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倾城》 第一回 嫉妒 “啪!”苏老先生一巴掌打在了苏即墨的脸上,整个苏家大厅里的人都愣住了,谁也没见过老爷子发这么大的火,而且是对自己最心爱的孙女。 “老爷子,别气坏了身子,墨墨还小,不懂事,”一边的三婶李文秀温和地劝道,“老爷子您就别生她的气了。” “哼!还小,现在就这么忤逆,如果再大一点,岂不是要翻了天了!”老人家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自己宠爱的孙女会变得这么不听话,连婚姻的事情都由不得自己了。 “爷爷,这件事我不能听您的,我连林子轩的面都没有见过,更别说是结婚了。我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因为这样的政治因素而变得不幸。”苏即墨站在苏老爷面前,坚定地说道,“而且,我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恋人,如果没有意外,我希望他就是我的另一半。” “就是那个林子木么?哼!他父亲是被林家赶出去的丧家之犬,儿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趁早给我跟他断了!”老人家似乎真的动怒了,说出的话也不似往常那般的有分寸。 “爷爷,您不可以这么说他!子木是很优秀的人!”苏即墨涨红着脸争辩道。 “哼,再优秀的人我也没有兴趣,我说了,你是要跟林子轩结婚的。”苏老爷义正言辞地说道。 “爷爷……” “不用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你们都去忙吧!明天林家会来人,我们见个面。” “爷爷……”苏即墨的声音有些委屈,听得众人都很心疼。墨墨是家里的长女,优秀的成绩,还有承袭了母亲的美丽容貌,加上医术方面的天赋,她苏家,几乎是同龄人的神话。 可是,这样近乎完美的人,却失去了父母,两个月前的车祸无情地让她和父母天人永隔。即使在那段灰暗的日子里,她依旧坚强,没有掉过一滴泪。现在,白皙的双颊上滑落晶莹的泪珠,仅仅是为了那争取不到的爱情。 “墨墨,别哭了。爷爷也是为你好,苏家的长女,历来都是被指定结婚对象的。”二叔苏晋走过来轻轻地搂着这个外表坚强,内心却很是脆弱的女孩,柔声地安慰着。 “二叔……”看着这张与父亲肖似的脸,苏即墨强自压抑着的泪水再次滑落。 “好了好了,不哭了。会好的,都会好的。”苏晋轻轻地拍拍苏即墨颤抖的脊背,像是安慰自己的孩子一般。 =============================分隔线============================= 仁心医院是g市最大的医院,也是苏家的产业之一。苏家自五十年前创办仁心医院开始便奉行“仁心仁术”的宗旨,所有的苏家人想要学医,首先要学的便是医德,没有医德的医生谈不上是个好医生,充其量只是一部机器。数十年的艰苦创业至今,仁心医院成了市里首屈一指的大医院,其外科更是全省有名。 手术刀、止血钳、缝合线,苏即墨站在手术准备室里忙碌着准备手术的医生护士之间,看着推车上消毒摆放好的手术器具,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恐慌。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她就没有再做过手术,今天的手术很简单那,阑尾切除术,苏即墨不记得自己已经做过多少例了,虽然还在攻读研究生,可是自家开医院这样好的条件让她比同学掌握更多的手术技巧,在手术台上,她早就能够独当一面了——当然,这也是对苏家历代从医的长子长女的基本要求。 清洁完毕,手术服、手术帽、还有手套都已经准备好了,病人也早就被麻醉,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等着医生为自己祛除病痛。 苏即墨看着收拾整洁的手术台有些呆愣,这样的情景很是熟悉,手术的过程她也是一清二楚,几乎已经成为了肌肉的记忆,只要拿起手术刀,一切就顺其自然了。 无影灯被打开,苏即墨竟意外地觉得刺眼,切开表层的肌肤,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她看着这样的情景竟然愣住了,鲜红的血液仿佛开始无止境地流淌,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早已成为过去的夜晚,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还有那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 “苏医生!苏医生!”耳边传来护士模糊的叫唤声,苏即墨这才回过神,“您还好吧?” “没事,继续吧!”苏即墨接过护士递上的止血钳,继续工作,止血,切割,抽吸,缝合,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 “噗!”在缝合的时候一根血管不知怎地突然破裂,鲜血喷在了苏即墨的脸上,眼前一片模糊,透过那殷红的血,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如梦魇般一直缠着自己的夜晚,母亲痛苦的呻吟,父亲艰难的喘息,还有鲜血流出时的汩汩声。 “苏医生!病人的血压在降低,苏医生!”一边监控的医生焦急地提醒,苏即墨却已经无法动弹了,手里的镊子滑落在地,激起清脆的声响。 “把苏医生带出去,手术我接着做!”一边的年轻医生开口下令,苏即墨被护士带了出去。 走廊里的风让苏即墨稍微有了些清醒,刚才的情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肚子里开始激烈地翻滚,仿佛要将内脏搅碎一般。 “恶!”一阵恶心,苏即墨立刻向卫生间冲去,几乎将心肝都吐出来了,伴着哗啦的水声走出卫生间,却看到苏晋站在走廊里,一脸关切。 “墨墨,怎么了?陈医生说你在手术室里走神了,怎么回事?”见苏即墨走了出来,苏晋连忙过去,关切地问道。 “二叔,”苏即墨苍白的脸上是略带苦涩的微笑,“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 =============================分隔线=============================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宽大安静的办公室里,苏晋站在落地窗口,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表情是难得一见的凝重。 苏即墨轻轻颔首:“二叔,对不起。” “墨墨,你需要休息。”苏晋并没有生气,反而是更加关切,“你不用跟我道歉,这些天,你的确太累了。” “二叔,真的就没有办法了么?我就必须要嫁给那个林子轩?”苏即墨有些期许地问道,也许父母去世的阴影还会在心里停留很长的时间,可是那场政治婚姻却也是现在让她头疼的问题。 “墨墨,你应该知道,在苏家,爷爷的话就是家规,不容更改。”提到这个话题,苏晋也严肃起来,墨墨在他心中一向是乖巧听话,可是现在却因为这场指婚而叛逆起来,他知道林子木的存在,也见过那个男孩子,的确是个优秀的人才,可是以他现在的实力,配墨墨,真的很勉强。 “嗯,二叔,我明白了,”苏即墨知道这个话题再进行千万次也只是一样的结果,便不再继续,“我先回去休息了,二叔再见。” “嗯。”苏晋刻意忽略侄女近乎绝望的眼神,转身去看窗外的景色,院长办公室在顶楼,仁心医院又是背山面海的好位置,景色自不必说,可是现在,再美丽的景色似乎也入不了苏晋的眼了。 想起刚才墨墨的话,苏晋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晕血,对于外科医生来说,这是怎么样的致命伤?虽说能够自我调整,但是以墨墨现在的情绪,还有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情景,墨墨似乎不愿意做这样的尝试,而且,那场车祸,是整个事件的起因,要墨墨忘记那场让她痛失双亲的车祸,何其艰难? 墨墨现在已经是没有双亲庇佑的人了,苏家虽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可是家族内部的斗争,依旧不是这个女孩能够独立承受的。 唉!轻轻地叹了口气,苏晋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手机,开始拨号。 “喂,是李健么?我是苏晋,听说你对心理学很有研究,我想跟你说件事……” =============================分隔线============================= “哎,你们知道么?苏即墨和林子轩要订婚了,据说啊,还是在我们市里最好的酒楼呢!”小静是系里的著名八卦女,所说的小道消息,上至院长的私事,下到每个学生的绯闻,她的脑子就像是记事本一样,每件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 “真的假的啊?没听说这两人有什么交集啊!”赵丽推推眼镜,合上手里的小说,怀疑地问道。 “比珍珠还真呢!我亲耳听见的,是苏远志说的哦!”小静眉飞色舞地说道,“苏远志可是苏家的长子呢!” “怎么会!苏即墨不是跟林子木在一起的么?”扎着马尾的孙琦惊讶地说道,“不会是脚踏两只船吧?” “要知道苏即墨可是苏家的长女哦!这样的政治婚姻是自然的啦!”小静见怪不怪的说道,“像苏家这样的医药世家,子女的婚姻一般都是家长做主的,林家又是大财团,两家联合自然是顺其自然的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林子木就要伤心了,没想到一向看起来那么有主见的苏即墨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看来有钱人家的小孩也不一定是好的啊!”赵丽凉凉地开口,说出的话让大家都颇有同感。 “林子木也是林家人,只不过他的父亲太不上道了,被林家赶出去了,不然和苏即墨联姻的应该是他才对。”小静不无可惜地说道,“那样优秀的人,真是可惜了了。” “啪!”一直在一边看书的李雯猛地合上书,毫不在意地瞥了这群女生一眼,桀骜地走了出去。 “切!拽什么拽啊!”孙琦向来看不惯李雯,这会儿人还没有走出教室,她就不满地大声说道,显然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李雯顿了顿,又举步坚定地走了出去,清瘦的手攥得死紧,连骨节都发白了。 又是这样!可恶!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焦点,而自己呢?永远都是陪衬!为什么一直会这样?讨厌!可恶!回想来到这所大学的第一天,那时的她就听说了苏即墨的名字,研究生考试的第一名,而且是唯一的优等生。一年多以来连教授也一直偏向她,所有人都羡慕她,聪明漂亮,家境良好。再想想自己,李雯苦笑,这样的自己还真的是可怜唉!无论是成绩还是外貌,她都比不上苏即墨,更别说苏即墨那显赫的家世了。云泥之别,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比较吧!现在呢?连一直暗恋的人都被抢走了。 想起那个温柔英俊的人,林子轩,李雯的眸子有了深深的沉醉,他们相识于社团,他风趣幽默,而且英俊潇洒,是很优秀的人,原来以为只要自己努力,那么他始终是会和自己在一起的,爱情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即使掺着剧毒,也让人甘之如饴。在它面前,她认为自己和他是平等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家世差别,总以为有爱情就是一切了。可是现在,苏即墨和林子轩订婚的消息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将她关于未来的蓝图抹得漆黑。 坐在情人泊边没有人迹的树林里,李雯长长地吁了口气,她不想再去想那些纷繁的事情,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清净。 林子里很安静,传闻这里是医学院里的禁地,却是李雯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人打扰,所以她能够在这里让自己烦躁的心沉淀下来,可是现在,她却怎么也不能静下心来…… 情人泊旁,那正亲密相拥的,不就是苏即墨和林子木么?李雯有些被吓到了,他们……他们……居然……在接吻?苏即墨不是要和子轩订婚了么?为什么还和林子木藕断丝连?这个女人,居然这么下贱!为什么她可以同时拥有两个人,而我却什么也没有?为什么?!李雯的嘴唇颤抖着,连眼睛也变成了充血的红。 有时候,触动某些被禁忌的东西,就是瞬间的事情,比如,现在…… “呵呵,想不想让她消失?如果她消失了,林子轩就是你的了,再也不会有人跟你抢了。”一个妩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雯下意识地看向身后,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不用找了,你现在是看不见我的。”声音再次响起,李雯只觉得脊背上有明显的凉意:“你是谁?想要干什么?” “我是可以帮助你的人哦!你只要听我的就能够让她消失了哦!到时候,林子轩就是你的了。神不知鬼不觉,你觉得怎么样?”妩媚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蛊惑,牵引着李雯往自己布好的陷阱里跳。 =============================分隔线============================= 走出树林之后,李雯的表情有些恍惚,耳边依旧回荡着刚才那个神秘的声音。只要这样做就可以得到所有想要的了,只要这样就可以了……想着想着,李雯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熄灯之后的学生宿舍楼分外安静,李雯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周围人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有些忐忑。轻轻地唤了几声,没有听见周围人的回应声,李雯又等了一会儿才下床,纯白的睡裙在夜间显得诡异,仿佛四处游荡的幽灵。 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李雯紧张得手指都在颤抖。“呲——”火柴点燃的声音划破了卫生间的寂静,镜子中现出了李雯有些苍白的脸,眼睛因为带着异样的渴望而显得幽深可怖。 烛光摇曳,将李雯的清秀的脸映在镜子里,明灭不定的光线让李雯的脸看起来有些畸形。李雯看着手表的指针缓慢地移动着,背上沁出了薄汗。 十二点正,李雯觉得心口一滞,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合十,闭上眼睛口中轻轻念道:“bloody mary,bloody mary,bloody mary。”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出来的催命符一般。三遍结束,她睁开眼睛,紧张地盯着镜子,就在她等得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张破碎的脸从镜中慢慢显现,近乎惨白的肤色,魅惑人心的眼睛里还汩汩地往下滴血。 “呵呵,你终于来找我了。”镜子里的人缓缓地开口,苍老的声音与年轻的面容毫不匹配。 “你真的能够帮我么?”其实李雯的心里早就相信了,这样说也只是再次确认一下而已。 “当然,你想要什么?”镜中人再次开口,带着致命的诱惑。 “我要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李雯身体向前倾,秀脸几乎贴到了镜子上,脸也因为仇恨和嫉妒而扭曲。回想起白天在情人泊旁看到的那一幕,她就不可自抑地想要将苏即墨挫骨扬灰,这样强烈的恨意,连镜子里的人都为之悚然。 “如你所愿,可是你要给我什么作为回报呢?”眼波流转,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阴谋。 “你想要什么?”李雯的眼睛已经开始恍惚了,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呆滞。 镜中人的脸突然变得完整,那双流血的眼睛也开始变得娇媚勾人,连声音也开始年轻起来:“我要的,自然是你的青春了……呵呵……” 夜,又归于寂静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只有镜子前那早已没有生气的人儿,昭示着刚才的一切…… 第二回 穿越 这一夜似乎很长,苏即墨在梦里怎么也走不出来,一个个碎片怎么也拼凑不成完整的梦境。头疼,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一般,她拼命想要睁开眼睛摆脱这些混乱的梦魇,可是眼皮却仿佛被缝合了一般怎么也分不开,这样无力的感觉让苏即墨觉得心慌。她张开嘴想要呼喊,却仿佛离了水的鱼,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师父,她好像在做噩梦。”一个陌生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苏即墨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却没有成功。 “嗯,你去打盆水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宛如清凉的河水润过心田,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黑暗的梦境一下子找到了出口,苏即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与生俱来的对周围的非凡感知能力让苏即墨一下子知道了自己是在陌生的地方。洁白的帐顶,身下柔软的褥子,都不是自己的小床上有的。 “醒了?”声音虽然冰冷,却带着关心。 “嗯,你是?”入眼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明眸皓齿,俊逸无双,只是眸子里少了些暖意,让人看起来不易亲近。 “封玉寒,这里的大夫,你发烧了,半夜晕倒在善济堂门口,是沉香发现你的。”男子言简意赅地将来龙去脉将给她听,可是这样的话对苏即墨来说没有什么作用,她依旧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陌生的时空。不管是屋子里的摆设,还是眼前人的衣着,都显示了时间上的不对劲。 “谢谢你。”苏即墨没有再多说什么,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自己去思考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的情景,是做梦还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苏即墨有些头疼地想着这些问题。眼前的一切,真实得让她害怕。 “起来先把药喝了,好好休息一下。”封玉寒冷冷地说道,对于苏即墨有些神游方外的表现很是不满。 “多谢!”苏即墨端过药碗,勉强地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一下,温热而苦涩的药汁流入腹中,身体竟奇异地暖了起来,只是略微苦涩的味道让舌尖几乎麻木。 “这是话梅,含着会好一点。”封玉寒递过一个瓷碟,里面躺着几颗小巧的梅子,看起来惹人食指大动。 “嗯。”再说谢谢好像显得有些矫情了,苏即墨含糊地应了一声,拈起一颗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充塞口腔,让本来麻木的舌尖也稍稍地纾解了些许。 “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吧!晚饭的时候,沉香会来叫你的。”封玉寒为她诊了脉,有探了探她的体温,烧已经退下了,这才转身离开。 木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尔后便是轻巧的脚步声,直到人渐渐走远了,苏即墨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开始梳理自己的思绪。 =============================分隔线============================= 不是做梦,苏即墨很绝望地确定了这一认知,脑子迅速转动起来。她明明记得,因为第二天要去做心理辅导,前一天晚上苏晋早就逼着她吃了晚饭上床睡觉了。那时候她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很久都睡不着,那晚窗外的月亮很圆,她看着月亮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窗外的虫儿也叫得很是欢畅,后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便是在这里了…… 苏即墨有些苦恼地想清楚了自己的情况,现在的自己,看来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原本自己只是像暂时地能够摆脱一下那些让人苦恼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想要回去自然是不可能的了。既然这样,那就在这个地方好好地活着,随遇而安吧!只求能够一直这般平淡无名地生活下去。 想到这里,苏即墨的心也开朗了起来,原本的阴霾也渐渐消去,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地将身体养好,然后想办法留在这里。毕竟自己对这个时空的一切还太陌生,她需要一个地方让自己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既然那人能够将自己救回来,那么定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况且听他还是个大夫,更是应该有着慈悲心肠了。 以往若是碰到这样的情况,苏即墨首先想到的,定然是逃离这个地方——在陌生的地方,她很难找到安全感。可是眼前的这个地方,还有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却能够让她完全放下心防,毫无根据的信任着。她将这样的想法归结于现在自己的举目无亲,也就没有再多想什么了。 约摸到了晚饭时间,房门从外面打开,木质的门发出的“吱——呀”声响让苏即墨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姑娘,吃晚饭了。”温和的女子声音从外间传来,苏即墨心里稍稍地松了口气,声音虽然陌生,但绝对没有敌意。 “嗯,谢谢你来叫我。你就是沉香吧?”想起封玉寒临走时说的话,苏即墨开口道,“我叫苏即墨,叫我即墨就好了。” “苏姑娘有礼了,”沉香微微走进内室,微微欠身,然后将一套衣服递过来,“师父让我来叫你一起去吃饭。” “嗯,好的。谢谢你了。”苏即墨礼貌地道谢,接过沉香递过来的衣服,看着手里的那一堆布料,苏即墨很是头疼,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觉得那些古代的女子衣着光鲜美丽,可是现在看来却只是一般的平常料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穿。 “苏姑娘怎么了?是衣服不合身么?”沉香见她面有难色,奇怪地问道,她身上的衣服就是这个尺码啊! “没有,我只是……不会穿这个衣服……”话未说完,苏即墨的脸就已经像是番茄般的红了,这样窘迫的事情她还是头一次遇到。 “原来是这样啊!我教你。”沉香显然有些愣住了,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走过去帮着她穿衣服,“这件是里面的,这件是这样穿的,还有这件……” 几件衣服穿好之后,苏即墨已经开始出汗了,头都开始觉得隐隐作痛了,想到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每天穿这些衣服,她就已经觉得头大了。 “姑娘,都好了,我们出去吃饭吧!”沉香长吁了一口气,帮苏即墨束好头发,拉着她走出去了。 =============================分隔线============================= 封玉寒是懂得生活的人,这所院子选址相当清雅,这会儿正是中秋时分,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旺,微风吹过,夹杂着桂花的甜香扑面而来。苏即墨深吸一口气,觉得肺叶里充满了桂花的甜香,连胃口也好了很多。 饭厅设在主屋南侧的偏厅,靠近东面的厨房,苏即墨的客房在院子的西面,北面是一扇门,通向外室的医庐。苏即墨在走向饭厅的路上将整个院子的布局了解了个大概,心下也安稳了几分,这样的布局,看起来的确是普通人家。 饭厅里布置得很整洁,一张八仙桌,还有靠墙角的架子上放着的盆栽,简洁而舒适。 “来了?坐下吧!木香,去盛饭。”封玉寒正在分筷子,抬头看见两人走了进来变吩咐一边早就乖乖坐好的木香。 “师父,我去吧!”沉香笑着将苏即墨拉到桌子边坐下,“苏姑娘,你先坐着,我去盛饭。” 苏即墨浅浅地点了点头,朝着封玉寒微笑着打招呼:“封先生好!” “这是木香,沉香的妹妹。”封玉寒指着一边的小女孩儿介绍道。 “你好!”苏即墨温和地对着小女孩笑笑,“我叫苏即墨。” “姐姐好!”木香有点怕生地唤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沉香的手艺很好,做的菜让人食指大动,苏即墨吃得很饱,连连夸赞沉香的手艺好。沉香则是羞涩地微笑着,低头慢慢地嚼着米饭。苏即墨虽然知道古代的女子都是这般娇羞可人的,却还是没办法接受眼前的景象,这样的话,也太羞涩了吧?!苏即墨在心底微微叹气,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坐着等待众人吃完饭,这是她在苏家的时候养成的良好习惯,事先离席是对同桌吃饭的人的不礼貌,她从小就被这样教导了。 “姑娘,我们谈谈吧!”晚饭在有些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封玉寒突然开口。 “好的。”苏即墨点点头,刚好自己也有事情跟要请他帮忙。 =============================分隔线============================= 主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封玉寒习惯在饭后静坐一会儿,喝点山楂茶解腻。此时也不例外,他坐在主位上,修长的手正端着茶杯,浅浅地呷着茶,因为热气的氤氲,他的脸部表情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苏姑娘是哪里人?”封玉寒将茶杯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不是这里的人。”苏即墨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事实,索性直接说道。 “那是附近的镇子上的么?是……青石镇的?”封玉寒偏着头微微想了一下,随口猜测。 “算是吧!”苏即墨有些尴尬,她连青石镇在哪里都不知道,心里有些害怕他会看出破绽。 “这样啊!那你还有家人么?” 苏即墨微微摇头,家人其实还是有的,只是在这里,找不到而已。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告诉他的,因为她知道,即便是说了,他也不见得会相信。 “那你还有别的亲戚么?”封玉寒接着问道。 “封先生,我可以留在这里么?”苏即墨明白封玉寒这话的意思,明显的赶人的意思。与其等他把下逐客令,倒不如自己先提出请求,先下手为强总归还是有些道理的。 “留下来?”原本低头喝茶的封玉寒抬起头,上下审视了苏即墨一番,嘴角露出一丝淡到虚无的微笑,“我为什么要留下你?”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又救了我。”管不了自己的话是不是过分得很,苏即墨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可以在医庐里帮忙作为代价。” 封玉寒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思考这一建议的可行性,苏即墨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看起来一脸的自信,可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不管怎么样,输人不输阵。 “那你会做些什么?”封玉寒抬起头问道,眼睛里带着有些戏谑的味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苏即墨微笑着反问,既然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他已经软化了。“你去休息吧!明天我会让沉香叫你起来做事的,不过我善济堂可是不留废物的。”封玉寒的话说得毫不留情,但是苏即墨不以为忤,先兵后礼,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必要的。 “多谢了。”苏即墨微笑着致谢,转身走出了主厅,留下封玉寒一个人有些愕然地坐在那里。 第三回 怀疑 医院是神圣的地方,这里的人有着救死扶伤的天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却又充满了眼泪,亲人脱离险境的消息让家属喜极而泣;医生无力回天的消息让家属失声痛哭。这些都是习以为常的画面,苏即墨从来都是习惯的,她是手术台上的医生,她与死神搏斗,她拯救着病患的性命,她用自己精湛的技术为病患解除痛苦……她深爱这个职业,救死扶伤,神圣而又美好。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般无力。 站在医庐里,看着坐在堂里候诊的病人一脸痛苦的表情,她却什么也帮不上忙,没有先进的仪器,有很多是她无法确诊的,更别提诊治了。这里没有抗生素,没有注射液,也没有盐水瓶,有的,只是柜台后面成柜成柜的中草药。那些东西,她曾经不屑,也不愿意使用,见效慢,味道不好,而且煎煮麻烦。可是现在,她眼前的所有的病人都依仗着这些草药来救命。而这些东西,是她不能够驾驭的,她从来没有学过。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封玉寒正在给病人诊脉昨天西郊的后山发生了崩塌,很多那里的居民都没有逃过这场厄运,伤亡十分巨大,连城许多的医庐都派来人过去接伤者去救治,他昨天夜里也没有休息,差了堂里的伙计去后山救人去了,现在这里的伤者基本上都是从那里运送过来的,伙计说还有不少的伤者正在往各大医庐运送。看着苏即墨一进医庐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自然是觉得有些焦急。 “哦,好的。”苏即墨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准备去帮着沉香做点什么,不想却撞到了一个就在身后的病人。 “哎呦!”那人扯到了伤口,大声地呻吟起来,苏即墨一下子有些蒙了,定神一看,那人手臂上的纱布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粉色,显然是伤口又裂开了。 “对不起,我这就帮你重新包扎!”毕竟是经常遇到这种突发状况的人,苏即墨很快就冷静下来,虽然煎煮草药之类的事情她做不来,可是包扎还是可以的。 很快,伤者的手臂就被清理并且重新包扎好了,那人也没有再叫疼之类的。 “这位姑娘也是封大夫的徒弟么?这包扎的手艺,恐怕连封大夫都比不上呢!”伤口被处理得很好,那人也放松下来。 “呃?我不是封大夫的徒弟,我只是来这里帮忙的伙计。”苏即墨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热情,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就转身想要离开了。 “过来帮我给病人包扎伤口。”苏即墨还没有来得及走开就被叫住了,就顺势走过去帮忙。 =============================分隔线============================= “好累啊!今天可算是结束了。”伙计将店堂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将门关上之后,苏即墨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这一整天基本上就是在包扎伤口,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苏即墨毫无办法,尽管知道应该缝合,但她却不能说出来,在这样的地方,缝合伤口应该算是异端邪说一类的吧?毕竟这里的治疗这么保守。 “沉香,你去准备晚饭,我和小蓟还要准备些明天要用的药膏。苏姑娘留下帮忙吧!”封玉寒将众人分派好任务便去找要用的草药。 “小蓟是封先生的徒弟么?”看着小蓟在一边认真地打扫,苏即墨问道。 “嗯,算是吧!怎么了?”小蓟抬头看着这位刚来善济堂的姑娘,她长得很漂亮,但是却和少爷一样,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那小蓟你是住在这里么?”苏即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没话找话地一句带过。 “是的,不过这两天我都是在外面帮着少爷采买草药的。”小蓟依旧低头打扫,随口说道。 “少爷?”苏即墨有些奇怪。 “姑娘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小蓟抬起头,用探究的眼神看着苏即墨。 “小蓟,把桌子上收拾一下,我们来研药。”封玉寒抱着一大堆的草药从内院走过来,连头发上也因为没有注意而沾上了草药的叶子。 “封先生,你……”苏即墨指着他头上的叶子提醒道。 “什么?”显然是没有明白苏即墨的意思,封玉寒疑惑地问道。苏即墨笑笑,走过去踮起脚尖,轻轻地将他头上的叶子取了下来。 “喏,就是这个。”她拿着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脸上带着有些戏谑的微笑,“封先生这个表情还真是可爱呢!” 小蓟在一边看着就呆住了,这位姑娘还真是大胆呢!虽然少爷在连城很受女孩子的欢迎,但是还没有姑娘敢这样跟少爷说话,少爷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 “咳咳,小蓟,把柜子里的药钵药杵拿过来。”封玉寒被说得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硬生生地将话题岔开了。苏即墨也识趣地不再说话,微笑着坐在桌边等着吩咐。 “苏姑娘……” “即墨,叫我即墨就好了。”苏即墨笑着打断,“苏姑娘听起来不舒服太生分了些,我可是要厚脸皮地在这里长住的。”说罢她眨眨眼睛,一脸俏皮。 “好,苏……即墨,今天我发现你包扎的手法不错,现在我教你做药膏,你先把这些药捣碎了。”封玉寒递过一把药材,“记住要均匀。” “嗯,知道了。”苏即墨低头细细地将草药放进药钵里,用药杵细细地研磨着。 封玉寒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一般,细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不似平时的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看起来温和而美好。 “封先生,这样可以了吗?”苏即墨抬头请示,却发现封玉寒的眼睛正审视着自己,“封先生,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呃,没有什么。咳咳……在研细一点。”封玉寒看了看药钵里的碎屑,轻声说道。 “哦,好的。”苏即墨笑着答应,低头继续研药,嘴角却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这个封玉寒,还真的……有趣。 =============================分隔线============================= “姑娘,你找我?”沉香疑惑地看着苏即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已经很晚了,她自然不会认为苏即墨这时候来她的房间是为了找她聊天的。 “沉香,我有事情想要问你,”木香还小,和姐姐睡在一个房间里,苏即墨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木香睡着了么?” “嗯,我们出去说吧!”沉香为妹妹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拉着苏即墨出去了。 院子里十分安静,小蓟收拾完医庐之后便去休息了,封玉寒则是一个人进了书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来这里已经忙了快半个月了,除了开始的几天在休息之外,苏即墨便一直和沉香姐妹在一起,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善济堂本来就是连城小有名气的医庐,慕名而来的自是很多,封玉寒却坚持不请伙计帮忙,平日里在医庐做事的就只有沉香和小蓟,木香还小,封玉寒只是教她写字或者背书,苏即墨则是偶尔帮沉香打打下手,店里的病人多的时候,苏即墨也只能是看着干着急,丝毫帮不上忙。她向来讨厌这样无力的感觉。 “沉香,我想学习医术,你可不可以帮我跟你师父说说?”苏即墨拉着沉香的手,轻声问道。 “学医?”沉香有些惊讶,“师父不是一直在教你么?还要我跟师父说什么?” “他哪里有在教我!”苏即墨嘟起嘴抱怨,“我都来了半个月了,除了本来我自己就会的包扎之外,他就只教过我捣药,我又不是玉兔!” “可是师父每次都把药方给你了呀!还告诉你药方上的药是用来治什么病的,这些不都是在教你么?”沉香很是疑惑,她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学习的啊! “这样就算是在教我了啊!我都没有注意到。”苏即墨有些暗自责备,原来那人平日里每次都把药方念一遍就是在教自己了,可惜自己却一直没有理会,还在心里抱怨他喋喋不休的很是烦人。 “没关系啊!以后用心学就好了。”沉香笑着安抚道。 “嗯,不过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封先生……” “对不起我什么?”话音未落,两人身后便响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封玉寒了。 “没什么,我在和姑娘随便聊聊的。”沉香有些不自然地起身掩饰道。 “哦,这样啊。沉香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事要找即墨。”封玉寒在苏即墨身边的石凳上坐下。 “嗯,那我先回去了,师父你们也早些休息啊!”沉香看了眼苏即墨,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彩,很快便消失了,留给两人的,只有一个背影。 =============================分隔线============================= “先生有什么事情找我?”待到沉香走远了,苏即墨才开口问道。 “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随便聊聊。”封玉寒淡淡地说道,“要不要喝茶?前两天天然居茶庄的钱老板刚送了我一罐很不错的玫瑰香,要不要尝尝?” “玫瑰香?”苏即墨有些好奇。 “是天然居的独家秘方制出来的,很不错的茶,我去取。”封玉寒笑着起身回屋,留下苏即墨在院子里有些反应不过来。 什么时候这个人这么好相处了?脸上居然还有了淡淡的笑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苏即墨看着封玉寒的背影,有些疑惑。 “怎么突然这么好相处了?”看着封玉寒将茶杯推到自己面前,苏即墨开口问道。 “我一直给你的印象就是很难相处么?”封玉寒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很不好说话,还是很小气?” “是很拒人于千里之外。”苏即墨一针见血。 “尝尝这茶吧!很香呢!”封玉寒岔开话题,不再深究。 “嗯,”苏即墨端起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是很香,不过你也喜欢这样的花茶么?” “谈不上喜欢,只是欣赏,”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划着白瓷杯沿,优雅的骨节让人看起来觉得高贵而不可侵犯。 “为什么是欣赏?”苏即墨双手捧着茶杯,深秋的夜带着浓重的寒意,苏即墨本来就是怕冷的人,肩膀都有些瑟瑟地发抖了。“只是一些个人的看法,”封玉寒抬睑时看见苏即墨有些颤抖地拉紧衣服,“改天再聊吧!看你好像很冷了。” “是我自己没注意,穿太少了。”苏即墨喝了一口热茶,吐出了一团热气,“这里的秋天真冷。” “你可能是不适应吧!”封玉寒浅浅的笑容里带着暧昧不明的味道,隔着茶杯氤氲而出的热气,苏即墨看得很清楚,这样的眼神,有些危险。 “我先回去了,先生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苏即墨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起身笑吟吟地说道,准备离开。 封玉寒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颔首。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封玉寒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明显的破绽。 他来连城已经有两年了,这里的深秋向来都是这样冷的,可是她却不习惯?青石镇离这里不过一二十里的路程,而且温度差别并不是很大,她怎么会不习惯?除非,她根本就不是青石镇的人。那么她又是谁?虽然潜意识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应该相信她,可是理智却也时常跳出来,阻止着这样没有理由的相信。 身为宰相之子,他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世界上是有那么黑暗的东西存在的,也因为无法忍受那样的黑暗,所以才决定离开那个地方,来这里做一名大夫,每日只要帮助病人祛除百病即可,不需要探究那些黑暗。可是现在,这个人,让他觉得黑暗好像在迫近,这是很不好的感觉。脑海里浮现出那张清秀的脸庞,他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将她和那些丑陋的东西联系起来。可是她的出现太不是时候了,京城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就在太子的势力被削弱的时候,她却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很直接地提议要留在这里。 这一切,岂不是太过巧合了?谁都知道当朝宰相封俊是皇帝身边的忠臣,而他唯一的儿子封玉寒,也曾经允诺过要辅佐太子登上皇位。那么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京城派来的暗探?如果是暗探的话,那么为什么会这么没有准备?如果不是,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四回 陌生女子 苏即墨本来就是物欲极淡薄的人,没有电气化的现代设备,没有可供娱乐消遣的游戏,她也照样很快地在这里适应了下来。 三个月的适应期应该算是不长的了,除了医术仍有些欠缺之外,其它方面她已经能够做到如鱼得水了。当然,也知道了不少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 凤凰王朝,自创立至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在中原大地上能够与其相媲美的,真的是凤毛麟角。现在的皇帝圣德帝,是凤凰王朝的第十一任皇帝,不知道是养生有道还是真的上天庇佑,凤凰王朝的每一任皇帝都在位很久,这一点,让百姓深为信任,自古以来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皇上能够在位时间那么久,足以见得这些皇帝都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不过这些事情并不是说说就算的,由于历代皇帝的努力治理,王朝人民安居乐业,虽谈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却也是民风淳朴,鲜有鸡鸣狗盗之徒。 “所以说,明天开始义诊?”看着沉香在准备一些常用药,苏即墨问道。 “嗯,快过年了,大家自然都希望能够过个健康年了,所以我们善济堂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组织义诊,并且会派发一些常用的药物。”沉香一边将药包好,一边解释道。 “那我也可以参加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义诊只是走走过场,并没有真的帮助多少人,她想要见识一下真正的义诊是什么样子的,而且也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地看看自己现在的医术到什么境界了。 “这个是当然的,不过……估计你只能先做些打杂的事情,给师父抄方抓药。”沉香有些为难地将实情说出来,这是早就已经决定的事情了,只不过封玉寒一直没有跟她说而已。 “哦,这样啊!不过也是,人命关天,我现在这三脚猫的医术,还是打打下手比较保险一些。”苏即墨讪讪地说道,却掩不住话里的失望。 “即墨,你现在也不要太着急了,反正来日方长的,以后有的是机会的。”沉香安慰道。 “嗯,这个我知道的,我还想在这里多赖些日子呢!只要你们不嫌弃我就好了。”她明白沉香的心意,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她为难,笑着打趣。 “怎么会!我们都很喜欢你的,即墨,你一直在这里都没事的。”沉香的眼睛弯成两个笑笑的牙儿,浅浅的酒窝让她看起来很是可爱。 “沉香,你有男朋友么?”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有喜欢的人了吧? “男朋友?”沉香疑惑地看着她。 “就是喜欢的人啊!你这么可爱,应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苏即墨解释道,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戏谑。 “怎么会问到这个?我哪里会有啊!”沉香低下头,颊边染上了浅浅的粉色,像是诱人的红苹果。 “呵呵,怎么会没有啊!是哪家的公子啊?前两天张大妈来拿药的时候好像说东街的陈员外家的大公子喜欢你呢!我见过那个大公子哦!很俊俏的人呢!而且据说是文武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即墨!”沉香的脸已经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了,有些嗔怪地打断她的话,“不要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不过真的是个值得考虑的人选……” “即墨,去店里帮忙。”封玉寒的声音冰冰的从后面传来,打断了她的话,“小蓟一个人在前面忙不过来。” “好的。”她连忙从后院走了出去。 “沉香,去后院看看昨天采回来的药晒好了没有,晒好了的话下午就可以烘焙了。”封玉寒平淡地说着,“她的话可以不要在意的。” “嗯?”疑惑地抬头,“什么?” “就是关于陈公子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但是……如果你要是真的觉得可以的话,我也可以……”封玉寒迟疑着,这样的女孩子,呆在这里算是蹉跎了她了吧? “不用了,我不喜欢陈公子。”她有些羞涩地说道,“我呆在善济堂就好了,师父不用为我操心了。” “好吧!你去忙吧!我到前面去看看。”封玉寒见沉香如此不愿意提及这事,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向屋外走去。 “师父……”沉香的一声叫唤被吞没在了嗓子里,讷讷的没有说出来。她看着封玉寒离开的背影,眼睛里是难得一见的哀愁,那样的卑微却又带着绝望的哀愁。 =============================分隔线============================= 医庐里生意十分冷清,门口早就贴出了明日义诊的告示,所以一般没有急病的人都会等到明日。即便是太平盛世,求医问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也是有些负担的,所以等到义诊的时候再来,也是无可厚非的。 苏即墨正在清点柜子里的药物数量是否足够,小蓟则是在一边清理柜台里的杂物,将没有用的东西清扫出去。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 “大夫,门口有人晕倒了!”一个小胡子的男人从店外跑进来,“是个姑娘,您快去看看吧!”话音未落,封玉寒已经走到了屋外,只见一个女子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头上的发髻也有些散乱,微微发紫的唇不停地开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她的身边跪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哭着摇晃她。 “小蓟,叫沉香收拾个床铺出来,我抱她进去。”封玉寒迅速地抱起那个女子,围观的人群此刻也让开了一条路。 “小朋友,别哭了,你姐姐会没事的。现在跟我进去好不好?”苏即墨在一边安抚着那个还在哭泣的男孩子,并将他带进了医庐,封玉寒的余光瞄见她温和的表情,眼睛里闪了一下,但很快便消失了。 “是中了‘鸩寒’。”切脉之后,封玉寒断言道,“沉香,给这位姑娘喝些参茶,等她稍微好些了就请她离开吧!” “为什么要送她走?她不是中了什么‘鸩寒’么?你不治?”苏即墨拦住起身准备离开的封玉寒,“难道你是怕她不付医药费?” 封玉寒被拦住了去路,看着她一脸怒容,微微挑了挑右眉,凉凉地开口:“难道你觉得她付得起医药费?且不说我的药费,就单单是我的诊金,她就付不出来你信不信?” “你义诊的时候怎么就不收诊金了?难道多治一个病人你会怎么样么?”苏即墨有些生气,这个人,刚对他有些好感,现在,却又像是一个守财奴,真是令人讨厌! “多治好一个病人对我来说自然没什么,可是如果治不好,那我的名声岂不受损?”封玉寒的语气听起来理所当然。 “你就为了你的名声而罔顾人命?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大夫?枉我平日里还以为你是个悬壶济世悲天悯人的好大夫,现在看起来,简直是狗屁!庸医!”苏即墨对他的话很是愤怒,有些口不择言了。 封玉寒冷冷地等着她把话说完,垂下的袖子里,一双修长的手早已攥得死紧,甚至能听到指节“咯咯”作响。他深吸一口气,并不打算发火,只是用沉沉的眸子盯着她看,本以为她会因此退缩,没想到…… “你盯着我看什么?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你了么?像你这样的大夫,一点医德都没有,我看这善济堂,迟早倒闭!”虽然心里有点没底,但是苏即墨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不能劝服他救这个女子,怕是这连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救她了。 “像我这样的大夫也没有办法治好她,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薄薄的唇形状优美,吐出的话语却是那般让人难以接受。认识了三个多月,可以说是朝夕相处,苏即墨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如此冷酷的一面,这样的话,就在病人的面前说出来,这样的人,简直是……太没有同情心了。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无情的话?你救不了就代表没有人救得了了么?哼!少自大了!”苏即墨受不了这人的脾气,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个病人我治就是了!不用劳烦你封大大夫亲自动手!” “你治?就你这三脚猫的手艺还想治好‘鸩寒’这样的奇毒?真不知道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自大!”封玉寒摇摇头,这个人固执起来真的很让人头疼!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像你这样只是说说根本就没有用!”苏即墨坚定地说道,眼神里闪过的光芒让他根本无法直视。 “我先声明,能不能治好是你个人的事,与我善济堂无关。”封玉寒冷冷地看着她将那昏迷的女子扶进内院,“还有,药费我会让沉香算在你的账上的。” 苏即墨扶着女子的身形顿了顿,尔后撇撇嘴,身影消失在内院。守财奴!她在心底暗暗地骂道。 =============================分隔线============================= “谢谢你救了我!”面色苍白,嘴唇却带着淡紫的女子半躺在床边,看着正在喂自己喝药的苏即墨轻声道谢。 “不用客气,我也是借花献佛。你应该谢谢封先生,如果不是他的话你早就……”苏即墨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硬生生地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没关系的,我是将死之人,姑娘不用在意的。”女子看出了她的顾忌,笑着说道,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叫苏即墨,你呢?” “叫我婉娘就可以了。”女子温柔的笑靥仿佛高山上不沾丝毫污浊的雪莲。 “那你就叫我即墨好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看见你就觉得很是亲近呢!”苏即墨笑着说道,“对了婉娘,皓儿还在外面想要见你呢,我去叫他进来。” 她连忙起身走出去,叫来那个小男孩,让他们姐弟俩独处,自己则是去了店里帮忙。 “沉香呢?我让她去后院找些桂皮来,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封玉寒正在开方子,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过来帮我抓药去,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的。”苏即墨依言接过药方转身去抓药。 “大夫,这位姑娘看来好眼生啊!是您的客人么?”坐在封玉寒对面的病人开口说道。 “嗯,是从我家乡来的客人。” “哦,上次听张大娘说你在老家已经有未婚妻了,看你和这位姑娘这么登对,应该就是她了吧?”张大娘是连城有名的红娘,每每帮封玉寒说亲事总是被他以“家中已有未婚妻”这一借口回绝。 “即墨,药抓好了吗?”封玉寒不愿意回答,转头避开话题,“李大叔您先到旁边歇会儿吧!待会儿我会让即墨给您把药拿来的。”心知封玉寒不愿意和他再讨论这个话题。 “哦,好的。”苏即墨有些反应不过来地答应着便转身去拿药了,丝毫没有在意到身后李大叔有些好奇的目光。 第五回 秘密 沉香站在客房门口,心乱如麻,素手抬起,却又在将要碰到门扉时放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还是进去看看吧!打定主意之后,沉香便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屋里的女子正安静地睡在床上,呼吸浅薄得像是随时要消失了一般。本就白皙的皮肤此时看起来近乎透明,连一个轻轻的触碰都会让它裂开一般。 沉香随意地在凳子上坐下,看着眼前的人儿,眼睛里满满的是愧疚。如果不把公主交出来,你的下场会很惨!昔日的警告言犹在耳,话语里的狠厉让沉香即便是在此时回想,都会觉得浑身发冷。 玉颖国虽小,却是人杰地灵的一方乐土。在那里生长着许多其他地方没有的名贵动植物,每年向凤凰王朝进贡的物品中大多是稀世珍品。被成为“玉颖毒王”的鸩寒,也在此列,而且由于鸩寒的原料珍稀,除非进贡,一般只有皇室能够拥有。这位姑娘会中这样的毒,其中原因不言自明。 “嗯……”安睡的人儿突然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声响,引得沉香全身都绷紧了,她盯着婉娘,生怕那人会突然睁开眼睛向她扑来。 可是,过了好久,沉香觉得脖颈都有些酸了,婉娘还是没有醒过来。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师父?沉香的眉头几乎皱成了死结,如果不告诉师父,那么这个人是必死无疑了,如果说了,也许师父能够想到办法。 “嗯……”睡着的人额上沁出了薄薄的细汗,眉头也紧紧皱着,连原本浅薄的呼吸此时也因为急促而变得清晰起来。 “姑娘,醒醒!”沉香走上前去轻轻地摇了摇正在挣扎的人,中了鸩寒的人会做可怕的梦,甚至是出现幻觉,以前在玉颖皇宫的时候,沉香就亲眼见到一个因为得罪主子而被强行灌下鸩寒的宫人因为抵不过鸩寒的可怕幻觉自戕而死。 “不要过来!不要伤害皓儿,不要……”虚弱的人连挣扎时的声音都显得脆弱无力,这让沉香的心更是揪紧了。 “姑娘,醒醒!你是在做梦。”生怕太过用力会伤了这个病弱的人。 长长的卷睫像折翅的蝴蝶在眼睑上轻轻颤动,良久才缓缓地睁开,“皓儿呢?” “姑娘,你先休息着吧!皓儿没事。”沉香微笑着将婉娘扶坐起来,转身端起熬好的药,“来,先把这药喝了。待会儿吃些东西,身体才好得快!” “谢谢姑娘了。”婉娘接过药碗,乖巧地低头喝药。 “慢点,小心烫!”沉香转过身去端桌上的饭菜,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姑娘是哪里的人啊?” “我么?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婉娘偏过头沉思,“我从小就是孤儿,被一个乞丐收留了,四处流浪,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人。” “那是姑娘有什么仇家么?不然怎么会中这样烈性的毒?”虽然在心底已经差不多确定了答案,可是沉香还是想要一探究竟。 “我这样的人哪里会惹到什么仇家啊!”婉娘有些紧张地说道,“我只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怎么可能呢!” 沉香没有说话,只是将饭菜端到床边:“姑娘吃饭吧!不要想太多了,你现在要好好休息。”话暖人心,婉娘听了也是一阵感动,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却对自己这般关心。她自幼便是孤儿,收留自己的不过是个老乞丐,自己尚且不能顾及周全,加上自家的小孙子,哪里会来得及照顾她这个捡来的女娃? 然而此时,沉香的心却是乱如团麻,眼前的一切都证明了一点——这是警告。她不知道下一步会是怎么样的,虽然她不怕中毒,不怕死,但是木香,她必须保住。 收拾完婉娘用完的碗筷,沉香快步走出了房间,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她一个人走到后院,途中还不时地四处看了看。 后院是小蓟住的地方,主要是为了看守仓库里珍贵的药材以及锻炼药材的各种器具。院子的角落里有个小鸽笼,里面是沉香养的两只鸽子,虽然是平常的家鸽模样,却是从玉颖皇宫流出的极品信鸽,将原本准备好的信物缠在鸽子的脚上,沉香便放飞了它。 然而,后院的仓库里,一双眼睛偶然地瞥到了这一幕…… =============================分隔线============================= “先生,这个药方是治什么病的啊?”苏即墨拿着一本古旧得几乎发黄的书问道。 封玉寒正在悠闲地写字,一幅丹青已近尾声,经苏即墨这一声突然地发问,一个分神,落下一个败笔收尾。他微挑眉头,放下笔,并没有看她递过来的书,淡淡地说道:“以后我写字的时候,尽量不要打扰,等我一幅写完了再说。” “哦,我知道了。”苏即墨耷拉着脑袋说道。 “嘶——”一声脆响,封玉寒手里的丹青已成两张废纸。 “你怎么好好的撕掉它啊?!真可惜!”封玉寒还要再撕,被苏即墨一把夺过,将那两张纸拼起来,一脸心疼地责备,“只是一个收笔写得有些小瑕疵,你就毁了整个作品,不可理喻的家伙!” “是你不可理喻吧?”封玉寒的眉头这回皱得很是明显,摇曳的烛光下像是生气得就要爆发了一般,“我写的字,想怎么撕就怎么撕,与你何干?” “你!”苏即墨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缓过来,“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不过是一幅字,我还你就是了!你自己慢慢撕!我找别人问这药方去!”说罢便将那字狠狠地拍在桌上,拿起书转身走出书房,还故意将门用力关上,门扉扇动,连桌上的纸都跟着起了一下。 真是火爆脾气!封玉寒坐在那里摇摇头,轻声叹了叹,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人,好像对自己的追求完美很是反感。可是在别的方面,却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难道追求完美,也是错的?封玉寒第一次觉得困惑。 有些负气地走到后院,苏即墨很是生气,这个人,真的是不可理喻!明明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情,他却偏偏要弄得那么严肃,像这样好好的字他都不知道撕掉过多少张了,还不许别人为他感到可惜。这样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真是可恶! 突然想起店里的茯苓快用完了,苏即墨走进仓库找药,却看见了小蓟站在窗口。 “小蓟,你怎么在这里啊?”苏即墨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问道。 “嗯?苏姑娘啊!你来这里干什么的啊?”小蓟有些谨慎地瞥了眼窗外,小心地问道。 “我来拿些茯苓,我记得店里的好像已经快用完了。”苏即墨注意到小蓟的不自在,向窗外瞟了一眼,只见沉香一个人站在鸽笼前,看着天空发呆。 原来如此!苏即墨的唇角露出一丝暧昧的微笑,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苏即墨突然想起这句话来,嘴角的笑意更是明显了起来。 “小蓟,你去给我找个笸箩来吧!我好拿些茯苓回去。”苏即墨笑着说道,打发着小蓟去做事。 =============================分隔线============================= 到底要不要跟少爷说呢?小蓟站在书房门外踌躇着,昨天看到的一幕让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怀疑,沉香到底是在向谁传递消息?又是什么样的消息让她这样谨慎?小蓟自小便跟着少爷,自然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沉香是少爷救回来的啊!而且少爷也对她们姊妹俩也是相当照顾,她到底还有什么事情要瞒着少爷呢?说到底,小蓟也不过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厮,自然也想不到那么复杂的问题,只是一个人在发愁。 “小蓟,有什么事情么?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沉香来给封玉寒送茶,看到小蓟站在门口左右为难的模样,笑着问道。“嗯?沉香啊,没什么,我先走了。”小蓟怕被她发现自己的心思,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总是这样匆匆忙忙的,冒冒失失!沉香有些无奈地看着小蓟离开的背影,心里叹道。 “小蓟在外面站了半天了,现在去哪里了?”封玉寒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店里的事情即墨顾得过来么?” “这两天店里不是很忙,苏姑娘一个人还是忙得过来的。”沉香将沏好的茶放在封玉寒伸手可及的地方,“师父,过两天,我想带木香出去一趟。” “哦,那早些回来,不要在外面玩太久了,注意安全。”封玉寒拿过手边的茶轻呷一口,齿颊留香,“身上的银两可够?如果不够的话,自己去柜台里拿就行了,记得记账。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趟普陀寺,问定嗔禅师要些茶回来。” “嗯,我记着了。”沉香时常会带着木香出去游玩一番,一来是看看周围的乡镇里有没有新到的上好药材,二来,也是为了帮着师父去问定嗔禅师讨茶,可是这回…… “还有什么事情么?”见沉香站在一边没有动静,封玉寒便开口问道,这个孩子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嗯?没有了,我先出去了师父。”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封玉寒看着手里刚刚收到的信件叹气。唉!该来的是怎么也躲不掉的。 放下信纸,他起身踱步到窗边,窗外是连着后院的一片小竹林,看着这些安静的竹子,他的心却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来到这里已经有两年了吧?以前也曾经受到过他的来信,可是从来不曾回信,原本以为他会死心,放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可是现在…… 想到信里的话,他不禁短叹了一声。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上路几天了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那么这次,他让他们来的目的,就是劝自己回去么? 无论如何,他也有他自己的坚持。封玉寒在心里暗暗想道。 =============================分隔线============================= “先生,沉香和木香呢?”苏即墨早上起来发现沉香的屋子里没有人,原本每天丰盛的早餐也没有了,这样的日子还真的很是不习惯,然而封玉寒却仿佛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似的,依旧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悠然自得地打太极。 “沉香带木香出去了,过些日子回来。”封玉寒并不停止动作,缓缓地说道。 “那我们这些天的伙食怎么办?”这才是苏即墨最担心的问题,虽然她在医学方面很又天分,可是做饭这样的事情,却不是她可以做得来的。 封玉寒没有说话,收了动作,调整呼吸之后才淡淡地开口:“你来做。” 简单的三个字,让苏即墨遇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难题:“可是……” “有问题?”见她支支吾吾的,封玉寒问道。 “我不会。” “不会什么?” “我不会做饭。”苏即墨有些气愤他的明知故问,却无奈地回答。 “哦,这样啊!”封玉寒并不见惊讶,反倒是很平静,“我知道你不会,最近你帮着婉娘找解药,医术也是大有长进,你只要把善济堂管好就行了,别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就这样?”苏即墨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就这样。”封玉寒走回屋子,“早饭在锅上热着,自己动手吧!” 第六回 矛盾 仙居山,是连城郊外最为著名的山,风景虽算不上连城之最,却以山上的普济寺闻名于世。 普济寺建于凤凰王朝开辟天下之时,前朝末期皇帝昏庸,民不聊生,许多人都不能吃上饱饭,而连城当地的官绅们还要在山上兴修豪宅,开垦良田。征用了许多当地的壮劳力,许多人都累死在了这里,渐渐的就传出了山上又冤魂作祟的说法,官绅们也不敢再在此地兴修什么良田美宅,为求心安,纷纷在山脚下开坛做法,借此驱邪,却徒劳无功。后来凤凰王朝的祖先们在此地起义,在搜罗了官绅们家中的财物后,在此地兴修佛寺,取“普度众生,兼济天下”之意,将此寺命名为“普济”,在寺院落成当天,他们还在寺门前斩杀了当地所有欺压人民的官绅,鲜血溅在寺门口的石头上,经久不褪,这块石头便是普济寺的“斩奸石”。普济寺也成了人们心中庇佑苍生,惩恶扬善的宝刹。 普济寺现任方丈是自幼便在此修行的定嗔禅师,为人宽厚,待人有礼,曾有人传他是天人转世,专为拯救众生而来。 “沉香姑娘,你家师父呢?可是有些日子不曾来与老衲对弈了。”定嗔一看到沉香带着小妹站在佛前,便上前问好。 “近来医庐里有些忙,师父他还要处理一些自己的事情,不便前来,所以让我来问禅师您讨些好茶。”沉香笑着说道,“禅师最近可好?” “呵呵,出家人随遇而安,老衲不过是比较幸运,得一方栖身之地,于愿足矣,谈什么好与不好?” “禅师莫要跟我说这些佛语,我可不是师父,听不来这些的,我今天特地去买了些新鲜的蔬菜,中午给您老做顿斋菜吧!”沉香提起手里的篮子,里面是各色新鲜欲滴的蔬菜,让人好不眼馋。 “呵呵,沉香一来我这小庙里也跟着沾光啊!”定嗔开怀大笑,沉香的手艺很是精巧,尤其是斋菜,做得爽口鲜美,连寺里常年做斋饭的大师傅也比不上。 “禅师哪里的话,我这就去厨房了,木香就先交给您了。她若是顽皮,尽管教训便是。”沉香提着篮子笑着走开了,院子里只剩下这一老一小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 “孩子,走,跟爷爷去后山采茶好不好啊?”定嗔很喜欢木香,小小的姑娘很是可爱听话,而且和他很是投缘。 “嗯,好的。”木香笑着,眼睛眯成了两条线。 后山是普济寺的茶园,普济寺地处高山,环境清幽宜人,土壤也是种茶难得的好土,加上山上的僧人们炒茶的手法特殊,这里的茶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因为规模不大,所以茶叶的产量也是少且精,只赠不卖,故只有与寺院有很深的渊源的人才能够得到。 木香在茶园里开心地四处走着跳着,银铃般的脆响洒遍了整个茶园,让山上采茶的僧人们也不由得抬头来看,却见方丈正笑眯眯地看着那个四处跑跳的小姑娘,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而那个孩子,脸上的笑容纯真无邪,宛若仙人。 然而此时,位于普济寺西南角的厨房里,沉香正在埋头做饭,切段,焯水,翻炒,很快,厨房里便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僧侣们都在主殿里做早课,听禅讲经。厨房的大师傅也下山去打水了,厨房里只有沉香一人。 忙碌的人儿没有注意到,窗外正有人盯着她,阴鸷的眼睛里充满了狡诈的算计。 “砰!”仿佛察觉到身后的寒意,沉香手里的铁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铿锵作响。 “谁?”沉香警觉地冷声喝道,却没有人回应。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她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弯腰去捡掉落在地的勺子,却只听“嗖”地一声,一枚虎型飞镖就钉在了她身后的柱子上。 沉香抬头看见那枚飞镖时浑身一震,她飞快地拔下飞镖,虎掌里握着一张小小的纸笺,繁复的纹络花边,中间有一行小字:日落西山,茶园一晤。落款是一枚她再熟悉不过的——玉颖相印。 =============================分隔线============================= 待香客们逐渐散去之后,晚膳开始了。沉香在众人的食物里放了少许的安眠草,很快,整座普济寺像是提前进入了夜晚,完全地安静了下来。 日落西山,约定的时间到了。沉香提了只小小的灯笼,连忙赶上山。昏暗的夜色笼罩下,小小的灯火仿佛摇曳的萤火虫,往山上慢慢地飘荡。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想要主人等你么?”甫进入茶园,一个低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沉香惊得差点连灯笼都掉了。 “我等寺里的人都睡着了才敢出来的……”沉香低着头,小声地辩解道。 “废话少说!让你带的人呢?”男人厉声喝断了沉香的解释。 “这是我今天来的目的,”沉香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男子的眼睛,“我是不会把人交给相爷的,但是也请相爷放心,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也不会让她知道,请相爷放心,并且放过我们。” 沉香说完话之后对方并没有开口,可怕的沉默里酝酿着恐怖的杀气,可是,即便如此,沉香也毫不畏惧:“我现在是凤凰王朝宰相之子封玉寒的徒弟,如果相爷想要强来的话,我相信师父不会置我于不顾的,还请相爷三思才是。” “你这就是威胁相爷了?别忘了,‘鸩寒’可是要人命的东西!”男子的声音变得狠厉起来。 “真的是你们干的?”沉香惊讶于他的坦白。 “哼!怪只怪那个女人命不好,本来中毒的人应该是你。没想到派去的人是个草包!这样也好,让你好好看看这宫廷珍藏的玉颖毒王是什么效果……”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在夜晚的茶园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想到你现在变成这么恶毒的人了!”沉香的手有些发抖,她气愤地看着男子,“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听命于他,你现在倒好!为虎作伥,还想要害公主,忘了皇后娘娘是怎么恩待你的了么?!” “哼!你还不是一样?如果不是你,公主现在说不定在皇宫里锦衣玉食,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流落异乡,认一个下人做姐姐!”男子的语气不再阴沉,反而带着很弄的负气成分。 “你!”沉香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不出来了?下次在说这些话之前好好想想!”见沉香无言以对,那人的语气更显阴沉,“主人说了,这件事如果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可是有件事你必须做好!” “什么?”沉香心里提了起来,相爷向来做事心狠手辣,如今却对自己私留小公主的事情宽容了,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艰难。 “主人得到线报,年后太子会到连城来,封玉寒的身份主人也早就知道了,希望你能利用这一点,将太子的行踪随时禀报。” “我明白了。希望相爷能够遵守承诺,不要来打扰我们姐妹了。”沉香沉吟了一下,坚定地答应了。 “主人的话自然是不会反悔的。”男子的声音很是笃定。 “那便好了。铭瑄……”沉香想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 “还有什么事情么?”听见沉香叫自己的名字,李铭瑄的心动了一下。 “‘鸩寒’的解药……” “没有!”沉香还没有说完,李铭瑄便开口打断了她,“‘鸩寒’无药可解,那个女人……只能怪她的命不好。”李铭瑄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山上的夜很冷,看着李铭瑄离开的背影,沉香的眼角滑落了泪水,铭瑄……沉香从来不曾想到前来与自己接头的人会是昔日的为之背叛一切的爱人,她也没有想到,他带来的竟是这样的现实。 铭瑄,铭瑄…… 仙居山夜间雾大,茶园里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这层浓浓的雾中,唯有那一盏微弱的烛光,在浓雾中不断摇曳着…… =============================分隔线============================= “沉香回来了?快坐下来喝杯热茶,山上雾大,冻坏了身子我可是没办法向玉寒交代啊!”沉香方进后院,便看见定嗔站在院子里,一脸的慈祥。 “禅师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沉香心里一震,生怕被发现自己的事,只好故作镇静,可是手里的灯笼却不可自抑地颤抖。 “呵呵,沉香啊!不需要这么紧张的,来,坐下来好好喝杯茶吧!”定嗔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微笑着安抚道,“老衲晚膳的时候正在修禅,这会儿腹中空空,实在是饥饿得难受。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给我做些吃的了。” “这个简单,禅师你等会儿吧!我这就去给您准备。”沉香这才定了定心神,转身欲去厨房。 “沉香,”定嗔在背后叫住了她,“有时候有的事情,如果一个人没有办法解决,求助于人也是很好的选择。”沉香并没有回头,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开始积蓄泪水,禅师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不打算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 “沉香明白了,我这就去给您做饭。”抬头仰望天空,浓雾已经散去了,天空是明朗的深蓝,星儿在天上眨着眼睛——明天,又将是晴朗的一天。沉香的心里温暖了起来,快步向厨房走去。 月色惨淡,定嗔只着一件中衣坐在院子里,看着沉香离开,他不由得叹气,这个孩子,就是太过执着了。早在封玉寒第一次带她来这里时,他就看出,这个孩子,有着超乎常人的执念,这样的执念,不是几句话就能够化解的了。他一直在找她的执念源头,可是过了这么久,他才明白,原来,这个孩子背负的,不是一般的债。这样沉重的负担,要怎么样才能够卸下来啊?长此以往,这个孩子肯定是要被压垮的。 已经入冬,夜也变得肃杀起来。单薄的中衣已经不能抵御夜间的寒冷,可是定嗔此时却毫不在意,沉香的事情早就占尽了他的心神,哪里还有空间去考虑别的? 孩子,但愿你能够早日堪破此关啊! 第七回 解毒 年关将至,连城内一片喜乐祥和的气氛,家家都在忙着置办年货,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喜庆的笑容,身体仿佛也比以往健壮了许多。 可是,医庐的生意也变得冷清了起来。苏即墨时常是整日坐在医庐里翻看古籍寻找能够解“鸩寒”的方法,不过,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婉娘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时常是话说到一半就没有了声音,再去看的时候,已经昏睡过去了。苏即墨的睡眠却因此越来越少,以前见到过太多的生老病死,她本来应该是对这些生离死别的场景麻木了,可是,每每看到皓儿在婉娘身边时她脸上开心却虚弱的微笑时,她的心,便揪紧了。多么年轻的生命,本来应该是如花的季节,应该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应该与心爱的男子漫步桃林,应该和要好的姐妹互诉私语……有太多的事情可以去做,可是,却独独不应该在这里,身中剧毒,奄奄一息。 又是一天过去了,苏即墨望望已经暗下去的天色,揉揉早已僵硬的脖颈,心里更是沉重了许多,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还是没有找到解毒的方法,偶尔暗示性地向封玉寒求助,他却总是置之不理。可是,婉娘的饭菜却是由他单独做的,连稳定病情的药也是他亲手熬了端过去的。这样几乎是相互矛盾的行为,让苏即墨看不懂。 “姑娘,今天感觉怎么样?”刚要进门,苏即墨便听见房内传来封玉寒的关切的声音。 “谢谢封大夫关心,我很好。”婉娘的声音温柔且虚弱。 “姑娘,前几日我与姑娘说的事情姑娘可曾考虑好了?”封玉寒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是苏即墨听在耳里却是带着不对劲,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封玉寒要背着人说? “封大夫,我考虑了一下,您说的的确是有道理的,可是……”婉娘温柔的声音顿了顿,“我实在是舍不得皓儿……”话未说完,便有嘤嘤泣声。 “姑娘莫哭,在下所说也是不得已的,毕竟姑娘现在身体不佳,而且皓儿现在也大了,让他跟在你身边实在是不妥……” “封大夫,您说的我都明白,”婉娘止住抽噎,打断了封玉寒的话,“这样吧!若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还希望您能够收留皓儿,他爷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以后他再流落街头了……” 这样的话,像是临终托付。苏即墨心里猛地一激灵,伸手猛地推开了门,只见封玉寒坐在床边,右手正在婉娘的腕上把脉,婉娘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显然是刚才的哭泣让她耗费了体力。 “封玉寒!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还嫌婉娘不够虚弱么?你到底要怎样才甘心?”连日来寻找解药受挫,加上刚才在外面听到的语焉不详的谈话,苏即墨的心里有一团无名的怒火在不停地烧着,几乎是吼着说出来。 “苏即墨,出去!”封玉寒坐在床边没有动弹,声音却冷得可怕。 “封大夫……”婉娘见两人要大动干戈,连忙提起精神阻止,“即墨是来看我的,你们不可以吵架的。” “婉娘,你别帮着他说话!”苏即墨的火爆脾气一上来,还真的没有人能够管得住,“我刚才在外面听得真真切切,你想要把皓儿弄到哪里去?你是不是嫌婉娘在这里费了你的银子,所以你想要把皓儿卖掉还是送人?我告诉你封玉寒,我敬你是位君子,这样下作的事情你休想!” “我几时说过我要将皓儿送走了?你又是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这话了?”封玉寒将婉娘安置好,温柔地替她盖好被子,起身面对着苏即墨,淡淡地说道。 “我……”苏即墨一时语塞了,她的确没有亲耳听见这话,可是刚才他们的谈话中字里行间都是想要把皓儿从婉娘身边带走啊! “婉娘已经答应我了,以后皓儿跟在你身边了。”封玉寒在桌边洗了手,拿起一边的干净手巾擦拭着,慢悠悠地说着。 什么?苏即墨有些转不过来了,让皓儿跟在她身边?她没有听错吧?她的确很喜欢皓儿,可是他毕竟是婉娘的弟弟——不对,照刚才她听到的,皓儿和婉娘根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是婉娘真的答应了么?苏即墨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婉娘,她虚弱地笑着颔首表示同意。 苏即墨的心霎那间飞扬了起来,瞬间却又低落谷底。婉娘现在这样托付,是不是意味着封玉寒已经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可是她还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解救婉娘的方法…… “婉娘你放心吧!我会努力找办法来救你的,皓儿现在暂时和我呆在一起,等你的身体好了,皓儿还是回来和你一起住!”苏即墨走到婉娘的床边,真诚地说道。 封玉寒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两人,他从未看过苏即墨这般认真地对待一个人。自从第一次看见她开始,她就是有些自我封闭的,虽然刻意地让自己和众人联系起来,可是骨子里的那种对人的不信任依旧很是严重。除了医庐里的人,她对别人都有一种拒之千里的冷漠,即便刻意装出的亲和,一般人也许能够被骗,可是却逃不过他的眼睛——身居闹市,她却还是孤单一人。 可是现在的苏即墨,这个拉着婉娘的手说着体己话的苏即墨,让他觉得温暖。 =============================分隔线============================= 夜已经深了,苏即墨依旧坐在书房里,就着昏暗的烛光翻阅着书,她恨不能有三头六臂,这样她看书的速度就能够再快一点。时间对于她来说是奢侈的东西,她希望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救回婉娘的性命。 婉娘,婉娘……千万要支持下去!苏即墨在心里暗暗地说着,眉头依旧紧皱。今天从婉娘的房里出来,封玉寒难得跟她说起婉娘的病情,却只是冰冷的一句“她活不过新年”。 新年,也就是说,还有十天,最多还有十天,她要在十天之内找到能够解毒的方法。可是到现在,她还是没有一点头绪。几乎翻遍了封玉寒的书房里所有的书,除了“鸩寒”的毒性,她找不到任何其他有用的东西。 玉颖毒王,真的就那么厉害?苏即墨看着桌上的《凤凰毒物全书》叹气,这本书已经是凤凰王朝百年以来最有名望的医者呕心沥血写成的了,可是里面对于“鸩寒”还是没有任何介绍。 冬日的夜冷得像是立刻就能够把人冻成冰块一般,苏即墨缩了缩肩膀,呵了一口气,将冻得冰凉的双手靠近烛火取暖,真是冷啊!如果这个时候有一碗热乎乎的汤就好了。 “吱——呀”像是为了回应苏即墨的想法一般,书房的门打开了,封玉寒端了一个托盘进来:“看你还没有睡,估计这会儿也该饿了,给你端些吃的来。”像是为了解释什么一般,封玉寒的这番话说得很是不自在。 “谢谢封先生!”此时腹中也确实是有些空了,苏即墨只是简短地道谢,便不再客气什么了。 “‘鸩寒’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封玉寒一边帮苏即墨倒茶,一边问道。 “没什么进展,我一点头绪也找不到。”苏即墨吃着香甜的桂花糕,皱眉说道,“封先生,您真的没有办法么?” “如果我有办法的话,我会见死不救么?”封玉寒将茶递给苏即墨,“在你眼里,我就真的是那样见死不救的人么?” “我不喝茶,”苏即墨摆摆手,“我不知道你算不算见死不救,可是那天婉娘来到医庐时你的态度让人不得不怀疑。”苏即墨向来都是这样直截了当地说话。 “我自然是有我的道理的,如果你救不了婉娘的话,那么就要好好照顾皓儿,毕竟,他是婉娘的心头肉。”封玉寒淡淡地说道,他自然不会向苏即墨解释自己的理由,身重“鸩寒”这样的剧毒的,若不是与当朝皇室有关,就是得罪了玉颖的贵族,普天之下,有“鸩寒”这样的毒药的,也就玉颖和凤凰的王室了。若是救了这个女子,怕是会给医庐带来灾难。 “这个我明白,我自然会好好地照顾皓儿的,我也会帮婉娘解毒。”虽然现在她没有一点头绪,可是,她还是很有信心。 “喝口茶,桂花糕比较甜,这山楂茶刚好可以解腻。”封玉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修长的手再次将茶杯递给苏即墨。 苏即墨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的确是山楂的味道,没想到这个人还蛮细心的。她挑挑眉,没有说话,静静地吃着桂花糕,偶尔喝一口茶。封玉寒也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各自怀着心思。 =============================分隔线============================= “小心火烛,防火防盗~”打更人悠扬的声音伴着更鼓传得很远,久久没有散去——已经子时了。 “已经子时了,去睡觉吧!我要用书房。”封玉寒温和的语气让苏即墨觉得有点不习惯。 “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书的,这样吧,书桌你用,”苏即墨立刻走到桌前把自己要看得书抱来堆在桌子上,“我坐在这里看就行了,我尽量安静,不打扰你。” “这样也好。”封玉寒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自书桌一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叠特别的稿纸,淡青色的纸上还印着淡淡的花纹。苏即墨坐在桌边安静地看书,没有在意封玉寒手里的特别稿纸。 将毛笔蘸饱墨汁,封玉寒开始写信,信得内容没有人知道,只是从封玉寒写信时戒备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这封信,很重要。 还是找不到!苏即墨坐在凳子上,眉头皱得不能再皱了,她从来没有过这么无助的时候,以前的她,是手术台上的主宰,一把薄薄的手术刀,拯救过多少人的生命?她的双手,那时候,被奉为“上帝之手”,这样的荣耀,只有她才有。可是现在,这双上帝之手没有任何用处,只能在这里紧握成拳,拼命地捶打无能的自己。 “怎么了?”封玉寒听到声音,抬头来看却发现是她在捶打自己的双腿,便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我打扰你了,我把书拿到房里去看了。”苏即墨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懦弱,便抱起书起身准备离开。 “你已经尽力了。”信得内容已经结尾,封玉寒将印章细心地盖上,然后慢慢吹干,“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病人,根本就支持不了这么久的,你初学医术就已经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我要的不是什么‘不错’,我要的是婉娘能够活下来!”苏即墨抱紧怀里的书,激动地说道。 “可是你明知道婉娘活到现在就已经是奇迹了。”封玉寒平静地说出事实,的确,以“鸩寒”的毒性,婉娘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应该毒发身亡了,可是现在,她还好好地活着,这样,已经算是奇迹了。 “既然我可以让她拖到现在,那么我就可以让她完全康复!我一定会找到让她完全康复的方法的。”苏即墨信誓旦旦地说道。 “即墨,你太固执,这样的你不适合做医者。”封玉寒轻叹着说道,医者,是应该见惯生死的,他们理性,他们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可是苏即墨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是感情用事,完全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这个不用你管,我只知道我以前也是医生,我治好了很多人,现在也一样,我只要用心去找,一定能够找到解药的。”也许是受无法找到答案的暴躁心情的影响,苏即墨显得有些刚愎自用,不可理喻了。她抱着怀里的书,打开们就走了出去。 这一夜,不欢而散…… 第八回 找到解药 听到沉香回来的消息,小蓟总算是松了口气,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因为得以稍微的放松一下了。这些天苏姑娘一直在自己的房里忙着找解药,少爷好像也在操心着什么事情,医庐里除了他一个小伙计之外,没有人帮忙,偶尔有个患了头疼脑热的病人来诊治,还要等上半天才请得动那两位大佛,别的医庐伙计都是希望病人多些才好,可是小蓟却更希望没有病人,不然,倒霉挨骂的还是他。 “沉香,你可回来了!”沉香刚进门,小蓟便走上来帮着拿包袱,还有给封玉寒带的东西,“快进来坐着,我去给你倒水,木香乖乖听话啊!待会儿哥哥给你拿糖果吃。”小蓟眉开眼笑地对着小人儿说道。 “小蓟,你怎么了?我出去一趟你怎么变得这么热情了?”简直有点让人招架不住了。沉香很是疑惑地问道:“不会是有什么事情了吧?” “有事,大事!”小蓟已经笑不出来了,他哭丧着脸说道,“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两个人整天吹胡子瞪眼的,互相不搭理也就算了,整日各自埋头在房间里各忙各的,连医庐也不顾了。”小蓟拼命地向沉香大吐苦水,连日来的委屈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倾泻口。 “他们是不是吵架了?”沉香问道,也只有这种可能吧!可是这两人向来和睦,到底是为了什么吵架的? “可能呢!那天他们两个一起去了客房,后来苏姑娘在客房里就大声说话了,具体说得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但是她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小蓟回忆道,“可能就是那时候吵架的吧!” “那……” “小蓟,你过来一下。”沉香话未说完,苏即墨便掀了帘子走进来,一脸严肃地叫小蓟,待发现沉香时脸上的表情大变,脸上的冰霜化解了许多,“沉香回来了啊!快到我屋里坐坐,我有话跟你说。”说罢便拉着沉香回后院,将小蓟和木香两个人丢在了医庐里。 “唉!回来了也没什么改变!”小蓟无奈地抱怨道,看着小木香睁着大眼睛盯着他看,便开口说道:“木香,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反正现在两个大夫都不在,这医庐也没有多少生意,倒不如出去玩玩来得痛快。 “好啊!”木香笑眯眯地说道,“皓儿哥哥也去吗?” “去,当然也一起去了。”小蓟无奈地开口说道,本来就想带着这个小姑娘出去玩也好有个借口,现在却又要带上那个小子,一想到那个奇怪的小子,小蓟就头皮发麻。 “那我这就去叫皓儿哥哥一起去!”木香说罢便蹦蹦跳跳地去找皓儿了。 =============================分隔线============================= “封先生,我找到解药了!”苏即墨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冲到书房,封玉寒正在写字,她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笔下一个分神,字又写坏了。 “什么事?”封玉寒皱着眉头问道。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写字,”苏即墨连忙道歉,脸上却带着欣喜,“我找到解药了!” “解药?”封玉寒疑惑地看着她。 “对!解药!解‘鸩寒’之毒的解药,我找到了。你看!”苏即墨说罢便将书递了过去。发黄的书卷带着淡淡的霉味,书角也早已残破不堪,封面上的“毒王手札”四个字已经有些模糊,显然是已经经过了时间的摧残。 就在苏即墨翻得那一页,却清清楚楚地记载着:鸩寒之毒,天下之最;欲将解之,必取湔雪。鸩寒毒阴,唯取极阴之湔雪,以毒攻毒,两相抵消。 “我查过了,这里的‘湔雪’说的就是连城郊外的仙居山上的湔雪草,生于冬日万物凋零时分,白日里看不见其踪影,只有在月初几天的晚上才能够在山上找到,后天就是湔雪草出现的时候了,我打算明日一早便上山。”苏即墨在一边说道,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有些抱歉地开口:“封先生,这两天我光顾着找解药了,没有顾得上医庐里的事情,等我治好了婉娘的病,我一定好好在医庐里呆着。” “医庐的事情我还是忙得过来的,上山的事,我跟你一道去吧!毕竟我对仙居山熟悉些,而且我也认识普济寺的定嗔方丈,我们可以在那里歇脚。”封玉寒淡淡地说道,仙居山白日里虽平安宁静,可是并不代表夜晚没有野兽出没,一个女孩子独自上山,他实在是不放心。 苏即墨点点头,有人帮忙自然是更好,况且她本来就欠了封玉寒很多的人情,再多一个,也无妨了。她耸耸肩,以前听人家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看来还真的是对的。 “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医庐从今天开始停业了。”封玉寒撕掉原本的那张字,重新铺好纸,蘸了墨汁准备动笔。 “那我先回去准备了,谢谢先生了。”苏即墨心疼地看着那张被撕掉的字,知道这是明显的逐客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惹他生气,便识趣地离开了。 =============================分隔线============================= 仙居山上,云雾缭绕,每年的冬天是山上最美的时候,虽然不似秋天的枫红菊黄,层林尽染,可是这样萧索却又充斥着美丽云雾的仙居山,却别有一番特色。苏即墨从早上上山时就很兴奋,一路上不停地讲自己以前旅游时看到的名山大川,美丽江海等等,封玉寒则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听不明白的时候会说两句,脸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在将近两个月的压抑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鸩寒的解药,现在只要采摘回去就行了,想到婉娘的身体会很快康复,苏即墨便很开心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他们到了山坳里的普济寺,定嗔方丈早就收到了封玉寒的飞鸽传书,早早地派遣了小沙弥在门口等候迎接,正好两人此时都是腹中空空,由小沙弥迎进厢房,定嗔亲自送来了饭菜。 “玉寒,昨日收到你的飞鸽传书,老衲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今日你来,可要陪老衲好好地下两盘棋才是。”定嗔坐在一边为两人布菜,一边说道。 “禅师,玉寒今日前来是有事要办,不能陪禅师下棋了,不过过两日等事情解决了,我定前来拜访,好好地跟禅师对弈论禅,恣意一番!”封玉寒笑着说道。 “可是为了这山上的湔雪草而来?”定嗔的眼里闪着精明的光,像是能够将他们看透一般。 “禅师怎么知道?”苏即墨好奇地问道,“难道禅师也知道湔雪草能够解鸩寒之毒?” “呵呵,姑娘真是心直口快之人,”定嗔眼光一转,盯着苏即墨看了一眼,似乎探究着什么,“姑娘的来历不一般啊!” “禅师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即墨浑身戒备了起来,满桌子的斋菜也引不起她的兴趣,她放下手里的筷子,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从未来世界来的?那么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姑娘莫要如此紧张,老衲不过是见姑娘气质不凡,况且玉寒的身份不一般,自然也就有此一说了。不过……”定嗔欲言又止,手里的佛珠迅速地转着,发出微弱的脆响。 “禅师有话但说无妨。”封玉寒看出了他的顾忌,也好奇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便开口道。 “年后姑娘将有一劫,需一位真心相待之人帮助方可逃过此劫。”定嗔缓缓开口,白胡子上下颤动着。 “禅师可知是什么样的劫数么?”封玉寒有些紧张地问道,“又是何人能够化解?” “先生,”苏即墨握住封玉寒的手,示意他不要再接着问下去了,“禅师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好的提醒了,先生就不要再让禅师泄露天机了。” “呵呵,姑娘真是善解人意,都说那独孤皇后是当今圣上的解语花,我看姑娘也能担此美名啊!”定嗔微笑着夸道,言语里满是赞赏,这样的女子,知分寸懂进退,恐怕真的能够如星相上所显示的一般。 “禅师谬赞了,”苏即墨松开了封玉寒的手淡淡地说道,语气里满是无奈,“即墨只是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够强求的,就像现在禅师告诉我年后将有一劫,我提前预防了也不见得就能躲过,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静候天命的好。虽不一定能够逢凶化吉,却也希望能够船到桥头自然直。”的确,来到这里便已经是她所不能够控制的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只能够在这里尽自己的努力生活,不求能够有什么建树,但求无愧于心。 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乐天知命,那么你又怎么在婉娘的事情上如此执着?封玉寒看着自己曾被握住的手,手背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这双温暖的手,却在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握紧了与命运抗争着。苏即墨,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封玉寒困惑了。 =============================分隔线============================= 月上柳梢头,冬日的夜晚来得很快,两人在厢房里稍作休息,将晚上上山的东西准备好,天就已经黑了。 “即墨,时辰差不多了,现在我们就上山吧!”封玉寒将装了采药用具的背篓背好,“山上夜里会有雾,而且这种时候山上的路很滑,你要小心一点。” “知道了,先生,我们这就出发吧!”苏即墨将头发束紧,也拿好封玉寒为她准备的开路用的木棍,率先踏出了厢房。 山路上阴森冷寂,只有两人踩在枯枝败叶上的脆响,灯笼的光亮很是微弱,只能照清楚前面一小块地方的路,苏即墨握着木棍慢慢地在山路上走着,因为夜间天寒,所以两人都只是穿了普通的冬靴,并没有做任何的防滑措施,速度自然不快。头顶上的树木早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苏即墨透过稀疏的树枝往上看,一弯冷淡的娥眉月在墨蓝色的天空上散发着孤寂的清晖。 子木的生日就是腊月初一。苏即墨的脑子里突然跳过这个念头,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个时候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呢?现在应该专心地走路才是。苏即墨猛地甩了甩头,企图将这个想法从脑袋里赶走,继续专心赶路。 事与愿违,越是不愿意去想,这个念头就越是清晰地在脑子里浮现,以往陪着子木过生日的种种情景也随之排山倒海而来,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子木在蛋糕上点燃蜡烛时的专注,子木在蜡烛的光辉里微笑的温暖,子木拉着自己一起吹蜡烛,然后将奶油涂在她的鼻尖上的狡黠,这一切一切,都显得那般的美好可爱。 可是这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唉!苏即墨微微叹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那一弯月儿,丝毫没有注意脚下的危险。 “即墨,小心脚下!”封玉寒的提醒声在耳后想起,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脚下的湿土因为天气寒冷早就冻结,一个不留神,她已经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呼呼——呼——”耳边充斥着风的声音,偶尔也有她刮断树枝的清脆响声夹杂其中,苏即墨没有慌乱,她的双手本能地摸索着,企图找到一个让她停下来的障碍物,灯笼早就不知所踪,林子里黑得可怕。“啪!”一根树枝断裂,再次打碎了苏即墨想要停下来的幻想…… “即墨!即墨!”耳边似乎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苏即墨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眼皮也重得撑不开。 “醒醒,即墨,快醒醒!”封玉寒的声音越来越焦急,明明伤口都已经止血了,为什么还是没有醒过来? “唔……”睁开眼睛,刺眼的白光让她的眼睛隐隐作痛,过了很久才适应过来。 “总算是醒过来了,”封玉寒显然松了一口气,“伤口是不是还很痛?” “天已经亮了?”苏即墨这才完全清醒,发现自己躺在普济寺的厢房里,身上盖着被子,窗外早就已经大亮了。湔雪草!苏即墨忽然想起上山的目的,猛地坐了起来,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发现身上早就缠了许多纱布,有几处已经沁血了。 “我已经采到湔雪草,让禅师派人送回去了。”封玉寒端过一碗汤药,“把这个喝了。” “那就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想亲眼看到婉娘好起来。”苏即墨接过碗一饮而尽,温热的药汁让身体一下子暖和了起来,原先冰冷的四肢也开始回温。 “等你身上的伤养好了再说,湔雪草已经送回去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了。”封玉寒强迫她躺下来休息,“你身上的伤口虽然不大,却也不可小视,如果不想以后落下病根,就给我在这里好好休养。” “好的,”苏即墨无奈地答应,心里也松了口气,湔雪草已经送回去了,那么婉娘就有救了,“先生,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等你伤好了一起回去。”封玉寒将药碗收拾起来,随口说道。 “先生,你可不可以先回去?婉娘的毒即使解了,身体也还是很虚弱,我希望你能够回去在她身边照顾着一点,就算是我求你了。”苏即墨的语气听起来可怜兮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心疼。 “如此也好,我先回去,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心知肯定拗不过她,封玉寒便爽快地答应了,跟定嗔交代了她的饮食和用药之后,封玉寒便独自先行回府了。 =============================分隔线============================= 年关将近,连这普济寺里也分外热闹了起来,寺里的香客也多了起来,许多人都是来为自己远在他乡还没有回来的家人祈福祷告。苏即墨在这里休养了近十天,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康复,原本的伤口也在普济寺的秘制创药的治疗下开始结痂。现在也可以下床四处走动了。 前些天来的时候本来只是为了歇脚,她也不曾有机会细细地看看这凤凰第一寺院的全貌,现在得了空,自然要四处走动一番了。天色尚早,寺里的还不多,居士们倒是很早就起来洗漱,晨钟响起,院子里的厢房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了,居士们都向着大殿走去——现在是论禅说法的时间。僧人们也早就将院落打扫了干净,现在去上早课了。 安静的院子里只剩下苏即墨一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满满的是清新的空气,山里的早晨真令人心情舒畅!她走出院落,想要四处走动走动,看看这凤凰名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不同之处。 大雄宝殿里众僧人居士正在做早课,她只是从门口路过便离开了,那样庄严肃穆的气氛,她一个随意的人自然是不该去打扰的。走到前殿,释迦牟尼的金身塑像在大殿的正中,两边分别是年轻的阿难和年老的大迦叶尊者,塑像较释迦牟尼稍小一点,三人皆是目光仁慈地看着前来叩拜的众生。大殿外是一片很大的广场,广场的栏杆上有很多红色的祈愿符迎风飘舞,有的颜色和字迹早就褪去了,却依旧在栏杆上招摇地飘动着,带着人们的美好愿景映入苏即墨的眼帘。 不如也写一张为婉娘祈福吧!苏即墨的脑子里浮现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便走到殿内问打扫的小僧要了红布和笔墨,坐在广场的凳子上,苏即墨看着栏杆上飘摇的布条发呆,写什么好呢?想了一会儿,苏即墨便开始动笔:希望婉娘永远开心幸福。落款上写了一个小小的“墨”字。将红布在栏杆上系好的时候,僧人们已经下了早课,太阳也已经完全露出了金灿灿的脸庞,在天边散发着温暖。 苏即墨在广场上站了一会儿,看见定嗔站在门口,一只信鸽飞落了下来,他取出信鸽带来的纸条便将它放飞了。不一会儿,细心的苏即墨发现定嗔的脸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禅师!”苏即墨一边朗声唤道,一边走了过去,“禅师,是不是封先生来信了?”苏即墨的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 “是的,”定嗔是出家人,自是不会说谎。 “是医庐里出了什么事情么?您的脸色不是很好。”苏即墨小心地问道,希望不是婉娘出事了才好! “苏姑娘,”定嗔严肃地看着苏即墨,“你是位聪明的姑娘,老衲也就不再瞒你了,玉寒来了消息,医庐里的那位姑娘,不行了……” 耳边像是炸雷般什么也听不清了,苏即墨站在原地愣了愣神,真的是婉娘出事了。 “苏姑娘,我已经让小僧为你备了车,你收拾一下快些回去见那姑娘最后一面吧!”定嗔叹了口气,唉,这个姑娘,以后所要经历的,想必会更艰难。 寒风阵阵,吹得栏杆上的红布随风乱舞,突然,一条红布自栏杆上脱落,随风飞走了,红布一端的“墨”字隐约可见…… 第九回 婉娘的遗言 苏即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清晨令人神清气爽的凉风此时只让她觉得浑身发冷,她坐在马车里,颠簸的山路并不好走,车窗上的帘子根本就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寒风,刮在脸上硬生生的疼,可是她却毫不在意。 “姑娘,到了。”马车外响气车夫的叫唤,她木然地下车,连谢谢都没有说,站在医庐门前,她微微抬头看,善济堂的金字招牌此时看起来分外刺眼。门上的停业告示还没有揭去,医庐的门也是紧紧关着。她完全绕个几步从后院回去,这样就可以很快看到危在旦夕的婉娘,可是她不想,仿佛再拖一分钟,婉娘就多一分钟的生命。 腿上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苏即墨几乎迈不开双腿了,缓慢地走上台阶,她提起胳膊敲门,“咚咚咚!”一声声声响沉闷而令人窒息,完全失了往日的生气。 “吱——呀”门从里面打开了,沉香憔悴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 “姑娘,你可回来了。”沉香苍白的脸挤出一个笑容。 “先生在家吗?”苏即墨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沉香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师父在书房。” “那我现在就去找他。”苏即墨机械地说着,缓慢地抬腿往内院走去。院子里很安静,木香坐在客房外的栏杆上,小小的脸上满是晶莹的泪水,客房里没有丝毫的声音传出,苏即墨逼迫自己尽量不去注意客房的情况,可是小蓟在院子里断断续续的叹息声还是让她的心像是被刀剜了一块似的疼。 封玉寒坐在书房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修长的手正握着他最喜欢的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慢慢地写着,婉娘,婉娘,每一张都是一样的名字,苏即墨站在书桌前一句话也没有说,书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两个人就这样,谁也不愿意先开口,屋子里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和笔尖划过纸笺的轻微声响。 “怎么会这样?”苏即墨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一丝感情,这样的语气像极了以前在医院里手术失败之后,她摘下口罩,用平稳的语气残忍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湔雪草送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吐了很多血,我让沉香将解药给她服下,这才止住了病情,”封玉寒停下手中的笔,犀利的眼睛直视着苏即墨,“她还有几个时辰了。” “陪我去看她吧!”苏即墨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道,仿佛一切事不关己。 =============================分隔线============================= 屋子里依旧满是药香,可是此刻她却不再觉得这样的味道是宜人的,相反,她正在竭力克制自己想吐的冲动。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让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婉娘有多么虚弱。 依旧是素淡的浅青色帘子,纯洁的白色帐子和被褥,床上的人儿依旧孱弱无助,气若游丝。苏即墨轻轻地走向床边,婉娘此时还在昏睡,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让人怜惜,垂在眼睑上的羽睫像是断了翅膀的蝴蝶,无声地落在那里毫无动静。 “婉娘——”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嗓子里像是堵着什么一般,隐隐发疼,声音也有些颤抖。 “唔……”婉娘似乎听见了苏即墨的呼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看清面前的人之后,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墨墨,你回来了。身上的伤好了么?” “嗯,”苏即墨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好了,我现在可是活蹦乱跳呢!” “那就好了……”婉娘艰难地呼吸着,“墨墨。不要难过啊!你还要帮我照顾皓儿呢!”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痛苦,婉娘温柔地说道。 “嗯,我会好好照顾皓儿的……你放心!”苏即墨狠狠地点头,鼻子有点发酸,可是眼睛里却是干涩的。 “嗯,谢谢你……对了,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婉娘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死之后,你要把我的尸体火化,然后把骨灰葬在京城郊外。” “京城?”苏即墨奇怪地睁大了眼睛。 “对,京城,我一直很想去那里看看,听说京城郊外的风灵山很美,我想看看。”婉娘的脸上露出了向往的微笑。 “我答应你,我会办到的。”苏即墨轻声说道,鼻子里的酸楚更是明显,原本干涸的眼眶也开始有了水汽。 “还有这个,”婉娘拉过她的手,将一个温暖的东西放在她的手心,苏即墨低头一看,是一块温润的玉,“这块玉是我一直就……戴在身上的,皓儿的爷爷说……肯定跟我的身世有关,所以……就算日子过得再苦,我也没舍得……卖掉它,现在我不行了……希望你能够代替我,找到我的家人,代替我做他们的孩子,还有,告诉他们,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们抛弃我……”婉娘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更加虚弱了,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好的,我会帮你找到他们的,你好好休息……”苏即墨不忍心地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眼泪更是汹涌了。 “不行,让我说完。”婉娘脆弱的声音却很坚决,“你要答应我,如果有人认出这块玉佩,你就说它是你从小的随身之物,千万不要说是别人送的。” “为什么?”苏即墨有些疑惑。 “不为什么,你一定要记住,明白了吗?”婉娘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苏即墨握住婉娘的冰凉的手,“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再说话了。” “嗯,我这样就放心了,让我再见皓儿一面吧!”婉娘满足地笑笑,虚弱得像是快要融化的白雪。 =============================分隔线============================= “姑娘!”沉香冲进书房,让苏即墨一惊,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沉香大口大口地呼吸,干燥的嘴唇开阖着,说出了她最不愿意听的话,“婉娘去世了……” “啪!”手里的书掉在了地上,苏即墨呆愣在原地,不知道下面该做些什么。 屋子里弥漫着悲伤的气氛,苏即墨坐在婉娘躺过的床前,望着一如既往的洁白的床褥,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滴在洁白的褥子上,湮出大片水渍。 “婉娘……”素白的手指抚过床褥,自责的情绪充斥着苏即墨的内心,“如果不是我在采药的时候分了心神,如果不是我受伤要在寺里休养,就不会耽误了送药回来的时间,你就不会……”苏即墨泣不成声。 封玉寒站在门口,看着苏即墨伤心的模样,却没有去劝阻。在他心里,婉娘始终只是一个过客,因为她的死,所以一切变得特别,可是终究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也许因为她的死,他会暂时难过,可是绝不会如苏即墨这般伤心欲绝。 苏即墨,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封玉寒的心里一直有着这样的疑问。在他的眼里,苏即墨是神秘的,她不曾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可是却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死这么伤心,这样的人,充满了矛盾,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尽管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尽管她根本就不信任他,尽管……可是他还是直觉地相信她。也许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他这样对自己说道,却不明白自己这样没理由地相信她的原因。 也许,这一切,就是缘吧!封玉寒叹气道,冬日的阳光虽耀眼,却还是没有丝毫的暖意,北风时不时地刮过脸颊,干燥得生疼。 第十回 普济寺获赠 新年已过,连城里依旧弥漫着醉人的年味儿。今天已经初十了,屈指一算,苏即墨已经来到这里有两个月了,可是却感觉像是两年一样的漫长。善济堂的新年过得并不热闹。一来封玉寒只身从京城来到这里,除了随从的小厮小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今年加上苏即墨和皓儿,在善济堂过年的人也不过就六个,连那张上好红木的八仙桌都坐不满。二来,年前婉娘刚刚过世,苏即墨又因此受了打击急火攻心,病倒了,封玉寒忙着给她诊病熬药,还要忙自己的事情,也顾不上过年的事情。 苏即墨很早便醒了,身体尚未痊愈的她最近一直晚睡,而且即便是睡着了也是浅眠,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被惊醒了。眼见着她的脸色愈加憔悴,封玉寒能用的药都给她用上了,可是这是心病,自然不是药石之功所能企及的。 正月里的连城乍暖还寒,清晨自然是冷得够呛,苏即墨却是只穿了中衣,神情憔悴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院子里很安静,偶尔能听见隔壁人家说话的声音,和着北风传来,断续且破碎。 “姑娘,怎么只穿了中衣就坐在院子里了?早上天凉,快回屋加件衣裳,别再是病了。”沉香起来准备做早饭,看见苏即墨呆呆地坐在院子里,衣衫单薄的她仿佛枯黄的落叶一般脆弱。 “哦,沉香啊!早!”苏即墨有些恍惚地打招呼,“待会儿做些红枣粥吧!我给婉娘送过去,她最近气色不好,需要补补。” “姑娘……”沉香走到她的身边,“快回屋穿件衣服吧!婉娘她……”沉香说不下去了,深深的愧疚堵住了她的嗓子,让她出不了声。 “哦,”苏即墨缓缓起身,长时间坐在院子里让她的腿都麻了,她摇摇晃晃地扶着石桌,冰凉的石头让她清醒了许多,“我忘记了,婉娘已经死了……” “姑娘,别说了!回屋吧!”沉香一脸担心,抬头看见封玉寒正站在房门口,一脸不悦。 “沉香,扶我一把……”苏即墨话未说完便瘫软了下来,双腿的麻木让她根本就站不住,沉香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封玉寒便冲了过来,抱住了软倒下去的人。 苏即墨倒在他的怀里,入目所及的是他紧绷的下巴,整张脸也好像凝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他没有说话,将苏即墨抱起来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封玉寒的房间是主卧,是封玉寒自己的风格,烟灰色的窗帘、屏障,还有床褥。灰色本不及白色干净,可是在他的房间里,这样的灰色却是很协调,很整洁。 把苏即墨在床上安置好,封玉寒便起身去点燃床边的暖炉。炉火渐渐旺了起来,苏即墨冰凉的身体也开始回温。 封玉寒这才拉过她的手细细地诊脉,在触到那搏动的血管时,他的脸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你最近有没有吃药?看看你的身体,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了?!” “师父不要生气!”沉香在一边劝阻,生怕封玉寒又发起火来,“姑娘也是重情重义的人,最近胃口一直不好,送去的药……” “药是我自己偷偷倒掉的,不关别人的事,”苏即墨淡淡地说道,“先生,你既然是大夫,就应该明白我这是心病,吃药根本就没有用。” “你既然也知道自己是心病,为何还不自己注意?”封玉寒叹了口气,挥手对沉香道,“你先出去准备早饭吧!待会儿送些桂花糕之类的糕点来,医庐里你先看着点儿吧!有事就让小蓟来叫我。” 沉香担忧地看了苏即墨一眼,依言出去了。 “先生有话要说?”苏即墨躺在床上,见他有意把沉香支开,便问道。 “是的,”封玉寒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即墨,我想让你去普济寺住些日子,那边环境好些,适合你去休养。” “先生你可同去?”苏即墨问道,褐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封玉寒,仿佛他随时会消失一般。 “我会去看你的。”封玉寒委婉地说道,安排她去普济寺,其实他是有私心的。前两日京城来信,过不了几天,冷家那对兄弟便要来了,若是让他们看见医庐里多了这么个陌生的女子,必定会盘问一番,而且冷橘生生来喜欢四处结交朋友,依他的性格,即墨这么特别的女子,他自然是不会不理的,到时候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麻烦来。最近不知怎么的,只要是有关于即墨的事,他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他已经理不清对苏即墨的感情了,也许让她离开自己一段时间,就能够想明白了吧? “那好吧!”苏即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望,“那我下午就动身。先生,我有些累了,借你的房间小睡一会儿。”说着她便转身面朝着墙壁,将后背留给了封玉寒。 “那你先睡吧,我过会儿来叫你吃饭。”封玉寒有些无奈,他明白,她这是生气了,可是她在气什么呢?关上房门,他站在走廊上,有些想不通。她是在气我擅自决定将她送走,还是在气我不愿意陪她一起去? 唉!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敏感呢?苏即墨躺在床上叹气,被子上是封玉寒身上的那种淡淡的药香,她闻着却愈加烦心,最近我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些反应过度了,明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却也能这样小心眼儿?看来我是应该去山上呆一段时间了…… =============================分隔线============================= 仙居山上空气清新,普济寺里香火鼎盛。 年初的时候普济寺里总是格外热闹,新年伊始,人们都怀揣着对新的一年的美好愿望,前来求佛祖拜菩萨。 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状元及第、生活美满……一张张承载着美好愿望的红布被系在了广场的栏杆上,鲜艳的颜色将原本已经褪色的红布遮盖得密密实实,也刺痛了苏即墨的眼睛。 曾几何时,她也在这里许下愿望,希望婉娘幸福健康,可是那样美好的愿望却在瞬间被打破了。看着眼前的人们一脸虔诚地祈祷,她甚至想要走上去毁了那些写满了愿望的红布。 “姑娘,你的心不静啊!”一个饱含沧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苏即墨一愣,转过神来,入眼的首先是一片雪白,雪白的须发,雪白的拂尘,连身上的道袍也是雪白的。 “您是?”苏即墨的印象里没有这个人,她疑惑地开口,“老道长,我们认识么?” “呵呵,姑娘想必就是定嗔大师口中的那位苏姑娘了吧?”老者慈祥地笑笑,语气温和,“老朽道号云游,是定嗔大师的朋友,远游途经此地,特来看望老友。” “云游道人?”苏即墨听着很是耳熟,俄而便想起封玉寒曾经提起过的那位高人,“您就是凤凰国师云游道人?先生常常说起您呢!”苏即墨向来尊敬长者,语气也是谦恭有礼。 “先生?”老者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起来,“可是说的玉寒那孩子?果真如定嗔所言啊!你是个特别的姑娘!”云游微微一笑,掐指算来。 “老道长莫不是也要告诉即墨,我年后大劫的事情吧?”苏即墨笑道,一脸的调侃。 “姑娘不信?”云游有些蹙眉,没想到定嗔说的是真的,这位姑娘,真的不一般。看她一脸轻松的模样,哪里有半点担心? 苏即墨转眼看着广场上的善男信女,短叹一声,这才开口:“道长也是高人,想必早就看破天机,知道我的来历了吧?”见云游微微颔首,她又接着说道,“我原本是不信命的,我总觉得人定胜天,以前的我也是这样做的。可是我却来到了这里,而且连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那我还有什么资格谈什么‘人定胜天’?现在我信命,也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可逆转的。既然如此,那你们所说的大劫我自是避无可避的了,那么我就算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得直接。况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连最大的劫都渡过来了,难道还会有更难跨过去的坎么?” 苏即墨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淡然,自从来到这里,她实在已经经历了太多,以前的她是苏家的千金,一举一动都要受着家族的约束,很少有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是别人安排好的,她只要照着那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行了。可是到了这里,她的世界全部改写了,她第一次有了想要不顾一切救活自己的病人的想法,可是却又是那么的无能无力。眼睁睁地看着婉娘死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那颗用湔雪草做成的解药,从来就没有派上过用场。 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份超脱之后的淡定,褐色的眸子里有太多的坦荡,让人不敢逼视。云游看着这个孩子,有些叹息,不知道以后,她遇到那些事之后,还能不能保持现在这样的心境? “云游啊!你怎么在这里啊!我找你下棋找了好久了!”云游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老友的声音变传来过来,定嗔刚讲完禅,这会儿正手痒,想找老友下棋。 “禅师好,即墨又来叨扰了!”苏即墨恭敬地合手行礼。 “即墨啊!前两日玉寒便央着我给你准备一间清静些的厢房了,我已经让明远给你收拾好了,这会儿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尝尝我新制的茶,好不好?”定嗔的兴致显然很高。 虽然已经有些疲累了,可是两位老者的盛情邀请让她无法拒绝:“听凭禅师安排。” =============================分隔线============================= 午饭过后,定嗔带着两人到了自己的禅房里。身为住持,定嗔的房间收拾得相当清雅,桌子上点着檀香,青灰色的烟从香炉飘出,袅袅上升,渐渐地整个房间里都是淡淡的檀香味,香味萦绕在鼻尖,无论是多么浮躁的心绪,只消在这里呆上一会儿,便会平静下来。定嗔沏了一壶茶。清雅的茶香混合着檀香的味道,让苏即墨有些迷醉了。 “两位,可是有事要跟即墨说?”苏即墨轻啜了一口香茗,开门见山地问道。两位老者相视而笑,却都没有说话。 “云游,咱们下棋吧!”定嗔提议道,“我可是有日子没有跟你切磋了。”云游但笑不语。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略微清脆的声响,苏即墨不懂围棋,她总觉得这黑白两子来得太过高深,不是她这样每日在手术台上切割缝合的人能够做的来的。她喜欢象棋,杀伐决断,一目了然;还有便是五子棋,虽然简单,却是胜负一念间,干净利落。 “云游,你真是老了,连棋艺都大不如前了。”定嗔善意地调侃,又落下一子。 “定嗔啊!我是太久不下棋了,不像你啊!呆在这普济寺里,安安稳稳地做你的住持,还有玉寒那么好的对手可以切磋。”云游落下一子,“对了,玉寒可曾说过他几时回京?” “先生要回京?”苏即墨插口问道,“什么时候动身?”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难道他把我支开就是准备回京了?不知不觉间,她又钻进了死胡同。 “即墨啊!看来你得在我的寺里多住些日子了,你现在还是太过执着。”定嗔最后落下一子,“云游,你输了。” 云游无奈地摇摇头:“定嗔老弟,看来我真是老了哟!”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没有人理睬苏即墨刚才的话,这让她颇为不安。 “云游道长,”她终于是忍不住了,“您二位一直在谈天论地,可是把小辈儿晾在一边了。” “哦?”云游停下了与定嗔的谈话,“即墨啊,你总算是开口了。”这话让她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看了看定嗔,只见他依旧没有开口,还笑得一脸的高深莫测。 “即墨,你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却来到了这里,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么?说不定你知道了原因之后就可以找到回去的方法了,还是,你已经不想回去了?”云游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收起来,不紧不慢地说道。 “道长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苏即墨有些惊讶,“那您能告诉我么?” “嫉妒,”定嗔突然开口,“是你的朋友嫉妒你的好运,她认为你的这些都是不劳而获,所以她催动了邪念,因此你到了这里。” “我的朋友?”苏即墨有些怔住了,她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从未想过自己来到这里,仅仅是因为别人的嫉妒,这样的结果算什么?是她背弃子木得报应?还是这就是她的命? “即墨,你的那个朋友已经为自己的做法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定嗔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游,仿佛这番话只是一阵春风抚过,不疼不痒。 “你现在想好了要怎么做了么?是想办法回去?还是留在这里?”定嗔开口问道,他私心是希望她能够回到那个世界去,那样将来的一切都不回发生,可是…… “我要留下来,我要先跟先生去京城,”苏即墨坚定地说道,“我答应了婉娘要把她的骨灰葬在京城郊外,我还要帮皓儿找到自己的亲人,我不会食言。” “如此说来,你是下定决心了?”云游试探地问道。 “是的,我决定了。” 两个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良久,云游自衣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的锦囊递给她:“即墨,既然你决定了要留下来,那这个礼物我就不得不送了,等你到了京城安顿好了,再打开这锦囊。” “这……”苏即墨有些为难地看着那个锦囊,沉吟了许久才接了过来,“多些道长!” “呵呵,这是你应得的,”云游笑呵呵地说道,“我说定嗔老弟啊!我的礼都已经送了,怎么还不见你有什么动静啊?” “瞧你急的!”定嗔也是一脸慈祥地微笑,悠闲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浅蓝色的锦囊,“喏,这不就来了么?即墨啊,收好了,这是给你应劫的。” “应劫?莫非就是禅师说的将要发生的那个么?” “嗯,”定嗔严肃地点点头,“到了没法可想的时候,你就可以打开锦囊了,里面会有你需要的东西,不过,千万不可提前打开。” 第十一回 灯会初遇 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天早晨,前来寺里上香的姑娘多了许多,问卜求卦,大抵也是求的姻缘。因为连城灯会时,各家公子小姐都会参加,看惯了才子佳人的戏文的姑娘们自然也有了这样那样的幻想,希望在这一天能够邂逅一位心上之人。 “小姐,您慢着点儿!”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女孩扶着一位刚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女子。那位小姐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小巧的脸庞不似同龄人那般红润,反而有些病态的苍白,一袭淡青色的衣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支翠竹。拿着帕子的素手时常掩口轻咳,显然是受了风寒。 “小虹,你去找一下定嗔禅师,我自己进大殿就行了。”女子虚弱地说道,“若是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哎,小姐,那您自己先找地方歇着,我去找方丈师父来。”小虹乖巧地将小姐扶到荫凉些的地方生怕这正午的阳光晒着了她。 果真是大家小姐,连这点儿阳光都晒不得,苏即墨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那姑娘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脸来看着她,客气地笑笑,苏即墨愣了一下,也懒得伪装什么,迅速地别过脸去不理睬,丝毫没有看到那姑娘脸上失望的表情。 我就这么不讨人喜欢么?女孩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失落。她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也有着浓浓的失落。 “秀姒,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未等女子自怨自艾,定嗔便笑呵呵地走来了。这个姑娘虽体弱多病,却心地善良,定嗔很欣赏这样的大家小姐,虽然家中富裕,她却没有丝毫的任性骄傲,“怎么?也想趁着今天正月十五的好日子去求支姻缘签?” “禅师说笑了!”秀姒的脸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今天哥哥上京去了,放我一个人在家不安心,所以差了人送我上山,住些日子。禅师,又要叨扰您了!” “哪里哪里!佛门向来都是向众生打开方便之门,何来叨扰一说?对了,我给你介绍个人认识。”定嗔慈祥地笑着,转脸叫正在广场上正在发呆的苏即墨:“即墨,过来一下!” 苏即墨听见定嗔叫她,转身看见他正和刚才的那个女子站在一起,似乎很熟的模样,她有些不情愿地走过去,尽量不去看哪个女子:“禅师,您叫我?”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个伴儿,这位是顾秀姒姑娘,也是住在连城的,她哥哥是江南上会的会长顾秀林,和你家先生可是好朋友呢!”定嗔笑呵呵地说道,“秀姒,这位姑娘是善济堂的新大夫苏即墨,和你应该是年纪相当的。” “禅师,我已经二十五岁了。”苏即墨无奈地提醒道,几天相处下来,她发现定嗔并不像一般的得道高僧一般严肃而不易亲近,相反,他是很和蔼且平易近人的。 “哦!对对对!”定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给记错了,即墨啊!你陪秀姒四处走走吧,我一个糟老头子就不打扰你们了。” “姑娘万福!”顾秀姒的声音很温柔,软软的像棉花糖,客气地向苏即墨问好,“我可以叫你姐姐么?” “嗯,”苏即墨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带你四处转转吧!” 顾秀姒乖巧地点头,跟在苏即墨身后慢慢地走着。正午的阳光虽不是很强烈,可是顾秀姒却有些受不了。不过走了一小段路的功夫,她便有些喘气了,额上也沁出了薄汗。 “小姐!”小虹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你怎么在这里啊?大夫说了你不能晒得,就算是这种太阳也不行。” “小虹,我没事的。”顾秀姒温和地说道,“你自己去玩儿吧!我和即墨姐姐一起逛逛。你自己小心一点啊!” “那你可不能再晒着了!”小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手里的签还没有解完,“那我先去解签了,你好了叫我啊!” 苏即墨不解地看着走开的小红:“你就让她这么走了?” “怎么了?” “你身体这么弱,还让她自己去玩?”苏即墨失笑,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好欺负? “小红还小,想要去玩玩也是正常的,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啊!”顾秀姒宽容地笑笑,“你们都以为我弱不禁风到不能一个人行动了么?” 苏即墨被她的话说得有些脸红了,她觉得丫鬟便是伺候小姐的,而且顾秀姒身体这么弱,应该有一个丫鬟在身边伺候着。可是顾秀姒并不这么觉得,她大方地让小红自己去玩,而且还嘱咐他要小心,以前她也是大小姐,却从不曾注意过佣人的心思,从来没有像顾秀姒这般体贴,这个孱弱的女孩,在她的身上,有太多的东西值得苏即墨学习。 “对了,听说连城每年这个时候都有灯会,是不是很热闹啊?”苏即墨看着大殿里虔诚求姻缘的女孩子,便开口问道。 “嗯?”顾秀姒的脸有些微红,窘迫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哥哥从来不让我去人多的地方,他怕我出事……” “这么说你也没有去过?”苏即墨直接问道,“那今天咱们俩一起去吧!咱们叫上小虹,我再次让禅师帮我送封信去善济堂,叫上沉香一起去。”苏即墨热烈地计划着,十分高兴,一边的顾秀姒看着她激动的表情,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这个姐姐,是挺好的人呢! 日渐西沉,苏即墨觉得还没有好好地顾秀姒聊聊,太阳便已经下山了,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连城的灯会已经开始了,凤华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头花簪子、胭脂水粉,各种小玩意儿一应俱全,眼花缭乱。 “姒儿,你跟着我,别走散了。小虹,你拉着你们家小姐啊!自己也要小心一点。”眼看着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苏即墨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她带着秀姒出来的时候可是跟定嗔禅师打了保票的,一定要保证秀姒的安全的。 “姐姐,我没事的。”秀姒温和地说道,相比较苏即墨的紧张,她显得冷静许多,“小虹,你先去玩儿吧!看到喜欢的就自己买吧!”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些散碎荫凉塞给小虹,小丫头接过荫凉,笑着便跑开了。 “你呀!”苏即墨有些担心地看着钻进人群里的小虹,“就是这么宠她!” “小虹也是可怜人家的孩子,”秀姒看着小虹在买唐人的小贩面前停下来挑着糖人,脸上是欣喜的笑意,“她今年才十岁,我身体一直不好,她一直尽心尽责地照顾我,平日里在府里从不跟其他的丫鬟一样偷懒,也不会偷跑出去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出来,我自然要让她好好玩玩了。” “看来定嗔大师说的不错,你啊!就是那菩萨转世的好心肠!”苏即墨拉着她的手,“来,我们去找沉香吧!你应该认得吧?” “嗯。”秀姒乖巧地跟着苏即墨,人群里,一青一白两抹颜色十分显眼,让人仿佛置身于烟雨朦胧的西湖畔。 =============================分隔线============================= “侍书,你自己去玩吧!我一个人四处逛逛。”人群中,一位紫衣男子显得特别显眼,身材修长,面如冠玉,晴朗的声音仿佛山泉叮咚般悦耳动听,从他身边走过的女子纷纷回头偷看,有的甚至已经在悄悄询问他的来历。 “殿……少爷,我要跟着您,保证您的安全。”侍书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小摊,认真地说道。 “好了好了!”男子有些不耐烦地用扇子悄悄小厮的脑袋,“去玩吧!这里有没有人看着,不用再装了。” “谢谢少爷!”侍书眉开眼笑地向男子作了一揖,朝着卖小玩意儿的摊子跑了过去。 摆脱了小厮,男子显得十分有限,他信步走在街上,英俊的脸上带着完美的笑容,让许多女孩飞红了脸。 “这个沉香!又不知道被两个小鬼拖到哪里去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一个身着青色的衣衫的女子站在街边,有些埋怨地跺脚。清秀的脸上带着可爱的怒意,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相比之下,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白衣女子丝毫没有入他的眼。 男子唇角微翘,看来这连城,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无聊么!他优雅地缓步向那一抹青色走了过去。 苏即墨从未想过在热闹的夜市上居然也会有令人作呕的登徒子。秀姒吓得躲到她身后,抓着她的肩膀的素手微微颤抖,苏即墨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全身而退。 来人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从他们腰间略微鼓起便可看出来者不善。 “小娘子,陪大爷我们玩玩吧!”领头的男人一脸淫亵,神兽想要调戏苏即墨,被她一手打开。 “这位公子,我们在等人。”苏即墨一边勉强地扯出笑脸拖延时间,一边带着秀姒往人群中移动脚步。 “小姑娘,跑什么呀!”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见她们想要逃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秀姒,猛地将她扯离了苏即墨。 “你干什么?”苏即墨想要冲过去,却被领头的男子握住了手腕,“小娘子,急什么?陪我们玩玩吧!” “玩你个头!”苏即墨愤怒地抓住男人的手迅速反扭,膝盖猛地顶向他的下档,男人措手不及,中招倒地后痛苦哀号。另外两人见女子如此嚣张,纷纷上来想要抓住她。 “住手!”一声低喝阻止了那两人的动作,只见一个紫衣男子站在苏即墨的身后,一身锦缎,器宇不凡。 “娘子,我来晚了,你和妹妹可曾受伤?我让人把他们抓起来送到知府那里去可好?”紫衣男子一脸温柔地对苏即墨说道,却发现她愣在那里没有动弹,“娘子?”刚才明明见她用不知名的招数将那个男人打倒在地,怎么这会儿反倒吓呆了? 苏即墨的确是逮住了,就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几乎将眼前的人当成了林子木,那浓黑的眉,晶亮的眼,高挺的鼻,形状姣好的唇……可是……不是!她迅速反应了过来,只不过是一个和林子木长得很像的人,加上这夜里看不真切,认错人是自然的事。她伤心地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感情,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没事了,相公,”再抬头的时候苏即墨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伤感,反而带着真切的笑意,“你来得正好!我们还要去看灯谜会呢!你说好了要给我赢了那盏兔子灯回来的!”苏即墨不想再把事情闹大,便假装亲昵地挽住男子的手臂,轻声说:“不要闹事了,我们快走吧!” “也好!今天就都听娘子的,算你们几个小子走运!”美人在怀,他自是不会放弃亲近的机会,于是他便顺势永驻苏即墨,清楚地感觉到手下的身子一僵。 “那我们快走吧!姒儿!我们走了!”苏即墨不着痕迹地挣开了男人的怀抱,拉过吓得发抖的秀姒轻声安慰,“没事儿了!姒儿,我们走吧!” 待走到人群密集处,苏即墨才长吁了一口气,回头望望没有人跟上来,这才完全放心,刚才真的好险! “姑娘,在下封修明,有礼了!”男子这才礼貌地自我介绍。 “公子有礼了!刚才的事多谢公子相助,只是我和妹妹还有事,这就告辞了,后会有期!”即便刚才他救了她们一命,不过就刚才那行为,和登徒子也没什么区别了。长得像林子木又怎么样?没安好心的家伙!苏即墨在心里已经将面前的人打量了千万遍,脸上却还是客气的微笑,她说完话,没有理会男子的表情,径自拉着秀姒便匆匆离开了。 “姑娘!”男子有些意外地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叹息,这个女子,连姓名也不肯留下,未免太过谨慎了吧? 不过……他唇角微翘,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物件儿——一个红色的香囊——是刚才从那个女子身上掉下来了。精致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药香,红布的一角,绣着小小的“善济堂”三字…… =============================分隔线============================= 自从在灯会上碰到流氓之后,苏即墨便不再带着秀姒四处跑了,在普济寺的日子很清闲,苏即墨话来很多时间教秀姒练习一些简单的体操来锻炼身体。没想到以前学的那些东西居然在这里派上用场了,苏即墨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婉娘的死给她带来的伤痛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 算算日子,她和秀姒在寺里已经住了有一个月了,秀姒的哥哥时常来信,让她好好注意身体,每每这个时候,她总能从秀姒的脸上看到幸福,这就是骨肉至亲只见的牵绊吧?!苏即墨坐在屋子里摆弄着围棋,隔壁的秀姒正在弹琴,悠扬的琴声让她愈见浮躁的心平静了下来。 已经有一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当初不是说了会来看我的么?还是已经回京了?不知道皓儿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跟木香闹别扭?医庐里的生意怎么样了?邻街的周大妈年后有没有去拿药?她还要再吃两个疗程的……一旦闲下来,苏即墨便开始想医庐的事。 “苏姑娘!苏姑娘!”一个小僧跑进院子里,高声唤道,苏即墨向窗外看去,是明远。 “明远小师父,怎么了?”苏即墨走出厢房,礼貌地问道。 “住持让我叫您去藏经阁,他和云游道长在等您,快随我去吧!”明远催促道。 “藏经阁?”苏即墨跟在明远身后,疑惑地自言自语,去那里做什么? “明远,你先去大殿吧!”定嗔站在藏经阁门口,一脸雅俗,“即墨,你随我进来。” 藏经阁里一片昏暗,云游站在唯一的一小扇窗边,也是一脸严肃。 “即墨,玉寒来信了。”定嗔声音低沉,脸上的阴郁更深了,“太子前日去了善济堂,向你提亲。” “太子?提亲?”苏即墨游戏摸不着头脑,“他都没见过我,为什么要提亲?” “正月十五灯会那天,你和秀姒在街上可曾碰见一个着紫衣的少年?”云游转过身来,看着苏即墨问道。 “难道?”苏即墨有些不敢相信,“可是那人告诉我他叫封修明啊!” “太子单名池,表字修明,‘凤’与‘封’谐音。”云游淡淡地解释道。 “难道这就是你们说的大劫么?” “太子现在在朝中的地位不稳,现在贸然要带一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回宫,必会受到非议。清王党早就已经蠢蠢欲动,如果你在这个时候随太子回京,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清王只会先下手为强,除掉你,以免威胁到他的计划。”云游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情势。 “那现在我可以用锦囊里的方法了么?”苏即墨皱了皱眉头,很是不悦,那个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人! 定嗔点点头,那个锦囊是他在游历茅山时偶然得到的,他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苏即墨点点头,自怀中取出那只蓝色的锦囊,里面是一张两指宽的字条,上书四字:金蝉脱壳。 第十二回 意外 苏即墨死了。尽管定嗔派去善济堂的明远说话很委婉,但是大家还是明白了话里的含义。那个被封玉寒救回来,又在医庐里陪伴了他们两个多月的人,在回来的路上,不慎坠崖。封玉寒很想告诉自己,那个人说的是假的,或者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可是,当明远自怀中取出的东西打碎了他的幻想——那枚木簪是婉娘生前最喜欢的,在她过世之后簪子就一直在即墨那里了。她总是贴身收着,甚是珍爱,若不是真的出事了,这枚簪子怎么会在明远这里? “封大夫,住持请您明日上山,苏姑娘的遗体已经找到了,明天火化。明天住持会亲自为苏姑娘超度。”明远将定嗔交代的话全部说清楚,“封大夫,天色不早了,小僧先告辞了!” “小蓟,送送明远师傅。”封玉寒轻声说道,嗓子里似乎有什么哽住了,紧得发疼。 “玉寒,苏姑娘是?”冷橘生随口问道,很好奇这个女子为什么能够让整个医庐的人都变了脸色。 “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封玉寒随意编了个身份,不想多透露关于她的情况,他私心里甚至希望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太子来访的时候,曾经私下里提起跟他要这个人,那时候他的心神都乱了,若有所失。他从未曾理清的感情在那一刻突地就清明了,他喜欢上她了,不过两个月的相处,他就已经被吸引了,她的固执,她的暴躁,她的脆弱,她的一切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独一无二的。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什么,她就已经死了。 回想起那天她倒在医庐门口的样子,宛如孱弱的小猫,让人不由得心生恻隐。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褐色的眸子充满了探究和陌生,却惟独没有恐惧,也许就是那个眼神让他在意起她的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特别的女子,在她提出要留下是,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也许,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喜欢她了吧?封玉寒叹了口气,往日的记忆就像是浮光掠影,在他还来不及回味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个人带走了。 “玉寒,那个人真的只是你的远方亲戚?”冷橘生担忧地问道,他从没有见过好友这个表情,那个女子,真的就是亲戚这么简单? “嗯,”封玉寒轻哼了一声,“橘生,不要再问了。等回京之后,我想向文大人提退婚的事。” “退婚?!”冷橘生有些惊讶,他知道封玉寒一直是将翡儿当做妹妹看的,也知道弟弟槿生喜欢翡儿,可是他们的婚事是自小就被定下来的,现在说退婚,似乎太过草率了,“你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我想过了,我不喜欢翡儿,不能给她幸福。你也知道,槿生一直对翡儿情有独钟,我想成全他们。”封玉寒冷静地说道,若是找不到爱的人,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草率地决定了一生? “玉寒,你变了许多。”冷橘生轻轻叹气,这样的玉寒他几乎不认得了,以前的他从来不愿意参与朝政,一心只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一间小小的医庐,也许他就可以在这里平淡地过一辈子,可是现在,太子来访时请他回京做幕僚,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橘生,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责任二字,足够改变一个人。”封玉寒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分隔线============================= “什么?”驿馆之内,太子凤池依旧身着紫衣,俊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怒意,“她死了?” “是的。”封玉寒站在大厅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连日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那日在山上远远地看着雄雄大火吞噬着她的身体,心中涌起的是无可名状的疼痛。 “你是说,我前几日刚刚去你的府上问你要的人,她就死了?”凤池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象牙的扇骨衬得他的手更是白皙修长。 “是的,苏即墨已经死了。太子殿下。” “你还知道我是太子?”凤池微愠道,“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猴儿耍了呢!好好的一个人,说死就死了,你不觉得太巧了么?还是你不想让她跟我就藏私了?!”愤怒的声音里有难以言明的威严,让站在一边的侍书都有些被吓到了。 “殿下,苏即墨真的死了。她是在下山的路上失足坠崖,遗体也在昨天火化了,当时云游道长也在场的。”封玉寒并不理会凤池的怒意,淡淡地解释道。 “国师在普济寺?”凤池疑惑地问道,难道是知道了我向封玉寒要人的事? “是的。” “人死了就算了吧!这件事也不要再提了。”国师云游很得圣德帝的信任,若是这件事闹大了传到父皇耳中,自是不好处理的,凤池虽有些少年的风流,却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你好好葬了她吧!对了,顾秀林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秀林,连城首富,去年起开始任江南商会的会长。十年前,不过十五岁的他带着妹妹秀姒来到连城,后来凭自己的能力开了一家绸缎庄,由此发家。太子此次下江南,名义上是代皇上体察民情,实则为了来这鱼米富庶之地寻求支持。江南商会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大部分都与朝中的官员交好,如果能够说服他们支持自己,那么清王的威胁便只是小菜一碟了。刚好封玉寒与顾秀林是好友,这样的机会很是难得,自然要好好利用了。 “顾秀林在您到来之日刚好去了京城,暂时回不来。我已经派人送了信过去,他会在京城等你回去再商讨。”封玉寒如实以告。 “如此也好。过两天我就回京了。玉寒,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凤池站起身,走到封玉寒面前,少年尚未成熟的身躯却带着些霸气,让封玉寒不禁感叹,不过两年的功夫,这人的成长真的很快。 “等我料理完了连城的一些杂事就会回京了,到时候玉寒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封玉寒认真地说道。 “好了好了,这样的官腔你留着对付我父皇吧!跟我不用来这套。”凤池悠闲道,“你只要帮我登上帝位就好!” 这个殿下!封玉寒在心里轻叹,真不知道他是成竹在胸还是年少轻狂! =============================分隔线============================= 普济寺里依旧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们都在虔诚地祈祷着,广场中央的大鼎里满满的都是香客们的香烛,青灰色的烟雾袅袅上升,氤氲着整个广场。 普济寺的广场一角有一棵千年古梧桐树,当年建寺的时候有道士曾说这是一棵神树,凤凰的先祖们便将这棵树好生保护着,希望这棵树能够给人民带来这连城的一方百姓带来安康。古老的梧桐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灰褐色的树干盘根错节,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千年的沧桑。 今天的古树仿佛比往日更吸引众人的目光——树下站着一位尤其显眼的白衣少年,清瘦颀长的身子在梧桐树的衬托下显得更为纤细,肤白胜雪,眉如墨画,眼含辰星,鼻如悬胆,唇若红樱,右耳后一块小小的红色印记仿佛停住在他脖颈上的翩跹蝴蝶,引人遐思……若不是那头上的发髻,怕是众人都要将他当做姑娘来看。路过的人纷纷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不曾转头看上一眼。只见他微微仰首,褐色的眸子细细地端详着古树,空洞寂寞。 这是谁家的公子?竟是这般的哀愁?他是在等着那位佳人,还是在这里追思故人?路过的姑娘们纷纷投过好奇的眼神,这个俊秀的公子,到底是什么让你这般难展笑颜? “独孤公子,住持叫您。”一个小僧拿着扫帚从大殿里跑了出来,“他在积香殿等您。”小僧客气地说道,声音有些怯怯的。这位独孤公子是住持请回来的,来历神秘的很,据说是一直住在深山里,不曾与外界接触,但是医术十分了得。前几日住持还让他给住在寺院旁边的孙大娘瞧病,不过两天的功夫,已经瘫痪了近两年的孙大娘已经能够下地走几步了。只是这人寡言少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寺里的小僧都不敢主动和他说话。 “这样啊!”男子略偏了偏头自语道,“那多谢小师父了!我这就去住持那里。”他礼貌地对小僧说道,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不、不客气!”小僧被他的微笑惊住了,连说话也显得有些结巴,“我、我去扫地了!公子就快些去吧!”小僧匆匆走开了,没想到独孤公子笑起来比女孩子还好看! “禅师,你找我?”男子走进大殿,见定嗔正在跟老友云游品茶,轻声打着招呼。 “呵呵,凌霄,这些日子在寺里可习惯?”定嗔慈祥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温和地问道。 男子微楞,少顷便反反应了过来:“很好。” “呵呵,凌霄啊!你还是不习惯啊!”云游在一边观察了一会儿,笑呵呵地说道,“不过这易容术倒是精进了不少,估计再过两日便可以下山了。” “这都是你那宝贝徒弟的功劳啊!云游,你有云溪那样的好徒弟真是羡煞老衲了。”定嗔在一边笑道,两位老人的周围像是有气场一般,凌霄也被感染得露出了笑容。 “她啊!就喜欢琢磨那些稀奇古怪地功夫,”云游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骄傲,云溪是他最疼爱的徒弟,自幼便显示出了很高的天赋,现在已经是青出于蓝了。 “凌霄,你准备一下,明天就下山吧!”定嗔不再与老友闲谈,正经地对着凌霄说道,“云游道长会送你去善济堂,刚好在善济堂再收个徒弟。” “徒弟?您说的是……?”凌霄疑惑地问道。 “是皓儿。”云游看着凌霄,清凉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他的心,“凌霄,皓儿是个好苗子,我可不想浪费了!” “嗯,我明白。”凌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舍,随即便恢复了平静,“我现在是独孤凌霄,一直住在仙居山里,蒙禅师抬爱,帮我找了一家医庐谋生,刚好是善济堂。” “凌霄,千万要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若是有半丝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啊!”定嗔严肃道。 “凌霄明白。禅师和道长尽管放心。” 云游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睛里满是疼惜,这个孩子经历了太多的东西,而且在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多的磨难等着他,并且,前途未卜。他走到凌霄身边,取出一个白瓷的药瓶递给凌霄:“这是紫丹草药丸,每月月圆之夜吃一粒,可保证你颈上的红印不会消退。若是以后可以恢复身份了,停药就行了。这里的药足够你吃三年,到时候,如果你还需要,我会派人给你送去。千万要保管好了!还有,在你能够熟练运用易容术之前,千万不要轻易恢复以前的容貌。” “道长放心,凌霄谢过了!”凌霄感激地说道,这两位老人,帮了他实在太多了,他本就孤身一人,根本就不知道跟如何报答两位的恩情。 “嗯,你先回去吧!” “云游,你说,把她送回善济堂是不是太冒险了?而且,这样的话就真的不能阻止今后的事情了。”定嗔看着凌霄走出大殿,担忧地问老友。 “老家伙啊!你还是不明白!”云游轻呷了一口茶,“天意难违啊!” 第十三回 重回善济堂 善济堂依旧如往昔那般热闹,药香四溢的店里人来人往,凌霄站在门口的时候就有一股想要进去的冲动。沉香站在柜台后忙着抓药,小蓟在一边将包好的药送给等候着的病人,还要是不是地帮着看顾煎药炉的火候。封玉寒坐在那个时常坐的位置上为病人诊脉。立春刚过,天气乍暖还寒,正是流感最盛行的时候。封玉寒正在专心地开着药方,医庐里忙碌而有秩序。 云游修行很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凌霄也是一袭白衣,两人站在医庐门口,很快比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老者慈眉善目,面带温暖,少年俊美不凡,虽面无表情,却无损他的非凡气质,脖颈处的红印仿佛翩翩的蝴蝶在亲吻他。 封玉寒很快便看见了他们,差了小蓟将两人迎进内院,并吩咐他好生招待,等他忙完了上午的事务便去见他们。 院子里依旧和以前一样,桂花树已经长出了嫩绿的芽儿,靠着客房的那棵合欢树也开始繁茂起来,厨房边的小块空地上种着的东西也冒出了嫩青的芽儿。整个院子都是生机勃勃。 “沉香,给你看我抓的蚂蚱!”一个小男孩从后院跑了出来,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的泥巴,小脸上满是阳光般的笑容,凌霄看着他,冰冷的脸上缓和了许多,看来皓儿在这里过得很不错,至少没有因为婉娘的死受到很大的影响。 “讨厌!你把虫子拿开!讨厌的皓儿!”沉香正在院子里背书,师父交代要记住的草药功效还没有完全记住。这时候皓儿却拿了蚂蚱来吓她,害得她差点哭了出来。 “皓儿,不可以欺负木香的。”凌霄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孩子哭,走过去蹲在木香身边轻声安慰她,“木香不哭,乖啊!”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皓儿歪着小脑袋,疑惑地问道。 “刚才木香不是叫你的名字的么?你也叫了木香的名字,明明是你们自己告诉我的啊。”凌霄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没有穿帮! “哦,那你是谁啊?你来这里干什么?”皓儿黑亮的眼睛在凌霄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去打量起他身后的云游。 “我叫独孤凌霄,是来这里找先……找封大夫的,那位爷爷是封大夫的好朋友,就是他带我来的。”凌霄温和地对着皓儿说道,脸上是暖暖的笑容。 “哦,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带木香出去玩。”皓儿像个大人一样,像模像样地拉着木香就往后院走去,“木香,我带你去看我种的花,已经开了,可好看了!” 看着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离开的背影,凌霄的心突地一个疑问,以后,他们还能够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么?想着自己的过往,他有些悲伤了起来。 “凌霄,世事自有天命,与其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花点心思过好当下。”云游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个孩子,即便是换了男装,也还是掩不了她女子的身份啊! “道长,这些我都是明白的,”凌霄垂下眼睑,“只是,真正做起来的话,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空气中仿佛凝滞着什么,充满了幽幽的叹息。 =============================分隔线============================= “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带着翡儿四处乱逛,若是再遇上这样的事,看你……”一个高瘦的男子从后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对年纪相当的男女,两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皆是因为被训的委屈表情。男子显然没有注意到院子里有人,教训的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他细细打量着两人,很快便认出了老者,“国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看看玉寒,有些事情要跟他商量。”云游简略地回答,“橘生,你什么时候回京?” “我啊,等玉寒一起回去呢!他不知道怎么了,太子都已经送信来请他回去了,他还说要等等,真不明白这连城有什么东西要等的。”冷橘生无奈地抱怨,好友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每天在医庐里忙到很晚,像是故意要把自己累坏了一样。凌霄早就退到了云游身后,在听到了冷橘生的话之后眼睛突地跳了一下,他在等什么? “橘生啊,有的时候,等待的并不一定是什么东西,也许只是一种感觉。”云游意味深长地说着,凌霄明白,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这位公子是?”冷橘生这才注意到云游身后的人,一句话也引起了冷槿生和翡儿的注意,他们纷纷将眼光投向这边,带着探究的审视越过云游的肩看向凌霄,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 “哦,这位是独孤大夫,是我这次来连城偶遇的高人,你别看她年纪不大,医术可是不在玉寒之下啊!”云游笑呵呵地让开身子,让两人可以面对面,在冷橘生身后的两人也好奇地看着凌霄。在看清楚凌霄的脸的时候,冷槿生惊讶地长大了嘴,这样的美男子,简直连哥哥都比不上呢!文静翡也是一脸惊讶,这个男子,怎么长得比女人还漂亮? “哦,独孤公子,在下冷橘生,和云游道长也是旧友了。”冷橘生虽面上不为凌霄的容貌所动,心里却也是有些好奇的,什么样的人可以有这么好看的面容? “冷公子好!”凌霄淡淡地开口道了声好便不再说话了,眼前的这个人让她想起了那个在灯会上碰见的太子,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道长,不如进屋坐吧!”冷橘生客气地说道,说罢让开了一条路。云游没有开口,示意凌霄跟着自己,便走进了主厅。 众人尚未落座,封玉寒便匆匆地走了进来。 “道长,玉寒怠慢了!”封玉寒先是向云游一揖,然后又向一边的凌霄点头示意,丝毫没有惊讶于凌霄绝美的容貌。居然连这张脸都不能让你停留,看来你真的……凌霄想着,眼睛黯淡了下去。在学易容术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才恳求云溪让她变好看一些,本来就容貌较好的底子,加上云溪的独门易容术,凌霄的脸就变得倾国倾城了。可是现在,那个人居然不曾多看一眼,唉!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吧?凌霄在心里期期艾艾地叹气。 “不知道长此次前来,可是有事?”打发了冷橘生一干人离开,封玉寒这才开口。 “我是为了这位独孤大夫的事情而来。”云游指了指身边的凌霄,“这位是仙居山的独孤凌霄,从小便在山上学医,现在医术了得,我见她空有一身好医术无法发挥,便带着她来找你了。前些日子定嗔说那死去的苏即墨是你医庐里的大夫,现在我看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如就雇了这位独孤公子吧!她的医术可是不在你之下哦!” 凌霄有些怯怯地站了起来,她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一径垂睑看着地面,等着他说话。 “独孤公子可曾为人诊过病?”封玉寒看着她问道,丝毫没有介意她的无视。凌霄有些紧张,现在的她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自信无双,她压低声音开口:“诊过,普济寺旁住着的孙大娘就是我诊治的。”还好定嗔在她变成凌霄之后带她出来走动过,不然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心扑扑直跳,比以前面试的时候还要更甚。 “道长可要喝茶?我这里有定嗔禅师前些日子送来的茶,我去给您沏一些来。”封玉寒浅笑着起身,岔开了话题。 “好啊!凌霄,你要喝么?”云游随口问道。 “我想喝玫瑰花茶。”不知是不是紧张过度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想到这简单的一句话竟成功地让封玉寒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你说你要喝什么?” “玫、玫瑰。”封玉寒的突然发问让她的嗓子发紧,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真糟糕!忘记了苏即墨就是只喝玫瑰花的,我居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凌霄在心里拼命地抱怨自己的大意。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固了,云游却丝毫没有动弹,他安然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说一句话。 “我去给你准备。”封玉寒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颓唐地说道,“独孤公子,道长,请稍候。”说罢他便提起衣摆走到隔壁的偏厅去了。 待脚步声停了下来,凌霄才长吁了一口气,她有些心虚地偷偷瞄了一眼偏厅的门帘,在确定那人暂时不会出来之后才缓缓坐下来。 “凌霄,镇静。”云游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嘴唇翕动着在念静心咒。 =============================分隔线============================= 温杯热罐,茶香四溢。凌霄贪婪地闻着袅袅升起的茶香,闭目享受,许久没有喝到善济堂秘制的玫瑰花茶了,好香! “独孤公子好像很喜欢这茶?”封玉寒坐在对面,看着她一脸享受,心里有些莫名地悸动,这个表情,真的好像……不对!这是个男人,我怎么会把她和男人联想到一起去!封玉寒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轻轻饮着杯中香茗,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凌霄先是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在下是因为喜欢玫瑰的气节,所以才喜欢这茶的。玫瑰是百花中唯一遇到高温的炙烤不会改变颜色的花,都说梅兰竹菊是君子,我倒是认为,玫瑰才是那真正有气节的君子。” “玫瑰是君子?”封玉寒有些诧异,“我倒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说,公子真是见解独到。” “先生过奖了!”凌霄笑着说道,茶香让她的精神也放松了下来,仿佛回到了以前在善济堂的日子。 “先生?”封玉寒的心猛地一震。 糟了!凌霄心中警铃大作,我又说漏嘴了!居然忘记了改口!她轻呷了一口茶,以求想出应对之计。香茗入口,办法也想了出来:“是啊!先生,我听人家都是这样叫前辈的,这样叫您,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封玉寒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我不习惯人家这样称呼我,我们都一般年纪,你叫我玉寒就好了。” “哦,这样啊!好吧!”凌霄松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玉寒,你留下了我带来的人,我也要问你要个人啊!”云游见封玉寒松了口,便高兴地说道,“你知道我云门一直是效忠凤凰君主的,可是到了我这辈,居然后继无人了,云溪再厉害,可也是个女子。前几日我占了一卦,发现在你善济堂,有合适的人选。” “道长想要收皓儿做徒弟?”封玉寒猜出了云游说的人,有些为难,“可是,皓儿算是故人所托,我本想让他好好学医,以后也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这样,也不算负了故人所托。” “可是,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云游平静地眸子扫过封玉寒,面无表情地接着说道,“皓儿现在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情应该可以让他自己决定了。” “如此,也好!”封玉寒看着云游,良久叹了口气。 =============================分隔线============================= 皓儿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严肃的情况,即便以前背书背不好,即墨姐姐也只是会打他的手心,那时候只是疼疼就过去了,现在这样的情景不同。大厅里是跟安静,他坐在封玉寒身边的椅子上,对面是凌霄哥哥和那个白胡子的老爷爷,他们都很严肃地看着他。他不安地晃动着腿,小屁股在椅子上挪来挪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舒服的位置。漆黑水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困惑地看着师父。 “皓儿,师父问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封玉寒不等凌霄开口,劈口问道。 “封玉寒,你违反了我们的约定!应该由我们先问才是!”凌霄有些生气,这人,看来是不肯轻易放手了。皓儿困惑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不敢开口。 “玉寒,你过来。”云游站起身,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将玉寒叫道身边耳语几句。眼见着封玉寒的神色愈见沉重,凌霄的心也慢慢地下沉,她是有私心的,可是她明白云游所做的都是有道理的,即便再怎么不舍,她也还是愿意听从。 “好吧,就依道长所言,凌霄,我们出去。皓儿,你在这里听爷爷的话。”封玉寒没有抗议什么,拉着凌霄便出去了。 “只是做什么?”凌霄跟在封玉寒身后不解地问道,他并没有回答,只是领着她走进了偏厅。 封玉寒找了个可以听清主厅里动静的位置,将隔门拉开了一些,这样便能够清楚地看见外面的情况。凌霄恍然,原来道长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回避,由他自己跟皓儿谈,这样能够了解皓儿最真实的想法。 “皓儿,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云游慈祥平缓的声音响起,凌霄觉得这样的声音是最能够安抚人心的。 “喜欢!”皓儿似乎很高兴,凌霄透过那条缝看了出去,只见皓儿拿着云游的拂尘挥来挥去,玩得很开心。 “那你会不会一直跟着师父学医,然后一直住在这里?”云游接着问道,丝毫不在意皓儿的漫不经心。 “我不想学医,一点不好玩,我要做大侠!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大侠都很厉害,以后木香受欺负了我可以保护她!”皓儿把拂尘当做了宝剑挥舞着,“啪——咻!” “那皓儿拜我为师好不好?我可以教你功夫,让你做大侠。”云游提议道。 “好啊!可是……”皓儿怀疑地看着他,“你看起来一打就倒,你真的能教我功夫?” 云游但笑不语,运功指尖,仅轻轻一指,桌上的白瓷茶杯便碎了,温热的茶水溅满了桌子,冒着飘渺的热气。 “好厉害!”皓儿看呆了,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惊奇,“你教我好不好?” “好啊!不过,你要跟着我才行!”云游笑着说道,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们面前的那一扇门。 “嗯!那你一定要教我啊!”皓儿干脆地答应,封玉寒的心猛地一沉,真的留不住了…… =============================分隔线============================= 皓儿跟着云游离开了善济堂,凌霄也在善济堂安顿了下来,一来一去,善济堂依旧是那么多人。日子依旧不咸不淡地过着,像是装在了五彩琉璃杯中的白开水,看似每天都丰富多彩,可是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凌霄因为在普济寺的时候曾治好了瘫痪两年的孙大娘的腿,名声在外,每天来医庐的人当中都有许多是冲着她这名声来的。连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凌霄长相俊俏,医术精湛,将原本的封玉寒也比了下去。即便她从来不笑,也不妨碍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隔三差五地前来诊病,刺绣时针扎了指,弹琴时弦割了手,都会来坐坐。凌霄明白她们的想法,所以从来不曾多看任何一位姑娘一眼,唯恐吹皱一池春水无法收拾。 这样的情况最得利的药算是冷家的兄弟了。冷橘生时常在医庐里坐着,凌霄的字不好看,他就殷勤地帮着抄方,实则为了看这些佳人。 这日医庐里比较清闲,封玉寒坐在椅子上看书,修长的手指翻过书页,发出轻微的声响。凌霄则是在为陈员外家的小女儿陈婉诊病,冷橘生则是满面春风地坐在一边看着这位病美人。 “吁——”街上传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善济堂的门前止住了,一个高大伟岸的黑衣男子从马上跳下,腰间的刀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封大夫,我家主子让我来传话,能否进内堂相谈?”男子浑厚的声音在医庐里荡漾着,带着震人心脾的回响。众人皆打量起这个人来,只见他一身黑色劲装,训练有素的健壮身材一眼便可看出,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 “好的,请阁下先去内院稍事休息,我把医庐里的事情交代一下就来。”封玉寒知道来人的身份,不敢怠慢。那人微微点头,大步向内院走去。 “玉寒,是他派来的吧?”冷橘生的眉头皱了起来,丝毫没有看一眼那位惊艳无双的陈婉。 封玉寒微微点头:“嗯,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来人怕是不只带了话给我。凌霄,医庐里你先照应着。” 经过了几天的磨合,凌霄现在已经完全能够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了,封玉寒交代的事情也从来都是尽力完成的。自从皓儿走了以后,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刚来的时候的样子——除了,她现在是独孤凌霄。她曾经问过云游,为什么她隐瞒真实身份的事情连封玉寒也不能说,说实在的,让她在自己信赖的人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圆谎,真的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云游只说时候未到,可是,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呢?想着未卜的前途,她微微叹息。 “独孤大夫是在为我的病情发愁么?”陈婉见她半天不曾落笔开方,微笑着问道。她早就听说善济堂有为冷冰冰的独孤大夫,医术容貌绝世无双,可是她却从来没有任何绮念,以她现在这样糟糕的身体,能挨多久谁都说不准,哪里会想到那些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 “呃?”凌霄没有反应过来,她直直地看着陈婉,眼睛里满是疑问,脸上的那层冰霜也似乎没有了。 “大夫您刚才在叹气,是在为我的病情焦心么?”陈婉耐心地重复了一边,几年的病痛让她学会了宽容待人,现在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忌讳自己的病情了。 “姑娘多虑了,”凌霄明白了过来,嘴角尴尬地上扬,却现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姑娘的病并不严重,只要悉心调养,不出一月,必能痊愈。我先给姑娘开药。”她低下头专心地开药,丝毫没有注意到陈婉眼中的惊艳——这个人笑起来,竟是这样的俊美无双!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凌霄的药方才写好,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尴尬,平时多是冷橘生帮着抄方,虽然很讨厌他,可是他的字的确很好看,自己的狗爬与其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谢谢大夫!我回去会好好调养的!”陈婉让丫头取了药,一脸不自在地道谢。凌霄站起身,勉强地牵起嘴角,待到陈婉进来轿子,她才挂上“暂停营业”的木牌。 远去的轿子里,美丽的人儿手里攥着那张凌霄写就的药方,飞红了脸…… 第十四回 回京风波 “你明天回京?”晚饭的时候封玉寒说了回京的事,凌霄有些惊讶,“怎么这么仓促?” “是的,”封玉寒给木香夹了一只鸡腿,“明天一早便走,医庐就先歇业吧!凌霄,我答应了云游道长要照顾你,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们一起走吧!” “好的。”凌霄淡淡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一时间,饭桌上的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今晚大家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明天卯时出发。”封玉寒放下碗,第一次没有等大家都吃完饭就离开了饭桌。 “玉寒哥哥好像不高兴啊!”文静翡看着他离开,疑惑地问道。最近她都和槿生凑在一起四处游玩,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位未婚夫。 “他是心情不好,在这里呆了两年多了,现在突然要走,心里也难免有些难过。”冷橘生叹了口气,白天那人送来的消息实在不容乐观,那位在京城里等了很久,也给玉寒送来了不少信,可是一直不见他回去,如果没有动怒,他是不会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来送信的。可是玉寒明明答应了那位会尽快赶回去,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磨蹭?到底在等什么?冷橘生有点不明白了。 “各位,我先回去了。还有药没有配好呢!”凌霄放下碗筷,客气地起身告辞,未等众人说话便快步走出了饭厅。 今天大家怎么都这么奇怪?文静翡在心里嘀咕着,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他到底在为什么心情不好?是在担心京城里的事情,还是舍不下这善济堂?凌霄疑惑了,封玉寒是理智的人,应该是不会为这些问题苦恼才是。那么,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样? 手里的药杵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因为他说了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她必须将要用的药今晚就赶出来。趁着明天早些时候送给街坊们。这个封玉寒,要走了也不提前说一声,看来今晚又要无眠了。 月娘优雅地爬上了柳梢头,为大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影,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夜间的温度也是很低,凌霄坐在医庐里,专心地配药,丝毫没有注意到夜的寒意。 “总算送完了!”将最后一包药放在张大婶家门口的石墩上,留下药方和字条,凌霄擦了擦额上的薄汗,长出了一口气,心情大好地赶了回去。 =============================分隔线============================= 还有一会儿就得回京了。封玉寒一夜没睡,他站在窗前,看着书房后的竹林发呆。竹子刚刚转青,微风拂过,嫩绿的芽儿相互碰撞,发出窸窣的声响,仿佛小精灵们在欢快地吟唱。 “封大夫,我可以进来么?”凌霄的声音伴着轻轻的叩门声响起,略显模糊。 “进来吧!”封玉寒叹了口气,走到书桌边提笔作画。几支寒梅很快便跃然纸上,带着不屈的傲骨。 “你在画画?”凌霄看见纸上栩栩如生的梅花,有些惊讶,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在这里画画?封玉寒没有开口,手中的笔却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该题什么词。 “驿路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凌霄朗朗诵来,陆游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正合他的画,也是凌霄很喜欢的一首词。 “这是你作的词?”封玉寒抬头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欣赏,本来以为这人不过是医术过人而已,没有别的长处,没想到也会作词。 “这可不是我作的,这是前人的名作。我不过是念来应景罢了。”凌霄不好意思地笑笑,却见封玉寒已经将那首词一字不落地题在了画上。笔力雄健的梅花,俊秀飘逸的题词,一幅梅花图就做成了,让凌霄移不开眼:“先生真是好手笔!这副梅花图能否送给我?” “你想要就拿去吧!”封玉寒将笔扔进洗笔的水缸,溅起了小小的水花,黑色的墨在清澈的水里慢慢湮开,宛若轻纱飘舞,很快便将水染黑了。 “那多谢先生了!”凌霄拿过画,小心地吹干墨迹,细细地收好。封玉寒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还有那张绝色的脸上欣喜的表情,心里的什么地方被触动得柔软起来,这个表情,像极了…… “即墨……”他喃喃道,思绪飘向了过往的时光。 “先生,我先回去了。”凌霄没有听见他的话,径自开心地抱着那幅画准备离开,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是为了劝解他的。 “嗯。”封玉寒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 =============================分隔线============================= “咚咚咚——”沉香轻轻地叩响了凌霄的房门:“独孤公子,我们要出发了,您准备好了吗?”眼看着快到卯时了,独孤公子却一直没有出现,师父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独孤公子向来守时,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屋子里半天也没有动静,沉香心想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就轻轻地推开了门。屋子里十分整齐,应该是已经整理过了,凌霄伏在桌子上,浅浅地呼吸着,应该是睡着了。 “独孤公子,起来了。”沉香轻声唤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独孤公子,醒醒!我们要出发了!”她轻轻推了推凌霄,后者却只是皱了皱眉,嘤咛了一声便再没有动静了。沉香这才觉察到不对劲,她伸手探了探凌霄的脉,触手一片滚烫。 “天哪!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沉香惊呼,连忙出门去叫封玉寒。 “应该是夜里受了风寒,这才引起了高烧,沉香,你去给她煎些退烧的药来,喂下去再看看。”封玉寒皱眉吩咐到,这个人,真是娇气!昨天还好好的,说病就病了。 “玉寒,那我们今天岂不是走不掉了?”冷橘生有些无奈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巧是这个时候。 “嗯,你让槿生他们先去休息吧!今天大家都起了个大早,应该也很累了,我在这里照顾他就行了。” “好吧,那你有事就叫我。”冷橘生无奈地说道,转身走出了房间。 “嗯……水……”凌霄声音含糊地说着,高烧的脸衬得嘴唇苍白,甚至有些干裂。 “凌霄,起来喝水。”封玉寒轻轻地将她从床上扶起来,慢慢地喂水。 清凉的水顺着喉咙缓缓而下,润泽了干燥得几乎喷火的嗓子,让凌霄舒服了许多。封玉寒试了试她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下去了不少,额上的汗也沾湿了他的手。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封玉寒低声说道,起身去找来一件中衣,准备替她换上。 掀开被子的那一瞬,冰冷的空气迅速袭来,凌霄不禁打了个激灵,人也清醒了不少。她睁开眼睛,发现封玉寒正在……解她的衣带。 “你干什么?!”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推他,封玉寒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凌霄连忙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我在帮你换衣服,你推我做什么?”封玉寒从地上站了起来,语气里很是气恼。 凌霄这才明白过来,她看了看床头,一件中衣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悠闲地看着两人。她看着封玉寒有些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推你的。谢谢你照顾我,我自己换衣服就行了,你能不能先出去?” “一个大男人哪里有那么多的讲究?你换吧!我在外面等你。”封玉寒轻轻皱眉,却遵从了她的意愿,转身离开,并将房门关好。 凌霄在房间里等了许久,确定那人不会进来,这才起身下床。身上的中衣几乎已经浸透了,她动作迟缓地脱下衣服,就着房间里的清水擦了擦身上的汗,换上干净的衣服。她站在镜子前检查了一下,没有任何破绽。还好云溪教她的易容术不是在脸上贴张面具,不然她肯定早就穿帮了。等到一切都正常之后,她才出声唤封玉寒进来。 “换好了?”封玉寒看着裹在被子里的人有些无奈,若不是云游早就跟他说过这家伙有些怪癖,他真的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所以才这么害怕人家帮他换衣服。 “是的,”凌霄依旧将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想起刚才的事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封玉寒笑笑,“先生,不好意思,刚才冒犯了。” “我还以为是我冒犯你了呢!被你结结实实地推了那么一下,若不是你在生病,我怕是要爬不起来了。”封玉寒瞟了一眼凌霄,有些无奈,“把手伸出来,我给你诊脉。” “没什么事情了,我刚才自己诊了一下,基本已经正常了。耽误了大家上路的时间,真的很抱歉!”凌霄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 “没听说过‘能医不自医’么?把手伸出来就是了,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多废话啊!”封玉寒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这个人了,别扭得要命! 第十五回 路遇高人 折腾了十天之后,一行人总算踏上了入京之路。凌霄坐不惯马车,上次的马车之旅让她记忆犹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几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居然一想到要做马车便打寒战。 “我们今天在哪里落脚?”凌霄坐在封玉寒左边,看着天边的太阳愈渐西沉,而他们的马车还在郊外慢悠悠地行驶着。 “这里离下一个小镇还有十多里,今天可能要在林子里露宿了。”封玉寒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道,“这里匪盗众多,我们要多加小心。” “嗯。”凌霄低低地应了一声,封玉寒正在专心地驾车,他怕太快了凌霄会撑不住,所以一直很小心。马儿慢悠悠地在林间小路上走着,前面冷橘生他们的马车已经驶出了很远。这一点让她觉得很窝心。可是,他毕竟是有婚约的人。 “文小姐很漂亮,性格也很可爱。”凌霄由衷地夸奖道。只是,那样的女孩不适合你。这一句话,她并没有说出来。 “是的,她是京城里有名的美人。”封玉寒牵着缰绳目不斜视,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在他看来,翡儿只是一个妹妹一般的存在。婚姻,于他看来太过遥远,而且,翡儿也不是合适的人。 “若是你和翡儿成亲了,可要叫上我喝喜酒啊!”凌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话,她的心理其实有些恶毒地希望他们俩不能在一起。 “嗯哼。”封玉寒不置可否。 气氛一下自僵凝了起来,凌霄找不到话来说,有些尴尬地偏过头,恰巧露出了白颈上的红印。 “你脖颈上的,是胎记么?”封玉寒的余光瞄到了那块印记,随口问道。 “嗯,是胎记。”凌霄闷闷地回答,手指不自在地抚上那块印记。那是云溪给她做的,只要按时吃紫丹丸便可一直存在,这也是掩藏原来身份的最好的办法。 “凌霄,你是哪里人?”封玉寒随意地问道,想要找个话题来消除相坐无言的尴尬。 “我?我是孤儿,自小便住在仙居山上了。我的名字还是定嗔大师取的。”凌霄的话毫无漏洞,这是云游和定嗔为她安排的身世。孤儿,所以不用担心会有什么致命的破绽。 “说来也怪,我以前时常上山采药,走过许多地方,也去过很多山洞。倒是从来不曾碰见过你。” “你是怀疑我的身份?”凌霄表面上没有动静,心里却有些发慌,若他追问起来,自己该如何圆谎? “这倒不是,”封玉寒嘴角微扬,“只是觉得我们的际遇不得不说是缘分。缘分未到的时候,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扑哧!”凌霄忍俊不禁,“几时你也能说出这般感性的话来了?而且,你好像忘了,我是男人,‘缘分’一词用在我们之间,实在不妥。”经过这么久的适应,现在的凌霄已经可以从容地说“我是男人”这样的话了。 “我倒觉得,缘分无关乎性别,也并不只是形容爱人那么狭隘。你我能在这茫茫人海中相遇,便是缘分了。”封玉寒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显然是真诚的。 “这么说来,你和苏即墨也算是缘分咯!”不知是不是气氛太过轻松,凌霄话刚出口便后悔了,怎么好好地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封玉寒显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凌霄会在这个时候提起那人,医庐里时常有人问起苏即墨的情况,他总是强忍着心悸淡淡地说苏即墨不慎坠崖死了。大多数病人都会扼腕叹息,总会有人念叨着“多好的姑娘”、“命苦的孩子”之类的话语。每一句都像是在他的心上卯上了一颗钉,深入骨髓的痛。 “算是吧!”封玉寒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艰难,“可惜……” “可惜她死了?”凌霄接茬道,“在我看来,这也是种解脱。”摆脱了那禁锢自己的身份,现在的她已经脱胎换骨了,往昔不可追,那么又何苦执着?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往早已不存在了,她现在是独孤凌霄,关于苏即墨的一切早已化作了一抔黄土。 “解脱?”封玉寒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也许吧!至少她不用去皇宫受苦了……”可是,我的思念,又如何寄托?封玉寒轻轻地叹气。 日已西沉,天幕渐渐黑了下来,林子里没有一丝光亮,冷橘生的马车早已停下来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分隔线============================= 夜晚的郊外总是有很多的不安定因素,比如现在,封玉寒刚刚驾着马车跟冷橘生会合,树林里便冲出了几个持刀大汉,凶神恶煞的模样惊得难得休憩的马儿都躁动不安了起来。 “站住,把钱财首饰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们兄弟几个不客气了!”领头的大汉一脸络腮胡子,黝黑的皮肤在夜色下根本看不清五官,只见他挥了挥手里明晃晃的大刀,指着面前的人恶狠狠地说道。 沉香姐妹还没有下车,翡儿也因为早已困倦在车子里打着盹儿,马儿没有受惊。对面的几个大汉虽然手里有武器,但明显没有什么高深的武功,对付起来并不费事。 “凌霄,会不会武功?”封玉寒压低声音问道。 “只能自保。”武功她是不会的,可是跆拳道她倒是练得不错,自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就行了,你牵着缰绳,尽量别让马儿受惊就行了。”封玉寒将缰绳递了过去,自己则跳下马车走到前面和冷橘生一起对着那些匪盗。 “各位大侠,我们途经此地,身上并没有多少银两,希望各位能够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封玉寒率先开口说道,一番话彬彬有礼。 “哼!少废话!你们个个衣着光鲜,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的子弟,若是现在交出钱来,我们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就别怪兄弟们手里的刀不长眼了!”领头的大汉不吃封玉寒这套,恼怒地说道,白天的时候怕官兵围追,所以他们就在晚上行动,好不容易撞上了这样的肥肉,他们又怎么可能放手?匪盗们握紧了手里的刀,准备动手。 “玉寒,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既然他们非得讨些什么,那就给他们一顿打好了。”冷橘生站在封玉寒身边,自负地开口,一句话,激起了匪盗们的怒意。 “臭小子,看来是不教训不行了!弟兄们,给我先抓了这自大的小子!”络腮胡子的大汉气得声音高出了很多,连站在后面的凌霄都听出了杀意。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开始攻击了。 封玉寒和冷家兄弟都是自幼习武的,身手不错,对方的人明显落了下风。领头的大汉一看情势不妙,遇上了几个高手,想着要怎么全身而退。目光闪烁间,他瞄上了一直在后面没有动作的凌霄。 “噗!”凌霄只听见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身边的马儿腹部挨了那人的暗器,疼得它前蹄高高扬起,险些伤了凌霄。马儿甩开了凌霄握着的缰绳,将马车带着奔跑了出去。正在制敌的几个人听见马嘶声时便觉得不妙,等他们回身去看的时候,马车已经被带出了好远。凌霄的手紧紧地抓着车缘,拼命地拖着,却丝毫不起作用。 天色早就黑暗了下来,渐渐地封玉寒看不清已经跑远的马车,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前去营救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儿痛苦的长嘶…… 第十六回 潜潮暗涌 凌霄原以为这次是真的死定了,没想到却被眼前的人所救。在确定了沉香和木香在马车里没有受伤之后,凌霄这才打量起眼前的人。 一身如雪的白衣将那人的气质衬托得清孤无双,英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温暖如春。那个男子也不见怪,大方地任由凌霄打量。 “这位公子,可曾受伤?”他轻轻地开口,清亮的声音仿佛春风拂面,加上那一脸温和的微笑,让人觉得分外舒适。 “没什么,”凌霄这才开口,不好意思地停止了打量,“多谢公子刚才出手相救,若不是如此,我们可能早就没命了。” “哪里的话!举手之劳而已!”男子谦逊地说道,“在下纪言,敢问公子名讳?” “在下独孤凌霄,纪公子有礼了!”凌霄认真地行了一揖,脸上带着对纪言的感谢。 “凌霄!”封玉寒和冷橘生赶了过来,在看见马车和人都没有事之后松了口气,封玉寒率先开口,“你有没有受伤?沉香她们还好吧?” “玉寒,我们都很好,多亏了这位纪公子及时出手相救。”凌霄看见封玉寒的时候也是松了口气,热络地介绍着这位刚认识的恩人。 “在下封玉寒,刚才我跟朋友遇到了匪盗,马儿受惊,这才出了危险,多谢纪公子及时相救。”封玉寒浅浅地对着纪言做了一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封玉寒?莫不是当朝宰相封俊之子?”纪言惊讶地问道,在看见封玉寒点头确认的时候十分高兴,“能在这荒郊野岭结识封相之子,实在是纪某的荣幸啊!” 封玉寒听了这话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敷衍地扯起嘴角,余光瞄到凌霄的手一直是握拳的,这才开口:“凌霄,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凌霄有些尴尬,这封玉寒放着对方的话不予理睬,反倒是对她的手是不是受伤感兴趣。她无奈地撇撇嘴,伸出自己的手,这才注意到,腕上的勒痕清晰可见。 “我带你去包扎伤口,橘生,你和纪公子先聊聊。”封玉寒走过来拉着凌霄便走,将那位救命恩人丢给了冷橘生。后者无奈地看着封玉寒拉着凌霄离去,除了叹息还是叹息,这个人,真是不给情面…… 纪言倒是不以为意地微笑,虽然看起来是个聪明识时务的人,可遇到这样的冷落却也没有走开,只是站在冷橘生身边不说话。 =============================分隔线============================= “纪公子也是去京城么?”凌霄腕上的伤口已经被封玉寒利落地处理好了,见冷橘生领着纪言过来,她便又些歉意于刚才封玉寒冷漠的态度,温和地问道。毕竟,将救命恩人晾在一边是很没有礼貌的。 纪言是个聪明的人,自然明白凌霄的歉意,他浅浅地笑着,表示不在意刚才的事:“是的。”凌霄没有问他进京的目的,他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那太好了,不如纪公子和我们一道进京吧?互相也好有个照应。”凌霄十分高兴地邀请他,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封玉寒的脸色愈加阴沉。 “如此甚好!我的马已经被惊跑了,正愁没办法赶路呢!”纪言毫不犹豫地答应着,心里也为刚才的及时出手而庆幸。 “咳!咳!”封玉寒低低地轻咳了两声,凌霄这才意识到她还没有征求这个“大家长”的意见。 “封先生,你看这样行么?”凌霄有些不敢看封玉寒,小声问道。 “你都已经邀请人家了,难不成我现在要拆你的台?”封玉寒有些无奈地回道。眼睛里有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宠溺。 多出了一个纪言,马车的人员也有了些调动。翡儿搬过来与凌霄他们一辆车,而纪言则是与冷橘生一起驾车,小蓟得了空,便钻到了马车里休息去了。 入夜之后,林子里愈加冷清,偶尔传来的狼噑让人有些不寒而栗。马车在小径上慢悠悠地走着,寻着适合夜宿的空地。车檐上挂着的灯笼只能照亮小块地面,山风吹来,灯笼磕磕碰碰,火光也跟着明灭不定地摇曳。 凌霄生就怕冷,这会儿更是被这神风吹得够呛,她有点瑟缩地拉紧前襟,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冻得快要僵硬的肩膀。 “很冷么?要不进马车里吧!”封玉寒看她有些柔弱的模样关切地问道,这个男子,不仅漂亮得像女子,连这娇弱的身子也和女子无异,真不知道在山里的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没关系,我不是很冷,我还是在这里给你提灯吧!再说了,我一个大男人,多有不便。”凌霄浅浅地笑着,有着让人说不出的温暖。 见她坚决,封玉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坚持一会儿。”便紧了紧手里的缰绳,马儿的步伐也快了许多。 “……”凌霄对于这样的体贴有些感动,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着提灯,尽量帮他照亮多一点的地方。 不多时,封玉寒找到了一块干爽背风的空地,便叫冷橘生停驻。车里的人都已经睡着了,他们便将马车小心地赶到一块背风的巨大岩石后,开始着手生活,凌霄的腿已经冻得发麻,每走一步,脚底都像是针扎一般的刺痛。 “怎么了?”封玉寒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轻声问道。 “脚有些麻了。”凌霄苦笑,从来没有在冷风里吹这么久,脚麻也是正常的事。 “不如让她跟我去捡柴吧!脚麻的时候多走动走动,血脉通畅了自然就好了。”纪言提议道。 “那样也好,你们小心点儿,林子里猛兽出没,注意安全。”封玉寒轻轻地叮咛着,冷橘生在一边已经生好了火。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有着耀眼的璀璨。 =============================分隔线============================= 林子里很安静,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声,踩着那枯枝败叶,沙沙的声响所到之处,虫儿都不敢再鸣叫。间或踩到树枝,“啪”的脆响在林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凌霄小心翼翼地在林子里走着,身边是提着灯笼的纪言。她向来心防很重,不喜欢别人走在她的身后,那样的话会很没有安全感。她低着头,仔细地寻找着可以烧的枯枝。灯笼微弱的光晕照在她的侧脸上,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美。 “你不是男人。”纪言细细地观察着眼前的人,皮肤细腻,脖颈平坦,加上那绝美的外表,他下来结论。低沉的语气让人心慌。 凌霄听到这话的时候着实一惊,心已经拎得老高了。还好她的脚步本来就很慢,所以那稍微的停顿没有被纪言发现。难道是被他发现了什么?凌霄弯下腰,将枯枝捡起来,起身的时候心思已经转过了千遍,她将认识这人的前因后果全部想了一遍,没有任何的失误和破绽。 “你是在侮辱我么?”她定了定心神,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着,抱着柴禾的手心里已经出汗了。 “凌霄,”纪言的嘴角微微上翘,猛地拉过她的手腕,凌霄怀里的柴禾一下子全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手慢慢收紧,“其实你是女子,对吧?” “呵呵,”凌霄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那一丝不确定,心里有了底,脸上的笑容也更放松了,“纪公子,我们不过才认识半日,你就想要如此亲近了么?” “你……”说不动心是假的,这样一个绝色的人站在面前对着自己笑,这种模糊了性别的美足以让每个男人窒息。纪言还能在此时保持些许的理智,已经算是不简单了。挣扎着摆脱这诱惑,纪言冷冷地开口,“你是怎么认识封玉寒的?又是怎么以假乱真,扮成男子混在这进京的队伍里的?” “你是什么人,敢这么问我?”凌霄挑挑眉,冷冷地看着纪言厉声反问道。 “你……”纪言失言了,他预想过很多种情况,他原本只是怀疑这个人是女人,现在见她这样的表情和动作,心里有些动摇了。这人身上的威严和气质实在不是一个女人可以拥有的,而且她的表现,不像是一个被戳穿的人应有的,即便这个人真的是女子,那必定也不是一般人。原以为他能够从她嘴里得到一些可以用的信息,没想到竟差点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让我猜猜,”趁着纪言失神的当儿,凌霄已经迅速地掌握了主动权,她缓缓开口,清凉的嗓音像是潺潺流过的泉水,“你应该是京里派来的吧?” 纪言并不开口,只是看着她,眼睛里有了些许的探究,这个人,竟然还这么冷静? “应该是一直跟着我们的那个人吧?现在想想,看来我之前听到的马蹄声并不是什么幻觉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的马应该是枣红色的吧?尾巴上还有一缕白色。呵呵,用这样具有特色的坐骑跟踪,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呢……”凌霄低笑着说道,“那匹马儿的确很漂亮呢!我记得马鞍好像是……”她偏着头,像是在思索。 “绛红色。” “绛红色。” 两人异口同声,皆是一愣,俄而,凌霄先开口了:“看来我猜得不错。不过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 “凌霄!干柴捡好了么?”不远处传来了封玉寒的声音,打断了凌霄的思路。她也不再逗留,抱起掉在地上的干柴,朗声道:“我们这就过去了。” “既然你知道了,你打算怎么说?”纪言站在一旁,压低声音问道。 “什么也不说,希望你也一样。”凌霄的声音变得冷漠,脸上的笑容也冰冷了许多,“希望你搞清楚情况,最好不要动什么坏心思。我虽不会什么武功,却也有办法整治你!” 纪言看着她坚定淡漠的目光,心中一凛,这个人,有些麻烦…… 第十七回 侍寝 凤灵宫内一片安静,大殿中央的錾金香炉里燃着浓郁的檀香,袅袅升起的浅灰色烟雾氤氲而出,熏得屋子里全是浓得发腻的香味。宫女们正在打扫擦洗,内殿里走出一个红衣女子,衣饰比殿里的宫女繁复些,一看便是这里的管事宫女。不苟言笑的脸在闻到了这笑容之后就皱了眉头。 “今天是谁点的香?”陈禄唤来一名正在擦拭花瓶的宫女,不悦地问道。 小宫女初来乍到,见这位大宫女不高兴,心里也是怯怯地,她小声地回着:“是金桃点的香。” “你去把她叫来,快些把这香撤了,窗户全部打开,把屋子里的味道散散,殿下最不喜欢的便是这味道。让金桃去找些薄荷脑来点上,要快些,晚了可是要挨罚的!” 小宫女见她说得这般严肃,便知道事情不妙,怯怯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待殿里的众人收拾妥当之后,殿外便响起了宫人的声音——太子回来了。女子迅速喝退了宫女,自己则整理了仪容,垂手在殿门口恭迎。 “殿下回来了。”女子淡淡地说着,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上前替凤池脱下外袍,吩咐偏厅的宫女看茶。 “怎么是这个味道?”凤池走进殿内便闻到了那薄荷的香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檀香,眉头微蹙,“不是说了不要点檀香了么?怎么又有这个味道了?” “是我今儿个起晚了,殿里的小丫头不知道,点错了香,我已经吩咐换了薄荷脑,等会儿味道就纯了。”女子温和地说道,心里则是祈祷殿下别较真了才好。 “算了算了,把那薄荷脑先撤了,等屋子里的味道走干净了再点吧!下次可要小心吩咐着她们,别让那味道再污了我的凤灵宫。”凤池明白她是在替小宫女说好话,也就遂了她的心愿。 “嗯,我这就让她们开了窗户透风,殿下忙了一天也该乏了,我让人准备了热水,您去泡泡吧!也好解乏。”女子新下松了口气,朝着身边的金桃使了个眼色,让她照着指示去做,自己则是站在一边伺候着。 “也好,我是有些乏了。禄儿,你来伺候。”凤池站起身,明黄的袍子衬得他更是气度不凡,忙碌着的小宫女不时悄悄瞟上一眼,羞得飞红了脸。 =============================分隔线============================= “唔……”氤氲的热气蒸得陈禄浑身发热,水里的人却是满足地叹气。黑亮的长发比女子的还要柔顺,在水里缓缓地飘摇着,带着说不出的妩媚。 “殿下,刚才小宫女来报,前殿封玉寒求见。”陈禄靠近池边轻声说道,热气蒸腾着,凤池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慵懒的表情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儿,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动心?可以撇开心中汹涌的爱慕,陈禄接着道:“殿下是这就起来,还是再等一会儿?” “袍子放那儿,我自己来就行了,让他等一会儿。”凤池闭着眼睛说道,因着这舒服的池水,他的声音里有着褪不去的慵懒。 “是。”陈禄淡淡地应着。这人,从来不让自己以外的人伺候他的起居,就连侍寝的妃子也没有能在他的床上过夜的。 难道是因为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所以你的心防这么重?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没有任何人?陈禄微微叹气,打发了宫女小凤去前殿伺候着,她则是在园子里寻了一块僻静的地方坐着。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黑丝绒般的夜幕上点缀着些许星星,闪着钻石般的光芒。唉!陈禄又是一声长叹,望着天空发呆。昔日初遇那人的光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的陈禄不过五岁,别家的孩子都在玩风筝扑蝴蝶的时候,她却要坐在闺房里学女工,练琴背诗,只因为她早就被选中为太子随侍。年幼的她不知道随侍是怎么样的概念,只是因为不能出去玩,她对这个所谓的“随侍”万分厌恶。 依照凤凰王朝的规矩,历位太子在八岁以后便有一男一女两名随侍,这两人皆是从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女中选出。男子伺候读书练武,太子即位之后便为御前侍卫,负责皇帝的安全;女子则是照顾太子的起居,与太子朝夕相处,大多数会成为侧妃甚至是皇后,当今皇后冷氏便是圣德帝做太子时的随侍。因此,若是能被拔擢为随侍的女子,必是将来可居于后宫的,因此,太子随侍也是各家官宦争抢不休的肥缺。 年幼的陈禄自然是不懂这些的,心里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台子有些怨恨,可是这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见到那个太子时,烟消云散。初见时陈禄不过七岁,凤池只有六岁,那虎头虎脑的模样,黑亮的大眼睛,一口一个“禄儿”叫得甜糯。这样的人儿,就是自己喜欢的吧?小小的心里只觉得甜甜的,为这,她陈禄觉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九岁进宫成为随侍,整日呆在他身边,光是看着他便已经很是满足了。已经十年了,陈禄低下头,揉揉已经发酸的脖子,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太子寡情,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除了不得已而纳的两个侧妃外,太子并不像一般的年轻男子一样精力旺盛,召侧妃侍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宫女更是从不染指。 太子妃一位空闲,宫中早有传闻,说是陈禄可效仿那冷皇后,成为正主。想到这里,陈禄不禁苦笑,若是让众人知道太子从未碰过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每日呆在这偌大却毫无生气的凤灵宫,努力为那人营造一个温暖舒适的家,还要挡退那些意图不轨的宫女妃嫔。她陈禄,不过是个三品御史的女儿,俨然成了这凤灵宫的女主人。好在凤池眼光独到,两个侧妃都是谨守本分的人,让她不至于内忧外患,而且对于他的做法,凤池大部分也是默许的。这也是宫里人猜测她会成为正主的原因之一吧! “禄姐姐!禄姐姐!”小凤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近,陈禄收了收心神,站起身来朝着小凤走去。 “怎么了?” “殿下去前殿见封公子了,让我寻了你去伺候着。”小凤的声音带着稚气,刚过十岁的小女孩眼睛里带着钻石版的光芒,即使在这深夜里,还是让陈禄闪了神,这样纯净的眸子,有多少年看不到了?那人以前,也拥有这样明亮的眸子…… “我这就过去,你去找金桃,让她去做些点心,待会儿送来。”陈禄吩咐着,朝着前殿走去。 =============================分隔线============================= “几时回京的?”凤池穿着紫色的袍子,随意地半倚在贵妃榻上,头发已经由宫女打理好,松松地挽在脑后。他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更显俊美无铸。 “下午刚到,又去见了一下顾秀林,这才来宫里请安。”封玉寒如实作答。 “他怎么说?”听到封玉寒说“顾秀林”,凤池稍稍坐直了身子,严肃了起来。 “我跟他约了后天晚上在循芳苑详谈。”封玉寒压低了声音,在事情还没有定案之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勾栏院?”凤池的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没想到这江南商会的会长也好这口儿。” “循芳苑虽是勾栏院,却是个谈事情的好场所,不必担心隔墙有耳。”封玉寒淡淡地解释道,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这样啊!”凤池轻呷了口茶,“后天什么时候?” “亥时。” “好,你到时候雇顶软轿,在偏门等着,不要声张。”凤池轻声吩咐,“另外,叫上橘生。” “是,”封玉寒应着,“时候不早了,玉寒先行告退,殿下早些休息!” “嗯。”凤池揉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挥了挥手,封玉寒便离开了。 “殿下今日可要早些休息?”陈禄站在凤池身后,伸手轻轻地按揉着他的穴位,温暖的指尖传递来阵阵暖意,让他愈发困倦了。 “禄儿,今晚你侍寝吧!”凤池陶醉于这温暖的感觉中,迷迷糊糊地说道。这个人呆在自己身边已经十年了,对自己的感情他也明白。 陈禄的手指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动作:“是,殿下。”陈禄的眼神显得更加温柔,只是凤池却没有看到。 鲜花撒在清澈的水面上,划出浅浅的涟漪,洋溢着慢慢的幸福。陈禄坐在木桶里,享受着宫女们的服务。严谨的发髻披散在肩上,让那张现在满溢着幸福的脸显得更加温婉。 若论起来,陈禄也算得上是闭月羞花了,如果不是平时过于严肃,她的脸孔会清丽许多。肤若凝脂,眉如深黛,眸如深潭,加上那小巧挺直的鼻梁,润红的唇,活脱脱一个画中仙子。 幸福么?她问自己。十年了,和他朝夕相处了十年,也爱了十年,现在终于要成为他的人了,无关乎名分和地位,她所想要的,只是那人的温柔和偶尔的在意。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吧?能够和那人在一起,肯定是幸福的,想到这里,她垂下睑,唇角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分隔线============================= 沐浴熏香,换上轻薄若无物的软烟罗,她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寝宫,红色的丝织物在夜风下翩翩起舞,飘飘欲仙。 虽然不是第一次去他的寝殿,可是这次却是不同的目的,足以让她脸红。没有大红花轿,没有锣鼓依仗,没有鞭炮齐鸣;有的只是天地为轿,宫人领路,还有些许的虫鸣鸟叫。算是婚礼么?陈禄笑了笑,嘴角却不可抑止地泛出一丝苦涩。皇宫里从来都是这样的,风光大婚的只有一人,剩下的那些女人,要么封为嫔妃,要么,一辈子籍籍无名,却依旧要为主子奉献自己。想到这里,陈禄的心却平和了下来,既然如此,又何苦去想那个风光的位置呢?只要呆在他身边,就好了…… “姑娘,到了。您自己进去吧!”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在耳边响起,陈禄抬起头,那扇熟悉的门已经由宫女打开,静静的房间里飘来淡淡的薄荷香。 “有劳公公了!”陈禄客气地点头致意,并微微向公公欠了欠身。 “姑娘客气了,进去吧!主子还在等着呢!”福公公是凤灵宫的管事太监,对这位谦和有礼的陈禄很是喜欢,因此,对她说话的时候也是格外慈祥。 “嗯。”陈禄轻轻应着,走进了那扇门。 身后响起了轻轻的关门声,将那虫鸣鸟叫挡在了门外,屋子里的薄荷香依旧浅淡怡人,陈禄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唤道:“殿下……” 床上的人儿微微翻了个身,眼睛里带着迷蒙的倦意,在看到陈禄的时候嘴角明显上扬:“禄儿,你来了。过来!”伸手召唤佳人。 “殿下喝酒了?”陈禄在床边坐下,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她不禁皱了眉。 “禄儿……”凤池伸手拉过陈禄,将她的惊呼全数吞进口中。 陈禄还没有反应过来,唇上的温热便让她羞红了脸,虽然知道今天是来侍寝的,可是这样的热情还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唇舌辗转间,她几乎已经喘不过气,就在她以为自己要窒息的时候,凤池放开了她。 “禄儿……”轻柔的声音带着热气吹进她的耳朵,让她忍不住有些战栗,“呵呵,禄儿,禄儿……”喃喃的声音就这样在她的耳边一直一直的唤着,一声弱似一声,渐渐归于平静。 闭着眼睛等待着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几乎将那惴惴不安的紧张全数磨光,她依旧没有等到任何动作。艰难地偏过头,压在她身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鼻翼轻轻扇动,均匀地呼吸着。 唉!她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将那人从自己身上挪开,起身抱来被子,将那人安顿好。自己则是在一边和衣而卧。真是个孩子!安详的睡脸失了平日的冷漠,显得稚气可爱。素手轻轻滑过他的眉眼,带着依依不舍的眷恋,望着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柔情。 你可明白我的心?池…… 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将万物笼罩在它的冷冷清辉之中…… 第十八回 成为朋友 许是在路上发生了那事,凌霄一路上都很注意纪言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有什么不利于封玉寒的举动。纪言倒也识相,并没有做出什么具有威胁性的举动,反而已有机会就腻在凌霄身边,谈天说地,丝毫不在乎凌霄的不耐烦以及封玉寒不满的目光。一来二去,凌霄也习惯了这人的聒噪,偶尔也会和他说上几句,进京的路途也因此不再无聊。 入京之后,凌霄跟着封玉寒住进了宰相府,纪言则是自己去找了客栈,在城门口便分道扬镳了。 这天天气晴朗,凌霄懒懒地坐在院子里。封相天没亮便去上朝了,圣德帝的身体不好,退朝之后封相还要留在宫里帮助皇帝处理奏章,很晚才会回来。封玉寒也早就出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而沉香,则是刚到京城的第二天便带着木香去了郊外的宝华山上的宝华寺进香,说是还要住上几天才能够回来。偌大的宰相府里,除了陈伯老夫妻俩和凌霄,在这暖阳之下都显得格外冷清。 “小公子,外面有位纪公子说是要找你。”陈伯从前门走了进来,老人家腿脚不是很方便,走过来的时候有些蹒跚。 “陈伯先坐着休息会儿吧!我去门口看看。”凌霄见老人辛苦便让开座位,体贴地倒了一杯茶递给陈伯,笑着道,“以后叫我凌霄就可以了。” “行,凌霄,你去前门看看吧!我待会儿就过去。”陈伯笑呵呵地说着,对这个年轻人十分满意。 “嗯,我这就去看看。” 宰相府虽不如王宫府苑一般气派豪华,却也是威严十足,门口的街道上除了偶尔的几个行人路过之外,很是安静。纪言一袭青色长衫,手里拿着一把做工精美的扇子,宛如一棵挺拔的白杨,静静地站着,优雅的气质让他很是醒目。 “凌霄,你可是让我一阵好等啊!”京都的夏天从来都是来势汹汹并且漫长,现在不过四月,可是上午的太阳还是让纪言的额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么热的天,怎么也不见你找个地方避避太阳啊?”凌霄看着他已经热得发红的脸,狼狈得让她起不了敌意。 “你住的可是宰相府啊!生人勿近呢!附近又没有树木,我到哪里去避暑?”纪言有些埋怨,“若是你早些出来我不就不用受这罪了?” “你还好意思说!”凌霄嗔怪道,“你就不能差个小厮来?陈伯的腿脚不好,你还让他跑腿,真真儿不怕折损了你的!” “好好好!知道你牙尖嘴利,说不过你。”纪言举手投降,“我今天来是想邀你出去逛逛的。” “逛逛?”凌霄疑惑地重复,“揣着什么坏呢?”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堪么?”纪言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单纯地向邀请你出去逛逛,你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应该还没有出去逛过吧?” 凌霄只是看着他笑,不置可否。 “不如这样好了,今天我做东,你要是觉得哪里不遂你心意了随时可以走人,这样如何?”纪言让步道。 “也好。”凌霄微微颔首,表示答应了。 跟陈伯打了个招呼,凌霄便跟着纪言去逛街了。 不论在哪个朝代,京城总是最繁华的存在。作为天子脚下,京城自然比其他地方要显得更整齐些。宽阔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还要沿街叫卖的小贩,卖小玩意儿的地摊,应有尽有。 凌霄虽然已经刻意克制,但遇上新奇的小玩意儿总要多看两眼,纪言见状便耐心地在一边解释,两个人逛的倒也惬意。 虽说京城人才荟萃,俊男美女也算是稀松平常的了。可是凌霄和纪言两人走在街上还是受到了很多人的瞩目,甚至还有大胆的女子连媚眼都抛了过来。 “凌霄,刚才向你示好的是黛眉馆的头牌巧燕。”看着那个搔首弄姿的女人向着凌霄不停地抛媚眼,纪言在一边有些揶揄地说道。 “头牌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庸脂俗粉?”凌霄拿过纪言的扇子一阵猛扇,似是要把那女人的味道全数赶尽,“香粉的味道都快熏死人了!京城里的男子就这眼光?”言语之间,嘲讽和厌恶尽显。 “若是听到你这话,那位巧燕姑娘怕是要伤心死呢!”纪言虽也不喜欢那女子,可是能找着机会打趣凌霄也不错。 “纪公子,你这是成心恶心我呢吧?”凌霄挑挑眉,嘴角虽有弧度,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这都中午了,肚子该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吧!”听得凌霄话里的不悦,纪言连忙换了话题,语气里有明显的讨好。心里却在叫屈,这个人,真是坏脾气呢! =============================分隔线============================= 若论起来,念尧居算不上是京城老字号,一个不过开了五年左右的饭馆,从当初的小店到今天的规模,还真是让人不可小觑,现在的客流量,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临近中午,一楼的大堂里早已坐满了人,饭菜的香味充斥着鼻腔,让凌霄都不禁有些馋了。纪言向迎上前的小二说了两句话,便领着凌霄上了二楼雅间。 比起楼下的大堂,楼上的雅间要安静许多。不过二十来步的小房间隔音效果很好,简洁的装饰,还有简单的桌椅,空气里漂浮着浅淡怡人的香气,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怎么样?这里的环境还不错吧?”纪言满意地看着凌霄的表情,得意地问道。 “嗯。”凌霄淡淡地应着,在桌边坐下,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温热的茶水自壶口汩汩而出,带着淡淡的大麦香气,凌霄微笑,原来这个时候的人就喜欢喝大麦茶了。 “这可是老板别出心裁的呢!谁也没想到大麦炒熟了也可以泡茶来喝,而且味道很香!”纪言笑着说道,“这样地道的大麦茶,也只有这念尧居才有。” “哦?这茶是老板自己做的?”凌霄来了兴趣,“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纪言!今天怎么想起来来这儿吃饭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帘子被掀开,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热情的笑意。 “紫苏,我来给你介绍!”纪言站起身,指着凌霄对女子说道,“这位是我新结识的好友,独孤凌霄,我今天是带他来尝尝你念尧居的好菜的。”纪言有些讨好的拉着女子坐下,殷勤地为她倒了杯茶。 “京城男子大多粗犷豪迈,虽孔武有力,却没什么脑子,今天我总算见着一个例外的了,独孤公子真是个俊美秀气的人呢!”女子毫不羞涩地评价,“我叫唐紫苏,你叫我紫苏就可以了。我是这里的老板。今天你们想吃些什么,我给你们做!” “我想吃你做的芙蓉虾饺,水晶蹄髈,还有……”纪言高兴地点着菜。 “谁问你了?”女子柳眉微挑,一个爆栗便打断了纪言的话,“我问的是独孤公子。公子可有想吃的?” “呃?”凌霄有些受宠若惊,有些尴尬地看着紫苏,“我随意就好了。” “这样啊!”女子笑吟吟的脸上有些失望一闪而过,“那我就给你做些我拿手的好了。”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凌霄浅浅地笑着道谢,彬彬有礼。 “凌霄,你可真有面子!”待紫苏走后,纪言有些嫉妒地说道,“第一次来念尧居就可以吃到老板亲手做的菜,我当年都没这个福气呢!” “若不是你介绍我是你的朋友,我哪里会有这样的好运!”凌霄白了他一眼,“不过真没想到,这偌大的念尧居,老板竟是这样一位年轻秀气的女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呢!”她有些感叹,以前她也见过不少女强人,不过大多数虽然强势,却少了女子应有的娇嗔和可爱,而这位紫苏姑娘,却是两者兼得了。 “是啊!紫苏若是男子,定会有更大的作为。”纪言附和道,言语间不免有些可惜的味道。 “女子为何就不能有所作为了呢?纪言,你说这话实在有失公允。”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凌霄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还不能完全地适应这样的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语气显得有些严肃,“若是换做是你,指不定能不能撑起这样的一个酒楼呢!” “你倒是很欣赏这样的女子么!”纪言听出了凌霄话语里的不满,陪笑着说道。 “我欣赏有能力的人,不分男女。”凌霄强调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端起茶杯,优雅地轻啜。素净白皙的手纤长,骨节细小,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干净,还泛着淡淡的珍珠光泽。 纪言坐在一边安静地凝视着她,垂下的眼睑上分布着浓密修长的睫毛,像是两扇小小的窗户,遮住了那双明亮剔透的褐色眼眸。两颊微红,皮肤细腻,这样的一个美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男子。 “凌霄,你若是女子,必是绝色倾城。”纪言的这番评价纯粹是站在欣赏的角度。 “纪言,你什么意思?”凌霄抬睑直视,刚才还如同猫咪般乖巧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茶杯被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水滴溅出,将织有暗纹的桌布的颜色浸深,“第一次见面你就怀疑我是女人,现在又说这话,你是垂涎我的美色还是觉得我实在不够男人?”本来只是随口说的话,凌霄的反应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十分激烈。只是,那严厉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慌。 纪言也着实被这样的场景吓到了,说起来,凌霄也算是个很随和的人,但似乎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谈论她的容貌,连着两次在同样的地方犯错,纪言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于是便连连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地觉得你的长相很是俊美。”纪言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凌霄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的那股气也很快就消弭无踪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别人看到的只是我的外表,我相信,我的能力会比我的外表出色很多,所以希望你能够改变对我的看法。” “我明白了,我绝对不会再提这样的话题,你放心吧!”纪言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有时候我很奇怪,”凌霄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脸上有了微笑,“我知道你和玉寒不是一边的,甚至,我在猜想你的领头在做的事情可能对玉寒是有伤害的。玉寒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应该和你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甚至,我应该跟玉寒说明我的怀疑,让他想办法处理。可是我却不想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你救过我的命而已,到底是为什么,我自己都说不清呢!”凌霄托着额头,有些无奈。 “我和封玉寒的确不是一边的,”纪言倒也诚实,“我们算是各为其主,但我并觉得这回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想交你这个朋友,不是因为你是封玉寒身边的人,而是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值得我结交。” “如此说来,我倒是小人之心了!”凌霄尴尬地笑笑,本来挺得笔直的身体也有些松懈了下来,“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防人真的是很累人的事情呢!” 第十九回 兑现的馈赠 酒足饭饱之后,凌霄本想就此回府。纪言却执意要带她再四处逛逛,凌霄不好推辞,正好也可以借这机会消化消化,便跟着他去了水秀街。 水秀街应该算是京城较为繁华的街道之一。相传这里是当年先祖圣华帝邂逅陈水秀,也就是后来母仪天下的陈皇后。圣华帝夫妻十分相爱,只是红颜薄命,陈皇后不过三十岁,便染病去世了。圣华帝思念妻子,便将这条街改名为水秀街,纪念陈皇后。 “这就是当年圣华帝与陈皇后邂逅的地方了,现在是家脂粉店,就叫‘水秀阁’。”站在水秀阁门口,纪言介绍道。 “圣华帝倒是位深情的皇帝。”凌霄淡淡地说着,眉头却因为脂粉店里飘出的浓郁香味微蹙了起来,“我们快走吧!这里的味道熏得人难受。”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各有特色,不同于别的街道,水秀街两边十分宽敞,没有沿街叫卖的小贩。毕竟是老字号的铺子,连吆喝的都没有,看来都是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吸引顾客的。 走过了十来家店铺之后,纪言这才停下来,凌霄抬头看了看招牌,“集雅斋”三个大字俊秀飘逸,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家之手。 “紫苏交代我了来给她看两盆君子兰,我们进去看看可好?”纪言转身征求凌霄的意见,她点点头,便跟着走了进去。 “纪先生来了!”纪言刚踏进店门,一个小厮便迎了上来,熟络地打着招呼。 “嗯,年叔呢?我找他有些事情。”纪言四下打量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要找的人,便开口问道。 “莫不是又来替唐姑娘讨花了吧?”小厮揶揄地问道。 “小鬼头,年纪不大,心眼儿不小么!”纪言笑着用扇子敲敲他的脑袋,“年叔在么?” “在后院给梅树修枝呢!”小厮笑着说道。 “我去后院找他,青竹,劳你帮我照顾一下这位独孤公子。”纪言又转身对凌霄道,“凌霄,你先四处看看,我去办点事。” 凌霄笑笑,示意他随意即可。等纪言进了后院,她便开始四处观赏。层层叠叠的文竹,修长青翠的滴水观音,矮胖繁茂的金钱树,还有各式各样的兰,各种盆栽,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凌霄嗅着这里的泥土清香,她觉得整个人都像被荡涤了一遍,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公子,”青竹在一边笑呵呵道,“可看上了什么?我们小店可以送你一盆。” “嗯?”凌霄有些反应不过来了,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困惑,“送我?为什么?” “公子是纪先生的朋友,纪先生又是我们这里的老主顾了,”青竹笑呵呵地小声解释,“送您一盆也是应该的啊!” “呃,这个就不用了。”凌霄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无功不受禄。” “那公子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叫我吧!”青竹依旧是一脸微笑,丝毫不在意刚才的拒绝。 集雅斋的盆栽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却也都是独一无二的孤品,也称得上是千金难求的,这位公子虽是第一次来,可见他看这些花草的眼神便知他也是喜爱这些盆栽的,居然会拒绝馈赠,这样的人,倒是单纯正直的好人呢!青竹从六岁便在集雅斋,至今已经五年了,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是单纯如凌霄的,却是凤毛麟角。这让他不禁对眼前的这位俊俏的公子更是钦佩。 =============================分隔线============================= 坐在会客室里,一壶茶已经见底了,后院才有人出来。凌霄转头去看,是一位面容慈祥的老者,身上的衣服虽然早已洗得发白却整洁妥帖。而纪言,则是跟在这位老者身后,一脸的谄媚。 “那两盆是老东家特意交代要好好照看的,是要送给新东家的礼物,如今新东家还没有来,他的东西我怎么可以随便送人?我又不是不想干了!”顾年是集雅斋的大师父,种得一手好花,毫不客气地说,这集雅斋的名声,有一半是属于他的。 “老先生把店转手了?”纪言有些惊讶,集雅斋虽不是百年老店,却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字号,当初很多人想要把这店盘下来,可是都被老东家一口回绝了。如今他却舍得放手了,真是令人意外。 “也不是转手,是赠送。”顾年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担忧,“说是遇到了有缘人就将店送了,老东家虽产业颇多,但这也是他很喜爱的一家店,怎么就转手送人了呢!而且那新东家到现在还没有露面。现在店里就靠着我们几个伙计撑着,唉!” “纪言,可以走了么?”凌霄从偏厅的会客室里走了出来,一壶水喝完了,她的耐性也早就用完了。见两人还在聊着什么,她只好自己走出来了。 “新……新东家?”纪言尚未开口,便听见顾年惊讶的声音,“新东家,你可算是来了!” “年叔,你认错人了吧?”眼见着凌霄一脸不知所措地盯着拉住自己不放的顾年,纪言开口道。 “公子可是叫独孤凌霄?”顾年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客气地问道。 “是的。”凌霄下意识地回答,思维依然没有跟上。 “那你可认得一位道长叫云游?”顾年接着问道。 “认得。” “道长可曾给你什么东西?” “一只锦囊。”凌霄老实作答。 “这就对了!”顾年一拍手,高兴道,“你就是那位新东家了,我没有认错!” “什么?” “什么?” 纪言和凌霄一样惊讶,不过是回答了几个问题,独孤凌霄竟成了这集雅斋的东家?从天而降的惊喜将两人砸得有些眩晕。 “你是说,我现在是这里的……主人?”凌霄有些艰难地重复。 “是的。”顾年一本正经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边。两人皆是一愣,就在这当儿,顾年已经将店里的小伙计们都叫过来见过新东家。 就这样,凌霄便稀里糊涂地接管了这家京城名店。 =============================分隔线============================= 这个道长,真不适合做生意!看着一尺来高的账本,凌霄叹气。本想回宰相府说明情况,并跟封玉寒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却不曾像顾年执意要留她在店里熟悉环境,死活不放人,而纪言则是为了那两盆君子兰一直在她耳边念叨。无奈之下,她只好让青竹去宰相府送个口信,自己则留了下来。 店里的账房先生早就已经回老家颐养天年了,店里的生意一直很好,平常的账目都是顾年和青竹在做的,两个人都是门外汉,根据原本的账目依葫芦画瓢,虽也没有遗漏什么,但账面上却是十分混乱的。若是官府查起来,怕是会有些麻烦。 “东家,这是老东家留给你的。”顾年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一个落了锁的木盒子,“他说钥匙已经给你了,在那锦囊里。” “哦。”凌霄自怀中贴身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囊,红色的丝织物上有着缱绻多变的花纹,竟和那木盒子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金色的钥匙从锦囊里滑落在凌霄的手上,泛着冷淡的金属光泽。小巧的钥匙柄上刻了一个娟秀的“雅”字。 “咔哒!”金色的小锁应声而开,凌霄轻轻打开盒子,心里有些紧张。入眼的是一沓厚厚的绢纸,每一张都密密麻麻的写着字,还有红色的印章。 “这些都是我们集雅斋的产业,包括这家谱子的房契,在各地的分号、庄园,所有的地契应该都在这里了。老东家已经办好了过户手续,明天我们只要去官府办一下转接就行了。东家,咱们小店,今后可都仰仗您了!”顾年笑呵呵地说道,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地,这位新东家,虽然年轻,却很沉着,看来,是经得住事情的人。 “年叔,以后叫我‘凌霄’就可以了。”凌霄看着那一沓纸契有些疑惑,“道长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产业?” “老东家的产业可不止这些,”顾年笑着解释道,“老东家是云族族长,整个云族的产业可都是他的,这集雅斋,是再小不过的一家了。” 云族,凤凰王朝掌管祭祀的一族,地位在王族之下,族长便是凤凰国师,住持各种祭祀和占卜问天。云族的人都是以师徒方式缔结关系的,在进入云族之后便会根据自己师父的习惯拥有一个新的名字,而这些孩子,大多是孤儿。师徒关系,也成了云族最大的特色。 “原来如此!”凌霄恍然,难怪那时候云游道长还说这只是一份“薄礼”,她现在开始佩服这位道长了。 “东家可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年叔,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再看一会儿账本就去睡了。”见天色已晚,她就柔声让老者先行去休息。 “也好,东家,我先回房了,您也早些休息吧!”顾年捶了捶僵硬的腰,“岁数大了,身子骨也不如以前了。” 唉!等顾年关上门离开,凌霄才垮下肩来长吁了一口气,翻开账本,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头疼。翻了两页,她总算气馁地合上账本。看来,还是找位新的账房先生好了! 第二十回 阴谋蠢动 京城,清王府。 清王凤璟,圣德帝凤玦胞弟,是唯一一位封王后留在京城的王爷,平素里爱民如子,手中掌握了王朝近三分之一的兵权,深得圣德帝的信任。 已近中年的王爷此时正坐在大厅里悠闲地喝茶,身边的丫鬟正在殷勤地打扇,阵阵清风让王爷觉得很是惬意,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属下宋澜参见清王殿下。”大厅外走进来一个男子,颀长的身材很是俊秀。 “嗯,”清王冷冷地看着站着的人,轻轻地哼了一声,将茶杯放下,凤眼微眯着上下扫视了男子一番,“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属下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还在进行中。”男子身穿青色衣衫,笔直地站在大厅里,像是一棵翠竹。 “还在进行中?”凤璟微微笑着,眼里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狠,“我允许你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可不是为了听你这么模棱两可的回答的。纪言!”结尾的两个字让男子明显一震——没错,这个青衣男子,便是纪言(字颂岚),他的另一个身份,便是这清王府的谋士。 “属下知罪!”纪言脸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这个清王,看来还真的是自己小觑了他了。 “知罪?哼!”凤璟冷笑,“本王看你早就已经忘了谁是主子了!纪颂岚!” 青衣男子但脊背却明显僵直着。这个人,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么? “纪言,你说我该不该先找些你的把柄,然后逼着你就范呢?”凤璟悠闲地右手托腮,左手则是随意地敲打着扶手,明明是坐在椅子上毫无攻击性的人,为什么还是让他冷汗涔涔? “王爷,颂岚知错了,还望王爷开恩饶了颂岚这次,颂岚今后定为王爷效犬马之劳!”纪言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这样的人,需要全力来对付才是。 “嗯哼!”凤璟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那个独孤凌霄,的确是个不错的切入口。”凤眼轻扫,在看到纪言的身体猛地一震后,满意地露出微笑,邪恶而残忍。 凤璟很聪明,真的很聪明,而且,他有着高超的演技,让那些百姓对他的行为充满敬佩,他对着贪官污吏从来都是严惩不贷。“仁德之王”,“忠义王爷”,各种各样的美誉加身,可他那贪婪的心却毫不满足,除了那张黄金铸造的九龙宝座,他对一切都不在意。 聪明如他,也还其他人一样有着致命的弱点,骄傲的自负,因此,他也没有注意到,此时的纪言,心里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分隔线============================= 北疆,将军府。 真北大将军赵承,字奉继,刚过而立之年。在众多的大将军中,他算得上是年轻有为。十五岁从军,十八岁时迎娶了前宰相曹凯之女曹娉婷,夫妻和睦,生活美满。二十岁的时候被派往北疆抵御红砂国的袭击,之后便一直留在北疆并在那里安家落户。其后宰相曹凯辞官归隐,赶赴北疆,美其名曰“思念独女”,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无音讯 。 不过十年的时间,北疆已经不同以往,发展之迅速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赵承在击退了红砂国的侵袭之后,边境地区百废待兴,赵承在边境开放了民间贸易,开设学堂,招揽了大批的有识之士,现在的赵承已经拥有了十万兵马,已经占了全国兵力的一半。 “京里的情况怎么样了?”将军府的议事厅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地图旁,捋着须问道。这人,就是消失许久的前宰相曹凯。 “禀军师,将军呈上的折子已经被驳回了。”一个戎装男子站在厅里,魁梧的身材让面前的老者显得脆弱清瘦。 “将军知道这件事了么?”老者看着面前的地图,上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标记,一排鲜艳的红色小旗圈出了北方的一大块土地。 “将军还在操场上,暂时还没有知道。不过……”戎装男子有些迟疑,“夫人已经看到了,属下刚才从前厅过来的时候碰上她了。” 老者愣了愣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请夫人来议事厅吧!”话音刚落,他微微叹了口气,看来有的事情,瞒是瞒不住了。 “父亲,您找我?”不多时,一位华服少妇走了进来,清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 “娉婷啊!”老者从地图上移开眼,看着少妇的脸上有着温暖的笑意,“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 “父亲,你和奉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少妇直接地问道。 “娉婷,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为父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可是你不同,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为父希望你能够过得好。”老者看着女子,眼睛里满是宠爱和担忧。 少妇听了这话眼圈已经红了,明亮的眸子里已经有了迷蒙的水汽:“父亲,您这话时什么意思?我现在过得很好啊!父亲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女儿啊!朝廷的事,你不会明白的。”老者叹了口气,声音里有着让人心慌的悲沧,“为父做官多年,亲眼目睹了太多你没办法想象的黑暗……”“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和奉继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女子的话突然顿住,带着水汽的眼睛睁大,惊恐地看着老者,“父亲,您的意思是……” “功高盖主啊!”老者长叹,将女子呼之欲出的话概括了出来。 “奉继呢?他已经决定这么做了么?”许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了然,曹娉婷的脸上一场平静。从来都是被保护得很好,她从来不知道父亲和丈夫曾经经历过什么,但是史书当中记载的那些“飞鸟尽良弓藏”的史实让她明白,那些官场黑暗,是真的确实存在的。她也明白功高盖主的下场,若是他们不能及时抽身,那么下场,只能如历史中的那些功臣一样了。 曹凯自然知道女儿已经想明白了,他微微点头道:“不管敕令如何,我打算让他后天回京。” =============================分隔线============================= 正阳宫内一片安静,宫女们都噤若寒蝉,因为站在这里的主子,表情很可怕。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凤池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颤抖的太医,“父皇早上还好好的,你们也说了不会有问题,现在却晕倒了?”凤池讽刺地笑着,睥睨着地上的人。 “启……启禀殿下,奴……奴才实在没有料到陛下的病情会这么……这么不稳定……奴才……奴才……”到后来,可怜的太医已经无法说一句完整的话了,连支撑着自己的胳膊都在颤抖,脸色更是煞白。 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居然也说得出来!凤池十分气愤,这些酒囊饭袋!他咬咬牙,脸上却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侍书,你现在就去一趟宰相府,请封玉寒过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封玉寒怎么也想不到圣德帝已经憔悴至此,面色萎黄,气若游丝,骨瘦如柴。诊脉之后,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如何?”凤池站在一边,急切地问道。 “现在已经稳定了。”封玉寒面无表情地说,眼睛里却闪着异样的神采。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封公子有话要谈。”凤池不耐烦地挥手,似乎将那些无用的太医当成了惹人厌的苍蝇一般驱赶。众人却是如蒙大赦,拼命地磕了头便仓皇退了出去。 待到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凤池才开口:“有什么不对?” “殿下,”封玉寒看了看躺在帐幔之后的人,“太医院里有内鬼,陛下现在吃的药的确是治病的方子,可是却不是原本的分量,虽不致命,却会加重病情。若是再拖下去,怕是会有生命之虞。” “居然有人现在就按捺不住了?”凤池的嘴角微微上翘,噙着邪恶,“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迫不及待……” “让我进去!”一个娇俏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明显的蛮横,“你算是什么东西?连本宫的路也敢挡着?” 凤池还未练得级开口放行,便听得一声脆响。 “侍书,请昭仪娘娘进来。”凤池的严重闪过一丝阴暗,声音里也带着冻人的冷意。 “殿下金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从殿外进来,与太子年纪相当,她便是圣德帝的昭仪,傅雪芝。 凤池微微颔首,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嫌恶,这个女人的确长得的确和自己的母亲年轻的时候有些相似,可骨子里的那种俗媚却是任何脂粉都无法掩盖的。毕竟只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一朝飞上枝头,却依旧是麻雀,变成凤凰,不过是才子佳人的戏文里的点缀,永远只在梦幻里出现。凤池在心中不屑地评论。 “殿下,臣妾听说皇上又病倒了,特来探望,刚才被拦在门口,心里一急便出手打了个小侍从,望殿下宽宏大量,莫要跟我计较什么才好!”若不是刚才进来时听见太子叫那小侍从“侍书”,她还不知道自己动了太子的人,都说太子寡情,这一巴掌虽然是打在一个小小的侍从脸上,却是损了他太子的面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傅雪芝虽是小户人家出生,却也知道这个道理,先认错总归好过以后被人穿小鞋。 “无碍,昭仪娘娘关心父皇,本宫自然明白,父皇还在休息,娘娘就别打扰了吧?”凤池面无表情地说道,与其说是在征求意见,莫不如说是在命令。 “得知陛下安好臣妾便放心了,”傅雪芝偏过头打量着帐幔里的人,“臣妾先行告退了。”实在是无法招架太子的冷漠,傅雪芝只好退了出去。 “玉寒,找个人注意她,一有异动,立刻来报。”看着那女人不情不愿地走出去的背影,凤池淡漠地吩咐。 =============================分隔线============================= “参见昭仪娘娘!”御花园的一角,傅雪芝的身后跟着两名小宫女,面前则是一位男子偏偏而立,嘴上虽恭敬,眼睛里却带着淫亵的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事跟三皇子商量。”出了那令人压抑得喘不过气的正阳宫,傅雪芝又恢复了九嫔之首应有的风范,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份矜贵。 两个宫女知道接下来的事,便齐齐施礼之后便退了开去,在不远的地方守着把风。 “怎么样?我送你的这两个宫女还算乖巧吧?”看着两个宫女走开,凤潭一把拉住傅雪芝的手腕,将她带进自己怀里,“美人儿,事情办得如何了?” “他正躺在正阳宫昏迷不醒呢!你这做儿子的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和我谈天说地。”女子小鸟依人地偎在凤潭怀里,一只手则是不安分地抚着他的喉结,极尽挑逗。 “他病了还有人照顾探望,我可没有那么好命,想你了还要在这儿守株待兔。”男子故作委屈地说道,抓过女子乱动的一阵轻吻,“我可是想了你好几天呢!” “冤家!”女子娇笑着抽出手,嗔怪地轻捶他的胸膛,任男子将她带到怪石嶙峋的假山洞中…… 花丛中,一双锐利的眼睛凝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幕。眼睛里满满的是厌恶。等到两人消失,那人才从花丛中走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袭浅蓝色长衫在风中翻飞。这就是皇宫么?到处都是这样的丑恶啊! 第二十一回 初访集雅斋 接管集雅斋已经半个月了,凌霄对店内店外的业务有了大致的了解,也在顾年的带领下去了京郊的几处庄园查看,当地契上抽象的数字变成了具体的庄园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凌霄还是不免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每一处庄园都大得离谱,房屋众多,鲜花满园,住着许多来此度假消遣的客人——这也是庄园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凌霄这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那两位长者给予她的是怎样的恩惠。一个让她脱胎换骨,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有了立足之地;另一个则是给了她衣食无虞和充实的生活。她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人,既然知道了自己现在拥有的产业,也不会拽惴惴不安地后悔推辞,反倒是想要将它做得更好。 可是,账房先生一职的空缺却着实让她头疼。找人的告示贴了几天,也有来应征的,可是凌霄看过之后,总是无奈地摇头,这些人,大多是书生秀才之流,考试失利,来此混口饭吃。要是讲这偌大的账目交给这样的文弱书生,莫说是她,连顾年都连连摇头。 这日,天像是漏了一般下着瓢泼大雨,洗刷得整条秀水街干干净净,自然也没有什么行人,连往日顺着风飘来的脂粉香都溶在了这大雨里。就这点也让凌霄心情颇好——总算可以让自己的鼻子少受些荼毒了。 “东家,别站在门口啊!”顾年依旧称呼凌霄“东家”,她也强调过几次,说只要叫名字便好,可是他就是改不了口,凌霄也只好作罢,在这个年代里,主仆之间的界限明显得让人觉得可怕。顾年拿了件斗篷出来:“这是以前老东家留下的,您披着,门口风大,可别着凉了。”虽然有些絮叨,凌霄却很感激地道谢,然后自己系好斗篷,静静地站在门口想着心事。 人就是这样,闲来无事的时候即便是小坐一会儿,也会触景生情,生出千万心思来,然后又会有许多这样那样的感慨。凌霄此时便处于这个状态。因着这场大雨,店里迎来了这半个月里难得的“休息日”,这些天来她又将店里积压的账目杂事处理了干净,所以也就闲了下来。看着这雨,那心思也细腻柔软了起来。 来这里还不到一年,却已经经历有些人一生都不能经历的事情。她微微笑着,看不出是无奈或是喜悦。就像是一辈子都过去了呢!她轻声呢喃着,倾盆大雨很好地盖住了她的声音。 “东家,喝杯热茶吧!”青竹递了杯热茶给她,脸上盈满了和暖的笑意。 “嗯,谢谢你,青竹。”凌霄表情乖巧地接过杯子,茶香立刻萦绕在鼻尖,她贪婪地嗅着杯子里浅浅的玫瑰香,神情陶醉。还好云游送给她的是花店,所以她想要喝的玫瑰花从不曾断过。 若是女子,怕真的要倾国倾城。封玉寒擎着伞走在街上,瓢泼的大雨似乎对他毫无影响,老远便看见了那人一脸陶醉地站在门口。脸上那如猫儿般慵懒优雅的表情,绝色出尘的容貌配上玄黑的斗篷,衬出别样风情,若是换了别人,估计心神都要被摄了去。男子生成这般,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先生?”还未到门口,凌霄便认出了来人,她笑着将茶杯放在了身边放花的矮几上便惊喜地跑了出来。 “怎么还是这般冒失!”等那人冒雨走到自己跟前,封玉寒皱着眉训斥道,在看到来人一脸笑意之后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只是不着痕迹地将伞移到了她的头顶,遮住了那些豆大的雨珠。 “你怎么来了?”凌霄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训斥,依旧笑吟吟地问道,“前些日子本想去相府找你的,偏偏店里走不开人,一直都没能去成。” “我今天是来看你的,前些日子我也在忙,今天刚好有空,就来看看你。” “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聚聚了。”凌霄笑着拉了他便往店里走。 =============================分隔线============================= “我说独孤老板,几天不见派头见长啊!还让我亲自上门来给您老做饭!”紫苏甫进门便揶揄地开口,将油纸伞收其,甩了甩水之后便放在了门边的竹筒里,却看见竹筒里早就有了一把伞,“这大雨天的也有客人?” “苏苏,你可算来了!”凌霄笑着迎了上去,递上一条洁白的毛巾,“擦擦雨水吧!” “你个没良心的!”紫苏接过毛巾,嗔怪地剜了她一眼,“大下雨天的,还让我过来!” “不是让青竹去接你了么!我这儿有客人。”凌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劳烦你亲自跑一趟,集雅斋的花草随你挑好不好?” “那我要‘岁寒三友’!”见已经达到目的,紫苏叶毫不客气地要求,那组“岁寒三友”是顾年依着凌霄的设计修出来的,许多客人看中了想要,却都被凌霄婉拒了,紫苏叶垂涎了许久,今天才有机会提出来。 “也好!”凌霄爽快地答应,“明天我让青竹给你送过去。” “怎么这么大方?”紫苏有些狐疑地看着她,“那可是年叔的得意之作啊!” “你也是鄙店的大客户啊!”凌霄调笑地作揖,“对了,我都忘了正事儿了,去后院吧!我介绍个人你认识。” 早几天前顾年便预测到了这场大雨,为了让院子里的盆栽不受影响,凌霄早就做好了防护措施,后院里搭上了篷布,将大雨阻隔在了门外,只听得那雨点砸在顶上的沉闷声响,让原本幽静的院子显得有些嘈杂。 这样的环境,合该让人烦躁才是。可是厅里坐着的那人,却是平静安详。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端着白瓷杯,垂下的眼睑盖住了原本冷若冰霜的眼,整个人散发着宁静温润的气息,让周遭的人也不知不觉地受到感染。 这样的人,静如天神。紫苏打量了他一番,暗暗地在心里总结。 “紫苏,这位就是我常跟你说的封公子,他可是我的恩人呢!若不是他带我来京城,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你们呢!”凌霄热情地介绍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里的欣喜为何而来。 “封公子有礼了!”紫苏微微欠身,礼貌地打着招呼。原来是宰相之子,难怪气质如此超凡,“小女子唐紫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姑娘过誉了!”封玉寒这才站起身,心里也是一番思量,只听人道这念尧居的老板是女子,却不知竟是如此年轻。 “你们俩就别在这儿客气了,”凌霄听得两人的对话,礼貌得有些疏离,让她有些不自在,“紫苏,我领你去厨房吧,食材我都准备好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呢!今儿个我是来做掌勺师父的!”紫苏轻拍额头,“封公子,紫苏失陪了。” “辛苦唐姑娘了!”封玉寒微微颔首,语气虽温和,脸上却依旧如雕像般冷漠。 “玉寒,你先坐会儿,我让年叔过来跟你说会儿话,我得去给紫苏打下手。”凌霄有些歉意地说道,虽然她也很想在一边和他说说话,但是她也不能冷落了自己请来帮忙的紫苏。 “没关系,你去忙吧!”封玉寒温和道,冰封般的脸上有了些许暖意,这一微妙的变化,落在了紫苏的眼底。 “凌霄,你和那位封公子几时认识的?”厨房里,凌霄正在专心地洗菜,修长的手指细致地拨开菜叶,将污泥尽数洗去,然后利落地摘掉枯叶,细心程度连紫苏都自叹不如。 “玉寒啊!是以前在连城的时候认识的,还是普济寺的定嗔禅师引见的呢!之后便一直跟着他了。”沥干菜叶上的水分,凌霄随口答道,“你怎么问起这些事了?” “凌霄,你和他……”紫苏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不会是断袖吧?” “砰!”手里的盆掉在了地上,声响震人耳膜。“紫苏!”凌霄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紫苏,“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呢!” “想你们之间的关系啊!”似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紫苏坦白道,“你看,今天这雨这么大,他还不辞辛苦地来看你,而你又急匆匆地让人请我来掌勺,连我向你讨要‘岁寒三友’你都是一口答应了。再说,你看他的眼神,还有他跟你说话时的表情,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你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紫苏,你越说越离谱了!”凌霄的脸上早已酡红一片,说话的语气也是嗔怪的,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娇羞,“你要是再说,那‘岁寒三友’可就没了。” “没了我也要问,我活了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同性恋呢!”紫苏将地上的盆捡了起来细细擦拭,轻描淡写地说着惊世骇俗的话语。 “同性恋?”凌霄有些惊讶地重复,这个时代就有这个词了么? “就是同性别的人相恋啊!和断袖、龙阳差不多的意思,是我的家乡话。”紫苏无所谓地摆摆手。 “你的家乡?”凌霄的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的家乡在哪儿?” “你不认得的,那里叫乌托邦。”紫苏将已经说了前边的解释再重复了一遍,看起来和说真话一样正经。 “那里应该和天堂差很像吧?”凌霄微笑着说道,乌托邦,看来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你怎么知道……”紫苏惊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天,你也是!” “嗯,”凌霄耸耸肩,“穿越了。” “啊!”紫苏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兴奋地叫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的菜刀,以免伤着人,“凌霄,凌霄!”话音未落,凌霄便被结结实实地抱住了。 “紫苏,你撞着我了!”除了苦笑,凌霄现在心里是无可名状的喜悦,来到这里之后,她一直受着众人的恩惠,心里却依旧有一块是空落落的。独在异乡,与原来的世界没有一点的联系,这比单单的“流落异乡”更加痛苦。现在,总算有一个人,和她一样,是从那个时代来的。这让她怎么能不欢呼雀跃? “凌霄……”紫苏轻轻地放开她,微笑的脸上那高带着点点泪痕,连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你怎么哭了?”凌霄叹了口气,“唉,别哭啊!该高兴才是!” “嗯。”紫苏抬起袖子擦泪,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凌霄,我真的好开心!看来上天待我们并不薄,我们能在这里相遇真的是缘分。” 凌霄的个子在女子当中算是高挑的了,所以即便是装扮成男人也并不别扭,而唐紫苏则矮些,两个人站在一起,温情脉脉地看着对方,小声地说这话,脸上还洋溢着温暖甜蜜的笑容。在外人眼里,算是郎才女貌。封玉寒看着相拥的两人,心里有一种一样的情愫在蔓延,不甚愉快。 “咳咳!”封玉寒忍不住暗示性地咳嗽了两声,“凌霄,我得回去了。刚才小蓟来了,说橘生去我那里了,好像出来什么事,今天可能不能在这里吃饭了。”本来他是想征求凌霄的意见,让橘生过来这里,毕竟大家都是很久不见面的了,可是在看到刚才的那一幕之后,想要离开的想法将原本要说的话全部抹掉了。 “怎么可以这样?”凌霄有些抱怨,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封玉寒面前,“先生答应了我的,今天会在这里吃饭,你看我这儿可都安排好了。”抱怨的口气里带着一丝耍赖,让对方难以拒绝。 “实在是临时有事啊,下次我再来吧!”封玉寒看着她很无奈,这样的语气,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行!”凌霄拉住想要离开的人,“你答应了我的。我让人去接了橘生过来好了,你这么忙,难得才能跟你吃饭的……”尾音中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强势,反而带着哀求。 “好吧!”封玉寒暗暗地叹气,无奈的眼光里满是担忧,这个人,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第二十二回 账房先生 冷府花园,赏翠亭。 冷家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说世代忠良都不为过,自从冷家出来冷雁冰这位皇后之后,冷家的地位又上升了许多。冷皇后贤良淑德,与圣德帝很是恩爱,堪称是母仪天下。 可是用冷橘生的话来说,这一切,不过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裙带关系。若没有了他那位做皇后的姑姑,一切都是狗屁,一文不值! “哥,你怎么在这里喝酒啊!爹正在找你呢!”冷槿生打着伞找遍了冷府上下,总算在这偏僻的赏翠亭里找到了这个哥哥。 “老爷子找我做什么?”冷橘生悠闲地斟酒,清冽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无非是那些恼人的琐事,不如在这里听风看雨,品酒赏花来得自在。”说着他又往白瓷杯中倒了些琼浆,恣意地浅酌着。 “哥,你还是快去吧,爹找不到你可是会发火的。”冷槿生皱着眉说道。 “不去不去!槿生,过来陪我喝两杯……” “砰!”未等冷橘生说完话,手里的酒壶已经被一把夺过砸在了地上,发出脆响,琼浆洒落一地,顺着台阶流进了雨水里,混成一片。诱人的酒香却还在空气中肆意流淌着。 “没出息的东西!”冷清辉站在亭子里,身后跟着撑伞小童,衣角上却依旧沾了明显的泥渍,藏青的衣料也湿成了深色,“让你去宫里做侍读,你居然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就回来了,你自己说,到哪里鬼混去了?” “四处逛逛,不想去伺候太子,就回来了。”冷橘生说得轻描淡写,脑子里却挥之不去刚才在御花园看到的一幕,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肮脏! “简直是逆子!顽劣不堪!”冷清辉本就是脾气暴躁的人,听了儿子这般吊儿郎当的回答十分气愤,“你立刻给我进宫去!” “不去!”冷橘生冷冷地回道,丝毫不在乎这话有多么的忤逆。 “简直反了!”冷清辉气得发抖,有些哆嗦的手一下子挥到了冷橘生的脸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你要是不去,就给我滚出冷家!” “爹!”冷槿生在一边连忙扶住父亲,“哥不是故意要忤逆您的,您别因为一时生气而赶哥走啊!” “哼!”冷橘生冷漠地轻哼了一声,他用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沫——这一巴掌可真够狠!“即便是不赶我,我今天也是非走不可了。” “哥!”冷槿生焦急地唤着,对方却丝毫不在意,浅蓝色的身影迅速淹没在了茫茫的雨帘中…… =============================分隔线============================= 冷橘生到集雅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像是被濯洗过一般清澈,浅浅的蓝底上有几朵棉花糖般可爱松软的白云懒洋洋地飘着。 早就知道凌霄在成了这集雅斋的新东家,冷橘生却从来没有来过。一来自己在家被老头子缠得够呛;二来,集雅斋那样大的产业,凌霄自然会很忙,如果自己贸然去了,估计只会给他添麻烦。 站在集雅斋的门口,冷橘生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情比刚才好了很多。至于刚刚在家里和父亲争吵的事,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院子里,紫苏忙着把饭菜端上桌,凌霄在一边帮着分碗筷。因为已经知道了彼此的来历,两人都高兴地哼唱着小调,时不时地相识而笑,像极了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的夫妻。 “凌霄几时得了这么位美丽的女子做朋友?”看着默契的两人,冷橘生婉转地问道。 封玉寒只是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眼睛却依旧盯着凌霄开心的笑颜,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见她笑得如此开心过。 “橘生来了!”凌霄看见两人在饭厅门口站着,“怎么跟门神似的杵在那儿?去洗手准备吃饭,我去叫年叔和青竹。” “凌霄我随你去,”紫苏将菜放好之后走过来挽着凌霄的胳膊,“老头子有几坛好酒,我知道藏在哪儿。”说罢还狡黠地眨眨眼。 “你呀!”凌霄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复又转身对着两人道,“你们先坐吧,我和紫苏去去就回。”说话间,两人已经走了出去,而饭厅里的两人,俱是一脸惊异。 “玉寒,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婚约?” “胡说什么!”封玉寒有些不悦地打断,“凌霄来这里不过一个月,哪里可能会有未婚妻?” “可是未免也太亲密了吧……”冷橘生摸摸鼻子,讪讪地小声嘀咕。他见过很多豪爽的女子,但还没见过一个像刚才的人那般的,亲热地挽着一个男子。莫不是凌霄遇人不淑,遇到了青楼女子…… “她是念尧居的老板。”封玉寒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说道。 “唐紫苏?!”冷橘生几乎要跳了起来,“她就是那个唐紫苏?难怪行为如此了。” “说什么呢!我行为如此怎样了?”紫苏抱着酒坛子在走廊上的时候就听到冷橘生的话,这个人看起来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没想到说话却是这般的刻薄。 “没什么,在下是说姑娘的行为举止很是特别。”冷橘生觉得后脊梁骨有些僵硬,转身的时候便看到紫苏怀里抱着一个酒坛,一脸不悦地站在他身后。心知是刚才的话被听到了,他连忙解释。 “哼!”紫苏将怀里的酒坛放在了桌上,语气不善,“若是我没听见,怕就不是这样的话了吧?你们这些个男人,除了会说女人漂亮丰满之外,居然还会说特别?是特别丑吧?”语气里的揶揄显而易见。 “姑娘说笑了,在下冷橘生,幸会!”冷橘生有些尴尬地看着横眉冷对的紫苏,几近讨好地自我介绍。 紫苏则是挑挑眉,鼻子里轻哼出声,扫过他的眼光带着明显的不屑。 果真是特别的人!冷橘生在心底暗暗地评价,眼底也闪过一丝算计。 能将念尧居在几年之内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饭馆发展到现在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不得不说唐紫苏有着卓越的眼光和过人的手腕,经营能力更是不在话下了。当然,她的手艺也是十分高超的。念尧居现在的所有厨师都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徒弟。 一顿饭下来,众人的夸赞声不绝于耳,紫苏的自信心受到了最大程度的提升。 =============================分隔线============================= 酒足饭饱,顾年和青竹便去店里打点了。凌霄给大家沏了茶:“山楂曲麦茶,消食健脾的。” “凌霄,若是哪个女子嫁给了你,必定青春常驻,健康长寿。你真懂得养生!”紫苏捧着茶碗,酸甜适中的茶水流入腹中,浑身舒适,女子秀气的脸上表情餍足。 “我不过是会些皮毛,封先生才是大家呢!我的这点儿本事都是跟他学来的。紫苏,你可知京城女子皆以入住相府为荣么?”凌霄谦逊地笑笑,调侃的语气里有些戏谑。 紫苏听了她的话,这才瞄了一眼对面坐着封玉寒,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冰山脸,只是此时氤氲的热气将那冷硬的线条稍稍软化了些。想到在厨房里的谈话,紫苏颇有深意地开口:“凌霄,若是我,肯定选你,身价万贯,年轻有为,而且,长相俊俏又平易近人,是个不可多得的金龟婿呢!只是可惜啊!你不喜欢女人……” “紫苏,别胡扯!”此时凌霄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她现在有些后悔当时跟紫苏相认了,这个鬼灵精的丫头,早在抱着自己的时候变知道了自己是女子,现在又在玉寒和橘生面前说这话,实在是让她有些无地自容了。 “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碰到喜欢的女人,自然不会喜欢像我这样的女人了。真是理解能力差的家伙!”紫苏自知失言,连忙自圆其说,最后还不忘抱怨了凌霄几句。 “是你的话让人容易误解。”冷橘生小声地评论,却足以让耳尖的紫苏一字不漏地听见。 “那倒不一定,若不是心里有鬼,会想歪么?”紫苏向来是嘴巴不饶人的主儿,加上冷橘生给她的第一印象本就不好,这会儿逮着了机会,自然要尽情发泄一番,“凌霄虽是男子,却长得比我这个女人还要漂亮,肖想他的人,男女都有也是正常的。难道,冷公子也想歪了?”她特地将那个“也”字咬得很重。 “你!”被紫苏的一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冷橘生有些气恼。 “怎么?有什么要说的?”紫苏扬扬眉,挑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很是舒畅,看你以后还敢在背后说人的不是! “咳咳!”封玉寒放下白瓷的茶碗,轻轻咳了两声,打断了原本剑拔弩张的对话,“橘生,家里出事了?” 冷橘生听了这话,没有了刚才激动的情绪,有些垂头丧气:“玉寒,我无家可归了,想在你那儿住些日子。”“跟伯父吵翻了?”封玉寒有些了然地看着他,“为什么?”冷家父子之间的矛盾,虽谈不上人尽皆知,却也是公开的秘密了。 “是姑姑让我进宫去帮太子,我实在是不想去。于是便翻了脸。”冷橘生的表情可怜巴巴的,“玉寒,你得收留我。” “那不出三天你就得回去了,你知道我爹的。”封玉寒也是爱莫能助,封、冷、文三家人关系很好,若有困难,相互之间都会帮忙,更何况封相又是以严肃无私出名的,如果让他知道冷橘生和冷清辉闹了别扭,非把冷橘生“说”回去不可! “那我怎么办?”冷橘生几乎垮下了脸,“循芳苑是顾秀林的地界儿,上次跟你们去谈事情,那里的人都知道我跟老板有关系,现在想要再去又不惊动他是不可能的。难不成我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不如先住我这里吧?”凌霄笑吟吟地征求冷橘生的意见,“反正我这边现在还有几间空房,随时都可以收拾出来住的。你要不要先住下来再想办法?” “真的?”冷橘生看着凌霄,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见凌霄点了点头,他的脸上便绽出了大大的笑容,“凌霄,你真是我的贵人!” “你先别急!我这儿可不是给你白住的,”凌霄接着说道,“是这样的。我刚接手这里没多久,店里的事情不少,我自己又要经常出去看看庄园的情况,可是账房的老先生回乡养老了,我这儿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刚才听你说的话,估计你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可做的,不如给我做段时间的账房先生吧?我可以算你工钱。” “做账房?”冷橘生不解,“我不是很会啊!” “会不会倒在其次,关键的是用的人能不能信任,你来做的话,我自然是放一百个心的。如果不想做也没关系,你照样可以住在这里。考虑一下?” “那我试试看吧!若是做砸了,你可别赶我走!”冷橘生答应道。 “这是自然的!”凌霄弯弯眼角,温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第二十三回 胞妹入京 若说这京城里的大事儿新鲜事儿,官方的消息总不抵小道消息那般传播迅速且影响深远。这不,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们这会儿都在谈论近来的新鲜事儿,而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闲置多年的富商府邸被官府卖给一个江南富商的消息。说起这个府邸可是大有来头,先帝在位时,王朝里有一位富可敌国的商人,名王文,这个府邸便是他决定定居京城时修建的,当时他捐赠了许多财物救济地方灾民,先帝为嘉奖他,亲自为他的宅邸取名为“鎏锦园”并题字。王文死后,照其遗嘱,鎏锦园被收归国有,私人不得买卖。然而现在,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商人却将这独一无二的鎏锦园收归囊中,足见其不凡的财力和手腕。 平安巷是京城的一处居民区,傍晚时分,各家婆娘都在巷口集聚着,一来等着自家的男人回来;二来,也是互相传递些小道消息。这不,巷口的一群女人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呢!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妇从外街走了过来,瞟了一眼巷口的人,急匆匆地加快了步伐。 “赵媒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啊?”人群中一个眼尖的年轻少妇高声打着招呼,“你这是急着去哪儿啊?过来歇歇脚吧!” 赵媒婆本想趁着众人谈天的时候偷偷回家,也省得自己今天没说成媒的事儿被她们拿出来说道,没曾想还是被那挨千刀的林家媳妇儿竟看到了自己,还那么高声打招呼,明摆着让她下不来台。想到白天的事,赵媒婆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心里咒骂着走到这群女人堆里。 “赵媒婆,今天去了哪家啊?怎么没见您拿礼单回来啊?”林家媳妇儿将她拣了张凳子坐了下来,更加揶揄地问道。 “甭提了!”赵媒婆毫不在意林家媳妇儿话里的调侃,作为媒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知道那买了鎏锦园的商人么?我今儿个去他府上了。” “真的?”林家媳妇儿两眼放光,“听人说那商人年轻有为,而且长相俊俏,你可见着了?” “见是见着了,可是这媒没说成。”赵媒婆叹了口气,“那顾老板可是惜字如金的主儿,我在那儿跟他说道了半天,他只是点点头,来来回回只说了两句话。” “什么话?” “给赵媒婆沏茶、送客!”赵媒婆无奈地说道,“我做了二十几年的媒人,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莫不是那位大老板已经有婚约了?”一边的陈大婶说道。 赵媒婆摇摇头:“哪里有婚约?连意中人都没有半个!我在想可别是有什么病呢!” “赵媒婆,这话可不能胡说!”李家大妈为人忠厚些,连忙说道,“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事情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唉!”赵媒婆又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也愈见深了,“我也只是跟你们抱怨几句,出了这平安巷,我跟谁都是只说好话儿的!” “不就是一老板么!大不了不做他的媒就是了!”林家媳妇儿听得赵媒婆这番丧气话,诚心打趣的话在喉咙里翻滚了几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若要论起来这京城的媒人,谁不知平安巷赵媒婆的大名啊!难不成还让个小商人给毁了去?” “你瞧瞧,还是林家媳妇儿会说话!”赵媒婆听得眉开眼笑十分高兴,“过几天我还得去那顾府瞧瞧。” “您老还想去碰那钉子?”林家媳妇儿惊讶地问道。 “哥哥说不成,不还有妹妹么!”赵媒婆小声说道,“我听说,那顾老板有个胞妹,叫顾秀姒,也是个水灵灵的人儿,尚未婚配,再过几日就要从连城进京了。” =============================分隔线=============================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这里说的,并不是那如西子般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而是那刚被顾秀林买下的鎏锦园。说是“园”一点也不为过,这鎏锦园,当真如江南的园林一般巧夺天工。占地面积广阔,依山傍水,风景秀美,宛如人间仙境。顾秀林早就瞄准了这鎏锦园。无奈钱财再多,这官家的地方也不会轻易出售。若不是后来得遇太子,住进这庄园,怕只能在梦里体会了。 环境清幽,适合秀姒休养身体。当玉寒问他为什么执意要这所庄园时,顾秀林如是回答。长兄如父,顾秀林对妹妹的照料算是无微不至,亦父亦兄。为了妹妹,他可以付出一切,这样的手足之情,若是没有他们的经历怕是怎么也无法体会吧! 八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他带着不过五岁的妹妹流落他乡,做过乞丐,和一大群乞丐抢食剩菜剩饭,被狠狠地揍过,有几次差点死掉。不过他还是挺过来了,可是妹妹秀姒却因为那时的病痛没有得到医治而留下了病根。即便现在他成了富翁,妹妹的身体却依旧虚弱。 想到这里,年轻的商人脸上浮现了隐忧,但愿姒儿这次来京城可以找到好大夫吧!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求那人。三个愿望,是那人给自己的允诺。 “少爷,您找我?”管家苏然风和顾秀林年纪相仿,十五岁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走南闯北,顾家现在的家业,有一半都是他挣来的。“灵毓啊!”顾秀林看到来人,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整张脸立刻生动了起来,苏然风有瞬间的失神,“你让下人把水莲居收拾好,小姐明天就该到了。记住,屋子里别点熏香,姒儿受不住那味儿。” “我知道了,要在云宾楼设接风宴么?”苏然风微微垂下眼睑,遮掩了眼里的情绪。 “不用了,”顾秀林顿了一下,“吩咐厨房明天做些清淡的小菜就行了,对了,再炖些燕窝,少放糖。” “秀林,”苏然风听着他絮叨地吩咐有些好笑,直接唤了他的名字,“姒儿的事情我比你可都清楚,放心吧!” “呵呵,”顾秀林微微愣神,接着便干笑了两声,“我是太担心姒儿了,然风,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苏然风笑着说道,眼睛里洋溢着暖意,“你最近也忙得厉害,回屋休息一下吧!明天还要接姒儿呢!” “嗯,”顾秀林看着苏然风清秀的脸,有些戏谑地笑道,“然风,如果你是女子,我早就娶你进门了!” 苏然风听了有些惊讶,微微怔忪后,他抬头狠狠地剜了顾秀林一眼,灵动的眸子里满是嗔怪,竟让面前的人有些失神。 =============================分隔线============================= 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散散地飘着几缕白云,像是被扯得稀薄的棉絮,轻薄如纱般粘在了天空。一辆马车缓缓行进,平坦的大道上,车轱辘“吱呀吱呀”作响。行至鎏锦园门口,车夫拉紧缰绳,马儿轻轻地嘶喊了一声,温顺地停了下来。车夫利落地下车,掀起了帘子请车里的人出来。 首先出来的是小丫鬟小虹,依旧稚气的脸上充满了甜笑,她蹦蹦跳跳地下车,然后伸手扶车里的小姐:“小姐,我们到家了。您下车吧,慢点儿!” 一只莹白素手扶着马车门框,手背上蓝色的静脉清晰可见,骨骼纹路也分外突兀。“咳咳!”未见其人,虚弱的咳嗽声便道出了她的身份——她便是顾秀林的妹妹顾秀姒。 “小姐,京城天凉,先披件袍子吧!”苏然风在门口等候了多是,将秀姒下了车便连忙将手里的雪狐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江南水乡里,即便是冬季也是温润的,不似这北方的凤京,冷的霸道。顾秀姒身子本就单薄,自然受不住这干冷的天气。 “多谢然风哥哥!”秀姒抓紧大氅的前襟,乖巧地道谢,“然风哥哥,我哥哥呢?” “他还在总店忙着呢!午饭的时候会回来陪你的,我先带你去你的闺房看看吧!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苏然风笑呵呵地说道,清秀的脸上温暖如春。 “嗯,也好。”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想到等一会儿就能够见到自己的哥哥,秀姒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愁苦,水眸轻扫,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小虹正瑟缩着身子,“然风哥哥,我们进去吧!外面很冷,你能不能帮小虹找件袍子?小孩子怕冷的。” “你呀!就是舍不得这小丫头!”苏然风笑着刮刮她的鼻子,宠溺地说道,“我早就备好了,没来得及拿出来你就到了,我们先进去,我让人去取了来。不然小丫头该冻坏了!”朝着小虹笑笑,苏然风领着她们进园子去了。 水莲居原本也是用作原主人的女儿的闺房,也是整座鎏锦园最漂亮的一处居所,楼前的空地上是一泓清泉,名唤“银泉”。依山傍水的小院里的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清澈干净,可以直接取用。 “小姐,这里就是你的闺房了,我给你配了两名丫头,平日里伺候你的起居,她们住在楼下,”指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苏然风对顾秀姒说道——在丫头面前,苏然风还是注意这主仆之分的。 “嗯,好的。”顾秀姒温婉地应着,又开口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我是青儿,这个是我的妹妹蓝儿。”看起来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开口道,稚嫩的嗓音脆生生的惹人怜爱。 “嗯,青儿,蓝儿,这是小虹,你们以后可以一块儿做伴了。”顾秀姒温和地笑起来,平易近人。 苏然风看着四个可爱的女孩子其乐融融,心里也长吁了一口气,还好姒儿脾气好,这两个小丫头也是年纪尚小,不然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这回可以让秀林放心了。 “然风哥哥?”秀姒不解地看着深有房外的苏然风,“然风哥哥?” “嗯?”苏然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走神了,再看身边只剩秀姒,哪里还有那三个小丫头的踪影?连忙问道,“姒儿,小丫头们呢?” “小虹难得遇见统领的女孩,我让她们自己玩去了。你带我去找哥哥吧!” “嗯,也好!”苏然风无奈,这丫头,天生就是这副软心肠! 第二十四回 朝堂风波 奉天殿里一片肃静,大臣们在山呼万岁后便恭敬地站立成两排,安静地低着头,等着圣上开口。大殿的九龙金椅上坐着大病初愈的圣德帝,而两边的明黄色帘子后,站着宦官和太医院医首,时时注意着皇帝的身体状况。 大殿中央跪着的,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手里捧着八百里加急的文牒,正等着圣上御览。他低着头,将文牒高举过顶,由皇帝身边的总管宦官接了过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信使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跪破了,因为长时间的跋涉而缺水的嗓子此时正冒着烟,他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液,却丝毫不能润泽嗓子,额头上的冷汗也凑趣儿似的冒了起来。 “来人,领信使下去休息。”圣德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强大的穿透力,在偌大的朝堂里四处回响,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多谢圣上!”嗓子已经沙哑的信使艰难地行礼,谦卑地退出了大殿。 “诸位,镇北大将军带了五万大军回京了,现在正驻扎在巽城郊外。”圣德帝眉头紧锁,担忧地说道,“诸位怎么看?” 一语结束,原本安静的朝堂一下子聒噪了起来,比起菜市场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一反刚才的恭谨,有的甚至几个一群的在讨论着。凤池站在队列的最前端,并没有开口,他只是紧抿着唇,眉头微蹙地思索着什么。同样没有开口的还有凤璟,他悠闲地站在队列地最前端,一脸淡笑地睥睨着乱成一锅粥的众人,眼神慵懒。 “陛下,臣以为,镇北大将军只是为了回京参见皇上,至于那五万大军,臣以为应该是巽城地方官员言过其实了。” “陛下,臣以为不然……”有一个臣子站了出来,反驳前者的说法。 “陛下……” “陛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纷纷各抒己见,很快便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赵承来者不善,另一派则反之。两相争执,让虚弱的皇帝头疼不已。他揉揉发疼的眉心,表情痛苦。 “陛下!”一个响亮浑厚的声音将众人的声音都盖了下去,此人便是清王凤璟,“臣弟以为,赵承此次这般罔顾圣命,携大军回京,自是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我们却不能就此认为他有谋反之意。不如先派有威望的人前去慰问,摸清底细,另一面做好最坏的打算,训练士兵,以备不时之需。” 一番话结束,众臣都点头称是,而宝座上的那位却是心中一凛——凤璟眼中一闪而过的光,极具威胁。虽身体尚未痊愈,但阅人无数的皇帝却看出了些许端倪,心中对这位皇弟的想法开始有了改变。“卿所言有理。”圣德帝淡淡地说道,“凤池上前领命。” “儿臣在。”凤池自队列中走了出来,站在朝堂中间,英姿飒爽。 “朕封你为钦差,带两千精兵,前往巽城与赵承相见,如有异动,可先斩后奏!”圣德帝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陛下!”凤璟抢先开口,“太子殿下千金之体,岂可以身犯险?!” “皇叔多虑了!”凤池微笑着开口,“侄儿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而且侄儿自己也想多多历练,也好为父皇分忧。侄儿多谢皇叔关爱!”语气至恭至敬,在众官眼中便是一幅叔慈侄孝的画面,想必,过不了几天,“忠义王爷”的名声会因此大涨。 “这样的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果稍有闪失,便会有性命之忧,你是王朝储君,万不可如此轻率!”凤璟句句珠玑,义正词严的模样使得官员们连连点头,而一直站在凤璟后面的封俊却皱了眉,再看向皇帝,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父皇已经将任务交给我了,所以,皇叔只要支持侄儿便好!”凤池的脸上依旧微笑着,不过眼睛里的森冷却让凤璟心惊——这小子,几时有这样的魄力了? “好了好了,凤池三天后出发,其余的事情让封相帮你决定吧!朕有些累了,众卿有事早奏,无事便退朝吧!”圣德帝摆摆手,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凤璟此时才惊觉已经失去了争夺钦差的最佳时机,心中有些愤怒。 见众官没有什么事情禀报,总管太监尖声叫道:“退——朝——!”尖细的嗓音中,凤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侄儿嘴角的得意和嘲讽。 =============================分隔线============================= 御书房内,龙涎香淡淡的香气四处环绕,浸染出一片雍容华贵。年迈的皇帝下朝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批阅奏章。跟在他身边的,是宰相封俊。 “今天在朝堂上为什么没有开口?”凤玦握着朱笔细细地批阅,随口问道。 “臣赞同陛下的做法。”封俊坐在下首临时加的桌子旁边,将成堆的奏章分门别类,便于皇帝批阅。 “那你可知其中缘由?”凤玦最欣赏的,便是封俊的洞察力和判断力。 封俊听了这话微微抬头,看见凤玦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便开口道:“忠义欺主。” “你也看出来了?”虽然只有四个字,但凤玦已经明白了他所表达的意思。 “怕是大部分的同僚都还不明白啊!”封俊也很担忧,相较于现在气势汹汹的赵承,凤璟的阴沉显得可怕。太子还太年轻,计谋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只希望池儿这次能做得漂亮些,赢得人心。”只有在自己亲熟的人面前,凤玦才会自称“我”。 “嗯,陛下放心,我会让玉寒陪着去的。”封俊微微颔首道。 “如此甚好。”凤玦轻轻说着,声音很是虚弱,“对了,玉寒和文家千金的婚事……” “现在朝廷纷乱,臣想等过些日子局势定下来了再说。”封俊淡淡地说道,数十年在官场摸爬滚打已经将他历练得内敛深沉。尽管此时他的心里很是担忧,脸上却依旧平静。 “这样也好。”凤玦似在思索着什么,淡淡地说道,“听说云游把集雅斋送人了?” “是一个叫独孤凌霄的年轻人,是玉寒在连城认识的。”封俊如实作答,“冷家大公子决明现在住在那里,据说在帮忙做账房。” “决明在做账房?”凤玦很是惊讶,“这个独孤凌霄还真是不简单啊!” “是啊!臣也去过几次集雅斋,是个很俊俏的年轻人,而且能力不错。”封俊给予了一个很正面的评价,不过想到那张脸,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如此说来,也算是个人才了。”凤玦思忖着,左手下意识地抚了抚下巴。 “可似乎,并不适合官场。”封俊明白凤玦话中的意思,严肃地下了定论。凌霄在宰相府住过一些日子,他虽没跟他说过多少话,却看得出那孩子心境恬淡,实在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 “有谁生就适合官场的?”凤玦不以为然,显然是对那个年轻人很感兴趣,“你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嗯,圣上想见他?”封俊虽有不同的看法,现在却也不好直说。 “暂时不用了,等以后再说吧!年轻的人才,我希望太子自己去发掘,”凤玦站起身走到窗边,“毕竟,我们已经是快油尽灯枯的了。” 第二十五回 人面桃花 “哥哥!下午可不可以陪我出去逛逛?我来了好几天了。”虽然顾秀林每天都会陪她吃饭,但是往往是一吃完饭就不见踪影了,顾秀姒有些抱怨地请求。 “好吧!”顾秀林微微思忖了一下,想来妹妹已经来京城十多天了,自己都没有陪她出去逛过,实在是疏忽了,“正好今天下午也没什么事,我让然风去柜上看着点儿,我陪你去逛逛,看看你有什么缺的,买点儿回来。” “那哥哥陪我去买花吧!听说京城有家集雅斋很是出名,我想买几盆兰花放在屋里。”秀姒高兴地说道,“刚好也带着小虹她们出去逛逛,这些天让她们在园子里陪我,可憋坏她们了。” “今天随你吧!”顾秀林看着妹妹开心地笑颜,宠溺地说道。 凤京的春天和秋天很短暂,而夏天和冬天却是漫长难熬的。夏天极热,几乎让人有削掉一层皮的冲动;而冬天,虽没有漫天飞雪,却也是冷得人不敢出门,恨不能整天在家呆着。已经是十一月了,凤京基本上已经进入了冬季,空气干燥得想要随时起火一般。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肉一般生疼,但这丝毫不影响水秀街的人气。 宽敞的大道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或是三五成群,或是丫鬟小厮陪同,或是与亲近的男子同行,到处洋溢着新鲜的活力。水秀街又被称为“皇后街”,这里的店铺基本上都是经营与女孩子有关的货物,绸缎庄、首饰金店、绣坊、脂粉店,当然,最显眼的还要数凌霄的集雅斋。鲜红嫩粉之间,就她的集雅斋是一片青翠如玉,店门口的台阶上放着几盆修剪得别致的榕树,店堂里,也是一片绿色。店里几个小伙计来来回回地穿梭着,帮着买主搬货。一个青色衣衫的小伙计熟练地指挥着众人,正是青竹。 “哥哥,我们不是去买花么?来这里做什么?”两边的商铺里都飘着香粉胭脂的味道,顾秀姒不舒服地皱眉,甜腻的香味让不喜粉黛的她浑身不舒服。 “集雅斋在京城就只有这家店,委屈一下,我们买了东西就走。”顾秀林知道妹妹受不住这样的味道,便拉着她快步赶往目的地。 “顾老板来了?快进来坐,今天想要看些什么?”青竹有个让凌霄羡慕的本事——京中的达官贵人只要是见过面的,他都能过目不忘。这位顾老板是近些时日街头巷尾的传闻中出现最多的主角,青竹去顾记送货的时候远远地看见过几次,自然也就记下了。 “我带妹妹来看些兰草,让她自己挑吧!”顾秀林对这些花花草草的向来没有什么研究,而且今天是陪妹妹来的,自然也不知道她喜欢哪些。“这位就是顾小姐吧?那顾小姐想要看什么样的花?”青竹热情地问着那位娇弱的小姐。 “我不知道这里适合种什么,小哥你推荐一下吧!”顾秀姒有些腼腆地说道,自哥哥做生意之后,自己便是一直呆在家里的,也没有什么跟陌生人交流的经验,此时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红晕。 青竹将这位姑娘有些害羞,再看她身边有几个小丫头好奇地四处张望着,便开口提议:“要不顾小姐四处看看吧!您自己看喜欢哪个就告诉我,我给您看看适不适合养在屋子里。这样可好?” 顾秀姒很赞成这个提议,三个小丫头也很高兴地四处看看摸摸,还不怕生地问一边的小伙计,很快便挑了好几盆。 顾秀林看妹妹开心的模样,心里也很高兴,也不愿过去打断,突然想起来苏然风曾经说过让他来拜访这里的新老板的事情,于是叫过一个小伙计问道:“小哥,你们东家可在店里?” “在后院。”小伙计搬着一盆花正往外走,随口告诉他老板的消息便离开了。 =============================分隔线============================= 京城的冬天很冷,可是正午的太阳晒在身上却很暖和,凌霄早就在后院清理出一块地方,将顾年的花草摆在一边,自己则找了一张躺椅放好,并且在躺椅上铺了厚厚的羊绒垫子——这些都是她在紫苏那里搜刮来的。相当懂得享受生活的凌霄还请对面绸缎庄的裁缝做了几个漂亮且松软的靠枕,大大的躺椅被她装饰成了一张小小的暖床。 舒适地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晒着暖暖的太阳,凌霄满足地叹气,表情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儿。灿烂的阳光晒在她身上,将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找得几乎透明,前些日子刚去了一趟梅镇,将今年入冬之后要用的梅树定下来,回来的时候又去附近的庄园看了看,发现防寒措施做得不够,着实又忙活了几天才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的店铺。要不是有橘生在店里帮忙看着点儿,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连日来的辛劳在她的眼下留下来浅浅的阴影,整个人,似乎又清减了许多。此时的她正躺在椅子里,贪恋着这午后难得的清闲,轻微的呼吸若有似无,微微左侧的头埋在了靠枕里,右耳后的那块红色的印记在阳光下更加鲜艳。阳光似乎也心疼这个清瘦的人儿,暖暖地罩住她,也许是她的皮肤触感诱人,阳光在她的脸上和手上流连不去,仿佛在享受欢宴一般轻盈地舞蹈。 难道是花中精灵?顾秀林第一眼看到那人便震住了,饶是见过再多的美人,他也不得不感叹眼前这个男子,当真是容貌倾城——即便只是睡颜。 “顾老板,您怎么在这儿站着?”青竹在店里找不到顾秀林,问了伙计才知道他来后院了,连忙跟了过来,却看见顾秀林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花丛中的人发呆,“顾老板,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东家在睡觉,我去叫他。”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吧!你去忙吧,如果秀姒有看中的花草,你帮忙送过去吧!”顾秀林叫住了想要过去的青竹,笑呵呵地将他支开了。 这样的日子真是惬意!凌霄在躺椅上舒服地伸了伸懒腰,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觉得眼前的太阳不想刚才那般刺眼了,她疑惑地微微睁开眼,揉揉惺忪的睡眼,这才看见一个身穿灰蓝色袍子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站在她面前。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凌霄微微坐起身,声音里透着刚清醒时的慵懒,而身体却僵硬了起来,“你到底是谁?” “呵呵,独孤老板好闲心啊!”他已经看出了凌霄的不安,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两步,“在下顾秀林,是顾记的老板。有礼了!” “你是顾秀林?连城的顾秀林么?”凌霄这才完全清醒,她站了起来,与顾秀林对视。 “正是在下。”顾秀林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模样,眼前的人比起她来矮上许多,也单薄许多,可是清亮的眸子里却透着慑人的审视。顾秀林被这眼神看得有些惊讶,这样一个清瘦的人,看起来比自己弱小那么多,可是眼神却丝毫不输人。难怪这么年轻就成了集雅斋的老板,看来还真的是要有点儿本事的。 “那你的妹妹是顾秀姒?”凌霄有些兴奋地问道。 “是的,你认识舍妹?”顾秀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却有些不悦。在连城的时候,秀姒就以才貌双全享誉连城,可是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有人知道。 “在连城的时候,见过一次。”凌霄微微笑着,轻轻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顾秀林笑笑,“舍妹正在外面看花呢,今天本就是陪她来的。” =============================分隔线============================= 商会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商会里不论是哪家有个喜事都要前来拜贺,贺礼自是少不了要备上些,交情好的还要亲自前来道贺。顾秀林到京城之后总店的掌柜就跟他提起过集雅斋换了老板的事,让他来拜访。 “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带贺礼。等改日我再正式登门拜访。”顾秀林客气地说道。 “那我岂不是还要再设宴款待?”凌霄微微蹙眉,刚接管这店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事儿,许多商人都派来了代表送了贺礼,还有的亲自登门致贺的,她本就不善交际,若不是年叔一直在旁招呼着,怕是那会儿就得跟别人闹不愉快了。 顾秀林见她一脸不情不愿的模样,便笑着道:“设宴款待就不用了,只是这形式还是要走的,顾某刚来京城,可不能一开始就跟您这样的大商户闹了不愉快!” “我可不是什么大商户,充其量也就是半个花农。”凌霄扁扁嘴,“难怪和玉寒交情好,都是一样的……” “你认识封玉寒?”顾秀林有些惊讶了,虽然刚才在店里看到那位冷家大公子被伙计称为“账房”,只道是冷橘生公子哥儿的心性,想接触点儿新鲜的。 “嗯,我在善济堂做过大夫。”凌霄老实地回答。 “这样顾某就犯不上那般客气了!”他笑笑,“既然是玉寒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人都道顾秀林冷漠寡情,不轻易相信别人,今日一见,显然言不符实啊!”凌霄挑挑眉,揶揄地说道。 顾秀林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人竟会说出这么尖锐的话来,但久经商场的他早就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名不副实的人那么多,是你孤陋寡闻了。” “这样啊!那还真是要请教顾老板了!”凌霄不咸不淡地回着,眼风略带轻蔑地扫过顾秀林,“令妹在前店应该等了很久了吧?我看顾老板还是快些出去吧!集雅斋的商品都是先付款再送货的。” 顾秀林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一个如此清秀的人说的话怎么会每一句都是这样的世俗?不是名便是利,可对于自己,又偏偏是一副云淡风轻闲云野鹤的模样,这样的矛盾,却又在这人身上奇妙地统一在了一起,成了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所在。 =============================分隔线============================= 顾秀姒早就挑好了花,听青竹说哥哥有事要跟老板商量,便乖巧地坐在会客室里等着。 “顾小姐,喝杯茶吧!”青竹热情地拿来一壶茶,“小店一年四季都是这样荫凉的,小姐坐久了可能会觉着冷,这茶暖身的。” “多谢小哥!”顾秀姒浅浅地点头道谢,“劳烦小哥给我的丫鬟们也倒一杯吧!她们年纪小,身子弱。” “好的。”青竹笑笑,心里暗赞这顾小姐心肠好,和他们的老板倒是有几分相像。 “姒儿,我们走了。”刚刚啜了一口热茶,顾秀姒便听到哥哥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她高兴地放下茶杯,走到哥哥身边。 “哥哥,我挑好了。你看!”说着,她还指了指一边放好的几盆小小的盆栽,不懂行的人都知道,那些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花草,而且价格也是很便宜的。 “怎么不挑些更好看的?”顾秀林皱了皱眉,自己妹妹的性格他太清楚了,虽然他已经家财万贯,可是她依旧不忍多花一文钱。 凌霄看了那些花心里也了然了,在普济寺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丫头勤俭节约,挑选这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她的心里,就是心疼这个妹妹一样的存在。她挥手叫来青竹:“青竹,你去把后院年叔前两天去梅镇带回来的那盆天香国色拿出来,我要送给顾小姐。” “是。”青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天香国色是上次年叔去梅镇的时候,从几万盆梅树里挑出来的精品中的精品,本是打算入冬宫里来采买花草的时候一起送进去的,没想到现在老板竟要拿来送给这位顾小姐,从来对上门的女客不多看一眼的老板居然要将天香国色送给顾小姐?!青竹不得不惊讶,在去后院的时候还差点儿走错了方向。 “这样不好吧?”一听那名字顾秀林便知道那盆梅树绝对不是普通的盆栽,可是在看到的时候还是不免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果真是人间珍品!这样一来,他就更不好意思了。 “又不是送给你,你急着拒绝什么?”凌霄似笑非笑地说道,转又对青竹道,“青竹,顾老板付款之后你亲自跑一趟,务必完好地送到鎏锦园。” “好的。” “老……老板,这样好像不好……秀姒第一次来这里,不能受您这么厚的礼!”顾秀姒在一边怯怯地说道,低垂着的眼不敢正视凌霄,这样美的人,真的像是神仙一般呢! “顾小姐莫要推辞,人都说宝剑赠英雄,以顾小姐的气质,配这盆花绰绰有余,凌霄倒是害怕这花不够档次,辱没了小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顾秀姒本就紧张,听到这话就更是言辞笨拙,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小姐就不用客气了!令兄是我集雅斋的常客,我也不曾送过什么礼物,这盆梅树,算是我的一点心意,顾小姐若不手下,那就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凌霄故作生气地说道,心里却更是怜惜这个丫头,唉!姒儿,只可惜,我不能和你相认,更不能像以前那样和你把臂同游了…… “那多谢老板了!”顾秀姒微微欠身,感激地说道。 “客气!如蒙不弃,以后常来玩玩!”凌霄说道,语气真诚。一边的顾秀林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只喝姒儿见过一面? “姒儿,你不认识这位老板么?”走出水秀街顾秀林才低声问道。 “他?我不认识啊!”顾秀姒眨眨眼睛,一阵疑惑。 “那就怪了,我看他好像对你很熟悉。”顾秀林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凌霄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水秀街口。姒儿,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即墨姐姐了,我……无法与你相认…… 冷风呼呼地吹过,凌霄却毫无知觉。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是谁说的?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眼前的一树树翠绿,欢快地笑着,丝毫不知那主人的哀愁…… 第二十六回 巽城风云(一) 北方的冬天夜晚黑得很快,这会儿不过酉时两刻,天已经黑透了。赵营内一片安静,士兵的营帐内大多已经熄灯,有的甚至早就鼾声四起了。偶尔有四处巡逻的士兵走过,脚步凌乱,带着兵器摩擦的声响,和着朔风的声响,让人浑身发冷。主营里依旧灯火通明,从帐幔上依稀可以看见人影走动。 “探子今天来报,太子已经到巽城了。”戎装男子站在帐子里,让本就不宽敞的帐子显得更为拥挤,此人剑眉入鬓,一脸英武不凡,正是赵承的左右手范云。 “嗯,这个我知道了。”曹凯微微掩嘴咳嗽,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太子手下带了多少兵将?” “仅两千精兵。”范云如实答道。 “只有两千精兵?”赵承站在地图旁,抬眼看着用红色小旗子标出的京城位置,眼神疑惑,“是太看不起我赵承的兵还是他太过自信了?” “将军,不可掉以轻心。”曹凯微微皱眉,言语间有些隐忧,“太子既能只带两千精兵,自有他的用意。” “不过是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跟我斗。”赵承不屑地说道,言语间的骄傲自负让岳父曹凯皱了眉。 “那他身边都带了些什么人?”曹凯仔细地问道。 “他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侍卫,还有一个常穿青衣的男子。听那侍卫高洪秋好像是叫他‘封公子’……” “是封玉寒!”曹凯惊讶地说道,回想起曾经在封俊府上看到的那个沉默寡言却目光睿智的小孩,曹凯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是他!看来我们这一趟要小心行事了。” “军师,那人是很厉害的角色么?”范云小心地问道。 “不管如何,我们要小心应对才是。范云,明日你派几个人去凤营查探一番,切忌轻举妄动,有事立刻回来禀报。”曹凯低声吩咐道。他也不确定当年的那个孩童现在的能力如何,可是既然能入得了皇家的眼,必定是不凡的。烛光摇曳,印得三人的脸都是明灭不定,更添了诡异的气氛。 “是!”范云抱拳在胸,朗声回应,“将军,军师,末将先下去了。” “嗯,回去好好休息!”曹凯温和地说道,范云微微点头便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奉继,你打算怎么办?”帐外脚步声渐远,曹凯起身走到油灯边,拿起火钎子轻轻地拨了拨火芯,淡淡地问道。 “依我的想法自然是直接逼宫,可是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所以还是听岳父大人的。”赵承很庆幸自己得遇这样的岳父,不管是在哪一方面,他都是一位良师益友。“静观其变。”火花噼啪作响,爆出一个闪亮的光点,尔后又归于寂静。 京城里对这件事的反应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六神无主,反倒是只派了两千精兵和一个钦差前来,这样的举动,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有诈。 =============================分隔线============================= “凌霄啊,明天咱们要去一趟巽城了。”顾年站在院子里看着有些枯萎的植物说道,“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这院子里的花草都已经开始冻坏了,我们要尽快联系巽城那边的分店,尽早把防寒的材料运回来,不然这些花草可真就要冻死了。” “这么严重?!”凌霄也皱了眉,这两天的温度的确降得有些快,可是没曾想这些花草竟是这么快便反应过来了,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损失惨重了,“那我现在就让青竹备车,明天一早就走。” “嗯。”顾年抬头看了看天,只见黑压压的乌云正从不远处汹涌而来,他的眉头皱得更深,“看来明天还有一场大雨,我们得冒雨赶路了。” “那今天我们得先把院子里的棚子搭好,以免这些花草没有被冻坏,反倒先被这大雨淋坏了。”凌霄微笑着,似乎对冒雨赶路毫不在意。 “我已经请了工匠,下午就会到了。”顾年有些心疼,自从凌霄接管了铺子之后,事必躬亲,每天都忙到很晚才睡觉,比起刚来的那会儿,这孩子明显瘦了很多。想想再过个几年,自己也要回乡养老,到时候这孩子一个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年叔,您这两条眉毛都分不开了!”凌霄俏皮地抱怨道,“您对着一院子的花草可比对我这个小辈还要关心呢!”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可是凌霄不能直说,那样,只会让他更加担心。 “你这孩子!”顾年被逗得笑了起来,慈祥的面容让凌霄觉得温暖,这里,真的开始像一个家了。 正如顾年所说,当天夜里便下起了大雨。天像是漏了个窟窿一般,雨水滂沱。将巨石铺就的秀水街冲刷得干干净净,而后院外的小道就没有这般好运了,原本只是简单夯实的泥地此时变得泥泞,浑浊的泥水向小道一边的沟渠淌去,渐渐汇成了一条浅流。 没有丝毫的犹豫,顾年和凌霄坐上了马车冒雨离去。一路驶过,留下两道深深浅浅的车辙印,马儿飞奔时蹄上的泥水飞扬,直直地溅在了两人的蓑衣上。 “凌霄啊,你快进车里去,这雨太大了,你受不住的。”顾年担忧地看着坐在身边的人儿,扬高了声音说道。“没事的,年叔,您只管专心驾车吧!若是累了,我也好换换您。”豆大的雨珠打在斗笠上,震得人头脑昏沉,蜿蜒而下的雨水更是无孔不入,顺着颈子流进了蓑衣内,身上的衣衫,此时怕是已经湿了大半。 “也好!照现在的速度,我们应该能在天黑前赶进城投宿,等明日再去分号找掌柜的吧!”知道自己劝不动这个固执的孩子,顾年只好拉紧手中的缰绳,马儿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急切,脚下的速度也快了起来,顾年看着雨帘叹气,“已经快入冬了,这雨,下得邪气啊!” 不知怎地,凌霄听了这话心里一个激灵,隐隐不安。 大雨势头不减地冲刷着道路,马车渐行渐远,道路上的车辙混着泥水,慢慢消遁…… =============================分隔线============================= 巽城府衙,府尹徐元梓身穿蓝色官服,谨慎地站在大堂内,谦卑地低着头,而本属于他的府尹主位上,此时正坐着一个紫衣男子,年轻的脸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光随意扫过,慵懒却颇具威胁,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不怒自威。反观他身边站着的青衣男子,垂睑侍立于旁,看不出情绪,仿佛一块温润的美玉,没有棱角;又好像一泓甘洌的清泉,流于无形。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温和无害的气息。 “赵承的军队到了之后有什么动静?”紫衣男子缓缓开口,连日来的奔波让那英俊的脸染上了疲倦。 “启禀钦差大人,赵承自驻扎郊外起便一直没有动静,派去的坛子说每日除了正常操练,没有任何异常。” “可有派使者前去探访?”凤池继续问道。 “下官曾派了师爷前去,可被拦了回来。”府尹低声说道,手心已经因为紧张出了汗,这个钦差说话的语调平稳得不带一丝情绪,脸上也是平静无波,饶是徐元梓这样为官多年阅人无数,此时也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府中可有客房?本官想要休息了。”凤池话锋一转,抬手揉揉眉心,似是真的倦了。 “下官已经准备好了,大人请内堂休息。”徐元梓微躬着身,语音甚至带着谄媚,凤池微皱眉头,却不置一词。 晚饭过后,大雨渐歇。似是攒足了劲儿的人在用尽力气时的习惯性动作,淅沥的小雨势头渐缓,空气中弥漫着湿意。 厢房内,灯火明亮。两人隔着一方棋盘安静地坐着,各执一子,面上平静如水,而棋盘上却是厮杀一片。 “哈哈——玉寒,你又赢了!”凤池抚掌而笑,丝毫没有因为输棋而有任何不快。 “是殿下谦让了。”封玉寒微扯嘴角,语气淡淡地收拾棋子。 凤池定定地看着眼前低头专注的人,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把玩着木质棋盒里的黑子,凤眸中带着微微的探究。 不一样了,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以前的玉寒虽也冷淡,却不会对亲近的人摆出这样勉强的表情,以前的封玉寒,该哭的时候会哭,该笑的时候会笑,该狠厉的时候会狠厉。 可是现在,他总是这副模样,仿佛没有任何定态的水,却又暗藏着不可忽视的生命力。这样的人,难以驾驭。没想到,两年的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 “天色还早,我想去骁骑营看看。”凤池起身打开门,新鲜的空气一下子灌注了进来,带着淡淡的泥土芬芳充斥了整个厢房。 “好。”玉寒也不多说什么,起身跟着凤池走了出去。 =============================分隔线============================= 一路紧赶慢赶,凌霄和顾年总算在夜幕完全落下之前赶到了巽城。 “还好还好!”顾年松了口气,驾着马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前面便是巽城的北门了。” “嗯,年叔,我们赶快进城吧!”凌霄打了个哆嗦,强自咬牙撑着说道。 北城墙上的士兵来回巡逻,城门两边也站着守城的士兵,凌霄的马车才到城门下就被门口的长矛拦住了:“已过宵禁,要进城明天赶早!” “宵禁?”凌霄惊讶地重复,“太平盛世,哪里需要这样的东西?” “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要么拿府尹的手令来,我们放行;要么就滚远点!”北方的夜晚本来就很冷,现在又来了两个不识相的,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士兵们自然是不耐烦了。 虽然早就知道官吏大多喜欢狗仗人势,但凌霄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受过这样的眼色闲气?心中郁闷,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是句句带刺:“哼,盛世太平之下就这么早行宵禁,怕是挂羊头卖狗肉,打着宵禁之名,行受贿害人之实吧?这巽城,还真是虎狼之地!” 故意大声说出的话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在这天子脚下如此大放厥词?”城墙上一片阴影之间,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在下京城集雅斋独孤凌霄。不知上面的是哪位大人?”凌霄毫不示弱地问道。 “凌霄?”城楼上传来另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带着一丝不确定。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幕这笔了封玉寒的视线,只能依稀看见城门口微暗的灯光下一个身穿蓑衣的单薄身影。 “是封先生么?”熟悉的声音撞进耳膜,凌霄心中一暖,没曾想竟会在这里遇见他。 城楼上静默了片刻,原本的那个男声响起:“开门,放两位进城。”言语间的威严让守城士兵皆是瑟缩了一下,依命放行。 “怎么弄得这般狼狈?”向太子告了假,封玉寒将两人领进了一间干净的客栈,安顿好车马劳顿的顾年之后,凌霄才随着封玉寒回了她的房间,解了蓑笠,身上的白衣已经浸透了,几缕头发受了雨水的浸润,此刻正蜿蜒着粘在她白皙的长颈上。 “下雨天,自然是免不了的。”凌霄不自在地站在原地,别开了脸,颈后的红印露了出来。 “先把湿衣服脱了,我去让人送些热水进来,你好好泡泡。”知她向来脸皮薄,封玉寒也不多做逗留,转身开了门便出去了。 换了干爽的中衣,凌霄有些发愁,来的时候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情况,所以也就只带了两套中衣,外套根本就没有备份。现在外套全湿了,明日可怎么出门? “凌霄,我让人送水来了,现在可以进去么?”封玉寒有些恭谨地站在门口的模样让拎水的小二一阵迷惑,里面住着的不是位公子么?听这位公子的语气,怎么像是在跟姑娘家说话? “吱——呀”受了潮气的门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面前的门打开了,小二见着开门的人时愣了愣神,手里的水桶差点没有拿稳,哪里来的天仙啊!小二在心中赞叹着,红唇白肤,弯眉凤眸,毕竟是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的店小二,这样的形容词还是从楼下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搜肠刮肚半天,小二也没能再找出一个像样的词来形容——实在是天仙啊! 见那小二一直没有动静,只是呆愣愣地盯着只着中衣的凌霄看,封玉寒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进去倒水!”小二这才反应过来,却见那开门的仙子微微扬了扬嘴角,看得他魂儿都被勾走了,踉踉跄跄地往屏风后面加水去了。 怪道那公子刚才那般客气,原来是这样的美人!小二边倒水边暗自嘀咕。不过看那衣着,那美人也该是位公子,才对,莫不是哪家馆子里跑出来的小倌儿?毕竟是市井之徒,想来想去,到最后竟只剩下那最是龌龊的想法了。 “加好了水就出去吧!没事别来打扰公子休息!”水声已歇,热气也开始氤氲,可仍不见那小二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封玉寒本想进去催促两句,却见那小二依旧举着早就空空如也的水桶,表情淫亵。心知那小二定是有了什么绮念,封玉寒满心不悦,语气也冷得吓人,店小二听了连忙收敛心思,讪讪地低着头走了出来,临走出门的时候还瞥了一眼表情温和的凌霄。心里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冷面公子,定是有断袖之癖、 “你自己收拾一下泡泡澡,不然会着凉的。这包药粉你兑进水里,可以祛湿散寒。这是我回去给你拿的衣服,可能有些大,将就着先穿吧!” “谢谢先生。”凌霄垂着睑低声道谢,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娇柔。接过东西时冰凉的手指触到了一丝温暖——是封玉寒的手。 “手都冰成这样了,还不进去泡着?”他的语气有些严厉,这个人,似乎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什么?!封玉寒蓦地回神,心中有什么东西隐隐地像要出来,却又找不到出口。 “先生,今天已经很晚了,劳先生费心多时,也该累了,请先回吧!”凌霄委婉地下着逐客令。 “也好,泡好了就早些休息,不可贪一时的温暖在水里睡着了!” 凌霄点点头,温暖地笑笑,目送他打开门离开。 到底是什么东西被我疏忽了?走在回府衙的路上,他暗暗忖着,凌霄那一抹微笑始终在他脑中萦绕不去。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语气,真的很像……可是他不是她!猛地摇摇头,企图将那不该有的想法甩出脑外,却悲哀地发现,心中还是有一份挥之不去的情愫。 足下轻点,封玉寒施展轻功上了屋檐,青色的身影在夜色下晃了晃,隐入了那家客栈。 屋子里的灯已经灭了,静静的没有意思声响,看来真的是疲倦极了,微开的窗户里泄进一丝淡淡的月光,照在床上的人身上,白衣反射着清晖,安静祥和。 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胸口的大石放了下来,却惊觉自己的行为很不合理,如梦初醒。 真是着了魔了!恨恨地在心底数落着自己,瞟向那人的目光却依旧柔和温暖,离去之前,还不忘将窗户紧紧关上,唯恐那人夜间着凉。 沉静清冷的夜,只有那一轮云消雨歇后暂时透出头来的月亮,看着这一切…… 第二十七回 巽城风云(二) 巽城西郊,有一处特别的景致,名唤月亮泉。巽城以西是著名的明月峰,山林茂密,多野兽出没,除了附近的猎户会在山脚周围打猎谋生之外,几乎没人敢上山。也是得了这清幽环境的好处,山泉自终年积雪的山顶蜿蜒而下,于这山脚浅洼处聚集,经年累月,倒也汇成了这一泓清泉。 月到中天,清冷的光洒遍六合,在这一出,却凝在了那一弯如月清泉中。浅浅的泉水无声地流着,在月光下,宛如一条水银的河流汇进了这泉。泉水边,原本该是一片萧索,此时却有一人茕茕孑立,青色的衫子随着北风轻轻摆起,束好的发丝也在风儿的逗弄下翩翩而舞。 那日,也是这样的清辉,也是这样寒冷的夜,只是换了时空,在那连城的善济堂。 “师父,门口有个人晕倒了!”是木香稚嫩的声音。 “师父,是个姑娘,好像只有一个人。”沉香也难得这般紧张。 “师父,她好像在做噩梦。”………… 灵动的眸,在睁开的瞬间便使得那张脸充满生机,从没想过,救活一个人竟是这般的令人欣喜。 眼波流转,冷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没有意料之中的恐慌,有的,是凌厉的戒慎。 探究的目光也曾上下扫视他,颇为锐利。 可现在,那双明眸,已不复存在。它早就随着主人,化为烟尘,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是梦么? 可为什么那一切都那么清晰真实? 白衣素裙,青丝松挽,巧笑嫣然,这些,都是一枕南柯? 那些不曾消退的记忆,盘踞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先生好!” “在下是因为喜欢玫瑰的气节,所以才喜欢这茶的。玫瑰是百花中唯一遇到高温的炙烤不会改变颜色的花,都说梅兰竹菊是君子,我倒是认为,玫瑰才是那真正有气节的君子。”是他在赞玫瑰,陶醉于玫瑰的芬芳中的表情餍足。 “驿路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是他在念诗,一首咏梅在他口中那般凄婉动人。 “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聚聚了。”他热情地挽着他走进集雅斋,执意要好好相聚,甚至叫来了念尧居的老板亲自掌勺。 那个唐紫苏……想到这里心中泛起淡淡的酸意。 同样任性的语气,同样是表情多变的脸庞,连性格都是这般相似。 可却是,换了容颜,甚至,换了……性别。 唉!幽幽的一声叹息,在这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出浅浅的惋惜。 =============================分隔线============================= 天边微亮,站了一夜的人却丝毫不觉得疲惫,松了松筋骨,无视衣摆的湿意,封玉寒举步离开了月亮泉。 早晨的空气分外清新,许是那药粉的作用,凌霄一夜安睡。清早起来的时候精神大好。 “公子,早饭已经备好了,我给您端到屋里去?”小二笑呵呵地走了上来,手里端着一个盖得严严实实的托盘。 “不用了,你给隔壁的顾师傅送份早点去,要热乎的豆浆配上包子,我不想吃。”凌霄微蹙了蹙眉,对这个小二的谄媚很是反感。 “可这是封公子请早便送来的,说是怕公子吃不惯外食,亲自做了送来的。”小二很是为难,那位封公子是跟着钦差大人来的,连府尹都要忌惮三分,他若是办不好事,指不定要被如何挨罚呢! 凌霄本想回去收拾了东西便离开,听了小二的话脚步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是昨天送我们来的那位公子么?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店还没开门便来了,我刚起来,这会儿应该会府衙了。”见这仙人似的公子主动跟自己说话,小二也乐意多唠叨两句。 “府衙?巽城府衙?”凌霄疑惑着确认。 “是的,公子不知?朝廷派来了钦差大人,那封公子便是钦差大人的手下,可威风呢!”心下早就笃定了这漂亮公子身份特殊,小二的话语间带着一份乡野的粗俗。 “把早饭放下,你出去吧!没什么事情就别来打扰了。”听出了话语间的粗鄙,凌霄心下甚是不悦,板了脸,那小二倒也识相,一言不发地放下东西便匆匆退了出去。心里却暗暗狠啐:不过是个小倌儿,若不是看在那封公子背后有靠山,小爷我还不待见呢!摆什么臭脸! 话分两头,府衙内院一片安静,封玉寒甫进院子,府尹徐元梓便迎了上来,一脸焦急道:“封公子,钦差大人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封玉寒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 “下官早上起来,本想过来请安,可是屋子力却什么人也没有,问了下人,都说没看见。”徐元梓一脸焦急,“这可怎么办啊!若是让朝廷知道钦差大人在我府衙丢了,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别嚷嚷了!”封玉寒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大人只是去巡营了,下次让你的下人们早些起来,大人早起,连个送热水的都没有!”说罢便自己离开了,留下那一脸愕然的府尹大人。 =============================分隔线============================= 北门外五十里的树丛里,便是骁骑营的驻地。 “太子殿下?已经走了,带了洪秋说是去赵营拜访,还说让你好好陪陪故人,莫要着急。”骁骑营本就是皇家直接掌控的军队,骁勇善战不说,光是那将领,便是自小和皇族子弟一起长大的将门之后,其忠心程度可想而知。现在的首领,便是那当朝名将裴则立的幺子裴青。 “嗯,我知道了。你忙去吧!我在营里转转就回去。”封玉寒微微颔首。 “玉寒,陪我打一场吧!”裴青不过十七八岁,却是武艺超群,以前也时常与封玉寒切磋,今日军中清闲,一时技痒,便提了出来。 “我好久不曾练武了,怕是打不过你这骁骑将军了。”玉寒微笑着说道,却也不忍心拂了裴青的兴致,便转了话头,“我们点到即止,可好?” “行!”裴青豪迈地答应道。 封玉寒看着这热情的小弟,心中一片温暖,这样的飞扬青春,似乎不曾属于过自己,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羡慕。随手从营地边的栅栏上抽了一根木枝,封玉寒轻轻挽了个剑花,手里的木枝乖巧地听之任之。 “怎么又是木枝?玉寒,你这可是瞧不起我了!”裴青有些恼,每次封玉寒跟他切磋都是不用武器。 “刀剑无眼,开始吧!” “罢了,开始吧!”裴青也爽快,利刃出鞘,闪着冷冷寒光。 营地间的空间并不大,裴青施展不开,只能用近身斗法,剑法招招凌厉,虽存了半分力,却也都是直逼要害。封玉寒却是不急不躁,兵来将挡,只守不攻,招式行云流水,并不像是打斗,反而更像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剑舞。 几个回合下来,裴青已显疲态,手中的剑势头渐缓,一剑刺来,封玉寒以木枝向右格开,左手则是迅速出击,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扼住了咽喉。 怔愣了一下,裴青苦了脸,将那宝剑弃置一旁,耍起赖赖:“不打了,不打了!总是你赢,没意思!” 封玉寒倒也不以为意,将那完好无损的木枝重新插到栅栏上,又弯腰捡起地上的剑,用衣角拭了土,递还给裴青。 “玉寒,你真的两年不曾动武?”接过那剑收回鞘,裴青怀疑地看着他。封玉寒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 “真是的!人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我这两年日日苦练,怎么还是比不上你?”裴青有些懊丧,难怪当初自家父亲也看好玉寒,对他这亲子倒没那么上心。 “那是因为你右肩受的伤刚好,行动自然不便。”清冷的眸子直盯着裴青,“谁敢伤你这骁骑将军?” 骁骑将军,说来也并不是多大的官儿,但因为担任此职的大多是名将之后,又得皇子亲厚,一般并不会有人敢伤。 “还不是那三皇子?明知我武艺不如他还要找我练剑,一时失手刺伤了我。”裴青语气懊恼。 “一时失手?”封玉寒挑挑眉,“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进宫第二天,我那天才得了消息说你回来了,本想去看你,却被那三皇子叫去了,伤了之后又一直被我娘逼着在将军府养病,不然早来找你了。”想着养伤的那几日母亲大人每日不断的鸡汤参汤,裴青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不是今日都补回来了么!”封玉寒嘴角微扬,眼底却透着冷意,“我先回城了,你肩伤刚好,别急着练武,养不好伤的话会留下病根的,我回去开两服药……” “你怎么跟我娘一样罗嗦?”虽知封玉寒是一番好意,可裴青在家被母亲唠叨烦了,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快回去吧!太子不是让你陪陪故人么?可别让人家以为你招待不周啊!” 封玉寒不以为忤:“也罢,我先回城了,让你的人小心点,不许胡闹!” 见裴青也是识大体地点头,封玉寒便放心离开了。 =============================分隔线============================= “先生?”凌霄正和顾年收拾马车行李,打算去巽城的分号,她穿着昨天封玉寒给她拿的衣服,显然大了不少,更衬得人瘦弱。在看到封玉寒时,凌霄高兴地弯弯眼角,“你怎么来了?早上的桂花糕很好吃呢!” “要去哪儿?”看着顾年将马匹牵出来套上车,封玉寒问道。 “去城南的分号,天冷的快,京里的花草受不住寒,我和年叔来这里分号拿些防寒材料。”凌霄笑着解释,“先生是来看我的?” “嗯,身体还好吧?”看着眉眼弯弯的凌霄,封玉寒觉得有些语无伦次,问出来的问题简直是废话。 “还好,多亏了先生昨天的药粉呢!”看着封玉寒的不自在,凌霄也不多说什么,“先生要跟我们过去看看么?分号的梅花可是开得正当时呢!” “也好。”封玉寒淡淡应着,青色的身影一闪,已经坐在了驾车的位置上。 顾年连忙走了过来:“这可使不得!封公子身份高贵,老朽怎敢让您驾车?” “有什么不可的?年叔,您就在车里歇着吧!昨天冒雨赶了一天的车,夜里又匆匆忙忙的,必是没休息好!今天就让玉寒和我为您驾车吧!”凌霄柔柔地说着,手上也不含糊,将顾年拉进了马车,“先生,我们出发吧!” 封玉寒点点头,一扬手中的长鞭,马儿打了个响鼻,缓缓迈开了脚步。 巽城分号位于城南,錾金的招牌在成南大街上分外惹眼。分号的掌柜名叫郑可,今年不过二十五岁,是云游在游历四方的时候从凤凰与玉颖交界的小镇上带回来的。据顾年介绍,这个叫郑可的年轻人似乎是为了某个目的才来到这里的,但除了云游,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目的。 早就收到了京里的消息,凌霄一行人来到分号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男子已经站在门口相迎。 “巽城分号掌柜郑可,见过新东家。”郑可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凌霄,对着封玉寒作揖道,“店里一切都好,东家是先看看账本还是先休息?” 凌霄知道他是认错了人,也不指出来,只是一边看着封玉寒一边憋笑。 “郑掌柜,你认错人啦!”顾年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明白他是认错了人,笑呵呵地拉过凌霄,“这位才是我们的新东家。” “他?”郑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年叔,您确定他不是女扮男装?” “你什么意思?”凌霄原本轻松的心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心中的那一丝不安一下子全部冒了出来,声音也有些发抖。 “凌霄!”封玉寒在一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低低喝了一声,“不可生气。” “没什么意思,既然是新东家,那就请吧!”郑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却依旧不屑。 凌霄本欲争辩,却被封玉寒按了下来,想想这里毕竟不是京城总店,这郑可又是云游道长亲手提拔,自然会对自己有些意见,心下也就稍稍舒服了些。 巽城分号虽不及总店那般店面宽敞,却也是五脏俱全,柜台、陈列架、会客室,一应俱全。显然都是经过精心装饰的,看来这个郑可还是很有品味的,凌霄在心里暗暗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郑可在一边闲闲地站着,双手环胸,见着她面无表情,似是对自己的布置无动于衷,他微挑眉毛,嗤之以鼻。 “郑掌柜,我和年叔今天是来取防寒材料的,往年都是分号送过去,今年的天气冷得早,我们只好亲自来取了。”凌霄刻意忽视他的轻蔑,语气温和道。 “东西早就备下了,东家可要去查验一下?”郑可的语气不甚恭敬。 “烦请郑掌柜领路。”凌霄依旧笑吟吟的,郑可只是撇撇嘴,率先向后院走去。 后院的东南角便是仓库,郑可将众人领至门前:“东家自行查验便可,笑得还要去店里招呼着。”一言既毕,也不等凌霄有所反应,郑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个郑可,真是古怪脾气!”待那人走后,顾年才开口,老人家自是看出了郑可的不恭敬,奈何这位东家脾气甚好,一直礼让,他这才开口抱不平。 凌霄浅浅地笑着,不以为意地走进了仓库,亲自查验起来。封玉寒也不客气,跟着顾年走了进去。 日上三竿,凌霄三人才从仓库里出来,均是一脸疲累。郑可已经吃过午饭,正在院子里闲庭信步,侍弄花草。见三人灰头土脸地出来,故作惊讶:“东家点完了?您看,小店一忙就把各位忘记了,我这就去备饭。” “不用了,我们的东西还在客栈,回去吃就行了,下午我会再来一趟,看看账目,你好好休息吧!”凌霄开口阻断了郑可的脚步,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知道这人对自己不满,可是真正体会起来,还是有些受不了。 “那我送送各位!”郑可也乐得清闲,顺水推舟道,说罢便唤来小厮牵马套鞍。 “掌柜的!外面来了个带刀的家伙,说是找一位封公子,咱们店里哪里有封公子啊!”小伙计显然是没见过这般架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不说,还一脸慌张。 封玉寒明白那官差定是来找他的,一脸抱歉:“实在抱歉,给各位添麻烦了,在下这就出去处理。” 等到众人出来时,店里已经没了官差的踪影,一个老伙计手里拿了个信封:“掌柜的,那人说了,让掌柜的叫给封公子。” 郑可也不说话,拿了信封便转手给封玉寒,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看信。 “凌霄,我们先回去吧!要劳烦你和年叔驾车了。”封玉寒紧紧捏着那个信封并不拆开,拉了凌霄便要离开。 “乐意效劳!”凌霄粲然一笑,也不与郑可道别便出了分号。 “掌柜的,”一边的老伙计小心地问道,“您不去送送?” “不用了,”郑可站在门口,看着三人上了马车,扬鞭而去,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他还会再回来的。” 第二十八回 李代桃僵 “什么?你疯了?”主帅的营帐内传出裴青激躁的声音,路过的士兵好奇地停下来想要驻足倾听,却被门口的亲卫一个眼神吓得退了回去,摸摸鼻子讪讪地走开了。 “小点儿声!”封玉寒轻声喝止了他的话,“我可不希望营帐外面的人听到这个消息。”眼中光芒一闪,一丝杀机显露。 凌霄坐在一边的矮几旁,有些后悔,从分号出来的时候她便已经看出封玉寒的不对劲,因为担心他会出事才会执意跟着他来到这里,让顾年先回分号等候。 沉浸在对于这个赫然出现的军营的惊讶之中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凌霄的思维又受到了另一波的冲击——太子被敌军软禁了,而且,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只有营帐内的三人知道——包括她。真不知道她是不是该感到荣幸。脑子里闪过的,是那张肖似林子木的脸,还有那一袭紫色的衫,那样张扬的人,被抓了也是活该!想到这里,她不禁笑了起来,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位是?”裴青这才注意到封玉寒带来的人,一身青色长衫显得不合身材,瘦瘦弱弱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只小鸡,估计随手就能够拎起来了。 “我的随从,很可靠的人。”封玉寒朝她使了个眼色,凌霄心领神会地起身:“小的叫凌霄,给裴将军请安!”恭敬地作揖,神态动作恰到好处。看来我还真有做演员的天分!状似恭谨地垂睑,遮住了眼里的笑意,可唇角那一抹浅淡至无的弧度却被封玉寒捕捉到,他抿唇不语。 “你真的要夜探赵营?”裴青只是略略朝凌霄点了点头便转回原来的话题。 “不然你有更好的办法?”封玉寒反问,“太子被困,赵承五万大军,骁骑营不过两千人,实力悬殊。若赵承真动了杀心,我们全都得死,还要搭上整个凤国。”冰冷残酷的话从他的嘴里蹦出来,字字珠玑也凝重异常。 到底是什么样的对手竟能让封玉寒不顾一切去闯?凌霄反复咀嚼他们的谈话,赵承、太子、骁骑营……宛如断线的珠子被重新穿回去,脑子里混沌不全的东西一下子被梳理开来——原来如此!镇北大将军赵承,领兵五万,企图逼宫……这些消息是冷橘生无意间提及的,当时也只是顺便听听,之后便抛诸脑后了。原来真有其事,朝廷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巽城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看来是没想到驻扎郊外的军队是这个目的吧!只是这种事情,哪里经得起拖延? “时间紧迫,不容我们拖延,你挑两个可靠的人在赵营外五里待命,若我救出了太子便和你会合,你们接应,今夜便行动!”不容裴青多言,封玉寒当机立断道,“我先回府衙,这件事不可声张,我们必须秘密进行。” “好吧,现在也只有这样了。”裴青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出了营帐去挑选人手。 “那我该做什么呢?封先生。”凌霄站在他身边,微歪着头,模样乖巧地问道。 “我送你回去,走吧!”封玉寒转身向门口走去。 “这样啊!本来还想这回我的易容术有用武之地呢!看来是没戏了!”故意叹了口气,凌霄低声埋怨,得意地发现他掀帘子的手略微一顿。 =============================分隔线=============================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原本是很美好的意境,却被这肃杀的寒意给打散了郊外,一对中年夫妇匆匆走着,粗布麻衣,显然是平凡人家,妇人手里的包袱早已看不出布料原本的颜色,只余下灰蒙蒙的一层脏污,仔细看还会发现几块明显的油渍。这样的过客,寒酸得连匪盗都不屑多看一眼。 夫妇俩的个子很高,妇人稍瘦,灰败的脸色看起来很是憔悴,丈夫面目平凡,眼睛却是出奇的明亮,时不时温柔地看妻子一眼。傍晚天寒,两人皆是袖着手,并肩而行。时不时的低语带出薄薄的白雾,氤氲出相濡以沫的温情。 当然,这都是表象。 “没想到你竟会这般神奇的易容术。”压低声音在妻子身边轻语,暖暖的气不经意地吐在“妻子”耳边,妇人不禁缩了缩脖子。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妇人如法炮制,侧过头附在丈夫耳边低语,唇角微翘,眼角扫了扫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人跟着了,相公。” 虽然知道是为了掩饰身份而不得已为之,封玉寒听了这声“相公”还是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别胡闹!”却发现自己的耳根似乎已经发烫了。 “相公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脸这般红?”前一刻还空洞茫然的褐眸此时闪过一丝狡黠,凌霄似是玩上了瘾,不依不饶。 “咳咳……”封玉寒尴尬地咳了两声,步子却愈发快了,“快点赶路,晚上还要找地方休息呢!” “相公慢些,我跟不上。”眼见着那人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凌霄只好提高声音说道,也许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的语气少了那份故意的调侃。 疾步在前的身影顿了顿,旋即回身拉住凌霄笼在袖子里的手,头也不回道:“快些走吧!” 寒冷的夜像是在与他们比赛一般,在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前便已迅速占领了天空,嘲讽地炫耀着它那浓稠如墨的黑。 “跟紧我!”借着月牙儿惨淡清冷的光,封玉寒在树林里摸索着,尽量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响。 渐渐的,远处朦胧的光明亮了起来,仿佛呼唤着他们的靠近。 封玉寒寻了一处隐蔽的洼地,两个人猫着腰观望着。 “你呆在这儿,一会儿我进去救了人出来再跟你会和,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封玉寒轻声嘱咐着,凌霄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瞅着他,夜色掩盖了那张易容后平凡的脸,却掩藏不住她那眸子里晶亮炫人的神采。 不自在地避开她的目光,封玉寒正欲起身动作,却被凌霄握住了手,月色下,她微偏着头看他,对视须臾,她眼中的光芒更盛:“相公,一日夫妻百日恩,为妻怎么会让你独自犯险?”言语间带着笑意,半真半假。 “凌霄,别闹了,我不希望你也牵扯进来,我已经害过一个人了……”声音渐歇,原本黑亮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不可言喻的薄雾,是内疚?悲伤?还是……不舍?凌霄看不透,猜不透,也……不敢猜…… 刻意不去理会他的话对自己的影响,凌霄依旧攥着他的衣袖:“先生,我既然跟你来了,便是一定要跟你同进退的。” “好吧!”封玉寒轻叹,不是拗不过他,只是,潜意识里不忍让他一个人在这里,他语气无奈,“不过你要以自保为先,进了军营,我可不会一直照顾你。” “我明白!”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凌霄这才放弃继续蹂躏他的衣袖。 毕竟是武功了得,不出一刻时间,封玉寒便抓住了两个出来小解的士兵,逼问出太子被软禁的所在及当晚的口令。敲晕了两人,换了他们的衣服,凌霄还顺手给两人灌了足够他们睡上一天的迷药,这才放心地跟着封玉寒进了赵营。 “口令!” “顺利!” “平安!” 举止正常,口令正确,一路上两人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顺顺利利地走到了靠近粮仓的那顶营帐前。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营帐,没有士兵守卫,没有铁门大锁,只有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映在帐幔上。 有些狐疑地站了一会儿,封玉寒拉着凌霄轻巧地绕到了营帐后方,接着巡逻而过的士兵的脚步声,封玉寒在帐上开了个口子,悄悄观察里面的情况。 =============================分隔线============================= 月黑风高,已过子时的郊外冷得令人窒息,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浓密的黑夜里狂奔,颠簸着车子里的人。 凌霄侧着身子半靠在车厢上剧烈地喘气,右肩上的疼痛几乎将她撕裂,灰败的脸色此时更显枯槁,只是在夜色掩映下,没有人发觉。 “不知姑娘是玉寒的什么人?竟是如此英勇,逃出敌营毫发无伤。我若是回宫,定要禀告父皇,嘉奖于你!”凤池坐在对面,客气地问道。 “我是男的。”凌霄咬着牙禁锢着痛苦的呻吟,手指紧扣,粗糙的布料碾磨着手心,几乎要擦出血来,“在成南大街口放我下车,我还有事。” “是在下错把你当成女子了!只是我们现在可是在逃亡,公子还是随我去骁骑营更安全。”凤池不紧不慢地说道,马车已经过了南城门,追兵也被甩在了城外,至于眼前这个出手不凡的人,在摸清他的底细之前,凤池并不打算放人。 肩上的疼痛已经无以复加,后背已经湿濡,透着阵阵凉意,想必已经鲜血淋漓了,可是头脑却是异常清醒,决不能去骁骑营!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诫自己。如果去了那里,身上受伤的事情自然是会被发现,而且女子之身…… “殿下是怕我泄密么?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玉寒要保你安全,自然不会把他代替你留在赵营的事情泄露半个字!我只是去办玉寒交代我的事情而已。”语气清冷淡薄,像是在嘲讽对方的小人之心。 “既然如此,那公子随意吧!”凤池有些尴尬,怀疑自己的恩人,的确是小人了些,他掀开帘子,月光流泻进来,照在凌霄苍白的脸上,她迅速地往后退了退,以免被发现神色不对。 “停车,让公子下车。”凤池话音刚落,马车边缓缓停了下来,马儿原地踏了几步,在安静的大街上回荡出清脆的声响。 凌霄舒了口气,缓缓起身自后门下车:“殿下,一路顺风!”刻意压低的声音摩擦着凤池的耳膜,竟奇异地升起一丝温暖。 “再见!”凤池不自在地说道,随后又提高声音吩咐开车,马儿嘚嘚的蹄声渐行渐远。 呼——嘶——!凌霄长长地吸了口气,肩上的疼痛真不是她所能忍受的,摸索着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冰冷的寒意迅速窜遍全身,逼迫着她迅速想办法解决伤口问题。左手艰难地撕下一块衣摆,凌霄开始手口并用地作简单的包扎。身无分文,加上现在的粗布麻衣,自然不能去客栈,肩上的伤口依旧疼痛,血已经渐渐止住了。 回分号吧!凌霄在心里叹气,唯今之计,只有请郑可帮忙了。微喘了几口气,凌霄挣扎着站起来,伤口似乎再次裂开了,凌霄感到有热流汩汩涌出,湿濡一片。左手扶着墙壁,她已经冷汗涔涔,眼前也有些眩晕。一定要坚持住!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凌霄咬咬牙,缓缓地朝着不远处的分号走去。 “你找谁?”门口,一个睡眼惺忪的小伙计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眼前的妇人一脸苍白,像是乞丐。 “找……找郑可!”破碎的字句从皴裂的嘴唇间蹦出,凌霄的身体晃了晃,险些倒下。 “我这就去找掌柜的!”显然是被她枯败的脸色吓醒了,小伙计连忙转身往后院跑去。 艰难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凌霄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已经快用尽了,她像一只离了水的鱼儿一般,张大嘴巴喘气。耳边是自己呼吸的声音,越来越慢的声音,身体也越来越冷,热量正随着肩上的伤口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流失,她似乎能够听见周围的花草在说话,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夫人,醒醒!”模糊的男声越来越清楚,带着焦急和疑惑。 凌霄拼命睁开眼,是郑可的脸,少了白天的那份冷漠和不屑,只有焦急。凌霄脆弱地笑笑:“郑掌柜,我是……凌霄……”螓首一歪,完全倒在了郑可的怀里。 第二十九回 消息传到京城 京城,清王府。 太子凤池已出京五日,除了第一日到达巽城时送回的一个口信外,毫无音讯,京中大臣虽也担心,却慑于皇帝的面子,不敢多问。凤璟派出去的暗探也都被不知名的人拦截下来,伤亡不重,却很是折杀了这位王爷的面子。现在,又一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暗探跪在他的面前。 “暗冥,这就是你的成果?”凤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似乎随时会一声令下,将他们处死。 为首的男子浑身一震,原本俊美凌厉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恐惧:“属下办事不力,恳请王爷责罚!” “责罚?哼!”凤璟冷哼,“本王责罚了你,太子的消息就会自动送上门来么?”话已至此,杀气顿生,只是身后的那群暗探毫无知觉,暗冥的身体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 “属下知错了,王爷开恩!”暗冥低哑的声音像是被人撕裂了喉咙一般,卑微而绝望的乞求着。 “罢了,暗冥你留下,其他人就先回去好好养伤吧!日后还有用得着各位的地方呢!”凤璟的语气似是缓和了下来,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一副礼贤下士的笑脸温和无害。跪在地上的暗冥却几乎瘫倒在地,又是这样…… 那些暗探会顶着鼻青脸肿的脑袋回去,心里还会感念暗冥开口求情的恩德,也会称颂王爷的胸怀宽广,然后心满意足地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候下一次任务,在吃下王爷吩咐人送去的伤药补汤后,长睡不起。而清王府,不过又处理了一批前来刺杀王爷的刺客…… 暗冥握紧拳头,脊梁绷得僵直,每次任务失败,跟着他的人都会是这样的下场,但是却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前来为这位“忠义之王”效命牺牲。 “暗冥,记住,本王永远不会杀你,但是那些人,却是因你而死!”犀利的目光让他不敢直视,心脏再次受到打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的痛苦,对于暗冥来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而凤璟,便是最善于抓住他弱点的人,就像明明知道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却依旧不停地撒盐,然后微笑着看他哭叫哀号,嗜血而残忍。 “回去休息吧!过两天本王还有事情让你去办。”凤璟的语气略微软了下来。 “暗冥告退。”指甲已经嵌入掌心,隐隐的痛楚提醒着自己,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结束。暗冥强自稳定心神,起身退了出去。 缓慢地走回属于自己的偏僻院落,暗冥却看到了一袭白衣在走廊上傲然挺立,专注地看着庭前盛开的红梅,带着不沾尘俗的清高孤傲气质。暗冥不自在地顿了顿,低头想要无视地走过。 “又死了?”淡淡的声音传来,那人的脸也如声音一般,没有丝毫涟漪。暗冥不喜欢这个人,或者说,很讨厌,讨厌他看穿一切的表情,讨厌他谈笑间议论那些步向死亡的人,讨厌他凉凉的带着嘲讽的语气。 “你还是学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暗冥,”白衣男子缓缓转身,将暗冥的一举一动收纳眼底,“这样,很危险。” “我有没有危险与你何干?宋澜,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高,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门客。”心里的委屈懊恼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全部倾倒在眼前这人身上。 宋澜的眼神微暗了一下,唇角动了动,却只是拉住他:“跟我走!” 一个闪身,两人便已经上了屋顶,宋澜拉着他不肯停歇,几个点地,便已经到了王府的后花园。 暗冥回过神才发现,他们已经在池塘边一方极其隐秘的梅林里。 “心里有什么不快的,尽管朝着我发泄,但是出了这梅林,便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宋澜微微笑着,语气温柔,让暗冥的心蓦地柔软起来。 自幼便是孤儿的他一直在王府长大,清王便是他眼里唯一的主子,为他死都可以,却偏偏无法忍受他用诛杀自己的手下的方法来惩罚自己。 第一次任务失败是两年前,他十五岁,凤璟没有打他伤他,只是吩咐府里的大夫好生治疗,甚至还派来了丫鬟伺候,可是在他痊愈后,看到的确是与自己并肩作战两年的伙伴的尸体…… “果然,我不适合做暗探。”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十七岁的少年尚有些青涩,故作坚强的模样甚是动人。 若是再平常人家,十七岁,应该正是与心仪少女互诉衷肠,或是新婚燕尔举案齐眉的时候,可是他,却是身着黑衣,在夜色掩护下游走于危险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宋澜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哭得伤心,心上轻轻地扯了一下,很疼。他的目光如水般轻抚着眼前的人,那眉眼,那鼻梁,那唇角,都像极了……等到回过神时,修长的手指已经替眼前的人温柔地拭去了泪水,少年也是一脸惊愕。 “啪!”暗冥的脸已经红透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响彻梅林。宋澜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暗冥咬了咬唇,低低地咒骂着:“无耻!”转身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宋澜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孩子,会错意了。可是,我该怎么跟你说?抚了抚发烫的脸颊,宋澜无奈地笑笑,牵动伤处,“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臭小子,下手真狠!看着暗冥离去的方向,宋澜的眸子里漾着难以形容的温情。 总算,找到了……=============================分隔线============================= 已经死了么?凌霄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难道是在地狱?她略微苦笑,早知道就该听了封玉寒的话,不要去凑那个热闹了,现在可好,连死了都不能进天堂。头晕!脑子里像是被棍子搅过一般混沌,死了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么? “凌霄!凌霄!”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凌霄只觉得眼前大亮,她朝着那光亮处跑去,右肩忽然刺痛。 “醒了!醒了!小郑,凌霄醒了!”凌霄睁开眼,模糊间认清了那张满是担忧的脸,是年叔。 腕上微凉,是郑可在把脉,依旧是那张淡漠的脸,此时却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赧然。 “年叔,您先回去休息吧!凌霄已经醒了,我在这里就好了。”郑可扫了她一眼,转脸对候在一边的顾年说道。 “我再待会儿,凌霄刚醒,我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倒是小郑你,忙活了这么久,你该去休息一下了!”顾年伸手抹了抹眼睛,声音有些粗哑,昏黄的灯光下,凌霄看见他的手背上有点点水光,原来是哭了。 凌霄心中一动,暗骂自己不对,让年叔为自己这般操心。窗外早就黑透了,她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只是昏睡了一会儿,以这伤势,迟早睡了两天。 “年叔,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郑可呢,我没事的。”凌霄笑着劝道,声音有些粗哑,右肩已经包扎好了,身上原本的粗布衣服也已经换成了轻薄的中衣,看来跟郑可,有许多要谈。 顾年踌躇了一会儿,有些不情愿道:“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不过你要是有事的话一定要叫我啊!” “好的,年叔早点休息吧!”凌霄递去一个安抚的微笑,温暖人心。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离开不过几个时辰,回来不仅一身是伤,连脸都换了一张。”郑可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一派悠闲。 “能不能先让我喝水?我可是失血过多的病人。”凌霄无奈地提醒道,嗓子里已经像是点了火一般灼痛,说话也很吃力。 郑可愣了愣,才依言照办,脸上有些尴尬,凌霄本就是聪明人,看到郑可的表情就明白了几分:“你知道了?” “嗯。”闷闷地回应,郑可拿了空杯子又去倒水,背对着凌霄,“事出紧急,实在抱歉,如果你认为我应该负责的话……” “不要说出去。”凌霄沉着声音打断他的话,“不管是谁,不要说。” “我明白了,我会保守秘密的。”郑可坐回床边,眼睛里没有初见时的轻蔑,“到底是怎么伤到的?你要是再迟一点,胳膊就没了。” “呵呵,不是没事么……”凌霄干笑了两声,企图蒙混过关。 “还好是没有淬毒的弯月镖。”郑可有些后怕地说道,“不然你肯定是当场毙命。” “所以啊,我要好好谢谢你。”凌霄一脸温和,“要不你去京城给我做掌柜的吧?我也好清闲一点。” “东家,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郑可的脸色有些难看,本来就已经觉得尴尬,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会再跑到京城去和她朝夕相处? “我说的是真心的……”凌霄似笑非笑地说道,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岔开了话题,“我昏睡几天了?” “两天两夜。”郑可看了眼窗外,才惊觉已经入夜了。 “那这两天城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消息?”凌霄低声问道,嗓子一阵发紧。先生应该还在赵营,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被揭穿,那曹凯,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 “没有。”郑可虽然疑惑,却也照实回答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总算没有出什么事,应该还是安全的。凌霄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分隔线============================= 华灯初上,皇宫内一片灯火辉煌,巡夜的侍卫也开始四处走动,查看各处隐秘的场所。奈何天黑灯暗,几双眼睛也看不真切,竟真有一簇黑影闪身而过,进来一所院落。院落的门头上,“沉雪宫”三个字在摇曳的宫灯照耀下,忽明忽暗。 沉雪宫的女主人素喜白色,院子里植满了梅花,洁白的花在月色和走廊的宫灯下,皎洁而妖娆。偶尔阵阵冷风,刮过时带着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黑影甫一进院便利索地闩好门,轻车熟路地来到主卧外,看着廊下摆了一盆红梅,黑影微微一顿,四下看了看之后,便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卧室里甚是温暖,熏得人昏昏欲睡,黑影除了面罩,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此人,便是三皇子凤潭。而这沉雪宫,便是那位昭仪娘娘傅雪芝的寝宫。 身子稍稍回暖,凤潭这才凝下神来,细细一嗅,屋子里那暧昧的暖香中,夹杂着一丝浅淡的合欢散。邪肆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个得意的笑。 内室突然响起女子的娇笑,夹杂着哗啦啦的水声,少顷,竟响起了低低的吟唱。凤潭虽听不清那字句,却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民间的情爱小调。凤潭并不急着进去,只是闲适地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桌子上是他最爱的糕点,随手拈起一块金丝枣糕,浅浅地唱着,甜味在舌尖起舞,他一脸享受,轻阖着眼睛等候。 珠玉碰撞,清脆悦耳,傅雪芝只着一身薄纱,从内室走了出来。年轻的身体婀娜多姿,天蚕丝的织料如若无物,轻轻地覆在了那曼妙的身体上。 “殿下今天怎么舍得来了?就不怕三皇子妃发现了?”傅雪芝笑吟吟道,袅袅婷婷地倾过身子,有意无意地在凤潭身上磨蹭。 “提那母老虎做什么?我向来便来,与她何干?莫不是,娘娘吃醋了?”凤潭戏谑道,伸手在她腰上轻抚。 “我吃的哪门子醋?”傅雪芝轻笑,“我可是昭仪娘娘,要吃醋也是吃的皇上的醋。” “你个小狐狸精!”凤潭在她腰上轻捏一下,满意地听得她一声轻呼,“今天就让我来做回皇帝,好好儿地疼疼你。”话音刚落凤潭便打横抱起女人,往内室走去。珠帘轻曳,内室帐幔轻晃,暧昧的香依旧在炉里燃着,晕染出一室旖旎。 而深宫的另一头,栖梧宫内一片安静,皇后冷氏对着桌子上的一笺信纸发呆,内心烦乱。 “皇后,何事急急找我?”圣德帝原本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听闻皇后的婢女采桂前来报信,说是皇后有请,便匆匆放下手中的朱笔,随意披了件外衣便赶来了。 “皇上,夜间天凉,怎么也不多穿些再出来,若是着了凉可怎生的好?”冷氏也不回答,直唤折梅去拿了件虎皮大氅来给皇帝披上。 “还是夫人关心我啊!”登位多年,凤玦依旧不曾改过口,依旧唤皇后“夫人”。他笑着握住冷氏为他系扣子的柔荑,一脸柔情羡煞旁人。 “还是那么口没遮拦!”冷氏微微赧然,低声嗔怪,“宫女们都看着呢!” “咱们是结发夫妻,难道还怕旁人看了不成!”凤玦依旧暖笑,清瘦的脸上依稀可辨当年的意气风发,虽已年过半百,但在冷氏眼中,丈夫的风华丝毫不减当年。 “折梅,你们先下去吧!今天不用来伺候了。”冷氏由着凤玦握紧自己的手,轻声屏退左右。 宫女们得了吩咐,鱼贯而出,无一不在心中暗暗歆羡这对世上最尊贵的夫妻鹣鲽情深。 宫门从外面关上,冷氏的表情凝重了起来:“皇上,出事了。玉寒为了救池儿,偷梁换柱,把自己留在了赵承的营地了。” “哪里来的消息?”凤玦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玉寒是封相的肚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对得起那忠心耿耿的宰相?“是池儿派高鸿秋漏液送来的消息,他本意是想报个平安,怕我们误听了谣言。可是我看了信,更担心了。”冷氏教子甚严,所幸儿子倒也懂事,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什么太过出格的事,可是这回,却连累的封俊的儿子,虽说封玉寒只是臣子之子,可是封俊多年来对朝廷尽心尽力,凤玦夫妻早就当他是心腹手足,丝毫不曾怠慢,“皇上,这可怎么是好?玉寒可是宰相独子啊!” “若是换做是池儿,你会更担心!放心吧,玉寒毕竟在外面历练了两年,而且武艺超群,他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凤玦分析道,“我现在倒是担心池儿处处掣肘于人,实在不利。” 冷氏沉默着依偎在凤玦怀里,听着丈夫低沉有力的心跳,烦躁的心绪也渐渐平顺了下来,毕竟是宦家之女,聪慧如她也开始思考解决方案。 “不如派个人去辅助池儿吧?”她试探地问道,虽然他们夫妻情深,但凤玦向来不喜欢把她牵扯进朝廷事务中来。 凤玦沉吟片刻,低声道:“这样也好,毕竟现在玉寒被困,池儿身边没有像样的人协助。可是,能派谁呢?” “让湖儿去吧!那孩子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是我一手带大的,不管是计谋还是才干,都是皇子出类拔萃的。”冷氏建议道。凤湖,乃已故婕妤徐良娣之子,当年徐婕妤难产,太医说母子只能保住一个,徐良娣毫不犹豫地说要为皇上留下血脉,将那孩子托付给了皇后,撒手人寰。 “可老六终归还是个孩子啊!”凤玦有些为难,他不希望那个自幼丧母的孩子多受什么苦难。 “皇上在他那岁数不是已经亲政了么?”冷皇后笑道,脸上的神采自信而高贵,“这些孩子,都要历练历练了。” “那,就这么定了吧!”凤玦轻轻叹气,“夫人,我始终做不了慈父啊!” 第三十回 凌霄易容回虎穴 巽城分号今天有点不寻常。所有的伙计都察觉到了。 清早的时候水生便叫醒了大家帮忙搬货,总店的那位大师傅在所有的材料都装好之后便随着马车回京城去了。然后,伤势初愈的东家拉了掌柜的去会客室谈话,不多会儿,掌柜的便冷这脸出来了,嘴里还说这“我绝不同意!”什么的,好像是有了什么争执。后来东家也跟着走了出来,脸上倒是很平静,还朝着大家笑了笑,把一群伙计都弄得有些慌乱,纷纷嘀咕着,这新东家笑起来真好看,连手里的活计也慢了半拍。 东家和掌柜的去了后院,店里大清早的也没有什么生意,伙计们乐得清闲,几个人聚在一起聊起闲话来。 “你说咱们那新东家什么来头啊?年纪轻轻的就做了东家,真有本事!”祈云在店里的时间不长,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不过听说东家认识那宰相的儿子额!”祈风低声说道。 “这算什么?”祈雨在一边笑着说道,“你们知道现在总店的账房先生是谁么?” “谁?” “当朝皇后的亲侄子,冷家大公子冷橘生。”祈雨一脸平静道,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得意。 “真的假的?” “你瞎扯的吧?” “我倒是觉得很有可能。” 几个小伙计都不过十七八岁,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竟也有些嘈乱。 “吵什么呢!”水生从后院搬了花走出来。他是店里最年长的,也是店里资格最老的,他一开口,几个小子都闭了嘴,“下次可别再这么议论了,大白天的人来人往,任谁听见了都不好。老老实实干活才是正经。” 集雅斋的伙计向来都是孤儿,被父母抛弃的,被人贩子拐了的,都是些可怜的孩子,水生自己也是被以前的老掌柜收留的,看着他们也不忍苛责,只轻飘飘地说了几句便让他们自己忙去了。 几个小子也不再吵闹,安静着打扫、浇水、除虫的,忙得热火朝天。 与前店相比,后院的书房便显得冰冷许多。 郑可坐在书桌旁做账,分号不像总店要统管各地分号的事务,掌柜都是自己管理账务,轻易不假手他人。但今天郑可却不似往常那样平心静气,甚至有些烦躁。 凌霄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径自从书架上取了书,坐在窗口边的榻上翻阅起来,一脸怡然自得。 自那一场大雨后,北方的天子越加冷得厉害。太阳刚出来没多久,辰时三刻,依旧寒冷。凌霄套着一件厚厚的棉衣,缩在矮榻上,整个人被包裹在厚重宽大的衣服里,只露螓首,甚是可爱。微微垂下的睑上长长的睫毛像精美的黑玉扇骨,遮掩了那褐色的瞳仁,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浅浅晕影。 郑可看着她有些迷惑,明明是近在眼前的人,为什么看起来却像是隔了天涯? “郑掌柜可是愿意答应了?”凌霄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悠闲地翻过一页,纸张哗啦作响,她的声音也是浅浅淡淡的。 “我答不答应有什么区别么?”虽是反问,语气却是肯定的,“你能将年叔劝回京城而自己留下,我又能奈你何?” “那便好了,我只是去救人,很快就会回来的。”凌霄微微笑着,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这些天,你可要好好经营店里的生意,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要查看的。” “等你回来再说吧!”郑可的声音闷闷的,显然不甚愉快。凌霄明白他是担心自己,也收了调侃的心思,安静地坐着看向窗外。 “一路小心!”原以为会这样一直枯坐下去,没想到郑可却说了这么句话,凌霄微讶地看向他,郑可并没有抬头,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谢谢,我会小心的。”凌霄轻声说道,像是在承诺着什么一般。 =============================分隔线============================= 孤身一人,重回旧地。“妻子”依旧是粗布麻衣,手里的包袱虽换了颜色,却依旧是沾满了油渍,鼓鼓囊囊。 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勉强地吃了半个馒头,凌霄将容貌做了些许调整,虽算不上美丽,却也是中上等的姿色了。凌霄不禁感谢起云溪来,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博学多才,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只消简简单单地在脸上捏捏弄弄,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容貌——那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功夫,自己学到的,也只是皮毛,与云溪根本就不能比——不过混过一般人的眼镜是绰绰有余了。 真不知道现在皓儿怎么样了,在溪水里照了照,凌霄竟有些发呆起来。在前尘往事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之前,凌霄强迫自己收了心,稳健地朝着赵营走去。 营地门口的士兵横戟拦人,凌霄也不急不恼,毫不畏惧地看着守卫:“骁骑营使者,前来拜见镇北大将军。” 许是为她的眼神所震慑,守卫们面面相觑却不敢怠慢,只撂下一句“等着!”便差使一人回营报告。 不稍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出来,凌霄将准备好的说辞在心底过了一遍。 “你是从骁骑营来的?”老者虽有些不信,却也语气和蔼。老狐狸!凌霄的脑子里蹦出这个词,脸上却没有任何厌恶的表情,反倒带着淡笑:“老先生有礼了!小女子青芷,是封公子派来的,公子说殿下独自一人在这里实在不放心,让我来服侍起居。” “是玉寒派你来的?” “老先生认识公子?”凌霄心中暗叫不妙,这人似乎对朝中的事很是了解,脑子里迅速排过自己所知道的人物,却筛不出眼前这人。 “老朽当年在朝为官时,玉寒可是叫我一声‘曹叔叔’呢!”老者一脸慈祥,微眯着充满打量的眼睛。 “原来如此!是青芷孤陋寡闻了。”凌霄垂下眼睑,作出恭顺的模样。居然是曹凯!曾经听橘生随意地提过,原来真如橘生所说,这老狐狸来这里帮自家女婿了。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可能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既然是玉寒派来的人,肯定是没问题了,范云,你带姑娘去太子的营帐吧!” “多谢曹老先生!”凌霄微微欠身,“青芷先行告退了。”口里虽是这样说着,凌霄的心却拎了起来,这老头,肯定已经开始怀疑了。 “小姐留步!”尚未走出几步,曹凯的声音便从背后响起,凌霄只觉得心头一凛,背上已经有了薄汗,强自镇定下来,她缓缓转身,脸上依旧温和,直视着曹凯的脸问道:“老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小姐,您的包袱,可否让老朽查验一番?军营的规矩,还望小姐见谅!”曹凯客气地说道,一脸歉意。 “这是自然。”凌霄将手里的包袱递给身边的范云,“劳烦您了!” 范云也不客气,顺手便打开了,包袱里的东西露了出来,无外乎女子的衣物首饰,毕竟是军人,范云在看到中间的亵衣亵裤时不好意思再查验下去,匆匆收了包袱还给凌霄:“姑娘收好,没有问题。” “这样便好!青芷小姐请吧!如有什么需要,大可来找我。军营条件粗陋,小姐还请担待。”曹凯依旧是客客气气的。 “老先生说笑了,青芷只是公子派来的丫鬟,万万担不起您这声‘小姐’。”言语间虽客气本分,却也疏离,“青芷先去殿下那边,等安定下来再去向大将军请安。曹老先生请自便。” 一派祥和,却暗藏杀机,看着凌霄远去的背影,曹凯的面容变得严肃,眼神也幽深了几分。 “军师,可要派人去查查她的底细?”一边的副将附耳问道。 “不用了,玉寒那小子,定然不会这般轻举妄动的。”曹凯低声说道,“不过,还是派人去查查,上次夜探军营的,到底是谁。”=============================分隔线============================= “到了,姑娘请进吧!”范云在营帐门口站定,客气地说道。 “多谢范将军。”低眉敛目,凌霄乖巧地欠身后便掀了帘子进帐。待到外面的脚步声渐远,她才开始走动。 营帐内很整洁,像他在善济堂的书房一样,每一样东西都是妥帖地收着,齐齐整整地放在该放的地方。 “你是谁?”清冷的声音平平淡淡,那人站在一张画前,背对着她问道。微暗的营帐内,凌霄只看得清,那人身着深紫衣衫,腰间束着黑色的丝缎腰带,更衬得他挺拔颀长。腰带上有一缕细细的明黄丝线,坠着一块白玉,小孩儿手掌大小的凝脂在深紫的底子上愈发显得透白莹亮。 “殿下,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好歹我们也曾做过一日夫妻啊!”凌霄调侃道,语气悠闲。 深紫衫儿的人这才转过神来,那张由凌霄亲手改变了容貌的脸上带着熟悉的担忧:“你怎么跑来了?这里很危险!” “我可是受了封公子吩咐前来伺候殿下的起居的。”凌霄放下手里的包袱,利落地打开,将自己的细软放好,“我会住在这里,陪同殿下。” “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微微一叹,封玉寒有些无奈,看着凌霄在营帐里为自己收拾出一块地盘,“什么时候受伤了?” “嗯?”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 “你的右肩,几时受了伤?”封玉寒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没什么,已经好了。”凌霄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企图将自己的右臂掩藏起来。 封玉寒没有说话,只是坐过来轻轻拉起她,温暖的手指扣上脉门,良久,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在店里摔了一跤,被花盆割伤的。就是流了点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凌霄随口扯了个谎,将手抽了回来,接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动作却明显慢了许多。 封玉寒站在一边,看着她收拾东西,那张不属于他的脸上,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复杂得叫人辨不清。 一日奔波辛劳,夜幕刚至,凌霄便已经困倦了,封玉寒仍旧坐在矮几边看书,束发的紫色缎带垂在耳旁,衬得皮肤干净白皙。凌霄坚持着坐了一会儿,实在抵不住强烈的倦意,又不忍打扰封玉寒,便靠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等到封玉寒准备睡觉的时候,才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人。看着已入酣甜梦乡的人,他的胸臆涌起一阵怜惜。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他却一直不顾一切地帮自己,现在又只身一人奔赴虎穴,虽然他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封玉寒看得出来他的关切,这个人,可以,做兄弟吧! 轻轻叹气,封玉寒抱起凌霄,瘦削的身体轻如羽翼,仿佛随时会飞走一半。虽然动作已经很小心,但怀里的人还是不舒服地嘤咛出声,惺忪的睡眼迷蒙半开,似是失了焦距一般直直盯着封玉寒。 “木木……”半晌,凌霄才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轻轻抬手挽住他的脖子,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木木?封玉寒心中疑惑,淡淡的青草香气混着药香萦绕鼻尖,扰着他的思绪。油灯昏黄,怀中的人轮廓模糊,平凡的容貌却遮不住他身上所散发的不俗气质,这样的人,合该是人中龙凤。 轻手轻脚地将凌霄放在床榻上,忽然想起她肩上的伤。依照那失血的情况,应该不只是简单的划伤,要不要帮他看看?封玉寒迟疑着,修长的手指触着凌霄腰间的衣带。 脑子里突然闪过第一次想要帮他换衣服时的情景,封玉寒收回了手,还是,算了吧!他也是大夫,应该,不会有事的。 唉!在这外刚内柔的人面前,似乎连叹息也显得稀薄。 第三十一回 凤湖到了骁骑营 “胡公子,这是您的马,还有干粮。”京郊驿馆门口,驿丞笑呵呵地对着一位少年说道,“此去巽城,小吏祝公子一路顺风!” “谢谢驿丞大人了,在下告辞!”矫健地跃上枣红色的骏马,少年腰间的佩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天气晴好,适合出行。 少年看了看天色,日正中,阳光暖暖地撒在他的脸上,更显得少年活力四射。他微微拉紧缰绳,马儿乖巧地迈开步子,得儿得儿的蹄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官道上,驿丞微眯着眼,缓步走回驿馆:“真是人才辈出啊!” 阳光下,苍老的背影带着缅怀的叹息。 到达骁骑营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黑丝绒般的天空上繁星点点,昭示着第二天的晴朗。少年亮出一枚金色令牌,守营的士兵二话不说,敬礼放行。 “这里是主帅营帐,闲人莫近!”主帅的营帐外两个亲卫横戟相拦,天已黑透,看不清来人的脸,两人警戒地问道。 “陈平、陈常,连我都不认得了?”少年向前走了两步,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带着阳光。 “参见六皇子!”陈平陈常两人一惊,连忙收起战戟下跪请安。 “平身吧!”少年依旧笑嘻嘻的,眼睛里亮亮的像是蓄满了碎钻,“我进去见二哥,你们可得好好守着,连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去哦!” 营帐内,凤池和裴青站在行军布阵图前,皆是一脸思索。忽地听见外面亲卫的声音,凤池倒是笑了起来。等凤湖进帐的时候,凤池早就迎了过去,一脸温暖的笑:“老六刚到?” “二哥,你这地方真难找!”凤湖微微嘟着嘴抱怨,略带撒娇地说道。 “再难找你这人精也能找得到!”裴青笑着打趣,“早早的就收到陛下的密信,算算时间前天就该到了,你怎么拖到现在?” “难得出宫,自然要好好游玩一番了。”凤湖的语气理所当然,“反正赵承暂时也不会动,那么着急做什么?” 凤湖自小便喜爱兵法,兵书战术更是倒背如流,以往宫里有集会的时候总会有谈论兵法的游戏,除了封玉寒,无人能出其右。凤池听得他如此笃定,竟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自然也不反驳。 裴青和凤湖一般年岁,每每谈论兵法都略逊一筹,心中也是有些嫉妒,此时便是故意要考考他:“你怎么就知道赵承不会进攻?” “他现在手里攥着我们的‘主帅’,自然以为我们会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而且我们这边只有两千骁骑兵,与他的五万大军相比实在是不够看,但是京中却毫不慌乱,以他的性格,自是会疑心埋伏。不管从哪一方面讲,都是一个结果,赵承不会动兵。”凤湖从容不迫地说道,自信满满的模样让凤池充满赞许,也让裴青甘拜下风——他的确分析得比自己透彻。 “老六,你先去休息吧!赶了一天的路也该累了。”凤池温和地说道,满是对这个异母兄弟的关爱。 “也好,我走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凤湖伸了伸筋骨,大大地打了个呵欠,骑马赶路,确实让这个皇子累得够呛了。 “暗探的事查得怎么样了?”等到凤湖离开,凤池才开口,目光森冷地看着行军布阵图,丝毫不见刚才的温和,帐内原本轻松的气氛在瞬间凝固,让裴青觉得有些紧张。 “忠义王府。”裴青面色凝重地吐出四个字,不再继续。 “果然如此!”凤池冷笑道,“我的皇叔还真是对我关心有加啊!” “殿下,我们并没有抓活口,而且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怕是对付不了忠义王。”裴青深知凤池有仇必报的性格,有些为难地提醒。 凤池的笑容却更加冰冷了:“谁说我要对付皇叔了?皇叔这般待我,我自然要好好回敬一番了。” 这不就是对付么!直来直去的裴青自然不明白对付和回敬在凤池眼里的区别,只是见他面上不善,暗自嘀咕了两句。 两人又讨论了几句行军布阵的问题,对周围的环境作了简单的分析后便各自散去了。 =============================分隔线============================= 夜色已深,骁骑营里早已鼾声一片,营地里不过两千多人,因此巡夜的士兵也极少,偶尔有三五个人手持矛枪走过,留下一串脚步。 暗夜掩护着,一抹黑影闪进了主帅营帐,身影轻巧地移动,仿佛潜行于黑夜的幽灵。 凤池早就醒了,常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他即使是睡觉也是异常警醒,在黑影进账的那一瞬,他便察觉到了。 这样的身手,真该说是个人才,若能收为己用该多好!轻灵的动作引得凤池微微惋惜,只可惜,警觉性欠缺了点儿! 此时,灵巧的身影已经跃至床边,看来是没找到想要的。高手到脖颈上的寒意,凤池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惋惜,漆黑明亮的凤眸在黑夜里显得不甚真切。 “想要什么?”凤池平静地开口,明显感到颈上的薄刃迟疑了一下,凤池的嘴角更弯了,“你该知道这里是主帅营帐。” “少废话!赵承那里的那个人是谁?”来人显然是被他轻蔑的语气激怒了,有些急躁,手上微微施礼,薄刃几乎划开皮肤。 “太子。”凤池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喝茶闲聊一般悠闲,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够看清来人,眉眼青涩,声音清朗,原来还是个少年,看来可以收归己用,好好培养。 “那你是谁?” “替身,稳定军心的。”凤池顺溜地说道,原本就已经套好了词,滴水不漏,才能蒙蔽所有人的眼睛。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经没了开始的锐利:“你不叫人,我就放开你。” “好,我不叫人。”凤池满口答应。 少年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手里的匕首,一身的戒备仿佛张牙舞爪的野猫,凤池紧闭着口,丝毫没有呼救的意思,少年放下心来,退后了几步便准备转身离开。 真的还是个孩子呢!凤池微微一笑,严重精光一闪,如伺机已久的黑豹一般迅速出击,在少年惊呼出声之前便牢牢扣住他的脖子。 “小子,你的主人没有教你要灭口么?”调侃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刺激得他微微颤抖。 第三十二回 奴婢难做 早知道,该说自己是太子侍妾了。凌霄有些后悔地想到,接着手里的工作——洗衣服。 冬日的早晨呵气成冰,她却要蹲在河边浣洗衣服,原本营里有随军的洗衣仆妇,可自她来了以后,那些仆妇也就不来取脏衣服了,加上凌霄又怕那些人洗不干净,便执意揽了这活。 已近深冬,这条不知名的小河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好不容易砸开了冰层,冰冷的河水让她咂舌,简直是削肉剔骨的酷刑!强忍着疼痛洗完了衣服,凌霄的手像胡萝卜一样红通通的,而且已经没有知觉了。 真怀念洗衣机和热水器!凌霄抱着笨重的大木桶往营地走去,随意束在脑后的青丝因为劳动而散落了几绺,调皮地吻着她的颊,竟意外地添了两分贤惠的味道。 晾好衣服,累得几乎脱力的凌霄回到温暖的营帐,迫不及待地把手放在炭火上烘烤。 “不可以直接烤火,会生冻疮的。”封玉寒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来,拉过那双冰凉的手,“怎么冻成这样?” “洗衣服的,”凌霄有些尴尬,“早知道就说是你的侍妾,那样就不用洗衣服了,粗使丫头的活还真是折磨人!” “是你自己拗脾气要去洗的,明明是养尊处优的人,为了演足了戏却偏偏要去自讨苦吃。”封玉寒握着她的手轻轻揉搓,略带湿意的手在掌心安静地取暖,加上屋子里的暖意,渐渐回温。 “若不是你,我哪里会……”惊觉失言,凌霄偏了偏头不看他,耳根发烫。 “所以我才会过意不去,才会心疼啊!”封玉寒轻叹,直直地看着因惊讶而抬头的凌霄,目光温柔,“凌霄,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我已经暖和多了,”凌霄像是触了电一般猛地抽回手,“谢谢你,我还要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你看书吧!” 封玉寒愕然地看着她像被人追杀一般落荒而逃,大惑不解。难道,他根本不想做我的兄弟?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失望? 脑中突然闪过客栈里那人沉静安睡的画面,安恬美好,挥之不去。 不是这样的!快步朝着伙房走去,凌霄的心在呐喊,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原以为那样的气氛是暧昧,没曾想,他竟只当我是兄弟! 该不该告诉他,我本就是女子?然后抛开一切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行!不行!想法刚萌芽便被她掐断了,脑中闪过定嗔禅师的话,若是你泄露了身份,那么会连累云游道长……不行!还有年叔,还有郑可,还有那么多帮助过我的人,这些人,我怎么可以弃之不顾? 责任是沼泽,只要一踏进去,便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不断的有新的责任依附于原来的责任之上,然后一团团,一缕缕,密密匝匝,将人束缚,怎么也放不开。 原来换了个身份,换了个世界,我还是不能随心做自己。浅叹一声,凌霄无奈地走进了伙房。 “是青芷姑娘啊!”李大叔是伙房的大师傅,为人豪爽,待人真诚,又做得一手好菜,和军营里的人相处都不错,“你家公子今天想吃些什么?”赵承对外都称太子是自己请来的贵客,所有人都不敢怠慢。 “随意就好了,每次都劳烦李叔另开小灶,青芷实在过意不去呢!”凌霄笑吟吟地说道,“不过李叔,你能不能先给我两个馒头?早晨光顾着洗衣服了,没有吃早饭,这会儿肚子正咕咕叫呢!” “去那边灶上拿吧!还是热乎的!将就着吃点儿,中午大叔给你做冰糖肘子吃。”李大叔笑呵呵地说道,这个姑娘来这儿已经有几天了,每天都会来伙房看他,还给他带些上好的香料和药材,李大叔也不好意思,经常给她做些好吃的,一来二去,也就和这姑娘处得很好了。 “谢谢李叔了!”凌霄拿了食物,“我不在这儿碍事儿了,等到了饭点儿我再来,有好东西给您!”眨眨眼睛,凌霄走出了伙房,因为一直低着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冷硬的铠甲撞得她的额头生疼,几乎掉出泪来。 “姑娘没事吧?”陌生而浑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凌霄揉揉额头,抬头时看到一张微笑着的脸。 “我没事。”凌霄低声回道,“你是谁?” “这该是我问姑娘的吧?”男子低低地笑出声来,“伙房重地,你这等闲人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你一个姑娘怎么会在军营里?” “你要是也饿了可以进去找吃的,小女子还有事,不奉陪了。”调笑轻松的语气让凌霄厌恶,怎生有这般轻佻讨厌的人? “呵呵,姑娘自便。”男子微微笑着让到一边,凌霄也不客气,径直走开了。 看着凌霄离开的背影,年轻的脸上有了一丝兴味和揣摩。这个人,很特别呢! “云杉将军,大将军有请。”范云惊讶,他刚才是不是看到云杉将军笑了?还是那么亲切的笑…… “我知道了。”云杉冷着脸,声音也没了刚才的随意,一径冷然地往主帅营走去。 难道是我看错了?范云疑惑,很快便肯定了——一定是我看错了!云杉是何许人?那样冷冰冰的冰块如果会笑,母猪都能上树了! 看来是最近太紧张了,那个新来的姑娘让大将军震怒不已,却又不能迁怒于岳丈军师,他这副将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出气筒。 趁这会儿去休息休息,不然真的要昏头了!主意已定,范云便朝着自己的营房走去。 第三十三回 云杉的一见钟情 “先生,我从伙房拿来了……”掀开帐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气。怎么又不在?除了不能离开赵营之外,赵承给了“太子”最大限度的自由。 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凌霄暗自撇嘴,将手里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桌子上,有些不悦。真不知道这巴掌大的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转念一想,她从床边拿出自己的包袱,迅速地走到了屏风后面。昨天洗衣服用力过猛,好像把肩上的伤口扯开了,到现在还有些疼,不如趁现在他不在,上点药,不然发炎就不好了。 有些吃力地脱了上衣,凌霄微微摸了摸伤口,真的裂开了,手上的鲜血看起来甚是刺眼。她弯腰拿出药瓶,这些药都是她自己带来的——还好来的时候长了个心眼儿,把伤药裹在亵衣里才躲过了搜查,不然现在让她上哪儿找这些药? 毕竟也是医生出生,上药包扎的事情自然不在话下,不一会儿,肩膀上的伤口便处理好了。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一声近似一声,须臾,朔风灌了进来——有人进来了。 “先生,您先在外面等一下,我在换衣服。”一边说着,凌霄一边迅速穿衣。 脚步声停了下来,衣裾窸窣,应该是坐了下来。 “先生今天去哪儿……”从屏风后走出来,凌霄说了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脸上温和的表情也消失了,“你怎么进来的?” “从门口进来的。”来人正是前天在伙房门口碰到的云杉,此时他换下了戎装,只作家常打扮,他笑着答话,温和无害。 “难道你家将军没告诉你不要随便来这里么?”凌霄质问,除了那身冷硬的铠甲,眼前的人年轻了许多,也温和了许多,但笑起来还是很讨厌。 “就是将军派我来的。”云杉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反感,却毫不在意地说道。 凌霄一时语噎,良久才开口:“殿下不在。” “我可以等的。”云杉淡淡地挑衅,“怎么改口叫殿下了,刚才不是还叫‘先生’的么?” “与你有什么关系?”凌霄将手里的包袱放好,随手从书几上拿了一本书来看,摆明了不愿意搭理他。 “你这里竟然有覆雪香?”云杉嗅了嗅鼻子,“是谁受伤了?”覆雪香产自玉颖,价值千金,疗伤效果惊人,所以被奉为伤药圣品,凌霄的这瓶,还是郑可送的。 “……”凌霄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懒得开口,心中却是起了提防,这个人竟然随便嗅嗅就能知道我用的伤药,真不简单! “姑娘,你说,我向太子讨了你做妾,可好?”云杉轻轻说道,听不出情绪。 “云杉将军,”凌霄抬起头——应该说她不得不抬头了,她冷冷地盯着云杉,“我是太子的人。” “既然是太子的人,那自然是凭其处置了。”云杉迎着她的目光,“还是青芷小姐觉得,太子不会弃你于不顾?” “这与你何干?”凌霄有些恼了,真正的太子会不会弃她于不顾她不管,可是他呢?如果真的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办?答应云杉然后独自离开,还是,和她一起留在这里?对他的不确定在云杉的催化下,成了明显的慌乱,她只好用恼怒来掩饰。 “看来你对太子并没有多少信息嘛!”似是看穿了凌霄唬人的外表,云杉尖锐地说道。 凌霄怒极反笑:“云杉将军,你和我在这里谈论这些有什么用?若是真的想知道,该去问问殿下才是。”既然辩不过,那就不要辩了。虚与委蛇有时候也是一种有效的武器。 敛起芒刺,凌霄安静地看书,旁若无人,温和的气息自她周身散发出来,连同覆雪香的芬芳,刺激着云杉的思维。这样的女子……明明容貌平凡无奇,可为什么如此吸引人?是她的毫不在乎的表情?或是睥睨一切的语气?还是,这周身和暖的气息?云杉理不清,心,却动了。 =============================分隔线============================= “云将军有事找本宫?”封玉寒不知何时回来了,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意,在看到坐在帐内的云山痴痴地看着凌霄时,不悦地开口询问。 “殿下金安!”云杉收起不合时宜的表情,换上一脸严肃,“末将是奉将军之命来请殿下和青芷姑娘去参加酒宴的。” “酒宴?”封玉寒重复着,“云将军先回去吧!本宫换身衣服便和青芷一起过去。” “那云杉就先行告退了。” 待人走远,凌霄才将干净的衣服送上:“你真要去?” “去看看他搞什么名堂也好。”封玉寒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自持,只是对着凌霄说话的时候多了份和暖——这一点,恐怕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 军营不似皇宫,说是酒宴,充其量就是个小聚会,副将以上军衔的人才可以参加,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人。 两人到帅应的时候,一群大汉酒性正酣。见两人进来,皆是一愣。 封玉寒依旧是深紫衣衫,黑缎腰带,腰间缀着凝滞白玉,加上那张属于凤池的俊脸,更显书生气,在一众将领中显得格格不入。 凌霄站在他身边,由他牵着手,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外罩着他的大棉袄,几乎将瘦削的身体掩去了大半,却也显出了她的不凡气质。 “殿下,我们好像来迟了呢!撒娇似的挽着封玉寒的胳膊,凌霄微踮脚尖,娇嗔地在他身边说话,故意抬高的声音让帐内有些呆愣的众人回过神来。 ”太子殿下请上座!“赵承客气地邀请,自己却没有起身迎接,显然并不把这位储君放在眼里。 ”多谢将军。“封玉寒也不介意,牵着凌霄走到赵承左手边的上位坐下。 难道传言是假的?众将军面面相觑,看着“太子”亲手为青芷姑娘倒酒,亲自给她夹了桌子上的点心,并且和声嘱咐:“军中的酒性子烈,稍微喝一点暖暖身子就行了。” 不是说太子寡情么?而且对于女人,不是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么?怎么对这个姿色平平的女子这般温柔?都是直来直去的大汉,自然也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弯弯绕的。 一席饭下来,天已经微暗,几个将军也都醉了,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营房。赵承本就自律甚严,加之在边疆多从不沾酒,半天闹下来,也还清醒,毫不失态。 相比之下,凌霄便逊色很多,第一次喝这样的烈酒,虽入口醇绵,可是后劲却很大。她觉得有些晕晕的,连封玉寒也有了重影儿。 “云杉,替我送送两位。”赵承低沉的声音带着淡薄的酒意,这倒是让封玉寒有些意外,竟真的只是为了喝酒?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 =============================分隔线============================= 回营的路不长,凌霄的脚步有些踉跄,却执意要自己走,也就拖慢了行程。 云杉只是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可眼中却有醋意难以掩饰。 弯弯的月儿在天上挂着,默默地将银辉撒在三人身上,不偏不袒。 “殿下留步。”云杉拦住了准备跟着凌霄进账的封玉寒,“云杉有事相商。” “请讲。”封玉寒面对着云杉,平静地说道。 “我想向殿下讨了青芷。”云杉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道,“当然,我可以让将军放殿下离开。” 空气似是瞬间冷凝了下来,封玉寒一言不发地盯着云杉,带着明显的探究,云杉也不遑多让,直直地看着他,满脸真诚。 “青芷是封玉寒的人,不过暂时再次服饰我的起居,若要讨人,也不该问我。云将军请回吧!”撇开关系,封玉寒不客气地转身欲离开,肩上一股拉扯,云杉急急开口:“你喜欢青芷么?” “放心吧!凤池绝不会横刀夺爱。”封玉寒认真地说道,心中却不禁担忧,若是让他知道了凌霄是男子,会不会发狂? “那多谢太子了。”云杉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感激。 “客气!”封玉寒微微颔首,转身回帐。 月儿依旧牢牢地勾在夜幕上,云杉抬起头,心中有些雀跃,这个青芷……他微弯嘴角,脚步轻快地回营去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封玉寒心事重重地点亮了油灯。回想刚才云杉的表情,甚是真诚,看来并不是说说玩的,可是,就他所知,云杉是前两天才来赵营的,与凌霄也不过见过几次面,怎么会对他产生这样的感情? 难道是一见钟情?封玉寒惊讶地否定了这一胡思乱想。若是以他的本来面目倒还可信一点,现在这张易过容的脸,顶多算是清秀,居然也能吸引云杉这样的人?难道真的是瑕不掩瑜? 转脸看了看睡在床上的人,酒精的作用使她的脸颊翻着温润的潮红,她趴在被子上,睡得香甜。 “怎么也不盖被子就睡了?”封玉寒叹气,无奈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凌霄,起来,脱了外套再睡。” “唔……”被打搅的人不悦地轻哼了声,挪了挪身体避开他的动作。 “起来脱了外套再睡。”封玉寒无奈地继续,这人在睡觉时从来都是这样孩子气,带着一点点可爱的迷糊。 “木木,我困……”嘟囔着开口,“让我再睡一会儿。” “再睡就着凉了。”封玉寒没有去探究她口中的“木木”到底是谁,温和地说道。 “我要睡觉嘛……”凌霄被惹得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在看到眼前的人时笑了起来,欢欣的眸子比钻石还要闪亮,“木木?呵呵,木木……你真好……”说罢抱着封玉寒便吻在他的唇上,让他一下子愣住了。 柔软的唇夹着淡淡的酒气轻轻地贴在自己的唇上,湿濡的感觉让封玉寒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木木,晚安……”轻声呢喃着,不再理会那呆愣的人,径自倒在床上睡着了。 第三十四回 纪言和太子的交易 凤璟这两天的心情很不好。 宫里传来消息,六皇子凤湖前几日接了皇帝的手谕,去了骁骑营协助凤池。他本想让暗冥去打探消息,却发现这个得力的属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了。然后便是凤池派人送来的信,语气极其委婉地说明了暗冥在骁骑营。 “人呢?”甫一退朝,凤璟便匆匆回府,等了半天,却不见任何人来汇报骁骑营的情况,“砰!”的一声,精致的白瓷茶杯已经摔在了地上,袅袅的热气缓缓上升,湮于无形。一边的小婢已经吓得腿软,脸色苍白地走过来收拾碎片,手指颤抖着,碎片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去叫宋澜来。”凤璟看着面前的丫鬟说道,语气冷然。小丫鬟如蒙大赦,只轻轻道了句“是”便小跑出去了。 “王爷找我?”宋澜一袭灰蓝袍子,风尘仆仆,他刚从府外探听了暗冥的消息回来,就遇上一脸焦急的小丫鬟,说是王爷有请,来不及收拾衣衫便赶了过来。 “嗯,”凤璟微微仰首,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暗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今天刚打听到的消息。” “太子昨天来信,暗冥在他那里。”凤璟低声说着,语气不悦,“想办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宋澜心中一震,不动声色地答应了。 “慢着,”出声拦住要正欲举步离开的人,凤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属下明白。”灰蓝的身影微微顿了顿,很快答道。 走在王府的院子里,纪言抬头望了望天空,回想起刚才凤璟的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也就是说,如果能够救出他自然是好的,如果不能,便不可以手软,千万不能让对方知道太多关于他的秘密。 不知道暗冥若是听了他这样的话,会是如何的表情? 那个单纯的人,大概还在骁骑营里受苦吧!纪言深知他的个性,为了主子,他宁愿死,也不会说出一个字的。 唉!纪言微微叹息,何苦呢?如果你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还会这样义无反顾地帮助他么? 看来,是时候了…… 主意一定,纪言便快步朝着马房走去。 =============================分隔线============================= 快马加鞭,不过一日的时间,纪言便已经到了目的地。骁骑营的营地设立在城郊的树林里,纪言将马系在一棵树上,举步朝着骁骑营走去。 “来者何人?”还未走到跟前,已经有士兵横戟大喊,纪言没有搭理,依旧朝着营地走来。 “在下纪言,前来拜访军师封玉寒。”凤池对外封锁了消息,没有人知道封玉寒被困敌营的消息,纪言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来,也是冲着曾经在路上和封玉寒的一面之缘。 “军师岂是你这等草民想见就见的!”士兵稍稍瞟了他一眼,趾高气昂地说道。 “烦请大哥通报一声,若是不见,在下自然离去,不会给各位添麻烦。”纪言客气地说道,靠过去将一张银票塞到了一个士兵手里。 士兵接着那银票,挑挑眉:“等着。”说罢便收了戟往营地里走去。 纪言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想着待会儿见了封玉寒的面该怎么说。毕竟暗冥是前来打探消息的,暴露自己的身份是必不可免的了,可是,封玉寒会卖他这个面子么?想到这里,剑眉微蹙。不管如何,还是要试一试的。 “你找玉寒?”一个英俊的少年站在面前,一脸探究。 “是的,在下纪言,曾和封公子有一面之缘,今天是来请他帮忙的。”纪言抱拳,礼貌地解释道。 “先进来吧!”少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侧过身,让纪言进来,一边的小士兵见这情形,知道这人可能来头不小,连六皇子都对他这么客气,还好自己没有得罪他。 “多谢。”纪言笑了笑,缓步走进了军营,“您是?” “我叫凤湖。”少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满脸阳光。 “原来是六皇子。”纪言微微一揖,恭敬有礼。 “你认得我?”凤湖依旧一脸微笑。 “嗯,不过也是听了你说自己的名字才知道的。” “呵呵,看来你也不是一般人呢!”凤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玉寒不在骁骑营,你可能要失望了。” 什么?纪言愣了愣神,封玉寒不在骁骑营?这个消息怎么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他只记得那天太子出城时,身边便是封玉寒,后来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让凤湖前来帮忙,他还在疑惑是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让封玉寒这样的人犯难。原来是不在营里。 “那你可以带我去见太子殿下么?如果玉寒不在的话,太子也是可以帮忙的。”纪言苦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还想着若是见到封玉寒该如何提及这件事,现在倒好,直接去见了太子,省了很多麻烦。 =============================分隔线=============================“你是说你想要我放了那个暗探?”凤池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眼风扫过纪言,一脸不屑,“纪公子,我看你是在说笑吧?” “殿下,纪某是说真的。暗冥年岁尚小,不谙世事,被人利用了尚不自知,还望殿下开恩,放了他。”纪言严肃地说道,心里却很紧张,都说太子寡情,今天他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凭什么?”凤池好整以暇地看着纪言,眼角闪过一丝算计。 “殿下若是放过暗冥,纪某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纪言弯腰作揖,很是恭顺。凤池只是看着他的动作,却好不为所动。 “纪公子你还是走吧!那个人我们是不会放的。”凤湖在一边劝道,他太清楚自己的二哥了,这样的表情,明摆着是不会答应他的要求的。 “老六,你先出去吧!让裴青好好训练。”凤池摆摆手,命令着。凤湖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沉默着退了出去。 “殿下是答应我了?”纪言察言观色,试探地问道。 “我是不希望老六知道他的皇叔是这样的人。”凤池挑挑眉,不悦地说道。凤湖生性善良,虽然对兵法甚为精通,有着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本事,可是他却从来不曾怀疑过,身边的亲人会为了一己私利而自相残杀。 纪言微愣,俄而才微微笑道:“那殿下对我的提议呢?” 凤池没有说话,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倒水,军营里的东西向来普通,不过仅仅一只普通的粗瓷茶杯,在这样的人手里也是一种不同的风景,他握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擎着杯子细细看着袅袅的热气:“本宫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纪言,你是皇叔的人,我疑你还来不及。你说,我怎么敢用你?” “那殿下的意思?” “人我可以放了。但是,本宫并不是施恩不望报的大善人,”放下手中的杯子,微眯的凤眸闪着精光,“至于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纪某明白了。”纪言脸色凝重地看着凤池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第三十五回 云将军喜欢你 屈指一算,凌霄在赵营已经呆了半月有余,除了每日洗衣服送饭之外,她这个“奴婢”也就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了——大部分事情,封玉寒都不需要别人帮忙。这样一来,她也乐得清闲,每日在营帐内翻翻书,去伙房跟李大叔讨些小菜,或是在营地边的空地上晒晒太阳,惬意而满足——当然,如果没有人骚扰的话。 第四次,凌霄嘴角有些抽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眼前自得无觉的人,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恼火。这天还没到晌午,她已经是第四次碰到这位云杉将军了。 早上在河边浣衣,云杉站在一边,手里执着一柄长剑:“青芷姑娘,真巧!” 回来晾衣服的时候,云杉夹在那一群仆妇之间,脸上带着让凌霄想伸手打碎的微笑:“青芷姑娘,我帮你吧!”那群仆妇皆是掩嘴而笑,低低窃语,时不时地拿眼睛瞄着他们这边,凌霄窘得脸都红透了,不用听也知道,那些仆妇嘴里说出来的,定是什么郎情妾意的无聊话。手忙脚乱间,晾晒在竹竿上的衣服也没了往日的齐整。 不悦地抱着木盆离开,本以为他会识趣儿地离开,却又看到他站在伙房门口耐心等待:“青芷姑娘,我给你准备了早点……”不理睬他的殷勤,凌霄甚至没有听完他的话便一掀帘子进了伙房,将他一人晾在门外。再出来时,他却还在等着,脸上依旧是不变的微笑,温和如水。 “云将军,您还是回营去吧!大家都在操练,您身为将军,该以身作则才是。”强忍着想要走上去一拳毁掉他脸上的微笑的冲动,凌霄温和道,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我刚来军营,大将军让我休息几天,”云杉也不生气,噙着笑,眼睛里也是亮晶晶的。 “那您慢慢休息,青芷还要回去服饰殿下,告辞了。”没想到他竟故意忽视她的言外之意,凌霄连语气也变得冷淡,懒得再装,干脆地欠了欠身,转身便走。 “青芷姑娘,”云杉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水,“殿下现在在军师那里,你不用急着回去的。” 凌霄顿了顿,并没有转身,只是微偏了偏头,沉静的褐眸闪过一丝愠怒:“云将军,您若真是闲得无聊的话,青芷倒是建议您去那营外的三里河游上一圈,那就不会无事可做了。”声既落,人已去,只留下在原地的云山,眼带笑意地追逐着那一抹倩影。 真是,特别的人呢! 而这一厢,凌霄却是浅叹着,云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可是她却又得装作不明白的模样,除了对着他冷言冷面,再无他法。 随遇而安吧!反正她在这里也呆不久的。她打定了主意,心里也稍稍静了下来,再不像刚才那样堵得慌了。 算算日子,郑可那边应该开始动作了吧?今天已经是初十了,月圆之夜,不过还有五天时间。希望一切,进展顺利吧! 蹙眉思索,凌霄连封玉寒走到身边也没有发觉,只那一阵淡淡的清香传入鼻腔,这才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封玉寒的声音依旧浅浅的很是好听,仿佛冬日里洒遍全身的暖阳,让人舒畅。凌霄这才发现,就在自己想事情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在这规矩严格的军营,午饭是没得想了。看来又要去伙房蹭饭了。 “没想什么。”凌霄随口道,“先生吃过了么?” “还没,主帅营哪里是吃饭的地方!”封玉寒揉揉有些发紧的眉心,“我推说身体不舒服就回来了,待会儿应该有人会送饭来的。” “殿下,”封玉寒话音甫落,帐外便想起了云杉的声音,恭敬间却是冷漠,“末将给您送饭菜来了。” 凌霄微微皱眉,怎么又是他!还没来得及发问,那人已经掀了帘子进来,黑色长衣衬得他身姿绰约,英气逼人。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随从便将饭菜一一在桌子上布好。 四菜一汤,荤素搭配显然也费了一番心思。封玉寒淡淡到了声谢便转头对凌霄说:“青芷,还饿着吧?过来一起吃吧!”语气和平常一样,可听在云杉的耳里却是异常的刺耳。 青芷,他叫她青芷,而自己只能叫一声“青芷姑娘”,仅仅多了“姑娘”两字,却多出了深如渊壑的隔阂。还有她脸上的表情,温和无害,甚至带着小女子的甜笑,这样的笑容,是都见她时不曾有过的,似乎,只对眼前的人绽放。 酸,浓浓的酸意涌上心头,黑亮的眼睛胶着在两个安静吃饭的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嫉妒。 “云将军还有事?”封玉寒似是感觉到了那炙人的目光,微微抬头问道。 “没有,末将告退。”黑亮的眼睛直视着低头吃饭的人,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了一句话,他握了握拳,转身离开。一阵凉意随着掀开门帘的动作逃逸进来,刺得封玉寒一阵发颤。 刚才的眼神,那个人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嫉妒,几乎要吃了他一般,云杉,是真的喜欢上眼前的人了吧?封玉寒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享受地吃着饭的凌霄,心头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另一股力量压制了下去,两股力量像是在角斗一般,将他的心搅得乱糟糟的。 “先生,不吃了么?”手里捧着碗,脸上却是有些怔愣,凌霄好奇道。 “没什么,”封玉寒不自在地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凌霄碗里,“云杉将军喜欢你,这个,你知道么?” 第三十六回 其实,你可以偶尔怀念 “你看出来了?”凌霄秀眉微蹙,脸也垮了下来,“真是头疼的问题!” “是他自己告诉我的,那天你喝醉了,他说……”封玉寒看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他希望我不要跟她抢你。” “你答应了?”似乎忘了自己的立场,凌霄只想知道答案。 “太子是不会跟别人争一个侍女的。” “哦,也对,反正我们也快走了。”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凌霄还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不知道当他知道我不是侍女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说着嘴角还漾出了一丝得意地微笑。 封玉寒也微微含笑,只是这笑容里,多了一份隐忧:“若是被他知道你是男子,那你该怎么办?” 凌霄听了先是一愣,尔后耸了耸肩:“那也没办法啊!若是真被发现了,他估计会觉得很丢脸吧!”褐色的瞳伶俐地转了转,“不如,我们现在就想办法逃走吧!” “逃走?”封玉寒惊讶地重复,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放下手里的碗,封玉寒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疑惑和探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先生,我发现你用这张脸还蛮好看的。”凌霄也盯着他,俄顷,弯弯眼角笑了起来,平凡的脸上,翦水双瞳竟像茶色水晶般剔透闪亮。 “扯到哪里去了!”封玉寒被她戏谑的语气逗得有些发窘,低低地反驳,却没有任何效果。 “其实,这张脸,我是照着木木的模样给你易容的……”凌霄看着他有些害羞的模样,竟意外地没有接着取笑,反倒沉静了下来,眼睛里带着暖暖的温度,“也许,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黑玉扇骨一般的长睫微微垂下盖住眼睛,声音里,弥漫着浓浓的悲伤。 “……”封玉寒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样子的凌霄看起来孤独而寂寞,这样的凌霄,他从未见过。他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木木”是谁,也不知道那人和她是怎样的关系。也许是个美丽的女子吧!封玉寒在心里揣度着,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这样的人呢? “呵呵,”凌霄低笑,“竟然跟你说起了那些琐事。” “没事,你说的那人,去世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封玉寒开口问道。 “嗯?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我去世了吧!”凌霄苦笑,满脸沉湎,“其实,他对于我来说,只是我与宿命抗争的一个武器吧!”凌霄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带着一丝歉疚,当初若不是爷爷硬逼着她嫁给林子轩,那么她还会那样坚持和他的感情么? 也许,早就分开了吧!回想那些往事,她的心也不像以前那样纠结了,反倒是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那些过往,时过境迁,若是再重来一次,她也许还是会那样坚持吧!毕竟,那份骨子里的执拗,是永远也不能从血脉中抹去的。 “凌霄……”封玉寒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凌霄太陌生,陌生到让他觉得是另一个人。他想要劝解什么,可却找不到该说的。他对她的所知,仅仅是定嗔口中的那几句话,仅此而已。怎么劝?说那些都过去了?可是明明他看起来还是那般悲伤,显然并没有忘记他口中的那段过去。 “先生不会是想劝我吧?”凌霄掀开长睫,眼波流转间,那一抹悲伤已经被她深深地压在了眼底,她微眯了眼,像是狡猾的猫儿,“其实我只是自己感慨一下,先生不用感同身受。” “你啊!”封玉寒见她脸上有了笑意,心里也轻松了一些,有些无奈地轻叹,凌霄啊凌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见过你的戏谑狡猾,见过你的冷静自持,见过你的舍身取义,原以为已经看到了全部的你,可是今天,你的孤寂清冷却否定了我的想法。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先生生气了?”凌霄笑着问道,眼里却盯着满桌子的菜,“可惜,我们光顾着聊天了,你看,菜都凉了。”一脸的可惜。 “凌霄,”封玉寒并没有接茬儿,反倒是轻轻地唤了她一声,极尽温柔的一声,纯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褐眸,“其实,你可以偶尔怀念过去。只是,不要忘了,你还有未来。” 第三十七回 按计划出逃(一) 其实,你可以偶尔怀念过去。只是,不要忘了,你还有未来。 距离那次谈话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凌霄却反复琢磨着这句话,心中竟有了丝丝的牵扯。封玉寒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得近乎肃穆,眼睛里的温柔几乎让她误以为面对的人,是木木。 曾经,那个人,也是这样牵着自己的手,站在面前,温和地说:“墨墨,其实,有时候你不用那么坚强,我的肩膀可以给你依靠。” 曾经,那个人,也是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将自己的手握着,呵气取暖。 曾经,那个人…… 太多的曾经,竟与现在的一切重合起来。 他见自己因洗衣冻红了双手,毫不犹豫地握着温暖,恨不得将他的温暖分一半给自己的表情。 他见自己沉湎过去,想要劝慰却不知从何说起的无奈。 他用黑亮的眸子看着自己,然后用泉水般好听的声音说:“其实,你可以偶尔怀念过去。只是,不要忘了,你还有未来。” 他的一切一切,她都记得。也许,从初到这里的那天起,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这个人,就注定了要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割不断,剜不去的联系。就像初生的幼崽总是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做自己的妈妈一样,她也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依靠。 只是,不知道,未来将会是什么样…… “想什么呢?”一个石子落进水中,激起一朵小小的水花,溅得凌霄满脸都是冰水,身子也跟着一个激灵。怒目扫过,一张熟悉的脸放大在面前。 “郑可!”凌霄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也顾不上收拾还在冰窟窿里的衣服,突然才想起这里是赵承的地盘儿,警戒地扫视了四周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都办好了?” 郑可到没有说话,只是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扣在腕上诊脉,凌霄知他这是担忧,便也不拒绝。过看好一会儿,郑可才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你又没有按时上药对不对?伤口好得很慢!” “本来这样的季节就不适合伤口愈合,我已经抓紧一切时候上药了,你给的覆雪香我都用了大半瓶了。”凌霄心虚道。心里开始暗暗埋怨那个云杉,若不是他一直跟着自己,她大可以趁着封玉寒不在的时候上药了。现在倒好,又得被念叨了。 郑可无言,抬起袖子细细地擦干她手上的冰水:“我们换个地方说。” 凌霄只觉得眼前一晃,所有的景象都变换了,原来她已经被郑可拉到了三里河岸边的密林深处。 “看来你本事很大嘛!”坐在一颗大树的枝桠上,凌霄晃荡了两下腿,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的空气真好!” “再好你一个人也无福消受。”郑可打击道,脱下自己厚重的外衣给她披上,“树高风大,你伤口还没有愈合。” “谢谢!”这时候拒绝别人的好意有些矫情,凌霄弯弯嘴角,真诚道。 “要是真想谢我,就把你这张脸换了,我看着真不习惯!”郑可皱眉,一脸嫌弃道。 凌霄愕然,少时才反应过来,依旧是一脸微笑:“郑掌柜,青芷这张脸碍您眼了?”声音里,却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让郑可不寒而栗。 “也罢也罢!”郑可挥挥手,“不用换了,说正经事吧!”见凌霄颔首,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道,“这是玉颖的迷药,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让人昏睡一天,你想办法搞在那些人的食物里。小心收好,这东西,很珍贵。” “这样害人的东西竟也可以用‘珍贵’来形容?”凌霄不屑,“若这就是珍贵的,那我的湔雪草呢?” “你那是十年也用不到一次的药,这个可是‘醉梦’啊!我可是花了百两黄金才得了这么一包。”郑可心疼地说道,“东家,这事儿不管成不成,您得给报销了这笔款子。” “好说!”凌霄小心地将药包贴身收好,眸子里竟出现了些许打量,“不过郑掌柜,你这小小的分号,得多久才能赚到这百两黄金啊?” “这个,只能说明我经营有道。”郑可挑挑眉,也不辩解,“现在还早,你准备一下,晚上行动。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接应你们,不要害怕什么,只管跟着那些人走便是。至于你说的另一个问题……我想可能要再准备些日子。” “不能今天一起解决么?”凌霄皱眉,“不是我心急,只是这两件事必须一气呵成,若是我们先逃走了,赵营必定会加紧戒备,那件事,你认为还有完成的可能么?” 郑可这才皱起了眉,也是一脸思索:“可是,你在那里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啊!再说了,那件事不过是你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即使办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什么呢!”凌霄微愠,“若是没有办法帮帮太子,先生一定不会愿意跟我走的,他宁愿在那里发霉也不会动弹一下的!” “你是为了他?”郑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种读不出的情绪,“凌霄,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心没来由地一颤,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这样直白地问这种问题,凌霄的眼皮不可自抑地跳了一下,她看着在这些枯枝中隐约可见的军营,眼神愈见深沉:“他是我的恩人,救命恩人。” “我明白了。”郑可低下了头,痛恨自己竟是这般观察入微,那微微跳动了一下的眼皮,其实已经昭示了一切,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郑可,我希望今天晚上的事情会顺利,不管你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把两件事都办成。”凌霄的眼睛里闪着凌厉,那种果断而勇敢的光,他从来没见过。 “自然!”上扬唇角,他自信地笑着,“除了杀人放火,天下,还没有我郑可做不成的事。”幽幽密林,郑可爽朗的声音回荡,回荡,终成了一尾无根的叹息…… 第三十八回 按计划出逃(二) 是夜,月凉成冰。 伙房里早就熄了火,帘子掀了一角,浓郁的油烟气味正从里面飘渺而出,洋溢在整个营帐周围。 凌霄闻不惯这味道,嗓子里一阵发痒,亟待猛咳几声舒缓一下,强忍着咽了几口唾液,润了润因紧张而有些干燥的嗓子,压抑住那急欲喷薄而出的咳嗽声。 锅上的食物已经全部吃光了,水桶里的水也喝掉了大半。凌霄这下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轻轻咳了几声。 “谁?!”一声低喝传来,营帐外闪进一个人影,“谁在里面?” 凌霄细细分辨了声音,是云杉,朦胧的月色下,他的烟灰长衣竟如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是我。”凌霄闷闷地回答,心里却在疑惑他怎么没有被迷倒,“晚上的时候在屋子里看书睡着了,这会儿肚子有点饿,来找些吃的。” “哦,是青芷姑娘啊!”云杉警戒的声音放松了许多,“我刚从外面回来,今天营里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 “这会儿已经不早了!”凌霄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竟发现他的脸颊上微微嫣红,一阵酒气扑面而来,凌霄本就蠢蠢欲动的嗓子这下子更是躁动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嗽声一声紧似一声,竟像是要将脏腑都咳出来一般,凌霄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嗓子里像是被钝刀子在慢慢刮磨一般拉扯着疼,似是要撕裂开来。 “你怎么了?怎么咳成这样?”云杉本就没有喝多少酒,这会儿被凌霄的一阵猛咳震醒了不少,慌忙走过来欲搀扶。 “你——咳咳——你别过来——呼——呼!”凌霄连忙后退了几步,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竟喘气连连。 “好,我不过去,”云杉惊慌地答应着,不敢越雷池半步,“你到底怎么了?” “只是咳嗽的厉害,没什么事的,”凌霄支起身子,轻轻地喘了几口气,“只是你身上的酒气让我受不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现在不早了,我送你回营吧!”云杉稍稍松了口气,心里有些后悔今天居然出去借酒消愁,现在倒好,原本她就不愿意跟自己亲近,这一身酒气,又害得她咳成这样。 “没事,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凌霄婉拒,“你好像喝了不少酒,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刚才把灶上的东西弄乱了,整理一下便回去。这里是营地,很安全。”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儿。”不知是酒意还是人言,在听得凌霄的一番话之后,云杉只觉得有些晕乎,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这样温柔地说话呢!想到这里,云杉的胸口居然泛起了一丝莫可名状的甜意,也许,她对我,并不是没有感觉的吧…… 在确定云杉离开之后,凌霄才定下心神,没想到居然漏算了这个人,不过还好,他今天喝多了。凌霄突然觉得,她很感谢自己敏感的嗓子,若不是那一阵咳嗽,这毁尸灭迹的工作,怕是还不能完成呢! 顺了顺气,凌霄开始动作。吃力地将水桶搬出帐外,将水全数撒尽,再打水将锅刷洗一遍,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都已经清理过之后,凌霄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 月近中天,营地里已经鼾声四起,看来已经睡熟了。凌霄轻松了扬了扬嘴角,踏着轻快的步伐回营去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封玉寒还在看书,见她一身水渍,不禁又皱了皱眉,“你怎么总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衣服弄湿了明天又该吃苦了!” “明天我们又不会还在这里……”凌霄故弄玄虚地说道,“先生,如果我跟你说,我们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赵营,你会是什么反应?” “做梦!”封玉寒无力地瞥了她一眼,“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着他便起身准备脱衣服睡觉。 “我说的是真的!”凌霄见他毫不在意,有些急了,冲过去就拉住他解衣结的手,“先生,五里地外,善济堂的马车正在等着,我们现在就得走!” “凌霄,你知道我不能走的。”封玉寒无奈道,“殿下还没有办法对付赵承,现在能够保持这样的僵持局面,我们是关键,若是我们逃走了,岂不是给了赵承机会出击?” “你就当我是这样不顾后果的人么!”凌霄这回真的急了,“我既然有本事救你出去,自然也有办法限制赵承的进攻了。” “你在打粮草的主意?”封玉寒似是明白了什么,简明扼要地问道。 “是的,”凌霄挑挑眉,早就知道他能够猜出来,“估计现在粮草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凌霄,”封玉寒眉头间的“川”字更是明显,良久才松开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了。” 第三十九回 按计划出逃(三) 行李并不多,一个包袱足够,凌霄迅速地收拾了东西,顺手拿了书桌上的那本封玉寒经常翻阅的词谱塞进包袱。 “娘子,又要劳烦你了。”封玉寒看起来竟一点也不紧张,语气戏谑,墨玉般的眸子里甚至透着一丝兴奋,“我这张脸……” “差点忘了!”凌霄抚额低笑,“相公,请坐吧!” 须臾,两人已经改头换面,依旧是粗布烂衫,带着油渍的包袱,形神平凡的两人对看了一眼,相视而笑。 走出营帐的时候,月亮已经到了中天,和郑可约定的时间还相差不到半个时辰,五里路,似乎,有些困难…… “什么人?”守营的士兵早就昏睡在地,一脸酣然,原以为万无一失,两人匆匆地朝着营外走去,身后却蓦地响起了云杉的声音,“站住!” “快走!”封玉寒低喝一声,拉起凌霄的胳膊便跑。 “噗——”凌霄听见了布帛撕裂的声音,接着是皮肤裂开,骨骼受挫——这云杉,喝醉了酒却还是未失准头。还好封玉寒拉住了自己,不然,估计现在中镖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一阵后怕,凌霄拔起腿便跑。 应该还是原来的伤口吧!凌霄苦笑,居然有这么倒霉的事情!明明是不同的人射出的飞镖,居然,不谋而合地攻击了同一个地方。 还好这飞镖是云杉射出的,若是换了别人,大概该是毒镖了。自己,也活不了这么久了。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砭肤的朔风刮得她的脸生疼。 早知道就让云溪教我用人皮面具了,那样现在就不会这么疼了。凌霄胡思乱想着,头脑里有些昏沉。嗓子里有一股腥甜,凌霄任由封玉寒牵着朝前面走,身上开始发冷。 真是的,又是这样,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见到郑可?不能让先生知道,不能让先生知道我受了伤,不能…… 意识渐渐模糊,可是脚下却依旧跟着封玉寒的步伐,迅速前行。 “东家!”远处的马车行驶了过来,驾车的是水生和祈雨,清冷的月色下,凌霄脸色惨白,水生有些慌张。 “没事了,水生,快驾车,我们回城。”凌霄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痛传来,她也清醒了一些,连忙吩咐道。 水生沉着地点点头,扬起鞭子赶车。马儿轻轻地打了个响鼻,快步飞奔,只留下车后的滚滚烟尘。 “凌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封玉寒的脸已经被恢复成了原样,凌霄靠近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没什么,”凌霄微微喘气,嗓子间的腥甜又涌了上来,她轻轻咳嗽了两声缓解,“只是刚才吹了风,有点着凉了吧!” “我帮你看看。”封玉寒本和凌霄相对而坐,听到她的话便准备过来帮她诊脉。 “不用了!”凌霄迅速地往后缩了缩,右肩撞在了马车壁上,原本只扎进一半的飞镖狠狠地没入血肉,凌霄痛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咬紧牙忍着呻吟,“我自己就是大夫,没事的。” “那等回去了我再帮你看,你坐好。”封玉寒见她反应这么大,以为是凌霄和自己独处车厢不自在。 “嗯,”凌霄的声音有些模糊,眼皮也开始发沉,不能睡,不能睡,她不断地告诫自己,伸手在自己的腿上又狠狠地捏了一把,疼痛使她稍稍清醒,思路也活络起来,“水生,先去北郊骁骑营,送封公子回去。”朗声吩咐完驾车的人,凌霄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微阖着眼,手却仅仅攥成了拳,指甲嵌进肉里,疼痛提醒着她不能沉睡。 “东家,到了。”不知道过来多久,凌霄的手臂已经发麻,水生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封公子,前面就是骁骑营了。” “先生,你快回去吧!我还要回城。”凌霄有些急切地赶人,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你自己小心。”封玉寒纵身下车,低沉好听的声音熨帖着她的耳朵,诱惑着她沉睡。 “嗯,我知道。”强自撑着说完话,凌霄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忍受疼痛的能力越来越强了。 “封公子保重!”水生在外面客气地告别。待脚步走远,他才掉转了马车。 “水生……”凌霄的声音很虚弱,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笑,直刺得两人发怔,“我受伤了,不许去医庐,找郑可……” 声音渐歇,掀开车帘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第四十回 劫后重生 作者歪歪:额~为虾米大家都是只收藏不推荐尼?某苏想要推荐哇~劳烦喜欢此文的大大轻抬玉指点下啊~某苏鞠躬谢谢鸟~~ =============================分隔线============================= 胖胖的玉盘附在天幕一角,悄悄地透过云层瞅着那一抹挺拔的身影。 青衣缓带,孑然玉立,夜风拂过,束发的青色丝带随着风儿起舞。好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沉静如水的面容俊美无匹,周身的安详气息连那月儿也要逊色几分。仰首望月的姿势,勾勒出天下无双的线条。 谪仙人,凤湖的闹钟闪过这样的字眼,这世上,怕只有这词才能形容眼前的人。 “六皇子?”封玉寒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认出来人,“夜深了,怎么还出来?” “你不也在这儿么。”凤湖与他并肩而立,也是微仰起头看着那轮玉盘,“在想事情?” 封玉寒没有开口,只微微点头,不愿再多谈论。凤湖倒也知趣,只静静地衬在一边。他的个子较封玉寒要矮些,身体也是少年的青涩未央,相形之下,略显瘦弱。 会不会是在想那个人?凤湖揣测,余光扫过,在月光下,封玉寒的表情柔和温暖。 昨夜他睡不着,半夜出来走动,恰巧看到那辆马车,驾车的是两个清秀的少年,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前去一探究竟,封玉寒便从车里跳了出来,马车里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凤湖听出了声音里藏着的虚弱,大概是受了不轻的伤。 在封玉寒走向营地时,凤湖鬼使神差地掩身于一边的大树之后。马车里探出一只素白的手,纤细见骨,在月光下却并不显凄厉。凤湖看来,竟有股苍白却坚韧的味道。 郑可。那人用尽最后气力说的话里,凤湖清楚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轱辘轻响,蹄声踏碎了月光,裹挟着淡淡烟尘,匆匆远去。 这件事,凤湖没有告诉任何人。 封玉寒回营后,凤池很高兴,当然也想到了可能带来的后果。太子出逃,赵承定不会善罢甘休。封玉寒只说按兵不动,凤池见他这般冷静,猜测他应该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然是绝不会冒险深夜逃离的。 凤池也曾派人去打探赵营的情况,知道封玉寒在那里时身边有个样貌平凡的侍女青芷,想来是赵承派去监视他的女人。 封玉寒心里也记挂着凌霄,他总觉着有什么地方被疏漏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有意无意间,两人都没有提及那个人,那个在即将到来的对峙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人。 军师回营,骁骑营的士兵皆是喜笑颜开,似乎有了封玉寒和太子殿下,这场实力悬殊的战役,不足为虑。他们只道是军师是在城里陪伴一位重要的朋友,却不知,这归来的一瞬,有人为之付出了多少努力。 =============================分隔线============================= 郑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生气。昨夜他待人潜入赵营粮草库,在所有的粮食里都加了软骨散——那是玉颖最好的软骨散“沦骨”,下在饭菜里无色无味,甚至检查不出来。之前他也曾经跟她说过这药的价值——千金难求,可是她却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说:要用足了分量,保证每一袋米粮都浸到那药。 开玩笑!那可是上千两的银子,足足是他小店的两年营收!好说歹说,软磨硬泡,凌霄却始终不改初衷。 现在更好,她又一次血淋淋地昏迷在他面前。 肩上的伤口本就没有好透,这一次更是深入骨骼,若是再深半分,就算是华佗再世,她独孤凌霄平就要改名“独臂凌霄”了。 已经一天一夜了,还是没醒。郑可有点焦躁,再过一天她还不醒,他可就得背上“杀害集雅斋老板”的罪名了。 屋子里炉火正旺,似乎还放了不知名的香片,迷蒙出签单一人的清芬。郑可坐在桌边翻书,纸页声清脆而有节奏,和着屋外呼啸的风,衬得屋中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床上的人依旧沉睡,像是被遮住了五感六识,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吱——呀!”门枢扭动,刺耳的声响尾音未歇,便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千层软底摩擦着地上的毛毯,像是鼠齿啮咬。 “掌柜,宵夜。”祈雨压低了声音,将托盘轻轻放在圆桌上,偏头看了看床上的人,“东家还没醒么?” “嗯。”郑可依旧捧着书,似是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祈雨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郑可端起茶杯轻呷,眼睛一瞬也不曾从书页上离开。 “掌柜的,”祈雨说着已经打开了门,“您的书拿倒了。” 门扉轻扣,紧接着便是迅速逃离现场的脚步声。 郑可微愣,定神一看,书页上的字的确是倒着的。这臭小子!郑可窘迫地暗骂,再也坐不住。他起身走到床边,那人没有清醒的迹象。 秀眉微攒,不知是因肩上的伤痛还是在做噩梦。薄唇苍白,是失血过多的结果。单薄的身形在柔软的被子里只显出微凸的轮廓,乍一看,估计要以为被子里没有人。 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两次大失血,加上她是女子,怕是痊愈了也需要长期的修养。 真是个疯子!郑可暗自叹息,恨铁不成钢。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床上的人有了反应,苍白的嘴唇翕动,嗫嚅着。 “先生……小心……” 郑可的心像是被猛地一撞,窒息般的疼痛。这人,真是着魔了,连在梦里都想着那人,心心念念的,是那人的安危。他没有言语,只轻轻握住她的手,三指搭上纤腕,脉象平稳,只是略有些虚弱。许是被这动作打扰,凌霄微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郑可,没有焦距。 “郑可,”良久,凌霄才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她浅浅弱笑,语气乖巧得让人不忍苛责,“我饿了。” 原以为她会说“有点疼”,或者是“谢谢你”,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人在肩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之后,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我饿了”! “猪!”错愕之后,郑可气极,重重地将那只手塞回软衾,一脸愤然,“就知道吃!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着别人!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构造的!好好的伤口刚愈合,你又给我弄个伤上加伤,还是更严重的!你以为我是扁鹊再世啊!” 凌霄男的这般收敛自己的脾气,静静地听着他暴跳如雷地说出一大段话,夹枪带棒的话语虽不动听,却清清楚楚地昭示着——关心。 “骂完了?”凌霄窝在软被里,褐色的眸子直直地瞅着他,直到郑可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地别开脸,她才轻声开口,语气轻松,“郑可,你还真是不会照顾病人呢!” “我又不是你的小厮丫鬟,做什么要照顾你?”郑可下意识地反击,转头瞥见她眼中的笑意,语气软了下来,“我去拿吃的。” “郑可,谢谢你,真的。”身后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如冬日的午后阳光一般温暖人心,郑可的手顿了顿,茶壶倾向,像在回应着凌霄的道谢。 “客气,所有的花费我会去京里总店报销的。”他声音平板道,语气是压抑出的冷静。小心地将瓷盅里的白粥倒出,有夹了两块色泽鲜艳得令人食指大动的小菜,郑可端到床边,一脸不情不愿。 凌霄知道他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心理别扭,便不再开口,服帖地任他扶起自己,小心翼翼地喂粥。 温软香甜的粥顺着食道而下,空了近两天的胃受到这突然的刺激而痉挛,有些翻滚。她知道郑可有轻微的洁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表情有些痛苦。 “郑可,我要吐了。”意志终究是抵不过生理反应,凌霄只觉得喉咙翻滚,在提醒了他之后,刚刚下肚的白粥和小菜尽数吐在了暗红的地毯上,还有少许溅在了郑可的白色衣摆上,星星点点。 “我倒忘了你快两天没吃东西了。”手中还剩小半白粥的瓷碗早在凌霄推开他时便掉落在地,白花花的米粒混着粥液在暗红的地毯上格外显眼,郑可却毫不在意,径自拿了水来给凌霄漱口,“我去吩咐厨房炖些汤。” “祈雨都睡了,不要麻烦他了。我这会儿也吃不下。”终于顺过气来,凌霄虚弱地说道,“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和地毯。” “一百两。”郑可听了她的话心中一动,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利落地要价,“我的长衣二十两,地毯八十两。” “好的。”凌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她挑挑眉,“郑掌柜,我想我该查查你的账了。” “那也得等你好了才行。”郑可毫不慌张地扬扬嘴角,狡猾如狐。 凌霄看着他的表情有些疲累,轻轻浅叹:“唉!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为什么非要掩藏自己呢。” 一针见血。郑可的心微微震颤,转脸看向靠在窗边的那人,清亮的眸子仿佛看透一切一般,让人无所遁形。 第四十一回 谁是虎?谁是翼? 不过三日,赵承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神情憔悴。若说起来,倒不是因为太子出逃。而是,他的手下士兵们都得了怪症,四肢无力,食欲不济,连他自己,似乎也沾染了些这样的毛病。 军中的粮食经过检查,没有任何问题,所有的水源也经过军医细致地查探,没有问题。几乎是一夜之间,赵承便愁白了头发。 若是再持续下去,那么消息一定会传进凤池耳里,那样的话,即便自己是五万大军,也只是一群不堪一击的家伙。封锁消息,可是已经三日了,不能训练,不思饮食,这样的日子久了,这些将士们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这样起兵意图造反,到底对不对?赵承第一次有了怀疑。 边疆苦寒,他在那里呆了近十年,十年来,他曾经多次提议想要回京看看,可是,并没有得到任何允许,甚至连回信都没有。这样的情景,教他怎么不觉得心寒?岳父曹凯在京为官多年,官场之事了如指掌。对于他的这一遭遇,只给出了四字评价:功高盖主。 的确,他在边疆这些年,功劳胜过朝中的任何一位将军,扫平红砂国的进犯,收复被占领的土地,兴建学校,开放贸易,这里,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可是,他的根,在京城。一个小小的郊区小镇,不甚繁华,却平静安宁。那里,有他已故父母的长眠之所,也有那些曾经于他有恩的乡亲。他从当年离乡背井时,便不曾回去过。纵使有那么多的功名又怎样?他想要的,只是见自己的父母一面——可是这样的权利,却也被残忍地剥夺了。 所以,才会选择这条路。现在,也成了不归路。 看着营帐里奄奄一息的士兵,他微微叹息。这样的情况,还能支撑到何时? “将军,会找出原因的。”云杉站在他身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已经有两天没有睡觉了。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青芷,那个面目平凡却有着不俗气质的女孩,那个让他耳目一新的女孩,那个,曾经在离去前的一夜,柔声细语劝他去休息的女孩。 可是,她却跟着那个太子,偷偷离开了。云杉咬紧牙,狠狠攥着的拳头青筋毕见。是因为喜欢他么?或者只是,职责在身?他苦恼地想着,原来,真的喜欢上了,什么立场坚持,都不顾了。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敌营,拉出她质问。 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画面,泛着寒光的飞镖脱手而出,刺中了携手离开的人……会不会是她?云杉心中一凛。那时已经是后半夜,月亮早已西斜,他原本以为是来跳梁的宵小,一镖射出之后,也就没有再追。如果是她,那岂不是受伤了?心中早就没有了那份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担心心上人安危的焦急。 =============================分隔线============================= 骁骑营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一个粗衣男子,年近半百,化白头发,神情矍铄。 马车之后,跟着一个骑马的男子,灰蓝的扇子单薄却并不瘦弱,头上的同色发带随着风轻轻起舞,飘逸出尘——这人,便是前日与凤池定下契约的纪言。 车夫轻喝,马儿乖巧地停了下来,车夫迅速下车,掀开帘子,恭敬道:“王爷,到了。” 车内一阵轻响,一只手扶住厢门,清王凤璟探出头来,头顶的三龙戏珠束冠刮过车顶,簇簇轻颤,金光闪烁,晃花了人眼。 “宋澜,我们去看看太子殿下。”锦衣华服,雍容的黑色貂皮闪着黑珍珠般的光泽。 灰蓝袍子的人道了声“是”,把缰绳递给车夫,缓步跟在凤璟身后,亦步亦趋。 守营的士兵自然认识这位人人称颂的“忠义之王”,纷纷躬身行礼,速度快的已经去主营报告了。 凤池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凤璟正在看士兵们切磋武艺。他微眯着眼睛,脸上看不出褒贬。 “皇叔远道而来,侄儿不曾远迎,实在是不孝啊!”凤池快走了两步迎上去,脸上的笑恭敬谦和,却达不到眼底。凤璟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睛依旧盯着操练的士兵。 “池儿,最近可还好?”凤璟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宋澜站在凤璟身后,低垂着眼,没有任何表情。凤池也不说话,微微扫过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劳皇叔挂心了,侄儿在此很好。” 空气里弥散着诡异的气氛,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只听得士兵们操练的声音,声声轻喝朗朗入耳,像是击碎玉石一般利落。叔侄俩就这么并排站着,脸上的表情皆是变幻莫测,身边随从的人也是一脸严肃,凤湖已经在暗暗地打量那个宋澜。这样的脸,见过一次就不会忘。没想到,再见的时候竟是这样的情境——原来他是皇叔的人!那么,那个跟着他离开的少年,定也是皇叔派来的了。 即便他是再单纯不过的人,此时也不会认为凤璟派人来只是“关心”侄儿了。这就是宫人说的血肉相残么?凤湖不解,单纯无垢的心,此时,很疼。 “皇叔进账谈吧!外面很冷。”凤池笑吟吟地说着,丝毫不见厌恶之色。凤璟颔首,率先向帐内走去。营帐内被火炉熏得极暖,刚入内,凤池只觉得脸上像是有小虫子在啮咬一般瘙痒。 “池儿,你这主帅营帐,可不比凤灵宫逊色啊!”凤璟四处打量了一番,营帐里,摆设简洁却不失高贵,显然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凤池本就是太子,在宫里娇生惯养的日子也过习惯了,进出都有小厮丫鬟打点伺候着,这次出来行军,已经是尽量从简了。 “皇叔见笑了,侄儿初次出来行军,还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想必再过些日子,便会好些了。”凤池谦逊地说道,表情像是个极力为自己说好话的小孩子。 凤璟也不回话,只是细细地端详了他几眼便转开了目光,扫过一圈之后,在行军图上停了下来:“这是何人所绘?”行军图上,所有的山川河流及各种地形标得十分清楚,甚至,连赵营里的基本情况,也是详略得当。 “禀王爷,是小人所绘。”封玉寒站在一边,低着头语气恭敬。 “原来是封相的儿子啊!”凤璟半天才认出此人,微微眯了眯眼,“本王还道是哪个探子竟有如此的好本事,原来是你,看来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多谢王爷夸奖!”封玉寒低声应答,面无表情。 “不管怎么说,这次王爷能来帮忙,我们便如虎添翼了。”场面有些冷了下来,裴青连忙打哈哈,小心地说道。却不曾想,这句话,在不同的人耳朵里,听出来的,是不同的味道。 谁是虎?谁是翼?叔侄俩皆是嘴角微翘,不置一词,心里,却是各有思量。 第四十二回 曹凯之死 曾几何时,在这金碧辉煌的朝堂上,他青春年少,慷慨激昂;他不顾众人的眼光,将自己的看法尽数道出,也不管是否伤了同僚的面子。就因为这份耿直,他得到了先帝的赞赏,还有当时还是太子的凤玦的青眼相待。 先帝驾崩,太子即位,朝纲不稳。他披星戴月,通宵达旦,只为辅佐新帝。忠心耿耿自不必说,才华手腕也是有目共睹的。就连现在的宰相封俊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师父”。 从来没有想到,阔别多年,再回京师,重上朝堂,京师这般光景。布衣皂靴,在一众或红或蓝的官服中格外扎眼。 苦笑,无奈地苦笑。曹凯微微叹气。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面圣的情景,贫穷却有才华的书生,也是一袭布衣面圣,可是那时,却是年轻气盛,即便一身布衣,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佝偻,而是高傲地微扬着头,声音也是中气十足的。 可是现在,巽城外的那五万元气大伤的士兵,还有远在边疆的女儿。这一切,逼得他不得不低下头。 “罪臣曹凯,参见吾皇万岁。”声音略显苍老,憔悴得让人几乎无法将他和以前的那个曹宰相联系在一起。 “曹卿,平身。”凤玦向来待人宽厚,即便这个人曾经差点威胁到他的江山,他也没有办法对他横眉冷对——毕竟,曾经是忠臣啊! 曹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却没有起身:“曹凯是戴罪之身,吾皇仁慈,但曹凯不能起身。”语气坚决得让人没有理由再去劝解。 朝堂上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曹凯就这样僵硬着脊背跪在冰凉的地上,低垂着睑,看不出情绪。 “陛下,臣以为,赵将军一事,需要严惩,虽然赵承已经投降,可是,为了陛下的威严,臣觉得,有必要杀鸡儆猴。”说话的人是陈禄的父亲,当朝三品御史陈尚。此人向来都是忠直不二的,说话虽然很冲,却都是肺腑之言。此时,他打破了朝堂上的安谧气氛,义正词严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曹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地面,他素来与朝中大臣亲厚,陈尚也是他曾经的好友之一。他也明白,这陈尚这样说,并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为了社稷着想——清王凤璟的野心,怕是他也看出来了吧! 大殿里一片安静,似是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声响儿,原本窃窃私语的官员们此时也都噤了声,纷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表情专注,像是脚尖上开了花一般。 “封相,你怎么看?”凤玦沉吟片刻,这才开口。 封俊也是紧皱着眉头,听了圣上的话,却也是毫不迟疑地走上前:“皇上,臣以为,赵承是朝中重臣,为我朝立下了汗马功劳。虽然此事赵承有错,但是,毕竟没有造成大的动乱。” 凤玦微微咳嗽了两声,眉头微微打结,心口又开始不舒服了。凤池在一边看着,心里知道凤玦是犯病了,撑不了多久了。 “父皇,儿臣以为,赵承的事,应该从长计议。”凤池走上前,沉声说道。 “也罢!”凤玦挥了挥手,有些疲累,“这件事再说吧!朕有些乏了,散朝吧!” 百官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三呼万岁,做着揖退下了。一场朝会,像是好戏散场一般,清清冷冷的,颇有股人走茶凉的味道。 “皇上。”曹凯低着头,声音虽不高,却在空荡荡的朝堂里撞出了回响,也引得几位重臣停了下来。回头看过来,曹凯依旧跪在原地,两臂撑在地上,肩膀高耸着,“请留步,容禀。” “说吧!”凤玦刚准备起身,听了他的话,便不再动弹,静静地坐了下来。 曹凯微微直起身子,声音平静:“罪臣知道,事到如今,罪臣是万死不辞了。只是,罪臣的女儿女婿,实在是罪不当诛。” “说下去。”凤玦的表情有些凝重,曹凯说出这样的话,明摆着是想要替自己的女儿女婿求情了。 “罪臣自知死罪难逃,圣上若是轻饶了我一干人,不能服众。但是罪臣希望陛下能够开恩,能饶了小婿小女一命,罪臣就是万死也愿意!”声之切切,言之灼灼,让一干人都有些愣住了。封俊站在一边,心里觉得有些诡异。这样的情景,怎么让人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朕若是饶了你们,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凤玦坐在龙椅上,声音里带着薄薄的怒意。 “罪臣知道皇上难做,可念在罪臣也曾经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小女小婿吧!”曹凯说话的时候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凤玦沉吟,一边站着的众人也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凤玦发话。 “圣上,曹凯在此谢过皇上隆恩了!”曹凯猛地磕下头,几乎要将头磕出血来,脑袋撞击地面的声音让人心中一怵,再回过神时,曹凯已经软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凤玦看到眼前这一幕,站起了身,不住地咳嗽。封俊立刻走了过去,扶起软倒的人,微微探了探他的脖子,脸色严峻。 “皇上,曹大人服毒自尽了。”将曹凯的身子放好,封俊起身回话。 “什么……”凤玦只觉得耳边轰鸣,脚底也不稳了起来,一边的太监连忙扶住,尖声尖气地说着“圣上小心!” 众人沉默无言,只静静地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曹凯。 第一回 我要撤了巽城分号 “伙计,敢问掌柜贵姓?”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站在一盆羊角铁旁,拉过正在修枝的祈雨,客气地问道。 “我家掌柜姓什么与你何干!”祈雨冷不防地被他一拉,手里的梅枝多剪了两寸,一株“紫气东来”便毁在了他的手里,狠狠地瞪了一眼中年人,“梅花被你弄坏了。” “我买了便是!”那人自知理亏也不多辩解,爽快地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在祈雨手里,“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家掌柜的名字了吧?” “郑可!”祈雨没好气地回道,掂量着手里的银锭子眉开眼笑,真是个棒槌! 帘子晃动,一袭白衣从会客室飘了出来,悠闲地迈着步子,像是湖面上旁若无人的天鹅,高傲且优雅。清秀的脸上云淡风轻,却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伙计们见了纷纷退了两步,每次掌柜露出这样的表情,就表示有人要倒霉了。 表情温和,嗓音亲切:“祈雨,你叫我?” “没啊!刚才一个人问我掌柜的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他了,不信……”祈雨转过身正欲找那中年人,却发现早没了对方的影子,心中暗叫不妙,只好换了副堆笑的脸,“掌柜,您看,刚才有个冤大头给了我锭银子,让我告诉他您老的名字,您看。”主动要求破财虽然会肉疼,但总比头疼好,祈雨如是想,近乎谄媚地捧着那锭银子献了过去。 “赃银充公。”郑可随手卷银入袖,想起前几天这小子的另一桩事,嘴角邪恶地上扬。 “掌柜的,我去干活儿了。”可怕的主子,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我说小雨啊!”曾可眼疾手快地扯住祈雨的后领,语调肉麻,“你说我又不会吃了你,着什么急走啊!” “掌柜的,我……我内急。”祈雨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那去吧!”郑可送了手,轻拍他的肩膀,一副体恤下属的模样,“回来的时候自己去记个账,你欠了店里五十两银子,从月银里扣。” 本来匆匆逃离的脚步慢了下来,连方向也变了,祈雨慢慢地蹭回郑可身边,几个小伙计站在一边看着,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郑可扣祈雨的月钱紧紧是因为他的那句“掌柜,您的书拿倒了。” “掌柜的,老板……”祈雨了联系系地站在郑可身边,“我一个月才二两银子,五十两我哪里还得起啊!” “又不是让你一下子还清,慢慢来,我不急的,”郑可拍拍他的家浜,颇为宽容,还未等祈雨来得及感恩戴德,他接着开口,“一成年利就行了。” “老板,我还指着攒了钱娶媳妇儿呢!”不理会祈雨的哀号,郑可悠闲地迈步回到会客室。 凌霄坐在会客室里,听了这两人的话忍俊不禁,她肩伤刚好一点便躺不住了,执意要起来走动,郑可拗不过她,只好陪在身边,心甘情愿地坐着丫头仆役做的事。 珠帘轻晃,郑可一脸笑意,凌霄放下手里的书卷,抬头看着他,厚重的皮裘裹着她的脸,小巧可爱。“祈雨哪里得罪你了?这般整他!” “我郑可的名字可不是十两银子就能出手的。”白衣男子一脸倨傲,让人有挥拳痛扁之的冲动,凌霄只是笑着,右手端起桌子上的茶,动作迟缓:“我看你是为了那天祈雨说你书拿倒了的事吧?”这件事凌霄本不知道,只是偶尔听见祈雨和伙计们谈论的时候提到,才知道的。 一语中的,郑可微愣,讪讪地开口岔开话题:“账目看得如何了?” 凌霄也不再追问,只呷了一口清茶,专注心神地放下杯子,白瓷杯轻薄得近乎透明,她却拿得十分吃力,缓缓地将被子靠近桌面,手上却不可自抑地一颤,瓷杯脱手而落,在平滑的桌面上滚了两滚,猛地砸在了地上,片片碎裂。 “可惜了一杯好茶!”凌霄怔愣地看着白瓷碎片间的几叶残茶,兀自叹息。 “祈云,进来打扫一下!”郑可怒意喷薄地看着她,咬牙切齿,“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伤口还没好利索?” “所以才要多多练习啊!”凌霄一脸无辜,语气讨好,“刚才你说有人用十两银子买你的名字,可知道是什么人么?” “这个我怎么知道!”郑可随口回答,突然发现她的用意,“你别岔开话题!” “我没有岔开话题,这个很重要。”凌霄一脸严肃,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祈云拿着扫帚和簸箕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郑可的势力范围,轻轻地扫地,生怕发出的动静太大,掌柜的又会发火,虽然他发火的时候不怎么迁怒于人,但是那样的郑可,很可怕。 “祈云知道那人么?”凌霄温和地问道。 “我?”祈云一惊,手里的笤帚微微抖了一下,碰得地上的碎片一阵轻响,“我不认识,只看得是个很有钱的人,而且力气很大。” “怎么说他力气很大?”凌霄好笑地问道。 “因为他一把拽过祈雨,害得祈雨还多剪了梅枝。”祈云老实作答。 “哦,”凌霄若有所思,“那你扫好了地就出去吧!我还有事和掌柜的谈。” 祈云轻轻点头,他很喜欢这位东家,脾气温和,而且人也好看,更好的是,他比自家的掌柜大方多了。迅速地收拾完地上的碎片,祈云朝着凌霄微微弯了弯腰就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外面传来伙计们招待客人的声音,还有客人的询问。看起来安宁祥和。凌霄侧过身,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起茶壶,又挑了两个茶杯,细致地洗濯,倒上热茶。这回,动作虽慢,却还算连贯。 “现在居然是左手比右手好用了。”凌霄无奈地笑笑,取了一杯茶推之茶几的另一端,“郑可,坐。” 郑可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着她,眼里充满了疑惑,但还是顺从地坐下了。 “郑可,账目我看过了,你藏私了不少银子呢!”凌霄扫了一眼有些惊讶的他,“我问过云游道长了,本来这家店他是打算送给你的,只不过碍于集雅斋总店的完整性,便一直没有实施。” “那你打算送给我?”郑可问,心里却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我的想法……”凌霄顿了顿,手指轻轻划过茶杯边缘,“我想把巽城分号撤了。” 本来这只是凌霄的一个想法,她本来计划是把郑可挖回京城,以他的能力,管理这小小的分号就屈才了,分号自然是再找人替任。 可是现在,她必须将这分号关掉——祈云的话让她有很不好的预感。一个很有钱的中年人,不是商人也是乡绅,怎么可能这般粗鲁?况且还是有求于人的时候?而且,即便是很有钱的人,也不会白白花锭银子来问一个人的姓名,而且这个人的姓名是随便在附近打听一下便可以知晓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是有着什么目的而来。凌霄首先想到的,便是那天郑可的身份泄露,赵承的人找上门来了。 不能让这些人涉险,凌霄清醒地告诉自己。 郑可并没有立即开口,他在想凌霄这样决定的原因。当然,他是不会认为凌霄会因为他私藏了部分营收便会撤了这家经营良好的分号的,这实在是不明智的行为。可是,会是什么样的原因呢?凌霄看起来好像很坚决。 “我能问为什么吗?”郑可试探地问道,凌霄的脸色稍稍变了变。郑可的心里更是笃定了,定是有不寻常的原因。 “我希望你去京城帮我做事。”凌霄冷静地说道,心里在想,不可以让他知道再多的了,不然会牵连他的。 “那你不问问我是不是愿意?”郑可轻笑,明明不是这个原因,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让人不得不信。这个人,肯定隐瞒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凌霄侧过头,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心里却已经有些混乱,怎么说?怎么说服他跟自己回京?这里不安全,她清楚地知道,若是那人回去禀告了情况,可能很快,郑可就会有危险。赵承那样的人……凌霄想起见过的那位冷面将军,不寒而栗。 似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郑可浑身不自在,凌霄却依旧一刻不放地盯着他,俄而,她开口,脸上带着淡笑:“郑可,你要对我负责。” 第二回 你此生最重要的人 不管怎么说,凌霄还是顺利地把郑可骗进了京城。想起自己说的话,凌霄心下愧疚,她并不是故意要骗他的,可似乎,他很在意自己的话。 真是麻烦!凌霄甩甩头,心里一阵焦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现在算是知道什么是后悔了。 回京路上,郑可几乎是半刻也不离身,几乎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夫人一般对待,若不是顾着旁人的眼光,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来了。 “郑可,你还是去骑马吧!”看着他坐在一边盯着她,凌霄浑身不舒服,“这马车小,挤得慌。” “你这是撵我出去?”郑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点儿哀怨。 凌霄不敢再说话,心里暗自叫苦,这样的事情,怪谁啊!唉!若不是自己当时心中急躁,为了关掉巽城分号,而他郑可又跟那茅坑里的时候似的又臭又硬,她哪里需要用自己的婚姻大事来说事? “郑可,那句话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别放在心上了。”凌霄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郑可表情不豫,语气也僵硬了起来。 凌霄被他看得心里不舒服,讷讷地不知怎么开口,也不赶他出去了。只一径低着头,随手翻着那本从赵营带回来的词谱。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凌霄微微叹气,自从那天在骁骑营门口分手之后,她就一直在分号养伤,等到伤好了可以走动的时候,郑可说他已经离开巽城回京了,至于赵承的事,也已经了了。他应该也跟着太子回京了吧?估计也会牵扯到朝里的事情,不知道进了京能不能见到…… “放心吧!他没事,好着呢!”郑可见她表情温柔,就知道肯定是在想那人了,他声音闷闷的,不悦地说道。 “那就好。”凌霄舒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也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郑可在她对面坐着,心里闷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相处多日,他对她的了解,再也不似原先那般肤浅,认为她只不过是只绣花枕头。改变对她的看法,是从知道她是女子那时候开始的吧?原以为是个满腹草包的绣花枕头,不过是凭着一张不错的脸才得了这么个大的事业,没想到,竟是个女子。 “你此去凤京,能够找到你此生最重要的人。” 往昔云游的话言犹在耳,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这个人吧?郑可看着凌霄低垂着睑,一脸温顺的模样,眼里也温和了起来。此生最重要的人,应该就是她了吧?可是,似乎又跟原来自己设想的情形不甚相同。 马车里沉默着,凌霄也没有丝毫不自在。只是低着头翻阅手里的词谱。郑可也沉默了下来,似乎将要说的话都说尽了,只有沉默以对。他静静地低着头,看着她翻阅词谱的手,纤细修长,素白优雅,像是上好的犀角梳子一般,轻轻地梳过他的思绪。 初见的时候,说不惊艳是不可能的。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他看到的时候竟有点忽略了性别,只觉得这样的人,美得不似凡人。 再见的时候,就是那张普通到几乎可以埋进人海的脸,还有肩上重得吓人的伤,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她是女子,对她的看法,也开始有了改观。 第三次见面,呵!郑可轻笑,竟又是见着她伤痕累累。可气又可怜的人,真真叫人操碎了心,却还故作坚强。回想起她推开他吐了一地的粥,她避开他悄悄拿起花铲……心里,竟莫名地柔软了起来。这样的人,该是被好好疼爱的。 也许,真的是云游说的命吧!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可是,佳人的命,不知会怎样。 夕阳西下,马车牵着浅浅的车影,远远驶去…… 第三回 不过是场分赃大会 某苏歪歪:今天多更了一章,算是补上前天的份子,以后周末的时候会固定更新的,可能有点慢,但肯定是会更的。另外,某苏真的很想要推荐和收藏嘛~各位觉得好的一定要推荐收藏哦!蹭蹭~~鞠躬~退场~ =============================分隔线============================= 曹凯之死,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官议论纷纷,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说明对策的。 凤玦坐在龙椅上,看着堂下讨论热切的官员,心中慨叹。曾经,那个忠心耿耿的人,总是在朕提出问题的时候便能立刻回答上来,并且,深得朕心啊!可是现在,没想到,那人却用自己的生命来为自己的女儿女婿求情。 “陛下,儿臣以为,镇北将军多年来,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在边疆的业绩相信大家也是看得见的。现在的这件事,不过是他被自己的岳父曹凯怂恿所致,并非出自真心,而且赵将军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主动交出了兵权,始作俑者也畏罪自尽。儿臣以为,不仅应该赦免他的罪,还应褒奖他多年来为朝廷做出的贡献。”凤池率先上前说出自己的看法,刚柔并济,这是他收拢人心的手段。 “众卿以为如何?”凤玦心中甚是满意这个答案,赞许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来,经此一役,这孩子,真的长大了。 能够做到这样的官位,揣摩上位者的心意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众官员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都缄口不言,没有人提出相反的意见。 凤璟站在首位,心里有些按捺不住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拉拢人心!他看了看朝臣的反应,明白现在的情势并不适合提出相反的意见,只能咬咬牙,忍了下来。 早晚有一天,本王会让你知道厉害!凤璟在心里恨恨地想着,手已经攥成了拳头,关节发白却毫不自知。 “既然众卿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下来了。明日早朝,朕会依着这次的战绩,论功行赏。”凤玦的声音里透着股威严,王者之气毫不掩饰。 朝臣们皆是垂首恭敬行礼,心里也在暗自高兴押对了宝,更多的人,则是在揣摩圣意,想着明日的封赏,以及自己的选择。 下朝之后,圣上明日封赏大臣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沉雪宫听到消息的时候,散朝不过半个时辰。 傅雪芝倚在软榻上,悠闲地吃着水果,番邦进贡的葡萄前日刚到京城,凤玦便派了人给她送来了一篮,足见她的受宠程度。不过,这会儿傅雪芝可没时间感念圣上隆恩,听了宫女探来的消息,傅雪芝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柳眉几乎倒竖:“你是说,皇上明天要在朝上论功行赏?” “是的。”小宫女见着主子一脸不快,连忙低下头怯怯地回答。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傅雪芝就着贴身宫女递来的湿巾擦了手,挥退众人,“含香,你去请三皇子来。” “是。”身边的侍女乖巧伶俐地应了声,匆匆走了出去。 再没有了悠然吃水果的心情,傅雪芝所幸站了起来,在宫殿里踱步,心中不慌不乱。 皇上要论功行赏,原本说来,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这次,领赏的人,是太子殿下。傅雪芝想起了那个冷情的人,他应该是知道我和凤潭的事情的吧?傅雪芝喃喃自语,她初来宫廷的时候,可以说是无依无靠,圣上恩宠也并在自己这里。为求生存,她找过凤池,希望和他做交易,可是,不管自己如何明示暗示,他都是置之不理。这也是她后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凤潭的原因,也正是如此,现在,她必须保证,凤潭的地位不受损害,不然,自己也会被牵连。 凤池这次应该是最大的功臣了,皇上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要封王了吧!按照凤凰的传统,太子封王,便是具备了储君的全部条件,在皇上不便处理政事的时候,可以摄政。而且,封王之后,太子将会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这样的话,就更难掌控其行踪了。至于那个凤潭,野心有余,谋略不足,傅雪芝只希望他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要惹事就行了。 “昭仪娘娘,宣儿臣有事?”凤潭推门而入,嘴上虽是敬语,行动上却毫不含糊。他走近傅雪芝,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 “住手!也不怕被人看了去!”傅雪芝佯怒,轻轻拍开了他的手,“我找你来可是有事商量的,皇上可能要封王了。” “你怎么知道?”凤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傅雪芝心中一窒,直觉这样的眼神可怕,带着自己不知道的危险。 “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傅雪芝转过身,自软榻上拿起自己的暖手炉,“你若是上心,这会儿就别惹什么事才好!” “娘娘,这么关心我,儿臣可是受宠若惊啊!”大手罩上捧着暖炉取暖的柔荑,语气轻佻,“今夜,儿臣来陪陪娘娘可好?” “你就这么不正经!”知道自己不该过问太多,傅雪芝也佯装娇憨,肩膀轻轻地抵了抵他的胸口,磨蹭出情色的味道,“到时候我点了宫灯,你看到了就来吧。” 个中玄机,不足为外人道矣。 太子凤池,剿乱有功,特封为凛王,赐住凛王府。镇北将军赵承,十余年来平定边疆,平乱无数,功勋卓著,封为永安王,为本朝首位封王的外姓人。 清王凤璟,协助太子剿乱有功,赐黄金千两,良田百亩。 封玉寒,乃封相之子,于剿乱期间,为救太子独居险境,智勇可嘉,封定安侯,赐住定安侯府。 镇北将军夫人曹娉婷,为夫独镇边疆,实乃巾帼英雄,赐封一品诰命夫人。 凤湖虽太子出征,出谋划策,赐御前三品侍卫,可上朝参政。 洋洋洒洒的一张圣旨,论功行赏。圣上厚此薄彼的举动昭然若揭,众臣安静地听着,偶尔交换几个眼神,心照不宣。所有受到封赏的人中,清王凤璟只得了钱粮,看来皇上的意思,是要限制了。本来只是几个人的封赏圣旨,在朝臣的精明分析中,俨然成了今后选择归附的风向标。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家都在为储君已定的事情兴奋。街头巷尾,也开始谈论。 “没想到,玉寒竟也封侯了。”冷橘生听了消息,轻轻感慨,“这小子,真是一鸣惊人!” “嗯,算是吧!”郑可初到总店,却和冷橘生相谈甚欢,他模棱两可的附和着,心中却想着,若不是凌霄砸下那么多的银两又差点儿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定安侯,是否能来得这般容易? “我倒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分赃大会。”凌霄坐在一边,微微挑眉,“赵承虽封了永安王,手中的兵权却削弱了一半,边疆之事,估计也没有他的份了吧!不过说起来,那位清王爷,这回倒是没捞到什么好处。” “怎么讲?”冷橘生来了兴趣,笑着问道。郑可坐在一边,抱臂在胸,似是没有什么兴趣,心里却不希望凌霄接话茬。 “橘生,你这是在考我。”凌霄懒懒地趴在桌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瓷杯,素净的手指显得漫不经心,“我这里,只谈风月,不论政事。” 第四回 养伤还是受苦? “凌霄!”人未到,声已至,凌霄听了那声音,肩膀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还来不及反应,那夺命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回事你?!说了要好好养着,你怎么又下床了?乱跑乱跑的,还趴在桌子上,着了凉怎么办?还有你们俩,怎么也不拦着?两个大男人就是粗心,凌霄白给你们发月钱了!都给我起来,出去干活儿!”一番话下来,来人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紫苏,是我自己要下床的,他们俩不过是我的伙计,敢不听我的?”凌霄无奈地笑笑,悄悄地揉揉自己被摧残的耳朵,“还有,紫苏啊,下次来的时候先敲门行么?这后院儿,可是私人地界儿。” “哟!独孤凌霄,你现在好大的架子啊!”紫苏不咸不淡地揶揄,“去了趟巽城,关了间分店,还带了身伤回来,你倒还有理了。” “紫苏!你来了就没句好话。”凌霄被说得面上挂不住,羞恼着抱怨,“我的伤早就好了。” “好了?”紫苏一脸甜笑,却让人看着头皮发麻,她优雅地走到凌霄身边,猛地拉过她的胳膊,引得凌霄“哎哟!”一声苦叫,这才满意地收手,“你这伤就是好了?还不快点给我回床上躺着去!” “怕了你了!我回去歇着还不成么……”凌霄嘀咕着,就算是好人也禁不住你这样的力道。面上却不敢有什么不满,讪讪地起身回屋,一脸郁闷的模样让一边的两个男人忍俊不禁。 “橘生,店里的事情你去照看着点儿,这快开春了,来这里添置花草的人必定很多。青竹在前面招呼不过来。”紫苏难得温和地对冷橘生说话,今儿个脸上还带了笑容。 “行。”橘生也不矫情,干脆应着便起身去了前店。开玩笑,他冷橘生还想多活几年呢!在这母老虎身边呆着,不死也残了。他在心里忖着,脚下的步子更是加快了,凌霄啊,你自求多福吧! “凌霄,我陪你。”郑可站起来,温和地拢住凌霄的肩,语气温柔,紫苏看在眼里,心里有了点数。 “不用。”凌霄轻微地挣扎了一下,“紫苏陪我就好了,你去前面帮忙吧!” “也好。”看出了她的不情愿,郑可也不勉强,微微愣了愣神,便松开了手臂,“那你自己好好休息。” 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凌霄浅叹,唉,这样的事情,真的有点儿头疼呢!郑可的温柔,她真有点消受不起。可是现在,她没有任何理由避开他。 紫苏是个伶俐的聪明人儿,别看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在这些事情上,她还是明白的。郑可刚才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眼神,轻柔得怕碰碎了凌霄的动作,还有宠溺的语气,都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郑可喜欢她。 “他知道了?”紫苏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门口,没有人影的门口在这冬末的阳光下,竟有份莫名的萧索。 “嗯。”凌霄低下头,轻轻地应了一声算作回答,“我们进屋吧!” 洁白的长衫下,纤细的身体承载着巨大的压力,此时却还是挺直了脊背,瘦削却并不孱弱。紫苏感叹,这个人,合该是和封玉寒一样的妙人儿啊!奈何天意弄人,必须女扮男装,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以女子的娇躯生生地承受着男子的压力。若是换了自己,怕是承受不住的吧?虽然同样是老板,但她身为女子,遇到问题的时候稍稍露出些怯态,或是直接甩手给手下人处理便可。她不同,她是老板,是这里所有人的依傍,若是真遇到问题,她将会是第一个迎上去的人。她的倔强,从来不允许她垮下! 看着紫苏将食盒里的佳肴一盘一盘地端出来,凌霄无奈地叹气:“紫苏,我已经被你喂胖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我就是恢复身份,也没人要了。”虽然紫苏知道她是女子,但她说话同样谨慎,模棱两可,能听得懂便行了。 “哼!”紫苏将最后一盘点心重重地搁在桌子上,“你瞧瞧你,我都喂了这么久了,胳膊上还是没个四两肉,还好意思说自己胖了。你要是再这么瘦着,真的就没人要了。” “紫苏?生气了?”凌霄心虚地瞟着她,“我吃还不成么,可是你每次都带这么多来,我也吃不下啊。”虽然在气势上输了一筹,但该抗争的还是要抗争一下的,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利益。 “吃不完倒了喂狗去!”紫苏冷冷地哼了一声,忿忿地看着她,一脸恨铁不成钢,“我来了这么些天,你都没有告诉我,你肩上的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不都快好了么,还计较是从哪里来的干嘛呀!”凌霄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那种不小心的人,偶尔受个伤也是正常的啊。” “别跟我这儿打太极!”紫苏心头直冒火,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碟乒乓作响,“你就知道糊弄我,独孤凌霄,你现在长本事了你,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还会害你不成?你怎么跟我也没个实话?!”虽然语气强势,但紫苏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 “唉,紫苏你别哭啊!我告诉你还不成么!”凌霄拉了拉她的袖子,被她甩开,“这伤,是在军营里受的。我那时候跟着玉寒去打探消息,回来的时候受的伤。” “那他知道么?”紫苏冷冷地问道,“你为他受了两次伤,他知道么?”凌霄摇头。“你个笨蛋!白痴!就没见过你这么脱线的!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的?”紫苏几乎是跳了起来,指着凌霄的鼻子边骂,“你为他受了伤,差点连命都送掉了,他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很危险,我怕他分心,而且,我的身份不能让他知道。”凌霄安静地解释,不愠不恼。 “你就是这副软心肠!”紫苏愤恨地说道,“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那就不说好了,”凌霄浅浅地笑着,“我还真有点儿饿了,今天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啊?” “真是服了你了!”紫苏被惹得笑了起来,点了点凌霄的脑袋,“过来吃吧!水晶蒸饺、芙蓉虾球、今天给你炖了当归鸡汤,你得喝完它!” “紫苏啊!我都喝了这么多天的当归鸡汤了。不喝行不行?”凌霄苦着脸,无奈地恳求。 “你个白痴!亏你还是学医的,当归补血你都不知道?这当归我可是从同济堂掌柜的那里讨来的,你可不许浪费!”紫苏气急败坏地说道,“跟你再这么相处下去,我可真的要被气死!” “呵呵……”凌霄讪讪地笑笑,不敢多说什么,只拿着筷子夹起蒸饺吃了起来,“紫苏,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真是冤家!”紫苏无奈地跺脚,却拿起筷子温和地往凌霄的碗里夹着菜。 第五回 真是冤家路窄 “这里就是集雅斋?”站在店门口,凤池一脸不自在,周围来来往往的大部分都是女子,他们一行男子在这些桃红粉绿的颜色里显得有些突兀,加上他不凡的容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已经成了这条水秀街上的焦点了。鼻尖充溢着脂粉的香气,凤池皱眉,“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回爷的话,集雅斋在京城仅此一家,虽然处于这皇后街,但是这家的花草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一边的小厮铭语是王府的管家新请的,还算伶俐,便被他带了来替着去置办家具的侍书。 “那进去吧!”凤池也不再多说什么,举步跨进店门。 “欢迎光临!这位爷,您想看些什么?需要小的介绍么?”青竹客气地迎上前来,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人,见此人一身贵气,衣着也不是一般的华贵,脑子里盘算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位公子看起来面生,是外地来的吧?” “你忙去吧!我自己看就行了。”凤池挥了挥手,便自行四处看了起来。 集雅斋里的摆设都是凌霄设计的,虽算不上是珍贵的物件儿,却也都是精品。雕花的花架,錾金香炉上刻着几只蝙蝠,柜台上的财神笑容可掬,身边还站着招财进宝童子,栩栩如生。 “爷,您可看中了什么?小的让伙计来搬。”铭语小声地问着,语气恭敬。 “没什么中意的,”凤池皱皱眉,这屋子里的,大多是些普通的花草盆栽,没有什么能够入得了他的眼,“你去叫掌柜的来。” “是。”铭语轻轻应了一声,转身便去找伙计了。 凤池一个人四处看着,周身皆是开得正旺的梅花,还有些经冬不凋的绿色植物,他虽在宫里御花园见过很多花草,却也有不认得的。一时新奇,便仔细观察着。 “呵呵……”一阵低笑从会客室里传来,钻进凤池的耳朵,准备触碰文竹的手顿了顿,这声音,很是耳熟,在哪里听过?他好奇地向会客室里瞧去,镂空的屏风后帐幔轻飘,里面两个人影靠在一起,状似交缠。凤池心下有些不舒服地转头,没想到竟会见到这样的情景!这集雅斋还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是公子要找在下?”郑可客气地走了过来,回京之后,凌霄便宣布将京城总店的事务都交给他打理,自己则是在家里休养。 “你就是掌柜?”凤池打量着眼前的人,和自己一般年岁,眉目清俊,一脸温和的笑容。看不出半丝商人的市侩气。 郑可见到来人的脸时也是微愣,原来是他!郑可的心里紧了紧,继续微笑:“正是不才。”心里却在疑惑,这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府里缺些花草布置,旁人选了我也不满意,索性自己来了。可是这里的花草似乎并不像传闻的那样好啊!”耳边依旧盘亘着温软好听的笑声,凤池心里却更加不舒服,说话的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郑可这才想起来,太子已经在宫外另有住处了。现在,只要不让他见着凌霄就行了,想起凌霄提及他时的表情,虽算不上厌恶,却也是反感的。定是有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过。郑可判断着,脸上的笑容趋于官方:“公子若是想要布置新宅子,我们这里倒是有些手艺不错的师傅,专门做这种设计的。公子只要说明了要求,我们到时候可以上门为您服务。” “看来你是认得我了。”凤池嘴角微扬,一脸了然。 “公子大名,不才有幸曾听说过。”郑可也不辩解,温文回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样也好。你找几个规矩点儿的人过去,府里都收拾好了,不要多花哨,简单大方就行。”凤池也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吩咐起来却也毫不客气。 “好的,明日我会亲自上府去。”郑可弯下腰,恭敬地做了一揖。 “掌柜的,您这真是纡尊降贵啊!”凌霄在后院休息了半日,一个人有些无聊,便想着来前店找橘生聊天,却不想刚好看见郑可在对什么人行着大礼,忍不住揶揄了起来。凤池刚好被一边高大的滴水观音遮住了脸,凌霄不知所以,缓步走了过来,“郑可,什么人值得你行这般……”走到近前的时候,凌霄的问句在看到来人的脸时,生生断了。郑可在心里大叫不好,背上似乎都沁出了冷汗。 凤池被那株滴水观音挡着,这会儿才得见凌霄的脸。脑子里一下子轰地炸开了一般,眼前的人,白衣胜雪,气质出众,更不用说那倾城的容貌了。他自恃从小饱读诗书,此时,却找不到一句话可以用来形容眼前人,仿佛用了那些个普通的词,是折辱了这妙人儿。 “这位是?”凤池的眼睛盯着凌霄,讷讷地问道。 “这位是我家老板,集雅斋的主人。”郑可简单地答着话,心里却极不情愿。原本说要上门服务便是为了早点支走这位大爷,现在倒好,还是让凌霄见着了。他斜眼看过去,凌霄面无表情,在他介绍完之后微微扬了扬眉毛:“郑可,你先招呼着,我去看看唐姑娘。” “好的。”郑可抬起头,手笼在袖子里欠了欠身,凌霄便不再说话,转身欲离开。 “公子留步!”凤池缓过神来,盯着凌霄的眼睛一眨不眨,“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凌霄勉强扯了扯嘴角,也不回答他的问题,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 这个人,真是任性!郑可喃喃自语,刚才那个甩袖子的动作,看似随意,却是在暗示郑可:尽快赶走这人。至于去看唐姑娘这一说法,大概也是借口。 “公子莫怪,我家老板就是这样的脾气,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态度。”郑可谄媚地打着圆场,脸上恭维的笑容却显得僵硬。 “呵呵,有趣的人。”凤池低笑,轻轻喃着,丝毫不把郑可的话放在心上。眉尖眼角的不耐烦,举手投足的不在乎,还有轻甩衣袖的俏皮,都让他产生了好奇。 真是冤家路窄!凌霄走在去念尧居的路上,突然觉得浑身寒战,心底,有一丝诡异蔓延,仿佛被盯住的猎物,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轻抚胸口,触到那块硬物,冷硬的玉佩早就随着她的体温变得温润,婉娘……轻唤着,心,似乎也静了下来。我要代替你,好好活着,平平淡淡地,活着。 凌霄在心里坚定道,脚步也稳健了起来,似乎任谁,也挡不住她的去路。 第六回 独会旧友 念尧居里一派热闹,正是午饭时间,店里正在上客,大堂里早就坐得满满当当了,嘈杂的环境让凌霄微微皱眉。没有等小二上前招呼,她便寻了楼梯,拾级而上,去了二楼雅间。 “听松苑”是最僻静的雅间,向来都是紫苏留了给贵客用的,这里的摆设用度,也都是别的雅间所不能比的。凌霄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便见着了站在窗前的人,灰蓝的袍子,正看着远方思索着什么,英俊的脸上,愁眉不展。 凌霄也不出声,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拣了个靠近火炉的位置坐下烘手,刚才出门的时候太过匆忙,忘记带上暖手袋,虽然一直笼在袖子里,手还是冻得有些发麻。炉子里的木炭燃得正旺,暖意一阵阵迎了过来,舔舐着她的掌心。 别靠着炉子,会生冻疮的。 耳边突然响起那人的话,凌霄愣了愣神,将手收了回来,恋恋不舍却也坚决。自己拎了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捧在手里。袅袅茶香顷刻间四散开来,是她最爱的玫瑰。 “你啊!真是没礼貌得很!”窗边的人这才有了反应,转身欲迎,却见她早就已经宾至如归地坐在凳子上,呷着香茶享受了。 “颂岚,跟我也来这套!”凌霄闭着眼嗅着玫瑰的香气,陶醉不已,“你说想见我,直接去集雅斋就好了,非要弄个飞鸽传书,还约在紫苏的地盘上。麻烦!” 纪言也不反驳,只静静地看着她餍足的表情,眼睛里,染着淡淡的愁绪。 半晌,凌霄没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却看见他的目光早就僵凝在自己的脸上,若有所思。 “这是做什么?请了我来,却又不跟我说话。颂岚,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凌霄失笑,伸手在纪言的面前挥了挥,打断他呆滞的模样。 纪言拍了拍她的手,毫不在意,脸上的忧愁却是不减。 “颂岚,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叫了我来又不跟我说话,你是觉着我闲得没事给我找事儿干呢啊?!”凌霄不满地抱怨,秀眉纠成一团,竟有些娇嗔的味道。 “凌霄,生气了?”纪言小心翼翼地看着凌霄的表情,将桌子上的挂花糕碟子推了过去,“吃点儿点心吧!” “哼!知道要说话了?”凌霄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里,“你今天好像有事儿啊!怎么了?” “没什么事。”纪言言辞含糊地一带而过,“最近怎么样?” “别打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了?从来没见着你这样的表情,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明眸轻转,却满满的都是担忧。 纪言微微叹气,一脸无奈:“凌霄,你聪明起来,有点可恶呢!” “你该说我温柔解语才是!”凌霄微笑着调侃,端起茶杯润喉,“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这样烦心?” “一些私事。”纪言垂下眼睑不再说话,“只是想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而已。你最近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啊!从巽城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个掌柜的,现在我清闲多了,”凌霄右手支着下巴,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茶杯的边缘划着,漫不经心的模样,“有时候想想,自己还真是米虫呢!” “呵呵,米虫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到的。”纪言笑道,“不过我倒是听说在巽城的时候,有个神秘人士帮助了太子,才使得他的计划能够顺利成行的,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左不过是些谣传罢了,太子是何等人?再加上玉寒,这些事情难道还要假手他人?我看那清王爷,这次算是没沾着什么便宜呢!”凌霄神色如常,嘴角带着两分戏谑,“颂岚,你今天找我来,真是说闲话的?” 纪言并不言语,只端起茶杯轻轻抿着,举止优雅悠闲。 “纪公子,老板娘问你们要吃什么,她做了给你们送过来。”门外响起小二的声音,这雅间里的人是老板娘的贵客,小二自是不敢怠慢,语气恭敬有礼。 “照旧吧!你去传个话,请你们老板娘过来。”纪言淡淡地说道,连门都不愿意去开。 小二应了声是,便蹬蹬蹬地下楼去了,凌霄突然想起今天在集雅斋里碰见凤池的场景,稍稍地愣了愣。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她甩甩头,转脸看向炉子,錾金的火炉里,木炭燃得正旺,紫苏在炉子里还加了些香片,屋子里被熏得满是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地在鼻尖萦绕,等到你仔细去闻的时候,却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在想什么呢?”纪言见她一脸严肃,“瞧你这满脸苦大仇深的,是谁欠了你的银子么?” “颂岚,我今天在店里见着太子了。”凌霄缓过神来,也不卖关子。 “凤池太子?”纪言重复道,一脸惊讶,复又想了想,竟了然起来,“这个很正常,皇上的圣旨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么?太子凤池被封为凛王,赐住王府了。以后估计你还会再碰见他的。” “啊?!”凌霄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真是天不遂人愿!” “你跟太子有仇?”纪言好笑地看着她的脸色一会儿一变。 “算不上……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并非不想说,只是解释起来颇为麻烦,凌霄挥挥手,索性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回想今天在店里的时候他的眼神,凌霄不可自抑地轻颤了一下,心底的那份不好的预感愈见强烈,难道真的会出什么事不成? 那个太子,说起来,自己和他也算是颇有渊源了——只不过,不是好的方面罢了。初次见面时的做戏退敌,再次见面时的流血受伤,还有这第三次见面,那人眼睛里的揣摩和猜测。真是冤家路窄!凌霄长叹,走到现在这一步,很大程度上,应该都是这个人的原因吧?若不是他对苏即墨感兴趣,那么她也不可能成为独孤凌霄,也不会来京城,也不会……若是没有遇见这个人,那么她现在,可能还在连城,还在善济堂做着她的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可是,历史不能假设。 就像她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机缘巧合地认识了封玉寒,紧接着,一系列的事情以她招架不住的速度扑面而来。独孤凌霄只是凡人,没有神机妙算,没有回天之力,所以,她也会累,她也会倦,可是,在她倦怠的时候,却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在等着她。倔强要强如她,又不会抛却自己的责任。 责任,真是我宿命的枷锁!唉!凌霄重重地叹气,似是要将胸腔中憋屈的苦闷全数吐出来。纪言在一边听了并没有多言语,他也有自己烦心的事情,他也有,解不开的心结。 一时间,这小小的听松苑,竟笼罩了凄凉悲愁的气氛。 第七回 街头相遇 从念尧居出来的时候天已擦黑,纪言被一顶轿子接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正值紫苏的店里上客的时候,凌霄拒绝了紫苏要送她的提议,独自一人走在凤华街上。 凤华街两边酒肆饭馆林立,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相聚的首选之地。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轿子马车来来往往,热闹非凡。两边的酒馆里飘出饭菜美酒的香气,直熏得人流连忘返。凌霄在街上安静地走着,素白的长衫在黑暗里显眼无比,加上那出色的容貌,更是引得那些在店铺门口等候自家主子的小厮轿夫纷纷投来目光,凌霄也不介意,旁若无人地漫步。 心里想着白天纪言的话,其间的无奈,现在细细咀嚼起来竟有些苦涩。看来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她总觉得自己是苦的,生活至今,她的经历何其离奇?可是,似乎纪言,受着比她还残酷的煎熬。至亲就在面前却不能相认,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认贼作父,为仇人卖命。这样的苦楚煎熬,她不曾遇到。 “凌霄?真的是你?”身后传来熟稔至极的声音,“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好听的声音熨帖着她的耳膜,带着初阳的暖意。 凌霄停下脚步,打量着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人,依旧颀长的身材,华贵的紫袍妥帖地衬出他的身材,约五指宽的黑色腰带束出腰身,柔韧至极,比起现代男模还绰绰有余的身材在黑夜下带着一丝性感的味道,长身而立,紫色的发带随风嬉戏,白玉束冠温润中显着雍容,与腰间的羊脂白玉相映成趣。 “看什么呢?不认得我了?”封玉寒被她看得有些发窘,开口道。 凌霄又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唇角梨涡乍现:“先生这副模样,倒不像先生了。” “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封玉寒微微叹气,这个人,总是有办法让他哭笑不得,“那些人都说我英俊潇洒,才貌双全呢!” “先生,你难道不知,那些人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凌霄笑着调侃,眉眼弯弯的像是天上的那轮新月,“先生真的不像先生了,做了这侯爷,似乎连脑袋都糊涂了。” “走吧,这里风大,我送你回去。”封玉寒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京城不比连城,这么冷的天,出来也不知道要带件外袍。”言语间,三分怜惜三分无奈三分责备,还有一分说不出的宠溺。凌霄也不再调侃,只顺从地拉过前襟裹住自己的肩行动迟缓。 “肩上的伤还没有好?”封玉寒看到了她迟滞的动作,眉头微皱,“真的只是摔跤划伤么?” “伤口已经好了,是天冷,我冻得有些僵了。”凌霄掩饰着,心虚的声音在人群的嘈杂中几乎湮没无闻。 封玉寒不再答话,只静静地看着前方迈开步子,虽缓慢却有节奏。凌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一边跟着,眼角不时地瞟过去观察他。 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脖颈之间围着一圈棕色的狐狸皮围脖,他淡淡的呼吸在月光下晕出浅浅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凤华街与水秀街相去不远,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两人便已经走到了水秀街口,再过几步便到集雅斋了,凌霄正踌躇着要不要邀他去坐坐,便听得他开口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像是对自己的弟弟一般的语气,听起来虽温柔,却让凌霄不舒服——毕竟,他对她,只是兄弟间的感情。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了,便奢求更多。 “先生,你的衣服!”凌霄回过神来,却见封玉寒已经举步准备离开,听得她的喊声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她,温暖道:“你穿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官靴击打着青石铺就的街道,一阵轻响,余韵绕耳,连绵不绝。 第八回 再次生病 那日凌霄单独去见了纪言,两人相谈甚欢,以致分别的时候,天已擦黑,后来又在街上偶遇封玉寒,凌霄一时兴奋又多逗留了些时候,等到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末冬虽没了深冬时那份凛冽的寒意,却也不曾辱没了那个“冬”字,照旧是晚风阵阵,于是,这位集雅斋的大老板,在归家的途中,受了风寒,第二日便起不了身了。 郑可自然又是一顿臭骂,凌霄也只能是一声不吭地做乖宝宝状,以求这样来减少耳朵所受的荼毒。毕竟也是心疼她,郑可骂了没多久便停了口,自己给她诊了病,写了药方差祈云去抓药,又吩咐祈雨去念尧居请紫苏做些清淡可口的小点送来,店里的事情托了冷橘生和年叔看着,自己则是一刻也不停歇地在一边伺候着。 凌霄被迫只能躺在床上,加上有些发烧,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养神,就这样躺了一天,到了晚上的时候,喝了药,烧是退了,脑袋却因为睡了整天的缘故,依旧有些昏沉。 凌霄安静地在床上躺着,郑可守在一边看着书,就是不曾开口和她说话,她这会儿也睡不着了,只好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发呆。无奈一整日除了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之外什么都没有入口,此时已是腹中空空。她只好冒着被骂的冒险开口:“郑可,我饿了。” 郑可坐在椅子里,转头看着她,却不说话,只把她看得浑身发怵:“算了,我不吃了。”本想就此息事宁人,没曾想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咕叫唤,抗议着她的言不由衷。 “说你是猪还真不错!”脸也绷不住了,郑可失笑,嘴上却还是不饶人,“看你下次还敢这样粗心大意!” “我这又不是故意的,你以为我乐意生了病在这里被你欺负啊!”凌霄不满地嘀咕,被子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郑可听不真切,却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撇撇嘴,起身去厨房找吃的去了。 门扉轻响,很快便合上了。凌霄安静地听着脚步声来去,竟有了别样的温暖。 “吱——呀!”门扉轻启,郑可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些稀饭小菜,你吃点儿吧!” “嗯,”凌霄笑着甩开脑子里的思绪,转脸看着郑可捧着托盘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郑可,我发现,你越来越会照顾人了。” “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我这掌柜的,从巽城做到京城,我都成了你的仆人了。”郑可一脸无奈,将她扶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喂着。 “呵呵,大不了我给你加些工钱好了。”凌霄吞着粥,有些含糊地回道,一脸憨笑。 “就知道钱!”郑可又好气又好笑,“真是说不过你。” 凌霄嘴角微扬,温暖如初阳般的笑容一下子漾进了郑可的心。 那个人,就该是你了吧?郑可轻叹,心里却又郁闷了起来。 昨天他在店里久等她不回来,便打算出去看看,不曾想刚好碰见一个男子伴着她一道回来。虽然两人不曾说话,可是行走间,却可瞧出不同寻常的默契。黑暗中,他隐去了自己的身形,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了男子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神,也看到了她脸上温暖甜蜜的笑意。胸口,突地一阵酸意上涌,直让他觉得呼吸不畅。 这个人,应该就是那个封玉寒了吧?郑可在心里猜测,他不曾见过封玉寒,却知道这个人在凌霄心中的地位——她可以为了这个人以身犯险,单是这一点,便已经让他想要说出的真心话全数压抑回去。 唉!凌霄啊凌霄,你到底明不明白?郑可在心中长叹。 =============================分隔线============================= 某苏歪歪:额~貌似这边写得很散~介绍得也不详尽,某苏汗颜……各位表砸偶~厚脸皮地继续求推荐、求收藏~~ 第九回 我再也不要生病了(一) 周末两更~这是第二更鸟~大家砸点票票哈!某苏厚颜地飘走~ =============================分隔线============================= 京城这样的地方,可大可小。说它大,面积人口,哪一样都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说它小,是因为在这里,消息传播得实在是太过迅速。所以,集雅斋老板生病这样的事,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已经在京城了转了好几个来回了,衍生出来的说法也是万万千。譬如,独孤老板想念家乡的故人,抑郁成疾;又譬如,独孤老板前日在念尧居碰上一位倾城美女,一见钟情,无奈那女子早已心有所属,相思成灾的独孤老板就这样病倒了。又譬如…… “我再也不要生病了。”凌霄的身体已经大致恢复,这日天气很好,太阳老当益壮地坐在天上,悠闲地发光散热,凌霄坐在椅子上也是晒得惬意,没曾想紫苏一来,便是问她到底是思念家人还是佳人,一脸揶揄的模样让她叹气连连。再听那紫苏说起外面的传言,更是苦叫起来,“不过是吹了风着了凉,竟也能传出这么多的谣言来,看来这京城的人,真是悠闲得很呢!” “这你也莫怪,这京城自古都是这样,泼盆水指不定还能浇到个知府什么的官儿,自然也就多了那么些闲人,茶余饭后,总归是要些谈资的,独孤老板您财貌双全,又未曾娶妻,自然是众多女子肖想的对象了。既然有人肖想,自然也就有人注意你,之后的事,就是众所周知的了。”紫苏耸耸肩,一脸司空见惯的模样。 “原来如此。”凌霄点点头,一脸受教,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着紫苏笑得不怀好意,“不过紫苏,我怎么就没听说过你的绯闻呢?” “我?”紫苏微愣,俄而苦笑,“像我这样抛头露面的女子,哪个男人看得上?这京城里的人虽然喜欢乱嚼舌头,却也是要脸的人,女子如我这样操持生意的,或是卖身青柳街的,都是为人所不齿的。”从来都是表情丰富的脸上,此时却生出了一份沧桑,凌霄看在眼里,一阵心疼。 “紫苏,若是我们不能回去,那我娶了你,可好?”凌霄半真半假地问道。这话倒是让紫苏惊讶了一阵:“你?娶我?开什么玩笑!你是……”秘密刚要出口,紫苏愣是闭嘴,小心地瞧了瞧周围,年叔正在认真地修剪树枝,一边站着祈风和水生,正在认真地学着。 “看你下次还敢嘴快!”凌霄故作生气地说道,“差点儿被他们听见!” 紫苏自知理亏,俏皮地吐吐舌头:“下次不会啦!现在发现,保守秘密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凌霄也不再多言,只闭上眼睛懒懒地晒太阳。紫苏也很享受这难得的静谧,身子靠在软软的椅背上,舒服地眯着眼睛。 后院里气氛宁静,没有一丝波动的气流让凌霄浑身放松,加上暖暖的阳光照耀,耳边只余着年叔剪枝时清脆的声响,这样安闲的节奏,让她昏昏欲睡。 当然,若是没有人打扰的话,她也真的就快睡着了…… “东家!有人找!”祈云从外面店里跑进来,气喘吁吁,“说是顾老板,掌柜的让我来请您去会客室。” “吵什么吵!没见我在修枝么!下次再这么咋咋呼呼的,当心我揭了你的皮!”凌霄还没有开口便听得顾年气愤地呵斥着祈云。毕竟还是小孩子,祈云被训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脸无措地低着头。 凌霄到底是心肠软,见祈云这样也不忍心,便柔声劝解:“年叔,您也别生气了,祈云到底还是个孩子,自然有些毛躁,您就原谅他这次吧!我让他帮您搬花好不好?”凌霄一脸俏皮地说道,顾年被她说得是一点也生不起来气,只能板着脸道:“臭小子,东家帮你说话你还不识好歹,过来!把这盆花给我搬到店里去!” “好。”祈云感激地看了看凌霄,跑过去帮忙搬花,凌霄笑笑,只听得顾年气急败坏的声音:“臭小子!小心点,这是我刚移栽好的常春藤!你踩着叶子了!” “恐怕这整个集雅斋,年叔最听你的话了。”紫苏看着凌霄梨涡浅浅,有些感叹,“凌霄,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去前面吧!”凌霄听了紫苏的话,微微愣了愣,顿时敛了笑,抬脚向前店走去。 这个人,真是别扭!紫苏看着她白色的背影,无奈地叹气。 =============================分隔线============================= 顾秀林坐在会客室里安静地喝茶,他身上依旧是深蓝的袍子,银白的滚边看起来特别精神。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艰辛,他的身材高大健硕,却又不似北方人那般粗壮愚钝。 此时的他正端着茶杯,看到凌霄进门便停止了与身边男子的交谈,客气地起身打招呼,一番寒暄之后,凌霄先为紫苏拉出椅子,安置她坐好之后才自己坐下。 “哦,我倒忘了介绍了,这位是苏然风,我府里的管家,也是我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凌霄顺着他的介绍看过去,一个银灰色衣衫的男子静静地坐在一边,他向着凌霄点头示意,虽低垂着眼睑,凌霄却依旧能看出他的气质不凡,那张脸虽算不上英俊潇洒,却也是清秀可人,捧着茶杯的手不像顾秀林的那般结实,倒是显得修长白皙,活脱脱一双书生手。 “苏公子年纪轻轻便能做顾老板府上的管家,看来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凌霄赞叹着,没有任何奉承吹捧意味的话引得苏然风抬起头看她,凌霄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却也并不介意。对方倒也大方地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凌霄的眼睛微笑,右颊上一个酒窝若隐若现:“独孤老板过奖了,然风不过是运气好,跟了个好主子而已。”其间,苏然风的眼睛一刻也不曾错开,不卑不亢。 “这位,可是念尧居的唐老板?”顾秀林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会,客气地问道。紫苏先是微愣,她忙着注意苏然风的举止却忽略了这位正主,听到他问起自己,竟也略微红了脸:“正是小女子。” “唐老板,在下甫到京城之时便听总店的掌柜提过你,说你是女中豪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顾老板过奖了!”紫苏平日里虽也骄横跋扈,却只限于对自己熟识的人,面对顾秀林这样直接的称赞,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语气也娇柔了起来,活脱脱一副小女子的模样。凌霄自然是毫不奇怪,这样的变脸她一日就能见到不下五次,不过坐在顾秀林身边的苏然风却有些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表情不屑——当然,这一情景,只有凌霄注意到了。 “顾老板,您今日登门,有何贵干?”凌霄昨日高烧刚退,此时精神已经有些不济,眼见着寒暄了半日也不进入正题,只好开门见山。 “呵呵,凌霄,你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顾秀林也不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狭长的红木盒子递给凌霄,她疑惑地接过打开,只见一支胖胖的人身躺在红色的绒布底子上,“这是我上回去白翁山跑货的时候买的,本想回来给姒儿补身子,没想到那丫头自从上次去了普济寺回来之后身子竟开始好起来,这参就一直没用上。这回听说你去巽城受了伤,昨儿个又因为思念家人受了风寒,就想着给你送来了。” “没想到这思念佳人的事连你都知道了。”凌霄合上红木盒子,自嘲了两句又将盒子推了回去,“这东西我可不要,顾老板,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若是要了这参,可不是两样都占齐了?若是将来咱们之间的生意有个什么矛盾,我都不敢跟您起冲突的。” “我可不管你是思念佳人还是家人,凌霄,我可是当你是朋友才将这参给你的,你若是又扯到生意,那这参,我莫不如毁了干净!”顾秀林说着便要将盒子摔了,被苏然风拦了下来:“这么好的参,你还怕送不出去不成?偏要摔了才甘心!” “秀林,我收下了。”凌霄实在不愿看着这两人再争执,只好叹叹气,转头对着外间唤道,“祈风,进来。” 语音刚落,一个伙计模样的男孩便走了进来:“东家吩咐?” “你去后院问年叔把那盆‘倾城’要来,说我有用。”凌霄柔声吩咐,祈风应了声是便出去了,须臾,一盆令人惊艳的榕树便放在了桌子上,小巧娟秀,宛如一个临水自照的长发女子,绝色倾城,连那一直冷着脸的苏然风也错不开眼。见众人满意,凌霄又吩咐伙计来把盆栽装好,送到鎏锦园去。 “秀林,你我虽是好友,我却也不能白白受你这大礼,想来想去,还是把这盆‘倾城’送给姒儿,刚好上次她来的时候也没有买什么好东西。就当是我这做兄长的一份心意吧!也是回你的礼了。”凌霄拱手微微一揖,语气却不容拒绝。 “这怎么好意思!姒儿平白无故受你这么大的礼,我这做哥哥的都觉得过意不去呢!你这盆‘倾城’的价值,怕是连我那参都比之不及呢!”顾秀林一脸不悦,这个人,怎么就是这样生分,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你既然说我们是朋友便不该如此见外才是,姒儿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何况这孩子我看着也是怜惜,自然想要多疼宠些,倒是你,莫要怪我越俎代庖才好!”凌霄笑笑,语气较刚才明显亲近了许多,连一边不怎么说话的苏然风也听得出来。 顾秀林刚要说话,便被苏然风拽了拽袖子,附耳说了两句,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凌霄,我得走了,店里还有些事要我亲自处理,改天再来看你吧!你好好休息!” “也好,我刚好也有些累了。送送你吧!”凌霄说着起身,紫苏见她一脸疲倦便起身跟在身边。 送走了两人,凌霄看着手里的红木盒子,心下微微叹气,看来,这份人情,是要记下了。 “凌霄,你说,这苏然风跟顾秀林是什么关系啊?”紫苏站在她身边,若有所思。 “你管人家什么关系!倒是你,今天陪着我见了人,以后怕是真的就要跟我拴在一起了。”凌霄笑着打趣,“不如你就让我娶了你做娘子好了!” “去你的!”紫苏微恼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这样的如花美眷,若是嫁给了你,就真的是插在牛粪上了!” 第十回 我再也不要生病了(二)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说凌霄是牛粪,那这世上,还真没有配得上他的鲜花了!”冷橘生在两人背后凉凉地说道,表情不羁。 “橘生回来了?呵呵,今天辛苦你了!”凌霄率先转身,看着风尘仆仆的冷橘生,柔柔地笑着,语气也带着欣喜,“荷园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荷园是集雅斋在京郊的一处庄园,以满园的荷花为名,每到夏日,便会有许多文人雅士前去避暑,顺带吟诗作对,那里也算得上是个风雅之地。冬天的时候,荷花凋零,庄园里也就没有什么客人了,看管庄园的管家闲下来了,这会儿去收账对账,正是时候。冷橘生此去,便是去收账的。 “嗯,办好了。今年荷园的进账还不错,莲藕莲子都卖得了好价钱。”冷橘生脸上有一丝倦意,连日来查看账本并不是轻松的事情,现在他的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满是账本上的那些数字。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休息,晚饭的时候我让紫苏做些你爱吃的菜好好犒劳你!辛苦你了!”凌霄安心道,现在想想,当初把橘生留下来真是明智之选,橘生虽是官宦子弟,却没有丝毫纨绔气,反倒是很认真地做事,所有经他手的账都是清爽整齐的,连挑剔的官员来检查,也找不出一点瑕疵。 冷橘生点点头,脸上笑容挑衅:“只要没下毒,吃什么都好!不用特地做我爱吃的了。” “怎么说话呢!你意思是我会下毒害你了?!”紫苏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咪,一下子跳了起来,恨不得真像猫儿一样竖起全身的刺。 “我随便说说的,你这么激动干嘛?还是你做贼心虚?”冷橘生丝毫不放过调侃的机会,故意气她。 “你!”紫苏气得说不出话来,“好!看我今天不毒死你!” “知道有毒了我还吃,我又不是脑子不好使。”冷橘生挑挑眉,说完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便转身慢悠悠地进后院去了,留下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的紫苏以及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如何是好的凌霄。 紫苏咬牙切齿地看着冷橘生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忿忿道:“你们这集雅斋,就他看我最不顺眼了,也不知我怎的,哪里得罪这位大少爷了!” “哪里是你得罪他啊,是我们这位大少爷得罪您这位大小姐了。”凌霄抚额哀叹,“我就不明白了,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也没见着你们俩有什么交集,这我不过去了趟巽城,回来就什么都不对了,你一见他就跟吃了炸药似的,害得我劝他也不是,拉你也不行,真头疼!” “哼!你还说!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就不能让着我一点?要知道,我是弱女子唉!”紫苏不顾形象道。 “你一点也不像是弱女子。”郑可原本在点看商品,听了这话才冷冷地开口打断,噎得紫苏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跺跺脚往会客室里走去,力道之狠,还撞疼了和她擦肩而过的祈雨。 凌霄无奈地叹气,看着一脸平静的郑可:“你们这两个家伙,真是活宝!” =============================分隔线============================= “东家,外面来了……客人,说是来探病的。”祈风斟酌着措辞,向正在午休的凌霄汇报。凌霄刚刚有些睡意,这会儿也被祈风的话给弄醒了,心里只有哀叹的份——这场病生的,真是不省心! “是哪位?”凌霄从贵妃塌上起身,将外袍套起来,又从衣架上拿了一件狐皮大氅披上,这才觉得有些暖意,“你们可认识?” “算不上认识,那位客人就是上次掌柜的说要上门服务的那位。”祈风解释道,将一边的暖手炉添上两块木炭盖好,递给凌霄——掌柜的交代过,东家的身子骨寒,要注意保暖。 “谢谢,”凌霄接过暖手炉,“我们去看看吧!” 凤池坐在会客室里,鹰隼般的目光四处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小小的会客室是在店面的一角做了木质镂空墙挡出来的一块,对着门的方向有两幅上好的玻璃屏风,充分保留了会客室的隐私,会客室的中央是一只錾金暖炉,炭火正旺,薄荷的味道从炉子里透出来,令人神清气爽。屏风的前面是一张矮榻,上置一只小几,几上是一组白瓷茶具,还有一套精致的棋具,想必是主人偶尔休闲所用。而他坐的则是与矮榻对面的椅子,旁边配了一张茶几,几上一只白瓷花瓶里斜斜地插了两支梅花,看似随意,却是主人精心设计,茶几的正中,是刚刚小伙计送进来的一壶热茶,正在红泥小炉上噗嘟嘟地冒着热气,氤氲出一室茶香。 果真是个会享受的人。凤池在心里暗暗评价,修长白皙的手拈起茶杯,轻呷一口,齿颊留香,竟是玫瑰香!凤池微讶,这样上等的玫瑰香,怕是宫中,也找不出几两,而他这里却用来招待客人,真是奢侈! “公子,我来迟了,还望莫怪!”凌霄站在会客室门口定了定心神,勉力挤出一丝官方客套的微笑走了进去。凤池只听得珠帘轻晃,击出清脆声响,而那清亮的声音夹杂其中,有切金段玉的质感。 会客室铺了上好的驼绒地毯,踩在脚下软软的听不见一丝声响。凌霄缓步进来,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却丝毫不能掩盖其绝色风华,反倒因这疏离更形出色。曳地的浅棕色狐皮大氅将她的身体包裹住,仅余握着暖手炉的白皙素手,在光亮的狐皮衬托下尽显丰姿。 “公子,独孤凌霄有礼了!”凌霄微弯了弯腰,低眉垂睑的模样一下子拉大了两人的距离。 “独孤客气了,”凤池微笑着唤她的复姓,语气亲昵得仿佛两人早已是知己好友,“听说你生病了,我今天特意来探望,却不想打扰了你休息。” “公子这是哪里话,”凌霄口是心非道,面上的笑容有些昧心,她走到屏风前的矮榻上坐下,将暖手炉放在腿上,随意拣了个白瓷杯细细濯洗了一番才倒上热茶,香气袅袅,凌霄端起杯慢慢啜饮,方才对着故意冷落的凤池明知故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鄙姓凤,单名一个池字。”凤池盯着凌霄的眼,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号,却没有看到她眼中神色有变,颇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 凌霄虽知道他的姓名身份,这时听他自报家门,心里也不禁有些好笑,若不是此人的“助力”,现在的她说不定还在善济堂好好地做大夫,而不是以一个男子的身份坐在他对面聊天,她含笑着将手里的杯子放下,褐眸明亮如辰星,茶水浸润的唇微微开阖,平静道:“我道是何人竟有如此丰姿神韵,原来是凛王殿下,凌霄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言毕,她捧着手炉站了起来,恭敬的模样带着不易觉察的戏谑。 “独孤,叫我修明便好。”凤池有些窘迫,凌霄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见过很多商户,对他的态度无一不是恭敬甚至谄媚,更有甚者几乎将他奉若神明,而眼前这人,却对他毫不在意,明明知道他来探病,也知道他的身份,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欣喜,更别提受宠若惊了,这让原本带着纡尊降贵的傲气的凤池有些措手不及。只看着她懒懒坐下,那悠闲的带着些病态的动作里,凤池竟还看出了一丝——不耐烦。 凌霄却是不耐烦了,这样一个大活人坐在面前,还是个身份尊贵到不能得罪的大活人。虽然他并不在乎这人的地位,却也明白这种人必然是很要面子的,若是真的折损了他的面子,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才能既不损他的面子,又能让他离开呢?凌霄蹙眉,真是头疼的问题! “独孤?”凤池见她半天没有反应,眉头还轻轻拧着,担心地唤道,“独孤?是不舒服么?” “嗯,头有些疼。”就坡下驴,凤池这一问正中凌霄下怀,她故作虚弱地抚额,歉然道,“抱歉,扫你的兴了。” “本来便是我考虑不周,说是来探病,却让你这个病人累着了,你休息休息吧!”凤池语气温和得吓人,凌霄也顾不得这些,直想着这人快些走了编号,没想到凤池接着来了句,“我在这儿陪你。” 凌霄抚额哀叹,这人,怎生的这么厚的脸皮!心中虽这般抱怨,脸上却不敢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她只好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尽量不去注意那人。 凤池倒也体贴,只安静地呷着茶,嗅着袅袅茶香的同时,凝神看着对面的凌霄。 屋子里很暖,凌霄又着狐皮大氅,加上感觉到凤池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此时颊上已经晕出绯红,额上也沁出了薄汗,她僵坐了片刻便再也耐不住,解了大氅丢在一边,也没了闭目养神的兴致,随手拿起榻上的那本词谱,半靠在几上翻了起来,也不跟凤池说话,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当然,也就错过了那人眼中的算计和揣测。 “独孤,你的玫瑰香,味道可不一般啊!依我看来,可称得上品!”凤池轻声开口,话题闲散,让人不设防。 凌霄只管垂睑读词,含糊应着:“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凤池故作惊讶,话题继续下去,企图挖掘更多信息——这个人,似乎很熟悉。 “嗯,是在连城的时候封玉寒教我的。”凌霄语气平淡,暗自揣摩着书中词句的意境。 “你认识玉寒?”凤池惊讶,这一点,他到不曾听玉寒提起过。 “我是封玉寒请了在善济堂坐诊的大夫,”凌霄合上词谱,褐眸移到凤池脸上,有着一丝不悦,“王爷难道不知道?” “道听途说了些,不过不敢信以为真。”凤池大方地笑笑,心里已猜得八九分,只有一点,“我听说你在巽城的时候受了伤,就从宫中御医坊讨了些药,都是些补血养身的好东西,给你的。”说罢凤池拍拍手,铭语便抱着几个锦盒进来,不用看便知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如此大礼,凌霄愧不敢当!”凌霄摆摆手不愿接受,笑话!太子寡情,若真拿了他的东西,指不定他心里憋着什么坏呢!而且,那样的话可就真的划不清界限了。 “独孤何故推辞?”凤池心中了然,判定她便是那日的人,脸上的笑意更甚,“独孤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凌霄心中一颤,他知道了什么?闲散了许久的脑子高速运转了起来,先生不会告诉他的,这一点凌霄笃定。那么便是他自己查到的?可是,怎么可能?她走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借端起杯子轻抿香茗的功夫,她定下了心神,眉眼间恢复了闲散:“我几时救你的?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褐眸清明无垢,直视着凤池。 “独孤,不要隐瞒了,”凤池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松口,“你手里的百家词谱,正是我在赵营看到的那本,我断不会认错,还有你的伤也是在巽城所受,那日你救了我之后匆忙离开,我本没有在意,可后来收拾马车的士兵却发现车厢壁上有血迹,定是你受了伤了。”一番话,有理有据,让人无从辩驳。 凌霄不曾想竟是这本词谱泄露了天机,心中暗叹,面上却沉静如水:“既然王爷非要如此认为,那就请便罢!”不是不愿解释,只是有的事情,欲盖弥彰,凌霄也懒得多言,起身拿了大氅便要离开。 “独孤留步!”凤池站了起来,挥退了小厮,自己则走到凌霄身边,见她脸色依旧不善,心里暗道可能是自己认错人了,一时间有些尴尬,开口道:“修明只是推测,若不是你,说明情况便是,何苦生气伤了自己!” 凌霄没想到他会如此放下身段,稍有失神,竟觉得眼前这人的脸有着能滴出水来的温柔,像极了……嘣!脑中神经突地紧绷,凌霄一下子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眼前的人,那双鹰般锐利的眸,让她想要退避三舍,恨不能一辈子都没有交集。 “王爷,凌霄精力有些不济,怠慢了你,今日又受了您这般大礼,实在受宠若惊,”凌霄退了两步,到了自己认为的安全距离才站定,“不如这样吧!府上的花草盆栽等一切用度,我集雅斋包下了,必定做到让王爷满意!” “独孤,你就这么急着要还我的人情?”凤池苦笑,这人,似乎很忌惮他呢! “只是礼尚往来而已。”凌霄浅笑,唇角的梨涡若隐若现,竟让凤池有了片刻的失神。 “既然如此,你就随你吧!独孤,你真的是很……特别的人!”凤池爽朗一笑,凤眸中的凌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相符的阳光。 可怜皇家人,身不由己啊!凌霄轻叹,心里竟有些同情起凤池来。 “爷,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铭语掀了帘子进来,恭谨地低着头道。凌霄闻言看了看窗外,不知不觉间日已西斜,天边一层火一般的云霞直耀进她的眼。 “王爷,凌霄送您。”凌霄率先走到门口,掀开珠帘,等着凤池动作。 凤池也不再多言,早就敛了笑意的脸上没有意思表情,他微挑了挑眉,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经过凌霄身边的时候轻轻道了句“保重”。 门口的轿子早已候着,凤池朝凌霄挥挥手便上轿离开了。 总算送走了这位大佛!凌霄长吁了一口气。 “你这病生的,可是一本万利了。”白影飘然而至,冷冷地看着远去的轿子。“赚了才怪!”凌霄有些恼,“以后我可再也不能生病了。这两天,赔死我了!凛王府的东西尽量价廉物美的去,不收钱了。” “那可是只肥羊!”郑可几乎跳起来,“你怎么想的啊!” “柜台上的礼你去看看,我怎么好意思再赚人家的银子?”凌霄苦笑,有些懊恼自己应承得太快,“我生个病,集雅斋可是赔惨了。” “谁让你口快的,还死活不肯占便宜。”郑可在一边凉凉地讽刺,心里已经盘算着该如何偷工减料了。 “对了,下个月起你的月钱减半。”凌霄转过身跨进店门,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把我生病的消息放出去的!” 脚步轻移着回了后院,只余下郑可站在门口欲哭无泪。 第十一回 浮华背后 又至年末,京城里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皇宫内院,虽制度严苛,众人却也是掩不住喜气洋洋的笑脸。过年了,这一年,多少难过多少开心事,都将随着那一声炮竹脆响烟消云散——总算又平安地度过了一年。 礼部的官员早早的便开始为这一新年忙活了,布置宫廷,各宫过年的用度,采买过年要用的材料,这些都是礼部的要忙的事。 正阳宫门外,一顶轿子行至门口,轿身暗紫,两边描了银白的波纹,华贵而内敛。随轿的侍从走上前,将一块金质镶玉的令牌递到守门的士兵面前,侍卫连忙躬身让行。 这顶轿子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封王的太子殿下,凤池。凤凰朝惯例,太子封王出宫独居之后,每年的腊月十五都要入宫小住,陪伴皇上皇后,参加宫内的各类宴会,直到正月十五方可回府。 这日正是腊月十五,按例,晚上会在凤灵宫举行欢迎仪式,届时,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可以携家眷前来聚会,也算是为太子殿下接风。 日刚西斜,凤灵宫里已经灯火通明。宴会地点设在前殿,衣香鬓影,美酒佳肴,到处都是华丽美好的气氛。凤池坐在主位上,手里擎着一只金质酒杯,向着一边的清王点头示意。凤璟也是微微一笑,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琼浆,便转了眼不再看他。 酒过三巡,众人意兴阑珊,多半不愿意再在这大殿里坐着,纷纷寻了清净的处所谈天去了。凤池也是表情僵硬,一个晚上保持笑容也是很累的事情,这会儿他连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招手唤过禄儿,吩咐她准备好沐浴用具,凤池便起身离开了。主位上的人一走,下面的大臣子弟开始兴奋起来,纷纷起身,或吟诗赏月,或相约谈天,或切磋武艺,各自寻乐子去了。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只剩下寥寥几人,甚为寥落。 凤潭今日特意选了角落的位置坐着,宴会期间他一直在观察着针锋相对的两人。凤璟看似平淡温和的表情下,藏着暗暗的杀意,席间凤池的谦恭有礼也显得有些虚假。凤潭微笑,这样的机会,怕是千载难逢。 “皇叔独自饮酒,甚是冷清,不若侄儿敬你一杯。”凤潭笑着开口,眼睛直直地盯着凤璟,唯恐错过他眼中的任何神情。 凤璟倒是微愣,他没想到,平日里纨绔不羁的凤潭此时怎么会想起来主动讨好他,鹰眸探究地上下打量这凤潭,在看到他眼里的深意时,凤璟的嘴角闪过一丝嘲讽,又是一个不怕死的。他微微举杯示意,微笑着呷了一口:“三皇子客气了!本王有些不胜酒力,这会儿要回去了,正好与皇子同路,一道走可好?”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凤璟在心里暗暗想道。 “如此甚好!”凤潭有些惊讶,“能与皇叔同行,侄儿实在是倍感荣幸!” 凤璟挑了挑眉,也不管他的话里有多少水分,径自起身,与座上已经醉醺醺的几位大臣道了个别便走出去了。凤潭也不遑多让,连忙起身跟着。 十五的月亮很亮很圆,却也清冷。凉凉地照在两人的华服上,带着阴冷的寒意。 凤璟一路走着,没有说话,凤潭本也想就这么憋着,可是,等出了凤灵宫,他便怎么也忍不住了:“皇叔,侄儿想请你去宫里坐坐。” “哦?”凤璟扬眉,没有丝毫的惊讶,看起来倒更像是理所当然的,“也好。” =============================分隔线============================= 华锦宫里温暖异常,凤潭邀了凤璟在偏殿的茶室里坐了下来,吩咐宫女上了茶之后便遣退了众人,独自与凤璟静坐品茶。 “皇叔,侄儿也不拐弯抹角了,”良久,凤潭才开口,脸上再没有刚才的焦急和无错,似乎到了他的地盘,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也没有什么可紧张的,他的态度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谦恭,但总体说来还是有礼的,“侄儿知道皇叔不满我二皇兄的跋扈,这次围剿赵承的势力,他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却和封玉寒占了首功,连侄儿看了,也替皇叔不平!” “哦?”凤璟用茶杯盖撇了撇茶末,“你替我不平?何出此言?” “皇叔难道看不出来?父皇这是有意在排挤您呢!”凤潭微笑道,语气嘲讽,这位皇叔,还真不是一般的老狐狸! 凤璟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说。” “很简单,”凤潭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侄儿希望皇叔能站在我这边,若有我出头之日,定不会亏待皇叔!” 这小子野心还不小!凤璟心中暗想,原来是为了这事,他挑挑眉:“我凭什么答应你?” “皇叔难道不明白?现在二哥在朝中地位日盛,对你早有成见,若是他将来荣登大宝,皇叔的日子,可就不像现在这般逍遥了。”凤潭压低声音,“若是皇叔肯帮我,那么等侄儿成功了,必不会薄待了皇叔。” “太子殿下虽然讨厌本王,但是本王并没有什么事情做错的,也没有把柄在他手里,本王现在是最受宠的王爷,朝中也有很多人是站在本王这一边的,你认为,本王会放着太平安稳的日子不过,陪你去做那些个可能会要了命的事情?潭儿,你是不是太幼稚了?” “皇叔心中难道没有这样的想法么?”凤潭恼了,也顾不上会触及什么忌讳,直言道,“皇叔难道是那种甘于屈居人下的人么?” “潭儿,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啊!”凤璟笑笑,一脸轻松,“有的事情,想想就行了,说出来……”鹰眸冷冷地扫过他的脸,让凤潭有些不寒而栗,好像这样做,选错了方式…… “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回府了。”凤璟站起身,轻巧地捋顺衣服上的褶子,“你也早些歇着吧!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皇叔,是很看重你的。”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凤璟大步跨出宫门。既然你有这方面的想法,那本王陪你玩玩有何妨?就当是送给那小子的礼物吧!凤璟心道,嘴角一抹笑,带着阴寒的残忍。 第十二回 筹开分店 转眼间,新年已过,天气也渐渐暖了起来,春天的气息迅速席卷了神州大地,根本没有机会让那鸭儿炫耀一下先知春暖的机会。 集雅斋一如既往的繁忙,订货的,买花的,络绎不绝。冷橘生年前便被冷清辉给拎了回去,至今下落不明,凌霄也曾差人去问过封玉寒,后者也说,已经很久没有橘生的消息了。指望他回来做账房是不可能了,毕竟是冷皇后娘家的大公子,父亲冷清辉又是朝中元老,原本便是说好了只是暂代账房一职,想起冷老爷子离开时的眼神,几乎要吃了她一样。凌霄便只好浅叹一声,自己接手了账房的工作。好在橘生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凌霄根本就不需要去整理以前的旧账,只要每日入新帐便可。这样一来,凌霄便更想念有橘生在的日子了。 这日店里依旧繁忙如昔,凌霄只坐在柜台后一页页地认真记录账目,青竹带着一众小伙计在店堂里忙活着。桃源镇的桃花今年开得早,以往供货的花农自是乐得开怀,早早地就跟集雅斋定下了货单,货也按时发了过来,没有拖延误工的情况。顾年在后院忙着修理新送来的一批桃花,修枝除虫,移盆换土,忙得不亦乐乎。而那位谱儿很大的掌柜的,大清早就带着水生出去了,至今日上三竿,一直不见人影。 “这小郑是怎么回事?今天店里这么忙,怎么还出去?到现在也不知道回来的。凌霄,你可得管管了,这些个臭小子,不管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顾年从后院搬了两盆新桃出来,含羞带露的粉色小花柔柔地在盆中绽放,宛如少女清绝羞涩的笑,而顾年脸上,却是愠怒的。 凌霄从一堆账本里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顾年,脑子里的数字还在不停地跳着舞,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笑:“年叔,我也不知道郑可去哪里了,许是有事要办吧!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训他。” “你呀!就是对他们太纵容了!”顾年叹气,“要是我,那小子该被揭了皮了!” “年叔!”凌霄笑笑,也不再多说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上回祈雨打碎了你的紫砂壶,您不也是没说什么么!刀子嘴豆腐心!” “你个小鬼头!”顾年笑骂道,将新桃摆好,“我去后面忙了,小郑回来了你让水生来给我帮忙,那小子,修花还真有一手!” “好。”凌霄笑着应声,又低下头做账去了。 日上中天,郑可和水生才回来。众人都已经吃过了午饭,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正在小憩,以便有足够的精力对付下午的活计。 凌霄正坐在会客室的矮榻上翻着词谱,可却没有看进去多少,午后的清闲,她若是睡不着,便会如现在这样胡思乱想,想想以前在连城的日子,想想在普济寺的生活,甚至——想到以前作为苏即墨的日子。这就不免要想到那个与子木有着一样面容的男子——凤池。世界上竟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凌霄轻笑,原本以为,换了身份,就相当于是和过去隔绝了,却没想到,过往的一切,竟伴着那人的面容,一下子席卷而来,让她招架不住。 算算日子,竟来到这里两年了呢!紫苏说过,她到这里第二年的时候创办了念尧居,而她呢?非但没有什么作为,反倒是赔了不少银子,想想前些日子因为回礼而赔出去的花草,凌霄就觉得心疼。不过还好,也不知是郑可调理得当还是她的身子底子好,自从那场病好了之后,凌霄的身体比以前健康了许多,应付现在时常忙碌的局面也是游刃有余。 “凌霄,我回来了。”珠帘脆响,郑可人未至声先到,开心而爽朗地跨了进来。 凌霄微笑,丝毫不为他半天的不知所踪而生气,她站起身往火炉里加了些香片,薄荷的清凉香气很快便溢满了屋子,她的精神也振奋了许多:“吃饭了么?” “吃过了。”郑可轻笑,心里却是喝了蜜一般的甜——凌霄居然不问他去了哪里,反倒关心他有没有吃饭。 “那就好,”凌霄抬手为他添茶,“上午半天都去哪里了?你带走了水生,再不回来,年叔可该骂人了!” 郑可端起再次添满的杯子一口气喝干,轻轻喘气:“我去了趟凤华街,那里有一家铺子的老板要回乡养老了,我看那铺子的位置还不错,就盘了下来。打算在那里开分店,上午就是去那里看看装修的进度。” 凌霄听了直皱眉,分店?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郑可是什么时候把店盘下来的?怎么也不曾提起? 郑可看出了她的疑问,解释道:“我是年前盘下来的店,你那会儿还在养伤,没跟你说是怕你又瞎操心不好好养病,况且不过是开一家分店,这样的小事根本就不用跟你这位大老板报备,你只要知道,那家分店肯定会赚钱就好了。”一番话,将凌霄的疑惑解释了个遍,知道郑可是真心在做事,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意见,只是点头笑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能力,可是分店的事,你应该早些告诉我,毕竟那样我还能帮上些忙。” 听了这话,郑可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你能帮上忙?凌霄,不是我看不起你,”郑可微微顿了顿,确定凌霄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怒意才继续,“你来京城怎么说也有小一年了吧?你自己数数,你认得多少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你又认得多少京城商会的人?你呀!也就适合被养在后院儿,日日查看账本,知道自己今天赚了多少,而不是抛头露面,四处去为店面开张的事情奔波。” “郑可,你小看我了。”凌霄叹气,却不辩解。想她以前也是交际手腕颇高的人,只是来到了这里之后,一心想要过平淡的生活,也就不愿意和那些人多有交流,成日里不是看书便是练字,或者直接坐在后院里晒太阳,十足的一副懒人样,若说真的决定想要做好的事,只有两件,一个是救婉娘的命;另一个,便是只身去赵营为那人开脱。 “又在想他了?”郑可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故意隐匿的苦涩。 “嗯?”凌霄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郑可,“想谁?” “你每次想到封玉寒的时候可都是这个表情,”郑可顿了顿,“你自己都不知道,温柔得能够滴出水来!”郑可说完,几乎咬牙切齿。 凌霄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想他,我……”她本就不善说谎,原本想要隐瞒什么,可是在郑可的眼光里,她怎么也说不出“不是在想他”这样的话,这个人,似乎已经将她看透了一般。 “不说这个了,”郑可挥挥手,似是要将这尴尬的气氛挥散,“三日之后便是吉日,我想,就那天开张吧!请帖我都发出去了,到时候,我们得早些过去。我下午还要去看看,没人在那里看着我不放心!我先出去了,你休息一下吧!”话音刚落,郑可便如坐针毡,片刻也不远多留,掀了帘子出去了,门帘后的珠帘依旧轻晃,一下撞出清脆的声响,原本悦耳,此时,却如同铁锤,敲击着凌霄的心。 郑可,我,该怎么对你?尽管屋子里温暖如斯,杯中的香茗却早已凉透,再没有一丝热气…… 第十三回 新店开张 三日后,二月初四,黄道吉日,诸事皆宜。集雅斋在京城的第一家分号,开张了。这日清早,分店里便有了动静,忙活着摆置瓜果,收拾打扫,不亦乐乎。凌霄拿着单子,在查点开业所必须的各项物品,可分号里,却不见郑可的影子——他去了念尧居,为今天的午宴晚宴做准备了。 “老板,都已经收拾好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开门了?”水生将一众小伙计叫了过来,吩咐了几句之后便过来向凌霄汇报情况,征求她的意见。 “嗯,你开门吧!”凌霄刚好查点完物品,并没有什么落下的,满意于水生等人的工作效率,笑着吩咐。 伙计们得了命令,便开始忙活起来,卸门板的卸门板,拿鞭炮的拿鞭炮,忙而有序。 “噼噼啪啪!噼啪!噼啪!”炮竹声响起,几乎震聋了凌霄的耳朵,她站在门口,捂着耳朵看着鞭炮齐鸣时燃起的青烟,内心波动,自豪之感油然而生,想我来到这里之后撤了一家分店,又因为一时固执赔掉了店里一个季度的盈利,现在,却又开了一家分号。虽然并不是自己出力,但这种心情,却还是无可比拟的激动。 郑可,谢谢你。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凌霄轻轻道。 “老板,你说什么?”祈雨站在凌霄身边,只看到她嘴巴开阖了两下却听不见声音,扯着嗓子问道。凌霄回神,只是浅浅一笑,摇摇头。 “各位乡亲父老!”鞭炮声刚落,凌霄便清理清嗓子高喊,原本清亮的声音此时却有着不同寻常的豪气,镇住了前来凑热闹的众人,“承蒙京城各位乡亲父老抬爱,鄙店在此地再开了首家分号,今天正是开张大喜之日,为了报答各位对小店的厚爱,今天凡在小店买东西的,小店均有礼相赠!”原本并算不上天籁的声音,却因着那股豪气,却也吸引了不少人纷纷涌进店里——当然,也有不少人是被她那倾城的外表所吸引。 看来现代的营销手段在这里也是屡试不爽么!凌霄微笑着,转身回店招呼客人去了。 仿佛是一道照进黑暗的光,众人在看到凌霄满脸微笑地走进来时,都有些呆住了,任身边早已习惯了自家老板俊美容貌的伙计叫了半天,才尴尬地点头,有的迷糊的,甚至当场便掏钱买东西了。 看来这美色祸国一说,还真是有些道理的!凌霄无奈地摇头,心下后悔,早知道,就以平凡一点的脸示人了。不过半日,分号的生意便做得如火如荼,集雅斋老板是个俊俏后生的消息也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京城。 “瞧你惹出的事!”分号保留了总店的风格,在店铺的一角辟出了一间会客室,此时却是门帘轻掩,遮住了外面探究的目光。郑可站在靠窗的位置,直盯着后院一地的花草瞧,却觉得,花再美,也比不上眼前人的丝毫灵动。 “现在你可还怪我偷懒不见商户不?”凌霄拿眼觑他,“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换张脸再说了。” “还说呢!”郑可有些好气地打断,却又疑惑,“以前也有那么多人见过你,怎么你的名声今天才扬出去?” 凌霄耸耸肩:“我以前大多时候都是在后院,或者去庄园看看,所见到的人也有限,多是我手底下做事的人,哪里会四处去嚼舌根?” “你就没去过店里看顾生意?上门拜访的客人呢?”郑可又问道。 “我从来不许伙计们称呼我作掌柜的,在店里也只是随意游走几步,大概大家都认为我是客人了吧!”凌霄歪着头想想了,“至于那些个客人,能打发的我都让年叔打发了。真正见到面的,大概就只有顾秀林了。” “难怪!”郑可恍然,他原以为这京城里人眼光高,却没想到是这位大老板鲜少露面,难怪在京城里并不怎么听到人谈论她,不过,“凌霄,那今后,你可得小心了。”郑可挑眉接着道,一脸笑容让凌霄看来总是另有深意。 “什么意思?”凌霄坐起身,语气警戒。 郑可撇撇嘴,对她防备的动作有些不悦:“怎么连我也防备上了?放心,你要小心的可不是我,而是那些知道你是俊俏后生的三姑六婆!”说完,他便掀了帘子走出去。 “郑可!你给我回来!”凌霄高声喊着,这声音,竟比早上在门口招呼客人的还要高些。 没有理会凌霄的喊叫,郑可出了会客室,便碰上了刚准备进去的水生:“什么事?” “来了个小厮,说是替自家主子送贺礼的,我看没有请帖,也不敢收,就让他等着,我来叫您了。”水生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郑可皱了皱眉,想不出所以然来,抬脚便往门口走去。 一个小厮在门口站在,身后是一个大汉,怀里抱着一个盒子,大红的缎面上印着金黄的暗花,贵气不凡。 郑可估摸着这箱子里的礼物也不简单,心下赞着水生机灵识大体,脸上已经露出了微笑:“这位小哥,敢问你家主子是哪位?送了这么大的礼,我们倒是也好上门拜谢。” “不用了,”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话间有一股趾高气昂的味道,“这是我家主子的信,让我交给一个叫郑可的人,你叫那郑可出来便好,礼我让人送进去就行了。” “在下便是郑可。”郑可拱手一揖,心里却嘀咕开了,我何曾认识这样出手大方的人了? “那这信你就收着吧!主子要说的话都在这里面了。”小厮也不再多言,将信递给郑可,挥挥手让大汉把盒子递进去,随口道了句“告辞”便领着人走了。 “掌柜的,您认识这人?”祈云见那小厮走开,便从店里走了出来,“看那小厮,傲气得可以!” “闭嘴,回去招呼客人。”郑可低喝,“这件事,先不要跟老板说,明白么?”来者不善,郑可纵使是傻子也明白这句话的道理,不管怎么样,凌霄那里,不能让她担心才是。 郑可拆开了信,洁白的纸上只有两行字:仰慕公子多时,下午定来拜访。没有落款。 到底是谁呢?郑可疑惑地折了信,突然想起那个盒子,吩咐水生拿到柜台后,打开一看,盒子里,明黄的软缎上,一瓶覆雪香,一瓶贡灵丸。 看来还是宫里的人。郑可笑笑。覆雪香和贡灵丸都是疗伤圣药,覆雪香千金难求,而贡灵丸,向来都是皇室才能拥有。既然对方说了下午回来拜访,那么,不管这药送的是何用意,等着便是。 第十四回 真不该让你请人 下午的时候,顾客明显少了下来,上门的多是拿了请帖过来送贺礼的。集雅斋是京城大户,又是京城商会里数一数二的店家,背后支持的是云族,众人自然不敢怠慢,纷纷亲自前来。 凌霄忙活着应付一干陌生却热情谄媚的脸庞,心里苦叫,这个郑可,竟也不来帮帮忙! 就在脸上的笑容僵硬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凌霄,你的身体可还好?”凌霄转身便看见顾秀林笑吟吟地站在身后,“凌霄,你大病初愈,可不能为了这店里的事情太过操劳了,各位老板,让掌柜的来招呼各位,可好?” 纵然各位老板心下有些不情愿,但是开口的是顾秀林,京城商界的后起之秀,据说还和太子有着不错的关系,自然不敢抱怨什么,都纷纷表示乐意。另一边郑可也走了过来,脸上的微笑不比凌霄灿烂,却自然很多。 “刚才真谢谢你!”凌霄拉着顾秀林进了会客室,倒好茶递给他,苦着脸道,“我发现,那些个老头子还真不是一般的难缠!” “你该早些习惯才是!”顾秀林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这茶不错!叫什么名字?” “就是一般的玫瑰花茶,”凌霄也喝了一口茶,“不过是我自己做的,倒还没想过取个名字。” 郑可明显惊讶了,虽和凌霄相处不久,却也明白她的个性并不似外表这般柔弱,只是没想到她还会这一手:“你做的?我倒还真是小看你了。” “小看我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凌霄不以为然,看着桌子上的桃花有些枯萎,伸手掐了一朵捏在手里,细细地感受着花瓣的细腻,“绣花枕头,大概大家都这么想吧!何况会做茶也不是什么大本事,就这点伎俩,我还是跟封先生学的呢!”顾秀林听来,这话里,竟也有几分落寞。 的确,他也听过有人这样评价她,绣花枕头满肚草。可是在他看来,凌霄的出众之处并不只在于她出色的外表,还有那份身于闹市却淡定悠然的心,当然,还有那些他不曾发现的才华。这个人,该是璞玉。 “这茶我喝着舒服,改天送我几两?”顾秀林也不在刚才的话题上多做停留,本就是来聊天的,那样的话题毕竟不够轻松了些。 凌霄抬睑看了看他:“你要这茶?”说完话倒是自己先笑了,“也行,不过得等到四月呢!这壶,是最后一壶了。”说罢她有拎起茶壶添满两只茶壶。顾秀林看着她手指修长白皙,竟一点也不似花农的手,心下竟有些好奇:“凌霄,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你是问,在接管集雅斋之前?”凌霄问,看到顾秀林点头之后接着道,“以前啊,我是……” “凌霄,来客人了!”凌霄话未说完,郑可便掀了帘子探进脑袋,“是凛王!” 凌霄愣了愣,见郑可一脸坦然,便知这人肯定也是在那邀请名单上的,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出去。”郑可见她神色有些不悦,也不敢多说,只道“你快点出来”便收回了脑袋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桌子上的茶依旧飘着袅袅的热气,谈天的人却没有了继续刚才话题的兴致,凌霄懒懒地端着茶杯喝了两口又放下,脸色微恼:“真是,这最后一壶茶,也不让人喝了安稳!” “你是怎么认识凛王的?”顾秀林突然道,凌霄竟微微打了个颤。转头碰上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含糊道:“算不上认识,他新府落成,府里的花草都是我这里出的。” “难怪那么有品位!”顾秀林低声赞扬,凌霄刚想问他怎么知道那些花草有品位,顾秀林却接着道,“我们出去吧!毕竟是王爷,不能让他久等了。” 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被挡了回去,凌霄也不再多言,点点头和顾秀林一起出去了。 看到凌霄的时候,凤池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眼睛里是自己也不知道的暖意,凌霄低着头自然无缘得见,可是在一边的郑可却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一个激灵,这位殿下,难道对男人也有兴趣?还是,他知道凌霄是女子? 不等他细细寻思其中究竟,顾秀林已经躬身作揖:“参见殿下。”凌霄也是有样学样,恭敬行礼。 “在外面,这些东西不用了,秀林,你也认得独孤?”凤池看来今天心情很好,语气也是欢快的。顾秀林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想不出个究竟,只好恭敬答:“凌霄和我都认识玉寒,也就结交上了。” “原来如此,”凤池挑眉,“这样也好,都是我凤凰有名的商户,互相之间应该有个照应,独孤来京的日子比你短些,入商界也没你时间长,有的地方,你可要好好教教他啊!” “自然。”顾秀林颔首道,抬脚站到一边便不再开口。心里的疑惑更甚刚才,这个人,几时对外人这么好了?在顾秀林眼里,凤池是寡情的,就算平素与他相见,他也不见得有个笑脸,自从他出宫独居之后,顾秀林几次去拜访,更是从未见他跟自己的王妃有什么亲昵的举动,现在居然对不过认识数日的凌霄这般热心,真是奇怪! “独孤,恭喜你新店开业,我备了份礼,这次你可不能推辞了。”凤池淡笑道,语气温和,竟让凌霄有些不习惯。 “多谢殿下,凌霄却之不恭。”凌霄乖巧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疏离,摆明了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 “这是哪里话,独孤,我可是真心想要交你这个朋友呢!”凤池的话模棱两可,含糊得让人捉不住其中真意。 “皇兄,你也在?”一个惊讶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凌霄被那声音引得转了头,只见一个年轻的少年站在门口,一脸笑意比阳光还要灿烂。 “你怎么来了?”虽然有些不悦他打断了自己和独孤的谈话,凤池却还是温和地问他——毕竟这人是自己的最疼宠的幼弟。 凤湖眯着眼睛笑,嗓音带着些未退尽的稚气:“我是来给这里的老板道喜的,顺便也是道谢。” “道谢?”这句话是凌霄问出来的,她不记得几时帮助过这位地位不一般的皇子。 “是呀!”凤湖径直朝着郑可走去,脸上的笑高深莫测,“至于为什么要道谢,就要问问这位郑公子啦!” 郑可一直是处于游离状态。本来,他知道凛王爷和凌霄有着些牵连,并不想请他来观礼,但这样的一位大人物岂是他们这些小商人可以得罪得起的?于是,他只好抱着对方也不一定来的想法把请帖发过去了。没曾想,这位大人物居然还真抽出时间来了,这些就已经够让人惊讶的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叫凛王爷“皇兄”的人,岂非也是皇子?没想到小小的分号居然一天来了两位皇子,真不知道是不是与有荣焉。 “郑公子?可否解释一下,去年冬天的时候,你救过的一个受伤的人?那个人,去过骁骑营。”凤湖直接问道,直直地看着郑可,不给他一丝机会扯谎,却忽略了一边的凌霄已经微微变了脸色。 没想到居然还是有了疏漏。凌霄在心里暗叹,原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却在这个少年的几句话间就水落石出。原本凤池便怀疑那人是她,现在,依着那人的洞察力,怕是再多的掩饰也是徒劳了。 “不用问了,郑可救的那人是我。”凌霄无力地开口,让众人皆是一愣,她看着凤池的眼睛,“王爷上次的猜测也是对的,那个易容成女子带你出赵营的人,也是我。” “果真是你!”凤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脸上也笑得开怀,“湖儿,你可是帮为兄找到了恩人啊!” “凌霄……”郑可看着她,欲言又止。 一番寒暄道谢的话自然是免不了了,若不是又来了几位道贺的同行,凌霄忙着去应付,凤池估计就要和她扺掌相谈了。晚宴之后,凤池又在店里坐了一阵,才打道回府。 “凌霄,实在是我大意了。”打烊之后,两人皆是一脸疲累。走在回总店的路上,郑可抱歉道。凌霄沉默不语,心里也是一团乱麻,现在凤池知道了她就是那人,会如何? “凌霄?”郑可轻唤,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封玉寒的请帖,我是让青竹送去的。”可是,他没来。这句话,郑可没说,聪明如凌霄,又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真的没话说?”郑可听不见她有反应,坚持不懈地问道。 “郑可,”凌霄收了心神,敛了心底的失望,静静的开口,声音如玉石般在空气里撞击,“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你说,我听着呢!”郑可有些紧张,却又不敢不回应,“只要不辞了我便行。” “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发请帖了,”凌霄顿了顿,抬头瞥见郑可一脸疑惑,嘴角笑意泛开,“瞧瞧你都请了些什么人!”说罢便抢过郑可手里的灯笼,脚步轻快地走到前面去了。 郑可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神,只见那灯笼的橙光越来越远,眼前却依旧是那一抬头是的狡黠,手背上似乎还留着她抚过的柔腻触感,这些凌霄不在意的瞬间,直直地撞进了他的心,再拔不出来…… 第十五回 心意不迟到 分号开业第二天,天边刚现鱼肚白,凌霄便起床了。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郑可昨天的话她并非没有感觉,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送了请帖,那人却没有来。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是心里,却没有多少苛责,甚至,还存着些小小的企盼,也许是他太忙,抽不出时间吧!为他找藉口,却突然发现,她和他之间,什么都不是。朋友?似乎算不上,至少他们之间,并不像橘生和他那样无话不谈;爱人?更不可能,现在这副样子,难不成还要让这京城传出宰相儿子是断袖的绯闻? 是喜欢他的吧?凌霄自问,答案是肯定的。初见时的淡漠,相处时的温文尔雅,遇到危险时的临危不惧,甚至是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这一切,像泉水一样,浅浅地,缓缓地,却又毫不间断地注入她的心田,润物细无声。 留了郑可在总店照看,凌霄收拾了一下就往分号赶去。 “东家?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水生和祈风已经搬来住在分号后院,早上刚开张便见凌霄匆匆走来,颇为惊讶。 “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先看看昨天的账。”凌霄随口扯了个理由便往柜台走去。水生也无可置喙便忙自己的去了,祈风却暗自嘀咕开了:“昨天的账不是早就理好了么……”话未说完便受到水生颇有警告意味的一瞥,咽下了剩下的话,吐吐舌头去扫地了。 凌霄翻了翻账本,这才想起昨天郑可便做好了帐,心下大窘,尴尬地收了账本,坐在柜台后面无所事事,她单手支着下巴,盯着桌上的文竹出身。 凌霄从不觉得文竹是竹。在她看来,竹中空而有节,是高洁不屈的象征,而文竹,枝干细瘦,柔弱得一掐即断,层层叠叠的叶片也不如竹叶那般利落爽朗,反倒如烟如雾,暧昧不明。 “大清早的饭也不吃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就是来看这盆文竹的啊!”郑可语调戏谑却又带着一点责备,将手里的黑漆双层食盒放在柜台上,表情懒散的脸上,担忧之情并未退尽,鼻尖也早就冻得通红,“给你带了早饭,吃完了自己刷碗。” 凌霄被打断了思绪,茫然地笑笑,过来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着他通红的鼻尖,心里却是温暖的:“嗯,谢谢啦!”她眉眼弯弯,表情可爱。 “吃早饭去!”郑可被她的道谢弄得不自在,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凌霄抚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颇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的一幕,刚好撞进了来人的眼里。 封玉寒脸上闪过一丝僵硬,蓦地恢复过来,他一脸平和地将一个大大的锦盒放在柜台上,转又对凌霄浅笑:“凌霄,开业大吉!我来晚了。”清明的眸子扫过郑可,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郑可也只是点头回应,本来就不熟悉的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自然。 凌霄倒是没有注意,她见着封玉寒便已经很高兴了,哪里还有空去注意那些不寻常的气氛?她绕过柜台,笑吟吟地拉了封玉寒的手便往会客室走,顺便把照看店铺的事情丢给了郑可。 封玉寒也不推辞,跟着她进了会客室,看着她一脸兴奋地招呼自己坐下,一边端茶递水一边问长问短,不禁欣慰,这个人,似乎开朗了许多。 凌霄很开心,开心到不知所云,一阵忙活之后总算坐定,茶香袅袅,封玉寒安静地听她说话,偶尔回应,声音温和。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有些聒噪,蓦地停了口,一脸无措。 “请帖我早就收到了,”封玉寒轻咳一声,开了口,“怕你忙不过来,所以昨天就没有来。贺礼也是今天才带过来。算是迟到了。” “没关系!心意在就行了。”凌霄木讷地开口,心中微甜,“先生若是昨天来了,我怕是真没时间招呼呢!”想起昨天下午近乎混乱的场面,凌霄心中抑郁,那位大爷,今后怕是想不见都难吧?! “听说昨天凛王爷也来道贺了?”封玉寒摩挲着手中的瓷杯,若有所思,“没什么事吧?” 凌霄惊讶,暗叹这消息还真是传播迅速,殊不知是封玉寒遣了小蓟昨日在分号对面盯着,唯恐出什么乱子,这才知道了这件事。 “还好,只是……”凌霄看了看封玉寒英俊的侧脸,“他知道是我和你去救他的了。” 封玉寒的眼皮轻跳了一下,他收了轻触茶杯的手,语气倒还沉静:“我遵照你的意思,一个字也没有泄露。” “是我自己说的。”凌霄低下头,“昨天那个六皇子来了,他可能……那天我送你回去的时候可能被他看到了。” 封玉寒叹气,没想到原来漏算了这个人,良久,他才问:“他知道了多少?” “仅此而已。”凌霄简答,她自然不会白痴到把自己后来又去赵营假扮婢女的事情也抖落出来,“不过,既然六皇子看到我送你回骁骑营,那么他猜出来也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了。”封玉寒沉吟片刻,心里一番思量,“放心吧!有我在。” 一句话,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封玉寒的意思是他会尽量护着凌霄,可在凌霄听来,这话,却有了一丝情人间的安抚味道,心中一动,满满的溢出蜂蜜般的香甜。 “我知道。”她甜甜地笑着,“先生,谢谢你。” 封玉寒被她笑得晃了神,片刻怔忪之后才开口:“不客气。”蓦地想起了什么,这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锦盒,“这个是送给你的。” “这是什么?”凌霄疑惑地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黑色的丝绒盒底上,一枚婴儿手掌大小的羊脂白玉温润无华。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封玉寒轻道,“这是皇上赏赐的物件儿里的,我偶然看到,觉得适合你,就带来了。想来我们相识也快一年了,我连你的生辰也不知,这个,就当是生辰礼物吧!” “谢谢先生。”凌霄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玉佩,朱红的璎珞衬得白玉更形温润,她反复摩挲,手指感到背面有刻痕,翻过一看,竟是两句话:凌云壮志心,霄外谪仙人。竟然暗含着她的名字,“先生有心了。” “不过说起来,你的生辰,到底是哪一天?”封玉寒笑笑,突然问道,“知道了,以后也好为你过生辰。” “我的生辰么……”凌霄思忖,苏即墨的生日她自然记得,但是,她已经不再是苏即墨,她独孤凌霄的生辰……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日子,“我是腊月初三出生的。”这一天,正是苏即墨死去的日子。 “腊月初三?”封玉寒重复,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心上的伤口突然被人撕开,去年的那一天,是苏即墨去世的日子。 凌霄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竟有些不该有的欢乐,他还是记得苏即墨的吧?她窃喜着想,不管怎么样,只要记得就好。 “先生?”凌霄唤了他一声,即使缅怀,那也不该在她面前啊! “嗯?”在凌霄连着叫了几声之后,封玉寒终于回神,“刚才走神了。凌霄,你的生辰,刚好是我一位故人的忌日。” 此话一出,凌霄也沉默了。她有点后悔说自己的生辰是腊月初三。只是她没有想到封玉寒会用这么难过的眼神看她,也许,这次,真的做错了呢…… 第十六回 圣上亲临 奉天殿上,早朝时分。殿外的天刚蒙蒙亮,大殿里灯火通明,烛光摇曳却温暖。朝臣们已经等了些许时候,圣上却迟迟没有出现。渐渐的,议论声细细碎碎地传出,皆是在猜测圣上不上早朝的原因。 “圣上今日龙体欠安,免朝。各位大人若有事禀报,递个折子便好。”皇帝的贴身太监奉辰挥挥手中的佛尘,客气道。 朝臣们也乐得清闲,纷纷退下了。 “封相留步。”奉辰走了过来,轻声唤住在队末的封俊,“圣上召见。” “劳烦公公带路。” 御书房内,凤玦披了件明黄绣金的袍子,坐在案边批着折子,桌上的油灯光明如豆,应该又是彻夜未歇。 “陛下,请保重龙体。”封俊躬身行礼,满脸担忧。自玉寒前来给圣上治病之后,圣上的身体的确比以前好了许多,可病去如抽丝,虽然皇上一直对外称自己已经痊愈了,但事实上圣上的身体还是很虚弱。 “坐吧!”凤玦没有抬头,日渐清瘦的手握着朱笔,在折子上细细批示,一丝不苟。 封俊坐在自己常用的位置上,也不再说话,径自拿起桌上的奏折,以轻重缓急分类,以便御览。 “太子这些日子来公里请安都做不了多久便回去了,封相,你可知他在忙些什么?”凤玦放下朱笔,揉揉发紧的眉心,抚额问道,声音里有着满满的倦意。 “臣不知。”封俊老实作答,自从赵承被封王之后,朝中的大事的确没有了,可零碎琐事却从不间断,加上凤璟和他的朋党又在暗中使绊子,封俊忙于应付,无暇分身顾及其它。 凤玦站起身:“奉辰,更衣。朕要出宫。”见封俊一脸惊愕,他解释道,“有人来报说,太子最近时常去集雅斋,和那老板的关系匪浅,以前听你说起那人的时候,朕就想去见见了,今天正好,你也一起去吧!” “是。”封俊知道凤玦身为人父的心思,心爱的儿子交了个新朋友,做父亲的不了解,总想去看看那人是否合适做太子的朋友。 两人到达集雅斋的时候天已大亮,太阳暖暖地照着水秀街上的红男绿女,春意盎然的景象令两位念过半百的老人感叹时光飞逝。 凌霄正站在门口细细地擦拭着那盆钟爱的滴水观音宽大的叶片,柔韧的叶片如玉盘,她仔细观察着叶脉从叶尾开始,分散在叶片纸上,宛若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 不远处的两人正看得这安静随和的一幕,凤玦仔细打量了一番,容貌出众,气质非凡。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独孤凌霄?”封俊压低声音问道,封俊点点头,“那我们进去看看吧!”封俊微笑,负着手走上前去。 “独孤老板,可否请你为老朽解说一番?”皇帝不愧是皇帝,说什么话都是开门见山,又让人不好意思直接回绝。 凌霄微愣,转过头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人。他身上虽是便服,却也是用了价值不菲的上好天蚕丝,加上此人的气质,绝非池中之物。凌霄在心里评判这,脸上漾起微笑:“老先生里面请。”与凤玦错开神后,她才看见一只站在一边的封俊,刚想开口寒暄,却被对方以眼神制止,并示意她小心行事。 难道是圣上?凌霄惊讶,心里一番思量。可是不应该啊!这会儿正该是早朝时间,皇帝日理万机,哪里会来她这小店?又想到封俊刚才的眼神,怕是位大人物吧!希望别出什么岔子才好!暗自敛神,凌霄神色如常地进了铺子。 时候尚早,店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凌霄也乐得清闲,领着凤玦四处介绍着,花草的名字,栽培方法,生活习性,甚至说上一些与这些草木有关的奇闻趣事,惹得两人听兴甚高。 一个时辰下来,凌霄几乎是洋洋洒洒从头说道尾,凤玦跟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偶尔也搭上两句,脸上是安慰的笑容,没想到,池儿也能认识这样的人才。真是天佑我凤凰啊! 毕竟是年岁大了,长时间的站立让凤玦有些疲惫,一脸的倦怠映在凌霄眼里,心中大呼失策,竟连杯茶水也没奉上。连忙请两位进会客室休息,吩咐了青竹照看铺子,自己则为两位添火泡茶。 “听说独孤公子是去年接手的集雅斋?”凤玦看着忙紧忙出沏茶的凌霄,随意问道。 凌霄为两人倒好茶,又着手往火炉里添了些木炭,这才在两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口回答凤玦的问题:“是的,说来也是凌霄运气好,竟得了云游道长如此丰厚的馈赠。” “云游道长向来眼光独到,朕……”意识到自己失言,凤玦连忙改口,“真是挑了个不俗的人才啊!” “老先生说笑了。”凌霄听得那声含糊的“朕”,肯定了自己的疑惑,从容地站起身,直直跪下行礼,“草民独孤凌霄,拜见吾皇万岁。”一板一眼,皆是学了电视剧里的情节,凌霄也没心思去管这礼行得是否合适,倒是在庆幸这屋子里的驼绒地毯还没撤下,不然这一下子,还真有够受的。 凤玦也不是白做了皇帝的人,见她突然行礼也不惊讶,本来便没有刻意隐瞒,现在被看穿了身份,也没有什么惊讶,只淡道:“平身。”凌霄危及起身便听他继续道,“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只是猜测,草民认得封宰相。”凌霄的回答简明扼要,她平素便懂得如何韬光养晦,面对这位整个王朝最尊贵的人,抖机灵并不是合适的做法。 凤玦挑挑眉,知她必定掩藏了什么重要理由,也不多问,只呷着清茶:“坐吧!朕这是微服出巡。”言下之意,这是你心里清楚就行,面子上做做样子便好。凌霄自不敢违逆,乖巧落座。凤玦观她举止从容,动作自然,没有因为面见了天子而害怕货是高兴,他微微眯了眯眼,饶有兴趣,这个年轻人,真是不一般。 “凌霄,分号那边有笔大生意谈成了,对方要你亲自过去签订协议。”郑可依旧不顾什么客人,冒失地闯了进来,这让凌霄怀疑他是故意。 “好的,你先出去吧!”凌霄尴尬地答应着。郑可也不多呆,只瞄了一眼凤玦,看似随意地走了出去。 “店里人不懂规矩,还望两位见谅。”凌霄赔着笑脸,虽然心里很庆幸郑可来打破屋子里原本凝滞的气氛,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足的。 “无碍,你去忙吧!我也是时候回去了。”凤玦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皱,迈步到凌霄面前,“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以后若是有空,我会来逛逛的。” “是。”凌霄点头,心中疑惑,这话,怎么好像是来鉴定什么的? “去忙吧!我们先走了。”走出会客室,凤玦拍拍她的肩,面色和善。 未等凌霄开口送人,郑可却突然说话了:“老先生请留步。” 凤玦转身,但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立在凌霄身边,面容清俊,却也带着份严肃,正是刚才闯进屋子的冒失鬼。不知他是何用意,凤玦背手停下:“这位公子,有事?” “老先生可是宫里人?”郑可直接问道,凌霄一惊,他如何看出来?凤玦微讶点头,郑可笑了笑,脸色又沉重了起来,“老先生,你有性命之虞。” 第十七回 中毒 歪歪:今天是圣诞节哇~虽然偶是不过圣诞的,但是相信过圣诞的大大还是不少滴~所以在此祝各位亲亲圣诞快乐哈!另外,今天会加更一回,作为圣诞礼物哈!大家多多支持哈!鞠躬鞠躬~ =============================分隔线============================= “郑可,别乱说话!”凌霄一听他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急急地抓住他的胳膊,企图阻止他接下去的话。这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这样诅咒皇帝。 “凌霄,你别紧张,我这么说,定是有根据的,”郑可拍拍凌霄的手,黑眸又转向凤玦,“若信我的话,老先生请随我去会客室,我给老先生细细解释。” 凤玦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郑可,白衣素容,黑眸直视着自己毫不畏惧,锋芒毕露。 “好吧!”凤玦轻声开口,却如同一只巨大的手,卸去了凌霄压在心头的大石,还好他没有怪罪。走在凤玦身后,凌霄恨恨地瞪了郑可一眼,意思是你真是什么人都敢惹。郑可回报以一笑,握了握她扔停留在他胳膊上的手,表示让她放心。凌霄感受到了他的安抚,却猛地抽回手,瞪他的眼神更是嗔怪。 会客室里依旧温暖,桌子上的茶还依稀冒着热气,凤玦和封俊依旧坐在刚才的位置上,凌霄则是陪着坐在郑可身边,以防他再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现在可以说了么?”凤玦看着郑可,眼神犀利,仿佛在警告他,现在不是耍小聪明的时候。不愧是皇帝!凌霄在心里暗叹,他这眼神,使得刚才极力营造的温煦气息消散无形,王者,都是这样的吧? “老先生莫急,”郑可倒是安闲自得,自己倒上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着,“老先生的身份我也不猜,但是我想提醒老先生,有人要害你。” “你这倒新鲜了,若是有人要害我,我还能在这里安坐着和你们聊天么?”凤玦微微冷哼,并不相信郑可的话。 “凌霄,”郑可没有辩解什么,反而转头看着凌霄,目光认真,“你好像也是行医出身吧?你可以去为老先生把把脉,我说的到底对是不对,一诊便知。” 凌霄虽也不信他的话,却架不住他这样认真的直视,而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本着这样的想法,凌霄起身走到凤玦身边:“老先生,容我为您诊一脉。” 凤玦挑挑眉,虽有些不快,却也没有推辞,伸出手臂让凌霄切诊。医术虽有些时日没有时日,凌霄却一下子诊出了不对劲——中毒?! “郑可,这是怎么回事?”凌霄眉头紧皱,看着郑可,语气不可置信。 郑可倒是沉静了下来:“有人要加害老先生,老先生吃的药里有一味覆雪香,是千金难得的圣药,几乎可以治疗多种创伤和身体虚弱,外用内服皆可,但是这种药却有个禁忌,就是食用期间患者是不能用无源香的,这就相当于是慢性毒药,时间长了,轻则昏迷不醒,重则毙命,并且没有解药。这个禁忌,懂得覆雪香药性的人都知道……” “就凭这点,你就确定是有人要害我?”凤玦虽暗自心惊,嘴上却没有任何退让,他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多少本事,“你可知道,给我开药的人,就是坐我身边这人的儿子?” “封玉寒自然不会害你。”郑可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凤玦,毫不在意他的追问,“害你的人……应该是做了这个香囊的人。”他指了指凤玦腰间配着的香囊,不起眼的小小香包上,一个“雪”字用银色的线勾勒出,分外刺眼。这个香包,正是前些日子傅雪芝所赠。凤玦想起那个笑起来和冷皇后很像的妃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会颇受凤玦的宠爱。前些日子,她突然到自己的寝宫来,说是亲手为他做了个香囊,硬是让他戴着,凤玦因为长期冷落了这些后宫的妃子而心存内疚,所以也就答应了下来。没想到,这个香囊,竟是来索命的。一时间,凤玦竟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他按按眉心:“你怎么知道?” “如您所见,我只是这里的一个掌柜。”郑可谦逊地笑笑,似乎刚才锋芒毕露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第十八回 昭仪之死 “娘娘,皇上驾到。”一个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傅雪芝正在绣花,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惊魂甫定,她拍拍胸脯:“慌什么!皇上来看本宫你用得着紧张成这样么!还不快去接驾!” “是。”小宫女怯怯地应了一声,吓得不敢再说话,匆匆跑出去准备接驾。可是未等她行礼,皇上便已经推开了宫门走了进去。 “皇上吉祥!”傅雪芝娇俏的声音软软地响起,小宫女听在耳里,却突地觉得一阵森冷,诡异得紧。她慌忙关上门,退了下去。 “皇上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臣妾?”傅雪芝久听不到凤玦叫她起身,便自己站了起来,抬头瞥见凤玦正盯着她刚才绣的布片发呆,“皇上,您要是再不理臣妾,臣妾可要恼了。” “嗯,朕没有不理你。”凤玦回神,却避开了傅雪芝靠过来的身子,径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昭仪,坐。” “是。”傅雪芝听他语气正经,竟不像平日那般宠溺,心道必定是在生什么人的气,便乖巧地坐下,“皇上今天有心事?” “昭仪,朕可曾,亏待过你?”凤玦叹气,轻轻问道,“你老实回答朕,朕是不是哪里,对不起你?” 傅雪芝一愣,她当是凤玦在朝堂之上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没曾想他却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避重就轻:“皇上何出此言?” “朕只问你,朕可有哪里做得不对不好,亏待了你的。”凤玦的语气愈见僵硬,脸色也冷沉了下来。 见凤玦如此,她也不敢再侍宠,乖巧道:“自然是没有,皇上对雪芝好着呢!”说着还往凤玦身边靠了靠。 “那为何,你要害朕?”凤玦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 傅雪芝的动作凝滞了,她自然知道凤玦这样的表现是生气了,可是给她带来震撼的,并不是他的语气,而是—— “怎么不说话了?朕在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朕?”凤玦以为她是畏罪了,心中有点痛楚,没想到这就是自己的妃子,自己宠爱有加的妃子! “皇上,你在说什么?”傅雪芝这才反应过来,她觉得,现在再不解释,可能就没有她解释的机会了。她一边反问,一边朝着站在角落的落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向凤潭汇报,落雪点头,悄悄跑了出去。 “朕在说什么?你心里应该比朕清楚!”凤玦猛地起身,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是和煦如春风的笑意了。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娇俏可人的妃子,而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傅雪芝不明所以,脑子却清明——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了,思量再三,她开口:“皇上,您总该告诉臣妾,是什么事情吧?” “什么事情?”凤玦冷笑,“什么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吧?”说着拿出袖中的香囊,朝着傅雪芝掷去。 傅雪芝接过香囊,依旧不明所以:“皇上,这香囊,说明什么?” “这香囊,是你让落雪送给朕的。”凤玦几乎是咬着牙,狠狠地说道,“这个香囊里,有无鸢花,朕所吃的药里,有一味覆雪香,这样说来,够清楚了吧?” “无鸢花?覆雪香?”傅雪芝喃喃自语,一会儿便清明了,深谙药理的她,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皇上,您怀疑,是臣妾想要害你?” “难道这不是你送来的香囊?”凤玦讽刺地笑笑,“傅雪芝,朕一直疼你宠你,你竟然这样对朕!” “皇上,这不是臣妾送的香囊,皇上可以叫落雪进来对质。”这一刻,傅雪芝居然奇异地冷静了下来,她只知道,她没有送过香囊,这些事,定是有人在嫁祸。 “朕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问过落雪了,她说了,这个香囊,就是你让她去送的。”凤玦淡淡地说道,“昭仪,朕怜你在宫里无依无靠,你自己选择死法吧!朕会厚葬你的。” “皇上要杀我?”傅雪芝惊愕,她原以为这样的事情很好解决,毕竟她也是得了皇帝疼宠的,没想到,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竟然要因为一个香囊,就要去死。 “朕已经很宽容了,莫要让朕下手,你自裁吧!”凤玦冷冷地转身,背对着傅雪芝,“有什么话,现在也可以说。” 此话一出,傅雪芝便知,今天,她必死无疑。可是,到底是谁,竟是这般费神地要害死她?无鸢花、覆雪香、绣了字的香囊……她觉得,不管如何,她要知道真相。敛了敛心神,她定定地道:“皇上,臣妾想要跟落雪说几句话,只要几句,说完之后,听凭圣上处置。”算算时间,落雪也应该回来了。 “好。”凤玦沉吟片刻便答应了,朗声唤道,“落雪,进来吧!” 落雪本就一直站在门外,听到皇上唤人,便平静地走了进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一刻,她早就知道了。 “落雪,是你,送去的香囊?”面对这个侍女,傅雪芝艰难地问道,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眼睛里却还是闪着熠熠的光彩。 “回娘娘的话,这个香囊,是前些日子奴婢奉了娘娘的命令,送去给皇上的,并且让皇上一定要佩戴在身边。”落雪低着头,淡淡地回答。 “真的是你?”傅雪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竟有碎钻般的光泽闪耀。落雪,是凤潭送给她的侍女之一。 沉霞落雪,你的美,连那天边的云霞都比不上呢!她记得那人如是说。 她们,以后都只听你的话,并且,效忠于你。他还说过这话…… 可是现在,却也是那人派来的侍女,要置她于死地。 “娘娘莫要错怪了奴婢,奴婢只是遵照主子的意思办事,其余一概不知。”落雪跪了下来,重重地磕头,声音哽咽,连一边的凤玦听了,也是叹气。 “罢了!罢了!”傅雪芝的脸色已经惨白,苍白的脸上,鲜红的胭脂略显诡异,俄而,她竟笑了起来,“呵呵,好啊!真好!” “昭仪,你自裁吧!”凤玦听得她那阴测测的笑,浑身都不自在,淡漠地说道。 傅雪芝还是一径地笑,眉尖眼角,娇媚之韵犹存,更多的,是悲哀。渐渐的,原本明亮璀璨的大眼睛,溢满了钻石的光泽:“皇上,臣妾谢谢皇上隆恩。臣妾对不起皇上,臣妾……对不起……”声音愈见低了下去,傅雪芝也瘫软在地上,落雪跪在地上,只低着头,双肩抖动,却不说话。 “皇上,臣妾不喊冤,不叫屈,臣妾这是罪有应得。”就在凤玦以为傅雪芝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只是,智子疑邻,智子疑邻。臣妾万不曾想到,皇上,英明的皇上,也会犯这样的错误啊!”最后一个字,竟是如啼血般,嘶叫出来。凤玦心生恻隐,刚要开口,傅雪芝已经拿起竹编小篮里的剪刀,朝着自己的咽喉扎了下去。 血流如注,昔日美丽的人儿,曾经娇俏的笑容,此时都已僵凝,只剩下,尸体上的那双,不瞑的眼。 凤玦突然觉得心力交瘁,傅雪芝死了,就这样死了,可是自己,为什么并没有觉得大快人心呢?甚至,还有一丝……遗憾。 “来人!”勉力提高嗓音唤着外面的人,几个太监听了唤便匆匆进来,看到地上已经血染全身的傅雪芝,纷纷惊叫起来,凤池被吵得头疼,疲累地挥挥手,“傅昭仪自尽了,再唤些人来,厚葬了吧!” 说罢,凤玦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两天后,傅昭仪风光大葬。下葬当天,落雪疯了。口里总是喃喃着:娘娘莫怪,娘娘莫怪…… 一朝恩宠尽,祸害便加身……宫里人,宫外人,都道这是宫中常情,谁又知,这常情里,有着怎样的秘密? 第十九回 逃离京城(一) 凌霄最近很头疼,真的很头疼。以往头疼的原因,不外乎内因和外因。要么是自己受了风寒,要么是被紫苏敲了脑袋。可是这次,情况有所不同。这种头疼,不是生理上的,是精神上的。而让她头疼的病灶,此时正大喇喇地坐在会客室里悠闲地喝茶。 时值烟花三月,正是四处游玩的好日子,本来想着趁着纪言去江南的空当儿,让他带上自己,毕竟也有些日子没有回去连城了,她想去普济寺看看定嗔大师,说不定,还能在那里碰到四处游历的云游道长,那样,也好过段时间的清净日子。 她把这想法跟郑可说了,他也同意,并说要陪同前往。两个人正为去哪里玩争得不亦乐乎,都没有注意一直站在一边的凤池正在光明正大地偷听他们的谈话。结果当然可想而知,第二天,纪言派了小厮上门,说是江南之行实在紧急,来不及带着她一起上路,先行告辞了。 凌霄一阵郁闷,转念一想,既然不能出去玩就在家里好好呆着也好,至少还有紫苏时不时的加菜,郑可又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她只要安心地做米虫收钱吃饭就好了。没想到,凤凰王朝另外一位重量级的米虫大人——凛王爷凤池太子——竟天天到访,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在这里呆着才好。 光吃白饭倒也罢了,凌霄家大业大养个闲人也不是问题,可是,问题的关键,就是这位闲人并没有身为闲人的自觉,时不时地来搅扰她的清梦,有时候还恬着脸跟她聊天,将她的不耐烦视为无物,径自滔滔不绝。 凌霄郁卒,却又不能得罪了这位贵人,毕竟,她想要在这里混下去,这位大爷,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独孤,明日去我王府做客吧?老是在你这里做客,我实在不好意思。”记不清是第多少次,凌霄的耳朵再次受到荼毒,凤池热情的邀约让她难以招架。 “不行,我明日约了秀林,会去鎏锦园小住些日子。”凌霄一口回绝,却还是不忘语气恭敬,“殿下府邸,岂是我这等草民能随意辱没的?实在不妥!” “我说了你能去就能去,还是你不乐意去?”凤池语气竟有些任性的味道。 “不敢!”凌霄微微弯腰,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凌霄却没有撤了会客室里的驼绒地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扑通跪下,为了自己的膝盖,就算被人说是品位恶俗有何妨? “独孤,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来看你?”凤池的声音有些沮丧,“若是你不喜欢我来,我以后便不来了。” “殿下这是哪里话?”凌霄的腰几乎弯成了虾米,“草民是真的有事要办,不能去王府了。殿下能来草民的小店,蓬荜生辉啊!”真是嘴欠!凌霄暗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我独孤凌霄也成了阿谀奉承的人? “独孤,”凤池的声音低沉严肃,“我希望你能够帮我做事,你很有才华,我和玉寒都很欣赏你。” “殿下说笑了,草民愚钝,哪里能够帮殿下出谋划策!”凌霄连连摆手,就差没有跪下来认错了。面对权威的时候就是这样,有时候明明不是你的错,你却还是要恭恭敬敬地认错。 “独孤,莫要妄自菲薄。”凤池声音严肃,眼神真诚,“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来帮助我!”说罢还走到凌霄面前,握住她的手。 “殿下!”凌霄急急忙忙地抽回自己的手,“殿下,草民志不在此。”原本想要做闲云野鹤,却鬼使神差地进了京;本想守着这份小生意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却有阴差阳错地搭进了太子和赵承之间的纠葛;本想隐瞒真相就这样大隐隐于市,却不想被半路杀出的六皇子捅破了秘密,然后便牵扯至今。真的累了,不想去管那些事。 凤池静静地看着她,凤眸里满是打量,似乎只要她露出一丝愿意就能被捕捉,凌霄也是不遑多让,褐眸直视着他,清纯无垢。良久,凤池败下阵来:“罢了,你既然不愿意,我也不逼你了。可是去我府上小住,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殿下,”凌霄浅笑,“您可是说了不逼我的。”既然表明了心志,那么,就不要再去掺和。 凤池微愣,俄而又笑了起来,颇有风度:“也好,你几时想要去住,我随时欢迎。毕竟,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多谢殿下错爱。”凌霄恭敬地低头作揖,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坚定的眼神,去王府小住?怕是,这辈子她都不会做此想。 僵坐了半日,实在无趣,凤池便起身打道回府。言语之间,也竟是礼贤下士的诚恳,凌霄打哈哈般地应付了过去,也不管他是否受伤——笑话!他不受伤便是我受苦。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凌霄自然不会为了这个人的受伤而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来。 几乎是谄媚地笑着送走了凤池,凌霄的肩垮了下来,这样,大概会有一段时间的清净了吧?有了这点认知,她有点想学那些武林好汉仰天长笑。 可是未等她将这一想法付诸实施,一个声音便将凌霄堪堪从天堂打到了地狱——有这等本事的,便是那平安巷的赵媒婆。 话说这位赵媒婆,一生撮合佳偶无数,名声在外,只要她说的媒,几乎没有不成的——当然,鎏锦园的那位不为所动的主子顾秀林除外。 一个月前,京城集雅斋分号开张。老板俊俏无双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凤京,赵媒婆自然也有所耳闻。她说了二十几年的媒,自然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所以,任街头巷尾的传闻再热闹她也是坚持要自己来看看。 这一看不打紧,赵媒婆却懊悔不已。想她赵媒婆,人称“赵金牙”,不仅口齿伶俐,还有一双慧眼。得知凌霄在京城呆了已经数月之后,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这样举世无双的妙人儿,她居然才看见! 自此,赵媒婆隔三差五便来这集雅斋走一遭,要么看看花,要么就是直截了当地找了掌柜的郑可聊天,企图套出些关于这位独孤老板的信息,终于在她第五次拜访集雅斋的时候,一个小厮告诉她,独孤老板确切没有妻室。这个消息让赵媒婆高兴了很久,回到家之后便开始热心地为凌霄找合适人家的小姐。 容貌无双、才华横溢、家底殷实,这些,在赵媒婆眼里,配独孤老板这样的妙人儿,实在都是庸脂俗粉。人家独孤老板要财有财,京城里怕是没有第二家可以与之相比;论相貌,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妙人儿;若论才干,能经营这集雅斋,还能差了不成?思前想后,赵媒婆算是花尽了心思,总算想到了一个人——顾家小姐,顾秀姒。 主意打定,赵媒婆便兴高采烈地上门了,没曾想,那独孤老板架子虽不大,却也没有多少成亲的意思,只是一个劲儿地和气相待,每每说到娶亲的话题便生生带过去,然后对着自己笑眯眯的,任谁有再大的火也没有办法对着这可人儿发出来。赵媒婆只得暗自叹息,怨自己修炼不到家,竟被个少年吃得死死的。 赵媒婆做了大半辈子的媒人,锲而不舍的本事算是练到了家,一次不成,再来二次、三次,一次次都是软磨硬泡,弄得凌霄每次见了她都是一个激灵。赵媒婆无奈,但还是不舍得放弃凌霄,心里想着以后他若是娶了亲,便知道自己的好了。 这不,她今日得了空,有赶来了。平安巷和水秀街相去甚远,赵媒婆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走了这么许久的路也有些勉强,这会儿说话都有些气喘吁吁:“独孤老板,老身来看你了。” “赵阿姨,您请里面坐!青竹,给赵阿姨倒水!”凌霄僵硬地挤出一丝笑容,转身便朝着柜台后走去,以显示自己的繁忙,“赵阿姨,我这儿还有事情要忙,您先自个儿坐坐,我待会儿再跟您聊天吧!” “唉,独孤老板,老身就那么让你为难么?”赵媒婆脸色颓然,言语间竟有一丝挫败。 “赵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凌霄急忙辩解,虽然被赵媒婆缠得够呛,但她也知道赵媒婆做媒无数,断不会害了自己,所以也就无法对她冷言冷语,这时见她有些无奈,凌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唉!赵阿姨,我就陪您聊聊吧!” “好!”赵媒婆喜笑颜开地走进店铺,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颓唐,这让凌霄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被她的外表给欺骗了。 会客室的茶还没有凉透,客人却已经换了一人。凌霄客气地请赵媒婆坐下先喝茶,心里则在盘算着该怎么开口。和赵媒婆见过几次面,凌霄自然也知道她是好心帮自己说媒,但是以现在的情势,慢说她自己不想考虑这些事,就是她真想考虑,那么,难道还真的找个女子然后害了人家一生?这样的事情,凌霄做不出,却又不能为外人道。 赵媒婆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满脸微笑,不像别的媒人,赵媒婆向来都是素颜待人,虽然脸上的沧桑因此展露无遗,但是她的真诚也为人所知。她欣慰地笑笑:“独孤老板,老身也不喜欢兜圈子,今天来就是想为你说媒,老身觉得像独孤老板这样的人,该配一位蕙质兰心的佳丽,您觉得,顾家小姐顾秀姒可合适?” “姒儿?!”凌霄正在喝茶,听了她的话差点呛到,惊讶地看着她,“赵姨,您这是说笑呢吧?” “没有没有!”赵媒婆摆摆手,“老身做媒,向来不说笑,老身看了看京城未出阁的小姐,就觉得这顾家小姐与你最是般配。说实在话,老身实在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可多得,并非贪你那点谢媒礼。” “赵姨……”凌霄顿了顿,觉得这回再不说清楚可就真的误会大了,她可不想到时候弄巧成拙不好收场,她假借喝茶的功夫,想着应对之策。 “凌霄,你还有多久才谈完啊?”郑可每次都是这样,在有人来访的时候不敲门便进来,也不顾礼节。凌霄看到他,心反倒静了下来,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就这样吧!郑可,我也只有,对不起你了。 第二十回 逃离京城(二) “哈哈哈……笑死我了……”紫苏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眼角闪着泪光,她伸出纤指拭去,不一会儿,又有了新的闪光。 “紫苏,不要再笑了。”凌霄有些尴尬地拍拍紫苏的肩膀,虽然他们现在是在紫苏的听松苑里,没有外人,但是郑可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紫苏捂着自己的肚子,好不容易从铺了天蚕丝织料的桌子上起来,坐直了身子,依旧忍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直看着已经红透了脸的郑可:“郑可,你说你,你说……你的名声可就这么毁了。” 郑可并不言语,昨天的事情让他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快,凌霄竟然当着赵媒婆的面拉着他的手,还说她喜欢男人——当然,凌霄喜欢男人是正常的——可是,不正常的是,凌霄在大家眼里,是个男人! 简单说来,也就是凌霄为了拜托赵媒婆每天的热情攻势,把自己说成了有断袖之癖的人,顺便,也把郑可拉下了水。 “赵姨不是会四处碎嘴的人,她答应了我不会说出去的。”凌霄的颊也泛着淡淡的红,这辈子,她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现在想想当时赵媒婆的表情,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 紫苏微微喘气,笑得太过的结果就是现在肚子酸疼,她哼哼了两声才缓过劲来:“凌霄,我说你也太好骗了吧?这赵媒婆好歹也是京城第一媒,每天找她说媒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再说了,你现在这样出名,想要倒贴来的女人多了去了。你也不想想,她赵媒婆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难道还不接人家的生意?到时候,你这‘断袖之癖’能瞒得了几时?”她说到“断袖之癖”的时候,悄悄地扫了一样郑可,嘴角依旧掩不住上扬的弧度。 “到时候再说吧!”凌霄有些烦躁地甩甩手,“紫苏,我饿了。想吃你做的水晶蒸饺。” “好好好!”紫苏无奈地轻点凌霄的额头,“等着吧!祖宗!”说罢便起身出去了。 听松苑本僻静,紫苏一出去,屋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郑可手指轻扣桌面的声音,一下一下,轻巧却有节奏,凌霄盯着他的手指出神。 郑可有一双漂亮的手,这一点凌霄早就知道了,这双手可以与封玉寒相媲美。修长的手指并不纤细,而是骨节分明。郑可有些洁癖,指甲总是修剪得整齐干净,凌霄甚至可以看到他的指甲带着亮泽的珠光,透出健康的淡粉色。郑可的腕骨很突兀,像是手腕处多长了一块骨头一般,看得久了竟也习惯了。 “我手里长出花了?”郑可轻笑着开口,拉回了凌霄的神志,“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有,”凌霄含糊地掩饰,“郑可,你,怪我吧?” “没有的事。”郑可微微皱眉,对凌霄这样谦卑的态度有些不满,“你想多了,我没有怪你。” “可是这样的话,你的名声就毁了。”凌霄怯生生地说道,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看他,“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郑可听了这话,反倒笑了起来:“凌霄,你几时这样忸怩起来了?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在意了?不过若是真说在意的话,也不是一点没有,你有句话说的真的很让我难堪……”郑可歪了外脑袋,表情为难。 “什么话?”凌霄瞪大了眼睛,回想自己说的话,都是为了劝退赵媒婆的,心虚的她自然没有看到郑可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这个嘛……你昨天说的……你说你喜欢我……”郑可微微笑着,在瞥见凌霄满脸羞赧的时候一脸狡黠,“是真的么?” “郑可!”凌霄耳根发烫,声音也高了起来,“我那是权宜之计,你又拿来逗我!” “真的只是权宜之计?”郑可委屈地扁扁嘴,“凌霄,你说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话尾甚至带着一点颤音,让凌霄有些难以招架。 凌霄看了看他,无奈地叹气:“郑可,别逗我了。这个一点也不好玩。” “好吧!”郑可挑挑眉,长身而立,几步便走到了窗边,眼里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凌霄,我看你还是去梅园住些日子吧!” “也好。”凌霄点点头,出奇地顺从,郑可惊讶地转头,发现她正趴在桌子上,目光迷离地看着桌上的花瓶出神。 凌霄其实也在苦恼,昨日对赵媒婆说的话,虽然是假,但是这京城是何等地界儿?赵媒婆即使有心隐瞒,但若别人请她向自己提亲,她焉有不从之理?到时候,说亲不成,即使赵媒婆不说,这谣言,也是必不可免的了。倒不如趁着现在这个时候,去京郊的庄园住些日子,也算是修身养性了。 这样一想,她也就没有拒绝郑可的提议。 第二十一回 绣字香囊 清王府。 这日天气晴好,又逢开春,虽还未百花齐放,却也是鸟语花香,宜人得紧。凤璟坐在府中湖心亭,动作优雅,神情懒散地听着琴姬弹奏。 这琴姬名唤丝语,乃循芳苑当红琴姬,凤璟这等尊贵,自然不会去那勾栏腌臜之地,只消动动嘴皮子,自有手下人去办。 丝语此时所弹,正是《春江花月夜》,清丽无双的面容,婉转如莺的歌喉,如泣如诉的琴音,凤璟沉醉不已。 曲罢,焚香已尽,沉香木的淡香却依旧飘染在空气里,纠缠着那缕已渐飘渺的琴声,余韵悠长。 凤璟正自在回味,却听得一阵掌声,不悦地睁开眼,便看见一身月白外袍的凤池正朝着湖心亭走来。 “‘丝语弦音’,果然不同凡响。人道‘弦音善箫,丝语工琴’,姑娘应该就是丝语吧?”凤池浅笑,俊美无匹的脸上虽灿烂得无辜,却极具杀伤力,饶是阅人无数的丝语,此时也略显羞赧地低下头。 “太子殿下过奖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毕竟是循芳苑的琴姬,看惯红尘,丝语并未在那迷惑中沉醉太久,抬头对向凤池的眼时,目光清明。 凤池顿了顿,像是被那眼神镇住了,但很快便恢复了温和无害的笑容:“姑娘过谦了,我凛王府正缺一名琴师,不知丝语姑娘……” “殿下,丝语已经是我清王府的人了。”凤璟沉着声音开口,说话间已经从榻上站起身来,他挥挥手,对着丝语道,“你先下去吧!” 丝语没有说话,收了琴,微微欠身告退,湖心亭里,两个男人相对而立,皆是贵不可言。 凤池因为连日里忙着处理朝政,又要侍奉重病卧床的皇帝,眼下已经积了淡淡的阴影,但秀长的眸却依然神采奕奕。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凤玦暗想,眼前这人,隐然有凤玦当年的风采。相形之下,自己还真是老了,不过,多年夙愿,岂是这小小的年龄差异所能动摇? “侄儿不请自来,扰了皇叔的雅兴,还望皇叔见谅。”凤池率先开口,一脸恭谨。 “无碍,”凤璟微笑,心下戒备却提高了一筹,“殿下前来,所为何事?”前来探望之类的托词,凤璟不会相信,凤池也不屑说。 凤池不以为忤,他喜欢喝聪明人说话,这样的开场被正中下怀:“侄儿今日去了趟沉雪宫,替父皇处理傅昭仪的身后事,得了个物件儿,带给皇叔看看,”说着他便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个绣字香囊,银色的“雪”字在深蓝的软缎上迎着阳光,竟有些晃眼。凤璟心中一动,未及开口就听凤池款款道来,“侄儿本觉得这该是昭仪的随身物,可问了一圈宫女都说不认得这物件儿,后来侄儿去内禁府问了,才知道这香囊上的绣线正是银云丝。”闲话不必多说,心思缜密如凤璟,自然明白。 银云丝,乃景秀村独产,景秀村是二十年前名噪一时的江南小镇,平凡无奇,但其村民无论男女老少,均擅织造刺绣,尤以银云丝最为出众,而且绝不出售。后来不知怎地,竟有人上报朝廷,说景秀村窝藏奸细。那时正逢红砂国进犯凤凰边境之时,圣德帝震怒,派人前去调查,人证物证俱全,后清王凤璟请缨前往屠村,全村一百六十八人,全数被杀。所余织品绣线之类尽数被圣德帝赏赐给凤璟,也包括千金难求的银云丝。 “殿下的意思,这香囊,是本王府中之物?”凤璟挑挑眉,心中暗悔竟如此大意。 “侄儿只是请皇叔看看,若不是,皇叔也莫要介怀。”凤池笑得无辜,说着随手将香囊丢进湖中,惊得湖中锦鲤乱了嬉戏的队形,四下散去,“既不是皇叔之物,留着也没什么用处,扔了便是。” “可惜了上好的绣线。”凤璟看着湖中浅浅的涟漪,言不由衷道。 凤池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俄而,敛了眼中的冷意,露出纯善的笑容:“今天侄儿真是搅扰了,皇叔休息吧!侄儿还要回宫去看望父皇,就此告退!” 凤璟背手看着湖面,听了他的话也只是侧过头,随口道了句:替我向皇兄问好,连送两步都懒得。 待脚步声渐远,凤璟的脸才愈见深沉,额上竟有青筋直冒,显然是压抑许久,深眸里也浮出一丝杀意,几乎是咬着牙唤来了仆人,指了指水漪平复的湖面道:“下去,找一个香囊,上面用银线绣了字,捞上来之后,直接烧掉。” 第二十二回 清王爷的密令 纪言到王府的时候,感到气氛明显不对。且不说路过后花园的银镜湖时看到几个大汉在湖里翻滚打捞,光是管家怯怯的脸色就有些诡异。 “老管家,府里出什么事了?”纪言并不住在王府,只是偶尔回来复命或者应召,对府中的事情也不甚了解。 老管家慢吞吞地在前面带路,听了纪言的问话缓缓转过身来站定,浑浊的老眼四处看了看,这才凑近纪言轻轻开口:“你不知道,今天上午,太子来过了。不知道跟王爷说了什么,走了之后王爷就一直沉着脸,让我速速请你过府。宋先生,待会儿见了王爷,您可要小心着点儿说话啊!”说完话,老管家才转过身,继续慢吞吞地向前走着,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咕着什么,纪言也没在意。他的心思全在管家刚才的一番话上了,太子来过了,那么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他这般生气?还叫自己进府?纪言揣摸不准,只好敛了心神,揣着十二万分小心地走进议事厅。 凤璟正在议事厅里低着头踱步,见他进来也没有说话,径自沉着张脸。纪言不好先开口,只得行了礼,垂首侍立一旁,等着他发话。 凤璟很烦躁,原本傅雪芝死了便是在他意料之外。以他的意思,无论如何,那个女人和凤潭狼狈为奸,本就是苟合之辈,原想着她定会扯了凤潭垫背,却不曾想傅雪芝到死也不曾将自己和凤潭的私情透露分毫。原本以为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没想到凤池竟发现了蛛丝马迹,还欺上门来,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凤璟大为光火。 “宋澜,本王问你,”凤璟蓦地开口,“你跟了本王几年了?” 纪言听他猛然发问,原以为是多么难以回答的问题,神经也紧绷起来,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问题,凤璟向来奸诈,若他单刀直入,可能还可以回旋,这样迂回,怕是更要小心才是,于是,他恭谨答:“回王爷,五年了。” “五年……”凤璟喃喃重复,面上阴晴不定,“你可记得,本王是在哪里遇见你的?” “记得,连云庵。”纪言轻答,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波,看不出表情。 “可还记得具体方位?” “记得。”那个地方,他不仅仅是记得,还早已铭隽入心。 凤璟沉吟片刻,似是思索着什么,良久才开口:“你收拾一下,过两天去一趟连云庵,找一个叫绣芸的女人,”凤璟在说到“绣芸”的时候声音软了下来,手指在红木茶几上轻摩,“若还活着,请回王府;若已过世……回来禀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是。”纪言淡淡应着,“王爷可还有什么吩咐?”“暗冥的身体好些了么?”凤璟问道,语气竟有些软弱。自暗冥被纪言从凤池手里救回来之后便一直住在纪言的寓所休养,不曾回王府。 “好多了。”纪言的回答听起来像是公事公办,眼睑却一直低垂,“属下一直想要一个助手,暗冥正合适,所以,属下想向王爷讨了这个人,也好协助属下办事。” “也好。”凤璟短叹一声,“这次去连云庵也带着他吧!若是他想做什么,也别拦着,只要安全就行。”说话间,竟有些温柔的味道,让纪言疑心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 “回去收拾吧!” “宋澜告退。”纪言微揖,转身退了出去,宽大的袖子里,紧紧攥着的手,关节已经青白。 直到回了寓所,纪言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可胸口的抑郁却依旧明显。连云庵,没想到时隔数年,他居然还记得,还记得……绣芸…… “你回来了?”少年扑上来,纪言满满抱了一怀,却听他在自己怀里咕哝,“怎么这么久,我一个人好无聊!” 纪言拍拍他的脑袋,柔亮的秀发在指间滑动的感觉像极了那人的青丝,他宠溺地抱着少年:“我这不是去了王府了么,和王爷多说了两句,回来得就晚些了。” 少年原本柔软的身子在听见纪言说王爷时渐渐僵硬,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仰着脸看他:“王爷是不是要我回去了?” 纪言看着怀中少年纯黑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惊慌,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受,他弯弯嘴角,以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放心吧!我已经向王爷讨了你,以后,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真的?!”少年似是不相信,睁大了眼睛看着纪言,“你是说,我以后都不用替王爷办事了?” “我还是在替王爷办事啊!”纪言苦笑,没有想到这个人变脸变得这么快,“你跟着我,只是不用去王府了。” “那也一样啊!”少年推开纪言,回身坐在桌边,倒了茶径自喝了起来,“王爷这次叫你去,是有什么事么?” 纪言也走到桌边,拿过他手里的茶杯:“少喝点冷水,当心又要拉肚子。我去烧水,你回屋换衣服,待会儿我们出去。” “哦。”少年也不辩解,闷闷地转身回房,纪言拿着杯子,看着他回房的背影,竟发起呆来。 此去江南,不知,将会如何…… 【番外篇】温暖的记忆 北方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并且往往在京城盘桓许久才会恋恋不舍地被春风驱逐。这年刚过十一月,京城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街上间或夹杂着冷硬细小的雹子,若是不小心被砸中,砭肤刺骨的疼。 这日风雪依旧很大,未时过半,街上已鲜有行人,呼啸的朔风刮在脸上本就如刀割般疼,再加上那随着寒风而来的雹子大雪,真真像被生生剜去皮肉。这样的天气,连乞丐都会寻了地方躲避。 街角的一堆笸箩间,一团黑色在瑟瑟发抖,走近了才能依稀辨出是个少年,十三四岁的光景。黑色的衣服裹在身上,带着些许湿意,湮在白雪之上,竟是刺目的血红。孩子紧紧地蜷缩着,稚气未脱的脸与身下的白雪颜色无异。紧闭的眸,冻得发紫的唇,皆显示这孩子在雪地里停留了不止须臾。 怎么会这样?少年眉头紧皱,环抱肩膀的手愈见收紧,关节青白,手背上淡蓝的静脉清晰可见。少年低低呜咽,如受伤的小兽。 背叛,没想到我也会遇到这种事。少年想着腹上的伤口似乎更痛了,叫嚣着,呼喊着,几乎要将他撕裂。是兄弟吧?可为什么要暗算我?明明前一刻还笑脸相迎,后一刻,却将精致小巧却锋利无比的利刃送进了他的身体,毫不留情。小小的年纪还不知道世间险恶,第一次经历,痛彻心扉。精神和肉体创伤的双重折磨,少年很快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眼前已不再是白茫茫的雪,而是粉嫩的帐幔。入眼的,是帐顶绣着的一对交颈鸳鸯,少年鲜少的经历里未曾出现过这鸟,自然也不认得,只愣愣地发呆。 “小家伙,醒了?”一个身着绫罗的女子坐在床边,原本清丽的脸上脂粉光鲜,正冲着他微笑,妩媚无双。 “你是谁?”少年怔怔开口,眼睛却在四处打量,充满戒备。 女子见他这般紧张,收了调笑的心思,却忍不住捏捏他细瓷般白嫩的颊,满意地看着他略有不耐却无法挣扎的模样:“不逗你了,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是宋公子救了你就行了。你醒了便好,我去叫他来看你。”说罢女子也不逗留,起身袅娜地走开了。少年的身体还没有缓过劲来,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咚,裙裾悉索,渐渐远去。 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脂粉香,直钻进少年的鼻子,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牵动了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别乱动!会扯到伤口!”少年还未来得及掀开被子查看伤口,便听得床边一声低喝,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他的手也随之收回,乖乖地放在身侧。 那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居然没有感觉到。少年暗自心惊,依旧盯着帐顶的鸳鸯发呆,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低低咳了一声开口:“我是宋澜,在王府的时候我们见过。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你叫什么?” “暗冥。”少年干脆的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男子没有再问,转身去倒了水,小心地扶他坐好,一口一口地喂水。 暗冥倚在松软的靠枕里,漆黑的眸直视着他。宋澜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瓷汤匙,小心翼翼地舀水,轻轻吹气,然后喂他。偶尔与他眼神相触,也不会避开,反倒冲着他笑,温暖如阳。 许久,暗冥才想起那次王府相遇,他们的确见过,只不过那日他穿着灰蓝色的长袍,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他不屑,所以也就没多在意。 温热的水下肚不久,房门便开了,环佩叮咚,一阵香气幽然飘至,暗冥不用看也知道是刚才那女子。 “宋公子,点心做好了。都是易消化的食物,我放在桌子上了。”女子站在外间并不进来,悦耳的声音隔着珠帘传来,竟有两份谦逊,暗冥甚至听不出刚才她对自己的调侃。 “多谢隽烟姑娘!”宋澜谦和有礼地应着,“我在喂他喝水,就不送姑娘了。” 暗冥微讶,见男子依旧微笑着看他,外室又响起环佩叮咚,门扉轻响之后,便再无声息。 隽烟,饶是暗冥年方十三,也曾听过这人的名声——青柳街循芳苑花魁,艳帜高扬下,竟也有如此谦卑的时候。 涉世未深的他不懂情为何物,却也忍不住为隽烟打抱不平,再回见宋澜时,前一刻看来俊美温暖的脸上,竟因暗冥的心思在此刻平白生出了几分狰狞的恶人模样。 圆圆的点漆明眸藏不住丝毫秘密,宋澜见他一脸嫌恶的看着自己,联想到他刚才的反应,这才明白过来,无奈地笑道:“小东西,你还小,有的东西,看到了听到了,也不见得是真的。”就像这隽烟,谁又知道她是真心对我,还是想要我将她救出这牢笼?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暗冥脸上一红,被看穿了心思的他有些气恼:“我知道,不用你教!”这话听来便是负气之言,宋澜也不以为意,只对他暖暖一笑:“我去给你拿吃的,好好坐着别动,当心着凉!” 我又不是小孩子!暗冥狠狠地瞪着宋澜的背影,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这一年,是暗冥对宋澜记忆的最初,温暖如阳。 【番外篇】温情再现 掰指一算,暗冥已经做了四年的暗探了,住在王府的日子也并不悠闲。清王治下严苛是出了名的,对他这个从小进府的人也不客气,完成不了任务,照样惩罚,毫不手软。 这次的任务又失败了,对方口风甚紧,武艺高强,根本没有办法打探消息,一干兄弟也也算是颇有默契了,却还是受了不轻的伤。暗冥叹气,回去又该领一顿鞭子了。 去见凤璟的时候,暗冥看到了宋澜,依旧是灰蓝色的袍子,静静地站在一棵桃树下,拈着枝头的粉蕊神游太虚。阳光洒在他身上,暗冥似乎又看到了初遇时他身上的温暖气质。 那次宋澜救了他以后,暗冥便开始留心这个人。宋澜并不住在王府,却时常过府见王爷,很多时候也只是来闲聊几句,没有什么正题,这一举动在暗冥看来是极尽谄媚的,而且那人进府后便敛眉顺眼,恭谨的模样让他浑身不舒服——真虚伪! 明明桀骜不驯,却偏偏要装作温驯乖巧,而那温暖如阳的微笑,从那天暗冥离开循芳苑之后,便不再见过。甚至在王府遇见他,宋澜也是装作不认识,似笑非笑地走过,一脸云淡风轻。 凤璟此时正坐在议事厅里,一脸悠然,但仔细看便会发现,他在生气。 “可有伤亡?”压抑着心中怒气的声音低沉威严,问及的却是手下人的安危。这便是凤璟的手段,在所有人看来,他是礼贤下士的忠义王爷。当然,暗冥除外。 他深知王爷的脾气,询问伤亡状况不过是假意关心,走走过场,接下来要问的,才是重头戏。故此他也只是随意简答:“只有几个人受伤了。” “嗯,本王知道,你下去吧!”凤璟不再多言,挥挥手,示意暗冥退下。 “暗冥告退。”心里有些忐忑,更多的则是惊喜,没想到王爷竟没有责罚,虽然挨一顿鞭子并不算什么,但这皮肉之苦,能免则免。抱着这样的想法,暗冥高兴地回房,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清王爷,一脸阴寒。 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喜悦,少年的心雀跃起来,精致小巧的脸上也有了欢快的身材,不防备间竟被一只有力的拉过,仓皇间,暗冥竟忘了反击。 “怎么一点防备也没有?”眼前的人皱了皱眉,一脸担忧道,“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暗冥并不答话,只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此时正处于花园里一个幽暗的角落,怪石嶙峋,不着痕迹地将他们掩在其中。暗冥眉头微皱地看着眼前的人,灰蓝的袍子在阴影里显得诡异,他不悦地开口:“怎么带我来这里?”蓦地觉得这话说得太过亲密,又加了一句,“你想干什么?” “我是来提醒你,这两天小心些,王爷可不是会宽容对待失败者的人。”宋澜低低耳语两句,惊得暗冥微微一震。 “这事不用你关心!”暗冥打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后退了两步,一脸冰冷道,“没事就别烦我!” 宋澜愣了愣,看着暗冥不耐地转身离开,少年先手的身影在假山石边一晃便消失了。真是倔强的孩子!宋澜浅叹,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暗冥向来都是这般脾气,明明心里很感谢人家的关心,嘴上却还是逞强。原本他也没把宋澜的话放在心上,可是过了不到两日,他开始觉得不对劲。平日里受了伤,兄弟们总会来抱怨,互相串门子上药,这次却没有一点动静,想过去瞧瞧,却发现兄弟们的房间都是大门紧闭,没有声响,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到了第五天,暗冥再也忍不住了,求见了凤璟。得到的结果轻描淡写:那些人都被秘密处死了。 在一起出生入死了四年的兄弟,就这样死了,暗冥跪在议事厅里,呆呆地看着凤璟的冷笑。 “这是要告诉你,暗冥,失败者就要有承受失败代价的准备。” “我清王府不留闲人,那些人,该死!” “本王不会杀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五天之后,会有新的搭档来。” 凤璟的话并不难理解,可暗冥却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些兄弟,就这么死了?凤璟的笑容还在眼前晃悠,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谈笑间,数条人命皆成齑粉,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就是,那个当年收养我的人? 凤璟早已离开,少年呆滞地跪在空无一人的议事厅,眼神空茫,胸口一阵阵莫可名状的痛,他咬紧牙,强忍着鼻间的酸涩,几乎跪成了雕像。 “唉……”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暗冥睁开眼,只觉得景移物换,不多时,他已经被抱着站在王府花园里,月光轻笼,周围没有人声。宋澜目光如水,静静地看着他,声音像三月的春分般柔和:“想哭便哭出来罢!没事的。” 似是奔涌的洪水找到了出口,暗冥的眼泪夺眶而出,秀致的笑脸埋在宋澜怀里,低低的呜咽让他动容,可怜的孩子。 宋澜轻轻拥住他纤瘦的肩膀,将自己的温暖渡给他,柔声安慰:“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夜色清冷,银镜湖上满是枯荷,在月光下清清冷冷,湖边的林子里,两个身影相互依偎,安宁祥和。 =============================分隔线============================= 苏苏歪歪:其实写暗冥和纪言的时候很纠结~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该把他们写成这种暧昧的情况~ 最近很迷耽美,所以在自己的小说里也时不时会有一些模棱两可的场景,类似耽美~ 虽然自己在很努力的矫正这种倾向,但还是忍不住这样写~ 希望大家表介意~暗冥和纪言的故事将会直接以番外的形式体现~ 感谢各位的支持! 第二十三回 入住梅园 京郊梅园,是集雅斋比较大的一处庄园,每年入冬的时候,梅园里各种梅花便开始争妍斗艳,一茬接一茬,一直鲜妍到开春。这段时间里,梅园游人如织,门槛也会被磨得光滑锃亮,一年的休养也都是为了这段时间,许多文人骚客们都会趁着这时候来园子里游览小住,吟诗作对,庄园里此时的客房,大多供不应求。当然,也用度不菲。 过了二月,梅园便渐渐冷清了下来,梅花已经凋零,客房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只有随意散落的稿纸,隐隐现出昔日的繁华。偌大的庄园里,只剩下几个仆役,还有几户没有离开的客人。 “笃笃笃……”马车的声音自庄园外的街道上传来,停在了庄园门口,正在打扫的仆役面面相觑:这时节,什么人会来这里? “吴管家!吴管家!”少年清脆的声音自门口响起,管家吴凌海这才听出是总店伙计青竹的声音,连忙放下手里的扫帚往门口跑去。 吴凌海走到门口的时候,青竹刚好扶着凌霄下车。从京城到梅园不过三个时辰的车程,凌霄却如在地狱走了一遭,一脸苍白,下车的时候脚步也是虚浮的。 “吴管家,这位是新东家,这次来小住的。”见吴凌海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连忙解释道。 吴凌海这才想起来,去年的时候就听说总店易主了,只是一直留守在梅园,没有机会去见见新东家,这次还是初次见面。吴凌海想着,不禁打量起凌霄来。面色苍白,应该是刚刚在车子上的时候吐过了,此时眉宇间还纠结着痛楚。柳叶细眉,点漆明眸,悬胆修鼻,樱桃红唇,怎么看来,这张脸,都缺了些男子应有的英气。一身水蓝色的长袍显现出细瘦的身材,腰间缀着的羊脂白玉,在水蓝的底色上温润无华,将凌霄绝世独立的气质衬托无遗。 果真如传闻那样,是个绝世佳公子!吴凌海在心里暗暗赞叹,却又微微皱眉,只是这样俊美的人,不知才干如何。 “吴管家,您好!”凌霄见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打量自己,心下有些不大自在,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我是独孤凌霄,这次来小住,可能要搅扰管家些许时日了。” “哪里话!”吴凌海收回打量的目光,微微笑道,“东家尽管在这里住下好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一声,我会让园子里的仆役给您送去。” “好的,多谢吴管家了!”凌霄扬了扬嘴角,抬脚便往园子里走去。 虽是春天,可梅园以梅花为主,此时却没有什么争妍斗艳的景象,反倒是满园枯枝,尽显苍凉。凌霄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下也不禁觉得冷清。吴凌海一直跟在一边,见她微微叹息,只她是因着园子里没有什么春意而寡欢,连忙道:“东家莫叹,这梅园本就是这样的,二月一过,花就都凋零了。不过再过些日子,等这梅树冒了新芽就好看了,一园子的春意呢!” “嗯。”凌霄扬扬唇角,感激地看着吴凌海,“吴管家多年来一直在这里打理梅园,辛苦了。” 吴凌海笑笑,道:“不辛苦,东家喜欢就成。”言语间竟是难得的真挚。 安置好院落,凌霄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吴凌海便遣了人来通知去吃晚饭。下午坐车的时候基本上都吐光了,凌霄这会儿正好腹中空空,便叫了青竹一道跟着仆人去餐厅。 说是餐厅,其实梅园的饭厅更像是酒楼。凌霄远远地便看到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坐落在一方人工湖边,门头上还有一方匾额,走近了才看清上面的大字:思源轩。饮水思源,没想到这一思想竟能在这里见到。凌霄在心里暗自嘀咕,脸上的暖意让领着他们的仆人看得呆住了,这样的美人,真是天上才能看得到呢! 进了楼,凌霄才明白什么叫做“别有洞天”。从外面看起来小巧的楼阁,里面却很宽敞,桌椅柜台,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有条不紊。凌霄大略数了数,竟有上百张的桌子。 吴凌海早就袖着手等在一张桌子边,桌子上早就已经摆好了碗筷,见凌霄进了门,便走了上来:“东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就座吧!” 凌霄点点头,随着吴凌海走到桌边坐下。吴凌海朝着身边的仆从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丫鬟便端了饭菜上来。滑炒腐竹木耳、水晶豆腐、韭黄素肚丝,还有西湖牛肉羹,配上清淡的南瓜粥。清淡爽滑,并不奢侈,凌霄在心里暗暗称赞这位管家的贴心细致。 凌霄早上走得早,在路上也颠簸了两三个时辰,吐了一路,吃了没几口就没什么食欲了。礼貌地等着众人都吃完了饭,便领着青竹离开了。 回到院子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点了灯,一个小丫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到凌霄的时候愣了愣,差点连手里的水盆都摔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凌霄见小丫鬟傻傻地看着自己,走上前去问道,语气温和。 “东……东家,”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一下子红了一片,“婢子秋蕊,是管家让我来伺候您的。” “伺候我?”凌霄疑惑,“我这里有青竹看着,不用你了。你本来在哪里做事的,还回去吧!” 小丫鬟听了这话脸上更是红了,眼睛里也闪着泪光,捧着盆子便跪下了:“婢子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东家告诉我,我会改的,东家不要赶我走啊!” “你先起来!”凌霄在京城总店里呆惯了,和店里的小伙计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乍一见秋蕊这样很不习惯,连忙去扶她起来,“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我不习惯有人伺候,你先回你原先做事的地方,明天我会去跟管家说的。” 秋蕊看着凌霄,泪光未退,在月光下看起来竟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让凌霄微愣,这样的表情,像极了…… 似是为了呼应她的心情,一阵箫声轻轻响起,呜呜咽咽,如泣如诉,让凌霄听得入神。月光在此时似乎也柔和悲怆起来,懒懒地抚着大地,在树丛里假山边留下了阴影。 凌霄住的是梅园里最大的院子,名叫撷梅轩,院子里种满了梅树,若是在冬日里看起来,这院子必定是美不胜收,可此时,梅花凋零,又逢这洞箫奏响,原本就清冷的院子更显寥落。 凌霄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着那哭诉般的箫声,心里也渐起惆怅。秋蕊年岁不大,刚才那一瞬的表情,让她想起了沉香,想起了曾经在善济堂的日子。也想起了……婉娘。 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想要不顾一切救活的人,可是,却因为她的心不在焉而延误了日子,香消玉殒。婉娘……凌霄轻轻呢喃着,眼里弥漫着怀念和悲伤。 即墨,一定要好好活着。婉娘的话依稀在耳边回响。那个坚强的女子,在弥留的最后一刻,想到的,还是安慰她,甚至,怕她难过,鼓励她要好好的,连带着自己的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扶着胸口的硬物,那是婉娘送给她的玉佩,雕刻精细,质地上乘,带着她的体温,现在,正安静地躺在胸口,陪着她一起,悼念曾经的主人。 箫声戛然而止。凌霄回过神来,原来是一曲终了,院子外复又响起了一阵悉索声,夹杂着切金断玉的利落声响,似是有人在舞剑。凌霄来了兴趣,拉过一边的秋蕊:“那是什么人?” “回东家,那是隔壁采梅苑的客人,每天晚上都会在院子里吹箫舞剑。”秋蕊恭敬地回答,“东家是嫌太吵了么?待会儿就该停了,不会影响您休息的。” 凌霄点点头,举步进屋了。不稍时,真如秋蕊所说,隔壁的舞剑声停了,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再无声响。 一夜无话。 第二十四回 隔壁是个美男子 许是没有了任何的搅扰和压力,凌霄这几天睡得很安稳,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大好。青竹还在屋子里休息,凌霄穿了衣服,独自在院子里散步。秋蕊昨夜并没有离开,凌霄让她在偏厅休息了,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打扫。 闲庭信步,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凌霄负手而立,微微仰望天空。早春的三月的天空澄朗如洗,几丝白云懒懒地飘着,勾画出一片闲适。 凌霄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肺叶里充满了新鲜的空气,竟带着一丝甜香。闭上眼睛享受这请早难得的情景,凌霄已经有了想在这里过一辈子的想法。 隔壁的院落开始有了动静,先是门扉开阖,尔后是扫撒庭院,偶有说话声,但因为隔得较远,听不真切。不一会儿,箫声和往常一样响起。凌霄这些天都能听见这箫声,想了许多事,一样的调子,每次听却都有不一样的感慨。心境变化了,人也跟着有了变化。 这样沉静安稳的日子,真希望能够久一点。凌霄在心里期盼着。 当然,也只能是期盼了。过了晌午,吴凌海来了她的院子,说是有位姑娘在外头求见。能够这么快得到消息又赶来看望的,除了紫苏,凌霄不作第二人想。 果然,吴凌海出去不过半刻,紫苏便奔来了,一进屋便嚷嚷着找水喝。秋蕊在梅园呆得久了,哪里见过这样大大咧咧的姑娘,连忙给她倒了水,却又一脸惊异地看着她。 “紫苏,慢些喝水,当心呛着!”凌霄见她大口大口喝水的模样,生怕她呛着了,伸手在她背上轻抚。秋蕊站在一边看到这一幕明显有些吓到了,男女授受不亲,东家怎么就跟这位小姐这般亲近呢! 紫苏喝完了一大杯水,喘了两口气,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凌霄,你可真快!也不等等我!” “我本来就是来这里躲清静的,自然要快些离京了。郑可在店里还忙得过来吧?”凌霄心里还是放不下集雅斋,问道。 “没事没事!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连这点事都搞不定?”紫苏气息已经平顺,说话也顺溜了很多,“你不在店里,他可是清闲得多了。你可知道?这些天去集雅斋的人少了很多呢!” “是么。”凌霄微笑着吩咐秋蕊去拿点心,自己则拉着紫苏坐下来,“这样就好。封先生……有没有去过店里?” “封玉寒?”紫苏疑惑,“她好像去过一次,郑可说你出去休养了,他就没再来了。倒是那位凤公子,都没有来过店里,这倒是奇了。”紫苏和凤池见过一次面,凌霄不愿牵扯她,便介绍凤池是江南一个大贾的儿子。 “有什么好奇怪的!”凌霄笑道,“凤公子自己还有事情要忙,哪里那么多的闲工夫来理我们啊!怎么?你想凤公子了?” “去你的!”紫苏娇嗔地瞪了凌霄一眼,正好被推门进来的秋蕊看见,旋即换了一副羞答答的表情,含嗔带怨道,“讨厌,你明明知道人家喜欢的人是你。” 一番娇滴滴软绵绵的话秋蕊听了个一字不漏,吓了一跳,手里的点心都差点撒了一地,凌霄看在眼里,知道是紫苏故意恶作剧,也不说什么,示意秋蕊先退下,小丫鬟这时候哪有心思看这俊俏的新东家,连忙收了托盘退了出去。紫苏故意不做理睬,拈起一块糕点便往嘴里送,迤迤然的模样让凌霄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梅花甜糕味道香甜,吃多了也腻,紫苏吃了两三块便不想再吃了,直嚷着困倦了要睡觉,凌霄让她直接在自己床上睡觉了。 “对了,你隔壁住着的是什么人啊?我刚刚来的时候从那边门口过,看到一个美男子呢!”紫苏拥着软衾,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随口道,“我困了,先睡一觉,记得吃晚饭的时候叫我啊!”合上了眼,翻个身朝着里面便睡了,凌霄帮她压了压被角,起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心里想着刚才紫苏的话,对隔壁的人更是好奇了。思前想后,心说我是这梅园的主人,去拜访一下客人也无不可。主意已定,凌霄便取了柜子里的一瓶吴凌海送来的梅花酿,独自一人出了院子。 第二十五回 冰美人的诱惑 采梅苑虽说起来是在撷梅轩的隔壁,却也相隔了好一段距离。凌霄漫步走着,心里想着见了那位客人该说些什么,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采梅苑的门口。 梅园的格局很是特别,大小院落布置松散,各有特色,却又暗暗含着些许园林设计的门道,令前来小住的客人皆是称赞不已。采梅苑并不大,却也是很有特色。院子并没有像撷梅轩一样用死板的围墙箍起来,而是插了高过半身的木质篱笆,院门也是平常的木质小矮门,难怪紫苏说从这里过的时候能够看见什么美男子。这么点高的院墙,随便一瞟,便能知道主人在里面干什么。她当时来的时候是从另一条道进院子的,并不曾见过这座院子。 院子里是两间小小的砖瓦房,在撷梅轩旁边,这样的小屋子简单得有些寒碜。屋子大门紧闭,凌霄站在院子外,微微踮起脚看了看里面的情况,这才轻轻叩门:“有人在么?” 敲了很久,屋子里也没见什么动静,凌霄有些泄气,却又不死心地接着敲,猛地一下,院门竟然开了。原来没有锁,凌霄微愣,旋即推开门准备进去,却感到身后一阵冷意,冻得她的脊梁骨一阵发凉。 “你在这里做什么?”森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激得凌霄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她微微侧身,一个白衣男子站在身后,一脸冰寒地看着她。 梅园是她的地盘,凌霄并不害怕这人会对她不利,白天的惊吓明显没有什么杀伤力,凌霄悠然转身面对男子,浅浅地笑笑:“你好,我叫独孤凌霄,是来拜访这里的客人的。” “原来是庄主。”男子对她的微笑毫无反应,冷冷道,“失敬了。我便是住在这里的人,进去吧!”冰眸淡淡地上下扫了扫凌霄,带着明显的戒备。 “多谢!”凌霄并不在意,反正她被人上下打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早就已经习惯,故只是拱拱手,便跟着男子进了屋子。 屋子里很干净,桌椅、书桌、床铺,摆设简单,让凌霄觉得像是进了某个清贫书生的家。书桌上放着的文房四宝却是上好的。徽墨、狼毫、端砚、隽花笺,就是凌霄这样粗通文墨的人也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可惜了公子的上好文房!”将手里的酒瓶放下,凌霄短叹,“这间采梅苑并不适合公子居住,不若由在下做主,为公子换处居所?”梅园里的院子都是以大小奢简付费的,这样的屋子,应该是梅园里最便宜的住处了。看这位公子的气质,倒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一身朴实无华的白衣是江南秀衣坊最好的云罗缎子,是连凌霄这样的人也轻易不敢挥霍的奢侈品。“不用了,这里挺好的。”男子声音冷硬,不带丝毫商量余地,倒不像是凌霄在帮他,而像是凌霄在求他办事。 凌霄微愣,数十天承受凤池搅扰的好处就是气度见长,听了这样的话凌霄也不气恼,依旧是微微笑着:“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弦音。”男子瞧也不瞧她一眼,敷衍地回答。凌霄站在书桌边,细细地打量起他来。修长的身材,此时正嵌在一张铺了虎皮的椅子里,衬得他的容貌更是俊美。他慵懒地低垂着眼,秀长的睫毛将眼波遮了个彻底,丝毫看不见那冰冷的眸,左手肘支在扶手上,抵着额,右手则是随意地搭着扶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摸索着柔软的虎皮,虽听不见声音,却显示出了不耐烦。 真是奇怪的人!凌霄看着他在心里想着,除了封玉寒,他还是第一个不为这张脸所动的人。是对自己的容貌自信?还是对别人都不屑一顾?凌霄猜测着,出了神。 “你看够了没有?”显然是不耐烦了,弦音冷冷开口,“看够了可以请你走了么?我还要睡觉。” 凌霄是何许人?到凤凰王朝两载,无意间得了万贯家财不说,光这两年里的磨练,就让她的脸皮堪比城墙。面对这样明显的驱逐令,若她故意置之不理,对方能有什么办法? 凌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弦音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摆明了不会走,她笑笑:“看公子的脸色并没有疲累之相,这会儿要睡觉,是不是身患什么小疾?凌霄粗通岐黄,可以给公子一些建议。” “不用了。”弦音见她一脸无辜,还热心地说要为自己诊病,心里虽有些生气,却不动声色,“我的身体很好,劳庄主挂心了。庄主日理万机,想必在陋室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请回吧!” “我是来休假的,多的就是时间。”凌霄这回笑得更欢了,“今日来拜访,就是想和弦音公子促膝长谈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早在与凤池相处时,凌霄便将这一绝招学得炉火纯青,现在用在这位弦音公子身上,自然让对方无法招架。 脸皮真是厚得可以!弦音在心里暗暗想着,眼睛里的冷意却消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促膝长谈?哼!弦音挑挑眉,既然非要长谈,那就让你终生难忘! 若说变脸有方,凌霄自认是无敌手了,却没想到今天居然遇到了一个高手。她只看到弦音听了她的话之后微微挑眉,一脸不以为然,长睫遮住了眼睛,俄而他抬起头,黑玉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她,唇角绽放了一朵纯美的笑花:“庄主是想如何跟弦音促膝长谈呢?”弦音优雅地起身走到凌霄面前,双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翘挺的鼻尖就快贴到凌霄的脸上。 凌霄微窒,倒不是被眼前男子的美色吓到,而是惊讶于弦音高超的演技,举手投足之间的味道,极尽诱惑。若是紫苏在这里,怕是都要扑上去了吧?!凌霄暗暗想着,身子向后倚着,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 “你笑什么?”弦音挑挑眉,有些气恼地问道,这个人,居然不被他所诱惑?难道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弦音啊!你不是说过了么?”凌霄浅笑,对他的表情并不在意,“难道你还有别的身份?” 弦音怔了怔:“你不知道弦音是谁?” “难道我该知道么?”凌霄疑惑。 “‘丝语弦音’,你没听说过?”弦音伸出一指挑起她的下巴,柔腻的触感让他惊讶,没想到男子的皮肤也可以这般水嫩,脸上的笑意也更戏谑了,“你不会连青柳街都不知道吧?” “你是那个弦音?!”凌霄几乎跳了起来,褐眸只瞪着眼前人,像是看着怪物,“我原以为弦音是女子。” “谁说这循芳苑只能有女子了?”弦音轻笑,顾盼之间竟有万种风情,“只是不知……庄主跟我……有什么可以促膝长谈的?”尾音上扬,勾引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凌霄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脸上已经开始泛红,呆呆的说不出一个字,只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人。弦音倒也不在意,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凌霄的脸颊,挑逗似的摩挲:“啧啧!没想到庄主的皮肤竟比女人的还好呢!” 凌霄微微震颤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若论力气,自己肯定是比不上眼前的人的;若论计策,现在都被人欺上身了哪里还有空去想什么手段?可若是再让他嚣张下去,怕是自己的女子身份也要被识破了。 想到这里,凌霄冷静了下来,快速寻找脱身之法。褐眸戒备地盯着眼前的人,凌霄嫣然一笑:“弦音公子觉得,我是喜欢男人的人么?” 弦音微愣,刚想接话却已经被凌霄推开,速度之快,他甚至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只能就势后退两步站稳,冰眸里满是错愕地看着已经理了理衣服,悠闲地站起来的人。 “弦音公子,凌霄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强人所难。”眉宇间,竟带着难得一见的怒意。不过在弦音开口之前,这样的怒意已经迅速掩去,只剩下疏离却客气的微笑:“弦音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凌霄晚上在思源轩设宴,还望公子赏脸,来吃顿便饭。就此告辞了。” 浅浅一揖,凌霄便转身离去,和来时一样,在弦音的意料之外。月白色的长衫几乎曳地,刮过小径上的细草,微微颤抖…… 第二十六回 只当我良心发现 思源轩相约,弦音没来。凌霄在雅间里等了两个时辰,月娘出阁的时候,才等来了一个小书童,说弦音公子已经离开梅园回京了,对于爽约一事,毫无道歉的话。 凌霄也不在意,原本白天在采梅苑的时候就已经给了他难堪,打完了巴掌再送蜜枣,任谁心里都有个疙瘩,叹了口气,挥退了书童。 桌上的小菜早已凉透,连温了又温的梅子酒也没了热气。凌霄对着空无一人的雅间索然无味,起了身,在屏风后的软榻上躺下了。许是累得厉害,不多时,便酣然入梦。 窗外月光清冷,静静地将窗格子映在地上。倏然,一个黑影在窗口晃了晃,一闪而过。 一夜无话。 可能是锦衾软枕睡习惯了,不过初晛,凌霄便醒了。迷迷糊糊地收拾一番便出了思源轩。 初春的早晨空气清冷,激得凌霄清醒了大半,连眼前的景物看来也通透了许多。 思源轩前面是一方人工湖,湖边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上书“落梅湖”三字,体势劲媚,棱角分明,颇有公权之风。朝霞映照,暗金色的打字泛着淡淡的光,温暖却不张扬。 沿湖种了一圈垂柳,宛如娉婷少女,身姿曼妙。修长柔软的枝条垂近湖面,偶尔无风自动,轻拨湖水,划出深深浅浅的痕纹,波光粼粼。 凌霄在湖边沉静而立,月白的絅衣单薄飘逸,柔柔地罩出她的瘦削,远远看来,如意支秀美的百合。原本由白玉束冠收拢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已经被她解开,软软垂至腰际,削去了她那几分故意摆出的英气,低垂着眼睑凝睇湖面,温婉无双。 吴凌海本想着天色还早,便领了秋蕊过来看看凌霄是否起床,也好伺候她穿衣梳洗。没想到走到湖边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白衣人站在湖边,飘逸出尘,恍若云中仙子。因为看不到脸,吴凌海以为是哪里的丫头想要寻死,急得匆匆上前,一探究竟。 凌霄倒是先看到了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吴管家,早啊!”这才露出脸庞。 这一个招呼,把赶来的两个人都打得愣住了。梅园闻名全国,吴凌海管理庄园也有数十年了,什么样的才子佳人俊男美女没见过?可这时见了凌霄朝他浅笑,红日初升的旭光照在她脸上,溅起透明的光晕,竟让他觉得,这数十年见着的美人加起来,也比不上眼前人的分毫,而跟着他一起过来的秋蕊,早已目光失神,俏脸微红。 “吴管家?我脸上可有什么不对?”凌霄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脸,一边的秋蕊连更红了。 “啊!没!没什么不对!东家看起来很好!”吴凌海连连摆手,脸上也羞赧起来,“老朽是来看看东家可有什么需要的,我带了秋蕊来,让她为东家梳洗吧!” “不用了,等会儿我自己来便可。”凌霄惋惜地抚了抚自己的长发,惊觉自己的这个动作太过女气又收了手,眉毛微挑,“秋蕊,你先忙去吧!我和管家有事要说。” 秋蕊乖巧地应了声是便转身离开了——她的脸已经红成了苹果,再不离开,可能都要滴出血来了。 宁静的气流缓缓游动,偶尔一阵风过,湖面泛起鱼鳞细纹,迎着朝霞,金光闪烁。 “吴管家,凌霄在此处,住了几日了?”凌霄淡淡问道,睇着湖面的眼睛并不斜视。 “已经有半月了。”吴凌海脱口而出,这半月,虽不长,却足以让梅园里的丫鬟小厮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东家何等标致出众,气质脱俗。若不是园规甚严,怕是撷梅轩早已站满了偷看的仆人了。 凌霄自然不知道这半月梅园里有什么变化,每日在院子里看天赏梅,对着甫吐新荑的梅树发呆神游,一坐就是半天一天,清闲自在。等到隔壁的箫声响起,则微阖双眸,手指轻扣扶手,神情陶醉。恍然间,半月时光,倏然而逝。 不知道店里怎么样了。凌霄思忖,并不接话,兀自静静看着湖面,眼神空茫。该回去了吧?她低声呢喃,秀眉微蹙,看起来颇不情愿,但心里还是记挂着店里的情况。郑可一个人,必定是辛苦奔忙,一刻也不得歇吧?细细想来,她最拖累的,便是郑可了。 从巽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带给郑可的,除了麻烦还是麻烦,而他,从来不曾抱怨,尽心尽力地帮她做好每一件她想要做的事,不计较自己的得失。 “吴管家,帮我备车吧!我下午回京了。”凌霄抬头对着一直站在身边的老者说道,语气亲切,笑容清浅。 “呃……好的!”吴凌海这次只稍稍愣神,俄顷便恢复了干练的模样,拱了拱手,也不多问什么,转身离开了。 “啾啾——”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几只鸟儿,站在凌霄身边的一棵大柳树的枝头,蹦蹦跳跳地欢快鸣叫,惹得柳枝也微微颤动,划过湖面,带出一条水纹…… 日近西山,凌霄的马车已经行至京城集雅斋门口。 店里的人并没有得到东家要回来的消息,所以在看到凌霄走进店堂的时候,皆是一脸喜气。 祈雨最喜欢凌霄,连忙走上前来拉着她的袖子:“东家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这半个月你不在,我们可想死你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郑可呢?”凌霄浅笑着拍拍祈雨的肩,“半个月不见,祈雨,你好像又长高了!” “哪有!掌柜的一回来就逗我!”祈雨抱着她的胳膊晃了两下,有些撒娇的意味,“掌柜的好像在……” “祈雨,放开你的爪子!”祈雨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郑可突如其来的一声震住了,手下猛地抓住了凌霄的手臂,害得她也被吓了一跳。 “东家,我先去干活儿了!”祈雨松开手,乖乖地朝凌霄弯了弯腰,转身跑开了。 凌霄还没来得及叫他,郑可已经走到了跟前,凌霄细细地打量他,依旧清俊的脸,只是,眼下的黑影昭示着睡眠不足,微抿的嘴角带着略略上扬的弧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那里住一两个月呢!”郑可吩咐了祁云去帮忙拿行李牵马车,自己拉着凌霄去会客室。 凌霄但笑不语,乖巧地任他拉着,坐在会客室里,她悠闲地看着他为自己沏茶倒水,“最近还好吧?” 郑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很快恢复常态,他慢悠悠地用杯盖撇去茶末,不疾不徐地呷着,并不答话,凌霄看着他,大惑不解,过了一会儿他才状态悠然道:“独孤凌霄,几时你也学会这样的客套了?” 凌霄恍然,郑可这是生气了。她的那句“最近还好吧?”看似亲切,实际上,却是疏离的客套敷衍。因为不确定对方的近况,所以有此一问;因为没有话题可聊,所以有此一句;因为来去匆匆必定擦肩而过,才会如此寒暄。 “郑可,凌霄此言,系出真心。”凌霄直视着他的眼睛,褐色秋水没有一丝杂质,郑可沉吟半晌,才错开视线勉强道:“很好。”除了你不在身边。 “那我就放心了。”凌霄垂睑饮茶,长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瓷器轻撞出脆响,俄尔,切金断玉的声音掺杂其中,“郑可,谢谢你!”细如蚊蚋,转瞬即逝,连尾音都没有留下。 郑可也不追问,只淡道:“这次回来,接下来如何打算?” “专心打理生意,做好这集雅斋的东家。”干干脆脆,丝毫没有犹豫。 “哦?这倒奇了,闲云野鹤惯了的凌霄,竟主动说要打理好生意?”郑可调侃,眼里却蕴着担忧,“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凌霄浅笑,这个郑可,怎么就不能盼着自己点儿好呢! “那是为何?” “只当我是良心发现吧!”凌霄一语带过,摆明了不愿意多谈,“郑可,我会和你一起打理生意,定将这集雅斋做到全国第一!”豪言壮语,若是以前,她确确实实说不出来,可是现在,她觉得,不仅自己,集雅斋的所有人都需要这样的信心。 “我倒没你这般大志气,只要集雅斋不砸在我们手里就不错了。”郑可挑眉,懒懒地泼着冷水,唇角却是上翘的。 第二十七回 真像胡汉三 一别半月,再回集雅斋时,凌霄多少有些不习惯,伙计们饱受郑可的蹂躏,再见这位温和纯善的东家,喜上眉梢自不必说,对她都是客气周到,简直是把她当成了客人。这让凌霄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在凌霄提出要去分店看管时,小伙计们纷纷表示随从,这一点,让郑可很不爽,在心里狠狠地骂这群小白眼儿狼。 凌霄自然看出了郑可的心思,只是拉拉他的衣袖,并不点破,一番争执,祈雨和青竹随着凌霄去了分店。 凤华街依旧热闹如昔,可容十辆马车并行的宽阔街道此时人声鼎沸,沿街两边商铺林立,酒楼饭肆,名店小吃,成衣绫罗,胭脂水粉,各种商品应有尽有,若说水秀街是繁华热闹,那比上这凤华街,可谓小巫见大巫。 集雅斋创办于凤历519年,也就是圣德帝即位的第十个年头,那时京城里最繁华的便是水秀和青柳两条街。水秀街多女子闲逛购物,而青柳街,则是青楼楚馆林立之地。京城看似繁华,却有着极大的缺病——京城没有一条可以供各种商贾行商的街道。 凤历523年,圣德帝采纳了宰相封俊的提议,发展京城商贸,以凤华街为基础,逐步发展。政策优惠,经济支持,一时间,凤华街发展迅速,繁华程度超过了水秀青柳两条街的总和。 听着青竹介绍凤华街的历史,原本一刻钟的路程竟轻松走完。站在分号门口,凌霄微微仰首,凝眸看着店门上的招牌。 集雅斋的招牌都是统一的式样,深棕色的沉香木,暗金的草书,张扬却又含蓄。日近中天,春日暖阳耀眼,洒在招牌上,流光溢彩。 凌霄恍然如回到了梅园的落梅湖边。那样清闲的时光,以后,怕是享受不到了。凌霄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一个人,渐渐靠近了她。 “唔……”猝不及防的,凌霄被人从身后钳制住了。 左手绕过她的腰身将她向后拉,右手则迅速捂住她的口鼻,手法虽生涩,速度却很快,显然是预谋已久。 凌霄并不紧张,繁华热闹的凤华街上,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会有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况且此人虽举止异常却并没有恶意,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熟人开玩笑。 电光火石之间,凌霄就想出了应对之策,她并不挣扎,而是瞄准了机会,右肘猛地向后一击,正中那人胁肋。 “哎哟——”显然是没想到凌霄会出手,被打中之后惨叫出声,禁锢她的手也迅速松开,重获自由的她转身一看,却见一男子正捂着肚子低头轻哼,能把银灰的锦袍穿得这样风流的只有一人——冷橘生。“凌霄,你下手真狠!”冷橘生勉强直起腰,右手依旧揉着胁肋,“差点被你打残了。” “若不是你先出手,凌霄也不会动手的。”伤人者毫不自责,理直气壮,“别装了,我下手并不重。” 冷橘生被拆穿了苦肉计,也只撇撇嘴:“凌霄,我回来了。”粲然一笑,俊美的脸上仿佛盛满了阳光,晃花了凌霄的眼。 “什么意思?”凌霄拉回甚至,发现他话中的异样。 冷橘生一脸高深莫测:“你猜猜看。” “我没兴趣玩这无聊的游戏!”凌霄耸耸肩,也不理他,转身进了铺子。原本一脸得意的冷橘生一下子垮了脸,摸摸鼻子跟在这位大老板身后——毕竟自己还得仰仗她许多。 分号里有祈风驻守,加上青竹、祈雨,生意井然有序。祈风是跟郑可从巽城来的,性格沉稳内敛,做事细心周到,颇得郑可褒奖。凌霄只是稍稍巡视了一圈便自己走到柜台之后翻看账本。 账目清晰,字迹工整,一看便知出自郑可之手。翻了几页,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瑕疵,颓然合了账本,抬头发现冷橘生正乖巧地站在面前,谄媚的笑颇为瘆人。 “冷橘生你搞什么名堂?”凌霄浑身不自在地问道,恨不得将他脸上的笑给打碎,“先别笑得这么欠揍!” “凌霄——”冷橘生收了脸上的笑意,却又换了一副怨妇脸,“我说我回来了,你怎么没有反应啊!”看似责问,倒不如说是撒娇,听得凌霄浑身汗毛倒竖。 “你回来便回来,要我有什么反应……”凌霄蓦地一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冷橘生满意地笑笑:“你想得没错,我,冷橘生,回来了。”语气严肃,透着认真,他,并没有说笑。 凌霄自然确定这一点,只是,为什么?冷家老爷子向来自负才学,对这个帐子的要求近乎严苛。可是这回,他居然同意让橘生来做这文人所不齿的工作?莫不是……“你跟老爷子闹翻了?” 冷橘生原本开心的笑脸微僵,继而语气恶狠狠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你就指着我跟他闹翻了?”眼角却是含笑的。 “啪!”未等凌霄开口,一个三层黑漆漆的食盒被猛地放在了柜台上,瞥见那食盒上的标记,凌霄头皮一阵发麻,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在那一瞬间,凌霄真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姓冷的!你这是骂谁呢?!”紫苏叉着腰站在冷橘生身边,只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活似一只发怒的老虎,“凌霄是你能骂的么?你才是那狗嘴呢!” “唐姑娘,男人之间的事,你还是别插嘴的好!”冷橘生气定神闲,不羞不恼地打量着紫苏,轻轻松松地回应着她的挑衅。 “你!”紫苏被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直跺了跺脚,“哼!咱们走着瞧!”刀子似的眼神剜着他,紫苏气鼓鼓地离开了,竟连招呼也忘了跟凌霄打。 一时无趣,冷橘生挑眉看着紫苏几乎喷火离开的背影,转身支在柜台上:“凌霄,是太子让我来的。” “……?” “太子说你现在有了分店,分身乏术,所以让我来帮你的忙。”冷橘生细细解释,“我家老头子虽是长辈,却也只是臣子,不好驳了太子的面子,纵有万分不情愿,那也得让我过来。” 凌霄怔忪着反应不过来,脑子里有点混沌,太子去请冷老爷子通融放了儿子,只是为了让他来自己店里帮忙?橘生向来桀骜,若他不愿意,纵使是皇帝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凌霄,你傻了?”冷橘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神啦!” “嗯?”凌霄迷茫片刻,真诚道,“嗯,橘生,欢迎回来!” “多谢!凌霄,我冷橘生定会努力加油,把集雅斋发扬光大!”俊美得邪魅的脸泛着淡淡的笑意,在凌霄眼里十分张扬。 脑子里突然响起那句“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其中的跋扈和痞气一览无遗。 还真是像啊!凌霄感叹,欣慰浅笑。 第二十八回 江南行 暗冥从小便在王府中学习武艺,即便有了闲暇,也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在屋子里看书写字睡觉,除了执行任务,从不出王府。所以对外面的世界的了解几乎是零。 从京城到晋城不过半个月的路程,但是因为暗冥小朋友旺盛的好奇心以及纪言公子的有意纵容,原本的行程硬是拖成了一个半月。不过纪言并不着急,本来依着王爷的交代,这任务并不紧急,也算是给他放了一个假,至于暗冥,难得带他出来一次,多玩几日又有何妨? 纪言没有告诉暗冥他的任务是什么,也没有告诉暗冥关于连云庵和绣芸的任何一点事情,他不想少年无忧的脸颊覆上愁容,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里一直在企盼着能慢一点,再慢一点,甚至是,一辈子只在路上游荡而找不到连云庵和绣芸。 毕竟…… 近乡情怯。 再长的路,一步步地走也有走完的一天,随着暗冥的情绪愈加激动,以及纪言眉间的纠结愈深,晋城的城楼也愈见清晰高大。 背靠隐神山,临照青江水,晋城风景,可谓冠绝江南。尤其三月,春江水暖,蒌蒿满地,山青水绿,更是天下无双。 蜿蜒的小河纵横交错,宛如姿态曼妙的少女,那一座座青石小桥,就像是少女身上的墨青腰环,更添妩媚。 桥上游人如织,桥下扁舟轻曳,水乡风情尽显。 穿着碎花染布衣裤的买花少女头簪迎春,脚蹬木屐,在青石板小道上迤逦而行,清脆圆润的叫卖声在木屐踢踏的应和下,溜溜滚滚地传出去老远,直听得船上的游人也是心底柔软,仿佛徜徉在如画般的怡人风景里。 如叶扁舟上,打着赤脚的船夫裤脚高挽着站在船尾,或划桨撑篙,或掌舵摇橹,口中唱着江南民谣,载着三五个船客悠悠划过,河面上带出一道道长长的尾巴,在还来不及消泯痕迹之前,后面的小船又碾压而过,水痕不歇。 暗冥穿着月白色的长衣,一头黑发如瀑,披散于脑后,愈发衬出他的洁白无瑕。未及弱冠的少年本就雌雄莫辩,模糊了性别的美有些飘渺,却也能搅皱一池春水。纪言斜靠着船舱坐着,依旧是灰蓝的长衣,他微眯着眼睛觑着那抹浅蓝的纤细背影,目光迷离地扫过岸上几个窃窃私语的姑娘。 “你说,我们还有几天可以到连云庵?”暗冥微偏过头,春光暖暖地笼着他秀致的侧脸,微微发亮,宛若精灵。 “今天傍晚就可以到了,还想去玩儿?”纪言暖笑着看他,“明天再说吧!我可是累了,不能陪你折腾了!”眼角眉梢,的确已有淡淡的倦意。暗冥本想着拉他上岸去看看那些花的,莹玉般的小臂挎着一只竹编小篮,满满的鲜花噙露含珠,煞是水灵可人,若是捧了一篮放在屋里,该是多美的风景啊!暗冥盯着岸上的卖花女看,想到自己竟要在这小破船上对着纪言枯坐一日,心中郁卒,嘴也噘得老高。 纪言依旧懒懒坐着,顺着暗冥的视线望去,皆是裤脚高挽,小臂半露的卖花姑娘,心道这小子居然生了这般心思,还好不曾放了他上岸。 小舟慢悠悠地驶着,暗冥只觉得不过转瞬,那吱呀作响的桨橹却摇去了整天的时光。金乌懒洋洋地倚着西边的山峦,映得天边云霞通红,比起少女篮中的花还要娇艳。 “客官,到了。”小船磕到岸边轻轻一顿,船边漾出一圈涟漪,船夫收了长篙,光着脚跳上码头将绳子系在桩子上,“从这儿上岸沿着街走到头,就是连云庵了。” 纪言顺着船夫指的方向看了两眼,唤了暗冥上岸,抱拳道:“多谢船家了,这是渡资。”一粒莹亮的碎银落在船夫手里。 船夫看着手里的银子有些慌张:“客官,要不了这么多的,小的找不开。”急于解释的大汉脸都涨得通红了。 “没事,蒙船家一日照拂,实在感谢,区区银两,当是小生聊表寸心,感激不尽!”纪言谦逊地拱拱手,让人难以推辞。 船夫挠挠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憋出句:“客官好走!” 连云庵位于晋城西郊碧水穷处,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都道佛门之地清静简朴,连云庵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晋城方圆数百里,只得这一间佛庵,香火鼎盛自不必言,而连云庵的前身,也颇值得考究。 相传前朝末年,晋城有位名望颇高的大贾穆奇,富可敌国。时逢战乱,国家潦倒,穆奇本着一颗爱国热心襄助国家十万两财物,棉衣辎重在运往军队途中遭劫,朝廷震怒,以欺君之罪对穆奇处以极刑,全部家产抄没入官。穆家在晋城的府邸也被充作行宫。 后圣祖改朝换代,行政之初便是平冤狱,废贪官,整肃前朝风纪,穆家残剩的女眷上京告御状,拿回了宅子后,无心商贾,便改成了尼姑庵,以期诵经念佛,福佑苍生,圣祖颇为感动,下诏赐名“连云庵”,取“福泽连绵,直达云深天听”之意。 久而久之,连云庵香火鼎盛,竟能与那仙居山上的普济寺不分轩轾,成为江南最为著名的佛门宝地。 “一群尼姑,有什么好看的?”暗冥挥挥手,表示不衷此道,一脸无聊,“若叫我说,纪言,莫不是你来这里求姻缘?”江南女子多柔情,缱绻之余,也都喜爱来这连云庵求神问卜,乞得美满姻缘,这也是连云庵门口那棵相思树的由来。 男子闻言,看了眼那棵缠满红线签文的榕树,伸手瞧了瞧少年的脑袋:“小孩子家,怎么没事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谁让你没事儿来这尼姑庵?”暗冥揉揉脑袋,愤愤地甩给纪言一记眼刀。 “施主,小尼恭候多时了。”未等纪言开口,连云庵门口闪过一个人影,暗冥定睛细看,一个灰色麻布衫子的小尼姑站在面前,双手合十,微躬着身打招呼,“住持交代,若施主到了,由小尼领着去见她,两位请随我来。” “有劳了。”纪言亦双手合十鞠躬,暗冥不明所以,只愣怔怔地跟着学样儿,再抬头时,纪言已经跟着小尼姑进了庵门,赶紧跟了上去。 原是大户人家的府邸,改成了佛庵依旧难掩昔日格局。进门十余步,一方照壁便屹立于前,慈眉善目的菩萨盘腿坐于莲花底座上,一手执净瓶,一手在胸前结印,端的是普度众生的慈悲。 绕过照壁,便见一方紫金狻猊纹鼎,其中香烛遍插,青烟扶摇,晕染出一片潜心向佛的诚意。原本的主厅被改成了主殿,“大世主殿”的金匾是圣祖御赐,岁月的痕迹在匾上一览无遗。大世主的金身塑像坐于大殿正中,手结智慧印,含笑看众生。 小尼领着两人走到香案边,暗冥这才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位老尼,双目紧闭,嘴唇翕动,念念有词,枯瘦的手指缓缓掐着念珠。 小尼姑走上前去,倾身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又继续。 等到暗冥站得腿脚麻木时,老尼总算睁开了眼:“纪施主,老尼恭候多时了。”旋即收了念珠,缓缓起身,竟丝毫看不出久跪的不适。 “了尘师太,纪言有礼了。”纪言朝着了尘微笑,深深地行了大礼,暗冥还未见过他对谁这般恭敬。 “这位小施主是?”了尘目光清明地打量着少年,“纪施主的朋友?” “是纪某的随从,叫暗冥。” “哦,”老尼轻敛衣衽,眼睑微垂,“多好的孩子啊!只可惜名字里煞气太过。” 纪言并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看着了尘,转移了话题:“师太,夫人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明艺,你先带暗冥公子去休息,我和纪施主还有事要说。”了尘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让一直站在一边的小尼带暗冥离开。 明艺点点头,暗冥则是看着纪言,待到他点头之后才随着明艺离开。 “施主,随老尼来吧!”了尘长长叹息一声,举步朝着大殿后面走去。 第二十九回 相见欢 大殿后面是小片广场,几座小舍利塔错落有致,静立其间——这些都是在连云庵圆寂的师太留下的。佛家有言,女子业障重,修行不易,有的即便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够修成正果,故能在火化后留下舍利并留在这里的比丘尼,皆是道行高深,佛法通透的大师。 纪言满怀敬畏地穿过广场,随了尘出了院子。 入眼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时值五月,竹叶已长齐整,只余几点鹅黄绿,夹杂其间,带着几分柔软。 竹林尽处,两间小屋映入眼帘,清雅素朴。屋前两株桃树,枝桠纵横,绽满了淡粉桃花,风轻扬,一段寒香扑鼻而来,粉色花瓣也落了满地。 自然,也沾了树下女子满头满肩。 了尘早已离开,纪言怔愣着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树下的妇人。 原本如瀑的青丝已成华发,插一支木簪松松绾住,几绺短发从额前软软垂下,遮住苍白透明的脸,依稀可见昔日芳华。 似是感觉到了动静,妇人手里的绣花针停了下来,抬睑一看,唇角一抹浅淡却温暖的笑:“言儿,你来了。” “娘——”纪言哽咽,看着妇人如花笑靥,轻唤出声。 “哎!”妇人也是激动异常,匆匆起身撞到了面前的绣案,五颜六色的线团滚落一地,像是谁泼了一地颜料般绚烂。妇人脸上微赧,不知所措,“你看,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没有的事!”纪言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娘,近来可好?” “嗯,很好!蒙了尘师太照顾,身体健康着呢!”妇人拉住了儿子的手臂,清癯的手温暖干燥,覆上他的颊,“孩子,瘦了。” 这世上有千万的母子,他们也都会遇到这样的分别。对于妇人来说,一别五年,再见面,难免潸然。 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是,孩子回来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兜兜转转,只余下一句:孩子,瘦了。 天下慈母心,大抵如此。 纪言只是微笑,看着妇人的眼神也温柔如水,一时间,仿佛天地万物都不见了,只余眼前垂垂老矣的母亲。 “纪言,原来你在这儿!”暗冥熟悉的嗓音响起,纪言转头,只见暗冥一脸调皮地勾在一支竹上,纤细柔韧的竹枝被压弯了却不折断,足见此人轻功极佳。 纪言微恼,更多的是心慌——他还不想让暗冥见到自己的母亲,不过瞬间,他的脸便沉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快下来!” 暗冥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跳离竹枝,柔韧的受压迫者迅速反弹,撞到一边的竹上,一时间,竹枝互撞,发出梭梭声响,绿浪层层叠叠,逐渐缓了势头,寂于无声。 等到纪言想起来要熟络这扰了竹林清静的始作俑者,后者却已经乖巧地帮着妇人收拾散落的绣线,貌似纯良。 “你来这里做什么?”纪言眉头微蹙,语气不甚严厉。 少年抱着一堆线团站了起来,没有理会他的诘问,反倒转身冲着妇人笑:“阿姨,我帮你把东西收拾起来吧!天色不早了。”慧黠的眸子扫过妇人手里的绣案,闪过一丝惊异,须臾又恢复如常。 “谢谢你了,真是好孩子!”妇人温暖的笑容在看到少年后一直没有收起,纪言性子清淡,而且对人的防备很强,所以一直不曾有什么好朋友,现在看到这样一个可爱的少年与他亲昵,慈母的心多少有些安慰。 “你先回去,我和夫人还有事要谈。”纪言冷着一张脸,几乎是抢过他手里的线团,“回去吧!别叫人看到了。”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又浅笑:“那我回去等你。走了!”脚尖轻点,跃上竹枝,几个翻身,月白的身影便消失了,空余了竹枝互相摩擦,沙沙作响。 “这个孩子……”妇人怔怔地看着轻晃的竹枝,喃喃自语,“有点像呢……” 纪言维持着眺望竹林的姿势,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第三十回 我好歹是个暗探 回到厢房的时候,已过子时。 母子相见,纪言本该陪伴在母亲身边的,可心里却放不下那个小子,待服侍了老人睡下之后,纪言匆匆回来。 了尘给他们安排的是一所单独的小院,只有两间小屋,大概原是不得宠的侍妾的居所。 屋子里漆黑一片,纪言凝神细听,只有浅浅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轻轻吁了一口气,纪言抬脚刚准备离开,身后冷不丁响起暗冥的声音:“你要去哪?” 原来还没睡!纪言苦笑,这语气,摆明了是打算兴师问罪的。这一瞬间,纪言向来理智的脑子却没有想到,暗冥凭什么兴师问罪?这问的,又是何罪?一来二去,这样的局面竟成了理所当然。 “还没休息?怎么也不开灯的。”纪言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着微弱的月光点亮了桌上的烛,却见暗冥一袭夜行衣,邪气地坐在椅子上,右脚更是搁在了茶几上,痞气十足。此时少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菱形镖,打磨得精致的金属在烛光下依旧泛着冰冷的寒光,白天那个诚善无欺的纯良少年,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邪佞嗜血的地狱修罗。 纪言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怎么又穿这套衣服了?!” 自暗冥被救出来之后,纪言便一再禁止他穿夜行衣,而是给他挑选浅淡鲜亮的颜色。他总觉得,黑是夜的颜色,包裹着鲜血、肮脏和不能见天日的丑陋,不适合暗冥这样单纯的少年。 “我是在提醒你,”暗冥抬眸,满是讥诮,“纪言,我好歹是个暗探。”他将“暗探”两字咬得十分重。 听了他的话,纪言轻笑出声——这小子,不会是在赌气吧?气我向他隐瞒了母亲的事? 暗冥被他笑得羞恼:“笑什么?纪言,没想到你瞒了我这么多!”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很可爱!”纪言很自然地走过去拉他站起来,伸手准备去拿他手里的飞镖。 “别碰我!你这个骗子!”暗冥被他的温柔激得有些恼怒,心里也烦躁起来,一挥手,纪言的手腕上边多了道伤痕,不深,却流了血。 “叭嗒!叭嗒!”鲜血滴落的声音在无声的屋子里格外刺耳,暗冥怔忡片刻,手里的菱形镖,“叮”的一声砸在地上,缨穗缀在镖尾,如血的红。 “对不起!对不起!”暗冥蓦地反应过来,捧着他流血不止的腕不住道歉。 纪言的声音依旧温和:“没关系,去找些布条来,别让人发现了。”冷静沉着,倒像受伤的不是自己。 暗冥也镇定了下来,迅速地找来东西清理、包扎,伤口很快止住了血。 “暗冥,”纪言活动了下手腕,还好,没有伤到筋骨,见暗冥满头大汗,抬袖给他擦拭,“你刚才为何说我是骗子?纪言几时骗过你了?” 暗冥疑惑地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竟闪过一丝戒备:“纪言,你为什么要瞒我关于你母亲的事?暗冥自被你救出之后便视你为生死之交,对你不欺不瞒,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暗冥,有的事情不是纪言要瞒着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纪言别开脸,必看暗冥纯净无欺的目光,心中隐痛。从骁骑营救他出来,不过是他和太子为了取信于人的小把戏,而他,却信以为真。 “你不说,我也猜出来了。”暗冥撇撇嘴,“你娘的右手腕骨上,有枚蝴蝶印记,而且她绣的那幅画里……” “不要说!”纪言略显激动,声音里有些颤抖,“不要说出来!千万,不要说出来……”尾音里,苍白虚弱,如蚊如蚋。 蝶印右腕,巧手无双。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山水夫人,王绣芸。也就是十五年前,景秀村的村主,“银云丝”的创始人。当年凤璟率兵清剿后,山水夫人不知所踪,至今下落不明。谁也想不到,王绣芸自离开景秀村后,便一直住在连云庵。 “夫人是我的养母,”纪言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当年景秀村被屠,我侥幸逃了出来,救了夫人,之后便投身连云庵,直到五年前离开,去了王府。” “原来是这样……”暗冥沉吟半晌,“应该,很辛苦吧?住在这里……” “还好。”纪言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只留下暖暖的微笑。 他也曾跟王府中的幕僚谈及山水夫人,那群庸才却都是讳莫如深,避之唯恐不及,有的即便避无可避,谈论起来也是一脸嫌恶。而眼前这个少年,在王府中长大,却如出水莲花般不受这些影响,对山水夫人,甚有好感,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不仅没有嫌恶,还关心他们是否辛苦。这样的孩子,有着怎么样的一颗,纯美的心。 是上天注定的吧!纪言暗道,无论曾经相距甚远,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依旧,挡不过血缘的吸引……暗冥,你可知,你便是她那失散于屠剿中的儿子。 “糟了!”事实证明,血缘虽足够两人吸引,却不能复制出一样的内在,山水夫人的温和沉静,显然没有遗传给这唯一的儿子。纪言无奈,这毛手毛脚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掉? “纪言……”暗冥看着他,忧心忡忡,“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嗯?” “那支镖上,我淬了……含笑散……”心虚的声音,让纪言几乎抓狂。 第三十一回 终成绝响 凌霄进了善济堂之后,便很喜欢研究草药,自己也时常会跟着书中的记载去配制一些功效各异的丸散药粉,并且热衷于取名——不过,她取名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 比如,含笑散。 若是别人听了,定会联想到“含笑九泉”,进而觉得这药定是见血封喉、点滴要人命的毒药。事实上凌霄所谓的“含笑散”,不过是让人浑身奇痒的药粉而已,而且这种痒,是从体内透出来的,抓挠不得,持续两三个时辰后会自动消失,无药可解。 旭日东升,天边凝着牛奶白,霞光浅照,暖暖春意唤醒了整个江南,经过一夜休整的人们早早起来,精神奕奕地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生活。 然而在连云庵的小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时间表似乎完全被颠覆了。 纪言趴在床上,一夜非人的折磨让他奄奄一息,嘴唇蠕动了记下,却发不出声音。 该死的凌霄!纪言在心里暗暗咒骂,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却浑然忘了这药,是自己死乞白赖问人家讨来的。 暗冥也是一宿未合眼,心中的歉疚一点不差地写在脸上,瞄着纪言的眼睛也是泪水汪汪,楚楚可怜。 纪言知他不是故意,当初向凌霄求来这含笑散本就是想给他做防身之用,不曾想这防来防去,自己竟中了招。 “暗冥,你去吃早饭吧!我休息一下。”纪言疲累地合上眼,不再说话。 少年站在床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半晌钉在原地,默不作声。 “纪施主,老尼求见。”苍老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话音未歇,纪言便睁开了眼睛,蓦地看见床前一团黑影,心下一惊,方要出手制敌,那团黑影便转身开门去了,他这才想起是着黑衣的暗冥。 “纪施主,夫人邀你小屋一晤。”了尘语调平稳,声无波澜道。 彼时纪言已站在床边穿好絅衣,他合十躬身:“有劳师太了,纪某这就去。”心里突地想到来这里的原因,猛地下沉,“暗冥,换身衣服,随我一道去。” 小屋桃香满溢,暖风熏人,山水夫人,早在桃树下置了小桌,几样江南小点摆在瓷盘里,清芬诱人,桌子上铺着整洁的白绸布,四角绣着新桃,蝶舞纷飞,栩栩如生。 “夫人,纪言来了。”在暗冥面前,纪言似在避讳什么,皆称王绣芸为“夫人”。 “坐吧!”王绣芸不以为意,温婉地笑着,抬手为他们斟茶,“叫你们来也没什么事,早上做了几样家乡小店,来尝尝!” 暗冥早就有些饿了,精致的小点诱人食指大动,少年也不拘礼,道了声“谢谢夫人”便举箸大块朵颐。 纪言凝视着桌上的糕点迟迟没有动筷,良久,似是绞尽了脑汁,才缓缓开口:“夫人,纪言有事想说。” “是他让你来的吧?”山水夫人似是未卜先知,纪言倒是一愣,迟疑许久却没有说出话,王绣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言儿,你可知,山水夫人,缘何叫山水夫人?” 纪言摇头,不知。 山水夫人浅叹,忧悒爬上脸庞,悄无声息,一时间,小桌上气氛凝滞。 许久,暗冥直唤“好困”,揉揉眼睛,也不顾生人在前,伏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别担心,只是服了枕南柯,最多一个时辰便会醒了。你抱他进去休息,我等你。”山水夫人看着纪言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突起异样情绪,很快又消失了。 安顿好少年,纪言回到院子里,山水夫人站在桃树下,盯着一枝粉桃发呆,华发束在脑后,一身白衣清贵无瑕。 纪言与她共同生活近十载,却依旧不明白她的心思,眉间总有一抹褪不去的哀愁,唇角即使上扬,也带着悲伤的弧度,并且,她长年都衣白服,连束发,也是白色丝带。纪言曾问她为何从不揽镜自照,她只说,为夫守孝。 现在想来,是怎样的鹣鲽情深才能让一方对另一方此生不渝? “孩子,过来。”依旧温婉动人的嗓音,依旧浅淡温暖的微笑,往昔的温情仿佛昨日再现,一幕幕,熨帖着纪言浮躁不安的心。 桃花冷香袭人,春风和煦温暖,王绣芸仰起头,阳光洒了她满脸,更显皮肤白皙透明,削尖的下巴颔骨线条分明,曼妙曲线描摹至耳垂,清丽绝尘。 纪言依言走了过去,笼手站在桃树旁,等着她开口。 “孩子,”王绣芸转过身,双手交握在小腹前,语气温柔,“有些事情,是时候告诉你了。” 纪言站在一边缄口不言,耳边是王绣芸浅浅的声音,竟有一丝叹息,听不真切。 低沉的嗓音娓娓道来的,是尘封了近二十年的往事。 凤历498年,圣德帝即位满20年,治下太平,江南一带,更是五谷丰登,处处可见繁荣昌盛。 然,晋、永安两城交界的景秀村,却连年饱受山贼匪盗戕害,村民苦不堪言。清王爷凤璟随帝巡游江南,听闻此事,当下便请调凤翼军前往剿匪。三日,寇尽诛。 景秀村感念皇恩,奉上一幅“锦绣山河”图,正是王绣芸所绣制,帝大赞其“巧手无双”,赠其“山水夫人”雅号。 清王璟于圣驾前得窥山水夫人真容,惊为天人,遂生永结秦晋之心,无奈王绣芸不为所动,三拒其情,凤璟也只得失望而归。 凤历501年,宫中遭逢刺客,大皇子清被刺身亡,时年七岁;小公主秋琬为刺客所掳,下落不明,年仅三岁。帝怒后悲,诏告天下,悬赏刺客,寻找公主,无功而返。而景秀村里,山水夫人结识了游历天下的侠客孟潜,定下终身。次年,诞下一子,取名长笑。 凤历503年,景秀村因藏匿帝国奸细,清王璟请缨清剿,全村三百余口,屠戮殆尽,这也是王朝唯一的一起大规模的杀戮。 “那年长笑不过两岁。”王绣芸垂下眼睑,悲伤流溢,夫君被杀,爱子下落不明,几乎是一夜间,不过双十的女子,便白了头,“孟潜,真名叫秦子渊。” 纪言愣住,秦子渊,清王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传言在那场剿灭间隙的对峙中,不幸中毒殒命。 “的确如此,我也曾经希望他不是,”王绣芸苦笑了一下,“如果他只是平凡人,那么,景秀村也不至于到如斯田地。” 纪言疑惑:“此话怎讲?” 王绣芸抬手抚上一枝粉桃,“啪”地一声,桃枝应声而断,粉嫩的花瓣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簌簌落下。山水夫人的声音幽幽响起:“因为当年刺杀大皇子,掳走小公主的人,就是他,秦子渊。”语气笃定,纪言只觉得仿佛自己的脑袋被锤子狠狠地敲了一下,懵了。 “为什么?”纪言讷讷地问道,心里却已经明晰——原来凤璟,在十五年前,就已生反心!他定了定神,继续道,“那么小公主,可还在人世?” “不知道。”王绣芸的目光有些迷离,“当年孟潜带她来江南之后,便偷偷交给了一户人家收养,后来我去找过,那户人家,已经没了……” 小公主,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纪言轻叹,饶是身在帝王家又如何?还是生死不由己。 “不过,小公主也有可能还在人世。”王绣芸劝慰道,“你若是要找,那小公主身上,有块玉佩,貔貅玟,反面有个‘秦’字,是子渊家祖传的。” 纪言闻言,心下只觉得有些诡异,猛地抬头,却见王绣芸笑容有些迷离,连眼神也有些涣散了。 “只可惜,我在这连云庵十五年,还是没有能够找到长笑。”幽幽一叹,似吐尽了最后一口气。 长笑,纪言心中一紧,手心也有些湿意,要不要告诉她真相?还是…… 思忖间,一只纤瘦却光滑的手抚在了自己脸上——王绣芸正一脸含笑地看着自己:“不过老天也算不曾薄待绣芸,得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养子。孩子,若你愿意,可否继续帮我找长笑?”不停开合的唇,已经失了柔嫩的色泽。 “颂岚定不负所托……”纪言说到一半,语气也颤抖了,那只温暖的手蓦地滑下,他连忙抱住软到的人,“娘?” “嗯,好孩子!”王绣芸满足一笑,颤抖的眼睫似乎随时会合上,“我知道是他让你来的,是要带我进京吧?可是我不想去呢……向了尘师太讨的……绝尘散……在这里,守着子渊,我便已经很满足了……只是……长笑……”破碎的句子再也进行不下去了,水色珍珠自眼角滑落。 纪言心头一紧,手上也加重了力道:“娘,长笑……就在屋内……”语音哽咽,纪言心中一阵后悔,若是早说了,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情景了。 “真是那个孩子?”原本已经合在一起的眸子突然张开,黑如点漆,“快……带我去看看。”纪言点头,抱着王绣芸走进了小屋。 长年独居的小屋有一股寂寞的味道,甫一进门便迎面袭来,纪言几乎窒息。 暗冥依旧沉睡,枕南柯的药力十分强劲,只消一点,便能睡上很久,怎么也唤不醒。少年的身躯藏在被子里,只露出姣好的曲线,承继了父母优点的他,在素色的薄衾里依旧显得孱弱,像是一只蜷缩在小窝里的猫仔。 王绣芸艰难地坐在床边,颤抖的手指抚上了暗冥的脸庞,这是我的孩子,我的……长笑……与父亲肖似的眉毛,还有薄薄的唇,抿起的角度也像极了子渊。老天……果真待我不薄……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的落下,在褥子上湮出一片深色。“长笑,我是……娘啊……”王绣芸喃喃道,一句话说得也是极尽艰难,喘息了数次才平息下来。 绝尘散,服之须臾便可毙命。王绣芸能够支持到现在,完全是想见儿子的渴望压抑了毒性的爆发——不过,也只是一瞬。她浅浅地笑着,眉间带着痛楚,已经青紫的嘴唇一张一翕,竟是婉转温柔的儿歌。 纪言记得这曲子,小时候,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王绣芸总会给他唱这首歌,声调温柔,他总是能很快入睡。这时,她温柔地看着床上安睡的人,目光深沉。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响呀,琴声儿轻,声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声音断断续续,已经唱不出曲子原本的味道,却道出了深深的思念,孩儿啊,可惜,今生,怕是听不到你叫我娘了…… “唔……娘……”床上的人儿似乎在做恶梦,长长的睫羽微微颤抖,气息沉重。 不过是梦中的一声呓语,王绣芸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激动地看着暗冥,似乎想要将儿子的面容刻在心里,情绪高昂加速了毒性发作。不要告诉他。一句话说完,那双翦水明眸,再不能睁开…… 纪颂岚无言地站在一边,目光深沉。 耳边依旧是那首摇篮曲的调子,月儿明,风儿静……蛐蛐儿叫铮铮……琴声儿轻……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如丝如缕,一点一点,将他的心缠住,几乎窒息。 就这样,巧手无双的山水夫人,在自己儿子的床前,抵不过绝尘散的毒性,带着微笑与世长辞。而那在纪言耳边萦绕不去的曲子,那首平凡却带着暖暖母爱的曲子,那个自王绣芸口中浅唱出的调子,终成绝响。 第三十二回 王府的客人 凤历518年五月十八,圣德帝玦,因长病难愈,退位休养。禅位于第二子凤池,择吉日行大礼。初六,礼成,尊清凛帝,时年,一十又八岁。 《凤凰锦书》上,寥寥数语,便道尽了一位圣主的一生,辉煌或是腐朽,换来的,只是史官的几笔描述,同时,也牵引出了,另一位盛世明君的光辉。 纪言刚回京城便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免惊讶:王爷居然没有动手?太子地位不稳,在朝中的支持者也并不多,相反,作为王爷的他,多年在朝,而且,谋划了这么多年,竟然不曾有任何动作?难道是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想到这里,纪言心中一凉,莫不是被发现了什么? 正当他思忖不定之时,王府来了信使,请他过府议事。 来不及多项,纪言便跟着信使上路了,临行前再三叮嘱暗冥小心。 王府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已近初夏,原本枯寂凄凉的水镜湖上,荷叶新绿,嫩生生地迎着风舞蹈。 穿过蓊郁的花园,议事厅便在那花丛掩映之中。 凤氏一族的人都很优雅,许是天生的贵胄心里使然,凡生活起居用度,不求奢华,但皆标榜精致舒适,质地稍差,便入不得他们的眼。 清王府的议事厅,便是个清幽典雅的所在,整块的纯黑太湖石屹立于门前草地之上,嶙峋有致,灵秀飘逸,好似堕入凡尘的天物,引人赞叹称奇。 纪言目不斜视地绕过这块珍贵异常的黑石,走进了议事厅。 凤璟坐在朱漆蝠纹镂花椅上,唇角噙笑,正与一人交谈。 纪言打量了一下这个背对自己的男子,宽肩窄腰,虽还有些青涩,却看得出是个练家子,只是,这样的人,王爷怎么会亲自与他交谈? “纪言啊!”凤璟依旧一脸微笑,纪言听了却是一愣,虽然凤璟早就知道他隐瞒了真名,也曾经为这个问题开诚布公地谈过,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自己,稍一怔忪,却听凤璟接着道,“你来见一下,这位,是李铭瑄李少侠,文才武功,本王料想都不在你之下呢!” 纪言瞥了男子一眼,清秀的脸,二十出头的光景,一身黑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柄三尺青锋,未出鞘,却已锋芒逼人。 “李公子,在下纪言,草字颂岚,有礼了!”纪言抱拳,扯了扯嘴角。 李铭瑄略微怔愣,浅凹的黑眸闪过一丝不屑:“原来清王府的第一谋士,也有张迷惑天下的人皮啊!”语调微扬,已不止是单纯的嘲讽,更带——侮辱。 纪言没有接腔,只扫了一眼凤璟,后者脸上半点不悦都无,纪言的心,微凉。 “李少侠一路奔波劳顿,想必该乏了,本王已让管家为你收拾好房间,让丫鬟领你去,如何?”清王爷脸上,笑意不变。 李铭瑄道:“王爷考虑周到,铭瑄是有些累了,先告退了!”言毕便跟着一个丫鬟离开了。 “那位是我请来的贵客,他说的话可能过分,听听也就罢了,不要去计较了。明白么?”凤璟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门外,自信得有些狷狂的表情让纪言心中一颤,不祥之感迅速笼罩了他,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纪言明白!”躬身垂首,看来恭顺异常,若是暗冥看到,怕又会说他虚伪了吧?心中想着,纪言的嘴角竟有了一丝笑意。 第三十三回 纪言的客人 “王爷……”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踯躅着不敢进来,纪言循声望去,正是领着李铭瑄离开的那个丫鬟。 “什么事?”凤璟的声音依旧低沉,抬眸,威严尽显,丫鬟看到这样的眼神,微微瑟缩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李少侠他……李少侠他让我陪他……”越到后来,丫鬟的声音越小,低低地埋着头,纪言瞟了一眼,小巧的个头,的确有几分姿色,此时红至耳根的模样更是娇羞,怪道那李铭瑄会看上她了。 凤璟并无犹豫:“那你就去李少侠那里伺候着吧。” “王爷?!”丫鬟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抬头惊愕地看着凤璟,杏眸里满是错愕,“秋水不愿……”坚毅的小脸早已刷白,紧抿的薄唇已经失了光泽,略略发白。 纪言站在一边,也愣住了。 凤璟治下甚严,府中丫鬟,不仅自己从不染指,即便是客人,也不轻易赠予客人,这个李铭瑄,却这样轻易地得了王爷的应允?当真是来头不小…… 反观这个丫头,看起来,好生面善,是在哪里见过?纪言暗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凤璟却开口了:“既然不愿意,就自己去刑房领罚吧!”声音冰冷,冻得人心发凉。 “等等!”话刚出口,纪言便后悔了,这是怎么了?竟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凤璟正盯着他,秋水也愣愣地不知所措,纪言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现实,勉强笑道:“王爷,秋水姑娘生性纯真,自不会答应去做那样的事,也是情有可原,纪言恳请王爷从轻发落。” 语毕,凤璟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鹰眸森冷地觑着他:“你是在帮着丫头求情?” “王爷恕罪!”纪言拱手微揖,“纪言斗胆,请王爷放过秋水姑娘。” 凤璟死死地盯着纪言,眼睛似胶着在他身上一般:“纪言,本王从未见你为谁求情,今天是怎么了?嗯?”慢悠悠的语调,带着慵懒和杀意,任谁听了,都暗自心惊。 纪言迟疑了,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帮她,秋水拒绝要求的时候,那坚毅的模样,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暗冥,一时恻隐,求情的话才脱口而出。 可是,值得么?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开罪了凤璟,甚至有可能招来祸害,这样,值得么? “王爷!”纪言尚在踌躇,秋水已经站起身,语气激动,“秋水爱慕公子,已经是公子的人了,怎能再去服侍那位李少侠?” “哦?”凤璟挑挑眉,唇角扯出一丝不明意义的笑,“本王还以为你为何如此紧张,原来是这原因。” “王爷恕罪!”纪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应承了下来,心下却有些忐忑,王爷的心思,他有些猜不透了。 “也罢,这丫头既已是你的人了,你就带回去吧!李少侠那边,我让丝语去伺候。”凤璟毫不犹豫地挥手,并没有任何怒意,“明日在念尧居设宴为李少侠接风,记得过来。” 纪言行了礼,转身离开了,秋水亦步亦趋地跟着,唯恐落下。 议事厅里,凤璟微眯了眸,目光森然。 “她是谁?”暗冥站在门口,原本灿烂的笑脸在看到秋水之后一下子刷了下来。 “她叫秋水,是王府里的丫鬟,从今天开始就住在这里了。”纪言笑着解释,拉开暗冥横在门边的手,“吴婶呢?怎么是你来开的门?” 暗冥不悦地松开手,黑眸紧紧盯着秋水,明显的防备:“吴婶的女儿昨天生孩子,让她回去照顾照顾,我打发她回去了,估计要有一阵子不能来了。” 纪言点点头,拉过暗冥,低声在他耳边道:“别用着眼神盯着人家看,秋水好歹是姑娘家。” 暗冥听了这话倒是不盯着她看了,反过来狠狠地剜了纪言一眼,咬牙切齿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只愤怒的小狮子。秋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并不开口。 “好了,你去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念尧居吃饭,也算是给欢迎秋水姑娘。”纪言拍拍暗冥的脑袋,语气里带着宠溺,秋水唇角微动,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愕。 “嗯哼!”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声音,暗冥转身回房换衣服去了。 “暗冥就是这个样子,你别在意。”纪言的语气很是温和,倒是让秋水有些意外,“秋水姑娘,我领你去客房吧。” 秋水颔首,不置一词地随着纪言去客房,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却隐隐有些暗流的躁动。 看来我这小庙,要不太平了……想到暗冥刚才的表情,纪言不禁苦笑。 第三十四回 初掌朝政 “怎么干事的?”凤池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表情不豫,“刚过了春汛,你们就给朕弄出这么大个烂摊子?” 明黄软缎铺陈的长书桌前,几个身穿雀鸟官服的人抖抖簌簌地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这位清凛帝,气势太盛,只几个眼神,便能让他们觳觫不止。 “看来是朕太仁慈了,你们的日子都太舒坦了,是不是?”几个官员的沉默让凤璟有些浮躁的心冷静了下来,“袁清,你说。” 皇帝指名,一个男子应声上前,身上的天蓝色锦鸡官服略显宽大,于他的一身正气倒并不碍。凤凰历来以鸟为尊,文官的官服上便是以各种鸟类来代表官阶,天蓝袍绣锦鸡纹,乃二品大员,地位只在宰相之下。袁清,字子澈,官拜工部尚书,水利工程之事,皆由他管辖。 “禀陛下,这次临河水患,臣以为,意料之中。”袁清语气淡然,似乎在说“我就知道今天下雨”,平静得让身后的官员有些紧张。 “愿闻其详。”凤池对于有才干的臣子向来尊重,做太子时便是如此,此时见袁清这般泰然,全然不似那些饭桶那般无用,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袁清倒不惊讶,依旧坦然沉静:“临河位于黄河河道中上游之交,河道狭窄,上游水流湍急,行至临河,河道骤窄,水流不下,而临河堤年久失修,决堤酿成大祸,实属正常。”言下之意,皇上应该查明临河堤为何“年久失修”。 “原来如此!”凤池放下朱笔,黑眸闪过一丝愠怒,复又恢复平静,“袁尚书分析透彻,醍醐灌顶,令朕茅塞顿开。那依尚书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疏通河道,修缮堤坝,赈济灾民,还有征募良医,预防瘟疫。”袁清直视凤池,说出了自己的建议。灾后重建,百姓安危,面面俱到,至于“年久失修”的事,还是让小皇帝自己去操心吧! 好一个袁清!凤池在心中大赞,考虑周到,轻重缓急,都处理得恰到好处,难怪刚过而立便被父皇拔擢为二品工部尚书。只可惜,这人是清王门生,虽并不曾见他与凤璟交往过密,但也不得不防,不然他定然早已收归己用。 “依卿之见,谁能担此重任?”既然方案都有了,索性让他袁清包办,于朝政上,他可是没有含糊过。 “子澈不才,不过赈灾修堤之事,倒也想毛遂自荐。”袁清谦恭道,“不过这征募良医,事关重大,子澈以为,朝堂之上,非定安侯莫属。” “哦?”这点倒让凤池惊讶,原以为他会推荐凤璟亲信、太医院医首吴日臻,没想到,竟是封玉寒。 “太医院的诸位同僚在宫中为各位娘娘皇子诊病,向来不问外事,对于坊间的郎中本就不熟悉,不足以担此重任,而封侯爷在连城结庐行医,两载有余,愈人无数,医术精湛且颇有名望,如由他出面征募良医,定能事半功倍。” “卿所言有理!”凤池脸色大好,一众官员也松了口气,莫不暗叹还是袁大人有办法。未等众人回神,凤池继续道,“传朕口谕,工部尚书袁清,即日前往临河城赈灾,所需物资自行调度,账目由户部登记整理,另外,朕赐你一柄尚方,再让裴青从骁骑营里点三十将士随你同去。钦差在外,万事小心。”说到最后,袁清微讶,而他身后的几个着白鹇服官员,已有些骚动。 “陛下,骁骑营乃皇家亲军,与凤翼分管禁城内外,万不可外调。”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湖蓝虎服官员,“微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义正词严,让人看来,真会以为是凤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那以李大人之见,该如何处理?”清凛帝微眯凤眸,慵懒而危险,一个小小的四品武官,竟敢跟朕叫板!在场的人,无一不是不寒而栗。 那位李大人也是如此,几乎腿软地嗫嚅:“微臣没有想到。” “那就照朕说的办!”皇帝的声音冷硬如常,众人讷言,无人反对。 果真是太年轻了,袁清轻喟,以眼神声势来威胁,还不足以服众啊!这样的年轻气盛,真让人担忧! 一时间,袁清有些后悔当初建议德帝退位的事。 “臣袁清,领旨。”不动声色,欣然接受安排,若换了别人,这样的恩宠几乎会当场笑出来,可这袁清,依旧表情平淡。 袁清,你究竟,心向哪方?凤池惑然。 =============================分隔线============================= 咳咳~某苏来歪歪~还好小说网有自动更新这个功能~你们现在在看这个章节的时候,某苏正在考场里考英语~~额~大大们祝我考试顺利吧! 还有,某苏要票票~~大大们指头点点吧~谢谢了~鞠躬~ 第三十五回 茶楼闲话 某苏歪歪:英语考完了额~四十分钟就做完的卷子,不知道老师是不是想让我们过个好年哇~得了空再更一章,貌似比较短,但太长了又怕大家没心思看,纠结中…… =============================分隔线============================= 临河水患,民不聊生,恐生疫情,帝诏天下,征募良医,悬壶济世,造福百姓,功禀千秋。 袁清领着钦差队伍出京两日,皇榜便贴满了各城门楼,一时间,议论纷纷。 “听说这次征募良医的是定安侯呢!”茶肆里,几个客人聚成一桌,闲谈聊天。 “我也听说了,定安侯封玉寒,他可不简单,当年太上皇在位时赏赐他定安侯府黄金千两,他分文未动,全数捐出来赈灾了。” “嗯,真是贤人啊!”一边的几个茶客听了,纷纷称赞,“定安侯不仅心胸宽阔,还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呢!” “是啊!听说他以前在连城开馆行医,名声很大呢!” “我还听说他进京的时候身边的小徒弟,就是现在集雅斋的东家呢!” 叽叽喳喳,茶客们找到了话题,闲聊的兴致也越来越高,小二在一边笑呵呵地添茶倒水,忙的不亦乐乎。 “侯爷的事我倒不觉得稀奇,我好奇的是,那一万两白银是谁捐的。”一个粗厚的男声响起,众人循声,只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在剥着花生,桌子边一柄官家的大刀熠熠生辉,“前日皇榜上午刚贴出来,奉天府里下午便传出消息,京城一位匿名商人,捐资一万两白银赈灾。我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京城里哪位有这么大的手笔还能如此低调。”大汉说起话来并不粗鲁,甚至有些文绉绉的味道,与他的面容甚不相符。 “一万两?那不是和定安侯出的一样多?”立刻有人反应过来,“这位兄弟,你别是唬人的!” “李三你瞎了眼,这位是赵捕头!”一边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连忙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陪笑着对络腮胡子大汉道,“赵捕头,我家兄弟心直口快,您别见怪!” “没事,”被叫赵捕头的男子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不早了,我还要回衙门,各位继续聊着!告辞!” “赵捕头走好!”一叠声的道别,场面竟有些浩大。 “大哥,他是什么人啊?”李三揉揉发疼的肩膀,有些迷惑地问道。 众人皆是一脸阴郁地看着他,有人已经小声道:“连赵靖赵捕头都不认识,白在这地界儿混了!” 赵靖,奉天府第一捕头,为人仗义,办案无事,为京城百姓所景仰,其风头正健之时,连奉天府的老爷都敬他三分。 角落里,两个英俊的男子坐在隐蔽处,一个神色泰然地品茗,另一个,有些心浮气躁。 “独孤老板,您这手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一万两白银,您可知,是个什么概念?”说话的人,有些愤怒,有些心疼,正是集雅斋第一掌柜,郑可。 被指着鼻子骂的“独孤老板”,不用赘言,正是集雅斋东家,独孤凌霄是也。尽管这角落里空间逼仄,又被人指着鼻子数落,凌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见她安然地擎着杯子,微眯着褐眸细细地欣赏杯壁上的釉彩花纹:“这绿柳茶苑,茶虽不怎么样,杯子倒是挺好看的,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改天我也带一套回去。” “独孤凌霄!”郑可愠怒,“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愤怒的人没有控制自己的音量,引得周围的茶客都朝这角落张望,大惑不解。 凌霄被那些探究的目光盯得不舒服,拍拍郑可的手:“别恼啊!人家都看着呢!影响不好!” 郑可冷笑:“独孤凌霄,你几时也开始在乎这虚假的东西了?影响不好?你就为了‘影响’好菜捐了集雅斋京郊几处庄园一年的营收?”刻意压低的声音,已经出离了愤怒,平静得有些可怕。 凌霄知道他是生气了,从梅园回来的这几个月,凌霄每日都是兢兢业业地打理着生意,搁在现代,与工作狂相差无几,往日的闲适散淡也一扫而空,那些以往避之唯恐不及的应酬,她也开始亲自奔赴,郑可虽不适应,倒也是乐见的。 直到两天前,皇榜贴出未几,凌霄便私自从账上支了一万两银子,打发了祈雨送去奉天府做赈灾之用,还嘱咐橘生祈雨二人不得告诉其他人,尤其是郑可。 恰逢月末,郑可查账,没瞒几天的事一下子被发现了,祈雨吓得把什么都招了,而凌霄毫不紧张,拉着他来了这绿柳茶苑,听这街说巷闻,道听途说之言,态度散漫。 饶是大罗神仙,见了她这副模样也会光火,更何况只是凡夫俗子的郑可?于是便有了刚才那段不甚愉快的谈话。 “郑可,回去说好不好?”凌霄的语气里充满哀求,眼睛里,也盛满了楚楚可怜。 郑可心下一动,回想刚才的话是过激了,原本的怒意也消散了些,忿忿地剜了凌霄一眼,掏银子付账,起身走人。凌霄撇撇嘴,刻意忽视茶客们探究的如炬目光,匆匆跟了出去。 “刚才那两人,是不是集雅斋的东家和掌柜?”等两人离开,才有人愣愣地开口。“是的,那集雅斋的东家,真是比女人还漂亮呢!”另一个也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由衷赞叹。 “不过我听说,独孤凌霄是断袖……” “真的假的?” “咳咳——”众人起了谈兴,却听得楼上一阵咳嗽,意味不明。反应快的已经抬头看过去,见是封玉寒,立刻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笑话,若是按照传闻,独孤凌霄是定安侯的弟子,那么刚才的话,定安侯听了不发火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封玉寒站在楼梯边,一半脸掩在阴影里,表情不明朗。俄而,只听得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封玉寒走下楼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茶楼。 一言不发。 “这定安侯,怎么都不说话?”人已走远,才有好事者开口,被众人的眼刀一扫,连忙闭口喝茶。 这定安侯的反应,真的好奇怪啊!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浮出这个想法。 第三十六回 征募良医 凌霄是断袖?!向来不问坊间闲言碎语的封玉寒,此时却将这句闲谈咀嚼再三。心里的感觉错综复杂,对传闻的担忧,若是凌霄听了,怕是会生气吧?任谁被说成这样也是不会舒服的。可是,为何心底,隐隐的有一丝企盼,希望…… “师父,你回来了。”甫进侯府大门,沉香便迎了上来,手里是一沓拜帖,封玉寒这才想起正事——征募良医。 他点了点头,接过沉香手里的帖子便往大堂走去,沉香跟在他身后,见他微微颦眉,并不说话。 翻看着手里火红的拜帖,封玉寒的心里有些烦躁,这拜帖像是一团火,直烧到他心里去了。向来沉静淡定的心湖像是被木棍翻搅了一番,模糊浑浊。 手指蓦地停顿,火红色的拜帖上,“集雅斋”三个字暗金流动,赫然在目。 “集雅斋的拜帖?”封玉寒疑惑,打开,帖子上字迹工整: 定安侯爷封公玉寒: 鄙人独孤凌霄,粗通医术,愿应征医者,赶赴临河赈灾。明日卯时三刻,登门拜会。 独孤凌霄谨拜 语气恭谨,格式却不对,封玉寒微笑,心情大好。再看这自己,显然是练习多时之后才一个一个写出来的,并不连贯流畅,却意外地让人看着舒心。 只是…… “凌霄也要来应征?”他转身问沉香,“帖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沉香答:“您回来之前刚送来的,他亲自送来的。” 封玉寒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知道了,小蓟呢?” “凌霄来的时候再府里坐了一会儿,见您还没回来,便走了,我让小蓟送他去了。”沉香乖巧到,“师父是有什么事么?交代给我好了。” “没什么事,”封玉寒将帖子搁在茶几上,“沉香,你和木香收拾一下,明天回相府住几天,我这次去临河,可能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师父不带我去么?”沉香问道,“我可以去帮忙打打下手。” 封玉寒摇摇头,这个徒弟,就是乖巧得让人心疼:“临河水患盛行,地势崎岖,条件很艰苦。你一个女孩子,去那里我也不能时时顾着你,还是呆在京城好。相府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陈嫂也希望你过去做个伴。” 沉香咬咬唇:“好的,我这就收拾东西去。”说罢便乖巧地离开了。 次日,投了拜帖的医者纷至沓来,侯府宾客络绎不绝,封玉寒和几个小厮忙着招待面试,直到日近西山才敲定先遣的十人。 “诸位前辈同侪,今日玉寒定下的十人,每位都是医术精湛的圣手,请各位回去休息一日,明早我们便上路,具体细节,我已经列好,诸位照着帖上的做便行了。另外,每位最多只能带三名徒弟随从,灾区条件艰苦,还望各位多多担待才是!”说着便是深深一揖。 “侯爷可要折杀老朽了!”一个面容清癯的老人连忙扶住封玉寒的胳膊,“老朽想问,赈灾所需草药,该如何处理?” 药为医之器,这老先生倒想的周到!凌霄站在队尾,暗自嘀咕。 “邱老莫担心,第一批草药昨日已经打点好,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封玉寒浅浅的笑容里带着从容的自信,让凌霄错不开眼,“第二批草药则是明日与你我一同上路,至于第三批,在第一批草药用罄之后,立刻运往临河。各位莫要担心,护送草药的是圣上亲遣的凤翼军。” 话音刚落,大堂内一阵抽气声,凌霄不明所以,拉了拉身边一人的衣袖:“这位兄台,怎么了?” 对方似是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脸,上下打量着凌霄,眼睛里竟有一丝……玩味?! “凤翼是皇家军队,和骁骑营分管宫禁内外,除非皇家有难,轻易不会出动,更别说护送什么东西了。”那人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有一丝轻蔑,“你是凤朝人么?连着都不知道?!” “我……”凌霄刚想解释,那人却已经转过头去“聆听教诲”,端的是谦逊有礼,让她以为刚才那语气里的轻蔑是自己的臆想。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郑可更拽的人!凌霄腹诽,少时便垮下了脸,回去之后,该怎么向郑可说这事儿? 第三十七回 顺利上路 愁眉苦脸的独孤凌霄在街上游荡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天擦黑,某人实在是没办法,咬了咬牙,回集雅斋。反正已经定下来了,他再多说什么都没用。 居然不在?!凌霄大惑,今天她翘了一天的工作偷偷跑出去应征,然后顺利进了医疗赈灾小队,正准备回来挨骂,郑可居然不在?而且照青竹的话来说,他也是一天都不在! “难道是到哪里逍遥去了?不像啊!”凌霄暗自嘀咕,猜度着郑可的去向。 “你以为我是你么?”三分冷酷七分无奈,除了郑可,凌霄不做第二人想,脊背一下子僵硬起来,她讪讪地转身,尴尬道:“郑可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 “你不是说我出去逍遥了么?”郑可说“逍遥”这两个字的时候,咬得很重,凌霄赧然,连笑容都变得尴尬,郑可瞟了她一眼,“我明天有事要出去一趟,店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凌霄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我要说的话么?怎么让他抢了先? 郑可定定地看着她,严肃道:“我说,我明天有事要出去一趟,现在向东家告假,至于归期……还没定。东家可否允了?” “呃——”凌霄像被人家塞了什么东西在嗓子里,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郑可这样乖巧听话的模样看起来怎么有点……诡异? “怎么,不行?”剑眉微挑,表情桀骜,似乎在说“你要不答应我就走人”,凌霄却觉得这才是恢复了正常,讪讪地笑着:“答应!我怎么会不答应呢!你到京城来之后就一直在忙活,也该给你放个假了。”我也好跟着封先生去临河救人。这句话,凌霄自然是没胆子说出来。 “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走。”郑可也不多话,心满意足地回房去了,唇角还带着一个诡异的弧度——当然,正在沾沾自喜的凌霄没有看到。 运气真好啊!凌霄感叹,想着明天可以顺利上路,脸上再也绷不住,弯了唇角眉梢,突然又想起刚才郑可态度实在倨傲,好像自己才是东家。 看来真是被压迫惯了,连他偶尔的请求听起来都觉得诡异。凌霄的脸又垮了下来,这个东家做的,真是憋屈! 店里的伙计们看着东家时喜时嗔的模样,微微冷战,面面相觑:这个样子,不会是要出事了吧?东家这表情,真的很诡异! 翌日清晨,东方刚现鱼肚白,凌霄便见郑可的房间已经空了。 走得真早!凌霄窃喜,连忙跑到冷橘生房里,拎起还在美梦中的冷大公子,匆匆交代几回,也不管人家是否听进去了,转身便挎着包袱跑了。聚集地点在京城西城门,凌霄赶到的时候,已有几位老者领着弟子仆从在马车边等候了。一水的湖蓝色官家马车,整齐划一。 “独孤公子不带随从么?”一个老者问道,凌霄看了看他,认出此人正是昨日封玉寒所说的“邱老”,简单的粗布衫子,身后两个乖巧的小弟子,面容慈祥地看着凌霄。 “不用不用!凌霄一个人可以的。”她摆摆手,惊觉自己还没跟前辈打招呼,连忙抱拳施礼,“邱老,晚生独孤凌霄,有礼了!” 对方有些惊讶:“独孤公子认得老朽?” 凌霄没想到对方有此一问,微微愣神,脸一下子红了,螓首低埋:“老先生,凌霄是挺封侯爷叫您‘邱老’的,并不认得您。” “呵呵——”老者爽朗一笑,“无碍!无碍!老朽邱芜,草字怀瑾。” 凌霄睁大了眼睛:“邱怀瑾?凤凰药圣?!” “呵呵,大家抬举的。”邱芜微笑,“久闻独孤公子才貌无双,今日老朽算是开眼了。” “邱老谬赞了!”凌霄不好意思地再行一揖。 “诸位好!实在抱歉,无华来迟了!让各位久等!”凌霄转头,正是昨日身边的那个男子,连带着想起那人两面三刀的模样,不由白眼相对。 “端木公子,你怎么……不带弟子随从?”一边的一位老者问道,语气慈祥,貌似旧识。凌霄撇撇嘴,不以为意地别开脸,不愿意搭理这个人。 “无华年纪尚浅,阅历不足,岂敢误人子弟?”男子一身月白长衫,深蓝包袱,在晨光下竟有些夺目的刺眼,他坦然看着众人,露齿一笑,“再说,无华独来独往惯了,有了随从反倒不便。” “倒也是这个道理!”一位老者捻须而叹,“果真是青年才俊啊!端木公子不仅相貌医术一流,连人品也是没的说!” “是啊!是啊!”随后便有几个人附和道。 “人已经到齐了,各位,上车吧!”一直在清点物品的封玉寒走了过来,淡淡开口,众人纷纷断了闲聊,领着随从上车。 “独孤公子,咱们都是独身一人,同乘一车做伴可好?”端木公子贴了上来,表情诚善,语气纯良。 凌霄微愣,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已在车上坐好,只有她和端木还未上车,一时间不好拒绝,却又不想答应,讷讷的不知如何开口。 “凌霄,端木公子,不若与封某同乘,也省些辎重。”封玉寒掀开车帘,语气依旧清淡。 有人解围,凌霄欣然应允,不理会端木,攀上了封玉寒的车。 月白衣衫的公子稍稍一愣,对上封玉寒探究的目光,无奈地笑笑,上了车。 一行人,一队车,随着马儿嘶叫,踏上了远赴灾地的征途。 第三十八回 洪水猛兽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凌霄还是吓了一跳。 原本清爽整洁的河道早已不复存在,只余下浑浊的积水,水面上还漂浮着碎木板和动物的尸体。恶臭阵阵令人作呕。 “没想到昔日的江北明珠竟成了这副模样!”邱怀瑾站在马车前方,紧蹙白眉,痛心疾首。 封玉寒吩咐随行的侍卫将一切收拾妥当,转身对众人道:“各位,临河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请各位纡降身份,随玉寒四处探访,也好了解坊间是否有疫情。” “侯爷尽管吩咐!我等定当竭尽全力。”一个深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面色严峻,朗声开口道,气吞山河。 “邱老,陈前辈,玉寒请两位领队,分别领三人去城东、城西的居民聚集地,”封玉寒平静地吩咐着,语气不容置疑,“凌霄还有端木公子,随我去城南,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城北的临河县衙集合,再行探讨对策。” 众人没有异议,纷纷按着封玉寒的吩咐分组,一切打点妥当。 除了邱芜和端木无华,凌霄并不认识其他的同行者,只好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那个蓝衫男子是晋城名医陈百汇,跟他走的是连城百草堂名医方彦,京城仙草斋的吴弈,还有江湖郎中钱长青,都是善治温病的高手。”端木无华似是看出了她的尴尬,站在她身边轻声介绍,“至于邱老带走的三人,则都是志同道合的草药高手,‘毒圣人’蔺亦平,善以毒攻毒;江北黄家七公子黄苏合;还有一个,就是那个白衣青年,是邱老最近刚收的关门弟子,墨白月,人称‘月华公子’,据说是天赋异禀,擅长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这人神秘得很。” 凌霄听了他的介绍,不以为然:“似乎是个医者都有名号了,还真是不值钱得紧!”语气里,有些孤傲的不屑。 端木无华微愣,很快又是一脸微笑:“这倒也不尽然……” “怎么说?”封玉寒浅淡地问着,似是好奇他话中的意思。后者露齿而笑,状似温文:“譬如,独孤公子你呀!在善济堂混了那么久,不还是一点名气全无?” “你!”凌霄语塞,被他揶揄得说不出话来,只狠狠地甩过一记眼刀,愤愤地加快步伐,将两人甩在了后面。道路泥泞,她的脚步声在空旷冷寂的路上尤为突兀。 “城北的难民住在哪儿?”端木无华怡然自得地看着前面略带怒意的背影,平静地问道,街道两旁的低洼处,积水浑浊,偶尔能看到几个难民蜷缩在尚未倒塌的屋檐下,微微呻吟出声,却依旧固执地不肯离去。 “城南有一处观音庙,附近的百姓都在那里。”封玉寒的眼睛胶着在凌霄身上,带着连日里不曾消减的疑虑。 “如果有任何疫病,那里就会迅速传播,不好收拾。”端木无华紧了紧眉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的确,水灾之后,受灾地区潮湿肮脏,加上时近盛夏,蚊虫孳生,更容易传播疾病,尤其是瘟疫,极易在这样的时候爆发。 “这个我也知道,”收回了目光,封玉寒这才转脸仔细打量这位端木公子,果真是不一般的人,“端木公子,玉寒有一惑。” “侯爷请讲。”端木无华语气和善,表情真诚。 “公子可是凤朝人?”封玉寒直言。 原本轻松的端木无华嘴角微微僵硬:“侯爷的意思是?”问题丢了回去,企图回避。 封玉寒敏锐地探到这一信息,心中有了底,说话的时候也更加从容:“公子莫要误会,玉寒对公子的救人之心毫不怀疑。只是当日在征募的时候,玉寒见过公子的诊病手法,不似凤朝人,倒有几分玉颖民间的感觉。” “侯爷果然好眼力!”端木无华脸上又浮现了笑意,“不瞒侯爷,无华自幼生活在凤凰和玉颖的边界,所学医术也是两地杂糅。不过侯爷大可放心,无华并无恶意,绝不会做出有损百姓利益的事。” “如此,玉寒便放心了。”封玉寒眸子清冷,语气淡然,“朝廷对此次赈灾十分关注,临河地方虽小,却是南北枢纽,所以,连新帝对这一方小城也是分外关注,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无华明白。”唇角上扬,眸子里却是冰冷如水,没有一丝笑意。 封玉寒并没有答话,反倒停下了脚步,目光锁在前方一点,街道上一时间寂静无声,冷得诡异。 端木无华循着封玉寒的目光看去,一袭白衣在破碎残败的废墟中极为刺眼……是独孤凌霄。 削瘦的身影,如一截枯木般跪在一滩污水里,米白的衣衫下摆早已湿透。凌霄的面前是一块门板,歪歪斜斜地倒在泥水坑洼里。 门板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双目紧闭,脸色发青。 凌霄正在诊治。 两人相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封玉寒率先问道:“凌霄,怎么了?” “脉象好乱!”凌霄收回诊脉的手,脱下自己的外衫裹住还在微微发抖的女孩,“沉细弦涩,我没有见过……” 封玉寒脸色微变,微微侧身:“小蓟,通知临河县令李大人,让他尽快派人过来,将附近改成疫病安置地。不要声张!”封玉寒沉着声吩咐,语气凝重,“凌霄,你先过来。可能是疫病。”凌霄愣了愣:“先生确定么?” “嗯,”封玉寒的语气有些僵硬,“凌霄,不要靠她太近,以免传染,你……” “先生……”凌霄打断了他的话,抬眸间竟是无法言喻的冷静,“这个孩子晕倒在路边,是我把她抱到这里来的,我诊病的时候一直靠着她,所以,若是她真是疫病,那么,我也该被隔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行医之人自是要到处行走,若真带了瘟疫,那便是活动的传染源,何其可怕。 封玉寒紧抿着唇,事态的严重性他并不是不明白,但凌霄是自己带来的人,怎么可以让他有任何闪失? “先生不必担心了!”凌霄浅笑,褐眸里一片坦然,“即便是被隔离的病人,也同样需要照顾,与其让诸位犯险,倒不如凌霄暂时牺牲一下,也好保全更多的人力。何况,我不一定就被传染的。” “侯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未等封玉寒再开口,端木无华拉了拉他的胳膊,“您是主帅,这场战争还没有开始。”言犹未尽,但封玉寒已经明白了:“好吧!我们先离开。凌霄,这里交给你了,自己小心!” “先生放心吧!你……和端木公子也要小心!”凌霄浅浅笑着,语气里,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凄惶。 端木无华心中一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婉娘……待两人走远,凌霄颓然喘息,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胸口,温润的玉石隔着衣料,坚硬无比,却有带着不一样的温柔。低垂的眼睑下,一双褐眸,溢满了迷惘。 洪水,当真猛如野兽。 第三十九回 瘟疫下的不平静 凌霄曾经见过很多的洪水地震肆虐之后的灾区情形——当然是在曾经的电视里。灾难过后,灾民流离失所,但是政府的迅速出击,媒体的大事报道,使得全社会都能够关注到这些情况,灾难带来的痛苦很快便在重建好的城市中消弭,人们的伤痛,也能够慢慢愈合。 可是直面这样的情景,还是头一次。有生以来,头一次。 瘟疫,多么可怕的字眼,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这样的东西,实实在在的存在于这里,这个小小的临河城,灾后的小城如同废墟。 临河县令李睿敏在接到消息之后带着衙役迅速赶到,随之而来的还有钦差大臣袁清。 不过半月的时间,袁清已经消瘦了许多,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更是凹陷下去,眼下的皮肤也泛着淡淡的青黑,不过一双明眸却依旧犀利,神采飞扬。 日薄西山,原本的废墟已经全部清理好,搭盖了简易的安置棚。 “这样的棚子,可以么?”端木无华站在安置棚前,低声质疑,“若是突降暴雨,或是风力过强,这样的棚子肯定会有危险。” “这点不必担心。”袁清一脸自信,“我来的时候就查阅过临河县志,这段时间正是临河雨量最少的时候,风力也不会很强,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明天我会让人再来加固,今天只能先做到这里了。” 封玉寒点点头,心里想着正在棚子里的凌霄,不由微颦,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凌霄在里面,衣食的供应由谁负责?”端木率先问道,目光里也满是担忧,封玉寒打量着他,竟觉得这个表情似曾相识。 站在一边的临河县令开了口:“小县已经吩咐下去,安置棚里的病患全部由衙里的差役负责,每日都会按时送到的。各种消毒防护措施也做好了,侯爷带来的医师已经将城里染了疫病的人都送过来了。不过听邱老说,这疫病,甚是罕见。” “那老头子说是就是了?”中气十足的男声响起,一身深蓝色袍子的陈百汇大步走了过来,击打得泥泞的地面啪啪作响,“老头子只知道研究那些个草药的歪门邪道,我们才是真正来治瘟疫的人。” “陈大夫,这个时候不该分什么你我,能够找出治疗瘟疫的方子才是最重要的。”蔺亦平表情冷淡,声音清冷,带着两分悠闲,“还是陈大夫已经有了治疗这疫病的法子了?” “你毒圣人都没想出来,我哪有那么厉害?不过请侯爷放心,我们迟早能够找到方法的。”陈百汇脸色微赧,回避意味明显,似乎不愿和蔺亦平交谈。 “怕是等你找出了法子,临河城里已经没哟几个能吐气的了。”蔺亦平挑眉,凉凉地讽刺。 “姓蔺的!”陈百汇脸色涨红,“你成心找茬是不是?!” “只是就事论事。”蔺亦平如老僧入定,仰首看了看天边,“时候不早了,侯爷,蔺某先退下了。” “蔺先生好好休息吧!明日还有苦战。”封玉寒一揖,谦谨道。 蔺亦平扫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端木无华的脸上,辗转片刻,又移了开去,水波不惊的脸上漾起淡淡的笑容:“的确是苦战呢!”说罢转身离去,留下端木无华暗自咀嚼那句话中的深意。 天边残阳如血,笼罩着整个临河城。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是否能够,平息下去? 第四十回 夜 是夜,临河城的安置棚内一片寂静。 凌霄睡不着,她独自坐在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孩子身边,一脸茫然。 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自己,回想每一个细节,她突然发现,当初心心念念要来这里的理由,现在想起来竟有些……可笑? 她不知道,不明白当初自己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壮志雄心哪里去了,她只知道,现在的她,很想念那个世界的家人。瘟疫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没有机会和谁推心置腹地说几句话,就被隔离在这里了。 不知道封先生现在在干什么……凌霄微微叹气,抬头看了眼窗外,皎洁的月光明亮得晃眼,初夏的气息浓郁,将整个小城都笼罩在迷蒙的夜色里。 “怎么?在想情人么?”突然冒出的声音让凌霄吓了一跳,她警惕地转头,端木无华站在她身后,浅笑吟吟。 “你怎么进来了?想死不成?!”凌霄皱眉,站起身来,被脏水浸湿的白衫看起来有些狼狈,脏兮兮地粘在靴子上。 来人上下打量着她,洞察一切的眼神让凌霄很不舒服,俄而,他才开口:“侯爷说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问有没有人愿意来协助你,那些个前辈们自然是不会纡尊降贵的,无华独身一人,也不怕什么,就来了。怎么?不欢迎么?” “若你是去我住所喝茶,我倒不会不欢迎,但是这里,你觉得合适用来欢迎你么?”凌霄叹息,这个人,简直是脑子坏掉了!好好的来这疫毒充斥的地方,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唔……好像是有点不合适……”端木无华看了看四周,不像是在看一个患者聚集的疫区,倒像是在大量主人家中装饰的客人,“这个地方让独孤老板住,实在是委屈了。” 凌霄心中一动,蓦地抬头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 端木无华木然:“怎么了?”疑惑地看着她。 真是太敏感了!凌霄在心中苦笑,居然会以为这个人是他,不过他说话的语气,真的很像呢……心中想着,不由得多觑了他两眼。真是想多了…… “嗯……娘……”昏迷中的小女孩突然发出一声呓语,吸引了两人的眼球。凌霄见状连忙坐在床边,专心把脉。随着时间的流逝,好看的眉头越来越紧:“好像很危险……” “我在外间煎了药,这会儿应该快好了,我去端来。”端木无华低声道,旋即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流溢着苦涩的药香,“这个是侯爷配制的,虽不能治愈,但是多少可以缓解症状。喂她喝下吧!” “多谢!”凌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地细心喂药。 昏迷且慌乱的女孩嘴唇开阖着,黑褐色的药汁从嘴角蜿蜒而下,凌霄抬袖轻轻擦拭,动作温柔细致,毫不造作。端木无华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目光复杂。 封玉寒在方子里加了安神的草药,女孩在服药之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静了下来,睡得安稳了许多。 “多亏了这药!”凌霄长长地吁了口气,“端木公子,多谢你了!”褐眸直视着眼前的人,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激。 “救人乃医者本分,无需赘言感谢,更何况,你也费了不少精力。”端木无华挑挑眉,“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安歇吧!我出去了。”脚步轻响,凌霄只听得外间窸窣一阵,归于平静。 第四十一回 达成共识 翌日,辰时刚过,对疫病患者的处置全部准备妥当。 临河城的各家大夫,没有患病的都留在了县衙,患病的人也都送去了安置棚,病情稍轻的也着手帮忙安抚病患。各项消毒防护措施也紧锣密鼓地展开,井然有序。 凌霄照顾的那个女孩子也在一夜的昏睡之后清醒过来,意识清楚地阐明了自己的身份,名唤踏雪。 安置棚内患者为数不多,按病情轻重分开安置。经过修葺,这个小小的容身之所也稍微舒适了些。只是,疫病带来的恐慌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没有人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情形。 而在凌霄所不能企及的另一边,临河县衙后院,几位医者正在据理力争,研究了许久也得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陈百汇坚持使用自家师父传下来的药方,但因为方中药性猛烈,邱怀瑾一边则是断然不肯同意,就这样,两边的人僵持着,没有任何结果。 在他们找来封玉寒做仲裁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傍晚,夕阳西斜,热意消散,可众人心中的怒火却不曾平息,几乎要争吵起来。 “诸位稍安勿躁!”封玉寒摆摆手,一整天领着临河县令四处查看灾民的情况,查点疫病情况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这边院墙之内,却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只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现在当务之急是寻求最迅速、最安全的方法来治愈疫疾,诸位在这里争论也没有什么用。陈先生的药方乃是尊师所传,能贡献出来救济黎民已经是无上善举。”封玉寒看了看陈百汇,后者一脸得意地扬眉,挑衅地看着邱芜。 “只是,现在这个药方并不能用。”封玉寒顿了顿又继续道,“这张方子封某也看过,封某不才,私以为,方中所用皆是峻烈之药,非危急万分不能使用,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陈百汇有些不甘,却不好再说什么,只低下头:“侯爷说的是。” “那依侯爷所见,现在该用什么药?”蔺亦平轻声开口,似是看戏一般清闲。 封玉寒抬眸,对上毒圣人凌厉的目光,毫不畏怯:“封某昨天已经拟好了药方,由端木公子带去安置棚试用,到现在为止,效果还不错。” “既然这样,我们现在能做什么?总不至于让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干瞪眼吧?!”钱长青焦急地开口,行走江湖多年,他深刻体会到人命关天的道理,每一分钟对于他来说都是宝贵异常的救人时机。 “封某已经安排好了。”封玉寒浅浅笑着安抚,“钱先生,您多年在江湖行医,所见病症千奇百怪,当属个中高手,封某决定由您和邱老合作,研究能够治愈疫疾的药方,希望两位明白,时间不等人。” “老朽定当全力以赴。”一直未曾说话的邱芜这是才开口,语气决然。 “如此玉寒便放心了,”封玉寒恭谨有礼,“至于各位,还作原来的分组,分别在临河城内外四处巡查,如果遇见疫病患者,第一时间送往安置棚。” 众人点头,不再言语,纷纷退出议事厅。 呼!真是难缠的事情!封玉寒倚在椅子边,轻声舒了一口气。都说文人相轻,可是医者,尤其是有着精湛医术的医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端木公子真的在安置棚?”一个清朗如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封玉寒转身,只见月华公子静静地站在身后,虽和凌霄一样着白衣,但此人身上,却比凌霄多了一份清冷,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是的,墨公子认识他?”虽是侪辈,但毕竟对方是邱老先生的弟子,封玉寒也是礼让三分。 “唔……不关你事。”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墨白月走出议事厅,动作看似缓慢,速度却很快。 原来也是习武之人。封玉寒看着他的步子,轻轻在心底道。一直以为月华公子只是名声在外,顶多就是医术好些,没想到居然还会武功。 回想这两日的变化,端木无华、蔺亦平,还有眼前这位看似低调的月华公子,似乎,这些人,比他想象得要复杂许多。 第四十二回 直面生死 “端木公子辛苦了!”金乌已近西山,晚餐也已经做好,一天的辛劳后,凌霄收拾药箱,冲端木无华笑笑,“我们又熬过了一天。” 凌霄说“熬”,并不是她自己被传染了,相反的,那日她和那个小女孩接触之后并未有任何异常。她所谓的“熬”,是说他们又赢得了一天光阴,这一天,没有人死去。 “嗯,不知道侯爷那边进展如何。”端木无华依旧寡言,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简陋的木牗并不能完全遮掩窗外的景象,夕阳的余晖透着窗缝洒了进来,几缕金线给简陋的小屋增添了一份暖意。 凌霄听了他的话有些担忧:“是啊,不知道邱老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有效的方法,我们这边,只能是撑一天算一天了。” “你对封玉寒没信心?”端木无华转头看她,冷不丁问道。 “嗯?”凌霄失言,尴尬地解释,“没有的事!我对他们有信心。” “那就别说这种丧气话了,什么能撑一天算一天,我不爱听。”端木无华恢复了冷淡,双手环胸,略显悠闲恣意。 凌霄点点头,心里有些自责,是啊,那样悲观的话,的确不应该说的。 “大夫,快去看看大牛吧!他好像不行了……”一个瘦小的男人走了进来,声音焦急而沙哑。 端木无华一个激灵,箭步冲了出去,凌霄反应慢了半拍,也跟了出去。 简陋的小屋里,几张简易木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重症病人躺在床上无力地喘息,厚重的帐幔遮住了他们痛苦的脸庞,呻吟声却透过布幔,直刺凌霄的耳膜,让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揪紧。 “大牛,你还能说话么?”端木无华边戴上布质面罩,边询问睡在帐子里的人。 “呃——啊——”暗哑的声音如撕裂布帛一般磨着凌霄的心,让她感到近乎窒息的郁闷。 “凌霄,取针。”隔着面罩,端木无华低声道,表情凝重。 两排银针长短粗细各异,在烛光中泛着冷冷的光,端木无华脸色冷峻,谨慎地取针,迅速而准确地刺入大牛的周身大穴。 屋子里的气氛凝滞起来,凌霄站在一边,双手紧握,甚是紧张。 “唔——”昏睡过去的人一个无意识的呻吟,在凌霄即将失望时响了起来,不啻天籁。 “醒了!”端木无华长吁了一口气,几乎脱力。 躺在木板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干燥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别说话!”凌霄靠近了些,语气温和,“好好休息吧!你已经没事了。”大汉点了点头,眼睛里带着感激。 “凌霄,”端木无华眉峰紧蹙,“你先出去。” “好。”凌霄虽不解,却也顺从地走了出去。 待她离开,端木无华才取下男子身上的最后一根针,三寸来长的细针闪着冷冷寒光,似在嘲讽。 “大牛,我的方法只能保你两日性命,如有什么要交代的,趁早吧!”端木无华语气清淡,面无表情,眸中有着洞察生死的敏锐。 躺在床上的汉子面色暗沉,眼神失焦地觑着端木无华,充满了疑惑。他不明白,刚才那个一脸温暖微笑的大夫明明说他没事了,为什么这个人还说他只能活两日?许久,大汉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他的眼里闪着恐惧,还有哀求。 端木无华似乎洞穿了他的思绪,语气冷漠得有些可怕:“大牛,不是我不想救你,只是我没有这个能力。而且,这两日已经是我向阎王索来的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大汉依旧盯着他,虽不能说话,但眼中明显的怀疑,端木无华不再解释,收拾药箱,起身离去时,不带丝毫怜悯。 “你把我支开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些话?”凌霄站在门口,脸色不豫,咄咄逼人。刚才的话她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好像是传染了他的冷漠,凌霄开口的时候也是如冰似冻,“端木无华,你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 “我已经尽力,问心无愧。”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字一顿,“至于别人怎么说,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好一个问心无愧!”凌霄咬牙切齿,“端木公子当真是为好医生!”一个“好”字,咬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独孤凌霄,我不是封玉寒,里面躺着的,也不是什么婉娘!”端木无华似是气恼了,低声喝道,“医者不仅要有精湛的医术,还要有理智的头脑!” 凌霄被他的话砸得呆若木鸡,婉娘的事,是属于苏即墨的记忆,所以,她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他怎么可能? “是你前几日的梦呓,我刚好听见了,并非有意为之。”端木无华解释,因为自知理亏,语气也放缓了下来,“我们现在要关注的,是其他患者的情况,这疫症,好像很棘手……” “别说出去!”凌霄的目光依旧呆滞于虚空的一点,脑子却清晰了起来,“端木无华,关于我梦呓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不是那种人。”端木皱眉,错开她迈步走开。 凌霄这才松了口气,眉毛却拧了起来,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第四十三回 雨过天晴 星疏月朗,蝉鸣蛙叫,夏夜的临河城看起来安恬静谧,仿佛这里不曾有灾难一般。 凌霄怕热,加上端木无华说她曾经梦呓出不该说的事,这会儿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披了件长衫,独自走到院子里纳凉。 安置区内外几乎是隔绝的,除了每日例行送菜送水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造访。病患的症状也是由凌霄整理好,交予送菜的衙役带回去的。 几口大锅架在院子里,一边是两口大缸,盛满了清水,用作煎药饮用,上有木盖封好。角落里还有一只小坛子,里面是用来消毒的硫磺。 若不是门口落了一把铜制大锁,这里看起来,与普通农家并没有什么差异。 不知道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凌霄仰首看了看皎月,心中怅然。从发现瘟疫到现在,已有半个月了,虽然每日送来的病患越来越少,官府采取的措施越来越完善,但这里的情况并不乐观。 已经死了十一个人了,现在还有八个危在旦夕。 如果再无法找出解药,这里的人,恐怕要…… 甩了甩头,凌霄不敢再想,若真是那样,就算拼命遏制,还是会有很大的伤亡。 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并且没有任何武功的凌霄,没有看到一个白影闪过,掩身在安置区外的废墟中。 等她感觉到不对劲时,一枚金属暗器已经穿过她的左肩,她只觉得彻骨的冷,接着便是眼前一黑,坠入浓重的黑色里。 白影一击收手,几个闪身,便消失于迷茫夜色之中。 “凌霄,醒醒!”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激得凌霄几乎窒息,艰难地睁开眼,端木无华正抱着木盆站在面前,看到她醒来也没有什么表情,凌霄却意外地觉得他心里是松了口气。 “只是迷药?!”脑袋里有些混沌,是中了迷药的反应,左肩已经包扎好,但依旧很疼。 “的确,我也很好奇。”端木无华放下木盆,剩下的半盆水在阳光下粼粼闪光。他从床边拿了一只小碗,一枚沾血的菱形镖在水中静静躺着,血丝逸散在清水里,如翩跹而舞的丝绦,“很普通的暗器,看来应该是行家。” “你帮我包扎的?”凌霄没有接茬,反问道,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但胸口依旧束着,见他点头,凌霄微微叹息,“你知道了。” “嗯。”端木无华没有看她,只是递过一碗药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想要什么?”凌霄警惕地看着他,“钱,或者……其他的什么?”对方是再次致歉素未谋面的人,现在却知道了她的秘密,并且承诺不会说出去。凌霄向来防人之心甚重,这样的事,在她看来,怎么可能?! 端木无华收回她喝完的药碗,递上一方白帕,目光炯炯:“独孤凌霄,你是不是对谁都是这般势利?” 凌霄微愣,这个人,似乎看穿了她一般的眼神让她有些心悸,心里有个声音急欲辩解,说,不是这样的。可出口的话确实理智淡然:“你说过,医者要理智。其实我只是个商人,商人不仅要理智,而且还要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在商言商,你给我承诺,我出一个你我都合意的价码,只是等价交换。” 凌霄一鼓作气说完,褐瞳注视着对方,三分审视七分戒备,后者却毫不在意地迎上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一般不错开分毫。 “你该换套衣服,不然很容易生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端木无华开口,却是另一个话题,“我先出去了。” “你……”门帘掀动,脚步渐远,凌霄原本要出口的话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儿,回到了肚子里。 他到底要什么?凌霄边换衣服边想,转头看到湿漉漉的床铺,心中苦叫,看来端木无华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然不会下这么狠的手,整整一盆凉水,不仅浇醒了自己,床铺也完蛋了。晚上,可怎么过?! 不过这些抱怨,在听到衙役传来消息时都烟消云散了。 药方,能够治愈疫病的药方,研制出来了。 据说是封玉寒和邱芜在闲谈之际,老先生突然福至心灵,写出了这张救命良方。经过试验,已经证实可以使用了。 不过一旬,临河城的疫症患者都已痊愈,百姓感恩戴德,联名上书请求朝廷嘉奖邱芜,“药圣”一时间名声大噪,更胜往昔。 “这一个多月,真的像是在做梦呢!”凌霄感叹,走在重建的临河城街头,百废待兴的小城虽有些寂寥,却随处可见生的喜悦。 封玉寒在她身侧负手而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轻松闲适。 “侯爷,可以回京了吧?”端木无华的声音平板无波,堪堪打破了凌霄游览江南的美好愿望。 “大概后天就可以启程了,你们先走,我还要再呆几天。”封玉寒淡道,目光扫向凌霄,“此次端木、独孤两位公子深明大义,牺牲小我,功不可没,待我禀明圣上,定要好好嘉奖二位贤才!” 凌霄听了这话心中很不愉快,封玉寒的话太过官腔,明显拉开了距离,让她很不适应,也不喜欢。她低着头,看着衣摆上从不离身的羊脂白玉,朱红的璎珞是她身上唯一的色彩,此时正牵着玉佩,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 “独孤公子,我们同行回京可好?”回京之路众人都约好三两同行,端木无华也开口邀请。在人前的时候,端木无华对谁都是温文有礼,而且开朗平易,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不用了。”凌霄想都没想就回绝了,抬头却发现同行的几人都疑惑地打量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凌霄连忙自圆其说,“凌霄的意思是不想拖了端木公子的后腿,凌霄坐马车很不习惯,走几十里便会不舒服,需要休息,这一点来的时候公子就已经知道了,实在不适合与端木公子同行啊!”说着她还拱拱手,故作可惜地叹气。 端木无华不介意道:“没关系,来临河的时候时间紧迫,无华都不曾好好看看这江北明珠的秀丽景色,现在可是无事一身轻,刚好可以趁着回京的时候好好游览一番,岂不也是乐事一桩?” “凌霄回京还有事要办,怕是没有公子的闲情逸致了。”暗示不起作用,凌霄干脆摊牌。 端木无华被驳了面子,却依旧不以为忤:“无华自负还有些功夫,由我陪同公子回京,也好有个照应。” “凌霄,你就应了端木公子吧!一个人赶路,多少让人有些不放心。”凌霄未来得及拒绝,封玉寒暖暖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依旧温润如玉,让凌霄不再抵触,答应了与端木无华同行。 端木无华脸上笑意僵凝,若有所思地看着封玉寒,目光意味不明。 第四十四回 原来是你 七月流火,清晨空气新鲜,清凉如斯,正宜出行。 辞别了封玉寒,凌霄跟着端木无华同乘一辆马车,踏上了回京的路。 答应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相敬有礼,虽不及人前看到的那般亲热熟络,倒也和睦安详。端木无华始终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也不曾主动过问凌霄的事,凌霄也是乐得清闲,一路赏山观水,恣意得很。 “上次你说的话,我考虑了一下,的确有些道理。”马车行至晋城,端木无华蓦地开口,吸引了凌霄的注意力。 “那你想好要什么了么?”凌霄语气平淡,心中却是冷笑,果然,任何东西都是有价的。 车里安静了片刻,端木无华轻笑:“怕是我要的东西你不会愿意给呢!” “你先说说看吧!”凌霄模棱两可道,也不把话说死。 “果真如传闻的那样,倾国倾城……”未看清他的动作,端木无华已经欺身过来,“我想要……一亲芳泽。”邪气的眸,危险的表情,让凌霄怔愣住没有反抗。 熟悉的丹桂甜香裹住凌霄,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郑可,我早该猜到是你了。”凌霄闭上眼睛,短叹。 对方的动作猛地顿住,两人就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一个不敢动,一个,不想动。 “坐好。”凌霄伸手轻轻推开他的肩膀,对方尴尬地退开。 “变聪明了呢!”男子轻哂,抬袖遮面,再看时已经是熟悉的面容。 凌霄递过一个白眼:“你也变得不正经了。”郑可尴尬地笑笑,她撇撇嘴,“早该想到是你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郑可收了调笑的表情,一直以来,他都不曾与她过多亲近,唯恐被发现身份,自认为已经天衣无缝,却还是被认出来了。这样的结局,换了谁都不会甘心。 “味道。”凌霄抬眸,清明的有些锐利,“你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很容易辨别。” “气味相似的人很多。” “不是,你身上的味道应该是天生的,靠近了便能闻到。”凌霄笃定。 郑可撇撇嘴,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眉目清淡:“你说是便是吧!”然后便不再开口。 几年前,云游与他在凤颖之交相遇,曾对他说,能够不看面容便认出你的人,普天之下,只有她。 从来没人说过,他身上有特别的味道,除了她。 郑可苦笑,云游道长好像只说对了一半,她的确能够不看面容就认出自己,可是……她看那人的眼神,和那人说话时的语气,别人也许不曾注意,他却能读懂。 凌霄是固执的人,一旦认定了,便会一直追求下去,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都说无知者无畏,但郑可,却是因为太过了解而退却——他实在没有把握。 “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端木无华又是谁?”凌霄问道。 “怕你出事,”郑可道,黑眸瞥了她一眼,“端木无华是我以前闯荡江湖时用的名字,还小有几分名气。” 凌霄点头,不知道再说什么。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车外马蹄轻响,车辙滚动,更显得车内空阔寂寥。 “客官,到了!”车夫轻拉骏马,悠悠地在集雅斋门口停住,掀帘而出,夕阳洒了满身满脸。 伸了伸懒腰,凌霄舒服地叹气:“总算到家了!” “到家?”郑可疑惑地抬头,郁闷地递给凌霄一记白眼,“东家,这里是巽城分号!” 凌霄在郑可进京后,很快便在巽城重新开设分号,内部装修摆设与京城总店相差无几。 “呃——”凌霄仔细看了看高高悬挂的牌匾,秀眉微蹙,“还真是看错了!” 第四十五回 路遇突袭 “还是去客栈住吧!”凌霄提议,夏日白昼长,已过了酉时,天边依然发亮,“这里我实在是不习惯。” 站在站在店铺里不过半刻钟,掌柜未曾照面,伙计们倒是把他们俩看了个遍,若不是郑可一脸僵硬严肃,上来搭讪的怕是要挤破这分号了。 郑可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们还是先见了掌柜再说,毕竟要让他知道我们来过了。待会儿我带你去家比较稳妥的客栈住下。” 凌霄只得点头,耐下性子等候。 迎仙来客栈是巽城较大的客栈之一,因为老板品德高尚,八方交友,人脉之广难以想象,故此迎仙来的生意与其他同等档次的客栈相比要好很多,服务之类各方面都是上等。 掌柜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在二楼,临街的房间,虽看不到什么清幽的景色,但也并不是很吵,两人也还合意。 收拾停当,用罢晚餐,天已经黑透了。一日车马劳顿,凌霄早已困倦,很快便回屋睡下了。 郑可的房间就在她隔壁,装潢布置简约大方,住的人却没心思欣赏。 辗转反侧,郑可依旧没有睡着,窗外的街道上静无声息,只有打更和巡夜的人在四处游走。巽城治安向来让人放心,没有什么宵小出没。 “咕咕——”一声鸟叫破空而来,压抑的声音让郑可警觉——有人在附近。 郑可不动声色,敏捷地翻身起床,行至窗边,推开一条小缝,悄悄观察外面的情况。 邻窗从屋内打开,一个黑影闪过,跳进屋内。 原来是相识。郑可了然,放下心来。再看隔壁,凌霄的房间没有一丝动静,看来是睡着了。郑可突然羡慕起不会武功的凌霄来,至少不用在夜里因为一点小小的动静就睡不着。 “邱老先生有何指教?”沉闷的声音洪若低音大鼓,郑可暗自庆幸,亏得不是仇家找来的杀手,不然小命不保了。不过他说的“邱老先生”,可是那位?郑可突然来了兴趣。 接话的人声音苍老低沉,郑可听得并不真切,只隐约听见“邱贫”这个名字。 邱贫,字握瑜,是邱芜的孪生弟弟。不过性格却与其兄截然相反,邱贫平生最爱研制毒药,而且喜欢用活人试验,在江湖上可以算是臭名远扬,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 十年前,一直隐居百草谷的邱芜突然出现在江湖上,大义灭亲。后来以精湛的医术击败邱贫,逼他自尽以谢天下。凤凰药圣由此得名。 这时候,他怎么会提起自己已经死了许多年的弟弟?郑可疑惑,正待再听下去,突兀的敲门声吓了他一跳,果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啊! “郑可,你在么?”凌霄睡眼惺忪,声音绵软,薄白的长衫松松地披在肩上,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郑可避开眼:“你怎么来了?有事?” “有些心慌,我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凌霄揉揉眼,“你说,会不会是临河还有事没有解决?” “有封玉寒在,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你这是在瞎操心!”郑可白了她一眼,“回去睡觉吧,不会有事的。” “嗯,好的。”凌霄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是会表现出难以预料的温驯和顺从,并且有着平时不曾表现出的脆弱,郑可已经见过不止一次,这让他头疼不已。 正在神游太虚之际,另一边的房门突然打开,熟悉的老者一脸慈祥地笑着:“原来是独孤公子,真是有缘啊!”郑可只觉得那笑容里透着股诡异。 凌霄还未回答,老人身后便闪过一个黑影,郑可暗叫不妙,刚欲阻止,却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四十六回 药圣邱怀瑾 浅草茵茵,流水淙淙,凉风习习,鸟鸣啁啾。这样的人间仙境,适合踏青、野营、烧烤……惟独不适合——绑架。 凌霄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绑匪果真会暴殄天物。 双手被缚在身后,膝盖小腿被绑了个结结实实,还好没有用破布塞口,否则她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神游许久的人这才有些身为肉票的自觉,环视四周寻找出路。最后发现郑可昏睡在一边,心中的愿望破灭,连郑可都被绑了,自己真的是没救了。 郑可依旧沉睡不醒,凌霄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未见半个人影。轻轻地动了动腿,艰难地一寸一寸朝着郑可靠近。在挨到他时,凌霄撞了撞他:“郑可,醒醒!” 此情此景,竟与当初她受伤昏迷在安置棚时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现在他们的处境更加凄惨罢了。 “不用叫了。”冰冷的声音自草丛后传来,“他中了迷药,等药效过了自然就能醒了。”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凌霄并没有停止摇晃郑可,却开始搜寻声音的来源。 草丛里一片寂静,凌霄的问题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应。 水流声潺潺,却盖不住肚子的抗议,洞中看不出白天黑夜,但凌霄直觉已经过了很久。 “唔——”身边一声低喃,郑可悠悠转醒,揉了揉发昏的脑袋,郑可勉力看了看四周,“凌霄?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凌霄有气无力地回应,“郑可,我肚子很饿。” “我去摘几个果子。”郑可站了起来,凌霄这才发现他居然没有被绑起来!哪里来的笨蛋绑匪?!挪了挪身子,凌霄看着郑可四处寻找食物,心中哀叹。 “还真是厉害呢!”戏谑的声音响起,凌霄循声,站在洞口的人蒙着面,一身黑衣冷酷肃杀,“原本以为你还要几个时辰才能醒,就省了绑你的功夫。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怎么样?梦黄粱的味道如何?”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梦黄粱?”郑可惊讶地问道,一脸戒备。梦黄粱是百草谷的独门秘方,被迷中的人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会陷入昏迷状态,无药可解。若是分量太过,则会成为要人命的毒药,因为能够躲避检验,所以多用作刺杀要员。从百草谷流出的数量极少,故这样的药,比黄金还贵好几倍,并且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啧啧——”黑衣人好整以暇地倚在洞口,右手一挥,一枚石子从手中弹出,直朝郑可而去,郑可身上药效刚过,动作迟缓,被击中腿弯,面色惨白地瘫倒在地,“真是个吵人的家伙,不如废了你的嗓子,也好清静些。”说着缓步走了进来,玄色短靴踩在草地上,窸窣作响,迫人的压力也随着他的靠近喷薄而出。 “住手。”凌霄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慑力,长睫微抬,冰冷的眼神让黑衣人蓦地顿住,“你想要什么?为什么绑架我们?” “你有什么可以给我的?”黑衣人嗤笑,“除了这条命,其他的我并不感兴趣。” “那给我一个理由,起码让我死得明白。”褐眸牢牢盯着对方不放,凌霄语气坚决。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审视的目光从头扫到尾,让凌霄感觉自己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头皮发麻。 “果真是有趣啊!”黑衣人低低笑着,扯下自己的面纱,“白月说的没错,你的确不简单。” 双重刺激吧?!凌霄暗暗对自己说,眼前这人,居然有着和月华公子一样的脸! 郑可也陷入了沉思,不过十几个时辰而已,他却遇到了这么多离奇的事。先是邱芜在半夜悄悄与黑衣人谈及自己死去多年的弟弟邱贫,再是他们俩被药圣邱怀瑾所掳——当然这点是他的推测,现在,又遇到了一个和墨白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乱了套了。 “我来告诉你们真相吧!”草丛后那个冰冷的声音蓦地响起,似是在响应郑可的疑惑。 黑衣人眉头微皱,好看的俊脸竟有一丝孩子气地低斥道:“臭老头,你给我闭嘴!” “砰!”一枚小石子自草丛里飞出,擦过黑衣人的肩膀,狠狠地嵌进了洞壁的巨石中。 “锦阳,你还是那么无礼。”苍老冰冷的声音愈见靠近,黑衣人捂着肩上擦破的伤口,眼睛瞪着草丛的方向,目眦欲裂。 一位老者坐在轮椅上,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身浅灰的长衣,膝盖以下空无一物。 “邱握瑜?”郑可哑着嗓子,看着轮椅上的老人睁大了眼睛,“你还没死?!” “我是邱怀瑾。”老者叹气,眸光苍凉,“那个人,才是握瑜。” 凌霄觉得自己像是来到了武侠小说里的场景,主人公落难,在山洞里遇到一位武林中曾经声明煊赫的前辈,然后告诉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还传授了一门失传多年的绝世神功…… 回神的时候,老者的确是在讲故事,十几年前的故事。 照他的说法,当年的邱握瑜,天资聪颖且醉心于研究毒物,也像江湖传说的那样,以活人试验毒物,草菅人命。所以,邱芜在隐居百草谷的时候,苦心研习医术,打算以正面的医术打败邱怀瑾,让他收手不再害人。后来兄弟俩约定,一场赌局定输赢。 赌局很简单,下毒和解毒。 邱握瑜向邱怀瑾下毒,必须是他自己研制的毒药,而且无药可解。而邱怀瑾,则必须在毒药发作之前,找到解药自救。若没找到,便是邱握瑜赢,从此再无人能够限制他;但若找到了,便是邱怀瑾赢,邱握瑜必须跟他会百草谷,金盆洗手,退居世外。 结果当然是邱怀瑾赢了,不过由于毒药残留,他还是赔上了自己的双腿。 邱握瑜不肯认输,却也不能食言,于是将已经不良于行的兄长软禁在百草谷,派了自己的弟子墨锦阳看管,并且斩断了他已经残疾的双腿,断绝了他康复的一切可能。而他自己,则是顶着邱怀瑾的名字,带上墨白月,行走江湖,将药圣的名声发扬光大。 “所幸名声所累,握瑜这些年没有做什么坏事,倒是安分得很,”老者欣慰,“前些日子他还救了临河城的百姓,也算是功德一件了。凤凰药圣,名至实归啊!” 从头到尾,老者都是双手交叠在腿上,一脸云淡风轻,没有丝毫不甘和恨意。 “那药方是你给他的吧?”郑可问,“说是灵感突现,其实是你事先研究出了药方,再由他默写出来。” 老者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么我受伤的事,是不是也与你们有关?可是为什么?”凌霄蓦地响起那晚的暗袭,心中不快。 “我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墨锦阳扫了一眼凌霄,“对你下手的是白月,你问他好了。” 凌霄愕然:“月华公子纤细柔弱,怎么可能——” “他的功夫在我之上,”墨锦阳一脸鄙夷,“而且他是玉颖皇子的……” “锦阳,你真多嘴!”清亮悦耳的男声如流水潺潺,打断了墨锦阳的话,一袭白衣的月华公子从洞口走了进来,一黑一白,面容肖似,让人如坠梦境。 墨白月的气质较墨锦阳柔和些,也清冷许多,当真如冷月般清孤无双。此时他站在墨锦阳身边,朝着凌霄柔柔地笑,如鲜花初绽,粉蕊半吐。 “独孤公子,白月那日只是失手,并非有心伤害,实在抱歉!” “没什么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凌霄纵有再大的怒气,对方客气谦卑,怎么生气翻脸? “东家,有这么赔礼道歉的么?二话不说直接捆了人来?小的可还真是头一遭碰到呢!”郑可揉揉被墨锦阳打得发麻的腿,不悦地讽刺。 “是白月莽撞了。”墨白月依旧柔柔地说话,让人不好意思给他什么脸色看。“家师的意思,是希望两位在百草谷稍坐,了解情况之后再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绝对是威胁!凌霄暗道,脸上却是浅笑:“公子言重了,凌霄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该说不该说一谈?只是,公子能否先给我松绑?” “好说!锦阳,去给独孤公子松绑!”墨白月轻声下令,墨锦阳眉头一皱,破不情愿地给凌霄松绑,嘴里还在咕哝着:“到底谁是哥哥啊!” “就这么结束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郑可迟疑地看着凌霄,对方也是一脸疑惑。 墨白月浅笑吟吟:“独孤公子若是想出谷,白月这就让锦阳送你。不过这位公子,得留下。”修长的手盈盈一指,对着郑可。 第四十七回 蚁 临河县衙。 凤池坐在上首,一袭深紫色滚银边长衫衬出他的高贵气质,乌黑的长发用小小的白玉冠束着,两根紫色丝带柔柔地躺在黑缎上。 雍贵从容。 新皇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李睿敏道暗道,揣测新皇的来意。 体察民情?那应该先去城内四处逛逛,而不是在这公堂之上把玩自己的扇坠儿。兴师问罪?更不像,李睿敏为官廿载,虽政绩不突出,却也扪心自问没有什么大错。 除了,这次水患。 想到这里,临河县令的心凉了半截:莫不是真来问我这办事不利之罪? 凤池坐在高案后之后,细心观察着这个小县令的表情,时而沉思,时而惊惶,还时不时地偷偷窥他,一时玩性大起,也不急着询问,只把玩着扇坠,悠闲地折磨这个芝麻官儿。 上位者似笑非笑,下面的人揣摩不透,自然心中忐忑。 李睿敏斜眼瞄了瞄身边的上官,封玉寒如老僧入定,云淡风轻;袁清面沉如水,似在思忖。 “说说吧!”凤池左手支颐,右手则开始摆弄深棕色的惊堂木,凤眸扫了李睿敏一眼,“临河决堤,到底是怎么回事?” 语态悠然,后者却像是被浇了一桶凉水,浑身发冷。 “微臣……不知。”几乎是颤抖着挤出这几个字,李县令几乎瘫软,新皇好大的气势!虽面带微笑,却让人觉得寒意刺骨! “不知?”凤池玩味地重复,复又笑得温文,“那就说说你知道的。” “微臣只知黄河水猛,今天突然改道,临河堤一时承受不住,坍塌了。”李睿敏的腰弯得更厉害,垂着头不敢看凤池。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凤池轻叹,眉毛微挑,“不知是什么样的蚁,竟能毁了这临河长堤?”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怒意。 纵然再愚钝,李睿敏也听出了不快,连忙屈膝跪倒:“微臣惶恐!” 袁清依旧面色不豫,眉间凝成一个“川”字。封玉寒低着头,青碧色的束带垂至耳侧,亲吻着他的脖颈,更显俊逸出尘。 凤池坐直了身子,收了笑谑,面无表情道:“此事暂且不谈,袁清,河堤现在如何?” “回陛下,已修缮完工。”袁清声音平静,没有丝毫居功之意。 “嗯,”凤池沉吟片刻,又道,“玉寒留下,你们先下去吧!” 李睿敏如蒙大赦,仓皇起身,跟着袁清退了出去。 “查出来了么?”凤池声音低沉,眼神也显得深沉。 封玉寒点了点头:“回陛下,已经确定无疑。名单,也已经列出来了。”封玉寒从袖中取出一张纸。 凤池惊讶,大内派出的密探前日刚传书说,还没有什么进展。而现在,白纸黑字,官职姓名,与主使者的关系,甚至是应该冠以何种罪名,都写得一清二楚,详略有致。 看来,大内也该好好清肃了。凤池看着名单上的条目,唇角上扬,残忍而冷酷。 第四十八回 凌霄的失常 凌霄已经回京五天了。 唐紫苏盘算着日子,想着凌霄五天以来的表现,心里七上八下。 “你说,凌霄这是怎么了?”摇摇团扇,紫苏用肘撞了撞正在看账的冷橘生,“你倒是吱一声啊!” 笔尖一抖,白纸上多了一滩墨迹,冷橘生微恼:“唐大小姐,您能不能行行好,让小的安安稳稳做完这账?” “凶什么凶?!”紫苏执扇敲了敲他的脑袋,“问你话呢!” “郑可不见了。”遇上这样野蛮无礼的女人,冷大公子只有哀叹命运的份,老实陈述,翻过一页,重新誊账。 紫苏依旧不解:“郑可不是去办事了么?怎么又不见了?” 冷橘生翻了个白眼,看着紫苏:“唐老板!你怎么一直呆在我们这儿?念尧居的生意不做了?” “培修会打理好的,大热天的,你们集雅斋比较凉快。”紫苏眯了眯眼,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许培修怎么就摊上了你这样的东家!”冷橘生咕哝,为那“京城第一掌柜”哀悼,同时也庆幸自己遇上的是凌霄这样的好东家。 “别岔开话题!你说说,郑可怎么不见了?”要知道,那么英俊又有能力的家伙,是个女人都会多关心一点。 冷橘生被这一闹,完全没了做账的心思,架好笔,收了账本,一脸“我不想跟你说话”的表情,起身便要离开。 “喂!”紫苏气极,“你这人怎么这么大脾气?” “紫苏,怎么了?”冷橘生刚进后院,凌霄刚好从分店回来,申时正刻,天边已经微暗。凌霄依旧白衣胜雪,在夕阳下泛着绯色的光。 “凌霄,你不是说郑可是去办事了么?”紫苏依旧执拗于刚才的问题,抱着她的胳膊,“他什么时候回来?” 凌霄原本温和的浅笑一下子僵滞,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过些日子就会回来了……” 紫苏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凌霄,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 “没有,”凌霄条件反射一般,“紫苏你想多了。” “真的没有?”紫苏一脸怀疑,“凌霄,有事的话你说出来,大家也好帮你想想办法。” “紫苏,你真的想多了,我没什么事。”凌霄握了握她的手,温暖柔软,却安抚不了她的惊惶。 紫苏不再说什么,只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离开了。 该怎么告诉大家这件事?看着被残阳染红的街道,凌霄目光迷散。 说他们因为不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郑可为了救自己而甘愿留下来作人质?还是说郑可被抓去了百草谷,生死未卜? 都不行。 不论怎么说,郑可都有危险。 可是我却无能无力!凌霄长呼了一口气,掩在袖中的手已经紧握成拳,指节苍白。 凌霄,离开之后,直接回京,不要想着回头。 百草谷的洞窟里,郑可在分开的最后一刻,关心的依旧是自己的安危。 凌霄,等着我回去。郑可浅浅一笑,温暖如碧桃初绽,抚慰人心。 我相信你,郑可。凌霄望着天边如血残阳,心中默默祈祷,郑可,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四十九回 洞中方数日 百草谷内似乎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温暖如春。 郑可安静地坐在房内喝茶。原以为会受到非人的虐待,没想到现在的待客规格,放在哪里,都是贵客级的了。 幽静雅致的院落,布置得宜的房间,桌上的錾金小炉里燃着檀香,细细地闻,还有少量的——天香散。 天香散是香味馥郁典雅,只消一点点就可以芬芳满室,但若是与檀香合用,就会产生类似软骨散的效果,软筋绵骨,让人浑身没有力气。 郑可轻嗤,这墨白月,还真不简单。 “公子,该吃饭了。”丫鬟推门进来,将饭菜布好,柔柔地唤道。 “嗯,先放着,你出去吧!”郑可点点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径自闭目养神。 托天香散的福,郑可提不起半点内力,行动也不及以往轻快。 丫鬟提着食盒,偷偷瞄了一眼坐在窗边的公子,心里叹了口气,低头退了出去。 这公子,如此俊俏,只可惜……合上门,丫鬟暗想,对这位斯文的公子起了恻隐之心。回想起前一位住在这小楼里的公子,也是俊俏得紧,可不知哪里得罪了白月公子,竟被…… 想到这里,小丫鬟一阵冷战。不可以再想了!暗暗嘱咐自己,小丫鬟连忙跑开了。 小楼里,桌上的饭菜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惹人食指大动。郑可却没有什么食欲,坐在窗边,看着小楼外的竹林青翠,心中怅惘。 已经十多天了,不知道凌霄是不是已经平安回京了。集雅斋的生意,也该够她忙的了…… 蓦地回神,竟发现以往时时刻刻想着要逃离的事,现在离了手,反倒想念起来。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习惯了帮她打理生意,看她一脸懒散闲 适地窝在后院喝茶看书;习惯了在她偶尔撒娇示弱的时候,不咸不淡地讽刺两句,最后却还是帮她做好交代的事情。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大概又是忙得焦头烂额吧?这个人,不适合诡谲多变的商场呢……一想到她手握账本骄傲痛苦的模样,郑可便想笑。 “茗茶观竹,公子真是好闲情啊!”墨白月的声音极具特色,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柔柔软软的。郑可皱了皱眉,不愿答话。 墨白月瞟了一眼桌上原封未动的饭菜,唇角微扬:“怎么?公子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么?白月让丫鬟去换?”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盯着郑可看。 郑可微哂:“月华公子留了郑某数日,就是品尝你百草谷的美味珍馐么?” “郑某?!”墨白月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般,掩嘴而笑,依旧是柔柔软软的声音,“若白月没有弄错,阁下该是姓端木才是。” “姓名不过是个代号,只是方便人家记住,公子想怎么记是公子自己的事。” 墨白月脸上依旧是谦和的笑,眼底却已是一片冰寒:“公子莫要再隐瞒了,白月若无把握,不会单单留了公子一人在这小楼。” “郑某愚钝,不懂墨公子的意思,”端起茶杯,用被盖轻轻撇去茶末,郑可动作优雅镇定。 墨白月显然是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公子莫要再掩饰了……这样,白月这里有一份手卷,公子看了便明白了。” 边角微黄的羊皮纸卷成小筒,被放在了桌上。郑可只淡淡地扫了一眼,毫不在意。 “公子,白月改日再来拜访。”墨白月的笑里有掩盖不了的得意。 “恕不远送。”郑可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兀自悠闲品茗。 墨白月强忍了一口怒气,张了张口要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最后只余下一个谦和有礼的微笑,退出小楼。 桌上的饭菜已经没有的热气氤氲,脚步声渐远,郑可这才走到桌边,小小的羊皮纸手卷安静地躺在桌上,色泽暗淡而陈旧。 郑可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羊皮纸卷,看了不到一分钟,便攥紧了它,依旧柔软的羊皮纸在他手里呈现出不规则的褶皱,一如他紊乱的心情。 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被发现了么……郑可眼神灰暗。 五岁就离开了那里,过了这么多年,原以为曾经发生的一切都已入过眼云烟,再不会回来,可是,往事却如梦魇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必须要想办法离开这里。郑可暗道,觑见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一口一口地咽着饭粒,积蓄力量,才能够离开这里。 郑可是理智的人,不会逞匹夫之勇,他只会韬光养晦,等到关键时刻,运用自己的手段,达到目的。 玉馔珍馐也好,味同嚼蜡也罢,想要离开这里,最先要做的,便是保持体力。 看来得找个人套出出口的方位才行。暗下决心,郑可嘴角微扬,凌霄,等着我回去。 一切进展得都很顺利,从迷糊的丫鬟那里得知了所有想知道的信息,离开百草谷,并未花多大的力气。 等到墨白月发现人不见了的时候,郑可已经揣着那张手卷回京了。 可是,数十天之后,一切看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第五十回 新皇的赏赐 临河水患一事,新皇甚为忧心,宵衣旰食,先是派出得力干将前往赈灾修堤,再是亲自前往,查清了水患背后的黑幕。 户部尚书任庆元,监守自盗,侵吞历年修缮河堤款项达数百万两,户部大半官员,皆参与此事。 新帝下旨,斩首、流放、充军,不一而足,大快人心。只是那数百万的赃银,却只抄出数十万两,其余,下落不明。 “一个小小的尚书,居然也能侵吞这么多的银两!”大殿之上,凤池的声音带着怒意,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一时间,偌大的金銮殿竟没有一丝声响。 “陛下,任庆元私吞公款一事,已有所了结。”袁清打破沉默,“子澈以为,此次赈灾,定安侯所带领的十名大夫为救灾民,功不可没,当得奖赏。” “唔……”凤池稍稍缓和了下自己的情绪,“宣诸位大夫上殿,朕要亲自赏赐。” 太监尖细的嗓音在金銮殿回荡,直传出好远,稍时,两列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上大殿,便是那十位去临河赈灾的大夫。 凌霄站在队尾,谦卑地低着头,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盯在了身上,凌霄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诸位此行临河,为百姓驱灾避祸,实乃我凤凰之福……”凤池威严的声音里,透着柔和,凌霄听在耳里,竟十分的不习惯。想起当日在集雅斋遇见那人时的情景,虽有城府,却不似现在这般深不可测,而且,曾经,那样灿烂的笑容。看来,皇家人,大多如此,身不由己。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人,自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若不是一边的“端木无华”出手提醒,她这会儿估计已经犯了目无圣上的罪名了。 “独孤大夫,何事想得这般出神,连朕的话都听不见了?”听到这话,百官皆惊,俱是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凌霄——这个让新皇和颜悦色相待的人。待看清那人的相貌之后,众官便觉得于理相符了,这么秀气的人,任谁都不舍得过分苛责啊! “凌霄惶恐!刚才走神了,圣上恕罪!” “无碍,”凤池依旧笑眯眯的,“独孤大夫,朕想留你在太医院任职,你看如何?” 凌霄原本的胡乱心思此时全被这句话给赶跑了,她睁大眼睛,也顾不上繁文缛节,直直地瞪着上首龙椅里八风不动的人:“圣上说笑了,凌霄何德何能……” “独孤大夫为救病患舍身忘我,这一点可是举国上下人尽皆知的美谈了,而且,朕的府尹还告诉朕,你在皇榜贴出不到一个时辰,便匿名捐出万两白银用于救灾,这样的美德,留你在太医院,朕都觉得是委屈了你的。”新皇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原来那个匿名捐出万两白银的人就着眼前这个秀气的小大夫! “圣上谬赞了,凌霄无心于官场,只希望在市井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已经满足了。”淡淡的回绝,听在众人耳里却是欲擒故纵的戏码。 凤池当然不会人云亦云,凌霄什么个性,他早在做太子时便已经领教过了,不居功,不贪权,不为利,甚至连名,似乎都不甚在乎。这样的人,偏偏就是吸引他,让他一定想要将她收为己用。 “独孤大夫这是在拒绝朕?”凤池扬扬眉,语气倏然冷了下来,一些胆小的官员已经在缩肩膀,生怕圣上的怒气波及自己。 凌霄这会儿也愣住了,都说六月天娃娃脸,这位君王的脸,却比那六月天变得还要快,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强笑着解释:“陛下误会了,凌霄只是山野鄙夫,实在难以堪此重任,宫中王孙皆是千金之体,凌霄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只能治治百姓的病,实在难以侍奉君侧!望陛下明鉴。” 一段话,端的是合情合理,给足了皇帝陛下的面子,这时只要圣上心领神会,道一句“如此也罢!”,然后随便赏赐些珍玩宝物之类,凌霄再感激涕零一番,一切便都顺理成章,圣上保住了龙面,凌霄也得了自由身。岂不一举两得? 只是,偏偏某人就是固执得让人恨得牙痒痒。 “凌霄啊,你妄自菲薄了!朕知道你的才能,所以才邀请你进入朕的太医院的。” 凌霄已经听到了周围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面有赧色的她不知道再说什么,这个凤池,居然把话说得这般暧昧! “陛下可是偏心了呢!”端木无华的声音响起,有点调笑的调调让凌霄松了口气, 闭了嘴不再开口。 “这位是端木大夫吧?”凤池辨认了片刻,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朕早就听说了,端木公子的医术可是很特别呢!”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凌霄心里猛地一拎,这个语气,有点……可怕…… “陛下过奖了,无华自幼在凤凰边界长大,所习医术俱是两国杂糅,不够正宗,但治病救人,却是没问题的。”端木无华笑笑,“无华觉得,自己比独孤大夫更适合进入太医院。” 凌霄低垂着头,没人看见她的眼睛突然睁大,十分惊讶。 “哦?”凤池挑挑眉,并没有在意他的搅局,“端木公子想要毛遂自荐?” “无华无意僭越,只是觉得太医院这样的地方,能者居之。至于独孤大夫,无华以为她并不能胜任。”众官唏嘘,没想到这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所有人都看出来皇上对这位独孤凌霄态度不一般,他却偏偏不识时务,非要贬低独孤凌霄,这不是替老虎捋胡须是什么? 一时间,大殿里分外安静,众人都低着头,等着圣上开口发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嗤——”未等到意料中的龙颜大怒,甚至有人怀疑自己是否幻听,怎么好像……皇上在笑? 偷偷抬头观察,才发现,金椅里的人,真的是在笑,嘲笑。 “吴医首,太医院现在可有闲职?”高高在上的皇帝,虽然嘴角上扬,可是眼里,却是冰冷的审视。 “回陛下,暂无空缺。”吴日臻言简意赅,面无表情,显然是觉得这些人的存在对他产生了威胁。 众人只见圣上沉吟了片刻,蓦地开口:“这样吧,诸位都是有功之臣,理不应有什么赏赐上的区别,朕现给你们每人白银一百两,另外,明年便是三年一度的国医大赛,诸位可以直接参加决赛,如果胜出,便可入朝为官,诸位以为如何?” “谢陛下赏赐!”众口一词,感恩戴德。 金銮殿上,又一片盛世太平的模样。封玉寒站在自己的袁清身边,觑见凤池在众人山呼万岁退朝之际,依旧盯着凌霄看,那样的眼神,带着侵略的味道。 第五十一回 宫中偶遇 “请独孤公子留步!”常侍嗓音尖细,听起来像是用刀片刮着玻璃窗户一般刺耳,如锉骨头一般让人难受,“皇上请公子到御花园赏菊。” “请公公带路。”凌霄心中虽千百个不愿意,却也不敢逆捋龙须,只好谦恭地跟在常侍身后,龟速前进。 “独孤公子请快些走,皇上可还等着呢!”常侍捏着嗓子,语气傲然,连扫向凌霄的眼神也带着明显的不屑。 “好的。”在这样凌人的气势下,凌霄虽自知理亏,却不愿服软,语气淡然,不卑不亢。 常侍瞟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地转身带路,心里却啐了凌霄一口,什么东西!傲个屁! 七拐八绕之后,总算到了御花园,凌霄不禁感叹皇宫设计建造者的智慧和心力,也在心中小小唾弃了一下皇室的奢侈浪费。 常侍将凌霄带到一个小院子门口便退下了,接着便是一个眉目温婉的女子引了凌霄入内。 时近中秋,妍菊怒放,正是赏花的好时节。金丝球、红粉团、紫琉璃,各种形状颜色的菊花争芳斗艳,端的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院子中央,一张白玉圆桌边坐着一个紫衣男子,宽袍缓带,俊美出凡。只见他手执白玉小盏浅酌,抬眸间带着几分醺然。 “独孤凌霄拜见吾皇万岁。”虽然她很抗拒这样的卑躬屈膝,但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面对这样的人,下跪却是必不可免的,可是凌霄却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能免则免。因此跪下去的动作有些僵硬。 “罢了罢了!”凤池摆摆手,一脸无奈,“看你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朕会以为你膝下的不是草地,而是钉板。免了吧!” “谢圣上恩典。”凌霄是聪明人,知道凤池这样的话只是客套,所以还是礼节性地道谢。遇到这样的人,真是麻烦! “不必拘礼了,独孤,朕已经遣了人去吏部叫玉寒,趁这风光明丽的好日子,咱们对菊小酌,岂非美事?”凤池看起来悠闲自得,丝毫不像日理万机的九五之尊。 凌霄大方落座,与凤池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沉默着不再开口。 不多时,封玉寒也到了。行礼之后在凌霄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凌霄心中喜悦,弯着眼睛打量他。 一袭天蓝色锦鸡朝服正合身,广袖宽袍,腰间是约五指宽的锦鸡纹腰带,中央嵌一块圆形宝蓝色玉石,若说他着青衣时清俊灵秀,那这身蓝衣,则显得飘逸出尘。 “先生看起来真精神!”凌霄浅浅笑着,端起桌上的酒壶为他斟酒,忽略了旁边的九五之尊。 “凌霄,先给陛下斟酒。”封玉寒平静道,并没有回应她的称赞,面上的表情也是严肃异常。 凌霄这才反应过来,可是手上的势头已经来不及阻止,玉泉自壶口洒出,溅湿了封玉寒的衣襟。 “先生,抱歉!”凌霄慌忙起身,也顾不上什么礼节,走过去便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拭衣襟上的酒渍。 封玉寒低头处理了一下衣襟上的潮湿,余光瞥见坐在凤池脸色不豫,看着他们的眼神也是不悦得很。回想起在朝上看到的那个眼神,封玉寒手下一抖,阻止了凌霄的动作,柔声道:“我没事了,凌霄,圣上还在,莫要失了礼节。” 凌霄恍然,再抬头去看凤池,彼方已经是一脸和煦暖笑,似是根本不在意她的失礼。 “只是可惜了这上等的佳酿。”凤池微微笑着,缓解了凌霄的尴尬,“好了,我们接着品酒赏菊。” 遣退了一干侍从宫女,凤池显得自在了起来,说话也不再向刚才那般拘束严谨。凌霄看着他,恍惚觉得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洁白的衬衣,细碎的软发,还有温暖的微笑,过往的种种,猝不及防,一下子又涌现在脑海里。 “何事如此精彩,竟让独孤想来脸上也带着这般温柔的笑容?”惊艳于那张脸的绝姿,凤池谑笑着打断了凌霄的思绪,回神时,却见对面的封玉寒眼中一闪而过异样的色彩。 是出了什么事么?我怎么又想起以前的事情来了?凌霄自责,脸上却还是要勉强撑起笑容:“陛下,凌霄一时走神,还望陛下莫怪罪!” “独孤,此处并无外人,叫我修明便好。”凤池温和道,封玉寒微垂的眼睑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太子寡情,在凤池还未称帝的时候,宫中人便都知道这一点,朝野上下的许多人也是因为这一点而生观望之心,不敢依附。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样的情况稍有改善,但是更多的时候,太子殿下身边的气场便足以让人望而生畏,而他本人也不甚在意,除了几个儿时的玩伴之外,凤池对任何人几乎都是不假辞色的,而“修明”这样的称呼,除了他的父母,没有第三人敢这样称呼,凤池也不曾允许别人这样称呼。 封玉寒依旧记得以前的一个官员家的公子,初入宫闱不知深浅,妄图和太子称兄道弟,仅一声“修明”,之后封玉寒便再也没见过这人在宫中出现。 现在他主动让凌霄叫他“修明”,只是简单的示好?封玉寒怀疑,潜意识里有个禁忌,却不敢宣诸于心。 凌霄显然也是被吓到了,看着凤池片刻才慢慢开口:“陛下,凌霄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凤池倒是显得自在,仿佛在讨论天气一样平常,“以后就这么叫好了,不过在人前的时候得变回来。” 凌霄沉默不语。这样她还能说什么?拒绝?他会以为你不识好歹。答应?那样的称呼实在是叫不出口。犹豫间,那个恼人的尖细嗓音再次响起:“陛下,骁骑营云参将求见。”尾声拖长,可凌霄此时听来,不啻于福音。 正在兴起的时候被打扰,凤池一脸不悦,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沉着声道:“宣他进来。” 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凌霄思忖,抬头想要征求封玉寒的意见,却见他也是一脸沉思,并未注意到她的目光。 “云杉参见陛下!”浑厚的声音响起,凌霄浑身一颤,怎么会?! 第五十二回 青芷真身 站在府苑门口,看着门头上的“参将府”三字,凌霄踌躇着不敢上前。 从玉寒那里得知的消息,自赵承被封永安王之后,兵权也全数被先皇收回,只有在京畿之地做一个闲散王爷,并没有什么实权。 而当时在他手下的几员大将也被拔擢为各地的参将副官等职,被派往各地,也从实际上打破了赵承再次谋反的可能。云杉便是在那个时候被裴青看重,收编入骁骑营,做了一名参将。后又赐予府邸,算得上是恩宠有加。 昨日在御花园里,凌霄也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说的多是什么秋狩的事宜,只是没想到后来,云杉竟一时起意,向凤池提出赐婚,对象正是当日在赵营时的青芷姑娘。 后来再说什么凌霄便不甚清楚了,因为那句赐婚对她的打击实在不是一般的大。 看来无论如何,这一番解释是避免不了的了。 凌霄叹气,提起衣摆走上台阶,门房通报之后,云杉竟亲自前来迎接。 不同于昨日的一身劲装,今日的云参将穿着的是一件宽松的长衫,衣袖松松地挽高,额上也有薄薄的汗珠。 “劳烦大人亲自前来,凌霄惶恐。” “这是哪里话!云杉只是一介武夫,手下人也不甚懂礼仪,亲自迎接公子才不会显得怠慢了。”云杉的脸上像是洒满了阳光,灿烂耀眼。 “大人,凌霄今日前来,是为了青芷的事情。”凌霄被他的周到礼仪搞得更加羞赧,也不再掩饰,直接道明来意。 云杉听了这话稍稍惊愕了一番,但还是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公子请进屋说话。” 丫鬟奉茶,糕点齐备,凌霄略有踟蹰,不知道如何开口。 云杉倒也不甚介意,只是静静地喝茶调息,等着她开口。 “云杉将军……”凌霄试探地开口,脑子里早就想好的词句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才叫了个名字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公子有话但说无妨。”云杉笑笑,语气温和,让人感觉他更像是个文官。 凌霄又浅浅喝了一口茶,深吸了一口气,道:“云将军可还记得青芷?”一句话问过,凌霄暗骂自己是笨蛋,明明人家昨天已经说了请求皇帝赐婚,现在自己居然还问这样白痴的问题,摆明了没话找话。 “自然是记得的。”云杉表情怪异地看着凌霄,“公子昨日不是也在么?陛下已经将青芷姑娘许配于我,她是我的未婚妻。” “嗯,是凌霄糊涂了。”凌霄尴尬地笑笑,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一杯茶已经见底,凌霄依旧磨蹭着不知道怎么解释,云杉脸上也没有丝毫不耐烦,只是静静地喝茶,气息也早已平顺:“公子,云杉有一事请教。公子一直叫我‘云将军’,我们可是旧识?云杉愚钝,都记不起来了。” “算……算是吧!”凌霄的思绪还在皇帝赐婚一事上游荡,对于云杉的话只是含糊应对,“云将军,如果青芷不是青芷,云将军会怎么办?” 云杉一脸疑惑,青芷不是青芷?这样的话听起来好奇怪。 “我是说,你和青芷是在赵营认识的,她当时是为了太子的安危才会只身前往赵营。也许,那人并不叫青芷,又或者,青芷只是别人假扮的,如果真的是这样,云将军会如何?”凌霄语无伦次,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公子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云杉轻笑,“公子,如果青芷不是青芷,皇上怎么会把她许配给我?” 凌霄哑然,以封玉寒的说法,云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凤池很看重这样的人,对他的要求也是基本都能满足,虽然凤池心里并不知道青芷的存在,但是他还是会答应,然后另外挑选一名女子嫁给云杉。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并不是故事里才有。 凌霄唾弃这样的行为,也知道这样做只会葬送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辈子的幸福。试想,费劲千辛万苦娶回来的女子,竟不是自己的爱人,这样的事情,谁会受得了?凤池,还是太过年轻,在处理有关感情的事时,根本就不能顾得周全。 “云将军,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青芷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她是我假扮的!”踯躅许久总算说出了心里话,凌霄长呼一口气,觉得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放下了。 云杉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凌霄:“你说什么?” “我……”凌霄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云杉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虽平日里故作老成,却还是有着天真的一面,这样的话,似乎真的伤到他了。一时间,凌霄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独孤公子,在下还有事,不能奉陪了,我让管家送你回去。”未等凌霄再开口,云杉便已经省明白了。这个人叫他“云将军”,还知道关于青芷的事情,纵使不信他就是青芷,云杉也不得不承认,他和青芷的关系一定非同寻常。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愿再和这人多呆一会儿。 逐客令虽下,凌霄却不愿意就此离开,青芷的存在是她的心结,若是不解开,她会觉得良心不安,但是她好像用错了方法。 云杉转身离开时的背影看起来悲伤而寂寞。 他是以为青芷抛弃他了吧?其实也不对,青芷本就没说过喜欢他,又谈何抛弃?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有着深深的负罪感? 回想在赵营时的光景,他总喜欢在清晨的小河边看着她洗衣,为她准备可口的早餐,——即使知道她不会领情…… 她曾经以为这个小孩子对她只是新奇,过不了多久就会没有了新鲜感,从而不再对她假以辞色,没想到,云杉却是认真的。 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凌霄自问。 没有回答。 第五十三回 麻烦上门 关于青芷的事情没有什么结果,凌霄无功而返。还来不及抱怨,便被橘生推进了会客室。 俊秀面孔,温文尔雅,端坐在会客室里的人,不是月华公子是谁?凌霄看着他一脸恣意,头皮一阵发麻。 他来干什么?凌霄在心里揣测着,脸上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墨公子好,凌霄刚回来,怠慢了!”说罢自己动手沏茶,也借这个动作理理头绪。 前日她刚在朝堂上见过墨白月,原本以为他会有所动作,可是没想到从头到尾,他都是跟着他师父,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他们。 郑可回来的时候也提到过,墨白月留了他在百草谷只是为了切磋医术。虽然怀疑,但是凌霄看郑可没有什么异常,也就没有再问什么。 那么今天这他来这里是干什么呢?凌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所以然。 “独孤公子,白月此次前来,是想见见端木无华。”墨白月温文而笑,道明来意。 凌霄一愣,墨白月已经知道郑可的身份了?!她直直地看着墨白月,还没开口,便听得他悠然道:“独孤公子,白月已经知道,端木无华就是郑可了。希望独孤公子让我见一见。” 啊?!凌霄惊讶于墨白月镇定自若的语气,以及他所说的关于端木无华和郑可的关系,照这样说来,他必定是对郑可做过一些调查了。如果说只是为了切磋医术或者相交好友,根本就不需要做得这么复杂,那么,墨白月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没有告诉你他是从百草谷逃出来的?”墨白月冷笑道,凌霄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将心里的问题宣诸于口。 “哼!枉费他这么保护你,你居然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墨白月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独孤公子,你集雅斋的总店大掌柜郑可,也就是端木无华,正是我玉颖……” “闭嘴!”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生生将墨白月接下来的话打回去了肚子,郑可掀了门帘,一脸冰寒地站在门口,瞳眸直盯着墨白月,将他看出一身的冷汗。 墨白月虽然通过调查知道郑可便是端木无华,但是真正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冰冷威严的表情,不容置喙的语气,这样的人,生气起来的模样竟让他都退避三舍。现在的他还只是初具风范,假以时日,必将是主子的最大威胁。心里想着,墨白月更坚定了要替主子除掉这人的想法。 郑可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凌霄从几乎凝滞的气场中看出了不一样,以往的郑可,不论如何生气,都是一脸淡淡的笑意,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一脸的冰寒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凌霄感到,在郑可的体内,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慢慢地苏醒。 来不及细想那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凌霄便被郑可接下来的话给拉回了神思。 “墨公子,无华敬你是个人物,不愿与你交恶,只是,若墨公子再这般咄咄逼人,就莫怪无华手下无情了。” 郑可鲜少威胁别人,像今天这样的严肃语气更是从不曾出现过。凌霄开始佩服这位月华公子,不仅有着医者皆歆羡不已的名号技艺,更有着将八风不动的郑可刺激得满身煞气的本事。只是今天这样的场景,太过诡异。 百草谷一晤,凌霄便知晓了墨白月的本事,不仅是药圣的弟子,照那个墨锦阳说来,墨白月似乎还和玉颖的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凌霄不知道那个大皇子是什么人,但是和皇室沾边儿的,凌霄都不会有什么好感,比如那位将连青芷是谁都不知道的就随便赐婚的小皇帝。 可是,墨白月找郑可有什么事呢?而且这般大动干戈地调查郑可的事情,加上郑可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凌霄确定,在她离开百草谷之后,那里必定还发生了什么事。 “端木公子,白月也是奉主子的命令前来寻您,希望公子合作一点,不要连累了不相干的无辜人。”说罢还有意瞟了凌霄一眼,意味不明。 郑可微微攥紧了手,额上有青筋微凸,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墨白月,回去告诉你们主子,端木无华想要的东西,和他,不一样。只要他不来犯我,那我必定不会对他有什么威胁。这是我给他承诺。” 君子重诺,尤其是郑可这样轻易不会许诺的人。凌霄虽不能猜透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也明白,郑可能说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依郑可的性格,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违背诺言。 墨白月显然也为他的话所触动,盯着他观察许久,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才缓缓开口:“希望端木公子记得自己今天所说的话,白月这就回去复命,只要主子同意,白月绝不会再打扰公子。” “恕不远送。”郑可依旧表情僵凝,淡淡道。 “你没事吧?”墨白月走后,凌霄才敢开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郑可,你确定你没有瞒着我什么?” 郑可抬头,直直地看着凌霄不说话,把她看得全身都不自在:“郑可,你说句话啊!”拉住他的衣袖,凌霄的声音带着焦躁。 “这样……值……得吧!”长长一声叹气,郑可看着她的眼睛扬起嘴角,语焉不详。 第五十四回 小小少年 关于墨白月那日的突然造访以及后来的离开,凌霄和郑可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似乎并没有这件事一般,偶尔橘生不小心问及,两人也都是很有默契地一带而过,不再多言。 这日,天气晴好,妍菊争艳,芙蓉初绽。京外的菊苑管事送来了一年的账目,芙蓉轩的管事也来交接,准备旺季的诸项事宜。 郑可去了邻县的芙蓉村,与当地的花农提前订下来年的鲜花供应品种数量。凌霄和橘生两人在店里忙得焦头烂额,盘亏盘盈,核对条目,半天下来,几乎累垮,好在当初云族在经营集雅斋的时候挑选的都是经营能手,品德修养在各地也是首屈一指的人才,故此虽然疲累,倒也把事情都盘算完毕。留了几人中午在念尧居吃饭休息,凌霄便徒步去了分店。 水生和祈风正在分店里午休,见东家前来,连忙起身倒茶,随后闲聊起来。 谈话间,凌霄不得不佩服郑可的能力,水生以及风云雨雪四人都是郑可一手带出来的伙计,水生今年不过十八岁,但在待人接物方面,却有着凌霄也不能媲美的技巧,而那四人,则是各有各的性格,比起自己店里原本的那些个小伙计,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这家开在京城第一街上的分店,凌霄只派了水生和祈风两人打理,平日里自己也只是偶尔来看看,一直都是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纪言,你混蛋!”一个恼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凌霄听到纪言的名字,转头去看,却被门口的一幕给愕到了。 纪言一身深蓝布衣,陪着一脸的笑,手里捧着一大堆的小玩意儿,煞是苦不堪言。他的身边站在一个小小少年,观其年岁不过十七八的模样,一脸跋扈,纤瘦的身材,双手叉腰的模样让凌霄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圆规”,竟有几分神似。一时间忍不住,凌霄扑哧笑出声来。 暗冥似乎也被这笑声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来看,一眼便惊住了。 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暗冥在心里赞叹,柳叶弯眉,褐色瞳眸,高高的鼻梁,还有微微上扬的唇角,本来都是极其普通的五官,合在一起,竟拼出了不曾见过的美丽。 暗冥也曾出入宫廷多次——虽然都是半夜打探消息——在那里见过许多风姿绰约的美人,薄施粉黛,浓妆艳抹,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但见了眼前这人,暗冥却觉得,以前欣赏那些美人所花的时间精力,都白白浪费了。 “小公子,没有人告诉过你,这样直直地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么?”凌霄语气戏谑,竟惹得少年面颊染上了胭脂一般,透着羞涩的红。早就知道这张她和云溪共同打造出来的脸的威力,但是被人这样盯着,凌霄还是不舒服的,但料定对方与纪言关系匪浅,故只是开了个玩笑,无伤大雅。 没想到,这玩笑,却成了导火索。 “纪言,你个混蛋!这就是你说的地方?”少年被凌霄说得面上羞赧,也不好对着她发作,只得转过身,对着纪言大发雷霆,而纪言却没有生气?! 凌霄不可置信地看着纪言无奈地笑笑,用柔软温和的语气劝慰:“暗冥,这里比较安全,凌霄又是我的朋友,你暂时住在这里,等我办完了事情,立刻来接你回家。” 凌霄听着纪言的话,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让这个少年住在自己这里? “纪言,你最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不然这人,我可是不会让他住进来的。”凌霄一脸严肃地看着纪言,许久不见,纪言看起来竟憔悴了许多,眼下也有了淡淡的青黑。凌霄一直没有问纪言他是为谁效命,但是看他的模样,他的主子现在大概有了些麻烦。 纪言微微叹气:“凌霄,我得出去一趟,下面出了点事情,我要去查清楚。家里又有人在住,所以只好叫暗冥出来,他不愿意住客栈,紫苏那里最近也比较忙,我才想到来找你帮忙的。” “我说了,不要住在这里!”暗冥在一边发着脾气,显然是有什么不满,“死纪言!为什么让我住出来,我要回去住,让那女人来住这里!” “暗冥,不要无理取闹!”纪言皱眉呵斥,“秋水是女孩子,怎么可以住在外面?你又说家里太闷,让你在凌霄这里住些时日岂不是刚好?!” “我说了我要收留这小鬼了么?”凌霄似笑非笑地看着纪言,“纪言,你府里还藏着娇人呢?我都不知道么!这小鬼又是谁?” “谁是小鬼?!”暗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哇哇大叫起来,“你说清楚!到底谁是小鬼?” “暗冥!”纪言一记眼刀,堵住了暗冥的嘴,旋即又对凌霄道,“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最近比较忙,凌霄,等我这次回来,定好好找你叙上一回,跟你解释这些事情。只是现在,暗冥真的就只能拜托给你了。他还小,有点任性,交给别人我还真的有些不放心。” 凌霄淡淡地看着纪言:“颂岚,你要知道,我集雅斋可不是客栈,不留闲人的,想要他在这里住,就得好好的遵守我这里的规矩,干活儿是必须的,不然,我只有请他露宿街头去了。”凌霄耸肩,一脸“我已经尽力”的模样。 “谁要在你这里住了?”暗冥没好气地嘀咕,“果然长得越好看心肠就越坏!难怪这么有钱,都是搜刮来的!” “小鬼,我是这里的东家,你还没住进来就说东家的坏话,似乎不太好吧?”凌霄凑近少年,满意地看着他的小脸飞红,“小鬼,你怎么又盯着我看了?” 压抑许久的恶质因子在看到这小鬼时倏忽冒了出来,此时的凌霄看起来有些邪恶的味道。 暗冥毕竟是少不更事,对于这样美丽的面孔本就没有什么抵抗力,加上凌霄语气温和,小小少年很快便点了头,答应留在集雅斋里小住。 将两人带回总店,吩咐青竹给暗冥安排了一个僻静的小房间,凌霄便送纪言离开。 金乌渐近西山,凌霄眯着眼睛看残阳晚照,悠闲踱步。 “凌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现在我不能告诉你。”纪言无奈道,“等以后时机成熟,我一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绝不隐瞒。” 凌霄本来的确是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纪言,比如暗冥的身份,比如那位住在纪寓名叫秋水的女子,比如纪言这次出京到底要做什么事。可是还没有问出来,纪言便说了这样的话,若是自己再问,倒显得有些小气。她叹气,这个纪言,还是那么喜欢先下手为强! “颂岚,我知道你身份特殊,也知道你现在不说必定是有难言之隐。凌霄只有一句话,你得安全回来。那位小公子,我可没本事照顾他一辈子。”调侃的语调里,透着浓浓的关切,“若论起来,你纪言可是独孤凌霄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不想你有事。” 纪言不语,可唇角的弧度却是欣慰的。有这样的好友,夫复何求? =============================分隔线============================= 打烊之后,凌霄大致看了看账目,简单吃了晚饭之后便到暗冥的房间里去了。 少年在整理床铺,细致地将床单的每一个角都掖好,被子也是铺得平平整整,整张床看起来舒服极了。 “看起来你好像经常自己铺床?”凌霄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在看到自己之后微微泛红的脸颊,恶质因子蠢蠢欲动,“小鬼,你怎么看到我就会脸红?” “你少胡说了!”少年恼羞成怒,扬高了声音道,“你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哪里好看了?真是祸害!” 凌霄微愣,她向来没有自诩美貌的嗜好,也没有跟着小鬼说过自己好看什么的,小鬼这话时从何而来? “是纪言跟你说的?”不用多想,以这小鬼的火爆脾气,纪言将他送来之前肯定说了不少好话,其中肯定也包括说她长得好看之类的,不然这小鬼也不会这么说了。 暗冥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伤人了,讷讷地说:“他才不会说你好看呢!你长得丑死了!” 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啊!凌霄暗叹,这小鬼,脾气真怪!不过她曾经和纪言三令五申,不得评论她的相貌,因为这只是一张假脸,而且凌霄向来都是不屑于以外表谋事。看来这家伙,还真是得教训一下了。凌霄暗暗地想着,唇角弧度诡异。 “你做什么笑得这么恐怖?”暗冥看着她不说话,一脸奸笑的模样,心里突突直跳,“你该不会是想怎么折磨我吧?” “小鬼,”凌霄回过神来,竭力笑得和暖,“我问你,你和纪言是什么关系?” 暗冥语塞,他和纪言是什么关系?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以前在清王府,他和纪言算得上是为一个主子办事,可是他离了清王府,住进了纪寓,也不再是清王的暗探了,似乎和纪言也就不再是以前的关系了。可是,他还是每日和纪言衣寝同屋,纪言对他,也是体贴温柔,像是——哥哥? 可是,有这么好的哥哥么?暗冥皱眉,他和纪言,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方便说?那没关系。”凌霄看他时而高兴时而困惑的表情,一时间也揣测不出他的想法,纪言防人之心很重,没有人可以随便和他接近,这个少年却似乎是个例外,纪言对他,关怀备至体贴温柔,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纪言对谁这样。难道……?凌霄细细端详少年,清秀的脸庞带着稚气未脱的青涩,尚未完全长开的身体纤细柔弱,不会是…… “你喜欢纪言么?”虽然自己心里有了揣度的结果,但是依纪言的个性,想来不会是那样的人,定是另有隐情,只是这个少年,看起来却似乎…… “喜欢啊!”暗冥理所当然的回答让凌霄心中拎起了大石,这孩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纪言是个好哥哥吧?那么会照顾人,还英俊潇洒。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认识吗……暗冥想起了那间脂粉味浓郁的绣房,环佩叮咚的声响,还有女子娇柔的软语。那个女子,好像是叫——隽烟?可恶的女人,想起隽烟,暗冥的脸上现出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嫉妒。 看来我有办法整治一下那个可恶的家伙了。凌霄不怀好意地想,心里奸诈地盘算着计划。 凌霄第一次任由自己内心的恶质因子作祟,若是知道结果,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第五十五回 冰释前嫌? 暗冥本性纯良,心思简单,在集雅斋呆了数日,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秋高气爽,妍菊争艳,丹桂飘香。少年觉得有些发闷,央着凌霄陪他出门走走玩玩,凌霄手头上还有西郊芙蓉馆送来的采买物料单子要核查,便打发了祈雨和他相携出游。 奈何天公不作美,打发了难缠的小家伙,却来了个大麻烦。 凤池进门的时候凌霄刚算完今年需要新添置的装饰物件品种和数量,核对无误后脑袋一阵混沌。心中苦叫,期待着郑可早些回来,那她就可以摆脱这些繁冗芜杂的计算了。 看到凤池,当真是一个头有两个大了。 “圣上今日光临鄙店,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客套话一开口便停不住,凌霄刻意拉开距离的企图也不言自喻。 凤池也看出了她的疏离,叹了口气:“独孤,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你的,你这样说话可就显得生分了!” 凌霄暗自叫苦,心说我几时成了你的朋友了?目光在凤池身上逡巡一周,最后才定格于他身后的人身上。 黑色劲装,腰缠佩剑,若她没有认错,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人便是骁骑营参将,云杉大人。 凤池注意到她的视线,当即笑道:“独孤,我此前来,是给你们俩解心结来了。当日在赵营里发生的事情,玉寒已经原原本本告诉我了。” 凌霄了然,难怪日理万机的九五之尊亲自前来,原来是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来了。 想必是已经有了解决方案,我只要照做便可以了。 想到这一层,凌霄便点了点头,保持沉默,脸上带着谦恭,等候指示。 “独孤公子,前日是云杉唐突了,得罪公子的地方,实在抱歉!”云杉说话的时候甚是礼貌,微微弯腰一揖,但眼神仍有一丝不甘。 凌霄瞅见了他的不情愿,心里也是极不乐意的,那日吃亏的是自己,现在道歉的人反倒觉得折辱了,这算是什么事!顾忌着皇帝在前,凌霄怎么也不敢拂了圣上的一片好意,做过表面文章。 “云参将言重了!凌霄理亏在先,心中愧疚,当受公子责罚!”抱拳还礼,颇为谦谨。 一来一往,皆是谦谦君子的模样,一边坐着的凤池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只觉得这一副画面颇为舒服,一时兴起,开口道:“看你们俩都这般明白事理,不如借此机会义结金兰,如何?” “不行。”异口同声,倒是让凤池有些下不来台。 云杉先开口道:“陛下,末将曾经误将独孤公子认作女子,甚至有永结秦晋之意,现在突然然末将与独孤公子结拜,末将实在觉得难以接受。” 凌霄的解释则更完美:“陛下,凌霄只是一介草民,若跟云参将结拜,恐怕要被他人说成是攀附权贵。凌霄是市井小民,不在乎名声之类的东西,但云参将前途无限,万不可因为这小小的传闻伤了清誉。” 凤池思忖片刻,道:“如此就随便你们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云杉,你再坐一会儿吧!”起身掸了掸衣袂,凤池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的秋祭,云杉,你给独孤也安排个地方观礼。” “其实你还是不甘心。”凤池走后,凌霄开口,语气笃定,淡然恬静的表情让云杉心中怒火更甚:“独孤凌霄,别以为你得了皇上的青睐便了不起,不过是一张脸而已,以色谋事,我等着看你的下场!”字字狠毒,句句带刀,直向凌霄剜去。言毕便甩袖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凌霄苦笑,在赵营时看到的豁达大度的云杉,竟再也见不到了。 第五十六回 秋狩暗箭 凤朝祖例,菊月最后三天为秋祭三日。此时稻谷结穗,一年丰收在即。皇帝要高设祭台,由百官陪同,于高台之上祭献上天,感谢上天仁慈,得一年之丰收,并向上天祷告,祈得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无聊繁缛的祭祀之后,便是秋狩。 太平年代,马背上的将士们百无聊赖,有的可能终其一生也都见不到一场战争,技艺久练却不得用武之地,唯有这一年一度的秋狩可以发泄一下过盛的精力。每年秋狩,都是武官们最喜爱的活动。 经历了原本一日的无聊祭祀,凌霄索然无味,狩猎之类的事情太过血腥,凌霄更是兴趣缺缺。坐在观礼台的末座,凌霄无聊地打着哈欠。 “喂!注意你自己的仪态举止!”身边的端木无华正襟危坐,低声提醒着她。 凌霄闻言扫了他一眼,凑过去轻声道:“我们坐得这么偏,谁会注意?不过端木公子一表人才,的确是要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就有哪位小公主看上你了呢!”声音慵懒,语气揶揄,端木无华面无表情,反唇相讥道:“坐在独孤公子这样的妙人儿身边,无华哪里还有表现的份儿?独孤公子可要小心呢!在座的公主可是一早就对你虎视眈眈了。” 凌霄不以为忤,反倒扬了扬眉,故作四处打量状:“公主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怕是有公主在看,你也无福消受啊!”端木笑得嚣张,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你再这般说话,我可就得以为你是在吃醋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凌霄调笑,语声暧昧。 一来一往,两人脸上都是不正常的微笑,却都是乐在其中。 “独孤,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说出来让大家也笑笑?”上首的人正在看着他们,引得百官也是引颈相望。 收到了众人带着五花八门意味的目光,凌霄头皮一紧,表情也局促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回陛下,无华正和独孤公子讨论,若是我俩下场,可不可以比赛谁医治的动物数量更多。”端木娓娓开口,毫不怯场。 “唔——”凤池右手在黄金扶手上轻敲,沉吟片刻,“这杀戮的场景对于你们这样的医者来说的确是折磨。” 一句话出,众人讶然。 向来独断的新皇几时开始这般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了? 再看末座的两个人,正是当日在金銮殿朝会之上最为出头的人,宫里更有消息说,当日退朝之后,新皇召见独孤凌霄御花园赏菊。 看来这两人都不简单啊!众人皆是得出这一结论,各自思量,自有一番计较。“不如这样吧!”凤池轻拍扶手,“独孤,你和端木公子下场,狩林边有一块风景秀丽的湖泊,你们去那里游玩一番,朕叫个侍卫陪你们一道。” 狩林边的小湖,名唤挽圣,乃御驾休憩之处,等闲人不得靠近,更别说在那里游赏恣玩了。 凤池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两匹温顺良马被牵至两人面前,凌霄挑了较矮的那匹黑马,纯黑皮毛,独鼻梁上一抹雪白,精神抖擞,即便是不懂马的凌霄,也知它是良驹。 端木拍了拍那匹枣红色马:“红砂玉骏,果真是不错的坐骑。” “你认得这马?”凌霄惊讶,心道这家伙当真厉害,竟随便一匹马都能说出种类。 端木递给她一记白眼:“废话!只有你不认得这样的名驹!” “呵!”未等凌霄开口反击,清悦的笑声传至耳畔,凌霄转头,对上一双美眸。 “是你!”凌霄看清那侍卫的面容,惊讶道。 “小的给两位公子请安,请公子上马。”侍卫垂着脑袋,压低嗓音,明显不愿引人注意。 凌霄也明白此地人多眼杂,便匆忙上马,由着侍卫牵了马往狩林深处走去,远离了满是锐气的热身场。 渐离人群嘈杂,狩林深处倒也清幽。四下无人,凌霄突然喊停。 方才是为了不被看扁,加上皇帝亲自赐马,若是不骑则显得不恭敬。此时凌霄却再也忍不住,颠簸的马背几乎将她的内脏都摇得移了位,反胃的感觉愈加强烈。迅速下马,凌霄揉揉已经发麻的腰腿,将那股恶心的感觉强力压制回去。 “早就知道你会这样!还要硬撑着骑马。”端木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脸色发白,“现在还好吧?” 凌霄不甘心地剜了他一眼,看着端木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心里突然有些嫉妒:“你怎么一点事情都没有?” “这不是很正常的么?”端木毫无自觉道,“是你自己不行,怎么还要别人也一样么?” 凌霄无言,转头看了眼侍卫,语气颇为熟稔:“你怎么成侍卫了?” “怎么?依独孤老板的意思,我该是做一辈子的男宠不成?”侍卫抬头,启唇而笑,面若桃李,带着一丝骄傲。 凌霄被揶揄得不自在,尴尬道:“弦音公子是误会凌霄的意思了。” “你是循芳苑的弦音公子?”端木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由惊讶,反观这位年轻的侍卫,的确是很清秀的模样,这才有此一问。 “我跟东家说话,你一个小掌柜插什么嘴?”弦音不耐,抬手一挥,端木座下的白马便惊叫了起来,几个跑跳,险些将端木甩落马背。 凌霄来不及叫他小心,想到弦音的话,心中一动:“你是怎么知道的?” 弦音乜斜了她一眼,讥笑道:“难道你不知道么?还是独孤老板被这家伙给迷住了假装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俏脸染上怒容,凌霄看起来像只戒备的刺猬。 “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弦音冷哂道,“平安巷的赵媒婆都不敢接你的媒,难道只是偶然?独孤老板喜欢男人的事情,怕是全京城的媒婆都知道了罢!” 凌霄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当初跟赵媒婆说那番话的时候她便有了心理准备,把郑可拉下水也毫不犹豫,但现在听弦音说出来还是有些发窘,只是在看到弦音笑谑的眼神时,她倒有些释然了,不怒反笑:“公子既知道凌霄喜欢的是男人,还敢靠我这么近?莫不是也喜欢上凌霄这张脸了?”心中虽记不自在,却还是笑着朝弦音靠了靠。 “铮!——”弦声如波似浪,层层叠叠席卷而来,撬动了三人的鼓膜,马蹄丛响,空气肃杀,狩猎,开始了。 弦音不恋口舌之争,牵过马缰,拉起凌霄便往狩林深处走去,端木也警戒了起来,稳住了马儿,紧了紧缰绳跟在两人身后。 簌簌箭响,橐橐蹄声,偶尔两三个人拉满圆弓,迅速射出羽箭。空气里很快弥散开淡淡腥气,夹杂着动物的哀鸣。 凌霄颦眉,心下哀叹,古人云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便是这些将军勇士,踩着千万人的血肉之躯意气风发,成王败寇,不论哪一个,都带着血腥的煞气。 “发什么呆!快些出了这狩林,刀剑无眼,这里很危险!”弦音低悦的嗓音换回了凌霄的神志,意识到处境的不安全,她连忙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全力跟着弦音往前走。 不一会儿,三人便到了密林深处,可是却不见凤池口中所说的湖泊。 凌霄心中一凛,莫不是走错了路? “噗——”箭矢没入血肉的声音,端木座下的白马屁股上挨了一箭,吃痛地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往林子更深处冲去。 端木骑在马上,拉紧缰绳,想要安抚马儿,但收效不大。 凌霄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看着那匹马带着人走远。 “别担心,他的驯马功夫还是不错的。”弦音毫不担心地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马,语气轻松,“独孤凌霄,你到底是什么人?”看向凌霄的眸中,带着毫不遮掩的审视。 凌霄不明所以,看着他停下脚步,倚马而立。 “独孤凌霄,两年前由凤凰国师云游引荐,至连城善济堂坐诊,后随封玉寒进京,接管云族产业集雅斋,并且收了皇后冷家的大公子为账房先生。后又于巽城兵变中扮演重要角色,助封玉寒不费一兵一卒擒敌,换得朝野太平…… “关于你的事情,我调查了很多。可是就是找不到你入住普济寺之前的任何讯息。你,到底是谁?” 冰冷的声音,让凌霄觉得头皮发麻。回想刚才的情景,狩林里秋草枯败,踏之有声,连郑可那样会些轻功的人都不例外,可是他,却愣是如行冰面,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一个循芳苑的小小艺伎,怎么会有这般轻巧的身法?梅园里用度颇高,即使是在淡季,宿资也不是平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更何况一个青楼中的倌人,怎么能那么闲适自在,有大把的时间自己去支配? “你不是循芳苑的艺伎。”褐眸闪着戒备,牢牢盯住眼前的人,脚下微退几步,保持距离。 “呵~现在才发现么?”唇瓣轻启,贝齿闪耀,纤细修长的手指抵上她的下颌,微微抬起,表情轻佻,举手投足,尽是绝代风华,只美目中闪过一丝狠厉,“可惜,有点晚了呢!” “唔——”秀眉微蹙,素额上沁出痛苦的薄汗,肩胛骨间一阵剧痛,箭镞分开血肉的声音从身体里传至耳中,被夸张地放大,箭刃更是彻骨的寒冷。 “知道么?”菱唇红艳,微微湿润地开阖,嗓音依旧魅惑,“临河的那支镖,可是我射中的呢!可惜那天时机不佳,碰上了墨白月那个白痴,出手打中了我的镖,失了准头,只让你受了点轻伤。啧啧!真是可惜呢!不然今天,我也不必扮成侍卫了。这衣服可真难看!” 嫌弃的表情,可惜的语气,犹如谈论天气一般悠闲,丝毫不能联想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呼——”弦音长长舒了口气,眯着眼睛看远处奔跑而来的人影,“没想到他的速度也很快呢!好了,我也该走了。不知道这一箭能让你伤多久。都怪主子,还不准伤你性命!”撅起红唇,邪魅的眸中闪着阴狠,长手绕至凌霄背后,似在拥抱,实际是将那箭镞又向里推了几分。 “是……谁?”凌霄疼得直喘气,鬓角已经有汗水滴落,嘴唇失了血色,却依旧倔强的张翕,“到底……是谁……要杀我?” “不能说哦!”弦音眨眨眼,俏皮可爱,很快又变回了平静,“好了,我逃命了哦!”拍拍她的脸,弦音满意地转身,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呼——呼——”肩胛骨内牵着的箭矢坚硬如铁,矢尖冰冷透心,凌霄又失了弦音的扶持,勉力移动几步,这才扶上马鞍。 这副肩膀还真是倒霉啊!凌霄苦笑,从离开连城开始,她的肩膀好像就没怎么停止过受伤。只是原先的暗镖,现在升级为明箭了。凌霄自嘲地笑笑,眼前一阵发黑。 不能倒!不能倒!凌霄在心底呐喊,不住地提醒自己要等到郑可到来。握着马鞍的手微微颤抖,连指甲盖都是苍白的。 脚步声,马蹄声,由远及近,在凌霄耳边汇成轰鸣,隐约间,凌霄甚至听得见汩汩的流血声。 “凌霄,醒醒!”焦急的声音轻唤,凌霄艰难地睁开眼,端木无华脸颊微红,额角冒汗,紧张的模样让凌霄想笑。 “郑可,离开……”语焉不详,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凌霄猛然堕入浓黑之中。 第五十七回 擒拿凶手 中箭后两天,凌霄才悠悠转醒。 华丽又不失庄重的摆设告诉她所处之地不是自己的集雅斋,后肩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隐隐作痛。张了张口,凌霄悲哀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干涩得发紧。 “醒了?先喝药吧!”封玉寒坐在床侧,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汁,一脸平静无波。 如果不是他身上的紫衣黑带,凌霄肯定会以为她是在苏即墨的梦中。当年苏即墨来到这异世,甫睁开眼,封玉寒便是这句话。 “那只箭上淬了药,你的嗓子受到药性影响,暂时不能用了,等将养些日子,就会好了。”封玉寒声线低沉悦耳,凌霄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喝药吧!”封玉寒小心地将她扶坐起来,递过药碗,温度正好入口,凌霄仰头,一饮而尽。 封玉寒的眼中有一丝神采闪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不能说话的确痛苦,含着解苦的话梅,凌霄憋着一肚子的问题想要倾吐。 这里是什么地方?箭伤是谁诊治的?最重要的……她的身份可被拆穿? 偷偷觑了眼封玉寒,他表情平静,似乎还不知情,昏迷的前一刻她看到的是端木无华,也就是郑可,那么,应该身份应该瞒住了。只是,为什么现在是封玉寒坐在这里? 虽然很希望他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但是凌霄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生怕被看穿身份。 正在她踌躇不安的时候,雕镂精致的房门被推开,端木无华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了:“凌霄醒了?” 凌霄点点头,狐疑地看着他一脸轻松自得的模样。 “封侯爷,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了。”端木笑着对封玉寒道,语气谦恭却带着明显的疏远。 封玉寒端着空碗的手微微一顿,这才轻声道:“好,我先出去了。凌霄,你好好休息。” 凌霄眯眯眼,待封玉寒出去之后,温柔乖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锐利,恨不得扑上去咬端木一口,褐眸狠狠地盯着他。 端木无华无视对方的怨念,耸了耸肩:“我也没办法,救回你的小命,还要瞒着他们你的身份,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未等凌霄有什么表示,端木无华继续解释:“我发现你晕倒在狩林里的时候,云游道长刚好也在。” 凌霄这时才想起来,秋祭第一天站在祭台上的人原来是云游道长。凤凰国师主持秋祭大典,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还纳闷那个祭台上的人怎么那么眼熟。 “对了,你知道是谁下的手么?小皇帝那边已经将参加秋狩的人都调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只不过那个弦音公子,你中箭之后我就没有看到过他了。是不是与他有关?” 凌霄点头。弦音的话言犹在耳,他似乎是遵照自己主子的要求行事,他背后的那个人意在伤她,却不要她的性命,这一点让她颇为困惑。 她自认在这个异世生活两年,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和人结下梁子,怎么会有人要伤她? “你和那人是怎么认识的?我总觉得,那个弦音公子很不简单。”端木脸上满是担忧,“凌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伤你的人?” 凌霄低垂着眼睑,这个家伙的直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准啊!只是现在不清楚弦音背后代表的势力到底是何方神圣,凌霄也不敢透露太多,以免他瞎操心。 看来她想要过平淡生活的理想,只能是理想了。凌霄隐隐觉得,这件事的背后,有着不简单的关系。 果不出所料,就在凌霄伤愈离宫之时,凤池亲自前来探望,并带来了一个人,振威将军葛骁。 说起这个人,凌霄倒有些印象,冷橘生在店里无聊的时候会讲些官场的奇闻异事,这葛骁,也在此列。橘生对这人的评价是,清王凤璟的走狗。 葛骁的振威将军一职,算是世袭的。世袭制在凤朝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往往是一些为国建立功勋的元老为自己的家族挣来的,葛家在朝中算是一个大家,葛家现任的主事是已故清王妃的哥哥葛林,与清王关系甚笃,加上葛家掌握凤朝在西北的大部分军权,对凤池巩固帝位来说,是个极大的障碍。 “你觉得真的是那个葛骁么?”乘马车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情,凌霄只好找些话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对面的人此时已经回复了郑可的面目,凌霄看来倍觉亲切。他看了凌霄一眼,道:“你自己不是明白么?所谓的凶手,不过是个替罪羊,刚好给小皇帝一个由头,锉锉清王爷的锐气。” “你也这么觉得?” “我甚至怀疑,这些事情是原本就策划好的,不然为什么没有人追问那个本该跟在我们身边的侍卫的下落?显然是有人故意隐藏了真相。这场好戏,也许就是小皇帝策划的也说不准。”郑可皱着眉,压低声音猜测。 凌霄拧眉,这样说来,也的确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件事,那个人,知道多少? 马车缓慢地在京城的大街上行驶,最后悠悠然然地停靠在集雅斋前。 残阳晚照,停驻在集雅斋门口一华衣女子手握的长剑上,褪去了唯一的暖意,直让人看了浑身发冷。 第五十八回 突现解围 华衣女子发髻高挽,柳眉倒竖,一脸怒容,手里的长剑寒光冰冷,直耀得人战战兢兢,更别提上前劝解一二了。 凌霄下车看到的第一幕,便是那女子的怒目相向。 “独孤凌霄,我要杀了你!”女子厉声高叱,利落地挽了一个剑花,直向凌霄刺来。 凌霄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莫名其妙,呆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闪躲。 铿锵一声,长剑坠地发出脆响,凌霄尚未反应过来,那女子已被郑可制住,双手被反剪于身后,面有不敢地瞪视着凌霄。 “祸害!”女子咬牙切齿,眼睛里仿佛生了刀子一般直直剜着凌霄,甚为怨毒。 “这位夫人何出此言?”凌霄打量着女子,印象之中她并不认识这位夫人,可对方眼中的愤恨却是明明白白冲她而来,“郑可,放开这位夫人吧!”郑可依言松了手,反倒上前一步,卯足了劲儿抡圆手臂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凌霄的左脸瞬间变红。 “你是哪里来的泼妇?怎么随便动手打人?!”过来牵马的祈雨见凌霄被打大为光火,劈口骂道。 女子更是气恼,冷冷看了祈雨一眼:“打人怎么样?我还想杀了这口没遮拦的东西!若不是他,我夫君现在何至于被圣上关在牢里?” 听到这里,众人都猜出了眼前这华衣女子的身份。此人正是葛骁的发妻,段红绫。 “葛夫人,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说,”郑可皱眉,目光冷然地看着那女子,“葛将军的事,并不是我家东家的错,请葛夫人回去问明了事实,再来问罪不迟。” 段红绫被郑可这话一说,心里怒火更炽。心道这一个小掌柜先是动手擒她不说,现在又来警告自己,像是有多大的面子一般。越想越偏激,段红绫的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你的意思是,我找错人了?他独孤凌霄在秋狩时受伤,我夫君当时并不在场,怎么可能是我夫君所为?红口白牙,她却故意栽赃诬陷,这样的人,也算得是好人么?不如杀了干净!” 凌霄被这话一说,脸色也僵硬起来,心知这葛夫人上门来就是寻晦气的,和她并没有什么理可讲,正欲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挡住了。 “葛夫人这么说,难道是怀疑圣上判决不公?”封玉寒一脸冰寒,从凌霄身后走来,“葛夫人,葛将军的事情陛下胸中自有计较,不过圣上的凤翼军可不是吃白饭的,事实摆在眼前,陛下想不相信都难。” “你是什么意思?”段红绫知道封玉寒的身份,他说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你是说,真的是我丈夫干的?不可能!” “封某奉劝夫人,现在收好您的剑,回葛府去问问葛林,事情的真相是否如我所说。陛下说了,这次的事情,他定是要给独孤公子一个交代的,不过葛家那边,只要你们认清现状,陛下是不会做得太过的。” 段红绫看封玉寒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脸色煞白,若照他这样说来,葛骁定是与这事牵扯上了关系,不然也不会被凤翼军查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再强悍的外表也掩饰不了她内心的脆弱,段红绫一言不发,抿着嘴唇,提了剑转身离开了。 郑可看了看离开的女子,又转眼看向封玉寒,对方似是感觉到了他的眼神,转过脸来与他对视,温清如水的眸光,丝毫没有波澜。 “先生怎么会来?是路过么?”凌霄感激地问道。 封玉寒收回视线,暖暖的目光覆上凌霄的眉目,唇角浅扬:“小蓟告诉我集雅斋门口有人闹事,我就过来看看了,那葛夫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凌霄摇头,心下如灌了蜂蜜:“谢谢先生关心,郑可挡住了她的剑,我没事。” 封玉寒点了点头,不善言辞的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低着头看向凌霄的鞋面,象牙白的缎面,暗银色的细线勾出了浅浅的花样,辗转缠绕,蜿蜒至整个鞋面。倒像是他有些烦躁紊乱的心绪。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她清澈的眼神时,他的心里总是会浮起一种熟悉的异样。 “封侯爷要不要进屋坐坐?”郑可开口,语气平稳,封玉寒抬头,只见他站在凌霄身侧,用戒备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还透着一丝丝的嫉妒。 嫉妒么?封玉寒心中无奈地笑笑,大概是自己看错了吧!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呢! “对了!”凌霄突然开口,微仰着头看封玉寒,“先生,云游道长可还在宫中?我想去见见他。” “道长明天就要离开了,若是想见他,我明早来接你,带你进宫好了。”封玉寒道,语气平稳,心中却有了波澜,还是忍不住想和这个人多相处一下啊!他把这种想法归结于对她性格的赞赏,没有深思下去。 第五十九回 云溪谶语 第二天,天边刚泛鱼肚白,封玉寒便来接凌霄进宫了。 把她送去了浮云宫之后封玉寒便离开了。凌霄在浮云宫里转了一圈,才等到刚刚洗漱完的云游。 “凌霄,一年多不见,你长大了不少。”云游依旧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的气质更甚从前,见到凌霄,脸上也是和以前一样的笑容。 凌霄看了看眼前的人,脸上漾起了温柔的笑:“道长,我可是好久不曾见到你了。听说你下午便又要离开了?” “嗯,皇家祭典已经结束,我这大祭司的任务也完成了,自然继续远游逍遥去了。”云游呵呵直笑,脸上的每一丝笑纹都溢满了慈祥。 凌霄不言,只淡笑着看眼前的人,一脸的意味深长。 “凌霄,怎么了?”云游疑惑地问道。 凌霄依旧是面带微笑,久了竟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良久,她才微微叹了口气:“道长,我还是迟了一步,早知你今日离开,我该早些来看你才是。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我们才能相见啊!” “会有机会的,凌霄,可别这样多愁善感啊!”云游笑着打趣。 凌霄挑了挑眉:“我不是在跟你说话,云溪。”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眼前的人却会意地笑了:“凌霄,你比以前厉害多了!”说着抬袖掩面,再示人时,已经是一张年轻少女的脸。 少女浅笑吟吟,小巧却挺翘的鼻梁,红艳饱满的嘴唇,一双灵动的黑眸更是顾盼生辉,颠倒众生。她将手里的一把白须随意地丢在了地上:“说说,你是怎么看出来不是师父的?” 凌霄耸肩:“我没看出来,只是随便试探一下罢了。” “啊?!”少女懊恼,秀眉浅蹙,“早知道就打死也不承认了。” “若你真打死也不承认,那我就更能肯定是你假扮的了。”凌霄笑得温和,“道长向来随遇而安,若是他被我怀疑是你假扮,必不会辩解,只会一笑而过。” “看来你对师父的了解比我还多呢!”云溪有些嫉妒地嘀咕。 “哪里,你自幼便呆在道长身边,怎么会比不上我这个外人呢!”凌霄笑得温和,“对了,云溪,怎么浮云宫里只有你一人了?” 早在进来的时候凌霄便观察了一圈,浮云宫里连个下人都不曾见到。 云溪浅笑,拉着凌霄往殿后走去:“都被我遣走了,现在这里没人,凌霄,我就是等你来的。” “等我?” “对,师父让我临走之前为你卜一卦。” 说话间,已经到了浮云宫最偏僻的小院。怪石嶙峋,松柏长青,小院里看起来宁静雅致,颇有些小桥流水人家的韵味。凌霄任由云溪拉着不敢松手,这里的一切虽平凡,却透着一股诡异。云溪向她解释这里是浮云宫的禁地,石块松柏,看似摆设,实则是阵法的重要组成部分。除了云族的核心人物,族长和几位长老,没有人知道如何穿过这里。 小院的中央是一间屋子,凌霄跟着云溪进门,宽阔的房间里布置雅静古典,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一只紫金小炉里燃着淡香,幽幽的兰花香气慢慢逸散,澄澈人心。 桌子上还有一个紫檀木盒子,上面是缱绻舒展的水云文,盒盖的正中央,一个篆体的“雲”字卷在舒展的祥云中,宛如众星拱月。 云溪拈香而拜,虔诚至极。 “凌霄,褪下你脸上的易容吧!”云溪不复刚才的嬉笑,表情沉静,语气恬淡。 凌霄依言,恢复了原本的容貌,云溪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镜子,她看着镜中的人,竟有些怔愣了。多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真面目了?她已经不记得了,到京城之后,她也易过容,但都是扮成别的模样,因为对人对事都有防范,凌霄索性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连夜半无人之时,也都是顶着那张美丽得虚无的脸庞。仿佛只有那样,她才能睡得安稳。 “凌霄,现在我要开始为你占卜了,你要收定心神。”云溪轻声道,将那只紫檀木盒子小心地打开,“这里面装着的是云族从不示人的占卜工具,自从凤朝有云族的存在,这些东西便存在了。师父自己也只用过两次,他临走时交代我,一定要用这里面的工具为你卜上一卦,是吉是凶,全是你的造化了。” 那些曾经只在小说里曾经听说过的工具,现在一一呈现在凌霄眼前,这些带着浓郁历史气息的工具,让凌霄微微感叹。她何德何能,竟让云族族长动用这百年之宝? 云溪手法纯熟,黑眸中带着压抑的热烈和激动,以至于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当然,这一点凌霄并没有发觉。 时间如泉水般流过,云溪抬起头,面容疲惫地叹息:“凌霄,扶我出去吧!”并没有涉及到占卜的任何内容。 凌霄也不好多问,匆匆扶着有些虚弱的云溪走出了屋子,阳光耀眼,云溪被刺得眼角竟起了湿意。 “凌霄,你知道刚才我占出了什么样的结果么?”云溪看着她,黑眸深沉,看不出一丝情绪。 凌霄摇头。 “那我告诉你……” “云溪,”凌霄打断了她的话,对着她的眼睛一脸真诚,“我不想知道你占卜出的结果。” “为什么?” 凌霄浅笑,一脸了然:“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这个你是知道的。以前的我的确喜欢控制一切,似乎只有那样我才能安心。但是到了这里之后,很多事情都不是我所熟知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有时候想要帮别人一个忙,却搞得一团糟。这样的感觉,若是换做以前的我,定是会觉得特别难受。可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我释然了。明天是怎么样的,反正总会知道,现在提前知道了,不一定就是好事,与其如此,我不如收拾心情,安静地等待明天的到来。所以,不要告诉我将来会怎样,我以后会自己慢慢品味。” 云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良久才幽幽叹息:“也罢!未来如何,我现在告诉了你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嗯,不过你得先把你的脸变回来。”云溪俏皮地指指凌霄的颊,眯着眼睛微笑。 凌霄这才想起现在还顶着自己的脸,尴尬地笑笑,迅速易容。云溪眼睑下垂,落在她腰间佩着的凝脂白玉上。 凌云壮志心,霄外谪仙人。看着玉佩背面的刻字,云溪心中唏嘘,这封玉寒,随意的两句话,竟道出凌霄的命运,难道这就是一语成谶? “想什么呢?”凌霄拍拍她的手,“拿着我的玉佩半天不说话,不会是看上了吧?” “我若看上了,你舍得割爱么?”云溪弯弯唇角。 凌霄微愣,然后道:“自然不成,这玉佩可是玉寒送我的,你可不许垂涎!” “玉寒,玉寒,你叫得可真亲切!”云溪揶揄。 凌霄登时红了脸。在普济寺的时候云溪便看出她对封玉寒有情,所以在她面前,凌霄无需有任何隐瞒。 “对了,送你几个字。”云溪眨眨眼,拉过凌霄的手,纤长的手指在掌心微微划着,带着些微的凉意,让凌霄打了个寒噤。 “纵然、终如。什么意思?”勉强辨认出她写的四个字,凌霄更是一头雾水。 云溪神秘地一笑:“玉佩还你,既然是封先生送给你的,你可要好好保存才是。” “这个还用你说!”凌霄白了她一眼,结果玉佩,细心地别回腰间,“云溪,去集雅斋坐坐吧!” “不了,我还要去找师父,我们一起出宫吧!” 云溪总是风风火火,凌霄还未答应,便已经被她拉着出了浮云宫。本来想问关于皓儿的事情,但见她并没有想要聊天的意思,便压下了话头。 也罢!皓儿自有自己的路要走,跟了云游道长,自是不会吃亏就对了。至于婉娘,等以后有机会,再去将她接来京城好好安葬吧!凌霄轻叹一声,随着云溪快步走出宫门。 浮云宫没有了人声,小院也恢复了寂静,那间空旷的主屋里,袅袅的香木已经燃尽,只余下那只紫檀木匣子静卧于桌上,突然,内里爆出一声轻响,隔着盒子闷闷地听不真切,此后便再无声息。 第六十回 选秀大婚 转眼间,隆冬已过,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之际,新皇继位已满一年。朝中大臣纷纷上表,诸如阴阳相合,凤凰比翼之类的说辞数不胜数,终其目的,希望圣上选秀。 自古以来,皇帝三宫六院皆属正常,可是这位小皇帝,登基至今,只有两位从太子宫中带来的如夫人,还有便是只侍寝一次的贴身女婢陈禄。 若说是清心寡欲,以小皇帝刚过二十的年纪,实在是不可能。当然,皇帝的私生活他们是不敢过问多少的,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家的女儿能否荣耀入宫,带得一家人飞上枝头变凤凰。 圣上即位以来,一直忙于国事,加上年前临河水灾,惩处贪官污吏不说,还亲赴灾区,让一干忠心老臣急得一身冷汗。如今圣上平安归来,他们觉得,是圣上该有些子嗣的时候了。 于是,征询太上皇意见,参照太后看法,礼部发出榜文,向朝野上下征召秀女入宫,以待雀屏选妃。 凤池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当然,他并不反对。帝位初定,的确是需要一些势力来扶持自己,毕竟,还有人没有动作。 礼部动作迅速,不出半月,各地甄选出的秀女被送入皇宫,安排在储秀宫,等候最终的选拔。秀女名单及画像,也送往凤池手中。 “你怎么看?”凤池扬扬手里的名单,问封玉寒。 “陛下的私事,臣不便置喙。”封玉寒一副谨遵圣令的模样,实则在等候他的旨意,凤池这样说,实际上是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朕的事,哪一件算得上是私事?”凤池讽刺地笑笑,“你有什么想法,照实说来便是了。” 封玉寒也不再谦虚,开口道:“臣以为,此次选秀,是我们的一个大好时机,陛下不妨趁此机会拉拢名单上的一些人,无论在朝在野,这些人的家族,都将对圣上有不错的臂助。” 凤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个人,我倒是很有兴趣。”修长的手指轻点在一个标识过的名字上,葛涵仪。 明眸皓齿,窈窕身段,的确称得上是个美人。封玉寒见过她,葛家主事葛林的同胞妹妹,也是葛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子。朝中曾盛传葛林有意让葛涵仪嫁给曾经的太子随侍,没想到现在竟想着要让她入住后宫了。 “陛下的意思是?” “这人,可是个不错的筹码。”凤池眉角微翘,语气悠然。 三日后选秀大典上,凤池一身玄黑描金龙袍,头束二龙戏珠金冠,面含春风,丰神俊朗,器宇轩昂,还未登上九龙宝座,就已经俘获了一众女子的芳心。 首先太后亲自出题,考验秀女的德行,之后便是圣上问话,实则看清每个女子长相气质,最后便是个人的才艺展示,以歌舞抚琴等方式,各展所长,凭自己的能力俘获龙心。 凤池一直主张节俭,所以此次选秀也是尽量节省开支,秀女数量也较规格少了一半。即便如此,这冗长的选秀还是进行了一天之久。到后来,凤池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昏花,比临朝听政还要折磨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连城秀女陈婉,德才兼备,深得朕心,特封为德妃,赐住承福宫,赏黄金十两,锦缎十匹。钦此!”诸如此类的圣旨,于选秀后五日,公诸于储秀宫各殿内。 兵部尚书陈原世之女陈禄,原为太子随侍,立为皇后,赐住瑞安宫。 葛家小姐葛涵仪,封为皇贵妃,赐住雍翠宫。 连城员外陈景行之女陈婉,封为德妃,赐住承福宫。 太医院医首吴日臻之女吴秋芸,封为芸妃,赐住嘉祥宫。 其余十二位才人,赐住钟粹宫诸殿。 大婚之日,凤池一身红衣,火红銮驾,端的是意气风发。大婚之后举国欢腾,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欢欣鼓舞的百姓。 大典之后,更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葛家主事葛林,也就是当朝一品大员,献上边疆五十万大军的虎符,作为自家妹子出嫁的妆奁。而振威将军葛骁,也洗清嫌疑,被释放。 圣上感念葛家对朝廷的贡献,特下旨嘉奖,封葛林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自此,葛家上下,可谓恩宠空前,羡煞旁人。 第六十一回 肃清内鬼 清王府,议事厅。 院内浅草茵茵,门口巨大的太湖石依旧岿然不动,与议事厅里的座无虚席相对应,更显寂寥清冷。 此时的议事厅内,气氛诡异,暗流涌动。 凤璟端坐于上首,面沉如水,一双阴鸷的利眼扫过众人,如一阵冰冷的风刮过,让人不由打寒噤。 纪言坐在末座,神色自持,对面是一个黑衣男子,头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感觉到凤璟的目光,纪言抬头回视,从他神色里,纪言看不出任何端倪。 就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凤璟站起身,微笑道:“本王今日叫诸位来,是想找一个人。” 众人疑惑,找人该是探子们的长项,他们不过是谋士幕僚,而且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如何做那无异于大海捞针的事? “诸位请放心,本王要找的人,就在你们之中。葛将军已经逃过一劫,前日本王去探望他,他告诉本王一件事。”锐利的眸子扫过众人,带着一丝阴狠,薄唇开阖,语气森然,“他说,有人在狩猎之前盗走了他的箭,并用那支箭射伤了皇上的客人,也就是那位独孤公子。这个人,就在你们之中。诸位好好回忆一下,秋狩那日,你们当中,可有人有什么异样的行动?”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在座的九人之中,有奸细!一时间,大家互觑的眼光多了一些犹疑猜忌。 “王爷的意思,是吾等之中,有人对您不忠?”蓦地一个声音响起,语气清冷如水,正是纪言对面的黑衣男子,众人的目光被他吸引了过来。 纪言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那人,凹陷的双颊,唇色发白,但眸子依旧清明,瘦削的身体包裹在黑衣之下,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不起一般瘦弱。 清王府谋士虽多,互相之间却都熟悉,纪言与大多数人都能说上几句话,只是眼前这人,纪言不曾在王府见过。 “方公子言重了。”清王爷一脸礼贤下士的笑容,“本王只是想找出那个人,问明他嫁祸葛将军的原因,并没有怀疑大家的意思。尤其是公子,本王信得过!” 男子对他并不买账,依旧冷言冷语道:“王爷那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那人会是谁?” 清王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俄尔又恢复笑容:“公子此言差矣!本王也曾问葛将军那人是谁,可葛将军只说是本王的谋士,具体叫什么名字并不知晓。而且葛将军有伤在身,本王也不忍让他前来认人。” “王爷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来找出那人?”男子挑挑眉,右手指在左手背上轻敲,“王爷,如果方某没有说错,您的计谋策略,大多数是来自在座的各位谋士,王爷可有信心,在不损任何一个无辜人士的情况下,找出那个内鬼?” 清王愕然,脸色难看起来。 男子没有停口,依旧清冷道:“还是王爷早就下定决心,要牺牲我们之中的几个人,来找出那个奸细?” “方尘,本王并无此意,你应该明白!”凤璟不复刚才的笑容,面色严肃。 男子不再言语,阖目养神,温润如玉的姿态仿佛刚才并不曾与清王爷针锋相对。 屋子里蓦地安静下来,只余下清王爷来回踱步的声响。在座皆是长年从事幕僚工作的人,深谙中庸之道,明哲保身的功夫也都十分了得,此时都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般正襟危坐,等候主子的指示。 这男子不是凡人,纪言心中笃定,开始揣测这人的身份。 方尘,黑衣男子,这两点信息所指向的身份再明显不过——逍遥侯方尘。 传闻方尘是先帝和江南织造方家的小女儿的私生子,方家也因此而受到朝廷的恩宠。后来方家遭贼人戕害,一夜之间,全族几乎被屠戮殆尽,方尘因为随家中老仆前往母亲的发小阿姨处游玩而逃过一劫,后仓皇进京得见天颜,圣德帝顾念方家对朝廷有贡献,方尘又年岁尚幼,赐了个逍遥侯的虚名,让他在宫中与众皇子一起读书习武,成年之后,方尘便离宫远游,行踪不定,当真做了个逍遥侯。 可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人,怎么会灰败成如此模样?纪言心生疑惑,他曾见过方尘一次,丰神俊朗,较当今圣上有过之而无不及,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却是一脸死气沉沉,虽言语凌厉,却难免显得虚弱。 男子似是感觉到了纪言的目光,睁眼扫视过来,见是纪言,还微微颔首,嘴角上翘。 真的是逍遥侯!纪言心中的惊讶难以言喻,即便他衰败成这模样,那颠倒众生的笑容依旧魅力不减,可是当年踌躇满志的逍遥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纪言心中百转千回,颇有物是人非的感慨。 “诸位,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回去休息吧!”凤璟沉声开口,眉宇间有一丝无奈,原本内鬼的事情便是他自己心中有怀疑,现在被方尘这一搅和,自然是成不了事了,索性散了众人,也好保留个宽容大度的姿态。 众人惊疑不定,原以为要经历一番猜忌折磨才能离开这议事厅,没想到王爷竟改了主意,只是这内鬼,王爷难道不抓了? “王爷!”正在众人犹豫着要不要请缨的时候,原本坐在角落的一个男子站了起来,“王爷,何晏愿协助王爷找出内鬼!”这下子倒好!被这小子抢了先!众人皆是一脸懊恼,早知道就不再考虑什么劳什子的顾忌,看王爷脸上的笑容,就知道这小子要有好处了。 凤璟却没有说话,紧紧地看着何晏,目光一瞬也不闪:“何晏,你可知,本王在笑什么?” “何晏不知。” “本王在笑,你既然是那内鬼,为什么还要自曝其短?”清王爷娓娓道来,“偷箭的人就是你,若是本王答应让你擒那内鬼,你打算拿谁开刀?何晏,你太小看本王了!” “王爷冤枉!何晏对王爷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害王爷的事!”何晏吓得跪倒在地,刚才的血气方刚也变成了唯唯诺诺,他抖抖索索地辩解,“王爷,何晏若是内鬼,为什么还要主动请缨为王爷擒内鬼呢?况且那箭射伤的是独孤凌霄,若真是何晏偷的箭,定会射向皇上,让王爷也好早日登上大宝啊!” “闭嘴!”清王爷脸上青白交错,甚是难看。尽管他的反心众人皆知,但迫于形势和他的授意,没有人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这何晏,当真是愚蠢之极! “王爷,何晏口出狂言,侮辱王爷,王爷该杀了他以儆效尤!”另一个谋士走出人群,朗声说道。 何晏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回身看了看说话的人,狠狠道:“范良!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般落井下石?!” “不用多说了,何晏,你今天的话大逆不道,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定要以为本王怀有二心,不杀你,不足以证明本王的清白。”凤璟怜悯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没想到那小皇帝居然派出你这样的奸细,本王不计较那些,这就替他清理门户!” 说话间,何晏已经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任由侍卫拖走处理。可怜的何晏,临死,还被凤璟坐实了奸细的罪名。 “大家都散了吧!内鬼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本王希望不会再有下一个何晏出现!”语气冷然,带着坚定的杀意。 被这汹涌的杀意震得混沌的谋士们隐隐察觉,他们的主子,要有大动作了。 第六十二回 耐心结网 白鸽扑棱棱飞过,凤池一身金色蟒袍,衣领袖口上的金色龙纹在斜阳晚照下熠熠生辉,垂在身侧手里,捏着一张纸片。 看来,日子很快就会有趣起来了。薄唇微翘,凤眸里闪过热烈。 “陛下,外面很冷,回屋吧!”一身华贵凤袍的陈禄眉目温婉,轻巧地为他披上雪白的狐裘。 原本冰冷锐利的神情稍微缓和,凤池握住陈禄的手:“皇后,辛苦你了。”语气温柔,却带着明显的疏离。 陈禄微僵,黑眸如水,长睫垂下,遮住了眼中的落寞,即便做了皇后,他也只是对她温柔敬重,没有半点爱恋。 原来这后位之上,坐的也不尽是能得皇帝倾心相爱的女子,心中苦涩,陈禄无言,任凤池牵她入室。 斜阳向晚,瑞安宫被撒上了一层金粉,院内桃枝初绽,粉蕊未吐,宛如娇羞矜持的女子,满园春意之下,主人的心却是冷的。 她的爱人,她的丈夫,那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只有在寂寞无聊想要休息的时候,才会到她这里寻求片刻安宁。 若说当今的皇后依旧是处子之身,谁信?! 里间凤池正在沐浴,陈禄亲自捧了衣物,刚要送进去,宫女紫裳便跑了进来:“娘娘,外殿有人来报,定安侯求见陛下。” “知道了,让他在偏殿等会儿,陛下沐浴之后就会过去。”陈禄轻声交代,表情温和。 是又要议事了吧?陈禄叹气,开始心疼自己的丈夫,生在皇家,总有那么多的无奈。 偏殿内灯火通明,封玉寒一身天蓝官袍,端坐于内,眉目疏朗,表情安静,仿佛与这祥谧的屋子融为一体。 “是什么事让朕的大谋士竟深夜到访?”凤池表情餍足,洗浴后的轻松让他心情大好,出言调侃。 封玉寒站起身,轻轻一揖:“陛下安好,臣漏夜来访,是有要事相告。”声线平稳,像是在谈论天气如何的语气,凤池却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否则封玉寒不会这么贸然闯入后宫。 他挑了挑眉,不露声色地挥退宫人,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秀林从连城传来消息,那边的商会里似乎有些人对现在的政策不满,正在极力向朝廷施压,这两天的朝会大概就会有动静了。秀林还说,这事的背后黑手,正是清王爷。” 凤池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的网,也该布下了。王府里也来了消息,今天朕的清王叔可是查出了个内鬼呢!可怜那何晏,死的不明不白!朕的那个王叔啊!没那个本事,还不收敛自己的野心。”语调讽刺冷然,让封玉寒微颤,这样看来,圣上是想要斩草除根了。 “玉寒,你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开始布置,上次水灾没动的人,三天之内,给我想办法把他们的罪名坐实了。没了羽翼,我倒要看看他怎么飞!”话尾的狠厉回荡在空气中,带着肃杀的寒意。 “臣明白,”封玉寒轻声印着,复又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说。” “秀林的妹妹刚被陛下选作才人,臣查看了承恩录,上面没有她的名字。臣斗胆,请陛下放她离宫。秀姒心思单纯,不适合后宫生活。” “封玉寒,你岂是斗胆?我看你是天大的胆子!朕封的才人,岂能说离宫便离宫?”凤池原本含笑的脸一下子染上薄怒,语气也带着迫人的威慑。 封玉寒并未退缩,依旧坚定道:“陛下,臣恳请陛下恩准顾才人离宫!” “朕累了,你退下吧!”凤池不愿再做口舌之争,挥手逐客,“顾才人的事情,朕不想再听第二次。” 封玉寒欲言又止,他蓦然发现,眼前的男子,不再是以前那个不分尊卑的太子殿下,而是执掌一国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再怎么体恤下属,他也不会因为臣子的一句话而舍弃君王的颜面,一个女子的青春而已,在他眼里,也许比不上边疆的十万大军。 “鸿秋。”凤池盯着门口,直到人影完全消失他才开口。 门外一黑衣男子应声而入,静候差遣。 “明天起,你给我盯着三皇子,有何异动,不要声张,立刻回来禀报。”凤池沉声吩咐,眼波流动,带着诡异的杀意。 “是。”高鸿秋低声应答,脚步沉稳地走了出去。 屋内依旧灯火通明,温暖安适,凤池望着漆黑的夜空,唇角浅浅勾起,看来,布好的网很快便能派上用场了。 春夜乍暖还寒,偶有凉风拂过,院内新桃微颤,摇出一缕冷香…… 第六十三回 意外来客 不管朝堂之上有什么风雨,民间乡野之人无暇顾及,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活,只要风调雨顺衣食无忧就行了。那些纷杂的政事国事,还是让那些大人们去烦恼吧! 可凌霄却不这么想。 橘生这个月已经请了三次假了。两次是应家人要求回家看望,另一次是太后叫他入宫聊天,店里的账务由祈云掌管,所幸没有什么大的差错。 郑可也有些不对劲,频频出京,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看来她该尽快将这些小伙计培养起来,让他们能够独当一面。凌霄暗忖,想着培养方案,敏锐的直觉让她感到最近似乎会发生什么事。 喜鹊枝头叫,贵客临门到。 这日凌霄打发了伙计们各司其职,自己则在后院修枝,清明将近,凌霄让年叔回趟老家祭祖,店里修枝剪叶培育花木的工作由她亲自操刀,虽有些忙碌,倒也充实。 封玉寒进院子的时候便看到凌霄正站在院子里浇水。 水光潋滟,如彩虹自壶嘴喷洒而下,在花叶上闪烁跳跃,宛若嬉闹的精灵,而花叶之间一身白衣的凌霄,则像是出尘仙子般清丽脱俗。 “先生?”凌霄看见来人,连忙收拾了工具,“先生等会儿,我这就收拾好了。” 封玉寒看着她七手八脚地收拾花锄、花铲和水壶,竟觉得这情形失神顺眼可爱,不觉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封玉寒觉得,自己的防备戒慎,到了她面前,总会湮于无形,而且在他觉得疲惫倦怠的时候,到集雅斋坐上两个时辰,心情便会舒畅起来。 昨夜瑞安宫中的谈话言犹在耳,封玉寒微微叹息,原本是可怜秀姒那孩子懵懂无知,恐她被人欺负了去,深宫女子的命运可嗟可叹,他不想秀林这唯一的妹妹也深受荼毒。本想瞒着秀林先把她救出来,却不曾想他竟不愿放手。 禁宫女子的斗争何其可怕,秀姒多在那里一日,便会多一份危险。 “先生,在想什么?” “没什么,凌霄,我带你去郊外走走罢,现在正是踏青的好时机。”甩开脑中的问题,封玉寒笑道,凌霄自是欢喜答应。 可未等两人把臂同游,青竹便来说外面有人求见,自称是凌霄在连城的旧识。无奈只好前去应付。 封玉寒也有些好奇,凌霄在连城呆了不过数日,也没见他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哪来的旧识?蓦地想起秋狩时凌霄曾遭暗算,心下一凛,拉住她道:“我陪你一道去。” 凌霄点头,欣然应允。 会客室里一片安静,一位锦缎华服的妇人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惴惴不安。凌霄细细打量了来人,她并不认识这位妇人。 妇人听得有人进来,抬头看了看两人,才缓缓起身,故作镇定地福了福:“老身见过独孤公子。” “夫人折煞在下了!”凌霄慌忙去扶,封玉寒见她如此没有防备,连忙走了过去,唯恐有个闪失。 妇人看出了封玉寒的戒备,轻轻退开两步,坦然道:“封侯爷莫要紧张,我只是有事相求,并没有伤害独孤公子的意思。” 封玉寒并没有回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站在凌霄身边。 “夫人,我们认识么?”凌霄试探地问道,“我好像并没有见过您。” 妇人勉强笑了笑:“独孤公子,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是我的女儿你应该认识,她叫陈婉。” “陈婉?”凌霄重复道,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可是前些日子被封为德妃的那位姑娘?” “独孤公子难道不记得我家婉儿了?”妇人面上很是失望,“婉儿可是一直记挂着公子的啊!” “……”凌霄真的想不起来了。 妇人微微叹息,道:“也是,公子在京城日子甚久,婉儿与公子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公子不记得也是正常,只是,婉儿的病当年就是公子一手调理的。” “你是说陈员外家的女儿?!”凌霄这才想了起来,那位姑娘,凌霄的确为她开过药,但是调理就谈不上了。 “公子记起来了?!”妇人激动地上前攥住凌霄的衣袖,甚是热情,“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婉儿!” 凌霄被她这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夫人这话怎么说?陈小姐既然已经被封为德妃,自是有荣华富贵等着她,为何又要我去救她?” 妇人泫然欲泣:“公子有所不知,那深宫中的生活,岂是我等能够想象的?我原本想着,若是能够进了宫,当了皇妃,连带着我们陈家也受荫庇,可是昨日宫中传来消息,婉儿她……她被葛贵妃打了!” “夫人此话可当真?若是没有影子的事,可是要问罪的!”封玉寒惊讶,深宫斗争他也知道一些皮毛。那位葛贵妃正是此次风头最盛的秀女,不仅是因为葛家在朝中颇有权势,就说那五十万大军的虎符,便足够她在后宫嚣张一阵的,可是没有想到,这才不过数日,她竟出手伤人,而且似乎皇上并不知情。 妇人听了这话,抬袖颜面拭泪,平复了情绪之后才继续道:“我陈家虽是卑微小族,却还薄有些脸面,况且这样的事情我还不至于信口雌黄。昨日来传信的人,是我女儿的贴身丫鬟水碧,那丫头从小便跟着我女儿,试问她为何要说这样的谎话?” 一番话说得凌霄十分尴尬,封玉寒则是脸色不豫。葛涵仪嚣张跋扈,原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是这德妃原本是连城人士,又是初入宫廷,恐是不小心得罪了她,所以才招来这样的祸端。只是这妇人让凌霄帮她救女儿,实在怪异得很。 “既然如此,那我让封侯爷带你去面见圣上,禀明实情,也好救你的女儿,如何?”凌霄善心大发,想着那女孩又是自己曾经的病人,自是想要竭力帮忙。 “公子,这样万万不可!”妇人摆手推辞,“且不说封侯爷愿不愿意带我进宫,就算是我顺利进了宫,面见了圣上,那我女儿的冤情也是无法申诉的。” 凌霄不解,“这是为何?” 妇人叹息:“独孤公子难道不明白?葛贵妃地位高过我的婉儿,而且家族背景深厚,圣上即使有心杀鸡儆猴整肃后宫,也不会拿她开刀。怕只怕我向皇上申诉之后,婉儿还要受到更多的委屈,为娘的哪个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 凌霄哑然,若不是陈夫人分析透彻,她根本就想不到这一层。 “既然陈夫人也知道向皇上申诉是行不通的,那您想让凌霄如何帮你?”封玉寒冷然道,不带任何感情。 妇人被说得有些尴尬:“老身是希望独孤公子能够入宫帮助婉儿渡过难关……” “怎么可能!”凌霄惊讶,没想到这陈夫人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陈夫人连忙抓住她的手,急切道:“可以的!公子医术精湛,又深得皇上宠信,老身知道国医大赛就要开始了,只要公子去参赛,定能一举成名,到时候入宫做太医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婉儿也要承蒙公子多多关照了!” “我几时说过去参赛了?”凌霄疑惑,那个国医大赛的事,好像谁说过,只不过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公子,圣上特许你们十位医者直接参加决赛,公子难道不记得了?这件事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啊!”见她一脸迷惘,陈夫人心里着实有些着急了。 凌霄这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可是那什么国医大赛,她还真的没什么兴趣。 “夫人,这件事,容我考虑考虑吧!”凌霄有些为难,却又不好意思直接推辞。 “那我就先告辞了。”陈夫人还想再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得体地福身,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凌霄看着她略带失望的背影,蓦地开口:“夫人等等!” 陈夫人止住了脚步,疑惑地回头。 “陈夫人,凌霄想问,将陈小姐送入皇宫,夫人可曾后悔过?”清亮的明眸盯着妇人,不放过对方的一丝表情。 陈夫人显然愣了一下,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若有得选,哪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女婿是当朝天子?我宁愿婉儿平平凡凡的,只要她幸福就好了。”言语间,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慈爱,竟让凌霄看着失了神。 “我明白了,夫人,国医大赛,在下会去的,只是有句话得说在前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希望夫人有个心理准备。”凌霄平静道。 “如此,多谢公子了!”陈夫人眼角湿润,盈盈下拜。 凌霄连忙过去扶她:“夫人不必如此!” 封玉寒站在一边不置一词,他明白凌霄是被陈夫人的慈母之心感动了,所以才会答应帮忙。 未来如何,连他也说不准了…… 国医大赛 凤凰历代皆以医者为尊,对医术的崇拜已经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 国医大赛每三年举行一次,旨在为朝廷招揽医药人才,许多民间郎中也会借此机会一展身手,以期扬名立万。当然,国医大赛中崭露头角的许多人都被征召入朝,进入医所药局,为研究医药,造福百姓。故此,国医大赛成了凤凰不二的盛典,就连四年一度的科举选才比起它都显得逊色许多。 国医大赛于惊蛰日开始,届时全国的医者都会涌入京城参加选拔,于春分日时选拔结束,真正的国医大赛就是这个时候正式开始。 大赛分为三项,药、毒、诊,所考验的内容皆不相同。今年的大赛,药圣邱怀瑾、江北黄家以及陈百汇那一帮人都未曾来参加,相当于放弃了凤池给他们的机会。不过这些人都是大家,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名声之类,自然不把这样的比赛放在眼里。 凌霄站在山路上,看着眼前几乎昏睡过去的老人,一脸的为难。 比赛已经是最后一项了,也就是“诊”,顾名思义,考的就是各人的诊断病情的能力,本是最平常的比试,只是因为地点设在了玉簪峰顶,故也增添了两分别致。 “东家,我们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上山顶比赛了!”青竹站在山道上,焦急道。 凌霄没有答话,径自在那昏倒的老人身边蹲下,仔细查看。 老者双唇发紫,眼皮紧阖,嘴角还有些涎液,褴褛的衣衫,身边是弓弩和猎叉,应该是附近的山民。仔细检查了一遍,凌霄发现他的小腿上有两个圆圆的小孔,周围已经泛起了紫色。 定是中了蛇毒!凌霄连忙打开药箱,取出布条在老人的膝盖上缠了几道扎紧,又去了锋利的小刀在伤口处割开一个十字刀口放血。 “青竹,去刚才经过的那条山泉里取些水来!”凌霄一面挤压伤口的毒血,一面吩咐道。 青竹知道现在就算是劝也没用,他这个东家,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眼看着比赛的时间就要到了,如果到时候还不到山顶的话,别说是参加比赛,要是圣上一怒之下,估计小命都保不住。想到这里,青竹跺了跺脚,转身小跑着下山去打水了。 等到提了一壶水回来的时候,凌霄已经将毒血都清理出了大半,看到伤口流出的殷红血液,凌霄舒了一口气,还好来得及救他一命。接过清水清理了伤口,又敷上止血的药,凌霄仔细地给他包扎伤口。 “唔……”老人家难耐地动了动,低声呻吟,等待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天仙似的人正在对自己微笑。 “老人家醒了?你被毒蛇咬伤了,我已经帮你大致清了毒,不过还有些余毒没有办法弄出来,你得下山去找大夫解毒。”凌霄温和地向老者说明了情况,却见那老人家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似乎听不懂自己的话一般,“老人家?你还好吧?还有哪里不舒服?” “姑娘,是你救了我?”好听的声音,还有绝美的容貌,让老者以为眼前的是仙女。 “你这老头,我家东家救了你,你还说他是女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凌霄还未来得及解释,青竹便开口了,语气颇为不善。 凌霄微微皱眉,侧过脸道:“青竹!不得无礼!” 老人家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眼前的人的确是男子的装束,言谈举止之间也自是风流,想必不是常人。暗道自己今天真是好运,碰上了这样一位佳公子,真是三生有幸。 “老人家,在下还有些事,让小童送你下山去解毒可好?”凌霄转脸温和地征求着老人家的意见。对方茫然地点点头,仍旧云里雾里。凌霄也关不上这般许多,径自让青竹将人带下山去,找家稍微有名些的医馆诊治诊治。自己则拎着药箱上山去了——毕竟是朝廷举办的比赛,如果参赛者连面都不露,怕是不好交代。 虽然不情不愿,青竹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刚刚清醒的老人下山去了。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凌霄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定定心神,转身往山上走去。 应该是条很毒的蛇咬的。凌霄在心里思索,刚才因为毒血难以完全挤出,她是趁着青竹离开的时候将毒血吸了出来,毒素残留,尽管量很少,这时的她却已经觉得有些头晕了。 看来我要辜负陈夫人的希望了,答应了她要进宫帮着照顾陈小姐,现在恐怕是没办法践诺了。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旌旗华盖猎猎作响。凤池依旧是玄金龙袍,宽大的袖口灌满了山风,衣襟上的五爪金龙面目狰狞,栩栩如生,似乎随时会破衣而出,腾飞于天际。 “玉寒,你一向看好的人可是到现在还没出现啊!”凤池语气懒懒的,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封玉寒眉头轻拧,不时地看向山路的方向,林影深深,却始终不见凌霄的身影。 “陛下,臣建议再稍等片刻。凌霄肯定是有事耽搁了。”封玉寒面上平淡冷静,心里却有些担心,莫不是路上遇着了什么事?这玉簪峰虽不高,却是长年有毒蛇猛兽出没,若被野兽伤了,可怎生是好? “朕看就不必了!”凤池挥挥手,“吴大人,你可以公布试题了!独孤凌霄未能及时到场,被取消资格了。” “陛下……”“不用说了,玉寒。纵使他有通天本领,真能起死回生,如此藐视朝廷,也称不上什么国医。朕已经给了他很多机会了。”凤池利眼扫过,不带任何情感。 封玉寒沉默了,即使私底下圣上对凌霄颇为青睐,可在这样的场合,他也不能有任何的徇私。 “陛下厚爱,凌霄感激不尽!”一袭白衫出现在山路口,微微停顿之后,才缓缓走向人群,站定后,白衣人恭敬地跪下,“独孤凌霄,拜见皇帝陛下,愿吾皇万岁!” 凤池看着垂首跪在面前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挥了挥手:“平身吧!” “陛下,草民恳请陛下再给草民一次机会!”凌霄并没有起身,依旧跪着请求,膝盖上沾了尘土,一身白衣却依旧清贵无瑕。 凤池剑眉微挑:“朕凭什么再给你机会?独孤凌霄,你未免太狂妄了!” 浑厚的声音被山风吹得四散开去,却丝毫不减威慑。 “凌霄自知罪不容恕,但草民真的想参加比试,恳请陛下成全!”俯首在地,额上染了尘土,凌霄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如此谦恭。 封玉寒愣住了,从认识她开始,他从未见过凌霄用这么低的姿态请求别人——尽管那人是皇帝。在他眼里,凌霄是温和却高傲的,现在她却如此卑微地跪在别人面前祈求机会,而且脸上没有丝毫不甘。 怎么会这么乖顺?凤池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眼前的人谦恭有礼,下跪磕头,虽是熟悉的面容,却丝毫不似他印象中的独孤凌霄,那些清高矜傲都哪儿去了?凤池心中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恼怒。 “独孤凌霄,能不能参加比试,朕说了不算,”凤池的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问问在场参加比试的人,他们让不让你继续比赛。” 凌霄微愣,抬头看了看上首的人,在确定凤池不是拿她开玩笑之后,她才站起来:“多谢陛下给草民这个机会!”然后便转身向另外参赛的三人走去。 “各位兄台,在下独孤凌霄,因为私事耽误了赛事,也耽误了各位兄台的时间,实在抱歉!”凌霄拱手一揖,“希望各位不计前嫌,让凌霄继续参赛,凌霄万分感激!”言毕又是深深一揖,几乎把腰折断的角度。 蔺亦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另一人是个陌生面孔,倒也大度,也是点点头。 唯有墨白月一脸冷淡地看着凌霄:“独孤公子,白月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但这样你就欠白月一个人情了,即便如此,你还要参加比赛?”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脸上惊诧,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润无害的月华公子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凤池也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虽然有两人同意凌霄参赛,但他还是想看看凌霄是怎么应付这有些尖锐的问题。 凌霄微愣,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褐眸直视墨白月的眼睛:“墨公子,凌霄欠你一个人情,只要是不违反道义法律的事情,凌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墨白月闻言大笑,高声鼓掌:“好一个‘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独孤公子,墨白月甘拜下风!” 凌霄面色沉静:“多谢墨公子成全!” 一场风波就此沉寂,玉簪峰上冷风依旧,赛场之上却是如火如荼。 试题很简单,最为传统的四诊查病,凌霄定了定心神,抬笔准备继续书写,眼前却是一片金星直冒,额上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眼前的白纸似乎浮动了起来,上面的字也飞起来一般,凌霄甩甩头,想将那眩晕感驱逐出脑子,却是白费力气。 砰的一声闷响,凌霄已经昏倒在地。唇色微紫。 蔺亦平首先反应过来,走上前为她诊脉,脸色微变。 “怎么回事?”凤池坐在龙椅上差点跳了起来,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现在就倒地不起了,着实让人不安。而凤池,则是愤怒,“蔺亦平,到底是怎么回事?” 蔺亦平脸色淡淡:“陛下,独孤公子是中毒了。” 意外契机 蔺亦平的话像是平地起惊雷,直吓得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开口。 凤池起身走下高台,一步步迈到蔺亦平面前,漆黑的凤眸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禀陛下,草民诊断,独孤公子是中毒了。”蔺亦平稽首,毫无惧色。 “那是什么毒?又是在何地中的毒?”凤池一连串地问着,咄咄逼人。 蔺亦平稍稍退后一步,复又蹲下来仔细检查凌霄的面色脉搏,好一会儿才起身,从容道:“陛下,独孤公子中的,是七星蛇毒,按时间推断,应该是刚才上山的时候中的毒。” “这么说,她被蛇咬伤了?”凤池惊讶,这个人,怎么刚才没有解释? 蔺亦平沉吟片刻,道:“并非如此。草民以为,独孤公子刚才应该是救了什么人才中的毒。因为他的嘴角还有不明显的血渍,该是帮别人吸出毒血的时候沾上的。” “救人?”凤池惊讶,少顷又有些讽刺道,“没想到他还是个热心人呢!真是不知死活!”言语间带着怒气,却不知是对谁。 “蔺大夫,可有解药?”封玉寒这句话算是问到了实质,蔺亦平点了点头,心道看来这封侯爷和他的关系匪浅,道:“解药很好找,山路边上有种开黄色三瓣小花的草,采了那花捣碎服下,便可解毒了。” “听见了么?还不去找?”凤池冷着脸对身边的一个侍卫命令道,小侍卫一脸惊慌,连连道是,撒腿便跑了。 众人一听这中毒之事与自己无关,也就放下了心,纷纷开始动脑筋揣摩圣意。 皇上刚才听说有解药,连忙让侍卫去找,看来他并不像开始那样对独孤凌霄不假辞色,反倒是关心得紧。这样说来,似乎应该帮他说几句话才是。 正这样想着,便已经有人走出队列,道:“陛下,臣以为,独孤公子此次在前来参赛途中不顾自身名誉,救人性命,实乃当代名医之楷模,这样的人才,臣以为,陛下应该重用才是。” 凤池看了看那人一眼,正是自己一向看着不甚顺眼的四品小武官李从武,没有什么才学武功,只知道揣摩圣意,动动嘴皮子阿谀奉承。可是今天听他的话,倒是破天荒的觉得颇有些道理。 “卿所言极是,这样吧!各位大夫,今日的比赛到此为止,诸位能有此般才学,已经是我凤朝之福,朕会择日敲定诸位的任命,以表朕崇尚医术,希望百姓消灾泯难之心。” 三人皆是一愣,原本以为今日的比赛会暂停,再择日重新举行,没想到皇帝竟会下这样的命令,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只得齐声谢恩。其实凤池的想法也极为简单,太医院的人是为皇宫内院众人诊病的,现在都是由凤璟的人把持,自己身边的情况总是会泄露出去,后院都不安全,更遑论什么巩固帝位了。他将这些人都收归朝廷的原因,就是为了给太医院换血,好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次的中毒事件,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个不错的契机,更何况这些人都是经过临河水灾的检验,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倘若有人敢议论,哼…… 一列官场老手,在听到凤池的话之后,纷纷作了揣度,皆得出一个结论:按兵不动。 第六十六回 入宫为医 玉簪峰上的事件之后,不出两日,朝廷的任命状便送达四人之手。 “毒公子”蔺亦平被编入国药监副监事,监管各地药材的质量和真伪,控制价格,以免百姓为药所累。 墨白月和陶艺梓被编入医教署,担任执教,负责教授被选入医教署的百姓子弟医药知识。 四人之中,唯有独孤凌霄被召入宫,跻身太医行列,倒也是遂了她的心愿。 郑可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刚从江南新开的分店回来,一身风尘仆仆,来不及沐浴休息,便冲到分号,逮着凌霄便是一番数落,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颇为明显。若不是青竹刚好来找凌霄,说了当时凌霄去比赛的原因,郑可怕是要将凌霄骂得狗血淋头。 凌霄也不在意,依旧是温和无欺的表情。 “真是没心没肺!”郑可无奈。这人总是这样,把别人看得很重,哪怕是萍水相逢之人,只要有请求,只要她能办到,她都会不辞劳苦。即使自己嘴上数落她没心没肺,但他心里明白,她是心肠太软,根本不懂得去拒绝。 “东家,宫里来人了,说是请您进宫,在总店候着呢!”青竹提醒道。 凌霄调了调头,又对郑可道:“郑可,我这小店,就劳驾掌柜您多多担待了!” 郑可撇撇嘴,并不说话。 “如此,我便当你是默认了!”凌霄眨眨眼,颇为俏皮地抬脚离开。 “等等!”郑可蓦地开口,深深地凝睇着回首来看的凌霄,“此去禁宫,你自己要小心!” 语气真诚,让凌霄不知说什么好。 “嗯,我知道。”粲然一笑,凌霄转身离开,纤瘦的人影渐渐远离,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 多年以后,郑可常常独坐沉思,追忆曾经的岁月,却蓦地发现对她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那粲然一笑,浅浅上扬的唇角,半眯的褐眸,映在春光里,竟比那暖阳还要明媚。 当然,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现在的凌霄,正在入宫的途中,心中忐忑。 临行时郑可的话如一记擂鼓,重重地敲在了凌霄的脑袋上,让她的理智迅速回笼,竟有些暗悔自己当时的冲动。 不关怎么说,她毕竟是个女子啊!行走宫中,人多眼杂,各人心思不一而足,她如何能从容如在家中一般,步步为营,如履薄冰,那样的生存方式让她想想便害怕。 “独孤太医,已经到宫门口了。”轿外尖嗓轻唤,凌霄回神,深吸一口气,她掀开轿帘,一脸淡笑让小太监如沐春风。 “多谢小公公,还要烦请您带路。”凌霄余生轻柔地看着眼前呆住的小太监,心道这张假脸当真害人。 “哦!独孤大人有请!”小太监半天才回神,微赧地低下了头,袖着手在前面带路。 依旧是华丽奢侈的雕楼画栋,斗角飞檐,凌霄的心情却不再如上次那般轻闲甚至带些腹诽,一想到自己将要在这里时常行走,她便如芒刺在背,颇不自在。 御书房很快便到了,小太监在门口传了话之后便让她自己进去了。 屋子里已经站了几人,凌霄略一扫过,正是那日玉簪峰上的三人,只是今日都穿了朝服,已不同往日。 “独孤大人,快些拜见笔下!”一边的小宫女见凌霄半天没反应,似在神游,红着脸小声提醒。 凌霄这才回神,敛衽下拜:“草民……臣独孤凌霄,拜见吾皇万岁!” “免礼吧!”凤池微笑地看着她,语声温和。 凌霄却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谢恩之后才站起身,垂手站在一边。 “朕今日叫你们来,是想看看你们对这任命状的态度,如有不满,可以提出来。” 众人不语。 凤池接着道:“朕将你们都编入官府,却都是做些幕后的工作,你们当真满意?”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响,下首的四人皆是一脸淡然。 “看来是朕多虑了!”凤池微笑着自嘲,复又挥手道,“你们都先回去吧!等明日会有人去接你们上任。独孤,你留下。” 凌霄刚想着可以离了这气氛压抑的地方,没曾想凤池竟会叫她单独留下,来不及高兴便被凤池这一句话给打击了个透,心中暗自叫苦,却又不敢再说什么,乖顺地站在下首等候训话。 另三人皆从她身边而过,墨白月甚至抬头看了她一眼,视线相接之时,凌霄看得出他眼中的不屑。 不屑么?凌霄纳罕,不明白他的情绪所为何来。 “独孤,是有什么心事么?朕看你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啊!”凤池从书桌后站起身,缓步走了过来。 “臣没有什么心事!”凌霄低着头,听到那悠闲的步声,心中一紧,脊背也僵硬起来——站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似乎越来越没有以前那般无惧了。也许是因为那张肖似故人的脸,也许是因为身份的变化让她的心境也有了变化吧!凌霄自己都搞不清了。 “怎么?看到我便紧张么?呵!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呢!”声音从面前传来,带着无奈何叹息,“独孤,我当你是朋友,和玉寒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要亲近你。这样的话他自然没有说出口。 “陛下错爱,臣惶恐!”凌霄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定了定心神,谦恭道。 因为低着头,凌霄没有看见对方几乎抽搐的表情。 “你先回去吧!让侍书带你四处走走,也好熟悉宫里的情况。”强忍住想要骂她的冲动,凤池尽量平静道,心里有些发空。 凌霄安静地谢恩退下,跟着侍书走出御书房。 呼!凌霄心中暗暗舒了口气,刚才的气氛真是压抑,让人觉得都有些喘不过气呢! “侍书大人,可以带我去德妃娘娘那里看看么?娘娘在进宫前是我的朋友呢!” 侍书听了一愣,这位大人倒是奇怪,进宫之初便说自己与德妃交情匪浅,这是何意? 上下打量了凌霄一番,却看不出是何用意,难道只是单纯地去看故人?或者,想凭借裙带关系爬上来?侍书年岁虽小,但和凤池呆久了,许多事情想起来也就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了,因而就将这本来很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了。 毕竟是十来岁的少年,脸上藏不住事,凌霄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你担心过度了,我只是受娘娘的母亲陈夫人所托,来看望他的女儿在宫中可否安好。” “跟我走吧!”侍书被看出了心思有些着恼,只撇了撇嘴,便在前面带路了。 真是小孩子脾气!凌霄暗道,连忙跟上了侍书。 行至承福宫门口,不止是凌霄,侍书也愣住了。 承福宫的院子里桃花开得正灿烂,可院子里的一幕却令人揪心。 一个宫装小髻的女孩子跪在地上,小脸上泪水糊成了一片,秀白的小手正拉着一个不耐烦的太监,连嗓子都喊哑了。 “刘公公!刘公公!水碧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姐身子骨本来就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啊!”嘶哑的嗓音带着绝望和卑微的乞求,让人都不忍去听。 被拉住的太监一脸不耐烦,甩开了小宫女的手,用力之大,几乎将她掀倒在地,然后还颇不耐烦地掸了掸衣摆,袖着手道:“咱家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们这承福宫可是贵妃娘娘亲口交代要罚的,德妃娘娘目无尊卑,藐视贵妃,这样的罪过,贵妃娘娘已经算是轻饶的了。听好了,贵妃娘娘让德妃娘娘在承福宫好好思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尖细的嗓音透着趋炎附势的冷漠,让凌霄听了颇为不畅快,心直口快道:“你一个小小的太监,居然敢这般刁难皇妃,简直是太放肆了!” 刘太监未想到身后有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转头打量凌霄,在看到她身上的白色官袍时便想到这人可能是刚进宫的官员,再看到她的容貌时,便更加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刘太监心中虽不屑,却也不敢得罪,只道:“笑得给大夫请安!” 凌霄也不答话,径直擦身而过,走到那小宫女身边,温和地拉起她:“水碧,我是连城善济堂的大夫,陈夫人让我来看看你家小姐,可否带我进去?” 水碧听是“大夫”,也管不了那么许多,拉着凌霄便往屋内跑。侍书见她这般,只好遣退了刘太监,也跟了上去,站在外间等候。 内屋,陈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高烧不退的痛苦一直折磨着她,原本秀致的小脸此时惨白得可怕,苍白的嘴唇也干裂出几条血口子,看起来狰狞可怖,却又甚是憔悴。 凌霄细细诊脉,察看瞳孔,良久才道:“水碧,你家主子这样几天了?” “已经三天了。”水碧脸上泪痕未干,抽噎地说道。 高烧三日不退也没有进食,加上似乎受了惊吓,恐有性命之虞。 “侍书大人,凌霄有事相求,人命关天,还望大人能鼎力相助!”写好药方,凌霄微微叹息,这样的药只能降温治标,如要拔出病根,却需要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而这药引,估计宫里也只有一个地方有。 “请讲。”侍书表示答应,毕竟是皇妃的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凌霄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他,道:“请大人亲自去问蔺亦平找这些药材,先稳住德妃的病情,再派人在这里看守,以免有人前来滋事,德妃娘娘现在是经不起任何搅扰的。” 并非什么难事,侍书点点头,转身离开。 凌霄长舒了一口气,拍拍水碧的肩:“你在这里照顾她,我去找个东西。” “你要去哪里?!”水碧急忙拉住凌霄的衣袖,生怕她会一去不返。 凌霄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别担心,我只是去找个东西,很快便回来,你好好照顾她。” 水碧将信将疑,却也没办法,只是怯怯地说:“那你一定要回来啊!” 凌霄点点头,走出了承福宫。 故意在宫门之外流连不去,凌霄虽心中万分焦急,面上却也只能故意装作悠闲的模样。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凌霄便等到了人。 深蓝色的宫服,长得快曳地的拂尘,正是刚才在承福宫里碰到的狗腿刘太监。心中将那人骂了个遍,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刘太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走到凌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独孤大人,贵妃娘娘有请。” 凌霄微微勾了勾唇角,故作不悦地道:“贵妃娘是想责备我‘目无尊卑’么?若真是如此,那凌霄还真是不敢去呢!”让人听来是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大人误会了!”刘太监原本就弓着的腰此时压得更低了,“娘娘听说大人医术精湛,想请大人去看看她头疼的毛病。” “哦?那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凌霄挑了挑眉,说得轻描淡写,“公公前面带路吧!” 刘太监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并没有再说什么,只低着头在前面带路了。 贵妃的等级高过皇妃,现在的皇后陈禄也不怎么管事,这也就是葛涵仪能够在后宫一手遮天的原因,一个小小的皇妃,如果她有心加害,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凌霄在心中一阵盘算,待会儿见着了那位贵妃娘娘该说些什么,怎么说。 心思一定,也就没有什么紧张之类的情绪了,凌霄摆好表情,随着刘太监进了雍翠宫,毕竟是贵妃,连住所也比普通的妃子要华丽很多。 雍翠宫三面环水,宫门外的两边是怪石嶙峋的假山,颇有些柳暗花明的一味,这里本就是前朝的贵妃居住的地方,后来赐给葛涵仪时,皇帝又重新修缮了一番,自然不是刚才的承福宫能够相比的。 一入正殿,凌霄便皱了眉头,原本清雅的空气里凝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檀香,直冲得脑子发昏,勉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凌霄深深呼了口气,窗外的清新空气像是被看不到的屏障隔在外面一样,怎么也传不进来,凌霄一口气吸得急,又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连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一边的小宫女体贴地送上了香茗,又是浓郁得化不开的甜枣茶,只喝了一口,凌霄便不再动了,宁愿咳嗽个半死,这样的茶水她也是咽不下再多一口了。 “本宫来迟了,独孤大人莫怪!”一个娇嗔到甜腻的声音自后殿传来,凌霄只觉得刚才的甜茶比起这声音来也要逊色个几分,可是却完全让她恶心。 凌霄连忙站起身,依着礼节行了全套的礼,这才在对方的免礼声中坐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端起桌上的茶,刚揭开杯盖,看到那颜色深得看不见杯底的茶便没了喝的兴致,又放下来。 清了清嗓子,凌霄这才开口:“娘娘召微臣来,是看头疼的毛病,只是不知娘娘是哪样的头疼?疼了多久?以前用过什么药?”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专业却让对方索然无味,葛涵仪浅浅呷了一口甜茶,用丝绢细致地擦拭着唇角,这才娇滴滴地开口:“独孤大人可真是敬业啊!本宫原来是觉着头疼的,可是见着了独孤大人,也不知怎地,就不疼了。” “那微臣便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微臣告退!”凌霄听了她这话,心想再这样下去,东西拿不到也就罢了,这葛贵妃说话如此暧昧,若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自己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便起身来了剂猛药,若拿到东西也好,若拿不到,权当是为自己谋条后路,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葛涵仪听她这么说,想着自己原来的打算就要随着她的离开告吹了,心下一急,便道:“难道独孤大人不想知道德妃的高烧为什么一直不退么?” 凌霄停住了原本迈出去的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葛涵仪,见对方似乎没有说谎,这才心中舒了口气,既然能确定陈小姐高烧不退是她造成的,那么就有办法拿到解药了。 “娘娘恕微臣愚钝,微臣只知德妃娘娘是自己身子底弱,高烧个两三天是正常的,难道娘娘有什么高见?”凌霄故作茫然状,看着葛涵仪的眼睛也是带着困惑。 葛涵仪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心里也安定了下来,故作悠闲地垂睑喝了口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独孤大人,若是本宫告诉你了,本宫有什么好处呢?” 凌霄心中了然,脸上却是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良久才开口道:“娘娘若是能助微臣救了德妃娘娘,微臣就算是立了大功一件,微臣自然甘心为娘娘做牛做马!”一番话说得谄媚至极,连她自己心里都有些不屑了,可是她还是低着头,故意装作一副很恭顺的模样。 “可是本宫怎么听说,独孤大人是德妃娘娘的朋友啊!这样说来,若是哪天我和德妃娘娘有了什么不和,大人夹在中间,岂不是难做人得很?”葛涵仪挑了挑眉,她虽是千金小姐不谙世事,但入宫多日,看多了也听多了,这点常识还是知道的。 凌霄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故意装作结巴了一下,接着便是表忠心的话,虽说着是挺恶心的,但是坐在那里的人听着却是很舒服,甚至有了松动的迹象。 凌霄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才故意装作立功心切的模样问她讨教,葛涵仪倒也爽快,三句两句便说明了德妃的高烧不退是吃了一种慢性毒药,是平常的时候下在饭菜里面的,银针测不出来,只有剂量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会发病,高烧不退,并且昏迷不醒,但是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症状,只是如果超过了五天没有解药的话,就会直接烧坏脑子,即使是再服用解药,也会痴傻呆滞,行为举止会跟小孩子一样。 凌霄表面上做恭敬聆听状,心中却是惊讶于葛涵仪的心机手段,这样毒辣的手段怎么会是她这样的大小姐能够想得出来的? “这个便是解药了,你早点让那丫头服下,让她以后别再和我作对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既然已经把凌霄当做自己人,葛涵仪倒也不再像刚才那般谨慎,有些话说出来也不忌讳了。这倒让凌霄更加肯定了使计的另有其人,这个葛涵仪,不过是台面上的一个傀儡罢了。 “多谢贵妃娘娘!”凌霄一脸感恩戴德地拱手道谢,并没有再做什么别的动作,“微臣定当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嗯,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回去吧!”葛涵仪又恢复了自己的仪态,淡淡地挥挥手,凌霄也不愿多呆,道了声“微臣告退!”便走出了正殿。 头一次,凌霄发现皇宫也是有可爱的地方的,比如这林影深深的花园,这样的地方空气清新,比起那甜腻得让人反胃的雍翠宫,她宁愿在这里多呆些时候。 只是,这样的片刻安宁也是奢侈的。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皇上御用的亭子里嬉戏!来人啊!先扣起来再说!”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严厉,凌霄不用看也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只是她比较好奇是哪个竟敢在御用的休憩小亭里逗留,于是便在角落里悄悄去看。 这一看不打紧,却让凌霄又卷进了一个风波里。 站在亭子边的人,身穿着这个皇宫里才人的宫装,一脸惊愕和害怕,正是顾秀姒…… 第六十七回 承福面圣 “请等一下!”一声低喝打断了侍卫们的动作,领头的男子回头,看见一袭白色官袍的凌霄自假山后走出。 缓缓走近众人,凌霄站定,启唇而笑:“云参将,久违了!” 眼前这人,虽身为男子,却是生了女子都不能比肩的绝丽容颜,云杉只听得身后的人一阵抽气,惊叹之余都不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冷冷地哼了一声,云杉开口道:“原来是你啊!几日不见,独孤老板现在已经是独孤大人了,阁下的手段,云某实在佩服!”这话已经不是简单的寒暄了,讽刺不屑的成分实在明显。 凌霄并不生气,饶是对方的话再毒又能怎样?她并不少块肉。众侍卫原以为自家老大要和这位新晋的太医结下梁子了,纷纷为他捏了把汗,不想对方仅是一笑带过,温和道:“云大人谬赞了!凌霄只是乡野郎中,能入宫为医也是圣上的恩泽,凌霄哪里有什么手段!” 云杉对她的不以为意有些气恼,心里又想起了青芷的事,愈发苦涩,嘴上也尖刻起来:“你还需要用什么手段?这张脸就是你最好的手段了。” 这回众人真的觉得头大了,要知道他们这个老大平时不管对什么人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来不曾得罪任何人,可是今天这是什么状况?才说了两句话,就有了这样不愉快的气氛,他们的老大是不是中邪了? 凌霄自然没法听到那些侍卫的嘀咕,在听到云杉的话之后,她脸上的笑意再也保持不住了。 “云参将的意思是我独孤凌霄以色谋事?!”她的声线本就不高,此时听起来更是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 “老大,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快给独孤大人道个歉!”一边的副参将小声在云杉耳边道,生怕自家老大再惹了这位大人不快,毕竟在这皇宫之中,跟谁结了梁子都不是什么好事。 云杉默不作声,只是盯着凌霄,目光不善。 “凌霄哥哥……”细弱的声音带着颤抖,正是被吓得手足无措的顾秀姒。 凌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也不再跟云杉说什么,伸手拉过依旧发抖的小丫头,柔声安慰:“姒儿,别怕!你怎么会在这里?” 秀姒这才稍稍安静下来,低低的声音显得楚楚可怜:“我现在是钟粹宫的才人,哥哥不在家,奉天府的府尹便让我入宫选秀……”尾音未止,眼泪已经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落了下来,数日来在钟粹宫的委屈,才人们之间的猜忌提防让她心力交瘁,单纯柔弱的她哪里会是那些女人的对手? “怎么会出这种事?”凌霄自语,眉头已经拧成了结。 云杉很少出入后宫,对那些才人妃子的服饰品位不甚了解,本想是哪个宫里的小丫头不知规矩,不曾想眼前这年岁尚幼的女子会是钟粹宫的才人,面上赧然,稽首道:“末将失礼冒犯,还望才人娘娘恕罪!” “啊!你快起来!”秀姒见对方行此大礼,一时间竟有些吓着了,忙走过去想要扶他起来。 “姒儿!”凌霄无奈地拉住她,这小丫头还真是不知尊卑,至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更是没有概念,“让他自己起来就好了,你别去扶了。” 原本是为秀姒着想的话,听在云杉耳里却有些刺耳,本就与她不甚和睦的云杉一下子冒出了无名之火,看向凌霄的眼神有些吓人,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如此的凌霄,却全无心思去理这些。 “姒儿,你先回去,等我忙完了,再去钟粹宫找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小心啊!”凌霄吩咐着,没有理睬别人暧昧的眼光。 秀姒倒也听话,乖巧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该怎么办?凌霄心急如焚,脸上却愈发平静的可怕。 禁宫之内,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想救秀姒出宫,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可是,她不想这么快便说放弃,独孤凌霄何许人也?怎能不试便放弃了? 主意一定,凌霄便离开了,留下那一群侍卫面面相觑。 承福宫内,满院药香,侍书已经从国药监拿了药回来,煎煮好让德妃服下了。高烧的人逐渐清醒,只是身上的温度依旧烫人。 凌霄遣退了寝宫的其他宫女太监,并让侍书站在屏风边,随时注意屋外的动静。 陈婉见到她,脸上闪过一丝欣喜,急欲起身:“独孤大夫,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声音虽虚弱,却带着真诚的谢意。 凌霄这才将眼前的人同昔日那个淡看生死的面孔结合起来,只是可惜深处禁宫,哪里还有当年的坦然? “陈小姐莫要这样!凌霄受陈夫人之托,帮助你也是举手之劳!”凌霄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将里面的蜜丸递给她,“这是颗补丸,你服下吧!” “嗯。”陈婉毫不怀疑,结果药丸便要服下。 “等等!”侍书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阻断了陈婉服药的动作,“独孤大人,这药是哪里来的?你可知道有没有毒?” 正等着你问这话呢!凌霄在心里嘀咕,面上却是一副委屈了的模样:“你是觉得我会毒害德妃娘娘么?我若想让她有事,何苦救她?” 侍书并不退缩:“末将并无此意,只是为了娘娘的安全着想,还请大人言明此药的来源。” 凌霄故作为难道:“这个……是……贵妃娘娘给我的……” 屏风外的侍书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地说出来,有些怔愣,俄而才开口:“那请大人给娘娘用药吧!” 新晋太医独孤凌霄,于进宫面圣当日,发现德妃已卧病数日,无人照拂,命在旦夕,经全力抢救后,妙手回春。 当日的情况经宫里人口口相传,便成了这一版本,虽与当时的实际状况相去不远,但这消息的来源却让她担心。 “看来独孤大人不仅是医术了得,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连我们这些天天呆在宫里的太医都不知道德妃娘娘的病,独孤大人一来便发现了。难怪圣上对您颇为倚重了。”说话的人是吴琦,太医院医首吴日臻独子,凌霄来之前,他可是下任医首的内定人选。 凌霄知道他是故意在刁难自己,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道:“吴大人过奖了,在下只是碰巧而已。” 吴琦见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心中更是来气,说话也带了刺儿:“碰巧?我们怎么就没这么碰巧遇到呢!”承福宫位置有点偏,若是闲逛,哪里会走到那里去? 凌霄明白此时解释也没用,干脆不搭理他,径自低头配药,打算亲自送到承福宫去。 初夏已过,天气渐渐热得让人难受起来,这里没有什么电气化的设备可供避暑纳凉,前些日子宫里就开始派人从北边的行宫地窖里运来封藏的冰块祛暑,即便如此,宫中因炎热而中暑头晕的人不减反增,三天两头的突发状况忙坏了太医院的众人,各种解暑汤剂、散药、香囊源源不断地送往各处。 凌霄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陈婉的身体自上次中毒之后一直虚弱,有了前车之鉴,凌霄哪里放心让别人照顾她吃药,只好自己一手包办,诊脉、配药、煎煮,甚至是陈婉喝药,她都在旁边看着,唯恐再出个差错。 这点承福宫众人看在眼里,心下感激,对凌霄客客气气的,但传了出去,一个新晋太医频繁出入于皇妃的寝宫,难免会有流言蜚语。当然,这些话也有意无意地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 承福宫内茉莉香淡淡萦绕,沁人心脾;高悬的雕花房梁上用铁链挂着一只大鼎,冰雾自鼎中缓缓流泻,触之一片清亮——这便是各宫中最常见的消暑工具。 凌霄手里托着一只白瓷小盘,盛着几颗洗得莹亮诱人的樱桃,安静地等着陈婉喝完药。 “这是今天早上刚摘的樱桃,来吃几颗,去去苦味。”接过药碗,凌霄温和地将小瓷盘递给她,鲜红的樱桃在小瓷盘滚了几滚,散发着甜美的诱惑。 陈婉点点头,笑得温婉,蓦地想起宫中的流言,那柔笑中有了一丝隐忧。 “凌霄……”数日相处,陈婉与她已渐熟稔,可此时她却只唤了一声她的命,便不知道再如何开口了。 凌霄看出了她的犹豫,也明白她的担心,安慰道:“没关系,谣言止于智者,那种流言蜚语,过段时间就会没了,不用担心。” 陈婉听了她的话,心中更加叹息,这样善解人意的人,心肠又软,比起自己,他恐怕更难在这深宫里生存,加上他那有些过度的保护欲,如何是好? “在想什么?”凌霄见她若有所思,随口问道,拿过那个已只剩樱桃核的小瓷盘。 陈婉微窘,看着凌霄收拾碗碟的纤弱身影,鬼使神差道:“凌霄,你若是女子,定是最美的解语花!” 本来是句不过脑子的玩笑话,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手中的碗碟碰出轻响,凌霄僵硬地将碗碟收拾出去,没有回应陈婉的话。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怪,凌霄出去之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冷了下来,陈婉有点不知所措,我说错什么了么? “臣参见吾皇万岁,陛下金安!”凌霄低沉的声音混着稳健的步伐越来越近。 这是陈婉自临幸之夜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和不知多少个女人分享的丈夫。 的确很英俊,雍雅的举止间透着一股诱惑人的风流,陈婉甚至可以猜想,他这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有多少女子已被迷倒——不包括她。 这就是我的丈夫么?陈婉自问,细细仰视眼前的男子,眸光迷茫。 “德妃见了朕,不认识了么?”凤池以为她是受宠若惊,一时忘了起身行礼,于是好心情地调侃道。可是对方显然没有反应。 站在一边的凌霄看出了些端倪,又响起数日来陈婉对自己丈夫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心下也明白了几成,连忙解围道:“陛下,娘娘刚吃完药,可能是累了。容臣给娘娘请脉,看看恢复状况。” 凤池并不反对,退开两步让凌霄上前诊脉。对于这个妃子,他除了开始在选秀大典上的模糊印象之外,无甚记忆。后来礼官安排的临幸,他也是批阅奏章到子时,才来这承福宫休息了一个晚上。 实际上,除了陈禄和葛涵仪,他没有碰过别的妃子才人。对于陈禄,他是敬重的,他相信她会是一位贤后,有夫妻之实是正常的事;而葛涵仪,则是因为她的娘家——至少在现在,葛家还是凤池想要争取一下的对象,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撕破脸皮。 沉思之间,凌霄已经请过脉,陈婉也恢复了正常,起身敛裾行礼。 “陛下,娘娘现在需要休息,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还请陛下去前殿稍坐。”凌霄以一个医生的口吻说话,不容置疑。 凤池点点头,对着陈婉道:“德妃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让宫人们去准备就是。”说罢便转身离去。 这就是丈夫么?和戏文里的才子佳人可一点也不像呢!陈婉自嘲。瞥见凌霄转头来一个担忧责备的眼神,心中坦然,似乎……这才是……丈夫应有的模样吧…… 第六十八回 逆抚龙鳞 事实证明,不关什么时候,在提及皇帝的私事时,一定要先做些铺垫工作,循序渐进,才能不被迁怒。 凌霄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若不是封玉寒几时赶到,她恐怕直接被拖入大牢了。 “怎么这么冲动?若是我没有赶到怎么办?”出宫的路上,封玉寒不悦地责备,回想刚才在承福宫看到的场面,皇帝的怒发冲冠,凌霄的毫不相让,那样的情景,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 凌霄愁眉深锁,对封玉寒的话恍若未闻。 封玉寒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本想着好好给她上一课,让她明白在皇帝面前说话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良久,凌霄蓦地开口:“先生,你说,皇上要怎样才会放了姒儿?” 封玉寒的脸色暗了下来,沉声道:“前几日我已经通知了秀林,等他回来再说吧!” 凌霄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次日封玉寒下朝,顾秀林便已在集雅斋等候了。 会客室里一片沉寂,凌霄面色不安,而顾秀林却是一脸淡然。 “姒儿在宫中可还平安?”顾秀林的语调不疾不徐,仿佛身陷禁宫的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嗯,我派了人在附近保护,一切平安。”封玉寒心中一沉,秀林的性子他最清楚,越危急的时候越冷静,现在这样平静的表情,封玉寒从未见过。 “秀林,你别担心,我昨天刚看到姒儿,她很好!”凌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时候她觉得语言是苍白的。 顾秀林淡淡笑笑,道:“我没事,姒儿的事,我能解决。” “秀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玉寒必尽力而为!”封玉寒叹了口气,秀林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他们只能尽力帮他。 “玉寒,傍晚的时候,带我进宫吧!江南的事,我还要亲自向皇上禀报呢。”秀林冷静道。 除了点头,封玉寒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是夜,御书房。 “江南商会的会长柯远已经表明态度,对所有诋毁朝廷、有损国运的行为都绝不姑息。至于河北的各大商会,我也有所交往,基本确定他们绝无反心。”顾秀林将几个月来的成果一一汇报,表情平静。 凤池坐在黄花梨雕龙双扶手椅上,右手下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似在思忖。 “秀林,什么叫‘基本’?”良久,他才开口,虽听起来温和,却透着股冷意。 顾秀林垂下眼睑,道:“河北煤商辛龙不肯相见,并放话,誓死效忠清王爷。” “还有呢?” “漕帮帮主避而不见,立场不明。除此二人,都无反心。”顾秀林眉头轻皱,数月不见,这皇帝怎么如此凌厉起来,比以前更难辅佐了。 “嗯,漕帮的那位帮主不用去管了,至于那个辛龙……”凤眸微微眯起,却掩不住决断的残忍,“你也不用管了,朕会让佐辰军去处理的。” 一言出,两人惊。封玉寒看了看凤池,在确定对方并不是开玩笑之后,心下不禁为那辛龙担忧起来。 众所周知,河北青山煤窑是全国唯一一个私人煤窑,辛龙当初也是清王爷手下的副将,有了王爷的庇护,辛家也成了全国知名的煤商,现在辛家的生意已遍布各行各业,每年明里暗里向清王府的“进贡”也没有断过,现在凤池居然要派佐宫军去对付辛家,可见他拔除这棵毒草的决心。 佐辰军,顾名思义,是辅佐皇帝的军队,事实上,佐辰军的真正任务,是处理朝廷不方便出面的事,暗杀、行刺、打探消息,样样皆精,并且,其成员只有皇帝知道。 顾秀林只是愣了一下,便道了声“是”。 “没什么别的事就先下去吧!朕也有些乏了。”凤池挥了挥手,眉心突突的跳着疼,看来是最近累得狠了。 “陛下,秀林还有事说。” 凤池见他一脸坚决,加上他最近的功劳不小,也就强忍着头疼,示意他说下去。 “皇上还是太子时,曾许给秀林三个愿望,秀林现在就是来请陛下践诺的。”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铜钱,“这是信物,秀林恳请陛下,放舍妹回家。”撩起下摆,顾秀林跪得干脆。 凤池看着跪在面前毕恭毕敬的人,声音也染了怒意:“怎么你们都让朕放了那丫头?既然这么不愿让她进宫,当初又为什么送她去选秀?难道就为了让朕难堪?” “陛下,姒儿入宫选秀的事,秀林并不知道,如提前知道,那我是不会送她入宫的。舍妹自幼身体虚弱,心思单纯,秀林只盼着她嫁个平凡人,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入宫为妃,实非我所愿!还望陛下成全!”顾秀林诚恳地说明原委,让凤池不知如何开口。 御书房气氛僵凝,封玉寒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陛下,臣也恳求您放秀姒出宫。” 凤池觉得有些无奈,才人入宫,居然又要出宫,这让他情何以堪?可是君无戏言,对顾秀林的承诺也必须实践,这些都让他左右为难。 “朕答应了。”无力轻叹,一个小小的才人,终究还是不比一个良才来得可贵,“秀林,等过了这件事,朕便放了你妹妹。”“多谢陛下恩典!”顾秀林心中一松,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只是,他说的那件事,十分艰难。 第六十九回 因为有你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幕上繁星点点,草丛间天籁声声,两人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凤池说的“这件事”,便是一直以来筹划的事情,清王在边关的军队已经开始招兵买马,连原本属于葛家的军队,也时常有士兵不服将领的传闻传出。 朝廷的派别分离也逐渐明显,每每早朝谈论一些改革措施时,双方人马皆是引经据典,争得沸反盈天,凤池这个皇帝也只有旁观的份,根本插不上话,着实窝囊——这大概才是凤池想要速战速决的原因吧!那样桀骜的人,怎么可能允许有自己不能掌握的局面存在?一旦时机成熟,毫无疑问,他会像最敏捷的豹子一般迅速出击,克敌制胜。 看来京城将要变天了。 夜空星光灿烂,可却耀不亮两人的心,动乱一起,受波及的永远是黎民百姓。 “先生!秀林!”甫出宫门,凌霄便迎了上来,“怎么样了?皇上怎么说?” 夜色下,凌霄的月牙白长衫泛着冷光,眸色比那繁星还要耀眼,此时正一脸急切地看着两人。 顾秀林先开了口:“没事了,再过些日子,姒儿便可以回家了。” “为什么要过些日子?”凌霄听出了一样,“难道除了什么事?” 两人相视一眼,皆惊讶于凌霄的直觉,玉寒解释道:“姒儿的才人身份在礼部和内务监都有记录,皇上要寻个理由撤了她的才人身份,之后才能回家。” “原来是这样,”凌霄若有所思,“那我明天开始就进宫去住,正好可以去看看姒儿,也好有个照应。” 顾秀林心思重重,也没在意她的话。封玉寒只是抬头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当——当——咚——”打更人的更鼓声远远传来,亥时已过,天上的星也黯淡了下来。 顾秀林还有些事,便先行离开了。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封玉寒和凌霄两人。轻巧的软缎单靴悄无声息,凌霄缩了缩肩膀,原本心急如焚地在宫门外等着倒也没什么感觉,可是这会儿,一件薄单衣似乎抵挡不了午夜的寒意。 看来我是低估了这夏夜的寒气了。心中暗悔,交握的手已经冰冷。似乎在来到这里之后,体质便弱了很多,看来还真是气血不足了,三次受伤,大量失血,身体大不如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唉!”耳边一声轻叹,她还未反应过来,肩上已经多了一件外衣,肩上的寒意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封玉寒的声音带着责备:“真是不爱惜自己!” 凌霄微愣,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的塞住了,暖暖地烘得她几乎脸红,若非夜色掩盖,这一脸小女儿的娇态怕是会吓着封玉寒。 “凌霄,为什么这么竭尽全力地帮德妃?”而且不顾后果。宫中的传闻甚嚣尘上,可她却依旧一脸平静,泰然处之。 “我答应了陈夫人的事,自然是要全力以赴。”凌霄声线沉稳,语调平淡,“我知道宫中的谣言,但我相信,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我始终不明白,你以前一直避着朝廷的事,与那些人也只有生意往来,无甚私交,可现在,你怎么就能在宫中毫不畏惧?凌霄,这不像你了。” “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有先生在吧!” “我?” 凌霄点点头:“嗯,因为有先生在宫里,所以我觉得,有什么事我至少还能找你商量,而且,你总是能帮到我。所以即便是谣言四起,我也不会有所动摇,就像昨天,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早就被打入天牢了。”她说得真诚无欺,他听了心中轻颤,凌霄封玉寒何德何能,得你这般信任? “先生,今天可否在贵府借宿?”凌霄不再提及那一话题,“这么晚回去,会被郑可骂死的!” 可怜兮兮的表情让封玉寒忍俊不禁:“若换做别人,见你这样的表情,定以为,郑可是你的夫人!” 凌霄撇撇嘴,表情委屈:“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雇主,竟被手下的掌柜欺负成这样,有些窝囊呢!” 封玉寒失笑,没想到他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先生,快回府吧!真的很晚了。”凌霄打了个呵欠,拉着封玉寒便朝侯爷府去。 “郑可是个不错的人,你应该好好和他相处。”封玉寒觉得自己有点像苦口婆心的老妇人在劝说孩子。 凌霄不以为意,道:“可是我不喜欢他,只能当他是朋友了。” 砰!街角一只瓦罐摔落,沉闷的响声惊得两人顿住了脚步。 “喵~呜~”一只花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一路轻唤着走远。凌霄痴楞,刚才她说了什么? 我不喜欢他,只能当他是朋友?天啊!这是什么跟什么?她怎么把这样的话给说出来了? 凌霄的脸都快成了绛色,她微垂着头,悄悄地瞄了一眼封玉寒,只见他一脸平静。 “不早了,快些回去吧!”封玉寒淡淡道,似乎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嗯。”凌霄闷闷地应了一声,也不急着走了,只慢慢地跟着封玉寒在街上漫步。 是我听错了么?封玉寒脸上依旧是平淡如水,但心里却早已波澜四起,刚才凌霄的话他一字不漏的全部听清了。他说不喜欢郑可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真的喜欢男子?或者…… 不知道,不知道!封玉寒只觉得今晚的一切都有些恍若迷梦,许久之前的一幕一下子涌现在脑海里,猝不及防。 那天,也是这样明朗的夜色,帐篷内一片昏暗,他醉眼迷蒙,印上了他的唇…… 第一回 山雨欲来 天方微亮,初阳刚冒出个小头尖儿,淡淡的金辉笼罩了整个皇宫,奉天殿的暖阁里,大臣们皆已穿戴整齐,相熟的几个官员聚成一圈在讨论着什么,偶尔有一两个同僚进屋,也会和众人寒暄招呼。 “李大人,昨儿个您怎么没去啊?我们大家可是等了你许久呢!”一个深蓝色锦鸡纹官服的大臣拉着刚进门的李从武絮叨起来,“你不知道,昨儿个那个场面啊,可真是赏心悦目啊!” 李从武一脸不耐烦地听着这位同僚在身边絮叨,心里有些烦躁,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觉得心绪不宁,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正是因为这样,昨日清王爷在府中设宴观舞他都没去。 另一面,宫门口,封玉寒一身紫袍,正健步如飞地朝奉天殿走去。 “先生!先生!”凌霄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有些焦急地唤着,“等等!” 封玉寒放缓了脚步,等着她赶了上来:“怎么了?” 凌霄喘平了气,跟着封玉寒同行,道:“没什么事,就是刚好进宫,想和你一起走。” 他微微一愣,余光扫过她有些发白的脸,心里有些温暖的感动。 “没事的,放心吧!”轻拍她的肩膀,封玉寒微笑道,复又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你今天回集雅斋去住吧!” 凌霄愣了一下,想到这几天的确在后宫走动得太过频繁了,宫里人的眼睛都看着,对姒儿也不好,况且好几天不回去,她有些担心了,于是点点头。 三呼万岁,行礼叩首,让凤池觉得依旧乏味。 先是一些官员的上奏,要银子的,要决策的,讨军队的,不一而足。凤池由着他们自行讨论,最后自己象征性地点个头。 零零碎碎,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讨论完了,朝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嗯?怎么不说了?没事了么?”凤池的表情依旧有些慵懒,似在半梦半醒之间。官员们见他如此懒散,各怀心思,表情也各不相同。 “唔……”毫无形象地伸了伸懒腰,舒筋活络,“既然你们都无事可报,那朕来说点儿事吧!” 话说得随意,可下面的人却都噤若寒蝉,连列于队首的凤璟也一反平日漠不关心的态度,抬眸看向高处坐在九龙金椅上的人,对方正好也在看他,四目相接,凤璟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朕昨天收了一份折子,说的是朕也一直很头疼的事,定安侯,你给大家读读这份折子吧!”将明黄的软帛递给侍官,凤池坐在龙椅上一脸悠闲。 洋洋洒洒,一份奏折,针砭时弊,有根有据,并在末了提出了一个无异于平地起惊雷的建议:削藩。 藩王割据,在历朝历代都是帝王头疼的问题,在属地,藩王可以自行设立与国法不相冲突的律法、制定税收政策、自建军队,除每年定时向朝廷上缴部分税收外,可以算得上是国中之国。所以,藩地势力坐大,也就威胁到了皇权的集中。 先帝也曾想过削藩,但由于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做法,便只能以安抚为主,嫁公主、封爵位,这才稳住了形势。 新皇登基之后,帝位不稳,虽勉强控制,但这张九龙金椅却好像放在累卵之上,摇摇欲坠。 削藩一事,势在必行。 “朕查了一下,上这个折子的是一个小官员,姓甚名何朕也记不得了,诸位看这件事,该如何办?”凤池无视朝堂上已有些纷乱,依旧懒散地问道。 赞成的,反对的,模棱两可的,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纷扰得像是几千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乱叫。 “好了!”凤池低声喝断了议论,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了,只余烦躁,“这件事朕再考虑考虑,有什么意见,你们也可以递折子,明天免朝,散了吧!” 言毕起身离去,留下一干老家伙还在思考他说免朝的原因。 “去查查那个上奏的小官是谁,通知宫里的人,今晚准备行动,小皇帝既然都等不及了,我们也只好加快动作了。”刚回王府,凤璟便直入议事厅,召来几个得力手下吩咐道。 “王爷总算准备出手了。”少年的声音带着得意,脸上也是心满意足的微笑,“我这就去飞鸽传书给主子,通知他与您合作。” “那如此本王便多谢了!事成之后,本王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凤璟笑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李铭瑄微笑道:“王爷只要记得我家主子出过力就行了,若以后有什么难处,还要叨扰王爷的。” 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一点,大家都懂。 纪言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而且是清王府的人上门来请人的。趁着传信人在屋子里休息的空儿,纪言吩咐暗冥从后门出去,到集雅斋找凌霄。 暗冥不明所以,但也还是乖巧地点头答应了。纪言的话,他从来都是信的。 赶到集雅斋的时候,凌霄正和紫苏闲聊,见着暗冥也是一脸诧异:“暗冥,你怎么来了?纪言呢?” “被王府的人请去了,他让我来找你……”端起水杯一阵牛饮,暗冥好不容易喘顺了气,接着道,“让我在这里住几天,他还让我告诉你,最近几天就呆在家里,别进宫去了,等他来找你再说,宫里就算是有人来传唤了也不能去,他让你千万记住了!最好是装病。”一口气将要交代的事情都说完,暗冥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装病?!为什么?”凌霄疑惑,纪言到底是怎么了?暗冥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可纪言的话也太奇怪了吧?为什么让她不要进宫?还说让暗冥在这里住些日子。 “宫里出事了么?”郑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凌霄身侧,拧眉问道,“小鬼,你知道多少?” 暗冥茫然地摇头,好久不做暗探的事,他的消息也闭塞了许多。看郑可这个表情,他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却什么也想不到。 “对了,那个秋水还在府中么?”凌霄突然想起那个暗冥恨之入骨的人,“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去找她。”郑可淡道,转身出门。 凌霄看了眼犹在状态外的暗冥,突然生疑,问道:“暗冥,纪言是为哪位王爷做事的?”听他刚才说王府里来人请纪言,想必便是纪言的主子了,只是她孤陋寡闻,只知道一位“忠义王爷”。 “清王爷啊!”暗冥道,“纪言没跟你说过么?他跟着王爷已经好几年了。” 砰!心中一紧,一系列的事件侵入大脑,清王爷的野心,新皇的手腕,还有宫中时常流传的小道消息,凌霄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先生还在宫里! “紫苏,我得进宫一趟。”凌霄的声音有些不稳,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早上封玉寒的话也蓦地清晰起来。 你今天回集雅斋去住吧! 他说这话,大概就是已经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怕自己留在宫中会有危险。 “我回来了!”郑可面色凝重地从屋外进来,“我刚才去问那个秋水,清王爷最近的确会有行动,大概就是今天了。” “我要进宫!”凌霄蓦地站了起来,一脸平静,郑可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惊慌。 “你疯了!清王是什么人?你现在进宫还想要命么!”郑可拉住她的胳膊,逼得她坐了下来,“你给我在这里好好儿呆着,顾好自己就行了!” 凌霄被他吼得愣住了,郑可虽然经常会训她,但是像今天这样凶神恶煞的还是第一次。她半天才回过神:“可是先生还在宫里……” “封玉寒若是还要你去帮他,那他这宰相之子也就白做了!”郑可轻描淡写道,“凌霄,听我一句,宫里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郑可的语气软了下来,凌霄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点点头,不再说话。 是夜,朝中传出消息,玉颖在边界集结大量兵力,紧迫乐安城,大有一举侵入之势。而清王驻扎在乐安城的两万大军却丝毫不为所动,没有丝毫作战意识。 “看来这回凤璟是真的想反了。”卧室里,郑可喃喃自语,桌上一盏小灯如豆,摇摇晃晃地照出一片阴影。 “主子,您打算怎么办?”黑影开口,声音低沉,分外熟悉。 郑可沉吟片刻,道:“不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大皇子那里怎么样了?” 黑影微微顿了顿,答道:“大皇子被软禁了。” “唔……”郑可轻轻伸了伸懒腰,“那个老家伙还不死心啊……锦阳,你回去吧,好好照顾大皇子,保证他的安全。” “是。”黑影轻闪,消失在窗口。 “吱——呀!”门外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木门开阖声,郑可微微偏过头,唇角扯出一丝苦笑,真是,固执啊…… 避开众人的视线,凌霄好不容易在夜半的时候出了集雅斋,街上一片静谧。软缎底子的凉靴在地上擦出悉索的轻响,在街道上显得特别清晰。 东乾门外的守卫依旧如常,接近子时的夜里,正是守卫们最松懈的时候,凌霄长呼了一口气,拿了令牌便走上前去。原本以为还要解释半天,没想到门口的守卫见着了令牌就立马放人了。 没想到先生的令牌这么管用!凌霄暗自窃喜,原本还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没想到都没用上就进宫了。 “大哥,你怎么随便就放人进去了?”一个守卫看着走远的凌霄,低声问道。 “你懂什么!”放人的那个守卫挑挑眉,“王爷有令,从现在开始,只许进不许出!” 凉风一阵,宫门边草丛中虫儿欢鸣,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剧变…… 第二回 撞破秘密 宫人早已点了灯,华灯初上,柔和的光将皇城照得亮如白昼,却难掩其间的寒凉。 凌霄去了一趟钟粹宫,见秀姒在宫中安稳无事便也放下心来,便也不再去打搅。本想着去六部司找封玉寒,思索着这样做不甚妥当,只好压下心里的担心,转向去了太医院。 太医院位于正宫的东南角,平常时候都是太医们研习医药,配制方剂,切磋医术的场所。除了宫人来传唤太医之外,鲜少有外人来访。 可是此时,太医院却不似往常那样冷清,灯火通明不说,而且还有人声。 “独孤大人?你怎么也来了?”吴琦坐于首座,一脸惊讶地看着立于门口的人,心下微动,右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匕首柄。 凌霄看了看屋内的人,大多是吴日臻和吴琦的亲信,此时聚在这里不知在讨论些什么,想来也没什么好事。她原本便是寻个地方暂时呆一会儿,这会儿见这太医院也不清净,自然也没了留意。 “今天回去早了,这会儿才想起来给德妃娘娘备的药忘了送去,所以便来取了。”凌霄浅浅笑着,走到自己的柜子边开了锁,取了药包,“各位大人慢慢聊着,我还得给娘娘把药送去,若是误了时辰,那可就没我的好果子吃了!” 吴琦微微点了头,不再答话。凌霄礼貌地和另外的几个人道了别转身便出门去了。 直到太医院的门口的灯光渐渐隐没在建筑之间,凌霄才缓缓地呼了口气,凉风拂过,她竟觉得一阵冷战,隐隐有些后怕。 半夜三更,这群人聚在宫中所谓何事?早就听说吴日臻一派与清王关系甚笃,难道…… 脑中紧弦一绷,一个不好的念头闪入脑海。凌霄顾不上再去承福宫看陈婉,疾步走回太医院。 还未靠近窗边细听众人在讨论什么,墙角便闪出一个身影,凌霄匆忙避开,掩身在假山之后,借着走廊上微弱的灯光打量着走过来的那个人。 锦缎长袍,眉目秀丽,身上的饰物也是不一般的华贵,显示着主人不一般的身份。凌霄只觉得眉目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只好在假山后静静地看着。 屋门打开,吴琦从里面走了出来,见着走廊下的人,眉头轻皱:“怎么穿着这身便出来了?也不怕被人看见!”低声斥责着,抬手递去一个小瓷瓶,“这瓶是‘鸩寒’,你明早去上元宫请安的时候,想办法下在茶水里,明白了么?” “哥哥,真的要这么做么?我……我怕!”女子的声音嘻嘻笑笑的,带着明显的怯意,“我们不要这么做好不好?会被发现的!” 凌霄这才想起来走廊上女子,正是吴日臻的女儿吴秋芸,现在的芸妃娘娘。以前在陈婉的宫中曾经看过她两次,只是这女子向来沉默寡言,并不吸引人注意,因此也就没怎么在意。 彼时吴琦听了妹妹的话,不禁有些气恼,道:“你怕什么!上元宫里有网页的人,你只要小心将这药掺在茶水里就行了,再说,这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儿是见不着什么反应的,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的。”好言软语地怂恿着,总算让她稍稍平静了下来,“明天一定要办成,明白么?” 女子点点头,攥紧手中的瓷瓶,道:“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宫了。” “嗯,自己小心些!”轻轻拍了怕妹妹的肩,吴琦满意地笑道。 廊上灯光幽暗,照在吴琦的脸上,明灭不定,凌霄隐身在假山后不敢动作,不一会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假山的怪石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来人的模样。 “怎么样?都办好了?”低沉的男音混着凉风传来,凌霄只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并祝了呼吸,细细地听着吴琦的回答。 “嗯,都办好了。明日晚膳后,整座皇宫都会陷入沉睡,至于百官,也会被王爷的人软禁在府中,不能动作……” 原来真的要出大事了,凌霄低叹,想到封玉寒还在宫中,心中担忧不已,忍不住长叹出声。 “什么人?!”原本低沉的男音一下子高亢起来,凌霄还没来得及逃开,一个黑影如幽灵般移至面前,眼前一阵迷雾,凌霄堕入黑甜的梦乡。 再睁开眼时凌霄发现自己已经被绑住,低矮的陋室,破旧的家具,入目尽是苍凉。 “怎么样,蔺某研制的‘凝香散’滋味不错吧?”低沉的男音浑厚沙哑,自凌霄身后传来,直让她觉得心中一滞。 “蔺公子的手段果然不一般。”凌霄此时倒也平静了下来,语气冷淡,甚至带着一丝嘲笑,“可是凌霄很不明白,蔺公子名满江湖,现在在朝中也是颇有些名望了,又为何会有这般举动?” “啧啧!”蔺亦平站在她身后来回踱步,“蔺某以前觉得你只是一张皮囊出色而已,现在才发现,其实你的脑子也不错,而且是……不让须眉……” “你什么意思?!”凌霄头皮发麻,脊背也僵硬了起来。 “呵呵,还是只小刺猬呢!”蔺亦平低低地笑着,“我说,独孤——姑娘,我很钦佩你!” 凌霄心里发冷,嘴上却依旧没有松口,冷冷道:“我是该多谢你的夸奖么?” 蔺亦平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在她身后踱步,凌霄被他这动作弄得心里一阵发慌:“蔺公子,我敬你为人正直,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呵呵,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对了,蔺某忘了告诉你,你昨天听到的那些事情,已经成真了。” “昨天?!”凌霄背上冷汗涔涔,再看周围,的确已经是白日的光景,心下更是紧张,正想着要问什么,想想他大概也不会告诉自己,终究没有问出口。 “姑娘,蔺某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这里是冷宫,平常时候不会有人来,你也不用费心去呼救了,等事情了了,蔺某自会来处理你的事。”蔺亦平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姑娘,‘凝香散’并非一般的蒙汗药,姑娘若是轻易走动,药性只会加剧,到时候,怕是要赔上性命的。蔺某请姑娘三思啊!” “……”凌霄无言地看着他离开。门外吹来一阵风,不知怎地,她竟觉得身上竟是凉透了的寒意。试着动了动手脚,的确不甚灵活,凌霄自然不会认为蔺亦平说的是假话,但是,照蔺亦平的意思,清王的人大概已经控制了局面,芸妃若是得手,那上元宫的主人岂不是…… 必须想办法离开,凌霄心中坚定。 第三回 奉天惊变 凝香散的确不是什么一般的蒙汗药,凌霄咬着牙勉强走出了那间小小的陋室,额上已经凝了一层的汗,心里也确定了蔺亦平所言非虚。 她不过是起身走了几步路便已经气喘连连,小腿更像是坠着千斤重的铅块一般太不起来,而手臂的骨头则像是被碾碎了一般的疼。勉力抬袖拭了额上的汗,不稍时,又冒出了新的汗水。 这样下去,自己大概走不出这禁宫便要命丧于此了。凌霄拧眉,该怎么是好?鸩寒是奇毒,封先生虽然知道解药是湔雪草,可现在是夏天,他到哪里去找那冬天夜里才会出现的灵草?现在,唯有自己身上的这瓶药丸能够救那上元宫的主人一命了。 可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去送解药? 凌霄扶着墙角微微喘息,心中懊恼,若是当时自己再沉住气一点便不会被发现了,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事发生了。 难道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仰首望天,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却丝毫不曾关心她的苦难。 罢了,我独孤凌霄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何苦去管那些人的死活?不若呆在这里养精蓄锐,想办法逃离这里才是。 现在想想,郑可若是见不到自己,该是着急了吧? 定下心来,凌霄也就不再想着那些皇权之争之类的事情了,只静静地坐在墙角阴凉处喘气。起初还不觉得,这会儿腿骨像是断了一般的疼,直直钻进心里去了。 这蔺亦平,还真是制毒高手啊!凌霄暗自感叹,却还是想不出这蔺亦平为何要帮着清王,若论起来,皇帝对他的恩宠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差,而他也早已凭自己的能力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难道只是为了接近皇上,然后造反?!如果真是这样,那人心,真的太可怕了…… 凌霄甩甩头,不愿再去想那些诡谲多变的事情。现在她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能不能在这场宫中动乱之后保得一条命回去。 “嚓!嚓!嚓!”软底绣鞋摩擦着草地的声音隐隐传来,凌霄蓦地睁开眼睛,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再凝神细听,那脚步声却愈加近了,直到一双绣花鞋出现在面前。 “凌霄?你怎么在这里?!”对方的声音显然很惊讶,凌霄抬头,正是自己熟悉的人。 “沉香?!你怎么进宫了?这里很危险!快离开!”凌霄也顾不上自己的腿已经疼得不可开交,连忙站起身去推她,原本是想要让她离开,没想到沉香一个错身,她的手掌扑了个空,身子一时稳不住,直直地往前面栽了下去。 原想着闭眼等着这与地面亲密接触,没想到却被接住了,沉香的声音焦急地在耳边响起:“凌霄,你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要让开的……凌霄!” 纤细而微凉的手指扣上她的脉搏,良久才蹙眉道:“谁给你下的‘凝香散’?” “沉香你别管我,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然后想办法找到封玉寒,告诉他上元宫的主子被人下了‘鸩寒’,让他一定想办法把这解药给他们服下去,一定要尽快!”说着凌霄解下系在腰上的香囊,“解药就在这里面,别拆!让玉寒一定要亲自喂病人服下!” “我知道了。”沉香面上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恢复了严肃,“你放心,我定将解药送到,还有,你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凌霄点点头,额上又是一层细汗,没想到这药竟让她说话也很艰难。沉香将她安置好,转身欲离开。 “等等!”凌霄开口叫住她,等沉香回头,才又温柔道,“沉香,注意安全,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平安!” 沉香沉默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坚定地离开了。 呼——总算把药送出去了,这样,那两位老人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吧!凌霄松了口气,意识也模糊了起来,昏昏欲睡。 这药,好像真的很厉害呢!凌霄迷迷糊糊地想着,竟睡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奉天殿外,一字排开的守卫将整座宫殿围了个密密匝匝,气氛颇为严肃。 凤池端坐于大殿正中,眉目平静地睇着站在下首一身戎装的凤璟:“皇叔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朕今天不上朝,您要兴师问罪来了?” 立于身侧的侍书心中一个紧拎,暗道也只有自家主子才有这闲情逸致,都到了这样的当口儿还有心思开玩笑——而且一点也不好笑。握着刀柄的右手更是紧了两分,唯恐那位王爷突然发难,也好保护自家主子。 凤璟听他这话,脸上僵硬了片刻,道:“皇上这是哪里话?臣前日听说皇上身体不适,特来探望,没想到圣上已经病重至斯,实在是让本王这做叔叔的好生心疼啊!” “唔……朕病了么?朕怎么不知道?是不是吴大人说错了?朕昨夜可还召了贵妃侍寝呢!怎么会生病呢!皇叔说笑了!”凤池好整以暇地看着凤璟因为自己的话而变了脸色,又道,“多谢皇叔关心,朕现在好着呢,皇叔也回去歇着吧!明日可还要上朝讨论削藩的事情呢!”银牙暗咬,故意将那“削藩”二字说得极重,挑衅的意味着实明显。 凤璟这会儿脸上再也无法保持微笑了,他收了一脸的和善,狭长而阴鸷的眸中杀意尽显:“凤池,本王可不是你挥之即去的人!”“哦?那倒是,侄儿疏忽了,”凤池表情依旧是懒懒的,挑了挑眉,高声唤道,“来人!送清王叔回府!” “凤池,事到如今,本王也不怕跟你明说了,宫里的人都已经被本王控制了,至于那些官员,本王也派了人守着,现在你就算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驾了!”凤璟的脸上尽是得意,“不过若是你在这传位诏书上用了玺,本王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呵呵,皇叔是在说笑话么?”凤池掩唇轻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皇叔,今日这话说过也就算了,朕要休息了,昨夜耗费了太多体力,这会儿累了呢!”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凤璟几乎变色的脸,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只是眼中依旧清冷。 凤璟见他依旧是一副漠然的模样,心中的不快达到了最高点,语气也愈发狠厉了起来:“凤池,朕原想弄死那两个老家伙就行了,留你一条性命,没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朕也就不再多说了,今天这传位诏书,你非写不可!”语气之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国之主。 “什么?”凤池这会儿才站起身,“皇叔,朕没听错吧?您刚刚自称是……‘朕’?呵呵,皇叔真是糊涂,王爷做得不舒服,难道还想坐坐朕这龙椅?”言语之间,已经隐隐有些怒意,侍书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心道主子还真是沉得住气,若换做自己,早就发作了。 “呵呵,凤池,你到现在还在做垂死挣扎么?”凤璟的笑更加狂狷了,“既然如此,朕也让你死个明白,现在宫中的两万守卫都是我的人,后宫诸殿里也是我一手培养的人在控制着,至于你的父皇母后,现在大概已经在上元宫昏迷不醒了吧!就现在这样,你还要再挣扎么?”语气骄纵,再也没有往常那位“忠义王爷”的一丝影子。 “唉——”凤池轻叹,“我就说皇叔心思不简单,我那脾气温和的父皇还是不信,现在倒好,害了自己,不过也没关系,我一定有办法替他讨回来!”抬眸看向凤璟,已没有了刚才的慵懒,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杀意。 凤璟被他这眼神一扫,心下一滞,竟觉得自己好像才是输家,良久不能言。 “皇叔,你难道不觉得,今天您的一切都太顺利了么?率兵入宫,没有受到半丝阻拦,进宫之后朕也在这里等着你,这一切,皇叔您就不曾起疑么?”凤池轻笑,唇角多了一丝睥睨众生的桀骜,“皇叔,你太不小心了,篡位这样的事,怎能不细心策划呢!” 似在教训他的言语,让凤璟听来后脊梁骨一阵发寒,这话是什么意思? 未等他反应过来,凤池复又开口唤道:“纪言,方尘,还不出来?!朕可是觉得无聊了!” 脚步轻响,殿后金帘掀起,走出两人,正是纪言和方尘。 “陛下,臣等来迟了!”纪言率先开口表明身份,凤璟惊讶得合不上嘴:“这是怎么回事?纪言,方公子?你们这是做什么?临阵倒戈么?” 凤池依旧是一脸不以为然,道:“皇叔,这话您就错了,他们本就是我的人,哪里有临阵倒戈之说?” 凤璟的眼睁得更大了,良久才恢复了神志:“难怪本王总觉得身边有双眼睛在盯着,原来真的有内鬼!” “呵呵,王爷这话就错了,方某从来不曾说过自己是您的人,再说,若是真的算起来,方某也该叫您一声‘皇叔’呢!”方尘浅笑吟吟,“若不是皇叔当年派人进宫行刺大皇兄,方某此时大概才是三皇子吧!” “你说什么?!”凤璟惊讶,知道这件事的人早就不能再说话了,现在……怎么会? 凤池接口道:“皇叔,当年行刺一事的确做得漂亮!连我这侄儿都自愧不如呢!只是只要做了,总是会留下点痕迹的,纪言,你说,对不对?” “对,”纪言低头微揖,“陛下,此事正是臣的义母告诉臣的,当年入宫行刺的人,正是臣已故的义父秦子渊。” 听到这里,所有的事情都真相大白了,凤璟也失了原本的气力——身边最得力的两名谋士都是凤池的人,他手里还有几分胜算? 不过,保命却还是有机会的……唇角微扬,凤璟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第四回 玉颖皇子 不过两个时辰,宫里清王的人手已经被尽数换下,消息传来时,站在奉天殿的凤璟无动于衷,反而在殿内狂放大笑。 “我的侄儿果真是皇兄的好儿子啊!”凤璟止住了笑,唇角却依旧是上扬的弧度,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诡异,“不过,你还是漏算了一点。” 凤池挑眉,等着他自己往下讲。 “玉颖十万大军压境,换本王安乐余生。”凤璟倒也豁达,似是早就预料到会失败,此时竟能平静地开出自己的条件,这一点让凤池也不得不惊奇。 纪言和方尘解释一脸惊愕,这件事他们毫不知情,电光火石之间,聪明如这两人,已猜出了几分。 “李铭瑄是玉颖人。”凤池的这句,已是肯定。 “果然聪明!”凤璟唇边的笑意更加明显,“若本王在日落之前未能平安回府,那十万大军就会连夜从乐安城长驱直入,到时候,可就不像今天这般简单了。” 大军压境,即便玉颖只是小小的附属国,但如果真起战乱,保不齐红砂国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若是趁机攻打凤凰,那么将会是腹背受敌的险境。 凤池脸色稍变,很快又恢复了无谓的微笑:“瓮中之鳖,也敢跟朕叫板?!”声调微扬,跟随了他多年的侍书听出了其中的怒意,看向凤璟的目光也带上了怜悯。 “本王只是在做一笔交易,用本王的一条命去换乐安城上万条任命,这笔交易很划得来!”凤璟毕竟也是皇家人,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还是有自己的气度,言语间,有着志在必得的桀骜。 “如果朕说不呢?”凤池挑眉道,“凤璟,朕最恨别人威胁!”到这时凤池竟是连一声“皇叔”也不叫了。 凤璟对他的话并不动怒,依旧沉稳道:“若是本王,绝不会为了个人好恶而置百姓安危于不顾,这一点,你并不如我。”若不是此时此地,如斯情景,他们怕是会以为凤璟的确是位贤德无双的好王爷。 “陛下是不是好皇帝,怕是还轮不到你这通敌卖国的篡位者来评价吧?”清朗的男音透门而来,掷地有声,“玉颖二皇子端木晔,求见凤凰明主!”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玉颖国主端木辉的确育有二子,不过那位二皇子端木晔,早在年幼时便不慎溺水身亡,现在这在殿外求见的,又是何人? “怎么?陛下是觉得在下身份低微,不愿相见么?”外面的人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语调依旧轻松,“陛下,无华此来,可是有份大礼要送予陛下的。” 听到这里,凤池猛然想了起来,难怪一直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原来是故人,且不谈那什么皇子身份,凤池朗声而笑,道:“今天可真是热闹呢!来人,恭迎玉颖贵客!” 厚重的宫门被宫人缓缓推开,端木晔一身白衣清贵无瑕,浅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身后两个小童垂首而立,更衬出他遗世独立的谪仙气质。 在看到他的脸时,纪言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二皇子竟是他。 端木晔目不斜视,轻袍缓带,漫步似的走进大殿,拱手一揖,道:“玉颖二皇子端木晔,叩见陛下!” 凤池眼中炽芒微闪,很快便消失了,他微微颔首,道:“朕听说玉颖的二皇子早就已经溺水身亡了,你这样来,叫朕如何相信?” 端木晔微微笑道:“陛下若是不信,这里有我大哥端木曜的亲笔书信,并且有玉颖国玺,请陛下过目。” 凤池结果信件并不去看,随手递给身后的侍书,道:“朕很好奇,二皇子,端木无华、郑可,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端木晔浅笑,答:“无华就是无华,没有什么真假之分。” 凤池原以为他会为自己的隐姓埋名解释一番——毕竟自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了那么久,却没想到他一带而过,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心中有些惊讶,抚掌而笑:“玉颖皇子,果真是人中龙凤啊!朕想知道,你带了的大礼,是什么?” 端木晔唇角笑意更加明显:“陛下果然是聪明人,那无华也不绕弯子了。无华此来,就是想跟陛下结兄弟之盟,今后玉颖和凤凰互为兄弟,永不侵犯,荣损与共。” 纪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转眸看向方尘,对方也是满脸讶然,玉颖向来都是凤凰的附属国,每年的进贡朝贺从来不曾少过,现在居然要转变位置,脱离凤凰的掌控?这位二皇子果真是好胆量呢! 嗤——凤池轻笑出声,语气也带着嘲讽:“玉颖向来都是附属于我凤凰,现在也想造反了不成?” “陛下此言差矣!”端木晔不以为忤,俊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想造反的可不是我玉颖,而是您的皇叔清王殿下,而且殿下还想着让我玉颖也做了这炮灰呢!陛下,相较于大军压境,无华认为陛下更喜欢我的建议。” 一语中的,正是踩到了凤池的痛脚,凤璟企图篡位未遂,以玉颖十万大军为盾,逼迫自己服软放人,受人威胁并不是凤池所乐见,但正如凤璟所说,以他一命换上万边民的安乐,的确很值得。但这样一来,无异于放虎归山。现在玉颖方面又派出了这位二皇子,想必也是不甘心受控于人,如此说来,倒真是值得考虑的建议。 “二皇子是在趁火打劫么?”凤池淡道,眸中有一丝不悦。 “只是各取所需,”端木语气淡淡,“陛下可以考虑考虑,无华可以等。并且无华保证,陛下考虑的这几日内,玉颖大军不会有任何异动。” 沉吟片刻,凤池便开了口:“好,二皇子,朕答应了。明日早朝,朕会诏告天下。” 端木晔浅浅勾了勾唇角,道:“陛下好魄力,不过无华觉得细节方面还是要再商量……无华先告退,等陛下处理了家务事,无华再来详谈兄弟盟约的事!” 末了一句“家务事”,成功地勾起了凤池的怒气。好你个端木晔!凤池咬牙切齿,眸中却有着棋逢对手的热烈。 出了奉天殿,端木晔并没有立刻随宫人去已经安排在皇宫外苑的行馆,而是领着自己的两个小童匆匆往宫苑的偏僻处走去,一路过来,竟也没有遇到阻拦。 行至一处破败的宫殿之外,端木晔轻轻嗅了嗅,这才迈进院落。 树荫下,那人毫无防备地沉睡。端木晔看在眼里,心中顿起涟漪。不由得放轻脚步上前,褪下外衣裹住那人,取了药丸塞进她口中,等药丸化去,这才动作轻柔地抱起她,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两个小童面面相觑,他们的皇子喜欢男人?!不过毕竟是训练有素,小童只是任这想法在脑中闪过,脸上一派平静,眉目恭顺地跟在主子身后。 行至宫苑外的行馆,宫人们见端木晔手中抱着一人,皆是愕然,虽看不清面容,但观其服饰,应是男子无疑,宫人更是困惑,唯恐这贵客有什么不轨,已经悄悄去向侍卫汇报了。 另一面,封玉寒正在侍卫们的住处安抚,清王逼宫时动作虽不大,但是在擒拿叛贼的时候还是有少数侍卫受伤。在听到小宫女来报说玉颖二皇子不知从哪儿抱了个男人回屋时,封玉寒忍不住皱了眉头。奉天殿里发生的事情他虽未亲见,却也有所耳闻,彼时他正在清肃清王在宫里的势力,听到侍卫说起那个二皇子的时候心中一跳,没想到竟是那个时常见面的人。本想亲自前去拜会,顺便摸清那人的底细,无奈手上事务繁杂,一时之间也脱不开身,也就拖了下来。 日落西山,天边已经暗了下来。虽然知道不是很妥当,但是封玉寒还是觉得,的确需要去拜会一下那位皇子了。 行馆内,端木晔坐在房中,一脸温柔地坐在床边,略带担忧地看着床上的人。 封玉寒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本就觉得有些怪异,再看那躺在床上的人竟是凌霄,心里更是没来由的一滞,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原来是定安侯爷,无华失礼了!”端木晔看到他愕然地盯着凌霄时,不悦地放下穿透的帐幔,阻断了他的视线。 封玉寒察觉了他的戒备,淡笑道:“皇子有礼了!玉寒杂事缠身,现在才来请安,实在冒昧!” “哪里话!”端木晔浅浅扬着唇角,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封侯爷为陛下办事,无华哪敢搅扰!不过,不知侯爷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凌霄怎么了?”封玉寒不答反问,话中透着关切。 “昨夜她独自入宫,说是想来帮你,你难道不知道?!”端木晔故作惊讶,眼中却尽是嘲讽,“不过想也明白,侯爷那么忙,大概没空理会吧!” “我……”不知道。封玉寒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凌霄昨夜进宫,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呵呵,”端木轻笑,接着道,“侯爷不用担心了,凌霄不过是中了轻则伤残重则毙命的‘凝香散’,是蔺亦平的独门配方……对了,你们有没有抓着他?那解药可在他手里攥着呢!” 端木说得轻松,封玉寒却听得心下一沉,他不是没听说过“凝香散”,轻则伤残重则毙命。这是蔺亦平的原话,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蔺亦平会对凌霄下手。 “什么时候的事?”封玉寒眉头深皱。 端木晔倒是一愣,他没想到封玉寒会如此镇静,道:“天亮之前若再没有解药,凌霄以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明白了,你照顾好他,我去找蔺亦平。”封玉寒不再多话,转身准备离开。 这人对她,倒也是有几分重视。端木晔看着封玉寒离开的背影,心中一阵泛酸。 “唔——”帐幔内一声弱弱呻吟,将端木晔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概没空理会吧!” “我……”不知道。封玉寒话到嘴边却还是忍住了,凌霄昨夜进宫,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呵呵,”端木轻笑,接着道,“侯爷不用担心了,凌霄不过是中了轻则伤残重则毙命的‘凝香散’,是蔺亦平的独门配方……对了,你们有没有抓着他?那解药可在他手里攥着呢!” 端木说得轻松,封玉寒却听得心下一沉,他不是没听说过“凝香散”,轻则伤残重则毙命。这是蔺亦平的原话,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蔺亦平会对凌霄下手。 “什么时候的事?”封玉寒眉头深皱。 端木晔倒是一愣,他没想到封玉寒会如此镇静,道:“天亮之前若再没有解药,凌霄以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明白了,你照顾好他,我去找蔺亦平。”封玉寒不再多话,转身准备离开。 这人对她,倒也是有几分重视。端木晔看着封玉寒离开的背影,心中一阵泛酸。 “唔——”帐幔内一声弱弱呻吟,将端木晔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第五回 剖白真情 屋内烛光摇曳,浅浅暗暗的照在凌霄略显疲倦的脸上,褐色的眸子沉静如水,直直地盯着坐在床边的端木晔。 端木晔心中忐忑,刚才向她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凌霄的眼睛就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般一刻也不错开,让他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凌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看着他的目光虽清明,却如何也看不透他。堂堂一国皇子,竟会纡尊降贵在她手下做了那么许久的掌柜?是仅仅为了一时兴趣,还是另有所图?凌霄想不通,原本觉得世界上不是黑便是白,现在却蓦地发现,在分明对立的黑白之间,还有那么多模棱两可的灰。 “凌霄,说话。”端木晔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开口打破了沉默。 蓦然回神,凌霄竟有瞬间的恍惚,问道:“你真的是皇子?” 端木晔无言,轻轻点头。 看出他眼里的担忧,凌霄微微一笑,道:“真是可惜了,以后我集雅斋,再没有郑可那般出色能干的掌柜了。你说我要不要去念尧居把许培修给挖来?” 端木晔没想到她这样说,眉头轻蹙:“在你眼里,我竟连集雅斋也比不过?” 凌霄原本是想缓和一下沉闷严肃的气氛,不曾想开错了玩笑,竟落得更尴尬的境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答话,只好干笑了两声,兀自沉默了下来。 唉——端木晔无声轻叹,他早就知道问出这个问题会是这样的局面,但还是忍不住想问,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有着什么样的地位。 “没有可比性。”凌霄低着头喃喃道。 “嗯?什么?”端木晔没有听清,条件反射地问道。 “我是说,集雅斋和你,没有可比性。”眼睑微掀,褐眸中透着非同寻常的真诚,“集雅斋是云游道长送给我的,道长于我有恩,我必须把这店经营好;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有什么危险需要我帮忙,那我就会毫不犹豫散尽千金,只求保你平安。你是郑可也好,端木晔也好,都是我独孤凌霄一辈子的朋友。”语气诚恳,表情严肃,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对待这个问题,仅这几句话,便将端木晔原本准备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凌霄,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没有这么聪明坚定。”端木晔无奈地轻叹,“我时常会想,如果你没有这般聪明玲珑的心思,也许就不会看出我的心思,也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堵死我们之间的所有可能;又或者你不想现在这般坚定,那我还有把握能够赢得你的心。可是,那样你就不是我喜欢的凌霄了。这样的我,真的好矛盾啊!” “……”向来最不饶人的凌霄此时此时也说不话来,她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可是因为自己无法回应,向来也都是采取鸵鸟的态度,假装看不见,可这时他却正面剖白了自己的感情,让她避无可避,再也找不到理由去逃避。端木晔的话如一张巨大的网牢牢束住了她,言语中的无奈和绝望缚住了她,让她也感染了那无奈的叹息。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她的鸵鸟姿态,端木的心还是不可自抑地抽痛了一下。情之一字,奈何理智明睿如他,也难以堪破。 “对了,刚才封玉寒来过了。”端木转换了话题,“我告诉他你中了‘凝香散’,随时有性命之忧。”本来应该是很严肃的话,可端木晔说出来的时候却是带着坏坏的笑,心里也有整到情敌的暗爽。 “你说什么?”凌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那先生去哪里了?” “找蔺亦平去拿解药了,不过他不知道,解药早就不在蔺亦平身上了。”因为那个加害你的人,我已经派人杀了,端木晔唇角微扬,笑容里竟有一丝隐匿的残忍。 凌霄并未察觉他的异样,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端木瞥了她一眼:“你的香囊里有我的追魂香,鼻子嗅嗅就能找到了。”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中的是‘凝香散’?”凌霄又接着问道。 一个大白眼抛了过去,端木用看白痴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你以为天底下就你通晓岐黄?” 凌霄尴尬地红了脸,这个问题的确有些白痴了。可是脑中依旧有个结,却怎么也理不出来头绪。 “皇子殿下,馆外逍遥侯求见。”门外宫女的声音弟弟揉揉,一扫屋内异样的气氛。 “知道了,马上就来。”端木晔平静回话,转脸嘱咐凌霄好好休息,便起身吹了灯,出门去了。 到底是什么被我忽视了?凌霄皱眉深思,不过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已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第六回 行馆夜谈 方尘安静地坐在大厅里,敛眉顺目,黑衣包裹的身材依旧清瘦,面上的血色却比以往好了许多。宫女早就奉上香茶,可他却并没有动,兀自静坐着等待主人的到来。 “方侯爷,无华怠慢了!”甫进大厅,端木晔便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和方尘寒暄。 “二皇子有礼了!”方尘并不起身,只微微颔首表示招呼,举止孤傲。 端木晔倒也不觉得没有面子,依旧含笑道:“不知侯爷深夜到此有何贵干?还是有事要吩咐无华?” “是陛下让我来的,凤璟已被削去爵位,打入天牢等候发落。”方尘抬睑扫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又继续道,“陛下想知道,玉颖国中,到底是谁会有这等权力,竟能调动十万大军袭凤?” 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若非位高权重,断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又是为什么,在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出现了这位传闻溺死多年的二皇子力挽狂澜,并提出脱离宗主国独立的要求,说得难听些,趁火打劫也不会这么凑巧。 端木晔也是玲珑心思的人,不稍时便已揣摩出了其中玄妙,心中暗自赞叹这位逍遥侯果真是厉害角色。 启唇轻笑,端木晔的表情让人猜不透情绪:“侯爷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如传说中那样溺死么?” 方尘原本就知道他不会那么简单地说出自家的家务事,此时听他提起自己的过去倒也并不意外,他微微颔首:“方尘洗耳恭听。” 端木晔依旧是浅浅地笑着,目光却显得有些悠远:“我并非父皇的正妻所出,但是因为母亲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所以我也跟着沾光,深得父皇宠爱。父皇一生只得两个儿子,所以皇位必定是在我和大哥之间选择,在我三岁那年,我的大哥端木曜的母亲,也就是皇后,怕我阻了他儿子的路,便在我出游的时候设下陷阱,本想让我溺死湖中,没想到我被一户船家所救,苟且捡回了一条命。后来我就一直生活在玉颖和凤凰的边境,直到我八岁那年遇到一位世外高人,教我读书识字还有武功医术,我才能够在后来遇到云游道长,跟他来到凤凰……”讲到这里,端木晔的眼里充满了感念,“玉颖的事情我很久没有过问了,可是前段时间我大哥的手下找到了我,让我回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也散了,自然不会愿意回去过那束缚的日子,一再逃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大哥被毒害了,虽解了毒,却再不能走路了…… “他来找我,就是想让我能够回去继承皇位,并且清除丞相在玉颖的势力——这次和凤璟的合谋,就是他策划的。”说到这里方尘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他了然地看了端木一眼,依旧是凉薄的语气:“皇上的意思,希望皇子能够配合,清除余党。至于今日在奉天殿承诺的事,陛下说了,君无戏言。” 端木勾了勾唇角:“如此,那请方侯爷代我谢谢陛下!” 方尘并没有理会,径自站起身,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目视门外,道:“谢恩这种事情,你自己去吧!明日早朝,陛下会亲自宣布的。”言毕,方尘便离开了。 还没有来得及回屋看看凌霄的情况,行馆外又来了一位客人,封玉寒。 “怎么?没有找到解药么?”端木晔见他一脸颓丧,挑了挑眉,“这可真是奇了!世上竟还有封玉寒做不到的事情么!”面对情敌的时候,任谁估计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也许会有别的办法。”封玉寒的声音很是疲累,找到蔺亦平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搜遍全身也没有找到一丝解药的踪影。凝香散虽不是剧毒,却也是很危险的。到底凌霄现在如何了,他没有底。 端木晔不好阻止,只轻轻颔首:“她正在休息,你动静小点儿!”语气里有着强烈的不满。这样的人,怎么值得凌霄喜欢? 封玉寒以为他的敌意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找到解药,心中愧疚,举步便往房中走去。在门口的时候,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推门进去。 床幔掩罩着安睡的人,封玉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床边蹲下,柔柔的帐幔下,凌霄呼吸均匀,面容恬静,美得不可方物。 想到这样的人就要因为中毒而不良于行,封玉寒心中便是一阵疼痛。 “嗯……先生……”迷蒙间,凌霄发出低低的一声呓语,听得封玉寒浑身一震,一直刻意深埋心底的那一幕一下子又翻了出来,醉眼朦胧间,那柔软的唇,贴上了他的…… 凌霄自然不知道她梦中所唤的人就在身边,手臂轻划,露在了被子之外,封玉寒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想放回被子里,却在这时候触到了她的脉搏,沉稳有力,不像是中毒的症状。 难道没有中毒?封玉寒心中一阵狂喜,可是倏忽又沉默了下来,若是没中毒,端木晔为何要骗他? “有事出来说吧。”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端木晔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他早就看到封玉寒的动作,知道毒已经解了的事再也瞒不住,面沉如水。 封玉寒依言跟着他走到了大厅。 “如你所见,凌霄的毒我已经解了。”端木晔沉声道,并不看封玉寒。 “那为什么要那么说?”封玉寒不解。 端木晔低低地笑了,道:“为什么?这个应该问你吧?凌霄夜里偷偷跑道宫里来找你,你非但没有照顾好她,还差点害她送命。若不是有人通知我她出了事,我急着过来救她,凤璟的这趟浑水我也不会去趟了。” 封玉寒细细地观察他的表情,竟无意间发现他的充满后怕的眸子里透着一丝缱绻的柔情,难道——传言是真的?他有些惊愕。 “呵呵,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了她而暴露身份有点可笑呢?”端木晔勉强地笑笑,“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只是,没办法啊!为了爱人,暴露身份又何妨?”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般,端木晔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情。 “你……和凌霄?”封玉寒觉得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连吐字都很艰难。 端木晔点头,唇角一抹柔笑:“她那么可爱,任谁都会动心吧!封侯爷,不是也有些心动的么?”故意撩拨着他,端木晔心里的恶质一点点冒出头角。 “我……”封玉寒语塞,他说的……是真的么?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时候不早了,侯爷请回吧!我会告诉凌霄你来看过她了。”端木晔见他一脸犹豫不决,心里不快,开口下了逐客令。 封玉寒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与端木晔争辩什么,在确定凌霄没事之后,心里那根绷紧的弦一下子松开了,人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这些,就是……动心么?他搞不清。 窗外月儿已经渐渐淡去了身影,天边也开始微微发亮,草丛里欢腾了一夜的虫儿,此时也没了精力,偃旗息鼓。 倏忽之间,端木晔觉得胸口郁结,久久挥散不去…… 第七回 除旧迎新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凤池一宿未眠,此时却丝毫不觉得困倦,相反地,侍书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出摩拳擦掌的热烈。 铭语乖巧地为凤池穿衣梳洗,自陈禄被封为皇后之后,凤池身边就缺了伺候起居的人,而他又不喜太监伺候,所以就将以前伺候的铭语调了过来,用着也还算顺手。 系好龙袍的最后一个衣结,凤池心情大好。今天,就该是将所有的事情做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冗长的形式之后,总算谈到了正事,凤池也不征求百官的意见,丢了一份名单让他们自己去看,上面的人,十有八九是跟凤璟篡位一案有关系的人。许多本不服凤池的官员在看到这份名单之后,对这位年轻的新皇有了改观。一夜之间,将凤璟的所有势力全数拔起,这需要什么样的魄力和手段?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一个老臣站出列,正是凤池以前的太傅翟正言,“老臣以为,陛下漏了一人,工部尚书袁清袁大人是凤璟门生,与其关系非同一般,臣听闻,前夜袁清还曾去清王府做客。” 老太傅的话原本无可厚非,而且老太傅多年在朝为官,颇为清廉公正。凤池也曾想过如何处理袁清,但是一来在凤璟的行动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牵扯到袁清。二来凤池依旧记着袁清在临河水患时出的力,实在是爱惜这个难得的人才。而且昨夜在和封纪二人讨论的时候,上元宫也送来了密函,说明袁清不可动。自家老爹的话,凤池焉有不从之理?当即在原本的那份名单上勾去了袁清的名字。 不过此时老太傅既然提及了,凤池自然也不会当场便驳了他的面子。 “袁大人,老太傅的话,你可有解释?” 袁清依旧老神在在,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模样,他走出队列,站在翟正言身边,目不斜视道:“陛下,臣没有解释。” 一时间朝堂上议论纷纷,竟有人傻到这种程度?皇上都给了机会让他辩解了,这种时候,他却说自己没有解释?是不是吃错药了? 凤池微微眯了眼,这个袁清,到底搞什么鬼?! “不过,臣以为,陛下能够给臣一个合理的处置。”袁清仰首直视凤池,毫无畏惧之色。 哼!让朕给你合理的处置?凤池在心里嘀咕,这个袁清,真是好胆量! “好,那朕就给你个处置。工部尚书袁清,生为凤璟的门生,虽不曾有证据证明你参与谋反,但也无证明自己清白的解释。即日起暂且停了你的尚书之职,以观后效。工部从今天开始,由纪言主事。”凤池也不客气,父皇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误害了袁清的性命,也没说不可以给他小小的教训。谁让他这样无礼,竟想着要跟朕讨说法了! “袁清多谢陛下不杀之恩!”袁清倒也识趣,多的话没说,直视一个劲儿地叩谢皇恩,引得一些官员不禁白眼。 不过,凭空之间冒出了个纪言,这让众官也是一愣,这纪言,是何方神圣?竟然一来就是个二品大员?就在众人疑惑之间,纪言已经着一身天蓝色锦鸡官服走进奉天殿领旨谢恩了。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原来陛下早有此意!怕是借了太傅的手,剥了袁清的官职,给那些依旧不安分的官员一个警告。一时间,众人皆是有种水深火热之感,这新皇,好像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无能啊!只是可怜了老太傅,原本是清廉正直的忠臣,受人爱戴,这会儿在大家眼里,俨然成了皇上的狗腿子了。 “纪言,新官上任,你可有什么话要说?”凤池见众人噤了声,知道自己的预想效果已经达到,便笑着问道。 纪言微微一愣,原本凤池的确说要给他个官做做,这套官服也是今天早晨送到他的住处的,匆忙进宫,便听到了这个消息,现在皇上又问自己有什么话要说,明显是想考考自己,也好助自己在百官面前立威,工部的事情他不曾涉及过,现在贸贸然让他说,他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 脑子转了一圈,突然想起以前谈话的内容,灵光一闪,道:“陛下,臣以为,工部主管朝廷各项工程建设,水利等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臣有两点其他方面的意见:一,在各地建立公共书院,教授各种知识技能,并且甄选有才能的人执教,类似朝廷的医教署,争取做到有教无类,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二,缩减修建行宫的开支,陛下并不常出行,那些行宫耗费巨大,所花银两足够平常百姓过活许多时日,不如将这钱拿出来,在一些有需要的地区赠书施药,以显陛下胸怀天下子民之心。” 凤池细细地听着他的建议,沉思片刻,道:“卿真是朕的一员良才!这两件事朕准了,具体的下朝之后再谈。” 这下子,百官不由得对这位年轻人有些刮目相看了——行宫耗费巨资,这样的事情,换了他们,可是万万不敢随意说出口的。 “朕今天除了让各位看看名单之外,还有一事要说。”凤池清了清嗓子,环视大殿里的众官,“玉颖国派遣了二皇子端木晔来访,昨日已经进宫,端木二皇子向朕提出凤凰和玉颖结为兄弟之盟,朕已经允了。” “陛下果真言而有信,无华佩服!”未等传召,端木晔便大喇喇地走进了奉天殿,有眼尖的人已经认出了来人是集雅斋的掌柜,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端木皇子,朕说过,君无戏言。只是,在缔约之前,朕还有个条件。” 端木晔早就料到这自力更生没有那么容易,倒也不意外,道:“陛下请讲!” “很简单,”凤池抬睑扫了他一眼,满意地看到他镇定自若的表情,“从今年开始,玉颖便不必再进贡了,不过,朕给你三年,若是三年之后玉颖国力能够较现在强盛,朕自然会与你缔约。不过现在……不行。” “陛下是想拖延时间么?”端木晔嘴角一丝凉笑,带着明显的讽刺,“谁知道这三年,凤凰不会找个借口将我玉颖拆吃入腹?!” “皇子多虑了!”凤池依旧是老成持重的微笑,“朕喜欢和强手缔兄弟盟约,玉颖现在,还不够格。不过皇子若是后悔提出缔约的要求的话,也可以收回,朕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玉颖依旧是凤凰最忠诚的属国。” 端木晔唇角溢出一丝嗤笑,道:“陛下从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吧?提出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要求,然后做出一副大方的模样,这样……好下作呢!” “皇子怎可这般辱我圣上?!”有官员站了出来,忿忿地指责端木晔。 “你的圣上还没开口,你插什么嘴?”端木晔凉凉地回击,四平八稳。 凤池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样有胆色又直白的人,才称得上是个对手!他笑道:“皇子可以再考虑考虑,朕开出的条件可是很优厚了,不用进贡,玉颖可以用这笔钱做不少事呢!” “不用考虑了,”端木晔抬眼直视凤池,嘴角扬起一丝自信,“就如陛下所言,三年之后,若是玉颖更强盛,无华还请陛下莫要忘记今天的承诺才好!” 凤池轻轻点了点头:“自然。” 三年之后的事,谁又看得见? 第八回 救命恩人 早朝结束,凤池照例是去上元宫请安。时过卯正,天边已经大亮,太阳摇摇地挂在天边,洒下一层薄薄的金粉,将厚重庄严的皇宫映照得更加金碧辉煌。 朝堂上的唇枪舌剑之后,凤池兴致高涨,心情也好了许多。端木晔虽外表儒雅,骨子里却是十成十的商人本质,无利于己的事情他是决计不会考虑的,凤池虽已逼迫至斯,但还是有利可图。若说起来,他们双方都该是满意于这样的结果的。用一个附属国换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至少凤池就觉得很是值得。 走到御花园时,一阵欢笑从内里传来,凤池听出是自家二老的声音,也就转了脚步,进去请安。 “池儿来了,坐吧!”冷氏先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笑呵呵地叫他坐下。凤池这才看见,石桌旁除了二老,还有一个百姓服装的女子。只见她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一副羞涩的模样。 “母后,这位是?”凤池开口问道。 冷氏笑了笑,道:“这位是沉香姑娘,是玉寒那孩子在连城时收的小徒弟,昨天来宫里找她师父,说是得了太医的指点,得知我们中了毒,冒死给我们送来了解药。可是个好孩子啊!我见她讨人喜欢,就留了她一宿,今天天气好,带她来这园子坐坐。” 凤池听了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昨天宫里的确有段时间有些混乱,但是很快便被镇住了,这女子又是如何进得了宫的?二老中毒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没有人提起过? 知子莫若母,冷氏见他一脸怀疑警惕,笑着道:“池儿,你就是太谨慎了!这孩子是玉寒的人,来宫里一趟又有何妨?况且人家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这样防备人家,莫不是把人家当做贼子了?” “母后,不是儿臣怀疑她,只是昨日人多眼杂,这突然多了个人在你们身边,做儿子的实在是不放心。”凤池不愿和母亲争辩什么,只好软了口气,“况且你们中毒的事情我之前并不知道,说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他做的?”凤池口中的“他”指的便是凤璟。 凤玦听了这话颇为无奈,叹了口气,道:“他毕竟还是你的叔叔啊,修明,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血浓于水,收了他的兵权,留他一命吧!” “父皇,儿臣本就没有杀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人对你们下的毒?”凤池的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狠厉。这宫中居然还有人能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毒害二老,简直是不要命了。 冷氏听出了他的杀意,心中担忧起来,这个儿子从小便心冷,近些年也越发有手段起来,若是不加阻止,杀伐太过,将来必定会损人损己。幽幽一叹,道:“池儿,听为娘的一句,此事不要再计较了,我和你父皇身体安好便已经足够,你该想的,是如何赏赐我们的救命恩人才是。” “沉香不敢!”沉香原本就站了起来,这会儿听了这话便更加惶恐,匆忙跪了下来,“沉香只是得太医指点才拿了解药来救您二位,不敢居功,更不敢要赏赐。” 凤池听她这样说,疑惑地问道:“是哪位太医给你的解药?” “是……”沉香有些踌躇,“是独孤太医。” “哦?池儿,就是那个据说很俊俏的太医么?”凤玦转头问自己的儿子,“倒是个人才!” “唔——”凤池沉吟,居然是他?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那么他又怎么会知道二老会中毒?而且刚好有解药?最近巧合的事情太多了,让他不得不怀疑。 “父皇母后,您二老好好休息赏花,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了。”稽首告辞,凤池风风火火地走出了御花园。 “这孩子怎么了?”冷氏莫名其妙地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我还想着让他给沉香指个婚呢……” 凤玦拍拍妻子的手,一脸温柔地安抚:“我让人先物色几个好人来,由着你和沉香丫头挑,可好?” “这样也好!”冷氏笑笑,一脸满足。 =============================分隔线============================= “侍书,去找独孤凌霄来御书房见朕。”走在回御书房的路上,凤池语气冰冷道。 侍书并未领命,只默默跟在凤池身后。 “怎么了?”凤池停下脚步,眉头轻拧,“朕让你去找独孤太医。” “陛下,早朝前行馆来了人,说是二皇子请独孤大人作陪,现在应该在宫外游玩呢。”侍书有些为难,皇上刚在朝上说明免了玉颖的附属国义务,若此时得罪了玉颖皇子,怕是会很难看。 凤池却似乎没有考虑这点,道:“也好,朕也有些日子没有出宫看看了,走吧!” 说到做到,凤池向来都是行动派,不过半个时辰,尊贵无匹的天子已褪了龙袍,一袭紫衣坐在集雅斋内闲适饮茶。 掌柜的是邻国皇子的消息已经让伙计们大吃一惊,现在又来了这么一位华贵公子,腰间毫不掩饰的龙形玉佩,眼力精明如青竹,自然认出了来人,未等对方询问连忙上前招呼:“公子稍坐,笑得这就让人去找东家来见您。” 凤池也不接话,优雅地坐着看那小伙计来来去去地忙活。 没过多久,凌霄便出现了,再次看到她走进会客室,凤池竟有些怀念以前凌霄一身狐裘不假辞色的模样。没想到,时光荏苒间,他们之间的关系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陛下怎么有空到敝店来?可是身体不适?”凌霄站在五步以外,小心翼翼地询问这位主子。 “没有,独孤难道很希望朕‘身体不适’么?”凤池面色不是很好看,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巴不得我生病一样! 凌霄没想到他会这么钻牛角尖,头皮一阵发麻,强笑道:“陛下这是哪里话!凌霄不敢!” “问你,”凤池看着她故作恭敬的模样很是不舒服,打断了她的话,“你怎么会知道上元宫的二老会中毒?还刚好有解药?” 疑心重如凤池,即使对凌霄颇为赏识,也绝不代表就是完全相信了,这样的巧合让他入骨鲠在喉,不剔除出来,必定是连睡觉也不能安稳。 凌霄被问得一怔,心中不由叹息,如何解释这一切的凑巧?她本就不是舌灿莲花之人,最不喜被人误会,此时竟有些懒得解释的抵触。 凤池见她不言语,心中有些不快,又问道:“独孤,你不解释么?” 未等她开口,端木晔便推门而入,清朗有力的嗓音夹杂在珠帘相撞的脆响中依旧掷地有声,“凌霄不知如何解释,不如让我来说清来龙去脉可好?” 凤池见是他,心中的不快更多了,可毕竟对方现在是玉颖的二皇子,当着凌霄的面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微笑,宽容道:“也好。” “从我见过陛下之后,凌霄便一直住在行馆,”端木晔从容道,“当时她中了‘凝香散’,神智并不清醒,无华刚好有解药,便救了她。至于那下毒之人,便是蔺亦平。至于上元宫二老中的是我玉颖的毒王‘鸩寒’,除了皇上和太医院医首之外,只有他这‘毒公子’能够拿到了。” 说到这里,凤池也明白了个大概,只是…… “既是天下奇毒,凌霄的解药又是从何而来?” “是臣在连城时,与封先生合力研制……”凌霄猛地顿住,怎么如此不小心?!竟在这时说漏了嘴。懊恼之余,她偷偷瞄了凤池一眼,对方并未察觉有何不妥,反倒是一脸淡笑:“独孤果然是个人才!吴日臻已被我押入大牢,不如你去做太医院医首吧,朕这就回宫颁旨……” “不行!” “不要!”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表示拒绝,令凤池颜面几乎扫地,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怎么?独孤,朕让你做医首是委屈你了不成?” 凌霄头皮一阵发麻,怎么这人的脸说变就变?连个过渡都不曾有,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她尴尬道:“陛下言重了,凌霄自知才疏学浅,医首这样的重任,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吧!凌霄愧不能受!” 凤池见她一脸惶惑,说话也是谨小慎微,心中腾地冒起一股无名火,道:“既是如此,那朕也不再强逼你了,不然还不知道你会如何腹诽。时候也不早了,朕还有事,回宫了。” 凌霄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凤池便已经起了身,只见他抬手掸掸衣角的褶子,垂睑道:“端木皇子,朕听说贵国国内似乎出了点小事,皇子不要回去看看么?” 尾音回荡间,端木晔的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第九回 不言别离 这日天方初亮,水秀街上一片安静,一身玄黑劲装的男子便敲开了集雅斋的大门,一脸风尘仆仆睡眠不足的狼狈样把依旧睡眼朦胧的祈雨下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关门,唯恐这带刀的家伙是来砸场子的。 男子眼疾手快,抬脚抵住了门,沉声问道:“你家独孤老板可在?我要见他!” “我们东家不在!你走吧!”祈雨抖抖索索地扯了个谎,拼命把拿人拦在门外。 男子皱了皱眉,稍一用力,便推开了门,看也不看被这推力冲到了一边险些摔倒的祈雨,冷冷道:“我在这里等你们老板回来!” 真是个大麻烦!祈雨苦不堪言,瞅了眼斜倚在柜台上的男子,愁眉苦脸地去后院搬救兵了。 凌霄匆匆进了店,男子斜倚在柜台上已经合了眼,呼吸均匀,表情疲累。凌霄噤声,悄悄吩咐祈雨去准备热水,又差了青竹去行馆请端木晔过来,自己则在门口挂上了“歇业”的牌子。 半个时辰后,端木晔匆匆赶来,男子已经洗完了澡,换上了清爽的衣服。 “锦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端木晔惊讶,原以为是集雅斋出了什么事,没想到是有人来找自己。 凌霄笑笑,道:“后院你的房间还空着,有什么事情去那边聊吧!安静些!” 端木晔点点头,沉声对墨锦阳道:“跟我来。” 在想杜磐知事情败露,掳走了玉颖皇帝端木辉,去向不明。现在玉颖国中只有端木曜坐镇,皇帝失踪的消息虽暂时秘不外宣,但朝臣数日不见君主,已经起了疑心,端木曜分身乏术,这才让墨锦阳连夜赶路,来凤京送信。 挥手让锦阳先去休息,端木晔剑眉微蹙。 凌霄进屋叫他时,见他这般,便开口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么?我看你一脸心事重重的。” “玉颖出事了,我要尽快回去。”端木倒也直接,丝毫不隐瞒。 凌霄微讶,尔后又问:“什么时候走?” “等进宫向皇帝辞了行,明早启程。”端木抬眸,凝睇着她,“凌霄,我走之后,万事小心!” 殷殷嘱咐,切切不舍,纵然如此,他端木晔,也只能离开。 可怜皇家身,终究不由己。 一语罢了,凌霄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强笑道:“出来吃早饭吧!青竹说你匆匆忙忙便过来了,这会儿还不饿么?我跟紫苏新学的水晶虾饺,出来尝尝!” 端木晔唇角微扬:“好。” 因着凌霄对尊卑有序敬谢不敏,所以在集雅斋,老板和伙计向来是同桌而食。席间,青竹和祈雨为了抢最后一只虾饺而争得不可开交,互相揭着短儿,惹得众人一阵发笑,好不热闹。 饭后,凌霄宣布歇业一天,忙坏了的小伙计们此时都欢呼雀跃,跳着嚷着便出门去了。 “你什么时候去面圣?”看着一群年轻力盛的小伙子渐去渐远的身影,凌霄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惊慌,好像他们走了便不会再回来了似的。 “这个不急,”端木道,“凌霄,出去逛逛可好?” “正有此意!” 这几日铺子里没了全职掌柜,她这兼职太医的老板忙得脚不沾尘,说是给大家放个假,其实更多是自己想偷个懒。 “怎么不见橘生?”街道上早市已开,两人闲散地走着,端木晔突然想起从早上导线在都未看到的账房,开口问道。 凌霄听他问这个便气不打一处来,抱怨道:“那个家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好几天不见人影,也没回家,店里这两天的账都是水生在做,分店送来的荷月收益册子我还没看完呢!” 一想到那堆积如山的账本,她简直是一个头有两个大了。荷月已过,京郊荷园还没有动静,底下分店的账本册子就已经送来了,上面的“佰两”、“仟两”对凌霄没有丝毫吸引力,她只想着什么时候狠了心,将那些劳什子付之一炬——但也只是心里想想罢了。 “再招一个掌柜的吧!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端木晔担忧道,凌霄虽能力不错,但毕竟分身乏术,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若有办法,可以把许培修挖过来。” 凌霄看了他一眼,无奈道:“若能挖来就好了,紫苏可是指着他呢!我可不敢!” “那就找顾秀林给你找一个吧!”端木晔突然提及,“我始终觉得,他那管家苏然风有点本事,只在鎏锦园做管家是屈才了。” “别的人可能还好说,但苏然风还是不要想了。”凌霄摆摆手,敬谢不敏,“那可是秀林的心头肉,会让给我才怪!” 端木也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纵使自己对她有多么的不放心,为她考虑再多,有的事,还是要她自己去做的。 凤华街两边林立的商铺都已经开张,惟独集雅斋的分号紧闭店门,还挂了“歇业”的牌子,在一排门庭若市的商铺中格外显眼。 凌霄看着暗金的牌匾,微微叹息,笑道:“有时候,我真想,甩手不干算了。我不是个有什么大野心的人,对于我来说,财富什么的,并不是值得追求的东西……但是,这是责任啊!我若是真的甩手不干了,青竹他们怎么办……”尾音收处,带着身不由己的叹息。 端木晔看她敛眉垂目,也是一阵郁结,“责任”一次,坑害了多少人?因为“责任”,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本的追求;因为“责任”,许多恣意放纵的心思都在萌芽之前便被扼杀了;因为“责任”,所以身不由己…… 有时候,他也想就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份,认真地去做一回自己——可是,不能。 “凌霄,你怎么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两人刚刚提及的冷橘生。 凌霄看着他皱了皱眉,捂着鼻子退后了两步,道:“你到哪里鬼混去了?一身的脂粉味!”每日在水秀街受对面脂粉店的荼毒已经让她抓狂了,现在冷橘生身上的味道如此浓烈,让她招架不住。 “啧啧!”端木晔好整以暇,轻敲手中的折扇,玩味地看着冷橘生,“循芳双艳,弦音丝语,冷大公子是谁的入幕之宾?佳人青眼,万金难求啊!”语带揶揄,让冷橘生脸上有些挂不住。 “怎么做了皇子,说话还是这般不饶人?”冷橘生摸摸鼻子抱怨,“丝语邀我去喝酒听琴,盛意拳拳,我也不好推辞啊!” 端木晔皱眉道:“我听说丝语曾经做过凤璟的舞姬,能在清王府被肃清之后保全身家,这女子不是简单人,你可要小心些!” 冷橘生脸色变了变,眸中闪过一丝探究,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无所谓道:“嗯,我知道了,我与她只算是泛泛之交,不碍事的!” “泛泛之交会请你喝酒听琴,而且还留宿了?!”凌霄一把抓过端木手中的折扇,狠狠地敲在冷橘生的头上,“猪油蒙心了你!以后再去青柳街,染了这一身脂粉味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冷橘生揉揉额头,委屈道:“凌霄,你可真狠心呢!都是男人,这种事情也是正常的啊!”说到后来,听在凌霄耳里竟有了调戏的意味。 “少拿你和我相提并论!”凌霄红了脸,手里的扇子又是重重的一下,冷大少爷疼得龇牙咧嘴,还没来得及惨叫呻吟,施暴者已经带着怒气走开了。 “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你一样的,可怜了我的前朝古董扇子!竟敲了这么个榆木脑袋!”端木晔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优雅踱开。 冷大少爷委屈地撇撇嘴,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眸中闪过奇异的光。 本想着去念尧居蹭一顿饭,被冷橘生这么一搅和,就是凤肉龙蛋,凌霄也全然没了兴致,端木晔提议去郊外走走,寻处农家随意吃点东西,她也没考虑便答应了。 西郊空气清新,树木枝繁叶茂,日近中天,树林里依旧沁凉无比,凌霄深深地呼吸,原本萦绕在鼻尖的脂粉味总算被荡涤干净,肺叶似乎全舒张开来,贪婪地吸收着新鲜空气的滋养。 端木晔好笑地看着她一脸陶醉,颇像只偷了腥的懒猫。他情不自禁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好好呆着,我去看看附近哪里有农家。” 腾身上树,端木晔如燕子般轻快地踏上树梢,举目远眺,方圆数里,竟都是农田坟茔,找不到半户人家。 午时已过,腹中的清粥虾饺早就消化殆尽,五脏庙里缺了祭品,不满地发出抗议的声音。 “看来我们得自己动手了。”端木晔飞身着地,对凌霄摊了摊手,“林子外是清溪,去抓鱼吧!” 凌霄无奈地点点头。 除了树林不过十步,便是清溪——说是“溪”已经是小视它了,约有五米见宽的河床,岸边草地上开满了浅白的野姜花,风吹香动,淡淡滤净人心,非人工香料可以比拟。 端木晔已然褪了靴,裤脚高挽,下水觅食去了。偶有鱼儿游过,滑不留手,水花四溅之后,皇子殿下手中依旧空空。 “皇子殿下,你以为这水里的鱼是我们水秀街的女子不成?见到你就巴不得往你怀里钻?”凌霄在岸边慢慢地脱着靴子,卷起裤脚,“看来捕鱼这种活计,还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做的来了。”说着便取了已经削尖了的树枝,走下河来。 已近夏末,初入河水时沁凉刺激,惊得凌霄几乎叫了起来。寻着鱼儿,小心瞄准,一击即中。没想到以前在夏令营学的捕鱼术还能在这里用来果腹。凌霄心里颇为庆幸。 “你怎么会这个?”端木晔惊讶地看着她拔下已经奄奄一息的鱼儿,轻轻一甩,丢上了岸。 凌霄瞟了他一眼,颇为自豪:“怎么这般瞧不起人?你既抓不到鱼,去捡些树枝来,待会儿生火烤鱼也好。” 端木晔也不多话,乖乖地上岸找柴火去了。 堂堂二皇子,即使从小受过些苦,让他自己动手找吃的,估计还是颇有些为难了。凌霄摇摇头,继续觅食。 半个时辰之后,三条肥大的鱼躺在岸边的草地上,身上都带着一个小小的血洞。凌霄懒懒地坐在一边晾着脚,白皙的小腿上挂着几颗珍珠,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渐渐消失…… 那天经过西郊树林的人都看到清溪边一团浓烟滚滚上天,间或夹杂着一个脆如金玉的声音。 “真是笨死了!刚砍来的树枝不能烧啊!咳咳!咳!” 就这样,玉颖二皇子端木晔和凤凰小太医独孤凌霄的第一次野餐,被皇子殿下的一堆新砍的树枝弄得乌烟瘴气,毫无新鲜美味可言…… 第十回 望君珍重 翌日清早,南城门外一片离愁别绪。 “掌柜的,你可要常回来看看我们啊!”祈雨一脸愁容,抱着端木的包袱不撒手,可怜兮兮地说道。 青竹在一边翻着白眼:“你是猪啊!掌柜的现在已经是皇子了,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你!你应该去求我们东家偶尔给我们放个假,我们去玉颖看掌柜的。笨死了!” “就你聪明!你聪明你怎么连炒菜的时候连盐和糖都分不清啊?!”祈雨不甘示弱,两人又掐上了,早已偏离了主题。 紫苏难得早起,表情随意地将一个大包袱丢给墨锦阳:“这是干粮,够你们吃到玉颖的了。” 端木晔轻声道谢。 “有空就回来看看,凌霄那丫头,总让人不放心!”紫苏轻声说道,声音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端木微愣,然后浅浅笑了笑。 “那个家伙!怎么还没来!不能喝酒还逞能!”紫苏看了看四周,不见冷橘生的影子,不满地抱怨,“昨天还跟纪言拼酒,简直不要命了!” “橘生认识纪颂岚?!”端木惊讶地打断,若他没有记错,纪言现在应该是工部尚书,朝廷命官,冷橘生向来不喜与官场的人打交道,怎么会和他喝酒? “岂止认识,他们俩可是称兄道弟呢!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好了,该启程了。”凌霄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拿过祈雨抱在怀里的行李递给端木晔,“一路小心!” 端木点点头,刚要上马,却听得远处一个少年的声音:“端木公子请留步!” 众人回头看,一顶暗紫色的轿子匆匆朝这边移动。端木晔浅笑,原想悄悄告辞,却还是被发现了。 停轿之后,一柄折扇从轿子里探了出来,接着一个紫袍男子走了下来,唇角带着淡淡的弧度,正是凤池。 “公子这就走了?怎么连送别的机会都不给我?”凤池笑着道,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 端木晔扯了扯唇角,道:“公子哪里话!公子自有要事在身,住在这里的日子就已经很打扰了,岂敢让公子费心送我!况且实在是家中有些急事,无华只得匆忙启程,辜负了公子的好意,实非无华本意!” “如此,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凤池脸上淡笑依旧,眸中却是毫不避讳的锐利,“端木公子,在下可是很期待我们的三年之约呢!” 端木听他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笑道:“公子安心等待吧!无华定会赴约,到时,还望公子不忘对我的承诺才是!” “那我就祝公子马到成功,三年后梅花盛开之时,我定备下美酒,以期与公子笑谈风云!”豪气干云,端的是君临天下的气魄。 端木晔拱手道:“三年后,无华定来赴约!” 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凤池看着马蹄踏起的烟尘,唇角微勾,端木晔,朕倒要看看,三年后,你能如何。 策马奔腾,端木晔恣意地体味着许久不曾有过的快意,扬鞭轻甩,马儿奔得更欢。 “殿下,前面好像有人。”墨锦阳是习武之人,眼力很好,远远便看见一个人站在属下,“是个女子。” “嗯,我看到了。”端木晔已认出了树下那人,轻轻勒住马缰,马儿乖巧地减缓了速度,在那棵树前停了下来,原地踏着蹄子。 女子看清两人,匆匆跑到端木晔的马前跪下:“彩香公主侍女沉香,拜见二皇子殿下!” “你就是沉香?”端木曜曾经来函告诉他,十年前,也就是他失踪的第五个年头,父皇喜得一女,取名端木香,不过孩子尚在襁褓,便被烧死在明月宫,面目全非。只不过照他得的消息来看,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妹并没有死,而是有人偷梁换柱,将她带到了凤凰国中,只是一直不得其具体下落。 “小婢正是沉香,当年公主也是小婢带走的,”沉香坦白道,“只是沉香从未有过加害公主之意,带走她也是情非得已,望殿下恕罪!” “起来吧!”端木晔下马,道,“你先回去,好好照顾公主,暂时不要暴露身份。”如果可能,以她现在在封玉寒身边的便利条件,对玉颖是很有些裨益的,只是,若是被那个人知道的话,大概会生气的吧!只要碰到有关她的事情,端木便有些左右为难。 “沉香还有事相求,”女子抬起脸,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端木晔,“希望殿下能够饶过李铭瑄。” “就凭你还想跟我谈条件?”端木晔嗤笑,“沉香,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好说话?”声音冰冷,全然不同于刚才在城门外与凌霄相别的人。 沉香的脸色有些冷凝,道:“沉香自知罪孽深重,但是若不是沉香偷了蔺亦平的解药给殿下,独孤公子现在可能就已经不能走路了!” “你还敢说?!”端木晔有些生气,的确,那天若不是一封飞鸽传书赠来解药,凌霄现在可能已经双腿残疾了,“若不是凌霄给你的解药,你拿什么去救上元宫的主子来立功?你该多谢谢凌霄还能那么信赖你!” “我……”端木晔巧舌如簧,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沉香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两句,她就已经哑口无言了,乞求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却也不愿就这么吞回腹中。 “罢了,李铭瑄的命我先留着,若是能为我所用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你可就别怪我了。”端木晔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蔺亦平的下场,你应该是知道的。” 沉香打了个寒噤,低头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对了,你回京之后,给我细心留意冷橘生,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传书向我禀报。”端木晔突然想起紫苏的话,心里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沉香明白了。” 端木晔不再说话,只打了个手势让墨锦阳跟上,马鞭微扬,绝尘而去。 朝阳已显全貌,沉香看着渐去渐远的两个身影,心中一丝沁寒。 =============================分隔线============================= 这一厢,凤池看着端木晔的身影消失之后,微微牵动唇角,笑得灿烂。 紫苏原本没精打采的模样在看到他的笑容之后一下子清醒了,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几乎没有再做他想,紫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道:“这位公子,可否赏脸,去我那里坐坐?” 凤池这才看清女子的模样,眉目清秀,虽比不上凌霄的绝色,但是也算是上等美女了。于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姑娘如此盛情,小可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还甩开折扇,摇了两下。 紫苏脸上的笑容更是奸诈,凌霄在一边看着,竟不知怎地将她与聊斋中那勾魂摄魄的狐狸精联系在了一起,刚想上前去提醒她注意形象,两人已经并肩离开了。 “怎么会这样?”凌霄苦笑,欲哭无泪。 铭语见她一脸无奈,拉了拉她的衣袖,道:“独孤大人莫要如此,吾皇心里还是装着你的,和那位姑娘只是逢场作戏罢了!陛下说了,今天要召您侍(和谐)寝呢!” 凌霄先是一脸惊愕,然后腾地红了脸,微垂眼睑,轻声呢喃:“这个人真是……讨厌……” 顾盼之间的风情,将那小侍从迷得七荤八素。心中暗叫还是自家主子有魅力啊!再回神,凌霄已经离开,只有侍书站在他身边,一脸不耐烦地瞪着他:“你还不快点回宫啊!慢死了!” 铭语微赧,小步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道:“侍大人……您……您今天早上对我说的话……是……是真的么?” “什么话?”侍书直视前方,心不在焉地问道。 “就是……就是……你说……说喜欢我的话……”小铭语的脸已经红透了,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最后竟像是蚊子哼哼一般了。 侍书顿了脚步,撇撇嘴角,一脸坏笑地低头与他直视:“铭语,其实还有一句话,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什……什么?”铭语羞怯得不敢抬头,侍书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更像是火烧一般的红。 侍书勉强忍住笑,但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今天是愚人节啊!我说的话怎么能信?!哈哈……” 某苏歪歪:呃~各位大大表pia我,真的只是小小地恶搞了一下,分隔线后面的大家都可以忽略不计了~(*^__^*) 嘻嘻……呃~啊!啊~表砸了,偶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呜呜……轻点砸呀……呜呜…… 第十一回 入得朝堂 京城里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太上皇和冷太后收了定安侯的女徒弟做义女,封为沉香公主;另一件事儿,就是念尧居易主,老板唐紫苏将念尧居卖给了这两年在京城里响当当的商人顾秀林,店里除了掌柜许培修之外,厨子伙计都没有更换,至于唐紫苏本人,则是背了细软住进了集雅斋。一时间流言蜚语满天飞,都道集雅斋好事将近了。 “紫苏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刚打发走一个上门的媒婆,凌霄无奈地叹气,紫苏搬进来住她是没有意见,但是她硬是把培修也拐了过来做集雅斋的新掌柜,这个人情,就欠得大发了。 紫苏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似乎卖掉的念尧居不是她的心血一样,她啜着茶,嬉笑道:“凌霄,这下你可是看出我的一片真心了吧?我对公子的仰慕可是如滔滔江水……” “停!”凌霄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的话,“给我端正态度,自己坦白,你到底为什么卖掉念尧居?!” 紫苏弯着眼角,笑容有些奸诈:“外面说我卖掉了我就真的卖掉了啊?你还这是好骗!我只不过把念尧居转手给顾秀林罢了。” “这和卖掉有什么区别?”凌霄觉得跟她说话真的很挑战自己的理解能力。 紫苏直起腰,翻了翻白眼:“你笨啊!我是股东!股东明白么?我现在不做事,年底我就可以拿到念尧居的三成利润,这样的事情,我何乐而不为?” “可那是你辛辛苦苦办起来的啊!”凌霄皱眉,这样轻易就放弃自己的心血不是紫苏的风格。 “我知道啊!但是你现在这么辛苦,我又于心何忍?不如把那边的生意转手他人,我带着培修来帮你,这样岂不很好?”凌霄方要说话,紫苏又接着低声道,“何况,我现在已经是近三十的人了,如果再拖下去,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这里的生活很原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她们两人的现代人体质,在这里的确看起来年轻了些,可别人不知道,她们自己还是清楚的。紫苏已经快三十了,这样的年纪,在现代都可能是孩子的妈了,更遑论这个年代?凌霄听了她的话沉默了,若认真算来,她也已经是二十过半了,因为一直是男子身份,所以受到的非议比起紫苏来的确是少了很多。 “紫苏,遇到合适的了么?”凌霄叹息,穿越到古代,原来也是一种蹉跎。 紫苏浅浅笑着,眉梢眼角都是幸福:“凌霄啊!你真是很迟钝呢!难道看不出来?” 凌霄思虑许久,却依旧不明白地摇摇头。 紫苏叹息,道:“是橘生啊!” 凌霄这才幡然大悟,忆起两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开始那样争吵了,但想起前几日在街上遇到他时的情景,眉头依旧忍不住皱了起来,担忧地说:“紫苏,不是我不看好你们,只是现在的橘生,还不值得你托付终生,他还不够成熟……” 紫苏听了她的话,呵呵轻笑:“凌霄,你真像是我妈妈,连这个都开始操心了……” “可是……” “凌霄,”紫苏表情严肃了起来,“我和他相处了也有好些日子了,我从来不怀疑他对我的感情,而且,不管他现在做什么,我相信,他都是为了我们以后能够在一起。” 凌霄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冷橘生那样的性格,她实在担心若是紫苏跟了他会不会受苦。正想要再劝,眸光却瞟到一个僵硬的人影从门口闪过,衣角上绣的梅花白得刺目,翻飞而过。 =============================分隔线============================= “东家,店里来客人了,是上次那位紫衣公子。”祈雨匆匆跑进门,连气都还没喘匀,“青竹让我叫你快些过去,他在会客室里等着呢!” 凌霄听了这话,一个头有两个大——这才清静了几天,那祖宗便又找上门来了! 无奈对方是老大,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见面。 凤池这次来得算是低调,可身上的紫袍却依旧难掩贵气,不过也只有他能将这紫衣穿得跟龙袍一样霸气。 “陛下金安!”礼节还是必要的,尽管对方没有龙袍加身,凌霄还是习惯地行了礼。 “独孤,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凤池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让人捉摸不透是高兴还是生气,“你也知道我家二老收了一个义女,沉香年岁也不小了,太后想着从百官里挑位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做驸马,这挑来挑去都不满意,最后看中了你。后天就是八月十五,宫里会有赏月宴,到时候我就亲自给你们俩指婚,如何?” 凌霄听了这话头皮发麻,强自镇定了半天才捋直了因为紧张而难以伸展的舌头道:“陛下,您知道,我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唐姑娘那日已经跟我说明了,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亲自给她和橘生做证婚人的,你就别再拿她做挡箭牌了!”凤池挥挥手,唇角依旧上扬,“如何,这算是个好消息吧!以后你可就是我的小舅子了!” “陛下,这恐怕不妥……”凌霄打着腹稿,想着如何说拒绝才能不伤他的“龙面”又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臣……臣不能娶妻……”“哦?独孤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凤池唇角的弧度比刚才更加自然,表情也是诡异的喜悦,“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得上的。” 凌霄头皮一阵阵的发紧,喉咙口也紧张得发干,要怎么拒绝?肚子里的想法倒是多,就是没有一条能够拿出来用的——她没那个胆子拔老虎的须子。 “怎么?跟我还有什么说不出来的?有什么话别憋着,讲吧!”凤池见她红着脸一直不开口,心情大好,竟有些欣赏她这副带着羞怯的模样。 算了,死就死吧!凌霄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喜欢男人!”声音之大,像是在宣誓着什么似的。 凤池显然是被她这句话给镇住了,盯着她没有说话,门外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像是在暗示什么。凌霄这才反应过来,照刚才的声贝,大概店堂里有耳朵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更是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原来是这样啊!”凤池的声音没有半点的怒意,反倒有一丝理解的了然,“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赐婚的事情我再另想办法。不过……”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说话!凌霄腹诽,面上却是洗耳恭听状:“陛下请讲!”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了?”凤池“好心地”点拨,“太医院医首的位置,我可是一直为你留着呢!” 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凌霄在心里惨叫,嘴角微微下垂,但很快又恢复了上扬的弧度,道:“陛下提拔,臣感激不尽!” “那明日朝堂之上,我就等着你了。”医首是三品文官,可以上朝堂参与政事,也就是说,以后凌霄得天天见到他。 凤池显然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心情甚好,离开时的脚步也显得轻快了许多。 这一下,算是把自己送进了狼窝了。看着暗紫色的轿子缓缓离开,凌霄像是哑巴吃黄连,纵然再多的苦,也只能自己受着了。 第十二回 赏月宫宴 转眼之间,已到中秋。 礼部几日之前便开始准备宫宴所需的物品用度,宴会地点定在御花园,各色菊花争妍斗艳,惹得人目不暇接。草地上铺了厚重的驼绒宫毯,踩在上面脚踝深陷,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了云朵上一般。 凌霄一早便接到了通知,尽管极不情愿,无奈紫苏听说之后一阵激动,非要凌霄进宫好好品尝御膳,也好让她从中学得几招,架不住紫苏的软磨硬泡,凌霄这才硬着头皮进宫了。 宴会的位置安排极是诡异,按理说应该是照着官位品级来安排座位,但是凌霄一个小小的三品文官,却硬是被安排在了定安侯的右手边。众人也有了无数猜疑,于是,羡慕的,嫉妒的,意味不明的,带着各种颜色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她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不知所措,既然那些人要看,便让他们看个够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这样想着,凌霄怡然自得,安闲地坐在矮几便享受着甘醇清冽的桂花酒。 赏月看花,自然少不了吟诗作赋,文人雅士最喜这样饮酒作乐,若是再有几个佳人环绕,怕是神仙也不换的舒坦。俗人如凌霄,对这样的娱乐毫无兴趣,况且文人相轻,在耍聪明之间总要在嘴巴上胜过对手方才罢休,凌霄一不会作诗,二不喜倾轧,兀自坐着饮酒吃菜,同时不忘在心里评头论足。 清蒸鲈鱼味道太厚,还是紫苏做的比较好吃;芙蓉虾球煎炸太过,油腻得难以下咽,那厨子肯定没用心做;桂花糕太甜,居然还粘牙!真是不可饶恕!勉强尝了几道菜,凌霄对御膳再无幻想,象牙箸搁在架子上再也不愿拿起。早知道称病告假便罢了,这样的宫宴御膳,一点也比不上紫苏的家常小炒。 不过好在这桂花酒尚能入口,凌霄捏着小巧的白瓷杯浅酌满饮,不一会儿已经喝下了大半壶。 佳桂酿这种酒,入口绵柔,喝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是后劲极大。若喝得太猛,后劲上来,就算是大汉也会罪得不省人事。 封玉寒应付完一众阿谀奉承的文武同僚之后,再回到座位,凌霄已经目光迷蒙,虽然还是坐得笔直,但慢半拍的反应还是泄了底。 “这酒后劲大,不可以再喝了!”封玉寒拦住她已经送到唇边的酒杯,柔声劝道。 凌霄转头木然地盯着他,褐眸轻眨,略带疑惑,稍时才反应过来,弯了弯眉眼:“嗯,不喝了。”轻晃了晃脑袋,只觉得一阵眩晕,她揉揉太阳穴,秀眉微蹙,“头疼。” “我带你去走走。”封玉寒微叹,向身后的宫女吩咐了几句,扶着凌霄起身离开宴会。 皇家的花园就是不一样,虽然没有集雅斋在京郊几处别院的规模,但是其间山水相合,倒也是别有一番大气。秋夜凉风轻拂,牵来阵阵木樨甜香,凌霄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但是动作还是极为迟钝,舌头也像是打结了一般捋不直,说起话来磕磕绊绊。 “先生……呵呵……先生……”傻笑着的表情让封玉寒无奈,虽然不像是撒酒疯,但是喝醉的人还是很难缠的,他只好一声一声地应和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凌霄一步三摇地在前面走着,死活不让人扶,摇摇晃晃的模样让封玉寒捏了一把汗,这个人啊,连喝醉了都还是那么固执!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凌霄声音低低地哼着《水调歌头》,语气也是不一般的轻快,“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低沉的嗓音带着醉酒的微醺,凌霄的歌哼得断断续续,封玉寒不得要领,也没心思去听她到底在唱什么——因为她摔倒了。 没有任何的惨叫**,凌霄就这样软软地摔在了地上,兀自坐着傻笑。封玉寒弯腰去扶她,语声温柔:“凌霄,地上凉,快起来!” “不要……累了……”微红的脸颊像是**的水果,水润的唇吐出淡淡的酒香,封玉寒只觉得心中一阵悸动。 “先生……起不来了……”凌霄唇角弯弯,双手环上封玉寒的脖子,让他避无可避,殊不知这样的姿势多么暧昧。 封玉寒这才回神,惊觉自己刚才想到了什么,脸上一阵火烧般的红,避开凌霄的目光,双手撑在她的腋下,想将她抱起来。 “咯咯……痒……”凌霄挥开他的手,又瘫坐在地上,意识不是很清醒,脸颊也有些酡红。 封玉寒觉得有些不对,探手上去触到光洁的额头,竟是烫人的热度!该死的!居然这么大意!封玉寒不禁暗骂自己,表情也冷凝了起来。刚喝完酒,衣服单薄,现在又坐在地上吹了风,怕是已经着了凉。不敢再有什么别的绮念,封玉寒抬手将已经昏昏欲睡的人抱了起来。 “玉寒,独孤怎么了?”凤池的声音依旧清明,不似喝过酒的模样。 封玉寒微怔,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宴会上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发烧了么?”凤池探手触到滚烫的额头,剑眉微蹙,“带他去西殿休息,我让人去请太医。” “陛下,我抱他去西殿就行了,太医什么的就不用了。”封玉寒恭敬的语气中,带着两分戒备,“宫宴尚未结束,陛下若此时缺席也不太好,还请陛下先去宴会上,凌霄的事我来照顾就行了。” 凤池想要再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原本就是看他们两人单独出来心中不快才撇下众臣子出来,刚才又看到两人那般亲密,心里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他暗自撇了撇嘴,道:“宫宴之后,朕去看他。”甩下这句话,凤池便转身离开了。 此时的封玉寒,背上已经有了一层的冷汗。若是刚才凤池命令自己把凌霄交给他照顾,自己又会怎么办? 秋风渐起,凉意四散,封玉寒定了定心神,看着怀中安静的人,心底一片柔软,也许……就是他吧…… 西殿不是什么闲置的宫殿,而是奉天宫的西院,与凤池的寝宫只有一院相隔——这也是封玉寒非要亲自照顾凌霄的原因,凤池看他的眼神,带着明显得有些骇人的侵略意味,封玉寒了解他,这样的眼神,表示他已经想要将这人纳入自己的属地之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封玉寒不敢再想,仿佛那里有一个充满危险的沼泽,一旦踏入就会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若你是女子该多好!那样我便可以把你藏在家中……我在想什么?封玉寒蓦地回身,不知不觉之间,他的神思已经缠绕在眼前已然安睡的人身上,这便是端木晔说的……心动么?那人在那个深夜对他说的话犹在耳畔回绕不去,让他心神不宁。 “唔……先生……”睡着的人儿皱着眉,发出一声轻轻的呓语,如蛊惑人心的咒语一般击中了他的心,漾起些微甜蜜的涟漪。 若真是如此,便认命罢!封玉寒唇角微扬,男人也好,断袖也罢,这个人,是自己的劫数啊! 温暖的手抚上她的眉眼,似对待珍爱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描摹着,良久,形状美好的唇印在她的眉间,温柔缱绻…… =============================分隔线============================= 居然真是他!窗外,凤池一阵焦躁,差点便推门而入。 宫宴还在继续,凤池脑中却一直闪过凌霄的醉态,迷蒙的双眼没了平时的戒备,酡红的脸颊像是含羞带怯,慢吞吞的动作有些傻气,却是别样的娇憨,连那随风传来的低吟浅唱,也如天籁般撩拨人心。 “我喜欢男人。”凤池蓦地想起凌霄当日如宣誓般的话语,心底竟起了一丝期盼,会不会是……? 心里担忧她的病情,手中的佳酿也全然没了滋味,凤池一句“身体不适”便从宫宴上匆匆退场。只是没想到,尚未进门,便看到这样的一幕。 封玉寒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那人,目光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凤池心里像是窜起了一把雄雄大火般的难受,面色阴沉地退出了西殿的院子。 “陛下,葛贵妃差了人来问,您今天可过去雍翠宫?”铭语见他表情不豫,询问的语气也是小心翼翼。 凤池嘴角微勾,嘲讽的弧度让铭语心口一阵发冷。 “摆驾,雍翠宫。”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有了这送上门来的对象,何不好好利用?而对于铭语来说,这几个字不啻于天籁,在这样的时候,远离主子才是最好的保命方式。 雍翠宫,葛涵仪知道凤池要来,早早备下了果品佳酿,自己则是守在门口等着圣驾光临。 时值中秋,夜半露冷,葛贵妃依旧一身单薄的绸裳,露出白皙光滑的香肩,发髻微散,几缕黑发调皮地垂在颈边,风情无限。 原来依着葛涵仪的性格,断不会费这么大的心思博君圣宠,尤其是她还有兵部尚书的哥哥以及那份丰厚的嫁妆撑腰,在后宫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任务了,这也是她敢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给德妃使绊子的原因。 不过,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这刚转了小一年,葛涵仪的风水便不在了。葛家虽未被查处参与谋反,但以凤池斩草必除根的行事风格,葛家的光辉早已不再,危如累卵。 葛家大哥提醒自己妹子,想办法夺得圣宠,一旦诞下笼子,便母凭子贵,定能摆脱现在的阴影,葛家也能凭着裙带关系,再放异彩。 这些事情,凤池心中自然清楚,就连葛林几时来见的妹妹,又和妹妹说了什么他都是一清二楚——佐辰军的人可不是吃白饭的。不过他现在还不想动葛家,毕竟葛家已是俎上鱼肉,不动不弹又有什么意思?不若猫拿耗子,玩弄于鼓掌之间,玩腻了之后再处理掉,岂不是有更多的乐趣? 龙辇到达雍翠宫时,葛涵仪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强忍着颤抖,娇媚无限地行了礼。 “更深露寒,贵妃在屋子里等着便好,为何要亲自出门候朕?若是冻坏了,朕可是要心疼的!”凤池温和浅笑,脱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轻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亲昵地蹭着她的耳朵,呢喃道,“不过,朕很快就会让你热起来的……”热气轻吐,喷洒在她光洁的颈子上。就着廊上的灯光,凤池满意地看着葛涵仪羞红的耳垂。 红绡帐暖,千金春 宵,不过半刻,葛贵妃的寝宫里便传来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动静…… 第十三回 妒心使然 八月十六的早朝上,缺了两个人。 凤池自然看出了是谁,却没有任何表示,依旧不动声色地继续廷议。众官员们也都跟着视而不见——连皇帝都不曾过问,若是胡乱置喙,怕是会招来无妄之灾。 “文大人今日可在?”朝事政事,无非是哪里交了税,哪里缺了饷,只要按着以往的规矩分派下去便可,清平盛世,哪里来的那么许多乱事?廷议结束,凤池突然点了文匡律的名。 文匡律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官拜礼部尚书兼凤临阁大夫,正二品,在朝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陛下,老臣在。”虽已年近花甲,但文匡律依旧是老当益壮,声若洪钟。 “文大人,令爱今年应该有十七了吧?”凤池笑问,“可曾婚配?” 文匡律微愣,心道这小皇帝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莫不是……他不敢妄加猜测,只好老实道:“回陛下的话,小女已有婚配,是封相的儿子封玉寒,这门亲事还是先帝御准的。” “哦,经文大人这么一说,朕倒有些印象了。”凤池若有所思,“只是,既已有婚约,双方也都到了年岁,怎么还不结婚么?朕可是有日子没听到大臣家的喜讯了呢!” 文匡律听他这么说,心里松了口气,道:“陛下有所不知,老臣鳏居多年,膝下仅此一女,希望能多留她在身边待些日子,也算是一种慰藉啊!” “文大人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凤池脸上依旧是微笑,“朝中许多老臣的女儿有令爱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少女青春短暂,韶华易逝,婚姻大事,可是要抓紧啊!不如,朕为他二人做个主婚人,可好?” 这是唱的哪一出?朝官面面相觑,皆暗自嘀咕,皇上怎么突然想起给人做主婚人来了? 文匡律也是一伙,这新皇打的是什么注意?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一茬子事儿来了?但疑虑归疑虑,这圣恩还是要谢的。 “老臣谢陛下隆恩,小女的婚事,老臣定尽快办理!” 就这样,在双方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婚事已被敲定了下来,封玉寒知道的时候,封俊已经将凤帖送到女方家中了。 凤朝的规矩,商议婚事之前,双方家长得先递送庚帖,男方的庚帖叫“凤帖”,上面是男方的生辰八字;女方收到男方的凤帖之后,便会回赠“凰帖”,是女方的生辰八字。取的就是“凤求凰”的意思,也是凤凰百姓对夫妻幸福的美好愿景。庚帖交换之后便是下聘、商议婚期、敲定宾客名单等诸项事宜。 文静翡的凰帖没有经由定安侯府,而是直接送到了宰相府,而且是文匡律亲自上门的。封、文二人是同乡同年进京赶考的举子,也是同时入朝为官,情谊深厚,自不是一般人能够相比的。两人在儿女的亲事上面早就有了共同的看法,很快便定下了下聘的日子。 “我要退婚。”宰相府的大厅里,封玉寒跪得笔直,语气冷静。 封俊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封玉寒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取消和静翡的婚约。” “简直胡闹!”封俊声音低沉,隐约已经有了怒意,“玉寒,你和翡儿的婚约可是早就定下的,为父从来不曾逼过你,这桩婚事,可是你自己点头答应的。” 封玉寒默然,的确,当初是他亲口应准了这门婚事。他和翡儿也算是青梅竹马,那时的他也不知道槿生是喜欢翡儿的,而且,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一个人沦陷至斯…… “玉寒,为父与你文伯伯是多年至交,你和翡儿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现在说要取消婚约?”深知自己的儿子是心思缜密的人,封俊也不好多说什么过激的话,只好语重心长地劝解。 封玉寒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想法,难道直截了当地跟父亲说自己喜欢了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他不忍心这样刺激老父亲,只能沉默。 “玉寒,三日之后正是八月二十,黄道吉日,我和你文伯伯约好了那日去文府下聘,你准备一下吧!不管怎么样,翡儿都是个好姑娘,你不该这么背弃了她的。”封俊长长叹息,果真是儿大不由娘啊!他总觉得自己开始力不从心了,也无法揣摩这个从小便沉默寡言的儿子内心的想法。 第十四回 逃婚未遂 文府大厅里,文静翡满脸泪痕地跪在老爷子面前,身边是冷槿生。 “文伯伯,我和翡儿是真心相爱,还请文伯伯成全!”冷槿生语气恭谨,略带恳求。 文匡律面沉如水,看着并排跪着的两人气不打一处来,念在对方是冷家小少爷,冷老爷虽已经退隐,但冷府门生满天下,冷清辉也是相交颇深的好友,文匡律也不好发作,只是冷着声音道:“冷少爷,敝府还有家事要处理,不便示人,公子请回吧!文福,送客!” 老管家从门外进来,走到冷槿生身边,恭敬道:“冷少爷,请回吧!” 冷槿生并未理睬,接着道:“文伯伯,请您成全了我和翡儿吧!” “秋翠,带小姐回房!”文匡律见轰不走人,有些着恼,冷着声音叫丫鬟把自己女儿带回去。 文静翡脸上泪痕未干,新泪又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爹,女儿不要嫁,女儿喜欢槿生,要和他在一起!” “你知道什么?!给我回房呆着!”文匡律的怒火一下子窜起,语气也严厉了起来,“文福,还不快把小姐带回去!从今天起,没我的命令,小姐不准踏出闺阁半步!” 老管家左右为难,无奈老爷的命令不好违抗,他只好去劝文静翡:“小姐,快些起来吧!老爷正在气头上,有什么事以后再慢慢说,先回房吧!” 文静翡摇摇头,满脸坚决:“爹如果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文匡律更是气愤,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那就跪着好了!”说罢负手出门,再不理睬两人。 冷槿生握了握文静翡的手,柔声安慰。 该怎么去跟亲家说?一路从文府赶到宰相府,文匡律站在门口,踌躇着没有进门。 “文伯伯?您怎么来了?”封玉寒刚好回府看望老父,看见在门口徘徊的文匡律有些惊讶,“快进去坐吧!父亲今日在府里的。” “玉寒啊,我……”文匡律欲言又止,微微叹息才继续道,“进去再说吧!” 翡儿与冷家小公子槿生相恋,无奈翡儿与玉寒已有婚约在先,两人相约逃婚不成,被文匡律逮个正着,现在两人还在文家大厅里长跪不起。 “博誉兄,义正对不住你啊!”文匡律一脸惭愧,不知该说什么好。 封俊心下也是一阵郁结,这一厢他刚勉强劝了自己儿子莫要悔婚,那一厢,女方却出了这样的事,照现在的情形看,想退婚的倒是对方了。 “文兄的意思是退婚么?”封俊小心地问道。 文匡律长长叹息,道:“如何退?这可是圣上主婚的啊!博誉兄,我就这么个女儿,却还是不让人省心啊!义正真是惭愧!”悲叹之间,晚景苍凉。 “义正兄,莫要担心了。婚事,就由我们来想办法吧!”封俊心中不忍地劝解道,文匡律只有无奈地点点头。 送走了文匡律,封俊的眉皱得越发深了。新皇临朝近两年,向来喜怒无常,又颇好得一张脸面,于旁人的苦乐倒是不甚在意。 这桩婚事本事两家主母在孩子尚小的时候订下的娃娃亲,后来又蒙先帝赐婚,玉寒虽应承了下来,却没有立即成婚,而是只身去了江南。 没成想,这刚消停了没多久,新皇也对这件事起了兴趣,弄到现在这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父亲,如果真要退婚,还是由我来提吧!翡儿是女孩子,名节要紧。”封玉寒很是沉静,说这话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封俊轻哼出声:“你倒是遂愿了,皇上那边怎么交代,你想过没有?” “孩儿自会想办法,父亲不用担心了。”封玉寒从容应答,心里却没有底。那人突然提出为自己主婚,个中缘由他尚揣摩不透,只是有一点他却是可以确定的,那人希望自己尽快成婚。 可是,到底为什么?封玉寒怎么也想不明白。 =============================分隔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自从聘了许培修做掌柜之后,店里的生意不再像凌霄主事时那般纷杂无章,虽算不上日进斗金,却也是门庭若市,每日都有进项。 “东家,这是上个月的账册,我做好了,你看看。”许培修一身浅青长衫,衣角几朵白梅映得栩栩如生,低眉敛目,凌霄暗叹这位掌柜实在是寡言少语,不过做事倒是认真细致,有条不紊。 凌霄随手翻了几页账册,瞥见他静立身边,等着她的吩咐。 “培修,近日可是太累了?我看你清减了许多。”凌霄温声询问,自紫苏向她坦陈心迹之后,那两人便隔三差五的相携出游,橘生生性本就不甚安分,这个账房可以说是形同虚设,想到那日惊鸿一瞥间的洁白绣梅,凌霄也是无奈叹息。情之一字,总归不能人人都得偿所愿。 “没有的事。”许培修连连摆手,“我不累的,能忙得过来。”说罢还朝着凌霄微微笑了笑。 “如果觉得累了可要跟我说啊!”凌霄不放心地叮嘱。 正说话间,紫苏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拉着凌霄便往后院跑,脸上的表情也不甚愉快,道:“凌霄,我有事跟你说!” 未等凌霄开口,冷橘生便适时上来拦住,道:“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不要你管!”紫苏显然是气极了,说话的语气也很冲,“你给我在这儿呆着,从今天开始,集雅斋不欢迎封玉寒这个人!” 凌霄疑惑:“怎么扯上先生了?紫苏,先生惹着你了?” 冷橘生也是无奈,解释道:“我也奇怪呢!本来我们在路上逛得好好的,后来碰到玉寒,我只说了句玩笑话,她便不依不饶了,问了半天,最后还自己气鼓鼓地跑了回来。” 凌霄苦笑着圆场:“你到底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啊,害得我们唐大小姐这么生气!” “还不就是玉寒要成亲的事?”冷橘生看了看紫苏有些委屈,“再说了,这事与我也没什么关系啊!”紫苏明显感到凌霄的手一阵颤抖,知道这事她并不知情,气恼这冷橘生说话不长眼,数落道:“叫你不许说还说!” “没想到我告假这几日,竟错过了不少事呢!”凌霄唇角依旧浅扬,可手心里却已经是冰凉一片。 紫苏甚是心疼,狠狠地剜了橘生一眼,拉着凌霄进了后院房间。 “凌霄,你若想哭,便哭出来罢!”紫苏小心翼翼地劝解,凌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温和得让人发毛。 “我不哭,这有什么好哭的?先生要成亲,是喜事,我该替他高兴啊!哭什么……”凌霄的声音依旧是柔柔的,软得让人心疼。 “凌霄……”紫苏也不知如何劝慰,只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紫苏,你先出去吧!我有点儿困了,想休息一下。”凌霄揉揉眼睛,笑道,“好像感冒还没有好透呢!” 紫苏还想说什么,眼神在触到她唇角那抹不易觉察的苦涩时,再也说不出话来,起身离开。 门外脚步声渐远,凌霄觉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真的,困了呢! 犹记得那日清晨,宿醉之后的脑袋依旧眩晕,却看清了那人脸上的疲惫,还有温柔,让她错以为,他对自己…… 摇摇头,凌霄嘴角兀自噙着苦笑,真是自作多情啊!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纵然自己是女扮男装,可在他眼里,还是同性啊! 心口有些郁闷,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了心脏,疼得几乎窒息。 这一刻,在来到这里之后从未怨天尤人的她,突然好想回家…… 第十五回 后宫暗斗 子时,奉天宫主殿。 “消息来源可靠么?”凤池负手立于窗边,清风撩过,宽松的袍子灌了风簌簌轻响,月光冷照,他的脸上难得的没有笑容。 “属下已派人在文府打探过了,消息属实,文家似乎有退婚的意思。”阴影里传出一个浑厚的男音。 凤池点点头,道:“朕知道了。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你尽快去玉颖,朕想知道,端木晔最近怎么样了。”唇角微扬,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属下遵命!”阴影中一阵轻响,再无声息。 凤池仰首看天,黑丝绒般的天幕上,月近中天,虽然已经缺了一块,但这冷月依旧不减清辉。 退婚?凤池冷笑,可能么? “陛下,葛贵妃差了人来问您今日可过去。”铭语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着,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样的皇上冷得让人害怕。 “今日去芸妃哪儿,铭语,你去准备一下!”凤池背对着铭语,声沉如水。 铭语微愣,却猜不出主子的心思,回了声“是”,便硬着头皮去见葛贵妃派来的人了。 稍时,皇上即将驾临的消息传到了嘉祥宫,宫人们皆是欢欣鼓舞,盼了多少个日夜,总算盼来了圣上亲临的消息,她们终于不用再看雍翠宫那些人的白眼了! 可她们的主子,却显得惊慌不安。 本来,太医院医首吴日臻已经被处以叛上作乱之罪,其子吴琦也同样被打入天牢。吴秋芸作为罪臣之女,早就该被逐出宫门了。可凤池并没有赶尽杀绝,反倒依旧以皇妃的身份养着她。现在皇上要来,她本该高兴才是,只是想到自己也曾下药毒害上元宫的主子,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慌张:难道皇上是来问罪的? “如夏,你说,陛下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事?”吴秋芸在寝宫里走来走去,面上也是惊惶无措。 “娘娘您可真傻!”如夏笑着给她簪上步摇,“这么晚了,陛下来我们嘉祥宫,当然是让你侍 寝的!” “可是……”吴秋芸依旧有些心神不定。 “哎呀!娘娘您就别再可是这可是那的了,抓紧时间好好打扮一下才是正经,皇上的龙辇都快到宫门口了!”如夏手忙脚乱地帮她穿戴整齐。 “皇上驾到!”尖细的嗓音拉得老长,在嘉祥宫里悠悠荡荡,唤醒了宫内的每一个人。 吴秋芸心中一抖,连嘴唇都发白了,如夏没有注意,拉着她跪在寝宫门口,等候圣驾到来。 “芸儿起来吧!”凤池语气温柔,伸手去扶她,“地上寒凉,怎么也不铺上毯子?这些吓人也太不尽心了!” “多谢陛下厚爱!”吴秋芸低着头欠了欠身,不敢看他。 凤池拉着她进了寝宫,遣退了宫人。拥着吴秋芸坐在自己腿上,柔声道:“芸儿可是在气朕多日不曾来见你?朕这些时日有些忙,都没空来看你,是朕的错!” “芸儿不敢!”吴秋芸颤颤地要起身,却被凤池按住,急得差点儿掉下泪来。 凤池轻叹一声,无奈道:“怎么要哭了?罢了,朕不逗你便是。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拍拍她的腰,凤池放开了她,自己起身往窗边走去。 吴秋芸有些不知所措,眸中还有淡淡的水光潋滟,轻轻拉住他,她有些羞怯道:“陛下不睡么?”语声柔柔,音调软软,撩拨人心。 凤池看了看眼前的人,突然想起那人微醺时的迷糊模样,原本毫无兴致的他蓦地觉得学期商用,一身燥热亟待纾解。 锦帐摇摇,雕床晃晃,熏了茉莉香的寝宫内,偶尔逸出一声娇喘,缠绵旖旎…… =============================分隔线============================= 深宫之中,多个女人守着同一个男人,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雍翠宫内,女主人锦衣华服,妆容精致,美目之中却是阴狠的戾气,主殿门口跪着一个宫女,颤抖着道:“娘娘息怒——” “啪!”响亮的耳光声响彻殿宇,小宫女的左脸上霎时间多了四道血口子,痛得不敢开口,只能委屈地低着头挨训。 “皇上今晚去哪儿了?”葛涵仪精致的脸上表情狰狞,宫人噤若寒蝉,皆是小心地退避三舍,小宫女跪在门口不敢动弹,只好低声回答:“娘娘,陛下今日去了芸妃娘娘那儿。” “原来是那个小贱人!”葛涵仪唇角微扬,透着一股不屑,“你起来吧!明儿个去趟太医院,请位可靠的太医过来,本宫最近身子不舒服,让他来看看。” “是。”小宫女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扶着葛涵仪,“娘娘身子不适,奴婢伺候您歇着吧?” “嗯。”折腾了许久,葛涵仪倒真有些累了,有着小宫女在身边摆弄一头发髻,“对了,承福宫那位最近怎么样了?” 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支金步摇,应道:“我今天遣人去看了看,仍是老样子,不过独孤大人今天去看过她。” “就是太医院的那个新医首?”葛涵仪随口问道,脑子里闪过那张貌比倾城的脸,一阵限额,挥挥手斥退了宫女,“我自己来吧,你笨手笨脚的!下去收拾收拾,瞧你那脸,看着就恶心!” 小宫女委屈地扁扁嘴,退了下去。 镜中女子容貌交好,眸中却闪着不合年龄的算计。说来也是,幽幽禁宫,有几个人能纯洁无暇? 翌日,雍翠宫传出消息:经太医诊断,葛贵妃已怀上龙种。 一时间,六宫之中如炸开了锅。皇上即位近两年,后宫一直未曾传出哪位妃子有喜的消息,这会儿雍翠宫拔得头筹,若是男孩,那便是大皇子,荣宠无限。对于这个消息,道喜的,哀叹的,比比皆是。 惟独正主儿凤池,没有丝毫动静。 第十六回 最大让步 “陛下,上元宫来人传话,让陛下有空的时候去雍翠宫坐坐。”铭语站在御书房外,隔着门道。 凤池正摆弄着一枚鸡蛋大小的和阗玉漫不经心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铭语不再说话,悄声退开。 “说吧!今天来找朕,有什么事?”凤池依旧悠闲地把玩着温润白玉,也不抬眼看封玉寒。 “臣想请陛下收回成命。”封玉寒也不兜圈子,坦白道,“翡儿与今生两情相悦,臣不想横插一杠,棒打鸳鸯。” “凤池眯了眯眼,挑眉道:“玉寒,你可明白,君无戏言?” “臣明白。”封玉寒的回答很是恭顺。 “那你还有什么意见?”凤池继续问道。 “臣已心有所属,不是文家小姐,臣不能与她成婚。”封玉寒坦白。 凤池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愣是一哽,颇觉不快。可满上依旧淡笑,调侃道:“哦?是哪家的千金?朕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封玉寒微笑:“陛下,臣喜欢的,是个男人。”言之坦荡,没有丝毫的尴尬和掩饰。 这样的坦荡,焉能不激怒凤池? “封玉寒!你当朕是三岁小孩么!竟连这样的谎言都说出来了!”手中的白玉被猛地磕在了桌上,一声闷响,温润美好的和阗玉一下子成了两半,一个上等珍宝就这样毁了,凤池也毫不在意。 封玉寒并没有退却,依旧平静道:“臣没有半句谎言。”黑眸对上凤池,不避不让。 “好!”凤池怒极反笑,“封玉寒,朕念你多年来忠心不二,便不计较你出言犯上。不过,这亲,你是非成不可,而且,才子佳人夫妻恩爱的戏,你得给朕做足了!” 封玉寒默然,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明白朕的意思么?”凤池看出他的疑惑,“朕是说,允许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已经是朕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他了然,原来皇帝要的只是一场昭示天下的婚礼!可是,这又是做给谁看? “玉寒,”凤池打断了他的思虑,缓道,“今天朕所说的话,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臣明白。”垂睑作揖,封玉寒心中凛然,看这情势,这场戏,是非做不可了。 “先回去吧!快娶亲了,朕准你一个月的假,好好筹备筹备!文大人的女儿,怎么着也不能嫁得太寒酸了。”凤池挥挥手,不愿继续相谈。 “臣告退!”封玉寒行了礼,离开了御书房。 凤池微笑,朗声朝外面唤道:“铭语,准备一下,待会儿陪朕出宫去看独孤大人。”=============================分隔线============================= 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长舌大嘴的人。定安侯府要办喜事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绕着凤京转了一圈儿,几乎已是人尽皆知了。 凌霄在中秋宫宴之后便受了寒,加上心情不好,小小的感冒一直好不利索,整日告假在家中,也不进宫也不出门,几乎都捂出一身蘑菇了。 八月二十,听紫苏说今天是封家下聘的日子,只要定了日子,二人的婚期大概就不远了吧! 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凌霄仍觉得胸口憋闷。真是郁闷呢! 紫苏见色忘友,早拉了冷橘生出门去了,先生自宫宴之后,再没来过集雅斋,大概是在忙着筹备婚礼吧!身边一群人,到这个时候却连个能说几句话的人都没有。 “东家,来……来贵客了!”祈雨从外间跑了进来,一脸焦急。 凌霄无奈:“祈雨,别着急,慢慢说。”这孩子,总是改不了毛毛躁躁的性子。 祈雨喘了口气急道:“东家,别慢慢说了,外面来贵客了!”祈雨一把拉着凌霄便往店里跑。 在看到会客室门口站在的玄衣侍卫时,凌霄便已经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匆忙理了理衣服,在确定没有什么一样之后,她才抬脚进门。 屋内,华贵紫衣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微抬着头端详着墙上的一幅草书,身边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正是铭语。 未等凌霄开口,凤池已转过身,收了手中的折扇,启唇而笑,道:“独孤,你可是让我好等啊!” “凌霄怠慢了,陛下恕罪!”深深一揖,凌霄面目沉静,微哑的嗓音如带了张砂纸,磨得凤池心里一阵不舒坦。 “独孤,今天没有君臣,只有旧友。”凤池的声音低沉威严,带着不容拒绝的魄力。 生杀予夺的大权都在他手里,凌霄也只有点头听命的份。 “公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凌霄小心翼翼问着。 凤池眉梢微挑,复又淡笑温和道:“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凌霄受宠若惊了!”尴尬地赔笑,她思索着该寻个什么借口才能把这尊大佛请走。 手握折扇,凤池下意识地摆弄着扇坠,唇角如蕴了三月阳春的温暖,浅笑之间柔和温润,宛如初阳浅照,漾满人心。 “玉寒要成婚的事听说了么?”浅笑依旧,可说出的话却让凌霄如坠冰窖。 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凌霄道:“自然是知道的,前几日文大人还差人前来订了梅花,说是要给文府旧貌换新颜呢!” “哦,这样啊。”凤池不再说话,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掌,沉闷的声响让空气都凝滞起来,凌霄觉得连呼吸都受到了阻滞。 凤池见她脸色不好看,心中已经明了,在为自己的决定庆幸之时,也不由得嫉妒起封玉寒来。怎么偏偏便是他了?暗自敛了心神,他岔开了话题:“独孤,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公子关心!”凌霄浅笑回应,似并没有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弧度僵硬的唇角泄露了她的秘密。 凤池看在眼里,并没有说什么,只继续刚才的话题,道:“那明日你进宫一趟,贵妃有喜了,你去帮她瞧瞧,开些调养身子的药。” 虽然不甚明白他的意思,凌霄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凤池顿了顿,道,“安胎调养的药尽管开,诊断的结果,直接来告诉我,不可外传!” 莫不是另有隐情?凌霄见他神色严峻,不似初为人父的轻松愉快,心下疑窦从生,不过皇家的事,还是别知道太多为妙,凌霄应了声“是”,不再多言。 第十七回 真假龙胎 秋高气爽,凌霄一早便换了朝服,匆匆坐上马车上朝去了。 庙堂政事,于凌霄来说百无聊赖,加上昨夜没有睡安稳,凌霄的脑袋已经有些混沌了。 “……玉颖皇子端木晔已经即位,号焕古帝,”一位大臣的声音虽不响亮,却是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凌霄的耳朵,顿时清醒,这才看清那大臣真是现在的边疆巡回使狄冉,只听他接着道,“臣以为,玉颖此举,是想彻底摆脱我朝的掌控,另辟疆土。若不严惩,有损我朝天威。” 凌霄大致也停了个明白,心道这家伙真是恼人,人家刚在玉颖站稳脚跟,他倒好,随便动动嘴皮子便撺掇着皇上“严惩”,摆明了是不想玉颖脱离凤凰,估计以前没少捞着油水。 凤池端坐龙椅,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缓道:“诸卿以为如何?” 揣摩不透圣上的心意,深谙中庸之道的官员们个个低头袖手,不置一词。或见几个稍年轻些的官员刚要开口,便被同朝为官的“恩师”一个眼神制止,莫敢出声。 这些情景凤池自然是看在眼里见怪不怪了,虽然想要肃清朝野,但以他现在的势力,想撼动那些根深叶茂的大树还需要些日子。 “纪言,你有什么看法?”看来只有自己点名了。 纪言闻声一愣,缓缓出列,面上有些尴尬,道:“陛下恕罪,臣刚才……走神了。” 凤池被这个回话说得一哽,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纪卿可是家中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曾解决?竟在朕的早朝上走神了!” “臣知罪,甘愿领罚!”纪言也不推搪,坦诚认罚。 “工部尚书早朝走神,这算是个什么罪名!依朕看,先罚俸一月!”凤池挥挥手,不愿再提这个话题,“玉颖的事朕再考虑,今日就到这儿,退朝罢!” 鸣锣散朝,众官鱼贯而出。 凌霄在人群中拉过纪言,担忧地问:“颂岚,你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纪言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细看之下,显然是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了。 “暗冥离家出走,已经好几天了。”连声音都是疲惫的。 凌霄惊讶:“怎么回事?!” “中秋那天我来赴宫宴,留了他一个人在家……”纪言无奈,“我没想到他……”长长一叹,纪言不知道该怎么说。 “独孤大人,陛下让我领您去雍翠宫。”铭语提着一只木箱,正是凌霄留在太医院的出诊箱。 朝铭语示意稍后,凌霄对纪言道:“我先去给贵妃开药,忙完了便去纪寓找你,跟你一起去找那孩子。” 纪言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她问:“怎么是你去给贵妃开药?” 凌霄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才低声道:“陛下昨天去集雅斋,亲自交代的,我也觉着奇怪呢!按宫中惯例,妃子孕期的调养都是由诊出喜脉的太医跟进的。” 看惯了倾轧暗斗的场面,纪言很快便咀出了其中的意味,他拉过凌霄在她耳边轻声道:“不管你诊出什么,都给贵妃开安胎调养的方子,真实的情况,只能告诉陛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大概猜到了些,但是不能说,你自己小心便是!”纪言解释道,“后宫之中,耳目众多,切忌多言!” “没那么严重吧?!”凌霄半信半疑,“你说得神秘兮兮的,我都不敢去了!” 纪言拍拍她的肩,笑道:“你怕什么?真要有事,有皇上给你撑腰呢!” 凌霄点点头,认真道:“我自己会小心的。暗冥的事你也别太担心了,等我回去后帮你一起去找。” 欣慰一笑,纪言感慨道:“凌霄,颂岚有你这样的朋友,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分隔线============================= 雍翠宫的奢华,凌霄也见识过,上次来这里是为了救陈婉,这次来,不知道那位贵妃会怎么看自己。 葛涵仪一早便去上元宫请了安,领回了一堆赏赐之后,这会儿正坐在暖阁里歇息,一身的娇弱无骨惹人怜爱。 行了大礼,贵妃娘娘赐了座,打发宫女带铭语在门外守候。凌霄谢恩落座,一番举动自是恭顺有礼。 葛涵仪看在眼里,心道这人虽面貌像女人,做起事来倒是干净利落好不拖拉。这会儿装着副不甚相熟的模样,想必是放着皇上的小厮呢!这样想着,她倒有几分得意起来,暗自庆幸当初卖了个人情给这人,而不是听哥哥的弄死他,不然可就损失了一颗好棋子呢! “娘娘,容微臣给您把脉。”凌霄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依旧恭谨有礼,心里只求这位贵妃娘娘别给自己小鞋穿便好了。 葛涵仪也不避讳,优雅地伸出白玉般的手腕,连眼睛都不瞟她。 开什么玩笑?!刚搭上脉,凌霄心里便是一颤,脉象平实有力,寸、关、尺三部没有半丝滑脉的迹象,连小小的食积肠壅都不曾有。就这样也能诊出喜脉?! 抬眼瞄了瞄贵妃,正好碰上对方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 凌霄正想着如何自然地避开她的眼神,却见她对自己会意一笑,端的是坦然无惧。 莫非她是故意假装怀孕?!了凌霄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早已是惊涛骇浪翻滚不已。想起纪言对自己说的话,她才稍稍定下心神。 “独孤大人,情况如何?”葛涵仪见她不说话,笑吟吟地问道,眼底却埋着一丝阴狠。 凌霄站起身,道:“娘娘莫要担心,胎儿一切正常,只是时日尚浅,娘娘要小心保重身体,不要再做什么激烈的运动,同房也是万万不可的。臣给您开些平和的安胎方子,好好休养便是!” 勉强搜罗了些说辞,凌霄说完,舌头已经有些捋不直了。这睁眼说瞎话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葛涵仪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寒烟,把前日陛下赏的玫瑰露拿来,本宫要送给独孤大人!” 凌霄刚写完药方,小宫女便取来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瓶,小心翼翼地递给凌霄,葛涵仪笑道:“这是前日陛下让人送来的,说是好东西。本宫不喜欢闻那味儿,听说大人独爱玫瑰香茶,便想着这东西该送给懂得欣赏的人才不至于糟践了。” 凌霄被这高帽子一戴,也不好再推辞,只好谢恩领赏,勉强收了下来。 葛涵仪抬手抚额,软声道:“本宫也有些累了,寒烟,你替本宫送送独孤大人。” “是。”小宫女低声回应,伺候自家主子在软榻上躺好,才对独孤说:“独孤大人,奴婢送您!” 行至宫门外,铭语还在候着。 “你叫寒烟是么?” 小宫女显然是被惊到了,睁大眼睛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脸上的伤,是近日刚弄的吧?”凌霄伸手碰了碰她的左颊,小宫女哪里与男子亲近过,更何况是这般俊俏的男子?温暖的手指刚触到她的脸颊,寒烟便慌张地红着脸退开了。 凌霄恍然,若论起来,她刚才的行为可是近乎登徒子了。微赧道:“你误会了,我是想看看你的伤。” 寒烟的脸更红了,嗫嚅道:“多谢大人,不……不用了,过几天便会好了。” “这怎么行?!”凌霄皱眉,“女孩子的容貌虽不是最重要的,却也是应该好好珍惜的。这伤口那么深,如果不处理好,以后会留下疤痕的!” “我……”小宫女不安地搓搓一角,头一直低着,下巴似乎长在了胸口上一般。 凌霄叹气,拿出那瓶玫瑰露塞到她手里,吩咐道:“等过两天这血痂掉了,用着玫瑰露涂在新长的皮肤上,早晚一次,直到看不出伤疤为止,记住了么?”寒烟点点头,小脸通红。 凌霄还想说什么,铭语已经过来催了,无奈再嘱咐了寒烟一遍,这才匆匆离开了。 =============================分隔线============================= 凤池正站在书桌前泼墨挥毫,洁白的画纸上墨迹点点,青山绿水的衬子上,一树红梅傲立于山巅,吐蕊含芳。 收了笔,吹干墨迹,凤池这才抬头,绽颜一笑:“独孤来了。来,看看朕画的梅花,如何?” 凌霄心里揣着事,也没什么心思去鉴赏圣上的墨宝,含糊地说了两句好话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凤池无奈,道:“怎么这般心不在焉的?朕的画就这么难看么?两句好话都说得这般勉强!” “没有的事!”凌霄连忙解释,“只是臣心里装着事,不吐不快。” “也罢!等你说完了正事,再为朕的画题字好了。”凤池倒也不强人所难,“说吧,到底诊出什么龙胎来了?” “陛下,没有龙胎。”凌霄小心翼翼道。 “哦?”凤池挑挑眉,“那是凤雏?独孤真是医术精湛啊!这才三个月就看出是男是女了!” 凌霄的脸色更是尴尬了,深吸一口气,道:“陛下,葛贵妃没有怀孕。” 凤池没有接话,只垂眸看着那幅红梅图。 “陛下……”凌霄被这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气氛弄得浑身不舒服,低低开口轻唤。 “朕早就知道了。”凤池眼眸深沉,“你当朕的佐辰军是吃白饭的么!朕只是想让你做个见证,日后若有什么不测,朕也有个佐证的人。” “臣,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凌霄心中一沉,看来必定是要有什么大事了,不然的话,哪里需要这样的佐证?! 凤池又笑了起来,道:“好了,正事也说完了,现在该你给朕的画题个字了吧?上次在你店里看到的那幅草书,可是颇有风骨呢!” 凌霄一下子尴尬起来,解释道:“陛下,那幅字是郑可写的……臣的字,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若想要好字,朕随便找位大学士就行了,朕只是要你题字,不关乎你的字是不是好看。”凤池浅笑道,温和至极。 凌霄一哽,一支毛笔递来,推也不是接也不是,正是尴尬纠结。 “若题坏了,朕不会让你赔的!”凤池调侃道。 “那如此,臣便献丑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不就是题个字么!若真是难看得紧,撕了便是。 沉思半晌,凌霄才敢下笔。 就这样,圣上的墨宝上,被题了两行像是小孩子写的字。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凤池勉强认出了所有的字,拍手道,“虽然字不怎么样,但这话说的,的确有些道理!铭语,等这画干了,给朕找最好的画师裱起来。” “陛下,这样的字……”凌霄洗了笔,一脸赧然。 “不碍事!”凤池温和地笑笑,也不再多说。 =============================分隔线============================= 铭语刚出去,外面便来了一个宫女,见了凤池微微欠身,道:“陛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此人叫捧兰,原是冷太后身边的侍女,陈禄做了皇后之后,冷太后见她在宫中也没什么体己人,就把自己的侍女捧兰和擎荷派来给她使唤。 凤池点点头,转身对凌霄道:“独孤,你随朕一道去。” 凌霄只有点头,跟着他一起去瑞安宫。 瑞安宫原本是圣德帝的贵妃居住的地方,圣德帝退位之后,原本的那些皇妃也都被送出宫颐养天年,年轻些的也都给了好归宿。瑞安宫便空了下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凤池让陈禄住在这儿,反倒是将专供皇后居住的栖梧宫给空了下来。 行至瑞安宫,凌霄着实吓了一跳。 原本以为这里至少和嘉祥宫一般奢华才能配得上皇后的身份,可眼前的,却只是几间宫殿,虽气势恢宏,却没有雕金镶银的奢靡,这一点倒是让她大吃一惊,心里也对这位作风简朴的皇后怀了莫名的敬意。 让宫人莫要通报,凤池直接带着凌霄进了偏殿。 小小的屋子里铺了厚厚的兽皮,柔软舒服,凌霄踩在上面,却觉得热得发晕。 “陛下来了,娘娘在里间儿小憩,我这就通报。”擎荷站在帘子外面恭敬地行了礼,声音也是轻轻的。 “不用了,朕带了太医,自己进去就行了。”凤池挥挥手,示意她在门外好好守着,掀开帘子,带着凌霄走了进去。 帘后有一张宽大的贵妃塌,榻上躺着一个女子,面容姣好,小腹微凸。 小腹?!凌霄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身着凤袍,头簪凤钗,这女子,该是皇后无疑。 “独孤,你去给皇后诊诊脉,看看她腹中胎儿情况如何。”凤池轻声道,语气平静。 凌霄这下子更吃惊了,皇后身怀龙胎居然没人知道?!这……这也太不合常理了吧?!轻巧地走过去跪在塌边,凌霄小心翼翼地为陈禄诊脉。滑如走珠,确是喜脉无疑。 “陛下,娘娘的身子很好,只是这胎儿似乎精力很旺盛,这才纠缠得娘娘有些憔悴。只要注意休息,小心饮食便可。”凌霄依旧轻声道。 “孩子没事么?”细如蚊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正是皇后。 “禄儿,你好好休息吧!独孤说了你没事,便是没事了。”凤池走过去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 陈禄点点头,阖目休憩,看样子的确是疲累极了。 凤池示意凌霄先出去,自己则随后跟了出来,帘外只有一个擎荷侍奉着,再无他人。 “陛下,这是喜事,为什么要瞒着?”凌霄不解,照现在的样子看来,皇后已经亏耗了好一阵子的精力,若再不得到精心的调养,怕是临盆的时候会很困难。 凤池沉默片刻,道:“现在宫里的情况你大概也知道了,贵妃那里朕暂时还动不了,保不齐她会有什么举动。朕的第一个孩子,万不能涉险!” “那您就忍心让皇后娘娘涉险了么?”凌霄有些激动,低低地嚷了起来。 凤池皱眉:“你不是说母子均安么?怎么又说朕让皇后涉险了?” 凌霄哽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比较专业的东西,只得说:“反正依臣之见,娘娘的身体必须有专人调养,否则肯定会有危险。” “朕明白了。”凤池沉静道,“这件事,你明白,朕不希望除了你我和这瑞安宫的人,还有别人知道。” 凌霄呼了一口气,强压住想要骂人的冲动,道:“臣谨记!” 第十八回 握手言和 深秋的天黑得很快,凌霄出宫的时候刚过未时,金乌已经掉到了西山边,天色渐暗下来。因为记挂着暗冥的事,她便匆匆赶往纪寓。 脚不沾尘地赶到目的地,纪寓却是大门紧闭,似是没人在家。凌霄刚抬手准备敲门,大门却打开了。 一个锦衣女子从门内走了出来,显然是没想到门外有人,在看到凌霄的时候女子很是惊讶,尔后低下头掩面离开了。身段妩媚,举止风情,加上空气里一直弥散不去的脂粉香气,凌霄便猜出了女子的身份。 被那脂粉味呛得直咳嗽,凌霄心里也恼火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进院子便喊了起来:“纪颂岚,你给我出来!这是什么人啊你就往家里招?!” 屋门一下子打开了,纪言走了出来,苦笑道:“凌霄,进来再说吧!” 凌霄纵然不情愿,还是进了屋。 家具蒙尘,桌椅翻倒,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像是久没有人居住一般。 “怎么会这样?”凌霄扶起一张歪倒的椅子,一脸讶然,“你怎么也不打扫一下?” “暗冥走的那天我们吵了架,这些便是他的杰作了。”纪言摊摊手,“我从那天开始就没回来过了。” “那你都住在哪儿?”凌霄想起刚才在门口见到的锦衣女子,脸色一变,狠狠地骂道,“你真是个混蛋!难怪暗冥要离家出走了!” 纪言被骂得甚是委屈,解释道:“凌霄,你错怪我了!我这几天都在找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刚才的女子是怎么回事?那种人你也敢往家里带?”凌霄一脸气愤。 “刚才那个……的确是青楼女子,叫隽烟。”瞥到凌霄即将爆发的表情,纪言又道,“凌霄,官员宿娼是重罪,我是知道的。隽烟只是来求我帮她赎身的。” “你不会答应了吧?”凌霄觉得有些头大。 纪言摇头:“自然没有,我现在是朝臣,明哲保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凌霄点头,道:“这事暂且不提,先找人要紧,暗冥有些冲动,在外面呆久了总归不安全。” 纪言无奈,“我自然明白了,只是这京城都快被我跑遍了,连半个人影都没见过。” “会不会出城去了?” 纪言摇头:“他走的时候没有带盘缠,应该走不远。” “那有没有留什么话?” “隔壁的老伯说他那天走的时候就拿了个小包袱,身边还有一个一般大的少年同行,两人有说有笑的,像是出门游玩一样。” “一般大的少年?”凌霄皱眉,暗冥很少出门,这一般大的少年是?忽地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颂岚,你去集雅斋找过么?” 纪言疑惑,“你这些天不都在家么?他怎么会……分号!” 凌霄点头,拉着纪言走出纪寓。 年纪相当的少年,有说有笑,除了集雅斋的几个小鬼还会有谁?暗冥在集雅斋小住过些日子,与那些家伙早就熟稔了,现在离家出走去他们那里,实在是正常不过了。 分店里依旧是水生在大力,临近傍晚,门可罗雀。等到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分店,凌霄和纪言才抬脚进了店。 暌违多日的东家突然出现,水生自是高兴地放下手里的杂事,招呼自家老板。 凌霄四处晃了晃,随口问道:“祈风呢?” “祈风在后院里收拾呢!我这就去叫他过来。”水生搓搓手,转身朝后院走去。 不稍时,祈风便掀了帘子进来了,见着凌霄一脸笑容,眼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之后转到了她身后的纪言身上,一下子便冷了下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似是结了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凌霄看出了不对劲,轻咳了两声,道:“暗冥在哪儿?”这句话像是晴空之下突然下起了大雹子,空气倏忽冷凝了下来,水生和祈风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各自转开了眼,并不说话。 瞧这情势,暗冥肯定被他们俩藏起来了。 “祈风,你说,暗冥在哪儿?”凌霄点名问道。 “不知道。”祈风大声道,眼睛不看凌霄。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凌霄有些生气,这孩子几时学会撒谎脸都不红了?于是转脸又问水生:“水生,你说,暗冥在哪儿?” “我……不能说!”水生向来不会说谎,这会儿憋了半天,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坐实了暗冥是被他们藏起来的事。 “我再问一遍,暗冥,到底在哪儿?!”凌霄加重了声音,怒意已经外显。 “凌霄,莫要动气!”纪言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劝道。 “嘁!”祈风轻哼出声,“假惺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祈风!”凌霄气恼,“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么?道歉!” 少年个头已与她一般高,气势上也不输人,反道:“凭什么道歉?!他本来就不是好人!都把暗冥气走了还装什么大头蒜!” “你们到底把暗冥藏哪儿去了?”凌霄沉着声,面上很难看。 水生见这架势剑拔弩张,连忙开口打圆场:“东家,祈风性子躁,您多担待!”说着还给祈风使眼色,让他闭嘴。 “水生,你告诉我,暗冥在哪儿?”凌霄一口气这才顺了下来,拉着水生问道。 水生皱了皱眉,道:“东家,我不能说。” 凌霄无奈,眼瞅着这群小鬼针插不进水泼不透。丝毫不愿意透露暗冥的行踪。她看向纪言,询问他的意见。 “劳烦各位照顾暗冥,他整日呆在家中,也该多出去走走了。只是他性子单纯,让我很不放心,他现在既不愿见我,那请各位嘱咐他在外面千万小心。等气消了,随时回来!” 祈风原本想着若他再问暗冥的下落便开口数落,指责他没有良心,没照顾好暗冥。没成想他竟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无言以对,哽着嗓子说不出话来。 水生连忙回道:“纪公子,您的话我们会带到的,只是我们答应过暗冥,不能把他的行踪告诉您,实在抱歉!” 纪言点点头表示理解,凌霄在一边看着直叹息。 到底是什么事情,竟让纪言和暗冥闹到这个地步? =============================分隔线============================= 夜幕降临,墨沉如水。 纪寓灯火通明,屋内已经收拾整齐,纪言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发呆。 院子的东南角有棵银杏树,是这屋子以前的老主人留下的。已经长了数十年的大树枝繁叶茂。暗冥最喜欢在闲着的时候坐在树梢上看风景,从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街市,还有嘈杂的人群…… 唉……这孩子! 纪言走到大树边,叹了口气,轻身跳上树干。 天上月光清冷,远处的景物模糊不清,冷风阵阵,纪言却不愿意下树。 “坏家伙,抢了我的地盘!”一个撒娇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纪言一惊,差点滑下树去。 转脸一看,正是自己正在想念的人。“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你有没有趁我不在带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暗冥在他身边坐下,粗壮的树枝承受着两人的重量毫不费力,他摩挲着树枝,“怎么?你做贼心虚了?” “哪里的话!”纪言皱眉,拉过暗冥的手,一片冰凉,“怎么这么冷?!你都干什么去了?” “刚从城外偷偷回来,你说冷不冷?”暗冥索性将另一只手塞进他的怀里取暖,“纪言,你上次说我娘的事,是真的么?” 纪言黯然,中秋的宫宴上,许多人都灌了他酒,等回到纪寓的时候他已经有些神思不清楚了,也是那个时候,他说出了暗冥的真实身份——原本他想一辈子隐瞒的真实身份。 当时的暗冥,丝毫不相信,因此寻了借口大吵大嚷,发足了脾气,摔桌子掼板凳,屋子里才会乱成那样。 现在,该告诉他么?纪言叹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为杀父仇人卖命多年,他会恨死自己吧? “暗冥,我怕你受不住……”纪言勉强道,他希望暗冥就此糊涂下去,不要再打破沙锅问到底。 “已经知道了那么多,我怎么还可能糊涂下去呢?!”暗冥有些激动,缩在纪言怀里的手已握成了拳,“纪言,全部都告诉我。” 纪言无奈,只得从头讲起。 是夜,月华清冷,星子黯淡,纪言和暗冥坐在银杏树枝头,等到所有的事情讲完,天已经亮了。 “糟了!我今天还有早朝!”纪言昏昏欲睡,脑子里这才想起这件事,匆匆抱了已经快睡着的暗冥下树进屋。 “阿嚏!”暗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揉鼻子,继续睡。 纪言看着他安恬的睡容,一颗心放了下来,原本以为他会一直自责,没想到他会这般放开心胸,接受所有的事实。 “好好睡吧!我下朝就回来陪你。”安置好他,纪言悄声在他耳边道。暗冥含糊不清地点点头,坠入梦乡。 晨光熹微,纪言换好官服便出门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呢!唇角微扬,纪言心情大好。 第十九回 廷议争锋 甫进宫门,凌霄便看到纪言一脸神采奕奕。心中纳罕:怎么过了一夜,这人的表情就大变样了呢?昨天那个垂头丧气的纪颂岚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这样的一个笑容可掬的二品大员。 未等凌霄来得及上前询问原因,朝鼓便响了。时辰到,早朝开始。 凤池脸上漾着浅浅的笑容,闲适地坐在九龙宝座上,俯瞰众官。在扫到纪言的时候蓦地开口:“纪言,你家里的事情解决了么?今天若是再走神,可就不是罚俸一个月那么简单了。” 纪言微赧:“陛下,臣不敢!” 凤池见他这般恭敬,想着昨日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就不再多做苛责,撇撇嘴,听着朝臣的上表。 昨日的边疆巡回使似乎对玉颖的问题很是感兴趣,趁着早朝的时候,再次提了出来。依凤池的意思,是不想理会的,只是玉颖往年在贡赋上向来贡献颇多,许多人都尝到过这个甜头,自然不愿放弃这块嘴边的肥肉。凤池若是询问他们的意见,能得到的答复也就和狄冉的话一样,没什么建树。 “陛下,臣有话要说。”眼见着天子坐在上首好整以暇不置一词,殿下的朝臣们也都如老僧入定模棱两可,唯恐狄冉的提议成真,凌霄急忙站了出来。“臣以为,狄大人的意见不可采纳。” “这位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狄冉像是被踩到了痛脚,回身看着凌霄,虽不认识这位新晋的官员,但见她一脸文弱书生的模样,料想也是迂腐得可以,语气也高昂了起来,“大人身在京城,可知边民的辛苦?玉颖若再如此下去,边民还有活路么?” 凌霄扫了他一眼,不由轻蔑道:“狄大人扪心自问,您这样的意见,难道真的是为边民着想么?” “你!”狄冉被这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却无法反驳,只伸着手指着她,抖索了半天。 “狄大人是被在下说中心事了么?”凌霄冷笑,语气更是讽刺,“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难道您已经忘了,不过几个月之前,端木晔还是皇子的时候,陛下可是在这里许下三年互不侵犯的承诺的。大人现在这样的建议,岂非让陛下言而无信?!如此,陛下还如何在万民中树立威信?”句句珠玑,说得狄冉无法反驳。 “独孤大人,”一个老成的声音响起,正是国丈陈原世,“老朽以为,在这件事情上,独孤大人应当避嫌。” “陈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陈大人也希望我朝出兵‘严惩’玉颖?”凌霄向来敬重老者,但此时陈原世说出这样的话,让她不免有些恼怒。 陈原世垂睑,不可自抑地轻叹一声,道:“独孤大人误会老朽了。大人难道忘了,那玉颖新皇可曾经是你店里的掌柜……”陈原世并没有说完,但凌霄已经明白了老者的意思。 原本已经站到一边的狄冉这会儿也改了一脸的憋屈,嘲笑道:“我当这位大人多么廉洁奉公,原来也是有私心的啊!不过,在下倒要问问,独孤大人身在凤朝,帮着玉颖的人说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句话,摆明了就是在质疑凌霄的身份。 凌霄微窘,嘴上却还是不肯饶人,“我的确和端木晔有朋友之谊,但对我凤凰,我独孤凌霄绝无二心。不像某些人,仗着山高皇帝远,在属地里不知道做过什么两面三刀的事!” “你在说谁?!”狄冉本就是武将,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气愤不已。 “说谁谁自己心里清楚!”凌霄随意瞟了他一眼,拱手对坐在上首的凤池道,“陛下,陈大人的话不错,瓜田李下,凌霄确实应该避嫌。但臣也要说,请皇上莫要听信了小人的谗言,铸成大错!” 狄冉此时的脸已经成了酱紫色,嘴巴张了半天,愣是没有冒出半个音节来。 凤池微笑:“朕还以为,你们眼里已经没有朕了呢!”话语里带着冰碴子,直直戳向众人,封住了所有人的嘴,“君无戏言,朕说过三年不侵犯玉颖,便会说到做到,凌霄说的确实有道理。以后若是有谁再提这件事,可就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了!”话尾的威胁不言而喻。 狄冉见圣上也说了这样的话,心里纵使气不过,却也无法再说什么。一口气憋得实在心慌,他横过一眼,正对上凌霄嘲讽的眼神。 独孤凌霄,我记住你了!狄冉恨恨地想着,咬牙切齿。 第二十回 接触黑暗 凤池不明白,朝堂上那样意气风发的人,怎么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便没有了丝毫魄力,卑微得让人觉得惊奇。 瑞安宫里,凌霄独自坐在殿内等候,皇后怀孕的事情依旧是个秘密。这些日子也只有凌霄过来诊视过她的情况,陈禄的身子虽然有些虚弱,但总体而言,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是母子均安的。 凤池在内室陪了她一会儿便出来了。看到的便是凌霄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表情迷离,眸子空茫,似乎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 “独孤?”凤池轻轻唤着,语气温和,“我们走吧。” “嗯。”凌霄迅速回神,垂睑掩盖了自己的情绪,站起身,“陛下,那臣就先行告退了。”言毕便要转身离开。 “去哪里?” “出宫回家。” 凤池微笑,“独孤,朕说了你可以回家了么?” 凌霄不解,抬眸看他。“难道宫里还有病人要让臣去诊治?” 凤池无语,无奈地看着她:“独孤难道认为自己只有瞧病的本事么?” “不然还有什么?经商?”凌霄摆手,“臣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就只能藏拙人后,根本上不了台面。” “独孤何故如此自谦?”凤池笑道,“纪言任工部尚书头一日,在朝上便随口便提出了不错的建议。经商讨之后已经得以实施,朕问过了,那些见解,是你在和他闲谈的时候说出来的。朕当真是有眼无珠,竟放了这样的良才不曾重用!” “这……”凌霄不知如何解释,“陛下想必是听错了吧?凌霄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凤池脸上依旧浅笑盈盈,道:“独孤就不要再自谦了!纪言可是向朕大力推荐你呢!” 该死的纪颂岚!凌霄在心里暗自骂着,脸上却是诚惶诚恐的表情,“陛下,臣……臣实难……” “独孤,随朕去御书房。”凤池挥挥手,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不留任何辩解的机会给她。 凌霄撇撇嘴,无奈地跟着他走出瑞安宫。 御书房是圣上批奏折、议政事的地方,进出这里的人基本都是高官。以凌霄正三品的身份,也算是有资格进这里的了。不过太医院医首和旁的高官不同,虽有一手治病救人的好把式,却于政事方面不甚精通,在朝堂之上也鲜少建言,算是廷议时可有可无的角色了。能够以三品医首的身份进入御书房议政,凌霄可以算是凤池即位后的头一人。 御书房里早已有人在候着,方尘依旧是一袭黑衣,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敛眉低首,静若处子,清冷的目光只是淡淡扫过凌霄,便不再注意。纪言坐在方尘对面的椅子上,看到凌霄时眸中明显惊讶,但很快便换成了欣喜。方尘的右手边坐着一个白衣男子,正是墨白月,两人黑白相映,煞是显眼。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墨白月,凌霄心里总有些发怵,总觉得这人的心思深不见底,以前也曾向端木晔问过此人的身份,但他总是避而不谈。 “陛下,定安侯说今日有些事情要处理,便不来了。”门口的太监虽已刻意压低了嗓音,所说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地钻进了凌霄的耳里,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嗯,朕知道了。”凤池正色道,“你先下去吧!鸿秋,在门口守着。”表情严肃,让凌霄头皮发麻:待会儿要议的,莫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吧? 房门从外面关上,高鸿秋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让坐在纪言身边的凌霄心底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连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凌霄,没事吧?”纪言见她表情僵硬,侧过身子担忧地问道。 凌霄朝他勉强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就是有些紧张。” 凤池书案后清了清嗓子,面上一片严肃,道:“今日叫诸位来,是有件事,想告诉诸位,红砂国使者送来了信函,邀请朕参加他们皇子的婚宴。你们说,朕是去还是不去?” 红砂国是凤凰最大的邻国,地处西北,气候恶劣,风沙天气时常有之,故名“砂国”,后来又改名为“红砂国”。不过即便如此,红砂国在国力上,堪比凤凰,两国之间一直是保持着互不往来的关系,这时候红砂国的使者居然来邀请凤池去参加皇子婚宴,这样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 众人脑中皆是一番思量,惟独方尘启唇轻笑,道:“陛下都想好要去了,为什么还要再问我们的意见呢?依我看,现在我们该讨论的,该是带哪些人去才对。” 凤池朗声一笑,道:“果然还是尘儿了解朕,既然如此朕也就不兜圈子了。皇子的婚礼是在明年的三月,红砂国的朝天节前后。不过在去之前,朕想把葛家的事情了结了。” 方尘皱眉,“佐辰军难道没有向陛下提供有用的消息么?葛家树大根深,可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如果没有证据,怕是会引起反扑。” “这也是朕所顾虑的。” 纪言皱了皱眉,“陛下,臣有个想法……”等众人的眼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纪言缓缓道,“葛贵妃那里,也许可以做切入点。” 凤池沉吟,道:“朕不希望朝政的事情波及后宫。你们再另想办法吧!独孤,你可有什么良策?” “我?”原本一直垂首听着众人发言的凌霄一下子汗毛倒竖,霎时紧张了起来,连说话也有些结巴,“陛下……臣……臣……不知道该怎么说……” “照你的想法说。”凤池微笑道,语气温和,一边的方尘抬眸看他,涵义不明。 纪言在身侧叫她别怕,凌霄的心里却像是擂鼓一般扑通直跳,别怕,我也要有不怕的资本啊!现在让我说,我能说出什么来? “陛下,……臣……没有良策。”凌霄老实交代,这倒是让众人愣了神,没有良策?!那皇上把他叫来做什么?怕我们谁有什么急病来不及请太医么? 凤池面上倒是笑容不减,“独孤初来乍到,于这些斗争倾轧的确无甚了解,朕可以理解!白月,你有什么看法?” 墨白月被点了名,长睫微抬,冷冷地扫了凌霄一眼,才道:“臣以为,陛下若是想要尽快解决,那就不要等佐辰军找来证据了,直接罗列了罪名往葛家身上安便是了,只要抓了人,刑部的人有的是办法问出证据来。” 冰冷的话语,残忍的方法,墨白月说起来却是云淡风轻,脸上不见半丝波动,凌霄听得却是一派心惊,这样的事,怎么可以?! “唔……朕也是这么想,只是安些什么罪名才好呢?”凤池敛眉深思,“葛骁是不要再动了,那个葛林,你们有什么办法?” “呵呵,”方尘突然笑了起来,“陛下,这个可就要看您的老丈人的了,他那吏部,可是攥着多少人的性命呢!” 不懂官场斗争的凌霄也明白了过来,吏部主管官员的政绩考核,只要在葛林的考绩书上随便加些“渎职”“受贿”的字样,便足以将这兵部尚书请进刑部大牢了。 “尘儿,正经些!”凤池尴尬地轻咳,沉声道,方尘却毫不在意,依旧一脸戏谑的笑,“若要正经,陛下该叫臣‘逍遥侯’。” “你这个……”凤池找不到话来形容了,方尘是他的小弟,在外流浪多年,好不容易回了宫,却还要背负着私生子的骂名,着实让他心有怜惜。敛了笑闹,凤池正色道,“白月,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一个月内,给朕把事情了解了。”言语之间,不止威严,还有残忍。 凌霄这时才算是真正了解了朝堂,那些在朝中唇枪舌剑的大臣们哪里知道,这些个生杀予夺,随便一个都能要了许多人性命的决定,是在这样半轻松半严肃的环境下产生的,并且,天子下决定的时候,脸上是温和如水的笑容。 一时间,凌霄有些后悔。若当初不曾入朝,便不会有这些事了吧?! 但,历史,从来不能假设。 凤池挥退众人,只余方尘依旧端坐在位置上,敛眉低目,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陛下……动心了吧?”方尘低着头,唇角微扬,“对那个……独孤凌霄?” “尘儿想说什么?”凤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方尘抬眸,认真道:“愚弟希望皇兄放弃这个想法。” “放不放,再说吧!”凤池看着已经没有人影的门口,唇角弧度明显,“至少,现在不行……” 第二十一回 大厦倾塌 十月初三,京城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青石街上雨帘如雾,迷迷蒙蒙的看不清一丝景物,偶尔有几个行人匆匆走过,也都是借着这里的高檐停歇片刻,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冷雨。 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踏着地上的积水,噼啪作响,檐下躲雨的行人拿眼望去,只见一队戎装士兵正朝着青石街小跑而来,队列的最前面,一顶黑色的马车敞着帘子,一白衣男子静坐于马车中,手执一柄折扇,轻摇慢晃,眉目清朗,八风不动。若是眼力好些的,还能看到他的嘴角,有一抹浅浅的暖笑。 马车在青石街中间的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小队的士兵很快在门口两边站好,门头上,“葛府”两个字在迷蒙的雨帘中有些模糊。 小厮撑着伞,白衣男人跨上台阶,折扇在门上轻轻敲着,一声一声,像是重锤敲在鼓皮上一样,穿透雨帘,一声声敲进了人的心里,带出阵阵颤抖。 良久,府门打开,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探出脑袋,一脸不耐烦地道:“谁啊?” 白衣男子温润而笑:“在下医教署墨白月,听闻尚书大人卧病在床,心中担忧,特前来拜访。望小哥代为通传。” 小家丁见对方彬彬有礼,却只是个微末的小官儿,心里不屑,脸上也不甚好看,“一个小小的医教署芝麻官儿,也是随随便便就能见我家大人的么?留下礼物,人就走吧!我会告诉大人你来过了。”挥挥手,小家丁满脸的不耐烦,真是的,好好儿的一个午觉就被这小芝麻官儿给搅和了,想想心里都有气! 都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墨白月今天算是见识了,他也不以为忤,依旧温和道:“劳烦小哥开个门,在下确实带了礼,就是太大了,你把这门开开,我好让人抬进去!” 小家丁这下子有些慌了,谁见过这般光明正大行贿的?!这小官儿不仅品阶低,连脑袋也笨得可以,连忙打开门,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下次来送礼带小点儿的,这要是让别人看到的算个什么事儿啊!我家主子的清誉可就毁了!” 墨白月唯唯喏喏地在门前点头,道:“多谢小哥提点,在下受教了!” 等到府门洞开,小家丁一下子愣住了,刚才光顾着说话了,这会儿才瞧见府外两边站了十来个戎装士兵,正想关门,却被墨白月拦住了:“小哥急什么?在下这礼,大人可还没收呢!” 言笑之间,他偏了偏头,道:“都给我进去搜,半个时辰,必须找出我要的东西!”声色皆厉,士兵们吼了一声“是”,响彻了整条青石街,小家丁一见这架势,吓得软软瘫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数十个带刀侍卫冲进葛府,四散开去搜查,墨白月静立于门口,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声,道:“小哥,劳烦帮我引见你家大人吧!” 葛林正在后院的书房练字,听到了动静之后,还没来得及叫下人去看看怎么了,就见一队侍卫冲进书房,四处翻箱倒柜,最后在一本旧书里,翻出几个信封。 “尚书大人,白月有礼了!”正在怔愣间,墨白月从外面走了进来,纯白的衣摆已经浸了些淡淡的水痕,手中的折扇早已收起,唇角弧度上扬,眉眼疏朗清俊,俨然一位翩翩佳公子。 葛林早在宫中见过此人,再看那架势,已经明白了几分,放下手中的笔,他微微笑道:“墨公子,是陛下的意思么?” 墨白月浅浅颔首,道:“大人既然明白,那白月也省了事,大人请跟我们走吧!”说着他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葛林苦笑,道:“我早该想到会有这天了,墨公子,不用你请,葛某自己走。”言罢掸了掸身上的衣服,阔步走了出去。 墨白月唇角浅扬,信步跟在他身后走出了葛府。 第二天早朝之上,刑部尚书尤严法上表,兵部尚书葛林私收贿赂,骁骑营的士兵在葛府查抄白银数百万两,其中有一部分,竟是临河水患之后一直查不出来的赃银。 另外,钦差墨白月还在葛林的书房中,搜出了葛骁通敌叛国的罪证,数罪相加,葛家的势力,在朝中被连根拔起,再无生还可能。 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葛林兄弟已经被押入刑部的天字号大牢,除非皇帝手谕,任何人不得会见。葛涵仪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呆滞。 怎么办?怎么办?葛家没了,那我是不是也会被赐死? 葛林葛骁被斩首示众的第二天,嘉祥宫中传出消息,葛涵仪上吊自尽,竟太医检验,葛涵仪腹中,根本没有龙胎。 不过几日,曾经烜赫一时的葛家,就这样在朝野上下,销声匿迹了。 第二十二回 新婚贺礼 十二月初二,成双成对的好日子,黄历上说,宜嫁娶。 冷橘生一早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贺礼去了定安侯府,临行时嘱咐紫苏一定早些过去,趁着这个日子带她见一下冷家二老。 紫苏连连答应却没有什么动静,这会儿她的心思都在凌霄身上,从昨天下午凌霄出门之后,紫苏就再没有见过她。早上去她的卧房,床铺整齐,衾被冰凉,显然是一夜未归。 莫不是刻意选了这个日子离开?紫苏疑惑,从收到候府送来的请柬开始,凌霄便一直是怪怪的,却又让人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每每想开口问,总会被她岔开话题。 我得去找找!紫苏心中实在担心,咬了咬牙便要出门。凌霄却回来了,素白的衣衫,怀中一个鲜红的盒子,红白相映间,竟有些惊心动魄。 “你去哪儿了?担心死我了!”紫苏拉过她坐下,“瞧你脸都白了,到底干什么去了?” 凌霄浅浅地笑了笑,眼下隐隐一片青黑,“我去取贺礼了,长乐乡有位很有名的手艺人,半个月前我请他做了一对玩偶,昨天去取的,准备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便在那里留了一宿。还好提前告了假,不然旷了早朝又得挨训了!”说完她还俏皮地吐吐舌头。 “今天的婚礼你要去?”紫苏拔高了声音,“凌霄,你想什么呢!” “先生的婚礼,说什么我也是要去的。”凌霄语气坚定,“紫苏,等我一会儿啊!我去换件儿衣服。” 除了叹气,紫苏也只能看着凌霄进屋去了。 这个丫头,那么傻!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紫苏的眼角已经有了水汽。 屋子内,凌霄正对着桌子上的小陶偶发呆,两个身着喜服的小偶人,各执着红绸的一方,恭谨对拜,新娘盖着头巾,新郎的脸上,是幸福的微笑。 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琴瑟相合……脑子里冒出一串成语,每一个都美满得让她黯然。 不要想!不要想!凌霄深吸一口气,勉强将脑子里的想法逼到了角落,开始找衣服替换。寻了半天才找了一间蓝色外衣,在一堆白衣之间甚是扎眼。 银灰滚边,绣着同色的花纹,丝丝藤蔓,缠缠绕绕,像是在揪着她的心。这样,还要去么?低头看着衣摆上密密匝匝的绣花,凌霄有些打退堂鼓。 “凌霄,好了么?”紫苏轻轻叩门提醒道,唯恐凌霄躲在屋子里想不开。 久久听不到回音,正打算破门而入,凌霄已经开了门,浅蓝的外衣衬得她肤白胜雪,怀里的红色锦盒已经扎上了绸带,喜气洋洋。 “我们走吧!”粲然一笑,凌霄抱着礼盒便往外走。 =============================分隔线============================= 马车徐徐在定安侯府门前停下,中午的客人并不多,门口站着两个小厮,正在候着前来道贺的亲戚。 一下车,门口的两个大红的“囍”字灯笼便刺到了凌霄的眼,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看来有心理准备和真正面对还是有差距的啊!心中发苦,可脸上依旧是温润无瑕的微笑。 紫苏被守在门口的冷橘生拉了去,说是要见见冷家的长辈。凌霄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抱着鲜红的礼盒,竟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来了!”小蓟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少爷让我在这儿等你,随我来吧!” 凌霄点点头,避开小厮伸出来接贺礼的手,轻声道:“这礼物我得亲手送给先生,劳烦了!”小厮倒也没说什么,只看着她怔愣得脸红。 “你家少爷呢?” “少爷去迎亲了。” 前院里大多是些家里的亲戚朋友,聚在一起也有话说,凌霄一眼看去,竟没有几个是认识的,想想若不是先生早有安排,怕是这会儿便要在那里杵成跟标杆了。 进到后院书房,小蓟笑呵呵地打开门,随意说了两句话便去前院忙着了。 封玉寒性喜安静,即便是府里的喜事,后院也是没有几个闲杂人等的,书房前面是一片竹林子,这会儿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了,寒风拂过,细细索索的声响挠得人心里有些发痒。 书房里,紫金狻猊香炉里燃着薄荷脑,青烟自炉中袅袅而出,缠着几缕墨香,淡淡沁人心脾。 “独孤也在?!”一个熟悉的声音激得她头皮发麻,对于这位大人,凌霄总是敬畏的。 手里的礼盒尚未放下,凌霄只是浅浅地鞠躬,“恕凌霄无礼!” 优雅紫袍,宽厚黑带,前襟袖口绣着暗银花纹,衬着腰间的二龙戏珠腰扣,束出了他挺拔雄健的身姿,丰神俊朗。 凤池手中依旧是一柄象牙骨折扇,啪地甩开,扇面上的雪景让人提前体味了冬日的严寒。 “手里拿的是贺礼么?朕瞧瞧?”手指在盒子上轻敲,在凌霄不注意之间,那人已经走到了身前,不安全的距离。 “陛下稍等,这里面装着的是易碎品,容臣放好了再给陛下过目。”凌霄语气恭敬,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进了书房放好盒子。 纵然不情愿,但老大提出要求,焉有抗议之理?于是只有解了绸带,打开盒子。一对憨态可掬的小人儿便这样活脱脱的展现在了凤池的面前。 “礼轻情意重,独孤真是有心了!”凤池微微扬了扬唇角,眼底却是一抹不悦闪过,“朕可以摸摸么?” 凌霄只得点头。 抬手去取那个蒙了盖头的小人儿,宽大的袖子轻划,竟碰倒了“新郎官儿”,小玩偶在桌子上晃了几下,啪地摔在了地上,拦腰碎裂。 凌霄心口一颤,脸上却不敢有什么表情。 “朕大意了!”凤池浅浅笑着,脸上却没有什么歉疚,“弄坏了这贺礼,不如朕赔你一件吧!” “不用了!”凌霄淡淡地看着地上碎成两半的陶偶,“本就是不值钱的东西,想必先生也不甚喜欢。摔了也好!”长长的睫毛轻颤,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呵!真是可笑啊!凌霄在心底嘲讽自己,千辛万苦求来了这份贺礼,竟连那人的面儿都没见,转眼的功夫便成了这副模样。凌霄默默捡起那尊摔碎的玩偶,突然觉得这玩偶像极了自己的感情,辛辛苦苦付出了这么久,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却已经,不能说了…… “独孤怎么了?”凤池此时的声音染了一丝担忧,“是不舒服么?朕让人送你回去?” “劳陛下挂心了!”凌霄慢慢起身,将那小偶人重新拼好放回盒子里,“臣没有不舒服,先生的婚礼还没参加,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呢!” “嗯,这倒也是。”凤池缓步走到门口,背对着凌霄,唇角扬起一丝残忍,“毕竟,还是亲眼见到的好啊!”不亲眼看到,怎可能死心呢…… 第二十三回 婚宴意外 依照规矩,新郎迎亲之时,要在女家用完午饭,行礼之后才能带着新娘拜别女方家人回家。 吉时到,新人拜天地。 堂下宾朋满座,堂上是封家老爷和当今圣上。封俊喜笑颜开,满意地接受着新人的叩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宾客。 夫妻交拜。 媒婆的嗓音高亢有力,带着红彤彤的喜气,抛抛洒洒,将那份喜悦传递至众人心头。凌霄站在人群之后的角落里,平静地看着交拜的信任,脸上的笑已经僵硬。 凤池坐在位置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拜的夫妻,心中涌起一样的满足。 礼成—— 媒婆的声音又拔高了些,手中嫣红的帕子高高扬了扬。 送入洞房! 宾客的哄闹声也在此时到达了最高 潮,吵着嚷着要闹洞房的比比皆是,几乎是一瞬间,堂上原本热闹的人群一下子涌了出去,只剩下几个人,前一刻还闹哄哄的厅堂显得分外寥落。 “独孤,不去看看么?”凤池懒懒摇着扇子,略微的几丝风竟让凌霄寒意入骨。 微愣,摇头。 “凌霄对那些热闹的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便不去凑热闹了。”那样热闹的场景,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别急着走,晚宴之前可能还要一会儿,我们去后院逛逛。” 这一逛,回来时晚宴已经开始了。 凤池自然是坐在首席,凌霄则是被安排在了一桌未坐满的桌子上。 桌上佳肴玉馔,席间笑语连珠。凌霄食不知味,勉强敷衍。 正欲退席,新人已过来敬酒。 “凌霄,多谢你来参加婚礼。”封玉寒满斟酒杯,一饮而尽,文静翡站在一边,也跟着轻轻抿了一小口。 被敬酒的人微怔,复又微笑,语气真挚,“先生,新婚快乐!”杯中尚满,凌霄毫不犹豫,举杯饮尽。 再绵柔的酒也还是酒,这一口喝得很冲,凌霄的嗓子被呛得够呛,差点咳出眼泪。琼浆流贯全身,凌霄却觉得周身都是寒凉的冷意。 “独孤大人,这新娘子敬的酒,可不是这么喝的。”邻席一个人凉凉地开口,“这见面礼,大人可准备了?” 说话的人是狄冉。 摆明了是给她难堪。依着凌霄的习惯,出门是不会带钱的。今天前来,除了贺礼和已经交了的礼金,凌霄身上,莫说见面礼,找出个铜板包红包都困难。 “凌霄,不用了。”封玉寒制止,想阻断这尴尬。 狄冉那边却仍是不依不饶:“新郎官儿可别徇私啊!平日你们走得近,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说什么独孤大人也要给这刚过门的嫂夫人备份见面礼啊!莫不是真没准备?!” 话尾是矫作的惊讶,却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原本坐在大堂另一边的紫苏此时也见着了这场景,想要起身解围,却被身边的冷橘生按下——刚见过冷家老爷,此时出头,怕是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独孤大人,怎么不说话了?”狄冉的声音带着笑谑,让人像狠狠给他一巴掌。 手中依旧捏着空杯,凌霄进退两难。 同桌的已经有人在拉狄冉,唯恐出什么岔子。 新人被围着也走不开,封玉寒的眉头已渐渐拧紧。 垂头叹息,凌霄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 再抬头,脸上已经蕴了淡如春风的微笑,“夫人,凌霄今日没带礼物,真是失礼了!”捧上那枚白玉,温润的暖玉流光溢彩,封玉寒的眼微微闪动了一下。 凌霄没有看他,只笑着继续道:“这枚玉佩,是凌霄故人相赠,在下戴了一年有余,现在权当是贺礼,祝先生和夫人,心心相印,白首不离。” 字字句句,如珠玉落盘,脆响不断,而她的心,在这纷杂的声音之间,如没入冰水之中,凉透了。 文静翡并没有接过玉佩,反而是侧头征询封玉寒的意见,后者伸了手,取过那枚玉佩。 “凌霄的礼物,玉寒代夫人收下了,多谢!”循礼深揖,算是道谢了。 凌霄颔首,转身落座。待新人走到下一桌敬酒,她才笑了笑,“在下不胜酒力,这会儿有些头晕,先退席了。诸位慢用!”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看过狄冉一眼。 见她离席,狄冉也坐不住了,匆匆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冬夜寒风阵阵,花园里百木枯败,唯一树梅花傲立,幽幽梅香扑面而来。 脑子清醒了许多,心里依旧是钝钝的痛。 连那玉佩都送回去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吧……唇角兀自上扬,是苦涩的弧度。 沉黑夜空,一弯新月皎皎,冷得让人心中发寒。 “凌霄的生辰是哪日?” “十二月初三。” “如此,是错过了呢……” 那日赠玉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现在想来却像是嘲讽她的一厢情愿。 原以为真能在这里过一次“生日”,却不曾想,再没有那个机会了…… 她有些后悔,若不曾付出真心,是不是便不会如今日这般悲惨的光景了? 当真……生不逢时…… “独孤公子,少爷让我给您送杯醒酒茶。”一个小厮低着头,手中捧着的白瓷杯在月光下温润无华。 “谢谢了。”端了茶杯,轻轻呷着,苦且微凉的茶入口下腹,却升起丝丝暖意,我贪求的,大概便是这样的温柔吧! 每次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他的一个温柔的目光都能给予我动力,那柔柔的叹息,让我觉得被宠溺,每每怒气冲天,只消他一个眼神,便会自动收敛了嚣张的爪牙,可现在…… 白瓷杯中茶已见底,身子也渐渐暖热起来。 花园外的回廊下,一个身影掩在阴影里,唇边是得逞的笑意…… “砰!”茶杯摔在石凳上,几滴残茶飞溅,湮在枯黄的草地中再也不见。 不对!凌霄惊觉失策,茶里被下了药竟都不知。 小腹微涨,浑身燥热,脑袋也渐渐昏沉。 到底是谁会暗算我?竟用这样卑劣的招数!凌霄已经坐不住,蜷缩着蹲在地上,额头抵着石凳,冰冷的石头稍稍纾解了身体的痛苦,理智也有些回笼。 颤抖的手指触到靴边的坚硬,凌霄愣了愣,狠狠心将其拔出,藏在袖里。既是暗算,那其人肯定会现身。 “独孤,怎么了?”凤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凌霄只觉得头皮炸开,是他?!口中微喘,却发不出声音。 “独孤?”试探的声音靠近,凤池的手拍上她的肩膀,“到底怎么了?” “别碰我!”身体蓦地僵硬,凌霄迅速避开他的手掌。真糟糕!触觉已经变得比以往更敏锐了。 将匕首牢牢握在手里,凌霄照着手掌狠狠划下,削铁如泥的利刃所到之处,一片湿热。 十指连心,手掌的疼也让人难熬。痛觉带来了清醒,凌霄低声开口,“陛下,若不是您,那凌霄求您找紫苏来!” 眸子里因疼痛而泛出泪光,面颊却是一片不正常的红晕,语气的软弱让凤池的心动了一下。 莫不是,伤透心了? 他承认,今日的局面,他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断了独孤对封玉寒的念头,可是没想到这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打击。 “你没事吧?” 掌心的疼痛已经压制不住身体内的躁动,凌霄此时已能确定,下药害她的,必不是眼前的人。她粗粗喘了口气,断续道:“陛下,求……您!” “这时候还找她做什么!”凤池不满地斥责,拉过凌霄的手,鲜血湿濡了他的手,在月光下也显得诡异,凤池心中一抖,不是因为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霄见已隐瞒不过,眼睛瞄向一边摔碎的茶杯,“合欢散……” 合欢散,无色无味,入口不过半刻便会发作。若不与人交 合将痛苦万分。这样的药,寻常人家是用不起的。 “谁干的?!”凤池的声音已经愤怒。 凌霄摇头,想不出来。 “我去给你找人。” “……不要!”凌霄阻止,血淋淋的手抓住他的胳膊,紫衣上顿时一片发黑,“我不要……” “你难道想死么!不过是找个女子而已,若真觉得对不住,事后纳了她便是。”毕竟是拥有三千佳丽的皇帝,这个问题于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问题。 凌霄的痛苦已近崩溃,手中匕首紧握,在臂上又是一刀,鲜血透过蓝袍,湮出一块深紫,在月光下,是诡异的黑。 “求你,不要……我不要……”声音已渐低弱,带着明显的哀求。 “跟我来!”凤池咬了咬牙,翡强压下心口的怒火,拉着已渐无力的凌霄,踉跄往湖边走。 月光下,侯府花园里的一方小泊浓黑如墨,宛如巨大的黑石。 “不想去找女人,就跳下去。”指着那一方冷湖,凤池的声音比它还冷。 凌霄毫不犹豫,一下子跳进湖中。时值腊月,冰冷的湖水激得人几乎窒息,身体的燥热也稍有缓解。 勉强攀住湖边的青石,凌霄微仰着头,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臣,多谢皇上救命之恩!”唇角微扬,竟是在笑。 凤池看着水中的人,原本平静的湖面经她搅扰,反射出粼粼微光。那人伏在青石上,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上,而她,却还是一脸的微笑和感激,连嘴唇冻得发白都毫不自知。 “简直是疯了!”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形容他,凤池几乎无语,“侍书,让侯府的人准备客房和热水,独孤大人喝醉了。” 侍书领命而去。 “差不多了,独孤,快上来!”真真是不要命了么!脸都已经冻得发紫了却还不上来。 凌霄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湖岸往上爬,水中的青石长年向阳,青苔已满,纵使再小心—— “扑通!”脚底一滑,她再次栽入水中。 “小心!”凤池几乎没有思考,跳下水去…… 第二十四回 生辰快乐 把那可怜虫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凤池的怒火非但没有被满湖的冰水浇熄,反而更加炽盛。 回廊的阴影中,原本站着的人忿忿地叹了口气,转身悄悄离开。 “皇上……”经过这生死一线的刺激体验,凌霄已经完全清醒了,体内的躁动也被刚才的命悬一线压抑了下去。她看着眼前一身湿衣的人,倒觉得有些愧疚,讷讷道,“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即便全身已经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凤池依旧站得笔直,雍容气质尽显,丝毫不因那些不时滴下的水珠而有所削减。 抬眼扫过她,凤池没有答话。 侍书很快赶来,将两人安顿进侯府的客房。 彼时,凌霄已沐浴更衣,抱着柔软的被子小憩。手上和小臂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好,丝丝隐痛仍在提醒着她刚才的事情不是做梦。经过刚才的事她连睡觉都觉得不踏实了——即便这里是封玉寒的地盘。 “咚咚!”门外三声轻扣,低沉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极为清晰。 “凌霄,谁了没?” “没,等一下!”掀了被子,跳下床,凌霄匆匆跑过去开门。 冷月无声,廊下灯光昏暗,却将来人脸上的担忧巨细无靡地映在她的眼里。 “我听说你醉酒掉进湖里了,现在怎么样了?我让厨房煮了姜汤,待会儿送过来,你喝点儿驱驱寒。” “嗯。” “待会儿我让小蓟给你再送一床被子来,西厢本就背阴,冬天更是寒湿,你睡觉的时候要自己注意些!” “嗯。” “……” “……” 相顾无言。 “不请我进去坐坐?”封玉寒弯了弯唇角,打破了沉默。 “哦!”凌霄这才反应过来,侧身让他进屋,“先生请进。” 封玉寒拣了张凳子坐下,嘱咐凌霄去套了件厚外套,这才从袖中取出那枚白玉。 凌霄微愣。 “这个是送给你的,怎么转手给别人?” 伸手接过,温润的白玉还带着微热的温度,暖暖地熨帖着她的掌心。 “手怎么了?”封玉寒皱眉看着她手上层层叠叠的纱布,“是被水里的石头划伤了?” “嗯……”凌霄含糊其辞,没有解释。 “书房里的礼物我看到了,虽然不小心摔坏了,但是很可爱,谢谢你!不过……”封玉寒欲言又止,喉间一声叹息。 “不过什么?” “没什么……” 一室静默。 凌霄想再问,可又明白他既没有说出来,便不会再说了。封玉寒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唯有桌上的红烛颤颤摇摇,偶尔爆出一朵闪亮的烛花。 封玉寒突然皱了眉,凌霄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所措。 “怎么连鞋都没穿?!”矮下身,封玉寒褪了自己的外袍垫在她脚下,“我去给你拿靴子。” 足下锦袍触感柔滑,料子上乘,凌霄细细看着上面的花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得沉静如水的声音让人愕然。 封玉寒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答话。 凌霄叹息,“先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取了靴子,蹲下来亲手为她套上,动作轻柔,唯恐伤了她。触手间一片冰凉,让他不由心疼。 “怎么会这么凉?”这个人啊,似乎从来都不会顾好自己。 凌霄看着他低着头回避自己的问题,心中更是难过。裸足睁开他的手,甩掉已经穿好的一只鞋,赤着脚走到窗边。 推开木棂,午夜的寒意呼啸而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先生真以为,我是因为醉酒掉进湖里的么?”仰视中天弯月,凌霄表情淡然,“不是的。” 这样的凌霄,像是随时会消失一般。封玉寒心头蓦地一阵恐慌。想要过去拉她,手脚却像是被缚住一般不能动弹。 “今晚的婚宴,我退席之后便去了花园。有小厮送来解酒茶,说是你让送过去的。我没防备,茶里居然下了药。”唇角高高扬着,带着自嘲,“知道是什么药么?” 轻轻的尾音在空气里晃荡,如无根的浮萍随意飘摇。封玉寒嗓子发紧,走上前两步,“凌霄,把窗户观赏,会着凉的。” “是合欢散。”转过头,褐眸直视封玉寒,目光冰冷,“所以我只有跳进水里纾解痛苦。” “为什么……”不找女人?封玉寒说不下去了,身坠冰湖,是怎样的寒冷?他可以想象,却无法感同身受。 “为什么不找女人是不是?”凌霄补全了他的话,幽幽叹息,原本冰冷的眸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无奈,垂下眼睑,长睫掩住眸子,她微微苦笑,“因为我……喜欢男人啊!” 原本想说出自己女扮男装的真相,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出口的竟是这句不伦不类的解释。 一室冷寂。窗外寒风阵阵,呼啸着张扬而过,带走身体的暖意。 封玉寒沉默着走到窗边,合上窗户,拉过已冻得冰凉的人,“夜深了,早点**吧!” 凌霄怔愣,唇边溢出更多的苦涩,漠然地坐在床边。 “封玉寒,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喜欢你。” 凌霄设想过千万种表白的场景,却的没有想到,真正表白的时候,她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激动起伏。 “独孤公子,我给您送姜茶来了。”门外是厨娘的声音,封玉寒没有说话,转身去应门。 温热辛甜的姜茶下肚,身体渐渐回暖,心口却还是冰冷。 “时候不早了,先生回去吧!我要休息了。”翻身躺好,凌霄对原先的谈话已没了兴趣。 封玉寒刚要启口,她已经先一步合上眼,似真的困倦了。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天早朝,我帮你告假。”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屋内瞬间漆黑,门扉开阖,访客已经远去。 真是固执呢!自嘲地轻叹,黑暗中,清泪滑过眼角,直没入发丝之中,杳无痕迹。 更漏声声响,一夜又无眠…… =============================分隔线============================= 早晨起来的时候,凤池便觉得嗓子有些痛痒,昨天在侯府沐浴更衣之后,为了不让人担心,他又赶回了皇宫。 一直在想着合欢散的事,凤池在听到佐辰军报来的消息时有些微的意外,更多的则是愤怒。 “三王爷最近花销很大?”凤池口中的便是曾经的三皇子凤潭。 清王倒了之后,凤池对于自家兄弟倒没有多做苛责,反倒封了王,赐了王府,让他自己在外面逍遥去了。 却说这位三王爷,在封王之后便一直住在自己的安亲王府,终日靠着皇帝的赏赐游手好闲,甚至时常流连于花街柳巷,毫不在意什么皇室形象。 昨日封玉寒的婚宴他也是参加的,只是对于那样正是的宴会,三王爷并不感兴趣,早早便退了席在府里溜达,不意在花园里看到了凌霄以及尾随而来的狄冉。 前些日子的廷议他也有所耳闻,于是便给这位狄大人出了主意整治凌霄,原想着下了药之后好好折辱他一番——毕竟那张漂亮的脸蛋的确让人心猿意马,没想到自家皇兄居然在这当口出现,自己的计策没有得逞,便悻悻地离开了。 凤池得知了全部情形之后,心下竟有些后怕,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那独孤……不敢想下去。 “你想法子把这消息投给定安侯,别的就不用管了。”凤池并不想亲自动手,但那人的做法,不收拾一下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陛下,属下……”男子声音踌躇,欲言又止。 凤池唇角微扬,“那件事朕自由安排,你做好自己的任务就行了。” “……属下明白!”纵有些犹疑,但男子的话音却是掷地有声。 “嗯,你明白就好!玉颖那边的消息来了么?” “手下人还没有拿到有用的消息……” 凤眸微眯,皇帝一掌挥出,“朕养你们不是为了听这个的!三日之内若再拿不到那边的消息,让他提头来见!” “是!”男子应了一声,飞身离开。 自屏风后走出,凤池的脸冷如坚冰,怎么会这么冲动?居然动了手,以前从未有过的…… “皇上,独孤大人在殿外求见。”铭语低声在门口汇报,“皇上可是现在宣他进来?” 凤池嘴角弧度上扬,“宣他去正阳宫,就说朕受了风寒,下朝之后便回寝宫躺着了。” “是。”搞不懂主子的心思,铭语只有领命而去。 “皇上应该是昨晚受了寒,回宫后又没有好好处理,这才精力不济。臣给您开些驱寒的药,注意休息,三四天便会好了。”凌霄收拾着诊箱,将开好的药方递给铭语,细细嘱咐着用药事宜。 铭语拿着药方便出宫往太医院抓药去了。凤池半躺在龙**,故意咳嗽了两声,虚弱道,“你们先下去吧!朕有事要和独孤大人单独谈。” 侍立在一旁的小宫女们齐声应“是”,微欠了欠身便鱼贯而出。 “独孤,身体可还好?” “承蒙皇上关心,臣一切都好。” “昨天的事朕已经遣人去查了,那个下药的人,朕一定不会轻饶的。” “劳陛下挂心了。”凌霄一直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即使卧病在床,但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退避三舍。 凤池似也看出了她的戒备,轻轻笑道,“独孤是在怕朕么?难道朕长了一副会吃人的模样?” “怎么会!臣只是不惯与人亲近。”凌霄连连澄清,心里却叫苦不迭,知道自己吓人还不快点让我走,摆明了拿折磨我当有趣呢! “言归正传,朕有事跟你说。”凤池敛了笑容,正色道,“正月二十朕便要出发去赴红砂国的邀约,到时你随行,好好准备一下!” “我?!” “对,一般皇帝出行,医首是必须跟着做随行医官。” “臣可以知道还有谁么?”似乎是在这里呆久了的缘故,逆来顺受已经成了习惯,凌霄此时甚至连拒绝都没有想过。 凤池抬眼打量着她,挑了挑眉,“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臣……遵旨。”几乎没有任何挣扎,凌霄便点头答应了。“对了,玉寒曾去过红砂国都齐璠,对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很了解,你有时间去请教请教他,了解些当地人常用的毒药和解法,以备不时之需。”凤池详细吩咐。 “他不去么?” “新婚燕尔,朕若拆散人家夫妻岂不成了恶人?况且这皇城,也需要有人坐镇的。”合情合理,却是上位者的可以计划。 垂目轻叹,“臣先行告退了。”是啊,新婚燕尔,怎能离开娇妻远行? 无奈又如何?连昨天的表白他都没有回应,连个“不”字都没说。是完完全全的——无视。 可还是,执念深重啊! 若我告诉他我是女子,他会不会…… 可是,不行啊!三年之约还没有结束,怎么可以背约。抬手抚过右耳后,那块“胎记”依旧鲜明如昔——这是她与云游缔约的见证。 既然如此,那便,再等一年吧!一年之后,我要知道,你于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凌霄!”猛地一声,让已经神游的她吓了一跳,转身才看清,正是他们集雅斋的账房先生。 “又吓唬我!”狠狠剜了他一眼,凌霄惊魂甫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大少爷耸耸肩,“我姑姑叫我,能不来么!对了,你猜我在那儿看见谁了?” 凌霄但笑不语,不给他卖关子拿乔的机会。 “你也认识的!是沉香。”冷橘生歪歪头,“以前都没注意,那姑娘现在做了太后的干女儿,可是风光得很。我那姑姑,正琢磨着给她招个驸马呢!” 凌霄对这话题并不感兴趣,转脸打量他,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调戏哪位宫女姐姐了?这一巴掌……啧啧……”他的左脸颊上一片绯红,显然是被狠狠地招呼过了。 冷橘生干笑了两声,表情有些尴尬,“凌霄,你那儿可有消肿的药么?我这样回不去啊!” “有啊!”凌霄瞟了瞟他脸上的红印,“啧啧……这一巴掌,真是狠啊!不知道我那药有没有效果。” “别管这个了,你先把药膏给我就是了!” “谁说是药膏了?”凌霄笑着反问,随手丢了个小瓶子给他,“这药粉清热消肿,每天晚上和了童子尿涂上,早上起来再洗掉,两天就能好了。” “童……子尿?!” “嗯,水调没用,只能用童子尿,要不马尿什么的也可以。”甩下已经欲哭无泪的冷少爷,凌霄轻快地走了。 臭小子,看你下次还敢再吓我! 回集雅斋的时候,紫苏正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怒目而视,也不知是为哪般。过往的路人纷纷避退,唯恐殃及池鱼。 “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凌霄将帽子摘了递给青竹。 紫苏见她回来了,一脸委屈,“还能有谁!”拿眼剜了剜会客室紧闭的门,紫苏扬高了声音,“真是的,昨儿个刚成婚的人,今天不好好在家呆着陪夫人,上我们这儿凑热闹来了,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嘘!”凌霄一把捂住她的嘴,脸上已经微红,她转头看了一眼会客室,没有动静,这才对紫苏道,“你声音小点儿!先生该听到了!” “就是说给他听的!”一把拽下凌霄的手,紫苏又要再嚷。 “姑奶奶!”凌霄急得跺脚,压低了声音喝断了她又要出口的话,“你行行好,别再说了!我给你作揖了!” 紫苏见她这般妥协,气不打一处来,“行了!这破事儿我不管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跺跺脚,她转身便去了后院。 “紫……”一句话卡在喉咙里,会客室的门已经开了,封玉寒依旧一身青衣,脸上是温柔的浅笑,“凌霄,生辰快乐!” 是什么感觉?前一刻还因为他的不回应而焦急郁闷,这时,却因为他的一句“生辰快乐”,心里便像是灌了蜜一样的甜。 当真是,沦陷得彻底了…… “谢谢先生!”颊上微红,凌霄有些羞赧,“先生还记得我的生辰……” “嗯,”封玉寒依旧是浅浅的笑,温暖如春,“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暗紫的盒子,打开,一枚亮亮的长命锁躺在黑色的绒布上,煞是讨喜。 “长命锁?”凌霄失笑,抬眼看他。 封玉寒有些不好意思,手指勾出那枚金锁,“嗯,想了很久,不知道该送什么,那天刚好在首饰店看到这枚金锁,觉得适合你,就买下了。” “我很喜欢。”凌霄接过小小的金锁,爱不释手,“只是我这么大了,不适合戴这个……” “没关系,留着玩玩好了。”封玉寒笑笑,心底一阵失落,居然没想到,是啊!这么大的人,谁会戴这个? “这样就好了!”凌霄抬手,将那链子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刚好做了手链,“先生帮我扣上吧!” 封玉寒有些呆地看着她的手腕,肤色白皙,腕骨圆润,腕间金色的链子闪着柔光,更衬得那手无限风情,“这个,不太好吧?女孩子才会这么戴……” 凌霄并不介意,道:“这有什么?我喜欢如何还不是我自己的事情?管别人说什么?” 一句话刺中了他的心,昨日凌霄的告白还在脑子里回荡。 封玉寒,难道你还不明白么?我喜欢你。 可我呢?我对你是……怎样的感情?是喜欢么? 在连城,你认真行医,体贴对人。 在巽城时你给予的帮助,你不顾一切地回到赵营帮我,你……在我唇上印下的吻,还有你肩上,因为我而受的重伤…… 还有在京城,你对我的依赖,你的微笑,你看到我时脸上毫不掩饰的欣喜…… 还有……好多好多…… 让我爱上了你。无关乎外貌,无关乎地位,无关乎金钱,只有……想要和你相守的希望…… 可是,因为别人的眼光,因为自己的心结,我却一直不敢说出口…… 而现在,我不能…… 皇上给的条件我不得不接受,我必须尽快处理了这件事,然后才能,向你表明我的感情…… 心结打开,他的唇角上扬,抬手细心地帮她扣好,“这样可以么?” “嗯。”凌霄眉眼弯弯,仔细地打量着手上的链子,当真是爱不释手…… “凌霄……”封玉寒斟酌着开口,“有的事情现在不是对你说的时候,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只希望你,能够耐心等待些时日……” 拨弄小锁的手微顿,她听到了什么?是他说的么?疑惑地抬头,对方正等着她的回答。 “你说的……是真的么?”凌霄觉得吐字有些艰难。 点头,封玉寒含笑点头。 “你是说,让我耐心等待,然后……会有满意的答复?” “我不确定能不能让你满意,但终究,不会很失望便是……” “好的。”不忍再看他踌躇不安,凌霄坚定,“我会等待,先生,无论如何,我都会等待。” 相视而笑,此刻,语言已失去表达的能力…… 第二十五回 生日礼物 “东家!外面有……”祈雨推门便嚷,在看见两人暧昧到有些奇怪的姿势时,话也卡在了嗓子里。 “祈雨?怎么了?”凌霄尴尬地推开两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 “哦,外面有个陌生人,说是奉主子的命,来送东西给东家的。让您亲自去取。”祈雨傻乎乎地回答,刚才东家和封大人是在干嘛?心里一阵阵疑问,单纯的脑袋却想不通。 “嗯,我知道了,这就去。” 水秀街上,一辆马车停在集雅斋门口,周身暗色,深沉得让人不由多看两眼。尤其是马车门并不是寻常的布帘子,而是木制的两扇门子,合得严严实实的,让人看不到车内的情形。 “公子好!”来人似乎早就认识凌霄,也不看别人,径直向她行礼,“公子,我家主人知道今日是公子的生辰,特地让小的给您送来了贺礼。祝公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中气十足的声音,几乎半条街的人都听到了。凌霄微窘地迎着路人投来的莫名其妙的目光,问道:“敢问你家主子是?” “公子的故人。”大汉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主人吩咐过,若是公子问起他,便请公子上车,等看了车里的东西,公子自然明白我家主人的身份了。” “哦?”凌霄轻笑,眸光扫过两扇紧闭的木门,“我怎么知道你那马车里没有埋伏呢?” 大汉倒也不以为忤,只开了马车门,“公子放心,即便有什么埋伏,在这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公子身边又有这样武艺高强的人,小的如何脱身?” 身后站着店里的几个伙计,封玉寒也静立于身侧,大汉的话不无道理。 凌霄点头,倒不是她相信那大汉的话,只是她心底笃定马车里没有古怪。无他,只是单纯的笃定而已。 “凌霄!”正欲上车,她便被身边的人拉住了,正好抓在小臂的伤口上,一阵疼痛。 “先生,你先放开。”皱着眉,她不敢挣扎,唯恐伤口裂开。 封玉寒眸中满是歉疚和心疼,“不要去。” “没事,先生,我不会有事的。”安抚一笑,凌霄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封玉寒看了那大汉一眼,依旧不放心,却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他,只好道,“自己小心。” “嗯。” 马车里一片漆黑,凌霄从门外探进脑袋,只见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个小笼子,一只雪白的小狗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 “呜——呜——”小畜生在笼子里低低呜咽,凌霄心生怜惜,情不自禁地伸了手去逗弄它。 小东子被她挠得舒服得直咕噜,不时舔舔她的手指。 “咳咳!”低低的一声咳嗽让她浑身紧绷,有人!正想着如何应对,一阵熟悉的味道从车厢的另一边传来。 简直疯了! 在心里咒骂着,她低喝了一句“等着!”便拎起小笼子出了马车。 “你家主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劳烦大哥稍等,在下交代手下人几句,请大哥带我去见一见那故人,可好?” 大汉轻轻点头,凌霄将笼子递给青竹,嘱咐他好生照料着。向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准备上车。 “凌霄,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封玉寒有些不放心,刚刚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是受伤了还是…… “不用了,先生,只是去见一下故人,不会有事的。”凌霄暖暖地笑笑,“等回来了我就去府上拜访。”不再多言,凌霄上了马车。 木门被大汉合上,车内漆黑一片。凌霄只听得耳边车轴轻转,马车缓缓驶离了水秀街。 “主子,已经安全了。”门外大汉暗示性地轻咳了两声,提醒道。 啪!火石轻响,油灯的光照亮了整个车厢。 车底,一个白衣男子,眉目清朗,正含笑看着她。 “疯了你!居然敢到这里来!”不理会他笑得灿烂,凌霄低声数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京城!天子脚下!” 男子依旧是淡淡的笑,眼底眉梢尽是喜悦,耐心地灯她嘀咕完,他才开口,薄唇轮廓美好。 “凌霄,生日快乐!” “有你这个疯子在,我快乐不起来!”忿忿地剜了他一眼,凌霄继续道,“你赶快给我回玉颖去,我这边保证不会有人知道你的行踪。” “才来了就要赶我走?”对方苦着脸,可怜兮兮。 “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闲云野鹤了,你是一国之主!”凌霄好声好气地提醒。 “那你怎么也不对我客气点儿?” “你……”凌霄语塞,“端木晔你好样的!”猛地推门,被气极了的人嚷着要下车。 门外车夫叫苦不迭:“我说主子,您能让这位公子消停点儿么?这还没出城呢!要是他再嚷嚷,守城的侍卫听见了还以为我们拐卖人口呢!” 凌霄刚要发作便被拦住了,端木晔皱了皱眉,握着她的手腕,“凌霄,别闹,我真有事找你。” 见他这么认真,凌霄也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了?” 端木晔转头轻唤:“冰儿,出来吧!” 凌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车厢的角落里一个暗格打开,露出一颗小脑袋,四下张望之后,那小脑袋才转向端木,笑嘻嘻地叫了声“父皇”。 “你女儿都这么大了?!”凌霄惊讶地看着那小娃娃从暗格里爬出来,乖巧地躲进端木晔的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瞅着她。 “这是我大哥的儿子。”端木晔无奈地翻白眼,对她辨别男女的能力十分怀疑,“也是玉颖的储君。” “小太子?”凌霄再打量了那小娃娃两眼,“你千里迢迢把他带来做什么?旅游观光?” “投奔你。”端木晔说得正经,她却听得心惊。 “我怎么解释他的来历?”居然没有直接拒绝,这倒让端木有些惊讶。 “你贪享一夜之欢得来的小孩。” “端木晔!”凌霄气急败坏,“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小娃娃在“父皇”的怀里坐不住了,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不要生气,我很听话的,你就收留我吧!我一定会乖乖的。” 凌霄被这小孩子说得心头一软,也没注意他话中的不对,口气软了下来:“为什么要我收留他?把他留在玉颖皇宫不好么?” 端木晔拍拍小家伙的脑袋,叹了口气道:“皇宫太危险,冰儿在那里我和大哥都不放心,而且,玉颖内部,很快就会有一次比较彻底的整顿。他是储君,若我有事,他也可以回去接掌国玺……” “你这是临终托孤么?端木晔,你把我这儿当就难所了?”凌霄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若你抱的是这样的心思,那这孩子,我断不会留下的。” 小娃娃再次伸手来拉,她已经无动于衷。 端木轻叹,语调里竟是恳求:“凌霄,这次算我求你,还不行么?” 皱眉。几时见过这高傲的人如此低三下四?从来都是别人求他,哪里会有他求别人的时候? “若要我收留他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褐眸清明无垢,直视端木晔,“等所有的事情结束了,你亲自来接他,若见不到你,这孩子也就不是什么储君了。” 端木晔轻笑,眼睛亮亮的,“好,我答应你。” 小娃娃也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高兴地拉拉她的袖子,“谢谢姐姐!冰儿一定会乖乖的。” 端木晔屈指敲敲他的脑袋,“傻小子,该叫姨。” “谢谢姨姨!”小孩子从善如流,乖巧地看着凌霄,天真可爱。 “小家伙,谁告诉你我是女孩子的?”凌霄尽量放柔声调,温和地问道,余光却是瞟着端木晔。 “姨姨身上香香的,长得又好看,和我娘一样,当然是女人啦!”小孩子坦白地回答,一脸的理所当然。 “真的?”倒没有想到这小孩子会这么说,凌霄的脸有点发红。怀疑地看着端木晔,对方无辜地耸耸肩。 童言无忌,凌霄尽管不信,却也没有理由继续怀疑。 “小鬼,以后可不能叫她姨了,要叫爹爹,明白么?”端木晔捏捏小家伙的脸颊,笑着说道。 小孩子点点头,眉头却是皱着的,“明白了,可是我还是想叫你姨姨啊!” “那你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叫她姨姨,千万不能被别人听到。要是被别人发现了,姨姨就会有危险,冰儿是男子汉,要保护姨姨,不可以让姨姨有危险,知道么?” “嗯,冰儿明白!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奶声奶气地说着,小娃娃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凌霄被这两人幼稚的聊天弄得很是无力,翻翻白眼,径自靠在车厢壁上,等着两人结束聊天。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车夫一声轻喝,马儿缓缓停下,咕噜转动出吱呀声响。 “主子,到了。”车厢门从外面打开,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车厢,原本的油灯现在看来微弱如豆。 下车,“桃园”的门牌映入眼帘,正是集雅斋的一户庄园。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凌霄看着门可罗雀的冷清门庭,疑惑地问。桃园的管家并不曾说过这两日有客人入住啊! 端木晔也不回答,径自取了一顶椎帽戴上,遮住了整张脸。 “相公……”一声娇腻腻的声音让凌霄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但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只好硬着头皮牵了小孩子去敲门。 看门人箭矢东家,忙不迭地招呼着他们进门,又叫来正在午睡的管家,吩咐仆从们收拾出一间院子供客人入住。 难道这女人就是东家的妻子?京城里并没有东家大喜的消息啊! 这个小孩子又是谁?这五官那么可爱,看起来就像是小东家,莫不是东家的儿子? 一连串的问题在丫头仆从之间飞来窜去,在听到那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叫东家“爹爹”时,仆从们傻了眼,丫头们伤了心。 “这回我成了有妇之夫了!”凌霄坐在房里,看着懒懒靠在床边的端木晔,一脸无奈。 “总比说你有断袖之癖的好吧?”端木晔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搭腔,“还是你比较喜欢人家说你喜欢男人?” “我本来就喜欢男人。”凌霄毫不领情,坦白道,“若是我喜欢女人,大概会出大事!” “和封玉寒说清楚了?”端木晔问得轻描淡写,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看你今天心情很好,脸上也不像以前那样心事重重的,是解开心结了吧?”平静的语调,娓娓道来心中的想法,良久,一声叹息。 “没有……只是,我说了会等他。”凌霄窘迫,在知道他的心情之后,她觉得这样提及封玉寒甚是不妥。 端木晔没有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坐了起来,走到凌霄身边,拉起她的衣袖,“怎么受伤的?他又不知道吧?!” “自己划伤的,被下了药,差点没命!”凌霄自嘲地笑笑,“合欢散,居然也会有人对我下这种药!” “长了一张祸害的脸,一直没人下药才不正常!”端木晔凉凉地回道。 “说什么呢!小孩子在这儿!”凌霄皱了皱眉,看见冰儿正睁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们。 “姨姨,你说的合欢散是春药么?”小娃娃认真地问道。 凌霄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愣在那儿了,连端木晔揭开她手臂上纱布都不知道疼。 若不是端木晔给她上了药,怕是她还要再愣下去。 恼怒地看了端木一眼,凌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惊讶,“冰儿,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合欢散是春药?” “是父皇教我的啊!”小孩子一脸天真,似乎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臭小子!怎么把我供出来了!”端木晔转手就给他一个爆栗。 “端木晔,你怎么可以教小孩子这些东西?!”凌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真是无可救药了你!” 小孩子站在一边,歪着头又问:“姨姨,什么病会没药可以救啊?让我来试试吧!父皇前几天教我的新药我还没试过呢!”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哪里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你……是在学药?”凌霄似乎明白了过来。 玉颖以制毒和解毒的技艺闻名天下,小太子学医问药,该是无可厚非。 点点头,小孩子还是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姨姨,真的有治不好的病么?让冰儿试试吧!” “没有的事……”凌霄不知道如何解释,“没有人得那样的病……” “凌霄,我的礼物喜欢么?”端木晔已经将伤口重新包扎好,挥挥手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凑过来认真地问道。 凌霄有些疑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那只小狗,笑道:“嗯,是只很漂亮的小狗。” “你说……那是……狗?”端木晔的嘴角有些抽搐,“我玉颖的圣狐居然被你当成是狗?!” 玉颖圣狐,通身雪白,出没于玉颖的鬼之森林,长年与毒物相处,不仅百毒不侵,其血肉均有疗伤解毒的功效。民间传闻这雪狐是天上的仙人来凡间普度众生,且因这狐狸很罕见,被称为“圣狐”也是无可厚非的。 “那么名贵?”凌霄咋舌,“我还以为会是什么样子,原来是跟狗一个模样的。” “……”对于这样的回答,端木晔只有无语望天。 “不过,”凌霄笑笑,拍拍他的手,道,“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唇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在端木的眼里,如初春暖阳般绽放,正是千金难换的珍宝…… 第二十六回 书房议事 “这是你的……夫人?”紫苏指指坐在凌霄身边的敛眉低目的女子,艰难地问道。 凌霄点点头,瞄了一眼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封玉寒,心中暗暗叫苦,这回要怎么解释? 紫苏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什么,却被站在凌霄身边的小孩子给打断了,“爹爹,我想出去玩。”撒娇似的音调,一点也不避讳,小孩子脸上的纯真让人丝毫不会怀疑。 “那你出去玩吧!让青竹哥哥带着你。”凌霄弯腰轻轻拍拍小家伙的脑袋,一脸宠溺道。 小孩子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嘟起小嘴,一脸不乐意,“爹爹陪我去。” 凌霄本来就心肠极软,这小娃娃又是一脸的单纯无欺,让人不忍拒绝。一时间,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念霄乖,自己出去玩,爹爹还有事,待会儿去陪你。”一直不曾开口的“夫人”拉过小孩子,拍着他的脑袋柔柔道,像极了温婉的慈母。 “嗯,那我自己出去玩了,娘,你待会儿要和爹爹一起来陪我哦!”小娃娃不放心地嘱咐着。 “好。”强忍着已经抽搐的表情,“夫人”温柔地答应着,脸上还露出了浅浅的笑。 紫苏仔细打量着“夫人”,眼底满是疑惑,“凌霄,你和夫人是何时结的亲?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是……”凌霄不知道该怎么说。 “相公。”声音依旧是柔柔软软的,听得凌霄却是一身的鸡皮疙瘩,“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妾身只想跟相公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就满足了。”修长的手挽上她的胳膊,凌霄的小心肝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天啊!这端木晔,简直是来索命的! “夫人不想提,我们就不提,”凌霄也乐得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紫苏,这件事就别再问了,以后他就是集雅斋的女主人了。” “我明白了。”紫苏收回打量“她”的目光,余光瞟向不置一词的封玉寒,意有所指,“凌霄,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但是有的人,却是极想知道真相的。” 凌霄的手一颤,目光游了过去,却见他坐在椅子上,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似乎根本不曾注意到她的目光。 “她”似乎也感到了凌霄情绪里的些微波动,眼睑下垂,遮住了一眸的不甘和无奈。 “相公,我累了,可以送我去休息么。”声音娇娇软软,柔弱至极。 “我带夫人去休息吧!凌霄,你待会儿还是去陪小念霄吧!”紫苏说着站到“夫人”身边,眼睛却在暗示凌霄要趁着这个时候好好跟封玉寒说明情况。 凌霄无奈,“夫人,你先随紫苏去休息,待会儿我再来看你。” 顺从地点点头,似乎是真的累极了,“夫人”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屋子里的人走出去,凌霄才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她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突然冒出来的夫人儿子,任谁都会怀疑,况且她刚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这时候,却又不能解释什么。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先回去了。”封玉寒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并没有多问什么,站起身,温柔告辞,“凌霄,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不方便说的话,并不要紧。” 怎么会是这样?!凌霄愕然,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的确,现在他们两人也没什么必然的联系,这样的话,已经是逾距了。 想到这里,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降到了最低点,这个生日,当真是多事! =============================分隔线============================= “朕昨日在宫中看书,突然有人来报,说独孤你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夫人,还得了个儿子,可是真事?”凤池握着朱笔,漫不经心地问道。 原本正在讨论红砂国一行的众人都转脸来看她,在这种情况下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凌霄实在是没有办法习惯。 她尴尬地笑笑,“禀皇上,确有其事。”看来皇帝是已经知道了,她想要掩饰也没有办法。 “哦?”凤池放下朱笔,抬眼看着凌霄,“是哪家的女子?朕倒想见见尊夫人呢。” “拙荆出身低微,登不了大雅之堂。”凌霄连忙拒绝,心道那个家伙若是见着了皇上,就算不穿帮,可依着那个家伙的脾性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凤池见她这般推辞,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这会儿倒是真的开始感兴趣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他这般护着藏着不见外人? “能被我们的医首看上,哪里会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朕不信!”凤池摇摇头,“对了,再过些日子就是新年宫宴了,到时候皇后会在瑞安宫宴请众官的家眷,不如到时候让夫人也来坐坐,和众家女眷聊聊天,熟悉熟悉也好!” “陛下,这……”凌霄有些为难,“拙荆……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怕是会扫了大家的兴,还是……” “这是什么话?”凤池皱了皱眉,看来那个女人真的在他的心里占了很重的位置,不然怎么会这么护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涌起了浓浓的不悦,“今年的宫宴,独孤夫人是一定要来的。” 这句话,已经是命令。 “臣……遵旨!”对方是皇帝,有什么办法?凌霄叹息,这个端木晔,可真不是一般的会给我找麻烦! 纪言坐在一边听不下去,轻轻咳着打断两人的对话,提醒道:“陛下,我们今天是来讨论去红砂国的行程的。”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凤池也就不再纠缠于原本的话题,从桌案后站起来,慢慢踱步走到几个人中间,“朕想在去红砂国之前,先去一趟江南,有些事情,朕想在去红砂国之前先解决了。” “陛下的意思是?”虽然心中已经明了,但纪言还是想要确认一下。 “正如你们所想的。”唇角微扬,“官商勾结这种把戏,朕还真没有亲眼见过,趁这次机会刚好见识一下也是好的。”语气轻松,但所说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江南商人与官府勾结的事情早就是朝廷一直头疼的问题了,在此之前,曾经有大臣上奏,江南富商为了自己的私利,不仅强买强卖,而且勾结官府闹出过人命,后来这件事情被葛家压了下去,凤池当时的实力也不够,行事处处掣肘,所以也就没有再提起。现在旧事重提,怕不是简简单单的处罚一下那么简单了。熟知这位帝王的习性,众人心里都在为那些个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有灭顶之灾的官员小小的同情了一把。 众人在唏嘘之时,凌霄却是皱了眉,怎么才能劝那个家伙去赴皇后娘娘的宫宴呢? 烦人啊! 第二十七回 新年宫宴 纵然想破脑袋,凌霄也没找到理由让“夫人”不用出席新年宫宴。于是,端木晔只得顶着一张女人面孔,穿着特意准备的绸缎绫罗进宫赴宴去了。 陈禄是个性子很静的人,不喜排场,虽然是新年宫宴,但安排得却是相当简洁的,没有繁缛的礼节,只在花厅里摆了三桌酒席,这让前来赴宴的女宾们倒是减少了不少的拘谨。 即便是家眷们的礼宴,座次上的规格制毒还是不能免去的。皇后的那桌坐着的是钟粹宫的十一位才人,其他两桌由两个妃子坐在主位招待,各家的诰命夫人也分别坐在妃子的下首,再下来便是没有头衔的各家夫人。这样安排下来,三张团桌已坐得满满当当。 女人之间的话题无非是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以及穿衣打扮之类;妇人之间的话题,也不过是多了个丈夫儿子的话题。这些都是共性的东西,所以落座后不久,一桌子的女眷便热热闹闹地谈论起来了。 端木晔坐在一群女人中浑身不自在,却又不好在菜还没有上齐之前就离席而去,只好安安静静地坐着,尽量不引起注意,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 “夫人是哪位大人的家眷?好像不曾见过呢!”原本想着静静吃了饭便可以离开,没想到还是被身边的女子攀谈起来。 “在……妾是独孤大人家的,初来京城不久,鲜少出门,夫人自然没见过了。”垂头微笑,害羞赧然的小家媳妇儿模样扮了个十成十。 “就是那位以商人身份入仕的独孤凌霄独孤大人么?”女子掩唇低呼,引来了全桌人的目光,一时间,谈笑声都低了下来,桌子上显得格外安静。 这大惊小怪的女人!端木晔在心中暗暗咒骂,真是讨厌!脸上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又自豪又谦逊的模样,“正是我家相公。” 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半羡慕半嫉妒。众所周知,独孤凌霄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而且原本是商人的身份,有钱有权,而且一直不曾听闻有家室,自然是众多未婚女子的肖想对象。即便是已婚的女子,有时候也不免拿自家相公与他相比,最后心中郁卒。近来却听说那独孤凌霄不仅有夫人,连儿子都六七岁大了,自然对这未曾见面的女子有些嫉妒了。 “原来夫人就是独孤大人的贤内助!”首位上的德妃唇角上扬,“本宫入宫至今,承蒙独孤大人多次出手相助,今日得见夫人,本宫定要敬夫人一杯,聊表感激之情!”纤纤细指捏着酒杯,高举在面前,等着独孤夫人举杯。 “妾受宠若惊!”端木晔头皮发麻,面上故意带着些惶恐,“妾……先干为敬!” 抬杯喝干琼浆,他的动作吓到了同桌的女眷——竟有这么豪爽不拘的官家太太?难道独孤大人喜欢的就是这点么?陈婉也是一愣,很快又恢复原状,一脸笑吟吟地说道:“夫人真是海量,本宫也干杯了!”略一仰头,整杯下肚,一时不查喝得太猛,竟被呛到了。 “咳咳——”陈婉放下酒杯。俯身猛咳了起来,连眼泪都止不住掉了下来,水碧连忙递过帕子,弯腰帮她拍拍后背,“娘娘小心些!” 声音太大,已引起了皇后那桌的注意。 陈禄引颈而望,见这边德妃咳得直不起腰,心下也有些担心起来。勉强起了身,在擎荷的搀扶下挺着个大肚子便走了过来。 “婉儿妹妹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温柔的嗓音清润如水,端木晔悄悄抬头打量。 柳叶弯眉,水灵黑眸,悬胆美鼻,点绛红唇,虽然脸上因怀孕而有些浮肿,但美丽温婉的气质确实在不经意间淡淡流露。 这就是凤池的皇后?!他惊讶,以他一直以来对凤池的认知,凤池那样桀骜的男子,想必是会喜欢锋芒毕露的女子,这样温柔的人,一来没有骄横跋扈的任性,也没有有权有势的官家女子的娇气,反倒有邻家大姐姐的温和善良,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女子,温柔得没有一丝杀伤力。 就在他神游方外的时候,陈婉已经止住了咳嗽,眼圈却是红红的,正拿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残泪,微笑道:“让姐姐担心了,我没事!只是刚才喝酒喝得猛了些,呛着了。” “没事就好了。”陈禄放心地笑笑,“再要喝酒可不许这般猛了,若是再呛着,我可就不许你再喝酒了。” “刚才是太高兴了,再不会了。”陈婉此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雍容,她浅浅笑着,“臣妾久受独孤大人的照拂,今日得见夫人,一时激动,竟失态了。” 陈禄似也来了兴趣,拉过德妃的手,“哪位是独孤夫人?给我也介绍一下。” 前几个月她身子虚弱沉重,若非凌霄殚精竭虑的治疗调养,这腹中的胎儿怕是早就留不住了。 “妾独孤氏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到了这份儿上,他也只有站起来了。这个凌霄,在女人堆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受欢迎,害的他现在也要这么受瞩目。 陈禄上下打量着他,俄而微笑,道:“夫人与独孤大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妙人儿!连本宫也羡慕夫人的好福气呢!” “娘娘过誉了!”他低下头故作羞怯,眼底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这样也能看出天造地设?即便是假话,我听着心里也舒服。 “皇后在夸谁呢?朕也来瞧瞧。”这厢话音刚落,那边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凤池爽朗的嗓音也随之而来。 陈禄微笑着走了过去,水眸闪亮着,唇角是贤良淑德的温婉,“陛下怎么这会儿来了?臣妾这儿可还是在招待客人呢!” “梓童开门待客,朕也随席做个陪客,可好?”凤池揽住她的肩,不吝在人前展示他们的恩爱。 陈禄有些羞赧道:“陛下可是说笑?臣妾这里可都是女眷,怎可接待您一个大男人?” “梓童这话可就错了,不是一个大男人,是两个!”凤池微微笑道,转身朝门外道,“独孤,进来吧!” 众女眷听到了这句,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有大胆的已经抬头张望过去,唯有那位正牌的独孤夫人没有什么反应,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陈婉坐在一边,看到他这样,眼中闪过一丝嫉妒。 “独孤夫人可在?朕可真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朕的独孤大人一直藏着捂着,舍不得带出来见人。”凤池语气轻快,显然是心情很好。 “陛下,我们还是回去吧!同僚们还在等着呢!再说,拙荆入不得圣目,还是不要看了。”凌霄在一边阻止,面有难色。 陈禄见她这般紧张,掩唇轻笑,“独孤大人当真是对夫人宝贝得紧呢!擎荷,去请独孤夫人过来吧!”这对夫妻当真是一样的性格,凌霄心中哀叹,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得向走过来的“夫人”投去愧疚的一瞥。 端木晔似没有瞧见,恭谨地走到凤池面前,敛衽而礼,“妾独孤氏,参见陛下万岁。”等凤池挥手免礼之后,便垂首站在一边,再没有任何动作。 “夫人如何一直低着头呢?”凤池稍稍向前走了一步,“朕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端木心中一紧,依旧低着头,“陛下记错了,妾初次进宫……” “不是在宫里。”凤池打断了他的话,“朕肯定在哪儿见过你。”语气笃定,脚又向前跨了一步。 “陛下!”眼见着凤池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凌霄眼疾手快,一步跨过去挡在凤池面前,将已用缩骨药收了高达身形的“独孤夫人”揽在身后,等反应过来时连她自己都愣住了,抬眼觑见凤池愈见深沉的黑眸,心里一颤,硬着头皮道:“拙荆生性胆小,陛下此举,已经吓着她了。” “独孤,你这是在阻拦朕么?”凤池的尾音扬高,怒意已经显露。 陈禄也不知道见个面会弄得这样剑拔弩张,此时有些愧疚,“皇上,独孤大人并不是故意的……” “禄儿,不关你的事!”凤池低声喝断了皇后的话,气氛霎时冷了下来,原本看着这边情形的夫人们也吓到了,战战兢兢地低了头,只敢偷偷瞟着。 凌霄嗓子已经有些发哽,心脏一阵激烈地跳着,很是紧张,但还是将“夫人”揽在身边,道:“陛下,臣是在保护自己的夫人,即便是为了夫人得罪了陛下,臣也不能退步。” 语出,悄悄看着这边情况的命妇们一阵赞叹:这样体贴的丈夫,当真难得啊! 哼!鼻腔里轻轻嗤着,凤池一脸不屑,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吓着夫人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虽然没有什么诚意,但却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高姿态了。 “相公,我头晕。”端木晔并没有理睬凤池的道歉,故意扯扯凌霄的袖子,轻轻道。 声音不大,却刚好被帝后二人听得清楚。 凤池只好继续道:“独孤陪夫人一道回去吧!宫宴那边就不用再去了。” “多谢陛下,臣告退!”僵硬地行了礼,凌霄拉着“夫人”便离开了,神色平静如常。 只有端木晔知道,她的手心,早已积了一层冷汗。 第二十八回 夫人过世 “办丧事?!”凌霄困惑地看着已恢复男儿装束的端木晔,“为什么?” 宫宴刚过去两天,这日是正月初二,朝廷从初一到初五公休五天,没有朝会,凌霄索性关了集雅斋,给伙计们放了假,端木晔这才提起这件事。 “我再过几日就得回玉颖了,”端木晔抬睑,“到时候你去哪里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夫人来?” “非要这样么?直接说夫人归宁不就行了?”凌霄皱眉。 端木晔抬眼扫过她,“然后拽着一条尾巴回玉颖,戳破念霄的身世谎言?” “……” “我已经都准备好了,明天我会上山去襄凤寺进香,之后的事情你只要见机行事就行了,阿七会帮你的。”拍拍她的肩,端木晔眸中全是温柔,“凌霄,替我好好照顾念霄。” 凌霄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偏了头,“你放心,一个小孩子我还是顾得来的,倒是你……”她踌躇着停了话,顿了片刻才继续,“你自己要小心些,我等你来接念霄。” 褐眸澄澈无垢,让他觉得自己很卑鄙。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不愿意和她就此断了消息,只有拿自己的性命和玉颖的未来做筹码来牵绊她,赌的便是她的心软和愧疚。 “我会的。”既已利用了她的心软,那便不会让她失望,答应了她的事情我便一定会做到。我这样的心机,一辈子也不会让她知道。唇角再扬,已经有些涩然。 三天之后,正月初五,襄凤寺传来消息:独孤夫人因挂念家中丈夫儿子,连夜下山,不慎失足坠崖。第二日清早被上山采药的老人发现,尸骨已经不可辨认,后有仵作前来验尸,寻出一枚香囊,系属集雅斋独孤夫人所有,这才确认了身份。 凌霄听了之后一愣,也没多想,随着来报信的小和尚便去了襄凤寺。 已经一片狼藉的尸身被安放在一间偏僻的厢房内,天气寒冷,尸体虽残缺,倒也没有腐烂发臭。 鲜血淋漓的伤口,被野兽啮咬的痕迹,还有血肉粘连下的森森白骨。除了那身残破的衣衫,那副尸骨于凌霄来说,完全陌生。 “施主,死者已矣,万望节哀!”老方丈手执念珠,唇瓣开阖,念着往生咒。 “有劳方丈了!”凌霄敛了情绪,转身向方丈施礼,“拙荆生前曾说喜欢这京郊的青山,若能死在这山中也是一件美事,现在……烦请方丈帮在下安排火化拙荆的遗体吧!在下要让她与这青山相伴。” 方丈点了点头,轻念一声佛号,转身退了出去,将时间留给了这位可怜的深情丈夫。 厢房里只剩凌霄一人,她呆呆地看着木板上残破的尸骨,有些茫然。 曾经,在标本室,或是太平间,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尸体标本,或完整地浸泡在福尔马林中,或已被肢解的,甚至有为了研究而被切成薄片的,可没有任何一个,让她觉得如此触目惊心。 是哪家的女子,竟死得这般凄惨? 他说会安排好一切,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女子的尸体也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还是……人便是他下手杀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遍体生寒,森冷的空气中开始弥漫腥腻的血气,一点一点被她吸入肺中,她觉得胸腔像是被什么紧紧缚住,喘不过来气,胃里也渐渐痉挛,想要呕吐的恶心感让她夺门而出。 漫无目的地奔到一片树林,光秃秃的枝桠清冷寥落,脚底是绵软的树叶。 “恶——!”胃中一股冲力汹涌而出,凌霄呕吐不止,直至将酸水都吐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那是一条人命啊!怎么会这样? 就为了掩盖他的身份,就为了一劳永逸,所以要牺牲这样一条性命? 不是药石罔效,不是意外,而是——蓄谋已久?! 而她,也做了帮凶。 身后梭梭轻响,一身白衣刮过枯叶,带出一阵阵哀鸣。平凡无奇的面孔,可那熟悉的味道却如何也掩盖不了。 “为什么?”低低的质问带着浓重的鼻音,凌霄背对着他,微弯着腰,扶在树干上的手指尖用力得发白。 “凌霄,回去吧!方丈安排好了火化,是你的夫人,你必须在场的。”男子温柔地劝慰,避而不答。 吐得几乎虚脱的人坚定转身,褐眸牢牢盯住他,明澈得仿佛能洞悉人心最深处的黑暗,“端木晔,那女子,是不是你杀的?” 男子微愣,眼睑微垂,叹道:“你以为是我杀的?” 话尾无辜,让她心头一颤,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误会了,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所以你认定了是我动手杀了她,是么?”端木接过话茬,笑得悲哀。 “我……”凌霄语塞,因为她的心里的确是这么想过。 “既然已经认定了,又何必再问我呢?”苦涩的微笑,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了她的心上。 “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苍白的辩解,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力。 端木晔叹气,即便她真怀疑,又能怎样?他从来就不忍苛责她丝毫。 “那是我从京郊的破庙找来的无名女尸,已经死了好几日,我只好用了手段,让阿七买通了仵作,这才有了这场意外。”简洁的回答,却足以解释一切。 清澈的眸牢牢锁住他,审视半晌之后,才道:“我相信你。” “走吧!方丈还在后山等着呢!”抬袖细细地为她拭去唇边残渍,温柔得有些暧昧的气氛让她无措,退后避开。 生硬的动作太过明显,端木的手顿在半空,伸不出收不回,尴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先去后山了。”几乎是仓皇逃开,她没有看到他在自己转身后无奈苦涩的表情。 脚步凌乱着远去,端木静立于林中看着她渐渐消失,才敛了温柔的表情,沉声道:“阿七,出来。” 大汉从深林中走了出来,身形高大,正是那日赶车的人。 “主子吩咐。” “今天子时之前,不要再让那个仵作开口了。” “是。”阿七低低应了一声,转身约上树枝,几个跳跃便失了踪影。 纵然再仁慈,但身为君王,哪个手上没有血腥? 第二十九回 初次对峙 以凤池的风格,江南的事情不过数十日便已经解决了,在将那群贪官污吏以及不法商人一网打尽之后,众人也踏上了前往红砂国的旅程。 一路上,裴青是最高兴的。他早就听父亲提起过红砂国的风土人情与凤凰不同,心神往之,奈何一直得不了机会前去,这次凤池钦命他点了十名骁骑卫随行,这才得以一偿夙愿。 “皇……公子,天色已晚,我们在前面的村庄停一宿吧,再往前就到红砂国境内了,估计会有好几天碰不到村庄的。”裴青派手下人仔细打探了周围的地形,然后建议道。 “嗯,也好。”凤池点点头。出了关之后,他便不再坐马车,而是骑马,毕竟是好久不曾这般长途跋涉,他这会儿也确实是乏了。 凌霄坐在马车里,忍受着不停的摇摇晃晃,越出关外,路况就越差,原本还能忍受,可现在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独孤大人,您还好吧?”铭语不会骑马,一直跟着凌霄坐在马车里,这会儿见她面色不对,有些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凌霄笑了笑,“没事,可能是路上太赶了,等到了前面的庄子,好好休息一下便是了。” “那您先靠着休息一会儿吧!看您脸色不是很好。”铭语把几个软垫叠在一起,让凌霄可以靠着。 “嗯,谢谢你了。”凌霄客气作答,依言靠在软垫上。 “没……没什么的……”铭语有些不习惯她这样的客气,不自在地答道。 颠颠簸簸,马车慢悠悠地在村庄前停下,数十人的队伍在这个小小的村落看起来颇为显眼。 纪言身先士卒,下马去寻找可以住的地方。 村里的居民大多是从关内逃出来的,虽热情,却也对这些人有着明显的防备,几乎没有人家愿意让他们借宿。最后,他们只好在村民的指点下,寻着了村北的一处破旧房子,勉强安置了下来。 房子虽旧了些,但破损倒不是很多,几间茅草屋,简单的土炕,上面还铺好了稻草,显然是经常有人到这里来借宿。 月上柳梢,众人都已经安顿好了。 凌霄的脸色也好了很多,马车的颠簸带来的不适感已经消失。纪言给她单独准备了房间,就在凤池的隔壁。 茅草屋的坏处,就是不隔音,这边说话那边就能听到。刚检查完药箱的东西,凌霄便听得隔壁传来声音,是在叫她过去。 这时候能有什么事?凌霄纳罕,磨蹭了片刻便起身往隔壁去了。 侍书腰间佩刀守在门口,凌霄向他打了招呼,便推开老旧的木门走了进去。凤池已经换了白天的衣衫,显然已经沐浴结束,凌霄不禁感叹,就算是这样的环境,这位主子还是不会委屈自己。 原本铺在土炕上的稻草现在已经变成了柔软的绸缎被褥,和整个房间格格不入,颇有点美玉蒙尘的味道。 凤池正靠在那张土炕上,略略垂着眼睑,像是已经睡着了。 “陛下?”凌霄小声地试探,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陛下?臣来了,您有事?”凌霄硬着头皮靠了过去。 屋内烛光淡淡,柔柔地照在他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了扇子般的阴影,沉睡的凤池,看起来更像是久违的故人。 凌霄晃了神,伸过手去,想要去触碰这似真的梦境。 嘣!又是一阵细弦绷紧的声音,凌霄的脑袋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了一下,这是在做什么?这个人可是皇帝,不是记忆里曾经认识的人啊! 对方还没有醒过来,似真的累坏了。凌霄心中长呼了一口气,伸手拉过被子想要替那人盖上。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凌霄已经后悔了。 凤池蓦地睁开了眼睛,拉过她的手,不知道是如何动作,等她再反应过来,已经被对方压在土炕之上。 “陛下,请放开微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凌霄的声音已经有了些许的颤抖,但这并不妨碍她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唔……是独孤啊!”对方似醒非醒,虚晃的瞳孔很快凝出了焦距,看清了被压在身下的人,“呵呵,朕做梦了,还以为是哪个想要邀宠的小宫女呢!” “皇上,既是做梦,就请先放开臣吧!”凌霄看着他一脸悠闲的模样,心跳有些加速,“陛下不是有事才叫臣进来的么?” “嗯,是有事。”凤池依旧没有动静,敛眉沉思,“不过……好像忘了。” “……”凌霄一时语塞,片刻反应过来,对方的脸却靠得更近了,心下一慌,未被压制的双腿开始挣扎,“皇上,请放开微臣。”这一声里,已经有了些微的怒意。 “独孤好像很害怕?”凤池好整以暇,握住她腕子的手轻轻磨蹭,“难怪京城的女子都喜欢独孤,这样的皮肤,比女人都要光滑。” 语调暧昧,让凌霄的心狠狠地发抖,“皇上的玩笑结束了么?可以放开臣了么?”戳眼睛,撞鼻梁,甚至是踢下 阴,所有对付色狼的方法都在她的脑子里转了个圈儿,但对于眼前的人,她还没有胆子用,只能加重语气说道。 “独孤是在害怕么?”凤池嘴角上扬,带着明显的调侃,“是我让你害怕了?” “皇上是九五之尊,生杀予夺,臣自然害怕。” 凤池挑眉,不置可否,唇角的微笑渐渐扩大,“独孤,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男人?” 凌霄不解其意,疑惑地看着他不开口。 “怎么不说话了?”凤池像是玩弄小老鼠的猫,一点一点地拨弄玩耍着她,“独孤,?你喜欢的,可是——封玉寒?” 凌霄只觉得耳中嗡响,褐眸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笑脸,连挣扎都忘记了。 “玉寒成亲,是不是对你的影响很大?” “凤池,放开我!”凌霄已经没了起先的镇定自若,此时的她看起来像是被人踩到痛脚的小兽。 “唔……连‘皇上’都不叫了,我是不是该治你个大不敬的罪呢?”凤池还是镇静如常,像是从来不曾有什么情绪一般。 弓起膝盖,凌霄猛地踢了下去。 “嘶——”凤池皱眉,手上的压制也松开了,“独孤凌霄,你……” “皇上,红砂……”纪言推门而入,打断了凤池原本想要说的话。凌霄惊觉失态,匆忙起身走了出去。 “怎么了?”皱眉看着离开的人,凤池不悦的开口,语气很不耐烦。 纪言愣了愣,道:“陛下,万俟云来了。” “红砂皇子?”凤池敛了敛衣衽,“请他进来吧!” “是。” “纪言。”凤池的声音顿住了纪言准备出去的脚步,“你去看看独孤。” “是。”纪言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转身走了出去。 第三十回 红砂皇子 低矮的茅草屋内,一站一坐两个男子,使原本就窄小的茅屋显得更加逼仄。 “凤朝皇帝,果然名不虚传。”碧蓝的眼睛在屋内扫视一圈,站着的男子唇角一抹淡笑,语气似寒暄似嘲讽。 凤池依旧保持着闲坐的姿势,抬眼扫了碧眸男子一眼,毫不在意地指了一边矮破的木凳,“屋子破陋,王子讲究些,随意坐吧!” 身形高大的男子看了看角落里的那张木凳,嘴角依旧上扬,“皇帝陛下怎么不问我来做什么呢?” “洗耳恭听。”可表情却是不甚在意。 “啧啧!”万俟云挑眉,“陛下这个态度,让人不想说啊!” 凤池也不急,闲闲地站起身,“王子若是不想说,那朕让人先带你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唔……”万俟云摇摇手指,“不说完本王子也睡不着。” “那王子殿下的意思是?” “其实这次是我自己来的,”万俟云的表情蓦地严肃了起来,碧蓝的眸锁住凤池的表情,“我希望皇帝陛下能助我一臂之力,登上皇位。” “凭什么?”凤池冷哼。早听说万俟云的野心,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 “边界十三镇的领属权,”万俟云似成竹在胸,“若我能如愿,我便将云关十三镇送给陛下。” “那样的地方,朕并不感兴趣。”凤池摊摊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云关十三镇是边陲重地,却也是鸡肋般的存在。民风彪悍,匪盗横行,连自然环境也不是一般的恶劣,沙暴时有,黄土蔽天,实在不是块令人动心的地方。 “那皇帝陛下要什么才会帮我呢?”万俟云皱眉,这位皇帝可真不是一般的难缠。 “十年之内,秋毫无犯。”凤池的声音低沉有力,黑眸像是最深沉的黑潭,让人不见其底。 江南一事,虽风声不大,但于凤凰来说,基本是废去了大半的国家机器,选拔人才、整顿朝纲,将士现在凤朝最迫切的事,而兵部尚书葛林之后,继任尚书的选擢,边关将士的调动融合,将士最困难的过程,届时若有外族入侵,将势如破竹。 “好!”万俟云几乎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下来。 “王子答应得这般爽快?” “若我不答应,说不定红砂国就是我大哥的了。”万俟云笑道,“十年的时间,刚好让我红砂厉兵秣马。” “朕倒是很期待你厉兵秣马的结果,”凤池依旧大小,眸中是狂热的光芒。 万俟云的表情有些意外,很快又恢复如常,“那我就不打扰皇帝陛下的休息了。告辞!” “王子不在这里留宿么?” “不了,若留宿于此,怕就回不去了。”回首之间,嘴角的笑有些揶揄,“毕竟,在这里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倾城绝色,陛下的眼光的确不错!” 听似夸奖,凤池却高兴不起来。万俟云的意有所指,还有他的准确到访,都昭示了一个事实——他们的身边,有暗探,并且,是佐辰军也不曾发现的暗探。 吹了油灯,屋子里黑了下来,凤池走到窗边,抬手轻扣窗框。 咚——咚——咚—— 几声之后,窗外一个人影闪过,窗台上,多了一只小小的银圆筒,在月华下冷冷发光。 就着月光,凤池看了木筒里的字条。 原来是这样,清冷月光之下,凤池嘴角的笑容,高深莫测。 第三十一回 玉佩真相 “凌霄!”入夜的村庄分外安静,纪言的声音在不甚宽阔的街道上四处击撞,引得村民家中的狗儿戒备的吠吼起来。 前面白衫的人却依旧疾步行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纪言无奈,足下轻点,拦在了她的面前,拉住凌霄。 “放手,纪言。”声音是冰冷的,还夹杂着强忍的痛苦。纪言一怔,手下微松了劲。 “到底发生了什么?”纪言知道凌霄的性格,若非真的难以忍受,那他的脸上会始终挂着淡淡的笑,而不是现在这样面无表情。 “被发现了,纪言,被发现了……”纪言温和的慰问像是一剂暖药,凌霄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月光下,苍白的脸上泛着水光。 纪言被吓了一下,呆滞了片刻,却还是不解其意,“什么被发现了?” “……”凌霄不语,低低的呜咽细细飘散于空气中,连空气都凝滞了。 原本心中的郁闷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凌霄抽噎不止。 封玉寒成亲,端木晔安排的夫人之死,刚才在屋子里所受到的侮辱,即便是粗神经的她,在这些事情之后,也有些承受不住。 拦腰而断的陶偶新郎,残破带血的无名女尸,近乎威胁的调侃揶揄,所有的所有,如附骨之蛆,在她的脑中挥散不去。 “凌霄,凌霄,别哭了。”纪言手足无措地安抚着激动的人,反反复复只这一句,没有任何效果。 手指颤抖着抚上胸口的硬物,慢慢握紧,“婉娘,婉娘……”喃喃念着逝者的名字,凌霄向那块温热的玉佩寻求安慰。 “凌霄,别哭了。”纪言叹息,不明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止了抽噎,凌霄慢慢摇头,一言不发。 月光下,褐眸水汽迷蒙,带着浓浓的忧伤。纪言几乎被震到。 “凌霄,没事了。一切都会好了。”语言已失了效力,只是在苍白地重复。 她已经镇定了下来,只有肩膀还在因这深夜的寒意而轻轻颤抖。 “纪言,我们回去吧!”有些无力地垮下肩,她的声音显得无力。 “等等,这是什么?”纪言拉住欲转身的人,牢牢盯住她的胸口,月光如水,流淌在温润碧绿的玉佩上,泛着幽冷的光。 原来,在刚才的挣扎中,凌霄的那块玉佩已滑在衣服外面。趴伏的貔貅憨态可掬,乖乖地窝在她的胸前。 你若是要找,那小公主身上,有块玉佩,貔貅纹,反面有个‘秦’字,是子渊家祖传的。 久违的话语在脑中蓦地闪过,纪言只觉得嗓子一阵发干,缓缓伸手去碰那枚玉佩,却被凌霄下意识地闪开,“纪言,你做什么?”泪痕未干的脸上,已经有了戒备。 “凌霄,这玉佩,是你的?”纪言收回了手,目光镇定严肃。 “是我的。”凌霄一直记着婉娘的话,不论谁问,只说,玉佩是你自己的。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纪言眼光微闪,继续问道:“这貔貅的背面,是不是刻了一个‘秦’字?” 手指一顿,收起玉佩的动作有了短暂的凝滞。仅这一细节,纪言已明白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唉——纪言低声轻叹,“没想到你真是女子。” 一句话,已经让她脊背僵硬,一直以来苦苦维持,小心保护的秘密,却被对方随意地说了出来,随即矢口否认:“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 “凤秋婉,”纪言打断了她的话,“其实,你应该叫凤秋婉,十五年前被刺客掳走的小公主,冷太后与太上皇的亲生女儿。” “你……”凌霄愣住了,纪言的一番话让她的大脑几乎真空。 “只是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纪言微笑道,语气无奈,“夫人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她很内疚。” “我的确是女子,但却不是什么公主。”勉强收回了神志,凌霄平静地回话,“我不知道这玉佩是什么来历,但我,的确不是公主。”回想起婉娘的话,心中隐痛,是不是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公主?所以才会在临终时将玉佩送给我,还说了那样的话。是为了让我能顶着她的身份享受尊贵?还是想让我能够以她的身份活下去,安慰那痛失爱女的老人? 死者已矣,任何猜测都失去了意义。但终究,她是要辜负婉娘的心意了。她现在的身份就已经很复杂了,若是再加上那么一条,任谁都会觉得太过惹眼。树大招风,这样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凌霄,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纪言疑惑,“难道这玉佩还另有隐情?” 怎么说?难道解释说这玉佩原本的主人已经去世,而且是中毒而死的?她知道“鸩寒”的来历,若真那样说,她不敢保证不会连累玉颖,到时候,端木晔怎么办?唯今之计,只有将这个谎言继续下去。 “没有什么隐情,这玉佩一直便是在我身边,只是,我不想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公主,”凌霄故意示弱,“就现在的情况我便难以控制了,哪里还能入宫做什么公主?” “那太后那边……”纪言为难,找她的意思,就是信任自己,让自己不要把实情说出来了,可是,他也有他的难处啊。 凌霄唇角微扬,“就让他们以为公主已经死了吧!这样,对于老人,未必不是好事。而且,现在他们的身边还有沉香公主,够了。” 原本只是她陈述事实,可在纪言听来却是苦涩,他皱了皱眉,“凌霄,你是不是还在怪他们没有找你?实在是找不到啊……” 凌霄愕然摇头,“我不是这样意思。”仰望苍穹,月已过中天,“我们回去吧,时候不早了。纪言,这件事,希望你能保密。” 纪言定定地看着她,褐眸中没有丝毫杂质的平静,看来没有任何妒恨,幽幽轻叹,纪言无奈地点头。 回到小屋的时候,凤池屋里的灯还亮着,偶尔从里面爆出一声无奈的呵斥,纪言疑惑地看了看侍书,对方也只是苦着一张脸,不敢说话。 “爹爹!”脆嫩的童声随着门开的声响传来,凌霄头皮一阵发麻。 “念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是祈风哥哥带我来的。”小娃娃怀里抱着雪白的小狐儿,对凌霄笑得娇憨,“爹爹,念霄好想你。” 凌霄一阵心疼,的确,把这么个小孩子留在京城是太委屈他了。可是…… “祈风,你怎么可以擅自做主?念霄还小,这里很危险。”凌霄皱着眉,今晚还真不是一般的混乱。 祈风无奈地撇嘴,“我也没办法,少东家拿绝食来威胁我们,如果不带他来,紫苏小姐是不会饶了我们的。”那个刀子嘴的女人,祈风想想就觉得可怕。 凌霄无奈地看看一脸无辜的小孩子,微微叹气,“念霄,你又不听话了。” “爹爹,念霄想你……”念霄委屈地扁扁嘴,伸出白嫩的小手拽拽她的袖子,“爹爹,念霄一个人在家里好难过……”软软的语调,让凌霄的心再也狠不起来,只拍拍小娃娃的脑袋,抬头对祈风道:“今天太晚了,你带念霄去我屋里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好。”祈风点点头,拉着小鬼转身回屋,谁也没有看到,念霄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肖似他那个狡猾如狐的“父皇”。 “凌霄,你最好向陛下解释一下这件事。”纪言在一边轻声道,目光转向已经站在门口不知多久的凤池,心中虽疑惑这孩子的出处,却还是开口提醒。 “嗯,我知道了。”凌霄冷冷地扫了凤池一眼,低垂的眼睑盖住了不满,“颂岚,你先回去休息吧!” 纪言点点头,向凤池行了礼便转身回屋了。 “回来了?”凤池不知如何开口,就这样和凌霄僵持着,半天才冒出这么一句。 “嗯,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歇着吧!”凌霄低着头,语气恭顺,“小儿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明天我就想办法把他送走。” “不用了,”凤池声音平常,似乎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毫不放在心上,“这么个小孩子在关外行走很危险,就留下来吧!你自己照顾好就行了。”言毕甩了袖子,转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没有给凌霄丝毫解释的机会。 “多谢陛下!”凌霄扬高了声音谢恩,语气却不见得有多恭敬。这个人,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儿。 可是纪言那边怎么办?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是女子,那便会接着怀疑念霄的身份,这样说来,还要编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只是,连身份都是假作的自己,怎么样的解释才算是合理的呢?凌霄头疼。 这个夜晚,还真不是一般的混乱啊! 第三十二回 初入齐璠 十日之后,凤池一行人马总算感到了红砂国的都城齐璠。 与凤京的鳞次栉比不同,齐璠的建筑大多是坚固宽敞的平房,皇宫的设计也颇为磅礴,不似凤凰宫殿的精巧。 “哇!爹爹,这里好大啊!”众人虽都在心中赞叹,但真正说出来的只有凌霄手里牵着的小人。念霄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什么都好奇,拉着凌霄的手欢蹦乱跳,“爹爹你看!那边的鹿好漂亮啊!可惜那鹿角长熟了,不然肯定是上好的鹿茸!” “……”凌霄无言以对,这孩子,对于医术的兴趣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加上天资聪颖,再过些时日,怕是自己那半吊子的医术都不如他了。 “爹爹!爹爹!”念霄又叫了起来,小腿儿蹦得正欢,“那边的那个是不是灵芝啊?这里气候干旱,怎么可以种得出这么好的紫灵芝?是不是假的啊?” 凌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一片假山,人工的山崖之上,的确有一株紫灵芝,看那模样,大概有数百年了。只是这红砂国尚属苦寒之地,并不适合灵芝的生长,这灵芝…… “爹爹!爹爹!要不我们去看看吧?”小念霄开心地提议。 “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凌霄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接话。 念霄依旧不停口,不依不饶地问道:“爹爹,你说那灵芝会不会真是假的啊?” “这位小公子,那紫灵芝是我红砂的圣物,先祖传下来的千年瑞草。虽说我红砂是苦寒之地,但这株灵芝,却是真的。小公子就不要再怀疑了。”前面领路的侍卫实在听不下去,这才开了口。 “原来是这样啊!爹爹,这就是你们大人常说的祖上积德么?”念霄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无辜得看不出一丝的奸诈。 “这个……没什么关系……”凌霄这回算是闹了个彻底的大红脸,身边的纪言拼命忍着笑,前面的领路侍卫已经红了脸,似乎有掐死这小子的冲动,“念霄乖,不说话了。” “那爹爹抱。”童音软软,让人不忍拒绝。 想来也的确走了不少的路,凌霄也就宠溺地抱起念霄,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娃娃眉眼弯弯,高兴地在凌霄的脖子上蹭了几下,满足地搂住了她。 “皇帝陛下,这里是大王给你安排的住所,陛下请随意。晚间的时候宫里会有接风宴,自会有宫人前来领路。”带路的侍卫脸上红意消退,此时看起来颇为平静。 “多谢了。”纪言上前一步,站在凤池身侧轻声代答。 “不用。”随意扫了一眼凌霄,侍卫转身僵硬地离开了。红砂王给他们安排的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带着明显的凤凰建筑的味道,向来是特地兴建的住处。 如此,这红砂王倒真是有心了。凤池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按着凤池的安排,凌霄和纪言各占了里院主屋两边的侧室,以便随时候命。先行押运了贺礼前来的高鸿秋被安排在外院,裴青则是带着自己的一队骁骑卫住在中间的院子里。这样下来,倒也刚好妥当。 “姨姨,我困了,可不可以睡觉啊?”念霄倒是一刻也不放过,瞅准了没人的时候便叫凌霄“姨姨”,低低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坏事。 凌霄无奈地拍拍这个孩子的脑袋,“念霄乖,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打水回来洗个澡,可不准脏兮兮地睡觉!” “嗯。”乖巧地点头,念霄看起来纯良无欺。 凌霄掩了门出去,脚步刚走远,小孩子便一改刚才的疲累,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小玉笛,低低地吹了两声,微不可闻。 “啾啾!”不一会儿,一只小小的鸟儿飞了过来,念霄伸出手,小鸟儿乖巧地停在他的掌心,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状似亲昵。 “青骊,快把消息带给父皇去。”迅速将一个小竹筒系在鸟儿的脚上,念霄放飞了小鸟。 前前后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念霄,你怎么乱跑了!”凌霄开了门,见他踮着脚站在窗边,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子,“当心摔下去!真是不乖!” “姨姨,我没有……”迅速将小玉笛塞进衣服里,念霄辩解道。 “独孤在么?”屋外冰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朝念霄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凌霄转身应着,“陛下稍等,这就来!” 推开门,凤池已经换了一身行头,银白的衣服在身上颇为亮眼,比紫色更能衬出这人的丰神俊朗。 “陛下有事?”侧过身让那人进来,凌霄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应该说,比原来的安全距离更安全的距离。 “这么怕我?”蹙眉,凤池心里很不舒服,不过是稍微的戏弄了一下就这般避之唯恐不及,真是讨厌的感觉! “没有的事,陛下多心了!”凌霄象征性地前移了一小步,“臣只是没注意,一下子就站远了,陛下有事请吩咐。”低垂着头,凌霄根本都不想看他。 “红砂王派了人来,说这院子后面有一方温泉,让我过去沐浴洗尘,我想着既是温泉,定能解乏,所以来找你一道过去。”长长舒了一口气,凤池缓缓道,“带几件换洗的衣服,这就过去吧!” “不用了。”凌霄的头垂得更低了,“臣不敢僭越,陛下还是自己去吧!” “朕说了让你去就去,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凤池火气上涌,语气也冲起来,“独孤凌霄,收拾衣服,陪朕去温泉沐浴!” 霍地起身,凤池甩了甩袖子,银白的衣料微闪着幽光,诡异得紧。 “臣不想去!”凌霄颤颤地拒绝,心里想着理由,“犬子一身风尘,臣要先给他洗澡,好让他休息。臣没时间去温泉……” “独孤凌霄,你现在胆子好像越来越大了!”凤池的声音冷了下来,连表情也是冷得可怕,“朕的话就是圣旨,你几时有了抗旨的胆子?!” “臣……” 凌霄方要开口,纪言便走进了房间,“陛下,臣以为这样,不妥。” “嗯?”凤池扬眉,“连你也敢抗旨了?”尾音微扬,若不是在内院,怕是连骁骑卫都要赶来了。 “陛下息怒,这里是红砂国的地盘,那红砂王既然说了是让您享用温泉,那便是对于您的尊敬,若是您带着大臣去那里沐浴,传到红砂国人的耳朵里,怕是会有不好的影响,所以,陛下还是让铭语伺候着,独自前往的好!”纪言心平气和,一番话有理有据,让凌霄在一边都心服口服。 凤池见两人都是这样的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原想着借这个机会缓和一下数日来的紧张关系,这下子也泡了汤,心里不舒服,脸上也有些难看。撇撇嘴,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走出去了。 直到院子里再没了那人的踪影,凌霄才敢常常地舒了一口气,“呼!纪言,谢谢你了!” 纪言微微弯了弯嘴角,“我心里这会儿还七上八下的呢!”探头去看已经没了人影的院子,纪言眉峰微拧,“似乎遇上了你,便孩子气了。” “什么?”凌霄没听清他的低声嘀咕,疑惑地再问。 “没什么。”纪言打了个岔儿,“对了,宫人好像要送水来了,你自己好好洗个澡吧!一路舟车劳顿,的确也该歇歇了!”说这话的时候,纪言有些尴尬。 凌霄弯了嘴角,眼睛里漾着浅浅的高兴,声音也比刚才轻快了许多:“嗯,谢谢你,纪言!” =============================分隔线============================= 某苏歪歪:额~偶知道章节很短~周末有时间给补上吧~今天上来一看,哇~两个催文的……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小治智和小湫,谢谢你们的支持!当然还有其他的大大~~ 第三十三回 接风洗尘 金乌西斜,天边像是被浸染了的画布,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西北的傍晚不比江南的斜阳晚照的精致,却是有自己的磅礴,引人惊叹。 前来传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红砂王庭里的宫人大多是管家子弟,并不似凤凰那样使唤太监。 眼前的宫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若不是那一身麂皮袍子衬出了草原男儿的英气,凌霄真的会错以为这人是江南的翩翩公子。 “皇帝陛下,小的受大王之命,前来带诸位去赴宴。”清脆明朗的声音带着几分稚嫩,却是不卑不亢,“大王的意思,皇帝陛下只能带三人同行。” “这是什么意思?朕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规矩?”虽然本来他就不打算带多少人去赴宴,但对方的限制显然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少年面不改色,“接风宴设在前庭的毡帐里,能容纳的人数有限,还请皇帝陛下见谅!” 挑了挑眉,凤池不置一词,转身点了凌霄、纪言和侍书,其他的人都按吩咐在院子里休息待命。 前庭是红砂王庭里一片颇大的草地,青草茵茵,毡帐之外燃着熊熊篝火,几个少年围坐周围,见凤池一行人来了,纷纷起身。 “牧野,你好慢!快送了人进去,过来和我们聊天!”一个少年率先开口,抱怨似的说道。 牧野没有停下脚步,只点了点头,依旧面无表情地领着四人进了毡帐。 毡帐很大,容纳数十人都是绰绰有余的,可面对这样宽敞的环境,凤池却不甚高兴。 正对面的矮几后,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盘腿而坐,浓密的髭须上下颤动,“皇帝陛下来了,牧野,快请皇帝陛下入座!”毕竟是长年生活在塞外的北方汉子,万俟峰的豪爽显而易见,“刚才我们还在讨论您呢!” 姿态放得很低,却丝毫不入凤池的心。 凌霄见他这样反应,后脊梁觉得一阵冷意,对面坐着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依旧是懒懒的左手抵额,右手捏着一只大碗,似醉非醉。 “大王可没说这次婚宴也请了玉颖的人啊!”端着酒杯轻呷一口,凤池闲闲地说道,面无表情。 一脸热络的人被他这话一说,顿时有些尴尬了起来,原本想要出口的话也被压了下去,坐在首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皇帝陛下是不想见到无华么?”倒是对面的人一脸闲适,无辜地问着。 凤池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哪里的话,只是颇有些意外罢了!” “是我请的无华。”一个低沉的男声插进来,凌霄好奇地循声望去,正是坐在万俟峰身边的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沉稳内敛,依服饰来看,应该是王子一类的人。 可听说万俟峰膝下已成年的王子只有那位万俟云才是,这位是谁?凌霄疑惑,也没有收回目光,直直地看着上首的人。 “皇帝陛下的人是不是有些不礼貌啊!”鹰隼般的眸子扫射过来,带着凌厉的味道,语气却是温和得让人发怵,“这位公子是?” “朕的随行太医,”凤池垂睑,不去看那人,“早就听说红砂的大王子不日前刚刚回国,今日一见,当真是龙凤之姿啊!”不咸不淡的夸奖,听来并不真诚。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陛下真是耳听八方啊!我回国才半月,陛下便已经知道了。陛下对我国的事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关心呢!” 原来是大王子!凌霄了然。红砂国的大王子在幼年出门学艺,多年未归,现在突然回来,不知道是何目的。 “过奖了,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凤池并不理会他的揶揄,神色自若地转向端木晔,“玉颖国主是何时到的?朕可是一点不知道呢!”特意咬重了“国主”二字,凤池的语气不可谓善意。 “唔……大概就在您到来的前几日吧!”端木晔依旧是闲散的模样,“我也是想来给二王子捧捧场,毕竟我和阿剑也是多年的好友了。” “阿剑?” “对,就是大王子的名字,万俟剑。”端木晔显然心情很好,好心地解释着,“真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红砂的王子!”说着还瞟了那男子一眼,甚是亲密。 “原来如此!”凤池哪里会相信他的话?结交多年的朋友是王子,精明如端木晔,怎么会不知道,八成又是在装蒜!难怪万俟云要去找他了,看来是早就知道了自己这个多年在外的哥哥有了这样的靠山。 只是,玉颖现在内忧外患,哪里会有余力去帮他?简直是痴人说梦!凤池轻笑,指尖在矮几上轻轻点着。 看来不枉此行呢…… 第三十四章 行走王庭 本就是来做客的,主人家忙着筹备婚礼,他们这些客人只要每日好好在客房里呆着,等着主人家来宴请便好了。刚过三月,红砂所处的北方依旧风沙巨大,虽不是天寒地冻,却也冷得够呛。婚礼定在三月十六——红砂国的新年举行,还有九天。 凌霄本就是怕冷的人,在这苦寒之地,几乎一出门就能吃了满口的沙子,凌霄自然想着每日窝在屋子里,还好虽是天气寒冷,王庭里的取暖防寒措施还不错,火炉热水整天都有人提供,只要在门口唤一声便有人送过来。 念霄是小孩子心性,在屋子里呆不住,成天的要往外面跑。凌霄知道端木晔也在这里,怕他们见了面会露馅儿,所以也不敢让念霄跑太远,大部分时候是纪言帮忙看着,但毕竟纪言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时不时地要去凤池那边讨论国事,她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只好自己带着念霄在王庭里四处走走。 小孩子的精力就是旺盛,除了王庭的女眷住所,两人几乎将王庭逛了个遍。宫人们见到他们的服饰,知道是凤凰的贵宾,也不加干涉。 “爹爹!那边的假山!我们去看看吧!”念霄指着不远处的一方假山,欢快道,凌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日所说的那棵紫灵芝所在的地方。 “念霄,我们不过去了,若是弄坏了人家的灵芝,可是要出大事的!”凌霄想起那日侍卫的话,那紫灵芝该是红砂王庭的宝物,远远看着就已经不错了,哪里还能亵玩? “爹爹~好爹爹!我们就去看看嘛!就看一眼!”念霄拉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哀求。 “不行啊!”凌霄不忍拒绝这个孩子,可却又不敢越雷池,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凌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正是那位玉颖皇帝,“你怎么在这里?” 凌霄转身,只见端木晔身边是那位万俟剑王子,心里一阵紧张,随口道:“带念霄出来玩玩。”唯恐念霄说漏了嘴,她拉过小孩子,“念霄,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纪师父还等着你呢!” 小孩子没有说什么,但显然是不高兴,高高地撅着嘴巴,一脸的不情不愿。 “怎么急着走?”倒是万俟剑挡住了她,“无华可是时常跟我提起公子呢!今日能够在这里偶遇,不如一起去逛逛如何?齐璠虽然不比凤京热闹,却也有自己的特色。公子定会喜欢的!” 对方是主人家的大王子,又是如此盛意拳拳,不好拒绝,但如果让那位知道了,自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一时间,凌霄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觉为难。 正在思忖间,念霄倒是大方地答应了:“好呀!叔叔你们也会带我去的吧?” “念霄!”凌霄已来不及阻止。 “呵呵,这是令郎?”万俟剑笑笑,并不因为念霄的无礼而生气。 “是。让王子殿下见笑了!”凌霄尴尬地回答,转头看着小孩子,语气严厉,“念霄,不许乱说话!” “哦。”很委屈地扁扁嘴,念霄真的乖乖闭了嘴。 端木晔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才开了口:“好了,我们走吧!牧野可是在外面等着呢!” 万俟剑点点头,率先往前庭走去。 端木晔也不客气,拉过凌霄便跟着走了出去。 前庭的草地上,牧野站在一辆马车边,见到万俟剑过来,恭敬地躬身行礼,“大王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请上车。” “嗯,”万俟剑也是一脸平静,“去重月楼。” 牧野点点头,道了声“是”掀了帘子让主子和客人上车。 马车悠忽而行,很快便出了王庭。牧野隔着门子道了句“主子,出来了。”凌霄还在怔愣间,心道怎么这些个人都喜欢搞得这么神秘。万俟剑已经一把拉过念霄,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个爆栗,“让你下次再叫我叔叔!” “呜哇!”念霄也不客气,大声地叫了起来,拉着凌霄的手,一个劲儿地往“爹爹”怀里钻,“爹爹,他欺负我。” 凌霄不明所以地看看对面的两人,心中纳罕,万俟剑已经率先开口:“凌霄莫要紧张,我这是和小鬼闹着玩的。他平日里就喜欢和我恶作剧。”语气温和,丝毫没有那日酒宴上王子的架子。 “凌霄,阿剑早就认识念霄了。”端木晔在一边平静地解释,语气突然转柔,“最近可还好?塞北天气严寒,还受得了么?” 凌霄虽为他的话所感动,但面对一个陌生人,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脸红了,“嗯,还好,谢谢关心。” 万俟剑看出她的不自在,也不多说什么,只弯弯嘴角,拉过念霄,“小鬼,听说你要看我们王庭里的那棵紫灵芝?” 念霄毫不客气地嘟着嘴,“想看有什么用?你又不会带我去看的。” 凌霄见他和万俟剑如此熟稔,心中有些奇怪,“大王子好像和念霄很熟?” “何止是熟,阿剑可是念霄的半个爹亲呢!”端木晔在一边搭话,语气很是愉悦。 万俟剑并不反驳,眼中满满的是对念霄的慈爱,“若要我说起来,无华,你便将念霄让给我做儿子,端木大哥料想也不会怪罪的了。” 端木晔唇角微撇,不置可否。 “我才不要给你做儿子,我要给爹爹做儿子。”小孩子眉眼弯弯地拉着凌霄的衣袖,“爹爹,你说好不好啊?” “……”凌霄无言,含糊地应了一声。念霄高兴地拍拍手掌,“父皇父皇,她答应了呢!” 端木晔淡笑着瞥了凌霄一样,对方已经脸颊绯红——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小孩子给绕进去了。刚想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主子,重月楼到了。”门外是牧野毫无波澜的声音,木门打开,少年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主子,请下车。” 万俟剑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凌霄先行下车。牧野见主子对这位凤凰来的客人如此尊敬,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惊讶,也站在马车边,等着凌霄下车。 重月楼是齐璠最有名的酒楼,也是齐璠城里除了王庭之外最高的建筑。 甫进重月楼,凌霄便觉得迎面而来一阵浓郁的酒香。红砂的酒不似凤凰的那般绵柔,她早在那日的酒宴上边已经见识过了,而且酒香也是十弯八绕的能够传出去好远。闻着这酒味,酒量差如凌霄,已觉得有了醺意。 “这重月楼是我最近发现的一家不错的酒馆,店里有个凤凰来的厨子,烧得一手的好菜,公子离乡许久,今日由我做东,尝尝家乡菜可好?”万俟剑一边介绍着重月楼的情况,一边换来小二点菜。 “恭敬不如从命!”凌霄索性也不拒绝,淡淡地应着,无可无不可。 不过一刻钟,万俟剑点的菜便已经上齐了,小二热情地送上一壶好酒,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凌霄摇头推却了万俟剑的斟酒,只要了一杯茶,静静地喝起来。 “公子尝尝这道水晶虾饺,晶莹剔透,看着就让人有食欲呢!”万俟剑的热情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凌霄讪讪地笑着,夹了一只虾饺,鲜香适口,余味悠长,虽比不上紫苏的手艺,但也与自己做出来的不相上下了。 “的确不错!”有人做东,凌霄也不吝夸赞,唇角微扬,笑意横生。 万俟剑微微笑笑,并未举箸。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孩子已经吃饱了,抚着肚子舒服地叹气,凌霄的食量本就不大,也很快停了筷子。 万俟剑摇摇手里的酒杯,抬眸对端木晔道:“无华,我想和独孤公子单独谈谈,你可否?” “阿剑,你答应我的。”端木晔的眉毛突然拧了起来,语气也不似刚才一般无害,“若是那样,我可不会饶过你。” “自然。”万俟剑依旧一脸笑意,“只是了解一些事情,我不会为难他的。你放心吧!念霄,跟你父皇去玩好不好?叔叔和你独孤爹爹说几句话。” 小孩子最是敏锐,察觉出气氛不对,乖乖地点点头,由着端木晔拉着自己走出酒楼。 残羹冷炙,杯盘狼藉,万俟剑抽了一支筷子在盘子边轻轻敲着,并不开口。 叮——叮——清脆的声响带着回音,一点一点震颤了凌霄的心,终究她还是略输一筹,叹了口气,道:“大王子有话,不妨直说。” “果真是爽快人!”万俟剑放下手中的竹筷,唇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我希望独孤公子能够帮我,说服你们的皇帝帮我。” “没可能。”凌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余地可言,“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去做的。” “哦?”万俟剑挑挑眉,“我倒觉得,公子一定会答应。” 凌霄见他一脸胸有成竹,刚才存积起来的好感一下子没有了,只是碍着端木的面子也不好发作,只是镇定下来,淡道:“大王子不用再说了,在下虽然没有什么能力,但是这样的事情,在下还是做不出来的。殿下若是想要什么王位,自己去争取才是正经的,靠这些歪门邪道……哼!” 话尾,已是不屑。 “独孤公子这般气节,让我佩服,只是……公子难道忘了……念霄的身份?” 原本站起来的身子顿住,凌霄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嘲讽,“殿下是想威胁我么?” “可以这么说。”唇角微扬,万俟剑一脸坦然。 凌霄原想着一走了之,至于念霄的事情,大不了就再想办法,可是对方的气势太过逼人,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这人和凤池是孪生兄弟,一样的自信,一样的霸气,一样的……不可一世。 “我可以帮你制造机会,但若是站在你这边,不可能。”纵然再硬起,在人家的地盘上,哪里有不低头的道理? 万俟剑满意地笑笑,起身走到凌霄身边,凑过去在她耳边轻道:“如此,我便多谢了。独孤……小姐。” “你……”凌霄一愣,他怎么知道?! “呵呵,公子不要计较这等小事了,本殿不会说出去的。相信你也不会告诉无华,我们之间的交易吧?”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万俟剑率先转身离去。 第三十五回 围场促膝 自那日重月楼一聚之后,凌霄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大王子。原本战战兢兢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婚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了。 红砂的王族喜欢热闹,三月十六的朝天节又是红砂国的新年,这样一来,婚宴仅仅在皇宫中宴请王孙贵族就不够了。宴会定在了王庭西面的齐璠围场,绿草初生,牛羊遍地,占地面积颇为广大,这样的地方,很适合与民同乐。 三月十五,正是月儿圆,原本应该寥落无人的围场此时却是分外的热闹,篝火丛生,人影幢幢,褪去皮衣的大汉,花枝招展的姑娘,皆是毫不避嫌,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热闹异常。 “贵国的朝天节果真是一大特色啊!”也不管天气如何,凤池依旧摇着扇子,唇边勾着一个浅浅的弧度,淡淡笑着。一身银白华服,在篝火照耀下泛着幽幽的光,引来了众多女子的青睐,有大胆的,直接抛来媚眼,他也不介意,一一受了,却不回礼。 “公子,我们还是去塔楼上吧,这里不是很安全。”高鸿秋在一边低声提醒着,夜幕低垂,围场上虽有火光,却也不是看得很真切,若有什么刺客之类,他们这样明显的穿着打扮,定是众矢之的。 凤池收了折扇,撇唇道:“这有什么?难得出来游玩,鸿秋莫要扫了大家的兴啊!独孤,你说,是不是?” 明明是你自己一个人想玩好不好?凌霄腹诽,脸上却要摆出很乐在其中的模样,“公子所言甚是,比起塔楼,这里的确有趣得多。” “这位公子,你们是从凤凰来的吧?看你们站在这里半天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跳舞?”这边话音刚落,一个打扮俏丽的姑娘便凑了过来,冲着凌霄便是一笑,风情万种。 凌霄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用了,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还有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文绉绉的话说得女子皱了皱鼻子,打趣道:“你们凤凰人都是这样的么?扭扭捏捏的,可不像男人呢!我们那边有几个姐妹都看了你半天了,过来一起跳个舞又何妨?” “是啊,独孤,既是佳人相邀,你便去了也无妨。”凤池戏谑道,显然也是颇为感兴趣。 “咦——这位公子倒是挺大方的,不如一起过来玩吧!”女子目光在凤池身上转了一圈儿,“看你这身板,跳舞该是不错的!” “姑娘抬爱了,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凤池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逗得那女子哈哈大笑,“原来也是个经不起夸的书生,不过我喜欢,过来玩吧!”说着便拉了凤池往人群中走去。 “陛……公子!”高鸿秋有些着急,这陛下怎么这么喜欢惹事?若是真被偷袭了可如何是好!一时间,他的神经紧绷了起来,戒备地观察着凤池身边的动向。 大部分人见主子都去玩了,也不拘谨,纷纷跟了过去,凌霄认命,刚想迈步,却被拉住,少年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动,“公子,我家主子请你一叙。”正是牧野。 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凌霄心中一叹,转念一想,该来的总归是逃不掉的,也就不再挣扎,跟着牧野离开。 围场的西角上有一个毡帐,个头不大,却是密密实实,俨然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 “王子殿下找我来,所为何事?”甫进毡帐,凌霄便开门见山,拖拖拉拉总归是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大大方方,自己先问出对方的意图。 万俟剑先是稍稍愣神,尔后微笑,道:“公子说话怎么这般冲?我也是奉了玉颖皇帝陛下的命令,带你来见他。”努努嘴,凌霄这才看见他身边坐着的端木晔。 “凌霄,过来坐。”端木晔显得兴致很高,也不计较刚才凌霄的气愤,“阿剑是被我逼的,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没有。”凌霄轻声道,暗悔自己的冲动,“这会儿叫我过来做什么?若是被他看到了,该说我私通敌国了。” 端木晔微笑,“我既叫你过来,自是派人去打了招呼了,便说是叙旧,凤池又能说什么?” 凌霄见他想得周全,也不再说什么。 “你们慢慢聊着,我弟弟明日结婚,做哥哥的总该去看看才是。”万俟剑倒也识相,眨眨眼睛,转身离开了。 凌霄看着那人走开,心下也放松了许多,说话也随意起来,问起自己心中的疑惑来,“你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别跟我说什么陪朋友之类的,我不信。” 端木晔笑笑,道:“自然不是陪朋友那么简单,我早就知道阿剑是红砂的王子,他也知道我是玉颖的皇子,所以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在友情的基础上,还有……必要的利益关系。这次跟他回国,主要还是确定一下万俟峰的意思,看他有几成的机会做王。” 凌霄轻叹,“你们这些人,连交个朋友都不能简单。” 端木晔听出她的意思,耸耸肩,“不是我不愿意简单,而是实在不能简单,我既是一国之主,那便该为自己的国家寻求利益,即便要牺牲我自己的友情。”人上人,岂是那么容易做的? “那你现在可确定了?” “还没,不过照现在的情势看来,阿剑有点儿悬,除非……”端木晔的目光定向凌霄 “嗯?” “除非你那位皇帝肯帮他。”端木晔转开眼神,若有所思,“如果阿剑能够得到凤凰的联姻,大概还能够和他那弟弟较量一番。” 可是他已经答应了那位二王子了,怎么可能再帮他呢!凌霄皱了皱眉,心中暗自嘀咕,却不曾说出口。毕竟,她现在还是得为凤池效命的。 “不说这个了!”端木晔自然知道两人之间若是掺杂了这些政治因素将是怎样的悲哀,立刻岔开了话题,“对了,我离开之后,念霄一切都还好吧?送你的生日礼物,可还健在?” 凌霄一时纳闷,稍时才反应过来,剜了他一眼,道:“你既送给我了,还管它死活?” “毕竟那也是我送你的礼物嘛!好歹也要关心一下,到底如何了?” “紫苏说那小畜生能养人,早就炖了喝汤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凌霄继续道,“你若随我回去,大概还能捡回些骨头渣子。” 端木晔苦了脸,“这么狠心?那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灵狐啊!” “灵狐又怎么了?那点儿小肉连塞牙缝都嫌细了。”凌霄冷冷地呛着,“谁让它碰上的是紫苏那样的厨子?” “啧啧!”端木晔挑起右眉,“凌霄,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比以前粗鲁了。” 翻翻白眼,凌霄一时气短,道:“雪儿自然还活着,在家里它可是吃得比我都好的。” “真的?”端木晔唇角浅扬,带着春日旭日的暖意,“雪儿,是你取的名字?” “嗯,紫苏也很喜欢它。”凌霄平静地叙述,但语气里还是温柔的。毕竟是女子,见到那样可爱的小东西,怜爱还来不及,怎么会下手去杀它? 端木晔听了这话,心中一暖,当真是,沦陷得彻底。这样温柔善良的人,这样让人喜爱的刀子嘴豆腐心,怎能不招人喜欢? 可是,这样的凌霄,却好像很遥远。 烛光摇曳,柔柔撒在垂睑的她的脸上,温婉无双,却又……遥不可及…… 第三十六回 嫌隙暗生 三月十六,婚礼正式开始。 红砂的婚礼并不似凤凰那么繁缛,新婚夫妇只需在众人的观礼下对饮三杯便算是行了礼,之后的时间大都是用来给宾客们娱乐的。 礼毕,围场上欢腾了起来,比起前一天的热闹,今天因为有了这对新婚夫妇的存在,众人的兴致更加高昂起来。 凌霄对这样的气氛并不热衷,在陪着皇帝在塔楼上观礼之后便寻了个借口退了。围场里一派热闹欢腾,男男女女们结伴而舞,篝火的热意传染在每个人的脸上。 行走于人群之中,凌霄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垂睑缓步,她的脑子里只有那日在侯府中观礼的景象。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宾客。 夫妻交拜。 大红的喜绸交织在新人之间,喜庆得让人忍不住要移开眼,唯恐被那嫣红灼伤。又见婚礼,又是一场热闹异常的婚礼,不,应该说,这婚礼,比先前的那场要有趣得多。 因为与己无关,所以有趣。 凡人呵,总是在相近的情形中,不断回忆自己的伤痛。总说别人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可自己呢?为什么就不肯停了那无聊无谓的回忆,让自己活得稍微舒坦些? 画地为牢。 作茧自缚。 便是凡人。 唇角苦涩,凌霄抬眸,月到中天。回首,人声早已遥远。 眼前一片漆黑,大概已经到了围场的边界了吧。青草已长得及腰,脚下的步子却不曾缓下,热闹在身边,可心总是这般孤单。 不知道,你在京城,可好? 月儿清冷,连个回应都吝啬。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爽朗的声音渐渐靠近,凌霄顿住了脚步,隐身在一从高高的牧草之中——这个时候,她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草丛索索作响,一个骁骑卫服饰的男子大喇喇地坐在地上,青草一瞬间凹出一个窟窿。 “呵呵……”低低地轻笑,凌霄听来却觉得凄凉。 “青芷……”脊背冰凉,凌霄这才认出那人的声音,云杉,那个喜欢上自己臆造出来的女子的云杉。 “青芷……青芷……”声音模糊,只能勉强辨出一个名字。月光下,男子坚强的脸上有两道水光。 是——哭了?!凌霄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更加紧张了。 怎么会?明明知道那个人是不存在的,怎么会…… 脚下轻轻的移动,却换来了牧草哗啦一声,在寂静的角落里听来分外刺耳。 “谁?!”微醺的男子循声扫视而来,目光如炬。 “云将军,凌霄有礼了!”见也瞒不过,凌霄索性站起来行礼,“打扰将军独处实在罪过,凌霄这就告辞!” “等等!”刚要离开的脚步被人叫住,凌霄一阵疑惑,还未来得及转身,那人便一把勒住她的腰,温热的声音在耳边低喃,“独孤大人,云杉好像听说,大人喜欢男人?” 凌霄的身体有些僵硬,心跳竟也有些加快,他怎么知道?! 察觉到怀中身体的反应,云杉低低笑着,“呵,看来坊间传闻不假。难怪大人扮起女人来连我都蒙住了。” “云将军,请放手。”凌霄强按住抬肘击打的冲动,沉着声音说道,和这个人的误会已经很深了,她不想再在原来的基础上多加一笔。 “放手?呵呵……”云杉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那你有没有想过放过我?” “……”凌霄不明所以,没有开口。 “青芷……青芷……”云杉的声音低低哑哑,像是砂石砥砺。 腰间的手越来越紧,凌霄的心也越跳越快,“云杉,放开我!”顾不上会不会再次得罪眼前的人,凌霄抬肘猛地击中他的腹部,却没有收到意想的效果。身后的人依旧是纹丝不动。 “呵呵,独孤大人也会袭击人么?我还以为大人对谁都是温文尔雅,不会拒绝的呢……”云杉的话满是讽刺,颇为逆耳。 “啧啧!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戏谑的声音响起,正是那位本该在宴会上大出风头的新郎官,“本来只是想在这里寻个清静,却不曾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呵呵……” 云杉见是主人,也连忙松开手,凌霄也紧忙退开,对方的眼睛却盯上了她。 “王子殿下,失礼了!”凌霄低了头,心里想着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 “没什么,你好像是……独孤大人是吧?”万俟云像是思索了片刻才得出的结论,黢黑的眸子依旧紧紧盯着她,“早就有所听闻了,现如今一看,公子不仅是在凤凰,怕是在我们红砂也能称得上第一美人了。听说,昨天舞妍邀请你跳舞,你没有去?” “舞妍?”凌霄疑惑,“是谁?” “公子果真是绝情啊!舞妍是我王庭最美的歌姬,居然都入不得公子的眼么?”万俟云笑眯眯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远处歌声渐歇,篝火也暗淡了下来,万俟云的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诡异得紧。 面对这样的情形,凌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子殿下难道不用去陪新娘么?这里,可没有婚宴上那么精彩呢!”又一个声音,从凌霄身后响起,不用转头,她也知道来的人是端木晔,“没想到这围场边竟还有这么有趣的地方呢……” “原来是大哥的朋友啊……”万俟云显得很不在意,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云杉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剜了端木晔一眼,并不在意凌霄在面对邻国的皇帝时会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迅速走远。 踏在牧草上的脚步声一点点远离,端木晔的表情也渐渐恍惚起来。 “我得回去了!”气氛尴尬,凌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逃也似的跑远了。 唉——轻声低叹,端木晔微微蹙眉,一会儿,才低声道,“小鬼,出来吧!” 身边的草丛一阵轻响,念霄的小脑袋一下子钻了出来,“父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哼!”端木晔只觉得自己的表情都抽搐了,微不可察地撇撇嘴角,“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皇啊!臭小鬼!” “父皇……” “在我面前就不用装无辜了,”端木晔毫不客气地拍拍他的脑袋,“知道怎么做了吧?” 念霄弯着眼角,乖乖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父皇就放心吧!” 端木晔没有回答,只抬头看看天空,道:“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说罢抱起小孩子,足下轻点,离开了围场。 冷月无声,阴谋,也在悄悄展开…… 婚宴之后,凤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由高鸿秋先行押送过来的贺礼也如数送给了红砂国的王子王妃。 万俟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借着这婚宴的机会时常接近一些在万俟峰面前说的上话的人,美酒美人,希望他们能帮自己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最好能直接立了储。 凤池也在受邀之列,虽然答应了帮他,但凤池看起来并不是很上心,百无聊赖地参加着他的宴请,对于众人的敬酒也是爱答不理。 “纪师傅,什么是断袖啊?”月色清冷,带着铭语刚进内院的门,便听见念霄的声音,“纪师傅?你也不知道么?” “谁跟你说的?”纪言的表情有些尴尬,“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事。” “哦,昨天我偷偷跑到围场去玩,听见那个新郎跟我爹爹说的。”念霄眨眨眼睛,一脸天真地皱皱眉毛,“后来我就看见我爹爹的脸色不好看了。纪师傅,断袖是不是骂人的话啊?所以你才不肯告诉我?” “……”纪言不知道如何回话,而且他也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门口的凤池。 “念霄,你说,昨天那个新郎跟你爹爹说断袖?”凤池缓缓问道,站在一边的铭语已经听出了他的不悦,“那他还说了什么?” 念霄歪歪脑袋看着他,“他后来什么也没说,就抱住我爹爹了。”黑亮的大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水润的光,纯真无比。 纪言在一边脊背都僵硬了,从凤池微抿的唇线他已经看出了对方的愤怒。 “那你爹爹有没有说什么?”凤池已经咬了牙,继续问道。 “没有,后来来了个人,那个人就把爹爹放开了。”念霄继续回答,平日里和凤池毫不对盘的他今天却特别乖巧。 凤池自然没有想到去在乎这些,他的心思已经完全被他的话所吸引,“那个人是谁?” “唔……不知道,我只听爹爹叫那个人大王子……”念霄皱了皱眉毛,语焉不详。 但凤池已经听出了他想要的信息,大王子,二王子,倒真是都不缺啊! 冷哂一声,凤池接着道:“这里夜凉,纪言,带念霄回屋休息去吧!” “是。”纪言不敢多言,刚才那一声已经让他心里一颤,怕是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在上位者的心思纵然难以捉摸,但这位,只要是碰上了凌霄的事,心思几乎就是一看便透。纪言此时便能猜度出了几分。 只是,这样的情形,并不乐观啊…… 第三十七回 半路遇袭 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这一点,凤池坚信。其实,若真说起来,他信的,不过是凌霄的孩子不会骗人。 归期已定,凤池对红砂国的事情也开始兴趣缺缺。 “皇帝陛下的意思是,不准备履行我们之前的约定了?”万俟云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可眼底却是一丝阴狠闪过。 凤池依旧漫不经心,眸子里满是不在乎地说道:“王子这是什么话?朕好像并没有答应什么吧?还是说,王子有什么想法希望朕帮忙?”后一句的声音已经扬高,吸引了前来送行的万俟峰的注意,他身后的大臣也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皇帝,但万俟云可以肯定,凤池已经没有跟他合作的意思了。 “好!”万俟云冷笑道,“果真是天朝上国的君主!万俟云见识了!”冰冷刻薄的语气,让一边站着的纪言不寒而栗。 凤池抿着的嘴角微微勾起:“王子,此次前来参加王子的婚礼,朕得益匪浅,多谢王子款待!他日有时间,还请王子去我凤凰游玩一番,朕一定尽地主之谊!” 万俟云紧紧盯着他看了半晌,道:“这是自然!”阴鸷的目光,像极了已经不存在的夙敌。凤池却毫不在意。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荒凉的大漠上行进,来时的悠然自得全然不再,凤池紧拉辔头,心底有一丝不安蠢蠢欲动。 “纪言,万俟云娶的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凤池突然好奇地问道,蛮人不讲礼仪,新娘在结婚当天便可以以面目对众位宾客,不得体得很,若是在凤凰,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也正因为如此,凤池才看出了那女子的异样,中原人的模样,和那些个蓝绿眼珠的蛮人倒是相差许多。 “这个……我也不知道……”纪言低着头道,“据说是跟着父亲从玉颖逃难过去的,颇得王子的喜爱,便成亲了,这红砂国的君主,倒也……”说到这里,纪言愣住了,脊背冰凉僵硬。 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该死! 玉颖没有战乱纷争,向来都是安居乐业,哪里需要逃难?!而一个平民人家,又是他国的女子,怎么可能成为王子的正妻?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女子,是玉颖前宰相杜磐的女儿,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那如此说来,那个王子,已经和杜磐结盟?! “哼!”凤池挑眉,“难怪端木晔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他就是前来打探消息的。纪言,这一路上,要小心了。” 只是他们这反应来得太慢,凤池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马蹄声,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勒紧辔头,凤池的黑眸中,隐隐有了愤怒的光。 侍卫们也警戒了起来,纷纷将凤池和他身后的马车围在中间,戒备地看着呼啸而来的马队。 阳光下,那些人手中的长刀泛着银白的光,令人心惊。 “裴青,听着,我们全部逃出去是不可能的了。”马队已经停下,领头的是一个独眼的中年大汉,身体精壮,一看便不是很好惹。他身后的人个个都是目光森然,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做惯了打劫沿途商旅的人,估摸着这些人的数量,凤池侧头悄声对一边的裴青道,“你听好了,派几个人护好马车里的人,必要时直接带着他们离开,尽快赶到最近的村落里,若是散了,便在关内汇合,明白了么?” “可是,陛下……”裴青自然不愿服从这样的安排,急急地想要拒绝,却被凤池一个眼神止住:“听朕的,想办法带着他们离开,独孤大人和他儿子若是有个闪失,拿你是问!” 面对天子决绝的神情,裴青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拉着马儿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守在马车旁边。 对面的大汉并没有等多久,裴青甚至没有时间去注意,他们已经出手了,刀剑无眼,招招狠毒,都是要命的刀法。 一时间,鲜血四溅,惨叫遍野。 凌霄本来在马车里熟睡,连日来在陌生的地方都没有睡到好觉,这一路颠簸她倒是睡得很香。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下了马车,只见纪言脸色凝重,而裴青,则是几乎要哭了出来。 “怎么了?”她的心里有些不好的感觉,“出什么事情了?皇上呢?” 纪言抬眸看了看她,目光冷冷地道:“皇上被掳走了。” “什么?!”凌霄皱眉轻呼,“怎么会这样?!” “我们在大漠里遇到了劫匪,皇上为了护你周全,让我一直在你身边守着,自己却不小心被抓走了……”裴青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怨愤。 凌霄听到这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原以为那人冷心冷情,没想到对自己竟这般…… 一时间,凌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回皇上,不然我们回去,也别想活了。”纪言还算冷静,“侍卫们都已经安置好了,陛下身边应该有佐辰军护着,我们只要在他们对陛下不利之前救出陛下就行了。” “可是,佐辰军是直接听命于陛下的,如何能从他们那里拿到消息?”裴青皱了眉。早就听闻佐辰军的事情,但那只在暗中听命凤池的军队,怎么可能为他们所用? 纪言眉角微微抖了一下,沉声道:“这个,我自有办法。裴青,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可能要有一场恶战。” 想来他是故意让对方抓去的,不然以他的功夫,逃出来必定是不会吹灰之力的。 只是,他为什么要留下呢?这个,真让人想不通。也难怪,天子从来都是心思叵测的,若是能随随便便就让底下人揣摩了心思,哪里还能去做九五之尊? 凌霄看着两人凝重的表情,尤其是纪言眼神中的闪躲,心里有些奇怪,却也说不清其中有什么蹊跷。 夜幕降临,大漠的夜晚很冷,却也有别样的风情。 几颗星子缀在空中,在月光的皎洁下显得黯淡。蓦地,一丝不安在心底迅速扩大…… 第三十八回 陷入险地 入夜,星子也渐渐没有了原本的光泽,昏昏欲睡地挂在天幕之上。 凌霄却是睡不着的。临睡前裴青的一番话的确让她颇受震动,同时,心底也有了一丝不安的愧疚——终究是“伯仁因我而死”的感觉。 深夜的大漠分外寒凉,她裹了一件秋衣,静静地走出了这户农家小院。院外是一块空地,凌霄拣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仰望星空。 夜风阵阵,即便是厚重的秋衣也遮挡不住这阵阵寒凉。凌霄裹紧了身子,却还是微微发抖。 睡不着,就算眼睛酸痛到睁不开,这时她却还是睡不着。 离京多日,她已经想不起很多的事情,他温柔的语气,他带着宠溺的笑容,还有靠近他时能够闻到的淡淡药香。 现在想来,都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现在,可好? 心底默默问着,她看向冷月的目光,多了几分柔和。 事实证明,有她的地方,尤其黑夜,是不会有什么平静的。 坠入黑暗之前,凌霄微微叹气地想着。 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湿冷。凌霄往四周看了看,确定这里并不是原本的农家小院。 “独孤?”阴影里传出一个声音,像是刚睡醒了一般惺忪。不用猜也知道,那人定是凤池。 “陛下可有受伤?这里……”凌霄本想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清凤池的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了。 “没事,只是行动受阻而已。”凤池笑笑,“没想到他们竟把你给抓来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中了迷烟。”凌霄低声道,脸上有些不自在。 凤池双手被缚,脸上却依旧是悠然自得的,黑眸一瞬也不错开地看着她:“独孤,你还是很避讳我。”不是疑问,是肯定。 “没有的事。”凌霄的这句解释很没有力量,毕竟在她的心里,的确是希望离这位君主越远越好的,“陛下是万人之上的君主,我巴结还来不及,哪会……” “不是这样的。”凤池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其实这一切,都不是你自愿的,你不断地隐藏自己的能力,不断地想要逃离官场,而且,不愿意靠近我分毫。独孤,你看似随遇而安,其实,心里是很坚定的想要离开官场的。” “……”一时无言,的确,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做一天和尚敲一天的心理混迹官场,很多时候,她想要逃离,但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再次奋不顾身,这样堪比飞蛾扑火的行为,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理解。 前世的自己并不是没有过爱情,最激烈的时候甚至不惜与家人争吵,可理智如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情用事。是因为得到了第二次生命,所以对一切都很珍惜么?连付出感情,都是全身心的。 “独孤?你没事吧?”凤池的声音低低响着,她却不愿回应,眼前的人,心思太过明确。 她不知道凤池是不是已经识破了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但是对这个人,她的潜意识里总是存在着明显的抗拒,她根本就不愿意跟他有太多的亲近。 “独孤?独孤凌霄?!”凤池的声音稍微高了一些,在空阔湿冷的空间里回荡着森冷的效果。凌霄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吵什么吵!”屋外响起一个大汉粗鲁的声音,“妈的,老子刚睡着就被你叫醒了!想死了你!”字正腔圆地骂着粗口,竟是江北官话的腔调。 凤池微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不是什么沙漠里的劫匪,这里距离凤凰还有很远的距离,更不会是凤凰的人,唯一合乎常理的推测,这些人是杜磐派来的,至于目的,很明确——逼他就范。 “皇上……”凌霄迟疑着开口,“我帮你解开绳子把!” 起初的紧张让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自己的状况,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绑缚起来。 凤池轻轻点了点头,凌霄这才慢慢靠近他。摆弄了很久,她才发现,这个绳结似乎不是以她的能力就能解开的。屋子里阴暗潮湿,更是加剧了这种无力。 “陛下,得罪了。”凌霄蹲在他身后低低地说了一句,从自己的靴边拔出一把匕首,冷光微闪,手下的绳结应声而断。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凤池挑挑眉毛,淡淡地说道。不着痕迹地活动着被解放的手腕,自己动手解开了脚上的绳子,“这种绳结其实并不是很难解的,需要的是技巧。” 凤池解得很慢,一步一步像是在示范,起先凌霄还愣了愣,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教导自己,一时间竟很难揣摩得透这个主子的想法,只好陪在旁边不发一言。 绳结解开了不过半刻,阴影里的门扉便从外面吱呀一声打开了。来人站在门口并不往里走,凤池也并不在意,只专心地活动自己的手脚,然后从容地站了起来。 “呵……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能这么镇静,果真不是一般人呢!”门口的人总算开口,竟是女子的声音。 凌霄惊讶地抬头,对方也优雅地走了进来,脚步轻巧间,凌霄看见了她的脸。 绝色姿容,惊为天人。 女子看到还坐在地上的凌霄,弯唇而笑:“没想到皇帝陛下手下,还有这等绝色的美男子,不如留下来给我压寨如何?”说罢还轻佻地走上前,意图明显。 “姑娘真是不懂矜持呢,难道不问问朕这手下愿不愿意么?”凤池长臂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唇角带着冷冷的笑,“而且,朕的人,怎么可以随便留在别人身边?” 女子的脸色微微一凝,但很快又恢复了笑谑的模样:“你现在只不过是我的俘虏,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凤池负手而立,气势并不因为这样的环境而有所改变。“姑娘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看朕的手下有多么俊俏么?或者……是想就在这里谈交易?” 女子听了他的话倒也不意外,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在这里了。公子,请!”此时,已经不是原本的尊称了。 屋外依旧是夜晚,凌霄估摸着自己大概已经被关在这里一天一夜了,心里有些紧张,念霄若是知道我不见了,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那个孩子没人照顾,可如何是好? 正在想着,凤池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独孤,不要分神,这里很危险!” 她恍然,的确,身处敌人的地盘,她连自己的性命尚且不能保证,又哪来的心思去担心别人?只是,念霄不是别人啊……左右为难间,他们已经到了另一处所在。 简朴却干净的屋子,一个男子静立于屋内,身材颀长,见二人进屋,这才挥退了周围的侍者,转身面对他们。 碧蓝深目,高挺鼻梁,薄薄的唇,眉目间,带着杀伐决断的锐意。 “在下高枫,二王子手下的幕僚,想必您应该知道在下的意思了吧?”男子以中原之礼相待,客气大方。 凤池点点头,“说吧,朕不想听多余的寒暄。”言简意赅,冰冷得让人皱眉。 “陛下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家主子想要的是什么。”高枫的语气也是傲然无比,“陛下离开的时候那么直白的拒绝,让我家主子很是为难,现在的话,陛下可愿意改变主意?” “改变什么主意?朕几时和你家主子有什么交往了么?”凤池冷笑,“高公子,这样无凭无据的话讲出来,可是会影响朕与贵国的邦交的!” “陛下这话,就是不愿意改变主意了?”高枫尾音扬高,丝毫没因为对方的身份尊贵而有所忌惮,“如此,那在下也只好遵循主子的意思处理了。” “哦?”凤池感兴趣地看着他,“朕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高枫笑而不语,目光却是森冷的。“陛下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么?” ======================================================================= 某苏歪歪:前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老实说受到了不少的打击,甚至一度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解语更是写不下去了,新的文开了,但是却没有上传~~ 不过好在某苏还是走出了阴霾(到底还是粗神经的人比较好吧!)现在都好了,老实说某苏比较懒,更文的时候也会有些懈怠,但某苏绝对不是无良的弃坑作者,会一直努力填完的。 解语是我的第一部小说,文笔太过生涩,根本不够看,蒙大大们错爱,实在感激不尽。也请大家能够多多包涵,完结之后我可能会大修,但可能就不会放在这里了。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某苏会努力的! 第三十九回 沙漠红狐 凤池听了他的话不为所动,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高公子所说的处理,朕很期待,只是……不知道王子有没有想过,若是朕在你们红砂国有什么意外,贵国要如何交代呢?” 高枫听了这话不急反笑,道:“陛下是被关糊涂了么?王子殿下既然有敢动您,自然有办法善后了。” “呵,善后?”凤池嗤笑,道,“你们当真以为朕是那软脚虾?随你们揉圆搓扁?!”凤眸中精光一闪,是盛气凌人的倨傲。 高枫只当他是困兽之斗,也不想多费口舌,只朗声叫来了在外面守着的人,用红砂的语言交代事宜。 凌霄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得站在凤池身边,甚是戒备。 不知道纪言他们能不能找到这里。凌霄暗忖。照现在的情势来看,他们处于劣势,连逃跑的机会可能都没有。 从关押他们的屋子到这里,凌霄在路上粗略地观察了一下,明的暗的哨岗不下十处,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更别说她水平有限,还有看不到的岗哨了。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贼窝,倒更像是军事基地。防守严密,武器齐全,连那些看似随意安排的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屋外走进来两个持刀大汉,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拉出了屋子,凤池眉头微皱,一拂袖,轻易地甩开了那个大汉的挟持,“朕也是你这样的人能碰的?”语气冷然,若是让别人看了,很有可能会以为是大汉僭越了,而不是凤池是阶下囚。 “陛下到现在还是这么傲气,但愿再过一会儿,您还能保持现在的姿态。”高枫的唇角扬起一个冷漠而嗜血的弧度,凌霄不寒而栗。 来不及思考,他们已经被带进了一间阴暗的地下室。凌霄撇嘴,怪道电视剧里总喜欢用阴暗潮湿而又惨叫连连的地下室作为刑房了,恶俗到极点,看来确实是有历史出处的,只是这凤凰的历史,不在她所知晓的范围罢了。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走神?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凤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细细地喷洒在她的脖子上,凌霄一个瑟缩,鸡皮疙瘩直冒。心里则是暗自抱怨,我走神了,你还不是照样没想着如何逃脱?有调侃我的功夫,倒不如想想对策才是正经。 走过逼仄狭窄的楼梯,凌霄只觉得一下子来到了地狱。 遍地刑具,还有暗褐色的血迹不曾清理,刑房的中央是一口烧得正旺的大锅,里面是滚滚冒泡的热油,一个红衣人背对他们站着,从后面看,他的手臂不停地动作,似在拨弄着什么。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那人缓缓转身,凌霄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连呼吸都快停止了——这不是人!! 红衣人的左脸像是被灼烧过,眼角下垂,上眼皮几乎遮盖了整个眼睛,嘴角也像是被融化了一般,下弯成一个奇怪的弧度。而最令人作呕的,是在他的手里,一张完整的人皮赫然在目,鲜血淋漓,纵然是凌霄这样曾经看惯了血肉模糊的场面的人,此时胃里也不禁一阵翻滚,几乎连胃酸都要呕出来。 “咯咯~咯咯~”红衣人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发出古怪的笑声,“高先生,这就是你给我送来的玩具?的确是两张上好的皮囊。”低哑的声音如砂纸打磨着众人的耳朵,凌霄已经没办法站稳,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或是避而远之了,只是紧紧抓住凤池的胳膊,眼睛牢牢盯住那个人。 红衣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依旧健全的右眼转了过来,浓黑的眼珠子直直看向凌霄的眼睛,过了半刻,他那下垂得诡异的唇角再次上扬:“高先生,这次送来的人……不一般啊!看来我可以多玩一会儿了。” 凌霄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样看起来简直就是魔鬼的人,若是真落在了他手里,岂不是连叫屈的机会都没有了? “独孤,没事。”凤池依旧镇定如常,漫不经心地拍拍她的手背,“没那么严重的。”说罢还安抚地笑笑。这个人,总是能让人心起怜惜。若是女子……凤池看了看她已近惨白的脸色,自嘲一笑,当真是糊涂了,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尊贵的皇帝陛下,就请您和您的臣子好好享受吧!”高枫略一弯腰,礼数周到,抬头的时候又对红衣人道,“红狐,手下注意些,主子要的是活人。” 红衣人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 凤池在听到高枫的话之后,眼睛里闪了闪,却很快掩饰了过去。 等那一行人离去之后,凤池才微微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原来是沙漠红狐,朕还以为前几年你就已经在那场大火中烧死了。” 对方听了他的话唇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表情不善,“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么……只是到了我这里,你只是供我玩乐消遣的工具,不是什么皇帝陛下了,希望你能有这点自知之明。” “啧!朕一直以为沙漠红狐是聪明人,没想到,竟也是这般愚蠢!”凤池冷笑着道,一点也不为他所威胁,凤眸更是桀骜地瞟了他一眼,“红狐先生难道不知道,当年青凤关外的那场大火,是万俟峰所为?” “什么?”对方果然受到了影响,惊愕使他的表情更加扭曲。 凤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缓缓道:“当年你为报杀父之仇,逃离王庭,在沙漠中以沙漠红狐的名号组织了劫匪,在这一带抢劫过往商旅,几乎算是无恶不作,后来万俟峰下令围剿,你带着人逃到了青凤关旁边的一片树林,当时雨季刚过,树林里居然还是起了一场邪火,后来你被人救了出来,大抵就是这位二王子的人吧……唔……朕再想想……对了,还有那个美丽的女子,大概现在就是这个寨子的主人了吧?这样的话……你现在也不过是个刑房的杂役……整天和这些恶心肮脏的东西打交道……你难道不觉得,当年的事情太奇怪了么?” 红狐已经愣在了原处,手里的人皮被攥得死紧,浓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溅落,在地上形成一朵朵妖异的血花。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咬牙切齿。 凤池依旧是平静地笑笑,道:“很简单,朕只是想告诉你,当年的事情,包括你被碧姬所救,安排在这里掩人耳目的事,都是万俟峰一手策划的。现在的你,不仅是万俟云最好秘密的武器,帮他在这里稳定当年跟着你的劫匪的人心,将来若是哪天万俟剑想要夺取皇位,你还是他最有利的暗杀武器。毕竟,万俟剑对于你这个曾经的儿时玩伴,不会设什么心防。” 一语终了,红狐的脸色已经不想刚才那般兴奋自得,甚至比凌霄还要惨白。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他声音颤抖。 “朕的佐辰军,自有途径帮朕打探到这些。”凤池负手而立,脸上是杀伐决断的狠烈,“江秋白,朕给你机会,你若是愿意助朕离开这里,朕定将这些事情的证据给你,并且……助你报仇。” 红狐在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眼中有一丝闪动,但很快便消失了,他冷冷道:“笑话,我在这里好好的,每日有高枫送来的人解闷,为什么要帮你这丧家之犬?” 凤池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微笑,自信异常,道:“江秋白,你不会不帮朕的,尤其是你知道了真相之后,你现在,不过是想让朕给你个台阶下。但朕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台阶,朕不会给。”切金断玉,凤池的决然也是众所周知的,“你若愿意帮朕,那自然是最好,你也会得到你应有的东西;若你不愿意,那朕也有办法离开这里,只不过要多费些事,杀了你这蠢货。” “你!”江秋白脸色涨红,被凤池噎得无法反驳,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好,我会帮你,只是……我要确定在你出去之后不会反悔。” “你当朕是跟你玩过家家么?放心,君无戏言,若朕连这点都做不到,还做什么皇帝?”江秋白思忖了片刻,显然是很挣扎,道:“好。我去准备一下,今夜子时三刻,我带你们离开。” 第四十回 平安回京 凌霄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原本可能要了她命的劫掳,竟被凤池以几句话轻飘飘地化解,而且在出了寨子之后,她看到了纪言带着的人马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连凤池也是一脸惊愕,看着跪在面前的纪言,他疑惑着问道。 “陛下,微臣救驾来迟,幸陛下无碍,恳请陛下恕罪!”纪言直直地跪着,低头道。 凤池笼着袖子,微一皱眉,道:“先回去再说。” 直到回到了他们暂住的村子,凌霄依旧是云里雾里的。江秋白一直戴着椎帽,跟在凤池身边一步不离,凌霄看不清他的表情。 “独孤,你先去休息吧!”凤池遣退了凌霄,抬脚走近了低矮的主屋。江秋白只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便跟了上去。 农家的小屋低矮破旧,凤池一身倨傲地站在屋子里,更显小屋的破败低矮。 江秋白清了清嗓子,道:“现在你有足够的时间跟我说说当年的事情了吧?” 凤池转过身,窗外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只见他浅淡一笑:“江公子是不相信朕之前所说的话么?” “只是想了解更清楚的内容。”椎帽下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一句话,却明显暗淡了许多。 凤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公子若想知道细节,他日待朕回京,自会找来佐辰军的人细细为你解释,现在……似乎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你这是什么意思?”暗黑的椎帽一阵颤动,江秋白似已经抬起了头,这句话里,明显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的愤怒。 “朕的意思,公子恐怕要跟我们走一趟了,等到了凤京,公子可以自行选择去留,只是现在,还不行。”凤池语声悠闲,但其中的命令却是不言而喻。 “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算盘吧?”江秋白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嘲讽,“让我助你脱困,为了确定自己的安全,让我一直跟着你直到凤京,这样的话,即使那些人想要再次袭击也会有所顾虑,毕竟他们的手段都是我一手交出来的。而且,必要的时候,我是最好的人质。凤朝的皇帝,果真不一般呢!”江秋白笑着摘下了椎帽,完好的眼睛里冰冷如刀,直直地剜进凤池的眼睛。 凤池并没有避开他的眼神,只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睥睨着凡尘的蜉蝣,除了不屑,还有一丝——怜悯。 “我会跟你回去。”收了眼神,江秋白几乎垮下了肩膀,低着头有些丧气道。 勾唇浅笑,凤池道:“这样便是最好了,朕会给你一个合适的说法的。” 江秋白不答,凤池自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对付万俟峰的有力武器,而江秋白,就是这件珍贵无双的武器。 另一厢,凌霄刚回到屋子里,念霄软软的小身子就扑了上来,“姨姨,我好想你。”瓮声瓮气的童声埋在她的衣服里含糊不清,也亏得如此才不至于被其他人听见。 凌霄拍拍他的脑袋,自己的心里也是一阵劫后余生的感慨,想到那个沙漠红狐手里的人皮,到现在她都有些不寒而栗。 “念霄乖,让我先坐下来好么?好累!”凌霄柔声道,一脸疲倦。长时间的高紧张状态,任谁都受不了。这会儿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一解连日的疲乏。 “唔……姨姨,你困了啊?”念霄眨巴着大眼睛,“那你睡觉吧!念霄不打扰你了,念霄就坐在旁边,不说话。”小孩子的语气有些可怜兮兮,更何况那双堪比无辜小狗的大眼睛,凌霄难以招架,只好点头允许了他的提议。 虽不是高床软枕,但对于疲累得可以睡上几天几夜的凌霄来说已经很好了,几乎是脑袋一沾到枕头她就睡着了。 “姨姨?姨姨?”过了许久,念霄才轻轻开口,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他才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窗边,趴在窗台上,念霄从怀里掏出那只小巧的玉笛,轻轻吹了两声,一只小鸟便飞了过来。 “好青骊,快把消息带给父皇哦!省得他再担心,乖乖的!”念霄将纸条塞进竹筒,小心翼翼地放飞了小鸟儿。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归期已定,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不过一月,已经回到了凤京。 昔日繁华依旧,大街小巷里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凤华街上的酒肆茶馆宾朋满座,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这样熟悉的场景,竟让凌霄有落泪的冲动。没想到这不是故乡的故乡,竟也能带给她这样的震撼。 “独孤,府里暂时就别回了,我们先进宫,你去太医院看看,我记得前几年玉颖有进贡了一瓶蚀心丹,应该是由医首保管的,你去把它找来。我要用。”凤池温和地吩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凌霄点点头,应了声“是”。心里却起了疑惑,蚀心丹?那是什么东西? 等到凤池将她拿来的小药丸送给江秋白的时候,心里一阵发凉。难道是…… “这瓶药丸于公子脸上的伤有益,当年玉颖的使者进贡的时候曾经说过,即便是容貌毁了数年的人,只消吃两丸,便可恢复。这其中自然是有些夸大其词的,但这蚀心丹,肯定有用就是。”凤池淡淡地解释着,“这个,便作为公子救了朕的谢礼吧!” 凌霄倒是惊讶了,这个竟是救人的药?怎么取了这等怪异的名字?! “独孤,你可以回去了。”凤池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明日的早朝,不准迟到。” “是。”强忍住反驳的冲动,凌霄故作纯良地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陛下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的事情了么?”江秋白捏着药瓶一脸焦躁,“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凤池却一副懒散的模样,道:“舟车劳顿,朕有些乏了,难道江公子不累么?朕已经吩咐下去为你在偏殿准备好了住处和晚膳,其他的事情,晚上再说吧!”说罢挥挥手,自行回正阳宫歇着了。 江秋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不敢贸然去追问,只得跟着宫人到了自己的住处。 “东家回来了!”祈雨首先看到了凌霄“父子”,激动得丢了手里的笤帚,转身冲到屋子里叫嚷着。 还是这样毛躁的性子!凌霄抚额一叹,一脸无奈。 还没走进集雅斋的大门,一阵风便飘了出来,直直袭向凌霄,她一个避闪不过,被对方满满抱在了怀里,“凌霄,想死我了!”紫苏夸张地拥着她大叫,也不顾街上人的眼光,凌霄头皮一阵发麻,看着在紫苏身后一脸嫉妒地盯着自己的冷橘生。 “紫苏,先放开我吧!”凌霄拍拍她的背,“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紫苏显然意犹未尽,半天才放开她,拉着她的手低着头道:“听说你们在路上还遇着了麻烦,我心里担心死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了,凌霄低下头去看,她的眼圈已经红了,心中不忍,柔声安慰:“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么!没事了!” “下次再这么不小心,仔细我揭了你的皮!”以袖子轻轻拭了拭眼角,紫苏又恢复了河东狮的模样,“真是的,白白让人担心了好久!” “嗯!在下谨遵唐小姐教诲!”凌霄点点头,打趣似的说道,见众人都看着她不说话,她只好自己找了话题,“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京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啊?” 只是话音刚落,紫苏的表情不甚好看,半天才道:“能有什么新鲜事?你几时也像那平安巷的老婆子们似的,关心起这些来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尝尝我新想出来的菜式!”说着也不客气,拉了凌霄便往厨房去。 “我说大小姐,怎么着你也得让我先休息一下啊!我可是风尘仆仆地刚赶回来呢!”凌霄叫苦不迭。 “请问独孤先生回来了么?”门外一个小厮的声音响起,怯生生的。凌霄回头去看,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封红色的请柬。想必是哪家的拜帖,陪着皇帝去了一趟红砂,这些事情本就是正常的,官员们见回来的时候完好无损,大多会以接风为名,拉拢巴结一番。 “我就是,怎么了?”示意紫苏先去忙,凌霄笑笑走到少年面前,“进来说吧!” 少年见了这天仙般的人儿,先是一愣,喃喃自语道:怪道姑爷说是最俊的人了。听她说让自己进去,少年连忙推辞,道:“不了,我……我是来送请柬的。”说着把手里的请柬递给凌霄。 凌霄双手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谢”,又问道:“不知府上是?” “是定安侯爷府,”少年答,“我家小主子下个月初四满月,姑爷让我来请先生到时候一定要过府一聚。” “姑爷?”凌霄艰难地重复,“是……” “就是定安侯爷啊!我是文家派帮小姐跑腿儿的小厮。”少年恭敬回答,见对方的表情有些僵硬,心道难道是这位先生不愿意去么? “哦……”凌霄长长地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一定去……” 第四十一回 情敌相见 手中的请柬鲜红刺目,凌霄目光失焦,良久,回神细看手中的红纸,似要生生在上面戳出两个洞来。浓黑的小楷跃然纸上——是他的笔迹。 银钩铁画,像是最锐利的冷刃,一举将她弄得遍体鳞伤。 “凌霄!”紫苏在后院久等不见人来便到店里寻人,没想到他一个人愣在了店里。 “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唤吓了一跳,手里的请柬一松,飘忽着落在了地上。 紫苏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颇为奇怪,道:“你怎么一惊一乍的?这是什么?”弯腰捡起地上的请柬翻看,面色很快僵凝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凌霄已经回神,褐眸澄净,面无表情:“嗯,我会去。”但她这强自撑出来的坚强不过须臾便消失殆尽,垂下眼睑,她低声道,“我有点儿困了,先去休息了。” “凌……”紫苏欲言又止,看着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 第二日早朝,独孤大人因身体染恙告假,皇帝陛下的一堆上次无人认领,面色不善,底下的大臣面面相觑,莫敢出头。而列于首位的封侯爷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一沉,微垂着的眼睑下,一双眸子满溢着担忧。 “礼部和礼部的人最近辛苦些,皇后不日就要临盆了,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诞辰和满月酒都要宴请众官,不得有任何闪失。这次随同朕出行红砂的人都是功不可没的,该赏的赏,该升官的升官,还有,战死的侍卫家人,要好好抚恤。”凤池的声音依旧威严,隐隐有几分冷冽,“退朝吧!” 山呼万岁,帝王长身而立,转向帘后再无声息。 殿下的众官也做鸟兽散,唯有封玉寒不紧不慢地踱步。 怎么会生病?是舟车劳顿没有休息好,还是天气变化没有适应?他的心里疑问丛生,终究定下了心出了宫门,举步朝着集雅斋走去。 水秀街上香气四溢,彩裙的女子如蝶儿般四处游走,欢声笑语入耳,他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兴致。 集雅斋的门口,唐紫苏斜倚着木门站着,偶尔招呼两声客人,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原本的热情在看到封玉寒时,倏忽冷了下来。 “唐姑娘,凌霄怎么样了?有请大夫来看看么?”封玉寒上前和气地问道,对于这位好友的心上人,他的语气和态度都是礼貌的。 唐紫苏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低着头摆弄手指甲,明显的不愿理睬。 “唐姑娘,可否容封某进去探望?”封玉寒的声音依旧温和,丝毫不为她的无礼而生气。 唐紫苏抬头白了他一眼,道:“封侯爷,咱们这小小的集雅斋,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探望什么的也不敢劳驾,侯爷若是有空还是早些回府吧!小侯爷和夫人都是需要人陪着的。”凉凉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饶是封玉寒再不以为意,此时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对。 “凌霄是不愿意见我?” 唐紫苏这才抬头正眼瞧他,道:“看来您还不笨嘛!就是这个意思,凌霄说了,这门,谁都进得,就您封玉寒封侯爷,进不得。而且,以后侯府有什么喜事,与我们集雅斋毫不相干,侯爷慢走,不送!”转身回屋,她不给对方一点辩解的机会。 “紫苏,你这是做什么?”凌霄皱着眉站在帘子边,手里还抱着那只端木送来的圣狐,脸色苍白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昨日回来的时候就受了寒,她强忍着不愿去看大夫,一夜过来,非但没有痊愈,反倒连床都下不了了,紫苏这才请了大夫,没想到大夫没等到,竟等来了这么个大人物。青竹见封玉寒被紫苏拦住,连忙到后院告诉凌霄,她也就顾不上什么身体不适,匆忙赶了过来,手里的雪儿都没来得及放下来。 封玉寒见她这般憔悴,心下一阵微疼,此时也顾不上紫苏的阻拦,连忙走了过去:“怎么会这么憔悴?快些回屋躺着去。看过大夫了么?” 凌霄听他语气这般温柔,想到那张请柬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心里一阵折磨,退了一步,笑道:“多谢先生担心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这点小病不碍事的。”手里的圣狐被抱得更紧,不耐地扭动了两下,发出低低的呜咽。 “不管小病大病,大夫还是要看的,我正好过来,给你号个脉,让伙计给你去抓服药,乖乖吃了,好么?”这句,已经像是在哄小孩子了。 凌霄却没有被打动,她垂下头,道:“先生还是早些回去吧!橘生已经去请大夫了,待会儿就该到了。我是病人,若是沾染了秽气,回去传染了小孩子就不好了。”脚跟已经触到了门槛,退无可退。 “你……”封玉寒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凌霄的这句已经是明显的不愿多聊,甚至可以说是委婉的逐客令了,字里行间,他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是在生气。气翡儿有了孩子,气自己没有告诉他真相。 可是时机尚未成熟,他又怎么能说? “凌霄,你听着,”他敛了一腔的焦躁,冷静道,“有些事情现在不能告诉你,可是总有一天我会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 “我明白。”凌霄依旧不愿抬头,声音也低得几不可闻,“先生请先回吧!满月宴那天,我一定会去的。现在我要回去休息了。”仓皇转身,她几乎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障碍,一个趔趄,被绊得往前摔去。雪儿见势不妙,已经挣脱了她的手臂跑开了。 封玉寒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小心门槛。”依旧温和的声音,一如那日婚宴后的拜访,温暖的手握住她冰冷的脚踝…… “玉寒也在?”还没来得及从回忆中回神,一个炸雷般的声音自封玉寒身后传来,凤池轻摇着折扇,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只是那沉黑的眸子里,微笑掩盖着的淡淡不悦隐隐而出,“我倒是来晚了。”他唇角微扬,带着张扬的邪肆,眼底却没有了笑意。 “公子好!玉寒前来探望生病的好友,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上公子。”封玉寒扶稳凌霄,微微弓腰行礼,“公子也是来探望凌霄的么?” “嗯。”凤池挑眉,“我来看看独孤的身体怎么样了,晚上的洗尘宴,能不能去参加?” “公子,凌霄恐怕不能……”凌霄踌躇着用词,斟酌了半天,还是直话直说来得方便,便道,“大夫说我的身体需要静养些几天,不得操劳饮酒,更不能吹风,所以,晚上的洗尘宴,恕我……” “啧……”凤池并没有等她把话说完,惋惜道,“可惜了,沉香公主前几天还说,想在出嫁之前见见你这位昔日的好友呢!看来……” “沉香要结婚了?”凌霄惊讶地看向封玉寒,“什么时候的事?” “玉寒也不知道,沉香现在大多时候都是住在宫里,玉寒这个师父要见她都是难事了。婚事是二老定下来的,对方是新晋的礼部左侍郎陶艺梓,你认识的。” 凌霄想了半天,才记起这陶艺梓正是那位国医大赛上的对手之一,当时他是第一个点头支持凌霄继续参加比赛的。文弱书生的模样,看起来不大有主见,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呵呵,陶艺梓可不是外表看来的那么简单,现在连白月都对他赞不绝口呢!小小的礼部侍郎,都是屈才了。”凤池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怎么?独孤对这位驸马有意见?” “没有的事!”凌霄连连摆手,暗自叹息,道,“晚上的洗尘宴,我一定去。” 凤池听她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心里也是满足的,只是她偎在封玉寒身侧的模样太过扎眼,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僵硬,“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未时入宫,可别迟到了。” “是。”恭敬地低头拱手,恭送这尊来去如风的大佛。 ========================================================================= 某苏歪歪:(众:你最近话太多了……)昨天训练回来的时候累惨了,然后悲剧地把今天这个很重要的节日给忘记了……囧……晚上爬上来更新一章,然后把明天要更新的也保存好…… 有大大问我女主最后会不会和凤池在一起?嘿嘿……坏坏地笑笑,然后神秘地说:不告诉你……(被众人pia飞……) 不过明天大概就可以看到些端倪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祝各位在龄(不知道是不是这么说)的和超龄的儿童节日快乐!生活中也许会有这样那样的苦闷愁绪,但是我们要随时保持着一颗不老的童心,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要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你我都应该相信:道路虽艰苦,前途却光明! 第四十二回 未来驸马 说是未时,凌霄在酉时刚过半便入宫了。对于沉香,她总是觉得有些神秘,这个女孩子有些内向,但是在对自己的时候却是完全放得开的,以前的即墨,后来的凌霄,都得到了她体贴的照顾。只是她眉宇间总是凝结着的愁绪,让人心生怜惜,也会疑惑:这样的人,哪里来的这般愁绪? 也正是这样的怜惜之心,凌霄在听说沉香将要结婚的时候心里竟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喜欢他?她以后会不会幸福?这样的问题缠绕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应该早些去见见那个幸运却又不幸的女子。 沉香一直住在上元宫的偏殿,凌霄在宫门外候了一刻钟才听到了太监的传唤。 在宫人的带领下进入宫殿的时候,沉香正坐在窗边的绣案下细致地绣着莲花,洁白的花瓣在鲜红得有些刺目的绸布上栩栩如生,沉香的手在绣布上上下翻飞,灵巧得让人惊叹。 “臣独孤凌霄,参见公主殿下,公主金安!”敛衣下跪,凌霄恭敬有礼,侍立一边的小宫女见到这样俊俏的人,几乎都要为之心折,偷瞄了两眼之后与她的目光撞到一起,羞涩地低下了头。 “白雪,你先下去吧!本宫想和独孤大人单独谈谈。”沉香收了绣线,面色沉静。 小宫女依言欠了欠身,迈着小碎步子轻轻离开了。 等到厚重的大门关上了,沉香才缓缓起身,凤凰的宫装是传统的汉服,广袖宽袍,淡粉的色泽,如山涧里的一从浅色杜鹃,清新却哀婉。 “凌霄……”沉香抬眸,眼中闪着钻石般的光辉,“我不想嫁……” 可怜兮兮的语气,无辜至极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凌霄心头如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气闷得不行。 “若是能够选择,我真的不想嫁……”沉香低低的声音如泣如诉,凌霄开始后悔,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若不是自己当初没有让她帮忙去救人,那就不会有后来的被太后看重收为义女,也不会有现在的指婚一说,她早该知道只要接触到皇宫就是万劫不复,却还是因为心中的不忍将这样一个女子拖入了黑暗的牢笼,嫁给一个不爱的人,这是怎样的痛苦?! “好了,不要哭了,没事的……”凌霄此时也顾不上外人眼中的男女有别,只是轻轻拥住了她,柔声安慰,“沉香乖,不哭了……” 沉香抽噎的声音更大了,什么公主的仪态,后宫的礼仪,此时的她已经完全不管了,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真心地想要安慰她,不同于那些带着虚伪面具的宫人,她是真的想对自己好。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窗外一声厉喝,凌霄明显感到怀里的人微微一震,转头看去,一身紫色宽袍,面色僵凝,正是凤池。窗户洞开,她们相拥的姿势无从遮挡,直白地暴露在他面前。身后的侍书低着头,似在回避眼前的情景。 男女有别,纵使凌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行为已经是有悖伦常的了,公主尚未出阁便和男子相拥,而且这个男子并不是未来驸马,这样的事情,是哪个皇室能够容忍的? 一边安抚着受了惊吓的人,凌霄慢慢松开了手,甚至体贴地将沉香扶坐下来。这才整理衣服,抬脚去开门,她甚至惊奇,自己怎么能这么冷静? 若是换了往常,她恐怕早就已经吓得发抖了,可今天,她从头到尾,都镇静如常。 “臣独孤凌霄,参见陛下,陛下万岁!”敛衣下跪,她恭恭敬敬地行礼,声音也是平常得让人惊奇。 “独孤凌霄,你好大的胆子!”凤池的声音已渐咬牙切齿,大有将她拎起来斥责的冲动,“你可知公主尚未出嫁,如此放浪的行为,你让公主情何以堪?!” 心中冷笑,果然是这样的言辞,未婚女子清名不可污,而她,做了这该千刀万剐的罪人。男子的身份,有时候,还真是让人生厌呢! 不过现在,她倒是很庆幸自己女扮男装的事实,凌霄清了清嗓子,声音平缓有力,道:“公主与微臣两情相悦,早在连城便已经私定了终生,打算等微臣闯出些名堂再来迎娶,不成想微臣当时救人心切,竟让她入了宫,今天陛下告诉微臣公主要出嫁的消息时,微臣已经是心如死灰。只希望能在公主出嫁之前再见一面,没想到公主并没有忘记我……凌霄恳请陛下,将沉香公主许配给我!” 事情的转变让人猝不及防,沉香呆坐在凳子上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凤池听了她的话,额上隐隐暴出青筋,袖子中的手早已攥紧。 没想到,你竟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的地步!凤池心中冷哼,看向凌霄的目光也阴鸷了起来。良久,他启唇而笑,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爱卿当真是处处留情啊!独孤夫人去世不过半年,卿已经钟情于公主,这样寡情的人,朕如何能放心地将公主交给你?”你想要救她么?那我偏不如你的愿! 凌霄怔愣,心中一阵焦躁,真是糟糕!这时候说这样的话,明摆着是显着自己不够真诚,“夫人”尸骨未寒,这边又恳请皇上赐婚,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滴水不漏,却发现自己竟是这般愚蠢! “陛下……那是臣一时糊涂,贪享一夜之欢种下的苦果,如今,臣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臣定不会让公主收到任何委屈的!因为臣对她,是真心的!”硬着头皮顺着原本的话继续说下去,她的解释已经显得苍白。 凤池扬了扬眉,道:“不管怎么说,君无戏言,陶艺梓和沉香的婚事是朕亲口答应的,现在让朕反悔,岂非言而无信?而且爱卿年轻俊美,以后会遇上什么样的女子还未为可知,朕又如何放心将公主交予你照顾?陶艺梓心思缜密,为人温厚,是驸马的最佳人选,其他的,不用再多说了!”黑眸扫过她的脸,“今天的事,朕可以装作没有看见,但是,如有再犯,朕定不轻饶!” “陛下……”凌霄还想再说什么,凤池已经甩了袖子离开,不给她任何辩白的机会。 偌大的偏殿安静了下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笼得屋子里也是阴暗的让人看不清,沉香依旧坐在窗边没有动弹,夕阳的余晖越过窗棂照在她的脸上,鲜血淋漓的红…… 这一次,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凌霄自问,没有答案。 第四十二回 宫宴惊魂 “独孤大人,宫宴大概已经开始了,大人身为陛下的上宾,该早些去才行。”沉香的脸埋在阴影里,语声是坚冰般的冷静。 凌霄愕然抬头,膝上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只是沉香的语气冷静的让人害怕。 空气中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沉香已经转过身去,道:“凌霄,没事的。若让老人家发现我的住处有男子,便说不清了……” “我明白了。”凌霄缓缓起身,形容也冷静了下来,“沉香,若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我不能救你于这场无爱的婚姻,但定会尽力,让你能稍有释然。 沉香没有回头,厚重的宫装下的身影略显单薄,金色的步摇在髻边微微晃动,连她的声音,也带了明显的颤抖:“凌霄,求你,帮我好好照顾木香,无论发生什么,都尽量护她周全。”我不能告诉你真相,请原谅我的私心。 “一定。”凌霄此时已经收敛了情绪,声调平静,“公主殿下,臣……告退!”攒足了气力才说出离开的话,她的心也蓦然下沉。 沉香,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这般坦然相见。 初夏向晚,凉风微拂,从上元宫离开,凌霄便直奔奉天殿。 礼部的人于设置宫宴方面已是经验老道,不多的时间里,白天严谨肃穆的奉天殿已换下了冷硬刻板的装束,黄昏中的奉天殿,因这宫宴的润色,摇身一变成了美丽柔婉的娇娘。 宫人领路,凌霄一身月光白的长袍,在一群衣色鲜丽的官员中格格不入,加上满脸忧悒,更让有心之人腹诽不已:皇上的宫宴穿成这样,还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真是煞风景! 凌霄自知行为上不妥,此时也浑然不顾——方才在上元宫跪了许久,当时并不觉得,现在已经觉得钻心的寒意,不住地从膝盖往上冒,直达百骸,勉强走到座位旁,她向宫人微一颔首,敛衽落座。 作为红砂一行的首功之臣,圣上早在朝会之时便已赞不绝口,此时居于首座,众人也不敢稍有异议。 凌霄安静坐在椅子上,和百官一起静候圣上驾临。 约摸半刻钟后,凤池从大殿正门进入宫宴,深紫华服,衣摆滚着银边,头上是二龙抢珠发冠,手中的折扇是破墨山水画的面,镶了一圈金边,贵气逼人。 “诸卿不必拘礼。”收了折扇,凤池长身玉立,唇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威严中不失谦和,底下的老臣已在暗叹,这年轻的皇帝当真是越来越具君王风范了。 天子免礼,诸臣却得做足全套,起身离座下跪,谢主隆恩。 凤池的嘴角依旧是上扬的,可笑意却不曾染进凤眸,冰冷的目光逡巡一周,落在了一脸病容的首功之臣身上。 苍白的脸色,微垂的颈子光滑白皙,却也纤瘦无力,一成不变的乖驯跪姿,却掀起了他隐隐压下的无名之火。 在他眼前,这样的恭谦尊敬,谨守臣礼,竟是碍眼的嘲讽。 “平身。”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凤池朗声宣道,“今日是洗尘宴,也是庆功宴,诸位不必拘泥君臣之礼,尽管开怀恣意。明天早朝,免了。” 众人方要再跪谢恩,他挥了挥手道:“不用谢恩,独孤,随朕去御书房。”面无表情地甩下命令,凤池转身出门,一来一去,连龙椅的边都不曾沾到。 凌霄微愣,混沌的脑子才理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她安静地跟着圣上踏出奉天殿。 奉天殿内,一干大臣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推杯换盏,已然无甚形状。唯有纪言,一语不发地在座上呆了片刻,起身悄悄离开。 御书房内,紫气龙涎,凤池背门而立,不曾开口。凌霄此时脑中已渐混沌,无力主动开口询问因由。 身后没有动静,凤池却失了耐心,转身刚要开口,却见站着的人微佝偻了腰,昏昏欲睡的模样。 刚要开口,凤池却被她苍白的面容阻住了喉间的话,他蓦地想起今天在集雅斋看到的情形,心头一动,竟有些愧疚。 “独孤?”语声轻柔,像是怕惊醒了梦中人。 “唔……”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凌霄意识混沌地睁开眼睛,面前的人容颜熟悉,依稀是故人,凌霄启唇而笑,如三月暖阳,“木木,是你啊……” 只这温柔的一声,凤池便已经变了脸色,刚刚蓄积了不多的柔情一下子被这句话给打散了。 “独孤凌霄!”扬高了声音,他不悦地喝断了她的话,凌霄被吓了一跳,抬起头,这才发现是凤池,刚想开口解释刚才自己的没有形状,脑袋却因为这突然的动作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 这副身子骨真是没用得很!凌霄暗骂,竭力稳住身体等着眩晕过去。 “圣上,恕臣方才失态!”凌霄低垂着头,拱手道,“不知陛下单独召见微臣,所为何事?” 凤池转过脸去,清了清嗓子,道:“朕为什么召见你,你心里难道没有底么?” 这句话说得不冷不热,没有故意的刁难也没有随意的亲近,不像是凤池往常的模样,这让凌霄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 “陛下是想说在上元宫的事?”凌霄小心翼翼地试探,不敢多说一个字。 凤池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臣……实在不知陛下的想法,还请陛下明示!”凌霄在心里暗叹,拎起衣摆,缓缓跪下。 凤池倒没想到她会这般行为,心中讶然,但还是平静道:“独孤凌霄,你当真是不明白么?” “……”凌霄抬头,一脸茫然。我该明白什么?难道是今天早朝时的事情?她的脑袋简单,想不出任何所以然来。 凤池此时也没有了猜谜语的耐心,淡淡道:“独孤,我对你如何,你难道真不明白?”这句,已经不再是君臣之间的谈话,反倒像两个相交多年的朋友。 屋子里依旧弥漫着淡却不薄的龙涎香,缓缓萦绕在两人之间,凤池的表情在凌霄眼里有些飘渺,看不真切。 “独孤,你当真,不明白?”凤池问道,言语间已经有些无奈,“我对你……” 酝酿许久的话来不及出口,“嗖”地一声,窗外一闪,银光透过窗户,乍现眼前,凤池目光如炬,一个闪身,躲开了那刺目的银光,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一直门外的侍卫这是怎么回事,又一枚银光从另一个角度穿过窗户,投射进来。 “小心!”凌霄看清了那枚银镖飞过的方向,正是凤池的后背,几乎是脑子一热,她急切地站起身想要推开凤池,银镖泛着幽蓝的光,迅速没入月光白的长袍中,湮出暗红血痕。 “独孤?”凤池心口一紧。 “陛下,恕臣……君前无礼……”低低地说着,凌霄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推开扶住她的人,气若游丝。 第四十三回 女扮男装 方才还对着他露出温柔暖笑的人这一刻却在自己面前说着君臣有别的话,缓缓倒下,凤池顾不得躲避余下的暗器,高声向门外唤人。 一阵兵刃入肉的击打声后,紧阖良久的御书房门被大力退开,纪言手中一柄染血的侍卫用刀,浅绿衣襟上红梅点点,一脸焦急。 见凌霄昏倒在地,皇帝无恙,他心口的巨石才卸下大半。 “纪言,快叫太医!”凤池无暇去问刺客的情况,冷着声音下令,“纪言,独孤救驾受伤,此事不可泄露半句出去!”沉黑的眸中,竟有几分森然。 纪言迟疑着点头,脚下却是没有移动。 凤池不解,心中更是恼火,道:“还愣着做什么?纪言,你想他死么?还不快去叫太医?!” 就让他们以为公主已经死了吧!这样,对于老人,未必不是好事。 那夜关外,凌霄在夜色中楚楚可怜地恳求。她眸中哀伤流转,让现在的他踌躇不定。 若此时唤来太医治伤,那她的女子身份必会大白于天下,是福是祸,尚不得知。 况且现在圣上对凌霄的态度这般明显,到时候若真的知道她是女子,是不是认作亲姊还是未知数。 在此之前,不能冒险。刚才外面的刺客虽已被收服,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就咬毒自尽了。 昏迷的人牙关紧咬,唇色渐紫,显然是中毒了。再拖下去,性命危矣。 左右为难之间,纪言只想到了一个人,封玉寒。 “纪言!”凤池那边已经急得不可开交,额上青筋已微微显露,“你当真是想害死他么?” 心中注意已定,纪言回神,镇静道:“陛下,臣以为,若是叫太医过来可能就来不及了,不如由我带着凌霄直接去找最好的太医诊治,能节省不少时间。” “也是。朕跟你一起去。”凤池二话不说,抱起凌霄便往门口去。 “陛下……”纪言开口阻拦。 “还有什么事?!”凤池已经不耐。 纪言斟酌着用词,道:“现在陛下所要做的,是处理那些刺客,至于带凌霄去治伤一事,由微臣来就行了。” 凤池微顿,以现在的情形,他的确应该查清楚刺客的来源,而不是为一个臣子乱了方寸。 “朕先去查刺客的问题,独孤就先交给你了。”当机立断,属于天子的镇静全数回笼。 纪言点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出了御书房,纪言思量再三,最终确定了去向——承福宫。 凌霄于陈婉有恩,若晓以大义,想必陈婉不会拒绝相助。一切也的确如纪言所想,陈婉见凌霄受伤已经是紧张至极,顾不上别的,立马腾出了自己的寝宫,又让贴身丫鬟水碧取来平日里备下的伤药,林林总总一大堆的药瓶药罐摆满了桌子。陈婉却不知如何下手,只好求助地看着纪言。 凌霄中的是什么毒还不清楚,纪言也不敢胡乱地用药。只嘱咐陈婉一定要好好看住凌霄,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在这里,自己则是去找封玉寒。 等到纪言带着封玉寒赶到时,只看见陈婉静静地站在门口,冲着内室发呆。 两人走近时,她突然回神,牢牢抓住门框,阻止两人的进入。 “不行,你们不可以进去!”陈婉的表情很是坚决。 “娘娘您这是……”封玉寒皱了皱眉,却没有上前。 陈婉脸色微红,但手下却始终没有松开,她低着头嗫嚅道:“反正你们不能进去就是了。” “娘娘,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若有什么事情,等救了人再说吧!”纪言焦急地上前一步,“凌霄中毒很深,危在旦夕。” 陈婉脸色变了变,抓住门框的手挣扎着松了松,终究放了下来。她抬眼看着两人,目光无助:“那求求你们,一定要为她保密……” 封玉寒不解其意,纪言却是恍然大悟——原来陈婉已经知道了凌霄的秘密! “放心吧!我答应过凌霄,绝对不会对外泄露半句,至于玉寒,你更应该相信他。”纪言坚定地说道,连忙招呼封玉寒入内。 软褥上,凌霄眉头微皱,额上是细密的冷汗,脸色却是可怕的苍白。衣襟凌乱,显然是被混乱系上的。 触腕诊脉,封玉寒眉头紧锁,是不曾有过的凝重。 “怎么样了?”纪言站在一边不安地问着,面上也是焦急。 封玉寒没有开口,抬手检查她紧闭的眼睑,良久,才帮她盖上了被子,起身离开床边,表情却依旧是凝重得像块冰。 “封大人,到底是什么毒?如何解?”陈婉按捺不住,上前问道,眼圈已经红了遍。 封玉寒看了她一眼,转向纪言:“你早就知道她是女子了?” 这句话与病情无关,纪言一愣,尔后点点头:“这件事,我答应了替她保密,若不是情非得已,我怎么也不会让她的身份暴露的。” “没有事的,凌霄她……没什么事。”封玉寒淡淡地说着,“此毒是玉颖很普通的毒药‘血绛’,若男子中了,会丧失繁衍后代的能力,这是玉颖女子用来对付不忠的男人的。对女人,却是没什么害处的。” “可她嘴唇发紫……”陈婉不放心地提出自己的疑惑。 封玉寒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只是暂时的症状,一剂解毒汤下去,便可祛除淤血,很快便能好了。只是她背上的伤口,需要及时处理……”说到这里,他略微踌躇。 “我先出去,玉寒,你帮她处理吧!”纪言道,“我在门口给你们守着,若有人来了,我先挡着。” =============================分隔线============================= 醒来的时候,凌霄只觉得后肩心一阵微疼,眼前朦胧的景象也在这疼痛中逐渐明晰。 封玉寒坐在床边,手里握着给她擦汗的布巾,眼下一片青黑。 “先生?!”她惊讶,自己明明是在凤池面前受的伤,怎么会看到他? 封玉寒收了巾帕,手指搭上她的脉搏,仔细诊断。脉象沉稳有力,带着欢欣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扣着他的手指。 这是生命的律动。在这一瞬间,封玉寒激动得几乎要落泪。 那枚暗镖伤在了旧伤上,只差半寸便危及心脏,若不是当时诊治几时,此时的凌霄,怕已经是没有了生气的尸体。 失血过多的昏迷,让他惴惴不安,通宵达旦守在她身边,寸步不敢离。 原本的纠结迷惘在知道她是女子的时候一下子消失了——虽然他本就已经下定了相守的决心,但这意外之喜,还是砸得他有些发懵,一度以为这是梦境。可若真是梦境,凌霄没有受伤,哪怕是男子,他也甘愿。 “好好休息,你的伤口刚包扎好,别又弄疼了。”封玉寒的语气,温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看来他已经知道了。凌霄垂下眼睑,脸颊有了一丝不平常的绯色。 “先生,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你……”凌霄的声音细如蚊蚋,听不真切。 可封玉寒却是听懂了,他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安抚人心的微笑:“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道理,于我来说,这是上天的恩赐。” 凌霄心中一暖,眉眼弯弯地打趣:“先生也变得肉麻了!” 封玉寒失笑,温暖的手却握住了她的,眸子深沉,没来由地严肃了起来:“凌霄,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翡儿,只有夫妻之名,并没有夫妻之实。这一点,我可以发誓。但很多的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卷进来。”他的语气是坚定而又无奈的,“但我又害怕,如果不告诉你一点事情,我怕你会乱想,我也害怕失去你。 “凌霄,你是我遇到的,最合心意的人,我想和你在一起,不论性别,不论身份。只想和你这个人在一起。但现在……还不行。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障碍,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决。 “我知道我不应该束缚你的自由,但是……情不自禁……” 这是封玉寒的话,凌霄静静地听着,眼角湿润。 她知道,这是封玉寒式的表白。 他不会甜言蜜语,但是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他不会喜形于色,也把痛苦压抑在心底;他不会表达感情,每一句都带着稚嫩的笨拙,却也可爱感人…… 这个人,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封玉寒,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初的,也是最向往的归属。 原来她觉得雏鸟将第一眼看到的东西认作母亲的行为很是怪异,是动物式的愚蠢,但现在她发现,她也有一样的愚蠢,而且甘心情愿。 他们之间,从起初的相遇,到后来的再遇,再到疏远,重新亲近…… 兜兜转转,感情历久弥坚。 情至于此,夫复何求? 第四十四回 情难自已 太医院医首独孤凌霄为救陛下受伤,皇帝盛怒之下彻查此事,不过半天,佐辰军便汇报了,刺客系为红砂国二皇子万俟云所派。 一时之间,朝野震荡。 红砂国在边境屯兵多年,一直觊觎天朝的泱泱国土,此时更是暗中派出刺客企图加害天朝皇帝,实在是罪无可恕! 早朝上,义愤填膺者甚众。加上之前皇帝在边境所受的侮辱,主战派早已站出来,提议攻打红砂,以扬国威。 然,主和派却不甚认同。凤凰虽多年休养生息,但先帝平叛时所耗费的财力物力也不少,若是贸然开战,势必两败俱伤。 凤池冷笑着看两派的人争得面红耳赤,不曾开口。 封玉寒微微皱眉,不置一词。 “定安侯,你觉得,如何?”凤池点名问道。 封玉寒拱手道:“启禀陛下,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 凤池挑眉,“说下去。” “红砂国近年来国力日渐强盛,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国内并非是坚不可摧的。臣听闻,红砂国失踪许久的大皇子已回国多日,万俟峰的态度还不明朗,但如果我们能扶持万俟剑登上皇位,间接控制,不失为良策。” 话音刚落,凤池的脸上便是满意的微笑:“还是定安侯的计策够妙!只是这计策虽好,又有谁能去实施呢?” 封玉寒微偏了头,良久才道:“臣愿请缨前往!” “你?” “对,臣曾去过红砂,对于那里的情况较为熟悉,况且臣有信心,可以达成目的。”封玉寒一字一顿,甚是认真。 凤池沉吟片刻,道:“好,那就依卿所言!” 封玉寒躬身行礼,高举的双手遮住了一脸的担忧。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分隔线============================= 封玉寒离京去红砂的消息,凌霄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甚至来不及给他送行。 听到纪言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心中一惊,一阵悸动从心口一窜而过。刚刚获得些许的甜蜜的她,此时竟惶惶不安起来。 “他一个人去的么?”凌霄担忧地问纪言。 “不是,”纪言小心地看着她的表情,然后才继续道,“皇上特许他可以携家眷前往,况且侯爷夫人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丈夫,所以,他们是一道的。还有冷家的两个兄弟,想必皇上是希望他们能借此成就一番事业吧!毕竟冷家的后辈中还没有在朝为官的。” “橘生也去了?”她皱眉,看来自己住在宫里养病多日,竟错过了很多的事情。 纪言点点头,道:“集雅斋那边我去看了,培修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你完全不用担心。” 凌霄点点头,她其实担心的不是店里,而是紫苏。若是橘生离开了,她怎么办?在这里,她已经不算是年轻的了,若再不嫁,怕是又要惹人非议了。况且相思这种东西,当真是害人的。 纪言不明其意,见她没有说话,自己也就不开口了。 许久,凌霄才叹了口气,眉宇间纠结着忧悒,道:“纪言,帮我一下,我得回集雅斋。” “现在么?”纪言问,“可是你的伤……” “伤口什么的,其实早就没事了,不过是先生大惊小怪罢了,而且在这偏殿里我住得也不自在,不如早些回家。紫苏一个人在家,我实在是不放心。陛下那边,你帮我稍微瞒着点,等我回去安顿好了,你再去禀报吧!”凌霄淡淡说道。 纪言虽然不同意她现在走动,但若是她的女子身份被发现了必将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而且现在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秋婉公主身上有玉佩的事情。凌霄的处境,实在不容乐观。 看来,该是好好布置一下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纪言也只有答应——即便不答应,凌霄还是会想办法离开的,她便是这样,有了想要在乎的人或者事情,就会执着得吓人。 只是陛下那边……纪言头疼。 “什么事情非走不可?”凤池的声音响起,凌霄和纪言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凤池已经站在门口了。 看来已经全部都听到了。凌霄回想自己刚才的话,重点都在后半截儿,可是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听到的样子啊…… “独孤,我这偏殿就这么不让你自在么?非走不可?”凤池似笑非笑地说道,听不出任何情绪。 凌霄尴尬地坐在椅子上,连头都不敢抬。 “纪言,你先去御书房,白月在那里等你议玉颖的事。”凤池没有追问凌霄,只转过头,一脸严肃地对纪言说道,“一个时辰后,朕要看到结果。” 纪言刚想推辞,却在触到他的目光时瑟缩了一下,那里,是连凤璟都不曾有的狠厉和阴沉。想着自己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帮助,纪言担忧地看了凌霄一眼,转身恭敬地离开。 “独孤,朕对你,怎么样?”凤池在凌霄面前坐下来,语气闲适地问着。 凌霄不解其意,也不敢不回应,只模棱两可地回答:“圣上君恩浩荡,微臣不甚感激。” “君恩浩荡?!”凤池笑着重复,“我在你心里,就这四个字么?” 这句话尾音扬高,凌霄再迟钝也听出了其中的不悦,但是潜意识里她还是排斥和他的接触,对于这近似于逼问的话,她不知如何作答。 “独孤凌霄,我在问你话!”凤池受不了她这样沉默的对抗,一向冷静自持的性格此时却像是被点燃的爆竹,爆发得吓人。 凌霄肩膀微抖,她没想到自己的态度会引起他这样的反应。抬眼看他,凌霄语调微颤:“臣……” “你还在跟我装蒜!”凤池咬牙切齿,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微眯着的凤眸却不能掩盖他身上的压迫力,“独孤凌霄,你以女子之身在朝为官,已是触犯了我凤凰的律法,现在,你还要再掩饰?!” 轰!脑子里的一根弦拉得紧紧的,突然被崩断,她惊恐地抬头,看着眼前已不再熟悉的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凤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尔后镇定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小看了佐辰军的能力!你的事情,被查出来是迟早的事!” 凌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惶惑和不安。 苦心掩藏的事实,竟在这一瞬间被揭开,彻彻底底。我该怎么办?她自问,却没有答案。 已然混乱的脑子不能清晰地给出她答案。 “陛下,德妃娘娘突然得了急病,皇后娘娘已经过去了,让我来请陛下一起过去探望。”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突然想起了小宫女的声音,怯怯的,却仿若天籁。凌霄心口一松,几乎从椅子上滑倒在地。 凤池被这突然的禀报打乱了情绪,心中一阵郁卒,沉着声音道:“知道了,朕就去。” 小宫女站在门口不敢动弹,只低着头等待。 凤池见话题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心中一阵烦躁,挥了挥袖子,道:“摆驾承福宫!” 关于更新 说来对不起各位大大,虽然很不想弃坑,但是现在是不得不弃了~~这个故事在发展过程中有太多地方都是漏洞,我自己也是越写越不满意,索性停了文,加上最近在忙考试,论七八糟的事情一堆,这个更是不会再更了。 不过倒不是这个故事不会再写了,只是不会再这里继续了…… 考试告一段落之后,我将会开始修文,争取在暑假修好大半。故事看了一半没有下文,的确吊人胃口的事情,所以先发些修改过的上来,其中涵盖了一些结局。名字也改了,《我非倾城》,原本的名字太过晦涩,也拗口得紧~因为会有重复,所以就没有在这里发文。 先发一点上来,以飨读者。给各位带来的不便,还请见谅! ======================================================================= 楔子 山中守墓人 王朝初定,百废待兴。 雍华富贵的奉天殿内,山呼万岁,华丽雕琢的龙椅上,天子正襟危坐,接受着百官的朝拜。已近不惑之年的男人目光深邃,平静地扫过殿下众人,眸中的寂寥一闪而过。 久不闻陛下说“平身”,立于首位的顾茂抬睑偷瞥,只见在上位者纹丝不动,似是陷入了沉思。 “众卿平身!”蓦地反应过来,天子声若洪钟,穿过大殿,传至每个人的耳中,“有事,便奏吧!” “陛下,伏蚩、玉颖已呈上降表,臣已将分封令下达,不日将送抵两地。届时两地均为州县,长官也已指定。”身为内阁首辅,顾茂率先汇报现状。 “嗯。”天子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陛下,江南五省的长吏已共同上书,希望能将五省合为郡县,并由朝廷推举长官管理。请陛下定夺。”吏部尚书袁清已过半百,但声音依旧洪亮有力。 天子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问道:“连城可是在这五省之中?” 袁清明了其意,点头道:“是。” “传朕旨意,江南五省合为临川郡,以连城为郡府,二皇子凤玦,即日赶赴连城,担任郡守一职。”一改原本的惜字如金,天子难得说出这么多的话。 “皇上,二皇子尚且年幼,恐不能……”话音刚落,已有臣子出言反对。 利眸一扫,对方便没了声音。 “朕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是监国太子,难道朕的儿子就不能做一郡之长了么?”扬高的音调,不容置疑。 一时冷场。 顾茂上前一步,道:“皇上,皇子年幼,此时离宫,怕有不妥……” 天子不耐烦地挥手,“朕已经决定了,赘言无用!退朝!”此时的他,竟显得有些刚愎自用起来。 明黄袍子曳地而过,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帷幕之后。 “陛下这是怎么了?” “是啊!让人一点都摸不透了!” “的确,最近陛下的脾气有些怪啊!” “……” 顾茂听着同僚的议论,也不插话,叹了口气,径自退离奉天殿。 栖梧宫,天子早已褪去华丽繁重的龙袍,一袭紫衫迎风飞扬,舞出寂寥的姿态。 “暗影,”低低开口,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有什么消息么?” 黑衣一闪,佩剑男子已单膝跪在天子面前,恭敬道:“禀陛下,佐辰军已经查到,在娘娘消失之后,仙居山中出现了一个不明身份的覆面女子,她的身边有云溪陪伴,观其身形举止颇似娘娘,只是……”来人显得有些踌躇。 “说下去。” “那位夫人不良于行,终日坐于轮椅上。” “还有呢?” “佐辰军的人曾想要去拜访,却被拒绝了,而且在她们居住的小屋附近,有许多影卫。” “退下吧!”紫袖微动,九五之尊的脸上已有倦意。 男子一愣,没有多说什么,一闪身,消失在偌大的栖梧宫中。 半个月后,二皇子凤玦到达连城上任。 撇开一众欢迎的官员不问,凤玦直奔仙居山。 山腰处的平台上,两间小小的茅草屋静静伫立,门外的空地上,一树梅花傲骨铮铮,孑然挺立。偶有寒风吹过,几瓣梅花翩然而落,平添两分凄凉。 梅树下,一袭白衣的女子长发松挽,正低着头翻看一本边角泛黄的书。清瘦的身体静静坐在木质轮椅上,低垂着的眼睑似没有注意到来人,径自细细读书。 “娘……”仅此一声,凤玦便觉得嗓子被堵住了一般发疼,眼圈也红了起来。 翻书的手指在这一声之后轻轻一抖,女子抬头,脸颊上竟有两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却不显狰狞。她目光如水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温柔浅笑,“如澈,你来了。” “娘!”纵使心智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许多,但毕竟还是渴望母爱的孩子,凤玦再也忍不住,扑了过去,跪在女子脚边。 纤细的手掌温暖干燥,轻轻拍拍凤玦的脑袋,女子依旧浅笑,眼圈却已见红,“好好的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娘……”凤玦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娘,跟孩儿回去吧!孩儿好想你!” 手掌一顿,女子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眸中闪过一丝怨忿,“是他叫你来的?” “父皇只是让我来连城接任临川郡守的职务,是我自己来找你的。”凤玦依旧哽咽着回答。 唉……女子轻叹,“若他不想让你来找我,何苦将临川郡的郡府定在连城?又为什么让你一个皇子来做郡守?知子莫若父,你的心思,他怎么会不了解?” “娘……”凤玦无比委屈地看着母亲,一脸无措。 “回去吧!”女子轻道,“若是你想来看我,随时都可以,但若是劝我回去……大可不必了。你碰着他,替我转告一声,莫青芷,已经死了……” 一字一顿,切金断玉般的狠绝。 凤玦一时怔愣,不知该说什么。 “你终究是连我的面也不愿意见?!”苦笑着出声,隐身暗处的人再也按耐不住,走了出来。衣衫上华紫流溢,沉重得迫人窒息。 “父皇……”凤玦眼角泪痕未干,疑惑地看着他。 朝儿子点点头,他淡淡道:“玦儿,你先下山,郡守府里还有手下等着你的吩咐。”凤玦讷讷地应了一声,悻悻离去,一步三回首。 从始至终,男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垂睑不看他的白衣女子。 “青芷,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待凤玦离开,他才开口道,他的声音有些无奈的宠溺,“你若嫌宫里太闷,我可以陪你出来游玩,随我回宫,好不好?” “你终究还是不明白么?”女子浅笑,唇边一丝苦涩显而易见,“凤池,你杀了我的丈夫,现在却又在这里充什么痴情郎,何苦?” “都过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凤池心中满是挫败,纵然多年的努力,却抵不上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女子皱眉,已有些不耐,“陛下,还是请您离开吧!寒舍简陋,山上风大,陛下当保重龙体。”明显的逐客令。 凤池嘴角微扬,有一丝不可置信的喜悦,“你还是关心我的,不是么?为什么不肯回去呢?” “陛下还是那般自信自己的魅力么?”女子冷笑,“我答应过子澈,要辅佐你坐稳江山,如今,大局已定,本就是我离开的时候。造福万民,是子澈的心愿,我是希望陛下为天下人保重身体,如此而已。” 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青芷……”凤池的音调没了起先的自信,姿态也低了许多。 “陛下,这里没有什么青芷,只有苏念君,请回吧!”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冰冷,“民妇还要去陪先夫。” 素手滚动木轮,女子退离凤池身边。径自往小屋旁的深林中行去。 凤池僵愣在原地,冬日寒风沁骨,梅花冷香入鼻。 寂寞,深种心府…… ========================================================================= 第一章 城中有良医 清晨,天方初亮。 早市已开,零零散散的小贩络绎不绝,或拉或推,带着货物沿街叫卖,临街的铺子渐次而开,街市上也渐渐繁攘起来。 一袭青衫的男子背着竹篓,身后跟着一个小厮,缓缓穿过街道。 “苏大夫好!” “苏大夫,我这鱼是今早刚从青江里打上来的,鲜着呢!拿两条回去尝尝吧!” “苏大夫,上次您给我开的药效果真好!” “苏大夫……” “……”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青衫男子一一谢过,许久才走出熙攘的街市。 “少爷,乡亲们可真热情啊!”小荆提着两条鲜硕肥鱼,不由咋舌。 苏寒玉没有回应,看着小厮手里的东西,无奈道:“小荆,你先回去,让沉香把这鱼做好,我自己去采药就行了。” 小荆一听可以打牙祭,转转眼珠子,嘿嘿笑着,拎着鱼便往回奔。 苏寒玉等他走远了,才转过身,往城外的仙居山走去。 神隐仙居,乃江南两座齐名的名川。神隐山位于晋城郊外绿水穷处,山脚有一佛庵,名“连云”;而仙居山,则坐落于连城郊外,与神隐隔青江相望,仙居山中的普济寺,更是青凤国颇负盛名的宝刹。 行至山腰,日近中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寒玉便提了口气,先往仙居山最险峻的山崖走去。 须臾,苏寒玉已到崖顶。 崖上清风微拂,苏寒玉的衣角被风掀起,清俊的面孔,修长的身形,俨然如神祗。 此时,神祗般的人正凝神于崖边的一株枯木之上,似在寻找着什么。 日过中天,一星嫩芽从枯桠间冒出,鹅黄绿,柔柔弱弱,颇为可人。 一、二、三,待那芽儿渐冒渐长,苏寒玉破指取血,淋了三滴在那枯桠之间,嫩黄的叶片瞬间变红,叶片也随之伸展至一指长。 “还好是真的!”轻柔地拈着红叶,小心翼翼地连根抽出,苏寒玉将那小草捻进小瓷瓶收好。 《凤医手札》有载:江南天山崖上,有一枯木,逢春分前后,日过中天,生一叶嫩芽,血三滴饲之,转红,叶展,曰“妙音草”。凡昏迷不醒者,得全株生食,稍时即苏。 书中所说“天山”,正是连城郊外的仙居山,苏寒玉原本只是想来碰碰运气,不曾想果真有这妙音草。 难道是她命不该绝? 半月之前,他在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女子倒在草丛中昏迷不醒,一时恻隐,带回医庐诊治数日不见好转,这才想起了曾在《凤医手札》中看到的这种仙株,既然逢着了时候,他自然也就来碰碰运气。 看来那姑娘还是非救不可的了。苏寒玉撇了撇唇角,虽不情愿,但本着医者的天职,也不会见死不救。 来这连城已经两年了,平静安稳的日子,他甘之如饴。他本就是性子很淡的人,向来不喜多管闲事,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施以援手,并且将她留在家中多日。 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身份。苏寒玉偏着头深思。救她回去的时候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有等她自己醒来了。 “师父,你总算回来了!”甫进门,沉香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焦急,“西厢的那位姑娘醒来,可似乎,不是很正常……” 瞟了西厢一眼,苏寒玉脸色平静,道:“你先去医庐里看看,有病人的话让他们稍候,我去看看她。” 沉香点头离开。 西厢的客房长年来都是空着的,苏寒玉走到向阳的那间,轻轻敲门,“姑娘,在下可以进去么?” “请进!”良久,屋子里才传来细细的声响,带着明显的戒备和不安。 苏寒玉垂睑敛息,推门而入。 客房长年无人居住,苏寒玉甫开门便觉得一阵寒意。而那个女子,一身白色中衣,赤足站在地上,犹自出神地看着窗外,目光茫然。 “姑娘,春寒犹在,姑娘应该先穿好鞋子。”轻咳了两声,苏寒玉唤起了来人的注意力,温和道,“姑娘,在下苏寒玉,是这善济堂的大夫,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斟酌着字句,苏寒玉尽量说得委婉。 “我好像记不起来了。”女子转身,看着他淡淡地笑了笑,微微叹息,“真是奇怪,我记得明明只是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了呢?”喃喃自语,几不可闻。 苏寒玉将软底的丝履递过去,“姑娘,先穿鞋吧!” 女子倒也不客气,接过鞋子看了半晌,细长的眉轻轻蹙起,“这是我的鞋子?!”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她不记得她是谁了,但是她依旧记得,她所生活的地方,女人应该是穿高跟鞋或运动鞋之类,而不是这种看起来软趴趴的布料;她记得她生活的地方,人们称呼陌生女子为“女士”或“小姐”,甚至大胆地说“美女”,而不是什么“姑娘”……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眉头皱得更紧,看向苏寒玉的目光也更添审度。 “这里是……什么地方?”近乎审问的话语,让苏寒玉不由拧了眉,怎么是这样奇怪的性格? 昏迷数日清醒过来,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但却依旧冷静得让人惊讶。看她一身衣装价值不菲,应该不是什么小户人家的女子,哪个养尊处优的大家小姐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此冷静自持? 难道是……苏寒玉眉峰微动,语声平稳道:“这里是我的客房,姑娘,前几日我上山采药,在树丛中发现了昏迷的你,便带你回来诊治。到今天,你已经昏睡了半月有余。” “半月?今天几号?”柳眉不展,女子继续问道。 “二月初八,刚过春分。”苏寒玉难得这般耐心地解答。 “二月初八……”女子低声重复,敛眉沉思,复又问道,“公历呢?” “什么?”苏寒玉不解地看着她,眼前人的言谈太过怪异,让他有些疑惑,“姑娘,苏某觉得你还是想想自己在连城有什么亲人吧。我可以让人送你过去。” 女子抬睑看他,定了半晌,像是挣扎着什么,稍时,她叹了口气,道:“这位先生,我想……我没有什么亲人在这里。”我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即便是说了,对方也不会相信吧! 苏寒玉审视着她,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端倪,但努力半晌,那褐眸依旧清澈坦然,没有丝毫避讳。 大概她说的是真的。苏寒玉在心中确定,只是,她的身份…… “姑娘先休息吧!”苏寒玉退后一步,谦谦君子的模样,“在下先出去了,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叫沉香,就是刚才来看你的女孩。” “嗯,谢谢你!”女子点点头,也不客气。 苏寒玉扯了扯嘴角,转身出门去了。 门外脚步渐远,她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仿佛一个充满了气的皮球突然扎上一根尖刺,还来不及反应便一下子瘪成一团。刚才的冷静悉数散尽,现在的她连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无论怎么用力去想,她依旧不记得自己是谁。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划过涂改液,没有丝毫关于自己身份的信息。 我到底是谁?秀眸已经染上了恐慌,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甚至连认知都是陌生的。 软弱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她一脸颓丧。我到底是谁? 清泪滑过眼角,所有的坚强和冷静都像是蛇蜕,一层层从她的身体上剥离,让她以柔弱可欺的姿态面对世界,猝不及防。 要冷静下来!一个声音从心底低低传来,她止住了抽噎。 对,要冷静下来!既然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那再怎么哭泣也没有用。只有弄清自己的现状,活下来,才能找到自己的过去。 心思一转,女子倒收住了泪水,敛了心神,开始思考自己的处境。 “吱——呀!”木门从外面打开,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两团圆圆的小髻用青色的丝带束着,在小脑袋上各据一方。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她,充满了好奇。 “你是谁?”遇着这样可爱的小女孩,她的心里竟涌起了一丝柔软,她浅浅地笑着,温和地对那小孩说话。 “你是谁?”小孩子调皮地眨眨眼睛,学着她的话开口,推了门走进来。大大方方地关了门,在桌子边坐下。 “我先问你的,”她笑笑,依旧柔柔的音调,“你应该先告诉我。” 小孩子转转黑溜溜的眼珠子,奶声奶气道:“我叫苏木香。你叫什么?” 她坦然地耸耸肩,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没有名字么?”小女孩天真地望着她,眼睛里有些同情。 “嗯,我没有名字。”虽然从心底里抵触别人的同情,但她此时却并不讨厌这个小孩子,反倒很有兴趣地跟她说话,“小木香,你几岁了?” “七岁。”小女孩立刻答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啊?姐姐你好可怜……”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不如我来帮你取名字吧!” “你?”她笑着看眼前的孩子,七岁的孩子,怕是连字还不识几个,竟要帮人取名字?不过此时她也没有在意——毕竟是小孩子,她不忍拂了女孩的好意,道,“好呀!不过如果不好听的话我可不要的。” “当然!”小孩子一脸的自信满满,愁眉苦脸着深思了好一会儿。她看着眼前的笑脸,忍俊不禁。 “有了!”苦思冥想了半天,小孩子突然拍拍手,声音脆亮,“师父那天上山去采药,是在青芷丛里发现你的,不如就叫青芷吧?” “青芷?”她疑惑地看着小孩子,“是什么东西?” “其实是药的名字。”小孩子眼角弯弯,“师父曾经教过我,‘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说的就是这个青芷。你觉得怎么样?” 她有些惊讶,这小孩子出口成章,倒是真吓到她了,“这个是谁教你的?” “师父啊!”小孩子理所当然道,“师父还教了我好多东西,可惜我太贪玩了,很多都没记住……” “没关系,”她拍拍小孩子的头,难得的母性,“以后好好记住不就行了?木香的名字取得真好听,以后我就叫‘青芷’了!”在没有找回记忆之前,有这样一个名字倒也不错。 小孩子很高兴,蹦蹦跳跳道:“太好了!那我以后就叫你青芷姐姐了!” “为什么要叫‘青芷姐姐’,不直接叫姐姐呢?”被这天真烂漫的笑颜感染,她的脸上也是一片喜乐,不禁想逗弄这个小孩子一番。 “因为姐姐是姐姐啊,我有姐姐的,所以只能叫你‘青芷姐姐’。”小孩子嘟嘟嘴,“青芷姐姐也是姐姐嘛!” 她笑而不答。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青芷。 的确是很好听的名字。她在心里静静地想着,可是,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秀眉拧起,她始终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