麻烦多了。首先青盏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其次,有些消息只有世家之内才流传,青盏是打听不到的。 没有徐景茗在,她的消息渠道起码少了一半。很多消息是世家嫡系内部流传的,连姜瑛也得不到,更不要提姜瑛现在已经名正言顺地归她了,就更难得到世家内部的消息了。 不过,就算是徐景茗在这里,也抵不上谢晋安的消息渠道。谢家,那是十个徐家加在一起都吃不下的庞然大物,积累的三公九卿如果挂在墙上,那是一面护城墙也不够挂的。 这样的谢家家长跪在自己面前,叶黛暮还是有点爽快。身为皇帝,就是这一点爽,只要对方不想立时谋朝篡位,就要跪她。不过,跪也不代表恭敬,有些时候尊严不是权利可以赋予的。 这么想起来,叶黛暮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何况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跪她,哪怕对方是个坏人,也是要折寿的。“起来吧,您坐着说。” “多谢陛下。”谢晋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过去坐下,喘了几口气,才说道。“陛下,长乐毅王曾与臣通信。臣为了免遭家祸,故而隐瞒不报。臣知此乃重罪,只能……” “仲远,不必谢罪。若是按此算,这文武百官,八成都不清白。”叶黛暮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消息也没什么好用的。不用听,她也猜得到啊。长乐毅王连兵都用上了,怎么可能不想着去腐蚀朝臣啊。 其实老师当时来教导她识字之时,她也猜到了,谢家应当是与长乐毅王有所接触。一个世家想要长远,就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起码,叶黛暮这个篮子看起来就不够可靠。 不过,也要多谢他们家的政策,不然她这个篮子里恐怕一个鸡蛋也不会有。老师可是她最早挖出来的墙角。没有老师,她也走不到如今。 虽说她现在也说不上是满腹经纶,但是最起码也不能算个文盲。恩,老师扫盲有功。 “多谢陛下荣恩。”谢晋安大概早就料到这一点了。说的也是,不注定这一点,他也不敢上她这来。 叶黛暮不拆穿他,但也不打算叫他浑水摸鱼。“仲远到我这里来的意思,便是要回绝他了?” 这问题便是硬要他选了。想要脚踏两只船,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叶黛暮由衷地笑了。“好。那你就和我说实话,你想要什么?”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谢晋安想了许多,但是怎么也想不到陛下开口便是这一句。 “时人想要,不过名利、财富、地位。那么你呢?你谢家家大业大,即使像以往那般躲在众臣里,冷眼看我上蹿下跳,也不会影响你的三公之位。如今来找我,又想要什么呢?”叶黛暮说得很平淡。 其实她早就紧张得满手都是冷汗了。虽说谢晋安是来投诚的,但是叶黛暮不得不想尽办法,拿住他。投诚虽都是投诚,但是其后的做法,可是大又不同。 真心投诚,和迫于局势的投诚,可是两码子事。前者可以信赖,可以用;后者除了防备,大概还要再郑重地防备。 叶黛暮想要得到的是有力的助手,可不想得到一个谢家的空壳子。想要得到谢家真心相助,首先就要得到谢晋安的认可。 但是谢晋安是何许人?堂堂的中书令,谢家家主,率领过军队,打过北人,历经诚敏帝、平炀帝、宣齐帝、敦诚帝四朝,位至三公。什么人没见过,怎么会对她这个黄毛小丫头另眼相看? 叶黛暮憋着一股气。这股气,大概就是不甘心吧。都是人,都在这人世活这一遭,谁怕谁啊!他们凭什么就看不起她。她不甘心! “若是仲常说:‘你什么也不要,只是为了匡扶天下。’”叶黛暮微微一笑。“我是不信的。” 谢晋安刚想开口,就被叶黛暮堵住了。看他一脸吞了苍蝇的模样,就知道是被她说中了。 “也不要说什么心向我之。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我一无才华,二无高德,你便是说倾心于我,我也不信。”叶黛暮又一句话把他给堵回去了。 谢晋安冷静了一下。这么大把的年纪被个小丫头片子堵得哑口无言也是丢人。他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陛下不想听恭维话,也不想听假话。臣便只能与陛下说真话了。” 叶黛暮淡淡地微笑着,一言不发。她心想:是啊,就算真话再难听,那也是真话;再甜蜜的假话,也是假话。若她身处和平,性命无忧,自然是无所谓真话假话,只要动听就好。可惜她现在是个连假话也消费不惜的渣渣。 谢家若是用得好,便是一张惊人的底牌。可是若是不能用的底牌,她又要来何用呢。叶黛暮此时逼迫他说真话,就是想要知道谢家真正的态度。可是她想得再好,也不能保证他说的便是真话。 只能各看本事了。 “陛下,应当是知道的。”谢晋安又叹了口气。“为了臣的侄子——谢璇。” 这应当是一句真话。叶黛暮心想。 “当年臣与大哥一起上战场,臣只有一个儿子,大哥便不肯叫我到前线去,也不肯让臣的儿子去。最后臣和臣的儿子活下来了。臣的大哥有六子,生前的五个,都战死沙场了,只余下这一个顽劣不堪的遗腹子。” 谢晋安说到这里,眼眶已发红了。当年战胜之时,他的大哥和侄子们都战死了,唯独他苟且偷生,怎能不万分羞愧呢。若不是当年大嫂发现谢璇的胎动,他都想将自己的独子过继给大哥,好延续大哥的血脉。 如今,便是豁出命去,他也不能再叫大哥的独子死在战场上了。 “臣万死难辞其咎。望陛下,给臣一个机会,赎回侄儿谢璇。” “好啊。” 叶黛暮笑着答应了。这并非假话,却也并非全然是真话。 第贰佰伍拾柒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叶黛暮微笑着答应了谢晋安的投诚。她望着他热泪盈眶的模样,面上一脸的感动,其实呢,她心里只觉得可笑。 白骨都埋在地下二十多年了,恐怕早就化土了。再怎么样手足情深,还能熬得过白骨吗?当年也许有过感激涕淋,但是如今嘛,也就只剩下一点疤痕了吧。 他说的是为了幼安,叶黛暮信他就有鬼了。 “仲常真是有心了。为了你那顽劣不堪的侄儿,真是苦了你了。朕会想办法,将他召回来的。”叶黛暮内心暗笑。 若问叶黛暮为何会判定这并非是真话,简单极了。就凭他对谢璇的形容。顽劣不堪这四个字用来形容谢璇,确实贴切,他话语里大概只有这一点是真的。若是他真心待幼安,就不会不理解他。 不,若是他真心待幼安,也不会让幼安在暗无天日的地堡长大了。 “陛下,安公他真的站在我们这边了。”青盏激动得不得了,在旁边站都站不住,走来走去。 “算是吧。”叶黛暮忍不住叹了口气。谢家不可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有幼安可以信任了。叶黛暮望着月,忍不住叹息。他不过才走了一个旬,她已经思念成疾了。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见啊。有点想他的梨花白了,完了,被他传染酒虫了。 “陛下。姜瑛将军有事禀报。”青筠缓步进来,行礼之后,才开口说。 “唤他进来吧。”叶黛暮正了正头上的玉冠,又对青盏吩咐道。“去叫霁曦,煮一壶安神茶吧。” “是,陛下。”青盏知趣地退下了。 姜瑛快步进来,先半跪行礼。叶黛暮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扯起来。“虚礼就不必了,仲常快进入正题吧。” “禀告陛下,长乐毅王有异动。”谢璇在出发之前,特意去找了一回他,就为了把自己手中盯着的那几条线交到他手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盯着长乐毅王的。如今有异动,自然要赶紧来禀报陛下。 “怎么?”叶黛暮吓得脸色苍白。这个关键时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啊。这个长乐毅王就不能乖乖地呆一会嘛。她现在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再来这么一桩,简直是比盘丝洞的蛛丝还要乱啊。 “他封地中的私兵已经开始集结。”姜瑛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来,小心翼翼地摊在了叶黛暮的面前。这竟是一张兵防布图,上面记载的数量和地理位置,都叫叶黛暮心惊不已。 “这可是长乐毅王的封地通往上京的咽喉要道,怎么连这一处也有他的兵?还有一万之多。”叶黛暮瞬间冷汗便湿透了衣襟。 若这兵防布图为真,那对于长乐毅王来说,上京沿路守备不就和纸糊的一样了吗?简直是糟糕透顶。叶黛暮现在能掌控的兵力也不过是皇宫之内的千牛备身,即使将预备役加进来,数字也不到五千人。 两相对比,叶黛暮只觉得昏天黑地。偏偏这个时候,幼安还不在。若是他在……算了,讲这些都没用。叶黛暮立即将兵防布图卷了起来。“快收好,去见老师。” “陛下,要将这个给谢太傅看吗?”姜瑛有所迟疑。 叶黛暮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但是现在的情况,不是想太多的时候,哪怕他谢家不是真心站在她这边的,老师必定会为她用尽全部智谋。无他理由,只要她尊他为师,他便不会轻易背叛她。 因为这份荣耀,是谢家也给不了他的,而她能给他的最好的诱饵。 “不管如何,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谢晋安是个什么人,我不清楚,但是老师的为人,我绝对信任他。”叶黛暮斩钉截铁地说。“快拿去给他看吧。他有什么回复,立即来答我。若是没有,也回来吧。我这里也需要你。” “谨遵君命。”姜瑛不再迟疑,收好东西,便飞步走了出去。 叶黛暮赶紧去找卢淑慎。这件事情事关重大,绝非是她一人之危难,只盼那些傻子世家,能稍微清醒一点吧。也说不好,他们之中有没有投靠长乐毅王的,毕竟换朝换代之时鱼龙混杂,正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啊。 反正让叶黛暮自己选,也觉得自己这个女皇没有人家长乐毅王看起来靠谱。谁叫她是个女人。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 “陛下不必妄自菲薄。若是有眼睛的人,也该看得到陛下的好。选长乐毅王的,都是些没长眼睛的东西。”卢淑慎毫不犹豫地表达迷妹心理,说老实话,哪怕这些是奉承话,她也听得高兴啊。 “好了,我又有自信了。”叶黛暮趁着这一股势头,赶紧说下去。“淑慎,你对此有什么好主意?” “首先,陛下不必担忧,虽然世家都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但是世家也是有自己的顾虑的。”卢淑慎深谙此道。世家说到底不过是无数利益的集团,外力来的时候,他们齐心协力,外力没了,他们就又各自为政。 这就是世家千百年来存活的规则。 “什么顾虑?”叶黛暮光想着自己兵力不足,还没考虑到这些不靠谱的世家呢。 “若是长乐毅王一起,那么世家里谁和他靠得近,谁就会得利,剩下的便会被边缘化了。”卢淑慎一句话便将叶黛暮点醒。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叶黛暮疯狂地点头。世家里目前掌权的人已经身居高位,这皇位上坐的是她还是谁都不会影响他们的利益。可是对于剩下的人便有大大的不同了。 为了实行广撒网的政策,世家必定将自己内部分成几个部分,分别去接触效忠不同的人选,比如老师便是被派到她身边来了。这种分派往往是根据地位、血脉亲疏来的,好的当然是分给自己人,剩下的歪瓜裂枣才轮得到别人。 谢璋当初肯投靠叶黛暮,也是因为谢家内部不重视他,才会如此行事。他就是要让世人看看,他教出来的学生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叶黛暮能拜谢璋为师,大概也是冥冥之中的天命所在吧。 “说起来,谢家是谁跟了长乐毅王?”叶黛暮虽说已经明白谢晋安之心了,但是她还是不甘心放跑这条大鱼。就算吃不到鱼肉,刮点鱼鳞总可以吧。 “谢瑕。”卢淑慎想也不想便说出来了。 “你怎记得这么清楚?”叶黛暮倒是有些奇怪,跟长乐毅王眉来眼去的世家子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卢淑慎总不可能每一个都记住啊。 卢淑慎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过了半天才吐出一句。“那是玄公的第三子。” 第贰佰伍拾捌章 挖墙角 叶黛暮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姑娘,你这是开启时代追星的潮流啊。 “不过,我对他绝无私心。”卢淑慎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她是坚决站在陛下这边的,坚定不移的那种。“不过,陛下,我倒是觉得这谢瑕也许可以拉拢过来。” 叶黛暮立即眼睛一亮,这若是能成,便是文伐的上上策啊。“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他是侠肝义胆之人,平生最恨那些为祸苍生之徒。”卢淑慎立即将自己收集到的点点滴滴全都倒了出来。 叶黛暮无语,迷妹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之一。现代的小姑娘肯定也要对你甘拜下风了,人家追偶像顶多追偶像的信息,你倒好,连人家家里十八代都盯着不放了。厉害。 “你怎能确定?”叶黛暮可不相信人设这种东西了。幼安简直是个反面典例,当初第一眼见他觉得他高不可攀,如今想来,她真是个傻子。 “我曾与他交谈过。”卢淑慎这么一说,叶黛暮便认可了。 “好,那我们派人去和他接触吧。派谁去好呢?”叶黛暮犯了难,她的人太少了,而且大部分她的人都在宫里,总不能给这谢瑕送个姑娘吧。恩……也不是不可以。 说不准姑娘家更容易降低对方的警惕心。叶黛暮思虑半天,才对卢淑慎说出了口。“你说我这办法是否可行?” “陛下,真是好主意。只是人选。”叶黛暮纠结了半天才厚着脸皮说出了口,但是她顾虑的那点东西,在卢淑慎这里根本不算什么。 此时的女子,别说是做探子,便是做妾也不过是一个很正当的途径。在卢淑慎看来,叶黛暮这主意也还没有将那女子往绝路上逼迫,有什么不可的。否则那些乡野之中典妻卖女的人早该拿去问斩了。 叶黛暮和卢淑慎两个人商量了半天,才定下一个人——筝鸣。筝茗本是专替叶黛暮管首饰衣服的,后来青盏更亲近陛下,便由青盏掌管了这些重要的东西。现在青盏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便又回到了筝茗手中。 这姑娘不怎么会亲近叶黛暮,故而不常常出现在叶黛暮面前,只会一味地做事。叶黛暮和卢淑慎却知道这姑娘可靠。她长得很漂亮,虽然眼睛不太对,夜里常常看不清东西,但是做的事情又小心又仔细。 青盏掌握着宫中的情报网,其中很多线索都是这位筝茗姑娘提供。不过,背后做事的有她,但露脸的却一般不是她。因为这姑娘常常默不作声地做事。要不是回想起来要细数,叶黛暮还想不到她。 “奇怪了,明明是有这么个人,你说起来,我也记得她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你不说,我怎么一点也想不到她。”叶黛暮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这倒是不奇怪。陛下要知道,这宫中的女子惯会的伎俩便是争奇斗艳,哪怕是侍女也将此做了本能。陛下如今来想,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哪几个?”卢淑慎做了女相,眼界自然不同,笑着将其中的奥秘揭露在了叶黛暮面前。 “青盏、语嫣、青筠、霁曦、绯柒。”叶黛暮毫不犹豫地报了几个名字,然后就犹豫起来了,剩下的人是有些不熟悉。 真是奇怪了,只要有事,这几个姑娘就能替她把事情办了。她也便想不到其他人。她这殿中的侍女起码也有二三十人,但是她想到的也不过是这几人,可见这几个姑娘的手段了得。如今想来,有些令她头皮发麻的恐惧。 “陛下,不必害怕,这不是什么害人的手段。”卢淑慎怜惜地望着陛下。若她还是陛下的侍女长,这等内幕,她是绝不会告诉叶黛暮的,还会瞒得死死的。 但如今她乃陛下的女相,自要让陛下看清这些视线的死角。做侍女,她可以宠着陛下;做女相,她就该劝诫陛下。再说在宫中,这等手段算得了什么呢? 这宫中什么妖魔鬼怪、什么阴狠毒辣的招数没有啊。便是叫人死的不明不白的事也够填满城外的护城河。这皇宫本就是吃人的地界,光鲜亮丽的背后是累累的白骨。 什么样纯良的姑娘进了这宫中,想要活下去,便只能顺应这黑暗的法则。 就如同霁曦这样,本是上京一个普通姑娘,家道中落不得不入宫。叶黛暮也觉得她比起其他人更天真呆傻。可是她偏偏能在这么多人之中突出,让叶黛暮有印象,可见她也并非常人。 叶黛暮愣了愣,反应了半天,才说。“你说的对。”世上的人千千万万,怎能一概而论。觉得她们天真的人是她自己,又不是她们要欺骗她。 哪怕是她自己,不也掩饰着自己的本性活着吗?得了,谁也别埋怨谁了。 “接下来怎么办?筝茗会愿意吗?”叶黛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她不能做一个昏君,也不想去欺负一个弱女子。若是筝茗不愿,她是绝不会擅自做主送她去谢瑕身边的。 “谢瑕乃是玄公之子,也是才貌双全,风流倜傥的人物。别说是去他身边做个说客,便是送她去给他做妾。她肯定也不会拒绝的。”卢淑慎笑着说。对这时代的女子,这便是个好出路了。 “还是别了。她要是做了谢瑕的妾,你说,我们是信她,还是不信?”叶黛暮说的在理。卢淑慎也懂。 叶黛暮见说服了她,立即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万一真要那么做了,她绝对会良心不安到睡不着觉的。她们不在乎的事情,她在乎啊。她想做的不就是让女子也能挺胸抬头地做自己,这么做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嘛。 “陛下,您唤妾何事?”筝茗被青盏唤来,还有点懵。陛下向来都想不到她,她也没打算在陛下面前露脸啊。 “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见我。”叶黛暮笑了起来。她懂筝茗的心理。 “陛下,妾不敢。”筝茗立即求饶。这可是个顶大不敬的帽子。虽然她知道陛下不是那样的为人,可是她也有些害怕。 “没关系。但是我知道你很多事情都做得很好。所以我想让你去做一件事。”叶黛暮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怎么心里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啊?感觉自己不是在做什么好事。 “陛下,妾愿意。”筝茗什么都不问便答应了,草率地叫叶黛暮奇怪。 “我什么都不说,万一是叫你为我去死,你怎么办?”叶黛暮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个姑娘。茶话会上她说得也算热闹,可是也不出众,平平淡淡的,这便是叶黛暮对她的全部印象。 “不会的。妾知道,陛下不会的。”筝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若是妾的死能帮到陛下,妾也是愿意的。” 她不愿亲近陛下吗?不是的,在她心里,这天下之君的位置只有陛下。她是多么仰慕陛下啊。可是她不能。因为她知道当自己得到的太多,那便是她这枚钉子被那个人启用的时候了。 第贰佰伍拾玖章 以我之名 是啊,她是个奸细。就算筝茗再怎么不愿意,她还是不得不认命。 她是个奸细不错,但若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那么那位大人自然想不到她。她想要怎么服侍、帮助陛下,都可以。但若是她靠陛下太近,旁人自会认为她是个关键人物,到时候她便会成为陛下的大麻烦了。 她再怎么想要亲近陛下,都要考虑到这一点。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陛下呢?那么美好、那么温暖,好像冬日的太阳一般,只是见一眼,便再难忘记那光芒。可是再如何爱这光,她都不能靠陛下太近,就如同火焰一般,人人都喜欢温暖,却又畏惧这灼热的力量。 若是她只是陛下的侍女便好了,若是她只是筝茗便好了…… “妾愿为陛下死。”筝茗笑答。 叶黛暮不知怎么地看出了她眼中隐藏的泪水,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不要死。若是为了我,那就不要死。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努力地活下去。活着才能改变一切,死了便什么都不做数了。” 筝茗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泪水。“陛下。” “你哭什么呀。”叶黛暮总觉得自己又靠近了她的内心一点。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在顾忌些什么,但是叶黛暮就是认定她是可靠的。起码比那虚情假意的谢晋安要可靠得多了。 筝茗接过叶黛暮递给她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陛下,是妾多愁善感了。那么陛下,想要让妾为陛下做些什么呢?” “想让你为我去说服一个人。”叶黛暮在筝茗的期待下写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筝茗面无惧色,内里却早就慌了。怎么会是他!可是她不能说任何话,也不能做任何事,更不能告诉陛下。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你不愿意?”叶黛暮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但还是有些失望。果然,现实和小说差别大到离谱。“那便算了。只是此事,你不要说出去便是。你回去吧。” “不。”筝茗还是喊了出来。 她不该答应的,她不能答应,但是她偏偏停不下自己的嘴。“陛下,妾愿为陛下做此事。定不负陛下所望。” 她也知道这是再愚蠢再冲动不过的决定,她蛰伏如此之久,忍耐着不靠近陛下,可是她偏偏接受不了,陛下这句话。她望着那双眼睛,只觉得那夜的月光又一次照进了她的心中。 她拒绝不了陛下。 可是谁又能拒绝如此的陛下呢? 筝茗俯身叩首以拜,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说。“妾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佑我大魏,幸得陛下。” 叶黛暮不知道她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但是叶黛暮的耳朵很敏感,她听出了筝茗语调里的欣喜和焦虑。叶黛暮弯下身扶起她,望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我说过,不要你的命。我也不许你死。” “我不知道你在忧愁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证,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是你背后之人。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坐在这皇位一日,长生殿便永远有你的位置。” 筝茗顿时溃不成声。她握住陛下伸出的手,哽咽道。“可是陛下,您不能这么轻易地信任别人啊。妾不是好人啊,您怎能如此待我呢?” 叶黛暮瞬间愣住了。但是她立即反应过了,筝茗是他人安排的奸细。可是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呢?她想图谋什么呢? 不对啊,若她是奸细,她为什么要和自己保持距离,想要暗中观察?但奸细不是离她越近,越得她重用,越好的吗?这样在关键时候反水一波,她便是要元气大伤了。 叶黛暮应当立即将她拿下,问责问罪,反正不应该像现在一样握着她的手,小心地用帕子擦她脸上的泪水。可是叶黛暮这傻瓜就是这么做了。她自己还笑呢。“哭吧,哭吧。哭够了,我们再接着说吧。” 叶黛暮这样说,筝茗反而愣住了。在她的想象中,就算陛下不问罪于她,也绝不会再给她一个好眼色了。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和陛下保持着距离,生怕自己被拆穿,也怕自己会成为陛下的弱点。 如今这话说出去,她自己都想要找把匕首自尽,好不用忍受背叛陛下的罪恶感,也不用再受那奸臣的要挟。可是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陛下竟然笑了,全不似作伪。 “陛下……” “我知道的。”叶黛暮索性与她把话说开了。 叶黛暮很是豪迈地在地上,开口说道。“你们进这长生殿,不过两种,无处可去被排挤至此的;另一种便是如你这般,被人捏着尾巴,送进来的。可是对于我来说,你们进了这长生殿,便都是我的人了。” “但我们。”筝茗刚说半句,便被叶黛暮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我知道,你们起初并不待见我。我虽然傻,但是还有眼睛哒。”叶黛暮卖了个萌。 筝茗又想起了那个开端,有些怜惜地望着陛下。那时的陛下初入陌生之地,身边的人还尽是敌人,她该是多么地绝望,多么地无助啊。她怎还笑得出来呢? “但是同样是这双看过你们冷眼的眸子,也看到了,你们为我辛苦劳作,为我阻挡风雨,为我博取那一线生机。那日桥山祭坛上,火药爆炸之时,我看到了你们,宁死也想要从死神手中将我救出的那份决心。” 叶黛暮笑着将她散乱的发别回耳后。“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无论你们以前是谁,以往做过什么,我都接受。从你们愿为我豁出生命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不是奸细,不是敌人。你们是我的人。” “陛下。妾何德何能……”筝茗激动得克制不住自己全身颤抖。 “我说过,在我面前,不许称‘妾’。”叶黛暮抱住她,紧紧地。“对我来说,你只是筝茗。” 温暖终于将这个卑微到骨子里的姑娘唤醒了,她抱着叶黛暮,哭了很久。她期待的,她奢望的,竟还有一天可以实现。这一天,她等得太久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爱陛下呢? 第贰佰陆拾章 两米八的女人 “陛下,妾背后之人乃是……”筝茗刚要将自己幕后主使者说出来,便被叶黛暮阻止了。 “先缓缓。再加一个催命符,我真是要够呛啊。”叶黛暮笑着阻止她。这可不是说假的,这个埋钉子的人若是真的露出了獠牙,她的麻烦可就大了。 “陛下,您这是自欺欺人。就算您不知道那个人一样会在暗中观察您的。”筝茗一旦暴露了本性,自然是毫无忌惮,无奈地劝诫道。 “你说的倒是对。”叶黛暮垂头丧气地说。她真的不想知道啊。知道就意味着她又要花大量不必要的功夫去研究对方的身份、来历、想法和动机。还要加紧防范他,想想就麻烦死了。 叶黛暮靠在筝茗肩膀上,捂住眼睛,鼓足了勇气才说。“好,你说吧。” “陛下。”筝茗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轻轻地搂住她,才说道。“我乃是刘延兮的棋子。” 叶黛暮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然而筝茗一说出来,她便懵了。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是这个人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啊。这是哪个犄角疙瘩的大人物啊。 筝茗看出了她的窘境,不由地笑了起来。“陛下不识此人,也是常理。刘延兮乃是雍州人士,字曾正,号清风散人。” “清风散人?”这个字号叫叶黛暮又了一点熟悉感。她突然想起来。“你是说那个在平炀帝时代做过知府整治过饥荒的那位能人?传闻他听过春秋道人的教导,是个了不得的治世奇才。” “您这么问,妾、我不知。我只知道他如今在刑部尚书斐济府上做了一位幕僚。”筝茗将自己知道的情报都吐露给叶黛暮。 “这么说刘延兮是斐济的人。”叶黛暮觉得这推断简单地也太可疑了一些。虽说斐济确实心怀不轨之心,这一点是被谢璇确认过的了。世局混乱,不能简单地去想啊。这些大人们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 “我觉得不是。虽说他现在斐家,但是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甘愿居于斐济这样的人之下。”筝茗却不这么认为。“只是我没有什么肯定的证据。因为刘延兮从未给我下过命令。他只是让我潜伏在此,以待时机。” “定时炸弹啊。”叶黛暮忍不住叫了出来。 “陛下说的可是飞火?”筝茗竟然能理解,叫叶黛暮大吃一惊。 “差不多吧。筝茗你怎会知道这个?”叶黛暮记得这姑娘是个普通人家的好姑娘,与霁曦一样出生在上京,是土生土长的上京人士,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经历。 这姑娘进宫的缘由也很简单,她哥哥娶妻无钱,将她典卖给他人做了小妾。她刚入府,那户人家便因犯罪被抄家了,她也就被充入宫中做了侍女。不过,那也已经是十四年前的旧事了。 从这来历看,她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这刘延兮究竟在哪里抓住她的把柄了呢?叶黛暮不解。 “因为我家世代皆是坊间的飞火将军。说是将军,其实不过是个做鞭炮的。只是祖传的配方自我爹爹那一代流失了,自然也做不成飞火将军。家中清贫,为了哥哥娶妻,也只能将我典卖给李侍郎做妾。” “那么你又是怎么落到刘延兮手中的?”叶黛暮心中的疑问不要太多。 “刘延兮乃是家父的至交好友。李家被抄家那晚,为了避免自己的女眷受人欺压,李侍郎便让我们一个一个自尽,倘若不肯,他便亲手杀了我们。在我之前,他有九个小妾,而我是第十个。” 那个夜晚,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天地一片无光。她躲在最后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举着刀子,将那些凄惨的求饶声一个一个吞噬掉,溅满鲜血的脸像是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 她颤抖着,却没有求饶。因为她知道求饶也没有用,他铁了心要将她们杀死,以免他的名誉受损。多么可笑的理由,就为这个,九个花季一般的少女便轻易地丧命了。 就在那屠刀向她砍来的时候,终于有人出现了。那个人救了她的命。不过,不是刘延兮。那个人是谢瑕。那时,她觉得自己好像上了极乐世界。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爱上了那个男人。 可惜妾有意郎无情。 身为玄公之子的他那么的高高在上,怎么会中意她这样卑微的女子呢?像她这样的身份,便是给他做妾,也是不够格的。之后她便豁出一切,想要靠近他。恋爱中的女子便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然后她便亲手做了一个套,将自己套了进去,送到了早有预谋的刘延兮手中。他早就想物色人选送入宫中,但是苦于没有来历清白的人选。他握住了筝茗自己做下的蠢事,便以此要挟。 “他真是个阴险的男人,配不上清风散人如此风雅的称号。”叶黛暮愤愤地叫骂。 “也怨不得他,本就是我自作孽不可活。”筝茗早就看开了。当时以为爱恋浓厚,便是为他去死,她也愿意的。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可笑可悲可叹。 “男女情爱之事,本就身不由己。”叶黛暮此时也算是深有体会了。若是叫没有爱上幼安,她是绝猜不到自己到底能有多么傻气的。“不过,你与那刘延兮相处之时,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情报啊,情报,如今最为要紧的便是情报。只要判断出刘延兮背后之人,便能猜出他的企图,如此便有法子去治住这家伙了。 “我与他相处时日不长,且他刻意隐瞒,我也无法知晓。不过,我认为他应当是长乐毅王之人。”筝茗将细节缓缓道来。“近日来,陛下可有接到关于长乐毅王的线报。那刘延兮曾传消息于我,要我注意这一点。” “只这一点是不够的。不过,你说的不错,长乐毅王的可能性很高。若是如此,派你去谢瑕身边,倒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额,话说,筝茗,你去那家伙身边会不会有心理障碍啊。” 派人家去告白失败的暗恋对象处劝说对方投诚,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啊。叶黛暮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若是有一丝的不愿,她便不肯继续下去了。 “陛下,不用在意。妾、不,我早就不在乎他了。不过是个长了三条腿的男人。”筝茗冲她眨眨眼,笑道。“此时我的心中,唯有陛下一人而已。” 叶黛暮痴傻地望着她。 “筝茗,你看起来有两米八。” 第贰佰陆拾壹章 人上人,笑话 最后定了筝茗去做这说客。但是叶黛暮还是不安。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谋划,用的还是她身边的贴心人,把握不够大,怎能让她安心呢? “可是该怎么说服呢?”叶黛暮望着筝茗,问的却是卢淑慎。 卢淑慎打量筝茗几眼,断定地说。“自古美色动人心。筝茗如此貌美,可用美人计。听闻那白玉公子谢瑕最是怜香惜玉,必定不会拒绝你的。” 虽然看着眼前面若桃花,目若玄珠,齿若编贝,肤如凝脂的美人,叶黛暮也想赞同卢淑慎的话,如此美的女子又会有哪个男人拒绝得了呢。只是卢淑慎不知道其中内幕,叶黛暮却是听筝茗说过了的。那她自然不可能赞同。 “不行。若是要靠美色相诱,那此人也无甚好拉拢的,不过是个草包罢了。”叶黛暮顿了顿,接下去说。“但是我们都知晓他乃是玄公之子,有国士之才,我们乃是真心想请他助我们匡扶天下。自然不能用此下策。” “那么何为上策呢?”筝茗不由地问。她心中是有计策,可是她自己把握不大。她有想过,若是到了最后她还不能成功,便用最后之策。 “攻心为上。顺他之意,筝茗不必强要他以我为尊,别让其他人蒙蔽他。只是让那谢瑕看清,他所追随的长乐毅王是何样的人物,而坐在皇位上的我又是如何的人物。若是识清真相的他还不肯放弃长乐毅王,那么他也不值得我们去拉拢了。” 筝茗连连点头。这可比她那几个馊主意好太多了。 “我稍微问一句,你本来是想怎么做的?”叶黛暮看筝茗醍醐灌顶的样子,忍不住问出了口。 “先制造一场偶遇,最好让他再救我一次,对我的出现不存疑。然后顺势靠近他,日日对他灌这迷汤药,我就不信还有什么比得过枕头风……哎呀!陛下,您干吗打我?”筝茗说得正入神,猝不及防被叶黛暮用扇子打个正着。 “打的就是你,自己好好想想。”叶黛暮气呼呼地端起茶盏咕噜噜地喝茶。 筝茗跟了叶黛暮这么久,自然清楚陛下的性格,犹豫了半天。“陛下……是不高兴我作贱自己吗?” 叶黛暮鼓着嘴,不说话,沉默地望着她。 “陛下,是不喜欢我做这入不得流的阴谋?”筝茗进一步地说了下去,见叶黛暮还是不高兴,便又努力地想下去。“陛下,您不高兴的东西太多了,我可真的想不到了。” “你明明知道,我将你们视为与我同样的人,你不在意自己,难道你连我也不在乎了吗?”叶黛暮气得像只海河豚,虽然浑身竖起了刺,却又软又萌,一点也不吓人。 “不,不,我当然在乎陛下。可是陛下,我等怎么能与您相提并论呢?”筝茗知道这话会令叶黛暮不高兴,但是她还是说了下去。“陛下乃是人上之人,我等不过是普通人,怎能一概而论?” “人上人?”叶黛暮笑得前仰后翻。“何谓人上人?天生六道,人皆从人道而来,有何不同?所谓人上人,不过是有才、有德、有权、有势之人的称呼罢了。我为人上人,若是他日,你有才、有德、有权、有势,你也是这人上人。何必妄自菲薄。” “陛下,哪有那么容易啊。”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筝茗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这样说的。 “女子又如何?平民又如何?你看我便是皇帝,还不是要辛辛苦苦地干活,一个不小心这江山都要被人家夺去了。所谓的皇帝,所谓的人上人也不过就是暂时的表现。不到最后,谁能知道结局呢?”叶黛暮叹了口气。 “天下必定是陛下的天下。”卢淑慎和筝茗异口同声地说。 “哎呀,这我当然不会拱手相让啦。毕竟我的天下是你们啊。”叶黛暮眼睛笑得弯弯的。对于她来说,所谓的大魏,所谓的天下,不过是这些她爱的和爱她的人罢了。 “筝茗你要是敢做你自己不喜欢的事,等你回来,我非得……打你屁股不可。”叶黛暮这威胁真是无力,但是筝茗和卢淑慎却很受用。因为她们知道她这是在关心她们。何况这么一点小处罚算得了什么呢?实在像轻飘飘的雨花毛。 叶黛暮威胁了一顿,然后笑嘻嘻地对筝茗说。“但是你真的想睡他就睡吧,我不反对,只要你自己开心,做你自己想做的模样就好了。” “陛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太粗俗了。”卢淑慎狠狠地说教了她一番。这会是风水轮流转,叶黛暮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这会儿也只能乖乖地听她教训了。 卢淑慎前面正说教呢,叶黛暮偷偷地趁她不注意,对后面的筝茗挤眉弄眼。 筝茗捂住嘴偷着笑。陛下,真是太可爱了。男人算个什么东西,陛下说得不错,她想睡便睡了,若是不喜欢了那便丢到一边去好了,何必为他伤心痛肺的。 “陛下,此计虽好,但是这是长远之计。如今之危难,迫在眉睫。陛下,我们还得再思量几计才行。”卢淑慎知道了长乐毅王动兵之事,茶饭不思,已经几天睡不好了。她左思右想,做了几策,还是要拿来给陛下过目才行。 “你说的对。”叶黛暮觉得还是自己的脑袋重要,立即清醒了,站起来将案几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将库房里收藏的兵防布图,还有她和姜瑛两个人共同做的军队将领详细资料。 “淑慎啊,你看看这里,若是长乐毅王占领了此处,那么上京便会孤立难援,十分危险。但若是我们能把守住此处,那还是有机会翻身的。”叶黛暮点了点地图。 卢淑慎立即翻起了文献资料。“此处名为居庸关,镇守的将领名为秦朗。” “晴朗?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继续看下去,他是何来历?做的功课太早了,我现在都记不清了。”叶黛暮接过书简,继续看了下去。“哈哈哈,他的字是早安。真是有趣啊。哈哈哈……” “维桢,看你笑得挺开心的。”谢璋走了进来,一脸铁青。 叶黛暮看他的脸色,就觉得不妙。完了,老师一定又有什么功课要拿来折腾她了。要死啦。她不要练字、背书、做策啊,她可是皇帝,干嘛还要做功课这么苦的事情,不做不做,打死也不做了。 “听听你刚刚说了什么。做过的功课居然忘了!”谢璋这话一出,叶黛暮就觉得天昏地暗。完了。果不其然,谢璋接着说了下去。“重背一遍,默得下来才算数。否则,就给我一直抄到忘不了为止。” 我命休矣。 第贰佰陆拾贰章 王座的光芒属于我 “秦朗,字早安,三十九岁,青州人士。少时参军,跟随威武大将军英国公谢晋冀三载,官至游骑将军,现驻守居庸关。其妻为谢家旁支,现育有一子一女……”叶黛暮愁眉苦脸地念着。 老师也太过分了,整整三百多页的文献资料居然要她全都背下来,真的会死人的。现代再怎么样也不会有这么不近人情的课外作业吧。这里面起码有一百多个人的资料啊,从官至一品的威武大将军到九品的陪戎校尉全都有。 叶黛暮背了一个早上,口干舌燥,停下来喝了一口淡茶。忍不住抱怨。“干嘛全都要背啊,怎么可能记得住啦?威武大将军背起来可能还有点用处,这种我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正脸的陪戎校尉,背下来有什么用嘛。” “陛下,可别小看了这些人。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诚敏帝之时的世家叛乱如何攻下洛阳的吗?”卢淑慎在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笑着劝导叶黛暮。 “是是是,我知道啦。就是因为镇守洛阳城门的小将擅自开了城门。而洛阳都尉被家中侍女蒙蔽错失信息,结果被叛军诱骗杀死。若没有那位开门的小将,可能洛阳并不会那么简单失守。”叶黛暮拄着下巴,又翻了一页,背了起来。 “陛下,您背错了一段,这里,秦朗在第八年调任的地方是黑水关,不是黑崎关,两者差了十万八千里呢。黑崎关在兖州,黑水关可是在雍州境内。一东一西差得远着呢。”卢淑慎说完,叶黛暮猛地站了起来。 叶黛暮赶紧冲了过去,贴着卢淑慎高声问道。“你说黑水关在哪里?” “在雍州……雍州!”卢淑慎背得熟练,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猛地惊醒。雍州可是长乐毅王的封地所在。 叶黛暮确定以后,立即返回去看秦朗的资料。“你是对的。他在第八年调任到了黑水关,后来在平炀帝寿诞之时右迁至如今的官位,调任居庸关,驻守至今。但是平炀帝时代的右迁好像是要上级上报的吧。” “黑水关直属于……骠骑将军吕乔。我记得这个人是长乐毅王的人。”叶黛暮翻到此处,深觉不妙。若不是同一党派,那秦朗怎么可能受上官青睐再右迁升官呢? 这就意味着,掌控她生死的这个重要的位置上放着一把敌人的刀。怎么可能不想尖叫呢!叶黛暮胸腔里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完了完了完了。这个秦朗肯定也是长乐毅王的人。淑慎,怎么办呀?若是想要变动驻守的人选,必须要通过兵部和吏部,先不提兵部尚书卢宥嵩,那吏部尚书徐劭源是绝对不可能听我命令的。难道要在这个时候想办法除掉徐劭源……” 叶黛暮已经快疯了。不疯才怪。她是个活人,怕死怕疼怕流血。哪有明知道自己要死,还能谈笑风生,毫不在意的人呢?若真有,那也是个不负盛名的英雄豪杰,和叶黛暮这样的人是绝扯不上关系的。 “陛下莫慌。”卢淑慎这时候还笑着呢。 “淑慎,你怎么这么镇静嘛。”叶黛暮的尖叫终于停下来了,眼睛一亮。“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办法倒是没什么办法。但是陛下,您不必这么绝望。您再重头背一遍。”卢淑慎笑着给她倒了一杯玫瑰、百合、枸杞等混合泡制的花茶。 “这是平阴玫瑰吧。”叶黛暮闻了闻这香气便知道。其他的玫瑰种类,可没有这独特的香气。“说起来,我想喝玫瑰露酒。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叫我重背一遍什么?” “背一下秦朗将军的文献资料。”卢淑慎笑眯眯地给她上了一碟玫瑰馅饼。“玫瑰露酒暂时没有,陛下就先吃这点心将就吧。” “这怎么能是将就呢?这简直是太棒了。”叶黛暮捞起一个一口便吃了进去,嘴巴塞得满满的,令卢淑慎不住地摇头。不管说了多少次,陛下私下里的吃相都像是逃难来的流民。算了,反正也没别人就由她去吧。 叶黛暮吃了一个,然后背了起来。“秦朗,字早安,三十九岁,青州人士。少时参军,跟随威武大将军英国公谢晋冀三载……”背至此处,她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 跟随谢公三载。这个男人,可信。 “陛下,谢公为人正直,他所信任之人,必定不会有失原则的。”卢淑慎信心满满地说。 叶黛暮虽然很高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可能性的,但是卢淑慎这么有信心反倒是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也不能说是逆反心理吧。只是她总是想着和他人相反的念头。 她是个典型地反对党。 人家觉得是白,她偏偏想到了黑色;人家说是好的,她偏偏要去想坏的那一边。哪怕是自己的存在,她也保持着绝对的怀疑。何况是对别人。 谢公为人正直,大公无私,为天下牺牲一切,是绝对的正义,这一点叶黛暮不想去质疑。但是若是说他所认定的人就是完全可信任的,那也太过绝对了。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百分百注定的事情,连天空中的太阳都会失去它的光芒坠落,更别提人类这种善变的种族了。 “陛下,还是心存怀疑吗?”卢淑慎激动的心情也平复了。陛下的怀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就算他曾是谢公麾下之人,但那也是二十一年前,不,起码也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二十四年的时光,足够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足够久了。 “我也不是质疑他的人品,只是他也不能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他不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他会随便去认同坐在皇位上的人吗,认同一个随便被世人冠上皇帝称号的女人?” 叶黛暮是在说那名为秦朗的将领吗?不,她也是在对自己说。她凭什么受众人追随?凭什么得到别人的尊重?凭什么被称作陛下? 是因为她的血统吧,是因为她的好运吧,是因为…… 可是这些原因都是世人赠与她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认同的这个理由,又怎么能让别人认同呢?但若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看清这皇位上的光芒,那么凭什么让别人来维护不属于他们的光芒吗? 第贰佰陆拾叁章 黑白与灰色 世界只有黑白两色吗? 当然不是,还有红橙黄绿蓝靛紫,就算是色盲,还有灰色啊。怎么可能只有黑白两种分类?正义和邪恶也是如此。没有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邪恶。好人与坏人并非一个永恒的定义,只是一时的。 在危难之中不顾生死拉别人一把,那便是正义;强占他人的东西,便是邪恶。可是这正义和那邪恶怎能对等呢?那是无法匹配的。 叶黛暮不能确定对方是好是坏,那就不能将自己人的命交托到他的手上。得想个办法确认才行。叶黛暮情不自禁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吮吸起来,手指上还残留着玫瑰的香气。 “陛下,再怎么样,吃手指都太过失礼了。”卢淑慎把她的手指拔了出来,用沾湿的毛巾擦干净。“我看还是派个人去看看吧。” “这是个好主意,派谁去?”叶黛暮又开始点起自己手头的人选。前几天才做过一次的,要是没有派出筝茗,现在恐怕也会想到她。那么还有什么人比较适合这种工作呢? 青盏?不行,她这里的事情太多,这一时半刻是绝对离不开她的。若是少了青盏,叶黛暮如今的情报可就得迟缓好几天。在这个万事都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叶黛暮可不能变成一个瞎子聋子。 语嫣?不行,她是叶黛暮的私人医生,少了她,叶黛暮这容易生病的体质可就糟糕了。不是中暑,就是感冒发烧,就算是每天吃饭都容易暴饮暴食造成肠胃消化不良。在这个破伤风都会死人的时代,少了语嫣,还真不行。 …… 算来算去,可以派出去的人太少了,适合做这种事情的人就更少了。叶黛暮和卢淑慎两个人头都想大了,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要不我自己去吧。”叶黛暮刚这么开口,就被卢淑慎狠狠地镇压了。 “绝对不行。想都别想。”卢淑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陛下,您要是敢擅自出去,我就让御膳房准备一个月的素食,我敢保证会让他们连锅子都不会沾上半点油星沫子。” 叶黛暮浑身一冷。吃一个月的素,那不是要她的命嘛。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要不,咱们把那秦朗换了吧。”叶黛暮说完,就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当我没说过这话。淑慎啊,你可有见过这个秦朗……等下,仲常肯定见过。去把仲常唤过来吧。” “是。”卢淑慎放下笔,正打算站起来去殿外唤他。 叶黛暮拦住了她,自己站了起来。“我去唤他吧。毕竟我比较闲,卢公还是专心朝政之事吧。” 卢淑慎被她说了这一句,被逗笑了,捂着嘴说。“陛下,您就别逗我了。哪有女子被称作‘公’的?” “女人也能做皇帝,怎么就不能做三公?将来说不准还会有女将军、女侍郎,女都尉……等等,别说将来了,从前不就有花木兰花将军吗?现在也有啊,豆娘还做过土匪头子呢?你怎当不得这个‘公’字!”叶黛暮倒是难得严肃起来。 卢淑慎立即收起了自己脸上戏谑的微笑,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对叶黛暮行礼。“那么臣便却之不恭了,谢陛下荣恩。” 然后两个人相视一笑。 “仲常呢?”叶黛暮急匆匆地冲到殿外,随手抓了个千牛备身,问道。 “陛下。”那蓝袍小将反应过来,立即向叶黛暮行礼。“陛下是在问姜大人吗?” 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啊。叶黛暮定睛一看,笑道。“辰祀,是你啊。怎么今日是你值班?” “是呀,陛下。”那蓝袍小将正是岁末年祭之时,在桥山遇到敌袭的时候护送叶黛暮到最后的人。他看起来还很年轻,脸稚嫩得极了,可是一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便能知道他,是沾过血的人。 叶黛暮从怀里掏出一把用糯米纸包起来的酸梅糖,递给他。“吃吧。霁曦做的,可好吃啦。说起来,今天是你值班的话,那么就是说今天是左奉宸卫白斯烨在守卫咯。” “是啊。”要是徐景茗在这里八成是嘲讽给她糖的叶黛暮,不过,辰祀便毫不在意尊卑之事,笑着接过来,塞了自己满嘴。“比哈,银着么……” “你先吃糖吧。”叶黛暮想着姜瑛今日不在,就是想找他,也该是下午来了,也就安定下来,打算和辰祀聊会儿天。“辰祀啊,你家头去哪了?” “老大去汴州了,那里是徐家的祖宅啊,既然战乱,他自然要回去守着。”辰祀吃完了糖,也坐在了叶黛暮身边。“陛下怎问这个?” “哦。因为……因为他个坏人,都不肯跟我说他去哪了。绝情的家伙。”叶黛暮托着下巴,不由地抱怨道。 “可是陛下,我听说是您把他赶走的啊,说敢传书信回来,就一把烧了。”辰祀疑惑地说。 “我哪有说过这种话。好吧。算我有一半的原因吧。”叶黛暮犹豫了片刻,问了下去。“他当初走的时候,和你们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哦对了,老大有说过的。”辰祀突然站了起来,冲着叶黛暮弯腰行礼,然后笑着抬头说。“他说:‘保护陛下的职责,便交给你们了。’” 叶黛暮愣住了,心底的暖流喷涌而出。她仰面,望着天空中闪耀的太阳,刺眼的光芒叫她情不自禁地落泪。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吗?可是还是觉得由衷的快乐。 被人爱着,被人保护,怎能不快乐呢? “陛下,你哭了。” “我没哭。是阳光太刺眼了。” 叶黛暮冷静下来,先去找青盏,让她去唤姜瑛,接着便去找了白斯烨。 “参见陛下。”白斯烨还未行礼,便被叶黛暮抓住了。 “别跪了,我们赶紧说正经事吧。”叶黛暮开门见山地问。“容清,你见过秦朗吗?” “秦朗?陛下,说的是早安?”白斯烨回忆了一下,立即便反应过来了。“陛下怎想到此人的?他就是个茅坑里的臭石头,顽固不化。” “哈哈哈……”叶黛暮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形容得有趣啊。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呀?” “我在他门下做过小兵。我、安山,还有……远行。”白斯烨说到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之时,明显得变了脸色。那是一种感概万千的悲叹。虽还未说他这年少往事,叶黛暮便觉得已经能感受到时光泛黄的颜色了。 “早安那家伙早先不知道怎么折磨我们的,那叫一个惨烈。后来我们当了校尉,升官升职,才知道他对我们那么严厉,其实是在救我们。如果不是他,我们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就死在我们杀的第一个人手中了。” “那么他是个好人咯?”叶黛暮欣喜地问。 “不,对我来说,他还是个坏人。” 第贰佰陆拾肆章 值不值? “为什么这么说?怎么说他也算是教导过你们,就算不尊他为师,好歹也不至于憎恶吧。”叶黛暮是能理解,讨厌那些严苛的教导主任似的家伙,但是也不至于说对方是个坏人啊。 就像叶黛暮当初不喜欢卢淑慎,也不武断地判定她就是坏人啊。 “远行就是被他害了的。”白斯烨开了口,便停不下来了。 他明知道这是军中辛秘之事,但这是陛下,即使说给她听也无妨吧。“远行是我们之中最为年幼的,他家虽世代都是武官,但他体弱不胜武力。他很善良,善良得有些可笑。他不肯吃肉。” 叶黛暮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消瘦的少年,纯白得像一张白纸。“军队之中,也没有他可以挑剔的余地吧。” “恩。开始的时候,他把肉菜让给我们,我们都以为他人好。后来他都瘦脱形了,我们才发现他一直吃不饱。我们就都偷偷地给他留素菜。才没叫他饿死。”白斯烨想起这段往事,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时的事如今还历历在目。年少的时候有多肆意便有多肆意,心比天高,谁也看不上。如今想来,也是着实好笑。 “陛下,听闻您唤我。”正聊得欢乐,姜瑛走了过来。 “恩。来的正好。我正在听容清说安山以前的糗事呢?实在太好玩了。他们居然在篱笆上挖了个洞,偷偷逃出去玩,结果安山的衣服被勾破了,然后啊……哈哈哈。”叶黛暮笑得停不下来。 “这种事,幼安也做过。”姜瑛毫不客气地把谢璇抛出来逗叶黛暮开心。“幼安还去偷过人家院子里的柿子,结果被院子里的狗发现,差点咬了他的裤子。” “哈哈哈……”叶黛暮笑得前仰后翻,赶紧追问。“结果呢,结果呢?” “跑了十里地才甩开那狗,幼安的鞋子都跑掉了。”姜瑛毫不客气地卖队友。 “哈哈哈……他活该。”叶黛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没想到幼安也有那么好玩的黑历史,如果不是仲常说,幼安那家伙是绝对不会跟她讲的。等他回来,她非得好好取笑他不可。 可是笑过之后,为什么她会心中空落落的呢? 幼安现在,在做什么呢。西京路途遥远,不知道他走到哪里了。她却连送他一程都不敢去。若是被发现了,便是两个人,不,大概是所有人都要完蛋了。但是说到底,不过是,她没有幼安那份说走便走的勇气。 她若是再见他一面,一定会死死地拦住他,不让他走的。死也不让他走。现在就想把他追回来。 “陛下,怎么了?”姜瑛轻声唤她。 “无碍。”叶黛暮抬起头,轻描淡写地回应道。“还是说那秦朗吧。当初还是仲常帮我写过功课的。你对这个人还知道些什么?” “这应当是容清更清楚吧。毕竟他做过早安的侍从。我就和早安同处一军过。”姜瑛也坐了下来,说。 “仲常,也在虎头军呆过?”白斯烨反倒是大吃了一惊。“我怎不知。” “哦,你们是常德六月去的虎头军吧,我离开虎头军是常德十年的九月。三个月的功夫,还不够你们熟悉军营里的规矩。”姜瑛难得这么多话解释。 “那你在虎头军几年啊?”叶黛暮忍不住问。 “三年,之后呆在神机营十年,再后来便到了陛下这边。”姜瑛说起这段经历,也如白斯烨一般,哪怕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带有温情之意。 “十三年啊。真是久。”叶黛暮忍不住感慨。“仲常乃是国士也。” “我也有十年啊。”白斯烨还像个孩子似的。 叶黛暮捂嘴偷笑。“容清也是我大魏的梁柱。真是辛苦二位了。像我这样的人,便是坐享诸位的成果。实在是惭愧。” “陛下,可是您看起来很高兴啊。”白斯烨毫不客气地揭发她。“陛下,您明明知道我们多辛苦的,安山还说你按照军中的惯例训练了的说。” “什么!我以为我就是在学武啊,怎么还是军事化训练啊?”叶黛暮噘嘴,不开心。她又不打算当军人,搞什么军事化训练,幼安又坑她。然后叶黛暮白了一眼姜瑛。“仲常你还不阻止他。害得我每天都累得要死。” “陛下,您那一点训练量,若不是幼安拦着,我是决不会就放任您的。”姜瑛笑着回她。“您一天才扎马步一个时辰。这点量换做军营,哪怕是新兵也得翻上三番。您还叫苦叫累啊。” “三个时辰!”叶黛暮吓得脸色惨白。她一个时辰就快要命了,学了一年她才勉强习惯这个,那些进军营就要扎三个时辰的汉子们,真汉子啊。“你们也太严酷了吧。” “这算什么。陛下,若是在战场上,能打得过敌人;在追兵前,能跑得比敌人快。这三个时辰的马步,您说是不是很划算?”白斯烨撸起袖子,给叶黛暮看他手臂上的伤疤。“看,当年要不是我跑得快那么一步,就没这只手了。” “好大的疤。”叶黛暮看都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我可以摸一下吗?” 白斯烨刚想点头,就见姜瑛一脸见鬼地表情给他示意。白斯烨立马机灵地把袖子放了回去。“不行。男人也要守身如玉,我还没娶妻呢。” 叶黛暮扫了他两眼,悻悻地说。“不给摸,就不给摸。等等,容清,你都三十了吧,怎么还没有娶妻?” “打人不打脸。”姜瑛言简意赅。 “我没打脸吧。”叶黛暮撑着下巴,说。 “陛下,我才二十六。”白斯烨委屈地说。 “额。”叶黛暮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掩饰道。“那也及冠了啊,怎还不娶妻?要不要我给你做媒?” “这个好。陛下您倒是个好人。我要脾气好的。”白斯烨居然还当真了,认真地提起了意见。“年纪不要太小了,最好会做饭的……” 叶黛暮一掌拍在他脑袋上。“提这么多要求,人家姑娘还不一定要你呢。说说你家有什么财产……额,不对。我们不是在说秦朗的吗?先说秦朗啊。我急着呢。” “好吧,等到此事了。陛下您可一定要给我……”白斯烨说到一半就被叶黛暮堵上了。 “等等,不能说完啊。我告诉你,这就是个旗子,一旦立起来,就是个死局。”叶黛暮赶紧让他呸了几下。“呸呸呸,千万不作数。我答应的事肯定会做到的,你可不能拿来做誓约啊。” “陛下,你好迷信哦。”白斯烨虽然做了,但是瘪着嘴抱怨道。 叶黛暮哭笑不得,到底谁是古人啊。 第贰佰陆拾伍章 徒羡鱼情 “秦朗这个人做事一板一眼,若是规章上所写,他便一定要实现。军规上写,每日跑步五里。他便不顾风霜雪雨都让我们跑步。虽说这是在锻炼我们,但是他根本不近人情。”白斯烨说到此处,面色铁青。 “这么可怕啊。”叶黛暮心里勾勒出一个严肃古板,不肯变通的轮廓。看来这个秦朗轻易不能说服啊。 “那一年腊月,雪下了一尺厚。远行受了风寒,高烧一夜,起都起不了床。可是那秦朗全不在意,他用刀逼着远行出去跑步。五里路,一步也不少。”白斯烨攥紧了双拳,只是回忆起来便令他万分痛苦。 “怎么可能呢?病人若是再受风寒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就算是严格按照军规办事,也没有这样的。神经病啊。”叶黛暮立即同仇敌忾地骂道。“如此也太没有人性了。” 这和高考有什么区别啊。想当年她快参加高考的时候发了高烧,硬撑着上了一天的课,想要翘掉晚修回家,班主任却拒绝了。结果她烧得喉咙肿得都像核桃,三天说不出话来。 高考确实很重要,这是她摆脱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就像是鲤鱼跃上龙门一般,可以一飞冲天,彻底翻身。 鲤鱼跃过龙门便会成为能呼风唤雨的龙王,可是人呢?即使是中了状元,也还是人,做不了神。只要是人,便会生老病死。人生的起伏,绝不会转过这一个弯便顺风顺水。 高考确实很重要,但是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大道三千,何必拘泥于眼前这一条走不通的路呢? 人生的一半拥有欢乐,而剩下的那一半属于忧伤。 “我不知道他做得对,还是不对。”白斯烨却没有骂秦朗,眉头微蹙。“远行最后活过了我们经历的第一场战,他斩了三个敌兵,升了一级。可是过了年,他却因为风寒入体,右腿再也不能动了。”白斯烨说到最后咬牙切齿。 “后来呢?”叶黛暮急急地追问。 “他回了老家。他是兖州人。回家之后,我们也没有断过联系。他家家境不错,如今却也只能用一条腿走路。”白斯烨心中的波澜也稍微地平息了下来。故事已经结束了,可是人生还是要继续的。 “有一条腿,比有两条腿没命要得多。”叶黛暮知道这安慰的话实在是太惨白无力了。说这话的人大概很多,像她这样只能理解表面的人,也只能说得出这样敷衍的安慰了。 “陛下说的是。他现在过得不错,儿子都比他高了。还写信来与我炫耀。”白斯烨说着也笑了起来。“故而我也不怨他。只是,他是不是一个好人。我说不上来。” “那仲常,你是怎么看他的。我看你给他写的评语很中肯。”叶黛暮转过头来问姜瑛。 “陛下,我知道的都写给您了。”姜瑛无奈地说。他向来不与人多交。这么多年来,也就一个幼安,孜孜不倦地来骚扰他,这才做多年的至友。说到这里,姜瑛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有一个人也许能和陛下说的多些。” “谁?”叶黛暮立即兴奋地直起身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秦朗的岳丈,工部尚书严绰行。”姜瑛说完,叶黛暮立刻站起来,拔腿就跑。“陛下,陛下,您干什么去啊?” “去找严尚书——”叶黛暮一个跨步跳过栏杆,冲着前面喊。“青盏,青盏,青盏……” 后面两个大男人伸出的手来都来不及拦住她,相顾无言。“陛下跑得真快啊。” “马步没白扎。”姜瑛点了点头。 叶黛暮一边吩咐青盏,一边打了个打喷嚏,她揉了揉鼻子。 “不好,陛下伤风了。”青盏紧张得不行,立即抱了毯子将陛下包裹起来,脚步如飞。“快来人啊。卢大人,语嫣……快来啊,陛下打喷嚏了。” 叶黛暮赶紧解释道。“就一个喷嚏。没事啊。青盏,你先去找严尚书来吧。语嫣,语嫣,我真没伤风,我不喝药。我不喝药……” 最后还是被卢淑慎和语嫣两个人联手镇压,喝了苦涩的中药。叶黛暮含着果脯,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等严尚书来。她思来想去,也没想好该怎么问。哎呀,若是能亲自去见那秦朗一眼便好了。 这么道听途说来的形象,怎么都觉得自己下不来判断。这判断若是错了,害得可不止是自己,还有这上京千千万万的百姓。叶黛暮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把世界上的重任都压在她这么傻这么不可靠的家伙身上?老天也太草率了一点吧。 “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见臣有何事?”严绰行还没跪,就被叶黛暮拦住了。 “哎呀,别跪了。哎呀,改天我一定要废了这麻烦的礼节。跪来跪去的,光浪费时间。”叶黛暮一把将他按在了座位上。“公绪,我的脑袋就靠你保了。” “不敢,不敢。陛下,您这么说,微臣哪有那么重要的作用。但若是陛下有需要,臣义不容辞。”严绰行立即拍着胸膛打包票。 叶黛暮灵机一动,换了个话茬子。“帮我从居庸关调兵。” “啊!”严绰行被叶黛暮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调兵,那可和他工部尚书的权责半点沾不到关系。他就算想越权,这也越得过头了。那兵部尚书卢宥嵩虽然是个面团子,但也不至于对他严绰行唯命是从。“陛下,您再说一遍。” 他一定是老了,耳朵都不好使了。陛下怎么可能提这么奇怪的条件啊。 “帮我调兵。”叶黛暮很镇静地重新说了一遍。比起问人品,还是直接测试吧。 “卢大人,陛下一定是烧高了。”严绰行那也是吓得够呛。这年头的兵一个一个的都是宝贝疙瘩,各个世家简直是当做心尖尖的宝物,少一个那都是不得了。 陛下如今的处境,要是想调兵,那基本就是从世家嘴里挖肉了。要是把世家逼急了,恐怕又会重蹈天佑元年的覆辙。现在的陛下,可不比当年的诚敏帝。 当年的诚敏帝可是手握十万亲兵,也掌握着大魏的朝堂,就这样也花了整整三年才平复这场世家叛乱的风波。如今的陛下只有一支禁卫军,朝堂之事更是插不上手,如何能挡得过这致命的一击呢? “你调,还是不调?”叶黛暮直直地盯着他,仔细地揣摩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调。”严绰行咬了咬牙,还是回答。 他严绰行浑浑噩噩地活到了这半百的年岁,想着以他这一介寒门之身,也能做上工部尚书的位置,是该满足了。可是,他还是不满足。就如同当年他走遍群山拜见过无数名士,却都被拒之门外时,一样的不甘心。 第贰佰陆拾陆章 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这世道从来就没有公平的时候。 有的人不需出家门便能得到名师的教导,家中藏书千万,想学什么都能学。而他呢?不过出身在乡野之间,哪怕渴求一丁半点的学识,也要耗尽他的全力。 。可是他不甘心啊。凭什么同样生而为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他爹他哥哥都认命,他就不认命,所以只有他逃出了那座祖祖辈辈生活的大山。到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他才发现真正的绝望是什么。 即使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比不过那些世家子弟。即使他能够过目不忘,。他们天生便拥有一切,拥有那些他这辈子注定拥有不了的东西。 就在他对这世间的黑暗与不平感到由心的绝望时,老师向他伸出了手。那是最后的希望。如今是他报答老师的时候了,只是一条命,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陛下需要他的脑袋,那便拿去吧。 “陛下,臣有一计。臣的女婿秦朗,乃是居庸关的守将。臣将他骗至上京,您夺了他的兵符,再加一道圣旨,必能调来居庸关的兵力。”严绰行立即出了一计。只是他脸上已经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叶黛暮眯起眼睛。他说的是真话。那便好办了。叶黛暮把握自己的声响。“哦。那为何不与那秦朗言明,让他站在我这边,为我调兵遣将。若是他为我所用,我是不会亏待他的。” “陛下,那是不可能的。臣这半子,只认理,不认人。若是陛下没有绝对的理由用兵,他是决不会听命陛下的。”严绰行用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我许他荣华富贵,许他千古留名,他怎会不肯呢?”叶黛暮说的这话,其实是她的心里话。没有打动不了的人心,只有不到位的利益。 “陛下,不知此人就是个傻子。他不图财,不求名,不要权,就是个武痴。”严绰行似乎看得出叶黛暮的迷惑,继续说道。“臣将女儿嫁给他,一是图他心性单纯直率,不会有害人之心;二是他曾救过臣的女儿一命,臣便以女报之恩。” “说说,发生了何事?”叶黛暮面上很平静,内里却是思虑万千。她听一个人说这秦朗,便得到一些讯息,可是如今听这三人描绘起来,竟觉着这人有千百张面孔,每一张都有所不同。 这人究竟是奸还是善?叶黛暮越发搞不懂了。若是幼安在这里就好了,起码让他亲自去试探一番,必定能得出个准确答案,比她这番胡乱猜测要好的得多。 “小女曾遇匪害,幸亏被那秦朗半路遇上了,这才给救了回来。”严绰行三两下将故事说完,听候陛下的命令。 “你能把他叫回来?”叶黛暮真想咬自己的手指,但是那太不雅观了,她必须得忍住才行。这习惯像极了娃娃,若是长此以往,必定会被这些贼精的大臣们看透她那内在。这不可以,她绝对要戒掉。 说是这么说,可是真的好烦躁啊。叶黛暮觉得为这个倒霉鬼伤的脑筋比她之前为背下三百页的《将军志》还多。啊,说起来,她还有书没背完。为什么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情啊! “立秋乃是臣的生辰,秦朗必定会带臣的女儿一同回来给臣祝寿的。”严绰行这么说,叶黛暮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再过几日便是立秋了,到那时候,她先亲眼见见这秦朗,再做判断吧。 叶黛暮这边刚松了一口气,那边卢淑慎便搬了整整一屋子的布料进来。叶黛暮有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淑慎,这是干什么?” “陛下,六月十六,您总不会不记得那是个什么日子吧?”卢淑慎听她这么问,反倒是一脸的无奈。 “六月十六是立秋吧。”叶黛暮记得最近呈上来的奏折里有写到。话说古代的日子,真是过着过着就没影了。既没有星期一,也没有周末,等她掌权了,非得弄个两天休假不可。她都快累断气了。 “陛下,是您的生辰啊。”卢淑慎一边指挥来往的侍女们,一边笑着说。“陛下的生辰自是要办寿宴的,这些便是为陛下准备的。您看看喜欢哪几块料子的花样,若是这儿没有,我再去搬点过来。” 叶黛暮张大了嘴巴,这已经是一屋子的布料了,还有啊!话说,这里的布料还都是一小块的式样,她这是要穿多少斤的布啊。叶黛暮立马摇头。“我不看,不看啊。你们选。你们选。” “陛下,这可是您的生辰,寿宴上必定有许多青年才俊,难道陛下不想展示自己一番?”卢淑慎拿起几块料子,摊在了桌子上,想要引诱叶黛暮。 叶黛暮看她那一脸欢喜的表情,不由地纳闷了。“淑慎啊,幼安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撬他墙角啊。” “陛下,说什么呢?谁要撬他墙角。只是。”卢淑慎叹了口气。“只是陛下,您都没有见过,怎知道这世上的男子便只这谢璇好呢?” “他哪里好啦。就是个别扭小心眼的酒鬼。”叶黛暮说到此处,却笑了起来。“可是啊,淑慎,世上的男子却再没有人如他这般,认为你家陛下这么好了。” 叶黛暮见卢淑慎仍然不甘心的样子,笑着继续道。“他们都不将我放在眼里,那么,我怎么可能去选他们呢?难道淑慎你忍心,让我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他们?” “他敢!”卢淑慎立即瞪眼。“我家陛下这么好,要貌要才要能要德,哪里不是最好的。他们能见您一面,就该感激涕零,居然还想嫌弃您。我刮了他。” “别生气,别生气啊。”叶黛暮捂嘴偷笑。淑慎真是被青盏她们带得越来越接地气了。“可是你想啊,万一我喜欢的是个不喜欢我的男人。那在他眼里,我肯定哪都不好。我却要低三下四,委屈求全。难道你更喜欢这样吗?” “当然不是。”卢淑慎语气激励地反驳。“我只是希望陛下不要在一棵树上……” 可是就连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那谢璇确实不是最好的人选,却不可否认,他爱极了陛下。 “哪棵树上吊死有什么好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喜欢这棵树,喜欢得不得了啊,淑慎。”叶黛暮直直地望着她的双眼,想将自己的心声传递过去。 卢淑慎虽然不甘心,但还是认同了叶黛暮的想法。“既然陛下喜欢,那便喜欢吧。但若是他敢负了陛下……” “那就叫我家卢大人砍了他。”叶黛暮毫不犹豫地接了下去。 两人相视,同时大笑起来。 人心,权柄,命运,将所有的悲惨都捧在了这一双纤细的手掌之中。叶黛暮注视着她的双手所触摸得到的深渊,嘴角却带着动人心魄的笑意。 时不我待,何不尽情快乐? 第贰佰陆拾柒章 生日 虽然说叶黛暮是千不愿万不愿去挑那些个麻烦的布料子啊,首饰配套啊,甚至还有裙子上挂的玉佩。但是最后还是被卢淑慎一群人可怜巴巴的眼神给看屈服了。 “陛下,您说是这个烟霞银罗花绡纱还是这个苏绣月华锦好?”青盏这会儿欢脱的根本不像是二十几岁的人,像是刚拿到心爱的玩具的小姑娘,兴奋得不得了。与此相对比的是苦着脸的叶黛暮。 “这个吧。”叶黛暮随便指了一个,这俩花纹在她看来根本没啥区别。 她可是个大写的时尚绝缘体。她是喜欢好看的衣服啊首饰啊什么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喜欢挑选啊。她真的是半点也不擅长这方面的东西,还不如叫她去练字呢。抓狂中…… “不行,不行,这个颜色和那首饰不配套。还是这个好,这个色衬得陛下皮肤好看。”卢淑慎立马否决了,再拿出个七八套的方案。一群姑娘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比五百只麻雀还要热闹。 叶黛暮唉声叹气地望着她们,但也没想过阻止她们。日常已经够苦闷了,要是连挑衣服首饰的乐趣都没有了,那还活个什么劲。这是现代的姑娘们最爱说的话。现在看来,这话对古代的姑娘们也很适用啊。 可惜叶黛暮自己对这个无感,否则现在大概也不会这么苦闷了。聊这些有什么好玩的呢?又不能吃。 “陛下想吃什么?”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这才是热烈得起来的事情嘛。叶黛暮立即眼睛亮了起来,和霁曦讨论了起来。 “我想要你去年酿的葡萄酒。哦,上次说的玫瑰露酒也要。梨花白也不错啊。”叶黛暮第一个反应便是酒了。她都被谢璇传染了,变成个酒痴。完了完了完了,这要是被谢璇知道,非得让他得意死不可。 叶黛暮刚下定决心,绝对不告诉那个家伙。立马便被绝对的哀伤和失望所占据了。她的生辰啊,时隔壹拾壹年再一次被人提起了。自从娘去世,再也没有人在乎这个日子了。 她曾在无数次失眠的夜里想起,自己曾不珍惜的这个日子,这个世界上最美好、最宝贵的日子。她来到这个世界,与她所爱的人相聚的日子。 在长平王府,她自然什么都没有,连今夕是何朝都不知道,更别提去纪念这个日子了。去岁倒是知道,可是那时候,也没有人会在意,连她自己也是沉浸在惶恐不安之中,等想起来,那一天早已经过去许久了。 没想到还会有今日啊。 叶黛暮坐在大殿的中央,被侍女,被热闹,被满心欢喜包围着。她望着她们忙碌的样子,便止不住地想要微笑。这大概就是被爱着了吧。不论今后会遭遇怎样的危难,怎样的痛苦,起码这一生,她快活过。 “陛下,在想什么?是在想谢公子了吗?”青盏竟来打趣她,引起一众人等的娇笑声。 叶黛暮倒是毫不害臊地承认了。“是啊。我好开心哦。就是可惜,今年这生辰他不在。想见他。若是他没给我准备礼物,我一定要好好捉弄他。这么一想,便觉得更可惜了。” 室内倏然安静了下来。 青盏不安极了。她说错话了。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知该如何去安慰陛下。这故事里多的是她们不该插手的地方,无论是哪家的道理,都没有奴婢插手主人感情的事情,更何况叶黛暮也不是平常人家的姑娘,她是一国之君。 若是过去,便是有人插嘴,卢淑慎都会好好地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一顿。陛下与她们乃是云泥之别,怎可一概而论。但是现在,她已经不会这么想了。 卢淑慎走过去,握住陛下有些冰冷的手,轻声地哄道。“不可惜。陛下与他还有日后的朝夕。若是陛下真的非要见到他,我也会想办法叫他回来见陛下的。陛下,不难过。” 叶黛暮在她的温柔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一塌糊涂。“我好难过啊,淑慎。他不在,我不开心。我想见他,我想见幼安。我一点也不想要他离开我,怎么办?淑慎,我就是想见他啊……” 陛下,还是个小孩子啊。 众人的目光越发的柔和。卢淑慎做了一件她们每个人都想做的事情,将叶黛暮搂紧了怀中,轻拍她的背部,安慰道。“我知道,陛下不哭。陛下受委屈了。” 叶黛暮哭得像个耍脾气的孩子,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不在乎这么一丁点小事哪里值得哭泣。她就是想哭,她就是想要发泄自己内心的抑郁。 任性的哭泣,比哀伤的泪水更难。因为后者只要遇到痛苦便可以流出,而前者,只有被宠溺着的,被人深爱着,被人宝贝着的人才有的绝无仅有的动作。 这泪水,其实不过是,一种撒娇罢了。 怎么办?叶黛暮在哭泣之中更加认清这现实。她真的再也割舍不下这些人了,她割舍不下淑慎、老师、仲常、青盏……还有幼安。她已经活在自己朝思暮想的世界里了。 她不能失去这天下。 “淑慎,我要在立秋那一日去宫外。你帮我安排吧。” “可是陛下,那一日是陛下的生辰。”卢淑慎还想着要为陛下准备一场盛大的宴会,当然夜晚的烟火是绝对少不了的。陛下如此孩子脾气,必定会喜欢那些热闹的东西。 “拜托你了,淑慎。”叶黛暮笑着说。她眼角的泪水都没有被擦拭,就那么灿烂地冲卢淑慎笑了起来。 卢淑慎拿来温热的帕子替叶黛暮梳洗,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却还是答应了。因为她怎么可能拒绝得了陛下的请求呢?过去不能,现在不能,将来也不可能。“谨遵君命。” 叶黛暮望着屋檐上摇曳着的风铃。湛蓝的天空漂浮着纯白的云朵,明亮而又晴朗的感觉,微风穿过惬意的竹林,拂过屋檐上的铜铃,叫它发出好听的响动,最后亲吻了叶黛暮那双坚定的眼眸。 谁也别想从她手中夺去这一切。休想! 第贰佰陆拾捌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没想到立秋和叶黛暮的生日重叠。也不是,应该是没想到严绰行的生辰居然和她是同一日。为了见那秦朗一面,叶黛暮决定在寿宴上偷溜出宫。这个难度可不小。不过,幸好有卢淑慎助她。 “淑慎,你说我能不能直接推了这个寿宴。”叶黛暮根本不想在生日这么欢脱的一天,还要去应付那些讨人厌的大臣们。光会说教,还啥也不帮她干。啧,养他们不如养一群羊,好歹还能吃上个羊肉火锅。 “不行。陛下……”卢淑慎正要说大道理。 青盏匆匆从外面闯了进来。这个节奏,叶黛暮熟得不能再熟了。她开口便问:“青盏,出了什么事情?速速说来。” “陛下,皇太后要来了。”青盏刚说完,叶黛暮就觉得一阵晕眩。 叶黛暮撑住自己。“皇太后,她不是在寒山别墅呆着,来夏宫干什么?” 之前叶黛暮还庆幸,天太热了来这夏宫纳凉,不用和皇太后呆在一个地界了。因为徐婉清自己有个寒山别墅,自从她当上了皇太后,自然是把这别墅修建成了匹配她的尊贵的规模。 夏宫是叶黛暮的地界,徐婉清自然不愿意来。所以皇太后便带着玉真郡主去了她自己的寒山别墅。当初知道这个消息的叶黛暮就差放鞭炮庆祝了。就凭叶黛暮和徐婉清的关系,那是绝对不可能串门的。 寒山别墅和夏宫中间还隔了座山,两个人谁也见不着谁,岂不是很美。 不过,这种美好的心情,今天终于要结束了。 “她来干嘛啊。”叶黛暮开始回忆,最近也没什么关于皇太后的事情啊。说起来那俩位都好久没上线了,除了偶尔打发人想来恶心她没成功以外,叶黛暮都觉得对方快要从自己这个庞大的故事里被消除了。 “陛下,您忘了,您的寿诞。”青盏就看着陛下一脸的生无可恋。她是能明白陛下的感受,皇太后确实是可怕。就跟暴风雪一样,刮着一点风就觉得骨头也要冻麻了,而叶黛暮大概是那个不得不直面暴风雪的勇者。 叶黛暮叹了口气。她那倒霉计划上又要加上一个变数,还是最糟糕的那种变数。“淑慎,我们得好好合计一下了。” “陛下,以我看,皇太后要来,也许能是个好消息啊。”叶黛暮开始还觉得卢淑慎之不过是在安慰她。毕竟谁都知道皇太后最想干的就是弄死她,她也很想弄死皇太后,她们俩的关系就差当场拔刀子以证明势不两立了。 不过,没想到卢淑慎一语成谶。 宴会之上一派祥和,毕竟这是叶黛暮的生辰。再怎么想触她霉头的大臣也都老老实实收了自己丑恶的嘴脸,给叶黛暮奉上祝福。叶黛暮一边收礼物一边百无聊赖地在心里头点评这些家伙的贺词。 千篇一律,古代难道也有群发短信?真没诚意。算了,这个大好时候,她就不要计较太多了。有东西拿就不错了。叶黛暮盘算着自己的小库房又能丰满一点了,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说起来,严大人也是可怜,若不是和她生日重合了,现在大概在家里舒服地当寿星呢。那样的话,她的压力也会小上许多。无关紧要的日子溜出宫去,可比这种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日子溜出去要简单多了。 “陛下,您已年满十七,是时候考虑婚嫁之事了。”皇太后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粉底涂抹得再厚也不能遮掩她脸上的憔悴。叶黛暮甚至看得到她说话的时候舌尖有些发紫。 皇太后这是大病了?叶黛暮一边思考着该怎么敷衍她,一边抬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 这葡萄酒口感不错,甜酸略带着苦涩,还有很浓的阳光的味道。很配牛肉啊。等等,叶黛暮扶额,皇太后大概是身体不好,但是舌尖肯定是因为她喝了葡萄酒染色了。害她想了那么多。 叶黛暮见皇太后已经说教到了最后,众臣都皱起了眉头。叶黛暮忍不住想笑。皇太后想得实在是太美了。她想给叶黛暮一个徐姓的夫君,也要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啊。 众臣大概是觉得陛下再怎么不中用也是大魏之君,怎可轻易婚配。徐家心里想的,叶黛暮也清楚,怕是嫌弃她配不上他们徐家的血脉。啧,世家。 “皇太后不必担心,我乃是大魏之君,别说是十七八,便是活到七八十,我想婚配也没什么区别吧。”叶黛暮眯着眼笑道。这话说的,倒叫底下的大臣们差点笑出了声。叶黛暮这是暗讽皇太后年岁大了啊。 “你!好啊,你竟不听我的话。”不对,皇太后的状态不对,她说话的时候,声线的损伤是无法被妆容遮掩的。她一定是生了重病,或者是大病刚愈,声色与她平时的中气十足完全不同。“任你是陛下,还是什么别的也好,我都是你的母亲。国君当以孝道为先。” 哟,哪来的智商?叶黛暮纳闷了之前皇太后都不记得拿这一点来压她,如今怎会有这么好的借口。这不大像皇太后的风格啊。她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拳击手,完全不会打太极八卦这类四两拨千斤的伎俩啊。一定是有人指点她了。 但是叶黛暮也不打算让她压自己一头。今天退了一步,将来就有可能变成屠刀架在她脖子上了。叶黛暮放下手中的酒杯,收起懒洋洋的态度,望向皇太后。“母后,是想要以孝道压我吗?” “百善孝为先。我是你母亲,你身为人子怎能不遵从父母的话?”皇太后的词一套一套的,顺溜极了。她胸有成竹。一定是有人教她的。 但是是什么人呢?叶黛暮桌下的手握住了帝姬。她的杀意已浓。她一直避着皇太后,不是因为怕她,而是怕自己会忍不住拔剑砍死她。她们之间有太多的仇恨,已经不是轻易可以化解的了。 血债血偿。 叶黛暮没有忘记,她从没有忘记过,是谁杀死她的母亲。 她的内心住着的那个拥有尖利爪子,血盆大口,浑身是刺的野兽,疯狂地怒吼着。 第贰佰陆拾玖章 血债血偿 叶黛暮攥紧了手中的剑柄,直到痛楚将她从仇恨中唤醒。 她的母亲死在了这个女人的诡计之中。叶黛暮不知道她母亲在临别时恨不恨父亲的无能,恨不恨这女人的残酷。但是叶黛暮知道,她恨。她恨这些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家伙。 她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了那双眼睛,那双闪着世界上最美好光芒的眼睛,被死神夺去光辉,渐渐暗淡的那个画面。她握着母亲的手,哭得出不了声音,那是第一次感受到世界上有比绝望更加可怕的东西。 叶黛暮苦苦压抑住自己嗜血的冲动,回答道。“皇太后似乎忘了,我不过是先帝的庶女。” 潜台词便是,你可不能算我的父母。 “难道陛下是想说,嫡母不做数?”糟糕,叶黛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竟然被皇太后抓住了话柄。徐婉清毫不客气地趁势追击。“陛下,这是要寒天下母亲的心啊。虽不是自己的血脉,但是再怎么样,您也是先帝的亲女,我也是先帝的妻子,您怎能这么说呢?” 叶黛暮觉得自己胸口闷住了,一阵钻心的疼痛,像是用钝刀子刺入她的胸膛挖心一般,胸膛已经血肉模糊了,心脏却依然在跳动。她感到了窒息般的痛楚,却不能表现出一丁点。 她不能输,她不能错。 叶黛暮不用看底下人的神情便能知道他们不可能帮她,无论是从利益上还是情理上。这是一场只有她能打的战。 可笑的是,她不能尽全力去打这一场战,她要披上一层人的皮,不能像一只疯狂的野兽用自己的爪子和利齿彻底销毁这个她恨之入骨的敌人。 这个敌人正得意洋洋地望着她。看来便是不能得逞,皇太后也打算把她恶心死啊。叶黛暮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激动,她不能再犯错了。若是再给皇太后把柄,她就麻烦大了。 老天,你就不能给个平淡点的东西当生日礼物吗?一定要这么重口味。 叶黛暮吐糟了一番,终于镇静下来了。她放口手中的剑柄,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皇太后的面前,在众人惊愕的表情下,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母后此话诛心。” “天下如此之多的母亲,怎能以血缘论孝道。太史公有言:‘父母者,人之本也。’父母予我骨血。背弃父母之人怎能苟活一世?”母亲的血债,她永生不会忘记。 “那便听我的话……咳咳。”皇太后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几声。 “母后,怎了?来人啊,快唤太医。”叶黛暮装得可比皇太后好多了。她满脸的担忧,看起来真心实意。不过,这也不过一张面皮罢了。在座之人,恐怕只有少数的糊涂蛋不懂,她与皇太后之间的死结。 皇太后是个简单粗暴的人,她向来不喜欢遮掩自己的言行。她虐待叶黛暮之事,这上京人人皆知,如今再来装什么慈母,也没多少傻瓜会上当。 至于叶黛暮嘛,众臣和她打交道的也不少了,怎可能不了解陛下有仇必报的性格。连朝堂上这么一丁点的口舌之争,她也不肯让半步,何况皇太后这样对她。 不过是一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戏码罢了。 “不管你事。徐尚书,听闻你家还有一个弟弟尚未婚配,我看配陛下正好。”皇太后强撑着说出这番话,瞬间便叫底下的人变了脸色。 身为徐家女,徐婉清怎会不清楚徐家的情况。这话说起来也是可笑。不过,徐劭源这么大年纪,他弟弟怎么还没有婚配,也该有……等等,徐劭源的弟弟,不就是他爹的老来子,不就是幼安的狐朋狗友之一的徐公允啊。 想了想那家伙的个头和颜值,叶黛暮表示不是她太肤浅,但是绝对不干。好吧,她就是个颜控。 “回禀皇太后,臣弟早已经订了亲事,聘礼已经送到女方家中。”徐劭源这是明着拒绝皇太后。不管是从血统来说,还是别的来说,他都不愿意徐公允娶一个势大的血脉浅薄的妻子。 “今日是陛下的生辰。还是不提此事了。”严绰行笑着打圆场。 皇太后被自己的亲哥哥撅了回来,气得面色发青。严绰行这么一说,她就想借坡下驴。反正今日,已是她压了叶黛暮一头,可待来日。 “既然母后提了,我们便将此事说完吧。”叶黛暮却不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让皇太后压她一头,她可咽不下这口气。她就是天生的小心眼。“母后既然关心朕的婚事,朕便当着众卿的面,向母后保证。朕乃大魏之君,理应将天下苍生放予性命之先。” 皇太后不知是听出了她想说的话,还是就想打断她的话,刚要起个话头将话题接过去。叶黛暮却丝毫不给她机会,迅速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朕的先祖皆以天下为先,朕怎能例外呢。朕之婚配,必须宜天下之利。若是此人不具高世之德,不具治国之才,没有足够的功勋匹配,朕绝不嫁。” 叶黛暮此话一出,皇太后再没有其他的话可婉转了。 一国之君,以天下为先。何罪之有?若是皇太后硬要以孝道压她,只会引天下耻笑。叶黛暮这一招大概也算是釜底抽薪了。 晚宴在一片寂静中结束,卢淑慎终于找到机会送叶黛暮出宫去。卢淑慎忍不住问道。“陛下,您那么说。谢公子他……” “哎呀,淑慎,你是担心幼安做不到这些条件吗?别担心啦。他可是我大魏女皇看中的人。”叶黛暮一点也不担心。她早就知道了,在幼安那玩世不恭的表面之下,隐藏的是怎样令人惊艳的灵魂。 “还有啊,我就说不婚配,也没说我不找个恋人啊。对于我来说,嫁人与否,难道还重要吗?”叶黛暮笑着说。 卢淑慎听了最后一句,忍不住偷笑。这话,要是被谢璇听见了,八成是要抓狂了。他朝思暮想的白菜,一不小心自己长脚要跑了。 叶黛暮坐上马车,小心地将自己藏了起来。在完全的黑暗之中,她又一次忍不住叹气了。今天可是她的生日啊。不仅有一大帮傻子坏气氛,还要和皇太后斗智斗勇,简直是伤身伤心。 最令她郁闷的是,幼安不在。大概恋爱脑便是傻子中的傻子。明知道他不可能回来,但是内心就是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 “笨蛋幼安,叫你逞能。差点你媳妇就要被人家拐去了都不知道。”叶黛暮喃喃道。 黑暗中,马车里突然响起了声音。 “笨蛋维桢,你说谁呢?” 第贰佰柒拾章 至死靡它 叶黛暮转过头去,那空空如也的角落,竟冒出一双眼睛。 黑暗之中多出一个人,本该令人觉得惊骇恐惧。更别提那双眼睛在漆黑的视野里也亮得惊人,像猫的眼睛注视着她。 也许别人会害怕,但是叶黛暮却害怕不起来,因为她知道,那是谁。 “幼安。”叶黛暮扑了上去,像梦境一般不真实被这怀抱里的温暖打破了。这是真的。不是一场梦。“幼安,幼安,幼安……” “哎,哎,哎。我在这里呢。”幼安将她搂紧怀里,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维桢瘦了。” “瘦个鬼啊。你才走几天啊。就是割肉也没这么快的。”叶黛暮被他逗笑了。突然地她想起来。“不对啊。你不该在这里的。西京的军营怎是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你怎么回来的?” “飞回来的呀。别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谢璇一只手搂着叶黛暮,另一只手从后面摸索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叶黛暮。叶黛暮还想要追问下去,但是手里不知被塞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想想幼安的性格,她实在是太好奇这是什么了。 “这是什么呀?”叶黛暮果然被幼安转移了话题。她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只觉得这是个陶瓷烧制的物件,不过两个拇指大小,十分的玲珑可爱,有两个翅膀一般的部分。叶黛暮猜大概是某种鸟的陶瓷制品。 “一阳初动,二姓和谐,庆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风卜。六礼既成,七贤毕集,凑八音,歌九和,十全无缺羡鸾和。”谢璇的唇贴在叶黛暮的耳边,用最虔诚的声音读诵着。 在黑暗之中叶黛暮的耳朵尤为敏感。谢璇不过是贴着她说话,她便觉得受到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心跳如鼓。他在说什么?她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仿若被拉进一个迷离的梦境之中,叫她的身心都彻底沉迷其中。 “这是什么?”叶黛暮像个傻子似的再一次问道。她捂着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实在是响得叫人害羞。谢璇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在浮动的安静之中,谢璇轻轻地掀开了一点马车的帘子,让一点月光进来,便将黑暗照亮了一角。最有趣的,一只泛着微黄光芒的萤火虫晃晃悠悠地竟从那一点缝隙里钻了进来。 叶黛暮忍不住笑了。好可爱哦。 谢璇见她迟迟不动作,将她握着礼物的手轻轻地拉到了光芒之下。然后叶黛暮便看到自己的掌心上多出的那一只活灵活现的大雁。“好可爱啊。这是大雁?怎么这么小。” “这么小,你可以随身携带啊。”谢璇从自己的脖子上掏出另一只。“你看。我给你戴起来吧。” “成双的大雁吗?”叶黛暮这时才想到,鸿雁寄锦书,是纳彩之礼。若是换做现代的说法,这可是古代的求婚啊。她顿时烧红了双颊,羞涩得不敢看他。 那只误入的萤火虫竟慢悠悠地停在了两人之间,将昏暗的世界映照出一丝微黄的光芒。 谢璇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头,吻了又吻。 “维桢,许我一世可好?” “好。” 叶黛暮小心翼翼地握着那小巧的大雁,抬起头亲吻他。心中被一种温暖塞得满满的,她知道,她再清楚不过了,这种感觉,便叫做幸福。 人只能活一辈子,何必要委曲求全。她就是想要快乐,遵从自己的心意。她再也不想去后悔懊恼,因为自己的愚蠢而错失的东西了。 “幼安,你怎么回来了。”叶黛暮还是提起了这件事。 谢璇笑着替她挽发。“因为今日是六月十六啊,是暮暮的生辰。我怎能不在。” “算你识相。”叶黛暮的双颊都被甜蜜染上了一层迷人的粉红。但她就是硬撑着,说。“那我的生日礼物呢?” “哎。我刚刚不是……”谢璇看叶黛暮变得气鼓鼓的表情,立即识相地说。“那个,礼物有点大,我托了离要帮我带来。” 叶黛暮知道他这话有一半不真。可是她还是开心极了。她亲了亲他的嘴角。“要是你说刚才就是生日礼物,我准把你扔下去。现在嘛,看你表现啦。要是礼物不合我心意,嗯哼!” 谢璇连忙保证。“你肯定会喜欢的。”女人的脸真是比六月天还难预测啊,说变就变。 “不喜欢怎么办。”叶黛暮明知道那礼物不管是个什么东西,自己肯定都开心,还是忍不住想逗弄谢璇。哎呀,这种嗜好一定是被幼安传染的,不怪我。嘿嘿。叶黛暮在心底偷笑。 “不喜欢,我就,我就……我能不能再送一次?”谢璇立马怂了。 “那行吧。要是我不喜欢,就让你换一个。不过是有处罚的。”叶黛暮看他紧张兮兮的表情,越发地开心。 “不是吧。”谢璇只好认栽。自己选的媳妇,他活该。 “罚你一个月不能喝酒。”叶黛暮刚宣布完惩罚的措施,谢璇立马激起了十万分的斗志。 “我保证你喜欢。”谢璇说完,掐了一把叶黛暮的脸,奸诈地笑了起来。“不过,就我一个人受罚,好像不公平。说起来,我的生日礼物,陛下可准备好了吗?若是不合我意……” 叶黛暮立即被威胁了。她也伸手掐住谢璇的脸,揉了又揉。“哼,我的礼物怎么可能不合你心意。那就比比看啊。输的那个受罚。” 谢璇成功地避开了一个必定会栽倒的陷阱,把叶黛暮给绕进去了。之前的不过是听叶黛暮一个人说了算,现在嘛,以谢璇这么多年的经验,这场胜负不是早就能下结论了嘛。玩游戏,他还没有遇到过对手呢。 “那如果是你输了,你受什么处罚好呢?”谢璇说得不怀好意。 叶黛暮立即察觉到了他的用意。但是这个时候说不玩,就太小家子气了。哼,比就比。叶黛暮豁开了,说。“悉听尊便。” 谢璇咧嘴,露出一个微笑。“这可是你说的。” 叶黛暮顿感不妙。这家伙一这么笑,就有人倒霉。但是叶黛暮还是硬撑着接下来。“来就来。但是先说好啊,你要是故意的……” 谢璇胸有成竹。“放心吧,必定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叶黛暮不服气。直起身子,一口咬住谢璇的耳朵。“还没比呢。你个坏心眼的家伙。” 谢璇哎呀呀地叫了一通,一把将她压在了身下,吻了上去。“你这小东西,翻了天了。” “你说什么?”叶黛暮瞪了他一眼。 “我是说,小心肝,我由着你翻天。”谢璇立马改口。 “你才是小心肝呢,你个大酒鬼。” “那你呢,小酒鬼?” 两人笑成了一团。 第贰佰柒拾壹章 演技拙劣的影帝 “对了,不许转移话题。你在被流放呢,怎么能随便回来,被发现就麻烦了。”叶黛暮立即压住谢璇,恶狠狠地说。 “陛下,我可是玉面狐郎君,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我呢?放心吧,军营里的谢璇可是老老实实地在着呢。”谢璇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柄扇子,给满头是汗的叶黛暮扇起了风。“维桢,你是要去见秦朗?” “恩。早知道你回得来,就叫你去了。”叶黛暮抹了一把,发现自己真是被闷得满头大汗了,偏偏还不能打开帘子透风。立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这也没有秋天的感觉啊,热死了。 谢璇像极了叶黛暮肚子里的蛔虫,她还没问,便看出了她的疑惑。“维桢啊,处暑才是夏天结束了的时候,立秋可不是。” “这样啊。”叶黛暮心虚地点点头。这要是被老师知道了,她非得被逼着去算节气不可。不行不行,现在的作业已经够多了,她才不要自讨苦吃。 谢璇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汗。“虽然我去也可以,但是我觉得既然你出宫了,还是去见他一次吧。此人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解释得清楚。” “我知道啊。听说他很顽固,很不近人情,很不会变通,是个武痴……怎么感觉以上信息不仅混乱而且都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叶黛暮趴在谢璇的怀里,眼皮有些沉重。马车微微的晃动,令人感觉有些困意呢。 谢璇轻拍她的背,有些犹豫地问出了口。“维桢,你真的愿意与我共度一生吗?和我这样的人呢。” “说什么傻话啊。”叶黛暮听着幼安的心跳声,合上了眼睛。“除了你,谁都不要哦。” 好好闻的味道,是幼安的味道,她是安全的。叶黛暮睡着了,难得地没有任何的困扰,做了一个好梦。梦里,她好像变成了一只有着红色翅膀的鹰,穿越风雨,穿越广袤的大地,到达了一座城堡,她停在那高高的城墙上,俯视着欢庆的人群。 梦醒之时,叶黛暮总觉得自己神清气爽。“等等,啊啊啊,我居然睡着了。怎么办,怎么办?” “放心吧。他还没走。”谢璇不知从哪里找出的木梳,小心地解开叶黛暮的头发,替她梳理起来。“你看,那边是他的马车。等他出来,我们跟上去便好了。” 叶黛暮乖乖地坐在那里,笑嘻嘻地说。“幼安,你还会梳头啊。好舒服。不过,你哪来的梳子啊?” “这梳子也是维桢的哦。”幼安将她的簪子插了回去,将那木质的梳子,递到了她的眼前。半月形的梳子,闻上去有着浓重的香味,颜色很深却包裹着晶莹的外衣,有着十分特别的纹路,梳子的背部镂刻纹饰飞舞的凤凰。 叶黛暮接了过来,仔细地摸了又摸。“这个摸起来好舒服啊。是什么做的?” “是犀牛的角。这个是用来梳头的。还有这一把,这一把,这一把……这些是用来装饰的。”谢璇欢快地在叶黛暮的面前摆了满满一排的梳子,金银玉石,琉璃、象牙、檀木、紫竹……应有尽有,凡是叶黛暮见过的没见过的这里都有。 “好可爱哦。全是要送我的吗?”叶黛暮开心地这个摸一下,那个拿过来试戴一下。大概这个时候有些像那些普通的姑娘了,热爱这些美的装饰物。 “恩。喜欢吗?”谢璇明明准备了很多,可是他却没有说这是生日礼物,叶黛暮觉得奇怪,也就问出了口。谢璇笑着答道。“因为这些不算啊。这是聘礼哦。” “就想用梳子打发我呀。”叶黛暮笑得很灿烂。她当然知道谢璇不可能这么做,她就是想戏弄他罢了。她就是喜欢和他斗嘴的感觉。谢璇对这一点也是心知肚明。他正想回嘴的时候,马车外突然传来响动。 “出来了。”谢璇立马,穿上斗篷,再替叶黛暮整理好斗篷的帽子。“我们跟上去吧。” “恩。”叶黛暮小心地扶着谢璇的手,下了马车。“我们不坐马车去吗?” “维桢,看那边。”谢璇点了点叶黛暮的肩膀。叶黛暮顺着方向瞥了一眼,立马觉得头皮发麻。那里的树上感觉有密密麻麻的视线。好可怕。是刺客吧,是刺客吧,是刺客啊! “我们可以不去吗?”叶黛暮下意识地抓住了腰间的剑。“有多少人啊?” “不是很多吧。也就二三十人。放心吧,有我在,他们都只能算渣渣了。而且陛下不是说过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嘛。这不是一个好机会?”谢璇将叶黛暮护在里面,直接冲着那帮监视的人走了过去。 叶黛暮乖乖地跟了过去。反正有幼安在,不过几十人的刺客团,算不了什么吧。但是还是好慌啊,怎么破。叶黛暮觉得这种行为应该有作死的成分吧。略刺激。心脏快受不了了。 谢璇贴着她,手指很是放松地牵着叶黛暮,取笑道。“维桢,你这样可一点也不像见过大场面的人啊。放心吧,这些家伙现在都不是你的对手了。你好歹也是我教出来的,稍微有点信心吧。” 叶黛暮表示,可是打架这种事情不管来多少次都不能习惯吧。信心这种东西,又不是凭空长出来的。她那三脚猫功夫,每次都被人家追着打,她哪来的信心啊。不过。“话说,我真的打得过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谢璇说完这话,就瞥见了一个魁梧的男人从门内跨了出来。那人正是秦朗。谢璇装作醉酒,一个踉跄地撞上了那棵注定有人的大树。 谢璇的力道那是想断树也能做到,不过,他就是想要上面掉下一个人。话说这又不是圣诞树,随便挂礼物的。“啊,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叶黛暮冲他笑。哟,演技不错啊。 谢璇回了她一个笑脸,斜眼瞥了旁边,确定秦朗看见他们了。然后开始演出那拙劣的戏码。双方拉拉扯扯地进了,叶黛暮一进入角色,握着剑的手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可是考验她的剑术的好机会。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黑衣男子抽出大刀,就冲着叶黛暮他们砍了过去。 破绽太多,力气用得太多,冲得太慢,爆发力不够强,恩,腰好像不够好啊,这男人……恩,观察过头了。正在叶黛暮欢快地准备拔刀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从他们上空飞了过去。 身高九尺,目如铜铃,肤色如麦,气宇轩昂,好一个威武的大将军。这个男人一定便是秦朗了。 第贰佰柒拾贰章 百闻不如一见 秦朗不过用了一招,便将那刺客击倒在地,猛烈的拳头锤在肉体上发出闷响,带起了一阵厉风。这是实打实的攻击,那手持大刀的刺客此刻就像是被绳子挂在那里的沙袋一般,毫无反击之力。 叶黛暮还在惊愕,却猛地被谢璇拉了一把,推到了后面。只听剑鸣一声,秦朗手中的剑被拔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抵在了谢璇的喉咙前面。剑意掀起的狂风,叫谢璇的斗篷落了下来。露出了他的真颜。 “你想做什么?”叶黛暮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将自己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抵住了秦朗的剑。好重。看起来好像是很随意地一个动作,但是真的碰触到那剑时,叶黛暮才发觉对方手中的力量是多么的强大。她不是对手。 “是你们想做什么?呆在门口的马车已经有一会儿了,不是无意经过的吧。”看起来十分粗狂,没有想到秦朗此人竟是如此细心。叶黛暮觉得自己脑中关于他的形象又一次更新了。 不对,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可是拿着剑想要威胁她们。 叶黛暮和秦朗都神色肃穆,剑与剑之间的力道往来便如同暗潮涌动。反倒是被两柄剑夹在中间的谢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懒洋洋地说了一句。“都不是。早安。好久不见。” 什么?叶黛暮困惑极了。这两个家伙认识?所以,她是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准备啊。幼安你又讹诈我。但是这样叶黛暮又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若是熟人的话,应当还是好说话的吧。 正在叶黛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手上的重量突然地加重了。等等,你们不是熟人吗?“幼安,为什么我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杀意?” “恩,维桢还不错嘛,感觉得出来。”谢璇笑着说。叶黛暮已经双手握剑了。但是很明显,对方的力量不知胜过她多少,几乎是完全不能构成抵抗。那剑几乎就要贴上谢璇的喉结了。 就在这个时候,谢璇向后退了一步,握住叶黛暮的手。“维桢,蹲下。” 叶黛暮毫不犹豫地听从了他的指令,松了手中的剑,抱头便蹲了下去。剑锋带起的杀意从她上空而过,只听见“咚”的一声,身后传来重物倒塌的声音。 回过头去看,才发现,树上的刺客竟都下来了。刚刚那个竟趁着叶黛暮不注意都靠了上来,若不是谢璇发现得及时,大概脖子上要多出一个装饰物来了。不过。那刺客身上竟有两个致命伤口。 是秦朗。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难道是想杀了自己,不小心干掉了她后面那个?应该不是。以他血战沙场的经验,总不至于会犯这么一点小毛病。这么想来,他只是对谢璇有杀意,对她可没有。 “姑娘,还请退开一些。”秦朗对叶黛暮说话,可比对谢璇说话要温柔多了。“谢璇,你来这里做什么?滚开。” “说话真不客气。”两个人这边拌嘴,这边默契地击退冲上来的刺客。一个用技巧,一个用蛮力,剑花在半空中形如华丽的舞姿,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向他们冲过来的刺客便被打倒了。 叶黛暮还来不及惊叹,就发觉自己脖子上的异样。有些刺痛,像是…… “都不要动,再动一下,我就杀了这个女人。”好的不灵,坏的灵。她脖子上的还真是传说中的千蝉丝,细如发丝,肉眼难以见到,而且不会受使用者杀气的影响,是暗杀器具中数一数二的名物。 这是这东西不好控制,很少有人能用。江湖上能使这个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秦朗立即收住了自己的动作。“你别冲动。放开那姑娘。” 谢璇反手持剑,顺手割了个冲上来的傻子的脖子,偏头,避开溅出来的鲜血,还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哦。你说不动就不动,公子我的面子往哪搁啊?” 虽然很想吐糟你们俩是不是反过来了,但是叶黛暮还是忍住了。毕竟她现在命在人家手里嘛。幼安这家伙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虽说小命被线威胁着,但是叶黛暮实在是慌张不起来。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冷酷无情。给我闭嘴。不管你要什么都可以,先把这姑娘放开。”秦朗狠狠地呸了谢璇一脸,然后小心地劝说。看起来,他是真的关心叶黛暮。 谢璇庆幸自己躲得够快,差点就被口水喷了一脸。这个粗人还是老样子。所以他才不想自己去见这个家伙,反正一见面就要被教训。叶黛暮的心理他倒是明白,这种奇特的人种早就灭绝了吧,若不是亲眼见一次,谁要相信这种事啊! 闻鼓则进,闻金则止,旗举即起,旗按即伏……几十年如一日的遵循着军规生活,若不是娶妻生子,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一个提线的人偶。这样禁情割欲的人物,也是世间少有。 不过,对于谢璇这样纵情人生的来说,这种死板的人还是敬而远之吧。 现在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吗!叶黛暮冲着他一阵地挤眉弄眼。混蛋幼安,只要看他的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谢璇受了明示,立即再接再厉地说。 “哪有用别人的命来威胁我的。弦鸟素戥,看来你还一点也不了解我啊。”叶黛暮这下觉得这就是一个局啊。为什么凶手幼安也认识?等等,应该还不算是凶手,最多叫刺客。 “谢璇,你这个混蛋,还有脸说。把我的珍宝还来。”刺客变得激动起来。叶黛暮觉得脖子上的绳子锁紧了。这是要出人命啊。幼安、幼安、幼安! “那个什么,你想要什么啊?你不说出来,我怎么能知道?”谢璇表示他拿过的东西没几万也有几千,这么模糊的定义,他哪想得起来啊?叶黛暮表示想啐他一脸。 “把我的爱人还给我!”刺客的声音都已经嘶哑了。 谢璇有点郁闷,叶黛暮的眼神已经要吃人了。“你别乱说话啊。我哪有抢过你的爱人啊。话说你的爱人叫什么,长什么样?是你误会了吧。维桢啊,我真没干过这种事情。” 叶黛暮嘟嘴。“你个世家公子哥,谁知道你有没有在那座房子里金屋藏娇啊。” “没有啊,我冤枉啊。”谢璇现在是杀气腾腾了。这个混蛋的家伙,这是陷他于不义之中啊。叶黛暮的脸色已经可怕到可以演出地狱的恶鬼了。 “冤枉个鬼啊。管微还说过你阅尽群芳呢。上京的乐馆里的姑娘你都认识得一清二楚。我就不信其中没有一二个可疑的故事。”叶黛暮这会是一点也不怕了。 “不许无视我,你们这群混蛋。”刺客,恩,不,应该叫嫉妒的复仇者已经恼羞成怒了。 “你给我闭嘴。谢幼安,你快给我说清楚!”叶黛暮怒吼,绳子那头的声音瞬间被压下去了。 恋爱中发疯的女人可比持刀的凶徒可怕多了。 第贰佰柒拾叁章 相信,也是爱的一种 “你给我放开来。我要去问他。”叶黛暮当然是假装的,她怎么可能真的怀疑幼安呢。要是每件事情都怀疑一遍,就幼安那个臭德行,她非得累死不可。她才不会管眼前以外的蠢事呢。 叶黛暮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想要挣脱这绳子罢了。就算有幼安在,再大的危险她也不会担心。但是怎么说呢,还是要自己做点努力嘛。叶黛暮想得很好,一手握上那线,尖锐得便划开了叶黛暮的手掌心。 “啊,不能动。”谢璇一看她手上出血,立即懒得敷衍下去了,一脚踹上旁边的树,拔剑便将树上隐藏着的笨蛋砍了下去。 弦鸟素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他的手上明明有人质,但是却完全不被对方放在心上就算了,为什么他的藏身之所会被人发现啊! “恩,那个、有话、好好说。”弦鸟素戥被剑抵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说。 “谁管你啊。快把线松开。”谢璇一剑就砍断他身后一人粗的树干。 “好好好……”弦鸟素戥立即听话的松开手,怎么可能啊。他可是好不容易抓住谢璇的把柄,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你要是不离我远点,我就杀了她。” 谢璇气得连剑都扔了,直接上手掐住他的脖子。“我叫你放开你听不懂吗?你个秃子。” “我头发那么多怎么能算是秃子。你个混蛋,果然冷血无情,连心爱的女人都不管了吗?真不懂横波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人。明明我更爱她啊!”素戥被掐得脖子都发红,脸色都发青了。就算这样,他都半点不后退,也伸手抓住了谢璇的脖子。 “你爱她就爱她关我屁事啊。横波什么的,我才不在乎。你在维桢面前不要乱说话啊,她本来就喜欢吃醋啊,你这么乱说话,我就死定了。”谢璇正好和他滚成一团,简直不像是江湖侠客,像两个小屁孩打架。 “维桢是谁啊。你居然敢有负于横波,你这个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素戥更是生气了。 “谁脚踏两条船啊,谁跟你说我和横波有一腿啊,呸,我和她才没有关系呢。你不要乱说话。我会死得很惨的。我都说了,我……我只要维桢啊。混蛋,我看你就是在暗中偷窥人家,连告白的勇气都没有的家伙。还说什么爱人,横波根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吧。”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打人专打脸系列。反正素戥的脸被打肿了。谢璇真是戳中了他的要害。虽然他对横波一往情深,但是对方,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但是正是这样,他怎么能不反击。 “你说的什么维桢,不过就是个没胸没屁股,乳臭未干的孩子,你……”素戥是想反击。然而很不幸,话说到一半便被突然蹿出来的叶黛暮一拳打晕了。 “混蛋,叫你再说。好了,幼安,松开他吧,我保证他起不来了。”叶黛暮明明是微笑着说出这话的,但是谢璇根本不敢反驳。其实也不用反驳。素戥根本不可能起来啊,已经晕过去了。 叶黛暮就是刚才趁着两个家伙相互掐脖子的时候,接住谢璇往后抛的帝姬,一剑将她脖子上的线给割开了。不过,这东西还真是痛啊,搞得她都有点后怕。差点脑袋搬家,为什么不怕啊! 这个混蛋,差点害她死在这里了。叶黛暮越想越气,一脚接一脚地踹昏过去的素戥的要害。 谢璇看她的动作,就觉得浑身发寒。“维、维桢,我、我真的没有……” “恩。我猜你也没胆量这么干。”叶黛暮收起了可怕的笑容。“别担心,我是相信幼安的啊。” “维桢。”谢璇真是感激涕淋啊。这种事情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啊。青天大老爷。 说完了安慰话,叶黛暮一把揪住了谢璇的耳朵,贴上去,高声大喊。“要是你真敢和那个叫横波的有什么瓜葛,你就死定了。我保证。” “我保证。”谢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真从来没这么庆幸过,维桢这个直来直往的性格。换做普通的姑娘,这件事情就要不死不休才完得了。 叶黛暮松了他的耳朵,轻轻地替他揉了揉。“好啦。还疼不?” “啊,糟糕,维桢,快让我看看你被割伤的地方。”谢璇一摸她的手就感觉到了不妙。“糟糕,有毒。早安,你的随行人员里有军医吗?” “有的。快把她抱过来。”秦朗立刻抛弃了和谢璇的旧仇,抓起那个罪魁祸首的脚,就往府上跑。“小心点,平稳一些。这是什么毒,你看出来了吗?” “还有什么毒,这个笨蛋从以前到现在就只用一种。但是我现在手上没有解药啊。需要的东西,让你的军医给我。”谢璇小心地抱起了叶黛暮。 叶黛暮还傻乎乎的说。“中毒?我没感觉自己不舒服啊?哪里像中毒了。嗯……就是那个我好饿啊,幼安。” “饿了,是个什么中毒状况?”秦朗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可是一点也搞不懂毒这种东西。他也最痛恨那些用毒的小人。谢幼安也是其中一个。虽然那一次,他是为了救自己,但是毒谋始终算不上是光明磊落。 “恩,这个不算。维桢,你的眼睛看东西怎么样?有没有眼花,头晕,还有耳鸣?”谢璇太了解这种毒了,就因为不致命,所以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素戥在武器上涂这种毒药也不过是为了缓解敌人的动作罢了。 “不花啊,也不晕,耳鸣是什么?可是我肚子真的好饿啊。”叶黛暮忍不住就开始念叨菜名。“烤全羊,烤番薯,饺子,馄饨,汉宫棋,红酥袖……” “你别念了,我都快掉口水了。”谢璇笑着说。“看来你的反应不是很强烈啊。陛下,您是不是又偷偷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起了免疫?” “你这么说,我哪知道。是烤羊腿吗?”叶黛暮晚宴上和皇太后斗嘴,根本没办法好好吃饭啊。虽然葡萄酒蛮不错的,但是根本不能填饱肚子啊。 “等会让你吃个饱了。现在不要乱动了。你又变胖了,我都快抱不住了。”然后谢璇就受到了地狱的重击。“痛痛痛,好啦,我错了,不该说你胖,痛痛痛。” “恩……幼安,这位是陛下?” “用眼睛看也知道啊……”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句以后,谢璇和叶黛暮相视,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惊恐的脸啊。 完了,暴露了啊! 第贰佰柒拾肆章 不打不和 “恩,那个我……哎呀,我好难受。幼安,我好像毒发了。”叶黛暮拙劣的演技,实在是叫人忍不住想换台。“快走,快走。” “好好。早安,快点。”谢璇强接了下去。再说了,反正迟早是要坦诚以待的,应该没什么吧。他给了叶黛暮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他就发现。“啊啊啊啊啊!快点,她昏过去了。” 两个大男人跑起来那叫一个手忙脚乱,冲过尖叫的人群时,谢璇差点就绊到秦朗的腿了。 “你这个懒鬼,是多久没有进行训练了啊。这么一点小事手忙脚乱个鬼啊。把脚从我腿上挪开。”秦朗恨不能此刻便停下来抓住谢璇,便给他做一个集训。将军的子嗣竟如此不堪入目,他怎能忍受。 “喂,是你这个混蛋把腿放到我脚下面的吧。还不如说是你因为年纪大了,所以身手迟钝了吧。”谢璇毫不客气地反驳。这么心慌意乱的时候,还这么多人,关键是……维桢真的胖了好多。 “开玩笑吧。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兔崽子。”秦朗几乎要抑制不住他愤怒的拳头了。 “要打就打,等等,先解决这边的事情吧。”谢璇一边放狠话,一边动作轻柔地将叶黛暮放在了床上。 后面跟着的秦朗扛着军医便进来了。“快要什么,跟他说吧。军医啊,拜托你了。” “老大,你先把我放下来啊。”军医宋仁波捂着嘴哀嚎。哪有这样的,他在前厅喝酒喝得好好的,老大就跟一阵旋风一样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扛起来了。这一路下来,他都快吐出来了。 “怎么回事?”严绰行还在焦虑地想着陛下怎么还不来,正发愁该怎么办的时候,就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故,他赶紧追进来看。 这一眼便瞅到了躺在床上的叶黛暮,顿时吓得血色全无。严绰行声音都颤抖了。“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情,陛下。等一下,你怎会在这里,谢幼安!” 谢璇挠了挠头,这下麻烦大了。但是这个时候就是遮脸也来不及了。他只好淡定地处理。“吵什么。没看见陛下晕过去了吗?快去准备解药。严大人自认为是谁的人?” “自然是陛下的人。”严绰行立即回答。 “我也是陛下的人啊。难道要陛下只许有你一个?”谢璇撇嘴,他都没提出过这么厚颜无耻的要求。谢璇见严绰行冷静下来了,立即转过来对军医吩咐起来。解药倒是不难,只不过存不了。否则他早就随身携带了。 “快去,快去。怎么好端端的中毒了呢?”严绰行帮不上忙,只好一个劲的催促。谢璇嫌他烦,把他和帮不上忙的秦朗都轰了出去。刚想提叶黛暮把脉,就被叶黛暮抓住了手。 叶黛暮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走啦?” “走了。”谢璇松了一口气,看来刚刚是装出来的。居然连他都骗过去了,维桢的演技见长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啊。我还奇怪呢。上几次中毒那是痛得死去活来,明明是慢性的毒药,生生被我折腾成了快速见效。这次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叶黛暮撑着谢璇的手坐了起来。“话说,饿死我了。快给我拿点吃的。” “好。不过,先让我把脉。”谢璇又一次摸了摸脉象。没错啊,是中毒了。真是奇怪。“我去给你端吃的,你忍一下啊。对了,帝姬呢?” “当然在腰上。我傻了一次,总不能再傻一次吧。说起来,叫你帮我找的重鹰呢?”叶黛暮想起这件事就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水,怎么可能会有人把自己保命的东西忘记了的,还一忘就是好几天,连个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在找啊。你以为很简单吗?这种东西的流向往往都是在暗处,知道的人一般不会超过一两个,要在这种情况下把你的重鹰找回来,和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谢璇忍不住叹了口气。“快了快了。我已经追到它三天前在谁的手里。” “三天前,这是转手了多少人啊。”叶黛暮丢剑还不到一个月。她以为最多是一个人捡到高价卖给别人,比较难找罢了。没想到江湖上宝剑转手这么快。 “光是第一天就转手了七个人,你这把可是绝世好剑,就是为此死伤千百人,我也不觉得奇怪。要知道这种铸剑的工艺,民间是绝对不可能有的。更别提,重鹰的原料是多么的难得,恐怕这世间难找出第二把了。” 顿了顿,谢璇接着说了下去。“你现在这把帝姬,用的工艺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了,但是比起你的重鹰还是差上那么一截。至于工艺……你用过没?话说,你的想法也太杂七杂八了。我就给你做了个暗镖和血槽……” 叶黛暮本来还在想说没有全做那就算了。不过,听到最后发现,谢璇虽然嫌弃了她半天,还不是把她想要的全都设计进去了嘛。叶黛暮偷笑着冲他勾了勾手。 “干嘛?”谢璇不知道她想干嘛,凑过去。叶黛暮搂住他的脖子,便用力地吻了上去。这个别扭鬼,口是心非到了极点啊。可是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他爱她。 谢璇就这么顶着红肿的嘴出去给叶黛暮偷食物了。严绰行一眼就看出来了,暗自震惊,却还是什么也没说。直来直去的秦朗却直接问出了口。“你这是吃什么了?辣椒?” “滚。”谢璇毫不犹豫一脚踹过去。 秦朗哪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跳起来便避开了。他本就是武痴,这番举动正好合了他的心意。“来吧,打一场。让我看看,你究竟弱成什么样。” 谢璇手里还端着要给叶黛暮的粥,也没打算放下,扬起头,嗤笑。“就你这把老骨头?” 一言不合就开打。 秦朗攥拳,弓步,一击右直拳便带着狂怒的风,向着谢璇的脸呼啸而去。这一击,他半点没有留情,就是想打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的脸上,让他好好地反省一下。 可惜的是,他面对的不是一般的轻狂少年,是非常狂妄,狂妄到江湖莫有敌手的少年。 第贰佰柒拾伍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用武器。既然秦朗选择了用拳头,谢璇也不会拔剑。 秦朗这一拳,足够打碎人骨。若是打在谢璇的脸上,绝对不是肿起来那么简单。恐怕满嘴的牙齿都要保不住。不过,习武之人也没有那么娇弱。 谢璇不过偏头一寸,便避开来了。拳风连他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秦朗惊愕。但是没有多考虑。随即腰用力,顺势右脚向前一步,出左拳,同时飞脚踢向他的下盘。谢璇这一回连避也不避,微蹲,右手出掌,直接向着秦朗的左拳应对而去。 不该这么做。秦朗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因为他再清楚不过了,自己全力能达到怎样的程度,那是连三层铁铸的盾甲也能砸开的力度。谢璇若不避开,这轻飘飘的抵挡,绝对叫他这只手骨头粉碎不可。 但是这时候要想撤力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他担忧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谢璇那轻飘飘的掌,竟偏开半分从他的拳上擦过,但只是皮肤的摩擦,便叫秦朗恐怖的拳头一下子便被卸了力道。而秦朗飞起的那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谢璇的左腿上。 离得老远的严绰行就听见一声硬物相撞的闷响,那简直不像是两条腿相撞,更像是两根钢筋啊。 秦朗对于自己的力量有绝对的自信。这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锻炼所带来的绝对力量,对上任何人几乎都是压倒性的胜利。但是很不幸的是,他遇上了谢璇。 谢璇接了这一脚,纹丝不动,仿若是一尊石雕的佛像。不,若是石雕的,早被这怪力砸出裂纹来了。谢璇更胜一筹。秦朗几乎是不需要用眼睛看,便能判断出来了。 若是谢璇避开来了,甚至没有让他打中一拳,全凭技巧打败他的话,秦朗也不会承认这一点的。但是谢璇偏偏没有避开,硬生生地接了他用上了全力的这一脚,而且毫发无伤。 秦朗收了架势,叹气。“是我小看你了。” “明白就好。刚好,维桢的粥凉了。”秦朗差点被他这句话气吐血。他们之间拼尽全力的战斗,这个家伙的手上居然还提着那碗粥。谢璇却完全不在乎他的脸色,捧着食盒就进了屋子。 严绰行看了看秦朗的脸色,觉得自己还是暂时当透明人比较好。 “幼安啊,我觉得好奇怪啊。你说的那些症状,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叶黛暮自己摸自己的脉搏,什么也摸不出来。 “先喝粥吧。我也觉得奇怪,等过段时间回上京之后,带你去看看一悫法师,师伯的医术比我好,应该能看出来的。”谢璇小心地试过粥的温度,再给叶黛暮喂。 叶黛暮一口吞了下去,眼睛亮得像一只夜行的猫,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粥。“这个鸡汤粥好好喝呀。鸡头米炖得这么烂,我还是第一次吃到。” 谢璇又舀了一勺,塞进她嘴里。“下次让严大人叫他家厨子给你写个配方。好好嚼,就算这是粥,你也不能直接吞下去。细嚼慢咽,没人和你抢啊。” “哦。”叶黛暮咽了咽口水,努力了半天才控制住自己。就算这样,没一会儿,这碗粥就见了底。叶黛暮看了三遍,确认到碗里是真的空了,她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我还没饱。我还想吃。” “不行。等会还要吃药。”谢璇这么说了,就看见叶黛暮气得脸颊鼓鼓,很是好笑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软乎乎的,好像年糕啊。 “哼!” 吃过了药,谢璇替她把脉之后,确定毒药已经解开了。这才让叶黛暮和秦朗见面。之前那杂七杂八的见面不算,这才是正式的第一次会面。叶黛暮重新整理的着装,才去见他。 “末将秦朗,参见陛下。”秦朗正经八百地行了礼。 “免礼。”叶黛暮这个时候还迷糊着呢,刚刚那药效还在。而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和拐弯抹角,精明得都快长出犄角的老狐狸们打交道多了,叶黛暮突然应付不来这种直肠子性格的人。 算了,见招拆招吧。 “听闻秦将军字早安?不知,我可否这么称呼您。”叶黛暮还是老办法,先套近乎吧。 “哦。随陛下喜欢。”这天没法聊下去。 叶黛暮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话题终结者。怎么办?叶黛暮苦着脸望向谢璇求助。 谢璇懒洋洋地撑着下巴,随口说了一句。“你们这么干聊也太无趣了。还是来喝酒吧。” 严绰行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什么破主意。哪有在这么关键时刻提出这么不着调的意见的。不过,剩下两个人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叶黛暮一想到那温润的液体,带着发酵的香味,就忍不住舔嘴唇,欢快地答应了。“好呀,好呀。公绪,帮我们弄点酒菜来吧。” “谨遵君命。”严绰行再怎么不愿意也还是答应了。 至于秦朗嘛。虽然他没有表态,但是在酒壶上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很明显的亮了一下。又是个典型的酒鬼。叶黛暮偷笑,有戏啊。“早安也好酒。” “陛下有所不知,他还有个绰号叫做酒将军。别人喝了酒脚软,他喝了酒有使不完的劲。有一次在山间小屋饮酒尽心而归之时遇上了熊瞎子,他三两下就把那熊给打倒了。厉害吧。”谢璇对于他的事情那是了若指掌。 “你怎么知道?”反倒是秦朗吓了一跳。他从未和谢璇饮酒相谈过,可是这谢璇却对他的喜好事迹都一清二楚,简直像是他的知己。 “哦。早安,你不知道,这家伙就是个江湖百晓生的角色。简单地说,他喜欢八卦。”叶黛暮毫不犹豫地揭穿了谢璇的真面目。 “你好意思说我。是谁听这些事迹听得说了一个晚上还不肯放我走。天亮了,你睡着了都不肯放手。梦里都在叫我继续讲。你还不是八婆?”谢璇抢了一壶,斟满酒盏,欢饮起来。“不错,不错。没想到严大人还有这般的好酒。” “谢幼安,你竟敢吃独食。”叶黛暮立即带着秦朗冲他一阵好啐。 酒鬼的友谊大概就是要在酒桌上才能完成。 饮罢一壶,双方便开始畅所欲言了。完全没有隔阂。 “陛下,你瘦得和小鸡仔一样,真的舞得动剑吗?” 恩,就算喝了酒,这家伙还是一样完全不会说话。怎么办,想打人? 第贰佰柒拾陆章 君为何? “陛下啊,您很懂啊。对,对,对,粗盐巴最配烈酒了。”秦朗舔了舔嘴边的盐巴,一口喝干碗里的烈酒。 至于为什么是碗呢?因为秦朗嫌弃一个酒盏才那么一丁点大,豪爽地换了一个人家吃面的汤碗。叶黛暮看了两遍还是对他的肺活量感到惊奇,这么一口气灌下去,居然都不需要换气,实在是神奇。 “陛下,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多危险。小姑娘家的还是呆在宫里吧。幼安这个臭小子一点也靠不住了。”好吧,来了,正题。虽然他这句话也没说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点气。 “说的倒是简单。我在宫里脑袋掉了,你负责吗?”叶黛暮说出这话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喝醉了。完了,那么多好的回答,为什么要选这一个啊。糟糕透顶。但是很不幸,她现在控制不住。 “陛下的脑袋?”秦朗抱着酒坛子不放,双眼迷离,自顾自地叨叨。“陛下,你可是有数不清的千牛备身保护,怕什么。女孩子还是不要舞刀弄枪的好,否则好夫婿就跑光了。” 叶黛暮脑中的线一下子便断掉了。 “那么秦将军的意思是,女子便深宅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之事,任他国破家亡?”叶黛暮嘴角带着嘲讽的微笑,叫秦朗一下子感受到了一股汹涌的寒潮。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若是真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候,女子也做不了什么吧。”秦朗挠了挠后脑勺,这一句话更是戳中了叶黛暮的怒点。 “是啊,对于女子来说,国家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这国是唤魏,是唤汉,还是唤梁,都没有区别吧。她们都不过是精美的瓷器,摆在这主人的家中,令男人欢喜便好了。”叶黛暮的声音冷如冰。 “不,我并非是。”秦朗话说到这一半,却突然地停住了。他不知该如何反驳。大抵是叶黛暮的话说中了他内心的想法。对于女子来说,从父从夫从子,国家不过是她们生活的一个壳罢了,换一个壳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话到嘴边,秦朗猛然发觉与他讨论着话的是一国之君,是大魏的女帝。他收了口,重新说。“陛下,并非一般女子。女子依附男子,男子守卫国家,也没有什么不对吧。正如同陛下治理国家一般。” “你这话,是想寓意我身为君王,便失去了女子之身?还是对你来说,身为女子的我那部分不配与你讨论这些话题?”叶黛暮嗤笑。“恐怕是后者吧。” 秦朗不反驳。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擅长说谎。 “很可惜。我既是大魏之君,却也是女子。很不甘心吧。区区的女儿,竟敢凌驾你们男人之上。”叶黛暮也不看他,望着天上的一月,继续说了下去。 “说什么国家与女子无关。元狩年间,六国进犯之时,魏只剩上京一地。是谁守住这最后的生机?是武景帝。一个你看不上的女人,一个舞刀弄枪的女人,一个你不甘心的女皇。”叶黛暮笑了起来。 “宝鼎年间,五侯叛乱,分割国家,大魏面临四分五裂的局面。是谁守住大魏的一统,寸土不让?是文惠帝,一个你比不上的文人,一个咬文嚼字的女人,一个你不甘心的女皇。” “天佑年……”叶黛暮正侃侃而谈。 “够了。你是说这国家都是你所说的这三个女人来守护的吗?”秦朗也爆发了巨大的叶黛暮不能了解的愤怒。“在战争之中死亡的,是你说的这三个女人吗?是千千万万的士兵,是无数个你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男人。” 叶黛暮不曾面对过,这样直面的质疑。秦朗所说的,她并非是全不在意。他说的没有错。那些无数地为了大魏而死的士兵,和三个在历史上留名的女皇,两者相比,孰轻孰重? 若是别人也许是要坚持他自己的观点,将对方贬得一文不值,赢得心理上的胜利。可是叶黛暮不会这么做。因为她知道,她想要求的并非是谁输谁赢,也并非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争斗。 是一国的生死存亡,是人心的搏斗。 “这些我名字也叫不出来的男人,是为了什么而战斗呢?”叶黛暮平静地望着他。她不愤怒,是因为她知道,对方是重情重义的人,是可以说服,可以打动,可以依靠的人。 此人可用,可信。 但是这两个评语的前提是,她必须要让他看到,她所看到的世界。 “为了大魏?”叶黛暮望着他迟疑的面庞,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为了大义?为了黎明苍生?别痴人说梦了。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你!黄口小儿,竟污蔑大魏的将士。”秦朗怒不可歇。 “你何必生气呢?”叶黛暮倒是理解他的。若是换做她,大概当场就跟对方干起来了。“我并非是抹杀将士们的功勋。为大魏战死的英魂,自然是伟大而高尚的。我并非是想否认这一点。而是我想告诉你的是逝者已矣,生者泣难哀。死者已经长眠于地下,可是生者却还要活下去。” “那又如何?”秦朗愣愣地问了出来。 “那又如何?”叶黛暮扯起嘴角,反问。“你没有家人吗?你没有妻子吗?你没有儿女吗?当你为保护自己的妻女战死,死后她们却最后一口饭也吃不上,被人欺凌被人辱骂被人瞧不起。你甘愿吗?” 秦朗沉默了。 “在此之上,你在沙场上奋战,身上的衣衫,穿戴的铠甲,点燃的烛火,食用的佳肴……这一些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吗?是大魏上上下下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为你们筹集的。你还敢说,只有那些战死的英魂才配得到守卫国家的荣耀吗?”叶黛暮猛地站了起来,走到了秦朗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高声说道。 “在其上。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难道你没有母亲生养,能来到这世界上吗?难道那些战死的将领都没有母亲吗?天底下的女人,用了十个月将她们的儿女孕育,花了一生的精力去养育他们。你竟对我说,这些女人不过是装饰物。她们既不属于国家也不属于这片土地。她们那一生的辛劳血魄对你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吗?” 世间竟有这么可笑的事情。与男人付出同样的辛苦,同样的心血,同样的痛苦,却偏偏得不到承认,永远也无法被正名。女人,你是活物还是死物? 过往多少的呐喊竟都无法到达这些受其恩惠身为子孙的男人心中。 不管别人怎么认命怎么样妥协。叶黛暮绝对不要认输。 凭什么? 第贰佰柒拾柒章 天下苍生 “我告诉你,秦早安,这大魏的天下,有你们男人的一半,就有我们女人的一半。我们不仅会当皇帝,还会当上将军、三公、都尉……只要你们能做的,我们都能做到。谁也休想将我们的荣耀和我们的责任抹杀。” 叶黛暮一字一句,全都像一把开辟天地的巨斧,彻底将他心中的那片混沌劈开。他不是傻子,他是会思考的人。他明白,他能懂,叶黛暮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怕这每一句话,都超乎他的想象。 他血战沙场,砍了成千上百个脑袋,从未遇上过如此强大的不能用武力战胜的敌人。因为这敌人,不只是叶黛暮,还有他动摇的世界。 女人,真的如他想的那般不堪、无用吗?他所坚持的,为何在这一刻听起来如此可笑呢。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此事无关对错。”叶黛暮一眼便看穿了他内心的纠结。“这关乎的是天下,大魏,还有我们所有人的人生。早安。你能明白,想要拼命证明,那些不被世人认可的感觉吗?” “不甘心。”秦朗毫不犹豫地接了下去。他的不甘心,强烈到可以以一敌百,身中数箭,却怎么也肯倒下。 倒流时光,他曾是将军的旗手,他挥舞的是将军的旗帜,他若是倒下,便是有损将军的荣光,他绝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便是死,也要站着,握着那旗帜死。那份不甘心,叫他活过了无数的战役。 可是到了最后,他没有输给死亡,却还是输给了俗世的权利。 将军死了。他的不甘心,仿佛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他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只要以他为先锋,便能撕开敌人的盾甲;若以他为守将,那便是万军来侵,也绝不开城池。可是他内心却依然埋葬了一份不甘心。 他不甘心,世人将他最憧憬的英雄,埋骨在无人问及的荒野。可是他偏偏毫无办法。 他向天怒吼过,质问过无数的鬼神,却还是一无所获。他的不甘心,似乎毫无作用,就像是一汪死水,彻底将一切都腐蚀,侵吞,包括他的傲骨,他的良知。 “是啊,不甘心。”叶黛暮知道有戏。这样强烈的感情,是虚伪的人类无法拥有的。她必须要得到他的效忠。叶黛暮松开手。“正是因为不甘心,我才活了下来,我才能登基为帝,就和那些不甘于现实,不甘于命运的人一样。” “可是陛下,你已经身为帝王了。你还有什么不甘心?难道你要叫这天底下的女人都和男人平起平坐?”秦朗不由地正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开始的时候,他并未将她放在眼里,习武几天也算是会武功的话,天下就没有难的事了。再后来,不过是觉得她大放厥词,不知天高地厚,和那向来不走常规的谢幼安倒是很相配。如今嘛,他大概懂得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这姑娘,不,这陛下竟连他都能动摇,大概没有什么难事可以彻底击倒她吧。只是,她若是回答的不够好,便叫他羞辱一番吧。他秦朗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 就算再傻,现在也该明白,她的来意了。 “平起平坐?”叶黛暮笑了。“不,我要他们各凭本事。有能力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都为我所用,都为国效力;有才华的人不管是男还是女,都能一展才华,为我大魏开创一个繁华的时代。我想要做的,不过是点燃星火的那盏灯。” 想做这天下人,不,想做古往今来所有人的指路人。好狂妄的志向。但是却正合了秦朗的喜好。 “大善。”秦朗举起酒碗,豪迈地大饮。“天佑我大魏,幸得陛下。当配今世豪杰。陛下,臣愿为陛下使唤。” 叶黛暮笑了,她知道,此人已入她囊中。斟酒,举杯,大笑。 “敬大魏。” “敬大魏。” 君此生一道,何故而来? 说老实话,最初,叶黛暮的愿望也不过是想活下去。这卑微而可笑至极的愿望,差那么一点也做不到。徐婉清步步紧逼,就为了让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含恨而死。 叶黛暮拼尽全部想要继位,不过是因为若登基为帝,徐婉清必然会有所顾忌,不那么明目张胆地杀害她。事实证明,皇帝还是这世上最危险的职业。徐婉清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杀她了,但是多了无数地想要取她性命的贼人。 那些暗中盯着她的双眼,充满了嗜血的杀意。她害怕得不能入睡,惶恐不安,除了想尽办法挣扎,她别无他法。收服侍女也好,想要朝堂的权柄也好,想要军队的掌控权也好,都不过是因为她是个畏惧死亡的懦夫。 可是后来,这可笑而卑微的愿望被淑慎注入了一点点别的东西,一种高尚到令人发笑的志向——救济天下。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伟人,不过是凡人的痴人说梦罢了。假装自己的高尚,好显得他人的卑劣。说老实话,连她自己都没有自信自己可以做到。更何况那时她连长生殿都掌控不了,每一夜她的大殿都要被鲜血洗刷。 她拼命地去学习,去构建自己的势力。可是和那生长了几百年几千年的世家相比,她还是太过弱小了。小到,她和世家的对抗,宛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实在是叫人发笑啊。 她还曾想过若是将权力作饵,以阴谋作杆,就算钓起这宝座又有何用?她与那不择手段,不将人命放在心上的皇太后又有何不同?她见识过最可怕的光景,大抵不过是湖面上自己映出的神情有几分像嫡母罢了。她不想要。 如今她的面具,她的双手,她的思绪,何尝又不像她最厌恶的人呢? 但是她不会再停下来了,因为她拥有了太多,她不能失去的东西。爱她着,她爱着的那些人都活在这一片土地,她已经不能割舍了。她便是任由鲜血染就她的双手,她的锦衣,她的双眸,也绝不会放手。 君此生,只为魏而来。愿为魏死,愿为魏生。 此生埋骨,我亦愿矣。 第贰佰柒拾捌章 不止朝暮 谎言说一千遍还是谎言,可若是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也许也算是一种真实吧。 叶黛暮辞别了秦朗,坐上回宫的马车。至于那差点要了她小命的刺客素戥,叶黛暮却连看一眼的心思也没有了。她不是圣母,这世上要是什么都可以被原谅的话,她还活着干嘛。 “维桢,你还好吗?”谢璇用温润的帕子擦拭她的脸颊。她有点发热,幸好不过是那药的余力罢了。 “恩。幼安,我有点累。”她斜过自己的身体,滑入他的怀中,枕在他的腿上,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谢璇有些心疼地替她揉了揉穴道。绷紧的肌肉在此时才稍微地松一点。她的肩膀上背着的东西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如他心中的黑暗和她眼前那一片无垠的宇宙相比,简直浅薄的可笑。 他拂开她脸上散乱的发,轻吻她微蹙的眉宇。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奇女子。更妙的是这奇女子竟是属于他的,不,应当说,他竟有幸是属于她的。 这天下也应当属于她的。天下之幸,得此明主。 说来可笑,他竟有些嫉妒被她如此放在心上的天下。他想要独占她,却被拒绝了。那一刻他大概是庆幸大过哀伤,他爱上的人太过耀眼了,太过真实,宛如年幼之时第一次见到的太阳一般,哪怕双目泪流不止,也绝不想移开视线。 马车内昏暗,只有一线的光芒透过帘子时隐时现。马车外虫鸣奏响着悠扬的小夜曲,这是夏季最后的狂欢了,再过几日,秋叶便要开始染黄,寒气自北方而来,将会带来肃杀的寂静,到那时,还能余下多少的歌声呢。 可是一想到自己此去,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伴随在她的身边。此去经年,便是良辰美景,也入不得他眼了。有些像那些深闺怨妇,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她若是普通的姑娘,他定要将她深藏在金屋之中,用珍馐美酒、金银玉器,用这世上所有的美好将她囚禁在自己怀中。叫她此生不受任何的风霜雨雪,叫她一生快活。 可是若是如此,她也不会是维桢了吧。正如同她所说的,连自己都无法去爱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别人去珍惜呢。他所有的注定,不过是虚假的,自私的欲望,根本沾不上“爱”这个字的边。 哪怕想得多么透彻,但是他还是想要占有她。 “暮暮,你愿为我妻吗?” 叶黛暮迷迷糊糊地,都快沉入梦境的深处了。这时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模糊得宛如天音一般。可是哪怕是这样,叶黛暮还是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 谢璇心尖一颤。 叶黛暮抱住他的胳膊,撒娇地蹭蹭他的手掌,才慢慢地清醒过来,她眨巴眨巴眼睛,望着谢璇,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多少的疑惑都在这一吻之中消解了。 这还用问嘛。 “愿意。当然愿意,幼安。” 两个人抚摸着对方的脸颊,抵着额头,四目相对,由衷地大笑。 “幼安,你看起来,像怪物哦。”叶黛暮幼稚极了。 “哪里有这么英俊的怪物哦。”谢璇也不逞多让。两个家伙加起来有没有三岁都是个问题哟。 “你有三只眼睛。”叶黛暮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碰了碰谢璇的鼻尖。 “哦,这么说。我是清源妙道真君咯。”谢璇笑着应答。 恋爱真是奇妙的感觉,哪怕是一寸的皮肤相互碰触,也叫人心动不已,就像是饮了满贯的杨枝甘露,浑身神清气爽。恋爱中的人大概就是傻子,就是这么一点点事情都够他们笑个不停。 马车外的虫鸣这时听来,竟也比之前更悦耳。连那皎洁圣洁的月光,照进这一厢马车里,竟也逊色三分。世界仿佛都染上了叫人羞涩的粉红。 然而欢乐的时光都是短暂的。分别的时刻还是到来了,哪怕他们多不愿意。 “我该走了。”谢璇艰难地开口,目光却怎么也无法从她的脸颊上移开。 “恩。”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竟也像个哑巴,怎么也说不出第二句别的话来。她泪眼汪汪地望着对方。明知道这个时候应当果决,但是她就是像个孩子,一点也勇敢不起来。 一想到他要走,心脏就仿佛被人剜去一块似的,痛得她连呼吸都顺畅不了。她不想要他走。她就是不想要离开他啊。 谢璇看她如此,更知道,该下定决心走了。他最后吻了吻她红润的嘴唇。 “维桢,我爱你。” 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 叶黛暮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便已经泪流满面。可是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的灵魂像是居住在了一座石雕的身体里,做不出任何的动作。因为她知道,她不能。 她抱紧了自己怀中的箱子,那里装满了谢璇为她准备的梳子,每一把,每一粒装饰的宝石,都是他亲自雕刻出来的。她无声地哭泣着,将自己的愚蠢和恋眷死死地压在喉咙里。 她不能那么做。她想做自己,又怎能阻止对方做他自己呢。来日方长,如今的分别,不过是为了日后的地久天长。更何况,以幼安的才能,被隐藏在黑暗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若是做这一世的帝王,他就该做这一世无双的名士,被天下人敬仰,而不是被那些流言蜚语所掩盖真正的光芒。 她相信,他会回来的。 不过,g就不立了。叶黛暮深呼吸,用袖子胡乱地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水,坚定地迈步。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呢。 回到宫中,叶黛暮连口水也来不及顾上,先是和卢淑慎她们说了现在的局势。首先居庸关抱住了。长乐毅王即使想要出其不意地出兵,也不可能绕开这一关。这能为她争取到不少的时间。 然后是幼安,若是他能为她招募到西京的将领,那么在兵起之后,她便有足够的战力来拉拢左右摇摆的朝臣。 说来也是神奇。从前觉得墙头草是个厌恶至极的属性,如今倒是有了一点好感,特别是她占优势的时候。 和长乐毅王相比,叶黛暮确实占有绝对的优势。这优势便是她已经登基为帝,她乃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他长乐毅王不过是一介王爷,拥有的血脉也离皇位远了去了。就算她愿意禅让,那些排在长乐毅王之前的王爷们,也绝对不会愿意的。 叶黛暮想到这里,眼睛一亮。 这倒是个好主意。 第贰佰柒拾玖章 开幕 夏季已过,叶黛暮一行人终于又启程回到上京。 “辛苦了。我给你们带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待会自己去拿吧。”叶黛暮笑着,对留守的一众侍女说。 “多谢陛下。”小侍女们的眼睛都亮了。 卢淑慎等人开始归置东西。叶黛暮照例被排除了,她要是敢去帮忙,那些人八成要跪下来哭给她听。没办法,叶黛暮只好带着一两个小侍女四周逛起来。只是在外面呆两个月,便觉得长生殿的感觉有些陌生了呢。 不过,那是在叶黛暮挖出土里的酒坛子之前的幻觉啦。她趁着卢淑慎她们正忙,开心地带了锄头去院子的角落里挖,拿出一坛子梨花白。嘿嘿嘿,这是谢璇走之前跟她说的。 那家伙在这院子里埋了不少的好东西。当然卢淑慎是知道的,不过,就是没跟叶黛暮说。叶黛暮嘟嘴,这两个人还要吵到什么时候啊。总觉得有种夹在婆婆和媳妇之间的感觉。 “好了,走,咱们再去御膳房偷点好东西,我想想看哦。要是有烤羊腿什么的就好了。”叶黛暮说着说着,便已经掉口水了。 小侍女两个你推我,我推你,既想阻止叶黛暮,陛下做这等事情,有碍礼教,她们要是不说,卢大人知道了,说不准会狠狠训责她们。可是她们又觉得好像这也没什么的,在家中的时候,她们也是做过这种调皮的事情,再说这可是陛下,是她们的主子,又有什么做不得的。两相矛盾,她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叶黛暮看她们俩的小动作,只觉得有趣,想了想,还是笑着说。“好啦,你们去一个和淑慎说吧。我不为难你们。另一个跟我去御膳房。” 两个不过十岁的女孩子咬着下唇,鼓足勇气,才回答道。“回禀陛下,妾去御膳房帮陛下去拿就好了。陛下,想要什么?” 虽说用的是宫廷的敬语,由着两个孩子说来,竟有些童趣的意味。叶黛暮故意捉弄她们。“哎呀,竟敢反驳朕的话。这也太大胆子了。” 两个小侍女立即吓得脸色惨白,一下子便要跪下去请罪的时候。徐苏英从旁边绕了过来,笑着打趣。“别跪啦,陛下在说笑呢。” 小侍女们大着胆子去看叶黛暮,发现她果然如来人说的那般,笑得前仰后翻了。徐苏英笑着打发她们走,让一个去和卢淑慎禀告,另一个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配酒的小菜。然后转过头,微蹲身行礼,和叶黛暮说。“请陛下安。” “哈哈哈……安好,安好,安好。姒儿,你怎这么快就来了?”叶黛暮抱着酒坛子,还在那里笑个不停。 “陛下,您还真是喜欢捉弄人啊。”徐苏英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又收了笑意,再说下去。“那也不是我的家,不过是个放牌位的地方,我又什么好久呆的?若不是陛下您不愿我以侍女的身份入宫,我才不要回去一趟。” “好啦,不要抱怨啦。”叶黛暮知道她并非是抱怨才会如此说的。否则她安慰对方都来不及,怎可能落井下石。“何况那地方太小,怎能容得下朕的田舍人呢?别说牌位了,就是放双靴子都嫌太小啊。” 徐苏英果然被她的恭维话给逗笑了。“陛下说什么呢。” “若是我能做成千秋帝,便给你们立碑,怎么样?他徐家容得下这能治一国天下的士才吗?”叶黛暮正色对她说。这是她的承诺。 她要是能够名流千古,身旁必定也要书写她们的名字。 “愿鞍前马后为陛下尽绵薄之力。”徐苏英兴奋地对着叶黛暮行礼,脸颊都便成了红通通的。 “允诺。”叶黛暮说完这句,两个人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完笑语,徐苏英收起笑容,严肃地对叶黛暮说。“陛下,此次我是带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来的。” “下次先说这个吧。”叶黛暮一把拉住她,一边用手臂夹稳酒坛子,开启了疯跑模式。“快点,进去说。” 进了大殿,叶黛暮先让人去把卢淑慎唤来。卢淑慎匆匆放下手边的事情,净手便跑来了。她跨进门槛之时,还有些气喘吁吁呢,气也来不及喘匀,便开口问道。“陛下,我来了。发生了何事?” “等你来呢。姒儿说她带来了重要的消息,我想不必说两遍,才先把你叫回来的。若是可以,等会便也透露给青盏她们,若是太过重大,那还是只我们知晓便好。”叶黛暮立即示意徐苏英说话。 徐苏英整理了自己的语言,才郑重地开口道。“家兄出发去汴州之前曾留了三个人给我。我派她们盯住父亲的书房,想尽一切办法拿到他所有的讯息。昨天我入得家门,便听说有一王府的人来给父亲送信。我便让这三人去打探,务必要知道那封信说了些什么。” 叶黛暮立即想到的是长乐毅王。这年头其他宗室都暗中不动,就看谁先出手,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有长乐毅王,他就是想名正言顺地登上这皇位,也得等到海枯石烂,叶姓之人都断绝了才有可能。因为,他是东山公的后裔。 “如何?”叶黛暮紧张地问。 “信上说的是王爷重病,随时可能药石罔效。”徐苏英看叶黛暮的表情立即意识到自己漏了关键点。“陛下,不是长乐毅王。” 叶黛暮立即收起了笑。“不是长乐毅王?”真是可惜。但是宗室里的王爷也不少,就算哪个去世了,对于没见过他们的叶黛暮来说,就只是一张哀悼的旨意的事情。 可是很不幸,这个消息还真就和叶黛暮息息相关。 “是西平怀王。”徐苏英刚说完,叶黛暮就叹了口气。就知道老天不会让她那么好过的。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如果是别的什么王爷,叶黛暮大概要去翻一下族谱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唯有这西平怀王是用不上了。任谁也不会忘记,戳在自己后面的那根矛,虽然没有戳进肉里,但是存在便叫人隐隐作痛啊。 没错,西平怀王叶庭安乃是叶静姝之后的皇位继承人。也就是说,如果叶黛暮无子嗣死亡后,玉真郡主再死亡,下一任皇帝就是他了。乍然听上去,他的死亡和叶黛暮没什么多大关系。 但是想想叶黛暮上位前争斗的那惨烈状况,也该知道,皇位的变更从来都不只是皇室内部的事情,而是世家和皇权之间的争斗啊。 现在的局面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 而西平怀王的死,将会让平衡被打破,整个局面将会滑向哪一边,完全不能预料。 一出大戏,即将拉开帷幕。 第贰佰捌拾章 秋打盹 徐苏英带来的这个消息不得不说确实重大。重大到叶黛暮和卢淑慎紧急商量了一个晚上,直到门外的青盏来催促,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天哪,已经这么晚了。”卢淑慎吃惊地叫喊了出来。她实在是太入神了,叶黛暮也不例外。两个人花费了一个晚上分析目前的形式,之前的狭隘导致她们完全疏忽了宗室,如今可就吃了一个大亏。 若不是徐苏英来报,等那西平怀王真的咽了气,她们才得到消息的话,一切就都太晚了。虽说宗室不能领兵,也不能有实权,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股不得了的力量。 若不是这一晚上的分析,叶黛暮还从没想过这群不是生产,没有官职的家伙居然还会对局势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只是翻着资料,说了几句,还未深入探讨,这一夜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去了。 时间就是金钱,叶黛暮这个时候才深以为然。 “算了,我不睡了。反正等一下就要上朝了。青盏,给我煮一壶浓茶提神吧。”叶黛暮连打了两个哈欠。卢淑慎想要劝她去眯一会儿,也被带动着打了一个哈欠。 叶黛暮瞧她那睡眼朦胧的样子,有些稀奇,笑道。“倒是难得看你这样子。淑慎,你先去睡吧。等你睡醒了,再替我看看,这里漏了什么没有。” “这怎么行呢,陛下,我还是先送您上朝吧。”卢淑慎说着,又打了个哈欠。闭上嘴之后还不等叶黛暮说她,便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听陛下的吧。” 叶黛暮也被带得又打了一个哈欠,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就是嘛。快走快走,看你打哈欠,搞得我都困了。青盏啊,看住卢大人啊,要是她没睡下,你就拿根绳子把她捆在床上。” “陛下,真是强人所难。我们哪敢和卢大人对着干啊。”青盏一边为叶黛暮斟茶,一边说这俏皮话。卢淑慎瞥了她一眼。现如今就是卢淑慎也难压住她们这帮姑娘活泼的天性了。 不过,卢淑慎的威压还是高她们一筹。 “我看你胆子挺大,也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卢淑慎不过是板着脸这么一说。哪怕知道对方只是在说笑语,也叫青盏吓住了。卢淑慎见她脸都白了,才笑道。“看来还是真的怕我啊。说便说了,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 “卢大人~”青盏见她笑起来,这才缓过来。“真是吓死我了。和那庙里的怒目金刚相比,可能还是卢大人更威严一些呢。” 卢淑慎又要竖起眉头,叶黛暮赶紧推了她一下。“好啦,好啦,快回去睡觉。现在的时间那是可宝贵啦。我都想从你的时间里偷一点来睡觉呢。困死我了。”说罢又打了个哈欠。 “这可不行啊。”卢淑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瞌睡虫一下子便清醒了,严肃地说。“陛下,若是在朝堂上也打瞌睡,这可就麻烦了。” 叶黛暮打哈欠的手还没放下呢,听她那么一说,也是一个激灵,便清醒了。“你说的对。” 眼下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再添这么一条,她永远也别想好好睡个安稳觉了。叶黛暮赶紧站起来,对着脸扑了把冷水。“没用,我连水的温度都觉得好舒服。完了。快帮我想办法啊。还有一个时辰,要是睡下去,绝对叫不醒我的。” 叶黛暮很有自知之明。平时她就起不来了,这么短的睡眠,八成只会叫她起不来,还有更加地困。一夜不睡最多黑眼圈和眼袋爆发,弄点脂粉遮掩一下还是能糊弄过去的。但是眼皮撑不开,那就无解了。 突然怀念现代的咖啡,那种又苦又涩的液体来个一两口,就可以撑上四五个小时。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叶黛暮立即转向卢淑慎和青盏。 “按穴道试试?”青盏想了想,说。按摩这件事情她还是有信心的。 “好,先试一下。”叶黛暮立即答应了。 青盏一边轻轻捧起叶黛暮的手,一边解说道。“按中冲穴、合谷穴、风池穴,都是提神醒脑的。陛下放松,中冲穴在中指偏食指的一侧,指甲根下一点。合谷穴便是虎口,风池穴在后颈头骨,两条筋脉的凹陷处。若是到时也感到困,陛下还可以自己按一下。” 叶黛暮点了点头,自己伸手去探了探位置,记了下来,以防万一。“但是感觉不是很明显啊。有没有立即见效的法子?”说完,又是接二连三的哈欠。 这一波,连睡足了青盏都被传染了。三个人你一个我一个地打起了哈欠。 “要不,陛下,还是练一会剑吧。”卢淑慎搓了搓眼睛。“不然,背背书。陛下,您好像还有几页没背。” 叶黛暮立即抽出帝姬冲了出去。还是练剑好了。那是几页没背吗?那是好几百页没背啊。叶黛暮觉得一想到这里,就清醒了不少。悲惨的现实真是比咖啡还要提神醒脑啊。 卢淑慎这话真是管用。反正叶黛暮上朝的时候,那是一个哈欠也没打,双目炯炯有神,令朝臣都不由地自省,是不是最近又有什么事犯在她手里了。 下了朝,叶黛暮也不想睡觉,还是卢淑慎压着她去睡的。“陛下,您这样万一到时候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可是我不想睡啊。想想昨天晚上我们才讨论了那么一点东西,我就睡不着。”叶黛暮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卢淑慎。她现在就是睡不着啊。 “那好吧,陛下起来,我们先背上几页书,再讨论吧。”卢淑慎一祭出这个大杀器,叶黛暮立即投降。 “恩,我困了。我现在除了睡觉,什么也不想干。哦,对了,淑慎,我睡醒了,要吃牛肉汤,想吃烤鱼,想吃糖醋里脊,想吃排骨……” 卢淑慎捂嘴笑着一一答应了,给叶黛暮捏了捏被角,踮起脚走了出去,将寝殿的门轻轻地掩上。门外的侍女们皆将脚步声放轻了。 窗外的日光正浓。斑驳的树影落在窗子上,透进叶黛暮的梦里。那是一场短暂的,却无比美好的梦境。她好好地睡过了午膳,在微热的午后迷糊地睁开双眼,还有一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连眼前也没有看清,她就笑个不停。大概是因为这现实,对她而言也算是一场美梦吧。 第贰佰捌拾壹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乌发散落,室内的冰山让叶黛暮撤掉了。这个时节虽然依然有些炎热,但也已经可以忍受。她知道她一日用冰的用度便足够几百户人家一月的花销。虽然她不是极简主义者,但是也没有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陛下,又都是汗了。暑气还未尽消退呢,还是用冰吧。”卢淑慎替她绞了一块湿帕子,擦了擦她脖子上的汗珠,十分心疼地说。从来没听说过哪国的君主会在意这么一点小花费的,陛下也是太节俭了。 “不用了。大殿里不是还在用冰山嘛,就是寝殿的撤掉了。寝殿也不过夜里才呆着,到晚上已经够凉快了。况且幼安和常太医,还有语嫣都说了吗?我这种体质还是少用一些冰好。”叶黛暮笑着解释。 卢淑慎见她意已决,只好收了接下来劝说的话语。陛下便是这一点,一旦打定主意,怎么也不肯改了。不过,这也是陛下的优点啊。 “老师是否来了呢?”叶黛暮饮罢这一盏热茶,站了起来。 “太傅已经在明义殿等着了,只是知陛下睡得正熟,特意嘱咐我,等您起了再说的。”卢淑慎替叶黛暮整理衣襟,突然地笑了起来。“陛下长高了。我都不需要弯腰了。” 叶黛暮自豪地挺胸。“那是当然啦。” 对着铜镜梳妆之时,叶黛暮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去看镜子里模糊的景象。说来也奇怪,她竟已经不再害怕镜子里倒映出来的那个自己。大概是从前的记忆已经开始消退了,连她自己的模样也已经彻底忘却了,才不会惧怕镜中那个完全不同以往的皮囊。 “陛下,出落得越发的好看了。”青盏替她插上一支三翅莺羽珠钗,赞美道。 “你呀。”叶黛暮笑着瞥了她一眼。“是吃了多少蜜糖才说这么甜的话。不过是一年罢了,能有多少差别呀。恩,这支钗子是新打的吗?挺好看的。” “不是呀。近来没有置办新的饰品。”青盏察觉不对,立即将那钗子拔了出来。“不对,陛下,这不是原来那一支。您看这边的珍珠用的东珠小了。” 一粒珍珠的大小普通人哪分辨得出来。叶黛暮的首饰实在是太多了,要是每一支都记得那她背书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了。这可比过目不忘要厉害多了。 她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谁知道竟会扯出一桩大案来。头上的东西那可是要紧得不得了。叶黛暮还不知道自己在死神面前撩了一圈又回来了。后来,青盏带人去测了测那钗子,果真不是原先那一支。 “维桢,你不得不下定决心了。”谢璋这是在催促她去筛一遍侍女。其中的奸细不能再留了。其实很早之前,谢璋便如此暗示过叶黛暮。但是叶黛暮不肯。 这一殿的女子来历正不正,叶黛暮早就心知肚明了。哪一个都不干净,若是想要泼脏水,说老实话,连卢淑慎也不能撇清关系。可是谁都不能选择自己的过去。 不管她们进入长生殿来服侍她的时候,背负着什么,在她们选择效忠于她的那一刻,叶黛暮便下定决心要包容她们了。这也许是个愚蠢到冒泡的决定。可是叶黛暮不忍心,她做不到,背弃那些曾愿与她同生共死的眼眸。 “不,我做不到。”叶黛暮还是再一次拒绝了他。 “也许她们之中大部分人都愿意效忠于你,但是这一次的事件,还是说明了,有人背叛了你。”谢璋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像是尖锐的钉子,一根一根地刺进她的心里。“难道你要为了这么一两个人,害死你自己,然后毁了我们全部人吗?” “不。”叶黛暮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缩成一团。若是这么做,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中伤。她的嘴唇像是被黏住了一般,艰难地开口。“可是,这么做的时候,可能会伤害到很多人。我不能确定审判出来的是真的背叛者,还是被描黑的人。” “但是你不去做,那只老鼠只会在暗中积蓄越来越多的力量,等到关键的时刻,便是致命一击。你不能妇人之仁。”谢璋看她如此痛苦,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但若是你不愿,便稍微警醒一些吧。” 陛下,还是太仁慈了。这样的帝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谢璋已经无法预知了。但是这是他认定的君王。那些老鼠休想伤到她丝毫。有些事情陛下不肯去做的,总要有人去做。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 “发生了什么事情?”谢璋没好气地对青盏说道。 “陛下,姜瑛将军带来了北边的消息。看将军的脸色,恐不是什么好消息。”青盏越过谢璋便对叶黛暮说道。虽说都是为陛下效忠的,但是青盏她们和谢璋就不是一边的。当然这一点,是决不能叫陛下知晓的。 “北边,是幼安吗?”叶黛暮一想到这里,立即跳了起来,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听到这个名字,本来相互没有好颜色的青盏和谢璋居然不由自主地对视了。大概就是敌人太强大,一下子便打破了内乱吧。谢璇在西京大抵是要连打好几个喷嚏了。这么远也能膝盖中枪,做万人迷陛下的姘头可是不容易的。 “仲常,如何?是幼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叶黛暮一只脚还没迈进殿,就急急地问出了口。 姜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守在门边,在叶黛暮进去了之后,小心地观望了四周,将门彻底关上了,才说。“陛下,北国大军入境了。” “什么!”叶黛暮这一下被吓得自己绊倒了自己,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赶紧追问下去。“从哪里?何时的事情,为何朝上一点也没有收到消息?” “半个月之前兖州收到了敌袭的警报。我们的人比驿站来的更快。也可能是谁在暗中阻拦了。”姜瑛几句话将信息吐露。 叶黛暮脸色铁青。 这是再糟糕不过的消息了。内忧未除,外患又起。这贼老天,是不要她的命不甘心是吗? 但是还好。还有可以回转的余地。必须要调兵。叶黛暮咬住手指,拼命地镇压自己尖叫的神经,她必须要冷静。 冷静个鬼啊! 第贰佰捌拾贰章 穷途难哭 若是换一个皇帝,换一个朝代,面对这样的兵祸,大概只有“如何调兵”“如何遣将”这类应对的问题。不幸的是,坐在皇位上的是叶黛暮,是一个还未将国家的权柄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年幼无能的皇帝。 叶黛暮面对的问题可不止这么一点。首先,兵部的卢宥嵩不是她的人。虽然对方是卢淑慎的伯父,但是和她叶黛暮又没有什么关系。若是想攻克他,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但是如今看来,这件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摔,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伯父不可能听我的。但是我能为陛下牵线。卢家近来三十年未有出过三公,陛下若是以此来引诱,他大抵是可以被动摇的。”卢淑慎冷静到了极点。 在这里,叶黛暮不得不夸赞一下自己的眼光和运气。上辈子绝对是烧了高香,才找到卢淑慎这样可靠的人。 能干,聪慧,任劳任怨,理性大过感性,二十四小时待机……总而言之,这样优秀的人才,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她居然不用出门就找得到,实在是太幸运了。 “三公之中,适合他的不过是太尉吧。”三公反正是名义大过实际,说老实话是没什么实权的,但是听上去就好听啊,是一个家族立足于世的荣耀。不过,这么一点砝码,长乐毅王也能拿出来吧。 等等。叶黛暮觉得自己有许多的想法,但是突然来得太急太快,叫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她先捋捋,捋顺了再开口,否则这些思路要是少了哪个关键点,她一定会懊恼死的。 第一,长乐毅王想要起兵造反。对方的兵力从目前看,大概有十万人。但是这不过是推测,一切都有可能是假的。可能更多,敌人的情报太少,无法完全统计出来;可能更少,敌人不过是夸大其词,想要震慑她们罢了。 第二,长乐毅王想当皇帝有两种选项,让她禅让,这一步需要收买朝臣;第二种,自立为王,杀光所有反对他的人,自己培养的班子做臣下。前者叶黛暮需要小心朝臣暗中投敌,倒打一耙;后者,她倒是可以趁机笼络朝臣,掌握朝政。 第三,朝臣的心理,是偏向她,还是偏向长乐毅王,这一点很重要。 第四,宗室的力量。叶黛暮之前都没有想到他们,原因嘛,很简单,他们也是杀死她母亲的帮凶,而且从来也不在乎她,任由她在地狱里生活了十年之久。哪怕是她登基为帝,也没有人上来讨好弥补过去的裂痕。 第五,这个倒是常规,便是调兵遣将的问题了。不过,这一个放在最后吧。目前看来,还轮不上这一点。 “呼。”叶黛暮刷刷地写下满满一卷轴。写完,气喘吁吁地扔掉了那毛笔,手指都颤抖不已。她写得太快太急,生怕自己下一瞬间便忘记了,现在反应过来,手都写脱力了。 卢淑慎站在一旁安静地候着。等叶黛暮放了笔,才绞了温热的帕子,握住她的手擦拭她手心的汗水。“陛下,辛苦了。” 叶黛暮冲她摆了摆手,大喘气了几回,才说出话来。“这有什么呀。只是思路一旦断了可就不好找回来了。淑慎,来,替我看看,有什么可以补充的,还有对策如何?” 卢淑慎没有先看她写的东西,而是转身去外面要人拿来一壶煮好放得恰好可以入口的莲子百合汤,给叶黛暮盛上一碗,递到她手边,才拿起那卷轴仔细地看起来。 叶黛暮想了想自己午膳也就匆匆吃了两口,现下反应过来了,也觉得有些饿,随即拿起那白瓷碗舀起莲子吃起来。这莲子是新季的,甜软糯,十分地可口。 这边叶黛暮吃得欢,那边卢淑慎三两下便看完了,拿起新纸,提笔写了起来。叶黛暮见她有了思路,赶紧收了自己的声音,踮起脚,抱着汤碗,走过去看。 看了一会儿,叶黛暮便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心一意地看,直看得入神,还不时点头赞同。那边卢淑慎写完了,见她家陛下站在自己后面傻瓜似的点头,不由地发笑。“陛下,汤都要洒了。” “哦。”叶黛暮赶紧正了一下姿势,索性将碗放在了旁边。她转过身来,兴奋至极地抓住卢淑慎的手。“淑慎,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刚才都看傻了。” “这也只是我的一点想法。但是陛下只我们两个人商讨是绝对不够的。”卢淑慎有些紧张,这件事并非是给陛下选择哪件朝服这般无关紧要的小事情,若是做不好,便是几万人的性命都要葬送于此了。 “恩。幼安太远了,消息容易走漏,若是有可靠的渠道再考虑找他吧。剩下的便是老师,仲常,青盏……满打满算也没有比一个手的指头多啊。”叶黛暮抓了抓头发,很是崩溃地发现可信的人太少了,其中擅长谋略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不,陛下,此战绝非陛下一人的战役。若是不好,半个大魏都会沦陷在战火之中。百姓是决不会倾向那令他们妻离子散,无家可归的叛党的。”卢淑慎很清醒。 “但是若是动用我们的谋士,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足够忠诚,万一有利益熏心之人,那么一切就完了。”长乐毅王知道她们已经警醒,那么他势必会撕破最后一层纱纸,直接发兵。但是叶黛暮离准备好这三个字实在是差得太多。 缺兵、缺钱、缺消息、缺计划,总之一切都缺。这上京简直比筛子漏得还厉害。若不是如今还有一个卢淑慎在她身旁支撑着她,她非得现在就发疯不可。 从前她面对的困境顶多是她自己的命,大不了一死了之,人生自古谁无死啊,反正博不过就死呗。但是现在,她居然要背负着所有人的命运,所有人的生死,单单是用想的,叶黛暮便觉得连肩膀也抬不起来了。 这实在是太沉重了。 卢淑慎突然觉得陛下沉默,她抬起头去看叶黛暮的脸,情不自禁地微笑。陛下真是容易懂,所有的困惑都写在了脸上。 只是这张天真又坦率的脸,也只有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流露。卢淑慎可还记得朝堂上那威严的、面无表情的、冷酷的女皇。她轻轻地反握住叶黛暮的手,柔声说。“陛下不必忧愁。” “我怎么能不愁呢?”叶黛暮简直要被眼前的这堆麻烦给愁死了。她紧皱眉头,唉声叹气。 卢淑慎望着她,脸上一片平静。最终这平静也传染给了叶黛暮。她终于停下了那数不尽地叹息声。卢淑慎知道她冷静下来了。 “淑慎,去召集人。” 第贰佰捌拾叁章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维桢,不可。”接到叶黛暮的消息第一个赶回来的人是谢璋。他才到家连壶中的水都没有煮沸,得到卢淑慎的消息,立即便又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为何不可?”叶黛暮手下的笔尚未停。在人来之前,她的事情还很多。虽说很多都只是一个设想,但是现在对于叶黛暮来说,哪怕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可能也包含着一线生机,她决不能错过分毫。 “维桢……”谢璋还想要分辨一二,却在目光撞上一地的卷轴之时哑声了。他不过是读了半句,便没有心情与叶黛暮争辩了,他毫不犹豫地跪下去,捡起一卷来,一边快速的浏览,一边惊愕地问。“陛下,这都是你写的?” “不全是,一部分是淑慎写的。青盏还在写,不在这一边。”叶黛暮写得飞快,一边写一边捡起前面的看几眼。“老师,您别愣着了,不管要不要把其他人叫来,您是肯定要来的。快写吧。看看我们的思路哪有补充,或者有不同想法的。” 谢璋根本来不及说其他的,便被一边的霁曦给推着走了。霁曦小心地避开地上那几卷宝贵的文献,催促道。“哎呀,太傅大人,您就快点吧。要不是我不会写,哪还有人收拾地上的东西啊。您是没看到,后面的屋子都堆成山了。” “什么意思?”谢璋一边问她,一边找了一张空的桌子,开始写了起来。“还有谁在写?” “语嫣在写关于防止疫症的问题,上次云繇法师寄回来的东西派上大用场了,她正在根据汴州疫症的情况写预防的措施;青盏在写什么,我是看不懂,大抵是和物资调派有关;青筠在画上京的小巷子,章教习也在,她们比较熟悉路,只是还要派人去证实一下,路是不是通的比较麻烦……” 霁曦叽叽喳喳地将目前的状况都说给了谢璋听,还一边替他磨墨。“就是我们几个,外面的小侍女便是进也不许进来。陛下说这关乎到我们所有人的命,绝对要保密才行。” 谢璋扶额,这都入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耳朵,算什么保密。算了,现在说都说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写吧。他扶着袖子,奋笔疾书起来,他可不能输给里面的丫头。 “老师怎么样了?”叶黛暮头也不抬地问卢淑慎。 现在就写的早的卢淑慎完事了,她现在负责指挥。“太傅已经在写了。但是他已批复为主。陛下,光你们两个批复也太累了一些。我也来吧。” “现在还没轮到你。等我把全部看完,写下的评语必然是散乱的,你替我整理分类。等青盏写完,也让她帮你一起做。”叶黛暮现在开始庆幸自己这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的练字了,如今下笔那是底气十足,连多看一眼也不必。 “是。”卢淑慎听了霁曦那边的报告,立即匆匆地去取了过来。“陛下,姜瑛将军写了三卷,是先提上来吗?” “好。”叶黛暮一听是姜瑛做的,立即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快呈上来。术业有专攻,先看他的吧。若是仗打不赢,咱们做再多准备都白费。” 负责守卫的姜瑛倒是擅长打战,但是他可没打过如此奇怪的战役。 一场无兵之战。还是一群女人在设想的战役。敌方的情报是模棱两可的,己方的人数更是飘忽不定。更有复杂的地形,上京的巷子那是千奇百怪,还有不一定发生在上京城内,若是能在城外解决战斗自然是最好的。 不过,看目前的情况,这大概只是一个奢望。 “情报不够,确实为难他了。若是能知道得更多就好了。”叶黛暮发髻也维持不住,就令卢淑慎给她梳了一根辫子,扎紧一些,别碍事便好,至于美观什么的,现在都是尘埃,一点也不重要。小命都快没了,要脸做什么? “长乐毅王经营多年,陛下如今一时去打探,很难得到核心的东西,且又容易打草惊蛇。”卢淑慎也忍不住去想,若是能知道更多,现在这卷轴上的设想恐怕可以更靠谱一些。 “是啊。只好靠想了,若是有什么迹象对得上就好了。”这个时候叶黛暮就格外地想念谢璇,他的情报网实在是厉害。虽说如今给了姜瑛,但是很明显有些暗线,对方只愿意给谢璇一个人提供情报,根本不放心其他人。 “对了,兖州边邑的北国军队如何了?有动静吗?”叶黛暮想再怎么样明天,朝堂上应当也该有消息了。若是没有,她就自己提供,反正等不了。谁呆在锅子里,会嫌水还没滚啊。 “没有更新的消息了。”卢淑慎刚说了这一句。外面便有侍女来报,卢淑慎放了东西,立即去问。回来禀报时,脚步匆匆。“陛下,门外是三位中书令求见。” “是文度、柳慈、谢晋安?”叶黛暮赶紧收笔。“怎会在这个时候来?” 卢淑慎赶紧给她梳妆,陛下这个模样是绝对不能见人的,脸上都还有墨迹呢。青盏等人闻讯,立即收笔冲过来替叶黛暮更衣。七八个人围着叶黛暮,动作叫人眼花缭乱。 就算这样出去的时候,三位中书令也已经喝完一盏茶了。叶黛暮深呼吸,肾上腺加速,现在还没缓过来,她的手写了太多的字,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副样子去见他们,可不妙。 虽说表面上中书省已经投诚,但是叶黛暮还不知道他们暗地里打着什么算盘。起码,谢晋安此人不可信。至于文度和柳慈,叶黛暮说不上来。 说来也可笑,本来应当是她的亲信的中书省,现在被一群她连话也说不了几句的人霸占着。 狠狠地吐糟了一番,叶黛暮终于做好了准备,用眼神示意卢淑慎推开了门,进到大殿里去。“让诸位爱卿久等了。不知诸位爱卿来此何事?” “陛下,兖州来报,北军压境了。”谢晋安什么弯子也不绕了,直接说正题。 “这还真是危急。”叶黛暮想装作惊讶,可惜刚刚已经花光了力气,她现在事情多到想哭,完全不想和他们虚与委蛇。“既然北军有侵犯我国之意图,那便调兵遣将,将他们震慑在边邑。若是他们执意要打,那大魏也不惧他。” “陛下,怎说的如此轻巧。调兵遣将,调配粮草,随行督军的选定,哪一件事情不是要紧?更何况陛下,如今的大魏国库空虚,根本耗不起一场大战啊。”谢晋安虽然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高高在上的态度,叫叶黛暮想啐他一口。 冷静,冷静,这老家伙禁不起帝姬砍上一剑。叶黛暮拼命地压制自己内心的魔鬼。现在不是树敌的时候。“那以公来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求和。” 马丹,冷静不了,帝姬放哪了! 第贰佰捌拾肆章 唇枪舌剑 在谢晋安说出“求和”一词的时候,叶黛暮是很想要拔剑砍死他的。这是源自生理和心理的最直白的冲动。当然若是真这么做了,叶黛暮大概就和野兽没什么差别了。 人比兽多的,不是人性,而是克制。 “求和?”叶黛暮轻轻地将三人的脸扫了一遍。“那么,三位大人的意见都是求和咯?” “并非如此。臣乃主战。我大魏乃是泱泱大国,中原之主,二十年前可以打败他们,如今也不会输。”文度立即站了出来。他的这番话,叫叶黛暮叫嚣不已的心稍微的平静下来了。 “臣与陛下意见相同,可以震慑便震慑。可以不用战争解决的还是不要用战。安公说的不错,大魏目前国库空虚,真的打起来,是绝撑不住的。到时候只会拖累整个国家。这笔款若是不打战,够养活汴州百姓三月有余。但是若是真要打,那也不能真的一兵不发,一仗不打便放弃抵抗。”柳慈不偏不倚地说。 “若是最终便要讲和,那便从一开始决定才好,否则岂不是妄送我大魏儿郎的性命?”谢晋安激动地反驳。 叶黛暮盯着他。不管这个男人从前是什么个样子,如今也只剩下被死亡吓破胆子的谨慎了,也不知谢公地下有知会不会感到哀伤和愤怒呢。叶黛暮没有出声,一同来的三个人便已经吵翻了天。 “要战便战,若是打着求和的年头,如何能取胜?”文度是实打实的文官,确实意气飞扬,恨不能自己上前线领兵。 “若是打不过呢?如今民生凋敝,哪来的钱财粮帛?你以为百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吗?你要打,花的可都是黎民苍生的命。”柳慈厉声质问。 “那我大魏的国威何在?难道要做那引颈受戮的亡国奴!”文度几乎要掀了他面前的桌子,声音响如鼓,让离得最远的叶黛暮都觉得耳膜要破裂了。 “谁言亡国之语?输一场战争便是输了国家吗?我告诉文长安,输了百姓,才是输掉整个天下。一场战役吃掉多少百姓家的好儿郎,你算过没有?”柳慈毫不客气地掀了案几,几步走到文度面前。“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难道你连这一时也忍不了吗?” “这是一时之事吗?想我大魏六百年来多少的困境便是这一时之事?哀纯帝便是如此,否则怎么会不过十二年国土便被侵吞过半?最初不过是一瓜之地,哀纯帝念及天下战争刚刚平息,民不聊生,才一再退让。最终如何?养出一个白眼狼的扶南难道还不够我们引以为戒吗?” 文度站起来,挺直了身板,寸步不退。 “这怎能一概而论!哀纯帝那是自找的,他若不是懦弱不敢打一仗,那扶南怎敢爬到我大魏的头上,以为我大魏无将可挡。”柳慈气得破口大骂。“眼光短浅的老匹夫。若是以一时意气随意左右战局,只会让天下陷入更大的困境之中。” “我呸。你才是鼠目寸光。我大魏几十年前才打过赤野之战。那么多好儿郎用血打下来的土地,你就要白白让给北国那群蛮人,你对得起这些血战致死的英魂吗?”文度连半句也不肯让。 两个人吵得都快斗鸡眼了。那边谢晋安才插了一句。“不能打。如今大魏国库空虚,且兵力绝不如几十年前赤野之战时那么强盛了。若是让对方看破我们的虚实,恐怕不是求和能解决的了。如今之计还是要求和。隐忍不发,以待来日。” “滚!”文度和柳慈异口同声地啐了他一口。 “求和不过是以退为进。我们以其他方式削弱北国的联盟,等我们国富民强之时再战,到那时和约也不过是一纸空话。这世道不过是胜者为王。”谢晋安歪头避开来,继续说道。 柳慈立时放过了文度,转过来怼谢晋安。“哪有不战而降人之兵。我大魏丢不起这个人。你要让我大魏的子子孙孙永远低人一等吗?” 文度跟上附和道。“就是。将来史书该怎么记载这呢?难道你要我们做那卖国求荣之人吗?” 好一个卖国求荣。 叶黛暮听到这里倒是有一点兴趣了。 之前的争论她、卢淑慎、老师都已经写过,相互批阅争论过了。如今不过是类似的观点,而且还是幼稚园的儿童一般争吵的废话占多数,叶黛暮对此是一点兴趣也起不了。但是文度用的这个词却很有意思。 卖国求荣?只是求和罢了,用这个词,不够贴切。若是敌人不是北国,而是能许给众臣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长乐毅王,那便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这里不过是三个人罢了,对着北国军队压境便有不同意见和想法,那么这满朝的文武在对长乐毅王谋逆这件事上必然有着更多的思路吧。比如暗中通敌。 对于叶黛暮来说,恐怕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敌人。不管是朝臣也好,上京的百姓也好,甚至是那些与她同生共死过的侍女,都没有例外。这么想来,惴惴不安到夜里也没办法安心闭上眼睛吧。 幸好自己是叶黛暮。叶黛暮不由地发笑。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习惯四面楚歌,黑暗如潮的明日和此刻呢?比起在柴房里的那段日子,这还算好吧。起码她吃得好啊。还有她已经拥有了可以舍命一搏的东西——这个国家。 这么说来,也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危机,但也给叶黛暮提供了一次一劳永逸的好机会,一口气翻盘。 首先,若是此次能够镇压长乐毅王的叛军,她可以一口气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这股力量,足够这群看不起她的大臣们收起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思了。 其次,朝臣之中投靠长乐毅王的人也可以一次筛选出来,到时杀鸡儆猴,还怕剩下的家伙不听她调遣? 第三点,她现在是真的穷啊,汴州的据点把她的私房都快给掏空了。不趁火打劫吃土豪的,她又不是傻。 “陛下,您怎么看?”叶黛暮回过神来,就见三个人齐齐地望向了她。 恩,战火终于烧到她了。叶黛暮清了清喉咙,道。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第贰佰捌拾伍章 预则立,不预则废 “陛下!”三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叶黛暮耸肩,斜眼扫了他们一眼,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吵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将事情详细地禀报于我。难道叫我来评判你们谁胜了?” 三人顿时沉默了。 叶黛暮内里倒是暗笑。不过是这三人习惯了不将她放在眼里,习惯了如此行事。叶黛暮就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她是缺人缺到发疯,但是也不是那么荤素不忌。当然啦,要是他们能真心投靠她,她还是要的。 不过,这种梦自从上一次谢晋安打破过一次之后,她就不做了。世家之人就是这么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哪边有利可图便往哪边倒。在她没有占据绝对优势之前,他们是绝不可能一心一意的站在她这边。 不对,就算只有她一个皇帝,他们也会暗藏别心。 “先说说吧,究竟是什么情况,把简报给我。”叶黛暮说了这一句,这样才看上这宝贵的第一手情报。叶黛暮一目十行地读完简报,不由地陷入沉思。 事情比她想象得要糟糕,但也不是没有任何的好消息。糟糕的部分在于北国军队已经开始支营地了,看架势,在冬季来之前大概就会开战。好消息在于,他们还没有越界,而且守军已经察觉到了,开始收紧防御战线,应该可以支撑到援军到来。 “不管战还是不战,都要先准备充足的粮草。”叶黛暮下了判定书。“不管是用来求和也罢,拿来开战也好,目前国库空虚,两个选项,我们都不可能达到。除非求和是以割地为条件的。” “不可!”三个人立即反对。 叶黛暮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很好。若是你们之中有人同意这一点,那么我只能请他出去了。现在的问题不是求和也不是开战,而是国库。如何丰盈国库,已达到战时所需,或者是隐忍求和之时压上足够的砝码求对方退兵。” “陛下,说的是。但是求和与开战的准备不同,前者重钱粮,后者要利器军火。还望陛下立时下定决策。”谢晋安竟然得寸进尺地逼迫叶黛暮。 叶黛暮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他。不要太高估她的耐心。但是这一次,叶黛暮还是忍了。“若是有钱粮,还愁没有利器军火?难道现在军需官都不会按军队所需安排军备?难道他们连一柄刀也给不了士兵,一匹马也没有提供给骑兵?” “但是陛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谢晋安还想说。 叶黛暮却已经完全不想和他虚以为蛇了。她的耐心告罄。“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么多年的军备支出,都被人吞掉了吗?我告诉就在去年,户部的支出表上还列有五十万的军需!上面还盖着你们中书省的批文,若是说不知道,我立时便叫人拖你出去吧。做甚个中书令!” 叶黛暮这番话,还真是一点颜面也没有给他们留啊。谢晋安不由地愣住了。 虽然怼得对方哑口无言是很爽,但是现在不是骄傲自满的时候了。再耽误时间,谁知道她的小命什么时候就要葬送掉。叶黛暮深呼吸,收了怒火,继续说。 “听好了,我不在乎你们过去是怎么混日子的,但是从现在起你们要是敢敷衍,就不必再来见我了。首先给我想办法统计出我们有多少可派之兵,列出可以出战的有经验有战胜把握的将领。军需若是真的不足,看看缺多少,可以从何处调配出来。” 叶黛暮顿了顿,在三人注视之下,继续说下去。“其次是如何丰盈国库,此事迫在眉睫,无论将来我们想做什么,赈灾救民也好,打仗求和也罢,没钱没粮,什么也做不到。” “最重要的不是争吵,而是给我看可行性。若是要战,便列出,需多少兵才有把握胜,哪位将军可堪重任,军需的总数有多少,缺口多少;若是和,便列出,需多少条件才能堵上北国人的嘴,起码也要求五十年的和平。” “我大魏是亡国,还是继续屹立于世,就看诸君肯不肯用心了。”叶黛暮大叹一口气。 三人握拳,拜倒行礼,口称。“臣谨遵君命。” 不过谈论了一个时辰,却比叶黛暮扎马步、练字、背书三件事加在一起还要令叶黛暮觉得疲累。不只是口干舌燥,还有心理上的无尽的挫折感。 这就是大魏的中书令,这就是大魏被人敬仰的相公们。竟是这样无可救药的货色,怎叫人不对未来感到一阵的绝望呢?叶黛暮靠在椅背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几乎丧失了睁开眼去看这世界的力气,困得连眼皮也打不开了。 “陛下,陛下……”卢淑慎轻轻地唤她。 叶黛暮没有睁开眼睛,顺着声音抬起头来,软绵绵地回应她。“什么?” 卢淑慎看她那一脸的沮丧,便知道她在忧虑什么了。卢淑慎小心地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轻抚她的背,安慰道。“陛下,会好的。只要陛下在这位置上一日,大魏便会更好一日。” “我不过是孤家寡人,别说是做陛下,就是做神,也不能彻底改变这天下啊。”叶黛暮伸出手,牢牢地抱住卢淑慎的腰,嗅了嗅鼻尖的茉莉花香,突然地安心下来了。她还有淑慎啊。 “不会的。别说陛下是神,便是陛下是凡人也绝不会是独自一人的。”卢淑慎笑着说。“总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想要追随陛下的光芒前行,因为陛下就是那耀眼的太阳啊。” “我才做不了太阳呢。我就想做叶黛暮,就想做史维桢,就想做淑慎的陛下。”叶黛暮终于鼓起了精神,抬起头,冲着卢淑慎灿烂地一笑。 “谨遵君命。”卢淑慎笑着应了。她大概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这一刻陛下向她许下的承诺时,所展露的比拟日光的笑脸。 稍微颓废了一阵,叶黛暮又立时提起了精神,如今不是可以休息的时候啊。 那边整理好档案的徐苏英便进来。“陛下,姜瑛将军有一项十分紧急的提议,说若是您这边结束了,还请立刻召见他。” “快,让他过来。不,还是我过去见他吧。” 第贰佰捌拾陆章 食物是吃货的命 叶黛暮走得飞快,差点在迈过门槛的时候被绊倒摔上一大跤,幸好后面的徐苏英眼疾手快地抱住了她的腰。叶黛暮维持着这可笑的姿势,竟不由地笑了。“我真是太莽撞了。” “陛下真是的,明明身手矫健,却总是这么不小心。”徐苏英也忍不住笑了。 “不不不,我身手哪有你的厉害啊。姒儿最近练得不错,连我都扛得起来了。”叶黛暮扶着墙站稳,转身称赞道。 “陛下,又在说笑了。”徐苏英虽是这么说,脸色却迸发出自豪的光芒。她确实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陛下,快走吧。姜瑛将军应当等急了。” “说的也是。”叶黛暮赶紧提起裙角,快步往里面走。这个动作叫卢淑慎看到直摇头,实在是太没有形象了一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事情的时候,还是等过些日子事情结束了再说吧。 叶黛暮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一脸严肃的姜瑛嘴角竟带着笑。看来是个好消息。“仲常是什么事情,竟然令你也喜形于色了?” “陛下,这可是个最有利的消息。”姜瑛立即拿出一封信。“陛下,这是幼安寄来的。他说他在西京归于丁禹将军的手下。” “丁禹?”叶黛暮最近背《将军志》背到头痛脑胀,要死要活的,这个名字一出,她立刻便反应过来了。丁禹这个名字简直熟悉到脱口而出。“丁禹不就是那个跟随谢公打过赤野之战的大将吗?在记录中他七次以少胜多,替谢公镇守住了后方。” “正是。丁禹可谓是如今抵御北国军队,将领之中最好的选择了。幼安如今跟随他,若是一起跟上战场,那么积累功勋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姜瑛说到这里,竟也激动起来。 叶黛暮笑着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如此我们便来促成此事吧。若是幼安能掌兵,对我们来说倒是绝好的。” 看仲常总是冷冷的,还以为他冷清冷性,没想到心中这么念着幼安的事情啊。叶黛暮忍不住笑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冰冷如霜的将军,一个是放荡不羁的公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同一类的人,可是却偏偏相互惦念着对方,真是神奇。 叶黛暮与姜瑛商量了一会,定下了策略。等抬头,已经月过柳梢了,留众人在殿内吃了一顿晚膳,才将所有人一一送别。不过,之后她还是继续工作,几近天明。 “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啊。”叶黛暮在霁曦再三催促之下才收笔。 “陛下,和大家都是这样的,连卢大人都完全想不起来时间。”霁曦现在成了侍女长了,因为剩下的人都完全没有时间管理这些杂事了。霁曦想到这里不由地又一次叹息。 “怎么了?”叶黛暮虽然已经非常疲累了,但还是注意到了她的沮丧。 “陛下,妾是不是很没用?”霁曦神情可不像她语气那般的轻松。叶黛暮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绝对不能容忍的黑暗,那是自我厌恶的歧视。霁曦低落地说。“陛下,妾不懂这些,是不是对陛下来说是用不上的人?” 虽说是疑问句,但是很明显,她的心已经是陈述句了。她的心里有着准确的答案。 叶黛暮自然熟悉这质问,因为这话语她曾对自己说过千万遍。可是这世上哪有比质疑自己更愚蠢的问题呢?就算世上任何人都有理由怀疑自己,只有一个人不可以,只有自己不可以。 可是人类大概就是愚蠢的种族吧,第一个质疑的永远是自己。 叶黛暮站了起来,四目相对,她放缓了声音。“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呢?谁都不是事事都懂的,人人都有自己的优势,自然也有自己的劣势啊。若是叫我去做一桌子你擅长的菜肴,我大概把头皮都挠破了,也做不到。” “陛下,别说笑了。做菜和治国怎能一样呢?就像是陛下食用的最简单的米粥,也是用的龙山小米,这种米千百年来唯有世家大族才得以食用。在妾进宫之前,连听也未曾听过。这样的米和平头百姓所吃的粟米怎可能一样呢?”霁曦的声音带上了沙哑的哭音。 “一样的。对我来说,治国与菜肴是一样重要的。”叶黛暮笑了。“对于饥饿而言,米就是饱腹的食物啊。不管是你说的珍贵稀有的龙山米,还是百姓碗里的粟米,三两便足够饱腹了,一个人只有一个胃,多了也装不下。” 叶黛暮知道这样说她是不可能认同自己的,于是接着握住她的手,将那只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前,那里可以清楚地听到叶黛暮的心跳。这是她最真诚的回答。 “我明白你的意思,米、人出生不同,身家也就不同了。可是你要知道对于我来说食物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吗?我曾站在井边,想要跳进去的时候,是米熬煮出来的香气叫我对这世间恋恋不舍,连死都不愿意了。” “陛下。”霁曦立即想起了叶黛暮在入宫之前的那段事情。她没有那么傻,在宫中克扣侍女的膳食也是很好的教训方法,被饿上个两三顿,再倔强再不知世事的女孩都会屈服命令的。 “当然啦,后来我偷到了半只烤鸡,油脂在嘴里融化开的瞬间,我就再也不去想那么蠢的选择了。”叶黛暮笑着说下去。“所以霁曦,请你不要小看食物的力量。若是我将来可以做盛世之君,那么食物便是这盛世一等一的功臣啊。” 霁曦被逗笑了。“陛下,哪有那么厉害啊?那些辅佐陛下的大人们不就要屈居第二了嘛。” “可若是我活不到如今,他们又要去辅佐哪个呢?”叶黛暮冲她眨了眨眼睛。这就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真相了呀。“何况,你也不是什么也帮不上忙不是吗?这大殿今日若非你在,恐怕早就乱了套。辛苦你了,霁曦。” 霁曦捂着嘴,拼命克制自己喉咙里的哭腔,却忘了掩饰那双眼睛里的泪水。 “还有,不要称‘妾’了。”叶黛暮捏住帕子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那个字,配不上我们志向远大,豪气冲天,坦率直爽的霁曦。” 霁曦望着叶黛暮,泣不成声。叶黛暮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不动,眼睛也不移开地守着她哭,仿佛这泪水比其他一切政务要事都更紧急。不,霁曦知道,这双眼睛是真诚的。 哭了许久,霁曦才结结巴巴地将自己的心声吐露给叶黛暮。 “陛下,妾、不,我也可以学着做这些事吗?” 第贰佰捌拾柒章 物尽其用 霁曦一边停不住抽泣,一边说。“陛下,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学着做这些事吗?就算您说我为您做菜也已经是很大的帮忙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一辈子就只给陛下做菜啊。我想要和陛下一起,让天下人都能吃上饱饭。” “我知道我很笨,读书也没读多少,识字也是入宫前的事情。而且我完全不明白陛下和大家在做什么,这些事情最后会变成怎样的政策。但是。”霁曦说至此,双眼放光。 她紧紧地盯着叶黛暮,鼓足了勇气才说了下去。 “我想要和陛下一起创造这盛世。” 叶黛暮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肤浅。她望着眼前像是宣告了世间最大的笑话一般羞涩到想闭上眼睛,却还是用尽自己全部的勇气和毅力注视自己的女孩。这个女孩说的没错,而愚蠢的人也不是她,是自己。 她想背负黎明苍生的未来,却忘记了百姓也是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的活人。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决定所有人的未来呢?说得好像大义凌然,然而这份独裁和自以为是,和朝堂上那群满口仁义道德却只在意自己利益的大臣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天下是她的天下?不对。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她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世人皆喊她陛下万岁,难道她就真的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神?不,哪怕是当上了大魏的女皇,她还是凡人,还是那个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的普通人。 “你说的对。”叶黛暮在霁曦紧张的注视下,终于开口了。“你现在不懂,不代表你不能学。今天不会,明天不会,但是持之以恒,你总有一日会明白这些的。到那时,你绝对强过市井里只懂得读书的酸儒。” “陛下的意思是?”霁曦的心跳都快到嗓子眼里了。 “来学吧。虽然我不能保证最近有人教,但是你可以在一边学,若是不懂,便记下来,等到谁空闲便去问她。若是你真的想要做到,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叶黛暮微笑着答应了。然后便被欣喜若狂的霁曦抱个满怀。 “陛下、陛下、陛下、!”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开心,能不能松一点,我要被你勒死了。”叶黛暮的脸被两团柔软牢牢地挤压着,差点就要窒息。这香温玉软,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得了的。 卢淑慎知晓了这件事情也没有反对,反而抱了一摞的书去了霁曦的房里。叶黛暮是不知道她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是霁曦开始背书了,连坐在茶房里煮水的功夫也没有停下。 “陛下,在想什么?”青盏在给叶黛暮梳头,看她傻傻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都许久没有眨了,关切地问道。 “倒是没想什么要紧事。不过,青盏梳头这种小事情找个其他不忙的人做就是了。”叶黛暮一边说这话,一边心里却在想霁曦这件事情。若是有更多人这么上进,她还愁没有人可用吗? 对了。若是长乐毅王进攻上京,那么也有可能攻破城墙,最后变成一场巷战。当然那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可是对于叶黛暮来说世事难料,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够成功地将长乐毅王抵挡在城墙之外。 为了使最后一步留有反击的可能性,叶黛暮、卢淑慎、谢璋、姜瑛都设想了各种方法,但是说老实话,除了游击作战,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但是这办法和没有,又有什么不同呢。 叶黛暮已经连做梦都在想了,可是还是毫无办法。难道就要在长乐毅王破城而入之时,放弃所有的希望吗?反正叶黛暮不要。她就是不要坐以待毙。 现在,霁曦给了她一个绝妙的主意。 “青盏,你说若是在地狱之中递出一根稻草,会不会有人抓住它?”叶黛暮望着镜子里的青盏,开口问道。 镜子中被问的人当然是愣了一下。但是随即青盏反应过来,便斩钉截铁地回答。“会。还会有无数人,哪怕是踩着其他人的尸骨,也会爬上去抓住它。” 叶黛暮听了这个答案,立即笑了。“你说得对。你认为有人想要杀死你爱的人,想要夺走你世代安居之所,算不算是烈火焚身的地狱?” “当然算。”青盏毫不犹豫地回答。 叶黛暮突然想起来,青盏的家人,她是因为被抄家才判入宫中的,她的母亲已经去世,唯有父亲和一个兄长在世。之前她就想要帮青盏赦免她的父兄,只是她自身难保,更别提做这样大的事情了,中书省是绝不肯的。 之前叶黛暮寿辰之时,也曾向中书省提出想要大赦天下,以示她的仁慈。可惜被中书省驳回了,理由很充分,陛下不过及笄,做此事还太早了。 去他的太早了。真把她当做吃奶的娃娃来敷衍。 但是叶黛暮是不会放弃的。说来,长乐毅王此事,也许也是一次转机。 “青盏,我记得,你父兄是在雍州?”叶黛暮记得是流放到那里的石矿做苦役。 叶黛暮还在想着接下来的谋划,那边青盏便吓得血色尽失,神色慌张地跪倒在地。“陛下,陛下,我父兄在雍州做苦役,但是我敢保证他们绝不可能投入长乐毅王的帐下。望陛下明察。” 额,叶黛暮扶额,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叶黛暮转过身来,亲手扶她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了。要是人家真要砍你的头,跪一跪难道就不砍了。而且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父兄不过是流放的苦役,长乐毅王作甚要去笼络他们呀。” “我、我……陛下。”青盏纠结地站了起来,一边用忧愁的眼神望着叶黛暮,一边回答说。“可是陛下,我是陛下身边的人,难道陛下不怕那长乐毅王押了我的父兄威胁我协助他吗?” 叶黛暮看她那飘忽的眼神就知道这件事可能真的存在过,但是叶黛暮居然比她自己想象得要冷静得多。她竟然一点也不吃惊,也没有一丝被人背叛的悲凉。“那么,你会背叛我吗?青盏。” “不会。”青盏连半点犹豫也没有便答出来了。“我愿为陛下死,也绝不会背叛陛下。” “我知道。”叶黛暮当然不可能继续为难她,因为她知道这是真话。“所以我不怕。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选择背叛我的,若是你的父兄真的被长乐毅王胁迫,那么我便是亲自去,也会去救他们。” 青盏却慌张地一把拽住了叶黛暮的手臂,失色大喊。“不可啊,陛下!” “有何不可。”叶黛暮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你愿为你的陛下死,难道我就不能为我的知己死吗?” 第贰佰捌拾捌章 无间道 “当然不可以。”青盏高声叱责道。“陛下,您是天下之主,怎可为这点小事去死!难道您要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若是您真敢这么做,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上。我说到做到。” 叶黛暮轻叹。“傻姑娘。” “陛下才是傻瓜呢。哪有为了侍女而拼上性命的君主呢?”青盏一边说,一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陛下将她们护在身后的坚决和温柔。世上哪有这样的傻瓜呢?可是偏偏是她家的傻陛下。 “那么君主要为什么拼上性命才算是聪明呢?”叶黛暮笑嘻嘻地反问她。 “当然是……当然是。陛下!您又这样。”思考到最后,青盏怎么能看不破叶黛暮给她设下的圈套。对于君王来说,哪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呢。青盏气嘟嘟地回答道。“陛下要保全自己才是。只有您坐在这位置上,我们才有明天,否则都是泡影。” “我知道自己有多重要啦。”叶黛暮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而且傻姑娘,为什么我说一句你都信?万一我只是说说,就为了骗你呢?就像那些威胁你的人一般,这不过是在施恩罢了。” 青盏听到这里反倒是笑了。“那么陛下不必施恩了,妾早就已经心悦陛下。即使拿刀子架在妾的脖子上,妾也不会回头了。” 叶黛暮刚想说些什么反驳她,青盏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说了下去。“还有,陛下,这样的谎言,谁都看得破。您不是为了博得妾的效忠,您真心为了妾着想。若是妾不阻止您,您必然会这么做。但是这样不值得。这天下任何人都没有陛下来得重要。” “那么你的父兄呢?”叶黛暮在自己的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这是一个错误的问题。她那得寸进尺的坏习惯也来了,永远也不知道适可而止。 青盏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我相信陛下会赦免他们的。陛下,我从前总是抱怨明明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为什么判罪的时候,我与母亲与众姐妹都没有逃过呢?如今才发觉,我怀念的那座房子过往奢靡的生活都是建立在父兄犯下的罪过之上的。我也是同犯。” “父兄如今流落到矿山做苦力不过是因为他们罪有应得。若是陛下能赦免他们,我自然开心。但是若是为此押上盛世明君的性命,那就太不值得了。” 青盏明白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在她开始接触民生之后,望着一卷轴上的数字,她听到的是无声地,被她曾经的美梦所遮掩住了泣血呐喊。她少女时代的每一刻欢乐,都是建立这些比她如今遭受的痛苦多上一万倍的百姓身上的。 比起那些她不认识的百姓,她自然更偏袒自己的父兄,毕竟他们曾为她遮风挡雨,曾真切地疼爱过她。人心都是偏的,谁能做到真正公平对待所有人呢。反正她不能。 别人的痛苦自然是属于别人的,唯有自己身上的伤口,自己才会感到疼痛。是啊,若是在遇见陛下之前,哪怕是明白这现实,她也绝不会承认父兄的过错,也绝不会怜惜那些害她落入如此下场的百姓。 可是偏偏她遇上的这样的陛下。如同秋季旷阔无垠的苍穹一般,只是身处之下,便叫人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地重生。注视着这样认真地为天下苍生努力的陛下,她已然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陛下,您的命已经不只属于您一个人了,您的命属于天下所有希望黎明能到来的百姓。陛下乃是盛世之君,怎可在此停留?”青盏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而这双微笑的眼睛里绽放了明亮而夺目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那光芒叫叶黛暮痴迷。 “青盏,你笑起来真好看,眼睛好像银河一般,盛满了繁星。” “陛下,我说的是认真的。” 青盏羞涩地红透了双颊,低下头不肯叫叶黛暮再看了。 “我也是认真的。”叶黛暮轻轻地抱住了她的头,强迫她转过头来正视自己。“你说的,我是盛世之君啊,怎能不一言九鼎。我说要赦免你的父兄就肯定要做到的。还有不许再自称‘妾’了,再说,给你午膳搁大把香菜哦~” “陛下,您真有办法?”青盏激动得破了音。但是这时候她根本顾不上这种小事了。 “有。你父兄不是在雍州吗?正好,我想要打入雍州内部,不过长乐毅王的网子太大了,我不太好伸手。”叶黛暮见对方听得认真,立时握着她的手,坐了下来,贴在她耳边轻语。 “你父兄虽是苦役,但是身处雍州,也一定能够收集到一二雍州的讯息。不管是什么消息,若是能传来给我,将来等清算长乐毅王党羽之时,难道还怕你父兄不能戴罪立功,脱罪吗?” 青盏立即站了起来,反复踱步,思考了一会,这才狠吐一口气,下定决心,转身伏地,对叶黛暮郑重叩拜,说道。“陛下,此事我父兄必然能帮得上忙。陛下,我进长生殿后,长乐毅王便暗自扣下了我的父兄,想要威胁我为他做事。” 叶黛暮听至此处,差点要从位子上跳起来。就算她曾猜测有这种可能,但是在正是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慌乱极了,连心跳都错了一拍。长乐毅王这一步棋下得真够好的,若是换个人来,必然已经栽倒在青盏这里了。 “但是陛下,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害陛下的事情。长乐毅王要我将陛下的消息传回去,开始的时候,因为陛下也从不曾走出寝殿一步,无事可写,我便只是将陛下每日吃的膳食传回去。后来,他就对陛下失去了兴趣,而且也发生了那件事。” 青盏的这个停顿,叶黛暮立即就反应过来了。是她在宫中第一次遇到刺客袭击的事情。那时她心灰意冷,想着反正都要死了,若是能让那些侍女活下来也好,就当是给下辈子积德了。 但是那时的自己恐怕绝对想不到,不过是一时的善意,还能换来如今的一切。 所谓的结局,不过是每一瞬间的自己裁剪出来的人生罢了。 第贰佰捌拾玖章 所谓的大义 “后来,没有人来催我的情报,我便连每日的膳食也不写了。陛下,从我效忠您开始,我便再没有二心。请陛下相信我,我真的是真心实意地追随陛下的。”青盏一口气说完。因为她生怕停顿下来的那份寂静会夺走她的勇气。 说完了,没有斥责,也没有回答。完全的沉默笼罩了这里。 青盏一只手捂住了胸口,那里因为紧张而剧烈地抽搐起来。怎可能不畏惧呢?这件事情已经超过底线了。她虽没有做过泄密的事情,但是这件事的严重性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被掩盖过去的。 说老实话,她曾想过把这件事永久地隐藏在自己的心里。 因为一旦揭破,陛下很有可能会厌恶她这两面三刀的小人。比起被愤怒的陛下处死,她更害怕陛下厌恶的目光。但是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诫她:不会的,陛下不是这样的人,陛下会听见她的真心的。因为这是她的陛下啊! 可是这心声是多么可笑啊。她凭什么置信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的小人行径而生气呢?如此厚颜无耻的想法,在这宫中被蹉跎的一十二年难道还不能磨平吗? 但是越是靠近陛下,她越是不能自拔。她无法忍受自己,曾是长乐毅王埋下的探子这件事,更无法忍受一边隐瞒着陛下,却又一边想要得到陛下的信任的自己。她恨不能把当时那个写下纸条的自己撕碎了连骨带皮吞下去。 可是悔恨又有什么用呢?时光是绝对不会倒流的,正如同那些行走过的痕迹也绝不能被掩盖一般。如今被审判,也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前父兄是罪有应得,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自作孽不可活。 叶黛暮望着那个几欲要倒下的身躯,忍不住叹息道。“那你如今为什么要告诉我呢?只要你一辈子不说,我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就算是长乐毅王拿着你的书信到我面前,只要你不肯认,我都不会相信的。” 青盏听到这番话语,却松了一口气。她稳住了因为紧张而不由摇晃的身形,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因为我相信陛下。我相信陛下会给我公平的审判。为了陛下我可以赴汤蹈火,怎会惧怕自己的罪孽。无论您想要怎么处罚我,我都要说出来,因为此事可以助陛下一臂之力。” “什么意思?”叶黛暮皱眉,细思,顿悟。“你是说可以利用长乐毅王曾经发展你作为钉子的事情,反过来将他一军?” “不止如此。陛下,长乐毅王扣住了我的父兄,这就意味着他们一定在长乐毅王的地盘。就算他们被囚禁在院子里,气候、声音、食物……甚至看守的士兵的着装都会透露出宝贵的消息。”青盏冷静地禀告。 叶黛暮大吃一惊。她还记得,第一次青盏跪在她面前愿以死相求的事情便是赦免她的父兄。这个可怜的女孩就像是书中所描绘的德操若兰的孝子,她将父兄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可是就是这样的人,竟愿意将自己重视的珍宝献给她。 叶黛暮伸手将她扶起来。 “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我知道你的忠诚。你于我,便是楚霸王的乌骓马,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我活着,便离不了你。我知道你有多么在乎你的父兄,若是如此行事,恐怕会陷他们于危难之中,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青盏抓住叶黛暮的手臂,抬头,双目含泪。“不,陛下,若是他们没有为陛下出力,那么等到日后天下平定之时,他们也不配得到救赎。陛下,求您了。” “他们为我养了你这样一个得力的助手,自然当得一个赦免。”叶黛暮不忍心。若是青盏的父兄被囚禁在靠近长乐毅王的地方,那么他们的危险也就成倍的增长。 若是换了叶黛暮……她还真的做不到如青盏这般明事理。她不会管那么许多,若是能从死神手中救出她的母亲和哥哥,她便是闹得这世间天翻地覆,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惜,便是上天入地,此生也再不能相见了。 叶黛暮顿时觉得胸口仿佛被一块石头堵住了一般,连气也要喘不上来了。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青盏第一时间发觉了她的不对劲,赶紧抱住她,正想高声唤语嫣过来的时候,被叶黛暮阻止了。 叶黛暮的眼圈发红,急促地喘息,她紧紧地握住青盏的手。“不要做这样的决定,青盏。你还记得我曾说过,若是可以,我宁可死的是我,也不想要看着我的兄长,我的母亲在我面前死去。” “这不一样,陛下。”青盏苍白无力地反驳。 “这是一样的。若是真的失去,那便是彻骨的痛楚。我明白的。当时便觉得疼痛,而在光阴里不断发酵,哪怕是十年,二十年,哪怕临死的时候,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都会觉得心脏像再次被撕裂一般的剧痛。”叶黛暮说至最后,已是哽咽。 “说什么为了天下,这天下又意味着什么呢?若是没有我们爱的人,爱我们的人,天下的盛世繁华,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大义?大义,不过是愚蠢的人,自己骗自己的罢了。” “不是的,不是的,陛下!”青盏望着她不断落下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高声反驳。“陛下,您才是个骗子。说什么大义是愚蠢的,说什么自己是自私的这种蠢话。难道您看不到吗?” 看到什么?叶黛暮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疑惑地盯着自己眼前那个被扭曲了青盏的身影。 “难道您看不到,我的陛下有多么努力地多么认真地创造一个人人都能安居乐业的盛世吗?”那不过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别的事情好做吧。可是接下来青盏的话,叫她再也反驳不了。 “我的陛下真心对待每一个人,哪怕对方只是个侍女;在危险面前,我的陛下从不会苟且偷生,她为了救别人无数次将死生置之度外;我的陛下不顾自己的未来,却绝不容忍那些无视黎明苍生安危的蛀虫。我的陛下为天下的百姓握剑而战,难道这不是大义吗?” “我的陛下拥有这世上最侠义最善良的心肠,是这世上最值得去尊敬最值得效忠的君王,您怎可诋毁她的大义?” 叶黛暮潸然泪下,哽咽着问道。“我做的,算大义吗?” “当然算,我的陛下。” 第贰佰玖拾章 群众的力量 说出当然算的除了青盏,还有卢淑慎等人。叶黛暮被她们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叶黛暮手忙脚乱地,第一个反应不是擦拭自己的眼泪,而是将青盏护在了身后。“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就算青盏高谈大论,教训陛下的时候啊。”霁曦笑眯眯地拿出帕子,轻轻地擦拭叶黛暮脸上的泪痕。“陛下真是多愁善感过头了呢。明明之前才对我说教过,居然自己也这样啊。下次我可要笑陛下咯。” 叶黛暮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但是面上不显,笑着对答。“要笑便笑啊,看我不把你腌的咸鱼都吃掉,一条也不给你留。” “陛下,这也太坏了吧。”霁曦立马捂脸大叫。 “哼,叫你笑我。”叶黛暮表现得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大孩子。 一群人笑闹了一阵,将室内的忧伤一扫而空。闲话说了一阵,便还是要回归正题。 “如今是危难当头。长乐毅王若是叛乱,以他现在的兵力,大抵轻易便能攻破城墙。再加上他经营多年,还不知道在朝中埋下过多少隐患。”叶黛暮洗了把脸,坐了下来,开始郑重地讨论。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陛下刚刚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不知道是什么?”青盏回忆起来,最开始的时候叶黛暮说的话。 “你不提我都要忘记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这么重要的事情被打个岔就忘了个干净。大概金鱼也没她这么健忘的。“我是说,若是上京的百姓能够自发地抵御长乐毅王的军队,那么即使到达了巷战这最后一步,我们依然有可以获胜的机会。” “陛下,会不会太消极了一点?”青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陛下的想法这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啊。 “当然不希望会这样啊。可是若是什么也不想,到达那一步的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呢?坐以待毙吗?”叶黛暮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想到的办法,便是让豆娘召集,还有其他会武功的人去教那些百姓一二,让他们有少许自保的能力。” “陛下,您想得太天真了。”卢淑慎知道这很残忍,但还是戳破了。“上京常年有着百万的人口,如此庞大的基数,哪怕是将陛下帐中所有会武,连我们这样的也算上,也得教上七八年才有可能人人皆兵。而陛下现在缺少的,正是时间。” 看到叶黛暮瞬间黯淡下去的脸,卢淑慎不忍。这个策略正是陛下心系百姓的表现啊。她柔声安慰道。“但是之后也许可以,只要等此事过去,陛下可以下令在上京开设众多武馆,促使百姓去练武强身。另外,陛下的想法可以换一个思路。” “什么思路?”叶黛暮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傻气了,哪怕是现代义务教育,也不是人人都读得完九年的书的。更何况现在是人命贱如草芥的时代。 “习武是来不及了。但是起码可以教他们如何自救。在危险之中如何选择躲藏的地点,还有如何合作去抵御外敌。”卢淑慎这也是现场想的。之前她可从没有想到过若是到了巷战这一步,百姓会如何,她想的不过是,如何保全皇宫。 “抵御外敌?”叶黛暮想不通,不会武功怎么能抵御那些穷凶极恶的士兵呢。 “陛下,不是人人都会武功,也不是只有武力可以抵御外敌。”卢淑慎文思泉涌。“还有人心。若是陛下掌握了人心,那么哪怕是上京沦陷,百姓依然不会向着那伪王。若是百姓不认他,那么世家也不会愿意屈服于他,陛下自然有可趁之机。” “可是,淑慎,我怎么才能收服人心呢?这东西又不是街边的白菜一摞一摞地堆在那里卖。何况若是比钱财,我大抵是比不过人家的。”叶黛暮不由地叹气。“而且现在想想,我又不能命令百姓听我的,毕竟连朝臣也不把我当一回事啊。” “不,陛下,从中书令倒向陛下开始,朝中的大臣十之八九已经不会违背陛下的旨意了。”卢淑慎的政治敏感度可比叶黛暮好太多了。“哪怕只是明面上的,陛下若是想对上京做些什么,只要不涉及到世家的利益,他们不会明着反对的。” 这可是重大的好消息。叶黛暮听到这句话,都快要感动得哭了。人家皇帝都是任性到爆了,大臣们劝诫都来不及,像她这样兢兢业业工作还要被吐槽的皇帝真是悲惨了。想要酒池肉林,想要天天想玩啊。 现在不是异想天开的时候啊。叶黛暮摇头,开始做决策。“先把豆娘叫来吧,这件事与她有关,也只有她做得到。” “陛下,您唤我什么事?”章豆娘来得很快。后面去唤她的霁曦几乎都跟不上她的步子,被甩开很远。 “豆娘来得正好。我们商量了几条,你看看可不可行?我们这些人只能纸上谈兵,实用还是要你来看啊。”叶黛暮将手头上的纸递给章豆娘。 章豆娘几下看完,直率地说。“陛下,里面有很多字我不识得。不过,大概猜出意思来了,您听一下啊。首先是想要绘制上京的地图,这个没有问题,我和青筠在之前便做了大半,接下来只要去核实哪些现在还能同行,哪些是变过了的。” 叶黛暮想了想,这么做工作量着实太大了。“地图就由千牛备身去核实吧。这件事不必烦劳你做了。第二条是希望你能帮我收集到上京街保的信息。我听闻街保对于街坊乡亲很有号召力,所以我想要用他们将上京街头的百姓组织起来。” “陛下,这倒是个好主意啊。街保确实是对街上人口、地形还有布局最为了解的人,也是百姓最熟悉,最容易在混乱中听从的人。因为街保之间也是有相互交际的,这个我能很快替陛下办成。”章豆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 叶黛暮突然想到,好像章豆娘在那个黑暗地区也算是大姐大的人物啊。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个来不得的人物啊。 “说起来陛下,这件事,可以让我的兄弟一起帮忙吗?”章豆娘试探地询问。 看来还十分地有远见。叶黛暮爽快地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啊。“没关系,不仅如此所有你认为可靠的人都可以参加,这将是一件影响深远的事情。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就是让百姓稍微地有抵御敌人的方法。” “外敌?陛下,是有战事吗?为何会发生在上京城里”章豆娘疑惑地问道。 叶黛暮心道不妙,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破。 第贰佰玖拾壹章 星星之火 叶黛暮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这简直是太艰难了。她若是选择继续隐瞒,对于双方的信任程度来说一定会受损的,但是若是选择坦白,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尺度。 事关上京所有百姓的性命,不可轻举妄动。 深叹一口气,她还是开口了。“反正再过几个月,也许就会成为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不过,如今还是要命的消息。我知道信任便是彼此坦诚。只是此事,关乎重大。若是知晓此事的内情,便请你与我等共同背负。现在我想请您思考,是否还想要知晓实情?” 章豆娘皱眉,毫不客气地说。“陛下,将我看作何等人?我章豆娘是那等见利忘义,背弃朋友的人吗?我自当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 “我倒是没有汤火要你去呢。不过,还烦请娘子与我等一同负重前行吧。”叶黛暮笑道。 事情当然不会托盘说出,但是叶黛暮确实将最要紧的部分讲予她听了。章豆娘立时便肃穆起来。“这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陛下这般轻易地说予我,真是太不谨慎了。” “看看这市井泼妇,想听时怨我不说,说出来了,反倒又要怨我说予她听了。”叶黛暮调侃道。 “陛下,说的是,我便是各市井泼妇,但既然陛下连我这样人都能信任,何愁不能做成大事呢?陛下必然能得民心。这件事,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就是很乡土气,不知陛下意下如何?”章豆娘被逗笑之后,立时便放下了前面的纠结,认真地出起主意来。 “乡土气的主意?这倒是第一次听这样的形容呢。有土地气味的蔬菜我倒是喜欢得紧,主意嘛,你先说来听听,说不准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主意呢。”叶黛暮用鼓励地目光注视着章豆娘,完全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村妇便轻视她的建议。 不过,这一点大概也和叶黛暮从不把自己当做什么厉害的人物有关吧。她在王府过的那段透明人的日子,以更深刻的痕迹刻在了她的性格之上。她的自卑和自我质疑都出自这里,但是那段日子也养成了她的坦率和温柔。 世间的事情皆是有两面的。 “陛下以为战乱之时最容易引起恐慌的事情是什么?”章豆娘笑着问道。 “是乱兵吗?”叶黛暮想了想,应该是这个,毕竟乱兵会危及性命啊。 “不是哦。因为谁都知道乱兵最终会消退。不管对方又多么凶恶,又夺走过多少人的性命,他们都绝不可能永久地呆在这里,因为这里是上京,没有任何的皇帝老爷会愿意自己枕边戳着这么多刀子的。”老百姓的智慧还真是不容小觑啊。 “那是什么呢?”叶黛暮直接问道。 “是食物。”这个答案还真是意料之中。说的也是,对于叶黛暮来说也是啊,有食物的话,不管眼前有多少的困难险阻,都会有勇气支撑下去的。不过叶黛暮还是有一点疑惑。 “可是在上京并不缺食物吧,周围便是农庄,还有丰产的山野。而且日常的消耗也会……啊!”叶黛暮一边说着,一边便意识到了她思路里的漏洞。“不对。” “战乱之时,城门四闭,城外的农户不能进来,城内的百姓也出不去。食物便只能在城池之内找了。”卢淑慎也想到了。 “更糟糕的是,城内没有农田,也只有少数的富贵人家才可能在上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界拥有菜园子。”语嫣从前做过世家婢,对于这件事十分清楚。 “若是围城三月,恐怕上京城内便会出现吃人的现象了。”青筠心有余悸地说。而且照目前的情报来看,战火燃烧的时间很有可能在万物凋敝的冬季。 “换个角度想想,发生在冬季可能还是一件好事呢。为了度过寒冬,百姓往往会在家中的地窖里储存有大量的过冬食物。应当可以撑过去的。”青盏安慰道。 “但是若是冬天过去还不能结束战事呢?”叶黛暮总是最为消极的人啊。不过,确实应该考虑。众人皆不由地一顿。情形确实不能乐观啊。 说来也是可悲啊。别人作战前想的是如何获胜,她们只能先想战败的时候如何积蓄力量,保存百姓。 “但是这也是陛下怜恤百姓的表现啊。”卢淑慎温柔地安慰叶黛暮。 “哎,希望百姓也能这么想我就好了。”叶黛暮自嘲道。“就怕最后大家都希望我自裁以保全他们吧。” “若是有那种坏了心肝的家伙,陛下何必在意呢?不过是一群渣滓。”章豆娘话糙理不糙啊。叶黛暮就用这话来自我安慰了。 “也是啊。我管他们那么许多。”叶黛暮撸起袖子,一副要破釜沉舟的模样,叫众人会心一笑。“好啦,说了这么许多,还没有好好听豆娘的主意呢。豆娘你说。” “陛下,野草是最容易生长的。即使毁去,来年春天,还是会旺盛生长出来的。”章豆娘的建议是。“在路边撒草籽,等来年春天,也有食物可以维持生计。” “可是上京的道路是青石砖吧,没有可以任意生长的地方吧。”叶黛暮还是有去街上玩过的,和幼安一起。两个人穿过大街小巷,去寻找美味的食物,也许是一碗杂烩汤,也许是奇怪内料的锅贴……反正尽是些快乐的事情。 这么一想,便又想起某个没心肝的家伙了。 “陛下去的地方应当都是坊市吧,卖吃食的地方都是好好休整过了的,可是我们上京的门面呢。平常百姓住的巷子里还是有空地的。”章豆娘想起来。“陛下不是去过我住的宝金巷嘛。那里是没有青石板的。” “恩。那便这么做吧。另外还要防止火灾。平日里的上京防火可以很快地熄灭,但若是在紧急状态下,恐人手和水源都会不足,到时候火势制止不住,便是大灾祸了。”叶黛暮想了想,又添上这一点。 “另外还有趁火打劫,发灾难财的人在。”不过这一点章豆娘便能解决了。 “无碍的,街保聚集在一起,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若是真的有这种混账,绝对不会叫他好好地活到日落。”这话可真是杀气十足。不过,被大姐头这样许诺,还真是有莫名的安全感啊。 叶黛暮想的是,这算什么,在现代朝阳群众可是能制止和揭露犯罪呢。群众的力量就是大。 “好了,消极的方向想完了。我们应该要开始思考,如何胜利了。”叶黛暮抬头挺胸,笑道。 第贰佰玖拾贰章 一叶障目 世间总有些奇妙的发展。 叶黛暮坐在龙椅之上,看着底下的官员老老实实站在自己的位置,没有吵到要脱鞋干架,不由觉得神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天啊。虽然很想趾高气昂地指使他们,但是叶黛暮还是好好地忍住了。 毕竟报复一时爽,后果就麻烦了。特别是如今大敌当前。她还是不要惹是生非吧。 “户部如今准备的如何了?”叶黛暮看也不看后面的吏部尚书徐劭源,直接询问站在前面的中书令谢晋安。 按照程序来说着是不合规矩的,但是谢晋安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也不是官场的小白,自然不可能犯这么简单的错误。他用平稳的声音禀报。说话虽然缓慢,但是他和叶黛暮之间一问一答,竟连一丝缝隙也不给徐劭源留。 叶黛暮是故意的。就算不能直接报复,她也不怎么想要这群家伙好过。没错,她就是彻头彻尾的小心眼。 今次的朝政,大概是众臣过得最为艰难的一次了。虽然坐在皇位上的女孩依然稚嫩,却一句刁难也没有便叫他们难堪到想要挖洞钻进去了。 “陛下,真是长进了不少啊。”柳慈很是随意地持着他的玉笏,笑道。 “明德,你倒是好心情啊,你看仲远脸都臭得可以腌酱了。小心玉笏又掉了,这可不便宜啊。你家夫人恐怕要为家计伤透脑筋了。”文度调侃道。 “你们俩倒是轻松。”谢晋安叹了口气,苦笑道。“也不知是我何处得罪陛下了。三人之中,她总是揪着我不放啊。你看,今日早朝也是。” “大抵是仲远最英俊吧。”柳慈很随意地说道。 “恩。应当是仲远英俊的关系。”文度笑着附和。 谢晋安无语的望着拿他做消遣的同伴,独自伤脑筋。陛下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呢?还是有小人作祟?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年轻的女皇在想些什么,他一点都弄不明白。 就比方说如今陛下想要推出的政策,比如现今的大量收粮,因为是秋季丰收之时,粮价低贱,这确有助于维持农民生计,但是对于压制粮价便不利了;其次是征收流民,用城外工事,以工代赈,虽说有助于安抚流民,但是此事也太着急了吧。 “陛下的决策做得也太过急促了吧,都没有经过足够的探讨,竟就这么草率地推行,实在是太鲁莽了。”谢晋安不由地这么抱怨。 “是啊。按照往年的惯例都是先早朝谈论三次以上,再由门下省拟定大体的策略,之后是在早朝上再对细节进行讨论个几回,再将定稿交予我们定夺,由我们再次讨论,终稿起码要一月之后。陛下,不过用了一天的功夫啊。”文度称赞道。 “用时太短了,会出大纰漏的。”谢晋安不由地叹气。“陛下却那么坚决,连反驳的余地也不给我们,恐不是能听得进谏言的帝王啊。” “怎么?听不进你的话便听不进谏言了?谢仲远,你是不是呆在这位置上呆得太久,觉得这天下离了你便不行了?”柳慈嘲讽道。“陛下明显不是一个人作出的决策,若真是她一人所想,这大魏的朝官大抵都派不上用场了。” “你是说陛下身后有人?”谢晋安惊愕地喊出了声音。 “小声些,算了,去西台吧,到那里我们再商量。”早朝之后是惯例的中书省内部会议,虽说以往这都是和当朝帝王当面谈论的时间,但是陛下自从登基以来就没有参与过。 最初是没有人去提醒那年幼懵懂的女皇,后来是他们拉不下面子去请,现在恐怕是他们跪在陛下的长生殿门前,那位铁石心肠的陛下恐怕也不会愿意屈从他们了。 西台内,舒适的阁楼之上,响起了铜壶中水沸的响声。 文度开始泡茶。“今日饮蒙顶如何?” “配茶的点心还是芸豆卷,这个甜度刚好,又够软糯。说来最近牙齿都开始动摇了,真是老了。”柳慈亲自去端点心,这个阁楼是不许任何仆从上来的,原是怕有人窃听重大的消息。现在嘛,大抵便是童心未泯的老顽童的乐园。 “你们倒是有闲情雅致。又是泡顶好的茶,又是拿点心的。”谢晋安这会儿是坐立不安,看他们这么悠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别抖腿了,多大的人了,半只脚都入土了,还这么没形象。你们老谢家的风度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再说了,现在这件事,你急也没用,你就是急死了,那陛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柳慈毒舌道。 “就是,急有什么用。”文度缓慢地开始给每个人斟茶,动作流畅又优雅。 “你倒是不急啊。一个田舍奴如今泡起茶来也像模像样了。”谢晋安端了他递来的茶盏,嘴巴却还是不饶人。 柳慈直接拿起一块芸豆卷,塞进谢晋安的嘴里。“吃你的去吧,连这等好茶也堵不上你的嘴。” 谢晋安白了他一眼,却也老老实实地咀嚼起点心,品起茶来。三个加起来都已经超过一个世纪的老头子了,还这么闹腾,也是少有。 “好了,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说吧。”谢晋安终于冷静下来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陛下帐中必定有为数不少的谋士为其效力。就看今日这几项政策,哪一条不是成熟完备到挑不出刺来的?”柳慈毫不客气地吐槽道。“你还真是老年痴呆了。这都看不出来了吗?” “怎会?朝中大臣不似有附和陛下之人?等等。”大抵真是被骂醒了,谢晋安那一脑袋的浆糊,如今也醒过来了。之前他自视甚高,现在想想,真是蠢到不忍直视。“若非有人实地勘察,陛下是绝找不到这么完整的数据的。” “是啊,因为土地的具体数据,也只有我们中书省的文书库有。但是偏偏陛下便能说出准确的数字,叫我等想看她好戏的老骨头,都傻了眼。”柳慈也是那时候才发觉年幼的女皇的势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成长一个他们都需要仰视的庞然大物了。 “怎会如此?这不合规矩……”谢晋安斥责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自己停住了。 不合什么规矩?她是陛下,是大魏至高无上的君主,她不过是建立一个直属她调配的组织,便是她想要颠覆整个国家,谁又能如何? 谢晋安此时才意识到那一日出了长生殿,柳慈对徐劭源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的天下,已经是陛下的天下了。 第贰佰玖拾叁章 再来一碗 不管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叶黛暮的雷厉风行,反正她现在正吃得很欢快。 “陛下……这已经是第三碗了。”霁曦蹭啊蹭得终于到了卢淑慎的身边,小心地贴在她耳边说道。 “第三碗!”卢淑慎做事完了,想着来看陛下一眼,再去吃午膳,却发现都过了午时陛下才吃上午膳,正憋着气呢,想要去教训这些不尽心侍奉陛下的家伙们。没想到就听到如此的消息。 更震惊的是,陛下现在吃的碗,可是比她往常用的碗大上好几倍啊,几乎是盛汤用的碗盆了。就这么大的碗,吃了整整两碗,现在正要吃第三碗。等等,就在卢淑慎纠结的时候,叶黛暮第三碗里的饭食已经少了一半了。 “陛下,不能再吃了。会积食的。霁曦去煮消食茶。”卢淑慎走上前去制止。 叶黛暮恋恋不舍地放了筷子,摸了摸肚子。“可是我感觉还没有吃饱啊。不能吃完这碗嘛?浪费可不好啊。要知道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吃不饱肚子呢。” “陛下,就算您有诸多道理,也不可能消化得了这么多食物的。至于剩饭我们会好好地分食掉的,一粒米也不会浪费。陛下就不必操心这个了。”卢淑慎毫不留情地将整个食案都端走了。 叶黛暮含着手指,看她的表情可怜兮兮的,都快哭出来了。卢淑慎却完全没有心软。心软不了,从这个重量来说,陛下刚刚起码吃了三斤。算完,卢淑慎更是立刻让语嫣放下手上所有的东西,去给叶黛暮诊断一下。 语嫣诊脉之后,果然不出所料,还是积食。“陛下,暴饮暴食会不舒服吧。为何要撑下去呢?” “额,其实刚刚都没感觉到饱啊。”叶黛暮现在感觉到饱了,饱到坐都坐不下去了,肚子上的肉凸出来摸起来松软起来。连卢淑慎都没忍住上去摸了一把。真的好软,从卢淑慎的表情里,叶黛暮能读出这个信息。 “不过,笋干豚肉和米饭真是太配了,用柴火熬煮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说起来锅子也何之前煮米饭的不一样吧。比之前更糯了,吸饱了汤汁之后,q弹到我的脸颊都要掉下来了。”叶黛暮的舌尖上还残留着刚刚油脂的滋味呢。 “陛下真是的,不过是一道乡野菜肴,说得这么馋人,我都要忍不住掉口水了。”青盏也是刚刚做完事匆匆赶回来吃午膳的,刚一脚踏进殿里,香气都还没闻着呢,就听见陛下的描述了。 “可是真的很好吃啊。不管是不是乡野菜肴,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和食材的贵贱稀有否没有关系吧。”叶黛暮一边踱步消食,一边笑道。 “陛下,陛下的口水要掉下来了。”又是一阵的兵荒马乱。 现在正值是养膘的秋季,食物和食欲都已经到达了顶峰。不管是水果、稻谷都正是成熟的时候,种类丰富,又都十分的美味呢。还有动物和鱼类,都开始积累脂肪了,正是膘肥体壮,油脂满满的时候呢。 从天气转凉开始,大地吹起了微凉的风意。美味的香气,叫叶黛暮这几次吃膳食,都直吃到撑才结束。 “不行了,陛下的体重已经直线上升了。”负责叶黛暮健康的语嫣很是苦恼地说。 “不需要量腰围,看陛下去岁的衣服,现在都已经穿不下了就知道陛下变胖了不少。”负责衣服保管的青盏也在发愁啊。新的衣服不是那么快就能置办好的,从选材、样式,甚至是绣娘都要仔细的挑选才行,就是应急的几套现在在赶制。 “还需要看衣服吗?陛下的双下巴都出来了。”青筠一语道破。 众侍女齐齐地叹了口气。怎么办?陛下再这么吃下去,不仅胃不好,连外形都要保持不住了呀。 真·珠圆玉润·叶黛暮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烦恼,她握着笔,在书房里踱步,一是为了消食,二是她现在有太多的苦恼要思考,实在是坐立不安啊。 幼安去前线,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只在出发前给叶黛暮送过一封信,信里一个字也没有,展开来只有漂亮的信纸上画着一只绽放的紫红色的胭脂花。 “陛下都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呢?还在看。”站在外面听候陛下吩咐的女孩们不由地叹息。那个男人真是太残忍了,居然叫陛下这么的苦恼。 “都在说什么?快去煮消食茶。差不多是陛下午间就寝的时候了,去准备床铺吧。”过来看一眼的卢淑慎就见一群小女孩们在叽叽喳喳地说话,顿时心火怒烧。没办法,近来大家都睡眠不足,事情太多了,还有压力太大,脾气坏一点也是可以体谅的。 女孩们立即鸟作兽散,不过,并没有害怕。共事那么久了,她们都清楚卢大人的为人,不是那等无故要拿她们出气的人。还有一个小孩子不怕她的臭脸,还拿了黄澄澄的栗子糕来讨好她。 卢淑慎先是吓了一跳,随即笑了起来。她接过栗子糕,轻轻地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夸赞道。“好孩子。去吧。”随后推门进殿了。 “淑慎?”叶黛暮见她难得有好心情。“有什么好消息吗?” 卢淑慎笑着,摊开手,给叶黛暮看刚刚那块栗子糕。 “哦。这个看起来好好吃啊。”叶黛暮果不其然地馋了起来,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陛下,要吃吗?”卢淑慎笑着将外面的糯米纸撕掉,递给叶黛暮。 “不了。”叶黛暮说出这话,叫卢淑慎也一瞬间地吃惊。有吃的不要的陛下,可比日月同现更难得呢。不过,叶黛暮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吃惊,忍不住笑道。“虽然我很贪吃,但是也不至于什么都吃呀。这是别人给你的吧。你看起来很高兴啊。”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很高兴啊。陛下,为什么呢?”卢淑慎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会为了一点小事儿开心。这实在太不像她了。起码叫过去的她来想象这一天,恐怕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呢。 叶黛暮听了,只笑得前仰后翻,过了好久,拭去眼角的泪水,才开口说道。“高兴就是高兴,还有论为什么的吗?” 第贰佰玖拾肆章 三千烦恼丝 人类的欲望大概是无休无止的吧。 在过去,叶黛暮渴求的不过是吃饱饭。哪怕是再寒冷的冬天也不曾祈求过更多东西,大雪纷飞也好,手脚都被冻得皲裂也好,她一心一意念着的只有食物。只要是能送入口的,就算是地底下憩息的知了也不放过。 也真是奇怪,那时候的欲望怎会如此简单,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能高兴成一个傻子。但是如今却大不相同了,她顿顿都吃得饱饱,烦恼却多太多了。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青莲居士说的,还真是形象生动啊。”叶黛暮忍不住叹了口气。“从前只是愁食物不够,如今要发愁的事情,可比我的头发要长多了。” “陛下,我看可不是,您发愁最多的恐怕还是晚膳吃些什么吧?”云澜故意说了这句俏皮话,就是想逗笑叶黛暮。 “恩。这倒是正理。我想想,想吃栗子烧鸡呢。”叶黛暮果真笑了起来,顺势提了这么一个要求。堂堂的大魏女皇就吃龙肝凤髓也不奇怪,只不过是这样寻常的菜,自然没有不允的。云澜立即去外面吩咐去御膳房的小侍女了。 看她出了殿,叶黛暮又没有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缘愁似个长啊。” 汴州的事情看起来平息了,但是被打散的黄巾乱党还是有想要反复的迹象,之前丈田收税,好歹也替国库吃进一些利息,但是那些银子全拿去填流民的口也不够啊。 然后是兖州的北国军队,看似没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兵临边境。但是北国是有个吃土豪打秋风的惯例。等到深秋快要入冬之时,北方储存的粮食不够过冬,就跑来南边吃一吃平原农耕大国的土豪。 作为被吃的土豪,大魏是深受其害。去岁两边居然相安无事,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迹。不过,要是去岁发生这种事情,叶黛暮大概是要真的袖手无策了。不过发生在今年,她也够呛。 还有长乐毅王。算了,这家伙从宣齐帝时代起就是个心腹大患,大动作没有,小动作不断。但是比较不幸的是在最近几任的皇帝之中她看起来最弱,最好收拾吧。柿子要挑软的捏,长乐毅王看来深谙此道啊。 但是作为软柿子,叶黛暮一点也不开心啊。为什么他都忍了三个皇帝了,为啥不能多忍她一个呢?好吧,想想长乐毅王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再不起兵,大概这皇位就要等他的子孙来给他追封了。 哎,内忧外患,她还真一个都没有少啊。叹气。最让她忧心的恐怕还不是这些,是幼安。 兖州若是真的发生兵祸,幼安恐怕难逃上前线的命运。更何况他还入了丁禹的帐下,那位将军,听闻是有名的不怕死的打法。虽说叶黛暮很了解谢幼安的武力值,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啊。 若是他真的受伤了,或者是……叶黛暮连想也不敢想下去。这个时代缺医少药,哪怕是被铁器划到手,都有可能得破伤风致死啊。 这么想来……叶黛暮慌张至极。就是好好呆在家里都有可能祸从天上来,更何况是可怕的战场。战争从来都是无数的尸骸堆积而成的。想想平时她被刺杀,鲜血都足以清洗整座大殿。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陛下,怎么又在叹气了呢?”卢淑慎端着卷轴进来了。 “我有点担心幼安。”叶黛暮毫不隐瞒。 卢淑慎坐下来,替叶黛暮重新添了茶,柔声安慰道。“谢公子才识过人,智勇双全,不会有事的。他的本事高超,陛下不是最清楚吗?” “是啊。但不知怎么的,最没有信心的人也是我啊。”叶黛暮抱着柔软的靠枕,有气无力地说。“明明知道就算有千军万马,他也是能独自闯过的男人,可是还是不安啊。” “没办法。那么陛下要不要给他写信?”卢淑慎提出了一个好主意。叶黛暮立即去挑选信纸了。 不过是给幼安写信而已,就已经叫叶黛暮都感到十分兴奋了。她拿了好几个木盒出来,里面都装着不同产地不同质地甚至有不同气味的纸张。 首先是宣纸,太过柔软不容易保存,排除;然后是松花笺,色彩又太过艳丽,排除;澄心堂纸不错,不过这个太过名贵,若是幼安在他人面前取读恐怕会引来是非,排除……叶黛暮纠结了好久,比她笑姑娘们挑衣服耗时还要久。 最后还是决定金粟笺了。因为金粟笺不仅质地比较硬密,还防蛀抗水,这对于可能经历种种危机的幼安来说可能还是这种纸比较合适。不过,金粟笺还有一重身份,是最常用来抄写经文的纸。从某种角度来说,大抵也包含了叶黛暮愿望。 祈求他平安归来。 “陛下可要我磨墨?”卢淑慎居然故意问了这么一句,平常可不会这样,都是直接在一旁磨好墨,不做声响的。看来连卢淑慎也学坏了。 叶黛暮羞赧地推了她一把。“走走走,我还用不起相爷这么大牌的书童。” “那我就走了。”卢淑慎调侃完叶黛暮,很是轻盈地出了长生殿,径直往明义殿去了,现在那里是女阁的驻地。虽说是个直属于陛下的部门,也不过是她们内部喊喊的称呼,外头可不认。恐怕还没什么人能窥见这消息的一二。 不过别人知晓不知晓,认可不认可,对于卢淑慎等人一点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永远是陛下的心意。 叶黛暮等卢淑慎走了,将侍奉的小侍女也哄去茶房吃点心,将门窗关牢了,才开始写信。这么鬼鬼祟祟地,简直就像是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实呢,不过是给情郎写信这般芝麻绿豆大的琐碎。 自己想了想,都忍不住想笑自己。叶黛暮捂嘴偷笑了两声,这才开始写。“卿卿安好,我也安好。哈哈哈……”不行,这样写太搞怪了。叶黛暮刚想将信笺撕掉重写,外面便传来了可怕的急促的敲门声。 随着那行军鼓点一般的敲门声,还有惊恐到声音都变了的叫喊。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长乐毅王于昨日起兵了!” 第贰佰玖拾伍章 如火如荼 此时敲门声,比之鬼门关的鬼嚎不差半毫。 叶黛暮心上如寒冬一般冰冷。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不管多么希望能够延长相遇的期限,等待的空白最终还是被吞噬了。直面这恐怖,叶黛暮颤抖地握紧手中的笔,才没有叫它掉下去,她小心地将笔放了回去。 然后她拼命地呼吸,叫自己血管里沸腾的液体冷却,可是做不到,眼前好像是被蒸汽糊住了一般茫茫然。怎么办?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急促地呼吸,血管依然好像要爆开来一般,太阳穴突起,即使握紧双手,依然控制不住颤抖。她拼尽全力想要回应门外的人,可是喉咙里的声音,连带着恐慌的尖叫都被完全的黑暗吞噬。说不出话来。 该死,她那倒霉的紧张过头的老毛病又犯了。叶黛暮晃了晃头,想叫自己思考些别的,起码不要那么消极的灰暗。想点别的。 恩,晚饭想吃栗子。说到栗子啊,当然是糖炒栗子最好吃啦,秋天就是要吃烤栗子啊。广阔又蓝的天空下,在庭院里,推积起金黄的落叶,用这些落叶去烤栗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掏出一个,被烫得咧嘴也不肯放手,一边呼呼哧哧剥开脆壳,很是急迫地吹了吹便咬进嘴里。啊,好甜,好糯,最好吃的部分就是被烤得有些焦的边缘,焦香的滋味那是叫人欲罢不能啊。连栗子都来不及凉透,就全部被吃掉了。 栗子真好吃。 额……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叶黛暮咽下唾液,一拍案几,站了起来。 怕个毛啊,不就是长乐毅王,又不会多长一张嘴,多长一个胃。现在最重要的是冷静。冷静点,长乐毅王算个什么东西,哪有烤栗子重要啊。 叶黛暮挺胸抬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开门,一脸淡定地斥责说。“慌什么?不就是长乐毅王嘛,又没有多个头。起兵就起兵吧,咱们不是准备了很多了嘛。” 本来慌乱得不成样子,笔墨纸砚、卷轴都丢了一地,还有不少人被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可是自家陛下这么冷静,不由地被传染似的,平静下来了。 叶黛暮扫了大殿内一遍,从众人慌乱的脸上飘了过去,最后定在了卢淑慎那张苍白得失了血色的脸上。她清了清嗓子,走到了正中间,高声地说道。 “听好了,诸位。世人皆道我是无能、愚蠢、幼稚的女皇,对于汝等而言,也是吗?” “不!”卢淑慎第一个叫喊出来。随着这一声喊叫,她内心的恐惧被一扫而空。“不是的,对于我等而言,陛下是盛世的明君。” 叶黛暮见她们已经从第一瞬间的恐惧中缓过来了,脸上带笑。“长乐毅王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宗亲,但是对于我们来说,难道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吗?” 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我们不分昼夜地努力,连吃饭睡觉都恨不得留一半的脑子去思考如何防御他们,如何打败他们。你们这些日子来,难道做的是无用功吗?” “不!”这一声呐喊,若是实质,大抵是连天花板也能掀翻啊。 叶黛暮笑着点头。 “很好。那么在处置那群必败之兵之前,我们还是继续努力吧。这一次对于我们来说是绝好的机会,世人皆说女子无用论,我们从来都不过是男人的依附品,哪怕是你们如今做的比他们强过百倍,也只能隐在暗处。从前、现在,未来,都不会有史书书写我们的血泪。” “告诉我,诸位,你们甘愿吗?输给那些自以为是,愚蠢的男人。” “不!” 女人从来都是好强的种类呢。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历史便是再想抹去她们的踪迹,也做不到。因为这是一半的人类,也是全部人类的母亲。 “好了,我们继续吧。”叶黛暮淡然的表面完全看不出刚刚在室内的慌乱。大抵也与她看到这些女孩们的害怕有关吧。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在被人依靠的时候展现出强大无比的力量。 她可是陛下啊,一国之君,大魏的女皇,天下之主。若是连她都不镇定,还会有谁给这些将自己的余生按照自己的意愿押上的人信心呢? 更何况,叶黛暮刚刚说服她们的话语,也甚错误。她们确实为此拼尽全力努力过了,认真地做出过抉择。如今又有什么好怕的。命运这东西躲是躲不掉的,也只好直面了,而且往往内心越强大,对手便显得越懦弱。 想了这么许多,叶黛暮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这大抵和她是个时而歇斯底里,时而神经质,时而粗线条的神一样的个性有关系吧。这么一想,总觉得自己就像个神经病啊。 叶黛暮吐槽完毕,开始工作。“把消息汇总递上来。长乐毅王以什么名目起兵的,目前有多少兵力,沦陷地区有多少,还有……” “女皇不仁,上天降罪,故而灾祸四起。为救黎明苍生于危难,故而起兵。”卢淑慎快速地从一堆的卷轴里抽出最关键的一个,递到了叶黛暮的案几上,几句便将大致内容讲了出来。 “这倒是有趣啊。和那些墙头草指责我的话,还真是一模一样。真不知道他们是我的臣下,还是我的臣下。”叶黛暮摊开卷轴,仔细地阅览起来。 “如今便是长乐毅王想要把这名头安在陛下的头上,恐怕众臣也不会愿意。”卢淑慎头脑清醒了之后,立即思维便灵敏起来了。 “为什么?”叶黛暮还以为众臣也会阴阳怪气地一起来责备她呢。毕竟长乐毅王和他们意见相同啊。“难道是厌恶长乐毅王?他毕竟是东山公的后裔。” “陛下说的也是一点。荒厉帝当年的事情如今也骇人听闻啊。不过,还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陛下您啊。”卢淑慎笑道。 什么意思?总不能是对她心悦臣服了吧。想想也没可能啊。 “陛下忘了汴州事起的时候,众臣曾逼迫您下罪己诏,结果被陛下反将一军的事情吗?”卢淑慎说起这话,叶黛暮才想起来。若是这帮人站在敌人那一边有样学样地指责她,那么就休怪她旧事重提了。 不过,想想他们最近老实的模样,叶黛暮觉得应该还是用不上的。 然而事实证明,天真的不知道是她,还是那些每天上朝打嘴架混日子的大臣们。 第贰佰玖拾陆章 愚不可及 “长乐毅王直指陛下。不若陛下自省,以堵天下悠悠之口。”这句话听起来真是熟悉。果不其然是礼部崔尚书,这个老顽固难道就只会这几句固定的台词的角色吗?每次出场都是讨人厌至极啊。 叶黛暮扯起嘴角,讥笑道。“崔大人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人家刚以此起兵,你就在这里给对方首尾呼应来了啊。真不知道崔大人是我的礼部尚书,还是他长乐毅王的先行官?” 崔尚书立即跪下,叩首高声道。“陛下,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陛下怎可如此说?忠言逆耳,还望陛下能够广纳谏言。” “是你说的广纳谏言,总不能只听你一个说话吧。”叶黛暮就知道又进入这麻烦的循环当中。这些家伙帮不上忙就算了,难道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要浪费她的精力和口水吗? 八卦、拖后腿和吵架是一把好手,说到做事情,还不如叶黛暮长生殿里小侍女效率高。这么一想,越发地觉得恼火。幸好,在她一肚子的火爆发之前,总算有一个人来提醒他们了。 “诸位大人请安静。”出现的这个人却叫叶黛暮感到十分的惊讶。因为站出来的人是谢晋安,这个不看好她,也不被她信任的谢晋安。 相互之间没有信任,也不存在理解。这个男人居然会在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大概就是和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水在造成灾难之前,自己消停一样。 “现在大敌当前,不是我们内耗之时。无论陛下所做之事外人如何评价,对于我等而言,必定要站在陛下这一边。我等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之过便是我等的过错。谁也别想推脱这职责。”谢晋安的表情有些不一样了。 叶黛暮望着他,总觉得哪里改变了。奇怪。 “安公所说之话真是可笑。难道要我等闭嘴不言,任由陛下如此下去吗?”崔尚书皱眉,向他靠近一步,高声质问。“如今长乐毅王起兵,用的不过是女皇不仁的名头。若是朝廷前行发布罪己诏,那么敌人便没有由头了。” “他要起兵造反,什么理由不能编!你礼部尚书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吗?不知变通。”自己人内讧起来,往往比外敌更毒舌。 然而叶黛暮便欢脱地听了一早朝的相声。不用自己打嘴仗,光是在旁边看,还有人替自己说话的感觉,说老实话,爽呆了。下朝的时候,叶黛暮难得给了谢晋安好脸色。 “本来,我还以为会要自己上场,憋得一肚子火。不过,幸好今天安公替我解围。柳公和文公都不怎么会说话啊。”叶黛暮还不知道那两位的战斗力,那是连谢晋安都吵不过的究极嘴炮。 “安公?这还真是奇怪。”卢淑慎在一旁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回答。“安公不是一向明哲保身吗?陛下,他在朝上一般都不会发言。这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够听到足够的建议。这是中书省的暗道吧。” “这也是啦,说话的时候是绝对听不到别人在说些什么的。就是为什么三公不算在上朝的名单里面啊,要是老师在的话,我才不怕这些小人呢。”叶黛暮托着下巴,直叹气。看吵架也是要费力气的好吗? “若是三公可以入朝的话,恐怕谢太傅也不能上位了。”卢淑慎安慰道。“就是因为三公有名而无权,才让我们有可趁之机。” “这么说来,当初我实在是太草率了。”叶黛暮现在想想,只觉得当时拿下太傅的位置的自己那么意气风发简直蠢透了。“老师有治国之才,做个有名无权的太傅,实在是太屈才了。” “陛下。”卢淑慎听了,捂嘴笑,道。“三公之位哪怕是无权,也是人人打破脑袋也想抢的位置。不然您以为为什么世家在炫耀自己的家谱之时要将任三公之位的先祖排在前头呢?” “是啊,光是这名头就够大得吓人了。”就和她那头衔一样,听上去威风凛凛,其实不过是纸糊的外层罢了,一点实际的效用也派不上,起码当初群臣可从没有因为她是陛下就高看她一眼。现在想来着实火恼。 算了,反正那时的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好被人家尊敬的地方。叶黛暮趴在案几上,悠悠地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算不算是合格的皇帝,又怎么好去强求人家把自己当做一个好皇帝呢。 “陛下,叹太多气可不行啊。来,吃点蜜饯吧。”在旁一直沉默不做声的霁曦其实是在学习,不过,就算是再怎么忍耐,也到极限了,她站起来松快松快,顺便给叶黛暮拿一碗百合莲子汤。 “我想喝冰的。”叶黛暮尝了一口,温温的。虽说已经出了夏季,但是室内还是有些燥热,叶黛暮刚用温水擦拭过,现在脸和脖子上还是有些汗意,不太舒服。还是想喝些冰凉地消解这份燥热。 “不行,陛下,《黄帝内经》有言:‘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所以秋天不能吃冰的。还有陛下您身子那么虚,本来夏天也不该吃冰碗的,更何况是现在呢。陛下,乖,喝了这个就不那么燥热了。” 霁曦最近开始背黄帝内经了,说起养生,那是头头是道,和语嫣两个人联手镇压起叶黛暮来。特别是霁曦还管叶黛暮的膳食,总之条条框框不要太多。 “霁曦你变了,以前不管我要吃什么,你都给我弄来的。把原来那个和蔼可亲的霁曦还给我。”叶黛暮哀嚎道。昨天她想吃烤鸭,被驳回了,理由是现在这个季节忌吃辛辣油腻、油炸煎烤的食物。 霁曦咧嘴笑。“那可不行,那一个已经叫我埋在西北角的酒坛子里了。” 叶黛暮听出了她的话中意,虽然气她不肯答应给冰的,却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过去的自己被埋葬,说明现在的自己是新生吧。也许她这个陛下,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差劲。 喝完一碗百合莲子汤,叶黛暮开始思考正事,提笔批阅了几笔调配军需的奏折,不由地发问。“也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交战了没有?” “应当快了,雍州虽是长乐毅王的封地所在,但是不管是平炀帝还是宣齐帝都不曾放松过对他的警惕,连先皇敦诚帝也下过旨意,加强对雍州的监视。故而就算长乐毅王自己私自豢养的军队,周围的守城官应当是没有被收买的。”卢淑慎说完这个应当,叶黛暮就觉得不妙。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知道关卡的将领是不是叛敌了?”叶黛暮那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思考的毛病又犯了。 第贰佰玖拾柒章 烈火燎原 有心算无心,防不胜防。 就算叶黛暮事先做了准备,可那些准备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连填充国库这项举措也才刚刚开始,根本谈不上是准备完毕。而长乐毅王,不知在暗地里做了多少年的准备,此时交兵,不过是万全准备的开头罢了。 朝廷在各方扯皮之下,还是叶黛暮用中书省的名头强制压着百官同意先派雍州军先行镇压。一方是仓促之下的命令,一方是谋划已久的准备,此消彼长,自然是落败。但是叶黛暮绝想不到败得如此之快。 叶黛暮正在用早膳,便听到远处有钟鸣声。传讯之人累死了三匹马,进城门之时已经口吐白沫了,还是被人架进来的。叶黛暮什么都顾不上,听闻来了消息,鞋子没穿好便跑了出去,到那通报人的面前时,两只脚连一只鞋也见不着了。 “快备蜜水。”叶黛暮命人强灌了下去,这一口甜水下肚才给那人一点喘息的机会。 “回禀陛下,败了。雍州已失。”短短的一句话说完,不仅那奔波了几天几夜没合眼的通讯兵晕了过去,一夜只睡了两个时辰的叶黛暮也快晕过去了。 “怎么会!才两天啊。”交战不过短短的两天,可以说连军队的队伍尾巴可能都没有全数抵达营地,双方就打了个照面便败了。而且雍州何止这六万的军队,其余零零总总的乡兵不算在内,起码也还有四万镇守雍州府才对。 叶黛暮立即意识到,雍州早就被那长乐毅王给挖空了。否则就是用有现代绞肉机之称的坦克去打这场战,也不该是如此悬殊的实力之差才对啊。 若是发生得再晚些便好了,姜瑛之前派去调查雍州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探那雍州城的内幕。否则对这样惨烈的结局,起码她也能预料到一二。 哎,已经来不及论为什么监视的雍州都尉是何时叛变的了。现下最为要紧的,自然是如何应对这场败局。 百官之中本就有许多人是不赞同用兵的,比如那顽固得和石头一般的崔信修。叶黛暮硬着压下所有的异议,强行出兵。如今战败,大抵也是要算在她的头上。算了算了,虱子多了不愁。 舆论是一回事,而战事又是另一回事。和百官之间相互扯皮争吵,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因为其中有心术不正,私下里另有打算的家伙在搅浑水,也有固执己见,完全看不到现实的老古板在抵制她。 总之头大如斗已经完全不够形容叶黛暮的现状了。 “果然还是太激进了一些。”谢璋并非是不赞成用兵,此时的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有些犹豫。“我也不够谨慎啊。仲常说的对,确实该再等等的,否则如今可以看他们自己狗咬狗了。” “马后炮。”姜瑛很是简洁地嘲讽了一句。当初他是最反对的人,可惜陛下没听他的。 “你!算了。谁能算无遗策呢。”谢璋说完这一句,开始继续想接下来的对策。 “还有半个时辰便是早朝了,你们快帮我想想啊。我就要上去面对他们。啊,为什么你们谁都不能入殿呢?”叶黛暮唉声叹气。她帐中的谋士几乎都处于官场的底层,想要入殿上朝起码还要等个七八年才有可能。 至于谢璋和姜瑛,一个是太傅,有名无权,是绝对不能上朝亲自辩论的;另一个是左奉宸卫,负责守卫叶黛暮的安全,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要是上殿去议政,九成九会被那些大臣们集火攻击。 另外还有卢淑慎等人。哎,由不得叶黛暮不叹气了。这年代真是古怪,女人能当皇帝被他们叩拜,却死活不肯接受女人当臣子,逻辑有病的直男们不管哪个时代都多得很。真叫人讨厌。否则卢淑慎上去,还有他们什么事啊。 “陛下,详细的奏报都在此了吗?”谢璋立即紧张起来,他可不想失去自己对陛下的价值。为了有更多的机会为陛下出谋划策,他现在都是在早朝前进宫和陛下议事,等下了早朝,在处理政事之前抽出一点时间给陛下教学。 “应该有更多的,但是现在肯定已经进了中书省的西台。”叶黛暮托着下巴,简直想罢朝。 就算设想过不可能首战告捷,起码也要僵持个几天,容她们细细地思虑之后再做新的决策啊。如今倒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还搭上肉骨头棒子。 “陛下,去西台吧。”卢淑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座的众人立时惊讶地望向了她。 叶黛暮半晌没反应过来。还是谢璋替她问了出来。“为何要陛下去西台?” “既然详细的奏折已经在西台了,那么陛下忧心战事前往西台有何不可,也许细节之中能找到更多的线索和应变之策。另外……”卢淑慎顿了顿,还没有继续说下去,就被谢璋打断了。 “难道你想说,另外还可以求助于三位中书令。”谢璋冷笑道。“叫陛下去依靠这些敲不响的木头人,岂不是浪费陛下的时间?就算他们答应帮陛下。万一在朝堂上他们临时倒戈,那时我们都不在,你叫陛下如何是好?” “你是怕了吧。”卢淑慎斜眼瞥了他一下。 “你说什么!”谢璋立时激动地站了起来。 “坐下。如此愤慨不过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吧。”卢淑慎一语中的。“你不过是怕中书令比你更能辅佐陛下,抢了你在陛下身边的位置罢了。” “你!休得信口开河,我怎么会是此等小肚鸡肠之人。”谢璋气得脸都胀红了。他虽有一些担忧,但也绝不是卢淑慎所指责的这般不堪。“我谢璋是那贪图富贵荣华的小人吗,竟如此污蔑于我。” “好啦,冷静一下。”叶黛暮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那边都火烧眉毛了,这边她的两员心腹大将还要相互戳刀子。这是不给她活路的意思吗?叶黛暮哀叹。 “你们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快要去刑台的人吧。不管你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总不能一起看我进火堆,连帮忙泼点水降降温度也不肯吧。”叶黛暮这把可怜卖得好。 卢淑慎和谢璋立时便冷静了下来,相互瞪了一眼,也不再争吵了。 见他们稍微平复下来了,叶黛暮抓紧时间调和他俩。“我身边的位置又不是菜地,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再说了,就算是种地,也是有先来后到的规则,先在这地里发芽的,再怎么样也是宝贵的。更何况长得不是萝卜是吊命的人参,谁也不会嫌命多吧。” 这种说法瞬间就平和了现实的气氛。不过叶黛暮也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大抵也不是她现在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那倒霉的雍州之变。 第贰佰玖拾捌章 两面夹击 “淑慎,你为何要我去西台?说说你的理由吧。”虽然现在是需要争分夺秒的紧张时刻,但是越是如此越要保持镇定,否则再出些什么岔子,叶黛暮绝对要承受不了了。 好吧,另一层原因大概是被谢璋说中了。她不喜欢中书省,也不信任他们。这种不信任在此时绝对是致命的。若是对方也确实暗藏祸心,今日早朝上反将她一军,那么麻烦可大了。说老实话,在叶黛暮看来这种情况的可能性还是占比挺大的。 “陛下,若是我等足以抵抗他们,自然用不上那等见风使舵的小人。但是目前来说我们还做不到。早朝时争论此事,陛下势单力薄,对陛下不利。而这份不利,很有可能会影响我们之后的每一个决策。”卢淑慎冷静地分析。 叶黛暮听得直点头。卢淑慎说得没错。若是百官皆站在她的对立面,除非她能在长乐毅王达到之前一口气将他们全部赶下台,否则在对抗长乐毅王一事上,她的每一个决策都会被他们抵制。 美其名曰,为国为民。若是一个皇帝昏庸无能,且固执己见,这将是百官最好的借口。更甚者,他们可以趁机轰她下台,如那倒霉的被人家抢了皇位的东山公。 别人家的皇帝说一不二。而她呢?总觉得自己是个假皇帝。 “我知道了。”叶黛暮也不要御辇,换了一身轻装,跟着姜瑛走小径——翻墙。这个时候还是低调些好,否则还没有上朝那些人就该知道她去找中书令了。有些牌还是打得出其不意地好。 虽说这牌还不知道会是手好牌,还是烂牌。 叶黛暮正往上爬着呢,那边又传来了钟鸣声,这一次的方向是东北。兖州!幼安! 这一下,叶黛暮啥也不管了。管他百官不百官的,去他的。比起雍州这已经注定的败局,还是幼安这边更为重要。反正这天下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叶黛暮立即调头,回长生殿去。翻过来的时候感觉顺手极了,三两下就跳过了墙。现在回去,明明也是同一堵墙,却好像有千山万水在阻挡她似的。叶黛暮心焦如焚。该死,过不去。 “陛下,莫慌。幼安必定会无事的。”姜瑛一边安慰她,一边用手臂托了她一把,才叫她翻了过去。叶黛暮连等姜瑛先过去的耐心都没有,直接从墙上猛地跳下去,结果倒好,没了姜瑛在下面接着,她直接崴了脚。 姜瑛在墙上见了,立即紧张起来。叶黛暮却毫不在乎,像是没注意似的,飞奔着回了长生殿。姜瑛先是以为自己看差了,后来赶过去一起听简报之时,发现她的脚已经肿起来了,才知道没错。 姜瑛知道这时候上前去与叶黛暮说也没用,她只一味地沉浸在了战报里。于是他便去寻了卢淑慎。“陛下的脚崴了。” “怎么回事?有将军在,怎还会出这等纰漏?”卢淑慎厉声斥责道,立即又转过头去唤人。“语嫣,语嫣,快去拿药膏来。” 叶黛暮真是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的脚肿了,听完简报,立即便陷入思考之中。兖州不出意料,也开战了。说是开战,不若说是宣告战事更为妥帖。双方虽为交兵,但也已经是火药味十足。 那北国竟一把火烧了兖州城外的农田。这也太出乎常理了。 叶黛暮咬住手指,拼命地思考。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为什么要烧农田?正值秋收之际,就算是为了减少敌方的粮食,也不该用如此手段,还如此果决。 更何况敌在城中,己方在农田之处,就是派火头兵去收割一些粮食也是好的啊。换做是叶黛暮做那北国的统帅,必定是一边防范城中敌人出来,一边尽情地收割对方的劳动果实。更狠的主意是埋下伏兵,等城中人夜里出来偷偷收割稻谷之际,打个措手不及。 不管如何想,也犯不着烧了那农田啊。说是那土里长的是粮食,其实都是人命啊。兖州的水土丰沃,最易农耕,一年上交的粮食品质最好不说,还是纳粮大户,在大魏这里是仅次于汴州的宝贝疙瘩。 这些粮食不知够活多少百姓,就这么一把火烧没了。等等,那北国不是来打秋风的吗?满地的粮食,难道他们是傻子连谷子也不会收割,非要赔上人命去抢才甘愿? 叶黛暮越想越觉得脑子里有一团乱麻。千头万绪,一时半刻理也理不清。不过万幸的是,兖州还未开战,那幼安应当是不会出什么事吧。虽是这么自我安慰,内心还是有些许不安的。 谁叫幼安向来不是个安分的,平生最爱惹是生非,否则怎会惹了她这个冤家呢? 正想得入神,卢淑慎慌张地走了进来,指挥青盏给她揉脚。“我的天,陛下,您都不觉得疼吗?这脚都肿成这样了?快去看看,怎么语嫣还没找到药膏吗?” “什么药膏?我的脚怎么了?”叶黛暮说完,才看到被青盏抱在怀里揉的那只脚依然肿成猪蹄了。“我的天,好痛痛痛痛!这是怎么了?” 叶黛暮自己居然还一头雾水,这边要不是青盏揉得到位,加上语嫣找到了那药膏及时给叶黛暮涂上,恐怕再过一会上朝的时候,她只能被抬上去了。就算是涂上了药膏拼命地揉搓了,叶黛暮的脚也还是穿不上鞋子了。 这下好了,叶黛暮想她八成要做历史上第一个赤着脚去上朝的皇帝了,想想就好笑啊。她不想要这种奇怪的头衔啊。 卢淑慎哪还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都写出来了。“陛下,无碍的。想那文惠帝不也曾叫人抬着上朝过?” “咦?”叶黛暮感觉自己被安慰到了。连文惠帝那样坚持形象的皇帝都有,她这样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例子吧。“那她为什么会被人抬着上朝?” 卢淑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她征战洛阳之时从马上摔下去了。” 果不其然,她家陛下听完以后又是那种生不如死的羞愧状。 “淑慎,你哄我。她那是显示自己战勋的方式,我这是自己活该,哪里一样了。”叶黛暮就快要满地打滚了。 “陛下也是为了战事啊。”卢淑慎说这话安慰叶黛暮,别说叶黛暮了,就是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不太对头。但是吧,人世间就是这样,有些时候,就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第贰佰玖拾玖章 脑洞大的人真的伤不起 叶黛暮被她好说歹说地安抚了下来。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是上朝的时候了。这下麻烦大了,别说去西台找中书令,就是叶黛暮要上朝的装扮也没有准备妥当啊。 “快,把衣服和首饰都带去御辇上。”卢淑慎眼疾手快抱起叶黛暮的冕冠便往外跑。众侍女听了命令,那是抬衣服的抬衣服,抬首饰盒子的抬首饰盒子,还有心思缜密地抱了一枚梳妆镜。 众人检查再三,自觉没有忘记什么东西,正要驾车前行。 “你们把我给忘了啊!”叶黛暮悲愤地拖着一条腿在后面追。 这故事若不是真实发生在叶黛暮身上,她必定是头一个笑的,还非得笑得前仰后翻不可。可是这事要是落在自己头上,那只有一个悲惨好说了。 叶黛暮嘟着个嘴,气得不行。 “好了,陛下,别生气了。我们给你赔罪了。”卢淑慎赶紧去哄她。坐上御辇的侍女们呢,都忍不住捂嘴乐着。其实连卢淑慎自己也没忍住,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这事实在是可乐。 叶黛暮看了,只觉得更气了,脸颊鼓鼓的,像是河豚。 知道这件事是自己不对,卢淑慎想着要怎么补偿叶黛暮,是拿烤羊肉,还是拨霞供之类的。反正陛下只要有的吃,大抵就会消气了。不过,现在嘛,还是转移话题吧。 “陛下,您见到中书令了吗?”卢淑慎这一手使得好,叶黛暮立即便忘了其他。 “还没呢。我刚到一半,那边就来了钟声。因是和幼安有关,我一时慌了手脚。”叶黛暮也知道是自己太沉不住气了。本来她直接去中书省才是正确的选择,那里肯定也送到了兖州的奏折啊。 反倒是现在,一来一回导致时间完全被消耗在了路上,白白崴了脚,真是气人。不对,不对,现在也不是生气的时候。她没有更进一步的情报,雍州之失必定是要归到她头上去了。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证明那雍州都尉和那长乐毅王勾结,两个人沆瀣一气,才导致这雍州兵败如山倒的话,也许叶黛暮还有一搏之力,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要是在现代,别说长乐毅王起兵了,就是他晚上用哪只手睡的小老婆也分分钟被人爆出来了啊。信息时代的便利真是叫人叹为观止。这倒霉的古代,就是传一句话也得三天……等一下。 叶黛暮眼睛一亮。她想到一个好思路。就是不知道这些想象力丰富的大人们愿不愿意配合了。 “陛下,雍州……”崔尚书又是第一个站出来的。看来他肯定没学过一个成语,叫做枪打出头鸟。叶黛暮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他。 “雍州一事,朕已经得到简报了。崔尚书,你先等等。详细的情形,朕都还未知道,你便要说什么吗?”叶黛暮这是在暗喻他沾手军事,这可是大忌。若不是真的想谋反,谁会承认啊。 “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既然陛下暂时不需要,那么臣便静候陛下。”打得一手好太极。叶黛暮佩服极了,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还丝毫不脸红,真是人才。啧啧。 “回禀陛下,兵部得到奏报。兖州边邑的北国军已经宣战了,他们烧了兖州城外的农田。”兵部尚书卢宥嵩真是百年难得一回地说话。不过这时候他再不站出来,叶黛暮大概也想把他给拖出来了。 “什么!竟如此狂妄。”叶黛暮怒骂道。“一群不知礼义廉耻的畜生,难道不知道那是我大魏百姓的命吗?说烧便烧,难道他们不用吃粮,喝西北风也能战斗吗!” 虽然知道陛下是在骂那北国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自己被骂的感觉。众臣低着头不由地想。若是他们有谁是叶黛暮肚子里的蛔虫,八成就知道了,这错觉不假啊。 大骂了一通出气之后,叶黛暮继续问道。“还有北国别的动作吗?” “暂时没有了。没有叫阵,应当还会拖到秋末。”卢尚书很有经验地回答道。没有经验不行啊,这种事情那几乎是每年来一回,就跟期末考似的,搞得他们都定点拉人去兖州防备着了。 不过,往年虽有小部落来打秋风吃土豪,但是也没有集结成这样浩大的队伍来的。这已经快赶上几十年前大战的规模了。 “那就继续探,搞清楚他们究竟想干什么,还有兵力多少,是否还有援军。”叶黛暮话题一转,又问道。“雍州一事究竟怎么会这样?详细情形速速道来。” “这、这……”前头说起十几万的北国军队,卢宥嵩都不曾慌乱,如今说到长乐毅王这边,他额头上的汗都快成瀑布了。看来一定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了。“回禀陛下,雍州府派了六万人马,刚与那逆贼打了个照面,便被败了。” “哦~还有呢?”叶黛暮总觉得他的表情不太对头,到底那奏折上写了什么呀。她都快急死了,恨不得把这结巴的兵部尚书倒过来拍几下好把内容从他嘴里都倒出来。 “陛下,雍州已失。”卢宥嵩说了这一句,下半截还没出来,这边朝堂上立时就沸腾了。 叶黛暮还等着听下边呢。她总觉得她想要的东西就在他的后半截话里。她眼角瞥见那礼部尚书崔信修迈出了一只脚。这家伙还来? “陛下,这真是噩耗啊。”崔信修假惺惺地擦拭自己的眼角。那里根本没有眼泪,叶黛暮还不至于这么近都看不清楚。崔信修接着说下去。“臣便说不可轻举妄动,陛下执意要派兵前往,这才发生了如此的兵祸。” 叶黛暮听到这里,差点气笑了。感情是她让长乐毅王造的反是吧。 崔信修可听不到她心里说什么,径直说了下去。“陛下,圣人言,小人忌人,君子忌己。陛下,应当三省自身,以正君纲。再不可鲁莽行事。” “哦。”叶黛暮就这么应了一声。 那崔信修顿时便被噎得没话了。等等,这不符合常规啊,按照往日的流程,陛下必定要反驳他,他都想好怎么驳斥了。这一次雍州之失关系重大,陛下便是想推也推不掉。但是陛下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是朕之过。崔尚书说的不错。朕确是鲁莽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没有察觉雍州之变。”叶黛暮将雍州之失的“失”字,改换成了一个“变”。这其中的意味便大不相同了。 “陛下何处此言?”崔尚书立感不妙,还想将话题拉回去。 “雍州之变。若是朕能提前知晓,也不至于会到如今的地步。”叶黛暮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谁能想到那雍州军竟被长乐毅王收拢了呢。否则怎会一仗未打便输得一败涂地?” 第叁佰章 倾国之力 叶黛暮煞有其事地说。“六万人马,就是拿去筑堤坝,也够造个百年大堤。连天灾都能扛得动,怎么去前线,连个响声也听不到就没了。” 这世上最不怕的就是骄傲自满的聪明人。因为这些人自己吓自己,就足够把自己吓死了。叶黛暮拿的就是这个主意。果不其然,她不过是起了个头,下面的大臣立即便面色一变地小声探讨起来了。 崔尚书想了半天,居然还是揪着叶黛暮不放。“陛下,就算有这种可能,还是不能抹消陛下的过失啊。” 这家伙脑子里就一根筋吗?完全不会拐弯。这种时候,也没有别的应对办法,叶黛暮坦率地认错了。“是朕之失。雍州之事是朕鲁莽了。应当先查明情况再行下决策。朕当初怕又演变成五侯之乱,洛阳之变今时今日读来,也觉得十分惊惧。” 崔尚书沉默了。 叶黛暮认错得太快,叫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的那句简单的答应他判定是叶黛暮为了安抚众臣所做的妥协,肯定不会再次认同这说法。因为自这位年幼的陛下登基以来,便一直不肯示弱于人,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非得说赢才可。 这形象太过深入,一时翻转,竟叫他不能适从。 其实,崔尚书想的没错。叶黛暮就不是那种肯轻易认输的人,若是要和她较劲,那是没完没了,她也不肯投降。可是只有一种情况会叫她轻易地妥协。当她意识到自己是错误的。 叶黛暮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全知全能的。若真是那样,她当什么皇帝,去当个神仙,不是更好? 她就是个凡人,做事凭心,自然有对有错,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对于叶黛暮来说,她认定对的,便是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认错的;而那些她认定是错的,不需要别的助力,她自己就会低下头来了。 但是她低头的这一面,还不曾叫这些总是不分青红皂白便站在她对立面的大臣们见识过。卢淑慎等人倒是看得多了。只因为两者有巨大的差别,前者不愿睁眼去瞧她,后者已经看到了她。 “朕会下罪己诏,并从内库拨银,抚恤阵亡的将领。”叶黛暮第一次,认同了崔信修的劝诫。却也叫这位顽固至极的老人第一次发觉自己不了解这位年幼的陛下。他看见她了。 “陛下圣明。”崔尚书行礼,半句多言也没有,竟就这么退下去了。这倒是叫叶黛暮觉得稀奇。 “启禀陛下。”这个时候刚刚被叶黛暮打断的兵部尚书卢宥嵩又一次站了出来,十分尴尬地说。“雍州之失,送上来的奏折说没有损一兵一将……” 最尴尬的事情不过如此。 大殿上一片寂静。 这实在是天助我也。叶黛暮心里头暗喜,面上当然不会带出一点,她又不是傻。但是真的不能更开心。简直是瞌睡送枕头,这长乐毅王还是个好人啊。 “看来,朕的私房钱是保住了。”叶黛暮插了一句冷笑话,终于叫大殿活回来了。 那长乐毅王这会大抵是要打不少喷嚏了。殿上的大臣们要是没在心里骂他蠢,那就是真的自己蠢了。 “现在我们来继续商量如何处理雍州逆贼、兖州兵危,还有汴州民慌吧。剩下的事若是不重要,便不要提上来耽误国事了。”叶黛暮一句便断了剩下想浑水摸鱼的家伙的念头,像是挥着鞭子的牧羊人一口气催着他们上了想也不敢想的山峰。 今次早朝的效率,比得上过去一个月的总合。叶黛暮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提起一个想法,底下人就跟被吊了萝卜的驴子一般疯狂地补充和健全骨血。 “我在上面说,如何让世人得知那长乐毅王丑恶的真面目。下面就提出这么多好主意。我总算是知道朝上立着这么多,不是摆设了。”叶黛暮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得很。 “那是自然的,陛下,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大魏的栋梁啊。”卢淑慎笑着答。 霁曦在一边安静地听,替她们煮茶。 “栋梁啊,可惜都是被虫子蛀过的。”叶黛暮嘲讽道。 “陛下,您这也太妄断了吧。”青盏做完一份计算军资的政务,走过来呈递给叶黛暮的时候,顺势说了这么一句。“里面应该还是有好的。您看,户部王尚书做的预算十分务实,我算了三遍,都没有任何漏洞。” “你没算出漏洞,只能说他做得还不算太过分。”叶黛暮瞥了一眼,就知道其中有猫腻。“还是要给底下人留条活路,否则水太清便要无鱼了。不过,还是要看清楚吞了多少油水。” 叶黛暮点了三个地方,叫青盏去查查资料,果然起码有万金左右的浮动。这个数额听起来很多,当初叶黛暮为了筹集救济汴州流民的灾银只是万金也要从牙缝里挤出来。但是和百万军队的军资相比,这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军事果然是烧钱的大项目。 看完总计的金额,叶黛暮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了。这都够养活整个汴州一年了。“这是把我的龙椅卖了也凑不够啊。户部算的数额这么大,他们怎么有底气跟我说已经尽力了的。国库起码最多凑一半,再多,便是要动国之根本了。” “不行,陛下,一半也不行。还有汴州,今年冬天肯定还是要为流民救济的。就算陛下您想从自己的内库走,能够换钱的部分,我们都已经翻过一遍了,没有什么了。剩下的皆是国宝,若是流到民间,会成为心腹大患。”卢淑慎叹了一声。 叶黛暮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真是没救了。国库里明明有很多好东西,偏偏不能换钱,这简直就跟守着金山银山去要饭差不多啊。封建迷信害死人。 但是这就是时代的规则,就和在现代不能跟人家说玄学得说是科学,是一样的道理。谁也跳不出这个圈子。 “举国之力去打战,哎,这长乐毅王真是大魏的罪人……等一下。”叶黛暮瞬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去汴州征兵如何?可以将抚恤流民的费用加在征兵的费用之中,这样的话,起码可以减少五万金的开销。” 卢淑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评论,那边青筠便变了脸色。 “难道陛下也要做那强人之难的事吗?流民本就是无根的浮萍,失去了过去已经是可悲,如今还要丧命吗?” 叶黛暮听完,不由地愣住了。 第叁佰零壹章 天命?人命! 在青筠说出这话之前,叶黛暮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调派的这几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就像是现代报表一连串的数字,根本不感觉不到这数字背后的金钱有多么庞大。 五万金,一个多到连叶黛暮随随便便都拿不出来的数目,可以拿来修缮一座宫殿,可以拿来养活一方百姓,可以装备一支军队。而省下这五万金也意味着有多少的流民迫于生计选择去以命相换。 叶黛暮所谓的好主意,不过是用钱去买人家的命。这也算是什么好主意吗?说来讽刺,这不就是现代所表现的,富人花钱穷人卖命嘛。可是谁的命不是命呢? 别人可以认为人有高低贵贱,但是被人歧视,被人嘲讽,被人轻蔑的自己也要这么认为吗?那不是太可笑了? “陛下,难道已经看不到百姓的疾苦了吗?”青筠的表情狰狞,可是叶黛暮只看到了彻骨的哀伤。 陛下,她算什么陛下?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不会,竟然好意思厚着脸皮自称是陛下。叶黛暮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和朝堂上那些口口声声地念着百姓其实心中只有自己的大臣们没有任何区别。 青筠泪水盈满眼眶,她艰难地向前一步。“陛下,天授神命,君为魏王,驱天下百姓耕种、游牧,殴勇武之人驻守边邑,使博学善谋者治国。陛下为君一日,民便以死殉君不敢辞。然,陛下何以报黎民苍生为之死?” “何以报之死?”叶黛暮仰面无力道。“我无以报之。” 百姓?君王?她似乎已经迷失在了权柄所带来的超乎寻常的愉悦之中。那种高高在上的视角,总是令人忍不住忽视脚下的微小。若不是青筠此番话,也许等她一脚踏进不可自拔的泥沼才会幡然醒悟。那时,便是死亡吧。 粉身碎骨的结局,只是想来,便觉着寒冷。 “民为君死乃是命,君为民活,乃是天命。”卢淑慎却持不同意见。没听说过,向来都是民顺君命,哪听过君报民恩的。胡闹。 “何为天命?”叶黛暮接过了话茬。“天授其命,谓可死乎?答愿之,乃往;答不愿,勿强人之难。天亦如此,况君乎?君与民,何有贵贱之分?不过人矣。言为君,便可草菅人命?否也。士为知己者死。非知,难愿也。” “君与民怎可同日而语?”卢淑慎有些动摇,却还是反驳道。 “老子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与兽、石、草、木尚无区别,何来君民之别?”叶黛暮淡然道。“况世人皆道:男女有别。汝等可愿任听从之?” 卢淑慎这时才回过神来,赞同道。“是也。吾等尚不愿,何况民乎?” “不论民,天下皆百姓,吾亦如此。”叶黛暮望着青筠,挥手召她上前来。“受君一言,吾之幸也。今自省吾身,数不足也。无论何等政令,望君先行谏言,汝等亦此。” “谨遵君命。”众人俯身行礼。 正经八百地讨论过此事之后,叶黛暮再一次地向青筠弯腰行礼。“是我的错。我竟也如此,让你担忧了。今后若是出了这样的差错,万望你能劝诫我。” 青筠羞红了脸,她不过是一时愤慨,做了这样的蠢事,如今羞赧极了。去质问陛下这样胆大妄为的事情,近来十多年便是再德高望重的大臣们也不敢做的,她竟做了。现在只想挖个洞将自个埋了。 陛下,还如此郑重其事,再三地对她道歉,这叫她如何受得了。她立即俯首,急忙地说道。“陛下,这都是妾莽撞了。妾这样的人怎么受得起陛下的大礼呢?” “抬起头来。你们也是。”叶黛暮叹息,肃穆地说道。“不许称‘妾’。我死以后,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但是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们沦落到如此地步。” 众侍女是知道的,陛下不喜欢她们作践自己的。只是这十多年在宫中蹉跎的卑微,不是这么容易改得掉的。一次低下头,放弃自己的尊严,就很难再找回来了。 “听好了。刚刚不是才争过吗?君与民本就无分别。我为君,也是生来血肉,死去白骨的凡人,和你们一样。既然都相同,那么你们低下的头,不仅仅是作践自己的尊严,还有我的。”叶黛暮说完这句话,座下的女郎们皆将自己的胸板更挺直一些。 “别人可以看不起我们,可以轻视我们。但是我们自己不可以。无论面前的是风霜雪雨,还是刀剑钩戟,为人一世,怎能活得如此憋屈?要知道,我们终会死去。难道要到那时向天哭诉,我等白活一场吗?” “不,我等不愿。”众人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叶黛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回正题。“青筠说的不错。我太过自大了,竟忽视了百姓自己的意愿。若不能叫他们安居乐业,又不能守卫其土,这君王也太不值得他们叩拜了。” “不光是陛下。我等也有些狂妄了。”卢淑慎反省道。“可是陛下,百姓守家卫土为何不是责任呢?” “若是家国不能遮蔽风雨,不能使之意满念深,那么对于百姓来说,家国不过是枷锁,何来责任一说?家国护他性命,保他妻儿,卫其荣耀,才是职责。然后才有报国一词。”叶黛暮说到这里,自己的思路渐渐地清晰起来了。 “陛下,是我误解陛下了。”青筠听完叶黛暮的解说,才知道叶黛暮是想要活流民,救国家,而不是视流民为贱,以此换国家太平。 “并非如此啊。若非你说,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想得不够周全。”叶黛暮安慰道。虽说她的初衷是好的,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权谋之策,与怜惜百姓差之甚远。 “不,还是我太草率了。”青筠不安地补充道。“我细思来,若是陛下这条策用得好,可以活百万百姓。还是从这里再考虑吧。” “虽是这么说,但是用死去逼迫来的兵,可得不到什么勇武之将。”叶黛暮也知道这策略还是可行的,但是也就是够凑个人头,想要得到忠心为国的士兵,这种谋略就不够看的了。 可是叶黛暮真的想用此计,以兵养民。若是使得好,说不准能达到全民皆兵的效果。只是要怎么做,才能够不逼人上梁山,而是主动地并且是积极地入伍呢? 还有就是“荣耀”二字,可是一篇好做的文章啊。 第叁佰零贰章 杀身取义 “荣耀”两个字说来轻松,做起来可就太难了,特别是还要押上自己的性命。 圣人虽有言:“杀身取义。”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更多的不过是抱着自己的利益去沉沦罢了。叶黛暮其实也不好说别人。要她为什么家国大义去死,她也做不到。 但是若换一个说法,让她为了幼安、淑慎、老师……让她为了这些她爱的,爱她的人,她可能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一搏,哪怕希望渺茫,也绝不会苟且偷生。 人活一世,就求一个痛快。若是连这么一点小事也不能由自己的意愿,那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陛下,我有个主意。”青盏第一个说。 “说。”叶黛暮立即允了。 青盏立即去搬了案几过来,将卷轴展开铺在上面。霁曦立即磨墨送上笔。青盏道谢接过笔,开始解说。“陛下若是叫我为国家死,我可能会害怕会退缩。可若是为陛下,为父兄,我便愿意慷慨赴死。” “留着你的小命吧。我这里还有刀山火海需要你去闯呢,赴什么死。”叶黛暮啐了她一口。这个时候,她就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也是同一种人了。 “是是。”青盏紧张的情绪也微微地缓和过来了。她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道。“这就是愿为之死。陛下希望得到的是一支充满必胜决心的军队,甘愿为国而战的英雄。那么只要对于他们来说,国家代表着他们最看重,比他们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便是了。” “说的轻松,哪有可能这么轻易地转换呢?不是连你也说,家国比不上父兄嘛。”青筠不由地吐槽道。 “可是我知道只要保住这家国,我的陛下,我的父兄都能因此得救。那么对于我来说,家国便已经是重于性命的东西了。”青盏这话,一下子便叫众人眼前一亮。 “是啊。若是流民,便分配给田,养活其家人,那么对于他来,守卫国家,便是守卫自己的家园,所爱之人,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啊。流民必定争先参军。”青筠一点便通。 “若是习武之人,便许之官位、名望,好名之人必定愿意。”卢淑慎也补了一句。这个她拿手。宫廷里还不就是利益之间的互补和交换嘛。 “等等,我终于想到了。”叶黛暮刚刚就觉得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这会听了众人的话,才猛地想起来。“以兵屯田啊。农忙之时是民,农闲之时便做兵了。无论男女老少皆要军训一番,那么若是真有敌人进犯,那时便是……” “全民皆兵!”众人异口同声道。 这四个字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要知道大魏这么多年的历史可不是白白流逝的,那些个作古的君王,不管好坏,只要将国家守住了,人口便会不断地增长。反正如今的大魏光是上京便有百万人口,是众国之中最为强盛的。 想想看,光首都就有这么多人,全国还要加上那些被世家吞掉的户民都有多少啊。这个基数,一般小支的军队要是想来侵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塞牙缝的。 叶黛暮光是想想,就兴奋。“快快快,列个章程给我,循序渐进也成,但是起码青壮年的劳力一定要用起来。其次是善谋多智的老人,可以用于后勤调配。” “陛下是想说,从此事上,连女子也不例外?”卢淑慎猜到了叶黛暮的心思,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打战的时候,谁管男人女人呢?被敌人攻破城池,都是亡国奴,难道女人就例外了?”叶黛暮毫不犹豫地说道。“那些个藏于深宅的风气,叫我看了就讨厌,若是当年能逃出去,现在我便是不做皇帝,还不定做了什么。” “我看陛下,八成是做了酒楼老板,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自个把自个吃穷了。”霁曦笑道。 “我要是开了酒楼,那就拐你去做大厨,肯定生意红火,饿不死的。”叶黛暮顺着说了下去。“不然做个游侠,行侠仗义去。” “那人家可能也不敢叫陛下去救了。陛下一顿吃了他一家老小几口人半月的粮食肯定还不够啊。”徐苏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插了一句嘴。 卢淑慎忍俊不禁,连训斥的话语也比往常软了许多,听着众人也害怕不起来。“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快说正事。此事我看可行。不过,还是要徐徐图之。” “我哪有那么能吃。”叶黛暮喃喃地抱怨了这么一句,见卢淑慎看了自己一眼,立即坐直了,严肃道。“好了,既然民以食为天,我看,就把征兵启示挂在救济流民的布施处好了。” “陛下,还有一点事。我猜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自己的妻儿跟着自己上前线的,大多可能还是将其留在老家。这么多汴州流民,汴州的土地却不够啊。”青筠入宫前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平头百姓,思维的角度往往和其他出身的侍女不同。 还有一个便是做过流民的语嫣,也是如此。“恩,安土重迁。除非家乡确实不容活命,否则便是弃子抛妻,他们也不会愿意离开家乡的。” 这话说来便是赤裸裸的现实法则了,残酷至极,却又是无可争辩的现实。在这个时代,女人、孩子、老人都不过是成年男子的附属品罢了。虽是说古代愚昧,不过想来,现代那些道貌岸然的表面之下,也不过是这个意思啊。 “那便也征召女兵。年岁却一定要把持好,十六岁以下是不招的。”叶黛暮说了,却还是忧心那些贪官污吏毁了这标准。要知道不知有多少有利百姓的政策是毁在这些小卒手上。 可是偏偏叶黛暮完全想不到该怎么对付他们。她没有此等经验,剩下的人就更没有了。宫里的底层人士怎么应对,她们倒是了若指掌,但是宫外头的,她们都说不上一二,若是莽撞了,毁得便是陛下的百年大计啊。 “这时候,要是幼安在就好了。他最是擅长这些了。”叶黛暮不由地叹了口气。不提起还好,一提起他,叶黛暮的心思立即便跑偏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可好。 说来上次要写信给他,现在她连吃饭睡觉都要留一只眼睛看奏折,留一只耳朵听动静,半点闲暇也没有了。索性便叫人将她之前落笔写的那一句送给他了。 第叁佰零叁章 独木难支,众志成城 没办法,虽然她也可以敷衍得再多写几句,但是心境不同,落笔自然不一样。幼安又向来心细如发,便是她不说话,他也能察觉她心里想些什么,更何况是写字这般容易暴露心思的事情。随便写,反而会被发现异常吧。 叶黛暮想至此处,叹了又叹,又继续思考征兵之策了。当下要紧的,还是要好好地努力,否则谈什么恋爱,脑袋都要保不住了。和恋爱对象之间存在着一个修罗场系列。 “陛下,还是用减税之策吧。三年不收田税,自然有人愿意前往了。”卢淑慎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从大局出发。 “只减田税,恐是不够的。流民失土,难迁移,连路上的花销也没有的。这一路行走过去,便是寸草不生,恐会伤及沿路百姓。我看还是要发下安家费用以周旋才好。”青盏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刻补充道。 “不行,不行,若是发了路费,必定有人会弃名而逃,到那时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花费比原先大,且征收的数目也不够了。”绯柒想了想,接着说。“我看还是就地征兵,再做统一调配。至于家眷,那便做从军附属处理,一并带走。” “这样好。统一管理了。得算算路费才行。”青盏立即拿出算盘来了。 “这个且不忙,先将大体定下来,才好说其他,这点事情让户部去做就好了。”叶黛暮赶紧阻止她。“督查虽是不可少的,但是你们事事都先算一遍,咱们就是等到明年喝腊八粥也做不完几样。” “是。”青盏乖乖收了算盘。 众人商量半日,也不过讲完几桩事情,只恨时间太快,不能掰成两份来用。叶黛暮讲得口干舌燥,正端茶水要喝,外边守门的侍女便进来说姜将军有事要禀报陛下。 叶黛暮自是先叫她们各自散去做事,再将姜瑛唤了进来。“仲常何事?” “陛下,好消息。汴州的疫症被解了。”姜瑛跑得满脑子都是汗,很是难得地笑着对叶黛暮说。 “大善。合该庆祝一番。”叶黛暮简直想给大夫们鼓掌了,这事一出,还怕汴州的人心会散吗?那黄巾乱党也该是要熄火的时候了,真是天助她也。“将军跑得急,擦擦汗,喝口水,再说其他。” 姜瑛不好意思地遵命了,一气喝了一壶的水,才算是好些了。今日不是他当值,在家中得到这消息,叫他半步也不敢停,急匆匆地冲进宫来给陛下道喜来了。 这下,汴州的事再多,遇上这一件,也都该停了。别的不说,那护送云繇法师去汴州研究疫情的白斯烨该回来了。他总算能睡个囫囵觉了。 自徐景茗辞了右奉宸卫的职,他便忙得眼皮都很舍不得眨,生怕废了几息的光阴。谁叫陛下不仅器重他,还事多呢。就凭这一年多皇宫外的乱葬坑埋得那些个刺客的尸首就让他累得够呛。 幸好,后来这白斯烨还算顶得上来,不然,他头发也该愁白了。不过,那白斯烨又被陛下调走,虽也是大事,但终究是让这长生殿的守卫空了一块。陛下没有其他可用的大将好顶上来,他可就忙坏了。白天黑夜,几乎就没个打盹的功夫。 就算是铁打的姜瑛也要受不住了。总算这白斯烨要回来了。他可以松上一口气了。 “真是辛苦仲常了。是我无能连累你了。”叶黛暮也心疼啊,一匹千里马拿来耕地,还有更浪费的事情嘛。但是没办法,要是没他,叶黛暮没几天就要被刺客追着砍一回的倒霉人生,根本过不下去。 “能为陛下效劳,乃是臣之幸。何况不是陛下无能,不过是时局艰难啊。”姜瑛很是理解地回答道。他其实有个想法,之前是没有途径,但是如今不一样了,陛下可是能在朝堂上做主的了。 叶黛暮看出他的犹豫,直接问道。“仲常也知我的短处,便是缺可靠的人来助我。我信仲常,若是有才能可信之人,万望你能荐我一二。” “陛下,人我是有的。之前不说,是没办法调入禁卫军。”姜瑛这么说,叶黛暮就知道了。如今是能调进来了。 “这倒是好,快说与我听。”叶黛暮真的是求贤若渴。 叶黛暮比历史上所有的皇帝更悲剧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有亲信啊。别的皇帝不管登基前活得多憋屈,起码的奶娘、侍从、侍女、谋士那是一概不缺的,再不然就是狐朋狗友也该有一二。可是叶黛暮呢? 她是个光杆司令,进宫的时候,从头到脚只一身破烂衣裳,还是姜瑛给她披风,才不叫她衣不蔽体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说老实话,就是听过皇太后徐婉清的恶名,那也是想不到如此状况的。 卢淑慎那看到的瞬间就吓傻了。她是准备好见一个穿着平庸、粗鲁无礼的野丫头,因为都听说过皇太后苛待庶女的事迹,别说教养读书,肯定连吃穿用度都论不上好的。 可是谁也不能料想到,皇太后她竟然连一件好衣裳也不给这将来的皇帝穿啊。就是平头百姓家也没这么落魄的。恐怕比之如今汴州的流民也好不到哪里去,或是更糟。 可想而知,这叶黛暮是多么的没有人可用了。否则哪怕是有一个人同情她,也不至于让她过以这么悲惨的模样进宫去啊。说实话,那些王府的奴仆们也都以为姜瑛是皇太后派来取她性命的呢,避之不及。 所以如今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鸡犬”也没有一个。 “臣在军中也有些许好友,人品和来历皆是可靠的。只是不是世家。”姜瑛说了这话,叶黛暮还等什么,立时便激动地站了起来。 “世家不世家的,算得了什么。你看那朝上齐刷刷的跟田里的稻禾一样的世家,哪个派得上用场的吗?再说了,便是千百年来的世家大族,再早也是靠地吃食的,总不能从天掉下来的家史吧。”叶黛暮说完,才发觉对面的姜瑛有些难掩的尴尬。 对了,叶黛暮挠头,就算这家伙不怎么说话,她也不能完全忘了,他也是世家子啊。完了。叶黛暮深觉自己口无遮拦是多要命的毛病了。 第叁佰零肆章 偏心眼儿 叶黛暮尴尬地圆了一句。“也并非是我看世家不顺,只是那朝上的人实在是气我得恨了。” “陛下,情况紧急,请恕臣直言了。”姜瑛的脸比平时严肃一倍,铁青地叫人害怕。 叶黛暮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真是好久没看过这张脸了,叫她有些不习惯。哎,人就是被惯的,当初人人都看她不顺眼的时候,她还觉得这张板着的脸最亲切,实是她知道唯有姜瑛不会害她。 “陛下其实心中也还是这般想的吧。世家无能,皆不可信。不说其他陛下现时靠的却也是寒门多。”姜瑛一语道破叶黛暮的小心思。 叶黛暮沉默了。说老实话,确是如此,起码她看寒门出身的严绰行就比累世的豪门出身的谢晋安要合眼的多。没办法,不仅是谢晋安总是半掩半藏自己的心思,还有他身后那一堆见风使舵的小弟,都叫叶黛暮对他没什么好感。 谁会信任一个说着感激的话语,却还藏了一半假意的男人呢? 姜瑛正襟危坐,双目直视叶黛暮,肃穆至极,一板一眼地说道。 “陛下。君绝非仅仅是一宫之主。君,乃万民之君。怎可以偏概全?正如陛下所言,君与民无别,那么民与民之间难道陛下也要划上一道鸿沟吗?” 叶黛暮知道姜瑛说的不错。可是她就是隐隐地受不了被人家轻视的感觉。那些世家看她的眼神,总叫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自以为自己的血脉高贵,看不起草根出身的宗室。那徐家投机,将自家儿女嫁给宗室起的家,也叫世家不耻。 呸,不过是婚姻之事,嫁给她们姓叶的,哪里配不上他们了。想她们叶家做了皇帝也有六百多年,居然还要被人家嘲笑自家的祖宗是罪人之后。不过是自持血脉、固步自封的蠢货。 当年若不是开国的武桓帝在流放之地揭竿而起打了这一片天下,他们姓谢的、姓王的、姓卢的会有今天吗?只听说过吃人嘴短。还没听说过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白眼狼的行径还引以为傲的事情。 这等厚颜无耻的家伙,叶黛暮就是没办法叫自己不偏心。 “陛下,无论是寒门还是世家,总是有好有坏的。您不能只凭一己之私便断了案啊。否则和那些眼高手低,不分青红皂白,只言血统论的恶人有何不同?”姜瑛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来劝诫叶黛暮。 叶黛暮叹了口气。她只是不甘心罢了。 “何况看不起陛下的人皆是只会胡说八道不做正经事的蠢材,不值得陛下在意。而那些真材实料的人,都在苦等陛下。如那王家的,陛下可还记得他?”姜瑛苦口婆心,实在是艰难得紧。 一是他确不擅长这个,二是陛下这个一根筋,有时候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摔一个大跟头,那是绝不肯醒过来的。 “王家?”叶黛暮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她认识的人里,大抵也就是朝堂上的户部尚书王谦之,剩下的小兵,也只有用得着的时候才翻一翻名字。如今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半点线索。完了,这个家谱要是忘了的话,会被老师打死的。 谁叫对世家来说家族关系是最为重要的,那些个家谱还都是家传的,若不是世家的人,想了解一二都会被这些世家吊起来打。自我感觉良好。鬼才想记得你们这帮人有多少个老祖宗做了三公、做了什么事迹呢。 反正叶黛暮去背的时候,还花了不少人的力气,例如谢璋、例如卢淑慎,这二位是典型的世家内部人士,最为了解世家的傲慢和弱点,所以花费了好多功夫才哄叶黛暮将全部背下来,而且时时刻刻都在更新,例如新嫁娘什么的。 叶黛暮有的时候,真觉得还是现代的高考资料有用多了,起码可以用来算出这次出兵那令她心跳麻痹的花销总共的数字来。这家谱能干什么?拿去吹嘘,哟,你不错哦,族上足足出了七八十个高官。 这能有什么用?让对方高看她一眼。谁不知道谁啊。就是叶黛暮把那些个世家捧上天了,他们该想对她动刀子的时候,也不会迟疑片刻。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皇帝不过是他们养在金灿灿的龙椅上的猪罢了,太肥了就该宰了分肉。 若是忍耐有用,叶黛暮和徐苏英也不至于遭那么大的罪,几乎是死里逃生而来。 就因为这样,叶黛暮背过就忘,现在要她去翻那陈年的记忆,还真是半点线索也没留下。恩……好像也不是,叶黛暮想了想,王家的小儿,好像有个和严绰行一般的字吧。 “你是说王公绪?”叶黛暮有点不自然地问道。其实她一点也不记得那是谁了。 这么假的演技,叫姜瑛如何敷衍过去呢。他叹了口气。“陛下,果然不记得了。王选并非是王谦之的儿子,是他的侄子,字公绪。陛下曾在太学院与他一辩,叫他输得一败涂地,可还记得?” 叶黛暮这下可想起来了。那一次她是怼人怼得通体舒畅,简直不能更开心。等等,她好像想起来了,是那个在家里养鹰的少年,还识破了她的伪装。“等等,你怎么知道的?幼安说的?” “公绪说于我的。”姜瑛无奈地说。“他的鹰是托我拿到的。他见过陛下之后,知道我是左奉宸卫,便来寻我,希望能知道一些陛下的喜好。他心慕陛下。只是臣职责在身,不能说于他听,便推辞了。他不得已,知我不会见他,日日写信于我。” “哦。”叶黛暮应对了这一句,立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下去说才好。说老实话,在姜瑛说起他之前,叶黛暮还真的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么想来,自己还略有些负心汉的架势。勾了人家的心,又不理人家了,还有比这更毒辣的手段吗?大概是没有了。叶黛暮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也没有更多了。因为就算她再缺人,也不缺那等不能相信的人。 叶黛暮那疑心病一时半刻是好不了了。独自前行太久的人,总是很难习惯去相信别人。若不是这帮人用那锥子榔头硬撬开她的心,如今她怕还是那个在柴房里面孤独的鬼魂。 “陛下,您现在是所有人的君王,不单单只是百姓,也是这世家的。”姜瑛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叶黛暮却还是有一些退缩。姜瑛只好下一剂狠药。“难道陛下,连我、珵文、幼安、淑慎都不肯信吗?我等皆是陛下所痛恨的世家。” “不,当然不是。” 叶黛暮立即恐惧地喊了出来。 怎么会?当然不是,他们是她存在这世上的理由,是她眷恋人世的最温暖的理由。 第叁佰零伍章 时人好名 叶黛暮立即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在我这里你不算世家。不是,应该说,我没觉得你们像世家,不对,你们怎能是世家……” 越说越错,叶黛暮紧张极了。恨不能将这说话的舌头嚼碎了吞下去,好不叫它再说错话。 姜瑛努力地缓和自己的语气。他也知道自己之前说得太重。“陛下,不管陛下如何去想,臣等乃是世家是事实。陛下明明身边有如此之多的世家,却还是看不上世家,这是我等劝诫不够的过错。望陛下三思。” “恩。”叶黛暮艰难地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可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愚蠢,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比如有闲的时候不想做作业,等要交了才知道自己错大发了。 叶黛暮想了想,反正是真心实意待她的,是不是世家有什么要紧的呢。好比卢淑慎,一开始叶黛暮有多觉得她古板无趣,如今便觉得她有多可靠。“那就先从这王选开始吧。仲常可知他擅长什么?何处能用上?” “不知陛下用不用得上,他熟读奇门遁甲之术、九章算术这类旁门左道的事物,他均有研究。今岁不是要丈田吗?还用了他算出的模子来倒,哪怕是山地,也不过一会功夫便能得出总数来。”姜瑛说的很没信心。 这一类偏科生,在古代一向是不受重视的,除非偏的诗文一类,这倒是容易出名。像算术这一类,那便是下道。 可是对于叶黛暮来说,这简直就天降福星,激动地说。 “大善!快快快,今日便唤进宫来,真是想打瞌睡送枕头,正缺他呢。可做着什么官职没有,没有给他补一个啊。哎呀,我也不留你了,反正那白斯烨要回来了,叫他守着,你先去休息几日,不过要先将我这宝贝送进来啊。” 姜瑛无语地领命了。再没有陛下这么善变的了,前一秒还不记得人家,现在倒好了,直接叫人家宝贝。画风突变得忒厉害了。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好的,起码算是一个转折了吧。 本来是世人皆看好世家,忽视寒门。这是不对的,有碍人才之精选,虽因为世家教育资本足,出人才的概率更高些,但是也不可否认许多的奇人还是民间才有得了的。 姜瑛送来了一阵及时雨。先是汴州疫情得以解决,再是能算术的宝贝疙瘩也有了。叶黛暮总算摆脱了,白天算民生,夜里算军资,梦里也要盘算盘算国库里亏空了多少的日子了。 不仅是叶黛暮,青盏也是松了一口气。陛下的算法实在是难,如今来了一个能分担的,起码不会叫她一个人苦了,要哭也得是两个人一块哭。 “陛下,既然汴州的疫症已经研制出了药方,那便要对这奇人大加封赏才行。钱财太薄,还是官职更好。”卢淑慎没有说的是,这个时候就是这么一点钱也得精打细算啊。 “钱还是要给的,若是不够数,从库房里找些什么盛世医方的独本给他好了。学医之人应当是会喜欢的。另外还是要铸碑立传才行,需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大魏对于有才之士是善待的。其外也求才若渴,哎,算了,这个过后再说。” 求才若渴。叶黛暮真是要将这四个字刻在脸上了,她都快缺人缺疯了。这殿上的侍女有一个算一个,就是不识字的,也有不识字的活好干。她明明是守成之君,为啥搞得跟开创之君一样苦逼呢。 叶黛暮得了王选这个宝贝疙瘩之后,越发觉得姜瑛说的对。既然她求的是一个平等对待,那就别搞什么偏心眼儿了,这个得等她有命的时候再说吧。这个时候就是推行科举制度,也搞不到多少寒门的才子,还是老办法求荐吧。 所以,叶黛暮就很爽快地召见了太学院的院长徐荀彧。“徐掌院可有推荐之人才。朕只求才,其余一概不论。” 徐荀彧叩首以拜,抬起脑袋来见了这么一张脸,就是再过个半百的年岁恐怕也要吃一大惊。不过,随即他又镇静下来了,怕什么,当初眼拙也没有得罪对方,况人家有求于他。“这个好办,只是不知陛下,缺哪些职务?” 这本是吏部干的活。但是徐荀彧是什么人啊,他可是在诚敏帝时代活过的人,这点小风小浪的,还不至于叫他翻了船。不过,叶黛暮接下来的话,也确确实实差点将那微咸的海水浇了他一脸。 “什么都要。不过,没职务。我这里没官可授,那是吏部干的活,我干不了。”叶黛暮直白地说。徐荀彧差点当场翻白眼给她看。没官说个屁啊。不能爆粗口,不能爆粗口。 徐荀彧很是深呼吸了几次,这才想开口,叶黛暮又一句给他堵上了。“我这里只管治国。” 好一个只管治国。徐荀彧就是再活五百年,也不会再见到如此厚颜无耻的皇帝了。只干活,没钱,没前途,这叫人怎么说,比现代的资本家压榨工人还要狠得多啊。 徐荀彧先是小小地跟叶黛暮抗争了一下。“陛下,治国需有名啊。否则如何服下?” 叶黛暮没回到他的问题,倒是反问他。“我知掌院曾经历过祖母的天佑年,是有大才,我也是真心求才的。只是如今,倒想问问先生,是先有官职,才有的治国之道吗?” 徐荀彧愣了一下。这怎么可能,自然是先有需要干的活,才有专门设立官职的啊。他拍了拍脑袋,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不,不如说他碰上了一位贤明的君主。那昏庸之君可不理这许多啊。 其次,叶黛暮这句话也点醒了他。叶黛暮所谓的“我这里只管治国。”除了没有官可以做,还有更好的待遇了吗?就连在中书省呆着的三位中书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治国啊。 这是政治和权力的中心点,才敢说出的话。虽是狂妄了一些,但是徐荀彧却从她那神采奕奕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诚敏帝的味道。这可不得了。就凭这一点,没官做就没官做吧,反正现在做的,都要算在他们以后的履历上,不算太亏。 “谨遵君命。”徐荀彧回去,便立即递交了长达两百多人的名单供叶黛暮选择。不过,名字他是提供了,至于年幼的陛下能不能降服他们,叫他们为她白干活,这他就管不了了。 叶黛暮展开卷轴,看到一半,便咧嘴笑了。因为这上头正写了一个名字——李文芳。 第叁佰零陆章 久违的男主上线了 为什么叶黛暮一看这名字便笑得合不拢嘴? 不记得的看官,可以翻回去看第八十八章,这孩子和叶黛暮颇有些渊源。不过说是孩子也不妥当,人家比幼安都大多了。叶黛暮对他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很好,到时候,召进来,吓他一跳。存了恶作剧心理的叶黛暮一下子便有动力了许多。 “陛下,可是这么多人我们能安置在哪里呢?长生殿可容不了这许多人。”霁曦看了名单第一个发愁的便是住所。总不能再叫他们住在宫外的宅子里,那就太慢了。 叶黛暮都恨不能和他们同塌而眠,恩,也不是这个说法。这要是被幼安知道,非把他们全都刮一遍不可。就算叶黛暮按得住幼安的大刀,也得考虑一下侍女们的感受吧。 算了,反正皇宫这么大,在前面找一处宫殿用来议事吧,顺便做宿舍。叶黛暮把大体的主意一定,剩下的丢给了卢淑慎。卢淑慎叹了口气。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但是都到了这要命的时候了,规矩什么的又不能当免死令牌抵挡,管它这么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卢淑慎叹完气,事还是给做了。 不过卢淑慎还是和叶黛暮订下了几条规矩,严禁熬夜讨论,更不许人留宿长生殿。这一点,就是长乐毅王站在殿外,要杀进来了,也不能破戒。否则史书非得写这一大帮的都是陛下养的面首不可。绝对不行。 叶黛暮对男女大防没那么在乎,不过吧,她还是要顾忌一下卢淑慎的心脏,真把她家的女相玩坏了,那麻烦可大了。叶黛暮乖乖地点了点头。 虽然两个人大抵都是预料不到,所谓的野史就是捕风捉影,不管有没有,反正他也不是正统的,随便猜来玩玩又不会怎么样。是以野史上,叶黛暮这小可怜也是养了不少的美男子的。 不过,要比美貌,这一宫殿的男人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远在千里之外的谢璇。 “阿秋。”谢璇很是豪迈地拿袖子擦了擦鼻子。这荒郊野外的,连纸也没半张的,就不要讲究什么文雅了。是以他入乡随俗地很快,几乎没到这西京几天,便和众人打成一片。 “幼安,要不是你长得娘们唧唧的,还真看不出来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蹲在他旁边,更没形象的大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璇扭头,一脚踹将他踹趴下。“你才娘们唧唧的,我家的媳妇说了,我这叫盛世美颜。她就好我这一口,怎么样?你连个媳妇也讨不到,好意思说人家娘们唧唧。” 那汉子被踹了,也不生气,爬起来,嘿嘿嘿笑着就搂住谢璇的肩膀,讨好道。“你婆娘还有未嫁的妹子没有?给我也说一个。” “说你个鬼。黑山,你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有钱人家的媳妇的妹妹也敢想,他们家就是有没嫁人的侍女都不肯嫁你这穷鬼。”阴阳怪气说话的是个有些文弱的男子。 “嘿。我黑山哪不好了。腰八尺,田我能干,房子我也能干,至于婆娘能不能干,那还用说。娘们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要的,你倒是说啊。我倒是忘了,你婆娘嫌你不能干,跟个野汉子跑了。”黑山毒舌起来,可比谢璇要厉害多了。 说老实话,这几句就是再脓包的男人也该跟他翻脸了,偏偏那文弱的男子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愣是没敢动手。不为其他,就为他那大腿还没人家黑山的胳膊肘粗呢。在拳头大的人说话的地界,他还是没傻到家的。 其实也不会真的打起来,再怎么说,这也是军队里面,私自武斗是犯军纪的。拳头大还是板子大,这不用想也知道。不过,还真有一位神人,连这比腰粗的板子也不怕,硬生生熬了百八十下的板子。 还用说嘛,这人当然是谢幼安这个放荡不羁爱挑事的家伙。 “娘们。光吧唧嘴,连个架也不敢打。换我也嫌你窝囊。”黑山狠狠啐了他一口。“人家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也比你强多了,人家连百八十板子也敢挨,挨过了就敢上前线,你敢?什么玩意。” “额,这个你就别到处显摆了。要是被我媳妇知道我挨了板子,八成是要打死我的。”谢璇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啥?你为了再见你媳妇一面,连军纪都敢犯,这事她知道了,不感动得一把泪?我都要感动死了。”黑山说的半点不假。这谢璇到了营地虽没有公子哥的架子,但是气质摆在那里,一般人那都是绕着他走的。 直到有一天,他跑了。明目张胆,半点掩饰也没有地跑了。众人皆以为,这没胆量的孬种是要逃了,没想到还没有发通缉寻他,他又自己回来了。 将军问他,你干什么去了。他倒是坦荡,回家看媳妇去了。将军问他,还跑不跑。他竟然还敢回,要是媳妇要他回去还跑。 这还有什么下场,别管是什么人,那都是打死了不论。但是偏偏他姓谢啊。将军那是咬牙切齿地打了他八十板子,问他跑不跑。这家伙骗人家眼也不眨,这时候居然不肯说假话了。 媳妇需要,那就还跑。 又打了八十,答还跑。那将军索性也不问了,直接照最高规格打吧,打个百八十下,反正打完不死,就由他了。这逃跑确实孬种的行为,众人唾弃之。 但问题是谢璇后面不仅跑回来了,还生生扛了百八十下板子。那板子比刀子可厉害多了。一般人可挨不住这么多,早该哀嚎不止了。谢璇那是一声没吭,打到后来,累坏了八个行刑的人,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可厉害了。众人都去围观,那是看得不由心生敬佩之意。这等能忍痛的,且还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再加上,打了百八十下板子,那行刑的人喘着粗气去问还要不要继续的时候,来军报了。 谢璇就被这么放过了。不过也直接拉去战场送去前面打了。将军想这下死了,可不能怨他。结果,不仅没死,还得了丁禹的青眼。谢璇就这么在军队里如鱼得水地混进去了,比没犯错的新兵还要受他们欢迎。 不过,这等翻转也是要技巧的。首先你得有一个好姓,否则那将军连问也懒得问什么缘由,直接打死了事。其次得练就一身好本领,若不是谢璇从小打熬出来一身钢筋铁骨,这百八十下板子挨完就该成一滩肉泥了,还上什么前线呢。 第叁佰零柒章 鸡飞狗跳 “你要是说了,我偷光你埋的烧刀子,你信不信。”谢璇那是第一个和他混熟,不是没理由的,两个人都是酒鬼,无药可救的那种。 “嘘、嘘,你不怕挨板子,我还怕屁股开花呢。不说就不说了。你那婆娘真是不好惹。我以后还是找个安静些的好。”黑山在那里遐想。 谢璇冷哼一声。他家的媳妇要是好惹,那些个大臣早该把这倒霉的天下拆个四分五裂各自过活去了,还要安静的女子什么活头? “喂,校尉,那边……” “来了。”谢璇拔出家伙什,踩过一只可疑的肉团,应声而去。 刚刚沉浸在谢璇与那黑山等人笑闹的对话不曾注意,若是此时去看,方才能感受到,这一片竟都是战火烧焦的血土,深褐色的血泥里,混着不少焦黑的残肢。 而对于谢璇来说,这不过是家常谈话的背景罢了。但若是要叶黛暮知道了,她非心疼得把那些驱使她丈夫的蠢材大臣统统刮一遍不可。 不得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个人想得词都是一样的。先不论谢璇这边,来看叶黛暮。 她缺的发疯的英才终于进了宫。叶黛暮那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进来的宝贝疙瘩,谁都不敢怠慢他们。不过,叶黛暮总觉得这群欢喜的侍女大抵是有终于有了顶岗的家伙才高兴的。 “来了,来了,陛下。领头的是王选,另一个我不曾见过。”跑得最快的是霁曦,她年纪轻,且又活泼。 “你怎没见过?那是陛下外祖父家里的傻子。”青盏也跑出去看了,回来禀报的时候还笑得合不拢嘴。 至于叶黛暮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等他们进殿。因为她前些日子崴了的脚还没好啊。去上朝的时候硬撑就算了,这种时候还浪费力气,别说卢淑慎,叶黛暮自己也想怼这种笨蛋啊。 偏偏这笨蛋还是她自己。不是卢淑慎在旁边镇压,她早就跳着出去,也去看热闹了。叶黛暮两眼泪汪汪地望着卢淑慎。想看。 卢淑慎半点犹豫也没有扭了头,不去看她。想也别想。 叶黛暮没法子,反正也就一会儿工夫便忍了又忍。终于进殿了。卢淑慎和叶黛暮同时松了一口气。旁边晓得内情的青盏等人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陛下和卢大人这配对绝对没有更有趣的了。 笑得这么明显,真是被陛下惯坏了。卢淑慎瞪了她们一眼。众人赶紧散了。陛下要收服人,虽说以后是跟她们共事的,但是架不住对方不知道啊。这时候,还是避一避的好。就留了几个常规的,装作殿内服侍的人。 想听现场不在少数,最后是抓阄定的青盏、语嫣和霁曦几个。另外来上茶的份额也是被预定好了的。要说八卦,还真是女人的天性。 不过,叶黛暮也没什么资格说她们就是了。因为她也是其中一个啊。而且她期待极了。为还没有踏入朝堂的众人感到悲哀,有这么一个恶作剧心理的老板可不好混啊。 一群学子进宫之前意气风发,知道自己这是来给大魏之君帮忙助力来了,那是够他们笑上一辈子的谈资了。彼时的学子还是淳朴之风为上的,很有些书生意气,就是世家出身的也是如此。例如王选。 王选那是自己识破叶黛暮身份的,被她召来做事,还兴奋得差点进门就摔。至于自己这群同学等会出个什么糗,从他没告诉他们真相,就知道他是个什么心理了。 巍峨的宫殿,肃穆的禁卫军,弥漫着皇权的神圣,叫这群意气风发狂妄的学子也不由地屏气,有些胆怯。皇宫来没来过另说,但是皇帝那是头一回见啊。再说以后就是大家的老板了,哪有不心里忐忑的呢。 不过,不管他们曾怎么设想这位年幼的女皇,在他们抬头看她那一瞬间,什么表情都皲裂了。 什么鬼! 他们一定是眼花了。这不是李文芳带去四门学里耍过的女孩子吗?为什么穿着玄色的冕服,戴着象征天子的冕冠坐在这号称历来只有大魏之君住过的长生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内心的哀嚎,惊叫,基本上要把这几位给弄得神情恍惚了。 看着几张惊恐的表情,叶黛暮表示哪怕没几个好用的,也值回票价了。不过,在叶黛暮想来最为震惊的应当是亲自带维桢妹子四处耍过的李文芳啊。不过,她看他一副淡定地模样,突然想起来,她抓过人家当壮丁,已经掉过一次马了。 如今掉了马,以后出去玩,可就麻烦大了。算了,叶黛暮看了看李文芳冷静下来了。那也得有命出去玩啊。还是保命最重要了。之后对答一番,其中不少人叶黛暮之前也是交往过的,深知内情。 那些人本还想端着一点的,这下只能破罐子破摔了。额,是被叶黛暮吓傻了,啥也顾不上。叶黛暮仔细考校一番,想了想,只要是人品可靠,也不论其他了,都留下来。 虽说是徐院长推荐的,但是人品可靠与否,还是要叶黛暮自己去判断。毕竟她的出发点和其他人不一样。更郁闷的是还和其他皇帝都一样不了。 叶黛暮想了这么许多,才做了今天这一场考试。考得最好的当属李文芳,至于王选嘛,这家伙偏科偏得厉害,算术第一,诗文最烂,其他都是尔尔,要不是有个好姓,八成连太学院也混不下去。 但是叶黛暮却看他比看其他人都要热切啊。不热切不行,这家伙的算术实在了得。叶黛暮和众人算两天的东西,他一个下午就做完了。他也在这场考试不过做给人家看的,否则要是他说自己知道皇帝的真面目,九成九回去就要被集体批斗了。 李文芳这也算是内应了吧。叶黛暮欢快地把他归类了一下,然后命他为总长,其他人皆在他的指挥之下。 “诸君,乃是国之栋梁,如今的大魏便要靠诸君来守护了。” 这一番鸡血打下去,就是早知内情的王选也忍不住激动地嗷嗷叫起来。 第叁佰零捌章 庆功宴 故事进行到这里,已经够让叶黛暮松上一口气的了。该做的事几乎都已经在平稳的进行了,起码从眼前看是这样。至于内忧外患,那叶黛暮也不是个神仙,随便吹口气就能全部解决的,还是要一件一件来。 不过,还算是有一件大事可以解决了的,那就是汴州。为什么这么说呢?很简单因为瘟疫被解决了啊。不管是流民肆起,黄巾乱党流窜,还是天旱收成不好,统统都不在话下了。不管是哪个时代,还是什么身份的人总有命才能干。 不说其他,单单就说这个黄巾乱党的事。为什么会出黄巾乱党呢?因为流民多了,大家活不下去就想造一造反了。后来呢,因为叶黛暮努力做了个汴州据点稍微地救济了一下流民,再后来开仓放粮,总算是给了老百姓一条活路了。 但是光有这么一点希望也不行了。叛乱的人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造反,那基本上是再也做不了普通老百姓了。一是身上背着大罪,想反悔朝廷也不干;二是心被撑大了,奋力挣扎过的人,是回不去过那种生死由天的日子的。 是以,就算现在汴州其实已经达到了恢复平静的条件,但是依然有无数的黄巾乱党在流窜。之前的乱党回不到普通生活,又不想送死,自然要拉拢更多的人,把水搅浑了,怎么也能多活几天是不是? 但是呢,这中间还存在着一个大魔王——瘟疫。这大魔王可不管你什么身份,反正就是趁你病要你命。朝廷拿那大魔王都没办法了,没人没技术的黄巾乱党就更没办法了。 瘟疫传播得最快,再加上是从战乱的尸堆起的头,那黄巾乱党这边死的人不要太多。这一口气死了这么多人,就是首领说能给钱给人给权,那也不好使了。毕竟大家造反的初衷也就是活命啊。 这个时候传说中的救世主来了。朝廷不顾危险派了会医术的大夫来诊治,还给治好了。在这个瘟疫要死上一大片,一般除了自然消亡没别的办法的古代,还不算救世主,那就没什么好算的了。 反正就算是天生反骨的人,这时候也该心生感激了。叶黛暮再趁机招个安,只诛恶首,剩下的人不就又变回普通百姓了嘛,半点力气不用废,这汴州的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不知道底下人怎么想,反正叶黛暮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汴州的事战线拉得也太长了,长到她看了就头晕。她为了解决这事情,已经把汴州有记载以来所有的文献都看了一遍不算,不少数据就是默写也能默写出来,比如人口和地形。 “总算是结束了。这么一大块石头压在心上这么许久,叫人都快郁闷死了。”叶黛暮吐糟道。 卢淑慎一边收拾案几上汴州的奏折,一边笑着说道。“是啊,是该松一口气了。这算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只是陛下可别忘了,如今那一边还在努力东山再起呢。” 话题不要转得这么快嘛。叶黛暮努嘴,很不开心。哎,长乐毅王造反这件事啥时候是个头啊,希望不要再拖上个一两年,那她非得心焦死不可。总有一天她会因为压力太大而秃顶的。 “不要提了。我的头发都要掉光了。”叶黛暮唉声叹气道。 “陛下,也不必太操心了。这件事也急不得。”卢淑慎说的简单,不过,看她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很轻松。长乐毅王确实是麻烦,但是如卢淑慎说的那般也急不起来。 第一,她现在没有兵去镇压,有,大概一时半会也打不过,随便送去说不准是给人家送菜。第二,她没钱,算过了军资的花费,兖州这会已经打起来了,不给粮草,就等这哗变吧,到那时候叶黛暮也不用烦恼别的,直接去投胎比较开心。 最重要的是,长乐毅王出兵的理由已经站不住脚了。对,没错,因为汴州的瘟疫解除,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叶黛暮的一大政绩。女皇不仁就不仁,能治国还算是好的呢。是以响应长乐毅王的人并不多。 至于朝臣的心思,叶黛暮大概也猜得到,她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效忠的皇帝,但是那有着荒厉帝血脉的长乐毅王明显更不得人心。两个烂柿子,还是要挑个稍微不那么烂的比较好。 作为不那么烂的柿子,叶黛暮想来也不怎么开心。但是更糟心的大概是长乐毅王。不过,对于长乐毅王来说,是得了一个好的开局。毕竟雍州可是一块好大的肥肉,就这么不费一兵一卒地吞下去了,岂不是很美。 虽然失去雍州,叶黛暮简直郁闷到家。但是现在看来,这却是一步糟糕得不能再糟的棋。首先是,雍州这地方不怎么富庶;其次是,暴露了有二心的都尉,总比到了紧要关头倒打一把的好;最关键的是没有损耗一兵一卒,充分给长乐毅王减分。 “陛下,还真是乐观啊。”青盏一边端来食案,一边吐槽道。“陛下,收一收东西吧,好吃晚膳了。” “膳难得有一件好事,我想要喝点酒。”叶黛暮看着案几上的鱼脍,还有灼烤,十分开心地提议。“说起来,霁曦之前酿的杨梅酒已经好了吧。我想喝。大家都辛苦了,都一起来喝吧。” 霁曦立即站起来便去拿酒坛子了,卢淑慎拦都拦不住,没办法,大伙早就想松快一回了。这也是这段时间里难得的一个喜讯。语嫣等人听了,几乎都是喜笑颜开的。 卢淑慎没法子,只好默认了。叶黛暮高兴得不得了,还高呼。“再去弄些小菜来。各自点各自喜欢的,也让我尝尝新鲜的吧。” 众人抓阄,最后还是倒霉的霁曦中了招,被众人派去御膳房点单。青盏最先不客气地点菜。“还是豆腐最为适宜。记得要些皮蛋,用酱油醋,滴上些麻油,拌起来最为下酒。” “豆腐是不错。不过,这个时候要肉吧。来一只烤羊,多放几把孜然。”云澜开心极了,她就喜欢吃肉,和喝不喝酒根本没有关系。不过,因为叶黛暮也是十足的肉食动物,也很欢快地附议了。 七嘴八舌地点了好几个菜,说老实话大部分都和小菜两个字没什么大的关系。不过,众人照常理围成一个圈。叶黛暮先时便举杯。 “敬大魏。” “敬大魏!” 满杯饮下,真是爽快到无以复加。 第叁佰零玖章 血浓于水 叶黛暮狠狠地吐了一口酒气,面上便浮现出两抹绯红。 “陛下,不可饮酒过度。还是先食一些东西垫垫肚子,再饮酒吧。”卢淑慎劝诫道。 叶黛暮乖乖地点了点头,端起米饭,先夹了一块炸鱼块。这个季节正是鱼肥美的时候呢,鲜美的鱼类满是脂肪,生食也很美味,但是叶黛暮还是更喜欢油炸烧烤之类的烹饪方法。 她趁热一口咬了下去,油脂便在炸得金黄的酥皮之下爆开,像是一场璀璨的烟花,里面的鱼肉都是挑过刺的,完全不需要担心会卡到刺,而且非常柔软,像一团多汁的棉花。这海味的咸鲜实在是太过美味了。 一口接一口,几乎那一盘子都被叶黛暮给吃掉了。吃下了一碗饭,叶黛暮又要霁曦帮她斟酒。“让我尝尝,这个豆腐也不错。烤羊肉串真是超赞。卤牛肉也不错。额,鸡爪子就不要了。我不喜欢。” 叶黛暮对于能够看出本体的东西基本上都无能为力,比如麻辣兔头,虽然闻到就会流口水,但是看一眼形状就胆怯了。作为吃货,应当不挑食才对,好吃的东西不管什么东西都应当试试看才对啊。 不过,说归这么说,不喜欢,不敢尝试的东西,还是不敢啊。 “说来,要不要去叫那些学子?他们应该还没有睡吧。”不知是哪个侍女提议道。 “才不要呢。”叶黛暮任性地说,说完打了一个酒嗝。“我才不想和他们喝酒呢。万一出糗不是很损害我的形象嘛。那我怎么……” 说到一半,叶黛暮就说不下去了。忘词了。 “是了。陛下如此的模样,确实不应当被外人看到。”卢淑慎也否决了。 不过一会儿,酒过三巡。众侍女盯着歪歪扭扭地贴在卢淑慎背上的叶黛暮看了又看,表示这个决定正确无比。这样软糯的陛下被人家看了,大概什么威信都建立不起来了。 “我还要喝啦,我还没错啦……”叶黛暮醉醺醺地撒娇,不肯松开酒盏,明明口齿都不清了。卢淑慎无奈地笑着绞了一块湿帕子,擦了擦叶黛暮头上的汗,结果那帕子差点被陛下当做好吃地啃了。 “不行,不行,陛下,这不是能吃的东西。”一阵的兵荒马乱,总算是给叶黛暮洗漱完毕送进被窝里了。 一觉睡醒,叶黛暮捂着疼痛不已的额头,哀嚎着拒绝起床。“我不要去上朝。我不要起床。” 看着满床打滚的陛下,众侍女只觉得昨天晚上的闹剧还没有结束。这场热闹的戏剧,最终以叶黛暮从床上滚下去撞到脑袋彻底清醒作为结束。真真是一场好戏。 “陛下,我都和您说了许多次了,绝不能饮酒过度的。”卢淑慎严厉地教训道。真是久违了。叶黛暮一边顺从地点头一边吐槽。 “我知道错了。”叶黛暮只觉得镜子里板着脸生气地教训她的卢淑慎,看起来好亲切。 “陛下!您还在笑。”卢淑慎真是快要气得冒火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由她去了。反正也是难得一次的宴会,就算了吧。以后可得多盯着一点。卢淑慎下定的决心,就是用来让叶黛暮打破的。 这世上就是一物降一物啊。 上完早朝,和老师定好对策。比如如何对待新招募来的谋士们,还有该给他们分配些什么任务才好。太机密的不行,但是这个程度也要把握好,因为要是什么都保密,叫他们进宫来的意义就没有了啊。 这个确实叫叶黛暮苦恼了一阵,接着就放开了。尺度什么的,就交给淑慎、青盏她们来把握吧。叶黛暮很是光棍地想。要是事事她都发一遍愁,那她就要被累死了。不过,全都推给她们好像也不好。 叶黛暮挠了挠头,决定先去和那些学子们商讨一次。看看能用到什么地步吧。没想到叶黛暮还没来得及灌鸡汤激励他们,就被他们好好地点醒了一番。 “不知道诸君在此可习惯,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直接和管事的说吧。”叶黛暮指了指卢淑慎。是的,叶黛暮现在还暂时不能告诉他们事实啊。 若是告诉他们,他们的顶头上司不是一个女人,是一群女人,八成现在就要和叶黛暮吵翻天了。士不可辱,就是有这么古板又无趣的解释。叶黛暮根本没打算要侮辱他们,不过,她也确实看重自己的侍女多过这些无用的士族就是了。 为了妥善地处理他们和卢淑慎等人之间的关系,叶黛暮决定循序渐进。没看老师现在都对叶黛暮使唤女阁的众人没有什么反动的情绪了嘛。还是先将卢淑慎安插到内部去,反正卢淑慎明面上的职务确实是侍女长没错。 “多谢陛下,不过我等不是来享乐的,我等是想为陛下分忧才来此的。”这话说的真是好听,哪怕他们现在什么也没做,叶黛暮听了还是觉得十分高兴。懂事的孩子,这么看来稍微多依靠一下,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偏心眼的陛下,还是老毛病。然后就受到懂事的孩子的会心一击。 “请问陛下,可曾想过用宗室子弟?”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一万点的暴击。怎么说呢?宗室指的就是叶姓子弟。开国六百年来,虽说子嗣不多,也足够发展成繁盛的大树了。总之叶黛暮还是有很多亲戚的,别的人不说,那长乐毅王就是个典例啊。 举过这么一个典型的例子,大家就该知道,所谓的宗室子弟,对于叶黛暮来说,基本上就属于强夺皇位的候选敌人。大家都是武恒帝的子孙,穆戾帝能把荒厉帝赶下去名正言顺地当皇帝,他们凭什么不能干掉叶黛暮自己坐皇位了? 说老实话,还真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要别做的太显眼,那些个世家大臣还是不会太在意皇位上养着哪一头猪的。叶黛暮本来坐这个位置就是机缘巧合,若不是旁人争过了头,也不至于叫这个抛绣球一样的大位落到她头上来。 不过,都到碗里来了,凭什么叫她谦让啊,又不是孔融让梨。 之前大家都对这个避而不谈,那是因为这个部分比任何天灾人祸都要命的多。 对于皇家来说,血浓于水,不过是个笑话。 第叁佰壹拾章 仇恨 叶黛暮内里吐槽了半天,但是面上半点没有显现出来。因为不管是什么哪个时候的概念都是宗族至上的。现代就不用说了,古代对于姓氏更为看重。 举个例子,拿卢淑慎和她相比,世家要是选一个来做儿媳妇,那肯定是卢淑慎。哪怕卢淑慎年纪更大一些,和叶黛暮同样也是庶女,但是卢淑慎姓卢,就凭这一点,强过叶黛暮百倍。 更不用说叶黛暮的夫婿虽不是入赘,但也形同入赘。因为叶黛暮既不可能依附于夫家,生下的小孩也不可能随夫姓。若是不姓叶那就没有皇位的继承权,叶黛暮唯一的附加值也等同于没有。 要不是出现了谢璇这等不按常理出牌的奇葩,叶黛暮想嫁那不是一般二般的困难。除非叶黛暮愿意随便找个希望能攀附权势的男人。关于这种可能性,光是想想,叶黛暮就一阵恶寒。 想太远了。叶黛暮转回注意力。该怎么回答呢?叶黛暮犯了难。不可能说实话,但是说假话,叶黛暮担心自己的表演会漏出马脚。要是被看穿,叶黛暮觉得自己大概就没有信心能够好好用他们了。 人都是要面子的啊。 叶黛暮决不能表现得太弱,否则压不住这些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叶黛暮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虽然她的年纪还是其中最小。 问题在于如何回答。叶黛暮千思百转,最后还是答道。“君,认为如何用?” “宗正。”王选言简意赅,直指中心。 叶黛暮点了点头。没错,宗正就是掌管王室亲族的事务的人。叶黛暮就见过一次,恩,应该是两次。一次,她出生之后上户籍;第二次,她登基前。不提前面的那次,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后面那一次,还真是屈辱啊。 明明当皇帝的人是她,却好像是被人家施舍来的似的。那头和猪一般的老头子,叶黛暮看过一次那张臭脸,不要说看第二次,连回想都不想回想。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好了,敷衍过了,叶黛暮现在就想要如何回绝他。怎么样可以让出口的词语不那么尖锐。叶黛暮怕自己不多呼吸几下,说不准就想出国骂来了。冷静,冷静,这是自己人,自己人。 “君,可知我为何不用宗室?”叶黛暮直接把问题抛了回去。她真的不能说太多,否则真的容易露馅,她那容易暴怒又冲动的个性。 王选等人沉思了片刻,才由李文芳代表作答。“禀陛下,是因为宗室势大必会欺权,且叶姓之人均有皇位继承权。是以陛下惧宗室之力。” 还算是有一点眼色。不过,到底是天真的年轻人。若仅仅如此,那叶黛暮也不至于畏惧他们,毕竟这皇位是在她的屁股下,除非砍下她的脑袋,否则谁也别想爬到她的头上来。 其实,是有一些历史渊源。叶黛暮和宗室之间,特别是和现任宗正之间有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这鸿沟名为仇恨。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恐怕是想不到的,叶黛暮这样被关在王府内里十几年不曾出过一次门的深宅小姐会和宗正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只要仔细地翻阅一遍叶黛暮那可怜的人生,就会明白了。 叶黛暮的母亲李汝爱其实是长平成王叶庭溪的正妻,虽说是私奔而走,但是不可否认,李汝爱在徐婉清插足之前做了十三年的叶庭溪的妻子。那时候还没有长平成王,叶庭溪因为私奔失了王位继承权,诚敏帝气愤之余也不肯给他封侯。 后来叶黛暮的兄长,叶常青出生,天生异象,且文武兼备,连诚敏帝都为之妥协,承认了李汝爱的身份,封了叶庭溪一个长平成王的位置。 可惜后来,诚敏帝死了,上位的平炀帝是个神经病,居然为了得到徐家的支持,否认了李汝爱的正妻之位,强行将徐婉清嫁于了叶庭溪。这一步,足够天下嘲笑这没有原则的叶家再一个百年了。 叶黛暮就从堂堂正正的嫡女,变成了倒霉的庶女。而这根源,就在于李汝爱的身份被改变,就在于让那该死的平炀帝改了宗谱的宗正。这等仇恨算不算深呢? 反正到了叶黛暮得势之后,这宗正连屁也不敢放一个,更别提上门了。不过,他要是真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见叶黛暮,可能就她那脾气,非得当场剁了他不可。 此仇更在徐婉清之上。 不过,很可惜,这理由是不能说出口的。再怎么样一个小肚鸡肠的皇帝,还是拿不出手的。叶黛暮知道,所以她说不了实话。但是实话说不了,还有真话可以说。 “既已知此,为何还要劝我用宗室之人?”叶黛暮顿了顿,补充道。“若不可信之人皆能用之,我又何必将你们召了来,难道满朝文武还比不过你等新人?此时用人只求谨慎二字,万不能取那有才不忠之人。” “陛下,若是陛下求忠心不二,那么对于陛下眼前的烦恼来说,宗室确为不二选择。对于长乐毅王和世家的倾轧,唯有宗室是陛下不变的后盾,唯有叶姓之人不会愿意这天下变一个姓氏。” 抛弃偏见,平心而论,此话在理。叶黛暮冷静了一些,她召他们来就是为了寻找对策,如何随便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是愚蠢的。 下定了决心,叶黛暮点了点头,再问。“是如此。可是你要如何判定他们不会想要靠向长乐毅王?或是想要谋朝篡位?” 叶黛暮的直白将众人吓得愣住了。这四个字从女皇口中说出来,还真是震撼。这个时候,众人才有一些自己是在和皇帝进谏的感觉,讨论的情绪更热烈了。 “问题是很严重。长乐毅王这边不是很严重。因为他乃是东山公的后裔。且若是必定要选一个人跟随,绝对不会弃陛下,择长乐毅王。但是若是陛下执意不肯用宗室之人,总有一日会被惹出风波。”王选是世家,不会愿意陛下对付世家。 “但是在长乐毅王这件事上,宗室能发挥的作用比陛下想象得要大。因为宗正天然压普通宗室一头,可以以宗正之名斥责长乐毅王的谋逆行为,可以为陛下正名,引导舆论。”李文芳当然也想先说世家,但是很明显长乐毅王这边更紧急。 于是各有心思的众人最后还是选择了长乐毅王开炮。 第叁佰壹拾壹章 螃蟹宴 “宗室之中,还有一个人陛下可以用。”王选说完这句话,正襟危坐,叩拜,递上信纸。“此人托我向陛下呈上此书,以自荐。希望陛下能看一眼。” “是谁?”叶黛暮接过来,先看了一眼信封。是上好的纸,熏香也很特别,似乎卢淑慎曾帮她点过。这么说应当是宗室的人。若是真的有心,那么用一用宗室的人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她不是跟每一个姓叶的都有仇。 说不准用得好了,还能给宗正添点小麻烦。反正那老头子也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宗正了,年老龙钟的,也该挪一挪位置了。换一个宗正也没什么关系。 “叶曦瑧。” 这个名字一出,叶黛暮的瞳孔都要跟着缩小了。这个名字呢,属于西平怀王的长子。而西平怀王据上一回的皇位拉锯战的胜利之差一步,也就是说他的皇位继承权只在叶黛暮的父亲之后。 但是叶黛暮的父亲登基为敦诚帝之后,西平怀王的继承权就要在叶黛暮这群敦诚帝的子女之后。再简单一点,便是排在叶黛暮和玉真郡主之后。若是叶黛暮和玉真郡主都无子而亡,那下一个继位的便是西平怀王。 而作为西平怀王的长子,在众臣和百姓之中有着良好声誉的叶曦瑧当然算是叶黛暮的隐藏敌人。说老实话,叶黛暮没有偷偷地在他身边安钉子,都算是叶黛暮很君子了。 “陛下,可是惧他?”王选随便说实话是要遭白眼的。 叶黛暮很想翻一下白眼,这还用说嘛。对方是个五好青年,除了有才华,有背景,有人,而且他还是个男人。这不是个废话。就算前面几任女皇做得很好,但这不代表顽固的士大夫们喜欢女人当他们的顶头上司。 这不单是个敌人,还是个形势一片大好的敌人。不由得叶黛暮不惧啊。 “陛下,您已是大魏之君,天下之主,有何好惧?”王选这句话霸气十足。可惜现实没有这么甜啊,少年。叶黛暮默默地将吐槽咽了下去。 若是一个皇位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去岁叶黛暮就该快活似神仙了。残酷的事实是,叶黛暮被皇位所累,性命堪忧。 “有何好惧吗?”叶黛暮苦笑道。“还有命才能畏惧。君之天真,犹如盛世桃园。” “陛下,为何如此说?”众人气愤地反驳道。王选激动地甚至快要站起来了。大抵年轻人就是这般沉不住气。若是叶黛暮还会等一等对方讲些什么,再来反驳。不过,也不是谁都像她这么苦逼。 “光用说的,你们可能感受不到。先不论这些,今夜我为你们接风洗尘,办一场菊花宴如何?”叶黛暮想了想,觉得若是叫他们感受一下刺客袭击那种死亡的刺激,大抵不会那么天真,这也相信,那也相信。 卢淑慎一边处理政务,一边抱怨道。“陛下,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昨夜才喝过酒,还说不想在那帮男人面前醉酒的,今日便忘了个干净。我们这边这么多事情,那些新来的还派不上用场就算了,她还不来帮忙。” 青盏等人安静极了,半句不搭腔,就当自己是一团空气。因为卢大人自己那么抱怨没关系,若是她们也这么说,恐怕会被教训啊。不过,内心她们也很赞同,最近的事情太多,真的由不得她们不抱怨。 叶黛暮打了几个喷嚏,继续和姜瑛议事。“晚上人虽多些,但是我也不希望有人员伤亡。仲常,帮我安排一下,最好埋伏起来。但是也不能完全不出动静。” “懂。”姜瑛点点头,军队里也有如此的行事,就是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叫他们稍微听话一些的举措罢了。姜瑛考虑了一下,决定在墙四周布置弓箭手,又在陛下准备举办菊花眼的凉亭上准备了几个可靠的人。 入夜。果不其然,叶黛暮这边刚摆好菊花,做下酒菜的螃蟹可能还在蒸炉上活蹦乱跳的。众学子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不少人还在想着今晚一定要说服陛下,绝不让陛下觉得自己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 想法是好的,但是呢,事实就是这样。当千牛备身拉起警报,侍女们都毫不犹豫地拿出盾牌,围到了叶黛暮身边,将她护在中间。而那些出身以来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的学子们,毫无例外地都傻了眼。 叶黛暮是想刷新一下他们的眼界,叫他们不要那么天真,但是一点也不想叫他们损命,毕竟是她将他们唤进宫来的。叶黛暮还是要负起责任。“过来。淑慎,把桌子翻过来抵挡。青盏,把那边的酒坛子端过来,给他们每个人灌一口。” “陛、陛、陛下,怎、怎么回事?”王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凑到了叶黛暮的身边,问话都被吓成结巴了。 叶黛暮不好笑他,但是侍女们半点不客气地笑了。学子们进宫来时,还有些自视甚高,看不起侍女那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些都是低人一等的奴仆。但是在这个时候被嘲讽,他们也没有任何的话好反驳。 “好了,别笑了。我们得回大殿去。这里还是太危险了。”叶黛暮一边轻描淡写地安排,一边右手紧紧地握住腰间的帝姬。 “陛、陛、陛下,刺客。太危险了。”李文芳虽然也有些傻,但是比剩下的人稍微好一点。不过,还是个结巴。 叶黛暮就这么一边带着一群结巴往回走,一边警惕四周的情况。虽然有不少砍杀声,但是因为姜瑛布防得很好,几乎没有漏网之鱼跑到叶黛暮面前来。 和预期的一样。被吓得血色全失的学子们在之后的时间都都乖巧得像鹌鹑。不过,叶黛暮也有些可怜他们,好端端地要被她这么吓唬,也是惨烈。故而,外面虽然还是腥风血雨,叶黛暮对他们的态度可是和风细雨了。 “螃蟹来了。这个时候的螃蟹正肥美吧。因为想要配酒,故而只准备了清蒸的,若是你们有其他喜欢的做法,也说说看。咱们下一回吃。”叶黛暮一边说,一边举起酒盏先饮了一杯。“恩,上好的菊花酒,正合这白蟹。” 然后叶黛暮就爽快地吃起了螃蟹,完全没有正在被人刺杀的自觉。 第叁佰壹拾贰章 请握紧双手 “陛下,您怎么还有心情吃螃蟹?”外面喊打喊杀了大概半个时辰,里面的人从一开始的惊骇到后来没见到真血而淡定。 “好不容易蒸起来的,你看外面的人想吃也吃不到,不要浪费嘛。明日便不好吃了。”叶黛暮说得像个平头百姓家的馋嘴小娘子。 说完,就不理目瞪口呆的这帮傻子,自顾自地拿手里的银筷子将金黄的蟹壳里的红膏白肉挖了出来,当然不倒出来,就放在蟹壳子里,再拿起姜蒜醋碟子,往蟹壳里倒上几滴酱汁,搅拌两下,可就成了最下饭的美味。 先往嘴巴里塞上一大口热乎的白饭,再用小勺子将蟹壳里的好物全部舀进嘴里。蟹黄的鲜咸,蟹肉的细腻,还有米粒特有的稻谷香甜,这般混在一起咀嚼,便是神仙也不换。 叶黛暮惬意地眯起眼睛品尝这味道,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一整碗的饭拳头吞进肚子里去了。王选等人几乎是眼也不错一下地盯着她看,这会儿嘴巴都闭不上了。 这一个晚上叫他们重塑三观的事情太多了,但是很明显都不如这一件惊心动魄。不过,话说回来,这螃蟹看起来真的很好吃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是学子们还是没有突破羞耻心伸手去拿。 大抵也是外面兵器交接的声音没有断过的缘故吧。这样就被吓破胆子了?叶黛暮忍不住斜眼扫了一遍那些精彩的脸。恩恩,还真是下饭啊。 卢淑慎等人忍不住想扶额叹气。陛下,不要拿你那惊人的口腹之欲和其他人的胆量相比较啊。 “啪!”侧窗被猛烈地敲打。 在座的傻子和侍女都没有反应过来,叶黛暮便拔出了自己的剑。“结阵。” 侍女们拔剑的拔剑,搬桌子的搬桌子,面不改色地准备。连只有腰一般高的小孩子都有模有样地拿了木棍。学子们也不好意思傻站,上前帮忙抬桌子去堵窗户。 “陛下,怎会有这样的恶徒?”王选从没想过,堂堂的大魏之君,竟然有这么……如何去形容眼前的窘迫和狼狈呢?换个说法吧,哪有在自己家里还要被恶徒打上门来更倒霉的事情呢。但是看陛下的样子,都已经习惯了。可恶。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有什么好奇怪的。”叶黛暮真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何况我的脑袋这么值钱,砍了起码有万金吧。哈哈哈,最近可能还涨价了。” “陛下,这有什么好笑的。”卢淑慎气呼呼地打断她。这种事情也拿来开玩笑,陛下也真是的。 终于有一个不知道该说他幸运还是说他不幸的家伙跑到殿里来了。卢淑慎等人虽说经历过这么多许许多多刺杀,但是也没有说信心十足,毕竟对手是专业的刺客。 叶黛暮也谨慎起来。虽然她想要给他们展示看自己有多理智,多厉害,多机智,但是叶黛暮也不想死啊。大意失荆州,她可不想做那傻子。“你们去里面吧。” “里面不行,里面是陛下的寝殿啊!”卢淑慎坚决地抵抗。她刚和陛下约法三章的,好吧,虽然她已经猜想到了,陛下总有一天会毁约的,但是怎么能这么快就破戒! “那就去书房。”叶黛暮打定主意要将他们赶到里面去,血腥之事感受一下就好了,她还不想把他们吓破胆。“到里面一点去。” “不行。我等怎能背信弃义,舍弃陛下,做下此等苟且偷生的蠢事,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王选等人虽然双腿都发软了,但还是不肯抛下陛下走。 被重重阻挡的大门终于被冲破了。进来的人还不止一两个,排一排大概有七八九十个,好吧,已经有十二个了。今天的攻势有点猛烈啊,是因为昨天下的决策太狠了吗?看来是有些触犯世家的利益了。不知道这些人是姓徐的,还是姓别的什么? 看来只是想给他们上一课,反而要被事实教训了呢。叶黛暮还有些担心殿上的侍女,虽说大家都开始习武,也跟着豆娘做过不少摆兵布阵的练习,和敌人实战也有过几次,但是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 之前不小心突破姜瑛等人的防线进来的一二个人,都是被卢淑慎等人乱拳打死的。叶黛暮也觉得他们憋屈极了,但是既然做了把脑袋挂裤腰带的活计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人数不少,且看起来并非是单打独斗的。叶黛暮就伤了脑筋,这可不好办。其实她也奇怪,就这一年死在她长生殿的家伙就不知有多少,难道这世上有这么多不怕死的死士吗? 叶黛暮真是气这帮人,这么多的青壮年,有能力却做这么蠢的事情。若是拉去打战,那是妥妥的敢死队;拉去开荒种地,也不知道一年能增加多少的粮食呢。结果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 为了上位者,无关紧要的权利纷争,死了如此多的人,真叫叶黛暮觉得悲哀。死去的人简单地死去了,活着的人却可能走不出来这死亡。痛苦和悲哀,从来都是属于活人。 想到这里,叶黛暮更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自作孽的人,她也阻止不了。但是现在站在叶黛暮后面的人都是无辜的,可以被得救的。而且说老实话,他们都是被叶黛暮连累的,叶黛暮就有责任保护他们。 “背你个头,滚进去。”叶黛暮见势不妙,破口大骂。“等你们有勇气拿得起剑再说这等蠢话吧。要是拖老子后退,就先砍了你们。” 瞬间变脸的陛下,一下子就叫他们乖乖听话了。叶黛暮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是有做反派的气质的,看看他们连滚带爬的样子,总觉得刚刚驱赶他们的不是人类,是深渊的魔鬼什么的呢。 将没有自保能力的人驱赶到里面去。叶黛暮站在最前面,以她为中心结成阵法。刺客们相视,一个人站了出来,大抵是临时做了领头人。一行人排成了大雁南回一般的阵型,举着兵器便冲了过来。 糟糕,好像有点麻烦。叶黛暮看对方排阵的时候就觉得不妙,现在感受着气势,硬抗着才没有退后一步。 她当然可以躲在最后面,让侍女们抵挡在前面。不过,以叶黛暮的判断,除了她能和他们相抗衡以外,剩下的人最多撑个几回合。不过,叶黛暮的相抗衡也只是一对一。一对多,她可没把握。 她若是选择躲在后面,或者选择一个人去战斗,那都是愚蠢地送死的行为。 人相伴才能走得远。这是不变的,社会的法则。 第叁佰壹拾叁章 都是螃蟹惹的祸 叶黛暮选择这个阵型也是有多加思虑的,可不是单纯地逞强。首先,交锋最忌剑钝。这句话的意思是忌讳作为前锋的人能耐不足,会直接削弱整支队伍的气势和力量。 而作为其中习武时间最长,剑术最好的叶黛暮是最好的尖矛。只要叶黛暮冲在前面,剩下的人即使心存畏惧,也会拼尽全力向前冲。基本上和给驴子在前面吊个萝卜差不多呢。 两个冲锋,叶黛暮这边倒下了几个人,叶黛暮连分心去担心都没办法做到。因为她若是分心的话,剩下的人,还有倒下的人,都死定了。绝对不能分神。不要害怕,在这种情况下,己方无法杀死对方,对方肯定也做不到。 肯定没事的,没关系,没关系。 “左边!”叶黛暮喊了这一句,瞬间拔腿就向前冲。众人会意跟在后面,一步不差。不过,喊的是左边,但是所有人都默契地向右边冲击。这个是暗号,叶黛暮和众人约定在战时说的话皆是反话,就是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过,剩下的时候她还是尽量不要说话,因为她害怕自己说错方向啊。所以约定的全部是不管说不说话,都跟着叶黛暮走。因为叶黛暮绝对不会抛下她们独自前行的。 “陛下,臣来了。”姜瑛披坚执锐,满身鲜血,一步一斩。叶黛暮等人僵持许久都没能干掉多少的刺客,顷刻之间便被姜瑛全都斩杀了。 叶黛暮松了肩膀,垂下持剑的手,大口喘气。但是现在还不是完全放松的时候。“快看看,都受伤了没有?去唤太医。” 卢淑慎等还站着的人立即将剑插回腰间,去查看地上的伤员。“不好,青盏,快去拿绷带,绯柒的手背割开了。这边,还有一个。小心,不好,不能移动,她骨折了。语嫣,你会正骨吗?” 语嫣匆匆上前去看,这已经不是骨折了,说是骨碎也可以啊。而且血肉模糊。那小侍女半条腿都扭得不成样了,肯定是被砍伤之后,又没能从战阵中退逃出去,再数次交战之中,又被误伤了吧。 叶黛暮不忍看。实在是有些可怜,那孩子已经痛晕过去了。要不是卢淑慎检查得仔细,发现这孩子还有呼吸,恐怕就凭这个出血量,再过一会儿也要没气了。 虽说这些经历,只要跟在叶黛暮身边,总是会发生的。叶黛暮有些心悸,害怕。因为她喜欢她们。有些傻气得叫人痴笑的心情,对于叶黛暮却是无比珍贵的。 不过,对于不能了解这心情的人来说,大概就是个无病呻吟的笑话。 夜深之时,只觉得这份喜欢和担忧,令她感到了无限的悲凉。她的喜欢,对于这些人来说,也许只是负担,甚至是灾祸。作为自己喜欢的人痛苦和噩运的来源,怎能不叫人感到悲哀呢? “淑慎。”叶黛暮将自己缩成一团,和过去一样无助。哪怕如今的她可以操控朝堂,可以统领军队,她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叶黛暮。永远都存在着困扰,会被这困扰摧毁掉所有的自信。 “陛下,怎么了?”卢淑慎坐在了叶黛暮的身旁,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安慰她。 “淑慎,我真的可以做好这个皇帝吗?”叶黛暮倒下去,靠在她的怀里。“那孩子怎么样了?” “陛下,是为这种事情伤心吗?那孩子没事。只是腿脚不好使了,但是命保住了。”卢淑慎知道叶黛暮向来很敏感。这也是陛下的温柔。“陛下,那孩子是心甘情愿地为陛下付出的。” “但是也没有,人家给,我就无所谓的。这种厚颜无耻的事情……”叶黛暮说了到这里,突然觉得肚子绞痛起来,像是有人用上了刀子搅动了她的五脏六腑一般。“好痛。突然肚子、肚子突然抽痛……” 叶黛暮说到一半,抱着腹部,就地打滚。卢淑慎赶紧喊语嫣进来,外面的侍女一阵的匆忙,还以为叶黛暮也受伤了。语嫣进来,还没有诊脉,她就猜到了。“陛下,这是来葵水了吧。” 叶黛暮刚想反驳,她没感觉有什么异样的时候,底下就感到了一阵潮湿,窘迫地说。“恩。看来是来了。额,好痛。为什么啊,明明上一次不痛的啊。” “是陛下吃了太多螃蟹吧。”卢淑慎立即决定在叶黛暮禁食的名单上再增加这一项。 而叶黛暮一想到那螃蟹的滋味,立即便流着口水反驳道。“没那么严重……吧,啊啊啊,痛啊。救命,我好痛!不行了,快……” 叶黛暮揪着被单,滚成了一团,随即脸色变成青白,满头大汗。 卢淑慎不再坚持在这个时候和叶黛暮讨论这个,吩咐侍女们去准备热水、熏香和红糖姜水。“要紧的东西先拿过来。陛下先更衣吧,衣服应当湿了。” 用湿这个字,真是充分缓解了叶黛暮的尴尬。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尴尬的心思了,实在是冷,腹部好像被人放了冰块似的,冷得惊人。卢淑慎将自己的手搓热了,先放在叶黛暮的肚子上。“陛下,这样好些了吗?” “恩。”叶黛暮死死地咬住袖子。这一次真的疼得快要让她发疯了。看来螃蟹真的是大寒之物,以后不能这么贪嘴了。疼的时候想得很坚决,但是疼过去了,就是会忍不住犯戒。 人类就是这么不知反省的种族。叶黛暮绝对是其中一个典例。 叶黛暮流了一身的汗,擦拭过后,换了新的寝衣,喝了满满一壶的红糖姜水,重新躺回床上去,试着睡一会儿。可还是觉得好疼,睡不着。 “陛下乖,不痛,不痛。”卢淑慎只好温柔地一遍一遍地揉着叶黛暮的肚子,安慰道。 “淑慎,我只是例假疼罢了。那些受伤的孩子,只会比这更痛啊。淑慎,你们留在我身边真的好吗?你们今后都有可能会受到这样的伤害吧。”叶黛暮没有等她回答,继续说道。“也许你会说没事,是愿意的。但是我还是好难过啊。” “淑慎,你知道吗?我梦见过,梦见过你和他们一样倒在血泊里,我好害怕。我好害怕,那会变成现实。我不想要你受伤,也不想要任何人受伤。可是我还是很无耻地想要你们留在我身边。” “我还是想要,和你们在一起。怎么办?淑慎,我就是这种自己也瞧不起的,自私自利的人。”叶黛暮缩成一团,像个孩子,缀泣着。然后一双温柔的手抚摸她的哭泣的脸颊,带着叫人痴迷的灼热。 然后叶黛暮听见了,这世上最最好听,最最美妙的回答。 “那是因为陛下也明白吧。我们也喜欢陛下啊,哪怕会遭遇危险、痛苦和离别,可是我们还是想要呆在陛下身边。陛下,不要赶我们走,好吗?” “好。”叶黛暮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睡梦中还带着微笑。 第叁佰壹拾肆章 又是一年 梦里的事情向来都是糊里糊涂,说不大清的。但是出现的总是记忆里有的东西,叫它平白无故地变出些没见过的牛鬼蛇神那也是不能够的。 叶黛暮又做梦了。她知道这大概是个梦。因为梦里,她是行走在高楼大厦之间,来往的汽车、人声都热闹繁杂,不用细想也知道这不是现实吧。 水泥的路面平整极了,就算不去注意脚下也不会被绊倒。她走得稳稳当当,大概也有几分原因是这里她曾走过成百上千遍的小巷子,穿过卖凉皮的,接下来是卖麻辣烫的,接着是小炒,还有猪肉饭。感觉很怀念啊。 即使是做梦,这里的景象也是那么的清晰,仿佛昨日还走过似的。其实呢,也只有在梦里才这般清楚了。若是清醒的时候,大概是只记得个囫囵了。忘记得太多,已经连一个完整的世界也拼不起来了。 但是哪怕只是一条小巷子,也叫叶黛暮兴高采烈地从街头走到巷尾,拐个弯,又走回去了。这条路,是回家的路,可是叶黛暮只敢走到这里,连望里面探头的勇气也没有。她怕自己想不起来,那一片空白的温暖。 但是她又没有觉得悲哀。大抵是因为现实过得太甜了,连梦里的泪水也流不出来吧。 梦里的天空有些阴沉沉的,乌云层层叠叠,像是打翻了墨水一般,熏染得十分美丽。叶黛暮望着天空,只觉得心里很舒爽。快下雨了吧。 叶黛暮站在巷子口。狂风带着雨水的凉意像奔驰的马,席卷而来,似乎快要将她吹走了一般。 “陛下,陛下,醒醒,该上早朝了。” 叶黛暮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已经这个时候了。早上好,淑慎。” “早上好,陛下。不过,我可不是淑慎。”叶黛暮听话睁开眼睛看,才发觉眼前的人是霁曦,她傻乎乎地笑开了。“对哦,我都忘记了。” “真是的,陛下,我都喊您起床好久了,怎么都没发觉是我呢。”霁曦嘟着嘴,有些嫉妒,然后又打起小报告来了。“卢大人事情多,刚歇下不久呢。昨晚上,我们喊她好久,她把我们都赶出书房,也不肯去歇息,陛下,您要好好说说她。” 作为剥削的奴隶主,叶黛暮很是心虚地点了点头。“恩恩,是该好好说说她了。哪有一个晚上不睡干活的呢。又不是木头做的。”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木头做的可是会坏的,卢大人可不会。”霁曦气呼呼地说。“您也这样,卢大人也这样。怎就听不到我们劝诫呢?” 叶黛暮很无力地反驳。“没吧。我这不是听着呢。” “还说呢,陛下,昨夜过了子时也不肯熄灯,还要看几本奏折的人是您吧。”霁曦一件一件翻出来说。“看了奏折该睡了,结果您又摸出一本地方志看了几页,对不对?” “额。是这样吗?哎呀,昨天的事也太久远了,我都不记得了。”叶黛暮赶紧爬起来,僵硬地转移话题。霁曦最近真是越来越会唠叨了,很有淑慎的风范。然后在霁曦继续开口之前,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霁曦抱着叶黛暮的披风,在后面追,急急地喊。“陛下,陛下,先披件衣服啊。外头冷,慢点等等我啊。” 叶黛暮根本不等她,几步就蹿到大殿去了。其实外面也不是很冷,因为毕竟是点了炉子的。不过,因为叶黛暮是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自然还是感觉到了冬天的寒冷。 抱着肩膀,哆嗦着缩进软塌上的毯子里,叶黛暮发出惬意地叹息,然后就被赶来的卢淑慎和追来的霁曦抓个正着。“陛下!”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叶黛暮缩在毯子里,像只团子,一脸灰暗。糟糕,被这两个抓到了,那还不要被念死啊。她赶紧认错。“我错了。” 霁曦见卢淑慎在此,便乖乖地退到二线,去指挥侍女们做准备工作了,比如将叶黛暮烘暖了的冕服拿过来。反正卢大人看到了,必定会好好地教育陛下的。 卢淑慎看着冷静极了,其实呢,早就气得不行了。这寒冬腊月的,陛下又这么跑出来,非得伤风不可。是以她决定绝不轻易地放过她。“陛下,您哪错了?” “我不该跑出来。”叶黛暮要是有兔子的长耳朵,这会绝对垂下来,表示自己悔过了。不过,这一招,叶黛暮已经用两年,如今那是一点也发挥不了效用了。 “那好,烦请陛下,今日多做一些功课给我了。”卢淑慎此话一出,叶黛暮就差点从毯子里蹦出来了。不要吧。救命啊。在古代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没有从作业堆里毕业,这也太凄惨了。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不要这样嘛,淑慎。我真的错了。”叶黛暮睁大了眼睛,扯着卢淑慎的袖子撒娇道。 “陛下,如今正是交战之际,且不说兖州与北国交兵胶着,那谋逆的叶庭晏已经快打到居庸关了,您怎么还这么不知道保护自己啊。”卢淑慎就差揪着叶黛暮的耳朵教训了。 “叶庭晏……哦,长乐毅王。对了,夏天的时候终于废除他的封号了,我都忘记了。哎呀,他前面打得快,后面不是都被咱们抄了老窝嘛。”叶黛暮一边洗漱,一边回答道。 “陛下,您昨晚是不是熬夜了?怎么黑眼圈这么浓?”卢淑慎眼尖极了,厉声质问道。 “没、没有啊。”叶黛暮吓了一跳,这要是被淑慎知道自己昨晚又不按时就寝,那可就不是多一些功课这么简单就能了事的了,她非得被唠叨死不可。绝对不承认,打死也不承认。叶黛暮转移话题道。“淑慎,我昨天睡得可好了,还做了个好梦。” “什么梦?”卢淑慎紧张起来。陛下的梦必然是有说法的,可以说是一种预兆,就是不知道是针对陛下,还是针对国家了。她正琢磨着要找哪个会解梦的大臣,或者是找紫萱殿里哪个擅长解梦的谋士来解释一下。 叶黛暮做的那个梦哪是能明晃晃地说出来的,要是真被这群神一般的古人用《周易》解出了一二来,那可不好。叶黛暮硬着头皮,编了一个。“就是那个,就是去年紫萱殿他们进来的时候,不是被刺客吓尿裤子了嘛。真的好好笑哦。” 说完,叶黛暮就想抽自己个嘴巴子,这语无伦次没有逻辑的,肯定要被拆穿了。 第叁佰壹拾伍章 捡芝麻掉西瓜的敌人 没想到卢淑慎居然只是捂嘴笑道。“是不错。那些自视甚高的学生,若不是被这么唬了一回,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呢。你看他们如今不是听话极了。” 是啊。都已经过了一年了呢。叶黛暮也笑了。去年王选他们进来的时候,可真是被来袭的刺客吓得不清,从那以后再也没什么鼻孔朝天,觉得皇帝就该听他们的理所当然了。大抵是能理解少许她的无奈和悲哀了。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还不少。朝堂终究是向她低了头,彻底被她握在了手里,虽说暗地里还是有不少世家在拖后腿捅刀子,但是明面上那是大气也不敢出了。就这,叶黛暮好好地给那姓徐地穿了几次小鞋子。明着办不了他,坑一坑,还是可以的。 另外便是兖州的战事,和长乐毅王造反起兵的事情了。兖州没什么好说的,这一二年不知填了多少的钱粮和性命,只是胶着,半点没有进展,叫人心焦如焚。 而长乐毅王这边相比之下大抵要好一些。因为长乐毅王那是没什么好说的,明摆着的谋逆。除了围剿,大抵也没什么别的好做。长乐毅王准备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些积蓄的,一开始那是势如破竹,一下子夺了雍州这么一大块的地盘。 但是也仅限于此了。大魏虽然不如过去那么强盛,但是比起一地的王爷,也还算得上是庞然大物,想耗上个一两年,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更何况还少养了一个雍州,被勒得死死的国库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起先叶黛暮只是从汴州征兵,向兖州输送,后来便成分了一部分将雍州围着。这围着也不光是抵抗长乐毅王。反倒是就地休养生息地多一些。因为叶黛暮答应他们凡是他们打下来的部分,都可以分配给他们耕种。 这个决定一开始很受到反对。因为雍州的百姓也是大魏的百姓,如此做,不是会失去雍州百姓嘛。直到叶黛暮提出了另一个思路。若是有百姓来追回田地,有田契的就将田地送还回去,但是田地的赋税五年内全归那士兵所有。 驴子前面吊萝卜,哪还有不加足马力的道理?哪怕这萝卜看起来有点硬,也没有人会嫌弃吧。当然就这样也有异议的,说是那国家岂不是入不敷出?叶黛暮笑着解答。她又没有免士兵的赋税,故而国库还是有进账的。 另外一点,便是世家和叶黛暮都心知肚明,然而却都默契地没有讨论的隐田的事情了。只要有点势力,那隐瞒田产,私相吞并田地的事情是不可能不做的。世家都是如此,那民间的土财主就更不会例外了。 长乐毅王大抵也是其中的佼佼者,否则哪来那么多钱财与贿赂雍州的都尉,豢养军队。造反也是很耗费钱财的。 而且这些田产往往都是肥沃上好的土地,作为隐产不会缴一分钱给国家,但是现在被活生生吐了出来,那就由不得所有者了。谁叫这隐田是不会有田契的?那不就成了无主的田地,正好做了萝卜给军队一些补给。 叶黛暮算了一下,这长乐毅王就是把整个雍州都吞进自个的肚子里,也撑不了多久。故而选择了围而不攻的策略。这策论一出大抵会被敌人骂个半死。叶黛暮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完全不在意地盖上了玉玺。 反正都有仇了,不在乎多这么点,反正被骂几句也不会死人。 叶黛暮分田地打土豪的策论非常成功。雍州就这么被热爱生活和土地的百姓一点一点侵占了。长乐毅王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毁了他大业的不是强兵利器,而是挥舞着锄头的农民。 不管是哪个时代,群众的力量就是强大啊。 说起来,长乐毅王的封号已经被朝廷正式剥夺了,虽说就是个文书上的流程,对方连半根毛也不会伤到。但是古人大抵就是好名。所以现在奏折上写的都是反贼叶庭晏。名字真是好听,可惜了,人品太差。 否则怎么会遇上叶黛暮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真是倒霉透了。 不过相互僵持了一年罢了,长乐毅王就有些许撑不下去了。叶黛暮还吃惊呢,按她们之前设想的,起码要过个三年才能体现出来。长乐毅王撑不下去了,便排兵布阵打算直捣黄龙。 作为靶子的叶黛暮非常不开心。虽然说长乐毅王这边刚带兵往上京奔袭,他的老窝就被百姓端掉了。听说,连他世代居住的宫殿也被百姓拆了,砖瓦房梁拉回去盖房子,家具木头什么的拿去劈柴烧火,连后院剩的几只八哥都被小孩子捉去玩了。 当然如果不是叶黛暮做了幕后推手,哪个大臣敢这么大胆地去推动。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算是阶级革命了。 但是呢,大概事事都是一柄双刃剑。叶黛暮这边端了他的老窝,他便破釜沉舟一口气打了过来。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斩了她的脑袋,占了她的皇位,再说。 人之将死,脑袋大概都是不正常的。这种釜底抽薪的做法,连百官都已经不愿意站在他那边了。这样的疯子做了皇帝,那还有他们什么活路。虽然爱利,但是世家也不是傻子,这种坏了芯子的投资,他们是不做的。 是以,叶黛暮顺利成章地接收了一批世家埋在长乐毅王身边的钉子。虽说这些人之前都是真的为长乐毅王效忠的,但是如今世家转了风向,他们自然也不会死撑着要为他做事。其中也不排除有真心看好长乐毅王的。 长乐毅王不是傻子,活到知天命的年岁了,还能瞒着朝廷养下这么一个巨大数额的军队,自然还是有分辨人的能力。世家的叛变,他怎可能一点也不察觉,这一次破釜沉舟的进攻,他毫不客气地把世家安插的人都丢在了老窝。 虽然这也是叶黛暮能迅速夺回雍州的原因,但是说老实话,不怎么开心。失去了所有的眼线,叶黛暮现在对长乐毅王的决定那是两眼一抹黑。唯有沿途的驿站可以通传一些消息。 长乐毅王大抵是知道自己守不住营地,便完全不去攻占沿途的城池,一路就冲向叶黛暮所在的上京。这一点是叶黛暮料想不到的。这也是唯一叶黛暮不占优势的选项。 因为叶黛暮没钱了……真的,这一年来修生养息,大魏的百姓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起色。这一点也是百官对叶黛暮越发尊崇的原因。 修生养息不难,只要不出大动作折腾百姓就好了,但是不同的是叶黛暮是在战时还能让百姓修生养息,这可就不得了了。叶黛暮不仅供上了兖州的军资,还能顺利地围住了长乐毅王的动作,这可真是非得绝妙的安排不能做到的。 百官认同了叶黛暮治国的能力,这很好。但是叶黛暮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一回,她拦不住长乐毅王了。 第叁佰壹拾陆章 皇帝头发保不住,心酸 前头说了,长乐毅王已经看破了世家墙头草哪边势强哪边倒,将那些三心二意的门客一股脑地都扔在了老窝,独个领兵携家眷打上京来。叶黛暮失了那些眼线,顿时成了瞎子,只能见招拆招。 原来没有这些眼线,叶黛暮通过江湖侠客和驿站的消息推出长乐毅王的动向也挺准的,谁叫这年头造反也就是老三套,先是公告天下,再是神迹显灵,最后便是起兵造反。 叶黛暮对付他,连谋士都可以不用上。首先她是正统的皇帝,上了祭坛被列祖列宗承认,刻进史书里的,他长乐毅王匿不了她的帝位。若他说穆戾帝的后裔不配做皇帝,那他荒厉帝的后裔也配不上,都是一家人,谁也不比谁强。 其次,他长乐毅王可以编造神迹,叶黛暮也可以啊,这东西就跟现代上网发个贴子似的,只要用点脑子就能现编一个。而且叶黛暮更狠,她不自己做,主要是呢她没钱,也不打算浪费。她个坏心眼的,直接把长乐毅王编的神迹拿来用了。 神迹是什么,出现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神迹的寓意。这基本上打的就是洗脑的流言了,就跟现代的舆论战一样,哪边说的在理,哪边信的人多,哪边就赢了。关于这一点,十个长乐毅王加在一起,也不是叶黛暮的对手。打嘴炮嘛,她老本行。 这下可把长乐毅王气坏了,听闻连摔了三套越窑秘器,那可是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唐代甫里先生就写有“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的诗句来赞美这器皿,光听这诗句便觉得价值不菲。 穷到典当祖产的叶黛暮表示,这么壕就别砸了送她吧。叶黛暮那是真的要穷疯了。战争简直比烧钱还要浪费物资,战场上哪怕僵持着,一天不出兵,那些士兵、马匹食用的粮草,也起码要耗费她两万金。再加上些别的开销,真是可怕到叶黛暮没胆子看。 百官只觉得她治国还算有方,叶黛暮只想说这耗脑细胞的破差事,谁想要谁拿去,她现在的头发都是一把一把的掉。要不是长乐毅王真当上皇帝,她这一边的人都得人头落地,她非把屁股底下的龙椅直接寄给对方不可。真心累。 叶黛暮现在连头饰都减少了,戴的太多,她可真要秃顶了。卢淑慎看来心疼,每天逼她喝些保养的药膳缓解,也没好太多。只能盼着两件的事能快点解决一件,不然再长的蜡烛也禁不住两头烧。 “兖州怎么样了?北国的使者这一次带了什么消息?”叶黛暮拒绝了对方两次,主要是北国那些贪狼胃口太大,张嘴就是大魏一年三分之二的税赋,这谁受得了啊。叶黛暮宁愿扛着打,也不肯议和。 “还没来。应该就是这两天了。”卢淑慎还是隐藏在幕后。虽说叶黛暮有心为她正名,但这时候火烧眉毛就不要自找麻烦了。说不准叶黛暮早朝提出个构想,下午百官就去给长乐毅王开城门去了。 总之,还是得等事情少一些了,叶黛暮才好攒劲来一波大的。卢淑慎率领的女阁目前也就她们自己人知道。恩,紫萱殿那帮谋士虽然没有明着告诉过,但是看他们的模样八成是猜到了。 其实吧,猜不到才是傻子。叶黛暮要是能够一个人一个晚上干出这么一群人才能完成的事情,那她早就坐稳朝局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不过既然叶黛暮没有戳破,他们也就自欺欺人的假装不知道。 虽然对于叶黛暮来说,他们反对也是无效的。比起这帮只能出点主意,文献资料都没有卢淑慎她们查得快的学子,叶黛暮还是更倚重女阁。王选等人心知肚明,每天都拼命地想要赶上一二,不过,以目前来说还早着呢。 “紫萱殿怎么样了?让他们做的军资调配可完成了?”叶黛暮一边苦着脸嚼蜜饯,一边问。没办法,她现在要是不喝点养气的汤药,恐怕还真的撑不住。不过,这四物汤真是难喝到爆啊。 听闻以当归、川芎、酒芍和熟地为主熬制的四物汤最早出现在唐朝的医书《仙授理伤续断秘方》中,除了补气养血的功效,还有一点,对叶黛暮来说真的非常重要,那就是能调经,有效缓解经期疼痛。 以叶黛暮的经验来说,难喝是难喝了一点,但是还是蛮有效果的,只要叶黛暮不自己作死的话,比如吃螃蟹这种大寒之物。但是人生已经如此悲惨了,要是再不能随性的吃吃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嘛。 正所谓生命不止,作死不休。大概说的就是叶黛暮这一种人了。 “陛下,已经完成了。我看过一遍,应该是没有问题了,是不是发给门下省拟旨?”卢淑慎将卷轴从一堆山里抽出来。叶黛暮接过来,十分佩服地望了她一眼。这种神一样的搜索技能她怎么就学不会呢,叹气。 “不急,等我看一遍。拿去西台和三位中书令讨论过再去吧。”叶黛暮对于百官的偏见还是没有消除,但是比起一年前稍微好了一点。毕竟是正当吃这碗饭的,百官真心去做事,还是很有可取之处。 例如,谢晋安。叶黛暮不信任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子处理事情很有一手。安排军资,看起来只要算出现在有多少,需要什么,再调配出来就好了。 事实上没这么简单。就跟卢淑慎有百度检索功能,能从山一般高的卷轴堆里抽出需要的那一卷一样。调配军资也需要在不同地方抽取物资,想要在一个地方筹足了,那基本上就是竭泽而渔。多少皇帝就是死在这上面的。 叶黛暮其实已经很小心地避免这件事了,但是很困难。有些东西就一个仓库有,那拿还是不拿呢?拿,可能就是要逼一些人造反啦;不拿,打战的时候没东西,难道拿人去填吗。总之都是两难的抉择。 但是谢晋安出马,这件事竟然还有些转机。因为这人经历的事多,他呀就是比叶黛暮、卢淑慎、谢璋这等没做过官,没去过地方的人懂得多。 岁月留下的除了痕迹,还有经验。叶黛暮这时候才算是见识过了。不过,皇太后那种不算,过了多少年,岁月除了给她添皱纹就没添什么好东西。 第叁佰壹拾柒章 断尾求生 谢晋安知道虽然书面上记载就一个地方有库藏,但是实际并不是这样的。比如说铠甲这东西,虽然只有兵器库里有库存,但是地方上或多或少也有一点存货,毕竟地方也是有兵要练的。 他就东凑一点,西凑一点,竟然也就稳稳当当地给凑足了,还没有惹民怨。光凭这一点,叶黛暮就佩服他。 是以,虽然叶黛暮不喜欢谢晋安,依然还是老老实实地尊重对方的意见。自己傻不要紧,去听听聪明人说什么,再自己想想就好了。虽说不能对别人百依百顺,但是听一听人家怎么想的,也没有坏处。 比如,叶黛暮如今知道谢晋安当初为什么那么坚决要求和了。实在是耗不起啊。和兖州的战再打上个一年,不,再有半年,叶黛暮就是有三头六臂,百般神通也撑不住了。 “走吧,去听听咱们的议和大将军今天怎么说。”叶黛暮这调皮的,还有闲心给人家起外号。众人皆偷笑一回。 叶黛暮没有乘步辇,拿上奏折,自个晃荡过去了。若当班的是姜瑛,九成九就当场劝阻了。但是今日他休沐,是白斯烨当值。白斯烨见了,也不说劝阻的话,就手握腰刀,轻轻地率了一小队禁卫军缀在她后面。 叶黛暮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她是从偏门出来的,那里离西台近些。但是她好歹也是跟姜瑛、谢璇习过武,又向来对气息很敏感,故而走了几步便发觉了后面缀了小尾巴。她也不叫他们,只顾自己走,但是一边走着,一边用眼睛偷瞄。 这人也太实在了。换做徐景茗,早就毒舌地把她说得羞愧难当。就是姜瑛来,也要教训她不在意自己的安全。只这人,长了九尺的大高个,却温顺得像只小猫,半句话也不会说,最是温柔不过。 叶黛暮只记得他在初时为了徐景茗的事情和她闹过一回,说开了之后便再没有那般多话的时候了。思及此,叶黛暮又不由地想起那个讨厌得叫她难过的徐景茗。不知道那家伙如今在哪里做什么呢? 汴州的事情这会子不打紧了,叶黛暮手上事情多,这会便全抛给底下的人做,她就知道个大概,没出大事就好。至于官场的变动,她是半点也不想了,自然也不知道为了宗族自请去了汴州的徐景茗如今做了什么职位。 不过,叶黛暮绝想不到,相见的时刻来得这么快,快到她都反应不过来。 “陛下,此次的军资暂且放放。”谢晋安见她进来,先行礼,然后开口打断了叶黛暮的话。“北国的使者传来的国书已经到了。陛下,请看。” 叶黛暮来之前才问过卢淑慎,却不知道此时已经到了。她立即先放下其他心思,去看那传来的国书。若是条件可以接受,叶黛暮真得好好想想,是不是可以议和了。 她和大魏都已经耗不住了。她耗不住,顶多是秃顶,以后戴假发算了。但是大魏的耗不住可不是说假的。如今的百姓才从前几年的变故中缓一口气上来。要是这战打过明年夏季,她和百姓谁也活不了。 现在的军资已经是在透支大魏的元气。长乐毅王那蠢蛋不论,光是扶持汴州这一项就得断。汴州瘟疫解除一事虽然振奋人心,也安抚了流民一二,但也过去有一年了。若是叶黛暮不能趁机将汴州稳定下来,黄巾乱党复燃不过是早晚的事。 她可真的再撑不起第三件事了。眼前这两件就已经快要了她的命,汴州要是稳不下来,她真的要疯魔了。怪不得人家说皇帝是天底下最苦逼的职业,真真不假。 她做得辛苦,累得吐血,还要被人家埋怨不够尽心,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大魏真在她这亡了国,那史书上也绝不会多在意她维持的多努力多认真,九成九一句亡国之君便将她这一辈子给打发了。 这么一想,叶黛暮就赌上一口气。好不容易做回皇帝吧,上一趟史书也不容易,怎么着也得给后代学历史的倒霉鬼添点乱子,传记的篇幅最好叫他们看了就不忍翻到那句“并背诵全文”才好。 这么损人不利己的破想法,还真就让叶黛暮撑下来了。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做他的春秋大梦。这比上一回还过分了。安公,这回你怎么想?”叶黛暮看完国书,差点砸了它。上回才降到一年三十万担的粟米,这一回涨了一倍六十万担。全给了这群蝗虫,难道叫大魏的百姓吃土吗! “六十万担,不是不能接受。”谢晋安依然是那副论调。叫叶黛暮恨得牙痒痒。头一回要一百万担,这老头子也这么风轻云淡的表情,叶黛暮要不是舍不得砸了杯盏的钱,可能当场就和他翻脸。 “那可是六十万担啊,一年啊,你知道这够养活多少百姓吗?六万百姓一年也吃不到这个数字。”叶黛暮气得都破音了。“若是哪一年干旱、洪灾,你要我们拿什么去救济百姓,用口号吗?” “陛下,若是这战继续下去,别说是六十万担,三个月能耗费一百万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谢晋安冷静得叫叶黛暮惊愕。“陛下,您可知道,我兄长率领大军彻底打退北国联军,世人称颂的赤野之战,一次耗费了多少粮食吗?” “三百万担。”叶黛暮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意外地冷静了下来。“可是打了三年啊。” “陛下,可知,这三年这么多的青壮年若是耕种、放牧、铸造,能创造多少的价值吗?何止是三百万担?再加上赤野之战中战死的英魂,若是活着,到如今,便是千万担的粟米也换不了的。我大魏为何积弱积贫?正是因为那一战耗费了我大魏的人口、财力、物力,还有无数的不能言说的精力。” 叶黛暮不由地愣住了,这番话她再熟悉不过了。她读过无数遍的那一句话,正体现在这里。叶黛暮苦笑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难道这也是吗?” 是啊,如何不苦呢?战争用的粮草也好,战争吞噬的人也好,都是百姓的命根子。她不过是动一动脑子都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那些被战争压在泥里挣扎的百姓难道还有一丝喘息的可能吗? 她不想要认输。可是,对于百姓来说,谁输谁赢难道真的重要吗?反正不管是输是赢,终究死的,不是那些羽扇纶巾,遥望战事的上位者。 对于百姓,战争只意味着死亡,没有更多的其他。 满室寂静,只闻得她一声叹息。 “求和吧。” 第叁佰壹拾捌章 火冒三丈 虽然叶黛暮已经被谢晋安说服,要向北国求和。大魏已经耗不起了。可是这一句“求和”真的是将叶黛暮的自尊心都给打得粉碎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底线,没有毅力,没有荣誉感的背叛者。祖先所赋予这皇位的荣耀的光芒,似乎就要被她抹黑了一般。这是两个字吗?分明是两道叫人心惊的刀子,在她的心上刻下可怕的耻辱的痕迹。 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后,那一场叫后人蒙羞的盟约,丧权辱国只为求一时之安。与她如今的决定又有什么不同?若是这时代也有后来者来看她现在所下的决定,是不是也会为此痛不欲生呢? 没办法不去想啊。因为她看到的,不仅仅是现在,还有未来。这说出来,大概会引得现代人发笑,谁叫他们向来都崇尚着“好死不如赖活”。活着的时候好好地活,死之后的事情谁能管得了什么呢。 留名青史都不如在活着的时候能够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极致奢华地生活。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想的吧。曾经的叶黛暮也不例外。因为对于那个信息繁杂的时代来说,被人写进书中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叫人骄傲的事情。 毕竟那个时候,阿猫阿狗都能写书了,不知这算不算自嘲呢。叶黛暮撑着下巴,痴傻地望着远方。可是如今的她却有一些在乎了,在乎这在生前一点用也没有的身后名。大抵是被皇位所传染了,皇帝就是好名多的。 她已经是一位皇帝了。想至此时不由地叹气。这样奇怪的没用的皇帝来统治国家,真的好吗?可是如今的叶黛暮已经骑虎难下了。谁叫皇帝这职位向来只有做到死的,半途退出的还想活下来的太少。 “陛下。”卢淑慎轻声唤她。 “怎么了?”叶黛暮猛地惊醒,笑着问她。但是笑得十分勉强。她已经后悔说出“求和”这两个字了。但是要反悔,她又觉得做不到。实在不是她不想继续硬撑下去,而是这个国家,这片土地的百姓已经熬不下去了。 今岁的税赋,已经一分都没有剩的了,国库本就空虚得叫人心酸,不仅没有补足,而且倒贴了不少。若是用人来形容的话,国库如今的模样,可以说是皮包骨头的难民。明天若是维持这种状况,那就连难民也没得做了。 “陛下,看起来十分的忧虑。是不是不舒服呢?”卢淑慎本想忍到开会的时候再和陛下商量的,但是陛下的脸色实在是难看到叫人无法忽视。 “没有。”叶黛暮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我很好。只是有些担忧兖州的事情。” “兖州之事态大,一时也难以解决。陛下怎会如今突然如此呢?”卢淑慎还是不相信,担心她身体哪里不舒服才会如此。有心要等一下去唤语嫣来,偷偷看以看陛下的身体状况。 “因为今天,我与安公居然有相同看法。叫我有些沮丧。”叶黛暮在面对卢淑慎的时候总是坦率。“我好难过。我觉得这是不对的,这让我觉得很屈辱。我觉得好像心里面有一个巨大的东西被打破了一个角,让我觉得憋屈。” “陛下,是因为安公所说的‘议和’吗?”卢淑慎立时便从叶黛暮这一堆乱七八糟全无逻辑可言的话里抽出重点来。“陛下是觉得这等举措,有辱国威吗?” “有辱国威吗?是的。只是提起这两个字,就叫我觉得,对不起那些为了大魏战死的英魂。若是祖宗地下有知,说不准会从地宫里爬出来揍我一顿。”叶黛暮无奈地苦笑。“骂我这不孝子孙,败坏他们的威名。” “陛下,您想错了。先皇地下有知,也绝不会生您的气的。”卢淑慎就知道她家陛下又开始钻牛角尖了。但这大概也是陛下的可爱之处。“陛下,最重要的是国家,是大魏,是百姓。所谓的战,还是和,根本就没有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呢?”叶黛暮忍不住提高了声响,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又羞愧地补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该大声的。” “这是陛下认真地思考我所说的话,才有的反应啊。别担心。”卢淑慎先是温柔地安慰了她一阵,然后肃穆地继续说下去了。“对于陛下来说,若是随意地求和,是不是意味着向北国认输呢?” “是的。我不想要低头。正如柳公所说,若是认输,岂不是低人一头,要后辈子孙如何想呢?会在背后唾弃我等的软弱无能,唾弃我们的愚蠢和无知,唾弃我们的轻易放弃吧。”叶黛暮说到最后,已经不忍抬头去看卢淑慎的眼睛了。 她害怕极了。她怕那双眼睛里也有着她想象过的鄙夷。她心里知道,卢淑慎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会这么想。不,也许她害怕的本体是,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的属于自己的倒影。 那该是多么愚蠢多么可笑的蝼蚁的模样。 “陛下,请抬起头来。您曾说过,就算世上所有人都认定这想法是错误的,唯有自己不可以。还有,我想问问陛下,您明明知道若是这举措写入史书,您可能会被后人唾弃,但是您会转变为赞同‘议和’?”卢淑慎笑着引导她。 “因为……因为……”叶黛暮吞吞吐吐了许久,才吐露了出来,那比将她的胸膛剥开,露出心脏更加地叫人羞赧。“因为战死的是百姓啊。” “若是我选择战死到最后,那么我们可能会赢,赢了,却什么也得不到,只有满目的疮痍;但也有可能会输,输了,亡国之奴,我等必定会死,可是百姓却还是要活下去的,这样的活着难道不比死去要痛苦万倍吗?” “若是我选择议和,那么我们只是会失去钱财和粟米,百姓可以继续活下去,既不必做亡国的奴隶,也不必做那寒冬的尸骨。我会被后人嘲讽,痛骂,那又如何呢?那时的我早已埋土化泥,根本不能感受到一二了。还怕什么。” “现时的人,难道比那些虚妄的存在更重要吗?不会了。没有比百姓,比大魏,比你们更重要的东西。” 第叁佰壹拾玖章 久违的茶话会 多少的迷惑和痛苦,都被卢淑慎温柔地抚慰了。 说到最后,叶黛暮的眼神越发的明亮了。 “陛下,您说的一点也不错。便是历代皇帝直面陛下,也没有什么好问罪的。因为谁也不会做的比现在的陛下更好了。”卢淑慎跪坐在叶黛暮的脚边,坚定地说。“无论是谁,都不会比陛下更珍惜现在的大魏了。” 叶黛暮终于笑了。“恩。不会有了。因为现代的大魏属于我啊。” 卢淑慎见她笑了,这才放下心来。若是照陛下刚刚的状态去和那些家伙开会,非得把她自己都给绕晕了不可。好了,和风细雨已经结束了,现在是严厉的狂风暴雨时间。“陛下,不管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您都不能表现出来。” “我知道了。不能喜形于色是吗?”叶黛暮这会松了气,半点气性也没有,乖乖地吃教训。 如此一个时辰之后,叶黛暮终于精疲力尽地爬进了茶话会的现场。青盏正在摆放点心,抬起头一看她的脸色,就吓得赶紧上前道。“陛下,怎么了?看上去,脸色很不好啊。” “恩,被淑慎教训了一个时辰。”叶黛暮说完,众人皆露出一个同情的表情。那还真是可怜。卢大人教训人,不仅可以半句都不停顿地持续一个时辰,而且言语之间不会有任何的人身攻击,但是就是叫人听了便羞愧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在场的人没一个没被教训过啊。就连谢璋这样的都曾经因为给叶黛暮布置了太多苛刻的作业,而被教训。再伶牙俐齿的人都变成了一个哑巴。真是可怕。 “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脸色不好,快给我一盏茶,我都快要渴死了。”叶黛暮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软塌上,青盏等人殷勤地煮茶的煮茶,敲背的敲背,揉腿的揉腿。 喝了一盏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叶黛暮还想要软在榻上不动。霁曦等人想去拉她坐好,怎么也拉不动。青盏不过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卢大人来了。”叶黛暮立即像鲤鱼一般跳了起来,坐得笔直的,半点不妥之处都叫人挑不出来。 “没有来。青盏你诳我。”叶黛暮很不甘心,想要继续躺回去。 青盏又来了一句。“是啊,您想啊,这茶话会卢大人不可能不来吧。她现在是不在,等会总是要来的吧。您想,她要是看到您这个样子,您觉得会怎么样呢?” 叶黛暮想了想,立即感觉浑身一个激灵。这个情节,想想就叫人害怕啊。所以她捧着茶盏,一点也不敢松懈,坐得规规矩矩的,然后一直盯着外面看。当然是看卢淑慎什么时候来啊,好邀赏。这么想来,她就是个爱撒娇的小孩子。 “陛下,您也稍微长进一点吧。”谢璋点了点她。“您要是再这么傻,总有一天被她们卖了也不知道。” “如果要卖我,麻烦分我一半的钱。我都快穷得当龙椅了。”叶黛暮几乎是哀嚎。她是真的穷啊。这一点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困扰她。在现代穷那是正常的,但是为什么在古代当皇帝这么土豪的职业都要受穷啊。 难道是穷神附身了?连龙气都阻隔不了,看来还真是厉害的神仙。要好好拜拜了。叶黛暮摸了摸手上的佛珠,念了一句佛。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的时候了。还是先说兖州的事情吧。叶黛暮将详细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坚决而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之意,议和。” 现场一阵寂静。连霁曦这般的粗神经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恐怕这会子的空气就能用掉根针也能听见落地声来形容了。叶黛暮当然明白在座人的心酸苦楚,和纠结。 但是和半吊子的叶黛暮相比,在座的人的政治素养可要强太多了。不多时,谢璋便反应过来。“是该议和了。今岁的税赋已经耗尽,再来便是耗损元气了。这是不可取的。除非大魏打的是一场必胜的决战,否则任何战役都不值得如此牺牲。” 老师真是一针见血。叶黛暮点头附议。 “但是如今的条件未免太苛刻了,既要开放边邑的集市,又要缴纳税银,六十万担的粟米可不是说笑的。”青盏的反应也不慢,剩下的人听到这处,也都纷纷反应过来了。 “是啊。六十万担实在是太多了。还是要再压一些下去才行。否则年年如此,大魏可要吃不消。”语嫣出自百姓的立场,很是心疼。这些东西的负担最终还是要加到百姓身上的。 “也不是不能压,只要下一场战赢。大魏也有商议的余地了。但若是下一场输了,可不是六十万担便能满足对方的胃口了。”卢淑慎客观地考虑。她出身世家,眼界便和众人不同。 “这也是一个问题。而且下一场战,已经需要掏家底打得下去了。起码要调配十万担粟米才够。还要加上路途损耗。”王选作为紫萱殿的代表也出席了。 “我已经想要砸锅卖铁了。就没有什么筹集款项的方法吗?若是掏了家底,明年税赋收上来之前,大家都不用活了,喝西北风吧。”叶黛暮苦着脸说。她的私房钱已经被掏空了。就是想再要从自己兜兜里掏,那也没有了。 上一次这么惨烈,还是幼安帮她想得办法。找了几只肥羊狠狠地薅了几把羊毛才度过难关的。等等,她怎么没想到这个。薅羊毛啊。她是穷得一逼,但是世家那可是财大气粗,此时不蹭更待何时。 “我要出宫。”叶黛暮猛地说出这么一句,在座的人都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喷出去了。这是什么跟什么,他们不是正在讨论如何解决财政危机的事情嘛。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不行!”众人异口同声地反对道。 叶黛暮歪着脑袋卖萌。“我想出去。” 不行,绝对不能答应。众人拼命地抵抗叶黛暮的星星眼。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轻易地放纵陛下的坏习惯。要是陛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她非得被惯得上天了不可。他们绝对要遏制陛下的坏习惯不可。 不过呢,想也知道。在对待叶黛暮这件事情,这帮人永远也坚持不到最后。 谁叫她是他们的陛下呢? 第叁佰贰拾章 酒友 原是在讨论议和的事宜,结果不知不觉被叶黛暮歪楼成如何得到更多的钱财。叶黛暮喜欢打土豪分田产,这个大概是生存的年代赋予她的。不过,剩下的人只觉得这是一个奇招。 “陛下,您今岁已经收过百亩税了。再收恐生民怨。”谢璋立即劝说道。叶黛暮一说到薅羊毛,大伙便忍不住想到陛下之前那一系列的政策,虽说是及时雨,但是站在世家和上层阶级的立场上,却是有些心惊胆寒。 “我也没说要正大光明的收税啊。”叶黛暮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就偷偷地挖点肉啦。” 众人看了陛下的坏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陛下想要恶作剧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表情啊。最后还是由卢淑慎开口问道。“陛下,您是如何想的呢?” “哦,上京不是有很多拍卖会吗?我们自家也做一个,我就不信有哪个能比我的宝物更多。”叶黛暮这话一说,众人便开始思索起来了。在座的都不蠢,没有到非要将话说尽才能理解对方的意图。 陛下是想要做个官营的行当。可是官营的行当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一说,便能实行的。连汉代时以盐铁为官营一事也争执不休,最后定下来的,如今也是遭受不少非议。 不过,陛下对于朝堂的掌控力不够,如今也是战时,才叫陛下捡了个便宜。但是如此大的利益纠葛,陛下便是再过十年勉强才能开出一个头吧。至于成功的几率实在是叫人难以想象。 “陛下,这是不可能的。若是要做官营,也不是此时便能盈利的。”谢璋等人几乎是立时便跳起来反对了。“不说其他,便是拍卖会,陛下难道想要将大魏的国宝拿去贩卖吗?” 叶黛暮一时的想法,叫众人一顿好批。不过呢,这也是常态了,叶黛暮完全不在意,她的本意也不是这个啦,不过被他们这么延伸,倒是一个发展的好方向。“不过,我想的是另一回事啦。我是想去世家公子哥那里劫富济贫一下。” 这个是之前幼安带她去的公子哥聚会,叶黛暮可是赚了不少佣金的。这帮游手好闲的纨绔那可真是富得流油。汴州的据点当初建立的第一批资金还是从他们身上拿到的,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说也不算坏人。 但是从他们曾给她提供资金的份上,也算是好的吧。而且说老实话,其中倒是有不少有趣的人,比如养马训兵一把好手的卢子义。他养出来的马,叶黛暮真的用上的时候,才会懂得妙处。 不仅听话,而且有灵性。叶黛暮自己也试过了,在危机关头,她自己也没有发现,那马居然发现了,而且灵巧地避过。虽不是如叶黛暮的日影那般珍贵的名马,却也已经十分出色了。 叶黛暮倒是想留下它们做种马,但是很可惜,它们都是骟马。而且战场上也是实在是缺物资得狠,别说是马这般的奢侈消耗品,连兵甲都快不够了。叶黛暮狠心送去前线了。那般好的马啊,叶黛暮觉得心也在滴血。 还是什么时候把那卢子义拐来养马吧。不过,不知道他练兵的技术是不是也这么高超。要是这样的话,送去养马有点浪费,还是当个将军比较好啊。叶黛暮除了钱财,已经开始计划拐人了。 但是叶黛暮还没想到没有幼安,她还能不能顺利地融入到这帮排外的纨绔之中。等她说服了卢淑慎等人,顺利在辰祀的保护之中出了宫,坐在前往北山居的马车上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 “完了,完了。”叶黛暮捂脸叫了出来。辰祀立即紧张地握住腰间的刀。“陛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叶黛暮转过头来,安慰道。“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事了。话说你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这样在外面很容易被发现的。你平常在宫外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随意一点。” 辰祀擦了一把汗。“陛下啊,这种情况,您叫我怎么随意得起来。您也太随便了。宫外头有多危险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事叫我们去做就好了,干嘛非要亲自出马呢?” “因为有些事情,不是我去做,是没办法做到的啊。”毕竟那帮家伙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是皇帝啊。 而且他们出钱也不是因为她是皇帝而是因为双方玩得开,作为赌注被叶黛暮得到的。若是她以高高在上的身份来命令他们,九成九连个鬼也得不到。毕竟他们是任性到连自家爹娘都要被气爆的纨绔。 典例,谢璇。 “对了,别叫我陛下,会露馅的。叫我史维桢就好了。叫小姐啊,公子啥的都可以。”叶黛暮最后提醒一句,下了马车。她可是半点也没想起来,该怎么联系他们。因为平常都有幼安在啊。 虽然很烦恼,但是叶黛暮还是很淡定地进了老包厢。和小二哥说笑几句,点了羊肉锅。没想到怎么办,还是先吃点什么吧。“辰祀坐下来呗。不要太担心了,实在没办法,就当出来放个风好了。来来来,尝尝这个,这可是上京最好的羊肉馆子。” “恩。”辰祀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平常这个时候,他可是站在外面负责警惕的那个。现在叫他放松下来,在这种危机四伏,破绽百出的地方坐着吃东西,那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叶黛暮狠狠地拍一拍他的后背。“好啦,不会有问题的啦。不要那么紧张啦。” 这边正说着,叶黛暮还没能够说服他,门就被粗鲁地打开了。白元韶打头进来了。“好香啊,我就说今天会有好事发生,你们看,这不就来了。” “你个骗子,就吹吧。说什么自己得了本好书,占筮得十拿九稳。上次也说我会遇到好事,好你个头,老子差点被我家老爷子抽断了腿。”接着进来的是徐公允。 “那还不是你自己犯贱。你要不去把你哥的书房烧掉,你爹哪舍得打你。听说把他的密室都烧光了。”后面跟着柳士宗,还有一众谢璇常常厮混的纨绔们,都说笑着进来了。 “哟,维桢,好久不见了。还以为你被你家的大人发现和我们厮混,关起来了呢。”这些家伙进来的时候,还是叶黛暮拉住辰祀握刀的手才没当场溅血。 还在生气的辰祀接下来将见证兵书上,所谓的“兵不血刃”。 第叁佰贰拾壹章 作弊小能手 辰祀一开始还愤愤不平,这帮家伙居然如此轻浮地对待陛下。他腰间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不过,等到后来,辰祀反而是同情这帮家伙了。陛下可是连朝堂上他们的父兄都能玩弄的人啊,这帮傻子,啧啧。 叶黛暮之前还十分担忧自己要以什么样的形态,或者说怎么样的方式和他们相处,毕竟和他们有交情的人是幼安。若是他们真的好相处,也不至于被猫嫌狗厌了。 连叶黛暮的外祖父都听闻过他们欺男霸女的事迹,可见是有多出名的不好相处。其中不少人,都是喜好奇特的家伙,逻辑混乱的也多,反正竟是些不爱上进,正经书没多过几篇的浪荡子。被人家嫌弃也是很有道理的。 “维桢啊,这位兄弟是?”大家伙说笑了半天,锅子里的肉都吃了大半,这才发觉多了一个人。白元韶仔细地打量了一回,这家伙怎么看都和他们气场不合,是不是一类人,闻气味就知道了。 “我家的。我还在伤脑筋啊。这家伙这么紧张,搞得我很突出。要是在街上被认出来可麻烦大了。”叶黛暮说是不知道如何和他们相处,不过,在看到他们的瞬间,立时便忘了这么许多。没办法啊。 她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想到的是美食美酒,还有欢笑着的幼安。她是想要利用他们,但是虚假和敷衍的那张脸,却一下子浮现不上来。她就是傻吧。哪怕知道这所有的回忆都是建立在摇摇欲坠的基础之上,她还是觉得由衷的快乐。 怎么会感到不快乐呢?不可能的。不像那些坚毅的有着超凡决心的人,摒弃了所有的欢乐,忍受着所有的痛苦和煎熬,为一个目标而奋斗。她就是个普通人。 “那麻烦可大了。走,哥们带你去找点乐子。乐馆的横波最近可是又出了新的曲子啊,那妖娆的身段真是看几次都觉得……”一个公子哥毫不避嫌地将胳膊挂在辰祀的脖子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另一边的叶黛暮笑着按着了他的手,冲他眨了眨眼睛。要是动手就跟你没完。 辰祀咬了咬牙,忍下来了。就听叶黛暮拿起桌子上的大葱,狠狠地砸了那小子一下。“不要随便开黄腔啦。我的耳朵都被污染了。” “抱歉,我错了。”对方乖乖地认错,温顺得像只羊。 “嘿嘿嘿,快来讨好我,不然等幼安回来,你就死定了。”叶黛暮欢乐地越过辰祀揪住对方,很是痞子样的威胁道。话说这简直是本性流露。叶黛暮觉得自己反正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就顺其自然吧。 “哎,不带这样的。你们快帮我说话啊。”一提起幼安的名字,那家伙立时便惊慌失措地求助道。 “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讨好她吧。”白元韶很无情地说道。幼安那个小心眼的家伙的小心眼的程度可是不能小瞧的。回想一下和他的事情,全是血泪史啊。 “我觉得你上月买的翡翠白玉很不错,就奉上以平息维桢的怒气吧。否则等幼安回来,啧啧。”一众人等皆是看好戏的落井下石。然后叶黛暮就毫不费工夫的得到了价值万金的翡翠白玉。 “话说,幼安什么时候回来啊?没他好无聊啊。最近都没有什么事。”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七倒八歪地倒在软塌上,懒洋洋地聊天打发时间。 “可是乐馆最近出了不少好曲子,再去听一遍吧。”白元韶也赞同这个提议。反正也没别的事情好做。 “啊。”叶黛暮不太开心地反对。“我听不懂啊。而且好看的女人我又不能做什么?有没有更刺激一点的游戏哦。难得出来玩,大概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有空闲了。” “这样啊。你还挺忙的。”不少人都很认同叶黛暮的说法,他们这帮人去乐馆听曲子不如说是看热闹。“不去也好。横波虽然美,但是入手也麻烦。” 叶黛暮这个时候突然灵光一现。“对了,去赛马吧。” “赛马?有什么有趣的?”白元韶兴致缺缺。他不大会骑马,是个标准的弱鸡。 “赛马不有趣,赌马总有趣了吧。”叶黛暮说完,不少人都眼睛一亮。这个确实很有趣哦。反正这群纨绔就是钱傻人多。 “不错耶,赌马。走吧。谁家的马场现在还开着?”马场现在几乎都被叶黛暮征用了,当然是以女皇的名义。 “不可能的,现在是战时,别说是马场了,就是马也没有了啊。女皇简直是有病,哪有这样将别人家里的马都强制征集的,简直强盗。”很好,叶黛暮记住他了。等着瞧。 “嘘,别说傻话了。只能放弃了。”公子哥也不是什么神仙,要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到,哪还有那些正经人什么事情早这个国家早就被这群傻子给搞垮了。 “诶,不就正是因为不被允许,如果做了才好玩嘛。反正谁家也不会真的把全部的马都拿去支援吧。又不是傻子,干嘛要为国家鞠躬尽瘁,反正我家老头子说就算换一个姓,我们也还是世家。”真是不负责任的任性的小孩子才会随便说的话呢。 不过,这一点叶黛暮还是理解的。她要不是皇帝,也绝不会在乎这种腐朽的国家。不过,她比较倒霉,坐了最惨烈的那个位置。所以屁股决定脑袋,她还是要好好地报复一下这些家伙。 恩,报复说的太严重了,应该是小小的恶作剧。 “我家的。”叶黛暮欢快地举手。“来玩吧。我家的马还有在呢。不过,没有比子义家的好就是了。用来赌马应该还可以吧。” “好。”然后众人拉开了惨遭碾压的序幕。 叶黛暮完美的将众人身上和藏起来的私房钱全部吃了个干净,完美到众人起疑。“你作弊了吧。维桢。” “我说没有,你们大概也不会信,那这样好了,换个别的你们觉得我没有可能作弊的来赌呗。”叶黛暮巧妙地转移话题。反正吞掉的赌金她是绝对不会还的,抱歉啦。 众人一阵苦思,最后还是看了地上的蜗牛,白元韶灵感一现。“那来赌这个吧。蜗牛你总不可能作弊了。” 很好。叶黛暮松了一口气,要是他们纠缠不休,她就只能暴力破除啦。还是不想真的和他们闹翻。“赌就赌,给你们看看我万胜之王的名头不是浪得虚名的吧。” “呸,我看你和幼安是耍滑头的狗男女还差不多啊。”被唾弃的叶黛暮吐了吐舌头,完全不在意。这还算是美称。毕竟能和幼安齐名,那可了不得呢。 “来嘛,来嘛,怕什么,大不了我以后补你们个好机会,可以俯视你们老爹的高台看他们出糗的机会如何?”叶黛暮这个赌注,倒是真的实现了。 第叁佰贰拾贰章 前往最后唯一的道路 “维桢,你也太邪乎了吧。我不信,你一定做了什么手脚。”哪怕只是个赌注,输不起的也大有人在。比如这一个就大喊大叫着。 “谁能在蜗牛身上做手脚啊,你不是喝了酒而是往脑子里灌了酒吗?晃一晃,让我听个响吧。”白元韶臭着脸吐槽道。 叶黛暮默默地吐了吐舌头。其实呢,她做了手脚,抱歉。因为这类动物……喜食盐巴,若是在前方撒上盐的话,嘿嘿嘿,就有奇特的效果了。不过,在等待的时候,还是心脏砰砰跳呢。 “今天好有趣的说。”叶黛暮笑嘻嘻地说,看他们脸色还是那么不好,只好忍痛将自家别院的酒窖开放。“拿吧,先说好,我只数到十,超过这个数,还敢动我的酒,我就……我就告诉幼安啦。” 众人早就兴奋地摩拳擦掌了。其实呢,大伙输也不是输一次两次了,摆这个脸色不过是想诳叶黛暮点什么东西罢了。若是幼安在这里,他们是绝对不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的,不过毕竟幼安不在嘛。 “好啊,都是骗子。算了。我要数了啊。”叶黛暮捂上眼睛,不敢看,她的宝贝收藏啊,就这么没了。 “啊啊啊,等一下,十下也太少了吧。起码要二十下。” “十、九、八、七……”叶黛暮才不理他呢,快点数完,最好这帮傻子站着没动,来不及动她的酒最好了。叶黛暮想得很好,等睁开眼睛,差点没把她气吐血。“你们这群混蛋,居然拿布,太过分了!” 众人赶紧撤。“是你说的。我们可没有像你那么赖皮啊。快跑,她拔剑了。” 恩,虽然心里是快要拔剑了,但是叶黛暮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干嘛。不过是一两坛子酒罢了,不过是七八坛子上好的佳酿罢了,不过是她珍藏了很久打算慢慢喝的绝品罢了。 “陛下。”最后还是辰祀拉住了她气急败坏要握剑的手。“陛下,陛下,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卢大人要着急了。再说,陛下您还是赚了不少的。” “赚个鬼啊,这帮混蛋把我九十九年的女儿红抢走了,强盗!这可找也找不到呢。我还是从幼安那里抢的。”叶黛暮简直要快要气得跳起来了,别说拔剑了,她都有抄起砖头的念头了。 “可是陛下,您光今天一天就挣了三十万金啊。这帮富家子弟真是富得流油啊。”辰祀在开始的时候被他们这种豪掷千金,用来做这种轻浮又无聊的赌注,实在是叫人气得牙痒痒。起码他赚一辈子的八成也达不到这么一个庞大的数字。 真的有一个瞬间,叫他起了嫉妒心。 “三十万金,有这么多吗?”叶黛暮也被吓了一跳,她是知道这群纨绔钱多人傻,但是开始玩之后她就完全不记得其他的东西了,只顾着自己高兴就好了呢。完了,幸好事前就做了一点点的预防,否则她绝对会搞砸的。 突然觉得这样不靠谱的人做了女皇,大魏还真是有一点可怜。虽然这个人是她自己就是了。 这些家伙真是有钱啊,叶黛暮不由地感慨。坐拥天下的皇帝没有世家纨绔有钱,这算是怎样辛辣的讽刺啊。不过是几个纨绔就有这么多钱,那么,作为本体的世家得有多么庞大的家产啊。有一点心动……怪不得大家都喜欢瓜分土豪。 等一下。叶黛暮突然灵光一现,有些一个猜测在她心中隐隐地浮现了出来。 “辰祀,那些家伙有到过马厩吗?”叶黛暮问了一句。 “恩,有啊,怎么了,陛下。”辰祀还摸不清头脑,继续劝道。“陛下,我们还是快走吧。卢大人一定等着急了。” “好。”叶黛暮苦笑道。 亏她还自诩是聪明,其实呢,大家都已经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吗?或者说是,幼安告诉他们的?但是不可否认,叶黛暮的马脚已经被识破了。然而在刚才,叶黛暮居然连半点怀疑也没有。 不,不,也许只是她的怀疑呢。她的直觉一向来都不够可靠呢,特别是会受她那疑神疑鬼的个性所困扰。算了,不管他们猜到没猜到,她都已经来不及去询问了。现在更重要的事情还在等着她呢。 娱乐的时间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压力超大的地狱时间。 “陛下,您真是太任性了。宫外那么危险,若是真的发生什么,我们便是国家的罪人了。”卢大人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过叶黛暮还是坚持住了。因为要是再不让她喘口气,她就要发疯了啦。“不要在意那么多了。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以后都不做这么冒险的事情了嘛。你别生气了。” “我怎能不生气。陛下您……”卢淑慎抬起头来看的时候,才发现叶黛暮的脸色实在难看得有些过分了。“陛下,您看起来有些憔悴啊。语嫣,快去唤太医。” “没有吧。就是今天吹的风有些多呢。”叶黛暮扶着额头笑着说。“应该是没关系的啦。不要叫太医,现在是非常时刻,若是让别人知道我生病了。恐生事端。对了,长乐毅王到哪里了?还剩多少兵?” “陛下,您怎么还长乐毅王的,反贼不配享有我大魏的封号和荣誉。”卢淑慎纠正道。 “好啦。我知道啦。叶庭宴是吧。那反贼到哪里了?”叶黛暮觉得自己的头有点重,但是这份沉重又不是十分的难受,故而她没有察觉到异样,只以为自己是玩了一日有些疲累罢了。“兵力还剩多少。” “多亏陛下的扰兵政策,从雍州至居庸关一路,掉队的、引诱的、袭击的,差不多还剩下十三万人马。虽然长乐毅王……啊,连我也说错了。”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这个时候还能这么自在,也就这两个女人了吧。 长乐毅王叶庭宴的军队已经行至居庸关,离上京不过五日的行程。这几乎是将刀子抵在了叶黛暮的脖子上。可是这两人一点紧张感也没有地笑着,叫人有些奇怪。 “恩,很好。罚你今天多吃一碗饭。”笑闹够了,叶黛暮接着说正经事。“十三万啊,还有些多了,比预计的。不过也已经做的很好了呢。在居庸关打下一万人,做得到吗?” “陛下,秦朗将军立下军誓,可以为陛下歼灭一半人马。”卢淑慎肃穆地回答。 “七万嘛。真是夸下海口了。不过,以居庸关的地形可能性还是有的。加上从雍州来的追兵在后面追杀,趁着天黑,兵法娴熟的老将,也许……” 两个人早就算计好了,这一路上所有的埋伏和陷阱都是有预谋的。 第叁佰贰拾叁章 闲暇之中的幸福 在居庸关和上京之间的道路,有些像狭窄的口袋,口袋两边被城镇收紧了,一头是居庸关,一头是上京。这是武恒帝时代选择此处作为首都的原因。被武景帝戏称为“关门打狗”式地形。 这也是多少年来,大魏许多的皇帝柔弱不堪,根本不会骑马,将国家的土地丢了大半还能继续维持国家的真正原因。叶黛暮觉得自己也不至于比不上连骑马也不会的家伙吧。 “在居庸关之前打下一半。那么就简单多了。但是问题在于撤退。若是在撤退的时候没有准备好,要是失了秦朗将军那般的人物,也算是失败了。上京虽然易守难攻,但是目前也只抽得出十万人马来防守,再多,兖州那边便吃不消了。” 叶黛暮说完,轮到卢淑慎了。“不过,陛下放心,地道已经挖好了。若是有个万一,立时便能返回上京。也多亏了陛下的拖延计策。这一年来骚扰的雍州,没有任何出兵试探的机会。” “不要再提我的黑历史了。如果没有姜瑛在,我那么蠢的计谋怎么可能实现呢?还有你们。这么残破的国家,也多亏你们维护了。”叶黛暮握住她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现在不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时间。我们得继续说。” “我从世家那里得到了三十万金,这一笔钱,稍微地缓解我们的窘迫吧。”叶黛暮笑着说。 卢淑慎吓了一跳。“三十万金,陛下您哪来的这么多?” “别管这么多了。有就好了。”叶黛暮敷衍过去。要是被发现自己只是溜出去玩了的话,大概会死的,被卢淑慎教训死的。这个时候就是要转移话题啊。“对了。西台的判断,应当拿兖州怎么样?” “诸公的商讨了一番,最后决定打完初雪的这一战,无论输赢都议和。若是赢了,大魏有了筹码可以压低北国的条件;若是输了,大不了付他们百万担。总之一定要在春日到来之前结束,否则,来年的春耕便无法展开。” “去岁粮仓还有多少留着?”叶黛暮问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抱希望的问题。战乱之时,想要有什么余粮,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叶黛暮还是抱着一丝奢望。那里可是兖州啊。土地丰饶,雨水充沛,人力充足,几乎是农民的乐土。 只要没有人祸,哪怕天灾不断,连平炀帝时代的饥荒都没叫这片土地贫瘠到饿死人命。年年粮仓都是满的。只要没有战争。 卢淑慎正襟危坐,直视叶黛暮,郑重到连声音都染上了可怕的寒霜。“没有,陛下,一粒也没有了。” “是嘛。”叶黛暮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答案。她心底的叹息却接连不断地继续下去。“‘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那么如今,又要饿死多少百姓呢?” “陛下。”卢淑慎怜惜地将她搂进怀里。 “淑慎啊,我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样的感受。胃里好像有火烧一般,将所有的感官都烧毁,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没办法想。可是什么也得不到。”叶黛暮捂住自己的眼睛。“现在我每吃一口米饭的时候,都会由衷地感动。是不是愚蠢啊?” “不会。陛下很温柔。正是因为陛下知道食物的珍贵才会这般爱惜百姓啊。”卢淑慎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手掌的温度和空气的微凉,呈现了完全不同的感触。 叶黛暮闭上眼睛,感受这片刻的时光赋予她的幸福。是啊,哪怕明天有人打着杀死昏君的旗号砍下她的脑袋,哪怕从今以后的史书都不会好好地记载她的故事,如今的她已经足够幸福了吧。 “淑慎,我曾经说过很多大话啊。要给百姓理想的充满希望的未来,但是现在看起来,只是叫大家能吃饱饭,都是一个奢望啊。”叶黛暮又想起自己曾经轻易许下的诺言了。 那些如今回想起来,便叫人羞愧难当的愚蠢的宣言。盛世的明君吗?叶黛暮不由地质疑,像她这般愚蠢无能的家伙,真的能够做得到吗? “可是我相信陛下可以啊。”卢淑慎坚定地说道。“我们都坚信陛下会带领我们前往的未来,是前所未有的盛世。陛下,不过是一时的难关,终会度过的。” “可是淑慎,我没有自信。”只有在面对卢淑慎的时候,叶黛暮会如此的坦率。有的时候,她觉得那似乎不是其他人,似乎就是在面对她自己一般,坦诚到连一丝的遮掩都不需要。 “哦,难道陛下看不到吗?”卢淑慎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得如同月下的泉水。“那么就由我来告诉您吧。我看到的盛世。大家不会饿肚子了,因为陛下不会征收超过大家负重的税赋,与民修养生息。” 叶黛暮听到这里,不由地发笑了。“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大家就能吃饱饭了?” “修养生息并非那么简单的事情。但是对于现在的陛下来说,这些都是在战争之后需要做的事。我还没说完哦。陛下,不喜欢女子只附庸对吧。我也不喜欢。我知道未来里,女子不会再如此如同牲畜一般被买卖,被轻视,被丢弃。” 叶黛暮轻轻地握住卢淑慎的手。“我喜欢这个未来。” “而且人人都能有一展宏图的机会。陛下还承诺叫我当第一个女相呢。可不许忘记哦。” “不会忘记的。” 在叶黛暮和卢淑慎的聊天中,她那有些动摇有些胆怯的心终于又坚定起来了。这已经不仅仅是内在的自己,是更好的,自己更渴望成为的人啊。 叶黛暮就着这一片皎洁的月光望着那张温柔的脸。她伸手抱住卢淑慎,拥抱住这柔软。 “外面有些冷呢。啊,抱歉。”青盏进来的很随意,惊慌失措地退了出去。她站在门外,说道。“万分抱歉啊,陛下。我是想今天这么冷,该给陛下多点一个炉子。” 叶黛暮不好意思极了。“没事呀。你进来吧。真的蛮冷的呢。” 卢淑慎捂嘴笑。陛下明明炽热到像火烧。叶黛暮捂住自己发红的耳朵,实在是不好意思自己居然做了这么小孩子气的动作。 青盏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忍笑着进来点了炉子。“陛下,说不准今明两天就要下初雪了。今年冬天可比往年冷多了啊。” “恩恩,是这样呢。”叶黛暮其实半点也没听到,耳朵还红得惊人呢。陛下难得地不好意思了。众侍女借着泡茶什么的活,偷偷地来观摩害羞的陛下呢。 第叁佰贰拾肆章 前行永远是孤独 叶黛暮抱着手炉,窝在软榻上,抱怨说。“怎么这么冷啊?还没有下雪呢。这冷的都出不来毯子了。” “陛下,是您太怕冷了。”卢淑慎做完今天的功课,浑身冒着热气,穿着单衣,笑着给叶黛暮斟茶。“来喝些红糖姜汤,陛下。” “搞不懂啊。明明大家都打同一套拳的说。为什么你们打完就暖和了?只有我,还是好冷哦。”叶黛暮四肢冰凉。这一点在习武之前就很明显困扰叶黛暮,原因大抵是宫寒体弱。按常理来说,她习武之后会好很多。 但是去年冬天叶黛暮在桥山上倒霉地受了严重的冻伤。虽然剑伤、骨折很快就好了,但是侵入体内的寒冬可不是那么容易驱散的。 叶黛暮放下手炉,握住姜茶的杯子,小小地吸了一口,不由地感叹。“好温暖啊。辣。” 卢淑慎看陛下被姜茶辣得吐舌头,偷笑。 喝了满满的一杯姜茶,叶黛暮出了一身的热汗,抱着软枕,半眯着眼睛望着窗外。还是老样子的乌云密布,其实也已经好几天了,不过,没有下雨。恐怕是在酝酿些什么恐怖的风暴吧。 树叶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显现出叫人不安的阴影。狂风将窗子敲打得啪啪作响,像是不速之客,凶恶地再威胁屋子里的人似的。叶黛暮撑着下巴,注视着这一片不够明亮的天空。 她想的既不是天下,也不是近日来困扰她的兵事。她想的是过去。那一段被黑暗和孤寂扣得死死的日子。也有过吧,这么灰暗的天空,好几日不曾下雨,冷得连柴火也划不着,空气也似冻住了一般。 饥饿和寒冷挽着死神的手臂,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她在愚蠢浑浊的人世间挣扎。 外面是欢声笑语,她却衣衫褴褛,躺在泥潭上,像是祭坛上的牲畜一般,苟延残喘。那个时候她怎么能想象到还会有今天呢? 曾无数次想过死亡。但是她太胆小了。她不敢。哪怕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哪怕明白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活着的痛苦远超过死亡。可是她就是做不到。 大概是因为她是个笨蛋吧,固执到无药可救的笨蛋。今后也会一直做这样的笨蛋就好了。不管什么样的困境,都不想死,因为只要活着总有一刻会遇上现在的。 叶黛暮对着窗外笑,心生喜悦地说道。 “下雪了。” “是初雪!”众侍女兴奋地欢呼起来。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侍女,趁着工作的闲暇,便跑到院子里玩闹起来。叶黛暮也很理解,她也想出去玩啊。但是太冷了,她受不了。只能眼馋。 叶黛暮眼巴巴地望着外面,从一点点的白雪,积攒到了一定的厚度,将视野所见都裹上一层糖霜。看起来好好吃啊。“好想出去玩啊。” “陛下,现在不行哦。”卢淑慎笑着阻止道。 叶黛暮虽然知道自己这么做,大概就真的要不好了,但是呢,她就是想要闹一闹卢淑慎,就地打滚撒泼。“不要,不要嘛,我想玩,我想玩雪啦……” 卢淑慎扶额。历史上曾有过如此任性的孩子气的陛下吗?大抵是没有了。她家独一无二的陛下啊。就是让人拿她没办法。可是又有谁不会对如此的陛下妥协呢?“真是拿您没办法。但是不许出去。我叫她们拿些雪人,冰雕来给陛下解闷吧。” 叶黛暮欢呼地跳了起来。 正在此时,大门被粗鲁地撞开,侍女们几乎要尖叫地拔刀了。是姜瑛,他满头大汗,面色惨白,犹如一只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用凄惨和惊悚刺激得过份沙哑的嗓音说道。“陛下,居庸关被攻破了。” “怎么会?”叶黛暮直接从软榻上摔了下去。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得她脚骨再次碎裂的声音。 “不好,是陛下上次崴了的那只脚。”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事情,众侍女连同姜瑛一下子手忙脚乱地唤太医,替叶黛暮诊治。常太医简直是被众人架着进来的。 叶黛暮那是连抓住姜瑛想继续问后续都来不及,就被镇压了。“先告诉我啊,秦朗怎么样了?军队呢?还剩下多少!痛痛痛痛……” “不好,陛下骨裂了,需打上石膏,起码两三个月不能再动。”常太医笑眯眯地给叶黛暮打石膏。说老实话,他服侍了这么多代的帝王,这还是他派上用场最多的一位呢。 “常太医是在笑吧。” “是啊。” 众人紧张和恐惧的心情都在这一刻被这无声地笑意所破解了。 姜瑛脸色也稍微地缓和了,他冷静下来,重新组织了语言对叶黛暮说道。“回禀陛下,秦朗将军应当无碍,城头没有点燃危险的信号。” 叶黛暮松了一口气。秦朗与她约定,若是不能退到安全的地方,便冒死点燃城头的狼烟,示警叶黛暮。若是狼烟被点燃,就意味着居庸关并非是被她们战略让出的,而是被敌人强攻下来的。那便是绝对的危险。 而没有点燃狼烟,也就意味着暂时的成功和安全。 “接下来只要等他们通过居庸关之后,再将此处夺回来了。”叶黛暮等人设想得很好。先在关卡处削弱敌人的战斗力,再夺回居庸关,最好是在中间的时候便夺回来,能将敌人的队伍就此斩成两半。 不过,这个想法,连不通兵法的叶黛暮都知道有多少天真了。敌人有十三万,就算这两天秦朗和后面追击的士兵能够削弱一成,这还是最夸张的想法。那还有十二万。 想要以居庸关五万人去对抗这么大的数额,痴人说梦。叶黛暮还没有那么愚蠢。“能在他们通过以后夺回来就可以了。后续的追兵大概多久能到?” “最近的雍州军三万人,大抵一天以后就会到了。他们一直追在叛贼后面。五万加上三万,八万人,应该足够将居庸关夺回来了。若是叛贼留下超过八万的人马,那对于我们来说更好。在上京城外便能将他们全部歼灭。”姜瑛的思路清晰。 叶黛暮勉强跟上。“意思是大概没有关系了。对了,那你这么慌张是为什么?” 若是只是按照计划出现的意料之中的状况,姜瑛不应当这么慌张啊。一定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姜瑛立即说了下去。“上京城内有些许异动。我怀疑有叛军混进来了。” 第叁佰贰拾伍章 三重奏 “那可麻烦了。”说老实话叶黛暮一点也不意外。就算没有长乐毅王这股叛军,这城里大抵也没有对她友好多少。贼人要多少有多少,不管是真的想杀她的,还是想要借此获利的。 “但是混在守军之中,可不是陛下一句麻烦就能解决的。”青盏仔细地思考起来。“要是在攻城战,士兵别说想要反叛,就是偷奸耍滑也做不到。毕竟攻势猛烈,若不尽全力必定会被后头的人所伤。但是在守城战里,哪怕是一颗螺丝钉也是十分重要的。” “你说的对。若是不能分辨出来,那么在守城的关键时刻,可能会发生异变。那是致命的错误。”卢淑慎也陷入了苦思之中。因为这个领域对于在座的侍女来说都太过遥远了。 “不止如此,若是混在上京的百姓当中也不得了。但是我想除了奸细,恐怕没有人会选择舍弃自己的家人,选择这一条不归路。毕竟若是叛军入境,他们也很难保全自己的家人。”青筠说到这里,给了叶黛暮灵感。 “这就好分辨了。若是本地人士,那嫌疑便小了,应该从中可以分辨出一二吧。只要把最危险的部分剔除,杀鸡给猴看,我就不信还有多少人敢继续干。毕竟滔天富贵也要有命才能享受。”叶黛暮定下基调,剩下的事情便是由底下的人去做了。 紧张了一日,做完大量工作的叶黛暮终于到了就寝的时候。可是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她一点睡意也没有。简直就跟当年的高考之前一样,明明已经很疲倦了,却还是没有办法闭上眼睛。 算了。叶黛暮小心地坐了起来。在不打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思考起问题来。想要投靠长乐毅王的人,肯定存在。不只是百姓。还有世家。 哎,想到这里,叶黛暮忍不住叹息,但又怕被那些孩子听见,惊扰她们休息。都已经快天亮了,这些孩子白天努力工作,晚上起码得好好睡一觉才好。否则她会觉得自己是剥削的叶扒皮。 再胡思乱想一会应该就能睡着了吧。叶黛暮继续思考关于世家的事情。 首先,是谢家。谢家大抵是不会做这么蠢的举动,当年的荒厉帝可是做了不少得罪谢家的事情,想必谢晋安对东山公的后裔长乐毅王应该也没有什么好感。 毕竟这些世家都是对自己祖先尊敬到无以复加,怎么可能容忍那些侮辱过他们的人存在呢。问题是所有的世家都有这方面的困扰。要是以此推论,那几乎所有的世家都可以摆脱嫌疑了。 也就是说不能这么推论吧。叶黛暮挠了挠有些痒的侧脸。这个逻辑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是还不得不用这么堪忧的智商去思考,叶黛暮觉得自己才是最有嫌疑的那一个,简直是给对方送大礼包。 但是有什么办法可以牵制这些世家,叫他们不要去做那该死的带路者呢? “陛下,怎么还没睡?”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叫叶黛暮吓了一跳。但是她随即反应过来了。是卢淑慎。 “没,马上就要睡了。淑慎,你怎么来了?”叶黛暮笑着回应。 “我来看看陛下。这帮丫头真是的,居然连一个醒着的也没有。”卢淑慎铁青着脸,转身就想去教训那帮玩忽职守的侍女们,被叶黛暮拦下来了。 “好啦,好啦。我刚刚都睡着了的,她们才睡的,别骂她们了。”叶黛暮赶紧顺毛。 “陛下,您怎么能这样说呢?就算您睡着了,她们也该有一两个醒着警惕啊。您别说其他什么的,您自己说的各人有各人的职责。您的职责是治国,那么她们的职责就是侍奉您,不过是在夜里醒着,也没叫她们上阵杀敌。怎么就做不到呢?” 卢淑慎对自己严苛,对别人更是丝毫不妥协。她除了生气那些小侍女们玩忽职守,更是生气纵容她们的陛下。叶黛暮开始还不以为然,直到她说。 “陛下,您不可能承担所有的事情。独自前行是孤独的,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有人从旁协助。若是您自以为温柔,将其他人的职责都承担了,那么最终那些人只会成为您的累赘,不可能追随您的脚步了。” 卢淑慎是对的。不过,有一件事她没说中。叶黛暮低头认错。“对不起,淑慎。我错了。但是淑慎有一件事你没说中,我不可能把其他人的职责承担了。我没有那么厉害,做不到的。” “比起他们需要我,其实更多的时候,是我需要他们吧。”叶黛暮笑着说。 “陛下,真是的。” 叶黛暮在卢淑慎温和地训斥中躺平,继续睡。说是这么说啊,但是叶黛暮努力了几分钟,还是没睡着。再这样下去,又会是一夜不眠。叶黛暮苦恼地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再不好好休息,她绝对会撑不住的。但是谁来告诉她怎么睡得着啊?救命。叶黛暮翻来覆去一夜,都没能睡上片刻,最后没法子,又在脑海里思考该怎么做了。皇帝短命真是不说假的。 叶黛暮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神经衰弱了。等到第二天要上早朝,叶黛暮拖着个沉重的脑袋,在皇位上艰难地硬撑着,听下面人的报告。 这个时候,哪怕是嗓音尖锐一点,也会叫叶黛暮头疼。啊,真是难受极了。叶黛暮觉得有八百的麻雀在脑子里叫,真是分分钟想吃烤麻雀啊。想把下面不服管教的墙头草们都烤到八分熟,最好是不会说话的那一种就好。 好不容易熬到退朝。叶黛暮的脑子已经和浆糊没有差别了。 “糟糕,陛下,您伤风了。快去唤太医。”卢淑慎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便惊慌失措地尖叫出声。脸都烧红了,一上手摸,将卢淑慎的手掌心给烫到了。“不好,温度很高。青盏,快去冰窖。” 叶黛暮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烧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她缩在被子里,额头上敷着湿毛巾,十分的困。好不容易眯上眼,还没有睡熟,外头便传来了惊呼。 “有刺客!” 糟糕。 第叁佰贰拾陆章 噩梦 对于叶黛暮来说,大概这也算是日常了。不过是刺客嘛。但是出现在这个时刻恐怕不是善茬。攻势猛烈到坐在殿内都有些不安。这对叶黛暮来说有些反常了。 她心脏跳得太快了。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不,不对,可能是发烧的关系吧。感觉心悸得厉害。叶黛暮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手去拿墙壁上的帝姬。 眼前一片模糊,她烧得太厉害了。连路也走不直还想要拔剑吗?卢淑慎扶住她晃动的身影。“陛下,不行,您都烧得不行了。快去端药来。” 叶黛暮抓住她的手,坚决地说。“不要。如果吃了药,我会睡着的。而且外面太危险了。不要出去。” “可是,陛下……好好好,我答应您。陛下,先回去睡一会吧。”卢淑慎拗不过陛下,扶着她去了床上,重新绞了湿帕子,敷在她的额头。温度还很烫手。还是要为陛下端药吃下才好。 “不许去。”已经烧糊涂的叶黛暮依然准确地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许去,谁都不许离开我身边。” “陛下……”卢淑慎情不自禁地叹息。 不许去。不许离开我。 喵喵……母亲……哥哥…… 好黑啊,有谁在吗?什么也没有,谁都不在。她又是一个人了吗?好痛,好像要窒息一般。这痛楚,比刀子刺进肉里,被冰雪埋葬,被湖水淹没,比这世上所有的苦痛都更煎熬。 她最惧怕的不过是此刻吧。 独身一人,被孤寂的黑暗淹没。 谁来,谁来救救她! “陛下,陛下!”卢淑慎惊慌极了。陛下身上的汗将被褥湿透了。别说用手去试探她的温度,就是用眼睛看也知道,因为陛下的脸已经如同初生的太阳一般,红得都要滴血了。 “不行。卢大人,再不拿药来,陛下恐怕会撑不住的。”语嫣都急得坐不住了。可是偏偏陛下的药吃完了,后续的药方刚刚更改,还没有送来啊。也就是说,若是要为陛下取药,必须要穿过战场才行。 在座的这些侍女刚刚开始练武不久,连以压倒性人数也不能胜过刺客,更何况是如此危险的行为怎么可能成功呢。叶黛暮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到底她们都是一类人。叶黛暮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可以拼上性命的人,喜欢她追随她的这群姑娘又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傻瓜呢? “不行。必须得去取药才行。”卢淑慎挽起袖子,将裙角扎起来,拔出剑,检查了一下,没问题。“由我从角门去,只消一炷香的功夫,我就能回来了。在那之前,若是陛下醒来,你们就说我在书房吧。” 众侍女齐齐阻止她。“不可以,卢大人,若是被陛下知道,她一定会生气的。而且这里缺了您不可以。” “还是我去吧。”“不行,你会的正巧是陛下急需的,失去你,陛下也会为难的。还是我去。”“你们都太弱了,还是我去。” 争吵个不停。最后还是卢淑慎靠着威严镇压她们,亲自出马。青盏紧张极了,若是卢淑慎在这里出事,接下来的一堆事情就完全没有办法解决了。 首先便是,她是陛下最信赖,最不能缺少的人;其次,她的能力也是众人之中最好的,若是连她都不能成功取药,那么剩下的人大抵也做不到了,只能等到外面的刺客退去,才能去取药。可是到那时,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样。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她们都不能这样让卢淑慎一个人前往。“还是我跟您一起去吧。若是有敌人,我还能拖延一二。”青盏也学着将裙角扎起来,拔出剑。 “我也去。我跑得比较快,也能派上用场吧。”青筠举手,同时将自己身上的盾牌扔掉。“如果拿到药,第一时间回来会比较好吧。” “我也去。”“我也去。”…… 现场一时之间又吵成一团。卢淑慎收剑,剑鞘发出的脆响,让众人安静了下来。“安静下来。会吵到陛下的。难怪陛下说女人简直就是麻雀?真是的,要是被陛下听到就麻烦大了。好吧。就青筠跟我去。人太多的,会太醒目的。” 众人不甘心,但是听见里面陛下痛苦的呻吟,也只能乖乖地闭嘴。 殿外的砍杀声已经像热水一般沸腾了,可见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卢淑慎小心地挪到了侧窗,仔细地观望之后,才爬了出去。 紧接着的是青筠,不过她的动作比卢淑慎更娴熟,她是平头百姓出身,这等闹腾的翻窗爬树还是熟悉的。只不过,她的剑术不及卢淑慎。两个人没有拔出剑,而是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走。 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是和敌人对峙,而是要尽快取得药。这是在和时间竞赛。陛下,一定要挺住啊。卢淑慎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踩在石头上,准备爬墙。翻过这墙,再穿过一截巷子就能到达太医院了。 而在卢淑慎和青筠走后不久,叶黛暮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但是她眼前依然是模糊的黑暗。“喵喵……喵喵,你在哪里?又天黑了吗?现在是冬天?不对,好温暖,是夏天吗?” 突然她四处探索地手,摸到了不属于毛茸茸的,属于人类皮肤的触感。 “谁!”她紧张地大叫出来,恐惧地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团。“是谁在那里?”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服侍在一旁的语嫣几乎要被她的行为吓掉了魂。这不符合常态的样子,太像是炸了毛的野兽。语嫣赶紧安抚道。“陛下,陛下,是我,是语嫣啊。” “什么?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叶黛暮已经烧糊涂了,她拼命地呼喊。“喵喵,喵喵,喵喵……” 然后不管是谁去劝说,安抚她,都被躲开了。执着于想要轻抚叶黛暮的人都被抓伤了。真的像极了野兽。众人都不由地心悸。 “陛下,这是怎么了?”即使是想要喂陛下喝些温水的霁曦都被推开了。她从没有见过,如此胆怯的凶狠的陛下,而且完全不记得她们,甚至她的眼瞳里都没有倒映出任何人的影子。 “不好,陛下已经烧过头了。”语嫣拼着被叶黛暮抓伤,强硬地替她诊脉。“脉象跳得太快了。还有冰吗?不能再叫陛下这样下去了。去煮一点安神茶,还有点安神香。所有人都离这里远一点,让陛下在安静的情况下休息。” 第叁佰贰拾柒章 围城 叶黛暮已经烧了一天一夜了,已经烧得连人都认不清了。语嫣等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将叶黛暮安抚了下去。不过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拿绳子将她连被子捆在了床上,又给她灌了不少安神茶,才叫她睡着的。 “卢大人不是说只要一炷香,就可以回来了吗?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云澜焦急地等在窗口观望。 “应该是中途遇上敌人了。没关系,应该就快回来了。就算她们不回来,姜瑛大人也快将敌人击退了吧。”霁曦安慰道,然后看到一个人影,下意识地便将手边的花瓶举起来砸了过去。 对方敏捷地闪过花瓶,霁曦和云澜已经拔出了剑。 “是我。” 两人定睛一看,是青筠。她狼狈过头了,浑身是伤,衣服染满血迹,头上的发簪都丢了不少。云澜和霁曦立即将她拉进屋子里来。 霁曦首先发问。“药取来了吗?” 青筠从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掏出一包完好的,上面连一点血迹也没有沾染到,可见其用心。她用颤颤巍巍的双手,递给了霁曦。“在、在这里。” 云澜立即意识到了她不对劲,低头一看。“青筠,你怎么全是冷汗。发生什么事了?卢大人呢?” 青筠咽了咽口水,话都讲不完全了。“她在后面……敌人、敌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青盏听到了动静,立即冲了过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有陛下重要。”霁曦连接下来的情报也顾不上,抱着药便去熬药了。对于她来说,什么也比不上治疗如今完全混乱的陛下来的重要。 代替她留下来的青盏立即想办法从已经慌了神的青筠那里掏出现状来。若只是遇上敌人,青筠应当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如此慌乱才对。只有可能是发生了更为可怕的事情才对。会是什么呢?该死,线索太少了。 “青筠,冷静下来。现在只有你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必须要告诉我们才行。首先深呼吸试试。”青盏急得满头大汗,但是她不能逼迫青筠,若是那样,对方只会越发地因为紧张和恐惧而失去言语的力量。 青筠拼命地做了深呼吸,她也知道情况非常紧急,若是屋子里的人还不能意识到现状的危险,那么就麻烦了。但是她真的被吓破了胆,此时连一句完整的话语也说不出来。再怎么努力,她都没办法平静下来。 “看来还是不行。云澜去要一点安神茶来。”喝了安神茶,青筠那惨白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但是仍然不够。 青盏想了想,突然转移话题。“青筠你先想想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陛下。说到这里,陛下叫你帮忙藏酒的事情,我可知道了。” “我才藏了一坛啊。”青筠大叫出这一句,终于恢复了正常。她立即快速地说出来。“外面被包围了。不是长生殿,整座宫殿里全都是敌人。” “什么,怎么回事?”青盏听了只觉得全身发冷。“难道是城破了?” “不会的。叛贼离上京起码还有一日,绝对不可能现在就能攻进这有十万驻军的上京的。”一个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 青盏转过头去。“卢大人。” 卢淑慎的样子也不比青筠好多少,她的右手还受伤了,鲜血淋漓。“先让我进去。” “语嫣,快过来。卢大人受伤了。”青盏看了那伤口,只觉得双眼晕眩。那伤口太深了,是刀伤,她们果然和敌人遇上了。 “无碍,现在最重要的是陛下。青筠,陛下的药呢?”卢淑慎阻止了青盏,完全不在意自己手上的伤口,急迫地问道。 “霁曦已经拿去熬了。卢大人,您手臂上的伤还在流血,这样不行的。我还是把语嫣唤来吧。”青盏紧张地说。 “不必了。算了,如此也不好。不要唤语嫣来,青筠去拿药箱给我包扎就好了。”卢淑慎最后还是妥协了。她想再怎么样,如此狼狈不堪地去见陛下也不像样。“陛下如何了?” 青盏犹豫了一瞬,还是直接说了。“陛下的状况非常不好。她已经认不出我们了,一直在唤喵喵。” “喵喵?”卢淑慎疑惑了一下,但立即将疑问抛之脑后,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焦急地催促青筠,她毕竟得快点赶到陛下身边才行。 “卢大人,怎么办?到底是哪里来的敌人?一般刺客不可能如此狂妄。而且守城的军官呢?怎么不来救驾……不!”青盏自己想破了。“是世家!” “我不知道。”卢淑慎仰面叹息。她真的不知道。现在所有的消息都断掉了,若真是世家,那么这袭击来得也太过突然了,没有一丝的预兆。 若真的是世家,那么卢家……卢家会不会也涉及其中呢?所以她在宫外的势力才会全然哑巴了。不,不可能,若是真的如此,她一定会察觉到异样。 不是她认为卢家一定不会背叛陛下和她,而是她有那个自信,不可能有人瞒得过她的眼睛。她坚信的是陛下的眼光。她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可能伤害陛下的痕迹。但是她却连半点迹象也没有发现。 这意味着,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灵感。并非是积累的准备。那也就是说,还有缓冲的余地。 卢淑慎立刻想到了青盏刚刚提到的守军。“必须要通知守城的白将军。若是他带来军队,那么宫中这一批刺客,应当很快就能解决。至于后续,只要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城中戒严就可以了。” “但是谁能够穿过这么多的敌人,去通知守城军呢?”青盏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问题是人选。只是在宫中穿梭,她们之中能力最好的卢淑慎都差点不能回来,剩下的人就更不能成功了。 “去找姜瑛将军。”卢淑慎握紧了双拳。她做不到。她还做不到。为什么,会如此生气呢,对自己?哪怕知道这并不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可是她还是感到了由衷地不甘心。 暂且将这孩子气的任性压下。卢淑慎和青盏等人开始讨论起如何通知姜瑛了。此时战斗还很激烈,作为战斗中心的姜瑛身边简直就和修罗场一般,被敌人团团包围。 像卢淑慎这般的半吊子,大概连最外圈也靠近不了吧。 但是不能等了。若是让敌人反应过来,做好了周全之策,那么她们就完全没有胜算了。更糟糕的是陛下的状况。 第叁佰贰拾捌章 葵藿之心 被灌下一大碗的又黑又苦的药汤,叶黛暮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时,更换过的被褥又一次被满身的汗水浸透了。她从一片的黑暗中醒了过来。 还是晚上吗?对了,她好像发烧了。喵喵,喵喵呢?不对,她现在已经是女皇了。喵喵不在了。世间最美好的精灵,已经再也不会用他甜腻的叫声呼唤她了。 突如其来的忧伤。鼻尖猛烈袭来的酸楚,叫叶黛暮觉得自己是被烧傻了。怎么会突然地这么多愁善感啊? 叶黛暮拿下额头被烘干的毛巾,坐了起来。眼前还有些晕眩。不过,已经不要紧了。现在不是有这么时间,做多余情绪的时候。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她在梦里似乎都听得到这一阵可怕的兵器交接的声响。 还没有结束吗?这一次的袭击特别长啊。 她咳嗽了两声。喉咙好干。出不了声音。叶黛暮试着发声,但是没有任何的办法发出任何的声音。她只好掀开被子,自己爬起来了。 房间里有些昏暗,似乎没有人,叶黛暮缓慢地爬下床。地下是柔软的地毯,哪怕是赤脚踩上去也不至于感到冰冷。但是空气之中还是带着冰霜的刺骨。这有些奇怪。是因为她的烧还没有退吗? 不,不对。是炉火熄掉了。一定是发生什么了。叶黛暮摇晃着身影,快步走回床边摸索她的剑。没有,重鹰不在。叶黛暮惊慌失措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重鹰还没有找回来。她扶额。自己真是烧傻了。 使用帝姬的时间还不够长,若是将那染血的杀器放在她枕边,她那少得可怜的睡眠,大概会更少了。没有驯服的杀器,对于持有者来说,依然还是杀器,不是工具。 叶黛暮不能将帝姬放在枕边,大概从某种程度来说,也是因为最近没有用剑的机会吧。生于危难,死于安逸。这句话,真的没有说错啊。 嘲笑了自己一番,叶黛暮去墙上将帝姬摘了下来。拔剑。剑锋没问题。好。叶黛暮扶着墙,小心翼翼地挪了出去。她先是打开了寝殿的门,却没有立刻出去。从这里出去视线太不好了,若是太鲁莽,说不准一登场就要谢幕了。 随手抓了一只茶盏,往门外一丢。只能听见“咚”的一声,没有任何其他动静。应该没有问题。叶黛暮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一开始她的视野还没有变得清晰,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一脚踏出去,脚掌沾到地面,她就感觉到了不妙。地上黏糊糊的,有着叫她恐惧的触感。是血! 不,不可能,如果是这么多血,那么血腥味早就浓得冲鼻了。但是她现在什么也闻不到。额,对了,她都烧得意识模糊了,怎么可能还闻得出来嘛。真是烧成傻子了。 这里怎么会有血!叶黛暮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外面一定是出事了,不然,卢淑慎绝对不会允许这里还有血迹留着。哪怕她们坚守的战线曾经到了这里,她们也应当在结束以后重新打扫干净。 没有别的理由,因为叶黛暮知道只要自己还在这殿内,她们就绝不会轻易地让血污留在原地。除非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情。但是会是什么呢?她在寝殿内,安然无事,那么就意味着敌人并没有成功,否则她也应该早就死了。 那就不是宫内的刺客,一定是宫外发生了什么事情?是长乐毅王攻城了吗?不,不可能,长乐毅王的脚程不可能那么快的,居庸关离上京最快的也要三天,就是他插着翅膀飞过来,也不可能一次就干掉上京的守军。 如果他能一天之内攻下这上京,那叶黛暮的十万军队绝对是纸糊出来的。 该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叶黛暮咬着牙,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向着外面一点一点挪出去。身体好重。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像是码头上抗沙包的那一种苦力,不过,她的负重是她自己的身体罢了。 要是会飞就好了。叶黛暮不止一次这么想。 然而真的会飞的话,大概也不能算作是人类了吧。 叶黛暮真是佩服自己,在这种紧张时刻脑子里面居然还能想着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还能想什么呢?她什么也不知道,如今的推测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半点逻辑也谈不上吧。 就在此时,叶黛暮听到了脚步声,沉重的、疲倦的脚步声。这声音。 “淑慎。”叶黛暮的喉咙嘶哑,好像要冒火了一般,疼极了。 “陛下!”卢淑慎正想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却意外地发现叶黛暮自己跑出来了,还光着一双脚。“陛下,您怎么出来了?鞋子,鞋子!” 叶黛暮一把抓住她,总算是一颗心落了地。“淑慎,发生什么事情了?刺客怎么会进来的?结束了吗?我……”话未说完,她便控制不住,捂着胸口蹲了下去。好痛。太用力说话了,感觉胸口闷住了。 “陛下,已经结束了。您不要说话,先回去休息吧。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会详细地禀告您的。其他人呢?我让她们留一个人守着您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让您一个人了。”卢淑慎赶紧将人唤过来,一起抱叶黛暮回床上去。 叶黛暮捂着胸口,乖乖地闭上了嘴。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众人将叶黛暮抬回床上,这时候,卢淑慎才发现她的双脚都沾了血迹。“快去拿药膏和绷带,陛下的脚受伤了。” 叶黛暮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众人镇压了。等卢淑慎小心地擦拭过叶黛暮的双脚打算上药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其实没有伤口。 这个时候,叶黛暮才终于被允许说话。“不是我啦,门口。都是血。你们的脚上肯定也沾上了。还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刺客怎么会到里面来的。” 卢淑慎等人难得地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由卢淑慎代表,说明了现在的状况。“陛下,刺客暂时已经退去了。当时有刺客从侧窗闯了进来,被看守的侍女发觉,斩杀在此,才会有血迹。” 不对。一定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叶黛暮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听出了卢淑慎语气里的漏洞。 第叁佰贰拾玖章 世上最重要的是,陛下 哪怕只凭直觉,叶黛暮就能察觉到卢淑慎语气里的不安。 “还是被陛下看穿了。”卢淑慎重重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没有办法隐瞒下来。她只好全部吐露出来了。“陛下,城中恐有奸细。” “是长乐毅王的吗?不。”叶黛暮果决地否定了这个猜测。“是世家叛乱吗?” “恐怕是的。但是我不能确定。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卢淑慎艰难而婉转地说道。 “我想也是啊。他们还能忍多久呢?那怎么也不会满足的狼群,哪怕是割肉予他,恐怕也不够。”叶黛暮握紧双拳。唯有她的性命,才是他们要的东西。 忍不住想叹气,但是现在还不是叹气的时候呢。 “世家闻风而动,这已经是常态了。陛下不必忧心,我判断,这起袭击应当是一时兴起。只要守城军来就好了。还有陛下,您不能擅自下来啊。您的脚受伤了,您忘了吗?”卢淑慎说到最后,还是好好地教训了叶黛暮一顿。 叶黛暮委屈地辩解。“因为都没有人在嘛。我担心你们出什么事情了。而且我也没有用这只脚走路哦。”因为光是踩下去就觉得超级痛的,刚刚都是扶着墙走的说。 “就算用另一只脚走路也不行。万一那一只脚也扭伤了呢。您要怎么负责啊。”卢淑慎板着脸教训道。“青盏,快给陛下揉一下,看看有没有伤到。” “是。”青盏慌张地冲上来,给叶黛暮按摩。 “你刚刚做什么去了?我明明吩咐过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离开陛下身边的。还有跟在你后面的小侍女们呢?”卢淑慎追问道。她的脸色铁青,像一块坚硬的石雕,叫人不由地心生怯意。 刚刚应该在叶黛暮睡醒之时守在她身边的青盏,却不在,还使得陛下亲自下床去查探情况。明明都为了防止出现这种事情,才将她安排在寝殿守卫的。以为她是多么周全的人。卢淑慎愤愤地想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我……”青盏辩解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叶黛暮阻止了。 “好啦。还是继续告诉我,为什么刺客没有被打退?本来白日出现就已经很有问题了,而且以禁卫军的战力,现在多久了?这还是刺客吗!”叶黛暮大叫着转移了话题。 不管青盏刚刚做了什么,现在都不是探究的时候。既然曾经对她说过相信,叶黛暮就决定在自己的双眼亲眼证实之前,绝对不做怀疑她的事情。因为她自己再明白不过了。 信任,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可以撬动一整段的人生。例如卢淑慎于她。 “陛下,恐怕是世家的死士。”卢淑慎不需太纠结,她需要相信的是陛下。 “知道是谁家的吗?徐家?还是斐家?还是其他……”叶黛暮躺在床上。卢淑慎将她的药汤吹凉了,放在叶黛暮的手边。“陛下,喝了药,再睡一会儿吧。” “不行。要是喝了,我就要睡好长一段时间了。现在没有那个功夫。”叶黛暮轻轻地推开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不可以。陛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喝药,睡觉,养病。如果您的病没有好,怎么能好好地思考问题呢?”卢淑慎坚决地说。 最后还是叶黛暮喝了药。双颊鼓鼓的,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吧。卢淑慎轻轻地戳了一下脸颊,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您不能耍孩子脾气。若是什么事情都需要您亲自做的话,那还要我们做什么。” 叶黛暮被戳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将嘴巴里的苦胆汁似的的汤药都咽了下去。药效很快便上来了。叶黛暮的脑袋又变得有些昏沉,但是她还是顽固得不行,硬要拉住卢淑慎的手不放。 “真的没关系吗?不可以勉强啊。不能做危险的事情哦。你答应过我的,绝对不会离开我的身边。大家都是。都不能……离开……我……” 话说到最后,她便张着嘴巴睡着了。卢淑慎握紧她的手,坚定地回复,脸颊上却还带着温柔的微笑。“恩。不会离开的,谁也不会。” 但是有些话语天生便是谎言。 “必须要派人去通知白将军。现在联系上姜瑛将军了吗?”离开了叶黛暮,卢淑慎又一次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指派各人行动。 “还没有。”脚程最快的青筠摇了摇头。那里的敌人太多,她连靠近也做不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姜瑛是攻击的中心。而且困难的还有一点,她们不能叫敌人知道她们的举动,否则那便是自寻死路了。 让敌人知晓自己的行为便是最为愚蠢的举动,比自己将脖子塞进人家的刀子底下还要过分得多。在座的人都不可能做这么愚蠢的行为。 “非常抱歉。我……”青盏还是说了出来。“我刚刚去通知姜瑛将军了。但是我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能过来。我只是通知他,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他商量。” “虽然陛下没有追究,但是我不会忘记那件事情的。”卢淑慎很明显地记在心里了。 “我在窗口看到有一个机会,可以通知姜瑛将军,所以我想……”青盏知道是自己玩忽职守了,越说越是心虚。但是那个机会真是非常难得,一旦错过,不知道还需要多久。“在屋顶上可以让姜瑛将军注意到我们。” “所以,你就抛下陛下,一个人出去了?不,你居然还将剩下的侍女们都带走了,你是何居心?”卢淑慎的脸叫人看起来,更有些像凶恶的鬼。 青盏虽然胆怯,但是她没有让步。“不是的。我独自去的。我有叫那些侍女不要离开。但是有一部分跟着我出去了。还有一些。” 众人不需要她说下去了。因为那些女孩子都已经安静地沉眠了,永久的,为了将敌人从叶黛暮的寝殿门口引诱走。有一个孩子的眼睛还是卢淑慎亲自合上的。 但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叶黛暮的寝殿竟就这么机缘巧合地空出来了。卢淑慎以为青盏还守在寝殿里,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来确认,这才和冲出来的叶黛暮撞个正着。而本该守在殿中的青盏反倒是来晚了一步。 卢淑慎深呼吸几次,终于平静了下来。她将殿内所有的侍女们都聚集起来,郑重地宣布。“你们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有刀子抵着你们的心脏,有火燃烧你们的躯体,也绝对要以陛下为重。”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陛下永远是最重要的。” 比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更重要。比荣耀,比性命,比这天下,都要重要得多。 第叁佰叁拾章 弃卒保帅 世上无绝对。 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不会永恒,高耸的山峰会化作平地,庞大的种族也会灭绝,连天空中闪亮的太阳也会失去自己的光芒。又有什么东西能够被断言为永恒呢?因为谁也看不到这时光的尽头。 可是世上还是存在绝对的,那是伴随着死亡作为终点的,仅属于人类的东西,一种变化多端却又拥有奇迹般硬度的东西——情感。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比不上陛下的安全重要。” “谨遵君命。” 叶黛暮在梦中,还紧皱着眉宇。这一次她没有梦见奇怪的敌人,也没有梦见血泊。更准确地说来,她没有做梦。空空如也的梦境,却依然被敏锐的直觉唤起了恐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然而人大抵与牲畜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这一回,不是叶黛暮自己睡足了起来的,而是被尖锐得要震碎玻璃的嚎叫惊醒。 “啊啊啊啊啊——!” 什么声音?叶黛暮挣扎着坐了起来。 外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卢淑慎抱着满是鲜血和刀痕的盾牌,冲进了寝殿。看着对方冷静而苍白的脸颊,叶黛暮还觉得自己是在做另一场噩梦。现实之中卢淑慎怎么可能如此会践踏她自己的底线,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呢。 “淑慎?”叶黛暮疑惑地出声。 “陛下,宫殿已经被包围了。姜瑛将军三次派人去通知守城的白斯烨将军,都没有成功。姜瑛将军已经血战了两天两夜,如今也不知道援军何时会来。”卢淑慎跪在了叶黛暮的面前,将盾牌放在一旁,郑重地说道。 “什么!咳咳……”叶黛暮说得太快,自己被自己的唾液呛住了。 卢淑慎赶紧上前轻拍她的背部。“陛下,陛下,怎么了?” “无碍。继续说。如今大殿被攻破了吗?”叶黛暮攥紧了拳头,血,好浓的血腥味,还是新鲜的感觉。卢淑慎也受伤了。外面的状况到底怎么样了。叶黛暮心急如焚,然而此刻的她却因为高烧不退,一点忙也帮不上。 “还没有,但是由于禁卫军人数的减少,大殿的防卫越来越薄弱了,混进来的刺客变多。”卢淑慎将另一句话咽了下去。侍女之中已经开始出现伤亡了。 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在她重病的时候出现如此之多的牺牲者,她一定会痛苦不已的。因为她再温柔不过了。只有陛下,才会将她们这群卑贱之人的性命放在心上,视作同等珍贵的宝物。 但是,事实上,即使卢淑慎没有说出来,叶黛暮依然猜得到真相。因为她身上的血太浓烈了。如果不是有侍女们应付不了的敌人,那么不可能轮到卢淑慎受伤的。虽然叶黛暮口口声声地说着平等,但是即使在侍女之中依然有严明的等级存在。 有人死了吧。她喜欢的,这些她用了心血去浇灌的花朵,有一些凋谢了吧。 叶黛暮揪住胸口,颤抖了许久。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揭穿卢淑慎。因为她怕,一张开嘴巴,泪水就会无法抑制。她爱的人,爱她的人,她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意义,被那些愚蠢的、残酷的无情人杀死了。 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做。她痛苦地喘息。她痛恨那些为了利益草菅人命的世家,她痛恨那些不知生命宝贵将之视作买卖的刺客,她痛恨……她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一如从前,她失去哥哥,失去母亲,失去喵喵,失去她所有爱的人。人生难道就是死循环吗?永远也挣脱不了命运加之的噩梦。 然而这场噩梦,还远远没有到醒来的时候。 “陛下,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了。您必须要撤走。”卢淑慎冷静极了。 “撤走?怎么走?”叶黛暮却还没有意识到,那双瞳眸里所流露的哀伤意味着什么。 卢淑慎的双眸透露出一股坚毅如铁的意味。“陛下,通过地道逃走吧。这里已经坚守不住了。” “哪有地道?怎么撤退?”叶黛暮此时还在想,撤退的时候怎么保证安全。断后的人太危险了,但是若是没有人阻挡,那么先前逃出去的人只可能被人追赶屠杀殆尽。这都太危险了。 但是刺客,不,这种来势凶猛,丝毫没有顾虑,明目张胆地袭击,已经算是逼宫了吧。 “长生殿里有逃脱的密道,我等已经找到了。”卢淑慎露出一个无力的安抚的微笑。只可惜这地道大概只有这一次可以用上了,等事情了解,陛下一定要派人将地道堵上重新开一个才行。毕竟大殿里一同寻找的侍女都已经知道位置了。 不,也许不用。 想到最后,卢淑慎难忍哀伤。但是她不能,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会被陛下看破的。她绝对不可能愿意,独自逃走。因为她是她们的陛下啊。 “那太好了。但是如何才能掩人耳目,悄悄地逃走呢。最后走的人风险太高了。”叶黛暮还在纠结这不存在的问题。“要不,还是找人从地道走出去通知白斯烨吧。这样,我留在殿内才是最安全的。” “不行!”卢淑慎下意识地叫了出来,随即掩饰道。“殿内已经不安全了,若是在宫外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来等待时机不是更好。且陛下如今依然身体不适,留在长生殿中也是我们的软肋啊。” “你说的对。”叶黛暮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用场也派不上,而且也是卢淑慎等人最致命的弱点。累赘啊,叫叶黛暮有些酸楚。等等,不对! 叶黛暮抓住了脑中一闪而过的猜想,严厉地怒骂道。“你们想要我独自逃走!” “不是的。”卢淑慎只能硬着头皮说服她。“不是陛下所说的这样。而是,希望陛下调配守城将领将宫中的反贼一网打尽。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叶黛暮直视着她。说谎。 “我不会走的。”叶黛暮一句话,便把卢淑慎所有劝说的话语都堵在了胸口。“在你们危险的时候,我绝不会抛弃你们一个人逃走的。若是我那么做了,还有什么颜面去做你们的陛下。难道你希望我成为一个苟且偷生的皇帝?” 叶黛暮打定主意,谁来说,都绝对不会同意的。因为她知道,若是自己还在这里,这些人就绝对会拼着一口气,不肯轻易去死。若是她离开了,那么对于她们来说,保护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在生死关头,这一口气决定了太多的东西。 “不是的。陛下,这不是抛弃我们,是需要您去救我们啊。”卢淑慎背后都被汗水浸湿了。陛下已经认定了的事情,轻易不肯改变。但是绝对不能让陛下再呆下去了。现实的情况,更加凶险。 “陛下,不是世家谋反,是皇太后逼宫了。” 第叁佰叁拾壹章 独行 叶黛暮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吃惊,而是觉得果然如此。心头那一块吊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说来可笑,叶黛暮从来不认为那个疯子会放过她,起码皇太后是绝对不会愿意让自己死在她后头的。 那个疯子平生最恨的,就是她这不起眼的拦路石咸鱼翻身,竟成了她脖子上的夺命绳。叶黛暮再清楚不过了,在皇太后心里,自己是个怎么样碍眼的存在。若是说皇太后有一天要死了,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必定是要她跟着陪葬吧。 叶黛暮苦笑。能这么清楚被人家看破心思,却还是能好好活在世上的皇太后,也算是一个厉害角色了吧。只是皇太后什么时候懂得计谋了?若是皇太后知道只要用兵强攻就能压得她没有还手的余地,皇太后绝对早就这么干了,谁也拦不住她。 但是皇太后没有这么做过,这也就意味着不是她自己的想法。但是若是其他人想要说服皇太后徐婉清换一个思路,那叶黛暮确定对方只会有一个下场,死得很惨。 皇太后已经年过四十,她的思维模式都已经固定了。不,应该说哪怕是没有固定,她也绝对不会听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话语。连她死去的母亲都不能做到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做得到这一点呢? “但是姜瑛将军已经确定过了,这是徐家培养出来的死士。”卢淑慎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太极宫没有被逆贼袭击。” 前面一句,只会叫叶黛暮更疑心徐家谋反了,但是后面那一句却叫她也不确定了。徐家会在乎皇太后的死活吗?叶黛暮不知道。 若是皇太后真有那个分量,双方也不会闹僵了。但是徐婉清如今身居皇太后这样的尊位,又有玉真郡主这样下一任帝王继位者的好牌在手。徐家如今是怎么思考的,叶黛暮猜不到。 “好吧。不管是皇太后,还是徐家发动的这场袭击……”叶黛暮烧了这么久,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在迅速的思考中,恢复了往常的逻辑。“不对,皇太后肯定涉及其中。否则昨日与今日早朝我不在,大臣们难道不会起疑吗?” 若是大臣们起了疑心,自然不可能不派人来试探。只要靠近长生殿,就能闻到如此之重的血腥味,怎么想都不可能不发现事情的真相。只要有一个大臣,去通知守城军,这次的袭击就结束了。 难道连一个大臣都没有站在她这边?不,这也是不可能的。叶黛暮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有多搓,但是她知道这群人之中必定有逐利者。卖一个人情给皇帝这种事情,绝对合算。 叶黛暮知道,这群墙头草哪怕看不起她,也不会看不起一个皇帝的人情。而且叶黛暮有一个高过其他人的好处,她在所有人之中最弱,这也就意味只要得到她的信任就有可能成为暗里真正的掌权者。 不可能一个也没有。所以,这里面出现了更多的变数。 叶黛暮挠头。情报太少了,她没办法想出来真相是什么。 此时门外传来青盏的催促声。“卢大人,卢大人,陛下好了吗?快点,要来不及了。” “好的。你再去叫几个孩子来。”卢淑慎回应道。 叶黛暮又想到正题了。“我绝对不走。你叫人去通知白斯烨就好了。我在这里,他们反而不会起疑心。” “不管怎么样,您都要走。”卢淑慎站了起来,一手拿起叶黛暮的长剑帝姬,一手抱住了叶黛暮。“快,帮我一起,把陛下带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绝对不走。不要……不要……”叶黛暮拼命地挣扎,却还是因为生病全身无力,没有办法抵抗卢淑慎等人的蛮力。“我不要,不许,你们答应过的,不离开我的!” 叶黛暮嘶哑的声音,伴随着豆大的泪珠,不断地掉落。 说好的,不会让她再独身一人的。说好的,不分离。骗子,都是骗子。 可是众人却连半点犹豫也没有。因为她们早就哭够了。可是哪怕是流了如此之多的泪水,却依然还是觉得难忍内心的悲伤。怎么能不哀痛呢?因为这可能是一场死别。 陛下,必定要活下去的。她是大魏的女皇,是一国之君,是盛世明君。她是未来的希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她们依然感到了彻骨的痛楚。 死亡,当然是可怕的。她们都不是视死如归的死士,她们只是,只是陛下的侍女罢了。不,正是因为她们如今送别的是她们的陛下吧。舍不得,舍不得与她分离。 陛下每日所说的幸福大抵也是她们的幸福。而如今的哀痛,大抵也不是对着即将到来的既定的死亡,而是这一场注定不能好好相互注视对方的离别。不想离开陛下啊,这样带给她们希望和幸福的陛下。 可是她们无法自私到将陛下留下,也无法天真到从这场祭典中逃走。 因为她们想要做的,不过是侍奉在陛下的身边,看她欢笑,陪她痛苦,与她共渡难关。所以如今她们能为陛下做的,也只有留在这里。 为陛下而死,对她们来说,应当是一项无上荣耀。 但是依然忧伤。 无法抑制的忧伤。 辰祀从来没想过,会见到如此的场景,宛如一场哀伤痛苦的葬礼。可是这葬礼埋葬的不是被抬起的这个人,而是剩下的所有人。 “陛下,我们会等陛下来救我们的。”卢淑慎将她塞进箱子之中。这箱子已经做过处理了,不会给陛下造成困扰的,里面也厚厚地垫上了柔软的毯子,怕叶黛暮冷,这帮傻子甚至给她点了三个手炉塞进去。 “三个太多了,你们想要烫死陛下吗?”卢淑慎一边哭,一边笑着从叶黛暮的身边将手炉其中二个掏了出来。“陛下,要是没有陛下,这帮傻子绝对是不肯去别的地方的。” “那就不要让我走啊。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情?”又不是狗血剧,为什么非要让她一个人逃生,明明所有人都可以获救的,明明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的,明明她才是最该去死的人啊! 叶黛暮拼命地做最后的挣扎。 “你怎么知道外面是安全的?也许外面更危险,到了外面,没有你们保护我。我可能真的会死。”叶黛暮连诅咒自己的话也说出来了。 卢淑慎知道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陛下是个死脑筋,绝对不会认可这样的手段的。卢淑慎从语嫣手中接过一小包的药粉,低下头,泪水都落到了叶黛暮的脸上。 然后她吹了吹手上的粉末。这个味道,是半扇绵。叶黛暮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便昏了过去。在最后的光芒消失之时,叶黛暮听见的不是职责,也不是嘱托,只是单纯的、一心一意的爱意。 “陛下,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第叁佰叁拾贰章 活着的意义 在看不到的一片黑暗之中,摇晃的幅度有些像遥远的记忆里的摇篮。她像是初生的婴儿,完全赤裸地,展露在这世上。 仇恨,痛苦,悲伤,将她淹没。 叶黛暮哭泣到睁不开红肿的双眼。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哭泣,却也害怕这哭声,会给搬运她的人造成困扰。是辰祀吧,因为在最后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手。 她知道大家是为了她好,是不想要她身处危险之中。可是这样不顾她自己意愿,单纯付出的好意,真的是叫她不能接受。明明可以选择共同度过的,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被逼迫着选了这她最不喜欢的道路。 独自前行,真的是太寂寞了。 她宁愿站在所有人之前,为保护自己爱的人战死。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任性的话语罢了。她不可能真的那么做。因为这样做就不是为了保护她爱的人,而是为了一己之私,最终害死所有人的愚蠢罢了。 她留在宫里,若是不幸中了流矢而死,那么站在她这一边的所有人都不会有活路了。大臣也许还可以再次投靠下一任主君,但是这些曾经效忠于她的侍女、禁卫军,绝对没有办法得到新君的信任。 除非,她们用自己的脑袋作为祭品奉上。 叶黛暮在狭窄的黑暗的空间之中,摸上了自己的脖子,那是柔软而纤细的人类的弱点。只要用刀子,哪怕不怎么锋利的刀子切开表皮,底下的血管便会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若是有力气的武人,甚至可以一次完整地割下人的脑袋,简单干脆,如同砍甘蔗一般。叶黛暮清楚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毫不会使人犹豫的动作,只要将刀子举起来,落下的时候,便是温热的血液。 死亡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吧。叶黛暮曾无数次感到恐惧过。但是为什么现在完全不曾感受到一丝的慌乱呢?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掌下是炽热的跳动。 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陛下。”男人的声音。 “辰祀?”叶黛暮放下了手中的帝姬,试着回答。喉咙比她想象得要痛,哭太久了。她发了两遍音,也没有叫外面的人听见,只好换了个方式,举起手轻轻地敲了敲箱子的顶部。 “陛下,还要一会才能到。您还好吗?”辰祀在外面焦急地呼唤道。他不能更紧张了,毕竟他现在负责的是一国的命脉,天下的希望,所有人的陛下。 “不好。”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叶黛暮叹了口气,继续敲箱子的顶部。希望外面的人听得懂她的意思吧。想回去。哪怕那里是黑暗,是囚牢,是死亡,她都想回去。 因为现在那里,是她的家。 那里有她的家人啊。 虽然知道,她们是为了救她,是因为太深厚的爱意,但是为什么觉得深深地难过呢?像是被自己的家人抛弃了……的感觉啊。明明说好的,不会离开她的。都是骗子。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箱子被打开了,些许光芒照射进来。叶黛暮不由自主地捂上了双眼,那光芒太过刺眼。“陛下,您怎么样了?” “无碍。到了吗?”叶黛暮内心有太多的抱怨,太多的不平,但是此刻不是撒娇的时候,叶黛暮知道。她偏头,将一半的脸藏在了毯子里,另一半用手捂住脸,装作避开刺眼的光芒的样子。 “陛下,您还在哭吗?”就算是叶黛暮有再高的演技,也抵挡不住在宫里露了相。事到如今,谁也不会真的觉得陛下所装出来的冷漠淡然是真实的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陛下是个爱哭鬼呢。 “没有。才没有。”叶黛暮知道被看破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嘴硬。 她才没有哭,才没有像个傻子,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个劲地宣泄自己的欲望,却丝毫不想要顾忌其他人的痛苦和忧虑。但是其实,她知道的,自己不能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爱着,也是因为自己深爱这些家人啊。 “恩。陛下没哭。陛下且忍忍,再过一会便能出地道了。到那时,臣会提醒陛下的,望陛下切勿发出声音。”辰祀没有纠缠下去,微微地笑着,回答道。 “我知道的。”而且她的喉咙都哭哑了,就算用力说话,隔了箱子,大概也没人能听见吧。虽然这么想,但是叶黛暮仍然乖乖地点头了。 随后又是在黑暗之中摇摇晃晃地前进了。说来也奇怪,被辰祀这么打了一个岔之后,那奇怪的蔓延开的哀伤竟然一下子便减轻了许多。叶黛暮闭上眼睛,不再思考那些奇怪的东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病还没有痊愈,还带着一点点剩余的温度。然而这次的梦,却完全不包含着一点点阴影,温柔得像是被母亲怀抱着一般。整个世界都被鲜花包围了,香气四溢,而且花丛里藏着众人的笑容。 在梦醒的刹那,她还傻傻地想着。啊,事情已经结束了。大家又会重新回到平静的生活了,每天最大的烦恼也只是下一顿吃什么的那种幸福的日子了吧。谁都不会缺席。大家都会在的。一如既往。 然而等到辰祀将她从箱子里扶起来的时候,她才真正地清醒过来。那不过也是梦罢了。那样的日子也许总有一天会重新到来的,也许再也不会到来了。 “陛下,到了。”辰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到了塌上坐好。“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叶黛暮强硬地忍下了自己胸口的沉闷感,现在不是矫情的人,只是这么一点的病痛,还是可以忍耐的。“不过,有点渴,给我一点水吧。” 粗心的男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连一杯茶也没有给陛下准备。陛下还在发烧,还一路颠簸了这么久,陛下一定很累了。“非常抱歉,陛下,臣这就去倒茶。” “不要泡茶了,给我一杯温水,如果有蜂蜜的话加点蜂蜜,没有的话就不用了。”叶黛暮依靠在冰冷坚硬的木榻上,不太舒服。男人的粗心真不是一般的啊,起码要把箱子里的毯子拿出来啊。 算了。一个被人家照顾的人,还要嫌弃人家,超级讨人厌的啊。叶黛暮自嘲完了,自己慢慢地摸索过去,将箱子里的毯子掏出来,还差点跌了回去。 这个时候,就会格外地想念卢淑慎她们啊。果然还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吗? 但是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呢。 第叁佰叁拾叁章 宫深似海 真想撒娇啊。想要依靠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用孩子的语气耍脾气,说着任性的话语,却还能被温柔的微笑对待。 叶黛暮抱着毯子,靠着箱子大喘气。走不动了。说起来,最近几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感觉胃都快要饿穿了。叶黛暮捂着自己的肚子,缩成一团。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辰祀倒了茶,回来一看,好嘛,自家陛下丢了。急着一找,才发现蜷缩在箱子旁边。他赶紧将杯子随便一放,一把将陛下扶了起来。虽然用抱的会更简单,但是这么做太冒犯了。他可不敢直视发怒的卢大人。 “没事,就是有一点冷。”叶黛暮无力地笑着回答。其实不只是冷,她还觉得头脑发热,胃里半点粥米也没有,已经快要饿晕了。一定是因为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卢淑慎她们要愁的事情也很多,而且她昏睡成那个样子,除非用灌的,否则她也咽不下去吧。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还有,辰祀,有吃的东西吗?我好饿。”叶黛暮已经顾及不上形象这两个字了。因为感觉再饿下去,她就要挂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奇葩理由上了。 “有、有的。”然后辰祀的三观又被刷新了一次。坐拥天下的陛下,吃起东西来,简直像流民逃难来的啊。 叶黛暮一口气吃掉了成年男子三人份的东西。最好因为吃得太饱,坐不下去了,只能靠在墙上休息。辰祀在旁边拼命地道歉。叶黛暮揉着眼睛,吃饱又困了。“不要道歉了。是我不对啦。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虽然很想叫他帮忙准备一下消食的汤药,但是想也知道,他大概是做不来这种事情的。说的也是,他是个守卫者,可以持剑,可以杀人,可以战死,但是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情,不在行吧。 这么说还是有些冒犯护理这项职业了。不应当说做是小家子气,而是温柔细致的工作吧。虽然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很明显,辰祀他绝对做不来照顾人这样的工作。 叶黛暮叹了口气。平时被大家小心地呵护着,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呢。还觉得自己十分独立,真是好笑啊。其实这样被关怀着的日子也没有过多久啊,才一年就已经离不开大家了。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陛下,看起来不舒服啊。”辰祀的脸色不要太惨烈。他出来之前可是被整个殿的侍女围着百般嘱咐过,千万要照顾好陛下的。结果一开始就遇到了超大难题的样子啊。要是被卢大人等知道了,他就惨了。 “你不要太紧张啦。我只是烧刚退的关系啦。而且你今天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也回答了好多遍了。没有不舒服啦。”叶黛暮说着,突然意识到了辰祀其实已经和敌人战斗了好几天,也许还不曾休息过啊。他一定比什么也不做的自己要累得多吧。 “对不起,陛下。臣太差劲了。”辰祀真是忍不住地沮丧起来。 叶黛暮叹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对他说。“你也坐下来,休息吧。你比我要累得多吧。因为我这陛下太无能了。这么多天,真是辛苦你了。” “不、不辛苦。我可以一个礼拜不睡觉。”辰祀立即拍着胸脯说,想证明自己很厉害。“况且,也不是陛下的过错吧。” 叶黛暮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好吧。我们两个就不要相互道歉了。听起来好傻啊。” “是吗?”辰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憨厚地笑了起来。 “是啊。况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知道吗?不对,我们应该先去通知白斯烨派守城军去镇压宫内的叛乱才行。”叶黛暮慌乱了起来。 “陛下,别慌。臣已经派另外两个人去了。他们都是可靠的好手,必定能够通知到的。”辰祀先是安抚了她,然而才缓慢地将他所知道的事情,都告知给叶黛暮。 皇太后逼宫,虽然她本人没有出现,但是朝堂上的大臣,确实是由她所下的懿旨安抚的。朝臣之中大概是有质疑的声音,但是很快地,他们就自顾不暇了。因为城中也开始出现乱党。 守城军早就开始在抵抗城中的逆贼了,这是守城军保护城池的准则,并不需要叶黛暮作为女皇下令,他们自己就可以做这项决定。但是皇宫内部的混乱,就不是他们能轻易插手的了。 更何况,宫殿幽深,即使里面闹翻了天,外面的人大概连半点信号也感受不到的。这一次便是如此。千牛备身之前派出通知白斯烨的人,全都折在了宫里面,连门也没能出去。 “是吗?日后,要好好地抚恤,这些……”叶黛暮找不到形容词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失掉了一半的灵魂,连如此简单的话语也迷失在了思绪的乱麻里。“阵亡的将士们。” “陛下,说的是。”辰祀的脸一下子变得严肃。“但是现如今还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不要辜负了他们的牺牲。一定要将恶党绳之于法。” “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叶黛暮咬牙切齿地说。 她那么珍惜的,那一点点幸福。被这群不知好歹的恶人们轻易打得粉碎。迟早有一天,叶黛暮会把他们全都逮起来,绝对不要原谅他们。 “陛下,接下来怎么做呢?”辰祀接到的命令只是将陛下安全地护送出来,然后想办法通知白斯烨宫中的情况。剩下的,便是要听从陛下的命令了吧。 叶黛暮抱着毯子,吸了两口滚烫的水,吐了吐舌头。“是该好好想想了。” 想回去。但是就这么傻乎乎地回去,大概是自投罗网,还会被卢淑慎她们骂个半死吧。但是有什么能帮到卢淑慎她们呢?在这么遥远的距离,她能做些什么呢?她这无能的君主。 对了。 “辰祀,先去和白斯烨借几个人来。腿脚快的,声音洪亮的,或者是容易传播消息的。”叶黛暮想到一个好主意。“还有,我想要去找章豆娘。我需要她的帮忙。” “陛下,想做什么?”辰祀点头,立即着手去做。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陛下想做什么。 “当然是好好地宣扬一下,我在宫外啊。”叶黛暮俏皮地眨了眨眼睛。46 第叁佰叁拾肆章 岌岌可危 “为什么?”辰祀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艰难逃出来的,不就是为了让陛下躲过敌人的视线,处于绝对安全的地方吗?陛下这么做,不就暴露了。 “对。宫中的攻势猛烈不过是以为我身在长生殿罢了。若是我并没有在宫中,那么你认为他们还会下多大的力气去强攻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叶黛暮信心满满。 “可是陛下,这样太危险了。”若是一旦暴露陛下的真实所在,那么陛下可就危险了。毕竟宫外的保护不如宫中严密。效忠陛下的千牛备身都在宫中,宫外不过是他带来的这几个,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 “我不会出去的。”叶黛暮握紧了双拳,坚定地说。“我不会去冒险的。” 因为她还不能死。若是她死了,什么都会结束。她的天下,她的梦想,她的爱人,都会被敌人彻底毁灭。唯有她活着,这盘棋才下得了。 “那陛下要我怎么做呢?”辰祀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引诱敌人将火力从长生殿挪开的办法。问题是怎么让敌人相信真正的陛下在宫外,而非长生殿。 “那还不简单。只要宣传出去就好了。”叶黛暮自己说完,也开始思考起计划的漏洞来。真的如此简单吗?不对,她又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她以为只要自己在宫外这件事被敌人知晓就好了。“这样不行。” 可问题是怎么让对方相信这一点。首先,随便派人去宣传,敌人可能会认为这是烟雾弹,那么她的计划就无效了。其次是她还不知道敌人都有谁。皇太后算一个,一定是她下的懿旨将百官拦在了长生殿外。 但是一定不止的。皇太后的兵不可能有这么多,光是在宫中强攻的数量就超过三千了。宫外骚扰百姓和世家的一定不是她的人手。世家之中一定有……徐家!徐家和皇太后联合的话,这就说得通了。 叶黛暮忍不住啃自己的手指。这太糟糕了。徐家因为在诚敏帝的放纵之下,已经发展成了恐怖的庞然大物,不仅势力遍布六部,而且连军队都有所插足。上京的守城军将领,还说不好有多少人内地里姓了这个徐字。 她不能去守城军那里寻求保护。不然就会暴露的。对了,老师,因为前日老师有事,才会没有进宫。去找老师的话,老师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叶黛暮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想。 老师最近都已经忙到恨不能住在紫萱殿了,怎么会偏偏在那个时候有事不能进宫?虽然那时没有多想,但是如今想来,对于老师来说,难道如今有比国事更得他重视的事情存在吗?不,没有了。 这么说来。叶黛暮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得出这个简单的结论。老师那里不能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老师那里都已经不安全了。但是幸好他姓谢,无论如何世家轻易都不会去伤害他的。何况如今中书省之中便有一个谢晋安。 如果连老师都不可靠,那么谢家就更去不得了。谢晋安怎么看都是个典型的墙头草。谢家人的热血和风骨似乎半点也没有体现在这个掌家人的身上。世人皆叹谢公的英勇,玄公的风朗,却半点不曾提及这位身居高贵的中书令。 叶黛暮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这个时候,还有谁能相信呢? 若是幼安在就好了。若是他在的话,一切绝到不了如此糟糕的地步。不,若是自己稍微有用一点的话,一切也到不了这个局面。这就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规则的人去和专业九段的国家级选手比围棋一样。还有更虐的吗? 叶黛暮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沼之中,拼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完全没有办法动弹。如今是连鼻子也要被淹没了。快要死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叶黛暮快要被她所设想的时局吓疯了。这还有救吗?四面楚歌。亏她之前还洋洋得意于自己的成就。真是可笑至极。 叶黛暮拼命地抑制自己内心的消极感。绝对不能就这么被自己打败了。若是她不去救她们,还有谁会去救她们呢?可是真的好憋屈啊。叶黛暮胸口沉闷。 她便是握剑血战而死,也比如今被敌人的诡计所围困,找不到出路要来得痛快多。好吧,她就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可偏偏她又不是武景帝那般以一敌百,力可拔山的强者。 武景帝是如何的善战啊,千军之中直取敌军将领的首级,来去无影,徒手能将挡路的山岩巨石搬开。像她这样的人,便是一万个加起来,也打不过。 她要是能这么厉害就好了。宫里那几个逆贼还不是一碟小菜。 现在哪是懊悔自己的时候啊。叶黛暮无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长剑帝姬。不行,她必须要战斗才行。若是再拖延下去,宫内的情况只会更糟糕。她不能等了。 然而辰祀却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动作,一把将她按回了榻上。“不行,陛下。您不能出去。您刚刚自己答应我的。若是您出了一点差池,卢大人和姜大人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可是除了我亲自现身,还有谁能让敌人相信,皇帝不在宫中呢?”还有,恐怕守城军也不可信啊。白斯烨自然是自己人可以信任,但是长乐毅王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白斯烨是绝对不可能离开城墙的守卫的。 那么白斯烨只能派遣守城军的将领去解救长生殿的危机。但是若是那守城军的将领和徐家勾结,那么只要有皇太后这个名头,他们就可以连皇宫也不进去,明目张胆地抗拒白斯烨的命令。就算白斯烨想问责他们,恐怕也来不及了。 若是白斯烨亲自去,那么整个上京便岌岌可危。即使叶黛暮夺回了长生殿,也保不住皇位。更危险的是,到时候,即使叶黛暮想要带着卢淑慎她们,转移阵地等待时机也来不及了。 “那也要等到守城军派人来保护陛下才行。否则我们人手不够。”辰祀擅长的还是排兵布阵,这等尔虞我诈的宫廷阴谋,还不在他考虑的范围里。 “不。不能暴露我所在的地方。不管是谁都不能说。”叶黛暮知道这个时候解释给他听这一点,只有可能让对方觉得困扰,却不能得到一丁点的帮助。要是能有一个擅长此道的谋士来帮她就好了。 然后说曹操,曹操到。46 第叁佰叁拾伍章 命运的齿轮 “大人,有人上门了。”外面守卫的人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轻声通报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知道,陛下在此落脚?”辰祀立即杀气肆意,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对叶黛暮行礼,说。“陛下,臣去解决一下。” 叶黛暮却拉住了他。“不,让我看看,是谁。” 辰祀拗不过她,只好杀气腾腾地守卫在后面,随时准备拔刀斩杀敌人。说老实话,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坚持。外面的人是谁,她并不知道,只是她有一个预感。一个很好的预感。 只能期望她那久违的,从没有上线过的女人的直觉能够准一回吧。 她紧张地藏在了后面,小心翼翼地偷过众人的缝隙,窥视那敲门人。 初雪已融,风还略冷。门外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弱的老先生,即使在如此寒风之中,依然如红梅一般傲然林立着,只看他这一面,便半点寒冷也感受不到了。 辰祀还紧张地站在前面防备着。就算外面是一位老人,但是见识过谢璇带来的老人的厉害,他可没有蠢到以为年岁大的人便没有威胁了。谢璇曾经带来的湛兮道人,他们之中唯有姜瑛和徐景茗能抗衡一二。辰祀只有用兵才有可能拖延对方的脚步一二。 而叶黛暮却半点犹豫也没有,一看到这位老人的瞬间,便丢弃了所有的防备,绕过辰祀,走了出去。“外祖父。” “暮暮。”来的老人正是叶黛暮的外祖父,常安宇。他对叶黛暮展开一个慈祥的笑容。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进来。当他迈进门槛之后,众人立即将门关上,防止有人窥视到陛下。 叶黛暮正想要开口。 却见常安宇半点犹豫也没有,不顾地面的微凉和冰冷,跪在了叶黛暮的前面,口称。“陛下。” 叶黛暮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阻止。她赶紧也蹲了下去,想要将对方扶起来。“不要这样,外祖父,您不需要对我行礼啊。地上湿冷,请您快些起来吧。” “不,陛下,已经来不及了。请恕我失礼。”常安宇平静地笑着回答。是的,他等不及了。哪怕是一刻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像几十年前那样,完全被本能所支配,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他常安宇,不管岁月如何流逝,就算是阎王来带人,他都不会改变自己。 叶黛暮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看到了,外祖父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她曾见过很多次,从卢淑慎,从谢璇,从老师……甚至是她自己的眼中都看到过。 那是坚定不移的目光,是死亡和恐惧不能打败的眼神。 “您说。”叶黛暮正襟危坐,直视他的眼睛。 “陛下,我有三计解您之忧虑。”常安宇半点客套话也不想说,直指中心。 叶黛暮冷静地听着。“哪三计?” “第一,付诸信任。陛下愿意将性命交付给我们吗?”外祖父问的这一句,还真是尖锐啊。叶黛暮虽然想要立即答复,但是真的那么做。只是她不够郑重,没有慎重地考虑。 而且不需要认真地询问内心。其实叶黛暮也知道答案。但是她还是认真地思考了。我们?外祖父这一句里多少的意思呢。首先意味着,外祖父的身后还有其他人愿意帮助她。 但这也意味着风险的上升。剩下的人她认识吗?还是不认识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完全的信任。老师说过,即使是她自己有时候,都有可能会背叛自己的意愿。 卢淑慎也好,老师也好,姜瑛也好,幼安也好……她自己也好,她都会怀疑。这是人的本性,不,不如说是她那愚蠢,卑微,低贱的自我,不能信任。 但是那是不可以的。 她望着那双眼睛。面容已被岁月催促老去,皱纹如同爬山虎一般爬满曾经英俊的脸庞,但是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闪着叫人不忍移开半点注意的光芒。那是她曾经见过的双眸。 陛下,我相信您。 “我愿意。”叶黛暮坚定地回复道。“若是能解眼下之局,我愿意付出我的性命。” “我很感谢陛下愿意付诸信任。但是陛下,我之计并非只为如今。”常安宇立时说了下去,他的眼睛在笑。那份喜悦和自豪感,从他全身上下散发了出来。 “若是连如今也过不去,我恐怕等不到以后了。”叶黛暮不由自主地用了惯用的语气,等反应过来,才想起来,对面的是她的外祖父啊。“恩。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那么第二点,还请陛下允许我进屋为您说明。”真是岁月催人老啊。常安宇如今的状态已经不比当年了,再怎么说,他也年过半百了。 叶黛暮傻了一下,但是还是立时伸手去扶。“外祖父,您也真是的。这地上都是雪水。冻着膝盖的话,会犯风湿的。要是您腿疼,外祖母一定会生我的气的。” “陛下,您太唠叨了。”常安宇笑眯眯地安抚她。其实呢,他的腿早就被冻得生疼了,已经颤抖到无法用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她们李家的唠叨,怎么陛下也继承了啊。” “都怪您自己啦。”叶黛暮只觉得全身心都轻松了下来。啊,她果然不擅长单打独斗啊。叫她一个人来思考所有人的未来,她真的做不到。好吧。她就是个小孩子,若是没有人依靠,便做不到任何事情。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自己喉咙里的叹息。她实在是太无能了。为什么要选这么无能的帝王呢?上天究竟是怎么想的。将一个国家托付给像她这样的人。难道大魏已经无法从这动乱之中看到命运的未来了吗? 可是不行。不管史书想要如何刻画这个她活过的国家,她都绝不愿意放弃抗争。因为这段历史生活着她所爱的人。她怎能轻易将她爱的人拱手让人? 必须要坚强起来。叶黛暮用双手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啊。卢淑慎在等着她。 也许她做不到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但是最起码,最起码请让她成为不辜负所爱之人信任的人吧。 “陛下,也疑惑为什么我会找到您吧。其实这与我说的第一点有关。”常安宇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陛下可认识这个。” 叶黛暮仔细打量过,却摇了摇头。她不认识。 “陛下,这是谢公的令牌。” 谢公?谢公!天下第一的将军的令牌?46 第叁佰叁拾陆章 国姓 “谢公的令牌?”叶黛暮疑惑地问了出来。“谢公的令牌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嘛,叶黛暮的心里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问题。不过这个问题问出来,好像有点对谢公不敬。谢公都去世二十二年了,这令牌还能有什么用呢?总不至于告诉她,谢公没死吧。到了现在,这令牌大抵也只剩下一个纪念意义了。 “此物有大用。陛下既知谢公之英勇,也当知世人对其之信赖。万军之中,凡经历过谢公之时的将领,只要出示此牌,定能得其信赖。”常安宇笑眯眯地解释道。 这倒是有几分用处。但是也没有到可以扭转当前这局面的地步。 首先,谢公过世多年,追随他的人莫不是老将,不管他们曾经对谢公多忠心,现在这份忠义还剩下多少,谁也拿不了一个准数。老将都身居高位,而这权势和地位向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当年的热血,如今恐怕早已冷却。 其次,袭击长生殿,试图逼宫的人,是皇太后徐婉清,是徐家,是暗中窥视皇位之人。这样利益熏心之人,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个死人的令牌,哪怕这令牌属于英雄盖世的谢公。 再来,大抵也要更伤外祖父的心了。谢公的夫人,也就是幼安的母亲尚且在世,谢公的令牌意义颇深,怎会轻易流到他人手中?这令牌如何辨认真假?是真的,尚且用处不大;是假的,那可就是危害大了。 “我知陛下的意思。这令牌恐无更多用处。可是对于陛下来说,这令牌除了可以得到将士的信赖,还可以得到另一个人的帮助,全心全意的帮助。”常安宇顿了顿,立即解开了谜底。“谢晋安一定会帮助陛下的。” 叶黛暮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在心底叹气了。总觉得好像在做无用功。外祖父真的是这么天真的人吗?谢晋安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愿意只为这一枚无关紧要的令牌便帮她。别说是全心全意了,便是出到三分的力气,叶黛暮就该烧香了。 可是,在叶黛暮的考虑中,这个男人是最不可靠的那一挂。因为她曾亲眼所见他连对身为恩人的兄长的感恩之意也能当做利用的筹码。就凭这一点,叶黛暮信任不起来。哪怕谢晋安曾经给过她诸多帮助。 这么想来,她大概也是那一种人吧。忘恩负义……也许还没到那种地步,但是她也绝不能算做知恩图报这一类人吧。总觉得莫名地悲哀。 “不,陛下如此的神情,我大概可以理解陛下的想法。仲远确实不如伯康。但是陛下您若是听闻过为何玄郎会辞官,从此不问朝野之事?”常安宇并没有生气。以他的年岁,只要不是傻子,被命运坑也该坑出一些脑子来了。 他自然是看得出叶黛暮眼神中的轻蔑。虽然这轻蔑不是对他,是对谢晋安,他还是忍不住感到遗憾。那个男人最初也并非如今这胆小如鼠,愚蠢平庸的模样,也曾意气飞扬,鲜衣怒马,张狂得狠。 有那样的兄长,谢晋安自然不是什么平庸之才。少年之时,他也曾是同龄人眼中的天才,左右手同时作画,一幅是高山流水,一幅是万马奔腾。两幅画意境笔法都完全不同,相同的是皆为能流芳百世的名作,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然而那样明亮的少年,终究还是败给了命运。北国联军进攻中原,大魏首当其冲。作为大将的兄长谢晋冀领兵上阵地,仰慕他的谢晋安自请随军。然后那场战争,便将两个人都摧毁了。一个死在了战争胜利之时,一个死在了兄长的葬礼上。 从那以后,常安宇再也没见过双手作画的谢晋安,也再也看不到他们兄弟三人坐而论道的模样了。 “因为他气兄长谢晋安不肯支持他进攻北国,血债血偿的谏言。而那时的平炀帝根本自顾不暇,更不可能会答应了。”叶黛暮当然不可能一点也不知道。毕竟这是幼安家里的事情,她多多少少还是会特别关注下的。 “是的。”常安宇淡定地说。但是叶黛暮还是不知道,这和谢晋安会帮她有什么关系呢。常安宇接着说了下去。“因为这枚令牌可以使得玄郎,也就是谢晋奕付出任何的代价。若是能用上谢晋奕,那么谢晋安便付出所有,也会帮您的。” “他会在乎自己的弟弟到那种程度吗?”叶黛暮不敢相信。他现在可是谢家的掌家人,就是这谢玄郎名满天下,也抵不过整个谢家吧。世家不都是如此,牺牲掉个体,来维持整体的延续嘛。 不过,从整个历史来看,人类也不过是如此的种族啊。她这样的皇帝,历史上要有多少有多少,不过都是蝼蚁罢了。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死在自己的面前,绝不肯再让他弟弟死在他前头了。对于谢晋安来说,天下没有谢家重要,但是和谢玄郎相比,整个谢家也显得无足轻重了。”常安宇说的肯定。叶黛暮心中的疑虑却没有完全消失。 世事无绝对。 “外祖父,我可以相信您。我也愿意为此堵上我的性命。”叶黛暮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答应了。她的命若是派得上用场,拿去便是,反正她想要得到的,不是赖活一世,而是她所爱之人的性命。她想要保护她们。 这不够大义。 但是她从来没有准备做一个英雄,她没有妄想拯救世界。好吧,曾经有过这样轻率而可笑的想法。但是在那可笑又天真的愿望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活下去,为了自己爱的人活下去。 “那么,我可以带他来见您了。正如我刚刚所说的。告诉我皇宫地道出口在此的人是玄郎,谢晋奕。”常安宇将最后一条按下,没有在今天说给叶黛暮听。因为现在还不是时机。“另外,站在您这边的还有徐荀彧。您应当认识他吧。” 叶黛暮一瞬间,瞳孔都展现出完全不同的色彩来。姓徐的人?可以信赖吗?不,不对。可以。世家确实是可怕的庞然大物,徐家也确实是想要谋反。但是若是同姓之人便成为最坚不可摧的联盟,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天下,姓魏啊。1946 第叁佰叁拾柒章 联盟 徐姓,是什么可怕的咒语吗?不,当然不是。前有徐景茗,后有徐苏英,叶黛暮的帐下可从来没有缺过姓徐的人啊。不过是一个徐荀彧罢了,她有什么好容不下的。 “好。那也不必您将他们带来了,就由您指定一个地方,我过去寻你们便好。”叶黛暮连眉宇也没有皱起来,轻松地仿佛是要去找旧友寻欢一般。 连早就准备好长篇大论来说服叶黛暮的常安宇都忍不住一瞬间地愣住了。但是随即他笑了起来。她如此爽朗的模样,叫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初见夫人的时候。那个叫他一见钟情,不惜抛弃姓名的少女也是如此啊。 “好的,陛下。” “外祖父,不要这样称呼我啊。”叶黛暮真的不好意思到抬不起头了。比她年长那么多的人这样谦卑地对她鞠躬用敬语,还是她的外祖父,真的叫人感觉自己太自大了吧。不,与其说是自大,不如说是狂妄啊。 虽然当上陛下,但是叶黛暮还真没觉得别人对她有多不同。语言里的蔑视,不是声调的平淡可以掩饰的。反正至今为止除了自己人,其他人说陛下两个字的时候,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轻蔑。 外祖父诚心诚意地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但是就是觉得那是一种叫她觉得兴奋而且激动的感觉,叫人觉得十分的满足。 “陛下。”辰祀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件披风,给叶黛暮披上了。“还有点冷,您先披着。我叫人去买炭火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恩。”叶黛暮又一次沉默了。她抱紧了榻上的毯子。外面还是冷,里面也冷得要命。叶黛暮的烧好不容易退了,但是身体还是虚弱,没有完全恢复。现在那是冻得发抖啊。南方的冷,简直是魔法攻击。 这个天气真是要被冻僵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应该是属蛇的,到了冬天就会被冻得直直的,动弹不得。真想冬眠啊。叶黛暮蜷缩成一团,试着睡了一会。果然睡不着。 算了,前两天都睡饱了,精力在短时期应该不会缺吧。叶黛暮说不着,坐了起来,想找笔墨纸张写点什么,好理清自己的思路。虽然有外祖父帮她,虽然也说了要信任对方,但是叶黛暮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当圈养的猪猡,什么都不去想。 思考才是人类特有的东西,若是连思考都停止了,那和野兽大概也没有区别了吧。而野兽的下场往往都是被天敌,被猎手杀死。她还不想这么轻易地丧命。 不过,这房子真是空得可怜啊,连半个多余的东西也找不到。好吧,是必要的东西都没有。简直就和空屋差不多啊。叶黛暮没找到纸笔,只好凭空想了。希望不会因此漏掉什么重要的东西才好。 她若是得到谢晋安、谢晋奕、徐荀彧、外祖父等人的帮助,大概可以成功地解决宫中的叛逆者。但是必须要快,以叶黛暮对长生殿的了解,在早上她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是危急了,做最乐观的估计大概只能撑三天。 但是时局又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她不能太乐观。她不在长生殿中,很有可能会发生其他预料不到的情况,那样的话,不管是多么难攻的据点,都可能随时换主。她不能等下去。 “陛下,章娘子来了。”外面的千牛备身小心翼翼地禀报说。 “太好了,快请她进来。”叶黛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正巧章豆娘来了,她可以咸做其他的事情。“豆娘你来了。啊。” “陛下,您怎么缩成这么一团啊。我看看,您的脸好红啊。是发烧了吗?”章豆娘的一举一动都给了叶黛暮一股亲切感。要是淑慎在这里,八成也是这样说话吧。比起其他的事情,认为她的身体健康更为重要。 但是除了这一点,叶黛暮还是习惯性地用自己多疑的性格过了一遍。没关系,暂时不会出问题。若是章豆娘想背叛她,那也简单,她连铺盖都不需要卷就可以走人了。换一个藏身的地点就行。 若她是敌人,说老实话,那也是一件好事。毕竟那就不需要她大费周章地去到处宣传自己在宫外了。只要敌人将注意力从宫内转向宫外的话,卢淑慎她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不,光是压力小很多还不够,她必须要掌握主动权。这天下是她的,绝对不会拱手让人。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知道到底谁是敌人。 “先帮我到处宣传一下,皇帝已经不在宫内了。不管用什么样的传闻宣传都可以,说我出宫游玩也好,说我苟且偷生逃走了也好,反正要让敌人知道我不在宫内。”叶黛暮刚说完了,就被章豆娘狠狠地打击了。 “不行。陛下您怎么能自毁声誉呢?天下谁人不好名,您难道想要在史书上刻下一个无能懦弱的女皇的形象吗?就算您肯,我也不肯。”章豆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命令。 啊,总是有一个时刻,叫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像皇帝。嘛,反正她这个皇帝也不拿自己当回事,就不要对别人要求那么多了。反正她要的又不是封建专制的腐朽的荣光,她要的是曾经在梦中看过的,闪烁着晨曦光芒的未来。 “我有好的主意,保证您满意。我从前的同党会稍微的易容。应该多少可以假装您,远远望着有几分像,也能让敌人迷惑吧。与其明着宣称,不如叫他们自己猜。”章豆娘这一手,叶黛暮也用过呢。 聪明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多疑。好好地利用这一点,应该能做到。叶黛暮立即放手让她去做了。不过,她提供了一点帮助。“易容啊。我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不过,我得先找到他,然后叫他晚上去你那里。你先去准备吧。” 叶黛暮说的这个精通易容的人就是幼安之前替她的侍女易容,然后转移敌人注意力的那一个。不过,要找到他也有一点困难。幼安不在,但是留了联络的方式,但是在姜瑛和卢淑慎手上。她还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记所有的事情。 “辰祀,能帮我去找一下,乐馆的花魁,横波娘子吗?”叶黛暮立即想到了一个人选。 “恩……陛下,您怎么会认识花魁的?”辰祀听了这个名字,差点吓得站不稳。这个名字,上京的男人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呢?好吧,他也不例外。 “这个嘛,你别管啦。”叶黛暮眯起眼睛,忍不住想起和幼安一起去花船上玩呢。 明明才是过去不久,但是却让人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7446 第叁佰叁拾捌章 剪不断理还乱 叶黛暮通过横波去找那个精通易容的江湖术士。没有找到大概是意料之中的,不过,好歹也多了不少的消息。这种非常时期大概也只有乐馆会照常营业,收集到的情报也真是不容小觑啊。 “斐家的门口也有为数不少的守卫兵吗?看起来还真是可疑啊。”叶黛暮用上了纸笔。辰祀他们虽然粗心马虎,但是手脚真是好快。她一个时辰前吩咐下去的事情,现在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可能也有没有累赘在后面拖后腿的关系。叶黛暮先叹上一口气,然后抛弃所有多愁善感的多余的想法,开始想作战计划吧。晚上就要和外祖父那边的人见面了,要在那之前想好对策才行。 虽然是去见自己的谋士,但是脑袋空空可不行。这就好比是去相亲的双方吧,要是不洗脸不梳头穿人字拖,基本上就是帅哥美女富豪学者都会被对方一票否决吧。哪怕是订了娃娃亲,这种状况下也有百分之七八十告吹啊。 因此,哪怕是临阵磨枪,叶黛暮也要磨出一点东西才行。特别是对于现状。要是十问九不知,那肯定会被人家轻视的吧,换做叶黛暮就会这么想。 首先确认敌人。皇太后徐婉清算一个,在宫中负责攻打长生殿,大概还有敷衍朝臣,掩饰时局的作用。老百姓离朝堂太远,只要一天皇宫中没有显示翻了天,他们就会掩住自己的双眼安心地生活下去。 第二个绝对是徐家。皇太后一个人想要逼宫,若是能做得到就不会等到她如今羽翼丰满了,肯定是在她登基前就做了。徐家必定在其中掺了一脚,不,应该说是主谋之一。宫中的刺客也有徐家的死士。 这么说,宫外徐家的兵力一定没有之前想象得多。但是若是如此,徐家为什么会选择冒险呢?逼宫这件事从来都是九死一生。哪有看天气不错顺势就造个反的傻子啊。徐家要是这么草率,叶黛暮大概可以偷笑了。徐家一定有后招。 然后是斐家……啊,这个是最头疼的部分。第一叶黛暮不了解为啥斐家要造反,总不能也只是想过一把皇帝的瘾吧。情报也少得可怜。想了半天,最多只有斐济那张老好人的脸,还有就是他的幕僚刘延兮吧。据筝茗说,此人是长乐毅王帐下的。 说到筝茗,叶黛暮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她如今如何呢。是呆在雍州,还是跟随长乐毅王的军队来了上京呢。反正现在她也不能给予对方任何的支援,只能在心中祈愿她能够在这乱世中平安。 啊,现在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啊。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之后是怎么应对呢。皇太后的话,只要叶黛暮活下去就好了,虽说有孝道在先,但是帝皇从来都是高过一切的。叶黛暮只要还在皇位上,皇太后都不可能翻身了。 说来,这场乱战,还真是个好机会。只要剪掉皇太后的羽翼,将她关在太极殿,这个长久以来压在她心上的阴影就终于可以结束了。徐家也是,在长乐毅王围城的时候,他预想的援军肯定不能轻易地到来。那么便是关门打狗的好机会。 啊,说到长乐毅王,完全把这家伙给忘记了。叶黛暮扶额。明明最大的危险还是这个家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思考起来,总是忍不住想轻视对方啊。这个把自己老窝都丢掉了的傻子,真的叫人重视不起来。 不,不对。现在不是轻视任何一个敌人的时候,特别是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局,要是剪错一根线,炸弹就要爆炸了。叶黛暮点了点自己画的势力图,真是比高考的洋流图还可怕。关键是还没有标准答案啊。 “咕噜。”这个时候,她的肚子叫起来。啊,离早上进食已经超过三个时辰了。想吃炖猪蹄,想吃栗子烧鸡,想吃肉包子,想吃三鲜水饺,想吃甘薯,想吃火锅,啊啊啊啊,太冷了,她现在真的是胃口大开啊。 就是给她一头牛,她现在都能生吞下去。感觉到饿了之后,立刻就觉得冷了,四肢都冻僵了。“辰祀,我饿了。”叶黛暮裹着毯子,完全没有形象,像是呆在家里一个暑假的现代宅一般飘了出去。 说是飘也不准确,应该是挪出去的。她还不怎么敢用右脚。虽然已经不疼了,但是石膏还没有拆,她不敢用力。怕疼这一点大概死也不会改变了。 “辰祀?”叶黛暮探出脑袋去,只看到他在外屋专心致志地擦武器,眼神里是满满的杀气。这样的辰祀,叶黛暮还是第一次见。他也是战场之中杀出来的将领,有这样的杀气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叶黛暮忍不住心尖一抖。她现在有些敏感过头了。都怪之前的感冒发烧,她现在可是体弱到要命啊。而且还没有足够的食物补充。一提起食物两个字,顿时就觉得好饿啊。 正在此时,外祖父来了。叶黛暮只好先忍住饥饿,冷静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接着便上了准备好的马车。冷静,冷静,接下来就是要面对超重量级人物的时候了。 那可是玄公啊,传说中的玄公,天下人皆向往之的玄公。 连叶黛暮都有些小雀跃啊。能写下“我心如铁,欲与天下争先。”这样的句子的男人,得是怎么样的人物呢?好想看看啊。但是对方会这么评价她呢?她能够征服这连诚敏帝都不放在眼中的名士吗? 之前和卢淑慎她们开茶话会时,说起这位,她还觉得那是离自己再遥远不过的传说,如今面要亲眼去见识这位传奇人物的色彩了。真叫人心动不已。 可是说老实话,还是有点不安啊。叶黛暮不经意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心的汗水。希望等下别出糗才好。但是以她这种愚蠢的无能的女帝,真的能做到?有点心慌啊。 这个感觉简直像是她当年参加大学毕业的论文答辩,被导师强势围观的那种感觉啊。说起来,当年究竟是怎么用那种写得一塌糊涂的论文过关的?叶黛暮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陛下,便是此处了。”外祖父不管叶黛暮怎么说,还是坚持这样称呼她。叶黛暮此时已经紧张到没办法摆出平静的表情了,故而她的表情僵硬得有些冷漠。 那是高高在上的绝对不会被人错眼的帝王之色。12946 第叁佰叁拾玖章 缔造传说的人 深呼吸。 叶黛暮心里想着这个词,事实上却是平稳地呼吸着,半点异样也没显示出来。这大概就是某种连她本人也不知道的天分吧,在危急关头反而可以冷静下来。 进了门,灯火通明。叶黛暮第一个对上眼的,绝对不会错,这个男人,就是玄公,谢晋奕。该如何去形容叶黛暮的感受呢?在见到他本人之前,叶黛暮的心脏就快要从自己的胸腔里跳出来一般紧张。 然而在见到他的瞬间,不,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黛暮的内心仿若被一阵春风拂过一般,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了。 英俊吗?当然是的。玄公和幼安有七分相像,就算玄公如今已经年逾五十,却还是如同青年人一般神采奕奕。连白发都反射着生命的光彩。 风骨吗?当然有。如果说老师如明亮的月色,幼安如不羁的流水,那么玄公便如同无处不在的微风。玄公所展现出的一举一动都如同风一般优雅轻盈,即使只是站在那里,也叫人觉得如同被清风洗净身心一般的舒适。 但是比这一切都更叫人难以幻想的是,这位名士眼中的光芒。那是睿智冷静的,却也是天真烂漫的,千山万水皆在这一双凝眸之中。只一眼,便像是阅览了万山,尝遍了百川,天下尽在这一望之间。 翩翩公子,明月满楼,如琮如珝,云胡何求?银雀归飞,茅草萋萋,乌云盖顶,心多忧也。桑梓既种,鸣蝉寥寥,若见玄郎,心欢似我。 叶黛暮终于知道,写下这首词的人是何等的心情。心欢似我吗?对待如此的郎君,便是天上的仙女也会因此心动的。何况是她这等凡人呢。没有人能逃脱这双眼睛。这个男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惊人的可怕啊。 “恭迎陛下。”啊,连声音也是如此的好听,像是钟鸣,遥远而浑厚,低哑而清明。 叶黛暮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反应不过来,沉浸在他的声色之中。明明只是说话罢了,却像是祭典上肃穆的编磬被素手敲响一般的音色,美妙得叫人情不自禁地全身战栗。 “无需多礼。一见玄公,便知为何天下人趋之如骛。真乃国士无双也。”叶黛暮只是淡淡地微笑,将内心的狂喜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底。现在绝对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她现在身负着的是天下,还有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 “陛下,真是折煞我了。”客套话只说到这里,玄公立即引入正题,这也正是叶黛暮所希望的。这点奉承话就已经快要叫她想破头了。她不能谄媚,却也不能表现得高高在上,遣词用句都叫她头疼。 幸好,就这么几句。叶黛暮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谢晋奕笑着将她引进屋内。“那么陛下,先由我等为陛下说明第三点。” 这个也是叶黛暮思前想后了许久的问题。太好了,再等下去,她非被自己心里的好奇心给挠破了。然后叶黛暮吃惊地发现,老师也在这里,她喉咙里面的欢呼声几乎要叫出来了。 老师,老师,老师怎么会在这里?也就是说老师没事,也就是说等一下可以和老师商量事情了。叶黛暮几乎要绷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而谢璋暗地里轻轻地摇了下头。叶黛暮知道她不能表现出来。在谋士团之中决不能有如此的偏好。无论是信任还事别的什么,叶黛暮都必须保持淡定。 除了谢璋之外,还有之前外祖父所说的徐荀彧,谢晋安,还有几名,叶黛暮连见也没有见过的老人。但是从气度和风骨来看,却也是不输给玄公的名士吧。但是对叶黛暮来说,现在不是欣喜的时候。 “陛下,第三点便是兖州军。”叶黛暮已经不是从前无知的傻子了,只需要这一句,她便能懂对方的意思了。兖州军只要等和北国求和之后,便能腾出相当可怕的战力,只需要调来这战力,上京城内的危机根本不算什么。 有兖州军在,连长乐毅王也不能算道大菜吧。但是这样的话,对于边邑来说可是非常危险的决策。若是求和不成,或是北国军队毁约继续进攻。那么她便会成为大魏的罪人。 叶黛暮却也只是犹豫了一瞬,立即便答应了。“如何调兵,从何处调兵,行军路线,可有计划?粮草又能从哪里来?出兵简单,后备却太难了。” “只要吃掉叛军,便不愁粮草。”众人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 叶黛暮所要做的,便是如同在卢淑慎她们面前那般,静静地听下去。 而和她一般,完全没有作声的,还有谢晋奕。玄公除了说开始的话,剩下的时间全都举着酒盏自酌自饮。恩,叶黛暮的面前也有,但是她半点也不敢沾。这时候醉酒可不是说笑的。 她的面前还有一桌子的好吃的,每一样都出自谢家珍藏的食谱。香气简直是致命一般地缠绕在她的鼻尖,引得她的肚子咕噜直叫唤。但是幸好别人听不见。说叶黛暮不想吃东西那是说假的,但是她拼命地忍耐住了。 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现在也不是想其他东西的时候,她必须要集中注意力倾听。这些人实在是太厉害了。要是能记笔记就好了。叶黛暮拼命地记忆,唯一的念头就是这个。 对策已经商讨得七七八八了,这个时候,悠哉的玄公终于开口了。 “陛下,何为天下?” “天下吗?”叶黛暮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脏。“这里,这就是天下,我的天下。” “自我吗?”玄公淡定地说了下去。“那么陛下何必要如此地努力呢?既然天下便是陛下自己,只要陛下安然无恙便好了。何必管他人生死呢?” “那自然是有的。”叶黛暮知道,面对玄公之时,说谎话才是最蠢的选择。她只能选择说真话,但是不是所有的真话都足够打动人心的。 “天下在我心中。若是失去了天下,这颗心又有什么用处呢?”叶黛暮继续说下去。“我想要的并非是空荡荡的未来啊。” “我想要的是,所爱之人能够安乐所居的天下。” 是的,所谓的大义,与所谓的自我,永远都只有一线之隔。只是不知这样的话语,可以打动这位阅尽千山的名士吗?181. 第叁佰肆拾章 桃源乡 众人听了叶黛暮的话,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此乃仁君。 然而谢晋奕却并不满意。这一份不满意,叶黛暮也是从他接下来的问题里听出的,因为玄公的表情半点也没变化,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就在叶黛暮暗自欣喜的时候,谢晋奕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那就是说,陛下是想建造一个桃源乡了。” 这是陈述句?不,这是疑问句。叶黛暮咽了咽口水。这大概算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考验,只看她如何回答了。 这个时候叶黛暮才想起来,这是那个被诚敏帝三请不回朝,平炀帝和宣齐帝时期出难题相对,对于她父亲敦诚帝半点回音也没有的,对帝王苛刻以待的名士。 她望着对方认真的眼神,只一瞬间便能明白,这是对她的考验,若是失败,她便有可能得不到对方全心全意的帮助。至于能够征服对方,让对方为自己效忠,这个叶黛暮连想也不敢想。心脏害怕得乱跳。 那可是连贤君诚敏帝都拒绝的人啊。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呢?但是不管怎么样都要硬着头皮上了。她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时机。但是不能说假话。 叶黛暮正襟危坐,直视玄公,平静地对答。“是的。我想为天下人造一个桃源乡。” 果不其然,玄公的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陛下,这世上怎会有无忧之水,无愁之土?有花开便有花败,有和风细雨便有酷暑严寒。这世上哪有真的可能远离忧愁的乐土呢?” 这个角度看起来,玄公真的分外像幼安呢。叶黛暮狂乱跳动着的心脏,稍微地平静了一点。别害怕,他就是幼安的三叔,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想幼安吧,那家伙第一眼看上去还像是冷漠如霜的高岭之花。其实呢,就是个嗜酒如命,侠骨柔情,爱闹别扭的傻瓜。虽然玄公不至于和那家伙一样反差这么大,但是应该也不会成为完全超脱凡人的神吧。 叶黛暮如此安慰自己,然后努力地装作镇静,用尽全部的力气压制自己声音中的颤抖。 “人自不可能无忧无虑,若是如此便是神仙也要妒忌。可是这世上愁分千万种。为生计而愁,为儿孙而愁,为生死离别而愁……此番种种皆为愁绪。然,花败仍有花开时,酷暑有凉风,严寒有日烘。有苦便有乐。” 叶黛暮脚边的暖炉散发出温暖的炭火的香气。啊,就连这香气都显得有些诱人了。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大概就饥饿了。叶黛暮艰难地忍耐腹中的饥饿,她今天一天就早上吃了那点东西,现在恐怕早就化作水汽蒸发了。 人家都说紧张的时候感觉不到其他无关紧要的感官,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这种关键时刻,唯有饥饿这一种越发地明显了。这种饥饿,叫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呆在柴房的日子。 饥饿,寒冷,炎热,嘲讽,轻蔑……这世上所有的痛苦,大概都可以归集在那一段黑暗之中。然而这黑暗之中最为令人畏惧的,却是在水面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双眸。 只要见过一次,便能理解为何世人从未去过地狱,却依然可以描绘出炼狱之中拼命挣扎,却又被牢牢禁锢在那里的幽魂是怎么样的模样。因为那可怕的地狱景象,完全在叶黛暮的眼眸之中。 然而,那都已经过去了。不管那是多么痛苦,多么艰难,多么的畏惧,罩在叶黛暮眼前的那一片黑暗终究还是度过了。暖炉之中不时爆起橘红色的火花,那是明亮而温暖的光。 叶黛暮抬起头望向谢晋奕。那双眼睛透彻得如同泉水,清晰地映出对方冷酷的神情。 “只是这世上的种种苦难都比不过一种愁苦——无望。” 其实是一种没有根据的猜想,然而叶黛暮还是这般没有保留地进攻了。她在赌,赌眼前的这个男人对这混乱不堪的现在并非完全无动于衷。 若是对方真的是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那么他绝不会坚持试探四代帝王,以谢家的势力想要避开帝王的使者,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心中存有愤慨之情的同时,也存在着对天下苍生的怜悯之意。 但是叶黛暮不能确定,这两种情感是否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若是天秤,一方地加重,便是另一方面被轻抬起的时候了。想清楚如今可能的情况,那么叶黛暮现在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富有也罢,贫穷也罢,若是失去了仰望的方向,便什么也没有了。一切皆为虚妄。”叶黛暮说这话的时候,想到的却不是别的,而是自己。 贫穷的时候,她也曾确实欢快过。和喵喵在无人的角落里嬉戏,躺在晴朗的夜空下数星星,一起沐浴着暖和的日光,分享在冬日寻找到的所有食物。哪怕吃不饱,穿不暖,被人孤立,只要那双湛蓝的眼眸望向自己,所有痛苦和哀伤都会消失无踪。 即使什么都没有,但在喵喵陪伴她的日子里,她依然感受到了幸福的希望。 而同样的,在富贵的时候,她也曾确实寂寞过。温暖的床铺,不会漏雨的屋顶,美味的食物,被人无微不至地服侍,然而唯独少了真心爱她的眼睛。再多的珠宝首饰,华服锦衣,美味珍馐,都不能弥补她内心的空虚。 “陛下,可知何为无望?”谢晋奕毫不掩饰自己审视的目光。像是一弯弓箭被一双无形地手撑得满满的,一支锐利的箭直直地对着她,随时都有可能被射中的。 这个男人的眼睛,太可怕了,比十万柄刀剑还要锋利。巨大的威压向叶黛暮涌来,压得她喘不上气来。属于弱者,属于猎物的恐惧,从叶黛暮心中再一次升起。 叶黛暮却毫无退缩。不,不是不退缩,而是她不能退缩。绝对不能退后一步,她心里亮起了尖锐的警报声。她是大魏的女皇,她不能退缩;她可是淑慎的陛下,怎么能叫人质疑她所爱之人的忠诚归属是错误的呢。 叶黛暮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吐了出去。 “我知。臣忠而贤,却无一明主可辅佐;士敏而好学,却无一可证道之处;民忠而勤劳,却无一喘息之归所。人生苦短,来去匆匆。若是无一可见之未来,人与草木何别?”91. 第叁佰肆拾壹章 从来就没有救世主 “大善。”谢晋奕竟笑了起来。这是进来以后,叶黛暮第一次看见他笑得如此快意和洒脱,带着欣慰和欢喜。 这是通过了?叶黛暮感觉全身心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谢晋奕站了起来,吓了叶黛暮一跳,但是她保持住了形象,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等待着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结果。不,在等待之时,她便已经开始想象了吧。那不会是一个奢望吧。 谢晋奕慢慢地走到了叶黛暮的案几前,缓慢地跪坐了下去。旁边会察言观色的侍从立即将案几挪走了。这样叶黛暮和谢晋奕之间,便毫无间隔了。叶黛暮的身影微微地摇晃了一下,那是她没有忍住的颤抖。 由不得她不颤抖。跪坐在她面前的人可是传闻之中的玄公,那个可与天下比肩的名士啊。如此之近的距离,叶黛暮能够更清晰地看见玄公。不行啦,她快要窒息了。 形容一下,她现在的感受,大概就是中了五百万,恩,想想物价膨胀,五百万不够啊,赚了一个小岛大小的市中心地产怎么样?大概差不多了。心脏都要停滞一般的惊喜,已经超过心脏的承受能力了啊。救命。 但是千万不要露出花痴的脸啊。到时候别说形象了,就是命都不用要了。叶黛暮真的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最后还是默念无数遍谢幼安的名字才终于憋住了。 这个时候,谢晋安对着她,认真地问。“陛下,可愿为这天下做一名圣君?” “并非我愿或不愿。而是我能或不能。”叶黛暮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若是我能,便想为这天下开一太平盛世。” “若是你不能,又如何?”此处开口的不是谢晋奕,而是一旁沉默着听她们对答已久的谢晋安。 叶黛暮注意到谢晋安和谢晋奕的神色,在她说出“太平盛世”一词的瞬间,两个人的神色都变了。她想到了另外一个,被世人赞誉的英雄谢公,谢晋冀。幼安的父亲,谢公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因为他的死,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有变好的,也有变坏的。眼睁睁地看着深爱的兄长死去,会是怎么样的痛苦呢?叶黛暮瞳眸瞬间缩小。她知道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伸出的手再也无法被哥哥温柔地握住的感受,那是胸腔都被钝器重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疼痛。而那把钝刀子永远都会插在心上。以为时间会将一切冲刷,却在不经意想起时发觉那伤口依然在流血。 那不是一时的痛苦,那是永世不能遗忘的恨意。 叶黛暮可以理解谢晋安为什么会始终坚持不开启战争这魔盒,也能理解谢晋奕为什么会选择远离朝野不问世事。但是作为叶黛暮来说,她可以理解,却绝不可以被同化。 叶黛暮知道自己所要做的便是展现给他们看,她眼中所看到世界。 “若我不能,便给这天下人寻一个祈望吧。”叶黛暮笑了起来。 “让这天下人能看清世上并非没有清明、公正。安乐与志向也绝非只存在于梦境。若是我不能,便叫他们自己能看见。所谓的桃源乡,不是绝对的快乐,也不是绝对的和平。” 叶黛暮越是说下去,就能发现众人的眼神越是闪亮。若是叶黛暮注意到了,她便能看到他们眼神中的赞许和欣赏。不过,她现在完全没有那个多余的能力。她都快要紧张地吐出来了。 她的眼睛里别的什么也装不下了。只看见那一位世人交口称赞的无双名士微笑着望着她。 谢晋奕微笑着正坐,在众人屏息的震惊之中,伏下身,对着叶黛暮叩首以拜,郑重地说道。“陛下为君乃是万民之福。请陛下准予,我谢晋奕侍奉于御座之下,听陛下差遣,为陛下分忧解难。” 心中有多少激动呢?叶黛暮的牙齿都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打起架来,这一刻,她真的是保持不住内心的激动了。这**的连中五百套房子都比不上的兴奋感。天降头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但是她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将连她的祖母诚敏帝都不能收入囊中的名士收入帐下。她一定是在做梦,是梦吧,是梦吧。感觉是早上根本没有睡醒。她之前可是还在担心……等一下,现在不是欣喜若狂的时候了。 “我允许。”叶黛暮已经克制不住嘴角上扬的角度,微笑。“烦劳玄公了。” “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玄公如此说之后,叶黛暮立马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了。谋士嘛,在到手之前都是心肝宝贝,到手之后,如果不能勤快地使用,总是容易生锈的。 叶黛暮首先提出的问题,自然是。“如何能解长生殿的危机?已经被逆贼攻打了三天了。我怕禁卫军会撑不住。希望诸君能为我解忧。” 谢晋奕看了一眼叶黛暮的脸色,立即便明了宫中一定存在着对陛下来说无比重要的人。他半点迟疑也没有,立刻会叶黛暮提出解决之道。“陛下,只要敌人坚信您不在宫中,自然不会对宫中发起激烈的进宫。” 没想到,玄公居然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叶黛暮觉得荣幸极了。但是现在不是想些杂七杂八事情的时候。“但是我不能使得敌人确信啊,除非我亲自出马。我的想法是找人易容成我的模样,使得敌人起疑。” 谢晋奕愣了一下。想也是当然的,易容这种手段向来是江湖术士才会做的事情,在朝廷看来大概就算是旁门左道吧。谢晋奕确实不曾想过这一招,但是他还是立刻对叶黛暮露出了笑容,称赞道。“陛下,做的很好。如此便可以了。接下来,便是派守城军去支援。” “可是守城军中,有敌人的奸细。”叶黛暮忍住自己想要瞟徐荀彧的目光,这是不信任的表现,她绝对不能这么做。如果这么做了,不仅违反了和外祖父的第一条约定,而且很有可能在屋内所有谋士的心中都割上一条裂缝。 “只要您亲自去监军便好了。” 叶黛暮瞪大了双眼。阿勒,她怎么从来没想过这种光明正大的手段呢,她可是陛下啊!19. 第叁佰肆拾贰章 黑历史总是不嫌少的 叶黛暮完全没想起来,虽然她平时出宫都是遮掩身份的,但是她其实并不是什么通缉要犯啊。她可是能堂堂正正出现在人前的职业,虽说容易遭暗杀,但是皇帝这职业的好处还是蛮多的。 “但是若是乱军之中有人危害陛下,那该如何是好呢?”老师干得好。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万一被流失打死,一切就都中断了。虽然叶黛暮有一些自信,她自信一般二般的家伙不会是她的对手。 近些日子来,她的武艺已经越发的出色了,在千牛备身之中也只有少数几个能在她的攻击之下全身而退。而做防守,就连姜瑛都夸奖她十分灵敏,对方往往心思一动,手还没有做出举动来,她便已经做好了闪避的动作。 但是再怎么样,叶黛暮也不会自大到自己能够在千军乱战之中能够保护好自己。反派都是这么死的。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是反派啦,但是人生有太多变数,谁也不能保证将来会如何。 “这倒是一个问题。”众人想了想,又有各种的谏言如同雪花一般向叶黛暮飞来。不过,其中最为安全的一条是谢晋奕提出来的。 虽说是叶黛暮领军前去,但是不需要她站在行伍之中,只要远远地站着就好。叶黛暮现在要做的不是提高士气,也不需要拔剑而战,她需要做的是站在军队之后,像个十足的吉祥物便好。与皇太后相抗衡,才是她前去监军的意义。 在皇太后徐婉清下懿旨阻止守城军进入皇宫的时候,便是叶黛暮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她是陛下,是大魏之中唯一能与皇太后相抗衡的存在。只有在这个时候,叶黛暮才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要了命的职业。 “先去礼部将陛下专用的御辇找出一顶来,护送陛下去监军才行。”徐荀彧再明白不过了。世人有多肤浅。 只要被闪亮的金银玉石好好地堆砌,哪怕是乞儿,看起来大概也是一派的神圣吧。但是若是失去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即便是天仙下凡,大概也不比浣纱的村妇好多少。 叶黛暮点了点头赞同。其他的事情都是小问题了。搞定了关键的部分,叶黛暮的神经立即便松懈了下来。一松懈,忍耐了半天的饥饿立即蜂拥了上来。这一瞬,叶黛暮什么也想不到,只觉得饿疯了。 一定是前天发高烧的问题,才会叫她脑袋如同一团浆糊。啊,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克制。对,要克制,虽然已经饿得眼睛都快冒绿光了,但是她一定要镇静啊。 现在嘴巴要是沾到半点汤汁,她的忍耐绝对瞬间消耗殆尽的。然后她一定会张大嘴巴,拼命地塞食物进去,绝对丑陋到令人不敢直视。别说形象了,什么渣渣都不会剩下。 但是桌子上的东西每一样看起来都好好吃啊。金乳酥像是怒放的花朵,从花蕊往外,一层一层地加深颜色,淡粉到深紫,光是这一份色彩就叫人垂涎三尺。这白龙曜看起来也和宫中的食谱不同,酱汁透露出一股甜酸味,刺激得她都不敢多看一眼。 当然其他还有灼乳猪、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过门香……每一道都精致小巧,份量不多,却都散发着各自的气味引诱叶黛暮。其中最叫叶黛暮忍受不了的,是自带着小炉子还在不断翻滚的汤羹。 乳白色汤汁咕咚咚地翻滚着,不时有切成细条的鲜红火腿,片状的白肉,清脆的豌豆被水汽冲了上来,然后如同昙花一现迅速地消失在浓稠的汤汁里,叫人越发地移不开眼睛。 啊,好想喝一口,一定很暖和,从喉咙里带着热气到了胃袋,鲜美的滋味会从舌尖的味蕾一下涌遍全身。那一定是极上的享受。叶黛暮装作漫不经心地对着那汤汁瞥了一次又一次。嘴里的唾液都要满溢出来了。真叫人受不了这香味。 但是直到最后她都忍住了。真的,在优雅又含蓄地和众人告别之后,叶黛暮都快要哭出来了。馋的。为什么她要受这种罪啊?求食物啊。 众人皆在院门口便回去了,唯有外祖父送她到马车。众人都是知晓内情的人,很懂眼色地驻步了,没有傻子想去干预这对祖孙说悄悄话。 叶黛暮放慢了脚步,小心地扶住外祖父。“您若是有话要告诉我,回头也可以说啊,何必要现在跟出来呢?外面多冷啊。小心,地上还很泥泞呢。啊,要是被外祖母知道,一定会埋怨我的。” “哎呀,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欢您多过我呀。若是知道我没有为陛下尽力,她才是要埋怨我呢。”外祖父的话叫叶黛暮忍俊不禁。走到马车边,辰祀掀起帘子,等候叶黛暮进去。 叶黛暮却略停了停,她也看出来外祖父是有话要对她讲。常安宇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说道。“陛下,您不用担心。天下人绝不会忍心错过您这样的千古明君的。” 叶黛暮不好意思地答道。“外祖父,您怎么也和他们一样尽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要是千古明君这么简单就能做,史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昏君了。” “好吧,好吧,就当是我这把老骨头哄哄小孙女吧。陛下,您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君王。我保证。”明明是戏谑的语言,但是从外祖父的口中说出来,却叫人意外地安心。 “好吧,好吧。就当是被哄啦。恩。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成为那么厉害的人,但是我会努力的。”叶黛暮笑着对外祖父用撒娇的语气说道。 “这才对嘛。还有……”叶黛暮静下心来听,还以为外祖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嘱咐,却听他顿了顿说下文。“还有,陛下,饿肚子怎么能好好思考呢?” 咦?外祖父怎么会知道的。叶黛暮羞红了脸,难道她露马脚了,哪里露马脚了?然后外祖父笑嘻嘻地说道。“陛下,您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个晚上呢。我特意嘱咐他们准备了食盒,已经放在马车上了,您多少吃一些吧,别太愁了。” 什么!叶黛暮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历史上绝对没有像她这样在礼贤下士的时候这么窘迫的皇帝。.. 第叁佰肆拾叁章 开幕 叶黛暮终于喝上了看了一晚上的汤羹,那滋味真是苦涩极了。好吧,汤羹还是很鲜美的,鲫鱼熬就的汤底简直像是乳制品,滑嫩得像一块流体的豆腐。就着这汤汁,叶黛暮整整吃了三大碗米饭,一口气都不带停的。 但是真的没有比这顿饭更苦涩,更难以下咽的了。她真的丢脸死了,以为自己是在装逼,结果其实她是一直在丢脸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倒霉啊?明明就今天这么饿的说,偏偏就是今天见了这么多人。 啊,里面还有传说中的玄公啊。为什么要她在玄公面前丢这么大的脸啊。不要啦。她不想活了。这该死的命运书写出来的什么烂剧情啊,就是小说也没有这么惨烈的。挺着吃撑了的肚子,绕着院子转了七八圈,终于消化了一点,坐得下去了。 练字了一个时辰的字,平心静气地思考起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思考到。没什么也想没到也是正常的。毕竟是这么多高手所做出的决策,肯定比她这一颗满是漏洞的脑子想到的多。 明天就可以正大光明去救卢淑慎她们了。需要做的准备都已经准备好。现在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她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但是还睡不着啊。 “陛下,您还没睡着吗?”辰祀小心地在门外轻敲了三下。 叶黛暮坐了起来,披上外衣,一瘸一拐地挪到门口给他开了门。“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恩。陛下,真是抱歉,我都忘记给您换药了,想说您要是没有睡,还是换一下药,好得更快一点。”辰祀说的时候都快要难为情死了。明明在宫里被千叮万嘱过了,但是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又太粗心大意了,完全没想起来。 连作为领头的他都没有注意到,剩下的人更不用说了。但是药膏不换也不太好。他们皮糙肉厚倒是没什么关系,但是陛下就不同了,就是留下伤疤都是大麻烦。他才会硬着头皮来问。 叶黛暮立即安慰道。“没事啦。不过是个药膏一天不换也不会怎么样的,反正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啦。多谢你帮我记得。药膏给我,我自己换好了。” 换了药,请辰祀将石膏重新绑了回去,叶黛暮再次躺上床准备入睡。重新换药,有点扯到伤口了,叶黛暮刚刚一直忍着,现在没人了便尽情地低嚎。在床上滚了几圈,差点从床上滚掉下去。明明都快要好了,为啥还这么疼啊。不科学。 叶黛暮抱着毯子趴在床上看炉子里的火花,光是看便觉得好温暖。橘红色的火花噼啪作响。望着望着,叶黛暮便睡着了,睡得四仰八叉,和毯子卷成一团,早上辰祀来唤她的时候,差点就爬不出来了。 “早上好,辰祀。”叶黛暮辛苦地爬出嗜睡的天堂,头发和衣服都乱得不行,她实在是整理不来,只好胡乱地穿上衣服,头发随便打了个辫子便出去了。说老实话,这个时候的叶黛暮看起来更像是要出门采蘑菇的村姑。 “额。陛下,您……算了,没事。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辰祀欲言又止。 叶黛暮不需要他说出来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她真的已经尽力而为了。现代人根本不留这么长的头发啊,就算有,日常生活里也没有人会梳古代的发型,她会打辫子已经是技能高超了好嘛。 但是对于古人来说梳个辫子出门大概就跟现代人不化妆出门差不多,特别简朴。而且叶黛暮这次出来,可是从病床上被卢淑慎硬拖出来的,怎么可能有首饰这种东西。没首饰,古代的发髻看起来就只剩下一团了吧。 算了,简朴就简朴吧。反正等一下,谢晋安派来的侍女一定会帮她重新换装梳头的。她就不要自己做无用功了吧。叶黛暮安慰自己几句,心安理得地坐上了马车。为了防止昨夜那可怕的事情再次发生,她还是吃饱了出发的。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是她之后几个月里最后一顿,想吃多少就有多少的膳食。 “陛下,我会守护在陛下的身边的。但是陛下也自己也要小心啊。”辰祀竖起盾牌,将叶黛暮保护在其中,他担心的除了流矢,还有意料之外的袭击。 恩,叶黛暮最后还是在玄公等人的建议之下,对他坦白了。虽然说辰祀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是也给叶黛暮添加了不少的安全感。谢晋安说的对,愚蠢的队友比精明的敌人要麻烦得多。 “好的。有辰祀将军在,我就放心了。”叶黛暮其实半点也紧张不起来。谁叫她这里离皇宫真的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大概只能看到影子。虽说进攻不需要她指挥,也担心有敌人混进来对她不利,但是有必要远成这个地步嘛。 这也保护太过了。和在城楼上观战基本没区别,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要坐马车?难道是看起来比较帅?应该不至于吧。叶黛暮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现在就只能等待了。当然也不能喝茶,否则关键时刻三急,就麻烦大了。 现在说真的是无聊。不能做些什么消遣,也不能随便思考问题,只能拼命地观察四周,以求将一切的危险都扼杀在萌芽里。不过,四周一片寂静,别说路人,大概连只蚂蚁都要被守护的士兵清空了。 这里保护叶黛暮的士兵皆是谢家的私兵,比起不知底气的守卫军稍微可靠一些。谢家训练出来的士兵真不是说假的,安静得像是木头竖立在那里,除了呼吸,一点也感觉不到这里站了这么多人呢。 叶黛暮这边安静得有些可怕,远处的皇宫却是呼喊震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太极一般。 正在这个时候,叶黛暮耳朵一动,有声音。是箭枝破空的声响,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第一个做出反应整个人缩进辰祀的盾牌阴影里。辰祀在注意到她的动作的瞬间,才反应过来。 “敌袭——” 流星一般的箭枝明目张胆地冲着叶黛暮的马车射了过来,连天空都似乎遮掩了一般,暗无天日。.. 第叁佰肆拾肆章 奔逃 叶黛暮的反应太及时了,使得在场的士兵多数人都逃过一劫。但是实在是太过密集,不少人即使找到掩体躲避了,却依然被锋利的箭枝刺穿了。 为了显示叶黛暮的存在,御辇特地将四周的障碍清除了,连马车帘子都没有,可谓是裸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但是在这之前,也不是没有料想到敌人会如此猖狂,明目张胆地攻击御辇。但是来得如此突然,却是谁都想不到的。 “要将马车关上吗?”趁着底下乱战,有侍从担心叶黛暮的安危,想要让她先行驾车离去。辰祀正打算答应。虽然这里有足够多的守兵,但也不是绝对安全的。再说陛下出现过,已经达到他们最初的目的了。 叶黛暮却拒绝了。“不行,若是我现在离去,便会前功尽弃了。皇太后的懿旨除了我,其他人都没办法相抗衡。我不能走。” 辰祀沉默了一瞬,转身将盾牌交到了下一个人手中,拔出自己腰间的长刀,冲入敌军之中。谢家的私军立即组成了以他为中心的守势。 此处的厮杀声与远处宫门的嘶吼声终于交汇了。砍杀声滔天,震耳欲聋。叶黛暮握紧了自己腰间的帝姬,半点不敢放松。她必须要坚持到长生殿的危机被解除才行。 淑慎……叶黛暮的手颤抖得不行了。她害怕极了,她不由地想到了久远之前所做过的那场梦,那场叫她惊惧到无法将细节回忆的噩梦。满是鲜血的世界,血腥味浓重到透过梦境抵达了现实。 “陛下,宫门已经被攻破了。”颤抖得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从宫门到长生殿这一段距离的敌人越多,就证明长生殿的敌人越少,淑慎她们就会更安全一些了吧。 “好,这样就好了。”叶黛暮知道现在便是皇太后下达命令拒绝守军的进入也是不可能的了。她能够发挥的作用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只有祈祷了。 祈祷她们平安无事。 叶黛暮捂住胸口,心脏兴奋而期待,紧张而惧怕,已经快要忍受不了这一份刺激了。就在胜利在望之际,敌人的攻势更为猛烈了。说的也是比起长生殿里那些没有官职的侍女和千牛备身,还是她这条明晃晃的大鱼更有料一点吧。 等到长生殿最后一个消息传来,叶黛暮只能确认敌人已经不再攻打长生殿,还没来得及确认淑慎等人的安全,敌人的攻势太猛烈。辰祀所做的防守已经到了即将崩溃的阶段了。 叶黛暮不得已,只好乘车而走。辰祀亲自驾马车,杀意已浓,半点耐心都做不到了,他对着叶黛暮训斥道。“陛下,进去!” “哦。”叶黛暮被骂了之后,赶紧乖乖地躲进马车厢里。在躲避之前,侍从们便将马车重新装上马车壁罩,虽说挡不了太多的箭枝,但是也比没有东西抵挡要好得多。“辰祀,我们现在往哪边走?” “臣本来想是从地道再回长生殿,但是臣想了想,若是现在便暴露地道的存在似乎不好。”辰祀说的没错,现在可没有多余的人力和物力去改造地道。若是被人发现了这地道,就相当于递给敌人自己的软肋,那问题可大了。 “你说的对,地道暂时还不能暴露。”叶黛暮想了想,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有钱去改造地道了。这场战争简直就是烧钱的大熔炉,国库都已经在透支了,更别提早就在叶黛暮的内库了。 “陛下,不若去玄公他们那里。那里的防守应当更加的严密。”但是辰祀还是有一些犹豫,这份犹豫来自于叶黛暮对他揭露的真相。这世间黑白之中,不可避免的灰色。 连为陛下效忠的守城军之中居然都有敌人的奸细,那么这世上还有多少的人可以信任呢。初步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辰祀真的不能更加的混乱了。叶黛暮却懂他的心理,因为她也是这样的。 多疑这种性格,就是看谁都像坏人,总觉得就是路边飘下一片树叶,都是要取自己狗命的刺客。不过,这一点稍稍地被卢淑慎她们矫正过来了。 等等,现在这个怀疑好像不是误判啊。 “辰祀,马车后面好像有什么贴上了。”叶黛暮吓得直接蹿到了辰祀的身边,差点将坐在一边的千牛备身给挤下车。 “陛下,不要挤,我会掉下去的。”一旁的千牛备身小哥早就和叶黛暮混熟了,笑嘻嘻地抱怨道。然后被辰祀一顿毒打。 “没大没小,怎么和陛下说话的!不对,陛下,您刚刚说什么?”辰祀将绳索交到别人手中,跳上马车厢顶,去后面查探情况。 “辰祀,小心点啊。”叶黛暮往旁边退了一点,给其他人让位置。“话说,你们也不要都挤在外面,到里面去吧。” “不行啊,再怎么说您都是陛下,我们要是进去就太冒犯了。”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 叶黛暮立即会意。“我是陛下,命令你们进去坐应该就没关系了吧。快进去吧。我总觉得车厢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有点危险,快点来保护我吧。” “谨遵君命。”然后这帮小哥就非常开心地冲了进去,还没有开心一会儿,马车厢的壁罩在一瞬间从后面被拆除了,其中一个千牛备身直接掉了出去,还好及时被人拉了回来。 叶黛暮觉得刚刚自己似乎是乌鸦嘴了一番。后面真的是有刺客啊,还是一大堆,简直跟壁虎一般贴在了马车厢上,被辰祀连壁罩一起打下去不少。但是后面还跟着几匹马,紧紧地贴了上来,不时有人从马背上跳了过来,然后被辰祀打了下去。 “我突然觉得我们有点傻了,为什么不准备几匹马呢?”叶黛暮听了这话,只觉得泪流满面。她也觉得傻啊。要是这时候一人一匹马,后面这帮人哪还有可能跟得上来嘛,早被甩掉了。 而且这御辇真的不是一般二般地奢华,宝石、玉珏都像是不要钱了一般地堆砌在上面,连马车帘子都用金丝银线绣满了百鸟。浑身上下都在诉说着一句话“我很高贵”。 但是这也意味着非常沉重。马车的车辙碾过,留下来的痕迹都格外的清晰。 敌人越来越靠近了,快要追上了。. 第叁佰肆拾伍章 巷战 虽说马车厢被拆掉以后,重量减轻了许多,但是马车和马匹的速度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马车便被追赶上来的敌人包围了。 叶黛暮被好好地保护在中间。但是周围的千牛备身不断地减少,损耗最严重的是去驾车的人,一旦有人握上马车的缰绳便会被敌人盯上集中攻击,但是却又是最难被保护住的,很容易便受伤。 因此马车的路线越走越歪,几乎都要贴到墙面了。为了改变这样的局面,辰祀指使驾车的人从小巷子转进去,只要形成只有后面才有敌人的情况,那么防守也会容易许多。 当然这么做也会有很大的风险,比如说敌人绕到前面去,导致被人家包了饺子。但是叶黛暮这边有一样东西可以很好地阻止这件事情——叶黛暮脑中的路线图。 “往左边走。”叶黛暮在一片尖叫和兵器交接声之中用力地大喊。若是她不用上全部力气,很有可能会被前面的人忽视,要是走错道,那可就麻烦了。上京的巷子歪歪扭扭,像足了蜘蛛丝,完全找不到逻辑。 而且有不少只供路人行走的小道,别说是专门为皇帝定制的御辇,就是普通的马车也无法行驶。若是拐到那种道路上,大概只能弃车而逃了。在敌人有马,她们没有代步工具的情况下,这种追逐战只会发展得更加糟糕。 “陛下,您怎么会知道这种小巷子呢?”说老实话,就是居住在城中的上京土生土长的人都不见得能对上京所有的巷子都一清二楚。 “右边走。”声嘶力竭地喊完之后,叶黛暮捂着嗓子,满足对方的疑问。“哦,我背过了。” 可不是嘛,她像个始终逃脱不了高考的倒霉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背书,默写,考试,将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知识死死地刻在脑子里,所以现在终于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背的时候,她可是十足的郁闷呢。她觉得以后八成没有用的东西,占了她太多精力和时间,偏偏完全没有办法反抗老师的决定,连卢淑慎都十分地支持他。没办法,她就撑着沉重的眼皮,一次一次背书到天亮,然后循环往复。 不知道多少脑细胞都贡献给这种东西了。又捏了一把辛酸泪,叶黛暮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浪费,真是太好了。希望剩下那些泪水和汗水都不要白流才好。虽然像是如何在荒野之中辨认方向这种技能,目前来说还是没有用,没有用啊。 要是身边没有一个人了,她大概是再也不需要辨认方向了吧。 “陛下,接下来该往哪边去?”这一声询问将叶黛暮惊醒。 “拐出去,往左边再穿过去就好了。”叶黛暮记得结束这段路程之后,就能看到之前去过玄公所在的地方了。“小心些,我记得那里……啊!!!” 叶黛暮警示的话语还没有说完,便翻了车,因为她没有说出来,那个转角经常有人堆积用完的碳木,所以不能靠右边,一定要靠左边才过得去。但是问题是她反应慢了一拍,话还没说完,没想到马车就到了。 翻车是顺理成章的啊。叶黛暮在中间还好,但是压在她身上的家伙也没少于两个啊。重死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是,后面还有超级多的追兵。大伙几乎是拼死在手脚纠缠的情况下,一刹那便奔逃出来。解花绳都没有他们这么快的。 “陛下,您下次早点说啊。”众人一边拼死逃跑,一边喊道。 叶黛暮来不及回头看一眼翻倒的马车,便被众人夹着跑了。她也知道是自己分神导致的,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我错了。对不起啊。” 蜜糖给完了,接下来的是鞭子。叶黛暮紧接着冷酷地说。“下次你们自己背吧。这巷子上京也不过是百八十条嘛,好好记哟,下次我要你们默写。” 众人哀嚎。不带这样的,痛苦转移啊。陛下实在是太过分了。但是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他们也不可能一直依赖陛下的记忆,若是有一天陛下不在身边,又有谁能帮他们呢。 “陛下说的不错。”辰祀在后面补刀。“你们还要好好想想,下次这种情况该怎么做?要是没有好的办法就把你们吊起来,好好反省一回。” 这个刑罚,叫叶黛暮情不自禁地想起幼安呢。幼安也是超级喜欢这这样威胁人家的说。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呢?要是有幼安在,现在大概就会欢快得跟打超级马里奥一样了吧。感觉上会变成很欢乐的一场旅行。 那个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把所有的危险和苦恼都变成欢乐。啊,好想他,好想见他啊。幼安,幼安,幼安…… 叶黛暮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杂念从现在的思绪里放出去。现在可没有命想美人啊,突然有些佩服那些死到临头都还贪恋美色的昏君,真是勇气可嘉。 “陛下,到了,就在前面了。”胜利就在眼前。但是事情真的会这么顺利吗?叶黛暮那多疑的个性又翻涌了上来。她又开始疑神疑鬼了。 若是敌人知道她们会到这里来,会怎么样呢?若是她的话,一定会派重兵埋伏吧。叶黛暮刚想完,立即便感觉到了异常。“小心,慢下来。不要转过去,先试探一下。” “来不及了。后面的追上来了。”跑最后的人已经支撑不住了。为了减轻负重,盾牌早就扔掉了,只剩下长刀可以防御。虽说巷战非常有利于他们抵抗,但是万一对手比他们更强劲,那基本就是羊圈屠杀系列了。 怎么办?叶黛暮的直觉,预感不好。前面有五成的可能性,埋伏了弓箭手。如果成真的话,绝对躲不过去的。等等,前面还有一个交叉口。 但是在那里转向的话,就要花上一倍的功夫再绕回来了。而且可能有更多的重兵等候在府前。那就更麻烦了。而且是无解的。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备用选项吗?叶黛暮绞尽脑汁地思考。 等等,还有一个地方,之前和徐公允他们一起玩闹的秘密基地。若是那里的话,一定不会被人发现的。. 第叁佰肆拾陆章 选择题的定律 一鼓作气,不如说是鸡飞狗跳地冲到交叉口。三个方向,但是每一条看起来都有种幽暗的预感。叶黛暮总觉得内心有些不安。说老实话,这是没有任何凭据的猜想。 看不到任何的异样,也感觉不到杀气。但是叶黛暮就是觉得前方哪里不太对劲,这是总也不发挥总用的女人的直觉上线了吗?不,大概就像是经常被狮子玩弄的猎物,对于狮子的存在所产生的特殊感觉。 “陛下,往哪边?”啊,已经迫在眉睫了,要选哪边,选哪边呢。叶黛暮快要把自己的头皮挠破了。怎么选啊?掷骰子吧。额,可是她的运气一直非常糟糕,比如被抛绣球般砸中的这个皇位。 不管了。叶黛暮破罐子破摔。“左边。”还是老路线,如果真的要出问题,那边大概还有几个死角可以抵挡。而且,叶黛暮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往人家店面口一扔,然后招呼所有人一个取了一个斗笠。 “陛下,这有用吗?还有,这个价格也太贵了一点吧。这金钗把这店铺买下来都绰绰有余。”深感叶黛暮败家的众人一边拿东西,一边叹息。 “哎呀,这个时候,我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换了。大不了之后找人来还钱,将钗子取回来咯。再说了,天下都是我的,何必在意这种小事情。”叶黛暮口气很狂妄,但是这是事实没错。 “陛下,您要是不好好持家,不对,持国的话,大家早晚会被败完的。”这个说话的小哥一边被辰祀暴打,一边还忍不住笑。 “好啦。我会努力的。不过,我劝你还是少说几句了。辰祀都快把你打成满头包了,你还这么多话。”叶黛暮无语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可真的是击击都是落在实处。看起来就觉得很疼啊。 叶黛暮安慰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前面光线有一点奇怪。“小心,上面好像有什么!” 众人随即抬头。不对,不是光线的变换,是箭枝在顶上发出来的光。在看到众人注意到之后,箭枝立即便稀稀落落地射了下来。因为叶黛暮破了他们的预计,有心理素质不到位的弓箭手便没有克制住,在射程之外便放了箭。 也多亏是这样,叶黛暮之前要他们带上的斗笠才能派上用场。若是再近一些,再是万箭齐发,这么薄的防护还是很难抵挡箭枝的。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等第一波的箭枝射完,敌人便冲了过来。不大的巷子几乎是立刻便被堵死了。叶黛暮挤在中间,别说是拔剑了,连呼吸都觉得喘不上气来。空气变稀薄了。 “不好。”前面的人突然这样大叫了一声。叶黛暮太矮了,周围除了脑袋和后背什么也看不到,根本没办法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真是恼人。 “怎么了?”叶黛暮提高声音问道。 “前面用了矛。这个距离,陛下也会危险,快往后退。”辰祀用洪亮的声音指挥,众人迅速调头,以后为先,准备换一条路杀出去。这个局面几乎和叶黛暮预想的一样糟糕。 幸好,叶黛暮之前已经预留了一招。叶黛暮用尽了力气,举起手,将自己的斗笠摘了下来,一边向前抛,一边喊。“快用斗笠,斗笠啊!” 这模糊的指示,连叶黛暮都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东西。说的都是些什么鬼啊。叶黛暮想要解释,但是空气太稀薄了,已经叫她有一点大脑缺氧了。怎么也想不到该怎么说。 幸好,这些千牛备身身经百战,而且也很理解叶黛暮。因为大家都是从一开始便看着叶黛暮如何一步一步登上如今的高位的人。叶黛暮没有说出来的事情,众人却立即反应过来了。 辰祀第一个摘下斗笠一把罩在了对方的长矛上,然后开始后退。他转身的时候,嘴角还带着微笑。陛下这一招确实好用。斗笠的作用可比他们预想的好多了。 首先,是混淆视线,一个斗笠便能挡住两个人的致命处,这么多的斗笠都扎上,可以完全将众人给遮掩住了。这对于撤退实在是再有利不过了。加上巷子太狭窄了,敌人一时半会就是想要拿掉斗笠都不太可能,可以拖延不少时间呢。 其次,是矛不能用了。要是前面挡了这么大的一个障碍物,对方用矛扎中他们的可能小得微乎其微。少了矛,用其他兵器,他们都不怕被保护在中间的陛下会受到伤害了。这样动起手来也不会有顾虑。 “陛下,怎么办?我们被堵在中间了。”不用人家提醒,其实叶黛暮也已经懂现在这处境是有多危急了。都怪她那倒霉的选项障碍,就像当初做选择题,不管是几选几,只要靠运气选的,基本就没有对过。看来今天也不会例外了。 这种情况,恐怕不管她选哪一条路,大概都会变成现在这个状况。啊,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得想想对策。啊,她能有什么对策?她最多就有在暗地里出鬼主意这种小聪明。没看她从来都不对外面的将军指手画脚嘛,因为她有自知之明啊。 “你们有没有奇招?”叶黛暮还是老方法,广纳谏言。 众人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辰祀作为代表,说。“奇招没有。还是杀吧。陛下指个方向吧。” 好吧,叶黛暮没有别的办法。这个时候,除非能在天上飞,否则就没有别的出路了。只能杀了吧。众人尽量到相应的位置。叶黛暮乖乖地顺着他们,呆在中间,也没有拔剑。 她在中间要是拔剑的话又不可能击杀敌人,只可能给自己人带来误伤。要是能飞就好了。叶黛暮抬起头来,天空是灰蒙蒙的,仿佛是要下雨了一般,不够清澈。不过,现在也不可能下雨,要下就是下雪吧。 “好,反正就朝那个方向走。只要我们冲进府就好了。”叶黛暮刚说完,众人便深呼气,冲进敌军之中。在那个瞬间,叶黛暮感觉好像不是一群人,大家好像变成一个人一般呼吸着。沉重的呼吸声汇集成了一个。 前进! 血在这冰冷的空气之中,显得格外的炽热,穿越众人的阻挡,飞溅到叶黛暮的脸上。但是她连抹去这厌恶的充斥着腥味的液体都举动也做不到。 她不能随便动作,否则会破坏目前的节奏和阵型,对专心致志进攻的其他人来说会成为一个负担。她已经不能做助力了,就不要拖大家的后腿吧。 第叁佰肆拾柒章 陷阱 血腥味已经浓重到连呼吸都像是在饮血一般。 叶黛暮觉得自己身在地狱。前进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尸骸之上。不,不,令她痛苦的并非是敌人的血,而是自己人的沉默。 他们是战士,是勇者,是大魏不曾熄灭的火焰。被保护在中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保护她的人一一倒下,连声响都被鲜血吞噬。叶黛暮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清楚。 突然想起来,登基前夜,玄武殿被火焚烧,她被千牛备身阻挡在外面。那时的她所说出来的大话。为民所战,拯救苍生,才是千牛备身存在的含义。她曾说出过那样可笑而天真的话语。 然而并不算错吧。他们确实是英雄啊,不止是百姓的,也是她的。 明明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但是叶黛暮却觉得心安。因为周围都是可靠的肩膀,这是绝对不会伤害的她的盾。世界上最坚固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了吧。 但是再这样下去,在离开这巷子之前,他们都会倒下去的。前有狼后有虎,巷子就只有这么大,没有可以躲藏的空隙,也没有援军。叶黛暮绞尽脑汁地思考,在无数种死局之中寻找唯一的希望。 突然叶黛暮的鼻尖一凉。下雨了?叶黛暮抬起头,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之中飘着窸窸窣窣的雪子,落到叶黛暮的身上已经化作了雨点。下小雪了。 真是好笑,之前她抱着两个暖炉缩在安全又舒适的被子里,还是觉得冷得发抖。如今在寒冷的空气之中身上只穿着华美单薄的衣服,却觉得浑身燥热,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了。 等等,天空?如果,如果能到屋檐上去。不,不行,他们之中会轻功的不多,叶黛暮自己也不会,最多是爬墙爬的利索。但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克服这一点呢。空中的路线,绝对比如今的情况要好得多。 “辰祀,能不能上去?”叶黛暮立即喊了出来。但没有回应。糟糕,他已经深陷敌军,没有办法回应她了。保护着她的这四个千牛备身也已经到了极限,完全是靠毅力支撑才没有脱力倒下去的。敌人的数目实在是太多了。 怎么办?怎么办?叶黛暮已经快要发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落下一根绳子,不,应该说是砸下一根绳子。那绳子直接将辰祀前面的那一个敌人砸晕了过去。叶黛暮顺着绳子抬头望去,绳子上滑下了两个人。 “离要!”叶黛暮第一时间认出了先下来的这个黑衣男人,紧随其后的那一个是……很面熟,叶黛暮知道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却一时想不起来。背影,看起来,叫人莫名地亲切。 “维桢,快顺着绳子上去。”离要反手解决最近的敌人,对叶黛暮喊道。 从绳子上下来的第二个人三下五除二将绳子周围清空,然后转过身来,用那双眼眸无声地催促叶黛暮。叶黛暮一看见他脸上那古朴的木头面具,立即便回忆起来。 这个人,就是在幼安带她去的花船上遇见的男人,治好了秦大家的神医的护卫。就是这个人,他的双眸看起来十分的熟悉,熟悉得叫她转移不了自己的视线。想看下去,想一直看下去,仿若想在那双温柔的瞳眸里溺死一般地渴望。 可是叶黛暮也确定自己不曾认识过这样一个男子。叶黛暮正想得入神,却被抱了起来。叶黛暮惊呼出声。“怎么了?干什么你!” 就算眼睛看起来有多么亲切,叶黛暮都不觉得自己和对方的关系有达到被公主抱的程度。若不是现在还在战场上,她绝对伸手就给对方一个大耳瓜子。这举动十足十的轻薄。 虽说幼安也做过,但是谁叫她喜欢那家伙呢。 “陛下,不用摆出这么不高兴的脸。若是您能自己用绳子爬上去,我绝对不做这么多余的事情。”那个男人嗤笑道。“话说,您能做得到吗?” 不,并不能。叶黛暮立即偃旗息鼓了。话说,难道这个时代的标配就是毒舌吗?该不会她脑子里的亲切感,是因为这家伙像极了幼安和徐景茗?不会吧。她哪有受虐倾向啊。 “好,不能就乖一点,不然说不准,我会半路将您丢下来。”听完这话,叶黛暮觉得自己跟他绝对不可能熟的。不然就凭这张臭嘴,她就该和对方大吵一架然后记忆深刻到忘不了吧。 “快上去啦。真是的,谢幼安那个混蛋难道以为我是替他跑腿的小厮吗?把我指使来指使去的,总有一天,我要好好地揍他一顿。”离要嘴巴很硬,但是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帮忙了嘛。 不过,也幸亏他们从天而降,否则叶黛暮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破这死局了。从屋檐上过去,果然是个好主意。虽然有零星的敌人追赶上来,但是都不是那个面具人和离要的对手,辰祀他们总算能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叶黛暮一边拉着前面人的臂膀,一边眺望远处。皇宫里怎么样了呢?淑慎她们都得救了吗?等回去以后一定会被说教的,因为说好的不冒险的自己又做了一大堆危险的事情。但是她们也是吧,欺骗了自己。那就扯平了。 叶黛暮正笑着想结束以后的事情,但是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屋檐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叶黛暮的脚。叶黛暮被猝不及防的重力一拉,直接向下面摔了过去。 面具人反身便想去拉叶黛暮,但是敌人居然直接将长矛扔了过来,直直地射在了他与叶黛暮之间。面具人不顾那长矛扎穿他的手臂的危险,拼命地伸手想要拽住叶黛暮。但是来不及了。叶黛暮直接被拉了下去,像是不小心掉落在高坡的石子,翻滚着重重地掉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快到叶黛暮都来不及眨眼,人便已经在半空中了。底下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口袋和为数众多的敌人。面具人发了疯似的冲了过去,连片刻停顿也没有直接跟着跳了下来。 但是叶黛暮还是落进了敌人的口袋里,在黑暗完全吞噬光芒之前,她看见的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痛苦而狰狞的脸,那张脸令她的心中升起了难以形容的感觉,像是被流星砸中一般。 然后黑暗之中,她听见了光的声音。 “暮暮!” 第叁佰肆拾捌章 穷途末路 叶黛暮从屋顶上摔下去,直接被人家装在袋子里绑走了。叶黛暮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她要是拔出剑的话,可能会直接摔死吧。 还有在她摔下来的时候,听见了的那个声音,是光的声音吗?还是她的错觉呢。叶黛暮不知道。现在的她也没有办法思考这么多。这帮家伙对待她的动作也太粗暴了吧。她将自己尽量地缩成一团,防止被尖锐的或是坚硬的东西撞伤。 那个人喊的是“暮暮”吧。是吗?叶黛暮不能确定。但是此刻地她却觉得那个不顾危险,向她冲过来的男人,和她记忆中的某些人重合了。他会是谁呢?叶黛暮觉得自己快要猜到了,真正的答案。 “站住!”却被后面的声音打个正着,思绪一断掉,就很难再衔接回来了。话说,叶黛暮听见如此凶恶的叫喊声,立马明白为啥挟持她的家伙跑得这么快,几乎是拖着装着叶黛暮的袋子往前跑了。 因为后面的追兵一看就不好惹啊。这要是被追上了,缺胳膊短腿都是轻的,绝对是先暴揍一顿然后直接送去轮回。叶黛暮突然想到,她的长剑都还挂在腰间。有什么好怕的。 叶黛暮在一塌糊涂的混乱之中,艰难地将手移到腰间去拔剑。该死,谁选的袋子这么小。真是的,都要绑架皇帝了,就不能选一个稍微让人能伸展开手脚的袋子嘛。叶黛暮一边埋怨一边痛苦地用力。 “啊。”不用怀疑,这个哀嚎是叶黛暮的。拔剑把自己的手指给割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出血。叶黛暮皱紧了眉头,这种情况下,她又没办法看。只好祈祷不要破伤风才好。话说这麻袋一股奇怪的味道。 现在不是在意味道的时候啊。再不把这破袋子划开,说不准就要被带到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叶黛暮可不想到时候再做要命的垂死挣扎。 帝姬所说没有重鹰来的传奇,但是也是数一数二的利剑。普通的武器要想在帝姬上留下一些痕迹,那可难了呢。所以说这么一点薄布料,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困扰。叶黛暮拔出剑,简单地一划,立即便给麻袋开了一个大洞。 顺着那口子,叶黛暮直接就滑了出去,擦着粗糙的地面,摔得那叫一个凄惨。但是叶黛暮连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爬半滚地便向来的方向冲了回去。这个时候还不跑的是傻子。 弯腰,躲过一击,翻滚,躲过几只喘过来的脚,跑。叶黛暮觉得自己简直就跟游戏里设计好动作的小人一般,只要按了一个键便能开启连环操作的那种。 一边狂奔的叶黛暮一边不由地狂喜。哎,这种感觉,大概就跟原本靠不及格的家伙,突然发现自己不仅能及格,而且考得不错的感觉差不多吧。 拐角过去,离要他们应该在后面追吧。啊,真是的,作为敌人智商不要那么高嘛,随便追一下就好了,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在那里等她。要是那个时候抓住的不是她的脚,是那个面具男人的,那就有趣了。 叶黛暮正想得欢快却被人一把搂住腰逮了回去。“啊——!”这声尖叫被捂住她嘴巴的手阻断了。离要他们果然追了过来,就差这么两步。叶黛暮冷静了一下。只要干掉捂住她的这一个,这个距离应该就能回到他们的身边了。 右手的剑没有掉,叶黛暮握紧剑柄,紧紧地等待时机。这么近的距离动手有点危险。而且她看不到敌人的武器。若是弄个不好,说不准就要被撕票了。冷静,谨慎。叶黛暮拼命地平稳呼吸。 “放开她。”面具人拔出剑,冷酷地说道。连叶黛暮都能听出他语调里隐忍的怒气。 挟持叶黛暮的人根本不理他,像捉住小鸡仔一般夹着叶黛暮就跑。叶黛暮吐槽,哪有这样的反派。反派不都要好好地将自己的企图、来历还有隐情都唠叨一遍,然后被正义的人士顺利地打倒嘛。 你们不按剧本来。叶黛暮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姿势,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因为对方用力太大而窒息的。人质也要求被人道主义对待啊。“喂。你再不换个姿势,我就死了。要是这么死,你不如直接给我一刀。” “抱歉。”刺客将她一把扛上了肩膀。叶黛暮的肚子被这么一顶,差点把早饭给吐出来。太过分了。叶黛暮握紧了长剑,这个角度似乎可以用力。但是要从哪边下手呢?脖子、腰间、屁股、大腿……还是心脏呢?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剑比较好。”额,被看穿了吗?叶黛暮正想要破罐子破摔地下手,就被对方扭住胳膊,稍微一个用力,叶黛暮就觉得自己的胳膊要断掉了。 “我不动了,不动了。我把剑插回去可以吧。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要绑架我,但是你的目的是活的我吧。反正你不惧怕我用剑,我也乖乖听话不动剑,你不要再对我动粗了可以吗?”叶黛暮也知道自己的语言苍白。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对方不答应,直接将叶黛暮的胳膊扭断防止她作妖,叶黛暮也是没有办法抵抗的。但是要是不努力一番,总觉得会有些不甘心。若是能留着完好的胳膊和帝姬,她绝对能找到机会逃走的。 敌人愣了一下,在叶黛暮害怕的时候,他还是松开了手,顺便夺走了帝姬。“你不要再动了。也不许说话。” 虽然是威胁,但是叶黛暮觉得这个刺客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一定可以找到逃走的机会的。叶黛暮静下心来。话说这家伙的教程真是快啊。后面的离要等人已经追丢了。 叶黛暮仔细地记下了来时的路,从脑子里的地图判断接下来会被关到哪里去。这样等她找到机会逃出来的时候,就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傻眼了。 然而想的很美好,事实却很残酷。 敌人直接把她藏到了一艘巨大的花船下仓。不仅是被关小黑屋,而且四面都是水路,除非叶黛暮能够潜水回去,否则很容易就会被敌人的看守发现的。 真是绝。叶黛暮被捆成麻花,关在囚笼里的时候,默默地吐槽道。这是觉得她有三头六臂,还是觉得她能上天入地啊。 第叁佰肆拾玖章 绝处逢生 水声越来越大了。船开了。 叶黛暮靠在地板上,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放弃判断船驶到什么方向。叶黛暮开始努力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说老实话,叶黛暮看过的电视剧,这种情况下都是手腕被绑住的,只要通过某种碎片就能把细绳磨断,从而逃脱。 但是。这倒霉的现实是,她不仅是被五花大绑,还是被手臂粗的麻绳绑起来的。这种情况下别说是碎片,就是拿刀子割也办不到啊。况且她的帝姬还被敌人拿走了。 幸好对方没有搜身,直接把她绑成麻花,放这里了。叶黛暮怀里还有一把匕首。问题就在于如何将她怀里的匕首拔出来,再把这麻绳割断呢?叶黛暮像毛毛虫一般在地上爬啊爬。光觉得硌得慌,对眼前的状况完全没有帮助啊。 接下来,叶黛暮就地打滚,滚了个七荤八素,最终也没能把怀里的匕首弄出来,不过稍微掉出来一点了。好的,再接再厉。叶黛暮靠着墙,一点一点爬起来,站起来各种蹦迪,越蹦越有节奏。 跳得正欢快,只听得一声巨响,船好像碰上了一个巨大的浪,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把叶黛暮摔得那个惨烈。不过也多亏了这个力道,叶黛暮身上的绳子被摔松了一点,怀里的匕首就此掉了出来。 叶黛暮赶紧趴下去,试着用从绳索中露出来的两根手指将匕首拔出来。但是只有食指和中指实在是用不上力。夹不出来。叶黛暮哭丧了一会,又重新尝试。如此三次都不能成功,叫她越发地沮丧了。 手指都被这绳子捆得太紧了,都有一些充血了。那帮家伙真是不会怜香惜玉啊,就不能捆得轻一点嘛。叶黛暮抱怨道。对了,之前在麻袋里被划伤的手指。本来只有一点白痕,现在都被挤出血来了。虽然只有一小滴,但是好痛哦。 叶黛暮弯下头去试着用舌头舔了舔手指上的血珠。血有点甜呢。不,这样想,觉得自己有点变态。等一下。叶黛暮突然想到了,用手指固定住匕首,然后用嘴咬住剑柄,一点一点拔出来。 “这要是割到舌头,那就搞笑了。”叶黛暮先割开手上的绳子。虽然是用匕首,但是这绳子真是粗得惊人,她居然一次割不断,只好用磨的了。看来电视剧的剧情也不是完全不属实嘛。可是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地方现实嘛。 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割断了,叶黛暮觉得自己的嘴巴都快被磨破了,感觉都不像自己的了。但是幸好,手被解放了。叶黛暮用手两三下将身上的绳子割断,爬起来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然后立刻开始越狱计划。 不知道门口有没有人在守着,叶黛暮没有鲁莽地冲出去,而是谨慎地听了半天,确定外面连呼吸声也没有,才用匕首撬开了门。这一招还是当年上学忘了带钥匙用饭卡撬宿舍门的时候学会的。 学校真是个奇妙的地方,真正的知识都快忘了不少,但是这种奇怪的旁门左道倒是学会了不少,比如怎么样翻过学校的围墙不被保安人员发现这种。 “要是围墙就好了。”叶黛暮不由地喃喃道。她可擅长翻墙了呢。看来现在要增加一个技能了——翻船之术。呸呸呸,现在翻船的话,在船舱底部的自己必死无疑。这基本上就算是诅咒了。 “是要给她送点食物和水吧。”是说话声。叶黛暮立即趴低躲了起来。 “不用吧。那种家伙没有什么必要吧。”居然连水也不送,真是可恶。叶黛暮暗骂了一句,慢慢地将自己缩在了阴暗的角落里。要是被发现就麻烦大了。她好不容易割断绳子的,可不想前功尽弃。 这么想来,他们不给她送东西也算是一件好事情。最好越晚发现越好。但是对方一直呆在这里,叶黛暮就没有办法逃走了。要是再来一下巨浪,她可能会从这个角落滚出去,那被发现可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还是给她送一点吧。”这个声音是之前扛着她跑的男人。果然不是个狠角色啊。但是温柔的地方不对啊。不要进去。然后叶黛暮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进了关押自己的房间,大叫着“人跑了”冲回出来。 叶黛暮拼命地屏住呼吸,将自己缩得更小一点。这里最多只能撑一小段时间,要是他们仔细地寻找,一定会被发现的。怎么办呢? 但是还好,他们一时半会注意不到这里,只会以为她跑出去了。他们第一个反应冲了出去,往甲板上跑。只留下一个人在这附近搜寻以防万一。 叶黛暮静静地等着对方靠近。只有一个人的话,她还有一点把握能够打败对方,然后只要从这里冲出去,混在上面的人群之中就好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叶黛暮拼命地将自己的冲动抑制住,还太远了。 必须要一击必中。不然对方发出的动静太大了,会被上面的敌人发现的。那时候便是瓮中捉鳖了。还差一点点,叶黛暮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喉咙。 就是现在,叶黛暮抓着匕首像一颗炮弹一般冲进那男人的怀里,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顺利地割开了对方的喉咙。鲜血溅了叶黛暮一身。这个时候,叶黛暮只觉得自己冷酷如同现代的变态杀手。居然连半点的恐惧和犹豫也没有。 但是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了,她必须要从现在这个困境逃脱才行。叶黛暮拼命地往上冲。但是这样浑身是血的,不能混入人群啊。叶黛暮只好选择自己看到的第一扇门冲了进去。 幸好,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这里好像是什么女子的闺房,充斥着浓烈的胭脂香气,还有奇怪的气味。叶黛暮打开衣柜准备变装。但是在那之前应当要擦一擦她脸上的血才行。 叶黛暮冷静极了。现在只有自己能够依靠,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打开了。 第叁佰伍拾章 饿虎之蹊 叶黛暮一只手捂住来人的嘴,一只手将匕首抵在对方的脖子上。“不许说话。否则我割断你的脖子。” 来人如山不动,冷静地点了点头。叶黛暮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她继续指使道。“帮我找一套不显眼的衣服。还有擦脸的毛巾。” “维桢。你太天真了。”叶黛暮松开了手,对方冷静地开口。 “横波,你的命现在可是在我手上。”叶黛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扮演的是个反派。 “我知道。但是你不会杀死我的。我知道。”来人正是乐馆的花魁横波。叶黛暮与这个女人打过不少交道,无非是公子哥聚会时的一项玩乐罢了。除了游戏的时候充作道具说过几句话,其他的叶黛暮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个女人不简单。叶黛暮听完对方冷静的对答不由地便这么想。在生死关头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就算是叶黛暮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完全的镇静。 “维桢,若是来的人不是我,你的话语里有太多的漏洞了。首先捂住嘴并不可能完全阻止一个人发出声音。你若是先给我一刀,可能会更顺利。其次是不显眼的衣服也可能是你认为的,但却可能是藏着暗语,除你以外的人一看便知晓的。” 横波说完,叶黛暮出了一身冷汗。她确实没有想到那么许多。若是横波说的事情发生,她可能就要陷入困境之中了。衣服确实有很多奥秘。有些衣服叶黛暮可能看不出来,但是却有可能是横波特有的,其他人一看便觉察出不妥的。 叶黛暮听完,明白横波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无害的。叶黛暮将匕首从她的脖子上移开,充满歉意地说。“抱歉。我真的需要立刻离开这里,不然我迟早会被他们发现的。拜托您帮帮我。” “我知道了。我帮您。”横波郑重地答应了,然后随后冲着叶黛暮莞尔一笑。眼波之中的艳色叫叶黛暮也看愣了一瞬。好美的女人。只可惜。 横波答应完,立即拉起叶黛暮的手往里面走。“维桢,您需要先洗一洗身上血。那些人应当能闻出来这新鲜的血腥味。” 叶黛暮沐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简直像是杀人魔头,全是血。刚刚太紧张了没注意,现在只觉得恶心。话说,这么想来横波确实是个奇女子,她这副模样对方居然没有受到惊吓。她自己看到水里的倒映都快被吓死了。 先用帕子洗了两遍,脸上的血才擦拭干净。叶黛暮正觉得擦干净了,横波端了新的热水进来,抢了帕子,给叶黛暮擦了起来。“维桢,您耳朵上还有一点血。我来替您擦吧。您最好连头发也洗一洗。我这里他们暂时还找不到。” 虽然知道头发上有血迹等下变装也可能被人发现,但是在这种万分紧急的关头这么悠哉地洗头发,是不是有点太跳脱了。叶黛暮拒绝道。“用湿毛巾擦一擦吧,若是这样悠哉,我担心他们迟早会查到你这里的。” 横波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虽然她这里不可能有人能擅自进来。“那我来帮您擦吧。您自己应该也不容易看到。味道还是有残留,对了,用桂花膏遮一遮。” 叶黛暮闻了闻自己的头发,只闻到温柔的桂花香气,血液的味道已经被掩盖住了。这样就好了。叶黛暮脱了身上溅满血的衣服,正准备换上横波替她准备的侍女的衣服。突然,在外面警戒的横波跑了进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对叶黛暮说。 “维桢,快躲起来,他们来了。”横波脱了衣服,假装自己在泡澡。叶黛暮刚想躲进柜子里,和横波一起想到了她脱下来带血的衣服还在外面。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将衣服捡起来。“怎么办?藏在哪里?” 叶黛暮心一横,打开窗户,扔了出去。转身想藏进角落的柜子里,却来不及了,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横波伸手拉住她。“深呼吸,进来。” 叶黛暮顺势滑进了澡盆里,被横波挡住。横波拿起一边的花瓣洒在了水面上掩盖叶黛暮的存在。水面上传来盘问声,然后是横波的指责声。双方争执了几句,然后声音便开始模糊起来。 还好,叶黛暮的肺活量大,否则非得被这群啰嗦的家伙给堵死。上面的人到底死了没有……不对,走了没有啊。就算是叶黛暮这样的肺活量都快要见底了。不行,不行,外面好像还有翻箱倒柜的声音。 叶黛暮正在忍耐缺氧的窒息感时,横波突然站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是外面的人走了吗?她为什么要站起来?多疑的叶黛暮又一次犯了坏毛病。 现在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叶黛暮知道自己既然选择信任了横波,就不应该起疑。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摸向了自己的腰部。没有。对了,她把匕首放在外面了。现在手无寸铁而且被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水盆里。 叶黛暮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受难的龙王。即将被人抽皮拔筋那种。话说这是敖丙串戏了吗?现在不是呼吸乱想的时候。叶黛暮将自己贴在了盆底,四肢撑开,死死地贴在了底部。没有横波,她很容易浮上水面去。 算了,要死要活,反正都是自己做的决定,要是真的被人家发现,她觉得她大概还是能用脚力和身手做垂死挣扎的。这么想好悲哀啊。快点走啦,你们这是要拆房子吗?还好没藏柜子里,就这个动静,大概连墙壁都快被拆开来检查了。 叶黛暮在热水快被泡晕了,手脚都快要发软,肺部的空气似乎都快被拧干净了。啊,叶黛暮都有干脆冲出去的冲动了。就在她抓狂之前,横波将她捞了起来。 问为什么她知道是横波的手?恩,香味,柔软的感觉,手指上一点茧子也没有,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劳作的人嘛。连叶黛暮的手上都有字写多了以后的茧子呢。 “维桢,您的脸都泡红了。”横波赶紧用扇子给她扇了又扇。叶黛暮晕乎乎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恩,我没事。现在这么冷,你先穿衣服吧。” 没错,叶黛暮脸红除了热,还有是被眼前的两座巨大白嫩的驼峰所刺激的啊。横波这个画面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没有防备看到都会直接喷鼻血而死的啊。“你先穿衣服吧。” 横波披上了外衣,给叶黛暮倒了一些水。叶黛暮一饮而尽,感觉不过瘾,自己接过茶壶咕噜噜地喝起来。正喝得爽快,门被毫无预兆地打开了。叶黛暮直接将水喷了出去。 因为这回进来的家伙,居然是把叶黛暮掳来的那个男人。这下麻烦大了。叶黛暮毫不犹豫将匕首捡了起来。 男人的双眼像是捕猎的豺狼一般,直直地盯着叶黛暮。那是无声地压迫感。 看来变装没有必要了。叶黛暮自嘲道。 第叁佰伍拾壹章 惊涛骇浪 叶黛暮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又一次抵上了横波的脖子。不过,这一回不是为了挟持对方,而是为了救对方。若是被对方发现她在帮自己,恐怕横波会有危险。 “退后,不然,我就杀了她。”叶黛暮声色俱厉地吓唬道。 横波很是配合地跟着往后退。那边有一扇门。只要靠近一些,叶黛暮就可以立刻逃走了。之后的事情再说吧。重要的是现在能够从这家伙的手上逃脱。 一步两步,还差一点,叶黛暮紧张地计算距离。她很清楚敌人的身手有多敏捷,也明白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绝对巨大。对方连离要都跟不上,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家伙。 “那你杀了她好了。”那人毫不在意,抬腿,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到了叶黛暮的眼前。叶黛暮连反应也都来不及,便被那人抓住了手。只听咯噔一声,叶黛暮的手腕便被掰脱臼了。 剧痛瞬间占据她的思绪,但是这还不是结束。不对,是现在绝对不能结束,叶黛暮硬扛着疼痛反手用匕首划开了对方的手臂,在对方吃痛愣住的瞬间,收手转身就跑。 但是还是不够快。那一击只够对方一瞬的失神,她的速度又太慢了。 叶黛暮在抓住门的刹那便被对方勾住了腰。对方用力地往后一拽,叶黛暮只觉得自己像一条鱼被渔夫用鱼钩钓住了一般,无论怎么挣扎都躲不过去。 但是若是这样就放弃,叶黛暮就不是叶黛暮了。那样容易服输的人,早该在这所有的故事开始之前就自己放弃了所有的可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所谓的生活就是只要活着便有无数种的可能。 不要死,绝对不要死在这里,在这么没有意义的被囚禁。不管对方是打的什么主意,叶黛暮都绝对不要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生而为人已经够苦闷了,若还不能顺从自己的心意痛快地活,岂不是太惨了。 叶黛暮不顾自己手腕上的疼痛,回身反踢。落空了。没关系,叶黛暮也不觉得自己能够踢到对方,她想要的就是这个空隙。她右手握紧匕首,左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钗子,顺势便冲对方的要害掷去。 暗器什么的,叶黛暮没学过,但是她的力气够大,且准头还算好。那支钗子像模像样地冲着对方飞去,带着呼呼的厉风,若是真的不幸被扎中了,大概会开出一个很不错的血窟窿来。叶黛暮想得天真,但是动作却依然半点也没有停顿。 真要等看结果,她绝对逃不掉。她毫不犹豫地换了一个方向逃跑,横向逃走,那是最难反应过来的方向。但是那里没有门,敌人因此产生了一瞬间的松懈,叫叶黛暮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一口气跑到了窗前。 “等等,那里是!”横波伸手想阻止她。 那外面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河,哪怕现在风平浪静,也是十足的危险。而且这个位置离水面还有十几米的高度,跳下去,摔在水面上都可能会昏迷不醒,更何况在那之后需要立时避开大船的走向,不然很可能会被船碾。 叶黛暮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她就是不甘心,为什么要被命运这样戏弄,像个无力的蝼蚁那样卑微的死去? 管它什么滔天巨浪,管它什么天命注定,她绝对绝对不要认输。 虽然想得这么慷慨激昂,但是在半空中,望着底下的狂风巨浪叶黛暮就有一点后悔了。逞什么强?这种情况下掉下去真的会死人的啊。但是路是自己选的,要死也只能怨自己了。 叶黛暮冷静下来,将自己团成一团,一只手抱住头,一只手捏住鼻子。在这种高空的情况下落水,有很大的概率会因为惊慌而呼吸,从而呛入大量的水。若是在开始的吸入水,这之后恐怕就没有足够的体力游回岸上了。 放轻松,放轻松。跳水队员不是有高空十米跳台吗?她这个高度应该还可以吧。叶黛暮拼命地安慰自己。这落水前的几秒钟漫长得叫她难以忍耐,这大概是一种临行前死囚的感觉,头顶上的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下来。 但是在身体像实心球一般地砸中水面的瞬间,那落水前漫长的等待又好像不过是一霎。虽然叶黛暮做了充足的准备,但是那落水的巨大冲击,还是叫她一瞬间震昏了头。 耳畔仿若是敲响了钟鼓,整个脑袋都在震动,眼前发昏。若不是她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现在早就呛水了。但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好多少。叶黛暮感觉到自己的四肢都发麻,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 就这么顺着水波越沉越下。四周一片浑浊,再这么下去,叶黛暮绝对要找不到方向了。若是等会反应过来了,想往上游最后到了河底,那就好玩了。呸,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要死了,能不能正经一点? 不能。叶黛暮自己被自己逗笑了。 若是真的这么死了,大概也不坏。起码此时心里满怀着的不是对着世间的怨恨,而是主宰了命运的爽快。叶黛暮晕乎乎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陛下!” 不对。心中响起的那个声音唤醒了叶黛暮。现在还没到落幕的时候。要是真死在这里了,她是没有关系了,淑慎她们怎么办?还有幼安。这么好看的男人,不管落到哪个人手里,她都绝对不甘心。 她的男人,在她放手之前,绝对不要拱手让人。 叶黛暮在昏暗的水中睁开了双眼,揉了揉右手。现在的问题是她的右手腕被那个该死的家伙给拽脱臼了。刚刚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会意识到麻烦了。等会游水的时候这要是动不了,还能够浮上去吗? 要接上去吧。叶黛暮转了转角度,好像是这样吧。上几次脱臼了,语嫣她们就是这么帮她接回去的。叶黛暮试着一回,没接成功。想也知道没那么简单,但是叶黛暮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还真让她给接好了。 虽然事后觉得自己跟傻子似的,在那里纠结这种事情。但是当时脑子发热的叶黛暮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叶黛暮试着找了找方向,幸好这里不如湖那么多的植物纠缠着。她脚蹬了几下,就浮到河面上了。 什么时候天黑的?叶黛暮浮上河面,才发现满天的繁星,已经入夜已久了。 在水底下没有发现,上来了,被夜风一吹,立马就觉得冷了。叶黛暮拼命地划水,得在被冻僵之前到岸上去才行。该死的,这河岸怎么这么远,上头实在是太冷了,叶黛暮浮上去呼吸,脸都快被寒风给刮伤了。 这空气里有刀子,这也太冷了吧。 第叁佰伍拾贰章 火龙 冬天的河水,想像一下吧,不久之前才下过雪,这几日消融之后倍加的寒冷。 叶黛暮这会子已经冻得像冰雕了,划水的动作已经是潜意识求生意识驱使的本能了,她的四肢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啊,要是自己是条鱼就好了,就算这么冷应该还是能躲在温暖的水下吧。 比河水更冷的是河面上的空气,每一口呼吸都像有尖锐的刀子割开气管一般。反倒是沉在水里更温暖一些。叶黛暮尽量在河面上吸一大口气,多再水里停留一段时间。但是这样耗费的体力更多了。 在游到岸之前,叶黛暮怀疑自己不是被冻死,就是被累死。话说横渡长河这件事情放在上辈子,她是想也不敢想的,期末五十米游泳考试能及格就不错,现在,这个长度恐怕是好几倍吧。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要是去想长度的话,她肯定现在就没有毅力坚持下去了。人生漫漫,还是不要想得太远的好。叶黛暮拼命地去想欢乐的事情,比如说菊花宴上的螃蟹,比如说北山居的羊肉火锅,比如说…… 这么想来,可比刚才有劲多了。叶黛暮越划水越带劲,只要想到上了岸就能吃到暖和的东西,感觉眼前的困境根本不算什么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在等她呢,绝对不要死在这里。 叶黛暮正努力地向岸边游,抬头喘息的时候,突然发现在眼前一片的灰暗之中隐隐约约地闪烁起点点亮光。那光有些发红,而且越来越多,初时还有被茂密的树林遮蔽,到后来便像是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山林之中盘恒,将岸边的河水照得通透。 这是在找她吗?叶黛暮一个哆嗦,差点停了手脚就这样沉到下面去。不行,这边不能过去。若是被抓到,她就白努力这么半天了。但是万一这是来救她的呢? 叶黛暮只犹豫了片刻,立即转向。虽然是万一,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万。她绝对不能做自投罗网的蠢事。若是来救她的,只要等她上了岸试探一番便好了。 但是现在怎么办?火龙越来越长了,以叶黛暮的速度根本来不及赶在岸上的人之前到达岸边。而且她已经游了很久,体力开始不支了。 这还是多亏了她这两年来勤快地练武,从不懈怠,才有办法撑到现在,换做上辈子的宅女她八成半路就手脚麻痹,累个半死,还是沉到水底去了。不过,这么想来,这辈子算不算是比上辈子还要汉子? 啊,她这个胡思乱想的毛病怎么到这个时候也改不了。先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都快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欢脱,不知道的绝对以为她脑子有问题。 然后叶黛暮就被随水流漂过来的树枝重重地砸了一下后脑勺,差点给砸晕过去了。靠,连随水流漂都比她自己划要来得快,她到底在努力个什么劲。叶黛暮觉得自己真的脑子进水多了,怎么就没有想到抱着树枝漂呢。 叶黛暮选了半天才找到足够支撑她体重树枝,不,这么大,应该是树干了吧。叶黛暮趴在上面好好地喘了一会气。就这样到下流远一点的地方上岸好了。 变化总是比计划快。叶黛暮觉得自己计划的不错,除了冷过头了,没别的毛病,正暗自窃,却突然发现前方传来的水声大得叫她觉得不妙。 等等这个声音是?不是吧,叶黛暮弃了树枝,拼命地向岸游去。这里的河流变得格外的湍急,且河面变窄了不少,再加上这哗啦啦的水声。没错,前面绝对有落差,就算不是瀑布也是有别的什么。 不带这么巧的。不过,话说也是,在这种地形确实应该有瀑布才合理。为什么她现在才想起来啊,对不起上辈子的地理老师的教导。叶黛暮在湍急的水流里游得飞快,她确信这会的速度拿去参加运动会都绰绰有余了。 但是人定胜天这个词,很明显不能用在这里。在叶黛暮眼看就要到达岸边的时候,又被猛地砸了下脑袋,反正不是石头就是树枝什么的吧。 叶黛暮还没来得及做任何的反应,就被河水狠狠地冲到了下面去。她来不及吸气,胸腔里的余留不够多,她拼命地憋住气,最后还是没能忍过去,在水呛进去之前昏迷不醒了。 死的这么老套,如果自己的人生是篇小说,这个作者八成是个笨蛋。叶黛暮最后想到的竟然还是这么儿戏的事情。 大概,真的是没救了吧。 黑暗笼罩了一切,河水的冰冷,缺氧的胀痛感,全都消失了。叶黛暮沉在甜美的梦境里面。梦里有一座桥,桥上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温柔慈祥地望着她,向她招着手。 要过去吗?那是母亲吧。确实已经很久都不曾拥抱那出生时的温暖了。那绝对的温柔,连梦境里都显得十分模糊。她愚蠢地自作自受,真正重要的东西明明不是无法挽回的过去,却还是执迷不悟,最终错失了这份温柔。 现在过去就好了。可以再一次将自己埋在母亲的怀中,任性地撒娇,哭泣,欢笑。 但是不能过去,至少不是现在。叶黛暮仰起头,冲桥上的母亲笑了笑,挥手,转身离去,拼命地奔跑。虽只是在梦中,但是她却依然清晰地记得,她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还有她的天下,她的百姓,她的淑慎…… “陛下!” 叶黛暮猛地吐出腹中的水,惊坐起来。“淑慎?” “陛下,是我。”这声音是个男人。不是淑慎,叶黛暮有些失望。 叶黛暮吐了嘴巴里残留的河水,冲说话的人看去。“离要,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离要无奈地说。“拜托,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找到你的吗?一天一夜都搜寻你的下落。若不是你在下去之前,我看到你了,恐怕这辈子都难再相见。” 下去之前?等等,这么说来。“那我看到的火龙是在找我吗?”叶黛暮恍然大悟。 “是啊。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危机。但是你家的女人们个个连命都不要地冲出宫来找你,守城军都顶着被攻城的危机调了一队人马出来找你。” 随着离要说的话,叶黛暮的眼前仿佛又一次出现了那一条在河岸边盘旋的火龙。那火龙温暖又明亮,将那孤独寒冷的夜晚都彻底照亮了。 原来那火光里呼喊的是她啊。 第叁佰伍拾叁章 战情危急 从寒冬的河水里被捞出来,叶黛暮冻得牙齿都在打架。离要赶紧生火,将自己的外衣、披风脱下来递给叶黛暮。“陛下,穿上吧。要是您现在伤风,那麻烦可大了。” “谢谢。”叶黛暮也不推辞。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而且很明显现在自己绝对比他更需要这些干燥的衣物。她躲在树丛里,将湿透的衣物换下来,穿上离要的外衣。大得有些过分,她拿腰带系了三圈才勉强不透风。 最后用披风当毯子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叶黛暮这才稍微地有一点知觉。话说都手都被河水泡脱皮了,皱皱巴巴的,泛着病态的苍白。叶黛暮伸出手,用篝火烘烤。好温暖。 这份温暖得叫她有些困倦了。说来也是,都已经游了这么久,恐怕体力都透支了吧。 “陛下,陛下。我给你准备了囊饼和肉干,要吃吗?”离要一边替篝火添柴,一边问。 “吃。”叶黛暮眼睛都睁不开了,闭着眼睛啃馕饼。“离要,有水吗?好干啊。还有这个好硬,我想吃软的。肉干帮我烘烤一下嘛。” “不要,我才不管你呢。我才不惯着你呢。快点,吃完了,我带你回去,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你家男人跟恶鬼一样的指使我,还有完没完啊?今天是来找你,上次是送信,算我求你们了,能不能给个痛快。”离要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一边还是不由自主地用篝火烤起了肉干。 叶黛暮却半天都没有回应,离要转过头递肉干给她的时候,才发现,这家伙嘴里塞满食物还睡得很香。离要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人就是大魏之君,光是用想的,就让人丧气。 但是想一想,也只有这种连干囊都啃得欢快的傻子坐在皇位上,百姓才有日子好过吧。 “咻!”突然黑暗之中闪过一道寒光。离要扑倒叶黛暮,避开一支暗镖。该死,有敌人追上来了。怪不得他觉得后面的人怎么没有跟上来,一定是被敌人迷惑或者是阻拦了。 离要看了看怀里睡得香甜的陛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抱起她逃跑。这个时候还能睡出鼻涕泡泡,真的是傻子。不过,这傻子怎么轻得像纸糊的一样,半点重量也没有。说的也是,近来战事连连,又发生了内乱,她当然会发愁吧。 虽然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但是她已经是大魏最重要的支柱了,一国之主的担子很重吧。 “恩……这是哪?”叶黛暮难得好好地睡了一觉,什么梦也没有做。还没睁开眼睛,只觉得迎面的风刺骨得要命。睁开眼睛一看,自己在天上飞,这风不大才有鬼。“哇……” “闭嘴。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地背着你这个累赘逃跑,还不是你的敌人紧追不舍。闭嘴,别说话,风灌进去就麻烦了。”离要语气这么凶,却被最后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凶恶的面具。 叶黛暮乖乖地闭上嘴。但是在她观察了四周之后,还是破功开了口。“这好像不是去上京的路。”叶黛暮觉得四周越发地陌生了。 “你倒是给我找找回去的机会啊。还不是被紧追不舍的缘故。”离要臭脸地抱怨道。“这是派了多少兵力来抓你啊。我根本找不到空隙,凡是往上京的路上都是伏兵。我们的人根本联络不上。” “对了,上京的情况怎么样?叛军呢?还在城外吗?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是怎么突破包围的。”叶黛暮见了风,不由地打喷嚏。冷死了。 “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城里三股兵马,城外还有乱王的叛军。不过,你可以稍微开心一点,起码城里的都不想要城外地攻打进去,也还算是齐心协力地防守。暂时可以不用担心会城破。”离要这话还不知道算不算是安慰。 反正叶黛暮始终保持着冷静。“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城破也不过迟早的事情。城外的叛军我知道,只要有足够的援军就能够镇压,而且现在世家不可能选择倒向他那边了,不足为虑。但是城内怎么会有三股势力?” “我想想,守城军算一边,皇宫里的皇太后也是一股,城内还有不知名的乱兵。”离要说完,叶黛暮深思。 “恐怕只能算两股。皇太后和城内的乱兵也许都是徐家的招。”叶黛暮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只有徐家敢做这种事情。而且从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徐家的不臣之心。但是,还有斐家,斐济那个家伙说不准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这种事情,你跟我说也没用。我不懂。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是现在该怎么办?往哪边逃?”离要暴躁地打断了她的思考。这种要命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先考虑自己的命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啊。”叶黛暮无语道。她还以为负责逃跑的离要掌握着方向呢,他跑得这么快肯定胸有成竹呢。 “再这么跑个几天,就要到兖州了。正好,干脆把你送去给你男人吧。”离要说了个冷笑话。 “现在哪是这么悠哉的时候啊。我要是离开上京这么久……”叶黛暮突然想到了。“我是从水路下来的,我们也可以从水路回去嘛。” 离要挠了挠鼻子。“我不会游泳。” “什么?”叶黛暮还以为自己听到了错觉呢。“你刚刚说了什么?” “讨厌,想笑就笑吧。我不会游泳。而且你要怎么从瀑布下面游到上面去?”离要恼羞成怒地说道。 “这个我做不到啊。”这个要是能做得到,她就不会从上面掉下来,差点被淹死了。“不过,也没有说要从这里游到上面去啊。只要从水里偷渡到前面一点的地方就好了吧。然后再从岸上走回上京就好了。” 离要还是提出了最后的问题。“我不会游泳,更不可能潜水这么久。然后是河上肯定有人在巡逻,你要怎么躲过去?” “你看,那边有小船。我们先划那个往前面一点,等到有敌人的时候,将小船翻过来,船舱里会储存一些空气,然后你只要蹬腿就行了。”叶黛暮指了指位置。 “虽然你说的很轻松,但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看离要那青色的脸,叶黛暮觉得可能还是问题多多。这家伙可能不止是不会游泳,可能还惧水啊。 第叁佰伍拾肆章 梦中人 “我觉得你就是在胡来,真的不考虑一下,换个方式突围?”若不是离要说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叶黛暮还真的意识不到这家伙怕水怕成这样。 看来之前的计划是不可能实现的了。叶黛暮正苦恼呢,这边离要突然一个急刹车,差点把她给抛出去。“哇——你干什么?” 叶黛暮惊魂未定地抓住他的胳膊。“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啊。吓死我了。” “援军来了。”离要嘴角一抹邪笑。 如果不是之前知道了他怕水的囧样,叶黛暮还真要被他唬一下呢。叶黛暮拍了拍他的间胖,叫他把自己放下来,往后面一看。援军来了,哪来的援军?是淑慎,是守城军,还是那个谁呢? 叶黛暮怀抱着期待望去,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具。什么嘛,是他啊。叶黛暮不由地感到失望。但是这份失望其实是有些失礼的吧,人家千里迢迢来救她,她还摆出这么一副臭脸。 叶黛暮随即微笑着向对方道谢。却看到只有半张脸的男人露出非常痛苦和沮丧的表情。他痛苦什么?叶黛暮搞不懂。是不是她的态度伤到对方了,可是她和他的关系应当也没有到那个地步吧。 一头雾水的叶黛暮只能手忙脚乱地弥补。“您能来救我,真是太感激您了。不知道您带了多少人来?离要说着路上全都被重兵把守了,如果人手不够,我们可能回不到上京。” “放心吧。有了这一个,就算对方是叛军的主力军,也不怕。”这大话,说得叶黛暮一个激灵。离要见她不信,立即给她解释。“这可是被称为‘术精岐黄’的娄神医身边的人。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可是能以一己之力号令江湖的隐形盟主呢。” “这样啊。”叶黛暮还真看不出来对方这么厉害呢。但是明明是这么厉害的人,却没有外号,感觉哪里怪怪的。连幼安去闯荡江湖,都落了一个玉面狐郎君的名号呢。为什么这个戴面具的男人却连名字也不曾有呢? “请问您尊姓大名?我该如何称呼您呢?”叶黛暮谦卑地询问。 面具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艰难地开口道。“唤我青歌便好了。” 青歌这个名字?先把疑惑压在一边。都已经火烧眉毛了,还是看看眼前的危机吧。众人稍微地冷静了一下,接着开始返回上京。离要所所夸耀的话还真没一点浮夸,一路上遇到的敌人几乎都被这面具人一击解决。 叶黛暮先是目瞪口呆地看,再是遇敌的时候都能够淡定地咀嚼自己嘴里的肉。而且这面具人比离要可贴心多了,不仅每天晚上都会停下来留出一小段休息的时间,甚至还会打些野味给她加餐。 那些抹了蜂蜜的烤物,被熏木火红的火舌舔舐出油脂,滋滋作响,表面渐渐变得金黄,发出完全无法抵挡的香味来。叶黛暮每次都像是个原始的野兽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狼吞虎咽地吃得只剩下一地白色的骨头。 “如果不是确认过你真的是大魏之君,我真的以为你是哪里来的流民。”离要忍不住探究了一下。维桢这家伙真的在一炷香之内吃掉了两只烤鸡,一只烤兔子,三条烤鱼,这个食量都快够他吃一天的。 换做卢淑慎等人看了,只会一边劝导,一边给她准备消食茶。连离要都不由地担心她的胃。那面具人却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就像是家里的傻爹傻娘养胖儿子似的,劝。“还有一条鱼,快烤好了,要吃吗?” “要,要是有孜然就好了。”叶黛暮一边豪迈地擦了擦嘴角的油汁,一边欢乐地点头。然后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她吃撑了。 但是第二天照例是各色烤物,照理说也该吃腻了,但是叶黛暮偏不,她又是一口气吃下了成年男人都难以吃完的食物。离要早就吃腻了,随便吃了点馍馍就想打发了事,但是今天这香味有些不一般。 离要捡起一串烤鱼,嗅了嗅,一口咬在油脂最多的鱼腹部,几下咀嚼后便吞了下去。“哪里来的孜然?” 这种昂贵的辛香料一般可不在江湖人的常用品系列里,也就是说一般不会带在身上。更何况这一次是来紧急救援的,怎么可能带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增加负重呢。说起来,那个人曾经在中途离开过一小会。 “对哦,哪里来的孜然哦。好好吃。”叶黛暮凶残地啃了兔子头的肉,像是大型的肉食动物。“青歌大哥,你好厉害哦。” “直接叫我青歌就好了,那么叫听起来怪怪的。”面具人,不,现在应该说是青歌一边笑着给她递烤鸡,一边说道。虽说有一半的脸被木头雕刻的面具遮住了,但是那双弯起来的眼睛和上翘的嘴角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笑意。 “好的。青歌,青歌,你能多给我加点孜然吗?谢谢。”叶黛暮笑得可乖可乖了。 青歌愣了一下,红晕染上他的脖子,他连忙说。“好。给给,都给你。我还买了辣椒粉,你要吗?还是你不喜欢辣的呢?还有蜂蜜哦,再刷一点吧,你喜欢甜的。” “恩恩。”叶黛暮满嘴的食物,只来得及点头了呢。不过,她喜欢吃甜食好像也没有跟青歌说过吧,但是这几天一起吃饭可能已经被看破本质了。 离要忍不住吃了一条鱼,看了叶黛暮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家伙根本单纯的根本不需要多用脑子就能看透。这样的皇帝,真的是大魏之幸吗?真搞不懂啊。 连续赶路三天,他们终于碰上了硬茬子。在对方大批人马出现的时候,叶黛暮心里的大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果然是这样。就知道不可能一直顺利的。 “青歌怎么办?他们起码有两三百人。”叶黛暮下意识地摸腰的位置,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重鹰不在这里,帝姬也被敌人抢走了,现在她怀里只剩下一把匕首。 真要抵抗,她大概只能在旁边捡根树枝了。这么一想就觉得万分绝望。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虽然用了这个词,但是叶黛暮还在犹豫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因为她的长剑帝姬回来了,但是悲催的是握着帝姬的人,就是那个将她掳走的家伙。 这下麻烦大了。 叶黛暮担心旧事重现,赶紧将自己缩到了青歌的影子里,轻轻地贴在对方的背后。不知为什么,那个人的身影有些微微地颤抖。 第叁佰伍拾伍章 时光总会对花儿温柔以待 这微微颤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和叶黛暮记忆中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之前的兵荒马乱,叫叶黛暮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这会儿,她竟突然回忆起来,她在落进那麻袋的时候,青歌曾经对她喊的话。 “暮暮!” 是她的错觉吗?但是若不是她的错觉,那么那个人是怎么知晓她的那个名字的呢。叶黛暮起了疑心。但是现在这份疑心还没有更多的空间发芽。敌人就在眼前。 “那是你的剑吗?”青歌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人手上握的剑,是曾经挂在叶黛暮腰头的。 叶黛暮点了点头,像是平常人家被欺负的小孩回家找救援似的。 青歌先是叮嘱离要。“保护她,否则的话,你知道的。” “这是败给你们三个了,难道威胁是你们的共同癖好吗?为什么都只欺负我一个。”离要无可奈何地连叹了三次气,最后还是认命地守在叶黛暮的身边,半步也不敢离开。 至于青歌,他拔出剑横扫一大片,然后死盯着拿着叶黛暮剑的男人出招,顺便在间隙里把想往叶黛暮那边跑的人赶回去。以一敌百,虽是叶黛暮常常用来形容将军勇武的词语,但是说老实话,她还从没有见过如此真实的场面。 他明明只有一个,一双手,舞动起那把长剑,却像是完全没有死角的屏障。连半只蚂蚁都没能越过他,到叶黛暮那边去。离要都快闲得打蚊子了。“维桢,你看,我说的半点都没错吧。” “他是很厉害没错。但是关你什么事啊?还有,我发现你这个家伙真是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叫我维桢,不开心的时候就叫我陛下。你是不是对蔑视皇威有什么歧义?”叶黛暮半开玩笑,半威胁道。 “恩。没有。那什么,不是你自己叫人家叫你维桢的嘛。而且我觉得维桢比陛下这个名字好听多了。”离要摸了摸鼻子,敷衍道。看叶黛暮揪住自己的短处不肯放,他只好转移话题。“恩,你靠近一点,我感觉后面有人。” 虽说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后面确实传来了一点异动。 离要也没想到自己说的这准,只好拔出自己的武器,郑重以待。“正好,这几天都轮不到我,再不动动手脚都要僵住了。维桢,退后一点。” “好的。”叶黛暮也从地上捡了一根又长又粗的树枝,打算用来防身。 不过,后面这一波,比离要和叶黛暮想象得麻烦多了。 “我去,这是被包围了啊。维桢,去喊一喊那个人。”离要一脚踹开一个扑上来的敌人,对叶黛暮说道。 叶黛暮也深感不妙,她捡来的树枝都敲断两根了。看样子是被包围了。而且还有她这个累赘拖后腿。还是看看有没有办法突围逃走吧,都是之前太顺利导致的,害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逃跑。 果然这个时候,还是脚底抹油最划算了。叶黛暮用劈柴的姿势狠狠地将冲上来的人砸了出去,手中的树枝应声而断,不过,被她砸中的那个人大抵落地之前就断气了。 “青歌,青歌,后面也围上来了,怎么办?”第一时间回答倒是没有听到,迎面飞来了一个黑影。还以为暗器,来不及躲避的叶黛暮伸手去挡,结果却被熟悉的东西打了一下手背。叶黛暮定睛一看,居然是帝姬。 看来是青歌帮她把剑夺回来了。叶黛暮将帝姬从剑鞘里拔出来,只觉得更亮更锋利了。看来有人替她好好地保养着呢。这让她这个真正的主人情何以堪。就让她好好地招待对方吧。 叶黛暮拔剑,这个手感还真是舒服。一剑抹了扑上来的敌人的脖子,鲜血如注。砍了一连串,叶黛暮才反应过来,自己杀起人来已经连眼睛都不需要眨了。良心果然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磨平的啊。 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如果能活下来再去思考这些吧。 “维桢,过来。”青歌一脚踹开敌人,飞到叶黛暮身边,不容拒绝地将她抱了起来。“离要,撤退。” 叶黛暮被硬压在他的胸膛上,像个小孩子一般窝在他的臂弯里。胸肌,超级发达的,好烫的感觉,男人的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虽说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但是说老实话,这种感觉并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脸颊烫得要命,可见有多红了。怎么办?怎么办?就算说自己下去,恐怕也追不上他们。明明已经是累赘了,就不要更拖后腿了吧。但是,真的超级尴尬的。她干嘛要对一个陌生男人心跳不已啊。 没出息。要是被幼安知道,绝对嘲笑死她的。叶黛暮拼命地深呼吸,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激动。而且这种感觉遇见幼安的时候不太一样。 打个比例就是,遇见幼安的时候心里在放恰恰恰,随时都像是要起舞一般;而青歌让她的心里不停地唱起一支怀念的歌,像是在翻一页一页的旧照片,都已经泛黄了。 “你要是敢把手放在什么不该放的地方,你知道下场的。”青歌将沉浸在思绪里的叶黛暮一把塞到了离要那里,一边还恶狠狠地威胁一番。 不知道为什么,叶黛暮觉得他这副口气,像极了卢淑慎呢。心头暖暖的。真是的,明明是随便遇上的人,却依然是个好人。前面那一小段的人生过得太惨烈,才会这样弥补她吗? 还是说,命运想要让她知道,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呢? 嘛,总体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吧。叶黛暮笑眯眯地向他挥手。“青歌,你自己小心哦。最重要的是要保护自己的安全啊。” “恩。”不知为什么觉得青歌的目光温柔极了。他轻声地说。“维桢,你能再叫我一次吗?” “怎么了?当然可以啊。”叶黛暮觉得他有点怪怪的呢,但是还是笑着答应了。“青歌,青歌,青歌,青歌,青歌,青歌……” “哎,哎,哎……”青歌一边应声,一边笑着推了她们一把。“快走吧。不要回头,我很快就会赶上来的。” 等到叶黛暮离去之后,面具下的脸已经满是泪水了。 哥—— “哎,我在。” 第叁佰伍拾陆章 没有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离开青歌之后,叶黛暮的心总是闷闷的。虽然那个人不怎么爱说话,而且一说话也毒得要命。但是叶黛暮总是觉得在他身边比较安心。 这份安心,大概是因为对方武力高超的关系吧。叶黛暮这样敷衍自己内心的疑惑。因为有些期待,并不是存在才会令人开心的,那份期待落空以后的沉默更令人难熬。没有期待,就不会再次刺痛自己那结痂的疤痕。 “离要,青歌是什么来头?”叶黛暮在逃跑的路上还有心情打岔。 “之前跟你说你还不信。他什么来头,我要是知道的话,早就被他灭口了好吗?如果是青面癸可能稍微知道一点吧。但是你问这个干嘛?前朝都已经过去六百多年了,怎么想也不可能会是你的对头啊。”离要觉得自己的脚程在这几天锻炼得可以挤进一流的队伍了。 “你说的都是什么鬼?我只是,我只是……”叶黛暮最想要问的事情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喉咙里。她不敢问,她不敢探究事情的真相,她就是个确实无误的胆小鬼。她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奢望,再一次地化为泡影。 握紧手,指尖碰触掌心,仍觉得一丝丝的温暖,好像那个用尽了所有来爱自己,来拯救自己的男人。 哥哥,会是你吗? 还是我那可笑的幻觉呢? 心里像是升起了茫茫的雾气,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样。此时不应当有任何的犹豫才对,眼前的局势混乱到找不到可以抽的线头,再这样磨叽下去真的要完蛋了。 “前面就是上京了,但是问题是我们要怎么穿过叛军的营地回到上京?”离要爬上树,侦查了一下情况,现在只差三里地不到。以上京周围的地形,从这里出去就会无处躲藏了。 “话说,之前……等等,这些对话,好像咱们之前有说过。”叶黛暮拍了拍脑袋,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对了,水路。离要,你就认命吧,我们这次不从水路进去是进不去了。” “等等,我们还是再商量一下别的办法吧。”离要几乎是把抗拒两个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不过,最终她们也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长乐毅王攻城并不顺利,而在他来之前,叶黛暮在上京城郊都做了坚壁清野,没有给他留下半粒粮食。再加上叶黛暮端了他在雍州的老窝,长乐毅王根本没有后勤可言。现在恐怕要弹尽粮绝了。 叶黛暮和离要藏身的山林已经是他们最后一点食物的来源了。所以光是一个上午就来了三批人搜刮野菜什么的。叶黛暮换藏身的位置就换个够呛。但是这大概也算是好事吧。长乐毅王撑不下去了。 所谓的战争,其实拼的大多数都是后勤支援,像是靠战场上拼杀取胜的少之又少。所以刘备得了一个诸葛亮,才能从一穷二白转变为后来三足鼎立的一个角。 “我信了你的邪。”离要吐了一口水,愤愤地骂道。 “闭上你的嘴啦,等会又呛水了。而且是我在推好不好,你啥都没干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叶黛暮拼命地蹬水,幸好这是在水里,否则这么大的木板,再加上一个男人,她就是举重冠军才扛得起来吧。 不过,这样的问题跟之前那些相比,都已经是小菜一碟了。叶黛暮先将离要推到岸上去,再自己爬上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来以后要好好管一下水道了,就我们两个还好,要是长乐毅王想到,派大军从水路侵入的话,那可麻烦大了。” “先别管那个了,快点。把你送回去,我就算是彻底结束任务了。这种短寿三年的任务以后绝对不要再来找我了。”离要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弄件衣服来。 他们上岸的位置是叶黛暮千挑万选过的,半个人也没有。叶黛暮拧了两把衣衫,水哗啦啦地流了下去。“我特意选的,这附近应该暂时没有人。这里是坊街,在这种战乱的时候,应该不会开门吧。随便溜进去偷件衣服来就好了。” “你这个陛下,还真是随便。”离要也拧了两把。全是水。一阵冬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冷死了。” “这叫顺应万物之变。你还不是直接从杀手转职成为万事屋。”叶黛暮调侃道。 “我会变得这么惨,绝对是你们三个的错。”提起这个,离要就想哭。这种转职谁想要做啊。“快走吧,想到我就想转职回去。” “那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我担心之后你会比死更凄惨。想想幼安,啧啧,那家伙的小心眼,可不是盖的。”叶黛暮完全不担心这一点。 “麻烦你有所谓一点。”离要无奈。“从来没见过你这种皇帝,别人的命当命,自己的命当垃圾。” “我哪有。好,就是这里。我们进去吧。”叶黛暮一手勾住不高的墙头,立刻就要跳进墙去。 “等一下!”离要一把将她扯了回来。“为什么暗器你听得这么清楚,里面有人,你半点都没感觉?” 叶黛暮悻悻地说。“那什么,没有杀气,我感觉不清楚啦。而且感觉刚刚耳朵里进水了,不是很舒服。” “你这种人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嘛?”离要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哎呀,现在不要纠结这么多啦。我看看,恩,好了,现在没人了,我们进去吧。”叶黛暮嘿嘿嘿地笑了几声,立马转移话题。 麻利地翻了墙,叶黛暮轻车熟路地找了一间进去翻找。离要跟在后面,看她动作,不由地笑道。“你做别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但是做贼的水平倒是不错。” “你别再说风凉话了。”叶黛暮打了个喷嚏。“我刚伤风好的,再来一次,我真的要疯。” 回应她的是离要的两个喷嚏。“谁管你啊。我快伤风才是真的。我看这里没有,只能从刚刚路过的护院那里抢了。还好,他看起来穿得挺厚的。” “这样不大好吧。会不会害他伤风啊?”叶黛暮还是觉得这么做有点强盗。 “婆婆妈妈的,做大事者,怎么能拘小节呢?喏。”离要直接从叶黛暮头上摘了一粒东珠。“到时候把他留在室内,再给他一粒这个当报酬就好了吧。算他走大运了。破棉袄换来帝王珠。” “你这个家伙。”叶黛暮当然不可能是气他把自己的首饰拆了,而是笑他脑子不好。“你都知道这是帝王珠,这要是给他,他能拿去换钱吗?非得被人家当犯人不可吧。” “那你说怎么办?啊,我不管了。反正我负责抢衣服,你负责付钱。”离要脱了湿漉漉的外衣,就要去抢了。 “你下手轻一点啊。”叶黛暮过意不去极了。这个当看守的家伙也真是受无妄之灾。想想哦,对了,叶黛暮直接从自己的衣服上抽了金丝。这个应该就没问题了。 “你们这群强盗。”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叶黛暮捂着脸抱着衣服就逃。 第叁佰伍拾柒章 石榴枝下的梦 叶黛暮穿上抢来的衣服,狠狠地搓了下脸。这衣服味道有点大,但是超级暖和啊。突然觉得更对不起对方了。好在叶黛暮她们趴在墙头确认那可怜的小伙子被人发现了,她们才溜的。 “总觉得如果害得对方伤风的话,很过意不去。”叶黛暮还不住地懊悔。这个年代可是随随便便就会被死神带走的时候,别说是生病,就是随便吹了一阵冷风都有可能会猝死呢。这么说来能平安长到这么大也真是老天保佑。 “等等,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离要扛着叶黛暮跑了半天,遇上官兵下意识地躲了起来,才猛地反应过来。现在是在上京,而且又没有敌人在后面追赶,他干嘛要扛着这个家伙走。离要愤愤地将叶黛暮扔到地上。“我遇上你们,真是倒了血霉了。” “管我什么事啦。”叶黛暮完全无负担地推卸责任。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你也太粗暴了,怪不得讨不到婆娘,你活该。” “你说话这么粗俗真的好吗?小心我告诉你家卢大人。”离要终于掌握了叶黛暮的弱点,恶狠狠地威胁道。 “别,哎哟。”叶黛暮站起来的时候,被墙头伸展出来的枝叶砸了下头。“好痛,这是石榴树的枝桠。” “石榴的叶子冬天也不掉吗?”离要觉得奇怪都已经下了两场小雪了,街边的树叶子早就掉光了,这里居然还有几片绿叶子,虽然是如墨般黑的绿色,但也叫如今景色带来的凄凉稍微地缓解一点。 “不是不掉,是重新长了一部分吧。不过,南方的树到了冬天也不掉叶子就是了。”叶黛暮握住那枝桠,笑着说。 “你知道的蛮多的嘛。”离要满足了好奇心,正打算要再次出发。叶黛暮却愣在那里了。 石榴,院子里的石榴,红艳艳的花朵,天空是湛蓝色的,院子的风很轻柔。曾经有多少次坐在石榴树下玩耍呢。不过,那应该不能算是玩耍吧。是哥哥把她当玩具玩吧,把她放在他的脖子上让她骑马,从树上摘下花朵像落雨似的撒在她身上。 哥哥总是喜欢掐她的脸,那个时候脸上全是婴儿肥啊。有点怀念。叶黛暮盯着那石榴树的枝头,举起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没有一点肉,都怪这一次的兵乱,害得她都好久没有好好地吃饭了。如果有肉的话,应该蛮有舒服的。 哥哥总是很有毅力,不管她有多么沉默,多么的不配合,他总是会孜孜不倦地逗她笑,一遍又一遍。明明连御医都判定她没有救治的可能,他却不放弃,寻找了深山里的修行有道的道人和法师。 但是自己不肯清醒,其他人是叫不起来的。叶黛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个小丑一般,拼命地只求她一个回应。有人说,只要她哭,也许会有救吧。哥哥却说,若是叫她伤心难过,他宁肯她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到了最后,她还是哭了,还是为他哭了。哥哥那个笨蛋。哥哥……笨蛋的那个人是自己吧。 “哥哥……”叶黛暮仰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明明是许久之前的伤口,却在如今还是感觉到刻苦铭心的疼痛。 “你说什么?”离要奇怪她在喃喃些什么。 叶黛暮别过头去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粗糙的袖子擦得脸颊都发疼。叶黛暮不想要让他看见自己如此懦弱的模样,转移话题道。“没什么,我……我是问,青歌所跟随的那位神医还在上京吗?” “应该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一点拐过去就是他义诊的地方了。我说怎么这一带特别安静呢。有那个人在的地方,一般人是不敢造次的,所以才会这么安全。”离要指着的那栋房子,叶黛暮也知道,谢璇每次带她出去玩都会在那里绕上一圈。 所以她才会对这附近特别的熟悉吧。难道谢璇也认识这位神医?不过,好像小说故事里必然会出现一位神医呢,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这神医是好人那一挂的,还是坏脾气好人那一挂的。毕竟青歌是好人嘛,他应该也不会是坏人吧。 “我们走吧。只要把你送回去,我就终于可以解脱了。我发誓再也不来你们的地盘了。”离要觉得这几天都快要被叶黛暮给折磨发疯了。 “那抱歉了,基本上你还喘气,就得活在我的地盘上哟。我可是皇帝呢。”叶黛暮一边说着,一边往那栋房子过去了。 离要一把扯住了她。“你干什么啊?方向不对。快走,我得快点将你这个灾星送走才行。不要再晃了,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没什么好事。” 叶黛暮也知道自己没什么道理,现在应该快速地回宫,然后趁着长乐毅王势衰打得他无还手之力才好,但是叶黛暮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探求事情真相的脚步,像是有引力一般,不由自主地身体便向那个方向倾倒过去了。 “恩,我咳咳,有点咳嗽。而且我的脚还有点痛。不会是在水里的时候太用力了,然后导致崴过的脚又受伤了吧。”叶黛暮的演技假得要命,别说其他人,就是她自己也骗不过去。“啊,好痛啊,一步也走不了啦。淑慎一定会难过,伤心,愤怒的。” 离要听到最后一个词,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那位传说中的卢大人,可是连谢璇都敢打的疯子。离要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扶着她去了。“娄神医,您在吗?您好,这里有一个伤患。” “不是说过了,这段时间不……是你。进来吧。哪里受伤了?”娄神医出场的时候,脸黑得都像是锅底了。叶黛暮还以为自己会被臭骂一顿赶出去呢,结果对方居然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打开门让她进去了。 对方是医生,叶黛暮还觉得自己装病的事情一定会被发现,还在想要不要趁他转身的时候把自己的脚崴一下呢。叶黛暮正在胡思乱想,然后被对方握住了手腕,稍稍一个用力……脱臼了。 “啊啊啊啊啊!”绝对的庸医。叶黛暮哭着托住自己的手腕。哪有这种说脚疼反而医手的啊,而且还把她好不容易自己按上的手腕给弄脱臼了。为了这倒霉的手,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没正对。”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现在叶黛暮的判断是——这家伙的脾气绝对差到爆。 第叁佰伍拾捌章 人永远也不会停止幻想 虽说手段很粗鲁,但是到最后,那个家伙还是好好地给叶黛暮按回去了。但是她都快被疼死了,这家伙明明有办法不让她疼的,偏偏选了这种讨厌的方式。 “好痛哦。”叶黛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不是吧你,维桢,之前你自己按歪了都不觉得痛,而且你还用那只手拿剑砍人。为什么现在帮你治疗,你反而这样。”离要啧舌。 “这个和那个根本不是一码事情。”叶黛暮瘪着嘴,用手指擦拭掉眼角落不下来的泪珠。“那个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嘛。而且我自己觉得正得挺好的。” “如果你愿意以后左右手长短不一样,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帮你掰回去吧。”娄神医冷冷地说。虽然语气冷得要命,但是叶黛暮知道他这是在解释给她听。面冷心热,有一点像仲常呢。 这么一想,她就觉得不怎么生气了。而且,而且她还有求于人,自然要稍微地忍让一点。“恩。不用了,不用了,谢谢您。我想问……” 叶黛暮的话还没能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叶黛暮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方以万分严肃的表情和语气对她说。“你快死了,你自己知道吗?” 玩笑吧?是玩笑吧! “那、那什么?我没有得罪您吧。”叶黛暮咽了咽口水。“您是在说笑吧。” “这真是我听过最有趣的杂谈呢。”如果说这句话的不是冷冰冰的冰棒脸,叶黛暮可能就相信了。这家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说笑的人啊。所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果然还是刚才得罪他了吧。叶黛暮苦着脸讨好道。“就算是我生了什么重病,您也能治好吧。毕竟您是神医啊。” “神医,哼。”看起来马屁打到马腿上了。对方非常不屑这样的称呼,冷着脸继续说。“你倒是没生什么重病。” 果然是开玩笑的。 然后就听到对方大喘气。“你就是中毒已深,离死大概就差两口气吧。” 中毒!!! “什么鬼?”叶黛暮吓得跳了起来。 “恩,你去年的冻伤也没好全,最近泡水了吧。明明是寒冬,真是勇气可嘉。”娄神医将叶黛暮身上的旧伤一一道明,连她曾经后脑受过撞击都说出来了。 这个伤嘛,大概是有哥哥的小孩都可能有过的,背骑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叶黛暮后来为了找吃的,还爬树从上面摔下来过。说到脑袋的伤口,去岁的时候,就是第一次见幼安的时候还曾经被刺客往地上砸过。 这么想来,她还真是有够多灾多难的。 不过,经历过那么多事情都没有死成,叶黛暮突然冷静了下来。就算是剧毒也没什么好怕的吧,看对方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就知道这毒不是无解的。 她正襟危坐,冷静地说。“那么先不管那些伤口吧。希望您能帮我解毒。不管您要什么报酬,我都可以付给您。拜托您了。”说完,郑重其事地拜倒在他的面前。 “我什么也不需要。那么你要怎么说服我?”娄神医转身,开始忙碌起自己的。 叶黛暮跪在那里,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既然您愿意告诉我这件事,就意味着您想要给我解毒吧。若是您真的无欲无求,您就根本不会告诉我中毒这件事了吧。” “好一副七窍玲珑心。伶牙俐齿的丫头片子。”娄神医淡笑着说。“好吧,你说的不错,我什么都不需要也会帮你解毒的。但是我还要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你回答的不好,说不准我又会改变主意。” 刀子嘴豆腐心。这家伙简直是姜仲常和谢幼安的结合体。叶黛暮没有拆穿,这个时候就不要做那种明晃晃的的蠢事了。她直起身子,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好的。” “我想问你,你为了什么事来找我。”娄神医紧紧地盯着她,他的眼睛里藏着什么东西,一种叫叶黛暮猜不到看不透的东西。 叶黛暮猜不到他想要的回答,只能老老实实地说了真话。“我想要知道青歌的来历。我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他是不是,她那万分之一的奢望呢?那个早就被悬崖、过去、黑暗吞噬的,这世上最爱她的那个男人。哥哥,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呢? 死而复生啊,果然是不可能的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小说故事情节呢?可是就算现实告诉她这一切不可能,但是她依然没有办法阻止如此幻想啊。 因为哪怕是幻想,也叫人觉得万分的幸福啊。 “青歌?哈哈哈……那个人居然想出了这么有趣的名字吗?”娄神医居然被叶黛暮说的话逗笑了。叶黛暮想了半天也不觉得哪里好笑了。娄神医继续问道。“那么你觉得他是谁呢?” “他是……他是不是……”问不出来,那个词语似乎黏在了她的舌尖,没有办法说出口。因为这里有千万种可能,唯独她的答案最不现实。如果她问出口之后,结果却是那个笃定的否决呢。 虽然知道不可能是除此以外的答案,然而仍然抱有奇怪的期待。 不要,不要问。可是不问的话,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可是问的话,她就会得到答案了。完全矛盾的内心,叶黛暮攥紧了自己的手。手心全是汗水。 人类为什么会如此的愚蠢呢? 明知道不可能,偏偏还要去幻想。可是大抵是这份幻想叫她在黑暗之中留有一丝活着的欲望吧。 “我哥哥,我哥哥,是他吗?他还活着吗?”最终还是说出来了。舌头吐露出最后一个字,像是被黑洞吞噬一般,再难有任何的知觉了。她不敢抬头去看娄神医,低头望着自己膝前地。 被嘲笑也好,让她死心吧。从今以后斩断这份妄想,向前看。 想得如此坚决,叶黛暮却已经在心底质疑自己会不会有如此的决断了。就算这个人不是,就算下一个人不是,无论再过多少次,她依然还是会相信他还活在这世上吧。 不管是高山也好,深海也好,哪怕是从地狱,哥哥也绝对可以平安地回来的,回到她身边来。因为那可是无所不能的哥哥啊。 “死了。”只是短短的两个字,却叫叶黛暮感受到了泰山之沉重。“你哥哥叶常青十五年前已经死了,我亲手将他葬在山谷的石榴树下,是他生前要求的。” 果然不是啊。 第叁佰伍拾玖章 化作春泥 抿了抿嘴角,艰难地抑制住了喉咙里的声音。她没有哭出来。再怎么说,眼泪也流得够多了。最终听到的答案,却是她最不想听到的那一个。 心像是一颗石子扔进了湖,越沉越下去,直至黑暗无比的湖底。早就预想到了,这个结局是最大的可能。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能接受呢。人类大概就是这么的愚蠢和顽固。 可是再怎么执着,再怎么不想相信…… 叶黛暮深叹了一口气气。再一次叩首,这一次比求对方替自己解毒叩得还要响亮,一次,两次,三次郑重地给对方磕头。每一下都实打实地磕了下去,光是听那咚咚的声音,就知道此时她的额头必定紫红一片。 “你做什么?”早就知晓叶黛暮真实身份的娄巽则立即避开来。就算对方要自己救命,也不至于要这样做。“起来吧,我都答应要救你了。快起来。” “作为妹妹,我想要谢谢您,为我的兄长……为我的兄长……”叶黛暮磕头的时候不觉得疼痛,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泪流不止,哽咽到无法将话完整地说完。 枝头的石榴花,最终还是凋谢了。 “花朵凋谢在泥土里,泥土里又会绽放新的花朵。”楼巽则没头没尾地说了喃喃自语,然后开始着手为叶黛暮解毒。 这是什么意思?叶黛暮傻傻地望着他。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又是她想得太多了呢?不,只要还有一点点的可能,她都会无限次的钻牛角尖,幻想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叶黛暮知道是自己太奢求了。她停下了想要追问下去的想法。如果哥哥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么就算他真的是那个曾救过她的青歌,就算他站在她面前,也无济于事吧。 暂且这样吧。 在药房配药的娄巽则看了,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房间里打开的瓶瓶罐罐散发出浓烈的药味,光是闻着就觉得好苦啊。叶黛暮忍不住想吐舌头。 ,他用的理由是。“反正你不好好解毒就要死了,我还是抽空去告诉你家卢大人一声吧。” “你要是敢随便乱说话,我绝对让你好看。”叶黛暮转动手腕威胁道。 “话说你的手腕不是刚刚按好嘛,要是随便转动脱臼了怎么办?啊啊啊!”说晚了。叶黛暮抱着手腕哀嚎。 离要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娄巽则叫了过来。“娄大夫,还请您帮帮忙吧。这个笨蛋又把手弄伤了。” “我看,直接把手砍了更好。”娄巽则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不要啦,那吃饭很麻烦的。”叶黛暮撅着嘴说。 “别说这么任性的话,再来一次,我真的不管你了。你,过来,给她捆起来。”然后叶黛暮就被五花大绑起来了,当然只是她的右手。 之后离要就带着万分担忧走掉了。叶黛暮没人斗嘴,也不敢去找娄巽则,要是跟他说话,八成会被那张嘴给毒死。没办法,在解毒之前叶黛暮要是走的话,说不准就真的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好无聊,去找点什么玩吧。叶黛暮观察了一遍树下的蚂蚁,和邻家的小孩跳了格子,翻了翻书房看不懂的医术,然后天黑了。啊,果然还是好无聊啊。 “回来吃药。”娄巽则敲了敲铜壶,对窗外的叶黛暮喊道。 “娄大夫,你下次直接叫我就好了。这样很像叫自家养的小狗。”叶黛暮这边刚说完,外面就响起了各家敲狗饭盆的声音。真是应景啊。 虽然喊的是吃药,但其实是要吃晚饭,等吃了饭,才能喝药,针灸,听说还要放血。虽然很害怕,但是美食当前就暂时不要去想那些煞风景的东西了吧。 娄大夫虽然毒舌,待人一点也不亲切,身上的药味就叫人觉得害怕,但是他真的超级会做饭的。因为即将要吃药,只能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叶黛暮还觉得大概会不好吃。 但是这个五谷粥味道真的特别的柔滑,熬得简直像是一碗汤,连咀嚼也不需要,一口下去便滑进喉咙了,吃起来毫不费力,而且特别醇厚,稍微冷却一会儿上面就凝了厚厚一层的米油。端起碗轻轻地吸一口,半碗粥便入了肚。胃袋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 然后是配粥的蒸饼,看起来平平无奇。话说这个词好像被玩坏了。但是看起来确实就像是巴掌大的白面团,软绵绵的散发着阵阵的热气,在咬下去之前叶黛暮还觉得大概是做扁了的馒头。但是立马就知道这个念头多错了。 “哇。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好吃的?”叶黛暮咬了下去,柔软蓬松的口感之下是喷薄而出的猪油香,里面还裹着已经融化的白糖。啊,身为人类活着真是太好了。感动到令人热泪盈眶的美味。 明明是猪油,只不过是白糖,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啊?叶黛暮甩开膀子,三两下就将桌子上清扫一空,吃得那叫一个香。把娄巽则看得眼睛都直了,那家伙的妹妹居然比他还能吃。 果然是亲兄妹。娄巽则板着的脸不知不觉地柔和了下来,嘴角带着微笑。“小狗嘛?我倒是觉得像是养了一只小猪。” “猪?什么猪?”叶黛暮从碗里抬起头来,疑惑地问。 “没什么,还要吃吗?这个加一点咸鸭蛋黄更好吃,要吗?”娄巽则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叶黛暮一如既往地上当了。 “要要要!”叶黛暮兴奋地举着手回答,嘴巴吃得油汪汪的,比小孩子还要孩子气的模样。 娄巽则的眼神更柔软了,这个小孩子就是那家伙心心念念个没完的妹妹啊。 叶黛暮吃了饱饱的一餐,心满意足极了。虽然烧烤什么的也很赞啦,但是果然缺不了这种柔软的主食啊。她的胃早就叫嚣着要吃大米和面粉了。真是太满足了。 不过,这种蒸煮的食物吃一餐还不错,吃个几天,就受不了了。被卢淑慎派来的青盏居然半点都没有帮叶黛暮的意思,反而当了娄巽则的眼线,监视起叶黛暮来。 “到底还要吃多久的药汤啊!我想吃羊肉火锅,想吃烤牛肉,想吃其他煎炸的食物啦。”叶黛暮拍着床榻抱怨道。 “陛下,这是不可能的。您也太任性了。再说了,您自己也不是说娄神医做的蒸饼好吃嘛。”青盏还记得自己被派来之时心里有多么的忐忑。 陛下中毒已深,她们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在身边照顾她。想想从前那几次经历,陛下都疼得不行,这一次她会多么的难受呢。 本来治疗就好了,可是常太医看了只说这毒并非是太医院能够解的,而且能在如此的脉搏之中发现端倪,这位自称是民间蒙古大夫的娄大夫真是了不得。 “好吃是好吃。可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吃真的肉了。”叶黛暮眼角带泪。想吃肉啊。 “我带你去吧。”墙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吊儿郎当的样子。 第叁佰陆拾章 人之心 这是幼安?! 叶黛暮扬起的嘴角,在看清楚来人之后,立即便放了下去。“离要,我还以为你跑掉了。” “是这样没有错。我确实不怎么想回来。”离要挠了挠鼻子,从墙头跳了下来。“但是现在外面围着叛军呢。我就是想走也……” “因为你不可能从水里游回去吧。”叶黛暮斜了他一眼。这家伙不会游泳,来的时候还是她把他带进来的。说到这个。她终于想起来之前忘记的事情了。“我就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淑慎她们的。是水路需要警戒啊。” “那我现在就传信给卢大人。”青盏慌慌张张地走到外面去了,外面守着叶黛暮的千牛备身。为了防止被城中人认出来,他们做了乔装,而且比较容易被认出来的姜瑛和白斯烨都不敢出现,最后还是辰祀来做了看守。 “算了,不管你怎么想的,反正刚刚你说要带我去吃肉的,如果没有实现诺言的话……”真是习以为常地威胁了呢。离要捂住眼睛,为什么他还是学不乖来自讨苦吃呢?都已经下了决心绝对不要回来的,但是脚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里附近,听见这家伙抱怨,又情不自禁地爬上墙头出声了。 这家伙有毒啊。离要将全部的过错都推给叶黛暮。虽然全都是自作自受。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叶黛暮几乎是哭着喊的。再这么吃素吃下去,她绝对要干枯了。她要吃肉啊。她是肉食动物啊,没有丰富的动物蛋白质,她会营养不良的,心理上的。 “谁要是敢这么做,我就叫他左脚出门断左脚,右脚出门断右脚,要是头先探出去,我就叫他有去无回。”说完,娄巽则扯出一抹冷笑。“这个笑话怎么样?可有趣。” 众人具是浑身一冷,齐齐点头。娄巽则扫了一眼,又害怕得齐齐摇头。这画面真是好笑极了。 “好啦,进来,泡药浴。”娄巽则点了点叶黛暮,冷着脸转身回屋了。叶黛暮立即站起身来,半点抱怨也不敢发,快速地跟进去了。每天一次的药浴是没什么,要命的是之后的针灸。 今天也是龇牙咧嘴的叶黛暮,正被娄巽则嘲笑着呢,突然外面响起了兵荒马乱的声响,然后是匆匆的脚步声。这声音叶黛暮再熟悉不过了,多少奇怪的展开都是从这一串脚步开始的,接下来说不准就是那个惯用的。 “陛下!大事不好了。” 果然是这一句。叶黛暮觉得接下来就是禀报天塌下来了,她也不会太惊奇了,毕竟她经历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件了。不过,命运从来就喜欢打突击战呢。 青盏想进来禀报,但是被娄巽则毫不客气地堵在外面了。“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许进来,她现在要是吹凉风,你就不用给她汇报什么事情了,直接给她准备棺材吧。” 被这么一说,就是此时城破了,青盏也绝不会拿叶黛暮的性命开玩笑。青盏没办法,只好让辰祀去周围警示,然后小心地趴在门缝上对着里面禀报道。“陛下,兖州出事了,之前求和的使者在半路被斩杀了。” 什么!叶黛暮惊惧,幼安还在兖州啊。此时的上京几乎是和外界断了联系,因为叛军围城的关系,那么这个消息所代表的事件绝对在这之前就已经更新到她们无法预料的地步了。 因为已经按照对方的要求派出了使者求和,叶黛暮和朝臣们早就将兖州此事画上了句号。就算后续有一大堆的赔偿金要付,那也是现在这混乱的状况结束之后要面对的问题了。 如果不能解决现在这个乱局,如果被解决的人变成叶黛暮的话,这份求和的国书也就理所当然地不会被兑付了。以目前来看,应该算是一张白条吧。 “躺好别动。”娄巽则狠狠地拍了一下叶黛暮的脑袋。“你要是想要等会我用镊子帮你找戳进身体里的针,我是没有意见的。恩,如果扎得太深,可能需要剖开你的皮才找得回来,你不介意的话,我刚想要练手。我很乐意帮你医治。” 我不乐意。叶黛暮立即乖乖地趴了回去。要是真的扎进去了就完了,她不想当小白鼠。可是这件事情确实紧急到片刻都按耐不住了。叶黛暮焦急地问道。“娄大夫,还要多久啊?” “还有一个时辰。别想了,如果你想死的话,随便你。”娄巽则一边教训叶黛暮,一边继续下针。事实上,这个治疗过程非常凶险的,踏错半点都有可能会导致叶黛暮后半生会陷入病魔缠身的状况里。 这种毒不仅针对叶黛暮设计,而且设计得相当巧妙。 因为这种毒本身危害并不大,在健康人身上就不过是伤风感冒几天便能自己排解出去,但是对于叶黛暮这种宫寒症状严重且受过严重冻伤的人来说,这毒就致命了。再加上中这种毒的脉象和宫寒体虚的脉象混在了一起,一般的大夫很难察觉。 唯一庆幸的叶黛暮在吃的药从一定程度上遏制了这种毒。但是长此以往,绝不是一件善事。而且前几天还在冬河里游了两回,就凭这个寒气,叶黛暮到现在没有毒发身亡都是老天保佑。 可以说,她若是那天没有拐进来,没有因为手腕脱臼的事情被娄巽则发现中毒一事,她可能会死在回宫的那天夜里,在第二日的清晨,才被惊慌失措的侍女们发现。那真是再糟糕不过的结局了。 而楼巽则不能想象的是,当那个人听见这个噩耗之后会陷入如何的自责之中,又会如那一年知晓,她所受过的苦难之后将一切都作为自己的罪责。这一次,恐怕他真的会撑不过去了。 其实娄巽则对叶黛暮说的那句话并非是假的。 想当年,那个浑身骨碎,全身连一块好皮都没有的男人,在常人早该咽气的情况下,怎么都没有死。治愈那个男人的希望连一成也没有,娄巽则接手的时候就同他说明了,自己只是试着做,但是最后会如何,他不能保证。 而那个男人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他宁愿受世间的炼狱折磨千万遍,也不肯去往永久的安息。不是因为贪生怕死,只因为所爱之人还在等他回去,所以他怎么也不肯咽气。哪怕是最终会如同活死人一般永久地躺在床上,连一根手指也不可能再动弹。 哪怕是那样的活着,也不能阻止他想要回去所爱之人身边的决心。 而现在,若是失去她,失去这个世界上他仅存的心爱的人,他大概会肝肠寸断吧。 人真是意外坚韧又出乎意料脆弱的种族。 第叁佰陆拾壹章 反击开始 叶黛暮倒是不曾想过自己真的会死。就算娄巽则对她说五脏六腑都侵入了剧烈的寒毒,对于叶黛暮来说也不过是偶尔的疼痛罢了。 就好比是人人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是那种缓慢而不能目视的死亡,并不能令人心生畏惧。内在的腐朽是看不到的,无法被感知也就不存在恐惧了。这种死亡的威胁说到底还是不如直白的刀剑赐予的恐惧来得真实。 “还没好吗?”叶黛暮焦急难耐地都开始四处抓挠起东西来。不小心被挠到的娄巽则忍了又忍,拼命对自己默念这是那家伙的妹妹,这才没有血溅当场。 “再等一会吧。耐心一点。你不是已经让她们想办法去搜寻更多的讯息了嘛。再有更多的消息之前,你就算再着急也没有用吧。”娄巽则安慰道。 “恩。”叶黛暮也知道如今她就是急死也没有用。不仅是情报太少,根本没办法分析出如今的局势,而且如今朝野也是一片混乱,就算想要整治上京也已经成为天大的难题了。 当务之急是情报。还有在情报来之前,她需要尽快将上京平定下来。跳梁小丑已经看够了。 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现在只需要她前去压阵便好了,有些事情没有名义上的皇帝还是不行啊。比如说以治病为由,将皇太后囚禁起来,这件事要是没有她还真的做不到。这么想越发地觉得自己像反派了。 嘛,反派就反派,毕竟在主角出现之前反派活得比较开心。 “好了。滚蛋吧。但是明天这个时间之前要回来。否则的话……”娄巽则威胁的话语还没有说话,就觉得有一阵风刮过。叶黛暮一手穿鞋,一手穿衣,手忙脚乱地冲了出去。 “青盏,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叶黛暮坐在飞驰的马车上,速度太快以至于她不得不整个人都贴在了马车壁上,就这个也被颠得想吐。“求和的使者是怎么死的?被北国杀死的?” “目前的消息还不准确,我得到了两种说法。第一种,使者在路上由于水土不服,重病而亡;第二种,北国不满足于之前提出的要求,斩杀了使者,想要继续开战。”青盏将目前得到的情报都讲给叶黛暮听。 “还有陛下,筝茗也在城外,刚刚卢大人派人说得到对方的联络信号了。但是详细的情形因为至关重大,得回去才能得知。” 筝茗?不是被她派去谢瑕身边了……等等,谢瑕正是长乐毅王身边重要的左右手,深得长乐毅王的信赖。在众世家派去长乐毅王身边的谋士都被长乐毅王舍弃之后,谢瑕依然留在军中一同上京来了。 这样一个中坚之士会将筝茗这般明晃晃的奸细留在身边,不对,他会知道筝茗的身份吗?若是知道依然选择冒着风险将她留在身边的话,就意味着这个家伙并非是一心辅佐长乐毅王,只是想要借助这一架登云梯一步登天罢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长乐毅王能给他的,叶黛暮也能给,而且给得更好,更光明正大,还能叫他青史留名。时人好名,这样想要彰显自己才华的名士怎么可能会例外呢。 “这倒是个好消息。”事实证明,叶黛暮的直觉也是难得会准的。筝茗带来的还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长乐毅王的粮库已经空了,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卢淑慎一边替叶黛暮更衣,一边说道。“兖州的事情就严重多了。陛下恐怕之前的利益已经不能够喂饱这群狼了。” “就算如此,也不至于斩杀使者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群家伙恐怕是完全不将大魏放在眼里啊。”这是完全的蔑视。叶黛暮喝了口水,立即投入到讨论中。 “陛下,那有没有可能是北国联军起了内讧呢?”霁曦这一下点醒了叶黛暮。这个可能不是没有的。哪怕是一个国家都有不同的势力相互拉扯,更何况是三个本来就有利益和地盘纠纷的国家联合。 “我怎么没想到,但是这个有办法可以查探出来吗?”叶黛暮犯了难,这一点恐怕才是最难的。北国实在是难以入侵,就算是派了专人去试探,也很容易因为体型外貌的不同被轻易辨认出来。除非能够从敌人内部买通。 关于这个也已经超出卢淑慎如今的能力范围了。“这个恐怕也难。但是我先去试一下吧。看看紫萱殿有没有人能出点主意。陛下,既然时间有限,您要不要直接召集人开会讨论?” “恩。但是这一个可以由你代替我去开会,将大家的谏言最后整理出有用的给我就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先平定上京。太极殿的那位怎么样了?”叶黛暮说到这里连皇太后三个字都不想说出来了。 “遵循您的命令,我们没有进犯太极殿一步。”卢淑慎说话还是这么婉转。这个意思是将太极殿完全围起来了,控制起来了。“皇太后如今在静养当中。” “她真的生病了吗?”叶黛暮质疑这一点。总觉得皇太后就像是典型的阴影,不管怎么驱散,不管怎么抵抗都始终挥之不去。 “是的。恐怕是的。”卢淑慎不能直接去正殿确认,但是还是能从蛛丝马迹里辨认出来。“殿内传来浓重的药味,树下有药渣,每一日都在增加,而且其中人参的部分增加了不少。这是我特意派语嫣去看了得出来的。” 叶黛暮满头黑线,你们是站在梯子上偷窥的吗?不过,这样看起来,皇太后确实是得病了。之前是叶黛暮没有回来,卢淑慎等人只能采取盯梢的办法。就算她们都知道之前逼宫的人就是皇太后徐婉清的人马,但是在得到充足的证据之前,随意质疑皇帝的嫡母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皇太后的尾巴收得很干净,除了在这次逼宫之中她没有亲自出面。但是她的太极宫在此次的混乱之中没有受到任何进攻和损失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淑慎,紫萱殿的事情就拜托你了,另外,是筝茗,我需要知道谢瑕是否能向我们投诚。如果可以,我不仅既往不咎,而且愿意赐予他应有的荣誉。”说完这些,叶黛暮站了起来,面目严肃,像极了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 “现在,我们先去看看母后,究竟如何了吧。” 第叁佰陆拾贰章 过去的阴霾 “陛下,您不能这么贸然前往。”卢淑慎等人立即阻止道。连姜瑛也不赞同。那里毕竟是皇太后的居所,就算皇太后本人病重,那里依然有一支数目巨大的私军在守卫。在得到皇太后的允许前,叶黛暮贵为女皇也不可能命令他们。 “我当然知道。但是如果皇太后真的病重,你认为他们是会忠心耿耿地追随她殉葬,还是选择一条更光明更辉煌的道路?特别是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才是他们应当听从的人。”叶黛暮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何况我又不是单刀赴会,还有你们不是吗?” 叶黛暮几乎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就说服了众人,随即整装待发,前往太极殿。叶黛暮穿过那扇门的时候,有些感概,曾几何时这扇门就是她心中的禁地。因为门后面是可怕的怪兽啊。 那个女人比起疯子要更可怕得多。而且皇太后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她的敌意。想想也是换位思考,自己大概也不会有好脸色。庶女与嫡母大抵是这古代制度下最天然的敌人了。除了你死我活,大概是没有别的出路。 即便是有,也绝不会出现在叶黛暮和徐婉清身上。这两个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就像是两头野兽,为了争夺同一块地盘,她们会用尽牙齿、爪子,在流净最后一滴血之前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但是属于叶黛暮和徐婉清的争斗并不能同样延伸到她们的士兵身上。徐婉清手下的士兵可和叶黛暮没有直接的利益纠葛,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叶黛暮还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呢。 “陛下,请您止步。此乃太极殿。”这个守着门口的男人,叶黛暮曾经见过,这是皇太后徐婉清这里私军的将领。在老师被徐家陷害的时候,叶黛暮就是用他的失责转移了皇太后的注意力。他还被皇太后处罚了。 叶黛暮听后阻止了后面人怒气冲冲地拔刀,冲他微微一笑,淡然说道。“此乃大魏。我乃大魏之君。何处不能去?” 那男人愣了一愣。这个问题确实不需要回答。他的手还是缓缓地握住腰间的刀柄。“虽是如此,但是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还请您不要为难我。” 叶黛暮毫不在意地上前一步。这轻描淡写地一步却叫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拧了一把冷汗。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都是万分小心地进行交涉,生怕发生一点点的火星子就把全场的火药都点燃了。结果居然被这家伙一点不在意的举动给破坏了平衡。 太鲁莽了,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浮现了这几个字。 但是叶黛暮并非是没有思考所做出的选择。她从对方的动作和神情之中读出了对方的犹豫。这份犹豫源自对方的不坚定。跟随在皇太后徐婉清身边三十有一年,这个男人难道还看不到皇太后的本质嘛? 不,他看得到。对于一家臣来说,他没有第二个选项。但是那是从前,不是现在。若是皇太后死亡,他和皇太后之间的主仆关系就会彻底结束了。那么就不存在要坚守到最后的理由了。 “你的职责是守护太极殿?还是守卫主人的安全?”叶黛暮直切要害。 握住刀柄的手果然出现了微微地颤动。他在动摇。 “何况我也不是敌人吧。”叶黛暮轻描淡写地说道。众人心里不由地想这真是厚脸皮。除了陛下,他们也不需要防备其他人吧。“皇太后病重,朕总是需要去探望的。” 一句话点出三个重点,叶黛暮说话的技巧总算也有些进步了。不再被需要的使命,始终不将他重视的主人,第二条出路,和站在面前的女皇,这些全部都加诸在这个男人心上,终于退怯了。 然后,时隔许久,叶黛暮总算是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曾在她的童年里充当阴影的疯子。只不过这一次,她只能躺在床上,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 不仅仅如此,失去了脂粉的掩饰,皇太后脸上可怕的斑点、青色的血管,满满的皱纹全都暴露出来了。习惯于皇太后高高在上的神态,一成不变的华丽妆容,第一眼见到如此憔悴的皇太后的时候,叶黛暮震惊得差点掉了脸上的面具。 “你们退下吧。”叶黛暮轻挥手,所有人包括皇太后守卫的私兵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皇太后挣扎着,用嘶哑的喉咙怒骂道。“竖子!滚出去。谁允许你踏进我的宫殿?你这个没有教养的牲畜!滚开,卫兵,卫兵!” 可惜的是,始终没有人去回应她。站在这里的只有叶黛暮一个,只有她的敌人。不过,大概除了她的女儿,也没有任何的人愿意站在这样暴虐的疯子身边吧。叶黛暮没有笑。 因为躺在叶黛暮面前的这个女人杀死了她的兄长,杀死了她的母亲,杀死了她的父亲,驱逐了她世界里的所有的光明,只为了在最后一刻,将她拖入无底的深渊里。叶黛暮只觉得还不够。 恨意满得都要从她的胸腔里溢出来了。叶黛暮恨不得吃了这女人的肉,喝了这女人的肉,啃了这女人的骨头,叫她遭受一切的痛苦和懊悔,让她也尝尝地狱的滋味。 但是无数的话语到了嘴边,最终只剩下淡淡的一句。“母后,您看起来不太好啊。” “滚开,谁要你假好心?看到我这样你开心了吧。你这个贱婢!是你害我的吧,是你吧!”果然还是那个叶黛暮熟稔的疯女人。叶黛暮没有生气,大概暴怒积累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回归到现在这种平静了吧。 “是或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不是吗?母后你终将会死在这冷清的太极殿,而我会继续坐在这皇位上统治着大魏。”叶黛暮一步一步地向床头走过去,终于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曾经给她带来无数痛苦的女人。 “你,你,你!”皇太后满脸铁青,太阳穴的青筋暴起,愤怒得惊坐起身,吐出一滩血水。 “母后真是可怜啊。一个人躺在这里。怎么连静姝妹妹都不在这里陪你啊?”叶黛暮明知故问地挑动徐婉清最脆弱的部分。 玉真郡主若是在乎皇太后这个娘,怎么可能会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不在这里呢?这对于爱女如命的皇太后来说恐怕是病痛的折磨更加可怕的痛苦吧。 第叁佰陆拾叁章 复仇之鬼 皇太后却发出了意想不到的冷笑。“我的玉儿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是我把她送走的。你以为我会把她留在这种虎狼之穴里,受你的欺凌和折磨吗?” “你认为我会折磨她吗?”叶黛暮反问道。 “难道不会吗?你恨不得食我肉饮我血,怎么可能会不伤害我的宝贝女儿?还有,是你下的毒吧。”皇太后竟然突然冷静下来了。也许是玉真郡主的名字叫她清醒过来了。 “你说的对,我确实恨你入骨。但是我不会伤害静姝的。”叶黛暮没有否认她恨皇太后那一点,但是也不打算说假话,让她心焦气急。 “为什么?”皇太后明显愣住了。很明显她听出了叶黛暮没有说谎。 “玉真郡主虽然是你的女儿,但也是榭哥的妹妹。虽然我和你怨恨诸多,但是榭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泫哥和轩哥儿也不曾伤害过我,我不可能会对他们的姊妹恩将仇报的。”叶黛暮始终记得那些雪中送炭的举动。 “我的泫哥儿,轩哥儿,你这样下贱的家伙不配说他们的名字。”皇太后想起自己命中的珍宝,竟然一次被病魔夺去了。“我的泫哥儿,轩哥儿……啊……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还是老样子。从不提起榭哥啊。虽然知道你厌恶他身上的残疾,但是没有到他都去世两年了,你还不曾念起他的好啊。”叶黛暮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那个讨债的,有什么好说的?这也还轮不到你这个贱人来说。”徐婉清愤怒地瞪着叶黛暮,却完全没有让后者感到丝毫的惧怕。因为很明显皇太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对叶黛暮来说已经是完全没有威胁了。 “你生辰的时候,榭哥为了做出那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花了半年的时间去寻觅上好的红宝石,首饰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由他亲自盯着完成的。诸如此类的事情,你想要多少,我都能说出来。他如此地爱你,你竟然连他的一点好都不想嘛?” 虽然早就知道皇太后是个极端的人,对爱的东西深爱,对不爱的东西就视若无物,但是叶黛暮没有想到,她会无情到这个地步,竟一点也看不到榭哥的好。 “不过是一支首饰,有什么好说的。如此的在意,你们都不亏是那个没用的男人的种。”皇太后对这样的好嗤之以鼻。“他不过是个瘸子,不能习武,也没有才华,吟诗作画都不会。只会做些旁门左道的事情。” 果然,她还是介意血缘吧。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将她言语中的漏洞揭露。“是啊,对于你来说,只要是父亲的孩子,你都讨厌吧。所以泫哥、轩哥儿和静姝都不是父亲的血脉吧。” “是啊,那又怎么样?”皇太后冷笑道。“反正那个窝囊废除了你那个贱人娘,谁也不在乎。可是他在乎又怎么样,最后人都要死了,他还不是连去看她一面的勇气也没有。” 反而被戳了一刀呢。叶黛暮将自己脸上的面具牢牢地戴好,保持着淡淡的语气回答道。“所以你杀了他吧,在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在御花园里。” “是又怎么样?你知道那个混蛋做了什么吗?他竟然杀了我的孩子们,若不是玉儿一向都不亲近他,就连玉儿也保不住了。我就硬生生地将毒酒灌进他的喉咙里,任他怎么挣扎,最后还不是死在我前面了。”皇太后完全不掩饰。 这样的直白也真是叫叶黛暮吓了一跳。不过,果然是她啊。 “他们是病死的。不是父亲杀死的。”叶黛暮淡淡地说。 “蠢猪,你以为在御医全力治疗的情况下,只有我的孩子死亡是正常的吗?你的父亲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关于这一点,叶黛暮真的不否认,父亲的懦弱和无能确实是这一系列的不幸的源头。 若是他稍微坚持一点,就不会娶徐婉清了,不会害得叶黛暮的娘和哥哥惨死,也不会令她度过那样一段灰暗的人生了。同样的,徐婉清也不会经历被无能的丈夫冷漠对待,三个儿子重病而亡,在自己病重之时却连女儿的面都见不到。 可是这真的全都是父亲的错吗?杀死这么多人的徐婉清真的一点错也没有吗?不见得。她所说的父亲杀死了她的孩子这件事不一定是真实的,但她杀死了叶黛暮的母亲和哥哥是毋容置疑的,现在还要多一个父亲。 叶黛暮正沉思,突然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她立即站了起来,一手拔出了腰间的帝姬。是敌人?还是……来人确实有很重的敌意,但是叶黛暮觉得那不是针对她的。“是谁?” 角落中走出来的人却回应也不回应她一句,直直地走到了徐婉清的面前。他嘴角的那一抹邪笑,叫叶黛暮立时毛骨悚然起来。他平静地对徐婉清说道。“杀死榭哥儿、泫哥儿、轩哥儿的不是叶庭溪,是你。” “怎么可能?我查过了,那药里确实有剧毒,否则我的孩子怎么会死呢!明明同样的药……!”皇太后说到这里,瞳孔不由地放大了。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因为叶黛暮看到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机,像坠落的枯叶一般迅速地腐朽了。 “是啊,你所谓的爱,最后杀死了你最重视的人。还有……榭哥儿是谁的孩子?你难道真的不清楚吗?那双眼睛。”那个人依然不放过徐婉清,一字一句皆用最尖锐的刀子刺入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将她最后的防线割得鲜血淋漓。 “你最疼爱的女儿,玉儿也不是在你的安排下遁走,她在那之前便自己逃走了。哦,这么说可能不够贴切,玉真郡主和她在宫外的男人一见钟情,怕你不同意,私奔了。对,就是你最厌恶的最看不起的那种方式。” 这样爽快地报复,简直就和她心目中的预演一样。如果不是叶黛暮确定自己没有分身术,叶黛暮都要怀疑说话的人是自己了。 “徐婉清承认吧,现实就是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愿意你活下去,没有任何人在乎你。三十一年前你因为一言不合,将我妹妹妡儿推入寒冬的湖水里,令她在痛苦与绝望中死去。现在该轮到你了。” 人的眼睛有无数种模样,不同的人各有不同,唯有仇恨的眼睛,不论是按在哪一副面孔上,都是一样丑陋和可怕的。叶黛暮从那双积累着无数的愤怒和怨恨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 第叁佰陆拾肆章 火烧连营,已借东风 皇太后没有死成。 叶黛暮将最好的太医和物资都派去了太极殿,她不可能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再去举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丧礼。她不在乎徐婉清,她的仇恨早就在对方一无所有的时候消除了。 最好的报复不是杀死敌人而是过得比对方好得多吧。叶黛暮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幸福,也没有功夫去纠结陈年往事的仇恨,只是现在如此便好了。 那个因为妹妹死亡而痛苦了三十多年,始终没有从仇恨的阴影中走出的人这么多年来放弃了未来的所有可能,只做了一件事——复仇。大仇得报的那一刻便是他的余生结束的时候,他死在了叶黛暮面前,干脆利落地割了自己的脖子。 叶黛暮自诩做不到。当然这不意味着她要原谅徐婉清。仇恨毕竟是仇恨,没有选择更加猛烈的报复已经是叶黛暮的最大底线了,还要去做一个圣母。原谅叶黛暮做不到这么大度,她就是个小人物,从来就和高尚沾不到边。 “陛下,筝茗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了。谢瑕在动摇,但是需要强有力的一击才行。”卢淑慎将政事处理完之后,集合紧要报告给了叶黛暮。只剩下最重要的东西需要叶黛暮下决策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卢淑慎已经和西台、紫萱殿相互协调之后处理了。 叶黛暮松了一口气,就怕对方连一点意向也没有,就想愚忠到底的话那就麻烦了。叶黛暮想了想,说。“这件事情就交给玄公吧。若是连他也没办法说服谢瑕,我们就是送他个国公之位大概也没办法。” “您说的是,那么就交予玄公吧。”淑慎,你说到玄公的时候连语气都变了。但是叶黛暮回忆了一下和玄公短暂的相处,也能明白淑慎为什么这么雀跃。卢淑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继续汇报。“然后是叛军的问题。” “准备看起来也差不多了。但是问题是,我们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我不想白白浪费百姓的血。”叶黛暮站了起来。“必须要有更大的把握才行。援军多久会到?” “最快也要三天,但是问题是上京城外是平缓的地形,若是据守,这没有问题,但是想要突袭和围攻,难度都很大。姜将军他们已经在商议如何解决了,但是我的意见是并不乐观。但是长乐毅王的军队后备不足。” 卢淑慎的意见是用拖的,只要拖得对方弹尽粮绝,再乘对方疲弱之际一举进攻,必定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对方打败。但是叶黛暮拒绝了这个提案。 因为兖州危急。 “可是陛下,只是北国军进攻而已,兖州应当还能够支撑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必要冒着对方还有力量的时候进攻。”卢淑慎担忧的是如果叶黛暮过与莽撞,会令她自己后悔和痛苦。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陛下的柔软和善良。虽然陛下从来没有表明过,但是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嘴巴说的,从那个人的神态和举动就能表露。 “撕破协议不管是他们的内部矛盾也好,还是不幸的意外也好。敌方都会以此为契机,在深冬来临之前结束这场战斗,那时的损失便是不能丈量的了。需要尽快解决上京的事情。长乐毅王,啊,真是的,叛军不足为惧。” 叶黛暮一边在房间里踱步,一边想对策。“能不能派人去烧了他们的粮仓?只要他们没有粮食一切就都好说了。” “我们根据雍州留下的文献,加上沿途的观察,计算叛军差不多最多四天的粮草。只要等到援军来,就算对方还有一点粮草也不足为惧。”卢淑慎所说的正是姜瑛他们所得出来的最佳的方案,可以将战损降到最低。 “不,应该会更多。对方除了在沿途收集了一些粮食,也在郊外的山林里搜刮食物。这个不好算。但是差别也不大。重要的是对方会不会破釜沉舟,从而狗急跳墙。”叶黛暮猜也能猜出目前长乐毅王的状态了,绝对是火药桶一点就炸。 “陛下,所虑甚是。”卢淑慎将这个可能也加入到等下的讨论会上。“还有一件事情,陛下,梁国有异动。” “啊,为什么是现在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叶黛暮快抓狂了。“等等,还没有战报是吧。暂时不去管行吗?” “可是陛下,梁国与我们的边境的接壤最多,若是梁国有异动,恐怕就晚了。”卢淑慎劝诫道。国家大事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酒,说可以忽略就忽略的。现在的大魏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一点打击了。 “可是以我们……”叶黛暮和卢淑慎正激烈得讨论,远处突然传来急促而激动地叫喊。叶黛暮和卢淑慎立即飞快地跑出去,半点形象也顾不上。因为此时门外喊的是。 “陛下,起火了。叛军的粮仓起火了。” 这样一个大好消息,立时便叫叶黛暮痛快地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快,先给我敲响铜锣,大街小巷地喊一通。我就不信了,他还有聚宝盆不成,能给他变出粮食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卢淑慎率众人给叶黛暮道喜。 这个时候叶黛暮也不说其他。“同喜,同喜,等干掉这一个,咱们好好乐呵乐呵。” 卢淑慎轻声地教训道。“陛下。” “好啦。我知道了,不能这么说话。好吧,既然有了东风,咱们就趁胜追击吧。援军到何处了?”叶黛暮正是恨不得自己挥舞着刀子出去干他一架。早了早好。她可不想再和他磨蹭下去了。 “援军应该还没到。”卢淑慎说完这句,再去了解现在的情况。到底是谁这么准,她们这边说想烧了叛军的粮仓,那边就实现了。等问了一圈之后,立马就从筝茗那里得到了结论。 是玄公出马,不过是将他身上的玉佩通过筝茗转交给谢瑕罢了,什么话也没带,便叫长乐毅王损失惨重。 “不愧是玄公。”众侍女全都冒着星星眼,感概道。 “怎么办?接下来是等援军呢?还是直接出击,痛打落水狗。”叶黛暮和众人又陷入了疯狂的争论当中。“不能等吧,援军还要个几天才能来,但是叛军已经被逼上了绝路,说不准这两天就会遁走以求东山再起。” “没了雍州做大本营,逆贼就是想要收兵再待时机也不可能了。除非他转身能立即打下一座足够军队吃穿用度的城池,但是这样的城池就是有,一时也打不下来。这段时间,他的士兵不可能吃西北风。”姜瑛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话多。 “若是没了粮草士兵不该遁逃吗?总不能都是铁了心要跟逆王共生死吧。我觉得傻子也不带这么干的。”叶黛暮接着说道。“还是先煽动民意吧,我看士兵大多可以收服。编个童谣,让筝茗传到那边去。” 第叁佰陆拾伍章 傻是人类的特性 娘“天也高,地也阔,老子有腿哪不能去。” “酒是爹,馍是娘,没有爹娘可咋活。” 叶黛暮听了一遍他们编得顺口溜,就忍不住想笑,没想到这帮文绉绉的文人居然会编得这么接地气的顺口溜,真是有趣极了。“就这样传吧,谁的起得作用大,就给谁颁头筹。” 与之前预想的差不多,七万叛军没过个半天就溃逃了一万有余。可惜的是逆王叶庭宣下令将逃兵斩首示众,一连埋了三个深坑,才堪堪止住士兵溃逃的势头。但是士气已经完全不同。 “看来只需要最后一击。城内的事情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吧。”叶黛暮想到的是徐家。现在开刀是否未太冒失了呢?是否还是等准备妥当之后再下手?但是问题在于她打算和长乐毅王做最后决战的时候,徐家会不会背后捅刀子? “表面上的乱党是被清除干净了。但是我觉得还是有隐藏在暗处的,还是人手不够,否则细细地筛过才好安心。”卢淑慎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去排除城内的敌人了,但是总有一种隐晦的不安。 “是啊。”叶黛暮也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要是在最后的时候被人家截了果实,叶黛暮一定会气死的。但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敌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等她把其他的事情都做完来收拾他们的时候再反抗啊。 最后还是和众人商量了此事,当然不可能直白地说出徐家,只说是乱党一事恐除不干净会有后患。七嘴八舌一番讨论,最后得出了一个不算太高明也不算太糟糕的办法,查户口。 按照户籍排除危险人员,当然其中会有弄虚作假之辈,叶黛暮也干脆利落地选择了连坐法,街坊邻居还有氏族相互作证,若是出错,那便是一同处罚。这个办法也许太过粗暴了一点,但对于目前急需后方稳定的叶黛暮来说没有更简单快捷的办法了。 这当中久居上京的章豆娘出了大力气,她对于上京不仅熟悉而且和各处的保长有联络,在此番联合之下,恐怕就是哪家的狗是外地来的都会被查出个一清二楚。这下叶黛暮总算可以着手,好好地对付长乐毅王了。 城中有五万人马,居庸关最多出到一万。听上去好像是势均力敌,但事实上,差得远了。长乐毅王的兵马是专为战争准备的强兵,与叶黛暮这边不过是日常驻守的普通士兵,说不准都没有叶黛暮见得血多。 这就是斗犬和看家犬之间的区别。叶黛暮就算想要高估也难,虽然对方也有诸多的弱点,比如粮草已经烧尽,长途奔波也已经疲惫,没有后路的顾虑……但是怎么说,这些都是其他因素。不能忽略主要因素上的差距。 “陛下,也许可以用攻受之势来弥补。”姜瑛先将他们商议的方案比划给叶黛暮看。叶黛暮看得云里雾里的,她可不擅长这个,但是还是专心致志地听了下去。老师说过,皇帝不可能什么都懂,但是要什么都听。 姜瑛将目前的状况都说明了,叶黛暮搞不懂其他的,只听得懂,正面对决,恐怕她们的胜率不高。即使是胜利,也有可能是惨胜。但是如果是惨胜,叶黛暮想要去救助兖州的可能性就要无限下降了。 “我要亲征。”叶黛暮提出了这个决议的时候就知道会遭受强烈的反对。但是最终她还是得逞了,因为她说出了一个令众人都无法拒绝的提议。“我可以将兵力分散,先擒贼王。” “如果是为了捉我,求胜心切的长乐毅王会拒绝吗?”叶黛暮先扔下饵料,然后欢快地收割成果。诱敌深入,然后一口气吃掉敌人的主力。 虽然按常理,这种方法既不适应守城战,也不能用于平原地形,但是呢,不管是什么理论都要符合现实才行。叶黛暮等不了啦。兖州的事情已经超出预期了。 总是在说着理智的话语,装作自己很厉害的样子,像河豚那般将自己壮大,其实叶黛暮还是和从前一样,愚蠢又天真,急躁又鲁莽。否则她是绝对不会像一把火烧上来一样,什么也不管不顾,只想要解决掉眼前的事情,然后去幼安身边。 她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了。而这些日子的消息又太多太坏,仿佛是要把她压垮一般。她对着别人的时候还是淡然笑着的,可是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诉说着自己的恐惧。 她害怕的东西太多了。怕苦、怕累、怕疼、怕死,凡人害怕的东西几乎她都害怕。说到底在她自己心里,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依靠的小姑娘。 活多久都一样,十几年也好,几十年也好,一辈子也好,两辈子也好,她还是她自己,没有变成什么拥有金手指不老不死的超人。所以不管曾经表现出多少的智慧和冷静,叶黛暮的思绪里依然保留着属于人的弱点。 人就是看不到眼前事物的种族,从前会遗漏的东西,现在依然会,将来也会。 叶黛暮就为这一时的冲动,而犯下了一个错误。在这个错误里,她做错了两件事情,高估了自己,和低估了敌人。失去退路的敌人可能会成为拔了牙齿的老虎,也可能会成为破釜沉舟的项羽。 现在似乎便是最坏最糟糕的结果。 “陛下,南城门被攻破了。”当站在城头督战的叶黛暮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整整一分钟回不过神来。怎么会这样?她人站在东城门,还是最靠近叛军的大门,就是为了集中对方的兵力,所以剩下的城门兵力并没有那么充足。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该在攻城战开始不到三个时辰,连一天的交战也没有结束就被攻破了。这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事实证明,敌人傻得不够彻底,在犯下来如此众多致命的错误之后,出了奇招,正打中叶黛暮软肋。 城池被攻破了,民不聊生,国之将倾。叶黛暮曾因为愚蠢而热血沸腾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了。“一共三道城门,全都破了吗?” “第一道城门被攻破了。姜瑛将军闻讯已经赶过去了,现在正在第二道城门处死守,但是也只是时间问题。”来报的小兵口齿清楚,思路清晰,叫叶黛暮一下就明了现在的局势,可见是姜瑛特意选的。 “各处都将多余的人手集中起来,皇宫也不要守了,从北城门到皇宫的朱雀大街开始向两边疏散百姓,埋伏起来。告诉姜瑛,若是势头不好,就弃城门,向皇宫撤退,到皇宫之后再布兵。”叶黛暮说完这一切,立即吹了一声口哨。 众人还未反应,她先从城头赶了下去,快跑一把拽住日影的缰绳跳了上去,策马疾驰而去。“禁卫军,跟我来。” 第叁佰陆拾陆章 愿天下和平 人叶黛暮坐在飞驰的日影上,满嘴的国骂都被风给吹跑了。这时候骂人还有什么用?骂人要是管用,叶黛暮能连骂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但是现在她必须要把精力集中到更有用的地方上来。 不,应该说是能活命的地方上来。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这么喜欢作死的人啊!偏偏还是自己。现在不是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的时候,首先要…… 叶黛暮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事情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不只是她,这上京里也没几个人反应过来了。姜瑛是最快的,因为他就是总指挥,原先的计划便是无论哪处城门告急他便前往哪处救援。 哪想到连上京城内的救援也没等到,这城门就被攻破了。叶黛暮深深怀疑那是不是纸糊的。也可见叛军的士气之高,已经突破常规了。也就是说叶黛暮已经不能用简单地数字去衡量长乐毅王目前的兵力了。 但是临场爆发这种大好事一般不是都给主角使用的吗?难道她真的是一个反派!什么鬼,小说有正面人物反面人物,人生可没有。成王败寇,输了的那个自然是反派了。 叶黛暮掐了自己一下,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个时候再自己削弱自己的士气干什么。对方就是主角,也可以当同人文嘛,反正现代小说就喜欢反转反转再反转。 “陛下,已经准备好了。”真是关键时刻不掉链子。 “听好了,诸位,请原谅我的任性妄为,使得如今陷入这样的困境。但是也请允许原谅我并没有更多的时间检讨我的错误,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有一点握紧手中的武器,杀死我们的敌人。” 叶黛暮拔出自己的长剑。冰冷的剑刃在昏暗的天空之下依然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叶黛暮没有再说话,而是举起了自己的剑。 “冲!” “冲——!” 一个人的声音像一望无际的大海中一条飘摇的小船,而众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便是汪洋大海里巨礁,即使是狂风巨浪也不能将其沉没。 鲜血飞溅上脸颊,在寒冬里炽热如同温泉一般,一点都没有办法厌恶和害怕。叶黛暮冷静极了,但是在旁人看来,她像极了披戴铠甲的罗刹鬼,一剑下去便收割无数条性命,三尺之内没有活人。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她只是人,不是神。一个时辰过去了,叶黛暮的手已经感受到了沉重的负担,脱臼过的手腕开始隐隐作痛了。她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等到帝姬脱手的时候,她就没有反击之力了。 叶黛暮见自己火力吸引得差不多,也不管长乐毅王有没有跟上来,对着周围高喊一声。“撤。”然后调转日影向后头撤退。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从北城门到皇宫这一条朱雀大街的长度和宽度都可以改变敌人的队形,而且失去了绝对的目标——城墙,敌人的意志将会涣散,才有可趁之机。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干掉长乐毅王。 “陛下,逆王的旗帜跟来了。”辰祀紧跟其后,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血。 叶黛暮听后,立即向后大喊。“逆王叶庭宣,愧对列宗列祖,得其首级者赏金万两,封侯!只诛魁首不问其他,不累家人。诸君听着,尔等皆是大魏的军人,君为庇护百姓而生,若是还有男人血性便冲我来,莫要负了百姓。” 跟在后头的千牛备身大声地附和。“君为民生,莫负百姓!君为民生,莫负百姓!君为民生,莫负百姓!” 叶黛暮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劝服那些杀红眼的人,她已经尽力了。朱雀大街两边的百姓都已经被驱散,现在埋伏在其中的则是她们安排好的士兵,但是不能保证没有漏网之鱼。 计划想得很好,现实总是要打叶黛暮一巴掌。若是当初她肯等援军到来再发动总攻,绝不是现在这局面。但是兖州……现下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若是能熬过去,再说吧。人总是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只是叶黛暮的愚蠢,付出的代价太过沉痛了。 她原来和那些肆意妄为的昏君没有两样啊。她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了如此多百姓的性命。对于大魏的百姓来说军队中将领是保护神,但是对于大魏之君的叶黛暮来说,也是大魏的百姓。她太蠢了。 上天真是不长眼睛。为什么不再赐给大魏像武景帝那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皇帝,像文惠帝那样广纳谏言,睿智聪慧的名士皇帝,像诚敏帝那样魅力四射,能服天下的蕙心皇帝? 为什么最终登上帝位的却是她这样愚蠢的人呢?简直像是一场闹剧。不懂政治,不懂诗文,不懂人心,也不懂战场,这样的人凭什么当皇帝?叶黛暮真想捂住自己的脸找个洞将自己埋进去算了。 她当初是用什么底气来发心,想做一位绝世明君,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但是哪怕那在别人看来是个笑话,在她自己这里,曾被幼安念过那首诗文,始终不曾忘记过。 “九霄毋动荡,八荒无战殇。天地印玄黄,浩然萦正气。” 愿天下永世和平。 可惜她自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就连她自己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宁。不,安宁太远,还是先看她能不能有命活过今天了。“陛下,截住中段了。” “好。不要管我,只管将下面的部分吃掉。长乐毅王呢?”叶黛暮松了一口气。 “没有截住。跟过来了。”辰祀会回头望,长乐毅王的旗帜还跟着她们,完全没有撤退重整队伍的意思,说明长乐毅王的心思和她们一样。两王相遇,必有一败。 “好。他们多少人?”叶黛暮安抚了一下日影。 “五千。”辰祀估算了一下。“陛下,我们才只有三百。” 这就说明他们剩下的人马数字对上了,但是战斗力完全不相匹配,很有可能会被打败。这个时候更紧急的是叶黛暮现在的情况,她们和长乐毅王直接差了十倍有余。若是她们这边输了,外面的大军赢了也没有意义。 “陛下,前面出现敌人了。”叶黛暮这才发现从皇宫出来的,并不是他们的人,是敌人。该死,叶黛暮立即拉住缰绳。“往左边走。”叶黛暮下意识地将众人带入自己熟悉的小巷子里。 “陛下,您可不别再出这种上次的岔子了。”辰祀心脏都要跳到喉咙里了,上次可就是在这种十拿九稳的情况下叫人把陛下抓走的,再来一回,一颗心绝对不够用。 事实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一回叶黛暮都顺利跑到东城门口了,竟然叫敌人给堵上了。 第叁佰陆拾柒章 重逢 人所遇的黑暗,不过是四处为敌。叶黛暮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是绝境,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她被包围了。 蠢这个形容词大概就是为了嘲讽她这样的人才被发明的吧。叶黛暮知道四处都是敌人,她没有前进的方向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叶黛暮索性停下来,拿干了的袖子擦了擦脸。脸上的血渍都已经干掉了,一搓就掉一层,感觉自己跟蜕皮了似的。“真是恶心。” “陛下,您还是老样子,孩子气。”辰祀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这里不过是一处玩笑。他亲眼所见这傻呵呵的小姑娘是如何举起那柄被人误以为是玩具的长剑,杀死一个一个接近她的敌人,如同炼狱审判众生的罗刹。 “你管我。”叶黛暮当然知道对方在说玩笑话,自然说的也不是严肃话。“你的脸咋这么干净,难道你拿水洗过了?” “陛下,这恐怕和高度有关系。”这是在讽刺她矮吧。叶黛暮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玩笑话到此为止。叶黛暮握紧了帝姬,感觉自己有些许尿意了。该死,难道就没有任何的办法了吗?叶黛暮的不甘心几乎快要从表情上刻出来了。她确实不甘心得要死。 明明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结束了的,她就能去找幼安了,只差一点。 火药味弥漫,场面已经一触即发。马的喘息,在这样的寂静之中格外得响。叶黛暮的双眼再一次变成了红色,那是嗜血的疯狂。唯有杀戮,才是一切的出路。叶黛暮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句话,想到的不是其他人,是武景帝。 武景帝为了保护国家选择了杀戮,而像她这样低微自私的人,只会为了保命,选择这条道路。 杀! 叶黛暮喉咙里的声音还没有从那柔软得保护不了自己的牙齿缝隙中漏出来。一个更加响亮的声音,如同山洪暴发一般的声响,将整个昏暗的世界摧毁。 “陛下!”这个声音是。 叶黛暮仰起头,城门高大巍峨,像她心中那一座巨山,永远无法翻越。然而现在不一样了。那座高山上,站着的是,传来的是。 “安山!” 叶黛暮的声音激发了整座战场。长矛向叶黛暮刺去,叶黛暮对杀意的敏感,令她下意识地避开了,然而并不算太准确,她的手臂还是被划伤了。 “陛下。”辰祀立即慌了神,差点被一个小兵拽下马去。 叶黛暮反身用剑挑开敌人,安慰道。“我没事。”但是很明显这被划伤的手臂恰巧和手腕脱臼的是同一个,叶黛暮挥剑的速度立即下降了。 一个长矛手瞅准这个时机,向叶黛暮的胸膛刺去。来不及回避了。叶黛暮下意识的判断,连防守的姿势都来不及做。只能硬撑着用帝姬挡。帝姬确实是一把好剑,锋利且轻,却还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不够坚硬。 当然,这个形容不过是和重鹰相比的。说到这里,她的脑海里又想到了重鹰,那柄被他那愚蠢的主人弄丢了的绝世名剑。帝姬没有重鹰在材质上的优点,更好的部分在于攻击的灵活度和招式的多变。 但是问题是她不够硬,现在却致命了。在鲜血之前,首先得到的是铁器断裂的脆响。 然后鲜血在众人惊呼中爆裂开来,如同装满了新鲜果汁的袋子被一下子戳爆了,浓烈至极的血腥将叶黛暮浇了满身。没有比这更糟的体验了,但也许也没有比这更好。 劫后余生的叶黛暮呸呸地吐了几口。“喂,徐安山,你故意的吧。” 从天而降的英雄一刀斩断冲上来的敌人的头颅,露出一抹邪笑。“陛下,臣救驾来迟,这不是要治臣之罪吧。” 叶黛暮真想把嘴里的血喷到他脸上去。这个混蛋明显是故意的。但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笑。他还是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在叶黛暮来说,这是天大的困境,但是对于徐景茗来说,这大概只是蚂蚁爬上了脚,令人有点痒的程度罢了。经过此事,叶黛暮应当更加了解,她不擅长用兵,更不会打战。 “陛下,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徐景茗还是老样子,完全没有给她留一点面子。“您明明连轻甲兵是什么都不熟悉,居然还想打战。” “这不奇怪啊,像你这样的,都每天洗漱收拾自己。我有什么不好意思做呀。”叶黛暮笑着反讽。 “好啊,陛下,这是在说我丑?”徐景茗下了马,脸上露出和语气的嘲讽完全不同的微笑。那双眼眸里,明明诉说着完全不同的话语。 地面是血污的泥泞,他却毫不在乎地跪了下去,叩首以拜。叶黛暮再一次听到了那个沉重的响声,那不是人类的膝盖碰撞青石板的声音,那是一颗心落在她的身上的声音。 “臣徐景茗,愿为陛下效忠。从此鞍前马后,至死不渝。” 叶黛暮从马背上爬了下来,走到徐景茗跟前,弯腰将他扶了起来。“我准予。同样的话说一次就好,还有关于死这件事,除了你老死在你自己的床上,我都不接受。” “陛下,是在侮辱我手中的剑,还是在夸耀我的本领?”徐景茗没有坚持,顺着叶黛暮的手便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哇,你竟然会有这样的错觉,真是叫我惊讶。”叶黛暮说了这句话,收回自己的手,拽住缰绳,跳上马,给了他一个讥笑。然而说到这里,叶黛暮不由地沉下脸,深深叹了一口气。 重鹰还没有找回来,现在帝姬又断了。叶黛暮傻傻地用手指抚摸剑身上的血迹,然后被剑身上的碎片扎个正着,她立即知道自己的傻气了。她找了个干净的布条将手指上的血珠擦拭干净。若是破伤风了,在这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疫苗啥的。 总不能喝中药治疗吧。恩,等等,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算了这种情况下,想得也太多了。现在没有重鹰,也没有帝姬了,就剩下她怀里那柄匕首了。 “没想到,陛下您的口才进步神速。”徐景茗跳上马,大笑道。 叶黛暮将帝姬小心翼翼地放回腰间的剑鞘里,即使那已经是断剑了,也还是她的剑。 调转了方向,叶黛暮骑着日影向皇宫去。“我进步的哪止口才这么一点啊。你也太小看人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需要的是援军,安山,你带了多少人?等等,你是怎么进城门的?” “额,忘了说,这个要还给您的。那家伙跑了吗?”徐景茗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解下一柄长剑,递到了叶黛暮的面前。 叶黛暮定睛一看,惊讶得差点咬到舌头。 “重鹰!” 第叁佰陆拾捌章 永远不会老套的情节 这世上永远不会老套的情节,爱情故事。 真正的爱情是什么?语言是永远无法将她形容,她是永远有着曼妙身姿的摩登女郎,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俘虏所有看到她的人。 但是曾经的谢璇认为自己永远也不会用上那个可笑又愚蠢的词。不为其他,就为父母那一段沦为传说的爱情故事。什么受伤的将军偶遇道观里俊俏的小道士,后来发现小道士是女扮男装,一见钟情已经够土气了,居然还就这样定了三生。 所谓的至死不渝的爱情,最后还不是被现实打败。不,不是被现实,而是被彼此打败。相爱的人最终总是背道而驰,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时的玩笑,当笑声停止的时候,一切也都结束了。 男人从来不会像女人那样歪歪唧唧地,相信这愚蠢又可笑的故事,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可是当他也成为那个傻子的时候,他才发觉,并非是别人编造了这个故事,而是他们自己。 精心地用一生去编造一个骗局,套住他们的猎物——心爱的姑娘。 天长地久只是愚蠢而不可能实现的期限,然而正是因为不可能实现,才显得美好。谢璇擦了擦自己匕首上的血迹,重新磨了一下。就算是神兵利器也架不住这些天的磨损,上面居然有了一道豁口,叫他的强迫症难受起来了。 “看那,咱们黄金校尉又开始磨他的刀了。”男人们大笑起来,嘲讽他的表现。 “给我好好磨你们的刀。等会人头没断,刀断了,我就把你们的屁股割下来做个球踢。”谢璇一脚踹倒那个笑得最欢快的大兵,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 “已经十天了,什么补给也没送上来,饿死格老子了。还磨屁个刀啊。”有人摸着肚子,已经无法停止咕噜噜地叫。整个阵地的男人们的肚子像是个糟糕的交响乐队疯狂地演奏着奇怪的乐曲。 “给。”谢璇将最后一个苹果塞进那个不停抱怨的人的嘴里。 “闭上你的臭嘴。不过是几天没吃,有什么好抱怨的?苹果分我一口。”众人立刻狂叫着去扣他嘴里剩下的最后的食物。这个苹果冻得一半是冰,一点甜味也没有,但是咀嚼的众人却觉得嘴巴里的这一小口是这世上最美味的蜜糖。 “快吃,吃完磨刀,我要检查,如果没有磨好,我就把苹果从你们胃里剖出来。”谢璇恶狠狠地说。 “老大,真的会有援军吗?周围的都已经被打下来了。为什么我们不撤退?”吃着苹果,胃袋稍微地缓和,终于有脑子去思考了。“就算我们守住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吧。” “我们是大魏的守卫者,我们的任务是守住这个据点,再没有下达下一个任务之前,或者在死之前,绝不能退后一步。”谢璇冷静地直视他们每一个人,坚定地回答道。 “可是老大,你之前挨过那么多次打击,死活不肯改说法的,不过就是因为你老是想回去找你家婆娘吗?”一个人好死不死地戳中谢璇的弱点。“说的也是,要是我有这么个婆娘就好了。” “啊,想要婆娘。”众人嗷嗷叫。 谢璇一个接一个地抽过去。“好好说话,什么婆娘,那叫媳妇。好好磨刀……好了,没磨刀的给我提起精神来。下一波来了。”说完抄起脚边的长矛扎中爬上来的脑袋,任由鲜血又一层地覆盖上了冰冻的泥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撤退。明明他心爱的姑娘还在等他。许诺了一生一世,傻傻地等待他的好姑娘。可是正如他的心上人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 做自己也不喜欢的人去爱他。 他也做不到,做那个姑娘厌恶的人去爱她。她厌恶不负责任不守信用的男人,她厌恶软弱的男人,她厌恶自私自利的人……她的厌恶太多,他害怕戳中半点。他花费了所有的运气才找到的,唯一的女孩。 他不想要她厌恶他,哪怕只是想象中。他将自己伪装得那么好,用了那么多的谎言,才将他一生唯一想要的东西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他想要她爱他。 哪怕只能活在她心里,也想要她永远地爱他。 “大魏必胜,女皇必胜!” “杀!” 爱情,永远也不会被时代的枯黄所遮掩,永远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引诱着无可救药的人,前仆后继。 鲜血将所有的思绪都覆盖,然而脑海中那永不被褪色的情话却让鲜红的一切变成了粉红色。也许这很愚蠢,然而这大概就是人才会有的力量。 爱能拯救一切。 也许有人说现实不会这么简单,但是现实又何尝不曾给过那些美好的奇迹呢? “幼安!” 出现在一片血红的杀戮之中,空白之处如同阳光一般洒落在那个人身上,仿佛是天神从天上降临人间一般,闪烁着永世的光辉。在见到她的瞬间,耳边奏响了古老曼妙的乐曲。 他知道那是谁,天上天下唯一的拯救者,唯一的神明,他心中唯一所爱。 “暮暮!” 骑在马上的不一定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君临天下的女皇。 英勇的女皇手持着无双的宝剑,骑着千里马,她所到之处皆是鲜花绽放,哪怕前进之所皆是敌人,但是她毫不畏惧,坚毅、强大,还有无比的美丽。 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这是英雄救美吗?”他向她伸出手,掌心落下一个像花瓣般轻盈的柔软。 “哦,拯救这个词只有英雄可以用啊。那我回去好了,反正我就是个小姑娘。”叶黛暮假装气鼓鼓地说,一把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又立刻被谢璇握住了。不管多少次,他就是不肯松开手,沉默地望着她。 “你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会放过你。松手啦,好痛哦。”叶黛暮没有再试图将手抽回来,而是用嫌弃到极点的语撒娇道。 谢璇没有反驳,大笑着将她抱紧怀里。叶黛暮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喊。“你都几天没洗澡了,臭死了。笑个毛啊,我都快要臭晕了。松手啦。痛死了。” “我不要。我不要松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松手了。暮暮,我好想你。”谢璇用力地将她抱紧,像在拥抱全世界。这就是他的全世界。 叶黛暮也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我也想你。幼安。” 她闻着他的气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这里安全了。 第叁佰陆拾玖章 石榴树下的开始和结束 曾在书上看到过这一句话,故事的开始和结束都是一个完美的圆。 那日梦醒,不知怎么地,叶黛暮想起了这句话。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眼睛还没睁开就在咸猪手的男人。“挪开你的手,不然我不保证会不会割下一块来当等下的早饭。” “哦,真是血腥暴力。我的女皇陛下。”眼睛仍然没有睁开的某人欢快地吻了一下自己掌心的手。“不过,还是挺甜的。” 叶黛暮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床上踹了下去。“嘴再甜也没用。都怪你,害我被淑慎说了半天。” “可是我被你家卢大人用扫帚打了半天啊。”谢璇躺在地上不肯起来,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抱住地上的枕头,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那是你活该。”叶黛暮一边这么说,一边从床上爬了起来,伸手将他拽了起来。“不要再睡了。起来吧。我……去上朝。绯柒,更衣。” 然后她迈开的脚一下就被那个恬不知耻的男人抓住了。“等等,等等,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你怎么了?暮暮,你看起来很不好。” 叶黛暮沉默了。谢璇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搂住了。“嘿,宝贝,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看起来很难过。你饿了吗?” “我不饿,恩,好吧,我有一点饿了。”叶黛暮下意识地转移话题,但是很明显这么愚蠢的敷衍是不可能成功应付谢璇的。 谢璇不肯放她走,还把绯柒赶了出去。“给我们一点时间,谢谢。还有亲爱的,我说过,你不能一个人承受痛苦,不管是什么,都要和我分享。”然后挠了挠叶黛暮的胳肢窝。 叶黛暮哈哈大笑起来,扭着身子,想要躲开他的手。“好啦,我知道了,我错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可以了吧。你再动,我就生气了。哈哈哈哈……” “好。那你说啊。”谢璇这副无赖样子,真是叫叶黛暮没办法。 叶黛暮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拿你没办法。其实也不是什么可以构成痛苦的事情啦。我只是……我只是,有点想去一个地方。” “我陪你,我们现在就去。”谢璇二话不说地换上衣服,熟练地替叶黛暮换衣服,然后梳头。 叶黛暮还没反应过来,就叫他收拾好了。就在出门那一刻,叶黛暮抓住了他的手臂。“不是。那个什么,马上要上朝了耶。我先去上朝吧。翘班会被他们说死的。” “不会的。我帮你撑腰。”谢璇强硬地将她从窗户偷了出去。 叶黛暮张开四肢,死死地抱住窗户上的柱子。“我不要,不去上朝被骂的是我,又不是你。而且你每次带我出去玩的时候都说这些话,到关键时刻还不是丢下我跑了。上次去北山居被淑慎抓个正着,你居然当场跳窗,把我留给暴怒的淑慎。”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骂一句。混蛋,你居然还想再来一次。绝对不要。”叶黛暮骂到这里,然后立刻怒上心头,用力地揪住他的手臂。“滚,我才不干呢。” 谢璇由着她挣扎,然后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脑袋。“乖啊,口是心非是不对的。” “你管我啊。”被戳穿的叶黛暮恼羞成怒地说。 “对啊,我就要管你。你是我媳妇,我当然要管你开心还是不开心啊。你是想去哪里?才会这么,纠结。”想了半天,谢璇才找了这么一个词。 “我发现,你越来越没脸没皮了。我当初喜欢上的冰冷贵公子一定是我眼花看见的。”叶黛暮吐槽道,少年你的人设崩得太快,雪崩也没这么严重的。 但是,就算是这样,她喜欢的还是眼前这个男人。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会笑会哭傻得要死的男人。 “恩。难道你不喜欢我这样?”谢璇对着她做了一个鬼脸。 叶黛暮被逗笑了。“哈哈……受不了你。好啦,好啦,我说就是。我……想回家。不,我是说回长平成王府一次。我想回去看看。” “那不是很简单?你之前没有回去过?”谢璇立刻意识到这其中的秘密。 “是的。我没有回去过。从我到皇宫那天起,我就没有回去过了。”叶黛暮松开了手,转过身来,抱住了谢璇的脖子。 “为什么?”谢璇抱住她,从窗户上轻轻地跳了下去,一路扛着她飞奔。 “因为我……”叶黛暮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皮肤上,感受那下面的炽热温度。然后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幼安。我就是个胆小鬼。幼安,不要嘲笑我。” “我明白,你看我也从来没有回去过当年关我的地窖。”谢璇很坦然地说道。对他来说,那段经历,已经过去了,不是忘却,不过是不在意了。因为眼下,他已经怀抱了这世上最美好最值得珍惜的宝物。 与怀中这个人所带来的欢乐和幸福相比,一切的痛苦和哀伤都是那么的短暂和浅薄。 “这可能不太一样。”叶黛暮无心想伤害他,但是却还是诚实地回答了。“我曾经在那里埋过我的宝物。虽然曾经有过很多的痛苦,但是不可否认,我曾经得到过这世上任何事物不能比拟的东西。” “但是还是很痛苦对吗?”谢璇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鬓角。“你还是害怕,那个女人曾经给你带来的伤害对吗?暮暮,别害怕,现在她不能伤害你了。我在这里,谁都不能伤害你了。我的小乖乖,别害怕。” “这句话,你昨天晚上也说过。没什么说服力啊。”叶黛暮笑着说。 “等等,现在能不提这个嘛。”反而是谢璇被她的话激得面红耳赤。 叶黛暮笑着吻了吻他发烫的耳朵。“你居然害羞啦。我的小乖乖,你也太有趣了。你说得对,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就算她还活着,我也不怕她。我有重鹰,我有淑慎……我还有你啊。” “你太过分了,又把我排在最后面。”谢璇气呼呼地说。 “哪有,你没听说过,越重要的排在越后面嘛。你最重要啦。”叶黛暮笑嘻嘻地说。 “一点也不真诚,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谢璇点了点她的鼻子。“我才不会被你这么敷衍的话应付过去呢。在你心里明明你的剑啊,美食美酒,甚至连卢淑慎都比我重要。” “淑慎是比你重要一点点啦。”叶黛暮比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手势,比蚂蚁大不了多少,但是谢璇还是很不开心地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你这家伙属狗啊。”两个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走到了那扇朱红色的门前。那扇曾经将叶黛暮童年所有的痛苦和欢乐都囚禁在其中的门。 “到了。”谢璇将她放下去。 叶黛暮感觉自己的步子有些太快了,然而在别人看来,大概慢得有些过分。她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心底的那扇门。“原来这扇门这么小啊。和皇宫比起来,小时候看到的时候,总觉得很大,像山一样。” 谢璇没有插话,他知道此刻她需要的并非是回答,而是一个倾听者。 “这里居然有一个凉亭,我以前怎么都没有印象啊。”叶黛暮抹去石柱上的蛛网,笑着说。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谢璇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她手上的脏污。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命定的地方走去。那株石榴树,此时结满了累累的果实,红得映满了半个天空,叶黛暮的天空。“我曾经被一只猫救了。他养大了我,最后死在了我的怀里。我曾什么都没有,但是有他在的日子依然是温暖的。” “我叫他喵喵。这里埋着很多,他叼来的东西,你知道吗?他还曾经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一个铃铛,我曾在别人的马车上看过,我很羡慕,然后他就给我一个。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听懂我的愿望的?但是从那以后,我觉得,他是老天派给我的精灵。” 叶黛暮一边说着,一边和谢璇一起挖开那个坑。下面除了泛黄的纸张,破碎的布偶,还有一对金黄色的小巧玲珑的铃铛。 而当谢璇拿起那铃铛的时候,他惊讶地说。 “暮暮。这是我的铃铛。我养过的一只猫,时不时地会消失,但总会回来。直到有一天他把我挂在马车上的铃铛偷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叶黛暮望着他,笑了。 “所以,这是猫的报恩吗?” 谢璇亲吻叶黛暮,大笑道。 “我想大概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