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禁忌,灵媒的老公是条龙》 什么叫“荆钗布裙,难掩国色” “我再重复一遍。”坐在副驾上的谢清发的眼神有些凝重道:“这已经是我现在能找到的,唯一能救令郎一命的人了。等会不管人家问你们什么,你们都要如实回答人家,千万不能隐瞒,更不要冒犯了人家。” 车后排的陈家夫妇和当事人陈翊明听了他这话都是神色谨慎,连连点头。 车很快驶进了一个安静的小区中,三人下车步行没多久就走到了一栋独栋的小别墅前。 谢清发站在门口深吸了好几口气,好像眼前那个小小的圆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直到做好心理准备后,他才伸手去按响了那个门铃。 别墅里没有声音,但是铁门却很快就在他们的面前打开。 门后便是别墅自带的小院子,院子里间种着不同色的山茶和一些淡粉色的唐菖蒲,中间还有一架紫藤,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倒是让陈家的几人有些怔愣。 自打陈翊明出事之后,他们通过关系在本地找过不少大师,真真假假都有,但唯一能稍微见到些作用的便只有陈父的亲侄子陈翊深推荐来的这位小谢道长。 听说他身怀偃骨,有仙缘在身,天生就是要吃这碗饭的,最起码有了他的符咒,陈翊明难得能睡上一个好觉。 可即使是谢清发,也只能压制,并不能完全解决陈翊明身上的问题。 但好在他和陈翊深似乎交情颇深,谢清发说他认识一个绝对可以救陈翊明一命的人,只是他不能保证对方愿不愿意出手。 而后陈家父母在极度的煎熬中等了两天,才听到了谢清发带来的好消息。 谢清发的本事他们都是见过的,见他对这位大师的态度都如此恭敬,陈家人更是提起心来,生怕自己哪里冒犯了对方。 原本想的是这样的高人,就算不住在什么远离人烟的深山里,那住的地方也一定会让人觉得不同寻常。 可只看这院子,却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小谢?”紫藤架后面传出来一个清越的女声:“你们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身影从紫藤架后转了出来。 只一照面,陈翊明就明白了为什么谢清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见面的时候千万不要露出冒犯之色。 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漂亮了。 或者说,只用漂亮来形容她,都显得庸俗了。 她似乎刚刚还在清洗着什么东西,所以穿着的衬衫外还套着一件看上去有些土气的围裙,围裙上还溅着些水渍。 以前陈翊明总觉得人靠衣装,就算是天仙般的美人也得好衣服来配,什么“穿麻袋都好看”,似乎更像一句玩笑话,或者某种场合下的恭维。 可今天他才知道,什么叫“荆钗布裙,难掩绝色。” 不需要过多的装饰,哪怕是她有些过于浅淡的唇色,也并不显得病气,只会显得她清冷中似乎多了一丝娇柔。就连她随手挽的头发有些松散了,也显出了特殊的韵味。 尤其是她左眼下的那颗红色的泪痣,随着她的动作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谢清发看陈翊明盯着姬宁昭有些发傻,他面上若无其事,但脚却毫不客气地狠狠踩了他一下,然后才笑着冲那边叫了声:“宁昭姐。” 姬宁昭甩了甩手上的水,扫了他们一眼后才说道:“来了就进来吧,别在门口傻站着了。” 谢清发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力掐了陈翊明腰间的软肉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回神。” 别墅不像陈家人想象中那样装修成古香古色的中式,四面都是落地的窗户,铺了橡木色的地板,配了浅色民族风纹案的地毯和装饰画,一旁的胡桃木摇椅上还搭着白色的毛绒毯子,看起来很温馨也很有生活气息。 别墅里开了空调,温度并不算高,但陈翊明却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和放松。仿佛身边那个一直压迫着他的,不可名状的东西突然间就消失了。 “喝点什么?”姬宁昭让几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转身去了厨房。 因为谢清发对姬宁昭的态度很恭敬,所以即使姬宁昭表现得很随和,但陈家一行人还是有些拘谨。 况且现在陈家父母心系陈翊明身上的情况,喝什么他们根本就无所谓。 姬宁昭沏了一壶清茶放到茶几上,她看了看陈翊明的脸色,还有他发黑的印堂,眼下深深地青黑之色,转头对谢清发说:“魂灯闪烁,神魂不定,怎么拖到了这时候才来找我?” 陈家父母被姬宁昭的话吓得有些坐立难安,双双看向了谢清发,可谢清发却是苦笑了一声。 其实一开始陈翊深找到他的时候,他根本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难解决的,直到看到陈翊明才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可偏偏他师父又赶在这个时候闭关了,谢清发实在无人可找了,这才狠狠心找到姬宁昭这儿。 普通人或许感觉不到什么,只会觉得姬宁昭身上的气质有些过于冷淡,可他们这些玄门中人却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姬宁昭身上那种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仿佛她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凡谢清发还有别的办法,他是绝不会求到姬宁昭这儿的,即使他师父和姬宁昭还算得上有些交情。 可他毕竟和陈翊深交情匪浅,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至亲去死。 “宁昭姐,我也是没办法了。他身上的问题看似简单,实则难解,我现在也只能靠着符咒强行压住他的命灯,但……” “但关键的问题不在这儿。”姬宁昭接上谢清发的话,微微一笑:“他魂灯闪烁,是因为有东西在吸食他的命火,这东西和他的因果颇深,若解不开这因果,那只能看着他油尽灯枯了。” 姬宁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她瞳孔的颜色似乎也比一般人浅,在阳光下的照射下,有一种类似玻璃的无机质感,看得谢清发心里微微一寒。 “他还能活到现在,小谢,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清发点了点头道:“祖荫。” 陈家是书香传世的大户门第,从江南一带发家后,修桥铺路,乱世的时候活人无数,自然是积累了大功德的。 更何况这些年陈父陈母也没少做善事,正是靠着这些,才能护着陈翊明活到现在。 陈父不知道谢清发心里的想法,只是听了他和姬宁昭的对话后却十分急切。 他和妻子膝下只有陈翊明这一个儿子,这些日子他们为了陈翊明这事东奔西走,也不是没有见过有真本事的人,他们所说的和姬宁昭相差无几。 可那都是他们问过算过之后,才得出的结论。而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姬宁昭也只是看了看陈翊明而已,这更让陈父迫切地想要知道,一直困扰着他们的事,能不能在姬宁昭这里求得解决之法。 但是还没等陈父问出口,姬宁昭就转过头看了看他说:“我倒是有解决的办法,但是我要先知道在令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我亡夫的牌位” 在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件事,陈翊明已经翻来覆去和不同的人说过无数遍了。最开始说起来还会感到后怕,但再说了这么多遍后也已经麻木了。 其实直到现在,陈翊明都还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一系列事,是一场无妄之灾。 作为一个家里有点小钱,父母还都正当壮年,不需要他在公司出力的富二代,陈翊明身边当然也有一群能玩到一起去的狐朋狗友。 买豪车名表,出入各种会所一掷千金对他来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天晚上他也是有朋友约他在他们常去的一家会所里小聚,陈翊明到了之后才发现孔熙也在。 比起只是有些挥霍无度的陈翊明这一圈人,孔家的底子本来就不干净,孔熙这个人做事也随心所欲,向来无度,所以陈翊明一向是不和他打交道的。 毕竟陈家在杭市的这一只虽然只是做些生意,可他大伯一家可是从政的。 陈翊明可十分了解自己的老爹,自己如果只是花花钱,他才懒得管。但要是惹出什么事来牵连他大伯和堂兄,他爸肯定得打死他。 只是那天晚上组局的朋友和陈翊明的关系非常好,陈翊明原本想着只是一起玩玩,就一个晚上也不会出什么事。 他要是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晚上会害得他要将自己的命搭进去,那天晚上就算是天王老子做东,他也会扭头就走。 陈翊明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十分懊恼。而姬宁昭看了眼他的面相,天庭饱满,眉形齐整,确实是一生富贵无忧的面相。而且他长相清秀,鼻梁挺直,并不像会作奸犯科的人。 陈翊明没注意姬宁昭这一个小小的打量,便接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故事说起来倒也简单,不过是孔熙看上了人家送酒的服务员,可人家小姑娘只是来送酒,不是来陪酒的,自然是不愿意的。 会所的经理不敢得罪孔熙,自然不敢出面说话。还是陈翊明看小姑娘可怜,拦了下来。 孔熙虽然觉得自己被女人下了面子,心里不舒服,但是他也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和陈翊明闹起来,于是那个晚上就这么看似和平的过去了。 只是陈翊明也没想到孔熙居然还是不肯罢休,第二天就把人掳走,最后还闹出了人命。 那个小姑娘跳楼自杀了。 只是孔家毕竟背景就不干净,闹出人命对孔熙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熟练的找到这个小姑娘的家里人许诺只要不闹事,就能得到一大笔钱。再打通上上下下的关节,此事就此风过无痕。 有人得到了金钱,有人保住了名声和性命,只有一个小姑娘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夏夜的风里。 但是既然孔家打点好了一切,那陈翊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的呢? 陈翊明打了个哆嗦,然后下意识地看向了谢清发。 谢清发叹了口气,接过了陈翊明的话头:“孔熙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家中。而且死状非常惨烈,完全不像是人来寻仇能做到的。” 可孔熙死了,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接下来出事的就正好是陈翊明那天晚上组局的朋友。 虽然朋友侥幸保住了一条小命,但精神却出了些问题,直接住进疗养院里了。 陈翊明整日担惊受怕,干脆搬了回去,和父母住在了一起。 起初陈父陈母也不知道这件事,只是看陈翊明不出去胡混了,还以为他终于打算沉下心来帮家里做点事了,于是就给他安排了几个应酬。 陈翊明有点正事做之后,偶尔忙碌起来也会忘了身上发生的这些小异样,直到那天他应酬完,喝得醉醺醺后回到家里。 父母都不在家,阿姨也不在。别墅里空荡荡的,即使把灯都打开,也有一种别样的寂静。 但酒精让陈翊明暂时遗忘了一个人独处的恐惧,他照常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洗漱完后就休息。 陈翊明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酒劲还是没有完全下去,甚至被热水一冲,让他更是有些晕乎。 卫生间的镜子上还蒙着一层水雾,陈翊明抬头看了一眼,镜面上是他朦胧的面孔。 就在他即将低下头挤牙膏的时候,他的余光却突然看到镜子里自己倒影突然笑了一下。 陈翊明无法用语言形容那一刻自己的毛骨悚然,他浑身的汗毛一瞬间就倒竖了起来。 但他在原地僵了很久,却没有他想象中更多的诡异情景出现,于是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今晚喝了太多的酒,再加上最近神经高度紧张,导致出现了错觉。 那一晚确实也什么都没发生的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第二天陈翊明醒来的时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而陈父陈母也已经回家了。 可就在陈翊明心情放松地走进卫生间的下一刻,他却如遭雷击般僵硬在原地,因为原本放着镜子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镜架,像一个怪物张开的大口。 而原本坐在楼下客厅的陈父陈母,只看见陈翊明从楼上飞奔下来,陈父正想开口训他,就见陈翊明脸色苍白,神色惊惶地问他们:“爸,妈,我们家的镜子去哪儿了?” 陈父觉得儿子的反应有些奇怪,陈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开口道:“大前天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咱们家的镜子都要换掉吗?前天就有工人来把镜子都拆了,那天你也在家啊。” 陈翊明的脸色随着父母的话变得愈加的难看,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而且,如果家里的镜子前天就已经被搬走,那天昨天晚上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他还没醉到连镜子和镜架都分不出来的程度! 温暖的阳光如同刚刚一样照在陈翊明的身上,可陈翊明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打起冷颤来。 而且就从那天开始,发生在陈翊明身上的异状越来越多,陈翊明开始越来越分不清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陈家人开始四处寻找能解决这件事的高人,直到今天找到姬宁昭。 姬宁昭一直安静地听着陈翊明的讲述,直到听完了之后开口道:“也许那天晚上是你离这个作祟的东西最近的时候。” 姬宁昭的语气倒是一样的没什么起伏,陈翊明刚开始也愣了一下,但是等他想明白了姬宁昭的意思后,他瞬间感觉像有一股电流流遍他的全身一样,让他一下就僵住了。 是啊,如果那天晚上他看见的不是镜子,那站在他对面的是不是就是这段时间来缠着他的东西? 他们当时之间的距离,甚至还没到一臂长! 谢清发看见陈翊明已经被吓僵了,语气略带着无奈的叫了声:“宁昭姐。” 姬宁昭本来也不是故意要吓陈翊明,见他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就没接着往下说了。 陈父看姬宁昭神色自若,不像有什么为难的样子,就想接着问问有没有什么能解决的办法。 可姬宁昭突然略微坐直了一些,然后抬头望了一眼二楼,转而对他们说道:“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小事要处理,麻烦各位稍等我一会儿。” 谢清发自然没什么异议,陈家人也不敢有异议,点了点头后便姬宁昭起身便往二楼去了。 陈翊明坐在客厅里只觉得如坐针毡,因为他突然发现,可能是因为刚刚受到了惊吓,他现在很想上厕所。 可是不知道是怕姬宁昭还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不是很敢在姬宁昭的家里乱走。 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怕自己尿在裤子上更丢人,他只能小声地问谢清发洗手间在哪儿。 谢清发不是第一次来姬宁昭这儿了,自然也比陈家人自然,他指了指一楼的角落,还问了句:“要不要我带你去?” 陈翊明摇了摇头,自己起身就往角落去了。 拐角处的小廊道垫高了一层,不知道铺的什么木头,黑沉沉的,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 洗手间的旁边,是一个半掩着的小房间,从这里看进去,房间里黑沉沉的,似乎任何光源都照不进去。 陈翊明原本只是看了一眼,就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扇门给吸引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借着外面的亮光,陈翊明发现这个房间空空荡荡的,只有靠着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桌子。 桌子上立着一个用红布半盖着的方形的东西,像是一个立着的木牌,木牌的尾部能隐约看见一个似乎是繁体的云字,字的周围还用金勾画着云纹。 陈翊明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般,伸手想去揭开那块红布。 可就在他的手刚刚碰到那块红布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姬宁昭的声音:“陈小先生,那是我亡夫的牌位。” 雁门之北,委羽之山 姬宁昭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落在陈翊明的耳朵里却如同惊雷炸响一样,那股莫名的吸引力随着姬宁昭的话音落下,也随之消失了。 陈翊明仿佛突然从一个迷梦中醒来一样,他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房间和如同干涸了的血迹一般暗红色的红布,顿时发出了一声大叫,随即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着门边举着盏灯的姬宁昭,没有光的房间里,姬宁昭有些苍白的脸色和倒映着橙黄色火光的眸子看上去更多了几分诡异。 陈翊明知道这些身怀异术的能人家里指不定都养着些啥,谁又知道这个“亡夫”是真是假,万一是撞破了人家的秘密……他顿时有种吾命休矣的感觉。 姬宁昭只看了陈翊明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越过傻傻还站在原地的陈翊明,将手里的灯盏放到了供桌上,还顺手把红布给扯好了。 那灯盏像是铜制的,盏边的花纹也有些类似陈翊明刚刚看到的牌位上的花纹。 盏里燃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灯油,正散发出一种清新的草木香气。 更奇异的是那火光并不会随着姬宁昭的动作发生晃动,虽然只是一簇小小的火苗,但姬宁昭经过陈翊明的身边,陈翊明却觉得有一种堪称霸道的温暖侵袭了他的全身。 不止是物理上的热度,而像是灵魂都被这簇烛火从上到下洗礼了一遍,这段时间一直如同跗骨之疽一样缠着他的阴寒感也瞬间散去。 陈翊明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卫生间在隔壁。”姬宁昭比他更清楚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到这个房间里来,所以她直接打断了陈翊明的话,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小事而已,不必在意。” 看着陈翊明匆忙离开关上门后,姬宁昭的眼神才移回供桌。她看着那个牌位许久,然后才划破了食指,将自己的血滴进了灯盏。 鲜血滴在烛火上,火焰并没有被压住,而是爆出了一个小小的灯花,随后烛火的颜色更深了一些。 姬宁昭无所谓地抿了抿伤口,转身离开。却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的瞬间,红布遮盖下,有金光迅疾地闪烁了一下。 她回到客厅的时候,陈翊明也已经回来了。他看着姬宁昭的眼神更是拘谨,坐姿也更加端正,简直堪比军训。 谢清发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他,不知道他又在这儿发什么神经。 姬宁昭没有说话,坐下来之后,他们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 陈家人现在极其肯定就是那小姑娘的冤魂作祟,缠着陈翊明不肯放,可在姬宁昭看来,却未必如此。 说句公道话,陈翊明和这件事的因果确实不深,也说不上做错了事。 一个新丧的小姑娘,就算身怀怨气,主犯既然已经死了,按谢清发的说法,还死得很惨,那这怨气也应该散了才是。 怎么还会缠上和这件事牵扯不深的陈翊明呢? 这段时间的东奔西走,让陈父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听姬宁昭这么说,陈父便苦着脸解释道:“我们找了当时给孔家看事的师傅问了,他们问了这姑娘的父亲,说这孩子出生的日子正好是阴年阴月阴日,所以格外厉害些。” 陈父看着姬宁昭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有些急切,毕竟这是这么多天他唯一一次看见了能解决这件事的希望。 “我们也没有其它想法,毕竟这小姑娘也是可怜。”陈父向前倾了倾了倾身诚恳道:“只是这事犬子确实无辜,如果可以,我们家也希望能两厢平安的解决。” 姬宁昭的指尖轻轻捻了捻,如果谢清发细看的话,其实能看见她的指尖正缠绕着一缕黑气。 这是她刚刚从陈翊明的肩上摘下来的。 虽然发生在陈翊明身上的事逻辑都很通顺,陈翊明也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再沾过其它的祸事,但只看这缕黑气,姬宁昭就知道作祟的东西绝对不是那个小姑娘。 新丧的鬼就算是阴命,也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怨气,这样的气息一定来自经年的老鬼身上,而且说不定对方已经形成鬼蜮了。 “如果真是这位姑娘,我可以请降,但很可惜的是,你们应该找错了对象。”姬宁昭指尖一捏,将那缕黑气捏散后接着道:“你们还是自己再去找这位姑娘的父母,将她的八字问问清楚吧。” 如果是只是那个可怜的姑娘眷恋人间,由姬宁昭用她的八字亲自来请降,自然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送她往生,只可惜缠着陈翊明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怨鬼。 一直以来陈家人都以为是那个女孩死不瞑目,冤魂作祟,包括谢清发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谢清发更清楚姬宁昭能这样说,那就是有九成的把握,所以他当即转头看向陈翊明:“你还有事瞒着我?” 陈翊明对上谢清发和自己爹妈怀疑的目光,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几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还是姬宁昭说道:“未必是陈小公子有意隐瞒。” 鬼迷心窍,只怕很多事他自己都想不起来。 谢清发听懂了姬宁昭的言下之意,神色顿时有些凝重。 毕竟鬼迷心窍说起来轻松,但是若非有道行的厉鬼,恐怕没本事做到。 杭市有了这么厉害的阴物,很难说会不会突然生乱。 陈家人不在玄门之中,不明白这件事干系重大,但对姬宁昭的话还是相信的,正打算等会出去了就立刻让人去拿女孩的老家。 姬宁昭倒是神色未变:“明天我会去第一个出事的地方看看,等你们问清楚了八字,再来找我吧。”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姬宁昭虽然看着有些散漫,但做事还是谨慎的。 出事的孔熙的住处已经被特殊部门围起来不让人随意进出了,当初陈家还是找了京中的关系才能带人进去看一眼。 陈父听姬宁昭要去现场看看,便问要不要他们这边帮忙。 姬宁昭自然拒绝,她和驻守杭市的特别处关系还不错,他们还欠着她大人情,她想进去看看自然是没问题的。 话说到这里,他们也该走了。只是谢清发知道那姑娘老家在蜀地的一个小镇上,往返最快也得三四天,陈翊明恐怕扛不了那么久了。 姬宁昭既然决定管这件事,自然会送佛送到西。她刚刚上楼重新点灯盏的功夫就把东西准备好了。 那是一个雕花的,大概拇指那么大的玻璃瓶,里面塞满了不知名的草植,团起来的绿草中间似乎燃着一簇火焰,但玻璃瓶却感觉不到任何热度。 谢清发偃骨在胸,眼睛天生就比寻常玄门中人能看见更多。他只看陈翊明接过那个小瓶子后,原本已经微弱到快要熄灭的肩上的两盏魂灯瞬间明光大亮,就知道瓶子里装的一定是至阳至烈之物。 干这行的自然多多少少对这种东西都感兴趣,谢清发忍不住问姬宁昭:“宁昭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啊?” 姬宁昭和谢清发的师父有旧,自然也不对谢清发藏着掖着,但因为有陈家人在场,姬宁昭并没有明说,只说了句:“里面有一簇火种来自雁门之北,委羽之山。” 谢清发知道姬宁昭不是一般的能耐,但听了这话还是瞬间神色严肃道:“那位竟然来了杭市,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东西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是带不出雁门山的,能在这个瓶子里燃烧,自然只能是那位亲至了。再结合姬宁昭刚刚突然离开,谢清发甚至怀疑他现在就在二楼。 姬宁昭摇了摇头道:“他只是来办点私事而已。”她语气轻松,并不像谢清发那样严肃,可见二人或许有些私交。 想到这里谢清发忍不住有些眼馋道:“宁昭姐,我供祖师爷的神案上,正好缺了一盏长明灯。” 姬宁昭难得见谢清发这个模样,忍不住莞尔道:“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将灯盏带来吧,我许你一盏。” 谢清发没想到今日一行还能有这么个意外收获,见天色已晚,加上陈家人估计也急着让人去往蜀地,便麻溜的带着人离开了。 人三鬼四 送走了陈家人后,姬宁昭也没急着上楼。她把放在花园里已经洗好的萝卜端进来,切好块后和洗好的排骨一起下锅后,才擦了擦手上楼。 二楼除了她自己的主卧,就是两个比较大的客卧和书房。 姬宁昭推开书房的门的时候,有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背对着她,正在看她窗台上养着的那盆山茶花。 听到她推开门的声音,钟雁北头也没回的说了声:“你这山茶养得不错。” “嗯。”姬宁昭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随口问道:“要留下来吃饭吗?” 钟雁北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道:“你现在还需要吃饭吗?” 他转过头来,眼睛上蒙着的轻薄的白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荡,白纱下似乎有金黄的光芒一闪而过。 钟雁北这样蒙着眼的打扮其实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也不在意,时常就这样毫不遮掩,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 不过他生的俊美,虽然有人会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但大多数人会暗自同情他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而如果是在市中心一点的地方,也有人觉得这个帅哥是在搞cosy。 但姬宁昭对这张俊美得有些过头的面孔早就免疫了,无他,因为实在是见多了。 “我是人。”姬宁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是人就要按时吃饭,你不想吃的话可以走了,要我送你吗?” 尽管她不老不死,永生不灭,可姬宁昭依旧觉得自己是人。这么多年了,她也依然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方式来生活。 钟雁北不置可否,但显然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她争执,转而问道:“你打算帮他们?这倒是有点不像你。” 姬宁昭走到书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后,任由自己陷入了书桌后面那张铺着毛绒绒的垫子的椅子中。 她嗯了一声后淡淡反问道:“我怎么了?我又不是什么冷血动物,举手之劳而已。” 她说到冷血动物的时候,还轻轻地扫了钟雁北一眼,显然是话里有话。 钟雁北自从替自己的便宜表哥瞒了姬宁昭当年那件天大的事后,每每和姬宁昭见面就少不得要挨面前人两句刺,他也已经习惯了。 “那倒没有。”钟雁北扶着眼睛上的飘带轻轻笑了笑道:“你倒是一贯如此,千年来也不曾改。只是时移世易,这里已经不是当年的楚国了。” 故国旧人,早已消散在尘埃之中,姬宁昭也早就卸下了大巫的职责,不必再守护什么了。 钟雁北听觉和嗅觉都异常敏锐,他能听得到一楼的汤锅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响声和弥漫在整个房子里的萝卜排骨汤的香气。 也许是因为他身为先天神灵,又或者说是因为他骨子里兽性未脱,钟雁北很多时候都搞不明白,已经不老不死,接近于半神,甚至在某些时刻超越神的姬宁昭,为什么依然坚持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 可只有此刻窝在椅子里,看着窗外熔金一般的天色的姬宁昭自己明白。 她眷恋着这样的人间烟火气息,记得住每个曾经出于单纯的善意帮助过她的人,所以姬宁昭希望这座城市好好的,这些人也好好的。 更何况,她微微垂下眼睫,这也是那个人不惜一切想要守护的人间。 “走了,灯已经给你续上了,别忘了我要的东西。”钟雁北见姬宁昭不说话,倒也没有执着的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冲她摆了摆手后,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吃完饭后,姬宁昭才给特别处那边打了个电话,要来了一张能自由出入现在已经被特别处看管起来的孔家私宅的通行证。 特别处不仅在欠过姬宁昭一个大人情,现在也时常有求于她,自然是不会拒绝这个要求的。 更何况,根据特别处最近的调查,孔家的这回事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不管陈家是怎么求到姬宁昭那里的,但如果她愿意出手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打完电话后,别墅里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暗了。 姬宁昭懒得开灯,正好书桌上有一个小夜灯,她拿着那盏灯就准备回房间去了。 就在她推开书房门的瞬间,一股阴寒的风从姬宁昭的面前刮了过去。 别墅里的灯在此时闪烁起来,门口同时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笃,声音轻而缓,规律且机械。 人三鬼四,门口敲着门的是什么东西自然不言而喻。 姬宁昭轻笑了一声道:“来得还挺快。” 陈家人今天刚刚上的门,钟雁北前脚才离开她家,那东西就迫不及待的来警告她少管闲事了。 姬宁昭的家里并没有放什么镇物,她也不像钟雁北,天生神灵,诸邪不侵,所以阴物这是打算把她当软柿子捏了。 正当姬宁昭打算看看这东西还有什么手段没使出来,一楼角落的那个房间突然金光大盛。 一股极其霸道强劲的至阳至烈的气息随着金光横扫了整栋别墅,瞬息之间,敲门的声音和闪烁的电灯都停了下来,屋内重归寂静。 可一直表现的十分冷静的姬宁昭却突然微微地发抖起来,她愣了一下,然后连手里的灯落在地上都顾不上,直直地就往楼下冲去。 一楼那个隐蔽的小房间的门被她用力推开,撞到墙上后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别墅里特别刺耳。 但姬宁昭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和平常一样的,空荡荡的房间。 漆黑的供桌,盖着红布的牌位,还有如常燃烧着的灯盏。 姬宁昭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她只是用力捏着冰凉的门把手,在原地就这样一直站着。 一片漆黑的室内,只有这个小房间里一点橙色的亮光,显得姬宁昭站在那里的背影格外孤寂。 直到站得小腿都有些发僵之后,姬宁昭才自嘲似的一笑,轻轻地合上了眼前的门。 她捂住了肩胛骨上因为刚刚那道气息而开始发烫的地方。 在漫长的光阴里,她逐渐学会了无望的等待。 她的眼中难得有些笑意 虽然有姬宁昭给的东西在身上,围绕着陈翊明的种种异变都已经消失,但是那天谢清发还是警告了他们要尽快解决,毕竟这东西是不可能保陈翊明一辈子的。 陈翊明毕竟是家中独子,陈父听了谢清发的话后,将自己身边最得用的特助派了出去。 陈家家大业大,这位魏特助能在陈父身边做到这个职位的当然也是个能人。 他不仅连夜坐飞机赶到了蜀地,而且落地当天就在当地找了车子即刻进山,天亮的时候,就已经到了那个小镇上。 出事女孩的父母已经拿着赔偿金在镇上买了房子,魏特助拿钱开路,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女孩一家现在的住所。 虽然这一家人已经不想再提起这个虽然让他们获得了一大笔赔偿金,但死因并不“光彩”的女儿,不过看在钱的份上,这家人还是让魏特助进门了。 一开始这个女孩的父母还一口咬死女孩的生日就是之前那个日期,但这显然不是魏特助想听到的答案。 他来之前陈父就交代过“不惜一切代价,只要得到正确的答案”,更何况陈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在魏特助许诺的钱层层加码后,女孩的妈妈终于想起来可以问问女孩的外婆,当时是她接生的女孩。 这个老人证实了这个女孩的生日并不是她父母记住的那个日期,而是比这个日子再早三天,只是户口上登记错了而已。 魏特助人还没走出女孩父母家,消息就已经传到了陈父那里。 陈父听了消息之后,心里对姬宁昭更加敬畏。 毕竟他们之前请了那么多人,没一个人认为这女孩的生日有问题的,只有姬宁昭第一次见面,就看出他们之前打听的生日不对。 陈家人没法联系姬宁昭,也不敢贸然上门打扰她,陈父就还是托了谢清发。 姬宁昭接到谢清发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日期有错早在姬宁昭的预料之中,倒是谢清发有些苦恼。 这姑娘出生的日期平平无奇,就算死后有怨气,报复了孔熙也就该散了,那现在缠着陈翊明的阴物又是怎么回事呢? 谢清发想想就有些头大,但姬宁昭却不紧不慢地说道:“小谢别急,饭要一口口吃,事情也要一步步解决。” 随后姬宁昭又提起,她已经拿到了特别处的通行证,让谢清发跟陈家人约个时间,一起带着陈翊明去孔熙出事的那个房子里看看。 陈翊明听到还要去孔熙当时出事的地方,是一百八十个不情愿,毕竟他刚过上几天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现在让他去孔熙出事的那个房子里,万一又有什么东西缠上他怎么办? 但架不住陈父陈母现在对姬宁昭的话奉为圭臬,既然姬宁昭要陈翊明去,那肯定就是有他不得不去的理由。 所以即使陈翊明不情不愿,但在姬宁昭和谢清发约好的那天,陈翊明还是乖乖的和谢清发一起出现了在了孔熙家楼下。 孔熙的住处现在被特别处接手,楼下都贴着黄符,姬宁昭没来之前,谢清发和陈翊明只能老实地蹲在楼下等着。 好在姬宁昭也十分守时,两人没等一会儿她就来了。 姬宁昭刚一出现,原本空无一人的楼下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把毫无准备的陈翊明差点吓得跳了起来。 谢清发倒是已经习惯了,能进特别处做事的,总有些这样那样的玄术,而且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神出鬼没。 “宁昭姐,小谢。” 说来也巧,特别处今天守在这里的人和谢清发的师门也有些来往,三人说了会话,那人就揭掉门口贴着的符,让他们上去了。 孔熙出事的住处是一梯一户的酒店式公寓,一楼是个大堂,只不过这会儿值守的人也换成了特别处的人。 陈翊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一走进这个大堂,就觉得有种阴冷的感觉。 明明大堂的玻璃外就是艳阳天,可陈翊明就是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凉飕飕的,像有什么东西在对着自己吹气。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有些起鸡皮疙瘩,但是看姬宁昭和谢清发两个人轻松自在的样子,又稍微放下心来。 不过陈翊明还是捏紧了挂在脖子上,那个姬宁昭给他的小瓶子,微微有些烫手的温度却正适合现在的场合。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非富即贵,出了这种事大家多少都有些忌讳,再加上特别处严密封锁,出入都很麻烦,所以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没有人气,更显得寥落。 但实际上姬宁昭和谢清发都能感觉到,这栋楼里并没有阴物徘徊,甚至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姬宁昭站在大堂里看了一圈,心里有了些猜测。 孔熙家在十二楼,姬宁昭身娇肉贵是绝对不会走楼梯上去的。 只是想到要坐电梯,陈翊明还是有点发怵。 谢清发和陈翊明年纪相差不大,偶尔也有淘气的时候。 他看出陈翊明那点小心思,故意逗他道:“哎,翊明,你要是害怕坐电梯,哥陪你走楼梯也行。只是这爬楼梯万一遇上点什么东西,咱俩一前一后再分开,我是没关系,你……” 他话还没说完,陈翊明就打了个冷颤道:“坐电梯吧,哥,坐电梯。” 他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电梯就那么小点地方,真出事了,他左边姬宁昭,右边谢清发,还有人能管他。 爬楼梯一前一后的,要是给他们分开了让他自己一个人……陈翊明简直不敢想。 他们俩插科打诨的时候,姬宁昭就在旁边看着他们,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眼神里难得有些微微的笑意 电梯在陈翊明的提心吊胆中平稳地上升到了十二楼。 只是电梯一开门,三人就能隐隐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迎面的门上还有些深褐色的,干涸了的块状痕迹。 姬宁昭和谢清发还好,可连杀鸡都没见过的陈小少爷的脸色刷的就白了。 再联想到自己从别人嘴里七拼八凑听来的关于这件事的某些细节,陈翊明当即就想说他不去了。 可箭在弦上,都走到这儿了再说不进去显得他胆子也太小了,再加上他也实在不敢一个人呆在外头,所以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出了电梯。 她是特意来提醒你的 房间的门并没有上锁,姬宁昭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套戴上后,才把门推开。 特别处接手后,除了把已经碎成一摊肉的孔熙从房子里挪走,房子其它地方都一动没动。 所以三人推门进去之后,冲进鼻腔的血腥味显然更浓了一些。 孔熙的这个房子因为是他常住的地方,显然是找人用心设计过的,看起来倒是典雅高级。 只是姬宁昭抬眼望去,四周的墙上,玻璃窗上,天花板上,全是喷溅的血迹好像一个人的血被完全放干了似的。 来之前姬宁昭在特别处那里打听了一下这个案子,也知道这个案子之所以能这么快的转到他们的手上来,就是因为案发现场太过离奇了。 说白了就是一看就不像是人能干出来的。 陈翊明是打从进了屋子就死死地贴在谢清发身边,恨不得拿绳子把自己跟他绑在一起。 虽然姬宁昭要比谢清发更厉害些,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对着姬宁昭就是有些犯怵。 谢清发第四次差点被陈翊明绊倒后,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他说:“不用贴我这么近,这家里可能比你家里都干净。” 谢清发和陈翊明再三保证这里什么阴物都没有之后,他总算肯稍微离开谢清发身边一点了。 而姬宁昭则是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把整个屋子看了一圈。 孔家毕竟做的不是什么干净生意,孔熙搬到这里的时候,孔夫人还特意找了玄门中人来看过的,风水上倒是都合规合矩。 玄关的架子摆着用桃木做的神荼郁垒的小像,正冲着门口的位置。不过除此之外家里倒是没供着什么神像,可见孔熙其实并不是特别信这些东西。 “陈小公子。”姬宁昭转过身去看那俩连体婴:“孔熙是常年住在这里吗?” 出事以后陈家自然是找人调查过孔家的,陈翊明被姬宁昭一叫立马回道:“宁昭姐你可千万别这么客气,叫我小陈就行。孔熙倒是还有别的几套房子,但是最常住的还是这里。” “而且。”陈翊明想了想才肯定地说道:“当时发生的那件事,也是在这个房子里。” “这样啊。”姬宁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另一边的谢清发:“小谢,你呢?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被点到名的谢清发骤然生出一种面对自己师父的紧张感,他下意识地挺直身子后答道:“是很奇怪,按道理来说这里发生了两起命案,第二起还是厉鬼复仇,可这房子里却这么干净。” 谢清发说的干净可不是指房间里纤尘不染,而是这个房间和整栋楼里,没有一丝的怨气和阴气,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看姬宁昭没有说话,谢清发又接着说道:“而且孔熙常年住在这里,屋内肯定会有宅神,门口还有神荼郁垒两尊神将坐镇,可我刚刚看了,神像上一丝裂痕也没有。” 谢清发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很明白。 这个屋子里不仅干净得反常,甚至神将和宅神都没有丝毫的反应,这绝不是新丧的鬼能做到的。 姬宁昭这才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而且这屋子里,有一股香灰味。” 她的灵感比在场的其他两个人要强很多,打从姬宁昭一进门,她就闻到了空气中,血腥味里还夹杂着淡淡的,香灰味。 这下连谢清发也反应过来了,他喃喃自语道:“我说这回怎么没在房子里看到特别处的黄符,还以为是他们把东西拿走了。” 特别处处理现场,沾染了阴气的东西基本都会贴黄纸封存。防止气息外泄引起新的麻烦。 这次没看见熟悉的黄纸,谢清发还以为是东西太小,特别处直接拿走了。 陈翊明听他们两个在旁边说了半天话,越听越模糊。他等姬宁昭说完了话,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来问道:“我能问问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姬宁昭看起来不近人情,但性格却出乎陈翊明意料的平静温和。 毕竟他们家这段时间没少接触有本事的大师,有本事的人不说眼高于顶,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傲气。 姬宁昭听了陈翊明的问题也没接着卖关子,而是直接说道:“小陈,现在能肯定的是你身上的问题绝对和这个小姑娘的事没有关系,缠着你的也不可能是这个小姑娘。” “因为这个小姑娘,是在地府告了孔熙一状,由阴差亲自领上门来报仇的。” 想到这里谢清发其实很佩服这个小姑娘烈性的,他是玄门中人,更清楚这其中的门道。 虽然人的一生作恶行善,都会在地府有记录,一切功过赏罚到时都会有分说。 但是地府每日往生者无数,不可能每个人都能今生仇,此世了。那阴差们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就光领着人来阳间报仇,那阴阳两界还不乱了套了。 罪大恶极者有地狱刑罚等着,而今生所欠,来世偿还才是常态。 这小姑娘能让阴差领上来报仇,少不得也是得付出点代价,性烈至此,也是少见。 地府批准,自然是有地府印信,所以宅神和守门的神将才会直接将他们放进来。 阴差毕竟是在地府领了正职的,他们一来这栋楼里的阴物要么是被他们拘走了,要么就是被他们吓跑了,所以这栋楼才会这么干净。 “而且。”姬宁昭看着陈翊明轻轻一笑:“你身上有一缕气息和缠在你魂灯上的阴气截然不同,想来是这个小姑娘留下的。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梦到过她?” 陈翊明被姬宁昭一说,突然想起来他还真梦见过这个小姑娘。 只是当时正好是镜子事件之后,他梦到的那小姑娘也是满头满脸的鲜血,他还以为人家是来找他索命来的,给吓得不轻。 现在想想,当时在梦里她除了一直想要凑近他说些什么,并没有表现出要攻击他的样子。 姬宁昭却摇了摇头道:“你帮过她,她记你的恩,但是缠着你的那个东西不是她能对抗的,所以才特意托梦。想要提醒你。” “我不觉得我看到的是幻觉” 陈翊明当时拦了孔熙一来只是觉得这小姑娘可怜,二来也是知道孔熙没胆子得罪自己,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他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姑娘还会想着要给他示警,陈翊明心里泛出浓烈的愧疚之意。 “其实我知道孔熙是个浑人,要是我之后再问问这件事,或者让经理先把她调走,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陈翊明越想越内疚,语气也有些沮丧。 谢清发安慰地拍了拍他说:“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孔熙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他现在也算遭报应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陈翊明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宁昭姐,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在底下,嗯,舒服一点,或者将来能投个好胎。” 因为那家人觉得自己女儿的死因并不是很光彩,所以并不打算将小姑娘的遗体带回去安葬。还是特别处接手了案件之后,找了个公墓让她入土为安的。 陈翊明既然有这个想法,姬宁昭就指了指谢清发道:“小谢师门不也有度亡的法事做,你到时候在他那儿供盏灯。”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又坐电梯下了楼,出了大楼后,陈翊明又有点犯难起来了。 既然现在确定了那小姑娘和自己的事无关,那缠着自己的阴物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他始终想不出他到底从哪儿招惹了这么厉害的东西,他当时一出事之后家里也把自家查了遍。 不夸张的说,他爸妈都让人去祖坟上看了一圈,疑心是自家老坟那边出了问题。 陈翊明有些茫然,难不成只能归结成自己运气不好,该着自己倒霉不成? 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姬宁昭突然问陈翊明:“你是不是还有个和这件事有关联的朋友,我能去见见吗?” 陈翊明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老实答道:“可以应该是可以,但我得先问问我爸。” 陈翊明出事的那个朋友家里和陈家是世交,关系一向很好。虽然他住的那个疗养院私密性很高,没得到允许不会让外人进去,但如果陈父出面沟通,想来那边还是会给这个面子的。 趁陈翊明走到一边去打电话的功夫,谢清发凑到姬宁昭身边悄声问道:“宁昭姐,你其实有办法直接解决翊明身上的东西是不是?” 谢清发这几天琢磨了一下,总觉得按照姬宁昭的本事,把缠着陈翊明魂灯的阴气一驱也不是难事,何必这么折腾? 姬宁昭看了谢清发一眼,谢清发被她看的一哆嗦,正想说自己不问了,姬宁昭就移开了视线意味深长说道:“打蛇不死,自遗其害。” 她当然可以直接驱散缠着陈翊明的阴气,这也算解决了陈家所托之事。但背后作祟的阴物依旧还在,祂再缠上别人,甚至再想办法缠上陈翊明都有可能。 而姬宁昭想做的,就是找出这个阴物,直接一次性解决。 当然了,也有她自己疑心作祟,总觉得这件事似乎还有其它,更深的目的。 不过这就不用和谢清发交代了。 那边陈翊明打完电话走过来说:“宁昭姐,谢哥,我们走吧,我爸跟那边打好招呼了。” 陈翊明出事的那个朋友叫温如霁,温父也知道陈家最近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师在解决陈翊明的事,如果可以他当然也希望有人能救救自己的儿子,毕竟温如霁也才二十多岁,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住在疗养院里。 高级疗养院,自然和普通的不一样,依山傍水,比起疗养院倒更像是一个度假山庄。 温家那边和疗养院打了招呼,所以姬宁昭也很顺利的见到了传说是被吓得有些精神失常的温如霁。 医院检查过说温如霁是得了精神性的惊恐焦虑,要配合治疗,好好静养,将来或许会有痊愈的希望。 温如霁不发病的时候,还是能正常沟通交流的。陈翊明和温如霁不说是至交好友,但因为两家有交情在,自然也比一般的酒肉朋友好一些。 陈翊明给两边人分别介绍了一下,温如霁看叫姬宁昭的时候微愣了一下,但他家教好,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陈翊明和温如霁闲聊了一会儿,见他虽然瘦了不少,但是精神看上去还行,也稍微放了点心下来。 倒是温如霁苦笑一声说道:“也不知道下半辈子我是不是都要住这里头了。” 陈翊明就安慰他说:“也别这么想,我前段时间不也是被吓得不清,你看我现在也好了,等这件事解决了,你肯定能好的。” 温如霁长叹了一声说道:“但愿吧。” 说实话,温如霁虽然上头还有个哥哥,但毕竟和他是一母同胞生的,他在家里不说像陈翊明那样,但也颇受重视。 他家也是什么办法都想过了,什么大师都找过了,还是没用,温如霁已经不太抱希望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姬宁昭一直静静地看着温如霁。 他确实气色不错,印堂处也不像当时的陈翊明那样是青黑色的,但肩头的两盏也是明灭不定,缠绕在上面的黑气和缠着陈翊明的显然出自一处。 谢清发虽然不像姬宁昭那样能直接看到,但是他也能感觉得到,他偷偷看了一眼姬宁昭,眼中带着些询问。 姬宁昭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才转向温如霁问道:“温先生,我可以问您几个或许会有些冒犯您的问题吗?” 温如霁之前一直以为谢清发才是陈家请来的大师,可是看陈翊明和谢清发的架势,姬宁昭好像才是三人里做主导的那个。 “当然。”不管是谁主导此事,温如霁也想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 姬宁昭想了一会儿先问道:“我听说您的症状是会出现严重的幻觉,而且是每天固定的时间发作。我能问问您每天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在幻觉里又到底看见了什么呢?” 温如霁苦笑了一声说道:“姬小姐不必这么客气,当着你们的面,我也就不说假话了,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觉得我看到的是幻觉。” “他的麻烦也会一样消失” 怀抱着一丝或许眼前的人真的能解决他身上的麻烦的希望的温如霁开始慢慢地向姬宁昭等人讲述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不像陈翊明和父母分开住,温如霁倒是一直和父母还有他大哥住在一块儿。 温如霁第一次发现不对劲,是一次酒会之后。 他很确信自己并没有喝醉,但温如霁却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不像自己,而更像是自己的哥哥。 温如霁和温如越虽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俩并不是双胞胎,所以长相自然有区别。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闪即逝,那时候的温如霁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一边的姬宁昭很快捕捉到了温如霁话里的关键词,镜子。 陈翊明当时在家里第一次被吓到,也是因为镜子。 镜子这个东西在玄术和风水中都是作用颇多,民间许多传言中都说镜子沟通阴阳,可以通往另一个世界。甚至许多网上疯传的能见到鬼的方法里,都离不开镜子。 但姬宁昭没有打断温如霁的回忆,而是静静听他接着说了下去。 那次镜子的事情似乎只是温如霁一个短暂的幻觉,可后面接踵而来的事才让温如霁肯定了自己当时绝对没看错。 镜子的事过去没多久,温如霁就开始总能在房间里听到像是什么东西在敲他玻璃的声音,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能听见。 温如霁找工人上门检查过,甚至还给窗户换了玻璃,但依旧没什么用。 出现声音大概两个星期之后,温如霁开始能在家里看到影影绰绰的白影了。 温家人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工作压力太大了,出现幻觉了,再说家里除了他之外根本没人见到过。 温如霁最也去医院看了,但显然没看出来什么东西,倒是白影在他家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而且逐渐在向他靠近,甚至有一次半夜温如霁莫名惊醒,发现祂就站在自己床边,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了。 面对家里出现只有自己能看见的灵异事件,和家里人的不信任,温如霁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 但温家人的转变只需要一件事的出现,那就是孔熙在家中横死之事。 温家当然也能听到了一点这件事的内幕,而作为当初组局的人,那么温如霁受到连带报复就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 这下温父温母,还有温家大哥一下就急了起来。 这回他们也不催温如霁去看医生了,而是开始见天的往家里请各派的大师。 只是比陈翊明的问题更麻烦的是,来来往往这么多玄门中人,不论本事高低,都说看不出温如霁身上有被缠着的痕迹。 而温如霁则是开始每天准时在夜里两点被噩梦吓醒,而每一个噩梦都离不开一片雾蒙蒙的地方,有时是墓地,有时是他自己的家,然后他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等他一醒来,就能看见那个看不清脸的白色影子站在他床头静静地凝视着他,要等天光大亮的时候,祂才会离开。 因为每次温如霁做噩梦的时候,都会无意识地发狂,最起码得两个成年男性才能暗得住。 在又一次噩梦发狂的时候,无意识的温如霁把温父给打伤了,醒来之后,温如霁就主动要求住进疗养院里了。 最起码在这里有专业的护工,实在不行还有束缚带能捆得住他。 温如霁现在也是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组那个局,如果现在能解决他身上的这些问题,就算让他把那姑娘供起来都行。 听完之后,姬宁昭和谢清发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陈翊明对着温如霁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主要是怕告诉了他这件事,温如霁又要被吓到。 温如霁看陈翊明好像屁股长了钉子一样,坐立难安的,就直接开口说道:“翊明,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们两个什么关系,况且也是我拖累你在先。” 陈家四处请玄门中人来家中看事,在杭市也不是个秘密,温如霁当然觉得是为了同一件事。 陈翊明拦住他还要接着自责的话,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不是,老温,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这事儿吧,可能和那件事没多少关系。” 说完,陈翊明就把这几天的事都告诉了温如霁。 温如霁从陈翊明的语气里听得出来,他对姬宁昭现在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和佩服。 就是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温如霁才更清楚陈翊明是个怎么样的人。 因为家世的缘故,陈翊明的心里其实也是很傲气,更何况他又是家里的独生子,若是没有点真本事是不可能让他心服口服的。 温如霁有些茫然地靠到了椅背上,比起还会在外头胡天胡地乱玩的陈翊明,他甚至要更稳重一些。 他读书的时候在海外深造,毕业后早早的就开始和亲哥一起打理自己家的生意,一直本分规矩的做人做事,温家的生意也一直清清白白,温父更是杭市有名的慈善家。 现在陈翊明告诉自己他身上发生的这些吊诡之事和孔熙那件事完全没关系,这让温如霁一下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 因为除此之外,温如霁真的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他还有哪件事能招惹到这些东西。 姬宁昭只看他迷茫的脸色,就知道他和陈翊明一样,多半是鬼迷了心窍,是想不起来做过的能招惹上阴物的事的。 但姬宁昭今天让陈翊明带她过来,原也没指望能从温如霁这里问出点什么来,她想知道的东西,已经有答案了。 告别了温如霁从疗养院里的时候,陈翊明跟在姬宁昭身边亦步亦趋了很久才犹犹豫豫地问道:“宁昭姐,老温的事,您有办法解决吗?” 姬宁昭冲他点了点头:“你的事解决了,他的麻烦自然也会一样消失。” 陈翊明听了她这话后松了口气,然后又殷勤地给她拉开车门道:“这边不好打车,我送您回去吧。” 姬宁昭忍不住轻轻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你和小谢先回吧。” “不过我明天还要登门拜访,还要麻烦陈先生和陈夫人留出些时间给我。” 只剩下一点护着她的本能 告别了谢清发和陈翊明,姬宁昭去了特别处一趟。 她让特别处的人将最近一个月内在杭市监测到有特殊波动的记录都调给她看看。 其实原则上这些东西是不能借给姬宁昭这样不属于特别处的人查看的,但是姬宁昭帮了特别处好几个大忙,多少也算是个编外人员。 再加上孔熙这件事,特别处已经发现了那个小姑娘应该是领了地府令牌光明正大上来报仇的,所以调查也一直停滞着,没什么进展。 既然姬宁昭流露出有想帮忙的意思,特别处当然不会拒绝,只是调个记录,姬宁昭还没等五分钟,特别处就把所有资料都给她了。 看着姬宁昭离开的背影,一个刚进特别处不久的毛头小子凑到他师父身边问:“哎,师父,刚刚那位到底什么来头啊?我怎么看队长对她都客客气气的。” 他师父踢了他屁股一下低声骂道:“不该问的别问,我之前不是教过你吗?特别处不是一般地方,你少打听这些事情。” 回家之后的姬宁昭把特别处拿来的资料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心里大概也有了些数,剩下的只等明天问了陈翊明就能肯定了。 整理完资料,姬宁昭照例去了一楼拐角的小房间,熟练地扎破手指滴进灯盏。 红布盖着的牌位上金光一闪,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灯盏爆出一个小小的灯花,照出姬宁昭苍白到有些非人的脸色,她撑住供桌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走出房间。 陈翊明和温如霁说过的话里,有一个很让姬宁昭在意的地方,就是两个人第一次发现异状都是在镜子里。 只是那天晚上那东西来恐吓她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去镜子前看一眼,那东西就被一楼的那位突然爆发的气息给吓跑了。 被那样至刚至烈的气息涤荡过一遍之后,就算她在家里做什么法事,只怕也不能再将那东西唤来了。 想到这里姬宁昭又有些无奈,只是那点气息并没有灵智,估计只剩下了一点要护着她的本能,没什么道理可讲。 卫生间里是明亮但柔和的灯光,映照着镜子里那张面孔无可挑剔的容貌。只看这副皮囊,是完全看不出有多少时间从她身上流淌而过的。 锁骨下方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随着姬宁昭呼吸的起伏,她的皮肤有着一些微微发光,类似鳞片的形状。 姬宁昭伸手轻轻抚过那点鳞片状的痕迹,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 陈家那边得知姬宁昭要上门,一大早就让人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连茶杯都叫人拿了没用过的新的,洗干净放好。 陈翊明更是七点就被陈父从床上揪起来,然后让他开车去姬宁昭住的小区门口等着她。 从自己儿子还有谢清发口中,陈父陈母都已然明白,自己儿子的性命现在就悬在姬宁昭这里。 况且像姬宁昭这样有真本事的,谁不愿意交好,万一以后又有事要求人怎么办? 所以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陈家都一定会把姬宁昭奉为座上宾的。 姬宁昭发消息给陈翊明,发现他就在小区门口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不过陈翊明经过这段时间后也成熟了不少,再加上他也尊重姬宁昭。不然换以前,七点就把他折腾起来接人,还只能在人小区门口一直等着,陈少爷早发火了。 比起姬宁昭爱住在郊区,陈家住的是杭市寸土寸金的中心位置。 陈父陈母今天特意给家里的保姆们都放了假,打扫完卫生就让她们走了,姬宁昭上门的时候就只剩下陈家一家三口了。 “陈夫人不必这么客气。”姬宁昭面对殷勤询问她要喝点什么的陈母笑道:“我来其实是想问小陈先生一些问题。” 陈父听了这话倒是有些迟疑:“姬小姐是觉得犬子还有隐瞒吗?” 知子莫若父,其实到了现在这关头,陈父是能肯定自己儿子绝对没有瞒着任何事的,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了。 姬宁昭也听出陈父的言下之意,她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只是我第一次问小陈先生的时候就说过。有的事,不是他想主动隐瞒,而是有东西不想让他记起来。” “所以这次问,也要用特殊的办法来问。” 说完姬宁昭微微偏头看向陈翊明:“我也能担保这个方法不会让小陈先生出什么意外,就是不知道您三位同不同意了。” 都到了这份上陈父陈母还能有什么不同意的,尤其是陈母,她老来得子,为了这一个独子可以说是倾尽了心血。 别说姬宁昭打包票不会让陈翊明出什么意外,就是要陈母自己的命去换自己儿子的,她也心甘情愿。 既然陈家人同意,姬宁昭就接着往下说了:“只是一个小小的仪式,您二位要是不放心的话也可以在一旁看着,只是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就好。” 仪式需要的重要的东西姬宁昭都带来了,陈家人只需要再准备一盆装满了水的盆子就好了。 陈父陈母一块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姬宁昭和陈翊明则是搬来两把单独的椅子面对面坐着,那水盆就摆在他们两的中间。 准备好之后,姬宁昭突然问陈母:“陈夫人,您挂着的那个玉的吊坠,您知道产自哪里吗?” 陈母被她问得一愣,随后才说:“您是说这个吊坠吗?这个吊坠是我父亲送给我的。”陈母说了一个很知名的玉石产地。 姬宁昭换算了一下方位说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把它摘下来让陈小先生握在掌心里吧。” 玉产西方,有金石之气。像陈翊明这种前段时间阴气缠身的人,也扶气的效果。 陈翊明接过吊坠后,姬宁昭就握住他的手往水盆里放去。 陈翊明开始还有些脸红,姬宁昭的手虽然有些冰冷,但是非常柔软。 不过很快他就没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下一秒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在一旁的陈父陈母看来,就是陈翊明的手被姬宁昭握着放进水里后,整个人就往椅子一歪,像是完全昏迷过去了。 水镜观照 原本像这样突然失去意识的人,在这样没有扶手的单人椅上,应该会整个滑下去才对。 但看起来纤细柔弱,甚至还带着点病气的姬宁昭居然只靠握住的陈翊明的一只手就能稳住陈翊明的身形。 陈父陈母有些惊疑不定,但是碍着姬宁昭的叮嘱,两个人只能安静地坐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水盆旁边被姬宁昭撒了一把糯米,她左手还握着陈翊明的手浸在水盆里,右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了一节陈家人从来没见过的小树枝。 那树枝应该取自树的一个很粗壮的分枝,所以这根树枝短但很粗壮,而且还散发着一种异香。 姬宁昭用树枝敲了一下水盆,水盆发出一声略微有些沉闷的“咚”,水面上也形成了小小的波纹。 就像一面鼓一样。 水盆旁边的糯米也被震了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形。 “陈翊明。”姬宁昭就像平常说话那样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父陈母就看见原本已经歪倒在椅子上的陈翊明突然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只是眼睛还是闭着的。 姬宁昭又敲了一下水盆,接着叫陈翊明的名字。 这回盆子旁的糯米被震动形成的圈更大了一些,陈翊明也被这么一叫睁开了双眼。 只是他的眼神空茫,目光看上去并没有着落点,显然人并不清醒。 如果谢清发在这里,他一下就能认出来,姬宁昭用的方法,叫水镜观照。 陈翊明是被阴物蒙蔽了心智,导致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直接问肯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可阴物的阴气会游走在陈翊明的周身,姬宁昭总不能像捏缠在陈翊明魂灯上的阴气那样直接把手伸进去找。 姬宁昭倒是无所谓,但是估计陈家人会吓死,那就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观照状态下的陈翊明是完全没有神智的,他只剩下了问什么答什么的本能,这样自然就能绕过遮蔽他的阴气。 只不过水镜观照这个法子,敢用的人确实得艺高人胆大,不然陈家之前找了那么多大师,也没见个敢用这方法问问的。 一来是被施术的人在被观照的期间,灵魂是游走在阴阳之间的,水平不够的容易召不回来,人失三魂会出大事。 二来就是,施术的人一不小心会被阴气反噬,弄不好小命都要丢了。 但并非玄门中人的陈父陈母并不知道,他们只看见姬宁昭在第二次敲击之后,就径直开始问话了。 “陈翊明,五月中旬的时候,你有没有和你的朋友们去过什么平常没去过的地方?” 姬宁昭每次问话前,都会喊一声陈翊明的名字,用来确认在这具躯壳里的是谁。 听到这个日期,陈父陈母一愣,因为五月中旬这个时间,还要在孔熙这件事之前。 但姬宁昭既然这样问,当然是有原因的,她昨天找特别处要的那么厚一叠记录可不是白看的。 观照状态中的陈翊明这时倒是毫不费力地想起了他们一群朋友曾经干过的事。 在即将出杭市的范围,靠近城郊静台山的位置,有一所已经废弃了的私立中学。 废弃的原因姬宁昭也查过一些资料,对外说的是因为学校建成后和施工方因为钱的原因一直纠缠不清。 施工方那边最后眼看钱要不回来,就三天两头派人来闹,正常的教学活动完全没有办法进行,造成了严重的生源流失,自然而然就关闭了。 但是私底下的传闻却是,在建校的过程中,因为施工不规范,所以死伤了两名工人,并且这两名工人没并有得到应有的赔偿。 所以在学校开始正常上课之后,住校的同学就在学生宿舍屡屡遭遇灵异事件,甚至还有学生说自己亲眼目睹了那两名工人阴魂不散,深夜在宿舍走廊中行走。 这种令人恐惧的情绪在有一个男生半夜两点从五楼宿舍的走廊中,用自己带来的工具拧开防盗窗跳楼身亡后被进一步渲染。 不管校方再怎么强调这个男生是因为家庭原因一时想不开才会自杀,都没有能抑制住这个传言被越来越多的人口耳相传。 在沉闷封闭的学校生活中,自然是越吊诡,越离奇的事件越能激起学生传播的兴趣。 不管这个原因是真是假,总之想办法转学离开的学生越来越多。 而在学生和家长们的口耳相传里,招新工作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最终这个学校的资方看不到学校的价值选择撤资,学校则彻底荒废。 又因为有这个可怖的传言,再加上过于偏僻的地理位置,所以这个校舍荒废至今,都没有人去接手开发。 但这个荒废的校舍却意外养活了另一种职业,那就是城探。 因为本身有足够诡异的故事铺垫,再加上静台山本来就荒无人烟,不少城探主播都称自己在这个荒废的校舍中拍摄或者见到了灵异事件。 视频只要稍稍处理一下,就足够吸引人的眼球。 如果说起来,这几年这些城探主播来来往往的,这个废弃的学校里的人气倒是旺了起来。 陈翊明这群富二代当然不是为了钱和流量去的,他们去是为了找刺激。 毕竟这群人钱多的没地方花,平时又没什么事做,关键是他们大多并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自然也不敬畏。 陈翊明和温如霁其实是表现出过担心的,只是温如霁才刚说了一句,就被其中一个朋友嘲笑是不是胆子太小害怕了。 被人这么一激,再加上如果有个胆小鬼名头以后在这个圈子里不知道要被嘲笑多久,所以陈翊明和温如霁两个人也同意跟去看看。 说起来温如霁毕竟更稳重一些,而且这群人里他不仅和陈翊明关系最好,两个人还都对这种事多少有点忌讳,所以出发前他还专门去了杭市赫赫有名的玄清观给自己和陈翊明都求了一道护身符。 然后一群人买了一批户外装备后,又各自用借口糊弄过家里人,就带着相机,怀着找刺激的想法,前往了静台山下的那个废弃学校。 来都来了 陈翊明从一片浑沌中醒来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他亲爹的大巴掌。 要不是陈母拦了一下,陈父的大巴掌都已经到陈翊明的头上了。 “好了,现在打孩子有什么用。”陈母虽然拦了拦陈父,但脸色也不好看。 她原来只是以为陈翊明是被家里惯坏了,爱玩了些,但总归还有分寸,谁知道他胆子这么大,连性命攸关的事都敢拿来开玩笑。 姬宁昭正在一旁用早就准备好的布巾擦手,她其实还想多问几句,但是陈翊明已经扛不住了,再不叫他醒神,陈翊明就要变成个傻子了,见状她也只能将陈翊明的魂魄先唤回来,反正陈翊明也已经想起了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 蒙着的窗户纸只要被人捅破了一个窟窿,就遮不住窗后的全景了。 陈翊明傻坐在原地半天都没说话,原本正怒气上头的陈父这会儿也有些担心了。 他看向姬宁昭问道:“姬小姐,这孩子是还没醒过神吗?” 姬宁昭放下布巾走到陈翊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还在神游天外,觉得整个人飘飘忽忽的陈翊明被她这么一拍,浑身一震,这才有种整个人落到实处的感觉。 陈家人看不到的是,就在姬宁昭拍了陈翊明肩膀的一瞬间,一道隐约的灰烟从陈翊明的锁骨处,顺着姬宁昭的食指缠绕了上来。 但这缕黑烟才刚到姬宁昭手腕的位置,就骤然间烟消云散了。 姬宁昭坐回沙发上,看向陈翊明说道:“小陈先生,你可以接着讲那之后发生的事了。” 其实整个观照的过程,陈翊明虽然有种雾里看花的朦胧感,但发生了什么,其实他也是知道的。 姬宁昭让他接着往下讲,陈翊明居然一瞬间就顺着她的话想起了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说出的那些话。 一种巨大的恐惧攥住了陈翊明的心脏,显然,他后来经历的这一切其实就是因为这趟废弃校舍之行。 连温如霁组局喊人来玩,也是因为他们俩在那儿被吓得够呛,迫切的需要热闹来冲淡他们心里的恐惧。 陈父一听他这话又是气得够呛,绕来绕去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如果不是运气好,找到了谢清发,姬宁昭又肯出手帮忙,这傻小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次事情如果顺利解决,必须得好好管教一下陈翊明。 不过他和妻子毕竟只有这一个孩子,估计真到那时候也下不去手,所以陈父打算等事情一解决,就把陈翊明送到陈翊深那里去。 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保住陈翊明的小命,这位姬小姐估计也没耐心看他打儿子。 “还不滚过来把事情说清楚。”陈父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已经清醒了但还是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陈翊明也知道之后还有他的好果子吃,蔫头蔫脑地答应了一声之后,老实地坐到了姬宁昭对面的沙发上。 当他有神智和意识的去回想当时发生的事,那种阴森的感觉又爬上了他的后背。 静台山陈翊明不是第一次去,只是以前去的都是已经被开发出来的旅游区域,他还从来没有去过山背下的那个废弃学校。 静台山说是还在杭市范围里,实际上应该算是杭深两市的交界处。 等他们这一群人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收拾好再出发,到静台山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五六点的样子了。 天色虽然还没有完全的暗下来,但山背处看起来这已经是傍晚的样子。 静台山里植被茂密,所以山背处更是阴凉,冷风一吹,都会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荒废的学校里因为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所以四处的野草都好像疯了一样的生长。 在外面就能看见里面像黑洞一样的教学楼大门,还有风吹日晒之后建筑外斑驳的墙皮,墙皮上的青苔在陈翊明看起来也像个诡异的形状 学校的铁门可能是因为之前疯传的有些让人忌讳的故事,所以也并没有被人拆走卖钱。这时候正在不知道哪儿来的阴风的吹拂下,发出了吱嘎吱嘎的让人牙酸的响声。 再配上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简直像是一副非常标准的恐怖片里要闹鬼的场景,而背着背板嘻嘻哈哈的他们,就像是恐怖片里准备去找死的npc。 “本来我和老温看到这个样子是不想进去的。”陈翊明还是有些蔫头蔫脑:“但他们一直劝我们‘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看看,反正学校也不大,逛完了我们就开车回去。”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陈翊明和温如霁毕竟都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是不愿意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的。 听到这里的姬宁昭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来都来了”这四个字有的时候还真是有些魔力。 她的动作太小,陈翊明根本没有注意到,就接着往下说。 推开门进去之后,教学楼的大门也没有上锁,他们粗略地逛了一圈,其实和一般的私立学校也没什么区别。 教学楼虽然荒废,但是里面的东西基本多都还在,课桌椅子虽然蒙着很厚的一层灰尘,但是保存的也算不错。 教室里和走廊上也没有那些传统的鬼故事里会出现的什么诡异的贴画。而且每个教室出来就是能看到外面的走廊,除了他们自带的手电筒的光,这时候也还能看见外面的一点天光。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从上闹到下,也没见发现什么东西。 最主要的是,即使神经高度紧张的陈翊明和温如霁,也并没有在这栋楼里感觉到什么让他们不安的气息。 说到这儿的时候,陈翊明还看了一眼姬宁昭。 姬宁昭倒是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陈翊明的想法。即使是没有任何修行的普通人,在精神非常集中的时候,身体也是能凭本能分辨出当下的环境安不安全的。 出了教学楼,就是传言中闹鬼闹得非常厉害的校舍了。 已经放松下来的陈翊明这时候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就想着赶紧逛完好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是等他们走进宿舍楼的时候,陈翊明浑身的汗毛却立刻竖了起来,他和温如霁对视了一眼,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两个人的心头。 有个东西一直在注视着他们 和出来就是能看见外面的走廊的教学楼不同,宿舍楼是走廊在中间,两边都是门对门的宿舍,所以根本透不进光。 宿舍的门还刷了深绿色的漆,斑驳之后露出下面红色的铁锈。 他们站在进门的地方,就能看见幽深的走廊一路延伸下去,似乎根本没有尽头,而且因为不通风,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臭味。 情绪是环境的产物,看着眼前这样的环境,不止一个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这帮少爷只是来找乐子的,又不是来找死的。 但他们来之前想的是探索完这个校区,直接穿过校区到另一边的酒店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开车离开。 如果他们现在回去,就要重新穿过教学楼和学校的操场,再走个十来分钟的山路,才能到他们停车的地方。 众人又回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和黑夜中显得有些狰狞的山路,又看看前面幽深的宿舍走廊。 此时这帮人才有了一些后悔的情绪,因为现在他们已经完全陷入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了。 攒起这个局的是林家的小儿子,林家在杭市是后起之秀,虽然和陈温两家没得比,但这几年在杭市发展的势头也很猛。 加上林云青这人八面玲珑,很会来事,圈子里和他关系好的人不少,不然陈温两人也不会答应来这儿玩。 现在既然出了问题,作为活动的组织者林云青率先站出来出主意说:“既然这样,宿舍我们就干脆不看了。刚刚在外面看这个宿舍楼也不大,我们干脆从这里直接穿过去,从后面出去就到我们住的地方了。” 想着要摸黑穿过教学楼和走十几分钟的山路去开车,那穿过眼前这条走廊相对来说就成了优选。 毕竟他们刚刚在外面看过了,这栋宿舍楼确实不大,他们一群人穿过去,不乱逛可能五分钟就够了。 而且穿过这栋宿舍楼,再走个几分钟就到有人烟的大路上了。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还是不走回头路,快速穿过这个宿舍楼就好。 进去的时候,陈翊明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他放在兜里的符箓。他和温如霁并肩目不斜视地直冲冲往前走,只恨自己不会缩地成寸。 宿舍楼的布局是回字形布局,人走着还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传来的回响,就好像另一头有人跟着他们的步伐在一起走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神经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原本在教学楼里还会嘻笑打闹的一群人,在宿舍楼的走廊里都沉默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更靠近山背,陈翊明总觉得宿舍楼里比教学楼里要冷很多,而且总有一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带的户外手电筒功率很大,强烈的光源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会让人没有那么的恐惧。 经过厕所和浴室的门口的时候,陈翊明隐约听到了像是水龙头没关紧后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 他不愿去细想在这种废弃了这么长时间的建筑里,怎么还会有水滴的声音,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下雨的时候漏进了建筑里。 好在一路上除了环境阴森恐怖了点,但也确实没有任何事发生。 可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整个走廊,看到出口的时候,他们前面的寝室的门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响声。 一路无话的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原本关紧的门,像是有人推了一把一样,慢慢地向他们打开。 这下子原本就神经高度紧张的一群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温如霁强撑着安慰众人说道:“没关系,可能是风吹开的,前面就是出口了,我们快点走过去就好了。” 其实陈翊明和温如霁心里都知道,这里的宿舍门都是铁门,仅靠风是吹不开的。 何况刚刚的动静,实在是太像有人从里面缓缓地将门拉开了。但是现在大家的神经都高度紧绷着,如果再说这样的话,把人吓坏了只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还不如装看不到,快点离开这里就好了。 于是几个人推着几个人,快步往出口的方向走,经过那扇打开了门的寝室的时候,陈翊明感觉自己的掌心微微发热,像是那道黄符在起作用一样。 但是他不敢在这时候拿出来仔细看那道符箓,追着前面的人步伐就走了出去。 出了宿舍楼之后,那股奇怪压抑的感觉一下就消失了。 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似的,又开始说起话来,只是言谈之中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刚刚通过的宿舍楼。 陈翊明走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他突然感觉到一路上都没说过话的温如霁突然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望去,温如霁用眼神示意他往后面看。 顺着温如霁的目光,陈翊明隐约看到二楼上似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正站在窗边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虽然看不清那个东西,可陈翊明能感觉到,祂在看着他们。 一瞬间,他的头皮都开始发麻起来,而掌心里的黄符也更烫了起来。 温如霁轻轻地说:“装作没看见,等会儿咱们直接走吧。” 陈翊明僵硬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追着前面人的脚步快速离开了宿舍楼的范围。 等上了大路之后,陈翊明和温如霁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到了有人的地方后,干脆住都没住,直接叫车来回了杭市。 上了车离开静台山的范围之后,陈翊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符箓,才发现那个符箓竟然已经被烧掉了一半。 这更证实了他们确实是在那个宿舍楼里,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而之后的事情就是像姬宁昭知道的那样,温如霁因为这件事一直有些睡不好,想凑些人热闹热闹,之后就出了孔熙那件事。 而这段记忆因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从他们的脑海里逐渐消失了。 伞骨上,正盘着一条小龙 陈翊明说完之后就小心地抬眼去看姬宁昭,但姬宁昭只是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还在沙发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陈母不敢催她,陈父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姬小姐,要不要我联系林家那边问问情况?” 姬宁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问了陈翊明一句:“除了你和温小先生之外,那天去的人还有谁出过事吗?” 说起这件事陈翊明多少还有点郁闷,因为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后发现,好像真的只有他和温如霁这么倒霉。 姬宁昭听了之后便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说道:“不用问林家了,我想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不过只是还要麻烦小陈先生。” 她顿了顿后才说道:“过几天可能要和我一起去趟那个废弃的学校。” 一听还要再去一趟那个学校,陈翊明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他有些结巴道:“还,还要去啊?” 姬宁昭点了点头,击碎了陈翊明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别担心,我会叫上小谢一起,你不会有事的。这几天要是有空的话,你带着温小先生上玄清观去拜拜吧。” “毕竟。”姬宁昭轻轻一笑道:“如果不是玄清观的符箓,你和温小先生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都不好说。” 陈翊明被姬宁昭这话又是一吓,但慑于姬宁昭这短短几日就在他心里树立起来的威严,他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姬宁昭还要去一趟特别处还那些资料,就没有麻烦陈翊明再送她回家。 陈翊明把她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姬宁昭用极轻的声音叮嘱了他一句:“你的那个小瓶子可看好了,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是谁问你要,你都不能给他。” 陈翊明下意识地摸了摸正戴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个小瓶子,抬头看着姬宁昭逆光下苍白到有些透明的脸色,初见面时姬宁昭的那种非人的怪异感又涌上了陈翊明的心头。 但姬宁昭没在乎陈翊明一瞬间的怔愣,她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走了。 特别处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不过姬宁昭来了,还是特别一队的队长亲自接待的。 核对完资料无误入库后,一队的队长又十分客气地对姬宁昭说道:“港口的事还是要麻烦您和那位再商量商量,祂这样总是在港口吓人,我们工作也不好开展。” 姬宁昭有些失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我会去跟她说的。” 得了姬宁昭这句话一队的队长连连道谢。一路恭恭敬敬地把这尊大神送出去了。 那边谢清发得了姬宁昭的消息,也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了。虽然陈翊明的事姬宁昭愿意帮忙,但陈翊深毕竟是先找的他,谢清发自觉这件事也不是和自己毫无关系了。 师父闭关,山上是谢清发这个大师兄说了算,他要下山就得把山上的诸事安排妥当了。 况且陈翊明的事盘根错节,十分麻烦。虽然这次有姬宁昭在,但谢清发还是把该准备的法器和符箓都准备齐全了。 他做事粗中有细,谨慎却也不会过分小心,这也是姬宁昭在杭市众多玄门小辈里唯独肯跟谢清发偶尔来往的原因之一。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谢清发自己打车来了陈家,因为姬宁昭打过招呼不要他们来接她,所以谢清发就和陈翊明在陈家二楼的茶室里一边喝茶一边等她。 今天的日子谢清发知道是姬宁昭特意算的,一早起来虽然没下雨,但天色也一直阴沉沉的,气压也很低,让人的心情也无端有些压抑。 陈翊明和谢清发喝了一壶茶的功夫,陈翊明就看见他家门口那里被他和陈父叮嘱过的佣人毕恭毕敬地迎进来一个人。 姬宁昭鲜少打扮。陈翊明见她的这几次,她都是穿的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只是姬宁昭足够漂亮,什么穿着打扮被她一衬都显得优雅精致,任谁见到她都是先被她的长相夺去目光,反而不在意她穿了什么。 姬宁昭今天少见的穿了一身黑,头发用木簪盘了起来。不过奇怪的是外头没下雨,但她却打了把很大的黑伞。 “宁昭姐。”谢清发推开窗户喊了她一声:“要上来休息会吗?” 姬宁昭抬起伞来看他们,黑色衬得她的皮肤更白了一些,加上她唇色浅淡,乌发淡眉,在这种天气下显得有些鬼气森森的。 其实谢清发并不知道姬宁昭具体的来头,只是他师父十分尊敬她,而且也不许他们小辈的多打听。 再加上谢清发多少也能感受得到,姬宁昭的深不可测,所以哪怕姬宁昭看起来和自己是同辈人,谢清发也一直把她当长辈尊重。 只是偶尔的时候,比如现在姬宁昭的样子,也会让谢清发有一种她游离在尘世之外的感觉。 站在楼下的姬宁昭收起伞后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下来。 谢清发和陈翊明便赶紧放下杯子,拎起东西匆匆下楼了。 看到陈翊明过来,姬宁昭就把手里的黑伞递给了他。陈翊明呆头呆脑的接过来,还以为姬宁昭只是让自己帮她拿着。 “等会到了地方,你就把这把伞打开遮住自己。” 等姬宁昭说完这句话,陈翊明是彻底呆住了。 阴沉的天气,黑暗阴森的校舍,他再在里面举把这样的黑伞,怎么看都像是去找死的。 陈翊明开始忍不住的胡思乱想了起来,是不是姬宁昭也没办法直接找到那个东西,所以才特意带上他当诱饵。 不然为什么要特意给他带把这样的黑伞,陈翊明记得自己好像在哪个论坛里看到过,室内打黑伞好像就是见鬼的一种方法。 姬宁昭只轻轻瞥了陈翊明一眼就猜到了他心里正在嘀咕什么。 她干脆地伸手过去,把伞直接摁开然后举到了他的头顶。 谢清发今天出山门的时候特意用符纸给自己开了眼识,在他现在的眼睛里就是陈翊明肩头和眉心中间的三盏灯骤然燃烧得极其旺盛。 而那把黑伞上,从伞骨到伞面上赫然盘着一条身影飘忽,但鳞片黑中泛金的小龙! 昭昭 陈翊明看不到伞下面有什么,但胜在听话,姬宁昭让他拿着他也就乖乖拿着了。 倒是谢清发,走在姬宁昭身边时不时偷眼看一下她。 离静台山越近,陈翊明就越有些坐立不安。 自从那天在观照下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后,陈翊明就会时不时想起那个在二楼看着他们的白影。 还好姬宁昭给他的那个吊坠在他觉得恐惧的会开始发烫,多少能给陈翊明一些安慰。 等他们到静台山的时候,云层已经压得很低了,静台山半座山都是云雾缭绕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那座废弃的学校既在山背,又在林下,简直是阴中之阴,谢清发想不通为什么要把学校建在这么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 车子只能停在大路上,还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到。虽然学校已经废弃了很久,但因为城探主播们来来往往,这条路倒也不算太难走。 谢清发师门就在山上,每天上上下下的早就习惯了。陈翊明也有健身的习惯,这点山路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倒是姬宁昭,看起来确实不是身强体壮那一卦的,而且还有点病美人的样子,但一路走下来也是脸不红气不喘的。 姬宁昭打量着眼前已经锈蚀得很厉害的校牌,上面还隐约能辨认出育英两个字。 校区看着确实不大,两个并立的教学楼,前面是个操场,并立的教学楼后面就是男女生宿舍楼,再出去就是后山了。 “学校怎么修在这深山老林里头。”谢清发嘀咕了一句:“看着有点像监狱。” 谢清发说得倒也没错,静台山的前山确实是进行了旅游开发,不少人会去那里度假,酒店和该有的设施也说得上是应有尽有。 但育英中学所在的静台山山背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不仅人烟稀少,而且很少能见太阳,当年招不到生也许并不完全是传言的原因。 姬宁昭倒是事先去调查过,育英中学学费不菲,当初打出的招生名头就是封闭式管理,学生们一个月才有一次回家休息的机会,学校集中管理。 所以很多没时间管教孩子,又正逢孩子青春期而感到头疼的家长,就是冲着这个名头才会把孩子送到这里来的。 当初出事的那个男孩子,姬宁昭也去特别处查过档案,特别处里并没有记录,那么很有可能确实和阴物没有关系。 不过也不是杭市所有的异常都会被特别处监控到,现在下结论也为时尚早。 山上萦绕着的雾气似乎也下侵到学校里了,隔着铁栏杆能隐约看到里面丛生的杂草。 陈翊明隔着铁栏杆就觉得里面既潮湿又阴冷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总觉得里面有东西在盯着他。 “把伞打起来吧。”姬宁昭一边伸手推开铁门,一边对陈翊明说道。 陈翊明听话地将伞撑开,在谢清发的眼中,陈翊明撑开伞的瞬间,伞骨上盘着的小龙从伞面上游弋了一圈后,又回到了伞骨处。 但四周的雾气随着那条小龙的动作也消散了一些,谢清发顿时一震,浑身霎时间绷紧了起来。 因为会被至阳之气驱散的就不是普通的雾气,而是鬼蜮散发出的翳或者瘴,而能形成鬼蜮的,就不可能是普通的阴物。 不过比起谢清发的紧绷,姬宁昭轻松得像是在自家后院里散步。 毕竟如果姬宁昭不是因为自己那位亡夫而变成长生种的话,按照她的道行和当时的地位,她会变成比盘踞此地的阴物恐怖一百倍的东西。 谢清发身怀偃骨,是他师门首徒,暂时还不用姬宁昭担心。 但姬宁昭走进教学楼前,对陈翊明说:“还记得那天我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陈翊明自打走进学校里就把手里的伞捏得很紧,听了姬宁昭的问题他老实地点了两下头说道:“记得,不管谁问我要那个小瓶子,都不能给。” 姬宁昭轻笑了一声:“记得就好,捏好你的伞,保管好你的小瓶子。哪怕是我问你要,也不能给。毕竟,你到时候看见的到底是不是我,也很难说。” 陈翊明被姬宁昭这话吓得浑身一哆嗦,恨不得把那个小瓶子现在就镶在身上才好。 教学楼里其实就像陈翊明说得那样,干干净净,什么阴物的气息都没有。唯一可能对人造成伤害的,也只有堆积着的灰尘。 但等他们穿过教学楼走到宿舍楼前的时候,灵感敏锐的谢清发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宿舍楼的大门不知道被谁关了起来,但刷成深绿色的铁门上爬满了深红色的锈迹,看起来像干涸已久的血迹。 虽然他现在依然没有看见任何阴物,但是他也能感觉到,宿舍的二楼,似乎有东西盘桓在那儿,正在注视着他们三人,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亦或者是威胁。 谢清发捏紧了腰间的木剑,看了一眼身边的姬宁昭。 谢清发知道姬宁昭的灵感比自己还要敏锐,她感应到的东西应该比自己多得多。 但姬宁昭今天什么法器都没有准备,出门时唯一带着的黑伞也给了陈翊明。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径直推开那道铁门。 “进去吧。”姬宁昭看着如临大敌的谢清发,和十分想扭头就逃的陈翊明说道:“里面不管是什么都得进去看看才知道,我在这里,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陈翊明咽了咽口水,他虽然不如谢清发和姬宁昭两个人有道行,感应不到阴物,但是他已经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但他同样也清楚,这件事其实是因自己而起,谢清发和姬宁昭今天来这里涉险都是他的原因,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陈翊明咬紧牙关,一脸视死如归地走进了眼前的宿舍楼。 等陈翊明走进宿舍楼的时候,发现楼里此时竟然弥漫着浓雾。不管进门前再怎么给自己鼓劲,面对这种违反常理的样子,陈翊明还是有些慌乱。 他刚想开口叫谢清发和姬宁昭,却发现原本走在自己身边的两人都已经消失不见,浓雾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撑着伞站在原地。 另一边的姬宁昭抬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她和谢清发,陈翊明两个人失散,而浓雾的深处,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在用一个许久没有人用过的称呼呼唤她。 “昭昭。” “现在,选吧” 昭昭,能用这样亲昵的小名称呼她的人大多都已经离开了人世,连钟雁北都不会这么叫她,其他人对她就更是客气。 浓雾深处没有东西再叫她的名字,却传来了另一种姬宁昭也很熟悉的声响。 先是细微的丝绸摩擦的声音,随后是比摩擦声更清楚的环佩轻微撞击的声音,姬宁昭对这个声音也很熟悉。 楚国尚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所以掖宫中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有随身佩玉的习惯。 如果仔细听的话,随着她们走路仪态的不同和所佩玉饰的等级不同,环佩们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 姬宁昭的父亲有许多的妃子,但只有她的母亲,能被称为掖宫的另一位主人。 她有时在书房读书的时候,只要听见廊下传来这样的声音,不用宫人通传,姬宁昭也知道是母亲来看她了。 所以,时隔千年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即使她知道绝对不可能是自己母亲,姬宁昭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随后她露出了一个极少见的冷淡表情,冲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抬了抬下巴道:“你知道我不会被你骗的,还有什么好藏的?” 雾悄然散去了一些,从深处款款走来一个女人,乌发用玉簪轻挽,绯红的衣袍用金线绣了凤鸟的图案,眉眼看上去和姬宁昭还有三分相似,只是比姬宁昭更柔和一些。 “王姬,故人相见为何是这样一副情态。”那女人轻笑一声道:“倒是有些叫人伤心了。” 姬宁昭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微微泛起了金色,听了这话也跟着轻笑一声道:“你应该庆幸我现在的脾气已经比那时候好了不少,最起码还能和你好好说话。” “但你要还是顶着这样一副样子和我说话,等会儿我出去后就会直接把你老巢铲出来在太阳下暴晒三天。” 姬宁昭说话的语气倒是平静,但是心口上那一大片若隐若现的鳞片此时正随着她的呼吸翕张着,显示着她的心里真实的情绪。 那人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白皙的脸庞上裂开了一丝丝青黑色的线,她面无表情地抬头和姬宁昭对视,而姬宁昭则毫不避让地迎上她的视线。 最后还是那人…不,那东西先移开的目光,她在姬宁昭的注视下慢慢变化回祂应有的模样。 祂脖子以下的地方隐藏在一团团的浓雾里,叫人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只是脖颈处血迹斑斑的样子,看得出来死因并不体面。 而祂原本的模样和姬宁昭母亲那样的端庄高贵,风华绝代的样子也完全不同。 素白的一张脸被一头披散的长发裹着,倒显得有些娇弱,只有没有眼白的眼睛,和脸颊上如同碎裂的瓷器被修补后的黑纹才能看出她是多凶的厉鬼。 姬宁昭任祂如一团云一般缠绕着自己,看祂轻轻地将冰凉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肩头上呢喃道:“我知道你的厉害,也知道我奈何不了你。” “可是”祂抬起头来看姬宁昭:“虽然你给了那个凡人那么多护身的东西,但还是没保住他。我能感觉得到,我的手下们,正将他往这里拖过来呢。” 姬宁昭眼中的金色越燃越亮,亮到已经不似她本人的眼睛,瞳孔也微微竖起。 像一头凶兽。 祂再想靠近姬宁昭说话,就被姬宁昭胸口上的鳞片直接给灼伤了。祂抚了抚被灼伤的地方,向后退了几步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姬宁昭挑了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祂也不恼怒,接着说道:“我奈何不了你,你却也拿我没办法,我和这座山,已经融为一体了。我不想为难你和那个小道士,只想要那个凡人,你把他留给我,我就放你们走,好吗?” 姬宁昭却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后道:“静台山有龙脉潜藏地下,你不过是一枚风水棋,身体都散落在这山里的各个角落,需要迫不及待地窃凡人的祖荫才能保存自身,这也能叫和这座山融为一体了吗?” 她想起之前闲来无聊看电视的时候学到的一句话,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倒是会给自己抬咖。” 任何阴物,被人当面说破了死亡的方式都会大发雷霆。更何况祂盘桓山中数年,早已成祟。一直轻声细语的祂当即便高声尖叫了起来,伸手就要掐住姬宁昭。 姬宁昭甚至都没有后退,只是身上的鳞片已经从她的心口爬上了脖颈。 就在这阴物伸手的一瞬间,一道虚幻的龙影从云雾中腾起,震慑得祂周身的云雾都差点散开,脸上的裂痕似乎也更大了一些。 祂恢复了一些理智收回了手,面容冷硬道:“你不过也是靠着身上的那枚龙鳞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但我在这山中已经有数百年,这枚龙鳞也只能护佑你的平安而已。 “只要今天我得不到想要的,你和你带来的那个小道士都别想从这儿走出去。” “更何况。”浓雾中传来拖拽的声音,一个高中男生模样神情呆滞的灵体拽着赫然已经昏迷过去的陈翊明缓缓走了过来。 而陈翊明原本应该拿着的伞,和脖子上的小瓶子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虽说是被埋作风水棋,但祂在静台山里吸收了这么多年龙脉上的生气,早就不是一般的阴物了。只要是在这山中死去的人的魂魄,都会被祂拘役,供祂驱使。 那灵体把陈翊明交到了祂手中,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浓雾里。 祂勾了勾手指,将昏迷的陈翊明用一缕浓雾吊起,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解决他身上的问题吗?” “要么你答应我的条件,也许从他身上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会放他走,要么我现在就弄死他。而你带来的那个小道士,你觉得有能力从这里全须全尾地把他带走吗?” 从在姬宁昭的家中第一次和她交手,这阴物觉得姬宁昭不过是运气好被一条龙庇佑了而已,她哪儿有什么真本事? 而试探了这么久,姬宁昭都没有任何动作。一片遗留下来的龙鳞而已,看来至多只能保住她自己的性命。 祂可不认为,没有法器,不带符箓,眼前这个感应不到任何她自身修为的,柔柔弱弱的小王姬能从自己的手里夺走这两个人。 一个不过是一个曾经辉煌时代留下来的旧影而已。 阴物轻轻飘到姬宁昭身边,冲姬宁昭抬了抬下巴,好整以暇道:“现在,选吧。” 纸傀 祂看姬宁昭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祂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了,祂喜欢看着这些自以为能将一切事情掌握在手心里的人在发现事情失去控制的时候露出来的表情。 “又或者。”祂飘得离姬宁昭更近了一点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想把他带回去的话,不如就拿你身上的龙鳞来换,怎么样?” 祂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点贪婪的神色,那可是一片龙鳞,有了这个东西,祂还需要整天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踪迹吗? 现在的灵气越来越稀薄,那些厉害的神物们早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别说龙了,就算蛟都极少见了。而唯一还存于世间的那位大人大多数时间都镇守在雁门山上,轻易不会下山。 祂如果不是借助于静台山上这点龙脉的生气,恐怕也早就灰飞烟灭了。 不然为什么祂在静台山中藏了这么久,一得了这个借祖荫的法子就急急忙忙的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出现了。 祂知道山下还是有很多隐于人世的高手的,闹得太大了可是真有灰飞烟灭的风险的。 当祂感应到陈翊明戴上那个装着烛龙龙息的小瓶子让祂不能再继续缓慢地吸食陈翊明身上的祖荫后,祂就知道这件事有高手介入,因此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 可祂没想到的是,今天来这里竟然会是这样的两个人。 那日被突然爆发的龙息赶出姬宁昭的家后,祂就再也没办法从姬宁昭这里窥探到任何消息了。 可即使这样,在祂眼中看来,姬宁昭的威胁还不如谢清发这位偃骨在身的清宁山首徒来得大。 可在祂眼里毫无威胁的姬宁昭却突然轻轻笑了起来,然后说道:“我凭什么要拿我的东西去换他,你想要他死的话,动手好了。” 祂能听得出来姬宁昭语气十分认真,她是真的对陈翊明的生死无所谓,顿时有些恼怒起来:“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吗?我是真的会弄死他的。” 姬宁昭无所谓地伸出手挥了挥,示意祂请便。 祂勾了勾手指让陈翊明脖子上的雾气勒得更紧了一些,昏迷状态中的陈翊明被勒得面容紫涨起来,可姬宁昭依旧无动于衷。 大不了就真的把陈翊明杀了,祂被姬宁昭的态度激的恶向胆边生,反正姬宁昭也阻止不了祂。 陈翊明一死,陈翊明的气运和祖荫足以让祂彻底和静台山的龙脉融合在一起。就算被发现了又如何,那时候还有谁能奈何得了祂? 这么一想,陈翊明脖子上的雾气越收越紧,甚至让不正常昏迷状态下的陈翊明都开始挣扎起来。 可是那雾气虽然看起来没有实体,却柔韧的像一根麻绳一样,陈翊明无论怎么用手去掰都无法阻止脖子上的束缚越收越紧。 祂就这样盯着姬宁昭,可姬宁昭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动都不动一下。 绳子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直到……陈翊明在祂的注视下被勒成了一捧纸絮。 祂蓦地转头恶狠狠地看向姬宁昭:“纸傀?这居然是纸傀,你早就准备好的是不是?” “当然,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吗?”姬宁昭心情很好地冲祂笑了笑说道:“我既然知道此行危险重重,怎么可能还什么都不准备地把他带来?” 祂沉默着并没有说话,比起刚刚一瞬间的愤怒,其实祂现在心里更多的是恐惧。 能让纸傀拟人到这种地步,甚至瞒过以幻术见涨的自己,世上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只凭这一点,姬宁昭就不是祂想象的那样没什么本事的废物。 有龙鳞在,祂奈何不了姬宁昭。而唯一能威胁她的东西,也是假的。祂再迟钝,也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利于自己。 姬宁昭用脚尖轻轻点了点飘在地上的纸絮,她知道眼前这只祟不是过度自信,而是有着所有阴物的共同点,偏执。 只能在自己已知的事物里打转,绝不会多想一些 “其实我挺好奇的,你能在雾气接触到我的一瞬间,就知道我的过往,甚至幻化成我的母亲,怎么就不敢模拟另一位呢?” 姬宁昭靠近祂道:“是因为不能呢?还是不敢?” 祂没有作答,祂当然能从姬宁昭的记忆里看到另一个对她影响至深的人。 可那位可是天地初开的混沌间诞生的第一条龙,祂要是有本事幻化成那位的样子,祂还需要费尽心力的设计陈翊明吗? 姬宁昭已经从祂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所以也就没在追问下去:“其实我也挺意外的,你就这么相信你手下役使的那些灵体越过龙息迷惑住陈翊明吗?” 说到底,祂知道骗走那把伞和瓶子可能会让很多灵体灰飞烟灭,但祂其实并不在乎那些灵体,只要祂越来越强大,想拘役多少灵体就有多少。 事已至此,祂知道祂已经彻彻底底地输给了眼前之人,可祂并不想就这么认输。只要祂隐入静台山里,就算他们再找祂,也得费点功夫。 可当祂生出藏匿的念头的时候,祂却发现之前由祂而生的,如臂使指的那些浓雾,不听祂的话了。 祂没办法离开自己创造的这个幻境。 “宁昭姐,外面都搞定了。”谢清发从姬宁昭身后的浓雾中走出来。他身上背着的包已经不见了,手里却还握着那把木剑。 姬宁昭应了谢清发一声,眼中的金色已经消退,原本蔓延到脖颈上的鳞片也隐回了她的皮肤下。 “哎,翊明呢?”谢清发左右望了望:“他不会一个人不见了吧?” 没看见原本应该呆在姬宁昭身边的陈翊明,谢清发有些着急。 姬宁昭指了指地上的纸絮道:“陈小先生在他家里。” 谢清发目光移到地上,看清那团东西之后颇有些震惊地说道:“纸傀?!” 姬宁昭没再多解释什么,而且看向那只有些焦躁的祟慢条斯理地说道:“我都知道你是风水棋了,还能让你想走就走?要么你告诉我是谁告诉你的吸取活人祖荫的办法,要么,我就直接让你灰飞烟灭。” “现在,你来选吧。” 不能向前,也无法后退 谢清发见状也没多问什么,老实地站在姬宁昭的旁边,不说话了。 姬宁昭那天告诉他要和陈翊明一起来废弃校区的时候。就告诉了他要准备什么符咒,和他的任务。 那就是按照她给出的方位,在山中找到这只祟散落的身体,然后用符箓封印住。 所以走进废弃校区的时候,谢清发就已经和他们分开了。 但是连他也不知道陈翊明什么时候被姬宁昭替换成了纸傀的,他还以为是陈翊明太紧张了,所以才没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走的,没想过是一道跟过来的根本不是陈翊明本尊。 姬宁昭和祟说了这么久的话,就是为了给谢清发动手的时间,好让她圈住这只祟来问这个问题。 不然姬宁昭何必让谢清发跟自己一块儿来,如果只是为了杀这只祟,她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祟从静台山里源源不断获得能量的身体被符咒封印住之后,自然哪儿都去不了了,而祂现在也毫不怀疑姬宁昭有能让自己灰飞烟灭的能力。 祂迟疑了一下后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还是要杀我怎么办?你得给我发个誓才行。” 其实这个办法不是有人特意给祂的,而是祂自己在静台山背的一座古墓里找到的,但是祂这么说,姬宁昭肯定会立刻收了祂,然后把祂散落在山里的身体刨出来在太阳下暴晒。 但祂也不想就这么认命,祂完全可以暗示姬宁昭是背后有比自己更厉害的东西在指使自己,来为自己博取一条生路。 誓言一旦说出口,就会在天地之间留下痕迹,越是修行之人就越注重这个,也越怕应誓。只要姬宁昭说出口,祂就不怕她不认。 哪怕之后祂可能会被镇压,被封印,只要不灰飞烟灭,祂也许就还有机会。 可祂认为的迫切想要知道的姬宁昭却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祂说的这句话很可笑。 她虽然在笑,但是眼神却像一片沉静湖泊,祂听见姬宁昭问自己:“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 可说完这句话,姬宁昭却突然朝另一个方向看去,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 祟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而与此同时祂惊恐地发觉自己的身体也在逐渐消散。 谢清发也发现了周围的浓雾正在消退,眼神也瞬间警惕了起来:“有人动了我放的符咒。” 姬宁昭摇了摇头,扯着谢清发向后退了两步,她知道这是有人不想让祟接着说下去了。 百密终有一疏,她承认是自己忘了防备这隐于背后的人,但是现在再出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祟作为风水棋的那些最重要的部分,已经被人出手毁了,祂马上就会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 算了,总有办法知道的。 姬宁昭和谢清发站在原地,感觉到脚下一片剧烈的震动,随后所有的浓雾逐渐消散,祟在发出了最后一声尖啸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已经是深夜时分,宿舍楼外就连蝉鸣声也一起消失了。 从始至终,他们一直都在楼外,根本没能进去。 谢清发有些懊恼地用力抹了把脸说道:“还是大意了,那些符咒没设防护,这边轻易地被人挪动了。” 现在最想问的东西没来得及问出来,倒让姬宁昭前面做的铺垫都变成了无用功了。 姬宁昭却很是平静,不是所有的事都一定会按自己预想的那样发生,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情况。 她抬头看了看天,北斗星这会儿正亮的出奇:“走吧,这里太冷了。” 山里到了夜晚的时候气温要比市内低的多,谢清发看姬宁昭的脸似乎被冷的更白了一些,就问姬宁昭要不要先披一下自己的外套。 姬宁昭摇了摇头,拒绝了谢清发的好意,转头对他说道:“陈家的事解决了,我就不去了,有空的话你去跟陈家人说吧。” 不管是谁动了谢清发的符纸,总之祟已经是灰都没剩下一点,自然也不可能再缠着陈翊明了。 至于这背后可能会涉及的事情,也不是陈家人能管的,也算是完成了陈家人的托付。 谢清发应了声好,看着面前破旧的宿舍楼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别说,毕竟是学校。这地方就算什么都没有,看着也还是挺吓人的。真不知道那些人哪儿来的胆子夜探这里,果然不知者无畏。” 他在上山学本事前,也是正儿八经读了书上了大学的。 封闭的学校,阴暗的走廊,有些逼仄的宿舍,而且还发生过命案,正是这样所有人方都生活过并且习以为常的环境,在出现异常的时候,才更加吊诡,足够触发大多数人的恐惧。 姬宁昭却在一旁淡淡说了句:“我没上过学。” 她读书识字的时候,还没有学校这个概念,更何况能真正当得起姬宁昭一句老师的人,现在牌位还在她家里那个阴暗的小房间里。 或许是今晚祟幻化成她母亲的样子,让姬宁昭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旧事,姬宁昭的情绪久违地有些翻涌。 旧人,故国,全都已经消散在了滚滚长河之中,只留下她一个人像是凝固在光阴里,不能向前,也无法后退。 虽然这种话说出来会让很多人觉得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是对于姬宁昭来说,长生本就非她所愿。 如果可以,她倒是宁可死在大楚二十九年的那个夜晚。 谢清发也没再多说什么,何况姬宁昭虽然本事不小,可看着身体却不太好,他也不敢让人一直这样冻着,赶紧劝人走了。 可姬宁昭不知道的是,就在两人离开之后不久,原本寂静,空无一人的宿舍楼,却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站在刚刚姬宁昭站着的地方,半晌,有一声轻笑和夜风一道消散了。 祟消散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颗透明的小珠子,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兀地出现,拈走了那颗小珠子。 蛇身鹿角 姬宁昭把事情告诉了特别处后就没再管这件事,就是听了一耳朵,说特别处现在把整个废弃校区都监管了起来,倒是把孔家外面的人都撤走了。 谢清发告诉陈家人事情已经解决了,陈父见姬宁昭没来,就明白了姬宁昭的意思。 但他做事周全,又有心和姬宁昭交好,还是把早就准备好的谢礼托谢清发带给姬宁昭。 红木匣子里装着一只白玉的摆件,玉质温润,散发着低调的华光。 “我想姬小姐未必在意钱财。”陈父把红木匣子合上后推给:“就辛苦小谢道长了走这一趟了。” 陈父出手大方,给谢清发准备的支票面额也不小,谢清发倒不介意替他跑这一趟腿。他将盒子收起后笑了一声说道:“客气,小事而已。” 至于陈翊明,谢清发这次来也没见到。陈父好不容易保住他的小命,不想再看他见天的胡混,已经把他送去了陈翊深身边,现在还在集团里干实习生的活。 清宁山上也是一堆事在等着谢清发这个大师兄,他不厚道地笑了一会儿这时候正在做牛做马的陈翊明,和陈父说了会儿话之后就告辞了。 谢清发站在门口给姬宁昭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空,他好把东西给她送过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电话里听着姬宁昭的声音有些疲惫:“方便,你现在过来吧,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谢清发推开门,姬宁昭的院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各色的花错落有致,一丛丛地各自盛放着。 他熟练地穿过花丛,进门看见姬宁昭正坐在茶桌前泡茶,室内盈满了清幽的茶香。 看见谢清发进来,姬宁昭熟练地洗一只新的茶盏放在自己对面招呼谢清发道:“过来坐吧。” 可谢清发却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盘在姬宁昭肩上的那个东西半晌,然后颤抖着手指指着那东西道:“那,那是……” 姬宁昭肩上的东西大概同少女的半臂一般长,祂紧紧地贴着姬宁昭。一身黑色的鳞片下隐隐闪着金光,金色的瞳孔像蛇一样竖着,此时正警觉地盯着谢清发。 蛇身,鹿角,有爪,这是什么,就算谢清发现在震惊的说不出话,但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姬宁昭难得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柔和了声音说:“先过来坐吧。” 她颇觉头痛的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谢清发说这件事。 其实真说起来,姬宁昭自己都有些茫然。 她那天从育英中学回来之后,照例去看了看自己死鬼老公的牌位。 牌位前的长明灯一直是用姬宁昭的血来喂养的,所以虽然她有些疲倦,但还是打算续完灯在休息。 但是等姬宁昭走进小房间后,就看见长明灯的灯火变得非常微弱,牌位上的红布也不知道被谁扯了下来,铺在了供桌上。 这个小房间里姬宁昭认真地设了好几道机关,况且有这个牌位在,轻易没人进得来。 她小心地走近了供桌,却发现盖在桌子上红布下似乎有东西在一起一伏地呼吸。 姬宁昭做好了准备,一把掀开了红布,就发现了小龙正盘成一团呼呼大睡。 听见动静,小龙警觉地睁开眼,看到姬宁昭后,似乎对她很是熟悉。祂欣喜且自然地飞到了姬宁昭肩头,然后不停地蹭她的脸颊。 姬宁昭其实对小龙也很熟悉,很久以前,应重云也会变成小龙藏在她的衣服里,跟着她一起去处理那些事务。 但是她也能清楚地感应到,这只小龙灵智不全,和完整体的应重云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如果非要说的话,倒像是应重云分出来的一点气息和灵光。所以才这么幼稚,却又本能地贴近她。 姬宁昭再三确认牌位没有其它的变化,给烛龙传了讯息也没得到回复后,就只能先这样照顾起小龙。 谢清发浑浑噩噩地坐到了椅子上,然后就盯着姬宁昭肩上猛瞧。 小龙被谢清发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勃然大怒,祂天生神兽,就算这时候灵智不全,但祂也不能允许一个凡人这样冒犯自己。 但是祂也隐约知道,如果他伤到眼前的人,姬宁昭会不高兴。 所以祂身子微微弓起,准备弹出去先抽谢清发一个大耳刮子。 姬宁昭看小龙身子弓起,就知道祂在打什么主意,当即按住他的尾巴尖说了声:“不许。” 小龙被姬宁昭按住尾巴有些生气,但又不敢对姬宁昭发脾气,只能气哼哼的滑下去,然后钻进姬宁昭的袖子里不动了。 谢清发直到看不见小龙了,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宁昭姐,这是不是…” “是。”姬宁昭打断了谢清发的话接着道:“这件事很复杂,不过兹事体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清发是知道好歹的,姬宁昭的身份和来历一直成谜,中间必然牵涉了很多不能让他知道的事。 而如果刚刚那个东西真的是龙,一旦传得沸沸扬扬,可想而知会在玄门中引起多大的波澜,对姬宁昭来说绝说不上是好事。 谢清发的师父和姬宁昭有交情,姬宁昭虽然神秘,但也一直很照顾他,所以在这么大的秘密前,谢清发自觉地和姬宁昭站在了一边。 他对姬宁昭做了个用拉链把嘴封住的动作:“宁昭姐你放心吧,就算是我师父问我我也不说,我嘴可严实了。” 姬宁昭给他续了盏茶,垂眸轻笑了一声道:“好。” 谢清发事务缠身,也不能在姬宁昭这里多坐。况且今天还知道了这么一个有冲击性的消息,他也得回山上消化消化。 他走的时候还想再看看小龙,但小龙一直钻在姬宁昭袖子不肯出来,让谢清发有些遗憾。 不过这回姬宁昭把之前许诺给他供在祖师爷面前的灯给了他,除此之外还给了他一个匣子,匣子里装着一个成人拇指那么大的珍珠。 珠光璀璨,莹润无比,看着就价格不菲。 “之前你不是说你法衣上缺了颗珍珠吗?你看看这颗行不行?”姬宁昭把他送出去的时候说道:“就当谢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了。” 云从龙,风从虎 谢清发拿着匣子感动地走了,现在市面上这么大颗的海水珍珠很少见,而且他也就提过那么一次,姬宁昭居然放心上了。 他一定会站在他宁昭姐这边,替她牢牢地保守住这个秘密的! 等谢清发走了之后,小龙才气哼哼地又从姬宁昭的袖子里钻了出来,又滑到姬宁昭手上缠紧了她的手指。 姬宁昭垂眸看了看祂后搓了搓祂的头,小龙觉得姬宁昭的手指很软,揉得自己很舒服,转眼就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昂着头给姬宁昭揉。 姬宁昭刚坐回茶桌边准备接着喝茶,就接到了特别处的电话。 小龙知道姬宁昭在和这个奇怪的盒子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乖巧地滑到茶桌上,用爪子打开了一旁摆着的一个大绒盒。 绒盒里装着看起来足有一大把的和刚刚给谢清发的那颗一样大的珍珠,还混着几颗红的蓝的宝石。 龙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如果这是完整体的应重云,他当然会克制,可祂只是应重云灵智不全的一道分魂。 所以小龙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祂将整个身子都钻了进去,盘住那颗最大的红宝石,准备睡一会儿。 特别处找姬宁昭不是为了育英中学的事,而是为了上次去特别处要资料的时候,一队队长拜托她的那件事。 说实话,其实特别处的人也不敢经常打扰姬宁昭,但他们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那位祖宗一直拒绝和除了姬宁昭以外的任何人类沟通,可祂最近又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在港口出没,不少港口的工作人员和渔民都拍到了照片。 特别处专门管舆论的那个部门最近为了这件事疯狂加班,三班倒的删帖子。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太纷乱,再加上小龙的突然出现,姬宁昭已经把这件事忘到天边去了。 听着电话里一队队长小心翼翼地请求,姬宁昭叹了这几天来的不知道第多少口气:“我知道了,没关系,交给我好了,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一队队长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并且表示今夜会为了姬宁昭清空二号港口,让她放心就是了。 姬宁昭坐了会儿,见天色也不早了,就换了身衣服打算出门了。 她换好衣服下楼之后,原本在绒盒里开心地盘着闪闪亮宝石睡觉的小龙瞬间抬起头来,然后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姬宁昭的肩头。 “我要出去办点事,你在家休息好不好?”姬宁昭摸了摸小龙,可小龙只是自己滑进了她的衣领里,显然是铁了心的要和她一起出去的。 带着小龙倒也没什么关系,姬宁昭叮嘱了祂一句有人的时候不能出来,就带着小龙出门了。 港口在杭市的另一头,姬宁昭要横穿整个杭市才能到达,所以她少见的开了车出去。 驾照也是她苏醒之后考的,姬宁昭一向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即使她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 姬宁昭出门到市区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晚高峰,所以等她到了港口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 二号港口如一队队长所说的那样已经完全清空了,没有船也没有人,只有亮着的白炽灯把姬宁昭的身影拉得很长。 没有在周围闻到生人的气息,小龙从姬宁昭的领子里钻了出来蹭了蹭她。 岸上的白炽灯照不到海面上,因为清空港口的缘故,亮着的灯的船只也离他们很远。 没有光源照射的夜晚的海面漆黑一片,四周很安静,只有浪潮拍打到礁石上发出的“哗哗”声,人声离她们很远很远。 当人知道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海水,而又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时候,就会有一种因未知而产生的别样的压迫感。 但姬宁昭对此则习以为常,小龙则更不可能怕水。 云从龙,风从虎。龙生来就能驾驭风云,布施雷雨,是天下所有江河湖海的共主。 就算眼前的海水再深不可测,再可怖,那也只是对一般人来说。 姬宁昭在延伸出去的码头上静坐了一小会儿,然后抛了抛手中被裹紧的小包裹,就这样自然地往下一跳。 海面上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港口又重回了空无一人的安静中。 跳去海水中的姬宁昭放任自己的身体不断地下沉,她散开的长发在海水中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脖颈上再次出现的鳞片让姬宁昭在水中也能自如地呼吸,她隔着海水,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海面上隐约的光团。 每当这个时候,姬宁昭的内心就会有一种别样的平静。应重云的龙鳞在她身上,所以她似乎也开始和他一样的亲近海水。 小龙入海之后,就一直绕着姬宁昭转,有祂在,周围没有任何生物敢接近他们。 下沉到四周除了小龙金黄色的瞳孔外看不见任何一点光亮的深海的时候,姬宁昭听到了附近海水被搅动的声音。 那个声音应该发自一种游动速度极快,形体极大的生物,小龙瞬间警觉了起来。 祂绕着姬宁昭发出了人类听不到,但足以在海底传出很远的尖啸,显然是在警告那个朝着他们过来的生物。 原本被搅动的海水也停了一瞬,似乎也在犹疑来得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可姬宁昭的脸上却出现了一点笑意,她安抚似的摸了摸小龙,然后把祂重新塞回自己的袖子里。 随后,姬宁昭的视野里很快就出现了一条接近四米多的鱼尾,那鱼尾纯白中带着一点青紫色的偏光,在漆黑的海水中格外显眼。 显然,如果不是顶尖的掠食者,在深海中是不会长出这么显眼又漂亮鱼尾的。 那鱼尾底部流光溢彩,如同一匹上好的轻纱一样,纤薄柔软。可鱼身上却长着一排竖着的,看上去极其尖锐的骨刺。 而沿着鱼尾向上到腰部的位置,却骤然出现的是人类的上半身。 那条鱼,不,那只鲛人用极快的速度朝着姬宁昭的方向走过来,然后用那看起来鱼尾底部柔软的地方把卷住,拖向了更深的海底之中。 所谓私生子 姬宁昭不是第一次来池朝夕这里了,所以她被池朝夕在门口放下后,很自然地坐在洞窟里用贝壳专门给她做的小凳子上等着池朝夕。 洞窟有法阵隔绝了海水,池朝夕雪白的鱼尾在走进洞窟的瞬间化作了一条纱裙贴在她的腿上。 洞窟里有发光水母做的小灯,池朝夕的头发在光下也泛着淡淡的银光,发间还别着硕大的明珠和红珊瑚做的发饰。 鲛人的耳朵比起人类的耳朵要更尖锐一些,祂们的腮在化成人形的时候也会在耳朵上变成透明且尖锐的鱼骨样装饰。 比起姬宁昭像白山茶一样的内敛,那池朝夕完全就是盛放的玫瑰,祂美的十分充满攻击性,且毫不掩饰。 龙蛟绝迹,各类上古大妖不是消散在天地之间,就是隐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不再问世。 作为现在统领七海的鲛人一族的王,池朝夕当然有底气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容貌,祂确实已经是海域里最顶尖的猎食者了。 而姬宁昭和特别处的第一次接触,也正是因为池朝夕。 那时候池朝夕戾气很重,似乎是在这片海域里有意识地在对特定的人进行捕猎,事情闹得很大。 杭市甚至紧急从京市借了人过来,但依然没用。 鲛人这个族群没有天生的王,要受剥皮拔鳞之痛也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概率,所以祂们之中已经几百年没有诞生过新王了。 而一旦生出新王,原本各自为战的鲛人族群自然就会团结起来,没有龙蛟,池朝夕就是当之无愧七海之主。 最后还是姬宁昭主动站了出来,说实话,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想让自己暴露在特别处面前。 但当时的池朝夕已经接近疯狂,如果她不站出来,杭市这个她好不容易选定落脚的地方估计就要被淹了。 但她和池朝夕算是不打不相识,最后特别处给了池朝夕想要的,池朝夕也按照约定镇守着这片海域。 虽然偶尔祂会因为想要某些东西而浮上海面进行一些小小的恶作剧,但没有关系,比起祂在这片海域镇守的时候为特别处解决的麻烦,祂想要的东西对特别处来说,再简单不活了。 “在想什么?你的身上好像多了些奇怪的味道。”池朝夕凑到姬宁昭身前闻了闻,总觉得姬宁昭身上多了一种祂很熟悉的压迫感。 池朝夕的话音刚落,小龙就从姬宁昭的袖子里钻了出来,然后重新落到姬宁昭的肩头和祂冷冷的对视。 自打学会使用人类的智能手机上网后,看了不少狗血小说和电视剧的池朝夕对着这个散发着和当年威慑祂的姬宁昭身上的气息非常一致,并且一看就是龙的小东西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不会是你那个负心汉前夫一片给你留下来的私生子吧?!” 也就是这个小龙是应重云的一道分灵,暂时还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词句。 如果是应重云本尊在这儿,听了这十几个字全是他的雷区的一句话,可能当场就会气晕。 姬宁昭眉头一皱,把手里的包裹扔给池朝夕后说道:“你少看些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这只是他的一道分魂而已。” 池朝夕迫不及待地拆开那个包裹,里面是一个新款的游戏机。 是的,这就是特别处为了让池朝夕镇守这片海域付出的一点小小的代价,最新款的游戏机和游戏卡带。 一直在海底生活,到后来又为了成王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的七海之王的池朝夕,是个网瘾少女。 池朝夕一边急切地开机一边哼哼了两声道:“要我说你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世间的好男儿多的是,你那么好,喜欢你的人应该能从这儿排到归墟去。” 姬宁昭不太想和池朝夕接着讨论应重云的事,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况且…… 姬宁昭看了一眼池朝夕,鲛人和龙一样喜欢华丽珍贵的东西,池朝夕身上穿戴的无一不是大海中的珍宝。 只有祂此时正熟练地插着卡带的右手手腕上,随着祂的动作,一只银色的小鱼在红绳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在水母灯下闪着微弱的银光。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鱼,在池朝夕身上的各色珍珠宝石里,显得非常平平无奇,但池朝夕的右手手腕上只有这个小银鱼,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连红绳都没有褪色,可见主人对它的珍惜。 虽然很多人并不理解她和池朝夕建立起来的友谊,但姬宁昭知道,某种角度上来说,自己的性格和池朝夕有很多相似之处。 她们都是执着又念旧的人。 但姬宁昭不打算提起这段被池朝夕掩藏起来的过往,她只是转移话题道:“给你带了新游戏机,你和钟雁北一起打游戏就算了,少和他赌些有的没的,你输给他的鲛绡都快有一箱了吧?” 上次钟雁北来的时候,姬宁昭看着祂用来遮眼睛的鲛绡就知道这又是池朝夕输给祂的。 游戏的音乐声已经响了起来,池朝夕满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用我织。” 织鲛绡是每一个鲛人都会的技能,不分雌雄,但偶尔也有异类,比如池朝夕。 好在祂作为王,从来不织鲛绡也没有人会问她。 池朝夕不喜欢那个祂从来没见过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姬宁昭的丈夫,或者严格来说甚至算不上丈夫的前任,但祂还挺喜欢名义上是那个谁的表弟的钟雁北的。 最起码在打游戏上这件事上面,他们是很合拍的搭子。 打着打着,池朝夕放下游戏机,挤开了小龙后趴到了姬宁昭的肩上:“liebi,在这儿陪我多住几天吧,我给你介绍几个漂亮的我的族人怎么样?” liebi是鲛人的语言,换成人类的语言大概是宝贝的意思,池朝夕不喜欢叫姬宁昭,昭昭。 被挤开的小龙发出了一声生气的尖啸,姬宁昭安抚地摸了摸小龙的头,有些无奈地说:“陪你住几天可以,相亲还是不用了。” 天命 姬宁昭陪池朝夕住了几天,小龙不知道为什么和池朝夕相看两厌,所以这几天更粘姬宁昭。 等姬宁昭决定离开的时候,小龙肉眼可见的很开心,尾巴把前天从池朝夕家里扣下的明珠当球一样拍来拍去的。 池朝夕走出洞窟重新变出尾巴,对着站在洞口的姬宁昭伸出手道:“liebi,走吧,我送你上去。” 姬宁昭把小龙重新塞回袖子里,然后出去握住了池朝夕的手。 池朝夕把一个盒子塞进姬宁昭怀里:“前段时间在海沟那里发现了一艘沉船,我在里面翻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玉盏,我觉得你会喜欢,所以拿来送你了。” 姬宁昭冲祂眨了眨眼,笑了一下就接受了祂的好意。 塞完盒子,池朝夕神色又有点严肃地对姬宁昭说:“liebi,你最近要多注意一些,我能感觉到陆地上的气息出现了一些变化,但我也不能确认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池朝夕毕竟是妖,祂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要比姬宁昭敏锐得多。 姬宁昭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上岸的时候也是夜晚,姬宁昭出水之后,身上的水很快完全干了。池朝夕没有和她告别,祂银白的鱼尾在海面上一闪,很快又隐回水下。 二号港口依旧是清场的状态,姬宁昭的车还停在港口外。 姬宁昭在车里给特别处打了个电话,给特别处交代了一声这边的事已经结束了,二号港口可以重新启用了。 有新的游戏机和卡带玩,池朝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到海面上来捣乱了。 挂了电话后姬宁昭没有急着开车,她坐在驾驶座上,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其实池朝夕说的那些变化,她不是一点都没有感觉。 就像有一张阴谋的大网正在缓缓落下,可她不知道织网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想要网住的东西是什么。 姬宁昭正准备启动车子的时候,钟雁北打来了电话,祂刚刚才看见姬宁昭给祂发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钟雁北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毕竟以前从来没有先例,也许是你这么多年用心头血温养的那缕神魂起作用了,但也有可能就只有这一点作用了。” 钟雁北说话一向直接,不会为了哄谁而说一些软和的话。 听了这些话的姬宁昭像是早就知道祂会这么说一样,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说了声知道了,转而和钟雁北说起了池朝夕对她说的话。 钟雁北守在雁门山下多年,但是祂跳脱于五行之外,就算人间真的有什么变化,祂也不能再插手,所以祂的感应其实比池朝夕还弱一些。 祂沉默了半晌后才道:“你要是实在担心,可以算一算。你知道的,天道亏欠于你,就算你窥见一丝天机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姬宁昭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你觉得这么多年我不愿意再算,是因为我是一个害怕报应的人吗?” 钟雁北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声,难得正色道:“宁昭,这么多年了,你何必呢?” 姬宁昭却没有回答祂,只是轻轻地挂断了这通电话。 她打开车窗向外看去,港口今夜的天气很好,是杭市难得一见的繁星密布。 观星以测吉凶和未来,是姬宁昭从识字开始就在学的本事。 她有天赋,也有名师指点,又很聪明。对旁人来说深奥难学的扶乩占卜,观星测算,姬宁昭都学得很快。 她还在摘星台学习的时候就时常能听见那些人议论她“不愧是携天命而生的下一任大巫。” 姬宁昭在掖宫中地位尊贵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母亲是楚国的王后。更重要的是因为她在有尚巫之风的楚国里,还未出生就被当时的大巫预言她一定会是楚国的下一任大巫。 所以姬宁昭的天赋和聪慧,都理所应当的被认为是上天的偏爱。 但其实从大楚二十九年的那个夜晚之后,姬宁昭就再也没有用过观星之术和任何一种的卜算方式去算过自己的未来和想要知道的事。 钟雁北是当年出事后第一个赶到姬宁昭身边的人,也是如今唯一一个对当年之事全然了解的人。 只是当时的祂还是低估了姬宁昭的决心和魄力,等祂从雁门山上千里迢迢赶来的时候,姬宁昭已经完成了禁术。 祂见到姬宁昭的时候,姬宁昭正因为用心头血催动禁术而虚弱得卧床不起。 当时这位楚国的小王姬比现在的姬宁昭看起来要稚嫩得多,她的脸色白得像纸片一样,整个人蜷缩在榻上,可眼神却像平静的水面里燃起了一丛火焰一样。 一向不识七情的钟雁北在这一刻突然敏锐地感觉到,姬宁昭身上发生的剧变。 又或者是,原本被顺遂无忧的生活隐藏起来的那个姬宁昭在这个重大的变故里,突然苏醒了。 钟雁北想起了应重云之前专门去找祂,给祂留下的嘱托,于是祂上前给姬宁昭掖了掖被子,眼神中突然有些怜悯道:“你是大楚最厉害的巫,你应该能算到…” 在钟雁北的眼里,姬宁昭哪怕辈分上算得上自己的表嫂,但论年龄却不过还是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姑娘,乍一出事,想不开也很正常。 人类十几年的光阴在祂们这样几十万年为单位的生命里,确实不过像弹指一瞬而已。 “我没有算。”虚弱到说一句话都要喘上好几口气的姬宁昭突然出声打断了钟雁北的话:“我以后也不会再算了。” 姬宁昭强撑着坐了起来,她胸前的伤口因为她的动作再度被扯开,在她白色的寝衣上洇开了一片血迹,她却好像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心头血对修行之人有多重要,是个人都知道。可姬宁昭为了施用这个禁术几乎放干了自己的心头血,她还能留下一条命躺在这里,都是应重云留下的鳞片起了作用。 钟雁北眉头紧锁着和姬宁昭对视,姬宁昭却毫不相让地直视钟雁北,在钟雁北有些不赞同的眼神中轻声道:“我不会再算了。” “因为我不会让天意,再这么随意拨弄我了。” 阴桃花 周六,姬宁昭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才刚露出一丝亮光,非常安静。 小龙盘在她头边睡得很沉。祂下巴那里枕着一颗祂最近很喜欢的红宝石,但是尾巴尖却勾着姬宁昭的一缕头发。 小龙最近粘她粘得很紧,所以姬宁昭也没有立刻坐起来,而是干脆就这样躺着看着天花板出神。 最近她总是少见的开始频繁梦到以前的事,梦到她回到以前的掖宫,光脚穿行在摘星阁外的木廊上。 廊外应重云亲手给她做的风铃被她袍袖带起来的风吹出清脆的响声,应重云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等着姬宁昭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撞进他的怀里。 可姬宁昭的梦往往也就终结在这种时候,只余一点醒后的恍惚。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不过姬宁昭这点恍惚和软弱,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也就彻底消失了。 小龙在姬宁昭肩上看她锅里咕嘟咕嘟在煮着瘦肉粥,打算悄悄把尾巴伸进锅里搅一下,却半途就被姬宁昭发现。 姬宁昭有些无奈地捏了捏小龙的尾巴尖,然后用小碗给祂盛了一点出来放在一边。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到胡桃木的餐桌上,小龙和姬宁昭一人一龙对坐着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倒是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思。 粥喝到一半,姬宁昭接了个特别处的电话。 育英中学的事需要姬宁昭去给文件签个字,不过基于特别处上下对姬宁昭的尊重,一队队长表示可以把文件送上门,免得姬宁昭跑一趟。 姬宁昭抬头看了眼日历,想到空荡荡的冰箱,想着干脆去特别处出来之后再去一趟超市。 小龙和姬宁昭已经有了默契,看姬宁昭准备出门,立刻就跳起来钻进了姬宁昭的袖子里。 周末的超市很热闹,直到下到地下车库的时候才安静下来。 姬宁昭走到自己车前准备开车门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两个女生说话的声音:“悦悦,你真的可以试试,我用了之后真的梦到我想要的东西,而且特别真实。” 清亮活泼的女声之后,另一个女生的声音要温柔一些,只是声音里有些犹豫:“可是我不认识他,我只是梦到过一次,说不定只是我最近太累了。” “唉呀你就是想太多了,这样多浪漫呀,再说只是在梦里试试,又没关系……” 两个女生从姬宁昭身边经过,随后声音就渐行渐远了。 姬宁昭扶着车门,半边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小龙从她的袖子里游出来盘到了姬宁昭的肩头,姬宁昭挠了挠祂的下巴轻声说:“你也发现了对不对?” 小龙当然不会说话,别的人也不关祂的事,在祂如今简单的头脑里,只要保证姬宁昭的安全就好。 祂被姬宁昭挠得很舒服,所以干脆将头搭在了她的手指上。 姬宁昭却看向了刚刚两个女生离开的方向,即使地下车库的灯光有些暗,但她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其中一个女生的眉弓到眼角,飞着一抹嫣红。 阴桃花。 姬宁昭坐在驾驶室上,想了一会儿还是给特别处那边发了个消息。 姬宁昭回到家刚推开院子,原本在姬宁昭肩头昏昏欲睡的小龙瞬间直起了身子,金色的瞳孔微微竖起,警惕地看向屋内。 姬宁昭顿了一下,房门马上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怎么不进来?” 倚在门边的人有着男人少见的艳丽的长相,说一句是色若春花也不为过。他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衫,却完全不会显得轻浮。 他袖口向上平整地卷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这样靠着门边的动作也显出了一丝风流。 小龙还是非常警觉地看着那个男人,而姬宁昭却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神中也难得是轻松和笑意:“阮清,出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阮清便笑了起来,他走下来很自然地接过姬宁昭手里的东西然后说道:“我刚处理完族里的事就出来找你了,我自己家都没回。” 阮清的笑意在看到姬宁昭肩上的小龙后微微收起:“这就是你跟钟雁北说的那个人突然醒来的分魂?” 姬宁昭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一边推开家门一边说道:“对,你怎么知道?钟雁北告诉你的?” 钟雁北坐在客厅里幽幽说道:“是我告诉他的。” 说完目光就移到了姬宁昭肩头的那个小龙上,刚想上手摸一下,就被现在完全六亲不认眼里只有姬宁昭的小龙用尾巴狠狠抽了一下手。 钟雁北有些无语地把手收回来,看着眼里写满了“大胆妖孽竟敢摸本尊的头”的小龙翻了个白眼。 姬宁昭有些失笑:“你们俩不会是约好一起来的吧?怎么来都不说一声。” 姬宁昭的话音刚落,阮清和钟雁北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又默契地移开了眼神。 他们俩虽然不到相看两厌的程度,但一个看对方是企图挖自己表哥墙角的,一个看对方是自己情敌的表弟,关系自然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更不可能是约好一起来的。 只是阮清继位青鸾一族族长,忙得连和姬宁昭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好不容易摆平了自己族里的事后就马不停蹄来见姬宁昭了。 钟雁北是因为那天晚上姬宁昭的话有些心神不宁,再加上也想来亲眼看看他便宜表哥的分魂,所以也从雁门山上下来了。 俩人前后脚到的姬宁昭家,发现姬宁昭不在家后又都默契地准备进家等。 一个照面没认出对方的时候,还差点大打出手。 只不过在姬宁昭面前他们都不想再提这件事,所以直接打哈哈过去了。 阮清知道姬宁昭的习惯,所以看了一眼袋子里装的东西就主动开口道:“我们好久没见了,今晚一起吃个饭吧,我来做。” 说完很自然地把小龙从姬宁昭肩上摘下来放到桌子上,然后和姬宁昭一前一后地进了厨房。 被莫名其妙摘下来的小龙一时间有些疑惑地在桌上和钟雁北大眼瞪小眼。 钟雁北看着祂表哥的分魂一脸不聪明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打算把祂这蠢样拍下来存手机里。 万一祂那个表哥运气好,真回来了,靠这个把柄,祂能在应重云这里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香火 小龙反应过来之后无能狂怒地窜进厨房重新回到了姬宁昭肩上,但正忙着洗菜的姬宁昭没能发现小龙的委屈。 于是小龙只能愤怒地瞪着阮清,然后被阮清弹了个跟头。 如果这是应重云的本体,阮清自然是打不过的。 但小龙只是应重云的一道分魂,甚至灵智都不太全,暂时还不是已经成年了几千年的青鸾的对手。 不过阮清弹小龙的这一下倒是被姬宁昭抓了个正着,她一边有些哭笑不得地把被弹得晕头转向的小龙收进怀里,一边说道:“你怎么这么幼稚,欺负祂干什么?” 阮清哼哼了两声,祂拿应重云没有办法,还不得趁机欺负一下祂没有还手之力的分魂。 但是阮清其实最清楚姬宁昭对应重云复杂的感情,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 阮清依然对姬宁昭保有感情,但姬宁昭也很早就挑明了她对阮清只有朋友之谊。 姬宁昭始终认为感情的事只有自己对自己负责,她和阮清谨守朋友的界限,但却也从来没有劝过阮清。 将来有一天阮清喜欢上了别人,她会站在朋友的位置送出最真心的祝福,但在此之前一味大度的劝说只会显得她不尊重阮清的感情。 阮清成年都快几千年了,不需要别人指导祂的感情。 阮清坦然接受姬宁昭和应重云之间的感情和对彼此的付出中确实也不会有人能插得进去,祂尊重姬宁昭的想法,但也没有立刻放下自己的感情。 不过两人这么多年坦荡地相处下来,他们比起普通朋友,倒是更多了几分知己的意味。 小龙贴着姬宁昭心口上隐藏着鳞片的位置也安静了下来了,很快就睡过去了。 钟雁北没有吃饭的需求,但偶尔和朋友一起吃饭祂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吃完饭后姬宁昭顺口提起了今天遇到的那个被阴桃花缠上的女生,钟雁北兴致缺缺,阮清也只是挑眉道:“这种事大多都是前世姻缘未尽,不过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阴桃花确实会吸取一些活人的阳气,容易让人感到疲惫和精神不振。 不过大部分阴桃花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引诱人去实地找他,只要不到这种情况,一般都不会出事。 姬宁昭也只是提了一嘴,有特别处在总不见得什么事都要她来操心。 又聊了一会儿,阮清和钟雁北怕耽误姬宁昭休息,一起起身告辞 钟雁北走之前还特意去看了看小房间里的那个牌位,确认没什么变化后安慰姬宁昭道:“祂的分魂都已经醒了,证明那个方法确实是有用的,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姬宁昭也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就像钟雁北说的,有变化总比没变化好,最起码祂的分魂已经醒了不是吗? 送走两人,姬宁昭洗漱完后坐在床上,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的灵应很强,就算不卜算,对很多事情也会有非常强烈的预感。 今天偶然听到了那两个女生的话后,她的心就一直没有平静过,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总是环绕着她。 姬宁昭回想着两个女生的对话,对其中的一个点有些在意。 那个女生让自己朋友试一试,到底是在试什么? 如果并非玄门中人,能和阴桃花沟通的渠道其实非常少。 不外乎是那些网上流传的仪式,但这种仪式是没有办法准确地沟通到确切的灵体的。 可在那个女生的说法里,她梦到的就是自己想要的,那么就不会是那些粗糙的仪式。 那还有可能就是有学了些皮毛的半吊子在其中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那就会有些麻烦了。 前世姻缘未断,可一方轮回成为人之后,阴阳有别,如果还牵扯不断,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可如果只是这样,姬宁昭倒不会一直心神不宁。杭市的玄门之事,自然有特别处监管,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只是姬宁昭预感这件事一定不会简单,甚至冥冥之中,她觉得这件事会和已经结束了的陈家那件事有些关联,所以她控制不住地多想了一些。 把觉得奇怪的地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姬宁昭也有些头疼。 事情在只出现了一点飘忽的影子的时候,预感再强也很难摸清整件事的脉络。虽然很被动,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有等事情发生了才能去解决。 姬宁昭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把这件事先放到了一边。 事实证明,姬宁昭的预感确实从来没有出错过。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谢清发的电话叫醒的。 自从上次谢清发从姬宁昭这里带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之后,知道她喜欢安静,谢清发也没有再打扰过她,他是个极有眼色和分寸的人。 “宁昭姐。”电话里谢清发的声音也有些疲惫:“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姬宁昭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是语气但是平静:“怎么了?” 谢清发叹了口气:“出了点事,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我现在也在特别处,除了你我也想不出谁还能帮这个忙了。” 姬宁昭的眼神清明了一些,杭市的特别处虽然不比京市中那样高手云集。但杭市流动人口众多,玄门中人来来去去也多,这些年除了当初的池朝夕,还从来没出过大乱子,可见特别处并不是一群草包。 既然谢清发是在特别处给她打的这个电话,那这件事就会有些棘手了。 姬宁昭猜的倒是没错,对谢清发来说,假如自己师父出关的话,他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只是特别处的人和他自己都有些拿不准,偏偏杭市几个坐镇的玄门大佬不是云游在外就是在闭关,思来想去,能问的竟然只剩下了姬宁昭。 “东郊那里。昨天出了人命案。”谢清发咳嗽了一声说道:“案子交给特别处后,特别处的人在现场闻到了香火的味道。” 清宁山和特别处一向交往甚密,所以特别处的外勤上报之后,一队那边就把谢清发也请到现场一起看了看。 “就像孔家那样,整栋楼里所有的阴物全都消失了,简直比我们观门口还干净些,而且现场有一种很浓的香火味,像是……” “像是有阴差到过此地,拘走了她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