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嫡》 作品相关 《步步为嫡》作者:离九儿 文案: 她只想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 楚棠前世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她的庶妹。 重生回到韶华正好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十五年后权倾朝野,手段奸佞,心肠毒辣的当朝首辅。 可这玩世不恭,纨绔邪魅的霍家庶子又是哪一只? 一定是认错人了! 霍重华阴测测的笑道:“现在想走?晚了!来来来,娘子,你我去好好商讨一下合作细节。” ps:一句话简介,男强,女强,强强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切阴谋诡计皆服务于男女主谈恋爱! 内容标签: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棠┃配角:霍重华,顾景航,沈岳,顾崇明┃其它:重生,复仇,甜宠文,冤家,一对一 作品简评: 1楚棠上辈子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自己的庶妹。好在得天垂怜,又重活一世。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多年以后权倾朝野,睥睨天下的当朝首辅---霍重华。她只想过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可这人却似乎缠上她了,一路保驾护航,帮着她铲除各路魑魅魍魉,最后给了她两个选择:是你嫁我?还是我娶你?是以,楚棠成了一代权臣之妻,这世上再无人能欺她。本文文笔流畅,人物刻画鲜明,情节故事跌宕起伏,伏笔精妙深刻。前期以宅斗,科举为主,后期涉及权谋,夺嫡。主线以男女主的双养成为起点,结合女主身世,围绕‘步步为嫡’敞开剧情,讲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同时不乏甜宠幽默,男主刻画尤为生动,值得一读。 2本文女主上辈子痴心错付,去世前夫君在前院迎娶了自己的庶妹。重生以后她决心要报复原先无情无义的前夫,于是她试图抱上前夫死对头的大腿,这个男人就是多年以后倾朝野,睥睨天下的当朝首辅霍重华。原本女主只是想利用霍重华达到报复前夫的目的,并没有想嫁给他,可招惹了此人以后,竟被他缠住,一路保驾护航,最后还娶她回家。最终女主成了一代权臣之妻,世上再无人能欺她。文章剧情流畅,冲突描写精彩,人物刻画鲜明,前面宅斗科举,后期有宫中争斗。有深刻的世态炎凉也有畅快宠溺的日常。 《步步为嫡》作者:离九儿 文案: 她只想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 楚棠前世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她的庶妹。 重生回到韶华正好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十五年后权倾朝野,手段奸佞,心肠毒辣的当朝首辅。 可这玩世不恭,纨绔邪魅的霍家庶子又是哪一只? 一定是认错人了! 霍重华阴测测的笑道:“现在想走?晚了!来来来,娘子,你我去好好商讨一下合作细节。” ps:一句话简介,男强,女强,强强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切阴谋诡计皆服务于男女主谈恋爱! 内容标签: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棠┃配角:霍重华,顾景航,沈岳,顾崇明┃其它:重生,复仇,甜宠文,冤家,一对一 作品简评: 1楚棠上辈子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自己的庶妹。好在得天垂怜,又重活一世。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多年以后权倾朝野,睥睨天下的当朝首辅---霍重华。她只想过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可这人却似乎缠上她了,一路保驾护航,帮着她铲除各路魑魅魍魉,最后给了她两个选择:是你嫁我?还是我娶你?是以,楚棠成了一代权臣之妻,这世上再无人能欺她。本文文笔流畅,人物刻画鲜明,情节故事跌宕起伏,伏笔精妙深刻。前期以宅斗,科举为主,后期涉及权谋,夺嫡。主线以男女主的双养成为起点,结合女主身世,围绕‘步步为嫡’敞开剧情,讲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同时不乏甜宠幽默,男主刻画尤为生动,值得一读。 2本文女主上辈子痴心错付,去世前夫君在前院迎娶了自己的庶妹。重生以后她决心要报复原先无情无义的前夫,于是她试图抱上前夫死对头的大腿,这个男人就是多年以后倾朝野,睥睨天下的当朝首辅霍重华。原本女主只是想利用霍重华达到报复前夫的目的,并没有想嫁给他,可招惹了此人以后,竟被他缠住,一路保驾护航,最后还娶她回家。最终女主成了一代权臣之妻,世上再无人能欺她。文章剧情流畅,冲突描写精彩,人物刻画鲜明,前面宅斗科举,后期有宫中争斗。有深刻的世态炎凉也有畅快宠溺的日常。 《步步为嫡》作者:离九儿 文案: 她只想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 楚棠前世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她的庶妹。 重生回到韶华正好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十五年后权倾朝野,手段奸佞,心肠毒辣的当朝首辅。 可这玩世不恭,纨绔邪魅的霍家庶子又是哪一只? 一定是认错人了! 霍重华阴测测的笑道:“现在想走?晚了!来来来,娘子,你我去好好商讨一下合作细节。” ps:一句话简介,男强,女强,强强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切阴谋诡计皆服务于男女主谈恋爱! 内容标签: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棠┃配角:霍重华,顾景航,沈岳,顾崇明┃其它:重生,复仇,甜宠文,冤家,一对一 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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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楚棠上辈子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自己的庶妹。好在得天垂怜,又重活一世。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多年以后权倾朝野,睥睨天下的当朝首辅---霍重华。她只想过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可这人却似乎缠上她了,一路保驾护航,帮着她铲除各路魑魅魍魉,最后给了她两个选择:是你嫁我?还是我娶你?是以,楚棠成了一代权臣之妻,这世上再无人能欺她。本文文笔流畅,人物刻画鲜明,情节故事跌宕起伏,伏笔精妙深刻。前期以宅斗,科举为主,后期涉及权谋,夺嫡。主线以男女主的双养成为起点,结合女主身世,围绕‘步步为嫡’敞开剧情,讲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同时不乏甜宠幽默,男主刻画尤为生动,值得一读。 2本文女主上辈子痴心错付,去世前夫君在前院迎娶了自己的庶妹。重生以后她决心要报复原先无情无义的前夫,于是她试图抱上前夫死对头的大腿,这个男人就是多年以后倾朝野,睥睨天下的当朝首辅霍重华。原本女主只是想利用霍重华达到报复前夫的目的,并没有想嫁给他,可招惹了此人以后,竟被他缠住,一路保驾护航,最后还娶她回家。最终女主成了一代权臣之妻,世上再无人能欺她。文章剧情流畅,冲突描写精彩,人物刻画鲜明,前面宅斗科举,后期有宫中争斗。有深刻的世态炎凉也有畅快宠溺的日常。 《步步为嫡》作者:离九儿 文案: 她只想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 楚棠前世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她的庶妹。 重生回到韶华正好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十五年后权倾朝野,手段奸佞,心肠毒辣的当朝首辅。 可这玩世不恭,纨绔邪魅的霍家庶子又是哪一只? 一定是认错人了! 霍重华阴测测的笑道:“现在想走?晚了!来来来,娘子,你我去好好商讨一下合作细节。” ps:一句话简介,男强,女强,强强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切阴谋诡计皆服务于男女主谈恋爱! 内容标签: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棠┃配角:霍重华,顾景航,沈岳,顾崇明┃其它:重生,复仇,甜宠文,冤家,一对一 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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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楚棠上辈子痴心错付,死的时候,夫君在前院迎娶自己的庶妹。好在得天垂怜,又重活一世。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勾结那负心人的死对头,多年以后权倾朝野,睥睨天下的当朝首辅---霍重华。她只想过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可这人却似乎缠上她了,一路保驾护航,帮着她铲除各路魑魅魍魉,最后给了她两个选择:是你嫁我?还是我娶你?是以,楚棠成了一代权臣之妻,这世上再无人能欺她。本文文笔流畅,人物刻画鲜明,情节故事跌宕起伏,伏笔精妙深刻。前期以宅斗,科举为主,后期涉及权谋,夺嫡。主线以男女主的双养成为起点,结合女主身世,围绕‘步步为嫡’敞开剧情,讲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同时不乏甜宠幽默,男主刻画尤为生动,值得一读。 2本文女主上辈子痴心错付,去世前夫君在前院迎娶了自己的庶妹。重生以后她决心要报复原先无情无义的前夫,于是她试图抱上前夫死对头的大腿,这个男人就是多年以后倾朝野,睥睨天下的当朝首辅霍重华。原本女主只是想利用霍重华达到报复前夫的目的,并没有想嫁给他,可招惹了此人以后,竟被他缠住,一路保驾护航,最后还娶她回家。最终女主成了一代权臣之妻,世上再无人能欺她。文章剧情流畅,冲突描写精彩,人物刻画鲜明,前面宅斗科举,后期有宫中争斗。有深刻的世态炎凉也有畅快宠溺的日常。 第1章 楔子:浮生若梦 戏文里常说‘浮生若梦’,换作曾今,楚棠是不以为然的。 她是楚家的嫡女,其容色亦如其名,当真是海棠花娇,才色双绝,十三岁时就已名动京城。 那时的楚棠,明艳动人,是女子最好的年华时,上门求亲的世家子弟更是如过江之鲫,她谁也看不上,楚家也不会轻易嫁出嫡长女。 世家贵族的女儿,都是嫁在‘刀刃上’的,都是家族荣耀的棋子,楚棠的宿命亦是如此。 母亲早逝,父亲偏宠姨娘和庶妹们,楚棠下面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她处处小心,步步谨慎,帮衬幼弟在家中站稳脚跟,可谁料没隔几年姨娘也生下一个儿子。 自此,就连幼弟也不受父亲待见了。 就这样不好不坏的在家中待了十五年,她记得那年正值海棠花开,满院的花海开的奇艳灼灼,仿佛天底下的春//色都凝聚在了那一天的午后,也正是那日,她认识了这辈子命里的克星--顾景航。 当年他刚及弱冠,兰芝玉树,墨发玉冠,就那样长生玉立的站在海棠花下,痴痴的看着她,眸光如铸一般,仿佛一眼就能将人吸到骨子里去。 他长的非常好看,身形高大健硕,但是面容却又如儒生俊雅,五官立挺葳蕤,像是上天精雕细琢出来的雕塑。 “你看我作何?”楚棠气急败坏,她却没察觉自己微微发烫的脸,白瓷一样的肌肤,因为紧张,泛起一层诱人的粉红。 哪有正经男子这般看着闺阁女儿家的? 顾景航看痴了去,似乎并没有听到,过了片刻,才有些局促的抱拳道歉:“那个……在下以为是见着熟人了,倘若方才孟浪了,还望姑娘见谅。” 海棠半信半疑的相信了他的所谓的借口。 后来,海棠知道他是定北侯的四公子,皇帝钦点的武状元。可惜只是个庶出的公子,还是排行老四。 自古袭爵,都是立长或立嫡。 他就算跟着定北侯远征漠北,立了军功,也不可能继承顾家爵位。 一月后,顾景航却出乎意料的上门求亲了。 楚家是世代的簪缨世家,宫里头更有荣宠三千的楚贵妃,楚家对容色艳压群芳的楚棠另有打算。 楚棠自小就知道她的归宿最终会像姑母一样,成为皇家人,为楚家子嗣的仕途做好铺垫。 毫无悬念,顾景航的求亲被楚家婉言回拒了。 楚棠以为这一切就这么定下来,谁知半年后,顾景航一身戎装从大同赶回来,他平定鞑子侵关有功,又斩杀外敌千余人,活捉了外敌侵军的首领安木达,龙心大悦,封邑百千。顾景航借此机会向皇帝求了赐婚的圣旨,一时间楚家任谁也不敢再反对这门亲事。 第二年,楚棠十六岁,就风光的嫁到了定北侯府,成了顾家的四奶奶。 花烛那夜,顾景航跟个毛头小子一样紧张到光会傻笑,只抱着她说了半宿的话,还说:“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这前半生的等待都是为了你。” 少女初动真情,满心欢喜。 被自己心悦的男子如此珍之,重之,哪个女子能不高兴呢! 她是何等的心性?又是非常人所能及的聪慧,进门后就帮衬着顾景航谋划着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先是定北侯府的世子之位,一个庶子要想从顾家众多兄弟当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更何况上面已经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世子。 楚棠承认自己用了些手段,做了些违背良心的事,跟他一起步步为营,夺了顾家的掌家权。 本以为她这般真心待他,也能换来对方真情以待,毕竟他当初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娶她。那时大同异动,他本不必赶往前线,之所以冒着生命危险去抢军功,为的就是能在皇帝面前求娶她,给她一份荣耀体面的出嫁。 可原来啊,一切只是一场幻想,一场有毒的空欢喜。 最为可笑的是,原来初次见面时,他嘴中的‘熟人’当真是真有其人。 楚棠也是在顾景航的书房无意看到一副画册,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当了旁人的替身,却还浑然不知的以为顾景航视她如命。 她腹中三个月大的骨肉就在那次流产了,从此落下了不孕的毛病。 楚棠醒来时,顾景航就坐在榻边,那双淬满星辰的眸子仿佛一下子黯然失色,再也没有往日的凝视她时的柔情了,他嗓音沉重黯哑,嗓音没有丝毫温度,道:“谁让你去碰那副画册的!?你一直那样下去不好么?我本可以照顾你一世,给你想要的一切,可是现在……” 她想要的一切?从头到尾,她最想要的无非是一个他啊。 楚棠表面端庄舒凝,骨子里却是好强倔强的,她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管不顾的去拉扯顾景航,一定要让他说个清楚。 顾景航是个武将,一起身就轻易躲开了她的 撕扯,那样居高临下,像是看着一个濒临消亡的魂魄,道:“我说过,你只要好好待在侯府,我自会给你一切。” 楚棠身子虚弱,绝望透顶,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冷落与温怒。当日,顾景航就去了宣府,这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啊! 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八年? 她从碧玉年华熬成了憔悴少妇,她的夫君却从来都没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与说法。就那样决绝的将她一人丢在这座人情冷落的侯府整整八年不闻不问。 一年前,顾景航又带着一身的军功回来了,定北侯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他顺理成章的继承了侯位。 是以,楚棠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别人众星捧月的侯夫人,可她却哪里也去不了。 四月暖春的和风自半开的窗棂措不及防的灌了进来,楚棠倚在铺着绒毯的软椅上,一身华贵的绫罗锦,却也掩盖不住她苍白如纸的容色。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当年的明艳天下的楚家嫡女再也不复存在,此刻的楚棠不过是裹在一层荣华富贵之下的惨躯,就等着那人给了她一个痛快的了解,就这样不生不死的囚禁她,给她无上的荣耀,只不过也是看在这张‘故人’的脸的份上吧? 否则,但凡顾景航对她还存了半点情义,就不会迎娶楚玉。她是楚棠的庶妹,也是害瘸了楚棠胞弟的罪魁祸首。 楚棠仅存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无非只剩下她的胞弟,事发之后,她苦苦哀求顾景航,哪怕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去给胞弟讨个说法。 顾景航倒好,反其道而行,没过多久就直接将楚玉以平妻的身份抬进了门。 外面鞭炮连天,喧声的锣鼓,就算她深居至此,也知外面是何等的喧哗热闹,楚棠觉得恍如隔世,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过这种热闹了,八年囚禁的岁月令得她如今不良于行,她也与胞弟一样,也成了一个瘸子。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她的庶妹楚玉也长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眉眼,那人抬了楚玉又是为了那个所谓的‘熟人’吧。 一个替身不够,如今又找一个! 楚棠骨子里的傲慢让她内心无以复加的屈辱感愈演愈烈。 仲春的风吹在身上,凉意自右脚骨的铁链上传了上来,她微微一动,就能听见铁链滑动地板的声音,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整整八年里,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 声音。 像是催命的符咒,无法挣脱。 墨隋儿端了铜盆,撩了珠帘走了过来,见势忙俯下身,劝道:“夫人,您就莫要动了,您这脚踝才刚消肿,您再这样下去,今后……”当真就站不起来了。 楚棠双目无神的望着临窗大炕上摆着的一只景泰蓝红釉缠枝纹的花瓶,里面的海棠花已经开始谢了,她记得昨天晚上墨隋儿才从园子里摘过来的。 再看好的花儿,囚禁在笼子里,也会如风凋零,最后只剩一堆残骸。 顾景航关了她八年,冷了她八年,将她供在侯夫人的位子上也只不过是为了谋个美名,世人都说侯夫人疯了,定北侯却不忍摒弃糟糠,常年如一日的细心照顾。 疯了? 呵呵,要不那年幼弟上门看她,亲口告诉她,顾景航对外宣称的所谓的‘事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楚棠竟然疯了! 难怪,就算她八年未曾归省,楚家也无一人上门探个究竟,只有她瘸了一条腿的胞弟,如今落魄的只能在庄子里掌事的楚湛才敢冒着被顾景航迫害的风险前来看她。 一想到楚湛,楚棠内腹剧痛,母亲临逝前,百般交代过她,让她务必照拂好弟弟,可是她倒好,嫁入侯门之后,一心只顾着替顾景航谋尊荣,竟叫年幼的弟弟遭了庶妹的毒手。 楚棠闭了闭眼,昨夜梦见了华信年华时,梦见了她的母亲,梦见了幼时的弟弟,她知道自己大概活不长了,所以总是看到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 她这辈子就是一场荒唐,为了不必要的人,误了至亲,误了自己。 墨隋儿又唤了一声,却见楚棠还是游神在外,一双秋水眸子早就失去了往日的晶亮,那里面只剩下一片灰白。 直至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楚棠才幽幽回过神,她寻声望去,看见楚玉一身枚红色霞帔,头戴金花垂珠的步摇,婷婷袅袅的朝着她走来。 “呦,这不是长姐么?侯爷说你疯了,让我莫要来叨扰你,免得被你没轻没重的划伤,呵呵呵……”楚玉长了一双勾魂的凤眸。 当初,楚棠也有这样一双水眸的,她发现楚玉在盯着她脚裹看,似乎惊了一惊。 楚棠漠然道:“看什么?我的今日就是今后的下场,你现在也该明白了,不是我疯了,而是被顾景囚禁了……整整八年!”楚棠记得当初出阁时,楚玉不过才八岁,小小年纪就学着傅姨娘虚与委蛇,处处与她作 对。 楚玉事先的确不知道楚棠眼下的近况,倒也只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重归为欣喜:“长姐,你胡说什么?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像你那个生母一样,水性杨花,否则侯爷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囚着你?哼!你休要胡言乱语,污了侯爷的名讳。你如今这副样子还霸占着侯夫人的位子就该谢天谢地了。” 楚棠冷笑,看来顾景航故伎重演,又让楚玉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 谁说不是呢? 如今的顾景航,走到哪里不是人中之龙的存在!年纪轻轻就继承了侯位,手握二十万大军,镇守宣府,威名赫赫,乃宣府总兵兼阁员。 正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顾景航一出现,楚玉顺势小鸟依人的凑了过去,眉眼含情,娇羞带怯。 楚棠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所感,却想到了多年前,她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顾景航与楚棠对视,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好听磁性的嗓音像是带了一种魔力,对身侧的楚玉道:“你先回去歇着,我过会就去看你。”声音温柔到了骨子里。 楚玉并不想让楚棠与顾景航独处,可是今日亲眼看到曾经貌似海棠的长姐如今已经谢败成了这幅样子,也就没了危机感。 她努了努唇,正要走,却被楚棠叫住:“六妹妹,你我姐妹已有八年不见,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姐姐想抱抱你,你过来让姐姐抱一抱,可好?” 楚玉一怔,彼时在楚家,长姐也会做出这幅疼爱幼妹的模样,姨娘却说长姐是装出来的,所以她从小就不喜长姐。 楚棠又道:“怎么?玉儿,你是看长姐如今残废了,嫌弃长姐了不成?你忘了你儿时可是最喜欢缠着长姐与你讲书的。” 这一点,楚玉倒是记得,也是姨娘让她故意接近长姐的,她自己并不愿意。 楚玉犹豫一番,见顾景航一直紧紧盯着楚棠,她拿不定主意,还是不情不愿的走到软榻边,拎着玫色滚金边的裙摆,慢慢弯下身去靠近软榻上的孱弱的只剩下一口气的女人。 许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楚棠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抬手抱住了楚玉的脖子,拔下她头上的金簪子,朝着那白皙的脖颈就狠狠刺了下去。 瞬间,猩红中带着血腥味的热流喷斥而出。 楚玉只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楚棠一松手,她就跌倒在地,那双美丽的眸子却死死 的睁着,不可思议的盯着楚棠,但很快就失了焦距。 她死了。 “呵呵----真好,老天待我总算不薄,就算我走不出去,到底将你送上门来了。”楚棠看着地上的楚玉冷笑道,她终于没有力气了,却还是冲着顾景航笑的好不快乐:“真是不好意思,我又除去了另一个替身。”其中一个是她自己。 楚棠闭眼之际,看见顾景航神情突然急转的扑了过来,再然后是他青俊完美的脸,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这么睡下去吧,她实在太累了,太想离开这座禁锢了她多年的囚牢 她突然在想,若当初没有赐婚的圣旨,她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顾景航了。 外面锣鼓喧天,楚棠意识消散之际,竟觉得外面的半城繁华与此情此景无比的相得益彰。 若得来世,只想将前尘过往皆抛,把红尘客梦全消。 第2章 海棠花娇 正值仲春四月,百花齐魅,风拂翠柳,灿漫的日光照在了飞檐斗拱之上,满目都是精致的繁华,苍穹几只不知名的鸟儿翱翔而过,自由自在。 墨隋儿梳了丫髻,穿了一身葱绿色褙子,端着大漆黑盘自甬道而来,见自家小姐还在发呆,不由得嗤笑了一声:“小姐,您这都望了一个上午的天了,还没看够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天下要掉下金馍馍了。” 楚棠的视线从飞远的那几只鸟儿移开,落在了墨隋儿身上,这丫头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相貌寻常,却是个忠心护主的,她那年失势颓败,要不是墨隋儿不离不弃的精心伺候,她恐怕早就烂在了定北侯府,也不会在最后拉着楚玉为自己陪葬。 楚棠摩挲着手上巨大的翠绿扳指,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小小手掌,宛如梦境。 已经两天过去了,她还在这里,还在她曾今住过的楚家,时隔多年,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似乎不曾变过,就连海棠斎的几株海棠,还是开的如出一辙的艳艳灼灼。 楚棠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又回到了碧玉年华时,就算这只是一个梦,她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 墨隋儿走近,端着托盘放在了西花厅的石案上,将刚出炉的雪梨炖蛤蛎端了出来,又夹了两块冰糖进去:“小姐,您这次风寒可是急坏了老祖宗,王嬷嬷一早就奉命送了好些新鲜的哈利过来,这东西顿雪梨对您的咳疾有好处呢。” 风寒……咳疾…… 楚棠记得很清楚,她十岁那年的确患过一次风寒,四月初十是母亲的忌日,她背着父亲偷偷去了墓林烧了纸钱,却不想有人暗中报信,父亲一怒之下就罚她跪了一宿的祠堂,这才落下了病根。 背地里通风报信的人还能是谁? 除了傅姨娘,府上再也找不旁人出来! 墨隋儿见楚棠眸中闪现悲怜,也知道自家小姐是思母心切,偏生当年夫人也不知道与老爷闹了什么嫌隙,直到夫人魂儿归了西天,老爷也没睁眼去看过她一次。 这其中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 墨隋儿吹了吹了白瓷勺中的汤汁,道:“小姐,幸而还有老祖宗怜惜,老爷再怎么糊涂,也知道嫡尊庶卑,您可别泄气,好歹将来还有小少爷给您撑腰呢。” 楚棠迟早要嫁出的,而娘家有个得体能干的兄弟,是她将来直起腰杆的根本之一。 楚棠暗暗心想:“湛儿,姐姐这辈子一定会护你周全。” 至于祖母的怜惜? 那也不过是看在她这个嫡女的身份和已经出落的如新桃一样的美人脸的份上。 楚棠的容色随了姑母,也就是如今的楚贵妃,楚家不缺女儿,但相貌才情样样出类拔萃的也只有几年前入宫的五姑奶奶和如今的嫡小姐-----楚棠。 祖母深知她的利用价值,故而在上辈子,顾景航求着皇帝赐婚后,祖母转眼就变了脸,再也没将楚棠视作嫡亲的孙女,她与顾景航回门那日,祖母连个好看的脸色都没给过她。 活了两辈子,她怎能还看不透这点人情世故呢! 楚棠算了算日子,突然想起一事来:“玉姐儿是不是今个儿生辰?” 墨隋儿以为小姐已经忘记这事了,就没有说出来,免得叫小姐听了又伤神,但现在小姐自己问出了口,她也只能实话实说:“是呢,六小姐两周岁了,二老爷一早就吩咐后厨开始备宴,一会就该开席了,不过也就是家宴,除了傅家族里的几个婶娘之外,前院没有请旁的宾客。” 楚棠冷笑了一声:一个庶女,还想隆重的过生辰!楚玉,你这辈子休想再害到湛哥儿,等着吧,日子还在后头呢。 楚棠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仕途上没什么建树,能捞个户部当差的闲职也是因着楚大爷的门路,楚大爷才是楚家真正的当家人,乃三品大员,官至户部侍郎兼阁员。 楚玉与楚娇是傅姨娘所生的庶妹,楚娇只比楚棠小了一岁,楚二爷放着嫡出的儿女不顾,偏生格外怜惜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女,可想而知傅姨娘是何等的人情练达,轻而易举勾了楚二爷的魂,搅的二房后院不得安生。 墨隋儿小心翼翼问:“小姐,咱们海棠斎要送生辰礼过去么?” 楚棠又是一声冷笑,上辈子她为了讨好父亲,内心虽是恨透了傅姨娘和两个庶妹,表面上却无时不刻都是伪装出一副好嫡姐的样子。 可是这辈子……她再也不想勉为其难,看人脸色。想要的一切只能靠着自己去争,就算她再怎么讨好父亲和祖母,结果还是一样。 楚玉!一个庶女罢了,她配么! 楚棠喝完最后一口汤药,用了花露漱了口:“不必了,我今日要出去一趟,你去回事那里把沈总管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她淡淡道。 日光斜斜的落了下来,照在了少女柔和的轮廓上,肌肤白嫩,五官精致到了令人流连忘返,那一双秋水眸子却泛 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镇定,凤眼右侧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衬得稚嫩秀丽的脸庞多了一分不该有的清媚出来。 宛若夏荷初绽,春晓之花也不过如此了。 墨隋儿只看了一眼,心中微微动容,真不知小姐长大后会是怎样的容色! 墨隋儿比楚棠年长三岁,是楚棠的母亲沈氏从金陵带过来的,从楚棠出生后,就一直在海棠斎里伺候着。 “奴婢这就去。”墨隋儿很快就出了西花厅。 海棠斎的大小丫鬟婆子足足一二十人,只是楚棠信任的却极少,故而前日‘醒’来后,她将其他人都指派在了外院当差,除却墨隋儿之外,她不会轻易让旁人近身。 记得上辈子,傅姨娘就曾买通过她院里的丫头,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 可笑的是,楚二爷宁愿相信一个妾室的只言片语,也不肯信她这个女儿,还以偷窃之名禁足了她一个月。 楚棠知道,傅姨娘这是在马不停蹄的破坏她的名声。 春光灿烂下,楚棠突然笑了,好看的粉色菱角唇划开一抹痛快的弧度,或者,在不久的日子里,她可以将计就计。 这厢,墨隋儿很快就领了沈总管过来。 说起这位沈总管,也是个命运多舛的,他本是金陵沈家旁支所出,因着其生父死后,跟着其母改嫁到了京城,而恰好他继父就是楚家账房的奴仆,沈总管名义上就成了楚家的家生子。多年任劳任怨下来,深得楚老爷子器重,又因会识字管账总算熬出了头。 沈氏嫁入楚家后,得了沈总管多方照拂,楚棠记得上辈子要不是因着沈总管,她与幼弟保不成要遭多少毒害。 楚棠却曾为因沈总管的出身,清高过了头,不欲与他走近,更是多次拒绝了他暗中的相助。 此时此刻,她当真是痛恨当初的愚蠢! 沈管事一身天青色玄纹直裰,年有三十出头,身形偏中,是那种南方男子的惯有的相貌,微微躬身,道:“大小姐,您找我?”看起来是个内敛沉稳的人。 楚棠亲自倒了杯茶,递到了石案对面,示意沈管事坐下:“沈管家坐下说吧,我正好有事要拜托你。” 楚棠虽只有十岁,但是按着金陵沈家族里的辈分,沈管事还要唤楚棠一声‘表姑’,当然了,大小姐是何等身份,他肯定不会为老不尊当真叫出口。 沈管事到底没有坐下,恭敬道:“大小 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这一点,楚棠倒是相信的。上辈子弟弟去定北侯府看她那次,曾今就提及了沈管事,要不是他的话,弟弟就连庄头的活计也讨不到,楚二爷听从傅姨娘的话,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白髯道士出来,坚定弟弟就是天降祸星,靠近谁谁就得遭殃。楚二爷就将仕途不顺的原因统统归结在了弟弟身上。 楚棠并没有拐弯抹角,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她现在手中也没什么可用的棋子,道:“实不相瞒,我怀疑三年前母亲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母亲走后,她身边的大小仆从尽数发卖,我想劳烦沈管家帮我查查,这些人现在的下落。” 沈管事也是在后宅挣扎多年才爬起来的,顿时明白了楚棠的意思。 楚棠发现他眼底涌现一丝憎恨和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却只是瞬间便消失殆尽。 沈管事道:“大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办,一定尽快把人找出来。” 第3章 霍家庶子 送走了沈管事,楚棠让墨隋儿去准备了几样祭拜所用的纸钱白烛。 童妈妈走进花厅,瞬时吓了一跳,自家小姐才十岁的年纪,上头的楚家老太爷早逝多年,她除了已故的夫人之外,还能是去祭拜谁? “小姐啊,您这可是风寒刚好,要是二老爷知道了,还不定得罚您吃棍子呢。”童妈妈是楚棠的奶娘,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心眼倒是不坏,因着楚棠的母亲在楚二爷面前不得脸,她这个做下人的在府上行事一贯小心翼翼,生怕叫人捉了把柄。 楚棠止住了童妈妈的话,嗓音略显冷漠:“我母亲乃二房正经的夫人,她不过才走了几年,我这个当女儿不去祭拜才叫不成体统!母亲生前不得意,难道死后还不能受自己的女儿祭拜? 我就是要让府上的人睁大眼睛看看,要是连我都不敢去母亲坟头烧纸拜香,旁人又会怎么看?湛哥儿今后如何能服众?!” 重生归来,楚棠觉得上辈子还是过于忍让了,她现在觉得简直大错特错,这个世上很多事,并不是一味退让就能解决问题的,有时候以硬碰硬未必不是最直接的法子。 童妈妈一时失语。 楚棠说的甚有道理,沈氏是楚二爷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要是连子女前去祭拜都会被责骂,那么沈氏所生的一儿一女又能有多大的体面? 楚棠一来真的是想母亲了,她上辈子被顾景航关了八年,到死都没机会去给母亲扫墓,她实在太想沈氏了,沈氏走的时候,她也才六七岁,还是个稚嫩的孩童。 一想起那几年无依无靠的日子,楚棠鼻头微酸。但她知道不能哭,她如今只能靠自己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扭转幼弟的命运。 “童妈妈,你放心吧,我做什么事心里都有数,你替我好好照看着湛哥儿即是,我还是那句话,湛哥儿的伙食住行,除了你之外,不要让任何人插手,眼下湛哥儿在族学也就罢了,等他休假回府,你凡事皆要亲力亲为。”楚棠再次叮嘱。 童妈妈心里自然明白楚棠的意思。 傅姨娘在楚二爷面前最是得宠,楚二爷每月有一大半日子是宿在她院里的,万一哪日有孕生下男孩,湛哥儿的处境就更微妙了。 是以,童妈妈没再阻止,楚棠也知道她一个女孩儿家独自出门不便,她特意去回事处要了两个会点身手的小厮,除了墨隋儿之外,还另外领了两个丫头离开了府门。 一辆青帷小马车在青石路面上缓缓前 行,楚棠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头的街景与商贩,勾起唇笑了笑。 自由的感觉可真好。 只有真正被禁闭过的人才能体会她此时此刻的感受。 从玉树胡同出来,路过一条长街,过了城西石牌,再往西接着走一阵就快到普陀山了,而楚家的墓林就设在普陀山的侧山腰上。 当初楚家先辈特意找了得道的高僧算过,说是这块地风水极佳,正面靠水,三面环山,是聚财之相,楚家的先辈这才将家族墓林安在此处,事实证明,那高僧算的还颇准。 楚家一代比一代光耀,楚棠已故的祖父曾是帝师,到了楚大爷更是不得了,一跃成了阁员,将来要是再有激进,那就是一朝阁老了。 不过,楚棠知道,那个位子不会是楚家的。 楚棠沿着三寸高的石阶爬上半山腰,去了楚家墓林给沈氏重新扫了墓,又摆了祭品,插了几束沈氏最喜的海棠。 楚棠知道即将等待她的会是楚二爷与傅姨娘的联合排挤,但她此刻并无半点忧虑,在沈氏坟前待了片刻,好整以暇的在普陀寺转了几圈。 今天这个日子,她记得非常的清楚。 当年也是今时今日,记忆中也正好是楚玉的生辰,她因着看不惯楚二爷偏心极重,送了一份贺礼过去之后,就逃出了府,之后自然就来到了沈氏坟前诉苦,再之后她在普陀寺撞见了一事,正是这件事让她认识了十五年以后的当朝权臣----霍重华! 其实,楚棠上辈子还见过霍重华一次,那日还是在宫宴上,她随顾景航入宫,隔着远远的距离,看见霍重华一身正三品大员的绯红色官袍,气宇轩昂,梁冠玉簪,走到哪里都是叫人望尘莫及的孤冷矜贵。当初他还是在吏部右侍郎的位子上,却仅仅用了几年光景就除去了几个厉害的对手,一跃成了当朝首辅,执掌六部,一时间权倾朝野,无人能敌,自然了,后来崛起的新秀顾景航就是他最大的对手。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楚棠深知这个道理,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晶亮的等待着这个人的出现。 楚棠深知以顾景航的心性,就算这辈子没有她的帮衬,那人迟早会用尽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是以,她怎能坐以待毙,谁晓得这辈子那人会不会再一次毁了她? 重活一世,报夙愿泯恩仇,乃人之本性。 霍重华朝着这边走过来时,楚棠差一点就没认出来。 少年的脸倒是隽雅俊秀,他穿了一件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身上的衣料已经洗的发白,还有一处不太明显的补丁,身形消瘦,却很挺拔高大,算算年纪,他眼下应是十六七的样子。面色略显苍白,有种食不果腹的病态。 墨隋儿拉了拉楚棠的衣摆:“小姐,咱们还是走吧。”哪有姑娘家这样盯着男子看的? 楚棠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让墨隋儿不要说话,转尔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寺庙回廊下,定定的看着。 三四个气势汹汹的斓衫瓜皮小帽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霍重华见势就跑,却不料前面也有人阻挡,他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 楚棠这才转过头,不去看那残暴的一幕。 就连首辅大人也敢打,这群人就等着日后吃好果子吧。她丝毫也不忧心霍重华会被打残了去,有些人注定走到最后,让所有人无路可走。 霍重华这个人可是从来有仇报仇的!不过……也是有恩报恩。 墨隋儿吓得捂嘴呆滞,楚棠估摸着是时候了,就对身边的几个家丁吩咐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把那位公子救出来。” 楚棠尚且还未适应她已经回到了十岁的年纪,说话的口气肃重凛冽。 楚家这几个家丁是沈管事特意安排的,楚棠说什么,他们自是全力照办,只是听着一个孩童说出如此震慑的话,一时间未能反映。 “是!大小姐。”家丁冲了出去。 楚棠这才转过身,从袖中抽出帕子,做一副焦虑状,她本就生的粉雕玉琢,眉眼间微微凝神之余,半是清澈,半是清媚的神态盈溢而出。 那几个缠住霍重华不断殴打的男子见势不妙,又见来人是穿着楚家家丁的常服,倒也没有步步紧逼,趁机给了霍重华几拳就迅速逃离了现场。 楚棠一路小碎步跑了过去,一双无辜的水眸,叫人见了心头为之一颤,她嫩生生道:“大哥哥,你没事吧?那些人……怎么会打你?” 话音刚落,楚棠自己先是一怔,太久没有当孩子了,这把嗲声嗲气的小嗓子竟平添一种娇气出来,不知道未来首辅大人怎么想?反正她自己是寒碜了一下。 霍重华揉了揉脖子,拇指指腹看似漫不经心的擦去了唇角溢出的血渍,抬眼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粉人儿,邪魅一笑,那微微勾起的唇角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情绪,只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爷被人打了?是小爷我打了他们!” 楚棠:“……”行!你高兴就成,是谁打了谁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今天的事,他需要记住!是她救了他一回! 此刻,楚棠才想起来,霍重华也是个庶出的,处境比顾景航还不济,他在霍家的待遇甚至就连一般的小厮都抵不上,听说这其中与他的生母关系很大。 楚棠上辈子曾听闻过坊间传言,说是霍重华是霍家后厨的一个端菜丫头所生,霍老爷也是醉酒误了事,否则也不会在桌案上沾/染了一个厨房里的仆从,后来不知为何霍老爷院子里的一个得宠的小妾被人推下井给淹死了,最后查到了霍重华的生母头上,因着她已怀胎六月,就留了一条命,直至生产才被霍家悄悄弄死了。 而霍重华就是那个不被霍家期待的庶子。 第4章 孟浪子弟 楚棠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发髻歪斜,他长了一双邪魅的凤眼,微微上挑之余上下打量了楚棠,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残留的血渍。 样子纨绔蛮横。 墨隋儿紧张了起来,仿佛霍重华会吃人一般,对楚棠道:“小姐,咱们还是快走吧。”她似乎还害怕霍重华的样子。 这人现在这幅架势算什么,十五年后才是真的叫人闻风丧胆,霍重华得势后,手段毒辣奸佞,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在京城闹的满城风雨的一桩血案就是出自他手。 皇帝手底下的鹰犬锦衣卫指挥使全家被灭,当夜血流成河,妇孺哀嚎。 楚棠眼下不过才十岁,虽说在楚家养的饱满珠玉,站在霍重华面前,却只能挨到他的胸脯。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在听到一阵‘咕噜’声之后,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他是饿了吧? 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女孩儿面颊粉白,双眸如淬星辰,笑时两只梨涡隐隐可见,面若娇花,尚未长开,已显清媚。 霍重华清瘦的脸一沉:“你这个丫头!笑什么?没见过人饿肚子么?” 楚棠突然笑不出来了,她这辈子是没饿过肚子,可是在上一世,被困定北侯府,不知道挨过多少食不果腹的岁月,顾景航是在惩罚她,不让她死,也不给她好活。 “我这里有斋饭,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随意用了。”楚棠给身后的墨隋儿使了眼色,命她把三层的攒盒拎过来。 墨隋儿直至此刻才想起为何小姐一早出门就让她特意备了一份吃食,她原以为是供奉给夫人的。 可原来…… 墨隋儿到底没有插话,顺从的将食盒递了过来。 楚棠却发现霍重华根本没有接受她的‘好意’的意思。 呵-----这个人走投无路了,还如此清高! 霍重华看了一眼比他矮了一大截的粉娃娃,看着她身侧丫头手里的攒盒,口中不削一顾的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那细长清瘦的身形似乎还行走不稳,像是被伤的不轻。 霍重华边走,边是摇头失笑。 今日实在是巧,遇见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儿,她是不是天真的以为佛门圣地就没有人行恶了? 霍重华正懊恼没有将楚棠捉了卖给人牙子,身后就传来一声清 脆的叫唤:“你给我站住!” 霍重华脸上的笑凝住了,脚步一滞,却没有回头,只是谢谢侧过身子,留给了楚棠一个清瘦的侧脸。 楚棠又道:“说的就是你!” 呵呵,还真是有意思,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户养出这样刁钻不知所谓的小姐! 霍重华摸了摸小腹,两天没吃东西了,他的确饿得厉害,否则也不会叫旁人那般毒打。他转过身,带着几丝戏谑,道:“小妹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虽说我长的好看,俊朗无边,可你……还是再等上几年吧。”他在楚棠身上贼眼一般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又是不屑一顾‘哼’了一声。 楚棠:“……”好一个孟浪子弟,他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以为他现在就是当朝首辅了么?是个女子就得往他身上贴? 她无非是想让他记住她,给他一饭之恩,假以时日,她总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楚棠记得他明明是连中三元的现世少有的奇才,可如今这个年纪,不该是这般做派啊?! 霍重华突然又起了戏谑,长腿几步就迈了过来,猛地往前一凑,一张清瘦的俊脸凑到楚棠的脖颈处,以猝不及防的速度狠狠吸了一口:“嗯……真香!”还不忘评价一番。 是以,楚棠自是大惊,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却没发现霍重华一只手插入了她的腰间,轻轻握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同时也拿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银子。 少年勾唇一笑,掂量了手里荷包的分量:“小丫头,这银子哥哥我先借了,以后再还你!”言罢,转身就走,就连那清瘦的背影都是嚣张无度的。 谁能想到一朝首辅原先会是这个浪/荡样子! 楚家带出来的家丁正要上前制止,却被楚棠挡住:“算了,由他去吧。” 一顿饭送不出去,让他拿点银子,也算是先欠她一个人情了。 楚棠深吸了一口气,直至霍重华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小径,她才吩咐身边的人,道:“都给我记住了,今天普陀寺发生的事,谁也不准泄露半个字!” 护院几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虽为楚家仆从,却是直接听命于沈管事的,沈管事之前交代过以小姐为重,这几人自然不能怠慢,遂应下:“是!大小姐。” 位于京城西郊,有一处废弃的田庄子,几间破旧的房舍错落在半山腰下,再往村子里走,可见一层矮小的阁楼掩映在高耸的树木之中,暮 色四野之下,野兽一般匍匐在那里,叫人望而生畏。 霍重华赶着小驴车在此处停了下来,翘起的二郎腿倏然放下,轻松一跃跳下了车,却是忘了两个时辰之前刚被人揍了一顿,脚下突然不稳,险些跌倒,幸而他反应很快,又是偷偷跟着师傅习过武的,身子倒下之际,食指与中指并用,抵在了路边的碎石上,用力一顶,腾的翻起,再度站直。 木板斑驳的阁楼上,一年过半百的男子探出头来,摇头道:“还是没个定性!” 霍重华今日心情大好,扛了小驴车上的书简,俊朗的面容溢着浅笑,边走边道:“先生许我随意而为,怎么又说我没有定性?那些光会吟诗作赋的公子哥今后又能有多大用处!” 时下,世家子弟多半都是靠着家族的萌荫混个闲职,而真正能得今上器重,他日发迹崛起的权臣都是每三年一次考上去的。 非庶吉士不入翰林就是这个道理。 自本朝从金陵迁都至京城,朝廷对官员选拔制度愈加严格,除却过硬的学识之外,相貌气度也是考核之一,几年前就有个相貌粗鄙的二甲第八名被主考官员暗箱操作,去掉了殿试的资格。 所以说,光有学识还不行,还得相貌堂堂,俊逸清朗。 乌金西沉,楼阁里点了炊火,霍重华看着先生一刀砍了手中的母鸡,道:“先生,今晚要行动么?” 胡须斑白,却身强体健的男子利索的褪去了鸡毛,开始打理了起来,顾左右而言其他:“你这阵子辛苦,为师今晚亲自下厨给你补补身子。” 第5章 初露锋芒 马车驶入玉树胡同时,楚家大院已经是华灯初上。 楚棠自普陀寺离开,并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在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挨着各色铺子转了一遭,米行,玉器铺,成衣店,当铺,脂粉铺子……但凡人头攒动的商户,她都光顾了一二。 母亲是金陵沈家富甲大户的嫡女,出嫁的时候带了足足八十担的嫁妆,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母亲自己打理,她死后就暂且被祖母操持着。 不过,楚棠知道母亲给她留下的这些东西,不久之后就会被傅姨娘尽数占了去,留给了她自己的两个女儿做嫁妆。 楚棠撩开马车帘子,瞥了一角尚且钟鸣鼎食的楚家,小小年纪,却是笑出了几分冷意:这一世,我倒要看看傅姨娘还能翻腾出什么花样出来! 墨隋儿忧心忡忡的拉开马车帘子,扶着自家小姐下车,楚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稚嫩的嗓音淡淡道了句:“别怕,从今往后,我海棠斎的人,任谁也欺负不得!” 不知为何,墨隋儿总觉得小姐哪里不太一样了,还是那张出众粉嫩的脸蛋儿,可内里的气质与言行举止却是与以往大不相同,尤其是小姐的眼神,以往是清透明亮,如今却平添了一种看穿事实的透彻。 墨隋儿努了努嘴,到底还是不太相信十岁的小姐当真能抵抗的了傅姨娘和楚二爷和威压。 果不其然,刚下马车,就有婆子上前,道:“大小姐,二爷让您过去一趟!” 这婆子原本是厨房的粗实仆人,因着拍了傅姨娘的马屁,就得了傅姨娘的提拔,捞了琼玉斋的跑腿的活计。 楚棠冷笑了一声,无视那婆子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小巧的身段愣是摆出了清冷的气质,端端正正的步入了厅堂。 楚二爷坐在上首,傅姨娘就站在他身侧伺候着他品茗,远远看去,还当真是郎情妾意。 说起这傅姨娘也是算个人物,当年楚二爷去了一趟扬州,回来时就带了这么一个所谓的落魄人家的女儿回来,其实说白了就是瘦马,楚二爷被傅姨娘的美色和柔情迷得神魂颠倒,不顾楚老太太反对,硬是纳了她做妾。当初楚棠已经一岁了,而傅姨娘腹中正怀着楚娇--------楚家二房的庶女。 这傅姨娘的相貌是那种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小女子,温婉,怡人,一把嗓子更是往人骨子里钻,怎么叫楚二爷不喜欢? 只可惜,楚娇的容色却是寻常,是那种丢入人群就分不出来的普通,楚棠记得上 辈子,傅姨娘用了母亲给她留下的嫁妆,给楚娇物色了一个好人家的嫡子,进门后还连得两男,一辈子好不舒坦荣耀! 而楚棠自己则是在定北侯府过着如同笼中之鸟的凄风苦雨的日子! 楚棠站定后,又是淡淡的冷笑,这一世,她要让所有伤害过她的人不得善终! “父亲在等女儿?”楚棠娇滴滴的道,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看着楚二爷,突然神色一转,又道:“父亲怎么能喝茶呢?您不是前阵子心肺不畅,让大夫给您开了两个月的药好生调理么?这茶水是去药效的,姨娘,你是怎么伺候父亲的?这点道理都不懂么?要是做不来,就来柳姨娘来伺候!” 楚二爷还没发话,傅姨娘更没来得及挑拨离间,楚棠就先将傅姨娘伺候不周,给狠狠数落了一顿。 柳姨娘是前些年才进门的,论年纪还比傅姨娘小了几岁,却是不及傅姨娘骨子里的娇柔,在楚二爷面前一直不怎么得宠。 傅姨娘娇好的面容一僵,楚棠是嫡长女,她就是个妾室,根本没资格在嫡女面前叫嚣,立马双眸委屈的望向了楚二爷。 这一招对楚二爷最是受用,他在仕途上不顺,就将男子的强刚用在了女子身上,只有听话顺从,小鸟依人的女子才能满足他内心的虚伪。 楚二爷弃了手里的茶盏,脸色一沉,喝道:“混账东西!我还没问你这么晚去哪儿了,你说说看,是不是又去墓林了?我这个父亲说的话,你是当做耳旁风了是吧!女儿家该有女儿家的样子,你这个做姐姐的就连娇姐儿也抵不过!”楚二爷狠厉凶悍,丝毫没有对待女儿时,父亲该有的慈爱,他对楚娇却是疼爱有加。 楚棠知道,楚二爷一直没将她当做女儿,他恨母亲,所以也连带恨着她。 那些陈年往事,楚棠尚且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不能直接替母亲伸冤,憋下所有怨气,楚棠面露哀色,道:“父亲,女儿绝对不会诓骗您,女儿的确去给母亲扫墓去了,那日母亲忌日,您强行将女儿带回府,女儿都没能跟母亲好好说说话,故而今日又去了一躺,因着女儿思念母亲,就在普陀寺多留了一会,怎么?女儿这点权利都没有么!” 烛火下,楚棠瞥见傅姨娘微微扬起的红唇,她似乎在为自己的坦白而高兴,此刻应该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吧! 呵-----且等着,还不知道究竟是谁太愚蠢呢! 楚棠知道她的话无疑激怒了父亲,这些年母亲就是父亲 心头的刺,是谁也不能提及的人。 他越是禁止自己忘记母亲,她就越要让他也记住,最好是时时刻刻都记住! 楚二爷虎须气的发颤,一掌打在了桌案上,震的茶盏与茶盖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傅姨娘这时趁机站出来做好人,手里的香帕掖入怀里,抬手轻扶着楚二爷的后背,给他顺气,柔声劝道:“二爷,您这又是何必!棠姐儿还小,不知道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您千万别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就是不值当了。” 楚棠立在那里,一字一句听完傅姨娘的说辞,恨意浪涌一样冲了上来,恨不能撕开傅姨娘这张伪善的脸。 听起来句句宽慰楚二爷,实则又无形中污蔑了沈氏一番。 什么叫“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楚棠就知道傅姨娘会抓住任何诋毁母亲的机会,就算母亲已经含恨九泉,她还是咄咄逼人! 楚二爷一手指着楚棠的鼻子,再度爆喝:“不孝的东西,你再不认错,休怪我家法处置!” 真是好笑! 给母亲上香还要挨上家法!? 楚棠脸色没有畏色,往前迈了一步,无视楚二爷的威逼,水眸幽冷的盯着傅姨娘,稚嫩的嗓音却是带着狠厉:“傅姨娘,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正室!我母亲就算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但还是父亲的妻子,二房的正经夫人,我母亲生前做过什么事岂是你能随意杜撰的?傅姨娘,你一个妾这般言辞凿凿谈及已故正妻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楚棠步步紧逼,傅姨娘的花容月貌此事一时白,一时红,沈氏生前的事,她的确没有资格妄议,此刻她美眸疑惑的看着楚棠,没想到一直以来都是唯唯诺诺的嫡女,现在开始厉害起来了! 楚二爷亦是失语,但他对沈氏的恨意绝非一朝一日积压出来的,他腾的起身,眼看就要亲自对楚棠施以家法,楚棠却立马朗声问道:“父亲,女儿敢问我朝哪一条律例规定不能给自己母亲上香扫墓的?就算父亲您宠妾灭妻,也阻碍不了女儿尽孝!倘若父亲一意孤行,女儿倒也不会退缩,不过女儿却很想去敲响登闻鼓,让全天下人也听听,父亲是如何荒唐,光是听了某些卑贱之人的枕边风,就随意污蔑了已逝正妻的名声!” 楚二爷彻底失语! 楚大爷官至户部侍郎,眼下正是提升的关键时候,虽说楚大爷在京城另有宅院,与二房早年就分了家,但是一荣共荣这个道理偏不了,要是有言官去 皇帝面前参他一本,别说是楚二爷的芝麻官保不住,就是楚大爷也会受牵连。 楚棠很满意楚二爷气的一口气顺不上来,却又不能拿她怎么样的愤怒之态,她转尔望向了傅姨娘:“姨娘,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该想的休要奢望!野鸡/掉进了凤凰窝里,沾染上了一身的凤毛,她也只是一只鸡,永远也别妄想成为凤凰!” 第6章 嫡尊庶卑 如果说方才傅姨娘的脸色尚可用委屈来形容,那么此刻就是难堪挫败了。 她虽只是妾,但这些年楚二爷的宠爱却都在她身上,沈氏死后,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按着正妻的标准来的,二房有四房妾室,楚二爷每月去她院里的次数却占了一半,可见其得宠的程度。 此时此刻,她自以为的与众不同,恃宠百倍,却成了楚棠口中的‘沾着凤凰毛的鸡’! 这话虽没听说过,但光是想想这其中的意思,就是将人诋毁到了尘埃里。 “你……”傅姨娘双目含泪,重新抽出怀里的锦帕,半是抽泣,半是遮羞,眼巴巴的望着楚二爷,一副被人欺压的白花儿的模样,她带着哭腔道:“二爷……妾身……再也没脸待在您身边伺候了,您不如让妾身去寺庙里修行去吧,也好给您和老太太祈福。” 楚棠冷冷的看着傅姨娘矫揉造作的姿态,接着眸光坚定的看向了楚二爷,女儿家稚嫩的嗓音柔柔道:“父亲,难得姨娘有这份心,您不如成全了她,正好祖母这阵子身子欠安,姨娘要是能断了发去庙里修行祈福几年,想来是最好不过的。” 傅姨娘泛着泪的眸子彻底滞住了,丰满的身子跟没骨头似的依在了楚二爷身上,一手扶着头,做头晕状,恹恹道:“二爷,妾身……妾身……” 未及傅姨娘开口,楚棠抢先道:“姨娘这是作何?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缠着父亲,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楚家家风不正,这才让小妾使了狐媚妖术/勾搭男人!”楚棠眼看着楚二爷伸手怜爱的抱住傅姨娘,又道:“幸好父亲不是那种轻易被女/色左右的人,不然我楚家的名声还不一定败落成什么样子!” “姨娘,你还不给我站好了!是软了骨头?还是晚膳没吃饱!”楚棠带着童声的嗓音越来越高,恨不能叫院里的大小仆从都听见。 傅姨娘专会装腔作势,在旁人面前是一个样子,在楚二爷面前又是一个样子,楚棠今天就要让她知道,就算她怎么装,也是逃不了自己的眼睛! 楚二爷顿时身子僵住了,楚棠话里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楚二爷要是今日抱住了傅姨娘,那他就是贪恋小妾美/色,可他要是不接住即将倒下的姨娘,又有些于心不忍。 傅姨娘这些年在楚二爷心里就是一颗朱砂痣,且是一颗柔软,美貌,听话的朱砂痣。 他简直喜欢的不得了,作为一个男人所有的需求和虚荣都能在傅姨娘那里得到满足。 所以,楚二爷非常宠爱傅姨娘,以至于连同傅姨娘所生的两个庶女也被加倍关照,甚至隐隐越过楚棠这个嫡女! 这一点,楚棠这辈子不打算再隐忍,而且也不打算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她本是嫡长女,她不会放弃本属于她的地位和身份。 傅姨娘一出装病的戏码没能如愿演成功,这厢清丽的容颜也乱了胭脂,腮帮子红中透着白,她抽泣的样子柔媚成了一幅晕了色的画。 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楚棠却稚嫩的大笑出声:“哈哈,我还以为姨娘是何等容色,才叫父亲就连妻子的忌日也不顾不上,原来姨娘这张脸也是靠着胭脂水粉涂出来的!” 傅姨娘引以为傲的容貌被楚棠这般‘鄙夷’。自是咬牙切齿的恨,又因着方才装病不成,干脆一闭眼,顺势倒了下去。 彻底晕了。 呵呵----又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楚二爷被楚棠气的不轻,奈何一时还不能对她如何,正如她所说,儿女祭拜亡母本是无可厚非的事,而他自己的确也偏袒妾室,楚棠的质问,他不置可否,眼下傅姨娘被气晕了过去,他心痛的不行,对着楚棠喝道:“你这个逆子!还不给我闭嘴!” 很快就婆子扑了上来,哭天喊地的就开始哭:“姨娘啊,您这是怎么了?千万别吓奴才啊。” 好一个会看脸色演戏的老婆子! 楚棠对其厌恶至极,今日本打算点到为止,初露锋芒也要讲究时机,但她还是不想忍下去,真不知由着这些下人唱白脸,父亲又会将她与湛哥儿如何! “够了!哭什么哭!这里是我楚家厅堂,乃会正客之地,一个妾室随意出入本就有辱门规,你这个做下人的不老实的将主子弄走,还跟哭丧的一样,是嫌楚家好运太盛了么!”楚棠对立在院中的几个护院道:“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东西给我带下去!姨娘也是糊涂了,什么人也放在身边,难怪愈发拎不清自个儿是什么身份!” 院外的护院是楚棠的人,闻言立马上前,不容分说的将婆子拖走。 那婆子也是都一次见到这架势,生怕落下一顿毒打,也想不起来帮着傅姨娘演戏,顿时止了嗓门。 楚二爷对楚棠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楚棠知道她的好父亲恨不能将她驱逐出楚家,只可惜祖母一心视楚棠为下一个小楚贵妃,当真是当做珍珠儿来养着的,他楚二爷想动她,还得问问老 太太同不同意! “滚!你给我滚出去!”楚二爷除此之外,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长女和那人长的越来越像,这无疑触及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意想起的侮辱和伤疤,故而,他的确不想见到楚棠,一丝一毫也不想看到她这种似曾相识的脸。 楚棠轻笑了一声,往前迈了一步,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这个所谓的父亲:“父亲急什么?你放心好了,姨娘她没事的,不信您睁大眼睛看好了。” 说着,楚棠拔下双丫髻上的银簪子,握在手里,对准了傅姨娘那张仍旧年轻的脸庞:“姨娘,你说我是划了你的左脸好呢?还是右脸?” 此言一出,楚二爷伸手就来挡住,却不想,傅姨娘最为在意的东西就是她这张脸,她比楚二爷的动作更快,惊吓的睁大了眼睛。 楚棠看着这一幕,嘴角讽刺的笑止都止不住,对楚二爷道:“父亲都看见了?这就是你的好妾室!”她嘲讽的看着傅姨娘:“姨娘,你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嫡尊庶卑的事实,要是让我查出你做出了任何对不起楚家,对不起湛哥儿的事出来,我会以嫡长女的身份亲自将你送回扬州的勾栏!” 扬州勾栏便是歌姬舞姬所在的地方,楚棠此言一出,便是宣示她早就知道傅姨娘的身份了。 而且当着楚二爷的面提及了楚湛,这话言外之意是在告诉楚二爷,要是楚湛出了半分岔子,那就是傅姨娘背地里干的好事。 楚二爷也不知第几次失语,看着怀里的美娇娘,眸底闪过一丝怀疑,而与此同时,傅姨娘则是担心忧虑的望着楚二爷,生怕男人的宠爱会减少半分似的。 楚棠不想看着二人四目相对,她觉得会污了自己的眼珠子,无声无息的转身就走,亦如她来时的淡定,走时同样是头也未回的利落。 不值当的人,她不会多花心思! 第7章 我本良善 堂屋这边发生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楚老夫人耳中。 太庵堂设在楚宅的最东面,是阖府上下位置最为尊贵的地方,楚老夫人膝下有三个嫡出的儿子,三兄弟分家那年,因着楚二爷尚未入仕,楚老夫人就将这座祖宅分给了他,而大房和三房皆有独立的府邸,平时虽无来往,但到了过年过节,楚家人还会聚在一处的。 乔嬷嬷伺候着楚老夫人上榻,才折返去点了宫里御赐的紫檀香。楚老夫人常年信佛,室内的长案上还供奉着一尊玉佛。 其实,大多信佛之人都是心中有鬼,想借着佛光普照洗去一身罪孽。 这是个自欺欺人,却能让人安然入睡的直接有效的法子。 “棠姐儿倒是越来越有当年妙珠的架势了,我原先还以为她就跟她那个娘一样,端庄舒雅不假,就是少了狠劲,今个儿看来,倒是我小瞧她了。”楚老夫人倚在榻上,喝了丫鬟递过来的助眠的参汤,叹道。 乔嬷嬷随即附和:“可不是嘛,傅姨娘得势几年了,还没吃过这种亏,以老奴看,大小姐小小年纪有这等魄力,待到他日及笄后入宫,定能助贵妃娘娘一臂之力。” 乔嬷嬷拉下挂在金钩上的纱幔,伺候着楚老夫人就寝,又道:“还是老祖宗您眼光独到,楚家这一辈的姑娘里头,还就数大小姐容色最出众,性子再磨炼几年,以后定能成气候。” 闻言,楚老夫人微眯着眼,满意的笑了。 可不是么? 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又道:“棠姐儿到底年纪还少小,很多事没经过就不会知道里面的曲折,今后二房不管发了什么事,也不管傅氏捅出什么幺蛾子,你都别管,就让棠姐儿自己个儿去处理,我这也是在帮衬她,后院区区一个姨娘都应付不了,她今后如何入宫获宠!” 乔嬷嬷连连点头:“老祖宗说的是,老奴记下了。” 如今的楚贵妃是楚老夫人的四女,年纪已有三十出头,在后宫佳丽三千当中,虽说容色尚在,但想要永保圣宠几乎是不可能的。 皇帝的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尤其是美人。 楚贵妃急需帮手,故而楚老夫人才将筹码压在了容色顶尖的楚棠身上。在楚老夫人的眼中,楚棠再养个四五载,也差不多能送入宫了。 傅姨娘在楚二爷那里最终没能捞到什么好处,她惯会识人脸色,知道楚二爷今日心情不悦,要是再纠缠下去,对她不利,傅姨娘很识时 务的独自回了琼玉斋。 因着沈氏早逝,傅姨娘所生的两个女儿都养在了她自己院里,寻常世家大户的妾室所生的孩子,一般都是养在主母膝下的,能亲自‘教导’自己的女儿,也是傅氏得意的地方之一。 两岁的楚玉早就被奶娘抱着睡觉去了,九岁的楚娇还在学着刺绣,她相貌不及旁人,傅氏就压迫着她学习琴棋书画,势必要将女儿往正经的大家闺秀的方向去栽培。 傅氏回来之后,靠在软榻上休息,脑中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遂将已经困的左右摇晃,差点用针线戳了自己手指的楚娇叫了过来:“娇姐儿,你近日有没有同你长姐接近?” 楚娇一向以傅氏马首是瞻,傅氏的话,她言听计从,摇了摇头道:“不是姨娘告诉我这几日父亲一定会迁怒于长姐,让我不能同长姐走近,免得受牵连么?” 傅氏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茬,她的确笃定了楚二爷会因楚棠去给沈氏扫墓而火中怒烧,却万万没料到那小妮子仿佛翅膀硬了,开始在她头上撒气! 几年的荣宠下来,傅氏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含羞低怯的扬州瘦马了,她绝对不允许楚棠骑在她脖子上撒野。 傅氏让丫鬟给她泡了棉巾,擦去脸上的粉脂后,对楚娇道:“娇姐儿,你现在就去一趟你长姐那里,她素日与你走得近,以往待你尚且算好,你去套套她的话。” 楚娇已经困得不行,一双不算大的眼睛里布着淡淡的血丝,这等强度的练习针黹女红对一个九岁的女童来说的确有些过了。 但是傅氏好胜心强,她也知楚老夫人是将楚棠当做未来的贵妃来养的,傅氏很不甘心自己的女儿落后于旁人,故而在楚二爷枕边吹了不少枕边风,让楚二爷请了两个西席女先生教授楚娇技艺,还让楚娇平日里跟着楚棠一并去进学,势必要让自己女儿压过楚棠。 这厢,楚娇带着两个丫鬟,手捧锦盒来到海棠斎时,楚棠已经开始睡下了。 楚娇在门外叫唤了好些声也没人应,她就觉得奇怪了,以往长姐待她都是温和维护,今日怎么如此生疏,按理说屋檐下的灯笼尚未灭,长姐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按着祖母的规定,长姐每晚必要抚琴至三更方能歇下。 楚娇又对着门扇喊了几声,来开门的人却是墨隋儿,她道:“二小姐还是回去吧,大小姐已经歇下了。”墨隋儿口气不善,她也知道以往楚棠对楚娇好,不过是为了应付楚二爷和老夫人,如今大小姐不想假仁假义委 屈自己了,墨隋儿也为自家小姐高兴。 楚娇不依,她哪一次来海棠斎不是如入无人之境?岂能叫一个丫鬟阻了道呢? “我今晚一定要见长姐,你给我让开!”楚娇明明是一个庶女,却被傅氏和楚二爷养出了嫡女的架势。 墨隋儿上前阻挡,被楚娇故意挠了一爪子,手背上瞬间腾起一条红痕。 这时,楚棠披着外裳走了过来,她里面一身雪白色的中衣,墨发如瀑布一样披在身后,虽说楚娇不愿意承认,但也无法否决,长姐的确长的好看,此刻未施粉黛,穿着随意,却仍然是她见过的女孩儿当中最好看的一个。 今后长大了,岂不是当真要做人上人? 姨娘常说,她长的不如长姐,所以其他方面一定要胜过她! 楚娇年岁虽小,但因着被傅氏一手带大,从小就灌输了偏移道德的邪念,小小年纪,嫉恨心就已经十足。 “长姐,你可算是醒了,妹妹我可是好意给你送首饰来了,你看着,这些都是父亲前阵子从大兴带回来的,都是今年最兴的款式,我今晚要跟你睡,你的人胆子也太大了,还堵着我不让我进呢。”楚娇气嘟嘟的叫嚷。 楚棠此刻觉得无比可笑。 一个傅姨娘能装会演就算了,又来了个楚娇。 她有太久没与楚娇相处了,记忆停留在了上辈子,眼前这个庶妹不仅霸占了原本属于她的嫁妆,还屡次三番迫害湛哥儿,简直与傅姨娘是一个胚子刻出来的。 没错,楚棠上辈子表面上是待这个庶妹不错,不过,也只限于上辈子了。 她本良善,奈何世道不允! “你嚷嚷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你与姨娘挑剩下的,还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想借此奚落我?你除了一个卖弄风骚的姨娘,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还想跟我比?你记住了,有我这个嫡长姐在,你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庶出的二小姐!呵呵----再好的东西戴你身上还不是都一样。” 看着楚娇脸色的精彩变化,楚棠笑了,又冷漠道:“我是嫡长姐,我给你脸色看,你就得受着!要哭就回去哭,别扰了我的清静!隋儿,送客!” 墨隋儿看的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自家小姐也才十岁,今日的种种表现却是如同一个处事精练的大姑娘了。 楚娇在海棠斎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抱着一盒子首饰,脸上挂着泪,气冲冲的跑了。 墨隋儿有些顾虑:“小姐,万一二爷和老夫人怪罪该如何是好?” 楚棠不以为然:“怪罪什么?哪家嫡出的女儿不是压在庶出之上的!二妹妹大半夜不睡觉,来我这里献殷勤,父亲要是怪,就让他怪去!他要是好意思承认带回来的首饰先让妾室和庶女挑选,我就认栽了,至于祖母……她老人家不会在意的。” 楚娇这等姿色的庶女放在祖母眼里,那就等于是赔钱的货,也就傅氏和楚二爷当个宝贝女儿似的养着。 第8章 海棠无香 下玄月,银如勾。 靠近玉树巷子口,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而逝,而他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却打断了子夜的宁静。 几息之后,有人追了上来,也是同样的一身劲装,道:“重华,你我兵分两路,明日午时在石桥头碰面,你手里的东西切记不要落入旁人之手!” 霍重华脚步微顿,却没有停下奔跑,怀里揣着的账本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他道:“先生放心,学生知道。” 很快,二人自巷子左右两侧分开而行,不一会长巷中的昏暗渐渐亮了起来,远处的火把光将巷子里的影子拖得老长。 眼看着追兵愈发靠近,霍重华突然怒骂一声:“妈/的/,没路了?!” 前面是围墙,后面是追兵,霍重华估量一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垫脚翻墙而入。 他白日挨过一顿毒打,肋骨处有伤痕,要不是一直挺着,怕是早就落入敌手。霍重华身形高大,只不过因为过于消瘦的缘故,一身黑衣就衬得他的背影显得清寡了些。 双脚落地后,他一手摸了摸了胸口处,那至关重要的东西还在,仰头望了一眼火光越来越明亮的地方,耳畔是愈发靠近的官兵脚步声,他没在犹豫,沿着高耸的砖墙往海棠花深处走去。 夜黑风高,他根本没看清这座宅子是哪门哪户,围墙足有两人之高,另砌有翘角的碧瓦,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府邸。 他本想打算寻一隐蔽处,先躲过风头再趁着天黑潜离城东。谁料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处灯火阑珊下,少女一袭白衣,倚在栏柱下,望着灰暗色的天穹发呆。 不,再定睛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少女,而是那个奇怪的女孩儿。 她身形算不得高挑,虽远远不足他,但在同龄的女孩当中,已经算是倾长玲珑的了。 霍重华又是暗骂一句,扭头就走,殊不知脚下的枯枝出卖了他的隐藏地,更可恨的是,他抬头望去时,那女孩儿也在看着他。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女孩儿没有丝毫惊讶与恐慌,她就那样静静的立在那里,一双水眸此刻映着屋檐下红绉纱灯笼里的光线,比白日里还要晶亮。 女孩儿的镇定坦然,却显得霍重华自己有种做贼的感觉。 不对,他明明穿着夜行衣,脸也罩住了,她理应没有认出自己,她凭什么丝毫也不畏惧? 霍重华也定定的站在那里,与女孩儿对视,终于, 那女孩儿朝着他走了过来,霍重华心里纳罕:这到底是哪家的小姐?胆子比我还肥! 转念间,楚棠已经靠近。 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改变,但是眼神变不了。霍重华面目被黑纱所遮,但是那两条蹙眉的剑眉,以及眉宇之下的一双深邃幽冷,似睥睨世间所有的眼神是变不了的。 说实话,楚棠在没认出霍重华之前,心里头的确吓的咯噔了一下。 然后,她认出来了,而且用了极快的时间将来人打量了一遭,见他动作狼狈,一手扶着胸口,似乎受了伤。 明眼人也能看得出来,霍重华绝对不会是夜半无眠,特来与她赏月谈心的。 楚棠将惊讶参与心底,也不揭穿霍重华,走到他面前时,仰头望着他:“你这么快就来还银子了?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明日派了人送上府就行了。” 霍重华怔了一怔。 她认出了他? 还以为他一身飞贼装扮,就是为了‘欠债还钱’,特意来还银子的? 呵呵-----不愧是深闺小姐,心思单纯至厮,我正好可以利用一二。 这厢,霍重华正盘算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先诓骗了楚棠不要声张,然后再寻了机会离开。而楚棠内心却在想:他半夜穿着这样在外面干什么?刚才我好像听到了有官兵追贼的声音,难道捕捉的对象就是他?罢了,既然已经没有揭穿他,不如接着演下去吧,我倒要看看未来的当朝首辅到底再耍什么伎俩! 霍重华一手摘下脸上黑纱,薄厚适中的唇扬了一扬,笑的非奸即盗,他说:“我打听了一个下午,才知你住在此处,所谓君子不积旧债,欠你的银子,当然要尽早还了。你-----身边的丫头呢?” 霍重华的目光突然闪现一股狠意,楚棠顺着他望过去的方向转身一看,除了随风摇动的灯笼,再无旁人。 墨隋儿已经睡下,她自己心事繁多,就一人出来散散心,谁料会有人从天而降? 难道他还想灭口么? 楚棠警惕了一下,她对这位未来的奸佞之臣,丝毫没有好感,霍重华的大名将来会令小儿啼哭,她可不会以为重活一世,自己就能得天垂怜,凡事都能迈过去。 且不说霍重华莫名其妙就出现在闺阁女儿家的院子里是怎么一回事,单是楚棠今夜亲眼看到了霍重华的出现,就有可能让他起了杀意。 上一辈子,坊间 传言,首辅大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刻还是谈笑风生,下一刻就有人,人头落地。 楚棠不知道霍重华因何而来,又或是打的什么主意?她只想好好活着,让所有欺过她的人都不得好过,所以,她绝对不会傻到成为霍重华敌对的对象。 银色月光下,女孩儿莹白的肌肤此刻更是如上好的羊脂玉一样细腻,她笑了笑,露出两只浅浅可爱的酒窝,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丝毫的威胁,道:“我让她回去取披风了,入了春,夜里头还是有些了凉的。” 霍重华听了楚棠这话,以为墨隋儿当真一会就到,也就消除了旁的心思,奈何他身无分文,根本不可能此刻就还她所谓的银子。而且……他根本就没打算归还。 顿时,二人陷入了一刻的僵凝。 却在下一刻,又皆是心知肚明的互视了一眼。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道:“武统领,贼人明明刚才就在这里,前面是胡同尽头,他插翅难飞,可……这宅子是楚家祖宅,以武统领之见,要不要接着搜?” 声音顿了片刻,一个雄厚阴沉的嗓音道:“搜!楚大人那里,自有本将去解释!” “是!” 紧接着,官兵整齐急促的脚步声远去,约莫在府邸的南面停下,那里就是楚家的大门。 到了这一刻,霍重华再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楚棠亦是。 楚棠看着面前的少年,再怎么青俊的脸也挡不住被她看穿的尴尬。她突然觉得好笑,道:“且随我来吧,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搜过来的。” 言罢,楚棠转身往寝房的方向走去。 霍重华:“……”夜风中,少年的耳珠火辣的滚烫。 他顿了顿,便不紧不慢跟上了楚棠,四周是开的灿漫的海棠,前面是女孩儿纤细的背影,雪白色掩映在红艳花海之中,有种别样凄楚的美,都说海棠无香,可此时此刻,却似有一股楚楚女儿家的幽香钻入了他的鼻端,说不出的感觉,道不出的好闻。 第9章 躲入被窝 楚家二房虽不得势,但是有大房和楚贵妃撑着,楚家绝非是一般人说闯就能闯的。 所以说,楚棠知道,今日的事必定非同小可,否则禁军统领武成绝对不会半夜来敲楚家祖宅的大门! 楚棠对武成稍有了解,在上辈子,顾景航逐渐掌权之后,武成就成了他的入幕之宾,楚棠去顾景航的书房见过他几次。 武成经常在顾景航书房议事,已经可以称的是他的心腹了。 此人心思缜密,与寻常武夫大不相同,绝对不是轻易就能忽悠的人。 武成既然下了决心来搜楚家,那么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楚棠情急之下,就让霍重华藏在了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 没一会,院中响起了嘈杂,墨隋儿来敲门,惊惧道:“小姐,小姐您睡下了么?” 过了片刻,屋内才响起楚棠娇娇糯糯的,像是没有睡醒的嗓音:“怎么了?大晚上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墨隋儿开了房门,很快点了烛火,见自家小姐安然无恙的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双颊带赤,遂松了一口气,道:“小姐,府上来了官爷搜查,说是有朝廷通缉的罪犯潜入了民宅,老祖宗和二爷院里已经清查过了,官爷带了人要搜咱们海棠斎。” 楚棠揉了揉眼,平躺着,慵懒道:“那就搜吧,官爷要是不信,大可在我屋子里也搜上一搜。” 她的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门外的人听个清楚。 海棠斎的确被搜查了一遍,而且这座院子正是离玉树胡同最近的地方,真要是有人翻墙而入,势必第一个来到这里。 武成命手底下的兵将海棠斎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则亲自督查。 少倾,有官兵上前:“禀武统领,没有找到人!” 楚棠正松了口气,另有官兵的声音响起:“武统领,墙角发现了血迹,贼人之前肯定来过此地!” 不好! 楚棠的小手在被褥里摸索了一通,果然在那滚烫的之处,摸到了粘腻的湿润。而且,随着她手下的动作,明显有人的身子跟着微微一动,像是弄疼了他。 方才夜色浓郁,她根本没有注意到霍重华会受伤,可是现在想对策已经过来不及了。 须臾,门外响起武成粗矿清冷的嗓音:“屋内可是楚家小姐?本将奉命捉拿逆贼,若有得罪,还望小姐莫怪!” 楚棠毕竟是个小姑娘家 ,虽年岁尚小,外男进屋也多有不便,故而武成做出了一个手势,让手底下的人莫要轻举妄动,他自己则身着铠甲,腰跨长刀,大步而入。 楚棠一看到身魁梧健硕武成,立马做惊讶状:“啊”了一声,将被褥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明媚的尚且稚嫩的脸庞,一双大眼水朦朦的晶亮。 实在是无辜又可怜! 在武成眼中,她不过是个娇小女孩儿,别说是她了,就是男子见了他,也鲜少有不惧怕的,武成对楚棠的惊呼并没有当回事。 他阴沉肃重着一张脸,在内室,净房,碧纱橱,甚至就连屏风后也仔仔细细探查了一遍,未找到任何可疑之人,才出了屋子。 楚棠松了口气。 但是外面的官兵一刻没走,她一刻也不能大意,武功成似乎并不甘心,又在海棠斎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无果后,才领兵撤退。 至于过了多少时间,楚棠并不清楚,只知道吩咐了墨隋儿出屋后,她才察觉因为裹得太严实,已经浑身是细汗。 没有等她动作,已经有人掀开被褥,大口的喘着粗气。 楚棠毕竟不是真的十岁女童,霍重华也有十五六的样子,时下男女大防,她顺势爬起,就看见水色被单上,一抹刺眼的鲜红,妖冶古怪的赫然醒目。 霍重华很快调整了气息,外面再无动静,他此刻再面对楚棠竟是无言以对。 他在此之前,对楚棠还起了龌龊的心思,白日里还想着将她卖给人牙子,就在几刻之前,甚至想杀人灭口,谁知这女孩儿还救了他一命。 霍重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也懒得跟一个小丫头解释什么,起身后理了理伤口处的衣裳,绷着脸道:“今日多谢了,银子……我改日再送过来。” 他还想来! 谁也不会想到,官府今夜所搜查要犯,竟是十五年后专掌律法的吏部尚书兼内阁首辅! 楚棠唇角抽搐的笑了笑:“银子就不必还了,不过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别忘了欠过我的人情,他日倘若我有事相求,你要尽力助我。” 霍重华此刻才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不过女孩儿的话险些令他笑出声来。 方才没听错的话,她应该是楚家小姐,楚家在京城算是名门大户,百年的簪缨世家,她能有什么事有求于他? 况且,他是什么身份? 不过是一个人见人厌的庶子罢了 ,而且这女孩儿也真是奇怪,旁人遇到了这种事,怕是早就吓的梨花带雨,她倒好,非但不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提出了一个不太可能发生的将来。 霍重华挑了挑眉,突然笑道:“呵呵-----哎,我也知道自己长的风光霁月,倜傥无双,也难得你如此看重我,不过这今后……还是不要再见了,银子我会托人送到府上,楚小姐,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他傲慢的转身,如清风一般钻出了窗棂,一道黑影自回廊闪过,这之后再也没有声响了。 楚棠呆坐了一会,又看了看床榻上的血渍,无力的扶额:“……”她真是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当真是霍重华?这也太没操守了。 翌日一早,楚棠按着楚家每隔三日一次晨昏定省的规矩,去太庵堂给楚老夫人请安。 在此之前,墨隋儿在箱笼了找了件暮春时节所穿的烟罗锦,再配上一条浅绿色的腰带,待穿在楚棠身上之后,不由得唤道:“小姐,您这身段穿这一身最合适不过了,二小姐哪里能跟您比!” 楚棠微微勾唇,她当然比不得,穿了再多的绫罗绸缎,也只是个庶出! 楚棠上辈子因着相貌过于媚/艳,穿着打扮上,多半会清淡了些,当初最在意的莫过于名声,生怕落了个绣花枕头的闲名。 可是如今,她丝毫也不在意。 母亲给她这张脸并不是让她小心翼翼过活的,她是楚家二房嫡长女,身份尊贵,又是年华正好时,该怎么穿着打扮就怎么穿着打扮。 墨隋儿梳了一手的好发髻,又专门挑了两条红榴石的坠玉链子,一圈一圈的缠在楚棠的双丫髻上,剩下的部分落在了耳垂后,她本就生的白嫩,如此一来,更是鲜活可人。 楚棠来到太庵堂时,才得知楚娇因为昨夜武成带兵搜查而吓坏了,今个儿一早就起了高烧,病的下不了榻。 楚老夫人虽对武成此举颇有意见,但到底不会阻碍公务,面上笑道:“棠姐儿怎滴不怕?我听说昨夜武统领还去搜了屋子?” 说话间,傅姨娘,连同楚二爷的其他几房妾室也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楚棠便让她们看个够,让她们知道谁才是楚家的正经嫡女,她笑的很有礼数,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隐隐可见一股子娇媚了,楚棠盈盈道:“棠儿没有做亏心事,自是不怕,我楚家乃高门大户,理应配合官府查案,天子脚下,难道还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人不成?反正棠儿 是不信的,祖母,您说呢?” 楚老夫人见女孩儿落落大方,可人端庄,也不乏灵气乖巧,点头朗声笑了起来:“嗯!这才是楚家嫡女的样子,不像有些人,还没怎么着,就吓病了,连我这个老婆子的身子骨都不如!” 此言一出,傅姨娘抱着楚玉的双臂僵住了,在这之前,她才在楚老夫人面前提及了武成昨夜进了楚棠闺房的事。 楚棠就算年纪再小,她的闺房也不能容下一个外男! 谁料楚老夫人非但没说什么,还暗示她嚼舌根子! 众人在太庵堂用了早膳,按理说妾室是没有资格出入太庵堂请安的,只是沈氏过世之后,楚二爷念及楚老夫人孤寂无人陪,就让自己几个小妾每到晨昏定省时,皆来陪老夫人吃吃斋,说说话。 楚老夫人的相貌十分祥和慈爱,对楚棠更是照顾有佳,楚棠曾今也一度误以为,她当真是祖母眼中的娇娇孙女。 直到她没能如楚老夫人的愿,入宫为妃,直到她嫁给了一开始只是定北侯府庶四子的顾景航之后,她才真正认识了她的好祖母。 什么怜惜孙女儿?那不过只是为了利益而已。 第10章 风流少年 京城,霍家大院。 扫地烧水的婆子早就忙的满头是汗。 管家董自厢房走出,一路勤快急促的跑腿,尚未行至府门,立在垂花门处的小厮就叫住了他:“董管家,您看这……四少爷又是夜不归宿,现在烂醉不醒,一会老爷指不定又怎么惩戒,您倒是看看能不能先把人给扛回去?” 董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当初霍重华的生母就是他的义女,所以于情于理,这些年董管家对霍重华多有照拂,可这位四少爷就是扶不起的阿斗,饶是他多番去劝阻,也改不了他放荡玩虐的性子。 董管家忙让人带路,在府门口认出了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锦衣,浑身酒气冲天的霍重华,摇头叹了句:“哎呀!这是造孽啊,又是去喝了一宿的花酒?年纪轻轻就这般行事,你这身子骨可承受的住啊?!”董管家痛心疾首,忙招了招手,本来是寻思着吩咐小厮无声无息的将霍重华抬入屋,万一被老爷知晓,又是一顿毒打。 却不知,还是迟了。 霍家三公子—霍重明与霍老爷已经朝着这边气势冲冲的走来,三公子也是庶出,却因着姨娘得宠,自己争气,去年刚考了秋闱,得了榜尾的名次,虽说不算冒进,但霍老爷也欢喜的很。 三公子与四少爷同为庶出,待遇却是千差万别,单是每月的月银就不一样,可见霍老爷的偏心程度。 “这个逆子!一大早的就在府门口丢人现眼,来人,给我押起来关进柴房!”霍老爷气的内火中烧。 身着华服,头发玉冠的三公子在一侧添油加醋:“四弟好大的酒气,我听说你昨晚还包了春花楼的场子?难怪先生说你这几天根本没去进学,敢情是去风流快活了。” 他与霍重华皆是庶出,家中的资源都是先由两个嫡出的兄长占着,故而他处处打压霍重华,以图霍家能够多重视他。 霍重华面朝门廊,不动声色的轻蔑一笑,旋即做痛苦状哼了一声。 霍老爷此言一出,就有家丁上前架起霍重华,却在那一刻,众人神色一滞,就见霍重华青棕色袍子胸口一大块骇人的血渍,周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中间却还在溢血。 董管家见势,忙上前解围:“老爷,四少爷许是醉酒磕碰到了哪里,看着样子,伤口不浅,这样血流下去,怕是会闹出人命啊。” 再不怎么宠信,那也是自己亲生儿子。 霍老爷摒弃的爆哼了一声:“真是个混账, 连死都要死在家门口,让我霍家门楣受污!”他摇头转身,根本不想多管,董管家明白霍老爷这是交由他全权处理的意思。 他遂松了口气,命小厮将霍重华抬回院中。 霍重明仔细看了霍重华一眼,见他果真伤的不轻,便也没有继续的落井下石,只道:“今日一早,官府就下令全城搜捕受了伤的男子,药房铺子里也查的紧,四弟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外出就医了,免得害的霍家不安定!” 言罢,霍重明无情的转身,再无他言。 董管家闻此言,面露难色,四少爷伤成这样,府上的人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无,怎叫他不寒心。 不过,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霍重华却悠悠睁开眼,对董管家道:“董老头,还愣着干什么?去药圃拔两株仙鹤草过来!” 此时,霍重华已经在他自己的院中,见董管家睁大了眼,又催促:“董老头!几天没见到少爷我,你是不是认不出了?” 第11章 她叫楚棠 董管家僵住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董管家到底不敢耽搁,很快就去了药圃,再者霍重华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幅吊儿郎当,纨绔成性的样子,十几年了,他早就习惯了。 霍重华这才释然,平坦了在榻上,身上撕裂的刺痛此刻无比清晰的席卷四肢百骸,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又从怀里取出一条轻纱罗帕,上面绣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玫粉交错,一个‘棠’字掩映其中,可爱又精致。 棠……那丫头叫楚棠么? 真是个怪人,比他还奇怪! 董管家火急火燎的拔了草药进来时,就看见霍重华平躺着,面上盖着一方绢帕,呼吸平缓。 这一看就是女子所用之物。 四少爷风流成性,十三岁时就开始光顾青楼,自那之后经常夜不归宿,如今就连女子的贴身之物也覆在了脸上……当真是无药可救啊。 董管家又是摇头叹气,将仙鹤草放入茶盏中碾碎,伺候着四少爷敷药:“你啊,也该想想今后的出路了,大公子如今已在翰林院观政,二公子是今年的监生,来年也要秋闱,就是你三哥也在族学里备受大儒称赞,你再这样下去,霍家迟早容不下你!”董管家恨铁不成钢。 霍重华疼的额头溢出了冷汗,干脆将楚棠的帕子嚼在嘴里,翘起二郎腿,口齿不清道:“董老头,你放心好了,来年我也给你考个解元回来,让你脸上也光彩光彩。” 董管家全当他在说笑。 解元? 那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就考上的么?当初大公子秋闱也只得了榜上二十八名!饶是那样,霍老爷仍旧大喜过望,办了三日的流水宴庆贺。 董管家怒其不争,但到底管不得多宽,清理了霍重华身上的伤口,叹道:“我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四少爷你只要能在霍家站稳脚跟,哪怕在老爷面前争点气,得一处庄子营生,我将来下了地府也能同你那可怜的生母交代。” 一提及生母,霍重华就干脆闭眼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说那女子心肠狠毒,手段残忍,他彼时是不信的,现在想想,或许正是因为她,自己才这般。 董管家知今日多嘴了,见四少爷对其生母闭口不谈,他也不再多话,让小丫头送了饭菜进来后,就出了陌兰院。 霍家前院闹的人仰马翻时,霍重华已经喝了一碗米粥,淡定的蒙头大睡了。 霍老爷越想越气,想来自 己也算是功成名就,四十出头就任太常寺卿一职,手头虽没什么实权,却也是执掌一部,乃九卿之一,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庶子! 王氏是三公子霍重明的生母,王氏相貌清丽温婉,又喜胭脂水粉,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保养得宜,大夫人容色已衰,故而,眼下王氏在霍老爷面前最是得宠。 为了给自己儿子挣地位,上头的两个嫡出公子,她不敢斗,就一心将霍重华往尘埃里踩:“老爷,您莫要气坏了身子,四少爷屡教不改,您不如放任他去算了,有什么样的生母,就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这年头人心不古啊,老爷。” 霍老爷一想起霍重华的生母亦是一时憋闷,要不是他当年酒后误事,如今也不会多了这么一个孽障让他头疼。 霍重华小憩了一会,到底不敢耽搁大事,就将怀里的账本掏了出来,这东西放在自己身上着实不安全,他需要在与先生接头之前,将东西好生保管,这可是他用命换回来的。 可当他反复确认那册子上的字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徐霞客游记》?! 这……怎么会? 霍重华身子顿时石化,想起了昨夜在楚家小姐房里曾今掉过一次账本,而后他在床上摸索了一会,以为又找到了,因着当时情况紧急,更没有机会查探确认,他就直接揣进怀里了,谁会想到那丫头会将一本游记放在床榻上! 霍重华仰头倒在了床上,恨不能捶胸顿足。 看来,还得见那丫头一次! 第12章 表哥沈岳 楚棠从太庵堂请过安回来,就命墨隋儿翻箱倒柜的找帕子。 那是沈氏留给她的遗物,她重生回来之后,一直小心翼翼放在身上,今日却不知怎么就不见了,墨隋儿找了半天也是无果。 楚棠此刻才想起昨夜的不速之客,拧眉剁了一脚:“这家伙!”该不会是他顺手牵羊拿走了吧!? 他这是什么癖好? 墨隋儿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小姐再跟谁说话:“小姐?您是指谁?” 还能是谁? 楚棠到底不能在墨隋儿面前说的过多,只道:“行了,别找了,一会儿,沈表哥就要到府上,你去叫下面人收拾一间上好的厢房出来。”她想留表哥多住几日,待国子监那边安排妥当再去也不迟。 沈岳是金陵沈家嫡长子,亦是楚棠母亲嫡亲的内侄儿,是楚棠大舅的儿子。 沈岳比楚棠年长六岁,如今已有十六,此番入京,是沈家特意托了关系,在国子监得了一个进学的名额。沈岳已经考过乡试,来年就要参加秋闱了,是同年贡生当中出类拔萃的一个。他能顺利进入国子监,一来是家中出了力,二来也是大儒很中意沈岳的文章,大赞其有精湛之才。沈家历代从商,因着市农工商的偏见,饶是沈家家底丰实,家产万贯,在那些官老爷面前总是矮了一截,到了潘岳这一代,好不容易出了他这么一个兰芝玉树的好苗子,族人对他皆期以众望。 沈岳来京第一件事,沈家的老太太就命他来看看楚棠和楚湛,毕竟早年沈氏过世,沈家老太太也心疼两个外孙女,和外孙。 楚棠又起了楚湛,他是二房唯一的嫡子,楚二爷对他一开始还挺看重,小小年纪就放在林家族学听先生讲课,可后来傅姨娘生下庶子之后,楚二爷这份仅有的宠爱也消失了。 楚湛也很懂事,比寻常同龄的孩子都要乖巧,他本该顺利长大成人,考取功名,光耀一世,却被傅姨娘和那两个庶女给害了! 思及此,楚棠平静的内心涌上一股痛恨,稍作调息之后,就开始命院里的丫鬟开始准备午膳。 她记得上辈子沈岳后来在朝中得了势,只可惜楚湛却不良于行,他就算有心扶持,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 楚棠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一定要让弟弟一生无忧,而沈岳一定会是他得力的靠山与帮手。 故此,楚棠对沈岳的到来很是期待,还命人去祖母那里讨了母亲私库的钥匙出来,亲手挑 了一件上好的羊脂玉的镇纸,全当是送给沈岳的洗尘礼。 一辆青帷马车摇摇晃晃驶入玉树胡同,身边赶马的小厮撩了车帘,对着里面道:“大公子,已经快到了。” 沈岳这才放下手中书简,微微抬起头,透过青帷帘子就能看到楚家大门石阶上站着一个粉裳女孩儿,女孩儿身后立着几个丫鬟,沈岳上一次见到楚棠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初沈氏病重,他与父亲进京探望姑母,那一见,楚棠才五岁,粉团一样的人儿哭成了泪人。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束手无措的看着她哭。 第13章 来日方长 沈岳清淡的眉眼弯了弯,温和且俊逸。 五年过去了,表妹长高了不少,眉宇间倒是平添了少女的雏形,隔着远远的距离,一眼就能看出与众不同的气质。他记得姑母在世的时候就是美艳不可方物的,表妹是随了姑母的相貌。 沈岳下了马车,大步走了过来,他长的俊美,个头高大,是那种温文尔雅,青俊如竹的男儿,不笑则已,一笑却是温如三月暖阳,轻易就能照进人的心坎里。 “今日风大,表妹快些进去吧。” 楚棠点了点头,唤了声表哥,吩咐守门的小厮搬运沈岳的行程,又对他道:“表哥,你这次进京,就在府上多住几日吧,湛哥儿过几天就要从林家族学回来了,他一直吵着要见你呢。” 沈岳心系国子监,可一想到姑母临终前的托付,还是应下了:“也好,反正国子监那边一时半会也不急。” 楚棠知道这些读书人进学之前的头等大事就去拜见老师,但凡有点名头的先生选择学生都会无比慎重,而老师的学问很多时候直接决定了学生的将来。 楚棠前世倒是认识一个致仕的翰林院大儒,此人正是顾景航的恩师,而此刻,顾景航还没有拜师,楚棠想着能不能让沈岳捷足先登?! 迎了沈岳在花厅坐下,没等他歇够,楚棠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表哥可听说过徐先生?” 闻言,沈岳眸中闪现一丝惊喜:“表妹说的可是徐长青,徐翰林?” 徐长青是出了名的老翰林,但凡打算考举人的贡生对他都是如雷贯耳,要是能得徐老一言半语的提拔,那都是获益非常,恨不能程门立雪,就在徐老门前守着。 楚棠笑了笑,亲手给沈岳倒了杯花茶解渴。 沈岳不知怎么的又是一怔,表妹还年幼,她深居后宅,又能知道多少?数之不尽的世家子弟都想拜徐老为师,自己并非京城人士,又远在金陵,且并非出自簪缨世家,徐老恐怕根本看不上他。 楚棠大概知道沈岳的顾虑,她自己有时候都不太适应十岁的年纪,大眼水汪汪的,无比真诚:“棠儿说的正是徐翰林,表哥一定是想拜师吧?” 沈岳出神的听着楚棠说话,楚棠也不急,凭着上辈子对徐长青的了解,不疾不徐道:“表哥真要是想拜徐老为师,棠儿倒是有个好法子,这徐老虽是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却有一个致命弱点。” 沈岳内心渴望至极,他做梦都没想过能结识徐 老,笑容温和,且兴奋道:“表妹说说看,他有何弱点?” 只要人有弱点,那么一切都好办了。 楚棠笑了笑:“这个徐老啊,最是嗜酒,而且专会品酒,什么品阶的酒到了他嘴里立马就能品出个所以然来,大舅经营酒坊,咱们沈家又是百年的酿酒世家,还怕找不出一坛子上好的佳酿出来?!” 一言至此,沈岳恍然大悟,虽说不确定能得徐老看中的几率有多大,但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尝试一下。 沈岳仿佛被楚棠感染,也寻思了起来:“再回金陵取酒怕是来不及,以表妹看,我能不能就从沈家在京城的酒庄里挑一坛子酒出来?”言罢,沈岳神色微微一愣,他竟然和一个小丫头认真的讨论了起来。 二人也有多年未见了吧?许是因为嫡亲的表兄妹关系,竟毫无违和与陌生。 楚棠嗯了一声:“当然可以了,沈家酒庄闻名天下,表哥你又对佳酿颇为钻研,棠儿相信你一定能找对徐老的口味。” 这厢,沈岳就连用午膳的耐心也无,匆匆吃了几口,去了楚老夫人那里请了安,之后就带着手底下的贴身随从去了酒庄。 楚棠在院中静等沈岳回来。 顾景航,你的恩师,我就先抢了,至于以后,咱们接着来日方长吧。 下午,楚莲提着一盒子松子糖来看楚棠。 楚莲是楚大爷的通房丫头钱氏所生,因着钱氏老实本分,不会争宠,加之是在楚大爷年轻时伺候的床榻,如今早就容色老去,从未在楚大爷跟前得过宠,就连着楚莲也一直畏畏缩缩,没有大户人家长房小姐的样子。 楚莲算起来,应是楚家的庶长女,年有十五,是开始说亲的时候了。 当初之所以被送到二房也来养着,听说是因为她出生在了闰二月,为大不吉,一开始楚莲几个月大时候被楚大爷直接送到了庄子里,那年大寒,险些一条小命就送了,还是楚老夫人听闻后,又将人接到了祖宅养着。 这一养就是十五载。 楚莲随了钱姨娘,生性老实,对楚棠这个嫡女还算恭敬,当真是拿堂妹看待的。 “长姐,祖母说你绣了一副喜报三元的屏风?可是真的?”楚棠还是唤了一声长姐。 因着楚家三位老爷分了家,楚棠在二房算是嫡长女,但要是放在家族中,便不是长女了。 楚莲多年的寄人篱下,早就养出了人情练达的本 事,笑道:“棠姐儿要是想要,姐姐送你就是。” 楚棠的确想要,她样样出色,琴棋书画一样不落,就是女红不出彩。 她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不如棠儿用金簪子跟你换吧。”说着,她给墨隋儿使了眼色,让她去房里妆奁夹里取了首饰出来。 楚莲执意不收,楚棠最后无法,就用了一套素银的头面去换了她的喜报三元的屏风。 这东西是要送给表哥沈岳的,楚棠自己都觉得好笑,重活一世,换做旁人或许会享受得之不易的机会,而她呢?却在马不停蹄的为今后的日子做准备,哪些人该拉拢,哪些人该硬碰硬,她心里一桩桩,一样样都有了谱。 是不是太世故了?可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父亲不喜她与湛哥儿,祖母只将她视作棋子,她什么也没有,只能靠自己! 第14章 再去见她 霍重华躺在榻上辗转难眠,亦是无心养伤,东西弄丢了,他自然无颜去见先生,要是落入旁人之手,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他在想:如何能再度吸引楚家小姐的注意力?然后将东西要回来。 霍重华让贴身小厮朱墨先送了信去石桥头,告诉先生东西暂时没法交到他手上,另外,他必须尽早下榻,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朱墨是陌兰院的小厮,也是唯一的一个,因着相貌黝黑,又生的短小精悍,回事处就将他指派在了不受待见的四少爷身边当差,他就这样跟着霍重华足足十年了。主子的事,他鲜少过问,但总觉得主子终有一日能大鹏展翅扶摇直上,到时候所有看不起主子的人才知道后悔。 霍重华下榻后,翻开伤口处看了看,外翻的皮肉触目惊心,他平日里无所谓惯了,但这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睡了一上午,脸色稍微恢复,这厢只能自己换药。榻边的方巾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东西……是那丫头的吧?苍白的薄唇微微一勾,双眼也晶亮了几分:小姑娘,咱们一会再见。 霍重华敷好药,将伤口包扎好,这些事对他而言已经是熟能生巧。之后又换上了一件干净的右衽淡蓝圆领长袍,十五岁的少年挺拔如松,消瘦的肩膀却很宽实,五官俊挺分明,略显苍白的面色衬得其如谪仙脱尘,仿佛不带有尘世的半点纷扰,当然了,这也仅限于霍重华沉默不语的时候,他一张嘴说话,立马从仙界坠入凡尘,再无一点仙气儿。 霍重华将墨发梳的一丝不苟,插上了一只他仅有的普通白玉簪子。对着铜盆中的清水照了一照,这才将那方绣着海棠花的锦帕揣进了怀里。 霍重华前脚刚踏出月洞门,霍重明就堵在了门口,一手正好抵在了他受伤的腹部。 兄弟二人对视的眼神之间,仿佛隔着冰山火海,霍重华那原本深幽如古潭的眸子稍稍下移,落在了霍重明的手所放的地方,冷笑道:“三哥这是作何?” 霍重明不答话,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却不见霍重华有半分不适,还是那张玩味不羁的脸,他这才将姓半疑的收回了手:“四弟,你早晨刚回府,这就又要出去?今日先生讲中庸之道,你不如同我一道去学堂?” 这个庶兄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霍重华这样性子的人从不知‘信任’二字如何写,他自命清高,还真不削与已经是秀才的霍重明同进同入,道:“不必了,我还有要事要处理。”他从怀里取出了香帕,拿着当借口:“美人遗帕 ,我得给人家姑娘送过去。” 要说这霍重华的相貌,放在整个霍家子嗣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俊美,可似乎除了容貌之外,他再也没有旁的优势,霍家嫡出的子弟从不将他放在眼中,唯有同是庶出的三公子才视他为眼中钉。 霍重华见庶兄不削一顾,又是一阵轻笑:“听说三哥房里添了一个俏丫鬟,怎么?只准三哥放火,就不准我点灯了?你我兄弟都是男子,这种事你还不懂么?” 此言一出,霍重明似乎彻底放下疑惑,他让人打听了霍重华的伤势,与官府通缉的要犯恰好吻合,时间上也说得过去,就寻思着过来试探一番,要是当真属实,他就借此事将这个庶弟踩在脚底下,让他永远翻不了身,届时,霍家留给庶出的有限的资源就都是他的了。 然,却是白试探了一场。 楚家老宅,海棠斎。 楚棠亲自吩咐丫鬟婆子收拾了西厢院,又将从楚莲那里得来的喜报三元的屏风放了进去。这屋子是给沈岳准备的,沈氏早逝,楚家又靠不住,楚棠只能寻思与母族这边拉近关系。 今后如何,她暂且不知,提前有所准备,才不枉老天让她重活一回。 童妈妈一路皱眉走了过来:“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咱们家大小姐岂是他说要见就能见的?小伙子长的倒是眉清目秀,这脑子肯定不清醒。” 墨隋儿好奇:“童妈妈,您在说什么呢?谁脑子不清醒了?” 童妈妈将锦帕递给墨隋儿:“还能是谁?这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一方绢帕,非说是咱们家大小姐落下之物,这等肮脏的东西,怎会是小姐的?连个名帖也无,还想见小姐?他也不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他是谁?” 楚棠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墨隋儿接过的锦帕,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不是母亲的遗物么?她从不会带着这帕子外出,而这帕子之所以遗留在外只有一个可能。 那家伙……是又来了么? “妈妈,您方才说外面是谁要见我?”楚棠八成已经确定是霍重华又登门了。 童妈妈嫌晦气:“小姐放心,就是市井小民,老奴已经叫人将他驱赶了。”保不成是在哪里见过自家小姐的真容,这才费尽心思想一睹芳华。童妈妈知道小姐的容色乃万一挑一,可也才十岁,那些个混账东西当真是无耻/败类。 楚棠红艳艳的唇角一抽,立马从石杌上站起身:“快….让他进来,他 的确是来从东西的。”驱赶谁,也不能驱赶了这尊煞佛啊!楚棠上辈子就听说过,霍重华除了滔天的本事之外,必定是有仇报仇,得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嫡亲的庶兄。 童妈妈一知半解:“可是小姐……那人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民啊,您这等身份……” “童妈妈,我说的话不管用了么?”楚棠打断了童妈妈的话,上辈子童妈妈还算忠心,但自己失势之后,童妈妈也畏惧定北侯府,对她的遭遇从未向外吱过一声,也没回楚家通风报信。 奴才光是忠心还不够,一个中用合格的奴才,也得会帮着主子做事才行! 童妈妈一怔,小姐这等气势还真是一语掷地,她只好折返去府门外去看看人还在不在。 墨隋儿努了努嘴,其实她也觉得童妈妈言之有理,但小姐已经开口,她也只能不发表任何意见。 楚棠看了一眼沾染上了血迹的帕子,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的血,吩咐道:“去把它洗干净,再让巧儿去小厨房拿些糕点去西花厅。” 墨巧儿是海棠斎的丫头,年纪比墨隋儿小了几岁,因着年轻小,楚棠还没打算让她近身伺候。 很快,童妈妈将霍重华引入西花厅,打量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不削与不解。 楚棠亲自接待了霍重华,还给他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多谢你能物归原主。”她都懒得再提银子的事,估计就算提了,这人也归还不了。 霍重华身上所穿的右衽淡蓝圆领长袍虽是干净整洁,但依旧可见洗的发白的痕迹,楚棠一眼就瞄到了霍重华发髻上的白玉簪子,玉质浑浊,白中参杂暗黄,毫无光泽可言,一看就是下等的次品。 她不动声色的吃了块点心,内心却是一阵纳罕,将来的当朝首辅大人,权势滔天,怎么现如今如此落魄清贫? 霍重华毫无身处闺中女子院中的觉悟,早晨只不过喝了一碗清粥,此刻亦是饥肠辘辘,见小丫头对他格外热情,便多吃了几块点心,还真别说,楚家家底丰实真不是吹嘘出来的,单是这茶水就不是寻常的水泡出来的。 楚棠见他丝毫不将自己当外人,心里虽稀罕称奇,面上却是淡笑不语,她眉眼秀美,眼角的一颗小红痣恰到好处的引出一股子明艳出来。 霍重华似笑非笑,胳膊肘抵在石案上,身子前倾,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扑了过来,他道:“帕子给你送回来了,我还有一事要与姑娘说。”他冲着楚棠挑眉,看 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与婆子,意思很明显,要与她单独说话。 楚棠:“……”当真是得寸进尺!不知所谓! 第15章 威逼利诱 童妈妈站出来,在自家小姐耳侧低语:“小姐,这人到底是谁?这也太目中无人,狂大自傲!” 楚棠面无他色放下手中点心,她幼时长的粉团可人,有种尚未长开的婴儿肥,现在亦是如此,给人一种毫无危害的单纯之感。 童妈妈以为自家小姐容易被人诓骗了。 这厢,霍重华存了同样的想法,他以为面前这个楚家小姐不过是个粉团子小丫头,能有多少心机?单是上回在普陀寺,这丫头的靠近他的行径就是愚钝之极,在她眼中,世人就无善恶之分么?虽说他自诩相貌堂堂,那也保不成是个恶人,再者昨夜也实在惊险,寻常人家的闺秀岂会任由一个男人钻了被窝…… 思及此,霍重华也无心思量楚棠的心机与否,脑中只有一句话:我竟然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藏了被窝! 在无人可见的地方,霍重华面对着楚棠,继昨夜之后第二次红了耳廓,他修长的手挠了挠头,内心的奔溃程度不亚于被先生罚抄《论语》百遍。 这倒不是男女之情上的羞意,纯碎是霍重华心里迈不过被幼女‘保护’的尴尬。 楚棠自然不知道霍重华暗中的种种的思量,回头对童妈妈等人道:“你们先退下,我与这位……有要事要商议。”为掩人耳目,她加了一句:“大兴那边的香料铺子还得有劳你了。” 霍重华见楚棠对他挑了挑眉,顿时烟波萦绕,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自她那双墨玉般的凤眼盈溢而出。楚棠今日穿的是撒花烟罗衫,配的是百花曳地裙,一只绿玉髓曲金别针修饰胸腔,小巧又可爱,亦如她本人。珊瑚手钏随着她的动作,那只白的晃人的手腕似鲜嫩藕节诱人解馋,臂弯的一条臂弯一条黄绿色披帛垂落了寸许在地上,整个人叫人产生一种不太真实的远超于尘世之上的静怡美。 霍重华配合她道了一声:“好说。”一语毕,低地下眼眸,看似认真品茶,看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童妈妈一听是为了铺子的事,便也稍微放宽了心,当初夫人离世时的确留下了不少田产铺子,大小姐也是个可怜人,自幼无人教戒,如此这般,也只能靠她自己了。 童妈妈与墨隋儿等人退出西花厅时,墨隋儿转头多看了几眼霍重华的背景,总觉得有几分面熟。 墨隋儿自然是一时间没能认出人来,要知道当日在普陀寺的霍重华可谓挫败颓唐,衣衫不整,今日却是格外休整了一番。 “现在无人了,你说吧 ?”楚棠一双大眼紧紧盯着霍重华。 霍重华弃了茶盏,削挺的五官一度显得阴郁,但也很快在万般不解中找到了自己声音:“昨夜还要多谢小姐施以援手,不知小姐可在床榻上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问她这个? 她的确看到了某些令墨隋儿大呼小叫的事,今日一早墨隋儿收拾床榻,看到那抹血色,还以为自家小姐来癸水了。 楚棠找不到更合适的借口,只能称是,搪塞了过去。 楚棠再怎么重活一世,可到底是个女子,想起那抹诡异的艳红,多少也有些难为情。 然,这二人都是伪装假意的高手,楚棠自然是不会叫霍重华看出任何端倪出来。 “没有啊,我怎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对了,你还有事旁的事么?”楚棠神情赧然道,微微的婴儿肥显得她此刻有些‘憨’。 霍重华坐直了身子,神色以肉眼可变的速度骤变,方才还是公子如玉的清雅,而此刻则带着阴狠与算计。 这个表情正好被楚棠捕捉到了,一时间也没能明白霍重华之意,但他这个表情就是不善了。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楚棠突然态度一转,娇生生的问了一句,这声音甜中带着糯。 霍重华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就是个孩子……应该不至于有那份心机!更何况她还救了自己两次。 霍重华也不知道为何平生第一次耐下了性子,决定好好说一番:“呵呵……我是城东洛家长公子,洛南笙,小丫头,你这下记清楚了?”不知道他是谁,还三番四次多管闲事?她的心究竟是有多大? 此刻,霍重华更加笃定楚棠就是一个心思单纯,粉嫩娇美的小姑娘,很快就排除了她已经知情的可能,否则那种大事落入小丫头之眼,她早就吓的到处哭诉了吧。 楚棠怎么会不认识霍重华是谁!而洛南笙更是她以后的姐夫,这二人她都记得,也都认识。她真是没想到十五年后大名响彻大江南北的首辅大人竟然谎话连篇,连个真名都不愿透露。 “哦,原来是洛家公子,呵呵……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躲灾的小哥呢。”楚棠乐呵呵的笑了两声。 霍重华:“……” 少年薄凉的唇角抽了一抽,额头顶了三条黑线,接着问:“你如果不信,可以去城东打听一二,无人不知我沈南笙的大名。” 楚 棠:“……”她知道他现在的名声肯定不是因为拥‘权’自重。 “这倒不必,我看小哥哥你五官端正,气度不凡,一定是个好人。”楚棠违心一论。 霍重华抬手弹了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消瘦的面颊挤出一丝笑意出来:“嗯,你还很有眼光。”他旋即又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那么我就实话实说,昨夜我身上存了一本书册,这书册实在寻常,并不值钱,却是对我尤为重要,不知小姐能不能再去确认一下,有没有拾到我落下的东西。” 楚棠此刻心中了然。 他转了这一大圈子就是为了来寻东西的。 是什么东西能让他身负重伤,还特意大白天跑来楚家一趟,若非得以,以霍重华谨慎沉稳的性子,绝对不会在这里跟她虚与委蛇,而且他连真名也不敢透露,是不是说明此事牵涉过大,所以才冒名顶替,如此,就算被人捅出来,也牵连不到他身上? “小丫头,你最好将我的东西归还,否则……”他瞳孔微眯,里面是危险的气息。 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还威胁上她了! 楚棠想起了昨夜的情形,武统领亲自满城抓人,可见霍重华到底闯了多大的祸,而且他所提到的东西一定不是什么见的了光的东西,既然霍重华要拿回去,那便让他拿吧,留在楚家指不定就会成为祸害。 楚棠瞬间调整神色,水眸一眨,莞尔道:“那好,你且等着,我进屋去看看。” 在她转身之际,霍重华的声音再度响起:“千万别打开看……我也是为了你好。” 楚棠的声音糯糯的‘哦’了一声,听似单纯至极。 霍重华却是一阵懊恼,他这次怎么就妇人之仁了!真该直截了当的解决事情,说的越多,岂不是越危险?那东西关系了太多无辜之人的性命,他不得不警惕! 第16章 相由心生 霍重华悄步跟上,面前的女孩儿的个头也不过才到他的胸脯,小小的身板,窄弱细柔的腰身,乌黑色的双丫髻上面还挂了血红石榴石,青绿色的披帛在她身后如层起叠浪,小小年纪,却是出落的婷婷玉立。 此刻四下无人,他只要一出手,她必死无疑,那么这世上就在无人知道这个秘密。 霍重华凝视着几步之遥的女孩儿,突然举步维艰了起来。 大义当前,人总是要权衡着无数的利益,是忠良之家数百人的性命重要,还是一个闺阁小姐更金贵?而且她是楚家人,楚大爷---楚居盛,更是太子一党,万一让这丫头透露半个字出去,后果不敢设想! 理智告诉霍重华,此女留不得。 楚棠走在前头,日光自斜开的窗棂照了进来,将人影拖得老长,她看见面前的影子,且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影子。楚棠心里一惊,却是极快调整心跳转过了身子,小脸明媚可人,道:“喏,我的书都放在博古架上了,隋儿不识字,早晨收拾床铺应该没注意到,你自己找找看吧。” 她指了指南墙侧壁的梨花木的博古架,嗓音嫩生生的道。 这声音宛若三月黄鹂出谷,又如春光灿漫之下的百花齐放的悄然声浪,霍重华的心陡然间莫名的软了几分,那股阴煞神色转瞬即逝,目光顺着女孩儿白嫩的小手所指的方向,望向了博古架,心中又在思量:看她这样子,似乎什么不知道,而且她身边收拾床榻的丫头也不识字,如此一来……是不是多虑了? 霍重华平生第一次对同一件事情反复思量,犹豫不决,他绝对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下手更是狠绝毒辣。 而这时,对楚棠的‘处理’却是迟迟拿不定主意,前一刻已经下定决心除去后患,下一刻又开始反省自己的手段是不是太残忍? 她年纪这么小,脸也不过他的巴掌大,如未开放的花谷朵,心冷如他,竟不忍摧残。 “你还不去找么?要不要我帮你?”就在霍重华满腹暗忖之时,楚棠也在掂量霍重华阴狠的程度,她已经可以笃定霍重华一定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且他所有的‘书册’必定至关重要,如此,她越是装作无所谓的态度,他就会对她放松警惕,不会怀疑她偷窥了他的什么机密。 楚棠心里那叫一个累啊。 一开始只是存了巴结未来首辅的心思,现如今却是将自己给坑了,所谓相由心生,他如此邪魅纨绔的相貌,定不是良善之辈。 楚棠此刻有种引狼入室之感。 “不必,我自己找。”霍重华寥寥几字,自楚棠身侧一跃而过,肩膀擦过她的时,那幽深的眸子斜睨了她一眼:幸而这丫头长的和花儿一样,叫人看了也舒心,否则……我当真不该留下她! 霍重华为不杀楚棠找到了合适的借口,不是他霍重华妇人之仁,而是这丫头本身招人喜欢,所以他才网开一面。 如此,霍重华内心似乎好受了一些,只盼那件事可以速速解决,也免得夜长梦多,到时候尘埃落定,就算这丫头知道了,那又何妨? 霍重华很快轻易就在罗列的书册之中找到了他的东西,他背对着楚棠,将账本揣入怀里,转身时,给了楚棠一个邪治的笑脸,这人的五官俊逸中带着几分魏晋风流名士的痞子气,笑起来更似不真诚:“小丫头,你我当真要就此别过了,后会无期。” 楚棠眨了眨大眼:“那你一路走好。”她也希望不要再与霍重华有任何交集了,他这个岁数尚且这般城府,更别提多年以后!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钳制住顾景航,成为自己可能用得上的棋子。 霍重华唇角一勾:“……”一路走好? 他低低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踏出了小书房,楚棠两个字却记在了他心里,这样的楚家嫡女再过几年就该嫁人了,自此安居后院深宅,相夫教子,他自然是见不着她了。 楚棠在海棠斎西花厅见了一位少年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楚老夫人获知。 是谁告密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楚棠知道楚老夫人只是将她当做未来的小楚贵妃栽培,绝不会让她与任何男子有接触的机会。 在上一辈子,她就连见表哥沈岳的机会也是少之甚少,以至于楚棠与沈岳并不熟络,这也是为何她坚持要让沈岳在楚家小住几日的原因。 沈家虽为商贾,但家底厚实,人脉颇广,商号铺子遍布大江南北,从金陵到漠北,皆有沈家的生意。上辈子受尽了高门大户的苦,她如今并不认同士农工商的世俗观念,要活在这个世上,并且很好的活着,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楚棠到了太庵堂时,乔嬷嬷似乎已经在庑廊下等候多时,见楚棠走了过来,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一会儿见了老祖宗,你可得把事情交代清楚,这一次可怨不得老奴没有提醒你,傅姨娘身边的小翠亲眼看到有位面生的少年从您的院里走出来,老祖宗再怎么宠你,也不会放任你胡来的 。” 楚棠闻言,先是疑惑的一愣,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嬷嬷是指这个呀,我还有是什么事呢,一会自会向祖母说清楚,多谢嬷嬷了。”说话间,日光落入她墨玉一样的眸子里,像坠了星辰一样耀眼夺目。 乔嬷嬷亲手撩开翠玉珠帘,让楚棠步入东屋,心道:估计用不着几年,楚家又要出一个大贵人了。 这等容色,就是她见了都觉得怜惜无比。 这厢,楚棠小脸带笑的走到楚老夫人身侧,见她在抽水烟,却是面色不佳,楚老夫人半百的年纪,却还是精神矍铄,听闻她曾今是个庶出,而已故的楚老爷子原先其实她姐夫,当初楚老爷子的正经夫人病重,楚老夫人就上门照看嫡姐,这一来二去的,嫡姐的病非但没好,反倒与楚老爷子暗度陈仓。楚老爷子的正室死后不久,现在的楚老夫人就挺着六个月大的身孕进了楚家大门。顶替了嫡姐成了楚家的宗妇。 楚棠现在想想都觉得楚老夫人心机深沉可怕,她算是在后宅摸打滚爬了几十载,将楚老爷子的几房妾室讨教的服服帖帖,是个狠角色。 “祖母,您找棠儿可是有事?”楚棠一双凤眼忽闪了一下,因着年纪的确还小,虽是明媚,却犹显天真狡黠。 楚老夫人慵懒的放下水烟,楚棠是难得的容色,是她为楚家将来培养的助力,她自然不可能让楚棠再活出另外一条人生出来。 “棠儿啊,祖母如何待你,你心中可有数?”楚老夫人晓之以理的问道。 楚棠乖巧的点了点头:“祖母待棠儿好,棠儿自然知道的,怎么了祖母?棠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她接着明知故问。 楚老夫人是看着楚棠长大的,这丫头自小聪明伶俐,只是太过纯善,楚老夫人一时没有怀疑楚棠话里的真假。 要知道上辈子这个时候的楚棠的确是如楚老夫人所想的那般----天真,无邪,纯良,所以……所以最后才会落得半生痴情错付,蹉跎光景的下场! 楚老夫人抬手点了一下楚棠的额头:“你呀!做事情也不知道思量后果,我且问你,你今日所见之人是谁?一个女儿家岂能随意见外男!你知不知道傅姨娘恐怕今晚又会在你父亲耳边吹枕边风,你父亲是个耳根子软的,瞧把你那个两个庶妹宠的,还不都是因着傅姨娘得宠,你也是个可怜人,你母亲走的早,因是如此,更应瞻前顾后,凡事莫叫旁人抓了把柄。” 楚老夫人并不担心楚棠今后不得圣心, 没有男人是不喜欢美人的,她担心的是,楚棠入了宫能为楚家挣来多少荣宠。 没有一点心机的女子,徒有一张漂亮的皮囊,在那后宫之中,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楚棠看似听懂了楚老夫人的话,无比顺从的点头如捣蒜:“嗯,祖母教训的是,棠儿明白了。只是今日棠儿所见之人是大兴铺子里的新任管事,棠儿记得母亲在大兴还有几处田庄,棠儿见祖母您操心劳力,就想着早点学会执掌中馈,帮着祖母减轻操劳,母亲留下的嫁妆如今还由祖母您管着呢,棠儿实在过意不去。”她想着趁机将沈氏留给她的东西要回来。 只是楚老夫人给不给就是个问题了。 她就算不给,也没有关系,楚棠在想,总有机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楚老太太闻言,内心怒其不争的温怒也消散了去。原来这丫头是想这么一出! “你还小,你母亲那点东西迟早是你的,等过阵子,祖母将账本和私库的钥匙交到你手上,你可得好生保管了。”楚老夫人看重的是楚棠将来在宫闱内的价值,对沈氏留下的嫁妆并不是很在意。 楚老夫人又道:“沈家长公子这次入京进学倒也是件好事,商贾之户终归上不了台面,这今后啊,要是能考取进士,倒也是给亲家脸上争光了。” 闻此言,楚棠内心讥诮了一刻。 楚老夫人一向看不惯远在金陵的沈家,嘴上说着‘亲家’,实则与楚棠的外祖母与外祖父并无来往,沈氏死后,更是无任何牵扯。 楚棠顺着楚老夫人的话,道:“是呢,棠儿也想着表哥能高中,今后还能指点湛哥儿。” 楚老夫人晦深莫测的笑了笑:你要是能如你姑姑一样,就是对湛哥儿最大的助力了!别说是湛哥儿,就是长房和三房的子嗣也跟着沾光。 楚家大爷--楚居盛当年是二甲榜尾,到了真正发迹已经是而立之年,光是打点门路和人情就花费了大量银钱,如今光靠着打点似乎已经走到瓶颈,而楚贵妃眼下又多了几个厉害的竞争对手,楚老夫人太清楚楚棠的作用了。今日之事,倒也没有当真怪罪于她。 第17章 谄媚邀宠 太庵堂位于楚家老宅的东南方向,与海棠斎之间隔着一座花园子,以两条甬道相连,楚棠从太庵堂出来就看见傅姨娘携楚娇在园中赏花,身后的奶娘还抱着二岁大的楚玉。 母女二人也看见了楚棠,皆是一愣,按理说以楚老太太的性子,不可能轻易饶了楚棠这一次,说不定她私自见了外男一事,还会让其在楚老太太面前失宠,楚二爷不喜楚棠,如果就连楚老太太也不待见她,那么二房的大小姐还有什么值得倨傲清高的地方?却不想楚棠这小妮子又安然无恙的从太庵堂出来,还是娇容带笑,正对着她示威呢? 傅氏收回了那股子憎恨,挤出了一丝笑出来:“哎呦,这不是大小姐么?老祖宗怜惜大小姐,这一日见不着大小姐都想得慌,不像娇姐儿,惯是不会在老祖宗面前彩衣娱亲。” 楚棠莲步而来,路经牡丹花圃,微粉的菱角唇似扬非扬,明明还是稚嫩的年纪,却有股子清冷的气度。 真是好笑,她都没跟傅氏算账了,可傅氏倒好,还暗指她在祖母面前奉承讨好,才得以备受疼惜。 楚娇两眼发直的看着楚棠一身罗纱裙,她羡慕楚棠的容色,也羡慕她嫡女的身份,小小年纪却已经在傅氏灌输之下,早就学会一个道理:要想成为人上人,只能让你的对手输在你的手上。 可是长姐这般颜色,她如何能超越?更别提嫡尊庶卑的事实。 楚娇不情不愿道了一声:“长姐,那晚是我不对,不该吵了长姐歇息,长姐莫怪。”她扭捏着道歉。 楚棠很喜欢看着楚娇恨的她牙痒,却又不得不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向她这个长姐行礼。 楚棠亲手摘了一朵芍药,插在了楚娇的发髻上:“妹妹戴这芍药最适合。”她的目光落在了楚娇手里的牡丹上面,又道:“牡丹啊,太过妖艳华丽,不适合妹妹的清朴,姨娘,你说是不是?” 傅氏气的牙关发颤,这不是在打人脸么? 芍药怎能与牡丹相提并论。 芍药妖无格,惟有牡丹真国色! 傅氏生于卑贱之地,十五岁那年幸被楚二爷从风月场上买了回来,她自然是一个能忍的人,心里恨不能将楚棠这张好看的脸划花,做梦都盼着楚棠变成被人唾弃的丑八怪,她面上却笑道:“还是大小姐有见识,你妹妹这容色,戴这芍药足以,若是配以牡丹就难免突兀了。” 楚棠笑了笑,美眸百转流连,女孩儿粉嘟嘟的面颊,娇若仙桃, 娇滴滴的笑了两声,却是因着嗓音还稚嫩,叫人听出了几分娇憨出来:“呵呵……难得姨娘有自知之明。” 楚棠上辈子处处摆出一副大度嫡女的架势,从不会明面上对楚二爷的妾室亦或者庶妹难堪,其实高门大户之中,嫡出压迫残害庶出的事实在太常见了。 楚棠就是想让傅姨娘和楚娇难受,这厢又看向了奶娘抱着的楚玉。说起来,楚玉也算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如今才两岁,已经可见清秀的五官,这丫头长大之后可是坏的十足,当真是个蛇蝎美人,也不知道上一世背着自己,如何勾搭上顾景航的? 楚棠没有再看楚玉,随手弃了手中折断的花枝,冷目往小径那边走去,独留傅氏母女满腔的憎恨的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咬牙切齿。 楚娇泪珠子终于忍不住的往下掉,哭道:“姨娘,咱们还要忍她到什么时候!父亲喜欢姨娘,您为何不在父亲面前说说,长姐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死了母亲的,将来谁会娶她一个无教戒的长女!” 傅氏咽下怨气:“行了,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你父亲总有一天会知道谁才是他的好女儿,要是姨娘能有个好母家,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妾。”傅氏想想也是不甘,她要相貌有相貌,要手段有手段,唯一差的只有出身,楚二爷这样贪恋她,却是不能将她扶正,输的不是她,而是命。 傅氏问身边的小翠:“一会去吩咐小厨房多备几样二爷喜欢吃的菜,今晚我会请二爷去琼玉斋。”她还缺个儿子,只要能生下男孩,二爷一定会高看她几分。到时候就能与楚棠这个嫡小姐抗衡一二了。 思及此,傅氏便吩咐丫头多采些花瓣回去,很快就回了琼玉斋,早早就开始沐浴更衣。 霍重华从楚家老宅离开,先是在城西饶了几圈,甩掉了武成安插在楚宅外面的人手之后,这才快马加鞭赶至城东石桥头。 霍重华一路上,一直在想,这个武成看似是个武将,粗鄙不已,却是个狠角色,竟然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想放过,他还派遣人手在楚家老宅外监视就足以可见此人心思细腻。 石桥头位于城东郊外的一处田庄下面,之所以取名石桥头,还因着这座石桥是横跨小溪之上,窄如牛角。 霍重华忍着腹部隐约的刺痛,他跳下了马,又巧妙的将马匹隐藏,这才径直从跨过石桥头,前面是一片墨绿色竹林,再往里就见凉亭之下,奎老已经等待多时。 “怎会拖到现在?”奎老神色焦虑,沟壑 横布的额头溢出了细汗。 “先生,学生来晚了,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先生放心,学生处理的干净利落,无人知晓,事不宜迟,还是赶紧办事吧。”霍重华下意识的没有提及楚棠。 奎老忧心王家一百多条性命,眼下也无心细问霍重华为何耽搁了半日之久才将东西送过来。 “王大人的案子能不能翻案就在这月之内了,我且先去与八爷会面,你有伤在身,先回去歇着,这几日城中大肆搜查伤患,你切莫惹人起疑。”奎老反复交代,他这个学生虽是有勇亦有谋,但多数时候的行事就是他这个做老师也看不懂。 霍重华淡淡嗯了一声。 奎老知道他所思,临行之前道:“八爷十分看好你,不过你想要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还是要科举,你莫要倔傲,且听为师一言,回去好生准备来年春闱,以你的天资,要想出头并不是难事。” 霍重华抬起手,在半空摆了一摆,看似不耐烦道:“先生当真烦人,学生先回去了,先生自己小心。”言罢,有些跛脚的闪出了林子。 奎老摇头失笑:“这个小子,素来嘴硬!这次倒也是难为他了。” 楚棠回了海棠斎,静等着表哥沈岳那边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可有法子遇到徐长青? 墨隋儿给她端了一盏甜茶过来,里面还放了半朵洛神花瓣,茶色微红,口味酸甜,特别适合在这个时节饮用。 墨隋儿笑道:“小姐,您刚才可真解气,奴婢瞧那傅姨娘和二小姐的脸色都气绿了,二小姐最忌讳旁人说她长的不好看,就连柳姨娘所生的两位小姐也遭了她不少罪。” 楚棠冷哼了一声:“三妹妹和四妹妹同她一样都是庶出,她凭什么欺负旁人?还真以为自己有了个风骚的姨娘就能为所欲为了!” 童妈妈闻言,忙道:“小姐!什么风骚不风骚,傅姨娘再怎么谄媚,您也不能说出这等污秽之话,您可是大家闺秀,万不能因为看不惯傅姨娘就污了您自己的名声。” 童妈妈是个刻板的老妇,楚棠并不喜她,有些事也不想同她说,毕竟以她的秉性又岂会当真听她这个十岁女孩儿的话! “妈妈,我知道了,今个儿想吃妈妈你亲手煲的鲍鱼燕窝粥,妈妈要是得空,就先去小厨房做吧,我馋了呢。”楚棠娇声细语道。 童妈妈当即眉开眼笑,她没有旁的本事,倒是烧了一手的好菜,当初夫人将她从金陵带过来陪房,也是因着好手 艺:“小姐想吃什么,老奴就去做什么,小姐且等着,一个时辰只能出锅了。” 童妈妈被楚棠支开后,墨巧儿从漏花窗那头走了过来,在楚棠耳边低语了几句:“小姐,奴婢方才去打听过了,傅姨娘今晚打算请了二爷过去,她已经着人在府门候着了,只等着二爷回府,她的人就会去传话。” 楚棠冷笑了一声:“呵……不愧是勾栏里出来的,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伎俩!”墨巧儿忠心与否,楚棠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墨巧儿现在很需要她这个主子。 楚棠让墨隋儿娶了银果子出来,对墨巧儿:“巧儿,你与隋儿已经跟着我好些年头了,你也比我年长两岁,既然都是我院里的人,我自然会帮衬,你父亲的病不必忧心,我已让沈管事着人去请了郎中,另外银子的事你也用不着急,今后只管替我办事即可。” 墨巧儿抹了泪,连忙跪地:“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没齿难忘,奴婢发誓,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小姐您!” 楚棠给墨隋儿使了眼色,让她拉起墨巧儿,她现在羽翼未成,身边不能没有可用之人。 算算日子,傅姨娘尽量年底就能怀上身孕,来年就生下儿子! 她想生庶子!这一世可没那么简单了! 楚棠美眸突闪一丝狠绝,让墨巧儿起身后,给了她一包药粉,而后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墨巧儿先是一愣,却是很快应下:“奴婢知道了,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妥,傅姨娘身边的小翠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早就巴望着二爷的宠爱,只要奴婢再劝几句,她一定会同意。” 楚棠也知道小翠会同意,上辈子就在傅氏有孕期间,小翠就在陌兰院勾了楚二爷占了她的/身子。 这些自诩颜色过得去的丫鬟下人,做梦都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小翠要是能爬上楚二爷的床,还会在意与傅氏的主仆情义么? 这辈子,楚棠想让这件事提前发生,她记得小翠也是狐媚之流,她要是能得宠,是不是意味着傅氏的机会就少了? 总之,楚棠绝对不会让傅氏生下儿子!楚家二房的男嗣只能是湛哥儿一人! 第18章 夜色迷离 墨巧儿去了前院府门拉着小翠往回廊下走。 小翠一开始并不想配合,她自诩容色在下人中算是出类拔萃的,楚家小厮家丁各个像盯着香馍馍一样盯着她,加之傅姨娘得宠,小翠难免有些眼高过顶。 墨巧儿笑着塞了一把铜板在她手里:“好姐姐,巧儿当真是有好事对你说,你且听巧儿一言,又不会损失分毫。” 墨巧儿一手挽着小翠的胳膊,不容分说的将她往边上拉。 这小翠虽是容貌尚可,然,家世却是极差的,她家中还有三个弟妹,几年前严冬,家中实在是无一粒米可食,就将小翠以一两银子卖入了楚家,当年黄河决堤,又逢天下不太平,一两银子在当时的行情已经是高价。 小翠是属于穷怕了的那种人,一见了钱财,腿脚就控制不住,那张本是紧绷着的脸一下子就笑开了,不动声色的将墨巧儿给她的一把铜板塞进了荷包里:“呦!巧儿妹妹,你有话就说,这么客气作何?”她有意娇笑了两声,引得守门小厮频频向这边望了过来。 似乎,越是内心虚伪之人,越是需要这种无度的关注。 墨巧儿见小翠动容,心中大喜,以手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之后未及她开口,接着劝道:“小翠姐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是自己不把握,傅姨娘决不会让你靠近二爷的。” 小翠当即咬了咬唇,她当然想攀附楚二爷,做梦都想,况且她帮着傅姨娘做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当初傅姨娘也许诺过,会给她制造机会,可眼看着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一直不曾有过动静。就算有时候二爷去琼玉斋盯着她看了几眼,表达过那种意思时,傅姨娘也是成功的转移了楚二爷的注意力。 她已经十六了,过两年再无良人垂怜,顶多许配给府上的小厮或者给管事做小妾,再无出头的日子。 墨巧儿看出了小翠已然心动,只是还没有那个胆子付出实际行动,接着添油加醋:“小翠姐姐,要说你这容色,放在整座府中,哪个丫鬟能比得上你,这女子最好的光景也只有几年,错过这个好时光,你再有心也是来不及了。不像我,资质平庸,一辈子都是做下人的命,咱们这些做丫鬟的,但凡是有一点办法,谁也不想沦为人下人,你说是不是?” 墨巧儿顺势拿起小翠的手:“瞧瞧姐姐这双细手,再操劳下去,就跟后厨李婆子一样了,姐姐当真甘心?” 女子皆爱美,有点姿色的更是如此。 小翠面色渐渐发红,掌心溢出的细汗显示出她的不安与忐忑,那种事真要是做得出来,说不定这能一日飞上枝头:“可……姨娘她不会放过我的。” 墨巧儿早就知道小翠最忌惮的还是傅姨娘,她笑了笑道:“小翠姐姐,你忘了傅姨娘她是什么身份了么?算起来还不如你呢,再怎么说,姐姐你也是正经人家出来的女儿,哪里像她?一开始就不是不干不净的跟了二爷!富贵险中求,机会只有一次,小翠姐姐,你可得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小翠踌躇一二,终于应了下来,从墨巧儿手里接过药粉,匆匆去了后罩房换衣。 这厢,墨巧儿回到海棠斎给楚棠汇报情况,她有些担心:“小姐,万一事情败露,二爷会不会迁怒于您?” 楚棠正一手小算盘打的响亮,微微一笑,眼底一抹讥讽一闪而逝:“父亲的品性,我还是了解的,他这人优柔寡断,又惦记了小翠有一阵子了,这一次得手,一定会纳了她。至于小翠自己更是不会将事情说出来,否则要被打断腿赶出楚家的人就是她自己了。这件事父亲只会以为他一时失控,而傅姨娘嫉所恨之人也不会是我,只能是小翠,听明白了么?” 墨巧儿恍然大悟,在看着自家小姐明艳且粉嘟嘟的脸庞时,突然起了一层敬意:“小姐聪慧,奴婢明白了。”小姐是想借着小翠牵制傅姨娘,这二人皆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到时候小姐这边就安逸了。 黄昏近。 小翠换了一身翠色琵琶衿上裳,下面撒花洋绉裙,衬出了独属于少女如柳的腰肢,这一点倒是已生育两个女儿的傅姨娘不能比的。 日落黄昏下,小翠的脸颊更红了,一想到那个威严成熟的男子,她的心就止不住的跟着噗通直跳。 楚二爷从衙门里回来,他下了乘坐的小油车就看见小翠站在朱门之外,双眸含情的眼巴巴的望着他,又有些含羞带怯的办是垂头,办是期盼。 少女与少妇到底是不一样的。 楚二爷再怎么宠着傅姨娘,也想着尝尝鲜,他轻嗑了一声,走了上去,小翠当即也迎了上来,一股子淡淡的不知名的幽香无孔不入的钻入了楚二爷的鼻孔,令得他浑身一颤。 “二爷,您回来啦,姨娘让奴婢在此事等着您,要是看到您回来,就务必让奴婢请您过去一趟呢。”小翠摒着嗓子,柔柔道,本是正常的声音,听在楚二爷耳中却似乎变了味一样,像是烟柳之地专会勾人的小妖精, 目光锁着他,声音笼着他。 楚二爷觉得体内/燥热,二人往府门没走多远,他就依着本能,一手握着了小翠的腰肢,摁着她快速步入了小竹轩,那里是楚二爷自己的住所。 楚二爷什么也没问,迫不及待就入了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没过一盏茶的时间,琼玉斋中,早已梳洗更衣,浓妆艳抹的傅姨娘就听到了消息,愣是气的砸坏了一只景泰蓝描金边的梅瓶:“这一个忘恩负义的狐狸精!我这才几天没警告她,就自作主张爬上二爷的床了!她以为这样就能一步登天么?休想!我现在倒要去看看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二爷做出这般荒唐之事,还没入夜就……就……”傅姨娘当贵妾当久了,难免自诩清高,那些曾经耳熟能详的污言/秽语也是一时间说不出来。 傅姨娘独宠多年,还真是受不了楚二爷此刻的‘移情’,她出生勾栏,太知道青葱一样的少女对男子的吸引力有多大,此刻领着丫鬟和两个粗实的婆子就想去小竹轩教训她口中的‘贱//蹄子’。 王嬷嬷一把拉住了她:“姨娘啊,您可别犯糊涂!二爷后院的事,您还真是无权去管啊!” 傅姨娘也是被气糊涂了,闻言如当头一棒,让她无比清醒。 的确,楚二爷不过是要了一个丫鬟,这种事放在世家大户实属正常,别说是她仅仅是一个妾了,就是当家主母也无权干涉家主宠幸谁。 傅姨娘娇美的容色狰狞了片刻:“嬷嬷,难道我就随着那贱/婢去勾搭二爷!” 王嬷嬷之所以得傅姨娘重用,一来是因着她够狠辣,二来她也不是个善类,与傅姨娘正好臭味相投。 王嬷嬷也骂了一句小翠,转尔劝着傅姨娘:“姨娘,你想啊,二爷之前就惦记过小翠,要了她是迟早的事,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算了,再说了,小翠跟了二爷总比过旁的大户人家的庶女入了门吧。” 傅姨娘很快平复了下来:“对,嬷嬷说的对,小翠她也就是个卑贱人家的女儿,再得宠又能怎么样!”傅姨娘一直害怕楚二爷会纳了好人家的女儿,到时候对方再生了一儿半女,那么抬为正妻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 冷静下来一想,好像让小翠得宠,去分散楚二爷的注意力也有好处,小翠是从她院里出去的,将来也定会低她一等,是个男人都会贪图新鲜,楚二爷有了小翠,就不会那么快物色旁的女子,如此,傅姨娘才有更多的机会怀上男嗣。 不过,想通归想通,要让她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事实,也非易事。 傅姨娘自从被楚二爷带回楚家之后,一直在争宠,先是夺了原配夫人的恩宠,之后就是楚二爷的几房妾室也被她斗跨,柳氏几人如今根本入不了楚二爷的眼,她走到今日这一步绝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妾室的位份。 海棠斎。 墨巧儿撩了珠帘,轻步走到楚棠跟前,半弯着身子,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琼玉斋那边一开始还闹了起来,后来傅姨娘又被王嬷嬷给劝住了。” 楚棠手微顿,以傅姨娘争强好斗的性子竟然没有去楚二爷面前哭诉装可怜? 她到底低估傅姨娘了。 楚棠记得琼玉斋的王嬷嬷好像是楚家的老人,之前是已故的楚老爷子爱妾身边的仆从,楚老爷子驾鹤西去,他的爱妾自然就被楚老夫人弄到了庄子上去,可这王嬷嬷却能留在楚家老宅继续当差,这说明她肯定有点心机伎俩。 上辈子怎么就忽略掉了这个人? 楚棠轻嗯了一声,她这个年纪,腰身虽是极为纤细,但脸蛋儿还是圆润朱粉,一双水眸里映着烛火的昏黄,淡淡的如黎明时的合欢花似开非开时的娇态:“嗯,我知道了。” 墨巧儿暗自嘀咕:小姐看上去就是个与世无争的千金闺秀,要不是夫人早逝,她岂会用得着被傅姨娘欺压!幸而小姐如今懂的反击抗争了,要不然这今后真不知谁能护着她。 外面是迷离的夜色,已快入夏,浅浅的月晕落下一地的斑驳,有的人注定今夜无眠。 楚棠整理好最后一页账本时,透过斜开的窗棂,望着海棠花下的夜景笑了一笑:傅姨娘,看着旁的女人伺候父亲床榻,你很不好受吧?而且,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 第19章 争风吃醋 翌日一早,楚二爷才在餍/足中醒来。 过了而立之年之后,鲜少像昨晚一样刺激了,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小翠躺在他身侧,双颊绯红,娇羞十足的盯着他看,时令渐渐热了起来,她身上只裹了一层薄毯,从脖颈到锁骨都是袒/露在面前的。 “二爷……”小翠滴滴的唤了一声,乖巧的像只兔子。 楚二爷脑中如一阵疾风扫过,立刻回忆起来昨夜种种,虽说这种事情本也正常,但还是有了一刻的赧然,之后方才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再去琼玉斋伺候了。” 小翠含羞点了点头。 楚二爷这话已经挑明,小翠不用回琼玉斋,一大半的意思就是要纳她为妾,就算只是个侍妾,也好比过丫鬟来的强,要是肚子能争气,将来就是柳姨娘她们也得看她脸色。 小翠下榻,先是自己穿戴好,再服侍楚二爷洗漱更衣,小翠长的好看,在他面前更是性子柔和的不得了,楚二爷正当兴头上,自是喜欢的。 楚二爷刚迈出屋子,傅姨娘一张苍白无色的脸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她穿着一件勾勒宝相花纹服,下裳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垂云髻插着大西洋珠翠叶嵌的宝花,还是如常盛重的打扮,见楚二爷风光满面的出来,心又是一沉。 没想到小翠这贱/蹄子还有点本事,今后一定要提防她才行。 “二爷,妾身让小厨房做了早膳,这就给您端过来。”傅姨娘这也是黔驴技穷了。她一个妾室是不能随意踏入家主宅院的,要不是沈氏已经不在了,二房后院唯她独大,她此等行径是定会受责。 楚二爷看着昔日自己最为怜惜的傅姨娘,心头竟然诡异的升起一丝惭愧感,不过却是一闪而逝。他对身后小翠道:“你先回去歇着。” 小翠低着头,也不敢看傅姨娘的眼睛,一路小碎步走出了院子,她这样子倒是更添可怜了,楚二爷眉头一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翠一离开,傅姨娘顿时觉得眼前清净了,上前挽着楚二爷的胳膊就往堂屋方向走。 很快,早膳搬了上来,傅姨娘伺候楚二爷用膳,给他布菜时,道:“二爷,既然小翠已经服侍过您,以妾身看,不如择一良日纳了她吧。”她主动提及男人想说的话。 楚二爷有些惊愕的抬头:“你愿意?”他以为傅姨娘肯定不会同意。没想到她会如此大度。 楚二爷心里欢喜,摸了摸傅姨娘的手:“还是媚娘最懂 我的心意,你放心,小翠就算进了门,也改变不了你的地位。”媚娘是傅姨娘彼时在勾栏里的称呼。 其实,她并不喜欢楚二爷唤她媚娘,这个名字是她屈辱过往的缩影。 傅姨娘得了王嬷嬷提醒,这一大早就来小竹轩展示大度,没想到还真管用,她接着道:“二爷说这些做什么!妾身能有今日,全凭二爷怜惜,别说是妾身如今能为二爷您生儿育女,就是让妾身一辈子在您身边当牛做马,妾身也是甘之如饴的,您是妾身这辈子的恩人救星,您高兴,妾身才能高兴。” 傅姨娘的一番话让楚二爷心情更悦。他在官途不顺,所有需要满足的虚伪与虚荣总能在傅姨娘身上得到满足。 楚二爷用过早膳就去了衙门,将纳妾事宜全权交由傅姨娘操持,仿佛这个女人为了自己会付出一切,连命都不要似的,楚二爷太需要有人这样奉承他了。 傅姨娘一大早就马不停蹄的去楚二爷面前献媚的事自然是传到了楚棠的耳里。 她傅姨娘的确是个厉害的人。 受了委屈,还要装大度!忍着将小翠发卖的念头,却硬要帮着楚二爷纳了她,如此,不仅让楚二爷心头畅快了,还博了一个大度的美名,只可惜,她不过一个妾,再大度也没有人放在眼里,因为妾就连大度的资格也没有。 万千世事皆轮回,苍天不曾逃过谁。 沈氏临死之前都不得见楚二爷一面,她那些年所受的孤房苦楚,又有谁能体会? 傅姨娘曾能夺了沈氏的宠爱,有朝一日就该想到也有人对她做出同样的事。 楚棠沉默了几息,将对母亲的思念统统压制了下去,现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她对墨巧儿吩咐道:“去我库里取两件体面的首饰去给小翠送过去,全当是赏赐了。”话音一顿,她又道:“傅姨娘那边也不要落下,就挑一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给她,你跟她说是大小姐念在她为父亲分忧的份上亲自赏她的。” 墨巧儿远比墨隋儿聪慧细心,立刻明白过来自家小姐的意思,笑眯眯的应下,去童妈妈那里取了私库的钥匙,就按着小姐的吩咐,去挑了几样首饰,其中赏给小翠的东西远比给傅姨娘的要好。 这厢,墨巧儿一出去,墨隋儿上前道:“小姐,您这样打傅姨娘的脸,她可会暗地里报复?奴婢担心您。” 楚棠无母亲照拂,父亲对她是恨不能眼不见为净,傅姨娘得宠连带着两个庶妹也备受父亲疼爱,她的确处 境艰难。 “无碍的。”女孩儿伏在临窗大炕上,外头晨光渐渐被艳阳取代,照的小脸宛若镀上了一层鹅黄的光晕。 她这辈子要对付的人可不是傅姨娘,届时出现的顾景航才是令人头疼的。 墨巧儿将首饰送到了琼玉斋,傅姨娘气的胸脯起伏不定。 按理说,楚棠作为嫡女,赏赐东西给妾室也正常,但傅姨娘总有被人狠狠扇了耳光的错觉。 她就像被人施舍了一件不要的东西一样,脸色火辣的灼烧。 “赏我的?她说是赏我的!”傅姨娘反复念叨这几个字,眼看着要砸碎另一只汝窑的描金梅瓶,王嬷嬷挡住了她:“姨娘,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小姐是二爷嫡出,她就算赏赐您,也是无可厚非,您无处寻理啊。” 其实,傅姨娘回了琼玉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中浮现楚棠明艳如海棠花色的脸时,不由得将小翠的事与她扯上关系,但细一想,楚棠虽是她的眼中钉,但她也不过是十岁,身边又没个能出谋划策的人,她当真能做出这种事? 傅姨娘也希望仅仅是自己想多了。否则楚棠也未免太可怕了。楚棠这要是有这等心性,自己的两个女儿还如何同她争? 下午,沈岳回了楚家老宅,头一件事就去海棠斎见了楚棠:“表妹,我跑了一日,总算是寻了一坛子百年的花雕出来,那以你看,我该如何接近徐翰林?”他常年居住金陵,对京城人生地不熟,虽说表妹粉嫩可人,仍是个女孩儿,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沈岳身形高大,随了沈家大爷,相貌气度更是清雅不凡,他亲自抱着一只粗瓷坛子,笑的如四月暖阳,温暖又谦和。 楚棠更没想到沈岳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她原以为沈岳顶多当她是个孩子,上辈子没有与沈岳过多接触,只不过是几次相遇,擦肩而过的淡笑浅语,也不知道他上辈子娶的谁家的女儿,竟是这般好运能与这样的男子共度一生。 “表哥不急,棠儿倒是听说徐老他喜欢作画,尤其是画雨中的荷花,眼看着最近正逢荷花盛开,棠儿相信不出几日就能有机会的。”楚棠又道:“要是表哥在楚家闲的无聊,棠儿倒是可以陪表哥一起去画舫碰碰运气,指不定徐老他今日就爱画艳阳下的荷花,机缘巧合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沈岳也有此意,姑母死的凄楚,楚二爷就连她弥留之际也不曾看过她一眼,他对楚家的人并没有存什么友善之心,之所以答应在楚家小住几日,不过是 为了表妹与表弟,他要让楚家知道,楚棠与楚湛姐弟二人也是有母族的,不是楚家想欺负就能欺负。将来沈家在官场发迹与否就看他了。 沈岳一时失神,楚棠问:“表哥,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沈岳笑了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抬手摸了摸楚棠的头心,她的墨发柔滑黑亮,触感比上等的丝绸还要好,个头仍旧小小的,脸虽圆润,却也很小,眼眸却明亮又大,也不知她稚嫩的肩头如何扛起这些负担的?听说楚二爷又要纳妾了,表妹却是面无他色,一派镇定自若,不愧是百年簪缨大户养出来的女儿。 潘岳温和一笑,看着矮自己太多的女孩,道:“无事,那今日就有劳表妹了。”他象征性的客气了一句。 他想告诉楚棠,其实几年前沈家上门来要过人,想将她领回金陵养着,却被楚家给回绝了。说到底,楚家还是看不起沈家是商贾出生。沈岳到底什么也没说,他是个沉稳内敛之人,很多事没有定断之前,不会表露半个字。祖母一直没让他收通房,是不是也有那层意思?沈岳按耐住一份好奇,看了楚棠一眼,见她天真无邪的在吩咐丫鬟们准备出门,无声的笑了一笑。 她不过还是个孩子,自己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第20章 恩怨情仇 楚家的马车摇摇晃晃自玉树胡同驶出。 已经入夏,午后的日头犹是高照,马车帘子换成了月牙白的轻纱,可透光避日,随着马车的前行,时有清风拂进,所以并不觉得热。 沈岳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包杏子做成的蜜饯,颜色呈淡黄,还散发着酸甜的果香,他朝着楚棠递了过来:“尝尝看合不合胃口?我今日路过集市买的。” 楚棠神色一怔,随即神色微霁,差点又忘了她如今也才十岁,正是贪吃的时候,她没有客气,接过了蜜饯,尝了一颗,入口微酸泛甜,味道极好:“嗯,好吃,表哥也要尝尝么?” 沈岳从不吃甜食,却没有拒绝,也吃了一颗。 在沈岳的印象中,楚棠一直就是个粉团子的模样,这次来京城也是见她脸颊圆润可爱,这才揣度她大概爱吃这些东西,今日正好看见了,就买了一些,看着小姑娘吃的怡然自得,他怜惜的笑了笑,沈岳虽出生商贾,但也知道一个没有母亲的嫡女其实日子也并不好过。 经由西市坊,再路过了法华寺,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画舫。 沈岳身边的下人租好了一只乌篷船,这才折返马车:“长公子,表小姐,船只订好了,您二爷可以下来了。” 沈岳先下的马车,而后向楚棠伸出了手,他虽是握笔之人,手掌却大且厚实,楚棠:“……多谢表哥。”她本想扶着他的手臂下马车,却不想一个转瞬间,胳膊腕就被人握住,脚下陡然一轻,她轻易就被沈岳‘提’了下来。 楚棠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岁,自是隐有尴尬,沈岳却已经不动声色的转过身,牵着她的手腕往画舫乌篷船的方向走去。 墨隋儿跟在后头给自家小姐遮伞,她偷瞄了沈岳几眼,心道:表公子兰芝玉树,风姿楚楚,对小姐如此上心,将来要是能考中举人,小姐就有靠山了。 这时,一个穿着天青色玄纹直裰,墨发用了玉竹簪子固定的男子走了过来:“这位公子可是刚刚定了下那只船?在下愿出双倍银子给你,愿公子可以成人之美。” 男子剑眉星目,体型健硕,眉目之间隐隐浮现的野心是那般的熟悉。 楚棠呼吸一滞,几乎是瞬间就认出来了来人是谁。 顾景航! 如今还只是个顾家身份卑微的庶子-----顾景航!她上辈子的克星,她命里的劫。 这人如今十五六的年纪,记忆中好像再过两年, 他就会成为今上钦点的武状元,那是他发迹的开始。 楚棠一瞬不瞬的盯着顾景航看,她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他最喜欢的口味和衣裳的颜色,甚至就连他的最心悦之人,她也知道是谁,那些掩埋在上辈子里的恩怨情仇直到现在还是困扰着她,这辈子能否不一样呢?她本以为可以躲开他的,却不想会在这里遇见他,比预期的整整提前了五年。 顾景航自然是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眼神,他的目光从沈岳脸上移到了楚棠身上,几乎是几息之间,楚棠这张明媚的小脸似乎让他想起了某个人,他明显的一怔。 在他看来,女孩儿纤细娇小,脸蛋却圆润丰腴,那双大而有神的眸子盈盈似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肤如凝脂,莹白中透着粉红,嫩的能拧出水来。她穿着藕丝琵琶衿上裳,配的是宫缎素雪绢裙,发饰是简单的两串艳红色的珊瑚珠子,却是颗颗透亮浑圆,一看就是上等品,她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小门小户养不出这样的冰肌玉骨的女儿出来。 顾景航粗浓的剑眉微蹙,出乎了他自己的预料,竟开口问:“这位小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口气中带着期盼与急切。 楚棠没有躲开他的视线,本不想遇见,可还是命不由人,或许这都是注定的,但是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与他有半分牵扯。 “表哥,我怕。”小姑娘嫩生生的嗓音响起,说着,抓紧了沈岳的胳膊,怯怯的躲在了他高大的背后,那双水眸却还是凑过来盯着顾景航。 对他这个人,楚棠再无半点愤恨与懊悔,除了冰冷与漠然,再无其他。 沈岳一回头就看见表妹似受惊过度,像极了无枝可依的小白灵,他心头一动,表妹如此被人唐突,他自然是不能隐忍,一边护着楚棠,一边对顾景航道:“你是何人?休要无礼!”转尔对身边随从道:“来人,把他给我轰走!” 沈家虽无权势,却是富甲一方,因着祖辈皆是经商,难免会遇到恶霸强盗,故而家丁护院都是会写拳脚功夫的,沈岳话音一落,就有三四个持剑的护院围了上来。 顾景航却无半分惊慌之态,楚棠知道要是真打起来,他未必就会输给这几个护院,但是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这个人做事一贯谨慎细微,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之前是绝对不会轻易动手。 那张如雕塑一般的脸突然绽开一抹笑意出来:“误会,误会……公子千万不要在意,在下方才不过是看着姑娘眼熟,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这才 有此一问,在下对姑娘绝无半点唐突之意。”说话间,他心中起疑的看了楚棠一眼,这小姑娘的眼神着实古怪,她表现出来的是惊慌,但那双水眸之中却并非怕他。 楚棠内心讥诮一笑:故人!好一个恬不知耻的人,从这个时候开始就贪恋上他自己的姑母了! “你到底走不走!”沈岳下了最后通牒,若非为了楚棠,他并不想在京城惹事,今日真要是闹大了,极有可能会失去国子监的名额。 顾景航收起所有疑虑,在与楚棠与沈岳擦肩而过时,彻底看清了楚棠的容色,那右眼角之下的一颗艳红色小痣竟然也是与那人无比的相似! 顾景航离开之后,沈岳发现楚棠的脸色发白,小小的手掌之中也溢出了汗出来,他以为小姑娘是害怕的紧了,安慰道:“表妹,没事了,那人已经走了,这样吧,我给你两个护院,以后你出门凡事要小心。”才这般大的年纪就如此招惹人,这今后……沈岳想了想,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牵着楚棠往乌篷船上走。 身后,小姑娘应下:“棠儿知道了,多谢表哥。”声音糯糯的,像是被人欺负过后,不敢吱声的样子。 沈岳抿了抿唇,牵着她的手突然加重了几分力道,生怕她一个脚步不稳会掉入水中似的。 第21章 无心插柳 一踏上乌篷船,脚下就开始不稳,沈岳很自然的抬臂将小姑娘圈在怀里,这样的姿势让他很有保护欲/望。 沈家只有沈氏一个嫡女,远嫁京城之后,没隔几年人就没了,楚棠是沈岳唯一的表妹。 他还记得当年姑母临终前,抓着他的手,无力且坚定的说:“棠儿还小,这今后还得靠你照拂着。” 其实,沈氏临终前几个月,早就看透人间世事,她也想将一双儿女送到金陵的,以楚二爷的秉性,楚家哪里能容得下这对姐弟呢! 可官宦人家总有着高人一等姿态,绝非是一介商贾说要接人,就能将人接走的。 楚棠被沈岳圈着,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菊香,很好闻,她一抬头就看见他秀美的下巴和微弯的唇角,楚棠迅速的低下头,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她上辈子虽活到了二十多岁,但十六岁嫁入顾家之后,就从未见过世面,后又被关了八年,如今的心性,是半分成熟,半分狡黠,就这样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护着,她还真有些羞燥。 她也知道沈岳将她当做小姑娘,小表妹,可她自己心里的体会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船舱内摆有矮几,另有铺在船板上的绒毯,可供人席地而坐。 沈岳再度不动声色的牵着楚棠坐下,而后才若无其事的在她对面落座,湖面有清风拂来,还有不远处荷花滩飘来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之余,还有一种纵情丘壑之感。 楚棠除了京城,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上辈子被祖母管得严,她也生怕失去了祖母的宠爱,处处遵照着规矩来,就是楚家大门也不敢跨出,她鲜少体验过这等无拘无束的感受。 沈岳掀开酒坛子,倒出一杯清浅的花雕时,楚棠没忍住,小鼻子靠了过来:“真香,这是沈家酒庄出产的?” 沈岳看着她贫馋的小模样,勾唇一笑,抬手弹了她的光洁的额头:“你这个丫头,靠这么近也不怕醉了。” 楚棠不信:“光是闻闻也会醉?” 沈岳被她一张天真无邪的傻样子逗乐了:“呵呵,骗你的!你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不要碰酒的好。” 楚棠:“……”还真拿她当孩子了。 不过说起来,这酒还真是香醇,酒塞子一打开,她就能闻的真切,就是不知能不能遇见徐翰林。 沈岳身边的小厮站在岸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里面人道:“公子, 方才那人记下了表姑娘的马车,他好像知道表姑娘是楚家小姐了。” 沈岳闻言,眸光柔和的落在了楚棠的脸上,见她精致且粉润的小脸似有不满之意,道:“表妹无需放在心上,不过是个登徒子,你今后出门带上我给你的护院,便无人能靠近你了。” 他以为小姑娘对陌生人的唐突还是心有余悸。 楚棠莞尔:“嗯,棠儿不怕的。” 他哪里知道顾景航的能力,这今后谁人见了他不都得忌惮三分,不过顾景航就算知道她是楚家小姐又能怎样? 上辈子是她不愿入宫,才下嫁给了他,可这一世就算他求了皇上赐婚,她也不会同意,大不了在那之前就将自己的婚事定下来。 嫁给谁都好比过当一个替身。她也是一个完完整整,有思想有情绪的人,不是旁人! 船夫摇着乌篷船在湖面绕了一圈,日落西沉时,却仍不见徐长青的踪影,楚棠知道,沈岳难免有所失望。 可他却反过来安慰她:“表妹,我们先回去吧,这种事也是要靠机缘巧合,我虽有心拜师,但徐老愿不愿意收下我还是另外一回事。” 楚棠记得沈岳两年后会中举,后来还入了翰林观政,因着备受新帝器重,就破例做了京官。 如果他拜了徐老为师,仕途会不会更顺利? 楚棠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笑了笑:“表哥,我要是徐老的话,一定收你做学生,你可不能丧气。” 沈岳见她水眸晶亮,里面映着几寸橘色的夕阳,机灵鬼一样的可爱,他道:“那就借表妹吉言了。” 正说着,临近的船夫唤了一声:“敢问这里面是何人?我家先生有话要问。” 不一会,沈岳的小厮喜笑颜开的过来:“公子,大喜啊!您猜外面那条船上的人是谁?” 沈岳慎重,没有笃定之前,并没有肆意揣度,楚棠却兴奋道:“可是徐老?” 那小厮双手一拍:“还是表姑娘聪慧,一猜就能猜到,而且表姑娘今日出行的日子挑的也准,没成想会恰好碰上了徐翰林。” 沈岳喜不自胜,已经站起身开始整理衣冠,楚棠却捧起矮几上的酒坛子,将那趟老花雕倒掉了近一半出去。 沈岳不解:“表妹,你这是作何?”他可是花了不少精力才寻了这么一坛好酒,倒不是舍不得酒,只是觉得小姑娘的行为着实令人奇怪。 楚棠笑 而不语,递了一个‘狡猾’的眼神过去,沈岳这才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你呀,小小年纪倒是知道的不少,就盼着这酒能合徐老口味,他日饮完,又会想起我来。”如此,他还能有机会,像徐长青这等高人,沈岳当然不能厚着脸皮求着他收自己为徒,要是能让对方欣赏自己那就好了。 沈岳随着小厮走出了乌篷船,还专门带上了他的名帖,过了一会,小厮果然折回船舱取酒。 楚棠猜测,这件事大概有希望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沈岳才从回来,他面上带笑,楚棠只一眼,就知道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表妹,徐老他问了我一些学问,还提及了我上回乡试的榜单名次。”他笑的十分温和,眼眸里都是自信。 楚棠也为他高兴:“所以啊,就算没有那坛子酒,徐老也会收表哥为师的,以棠儿看,这京城富家子弟当中,就没几人能比得上表哥呢。”楚棠在想,这辈子一定要抓紧表哥这根结实的‘救命稻草’。 女孩儿仰慕的神情让沈岳为之欢喜,他到底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今日也不知道第几次摸了摸楚棠的头心,乌篷船靠岸后,大而厚实的手掌小心翼翼的牵着她上了岸。 第22章 人必自毁 马车驶入玉树胡同,天色还未黑,初夏的晚霞渐退未退,染红了女孩儿的脸颊。 沈岳看着楚棠吃着蜜饯,脸颊一股一股的,特别可爱,他这一个下午心情都是极好的。 但快到楚家老宅了,他反倒不安了起来,说实话,时下男女大防,表妹虽年幼,他也不便私自带着她出行。 其实沈岳是有私心的,他初见楚棠时,她还那样小,梳着两只圆圆的丫髻,上面包着红绸缎子,小脸红润圆滑,像是从戏台子上走下来的小童人。 沈家老夫人膝下只有一个嫡女,一个嫡子,沈氏已故,沈岳的父亲也是多番牵挂着京城这边,沈岳这次入京,见了楚棠之后,更有那种表兄妹的亲切之感,他自己家中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却没有妹子,是当真将楚棠视作小妹疼爱的。 要是能有个像楚棠这样的妹妹该有多好,放在家中养的粉润可爱,她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她买,反正沈家是不缺银子的。 而且她长的这般粉颜玉砌,单是看着她,心情都能好不少。 可沈岳也知道,楚家老太太不会高兴,更是不期望楚棠与自己走近。 下马车之前,沈岳突然道:“表妹,我一定会高中,到时候你就有举人表哥了。” 别说是举人了,就是秀才在时下也很有颜面,见了官老爷也不用下跪。而且以沈家的财力,沈岳要是不想再考下去,大可以捐一个官来当。 他是有目标,有憧憬的,却不想顾景航和霍重华那类人,手段毒辣,沈岳是难得的正派之流。 楚棠清脆的‘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棠儿相信表哥,那棠儿可得抓紧赚银子了,等表哥中了举,棠儿会送表哥一份大礼。” 沈岳见她认真的样子,三分欣慰,七分心疼,都说大户人家的小姐自小娇惯蛮横,可是他却得知楚棠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打理起了铺子的生意,虽说楚老太太没有彻底将沈氏的嫁妆交还给她,可她不过也只是个孩子,现在也要操心这些事。 没有母亲疼爱,父亲又不管事,她在楚家能过的好么? 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小厮掀开了轻纱车帘,墨隋儿已经端了踏脚的杌子,站在外面等着了。 在楚家大门外,沈岳为了避嫌,没有搀扶楚棠,他先下的马车,然后看着她下来才放心。 府上已经盏了灯,火光透亮,正是钟鸣鼎食之象。 楚棠水眸在府门 一扫而过,神色一滞。 真是奇怪,怎么没见乔嬷嬷? 按理说她今日没有去和祖母请示,就和表哥出了一趟门,祖母一定会让乔嬷嬷在这里守着,然后将她带到太庵堂问话。 这一辈子,楚棠已经不奢望祖母的疼惜了。 这份疼惜的代价太大,她拿不出那样的资本,也断然做不到祖母要求的事。 皇帝已过半百,姑母入宫时,楚棠还未出生,可祖母竟然想让她也入宫! 有时候,楚棠会想,要是母亲还活着,她是不是就不必这样被人当做棋子养大? 她也想有个正常的人生,日落而息,有人疼宠,有人依靠,谁不想呢? 这时,墨巧儿迎面而来:“小姐!”她先唤了一句,而后注意力才落在了沈岳身上,恭敬道:“表公子好。” 沈岳很绅士的应了一声,沈家五代之前乃淘金的贫民出生,虽说这些年沈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却从没有苛待下人的事发生,沈岳在丫鬟圈子里很受欢迎,就单单是这一两日,楚家大院的大小丫鬟一提到大小姐的表哥,那都是兴奋异常的。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楚棠问,否则以她对祖母的了解,今晚的教导是免不了的。 墨巧儿寻思了一下,当着沈岳的面,只能避重就轻道:“小姐,今个儿下午,傅姨娘院里说是丢了一只玉簪子,结果查到了小翠头上,现在傅姨娘正在罚小翠跪石子呢,还让下人们看着,说是为了以儆效尤。” 呵呵,傅姨娘丢了东西? 又是一只玉簪子? 上辈子她就是用了这个伎俩买通了海棠斎的下人,将偷了簪子的事栽赃在了自己的头上,不久之后,楚棠的名声就在京城贵女圈中传开。 堂堂楚家二房的嫡女,竟然是个贼! 简直是好笑,她楚棠会缺一只簪子?就算是缺,也不会看重她傅姨娘的东西! “我知道了,先去让小厨房准备晚膳,表哥那里单独备一份。”男女七岁不同席,这里是楚家,楚棠还是会掂量着点的。 沈岳一听到傅姨娘几个字,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在高门大户之中,宠妻灭妻是最要不得的,传到帝王面上,就是大罪!可楚二爷倒好,当年就由着这个妾室欺压他的姑母。 沈岳握了握拳,好看的唇抿成了一条薄线,将楚棠送到了海棠斎,他才折返回厢房。 墨隋儿纳罕了一句:“这傅姨娘早不丢东西,晚不丢东西,偏要赶在小翠伺候了二爷之后,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墨巧儿也附和:“可不是嘛,小翠本来是板上钉钉的姨娘了,这事一闹,单是老祖宗那一关就过不去了,二爷就是心里再喜欢,也不能抬一个贼做妾啊。” 童妈妈拿下了楚棠身上的披帛,端了花瓣泡的水给她漱口,一会就该准备用晚膳了,楚棠却道:“去把母亲的嫁妆单子找出来,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贼?!” 童妈妈不解:“小姐,您要夫人的嫁妆单子作何?傅姨娘丢的东西和夫人的嫁妆有什么关系?” 烛火下,楚棠一张明艳的脸,讥诮的笑了笑:“当然有关系了,她傅姨娘这次是人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不用楚棠想法子动手,她倒自己迫不及待的招摇了。 童妈妈并不想让楚棠蹚浑水,她一心就盼着楚棠能安安稳稳的及笄,而后出嫁生子。 可是这世上,并不是你不去惹事,事情便不来惹你,要是有的选择,没有人天生就愿意勾心斗角。 第23章 赔夫折兵 灰白色的天空还隐约可见晚霞的余韵。 楚棠携墨巧儿和墨隋儿等人来到了琼玉斋,她是楚家二房嫡小姐,就算傅姨娘是个贵妾,也照样给她请安,恭敬唤她一声‘小姐。’ 上辈子,楚棠想着息事宁人,在礼节上不会与傅姨娘计较,不过现如今却非也。 傅姨娘一身菊纹上裳和百褶如意月裙,姿态雍容的倚在软椅上看着小翠受罚,那眼底的嚣张实在难以遮掩。 楚棠来了,傅姨娘先是一阵不甘,还是起身行了礼:“大小姐。” 楚棠却没有应声,让她保持着半屈着的身子,问话:“姨娘,这是怎么了?今个儿回事处还传了话出来,说是小翠如今也是父亲的妾了,左右不过是一场酒席的事,你这番大动干戈,可是争风吃醋?姨娘,这可要不得,善妒乃妇人之大罪,是要大归的!” 所谓大归,就是休弃的意思。 可傅姨娘哪有娘家可归?她不过是出生勾栏的幸运儿,被楚二爷这个糊涂男人给买了回来。 她还真以为她是谁了? 拎不清的人,终究会亏在她自己手上。 傅姨娘面色一阵白一阵青:“大小姐说的是,二爷要纳小翠,我也是真心欢喜的,只是这小翠却是辜负二爷的信任,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大小姐可得明鉴。” 楚棠的目光落在了小翠身上。 华信正好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她身上的掐花对襟外裳已经被人粗鲁的扯开,露出雪白的锁骨,发髻也凌乱不堪,哭肿的双眼透出了种种委屈,那楚楚可人的样儿却是更招人怜惜了。 小翠看了一眼如花苞一样的大小姐,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眼底立刻有了希望:“小姐,奴婢是冤枉的,您救救奴婢吧。” 楚棠自然会救小翠,谁让她是能牵制傅姨娘的合适人选呢。 “姨娘这话可有依据?小翠毕竟是父亲的人,姨娘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楚棠笑道。 小姑娘笑声如婉嗔,傅氏承认她嫉恨过沈氏,恨她正室的地位,恨她清白的家世,更恨她清媚的容色,本以为沈氏死了,这些恨意就没有了,可她的女儿却是更胜过她。 女子的嫉妒心可以毫无理由,越是比自己好看的人,她越是嫉恨。 傅氏勉强表现的语气和善:“大小姐,我说的千真万确,琼玉斋的丫鬟婆子都能作证。” 傅氏一个眼 神扫了过去,当即有仆从上前,对楚棠禀报:“大小姐,奴婢可以作证,小翠的确早就想要姨娘那只白玉鎏金的兰花簪子了,还私底下跟奴婢说过呢。” “可不是嘛,老奴亲眼看到小翠在姨娘的妆奁匣子里翻找来着。” “大小姐,您一定得惩戒这贱蹄子,咱们楚家不能留下这样的人吶。”王嬷嬷一张贪得无厌的脸凑到了楚棠面前,仿佛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不足为惧,很容易忽悠。 楚棠上辈子还真是没怎么留意王嬷嬷,此刻却发现她是傅姨娘身边的一个厉害角色。 楚棠听完这些所谓的人证,又问:“哦?是么?姨娘丢的玉簪子确定是白玉鎏金的兰花簪子了?上面还刻有一个隶书的‘兰’字?” 傅姨娘急着给小翠定罪,也好趁早将她发卖了出去,万一楚二爷念及旧情,饶了小翠这次,那可就是白忙活一场了。 “大小姐说的没错,正是那只簪子!”傅氏说着,眼角的余光瞪了一眼小翠,就像是看着一个废人,像小翠这样失了身的下人,大多都是买到窑子里亦或是勾栏,这辈子也难再翻身。 小翠闻言,吓的匍匐在地:“大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偷东西,就是给小翠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楚棠心中了然。 小翠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而且她都已经是楚二爷点名的小妾了,今后只要得宠,什么样的首饰没有,犯不着去偷。更何况楚棠今早才赏了她两套上得了台面的首饰。 楚棠让墨巧儿拿了沈氏的嫁妆单子过来,对小翠道:“本小姐相信所说的,因为这只簪子根本不是姨娘的,而是我母亲的东西!” 一语毕,楚棠唇角溢出一抹淡若无痕的冷笑:“姨娘,你可看清楚了?这天底下的白玉鎏金的兰花簪子多的去了,但是刻有隶书的‘兰’字的却只有一只,那便是我母亲的嫁妆,‘兰’是我母亲的闺房小字,也是我外祖父亲手刻上去的,这世间再无第二件同样的东西。傅姨娘,本小姐想问问你,此物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几乎是顷刻间,傅氏脚步发软,求助的看向了王嬷嬷。 王嬷嬷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这一出。 沈兰……沈兰……她怎么就没想到单单一个‘兰’字会出卖了傅姨娘! 小翠这时抹了泪,见势就想反扑傅姨娘:“小姐,奴婢之前给姨娘整理屋子,发现有不少刻有‘兰’字样号的首饰,可不止这一件呢。 ” 楚棠内心笑了笑。 小翠果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如此也好,有了小翠,她自己今后能省不少心。 傅氏期期艾艾道:“小……小姐,您千万别听这小蹄子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会动夫人的东西呢?小姐您一定要相信我。那簪子….当真是我的。”傅氏还在垂死挣扎。她原本想除了小翠,却没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是让楚二爷知道了,还会向以往一样疼宠她么?就算楚二爷不喜沈氏,可他也不会喜欢一个贼啊。 “傅姨娘,你给我解释清楚,我母亲的陪嫁首饰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了?既然不是你的,小翠又何曾偷?”楚棠稚嫩的嗓音步步紧逼。 傅氏如坠冰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此刻,楚棠脸上再无笑意,母亲的东西,她不允许旁人染指,任何人都不行,对身后丫鬟冷声道:“来人!将姨娘房里给我仔仔细细搜罗一遍,但凡是我母亲的东西,统统给我找出来!” 傅姨娘,从今日开始,你拿了多少,就得翻倍还多少! 第24章 嫡女风度 琼玉斋这边的动静闹得很大。 楚棠带来的都是粗实的婆子,又专门挑着那些个喜好讨油水的老婆子,这厢在傅姨娘房里一番搜罗,除却沈氏的陪嫁首饰之外,还偷偷藏珠纳玉了一些,傅姨娘这次理亏,也只能忍气吞声,堪堪的看着自己的东西也被顺道带走。 不过,她想此事就这么蒙混过关可就太异想天开了。 小翠被人扶起,这女子也是个惯会看人脸色,审时度势之流,顺势就瘫软在地,口气恹恹的,像是受了大刑,虚弱无力。 “哎呦!小姐……奴婢给小姐您磕头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怎奈奴婢这身子禁不住酷罚,险些冲撞的小姐,望小姐莫怪。”小翠一手捂着腹部,似乎那里很痛。 傅姨娘恨不能用眼神瞪死她:“好你这个贱/蹄子,我何曾怎么罚你了!可别当着小姐的面血口喷人!好歹还没正式为妾,还真以为自己是半个主子了!”她终于忍不住了,到底是出生勾栏,野心有余,却远见不足。 这时王嬷嬷上前挡住了傅姨娘,那张半是老态,半是油光滑亮的脸,冲着楚棠谄媚:“小姐呀,您可千万别听小翠胡说,姨娘她性子温和,方才也不过是小惩大诫,她如今是二爷的人,姨娘如论如何也不会当真动了她的,小姐您可不能让那些个心怀鬼胎的东西给诓骗了去。” 楚棠现在思量着,是不是因着傅姨娘身边的有了王嬷嬷,这才让她上辈子处处占了自己的便宜?否则单以她这种市侩伎俩,又怎么会将自己逼到那种境地! 这些人到了现在还将她当个孩子么? 没错,她上辈子因着母亲沈氏早逝,父亲又不疼惜她与湛哥儿,无奈之下,楚棠只能心口不一,曲意忍让,为的就是百般讨好父亲,可父亲却是不曾将她和幼弟视作嫡亲,甚至到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 楚棠上一世到死都想不明白父亲对母亲的仇恨因何闹到无法挽回的余地? 母亲到底做了什么? 当年又发生了什么? 是真有其事?还是母亲遭人陷害了? 晚风自晚霞消失的方向吹了过来,女孩儿衣襟飘然,俏丽的站在那里,像是迎风而绽的雨中夏荷,尚未打开花蕊儿,含苞欲放,眉眼间的清媚不经意间流露,美的清冷孤傲。她冷冷的看着王嬷嬷与傅姨娘,眸底那股子本属于这个年纪的狡黠无意识中被怒恨取代。 她恨得不止是这二人,楚娇,楚玉,楚 二爷,乃至楚老太太,但凡老太太有点心,也不会让一个正室儿媳死的不明不白。 倘若沈氏出自簪缨世家,而非金陵商贾,结局恐怕会大不同吧! 楚棠内心觉得无比可笑,都说嫁入高门贵族,一生无忧荣耀,可到底是怎样的情形,也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知道。 七八个托盘被海棠斎的丫鬟端了出来,上面皆刻有‘兰’字纹络,且看打造工艺正是出自金陵本地金玉匠,所有的证据就摆在了台面上了,楚棠拿起了母亲曾用的一枝梅花鎏金的簪子,放在手心里摩挲,仿佛这样还能感受母亲的温度,她道:“傅姨娘,你可认罪?偷窃正室珠宝首饰,冤枉小妾妄图找替罪羊,单是一条就能让你重新回到勾栏里去营生!” 在这个时代,正室善妒都是犯了七出之一,更可况是个妾! 第25章 追究到底 傅姨娘打了一手好算盘,原以为借着偷东西的名头就能将小翠轻而易举的除掉。 就算小翠年华正好,容色倩丽,可她傅姨娘自诩是给楚二爷生养了两个女儿的人了,在楚二爷心目中的分量一定远比这个新欢来的重要。 她算计了小翠,没想到连自己也给算计进去了,沈氏已逝五年,傅姨娘怎么也没想到楚棠一眼就认出了沈氏那些陪嫁的首饰。 这次可谓阴沟里翻船!不认栽也不行了。 傅姨娘双目羞愤,王嬷嬷更是脑门急出了细汗,这时,楚娇拉着楚二爷从月洞门走了过来。 傅姨娘神色突转,立马就委屈的低泣了起来,摆出了一副被嫡女欺压的惨状。 楚棠轻笑不语,她倒要看看就算是父亲来了,又能怎样?他还能在明面上护着妾室不成?寻常人家尚可宠妾灭妻,可这事放在官宦人家可就是一桩罪了,而非仅仅是错!轻则被上峰点名斥责,重则会直接丢了乌纱帽。 “什么事闹得鸡飞狗跳!一个个都闲着没事做,不想让给我安生是么?”楚二爷喝道。 傅姨娘立马做小鸟依人状,都是徐娘半老了,做出这等样子当真是可笑。还真以为自己年华犹在呢! 楚棠也不拆穿,就等着傅姨娘做戏,不过这一次楚娇的动作倒是挺迅速的,这么快就请了父亲过来,这对母女里应外合,可真是干过不少好事。 五年前,傅姨娘诬陷楚棠戳伤了楚娇的脖子,当时沈氏已经卧榻病重,可乔二爷却依旧对沈氏兴师问罪,楚棠彼时年纪尚小,自然不会主动去伤害庶妹,傅姨娘就暗中吹了枕边风,硬是说成是沈氏唆使楚棠去做的。 沈氏本是金陵出了名的娇艳美人儿,自幼锦衣玉食的娇养长大,嫁入楚家大门,没几年人就香消玉殒了,这其中除了傅姨娘之外,害她的人便是楚家人! 楚棠知道楚二爷不喜欢她,而她呢?也从未将楚二爷当做过父亲,就算曾经奢望过父爱,但也被世事击碎的遍体鳞伤。 楚二爷瞥了一眼楚棠,他的好嫡女,和那人长的一模一样,粉颜玉肤,小小年纪就出落成了美人胚子,楚二爷只看了一眼,就一口气顺不上来,仿佛楚棠的存在会随时提醒他,那人给他带来的耻辱和不堪。 “二爷……二爷,您可得给奴婢做主啊,奴婢不曾偷过任何东西,更别提是夫人之物了。”小翠眼巴巴的瞅着华服玉带的男人,就在昨晚,这人还百般的怜惜疼宠 她,她看着楚二爷时的眼神都是炽热的。 月色迷离中,楚棠唇角微启,浅笑隐在一片光影之中,她果然没看错小翠,还当真是个给脸就会往上爬的,小翠这厢提及了‘夫人之物’,吓的傅姨娘双腿开始发颤。 “二爷,妾身……妾身那些东西都是当年夫人赏给妾身的。”傅姨娘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了。 楚二爷也不知道是因何而气,更不知是因谁而气,傅姨娘话音刚落,顿时爆喝如雷:“通通给我闭嘴!都不准再提‘夫人’半个字!”他眼角的余光又落在了楚棠淡若冬梅的小脸上,时光仿佛回到多年前,他牵着那人漫步梅园,本来一切是那样的好。 楚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沉重:“都散了吧,这件事到底为止!” 若说曾今楚棠是对楚二爷失望透顶,那么此刻便是无边的鄙夷了。她稚嫩的嗓音在众人鸦雀无声之下,道:“到此为止?父亲,您知道傅姨娘这一次犯的错有多大么?且不说我母亲这些首饰是如何落入了旁人之手,单是她今日对小翠的所作所为就该关了禁闭,以儆效尤,否则这今后几位姨娘都争先效仿起来,那楚家才是当真不安宁了!况且母亲陪嫁首饰一事,您不打算追究,棠儿却要追究到底了!” 第26章 一切有我 楚二爷的思绪被楚棠的话从过往种种之中拉了回来。 这个嫡女和那人长的太像了,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耻辱。 楚二爷广袖一甩,双臂朝后,楚娇则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拽着他的袍服,可怜又无助:“父亲,您快让长姐不要生气了,姨娘她知错了。”八岁的女孩儿懂事的求请。 相比楚棠的从容冷傲,楚娇就是个无比乖顺的女儿了。 就算只是个庶女,最起码也不会让楚二爷见了就会心烦意乱。 “棠姐儿,休要再胡闹下去,还嫌不够丢人么!”楚二爷冷言。 楚棠突然笑了,独属于少女清悦的嗓音如夏风中的银铃,悦耳动听,只是太过清冷了,根本不似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就像是阅事无数,看透一切后的冷然姿态。 她道:“父亲这话,棠儿就不听不懂了?丢人?这到底是谁丢了谁的人?按着傅姨娘的行径,就算是棠儿命人将她乱棍打死,也无人寻我的错,父亲是要偏袒到姨娘什么时候?旁的事,棠儿尚且可以不管,可是事关母亲,棠儿不得不过问到底。” 楚棠原先本分守己,独居海棠斎,从不会与楚二爷置啄,楚二爷没想到这个嫡女当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若非是他亲生骨肉,他连看都不想再这张熟悉的面孔一眼。 “混账!我说的话也不管用了么?这个家到底是谁做主了!”楚二爷郁结多年,属于稍有刺激就会发作的类型,楚棠抓着这件事不放手,就是触了他的逆鳞了。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姑父,我沈家的女儿不是说欺就能欺的,今日之事,必须给个说法。” 沈岳是外男,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但听闻了这边的动静,他不放心楚棠一人面对楚二爷与傅姨娘之流,还是冒着大不韪,走了这一趟。 再者,他现在代表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沈家,是楚棠的母族。 他身在京城都不管这件事,那谁还能护着她呢。 沈岳尚未弱冠,个头却已经与楚二爷齐肩了,他虽出生商贾,身上那股子读书人的雅致气度却十分明显,而且楚二爷也知道他现在是个秀才了,还是贡生里面备受器重的那一个,要不是同僚喝酒是与他提及了此事,他都不知道沈岳来京读书。他曾见过沈岳,又听府上的管家提到过沈家表公子在府上暂住一事,故而沈岳一出现,楚二爷就认了出来,楚家的 人,都是长了一双好看的凤眼,他想忘都忘不了。 “表哥,你怎么来了。”楚棠虽说惊讶,眸底却闪现欣喜,不是一人独自抵抗的感觉真好。 沈岳温和一笑,暖玉一样的脸,风流儒雅,就是八岁的楚娇也看痴了一些,像她这样的庶女,傅姨娘从小就告诉她,什么是良婿,又该如何择婿,她觉得沈岳就是万里挑一的,只可惜他是楚棠的表哥,而非她的。楚娇心里埋怨:为何一切好东西都是长姐的! 沈岳眼里只有楚棠:“放心,一切有我。”他垂眸看着她,轻声道。 这下,就算楚二爷寻了心思,想要包庇傅姨娘也没有法子使了,沈氏的娘家人都出面了,这事要是闹大了,对楚家的名誉不利。 楚二爷冷哼了一声:“哼,那你倒是说说看,我给个什么说法才算合理!”他还是不情愿为已故的沈氏出头。 楚棠这一次势必要将傅姨娘拉下水,却是未及她开口,沈岳道:“我姑母的嫁妆自然是要尽数留给棠儿表妹的,试问那些首饰是如何落入姑父小妾手上的?偷窃罪在高门贵户又该当何罪处置?晚辈并无他意,一切按着章法来便是,如果姑父一意孤行,那晚辈只能去向老祖宗要个说话,姑母当年在沈家是千娇万宠的,死后也容不得任何人亵渎!区区一个妾,也配我姑母的东西!” 楚棠下意识的仰面看了沈岳一眼。 不愧是读书人,这话让楚二爷顿时哑口无言。 沈岳也注意到了小姑娘盯着他看,他很喜欢楚棠这般半是崇拜,半是欢喜的表情。 楚二爷神情恍惚了一些,他也知那人生前是如何娇柔百媚。亵渎?他从未想过这个词,他何曾亵渎过她!是她……是她负了他才对! 楚二爷最后看了一眼双眸含泪,满眼都是求饶的傅姨娘一眼,只道:“来人,把傅氏给我先关起来,旁的事,等过了十月再说!” 过了十月?为何要过十月?眼下也才入了五月,再过五个月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楚棠自是不依,沈岳知道她心里不服,他既然蹚了浑水,便没有半途而退的道理:“姑父,恕晚辈不能接受这个处置结果,表妹年纪尚幼,但她乃贵府嫡女,如果连一个妾室也不能惩戒,晚辈不得不怀疑贵府的做派是否有违常理。” 闻言,傅姨娘刚才放下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心道这沈家长公子真不愧是沈氏的嫡亲侄儿,一样的讨人厌。沈氏活着的时候压着她,死 了还让她也不得好过! 第27章 指手画脚 楚棠没想到沈岳会为她出头到底。她两世为人,皆是一人孤熬惯了,此刻多少心生感念。 原本就算是没有沈岳,她也无意让傅姨娘就此蒙混过关,以楚棠对楚二爷的了解,只要傅姨娘嗔语甜言吹几次枕边风,东山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楚二爷就算再怎么隐瞒她的出身,那勾栏里带出来的惑人手段用在他身上,无疑还很受用,清白人家的妇人,怎会对男人以色/相邀? 沈氏的事一日没查清,楚棠总觉得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而正是因着此事才让楚二爷对她与幼弟视而不见。 就连嫡亲的儿女都可不顾,沈氏与楚二爷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其实,楚棠的盘算是想从楚老太太手里拿回沈氏的嫁妆,她还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傅氏今日就作茧自缚,给她开了一个现成的好头。 宫里头刚传了旨过来,楚二爷内心忧乱,嫡女揪着傅姨娘不依不饶,这个节骨眼上,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又冷视了她一眼,见红绉纱灯笼下,女孩儿的五官掩映在一片昏黄之中,柔和如月,这个样子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可女孩儿却是执拗的,那人却不同,到了后来,一问她话,却总是低泣不语,急的他满屋子打转,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他这辈子没多大出息,芝麻大的官衔也是靠着祖宗和兄长的萌荫得来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那样的人,生如夏花,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也寻不出第二个姿色齐肩的出来,她最后做了那个决定,他还是怪她,恨她,连同她生的两个儿女也一并摒弃了。 楚二爷嗓音一沉:“皇恩浩荡,贵妃娘娘于十月底莅临省亲,这座宅子本是褚家祖宅,年久失修,过几日你祖母与二房诸人会去长房暂住几月,待大修过后再搬回来,此事秋后再议。”他心烦意乱,嫡女出落的愈发水灵粉润,像极了他当初去金陵求亲时看到的她,他出生诗礼簪缨,见了一个商户女,却还是畏首畏尾,没成想她却一口应下了。 楚二爷这话是对楚棠说的,他并没应沈岳的话,要说交代,那谁向他交代!沈家么?还是那人? 傅姨娘仿佛看到了希望,突然面色一转:“二爷,是妾身之过,夫人在世时的确赏赐过妾身几样首饰,妾身原是舍不得用,又怕冲撞了夫人,谁晓得会被小翠给翻了出来,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说着,抽泣的悲鸣无度。 演的过了,未免就让人烦了。 楚二爷广袖一甩,他想 息事宁人,不欲再碰触过往种种,能树起一个傅姨娘,就能树起第二王姨娘,张姨娘,只要不让他想起那人就行。 小翠闻言,一双狭长的眼眸汪汪的落泪,恨不能与傅姨娘比个高低。 楚棠突然想起一事来,上辈子楚贵妃也回府省亲了,只是这辈子好像提前了。圣上还有几年的光景,她心里非常清楚,楚贵妃的好日子眼看着也快到头了,楚家人却还犹然不知。 富贵的大树看似光耀荣宠,说倒也就倒了。 上辈子,她嫁入定北侯府没多久,楚大爷就在官场挨了大绊子,楚家一时间大厦将倾,也不知是谁又拉了楚家一把,这才让楚氏再度回到了政治漩涡的中心,那些事,楚棠后来都是听来的,具体如何,她也不能笃定。 楚棠面对着楚二爷:“既然姑母要回门省亲,这等大事自然不能耽搁,母亲的首饰到底如何落在了姨娘手上,棠儿还得去祖母那里查个清楚,乔嬷嬷手里头存了祖母嫁妆的账本,进出的账目一清二楚。不过,姨娘的德行的确有亏,两位妹妹恐怕不宜受其庭训,可别规矩没学会,到时候贵妃娘娘省亲,闹出大笑话,丢的就是楚家的颜面!” 楚二爷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这张伶俐的小嘴当真能说,她那样沉默的人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也不知道到底随了谁? 沈岳却才道楚棠的用意,低垂着眼眸,看着她,温和的笑。 楚棠又道:“我院里的童妈妈年轻时候当过金陵女学里的女席先生,两位妹妹今后就由棠儿亲自教养如何?”她是嫡女,教管庶妹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楚棠美眸一转,看向了傅姨娘,又道:“姨娘这阵子因着玉姐儿的生辰操劳过度,就连自个儿的首饰都搞不清了,不如这样吧,傅姨娘先回小苑将养着,横竖小翠刚抬了姨娘,父亲身边也不乏人伺候,再者柳姨娘和王姨娘膝下也无儿女,伺候起来也方便。” 傅姨娘面色顿时铁青,楚棠将她与两个女儿隔离不算,还要将她与楚二爷拉远,这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这时,楚二爷喝道:“混账!为父后院之事,岂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指手画脚的!”就连谁伺候他,她都指派好了!楚二爷顿时有种羞辱之感,就如当年那人将王姨娘硬塞给他一样。 这对母女,真真是一个样儿的,恨不能将他给活活气死才作休。 第28章 比邻而居 且不说楚二爷是何等恼怒,单是沈岳也是略吃一惊,他侧头看着女孩儿稚嫩水润的眸子,不由得心头微乱,她大概都不知道伺候是什么意思吧?在她眼里,估摸着伺候就是如同端茶倒水。 楚二爷一声爆喝之后,琼玉斋顿时安静如斯,傅姨娘却是像吃了定心丸,楚贵妃省亲在即,楚家见不得血光,名誉上更是不能有半点污秽。她的事一定会被压下去,这厢傅姨娘给一侧的楚娇使了眼色,楚娇会意,双手死紧的抓着楚二爷的广袖,就开始低泣了起来,样子可怜又无辜。 弱者总能给人感觉善良的错觉,其实大多数时候,他们才非善类。 王嬷嬷将两岁的楚玉也牵了出来火上浇油,楚娇虽是相貌上不了台面,毫无贵族大户小姐的半分清贵,可楚玉却当真是玉雕出来的小人儿,又是楚二爷中年得女,自是欢喜的不得了,她这一闹腾,楚二爷心就跟着软了。 沈岳欲上前说理,却被楚棠拉住,她的小手十分软糯,就像她的人一样,她轻轻摇了摇头,沈岳强行压制住怒火,突然反手握住了楚棠的小手,她还这样小,面对的却是如此不堪的后宅内斗。他穿着是儒生的右衽淡蓝圆领长袍,广袖之下,大掌坚定而有力。因着旁人瞧不见里头的状况,他牵着她的手,理所当然的心理,撇去了所有旁的心思,只是一味的站在母族的角度,护着沈家的血脉。 他以为只是这样。 楚棠满心满眼皆是她的小算计,未能理解沈岳的行径,她也只是一愣,便没有过多留意。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太庵堂那边才能有所顾忌,楚老太太为了息事宁人,一定会想办法说服她,而目下最好的手段就是将沈氏的嫁妆归还于楚棠自己打理。如此,就算今后沈氏的东西再有个流落在外的事发生,那也与旁人无关了。 楚棠暗自打了自己的小算盘,看着楚二爷对楚玉的怜惜娇宠,却是眸中刺痛,饶是再怎么将世事看淡,人都是软弱的,难免心中积虑。 楚二爷就差指着楚棠的鼻子斥责了,乔嬷嬷来的正是时候,她是楚老太太近身之人,也是奶大楚家三位老爷的奶妈子,在楚家算得上是半个主子,就是楚二爷也给她几分脸面。 乔嬷嬷先是眸光不悦的看了一眼半跪在地的傅姨娘,算是表明了她的立场,这才转向楚二爷:“二老爷,这是闹什么?棠姐儿是正经的嫡小姐,您要是不心疼,老奴可舍不得旁人与她拿乔,老太太那里发话了,二房的几位姨娘改明儿都跟着一并去 横桥胡同,不过傅姨娘德亏在先,老太太念在两位姐儿的份上,也不欲过多追究,打发了暂且去庄子里小住些日子,这件事是老太太的最后的底线,二老爷可得掂量着。” 傅姨娘轰然趴在了青砖地面上,庄子里头的日子她可是见识过的,去过一遭,回来之后可就没有水肌嫩肤了,一月老十岁都有可能:“二爷……妾身当真知错了,您不能撇下妾身啊,玉姐儿还小,她离不了妾身呀。” 火光下,沈岳看见身侧的女孩儿,粉唇微微一笑,轻如蝶翅扇动,微不可见,却是一眼入了他的心,他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不过很快就听到乔嬷嬷再道:“棠姐儿说的没错,傅姨娘德行有亏,娇姐儿和玉姐儿不宜再跟在姨娘左右,这世家大户当中,本就没有姨娘自己养孩子的道理!” 傅姨娘最后的底牌也打了出来,效果却是如同石头丢尽了湖底,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楚二爷内心郁结,这场所谓的内宅纷争亦非他所愿,乔嬷嬷此言一出,他一挥手算是答应了下来:“那便依母亲的吧。” 楚娇傻愣愣的看着平日里疼爱她的父亲撇开了她的双手,一时间不知所措,没过一会,婆子丫鬟就开始归置她与楚玉的东西:“姐儿莫要不满,要是争气就去老太太面前讨好,今后指不定还能得一门好亲事,在姨娘膝下养大能有多大的体面。” 二岁的楚玉哄过之后就睡着了,楚娇越是眼睁睁听着傅姨娘哭腔远去,巴望着守在窗棂下只觉前途渺茫,讨好祖母……对,她是该讨好祖母,自谋出路。 回海棠斎的路上,沈岳已经放开了楚棠的小手,他生怕女孩儿多虑,却见她一路眸色晶亮,还时不时用手拨弄小径两侧的玉簪花,就知道她心情不错。 楚棠的确是高兴的,不出意外的话,祖母明日一早就会叫她去太庵堂,然后将母亲的嫁妆尽数交在她手上,这是为了今后打算的第一步。 行至海棠斎,沈岳绅士的止了步,已经入了夜,他不便踏足女儿家的闺院,“表妹,今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你可不必一味隐忍。”他本是个清寡的人,对她总是忍不住关心。他以为是因着姑母的缘故。 楚棠笑了笑,月色下,灿比娇花:“棠儿知道的,那表哥早些歇下吧,明个儿还要启程去国子监。”她转身之际,突然想起一事来:“对了,要是表哥拜入了徐老门下,可一定要让棠儿知道,今后湛哥儿可得向表哥学起。” 沈岳像是得了鼓励,点头应道:“嗯,好。”对于仕途,本来就 志在必得的东西,眼下似乎更有信念了。 梆子刚刚敲过三更。 时令才刚入夏,夜间并不热,霍重华身上只着一身月白色中衣,伏在掉了黑漆而显得斑驳的桐木案几上看着八股文章,他的院子靠着最北边,院墙就靠着胡同外,是整个霍家最不起眼的地方。 案前的一盏小油灯半明半暗,他突然难以集中精力,头从书册中抬起,问:“外面是什么动静?” 朱墨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嘴角还挂着哈喇子,晃了晃神方才道:“外面啊,是楚家在搬运东西,四少爷,您还不知道吧,楚贵妃几月后省亲,楚家祖宅翻修,楚二爷的家眷从明个儿开始就要陆续搬到横桥胡同来住了。” 火光下,霍重华那俊挺的眉宇蓦然之间,很是精彩的跳动了几下。 楚家祖宅……那丫头很快就要与他做邻居了? 横桥胡同宽而长,却只有两处府邸,一处是霍家本族,另一处就是楚大爷发迹后在外置办的宅子。 第29章 温文尔雅 翌日一早,楚棠去太庵堂给楚老太太请安时,沈岳就在月洞门处等着他。 他今日就要入国子监了,年轻风发的郎儿,身着一件天青色玄纹直裰,翠色的玉带,墨发用了一根羊脂玉的竹纹簪子固定,儒雅又俊逸,他就站在那里,向楚棠招了招手:“表妹,我正要去跟老太君面前辞行,你且同我一块去吧。” 楚棠微微动容。 他在这里等到现在,无非是想陪着她去一趟老太太那里,也是站在楚棠母族的角度变相的给楚家施压,是想告诉旁人,楚棠虽早年散母,但沈家依旧是她的靠山。 楚棠点头,与沈岳并行,一道去了太庵堂。 楚老太太活是个人精,手里头的权势也都是一步步谋划来的,她知道沈岳的心思,便示意乔嬷嬷去取了账本与私库的钥匙过来:“昨个儿宅中不宁,让沈家公子笑话了,老生实感愧疚,棠儿生性聪慧,随了她母亲,老生也能安心将她那苦命的娘留下的东西交还在她手上了,今个儿就当着沈家公子的面,老生就将这件事交代了清楚。” 楚老太太急着撇开手头烫手的山芋,毕竟二房后宅不安,说出去的确有辱门风,官宦人家素来以名节自立,断不会贪图已故儿媳的嫁妆,楚老太太心里清楚,当着沈家人的面,将此事说清楚了,最好不过。 楚棠心里暗喜,她没料到事情会这样顺利,面上乔模乔样的推脱一番:“祖母,棠儿到底还小,凡事还要靠着祖母提点着,昨日若非查出傅姨娘有偷窃之嫌,棠儿断不会叨扰了您老人家的清静,都怪棠儿,不过啊,这罪魁祸首还得是傅姨娘,您说呢?祖母!” 楚棠撒娇的拉扯了几下楚老太太的滚金边的袖口,她若表现的太过大度,楚老太太未必会喜欢,可如此娇嗔埋怨,楚老太太倒真当她是个孩子了,面上慈善的捏了她的脸颊子:“你呀,就知道嘴贫,这傅姨娘是得罚,可你父亲妾室的事可由不得你这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操心,可不能再有下回。” 楚棠咬了咬唇:“祖母,棠儿知道了。”看上去无比乖巧。 沈岳以拳抵唇,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道:“姑母早逝,晚生本还忧心表妹可有人照拂,如今看来是晚生小人之心了,老祖宗这般慈爱菩萨心肠的人怎会叫表妹与湛哥儿受了委屈。”沈岳话中有话。 楚老太太虽没有将沈家放在眼中,但沈岳如今是举人,这又入了国子监,将来若高中,那就算是半个官家了,楚老太太待他尚是和颜悦色:“ 棠儿是我亲孙女儿,老生不疼惜,难不成还让外人顾怜!”她暗指沈家人。 沈岳并没有接话,只是安静的笑了笑,楚家的情况到底如何,他和楚老太太都是心知肚明。 楚棠听着沈岳与楚老太太的话,心里起了一层寒潮。 其实,若无祖母,她或许才无需面对那些不可控制的将来! 当今圣上没有几年的活头了,轮不到她入宫,也就该驾崩了,太子登基后,楚老太太与楚大爷又将心思放在了她身上,殊不知,真正问鼎的却是另有其人,她若当真随了楚老太太的心意,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就连湛哥儿也会一并连累。 楚棠不知道前路会如何,总之皇城她是绝对不能入,定北侯府亦是。 这些自诩老谋深算的人,再怎么谋划算计,也抵不过天意! 这厢,乔嬷嬷捧着锦盒走了过来,那锦盒精巧细致,四方三寸,上面还镶嵌有琥珀石做了装饰。 乔嬷嬷道:“小姐,这就是二夫人留给您的嫁妆了,您可得好生保管着。”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乔嬷嬷以为楚棠将来要嫁的人是绝对不需要她的嫁妆的。 楚棠谢过之后,又陪着楚老太太吃了一盅荷叶小米蛤蜊粥,这才送了沈岳出府:“表哥,谢谢你。” 沈岳还未上马车,撩开车帘子的手一滞,他以为她不懂,其实她什么都清楚,他笑了笑,亦如来时一样的温文尔雅:“回去吧,待我得空就去横桥胡同去看你,下回见着湛哥儿,我可得考他学问。” 楚棠莞尔,挥手告别。远远的看着沈岳的马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玉树胡同,她突然很好奇这辈子沈岳会娶一个怎样的大家闺秀?他今后可是御前的红人,就是楚大爷也得给他几分薄面。记忆中,他与首辅霍阁老还是交情甚笃,像表哥这样的人,怎么会与霍重华成了知己? 楚棠想到了霍重华,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可千万别再碰见他,之前还妄想着与这位煞神有个萍水相逢之交,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小竹楼里点了佛香,小筑陈设简单清朴,唯一看上去显贵的就是一尊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 少年手握玛瑙镇纸,一半在他手里,一半抵在脑门,看着那香炉里的白烟,发了一会愣,想起了女孩儿粉嘟嘟,却又傻气十足的脸,而后唇角微扬,痴的一笑。 奎老的戒尺便在这个时候打了下来,拍在了少年清俊的侧脸上。 少年忙去挡:“先生,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打哪里都不能打脸。”他似乎很看重自己的脸皮。 奎老怒其不争,又是一下用力敲了桐木的书案:“天乐,你都十五了!为师在你这个岁数早就中了举,你到现在连一次秋闱都没参加过,你是存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天乐是霍重华的字,是奎老在他今年生辰给他取的。 眼看着,戒尺在案几上不断的蹦跶,发出清脆而利索的响声,霍重华立刻抱头护脸,嘴里急呼:“先生,我跟您保证,两年后一定给您考个解元回来,要是考不上,我就……我就一辈子娶不了媳妇!” 奎老年过半百,便是未娶妻的,闻言后,总觉得这小子又在不安好心,借机不尊他! 霍重华见奎老歇息的空隙,一跃而起,抬手就夺了戒尺:“先生好,好先生,学生定当凿壁借光,卧薪尝胆,解元非我莫属。”他总是天人一般的自信。 奎老对他这等猴皮,已经是见怪不怪,顺了口气,方道:“哼!别说是解元了,你只要能在榜上有名,那就是对为师的孝敬了,八爷有意提拔你,待你秋闱之后,八爷会给另寻大儒,必定将你送入翰林院!” 霍重华的脸色恢复如常,突然正经了起来,他问:“先生,上回王家的案子翻了么?学生怎么没听到动静?” 奎老叹道:“大理寺已经着手复审了,哪能那么快!你且操心你自己的事,其他的为师自会同你说。” 霍重华挤了挤眼,本是清俊的脸愣是被他摆出痞子风流态出来:“先生,您别生气了啊,来来来,学生陪您对弈,这一回让您一子。” 奎老:“你……”这小子,明知他自己棋艺精湛,少有人能及,还总是搬出来让他这个当老师的下不了台面。 第30章 楚家大房 楚棠命沈管家去林家族学接湛哥回来。 她特意问了一句:“沈管家,我上回让你调查母亲生前那些奴仆的事,可有线索了?”算算也有些日子了,按理说当年沈氏身边人的去留,应该都有登记在册,要查的话并不难。 沈管家拧了眉:“小姐,老奴无能,尚未查到二夫人身边那些人的去处。”他穿着一身儒生长袍,袖袍宽大,那双藏在里头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了几分。 楚棠瞥见了,不由得疑惑。 沈管家虽然只是个下人,但走到今天的位置,没有点真本事是不行的,不过是让他去调查几个人,怎么还办不到了? 楚棠垂眸,掩去了眸底的异色,继而方道:“如此,这事暂且搁下吧,沈管家去接湛哥儿时,顺道给夫子带两坛子好酒。”沈岳临走之前,竟然给她留了花雕,她不甚明白,她一个姑娘家,喝什么酒,不过正好今日能派上用场。 林家族学离着玉树胡同有半个时辰的距离,因着族学里教书的是北直隶几位有名的大儒,故而这附近的高门大户都攀着关系将自家的子孙塞进去。 楚湛年纪虽小,但因着楚家的关系,且收了进去,先从《三字经》与《国学》启蒙。 未知晌午,楚湛就被接了回来,楚棠重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见着他,小人儿七岁了,个头都快赶上她了,梳着童髻,五官已经可见立挺的影子,乍一看与楚二爷并不像,倒是像沈家的娘舅。 他穿着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老气横秋的站在那里,唤了声:“长姐。”这孩子话不多,上辈子楚棠沦落到下场凄楚时,方才真正看懂了他。沈氏走的早,他身为二房嫡子,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楚棠内心千转百回,面上还是如常的应了一声:“嗯,湛哥儿今后可不能再唤我长姐了,等到了横桥胡同,我就是你五姐姐了,这些规矩在伯父伯母那边不能落下了。” 楚湛闷声点了点头,依旧话不多,身后的书童小斯抱着他的随行物件,大地都是书册之类的东西。 “湛哥儿,你先回去归置东西,一会再去见祖母。”楚棠心疼的看着他,他本出生嫡系,却要承受如此重的重压,这一切都是谁造成了的? 或许男儿本应该志在四方,只要这辈子楚玉再也没有机会对他下手,害他惨了腿,楚棠相信自己的胞弟一定不会比旁人差,到时候,且再看楚二爷会是个什么心态吧! 今日,你对我爱理不爱,他 日,我便让你高攀不起! 得知楚湛回府,楚娇就牵着两岁的楚玉去看他,姨娘常说,女子出嫁,娘家的兄弟就是最大的靠山,在自己还没有同胞的兄弟时,楚娇很识时务的处处巴结楚湛。她与楚玉现在就活在楚棠的眼皮子底下,这点小动静自然是瞒不住。 楚棠对童妈妈吩咐:“湛哥儿才刚回府,他现在年纪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别叫旁人去扰了他。” 童妈妈听懂了楚棠的意思,领了一众丫头,堪堪挡住了楚娇和楚玉的路:“两位姐儿,下午就该搬去横桥胡同了,还是别乱走的好。” 楚娇委屈的咬唇,她虽是庶女,但以往有父亲疼惜,姨娘庇护,还未曾受过这种委屈:“那好,我改明儿再找二弟。”说着,也只能再牵着楚玉往回走。 楚湛在楚家这一辈的子嗣当中排行老二,楚家的男嗣,除了他之后,就只有长房嫡子楚宏了,所以楚家的男嗣非常金贵,这也是为何当初傅姨娘生下了庶子之后,母贫子贵,身份地位水涨船高的原因。 楚家数十辆马车遥遥晃晃从玉树胡同,一路招摇抵达横桥胡同。 前面三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里坐的是楚老太太,楚棠,楚湛,和几位庶出的小姐与姨娘,后面则尽数是随行的物品,满满当当足足十余马车,而这些搬过来的也不过是冰上一角,处处彰显了簪缨世家的丰实家底。 楚棠下了马车,入目是朱门广户的府邸,‘楚府’楷体的鎏金大字赫然醒目,两侧立着半人高的石狮子,午后的烈阳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琉璃瓦璀璨夺目。 这就是楚家大房。 石阶下,一众穿着华丽的人正翘首以盼,为首的是楚家大夫人,她穿着勾勒宝相花纹蜜合色八吉纹褙子,梳的是光洁的圆髻,面显富态,端的是大户宗妇的华贵。 楚家大夫人吴氏,乃鸿儒之女,育有一男二女,楚大爷后院再怎么莺燕成群,唯一的男嗣却是出自她,光是这一点,吴氏便能在楚家站稳脚跟。 “母亲,儿媳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吴氏上前搀扶楚老太太,笑声朗朗。 一众小姐随后行了礼。 楚岫与楚莺都是吴氏所生的嫡女,嫡出的孩子多半是眼高过顶,看不起那些庶出的,故而楚岫与楚莺只顾着拉着楚棠到一侧,对大房的庶长女视而不见。 说起来,这楚莲的身份实在尴尬,她本是大房的孩子,却被楚老太太领到二房 养到了十四岁,这如今回了自己家,反倒有种寄人篱下之感。 楚棠虽有心替楚莲解围,但也不能当着大夫人的面维护一个庶堂姐。 吴氏与楚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就把目光落在了楚棠身上:“棠姐儿又长高了不少,我上回瞧着还没这般高呢。”吴氏客气了一句,正室对嫡出的孩子总会高看一等,就算楚棠不是她所生,在她眼中,也比那些庶女尊贵了多少倍。 同一种人之间,对外围的人总会存着巨大的排斥,这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与生俱来。 楚棠给吴氏见礼,笑盈盈的一双水眸,乌溜溜的,像是会说话,给人一种天真纯良之感。 吴氏就是喜欢心思单纯,容色好看的姐儿了,不由得拉着楚棠的小手,多说了几句话。 吴氏将二房女眷皆安排在了南苑,那是五间正房的四合院,宅院坐北朝南,东西并连,大门北向。内院环绕抄手游廊,亭台楼阁,处处修葺的十分精细。 不过意外的是,楚莲也是住在南苑。 她本是大房庶女,吴氏此举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她回来了? 黄昏近,时令愈发的热了,楚棠换洗了衣裳,从净房出来,隔着打开的小轩窗,就看见楚莲在院子里失魂落魄的发呆。 “堂姐。”楚棠走过去,唤了一声,楚家众姐妹当中,要数楚莲心思最为深沉,她倒是忘记了楚莲上辈子嫁给谁了。 楚莲神色恹恹,她深知嫡尊庶卑的道理,并没有在楚棠面前多言,只是笑道:“明个儿霍夫人请祖母过去听戏,听说还是杭州来的戏班子,咱们到时候也一并过去看看吧。” 楚莲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抓着楚棠就不想放开了。 此刻,楚棠却突然想起了她上辈子到底嫁给了谁! 不正是霍家! 楚棠瞬间大悟,心道:楚莲让自己明日与她一同去听戏,是不是已经起了念头? 二房总归不是她的家,大房又容不下她,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出阁,嫁一个良人。 霍家嫡庶男嗣加起来有四人,只是不知道她相中的人是谁?若无楚老太太和吴氏首肯,她一个庶女恐怕根本没有机会踏入霍家大门。 第31章 似曾相识 前厅有丫鬟上前传话,说是要开席了,让二房的女眷都往前厅去用晚膳,算是大房给二房洗尘。 楚莲面色略僵。 她活了十四载,鲜少见过自己的生父,也就楚家大老爷,楚居盛,而她的姨娘钱氏又是上不了台面的。妾也分级别,寻常妾室可任由家主随意买卖,亦或是送人,死后也无法进入宗庙受供, 楚家前厅设了酒馈,钱姨娘那样的从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妾侍是不得入席的。 楚莲的处境,就连吴氏身边的大丫鬟都比不上。 庶女和庶女之间也存了巨大的差异,姨娘得宠的庶出就大不一样了。像楚娇与楚玉自幼就没有过低声下气的日子。 楚老太太领着众姐儿和楚湛到前厅时,大房的小姐和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吴氏自诩出自诗书大户,为人做派上讲究的便是德,贤,雅,且不说大房与二房的那些细索摩擦,吴氏是个顾脸面的人,处处都能做到无人诟病。 就是楚湛的临时所居的小院也是紧挨着楚家嫡长子,楚宏的梧桐苑,为的就是让堂兄弟二人能走近些。 楚宏与楚湛相差十岁有余,吴氏也从不担心楚湛会碍了楚宏的仕途,故而对这个自幼丧母的男嗣还算过得去。 楚老太太落座后,众人方下箸开席。因着是家宴,男女席只是简单的分开而坐,并没有单独另辟地方,只是隔着一张楠木八仙大桌。一群人围坐,有说有笑。 楚宏问及了楚湛的学问,楚湛先是看了楚棠一眼,这才老实作答:“先生让我先从《国学》学起,先前读过《庄子》却是晦涩难懂,就先弃了。” 楚宏年过十七,再过两年也是参加春闱的,他之前考过一次,却是落榜了,楚宏对一个小孩子的学问实则没多大兴趣,不过是顾着两家血亲,客气的说几句。 其实,楚宏大可以借着楚家的荫蔽谋个闲职,但真正通过科举考中的进士却是大不相同,将来要想有所发迹,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否则就是谋了官位,也没有冒进的可能,除非是祖坟上冒烟,走了天大的好运。 楚棠原先记得霍重华的的确确是凭着本事考上去的,当年曾经名动北直隶,少年风发的解元郎,笃志好学的会元,然后就是帝王钦点的状元,一步步走向他权利的巅峰。是闺阁女儿家倾慕的对象,也是高门大户巴望着的金龟婿。 可如今这个霍重华又是怎么一回事? 单 是他那副桀骜痞性的样子就不像是个读书人。 难道这辈子,很多事情都没有走上正常的轨道? 楚棠内心正纳罕,就闻吴氏道:“我瞧着棠姐儿是愈发的喜欢,这张小脸怎么看都觉得眼熟呢。就是身上的衣裳太素净了,本是娇花一样的人儿,愣是穿的孤冷了。” 楚棠莞尔,并未作答,她身上是浅碧色的烟云蝴蝶裙,时令热了,她可不想如楚岫和楚莺一样,浑身的苏绣月华,平白招惹蚊虫。 说来也怪,按理说吴氏的父亲乃一代鸿儒,她怎么就爱将自己的两个女儿打扮成了花蝴蝶一样的存在,是人群中乍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的那样花哨。 楚岫这时插了话:“母亲,听您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五妹妹脸熟,像五妹妹这样的容色,只一眼就能叫人记住,我当真在哪里见过。”她突然眼睛一亮:“对了,那日陪母亲去庙里上香,瞧见一华贵妇人,虽隔的很远,但还是觉得像呢。” 楚棠沉默了。 她上辈子恨极了自己的一张脸,为何总是像旁人! 不过,此刻,她却神色寡淡,只不过小脸仍带着稚嫩,教旁人看不出她的阴郁:“这天底下长的像的人多的去了,棠儿不过是普通了些,这才看着眼熟。” 楚岫背地里啧了一句:这还普通! 酒馈结束时,已经是月上柳梢,楚棠回了小院,不由得又想起吴氏和楚岫的话,她怎么会不知道和自己长的像的人是谁呢!楚棠灌了杯凉茶下去,无数遍的告诫自己:过去了,那些都过去了,你再也不用当任何人的替身了。 翌日,横桥胡同格外的热闹。 霍家那边早就搭好了戏台子,虽说霍家与楚府是比邻而居,霍夫人仍旧着人送个帖子过来。 楚家权势显赫,又出了楚贵妃,世家宗妇都想巴结着楚老太太与吴氏。 戏台子下面就是斜飞冲天的屋檐,回廊下连通东西两侧,中间有巨大的亭台,众女眷就在此处听戏,楚棠寻了一处略显偏僻的地方坐下。她的头顶是半垂的紫藤,风一吹,淡淡幽幽的香气扑鼻而来。 霍夫人将戏折子递到了楚老太太跟前:“我就是一介妇人,不懂那附庸风雅,也就是看着凑热闹的,还是老太君来点吧。” 楚棠闻言,心里暗笑,这讨好巴结的意图当真没有任何遮掩。 楚老太太道:“那老生可就要喧宾夺主了。”她话锋一转,看响了 楚棠:“祖母眼力不好使了,棠姐儿过来给祖母看看,是选哪一出好。” 顿时,齐刷刷数十双眼睛看了过来,无论是霍家作陪的女眷,还是楚家的姐儿们,现在都大抵知道楚棠在楚老太太心目中的位置。 楚棠只得应声走了过去:“那棠儿就随意点一出了,若是点错了,祖母您可不能怪罪。”她一如既往的娇嗔,她如今还需要祖母的庇佑,反抗还不是时候,便陪着老太太演一出含饴弄孙的温馨戏码。 楚老太太宠溺的笑:“棠儿只管点,我老太婆可不挑剔,只要霍夫人无异议就成。” 霍夫人堆了一脸的笑,霍家两位嫡出的公子都是出自她,但年华已逝,饶有嫡妻的位分,夫妻情义早就空了,不过是守着一场繁华过日子。 其实,何止是她?吴氏也一样。 男人都是喜欢年轻漂亮的,通房小妾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总归是不缺温柔乡的。 楚棠瞄了一眼戏折子,道:“这《调风月》讲的是一婢女与那多情千户的故事,棠儿最是不喜始乱终弃的行径,那还是选《牡丹亭》吧。” 楚老夫人可不在意什么戏目,她想知道的是楚棠如今的心性,意味晦涩的道了一句:“棠儿今后就不会这么说了。” 帷幕拉下,《牡丹亭》开唱了,楚棠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她不喜听戏,总觉得这东西太过玄乎飘渺,真真假假叫人辨不明,她拾了小几上的翠玉豆糕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背后隐约感到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她下意识的扭过头,却只有一扇拱月的漏花窗。 第32章 狭路相逢 楚棠吃了一会茶,听着楚老太太和霍夫人聊了些家常,外面是艳阳天,她歇在凉亭下渐渐有了困意。她现在虽是个孩子,当着霍夫人的面哈欠连天总归有些失礼。 楚棠便起身,在园子里四处逛了逛。 霍家的府邸也是祖传的宅子,单是看脚底下已经被磨光的青砖,就可知年代的悠久,院落到处修葺的古朴大气,与楚府的繁华格格不入。 墨随儿伺候在左右,主仆二人绕过园子便在一处抄手游廊下歇着,不时会有丫鬟路径,因着是霍家的后宅,没有外男可以进来,倒也可以随处走走。 墨随儿道:“小姐,咱们这都来了一日了,二爷怎的还没过来?该不会又去找傅姨娘去了?”自家小姐好不容易能压制傅氏一筹,墨随儿不愿看到傅氏翻身,又道:“小姐,您都没瞧见七小姐今日巴结大夫人那会的表情,她一个庶女恨不能天天就在大夫人跟前转悠,这才几岁就这等心性,咱们今后可得防着她。” 墨随儿指的是楚娇,楚娇的岁数放在楚家这辈的女儿家当中,排行老七。 楚棠闻言,只是随意一笑。 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的生存下去,她是这样,楚娇自然也如此,倘若傅氏就此失了宠,楚娇和楚玉两姐妹也只能靠着哄得老太太和大夫人高兴了,今后说不定还能指一门好婚事。 墨随儿见楚棠没有往心里去,又道:“小姐,咱们在这头要住上小半年,您可得想好了,不能让六小姐钻了空子。” 楚棠神色赧然。 墨随儿虽年长她几岁,却是心性淳厚,更不知楚老太太和吴氏的心思,大房也有几个庶出的女儿,就算有好的姻缘,也会先顾着大房这头。 肥水不流外人田,走到哪里都是如此。 楚棠唇色艳红,舔了舔唇道:“我渴了,你去取盏茶过来。”她顺着回廊下的栏柱坐了下来,蔫蔫的,犯了夏乏。 因着是内宅,墨随儿便放心让楚棠一个人留下,回头去取茶水。小姐自幼娇生惯养着,她瞅着也心疼,这才十岁,日子却是不能像寻常千金小姐一样的舒坦,光看着楚岫和楚莺两姐妹,就能知道有母亲,和没有母亲的区别。 小小的年纪,若不是逼不得已,谁能学会算计和计较? 夏风轻拂,就连空气也变得温热了,楚棠没有安静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瓷器摔碎的声响。 她闻言忘了过去 ,顿时僵住了,乌溜溜的大眼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疾步而来的人。 霍重华! 怎么又见着他了?今日当真是出门不利啊,她早就后悔了一开始的念头,什么勾结未来的当朝首辅!这个想法太不合实际,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完全不能够信赖的。 霍重华也是面色微僵,却很快咧嘴笑了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楚棠看着他清俊的脸掩映在一片光影之下,此人不笑时如冰山寒冻,可一旦笑了,又是风流邪魅,她再次遇见他有种狭路相逢的错觉,隐隐之中,总觉得没有好事情会发生。 那……此刻?又当如何? 楚棠调整了不太平静的内心,明知故问,她道:“咦?你不是城东洛家长公子,洛南笙么?你怎么会在这里?”横桥位于皇城西面,离着城东足足有几个时辰的距离。 霍重华单手抬起,先是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而后渐渐在发际线后延伸,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却故作镇定,事实是恨不能将面前的下丫头给灭口了才了事。 他竟然掉进了自己半月前挖的坑里了! 霍重华陡然间神色一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上前,大掌不容反抗的抓着楚棠的细腕,拉着她就影入了小竹林里。 楚棠自然不会大喊大叫,如此难堪,名节不保的人只能是她。 而霍重华似乎很不放心她,二人站定之后,他一手捂住了楚棠的嘴,另一手从楚棠后背穿了过去,紧紧扣着她,不准她动:“嘘!别出声!” 楚棠:“!!!”她根本就没打算闹出任何动静。 时下男女大防,饶是她尚未及笄,也受不了与一个男子如此接近……好吧,这人如今也只能算是个少年,可他不是旁人,是未来冷心睥睨的霍阁老! 要不是因为重活一世,早就看透了人事,她回去之后干脆就摸了脖子算了。 楚棠一动未动,她虽不知霍重华为何在他自己家还要鬼鬼祟祟,但是直觉告诉她,但凡与他有所牵扯的,皆没有好事。 鼻端是一股子淡淡的皂香,清幽且好闻,他捂的太紧,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分明那么清瘦,力气却是大的惊人。 须臾,从抄手游廊另一侧匆匆走来一玉冠束发的年轻公子,那人在方才楚棠坐过的地方停留了几刻,没有看到人,嘴里啧了一句:“难道是我看错了?”他正要回去,又见一华服翠珠的少妇打扮的女 子走了过来:“我说过你方才疑神疑鬼了,你偏生不信。” 年轻公子眉峰转为平坦,笑着对那妇人道:“我还是为了你,万一叫旁人看了你我,你可如何是好?” “你总算有点良心,还知道心疼我。”少妇娇羞以帕遮唇,巧笑嫣然,很快二人不动声色的往不同的两个方向岔开儿去。 楚棠看的目瞪口呆:“……”她不由得怀疑起霍重华方才是看到了什么场景? 那贵公子与那少妇又是谁? 这里是霍家后宅,左右不过是霍家的人吧! 大宅院里的辛秘之事,她上辈子在定北侯府倒是听闻过不少,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人僵持在那里,直至回廊上再无旁人,霍重华才若无其事的将楚棠放开,他比她高了太多,一垂眼就能看到她的柔亮的发心,上面的石榴石珠串晶莹可爱。 霍重华又恢复了他骨子里的痞性风流,那捂过楚棠嘴的大掌再度抚着他的额,似漫不经心道:“小丫头,记住了,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听明白了么?” 楚棠:“……”她本能的后退了一步,仰着脸看着他,这张清俊刚毅的脸配上他身上洗的发白的宝蓝色绸杭直裰,倒是显得诡异的合适。 墨随儿很快就端着茶水来了,楚棠见势,提着纱裙就小跑出了小竹林:“找什么呢?我在这里。”她强行镇定道。 墨随儿见自家小姐粉颜酡红,心疼不已:“小姐,您又乱跑了,今个儿日头大,您仔细着可别晒坏了脸皮。” 楚棠一刻也没多逗留,抿了口茶水,就带着墨随儿匆匆回到了戏台子那里。 霍重华仍在小竹林里,手上还存着幽幽的不知名的花香,那样的小身板,拥在怀里,还很软……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霍重华突然抬头拍了自己的脑门:“胡思乱想什么呢?”一定是最近读书读多了,脑子不灵光了,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而且人家小姑娘也肯定是觉得他孟浪了,不然怎会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跑了。 霍重华,你当真坏到连自己都嫌弃! 这厢,霍重华腹诽一番,这才慢条斯理的出了霍家大门,驾着他的小毛驴朝着奎老所居的城郊小筑而去。 第33章 品行不良 楚棠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镇定自如。 她再也不敢奢望巴结未来的权臣了,只盼下次别再遇见他。从一开始算计着结识他就是一个错误,她希望能尽快更正这个荒唐。 戏台子上,半幕戏正好谢幕,这时候,一身着杏黄底团花锦衣,墨发玉冠的男子走了过来,此人便是霍家的庶三子,霍重明,因着其姨娘得宠,他在霍家的日子过的远比霍重华来的体面。 楚棠惊讶于此人的出现。 他不就是方才路经抄手游廊,与一少妇暧昧丛生的人么? 她记得上辈子,霍重明死的很惨,也不知因为何事惹怒了得势的霍重华,被他用了一把长刀给捅死了。 霍重明向楚老太太行了礼,而后是霍夫人与吴氏,之后才吩咐小斯抬了一竹筐的荔枝过来:“楚老太君,这是我父亲命人送过来的,上头还加着冰块呢,吃这个东西最是解渴,当年唐玄宗为了此物,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您老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 楚老太太细细打量了霍重明一眼,眯着眼睛笑了笑。似乎很满意。 霍家两位嫡子皆已弱冠,长子在礼部观政已有一载,次子忙于科考,府上大小适宜,就落在霍重明这个庶子身上。 因着他素日惯会阿谀谄媚,霍夫人虽对他不喜,倒也没有故意苛责于他。 不过,霍夫人今日寻了机会让霍重明露脸,恐怕还有旁的意思。 霍家上头的两位嫡子皆已成婚,霍家要想与楚家私交更甚,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联姻,庶四子霍重华早就被霍家放弃,故而,霍家只能从庶三子身上下手。 楚老太太和吴氏自然也清楚霍夫人的用意。 楚家的嫡女是肯定不能下嫁的,那么适龄的待嫁庶女当中,就只有楚莲了。 难怪今日一早,吴氏特地让婆子给楚莲送了一对崭新的翠玉鎏金镯子,原来是存了相看的心思。 霍重明的目光有意看了一眼楚莲,毕竟男女有别,他也只能一扫而过,见他面上带笑,临走时,还特意给霍夫人续了茶。 这便是相看中意了。 此刻,楚棠突然萌生一丝悲凉出来。 她谈若不知道事情的结局,或许不会干涉堂姐的婚事,但霍重明将来不得善终,且今日又似乎与旁人苟且在先,这样的男子,岂能称的上是良配? 楚家又要断送一个女儿的一辈子么? 随着霍重明的离开,楚棠发现楚莲的脸色也悄然红了,那股女儿家的娇态,让人一眼就看穿了她。 她莫不是也相中了? 是了,就算是嫁了庶子,也好比过继续留在楚家,忍受身份的尴尬带来的苦楚,可是她却不知霍重明会是更大的一个坑。 “大堂姐,这荔枝瞧着新鲜,你要不要尝一尝?”要知道这样一箩筐的荔枝从南方运过来,还能保持水嫩着实不易。 楚莲忙不迭的用眼神示意楚棠不要乱说话,楚老太太等人都没有开口说要先尝,她一个不起眼的庶女怎能起这个头? 其实,楚棠不过是在试探,她想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真的?楚老太太与霍夫人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霍重明与楚莲的婚事。 果不其然,楚棠话音刚落,霍夫人笑道:“今个儿难得请了戏班子过来,姐儿们不必拘礼,权当是在自个儿家中了。”她这话虽是对在场的楚家女眷所言,实则是给了楚莲一个暗示。 楚莲自幼在二房长大,楚棠自记事以来,这个庶堂姐待自己还算过得去,当年沈氏的吊丧上,也就她这个庶女哭的最为伤心欲绝。 扪心自问,楚棠不欲看着楚莲跳火坑。 可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她如何能说服楚莲?而且就算是楚莲相信了她,楚霍两家商议过的事,是不允许楚莲有任何置啄的余地的。 难道有些人出生悲苦,就注定一世命运不济么? 楚莲的羞涩温婉的表情落入了她眼底,不知不觉,她已经剥好了一瓷盅的荔枝递了过来:“五妹妹,你生的娇嫩,吃这东西最适宜。”她笑了笑,像是在故意掩饰羞色。 楚棠心头微触,她不知道的事,她尚且不会去管,可这件事她已经可以笃定,而且这人是楚莲,不是旁人,楚棠自认不是个良善之辈,但也没有到冷心决绝的地步。 “大堂姐你也尝尝。”楚棠说这话时,已经心不在焉。 她如何能让楚莲挡住这门亲事?大夫人吴氏恨不能将她嫁出去,霍家也是有意要与楚家联姻,而楚莲自己也似乎心仪,如此就难办了。 霍夫人对楚家大房的嫡庶小姐都比较熟悉,毕竟是同住一条胡同里的,逢年过节,亦或是听戏赏花的,时常都能看到,不过楚棠却是极少来大房。霍夫人瞧着楚棠生的粉雕玉砌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自己膝下育有两子,一直想要个女孩儿,年过三十之后,肚子 就一直没有动静,霍家妾室也未有所出,霍家皆是清一色的男嗣。 霍夫人看着楚棠笑道:“姐儿生的精致,再过两年可得有人惦记着了。”她这纯碎是讨笑的话,无非是赞楚棠颜色好看。 楚老太太在‘慈爱’的笑意中缄默。 吴氏亦是。 楚棠却是像没听懂一样,回了霍夫人一句:“棠儿一辈子就想陪着祖母,谁惦记也不成。” 楚老太太手里的奇楠佛珠串突然就不转动了,忽的笑了起来:“真真是个傻孩子”,霍夫人也跟着笑道:“这丫头,哪有姑娘家一辈子待在闺中的。” 戏幕终,又是一番闲聊,霍家设了酒馈,下午霍夫人邀着楚老太太赏园子。霍家王姨娘像是有意接近楚莲。 直到黄昏近,楚棠才得借机单独与楚莲走近,也顾不得旁的,直言问:“大堂姐,我瞧着霍三公子送荔枝那会特意瞅了你几眼,可是看上你了?” 楚莲白皙的脸皮嗖的一下红了,忙用食指抵在了唇边:“五妹妹,你莫要羞我了。”她扭捏着手中丝帕,立在那里,就如同一个百般难堪的新妇。 她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在霍家立足? 霍家嫡出的两位公子娶的都是高门的闺女,将来妯娌之间肯定是捧高踩低,要是夫君有心向着她,那还勉强可过得安稳日子,可霍重明…… 单是想想霍重华,就应该知道霍重明是什么人了! 楚莲也知事情不能一直藏着掖着,加之与楚棠从小就走的近,搅着手中的帕子,怯怯羞羞道:“五妹妹,不瞒你说,大夫人昨个儿晚上的确同我提了一次,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按理说楚莲应该喊吴氏为‘母亲’,但她寄养在二房多年,就是‘母亲’二字也不敢提,生怕惹得吴氏不悦。 楚棠内心焦闷,一看楚莲就是自幼寄人篱下养出来的自卑,她到了这个时候还忧心霍重明能不能看上她。 楚棠道:“大堂姐,你也才及笄不久,姻缘大事可不能草率了,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要同你说,我可是听说了霍家庶子的品行都不怎么样的。” 此言一出,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谁说霍家庶子的品行不良的?”霍重华玩味的道,清瘦高大的身形横穿小径轻飘而过,目不斜视的看着远处的浮云,单手捧着一叠书册在怀里,唇角扬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第34章 倾力相助 落日西沉,初夏的晚霞染红了千万丈的浮云,他飘飘然而去,就连背影也是桀骜飘逸的,从背后看着他,像是目睹了一道霞光自天际倾泻而下,将他团团笼罩,他便是这样,渐行渐远,之后转身拐上了甬道,直到不复可见。 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头,亦或是正眼看过旁人一眼,仿佛在他眼中,世事皆尘俗,不值得他回眸一顾。 他说那话的时候,也是看着远方的,让人不确定他到底是在对谁说话。 楚棠却是心知肚明的。 这厢,楚莲吓的不轻,见霍重华已经走远,惊慌道:“五妹妹,这可如何是好?你方才的话,都叫那人听见了,万一传出去可怎么办啊。”过了几息,楚莲反应了过来,又是惊呼:“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内宅之地,小斯也是难以入内的。 可再看那人穿着,又不像是公子哥,但那种傲物的气度又让楚莲拿捏不准了。 相对于楚莲的满脸惊恐,楚棠却是有气无力,道:“大堂姐放心好了,那人不会传出的。” 他自己本身就是谜团层层的,怎会管旁人的闲事。而且她说的也都是大实话,霍家庶子千真万确品行不良啊。 楚莲换乱中拉着楚棠的手:“五妹妹,你说那人是谁?你怎知他不会传出去?”未出阁的女儿家在背后非议,说出去的确不好听,更何况说的还是霍家人,真要是被霍夫人知道了,她将来如何在霍家自处? 楚棠面色赧然,她总不能告诉楚莲,她与霍重华之间的那点‘牵扯’,只能寻了由头宽慰她:“他方才也没指名道姓,更不知你我是谁,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楚莲暂且放下忐忑,又想起了楚棠所说的话,蹙了眉:“妹妹当真听说霍家庶子……品行不良?”她压低了声音。 楚棠以为她动容了,道:“自然,我总不能诓骗你,大堂姐若嫁良人,我也是高兴的。” 楚莲却在阴郁中,撤出了一丝苦笑:“不怕妹妹笑话,像我这样的人,能有幸嫁入霍家,不管怎样,我也是欢喜的。” 楚莲是闰二月出生,与楚居盛命里相克,她又是个通房生下来的孩子,楚家当然不可能为了一个庶女,而耽误了家主的仕途。 能养她到今日,再给她寻了大户的婆家已经算是厚待了。 甚至于楚莲她自己都以为是她命理不良,才直至今天的局面。 将一切归结于命,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这该是多大的悲剧。 楚棠一时间不知如何疏导她,一个人如果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指望谁去高看呢? 看来,从楚莲这里下手是不行了,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她,将来霍重明会死的凄楚,她便就成了寡妇,再也无枝叶可依了。 “时候不在了,一会儿祖母见不着咱们又该着急。”楚莲步步小心,拉着楚棠的小手,往花园子方向走。 楚棠满腹莫名的情绪,一半是因着楚莲的唯唯诺诺,另一半也是为了她自己,她现在尚且还小,倘若真到了那一日,她是否有勇气去抗衡?还是像楚莲一样,随意任人摆布,然后就此就将了一生? 从霍府南门出来,拐过一道巷子,正对着楚府的大门,不过是几十步之遥的距离。 府内的晚膳已经备好,楚棠陪着楚老太太用饭,今日楚莲竟也被叫着留了下来。还让乔嬷嬷用大红纸笺备下了楚莲的生辰八字。她虽克‘父’,却无克夫之预。为此,楚老太太也不必担心霍家那边会提出什么异议。 楚棠心中暗忖:看来,两家是已经商定好了。不然祖母怎会突然对楚莲转变了态度。 这都没过纳采问名,婚事却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庶出的女儿就是不同,就连婚事也是无比草率。 入夜,楚棠趟在榻上辗转难眠,内心堵闷,到了翌日一早,去了影壁送楚湛去林家族学,他这一走又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着,她不由得多叮嘱了几句:“学问的事急不得,你现在还小,但凡不能理会的多向先生请教,他日积攒多了,便就可解了。” 楚湛默默的点头,突然觉得自己的姐姐有些不一样了,他虽贵为嫡子,却是自幼孤零,沈氏走的时候,他尚未记事,父亲更是与他疏离,以往姐姐的话也不多,如今倒是开始照拂他了,楚湛面上虽不显,但走路都感觉轻快了些。 送走了楚湛,楚棠便去了楚老太太的南院。 老太太平日里喜礼佛,满屋子都是凝神的檀香,靠着香炉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旁,还挂了观音大士的佛像。 楚老太太一辈子都在谋划算计,年轻时候从姐姐手里抢了主母之位,成了楚老爷子的继室,再到后来都是一步步算计着走来的。 她这样的人实在算不得有慈悲怜悯之心。 或许越是心虚的人,就越是虔诚的跪拜佛祖,因为只有他们才最需要心理上的填充和救赎。 楚老太太眼看着楚棠出落的如芙蓉花娇,心里也是喜欢,却是语气略显冷淡,她道:“沈家表公子派人送了信给你,你们表兄妹二人倒是走得近。” 楚棠知道楚老太太是什么意思,面上无邪纯良的当着她的面拆开的薄笺,欢喜道:“祖母,沈家表哥信上说拜了徐老为师,这今后对他在学问上大有助力,棠儿高兴呢。”她是当真高兴。 楚老太太看着她一脸纯真,满腹赤子之心,倒也没有往旁的上面去想,随口问了一句:“可是徐长青,徐翰林?” 楚棠点头如捣蒜,怎么看都是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孩子。 楚老太太叹道:“沈家表公子这次是有福了,当初你堂兄想拜徐老为师,你大伯父走了门路都没行得通,这会却叫他给傍上好运了。”。 徐老门下弟子稀少,却是个个才华博敏,当朝五品以上大员当中,就有好几个是他的学生。沈岳入了师门,已经算是打开了仕途的大门,同门之间多半都是互助互利的,只要沈岳有幸中了进士,这今后的事就能顺遂多了。 沈家的门第也会变得今非昔比。 楚老太太这话总让人觉得还是没将沈家放在眼里,就好像沈岳之所以能得徐老器重,只是因为运气好罢了,而非他本身的实力。 楚棠也未表露什么情绪,娇笑了几声,就让墨随儿将书信收好,也是难为沈岳了,明明就在京城,想给她递个消息,也只能通过写信,估计是不想踏入楚家大房,扰人清闲吧。 楚老太太似乎寻思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沈家表公子年纪也不少了,家中可曾订了亲事?” 楚棠不明所以的摇头:“棠儿不知道呢,想来外祖母和娘舅应该也是操心着呢。” 楚老太太闻言,笑了笑,不再多言,又吩咐乔嬷嬷端了珍珠牛奶密瓜露过来,楚棠吃了一盅才离开了南院。 没过几日,霍家那头就指派了媒人送了聘书过来。这聘书一收,那婚事就基本上定下来了。 楚棠又见楚莲满心欢喜的开始缝制嫁衣,更是不忍看到她今后的凄风苦雨,她想了想,还是要冒险一次,其他法子行不通的话……便只能那样了! 百般思量之后,楚棠亲手写了一行小字交给了墨随儿:“你去胡同口盯着,瞧见赶着毛驴的年轻少爷,问他是不是霍家庶四子,倘若是,就把这东西交给他。” 墨随儿一惊,目瞪口呆: “小……小姐您这是要作何?这可使不得啊。”女子给男子暗地里写信,那就与私相授受没什么两样了。 楚棠怒嗔了她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有事要问他,你且按着我说的去办,仔细着别叫旁人看见了。” 说起来,墨随儿还曾见过霍重华一眼,只不过上次霍重华是以庄子伙计的身份出现的,楚棠不敢笃定墨随儿能认得出来。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错不了。 上辈子楚棠听闻,霍阁老有一头十分珍重的小毛驴,走到哪里都会带上它,传言是因着毛驴一直伴着阁老大人,那毛驴死后,霍阁老还阴郁了好一阵子,并派人厚葬了这畜生,然而,这都不足以体现阁老大人的悲切之心,后来还特意命人立了一块石碑。 楚棠不想去细思,一个心狠如铁的权臣为何会对一头驴子情深意重,她眼下只想借住霍重华让楚莲的婚事取消。 想来想去,也只有亲身目睹了霍重明‘好事’的人才有可能办得到。 只是自己要拿出什么筹码,才能要求他的倾力相助呢? 作者有话要说:霍阁老是个神奇的人。 第35章 谈笔交易 墨随儿怀揣着楚棠给她的字条,惴惴不安的躲在胡同角落里等着,她既怕被楚家的人撞见而连累小姐,又怕错过了小姐提到的赶老驴的庶四少爷。 谁家的正经公子会赶着小毛驴出门? 且不说墨随儿对自家小姐的行径是有多不解,单单是与一个庶子熟络就不是一样好事。 不过,当一个少年郎赶着毛驴过来时,她微微一愣,有种被惊艳的错觉,此子卓尔不凡,远远看去玉树挺拔,璞玉一样的容色,眉与眼之间有清高,有桀骜,有孤立于世俗之上的素净,总之鹤立鸡群,只是……穿着略显寒酸。 可再一看,怎么有几分眼熟? 墨随儿尚在极力回想之际,霍重华却是已经认出了来人是楚棠身边的丫鬟。 见她鬼鬼祟祟的看着他,便猜出了是楚棠叫她来了。 霍重华当作没看见,驱着毛驴,挺直了脊背,径直往前走,墨随儿这才慌了神,忙上前挡在了毛驴前面,这畜生仿佛通灵性,哼着鼻音,像是对她的突然挡道很是不悦。 “我……我说,你是不是霍家的四少爷?”墨随儿期期艾艾的问道,她还是头一次这般莽撞,若非小姐下了死任务,她万般不会这样做的,简直是丢死人了。 霍重华挑眉,“是又如何?”他突然很无趣,想知道楚棠派个丫鬟过来是想干什么。 墨随儿再度确认:“你当真是霍家的庶四少爷?” 霍重华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嗯。”好像已经不耐烦。 墨随儿这这才放心的取出了楚棠的字条,递给了霍重华:“我们家小姐让我交给你的,而且让霍四少爷您看完就毁了这张信条。” 霍重华修长的手伸出,用了大拇指和食指将纸条‘捏’了过来,目光懒散的落在了那一行清丽的梅花小楷上面。 都说字如其人,古人诚不欺我,那丫头小小年纪,倒是写了一手好字。 墨随儿古怪的看着他,小姐明明就写了一句话,这人是要盯着上面看多久? 不会是胸无点墨,认不出来吧? “你若已看完,且毁了吧,我们家小姐说了,让我亲眼看着你销毁。”墨随儿催促。 霍重华的脸这才悠悠抬了起来,唇角轻笑:那丫头还真是够谨慎。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你们家小姐才情横溢,你应该也认得字吧?” 墨随儿觉得更奇怪了,他怎么仅仅从小姐那一行字之间,瞧出了‘才情横溢’? 她怎么没觉得? 墨随儿道:“我自然认识字!”在这个时代,识字的丫鬟不多,一般也只有认字的下人才能被安排在正经的主子身边伺候。 霍重华脸色不知不觉就变了,好一个楚小姐,那日还诓骗他说自己的丫鬟不识字!他霍重华竟然也有被人骗的一天! 这厢,霍重华当着墨随儿的面,将那纸条撕得粉碎,道:“这下你们家小姐该放心了吧,还有,你回去告诉她,倘若她真有心,明日中午在悦宴楼见我,这种事总要当面商榷才能让人信服。” 墨随儿见霍重华大有孟浪之举,总算是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他。 那日普陀山……还有那一次海棠宅! 墨随儿瞪大了眼:“你!……我家小姐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原来他是霍家的庶子,小姐怎么会和这种人牵扯不清的! 此言一出,霍重华已经踢了驴腹往前走了,人未回头,声音却传了过来:“去不去皆随你们家小姐,误了时辰可没有下次了。” 墨随儿见此人傲慢至斯,方才的那点好感消失殆尽。 还仙人之姿呢?哼!现在看来就是个跳大仙的! 墨随儿回了楚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同楚棠说了一遍,“小姐,那人实在可恶,您千万别当真去见他,单是老祖宗那里可是不饶的,况且多大的事,您不同向大夫人,亦或是老祖宗说呢。” 墨随儿似乎对霍重华很有成见。 楚棠很疑惑,那人到底做了什么,让墨随儿这般厌恶了? 她也不愿去求人的,只是有些事还真不能对楚老太太和吴氏透露半个字,她也无法拿出合理的解释,说是霍重明将来会死在他的庶弟手上。 楚棠摆正了脸色:“随儿,你跟了我多久了?” 墨随儿想都不用想:“回小姐,八年了。” 楚棠又道:“既然你已经在我身边伺候了八年,咱们主仆二人今日就把话说清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很清楚,这今后你只要按着我的吩咐办事便是了,旁的不要多问,你和巧儿都是我院里的人,我不会亏待你们,将来一定给你寻门得体的亲事。” 墨巧儿打了珠帘进来,就听到自家小姐稚嫩的嗓音说了这一番话,笑道:“小姐,你可别拿奴婢们说事了,小姐走到哪里,奴婢们 就走到哪儿,伺候小姐左右总好比过给那些没良心的当牛做马的强。” 童妈妈这时也走了进来:“你们这两个丫头又胡扯什么?仔细着把小姐也给带歪了。” 楚棠却见童妈妈过来,借机道:“妈妈,我明个儿想去衣料铺子给湛哥儿裁两身夏裳,你且去马房那里跟管事说一声,提前套一辆马车过来。”她语气如常,听不出有什么异常。 墨随儿虽然知道小姐的用意,但肯定不至于违背小姐的意愿。 童妈妈笑道:“难得小姐记挂着小少爷,老奴手头的忙完秀活没几日就完工了,届时再陪您一道出去。” 楚棠又道:“妈妈且忙你的,我身边有随儿和巧儿二人,沈管家还指派两名小厮,你还怕我被人劫走了不成。”她似打趣道。 童妈妈未察觉异样,想着还有两床夏被还没赶制出来,便道:“也好,那老奴这就去马房。” 光天化日之下,是没有人敢动楚家的小姐的。 是以,第二日童妈妈便放心的由着楚棠去了。 这一路上,楚棠命小厮绕着几家成衣铺子转了几圈,先是给湛哥儿选了几样料子,大约估摸着尺寸便付了定金,而后又弯弯绕绕的,这般掩人耳目,逛到了晌午,这才在悦宴楼停下。 楚棠正寻思如何同霍重华碰面,就有小二上前,恭维的笑道:“有位姓霍的公子让小姐移步雅间,酒菜都已经备好了。” 那小二见楚棠娇小稚嫩,又道:“小姐有这样以为兄长也是有福气的。” 兄长? 福气又是从何而来? 楚棠刚下马车,一抬头就看见二楼小阁有人倚在窗棂旁,那样高高在上的看着她,许是日头太大,她看花了眼,那人的唇角分明的一丝似笑非笑的得意。 楚棠上了小阁,门扇一打开,那一桌子的佳肴更是她晃了眼,小二道:“姑娘啊,你兄长说了,今个儿给你祝贺生辰,上的都是小店的招牌菜,小的这就不打扰了,二位慢用。” 随着小二的退去,门扇被人合上。 别说是楚棠了,就是她身边的墨随儿与墨巧儿也是一愣一愣的。 小姐的生辰怎会是今日? 楚棠肯定也知道这顿饭大概是她掏银子了,虽说日后的霍重华是帝王跟前的大红人,执掌六部,权倾朝野,叱咤官场,但今时今日的霍重华,他就是个霍家庶子,而且此人却无半 点自觉自悟,是当真拿她孩子耍了? 霍重华很绅士的给楚棠拉了椅子,墨随儿与墨巧儿防备式的不让他靠近自家小姐。 霍重华也不强求,自己在对面落座之后,道:“我这般对外说,也是为你好,你围了西城绕了一大圈不就是为了不让旁人知道你的踪迹。” 楚棠惊了一惊,但一想到霍重华今后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好奇他是怎么知道她如何来的悦宴楼。 楚棠并不想冒险,她不想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速战速决,直言道:“那你到底愿不愿意帮我揭穿你那三哥的丑事?” 霍重华吃了几口菜,品的很有滋味,他虽地位底下,贫寒清苦,吃相却很雅致,一举一动都是规矩矜贵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没法同他顽劣的本性联系在一处。 他道:“我为何要帮你?有什么好处?”他也是够直接的。 这时,楚棠让身后的墨随儿与墨巧儿先退到门扇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银子?” 他现在或缺的就是钱财吧? 旁的她也给不了! 此事若非涉及楚莲的一生,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与未来权臣谈什么交易! 这太不明智。 “三百两。”霍重华风淡云轻的道。 楚棠的小脸不受控制的抽了抽,他怎么不干脆去抢钱啊。 然,有求于人,她服了服软,“二百两。” 霍重华夹了醋花生吃,而后又换了一双新筷子,给楚棠夹了一只醋虾:“五百两。”神色仍旧是淡若无痕,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而且,他似乎很喜欢食醋…… 楚棠真没想到未来的执掌吏部,以法理治人的霍阁老还是个会勒索敲诈的主儿,更何况她才十岁啊! 这人当真没有‘人性’! 楚棠担心他会坐地起价,他已经看准她不会让楚莲误入歧途,这才狮子大开口,于是只能应下:“可以,不过我只能先给你三成,另外七成事成之后再给。” 霍重华慢条斯理的剥了虾壳,楚棠发现他的手长的又长又整齐,一只醋虾被他剥的干干净净。 他又重新沾了醋,品过其中滋味之后,方道:“先给七成,剩下三成事成之后。” 楚棠:“……”他怎么不干脆开口一次性都给他。 她没有法子了,霍重华肯定是她不 能得罪的人,不然今后湛哥儿的仕途,就是他动动手指头就能影响到的,楚棠小脸憋的通红:“好,我没有现银,先给你七成的银票。” 幸而她早有准备,而且沈氏的嫁妆已经由她保管着,就算楚老太太到时候察觉到了账面上的波动,也不能直接质问她。 霍重华接过楚棠递过来的银票,发现她那细腕实在是细,那日抓了一把,如今还能感觉真切。 霍重华觉得自己善心大发,收好了银票,又给楚棠剥了一只虾,还特意沾了醋才放在了她面前的碗里:“小丫头,今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事,你可以再来找我。” 楚棠觉得自己再待下去肯定会气死,未来首辅大人亲手剥的醋虾,她更是不敢消受,与霍重华商榷之后,就告辞离开。 不过临走之前,霍重华又道:“丫头,记住了,你从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 楚棠:“……”这句话已经听出茧子了! 霍重华也没有强留她,待吃的差不多了,还让小二将没有吃完的打包带走,从悦宴楼出来,赶着毛驴,一路沿着乡道去了城郊,在一座破庙外停下,随后将手头的吃食抛了下去:“吃饭了,吃饭了,都出来吃饭了!” 没一会,破庙里走出七八个衣衫褴褛,或是垂髻孩童,或是孤寡老者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这些人似乎与霍重华挺熟,其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叟道:“四少爷今天风光满面,又是去哪里寻欢去了。” 霍重华没说话,嗤鼻一笑,驾着毛驴往林子深处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ps:放心吧,女主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第36章 婚事如旧 眨眼入了仲夏,霍家的礼书已经送过来了,虽说是霍家庶子娶妻,礼单所列的东西倒还过得去,像素色薄棉缎,云锦,金银的头面,翠玉首饰自是不必可少, 放在寻常人家,已经算是盛婚了。 楚老太太与吴氏轮流交换着大致过了一眼礼单,婆媳一致点头表示默许,乔嬷嬷在一侧笑道:“莲姐儿也是个有福气的,霍家三公子虽说是个庶出,他姨娘得宠,这婚事操办的也是面面俱到,也算是给她贴了脸面了。” 坐在桃色瓷杌上的楚莲低垂着眼眸,脸颊上的微红清晰可见,她抿着唇,憨憨的笑了笑,是那种笑而不露齿的笑。仿佛楚老夫人和吴氏眼下就是她的天,一星半点的失误也不能在她二人面前展露。 至于嫁妆,她从不奢望,楚家给她多少她便得多少。 厅堂里,楚家的几个姐儿在打七彩的络子玩,时令正热,细布帘子早就换上了竹帘,正合适挂上缀着珠串的络子。府上很快就要操办婚事,楚岫和楚莺自是高兴于不必日日去跟女先生读《女戒》了,楚棠却是无心耍玩。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霍重华那头却是丝毫没有动静,他不会只收钱不办事? 楚棠之前觉得就算霍重华此人品行怪端,但起码也是将来权臣的苗子,讲理守信这等孔圣人遗留下的为人之道,他总该遵的吧! 可是现如今,楚棠又觉得自己或许当真是认错人了。 楚老太太和吴氏商量了楚莲的嫁妆一事,楚棠便寻了借口,一人走到小亭下透透气,霍楚两家的府邸是紧挨着,她要想见霍重华一面却是不易,问他一些话更是不易。 她张望着不远处霍家斜飞如天的檐角,浑身有气无力,按理说霍重华还有三成的银子没有到手,他不会那么轻易放弃,而且他那庶三哥的丑事泄漏出来,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二人不是有大仇么?否则,霍重华得势之后怎会亲手砍了他? 楚棠犹自苦恼,明知霍重华是何等心性,她怎会那么轻易就信了他!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偏西,没有晌午时那般酷热了,柳叶上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霍重华升了个懒腰,清瘦的面孔从书卷中抬起,陌兰院里唯一的小斯朱墨上前递了凉茶:“四少爷,您可得加把劲了,再熬上两年中了举,老爷夫人一高兴,说不定也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到时候日子可就熬到头了,这醒神茶是董管家特意吩咐小的给您泡的,您喝了便不会乏了。” 霍重华一动未动,却在朱墨将凉茶端过来时,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接着又是一个。 好好的一盏醒神茶说没就没了。 霍重华这才正了一正他身上的淡青竹叶纹额直裰的衣领,道:“谁又在骂我!” 朱墨:“……”老爷和夫人哪一日没有训斥过您? 霍重华挥了挥手,让朱墨再去倒一盏过来,似乎对中举成婚人生两件大事并不感兴趣。 很快就入了夜,夏风携着落日的热浪自东面而来,吹的人心都开始浮躁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自陌兰院的墙角隐出,一路疾步无踪的往内宅而去,他最后轻手轻脚的落在了一处房檐下,而后顺着廊柱往上窜,影在了昏暗之中,他倾耳轻了动静,里头似乎比上一回来的还要激烈。 霍重华舔了舔食指,窗户纸捅破,单眼朝着里头看了进去。 古人常言,人生极乐,无非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也时常耳濡目染/男女/敦//伦的妙处,不过眼下之状况,却是毫无美感可言。 他自信的认为自己是绝对不会败在女子的石榴裙下。 真不知这种事有什么可贪恋之处? 他这个庶兄处处抢着出人头地,竟也会这般大意,为了一夕/之欢,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霍重华似无奈的摇了摇头,突然觉得自己今后少了一个对手,日子会更加无趣。 他吹了火折子,往窗棂上的高丽纸上扫了一扫,看着眼底的火苗儿腾起耀眼的浪花来,这才满意的隐在了夜色之中。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漫天的嘶喊声划破夏夜的安宁。 楚棠此刻还未入睡,闻声后,推开半掩着轩窗,探过身子往火光高照处看了过去。 是霍家的方向。 霍家着火了? 今个儿造成才下了一场暴雨,因着闷热异常,回廊下还沾着潮气,怎会好端端的着火。 因着霍楚两家相连,楚家这边见风向偏向了这头,管家忙带着小厮下人提着木桶前去霍家救火。 火势并不算大,未至半盏茶的时辰便已经熄了,霍家那头却是响动更加躁动异常,时不时还有女子哭叫之声传来。 楚棠趴在小几上看着账本,墨随儿碎步走了过来:“小姐,霍家出事了。” 童妈妈也撩了竹帘进来,“这莲小姐也是个苦命人, 命理注定的不得安生,这好不容易谈妥了一门亲事,谁料霍三公子会是这么一个主儿!” 事关楚莲,楚棠便打起了一分精神:“妈妈这话是何意?大堂姐的婚事……可是出了岔子?”她突然想到霍重华是不是出手了? 童妈妈见楚棠年幼,自然不愿在她面前提及那些污秽的事:“小姐啊,您就别问了,这不是您该操心的事,总之,以老奴看,莲小姐就是命衰,您今后少同她往来。” 墙倒众人推,楚莲不过只是出生的月份不利,上午还是乔嬷嬷口中的有福之人,这一眨眼就成了灾星了。 人心……当真不古。 楚棠知道童妈妈一直将她当孩子,不会同她多说,待童妈妈出去倒香炉,便问墨随儿:“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墨随儿也算是半个知情人,便道:“小姐,您可不知,那霍家三公子竟然与其兄长的偏房有了苟/且,要不是霍家着了火,还不得瞒到什么时候。” 楚棠闻言,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只希望自己那五百两银子花的值,能让楚莲免了一辈子的孤苦无依。 至于霍重华的办事手段……她不想做任何评断。 这厢,霍家长公子的侍妾,肯定是被打死了了事,不过霍重明再怎么说也是霍老爷的骨肉,又有姨娘王氏求饶,算是免了逐出家门的责罚。 世事就是如此,世道可以宽恕犯下伦/理大错的男子,对女子却是没有任何容忍。 再者,与霍重明背地里相好的女子,也不过是一个侍妾,可有可无的,用来消遣的玩意儿,霍家岂会为了她,而当真将子嗣如何! 霍老爷子气的八字胡直颤,王氏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王氏三十出头,还是风韵犹存时,是霍老爷最为疼宠的妾侍,又是个有手段的,泪眼楚楚道:“老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您可别气坏了身子,这眼下闹出了这么一桩事,妾身也是没脸见您了,只是楚家那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聘书和礼书都送过去了,两家又合了八字,再退婚也不合情理。” 霍老爷看着跪在地上,半身赤/条的庶子,气愤难耐:“你啊……碰谁不好,偏沾/染上了你兄长院里的人!” 霍重明早就瑟瑟发抖,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父亲面前百般争优,他也没想到这么次了都没有被人察觉,却是被一场火给害了。 王氏给霍重明递了眼色,霍重明跪着往前爬到了霍老爷跟前,苦求道:“父亲,是她……是那妇人一开始先勾/引的儿子,说是大哥常年不在家中,就算是回府,也只会宿在长嫂房门,她多次与儿子接近,是儿子无用,没有把持住……”说着,抱着霍老爷的大腿:“父亲,儿子知错了,楚家那头的婚事,您不能退啊。” 他一个庶出,想娶高门的嫡女几乎没有可能,但退而求其次,娶了庶出的女儿,将来或许也能有助力。 霍老爷痛心疾首,长叹一口气:“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你且起来吧,明日一早就跟我去楚家谢罪,谈若楚家无意义,这件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对外就说是那贱/妇勾搭你在先。” 霍重明感激涕零,却是不敢造次,霍老爷虽让他起身,他跪到了夜半方才起身。 翌日一早。 楚棠去给楚老太太请安,她在回来的甬道上碰见了楚莲,见她面色苍白,眼神无光,便知是因为何事。 楚棠道:“大堂姐,霍家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幸而是大婚之前就看清霍三公子的真面目,否则你当真嫁过去,可就是迟了,如今就算是退婚,也是霍家理亏在先,于你的名誉无损。” 楚莲咬了咬唇,眼底还存有暗青,一看就是一宿没睡:“五妹妹,我……没想过退婚,祖母与大夫人说了,婚事还是照旧。”她除了会搅帕子之外,似乎已经没有旁的发泄情绪的方式。 楚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万万没想到就算是她已经勾结了霍重华,将霍重明不齿的行径抖了出来公布于世,楚莲还是愿意嫁他。 这么说,她的五百两还是白花了? 第37章 陶朱理账 楚棠倒不是心疼那五百两银子,只是楚莲的伤春悲秋,自怨自艾,将自己彻底贬为尘埃的心理让她有种窒息之感。 她是有多绝望,多不欲留在楚家,就是霍重明那种不顾三纲五常的人也愿意嫁? 而且,楚家竟对霍重明的品行视而未见,就这么让事情就过去了? 这无非就是家族与家族之间巩固关系的一场交易罢了。 回到小院,童妈妈端着账本过来:“小姐,您上个月在账上支了五百两?你都做什么去了?” 虽说沈氏的嫁妆已经归为楚棠自己打理,但私库账目和账本是在童妈妈手上的,童妈妈是沈氏的奶娘,她以为这般事无巨细的伺候照拂楚棠,就是对沈氏在天之灵最大的慰藉。 墨随儿与墨巧儿闻言,皆是面色一滞,二人互换了眼神,墨随儿道:“童妈妈,老祖宗既然将夫人的嫁妆还给了小姐,那便是小姐自己做主了,您又何必多问。” 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童妈妈就更不高心了:“你这个倔嘴!小姐这才多大,五百两是小数目么,用在哪里,怎么用的,总得有个去处!” 童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一板一眼,皆是按着规矩来,从不僭越违礼,是个老实本分,但也顽固的老妇。 若非看在沈氏以及她的确是真心护着自己的份上,楚棠怕是就早将她大发到小厨房里做活了。 楚棠脸上无半分他色,稚嫩的小脸太过清淡,让人有种不太真实的疏离感。 她道:“童妈妈,你是从金陵过来的,也知道沈家祖上是靠着什么发家,这陶朱之道也是幼时母亲教会我的,如今我不过是拿了自己的银子去做了正经事,这都要一一向童妈妈你汇报么?” 童妈妈立马察觉到不对,脸色欠了一欠:“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老奴哪能让您汇报。”她还是觉得楚棠的行径不妥,又道:“小姐,您莫不是拿着银子去……”做买卖? 不能吧,小姐这才多大! 况且,士农工商,小姐是官家女儿,要去经商的话,恐怕不合规矩,会损了楚家百年簪缨的清誉。 楚棠哪里不知道童妈妈的所思所虑? 未及她说完,楚棠便打断了她的话:“童妈妈岁数也大了,下面的小丫鬟还要靠你多多调教,这账目的事今后就不必管了,我亲自操持。” 童妈妈怀里私库的钥匙还没焐热,这厢楚棠就要收回去 ,她自是有种不再被重用之感,顿时老眼婆娑,声音哽咽:“老奴无能,没能依照夫人的心愿,好生将姐儿和哥儿照顾长大,老奴还是回金陵老宅去吧。” 童妈妈这般哭诉,却是没有人楚棠动容,她反倒觉得嫌腻,“童妈妈这是哪里话,你都已经离了金陵多年了,这再回去怕是会不适应,再者我这里也缺不了你,账目不用你管,我手底下的人还是童妈妈能管得住的。” 楚棠适时给童妈妈留了脸面,收回了账目和钥匙,便让墨巧儿锁进了自己的箱笼里。 童妈妈见楚棠寡淡的倚着软塌看书,又想与她亲近,但楚棠却是如同未见,她只好退了出去。 墨随儿忧心道:“小姐,这事万一传到老祖宗耳朵里,您可如何收场?” 楚棠又犯了夏乏,干脆弃了书不看了,至于楚老太太会怎么想她,且随她去吧。左右不过又是一场戏。 “无碍的,童妈妈知道分寸。”她懒懒道。 这时,外面的小丫鬟提着一只鸟笼子过来,笑道:“小姐,您托人买的八哥送来了。” 八哥? 楚棠莫名的看着守门丫鬟手里的鸟笼子,里面还真关着一只鸟儿,尾羽黑色,尾下覆羽黑而具白端,嘴基上羽额耸立,样子很无怪,而且相貌丑陋。 那八哥‘咕咕’了几声,看着楚棠的一双大眼,突然就开口了:“还钱!还钱!” 楚棠:“……!!!” 墨随儿和墨巧儿瞧着新鲜,就围过来细细瞅了瞅:“小姐,您何时托人买了这畜生,奴婢听老人说八哥惯会学人说话,可这鸟儿怎么就只会叫着‘还钱’呢?” 楚棠僵了片刻,身上的所有夏乏尽数被驱散。 她到底有没有买鸟儿,她心里很清楚。 这畜生是什么来历,她应该也能笃定了。 那人就这般急不可待的上门催债了?还用了这等古怪的法子! 鸟笼外端还挂了一直细竹,想来是用来斗八哥的,楚棠便斗了一会,就见这畜生不要命的喊:“还钱!还钱!还钱!……” 她气的将细竹一扔,吩咐道:“把它给我挂在檐子底下,要是再叫,就饿它几顿!” 楚莲的婚事照旧,楚棠无心再履行什么承诺,再者霍重华已经是狮子大开口,她给了七成已经是吃了亏了。 是以,便干脆闭门不出,看他还能有什么花样。 城郊小筑,竹林深处阵阵凉风习习,霍重华捧着一本《春秋.公羊传》,他正意志悠闲,奎老却是疾步匆忙而来:“天乐,你可看到为师的咕噜?” 咕噜是奎老饲养的八哥,专会学人讲话,奎老一生未娶,虽说早年考取了进士,却是无心仕途,只顾丘壑山水,那只八哥是他的心肝宠。 霍重华提起头来,俊颜淡定无波:“师弟外出挣银子去了,先生莫急,届时学生会把它接回来。” 奎老一口气没咽下去,四处寻着戒尺,“你……你……” 霍重华慢条斯理的收起了书册,又去书筐里挑了本《易》诵读了起来:“庖羲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先生,此句当何解?” 奎老终究没有寻到他的戒尺,多半已经是不翼而飞了:“你当真会把它接回来?” 霍重华似埋怨道:“师弟身无细肉,烹不得汁,学生又不能把它吃了,到时候自然会把它带回来。” “!!!”奎老一巴掌盖在了自己的脸上,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之后,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说起了正事:“王大人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于昨日一早离开了大理寺,八爷说陛下有让王大人官复原职之意,此外,八爷府邸下月设宴,届时会一并邀请王大人,让你也去王大人面前先露个脸,你可别给为师丢脸!” 霍重华坐正了身子,长臂从臀/部底下抽出了戒尺:“先生,不想让学生给您丢脸,今后可千万莫要再打我这张俊美无双的脸。”见奎老即将够着戒尺,霍重华突然收回了手,神色突然素重:“既然王大人的案子已经平了,为何楚家未受牵连?” 奎老被他这么一问,也就压下了方才想抽/打霍重华的冲动,道:“天乐,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霍重华却道:“又或者,大理寺有人做了手脚,将本来争对楚居盛的证据抹去了?” 楚家虽然出了楚贵妃,却是未曾诞下皇嗣,楚家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太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立为储君,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到了这个岁数还在储君的位子上,是个人都会等不及了,太子母族萧家又是开国功臣---镇国公府,超品一等爵,世袭罔替。镇国公萧将军手上的兵马让太子有了几分肆无忌惮,这几年在朝廷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其中就不乏大理寺。 奎老道:“此事还 是要问过八爷才能知晓,你且安心读书,切不要辜负八爷厚望!” 就这样,奎老气势汹汹来,却是安安静静的下了小筑。 霍重华眯了眯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拧了眉。 小驴车‘哒哒哒’的抵达横桥胡同时,已是乌金西沉,霍重华因着一日没有被‘师弟’滋扰,心情大好,不过,他知道那小丫头估计就不太好了。 此时,楚家厢房里正乱作一团,楚棠下了命令,谁也不准喂八哥滴水粒米,这畜生似乎很不太理解小美人的意思,一个劲的叫唤:“还钱!还钱!还钱!……” 尚未入夜,墨随儿就提了鸟笼子交给了护着楚棠的小厮,“小姐说了,把这东西送到霍家去,就说是霍家四少爷落下的,让你给捡着了。” 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自然是要照办,八哥实在吵得很,他马不停蹄的交给了霍家的家丁,并将墨随儿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了一遍。 这厢,霍家家丁便又拎着鸟笼子去了陌兰院:“七少爷,您的鸟儿回来了!” 随着他的嚷嚷声,霍重华手头毛笔一滞,阴恻恻自言了一句:“小丫头,你是想赖账!” 第38章 无比熟悉 楚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霍重华或许是拆穿了霍重明不堪的本性,但她的目的却没有达到,楚莲还是要嫁入霍家,依旧免不了今后的苦雨凄风的命运。 楚棠无心再与霍重华纠缠下去,她重活一世也不是为了和这厮斗气的,不负韶华才是正理,吩咐了墨随儿之后,便等着童妈妈给她端了冰水银耳吃。 满满旦旦的银耳上面还撒了一层陈年的干桂花,且香且甜。 不过,她胸口总觉得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可以撒。 天色渐黑,府上的丫头小厮纷纷用细长的竹竿将屋檐下的灯笼挑了下来,点燃后再小心翼翼过上去。 不一会便是华灯高照了。 楚棠身边的护院一脸蒙的提着鸟笼子站在月洞门外等着,墨随儿走过去后,他道:“随儿姑娘,外面有人说,这的的确确是小姐买的八哥,还会叫小姐的名字,不信你听。” 墨随儿一双杏眼对着那八哥,道:“是么?这之前,它怎么不会喊?”她用细杆子挑/逗了一下,紧接着八哥果然就仰着脖子叫唤了起来:“楚棠小气/姐!楚棠小气/姐!……” 墨随儿反复听了几遍,好像是在说楚棠小姐。 未了,她又将鸟笼子提了回来,楚棠亲耳听到这小东西唤她时,恨不能把手里的瓷碗也给抛出去。 什么楚棠小姐! 那人是教它叫的‘楚棠小气’! 楚棠自问活了两辈子,也勉强算是人情达练,却从未见过霍重华这样的人,简直脸皮厚实到了不屈不挠的地步。 他就那么缺银子?非要从她一个孤女手里头捞点好处过去? 楚棠放下瓷勺,将碗里的银耳汁仰面喝了下去,因着酷暑,她纱衣广袖往上一掳,就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出来,指着那八哥道:“把它拎下去,好好教它说话。” 墨随儿有些恍惚:“小姐,奴婢要教它说什么?” 楚棠想了想,直接让这小东西咒/骂霍重华,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她便起了心思:“就教它‘天乐小人’!” 墨随儿还是不解:“小姐,天乐又是谁?” 楚棠苦笑,还能是谁! 她揉了揉自己气的发酸的脸蛋:“按着我说的去做,它若学的好,就给他肉吃,若是学不好,赏几颗高粱就是了。” 本来楚棠可以考虑给霍重 华剩下的那三成,可在他种种行径之后,楚棠突然改变了注意,决定不给了! 日子一晃,过了小半个月,酷暑犹在。 康王府灯火通明,三三两两的,或是小油车,或是骏马依次的排在了巷子口。 不过最为引人注意的还是一辆小驴车。 因着它的不起眼,停放在康王府这等皇族贵胄的府门前,才会更加引人注意。 这一日是康王妃的生辰,每年这个时候康王便会操办一次酒宴,宴请的都是至交好友,或是朝廷重臣,或是鸿儒巨商,亦或是明间艺人,康王府的大门绝对不会仅仅针对于高门第之人。 相反的,不乏朝中权臣想结交康王,却是吃了闭门羹。 纵使是康王与几位大人走得近,也无人以这个理由上书皇帝,说康王结党营私。 毕竟人家康王连街头的行走商也视作过故交。 康王府书房,霍重华长揖:“八爷。” 康王应了一声,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由得感叹:“三年过去了,听你师傅说,你现在功夫学问都大有长进?届时,秋闱可有把握?” 霍重华身着一间石青色细布的直裰,腰身挺拔,五官英气,虽是尚未弱冠,那眉眼之间隐隐露出的野心与霸气却是藏不住的,康王知道他平日的桀骜并非他骨子里的本性,否则三年前他在大兴那场变故中,也不会独独只有他活着回来! 霍重华不卑不亢,从容道:“尚可。” 屋内安静的落发可闻,少年的脸掩映在一片火光之下,他的瞳孔里是傲物的自信。 严格地说他算不上是寒门子弟,但是像他这种出生的官家庶子,想要出人头地,只有凭本事发迹,家族中的资源和利益绝大多数都是落在嫡支上。 康王又问:“你师傅给本王看过你的文章,文辞明锐并非好事,这八股文章里头还是存了奥秘的,审视夺度方为上策,亚魁之上可有把握?” 秋闱第一名是解元,第二名为亚元,排名四五的则为经魁,到了第六名就是亚魁了。 霍重华又是一次长揖:“多谢八爷指点,那些文章不过是闲暇时随意撰写,这八股经文还是得按着另一套来,天乐不才,然非解元不考。” 康王闻言,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本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本王就等着这一日了,天乐,你记住了你今日的话!” 霍重华点 头应声。 康王继而又道:“王大人有意要感谢你与奎老此番的作为,前面设了宴,你一会去了可与他多走近,届时说不定王大人就会是你的房师。” 霍重华正要拜谢,他自知这是康王暗中提拔,他若中举,今后的事必不会太难,却就在这时,外面想起侍卫恭敬之声:“王妃!您来了,王爷在里头会客,您稍等。” 霍重华就见康王一直很平淡的眸子陡然间亮了几分,往门扇那边看了去,也没有顾及霍重华,便道:“无事,进来!” 来者是康王妃,霍重华自然识趣的拜谢退下:“王爷,那天乐就不打扰了。” 他退了几步便转身往外走,就在门扇被人从外面推开时,一清丽的贵妇走了进来,霍重华避到一侧,半垂下眼眸之际,目光似乎瞥见了女子的面容,因为实在太快,他也不会去直视康王的女人,那只是那一瞬,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惊艳。 “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我一会就过去。”这是康王的声音,他在此女面前自称‘我’,语气温和的如暖阳拂面,可见其珍视程度,久闻康王后院从无妾侍美人,原来是娇宠了一人。 霍重华自然而然的迈了步子踏出房门,再合上房门的那一刻,又瞥见了那女子的背影,有些清瘦却不显单薄,美人就是美人,单单是背影都叫人看了心情舒畅。 到底是在何处见过?如此熟悉的惊艳? 第39章 情不自禁 康王高有八尺,随着双手扶住了美妇的肩头,垂下的棕色广袖仿佛将她罩住。美妇在女子当中算不得矮,却是只能仰面看着他:“可是妾身碍着王爷的正事了?方才那少年实在年轻,不知是哪位大人之子?” 烛火下,美妇容色灼华妖妖,其眸色亮而不乏素气,康王轻摁着美妇肩头,让她在紫藤花木椅上坐下,再立在她面前,低垂眼眸,那样温柔的看着她,似叱责,却又似宽慰,“你呀,还是一看到这般大的公子少爷就想打听,你那女儿还小,就操这份心,她将来的婚事,我自会暗中给他寻门良婿。” 美妇神色赧然,她生的富贵,又得康王娇宠一身,打扮着装却是清淡雅兰,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云雁细锦衣,垂云髻上不过仅一玉簪修饰,白皙的耳垂上一对梨花玉白小珠钉,却是淡出不太真实的幽光,叫人见了心逸情悦。 她的嗓音亦是淡淡的,亦如其人。 当年梨花庄一见倾慕,她就是立在那样一片雪一样的梨花浅海之中,叫他从此着了魔障。 美妇本是想来寻康王的,今个儿是她的生辰,赴宴的官员幕僚大多都是携妻而来,她却与那些人说不上话,多半只是寒暄敷衍了了事,实在无趣。便想着与康王商榷一下幼子的百日礼,方才见那少年眉目清朗,俊美刚毅,她便思及了那心头的心肝儿,明知康王许会不悦,她还是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 “妾身不过是随口问问。” 书房内安静了下来,从窗扉袭入的夜风吹的烛火摇曳,康王也知她的不易,可事情已成定局,有舍必有得,他拉起她的白皙细致的双手,语气再度温和,“到时候京城高门子弟,但凡是你看上的,我一定会让他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了那小丫头,你生完孩子才过了几个月,还是要好生修养,旁的事皆有我。” 美妇深知这人的手段,他也是有言必行,从未诓骗过她,遂点了点头:“妾身倒不是指望她今后富贵,只是盼着她不要像我一样……”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康王抬手绕过她细柔的脖颈,圈了过来轻轻一带,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不会的,柔儿放心。我虽与她从未谋面,却是时常着人去打听,她现如今一切皆安。” 王大人,王重阳还是第一次见到霍重华,他原以为这人最起码也该是弱冠英才,或是魁壮侠士,否则又怎会得八爷如此器重?却不知竟是个少年,又见他一身团花纹的袍子,背脊挺直消瘦,眉目中看不出年少轻狂的踪迹,却 是沉稳如庙堂老手。 王重阳出生草莽,并非正统的官宦世家,科举入仕,步步艰辛,直至官拜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一路发迹,可谓阅人无数,是龙是虎,一眼便能识个大概,若不是此子伪装太深,也便是天生的权谋之人了。 霍重华一个庶子,并无功名傍身,与朝廷大员同席而饮,却是无丝毫卑低之感,王重阳在感激他与八爷的所作所为之时,同时也觉得此子有几分可怕,这今后他若入仕,可千万不能是个佞臣啊! 然,想归想,王重阳目前还是欣赏之心占了上层,“你怎么不饮酒,光喝茶?这茶……可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霍重华不喜与这些朝堂上的老顽固应酬,他之所以敬了王重阳几分,也是因着他当年为了修葺黄河绝地,大胆向帝王上了死谏,硬是将太后贺寿所用的银钱拿去了修河堤,“回大人,这是‘龙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原产于深山乱石中,因靠着西湖西边的凤篁岭,水流蜿蜒而行,形似一条游动的蛇,先人讳言‘蛇’字,而以‘龙’字代之,故曰‘龙泓‘’。此外,晚生师门严厉,未及弱冠,不得饮酒。” 一旁的奎老险些一口酒喷了出来。 师门严厉!他何曾对这劣徒严厉过了? 这厢,王重阳朗声笑了起来:“你年纪轻轻,有如此觉悟,实在难得,听你口音是京城人士,不知你父亲姓何?家住何处?” 霍重华修长的手指轻研了杯盏,表情里没有太多的受宠若惊,若是一般人被一个三品大员这般询问,早就乐的自报家门,他却有意漏出难色,王重阳是何等人,自然看出了他不欲透露,而且此子又是为八爷办事,还是八爷倾力举荐之人,到时候他遮不住这一身狂性芒刺时,他不想知道也会知道。 却是出乎了王重阳的意料,霍重华如实阐明了自己的身份,“晚生是霍家庶四子,家父曾与大人是同科的进士。”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在说下去了。 王重阳先是一愣,转而带着五分羡慕与五分嫉妒的笑了笑,没想到霍凌那个榆木脑袋竟然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还是庶子!虽说霍家嫡长子已在翰林院观政,但今后霍家到底谁掌权还说不定啊,王重阳思及自己膝下只有一女,不由得生了伤感。 酒馈散,人情淡去。 待康王府沉静在夜幕之下时,康王从净房走出,行至楠木雕花的千工床边,看着妻子哄着幼儿睡觉,他迈上脚踏,低头看了过去:“让奶娘来做这些就是, 你又何必自己操劳。”他依着床沿坐了下去,看着襁褓里吱吱呀呀的奶娃儿,感叹了一声:“我也算是中年得子,柔儿,我是当真欢喜的。”他凝视着她温软的双眸:“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不必日日困在宅子里,想出去走走,且随你意。” 顾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东西方才还意兴阑珊的样子,这一会功夫就微微眯眼,很快就睡着了,她将孩子交给了嬷嬷抱走,方道:“若非是你,我怕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我怎能给你添乱,万一……如今有了辰哥儿,我哪里也不用去,就在家中挺好。” 康王揽过她丰腴却又窈窕的腰身,二人一并躺在了榻上,他抚着她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终有一天,你什么也不必顾忌了,相信我。”他闻了闻她的发香,见她脸颊绯红,不由得情不自禁起来,二十六的妇人了,还娇羞的像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ps:这里是伏笔,今后会陈铺……难道我写的是冷门么?为什么评论和收藏都是辣么的萧凉……要哭晕了。 第40章 群芳花宴 入了六月,刚过辰时,外头已经是娇艳似火,却是在这样的日子,楚家长房嫡小姐楚岫亲手操办了一场群芳花宴。 说起这花宴,寻常都是贵女们在入春时,邀了闺中密友,又或是世家姻亲的女儿家参席,就是出阁的少妇也可,花宴办得隆不隆重,邀请的高门女子是否足数,都是直接与家族地位挂上关系的。皇亲国戚,侯门高户又或者二品以上大员家中的女儿要是办了花宴,那必定是宾客盈门。 而楚岫为何要在这个时节让吴氏花了大笔银子弄来了四月天才会盛开名贵花儿,主要是因着京城内出了一个神仙人儿,她此举便是想邀她来一趟楚家,结为金兰之交。 这位民间谣传的女神仙就是王家之女,王若婉,前阵子刚被其父从道观里接回府。王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儿,阖府上下都是溺惯着的。因着幼时高人给她算过命,说是此女如若遁入空门,那便是化作神仙,福泽无度,可如果入了红尘,命里则注定有劫。王家只有一女,怎可能让女儿就在道观里空渡余生?出家自然是没有可能。王家便在家中设了道观,让其女在家修行。也算是弥补了命劫一说。 墨随儿从箱笼里挑了一件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出来,悬挂于手,左右看了看,又觉得不妥,再度折返箱笼找了件撒花烟罗衫出来。 墨巧儿瞧着她为了挑拣一件衣裳竟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亮着嗓门:“随儿,咱们小姐不过去给大小姐撑场面的,又不是去相看,你在哪里用寻思这么久,还能不能找出一件衣裳出来了。” 墨巧儿被她这般一打乱,也是被一箱笼的衣裳看的眼花缭乱,干脆又取了一件宫缎素雪绢裙走了过来,“昨个儿就传遍了,说什么王家小姐是神仙人物,我偏不信,还能比得过咱们家小姐?!” 墨巧儿见她冒冒失失的,连披帛也忘记拿了,嗔道:“你哪里会知道!那王小姐之前是因着王家出了事,便被王家人托了故人送去了道庙里出家,这才免了被抓,入了道观里便做了带发修行的姑子,如今王家洗清冤屈,自然不会再让嫡出的小姐当真做了神仙去了。外头的传言也是不可全信的。” 楚棠听了她二人之言,对那个王小姐愈发的感兴趣,因为她终于想起一件事来了。没记错的话,这王家千金便是霍重华的夫人,不过进门没到一年就因病而逝了,也算是个无福之人,那个时候霍重华发狠的势头还没有起来,尚未走上权势的顶端。她是一日阁老夫人都没当上就魂儿归了天。 当真做 了神仙去了。 楚棠瞧着墨随儿给她拿的是颜色出挑的衣裳,还没出门就觉得热了,“堂姐今日是主,王小姐是客,我不过是陪衬,你给我找件素净的过来,最好是翠绿的,穿着凉快。”大热天的,她其实并不想赴什么群花宴,六月的天最适宜睡觉了,这阵子被外头廊檐下挂着的八哥吵得实在心烦,如今一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墨随儿应下,只得再去箱笼里找一遭。 楚棠最后穿了一件撒花纯面百褶裙,蝶戏水仙衫,还是如常的双丫髻,陪着她如今的年纪最适宜,临出门前,她特意去挑/逗了一下八哥,时日一长,楚棠发现这小东西就如霍重华一个样儿的势力,给点吃食才会学说话,这厢她便用细竹挑了块肉脯给它,八哥一口咬下口,便像得了赏赐似的叫了起来:“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楚棠听了几声,面带浅笑,满意的转身而去。 楚家的府邸占了横敲胡同的一大半,府门恢弘大气不说,府内的园林越往里走越是别有洞天。楚岫的花宴就设在楚家的后花园,里面还有一条人工挖掘的浅湖,这个时节正是荷花绽放,翠鸟啼鸣时。依着假山往上走就是一条长而曲折的回廊,坐在里面,迎着夏风,畅逸舒爽,还可一览园中景致。 楚岫,楚莺,楚莲,就连楚娇等人也早就到了,除了楚家本族的姐儿和京中大户千金之外,隔壁霍家的大奶奶和二奶奶也来了,一群人都在有说有笑,而与楚岫挨着的是个穿着乳云纱对襟衣衫的娇俏女子,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粉颜玉肌,眉眼弯弯的十分友善的样子。 她应该就是王若婉了吧。 楚棠心叹了一句:这般一个娇好女子,嫁给霍重华,怎滴不到一载就死了? “……”她都不敢去细想,这霍重华到底怎么对她了,竟能将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折寿至斯! 楚岫见楚棠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细腕,将她介绍给王若婉:“王小姐,这位就是我那棠妹妹,可是如花一样的人儿?我说的没半分假吧。”楚岫仿佛将楚棠当作她所准备的其中一株盆栽了,便这般展示了出去。 楚棠心里腹诽,面上对王若婉笑了笑,毕竟是活不长的人,她瞧着总有几分可惜,要是她不嫁霍重华,是不是结局不一样?思及此,楚棠立马打住这个想法,今后霍重华要娶谁,可不是她能决定的。就是可怜了王小姐了。 “妹妹几岁了,我瞧着也是一眼就觉得有缘呢。”王若婉拉着她的手捏了 捏,软软的,很可爱。 王若婉这话一出,另有霍家大奶奶也凑了过来,她抓了楚棠的另一手,也是同样捏了捏,“可不是嘛,那会家中请了戏班子,母亲瞧着棠妹妹也是喜欢得很,还让我也尽快给她生个孙女儿呢。” 楚棠:“……”真拿她当盆栽了?她先回了王若婉的话,“棠儿十岁了,王姐姐可是十五了?”她记得霍阁老与他的夫人同岁,说起这桩姻缘还是一段佳话,当时广为流传,霍阁老未发迹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就与王家小姐有了一面之缘,这王小姐自此便芳心暗许,非君不嫁,一直等到了二十,总算与霍重华喜结连理,几个月后却还是一场空虚幻。 楚棠言罢,才对霍家大奶奶挤出两只小梨涡:“陈姐姐年轻又漂亮,今后生下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霍家大奶奶陈氏是武定侯陈家的嫡二女,出身显贵,刚嫁入霍家时,那可是趾高气昂,一直将二奶奶李氏踩在脚底下,谁料几年过去了,李氏生下两儿一女了,陈氏还是无所出,上回与霍重明私/通的妾侍就是她的眼中钉。她一早就想除了那小妖精,没想到一场火暴露了她的不耻之事,她以为是运气到了,老天都帮她了,此刻听了楚棠的吉言,心情大好,“真要是能生一个像棠妹妹这样的,我可就得高兴坏了。” 此时,王若婉眸光一亮,笑盈盈的道:“妹妹猜的真准,我还真是十五了。” 一旁的楚娇看着楚棠备受关注,世家小姐们都对她和颜悦色,心里不是个滋味,论容色,论尊卑,她都不及,姨娘说过自己不够好,那便争取做的比旁人好,可她如何才能赶上楚棠?! 时下女子规矩严谨,寻常很少有这种群聚的机会,众女们好不容易出了闺阁,三三两两的有说有笑,王若婉觉得楚棠长的可人又谈得来,就独独拉着她四处赏花,她从小启蒙过四书五经,与那些深闺女子到底不一样,却是见楚棠有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妹妹可是读过什么书?” 楚棠在一株‘冠世墨玉’面前停下,嗅了几口花香,如实说:“那姐姐呢?我寻常可不爱读什么女戒,那多半是祖母逼迫的,私底下最喜看游记,像《尔雅》也钻研,不过我悟性浅薄,看不懂罢了,无非是打发了日子。” 王若婉嘻嘻笑了两声,似乎很赞同楚棠,“我父亲也让我读《女戒》,我才不要读呢。”她说着,目光望向了远处,那里除了浮动的白云之外再无旁的,不过,她面上的笑却是淡了下来,哀叹了一声。 未及楚 棠问,她自己倒说了出来:“你知不知道,我父亲他竟然想让我和霍家的庶子相看!我可不乐意了,父亲还说他非池中之物,今后必定是站在高处的人,妹妹,我今个儿也是与你有缘,便同你说了出来,你在楚家住了一阵子了,可知隔壁那庶四子的为人如何?你也知道我父亲出生草莽,他不会介意出生。” 楚棠听完王若婉的一席话,有种朦胧不知是非之感。 听王若婉的语气,怎么对霍重华还很嫌弃似的?上辈子不是她非君不嫁的么?而且这王大人如何笃定了霍重华今后会发迹,还放心的让自己女儿嫁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王姑娘是个好人,这辈子不能再早早修仙去了,希望她今后能够珍惜生命,远离霍阁老。 第41章 心在红尘 高门嫁娶讲究的头一桩事便是门第。 霍家算的上是京城的大户,然,霍重华的身份却很微妙,既非嫡出,又无功名傍身,而且就是比寻常的庶出也微微低微了那么一点,毕竟他生母从未被正式抬做妾,幸而他是出生在霍家,如果流落在外,那便是私生子。就算王家不是正统的簪缨,楚棠也实在想不出王大人欲要牵红线的理由在哪里? 莫不是霍阁老天生富贵命,现在就开始遇见贵人了? 楚棠亦不知从何安慰,肯定不能告诉王若婉,这霍重华将来必是荣华一身,攥权赢势,就算是这样,她也不能嫁给他,否则之后就是香消玉殒的命。楚棠此刻觉得知道旁人的命运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她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只能看着命运按着原来的轨道,一步步走上预定的结局。 王若婉低头一笑,视线从天际回落在一盆‘香堇’上,玉手挑了挑上面的瓣儿,像是无趣的笑了笑,“瞧我,怎么给你说这些,你才多大,哪能明白我的苦处,罢了,反正不管我父亲如何夸那霍四少,我便是不依,家中若要逼我,那我便当真绞了发,去做姑子,那样倒也清静了。” 楚棠看着王若婉娇笑嫣然,这才是娇宠出来的小姐啊,可任性,可妄为,不像她,步步都不能随意,只能算计着前程,才敢迈步。她其实是羡慕王若婉的,“姐姐长的美,心也美,这今后谁娶了你都是他的福气,姐姐不欲结识霍四少,那便不结识了,违了自己的心意将就了姻缘,今后也不能如意。”她还是不想看到王若婉与霍重华扯上关系。 王若婉以帕遮唇,噗哧笑了出来:“妹妹好口才,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想通了,回去就跟我父亲说清楚。我将来的夫君,我要自己物色,非良人才士不嫁。”她仰着脸,笑若春风。 楚棠亦被她感染,心里同样也是呐喊,闺中小姐一般是不能这样公开说自己的婚事的,王若婉倒好,非但将自己的不快统统说出来,还扬言要自己选夫,也只有王家这等新崛起的家族才能养出这样胆大纯真的女儿来。她这是身在空门,心在红尘。 楚莲一人坐在水榭里,人是一如既往的呆滞,确切的说是唯唯诺诺,她与霍三公子定了亲了,谷氏和谢氏就是她今后的妯娌,楚莲虽是庶出,可楚大爷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大员兼阁员,身份不可估量,但谷谢二氏就算看见了她,也是如若无视。其实楚莲如果自己争取一下,未必不能融入圈子,她是孤陋低微了太久了,就连自己也信了她不如旁人。 楚棠瞧着她就像蔫了花一样的神态,有种怒其不争之感,今后她肯定无法降得住霍三那种人的,楚棠引了王若婉过去,“大堂姐,我与王姐姐说起了你,说你的蜀绣堪称一绝,她也想学学呢。” 王若婉是独女,王夫人是王大人的结发,曾是渔家女出生,故而王若婉无半分看不起楚莲,笑道:“我是当真想学,不过每次针脚都是处理不好,你这里可有成品?我可得讨教一二。” 楚莲看了看楚棠,见她眼神提醒,犹豫了一下方道:“那好,我去取了过来。” 王若婉干脆拉住了她:“我与你一道去就是了,其实啊,我可不喜花花草草,今日是父亲和母亲押了我过来的,能去你那里请教,正好免了与那些小姐们吟诗宋词,我碰到那玩意儿都怕了,回头到了家中,母亲还得逼着女先生教我女戒。” 楚棠忍不住笑了起来,王若婉的性子的确活泼又不失节,她都觉得相逢甚晚,楚棠面上温婉端庄,骨子里也是极为厌烦了那些诗情雅赋,亦或是三纲五常圣人之道。只是,她不能同她一样随意洒脱,她终究还在楚家的牢笼里,逃不逃得出来,还得看今后了。 楚棠几人便从园子里溜了出来,一路去了南苑,南苑占地很大,东西另设院子,几人先去了楚莲屋子里取了绣品,王若婉看中了一条鲤鱼戏珠的锦帕,楚莲便送给了她,王若婉为了谢礼,又从头上摘了一只玉簪子作为还礼,三人算是一见如故。 楚莲天性胆小,“一会姐姐妹妹们若寻不到人,可就该着急了,要不咱们先过去?”她生怕王若婉离席,会让楚岫记恨她。 王若婉却没那份心思,又拉了楚棠去了她的屋里坐了一会,被廊檐下的八哥吸引了,“妹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鸟儿?回头我也让父亲给买一只。” 楚棠正瞅着没处安放这畜生,便随手借花献佛,“姐姐要是喜欢,我且送你就是了,它会说话呢,你若给了它吃食,它便会随着你学,就是忒恼人了,没个清静。” 王若婉稀罕的不得了,当场就喂了八哥吃东西,还真学了好几句,王若婉就这样在楚棠这里待到了下午,临离开楚家时,和楚棠商定了中元放灯,“妹妹可要记住了,那日我就在大明湖等着你。” 楚家的马车从横桥胡同里驶出,王若婉一路上都是笑颜翼翼的,这一回到王家,就去了王大人的书房给他看自己新得来的小玩意儿。 书房门扉是半开着的,此时已经是昏黄落日时,细斜的 暖阳直直的照了进去,她一探头就看见父亲的书房里还有一人,这人的侧脸朝着外边,从她的角度可见分明的菱角和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下巴,他端坐在那里,像是与父亲说些什么,就连学富五车的父亲也是点点连头赞许,男子很清瘦,看起来年轻,但举手投足之间又有一种青山远水的傲世卓然。王若婉的心如同被细绳撤了一下,又如湖面的孤叶儿随着一阵清风,荡了一荡。 “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这个时候,八哥叫了起来,王若婉从清朗矜贵的少年脸上回过神,对着朝门扉看过来的王大人笑道:“爹爹,女儿回来了。” 霍重华亦是侧过脸,他寻声而去,就看见那多日不见的‘师弟’正冲着他大叫:“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霍阁老就要和他的‘师弟’重逢了。 第42章 芳心初动 王重阳有心栽培后辈,且不说上次王家平反一事,奎老与霍重华是幕后提供助力最多的二位,单是今日特邀了王重华浅谈了科举时政,便是更觉此子大有可塑之才,他就如一块资质上乘的璞玉,只需经过打磨雕刻,时隔几年,可就是浑然天成的通天之才了,王重华自诩才学过人,是个人才也惜才,正与霍重华谈及了京中近来几桩大事,本想听他独见,却不想爱女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王重阳口气不善,眸光里却是掩不住的怜惜,他道:“你这个孩子!一整日没去进学,这一回来就扰了家中贵客清静,还不快过来赔个礼。” 赔礼实在是谈不上,霍重华身份摆在这里,又不是王家什么人,更是外男,王重阳此举无非是想让二人结识一番,他深知女儿的脾气,将来要是自己做主给她许了婆家,她若执意不肯,他也无法,虽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可王重阳这辈子最怕惹的不高兴的人便是他的女儿,既然王若婉正好撞见了,不如就让二人先见一面,霍重华与王若婉是同岁,也都到了嫁娶的年岁了。 霍重华的视线从那鸟笼子上移开,至于王若婉是何等相貌,他并没有在意,脑子里此刻竟全是楚棠嚣张跋扈的小样子,这丫头现在肯定是得意忘形了吧。 等等……天乐?这个字只有师傅和八爷知道,‘师弟’若无旁人教它怎会叫‘天乐小人’?难道是师傅?不对,师傅就算恼了他,也是直接用了戒尺动手打他,何曾骂过他? 霍重华的确在出生上不值一提,但他这人有个致命的缺点,他喜欢凡事皆掌控在手,世事可料,人人可参透,就是楚棠,他也原以为将她摸得一清二楚,她那小妮子是什么脾性,他还不是一眼就看穿,可此刻他却有了一刻的不笃定,看来他还是要寻了机会,将她困住,非要问个所以然出来。 霍重华起身,眼眸低垂,青年的脸庞却是显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肃重。王若婉提着鸟笼走了过来,盯着霍重华清俊的脸看了一眼,如此便是面色嫣红,娇娇的唤了一声:“爹爹,这位是?” 王重阳原以为霍重华兰芝玉树,风姿卓绝,女儿定不会嫌弃,没成想她会如此直接,这厢又觉得她过于冒失了,再看霍重华却是一本一眼的立在那里,无半分觊觎之行径,心中对这个晚辈又是高看了一分,这等好机会要是换做一般世家公子,早就主动讨好恭维。可见霍重华犹是个正人君子。 王重阳皱眉瞪了爱女一眼,作了介绍:“这位便是爹爹跟你提及的霍家四少 ,你一个女儿家整日嘻嘻嚷嚷像个什么话!” 王若婉美眸一滞,霍重华生的高大,她仰面看着他,却见他面色无波,未免颇为失望,她是神仙下凡的传言早就遍布京城,家中没有出事之前,上门求亲的高门公子如过江之鲫,如今亦然:“你就是霍重华?”她大胆的问。 霍重华弄粗的剑眉微不可见的一蹙,眼底的余光撇着王若婉手里提着的‘师弟’,瞧着它椭圆的嘴尖没出息的啄着鸟笼食台里的吃食,淡淡且疏离道:“在下正是霍重华,姑娘有礼了。” 王重阳打住了王若婉即将说出口的话,这时,霍重华先开口:“王大人,晚辈就不叨扰了,下回有机会再与大人对弈几局,今日就此辞别。”他对着王重阳长揖,斜对面是女儿家灼眼的目光,霍重华面色清淡,始终不曾与王若婉有眼神交流,于他而言,闺阁小姐都是很麻烦的,虽可悦目,然,不可靠近。 王重阳也不好再留人,只得道:“也好,待本官向你师傅问好,他日再宴请他喝酒。” 霍重华又是长揖,谢过后躬身退了出去。 王若婉眼看着他离开,有种不甘之感,但转念一想,人家是正派君子,并非妄徒小人,未曾正眼瞧她也是出于敬重,她对向王重阳,娇羞的拉了拉他的广袖:“爹爹,他便是霍四少?女儿觉得这人好生孤僻怪异。” 王重阳哪里看不出女儿这点小心思:“你母亲一心担忧你的婚事,前几年上门说亲的,你是一桩也没看上眼,试问京城哪家小姐像你这样挑三拣四的?就是贵为公主也不得自己挑夫婿,你这丫头要是说出去都叫旁人笑话我老王家教女无妨,没的礼数。” 王若婉红唇一嚼,挽着王重阳撒起了娇:“哎呀,爹爹……那女儿觉得霍四少也挺好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女儿家芳心初动的娇态。 王重阳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是自己心肝上的女孩儿,又是家中独女,为人父母最大的愿望不过是愿她得以良婿,一世无忧,门第家事尚可不议,人品操守为首要:“你呀!再过两年吧,且看他是不是如你爹期盼的那样。”当年高人算过的命理仍是王重阳担心的事,他并不想过早的嫁了女儿。那种神乎其神的事,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霍重华回到横桥胡同时,并未急着入府门,倒是立在楚家大门左侧一株歪脖子梧桐下站了一会,那素日玩味桀骜的面庞此刻如冷月般的森严,待了片刻,他抬手捏起身侧小毛驴的下巴,阴恻恻道:“你这个小妮子,下回 别让我碰见你!”这畜生似听懂了他的话,驴唇儿蹭着主人的掌心嗷嗷的点了点头。 等一会未见楚家府门有人出来,他闷声一哼:这丫头不是偷偷在外买了几家铺子么?按理说这里时候也该回府了?她是今日没外出?罢了,他日寻了机会再堵她。 霍重华拐进了霍家角门,突然想看楚棠见了他吃惊的不能言语的样子。 有意思……只可惜是楚家的女儿,这将来可没什么好命。 第43章 宅门秘事 梆子刚敲过三更。 街头小巷的店家铺子逐一皆歇业了,霍重华一身黑色劲装,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潜入了王家的府邸,他影在暗处,避开了正在打盹的护院,落入小姐闺院时,一眼就瞅准了‘师弟’的下落。 霍重华:小师弟,难为你了,为了振兴师门大业,让你受尽了任人转手的委屈。 “……”咕噜忽的一睁眼,许是被王若婉喂的太饱了,消食了几个时辰,还是涨的慌,霍重华无声的靠近之后,它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也懒得再叫出声,搭着小而古怪的脑门,‘咕咕’了一声。 此刻,小姐闺房的还是亮着灯的,正当霍重华提了鸟笼子下来,感叹着作为女子的不易,这么晚了还在伏案绣花儿呢。却在这时靠着窗扉的地方传来女儿家绵柔悠长的叹息:“霍四少……我倒是中意于他,就是不知他如何想的。” 霍重华一勾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自诩是个明珠蒙尘的青年才俊,只是还没有等到花光的时候:长的俊朗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姑娘,你好自为之吧,我尚未娶妻打算。 他跃身而走,身后是丫鬟的声音:“小姐,您可是大人的千金,那霍家四少爷不过是个庶出,巴望着您还来不及呢。” 霍重华这个时候已经跃过了王家院墙,落地之后,吹起了口哨,没走几步,不由得摇头失笑:庶出?世人都是榆木疙瘩吧,□□皇帝还当过乞丐呢!那王家小姐虽是俏丽,却无半分狡黠纯真,还是楚丫头可人有趣儿,再长几年也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能有那等一尝芳香的艳福。光是想想她那粉嘟嘟的样子,养在家里也是独一份的赏心悦目,“师弟,你说呢?” 咕噜‘咕咕’了两声,怂着瓜子壳的脑袋,不明其意。 楚棠这一日歇的很早,游园是费体力的活儿,加之要应付家中堂姐妹妹们,总归有些体乏,她睡到半夜被那鸟儿叫声吓了一跳,猛然坐起身后,立马叫醒了陪夜的墨随儿:“随儿!快掌灯,出去看看廊檐下有什么动静!” 墨随儿一知半解,嘴角还挂着口水儿,随意披了一身衣裳就擦燃了火折子,其实屋内还留有一盏小夜烛,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亮堂了,楚棠撩开幔帐,探头望着那窗户纸上投下的影子,登时气的双腿不住的踢了被褥,哪里还管什么女儿家的仪态:“那个孟浪家伙!” 之后就是墨随儿惊讶的声音:“小姐,八哥……它怎滴又自己回来了?真是怪了。” 一个畜生罢了,它哪里会认得回来的路?楚棠只着中衣,踩着小秀鞋就走出了房门,抬头仰望着廊檐下垂挂着的鸟笼子,极力让自己顺了口气,咕噜微微一睁眼,瞅见了相处了几日的小美人,‘咕咕’了几声,像是在讨好:“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墨随儿眨巴着大眼,看了看咕噜,又看了看自家小姐,总觉得八哥和小姐之间在眼神交流,“小姐,这鸟儿好像跟您有缘呢,咱们不如就留下它吧,也能给您解解闷,改天奴婢教它唱小曲儿。” 楚棠未言,垂头丧气的步入了屋子,一语不发的上了榻,将幔帐拉的严严实实,复而拉了薄毯盖上,小小的身板平坦在那里,望着上面的尘承发呆,总觉得自己被霍重华盯上了,后脊梁一阵凉飕飕。 这一夜注定不安稳,东院正闹得人仰马翻,上房的丫鬟婆子俱是心惊胆战的守着吴氏。 吴氏是出自正经的诗礼人家,嫁入楚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这些年又生了长房长子,几个妾侍被治的服服帖帖,出了三个庶小姐之外,就算是有怀胎的也没落得足月生产,楚老太太对吴氏的狠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母对付妾室,治理后院是天经地义之事,吴氏也原以为楚大爷到了这个岁数会管得住自己的下半身,谁料还是没受得住,这男人啊,越是到了一定地位,越是风花雪月耐不住。 甭管是小家碧玉,还是勾栏里的清官儿,总得窝藏了几个,留着偷香,这才不枉此生荣华权势,仿佛身边的女人越多,越能彰显这个男人一生的荣耀程度。 大宅院里是藏不住消息的,楚棠被霍重华气的睡意全无,听着外面隐约的动静,又命墨巧儿从小厨房端了夜宵过来,是几样桂花糕片,不过是样式不一样,吃在嘴里都是一个味儿,“上院可是出了什么事?”楚棠吃的小嘴一鼓一鼓的问,大约是生气也消耗体力的,她此刻甚是饿的慌。 墨巧儿性子活络,来了大房没过半个月就与下面婆子丫鬟处的相当熟悉,她如实道:“小姐您还不知道吧,大爷在外头养了外室,两个庶子都有四岁了。大夫人如今才知道,愣是气的不轻,把大爷从张姨娘那里揪了出来,目下正在上院闹着了,老祖宗也过去了,这事您可管不得,咱们也不必趟浑水。” 楚棠噎住了,墨随儿忙给她倒了杯水,又给她拍了后背顺气,“小姐,您慢些吃,这三更半夜的,仔细着可别积食。” 楚棠顺了一下墨巧儿的话,“两个庶子?” 墨巧儿知道自家小姐不 问个清楚定不罢休,干脆一并说了,“是呢,听说是双生子,长的还很好看,管家掌事都见过,是大爷的心肝儿呢。奴婢还听说那外室不是寻常女子,还是老祖宗的内侄女,是大爷的表妹。年轻那会就与大爷暗中订了情,可当初的吴家老爷是御前的红人,大爷碍于吴家势力,便娶了大夫人,这才跟竹马耽搁了。不过奴婢还听说那外室嫁过人,是个寡妇,身边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儿子,大爷知道了就将母子二人接入了京,放在了外院养着。眼下这事,也不知老祖宗会怎么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很忧心楚棠今后嫁给霍阁老的日子……简直是与狼共舞啊。 那个……九儿如何撒娇,姑娘们才肯勤快的评论呢?拉开卖萌打滚的模式……评论呐,宝宝们! 第44章 人情世故 楚棠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桩事,上辈子似乎也见楚大爷领了外室去给楚老太太请安,隐约记得是张氏。却不知这外室竟是楚大爷的表妹,还是楚老太太的内侄女。 老太太会怎么处置,她尚且不知,只不过那对双生子的庶出很受楚大爷宠爱,而且就连着张氏带来的那个少年也成了楚大爷的嗣子(过继的孩子),后来在楚家有一定的地位,当作正儿八经的少爷养着。 这人到了一定的地位,一定的年岁,念着一份昔日竹马的旧情也常见,更别提当年还是楚大爷负了张氏在先,但凡张氏有点心机就知道如何利用这份愧疚,大夫人的今后能不能在楚大爷面前得脸,就看她能不能读懂男人的心了。 楚棠喝着花茶水漱口,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觉得时辰也不早了,便让小丫头息了外头回廊下的灯:“这是大房的事,我院里的人都不准嚼舌根子。”她一想到廊檐下的八哥,胸口就微微起伏:霍重华,我楚棠得天垂怜,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与你斗上一场,你乃未来的一朝权臣,还是忙你的国家大事去吧,别再来寻我的事了。 墨随儿瞧着自家小姐的一张明媚的小脸吹着气,一鼓一鼓的,就问:“小姐,您这是作何?可是热着了?奴婢给您再开一扇窗?” 楚棠未说话,上了床榻后,又将幔帐拉的严严实实,霍阁老就住在隔壁宅子里,仿佛这般才是安全的,她趟下后兀自寻思,鸟儿才送出去一下午又被他弄了回来,想来是不能送出第二次了,就这样养着那畜生?霍阁老的东西,怎么瞧着也是个祸害!她到底也才十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霍重华阴损诡异的笑,半是噩梦半是游离的状态下就睡着了。 楚老太太的屋子,一如既往弥漫着浓郁的檀香。焚香礼佛是大多数高门内宅里的妇人常做的一件事,时间久了,就是屋子里的一桌一椅也熏入了佛气似的,叫人一踏入便无故心生敬畏。闻的人久了,也以为自己当真虔诚向佛了。自欺欺人的人,总难免自以为是。 乔嬷嬷领着众丫鬟婆子退了下去,屋子里独剩母子二人。 “混账东西!张媌的事,你还想瞒多久?”楚老太太手中攥的佛珠突然不动了,见三品大员的儿子恭顺的立在下首,卑微的有些不像话,她倒也没有再喝骂,喘了口气,方道:“你二人之事,也怨我当年狠心让你先弃了她,我原以为她嫁了人就能与你划清干系,没想到啊,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块,我且问你,她那夫君当真是病死的?!”自己亲手养出 的儿子,楚老太太比谁都清楚他的秉性。 楚居盛半屈着身子,四十出头的年纪,眉宇浓郁,气度凌然,端的是多年官场摸打滚爬出来的狠厉与阴沉,当年之事非他所愿,然,让他再选一次,无非还是按着老路走,红颜固然可贵,仕途亦不可放弃。人活在世上,总要有舍,才有得:“母亲,您这又是什么话!阿媌如今孤身一人,她的处境,与儿子脱不开干系,儿子的确是存了霸/占她的心思,这些年也已经过来了,您不顾阿媌,也那顾您那三个孙儿!” 楚居盛本想着瞒天过海,男子在外养了女人孩子,这太正常了,他此刻直接抛出了楚家的骨肉,无非是让老太太明白他的决心,如果不同意抬了张氏,那便还在外头住着,他楚居盛已经耗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耗不起的。 楚老太太注意点却在‘三个孙子’上面,温吞了一口气,怒道:“你啊!你果然之前就与她有了苟/且,她带来的那孩子也是你的?”她就知道儿子的手段,自己看上的东西,岂能荣得了旁人占有。 楚居盛也不隐瞒,点头应下:“正是,三个孩子都是儿子所出!” 楚老太太沉吟了一口气,手里的佛珠又攥紧了些:“你二弟因着一个沈氏就丧了志气,你可莫要同他一般,吴氏那里该怎么哄怎么劝,你自己去处理,我老太婆子活了这把岁数可弯不起那个腰。且记住了,这件事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也不能传扬了出去,到时候让御使奏你一本,就是萧家也挡不住龙颜大怒!楚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处是眼睛盯着,看着,就盼着你栽了跟头,也好踩着我楚家往上爬。张媌的事被人捅出来定不是偶然,你回去查清楚了,既然吴氏已经知道了,就把人接回来吧,总不能一直放在外头。” 楚居盛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面上恭敬道:“儿子知道了,母亲放心,吴氏那里,儿子自有分寸,断不会阿媌的事污了家族门楣。” 楚老太太看着紫檀香萦腾而上,叹道:“我知道你兄弟二人到现在都还记恨着我,可楚家的荣耀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挣来的,无非一个妇人,难道比祖宗门庭还重要?!” 楚居盛面上仍是恭敬无比:“母亲教训的是,儿子的确是疏忽了,可阿媌已经跟了儿子,还给楚家生下了三条血脉,无论如何,儿子都不会再弃她一次,儿子多谢母亲肯收了她,这今后儿子的后院定会干干净净,不会再进旁人。”玉/体娇女也就那滋味,到头来还是昔日情人体己,人啊,或奸或善,大抵都是经不住念旧的。 楚老太太自诩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这些年一路走来,看的多了,更是心狠了:“你且记住今日的话,这种事休要发生第二次!” 看着长子紧抿的薄唇,楚老太太想了想,有些话还是没有说下去,挥了挥手:“行了,你回去吧,我也要歇下了。” 楚居盛这便恭敬的退了出去,至于女人与前程之间,到底孰轻孰重,不用楚老太太说,他自己也分的清楚,只是走到今天这个地位,他既然有能力二者皆占,为何不去随着心意,否则要这权势又干什么?至于二弟?那是他自己无能!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一些埋下的伏笔,姑娘们可以先猜测,今后在故事中慢慢陈铺出来,有些细节一下子说清楚,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第45章 陈年过往 楚居盛从楚老太太屋里出来,吴氏身边的大丫鬟金梅便迎面快步而来,神色焦虑。金梅年过十八,容色尚可,顶着通房丫头的名号,却是只能在吴氏身边伺候着,吴氏此举的用意,阖府皆知,后院已经三房姨娘,不需要再多出一房,金梅的存在也不过是楚大爷来吴氏院里尝鲜的玩意。 金梅见着楚居盛,红唇轻咬,“大爷,您快些去夫人瞧瞧吧,夫人可是气的不轻,目下看能不能让张姐姐进门还未必呢。”金梅是个两头皆讨好的人,是吴氏身边的心腹,亦是楚居盛烦躁不堪,无处可宣泄时的解花语,金梅的善解人意,从不争宠献/媚,让楚居盛时常偷着怜惜,张媌的事,她自然也知道,不过楚居盛此前还怀疑吴氏是如何获知外室的事?他以为金梅告密,可此刻见她俏丽的站在自己跟前,软言细语,烟波流转,又打消了那个念头。 “好了,我知道了,这便就去沁阁一趟。”楚居盛放低了嗓音。 沁阁是吴氏时常所居之地,‘沁阁’二字也是当年楚居盛求取吴家嫡长女时亲自提笔所攥,只是物是人非,当年殷切情义早就随风而逝了。 这个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没有对谁公平,或是不公平一说,要怪只能怪当初的吴氏所处的地位恰好让楚居盛觉得两家可结秦晋之好。就算没有吴氏,也有旁的高门女子。 沁阁坐落在‘楚宅’最为春暖夏凉的地段,从东院绕过一条长长的小径,再过后是花园,看到一片梅园,走一段路也就到了。沁阁里伺候的大小丫鬟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吴氏这些年自诩治家有道,试问楚大爷那三房小妾谁敢支一声?庶长女楚莲生下来没几天,还不是说送走就送走了,吴氏是正经的宗妇,楚家族中妇人都是以她马首是瞻。楚老太太此前深居祖宅,她更是楚家名义上最有发言权的女主人。 楚居盛养了外室的事无疑让她脸面皆失,更何况对方还是楚居盛的旧情人,还与他育有庶子,这等身份入了楚家,与其他三个妾侍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吴氏知道楚居盛的心在张媌身上,这一点才是她一介才女爆发的根本。 当然了,所谓的才女也是因着她的家世背景所决定的。 金梅不动声色的将众丫鬟婆子都支了出去。 吴氏见楚居盛身上的三品大员的官袍尚未换下便入了屋子,她头一句便是:“大爷,您这官是不不想当了么!您难道不知圣上最重礼义德行,每三年‘六德’,‘六行’考核,定会有人揪着您不放?上一回 倒是无所证据,御使不得不弃了奏书,可这次……大爷您可自觉理亏!”吴氏双目赤红,所言所指,亦是句句挖心。 楚居盛撩了官袍兀自坐下,微仰面望着屋顶的廊柱,吐了一口浊气,似乎疲了。这也是为何他最喜去张媌那里的缘故,她从不提庙堂仕途,也无家长里短,一口茶,一抹琴,一方小情话皆是每个男人想要的温存。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就不重要了,体会的就是那一份娴静。 “大爷,妾身同您说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忠言逆耳!后年开了春闱,宏儿若得中,今后也是要入仕,您的德行有亏与他不利啊。”说着,吴氏抽泣了起来,丰腴的身子早就没了当年的吴家才女的风度,绝非楚居盛一人变了,她也变了,附庸风雅的诗句也不曾读了,太多的功利性湮灭了她原本的惠性。 吴氏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她以为楚居盛会动容,外头养的女人怎么说也是搬不上台面来的,她一语刚落,楚居盛略显清冷的声音却给她当头一棒:“此事已经无回旋的余地,阿媌给生了……两个孩子,若非顾及你,我早已抬她入门,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便纳了她,朝堂上我会压住风声,你这个做主母的要想家宅不宁,大可去闹,到时候误了宏儿前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楚居盛反过来用楚家名誉压着吴氏。 吴氏登时接不上话来,如若张媌是个没有生育的女子,她倒是好处置,可对方所生的孩子已经好几岁了,她狠毒阴辣,也不能当真动手弄死那两个小的,就算是庶子,也无法与她的宏儿相提并论。庶出就是庶出,若非靠着今后科举入仕,就算再被宠爱,也无翻身的机会,宗教礼制是座压死人的巨石,出生决定了时人的大半人生。 吴氏气的恩在案桌上的指尖发颤,“你们楚家这点丑事,还以为我不知道,二弟妹性子懦弱,又被老太太抓了把柄,我可不是沈家商户女,不是由你说欺就能欺,任人摆布的!你以为拿宏儿说事,我便能应下了?那张氏休想进门!” 楚居盛自然不能后退:“夫人……你我夫妻多年,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阿媌这一次是一定要进我楚家的大门。”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今日语气不善,头上顶着乌纱帽,无人愿自己的德行被人诟病,他一心想着息事宁人,遂又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会宠妾灭亲,我楚居盛的妻子这辈子只你一人。”这算是承诺了。 安静……屋子里陷入一时的无声。 外面的金梅听到了这里 ,秀眉皱了一皱,久久没有吴氏的声音,她便借着换茶的机会进屋了一趟,却见楚居盛大步走了出来,神色不佳。 “大爷,您……”金梅瞅了一眼发呆的吴氏,欲言又止。 楚居盛已经没精力和一个通房多话,未言一词,阔步而去。金梅入屋,好生劝着吴氏,“夫人,您还是看开些吧,奴婢打听过了,那张氏女曾与大爷青梅竹马,年岁也不小了,还丧过夫,就算生了两位小少爷,那也无法与大公子并肩,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人抬进门,别到时候真叫外人看了热闹,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再者啊,这男人就是图个稀罕,偷偷出去见上一回,大爷怜惜她,可要是摆在府上供着,大爷指不定对她就没那份心了。” 这个道理吴氏也懂,可是诚心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三十大几的人了,捂着脸就闷声痛哭了起来。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违心。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男主要去办‘大事’了。 第46章 名节何在 四更天,月落枝头,早已是人歇灯灭。 然,京城最为繁华的烟柳之地正是琴声萦绕,香客畅饮时。 一郎俊少年身着宝蓝色簇新长袍,玉簪子固定了墨发,远远看去,消瘦且修长,有股子病态的凄美,不过近一瞧,那眉眼间的幽波却像灵动飘逸,没有寻欢之人眼底的污/秽/情/欲,举手投足之余,是漫不经心的随性,他夜色从走来,渐渐落入暖光高照处。 这时,从杏花楼走出一浓妆妖艳的伶人儿,她扭着腰肢朝着少年走了过来,如若无人的就往他身上撞,这少年眼疾手快,单指抵在了她的腹部,阻止了她的靠近,女子却突然‘哎呀’的一声,险些往后倒了过去。电花火石之间,一句话落入了少年的耳朵:“萧家二公子就在韦梦梦那里,你且去,八爷的意思是闹的越大越好。” 霍重华薄唇在昏暗下一勾,至始至终,那女子从未曾碰触到他,他知道自己是个局外人,帮着八爷处理那些他不便出手的事再适合不过,而且这也是他的机会。更何况,放眼皇城,除了八爷之外,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良禽择木而栖,他霍重华择主也是有自己的原则的。 霍重华步入杏花楼的那一刻,突然有些心疼身上这一身崭新的袍子,入了红尘是非,不是洗洗就能干净的。他这样一个容貌俊朗的年轻公子一出现,很快就引起了老/鸨和姑娘们的注意,再看他气度冷傲,定非寻常公子哥,霍重华心里很清楚自己长的很有欺骗性,遂未曾理会旁人的目光,一路很自然的往二楼花魁韦梦梦所在的雅间走去。 杏花楼本是寻欢之所,霍重华一开始自是一路无阻。不过那伶人口中的萧家二公子却非普通人,而是当今萧皇后的内侄儿,统领五万禁军的镇国公嫡二子,与太子殿下乃表亲关系,尊贵不可言喻。 世家子弟多是风月场上的高手,现身杏花楼实乃寻常,不过萧家老夫人于两月前才刚仙逝,这萧二公子三个月的孝期还没过,就来捧花魁的场子,单此一点就能让御使狠狠奏上千八百字过个瘾,以立德行。霍重华早知那韦梦梦是萧二公子的追捧之人,已经盯了小半年了,如今总算是让他捉到了现成。 萧家在京城势力不可小觑,如何将事情闹大是一个问题,就怕萧二公子逛花楼的事尚未传开,就被镇国公给压下去了。霍重华行至二楼回廊,鼻端是女儿家浓郁的香脂味,他抬手,态度戏谑的捏了捏鼻,那挑眉苦笑间,却如魏晋男儿的风流,有一小厮打扮的男子突然靠近:“站住!此处已经被 我家爷包下了,你且走开!” 霍重华同情的看着这男子,“哎……经常与你家主子来这种地方,也是难为你了。” 男子:“……”遇见‘知心人’了呀! 霍重华在男子再度驱逐之前,压低了声音,玩味道:“你家主子在里面待了多久了?我刚才在下面看见一个额头带刀疤的贵人寻上来了,我要是你,现在就去通知你家主子,立马从后面跳窗离开。” 男子闻言,脸色大变,要知道镇国公年轻时候跟着帝王征战南北,早年受过鞑子一刀,恰恰就砍在了左眉之上,经年之后,这条刀疤就成了镇国公的标志,男子也顾不得多想,二公子要是被国公爷捉了正着,回去铁定逃不了一顿毒打,更别提爵位之争的影响了。 雅间内,萧二公子正搂着花魁偷香窃玉,在听清身边心腹禀报时,吓得提了裤子就滚下榻,前门他是不敢走了,只得从后面跳窗,花魁的屋子布置的格外精致,还有一扇面街的轩窗,萧家世代从武,萧二公子若从二楼跳下去,并不会伤了身子。 霍重华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亲眼目睹了萧二公子和他的随从先后跳下窗,这才吹响了口哨,动作一气呵成之后这才注意到惊魂未定的韦梦梦,见她香肩外露,美眸春色未消,寻思两息,还是决定做个好人,忠告了她一句:“姑娘啊,今后离萧家二郎远一些,帝后有意招他为婿,公主要是知道你的存在,还能让你活在这世上么?听话啊,莫要再留这个恩客了。” 韦梦梦懵了懵,正好喊出声,却是疾风扫了过来,她喉咙一痛,半张的口再也合不上,亦是发不出任何声音,霍重华理了理衣袍,双手朝后往外走,目不斜视的叹道:“这年头,做好人真难。” 这厢,萧二公子与随从刚从二楼跳下,尚在缓冲之余,从夜色中突然疾步而来四五个壮汉,不问青红皂白的用鱼网将二人套住,而后扔上没有设置车厢的木板车之上,一切迅速办妥不过几息之间,萧二公子喝道:“大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我无礼,知不知道我是谁?” 其中一个壮汉从腰间挂着的布袋里也不知道取了什么东西喂了马儿吃,这之后壮汉道:“萧二公子,你还是留着力气一会再喊吧。” 长鞭‘啪’一声凌空而响,四马拉着的车辆撒了欢的跑了起来,鱼网又细又密,上面的细针还沾有麻沸散,萧二公子越是挣扎,就越是动弹不得了。 寂寥的长街自此便会是喧闹至晨。 霍 重华悠悠然站在街头矗立,一开始那伶人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细臂刚要搭在霍重华肩头,即刻就被他避开:“姑娘,我可是清白人家的少爷,你手下留情。” 壮汉:“……” 女子神色一晒,也知他是八爷的人,便不做调戏:“……你说,咱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不出几个时辰,萧二公子就该赤/裸着绕城一圈了,这今后名节何在!” 霍重华斜睨了一眼女子笑的好不开怀,幸灾乐祸的神色,兀自摇头,未言一语,很快就隐入夜色,就寻他的小毛驴去了。 第二日辰时未至,萧二公子裸/身绕城两圈的消息闹的全城皆知,康王听闻后,自是满意的朗声大笑,身后顾柔好奇的一问:“王爷何事如此高兴?”她鲜少见他这般开怀,一直以来他都是淡雅如菊的。 康王侧身,接过顾柔递过来的普洱清茶,享受她给的所有温柔,六年了……他用了六年时间,终于让她全身心的接受自己了,康王低头品了一口茶,只觉甘甜如蔗,寸寸润入了他不曾对任何人敞开过的心扉,如若一切重来,他依旧会毫不后悔当年的莽撞和不顾一切。多年的布局,她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不过也因此让日子染上了色,不似彼时灰暗无度,他温和的笑道:“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柔儿,过不了多久,你就不必隐姓埋名了。” 顾柔对这个期望倒是不大,浅笑而过,仿佛没有将康王的话放在心上:“我去看看辰儿,早膳已经备好,王爷一会记得去吃。”她转过身,就连背影也是淡淡的。 作者有话要说:霍阁老:我是清白人家的少爷…… 第47章 宫闱纷休 日光高照,林间晓风拂柳,如今已是仲夏,群花开尽,到处是芳华韶光,靡荼未了。 霍重华换上了自己钟爱的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将褪去的锦袍随意搭在了竹制的雕花屏风上。 奎老自甬道而来,因着小筑从半山腰引了水流过来,花草丛生处,太湖石下细水潺潺,霍重华却能准确的辨别出奎老的脚步声,迅速往桌案上一伏,持了竹篓里的一本《礼记》,俯首观书。 奎老步入亭台,面对着穷其一生唯一觅来的学生,皱成‘川’字的眉心稍有平复,却因想起了什么事,又皱了起来,“天乐,为师且问你,昨日杏花楼之后,你未曾回霍府,也没有来为师这里,你去哪儿了?”难得八爷看中,霍重华又是那种顽劣的性子,再过几个月就是十六了,世家子弟中,像他这个岁数早就有了伺候的通房丫头,如今也不知他学问究竟如何,断不能让他因尘事乱了心思,总之科举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霍重华一张清俊中略显邪魅的脸从书册中抬了起来,心思九转深幽的眸子愣是让他演绎出一份懵懂出来,“先生,您此话怎讲?学生一夜案牍劳行,不信您瞧我这双目,可是充血之兆?”霍重华修长如玉的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 奎老一张老脸猛地抽了抽,左右四处寻觅了一下,未见戒尺的踪迹,心知是这小子早就藏匿了起来,调整了丹田不太平整的气息,老生常谈,“天乐啊,为师与你也算是有缘,一心且盼你早日成才,你诓骗为师就是你的不对了,小驴车上的黏着的黄土出自官道,你以为为师瞧不出来?!”奎老一言至此,嗓门陡然抬高了好几倍,像只炸了毛的狮子:“你给我老实交代,昨天夜里到底干什么去了!太子眼下势力滔天,八爷母妃身份卑微,又无母族可依,你如今替八爷办事,分毫差池就能让八爷翻不了身,你知不知道!” 霍重华双手捂耳,待奎老发泄完,他才吐了口浊气:“先生啊,仪态,注意仪态……”他虽不知为何奎老为何会一心辅佐康王,但太子这些年的势力已然伸向朝廷各处,帝王的儿子当中,太子亦是皇长子,是当初帝王还是亲王时就生下的儿子,眼看就要到四十了,他自幼便立了储,在储君的位子上待了三十多载,是个人都会憋不下去了。康王是帝王的第八子,在众皇子中并不冒进,多年野战领兵,风霜雨打,连块封地也没有挣来,老皇帝将康王禁在京中,其目的昭然若揭。 帝王身边有一个母族强大的太子,这无疑对他的帝位有所撼动,而帝王自诩龙体康健, 年前还有嫔妃诞下了小皇子,这样的帝王是不需要一个时时刻刻提醒他,是时候该禅位的太子。康王的存在无非是帝王制衡太子的一颗棋子。可是康王所表现出来的却是与世无争,对权势毫无在意的淡寡之象,就是后院妇人也只有王妃一人,而立的年纪才得一子,如此老皇帝不得不又重新启用了皇三子,慕王。 霍重华昨夜出城便是去打探正从封底回京的慕王,此事奎老未曾提及过,康王亦是,只不过他这人做事一向喜欢未雨绸缪,此番被奎老识破,只得老实交待了一二,“先生,学生所言属实,绝非半句虚言。您要是不信,学生便以师门名誉发誓。” 奎老唇角的两撇八角胡随着呼出的鼻气左右摆了一摆:“……”似乎一时半刻找不到驳他的理由,“……王大人很赏识你,八爷的意思是让你今后跟在王大人身后,你年纪还小,需要学的太多,切勿居功自傲!慕王之事尚不可轻举妄动,八爷没有发话,你下次休要兀自行动!” 霍重华郑重的点头,这一关算是过了。 萧二公子,萧魁逛花楼且被人暗算致使颜面无存的事,自然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宫里,萧后气急,整个坤寿宫阴云密布。 萧皇后是镇国公的胞妹,当初帝王夺嫡,萧家出了大力,帝王问鼎之后,忌于萧家兵马,立了萧氏为后,其子为储君,萧皇后这些年盛宠不衰,三十岁那年生下一个女儿,便是如今的沁晨公主。沁晨公主娇宠一身,与萧家二公子有婚约在先,昨夜萧魁的事举城皆知,就是萧家有心压制也是无能为力,为此,帝王早朝上勃然大怒,直接就作废了婚事。 萧后想巩固两家关系的计划彻底泡汤。 凤泽宫里的楚贵妃今日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去安抚萧后:“哼!萧氏压了本宫这么多年,没想到她也有今日!”楚贵妃躺在软塌上,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美丽娇艳的眸子里透出一股三九天里的绝寒之色。 身边的心腹宫人上前,双膝跪地,匍在楚贵妃膝下,小心翼翼褪去了绸缎的雪色绫袜,十指并用轻/揉/慢/撵:“娘娘,楚大人的意思让您莫与皇后疏离,您这次面上可断不能让皇后瞧出异心。” 这人是楚居盛安排在楚贵妃身边的太监,梅呈。入宫之前曾是楚家的护院,是看着楚贵妃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楚贵妃年过三十,保养适宜,仍是美人娇/色时,她突然倾了身子,白皙柔滑的右脚从梅呈手中挣脱,划过他消瘦干净的面庞,如黄鹂的嗓音骤然冷了几分:“本宫这些年容 易么?梅呈,你是最懂本宫的人,本宫巴不得皇后不得善终,若无她,本宫岂会至今膝下无子,本宫那尚未出生的孩子……”说到这里,楚贵妃仰面深吸而来一口气,几滴晶莹顺着她光洁的脸蛋滑过,美的凄楚且惊人。 梅呈胸口剧痛,如万刀翻绞,小姐自幼无忧,本是该过着相夫教子的小日子,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这看似无限繁华的皇城一朝之内毁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天真。梅呈犹记得楚贵妃初承宠后的面色煞白和那绝望空洞的眼神,他恨过自己的无能,可那又能怎样?谁能斗得过皇权!梅呈爬了过来,双臂楼住了楚贵妃,将她的脸埋进了自己怀里,轻抚着她颤动的背:“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有奴才在呢,奴才生生世世都不会离开娘娘的。” 作者有话要说:ps:整个晋江的男主大多皆是高大上,黑腹冷傲,九儿一开始对霍阁老的设定便没有走上固定的老路,少年时的男主亦如寻常世家子弟,桀骜风流。(此风流非彼风流)他这个年纪不可能一下子就老练成一代权臣,谁能没个年少轻狂……一开始就是炸掉天的厉害,那就是老妖精了。九儿的男女主都是养成系列。那个……再扯一句:每个角色都不容易……还是那句话,所有伏笔,皆会在后期不期然的陈铺。姑娘们最近不乖啊,评论呢?快来用评论砸死我吧! 第48章 棠娇未央 似醒非醒中,楚棠微眯着眼,就看见墨随儿一张圆滚滚的汤圆脸朝着她凑了过来,她身材苗条,只是脸蛋天生如此圆润:“小姐,您该起榻了,吴家公子今个儿来了府上,给姐儿们带了纸鸢,现在几位小姐都在前院呢,您也快些起来去凑凑热闹吧,老祖宗的意思也是您过去一趟。” 楚棠脑壳发昏,一半是被霍重华的八哥给扰的,另一半是因他本人的存在给她造成的某种精神上困扰,确切的说是夜里做梦也变得‘殚精竭虑’。她昨夜竟然梦见了他,只不过梦醒之后,具体是梦到了什么就记不清了。 轻纱帷幔下,女孩儿睡颜酡红,一双眸眸里似润了薄雾,氤氲且迷糊,糯糯道:“吴家表哥?” 她倒是想起来了,大夫人吴氏的娘家侄儿时常会来楚府串门,因着年纪与楚宏相仿,又是姻亲,上辈子楚棠就随了楚岫和楚莺二人也唤他一声‘表哥’,记得他后来好像娶了楚岫,是以,吴家与楚家便是亲上加亲。 墨随儿扶了楚棠起来,笑道:“小姐,亏您还记得吴家公子,他可没少关照您,哪年逢年过节,您收人家的礼物可没少过大房两位嫡小姐。” 楚棠任由墨随儿给她穿衣,就连四肢也是懒的动了,这也才多了几天安稳日子,怎么就四体不勤了?多半是被昨夜的梦境给吓的,楚棠给自己找了一个懒惰的借口。 她上辈子未出阁前,吴凌的确将她当做妹妹看待,可后来她嫁给了顾景航之后,便从未见过这个人,直到有一天她在顾景航的书房看到了吴凌的背影,才知他二人本是一丘之貉,就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狼狈为奸的。吴家世代耕读,前朝时出过谋士,到了吴凌这一代,便是将祖宗那一套又用上了,他是顾景航的人,帮着他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那张温暖慈悲的外表下,藏的是一颗没有温度的心。 滴了玫瑰花露的清水已经兑开,墨巧儿绞了帕子给楚棠擦脸,又见她左一个哈欠,右一个懒腰,忍不住笑道:“小姐,您昨个儿夜里干什么去了?奴婢见您睡的也挺早啊,莫不是与周公老爷拌嘴了。” 楚棠粉唇抽了一抽:周公老爷也没梦见,霍阁老倒是粉墨登场了。 这厢,楚棠穿戴了一番,梳了简单的丫髻,缠绕在墨发上的石榴石珠串晶莹可爱,颗颗圆润清透,一看就非凡品。浑身上下虽无赘物点缀,却是简单中透着令人舒服的清爽,她喝了一盅羊乳密瓜露,就去了前院,一路上在想,幸而今日不必去向祖母晨昏定省,不然又是要背上几页佛 经,祖母才能放了她回来,她自幼就没睡过懒觉,上辈子为了哄的祖母欢心,处处克制自己,就是瞌睡也少有,这一世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吴凌虽是外男,却是楚家的表亲,在楚家几位小姐年纪尚小时就经常来楚家这边,几年过去了,也没有特意避讳,再者吴氏心里头的打算也是想与吴家结亲,更不会有意阻了吴凌的好意。 尚未至前院,一阵女儿家嬉戏打闹的声音就传入耳际,若非为了融入后院众姐儿,楚棠是不想过来的,她早就不是那个会为一只纸鸢就开心不已的懵懂少女了。楚岫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回廊上走来的楚棠,挥手唤了声:“棠妹妹,快到这边来,可就缺你一人了。” 楚棠闻声望了过去,这一望却是心跳骤停了半刻,她竟看见院落中还立着一张熟悉却又陌生到了极点的面孔。顾景航,到底又遇见你了,这辈子还不知第一次! 年纪小有年纪小的特权,可以随时拉了脸子,楚棠就是这么做的,她走过去后,焉焉道:“堂姐,棠儿今个儿累的慌,还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呢。”她转而看向吴凌:“吴表哥,你难得来一次,可得用了晚膳再回去,棠儿本想请你吃茶,只可惜院里新茶都喝光了,只能等下次了。” 女孩儿一本正经的歉意,倒不像是揶揄,吴凌朗声大笑:“棠妹妹可是犯了夏乏了?我家中小妹亦是如此,哪天不是吃了早膳又回去睡到晌午,饶是我如何说她都不行。” 楚棠‘呵呵’的呆笑了两声,配着她粉嘟嘟的婴儿脸,样子有些滑稽。 顾景航这个时候开口了:“姑娘?你可还记得在下?上次多有得罪,实在是抱歉。” 此言一出,楚岫,楚莺,楚莲,还有大房几个庶女的眼睛齐刷刷的朝着楚棠看了过来,仿佛想探知什么秘密,看好戏一样的期待着。 楚棠:“……”她没想到顾景航会如此直截了当,还是如上辈子一样,随心所欲,他可曾想过她的感受,她丝毫也不想遇见他,可好像命运总爱与人开玩笑,非得耍的凡人偏体鳞伤不可。 可她终究不是上辈子那个楚棠了! 楚棠瞪了一双大眼,水蒙蒙的,像是初醒时候的样子:“啊?我不记得了,你是同吴表哥一道过来的?那肯定是吴表哥的好友了。”这人实在放肆,自己无法靠经楚家女眷,就让吴凌起头。 顾景航小心翼翼的探问,对楚棠这个回答七分庆幸,三分尴尬,庆幸的是她不记得他那日的唐突,尴尬的 是她再也不记得他了。独独他一人活在记忆的煎熬了。十六年了,他以为时光太长,长到他已经淡忘了。那样撕心裂肺的,如同丧失了灵魂的痛,明明知道还不是时候,还不能靠近。可他还是来了,不为别的,只想着看着她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样子。 顾景航眸色微愣,回忆的炼狱跟眼前的一幕交叠,他甚至以为又是做梦了。吴凌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僵局:“棠儿妹妹,我这好友估计是认错认了,今日风大无阳,你可想去放纸鸢?” 楚岫和楚莺觉得自家表哥的注意力不在她二人身上,难免不高兴,楚岫上前一步:“六妹妹,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可别当真累坏了身子,祖母定会怪罪下来。”她是吴氏悉心教养长大的,很有逢人做戏,继而又添了一句:“你若觉得无趣了,再去园子里寻我们就是,反正表哥这一整日都在楚家的。”她仰着面,笑容熠熠的望着吴凌:“表哥,我说的对不对?” 吴凌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楚岫再过几个月就要十四了,吴氏大概也向她说过与吴家的婚事,楚棠在想,是不是楚岫已经喜欢吴凌了?罢了,这事与她无关,她便顺着楚岫的话,寻了借口离开,吴凌来了楚府,她象征性的露个脸也就差不多了:“也好,那棠儿就先回去补觉了。”说着,又是哈气连连。 顾景航与楚家无亲无故,他就算想再说一句,也得顾及女儿家的身份名节,便眼睁睁的看着那抹浅粉的身影渐走渐远,直至不复可见。 楚棠回到自己的小院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再看到这人,也没有自己想像的那般惊涛骇浪,饶是他今后如何发迹,如何权势滔天,那又怎样呢?她与他毫无干系……再无干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处伏笔……九儿心累啊,乖宝们快来安慰我。 第49章 中元放魂 顾景航虽与吴凌是好友,却也不便在楚家内宅久留,他来的突兀,走时亦是如此。 墨随儿从守门小厮那里打听了消息,就匆匆回来禀报:“小姐,那人走了。真是怪异,那日在画舫,好像也是这人。这都好阵子了,他怎么还想起来道歉了,又怎知小姐您是是楚家姑娘?难不成都是巧合?” 墨随儿不过随口一说,言罢又去院子里架着的藤萝上摘新鲜的花叶,准备用来泡制花露。 楚棠却是听入了心,她手持细竹篾挑逗八哥,面上未显他色,心里却是有底了。这辈子遇见顾景航的时机远比上辈子早了五年,他现在不过是顾家庶子,而且她年岁尚小,若五年后他还像上辈子一样用了手段娶她……她如何能抗旨? “楚棠小气!楚棠小气!……”八哥冲着小美人叫的欢哨,以为可以得几块肉脯,然,这畜生却不知小美人此刻满脑子都是它的‘师兄’---霍重华。 楚棠记得霍重华与顾景航在多年之后都会是新帝的御前红人,顾景航娶了她那几年,仕途更是平步青云,霍重华是鲜少与他抗衡的权臣之一。 要怎样才能让霍重华提前就将他的对手压在手掌底下呢?霍重华那等诡谲秉性的人又岂会听她一面之词?告诉他,要趁着对手羽翼未成时,就将他消灭掉? 他肯定会当她是疯子。 头疼…… 重生一次,似乎前路犹是不畅,一个女儿家想要靠着自己的意愿活在人世,着实太难,她今后不得不注意着顾景航,最好是再也不要与他碰面,时日长了,他或许就能将她这个‘熟人’给忘了。 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强大,强大到可以脱离楚家,这看似是个天方夜谭行径,却也是她唯一的选择。 “天乐小人!天乐小人!……”八哥不住的讨好小美人,一双小小的眯眯眼死盯着廊下石案上的肉脯。 “哼!就不赏你吃,谁叫你与霍四少是一伙的!”楚棠的心情虽因为霍重华和顾景航的出现,而接二连三的遭受摧残,但那点狡黠的本性犹在,不知为何,看着八哥蒲扇着翠绿色翅膀,在笼子里急的团团转时,她心情忽的转好。仿佛被她虐待的不是八哥,而是霍重华本尊。 小厮将一封信笺送入了院子,楚棠拆开一看,竟是王若婉给她的信,信上说让她别忘了后日的中元节。楚棠这才想起二人约好了当日去大明湖放水灯的,她要给自己的母亲祈福,可王若婉呢?她爹娘皆健在,也不 知道这位神仙一样的大小姐哪来那么多想法。 其实,除却王若婉算不上善终的结局,她与霍重华还真有相似之处。皆是脑子九转八弯的人。 转眼就是两日后,楚棠将早早被就备好的水灯提上了马车,中元放花灯,亦可称放魂,为逝者祈福,是一种缅怀的方式。入秋了,眼下还未至黄昏,湖面映着西边的日头,像洒下了一大片的橘色绫罗,波光凌凌,湖畔早就三三两两的聚了好些人群,王重阳视女如命,故而楚棠与她一道出来,四周都被王家的护院挡着,安全又惬意。 “棠儿妹妹,你是祭祀谁的?”她指着楚棠的手里的水灯问。 墨随儿与墨巧儿当即就不高兴了,这王家小姐也太口无遮拦,夫人走的早,小姐当年也才四岁,就是夫人的容貌也记得不清了,她哪能直接问出口来! 楚棠却是不以为然,有些人并无恶意,随口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也不会叫人往心里去,总比好过那些表面虚伪,内心恶毒的人强了百倍。 楚棠如实道:“是我娘,你呢?王姐姐?” 这个问题似乎困扰到了王若婉,她漂亮的大眼睛转了一转:“我就是想出来玩玩,我爹不准,我便寻了一个理由,说是给祖父祖母祈福来着。” 楚棠莞尔一笑:“……”好吧,人与人真的不同的,她很羡慕王若婉的赤子之心,未曾被这世道不堪所损伤半点的天真无暇。 楚棠此刻在想,王若婉要是一直能这样下去该多好,最起码别做什么神仙去了,好好活下去,寻一良婿,得百年安好。 二人下了河堤,楚棠将水灯放了出去,看着火光里的琉璃等随着微波渐渐远去,沈氏的相貌却是越来越模糊,楚家就连一张沈氏的画像也不曾留下,她想念的人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棠儿妹妹,我跟你说件事,你可一定不要嘲笑姐姐我。”王若婉虽有十五了,心性却略显稚嫩,说话时,半分娇憨,半分嗔啄。 楚棠乖巧的点了点头,她如今也才十岁,表现太过老成,未免叫旁人觉得奇怪:“王姐姐说便是了,棠儿怎会笑话你。” 王若婉咬唇,那娇羞的样子实在难掩,“我那日回府之后看见霍家四少爷了。” 呃…… 楚棠发现王若婉时隔多日,再谈及霍重华时,面上的表情已经截然相反,如果说之前是嫌弃与不甘,现在就是倾慕与热情了。 这……霍重华,你到 底是如何祸害人家姑娘的! 楚棠担心的事突然就成真了,王若婉这辈子不会还是非霍重华不嫁吧?“王姐姐……你……” 王若婉似又想起什么事来,抓着楚棠的小手,握得很紧:“妹妹,我差点忘记跟你说件事了,你给我那只八哥,我给弄丢了,这畜生也知道长了什么本事,竟从王家府上飞走了,妹妹可别怪姐姐粗心大意,弄丢了你的鸟儿。” 楚棠心虚的咽了咽喉咙:“……嗯,不怪王姐姐。是啊,那畜生实在胆大包天,还敢自己飞走了。” 王若婉赞同的点了点头,到底是个姑娘家,此刻又好不意思当着楚棠的面再提霍重华,只是脸颊上的绯红彻彻底底出卖了她。 一声细锐的女子尖叫声打破了一时的安静。 王若婉身边的贴身丫头指着河堤下的一具浮尸,大叫出声,惊慌无措的往后跌倒了下去,随着她的声音,不少人纷纷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与此同时,楚棠与王若婉也是注意到了河堤下的状况。 这的确是一具浮尸无疑,乌发散乱着浮在水面,上面还混杂着一株水草,尸首膨胀恐怖,男女未辨,有鱼儿寻着尸首不住的啄着。 王若婉当场就恶心到吐了。 王家的护院家丁立马上面将自家小姐请到岸上,另有小厮立即回府通知王重阳。 王若婉这个时候有些六神无主,毕竟是娇宠万千长大的,她在胆识上未必能及的过楚棠。 楚棠随后踏上了河堤,那股恶臭叫人呼吸困难,墨随儿与墨巧儿护着小姐:“小姐,咱们快些回去吧。” 四周放水灯的人,逐渐一哄而散,楚棠却知道她走不了,她与王若婉算是发现尸首的人,衙门里肯定会叫她二人去记口供,王若婉有王重阳护着,自是可去可不去,可是她……楚家是不会因此就娇纵一个女儿的,相反的,为了彰显楚家的大义和名誉,还会要求她将此事说与官差听。 而且,她觉得她不该就此离去:“不急,且等官差过来。”楚棠望着漂浮着数盏水灯的湖面,突然微不可闻的笑了一笑。 第50章 暗中庇佑 康王府的宅子有几分苏州园林的风格,与江南建筑颇为相似,当初因着康王妃旧疾沉珂,康王不惜花了大量财力将王府重新修葺了一遭,只为博红颜一悦。 书房外是一整片的紫竹林,外沿种了整排的秋菊,这个时节花苞逐渐显色了,秋色渐浓。 霍重华随着小厮从甬道走来,脚步沉稳的步入书房,长揖:“八爷,花魁韦梦梦死了。”他言简意赅。 康王从书笺中抬起头,似乎早有预料,“上次萧二公子的事,是我们暗中所使,那花魁迟早会死,本王却没想到萧家如此等不及,陛下对萧二的事还没有息怒,萧家这边就动了杀念。”康王眉头紧缩,而立之年的他,深藏于胸的野心与气愤已经渐渐掩不住了,却在转瞬间又恢复了素日的儒雅之态:“呵呵……天乐啊,你如今还是以学业为重,本王与你师傅都期待着你将来高中,不久的将来,朝廷也该换换血了。”那样奸佞朽臣搅的朝廷乌烟瘴气,怎奈帝王却早就没了当年初登基时的英明决断了…… 霍重华在康王看似温和的眸色中看到了一种希翼,他未离开书房,又道:“发现尸首的人是王家小姐和……楚居盛的侄女……”他似说着一桩无关紧要的事,却是在试探。 “哦?王重阳之女?和楚家二爷的女儿?是他那个唯一的嫡女?”康王端起案上的杯盏,淡淡品了一口:“现在人都在何处?可是被衙门里拘着?” 霍重华适当的收起了自己打量的目光,焦距凝聚在面前桌案上一块白虎青玉的镇纸上,如实道:“王重阳已将爱女接回,楚家小姐留在了衙门里,这个时候应该在记口供。” 书房内陷入一刻的安静,不一会,康王从案上一只锦盒里取了一块铜牌出来:“你去将人领出来,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无能,没本事去抓凶手,反倒拘着一个小丫头不放!” 霍重华之前的重重猜测,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某种不太确定的证实。 楚棠不过是一个楚家二房的嫡小姐,康王竟然知道她,还知她的年纪? “八爷,恕我冒昧,她是楚家之女,自有楚居盛去接人,就算楚居盛不发话,衙门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您这样做是不是冒险了。” 拿着康王府的令牌去救楚家的小姐? 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康王抬起头,对上霍重华清俊中略带冷漠的眸子,半晌才道:“无碍,程大人是我们的人。” 康王很看重霍重华,早就视他为心腹,也是为了将来培养的俊才,这才将程赞礼的身份说了出来:“你且将这块令牌给程大人看,他会明白的。”顿了一顿,康王又道:“本王知道你好奇,但你也不必细究,这是本王的私事” 霍重华面无他色的接过康王手里令牌,应了一声,就退出了书房。在再度踏入甬道之际,深深吐了一口气,心道:小丫头,你后台倒是不小啊! 既然是康王的私事,他自是不会过多去揣度,这些都与他无关。 衙门里,楚棠还未将话说完,就被人放了出去,甚至于还有一顶小轿子送她回府,不过在她踏出衙门口时,却见到了武成。这位武统领似乎已经不记得楚棠了,几个月前,他还去楚家老宅搜过人犯。楚棠却记得他,这样彪悍魁梧的长相实在叫人难以忘记。 楚棠上轿子时,侧耳听到一句话,“花魁尸首现在何处?” 花魁尸首? 是指今日在湖面发现的那具浮尸? 衙门外都是皂隶和探子,楚棠没有逗留,很快就上了轿子,满心的狐疑。如果真的是死了一个花魁,也别用不着禁军统领亲自上衙门里讨要尸首,而且没有定案之前,武统领这样做实在有失规矩纲常!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楚棠虽好奇,不过也只是随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那些与朝堂有关的事,与她没有丝毫干系。 楚棠下轿后,楚老夫人,吴氏,外加楚家的姐儿们都在朱门外等着她了,门口还点了一口火盆,乔嬷嬷扶了楚棠下了轿子,用柳叶儿沾了水往她身上洒了洒,之后又跨了火盆,“姐儿大吉大利,今个儿去了晦气,今后再也无病无灾了。” 楚老夫人撇开扶着她的丫鬟,上前几步就拥住了楚棠:“我的棠儿啊,可算是回来了,衙门里派人送了信到府上,这次也是难为了你这丫头了,可别吓坏了,回头祖母给你去菩萨面前求个好。” 吴氏也走了过来:“棠姐儿这回也算是替楚家争了光,咱们楚家的女儿自是要配合官府办案,你大伯也说了,棠姐儿这次要大赏,正好我那里新得了几匹罗纱,改名儿给棠姐儿裁制几身新裳。” 楚岫也兴兴的道:“棠姐儿,你胆子可真大,要是换做我,早就吓哭了。” 楚家的人热情非常,楚棠心里觉得怪怪的,怎么也无一人去衙门里接她?送她回来的轿夫却已经转头走了,想来不是楚家派出去的,她憨 憨的笑了笑,未做他言,只觉得很多事过于蹊跷了,不是她一个闺中女子能参透的,不过楚家诸人对她的态度明显与以往不同了。她却没多大的感慨,亦或是动容。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童妈妈又是一番‘掏心挖肺’的疼惜,这之后又说起了楚家大房的事,“小姐,今个儿大爷的外室正式入府了,那张氏带过来的儿子头一天就遭了大夫人的罚,现在张氏就在自个儿屋里哭着呢。”童妈妈是个话唠子,说的不好听点,就是长舌妇。 楚棠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她之前所穿的一身衣裳也让墨巧儿拿去烧了,说是晦气。 楚棠‘哦’了一声,对楚居盛的内院并不感兴趣,吴氏越是闹,越会与楚居盛离了心,她在楚家待了这么些年,还没摸透自己夫君的脾气。 童妈妈又道:“张氏带入门的大儿子和大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阖府上下都在传言,张氏的长子也是大爷的骨肉,这不,大爷还打算将他也纳入族谱呢,就连姓氏都改了,叫楚云慕。” 楚云慕…… 楚棠有点印象,上辈子,他是楚大爷的嗣子,深得楚大爷宠信,甚至隐隐有跃过楚宏的架势,楚宏虽是长房嫡长子,今后春闱却是屡试不第,后来只能靠着祖萌在保定谋了个芝麻官,故此,楚大爷对这个长子渐渐失了宠爱。楚云慕也因此备受关注,他今后好像与霍重华……私交甚笃! 楚棠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哪里都与霍重华有干系! 作者有话要说:霍重华:又被媳妇嫌弃了…… 第51章 午夜轻罚 千工床的灯厨里没有点烛,却放了一顶三脚小兽炉,里面正燃着凝神香,这是楚老太太特意命人送过来的,说是楚棠今日受了惊吓,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莫要夜半入了梦魇。 楚棠抱着香软的秋被,脑子里却是楚云慕这个人。 楚云慕……楚云慕…… 他是以楚居盛嗣子的身份入了府,虽说张氏受宠,且楚家阖府上下皆以为他就是楚居盛与张媌在对方夫君还没有过世时,就有的孩子,但他的身份依然很尴尬。不过此人心性极为阴沉,素日少言寡语,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到了后来却成了楚家的支柱,他能一步步顶着世道的流言蜚语,最后站在了人上人的位置上,定是能力与野心都十足的。 而且楚云慕与霍重华是外界皆知的好友,这二人定有某些相似的地方。 眼前又出现顾景航那张虚伪的面孔,楚棠一骨碌爬了起来,因着动作太快,灯厨里小香炉也晃了两晃,“随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墨随儿被自家小姐吓了一跳,揉了揉困倦的眼:“嗯……约莫亥时三刻了,小姐,您早些歇着,乔嬷嬷亲自过来穿了话,要您明早也不必向老祖宗请安,您这两日可得安心养着,万一沾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还得请了道士来做法事。” 楚棠的思绪飘渺,哪里有什么心情顾及今日惹的一身晦气,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今日的事也毫无畏惧。其实,很多时候,活的人比死人更可怕。 “随儿,你可知大伯母如何罚楚云慕的?就是张姨娘带进门的那位。”楚棠问。 她知道吴氏肯定不甘心,不能违背楚大爷的意愿,也不能明面上对付张姨娘和那一对年幼的双生子,故此只能拿张姨娘的长子开刀了,毕竟楚云慕是顶着张姨娘前夫之子的身份,楚大爷官位在身,受不得勾搭有夫之妇的污名,所以说,就算楚云慕是楚家的骨血,他永远不可能认祖归宗,充其量只是个嗣子。 墨随儿虽不知自家小姐的目的,还是如实答道:“大夫人说二少爷既然已经改了楚家的姓氏,就该为楚家的祖宗尽孝,让他在祠堂外跪着呢。”楚云慕年有十三,在楚家男嗣当中排行老二,下人们畏惧楚大爷,面上都唤他一声‘二少爷’。 在祠堂外面跪着? 还不是没有承认他的身份。 楚棠沉吟片刻,又问:“给我准备衣物,再去小厨房拿些点心,我要出去一趟。” 墨随儿听 了吓了一大跳,“小姐,您这是要去看二少爷?那可使不得,万一被大夫人知道了,定会怨罪您的。” 楚棠自然知道吴氏并非像她的家族一样通情达理,但她也知道就算今后自己落了难,吴氏也会不管不问,她犯不着顾及着吴氏,这些人面上对她好,也不过是看在楚老夫人的面子上,亦或者为了维护楚家和睦的假象。 “二哥哥也算是楚家人了,今日中元节,我正好也想出去给母亲祭拜,大房这边没有牌位,我只能寻个无人的地方摆几样点心。”楚棠话只说了三分。 墨随儿半信半疑,不过既然小姐吩咐了,她也得照办。今晚是墨随儿值夜,墨巧儿已经去了后罩房歇着了。墨随儿相比而言,更容易敷衍一些,楚棠让她不要跟着,她便没有跟着。 楚家大房并非祖宅,楚棠对府上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她一个人出去,更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而令她欣喜的是,中元节这一日,守夜的下人也是早早就躲入屋子了,胆大的也不敢半夜去祠堂,于楚棠而言,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楚居盛是当朝三品大员,从祖宅分出去之后,又令设了祠堂,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在意祖宗门楣。楚棠没花多少力气,就寻到了楚云慕的所在,他当真被罚跪在祠堂外的青石地面上,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显得消瘦又凄楚。 在偌大的楚家祠堂大院里,他显得格外瘦弱无依。 楚云慕刚入楚家大门,就遭受这一轮,也是不易了。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发迹。 楚棠拎着食盒走了过去,少年却似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笔挺的跪在那里,双目看着祠堂门楣上‘祖德流芳’四个楷体大字。 “你就是今日入府的二哥哥?”独属于女孩儿稚嫩的嗓音在楚云慕耳边响起,他仍未有反应,整个人如铁,如铸。 “我本是出来祭祀我母亲的,正好路过这里,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我是二房的小姐,楚棠,家里哥哥姐姐们都叫我棠儿,或者六妹妹。” 楚云慕没有说话,只是多看了一眼面前粉颜俏丽的小姑娘。 楚棠这才看清了少年的脸,夜色下,他瘦而清俊,眉宇之间略有英气,但总归是个少年,远没有霍重华脸上的戾气和邪魅。他……要面善的多,只是沉默寡言久了,便显得与人不亲近了。 “你不该来这里。”楚云慕开口了,嗓音略显沙哑 ,像是许久没有饮水的缘故。自古嫡庶尊卑,就算张姨娘再得宠,吴氏想治一个庶子,也是易如反掌。随便寻一个借口,就将将人往死里整。 而且楚居盛是不会为了一个庶子出头的,那样于情于理都不符他这个当朝三品大员的身份。他也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他的庶子,却无权干涉主母治理内宅。 楚棠将食盒放下,取了点心和一盅清茶出来:“二哥哥,我已经摆过祭了,这些东西带回去也没用,你吃了吧,我猜大伯母明日会让你接着跪,我以前被我父亲罚跪祠堂,都是跪三天的。”楚棠伸出右手,可怜兮兮的在楚云慕面前摆出了三根手指头。 楚云慕看着面前精致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儿,有些不可思议,她这样大小姐,也会被罚祠堂,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还是没有开口,却也没有拒绝。 楚棠知道自己不易久留,“二哥哥,那我先回去了,你吃完这些东西,一定要记得把痕迹抹掉,棠儿说这些,你懂得吧?”她眨了眨大眼,问他。 楚云慕抿了抿唇,因着吴氏不喜他们母子三人,入楚家大门也是悄无声息的,他这一日是滴水未进,能不能熬到天明都是一个问题,他点头:“嗯。” 楚棠莞尔一笑,拎着食盒离开了祠堂的院子,楚云慕看着娇小的身影走远,似有话要说,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几息后才抓起地上的糕点吃了起来,因着太饿了,他几乎没有咀嚼,好几次险些呛着。 棠儿……六妹妹…… 听娘说,楚家大房有两个嫡出的小姐,另外庶出的还有好几个,这个棠儿妹妹倒是没听说。 作者有话要说:二哥哥会是个好大腿么? 第52章 几旬方休 上房西苑的主间内,暧/昧的声浪终于随着楚居盛一声长绵的低/吟之后,渐渐淹没在晓风残月的夜色之中。 屋内没有叫水,守夜的丫鬟婆子自是老老实实的在外面站着。 张姨娘今日刚进门,楚大爷就歇在了西苑,就算张姨娘只是个妾,连个进门的仪程都不全乎,不过西苑的下人们皆知这张姨娘可非等闲之辈,她不像大房的钱姨娘,王姨娘,就是进门不久的十九岁的柳姨娘也未必能抵得过张姨娘在楚大爷心目中的位置。 这一日楚家上下流言蜚语,后院是藏不住消息的地方,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是人人皆知了。 众人知道张姨娘就是楚大爷心头的一刻朱砂痣,人家嫁了人,成了寡妇,还不是照样给楚大爷生了双生子,就单凭这一对庶子,张姨娘今后在楚家就能锦衣玉食下去,不过是差了个正房夫人的头衔罢了。 真要较真的算起来,张姨娘和楚大爷相好在先,这之后楚大爷才娶的吴氏过门。 内室帷幔垂落,腾起的熏香也遮不住那股子浓郁的石/楠花的气味,楚居盛陷入一片温柔乡里,神志尚未从情/欲中回苏,身下的人娇/体/微动,引的他又是一阵心痒。 到底是与自己青梅竹马长大的,至过境迁后最想要的人还是她,无论如何,将她圈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安心的,楚居盛早就将张媌归为自己的私有物,她的头上怎能冠以别的男人的姓氏?甚至于楚居盛以为他是当真喜欢张媌的。 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是在为自己的私心与自私找借口。 张媌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当年他弃了她,后来又不容分说的将她弄到了京城,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对他算不得怨恨,多半另有一层利用在里面。她二人如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她需要安稳的依托,而他则渴望年少轻狂时的赤子之心。 张媌的唇/温柔的滑过楚居盛的耳朵,“表哥,云慕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知道自己的存在让夫人不悦了,可是云慕是无辜的,表哥……”说着,就低泣了起来,张媌不似吴氏,时时刻刻将诗书之家女子该有的端庄挂在脸上,就是在年轻时候,吴氏与楚居盛在房/事上也是例行公事一样,没有本分温情。 张媌不一样,她深知楚居盛的弱点,半哭半嗔:“表哥,我能有幸再次陪伴你左右已经是老天垂怜,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几个孩子能安安乐乐的长大,今后绝不会贪图楚家半分。” 楚居盛自然是触动了,睁开眼后,对上了张媌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老了,她却还是当年的模样。楚居盛热切/亲吻/着张媌,安慰她:“你放心,过了这一夜,明日我亲自去找吴氏,让她莫要再责难云慕,你什么也别想,就在府上好好待着,有我在,无人敢欺你们娘儿几人。只是……阿媌也要体谅我一下,吴氏那边不利撕破脸,但我这心是完完全全放在你这里的。”说着,就拘上了那雪白的/软/团,带着兴奋,“再来……嗯?” 张媌没有拒绝,那便是默认的意思。 楚居盛忘情中,张媌的思绪却无比清晰,她知道有了这个男人的宠爱,才能稳住脚跟,好在她与他有情在先,单凭着这份旧情,她就能往前走下去。至于吴氏……若无此人,她又怎会二嫁! 第二日,楚云慕被免跪罚的消息在阖府上下传了个遍。 吴氏前一天刚做出了主母的架势,这第二日就被楚居盛给打压了下去,其实众人也知楚居盛在头一天没有制止吴氏惩戒楚云慕,也已经是给了她颜面了,如今夫妻二人各退了一步,算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楚棠对大房的事谈不上关心,也不会充耳不闻,她有她的小算计,却也知凡事不可强求,楚云慕将来会是个人物,她觉得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故此才有了昨夜的行径。 锦上添花的事不会让人轻易记住,而独独让人念念不忘的是雪中送炭。 多么肤浅易懂的道理,能真正体会者又有几人? 世人多半都是奉迎驱势的! 楚老太太亲自走了一趟,看着娇嫩孙女除了嗜睡之外,也无发热之兆,想来是没有沾染上什么污秽的东西,便安了心,颇为慈祥的笑道:“棠姐儿,你大伯念你小小年纪,勇气可嘉,当着衙门里大人的面一五一十交代了。这不,特意命人从外面给你弄了一只波斯猫回来,听说这玩意儿很有灵性,养久了就跟你熟了,赶都赶不走,祖母听说你买了只会说话的八哥,你这丫头惯是古灵精怪的,你两位堂姐整日可都是要背诗描红的,祖母最近对你可是太惯纵了?” 言罢,楚老太太轻抚上楚棠滑嫩的脸颊,像是欣赏着多年栽培出来的好苗子,楚棠恹恹的依在软塌上,卖乖的在老太太仍旧光滑的手臂上蹭了一蹭:“祖母不疼棠儿,还能疼谁!反正棠儿是不准祖母疼旁人的。” 娇滴滴的女孩儿一句话险些就让楚老太太心软了,这是她的亲孙女无疑,她看 着这丫头从襁褓开始,十年一日,才出落成今日的样子,她是当真欢喜的,可……怜惜是一回事,祖宗门庭才是最重要的。 “你这丫头!祖母还没说上一句,你就不讲理了,叫你几位姐姐们听到了,看她们怎么收拾你。”楚老太太看似溺宠的笑着,顺势收回了自己的手,手腕的楠木佛珠油光华亮,常年累月的礼佛,致使这佛珠自带了一股子檀香,走到哪里,都是香气随行,她看着楚棠,似叹道:“棠姐儿,再过一个月,就是你姑母归省的大日子,你父亲在祖宅监工,宅子也快修葺的差不多了,你可还记得你姑母?” 楚棠忽闪着大眼摇了摇头。 楚贵妃在沈氏病重的时候回过一次府,却也仅待了半个时辰,来的匆忙,去的时候也很急,楚棠就连沈氏的面容都记不清了,又何况这位入宫十多年的姑母。 楚老太太脸上的笑意凝住了,片刻从软塌上起身,并没有再提楚贵妃,对屋里的丫鬟婆子吩咐:“好生伺候姐儿了,要是姐儿身子有个什么不适,立即去请郎中,不得耽搁了。” 童妈妈恭敬的应下,送了楚老太太出了院子,回来后笑脸难掩:“小姐,老祖宗当真是疼惜您,大房两位嫡小姐都没这待遇。” 楚棠脸上的天真狡黠突然不见了,一张簇了婴儿肥的小脸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深沉:“童妈妈,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给湛哥儿缝两床秋被,夜里头开始凉了。” 童妈妈是沈氏从金陵带过来的陪房,也是唯一一个留在楚家的沈家下人,要不是童妈妈一直照看着楚棠,是不是也会随着沈氏的过世,而消失不见? 楚棠对此没有丝毫的头绪,她不懂为何沈管事到现在都没查到沈氏身边原来的那些下人到底去了哪里? 童妈妈自然不会以为十岁的小姐能有多深的城府,眼看就要入秋,是该给少爷缝秋被了,便依言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开了个婴儿车……阿门。九儿从未断更过,追文的姑娘们赏个作收吧~mua~ 第53章 族学巧遇 秋风初凉,盛夏的酷暑只剩下半丝的尾声。就连长道两侧的梧桐经过秋风一扫,仿佛一夜之间也开始落叶了。 童妈妈让马房的小厮套了马车,楚棠今日难得起了个早,想借着给楚湛送秋被的理由,顺道去看看他。 楚湛是她在世上唯一真心念及的血亲了。 接近大半个时辰,马车才行至林家族学外的巷子口,楚棠下了马车,让护院抱了秋被送去给楚湛,族学里都是附近世家的公子哥,年幼的才五六岁,年长的也有弱冠的,她不便进去看楚湛,就让小厮进去传话,让楚湛出来一趟,她还给他带了不少时令的点心和一些用来打点的钱串儿。 楚棠自从拿回沈氏的嫁妆后,她就成了一个实打实的小富婆,就是楚岫瞧见她平日里的用度,也偶会酸溜溜的艳羡一番。更别提还有表哥沈岳不定时给她寄一些古玩玉器之类的值钱物,惹的楚岫暗地里埋怨过她自己的表哥吴凌好些次。怎么同样都是表哥,出手做派却是大不一样呢。 墨随儿这时小声唤了声:“小姐,您看那是谁?” 楚棠顺着墨随儿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青布澜裳,用竹簪子固定了墨发的清瘦少年走了过来,他明显在此之前就看见了楚棠,只是不知该如何同她打招呼。 是楚云慕! 他背着书生常用的竹篓,身边没有小厮随从,看他额头的细汗,像是徒步走过来的,黑色的布鞋上沾染了一层灰土,他薄唇紧抿,似不知如何是好。 楚棠心里诧异,看楚云慕这样子应该是来进学的,楚大爷怎么会将他安顿在此处?楚宏不是有单独的大儒教授么?细一想,倒也压制住了惊讶,楚云慕现如今并没有展示他过人的才情,楚大爷能这么快安排了他进学,也算是对这个嗣子上了心了。 “二哥哥,你也是林家族学进学的么?我今个儿来看湛哥儿,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楚棠笑吟吟的道。 女孩儿的脸迎着晨起的日光,莹白透亮,那双眼睛里是噘着笑的,不似楚家的其他人,皆是冷冰无情的。 楚云慕高过楚棠很多,他走了过来,点了点头:“六……妹妹。”旁的话也不知说什么。 楚棠看着楚云慕清瘦的身子背着沉压的竹篓,内心微有动容,他估计天未亮就出府门了,否则也不会这个时辰就徒脚赶到了族学,“二哥哥,你是头一次进学吧,那可耽搁不得,你先进去吧,等你回府,棠儿再找你玩。” 楚云慕正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女孩儿,又点了点头,转身入了书院。 童妈妈这时候不高心了,“小姐,二少爷那样的身份,您可不能与他走太近,府上人免不得闲言碎语。烧火的老婆子还是说,二少爷压根就不是大爷的种,他这样的人放在府上岂不是祸害!” 楚棠明白童妈妈的意思,楚云慕到底是谁家的骨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吧。 “妈妈,你想多了,我不过是看着二哥哥面相实诚多说了几句,这事以后休要再提。”楚棠话音刚落,就看见楚湛从影壁走了过来。 他长的好看,白嫩嫩的小生,却偏生整日里绷着脸,将自己弄成深沉稳重的样子。 楚棠看着年纪尚小的幼弟摆出一副成人的架势,忍不住笑了出来,“湛哥儿,快过来,姐姐给你带了不少吃食,你一会进去可与同窗分食,还有一些是给夫子的,你待夫子敬重,夫子才能待你好。” 楚湛到底还是个孩子,又不能经常待在家中,书院规矩又严,看见了吃食的确眼馋了,当场就吃了一口桂花糕,然后口词不清的问:“姐姐,你刚才在和谁说话?我都看见了,那人是谁?”他回过头,看着朱门内。 楚棠拾了帕子给他擦嘴,心道:这个湛哥儿,现在倒是一点也没大人的样子了。 “是咱们楚家的二哥哥,你今后遇见他,可以同他多亲近。”楚棠记得楚居盛倒台之后,便是楚云慕撑起了楚家,他是霍重华的左膀右臂,具体是在什么官位上,她就记不清了,总之过不了几年就会考中,是与霍重华同榜的进士。 楚湛从不知楚家还有什么二哥哥。 楚棠看着他呆愣的眼神,只能解释了一句:“是大伯父带回来的。” 楚湛便不多问了,他年岁虽小,可也知道楚家的复杂。 没过一会,楚湛就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和一些钱串走进了书院,楚棠看着他走远这才上了马车。她却没有让车夫折返楚宅,而是吩咐童妈妈,道:“去茶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买家那般出手阔绰,还非要买下我的铺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商家,拒绝了几次了,他竟然还赖着不走了。 墨随儿也同乘马车,她疑惑道:“小姐,咱们在外面购置铺子的事,要不要同老祖宗说一声,外人要是知道咱们是楚家人,也不敢欺负咱了,如今这样偷偷摸摸的,奴婢担心小姐您会被人骗了。” 楚棠粉唇抽了抽,冷撇了墨随儿一眼:“什么 偷偷摸摸?本小姐是做正经生意,不偷不抢,还怕谁欺?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童妈妈这一次很赞成墨随儿的话,“小姐,不是老奴非要说您,您一个闺中千金,做什么买卖!老夫人和二爷最看不起……”童妈妈打住了话。 车厢内气氛陡然冷了下来,楚棠低头把玩了一会腰间的络子,半晌才低低道:“妈妈,这话我说最后一次,我楚棠要做什么事,旁人干扰不得!商贾怎么了?外祖父和外祖母在金陵德高望重,常年行善救济穷苦,妈妈也是从沈家出来的,为何就见不到沈家的好?至于祖母和父亲……只要不让他二人知道就行了。”就算知道了又怎样?!将她踢出楚家?那倒是最好不过了! 童妈妈语塞,她的的确确是从沈家出来的,不过这些年在楚家备受看低,以为自己早就看透了世事,士农工商才是天道。 马车在茶庄外停下时,楚棠还未下马车,就从车窗外看见一头长相寒碜的畜生。 这不是霍重华的小毛驴么? 第54章 可怜楚心 楚棠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直到墨随儿唤了一声:“小姐,咱们到了。”楚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铺子外面了。 童妈妈不喜自家小姐经商,这厢见楚棠一双大眼乌溜溜的似乎滞住了,倒也没有催促,小姐要是能打道回府,那才是真的好呢。省的叫老祖宗知道了,准会怪责她没有伺候照看好小姐。 楚棠反复寻思,霍重华现如今不过是霍家一个身份卑微的庶子,就连同为庶子的霍重明也比不上,霍家老爷对霍重华基本是放弃的状态,从不过问他的日常和学业,而且从霍家两位少奶奶那里获知,霍重华除了每月能领到为数不多的月银之外,几乎不参与霍家的任何大小事宜,他基本是个隐形人。 他如何能来她的铺子里? 所以说扬言要购下她铺子的买主肯定不会是他。 对的! 楚棠给自己吃了镇定剂,这才由墨随儿和墨巧儿搀扶着下了马车,她经过铺子外的那头小毛驴时,发现它脖子还挂着两只铜制的铃铛,有婴孩的拳头那么大的巨铃,上面还绑了七彩的缨穗,样子看着古怪又可笑。 楚棠不由得噗哧一声,笑过后却又极力忍住,她迈入了铺子,掌柜立马迎了上来。这掌柜是楚棠表哥沈岳指派过来的,之前在沈家的商铺里做活,也算是个老手。 “表姑娘,您可算是来了,那位小爷等的不耐烦了。”掌柜已有半百,是沈家商号中德高望重的人,自是知道楚棠在沈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故而十分恭敬这位表小姐。 要不是楚家一直不将沈家放在眼力,加之金陵与京城陆路不通,沈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说什么也要来看看自家的宝贝儿外孙女和外孙。 掌柜话音未落,楚棠的小脸已经开始不自然的抽了抽。那坐在厅堂内,品着清茶,正与自己对视的人不是霍重华,还能是谁?她觉得,就算霍重华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出他来了。 霍重华轻笑,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斜飞入鬓的剑眉,无一不向楚棠展示他此刻的傲慢和得意。 他得意什么?又傲慢什么? 楚棠不信他真有银子与她抗衡!她虽算不得富甲,可此刻的霍重华也没有跟她叫嚣的实力,她还真就不信有些人当真有天庇佑,事事顺遂! “表姑娘,这位小爷提出了这个价。”掌柜在楚棠面前伸出了右手,四根手指高高竖着。 这是行内的规矩 ,四万两白银。 楚棠也学着霍重华的样子勾了勾粉唇,只是她如今尚且稚嫩,这个表情看上去却是让霍重华乐了,要不是用功憋住了,他估计会喷出来。 霍重华无意识中想,怎么能有人这么好玩?! 而殊不知楚棠笑的是,霍重华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她这间铺子虽然没有占据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但四周皆是文人雅士时常会光顾的纸笔铺子,书屋,玉器堂……故而茶庄的生意很好,而且她刚出手做买卖的时候,还是沈岳在背后支持和指点,否则她单单是拿出沈氏留下的嫁妆,也不足以同时经营了几家铺子,沈岳借着参伙的借口,在钱庄给她拿了不少银子。她每月所挣的钱还要还一部分给沈岳。 楚棠记得上回与这人见面时,他说过让自己就当从未见过他。 那好吧,她真希望从未见过他,“是你要买我的铺子?”楚棠走了过去,在圆椅上坐下,童妈妈这厢却是皱了眉,女儿家岂能抛头露面和男子见面? 楚棠装作不认识霍重华,那张已经可见清媚却略显稚嫩的脸上是比霍重华还要冷傲的神色,看着霍重华品着自己的茶,还一脸嫌弃的样子,真想骂他。 霍重华又是一阵清越的笑声,“我还以为这家商铺的老板会是一个半百的男子,小姑娘,你爹爹知道你整日里乱跑,就没想到打断你的腿?” 闻言,楚棠没忍住,跺了跺脚,“你!” 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她是个正常人,不能和霍阁老这种怪物一般见识,“请你不要每日来我铺子一趟,还赖着不走,总之,这铺子我是不会转手的,你请回去吧,否则我要逐客了。”她还惦记着那痛失的五百两呢! 霍重华没有生气,反倒拿了杯盏,给楚棠倒了杯茶,他那倾长的身子却是突然凑了过来,以旁人没有预料的速度,道:“沈氏的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否则对你不利。” 童妈妈见势,立马上前阻挡霍重华的轻薄,而此刻,这人已经端坐着,甚至说可以是严肃稳重的,再无半分纨绔之态。他本就长的冷峻,这种态度一摆,愣是平添了几分肃重和不太真实的威严。 童妈妈登时语塞,只能又离着自小姐近了一切。 而楚棠根本无心在意霍重华的变化,她的所有心思都在那句话上。 “沈氏的事,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霍重华怎会知道她在查母亲的事? “ 为什么?”女孩儿倔强的问,清澈的瞳孔应着霍重华的俊脸,二人相视,是霍重华先移开了视线,许是不忍看着她的天真被磨灭。 霍重华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目光只是看着楚棠那小小的三寸金莲上的绣花,“没有为什么,你现在还小,今后会明白的。” 霍重华言罢就要离开,他甚至后悔今日的举动,可还是寻了这个法子见到了楚棠,并提醒了她一次,只可惜女孩儿的倔强超出了他原本的认知,他刚要走,楚棠就起身挡在了他面前,展开双臂,不让他走。 可能霍重华还不知道,沈氏的事一直是楚棠心里头一根刺,一日不除去,一日不休。 霍重华当然不会与楚棠纠缠下去,更别提童妈妈已经上前拉住了楚棠,“小姐,您这像什么样子!” 童妈妈上了年纪,身子开始发胖,力气又大,是那种强而有力的妇人,这一拉就将楚棠给拽了回来,而霍重华趁着机会,脚步平稳的离开了茶庄。 楚棠眸底染上一层湿润,在霍重华背后喊了一声:“你不准走!”沈氏的事是她的底线,人一旦超越的底线,便什么也不顾了。 可回复她的只有铃铛渐行渐远的声音。 第55章 少年混账 楚棠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一张出尘的脸蛋此刻苍白的不似真实。 霍重华是何等的人物?楚棠上辈子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时,他就已经是一个传奇了,她不知道这人具体是如何发迹的,又或是如何的了得,可是她指派沈管事出去查的事,怎会让霍重华知道了? 他为何会知道? 又为何,自己调查母亲的事,会对自己不利? 楚棠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挖空了心思也是想不通为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霍重华口中获知一些细枝末节,可是心思曲折如他,又怎会告诉自己呢?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那不是霍家四少么?咱们怎么又碰上他了!”墨随儿对霍重华印象尤深,眼看楚棠身子不稳,就上前扶住了她:“小姐,您……” 碍于童妈妈在场,墨随儿适时止了话,童妈妈却是瞧出了什么,没有当面说楚棠什么,却是用眼神狠狠剐了一眼墨随儿。 墨巧儿是个心细的,上前扶住了楚棠,“小姐,咱们先回去吧,您那几位堂姐还约了下午去咱们院里吃茶呢。” 楚棠尽量收敛了情绪,对霍重华今日的举动却是一知半解,很明显他是来特意告之她的,可到底是出于好心奉劝,还是变相的警告?这二者皆有可能。 “走吧,回府!”楚棠撇开墨随儿和墨巧儿的搀扶,兀自迈出了铺子,看着沿街而去的霍重华的背影,心绪极为复杂,她原以为沈氏的死与傅姨娘脱不开干系,可是傅姨娘根本没有母族可依,她不过是扬州勾栏里的女子,没有那个能力掩藏沈氏的一切。 而令楚棠最为想不通的是,霍重华似乎知道了什么,事情超乎了她原本的认知和想象,她需要重新好好的思量一番了。 回府后,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大房几位嫡庶小姐都来了楚棠的院里,楚岫和楚莺是被丫鬟簇拥着,楚莲和几个庶出不过是来撑场子的,因着楚棠这阵子从茶庄子里带了不少花茶回来,楚岫和楚莺就眼巴巴的瞅准了机会,过来讨要一两罐。 楚棠本来是想命人给楚家小姐们每人皆送一些的,可想想还是作罢,嫡庶分配不合理,也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嫡出的看不惯庶出的,庶出的又总是自怜自/贱。 “棠儿妹妹,你这花茶入口味甜,比我父亲上回从岭南带回来的还要好呢。”楚岫暗示了好几次,却不见楚棠开口送她一些,愣是急的恨不能自己张嘴要了。 楚岫和楚莺打扮的花枝 招展,金簪玉镯,黛眉巧画,在一群未施粉黛的姐妹当中,就数最突出的,宛若群芳中的花蝴蝶,只是太撩人眼了,未免庸俗,就连独属于少女的清媚也被胭脂水粉掩去了。 其实,大房这几日并不太平,吴氏因为张姨娘的事,还在盛怒之中,楚岫和楚莺难得寻了借口,从上房逃离,几人聊着,又说起了新进门的张氏。 楚岫:“我看张姨娘也就那样,她若不是祖母的内侄女,我母亲可容不得她在府上,还有那个楚云慕,一看就是下贱的胚子,好笑的是府上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那嗣子长的与我父亲相似,简直是笑话,就他那个穷酸样,岂能跟我父亲相提并论!” 嫡出的孩子大多都是仇视庶出的,任何理由都能编织的出来,这似乎是天性。 楚棠也深有体会,正如她不喜欢楚娇与楚玉二人是一个道理,只可惜人与人是不同的,楚云慕将来会是重新扶起楚家的那个人,她突然有些同情楚岫,不久后她就嫁给了吴家表哥,但吴家并不出众,楚家没落之后,她的日子再也不如目下的这般逍遥自在了。 楚莺接过她姐姐的话,“亏得我父亲还让管事给他备了马车让那嗣子去林家族学,真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想的!不过我母亲一句话,管事又不敢那么做了,哼!他还不是得走着过去!就是个在马棚里洗马的,还妄想求学!”她得意的像只高贵的孔雀,仿佛楚云慕受的苦越多,她就越高兴, 对这一切言辞,楚棠只是笑了笑,按着身份,她也是嫡出,应该和楚岫,楚莺一起同仇敌忾的数落庶出才对,可是时过境迁之后,能站在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现在争一时之快,还不如求将来半生长宁。 几位庶出的小姐皆是跟闷葫芦似的不说话,楚云慕相貌清秀,几位小姐也都暗中悄悄瞧见过他,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他身份着实微妙且尴尬,庶出的小姐们都去认了这个新来的庶兄了。那日虽然罚跪免去了,可吴氏又寻了借口让楚云慕去马房做活,要不是楚居盛给他安排了族学,楚云慕还在马房里熬着呢。 这厢听了楚岫和楚莺的话,姐儿们大概再也不会与楚云慕接近了,想在高门内宅里生存,站对了阵营很重要。 有婆子从月洞门急急跑了过来,“大小姐,二小姐,大事不好了,夫人她……她不想活了。” 婆子口中的大小姐和二小姐指的楚岫和楚莺,楚莲虽在众楚家女儿当中是最年长,可楚家的下人却没有称呼她为大小姐。按着吴氏的意思, 楚莲要不就是趁早嫁出去,要不还是得跟着楚老夫人回祖宅,总之大房容不下她。 楚岫和楚莺闻言,吓的花容失色。“我母亲怎么了?” 婆子是在吴氏跟前伺候的,喘着粗气,鼻孔睁的老大,道:“还不是因为张姨娘,两位小少爷患了水疹,张姨娘一口咬定是夫人所为,老太太也没表个态,夫人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小姐们呐,速与老奴去劝劝夫人吧。”婆子很显然是来拉救兵的。 吴氏真要寻死,还用得着大动干戈么?无非是大闹一场,让楚居盛知道她这个正妻的地位不可撼动。 楚岫和楚莺自然要去吴氏那里,大房的几个庶出姐儿也要去主母跟前伺候着,反正楚棠是不愿意滩浑水。 众姐儿们纷纷散了去,楚棠这才得了清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茶庄子回来之后,头疼的厉害,趴在软塌上就恹恹的睡下了。 她是被墨随儿给吵醒的。“小姐!小姐?您倒是醒醒,你猜方才谁找奴婢了?” 一阵清越的铃铛声在耳畔想起,似风铃,声音却没那么脆亮。 楚棠的视线在一片狭窄中突然放大,一手抢过墨随儿放在她面前晃动的铜铃铛,立刻就问:“他人呢?”这不是那头小毛驴脖子上的东西么? 墨随儿觉得自家小姐反应过大,看了看小姐稚嫩的脸庞,又回想一下霍重华高挺的身姿和清俊的眉眼,不由得又腹诽了一句:不至于吧,小姐才这般小,再说了,霍家庶四子,能有什么好的! 墨随儿如实道:“小姐,霍四少已经走了,还让奴婢给您传句话,说是他自己最宝贝的东西也送给您玩耍了,让您莫要执迷不悟了。”墨随儿将原话说了一遍,咬了咬唇,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霍家四少这是什么意思啊?” 楚棠小脸滚烫,视线已经开始模糊,铃铛的大小恰好是她一手可握,迷迷糊糊中似怒嗔了一句:“那个混账!用这玩意儿便想打发了我?他是不是以为我就是个孩子!”言罢,又蔫蔫的昏睡了下去。 第56章 天花乱 西边的霞光漫天,梧桐树上还栖着几只撒欢的鸟儿。 这一日,楚家注定了不太平。 楚老太太忧心重重的站在离着床榻十来步远的地方,眼看着太医给楚棠把了脉,遂问:“胡太医,老生的孙女儿到底是不是得了天花?” 张氏的两个庶子一开始还以为是水疹,却不想这才一天下来,就起了一身的红痘,除此之外也与楚棠一样高烧不退,昏睡不醒。楚居盛对两个庶子疼爱有加,府上一传了消息出去,说是两位小少爷极有可能是犯了天花,这便动用了自己的势力,去向皇后娘娘求了人情,将宫里的胡太医请了过来。 楚棠回府后就睡下了,等到墨随儿发现她面红盗汗,这才注意到了不妥之处,将情况说给了楚老太太听后,老太太可算是吓到了。 楚棠是她从小看着长大,当作娇花养大的孙女,对她寄予了太多的期待,无法看着自己十年来精心栽培的小人儿有半点闪失。寻常人家若是得了天花,那是必死无疑,楚老太太自然是忧心不已。 宫里头的楚贵妃尚且还算得宠,加之楚居盛又与皇后和太子走近,胡太医也是个人情达练的人,给楚棠看诊,也算是用了心,“老夫人,这话我可不能断定了说,两位小少爷和这位小姐的病状相似,至于是不是天花,还有待查看。这样吧,贵府先安排一处宅子,将小姐和少爷们送过去养着,我这里会另开一些药方子,过了三日若能消热,那便无恙了,可如果到时候病况加重,那只能请老夫人您另作打算。” 墨随儿和墨巧儿闻言,眼眶瞬间润红,整个院子里,此刻也只有她二人敢近身伺候楚棠,童妈妈因为每隔几日要去林家族学归置楚湛的衣物,楚老太太担心楚棠的病会传染,便让她搬出了院子。 楚老太太到底是大风大浪里走出来的,心虽跟着沉了一下,却是很快做了决定,“老生多谢胡太医。” 楚老太太是三品的命妇,胡太医侧身一让,只受了她半礼:“老夫人客气了,事不宜迟,趁着天还未黑,即刻就办的,这种病说来就来了。”胡太医意有所指,是舍是得?就看楚家人的打算了。 两个少爷是庶子,放在外人眼里,死了也不可惜。楚棠也只是个女儿家,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楚家要是有心,隔几年给她建个小庙,供奉她的亡魂。诸多世家中丧了子女都是这么办的。 楚老太太命人随着胡太医去取药方子,转而立即就吩咐下去,准备将张氏和两个庶子,还有楚 棠一屋子的人通通转移到城郊的庄子里去。 视线从狭长的缝隙延伸,楚棠头痛欲裂,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叫她喘息困难,她听到墨随儿在她榻前哭,“小姐啊,您怎地这般命苦,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得了天花?您要是熬不过这一关,奴婢……奴婢也没脸活下去了。” 楚棠意识涣散迷离,虽然身子乏重,脑子却还是听懂了墨随儿的话。天花?她怎么会得天花呢? 墨巧儿尚存理智,“随儿,你行了,别哭了!方才宫里头的太医都说了,是不是天花还有待侦究。你光哭能有什么用,好好伺候小姐才是。等过了一两日,小姐一定能好,夫人在天之灵肯定会保佑小姐的。”说着,墨巧儿也双目赤红。这二人都是楚棠出生时就在海棠斋里当差,多少有了几分情义。 楚棠微微努唇,到底还有没有一个有眼力的?都没见她渴成这样了?过了半晌,墨随儿与墨巧儿始终没能明白楚棠幽幽煽动睫毛的意思,将她抱上马车,一行人便在夜幕拉下之前往城郊庄子赶去。 楚老太太的院子焚了艾叶,是用来除毒消晦的,乔嬷嬷见楚老太太跪在佛前有半个时辰了,上前劝道:“老祖宗,您可别熬坏了身子,棠姐儿那边不缺人手伺候,这不是还有宫里头的太医开的药吗,大爷这次也算是用心了。” 楚老太太鼻音出气,由乔嬷嬷扶着站了起来:“他是为了他那两个庶子!胡太医还是先去的张氏那里,之后才给我的棠儿看诊,荒唐啊,简直荒唐,两个庶子这才进门没几日,他还真当成宝了!也幸好大房媳妇除了会在内宅闹事外,还不曾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这要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楚家如今这等家风,我也算是活到头了。” 乔嬷嬷呸呸了两声,“老祖宗这是什么话,您啊,定会长命百岁。” 楚老太太沉吟了一声,长寿她倒是真不期望,步了嫡长姐的后尘,嫁给了那个人,她这辈子都算是为了楚家了……最起码她自己是这般认为的,一切心机手段不过只是为了楚家的昌盛。 陌兰院是整个霍家最小且偏的院子,朱墨手里的艾叶还未焚到一半,就被霍重华一杯凉茶就浇灭了,“再扰我清静,就将你卖去杏花楼!” 朱墨一张消瘦黑黄的脸呆了一呆,开口说话时,他家霍四少已经转身往屋内走了,朱墨挠了挠头:“少爷,杏花楼也收男人?”他怎么没听说过? 朱墨心疼了尚未烧完的艾叶,这湿气腾腾的,再点燃也不太可能 了,他随后又走到霍重华跟前,“少爷,您可能还不知道,楚家出大事了!”他用手指指了指隔壁的院子。 霍重华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鲜少对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任何人感兴趣。 朱墨看着少爷又回归了孤冷漠然的惯态,接着疑神疑鬼道:“楚家闹天花了,就连宫里的太医也请来了,我还听说楚家连夜就将染了天花的小姐少爷送到庄子里去了。少爷,您近期读书辛苦,要注意身子啊。”朱墨偶然有一次瞧见了自家少爷的身板,虽说少爷面相清瘦,可底子还是极为结识的,比府上护院差不了多少。他还羡慕眼馋了好一阵子。 朱墨与霍重华同岁,二人幼时还是差不多体形个头,都是属于那种吃食不足,瘦到皮包骨头的模样,可年复一年,霍重华足足高出了他一个头,就连体格也变得截然不同。果然,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 霍重华幽眸一抬,接了朱墨的话,“楚家小姐?哪个小姐?”他手里握着的杯盏在掌中反复揉捏,似乎在寻思什么,“可是楚家二房那个小丫头?” 朱墨点头,“少爷,你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已经入夜,陌兰院外着的残破了一角的红绉纱灯笼里溢出浅黄的火光,照的夜风也柔了。 霍重华打发了朱墨出去,坐在圆椅上阖眸片刻,突然睁开眼时,有种无奈的苦笑,自言了一句:“我一定是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了,不然怎么老是会惦记一个小丫头!” 城郊田庄肯定比不上楚宅,这才刚入夜不久,就已经是寂寥无声了,只有长廊下挂着的灯笼还在随风摇曳。 楚棠被灌了一碗汤药,这之后墨巧儿顾及她怕苦,总算是喂了她两勺白水,可也只是缓了缓急,没一会就在昏昏沉沉中渴醒了,再这样下去,她估计不会死于天花,多半是被渴死的,另外……被身边的两个丫头给活活气的。 就这样又昏睡了下去,身上的无力和酸痛没有丝毫好转,有人站在了床榻前,她能感觉到了阴影的存在,沉重的眼皮本能的微微睁开,她没有盼来喂水的丫头,却是瞧见了霍重华。 嗯……这一定是个梦。 两片苍白的桃花唇动了几下,霍重华站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然后这人突然就覆了下来,竟然是与前几日的梦境一样的荒唐。不过楚棠心里的纳罕很快就消散了,这一次霍重华什么非君子之事也没做,也没有粗鲁无礼,只是将她的后背托起,右手不知何时端了茶盏过来。 “你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口水也不知道喂你?要不是我正好路经,看你还能熬多久?”霍重华给楚棠补了一口水进去,见她又半张着唇,双眼迷笼的看着他,又给她喂了几口。 霍重华路经她的卧房? 楚棠细一想,估计这还是个梦。她就像个在沙漠里迷路的人,狠狠喝了够才不再眼巴巴的盯着霍重华看,说来也是奇怪,她只是看他一眼,他竟然知道就她想要什么。 好奇怪的梦…… 楚棠闻到一股淡淡的菊香,反正是做梦,她胆子也大,脑子混混沌沌之下,就往霍重华怀里钻了一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喃喃道:“母……亲……”她声音极浅极轻,不注意的话,根本听不见。 第57章 梦里香 霍重华一只大掌撑着楚棠的后背,另一手持着杯盏悬在半空,整个人僵在了踏脚上,枉他自诩风流雅痞,这丫头却是将他当作她娘了…… 灯厨里的小油灯添了玉簪气味的凝神香,浅浅幽幽的,很好闻,霍重华感觉到碰着楚棠身子的手掌已经有了细汗溢出。只要能出汗,那便是药丸子起作用了,康王府的东西果然都是非同凡响,不过想来这丫头也是命大,这一次只是寻常的疹子,并非天花。 霍重华一脸霜色的看了几眼菱花纹络的纱帐,这件事本来不需要他走一趟,可他却是不由自主的来了,沉吟了一口气,一低头就见扑在自己怀里的小丫头又往怀里拱了一拱,“母亲……”这样子竟像是奶猫儿在寻奶/吃…… 霍重华俊朗的脸突然就蹭上了一层柿子红。 想他自幼开始,便是一无所有,故此无所畏惧,现如今多了一个‘女儿’? “咳!”他自己都忍不住清咳了一声,这个臆想比奎老布置的默抄百遍论语还要来的恐怖。 手里拿着瓷杯,他不便将人放在榻上,本以为等楚棠药效上来,她能自己回到榻上睡觉去,谁料这丫头似乎在嗅什么味道,一张起了红疹的小脸在他小腹上蹭来蹭去,“母亲,棠儿想您,棠儿真的想您。”她仍是气若游丝,却起码能说出话了。 霍重华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快被逼疯了,弃了杯盏直接仍在了被褥上,就打算将人放倒,却在弯身时看见了楚棠眼角的泪珠子,映着烛火,颗颗晶莹。时光像是被定住,霍重华微愣,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在他心头挠了一下。 母亲……这两个字于他而言,也是这天底下最为陌生的人,听说他一出生,那个女人就不在了,霍夫人能留他一条活路也算是开了恩。 霍重华将楚棠缓缓抱在榻上,看了她几眼,有些事他或许根本不应该知道,现在知道了,反倒是让他为难了。 “小丫头,不是每个人都有母亲的。”他说着,拉了薄衾给她盖上,确定已经开始退热,这才绕过晕倒在地上的墨随儿和墨巧儿,悄然从庄子里离开。 初秋的夜风微凉,却吹不散少年脸上的燥热。 翌日一早,墨随儿和墨巧儿醒来时,皆发现自己在地板上睡着了,忙是警觉的爬起查看楚棠的近况。楚棠这个时候已经醒了,只是身子有些虚,她神情呆滞的看着头顶的承尘,她昨夜又梦见霍重华了,甚至那股子淡淡的幽菊此刻仍旧可闻,楚棠粉白的唇角抽了抽,“ 备水,我要沐浴。” 墨随儿和墨巧儿见小姐大有好转,却也不敢大意,“小姐,您还是先用药吧,奴婢这就去厨子那里去取。” 楚棠不太想搭理自己的这两个没有眼力的贴身丫鬟,说来也怪,她梦里喝了几杯茶,醒来后竟也不渴。 墨随儿去了小厨房,墨巧儿扶了楚棠靠在大引枕上,轻衾上沾了汗,肯定算是要换下来的,墨巧儿这时发现一只茶杯,疑惑道:“小姐,您何时起榻喝水了?奴婢怎地一点也没察觉。” 楚棠的目光随意落在了墨巧儿手里的青瓷小茶杯上,那无力的眼神几乎是一瞬间就凝聚了,“……嗯,昨天夜里吧。”大概是梦游了,她这样说服了自己。 喝了药又是出了一身汗,墨巧儿想起一事来,“小姐,您身上的红疹子还没下去,胡太医交代过近几日不可沾水,奴婢用棉巾给您擦擦。” 楚棠并没有坚持非要沐浴,她还是在意自己身子的,墨随儿打了帘子进来,笑道:“小姐果真自有天佑,张姨娘那边,两位小少爷到现在还没退烧呢,咱们小姐却是能吃下一碗粥了。就是脸上的红疙瘩碍眼,这半个月断不能馋嘴,落下疤可就糟/蹋了小姐一张好容色了。”墨随儿上辈子也是极为在意楚棠的脸蛋,楚棠自己都觉得好笑,好像她时时刻刻光鲜亮丽就是墨随儿最开心的事。 墨巧儿道:“咱们小姐烧退了,张姨娘那头估计也快了。”说到这里,她突然压低了嗓音,:“小姐,现在楚家下面都传遍了,说是那对双生子身上的疹子是大夫人命人从乱葬岗带了死人用过的衣料在张姨娘小厨房做了手段,可咱们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您怎会染上?” 楚棠闻言,心头掠过一丝差异。 张氏就算在楚大爷跟前得宠,可长子楚宏还有几年就快弱冠了,两个年幼的庶子根本不足为惧,吴氏怎会冒了大风险将那对双生子至于死地?而且楚棠自己又怎会被波及?墨巧儿与墨随儿虽是下人,但与楚棠却是同吃同住,就算院子里有污秽的东西,也不可能仅仅是她一人染上。 “大房的事,你们几个休要搀和,还有两个月,就是姑母省亲的日子,也该回祖宅了。对了,傅姨娘现在是不是就在庄子里?”楚棠记得这座庄子就是几个月前她罚了傅姨娘反省的地方。 墨随儿点头,“哼!可不是么,昨个儿晚上,傅姨娘还想去张氏那里坐坐呢,真是脸皮厚的,咱们小姐在这里,她都不曾过来请安探望,还跑去大房妾室那里。张氏 倒也没给她面子,直接以照顾两位小少爷为由,将傅姨娘避之门外。” 楚棠心里清楚,傅姨娘虽是可恶,可张氏才是人精,她不见傅姨娘不过是因为觉得此人不值得她掏心思罢了。张氏在下一盘棋,她十几年前未能嫁入楚家,可今后的事就说不准了。张氏出生并不寻常,也是家中嫡女,现如今以外室的身份入府,算是屈辱一身,不过她最大的成功不是赢得了楚大爷的欢心,而是生了一个好儿子----楚云慕。 两日后,楚宅派了人过来送药,实则是来打探消息的,获知楚棠和一对双生子都无恙,楚老太太和楚居盛都松了一口气,吴氏却是再也没有嚣张的气焰了。 主母心狠手辣,残害庶子的流言已经传了出去,而且事实也摆在众人眼前,张氏的双生子的确是险些就丧命了,吴氏就算是满腹憋屈,可无从可诉。 转眼又是几日后,楚棠身上的疹子基本上都尽数消了,脸上也未曾留下疤痕,渐渐的又被墨随儿养出了粉雕玉琢的娇态。到了傍晚就寝时,有人在门外敲了几声,却没有说话。墨随儿过去看了看,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油纸包着的点心,闻起来像是桂花糕的味道。 “真是奇怪,也不知是谁送来的?”墨随儿将纸包打来,又想给楚棠喂吃食,恨不能将她养圆了才甘心。 第58章 似无情 刚入夜,炉子里的火还在熠熠燃着。 少年一身鸦青色素面夹袍,半蹲着身子从药炉上倒了汤药出来,仔细封了炉子,这才端着托盘,还在两碗汤药里各放了一颗冰糖,屋廊下的微光将他笔直清瘦的背影拉的老长,犹如一道细细的光影。 门扇被人合上,床榻那头传来孩童的声音:“大哥,要抱抱。” 张氏身边的婆子上前接过汤药,笑道:“两位小少爷一醒了就吵着要见二少爷,姨娘也哄不住呢。” 楚云慕薄唇微动,没有接话,只是对着床榻上一对双生子,道:“你们两个好好歇着,过几天就能下地了,到时候我给你们抓麻雀玩。”入了秋,很快就要到麻雀到处飞的潇凉时候了。 一对双生子也改了楚姓,楚云海和楚云河,名字起的仓促,并无太大的深意,或许楚居盛从来就没将他们几人当作一回事吧? “那好吧。”楚云海和楚云河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缠着楚云慕。 这时张氏推门而入,她比楚居盛小了几岁,如今正是风韵犹存时,因着性子清冷,多半给人一种素雅稳妥之相。 “我有话要问。”楚云慕面色微凉。 张氏猜到了他的来意,眼神示意了老嬷嬷之后,就与楚云慕走出了屋子。楚云慕脚步轻快,似乎有些急切的想问什么。 步入张氏的寝房,他立在那里,孤立如竹,却是态度坚硬的,“母亲,你这次做的太过了,弟弟们尚小,经不起这等摧残,另外你怎么就拉上了六妹妹?她到底是二房的人,与楚家大房没有关系。” 张氏看着自己消瘦的儿子,有心疼,也有内疚,是她被楚居盛抛弃在先,这才致使楚云慕如今尴尬的身份。 张氏沉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棠姐儿暗中给过你好处,这件事我若不算计好了,又怎知老太太和大爷会当真寻了法子救你两个弟弟?棠姐儿是老太太的心肝肉,只有她也染上病,你的两个弟弟才能跟着得救,只是没想到大爷这次倒没令我失望。云慕,你也知道咱们母子四人如今的处境,我要是不用手段,大夫人还会想着法子责难于你,一想到你回了楚家就要在马房里做着下等人的活计,我这心就……疼啊。” 张氏抽泣了起来,她的长相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娇小,双肩忍不住的颤动着,可恨又可怜。 楚云慕抿唇,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过了一会,张氏叹道:“这件事一出 ,所有人都以为是大夫人做的,那么她最起码这阵子不会再为难你们兄弟几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们啊。至于棠姐儿……要怪就怪她生在了楚家。” 楚云慕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他现在无力改变一切,也改变不了。 楚云慕在林家族学住了几日,张氏也很想他,走过来想跟他亲近,却无意看见他手臂上的鞭痕,她像被激怒似的拉开楚云慕的长袖往上看去,竟然还有几道已经发紫的伤痕,触目惊心。 张氏的声音且微且颤:“是不是前几日马房里那些奴才干的?”她一字一字,嘴里吐着恨意。 十几年前,吴氏夺了本属于她的一切,现在她回来,吴氏还想迫害她的孩子!这万万不能。 楚云慕收回自己的手臂,往前迈了一步:“已经无碍,总之母亲今后不要做这等事了,你不是如愿以偿的进了楚家大门么?这今后还是消停一点吧。而且楚居盛这个男人并不是瞎子,你若再有下次,他保不定就能查出来!” 楚云慕言罢,头也没回就出了屋子,只留张氏一人垂泪至夜半,那些年掩藏的伤口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揭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第二日,楚棠在院子里闲走消食,她越过月洞门看见了一个熟悉却也陌生的面孔,这人也在看着她。 这时,楚棠突然知道昨晚给她送吃食的人是谁了。 是楚云慕! 他性子寡淡,看似无情,发迹后却没有为难楚家任何一个子嗣,甚至还拉了楚宏一把,至于百般为难过他的吴氏,也还是安安稳稳的在大夫人的位子上坐着。楚云慕此人是最令旁人看不透的。 “二哥哥!”楚棠眉眼倏然一弯,拎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的裙摆就踏出的月洞门,身后的墨随儿和墨巧儿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幸好庄子里不似在楚家,不然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估计她二人又要扣月银了。 楚云慕似乎还是局促,本想看过一眼转身就走,可是楚棠已经朝着他跑了过来,样子很欢畅,她和楚家的其他人不一样,她总是爱笑的,笑的时候如冬日暖阳,照进他不曾温暖过的地方。 “你……好些了?”楚云慕问了一句,目光在楚棠脸上掠过后,就落在了一株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上,满树橘黄子的叶子,此景甚美。 楚棠以为楚云慕是来看那对双生子的,所以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也不奇怪,点头如捣蒜:“棠儿已 经好了,要是祖母还不过来接棠儿,我就打算不回去了,还是住在庄子里舒坦,没有人压着我念书识字。” 楚云慕突然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少了几分疏离的样子。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楚云慕并不善于交流,尤其是和女孩儿。 楚棠一双大眼含笑的看着他,像是期盼什么,他想了想,又给她讲了一些楚湛在族学里的事情,还说先生夸了他书背的好,还有楷书练的也不错。 听到弟弟表现很好,楚棠心里自然很欣慰,不过她也记得楚云慕再过两年也会中举,到了那时候,他在楚家的待遇虽然好了些,但地位仍是不清不楚,他到底是不是楚居盛的骨血,楚棠也不能确定。 “二哥哥什么时候回去?”楚棠问道。 这时,铺着青石的小径上走来一人,这人看清了楚棠和楚云慕,先是微愣,而后干脆不知所谓的就径直走了过来,“这不是小姐么?妾身有阵子没瞧见你了。” 楚棠面上露出极为明显的厌恶,往楚云慕身侧一站,小声道:“二哥哥,这就是时常害我和湛儿的傅姨娘。” 她表达的如此直接坦白,却令楚云慕更为触动。 楚云慕没有避让开,他只是还不太习惯旁人的靠近,他深知楚家是个深水坑,二夫人早年就已经病故,想来六妹妹也是不易的。他自己原本在张氏前夫家中时,是家里的嫡长子,门第虽比不上楚家,可身份却摆在那里,同样也知道后院的魑魅魍魉,现如今他母亲也是楚家的妾,他不论站在哪个角度,都没有资格评判楚家。 在傅姨娘的眼里,楚棠一张婴儿肥的脸蛋实在没有威胁力,何况她急着回楚家,没来由的张嘴就道:“你又是谁?怎敢与楚家小姐攀亲带故的?” 很显然,傅姨娘还不知道楚云慕的身份,更不知道他将来会是怎样的飞黄腾达。 楚棠不说话,默默的看着傅姨娘自己往刀口上撞。 楚云慕天生有种不欲/与人接近的气场,他低头看着楚棠,跟她说:“六妹妹,我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着,那个……点心要是喜欢,我下回再给你带。” 有些人的心是纯粹的干净,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楚云慕就是这种人。 楚棠笑了笑,两只丫髻因为她猛地点头,可爱的晃了一晃。 楚云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险些没被她逗笑,与楚棠打了招呼,便无视傅姨娘 的存在,越过花坛子往外院走。 楚棠也是如此,不过她走之前,给傅姨娘丢下了一句话:“姨娘,多日未见,你这脸皮子怎地黄了?就连柳姨娘也不及了呢。”楚棠乐呵呵的双手朝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傅姨娘最在意的无非是她的一张脸,闻言后,双手捂脸,恨不能忙上回屋照个清楚。 第59章 深宫怨 凤泽宫内,几坛开败的木棉正被宫人搬运出去。 萧皇后身边的小黄门在凤泽宫掌事太监梅呈面前低声说了什么,很快就鞠身退了下去。 梅呈的眸色愈发的冷了。 说起这梅呈,原先本是楚家的护院,论武艺相貌都是家丁中出类拔萃的,年轻的三姑娘就是在这样一个初秋午后,不经意间落入了他的眼,自此,万千秋色皆不及她分毫。 可那时,她太尊贵,而他只能偶隔几个月站在远远地方看上一眼,就算只是那样,也是欢喜的。 现如今,原先的三姑娘成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楚贵妃,他能在她身边伺候着了,然……他与她的距离还是隔着深海阔空,永远无法跨越,但他觉得如今甚好。 梅呈知道,他的宿命就是如此,并没有怨恨谁。他甚至感激命运将他逼到了这个田地。 楚贵妃倚在软塌上,一贯的雍容华贵,她懒洋洋的看着矮案上放置的金鱼缸,西花厅里洒下秋阳,照的遍地金黄,放眼一看,到处都是尊贵无比的。她如今的地位,也就只在皇后之下,后宫那些美人妃嫔皆不放在眼中,平日里也无暇争宠,发呆闲困是她这些年打发日子的唯一手段。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挡住了她面前的光线,楚贵妃的视线移到她面前这人身上,她幽然一笑,突然现在起码还有一个梅呈陪着她。 梅呈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掌心露出一只纸包,挥退了左右宫人,压低了声音道:“娘娘,皇后那里的意思,是让您接着对陛下下手。” 楚贵妃自然明白梅呈话中的意思。 皇后,萧家,还有楚家,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太子早日登问鼎地位,执掌大统,可皇帝却是迟迟不曾身子亏欠,别说是御魂归西了,就是再生个三五个皇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楚贵妃红艳的唇轻勾:“太子再过几年就改三十有五了,梅呈,你猜猜看,他们这些人的耐心还能耗到什么时候?哼!现在想出了用毒的法子,皇后知道陛下不会去她那里,就让本宫出手,凭什么获利的都是他们,而脏的人却是本宫?!这毒看似无色无味,一开始服用看不出异常,但不代表陛下他察觉不到。” 梅呈欲/语却无词,他也不想看着她越陷越深,她和他都是不能自主的人。 楚贵妃艳丽的眸底闪过一丝不甘与冰冷,接着道,“本宫偏就不随了他们的意,把这包东西处理干净了,陛下 来不来凤泽宫是他的事,可这凤泽宫说了算的,也只有本宫!”冷艳的眸看着瓷坛中的鱼儿,狠狠道:“萧蓉,你以为还能压着本宫到何时!”萧蓉是萧皇后的名讳。 梅呈照做,掌心收起,药粉便被他藏入袖中,他回应道:“娘娘说的是,太子虽稳立东宫多年,但陛下还有慕王,康王,辰王,奴才今个儿才听说慕王受诏入宫,陛下还赏了他一座京宅,难怪皇后和萧家那边隐隐开始动作了。” 成年的亲王一般都有封地,且非诏不得入京,帝王却召见了慕王,还将他留在了京城,此事令朝野上下揣测不已。而且除了慕王之后,康王也在京城深居多年,虽然其母妃身份低微,但这些年战功最多的也属他。另有一个辰王,听说他的生母曾是帝王最爱的女人。 这三人平分秋色,各有所长,难怪太子会心急。 楚贵妃又是魅然一笑,纤臂抬起,媚眼如丝,轻柔道:“本宫乏了,抱本宫进去。” 梅呈接过她的手,身子靠近后,却没有抱她,他又问:“娘娘,那楚大人那边该如何交代?大人的意识是要咱们以皇后马首是瞻。” 提及楚居盛,楚贵妃脸上的冷漠并没有消减:“大哥糊涂啊,萧家若真得势,怎会留下楚家!梅呈,你既然是本宫的人,就应该只听本宫的!大哥想要什么,本宫心里很清楚,可那件事,本宫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还有你……你当真就不恨么?如果没有楚家,你怎么会……” 楚贵妃眸底润了湿/色,梅呈忙是宽慰她:“娘娘,您都别说了,是奴才自愿的。”这句话,他说了不止百遍了。 楚贵妃听着心里觉得舒坦,不管是不是真的,总觉得这世上还有人关心她,还有可与她共赏秋色,共渡悠长的岁月,她很快就收拾了自己情绪:“你不想么?”她抬脚去蹭他的长腿。 无人的时候,总喜欢这样调/戏他。 梅呈未做犹豫,上前一步俯身就将美人从软塌上抱起,疾步往内殿走去。 垂地的幔帐隐隐灼灼,楚贵妃娇气微/喘时,染着凤鲜花汁的玉手揪着梅呈的衣领,让他与自己靠的更近,问他:“可曾后悔过?” 梅呈面色发红,吻过她细嫩的耳垂,“奴才只求娘娘不悔。” 很快,内殿再无人说话,唯有寂寞成灾后,两人相依的慰藉,愈演愈烈。 修养了小半个月,楚宅那边才派了婆子和马车过来接人,不可谓慎之又慎,排除了一切 会染病的可能,才最终做了决定。 楚棠有时候会想,倘若她当真得了天花,是不是只剩下死路一条? 离开庄子那日,傅姨娘来她院里请安,还带了她亲手做的香囊,又想从楚棠嘴里获知一些楚娇和楚玉的事,楚棠觉得很好笑,傅姨娘是走投无路才会以为她好哄吧? “姨娘就放心在庄子里待着吧,两位妹妹现如今很好,父亲身边也有小翠伺候着,你不必挂心。”楚棠恢复白里透红的小脸,略带嚣张的气焰冲着傅姨娘笑了一笑。 傅姨娘就差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墨随儿和墨巧儿二人捧腹大笑,“小姐,您刚才可看见傅姨娘那张脸了?哈哈,笑死奴婢了,只要小翠能拖住二爷,傅姨娘就别想着回去!” 提及楚二爷,楚棠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值,二房妾室足有四个,还不算楚二爷之前的通房丫头,小翠也不过是她送上去挡了傅姨娘的路的棋子,没想到她那个二十四孝父亲还真上了钩。常听童妈妈说自己的母亲是何等的温柔美貌,贤良淑德,可她怎会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墨巧儿有意在楚棠面前提醒道:“小姐,这阵子二少爷时常送过东西过来,您都收下了,奴婢一直憋着没说,是因为怕您不高心。可咱们这就要回楚宅了,有些事您还得避讳着,二少爷到底身份不体面,您年岁还小,莫要被旁人的善举给骗了,而且老祖宗那里可不愿意看到您与二少爷走的近。” 又是这件老生常谈的事。 楚棠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旁人怎么说无关紧要,我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楚棠岁数虽小,但沉声说话时,会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冷意。 墨巧儿只能作罢,暂时没有再劝说,就等着回了祖宅,楚云慕便没有机会时常接触到自家小姐了。 作者有话要说:贵妃和太监……阿门,我今天都干了什么?! 第60章 邻家亲 楚棠回来后,楚家嫡庶小姐们一轰窝的都来看她,手里皆拎着补品,或是布料子,就连王若婉也来了,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楚棠病了一场。 屋子里乌压压的一群人,王若婉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楚岫等人离开时,她仍旧没有走的意思。 楚棠自然不能逐客,就接着听她不停的说自己如何的辛苦,如何的被父母逼迫着学作诗作画,又是如何的厌烦李大人的二小姐。 “棠儿妹妹,那日中元节的事当真是吓死我了,你呢?你还好吧,我听爹爹说,你还去衙门里记了口供。棠儿,你真是太厉害了。”王若婉露出一脸的敬佩。 楚棠比她小五岁,可心智上却远在她之上,她只能无奈的笑了笑:“其实,我也怕,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王若婉相貌娇好,属于那种小家碧玉的秀丽,性格活跃又直率,是多数男人会喜欢的样子。 楚棠此刻竟然不受控制将她与霍重华联系在了一处,这二人在某种程度上,似乎很合适。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戳中了她的笑点,她捂着唇,心道:要是王若婉能活长一些,她嫁给霍重华其实也挺好,可惜了…… 王若婉也好奇楚棠在笑什么,她心里藏着小心事,就想找人倾诉一二,这厢面色微红,道:“棠儿妹妹,你这院子是不是靠着霍家?” 闻此言,一个念头在楚棠脑中闪过,又见王若婉如新妇进门,羞涩难耐,楚棠一双水莹莹的大眼不可思议的瞪着她,“王姐姐,你不会是想……”她从锦杌上站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外面的院墙是不是与霍家四少的院子相连的,王姐姐,你也太胆大了,再说了,霍四少有什么好的?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以棠儿看,姐姐还是要仔细着,睁大了眼睛好好挑。女怕嫁错郎,姐姐又有王大人百般疼护,京城的贵公子还不得由你挑。”何必惦记上霍重华这厮? 楚棠上辈子吃够了嫁错人的苦,又知王若婉前世与霍重华成婚不足一年就魂儿归西了,她忍不住,还是劝了几句。 王若婉对楚棠这番说辞却无动于衷,“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我爹爹看中了霍家四少,还说他对我家有恩呢!我这是知恩图报,你年纪还小,你不懂。”说着,王若婉的目光探向了外面,听到一阵熟悉的鸟叫声,她疑惑道:“咦……棠儿妹妹,你还有一只八哥?” 楚棠登时小脸绷紧了,硬着头皮扯谎:“姐姐是说外面那只鸟儿呀?我当初送了你一只,就寻思着又买了一只,姐姐你要 是喜欢,我再送你?” 王若婉弄丢了一只八哥,也不好意思再从楚棠这里再要一次,摆了摆手,岔开了话题:“算了,棠儿妹妹自己留着玩吧。我爹说了,等到了后年秋闱过后再看,若是霍家四少中了举……”说到这里,她就抿着唇,美眸弯弯的笑了起来。 楚棠:“……”听说王重阳的发迹史也是一波三折,都能写成戏本了,敢情在择婿上也是另类,王若婉今年都十五了,在等霍重华两年就是十七,大好的年华可就蹉跎了。 她该阻止王若婉么?楚棠陷入了困境。 王若婉在楚棠院子里坐到日落才离开,楚棠自打她一走,就盯着院墙看,北面这堵墙就是靠着霍家的,一只碗粗的石榴枝干从那边的院子伸了过来,上面三三两两的垂挂着数十个大红色的石榴,有些还炸开了,露出了颗粒饱满的鲜红色果粒,十分诱人。 这个时节,石榴正当美味。 “巧儿,去取梯子来,我要疏络胫骨。”楚棠吩咐了一句,就拎着裙摆站在那只跃墙而来的粗枝下寻思了起来,她记得去庄子之前的一个晚上,还听到有人读书,好像是《大学》,霍家两位嫡公子都有功名在身,一个在翰林院观政,另一个被外派昌平州的怀柔历练去了,所以说读书的人只能有两人,一是霍三少,这另外一个就是霍重华。 不会这么巧正好是霍重华吧! 她与他……靠的这么近! 不知为何,楚棠突然很想摘光了冒出院墙的这些红/果,谁让他在梦里欺负她来着,正好湛哥儿喜欢吃石榴,明日就让童妈妈送到书院里去。 墨巧儿让小斯搬了梯子过来,梯子不大,架在院墙上正好,寻常也是用来在园子里摘果子的,“小姐,还是奴婢来吧,您哪里是想吃石榴,您是玩心大起吧。”墨巧儿忍着笑道,小姐看上去距人于千里,实则骨子里就是个活泼叛逆的,难怪能与王家小姐走到近。 楚棠这时已经撩了裙摆往梯子上爬了,她多半是想看看院子那边的情形,如果真是霍重华的住所,她下回说话可要仔细着,莫叫有些人听了墙角。 墨巧儿忙过来扶着木梯,墨随儿已经取了竹篮过来备着了,“小姐,您选大个的摘,小的不甜。” 楚棠的脸刚能够到院墙顶端,突然离着几寸之远,冒出一张清俊中带着纨绔的脸出来,“楚家小妹妹,你想要石榴直接过来摘就是了,偷偷摸摸得作何?” 没想到石榴的主 子这么快就冒出来了。 楚棠双手稳稳抓着梯子,极力的让自己镇定,她在此之前心里就有预感,隔壁果然住着霍重华,她没搭理他,目光在他院子里扫了一眼,除了一棵石榴树,外加一株岔开的歪脖子梧桐,再无旁的,在这样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有种凄楚贫瘠的美。 他就住在这里,将来权势滔天的帝王宠臣住的连府上的管事都不如。 楚棠倒不是同情霍重华,他这人命里注定大富大贵,比寻常人不知道幸运多少倍,她鼓足气道:“既然伸到了我院子里,那就是我的了,什么叫偷偷摸摸?我问你,你怎么好端端的爬上来了?是不是王家姐姐刚走,你故意过来看看?” 王若婉虽然长相清秀,可一把嗓门是如何也降不下去,霍重华肯定是听到了什么。 霍重华勾唇一笑:“几日不见,你去哪儿了?”他挑眉问,对什么王家小姐可不感兴趣。他就想知道小丫头还记不记得他。 楚棠想起了在庄子里奇怪的梦,心虚了几刻,但一想到那只是个梦,除了她之外,没有旁人知道,就道:“多管闲事!”说着,就当着霍重华的面摘石榴。 可下一刻她却是犯难了,这石榴并不容易摘,她一手扶着木梯,另一只手的力道根本无法将石榴从枝干上扯下来,她知道霍重华在看着她,用力扯了几次都没有用,脸上过不去,不由得面红耳赤,好像丢了极大的面子。 “咳!一看就是没经验,你应该用剪刀,你这手一划就容易破的。”霍重华觉得自己一定是近日潜心研究心学,以至于心地也善良了,他以为自己适才十分友善了提醒了她,小姑娘一定会感恩戴德。 楚棠的脸却是更红了,与那炸开的红石榴无异,她从不知道摘石榴还得用上多大的劲,“……你很闲么?不用进学?”楚棠上下两难,再继续待在上面,她也无法摘下一只石榴,就这样下去,总觉得霍重华小瞧了她。 第61章 石榴债 霍重华一手抚着自己光滑乌亮的发髻,那似深藏一湾幽泉的眸子里溢出‘老奸巨猾’的笑意,“楚家妹妹,你打算就这样待下去?要不,你到我院里来,我给摘如何?对了,那只八哥叫‘咕噜’,你平日不必对它太好,它对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谁要去你院子了! 还钱的事更别想提! 楚棠气的小脸涨红,什么颜面也不要了,松开手里的石榴,那枝桠还在半空晃动了几下,她扶着木梯就想下去,头顶又传来霍重华似笑非笑的嗓音:“哎……姑娘家就是脾气大,动不动就会生气,古人诚不欺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楚棠落了地,墨巧儿与墨随儿见她面色忽红忽白,小声道:“小姐,您不必跟隔壁霍四少一般见识,他这人就这样,就是霍老爷也管不住他,咱们犯不着生气。” 楚棠沉着一张小脸,攥着小拳头仰面看着趴在院墙上的霍重华,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扭过小身板就往自己的寝房而去。 霍重华的声音参杂了笑意,却叫人为之一冷:“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你是如何知道‘天乐’二字的?” 楚棠脚步险些绊住,她突然想起来霍重华现如今还没有发迹,他的‘字’根本没什么人知道,可是她却已经教了八哥去说了。楚棠心头一跳,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转过脸看着高处的霍重华,“天乐?我幼时养过一条奶犬,它就叫天乐,怎么了?你好像很有意见?” 霍重华脸上的笑意如秋风扫落叶,以肉眼可见速度消散了,那股子与生俱来的阴损不经意展现了出来:“真是不乖,枉我疼你一场。”说着,人已经消失在了院墙。 楚棠登时失语,她活了两辈子,也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这厢,墨巧儿忙将木梯移走,上前道:“小姐,这个霍家四少是风流出了名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全当他说了疯话了。” 楚家大房与霍家临近,缝年过节,两家时常走动,楚宏与霍家两位嫡子也是称兄道弟,霍重华唤楚棠一声‘楚家妹妹’,并不过分,只是楚棠接受不了这样的‘亲密’。她也知道霍重华是故意在调侃她,拿她当猴儿耍。 楚棠气冲冲的行至屋廊下,咕噜瞧见小美人就大叫:“还钱!还钱!……" 楚棠呆了,这畜生已经有阵子不会这么叫了,怎么今天又想起来了?她转身再度往院墙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没有霍重华的影子,她只觉脊 背发凉,"再叫就不准吃饭!”到了此刻,拿着八哥发泄,她心头也能好受点。 石榴没摘到,还忍了一肚子的气,楚棠越想越不愿就这么服输,没过一会就让墨随儿叫了小厮过来,直接将跃过院墙的石榴枝桠给砍了下来,正如她所说,伸到了她的院子里,那就是她的东西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知道小姐被隔壁霍四少气的不轻,将枝干上的石榴尽数摘尽后,很快就处理了痕迹,一片枯叶也不曾留下。 黄昏的晚霞尚未褪尽,天边还残留着千万里的浮云,仿佛正是时光最好时。 朱墨抱着大竹筐来了楚家,他自然进不了楚棠的院子,但是一箩筐的硕大艳红石榴却是抬到了楚棠面前,墨随儿比对了一下,这些石榴可比伸过院墙的要大的多,“小姐,霍家四少身边的人让奴婢给您带个话。” 墨随儿话音越说越低,楚棠看着地面的一大箩筐,已经是没有心情的心情了,她也自己不知道是何心情,“……说。” 墨随儿道:“霍家四少说,这筐石榴也一并记在账上了,让您到时候和上回欠下的,都给他。” 给他什么呀! 楚棠抬脚就提在了竹筐上,墨巧儿抿着唇忍着没笑出来,“小姐,……既然东西都送过来了,您再送回去也不合适,大房和霍家关系甚笃,时常来往。正好中秋也快近了,不如就送去给各房的姐儿们尝个鲜吧。” 楚棠算了算日子,没几日是要中秋了,再过一个多月,她也该回祖宅了,在这座院子里也住不长,到底还是心性不足,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如此轻易就被霍重华给影响了情绪? 楚棠让自己平静下来,霍重华此人并非寻常人,她不该钻牛角尖了,至于多出的这一笔石榴债,她才不会认呢!“也好,留一部分给湛哥儿了,剩下的先往祖母和大伯母院里送一些,之后再给几个堂姐分一份,至于楚娇那里就不必了,她整日里绣花练字,吃这东西也是废功夫。”楚娇拼了命的想往上爬,为了讨好楚老太太和楚二爷,逼着自己去做淑女,才女。楚棠觉得没有必要去打扰她。 墨随儿明白楚棠的意思,就叫了外面的两个小丫鬟开始分配。当天晚上楚娇就大哭了一场,凭什么楚家嫡庶小姐都能分到,独独她没有,这是楚棠故意在低看她呀。如此一来,就连其他姐儿们也不欲跟她多亲近,一个被嫡女故意疏远的庶出,日子只会越来越低沉。 霍重华从外面回来已是深夜 ,朱墨将烧好的热水拎入了屋子,将浴桶倒满,他知道这是四少爷的习惯,他也不问四少爷究竟去了哪里,总之他每当这个时候回来,必定一身的汗,霍重华很快就褪去了上裳,露出结实的臂膀。健硕的与他这张清俊的脸丝毫也不相符。 朱墨道:“少爷,三公子近日几乎是夜夜卧薪尝胆,日/日闻鸡起榻,咱们是不是也该把心思放在科举上?大公子和二公子皆学有所成,要是三公子也中了举,那您……” 霍重华已经跳入水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闻鸡起榻?好词,少爷我都不曾用过,朱墨你近日很有长进啊。” 朱墨又想再劝,却被霍重华用水泼了出来。 霍老爷位至九卿之一,虽无什么实权,但上面还有大哥,二哥,他如何能出头?只能另觅良主。 霍重华沐浴过后,朱墨进来收拾东西,忍不住又劝道:“少爷,楚家小姐身份高贵,不是咱们能肖想的,再说了,楚家二房那位小姐,年纪也太小了,您不能啊……” 朱墨以为霍重华对楚棠格外上心是存了旁的心思,他闻言后,俊脸一滞,之后抬起书册就敲在朱墨脑门上,“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顾主仆情份。” 朱墨相当的委屈,他也是好心提醒,“少爷,我是跟您一道长大的,您的心思,我还能看不透?楚小姐长的娇美,可您比她大了这么多,不合适啊。”最重要的是身份不符。 霍重华突然失声笑了出来,却是话似被堵住,竟没有理由为自己辩解了,不过他这人从来都是不问红尘世事的,什么儿女情长更是不放在心上,怎会看上一个还没长齐全的小丫头? “朱墨,你的意思是,我很老了?”霍重华又是对着朱墨的脑门重重一击:“来,朱墨,今晚你也学学我三哥卧薪尝胆,这本书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睡觉!” 朱墨:“少爷……我这都是为了您啊。” 作者有话要说:楚棠:没有心情的心情……谁能体会? 第62章 与狼舞 第二日,楚棠正伏案算着账本,墨随儿气冲冲的撩了刚换下的湘妃帘子走了过来:“小姐,二爷这一到宅子,您那两个庶妹就等不及的要去哭诉去了。” 楚棠对今年的茶叶生意尤为看重,她还想头一年就还清表哥沈岳的银子,可如今看来,陶朱之道也并非那般容易,单是进货的渠道就有不少窍门,虽说账面上每月都有进账,但盈利总归不大。 看来,她要寻了机会,去向沈岳请教一番。 她抬起头来,表情很淡:“随娇姐儿去吧,父亲如今事繁,她这般诉苦,只能叫父亲厌烦。” 楚二爷是个薄情的人,至于他为何如此憎恨沈氏,楚棠并不知道缘由,他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嫡女,嫡子尚且冷落疏离,又何况是庶出的女儿?就算平日里待楚娇和楚玉仁慈父爱,多半也参杂着虚情假意。 楚棠道:“柳姨娘容色早衰,父亲今晚大概会在小翠那里歇下,你去她房里通知一声,让她早些准备着,她虽抬了姨娘,身边也没个老人指教。” 有软香在怀,还有楚娇这个庶女什么事呢! 墨随儿知道小姐的意思,小姐虽还年幼,且她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擅自插手楚二爷的后院毕竟不好,但墨随儿宁可小姐心思缜密,也不愿瞧着她被人欺,没有母亲护着孩子,就该对旁人狠一些,如此才能自保。 墨随儿趁着童妈妈不在,道:“小姐,小翠那边可靠得住?时日久了,保不成她也想高攀呢,万一哪天怀了孩子,还是个男嗣,那……” 楚棠搁下账本,随手吃着已经剥好的一碗石榴,鲜红晶莹,光是看着就有口/欲,用了小勺,一口一口的吃,更过瘾。她道:“无碍的,小翠她还不敢,父亲虽收了她,但也不过是裁了几身衣裳,她就是个通房丫头升上来的,还没那个胆子。” 但凡小翠有点脑子,就知道她暂时不该想那些事,而且小翠是家奴,卖身契还在楚家,根本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她是楚棠暗地拉上来的,要想怀孩子,还得先问问楚棠答不答应。 庶子的存在,很多时候都是家族纷争的诱因,楚棠非常明白这个道理。霍重华如此,今后的霍家就是他说了算,顾景航亦是,顾家的世子和几位爷都没有落得好下场。 有时候庶出的心狠手辣远超过旁人的想像。 楚棠不会让湛哥儿平白冒出竞争对手,尤其是那种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最为阴狠狡诈的。 光是想到霍重华与顾景航二人,楚棠就觉得面前的人生暗淡了一大半,就连嘴里明明清甜的石榴也没那么可口了。 这时,墨巧儿笑着走了进来,“小姐,您猜刚刚谁从霍家败兴而归了?” 霍家? 楚霍两家就是出个芝麻大的小事,隔壁也能听的清清楚楚,两家的女眷几乎每隔几日就要聚在一处打叶子牌,霍家的大门似乎从来就没有拒绝过楚家人。 楚棠其实并不太感兴趣。 墨巧儿又道:“是咱们楚家的二小姐。” 楚岫? 她天生娇宠,又是楚家的嫡长女,上面的一个庶姐--楚莲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长到十四岁,还不都是横着走的,谁能让她不快了? 墨巧儿似乎很高兴,这种高兴中还参杂着荣耀感,“二小姐知道您从霍四少那里得了一大箩筐石榴,她也想给吴家表哥送些去,就带着丫鬟上门去找了霍二奶奶,谁料霍四少谁的面子也不给,别说是石榴了,就是他的院门也没踏入。小姐,奴婢怎么觉得霍四少对您格外好呢!” 这叫好? 他可是头狼啊。 楚棠觉得,她宁愿霍重华对她视若无睹,也千万别对她‘好’!她只是凡胎肉体,承受不住,况且重活不易,她可不想与狼共舞。 墨巧儿打趣道:“二小姐还让奴婢问问您,是如何让霍四少慷慨解囊的,霍家人都知道霍四少一向小气惯了。旁人就连他的院子都进不去,他性子古怪,霍老爷也懒得管教他。” 楚棠天生略带婴儿肥的小脸沉了下去,“今后休要再提霍四少。对了,父亲既然来了,你且去小厨房做份点心送过去,也算是我尽了孝道了。”楚棠说的漫不经心,实则也的确不尽心,至于去楚二爷跟前尽孝的事,还是让给楚娇吧。 楚宅给楚二爷备了专门的院子,他虽只是暂住,但到底是楚家的正经二老爷,这些年仕途不顺,楚大爷对他多有照拂。 楚娇牵着两岁半的楚玉去给楚二爷请了安。 说起楚娇的相貌,实在是小家子气十足,若非她表现的乖巧懂事,很难入了楚二爷的眼。但是楚玉却大不一样,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已经有几分楚家人的样子了,她的眼睛长的很像楚棠,但不及楚棠眼角的小红痣,少了一份灵气。 “父亲抱抱,玉儿想您了。”楚玉憨憨的唤了两声,一双小手已经伸了出来,她随了傅姨娘,身子 骨纤细消瘦,年岁这般小,已经可见美人的雏形。 楚二爷似乎总能被这样的场景吸引,心软了一软,弯身将楚玉抱了起来。 楚娇见势,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就算姨娘被罚,父亲最起码还是在意她们姐妹二人的,她自己乖巧懂礼,妹妹漂亮可人,父亲一定会继续喜欢她们,说不定时日一长就能让姨娘回来了。 楚二爷哄了一会楚玉,总算是看到了不起眼的楚娇,她五官不精致,但同样细条的模样,却如弱柳扶风,叫人不能不怜,“娇姐儿怎地瘦了?可是在伯父家中住不惯?” 楚娇咬了咬唇,样子更加可怜了,不多时,眼眶就红了,“女儿无事,女儿就是想父亲了。” 这时,楚玉插了话:“父亲,姐姐她也想姨娘,姨娘什么时候能回来?”童言无忌,说出来也不会惹人起疑。 楚二爷心头甚烦,越到这个时令,就越发不能自主的心烦意乱,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楚娇的用意,这厢将楚玉交给了她:“为父还有事在身,你二人先回去吧,姨娘的事,今后再说。” 楚娇心有不甘,可她胆小惯了,没有傅姨娘和王嬷嬷在后面撑腰,做事畏首畏尾,没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样子,单从这一点上,其实楚二爷内心深处更是觉得楚棠的性子随了他。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不愿意承认他喜欢自己的嫡女。 楚二爷瞧着楚娇一副被人欺压的样子,心有不耐烦,嘴上却软了下来,“娇姐儿听话,先带玉儿回去,有为父在,你二人不必忧心。你们姨娘在不在身边都无碍,为父护着你们。” 楚娇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楚二爷的话让她如同吃了定心丸:“那好,父亲您好生歇着,女儿带妹妹回去了。” 楚娇姐妹二人一离开,楚二爷就无力的坐在了黄花梨木的东坡椅上,无力……处处无力,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就好像所有的坚持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要自我欺骗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霍重华:我决定种一片石榴林…… 第63章 几欲狂 入了夜,墨随儿过来禀报道:“小姐,二爷今晚没去小翠那里。两位庶小姐从二爷院里出来后,二爷又出去了。” 楚棠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对楚二爷这个父亲谈不上厌恨,却是极度失望的。 “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歇着吧,今晚不用值夜。”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座院子的后罩房做了下人房,离着主屋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小姐一召唤,也能听到。墨随儿与墨巧儿便依言退了出去。 楚棠卧榻,久久不得入睡。 沈氏的事从上辈子开始就让楚棠无法释怀,谁也没有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母亲当真是病死的?那她身边的仆从都去哪儿了?为何花了那么多精力和财力,却无从查起,这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 因着楚二爷的到来,楚棠心里的纠结愈发浓烈,第二日,她又去了一趟庄子里,将傅姨娘叫了过来问话。 傅姨娘万万没想到楚棠还会来见她,她以为又能抓住一线希望,这一日特意梳洗打扮,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慈眉善目,面上对待楚棠的态度还算恭敬:“小姐,你找妾身有何事?”她自己寻了杌子就坐下。 傅姨娘出身卑贱,礼数上向来不足,楚棠也懒得与她计较,开门见山就道:“姨娘,娇姐儿快九岁了,再过四五载就该定亲,你说,要是你一直在庄子里待着,她将来如何能嫁到好人家?我倒是从祖母那里听说远亲有户李家秀才想与楚家结亲。李秀才有功名在身,如今十五有六,只可惜前些年骑马摔断了腿,再不能科举,祖母也有结亲的意思,娇姐儿再过四年也能出阁了……” 楚棠拿着楚娇当诱饵,她不过是个庶出,只要楚棠使了法子,想让她嫁的不体面实在太容易了。 傅姨娘将筹码都压在了两个女儿身上,就盼着她们高嫁,将来也能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闻言后,脸色大惊,“小姐!那……那怎么能行呢?妾身之前也听说过李家秀才,他不良与行,也不能坑害了娇姐儿啊。娇姐儿才多大?与你李家秀才不相配啊,小姐您……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姨娘话锋极转,对楚棠的称呼上,也是从‘你’变成了‘您’。 楚棠几不可闻的轻蔑一笑:“如何不相配了?人家好歹是个秀才,家中尚有良田百亩,李家还是祖母的娘家族人,试问娇姐儿她何德何能就非嫁高门不可?” 傅姨娘语塞。 的确,楚娇的身 份摆在那里,加上她自己又是个被罚的妾室,万一当真回不去了,两个女儿的命运可就任人践踏了,傅姨娘意识到了楚棠并非跟她开玩笑,而且这位嫡小姐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小姐,您说,您想让妾身怎么做?”傅姨娘陡然间老实了下来。 楚棠知道她这是在装,他日让她得势,必定又是另一番嘴脸。 不过,今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她又岂会让傅姨娘再翻腾起任何花样出来?! 楚棠又是轻蔑一笑,隐约可见的两只小梨涡此时却让傅姨娘看不见可人之处,只有可怕与猜不透。 傅姨娘曾经觉得楚棠长的好看,像极了二夫人,可如今却又觉得不像,二夫人的眼神永远是清透温和的,她就是一个没有任何心机的大善人,可是楚棠不一样,有时候一个眼神也叫人觉得她在算计着什么。 总之,傅姨娘对楚棠又有了新的认识。 可以这么说吧,傅姨娘没有真正害怕过沈氏,却觉得沈氏的女儿值得提防。 “傅媚娘,我且问你,当年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父亲为何会恨她?”楚棠突然叫了傅氏曾经在勾栏里所用的名字。单此这一条黑历史,就能断了傅氏提升的可能,她就算生了儿子,也永远只能是个妾。 傅氏面色愈发难看,她看出了楚棠的决心,此刻她低人一等,只能如实作答,“小姐,妾身对当年的事也不甚了解,二夫人她……她不是病死的么?” 楚棠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傅氏看,明明是一张清媚可人的脸蛋儿,却盯的她头皮发颤。 傅氏咽了两下,接着道:“二夫人是病故的,这一点应该无疑,妾身可从未加害过二夫人,小姐您可得明鉴呐。至于二爷对二夫人的态度……妾身只知道二爷有一回喝醉了酒,说二夫人她……她……” 傅氏有些不敢说下去。 楚棠身后还站着两个护院,是表哥沈岳给她的人,平日里只听她的话,而且楚棠的两个贴身丫鬟也是衷心护主的,墨巧儿当即就喝道:“傅姨娘!小姐问话,你就如实作答,休要囫囵糊弄!” 墨随儿也跟着没有给好脸色:“别以为二爷还能顾得了你,两位庶小姐如今就是跟着咱们小姐的,姨娘,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话!” 墨随儿和墨巧儿之前最是看不得傅姨娘的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姿态,如今能借机数落她,自然不能放弃了机会,楚棠没有制止,任她二人畅言。 傅姨娘心里仇视楚棠,面上只能顺从,“二爷说夫人不守妇道……” 这句话,楚棠已经不止听说了一次,她也打听过,沈氏贤良淑德,温文尔雅,是个难得的温柔如水的美人,她如何就不守妇道了? 楚棠的嗓音极轻,极冷,像极了秋风扫过的清晨,她道:“有证据么?我母亲可曾和谁有过首尾?” 傅姨娘咬唇,立刻摇头:“妾身也不信二夫人是那样的人呐,二夫人是妾身见过最为贤惠的女子,妾身……妾身从未相信过那些流言蜚语,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妾身也问过二爷,可是二爷一听到此事就大发雷霆,妾身也就不敢多嘴了。” 傅姨娘开始奉迎起了沈氏,说起来,她当真是不知事情原委,就连听到楚二爷说那话的时候,她自己也吃了一惊,像沈氏那样的人怎会与旁人有苟/且 在庄子里待了一个时辰,从傅姨娘口中得知的事情少之又少,她似乎也不是知情人。 此时已经入秋多日,北方的气候来的格外早,楚棠出了庄子,透过马车车帘,可见小道两旁的枯叶,就连视线也变得孤漠了。 楚棠撩了帘子,看着外头的秋景,曾几何时,她最渴望的莫过于出来走走,哪怕是看着落叶成堆也好。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从远处传来,这声音很耳熟,而且霍重华还给过她一个铃铛,那只铃铛也是这个声音。楚棠心头一挑,忙是探出头一看,果然就见那穿着湛蓝色长袍的清俊男儿骑着小毛驴从对面而来。 霍重华也看到了楚棠,他有些吃惊,但脸上却没有任何异色,当做根本不认识她,驱着小毛驴接着赶路,就在马车与他快要擦身而过时,楚棠大声道;“你给停下,我有话问你。” 霍重华是个将事情分的极为清楚的人,寻常与她闹着玩,也是觉得她好玩罢了,今日他可没那闲工夫,如若未闻接着往前走。 楚棠已经叫停了马车,不顾墨随儿与墨巧儿的阻挡,提着裙摆跑到小毛驴面前,展开双臂,挡住霍重华的去路,眼底是近乎失控的喧嚣:“你若不把话说清楚,就不准走!” 霍重华觉得自己在这小丫头面前的脾气已经好到了极点,他竟然能忍她到现在,那邪魅的笑意荡了出来:“楚家妹妹,石榴都给你了,我已经没有旁的东西能送你了。”他做了个耸肩的姿势,表示自己很委屈。 楚棠小脸骤然间涨红,“我……我只想知道你那日在茶铺里,为什么那样警告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日常埋下伏笔…… 第64章 上等宾 当霍重华脸上的痞雅笑意淡去时,楚棠开始心虚了。 她知道自己又失态了,方才情绪不受控制,不过此刻却想起了霍重华发迹的所作所为,她便没有出息的怂了。 心里虽是冷静了一刻,人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竟然忘了要怎么给自己收场,似乎在他面前耍横也不是一次两次的,这种情绪会上瘾,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你说,你那日为何说那样的话?我查我母亲的事与你何干?” 霍重华脸色阴沉绝非是被她给闹的,多半是有些感同身受,所有人都说他的生母是个心狠毒辣的女人,将霍老爷子的有孕妾室推下了井,一切查无对证,无从可查,他也曾这般歇斯利底,可又能有什么用呢。霍重华以为或许是自己天生薄凉吧,日子久了,他并没有想什么生母,这个世上的很多事都与他无关,旁人放弃了他,他也自主的将旁人排斥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从某种程度上说,霍重华知道他自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看着面前瞪着一双大眼,小脸气鼓鼓的女孩儿,霍重华也不知道多少次耐着性子了,“楚家妹妹,我好心劝你,你却不听,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你乖些回去吧,别闹了,我还有事。”他似乎态度极为正经,说出的话也没有可挑理的地方,可是听在楚棠耳里,怎么听怎么不舒坦。 “你不说是么?那我今天就非不让你!”她仿佛豁出去了,她感觉霍重华一定知道什么,只要他肯开口,一切都会事半功倍,她又提出了诱人的条件:“我可以给你银子。” 他不是缺银子么? 那好,她可以给他,反正她不稀罕。 霍重华倏的幽然一笑,好看的唇少了一份寡意,紧盯着她看,像是对待自己宠爱有加小宠物,“把欠我的先还了,不然我可不敢信你了咯。” “你!”楚棠羞涩难耐,她何曾欠过他的,明明是拖他办的事情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她觉得不值罢了,不过细一想,似乎的确是她有错在先了。 霍重华看着楚棠一个字也说不来的样子,挑眉不语,两条大长腿随意踢了小毛驴的下腹,这畜生朝着楚棠喷了几口气,嚷嚷着想绕了道往前走,楚棠站在原地,表情失控的转过头看着霍重华远去的方向。 男子走了过来:“表小姐,大公子吩咐过,让您不要与陌生人靠近,霍家虽与楚家邻近,但霍四少名声在外,您还是回去吧。”说话的人,是沈岳指给楚棠 的两名护院。 楚棠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不回府,我要跟着他,倒要看看他要去哪里!”她想和霍重华杠下去,他这人不会平白无故的说出让她不要再调查沈氏的话,他肯定是个知情人,甚至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这两个护院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当初是沈家的人,后来沈岳将卖身契也一并给了楚棠,他二人便是楚棠的人了,只能照办。 楚棠上了马车,紧跟在霍重华后面赶路,小毛驴走的很慢,自然没法同马车比,霍重华也不介意,随她跟着。 这一路沿途可见农庄园子,秋意甚浓。 墨随儿和墨巧儿对霍重华的印象极为不好,一路上忧心忡忡,好在一路有人护行,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姐跟着霍重华往深郊而去。 “小姐,您说霍四少他要干什么去?咱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就连霍家老爷都管不住他,依我看,他到了弱冠就给被霍家分出来了。” 楚棠心里腹诽,到时候不是霍重华被驱逐,而是他驱逐了旁人。 一个多时辰后,霍重华的小毛驴停了下来,他却没有往前走,而是等着楚棠下了马车,“既然人都来了,我便请你喝次茶吧,也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好茶。”见楚棠疑惑的水眸看着他,他笑道:“放心,这次算我请,不记在账上。” 楚棠发现这里似一处茶园子,坐落在深郊一座青山脚下,四处种有茶花,这个时候只剩下开败的花囊了。 有农仆打扮的人走了过来,见了霍重华屈身道:“庄主,您可算是来了,城中有家茶庄要购置今年所剩不多的毛峰,眼下存货不多,还得看您的意思。” 楚棠愣住了。 这农汉怎么这般称呼霍重华?他不是霍家最不起眼的庶子么?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常年洗的发白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霍重华侧过脸,那张略显孤傲的脸又冲着她邪魅一笑:“过来吧,你可是上等宾,一般人,我都不见。” “小姐,咱们……要小心。”墨巧儿提醒道。 不过,此刻楚棠注意到了一件事,适才听那农汉提及,城中有茶庄要购置茶叶,这件事怎么那么耳熟呢?她前天刚让胡掌柜去进货,几经挑选之后,就选中了京城的一处茶园。如此,运货,查验都很方便,算下来,能省下一大笔银子。重点是,那家茶园的茶色的确不错。 不会……又这么巧吧。 楚棠并没有摆出小女孩儿的样子,她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了,便走了过去,问他:“你在外置业,霍家人不知道么?” 而且楚棠上回让胡掌柜调查过,这家茶园子有不少年的历史了,霍重华也才十五六的年纪,他如何能做到?楚棠心生纳罕。 霍重华头一低,脸与脸的距离就这么拉近了,他轻笑道:“你在外面经商,楚家人不是也不知道么。你我是半斤八两,且随我进来,咱两谈谈价钱的事。” 楚棠:“……”她走这一趟可不是为了谈生意,“你明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霍重华又耸肩,还是那副很委屈的样子,“楚家妹妹,我的日子可不容易,不似你那位有金山银山的表哥,你还要什么?我可给不了了。” 楚棠气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能装会演的那一个,原来强中自有强中手。等等……他怎么好像对沈岳也很熟悉? 第65章 苦求诉 入了茶园,可见满山遍野的茶树,这个时节早就过了葱翠如黛,但只一眼就不难发现茶树起码有大几十年的树龄了,楚棠对霍重华愈发的好奇。 高门大户之中,像他这样的庶子,要想出人头地,唯一的法子莫过于求功名。他如今的年纪尚未弱冠,她真无法弄懂,这人是如何成了这茶园的庄主的?楚棠原以为自己是个小富婆,如此一比较,霍重华才是那个手捧金汤匙的。 霍重华一改往日对待她时的满腹不正经,虚手一请,邀她入了正堂。正堂上“山高水远”四个木雕大字的匾额与茶园的诗情景致相得益彰。 有小丫头端了炉子过来,看样子是要现场煮茶,霍重华却让她退了下去,开始亲自动手,对楚棠道:“楚家妹妹,实话跟你说,今年早春的茶叶存货不多,我本来是要留着的,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让你三成,但你我有交情是一回事,生意是另外一回事,价钱上不能再降,你可别怪我不疼你。” 楚棠之前憋着的一肚子委屈突然换成了旁的情绪,这人明知道她是要问自己母亲的事,却张口就要跟她谈生意,而且谁与他有交情了?又谁让他疼了? 再说了,他什么时候疼过她?就数那一筐石榴,还是被他记在所谓的账上的。 单是听他一口一个‘楚家妹妹’,她就如同整个人处在寒风萧瑟中一般,颤颤巍巍,头皮发紧。对上霍重华这张半是正经,半是戏谑的脸,她连个置啄他的理由都寻不到。 楚棠突然在想,上辈子,王若婉估计是被他给活活气死的。 案桌上摆着几只薄胎的茶盏,映着日光,通透如玉,薄如蝉翼,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绝非寻常物,可是再看霍重华身上的洗得发白的长衫,还有他钟爱的小毛驴……楚棠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他。 “你很喜欢?”霍重华发现楚棠盯着茶盏看,就解释道:“这是脱胎瓷,是从江西带回来的,我听说是出自一个叫‘壶隐老人’的前辈之手,也有人说这东西叫‘卵幕杯’,你若喜欢,我可转手给你,价格好说。” 又谈银子?! 楚棠的确很喜欢薄胎的青瓷,与玉杯没有两样,甚至质地更加轻盈。霍重华脸上的似笑非笑带着天生的蛊惑,楚棠极力让自己不被他引到其他事上去,又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告之我实情?我难道就连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都不能知道么?” 霍重华开始煮茶,修长的指尖夹了君山丢入煮沸的雪水中 ,之后又放入几篇晒干的荷叶,这种煮法很是怪异,不过因为是霍重华作出的举动,楚棠也就见怪不怪。 霍重华觉得自己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小丫头,在她面前,他一贯的坚持都成了虚话,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惯例,他本不该多管闲事,事实也证明,他的确不应该。 “楚家妹妹,我原以为你很聪明,怎么也如那些深闺女子,愚钝不堪?我说过,我是为你好,你若不信,可就是害了你自己。”霍重华想吓吓她。 那件事,他是不可能告诉她的,或许小姑娘这辈子也无法知道。 楚棠紧紧盯着他看,见他不欲说实话,就让身边的护院和两个贴身的丫鬟都退了出去,这之后用商量的口吻与霍重华交谈:“为什么?我母亲不过是个金陵沈家的女儿,她的存在不关乎任何人的利益,她也与人无争,我父亲官位低微,更不可能是有政敌要害我母亲,我实在是不懂了。” 说着,美眸里不知不觉湿了,像碎银子洒满天际,里面晶莹透亮,霍重华看了一眼,他也知道小姑娘心高气傲,能这样跟他说话,也是在忍着了。 “这样吧,茶叶的价格,我再给你让几分利,其他的事,你就不要问了,也不要查下去,否则……会害了所有人,包括你的弟弟。”霍重华不得不拿出最大的威胁--楚湛。 他一开始提醒她,也是怕她查的太深,让藏在多年前的那件事曝光与众,到时候别说是楚家,就是八爷也恐难自保。 红颜祸水,确有此事! 楚棠脸色骤然苍白,比那四九天的飘雪还要凄楚,强忍着不哭出来,却比大哭出声还要让人怜惜。 霍重华皱了眉,下意识的不再去看她,不一会,茶香四溢,他用了薄胎青瓷给楚棠斟了杯清茶:“尝尝看。”霍重华低垂了眼眸,细心给她端茶。 楚棠已经太久没有哭了,她大概忘记了痛快发泄的滋味,一双尚且稚嫩小巧的手揪着霍重华的广袖不放,泪珠子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是那种孩提的哭,无关悲切和过往,只是憋屈的太久了……积郁了两世的憋屈极需得到释放,她揪着他哭了起来,几声后,脸埋入他的袖袍里,闻着淡淡的菊香,又像是想起了母亲的味道,都是淡淡的,雅致的,不参杂任何污损的。 她知道自己不该失控,更不该当着霍重华的面如此失态,可情绪如决了堤的江河,止也止不住。 霍重华手里端着滚谈的杯盏, 目光落在楚棠颤动的细肩上,竟没有让她远离,安静的等着她哭了一会,小姑娘也算是个懂事的,知道点到为止,等到一盏茶凉,她总算是歇住了,眼看着楚棠拿他的袖子擦了鼻涕眼泪,霍重华叹了口气,将茶水递到她面前:“不是只有你一人没有母亲,这天底下没有母亲的人太多了,都像你一样,岂不是都要哭死。喝吧,润润喉,等下午回了楚家,你最好别让人看出来你哭过。” 楚棠抬起脸来,当真接过茶盏喝了几口,这茶色果真一绝,入口醇香清透。霍重华的嗓音好像极具说服力。楚棠愣了愣,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也不好意思道歉,至于沈氏的事,也知道不该问了,霍重华将话说到这份上,便是当真不会告诉她,而且楚棠此刻几乎可以确定,母亲的死不简单,至于真相是什么,她还需要等待时机再无查个水落实出。 “价钱上再给让一些?”楚棠知趣的岔开话题。 霍重华听着她还在抽泣的声音,有点憎恨自己的心慈手软,一口应下,“好!但是下不为例!” 楚棠突然笑了,或许霍重华也没那么可恶。 霍重华看着女孩儿破涕为笑,一双星眸因为适才的洗礼,变得愈发明亮干净,她整个人就如同雨后夏荷,光瞧着就叫人心之舒畅。霍重华也不知道怎么了,移开了视线,恢复了他惯有的冷傲:“我会着人去你铺子里取票据,时候不早,你早些回去。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霍重华:我的衣袖啊…… 第66章 非等闲 秋风悠悠,放眼天际是千万丈棉花般的浮云。仿佛一抬手就能摘下一两朵,时光定格在午后,霍重华倚在长廊上独自品茗。他这人自小心思就比旁人慎密,所想所思都是别人意想不到的,他也从不会去过问无关紧要的事。 不过,这一次失误了。 小丫头抱着一罐他亲自炒出来的君山,总算是没有再问沈氏的事,直接离开了茶庄子。走之前鼻头还是红通通的,有点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小福娃。眼睛水亮,看似精明,却也滑稽。 霍重华嗤声轻笑,算那丫头还有几分机智,明知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倒也知道知难而退了。她大概也是被逼急了,亦如幼时的自己,当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那个女人的心狠手辣时,他也曾反抗过,后来才知道根本无济于事,一个没有权利和能力的人,制止不了旁人的言辞和看法。无休止的抗争下去,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身着斓衫的汉子走了过来,“庄主,八爷要您过去一趟,马车已经备好了,您打算如何过去?” 霍重华摇了摇手,他还是喜欢他的小毛驴,与他如今的身份也最相符,那些虚实的东西,他暂且用不上,也不觉得稀罕:“这批茶叶务必要在三日内送过去,省的那丫头又想一出是一出,如果下次再看见她,直接好生招待,旁的一概不说即可。” 斓衫汉子点头应下:“那我这就下去准备,不过价格上咱们这次的确是损失不少。”他还是提醒了一句。 霍重华长腿一跃,从栏杆上下来,手里把玩着卵幕杯,只留给斓衫汉子一个挺拔的背影:“无碍,我如实同八爷汇报便是。” 斓衫汉子应声退了下去。 八爷器重霍重华,这些人从未与八爷谋面,而是直接听命于霍重华,再由霍重华向八爷上报,这已经是庄子里所有人的共识。甚至没有人知道八爷究竟是谁,只知道他权势甚大,黑白两道皆有他的人。 霍重华来到康王府已经是乌金西沉,西边的浮云被晚霞染红,有种红绸铺天的错觉,美的壮观且奇丽。 小厮通报后,霍重华直接被领到了前院花园子下的一座紫藤花架搭成了凉亭,四周种了八月金桂,主干已有瓷碗那般粗细,这个时候正是幽香扑鼻时。 康王身着穿仙鹤纹直裰的常服,他虽为武将,年轻时候常年在外征战,但面相上却没有武将的魁梧凶悍,笑时更是儒雅如书生。康王身边的美妇见有人面见康王,便欲起身:“妾身先回去了。”她 从不关心康王的政事。 康王的手放在了美妇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安抚:“无事,不是旁人,我曾与你说过,几年前我被人暗杀,就是这位少年无意中让我免无一难。而且他与楚家姑娘也是熟交。”康王指的人自然能是楚棠。 顾柔闻言,如水的目光倏然就往霍重华身上扫了过去,这时霍重华正好朝着这边走来,二人视线在泛着秋意的空气中碰撞,霍重华这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双眼睛,实在太像了,如水亦如雾,里面像隔着千山万水,跟楚棠一个模样。 他瞬间垂眸,不再过多留意,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重大发现。 “王爷!”霍重华拱手长揖,细一看,袖口还是皱巴巴的,上面还存有某些东西干躁之后的痕迹。他指尖一颤,仍旧如同任何事也没发现一般,立在那里,三分恭敬,七分坦诚。 康王笑道:“天乐,你来的正好,府上恰设晚宴,你留下吃个便饭再回去。我有事与你说。” 恭敬不如从命,霍重华便不客气,“多谢王爷。” 有丫鬟帮了杌子过来,霍重华不卑不亢的撩袍坐下,顾柔从他一出现开始就盯着他的眉眼看,霍重华当然能察觉到,他无所撼动,眼中的焦距看不出他到底看向了哪里。 顾柔有太多的话想问,可是她却无从说出口,也有太久没有同康王府以外的人说过话了,死过一次的人,更是对自己的命理不确定了。而且她也怕,生怕一点失误,让所有人跟着她陪葬,儿女也好,康王也罢,都是她不能拖累的人。 再看霍重华年纪虽轻,但气度极佳,似乎又备受康王宠信,顾柔已经不止一次在王府看着他了。 康王让她留下来,那她应该借着机会的,顾柔开口了:“你可是霍家的七少爷?”她记得霍家大房的宅子就挨着霍家,她还曾经去过霍家大院,但却从未听说过霍家四子。 霍重华神色淡淡,“回王妃,晚辈正是。”他说话时,眼眸也是低垂着的,叫人看不出他眼底的任何情绪。 顾柔想问出口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不知以什么方式去问,她与康王对视,康王温和一笑,像是鼓励,但换来的只有顾柔泫然欲泣的模样,她似乎从未放下过。顾柔痛定思痛,终究什么也没说,就算问了又能怎样?谁又能斗得过那个人?她不能再拖累康王了。 “妾身还要回去看看辰儿。”顾柔艰难的起身,很快就走出了凉亭。 这时,霍重华才抬眸,道:“王爷,您找天乐过来,可是为了明日陛下秋猎一事?先生已经同我说过,只是我无功名,亦无身份,如果参加秋猎,似有不妥。”他对康王府的私事表现出毫不关心的样子。 对此,康王只是随意一笑,“你随我同去,无人会问什么。明日陪驾的皆是陛下亲信的肱骨之臣,你先留意,今后迟早会再碰见。对了,我交代你办的事,你可办妥了?” 霍重华回道:“楚家姑娘已无碍,此事经过细查,是楚居盛的妾室争宠所为,楚姑娘不过是被人拉下了水,做了垫背的。王爷您看,这件事是否要暴露出去?” 康王品了口茶,转过脸看了顾柔离开的方向:“不急,兔有三窟,单是宠妾灭妻这一条还不足以撼动楚居盛在朝中的地位,且不要打草惊蛇。我明日携你去猎场,也是要介绍一人与你认识。今后你二人有事可商议。说起来此人你应该也认识,是定北侯府的小四爷--顾景航,当年我领兵在外,还是偶然一次获知这小子的身份,他起初只是个前锋小卒,也是个要功不要命的,武艺高超,你见了他许能切磋一二。” 霍重华还真不知道定北侯府的小四爷--顾景航。 但他对定北侯府却是极为敬重。顾家世代从武,是开国功臣,死在战场上的顾家血魂数也数不清,满门的忠烈,值得世人敬仰。 既然是康王有意介绍,霍重华应下:“天乐知道了。”他也不觉得自己太过卑微,也从不将自己低人一等的出生放在眼里,康王让他去结识顾景航,他便依言。 康王很是欣赏他这一点,换句话说,康王自己的母妃地位低下,他在霍重华这个年纪时却做不到像这样无关世事的风轻云淡。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小厮上前通报时,康王命人又添置了一副碗箸,他虽为天潢贵胄,但在边陲与将士们痛饮惯了,并没有皇家人用餐时的精致,与自己的人更不会顾及礼数。 见了顾景航,康王笑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二人既然提前碰面了,就先认识一下吧。”看着自己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康王慷慨着年轻的好时光。他识才,也惜才。 霍重华起身与顾景航打招呼,他还是一贯的样子,叫人觉得疏离,却又不失礼数。 然,顾景航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不确定的阴霾,虽然自是一瞬,但也被霍重华捕捉到了,他没看错的话,这是一种敌意。很奇怪,他二人平生头一次见 面,他为何会对自己存了敌意? “顾四爷,在下霍重华。”霍重华先抱拳道。 顾景航很快就藏住了自己的几近癫狂的仇恨,同样抱拳:“顾景航!”他自荐道。 二人岁数相仿,顾景航比霍重华大一岁,身形体格不相上下,在肤色上,顾景航呈麦色,霍重华就显得清秀了些。一个是灼烫的烙铁,正是熠熠生辉时,只要有机会就能崭露头角;另一个则如璞玉待琢,可塑性极强,让人期待不已。 “都坐下吧,我也有阵子没有喝酒了,今日难得机会,不如你二人陪我喝上两杯。”康王笑道。 顾景航义不容辞,“是,姑父。” 这时,霍重华两条粗浓的剑眉蹙了一簇。 顾景航称呼康王为‘姑父’,王妃本名顾柔,难道是顾家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霍重华撩袍坐下,内心如何纳罕,面上却是始终不显,相比而言,顾景航脸上的煞气却要明显的多。霍重华也不顾及他,反正这世上喜欢他的人少之又少,并不介意再多一个厌恨他的人。 席间,基本都是康王与顾景航在说话,霍重华在奎老面前发过誓,弱冠前绝不喝酒,这件事还要从奎老年轻时侯的荒唐情/事说起,故而对霍重华这方面尤为严肃,常拿喝酒误事来教导他,当然了,此乃后话。 霍重华以茶代酒,顾景航似轻笑了一句:“怎么?霍兄不能饮酒?”这人明明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现如今,却是滴酒不沾?顾景航知道霍重华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原来这般年岁时,已经城府颇深了。 霍重华正吃着面前的糟银鱼,闻言后,也是轻笑:“非也,不过是今日不欲饮罢了。”他不打算解释。话不投机半句多。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有时候第一印象不好,那今后便就很难再深交了。 顾景航未做他言,又与康王喝酒,只是霍重华的存在,让他没了分毫畅饮的心情,他输过一次,这一次不能输了。 大约酉时三刻,霍重华从康王府告辞离开,康王有意让他与顾景航走近,不过他不难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怎么愿意。如此,也省的他自己虚情假意的与顾景航结交。 霍重华迈出朱门,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且留步。”顾景航阑珊而来,康王是他的姑父,他在康王府自然比霍重华自在,不过霍重华有一个天生 的优势,他从不看低了自己,也不认为自己有欠缺旁人的地方,面对顾景航时,毫无示弱之态。 霍重华长腿一挪,侧过身,只留给顾景航一个侧面:“何事?” 顾景航看着他已有锋芒毕露的气度,微有不悦,上前道:“何不与我一道回去,我有马车。” 呵呵…… 是想炫耀家底么?还是存了心打压? 霍重华不解的是,他自己从文,可顾景航将来毕竟是武将出路,自古军不问政,文不封侯,他二人几乎没有抗衡的地方,顾景航的敌意来的莫名奇怪,也匪夷所思。退一万步说,霍重华觉得顾景航如果忌惮他,那会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因为就连霍家的家丁也不曾将他放在眼里的。 霍重华眉目一敛:“不必,我有驴车,再者你我并不同路。” 顾景航身后的随行小厮忍着没笑出来,还是头一回见到世家公子驾着驴车出来,霍重华却不以为然,转身没入夜色。 “四爷,这人很是古怪,不过小的听说他是康王看重的人,还指派了奎老亲自教导,就是不知道他这样的人能不能扶得起来。”小厮道。 顾景航看着那小驴车渐渐远去,看着他一生的宿敌,大掌愈发的攥紧,如果不是这个人,他又怎会失去她? “他非等闲之人,你派一个人跟着他,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立刻向我汇报。”顾景航心道,原来他是康王的人,他曾经从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发迹的……本来还想寻了机会先除了他,如果康王看重他,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小厮疑惑:“四爷,那不过是个霍家的庶子,霍大人不过是太常寺卿,根本不足为惧,何况是他?小的以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顾景航一个阴损的眸光扫了过来:“我说的话,你有质疑?!”那股子隐藏着的煞气又腾了上来。 这小厮立马警觉到顾景航面色的不对,当即严肃道:“是!小的回去就安排。” 入了夜,康王带着微憨的酒意去了顾柔的屋子里。小世子已经睡下了,嬷嬷见康王进来,自然知道要抱着小世子回避了。康王不是个重/欲的人,除了早年宫里头安排的几个侍寝宫女,身边再无旁人。轮到王妃身上,有时却是不知收敛,阖府上下皆知王妃前些年身子不适,康王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才将美人给救了过来,如今恨不能夜夜采香,与康王的热情比起来,王妃就显得平淡寡然的多了。 淡淡的 酒气带着男人身上独有的雄性气息扑了过来,顾柔细腰被人紧紧圈住了,她娇羞难耐,饶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早将康王视作亲人,还是有些不适应,“王爷,您明日要去围猎,要不……早些歇下吧。” 康王低笑,一低头就吻上了她细嫩的耳垂,轻笑道:“不过是喝了几杯,不会误事的,当年我在战场,几宿不睡,第二天照样杀敌。” 腰上的丝绦被人把玩着,顾柔知道康王的意思,她并不是排斥,只是心头积郁,从不能畅欢。康王臂力极大,轻易就人抱在了膝上,他的下巴抵在顾柔的溢着清香的肩头,见她眉眼低垂,便知她在现什么,亲了亲她的脸,道:“再等等吧,过不了几年,你就能见他们了。实在不行,你暗中看几眼也无碍,就算让今上知道了,大不了我便弃了所有。” 顾柔伸手堵住了他的嘴,美目含忧,“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我不能再害你了。”她顿了顿:“不见了……见了又怎样?他们不会原谅我的。” 康王最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忍着情/欲,接着劝哄:“你有什么错?谈何原谅?别傻了,我说一切都会变好,就一定会变好,你听我的!”他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顾柔点了点头,除了依靠他,她还不知道还能如何。 康王到底没再继续下去,说了一会体己话,二人如老夫老妻,合衣睡下了。 楚棠从茶园子回来的路上,一直是在困睡中,等回了楚家府邸,先是去给楚老太太请了安,将霍重华给她的一罐茶叶都孝敬了楚老太太。楚老太太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礼佛,二是品茶。遇见难得的好茶,更是饭后必饮。 “这么说,棠姐儿今日外出,是给我这个老太婆敬孝道了。”楚老太太本是满腹的不悦,却被楚棠一张粉嫩可人的脸给压了下来,她笑着道。 楚棠学会了彩衣娱亲,像温顺的猫儿一样依着老太太,道:“棠儿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将孝敬祖母的事放在心头,只要祖母高兴了,棠儿就能高兴。” 老太太又是一阵大笑:“你这丫头,惯会贫嘴了。这阵子暂住在你伯父家中,你也好长时间没进学了,等回了祖宅,我可得检查你的课业!背不出来,休想吃饭。” “知道啦,棠儿天生丽质难自弃,别说是女先生布置的课业,就是让棠儿去科考,我估计也不成事。”楚棠也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总结出来,估计是与霍重华时常见面,被他给带‘坏’了。 楚老太太一怔,捏着她粉嫩的小脸,笑不成词:“科考?你这孩子,哪有女儿家考科举的,说出来,都能笑坏大牙。” 楚棠莞尔,给楚老太太捏了几下肩膀,就寻了借口回去歇下,她临走时,老太太还让乔嬷嬷给她打包了一份刚出炉的虾仁蒸饺。 楚棠正好没什么食欲,就拿这个当晚饭了。 乔嬷嬷拿着楚棠带回来的君山给楚老太太泡了一盏新茶,“棠姐儿心里头是当真惦记着老祖宗的。” 楚老太太双目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身边一只梨花木的拐杖上,喃喃了一句: “那年我犯了腿疾,妙珠怕我走动不便,还特意去大兴寻了工匠师傅打了一只拐杖回来,这孩子跟棠姐儿一样,也是极孝顺的。算算年头,该有九年零六个月没见着面了。”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哽声了:“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多好的孩子啊,入了宫门,她是不愿的,可还是被我逼着去了。” 乔嬷嬷知道楚老太太又想楚妙珠了,当年三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宝贝儿,若不是为了楚家荣耀,断是不会让唯一的女儿入宫的。 “老祖宗,贵妃娘娘自有福泽,您莫要伤怀了,老太爷将楚家交给您,也是这个意思啊。”乔嬷嬷劝导着。 楚老太太单手捂了脸,嗓音沉重:“我每每见着楚棠这丫头,就想到我的妙珠,要是我当年的决定错了,是不是将来也会错?棠姐儿还小,一颗心就是清透的,她孝敬我,大概不知道我养大她的用意,这今后估计还是会像妙珠一样记恨我。都快十年了,她总算愿意回来看我这个老婆子一眼。哎……要是能选择,我宁愿没有步了长姐的后尘,要不是做了楚家的续弦,我哪需要操这般心,我这心……也会痛的啊。”楚老太太闷咳了几声,像是隐忍着,极力不让自己咳出来时,发出的闷声。 乔嬷嬷沉默了。 楚大爷并非一开始就得势,楚家能走到今日,也是一步步爬过来的。 楚老夫人喝了口茶,闭眼养神,这一夜似乎又难以入睡了。 楚棠回了小院,楚莲不久就带了一样新绣出来的花样给她看,不得不说,楚莲的绣工是楚家所有小姐当中最出色的。 楚棠让墨随儿倒了香醋过来,又在蒸包上洒了一层炒熟的白芝麻,邀楚莲一起吃,“我刚从祖母那里要来的,堂姐你也尝尝。” 楚莲犹豫了一下,但楚棠已经递了饺子过来,她只能张口吃下,老太太那里 的东西就没有差的,楚莲有时候很羡慕楚棠,能随意在老太太跟前撒娇蛮横,像她就不行了,就算是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只能站在一边,盼着有朝一日,老太太们能发现她的好。 楚莲心思十分细腻,这一点,楚棠也了解,她看了几眼花样,就问:“堂姐,这些东西可是为了大婚时候准备的?我听祖母说婚事最终定在了来年年底?” 楚棠还听说因为霍家三公子那些不检点的行为,霍家在聘礼单子上又加了一些金银细软。用来迎娶一个庶女,已经算是体面了。楚家面上没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楚莲本人对霍三公子的行径也没有有过任何怨言,但就算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楚棠依旧认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倒没有当着楚莲的面说出来,她这样的人,就算整日盯着她灌输自己的想法,也是无用的。 “堂姐,你可曾见过钱姨娘?”钱姨娘是楚莲的生母,早年是楚大爷房里的通房丫头,年纪比楚大爷还长了一岁,如今已是年老色衰了,根本不可能在楚大爷面前说的上话,现如今就住在楚府,但不怎么露面。楚莲生下来后不久就被送出来,更是没见过钱姨娘几面。 楚莲擦了唇角的汤汁,摇了摇头:“见不见倒也不打紧。” 楚棠没有再问下去,其实楚莲在楚老太太跟前长大,远比跟着钱姨娘来的体面,否则霍家也不会给足了面子下聘。如若她自小跟着钱姨娘,说不定就连霍家的婚事也攀不上。 墨巧儿端了杏仁羊乳过来,“入了秋,两位小姐可得好生养着,等到了严冬,也不易病着。” 楚棠又逼着楚莲喝了一整碗的杏仁羊乳,或许是因为平日里被墨随儿喂补的太多,楚棠这厢觉得压迫楚莲吃东西,心里有种痛快感,看着楚莲猛打饱嗝,她才满意笑了。一个定神时,她突然发现从霍重华那里回来之后,心情没有之前那么压抑了,这还得感谢他贡献了袖子…… 今天的事,肯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是她与他之间的秘密了。她甚至有些懊悔今日的举动。楚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用霍重华的衣袖擦鼻子!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便也没有太多旁的想法,起码她狠狠发泄了一次情绪,两世了,太久没有那般哭过了。 墨巧儿道:“小姐,李姨娘在外面,说要见您,就是不知道您有没有空闲。” 李姨娘就是小翠,小翠本家姓李,被自家父兄卖入楚家之后,阖府上下都叫她小翠,抬了楚二爷的妾,才被人唤作‘李姨娘’。 楚莲嗝了一声:“棠儿妹妹,那我先回去了,这花样我那里留有一份,这些都是给你的,你看着要是喜欢,就让她们给你缝几件护膝。” 楚棠谢了声,就收下了。这些年,楚莲待她不错,但凡她有的,她都会给她。所以,楚棠终究于心不忍,不忍看着她步入火坑,人生在世一辈子,能真心待自己的人又有几个?如果眼睁睁看着楚莲将来命运凄苦,楚棠自己也无法痛快。 楚莲与霍三少的事,她还是需要重新思量一番。 这厢,楚莲离开后,小翠就被墨随儿领了进来。 小翠穿着菊纹上裳,配着百褶如意月裙,外面还有一件丝绸罩衣,料子都是她抬成姨娘时,楚棠赏赐的,她今日穿着这一身过来,估计也是有意告诉楚棠,她今后是听楚棠的。 楚棠心里笑了笑,小翠心智不输于傅姨娘,这些年傅姨娘能盛宠不衰到底是因为父亲被美/色所迷,还是因为旁的? 小翠根基不稳,知道楚棠与傅姨娘之间有嫌隙,她便想攀上二房嫡小姐这根高枝,“小姐,奴婢给您请安来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面色皆是一僵,按理说小翠如今是楚二爷的妾,不用自称为‘奴婢’,特意过来给嫡小姐请安勉强可以说得过去。 楚棠却没有制止她,任她接着说下去,小翠盈盈一福后,强大的哭功就展露无遗了,那双杏眼说红就红了:“小姐,是奴婢无能,无法让二爷收心,这都好阵子没见着二爷的面了,连伺候二爷的机会也无,奴婢对不住小姐您的‘厚望’啊。” 楚二爷也才来楚宅两日,不过是没有去小翠那里,她就等不及的到楚棠这里来哭诉。 楚棠小脸登时就不悦了,所有的人都爱演,面上皆戴着一张面具过活,她为何不行呢?明知小翠的用意,楚棠心里觉得好笑,是不是就连小翠也觉得她只是孩子,好糊弄呢? “李姨娘,你这话是何意?我父亲去不去你屋里,怎么与我扯上干系了?你无能与否更是与我无关!机会给过你,能不能抓住是你自己的事!另外我可不曾对你抱过任何‘厚望’!你记清楚了么?”楚棠厉声道。 分明是韶华青葱的样子,却是凌然夺势,小翠有野心,但是胆子却小,楚棠这一吓,她就震住了,“小……小姐,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实话跟您说了吧,前几个月在祖宅,二爷就算去奴婢屋里,也是喝闷酒,对那事不曾热衷。如今就连二爷的面,奴婢也见不着了。” 第67章 冲突起 按照惯例,每年秋猎,帝王都会设下彩头,拔得头筹,必有重赏。今年却是玄乎其乎,对彩头二字只字未提。而重点是几位亲王的加入,让陪驾的群臣也是看不懂了。 以往皆是太子陪驾,今年弱冠的三位亲王皆有参与,帝王的用意,看似昭然若揭,但也有可能是某种试探,没有明确风向时,老谋深算的大臣们是不会轻易在帝王面前摆明立场的。 无论是否设有彩头,太子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想要夺冠,慕王与辰王同样野心勃勃,只有康王一直坐以待毙,他今日除了两个亲兵之外,只带了霍重华一人,他二人皆是青布长衫,就连护甲弓箭也没有。 入秋了,满山的野花艳艳灼灼,风一吹,如层层叠浪翻腾涌起。日头高照,正是秋光正好时。 所有的参加秋猎者皆已出发,康王与霍重华独留营地下棋,这时候顾景航从定北侯府的队伍里走出,果真见康王与霍重华在一处,他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霍重华早被康王器重? “姑父。”顾景航一身玄色精装,腰窄腿长,身形勾勒的健硕勇猛,他先见礼,而后才对霍重华道:“霍兄,你不去猎几只兔子玩玩?”他唇角微扬,似有千般秋风荡过,有种轻蔑,但却不轻敌的笑意。 兔子? 他对那些软绵绵的小兔子可没什么兴趣。 霍重华指尖的琥珀黑子只是一顿,瞬间又放了下去,他棋艺精湛的令鬼才奎老都为之汗颜,如今虽无功名,但奎老却已在康王面前夸下海口:此子才是真正的鬼才。 霍重华与康王对弈时,从无留情,如此,康王却更看中他。这一来二往,又是将康王杀到绝路。 待棋局一定,霍重华才抬眸,一张俊颜竟无半分野心,亦不参杂任何权势的熏陶,他朗声一笑:“兔子……顾兄要是能得一两只,倒也可以送我一只,我正好留着有用。” 顾景航的讽刺未能起到半分效果,反倒被他无关紧要的一句话给压了过来,果然是今后无人能敌的文官之首,言词之下,能轻易贬人与无形。 康王这时道:“天乐啊,你如若觉得无趣,也可与景航出去切磋切磋,我常年领兵,杀生太多,如今只想图个安逸。” 霍重华知道康王是在避嫌,诸王之争,其实康王的胜算最大,除却朝中暗部的支持,康王昔日的部下和皇城中的禁军只要一声令下,都会为他所用。 然,康王想要的似乎是名正言顺。 康王是霍重华所敬佩的人,如果换做是他自己的话,早就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了。 霍重华正要说话推辞,有人大步迈入营帐,此人身宽体庞,面容华贵,绸缎官袍外套着银甲,霍重华一眼就认出了慕王,他之前特意去驿站探过一次。 “八弟,久闻你最喜结交有趣之人,我原以为是那些江湖郎儿,原来就是几个年轻的小子。”慕王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其母乃承恩伯之女,如今在朝中虽无实权,但名声显赫,母族是众人皆知的望族。慕王一生顺遂,母妃得宠,十二岁封了王,弱冠后便赶往封地福建,此次被召入京,他对那个位置岂能没有半点心思。 康王与慕王虽是同父异母,相貌上却是大不相同,康王儒俊清朗,慕王却有股子俗世庸富之态。 “慕王殿下!”霍重华与顾景航先后长揖。 康王只是笑了笑:“三哥明知我的性子,结交好友不论身份年纪,再者这两位小友的确是品行出众的。” 慕王回京后,与京城权贵早有接触,手握重兵的定北侯自是在内,他当场就认出了顾景航,却也当作不认识,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将来能有多少建树,再看霍重华,一身儒生打扮,面容虽清秀,也是个无名小卒,慕王并不放在心上,朗声大笑:“八弟,你还是跟幼时一个样,旁人喜欢收藏钱物美/姬,你却喜欢收藏人,江湖郎中,游侠奇人,你倒是认识不少。” 说着,慕王往矮榻上一座,仿佛整张榻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几下,慕王一坐下就显得更加敦实了,“八弟,我不喜骑射,已与父皇请示过,不过我身边的人是不会放弃今年的彩头的,你呢?可派了人出去?若得几只野熊,父皇定会龙颜大悦。” 康王摆了摆手,示意霍重华和顾景航出去,这厢与慕王道:“内子常年久病沉珂,我已戒了杀念,今日来猎场,不过是不想违了父皇的好意。” 慕王一早就打听了康王的近况,他虽战功赫赫,麾下禁军严守城中,却独独没有封地,一个成年的亲王只有封号,没有封地,这就值得考量了,加之康王的母妃只是宫里的伺候帝王的一介宫女,更是没有母族可依。 故此,慕王对待康王并没有那么态度僵硬,仿佛直接将他排除在了储君之外。 这厢,霍重华与顾景航出了营帐,霍重华是个受不得拘束的人,自然是牵着马儿四处转悠,却被顾景航伸臂挡住,“霍兄,你就这么急着走?” 他同 霍重华说话的口吻,总是带着某种敌视。 像是深藏已久的。 霍重华垂手看着抵在自己胸腔的长臂,突然笑了出来,声音朗朗雌性,未及弱冠,似乎已经变声了。 顾景航不明其意,但这人诡谲多变,他不得不防,“霍兄笑什么?我很好笑么?”的确,他曾今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霍重华侧过脸,笑意渐消,“你想与我一比高下?在王爷面前争个高低,一博好感?顾四爷,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你我虽同为庶,可你应该知道,你今后的身份地位与我截然不同,你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我也无心与你争什么,你满意了?” 顾景航眸底溢出一丝狠绝,他现在就能杀了他,只可惜他竟然是康王的人,而顾景航知道,康王是他所不能得罪的。不过,猎场上刀箭无眼,谁又能知道呢?死了一个霍家庶子,翻不起多大的浪出来。 顾景航突然也大笑出声:“霍兄,你想多了,正如你所言,我无需与你争抢什么,不过是想邀你去一同游猎,难得来皇家猎场,你难道不想去看看?” 霍重华本无心与顾景航纠缠下去。 可他想起了昨日在茶庄里,女孩儿哭到痛楚,小巧的鼻子还冒了一个泡儿出来。这本是极伤大雅的怪异,可霍重华竟然破天荒的觉得可爱,小丫头一直养着‘咕噜’,他想着再给她捉只兔子玩。兔子毛茸茸的,总觉得与她很像。 “也好,那顾四爷先请吧。”霍重华爽快应下,今日秋猎,没有一整日是回不去的,他正闲着无事可做。 顾景航薄凉的唇角隐约可见杀意,在一个转身上马之际,消失不见。 皇家猎场位于城郊西南,范围极广,顾景航引着霍重华往禁军稀少的林子深处而去,霍重华没有看到兔子,却是发现了几只麋鹿的踪迹,他道:“顾四爷,听闻你箭法精准,如何就陪着我闲逛了?定北侯府历年皆能夺冠,我可不想耽搁了你。” 霍重华独来独往惯了,顾景航的存在,让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顾景航骑马断后,从他的角度可见霍重华挺拔的背影和他那颗叫人无法琢磨的头颅,他上辈子步步不如他,恨不能切开他的头颅,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为何总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做出让人匪夷所思之事。 不远处有官员喝彩之声,想来不是太子和帝王有所获,就是几位亲王射中了猎物。 顾景航与霍重华二人齐齐往 林子深处望了过去,却不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阵急促的箭鸣自暗处划过空际,速度惊人的可怕,如雷如蛇。二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转瞬间弯下身子,俯在马背上。 一息之后,不远处的苍天巨树上直/狠狠的刺/入一只黑白羽灵箭,这箭做工十分讲究,单是箭身就用了上好的黑漆途烤,白色尾羽尤为醒目。 这是定北侯府的标志。 霍重华意识到了这一点,注意到顾景航的脸上已经布满狠绝,他笑道:“顾四爷,你们侯府兄弟几人就是这般打招呼的?” 能陪驾秋猎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定北侯定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顾景航的几位兄长所为。 果不其然,一阵马蹄声与朗笑传来,不一会几匹骏马就停在了霍重华与顾景航面前,定北侯世子顾西爵拉着缰绳,大笑道:“四弟,父侯常言你武艺超绝,依我看也不过如此,竟与这位少年同时发现暗箭。”他指的是霍重华。 顾景航却是有意看了一眼霍重华,不是他自己反应慢,而是此人竟然也身手了得。 霍重华有种想杀人的冲动,顾家子嗣之争,与他何干?他觉得自己一向是个不问世事的世外人,最近却是琐事屡次找上门。 二公子顾成东是个憨厚老实之人,与顾世子乃异母同胞,一贯以长兄马首是瞻,附和道:“哈哈,四弟还是适合留在战场,京城不适合他。” 兄弟二人言辞之间,对顾景航几位排斥。 顾景航未做言语,手背的青筋却已凸起,这时,同样是嫡子的三公子顾崇明道:“大哥,二哥,父侯在前面等着咱们,今年可别让几位王爷抢了彩头。”他转而对顾景航道:“四弟,你要一道去么?前面有人围困了一头巨熊,只是迟迟未曾拿下,你箭术百步穿杨,许能派上用场。” 顾景航握着缰绳的指节发白,这是用力过猛所致,他突然面色大改,和悦的笑道:“不必了,我刚结识了一好友,今日要与他切磋几回,有几位哥哥在,我定北侯府绝不会输。” 顾崇明虽为嫡子,却是继室所生,此人表面态度谦和,也与顾家子嗣一样,自幼习武,但相貌上没有武将的狠劲,有股儒将之风。 顾家明争暗斗,独他明哲保身。 “如此,那也罢,方才大哥和二哥不过是试试你,绝无伤你之心,你不要放在心上。”顾崇明又道。 顾西爵和顾成东 已经扬鞭而去,很显然没有将顾景航放在眼中。 顾景航点头:“三哥的意思,我自然明白,都是自家兄弟,何来记仇,三哥也快些过去吧,父侯需要你们。” 顾崇明象征性的和霍重华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至于霍重华是谁,他没有太多的兴趣知道。 马蹄声在林子深处远去,霍重华长吁了一口气,亲眼目睹了一场尔虞我诈,他摇了摇头,又笑道:“顾四爷,你也是个大忙人,你我就此分道扬镳,猎场颇大,没有必要一同出没,会吓坏林子里的兔儿的。” 霍重华突转的邪魅一笑,让顾景航为之一怔,不过旋即又恢复常态,他这样的人,就是个千面脸,什么样的姿态都不奇怪。 霍重华一心惦记着给楚棠逮只兔子玩,觉得顾景航这般阴损的人在身侧,会影响他的计划。 而且,道不同不相谋,他实在无话同顾景航说。 他二人都是庶出,但定北侯府与霍家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几乎不存在可比性,更没有一见如故的豪情。 霍重华调转了马头,双腿踢在了马腹上,神情悠然的缓缓前行,顾景航看着他的背影,手中的□□渐渐抬起,箭矢就指着前方的目标,一切只在一念之间,指尖一松,箭羽必定会射出去,只要他死了,自己今后会少了很多的麻烦。 一刻,两刻……就是现在了……顾景航的额头溢出了细汗,他还犹豫着。 顾景航骨子里的傲慢与自持清高令得他迟迟没有动手。 终于,那宝蓝色身影肉眼不可见时,顾景航再度松开了弓箭:就算要赢你,也要赢的光明正大! 霍重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开始守株待兔,他这人一贯坚信,能不费力气的事,绝对不多此一举。 皇家猎场有专门的人饲养野畜,为的就是让皇亲国戚,大员贵族们过个瘾罢了,故此,像兔子这种物种还是很常见的。不一会霍重华就徒手捉到一只。是只灰白色的小兔,头顶还有一簇白毛,样子看着可人,跟那丫头一个样儿。 霍重华摸了摸受惊过度的小灰兔:“别怕,很快我送你去见你的同类,她长的比你好看,保准你也喜欢。” 这时,这兔子往霍重华怀里缩了一缩,霍重华先是一笑,却突然面色沉了下来,他五觉明锐,林中突然的安静如斯,这极为不正常。 霍重华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怀里的兔子早就将自己 缩成了一团,畜生是最有灵性的。霍重华皱了眉,立在那里,如一座石雕。 而就在这时,一声沉重的嘶吼在他左前方响起,他眸光一挑,就见一只巨熊朝着这边走来,黑熊体格巨大,站起来定比人高。 霍重华纹丝未动,他看过不少闲书,上面有一条记得很清楚,黑熊不食死物,他若这时行动,无疑是成了这头熊的眼中肉。 黑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在霍重华以为自己就快蒙混过关时,一匹白马驶入了视野,这人身着铠甲,手持□□,不正是他在城门下瞥过一眼的帝王么? 帝王怎会只身一人? 护卫呢?禁军呢? 天生的警觉让霍重华嗅到了某种危险与阴谋的气息。帝王死在猎场一定无人会怀疑,这么多人陪驾,此刻却会没有一人? 帝王的出现,令得黑熊异常兴奋,他转身就往帝王扑去,帝王或许是被全天下追捧惯了,几乎已经忘了他再也不是当年叱咤沙场的年轻常胜王了。 而且弓箭对于近距离的猎物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要是帝王死了,太子必定会是最为名正言顺的登基者……八爷的机会就小了。 霍重华在几息之间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将兔儿往怀里一塞,往帝王的方向狂奔而去,而这时,帝王已经弃了弓箭,手持长剑与黑熊肉搏了。 “喂!大家伙,这边!朝这边来!”霍重华挥动双臂,大声喊。 其实,帝王已然精力耗尽,他以为的救驾之人迟迟未至,更以为他乃天子,必有天佑,不……他的确是有天佑,霍重华的出现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 黑熊受了刺激,被帝王的宝剑划了几道口子之后,突然转向霍重华,这畜生虽是长的笨重,动作却极快,极猛。 霍重华面色未改,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非此人是帝王,且关系八爷的前程,他绝对不会拿着自己命去搏。 霍重华奔直马匹,一跃而上,策马疾驰,可这林子里树木横生,一路并不顺畅,身侧兽鸣震耳,宛若平地起雷。 霍重华身上并无利器,他此行本就是打算凭空走一趟,谁会料到这一出? 黑熊巨掌猛然间朝着他袭来,马匹受惊,前蹄腾空而起,霍重华只觉身子被抬起之时,臂端传来一阵剧痛。 几道血痕在半息之间,即是醒目骇人,比被利剑所伤好不到哪里去 。 霍重华闷声长吟,双腿夹了马腹,另一只臂膀极力控制方向,朝着空旷处狂奔而去。 而就在这时,身后似乎有护驾之人赶到,霍重华没有回头,这个时候,他也不会回头,一路疾驰至营帐,不见黑熊追上来,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那巨兽被护驾禁军杀了,二是自己万幸甩掉了它。 这也太巧了吧? 一切仿佛都在计算之中! 康王闻声走出营帐,慕王已经倚在软塌上睡着了。 “天乐!你这是?”康王见势,立即撕下一块布料将霍重华血流不止的臂膀包住,因着血流的太多,已经看不出是哪里伤着了。 霍重华趁着时机,面色稳重肃严,压低了声音:“八爷,我方才偶遇陛下,却见他一人独猎巨兽,而且那黑熊似乎……不太正常,像是被人下了药,狂躁不安。不过现如今陛下应该无事,他有没有看到我,就不太确定了。我现在必须要离开,眼下时机不熟,如若让旁人知道是我救了陛下,保不成有人会将矛头指向八爷您,对将来的大业不利,咱们如今只能低调行事。” 康王眸露欣慰之色,霍重华年纪轻轻,能将时局分析的如此透彻,且不急于求功,求名。他大可以去领功,救驾一功在身,他在霍家的地位会截然高升。 “天乐啊,难得你如此大义,那好,现在趁着无人察觉,你先回去。我会命人送药去你府上。”康王眸光泛红,握着霍重华肩头的大掌有些用力。 霍重华没有逗留,驾马迅速离去。 他是同康王一道入了猎场,只要帝王一查,就不难查出,到时候霍重华的救驾之功,自然就落在康王头上,那么太子和几位亲王必定对康王府加倍留意。 如此,太子等人还能掉以轻心么?甚至别有心机者会将这场事故传成故意为之。那么康王多年处心积虑的与世无争就白费了,起码现在还不是崭露头角的时候。 秋猎提前被叫停,帝王勃然大怒,当场处罚了御前侍卫,三人被降级,两人责杖百棍。这之后帝王要宣见一个蓝袍的少年,纠集秋猎队伍,却没有发现此人。 众人对霍重华并不了解,也根本没有留意到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就算之前偶有看见他几眼,也没有放在心上。但顾景航却意识到了帝王要宣见的人是谁,当即就攥紧了拳头。 几位亲王面面相觑,似乎对所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太子与镇国公--萧大将军皆未做他 言。上次因为萧二公子萧魁,逛花楼一事,帝王怒气仍在,公主与萧二公子的婚事便不了了之了。其实,今日秋猎,帝王的意图之一也是想在众权臣子嗣当中挑选一位如意良婿,却似乎没有中意的。 如此,未时三刻,帝王的仪仗便浩浩荡荡自猎场往皇城的方向而去。几位亲王陪驾左右,独独康王向帝王辞行,说是家中爱妻久病,他需回去照看一二。 康王爱妻如命已经是京城尽人皆知的事了,因着康王妃身子不好,就是太后也未曾见过那女子一面。 慕王借机嘲讽:“八弟是爱美人不要江山啊。” 辰王这时冷笑:“他想要,也要能要的起!” 帝王不是傻子,今日的事,且不论背后是谁在指使,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太子,还有他的好皇后!至于几位亲王,倒是康王让他没有顾虑。 奎老在小筑抚琴,霍重华闯入时,琴声正入高峰,旋儿急转,他见霍重华长袍上已被血渍沾湿,惊呼:“天乐,你这是怎么了?”奎老一生未娶,被康王收做了家臣,霍重华是他唯一的学生,早就视他为亲了。 霍重华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先生,你方才弹的可是自创的曲目?学生不曾听过。” 奎老见他冷汗之流,“你就知道嘴硬,快去躺下,我去取药箱。” 不一会,奎老提着药箱进了竹屋,却见霍重华坐在那里,神情凝重,似在忧虑,奎老暂且没有问下去,立即给他处理了伤口,他身上的衣袍是不能再穿了,又去取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上,这人明明疼的指尖发颤,却是闷声不吭。 奎老见他臂膀上三道裂口着实骇人,先是附了麻粉,而后又给他缝了几针,在帮着他脱下袍子时,突然一只灰白色的小畜生冒了出来。 奎老面容抽搐:“你……你藏着只兔子在怀里作何?” 霍重华这才意识到小灰的存在,这畜生似乎吓的够呛,从霍重华怀里跳出来之后,窝在床榻一角,不敢动弹。 霍重华岔开了话题,边换衣,边道:“先生,我猜有人已经等不及想让陛下死了,您觉得太子与诸位亲王,谁的嫌疑最大?” 太子背后是皇后和萧家,势力不可小觑。 但慕王与辰王也有嫌疑。 奎老给霍重华披好外裳,“为师给你煎药,旁的事暂且不议,你喝完药再回府,我今晚会去一趟王府。”奎老意有所指。 霍家大奶奶设了牌局,楚家女眷与小姐们皆在相邀之列,楚棠是被楚岫硬拉过来的。她上辈子对叶子牌,骨牌皆不感兴趣,嫁给顾景航侯,曾为了从两位嫂嫂口中探出口风,逼着自己学过一阵子。却也不喜这等打发时辰的玩意儿。 故意输了二十两银子后,霍家的两位奶奶瞧着她粉嘟嘟的可人样,又觉得可怜,这才放过了她,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楚棠吃了会霍家的糕点,就去园子里赏菊了。 墨随儿过来道:“小姐,银子已经交给了霍四少的随从,您今后不再欠他的了。”墨随儿憨憨笑了笑。 楚棠知道这丫头是在揶揄她,倒也不在意:“茶铺里的胎菊还是去年的存货,你得空去让掌柜留意些,铺子周遭的书院里的读书人惯喜胎菊泡水。能多卖出去就行。” 墨随儿点头应下:“奴婢知道了。” 楚棠稍做歇息便想回去了,霍家的府邸虽是百年老宅,却也着实没有太大的看头,便让墨随儿去同后宅的两位霍家奶奶打个招呼。 秋风逐渐萧瑟,前些日子几场秋雨一下,京城愈发的凉了。楚棠迎风而立,眼眶被吹的发涩,她正看着几株多头菊,不笑时,神色略显失魂。 这时,霍重华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楚棠堪堪的当着他的面打了一个哈欠,樱唇张大,眼泪珠子都溢出来了。 楚棠立马收住:“……我哪有哭,你瞎说。”她闻到一股浅浅的药味。 霍重华那张俊逸却苍白的脸突然凑了过来:“楚家妹妹,我今日可是千辛万苦给你抓了兔子玩,你可别当着我面哭。”他从怀里将小兔子拎了出来:“它叫小灰,我刚给它取得名,你留着玩吧,不用跟我客气。” 说着,霍重华将小兔子塞给了楚棠,不等她反应,人已经往漏花窗走去,只几息就不见人影了,也幸好他离开的快,不然叫旁人瞧见了,她回去又得跟祖母好一番解释才行。 怀里的兔子很软和,楚棠目睹着霍重华来了又走,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墨随儿过来时瞧见自家小姐抱着的兔儿,也是欣喜,就问:“小姐,这兔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楚棠未语,回头看了一眼漏花窗的方向,只道:“走吧,回去!几日后就是中秋了,让童妈妈明天去接了湛哥儿回来。” 回到自己的小院,楚棠命人寻了一只竹篮子过来,将小灰放了进去,还给它添了一层软棉。八月桂开的如火如荼,楚棠站 第68章 千娇宠 楚家的团圆筵在黄昏落幕时开了席。 众女眷从戏园子里出来,还在浅谈着戏里的角儿。楚家大房和二房足足几十余人,一张硕大的圆桌挤的满满当当。 楚棠注意到,楚云慕与他两个双生子弟弟也有出席,双生子是楚大爷的骨血,是在族谱上登记在册的,楚云慕以嗣子身份入席也无不妥,只是旁人多半都是对他视若无睹的。 开席好一会,他也只是吃了面前的一小碟醋花生,低垂着眉眼,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个字。倒是楚宏席间与一对双生子说过几次话,这算是嫡长子对下面庶弟们的照顾了,楚大爷见此,明面上虽没有夸楚宏,但对他更是和颜悦色。 “再有一月便是贵妃省亲之日,祖宅那边让二弟操劳了。”楚大爷客气了一句,举杯与楚二爷酌饮。 楚二爷情绪寡欢,似掉了一抹魂,人还活着,却是没有生气的,同样举杯:“应该的,谈不上操劳。” 吴氏因为张姨娘入府的事尤是心头不痛快,加之上回被人冤枉是她毒害了一对双生子,如今就是想以主母的身份对张媌不利,她也得顾及楚大爷的心思了。 一顿饭吃的闷声不想,老太太给姐儿们每人发了一只香包,一顿团圆饭也就那么过去了。 楚云慕可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筵席到了尾声,他才抬眸望了过去,就见楚棠对他笑了笑,如烟花绽空,像黑夜的启明星,闪耀于无边黑暗之中,也是这前途的唯一一星半点的光亮。 楚云慕回以一笑,楚宏似乎看到了什么,这时道:“棠儿六妹,我上回从先生那里得了一块羊脂玉雕梅花的镇纸,听闻你爱作画,不如送你好了。” 楚棠的视线瞬间移到楚宏脸上,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关照她这个隔房的妹妹,楚棠只能接受,否则就是拂了他的脸面,“那棠儿就多谢大堂哥了,不过棠儿可没什么好东西送你。” 女孩儿稚嫩的嗓音,略显认真。 以楚老太太为首,众人朗声笑了起来,总算是打破了诡谲的安静。 楚老太太宠溺道:“你这个孩子,你堂兄送你镇纸,又不是为了跟你交换什么,惯是小心眼。” 楚棠一嗔,眨了眨眼,“我不过是随意说说,大堂哥是举人老爷,才不会跟我一般见识。” 楚宏摇头失笑,一侧的楚岫却明显不高心了,明明是自家嫡亲的哥哥,却对隔房的妹妹格外的好。 吴氏对自己 的女儿最是了解,在桌洞下面踢了她的脚,暗示她不要与楚棠争。如她一惯所言,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家族中人对她自是照拂的过一些,无需介意。 楚岫赌气,连胃口也没了。 楚云慕又低下头。他很羡慕楚宏,最起码做什么事都不必顾及左右。不像他,想给六妹妹送份点心,也是偷偷摸摸的。而且,像羊脂玉雕梅花的镇纸这种东西,他是拿不出手了,除了点心,他再没有能力对六妹妹好。 从前厅回到院中,墨随儿就将一只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了过来:“喏~小姐,您那位二哥哥真以为您喜欢桂花糕呢。” 墨随儿对楚云慕印象不佳,总以为他是想巴结自家小姐,楚棠心里暗讽,这今后谁需要巴结谁都说不定呢。 楚棠道:“二哥哥在楚家不受待见,每月能有多少月银!他也是有心的。” 墨巧儿觉得有理:“管他是谁送来的,只要对咱们家小姐好就成了。奴婢今日看到二小姐脸色不太好,估计是大公子给小姐备了礼,忽视了她,回去后定会在大夫人屋里哭一番。二小姐都快说亲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说起楚岫,她就是自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只是后来楚家势微,她嫁到吴家后,一切都变了。 楚棠改变不了旁人的命理,或许有些事就是由天而定,任谁也改变不了。 楚莲,王若婉,又或是楚岫,不论中间如何曲折,似乎都朝着原本的轨道而去。那她自己呢?是否有扭转宿命的能力和运气? 八月十五一过,楚老太太携二房女眷搬回祖宅,再有一月便是贵妃省亲之日,楚家大小事宜也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 这一日秋高气爽,漫天的奶/白色浮云时卷时舒,霍重华换下最后一次的药膏子,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只是可见狰狞的结痂,将来恐怕不会太好看。隔壁院墙格外的清冷,再也没有嬉笑传来,就连咕噜的叫声也不复可闻了,那丫头已经走了吧? 霍重华立在院中,看着那边的天际,发了一会呆,身后有人走了进来。 “少爷,这位爷非要见您,挡也挡不住!”说话的人是朱墨。 霍重华一转身就看见了一身团花纹绸缎的袍子,黑色过膝皂靴的顾景航,他不似寻常世家公子,腰上是配着短剑的,如江湖剑客,朗俊无双。 二人四目交视,其间如腾起诡异的躁动,霍重华唇一勾:“顾四爷,你找我有事 ?我这里可没什么能招待你的,不介意的话,只有清茶薄水。” 顾景航的视线落在了霍重华的手臂上,那上面还缠着白纱,他开口就问:“为何?”如此护驾之功,必得赏识! 顾景航没有记错的话,此人对权势尤为热衷,一路走来,除却了一切挡在他前面的对手,是敌是友一概不论,但凡阻碍到了他的路的人,皆一律除去。就算是霍老爷子也是被撤官养老了。 霍重华没有直接回答顾景航,对朱墨道:“你先出去,顾四爷想留下喝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必进来。” 朱墨应了一声,着实觉得奇怪,四少爷这座院子素来门可罗雀,别说是高门子弟了,就是霍家人也对七少爷也是避如蛇蝎。 很快,院中只剩下霍重华与顾景航。 的确,他二人虽同为庶子,但身份和待遇却是相差万别,顾景航就算是庶出,房里伺候的小厮丫鬟也有十来人,他虽不近女/色,但标配却摆在那里,就连美貌的丫头也有四五人之多。 “顾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恕我霍某人听不懂,你不喝茶么?也罢,正好我也没有好茶招待你,不如就在院中小坐吧。”霍重华指着梧桐树下的一方石桌,那下面摆着三只墩形的石杌,还落了几片橘色的梧桐叶。 此情此景,饶是顾景航也不由得抽了抽唇角,“不必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日为何不辞而别?你可是救了圣驾之人,难道就不想建功立业?” 顾景航此行一来是好奇,二来也是康王指派他过来探望霍重华的伤势。世家子弟多有来往,并不会让旁人起疑。 霍重华觉得顾景航此人非常恼人。 他做什么事,与他何干? “顾四爷既然不喝茶,那下棋么?”霍重华在对弈上,从无对手,寂寞成瘾。 顾景航看着少年风逸绝伦的脸,和他一派雁过无痕的坦然,突然怀疑这人与那位办事滴水不漏,杀人不动声色的霍大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顾景航未语,撩袍正好坐下,又见石杌上的枯叶,只得亲自抬手拂去。 霍重华‘呵’了一声,回屋取了棋盘,二人对弈至乌金西边沉,顾景航输了三局,赢了两局,他早无耐心,更不欲留下浪费时间,可霍重华却是正兴起,平生头一次遇到不相上下的对手,便对顾景航穷追猛打,却在即将使对方无还手之力时,巧妙弃子,愣是让棋局不断延展,曲折无穷。 顾 景航气的想动手,却不肯认输。 霍重华只是幽然一笑,乐在其中。 月上柳梢,夜风轻起时,顾景航终于忍不住,“霍兄,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他森冷的眉宇拧成了符纹。 霍重华只是微抬眸,看了一眼西边的残云孤月,笑道:“时候是不早了,顾四爷不如留下吃个便饭,之后你我二人再继续。这棋局尚未结束,不可自弃。”言罢,朗声吩咐院外的朱墨去备饭。 顾景航去留皆难,“……既然霍兄盛情相邀,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从未想过与霍重华同席而食。 然,陌兰院的伙食并不好,几小蝶时令的新蔬,无汤无酒,顾景航再不能忍,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根本不用跟霍重华平等相待,他现在可不是朝中肱骨,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罢了,他岂用的着顾及? “我走了!”顾景航不可思议的发现,他还真留下吃了晚饭。至于对弈,他更是不会再继续下来。与他而言,简直是浪费时间,不务正业。 霍重华要挽留:“顾四爷就这般急着回去,哎……可惜了,我还打算留你彻夜厮杀,难得遇见对手,你下回何时有空?你我再继续?” 对手?! 顾景航面色如霜,广袖挥动间,自是一派孤冷,“没有下次了,再会!” 他来时突兀,走时亦然。让霍重华更是觉得莫名其妙。 霍重华倒也不介意,又是按着原先的棋局,自己跟自己下了半个时辰,才得以解局。 夜半时刻,月冷云浅,隔壁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霍重华觉得日子又开始无趣了。她那样的女孩儿将来或许再也没有交集了,霍重华立在院中,幽眸如水,他这辈子没求过什么,因为一无所有,以至无所求。可今夜脑中却突闪某个念头,再确定自己心中所念时,他转身步入灯火微明的屋内,秉烛夜读。 一月后,凤泽宫。 今年的寒流来的格外早,这才刚入冬,夜半已经起了卷卷寒气。 梅呈怀里的玉足不老实的动了动,楚贵妃嗔道:“有你在,本宫都用不上暖炉了。” 落了几次胎后,楚贵妃患了宫寒的毛病,稍有冷意,便是手脚冰凉。梅呈知道她在自嘲,心疼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宽慰,只要他能做到的,他会毫无保留。 “娘娘,只要您好,奴才方能好。”梅呈道,又将怀里淘气的双足捂紧了一些。放在自己的心窝上 ,如同珍宝。 楚贵妃三十未到,正是海棠□□,浓香袭人时,只是光艳靓丽的外表之下,那灵魂的空洞无人能晓。梅呈知道她是在数着日子过。 “娘娘,陛下近几月闭关炼药,皇后那边的意思是让您能不能去陛下那里通通气儿。”梅呈最不愿与楚贵妃说这些,但深居后宫,要想生存,还是得一步步来。 其实,帝王没来凤泽宫的这一个多月,才是楚贵妃最快活的时候,白日赏花抚琴,夜间与梅呈鸳温梦,她差点以为日子又好了起来,“陛下执意修行,一心盼着成仙,萧蓉太高估本公了,本宫可没那个魅力,去扭转陛下的心意,把陛下从仙途上拉下来。不是有个新入宫的乔美人么?萧蓉真要有心,就不该把宝押在本宫一人身上。” 楚贵妃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说话时,娇媚无骨入艳三分,梅呈每每看着她,就觉人生已知足,这时又道:“娘娘,奴才从大黄门那里获知,陛下每日必服丹药,有一次夜间吐了血,这今后若是……”他压低了声音,在楚贵妃耳畔低语了一句,像是求她:“到时候,奴才带您走可好?” 又是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 楚贵妃苦笑:“能去哪里?梅呈,你这辈子是被本宫给拖累了,若无我,你在宫外早已成家立业,可如今……你我再好,我也没法给你生个一儿半女。” 此话戳到了梅呈的痛楚,俊颜倏然之间白了,态度严肃认真的问:“娘娘可是嫌弃奴才,奴才到底不是真正的男子,奴才又痴心妄想了……” ‘啪!’玉手扇在了梅呈清俊的脸上,她近乎歇斯利底:“不准你这般说!你若不是男子,全天下就没有男子了!” 美人哭了,肩头抽动,这日子太苦,前头没有半点光亮,总是在虚虚假假中寻求慰藉。 梅呈将她抱住,什么也不说,沉默是最好的陪伴。 半晌,梅呈修长白皙的大掌在楚贵妃后背轻拍,小心的安抚,声音也是低低的,生怕惊了她:“娘娘,您今晚早些歇下,明日就该回楚家省亲了。您上回出宫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奴才方才不该忍您生气,奴才错了行么?娘娘不哭。” 楚贵妃容貌绝佳,深的帝王宠爱,这些年不是没有机会的出宫,她只是不想回楚家,那里是她凄苦一生的根源。她扬起脸,如蜻蜓点水逐一亲吻梅呈的消瘦的侧脸,口中喃喃不清:“我就是看不惯你自轻自贱,我自己又有哪里好的,值得你这般?这今后只有你 我了,谁也不气谁,好不好?”情到深处,就忘了自称‘本宫’了。 梅呈点头应下,长臂将美人拦腰抱起疾步去了榻上。 海棠斋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院中陈设精细了不少,院墙竟也种上了碗粗的腊梅,只是如今看上去却无半点生气。祖宅的修葺皆是楚二爷在打理,也不知道他是到底是怎么想的。多半是对自己这个嫡女不上心吧,好端端的闺阁小院整成了风霜凄雨的模样。 回祖宅之后,楚棠只能让身边的小丫鬟又种上了秋菊,添点人气儿。 不过,她到不是觉得寂冷,咕噜会说的话越来越多,而且霍重华给她的兔子竟然是个雌的,才多一个月已经圆成了一只灰球,若不是楚莲看出了端倪,楚棠都不知道这兔子有孕了。 楚棠:“……”霍重华是打算让她养了一院子的小畜生么? 这一日一大早,墨随儿端了滴着花露的清水给楚棠净面:“小姐,您今个儿可不能赖床,大夫人和大房几位小姐都到齐了,再过半个多时辰贵妃娘娘的车辇就该到,您可不能落在后头。” 楚棠算了一夜的账本,这个时候还在与周公老爷周旋,她也知道姑母今日归省,但总觉得无关紧要,这些人过不了几年都会消失在历史的年轮了里,她记得帝王驾崩之后,楚贵妃就香消玉殒了,是死于风寒。至于风寒如何能害死了人,她便不知了。 墨巧儿给楚棠挑了几件颜色明艳的衣裙,因着外头风大,还配了一件大红刺绣折技小葵花金带的披风,帽缘滚着雪白的狐毛,穿在楚棠身上,像极了福娃。 墨随儿满意的笑道:“嗯~羊乳是个好东西,小姐,入了冬,您可得继续喝。” 楚棠拿清茶漱了口,若非她骨架纤细,怕是已经长得跟小灰一个体形了。 墨巧儿念叨了一句:“奴婢听嬷嬷说,这羊乳于女儿而言可是好东西,小姐就快十一了,再过一两年癸水便至,是得细养着。” 身边的贴身丫鬟你一句我一句,楚棠已经踏出了屋子,迎面是早冬的寒气,吹的沁人心肺,也让人清醒爽快。将来的事,她还没弄清如何走下去呢! 屋檐下的咕噜见了小美人,蒲扇翅膀叫了两声:“小姐早!小姐早!……” □□了一个多月,这畜生总算是能恭敬的好好说话了。楚棠心情一好,就赏了它几片肉脯。却不想咕噜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竟道:“天乐小人!天乐小人!……” 楚棠:“……你也太精明了,是不是有其仆便有其主?跟你的前主人一个样狡猾!”说着,楚棠便笑眯眯的往前院去了。 楚大爷和楚二爷在前厅吃了早茶,楚老太太与吴氏领着楚家众女眷,又将该注意的规矩说了一遍。 楚家从三日前已经开始彩灯高照,无一处不是精细华贵,就连影壁上的石雕也被家丁上上下下擦拭了多遍。 不多时,前去打探的家丁骑着快马回府禀报:“老祖宗,两位爷,贵妃娘娘的车辇半刻前已到十里坡,有半柱香的时辰就该到了。” 阖府上下无一不欢天喜地,胜过逢年过节,要知道这一日的赏银一定少不了,单单是后厨的老妈子还得了一串铜钱,更别提在前院伺候的下人了。 楚老太太面露喜色,但拄着拐杖的手明显是发颤的,多少年了,她的妙珠就算是过了家门,也不曾回来看过她一眼。 乔嬷嬷搀扶着楚老太太出去,这个时候楚家诸人应该站在外头静等了。男女眷分列,分别由楚大爷和楚老太太领头。 这仗势,引得隔壁王家频频偷望,却无人敢出来喧哗。 楚贵妃是帝王的心尖宠,走到哪里还不都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车辇稳稳当当的在青石路面上缓行,因着日头凉了,车帘子换上了厚绒布绸缎,车厢内还算舒适。 楚贵妃撩了帘子,娇娇道:“梅呈,你上来。” 美人的声音甜如蜜,梅呈虽爱她入髓,也知凡事不得冒进,谦卑道:“娘娘,就快到了,您要是觉得不舒坦,先靠着忍忍。” 楚贵妃娇媚的容色略显失望,赌气拂手掩下车帘,梅呈欲言又止。 他知,他一直都知,三小姐她至始至终都不愿意再回楚家的,也不知帝王这次特意允了她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家这边,按着年岁大小,楚棠理应站在楚岫和楚莺身后,楚老太太却将楚棠叫到了身边,就连吴氏也觉得尴尬。 起首的宫人提着宫灯自巷子口而来,楚家算好了时辰,当即燃了炮竹,瞬间漫天的喜庆红火,就是初冬的凉意似乎被驱散了些。 炮声息,那翠盖珠缨八宝车才缓缓停下,遂有太监服饰的男子跪地,以背朝天面向地,做了肉墩,候着楚贵妃下来。 众人屏息,就见一双镶有翠玉的宫鞋踏在了车辕上,之后稳稳的踏在了那人背上。身着太监锦衣的梅呈已立在车辕左下,卑屈着 身子,长臂伸了过去。随后一只素白的手搭了过来,楚贵妃在一片安静肃宁之中下了马车。 楚贵妃还是当年的楚家三小姐,只是眉目间多了许些华贵与冷傲,举手投足,再也不是当初性子活俏的楚妙珠了。 楚老太太心头一滞,爱女的眼神始终未曾与她相撞,只是淡淡轻轻的落在了楚家祖宅的门庭之上,像个过客。 众人皆行礼。 楚贵妃顿了一顿,方才舒舒懒懒,道:“自家人,无需见礼,都起来吧。” 楚老太太这才在乔嬷嬷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就算是母女二人,却也背着君臣之礼,她该跪还是要跪,楚妙珠没有阻挡,娇容之上的笑意亦是淡到了近乎完美的境地。 楚棠这才看清了楚妙珠的脸,其实她幼时见过姑母一次,只是没有这般隆重喧哗,至于是哪一次,她也记不清了,好像还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记忆太过模糊,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楚妙珠如今身份尊贵,自是吹不得风,众人分列朱门左右两侧,宫里的嬷嬷和立侍引着她步入楚家。 楚妙珠看着昔日熟悉的一切,她又回来了,她曾经的韶华好时光。 朱门外的气氛略显严肃,吴氏与身边的嬷嬷对视了一眼,也察觉到了异样,按理说楚老太太是楚妙珠的母亲,她再怎么贵为天子的女人,也起码该对母亲敬以孝道。不过楚妙珠自下了马车,从头至尾都没有与楚老太太寒暄半句,就是连一个眼神也是吝啬给与的。 楚妙珠看上去心情上佳,与身边的梅呈低语轻笑的两句,态度很是亲密。 楚棠同样察觉到了什么,她回望了一眼楚老太太,“祖母,贵妃姑姑真好看,是不是像极了祖母年轻的时候?” 所谓童言无忌,楚棠的故意言辞让楚老太太眼眶微红,她嫁入楚家做了继室,生下两男一女,楚妙珠无异于她的命。曾经母女欢喜,如今疏离成敌,怎叫人不惆怅。 楚老太太笑容坚硬,但她绝非寻常妇人,很快恢复常色,牵着楚棠的小手,领着众女眷入了府邸。 园子里的戏台子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贵妃娘娘点戏。贵妃省亲不得留宿,她能在楚家逗留的时辰也不多,尚未至午膳前,除了听戏看曲儿,也没有旁事可做。 楚棠就坐在楚老太太的身侧,看上去备受宠爱,就连长房嫡女楚岫也没有这个待遇,对此,楚岫对楚棠是愈发不喜。 楚 妙珠的席位就在楚老太太两丈远处,楚棠可以闻到贵妃身上的奇香,也不知道是什么香料,香的叫人沉迷。 “娘娘,这戏本还是由你来点吧。”楚老太太先打开了话匣子,语气中半带祈求。眸光却是温和慈祥的。 有时候,楚棠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楚老太太,她明明是宠爱自己的,可最后却要将自己推向深渊,她上辈子不懂,这一世也看不懂。亦如她对楚妙珠的情义,没有一个母亲对待子女的爱,那是不可能的,可为何楚棠却听说当年是楚老太太逼着楚妙珠入宫的。 梅呈接了戏折子,呈给了楚妙珠,楚妙珠脸上还是挂着淡笑的,只是笑的太过完美,少了人情味。 “这位姐儿可是二哥的孩子?”楚妙珠没有去接梅呈手里的戏折子,只是风情万种的瞄了一眼,视线就落在了楚棠身上。 吴氏与大房的几位姐儿恨不能在楚妙珠面前留个好印象,却不想贵妃娘娘最先注意到的人是楚棠。 这厢,楚棠倒也没有小家子气,独属于女孩儿的清甜嗓音回道:“回贵妃姑姑,棠儿正是。” 楚棠与沈氏的五官神态极为相似,但她到底是楚家的女儿,与楚妙珠也有几分眼缘。 “棠姐儿生的像二嫂,是个美人儿,可惜了……”楚妙珠下意识以帕遮唇,神色突转之后,又恢复如常,对身边嬷嬷道:“楚家的姐儿都有赏,本宫准备好的金豆子都一一发下去,谁也不少一份。” 楚棠起身谢礼,众姐儿也纷纷起身。 也不知是楚妙珠有意为之,还是她当真不知道楚二爷这几年添了两个庶女,楚家众小姐皆赏了一小袋金豆子,楚娇与楚玉却没有,这种场合,她二人总不能哭着索要,也只能憋着委屈,自己承受着,就算有楚二爷撑腰,这个时候也是毫无作用。 楚妙珠看着楚老太太与楚棠之间的亲密,唇角溢出一抹轻嘲,也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她自己,曾几何时,她也是楚家最为嚣张跋扈的嫡小姐,她入宫之前不是没有意中人的,但后来却落了个双双俱毁的下场,她毁了,他也毁了。 “棠姐儿,你在家中可有进学?”楚妙珠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多么稚嫩娇美的脸庞,就连眸中也像淬了星光的。 楚棠没想到楚贵妃会关注到她,她上辈子知道楚老太太想让她入宫,成为楚贵妃的帮手,只是从不知楚贵妃是否也是这个想法,不过不管她二人如何想,她最终都不会入宫,因为时机过了,时 第69章 鸳鸯谱 定北侯顾家绝非寻常的世勋贵族,爵位更是世袭罔替,顾家几位公子常年在外征战守边,皆是男儿中的英豪,处处皆优,就是姻缘迟了些。 顾世子顾西爵已于早年成婚,娶得是文渊阁大学士之女,二公子顾成东另辟蹊径,并没有娶官家的女儿,而是因一日当街看中一豆腐铺的俏佳人,当日就强抢了回去做了一/夜/夫妻,定北侯为人刚正不阿,虽说门不当户不对,却勒令二公子娶了那豆腐西施为正妻,只可惜不到半年美人就被折磨的香消玉殒了,自此二公子顾成东再无他娶,身边莺莺燕燕却是不绝。 至于嫡三公子,顾崇明,一直以稳重内敛著称,不少世家高户有结亲的意思,却皆因顾崇明一心扑在家族大业上,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一拖就拖到了十七。而庶子顾景航自然不会在楚妙珠的考虑范围之内。 帝王本是有意招婿,沁晨公主又是皇后所出,然萧二公子逛花楼一事,让皇后亲上加亲的计划彻底打断,帝王看中了顾崇明,只因萧家刚出事,他尚且没有在明面上提出来。 定北侯顾家是何等荣耀! 楚妙珠丝毫也不想看到皇后的女儿嫁给顾家的男子! 她便想到了楚棠,为什么自家的侄女不行呢? 对楚妙珠的心思,梅呈了然于心,搀扶着她在花圃蔓生处闲走,似无意识的道:“六小姐不过十岁,这顾家三公子已经十七了,就算两家订下婚事,顾家恐怕也等不了几年。就是不知道楚二爷舍不舍得早早嫁女。” 就算楚棠要出阁,起码也要十三四岁,而到那时,顾崇明已经是二十弱冠的成年男子,两人年纪上的确存了悬殊。 楚妙珠一双千娇百媚的眼嗔了梅呈,“本宫的二哥,本宫自是清楚。这件事本宫要好好算衡一番。”触目所及,是满园不太真实的繁华娇色,楚妙珠绝艳的脸突然绽出妖冶的笑意:“要是楚家与顾家结了亲,萧皇后会不会被本宫给气死?本宫这次要给楚家的女儿择一门好亲事,本宫那个苦命的二嫂也是个善良之人,如今她的女儿无人护着,本宫看不下去。”她乐呵呵的笑了起来,顽皮的时候还像个孩子。 梅呈看着她笑,不论真虚,他心里也舒快,“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楚妙珠在无人可见的地方调皮的拉了拉梅呈骨节分明的指尖,凤眼微挑,那股子狠绝不见了,媚/色/丛生,道:“本宫也是为了棠姐儿,她将来会感激本宫的。顾家三公子相貌堂堂,英俊不凡,才情绝艺 ,又是嫡出,总比过在深宫里等死好。她可没有本宫这般好运,本宫再不济,身边还有一个你。” 梅呈眸色微敛,他哪里能配的上她!谦卑的浅笑之后,又搀着楚妙珠往园子里侧而去,下次再回来也不知是何年马月了。 楚妙珠回宫之后,楚老太太当夜就起了高烧,这一病就是半个月没有下榻。汤药如不费银子似的端进端出,半丝效果未见。 楚莲自上回跟着老太太回了祖宅,便没有再留在大房,吴氏仍没有视她为大房女儿的意思。老太太一病,便是衣裳不解的守在榻边伺候着。 楚棠来太庵堂请安时,乔嬷嬷在厚绒布帘外挡住了她,拉着她在西侧的花厅一隅说话,神色忧颓:“小姐,老祖宗这心里头最疼的人还是您呢,一会啊,您陪老祖宗多说说话,贵妃娘娘一回宫,老祖宗就犯了心病,每每见着您,才能勉强喝下药。” 乔嬷嬷的字里行间都在向楚棠传达一个讯息,那就是楚老太太当真是视她为心肝孙女儿的。 楚棠也想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 可上辈子的种种遭遇,冷眼,孤漠,还有湛哥儿最后的结局,这一切都让楚棠无法打开心扉,去老太太跟前承欢膝下。 一双小手从乔嬷嬷掌心抽离,女孩儿的面容淡淡的,无喜无悲无他念,她道:“嬷嬷也说了,祖母是心病,这心病只能用心药来医,贵妃姑姑深居后宫,要见上一眼也着实不易。可祖母好歹也是陛下钦封的命妇,为何不让祖母时常入宫去与贵妃姑姑见上一见呢?” 楚棠双眸明澈,仿佛不参杂半点杂质。 乔嬷嬷欲言又止,她又能说什么呢?当年的事,楚家知情的人少之又少,楚棠并不知道楚妙珠对楚老太太的仇恨究竟到了什么地步,更不知楚当初老太太棒打鸳鸯,害的梅呈一个七尺男儿入宫为阉人。换做旁人也就算了,可这人是楚妙珠的心上人,此恨,此仇,怕是一辈子也化解不了。母女情分也早尽了。 乔嬷嬷终究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姐儿快些进去吧,老祖宗早上的药要没喝下去,也只有您才能劝的住了。” 入冬已有多日,屋子里点了银丝炭,那股子浓重的檀香因为窗扉紧闭的缘故,愈发的呛人,不过似乎只有她这般觉得,屋内旁人并无所觉。 “祖母,您该喝药了。”楚棠从楚莲手里接过瓷碗,对榻上的老太太道,短短半月,已是霜发纷白。这世间的很多事,到底是谁对谁错,怕是当事人 也说不清了。楚棠好奇,楚老太太是否后悔过。楚妙珠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楚家荣耀重要?还是她的血肉更重要? 当然了,事情已经发生,再无回旋的可能,后悔也是枉然。 楚老太太睁开眼,那昏黄中布着血丝的眸色狂喜几息之后就只剩下哀鸣,她突然有了力气:“我儿啊,别怪母亲,母亲也是没有法子,母亲是当真想你啊,我儿……让母亲抱抱可好?”她瘦瘪的双手伸了过来。 话音未落,楚莲就看向了楚棠,明眼人也知道楚老太太将楚棠当作楚妙珠了,听了这话,二人都觉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乔嬷嬷这时走了过来:“老祖宗,棠姐儿来给您喂药了呢。”她加重了嗓音。 楚老太太眼底那一丝丝的欣喜不见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是慈祥的笑:“还是棠姐儿知道孝敬我这个老婆子。” 在一旁的楚莲无声的垂下了头,似乎她无论做什么,楚家人都看不到……都看不到…… 这些日子,同样在太庵堂守着的楚娇亦是心中不平。 楚棠坐在榻边,一把小嗓子甜甜道:“祖母,您真是睡糊涂了,明明是我大堂姐最孝敬呢,您这一躺下,大堂姐半个月连个安稳觉也没睡上呢。祖母您可别把功劳都往棠儿身上加,棠儿可没您想的那么好,您要是再不好起来,棠儿又要出去闯祸去了,保准闹得满京城皆知,到时候就连隔壁的王老太太也会笑话您没把棠儿教好呢。” 楚老太太被她这副蛮横的小样子逗笑了,她怎不知楚棠的用意呢。这厢便缓缓起身,准备用药。 众人见势,心中唏嘘:到底还是楚棠说话管用,一句话就能说的老太太把药给喝药了。谁才是老太太心头最宠的人,一目了然。 老太太躺在鹅黄色缠枝纹的滚金边大引枕上,眸光微忽,便知屋子都有那些人,大房的吴氏来过祖宅几趟,也只是送了补品过来就走了,楚大爷和楚二爷更是面子上走了个过场,真正在身边伺候的也只有楚莲,楚棠几人,想她一辈子的算计皆是为了楚家门庭,人活到这把岁数,终于看透了什么。 她道:“棠姐儿说的没错,你大堂姐这次是吃了苦的,我老婆子眼睛没瞎,该赏的还是要赏。” 楚莲忙道:“祖母您这话千万别再说了,我与棠儿妹妹都盼着您早些好呢。”她看了一眼楚棠,心绪莫名,她嫉恨过楚棠,羡慕过她嫡出的身份,不过楚棠的心性却是她所不能及的。她同时也是喜欢这个堂妹的。 矛盾且复杂。 此时,楚老太太从头到尾都没有关注过一眼的楚娇更是恨透了楚棠。不过,她也只能干恨着。 陪着楚老太太说了一会话,外面有人急匆匆走过来,来人正是童妈妈,“小姐,不好了,少爷在族学里跟人打架,把张家公子的头给磕破了。”童妈妈人心不恶,半百年岁的人了,却始终没有一点眼色,也难怪当初沈氏会被人欺。 楚棠小脸一冷:“童妈妈,有话出去说,我这就过来,你没看到祖母正歇着么!” 童妈妈登时面色赧然,楚老太太挥了挥手,表示无碍:“棠姐儿,你父亲眼下还在衙门里,湛哥儿的事,你莫急,让管事走一趟便是了,林家与我楚家私交甚笃,有林家在中间牵线,凡事都好商议。”楚老太太的意思肯定是和解。 楚湛的事于楚棠而言,就是天大的事,她面上不显,道:“嗯,祖母也别急,棠儿先去问个清楚,您好生歇着,到了中午大堂姐给您喂药,您就得喝下去,不然棠儿回来准跟您生气!” 楚老太太怒视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越发不像话!” 虽是教训的话,旁人却只听出了宠溺。要是换做旁人这样说话,老太太早就变了脸,可这话是出自楚棠之口,老太太还觉得欢喜。 楚棠与楚莲说了几句,便随着童妈妈一同出了屋子,站在屋廊下便问:“到底怎么回事?”她脚步轻快,边走边问。身上金边琵琶襟外袄裹的小身板窈窕婀娜,背影纤细修长。从背影看上去,她还太稚嫩了,还担不起肩头的担子。 童妈妈一知半解:“这个……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啊,老奴也是方才听回来禀报的书童说的。” 楚棠大概知道从童妈妈嘴里问不出什么,又道:“湛哥儿现在人呢?是不是还在书院里?” 童妈妈点头如捣蒜,一旦出了点事,就连楚棠的这份镇定都不及。 刚到垂花门,守门的小厮围着一人走了过来,他穿着单薄的淡青竹叶纹额直裰,在这个时令着实不搭配,楚云慕长高了不少,却是更消瘦了,背上正背着楚湛大步走来。 楚棠忙小跑了过去:“二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先是看了一眼楚湛,见他脸上有一道红痕,眼眶微红,像是强忍着不哭出来的架势,其他地方却似乎没有伤着,这才舒了一口气。 楚云慕没有答话,只道:“三弟伤了脚踝,先找大夫看了再说。” 伤了脚? 楚棠胸口猛然抽动了一下,想起了楚湛上辈子不良于行的样子,几乎是顷刻间便吩咐道:“还站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她对小厮喝到,气势颇为嫡女之风。 楚云慕微滞,却是没有回头,背着楚湛疾步往后院而去。 小竹轩是楚湛所居的院子,他自周岁开始便独居一院,楚云慕将人放在榻上,楚湛还是一声不吭,倔强又执拗,楚棠知道他的性子,交代了丫鬟好生伺候着,才拉着楚云慕出来,问:“二哥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怎会与旁人打起来?” 楚云慕明明穿的很是单薄,消瘦如竹,可额头却溢出了细汗,楚棠这才发现他臂膀处的异样:“二哥哥,你可是受伤了?” 小手刚伸过去,楚云慕当即避开,“我无碍,今日的事也不能全怪三弟。”他似有难言之隐。 楚棠哪里肯放过:“二哥哥,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只能走一探书院,亲自去查探。” 女孩儿坚定无比,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女子当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楚云慕不知为何,只长个头不长身子,这才过去多久,站在楚棠面前,只能低着头看着她了,“张家的公子说了不该说的话,三弟也是一忍再忍,今日若非张家公子挡了三弟的路,还出言不逊,三弟不会先动手,砸破了对方的脑袋。” 所以说,这件事真是楚湛先动手,那就不好办了。 楚棠又问:“二哥哥知不知道是哪个张家?”如果无权无势,尚且还可掩盖过去,要是触怒了夫子,不愿再收楚湛为学生,可就不妥了。 楚云慕入京不久,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京城世家中的公子哥们,他却是出乎了楚棠的预料,一口就说了出来,“是詹士府府丞张大人的独孙,我已经检查过三弟的伤势,并无大碍,到时候张家要是闹起来,不如让大爷出面说个情,张大人一定不会再纠缠。”他还是称呼楚居盛为楚大爷。 楚棠明锐的心思留意到,楚云慕对京城官员很是熟悉,并且对楚居盛在朝中的地位也颇为了解,甚至楚家是站在太子这一党的,他也知之甚清。 不过楚棠的惊讶只维持了一刻,想到今后楚云慕与霍重华在朝堂上所做出来的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二哥哥可否告诉棠儿,那张家公子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能让湛哥儿忍不下去?”楚棠心头微酸,竟不知湛哥儿小小年纪,在学堂里受了不少委屈。她能管着楚家的人 不欺压湛哥儿,却管不了外面的事,他终究是要自己长大,独当一面的。 楚云慕素来孤冷的目光落在楚棠脸上,不经意的柔和了下来:“这些都不重要,眼下先让三弟养好身子,张家那边送些礼过去,到底不能因着一点矛盾,就闹得两家不合。” 楚棠苦笑,楚湛伤了张家的孩子,估计楚二爷对楚湛只会是一番指责怒骂。 “二哥哥,你当真不说?棠儿只要想知道的事,就一定能查出来,你信不信?”楚棠仰着小脸,清媚的容色下隐藏着的是一意孤行的决然。 楚云慕不知道她为何年轻尚小便这般执拗,但她既然想知道,他也不会再刻意隐瞒,总觉得也不该隐瞒她,“……张家公子说三弟是没有母亲教养的。” 楚云慕寥寥一语。 楚棠知道他已经说的近乎委婉了,谁知道旁人在背后又会如何在湛哥儿背后指指点点,?!小孩子最是忌讳这一点。 楚棠自诩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她重活之后,也只当着霍重华的面哭过一次,今时此地,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愤怒与悲彻,神情淡到令得楚云慕放心不下:“棠儿妹妹,你莫要多想了。”他太明白被旁人在背后恶意嚼舌根子的苦楚了。 楚棠突然笑了,那唇角淡淡幽幽的冷意,却是已有美人的娇态了,“想什么呢?想了也无用,张家公子说的没错,湛哥儿的确没有母亲,不过他有长姐!这件事棠儿要多谢二哥哥将湛哥儿送回来,至于向张家赔礼道歉的事绝无可能,而且……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此结束。” 楚云慕看着她冷言决绝,又看着她从容转身,立在那里仿佛猜到了什么,他没有制止,而且觉得楚棠做的是对的,似乎不管她做什么,他便觉得皆没有错。 半柱香后,郎中给楚湛确诊,“小少爷扭伤了脚踝,万幸没有伤到筋骨,卧榻几日便可恢复,我这里开了几幅药膏子,每日更替一次即可。” 楚棠道谢,又让童妈妈去账上取了银子大赏了大夫。 这时,楚湛总算是开了口,声音却低的让人心疼:“姐姐,先让大夫别走。” 楚棠以为他还有哪里伤着碰着,“怎么?身上还疼?”她关切之色难掩。 楚湛却愈发脸红耳赤,“不是我!是……是大伯带回府的二哥,张公子伙同几个玩伴打我一人,是二哥替我挡着了,那些人全打在了二哥身上,我……” 楚湛至始至终都是不愿意认楚云 慕这个堂哥的,不过此事一过,他态度大转。 楚棠意识到了方才楚云慕身上的不适和异样,立马起身追了出去,他人却已经走了。小厮说:“小姐,二公子走了,说是您要是当真气不过,他有一法子让您解气。” 楚云慕本就长的清瘦,吃食用度还不如府上得脸的小厮,楚棠亲自追了出去,他知道楚云慕没有马车,就在回林家族学的路上截住了他,给他带了上好的金创药,能以身护着楚湛的人,这世上怕没有几人了。 不论楚云湛是出于什么心思,楚棠都觉得该敬他。 “二哥哥!”楚棠叫住了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动作略显急促,楚云慕怕她摔着,可一想到楚棠身后的丫鬟又会以什么眼神看待他二人,本要伸出手去接住楚棠,却又堪堪收了回来,笔直的站在那里,看着小丫头着急的走了过来:“二哥哥,你受了伤,怎么也不说一声,是想棠儿内疚么!” 说着,金创药塞进了他手里,他的手又细又长,骨节分明,上面还有几道明显的疤痕,“二哥哥,你的意思是,有法子给楚湛出口气?我想听听?” 楚云慕愣在那里,指尖还存余半分温热,像极了四月里的春风,他突然觉得被人踢打过的脊背也没那么疼了,“不过可能会不太体面。” 都是活着不易的人,还谈什么体面! “二哥哥,棠儿不是什么好人,报复旁人更不用体面,我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明白,让湛哥儿也明白,活在世上,总要为自己想的周全,一味受人欺是不行的。” 楚云慕听着楚棠说了这番与年纪不相符的话,微有触动,点了点头:“我来办吧,你一个姑娘家,莫要抛头露面。” 他想挡下一切,可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楚棠自是不允,护着楚湛是她这个做姐姐的职责,楚云慕没有那个义务,她没有给他机会,直言:“二哥哥先回去歇着,明日棠儿安顿好一切就去族学外的巷子里等你,你我闲谈。”言罢,没等楚云慕拒绝,人已经灵活的转身跨上了马车,动作一气呵成,她长的俏丽娇媚,却无半点深闺小姐的矫揉造作。 楚云慕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最终看不见时,才继续赶路回书院,手里的金创药在行了几步之后被他装入了胸口。 那里,此刻很暖。 楚二爷从十五岁开始科举,却是屡试不第,如今在户部的职也是楚大爷花了银子给他捐来的,户部以楚居盛为首,这些年楚二爷官位虽微,也是 无人敢轻易招惹。 张家上门闹事时,楚二爷从衙门里回来,要论官位,他自是在张府丞之下,但要论家族底蕴与势力,张府丞还得顾及上面的楚居盛和楚贵妃。 张府丞此番上府讨说法,并不是当真要拿楚湛如何,而是借机让楚家欠张家一个人情。 这一点,楚二爷未必不知。 楚二爷赔笑:“张大人,是楚某人教子无方,才让犬子伤了令孙,楚某一定好生教训那小子,给张大人一个说法。” 张府丞见楚二爷态度谦和,倒也没有得寸进尺,如若为了这点事与楚家撕破了脸,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我如今年事已高,膝下独此一孙,若非这次伤得头颅,血流不止,本官也不会上门讨个说法。”张府丞态度转好,“不过令公子起码需要道个歉吧。” 他觉得各退一步也算是差不多了。 楚二爷笑道:“那是,那是,楚某明日一早便携犬子登门致歉,令孙所需的医药费皆包在楚家头上。” 张府丞同为太子一党,能说得上话的机会却是极少,此番也是想闹出点事来让楚居盛那头也记得张家一份人情。 张府丞一离开,楚二爷就一路气势凶悍去了小竹轩,守门的小厮未来得及禀报就被他一手挡开:“那臭小子呢!给我滚出来!做错了事,敢做不敢那当了啊!” 楚棠正给楚湛喂梨,听到动静后,特意叮嘱了楚湛一眼,“你少说话,此事姐姐心里有数,咱们这位父亲,光是与他说理是行不通的。” 楚湛小嘴里还裹着梨块,他自幼就惧怕楚二爷,印象中楚二爷对他这个嫡子从未怎么上心过,甚至排斥他的靠近。 楚湛从小心思细腻,旁人的一个眼神,亦或是一句话都有可能影响他,他又不爱说话,长此以往,于身心不益。 楚二爷大步如洪水猛兽似的闯入屋子,楚棠已经起身,正面对着他:“父亲,您怎么来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楚棠凤眼微挑,笑眯眯的,仿佛根本不知道楚二爷的来意。 楚二爷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也从未觉得对儿女不上心有什么错的地方,他看向榻上的楚湛:“我问你,你今日是不是动手打了人?进学已有两载,何为礼义德行都不懂么?” 楚湛胸口憋着气,他连给自己辩驳的机会也放弃了,大有赌气之意,而且他也知楚二爷对沈氏不满,就算说出来又能有什么用? 楚二爷正要上前一步,接着质问楚湛,楚棠一个跨步,挡在了他前面,“礼义德行?父亲如果真要拿这个说事,那女儿倒要跟您好好说说了。” 楚棠强势娇横,半点不似她母亲的柔弱温和。 楚二爷被她挡住,他虽对儿女不喜,倒也不至于动手,居高临下道:“你懂什么?楚湛今日能犯小错,将来就能犯大错。” 呵呵…… 楚棠内心冷笑,他好意思指责楚湛德行有问题?他自己呢? “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淑母之过,我与湛哥儿自幼没有母亲,父亲也是所谓的公务繁忙,终日不见踪影,我姐弟二人可谓是无过庭之训,就算是犯了错那首先也得算到父亲您的头上!”楚棠恨恨道,半点不畏惧楚二爷。 记得没错的话,楚家失势之后,楚二爷更是整日浑浑度日,抱着酒坛子醉生梦死,最后还真是淹死在了自家的荷花潭里。 楚二爷怔住,他已经领教过楚棠厉害的唇舌之功,平日里不怎么在意她,却不想关键时候能堵得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楚棠接着道:“今日之事,父亲是不是应该先问清楚了再质问湛哥儿?究竟谁对谁错,您可知道?驴子还知道护犊子,那您呢?是不是也该去张家为湛哥儿讨个公道?” 楚二爷本来是教训楚湛的,同时告诫他,且让他明日和自己一道去张家道歉。到了楚棠这里,却是反了过来,变成要去张家讨公道。 楚二爷说不清自己是何感受,“荒唐!他打了人难道还有理了?张大人前些年丧子,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楚湛……我可护不了!” 楚棠觉得自己对楚二爷已经彻底失望,生气的时候像只发狂的小兽,想将一切吞灭,小身板之内似深藏无穷力量:“荒唐的人是父亲您!祖母还在病中,您还是去敬孝道吧,湛哥儿的事,由我处理。再者,张家只剩下一根独苗儿怎么了?楚家二房也只有湛哥儿一个男嗣!” 这一点毋庸置疑。 楚二爷也从未想过再生一个儿子,似乎潜意识里也以为这辈子独楚湛这么一个儿子了,“……总之,他明日必须同我一道去张府致歉!”楚二爷下了最后命令。 楚二爷甩袖就走,楚棠再度挡住了他的去路,不依不饶。这个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要自己去争取,她道:“湛哥儿脚裹受了伤,大夫说了,如果修养不周,许会落下病根子,湛哥儿如今才几岁?那张家公子呢 第70章 孤枕眠 顾景航虽为定北侯府的庶子,其母是继夫人的陪房丫头,生下他后,抬了妾室,又因顾景航自幼文武双全,风姿出众,如今更是一头欲将展翅的雄鹰,定北侯对这个庶子还算关注。 “让他进来吧。”定北侯对小厮道,旋即又是一阵朗声大笑:“此番难得留京多日,我顾家又得今上宠信,为父打算将你们兄弟二人的婚事都定下来,再去平远堡复命,你四弟想自己闯一番功业,不欲随父守边,倒是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在定北侯心目中,三子与四子才他期望中的样子,长子与二儿子在武学品行上多有不足之处。将来侯府的继承人,顾崇明才是最佳人选。碍于对已故前妻的思悼,定北侯才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仍旧保留了长子的世子之位。 这时,顾景航步入书房,他一身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宽式褴边的腰封,衬得腰细腿长,墨发上插着一只黄杨木的簪子,温和的木质消减了他身上的攻击性,他一步一行颇有少将军之范,如若再历练几年,真不知是如何的生猛狂绝。 定北侯时常惋惜,顾景航不是出自他的正妻。顾崇明虽是英年才俊,但少了那种登高的欲/望。顾景航则不然! “儿子给父侯请安。”顾景航长揖后,再与顾崇明点了点头:“三哥也在。” 顾崇明浅笑:“四弟快坐吧,父侯正要与你我商议婚姻大事,我本不欲娶妻,碍于年岁到了,四弟你也恰当好时候,以我顾家门楣,你若看中京城哪家的贵女,可全凭父侯做主。” 顾崇明热衷于兵法布阵,对儿女情长从不感兴趣,他是想将定北侯的注意焦点转移到顾景航身上去,反正他二人都已经适龄,早晚都要娶妻的。 至于娶哪家的女儿,这才是值得商讨的。定北侯府已经够耀眼了,不可再攀高门,但太低的门楣养出来的姑娘,将来也不益于教养子孙。 顾景航撩袍,在顾崇明身侧的东坡椅上落座,他当然知道定北侯找顾崇明是为了什么! 定北侯瞧着自己的儿子,是越看越欣慰,有道是生子当如孙仲谋,他的几个儿子不外乎是。 顾家只要不干政,荣耀富贵必将延续百年不止,“是啊,景航,你也不小了,先定下亲事,下次回京又不知再过几年,到时候便可直接迎娶,给我顾家开枝散叶。” 世家大户的姻缘很多时候无非是高门之间的结谊的桥梁,由不得个人做主。 下人端了热茶上 来,顾景航低垂眼眸,看着青瓷杯中沉浮的翠绿的一刀一枪,笑道:“三哥年长,婚姻大事当然是要三哥在前头,我如今无功无名,暂且不考虑此事。不知父侯给三哥挑了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三哥之人必定德才兼备。” 以顾家的门庭,只有顾家公子挑选旁人的份。 定北侯道:“是楚家二房嫡女,只是年岁尚小,不过为父听闻此女惊才绝艳,与崇明倒也相配。”定北侯并不怎么看重门第,选一个没什么建业的楚二爷为亲家也无不妥,甚至可以打消帝王的疑心。 顾崇明对楚棠丝毫也不了解,更没见过她,他对娶谁都无所谓:“如此,那就由父亲和母亲决定,儿子无异议。” 是棠儿? 顾景航剑眉微蹙,明明……他已经暗中挡除了欲/要上楚家二房提亲的所有人,防来防去,却没想到忽略了自己的近亲之人。他的棠儿如今还小,他都舍不得吓着她,不敢看,更不敢靠近,何况三哥已经十七,过几年就该弱冠了! 顾竟航拨弄手中瓷盖,腾起的雾气朦胧了他的视线,这时,他抬头问:“父侯为何会想到楚家二房的小姐?儿子听闻她早年丧母,今年才十岁,如何能嫁得我三哥?”言中之意,似对楚棠千般不喜。 顾崇明一愣,旋即笑了出来,他以为楚棠年岁再小,最起码也得十三四岁了吧,父侯竟是给他寻觅了一个孩子。父侯也算是英明决武之人,这次怎会如此糊涂?全京城没有合适的女子,他也不能娶了一个小姑娘回来。 “父侯,这……还是算了吧,儿子无心调教幼妻。”顾崇明失笑摇头,同时也好奇到底是谁在他父侯面前说了什么,让凡事必定深思熟虑的父侯做了这么一个滑稽的决定。 定北侯大概猜出了顾崇明会有这个反应,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哎……是谁提议的,你二人就不必过问了,总之楚家二房的嫡小姐如果不嫁给你,也会是旁的世勋公子。你不愿意也罢,其实为父也没有打算让你娶楚家的姑娘。咱们顾家最好是别与楚家搭上任何关系。” 这怎么从商榷变成了笃定了? 顾崇明疑惑:“父侯,您这话是何意?楚家二房的姑娘就这般珍贵?非世勋不嫁?不过儿子却听闻楚家长房两位小姐都已经定了亲,也只是寻常高门。父侯也是弄错了?” 定北侯眸光晦暗不明:“为父也是受故人所托,不过此事或许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就看几年后楚家的决定了。要是楚家执意让那女 子入宫……崇明,你便提前娶了她,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小姐。然,楚家能不能走到那个时候也难说。” 父子三人相继沉默,太子年长,却愈发不受帝王看重,储君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还真是说不准了,楚家是太子一党,所谓墙倒众人推,太子一旦失势,楚家能免责么? 听到这里,顾景航大抵明白了。有人要阻止楚棠入宫,所以提前给她寻好婆家,此人也是费了心机了,试问放眼京城,谁能比得上定北侯府的荣耀?无论风云如何变化,顾家都不会轻易倾倒!且顾崇明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而他自己呢?终究是庶出,这种事是轮不到他的。 顾景航眼眸低垂,睫毛长而密,遮住了那里面的阴霾,他淡笑:“三哥,父侯也说了,此事尚有余地,再过几年,谁又说的清!”几年后的局势,谁能比他更清楚! 定北侯倒不是非逼着顾崇明娶楚棠,“崇明,你真不喜楚家小姐也无妨。只是你的亲事不能再拖了,为父就怕陛下那里很快就会有圣旨下来,我顾家虽为百年望族,但公主身份尊贵,你又常年在外,娶了公主,成为皇亲国戚,未必是好事啊。” 顾崇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儿子知道的,儿子……会尽快下决定。”他鲜少在京城,时下风气严谨,更不可能在大街上随意就能看到适嫁的女子。看来,注定要将就一场婚姻。 顾崇明的事暂且放下,这之后又轮到了顾景航。 定北侯给顾景航物色了几个适龄的女子,皆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嫡女,也有庶女在列。顾景航是庶子,娶妻上不必太过慎究。女子德行和家中门第谈的过去,也就足够了。却被顾景航一口回绝:“父侯,儿子适才也说了,如今如功无名,故此无心成家,大丈夫何患无妻,儿子的婚事,还是来日再说。” 定北侯呛住,最在意的两个儿子皆不愿成婚,换做旁的世家,恐怕都已经儿女成群了,他半百的年纪,除了忧心边垂重地,最盼的莫过于抱上孙子,长子与二儿子名下倒有两个孙女,顾家算是人丁兴旺,到了下面这一辈怎么就不行了。 “唉!你们兄弟二人在这方面却是不及你们两位兄长的!”定北侯似调侃。 从定北侯的书房出来,顾景航邀顾崇明去画舫听曲儿,“三哥,你我太久没有一聚,今日若无事,四弟请你小酌几杯。” 顾崇明天性温和,但对那些温情蜜意的地方也是不喜,笑着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四弟,家中数你最了解我 ,我还是去钻研我的兵书才觉有趣,你要是有兴致,不如请两位兄长一并过去,他二人素日里的确高傲了些,但大家终归是兄弟,今后顾家还是靠着你我兄弟四人,家族和睦才是重要。”顾崇明看得出来,他这个四弟身上的戾气太重,有时候他都会为之惊撼,他此言也是为了告诫顾景航一次。 顾景航冷笑了一声,囫囵作答:“那三哥去忙吧,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你喝酒。” 薛姨娘派人来请顾景航时,他正好回自己的院子。 “四爷,姨娘有事找您。”丫鬟恭敬道。 她是薛姨娘房里的人,长的秀气好看,是薛姨娘专门从众丫鬟中挑选出来,就是给顾景航准备的。故此,这丫鬟每每见着顾景航都是心跳如鹿,四爷自幼与众不同,如今愈发的叫人望而生畏,令得女儿家的一颗芳心不由自主的想要倾心,既畏他,又爱慕他。 矛盾又可怜。 顾景航一如既往的无视丫鬟的含情脉脉,直接去了薛姨娘那里,薛姨娘是顾家唯一的妾室,因曾是侯夫人的陪房,在后院过的还算舒心,无人与她争宠,正妻也不会过分的苛责她。 “姨娘找我?”顾景航开门见山。 定北侯对情/事从不热衷,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但也从不会给予太多,是那种淡而如水的相处,薛姨娘知道这辈子能走到今天也已经是走了好运,她如今就盼着母凭子贵,将来顾景航发迹,她才能更享荣华,“我听说,你父亲给你择了几门亲事?如何了?你有没有挑中一家?我还听说有一个是御使家的庶女?” 薛姨娘两眼发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恨不能立即让他娶妻,能娶高门之女,将来在仕途上,妻族也能派上用场。即便是世家庶女,也与寻常人家的嫡女有千差万别。 顾景航极少有耐心,他是属于那种狂暴的性子,醒来后足足蛰伏了十六载,这已经超出了他所有的忍耐,谁能忍受从高位上下来,一夜之间成为手无错铁,无权无势的人? “姨娘,此事莫要再议,我已回绝父侯,这几年之内不会娶妻。”顾景航态度坚硬。 薛姨娘觉得不可思议,儿子常年不在身边,她对他缺少了解,可就算是幼时,她也看不懂自己的儿子,总觉得他将来必成气候,还记得他五岁那年被家中管事轻慢,没过几日,那管事家里的儿子就断了一条胳膊,此事也只有薛姨娘知情,每每想起,心有惊骇,她道:“景航,你胡说什么?过了年关,你就快十七了,还 不成婚?那可是廖御使之女!廖家可是皇太后的母族啊!”谁会错过这样的好时机? 顾景航拂开了薛姨娘搭在他臂膀处的手,“姨娘,我再说一遍,我这几年不会娶妻。父侯那里你也不用再吹枕边风,你以为不知道这件事是由你挑起的?” 薛姨娘面露难堪,她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半老徐娘时,侯府又无旁的女子,加之继侯夫人生下三公子顾崇明之后,身子一切亏欠,定北侯有那方面的需要,都是来薛姨娘的院子里。好不容易盼着定北侯回京,她这阵子可算是花了大力气了。 “景航!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啊。你上头有三个兄长,且还都是嫡出,你要是不靠着娶妻抬升地位,将来如何能在顾家立足?你三哥还好说,你前头那两个兄长何曾将你放在眼里,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薛姨娘苦口婆心,她着实不懂,哪有男子不欲娶妻的? “靠女人提升地位?姨娘,你也太小看我了,我顾景航想要发迹,谁也阻挡不了,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有人新送了美人给父侯,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顾景航冷笑道。 薛姨娘哽住,这些年送美人,送金银的事不在少数,她一个妾室如何能干涉?定北侯就算收了小妾,她也没有法子,“说你的事,怎么好端端扯到你父侯身上去了!廖家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我已经约了廖家姨娘看戏,到时候廖小姐也会跟着一道出来,你借机去看上一眼,可好?” 顾景航这时已经行至门扉,并不想再纠结于这个话题:“若无旁事,我先走了。” 薛姨娘再回神时,儿子已经不见了,她追到屋廊下,只能气急的看着顾景航越走越远:“景航……这孩子打小就这样!” 这一日,张家老太太和张夫人登门看望楚老太太,除此之外还有头颅上绑着绷条的张家公子,楚棠在太庵堂侍疾,就发现张夫人面色煞白铁青,张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亦是冰冷到底,莫不是张家已经知道了自家儿媳在外面不检点的行径? 这一点,楚棠并不关心,那是张家的事,闹上天也与她无关。 张家人登门道歉,楚老太太也没说什么,这件事能相安无事的化解,对谁都有好处。 楚棠去小竹轩看楚湛那会,张家公子已经离开,楚湛面露笑意,小小年纪倒也知道点到为止,没有因此居高自傲,“姐姐,你说二哥哥是如何办到的?张衡之在书院里都是横行的,就连夫子也拿他没办法,他今日竟然来给 我道歉?”他这时再提及楚云慕,已经没有之前的低看了。 这个……楚云慕觉得此事不能对楚棠说,楚棠同样认为,她也不能告诉楚湛。 “你还小,将来会知道的。”楚棠卖了个关子。又检查了他的脚裹,发现已经消肿才放心。 第二日,楚棠亲自携带两册孤本去了林家族学,身边的护院将楚云慕叫出来时,楚棠也才等了几刻,他来的很快,似乎生怕自己等久了,他身上还是那样的单薄,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并不适合他,衬的更清瘦了,“二哥哥,童妈妈做了几身冬裳,湛哥儿穿着嫌大,你若不介意,我就借花献佛了。”说着,又递了孤本过去:“喏,这东西可珍贵了,连湛哥儿,我都不舍得给。” 楚云慕一眼就能看出那衣裳的尺寸,楚湛才七岁,童妈妈又不是痴傻,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能将冬衣做得如此之大。楚云慕心头微酸,他母亲所有的心机都放在楚居盛身上,对他极少过问,他是缺冬衣了,竟然还是与自己并非血亲的棠儿妹妹先发现。她用这样的说辞,是怕自己难堪么? 楚云慕接过东西,冬日的暖阳从巷子口斜射了过来,照的头顶很是舒服:“那棠儿妹妹回去时候要小心,路上结了冰。” 楚棠清脆的嗓音应下,点头的时候,发髻上的艳红石榴石璀璨无比,就像她的人。楚云慕见她上了马车之际,突然开口:“那……三弟的课业,我找了空闲给他补上。” 楚棠莞尔,拉了帘子跟他说话:“好,二哥哥什么时候得空去祖宅吃个便饭,祖母在病中,也提到过你呢。” 楚棠看着楚云慕熟悉的眉宇,差不多以为他就是楚家人。 算着年份,楚云慕是张氏的前夫还没死的时候怀上的,不过又听闻楚居盛在张氏出嫁后,也一直与她暗中来往,故此楚云慕的身份才这般叫人起疑。楚老太太有一次无意在楚棠面前提及过,说是楚云慕与年少时候的楚居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否则楚老太太也不会去关注一个嗣子。 楚云慕应了一声,看着楚棠的马车走远,才回了书院。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初八这一日,楚家祖宅有吃腊八粥的习惯。 此时处处枯叶落尽,繁华没隐,楚湛拉着楚云慕来府上吃腊八粥,他似乎很黏楚云慕,楚棠见他比曾经开朗得多,也跟着高兴,楚湛也不过是个孩子,心思太重并不好。 后厨腊八粥早就备好,初晨的微光刚冒出屋檐,这二人便从书 院回来了,先生许了三日的假,楚湛硬是让楚云慕与他同住。 楚棠去给老太太请安时,楚云慕正站在榻前,等着楚老太太问话。 这都过去两个月了,老太太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楚棠发现这一世与上辈子有很多地方发生了变化,老太太的病,楚云慕,霍重华…… 楚棠走近,只听到老太太交代,“你如今已经冠了‘楚’姓,就是楚家人,湛哥儿年纪小,在学堂里还要靠着你照拂,我会与你父亲说,让你暂时别回大房了,正好祖宅也挨着林家族学近,你与湛哥儿可同来同往。小竹轩有两处住所,你二人正好为伴。” 楚棠闻言,心头微悸,老太太这是在护着楚云慕,他若回大房,日子多半不会好过,吴氏都能将大房的楚莲摒弃在外多年,更何况是血脉不明的他呢。 楚云慕低头谢了老太太:“多谢祖母,我知道了。” 楚云慕与楚湛出去后,楚老太太招了招手,让楚棠离她近些,将小小的手儿握在掌心,老太太觉得心里踏实,因着楚妙珠产生的心头空缺总算能得到一星半点的填补,“你现在高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你二哥走得近,上回湛哥儿的事,也是他出了主意,难得这孩子不记仇,他若能安安分分做他的庶子,我这个老婆子少不了他的好处。” 说来说去,老太太对楚云慕的身世还有存了芥蒂的,她如今能做出这一步,已经算是与吴氏起了嫌隙了。 楚棠笑道,“祖母,棠儿也是为了您呀,您如今身子尚未痊愈,父亲又忙于政务,湛哥儿无人管教,闹出事来还不是得让您操心,现如今,二哥哥看着他,他多少也能老实些。” 楚老太太抬手刮了楚棠的小琼鼻:“你这张小嘴惯是会贫,黑的也能让你说成白的,也不知道你那二哥哥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在意他!” 楚棠轿嗔,用狡黠的眼神回答了楚老太太,“哎呀,祖母……棠儿哪有胡说八道!对了,棠儿听大伯母上回说,大堂姐的婚事,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来年十月底?是不是太快了?” 她觉得自己太过无能,如何才能让楚莲避免一辈子的孤苦?她如果不知道这些也就算了,可她偏偏知道是重华亲手杀了他的三哥,让楚莲成了寡妇,后来日子无比凄楚。要是阻止不了楚莲嫁入霍家,那能不能阻止霍重华杀人? 这……似乎更有难度! 楚棠正忧思时,楚老太太似温怒道:“莲姐儿过了年就十五了, 再不嫁出去,难不成和你一样,打算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 楚棠小脸一僵:“祖母,棠儿何时说过要做老姑娘,只是现在还小,要多陪祖母几年,难道祖母不想让棠儿陪?” 她眼神专注的看着老太太,仿佛在探老太太眼底的秘密。 老太太陷入一时的沉默,这之后宛若千百惆怅,一声幽绵的长叹:“棠儿能陪着我,自然是好的,祖母高兴……高兴啊。”她的眼睛浑浊又迷离,叫人看不清焦距在何处。 楚棠从太庵堂出来,站在抄手游廊,回身望了一眼,觉得祖母与以往也有所不同了。 康王府在腊月这一日可谓是‘人文荟萃’,江湖侠客,西域行脚商,杏林高手,朱颜大家,文人骚客……各层各届,三教九流,皆有人被宴请在列。 康王最喜与各色人士交结,这是全天下皆知的事,因着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与朝堂并不能直接搭上关系,帝王并不在意,其他亲王也视若无睹,皆以为康王是不务正业。 奎老是康王府的家臣,也是康王最信任的谋士,霍重华身为他的弟子,自然也赴宴了,他吃了一碗鸡肉丝的腊八粥,就被王大人给叫住了:“天乐啊,你先生将你所作的文章给本官看了一眼,的确是见地独到,文辞博敏,假以时日,定会大成。” 王大人很欣赏霍重华的才情,而这份欣赏里面一半参杂了上次之事,若无霍重华多月暗中查探,将污蔑王家的证据找出,恐怕王家几百条人命此刻已经喝过孟婆汤了。 加之几次结识下来,霍重华内敛稳重的性子更是招王重阳看中。 他正缺收个学生,培养自己的势力,从多方面考究,霍重华是个合适的人选。 “王大人过奖了,天乐自不敢担。”霍重华天生有股子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孤冷,王重阳已经习惯,倒也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大丈夫就该有大丈夫的样子。 王重阳抚须笑了笑,年轻人慎重是好事,可孤冷的让他靠近不得,那就有些棘手。他家中还有一个整日挂念霍重华的女儿……王重阳想起他刚入仕时的状态,再怎么装的老道持重,也没有霍重华这般,仿佛此人注定必有一日高人一等。 有同僚过来与王重阳搭讪,霍重华借机避开,他又吃了一碗腊八粥,这阵子持续练功,饭量也大,回到霍家陌兰院可没有如此上佳的美食。他从酒馈处出来时,举头可见银白色的苍穹和醒目的明星。空气里参伴着严冬的冰寒,呼出的 气息呈烟雾白。 身后有人叫住了他,此人嗓音阴沉不定,比那严冬的冰柱子还要剐人于无形,“霍兄,多日不见,你还是如此不合群。”顾景航轻笑着走了过来,身上的棕灰色貂裘大氅富贵奢靡,他上辈子得势之后,一切都是最好的,顶/端的权势,绝色的娇妻,最得力的部下,琼楼翠玉……他这人从不苛待自己。 霍重华正是百般无聊,一见来人是顾景航,他虽不喜他,也知道对方同样不喜自己,但这都不影响他,“原来是顾四爷,你来了怎么也不早说,我见你也未必合群,否则也不会从席上下来,不如你我再厮杀几局?” 顾景航冷傲的面容微僵,他就这般热衷对弈?他可没那个兴致跟他下棋。 也是了,试问朝堂上,谁能有霍重华思量思密?凡事皆比旁人想的远了好几步,甚至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被人所觉。 顾景航没有心思与他对弈,眼下的时局未定,所有人都盯着那个位置,他要想尽快得偿所愿,康王必须要保住,绝不能如同上一世,中途遭了难。虽说最后康王问鼎,可他自己却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 “你且随我过来!”顾景航习惯了吩咐旁人,这个习惯不曾轻易改掉。 霍重华看着他拽成二五八万的样子,不太想搭理他,他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也知他与康王的关系,这今后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霍重华觉得自己需要修炼一下忍耐性,似乎除了面对楚家小丫头时,他才能‘慈爱泛滥’,看着顾景航却是肉中刺一般的存在。 “顾四爷有何事不妨直说。你若想请我喝酒恐怕还得等上几年,待我弱冠,定与你喝个痛快。”霍重华道,夜风吹起他的广袖,银耀的玄月在他身后成了一道衬托,少年轻狂,已有出尘之姿。 顾景航痛恨他,却也敬他,斗了一辈子的敌手就在自己面前,顾景航突然觉得也要让霍重华尝尝痛失毕生所恋的滋味,自王若婉病逝,他上一世不是再无续弦么?顾景航记得十分清楚,当时坊间传言,朝中两位权臣,先后失去了妻子,这之后又宛若约好的一样,再无他娶。后人戏言,说是霍阁老与顾侯爷有着龙/阳之谊,情比金坚,生生死死纠缠了一辈子。两位旷世权臣,就是死也死在了同一天。 顾景航也不知道那里不痛快,以手抵唇清咳了两声,前尘如梦,这偶发的回忆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也不知道当初怎就无所顾忌,任世人如何评说,皆与他无关。 “呵呵,霍兄 第71章 流年错 到了年关,吴氏携大房几个姐儿来祖宅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的病时好时坏,身子骨消瘦如柴,楚居盛曾请过宫里的太医来看诊,结果也是束手无措。 心病啊,只能心药方能医治。 林家族学已经彻底下学了,要等到来年二月二之后方才开始进学,因着老太太收留了楚云慕一事,吴氏直至今日才肯登门。大房和二房虽分了家,逢年过节还是要在一起的。加之二房没有正室,老太太又病着,家中一切中馈自然皆落在了吴氏身上,经商榷之后,决定大年三十就在祖宅过了。 楚岫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来对楚棠还算体恤堂妹,如今却不甚喜她,来了祖宅,没有与楚棠说话,反倒与一直不怎么亲密的楚莲坐在了一处。 墨随儿小声道:“小姐,你那堂姐也是小心眼,也不知道是生哪门子的气呢。奴婢听说她已经和吴家表哥订了亲,就在来年年底出嫁。若不是为了她,莲小姐也不用提前几月就要出阁。” 时人婚期多半皆定在年底,很少在秋后就成婚的。大房此举,着实是对庶女的不重视,但也无人能说什么,庶出的孩子肯定要给嫡出的让道。 闻言,楚棠突然明白了过来,楚莲的婚事提前到了来年十月,是为了方便安排楚岫出嫁事宜。 吴氏长了一张方寸脸,年轻时还能过得去,如今却半分姿色也无了,与张氏相比,脸上有股子凶悍之气,她给老太太请了安,就对楚棠道:“棠姐儿啊,你是二房的嫡女不假,可二房后宅不能一日无主,你父亲的傅姨娘在庄子里思过多月也该回来了。”说到这里,吴氏笑了笑,看向了楚湛:“湛哥儿个头又高了,哎……要是二弟妹还在人世,那该多好。” 楚棠听她一言,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她记得上辈子吴氏也想给楚二爷物色一个继室的,不然二房诸事无人打理,吴氏这个做宗妇的还得两头顾及,不过更重要的是她所推荐的人是她的远房和离的表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不过最后却被楚二爷婉言回绝了。楚棠那时就想,父亲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正确的事莫过于此。 吴氏提及傅姨娘,是想楚棠退一步么?接受父亲续弦?区区一个傅姨娘,她还真不放在眼里。楚棠没有给吴氏提及二房续弦的机会,笑道:“大伯母说的是,姨娘是该回来了,玉姐儿害了冻疮,小脸都冻的不成样子,大伯母这次不说,棠儿也会在年前将傅姨娘接回来,玉姐儿年纪太小,总得有人照看着。” 吴氏登时语塞,她原以为楚棠恨傅姨娘入骨,定不会让傅姨娘回来,到时候她就有理由提议让楚二爷续弦了,楚棠此言一出,吴氏只能干笑了两声,她到底是大房正妻,又是分了家的,没有资格插手二房内院的事。 几日后,傅姨娘被婆子接回了府,还是住在她原本的琼玉斋里。对此,就连墨随儿与墨巧儿也甚是不懂,“小姐,您这不是白费了一场功夫么,傅姨娘回来了,吹上几次枕头风,二爷还不是跟以往一样偏向心您那两位庶妹!” 楚棠趴在小案上描着花样,想给湛哥儿和楚云慕缝护膝,她淡淡道:“傅姨娘不足为惧,没有王嬷嬷在身边出谋划策,她只会画蛇添足,自谋其乱。况且你们两个没看到傅姨娘如今的样子么?她那张脸已经连小翠都不如了,凭什么让薄情的父亲对她特殊对待?傅姨娘不回来,父亲许还会在意她,更会将对她的情义转移到楚娇和楚玉身上,可如果人就在身边,天天能见着,谁还会稀罕?” 墨随儿和墨巧儿相互对视,又是一阵纳罕,再看自家小姐,身上裹着大红滚兔毛边的披风,样子可人乖巧的坐在炕上,无半分精明的样子,不由得唏嘘。 “小姐,您可真聪慧,奴婢敬仰您。”墨随儿认真的道。 楚棠一愣,手里的朱笔停下,纸上很快晕开一圈艳红:“……”听了墨随儿这话,她想起了霍重华,那家伙也是整日严肃的做着不正经的事,也不知道现如今是否又去祸害旁人去了。她道:“小灰是不是快生了?” 那只灰兔子被她养的滚圆肥胖,她真担心生产那日会有困难。 墨巧儿笑道:“小姐您放心,奴婢指派了两个小丫头盯着,一有动静就通知您。以奴婢看,小灰肚子里的崽儿可不少呢。咱们海棠苑今后可热闹了。” 楚棠无奈的笑了笑,可不是嘛,自从有了咕噜那只鸟,她已经太久没有赖床了,每日晨间,比鸡鸣还要准时的叫她起床。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霍重华故意的。 年关,铺子里的账目也要一一清算出来,楚棠大致估算了一下,这大半年来茶庄盈利还算不错,只是还了表哥沈岳的那笔银子之后,她手头已经所剩无几。幸而还有沈氏生前在大兴和保定置办的几处油盐铺子,让她不至于沦落到没有周转的资金的地步。 这一日下午,楚棠在茶庄子和掌柜对账时,沈岳来了。他身着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肩头披了玄色披风,随着他步入正堂,头顶的日光照着他暖玉一样的脸,宛若从 画中而来,如谪仙。他笑道:“棠儿,你也太心急了,要是让祖母和祖父知道你半年内就将银子都给了我,还以为我逼着你还债呢。” 提及金陵的外祖母和外祖父,楚棠愧疚难耐,两位老人家时常会寄东西过来,就是前几日她还收到了金陵来的船货,尽是绫罗玉器,定值不少钱,而她呢……还从未敬过孝道。 “表哥,你怎么来了?我上回让人给你送银票,还以为你要回金陵过年呢。”楚棠笑眯眯的,小脸莹□□嫩,越活越回去了,“表哥今年要留在京城么?你下次回金陵,替我捎点东西给外祖父,还有外祖母。” 这时,沈岳身后又冒出一人,此人着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竹簪子固定墨发,眉宇之间是孤山远水的青墨般的淡薄。因为太寡,太淡,连着冬日的暖阳遇到他,也变得孤寂了。 楚棠本能的笑容僵住,沈岳笑道:“棠儿,我今日带了好友过来,要从你这里拿些好茶招待。” 楚棠手中的算盘皆乱,心绪古怪的抽搐,她铺子里的茶叶都是从霍重华手上得来的,他那里才有真正的好茶,她可拿不出更好的了。 不过,沈岳似乎不知道楚棠与霍重华之间的种种‘纠葛’,“棠儿,这位是霍兄,我与他或许将来还会是同门,我今年不回金陵,正好前阵子在京城置办了宅子,本要请霍兄上门喝茶,正好在路经此处,在外面看到了你的马车,便猜测就在里面。” 霍重华从踏进门廊到此刻,只字未语。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楚棠。 楚棠想起一件事来,霍重华曾经跟她说过不止一次,说是全当没见过他,她和他从不相识。 其实,楚棠同样不想与他太过熟络,道:“那好,表哥,你与这位……霍公子是吧?你二人先坐,我这就让巧儿去煮茶,铺子里新进了几套紫砂壶,今日正好用上。”她好像根本没认出霍重华。 霍重华的目光终于情不自禁的落在了楚棠脸上,见她只与沈岳眼神交流,那清媚的容色比前几个月还要好看,他突然觉得丹田有股热流肆意沸腾,无处宣泄,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以他素来的寡然之态,撩袍坐下,似有寒风拂动。 沈岳见他面色不悦,道:“霍兄,我这表妹与寻常女子不同,你别看她年岁小,做出来的事,就是我也不及,她在陶朱之道上很有见地,我们沈家就是商贾出生,我祖母和母亲也在经商,故此,我并不认为表妹的行径有什么不妥之处。霍兄可是与世人一般想法,认为我棠儿表妹就该 深居后宅,不该抛头露面?”他以为霍重华对楚棠的作为有看法,立刻帮着楚棠辩解。容不得旁人对楚棠有偏见。 我棠儿……表妹? 霍重华不动声色弹了弹袍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一笑:“那倒不是,虽说世人有云,妇人者,伏于人也。然,这世上女博士,女鸿儒也不是没有,令表妹……无不妥之处。” 小丫头,还真忘了他了?这才过去多久? 霍重华此刻心情欠佳,就好像自己喜欢的小宠物突然摇着尾巴向旁人求怜,他成了被她遗忘的前主人了。 这个比方虽不恰当,但霍重华现在就是这般心绪。 楚棠听了他说这话,只是莞尔,并不言语。霍重华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脸上的浅笑,好些日子没跟她说过话了,此番偶遇,又是当着沈岳的面,他却是欲语却无词。 墨巧儿很快就煮好的茶端了上来,墨随儿一双眼睛一直在滴流直转,小姐怎么与霍四少好像不记得对方了?不记得更好! 沈岳与霍重华品了一会茶,便颇为惋惜的向对面而坐的楚棠道,“棠儿,我有一事要同你说,还记得上回你送我的缨穗?有一日夜归,无意间弄丢了,你可莫怪我。”沈岳很在意楚棠的看法。 楚棠笑道:“表哥是指那个呀,无碍的,我再给你编几条就是了。” 霍重华低垂着眼眸品茶,就连眉眼也沉浸在一片腾起的雾气中,他的沉默与楚棠认知中的纨绔截然不同,好像换了一个人。这样的霍重华才是将来叱咤朝堂的权臣! 门外有小厮疾步而来,饶是寒冬如斯,也是跑的满头大汗,见了楚棠便道:“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祖宗她……她快不行了,适才吐了血,人已经晕了过去,老祖宗这之前一直唤着您呢!” 楚棠闻言,脑中极速回忆,祖母会活不长么?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上辈子她死后,恐怕祖母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一世,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在变化着。她唤自己做什么?她可曾视自己为她的娇娇孙女儿? 楚棠镇定自若,美眸之中竟是无喜无悲,除了淡然,还有一种旁人看不懂的大彻大悟,“我知道了,你先去衙门里通知我父亲,另外大房那边也立刻去告之一声。” 小厮应下,转身又跑了出去,上了马之后就狂奔而去。 沈岳一早就心疼楚棠无母亲照拂,且不论楚老太太为人究竟如何,但她人活在世上,到底还能撑起一片瓦砾,如 若连楚家老太太也没了,楚棠今后便只有她一人了。他记得姑母临死前,对他的嘱托,更是将楚棠视作自己的亲妹子。 “棠儿……你还好吧?我陪你一道回去。”沈岳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在楚棠面前,将她面前的光线挡住,是遮风挡雨的架势。 霍重华这时也起身,“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他没有将自己当作外人,也一同上了沈岳的马车,一路上却还是那副全天下都欠了他钱的样子。 沈岳本想邀请霍重华去他置办的宅子里吃顿便饭,楚家出了事,他不能弃楚棠不管,这厢歉意道:“霍兄,实在是抱歉,如若是旁的事,我还可不顾,可我棠儿表妹,我不能不管,今日恐怕不能请你去作客,只能改成下次了,你……要先回去么?” 楚家老太太病重,总不能拖着霍重华一并去楚家祖宅,沈岳以为霍重华会忌讳,谁料此人却一本正紧道:“霍家与楚家关系甚笃,老太太此番病况严重,我应当去看看,再者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或许到时候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这个理由略显牵强,但霍重华既然已经开口,沈岳也不好说什么。 太庵堂外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傅姨娘,王姨娘,李姨娘,外加二房的少爷小姐们皆在外面候着,老太太从昏迷中醒来后,谁也不肯见,独留了乔嬷嬷在屋内伺候着。这个时候大房的人还没有赶过来。 乔嬷嬷在榻边垂泪:“老祖宗啊,您可得把药给喝下去,您要是这一倒下,二房今后还能指望谁啊,几个姐儿都还小,湛哥儿不足八岁,您千万不能狠下心,撇向他们就不管了。” 楚老太太一声闷咳,病来如山倒,她眸底带血,漫长的沉咳之后,意识却清晰了几分,似没有听到乔嬷嬷说些什么,眸中的焦距凝结在屏风处的缠枝纹梅瓶,幽长无力道:“我的妙珠还在恨我,她恨我啊。” 乔嬷嬷就知道老太太是心病入髓,这病根子就是楚妙珠。 “老祖宗,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您又何苦记着,贵妃娘娘如今圣眷优渥,日子逍遥,身份尊贵,娘娘她不会再怨恨您了。您可要想开些。” 乔嬷嬷的宽慰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楚老太太自己生的女儿,她自己心里有数,当年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那一身的刺如今都磨平了,她心痛至厮,活着成了负担,不过是剩下几口气残喘。 楚老太太闭了闭眼,知道与楚妙珠这辈子的母女情分于多年前就已 经尽了,她现在很庆幸,没有将楚棠也逼到那份境地,“棠儿,我的棠儿……险些啊,我险些也误了她一辈子。我该死,只可惜她还小,这今后谁能护着她,她母亲……她母亲的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准也视我老婆子为仇敌。我这辈子生是为了楚家,死也是为了楚家,可到头来我这心肝宝贝儿两人都被我给害苦了。” 乔嬷嬷是楚老太太的陪房,当年的事,都有她的参与,站在楚老太太的角度考究,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错出来。事情到了那个地步,谁又能确保自己不做出错误的决断? “老祖宗,您可别说了,棠姐儿孝敬您呢。她也知道他还小,你一定要看着她出嫁才成。” 正说着,楚棠推门而入,众人皆知老太太谁的话也不听,独独顺着她的意,故此外面的婆子丫鬟也不敢挡着她。 乔嬷嬷见来人是谁,立刻止住了方才正要说出口的话,对老太太道:“老祖宗,您瞧谁来了?” 楚棠走了过来,老太太拉过她的手,那手背已经青筋凸起,干瘦成竹,“祖母!您又没喝药?棠儿喂您可好?”她也说不清对老太太是什么情义,听闻老太太垂危,心头没有悲彻,但也没有欢喜,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有一天会死不是么?谁都免不了。 楚老太太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撕肺的闷咳,这之后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已经不再清明了,她对乔嬷嬷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妙珠说。” 乔嬷嬷一愣,这哪里是楚妙珠? 楚棠对乔嬷嬷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揭穿,如果这是老太太最后的时辰了,那她就算是楚妙珠吧。楚棠心澄如镜,爱恨分的极为清楚,她欠老太太的养育之恩,如若老太太就此西去,她也不必欠她任何!再者她如果是老太太临终前所托付的人,在楚家二房的地位也将不可撼动,也算是为了湛哥儿了。 乔嬷嬷抹泪出了屋子,就见除了楚家二房一干人等之外,沈岳也在回廊下,他身侧另外站有一兰芝玉树的少年郎,这二人神色一致的凝重,皆是盯着门扉的方向,叫人不得靠近。 这厢,楚棠任由老太太拉着自己的手,手背可感觉到老太太手心的冰寒,老太太温柔的抚着她的手背,有一下没一下,力气已经轻到极点,“棠儿啊,你今日又去哪儿了?祖母醒来没瞧见你,心里急的慌。”老太太似乎突然又恢复了神色。 都说人快死时,意识是不清晰的,时常会幻视误听,她尤记得上辈子是死在顾景航怀里呢,那人竟还大言 不惭的唤她‘棠儿’。或许只是幻境吧。 “祖母,棠儿哪也没去,就在外面守着呢,您现在喝药好不好?棠儿给您备了松子糖,喝完药就吃一颗,不会苦的。” 女孩儿般稚嫩的诱哄,让楚老太太泪流不止,虽然乔嬷嬷没有对外泄露,但楚棠知道老太太已经好几日没吃下东西了,铁打的身子也快熬不住了吧,她是自己故意寻死么? 就连太医也说,老太太身子并没有太大的病因,全是自己憋出来的心病,久而久之,就成了旧疾。 老太太眸光涣散,一会看着楚棠,一会又看着窗棂的方向喃喃道:“长姐,你怎么还不来接我?我累了。” 她口中的长姐应该是原先的楚老爷子的原配,早年嫁入楚家没生下一儿半女就撒手人寰了。 楚棠只是安静如斯的看着楚老太太,那双半是血丝半是昏黄的眸子看了过来,“棠儿,祖母快不行了,你知道的吧。”她几度哽咽,楚棠却纹丝未动,她也想做做样子,可是哭不出来。 老太太长吟了一口气:“棠儿啊,将来你一定不要嫉恨你的母亲,她也有她的苦衷,这世间,谁也没有比当母亲的更疼惜自己的……咳咳……疼惜自己的孩子。离开你也是无奈,没有母亲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分开的。”楚老太太临终前,仿佛觉得楚家门楣再也不重要了。只想做一个平凡的母亲,但这也是奢望。 楚棠一颗沉寂的心猛然狂跳,是老太太意识迷离分不清了么?她在说什么?将来……不要记恨母亲?她为何要记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又是将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楚棠倏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祖母,您说什么?我母亲?您知道我母亲什么事?”楚棠情绪大动,身子倾了过去,恨不能贴在老太太身上,想问个明白清楚。 老太太不住的咳,一口热血溢出了唇角,楚棠无暇给她擦拭,接着问:“祖母,您一定要跟棠儿说清楚,我母亲她到底怎么死的?” 楚老太太平躺下,看着头顶的承尘,无比艰难且声音细微道:“你母亲是个好人,她最喜欢棠儿,棠儿就是她的心肝肉啊。是我……一切都怨我,我不该下毒,不该逼……”老太太此言一出,眸光再无半分忽闪,楚棠惊愕之中,老太太的手已经松开了她,再无半点生息。 屋子里顿时陷入无边的安静,周边再无声响,楚棠脑中嗡鸣,一切或是真实或是虚幻的感官让她颓败的猝不及防。所以说,母亲的死 与父亲无关,与傅姨娘也无关,一切都是祖母……都是她!她素日待自己如瑰宝,什么好的都舍得给她,却夺了她最为珍视的一个人!终于,泪珠子无声的落了下来,像是被无限放大,落在了她胸口的一朵兰花上,很快就浸入其中,只可见那浅蓝色成了深蓝,簇簇妖冶入魔。 良久,良久,久到楚棠双腿发麻,感觉不到任何知觉之时,门外有人进来,她这才意识到老太太已经归西了,彻底没气了。 楚居盛与楚二爷身上的官袍尚未褪去,二人见楚棠呆若石雕一样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无神,以为她是吓傻了。再查看老太太近况,二人相视一眼,撩了官袍跪在了脚踏上,朝着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楚棠已经全然不知情了,沈岳牵着她回了海棠斋,霍重华竟也无声的跟着过去了,他是外男,又与楚棠无亲无故,实在不适合留下,但在这个节骨眼下,墨随儿等人也不好逐客。也不知道这霍四少是怎么想的,他岂能说留下就留下?!表公子只顾着小姐,也无暇劝说霍四少。 海棠斋唯一的一株腊梅已经打了花苞,此刻幽香浅溢,只是不留意的话,还不曾发现花期将至。 楚棠没有入屋,沁人的凉风自朱红的墙角灌了过来,她站在那里,微红的双目望向这四方天地之上的孤云,心头如被锤击。母亲做错了什么?祖母要下毒害死她?真如旁人所言,母亲不检点,污了楚家的门楣?让父亲无地自容?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祖母死之前对自己说,将来不要怨恨母亲?这又是什么意思?她还说母亲是个好人,如此,便没有负过楚家,亦没有对不起父亲。 “棠儿?”沈岳焦虑道,他本是淡如菊的性子,自幼除却进学之外,早就在金陵商场打滚过一圈,练就了凡事稳如泰山的本事,可看着楚棠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她眼底的猩红,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沈氏病逝时,楚棠也是这副模样,让他无从宽慰。 人死不能复生的话皆是枉言,他以为楚棠对楚老太太敬重有加,定是因着她的死,而神伤不能自愈。 楚棠这时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才发现沈岳和霍重华在她的院子里,二人皆已长成了七尺男儿,就那样双目幽深的看着她。她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了一件事,楚老太太死了,她的祖母死了,上辈子将她视作棋子,又害了她母亲的人……就这样死了。 楚棠开口道:“表哥,我无事,我还得回茶庄 里把没有算清的账本再清算一边。家中有大伯和父亲他们,用不着我。”她嗓音轻微,却是极稳,极清明的。 霍重华与沈岳不约而同的皱眉,而后又是相视一顾,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待问题,楚棠的表现实在太过诡异和不正常。 “棠儿,你……真想出去?”沈岳不忍回绝她,如果回避能让她觉得好受,那便让她去了,那些所谓的礼节孝道都见鬼去吧。 院子里的童妈妈和一众丫鬟,包括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小姐,所有人都知道楚老太太最为疼宠的人是楚棠,而楚棠最为敬重的人便是楚老太太。 就连老太太临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得人也是楚棠。很快就要小殓,按理说楚棠应留在灵堂守灵,断没有这个时候外出的道理,无论如何都说不通。 楚棠已经迈开步子往院外走,至于她是如何被沈岳牵着进来,她已经毫无所觉。霍重华未言一词,却在童妈妈上前阻止楚棠外出时,长腿不动声色在童妈妈脚边一掠而过,让她摔了一个底朝天。 墨随儿和墨巧儿看着三人行至月洞门,这才疾步跟上,今日的一切发生的皆太快,老太太的病逝,小姐的失常,沈岳和霍重华的不请自来,都让她二人云里雾里,但眼下最为重要的便是紧盯了自家小姐,莫让她做出大悲之后的傻事出来。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沈岳这时才察觉霍重华今日的古怪,他与霍重华结交以来,时常外出游玩听学,深知他这人不喜与人亲近,更不喜与旁人共乘一辆马车。沈岳是为了陪着楚棠才走着一趟。却不想,他前脚刚上来,霍重华也跟着踏了上来。这辆马车并不大,三人共处,立刻就显得拥挤起来。 沈岳惯是以礼待人,心中有异议,也没有提出来。更何况,眼下任何事也没有楚棠来的重要。 马车渐渐驶出了玉树胡同,楚棠鼻尖微红,面上却无悲色,感觉到沈岳和霍重华加起来,四只眼睛都在看着自己,楚棠舒了一口气:“我真无事,谁又能长命百岁?祖母久病卧榻,走了也算是解脱。” 沈岳,霍重华:“……”这不是一个女孩儿该说的话。 沈岳失语,见楚棠情绪比方才好太多,也就稍微放心。 霍重华这厢却是想起了他与楚棠相识之后的事,包括她那天晚上胆大包天的收留了他,还让他钻了被窝……这丫头不能与寻常姑娘相提并论。终于,霍重华无意识间总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何十分留意楚棠的缘故,不是 第72章 人情恶 凤泽宫,如旧的华贵奢丽,琉璃八角宫灯溢出清冷且奢靡的微光。 楚老太太病逝的消息在酉时三刻已传入宫中,楚贵妃这边却是异常的安静,内殿门牖紧合,这个时辰帝王已经歇在了新入宫的乔美人宫里。 香榻帷幔散垂,楚妙珠的双足在梅呈怀里捂着,夜里愈发的凉,她一身风湿体寒的老毛病如何都治愈不了。 楚妙珠的安静,让梅呈颇为忧心,他记得三小姐曾经与老太太最为亲密,长到了八九岁的时候,还时常与老太太挤被窝,她那样倔强的人,若非老太太当年以死相逼,她怎会入宫呢?如今老太太走了,她应该多少也有不舍。 “娘娘?”梅呈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内室燃了炭火,梅花花苞一簇簇被烘开了,幽香清冷,满枝的鹅黄色。楚妙珠墨发横披,依着金色绒毯,眉眼无神。 “娘娘,曹公公适才来穿过口谕,陛下准您出宫追悼,您明日可要出宫?”老太太既是楚妙珠之母,也是当朝三品大员的母亲,她的死,帝王自然会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帝王够不到的地方,尤其是权臣家中的大小适宜,只不过有些事帝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否则一竿子打死,朝中只会剩下无人可用。 楚妙珠挪了挪身子,回过神,看着梅呈,道:“她竟然死了?她如果早就死了,本宫是不是便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处境?”她不太像是因为老太太的死而伤怀,反倒有种后悔当年自己的一时心软,“梅呈,这些年,本宫早就想好了,一旦楚家用不上本宫,本宫便与你远走高飞,你我永不回京可好?” 她总是漫天遐想,孩子一样的纯真无谓,饶是时过境迁,她还是如此。 梅呈没有说话,不忍让她的幻境支离破碎,起码不该由他打碎。 见梅呈沉默不语,楚妙珠丧气一样的踹了他结实的胸膛,“本宫也不过只是说说。外面都是萧容那贱/人的眼线,本宫与你的事,她估计也知道,留着本宫无非是做她的棋子罢了。就算本宫出得了凤泽宫,也走不出皇城。”她美眸涣散,盯着那燃着炭火的炉子,突然拱着腰,双臂勾住了梅呈的脖颈,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是不是又斥责太子无能了?太子弱冠之后就协君理政,到如今就连户部的卷宗都理不清,亏得本宫那长兄这回兜了一桩罪责,再这样下去,楚家迟早被皇后一族牵连!” 梅呈知道,楚妙珠对楚家已经没有太多情义,但要让她看着楚家覆灭,她也做不到。他不会苛求她 做任何事,只盼将来大局定时,她能安好。太妃的下场无非有三,或是出家或是陪葬,最后的结局是能留在宫中荣养至老。 “娘娘,您不出宫?”梅呈也知,楚妙珠对老太太的恨意,也有他的一部分原因,但当年是他自己的选择,如若他当初一走了之,怀里的人恐怕早就命散后宫了。 她这样的人哪里适合深宫? 楚妙珠眯了眯眼,像是乏了,贴在梅呈身上不肯下来,“回去干什么?人都死了,她不是说你我在一起,她便同我断绝母女关系,那便断了吧,又何可惋惜的。”她口气极淡。 梅呈确认她无事,这才抱着她放在被褥里,强行摁着她,不让她其榻,“娘娘早些歇下,奴才今夜有事要办。” 梅呈也算是楚居盛安插在宫里的心腹,他无心权势暗争,但走到这一步,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无路可退。 楚妙珠腾手揪住了他的衣领:“给本宫记住了,你要活着!本宫已经什么也没了。” 梅呈点头,给她盖好鹅绒被褥,习惯性的吻了她的发心,这才出了内室。 第二日,楚妙珠醒来时,梅呈已经在榻边侍立了,他气态轩昂,丝毫不像一宿未睡的样子,很多时候,楚妙珠甚至觉得,他还是当年的护院小哥,依旧完整无缺。 “什么时候回来的?”楚妙珠懒糯道,一双藕臂已经抬起。梅呈这便扶着她起榻。 “娘娘不打算回楚家,不过陛下既然允了娘娘出宫,娘娘一定是想出宫走走,不然也不会让如烟备下常服。”如烟是凤泽宫的掌事宫女,是楚妙珠幼时的玩伴,随着她一并入了宫,算是她为数不多的自己人。 梅呈从宫女端着的大红漆托盘上娶了衣裙,亲手给她穿。她这些年自暴自弃,着实不听话,若非他过来,她估计又要在榻上赖上一整日。鲜少去皇后和太后宫里请安,恨不能自己被降罪,被贬冷宫才好。 皇后用得上她,明面上在其他嫔妃面前叱责她几句也就过去了,也正好应了楚家女乃帝王心尖宠,就是皇后也得给几面薄面的传闻。 皇太后常年礼佛,最是喜静,每月初一十五,众嫔妃才需去请安。 楚妙珠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态度无疑是在等死。 梅呈知道,她是在向自己施压,他一日不想法子带她出宫,她一日就是这个样子。可他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在这些权贵面前,蝼蚁一般的存在,微弱到了尘埃里,他要想带 着帝王的宠妃远走他乡,比登天还难!出去之后,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如今深居后宫,她起码暂时还能安枕无忧的活着。 “还是梅总管深懂本宫的心。”楚妙珠娇笑了几声:“本宫今日要去法华寺请香。” 梅呈勾着暗扣的指尖微滞,却在下一刻如若无事的接着给她穿衣,她赌气不回楚家,还是要去法华寺,多半是为了楚老太太的死。 有帝王亲允,楚妙珠很快就出了宫,马车弯弯绕绕没有去楚家的祖宅,直至晌午才绕到了法华寺。 几年前,法华寺出了一个活佛,传言是前世的得道高僧,这一世是来渡缘的。故此,香火极旺,无论是权贵,还是贫贱,都很追捧。 梅呈扶着楚妙珠下了马车,她侧过脸,看着羊肠道上的人群,红艳的唇轻勾:“呵呵……本宫的梅总管,你猜这后面跟着的人,是萧容派来的?还是陛下?又或者是楚居盛?” 这三者皆有可能。 梅呈没有说话,楚妙珠知道了太多的萧家的秘密,皇后和萧家都不会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的。但凡任何一位亲王知道了风声,对太子与萧家都是不可预料的重创。 楚妙珠淘气的猜测:“这几伙人要是撞上了,会不会打起来?”又是一阵娇笑,似乎并不将自己当下如笼中之鸟的处境放在眼里。 入了寺庙大堂,梅呈点了三炷香给她,楚妙珠摆了摆手,“这柱香,你替本宫上吧。”仰面是通天的如来金尊,她美眸微滞,都说我佛慈悲,可慈悲在哪里? 梅呈照做去上了一柱香,而这时,楚妙珠的注意力落在了十几丈远处一位清美的少妇身上,单是看这妇人的侧面,便可知如芙蓉雕花般的容色。 她一怔,再定睛一看时,心跳猛然加速。那美妇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二人目光相视那一刻,美妇面色煞白。 “娘娘?”梅呈见她出神,就唤了一句。 楚妙珠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如若无事的往美妇那边走去,在与她擦身而过时,轻声道:“外面有人,你一会去从角门出去!” 美妇随手戴上了披风的白狐毛的兜帽,细回味之时,楚妙珠已经走远,她身后尾随着数人,想来都是宫女太监。 “王妃,您在看什么?王爷今日在画庄给您备了生辰筵,就等着您过去呢。”身边的丫鬟道。 顾柔平复了心绪,见故人如旧,她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她今日当真不该出来,万一 ……楚妙珠这般提醒她,应该不会将她捅出来吧?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倒是不怕了,无非是担心牵连了自己在意的人。 顾柔道:“无事,走吧,从后面出去。”她在想,外面是什么人?楚妙珠怎会让自己小心?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难道楚妙珠贵为宠妃,也有不得已的事么? 画庄是康王的私产,他虽为武将,在边陲历练十来年才侥幸活着回京,是个杀伐狠绝之人。但对文人那套书墨雅致的事情也是尤为热衷。面相上是个文采斐然的谦谦君子。 画庄里都是自己人,顾柔身边伺候的大小丫鬟足足二三十余人,康王府勤俭朴素,康王唯一的奢侈都花在了康王妃身上,因着身边伺候的人多,基本没有人能轻易靠近顾柔。她知道这是康王的良苦用心,其实他大可不必做这些,他这样身份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大家闺秀没有呢? 那年的事情之后,顾柔也不知道自己是遭了天大的霉运,还是得了老天垂怜?万般灰念之后,得遇一人如此! 康王今日穿着常服,仙鹤纹直裰衬得他多了一丝仙气儿,他早过了而立之年,看上去沉稳清雅,可顾柔却见过他身上的刀痕处处惊心,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处是好的。顾柔知道他一路走来太难了,虽是贵为皇储,但这三十几载的日子并不好过,从管事嬷嬷口中获知,康王好几次伤势未愈,命垂一线,能熬到今日实属不易,她更是不想连累他。 可他偏生执念留她,如今辰儿也快半岁了,她除了留下,再去其他选择。 “怎么脸色不好?可是冻着了?让你别去了,鬼神之说皆是唬人,你真要拜佛烧香,在府上设一个佛堂就是了。”康王走过来,长臂搂着她细弱的肩。 顾柔抬头看着高大的他,低声道:“王爷,妾身今日遇见了一人,她也看见妾身,这……” 康王倒不怎么担心,却是顾柔掌心发凉,他宽慰道:“你放心,真要有事,有我扛着。” 顾柔自问何德何能,对康王的百般呵护已经成了一种负担,她道:“是楚贵妃,她认出了妾身。” 楚贵妃! 楚家是太子一党,楚贵妃也是替皇后办事的,只要太子抓住了康王的把柄,那么那个位子就与他彻底无缘了。 顾柔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如,妾身带辰儿出去躲一阵子?”她知道康王不会放她走,便用了缓兵之计。 康王蹙眉,却是很快就展颜一笑,他从不愿将朝堂上的 事说给她听,不曾给过她任何压力,“没事,楚贵妃真要是有心揭发,也不会让你回来。我还听闻……”他点到为止,没有将话说全。 这时,顾柔想起一事来,不太笃定道:“不过,妾身在法华寺时,得了楚贵妃提醒,她好像被什么人盯着,又怕妾身被人认出来。还让妾身从角门出去。” 康王又是爽朗的笑出声来:“你啊,整日忧思过度,我还盼着你再给我生个儿子,你这样下去,我可不准!好了好了,什么也别想了,这件事,我会尽快查清楚。楚贵妃不一定站在楚家这边。”他早就摸透了楚贵妃的底细,如果能拉拢她,说不定事情会事半功倍。 另一头,楚妙珠上了马车,又让宫人驾马绕着皇城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梅呈知道她是玩心大起了,虽说这根本难不倒身后的探子,但她依然乐此不彼。 梅呈失笑,也不阻挡,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直至回了凤泽宫,楚妙珠卸下一身厚装,屏退了左右宫人,拉着梅呈道:“你猜,本宫今日见着谁了?” 梅呈唇角动了动,今日从酒肆至画舫,差不多半个皇城都逛遍了,看见的人恐怕数不清吧。他温和笑着:“那娘娘告诉奴才,你看见谁了?” 楚妙珠知道他在揶揄,“说了你也不会信,只可惜本宫当时不能直接问明白,也不能去查她,这件事啊……呵呵,也许还会有下文。” 听到这里,梅呈就好奇了,她的事,他都知道,还能有什么旁的新密了不成,“娘娘,你是指谁?” 楚妙珠的粉拳在他身上锤了几下,“你方才不是不削知道么?本宫偏就不告诉你了,不过本宫今日心里高兴,也算是本宫那母亲的罪孽少了一桩吧。” 梅呈不再问下去,他喜欢看她故弄玄虚的样子,这宫里头的人成千上万,却寂寞的能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能有一件事情能让她自娱自乐也好。 三日后,老太太大殓。奇楠木的棺椁是早年就备下的,直至棺材合上,灵堂也未见楚棠的身影。吴氏愈加不悦,凭什么老太太的一切都给了她,到头来哭丧的却是她们这些没有任何得益的人。 就连楚湛与楚云慕也觉得甚是奇怪,这不太像楚棠的为人。 而这个时候,楚棠就在海棠斋里看着墨随儿几人翻晒柿子。还是前阵子庄子里送过来的下了霜的柿子,吃不完只能制成柿子饼。 小姐这几日看上去怪怪的,海棠 斋里的大小丫头也不敢多言,这今后二房说了算的人可就是小姐了,就是傅姨娘也不敢再魑魅魍魉。小姐一句话就能断了她的月银。 现在老太太的私库钥匙已经在楚棠手上,帐房上的事,各处的管事都得从她这里得到首肯才能办事。 有人在底下谗言,说是小姐侍宠娇纵了。 楚云慕身着丧服来了海棠斋,见楚棠只是穿得素净,却没有服丧,不由得提醒了她一句:“棠儿妹妹,今日楚家族里的几位长辈都在,大夫人对你还存了意见,你这般恐有不妥。” 楚棠抬头,就看见楚云慕一张消瘦的脸,这人心地太过纯善,可她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没法给一个毒杀自己亲生母亲的人哭丧守灵,她甚至不能更任何人去诉说,就连楚湛也不行。也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实情? “二哥哥,棠儿心里有数,人死如灯灭,再虔诚也不能死而复生。”楚棠此刻特别希望能有个人听她诉说,可是心里的那些话,谁也不能说。她再痛恨老太太,也不能将这事捅出去,楚家的脸面还是要的!况且,她无凭无据,谁能信她? 楚莲这个时候碎步而来,“棠儿,你快些去灵堂吧,几位族里的叔公和太爷爷要见你。”她神色匆忙,又道:“你今日可不能任性,外面的都说……说祖母养了白眼狼,你如今还这般作态,怎叫人不嚼舌根子,我的好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 楚老太太生前,楚棠与她最为亲密,老太太一死,她得了老太太所有财产。大殓的日子,她非但不露面,还使唤下人做活,就丧服也没穿上,老太太病逝,她身为嫡亲的孙女,起码也得过了小半年才能除服。 楚棠今日穿着一身百褶如意月裙,纯白色颜色,上面点缀了浅绿兰花,淡到了极致。她不是为了老太太才穿的素淡,而是为了她母亲。这几日辗转难免,掏空了心思也是想不出老太太弄死沈氏的理由。 “二哥哥,大堂姐,你二人对棠儿好,棠儿心里记着,灵堂的事,你们就莫操心了,棠儿自己能应付。不过是族里的几位叔公老爷,要不是楚家常年接济,他们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么?放心好了,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倒是大夫人肯定还会惦记着我这里的银子,你二人虽然住在祖宅,却是大房的人,只怕会一并受了摒弃,对你们不利。” 楚棠将话挑明。 楚云慕和楚莲跟她走得近,吴氏一定会嫉恨。 楚云慕本来就是吴氏的眼中钉,他已经无所谓 了,道:“棠儿你想多了,我怎会在意那些。”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会站在她这边。 楚莲性子懦弱,她是真的畏惧吴氏,抿了抿唇不说话,老太太一死,她到时候出嫁都无人主持事宜,吴氏一日不让她回大房,她只能从二房嫁出去了。 “棠儿妹妹,我……我也是为了你好。”楚莲嗓音低的可怜。 楚棠嗯了一声,“我这就过去,你们随后再去吧,别叫大伯母瞧见了。” 楚云慕和楚莲各怀心事,他二人的确不想看到楚棠被责难,但对楚棠这几日的种种表现同样不解。怎么询问,她也不说个所以然出来。 灵堂这边的楚家族中的诸位叔公级别的人物总算是等到姗姗来迟的楚棠,在他们眼中,楚棠不过是一个丧母的二房嫡小姐,在楚家众多女儿当中算是出众,但也没有轮到让族中长者敬候的地步。 吴氏这时便开始添油加醋,“棠姐儿,你这是这么穿扮?你难道不知道今日是你祖母大殓的日子!还不快过来给几位叔公赔礼。” 吴氏现如今是楚家唯一的正室,管教一下二房的姑娘也没有令人诟病的地方。 要是换做前世,楚棠或许会伏低做人,好好学学庶女闺娇,向几位叔公,叔母致歉行礼。不过楚棠记得上辈子楚家失势之后,树倒猢狲散,这些所谓的族中长者,恨不能同楚家断了干系。 楚二爷此时的脸色极为难堪,仿佛嫡女丢了他的颜面,让他没脸面对族中诸人。 楚棠却是一脸的懵懂,似根本不能理解吴氏的话,她娇声细语道:“大伯母,棠儿这都是听了祖母的话才这样的呀。祖母临走之前说了,她虽走了,但会一直保佑棠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棠儿。还说身后事无非是走个过场,让棠儿心里记着她就是对她最大的敬重。棠儿不想祖母走,棠儿就当祖母没有走,她还在这屋子里看着咱们呢。所以棠儿才不愿戴孝,明明祖母还在的,又有何不可么?” 吴氏登时只觉一股子凉气袭了上来,周身飕飕的发麻,再看灵堂中央的棺椁,刹那间也阴森恐怖了起来。 众人皆知老太太临死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楚棠,她要说什么便是什么,谁也不能直接提出异议。即便如此,吴氏并没有对楚棠和颜悦色,老太太将一切都给了她,她将来嫁了人,还不都得带去婆家?正如有人嚼舌根子,楚棠在她眼中,就是一头还没长大,却獠牙锋利的白养狼。 楚棠眨了眨眼,眼底的小 红痣将她那股子稚嫩和清媚融合在了一起,她又问:“诸位叔公老爷,你们叫棠儿过来是有什么事么?祖母让棠儿不要念及她,棠儿觉得她还没有走,棠儿才不要对着一只棺椁哭丧。” 众人面面相觑。 心道:二房这丫头自幼没了母亲,是楚老太太一手带大的,恐怕这孩子还没适应老太太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吧。 有人心中不甘,亦有人心疼楚棠。 楚居盛这时拉了吴氏一把,低声道:“你还嫌不丢人!” 吴氏有口难言,她是楚家的宗妇没错,可当着楚家长者的面,也不能向楚棠要回老太太的钱财。且这小妮子总能说出牵强却教人无法反驳的话出来。 这时,有一妇人站了出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定北侯的继室,华夫人。华夫人并非她本名,而是帝王钦赐的封号,以彰显皇家对定北侯府的器重。 她与楚老太太同为命妇,是定北侯让她过来追悼楚老太太的,而更重要的是,华夫人想看看楚棠。侯爷不是说崇明极有可能会与楚家二房结亲么?她便带着病体过来了一趟。今日一见,发现这丫头的确是可人秀丽,也是个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她顾家的儿媳就当如此。唯一不足的便是,这丫头的年岁也太小了些,要是再年长几岁就好了。 且不论这桩婚事是否能成,华夫人心里头对楚棠起了一层怜惜,也似乎深感她的不易。 “楚夫人,我听闻令尊乃一介鸿儒,你一定自幼备受教诲,我今日算是多管闲事说一句,你这样对一个孩子好像有欠妥当。”华夫人嗓音温和,顾崇明的儒雅俊逸便是继承了她。 吴氏当然认出了华夫人,她可是定北侯夫人呐,京城权贵里的妇人们多少都想巴结着。 楚居盛已经觉得颜面无存了,干脆不再搭理吴氏,而吴氏闻此言,也是面色涨红,“华夫人,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她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懂,失了礼数也无人教她。” 这是在说楚棠是个无教戒之人呢。 呵呵……也不知道是谁更没有教养! 楚棠不语,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懵懂之态:“棠儿如何就不懂了?棠儿只是照着祖母的话去做,祖母总不能诓骗棠儿吧?”她反问吴氏。 吴氏是个厉害的角色,除却新进门的张姨娘剩生下的一对双生子之外,大房只有庶女,没有庶子,就算有也活不长。 华夫人瞧着楚棠可怜,上下打量 了几眼,她毕竟是个外人,也不好直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拉了楚棠在她身侧:“我看着这丫头挺好,许是太不舍楚老夫人,这才以为她祖母还没走呢。”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抹泪,是了,楚棠太可怜了,楚老太太走了,她宁愿说服自己老太太还活着。 这厢,吴氏再无他言,她要是再争执下去,别说是大房,就连吴家的脸面也没了。她对楚棠是愈发的看不惯,就连着大房的其他几位嫡庶小姐也与楚棠疏远了。 沈岳这一日又来了楚家祖宅,听闻了灵堂上发生的事,倒吸了一口凉气,楚棠才多大,就要面对如此困境,幸而她侥幸避过去了。“棠儿,要不,你去我宅子里住一阵子?”他以为楚棠还在伤心过度呢。 楚棠拒绝了,她的根在祖宅,她更没有要避让任何人的理由,人活着,很多东西都是要靠着自己去争取的,地位更是如此。至于华夫人是谁,楚棠一直都不认识,也没有刻意去打听,日子眨眼而过,楚老太太出殡之后,就已经是开春了,楚家祖宅这一年的春节并没有如常进行。 二月二,龙抬头。 金陵沈家大爷---沈万,携夫人和二公子沈鸿来了京城。一来是为了看自己的长子,而来也是为了楚棠和楚湛。沈氏过世之后,姐弟二人起码还有楚老太太护着,可现如今,沈家更是不放心两个孩子,楚二爷尚未娶继室,这要是有了新夫人,前妻孩子的近况就可想而知了。 一家子连沈家的京宅也没有去,直接奔赴了楚家祖宅,这之前沈岳在信上提及过楚家大房欲要索回楚老太太财产的事。沈万只有一个妹妹,那便是沈氏,当年沈氏死的时候,他恨不能把楚二爷给掐死,这一次带着夫人上门,也是在向楚家表明沈家的态度!楚家要是步步逼人,那么沈家也顾不了那么多,一定要将两个孩子带走。 沈家家产万贯,养两个孩子绰绰有余,而且可以养的很好!唯一或缺的就是所谓的家族荣耀罢了。不过一旦长子将来入仕,沈家就不用在楚家面前伏低了。故此,沈万对沈岳的期望极大。 楚二爷这一日沐休,大舅子登门,他面上还算和善,“大哥,大嫂,你二人长途跋涉,不如在府上小住几日。”对待沈氏,他如入了魔障,一提及便如失常,精神发狂。但沈万到底是亲家,楚二爷这一点还是拎得清的。 沈万相貌堂堂,是那种秉性风流,但为人奸恶分明之流,本质不受条条框框束缚,沈岳一点也不像他。 第73章 春里乱 初春的日头微暖,照得人心蔚然。 楚棠一抬头就看见了霍重华,这让她颇为意料,她知道沈岳与霍重华将来会是同僚挚友,却不想现如今已经成了知己。二人视线在半空相视仅仅那么一刻,下一刻皆已双双避开,如若不曾相识。 楚棠是铭记了将来首辅大人之前的警告,让她见了他,当作不认识,故此才这般作态。她瞥见霍重华紧绷的脸,估计是不太愿意看到自己。 霍重华却是事出无由,仿佛被楚棠看着,会暴露他的心虚。 沈万与沈夫人态度热情,楚棠便答应过来小住几日,带了几套时令的衣裳,咕噜和小灰母子几个肯定是要带上的。霍重华也注意到了墨随儿拎着的竹笼子,那一只圆肥的灰兔似几分面熟,它再怎么墩肥,头顶那一簇小白毛尚在,且它身边的趴着的几只花兔子又是怎么一回事?霍重华心头微愣之际,人已经走下石阶,很自然的与沈万,沈夫人见礼,“在下霍重华,与沈兄是好友。久闻沈伯父,沈伯母之远名,今日一见,是晚辈之幸。”他长揖,又是虚手一请。 霍重华在替康王办事时,获知通州运河一带也有沈家的生意,而沈家却是远在金陵的,由此可见,沈家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富甲一方,若无手段和谋划,是轮不到通州水运这块肥肉的。 沈岳在信中提及过霍重华,沈万闻此言,一下就认了出来,朗声大笑:“既是我儿之友,那便是我沈家的贵客,霍公子不必客气,我沈家没有那么规矩。” 沈夫人同是和善一笑,说话京城的公子哥就是斐然,她原以为自己的儿子已是俊逸绝伦的,在金陵鲜少有比得过沈岳的人,今日一见霍重华,沈夫人还真有点嫉妒的味道。 一众人入了府门,沈岳有阵子没见着楚棠了,见她面色红润,便知日子安好,就寻了话题问:“棠儿,你何时养了四只兔子?” 楚棠对这个问题不知作何解释,她能当着霍重华的面,说并非自己自愿的么?楚棠莞尔:“小灰是前阵子在庄子里捡到的,瞧着它可怜便带了回来,谁料不出两个月又生了三只小花兔。” 沈鸿这时候诧异的凑了过来:“棠丫头,那你院里可有雄兔?” 楚棠摇头,她根本分不清兔子的雌雄,但海棠斋在此之前除了小灰之外,再无其他兔子,“这倒没有。” 沈鸿歪着脑袋盯着墨随儿拎着的竹笼反复看了几眼:“这就怪了,兔子有孕直至生产也不过一月时日足以。为何你捡 了它回来,过了两个月才诞下兔子?” “……”楚棠也不知道小灰是什么时候有孕的,她估计霍重华将小灰给她的时候,才刚怀上。至于生产延期…… 楚棠犯难了,她更不知作何解释,总之她院子里没有物种能让兔子有孕? 霍重华他自己知道么? 一道探究的目光看了过来,霍重华四肢僵住,那立挺的五官此刻毫无表情,他怎么觉得楚棠将兔子有孕的事怪在他头上?这小畜生可曾有孕,他怎会知道?! 而且,兔子…… 胸口一阵憋胀让人呼吸不畅。他很想此刻无人,将这丫头拎出来,好好问她,她那盯着自己乱瞟的小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沈伯父,沈伯母,既然贵府有客,那晚辈先回去了,他日得空,再登门拜访二位。”这时,霍重华神色淡淡的道,已经不出有什么旁的情绪。 沈岳本想再挽留,但思及楚棠在此,便让霍重华先回去了。沈万看重世家子弟,他在商场上手段雷霆,识人了得,唯一不善的便是读书,幸而生了沈岳这么一个好儿子,能完成沈家老太爷的期望。沈万眼力过人,一眼就觉得霍重华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气度,恐是绝世之才也说不定,便亲自送了他至影壁。沈夫人翘首看了几眼,待霍重华已经出了宅子,叹了一句:“皇城养出来的公子哥就是不一样啊,这还是个庶子,要是高门嫡出,岂不更是气度绝佳。” 沈岳这时反驳道:“娘,您这话倒也不全对,霍兄虽为庶出,但才情秉性远在世家嫡出之上,恩师也言霍兄非同凡类呢。” 这厢,楚棠自带懵懂效果的眼神转了一转,霍重华当然与众不同,这个时候算什么?他将来做出来的事才叫人为之忘尘莫及。霍重华在这里,她正觉得不自在,现在他走了也好。 沈鸿初来京城,他原先在金陵是堂堂沈家二少爷,宛若一座金佛般的存在,走到哪里,旁人皆是膜拜金山银山一样的眼馋他,但霍重华却没看他一眼,这让无时不刻皆在寻找存在感的沈鸿不悦,“大哥,你那好友身上煞气甚重,我不喜。” 沈夫人这时呵笑了一声:“呵,你是看他长的比你好看吧。” 楚棠:“……”就没见过这般拆自己儿子台的娘。 沈鸿理直气壮,他年岁小,但长得高大,像他的娘舅,一张明明稚嫩的脸,拼了命也要装了老气横秋:“长得俊又何用?男人凭得是本事。” 沈夫人娘家世代经营武官,沈鸿的娘舅手中还有一家镖局,沈鸿自三岁就是扎马步练武,憧憬着将来独步天下,他以为霍重华这等京城公子哥,一定只会八股文章,却是手无缚鸡之力。 沈鸿正要吹嘘他近日武学进展,沈万,沈夫人,连同沈岳却已牵着楚棠步入厅堂。沈鸿比划了几下,唯有春风扫落叶,凄美如冬,院中仅留下的几个小厮丫头忍得面色涨红,谁也没有先笑出声来。 “切!爱看不看!”沈鸿气鼓鼓的跟了上去。 楚棠的屋子就在安排在了西暖阁,往外是一条青石铺成的小径,两侧种有茶花,衍伸过去就是沈岳的书房。沈家的京宅并不大,却是处处精细,修葺的有江南园林的风格。 楚棠身边的墨随儿和墨巧儿皆跟了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总角的小丫头,是前阵子刚从周牙子那里买过来的,海棠宅的其他下人,楚棠信不过,便开始养自己的心腹。 小丫头在海棠斋待遇很好,对楚棠这个小主人也是颇为感恩戴德,年纪虽小,做起事来却很麻利,小灰和咕噜便是被这二人养的浑圆浑厚,尤其是咕噜,胖的都快飞不起来。 沈夫人将楚棠安顿好,拉着她的小手,又是一番惋惜沈兰,说到痛点上,情绪比她还激动,“棠儿啊,你放心,以前是沈家出了一茬子事,加之你祖母强势,沈家才没出面,省得让你祖母因此疏离你姐弟二人。这今后啊,你再也不必在楚家委曲求全,楚大爷官位再高,也不能拿权压人。你表哥在信上说,楚家大夫人一直惦记着你手里那些银子?可真有此事?” 表哥沈岳怎么什么都说了? 楚棠想隐瞒也不成了,只能如实,道:“大伯母是觉得棠儿不该一人侵占了祖母的一切。这件事棠儿心中有数,棠儿若不想拱手相让,大伯母她拿不到一分一毫。” 女孩儿淡淡道,一双美眸微弯,明明是淡到极致的甜笑,却叫人瞧出了凌冽出来。 沈岳一入屋,视线有了一刻的凝住。身后沈鸿冒冒失失的传入,才让他回了神。 沈鸿正要去内室,沈岳又是一把抓住了他:“女儿家的闺房,你闯进来干什么,跟我出去!” 沈鸿很冤枉,长兄厉声叱责他,可他自己不也进来了?祖父祖母时常将京城的楚棠和楚湛挂在嘴边,楚鸿觉得他与楚棠并不陌生,“大哥,我……我实在无趣,想和棠丫头玩玩。” 沈岳最头疼自己的幼弟,沈鸿从小就恨不能上梁揭 瓦,闹得阖家无一安宁。这也是沈岳一开始希望楚棠要是自己的亲妹妹的缘故,“棠儿是你表姐!今后休要喊她棠丫头。” 沈鸿这就不乐意了,一口咬定,自己比楚棠高太多,不承认楚棠是他的表姐。对此,楚棠也不计较,沈家人与楚家人的性子截然相反,在沈家这里,她根本不用步步算计,甚至什么也不用做,也不必担心有人想害她。 兄弟二人走了过来,楚棠对吴氏想要索要老太太财产的事只字不提了,这是她自己的事,不能总是劳烦旁人。 沈夫人看在眼里,心头既是欣慰,却也心疼不已,不过细一想,要是当初沈兰有楚棠这点心性,哪能年纪轻轻就病逝了呢?多半是被楚家人给气出病来的。 “娘,棠儿,一会该用午饭了,我这里是金陵的厨子,棠儿保准会喜欢江南的菜色。”沈岳笑道。 长子一贯细心体贴,之前在金陵,家中诸事也都是他在操持,沈夫人看了看楚棠,又看了几眼沈岳,无声的笑弯了眉眼:“棠儿啊,舅母下午想出去走走,你可愿陪我一道?” 楚棠自是不好拒绝,“嗯,棠儿当然愿意,正好今日龙抬头,普陀山盛行踏青,舅母若是觉得无异议,咱们可以去求福。”普陀山半腰有一株百年的老槐树,传言还曾有狐仙在树洞里住过,灵气十足。到了二月二这一日,男女老少皆有去树下求福,所谓求福便是在纸上写下夙愿,然后再挂在树枝上,一场春雨过后,若是纸条不见了,那就意味着自己所求之事被狐乡大人知道了,不久就会实现。 当然了,这只是个传言,去求福的人不过是求个心里踏实安稳,求个慰藉罢了。 沈万在京城有故交,又因沈家商号的掌柜一听说东家来了京城,皆一涌而入,沈万无暇□□,便没有陪同去普陀山。 午膳后,华盖马车自沈府外的巷子缓缓驶出,即便是沈夫人,沈岳,沈鸿,外加楚棠四人同车,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一路上,沈鸿一直在喋喋不休,虽说沈家给他请的是京城的教书先生,他的口音还是略带金陵调儿,“棠儿丫头,我大约要在京城住上小月,湛哥儿什么时候下学?我去接他过来。”楚湛比他小一岁,他觉得很有必要拉一个年少的过来垫底。 沈岳最懂他这个幼弟的心思,又教化了他一句:“没大没小!棠儿是你表姐!” 沈鸿宛若吃了一根羽毛,吐词不顺畅了:“她……她看着哪里像年长于我?大哥,你在京城待了大 半年,也学着文人一股子文酸气了。” 沈岳俊脸微红,他本来就是个文人!可不会像沈鸿一样舞刀弄枪。 说来也怪,沈岳与沈鸿虽为嫡亲的同胞兄弟,性格却是截然相反。沈岳喜静,善读;沈鸿却是一刻也闲不住的,教书的先生换了一波又一波,沈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如今对他已经彻底放弃希望,只盼着他多识得几个字,将来也要继承家业。沈岳自是不必多说,沈家对他的期望更大,盼着他将来能够扶摇直上,入仕为官,支应门庭,彻底改变沈家世代为商的命运。 因着商贾出身,在官宦之家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沈兰的事就是一个例子。楚家如果不是簪缨世家,沈万恐怕已经摁着楚二爷,逼他自尽陪葬去了。 沈兰在金陵家中可是所有宠爱都在她一人身上,容貌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全家捧在手心里跟明珠子似养着的,何曾让她受过半分委屈。当年沈兰病逝,沈家过了好些年才有了一点人气儿。 沈岳深知自己的职责所在,对仕途谈不上热衷,但他必须要入仕,别无选择。手中折扇敲了沈鸿的脑袋:“我就是书生又如何?你在家中无事,也给我好好进学,否则你就留在京城,休要回去胡作非为!” 沈鸿的脑袋被敲的‘咯噔’响,光是听着声音也是疼的,他却是一声不吭,绷着脸看向外面。 沈夫人笑了笑,沈家也只有沈岳能管得住沈鸿,她拉着楚棠,道:“棠姐儿,你也别介意,他二人就是这般,不像你们京城世家子弟和睦有礼。” 楚棠脸色赧然,也不知道舅母是有意说的,还是当真不知。世家中可什么感情和睦的兄弟。 普陀山往北走,后背山腰就是楚家的墓林,楚棠如今已经知道沈兰是怎么死的了,她无颜再去她坟前,以前不知道实情也就罢了,现如今就算知道了,也没法给她讨回公道,此事难道她要一个人扛一辈子么? “棠儿,你在想什么?”沈岳见她失神,美眸中的焦距涣散不晰。 楚棠醒过神,沈岳的手已经伸了过来,还视她为孩子,要牵着她下马车,沈夫人与沈鸿已经在下面,她看着沈岳对楚棠的关心态度,不期然的又是悄悄笑了笑。 沈鸿扑捉到了这一幕,扬着嗓门就道:“娘,您作何看着大哥笑?” 沈夫人一脸正色瞪了他一眼:这孩子光长个头,也不长脑子! 一行人从山脚往普陀山南边走,山半腰的丘岭并 不高,沿着石阶,不出一炷香也就爬上去了,游人穿着姹紫嫣红,寻常人家的百姓,深闺里的小姐,寻常不易出行,这一日却是逮着机会出来了。 楚棠身上披这一件粉色流彩暗花云锦薄披风,随着她的行走,风与她为伴,悄然掀起的衣裙弧度,如云如月,叫人见了不由得贪恋多看几眼。 沈鸿觉得沈夫人对楚棠颇为怜爱,对沈岳道:“大哥,咱爹娘一心盼着有个女儿,棠丫头真要是去了金陵,咱们家还有你我二人的地位么?”他言罢,也没察觉沈岳脸色的变化,又道:“哼!爹娘再喜欢她又怎样,过不了几年,她就要嫁人了!” 沈岳本是如暖玉一样的男子,在这个胞弟面前,脾气也是不甚良好,“你够了!棠姐儿才多大!就算将来要嫁人……”也未必不能嫁到沈家去! 沈岳没有再说下去,只见不远处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脸迎着早春的温阳,却摆出寒冬里的冷决与孤漠,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平日里看只觉深邃,此刻却是寒潭里的千年寒冰,周身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息和……不耐烦。 沈岳刚要喊出口,一撒花烟罗衫的妙龄女子从霍重华身后走来,与他并排而行,俏笑嫣然,明媚漂亮,只是这等容色要是与楚棠站在一处,便没有那般耀眼了。 这时,楚棠也看到了霍重华,还有王若婉,他二人从不远处走来,成双成对,男子挺拔俊郎,女子如碧玉春花,堪堪一对妙人儿。 怎么就好上了? 楚棠蹙眉,王若婉嫁给霍重华后,没到一年就魂儿归了西,她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王若婉性子活泼且心思纯良,她若香消玉损了,菩萨瞧着也会心疼吧。 “王姐姐!”楚棠唤道。 一直垂着眼眸,看着满地翠绿的霍重华闻声后,猛地心跳一滞,他抬眸时,视线直接跃过楚棠,与沈岳对视,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他淡淡一笑。他明明没有去看楚棠,但视野之中的那抹粉色是那样醒目撩人,胜过朝花暮霞,在他有意避开的视线之中,狂妄的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直至霍重华几步而来,与楚棠侧身而过时,她拂起的衣裙擦过他的手被,温温软软的,亦如这早春的日头。下一刻后,视线中再无她,霍重华面色阴郁的与沈夫人行礼,而后一跃而过,生无可恋的同沈岳打了招呼:“沈兄,这么巧。” 王若婉本要追上霍重华,楚棠唤了她,她只能停下:“棠儿妹妹,这位是?”她看着楚棠身侧的贵妇道。 沈夫人一身华服,料子是上等的蜀锦,梳的是京城不太多见的垂云髻,发髻上只插了一只鸭青点翠凤头步摇,看着样式简单,单单一颗翡翠的玛瑙就是价值不菲,足有鸽子蛋那么大,阳光下通透灵光,有市无价。 王若婉一眼就瞧出来是好东西。 楚棠道:“舅母,这位是王姐姐,户部左侍郎王大人家的爱女。”而后又介绍沈夫人,“王姐姐,这是我金陵的舅母。” 沈夫人闻言后,倒是多注意了几眼王若婉,她长的清丽,没有闺中小姐的娇气。这不,几人正说着,王家的丫鬟们才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小姐,您可别乱跑了,老爷和夫人还在后头呢。” 沈夫人这一听,就知道王大人和王夫人也来了。户部左侍郎可是个大官。沈家账上每年进账万两之多,独独缺的就是朝中的势力了。沈夫人平日里不拘小节,实则是个女中诸葛,她道:“原来是王大人家的千金,小姐长的很俊,方才那位霍公子可是小姐的什么人?” 若无半分干系,绝对没有同游的道理,沈夫人此刻在算计,如果霍重华是王重阳的女婿,沈岳又与霍重华是好友,这一来二往也能拉上关系,到时候想使银子也有门路了。 楚棠:“……”迎着东边而来的暖风,她觉得自己虽重活了一世,却是最不会算计的那一个。 王若婉含羞带怯,没有言明与霍重华有关系,也没有否决没有关系。 而这厢,沈岳笑的颇有深意,他与霍重华结识久了,二人又投缘,便没有忌讳,“霍兄今日原来是约了佳人游玩,霍兄早说,我也不会执意留你那么久。”他知道霍重华十六了,是该说亲了。 此事不提还好,这一提,霍重华也不知怎么了,第一次执意要给自己辩解,“沈兄别拿我说笑了,我这样的人谈什么婚事?今日是先生与王大人对弈,我作陪在侧,只是没有料到王小姐也跟着出来了。”还有王夫人……霍重华不用想,也知道是奎老和王重阳商量好的,这是相看呢。 霍重华很无力,想他身为霍家庶子,阖府上下有几人当真视他为少爷的?怎么王重阳和王若婉就看中了他呢!而这重点是,还让楚棠给撞上了,他似乎一点也不想让她误想了。这种心态令得霍重华自己也颇为诧异。怎会?他又不是禽兽,怎会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存了心思,这万万不可能! 另一头沈夫人,楚棠和王若婉正在说笑。霍重华一回头更是生无可恋的叹了口气:“ 沈兄,你来年春闱,我很快也要参加秋闱,你我二人还是将精力放在科举上为好。” 沈岳一直觉得霍重华话不多,且句句精辟,今日却有些闲话了,他道:“霍兄,你这是被情所困了?我可没有什么可念想的,一门心思皆在科举上,倒是你自己想多了。不过我听徐老说王大人极有可能会是你将来的房师,你若心悦他女儿,也未尝不可。”这绝对是一条很不错的捷径。 霍重华唇角微动,再说话时,面上肃重严谨:“绝无此事,沈兄这话今后千万别再说,免得叫人误会,若非王小姐一直跟着,我早就下山了。”他出乎自己意料的又解释了一句。 沈鸿觉得沈岳与霍重华二人甚是无趣,什么婚事科举的,离他太遥远,他这就去寻楚棠。而这时,王重阳与王夫人也在众人簇拥之中走了过来,奎老在后,他对自己的爱徒已经近乎无语。精明如他,怎会不明白此番郊游的用意?偏生不顾王家小姐,一人迈开腿就离开,也幸好这王小姐与寻常闺中女子不同,愣是提着裙摆一路追上了他。 奎老年过半百,英姿尚在,年轻时候是个不可多得的俊男儿,会试高中之后也不知因何就断了仕途,当了一个随遇而安的闲人。奎老眸光紧紧看着霍重华,希望他最起码不能驳了王重阳的面子,人家可是当朝三品的大员!多少人想做王家的女婿还得排着长队呢! 霍重华对奎老的‘忠告’视而不见,沈岳这时先上前,他敬佩王重阳,可以这么说吧,王重阳是所有寒门子弟,田舍郎儿憧憬科举的标榜。王重阳出生农户,无权无势,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位,历朝以来也是寥寥无几。 “王大人,晚辈沈岳给大人请安。”沈岳此言一出,沈夫人也见了礼:“民妇参加大人。”沈鸿这次长了眼了,随即跟着行礼。 王重阳温和一笑,让众人不必多礼,“今日沐休,不必见礼。沈岳可是徐翰林的学生?本官上次和徐老喝酒,还尝过你们沈家酿出来的女儿红呢!的确是好酒啊。” 沈夫人这时大概摸透了王大人喜好了,沈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和酒,别说是喝了,拿来洗澡都没问题。 王夫人是王重阳的糟糠妻,王重阳科考那几年,就是她推着豆腐车,一块一块卖出银子供上去的,到如今也没有官宦夫人的架子。众女眷便一并去了狐仙洞求福,楚棠与王若婉自然也跟着过去了。 沈夫人擅谈天说地,王夫人也并没有京城贵妇圈子里的清高自傲,二人还算谈得来。王夫人又得 闻沈家长公子沈岳是徐长青的学生,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这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殿试的门牖了。相比起霍重华,王夫人觉得沈岳的面相更加温文尔雅,且性子很好,虽说霍重华于王家有恩,且王重阳看重他,但在王夫人眼中,却不宜为婿。 “沈夫人,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王夫人道。 沈夫人觉得这位当超大员的正妻也未免太客气了,沈家再富庶,那也只是商贾呀,故此,她对王夫人印象很好,“夫人有话可直说。” 王若婉已经十六了,再拖下去恐怕迟早成为老姑娘,且霍重华今后究竟如何,谁又能说得清,相比较而言,沈岳要合适的多,而且沈家并非京城的高门大户,内宅简单,到时候以王若婉的性子也没有气受。思及此,王夫人笑道:“沈夫人也别介意,我有一个远房的表亲的闺女尚未说亲,就是想问问贵公子可曾定过亲了?” 王夫人没有直言是为了女儿,要是对方回绝,也不会失了颜面。 沈夫人闻言,想起了沈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话,其实沈岳至今身边干干净净都是为了楚棠将来打算的。沈夫人直言:“不瞒您说,家中婆母早就安排,过不了几年犬子也该成婚了。” 王夫人颇为惋惜,目光看向石案上对弈的几人,她又对比了霍重华和沈岳二人,相貌上势均力敌。要论家世的话,霍家是官宦,沈家是商贾,看似没有可比性,但王夫人却觉得沈家更安逸,霍家的内宅也不干净。不过王夫人最为担心的是霍重华的性子,一股森冷之相,再俊朗又能有什么用。 王若婉听了一会墙角,就好奇的问楚棠:“棠儿妹妹,你那表哥定了亲了?我怎么听你舅母说过几年就要成婚了?” 楚棠已经不太记得沈岳上辈子的妻子是谁了,好像是哪家的大小姐,身份地位还不低呢。“应该是吧,我表哥将来肯定成大器,谁嫁了他都会好的。” 王若婉笑话她人小鬼大,楚棠小脸微僵,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小? 从普陀山求福回来,已经是夕阳西沉,霍重华提议要来沈府与沈岳探讨八股文章,这便辞别了王重阳与奎老,上了沈家的马车。 王若婉嘟着一张红唇,甚是不悦,“爹爹,霍重华怎地这般不懂人情?” 王夫人心疼女儿今后就得面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道:“若婉!你一个姑娘家随口就谈论男子像什么样子!且不说你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就算是他霍家有意,我也得慎重考虑考虑!你回 第74章 雌雄辨 都说上天格外眷顾美人,此言一点不假,时隔几年,二夫人颜色如初,甚至容光更胜。 但凡见过二夫人的人,鲜少会忘却这张如雨后梨花,绝尘脱世的脸。二夫人心善,对待府上下人一向是宽容大方,而梅呈对她印象深刻,还在于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年,他与还是楚三小姐的楚妙珠已经暗中定情,有一日楚妙珠缠着他在园子里嬉闹,被二夫人正好撞见,若非她提醒,楚老太太也不会等到几年后才获知这段孽缘。 梅呈此刻的震惊绝非可用一言两语去表达,二夫人死后,他还奉了楚妙珠的命,回了一趟楚家祖宅追悼,他是亲眼见过灵堂和棺椁的。 “柔儿,过来。”康王的语气格外的平和,顾柔就朝着他走了过去,在他身侧的圆椅上坐下,身形轻盈,面容却比在楚家时富态圆润了不少,可见是过的比曾经好。 柔儿? 梅呈凝眉,他知道康王的妻子是定北侯的庶妹,这件事全京城人皆知。 说起定北侯的庶妹,也是个可怜人,自幼便体弱多病,一直在庵堂里养着,康王在此之前有过一桩婚事,后来不知怎么的,那武家之女偏偏又被指配给了慕王。几年前,一直孑然一身的康王突然就向定北侯求取他的庶妹。其实,顾家除了久病不愈的顾柔之外,还有一个嫡出的姑娘,是定北侯的幺妹。世人皆不懂,怎么康王就看中了一个病秧子。而且娶了顾柔进门之后,身边再无他人,康王为了王妃的病体,这几年游历四海,寻遍名医,总算是在去年得了一子。 不过,康王妃却从未露过面,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外界皆将康王与康王妃的事传作佳话,有多少闺中痴女羡慕顾柔的好运,能得康王痴心相护。 梅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终于收回了他不该呈现出来的表情,“康王殿下,王妃,不知您二位今日大费周章的要见奴才是有何事?”他态度恭敬。 康王与顾柔对视了一眼,他握着顾柔的手,传达着只有他二人之间才能明白的意思。 康王轻笑,和颜悦色,不像是一个妄图成为上位者的野心之人,但梅呈同样也知道,人不可貌相,这时,康王道:“梅呈,你本是楚家签了卖身契的护院,本王敬你是条汉子,为了楚贵妃能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这些年你帮着楚贵妃……不,确定的说是楚家,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吧?张婕妤的孩子,徐美人之死都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且不论本王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本王今日既然能将 你带出宫,想查清宫闱秘事并不难,况且本王也是诚心与你交谈,否则也不会让本王的王妃出来见你。” 顾柔对梅呈点了点头,希望他能相信康王。 梅呈在此之前,是谁也不信的,就是楚居盛,他也有所保留,这世上,他唯一顾及的人只楚妙珠一人。但今晚有顾柔在场,他对康王的防范并没有那么严谨。 梅呈犹豫一二,终于开了口:“二夫人……真的是您?” 康王拍了拍顾柔的手,给了她勇气和肯定。顾柔轻应了一声:“嗯,是我。” 梅呈吐了口浊气,目光错落在屋内的烛火之下,现如今最有可能问鼎的几位皇储,一是太子,另外三人,便是慕王,辰王,还有康王。其实以梅呈之见,如果不谈母族的势力和嫡庶之别,康王可谓最佳人选,然而朝中势力所趋的却是太子与慕王,辰王也有支持者。康王因为其生母身份低微,一直不受帝王重视,之前一直在外打战,也是近几年才回京的。 “二夫人,您这些年可好?娘娘她时常记着您呢。”梅呈在想,二夫人如今是康王妃,这今后要是康王赢了,楚妙珠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要知道,二夫人之前与楚妙珠情同姐妹,因为楚妙珠入宫之事,二夫人平生唯一一次和老太太起了冲突。也因为那件事,楚二爷夺了二夫人的管家权。 顾柔笑容清淡,“我挺好的,梅呈,那日妙珠见过我,我也知道她心里还记着我,否则也那日也不会专门提醒,让我小心法华寺外面的探子。”说到这里,顾柔看了康王,这个男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也为她遮风挡雨,许她半生长宁。如果能帮到他,并且能免了楚家二房将来的风雨,她甘之如饴,这厢,又道:“梅呈,你与妙珠收手吧,皇后与萧家是靠不住的。” 这一点梅呈当然知道,萧皇后心狠手辣,死在她手里的冤魂数之不清,太子又是个拎不起来的,帝王对其愈发失望,如若萧家不趁早谋位,易储是势在必行,只不过是时间早晚了。到时候,楚家连同楚妙珠都没有好下场。但梅呈在此之前也没有法子,直至此刻,他有了博一博的渴望,突然亢奋,噗通跪地,“康王殿下,王妃,只要今后能保娘娘一条生路,奴才做什么都行!” 顾柔见此,松了口气,起身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在这里久留了,梅呈,只要你能说服妙珠站在王爷这边,我可拿性命保证,绝不会让妙珠受了半分损伤。”言罢,她再度退到屏风后。 康王根 本不会介意顾柔留下,不过她每次都这般避讳,康王也就随她去了。 这厢,梅呈内心太多疑惑,但他只是个无名小卒,有些话还没有资格问出口,至于北镇抚司总旗陈晨为何受康王所用也已经不重要了,他道:“康王殿下,奴才有把握说服贵妃娘娘,只是奴才虽信得过二夫……王妃,但您往后当真会饶过娘娘?” 康王往屏风后看了一眼,笑道:“你不是也知道了本王最大的秘密?本王今日能将王妃带过来与你相见,已经是本王所能拿出的最大诚意。”若非顾柔坚持,他也是不会这样做的。总归还是有风险。 梅呈不疑有他,先是二夫人如何就成了顾家之女,再后二夫人的死而复生,他一桩桩一样样皆是云里雾里,但闻坊间传闻和康王对二夫人的态度,那是真的疼惜无疑了。 梅呈酝酿之际,康王起身道:“你不必急着答复,今日也只是本王的王妃想见见你罢了,此事可从长计议,你且回去说与贵妃娘娘听,到时候我自会派人与你联系。时辰不早了,我会让人送你入宫,记住了,萧家近月会有大动静,让楚贵妃这一次最好能独善其身。” 康王言罢,人已经往屏风后面走去,梅呈皱了眉。几位亲王势力渐涨,萧家和皇后已经等不及了吧。康王竟然能安心的放他回去……是对时局胸有成竹了么? 陈晨这时推门而入,“梅总管,请吧,今夜多有得罪了。” 梅呈闭上了眼,任由陈晨将他击晕,待他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司礼监的值房里,他猛然起身,看了一眼长案上的沙漏,已经快五更了,帝王不久便会起榻早朝。他等到时候恰好才去了凤泽宫。 楚妙珠果然如他所料,就躺在偏殿的床榻上,梅呈靠近时,就见她缩成一团,被褥蒙着整张脸,只可见铺了一枕的墨发,浓密光泽。每每承宠后,他都得花好半天去哄她,否则又会歇斯利底的犯病,今日却格外的安静。 “你去哪儿了?”楚妙珠听到动静,露出半张脸出来。美眸润红,像被人抛弃的可怜的幼崽。 梅呈双膝跪在了脚踏上,与她平视,用了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娘娘,您那日在法华寺见到了二夫人?奴才昨个儿夜里也见着了。”他的手温柔的伸入被褥,查探她的双足。还好,是温热的。 楚妙珠愣了愣,裹着鹅绒软被坐了起来,好半晌才道:“二嫂嫂还活着,那她可说了什么?”那日见顾柔的出行阵仗很大,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她的身上的衣裙 首饰皆非凡品,一定是受贵人所护了。 看着她青丝倾泻,眼角还残余没有擦拭的痕迹,梅呈深知她的苦,将视线移开,不忍看她:“是康王,二夫人如今是康王妃顾柔!” 闻此言,楚妙珠神色微滞,她记得当年楚老太太给了二嫂嫂两个选择,后来获知二嫂嫂的死讯,她才知那个傻嫂子选择了后者,楚妙珠当初还觉得她傻,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起码还能有希望。可怎么又与康王扯上了干系? 楚妙珠对此事知之甚少,梅呈亦然。 这厢,梅呈将昨夜康王所说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楚妙珠陷入凝思,半晌才在安静之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二嫂嫂为了她那一对儿女,也不会让楚家彻底覆灭的,只是康王……他能容得下楚家?二嫂嫂在他心目中有这般重要的份量?梅呈,我需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尤其是我长兄那里!至于萧家不久之后的动静,我不参与,但我长兄就说不定了。梅呈,我这次不想提醒楚家。我那长兄不吃亏就不知道回头。”她抬眼盯着梅呈,那微红的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梅呈应下,已经从脚踏上起身,去取了宫装过来,无声的给楚妙珠穿衣。其实,打心底来说,他希望楚家出事! 翌日一早,顾景航携身边随从来了康王府,他一身劲装,似有风尘仆仆之相,而事实也是如此,他刚从平昌回来,刚入皇城就直奔了康王府。 康王已经入朝,小厮领着他去见了顾柔。 “姑母,您的生辰,我没有赶回来,今日算是赔礼。”说着,他一个眼神示意,身后便有人递了一只金镶玉的楠木八角的锦盒过来,单是锦盒便已精美无比,美轮美奂。顾竟航接过,打开呈上:“姑母,这颗是南海的夜明珠,您要是不嫌弃,可一定不能推了我一番孝心。”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柔也只能收下。 她对顾景航这个侄儿并不熟,但说来也是奇怪,自她被康王带回来之后,此子对她颇为敬重,如同亲母,别说是一颗夜明珠了,几年前她救命所用的凝香丸也是他弄过来的,否则康王又怎会器重一个顾家的庶子!本来康王府与顾家根本谈不上私交甚密的,只是顾柔有一次无意间撞到定北侯与康王在书房议事,才获知定北侯与康王生母----裴昭仪是旧交。至于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也不知,更不会刻意询问康王。 “下回不用这么麻烦,什么生辰不生辰的,我也不在意。王爷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回 府了,你若有事要见他,可在园子里稍等一会。”顾柔温和一笑,奶娘抱着朱辰在晒太阳,她到底还是不太适应抛头露面,就算是见了顾景航也是不自在,担惊受怕成了一种难以改变的习惯。 顾景航应下,并没有离开,他多看了一眼康王一辈子钟爱的女子,曾经因为红颜薄命,康王后来一度暴虐,杀了多少人去陪葬。而他呢?关于顾柔的事,就连对自己最亲密的人也不能说。这一世,无论如何,顾柔都要活着。他突然开口:“姑母,辰哥儿长的像您呢,今后定会是一个俏公子,您可一定要陪着他长大。”顾景航字里行间总透着什么话要说。 顾柔视线落在了他脸上,有一刻的误解。她当然要看着她的孩子长大,已经错过了两个,这一个无论如何都要守着。 顾景航曾看不懂顾柔自缢的缘由,后来他懂了。 顾柔没再多说,从奶娘手里接过已经开始牙牙学语的朱辰,吩咐下人好生招待顾景航,这便回了寝房。 不多时,康王下朝回府,本是一贯儒雅的面容此刻布满阴霾,顾景航随着他步入书房,门扉刚阖上,康王当即摔碎了桌案上的琥珀镇纸:“简直荒谬!黄河百年一见的春/潮决堤,工部竟将此事怪在了钦天监头上!若非堤坝常年失修,户部的银子迟迟的拨不下来,黄河下游的百姓今年怎会闹得无田可垦!工部张卿,户部楚居盛,这二人就是一丘之貉,倒是为难了王大人,险些又着了此二人的道!” 此言刚落,顾景航大抵猜到是什么事了,这时提议道:“姑父,张大人是慕王之人,而楚居盛支持的是太子,他二人此番联手势必是为了对付辰王,以我看,咱们不如作壁上观,隔岸观火。” 康王自是知道这个道理,他怒愤的是朝堂上的这些人为了权势弃百姓与不顾,他是心痛祖宗打下的百年基业。 “辰王也不会坐以待毙,且让这三人先厮杀吧,王大人已向陛下请旨,择日赶赴江南赈灾,你带些暗卫,与他同去。只怕有些人见不得王大人做这个冲锋上阵的人。”康王让自己极力平复心绪。 顾景航欲言又止,他本还有一事要说,但今日只能作罢,“好,景航知道了。” 自普陀山之后的第三日,沈万在府上设了酒馈,来的都是沈家商号里的掌柜,管事和一些生意上来往的商户。沈家对待这些人素来宽厚大方,沈万这次也算是以东家的身份犒劳诸人。霍重华是沈岳在京城的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也在相邀之列。沈岳本以为他不会 出席,毕竟离秋闱还有半年时日之久。不过,霍重华在黄昏暮色时分,还是踏足了沈宅。 在前院用过饭,沈岳单独将他叫了出来,二人在沈家的园林中闲逛,“今日来人大多是我沈家的生意上的伙伴,亦或者帮手,言谈举止恐失雅致,让霍兄见笑了。”沈岳道。 霍重华失笑,摇了摇头:“沈兄,我,你还不知道么?也非君子,怎会嘲讽旁人。”头顶是银月入钩,漫天的星辰预示着明日的好天气。霍重华此刻却有一种呼吸微滞之感,心绪跌荡不受控制,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茫茫不知愁滋。 沈岳是盼着霍重华此番能中举的,“霍兄,有王大人和徐老举荐,我可等着你来年与我同窗呢。” 春闱是在秋闱后的第二年春天,沈岳做了落榜的打算,到时候与霍重华在一道再考一次。 霍重华道:“沈兄定能旗开得胜,而且以我的性子,也着实不适应国子监的日子,就算这次中了举,我也不会入国子监。” 沈岳抬臂,一手搭在了霍重华的肩上,朗声笑道:“你呀,今后要是入朝为官,这脾气还是要改改。” 沈岳不知道的是,将来的霍重华的确是改了脾气。只是没有往好的方向去发展,却是愈发所向披靡,我行我素,自成一派痞子雅相。不论是清流派还是奸佞一党,见了他都会头疼。 有小厮疾步而来,看清了夹道上的沈岳后大大松了口气,“大公子,不好了!” 沈岳似无奈一笑:“说吧,沈鸿又干了什么事?” 小厮对沈岳如此神机妙算也不觉得稀奇,毕竟除了沈鸿之外,沈家也不会再有人任意闯祸:“二公子他偷喝了老爷备下的陈酿,眼下喝醉了,爬上了树不肯下来。小的没有惊动老爷夫人,就怕二公子事后会受罚。” 沈鸿要是受了惩戒,那倒霉的会是沈家的下人,他会拉着所有人跟他一起受罚方才罢休。 霍重华也有些失语,“沈兄,你去忙吧,我一会去与沈伯父,沈伯母说一声,也该离开了。”是了,他早就该走了,还留下作何? 沈岳面色愧色:“实在是抱歉,我那二弟自幼顽劣,我这就去收拾了他,一会来寻你,你我二人有几日没对弈了,我这手都痒了。” 霍重华好像突然找到了继续留下来的理由:“好,我且等你。” 沈岳离开了园子,霍重华踱步至一处小院,月洞门之上刻有‘沁平斋’三个楷体,这里是沈 岳的书房,他来过不止一次,轻车熟路就走到了这里。心头正无规律的跳动时,脚下传来动静,他低头一看,是一只花白的兔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小灰的兔崽子。 眸光落在花兔身上,视野之内闯入一抹浅绿色的裙摆,那裙摆之下是一双绣了血色梅花的绣鞋,小而精致。那股子熟悉的淡香钻入他的鼻端时,霍重华迟了一刻才缓缓抬起眼,入目正是他这两日夜里梦中的人,只是……她此刻还没有长大。面对这样一张稚嫩中隐现清媚的面孔,他很难想像,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夜风中,他耳轮微红。 幸好,她看不见。 楚棠与霍重华对视了一眼,他很快就看向了屋廊下的摇曳的灯笼,楚棠猜测他估计不太想看到自己,俯身抱起小花兔,转身就要走。 霍重华猛地一急,失态也只是一刻,下一刻又是那副如悬崖孤松般的冷傲:“站住!”语气很不善。 楚棠今年还想从他手上拿货源,他一声喝出,楚棠硬着头皮侧过身子,给了他半张脸,“你有事?” 女孩儿身形修长,虽差他很多,但在女子当中却是出类拔萃,看着样子应与王若婉差不多高了,霍重华这样想着,试图消除内心的罪孽感,“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小楚棠,你现在知道分辨雌雄了?这今后你的兔子要是再有孕,你起码要知道是怎么怀上的。” 楚棠:“……”听着他森严古怪的话,楚棠一知半解,而且莫名奇怪,兔子有孕与否跟他什么关系?她没有追问下去,只道:“多谢告之。”言罢,又是以背相对,婷婷之姿,往月洞门方向而去。 那丫头就住在这里?也离着沈岳的书房太近了! 待沈岳归来,霍重华与他厮杀至夜半才离开,这期间无半分退让,杀势凶猛,次次将沈岳逼至绝境,若非沈岳棋艺精湛,出招诡谲,恐会一输到底。 沈鸿安份了两日就开始各种闲不住了,这一日驾着沈家的四马拉着的马车去林家族学接楚湛,本来要与楚湛一并回府的楚云慕也被拉了过来。 沈夫人上回见到楚湛时,他连话都说不清,现如今转眼就是一个少儿郎了。而对于楚云慕,她见楚棠与他亲近,便不怎么喜欢他,且不说楚云慕到底是不是楚家大爷的骨血,单是张氏从前夫家中带过来的孩子,只此一个污名,就能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用了午膳后,童妈妈登门了,她原是金陵沈家的人,见了沈夫人便行礼:“夫 人,老奴见过夫人,老太爷和老太太这些年身子骨可还健朗?” 童妈妈抹了泪。楚棠有时候很不理解童妈妈此人,尚有忠心,但多半是在误事。 沈夫人一见到童妈妈就想起了沈兰。童妈妈是沈兰的奶娘,当初陪房过来之后,就没有再嫁,算是个忠仆吧。但她身为沈兰身边的老妈妈,竟对沈兰的死一无所知。那年沈夫人和沈万私底下问过童妈妈,她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知沈兰病从何起,也不知沈兰与谁有过过节。 沈夫人面色极淡:“老太爷和老太太皆康泰,这次我与老爷过来,就是打算将棠姐儿和湛哥儿接回金陵。我沈家也能给两个孩子请最好的先生,用不着一定要待在楚家。” 一听这话,童妈妈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些年在楚家根深蒂固的认知让她觉得楚棠和楚湛的根在楚家,只能留在楚家,否则今后就是无根之人了,“那可使不得啊,夫人,小和少爷头上冠的是‘楚’姓,怎能去金陵长住?再者少爷今后还要科举呢!” 沈夫人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科举怎么了?我儿沈岳不也中了举,还是排在榜首的位置上,如今在国子监也是衙门里举荐的,否则我还不稀罕呢。” 沈夫人没读过什么书,家中又是世代从武,对文人世家那点弯弯绕绕并不赞同。 沈万这时走了过来,他比沈夫人深思熟虑,其实沈岳来国子监也是他找了门路,才得以顺遂,沈万叹了一声:“也罢,湛哥儿就留在京城也无妨,男儿家与女子不同,他将来是要继承楚家二房的。至于棠姐儿,咱们还是听她自己的意思,真要是不愿意去金陵,就让沈岳多多照拂着点。回去之后,爹和娘那里,我再细说。” 童妈妈这才放心。 沈夫人瞪了自家夫君一眼,好在沈岳留在了京城,楚家要是再欺负楚棠,楚湛姐弟二人,也得看看沈家会不会继续隐忍下去了! 半月后,沈万夫妇二人携沈鸿启程回金陵,当日,楚棠就离开了沈宅,沈岳亲自送了她回楚家。而赶巧不巧的,第二日吴氏就上门了。仿佛十分清楚楚棠是哪天回来的。 楚老太太过世还没有满半载,吴氏尚除服,一派肃清穿扮。楚棠却是苏绣月华锦衫,面容红润,发髻上的串珠颗颗剔透斐然,华贵与精细并存。吴氏见她过来,面色一沉:“棠姐儿,不是大伯母对你有意见,你祖母生前对你最是疼爱,你就这么快就忘了她老人家了?整日穿着这般华丽是作何?” 其实,楚棠今日是故意打扮了一番,就为引得吴氏不悦。 “可是祖母就喜欢棠儿穿得好看靓丽呀,昨个儿棠儿还梦见祖母托梦了呢。”楚棠忽闪着大眼,笑对吴氏。 吴氏僵住了。她自己做的那些‘好事’,楚老太太并非不知情,她手上沾染的楚家子嗣的血可不少。闻此言,便不再纠结于楚棠的穿着打扮,转了话题:“你大堂姐还有六个月就要出嫁,正好二房如今也无人管事,你跟湛哥儿再去横桥胡同住一阵子,等你们父亲忙过这阵子再说。” 她是想说,等除了服,父亲续弦后,她才能回祖宅吧? 楚棠笑了笑,给吴氏倒了杯刚沏好的茶:“大伯母,您的好意,棠儿心领了。不过棠儿如今已经十一,又得祖母多年亲自教诲,管理后宅的本事还是有的,就不去给大伯父,大伯母添麻烦了。倒是大堂姐本是大房的女儿,到时候出阁肯定要从大房出去,不然免不得旁人说大伯母您眼中容不下庶出的孩子。对了,二哥哥是祖母留下来的,他住在祖宅,离着林家族学也近,便不回去了。” 楚莲快出阁了,又是个无关紧要的庶女,吴氏不会将她如何,顶多是用度上苛责一些。 但楚云慕不同,他与张氏的一对双生子就是吴氏的眼中钉。 记得没错的话,不久之后的秋闱,霍重华会是解元,而楚云慕虽然在榜尾,但也中举了。一个可能入仕的庶子,对吴氏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吴氏一口气抵在喉咙口,上下不得。这个楚棠小妮子将她的‘好意’拂去不说,言下之意,还让她将楚莲接回府。楚棠要是不去大房,她手里的银子一文也出不来。吴氏又不能明面索要了,故此,走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很。之后又派了婆子过来接楚莲。 当夜,楚棠去了楚莲屋子里,“大堂姐,你明日就要回大房了,这今后的日子,你可得想好了,一旦踏出这个门槛,再无回旋的可能。棠儿只能帮你到这个份上了。”说着,她从自己的腰上取了荷包,里面是几张银票:“这个,你收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大夫人也好,你今后的夫君也好,都不能一味轻信。” 楚莲正推辞,“棠儿妹妹,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我……” 楚棠这时已经站起身:“堂姐!就这样吧,你若不收下,棠儿心里会过意不去,今后……你保重,待你出嫁时,棠儿再去看你。”如果楚莲非嫁不可,那就指望着霍重华这辈子刀下留人,饶了他庶兄一条贱/命吧。 第75章 解元郎 康王府,奎老满面春风得意,胜过他当年金科折桂时。 相比而言,霍重华却是神情颇为寡淡,亦如他一贯以来面对旁人时的样子。这阵子徒弟变得严谨肃重的多,奎老还有些不太习惯。私底下,他就是个纨绔不化之人,也不知道近半年来是受了什么刺激,一心扑在了科举上,案牍劳形成了常态。 康王欣慰朗笑,“天乐啊,你果然是说到就能做到,说中解元当真就中了解元,王大人和徐老先生对你这次秋闱的文章大为赞赏啊。从今日起,你便不是之前默默无声的霍家四少了,这今后诸多事宜一定要注意分寸,暗部之事,你暂且不必插手了。专心几年后下一轮春闱,我与你先生对你很有期望。” 奎老抬手捋了八字胡,与有荣焉。忆起当年天才的童生,他自己也未曾中解元,这小子平日里偶会不务正业,但肃严起来,又像是换了一个人,他这个当老师的也捉摸不透。 霍重华端坐着,尚未弱冠,身形却已经有成年男子的伟岸高大,浓黑的剑眉衬得一双冷眸深沉不可估量,他道:“王爷,我想来年三月参加会试,不知能否可行?” 康王与奎老皆是一愣,惊讶与震惊并存。 会试是在秋闱的第二年春天,但一般学子中举后,会再等三年,到了下一轮春闱方才参试,饶是如此,落榜的贡生也大有人在。能高中的寥寥无几。 霍重华神色淡淡的口吐狂言之词,反倒没有让人觉得他轻狂自傲,却是一种卓世不屈之态。他的表情认真严肃,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康王欣慰一笑,点了点头:“天乐,你既然有此豪情壮志,我会与王大人等人提及此事,安排好一切,定让你顺利参试。”他不再问霍重华有没有把握高中了,他这样的人,总会让旁人吃了一惊,康王此刻甚至不再怀疑霍重华明年就能高中,不久之后他就是名声远播,古往今来第一人了。此等旷世奇才必得多方势力赏识,到时候他就是想低调也不成了。 其实,霍重华在奎老身边的时日并不多,他除了进学,钻研八股文章之外,一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习武和替康王办事上了。即便如此,他仍是文采出众,所思所想,皆在常人自上,乃真正的鬼才。 “这个时辰,捷报应该送到了霍府,天乐你先且回去吧,他日鹿鸣宴,我也会赴宴。”放榜后,会由巡抚主持鹿鸣宴,宴请榜单上的前几名,席间中举之人会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霍重华点头,“天乐多谢 王爷栽培,若无王爷伯乐识马,天乐还不一定在什么地方鬼混。今后定为王爷马首是瞻。”霍重华第一次在康王面前表明立场和态度。曾今他不过是个万千庸人中的一个,没有将自己看得多重。然,从今往后,他知道自己会走上另外一条路。 康王颇为欣慰,真要算起来,霍重华才是救了他一命的人。 从康王府出来,霍重华骑在毛驴上,仰面是湛蓝的苍穹,几片浮云随风而过,一切皆顺着他的期盼去发展。仕途,地位,权势……都会有的。 不知为何,他心头突然一热,有了旁的不该有的冲动和心思。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中举之前还与那丫头悬殊鸿大,但再给他几年时间,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到时候他完全可以凭着自己的意愿和心意。或是强求,或是豪夺,亦或是哄骗劝诱,反正他对她似乎有的是耐心,看着她一张气鼓鼓的小脸也成了别样的享受。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到了那个地步,他总是要如正常男子一样娶妻的,与其整日面对自己感到厌烦的女子,还不如是她呢……最起码养在院里,也是独到的一抹风景。他甚至幻想着教训她这一年来对他的冷漠,他让她装作不认识自己,她还真的当作不认识了! 小灰有孕的那笔账,他还记着呢! 楚家大房,楚居盛打赏了送捷报的皂隶之后,就命人去玉树胡同接楚云慕回府,他如今中了举,大房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多一个出息的子嗣,对家族有利而无害,更何况楚云慕是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儿子。若非因着吴氏处处抵触,楚大爷也不会让楚云慕留在祖宅近一年之久。 楚棠命丫鬟给楚云慕归置东西,他此番中了举,楚居盛一定会寻了路子将他送入国子监,林家族学是不必再来了,她能做到今年的地步,已经算是尽力了,但愿今后楚云慕可以照顾着点湛哥儿。 楚湛站在屋廊下,只留给楚棠和楚云慕一个倔强的背影。沈兰走的早,楚二爷这个父亲可有可无,他幼时就开始进学,小小年纪,已尝尽这世间孤寂,楚云慕于他而言,已经是他的二兄,他不想让他走。 但他也知道,必须让他走。 楚云慕走了过去,笑了两声:“呵呵……三弟,我只是回大房,横桥胡同离祖宅也不远,我每次下学还能去林家族学看你,要是先生许了假,我还会过来考你课业,你可不能懈怠。” 楚湛暗自眨了眨眼,不让泪珠子掉下来,那样就是太丢人了。 楚棠道 :“二哥哥,管事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如今才刚中举,府上的人还不能得罪,大伯母……不会就这么让你冒进的,你今后凡事小心。” 要是楚云慕将来发迹,楚宏的机会就少了,吴氏怎会容忍楚云慕骑在正室的头上?楚棠太知道吴氏的手段了,心机谈不上太过深沉,却是能死磕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就连楚老太太的财产,吴氏至今还在算计着。 楚云慕心头微悸,抿了抿唇,遂点头,“棠儿,你与湛哥儿也保重,我会时常来看你们。我……我将来必定会让你们姐弟二人安枕无忧,你要信我!”他信誓旦旦,突然发了誓。 楚棠嗯了一声:“嗯,棠儿一直都信啊,谁让你是我二哥呢,今后湛哥儿还得以你为榜样的。”她不求楚湛追功逐利,爬得越高摔的越狠,粉身碎骨者也比比皆是。再者楚湛并不喜欢读书,她只盼着楚湛将来能衣食无忧,顺遂安健。他如今还小,再长几年,出去另立门户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不久之后楚家就会大变天了! “二公子,时辰不早了,您请吧。”大房的管事上前催促。这些人彼时都不将楚云慕放在眼中的。 此一时彼一时,人都是见异思迁的,做下人的更是见风使舵,眼看着楚云慕将来可能会有出息,对待他的态度完全不同了。 楚云慕走时,管家给楚棠留了话:“六小姐,三少爷,横桥胡同明日会设宴,大爷和夫人交代了,让您二位到时候也去赴宴,给二公子祝贺。” 就算管家不说,楚棠和楚湛也是会去的,吴氏喜不喜欢他们是一回事,他二人身上留着楚家的血,楚家出了举人,自然要去祝贺。而且楚棠还没挑好礼物,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给楚云慕备什么好?银钱太过庸俗。她好像记得楚云慕腰上没有任何修饰之物,到时候入了国子监,与旁的世家子弟比起来,未免显得太寒碜了。楚棠曾经给过表哥沈岳一块如意佩,他十分喜欢,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弄丢了。正好她这里还有一块,在明日之前就编了缨穗挂上去,就当是贺礼了。 楚云慕到了横桥胡同,直接被管事领入厅堂,楚居盛,吴氏,楚宏,另有张姨娘皆在。只是每个人表情各异,心绪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愁。 楚居盛喜不自禁,却也知在吴氏面前保持一派严父之态,“云慕啊,你这次北直隶乙科三十八名,与你兄长当年不相上下,为父实为大悦。因着老太太生前的意思,让你留在祖宅,但今时非同往日,你兄长已在国子监进学两载,你二人今后还能有 个商榷提升的地方,祖宅那边暂且不要去了,你姨娘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院子,今后就在横敲胡同住下。” 楚云慕神情恭敬,低垂着眼眸,脸上并无中举的欣喜,平静如水的态度令得吴氏更为忌惮。莫不是他早就胸有成竹?还是对届时的春闱也有把握? 楚云慕恭敬道:“多谢父亲和母亲厚爱,姨娘也操劳了。” 楚居盛满意笑了两声,“一家人,谈何道谢!” 无氏脸色一阵青白,这之前,她是如何对待楚云慕,又是如何让手底下人变相的惩戒他,她自己没有忘记,楚云慕也肯定记着,要是真让他发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楚宏与楚云慕客气了几句,话说,他二人的眉眼还真有几分相似,站在一起,明眼人也能看出来是亲兄弟。楚居盛更是深信楚云慕就是他亲生儿子无疑。 “云慕啊,与楚家比邻而居的霍府,这一次出了一个解元,此事你可听说了?这人是霍家四少爷,明日酒馈,你二人不防先认识一二,结为好友,将来许会有用。”楚居盛交待了一句。 霍重华的名声从来就没好听过,霍家一直以来从未将他视作少爷,还传闻他生母因着杀了人,生下他后就被霍老爷弄死了。在霍重华几个月大的时候,照顾他的奶娘也失足落水身亡了,霍家人皆以为他是天生的克星。要不是霍家的董管家养了一头刚生了幼崽的毛驴,尚且有存乳,这才勉强将霍重华奶到了周岁,他估计也没命活到现在。后来那头母驴不久也死了。霍重华时常骑着的驴子就是那头幼崽,他视其为嫡亲。 这时,吴氏与楚宏对视了一眼。解元可并非寻常的举人,将来入翰林,一步登天的几率极大,田舍郎出生的王重阳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楚居盛让楚云慕和霍重华结交,这不是在培养今后仕途上的关系么?楚居盛的种种行径都在向旁人表示,他对楚云慕这个嗣子的在意。 故此,吴氏当然不会乐意! 楚云慕见礼之后,又得了楚居盛几句提点,这之后就去了自己的新院子,坐落在后花园太湖石堆积而成的假山后面,与楚宏的院子临近。里面的布置陈设也颇为精细讲究,单是书房里就挂有鸿儒的字画,要花不少银子吧?楚云慕心想。他本是低到了尘埃里的人,为楚家阖府上下所不容,这突然就天翻地转,就连管事下人们待他也是敬重了。本来是天大的好事,总算是熬出头了不是么?但为何他不欢喜?还不如与楚湛住在小竹轩时来的轻松自在。 刚入夜,孤独又袭了上来。 这时,张氏推门而入,她身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上的云脚珍珠卷须簪华贵艳丽。楚云慕发现自己的娘,又容光焕发了。 “云慕,快来看看,娘给你缝制的衣裳,娘都快一年没见着你了。”张氏笑着,一脸的贵妇做派。她这个妾室似乎当的很顺心。 楚云慕鲜少会违背张氏的意愿,她已经走了过来,手里的团花纹绸缎的袍子展开,要亲自给他穿上试试。 没一会,楚云慕和张氏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露出的腕臂上。 楚云慕没什么表情,张氏遗憾了一声:“这……我都不知你又长高了,这衣裳小了,娘下回再给你量身做一套。” 楚云慕不动声色脱下那不合身的衣袍,“娘,你不用麻烦了,我有这里有合身的衣服。”是棠儿妹妹吩咐祖宅的婆子做的。她一个小丫头没有丈量过他的身子,都能知道他衣裳的尺寸,可笑的是他自己的娘亲竟忘记了时隔一年,他还会再长高。他又不是死人,怎会停止生长? 张氏很快就将衣袍交给了身后的丫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儿子能得楚居盛赏识器重,几件衣袍又算什么。 她拉着儿子坐下,与他长谈:“云慕,娘真是没想到,你真能中举,咱们母子几人总算是快扬眉吐气了。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大夫人和大公子的脸色?呵呵……他们也能有今日?若非当年大夫人嫁给了你父亲,娘也不用委身给一个秀才,现在可算是好了,云慕我儿,你才十六就能中举,这将来必定能在大公子之上。”张氏说着,满目的幻想,沉浸在她自己编织的虚华梦境里,仿佛梦寐以求的荣华唾手可得。 楚云慕看着他娘这张尚且风韵犹存的脸,笑的那样开心,他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独孤的来源,半晌,他道:“娘,我累了,想休息了,明日还有酒馈。” 张氏笑颜未消,涂着凤香花汁的手给楚云慕理了理衣裳,道:“那你好生歇着,娘还得着人去你外祖父家中送信,让他们也知道咱们母子几人很快就不是低人一等了。”张氏当年遭楚居盛抛弃,这么多年一直没脸见人,如今她又给楚居盛做妾,早就成了昔日闺中密友口中的笑柄,娘家人也看不起她。此时此刻,她只想让所有看低她的人知道,她张媌也有翻身的那一日。 门扉合上,空气中还存有张氏身上所用的香料,是明媚招摇的牡丹花香,与她妾室的身份并不相符。案台点的是白烛,透彻的火光远比油灯 明曦。楚云慕环视了陌生的四周,榻上的被褥也是全新的丝绸罩套。到了这里,无人可与他说上一句体己话。再熬一熬吧,待到他日功成名就,便用不着寄人篱下了。 此时此刻,横桥胡同的另一大户,霍家正是火光高照。解元郎骑着他的小毛驴慢慢悠悠步入角门时,守门的小厮恨不能飞奔至霍老爷跟前禀报,失踪了一日的霍四少爷终于见着人影了。 其实,霍重华时常不回府,也无人关注过他的存在。 众小人小厮一涌而至时,他嫌烦的挥了挥手:“都盯着我看做什么?没见过美男儿么?” “……”赶过来的董管事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没错了,这就是他的四少爷!绝对假不了。今日获知四少爷中了解元,他还以为四少爷被人冒名顶替了,亦或是被文曲星附体了,直至此刻,还是不敢置信。 董管事笑眯眯的上前牵了小驴儿,“哎呀,七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老爷都等了一整日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解元?”董管事对此表示很怀疑。一看霍重华阴郁的面色,更是怀疑。 霍重华长腿一跃,轻松跳下了毛驴,那衣摆一甩,似有凉风而过,周身仿佛都是不痛快的煞气。 随着他往陌兰院而去,董管事亦步亦趋跟着,“七少爷,老爷现在就要见你,你今日究竟去了哪里?” 霍重华还未行至甬道,霍老爷已经在众人拥簇之下从岔道上的抄手游廊疾步而来,霍老爷子人到中年,体形微胖,这一路而来,却是疾步匆匆。 “霍重华!你给我站住!”霍老爷子气喘不匀的走了过来,霍家世代耕读,也没出现过榜单前十的,莫名其妙的出了一个解元,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奈何此子顽劣成性,不受管控,更是整日不见踪迹,霍老爷子今日才发现,他都不知道这个庶子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更不知他何时进学读书了!今日同僚登门道喜时,他更是对这个儿子的事,一问三不知,好不尴尬。 霍重华此刻绝无半点闲聊之心,从康王府出来之后,他便去了茶庄里处理手头的几桩生意,得知小楚棠换了供货商,他连数银子的心情也没了,这厢更别提霍老爷子要见他,就是他那死了生母从地里爬出来,他都不想搭理。 “有事?”霍重华止了步,下巴处暗青色的胡渣犹在,却无半分不修边幅的邋遢,一身玄色直裰似将他的体形拉的老长,肩头也宽实了不少,未及弱冠,却有弱冠之态。而最令人留意的是他那两条剑眉之下的双 眸,隐隐透着温火,好像全天下都得罪了他。 霍老爷子登时噎住了。 他是解元的父亲,今日算是在同僚面前挣足了颜面,甚至是隔壁的楚居盛这次也败给了他。怎叫一直仕途平平无所冒进的霍老爷不为之兴奋?然,霍重华的一脸森冷宛若一桶凉水浇在他头心,让他几度语塞。 “既然无事,那我先回院了。”霍重华淡淡道,是以,提步就走。 霍老爷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近乎呆滞了。霍重华的表现太不符合常理,谁中了解元,还会是这副表情?大多数学子穷其一生,就连榜单的边都碰不上,他倒好,还摆出了满不在乎,‘这本非我所愿’的表情。 董管事过了片刻,才道:“老爷,四少爷就是这样的性子,明日估计就会好了,您别放在心上。” 霍老爷长叹了一声,屋子摇头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啊!” 陌兰院,朱墨早就将洗好晒干的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就等着解元回来了。内室横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长绳,朱墨仰慕自语:“少爷绝非凡人,这阵子为了科举,连床榻也不沾,旁人是悬梁刺骨,少爷是悬绳就寝。” 自家少爷已经高中,这绳子应该是用不上了,朱墨便想着收起来。谁料房门被人推开,就见霍重华沉声道:“放下,不用撤走。” 床榻他是不敢睡了,没完没了的的旖旎梦境搅得他魂不守舍,自觉道德丧尽,枉为君子。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梦醒过后,身边再无软玉温香的无底失落,迫使他几欲做出令自己都没法原谅的事出来。 朱墨脸色一晒,“少爷,您放着好好的床不睡,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朱墨都看不下去了。 霍重华背过脸,五官隐在一片光影之下,“你懂什么,我这是修身养性!” 朱墨的仰慕之情已无法用言语表达,最后悄然退出了屋子,不再叨扰。 翌日午后,楚棠与楚湛跟着楚二爷赶往横桥胡同。 楚娇和楚玉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也让楚二爷带着她二人过来了。楚云慕中了举,将来极有可能入仕,大抵是傅姨娘也察觉到了楚棠一开始对楚云慕好的原因,也让自己的两个女儿乔模乔样的学着。 楚娇给楚云慕备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贺礼,楚玉四岁了,她是春节过后没几日生下的,月份大,其实已经快五岁,早就知道声音嗲嗲的向楚二爷撒娇:“父亲,二哥哥他会不会不喜欢玉儿?二哥哥 在祖宅时,就不跟玉儿玩。” 楚二爷抱着怀里的幺女,怜惜不已:“怎么会呢?玉姐儿聪慧可人,谁都会喜欢。” 这时,楚玉眼巴巴的瞅了几眼楚棠,又可怜兮兮的样子,道:“那……六姐姐怎么好像不喜玉儿?” 楚湛原先以为楚娇和楚玉是真心待他,现在一听楚玉在楚二爷跟前如此混说,心里总算有了底了。果然姐姐说的没错,楚娇和楚玉都是不安好心的。 这厢,楚娇心里窃喜,还偷偷看了楚棠一眼,楚棠却是一派安然自若,随意楚玉怎么说,也随便楚二爷如何看她,不在乎的人,她管这么多作何? 她这阵子太忙了,无心顾及后院,看来是得找个时机好好治一治了。 楚二爷脸色一沉:“棠姐儿,玉姐儿还小,你平日里要有个二房长姐的样子。” 面对此等污蔑,楚棠没有反驳,只道:“是女儿的不是了,那日玉姐儿看上了王小姐头上的簪子,女儿没想法子给她弄过来。王小姐是王重阳大人的掌上明珠,女儿也是为了父亲好,这要是因为玉姐儿一己私欲,惹怒了王大人,对父亲的仕途可是大大不利。女儿下回会留意的。” 闻言,楚二爷张了张嘴,看了一眼膝上幺女虚心的表情,将她放了下来,让她自己坐在马车上,又对楚棠道:“既然事出有因,你怎么不说清楚。”他同样心虚。 楚湛抿唇偷笑,楚娇却急了,用力捏了楚玉的大腿,楚玉哇的一声叫了出来:“七姐姐,你掐玉儿做什么?玉儿已经照着你说的去做了。”楚玉长大后不是什么好角色,但此刻毕竟还年幼,能有多少心机! 楚娇面色煞白,吓得不敢看楚二爷。 楚二爷彻底明白了过来,看着平日里最为疼爱的楚娇,直至看得她垂下头,便移开了视线,这之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楚棠身上,却见她再也不看着自己,似乎是不屑。那莹白的脸上已经可见绝艳的气度,与她母亲越来越像,甚至更胜一筹。楚二爷心绪莫名被抽动,再也不去关注楚棠一眼。 马车在横桥胡同停下,楚家门庭此事非常热闹,隔壁的霍家亦是,很多前来道贺的官员都是两头跑的。虽说楚家门第更高,但中了解元的是霍家,故此看上去霍家更为喧闹一些,听说就连康王也莅临了。 楚棠见到楚云慕时,他正被一群人围着,性子清冷如他,在学着与人寒暄。楚棠没有上前打扰,去楚莲的院里待了一会,才出来赴宴。女席设在后花 园的旷地上,处处皆是桂花飘香,配着枝头玄月,好一番良辰美景。 楚莲小声道:“吴家也来人了,还备了大礼。” 吴家哪里是要给楚云慕祝贺的?是来给吴氏撑腰的呀,顺道也给楚居盛施压,嫡庶有别,楚云慕今后的日子还得熬上好几年。 楚棠倒不是替他忧心,结局已经明了,他最终会站在楚家最高的地方。也幸而走到最后的人是他,否则吴氏是容不下他的。楚棠时常不能理解楚云慕的心善到底是因为什么?就算吴氏待他如此,上辈子还是被供在主母的位子上,楚云慕一直没有帮着张姨娘扶正。 待到月上柳梢,酒后三巡,楚棠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她想给将礼物送给楚云慕,这之后就打算回祖宅了。 到了前厅筵席处,她站在回廊下扫了一眼,很轻易就看到楚云慕,他清瘦高大,浑身孤冷,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而与此同时,他身侧站着一个人,此人与他截然相反,单是背影就突兀的显出攻击性和狂野的倨傲之态。 楚棠正犹豫要不要让湛哥儿替她将东西送过去,毕竟霍重华似乎不太想看到她,却在这时,那人微侧脸,如松如伫的立在那里,下一刻就转过了身来,目光精确无比的与楚棠对视。他站在灯火阑珊处,眸光幽幽,似一眼就将人的魂儿给吸了进去。 没错了,这就是霍重华本该有的样子!与她前两年认识的霍重华全然不同。楚棠意识到了霍重华从今天开始已经往那个位子上慢慢靠近,她心头一惊,还真是有些畏惧他。眸光很快就移开,转身避开了霍重华的视线。 楚棠走了一会,在一处水榭歇了一会,正吩咐了墨随儿去寻楚湛,身后一方宝蓝色衣角撞入眼底,她记得很清晰,方才霍重华就是一身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 还没等她转过身,手里的荷包被人不容反抗的夺了过去,头顶是霍重华半冷半热的嗓音:“这东西很好看,你编的?”如意佩已经被他取出,他拎着上面的同心结,将玉佩放在眼前晃了晃。沈岳也有一块,这一块是要送给楚云慕的吧?人人都有,只有他没有! 楚棠从石杌上起身,有太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她还真是不知从何说起。 霍重华虽漫不经心的看着玉佩,却已将楚棠打量了一个遍,淡绿色平罗衣裙很适合她,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衬的细腰如柳,在往上看已经可以察觉她身体微妙的变化,和那微微隆起的诱惑,都快长成大姑娘了。随着她的起身,明珠耳铛还 第76章 嫁娶计 楚棠觉得从横桥胡同到祖宅这段路,这一晚格外的长。 霍重华却恰恰相反,认为时间过的太快,他没有说上几句,就到了。 莫来和莫去在车帘外,道:“小姐,到祖宅了。”心想,这霍解元要是顺路,也该在半道下了,怎会一路跟了过来? 霍重华坐在外沿,楚棠要下去,得跃过他才行。 这人偏生没有半点自觉,他明明是个察觉力极强之人,这厢那两条标志性的大长腿坐在那里,横向的挡住了楚棠的路,霍重华知道他自己有话想说,而且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确定她是否有同样的想法,时间一点一刻过去,终于,他在万般思量之后,道:“我打算明年就参加春闱。” 他目光坚定,直直的看着她。 楚棠细细一回想,好像……他的确就是第二年就中了状元,就连帝王也对他尤为看中,称其为百年一遇的奇才。 楚棠对这件事并没有惊讶之处,因为她本就知道结果,“哦。”她应了一声。 马车外挂着琉璃羊角宫灯,微曦的光线从细布帘子投射了进来,照的景象盈盈灼灼,就连人心也跟着乱了。楚棠的回答太过敷衍,霍重华甚至听出了不以为意和不屑一顾,他知道自己庶出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不足以高攀。他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他的真本事,就连这个,她都不在意?还是她太小,根本就不懂他能挣来凤冠霞帔?这将是无数闺中女子所渴求的。 霍重华如鲠在喉,他目前能抛出的最大诱惑就是这个了,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有心回避。 “小姐,已经到了。”外面的莫来又唤了一声。 楚棠起身,身子在马车里并不能站直,她又长的高挑,整个人微弯曲,并不太舒服。霍重华已经反反复复权衡,思量了近一年之久,他知道楚家的女儿绝对不会他最好的选择。但他已经半年没有挨过床榻了,他开始怀疑楚棠是不是天生来折磨他了,夜深人静时,他反思过他的种种行径和不切实际的想法,怀疑过自己的秉性德行。 他还不让开,楚棠又不能从他膝上跨过去,“我要下去,马车借你用了,你……可以去找我表哥了。”她提醒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忘记了,一路跟着她到了玉树胡同,徐徐诱之的让她答应了继续从他手中拿货源。 “不准走!”他突然沉声道。 胡同口极其安静,此时已经快至三更,楚棠吓了一跳,换做旁人也就算了,霍重华……她还是 存了几分畏惧的。 霍重华明显感觉到她身子微颤,这才猛然惊觉,她还小,花骨朵一样的年岁,青涩的让人联想到春末的鲜桃儿。还未熟到鲜汁饱满时,他却已经开始惦记上了…… 他就是个人面禽/兽,梦见她正是碧玉年华时,幻想了一出脱离真实的黄粱梦。 一阵短暂的安静之后,霍重华的嗓音总算恢复正常:“茶叶的事就这么定了,近一个月我都会在茶庄里等你,你下去吧。” 他的双腿移开,给她挪了足够的空隙,是以,楚棠却是心里没底了,霍重华已经开始渐渐走向他最终会抵达的高处,她下车之际,道:“那你一路……小心。”这算是表达友善了吧?再者,她今日已经损失了一片玉佩,外加答应了继续从他手里采办茶叶一事,她觉得并没有惹怒到他。 闻言,霍重华天性孤傲的唇抽了抽,目送着她迈入朱红大门,才驾着车去了沈家的京宅。 这个时候沈岳还在秉烛夜读,霍重华的登门,让他正好可以休息一刻,即命人下去泡了茶。腾起的水汽氤氲着男子清俊的眉目,霍重华突然很渴,连续喝了几杯也不足以消除内心深处的渴望。 沈岳笑道:“霍兄,你到我这里来该不会就是为了几杯茶吧。” 霍重华同样意识到了什么,如丢了烫手的山芋一般,弃了茶盏,“酒馈上吃咸了,让沈兄见笑了。” 子夜微凉,挂花飘香的枝头有夜风吹来,二人于花厅小坐,沈岳不由得搂紧了外袍,却见霍重华笔挺的鼻梁溢出丝丝细汗,他羡慕一笑:“霍兄习武多年,倒是不惧寒。我外祖父家中便是开武馆的,可惜啊,我资质不足,自幼不擅武,如今只能做个无用书生了。”他适当自嘲。 霍重华眉目低垂,目光落在青瓷杯中漂浮的茶叶时,皱了眉,无意间问:“沈兄,你说,人若入了魔障该如何是好?” 沈岳被他只言片语的囫囵之词弄的莫名其妙,“霍兄乃当科解元郎,才情慧智皆在常人之上,就算是魔障,你也知道如何避让。” 避让? 他怎么每次都是发了狠的避让之后,夜间更是睡不好。 一阵无力的轻笑自霍重华唇间溢出,“呵呵,沈兄,你太高估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凡夫俗子,甚至于还是穷凶极恶之徒。”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的臆想翩翩,为何那般清晰,不像是个梦? 沈岳也蹙了眉:“霍兄,你可是中了解元,多少 人几辈子都求之不得,你怎会无半分欣喜?唉!都说人生大极,一是洞房花烛,二是金榜题名,你这次虽不是中了状元,也是金榜无异了,我真不懂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你欣喜若狂,真到了那一日,我可得记下!” 霍重华的手在下巴处不住的摩挲,这之后突然看向了沈岳:“沈兄,我先回去了,来年再提金榜题名之事。” 沈岳还想跟他对弈几局,这人已经扬长而去,背影如风。 “……霍兄真是个怪人。” 楚棠洗漱过后,躺在榻上时,楚二爷带着楚湛,楚娇等人从大房回来了,长女不辞而别,他也没放在心上,也知楚棠身边有沈家的护院,沈夫人可是出自武学世家,养出的护院怕是世家中的打手也不及。 墨随儿和墨巧儿二人一回海棠斎,就向楚棠汇报:“小姐,奴才按着您的吩咐,一直盯着玉姐儿,您猜的没错,她是想跟三少爷走近。不过三少爷没理她。她还眼巴巴想要三少爷抱她呢。肯定又是娇姐儿教她这么做的。” 上辈子,楚湛的腿就是楚玉弄残的,楚棠不得不提防,现如今傅姨娘腹中空空,她那两个庶女当然不会轻易动了二房唯一的男嗣!想巴结湛哥儿?那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嗯,我知道了,傅姨娘那头,接着给我盯紧了,童妈妈心思粗旷,很多事她顾及不到。但凡湛哥儿从族学回来,你二人都得去盯梢。”楚棠平坦着,双手置于胸口,那里跳动的不太平稳。 未来权臣的震撼力,果然非同小可,单是今晚这般,她就给吓着了。她自己都嫌自己没出息,好歹也是重活了一辈子的人了。霍重华屡次给她让利,她得想法子补回去,不能再收他半分好处。这样想着,楚棠忆起霍重华身边的小老驴,她需不需要给他送匹马? “随儿,巧儿,明日让沈管事来见我。让他去打听一下,哪里能买到千里良驹,我必重金相购。”楚棠没有再犹豫,全当她这是提前贿赂霍重华好了,同时也能给自己买个心安。 墨随儿和墨巧儿面面相觑,“小姐,您买骏马作何?”还是千里良驹,单是普通拉马车的马匹就价值不菲,这也是为何普通百姓家中根本不会见到马匹的缘故,就算是大户人家,马也是数量有限的。 楚棠也很心累,闭上眼想快些入睡,方能将烦恼皆抛,“我这是未雨绸缪……”清越中尚带着稚嫩的嗓音道。 晨起十分。 朱墨推门而入时,霍重华 正从粗绳上跃下,他身上的中衣细带松垮,一副散漫之态,随手就从屏风上扯了外袍穿上,伸手敏捷不说,甚是英姿飒爽。朱墨与他一同长大,这些年不知不觉就被霍重华狠狠甩在后面,他仰慕道:“少爷,我要是天天睡绳子,也能像您这般?”他也很想飒爽一次,自从少爷中了解元,府上的大小丫鬟对他的态度也有所转变,他还指望能娶一房媳妇。 霍重华抬手推开了朱墨那张巴望着脸,“早饭呢?我一会要出去。” 他的伙食是单独从后厨端过来的,霍老爷子从未叫他去前厅用过饭,这已经是十七年来霍府上下潜移默化的规矩。 提及此,朱墨突然想起一事来,笑道:“少爷,老太太她要见您,今早才从顺义赶过来,您可算是熬出头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没这等待遇。” 霍重华扣着暗扣的指尖稍作停顿,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情绪。霍家老太太与霍家五爷同住一处宅子。霍重华的生母当年所杀的妾室,就是霍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听说当初已经身怀六甲。故此,老太太从未见过霍重华一面,称他为孽儿! 朱墨却不知其中原委,要知道霍老爷子是最重孝道,每年都会接了老太太回城住上一阵子,如今自家少爷得老太太注意,那无疑很快就能出人头地,在霍家站稳脚跟了。 霍重华拂一捧了清寒的井水净了脸,朱墨已经递了棉巾过来,又道:“少爷,老太太人已经在前厅,老爷让您今后每日都过去用饭。” 手里的棉巾被随意一弃,霍重华自己梳了发髻,腰上戴上了一块成色并不十分突出的如意佩,他理了理衣襟,却是越看越满意,小楚棠长的好看,手也巧,恨不能逼着她,让她编个一箩筐,他可以每日换着戴。 行至前厅,霍家众人都已经到齐了,霍重华其实早就醒了,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再度折回小憩了片刻,自昨晚之后,他大概已经理清了思绪,既然魔障避让不了,那就不避让了,入魔也没什么不好的。 霍老太太已到耳顺之年,仍旧精神矍铄,霍重华没见过她,但仅凭席间的位置,就能知道谁是老太太,“祖母。”他唤了一声,神情很淡,下巴处的暗青色胡渣已经剃去,干净且俊美。 霍老太太从他一踏足院子时,就在打量他,没想到那个心狠的女人能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才情绝佳,相貌亦是出众,就是霍家长公子一比之下,也逊色了些。 老太太的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倒是看向了霍大 人,心道:这是怎么教养出来的,一点规矩也不懂。 霍大人咳了一声,对这个庶子也是不甚了解,此番霍重华中了解元,就连今上也在朝堂上点名赞誉了他教子有方,霍大人肯定是要与庶子修复关系的,“重华,过来坐吧,你祖母听闻你高中,特意赶来看你的,还不快行礼!” 方才霍重华只是唤了一声,他第一次见霍老太太,礼数不周略显失礼。 霍重华抬眸,放眼一看,除了远调在外的霍家长公子之后,霍家诸人皆在,其中还有一脸丧气的霍重明。他定了几息,方道:“给祖母请安。”鞠了一礼便已起身在一处空置的位子上坐下。只一眼就发现了早膳的丰盛,远比他在陌兰院的吃食好上数十倍。 霍老太太,霍大人,霍夫人等人又是一阵无声的尴尬,霍重华这态度分明还是有欠礼数,敬重不足,敷衍过多。 一顿饭吃的无声无息,倒是霍重华用的最多。 早膳过后,隔壁楚家派人过来传了话,宴请霍家诸人。 恰逢沐休,楚居盛昨日忙着应付前来道贺的同僚和亲友,还没有机会亲自见见霍重华,今日此举,无非是拉拢两家的关系,为今后铺路。 与此同时,吴家的两位公子,外加楚云慕等人也皆在。 说来也怪,在此之前,楚居盛甚至不知道有霍重华这么一个人,今日一见,却是印象极为深刻,眉目间的煞气和野心挡也挡不住,相比而言,楚云慕就要随和平庸的多。 不过,年轻人太过激进也未必是好事。最起码楚居盛是这么认为的。 喝过几盏茶,楚居盛与霍大人去了小阁议事,年轻一辈留在了园子里,霍重华并不排斥这种私交,但也觉得甚是无趣。 吴家世代从文,吴凌是上一届的举人,来年三月份是要准备会试的,便与霍重华多谈了一些。他与楚岫已定下婚事,婚期在年底,身份上已经被人视作是楚家的女婿了。看着霍重华体格健硕,身形挺拔,年纪也不少了,像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到了十四左右就该收通房,听闻霍重华院中只有一个小厮伺候,不由得纳罕,笑道:“霍四少如今可是全京城大家闺秀仰慕的对象,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霍四少可有心仪之人?” 聊完科举,聊风月,这是文人的通病,并且认为这是无伤大雅的趣事。 楚云慕对霍重华也很好奇,他就像一团迷雾,让人看不透,不过,他却偶有一次听棠儿妹妹 提及过霍重华与王重阳之女,或许霍重华走了天大的好运,先是得文曲星相助,这很快又能抱的美人归,还是朝中三品大员的独女,真要娶了王若婉,王家的所有资源都会用在他一人身上,是个人都该羡慕不已,但也只能眼馋。 不过,楚云慕心里虽知道一二,却没有说出来,楚家待他的态度变了,但吴家的人其实很忌惮他,无形中将他排斥在外,他今日坐在此处,也是楚居盛的意思,他听听也就好了,并不参与。 霍重华淡笑,一手摩挲着腰间的如意佩,一手持着茶盏,看着里面浮动的茶叶儿,正想着那丫头什么时候去见他,他道:“不可言传。”他和小楚棠的事,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而且,霍重华十分清楚,他现如今只是一厢情愿,要是真说出来,小楚棠肯定会吓着,她还那样稚嫩,他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众人闻言,朗声笑了起来,楚宏已经定了亲,对方是萧家的表亲,这里面存了合作的意味,婚事同样在年底,楚家这一年算是三喜临门。 这时,吴家的二公子,吴越开口了:“诸位都是兰芝玉树的人,独我无功名无佳人,想想就让人心酸。”他在自嘲笑。 楚宏一掌拍在了他肩头,“你混说什么?我母亲不是说要给你寻一个好姑娘,我棠儿妹妹可是出众的相貌,虽说我婶娘走的早,她却是我祖母一手带大的,德行不输于旁的世家小姐。” 楚宏此言一毕,霍重华与楚云慕几乎是同一时间抬眸,又同一时间看向了吴越,他十五六的年纪,正是说亲的时候,楚云慕可能不知情,但霍重华就住在楚家隔壁,对吴越此人还是有所耳闻的。没有丝毫技能且不论,还是个贪恋美/色的,房中通房丫头已经有好几人。前年就在楚家大房里勾搭了一个相貌上佳丫头,事后却推辞不理,那丫鬟最后投井自尽了。 吴氏此举是不想让楚棠手里的银子流入外人田吧!她要是嫁入吴家,等于将老太太给她的财产也带过去了。 霍重华与楚云慕皆猜出吴氏的目的,当众面色就不太好。 秋末,漫天落叶纷飞。 六日后的一个暖阳午后,霍重华总算是在茶庄子里等到了小楚棠。他不自主的理了理衣襟,手中的书册当即就仍在了长案上,因为动作太过突然,他刚写好的一篇文章还没来的风干,就被书册给划开一道模糊的痕迹。 他只随意瞟了一眼,罢了,一会再写。 楚棠身后跟着莫来和莫去,墨巧儿也在。 霍重华靠近不得,好不容易看到她,还要有几人之隔。他俊脸又似淬了一层冰渣子,却见楚棠冲着他甜甜的笑,“霍四少,多谢你这两年对我铺子的格外照顾,这匹马算是谢礼。”你我银货两讫。 霍重华的视线强行从那抹好不容易得来的笑脸上移开,就见莫来手里牵着一匹棕色骏马。此马肌理健壮,毛色油亮,每一处都是力量迸发的集聚点,一看就是一匹上等好马,一定是价值不菲。 霍重华似笑非笑,像是要笑出来,却又强忍着让自己不笑的样子,小楚棠倒也有点眼力,也知道他是块璞玉,迟早会扶摇直上,现在也知道讨好他了,这就对了,他一定会许她更多,楚家将来大厦将倾之时,她将得他庇佑,全力以护。 算是没白疼她了。 在霍重华的认知里,他以为自己对待楚棠,已经是格外的与众不同,堪称是他有史以来最为真心的一人。他自诩自己对楚棠尤为的疼爱,甚至超过了他对待他自己。 当然了,这只是他一念之见,这厢楚棠见他这般笑意,却是心头发麻,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是不是看出来了她在贿赂他? 霍重华咳了一声:“咳……楚家妹妹客气了,进来吧,外头风大。” 楚棠事先已经让茶庄子里的掌柜来接手茶园的事,她每每面对霍重华,就能想到他即将要做的那些事,无法劝服自己继续跟他‘勾结’。楚棠面带娇笑,极力表现的十分友善:“我还有事,过几日让掌柜登门验货,那……霍四少,我先走了。” 她双眸晶亮,里面是漫天秋光,还有他的影子,非常好看。 这就走了? 霍重华脸上的似笑非笑也没了,她大概不知道他想见她一次有多难! 随着他这一变脸,楚棠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二人相视半晌,霍重华沉声,低低道:“好,那你回去吧。”起码,他今天得了她送的一匹马,算是比上回好些了。 回去的路上,墨巧儿忍不住多看了自家小姐几眼,明眸皓齿,眉眼如波,唇不点而朱,小姐快十三了,癸水未至,但身形愈发曼妙,随了二夫人的美貌,也有楚贵妃的清媚。她比楚棠年长三岁,又在后宅耳濡目染,小姐可能没有察觉,但她这个局外人却觉得霍重华十分的可疑。不过事情没有笃定,她也不会随口说出来,况且霍重华已非原先的霍家庶子了,他是解元郎,多少女儿家都倾慕的对象。真要是如她所 想的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楚莲出阁的日子转眼就快到了。 楚棠明面上给她的添箱只有五十两银子,楚岫年底出阁,她知道到时候吴氏一定会拿着添箱的事做比较,楚莲给多少,楚岫身为嫡女,肯定要加倍的给。故此,楚棠愉快的做了一回小人,暗地里又给楚莲备了一套赤金的头面,算是弥补添箱上的不足。 这一日,楚云慕来了祖宅给湛哥儿温习课业,提及添箱的事,还不由得笑出来,“棠儿妹妹,你这次可是将大夫人气的不轻,到时候楚岫出阁,你出个一百两,她也无话可说。” 楚棠给楚云慕试了一下墨巧儿做的护膝,现如今,海棠斎的东西都是做两份的,楚湛一份,楚云慕也有一份,她道:“棠儿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北镇副司里面官老爷一年也才几十两俸禄,我一个女儿家,哪里能有那么多银子,传出去还以为我楚家做了搜刮民脂民膏之事呢。” 楚云慕看着腿上的护膝,那上面怀绣了一朵鹅黄色腊梅,只是样子有些古怪,“棠儿妹妹,这梅花可是出自你手?我猜巧儿的女红没这么差。”相处的日子久了,楚云慕也拿她说笑了。 楚棠也觉得自己绣的梅花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二哥哥别笑话我了,我这也是试了一下,谁知道会是这样,你要是不喜欢,拿下来让巧儿再绣一朵就是。” 楚云慕哪里舍得,当即就将护膝收了起来,面色正了一正,道:“棠儿妹妹,吴家那桩婚事,你不用担心了,前几日,我听府上人说吴家二公子吴越喝醉了酒从石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胳膊,腿也有疾,恐怕是好不了了。” 前阵子,楚云慕将吴氏的欲要将楚棠许配给吴越的事说给了她听,他也跟着忧心,没料到这才过去多久,吴越就出事了。 楚棠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她还考虑着如何避免吴氏乱点鸳鸯:“怎么会好端端就摔了?”从石阶上摔倒,还不至于断了胳膊和腿。 楚云慕同感疑惑,不过转而一笑:“管他作何,你不用嫁他就是了。” 十月初六这一日是楚莲出阁的大日子。因着楚霍两家相隔,吉时一到,花轿就从楚家抬到了霍府。楚家的小姐们自然也跟着过去看热闹,楚棠也在其列。 到头来,楚莲还是嫁到了霍家,这今后是福是祸不知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在女席处坐了一会,楚棠吃的差不多了,霍家的两位少奶奶喊楚棠去洞房看新娘子,楚岫等 人似有不屑之意,庶女嫁给庶子,有何可看的?倒是楚岫今日这几日注意了霍重华几次,心猛地跳了几下,面色微红。比她那吴凌表哥要俊朗多了,还是个解元郎,她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霍家四少会有今日的功名,也不知道今后会便宜了谁。 楚莲的红盖头已经掀了,霍重明很快就折返筵席处招呼宾客。新房里只剩下楚霍两家的妯娌,少奶奶们,都是女子,说话也放得开。众人对楚莲的妆容评价了一番,这又说起了如今的风头正劲的解元郎。 霍家大奶奶,陈氏是霍重华的长嫂,她笑道:“这几日京城都传遍了,说是有人出了五百银子要买我家四弟的丹青,可我还从未听过四弟会作画。”霍重华中了解元之后,霍家两位少奶奶都是一口一声‘四弟’的称呼。 二奶奶李氏接了话:“可不是嘛,听说还是闺中女子开口要价的,咱们霍府这阵子登门拜访的大人们多半是奔着四弟来的,家中有适龄闺女的差不多都来齐了。”说着,又是一阵荣耀的笑意。 其实,这些世家无非是表个态,直接开口要结亲的倒是没有。就要看霍家这边的意思了。霍重华眼看就要过十八,这个岁数放在高门子弟当中,没有成亲的已是少数。 楚棠静静的听着,不做任何言辞,一幅画就要卖出五百两……他以为自己是圣手现世呢。 筵席处,除却新郎官之外,陪席的新科解元郎也是众人频频关注的对象。霍重华与霍重明自幼不合,就差水火不容了,他的存在更是让霍重明这个新郎官也黯淡了。霍重华也无心应付,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也就该离席了,他这几日一直在驯马,宵禁之前总会骑着如烈在城中溜一圈。 如烈是他给马取得名字。 至于有人喊价出五百两买他字画一事,他早已听闻。他从不作画,那日后还真画了一幅,只是不是用来卖的。 黄昏至,霍府满园的华灯异彩,楚棠出了洞房,正要去寻楚湛,也是时候该回祖宅了。墨巧儿面色不佳的从回廊走了过来,怀里似揣着什么,见了楚棠,便道:“小姐,那个霍四少说是账本出了问题,让您回去之后好好算一算。”说着,墨巧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处。那里面藏着的是账本吧。 每次从霍重华的茶园子里拿货,楚棠另外备了一份账目,就怕今后会出错,但她每一笔账都算的清清楚楚,不该有疏漏的地方,“他还说了什么?” 墨巧儿脸色更加难道:“霍四少说这是给您的,让小姐您看看 第77章 五百婿 又是一年深冬萧瑟时。 楚宏大婚后的半个月,京城下了第一场雪,放晴之后的天际湛蓝如洗。 快入年关了,楚棠寻了机会,带着账本去城郊的茶园子找霍重华结算,账目一直没有理清,她也着急。本是带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现如今门庭若市的解元郎真有功夫镇守茶庄,楚棠至今也想不透霍重华是如何攒了这一大片‘家业’的。 不过,传奇如他,想来一定有他的法子。 楚棠被庄子里的粗布仆从恭恭敬敬的请入了四合院,院中临近中堂的地方,左右各种着瓷碗粗细的柿子树,这个时令,上面还红红火火的挂着没有摘下的柿子,皆已经冻得布满褶子。与落了雪的枝桠形成鲜明好看的对比。 厅堂内煮了茶,雾气缭绕,但并不潮湿,另有腾腾燃烧的炉子,淡淡烤芋头的气味在此间飘荡。楚棠踏入屋子,就见霍重华低垂着眼眸,单手持书,一手在写字,他写字的时候,眼睛却是盯着书的。 好古怪的人…… “你来了?”他仍未抬头,只是唇角微不可见的弧度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嗯,我……有一部分账目没有理清楚,你看要不要你来算?”楚棠觉得甚是奇怪,她自幼便背着老太太学习陶朱理账,学问上肯定比不过霍重华,但是算账……她自诩还是不会有问题的,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在他面前示弱。 霍重华这时放下毛笔,那张清俊刚毅的脸抬了起来,楚棠仿佛看到他两条剑眉挑了一挑,也或许是幻觉,因为下一刻,此人脸上已经毫无表情了:“我算?小楚棠,你以为我整天没事做?这样吧,现在时辰还早,你便留在我这里慢慢算,实在不懂的,可以问我,到时候我若得空,也能指点你一二。” 楚棠肩上批着软毛织锦披风,额头戴了雪白色卧兔儿,因为不可置信的缘故,她美眸悠悠睁大,更是衬的姣姣如月的姿容,饶是冬日里穿的厚实,也可见她曼妙的变化。 霍重华心中纳罕,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如今尚小,已经变得足以让他心潮澎湃了。 “用过早饭了?”霍重华将贪婪的视线移开,试图让自己显得君子正派。就连说话的口吻也与寻常无异。 楚棠为了早些和霍重华结算完,今日起了一个早,没想到霍重华还要留下她继续算账:“……我吃过了,那我现在就开始?”她真的很想早些离开。天知道,每每与霍重华相处,上辈子他做的那些事无时不 刻都让她脊椎骨发凉。 楚棠这阵子被账本所扰,夜里沉睡时,梦见了霍重华曾几何时的骇人行径,他最擅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她几日前就开始怀疑账本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他故意寻她的麻烦,想让她不得安生。 楚棠细细想了几日,可能她是得罪过霍重华,但他如今是解元郎,不至于跟她一个闺中女子计较吧? 会……计较么? 这个真不好说了,记得霍重华上辈子发迹之后,仅仅因为不喜听戏,也不知道戏园子里的台柱子怎么得罪了他,不久就被其送给了辽东督军为男/宠,下场是生不如死。 在楚棠身心备受煎熬时,霍重华已经一手提了圆椅过来,位置就在他书案的对方,上面还铺了毡容垫子,看上去很软和:“坐吧。” 墨随儿和墨巧儿这时很想上前说些什么,楚棠眼神示意二人不要多事,她落座之后,将怀里的汤婆子取了出来,厅内温热如春,并不觉得冷。 楚棠翻开账本,却是被一股温馨的香气给吸引了,视线移了过去,就见霍重华很轻易就从炭火里取出了烤的金黄的芋头,三两下就剥的干干净净,他那修长好看的解元手,似乎都不怕烫的。 “沾糖吃,你拿着。”霍重华已经将剥好的芋头放在盛有白糖的小蝶里,递了过来。 楚棠不敢吃,俗话说吃人嘴软,她已经拿了他的,这再要吃了他的,后果估计是……偿还不起了。剥了皮的芋头雪白纯香,楚棠从来就没吃过这种东西。此刻一看,还挺有食欲。 “不了,我还是算帐吧。”楚棠以为自己很婉言的拒绝了,霍重华却已经起身,高大的身影落在她背后,将她整个人罩住,长臂搭在了楚棠面前的桌案上,一手拂来了碍事的账本:“不急,你有一整日的时间慢慢算。” 楚棠觉得愈发古怪,霍重华靠着她非常近,却没有挨到她半分,她无法指责他任何不适当的举动;“我一会要去表哥那里送年货,你看要是我算不好的话,下午能否先离开?” “不能!”霍重华突然一语,对上楚棠差异的眸光时,他已经将芋头切成了小块,均匀的沾上了糖沫,又道:“你要送什么年货?我明日正好找沈兄借书,顺道帮你带过去就是。”他已经在她对面落座,一手持书,另一只手又开始写字了。 楚棠看着面前还腾着热气的白糖芋头,内心对未来阁老的友善是抗拒的,然,她更不能违了他的好意,只能一块块吃了精 光。 霍重华将时间掐的刚刚好,她一吃完,他便已抬眸,那墨玉一样的眼时时刻刻能叫人心头如被冰触,起码,楚棠是这么认为的,原来如坐针毡是这等感觉。 “还要么?”霍重华问。 对他红鸳星动的女子不在少数,尤其是中了解元之后,更是备受女子追捧,名誉甚高。他这般对待她,她能明白的吧?小楚棠聪慧过人,灵动狡黠,理应早已明白他的心思。她这张如懵懂恍惚的脸是什么意思?装傻?还是真不懂? 楚棠晨起时,被墨随儿灌了一碗羊乳,又用了小脆酥,此番被霍重华的‘好意’一撑,已经感觉胃腹发胀了,“不用,我饱了。”她低头看着账本,头皮发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直萦绕在她身上的目光才撤开。 这时,外面有一男子洪亮的嗓音响起:“小四爷,你这匹马不错啊,借我先骑上一回!” 霍重华中了举之后,外人对他的称呼,从霍四少变成了四爷,甚至有人拿他跟定北侯府的庶四子对比,这半年京城谣传的文武双四,就是他二人。 霍重华明显眉头一簇,似有不悦,对楚棠说话时,却是语气极轻的,“你先待着这里,我去去就来。” 他终于要走了! 楚棠心头大大舒了口气,面上笑盈盈的,如若春风荡过,霍重华很满意她这个样子,交待了一句,就大步出了厅堂。 这厢,墨巧儿上前一步,小声道:“小姐,咱们要不要寻了机会离开?奴婢怎么觉得霍四爷有点问题?” 墨随儿后知后觉:“我也察觉到了,他是不是还想从咱们小姐身上要银子?” 墨巧儿:“……”得了,好像是她想多了。 几刻狐疑之后,楚棠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的一垒书册上,科举所用的书册与账本看似相近,其实从线封上也有细微的差别,楚棠早就起疑,趁着霍重华出去之际,当即取了最下面的书册出来,她随意一番,就看出来这便是霍重华自己所备的账目,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茶铺子名下,再细细与自己面前的账本对比一二,顿时一目了然。 他果然在耍她! 他竟厌恶她至此?这种事很好玩么? 楚棠又将霍重华的账本放回了原位,小脸气的微红,坐在圆椅上思量对策,与霍重华来硬的肯定是不行,但任由他欺负?她也不能容忍? “小姐,您看到什么了?”墨巧儿问。 楚棠冷笑了一声:“呵……没什么,只不过我对霍四爷的才情学识愈加的佩服。不愧是当科的解元郎,任谁也是比不过他的,我不过是仰慕之情无以言表。” 墨巧儿突然咳了一声:“咳咳!” 霍重华已经长腿迈入,就算在深冬,他身上穿的并不多,一件月白色的衣袍,清风霁月般的秀雅,楚棠的话句句入了他的耳,暖了整个冬季。 楚棠这才意识到霍重华又回来了,他半垂着眸,那好看且邪性的唇角标志性的似扬非扬,明明是风流到了骨子里的长相,楚棠却瞧着匪夷所思的诡谲。 “这么仰慕我?”他行至桌案前,很随性的撩了袍服坐下。 楚棠已经全完没有刚来时的拘谨了,只用了一根中指就将面前的账目推到了霍重华面前,笑若娇花的滴滴道:“对呀,何止是仰慕!喏,这个账目,我实在理不清了,那你帮我呗,我正好需要多学学,今日就当面看着你清算可好?” 美人的要求总是让人难以回绝。尤其是他心尖上的人。 霍重华何许人也,楚棠前后的变化太大,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又见她美眸含星,直直的看着他,他不忍拒绝,但又不得不拒绝,因为此刻,他二人皆知道这是一本死账,无从理清。 霍重华似乎天生的厚颜,直接将账目压在了长臂之下,另一手也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张大红洒金请帖出来,上面用隶书写了烫金的大字“诵诗大会”,“五日后,天字阁会广招贤士,由康王亲自主持,摘得头筹者可获入宫赴宴的机会,女子亦有擂台,我到时候会去,这张请帖给你,你也去试试,或者你能给我捧场,我若赢了,彩头给你。” 他眸光带着蛊惑和难以忽略的引诱,这人天生一双多情的眼,只此一瞥就能教女儿家的魂儿乱了方寸。只是楚棠不是寻常女子,她就早看透人世红尘的虚妄,起码此时此刻,楚棠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倒在霍重华一双勾人的幽眸之下。 小手被人用力握起,力道恰好是她不容反抗的程度,楚棠脸颊不受控制的红了,霍重华越看心越痒,将请帖放在她手里,面上一派正经:“你小小年纪就要操心颇多,女儿家还是该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没事大可绣花扑蝶,吟诗做赋,理什么账目?我又不会亏了你。”他将账本的事抛之脑后。 墨巧儿正好说什么,霍重华已经松开了楚棠,再度恢复正经严肃。方才握过她手的那只大掌置于唇边,道:“趁着还没上冻,你先回去吧 ,你那一马车的年货,我已经让人卸了下来,明日定会原数送去沈府。” 墨巧儿:“……”这次又是她想多了? 楚棠将请帖收好,她不知道再追问账本的事,霍重华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至于方才一幕,她当然知道自己被调戏了,那又怎样了?她再调戏回来? 那无疑是自找苦吃。 “多谢!”楚棠丢下一句,裹了身上的披风便往外走。 陈晨适才想骑如烈,他难得见到好马,却不想他堂堂北镇抚司总旗,却被霍重华摁在了雪堆里,听闻霍重华这边来了一女子,便过来看个热闹,康王不是没有给赏过丫鬟给他,他一一回绝了,此番也不知是怎样的绝色,让霍重华一颗和尚心也动了春念。 陈晨正往厅堂而来,却见奇丽女子面色如霜如冰的踏出门廊。 他微微一滞。 第一印象是有些面熟。 又或许美人大抵都是如此吧。 但这女子似有不同,该如何说呢?如远山之巅的冰泉,初眼是让人不可靠近的绝尘之美,再后却又是截然相反,第二眼是粉雕玉砌的,可人又明艳。 小美人看上去年纪很小,却独有风味。 陈晨突然明白霍重华今日不欲见他的缘故了,按着官位,他现在远在他之上,可这位解元郎却是没有那个伏低的自觉,他要找其喝茶,还要亲自登门。若非要与他商榷康王交代的任务,陈晨打心底是不愿意碰这个冷钉子的。 肩头一紧,陈晨收回视线时,霍重华的手已经搭在了他肩上,“陈大人在看什么?” 陈晨唇角抽动:“呵呵……小四爷,王爷还说你清心寡欲,以本官看,你是胃口太高啊。”他又往马车方向望了一眼:“怎么?惹得人家不高兴了?本官怎么瞧着那姑娘面若寒霜啊。” 小楚棠不高兴么? 荒谬!他刚刚还看她笑了。 霍重华借力,拉着陈晨入了屋,“陈大人日理万机,我这个无名小辈的事,你还是别多问了。”这些人真是多管闲事,他与小楚棠的事,谁也别想插一手。 陈晨头一次见到霍重华时,还是五年前,当初他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少言寡语,但闻名声不太好听,说什么风流成性,游手好闲,痞气粗鄙。起初,陈晨并不能理解康王如此器重霍重华的缘故,直至这几年一桩桩事情办下来,他才视霍重华为将来康王府的新秀之才。甚至隐隐 跃过他们这些早年就效忠于康王的人。 “小四爷,你这里花香充沛,不知是那位姑娘留下的?还是你身上的?”陈晨混迹北镇抚司,靠着一身本事不说,嘴皮子功夫亦然了得。 霍重华无视他的揶揄,“陈大人大白天的还是少来我这里,免得有人居心叵测,窥探了大人的行迹。”他表情极淡且冷,与楚棠刚刚负气而去的情形无异。 陈晨这才正了色,心道,解元郎当真不解风情,快十八的人了,看样子还是个雏儿,他道:“王大人已经回京复职,户部贪墨一事怕是遮不住了,王大人与楚居盛共掌户部事宜,要是这次楚家倒台,王大人居上,对王爷的大业那是天大的助力。” 当朝首辅于六年前因牵扯谋逆一罪,与阉党勾结,已斩首于宣武门菜市口。如今次辅汪直独大,却也快耳顺之年,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楚居盛倒台,王重阳离着阁老的位置则又近了一步。他明面上没有站在任何一派,实则是为康王效力。 陈晨此言一出,从霍重华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最擅审视旁人,对霍重华却是看不透,权势,美人,地位……他似乎都不感兴趣,仿佛天生薄凉,但与此同时,又是侵/犯性极强,像一头时刻会攻击人的野狼,“王大人在康王面前多次提及小四爷,看来是真想招婿啊。”陈晨闷笑。 霍重华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抬手打在了他的手背上,让他放下了手里的芋头,很显然,并不想招待他。 陈晨转而叹道:“不过,萧家和萧皇后一日不倒台,楚居盛就很难下来啊。” 霍重华在这时淡淡接了话,“非也,真到了紧要关头,太子一党一定会断尾求生。楚居盛无异于太子的钱袋子,只要楚家覆灭,太子就相当于少了左膀右臂。然,重点是,太子一旦弃了楚家,其他忠于太子的人会如何?”毫无疑问,会人心涣散。 一言至此,霍重华紧接着,又莫名的兀自沉思了一句:“楚家二爷在仕途上从未激进,也早已分家,按着朝廷规矩,断不会因着楚居盛的事而备受波及,充其量楚二爷被免官,他那个官位要不要也无所谓。” 陈晨随意听着,也客观的道:“嗯,小四爷见解独到,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霍重华突然烦躁的皱了眉,也不知道小楚棠将来会不会恨他? 陈晨昨夜抽到了寻城的签,一夜熬下来,眼下腹中已饿,正好面前有烤的正香的芋头,他再度伸手去拿,霍重华又一次用实际行 动制止了他。 “啪!”的一声,一巴掌,出招极快的拍在了他的手背上,瞬间爆疼。 这人就是断掌啊!与他这个练家子比起来,也不在话下。 陈晨气的口吐白雾:“我说小四爷,你整日里抠门给谁看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月前就在外面购置的了宅子!我吃你一个芋头怎么了?!” 霍重华抬眸,并无半分愧意:“陈大人不嫌弃的话,一会在我这里吃了便饭,这东西不是给你备的。”又不是烤给他吃的! 陈晨:“……”除却桌案上已经剥了皮的,炭火旁足足七八块,他这要是留给谁?能买得起亭台楼阁的宅子,却是这般小气! 楚棠回城之后并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去了全京城最为繁华的酒楼,望岳楼。 此处不仅可见锦衣华服的公子权贵,丫鬟簇拥着的小姐贵妇也不在少数。寻常百姓是不可能踏足的。 楚棠订了一间雅间,让莫来出去放了消息。 其实,霍重华在给她诵诗大会的请帖之前,她对这场五年一度的盛宴已经有所耳闻,入场的请帖明码标价一百两银子一份。然,数额有限,仅京城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入场,亲睹才子佳人的风采,所以不乏有人掷巨资,只为求得一张请帖,这也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更能让铜臭之家沾染了几分书香的味道,家中有女儿的更是跃跃欲试,要是能当场相中一良婿,就是大幸了。 墨巧儿有些忧心:“小姐,您让莫来出去,传了有请帖拍价的消息,让霍四爷知道了,他会不会……”墨巧儿没有再说下去,总觉得霍重华待自家小姐格外的与众不同,谈不上好,但也绝对不差。 楚棠为了霍重华的账本,熬了半个月,这厢胸口正是抵着一口气没处撒,她不能当面对霍重华如何,卖一份请帖撒撒气怎么了?再者,她的确是无心观赛,饶是霍重华几日后会如何的风采卓绝,那也与她毫无干系。 不一会,莫来推门而入,禀报道:“小姐,小的按着您的吩咐,特意强调了当日霍解元会在场,您猜的没错,想抢请帖的人比比皆是,而且女子占上风,已经有人开始出价,您看咱们是卖多少银子合适?” 楚棠并不贪心,但碍于手头的请帖是霍重华相赠,他又是炙手可热的俊逸解元郎,出价太低有损了他的身份,寻思一番,楚棠最后定下来,“五百两吧,谁先出此价,这张请帖就归谁。” 请帖出手的非常顺利,不出 三刻,莫来就将五百两的银票拿了回去,楚棠头一次发觉挣钱如此容易,若非她的确不贪银子,她估计会去霍重华那里诓骗几副字画过来,然后高价转手。谁会想到彼时无人问津的霍家庶子,几夕之后会这般‘值钱’?世事难料,概莫如是。 陈晨从茶庄子里离开时,乡道上已经上冻,霍重华带着年货如期登门沈府,沈岳吃了一惊,他大约几个月没有见着他了,此番见他这般阵势,也不得不惊。 霍重华解释,“沈兄且听我说,这些是替小楚棠送过来的,怎么?你二人之前没有说清楚?”他试探的眸光在沈岳风清朗月的脸上搜寻。要论相貌,沈岳堪称浊世佳公子,更别提与楚棠还是表兄妹的关系。沈岳即将弱冠,身边连个通房也无,霍重华心里存了某些思绪。 沈岳这才想起,楚家祖宅的确有人过来送过信,是金陵沈家寄过来的年货,沈夫人却是统统寄去了沈家,连同给沈岳的那部分也是,楚棠只能再给他送过来,只是被霍重华‘劫’了。 沈岳邀了霍重华入暖阁,“我竟不知霍兄与我棠儿表妹相熟,这丫头怎会麻烦你?”他倒不是觉得楚棠的做法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不该劳烦外人,反正他过阵子也要去看她的。 霍重华落座后,似很平淡道:“无碍,我与小楚棠不算是陌生,她一个姑娘家,太操持了并不好。” 沈岳本不该多想,却险些被霍重华这一番话引导,但又见霍重华已是成年男子的体格,生性又无暇风月,而楚棠又年幼,他便没有任意自己在脑中杜撰下去。 “是啊,霍兄所言甚是,将来她就不会如此操心劳累了。”沈岳笑如暖玉,就是霍重华看了也对他颇为赞赏。 霍重华这厢没有再提楚棠,他不太喜欢听到沈岳一口一句‘我棠儿表妹’。这种占有欲来的奇怪猛烈,他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认定了某件事之后,便本能的以为她的一切都应该与他有关,而不是旁人。 “诵诗大会准备得怎么样了?”霍重华岔开了话题。 沈岳是徐长青的得意门生,又是家财万贯,能得请帖不足为奇。 “我无心参赛,至于彩头也不甚感兴趣,到时候给霍兄你助威。”沈岳一心科举,春闱还有几月在即,他做不到像霍重华一样,如个闲散游子,读书对他而言似乎仅仅是茶钱饭后,黄昏余韵时的小憩那般简单。不是所有人天生唯才的。这个世上,绝对多数人都与天赋失之交臂,只能靠着勤恳往上爬。 霍重华只是淡笑,看来沈岳那日当真也要去,如他所料的一样。小楚棠会更希望谁拔得头筹呢? 霍重华本想着让楚棠知道谁才是全京城最为才情绝佳,相貌倜傥的男子。却在下一刻彻底打消了参赛的念头。 “呵呵,霍兄,我棠儿表妹今日轻轻松松借着你的名义挣了五百银子,你二人是不是一早就约好的?”沈岳一想起莫来和莫去今日的说辞,就忍不住发笑,人人都像楚棠一样做生意,天下就没有亏本的商家了。 霍重华皱眉:“此话怎说?”五百两?似曾相识的一笔银子。 “你是不是让她出手了一张请帖?你现如今是解元,能得重视是好事,但如此招摇,怕是会惹得康王不悦,这诵诗大会好歹也是康王殿下亲自主持。棠儿今日拿着你给的请帖,叫价五百两银子给卖了,倒是给你挣了四百两,老实交待,你二人是不是商量好了分成?”他知道楚棠机灵,也知霍重华并非善男信女,两人合伙敛财的可能性极大。 霍重华的表情已经从冬雪天坠入了冰窖里。 五百两?她拿着他的心意去换了五百两银子?在小楚棠心目中,他只值五百两?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八千字不到,我错了,明天更加粗长君补上。 ps:预计还有十天成亲--------这里是急不可待分割线。智慧如乃们,且猜猜霍四会用什么法子?友情提示:他的手段不会太光明! 第78章 故人殇 霍重华轻笑未语,一日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就连银月如勾,半是黄昏,半是暮色的景致也不那么美了。相由心定,他来时的满面春风已尽数化作深冬萧索,沈岳留他用晚饭,他却借故离开了沈宅。 诵诗大会如期而至,霍解元的缺席无疑成了众多闺中女子本年中最大的憾事,康王有意给他打造名气,此番他没有现身,令得康王与刚回京不久的王重阳同为惊讶。 霍重华有才,办事果断,奇思异想,是个能人。但康王有时无法掌控他的心思,看不透他究竟要什么?权势于他而言,似乎可有可无,银钱亦然,若说是美人,他这个岁数应该最为热衷,康王自己年轻时早已体会过狂热的欲/念,他虽心有佳人,但彼时不是没有对温香软玉悸动过,他也考虑过霍重华的年纪,给他物色了几个颜色上佳的丫鬟,最后却被霍重华放在了茶庄里做了采茶女。 康王是在诵诗大会的第二日见到了霍重华,那下巴处暗青色短胡渣又冒了出来,像是几日没有打理他自己了,身边的确该有个贴身的丫鬟伺候,谁家的少爷这个岁数还是自己打理?这等事本应由霍家去办,然,霍大人恐怕从半年前才留意到这么一个儿子吧? “天乐,我那日让慕瑶去茶庄子里,你将人安排妥当了么?”康王品着茶,看似漫不经心道,他若不特意提及一次,人家好好的姑娘又该沦为苦力了,霍重华看着斯文俊逸,却是不懂怜香惜玉。 霍重华只知道自己让管事领了几个姑娘去茶园子里,哪个是慕瑶,他真没有留意,他自然是明白康王的良苦用心,道:“天乐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天乐的心思都在来年的春闱上,王爷好不容易给天乐打通了路子,天乐绝不能负。” 康王手里的茶盏一掷,霍重华看着顺从,实则油盐不进,王重阳那边他已经婉言推脱了,可王若婉现如今还在府上闹着绝食,这厢他不过是给霍重华送了一个丫鬟伺候,这小子就这般抵触了……若有朝一日在朝为官,那方面也不能出了污名,陛下最不喜龙阳之流,万一让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钻了空子,霍重华是爬不上去的。 康王平定了一下心绪,算着年纪,他要是当初早娶妻,儿子都能有霍重华这般大了,语重心长道:“慕瑶是王妃身边的大丫头,处事细致,你如今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了。” 霍重华真若不愿,他也不会逼迫。只是慕瑶是从顾柔身边要过来的,霍重华真要是拒绝,人还得接回来。 “王爷,我独身久了,不习惯有人 近身伺候。”霍重华岂不会明白康王的用意,紧接着,抛出了他今日想要言表之事,“春闱之后,我想娶妻了。” 康王一怔,霍重华要娶妻,他当然是高兴的,而且他一开始就以为霍重华会与王重阳之女定亲,谁料却是相看不顺。霍重华是他培养出来的新秀,能与自己人结亲是最好不过的,他要是娶了政敌之女,与康王不利。 “哦?是谁家的女儿?”康王问。 霍重华暂时并不想说,“且等到来年再说,她未必愿意嫁我。” 康王极少看到霍重华苦眉愁目的样子,这是什么表情,他大概猜出了一二,“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姑娘家愿不愿意的。天乐啊,你尽管放心科举,你的婚事,本王一定会促成。对了,听闻你新得一匹良驹,陈晨说是汗血宝马,花了不少银子吧?茶庄子都是你在打理,一切用度可随意支配,无需经由我。” 霍重华的目的达到了,点了点头,父母之命……有康王与王妃认可,她会嫁他的,“那马是心上人所赠,不过我倒是购置了一套宅子。” 他是霍家的庶子,过几年弱冠之后,迟早要另立门户的,就算他不提,康王也有给他置办府邸的意思,“呵呵,心上人?你不是说她不愿嫁你?此等好马百两银子不止,这位姑娘还真舍得。” 霍重华一手在下巴处摸了几下,“嗯,她不是寻常女儿家。”说这话时,墨玉眼都是发亮的。 康王摇头失笑,情窦初开的少年大多都是这样吧?谁能没个为情所痴时?罢了,且随他去吧,年少时光转瞬而逝,也是难得轻狂。 品茗之后,霍重华没有再逗留,便离开了康王府。 骑着心上人所赠的高头大马,他迎着自西北角吹来的冷风,隐约露出意气风发之姿。这时,背后一阵阴萧煞气,随着耳膜微动,霍重华长臂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抬起,瞬间掌心中多了一只黑白羽灵箭,这是顾家所独用的。 马蹄声愈发靠近,霍重华的嗓音,温怒且寒,“顾四爷,你们顾家人是不是专门喜欢从背后给人放箭?”这是几次了?他觉得需要记下来,下回一并奉还。 顾景航护送王重阳回京已有半月,现如今宣府未乱,还不是他冒进的时候,然,霍重华的势头隐隐开始超过他了,尤其是康王对他的器重,“呵……霍兄,多月不见,你中了解元,那头驴子也换成了骏马了,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方才不过是试试霍兄的警觉性可有提升。” 霍重华将手里的黑白羽灵箭抛给了顾景航,似乎对他的忍耐性已经快超过底线了,这人……不是一般的烦人! 顾景航擅武,上辈子更是在马背上挣了无上尊容,他一眼就看出了霍重华所起的如烈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甚至可以用作冲锋上阵的战马,用在皇城之中实在是暴殄天物,“霍兄,你这匹马不同凡己,是从何得来?” 霍重华对于楚棠的能力并不怀疑,她这丫头小人鬼大,能赠他这样一匹马,他甚为欢喜,甚至幻想,是不是小楚棠觉得他这样的人,只有此等烈马能配得上。她自己都亲口说了,对他的仰慕之情难以言表。 说话可是要算话的! 他单手抚着如烈的鬃毛,笑道:“心上人所赠,自然是好马。” 顾景航唇角抽了抽:“……”他看着霍重华眉梢难以自抑的浅笑,他没有放过调侃的机会:“有王大人作保,将来霍兄仕途必定顺风顺水,只是不知霍兄算是赘婿么?” 霍重华身份卑微,王重阳又只有一女,入赘的可能性极大,上辈子的霍重华便是入赘的,只是大婚之后并没有入住王家府邸,王若婉只得跟着他搬了出了王家。然,没过半年王若婉便死在了霍重华置办的宅子里。为此,王重阳一度与这个女婿不和,从此关系破裂,水火不容。 顾景航非常乐意去重温这一幕,霍重华的每一处落魄,皆让他内心的枯毁,得到片刻的甘露/滋润。 又下雪了。 冷风伴着碎雪,碎雪夹着冷风,二人之间如隔刀山火海,再往前一步,极有可能玉石俱焚。 霍重华已经在马背上坐正了身子,那含着溺宠浅笑的墨玉眼此刻如同寒冰一样盯着顾景航,“呵-----”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之后,霍重华长腿加紧马腹,并不想与此人过多解释,世人如何想皆与他无关,他只做自己的事。 顾景航曾经身在高位久了,到了此刻,依旧很难改掉那种视所有人为蝼蚁的性子,暴躁,狂放,唯他独大的想法,他开始后悔根本不该留下霍重华! 横桥胡同喜事连连,年关也尤为热闹,两家的仆从用了细竹杆子将垂于屋廊下的灯笼一一放了下来,换下风吹日晒了一年的红绉纱,再套上新的,复而再挂上去。 霍重华刚至胡同口,朱墨一双短腿急燥燥的奔了过来:“四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楚家几位爷正等着您过去吃茶呢,晚上恐要行酒令,您不曾饮酒,要不咱不 去了?” 这估计又是楚居盛的主意,朝中几大势力,皆在拉拢人才,从两年前的状元,探花和一众庶吉士,都在拉拢栽培之列,他现在不过是个解元,也备受关注。 “为何不去?楚宅的紫参野鸡汤味道还不错。”霍重华没有回府,直接去了隔壁的楚府。 楚宏和吴凌已在花厅内品茗,炭火烧的极旺,因着纷飞的白雪,有种丘壑惬意之感。楚云慕先看到了霍重华,上前相迎:“霍四爷,就缺你了。” 霍重华扫了一眼,就连吴越也在,他现如今腿脚行走起来,已经看不出瑕疵,可别再妄想着不该贪恋的东西,否则下次就不是从石阶上摔下来那么简单了。 霍重华有时也自诩并非良善,他狠起来,连自己都嫌弃。 但嫌弃完了之后,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厅内,除却楚,吴两家的公子哥,霍家老二,老三也都在,另外还有几个面生的。霍重明娶了楚莲,是楚家的女婿,他虽无功名在身,也是要露面,只是面子上略为过意不去。 几人闲谈片刻,楚宏就寻了机会与霍重华说话,确切的说是套话:“听闻小四爷得康王赏识,你今日所骑骏马可是康王所赐?小四爷是明珠蒙尘,不像我等,费劲心思也才落了榜尾。” 霍重华是头一次骑着如烈回府,而且这之前楚宏根本就没有看到他骑过马,也没有见过如烈,是有人暗中盯着康王府,见他从康王府出来了吧? 霍重华轻笑,修长的五指随意拨弄着青瓷梅瓶里的几束梅花,样子带着痞气,“这倒不是,康王不过是询问那日诵诗大会,为何会缺席。至于骏马,乃我心上人所赠。” 也不知这话说了几次了,霍重华似乎上瘾了,恨不能告之全天下,他最近得了良驹,是意中人送他的。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过来,也是了,解元郎哪能不受追捧,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掷了重金购得一马,赠与了霍重华,这是佳话,容不得旁人诟病。 楚云慕道:“霍四爷年轻有为,相貌堂堂,看来是快要娶妻了吧。” 霍重华三年前就该参加秋闱,却因着去了一趟大兴给耽搁了,故此他比同科的楚云慕年长了两岁。霍重华这个岁数是该定亲了,等亲事办下来,也得一两年光景,到时候都弱冠了。 他摘下一簇血色腊梅,放在鼻端嗅了嗅,顿时让他周身的文人气度转为了风流之态,“嗯,的确快了。 ”他忍不住兀自笑了笑。 楚家人这时面色顿时变了。 楚莺的婚事一直在定夺当中,楚家还想着与霍家永结秦晋,霍重华的学识已经备受大儒赏识,要是将来入了翰林,就是一匹黑马,到时候想榜下捉婿的人就更多了,楚居盛的如意算盘,是将嫡女嫁给他,却不想楚宏今日一试探,得了这么一个结果。 可……究竟是哪家的女儿?怎么无人听说过? 别说霍重华与谁定过亲了,房里连个丫鬟都无,就连霍重明也颇为差异,“四弟,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还不曾听闻?” 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而来,现如今京城中适龄的官宦大户家的女儿,用手指头都能数得清,有人猜测是王重阳,吴家兄弟更是羡慕不已,得了王家的鼎立栽培,在庶吉士的位子上要少熬多少载?! 霍重华将嗅过的梅花,一簇簇放下,在诸人目光探寻之中,只道:“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 众人:“……”仿佛隔着空气也能感受到来自霍重华的炫耀。 霍重华他知道楚家大房此次的目的是什么,这算是表明了自己婉言拒绝,至于他和小楚棠……为什么要与别人说?! 众人闻言,尴尬的笑了笑,楚宏当夜就将此事告之了楚居盛,他问:“可知是哪家的女儿?” 楚宏摇头:“父亲,你说霍重华是不是不欲与楚家结亲,故意这么说的?他要娶妻,不可能就连霍家也不知。儿子已经私底下打听过了,霍家根本一点风声也无。” 楚居盛身在高位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狂妄之徒,他的女儿,自是要嫁高门大户的嫡出公子,给了霍重华脸面,他却不知好歹! “哼!还真以为自己将来会得圣上器重!单是他的身世就上不了台面,一个杀人犯的儿子,生在霍家又怎样!算了,他既然没有那个意思,莺姐儿又不是愁嫁!” 楚宏会意,自此就没再主动邀请过霍重华吃茶。 过了几日,天际总算是放晴。雪才刚化完,风中冰寒刺骨。 楚棠在屋子里给几只小兔儿做窝,王若婉这一日登门了。 许久不见,她还是那样纯真的性子,见了楚棠就双目赤红的诉苦,说她父亲和母亲如何禁足她,又说家中时常给她安排相看,还有李家的公子如何的卑劣假仁假义。楚棠猜测,所谓的李家公子应该是王重阳挑中的女婿吧?不然王若婉哪会这般咒骂。 一番诉苦之后,就提到了霍重华,“棠儿妹妹,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了,霍重华凭什么不愿意娶我?几年前我父亲就有那个意思,他却一直回避,现在还冒出一个心上人出来,叫我如何能忍!现在我父亲给我另觅良婿,肯定是随了他的意了!我偏生不想让他欢喜,要是让我知道了他心上人是谁,我定划花她的脸。” 本是暖如三月的屋子里,突然就冒出了煞气。 楚棠不知如何安慰,却打心底为王若婉高兴,她如此心善无知,嫁给一个疼她,惜她的夫君才好,霍重华绝对不是良配,避开了霍重华,她或许不用早逝,一辈子还长,后面有大好的时光等着她。也不知道霍重华的心上人是谁,真是可怜了那位苦命的姑娘了。 “王姐姐,姻缘的事早有天注定,你与霍重华的红线许是不在一处,天底下的好男儿多了,你又何苦只喜欢他一人?我还听说霍重华性子阴沉,不是个好人呢!”楚棠添油加醋了一把,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她盼着王若婉早日回头是岸,霍重华那样的人,怎会是寻常闺中女子能制服的?还是不要拿着小命去赌了。 王若婉听着楚棠诋毁霍重华,心里不太乐意,同时脸上也表露出来了,牵着楚棠手的双手随即松开,止了眼泪看着她:“棠儿妹妹,你根本不懂,我第一眼见着他就喜欢了,你时常去楚家大房,那里挨着霍家近,你告诉我,到底是谁送了霍重华一匹马?” 楚棠闻言,脑子里突然一转,有种不详的预感:“……马?” 王若婉恨不能咬牙切齿:“对!就是一匹马!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解元郎有了心上人,那女子还送了他一匹骏马!早知道他喜欢马,我就让爹爹从关外弄个十匹八匹回来!偏生让旁人捷足先登了,我不服!” 楚棠手里的针线无意间刺到了自己,她醒过神,对霍重华积了一箩筐的意见。他自己要拒绝王家,为何要拿她送的马做挡剑牌?! 拿女儿家的一颗芳心视作无物,此人当真可恶。 “那……王姐姐,既然他已有心上人,你又何必非他不可?依我看呐,霍重华不过是学问深厚,旁的一无是处。” 王若婉更不高兴了,从临窗大炕上起身,直直的盯着楚棠:“棠儿妹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霍重华的心上人是谁?所以才这般假意宽慰我?我且告诉你,我父亲已经说了,不准我再想着他,我只是不服气,让我知道了是谁,我一定不能让她好看。” 楚棠十分真切的看出了王若婉的仇视,她彻底僵住了,心虚难以掩饰。这时,墨巧儿走过来,笑道:“王小姐,咱们家姑娘也是好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知道解元郎中意哪家的姑娘?无非是担心你所托非人罢了。” 王若婉的疑心消失的很快,“也对,棠儿妹妹怎会知道这些。我真的好恨霍重华,哪日见了他,一定好好质问他,他那心上人到底哪里比我好了,是家世,相貌还是性子?” “……”楚棠有苦难言,命人端了翠玉豆糕过来,“王姐姐,这是小厨房新做出来的,你尝尝看。” 没有心机的人活着就是舒坦,王若婉没一会就恢复了平静,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直到王夫人派了婆子过来催促,她才离开。楚棠看她的样子像是放弃霍重华了,虽然她口头上还在执念,但真要是嫁了旁人,估计也不会再纠缠了。 王若婉一离开,墨巧儿就立在小几前,“小姐,这件事……”难道依旧只有她一人看明白了? 楚棠挥了挥手,让她禁语,“巧儿,你休要胡思乱想,那件事绝无可能。” 墨巧儿:“……”看来只有她这个局外人看懂了。 楚棠趴在小几上,神情慵懒,看眼就要入睡。近几日一提及霍重华,自家小姐就会犯了头晕的毛病,且每每皆是。墨巧儿也不敢再提,便禀报了傅姨娘事,“小姐,傅姨娘又去账上支银子了,这回是五十两。” 傅氏每月按时会有月银,府上更不会短了她的用度,然,近半年却是屡次去帐房支钱,楚棠一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却胆子更大,离着上回支银子也才过去半个月不到,她到底要干什么,需要挪用大笔银子? “小姐,傅姨娘知道您发卖了王嬷嬷,一直对您怀恨在心,您看咱们要不要提防着点?”墨巧儿提醒道。 眼看着楚娇和楚玉二人长大,傅姨娘虽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怀上庶子,但楚棠同样不能冒险,“嗯,去盯紧点。三叔公膝下无儿无女,前阵子不是想过继一个女儿么?楚玉正好合适,我哪日与父亲说一声。” 楚家族中的长辈虽然辈分在那里,但家中是没什么家底的,楚玉养在祖宅肯定比养在外面好。 楚棠本来不想这么就对一个几岁的孩子下手,谁让楚玉屡次去楚二爷跟前颠倒是非!那就不能怪她了。 墨巧儿笑道:“还是小姐您聪慧,玉小姐送去了乡下,看她今后还如何作祟,就是及笄后,也休想嫁入 高门。娇小姐那个容貌,她那日还妄想着和解元郎走近呢!” 怎么?楚娇这般年纪,已经开始惦记夫君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这话如何说?”楚棠突然来了兴致,要是人让霍重华知道,楚娇也对他默默含情了,他的表情一会很精彩吧? 楚棠被自己的臆想逗乐了。 墨巧儿如实道:“小姐,您不知道么?当初二公子中了举,二爷带着几位小姐去大房祝贺,娇小姐还想暗中给霍解元送礼呢,她可真是不知臊啊,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不过却是没等到机会,奴才挡着她的路了。” 楚棠觉得墨巧儿这件事办的十分不妥,“再有下回,不用挡她了。” 墨巧儿:“……” 楚棠记得楚娇上辈子嫁得很是风光,还拿了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所嫁之人虽不是达官显贵,但给了她一世的安宁。楚棠倒是想看着楚娇飞蛾扑火,她专会装作可怜小白花,任人欺辱的模样,能糊弄得了旁人,却是没法逃得了霍重华的眼。 可惜了,她没能成功招惹上霍重华,楚棠为此好不郁闷。 刚入夜,暮色四合,到处是清冷冰寒观景。楚二爷的小油车被人堵在了玉树胡同外。 这人刚一露面,楚二爷神色大惊:“……是你?” “是啊,楚居海,多年不见了。”此人嗓音细长,七分阴柔,兰花指微微一翘,身后便有两名腰上跨刀的男子上前,他正是东厂厂公吴泗,:“楚居海,跟杂家走一趟吧,不会耽搁你多少功夫的,反正贵府也无女主子等着你回府了。” 楚二爷腮帮子鼓动,让身边的小厮莫要吱声,下了马车,随着吴泗去了巷子一角,四处接踵而来的冷风灌入袍服,无孔不入。上一次见到吴泗是那年吧?恍惚中,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却又如同历历在目。 阉人的瞳孔里都是充血的,听说是杀人太多,戾气怎么也淡不去的缘故。 雪,又下了,没完没了,周而复始。 碎雪渐渐化作成片的雪花,落在眼睫上迷糊了视线。四周鸦雀无声,是濒临死亡之前的征兆。 此人找上门,楚二爷知道他离死期不远了。 “杂家长话短说,陛下此刻在丹房,一个时辰后会摆驾后宫,杂家的工夫可不多。”吴泗阴笑着。 楚二爷站在那里,失了一魂,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得没什么了:“厂公想怎么样?”这个 阉人将秘密保留到今日,到底图的是什么? 吴泗接着道:“当年陛下微服在外,楚居盛有意让楚妙珠落入陛下的眼,谁料陛下却无意瞧见了贵府二夫人,你们楚家获知后,直接赐了一杯毒酒让她死了干净。然后又慌称陛下所遇之人是府上嫡三小姐,这才有了之后的楚贵妃,陛下那日只是惊鸿一瞥,龙目没有看清,楚居海,你不会以为就这般鱼目混珠下去了吧?” 他的确说的直接,直接到让楚二爷呼吸一滞,心跳在这一刻陡然一息。 楚二爷听到这里,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仿佛当年一幕又重现了,他和母亲逼着自己的妻子去死,又让楚妙珠顶替入了宫,没想到一切顺利,陛下宠爱楚贵妃,给了楚家几十年的荣耀。 沈兰如何能不死? 难道真让她入宫么? 呵呵……楚二爷灰白的脸溢出一抹惨笑,“厂公知道的倒不少,为何到了如今才说出来?是拿这消息卖给哪个新主子?” 吴泗阴声细语,“混账!杂家又不是有意隐瞒陛下!呵呵----楚居海,你的夫人并没有死吧?杂家今日跟你把话说清楚了,如今这世上知道事情的人除了你之外,再无旁人,只要你站出来指名康王府抢占良家妇女,陛下那里永远也不会知道事情。” 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楚二爷的胆小懦弱此刻消失了,紧跟着又问:“厂公到底是替谁在办事?你们想搬倒康王?” “难道你不想?被人霸占妻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楚居海,大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你踏出一步,这今后荣华一定少不得你的,还有你那美妻。”吴泗兰花指朝着半空一指,浓重的令人不太舒服的香气混着雪花飘荡。 楚二爷不知在雪里站了多久,直至小厮来唤他,他才醒过神,回府一个人待了良久又出去了一趟。 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其实整件事与沈兰毫无干系,是他的错,终究要让他来收场。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知道内情了? 如此甚好! 康王府外挂着红艳的烛火灯笼,眼看就要过年了,后院是小世子的喋喋不休之声。 管事疾步而来,在康王耳边低语了几句。 康王将怀里的朱辰交给了嬷嬷,俯身看了一眼正坐在炕上缝制小袄的顾柔,一靠近就有令他心神不定的幽香,他笑道:“别太操劳,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你先歇下,我一会就过 第79章 秀色餐 院中两株腊梅开得如火如荼,将落了叶的海棠淹没在一片鹅黄与血红的交织之中,狂野且放肆。 风一吹,碎雪坠落,尚有余香。 这座院子,霍重华几年前的一个晚上误闯过,他从未想过会再次越墙而过,只是时机不同,心情也不一样了,当年他差点想着灭口的小姑娘,转眼成了他小心安放在心窝上的人,她或许不知,但他自己已经了然于心。甚至每每想起当初的念头,心头会泛酸,这便是男儿之障了么? 楚二爷死了,她成了真正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尝遍世间独孤的霍重华,太明白这等感受了。他心疼小楚棠,想成为了她的依靠,却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借口,况且……她似乎并不心悦他。 想他霍重华自认为孤立于天地之间,无牵无挂,却不想有朝一日也会害了单相思。 今日是小殓,楚棠从灵堂回来已是半夜,墨随儿等人连忙灌了汤婆子给她暖手暖脚,她的寝房里暖烛通明,还有咕噜时而发出的‘小姐!小姐!……’的叫声,霍重华立在园子里看了一会,屋子里就熄了灯,只可见隐约留夜的小夜灯,忽闪忽明。 她大概是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 霍重华不知将来该不该告诉她,楚二爷是怎么死的?康王妃又究竟是谁?她知道了会怎样?他不能确定了。要是从旁人口中获知,她会不会恨他? 本来还在为了请帖的事生气,想找机会,堵住她,好好问一问,她那五百两银子干什么去了,但此刻再无恼怒,小楚棠已经够可怜了,卖了一份请帖算什么?把他本人给卖了也无妨。 不过楚二爷这一死,楚棠在三年孝期之内不能嫁人,正好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谋划。 孝期她不便出门,今后想见她就难了。 霍重华来了一趟,倒不是空手离开的,修长好看的五指轻巧的折了枝桠上开得最旺的腊梅,这才离去。 窃玉不成,‘偷香’却没落下。 大殓后,上门奔丧之人大多都走了个过场,怎么个死法不好,偏生是醉酒失足落水,这对簪缨世家而言,面子上并不好看。两年前楚老太太死的时候,楚家族人对楚棠还存了偏见,轮到楚二爷,却是无人指责她了。楚二爷的丧事皆是她一手操办,各处事宜处理的有条有理,无一处可令人挑剔。 只是楚棠的态度清冷孤傲,就是想上前宽慰两句的族中妇人,也是望而止步。 沈岳 也带了京宅里的管事下人过来帮衬,一一送走宾客之后,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棠儿,你……还好吧?”沈岳自幼得祖父母疼爱,另有沈万与沈夫人教养,他自问比不过楚棠的心性,自他登门楚家那一刻起,就没见她落过一滴泪珠子。 只是她本是圆润的脸明显清瘦了些,小巧精致的下巴已是美人的轮廓,清淡到了骨子里,便溢出了仙气儿,不食人间烟火的置人与千里之外的感觉。 然而,这一切的变化却不是因为楚棠对楚二爷的死打击太大,以至于性情大变。 她对这个父亲没有太多的情义,亦如楚老太太归西时,无波无澜。让她震惊与后怕的是楚二爷的死因!就算官位再卑微也是朝廷命官,是楚居盛的二弟,荣宠后宫的楚贵妃的二兄,岂会轻易失足落水?楚棠细一想楚二爷上辈子也是这么死的,只是时间错乱了。她当初没有注意到楚二爷脖颈处的伤痕,现在一想,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极有可能会波及更多的人,她选择了守住秘密。 而且她此刻又该同谁说?楚居盛?大伯父未必靠得住。而沈岳,她更是不能拖累他,楚棠只能继续默不作声,所有的事一个人扛着。 “表哥放心,棠儿没事,如今这座楚家的祖宅还得由我主持中馈,我岂能有事。”楚棠淡淡道,逼自己给了沈岳一个浅笑,“表哥回去吧,还有三个月就要春闱了,耽搁不得,我真要是熬不住,一定会去沈府叨扰你。” 她半是玩笑的话,叫人听了心疼,可人已经轻飘飘的跃过沈岳,往甬道另一头走去。 沈岳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言语有时候苍白无力,且等她走过这一段再提吧,不是还有三年的孝期么? 童妈妈身着麻衣,她是沈兰的陪房,可楚二爷的死,她却是哭的双眼红肿,当初楚老太太过世,她也是这般举止,楚棠不懂,她到底哭什么?大抵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稀里糊涂的随意敞露悲彻吧。 “小姐,大夫人让老奴跟您传个话,等二爷出了殡,让您搬去大房去住,您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只身一人撑起整个二房。”童妈妈拭泪道。 楚棠无声的笑了起来,父亲这才刚死,吴氏就等不及了,仅仅是为了照拂她,这才让她去大房? 她怎么就不信呢。 “童妈妈,你且去告之大伯母一声,正因为二房如今无人操持,我更是不能走。大房二房早年就分了家,让她休要再操那份心了。”楚棠连句婉言 都懒得说了。 童妈妈惊讶的眼睛大睁:“小姐?这如今老太太和二爷都不在了,您要是留在二房,将来的婚事可如何是好啊?您在大夫人跟前,起码还有机会寻了良婿。” 楚棠此刻已经彻底是无教戒之人了,一般的世家子弟不会娶她这样的女子,就算将来有人上门提亲,谁又能做那个主?今后还不是得靠着大房。 童妈妈觉得楚棠的决定简直是自毁前程。 “行了,童妈妈你出去吧,二哥哥今晚会留宿,你吩咐几个小丫头去到小竹轩打扫一间屋子出来,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了。”嫁人么?她还真没想过再嫁人。 童妈妈只能不甘心的出了屋子,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因此结束。 楚二爷出殡后的第二日,吴氏携楚家众姐儿登门,其中还包括出了阁的楚岫和楚莲,另有楚宏刚过门的妻子,萧媛。 上回楚宏大婚,楚棠借着病体为由,在家中理账,这次还是头一回见到萧媛,她是萧皇后娘家的人,美貌自是不必说,高贵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过楚棠却知道,不久之后她就会命陨楚家。太子谋逆被诛,萧氏一族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楚家为了自保,让萧媛自缢了。 多么熟悉的手段?楚棠到了后来才知道,楚家人最擅长断尾自保。 几人见礼之后,皆是不痛不痒的寒暄了几句,吴氏直接说明了来意:“棠姐儿,你还有两年才及笄,一个姑娘家独居是不成话的,你大伯也说了,让你过去横桥胡同小住几年,等到了出阁再说。湛哥儿和你几位姨娘也一并搬过去。” 楚棠的小手从吴氏手中抽出,好像所有人都喜欢抓她的手……她却不喜。 “大伯母的好意,棠儿心领了,只是二房不能没有人,父亲刚走不久,我这就去大伯父和大伯母膝下求庇佑,未免会让九泉之下的祖母和父亲心寒。再者两家十几年前就已经分了家,这二房的事……恐怕由不得大伯母了。” 楚棠嗓音柔软,就像她的人,但眼神所及,似乎是明了一切的通透。 吴氏脸上的笑僵了僵,她自己是什么主意,她自己心里清楚。 侄儿吴越伤了手脚,又是无功名,不求上进的,眼看着年纪到了,却是高不成低不就,娶谁不如娶楚棠啊,最起码她身后的嫁妆足以让日渐败落的吴家重振几年了。 可恨这丫头脑子灵光,一时半会根本劝不住她。如若搬去了大房,吴越常去走访,也是近水楼台 先得月。 楚棠又道:“棠儿正当热孝,更是不能搬去横桥胡同去住了,这要是让外人知道,准会说我楚家没有规矩家训,棠儿不能做那种不孝不良之人。” 楚棠搬出了热孝一事,吴氏再无他言,她自然也知道楚棠要服孝三载,出门不便,但可携带香灰,佛像之类的东西,也算是敬了孝道了。楚棠却是明言回绝,不给吴氏一点面子,让吴氏当着几个小辈的面,也不好再僵持下去。 吴氏临走时,楚岫和萧缘为了取悦她,连一个好脸色也没有给楚棠,楚莲虽然想宽慰她几句,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子。她嫁入霍家已经小半年了,小腹依旧平平,听说已经在喝助孕的汤药。 楚棠不指望她能给自己一丝安慰,就盼着霍重华这辈子能刀下留人。楚莲的命数像是注定的,从未平坦过。 转眼即是大年三十。 皇城是全天下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彩灯高照,独楚家屋檐下挂着的白色灯笼随着冷风,前后摇晃,处处没有生机。 沈家的京宅已贴上了赤红的对联,霍重华这一日一大早就来寻沈岳对弈。 府上下人不由得称奇,霍四爷大年三十不在霍府,怎么一直在大公子这边? 大公子留了他用早膳,这之后又是午膳,此刻都快落日了,他还是没有走,大公子为人和善,自是不会驱客,但大公子今日是要去看表小姐的。 沈岳手腕发酸,这辈子也从未连续下过几十盘棋,“霍兄,你看……不如今日点到为止吧。” 霍重华抬眸,一脸不甘:“怎么?沈兄要出门?”他加重了嗓音。问的没有来由,就算不出门,这个时辰也该歇了。 沈岳很少会遇到能将他逼到快要崩溃的人,想笑,又想吼几嗓子,要不是端着文人的架子,他恐怕早已逐客了:“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楚家出了那样的事,我今晚去陪我棠儿表妹守夜,故此,今日的棋恐怕不能再下下去了。” 霍重华同样想咆哮,沈岳总算是说出口了,他坐了一整日也是很累的,此后短期内再也不欲下棋了,“是么?倒是可怜了楚家妹妹了,正好我想向她讨教几桩茶叶的事,反正我与家中诸人素来不和,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不如与你一道去一趟楚家吧。” 一般立侍的小厮眨着一双无知的眼,望着天际的晚霞暗叹:解元郎才思博敏,像我这等粗鄙目不识丁之人,果然不能明白解元郎话中的精髓。 这……真的合规矩么? 沈岳微愣中,霍重华亦然起身,那修长的身影顿时遮住了他的视线,“时辰不早了,沈兄,你我即刻就起身吧,不然等楚家大门下了钥,晚饭可就来不及了。” 他还想去楚家吃个便饭? 早就听闻霍重华性子古怪莫测,沈岳之前并没有太在意,他赏识他的才情和为人,今日看来,传闻也有理。 不过,二人乘坐马车抵达玉树胡同时,的确已经赶不上晚饭了,下人禀报过后,楚棠让小厨房煮了羊肉饺子。楚家正值热丧,并没有准备大鱼大肉,一切从简的过了一个大年三十。 又因着天气干冷,楚棠本要上榻早些睡的,沈岳和霍重华却是提出要在楚家守夜,继沈岳和霍重华之后,她也想咆哮两声,只能又命人去准备了厢房,让他二人暂住一日。 这算是哪门子的事?! 楚湛懂事多了,主动提出为楚棠分忧,他亲自去了厢房‘陪同’两位贵客。 霍重华却是提议:“既然是守夜,就不必劳烦楚家妹妹安排厢房了,再者我就住在隔壁,来去也自如。” 沈岳:“……”他终于嗅到了阴谋:“听闻霍兄置办了宅子,难道就临近玉树胡同?” 楚棠这时裹了一件素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走了过来,她大致听到了几分。 霍重华在隔壁置办宅子里? 终于,时隔一个月,霍重华又见到了他心上人,只一眼就发现又长高了一些,虽说抽了条,但清媚的神色愈发明显。这时候几人已经在西暖阁里落坐了,烧的正旺的炭火很快就驱走了寒气。他看着她走近,一步一莲花,就是裙摆随动的样子也格外的好看,古人诚不欺我,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 霍重华看了几眼楚棠,就连胃口也大了,连吃了两盘羊肉饺子。他一贯吃相极为优雅,今日却略显囫囵。 沈岳挑眉:“霍兄,我记得你吃饺子,必会加醋的,今日怎么改了习惯?” 霍重华已经放下碗著,锦帕拭唇的动作又恢复一派儒雅俊逸:“秀色可餐。”他的目光落在瓷瓶里的几束快要落败的梅花上面。 其实,着实已经没有供观赏的价值。 沈岳摇头失笑:“霍兄非凡人,我是欣赏不来了。” 楚湛虚心向解元郎讨教八股骈文,霍重华爱心肆起,很有耐心的讲解了一番。 楚棠不便露面 太久,吩咐了管事和下人好生招待沈岳与霍重华之后,便要回去,“表哥,霍四爷,你二位若是不嫌弃寒舍,那今夜就在此处将就吧,夜宵和热茶一会就端上来。” 霍重华看似仅仅是漫不经心的一个抬眸,楚棠只一眼,立刻转移了视线,这眼神实在幽深,她转身就要走,沈岳和霍重华也不好留她,本来今晚登门的理由已经够牵强无理了。 第二日大年初一,楚棠没有去见沈岳与霍重华,他二人临走时,丫鬟拎了两只三层的攒盒:“表公子,霍四爷,我们小姐说了,既然二位这么喜欢吃羊肉饺子,这两份是后厨一早刚包出来的,二位回去之后可自行煮着吃。” 霍重华,沈岳:“……”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只发了七千多,这一章是补上昨天欠的。不要因为字数少,就不评论哦,姑娘们要养成评论的好习惯,乖啊!来来来,听从口令,小手抬起,打字,发送。 第80章 初尝香(上) 康王带了小世子从宫里回来已是夜色迷离时,空气里弥漫着炮竹的硫磺气味,刺鼻却尚能接受。 顾柔还未歇下,康王回京后,基本上夜/夜都会宿在她这里,故此,康王没有就寝之前,她是不会先睡下的。 尤其是今夜。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劝说自己不闻不问,那件事总得有个答案。 康王抱着小世子入了屋内,顾柔让身边的下人都退了出去,连同小世子也不例外。 “父王,您答应辰儿今日要三个人一起睡的,辰儿要和父王和娘亲在一起。”小世子噘着嘴,显然很不满意这样的安排,每次父王和娘亲独处,他都会被奶娘领出去。 康王目光慈爱,口头上却是喝道:“辰儿过了年就四岁了,不得再闹了!” 小世子的一张小嘴嚼的更高了,看了自己的娘亲一眼,见她没有打算上前安慰自己的意思,气鼓鼓的迈着小腿出了屋子。 顾柔性子极其温和,说话也从未大声过,更别提与康王置气。她这个表情,便是有心事了。 康王在她身侧坐下,双手搭在了她柔弱的肩头:“你身子这两年才刚好些,早些休息。” 顾柔坐着没动,要是换做以往,已经含羞带怯的依着他了,她的眼睛与康王对视,等着他亲口告诉她真相。 “康王,妾身既然已经嫁了您,那便是夫妻了,你我之间是不是不该有任何隐瞒。”顾柔定定道。 康王闭眼,沉吟了一口气,没有去看顾柔的眼睛,楚二爷那件事虽然必办不可,但不口否认,他也是有私心的。在没有遇到顾柔之前,他以为这天底下最令他无法放下的无非是皇权,可那日既然遇见了她,就注定了今日的矛盾。他早就想杀了楚二爷,是个男人都容不下一个曾经娶过自己心爱之人的男子存活在这个世上。而且,楚二爷他本就该死。 她是已经知道了吧。 “王爷,人当真是你杀的?”顾柔追着康王的视线,逼着他与自己对视。语气却极为平缓。 “柔儿,你难道忘记了楚居海是怎么对你的?要不是你命大,我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你,他死了……你就这么在意?”康王浓眉紧蹙,捏着顾柔肩头的大掌无意间用了力道,他却无所觉。 可能二人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一处。 顾柔轻轻摇头:“不是……妾身既然答应嫁了您,那就不会再想别人,如王爷所说,妾身已 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曾经的沈兰早就不在了,妾身只是觉得这件事,您是不是该同妾身说一声,最起码也让妾身知道那两个孩子如何了。” 康王很少失态,顾柔的话让他如梦初醒,一半欢喜,一半愁。喜的是顾柔似乎并没有责怪他杀了楚二爷,愁的是,他原本答应保住楚家二房,如今却是食言了。 “柔儿!能听你说这番话,我这心头是当真高兴。你不知道四年前,你总算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是有多兴奋。”他沉默了几息:“楚居海被太子的人盯上了,太子想让他指明当年是我抢了你。楚居海若不死,康王府和楚家都会受到牵连,太子事后是不会留下楚家二房的,我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至于瞒着你,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李时珍老先生反复提醒过,你这身子骨不能操心,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怎能让你冒险。” 听到这里,顾柔差不多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她信康王,也只能信他。 对于楚二爷,她刚嫁入楚家时,可能心悦过他吧,可后来他从扬州领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回来,之后接二连三又纳了几房美妾,顾柔那个时候对楚二爷已经没了情义,无非是为了两个孩子,在楚家熬着日子。谁会想到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怪只怪当初楚家设计让帝王偶遇楚妙珠那日,她不该跑过去提醒正在私会的楚妙珠和梅呈。 到头来,她自己栽了,楚妙珠和梅呈还是没能逃过厄运。 “王爷,妾身没有旁的意思,妾身这样的人,能得您庇佑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妾身想让您放了那人一条生路,也是为了棠儿和湛儿,他二人孤苦可怜,妾身心不能忍。”一瞬间,美人的泪自眼角哗然而落,美的凄楚又绝艳。 康王胸口的憋闷舒服多了,虽然顾柔没有亲口说过,他一直担心她还在念及楚二爷,否则也不会坚持了那么久才肯嫁他。此时此刻,亲耳听她说出口,一下子释然了。 她心里再无楚二爷了。 康王耐心的给美人拭泪,他一个拿刀持枪的粗人,却也觉得这个任务十分有趣。他轻和的笑:“行了行了,不哭了,叫辰儿看见了,又会说我欺负了你。楚棠尚未及笄,还不到说亲的时候,现如今又正服丧,我想给她寻一户好人家也不成。至于楚湛,只要我活在一日,定会保他长宁,他到底也是咱们辰儿的亲兄长。” 康王心平气和的跟她说了这些,顾柔也不好再提什么。 三更后,康 王看着怀里的女人已然熟睡,借着灯厨里的小烛看了她好一会,这才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大氅就出了寝房。 侧厅内,慕瑶跪地,面目灰白,吓的手脚直哆嗦,“王……王爷,奴婢真的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啊!” 慕瑶是从楚家出来的,顾柔当年被康王救走后,生怕她太过孤寂,又担心她醒来后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这才将她身边的大小仆从也买了过来。 顾柔寻常连康王府的大门都不会迈出,她岂会知道楚二爷已经死的消息! “慕瑶,本王念你伺候王妃也算忠心,这才有意提拔你去霍重华身边,他虽说不肯收你,本王照样将你从茶园子里接了回来,你非但不感恩戴德,还想在本王和王妃之间挑拨离间!既然如此,你还是走吧,明日一早就收拾东西去跟着庄头去茶园子里做活!本王会告诉王妃,你已许给了田庄头,今后不会再回来!” 慕瑶姿色在康王府所有丫鬟之中算是顶尖的,这也是康王为何要将她送给霍重华的缘故,她是顾柔的大丫头,就算没有霍重华,也能许配给管事之类的人物,总好比过庄头强百倍。 慕瑶悔不当初,苦苦求饶,白皙的脑门也磕破了,“王爷!奴婢真的知错了,您扰了奴婢这一回吧。” “来人,把她给本王拉下去!”康王拂袖而去,意绝心冷。 慕瑶是顾柔的人,换做是旁的错,他或许能姑且,但此事绝无可能! 慕瑶的事情一出,从此再也无人敢在顾柔面前嚼舌根子,楚家的事更是只字也不敢再提。 转眼即是春闱这一日,因是在礼部举行,故此又称礼闱。 楚云慕没有霍重华那等学识,他并没有参试,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在前一年中了举,第二年就能直接考春闱的,康王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着楚棠知道结果是什么,她并没有关注,也没有需要她直接去关注的人。直至初春的早风吹来一阵喧嚣时,墨巧儿提着裙摆,小路跑得面红耳赤,“小姐!小姐!您猜咱们府上东边那户发生什么事了?” 霍重华置办的宅子就在玉树胡同最东面,占据了最佳的位置,那栋宅子原先是一个致仕的老翰林所有,因着地理位置好,一直有人盼着那块风水宝地,却是无人能购得,也不知道霍重华使了什么手段,就轻易成了那座府邸的主人。 而且,门楣上的‘霍府’实在招摇,用的是鎏金大字, 匾额上还是镶了棕色玛瑙,楚棠偶然一次瞥见了一眼,当真感叹世间之事,无奇不有。霍重华好歹也是文人,怎么就无文人的清素朴拙。 “还能是什么事?有人中了状元了。”楚棠淡淡道,细白的手无比流畅的拨弄着案几上的小金算盘。 墨随儿惊讶了,“小姐,您是如何知道的?那霍四爷还真是个奇才,奴才以前就这么认为的。单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了。您都好阵子没出过府门,咱们也出去看看?隔壁王家的几位小姐早就出去看热闹去了。” 楚棠正值热孝,不得出远门,家门口却是没有问题的。 墨巧儿:“……随儿,你之前不是说霍四爷就是个痞子流氓么?” 墨随儿舌头打结,“我……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家小姐好。你也瞧见了,这几个月,霍四爷时常从咱们府外路过,他骑得那马不就是咱们小姐所赠么?霍四爷都向外公布了,那是他心上人送的马,指的不就是咱们家小姐……” “够了!”饶是初春日头有了暖意,楚棠也是没控制住打了个寒颤,她可没忘记王若婉嫁给霍重华后,一年都没活到头,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折磨人家的?王若婉能吃能睡,身子骨可比她要好上数倍。 其实,这几个月她也觉得霍重华实在古怪,真要是看上她了……楚棠自觉的没往那方面去想。重活一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墨巧儿猜测,自家小姐可能不太喜欢霍重华,又见她凝眸,一副艰难的思索之态,挑了霍重华的恶劣之处,“小姐,霍四爷虽金牌提名,您可知道他现在的名声不太好听。霍四爷这回从霍家搬了出来,外人皆道他薄情寡意,眼下发迹了,祖家也不要了。” 这……跟上辈子不太一样啊。 楚棠记得上一世的霍重华那才叫真正的狼心狠毒,不是他搬离了霍府,而是他驱逐了霍家所有人,包括后来致仕的霍大人,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霍家老夫人,霍家其他子嗣更是不必说了,庶兄霍重明会在几年后被他乱刀砍死。 他现如今仅仅在外面置办了宅子算什么薄情寡意?与上辈子比起来,他已经算是改头换面,善心大发,也不知道被谁给渡化了? 楚棠转移了话题:“表哥那里是不是也有消息了?让沈管家在账面上取二百两银子送过去。”楚棠习惯性的谈‘霍’色/变,头又开始晕了,单手扶额,继而加了一句:“让湛哥儿亲自去给表哥祝贺,他十岁了,也该学学独当一面。”她也不确定能陪他 到多久。 此话刚落,外面的莫来就传了消息进来,墨随儿惊吓的张大了嘴:“小姐,您怎么又知道?表公子的确是上榜了。” 霍重华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帝王钦点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攥的职位,而沈岳则是二甲传胪,熬了几年庶吉士才发迹,这二人算是同科成为了天子门生,将来也会是挚友同僚,不过一个奸/的出名,另一个善的出了名。没有人能明白这二人是如何成为好友的。 “小姐,霍四爷还没回来呢,此刻估计正在游街,您确定不出去看看?”墨巧儿笑眯眯的又问,像小姐这样的身世,要想嫁得体面高贵,其实也不易,现在有个现成的状元郎,小姐她怎么就能丝毫不心动?整条玉树胡同这几日就跟油锅里滴了冰水,沸腾了。 自古以来,哪个闺中小姐不是做梦都期盼着状元游街,绣球传情? 楚棠无话可说,脑中此刻却很清楚霍重华在做什么,他状元游街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 帝王在金銮殿上传胪唱名,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进士之后,状元便会携诸进士拜谢皇恩,再从金銮殿,经过太和门,午门,端门,承天门到大明门,这之后再游街,可谓一日‘‘看尽长安花’。参与恩荣宴,参拜先师神位,拜孔庙等皆会由状元起头。 霍重华这几日会格外的忙碌,且春风得意。 进士们所骑的马皆由太仆寺一应安排,只是状元郎另当别论,坚持要用自己的马。 其实,霍重华中了解元之后,他已经是名动北直隶,因为他的名气,他所谓的‘心上人所赠’之马,也一并被世人所晓。 与他同行的是今科探花,此人姓黄,名信之,是国子监博士的胞弟,曾是少年的举人,却前前后后考了连续八次春闱才高中,如今已有四十出头,儿子都有霍重华这般大了。 “小四爷,你这匹马毛色油亮,鬃尾赤红,可是战马?”还没见人在京城中骑战马的。 霍重华不耐其烦的解释:“心上人所赠,自是好马。” 后面不小心听到声音的众进士们:“……”免不了的嫉妒。 霍重华一路都在留意,始终没有看到小楚棠的影子,她虽服孝,偶尔出来一次也无妨的。她难道不知道有多少闺中痴女都是眼巴巴的看着他?他倒是想给她一个人看,却如何都等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一章,晚上尽量再放一章!自从坠入jj,九儿已经失 去了所有闲暇娱乐……竟还沉浸其中,怪哉! ps:昨天晚上,宝贝儿们表现相当的良好,以后每个月会有一天突击发红包。目前红包金额略小,亲们不要嫌弃啊。爱你们,来来来,挨个宠幸一下! 第81章 初尝香(中) 春风肆虐了几日,转眼就暖和了起来。 楚棠这阵子谈‘霍’色变,头晕体乏的情况愈发的严重。 寻常不怎么来往的闺中小友,远房未出阁的表姐妹,隔壁王家三小姐,连同王若婉亦是隔三差五的串门。 这些人不是来看望还在孝期中的楚棠的,大抵都是来打探玉树胡同东面‘霍’府里的消息的。 可她哪里能知道? 这一日,王若婉又登门,一见着楚棠就红着眼眶,“棠儿妹妹,我的亲事快要定下来了,我爹爹和娘亲说要给寻一户内宅简单的人家,还说什么霍家后院复杂,现如今霍重华一人独居,哪里复杂了!” 楚棠该宽慰的话,都已经说过不止三遍了,面对王若婉的痴情执念,她已经词穷。而且总觉得王若婉对霍重华的心悦没有任何理由。 “我这里新做了几样梅花糕,王姐姐想不想尝一尝?”楚棠手头还有一大堆的账目没有处理,霍重华可能良心大发,知道她这几年不能出远门,连去对账的事情,他也叫人过来传了话,说让她不必亲自去一趟东城城郊,可楚棠心里却是发虚。 她自己已经身不由己,抽不出精力和时间去帮这王若婉理清这些所谓的儿女情长。 王若婉道:“棠儿妹妹,你每次都拿吃食来搪塞我!我这样子还能吃下么?” 楚棠一语再塞,王若婉长的小巧,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禁足的次数多了,已经可见圆润丰满,按照她的个头,是不能再吃了。楚棠瞄了一眼她胸脯的高高隆起,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情……复杂。 霍重华应该没有理由看上她…… 鬼使神差的冒出这个意识,楚棠大大松了一口气,浑身心的舒畅起来,头晕的毛病也顺势见好。 “王姐姐天姿国色,就是我瞧了,也觉得心悦神宜呢,什么样的好男儿挑不中,为何要执意在一棵树下吊死。”楚棠笑道,眉眼流波,一个挑眉间,即是万千花丛也暗淡了。 王若婉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但她同时也清楚,她二人到底谁更好看些。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哼!我那日路经书房,还偷听到我爹爹和同僚说话,说是要大力栽培霍重华呢,他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到我爹爹手底下办事了。” “……呵呵。”楚棠干笑了两声,不是说不提他了么? 户部? 她明明记得霍 重华后来执掌的是吏部! 又与上辈子不一样了? 罢了,她可不想多管闲事。 几场春雨过后,院中的枝叶儿纷纷转绿,转眼便入了夏。 这一月,霍重华由王重阳几人极力担保,破格入了户部,前任户部主事因为黄河决堤的事背了黑锅,被全家抄灭,霍重华便暂时顶了那个空缺。其实,他记忆力惊人,几乎是过目不忘,吏法才是他的专长。然,康王和王重阳极需在户部安插自己的人,才能尽快搬倒楚居盛,楚居盛一倒台,太子可就等于少了一个狠绝的助力。 主事的官袍还没有赶制出来,霍重华身上还是那件从六品的花鸟纹官服,祥云图腾的腰封衬的他腰细腿长,用王重阳的一句玩笑来说,那便是,霍重华是户部有史以来最为俊挺的一位了。 要想在本朝为官,撇去才学不论,相貌也极为重要,太过丑陋粗鄙之流是难以面圣的,每科科考,因相貌被摒除在榜单之外的,也大有人在。 这一日晨光刚好,清风吹散了初夏的温热。霍重华按时入宫门,去户部复职。 通往大清门的那条道上,是用石板铺成的供皇帝出入的中心御道。沿中心御道两侧建有连檐通脊长七百多步的千步廊,东接长安左门,西接长安右门,东西朝房各百间,墙外两侧集中了本朝的中央衙门。东宫墙外边便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等有钱有势的官署,西宫墙外为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职衙门。 行至千步廊,有一人迎面而来,他同着玄色飞鱼服,脚步强健而来。霍重华身边的黄信之提醒道:“霍大人,这位便是陛下钦点的武状元,现如今任北镇府司百户一职,与你一样,连跳三级晋升。不愧是定北侯府的人,一夜之间功成名就。” 寻常锦衣卫,要想熬到正六品的百户一职,要不就是官龄久了,要不就是获了大功。像顾景航这样的人,恐怖除了他的真本事之外,很大一个缘由是帝王考虑到了定北侯府的劳苦功高的份上,也算是萌恩了。 霍重华如今也是正六品衔,二人从几年前开始被誉为京城‘双四’开始,就一直被人比较,而今还是平分秋色。 “霍兄!”顾景航坚定的步子停下,飞鱼服袍尾在风中飘逸,自带着戾气。 他一口一声‘霍兄’,但那语气之中,却无半分友善,像是唤着一个不足为惧的‘小友’。 黄信之为探花,他年纪稍大 ,为人谨小慎微,小声道:“霍大人,你二人认识?” 霍重华葳蕤的五官这时突然变了画风,“今日幸好是在宫内遇见顾四爷,不然,我背后恐怕还要挨一箭。” 黄信之听懵了,他还在观政期,并不想惹麻烦,后退了两步,静看二人说话。 顾景航走近一步,身子与霍重华斜斜相对,这是最为狂妄的姿势,霍重华却笑道:“别这样看着我,会得斗鸡眼的。” 顾景航蓦的腮帮鼓动,广袖一拂,往宫门方向而去。留下一阵疾风自长道口吹来。 霍重华轻轻摇头,至今没有明白顾景航处处针对他的原因。他吐了口浊气,抬头望去,远处是朱红城墙延绵的地方,似无穷无尽,浮雕的龙,腾起的祥云,这里是所有权势集中的地方,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利益而肆意互残。 他想,总有一天,他与顾景航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吧。 黄信之走上前,“霍大人,你与顾百户曾有纠葛?我可劝你一句,他是顾家人,惹不起的!” “你有一家老小,自是不敢惹,可我……孤身一人。” 霍重华无视黄信之的警告,接着提步往户部衙门走去。不是他想惹顾景航,而是这人阴魂不散,仿佛上辈子就纠缠了。 这箱,户部并不怎么安宁。王重阳面色温怒,霍重华步入厅堂时,户部众人皆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都指望着霍重华这颗新秀能开解一二。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霍重华问。口气却极淡,但无法叫人不重视,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在官场打拼的命。 王重阳叹了口气,让霍重华随他去偏厅,那里没有旁人,似乎是王大人有意为之,不想让接下来这段谈话被人知晓,要知道,户部除了王重阳,还有一个楚居盛,衙门里不乏有他的人,“还不是为了皇后娘娘六十大寿一事,如今国库亏空,每到年关,批红都是一个大问题。南方耕种,浙江水患尚未解决,太子却提出要户部拿出三万两银子给皇后娘娘修造摘月楼。娘娘的六十大寿就在年底,别说是三万两,就是三十万两也来不及啊。楚大人那边已经批了,本官就是不依,看他们能如何!” 霍重华闻言,只是微微静思了几息,便道:“陛下肯定也知晓吧?陛下没有言明叱责太子,是不是想让此事放任下去?”霍重华眸光晦暗,眸底的阴沉令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哪里像是个即将弱冠的年轻郎君! 他就是个随时随地的千变 郎。 王重阳沉吟:“此事,本官还得同康王商议一二,你是说陛下会不会有意放任?” 王重阳言罢,诧异了一下,他怎会同霍重华说这么多,虽说霍重华是他最为得意的门生,但这些人事现在同他商榷,还是太早了,他毕竟才刚涉足官场,又能知道多少。 霍重华这时却道:“陛下无异议,王爷那边也没有表示,那天乐以为,大人还是放水一次为好。想来陛下也忍不了多久了。” “你是说,陛下会借此……”王重阳做了一个砍刀手的姿势。 霍重华沉默着点头。 王重阳并没有急着让霍重华上手户部事宜,却道:“天乐,你来的路上碰见顾景航了?” 霍重华抬眸,正持着杯盖,轻拂着杯中茶叶的手顿住了,“嗯,天乐已经保证不与他争执。” 王重阳摇头失笑:“你啊,我什么都不说,倒是心里通透。他是定北侯府的人,八王妃又是他姑母,王爷器重他的程度不在你之下,而且此人……啧,不是什么良善。” 霍重华诧异,他到底让王重阳如何误会了?说的好像他自己就是个大善人似的。 霍重华嘴上这般说,其实早就想让顾景航吃瘪一次,他只是还没想到绝妙的法子,对待那样的人,得一招致损,那才叫好玩,一思及此,就让人兴奋不已,满脑子的坏水止不住的外溢。 “多谢大人提点,天乐铭记于心。”霍重华面上的功夫做的很到位。 第一日上衙,霍重华回来的很早,比他官位高的同僚还在卖力讨好上峰,他却是身轻如燕的骑着如烈,自玉树胡同缓缓而入。其实他从皇宫回来,从东面入府门更加方便,却是每次都从北边过来,从长街足足绕了一圈,然后自楚家祖宅大门经过,有时还能遇见墨巧儿等人。 他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就连守门的楚家小厮也瞧出来了。 状元郎那双幽幽且深邃的眼睛,都快把楚家府门给看穿了,偏生自家小姐云里雾里,以为霍状元又要拿账目的事给她难堪,这厢正在院子里与管事商议着呢,一次次也不知道对账了多少遍,到了日落西山,才命莫来将账目送到隔壁的霍府。 楚棠揉着发软的脖颈,不知为何又开始犯头晕,她真怕天赋异禀的状元郎又能指出账目上的疏漏。 霍府,霍重华很快就拿到了楚棠亲手所做的账本,看着那整齐的梅花小楷, 欣赏了一番,这才又吩咐人去楚家传话:“告诉楚家小姐,这账做的很漂亮。” 楚棠闻言后,有了一阵的恍惚,这一定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霍重华,突然好心大发了? 她还没高兴多久,正要用晚膳期间,霍宅又派了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过来,这丫头唇红齿白,身材窈窕,相貌很是清秀,如四月的柳儿,笑起来更是叫人心头舒服。 她对楚棠态度极为恭敬,隐隐有些过了头,“楚小姐,我们家大人让奴婢过来向您讨一份羊肉饺子陷的配方。大人说为表谢意,让奴婢给您带了一箩筐的蜜桃过来,是今年庄子里刚摘下来的,可新鲜着呢,大人还说了,多食蜜桃可利于养肤。” 楚棠:“……随儿,领这位姑娘去后厨,让包饺子的嬷嬷把配方告诉她。” 难怪霍府的丫鬟这般水灵,是吃桃儿吃多了呢。 那丫头精灵漂亮,没有急着去后厨拿配方,又道:“奴婢名叫青柳儿,小姐今后有什么事大可吩咐奴婢。” 楚家不缺下人,再者,她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会劳烦霍府的奴才。 楚棠喝了口乌鸡野山参,用以平复内心的波涛汹涌,“随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青柳儿姑娘去后厨!可别耽搁了霍大人吃晚饭!” 青柳儿笑眯眯的鞠了一礼才离开。 楚棠头晕的更厉害,宛若置身浪中小舟,昏眩不止,青柳儿……怎么那么顺口?跟墨随儿和墨巧儿的名字如此相似。 霍府的凉亭下已经摆了几样时令的小菜,霍重华吃食非常清淡,醋溜竹笋,凉拌小黄瓜,半碟子青菜叶。青柳儿将羊肉馅配方呈上,“大人,您今晚要吃饺子么?此刻去买羊肉恐怕来不及了。” 霍重华挥了挥手让她退下,这个时令吃羊肉?还嫌他不够燥么? 七月十五一大早,楚棠身着白色孝衣踏出了楚府大门,她下意识的往胡同东面瞄了一眼,没有看到任何可疑行迹,立刻提着裙摆往马车上走。 这一日按着传统习俗,二房子嗣是要给楚二爷上坟的。楚棠昨夜梦见霍重华就站在她床头,盯着她看,等到她回过神,又不见了人影。吓的后半夜都无法入睡,那样的清晰,她甚至以为自己当真看到了他,还有那股子淡淡的说不出名的气味,无法忽视,却并不难闻。 今晨算着时辰,他差不多去衙门了,这才敢领着楚湛和二房的庶女们出来。 “长姐,你在看 什么?”楚娇明知故问。 在二房,楚棠就是嫡长姐,二房的庶女们皆称她为长姐,但如若去了大房,称呼又会不一样了。 楚娇这一日穿得是雪色如意月裙和撒花烟罗衫,她容色虽谈不上倩丽,却时刻懂得将自己打扮的我见犹怜,今日是去上坟,也不知道她这般作态是想干什么。 “娇姐儿,我看什么,你不用管,且管好你自己!”楚棠警告了一声,就上了马车,处理楚娇是早晚的事。 楚娇咬了咬唇,样子愈发的可怜,从她身边路过的庶妹们倒也不敢当着楚棠的面,与她好说话。 霍重华坐在户部的藤椅上,早晨还是艳阳天,这才刚到午后,就开始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一场暴风雨来势汹汹。 霍重华突然凝眉,神色略有不安。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小楚棠出门前东张西望的狡黠,她以为他没看见么?昨晚还傻的以为自己又做了梦,怎会有人傻到这种境地?都傻成这样了,没有他护着,怎么能行? 又坐了一刻,外面有人进来,压低了声音道:“霍大人,事情已经办妥。此番太子命人在普陀山大肆砍伐,已有民怨,这次却是老天也助咱们,通往皇城的那条道被泥石流淹了,陛下这次定会龙颜大怒,就算太子拿着皇后娘娘生辰做挡箭牌,也无济于事。”这人话音刚落,霍重华已经从藤椅上起身,起了手中书笺,疾步而去。 他寻常步子极为稳健,从未这般急促过。 “唉!霍大人!”这人唤了一声,却也不敢在户部衙门里大声喧哗,只能由着霍重华离开。 霍重华行至宫门外,总算不再顾及皇家之地的威严,一跃马便沿着长道疾奔而去,他从不知担心一个人可以让他失控。 他手里掌管了康王府一部分的暗卫,不出半个时辰,便带着五六个身手不错的男子赶往普陀山。楚家的墓林就建在后山山腰。算了时辰,楚棠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往回赶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前去打听的人回来禀报道:“四爷,楚家人无恙,因着雨势太大,已在客栈歇下。”这人思量一番,上前一步,神色严谨:“四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霍重华此刻觉得这个一颗心都放下来了。 “四爷,您这次是不是有欠考虑了?这不是您的作风。”这几人跟着霍重华几年了,暗地里替康王办过不少事,也都敬着霍重华的本事 ,此番的举止却是让所还有人惊讶了。 不过是一个楚家二房的小姐,用得着这般大费周章,而且极有可能暴露了他们的身份,且不说前面的滑坡就是这次计划的一部分,就算是楚家小姐命丧与此,也只能怪她自己不走运。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王爷要是问及今日之事,就实话实说。”霍重华交代了一句,勒着缰绳往靠着普陀山最近的客栈而去。 楚棠的相貌很轻易就能让人记住,霍重华没有花功夫就知道她的客房是哪一间。他便要了她隔壁的一间,他身上也湿透了,也需要烤烤火,有了这个借口,他很自然的踏上二楼小阁。 却在还未开门而入时,墨巧儿端着一盆血色的温水出来,那上面还腾着热气。霍重华目光陡然间就被什么东西盯着,立马喝道:“你们家小姐伤到哪儿了?” 墨巧儿吓了一跳,又见人是霍重华,再一看她手里的木盆,惊慌羞躁之后,低着头就从后面的楼梯下去。霍重华也懒得追问,等不及的直接推开楚棠的屋子,大步绕过屏风,就见她一张小脸苍白的躺在榻上,身上盖着薄被,许是衣裳尽湿,站在他的位置,可以看见她肩头露出的粉色细带,与那莹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晃的人眼花,不知回神。 “我问你,你伤到哪儿了!”他几乎是在吼她。目光如火如铸。 楚棠半张着唇,不可思议的看着霍重华,本是白的像纸一样的脸却是腾起一层绯红,愣了片刻,掀起被子就将自己全全盖住。 一侧的墨随儿同是不知所措,这可如何是好?霍四爷闯了小姐的屋子,这要是传出去,小姐的名声还不都得毁了! 霍重华没记错的话,适才小楚棠的脸红了……他的视线落在了墨随儿的手上,那上面是白色棉巾似的条状物,他看了几眼,又转向了榻上,终于明白了什么,抬手僵硬了捏了鼻,突然无话可说,连续欲言又止多次之后,转身大步迈出了屋子,有些像逃走的架势。 半晌,墨随儿轻唤道:“……小姐?小姐他走了!” 楚棠这才掀开了被褥,露出了脸来,头痛欲裂。 这种事怎会让她碰到! 霍重华他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墨随儿嚼了嚼嘴:“小姐,您今日淋了雨,初来癸水,可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旁的事……您还是别多想了。” 她能不多想么? 这厢,霍重华站在窗 棂下,久久没有平复。女子癸水意味着什么?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在书籍上看到过。小楚棠今夜应该不好受吧。 入夜,霍重华辗转难眠,一想起墨巧儿端着的血盆,他觉得很有必要过去亲自检查一番,小楚棠这得养多久才能恢复?今日又淋了雨,她还是那样娇弱的身子……终于霍重华又给自己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由。 要处理墨随儿和墨巧儿太简单了,莫来和莫去竟然都在楚湛屋外,小楚棠当真是深思熟虑,为了胞弟的安慰,自己也不顾。 榻上的人依旧脸蛋红通通的,她肯定是因为他突然到访,察觉到了她那件事,让她羞涩难耐了。霍重华小心翼翼检查了楚棠的脉搏,虽是虚弱,但没有大危之兆。如此,他也放下了心。刚放下小手,他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便坐在床榻边盯着她看,要是她再醒来,会不会又被吓着? 霍重华双目随意一扫,就看见了挂在屏风上的衣裙,外裳,中衣皆在。他脑中似被雷击,视线再度落在了楚棠身上,也就是说她现在只着小衣…… 是了,他还看见了粉色的细带儿,可爱又诱惑。 楚棠的唇形特别好看,是那种桃花粉的颜色,昏睡之后,更是迷人心扉。霍重华不受控制的凑近,轻轻的啄了一口,小楚棠唇角温热细腻的触感,与想象中一样的令他着迷。他突然止不住了,显然浅尝辄止不足以解馋。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老霍能亲上,所有人都给淋湿了…… 那个,明天接着亲。 ps:九儿今日夜观星象,再度确定老霍娶妻的日子大约在两周之内。 第82章 初尝香(下) 唇下是丝滑/细嫩的触感,比刚出锅的豆腐脑还要醇香百倍。 他细细的啄了两口,是那种肌肤与肌肤之间轻微的碰触,一带而过,却又流连忘返。带着膜拜和疼惜,却在碰触到她的唇时,微微怔住了。 他双臂撑在楚棠两侧,看着她已如新桃初绽的唇。 霍重华一面想着继续,一边却是自己也鄙夷自己。小楚棠如今这般遭遇,他本该护她,惜她,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他在。此刻这般行径简直有辱斯文,枉为文人。 这般兀自谴责一番,他再度低下头,竟是更加心安理得的吻着诱惑了他已久的粉唇,寸寸尽心,丝毫不敢亵/渎。 女儿家的楚楚清香无孔不入的钻入鼻端,理智在他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几乎消失殆尽。他是个天生的学习者,很快就掌控了要领,如钻研八股文章,孜孜不倦,时时刻刻想要表现出自己最佳的一面。 细吻转变成了急促的亲热,唇在触碰到楚棠肩头的细带时,又是一愣。不知何时,那层极其碍事的被褥已经由他一手撤去,入目是叫人呼吸一滞的美景。粉色的小衣,上面绣着桃花两三支,他甚至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圆润的肩头再无少女之态,处处皆是害得他沦陷的处子/芬芳。他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此等叫人忘乎所以的诱惑。霍重华的视野习惯了黑夜,每一寸细微的地方都看的无比真切,粉色之下的起伏之处是切到好处的尺寸,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则缺憾,独独她的,完美的让他想接着犯罪。 小楚棠这般美好,容色清媚卓尘,且心底善良,否则她也不会在幼时便接二连三的帮了他。他如何能任由自己的荒滩行径继续下去?霍重华深吸了一口气,体内几欲/爆腾的欲/望,促使他的目光一直在那副娇娇女儿家的身上不肯移开。他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唇,不舍的给她盖上被褥。 本应就此离开,远离要命的诱惑,却是下一刻,大掌探入被褥里,查探她的小腹,那里平平如已,也不知道她疼不疼,可曾难受? 这动作一出,霍重华再度陷入进退两难,他肯定是要娶她的,而且非她不可,既然如此,他今日也只是提前做了一次男人该做的事。霍重华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给自己编织看似合理的借口。他很想留下来,以爱之名,做他想做的事。 这时,近在咫尺的小楚棠仿佛梦里被人碰触,小腹处一阵阵热源传了过来,缓解了癸水初/潮的不适,如娇嗔一样的‘嗯’了一声,像是邀请霍重华继 续下去。 霍重华大掌未动,给她暖了一会小腹,见她微蹙的眉心也舒展开了,这才抽离了已经不太想安分守己的魔掌,心道,今晚幸好我来了,不然她这般难受,竟也无人察觉。 外面雷声轰鸣,一阵雷电之后,心上人如染霞光的样子让霍重华熏熏欲罪,他突然意识到了哪里的不妥,猛地起身,背对着楚棠长长吸了一口气,却是怎么也无法平复下来,只能走到桌案前,猛捕了几口凉茶。他回头望了一眼,对楚棠既爱又恨。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喜欢她的一切,却也恨她,将自己撩的体无完肤而浑然不自知。 在屋子里熬了片刻,叫嚣的燥热仍是无法散去,她只是躺在那里,即是对他最大的诱惑。霍重华穷其一生,也从未如此热切的渴望过一样东西。而且存着势在必得的心思。 他感觉再待下去,好不容易在她面前立起来的君子做派又该败光了,最后检查了一遍她的身子,确定无恙之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风雨还在继续,霍重华在自己的榻上小憩了一会,终于没能熬住,满脑子都是温香软玉。在天明快要来到之后,一个人去了净房…… 翌日一早,楚棠醒来时,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才醒不久,二人皆以为自己也染了风寒,不然怎会一睡不醒?干脆给自家小姐端药之前,也都灌了一碗汤药下去。 “小姐,童妈妈那里方才过来说,少爷已经退烧了,让您莫忧心。”墨巧儿道。 墨随儿摸了摸烘烤过的衣裙:“小姐,外面雨停了,咱们一会就能回去了。几位庶小姐那里应该也没什么岔子。” 楚棠坐在榻上,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墨巧儿给她穿衣时,却发现了她脖颈上的红痕:“野间客栈简陋,蚊虫繁多,小姐娇生惯养的竟受了这般委屈,今日回去赶紧擦药膏子。” 被蚊子咬了? 楚棠并不觉得痒,也没有放在心上。 门外有人在敲门:“可是楚家的姑娘?有位客官让小的给姑娘送了东西过来,说是昨日之事多有冒犯,望姑娘体谅。” 昨天的事? 是霍重华吧! 还想让她体谅? 墨随儿开门,将托盘端了进来,上面是刚做出来的几样时令的点心,令有一碗红糖姜茶。楚棠扫了一眼,小脸顿时红如晚秋的柿子,“端出去!”霍重华他这是想干什么? 墨随儿和墨巧儿面面相觑,要说这 位霍四爷,对小姐可当真是用心了,一碗红糖姜茶只是冰上一角,这半年来,李子,桃子,香瓜,从西域运到京城的料子,刚上来的茶叶……但凡能得来的,他都会挑了合适的理由给小姐送过去。 也就是昨天也‘误闯’了小姐的屋子,这一两年却是格外正经有礼,不曾有过半分觊觎和不敬。 在墨随儿和墨巧儿的认知中,更为重要的是,霍重华已经入仕,小姐如今无人可依,真要是能…… “还愣着干什么?端出去!”楚棠面红耳赤,她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脸颊的滚烫。那家伙什么时候找茬不好,偏生是昨天那样的窘态,她这辈子的癸水来的迟,都快及笄了,才见了红,本是女子羞于言表之事,却让他当场给撞见了。 此时此刻,她甚至幻想出了霍重华昨日的表情!现在竟不敢踏出屋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君奉上,晚上另有一更。 第83章 及笄劫 墨巧儿与墨随儿正犯难,换做以往定会听从小姐的吩咐,将霍重华的好意推至门外,但现如今老太太和楚二爷都已不在人世,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轻易得罪了权势?霍重华刚弱冠的年纪,已经是正六品衔,可谓英才无双,将来必定会扶摇直上,小姐得罪不起,二房也得罪不起。 这时,门扉从外被人推开,楚湛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干了,一夜高烧之后,人倒也精神,“姐姐,怎地这般胡闹!这红糖姜茶对你身子有益,再者霍大人也是一片苦心,你快些喝下去,咱们也好启程回府。” 楚湛十一了,个头随了楚家男儿,比楚棠还高了一些,时不时拿出大人的样子来‘管束’她,更可恶的是,他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与霍重华走近,从族学回来,便寻了机会跟着楚云慕,沈岳等人去霍府吃茶。 楚湛从几年前开始就极为崇拜霍重华,如今更是如此,楚棠见他已经快长成大人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来,姐姐,快喝,我看着你喝下来。”楚湛咧出两排整齐的白牙,哄道。 楚棠要是再推脱,那就显得故意不接受霍重华的任何好意了,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只能作势喝了下去,红糖姜茶淳厚香浓,不像是乡野之地能有的东西,霍重华倒是有些本事,这么短时间内,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 “呵呵。”楚湛看着楚棠笑的莫名奇怪,“姐姐,楚娇,楚玉几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你了,咱们是现在走?还是与霍重华用过早膳早走?” 谁要和他一起吃早饭了! “楚湛!你休要胡话!再这般拿我寻事,回去给我抄写论语百遍!家中还有诸事没有料理,拖不得。”楚棠心里叫苦,这些人的意思,她当然是明白的,但他们怎会知道霍重华的厉害?总之,她是不敢与他有任何瓜葛。 既然已经喝了人家的红糖姜茶,楚棠便又吃了几样点心果腹,她不能作践了自己的身子,至于欠着霍重华的……她是不会再变相的赠他任何东西了,否则又会传遍满京城,或是霍状元又得了心上人一件宝贝。 就是如烈也成了京城的名马,不少世家女子效仿,从各处购置了好马,送给未婚夫,亦或是意中人,期盼对方也能高中状元。 一时间,男女之间的定情物,不再是玉佩之类的传统物件,而是变成了活生生的马。寻常人家的姑娘买不起马,就找街头画师画一幅送给心仪的人。女子赠马成了女儿家芳心暗许的风尚。 不是楚棠矫情,这才谈‘霍’色变,而是霍重华总能将她逼到几欲冲进霍府找他算账的地位,而这人估计仍旧是一幅‘我很委屈’的表情看着她,那双眼睛却是勾人/诱惑的。 楚棠好像梦里见过,故此更是一提及霍重华,就是寝食难安。 楚棠身子有些虚,女子初潮的滋味,她已经忘了太久了,加之昨日淋雨,昨夜又被噩梦所困,今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原本的清媚娇艳倒添了几分病若西施的娇态。 下了楼,客栈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莫来和莫去护着马车,楚棠刚上马车,便可闻官道上一阵强健的马蹄声在泥泞的黄土路上疾驰而来。 “姐姐,你坐着别出来。”楚湛又开始老气横秋。 楚棠此刻哪有力气,她昨夜梦见了一个不该做的梦,光是想想,自己都难以启齿。她以为自己已经是无情无欲的之人,怎能做那种春/梦?还是与霍重华? 楚棠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她现在是二房的掌事之人,自然是先上马车,后面的楚娇等人还在外面。 当顾景航勒了缰绳下马时,众人皆是吓的不轻,别说是姑娘家了,就是在朝为官的官员见到了锦衣卫也都是不寒而栗。 锦衣卫是天子的爪牙,只要有锦衣卫出没的地方,哪里就会不太平。 顾景航刚才隔着远远的距离,亲眼目睹着那抹长裙胜雪的人儿上了马车,心头微酸。 那年,他亲手将她抱入棺椁,也是这样一身的雪色裙裳。她肯定不会知道,在那之后,他的世界也成了一片雪原。 “里面可是楚家姑娘?在下北镇府司顾景航,想问姑娘有关昨日滑坡的几个问题。不知姑娘可否方便?”这语气太过客气,就是身后的随从也微微纳罕。顾景航此人天性狂傲,谁也不放在眼里,他要对谁和颜悦色,那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就是对待上峰,也照样我行我素,东厂几位在圣上面前得脸的黄门在他面前吃了不止一次瘪。但碍于定北侯府的二十万铁骑,谁又能说什么? 皇帝有意压制东厂势力,缺的就是顾景航这样无所畏惧,任谁都敢得罪的人。 楚棠已经阖眸小憩了,前一个噩梦还没消散,这又来了一个。 她恨顾景航么? 早就已经不恨了,前世八年的幽禁,磨光了她所有骄傲和仇恨,这一世只想好好活着。 楚棠正要隔着帘子对莫来 说些什么,霍重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这人虽从文,但行径时常叫人捉摸不透。 “顾四爷!你我又见面了!”霍重华大步而来,立在了离着马车约莫五六步远的地方,又道:“该问的,我已经都问了,顾四爷有事可直接从我这里获知。我身后都是姑娘家,看不得顾四爷这张煞气的脸。”他说的非常直接。 霍重华笑眯眯的,却无本分善意,明明是弱冠的年纪,却教人瞧出了老奸巨猾。 顾景航浓眉蓦的一簇,昨夜那场事故就是为了演给全天下看的,为得是将太子拉下马,他不顾百姓安危,任意砍伐了普陀山的百年老林为皇后建筑摘月楼,这件事更是发生在京城周边,无疑对他的储君地位造成极为严重的重创。 顾景航和霍重华同是康王的人,这件事,他二人比谁都清楚。 所谓盘查,无非是走个过场。 问不问,亦活着问到了什么,那都是顾景航可以杜撰的。 他要是坚持要拿楚棠问话,霍重华也不会依,自昨夜梦里寻香之后,他都不舍得见她一眼,怎么叫顾景航这个莽夫看到她! 其实,顾景航的相貌很清秀,只是霍重华一厢情愿的将他视作了莽夫。 顾景航舔了牙,态度嚣张狂放,“怎么?霍兄这是要妨碍公务!” 霍重华正上前一步。 这时,楚湛站了出来:“顾大人,你有话也可问我,我姐姐昨日偶感风寒,她一个弱质女流知道的并不多,我是亲眼看着山道被堵,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从我这里获知。” 楚湛可能还不太认识顾景航。 但顾景航是对他熟悉无比,他的小舅子,却是胳膊往外拐,上辈子开始就帮着旁人离间他与他的棠儿。 顾景航再无他言,只能挥手让身后的众锦衣卫给楚家的马车让道。 楚娇等人这时才纷纷上了马车,楚娇回头看了一眼霍重华俊挺的背影,如此卓卓于世,且不论华彩横溢,潘安之貌,单是这般护着楚家,就让她大为触动。楚棠及笄在即,楚娇也快十三了,正是少女怀春时,对霍重华更是倾慕已久。 霍重华自是不知他又被楚棠之外的女子给看上了,正与顾景航对视,看在旁人眼中,这二人仿佛是在用意念一争高下,总之,彼此目光很不友善。 楚家的马车渐渐远离,霍重华当着顾景航的面亲密的拍了楚湛的肩膀:“我正好也要回去,既然是 同路,不如一道吧。” 楚湛乐意之至,与自己崇拜的状元郎同路,他当然是高兴的。 顾景航看着一行人走远,突然猛地转身,一巴掌扇在了身后的随从脸上,那人没有料到顾景航如此突然奇来的动作,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唇角溢血。 “楚家二房昨日上坟一事,怎么无人告之我!”顾景航嗓音沉重阴戾。 众人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这次请了钦天监预测暴雨,然后人为促使滑坡,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谁会料到楚家七月十五这一日要给楚二爷上坟呢,而且不过是楚家二房的人,都死了又能怎样! “大人息怒,属下只是觉得无关紧要,楚家二房众人真要是死在这场事故中,对咱们更是有利啊,事情闹得越大,对太子威胁亦越发,属下觉得……” 男子的话被顾景航一脚止住,连吐了几口血方能开口说话,“大人?” 顾景航手中握鞭,不问青红皂白又是抽了下去。 众人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顾百户也不是一次发疯了,但凡落入他手里的要犯,就算是活着离开,也基本是残了。 康王府,顾柔一直在垂花门处等着,神情焦虑。 康王身边的亲信送来消息时,她才松了口气。到了晚上,康王回府,顾柔给他泡了一壶雨前龙井,问他:“王爷,新科状元可是你的人?” 顾柔鲜少会问及康王的正事,不过她也时常听到朱辰提及霍重华,似乎对他评价很高。 康王笑道:“怎么?只因这次霍重华带着人去寻你闺女,你又寻思给她找婆家了?霍重华是个人才,只是霍家……罢了,你真要是看中了霍重华,也无妨。他已独立门户,将来后宅也太平。” 顾柔只不过一提,谁料康王将她的心思都看了出来,她到有点不好意思了,“妾身随口说说罢了,棠儿愿不愿意还不知道呢,她的婚姻大事,还得她自己中意才行。”总不能像她一样,嫁给楚二爷后,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稀里糊涂就成了刀下鬼。 康王搂着她亲热了一会,笑道:“霍重华亦可,顾崇明也成,都听你的意见。” 顾柔轻嗯了一声,不再他言。 书房外,顾景航握着刀柄的手紧攥,那上面的青筋醒目骇人。片刻后转身离去。 七月十五一过,楚家族里的叔公来祖宅接楚玉。 楚棠事先 没有告之傅姨娘,因为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将楚玉过继出去也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她早就不该留下这个祸害,等着楚湛被楚玉害得不良与行,就彻底晚了。 而且,楚玉非走不了。 傅姨娘带着楚娇在海棠宅寻死觅活。 “二爷啊,您可看清楚了,您这一走,妾身就只能任人欺负了,就连玉姐儿,妾身也护不住。您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帮帮玉姐儿,她还小,哪里能去乡下过活?这不是毁了她一辈子么!”傅姨娘哭天喊地,隔壁的王家也能听到动静。 墨巧儿走到楚棠跟前:“小姐,这事是该了结了,傅姨娘她还好意思哭,一会就该轮到她了!” 楚棠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拿着毛笔在澄庆堂纸上随意画了几笔,竟是一个霍字跃然纸上,她脸色大变,立即揉了纸团,墨巧儿就当没看见,默默给她又成铺了一张白纸,“小姐,傅姨娘那件事,咱们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楚玉小姐送走了,楚娇怕是也安份不了。” 楚棠让自己表现的若无其事,“没事,到时候我会亲自给她挑一门好婆家。” 她笑了笑,娇媚的眉目因为添了几分狠色而显得愈发的狐媚。 墨巧儿纳罕,小姐是越长越偏了,和霍四爷愈发相像。 “去,把傅姨娘给我叫进来。”楚棠道。 傅氏入了海棠宅,那把歌姬似的嗓门还在漫天哭诉,只是再无他日美丽的容貌,楚二爷一死,她就更显苍老了。 “小姐啊,玉儿好歹是您的亲妹妹,你不能这般狠心呐,您这不是要毁了她一辈子么!您好不如拿了刀子捅我的心呢。”傅姨娘眼泪鼻涕不住的流,再无美人的样子。 楚棠心里好笑,傅姨娘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不然也不会在楚二爷死后不足两月,就在外面有了姘头,她以为自己不知道么? “够了!我这里不是你想哭就能哭的地方!傅媚娘,玉姐儿是不是我楚家的骨血,我还得进一步考究!”楚棠言罢,突然勾唇一笑,媚到了骨子里,也狠到了心坎上。 傅姨娘顿时失声。 人在心虚的时候,那刹那间的表情是掩盖不住的。 楚棠趁机又道:“又或者娇姐儿才不是我楚家的骨血?我楚家的女儿,一向是容色上佳,我一直纳闷怎么娇姐儿生了那副平庸的相貌。当年父亲将你从扬州带回来时,你已经怀胎六月,试问……是不是这样?” 傅姨 娘面色当即煞白,吐词不均:“……玉姐儿的眉眼那般像您,怎会……怎会不是楚家的女儿!” 楚棠又笑,乐呵呵的,清越好听,像极了屋廊下随风摇曳的风铃,“是么?可我方才说的明明娇姐儿呀。傅媚娘,你这般急着解释是不是心虚了?” 傅姨奶在楚棠一再逼问之下,躺倒在地。 不会的,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已经够小心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楚棠碍于还没有抓个现行,暂时不能将傅姨娘如何,她只是嫌烦,想让傅姨娘彻底安静下来,“玉姐儿今日就要和叔公去乡下,从此再也不是我楚家二房的女儿了,傅媚娘,你还是趁着最后的机会,和她好好说番话吧。” 楚棠示意墨随儿逐客,傅姨娘这张脸,她实在不想再看到。仿佛能感受到当年母亲的痛苦,她应该很恨吧,自己的丈夫领了一个勾栏里的女子回来,还百般呵护,而她那愚钝丈夫竟还不知自己当了冤大头! 楚玉被送走之后,傅姨娘安分守己了一阵子,楚棠更是笃定她心里有鬼,恐怕楚娇真不是楚家人。 就这样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上辈子竟占了母亲的所有嫁妆! 楚棠自是不能忍的,又吩咐身边的人,道:“一直给我盯着傅姨娘和楚娇,我这一次一定要抓个现行!迟早让她们把拿了楚家的一切,都连本带利还回来!” 墨巧儿应下,随口一句:“小姐,这件事,您其实可以劳烦霍四爷的,他现在人脉广,想查当年扬州的事,并不难。” 霍重华自上回之后,再也没有向楚家献过殷情,楚棠高兴了,她身边的丫鬟却是急了。 楚棠美眸一挑:“巧儿,你是不是觉得待在我这里还不如去隔壁的霍府?我倒是可以寻了机会,将你送过去。” 墨巧儿吓的忙是低下了头,“小姐,奴婢错了,再也不敢提霍四爷了。”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时,楚棠及笄在即。 及笄对女儿家而样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这意味着什么,霍重华比谁都兴奋。耐于他尚在谋划中,不想吓着她。只能干看一眼,不做任何举动。 楚棠是二房的嫡女,但如今的二房再无长者可以给她主持及笄礼,楚居盛的意思是让吴氏操持这件事,毕竟她是正经的二房嫡长女,太过含糊着过去,将来嫁人就真是问题了。 吴氏答应的不情不愿,楚莺却献计:“母亲,这件事正好是时机啊,您 不是一直想将棠姐儿许给二表哥么?她平日对咱们大房避如蛇蝎,咱们没有那个机会。及笄那日,让二表哥过来,然后……”楚莺在吴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吴氏眸色瞬间就变了,“你这丫头,亏你想出这个主意,不过倒也可行,到时候棠姐儿失了清白,她不嫁也不行,也就是个无教戒的女儿,还真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吴氏虽当面警告了楚莺,女儿家不得这般心肠毒辣,但她仍旧按着楚莺所言去做了。 楚棠及笄这一日,吴氏请了族里的妇人,另有贵圈的宗妇。 换做旁的事,楚棠许会拒绝,但及笄一事,没有长者操办还真不行,单是赞者,插笄,她一个姑娘家就不太好找。 再次来到大房,楚棠并没有回家的感觉,按着条条款款的规矩走了一遭,仪式结束后,便有贵妇拉着她说话。多半皆是惋惜之词。 “这丫头长的水灵可人,可惜了,父母早逝,也没个照拂她的人。” “难得楚夫人这般心善,给二房的小姐操办及笄礼,场面比自己家姑娘还上心。” “这及笄之后,也该说人家了吧?都这么大了,再不定亲,怕是今后不太好找人家了。” “这丫头还在热孝,再过一年半载才能嫁人,谁家能等得急呢。” 楚棠含笑听了一会,用过午膳之后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小憩了一会。身边有个面生的丫头走了过来:“六小姐,三少爷酒馈上喝多了,现在正吐着呢,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一听是楚湛出了事,楚棠自是忧心,她回头一看,不见了墨巧儿和墨随儿,也不知道被人支到哪里去了,吴氏总喜欢对她的人指手画脚。 楚棠没有多想,而且又是白天化日,她从未想过人心可以丑陋到那种地步。 被那丫头领入一间空置的屋子时,她没有见到楚湛,一个转身,那丫头也不见了,门扉被人从外扣上。 楚棠当即察觉到了什么,正当她查看门闩时,身后一个男子猥/亵的笑声传来,“呵呵,别试了,没用的。” 楚棠一惊,回过身就看到吴越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脚踝略跛。 吴越和楚棠见过几次,那还是几年前,吴越突然有些痴了,他没想到几年之后,楚棠能出落的如此天姿国色,大概戏文里唱的倾国倾城就是这样了吧。 吴越是贪图/美色的,曾经碰过的姑娘少妇不知道有多少,今天见着 楚棠,才知道以往吃得都是粗糠,他解开腰带,竟也学着君子哄她:“乖,别怕我,从今日后,你就是我的了,我会娶你,真的,我真的会娶你。”吴越说话都不利索了。能抱着天香一样的人儿,死了也甘心。 楚棠面上镇定,顺着门扇往旁的地方慢慢的挪。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吴氏好狠的心呐! 她自问不是个良善之人,上辈子杀过人,这一次再杀一次也无所谓,只是可怜了楚湛,今后在无人与他同行了。 楚棠脑子里冒出了玉石共焚的念头。 她做好了做坏的准备,当然是不可能依着吴氏,就这般委身与吴越,她知道吴氏一直想撮合她和吴越,没想到会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怕?我不怕,怕的人应该是你。”楚棠淡淡一笑,心里却在打颤,对楚家的恨意恐怕再也打消不掉,可恨她自己还姓楚。 顿时,吴越又定住了,楚棠那一笑如万花瞬开,千娇百媚不过如此,以他不学无术的资质,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她。姑母当真是对他好,给他挑了这么一个美人儿。 吴越身上只剩下中衣,已经等不及了,“我怕,我要怕死你了,快过来,别让我光看着。” 楚棠只觉恶心,背后的手碰触到了一只青瓷梅瓶,她娇笑道:“那你过来呀。”这就送你上西天! 吴越哪里还有脑子思索,恨不能即刻扑上去,楚棠见势,抬起手就抱着瓷瓶往他头上去砸,吴越毫无防备,但他到底是男子,一次下去,并没有彻底倒下。 疼痛和眼中极美的诱惑,令得他几欲疯狂,如疯狗的一样的再度扑上来,抓着楚棠的手腕,就将她逼至墙角。 楚棠正要冲着他的喉咙咬上去,做最后的抵抗,如果这样还不行,那她便自行了断,死也没什么可怕。门被人大力撞开,楚云慕看到这一幕,咬牙愤怒,攥了拳头,上前就将吴越拎开,几拳下去,丝毫不留情。 待吴越被打的只能在地上爬时,楚云慕才从极度的疯狂和愤怒中回神,再一回头,见楚棠衣裳完整,就是发髻还是丝毫未损,胸口顿时释然,上前就将她拥入怀里,“二哥哥不好,二哥哥来迟了。”幸好他想当面给她及笄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楚棠本来还没有太多委屈,她一个孤女,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楚云慕抱着她的那一刻,却是呜呜的不受控制的低泣了起来,楚家人闻声 而来时,她的脸还在他怀里,迟迟不肯出来。 吴氏闻讯,大失所望的瘫在椅子上,“没用的东西,人都送到他面前了,到嘴的鸭子也能飞走了!” 楚莺咬唇:“哼!那个楚云慕实在是多管闲事,当初母亲就不该答应父亲让他回来。” 吴氏这时意识到了一件事,“莺姐儿,你当初对棠姐儿还算喜欢,现如今怎会如此讨厌她。”还出了那么一个狠毒的法子,她都想不到。 楚莺一开始并不想说出来,被吴氏逼问之后,道:“我……知道霍重华喜欢谁了,他宁愿喜欢棠姐儿,也不欲娶我!我就是讨厌她,就是要害得她名誉扫地!” 可现在名誉扫地的不是楚棠,而是吴越啊! 就算吴越再怎么令吴氏失望,也是她的侄儿,当着楚居盛的面,她还是要极力相保的。 硬是将黑的说成白的,“若非棠姐儿先勾搭吴越在先,他怎会在楚家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出来,老爷,您不能因为棠姐儿是楚家人,就拿吴越治罪啊,这种事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 楚居盛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吴家是他的亲家,别说是楚棠了,就是当年的楚妙珠,说送入宫就送进去了,近日太子一事,也是让他头疼,更是无心操心后宅:“行了,这件事你处理吧,棠姐儿真要嫁到吴家,聘礼规制一样少不得!” 吴氏大概知道楚居盛的意思了,遂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这厢,墨随儿和墨巧儿听闻了消息,恨不能遭罪的人是自己。 “巧儿,这该如何是好,咱们小姐不能任由旁人欺负了去吧。”墨随儿真恨自己那么蠢,轻易就信了大房婆子的话,要是她没有被支开,小姐就不会出那种事。 墨巧儿相对而言,要镇定的多,道:“现在二少爷守在小姐身边,应该暂时无事,我这就去找霍四爷。” 墨随儿哭道:“霍四爷?他真有法子?可他的官位如何能抵得过大爷?” 墨巧儿已经等不及了,也来不及解释,“只能这样了,你在小姐身边守着,我去去就来。” 墨巧儿在玉树胡同等到霍重华时,天已经渐黑了,“霍四爷,您可得救救我们家小姐,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您了。” 本来墨巧儿还想去找沈岳,但沈岳现如今还在翰林院熬着庶吉士,更是没有权利。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话说清楚!”霍重华几乎是暴喝道,情绪亦然失 第84章 我娶你(上) 傅姨娘在昨日还是满腹欢喜,只要楚棠嫁出去,她一个姑奶奶,再也难插手二房的事了。而且就算有楚湛在,也是忙于读书科举,怎会管她一个姨娘作甚? 可没想到,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听到的消息又是一番天地。那短命鬼吴家二公子竟然叫人给害了,还是死的那般凄楚。吴越试图轻薄楚棠的事,昨日已经在多数京城妇人之间传开,却恰逢吴越惨死,不免有人将二者联系在一处。 这还了得! 保不成楚棠背后有什么本事强大的人护着。傅姨娘腾起的盼头如同浇灌了一盆凉水,又灭了。 第二日便假作关心楚棠,前来海棠斋探望,却不料被告之楚棠尚未醒,墨随儿直接将傅姨娘轰了出来,楚二爷已死,她一个没有生下儿子的姨娘,着实没什么令人畏惧的地方,至今还留在二房,没有被打发到庄子里去,也是因着楚棠想放长线钓大鱼,等着傅姨娘自己露出马脚,揪出她的姘头。这之后彻底将母女二人驱逐楚家才是她的目的。 墨随儿赶走了傅姨娘,就在院子里纳罕:“巧儿,小姐怎地还不醒?我方才探过小姐的身子了,没有大碍,睡的还挺……香?” 哪个女子遇到这样的事,还能呼呼大睡? 墨巧儿兀自保留了一个秘密,她当然不会告诉嘴巴没有把门的墨随儿,是霍重华一番好心,特意吩咐她点了安神香的作用。 “小姐既然睡着,那是好事,你大惊小怪什么!好比过醒来记着那些窝火的事好。”墨巧儿嘀咕。 这厢,楚云慕与楚湛大快人心,这二人昨夜还在商榷如何算计吴越,还想着雇了打手将他打残,到时候楚棠便不用下嫁了。没成想有人速度更快,直接要了他的命!还是以那种惨绝人寰的方式! 楚湛问:“二哥,你说会是谁做的?我派出去的小厮,打听了消息回来,说是吴越身上的伤口还不止一种凶器所为。前前后后折磨了近两个时辰,真是老天有眼。” 楚云慕也说不准:“或许只是巧合,吴越活着的时候就没做过好事,害过不少清白人家的姑娘。不过,也不外乎是……”他欲言又止,到底是人命案,不能随意杜撰,以免让无辜的人受了牵连。 康王府朱门外,霍重华骑马自东而来,顾景航恰与他迎面相视。这阵子二人撞见的频率显然很频繁。 为此,霍重华皱眉,顾景航亦是不屑。 守门小厮给两位四爷收了缰绳,看着两 道清风划过的高大背影,啧了一句:“这两位还真是赶巧了,王爷正要见他们。” 一场秋雨一场凉,京城的气候变得格外异常。 甬道两侧的金丝菊开的正狂放,风一吹,满鼻的菊香,叫人心旷神怡。而此刻,霍重华似乎眸中带火,与顾景航未言一语,二人先后入了康王的书房。 张口就道: “王爷,我有一法子能在半月内除了楚居盛。” “王爷,我有把握让太子半月内倒台!”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康王从书册中抬起头,他当然不会知道妇人圈中的事,楚棠险些被吴越霸占一事,他尚不可知,但十里坡的人命案却已经有所耳闻。 死了一个鸿儒之子,不是他所关心的,只是凶手的手段叫人心有余悸。 霍重华和顾景航一大早就来献计,而且不约而同,并且要表达的是一个意思,康王如果事先不知道他二人之间并不怎么和睦,还以为是已经商量好的。 “呵呵,这么快?半个月即可?太子背后可不仅是一个楚居盛,还有镇国公府萧家。”这是受了什么刺激?比他还心急!搬倒太子,和百年世家的萧府没有周密的筹划是不行的,狗急了还会跳墙,萧家正要是反了,皇城必会流血一片。 “我手上已有确凿证据,指明太子所谓的替皇后操办六十大寿,实则是在筹集军资。从户部划走的数万两银子已被萧家接手,另外此番普陀山半个山头的木材是用来围城的,摘月楼乃子虚乌手。证据已逐一列好,只要王爷一句话,便可由廖御使呈交给陛下过目!” “太子这些年骄纵奢靡,皆是楚居盛这个户部大员在买单,另外我这里还有楚居盛陷害忠良,伪造证据,试图将黄河绝提一事扣在王大人头上的人证。诸多劣迹非一日可言。王爷,现如今,我等最好能车热打铁,将太子一党彻底剿灭。否则他日就怕有变。至于镇国公府,自有定北侯压着。”霍重华说到这里,侧目看着顾景航:“对吧?顾四爷?!” 这二人此番几乎又是异口同声。 默契的超乎寻常。 要不是康王毅力坚定,耳力过人,恐怕还没法辨个所以然出来。 他从圆椅上站起,长叹了一口气:“也是时候了。只是狡兔三窟,这次若是让太子侥幸逃脱,再抓把柄就难了,而且萧家势必不会再等下去了。” 这个道理,霍重华和顾景航自然也懂,只是他二人 都不是畏首畏脚之徒,既然要去做了,那做得狠,做得彻底!仿佛较上劲了。 从康王府出来,二人明显放慢了脚步,并肩而行,个头相当。一个卓然之姿,另一个将军之范。站在旁人的角度,从后面望去,竟可见一种诡异的协调感…… 秋风萧萧,公子姣姣,大抵就是如此了。 “我昨夜在皇城巡逻,见一无根男子匍匐求救。待细看,却见此人身上刀口处处精细,堪称完美绝妙。入骨三分,损筋耗血,却不致命,按那个死法,估计今晨还活着。”顾景航幽幽道:“霍兄的刀工实在了得,这都割出花样出来了。” 霍重华虚心的接受了他的好评,道:“顾四爷的鞭子也不可小觑,我竟不知你那么喜欢多管闲事?怎么,把人挂在树下抽打,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我听闻顾四爷最擅严刑拷问,可惜了,那人死的太快了。顾四爷的鞭子还得勤加练习,技艺有待提高。” 顾景航唇角猛地一抽,笑时眸光带冰。 守门的小厮将缰绳恭敬的奉上,又见两位文武新秀有说有笑,一定是洽谈甚悦,单是看着二人同乘一马,渐渐远去,也不由得内心感叹一声:京城双四,皆英才啊。 吴家一时间无法将吴越的尸首从衙门里领回去,因着是人命案,又是发生在皇城,就连大理寺也惊动了。刑部另有绍狱的狱卒和仵作去了停尸房观摩刀口,对行凶之人,既怕又崇拜,这等绝妙的刀法,别说是用在人身上了,恐怕对着萝卜,都能刻出花出来,而且可令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让绍狱中的狱卒极为兴奋,恨不能也掌握了这等刀工。用以审问刁钻顽固的犯人再合适不过。 吴家上下悲彻占了三分,颜面尽失却是主要。 吴越的尸首在衙门里无疑,吴家已经派人去认过尸了,但子孙根却是下落不明。吴家也派了人出去找,就连几条猎犬也用上了,也是寻无踪迹,怎叫一个诗礼之家不为之丢脸?! 吴家私底下认为,和楚棠脱不了干系,吴越再怎么不济,也是吴家的子孙。吴老太爷一气就病下来,给了吴氏最后的期限,要是她查不出是谁对吴越下手,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吴家人哪里不知道此次吴越欲对楚棠图谋不轨,其实就是吴氏首肯的! 楚居盛忙于政务,从户部衙门回来,已是半夜,吴氏横在了他面前,逼问:“大爷,妾身且问您,吴越那件事,是不是就是楚云慕和楚湛干出来的好事?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谁 ?”言下之意,这天底下关心楚棠的人也只有楚湛和楚云慕了。 楚居盛无暇顾及这些,太子之事已经是焦头烂额,他现在看着早就容颜逝去的妻子,甚是不耐烦,“你少来污蔑旁人!你那个侄儿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他欺压过的人何止是棠姐儿?你以为你背着我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我会不知道!让开!”楚居盛一臂抬起,狠狠将吴氏拂开。一句敷衍都懒的给她了。 吴氏十几岁嫁入楚家,她与楚居盛虽谈不上夫妻情深,但也从未当面给她难堪过,这算是头一次动手。 吴氏追上去又要问,楚居盛却突然止步,转过身,言辞狠戾:“我告诉你,眼下时局正当不稳,你最好别给我捅出什么篓子出来!否则……休怪我抬了阿媌为平妻!”这算是最为严厉的警告了。 张媌有三个儿子,她又是楚居盛的青梅竹马,她的筹码更大。而身为嫡长子的楚宏,已经不止一次落榜了,有没有天赋一目了然。楚居盛的重心已经不在长子身上。相反的,楚云慕更为谨慎谦虚,与他又长得相像,他更为器重。 吴氏待在了回廊下,夜风带着冰寒一次次让她清醒,却也让她跌入深渊。 明明是一步好棋,为什么会做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会?现如今吴家那里交代不了,她又彻底在楚居盛面前失了宠,似乎一下子就变得屡步为艰了。 作者有话要说:ps:今夜天变异象,九儿再次掐指一算,霍四的婚事估计要提前…… 中午还有一更。 第85章 我娶你(中) 夜半孤月如钩,墙角的几簇多头菊在清风里针扎着摇曳,已经开到靡荼,再过几日就该凋零了。 秋后,天气凉的格外迅速,白天与黑夜之间的差距很大。 楚棠醒来时,透过微开的幔帐,可见烧成橘黄色炭火,幻如梦境。 说来也怪,她此刻通体舒畅,一夜好觉,再无诡谲的梦境,意识是在醒来后的一刻才开始清晰。 及笄,楚家大房,吴氏,吴越……这些事一一在她脑中呈现。 这就要嫁给那个登徒子了?还不如绞了发当姑子,余生还能落个安稳。 “小姐,您醒了?奴婢给您炖了红枣小米露,里面还添了百合,您现在可要用些?”墨巧儿小心翼翼撩开幔帐,问道。 楚棠揉了揉眼,的确是饿了。 墨随儿等人伺候楚棠净面,看着她吃完一整碗养胃的小粥,方将她所不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以防她受不住,会吐出来。 自然,那命根子之类的污秽之处,也用了可替代的说辞,这真是难为了识字不多的墨巧儿和墨随儿,恨不能打哑语了。 楚棠诧异,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我睡了一天一夜了?怎么无人叫我起来?吴家二公子死了?衙门里找到凶手了么?”睡了一觉而已,怎么好像外面翻天覆地了。 墨巧儿并没有将她找过霍重华的事说了出来,说实话,她现在一想到霍重华,手脚都不住的发颤,大抵已经断定吴越的死就是霍重华所为,她丝毫也不同情吴越,只是霍重华的手段让她不能以常人的态度去看待。而且此人是朝廷官员,却做出来这等事出来,这将来位居权臣,还不得……墨巧儿牙关发寒。 “我睡着这段时间,二房如何?可还安稳?”楚棠最担心的莫过于此,至于她的闺中名声,还真是不怎么在意,嫁不出去更好。上辈子体会过为人妇的苦楚,实在没什么可期盼的。 墨随儿口无遮拦:“二公子在府上呢,有什么事有他出面。奴婢就是看不惯童妈妈,她一门心思想让您早早嫁出去,吴越一死,她还在抹泪了呢,说您今后就是……”墨随儿止住了话。 一碗小米粥下腹,楚棠胃里温热,人又慵懒起来了,靠在滚金边大引枕,低叹了一句:“湛哥儿如今也大了,身边不需要老妈子,明日找个信得过的小厮送童妈妈去庄子里荣养吧,她若不愿,就让她回金陵。” 楚棠对童妈妈的愚钝,已经彻底失语了,她是觉得 吴越一死,连娶她的人也没有了吧。 那岂不更好! 她想起了回府之前,二哥哥一直在她身边宽慰,还说将来有他在,再也无人欺她。她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但昨日那种情况下,楚云慕的存在给了她极大的安慰,总算是有人可依了。 吴越虽惨死,墨巧儿等人犹是不甘心,“这事还得怪大夫人!她敢说,不是她的主意!万一再有下次呢!?”墨巧儿说着就红了眼眶。 吴氏是楚家的宗妇,楚棠一个孤女,拿什么与她抗衡,她完全有那个资格和手段给楚棠指一户人家。 楚棠却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下次了。”楚家覆灭之后,楚居盛被砍头,楚宏流徒三千里,若非是楚贵妃和吴家的缘故,吴氏和未出阁的楚莺二人恐怕要进教坊司,这一世……她在想,要不要落井下石一次? 不过,为何二哥哥没有被牵连? 楚棠上辈子没有看透,现如今还是想不通。楚云慕已经是入了族谱的嗣子,按理说不该赦免的。 疑心归疑心,但她知道楚云慕最后安然无恙,倒也放下了心。 三日后的一早,天际刚露出鱼肚白,旭日却迟迟没有露面,整个苍穹灰暗云卷,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 楚家的覆灭来的比预期的要早了几年。 上门抓人的竟不是刑部,而是北镇府司的人,可见是帝王亲自授意,而且基本上是没有机会在翻案的,帝王让臣子去死,臣子没有能活下去的。 一日之间,京城之内闻风散胆,素来与楚家大房有私交的朝廷官员更是殚精竭虑,唯恐锦衣卫下一次登门就轮到他们了。 楚居盛是因为贪墨朝廷赈灾银两,污蔑朝廷命官的罪被当场抓捕。东宫顿时哗然,楚居盛于太子而言,是一颗有力的棋子,无异于是谋反策划的钱袋子,楚家的覆灭,会大大减缓太子和萧家背后的动作。 然,这只是一个开始。 楚居盛是朝廷三品大员,涉及贪墨数量惊人,且去路不明,锦衣卫在楚家并没有搜罗到大量金银财务。此案波及甚广,会有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三司共审,另有锦衣卫监查,虽说判决一时半会下不来,但结局已经注定。 吴氏领着大房楚莺和长媳萧媛登门时,楚棠正在晒着菊花瓣。她还真没想到吴氏会这么快又找上门。 “棠姐儿!快拿银子出来,你大伯父现在极需银子打点,咱们楚家 能不能熬过这一关,就在这两个月了!”吴氏往正厅一座,当即劈头盖脸就道。几日不见,她再无半分美人迟暮之态,已经惨老的面容枯槁。 楚棠觉得好笑,咱们楚家? 现在想起来她也是楚家人了? “银子?真是不巧了,前阵子刚在大兴购了几处果园子,现如今手头还真是没有银子。”楚棠笑吟吟的,神情看起来心情大悦。 为此,吴氏更是看不惯她,又见她身着粉红折枝花卉褙子,胸口只是用针线缝了一块麻孝上去,似四月的花蝴蝶,忽闪着美丽的翅膀,正在向她示威。 吴氏腾的站了起来,“棠姐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大伯父出了事,你难道想袖手旁观,我可告诉你,没有大房,你一个姑娘家什么都不是,今后嫁人都难!老太太当初给你的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有多少数目,沈家不是富甲一方么?现在楚家正是用的着你的时候,我给你一日时间,你给我凑一万两出来!否则……别怪我今后不护着你!” 吴氏以为她能镇住楚棠。 楚棠不知为何突然做了一个耸肩摊手的‘委屈’姿势,似乎很面熟…… “大伯母,棠儿已经说了银子都花出去了,棠儿不仅购置了果园子,还在沈家的商号里参了股。至于沈家……你也知道的,我娘舅因为我母亲的死,恨透了楚家人,恐怕不会拿银子出来。”她眨了眨眼,品着一壶新茶,漫不经心的说道。 楚莺已经忍不下去了,楚棠一副孤芳自赏,清高傲世的样子让她极为反感,女子就是对比自己好看的人存了天生的敌意。她上前就道:“楚棠!你到底拿不拿银子出来!我可告诉你,楚家大房才是说话算话了,你以为你不拿就行了?” 楚棠又笑:“怎么?你以为我这里的人会听大伯母的话?我差点忘了说了,府上的老人已经被遣送出府,恐怕再无大伯母安插的人手了。”楚棠如此直接挑衅的话,让吴氏一口气堵在嗓子口,抬手指着楚棠:“你……你这个白养狼!” “棠儿妹妹,你先别急,这件事既然是楚家的人,那自然要共渡难关才是。大房出了事,二房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吧?”萧媛这时候插了话,口吻要平缓的多,不愧是出自高门大户的嫡女,点中了要点去说。 要是换做前世,楚棠可能会忧心。但事实证明,二房并没有收到任何牵连,她也不知道是何故。 莫来和莫去步入了厅堂,二人一左一右立在了楚棠身后。 在吴氏眼中,这又是无比的荒唐行径,一个姑娘家随身携带护院算个什么事!不过当莫来和莫去亮出刀子时,吴氏堪堪止了话。 “堂姐儿,你就不怕遭报应!那可是你的亲伯父!”吴氏咬牙,双目赤红,纯粹是被楚棠给气的。 楚云慕闻讯而来,他已经不能放心吴氏靠经楚棠了。直言,“大夫人还是回府吧,方才大房那边传了消息过来,大公子刚刚也被抓了。” 吴氏险些昏厥了过去,上前揪着楚云慕的衣领道:“是你!书房里的账本是不是你偷的?你们娘儿几个都不是好东西,要害得楚家家破人亡才高兴是吧?!” 楚云慕任由她拉扯,淡淡道:“如若问心无愧,又怎会怕人陷害。” 楚莺哭了出来,父亲被抓,现在长兄也出了事,她自幼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这等打击无法承受。 楚棠这时才想明白为何楚云慕为何没有受牵连的缘故,他是大义灭亲了? 吴氏等人被驱逐出府邸时,哪里还有什么高门贵女的做派,对着府门破口大骂。什么楚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要名声,贞洁也无,将来定是无人会娶……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恨不能让左右邻里都出来看个热闹。 一阵马蹄嘶鸣在巷子里回荡,霍重华夹了马腹,如烈突然腾起双蹄,看架势就要冲着吴氏等人而来。这几人当即吓住了。霍重华只是户部主事的官职,论官位,他如今还谈不上权势,但那眼底流露出来的狠意,着实叫人心惊,“楚夫人,这里是民宅,你这般吼叫作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吴家世代诗礼,养出的都是些无节无操之人!” 吴越的事已经传遍满京城,吴家的确颜面大损,就连吴老的得意学生也觉得颇为丢脸,不欲再与吴家往来。霍重华此言暗指吴氏也是没有教养之辈。一个半百的妇人被人指桑骂槐,她要是有点自尊,就该主动去沉塘了。 霍重华一心放在掌心护着的人,被人这般辱骂,他实不能忍,若非面前几人是女子,他怕是又忍不住内心的暴戾,干出什么事出来了。这些人应该庆幸,他霍重华从不欺女子! 楚莺看着心心念念的状元郎,却发现他一个眼神都懒的奢侈给她,咬着唇想要辩解时,霍重华已经下马,直接登入了楚家二房的朱门。 “我就知道!又是楚棠那个贱蹄子,她就是妲己在世,长了一张妖孽的脸,专门害人的!” 莫来和莫去腰上跨着刀,吴氏一行人迟迟不走,还在 外面破坏小姐的名声,这当然不行。他二人是金陵武馆出生,是家生子,又是沈氏的娘家养大了,故此对沈家忠心耿耿。现如今他二人的卖身契在楚棠手上,自然已经将她视作主人。小主子名誉岂能由她人损害? “楚夫人还不走么?”莫来上前,右手已经搭在了刀柄上。 吴氏在内宅凶悍惯了,可到底是妇人,眼下大房被锦衣卫搜罗,钱财已空,可用之人也少,不过是纸老虎了。她也只敢对楚棠咆哮。只得暂且作罢。 霍重华是冲入楚宅的,二房的下人对他这张脸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直接走到楚棠面前,将墨随儿和墨巧儿吓了半死,还嫌小姐的名声不够坏,状元郎也想添油加醋? 楚棠因着他的突然出现,被一口热茶给烫着了,粉唇艳红了起来,半张着嘴,方才的伶牙俐齿消失得不着踪迹:“你……你要干什么?”一看到他,心就发慌,头疼的毛病又开始隐隐犯了。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份紧张。 墨随儿和墨巧儿忙让下人退开,这种事见到的人越少越好。她二人正要过来制止霍重华,却在一下刻,定住了。 霍重华眉目森严,神色极为肃重且认真,“小楚棠,我给你两个选择,是你嫁我?还是我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在0.001秒的时候,九儿按下了发表键,希望没有迟…… 第86章 我娶你(下) 且不说楚棠是何等心绪,墨随儿和墨巧儿二人,脸皆红成了落了霜的柿子。时下民风并不开化,胆大的闺中小姐也只敢在桥洞底下,亦或是盛大节日里头才敢偷偷摸摸的与情郎见上一面,说了几句小情话,就能羞上一整天了。 霍重华倒好,这个求娶的方式还是闻所未闻。楚棠已是孤女,大房如今就是泥菩萨,她的婚事的确成了一个问题,甚至这个节骨眼上,是不会有人想与楚家搭上任何关系的。这人却主动寻上门来了,是不怕事大么? 楚棠心跳如鹿,脑子里几个场景在交替转换:王若婉的短命,霍重华的狠绝,还有上辈子偶见他状元游街时那鲜衣怒马的姿态…… 她到底在想什么?错综复杂,理不清辨不明。 唇间还残留花茶的清甜,方才的灼烫感已经消散,只是仍旧略显麻木。 霍重华盯着她的一双水眸,那里面清透晶亮,还有他的影子。这之后,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她饱满诱人的唇上,那里他曾细细尝过,好过天底下最美味的鲜果儿。 霍重华觉得自己很委屈,只有他一人知道这感受,百般煎熬,却如罂粟上瘾,只一次,就戒不掉。她倒好,一幅懵懵懂懂,根本没有不知他的心思。 现在好了,他说出来,也早该说出口。 带着埋怨的口吻,霍重华低低道:“你看你,喝茶也能烫到!不早早嫁人,将来如何自处?”他的手以旁人不可查的动作递了过来。 楚棠内心已经如搅拌过的浆糊:太迷糊,太突然了! 霍重华说要娶她?她肯定是没睡醒。 他这般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面前,开口就求娶……是觉得她的名声还不够糟糕么? 他大概还不知道楚家已是大厦将倾。 唇角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些痒,楚棠猛然警觉,当即后退了一步,双眸瞪大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明知他这人举止一向风流无度,她还是无法想像这件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见厅外已无旁人,不知道是在外面守着好,还是进去制止的好。 楚棠的退让,令得霍重华浓眉一簇,竟平添了阴郁。他一直以为小楚棠与他关系匪浅,最起码,他自己是这般认为。她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可小楚棠的眼神分明是陌生的,拘谨的,生涩的,躲避的,甚至……有些怕他。独独没有温情和依恋,这和他 想像中的完全不一致。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楚棠从一开始就只想过勾结他,从未想过要嫁他。 霍重华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结果,低着头,紧紧揪着她的视线,逼着她与自己对视,恨不能让楚棠淹没在他幽深的眸子里:“小楚棠,你忘了几年前,我都钻过你被窝了,我清白早就没了,你不打算嫁我?是想让我终生不娶?” 楚棠小脸耍的通红一片。 几年前将他藏入被窝,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若非她当初还是个孩子,怎会以那种方式救了他!要不是重活了一次,她已不顾及什么名节声誉,恐怕已经抹了脖子,一死了之了。 “你!……我都没在意,你介意什么!我当初不过是个孩子,况且……”连他的衣角,她都没碰到,怎么就毁了他的清白了? 这时莫来和莫去走了过来,墨巧儿让二人先立在一侧,厅堂内的两位祖宗,似乎想法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楚棠又后退了一步,明知他是故意寻事,挑她的难堪,当年夜藏他的事要是传出去,她怕是连姑子也当不成了。 霍重华势在必得,现如今最想要的就是她,他继续徐徐诱之:“我相貌俊美,前程似景,还有哪里不够好的?你还能挑出比我更好的?娶你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楚湛着想。” 墨巧儿和墨随儿听了,默默认可。这个理由太充分了,找不出任何让人诟病的地方。状元郎就是不一样,一招可解决小姐的所有问题。 小姐若是嫁了霍四爷,这今后还有谁会在背后说她闲话?更不会暗讽小姐是无人上门提亲的孤女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此番再看霍重华,越看越顺眼,当真如传闻无两样,绝色才情,潘安之貌,这就是她们的姑爷呀!幸好前几日就将童妈妈送到了庄子里,不然估计又会出来坏事。 楚棠彻底失语,的确,一个名声不太好听的长姐,幼弟将来说亲也会受到影响。霍重华的话里挑不出任何刺出来,可楚棠心里却不是这个念头。 霍重华最擅成胜利追击,“你还在热孝期,不宜成婚,但你我可先将婚事定下来。楚居盛此次出事,恐怕再无绝地翻盘的可能,林家族学是不敢收留楚湛了,可只要你我婚事传出去,楚家二房还不至于沦落到人人见而避之的地步。你看……多好的安排,听我的,嗯?” 他口气亲昵,呼出的热气直直喷在她脸上,搅得她思绪不能集 中。霍重华仿佛与楚棠私下极为熟悉,有种青梅闹竹马的即视感。 墨巧儿和墨随儿默默点头,是啊,多好的安排。姑爷是状元郎,将来崛起指日可待,小姐再也不会受人欺负。而且霍府就在隔壁,离着祖宅又近,小姐自是不必远嫁,更重要的是,霍四爷独立门户,上面有没有姨娘婆母压着,小姐嫁过去就是宅中女主了。 的确找不到比霍四爷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墨巧儿和墨随儿守在外面,小姐不急,急死了丫鬟。 霍重华的提议听上去合乎情理,无懈可击,但楚棠总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而且她此刻还浑然不知。 她明明是惧怕他的,要知道王若婉嫁给霍重华后不久,就魂儿归了西,这一点总是事实吧? 她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他高大的身影和成年男子的体魄,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回绝的理由都难以成立。 说是因为害怕会被他折磨死? “你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我知道女孩子家害羞,我都懂的。”霍重华唇角溢出一抹邪魅的笑,如百媚纵生,像是在故意蛊惑她。 楚棠张了张嘴:“等等!……婚姻大事岂是你我随口说说就行了?楚家如今大变,霍四爷应该考虑自己的仕途,切不可任意妄为,我本是孤女,家中已无人……” “小楚棠,这些话说了也无用,我给了你两个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选哪一个。我会等着你的答复。” 楚棠:“……”哪有两个选择? 霍重华没有给楚棠回绝的机会,他也不会让她嫁旁人。求而不得是他不能承受的,而且他前二十年一无所求,要不容易有了渴望的东西,自然不能放弃。 楚棠还想继续说什么,霍重华的大掌已经悄无声息的摸了摸她的头心,就像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楚家二房不会有事,你且安心养着身体,我看你太消瘦了。我……待得了闲,再来看你。” 说到这里,他收回手,在袖中拿出一份东西出来,“这是我初次提亲的见面礼,你若不答应,我还会再来。” 一言止,霍重华只能不舍的离开,听她那张小嘴说出回绝的话,会逼得他做出一切不该做的事出来。 楚棠定在了那里,低头一看,竟是一份地契……霍府的地契?! “小姐?您要答应么?”墨随儿巴巴的看着楚棠。 楚棠回过神 后,吐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吩咐道:“这件事暂时不要传出去,湛哥儿那里也不得透露半个字!”单单和霍重华对视一场,她就有些虚脱。手里的地契如有千金重。 所谓墙倒众人推,楚家出了事,楚云慕和楚湛也从林家族学回来,无学可进。楚居盛的罪名虽还没有公布天下,帝王就算想除了这颗废子,也会让事情看上去滴水不漏。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那边,该走的程序一样也不会少,从提审,证据,复审……皆一一列在卷宗之上,这无疑是在杀鸡儆猴,还是三品的大员,可想而知,这一次帝王绝不会轻易罢手。 后宫一片愁云惨淡。萧皇后自是不必说,新入宫的乔美人之父,任山西布政司,亦是太子一党。楚家一出事,太子被圈进。乔美人正在宫里头度日如年,梨花带雨。要知道她也才十六出头的女子,再多的心性又能有多深!而此刻,所有人都以为难逃一劫的楚贵妃却是气定神闲,正抱着她的梅总管畅游情海。 第二日,楚贵妃晋升为皇贵妃的诏书送来了后宫,萧皇后就算被禁足冷宫,对此事也有所而闻。皇贵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在后宫之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楚妙珠不降反升的原因,竟是亲手呈上了楚居盛与萧皇后勾结的证据。萧皇后直至此刻都难以置信,自己精心调教出来的棋子,有朝一日成了祸害她最大的毒瘤?! 沉重的殿牖从外面被人推开,发出刺耳的肃穆之声。楚妙珠一身皇贵妃凤冠,玉鞋珠翠,妆容华贵端庄。与萧皇后此刻的惨状相比,她倒是更像皇后。 到底是当了大半辈子皇后的人了,虎落平原还尤为自持,萧皇后眸光不善:“哼!楚妙珠,你好大的派头!你以为陛下会留你到什么时候?本宫现在的样子就是你今后的下场!” 嘴狠的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给旁人好脸色。 楚妙珠妩媚一笑,“呵呵……萧容,你也有今天!你放心好了,这冷宫我可住不惯。陛下也说了,我这身子是冰做的肌肤,玉做的骨头,天生就是要宠着的。坤寿宫冬暖夏凉,是个好地方,我打算这阵子就搬过去住。” 坤寿宫是皇后的居所,萧容与当今陛下同岁,十六岁成婚,育有一儿一女,一个是太子,另一个就是至今未嫁的沁晨公主。“楚妙珠,你大胆!” 萧容眸光涣散,里面有恨,亦有悲。 她与帝王青梅竹马,怎耐红颜早逝,她曾经的夫君早就去旁的女人那里长夜情话去了,坤寿宫是当初帝王钦赐给她的,“ 哈哈哈哈!楚妙珠,你太天真了,想我萧家一手扶持陛下夺位登基,到头来是个什么下场?就凭你?你就靠着这张花容月貌的脸能让陛下长情?哈哈哈……”她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声音狰狞恐怖。这天底下最不会长情的人就是帝王了,后宫的女人越早明白这个道理,才能活得通透,只可惜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那个自知。 等她稍作停息,楚妙珠摸了摸自己仍旧美艳的脸,要不是这张脸,她也不会入宫吧?其实,她并不喜欢。 她慵懒且娇媚道:“萧容,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看不清么?陛下之所以留下我,是我身后已经没有人了。楚家倒台,陛下再无后顾之忧,外戚掌权才是陛下的大忌!我不仅会在皇贵妃的位子上稳稳的待着,陛下为了压制后宫,也一定需要一个无母族支应,却能替他分忧的人,而我是最合适的。至于你……陛下已经说了不会废黜你的皇后之位,只是你恐怕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你说什么!”萧容骤然睁大了双目。 楚妙珠今日就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她这人就是喜欢有仇必报,“萧容,太子谋逆一罪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当然得死!你不知道?呵呵……萧容啊萧容,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三十几载的儿子去死,肯定心痛如绞吧?哦,对了,还有两个总角的孩子。”看吧,报应来了。 太子膝下已有两子,帝王素来斩草除根,儿子都能杀,何况是孙子。谁动摇了他至高无上的皇权,谁就得死。 萧容双目血丝横陈,一夜之间,白发苍苍,从富贵万千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弃妇,“你说!你出卖楚家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替谁卖命?” 萧容想不通楚妙珠因何背叛了当初的联盟,楚家是依附萧家的,她没有那么理由置自己家族于不顾。这世上竟有人比她还残忍!萧容自然是不知道楚妙珠与楚家之间的情仇。 楚妙珠抚着她新得来的碧玺翠镯,道:“还能是谁?萧容,你难道不知道这后宫之中,谁最为痛恨你么?呵呵……”清越的嗓音在冷宫中回荡,飘过落了漆的屋廊,惊动了南飞的鸟儿。她突然靠近,口气变得尤为阴冷:“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会不知道?别忘了,慕王之母可是死于你手,当年宫中巫术一事,众人皆知,慕王也不例外!” 慕王! 原来是慕王! 是了,能与太子平分秋色之人不是慕王,还会是谁? 萧容还有一事不明,她正要伸手揪住楚 妙珠问个明白,那身华服却是一转而过,没有给她机会,“萧容,你现如今不过是冷宫里的怨妇,还是别碰我了,晦气!” “楚妙珠,你给本宫回来!本宫有话要问你!楚妙珠,你给本宫回来!” 身后是萧容沙哑绝望的呼喊,楚妙珠出了冷宫宫门,梅呈上前给她披上云烟软罗的披风,“娘娘,不可有下次,这人发了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奴才下回陪您一道进去。” “谁还要进去!本宫这辈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踏足冷宫了。你去告诉八爷的人,事情已经办妥。萧容一心以为是慕王在背后捣鬼,萧家安插在宫里头的探子,会将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镇国公萧家,到时候萧将军一心对付的人就是慕王了。”楚妙珠走了几步,慢悠悠停下来欣赏落日余晖下的皇城,她从未想过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在这后宫生存,谁也干净不了。 她也不例外。 “奴才知道了。”梅呈站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重叠在青石铺成的长道上,纠缠/合一。 “八爷手底下都是能人,这等一箭双雕的计谋,当真狠毒。很快,慕王府就该大乱了。”楚妙珠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待到她离开这座皇城时,归隐山野,还能有个谈资。 康王府,康王大力褒奖了霍重华。 康王交代的事,大多都是霍重华在办,他官位低微,手头也没有自己的势力,用的都是暗卫,就算是萧家有所怀疑可无从可查。而且也很难怀疑到他这个户部的小小主事身上。至于王重阳,他这样的身份,肯定不会亲自插手楚居盛和太子的案子。这个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如此,暗地里去办,比明面上要顺利百倍,所谓正义君子,对事不对人。 “天乐,楚居盛下面的郎中也一并被牵连,眼下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怎奈你刚入仕不久,我暂且不能将你推上这个位子。接下来半年之内,你在户部要想办法崭露头角,届时,我与王大人会借机举荐你,陛下上次在殿试上对你印象甚深。只要你任期满一年,其他都好说。”康王拍了霍重华的肩膀道。 霍重华神情极淡,点头应下。 他转身要走时,康王又玩笑了一句:“怎么最近又刮了胡子?你入仕本就年轻,续髯倒可以添几分老练。” 官场上都是要看人,看面相的。太过青葱,必会让上峰无视。 霍重华只是淡笑,不做解释。 楚妙珠荣封皇贵妃的消息由司礼监大太监亲宣。不过圣 旨送到的是楚家祖宅,而非大房。楚家已无能撑得起场面的人,吴氏为宗妇,地位本是无人可压。然,因着楚居盛的缘故,她现如今能不能落个独善其身,还是另一回事。圣旨送到时,只能由楚湛接旨,楚棠跪于一侧,这种场合,庶出的子嗣是没有资格露脸的。 楚家足足打赏了百两银子给随行的宫人,楚家大房刚败,这又出了一个皇贵妃,一时间就是隔壁的王家又开始与楚家祖宅走动。楚湛和楚云慕第二日就被告之去林家族学进学。 楚棠这几日都在暗自盘算,这一世与上辈子不同的地方太多。楚妙珠在楚居盛失势之后,应该死于风寒,之后才得帝王加封了皇贵妃,而非生前册封。 不过,她到底是楚棠的姑母,她活着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ps:那个……可还有营养液?(羞答答的问) 第87章 不速客 楚棠纠结了三日后,终于打算将手里这块烫手的山芋亲自还回去。当日,霍重华上门求娶时,他根本就没有给她任何的回绝余地。 打发了下人送过去?恐会惹得霍四爷颜面尽失,楚棠觉得那样更加危险。 等着他自己幡然醒悟,认识到犯了一个离奇的错,这才会向她求亲?楚棠似乎等不了那么久了。 万一,霍重华一心以为,她收着地契,就是答应了嫁他呢? 楚棠打了一个机灵,命莫来去隔壁看看霍重华在不在府上,她若突兀登门,定也是不妥。现如今她是楚家二房的掌事人,很多事情都要亲自出面,再也不是那个安居后宅的小姐了。但她终究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见外男实有不妥,再坏的名声,也经不起漫天的流言蜚语。 霍府宅院坐北朝南,北面有正房七八间,前檐抱厦五六间,里面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另有一湾翠荷小池,四季景色宜人。楚棠幼时跟着楚老太太去隔壁吃过茶。这宅子起码数万两,且底蕴丰足,霍重华说送人就送人了……不愧是将来首辅,出手阔绰的令她这个小富婆都仰首瞻视。 要是霍重华求娶之人是旁人,楚棠可能会觉得那女子要是不同意,就是不识趣了。 可为何偏偏就是她?这个问题比手头的地契还要令她困扰。 莫来回来禀报:“……小姐,霍四爷今日沐休,此刻就在府上。”他吞吐犹豫。 楚棠对身边这些人多少有些了解,莫来和莫去皆是心思极为缜密,鲜少会露出不确定之态。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楚棠问,没有弄清所有事情之前,就算霍府就在楚家祖宅百丈远的地方,她也不敢冒然前去的。就连要说什么,她也早早打好了腹稿,让霍重华太丢颜面,总归不好。至于委婉到什么程度,还得看她的本事。 莫来知道瞒不过,如实道:“霍四爷已经备了晚膳,说想请您过去一趟,跟您商榷霍府后园改造一事。” 楚棠蓦的水眸一睁,“……”是她太过后知后觉?还是霍重华雷厉风行成了习惯? 她何曾答应就要嫁她了?霍府后园子修葺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会住进去! 楚棠挥挥手,柔弱细嫩的五指,无骨般的虚弱无力,“我身体不适,今日就不登门拜访了,你且过去将我原话告之霍四爷。” 莫来眼看着自家小姐有轻飘飘,仙然而倒的架势,忍不住道:“小姐, 霍四爷还说,您听了这话一定会体虚无力,不过不要紧,他那里备了上好的滋补参汤,您如果不过去,他会青柳儿姑娘送过来。” 楚棠:“!!!”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这时,小厮在厅外求见:“小姐,外面有位姓顾的官爷,让小的给您传封信,还说让您务必要看,事关紧急。” 楚棠从一片混沌中醒神,姓顾的官爷? 顾景航? 她如今十五了,曾几何时,也正是这个岁数,那人闯入了她的世界,蹉跎了她的一辈子,耗尽了她的青春和对人生的所有念想。 墨随儿将信笺接了过来,楚棠深吸了一口气,那入目的几行隶书小字,竟还熟悉无比,只是此刻再看到有关他的事,再无当年或喜,或悲,或恨,或怒的任何情绪了。 就像对待一个极为寻常之人,她道:“烧了吧,今后此人之物,一并不要呈到我面前。” 墨随儿等人应下。 入冬后,暮色很快就来了。 楚云慕自那日吴越欲对楚棠不轨之后,就一直留在了祖宅。一是不放心楚棠和楚湛,二是大房那头,他也回不去了。吴氏对他所做的事已经有所猜忌,他若回大房,吴氏一定会迁怒,到时候对张氏和两个胞弟也不是好事。楚大爷身陷囹圄,吴氏就是大房的天了,谁能与她抗衡?再者,楚云慕也不屑。 后厨炖了炉子,差不多时辰该用晚饭了,楚湛和楚云慕竟还带了一人入府,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已经用过晚膳的霍重华。 “姐姐,你不是喜欢薄胎瓷么?我从先生那里听闻,京城有家瓷器铺子尤为出名,你绝对想不到是谁的产业?”楚湛兴高采烈。 楚棠已经感觉到了微妙的古怪,这时,霍重华的视线与她碰撞,她警觉之下,立马看向了别处,其实在目睹霍重华自夹道而来时,她就开始心慌头晕了。如同泛舟太湖,遥遥不知方向。 是霍重华么? 虽说世家当中,靠着为官那点俸禄,就连家眷都供不起,绝大多数官员皆有自己的私产,亦或是祖上留下来的田产铺子,但官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经商的,这是禁忌。 楚云慕知道这一点,疑惑:“霍四爷,当真是你的铺子?我可听说了里面物件是出自隐逸老人之手,随便挑出一件,也是价值百两,你……”你的上峰他知道么? 霍重华身着常服,是他一贯以来最喜的颜色,幽深的宝蓝色 ,自成一派阴郁森严。腰上是素白半月水波腰封,衬得两条大长腿招摇又狂放,其实他大多数时候就是一个十足的风流子弟。 “并非我所有,怎么?你们楚家自己的产业,你们皆不知?是吧,楚家妹妹?”霍重华与生俱来的魅惑笑意,让楚棠两条黛眉也跟着挑了一挑。 楚棠自是没有状元郎的心智,思绪尚在漂洋过海时,霍重华又笑道:“我也是刚听闻那家瓷器铺子是楚家妹妹置办的,他日一定去捧场,奈何我一月俸十石,到时候还得劳烦楚老板让利。” 楚湛算是听明白了,“霍四爷,你与我楚家相熟,还谈什么让利?我姐姐又不是小气之人。”他看了一眼表情不太友善的楚棠,趁着无人注意时,小声道:“姐姐,你不如挑一套上好的瓷器,送给霍四爷,权当是祝贺他乔迁之喜了。你这些年操持家事,我倒是没留意,你竟赚了这么一大笔产业!” 楚湛与有荣焉,沈家就是出生商贾,楚湛并不会看不起陶朱之道。反倒敬佩楚棠的这些年顶着压力,自己闯出来的一片天地。 楚棠:“……”她已彻底失语。羊怎会斗得过狼呢?她觉得自己就是待宰的羊,而那头对她虎视眈眈狼,就是霍重华。 霍重华是外男,楚棠便没有留在前厅用饭,以头晕为由,回了海棠宅,一个人困在寝房,谁也不见。 霍重华说的没错,她要是不答应,他还会来的。他果然来了! 什么瓷器铺子?她自己的东西,她会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霍四:希望就在前方…… 第88章 红尘乱(上) 一阵急促如风的脚步声在阴暗的走道上回荡,声声击人心扉,令闻者不寒而栗。 楚居盛的案子是由三司联合会审,但他却是关押在锦衣卫绍狱之中的。不同于旁的机构,锦衣卫有独立的绍狱,两月前楚居盛被关押至此地,而非大理寺亦或是刑部,他就该知道自己是活不成的,只剩下何时死,如何死了的问题。 牢门外沉重的铁链被人打开,落地的寒铁划开刺耳的声响,对这里的人而言,这种声音无非是丧钟了。对面牢房之内,有一双空洞的眸子艳羡的看着这边,锦衣卫要杀人了,这是好事,而像他们那样的,早已成了废人,连死也成了奢侈,此刻最盼的莫过于给一个痛快,赏一个慈悲。 楚居盛一身白色中衣,背对着牢门坐着,锦衣卫并没有对他施刑,但这并没有令他徒增半点舒坦之处,沦落至此,已再无机会翻身。对习惯了位高权重的人来说,这比死还痛苦。 “楚大人!”吴泗阴柔的嗓音在空旷潮湿的牢房里响起,可容纳数十人的空间,只有北面屋廊下开了一个寸尺大小的窗口,入冬后更无光线照进来,昏暗阴冷,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 宛若地狱。 腾腾燃烧的火把熏得仿佛空气里都是烧焦的血腥味。 但凡在这里面的人,意志会一刻接着一刻被磨灭,直至彻底失去求生欲望。 楚居盛没有动作,端坐在那里,依旧背对着牢门。 吴泗上前,歪着头,看着他消瘦如柴的侧面,很满意锦衣卫的杰作,残人于无形,就是这样了吧,他又道:“楚大人,时辰差不多了,你就招了吧。皇上或许念及你多年陪伴圣驾,还能给你留给个全尸,令郎在大理寺,现如今怕是熬不住了,只要你写下认罪状,保了太子,萧家便不会让楚家陪葬的。” 楚居盛双目已经失明,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听到了吴泗的话,但只有无动于衷。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吴泗将认罪书拿了过来,同时握着楚居盛的手,想去摁下指印,却发现已经握不动了,坚硬如冰。吴泗一定神,楚居盛的身子往后倾下,摔在了青石板上,有骨骼碎裂的声音。若非尸体早就冻僵,是不会如此的。 吴泗突然转身,怒对身后之人:“你们是怎么看着的?他死了,谁来背黑锅!”这些人都是东厂的暗卫,没有得到许可,是不会轻易对朝廷命官动手的。 这时, 牢房外走入一人,此人一身玄色飞鱼服,长刀于手,鹰谋锐利,与绍狱这等修罗之地,竟十分的搭配,他宛若就该出现在这里,以一种居高的,视所有人为尘埃的姿态。 “厂公这是作何?锦衣卫的地盘,他们怎会知道?”顾景航眼笑,唇不笑的靠近,只瞥了一眼底下的楚居盛,啧道:“这是陛下的意思?为何曹千户和洛大指挥使没有收到消息,厂公就这么把人给办了似乎欠妥吧?” 吴泗一张苍白的死人脸,此刻更白了,“你休要妄论!杂家不过是来问几句话就走,何曾动手杀过人?你一个小小百户,还轮不到你骑到杂家头上来!” 顾景航又笑,对吴泗的威胁视若无睹,“哦?人不是厂公杀的?难道会是我?”他突然眸色一冷,脸上那仅有的半丝笑意也淡了:“来人!将这个阉人给我拿下!交由圣上亲自处理。” 吴泗刚翘起的兰花指,直接被顾景航持刀砍了,顿时,新鲜的血腥味掩盖了原来刺鼻的焦味,顾景航拾起尚未画押的认罪状:“人不是你杀的?哈哈哈,这便是证据,吴公公是想威胁楚居盛一人认下所有罪状是吧?可惜了,让我给逮个正着!外面请吧,厂公!” 顿时,数十锦衣卫将牢房围的水泄不通,吴泗手底下的人很快缴械投降,一场血腥止于几刻之间。 吴泗是帝王跟前的大黄门,又兼司礼监掌印太监,手握批红大权,早前开始便与楚居盛勾结,不知瞒天过海贪了多少银子。 眼下朝廷正当国库亏空,帝王盼的就是阉党口袋里的银子! 顾景航早就看穿一切,故此,愈发有恃无恐。就是他的顶头上司不敢做的事,也会一应由他去办,他在锦衣卫被称为‘煞神’。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一锦衣卫道。 顾景航将认罪书收起,冷笑了一声:“呵……人都死了半个月了,要不是寒冬腊月,早就臭了。就按曹千户和洛大人的意思办!还给楚家吧!” 众人应下:“是!”遂将楚居盛的尸首拖了出去,一代权臣最后也只落得个草席裹尸的下场。在此之前,楚居盛恐怕从未想到过。 顾景航神色轻蔑幽冷,“愚钝之人!太子也值得拥护!这般死了也是便宜你了。” 身后心腹上前:“大人,要是上面查起来,发现楚居盛并非死于自缢,咱们该如何是好?” 顾景航眉目森冷,他的气场亦如这座暗无天日的绍狱,这个地方仿佛为他而建, 他踏出牢房,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往自己身上拦事,你跟了我这么久了,这点道理都不懂!” 此人正是那日在官道被顾景航掌掴鞭抽的人,他已经摸透了顾景航在意的东西,不就是楚家二房的那位小姐么?他以为顾景航会因此顾及楚居盛的命,没想到竟是亲手掐死了他。此人是愈发看不透了。 太和殿。 太子跪求了两日,终于让帝王见了他一面。帝王半百之后,便迷恋丹药,以为这天下就是他的,他必定长生不老,一个不会驾崩的帝王,会需要继承人? 不,他不需要! “父皇,儿臣真的是无辜的,是慕王……是慕王他陷害儿臣啊!”太子衣冠乱魔,须髯横生,快到四十的年纪,已显苍老颓废,他双膝跪地,额头碰触帝王黑色的皂靴,抱着他的大腿苦苦求饶:“儿臣这些年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臣……儿臣可是您第一个儿子呀!” 所谓虎毒不食子,可惜,这句话在帝王面前并不适用。 帝王看了一眼卑微如蝼蚁草芥的太子,心起嫌弃,想他也是步步为嫡,从别人手上抢过来的江山。没有人天生就能拥有一切,懦弱无能的人只能甘作后辈。 “你冤枉?朕问你,吴泗是不是你的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身边安插人?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朕会不知道?楚居盛已死,他到底怎么死的,不用朕说了吧!旁的事,你一无所长,杀人灭口倒是做的干净利落!” 这一点,太子也是极为模糊的,他的确让吴泗去办这件事,可后来吴泗不是被抓了么? 帝王抬脚,将太子踢到一边,龙目怒道:“到了这个时辰,你还敢污蔑慕王?你怎么不说是辰王和康王?嗯?只因慕王与你实力相当,你就想拉他下水?当真是狼子野心,朕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帝王一声令下,太子被宫人拖了出去。惨叫哀呼在整个太和殿上空喧嚣,久久不散。 第二日,太子府被抄,太子一脉无一人幸免,皆被抓如狱,皇帝这是连自己的儿子,孙子也不怜惜了。 一时间,京城内风起云动,镇国公府萧家连夜搬离皇城,在城外驻扎,还派人送了书信入宫,如果帝王不放了太子和两个小公子,萧家便不再忠心于帝。 这是彻彻底底的反了! 临窗大炕上摆着几只青蓝花的梅瓶,今年的梅花开的格外早,是楚棠喜欢的鹅黄色,院中的另一株却不 怎么旺,花期要迟了不少,管事说是因着枝桠折断过,伤了根本。 楚棠趴在小几上,一旁的箩筐里,是没有打好的络子。她本来打算给楚湛和楚云慕添几件狐皮大氅的,可一看到案几上的两份叠放整齐的地契和铺子,她连提针的力气也无。 墨随儿撩了绒布厚帘进来,和墨巧儿交换了眼神,小声道:“小姐这都盯着看了多久了?” 墨巧儿寻思:“小姐许是在估量霍四爷的家底,咱们家小姐是个精明人,婚姻大事肯定不能马虎。小姐的嫁妆可不是小数量,霍四爷能拿出的东西,总不能少过小姐带过去的。” 这时,楚棠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让你去横桥胡同打听消息,你二人倒是很闲,整日讨论嫁妆聘礼,是想早早嫁出去了!本小姐倒是可以给你们物色两个俊朗的护院,我看莫来和莫去就不错。” 她的声音不大,正好能让守在垂花门外的莫来和莫去听了清楚,二人面面相觑,这不是霍四爷和小姐的事么?怎么又扯上他们了? 墨巧儿神色一晒,上前低语,“小姐,大爷的尸首送回来了,大公子也……没保住。大爷是戴罪之身,大公子也参与了其中,现如今大夫人也不敢发丧,昨个儿夜里就入了棺,抬到普陀山墓林给埋了。不过奴婢还打听到,大夫人将张氏和那对双生子打了一顿,称他们母子就是灾星,若无他们,楚家也不会出事。” 楚棠差点委身于吴越一事,让墨巧儿和墨随儿对大房深恶痛觉,那日的事,就连楚大爷也没站出来给楚棠主持公道,就是时常口头上声称疼惜楚棠的楚宏也站在吴越那边,故此,楚大爷和楚宏的死,二房这边并没有任何动静。 楚棠神情淡淡的,目光还在那房契和地契之上,“大伯母这也太怕事了,好歹是自己的夫君和儿子,朝廷并没有发难整个楚家,她倒是怕成这样,连丧事也不办了。当真叫人寒心。” 墨巧儿又道:“大夫人还对阖府宣布,说……大爷和大公子此番没有脱罪,与您有莫大的关系,若非您不拿银子疏通关系,也不会闹出人命。” 呵呵……她当锦衣卫姓楚么? 拿银子就能解决问题? 楚棠没有给自己辩解,她的确是存了心不动她的小金库的意思,真要是拿了银子,那些人只会胃口大开,不榨干楚家的钱财,是不会让楚居盛和楚宏轻易去死的,那样的下场只能更惨,甚至无法描述。 吴氏她就不知道这内里的规 矩么! “等楚湛和二哥哥回来,让他二人去普陀山给大伯和大堂哥上个坟吧。”这也算是尽了心了。 墨巧儿点了点头,仁义道德这种东西,旁人可以无,但不代表自己也与旁人一样丧心病狂。小姐是个通透人,上坟是一回事,与大房断绝关系却是刻不容缓,“小姐,萧家女儿也死了。” 萧媛她当然要死了,吴氏怎敢让一个乱臣贼子的女儿留在家中,何况萧媛还是她自己的儿媳呢。 楚棠神情极淡,看不出悲喜。不过心里头没有触动是假的,“算了,大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今后大房的事,二房就不过问了。此番朝廷没有牵罪二房,已经是实为大幸。去外面只会一声,让守门的小厮不得再放大房的人入门!” 沈岳登门时,楚棠睡了一个午觉,他在翰林院观政,似乎比霍重华还要忙,楚棠已经几个月没见着他了。 楚棠睡得粉面香腮,裹着厚实的织锦镶毛斗篷,整张脸陷入其中,还有点像没睡醒的样子,沈岳听闻楚家出事,一直担心她过不好,这次一见,倒了放了心,他拎了一纸包核桃酥过来,每次都会给她带些吃食点心。 “棠儿这边挺好的,表哥若抽不开身,也不必记挂。”楚棠伸出手,端着一杯热茶捂着。 沈岳一边解开核桃酥纸包上的细麻绳,边道:“观政倒也不忙,倒是霍兄将我举荐给了王大人,我下了职,还要抽出几个时辰去王大人那里整理卷宗。” 霍重华……还真好心?! 楚棠接过沈岳递过来的桃酥,看着沈岳风清朗月般的俊颜,想起来他都快二十有三了,也该成亲了。她只是他的表亲,当然不能多管闲事,虽是好奇,却也没问出口,明明上一辈子沈岳这个时候应该定亲了,好像是他上峰的千金,具体是谁,她记不清了,上辈子这些真心待她好的人,她却是忽视了。 楚棠眸色一暗,悔不当初。 沈岳关切之意难以掩饰:“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听你身边的丫头说,你时常犯头痛?找了大夫看过了么?” 大夫怎能治得了她?她这是心病! 霍重华近几日没有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这几天头晕的毛病好多了。不过夜里时常能梦见他,她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欠了他的。 “我无碍,已经是年尾了,表哥今年回金陵么?”楚棠随意一问,她喜欢沈岳这个表哥,有一家人的亲切,可能是因为 他与沈兰是血肉相通的缘故,楚棠对沈岳颇为在意,视他为亲人。 其实,仔细看楚棠和沈岳的瞳孔,皆是那种透如水的颜色,干净莹亮。 沈岳一直想带着楚棠一道回去,碍于她还在热孝期,远去金陵,怕会被人在背后污言秽语,他抿了抿唇:“手头的事恐怕忙不完,我资质平平,不像霍兄,已是户部主事,听闻王大人极力栽培他,估计用不了多久,空缺的侍郎之位非他莫属,我几年前就看出了霍兄非凡夫俗子了。” “沈兄过奖了!” 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霍重华心情甚悦,大步而来时,身上的灰鼠皮的斗篷随着迎面而来的冷风,悠悠上扬,气场风发。 楚棠正品着一口杏仁羊乳茶,一闻声,险些呛了喉咙,闷咳了几声。紧接着楚湛和楚云慕也随后而来。 沈岳前一刻还在诧异。 虽说楚棠是在抱厦里接待了他,但霍重华与楚棠非亲非故,恐怕不宜堂而皇之的过来吧。原来,他是与楚湛,楚云慕一道的。是以,沈岳并没有疑心。 “咳咳……”许是咳的,许是心里存了事,楚棠的脸颊登时就红了,是那种桃花瓣的红色,只消一刻,人已经是三月桃花别样红。 沈岳一直知道楚棠的容色随了姑母,如今却不仅仅是好看那么简单了。 霍重华尚未靠近,就察觉到了沈岳的目光灼灼,当即俊颜微沉,没有顾及楚棠在场,直言道:“沈兄,既然你在这里,我正要有一事要同你说。” 楚棠已经从锦杌上起身,背后总感觉霍重华的视线无处不在,令她如芒在背。 沈岳虚手一请,示意霍重华坐下,在场的各位都是老熟人了,少了一份客道。 楚棠起身后,一转过来,霍重华就恰好立在她跟前,她低垂着眼眸,在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长而密的睫毛忽闪了一下,可爱又滑稽。 楚棠盯着霍重华的披风衣摆,再下面是一双黑色的长靴,宽大有力。她往左挪一步,他也顺势做了同样的动作。这之后楚棠又往右,霍重华做出避让的举动,正好不偏不倚也往右。 他明明是故意的! 几息之内,二人一来一往,谁也没有从谁的面前走过。还是堪堪的站在那里,面对面。 霍重华面目森严,眸光却似带笑,终于楚棠被迫抬起头来,一张水眸气的圆鼓鼓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取悦了霍重华,他笑道 :“楚家妹妹,几日不见,你气色好多了,听闻你有头疼的毛病?我认识几个杏林高手,他日请过来给你把把脉。” 她的头疼病怎么尽人皆知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棠也学会了霍重华的那套揶揄,“多谢霍四爷,我这病不是药能医的,近日遇到一难题,还要二选一,怎奈我也只是幼时找了女席先生识得几个字,哪里能明白那等精深微妙的东西!” 楚棠的个头正好到霍重华的下巴,她仰着小脸,幽怨了一句。 沈岳这时道:“是什么难题?棠儿说来听听,说不定,咱们这位霍状元能帮你解难。” 霍重华随即接了话:“这有什么可难的,你随意挑一个就是。”他又看着她,假意十分亲切的笑。 楚棠一咬唇,拂开他的披风,拎了裙摆就往内院而去,单看背影,就不太愉悦。 楚湛摇头失笑:“我这个姐姐,自上月开始便时常魂不守舍,估计是家中连遭突变,她受了刺激。霍四爷不要见谅。” 楚云慕落座之后,多看了一眼霍重华,这之后一直不怎么说话。 霍重华幽眸一扫,只是轻轻一笑,道:“楚家此番大劫,倒也是过了一关。按理说罪臣之家,三代不得科举,不过你二位不必忧心,我听闻已有人在陛下面前求情,楚居盛又已伏法认罪,皇恩浩荡,不会追求楚家子嗣。” 他这话是对楚湛和楚云慕而言的,二人皆是松了口气,要是三代不能科举,楚家再想崛起,就要付出近十倍的艰辛。 霍重华又留在楚家祖宅吃了晚饭,这之后并没有回府,而是与沈岳一道出了玉树胡同。 “怎么?霍兄这么晚了,还有事要办?”沈岳比霍重华年长几岁,但二人站在一起,霍重华更加阳刚一些,沈岳属于典型的江南男儿,秀美温厚。一个是烈酒,一个是醇酿。 霍重华骑马,沈岳坐的是马车,二人不便再聊下去,霍重华做了阔别的手势:“吃多了,出去消食。沈兄,他日得空,你我再聚。” 霍重华驾马在长街延长而去,背影如风。 其实,除了武官之外,鲜少会有朝廷官员整日骑马的,还是这种严冬腊月。 沈岳放下车帘,脑中是今日楚棠在霍重华面前,似娇羞,又似嗔怨的表情。或许看在旁人眼里,她是对霍重华有意见,但沈岳时时刻刻都在意着她,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 “希望我 只是想多了。”沈岳自嘲一笑,兀自摇了摇头,这才命车夫赶马。 霍重华并不想与顾景航碰面,故此,他的动作极快,试图宵禁之前可以赶回玉树胡同。 如烈在康王府门外停下时,用去了不过半个时辰。 快到年关,康王府已经是崭新大红灯笼高照,但并不奢靡,处处是普通人家过日子的样子,温馨且舒适。很难看到一个政客之家该有的野心沉浮。 康王这一日并没有在书房见霍重华,几年下来,他早就是康王府的常客,小世子一见到他,就喜欢往他身边窜,“喂!你几日没来了,这阵子都干什么去了?说好的给我打麻雀的,你怎地说话不算话?” 霍重华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粉雕玉琢的,虽是个男孩儿,样子却很像她。 霍重华情不自禁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脸蛋。眼前突然幻想出一幅画面,会不会有朝一日,他和她也能生出一个孩子,哭的时候,鼻孔还会冒出泡泡…… “辰儿!休要无礼!”康王似语气威严,其实看在旁人眼里,是溺爱有加。 而立之年才得一子,这在皇亲国戚家中,实在太罕见了。 按着身份,朱辰大可以对现在的霍重华指手画脚,康王此举也是在向霍重华展示他的仁爱之风,宽厚之德,更是惜才之心。 “无事,世子爷又长高了。”霍重华夸了一句小家伙,朱辰果然没有生气,朝着霍重华扮了一个鬼脸,这才跑到康王跟前,一双大眼黑溜溜的转。 康王俯身抱起儿子,哭笑不得:“天乐啊,你今后无事可时常来王府,现如今知道你与我走近的人不在少数,也不必忌讳。辰儿来年要启蒙了,你可愿当他的老师?” 霍重华虽是状元,但官位低微,康王不找大儒给小世子启蒙,却挑了他,这是进一步拉近了关系,霍重华谢道:“多谢王爷看重,世子爷天资聪慧,天乐自然愿意。” 朱辰忽的就笑弯了眼,与那些守旧顽固的花胡子儒生相比,霍重华既能教他耍剑,又能打麻雀,他当然更喜欢霍重华了,这时很自觉的道:“父王,你放辰儿下来,辰儿要去给娘亲请安,就不打扰您了。” 霍重华看着小世子由下人领着离开,暗叹:这孩子倒是机灵,一点就通,小楚棠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思呢?只因不是一个父亲的缘故? “天乐,你这么晚来,是不是我交代的事出了岔子?”康王神色陡然肃重了起来。夺嫡非 小事,必定步步谨慎,处处小心。一点失误极有可能全盘皆输。若非霍重华这几年来,从没有犯过一桩错事,康王不会将核心的事情交给他。 霍重华摇头,二人借着屋廊下的火光,在甬道上,边走边说。 “户部蛀虫非一日之功就能除清。楚居盛这次一死,线索断在了中间。虽说能顺藤摸瓜,揪出几人,但还不足连根拔出。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怕是事情闹得太大,陛下不会再深究下去。”霍重华道。 在朝为官,能有几个是清白的?就是霍重华自己,区区一个主事,入仕未足两年,也不敢保证他自己廉正无私。 有人的地方,便有贪念,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康王嗯了一声,同意他的看法,“是啊,蛀虫太多!东厂这次也有大动静,吴泗的倒台,势必会让阉党有所警觉,一时间要想彻查的确不易。”他说到这里,欣慰的笑了一声,“天乐啊,若非你的计谋,将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慕王府,我这里哪会这般清静,这次我一定要重赏你,你这人一不好财,二不念慕美人。我却听说,你对茶道唯有热衷,去的最频繁的地方,就是城东那处茶园?这些年本来就是由你打理,那便赠于你吧,地契会转到你的名下,随你处置了。你已弱冠,也该成家,就算是事先给你一份大礼,你可不能辜负本王。” 康王府的钱路子,黑白两道皆有。 霍重华经手过的东西,并非只有茶园,只不过他好像的确去那里的次数最多,竟让康王起了误会。 “既然如此,天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也需要。”霍重华这一次没有再婉拒,直言他的需求。 康王倒是纳罕,他知道霍重华有本事,很多事也不会去过多管束,他曾经想赠于他的东西可真不少,美人,金银,宅子……但霍重华基本都回绝了。这一次倒是个例外。 “怎么?你缺银子?呵呵-----是要娶你那心上人了?满城皆知霍状元有个神秘的心上人,却是谁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你小子倒是瞒的紧。” 霍重华面上带笑,心里却暗自腹诽:彼此彼此啊。 这时,他对楚棠的事只字未提,开始说正事,“王爷,您不是说江南制造局缺一个主事的自己人么?现如今朝中都在各处拉帮结派,陛下最为忌讳。咱们不可动用朝中人,但新科的进士里面倒有几人可用。天乐想向王爷推荐一人。” 康王好奇一问:“哦?是谁?”霍重华还是 第89章 红尘乱(下) 青柳儿在垂花门外等了良久才被放了进去。 楚棠已经洗漱好,一双细白柔嫩的手在小金算盘上灵活的拨动,却控制不住又停下来,楚棠看着自己的掌心发愣。在梦中,这里被人亲过。然,直至此刻,那灼热的令人心跳加速的触感犹在,就像当真发生过。 年关了,楚家祖宅的产业,她自己的铺子商号,还有与沈家的生意上的来往……处处皆有一笔账等着她清算,案几上堆了成叠的账本,这几日却进展不大。换做以往,这个时候早已清算完了。 色令/智弱啊。 不对!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楚棠一怔,喝了口热茶平复心跳,待青柳儿走过来,她已经恢复那个冷静孤高的楚家二房嫡长女了,“何事?”楚棠问。 青柳儿在离着她三四步的地方站好,态度恭敬:“我家四爷说,姑娘头疼的毛病拖不得,这不,让奴婢给您熬了汤药,您趁热喝了吧。” 楚棠面色沉静,“放下吧,替我给霍四爷带句话,我楚棠多谢他,不过今后就不用麻烦了。” 青柳儿又笑,态度照样恭敬,仿佛未听懂楚棠所说的话,“姑娘,我家四爷还说,让奴婢看着您把汤药喝了,否则他今日下朝会亲自再送一次过来。奴婢做下人的,也不容易,恳请姑娘这就喝了,让奴婢也好交差。” 墨随儿和墨巧儿没有要制止青柳儿的意思,小姐既然有头疾,那是得服药,这里面还真寻不出任何问题出来。 须臾,楚棠当真将汤药喝下,大漆托盘之上,还有一只描金的小蝶,格外的精致,里面摆了几颗松子糖。青柳儿笑道:“姑娘,良药苦口,您吃颗糖过过嘴。” 楚棠只是喝了口茶,神情淡漠如银月之光,朦胧的宛若叫人看不透,她道:“告诉你们四爷,我头疼的毛病已经好了,无需再有下次。”言罢,她吩咐了下来:“来人,去账上取了十两银子,算是我对霍四爷的补偿。” 青柳儿面色赧然,楚棠已经发话了,她只能收下,等四爷从衙门里回来,再上交给他。到时候恐怕她又得跑楚府一趟。 待青柳儿一离开,楚棠又开始算账,一个多时辰过去也没说过一个字。汤药的钱,她可以轻易还,手头的那三样地契呢?且等他下回沐休,她得找个最适宜的机会,将东西原璧归赵。而且要让他无法再纠缠她。 然,霍重华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她,一连半月未见 着人影,楚棠的梦魇也奇迹的好了,再也没有梦见过霍重华。 楚家的墓林又添了两座新坟。 楚湛和楚云慕在石碑前洒了浊酒,对着墓碑随意说了几句,也没有太多想要感概的言辞。楚居盛与楚宏如果在地府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生前扬名天下,死后孤冢残羹,一旁祭祀的果物也被野耗啃食的满目疮痍。 “走了,三弟。”楚云慕已有七尺之高,再不是当初的消瘦少年了。 来楚家几年,他与楚居盛其实并没有走近过。 这时,从墓林入口走来一妇人,妇人发髻整齐,头上带着白色绢花,一身素布琵琶襟外袄。 楚湛看清看人是谁,道:“二哥,我先下山,在马车上等你。” 妇人不是旁人,就是楚云慕的生母,张氏。 楚云慕立在风中,看着他那个曾经还算伴娘徐娘的生母疾步而来,而现如今,也是个寻常的中年妇人了。 “云慕我儿,娘就知道在这里能碰见你。你知不知道我都等了你多久了?”张氏一看到楚云慕就抹了泪。 楚云慕目光没有看着张氏,只是盯着一尺三寸的地方,瞳孔空洞,“娘,你有事?” 张氏看着儿子清俊的面容,悲苦不能自抑,“云慕啊,难道娘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可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跟娘回去吧,你是大房的人,总是留在二房也不成事。楚棠也是个心狠的,我那日登门想见你一面,祖宅的小厮竟是不让路。云慕,娘和两个弟弟还得指望你呢。你不知道大夫人是怎么对待我们的……” 张氏拿着袖口拭泪,光看她的穿着脸色,便知她如今过得并不好。 楚云慕却没有同情自己的娘,语气很缓,有些无奈:“我回不回去,娘的日子还是那样过。娘放心好了,现如今大房已经没有嫡子,大夫人不会将两个弟弟如何,将来还得有男嗣祭祀祖宗宗庙。楚大爷已死,大夫人也不会揪着你不放了。” 楚云慕的意思很了然,他不想回大房,那里的人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一种耻辱。 张氏已经在墓林盯了几日了,今天好不容易盼来了楚云慕,没想到他会是这一番说辞,“你……云慕,难道楚棠和楚湛姐弟二人,比娘和你弟弟们还重要?自从那天吴家二公子欲对楚棠不轨之后,你就从未踏足过大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楚棠那丫头了?” 面对张氏无来由的质问,楚云慕先 是吃了一惊,而后皱眉反问:“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姓楚,我怎么可能喜欢棠儿妹妹?还是说……我根本就不是楚家的血脉?到底谁才是我亲生父亲?”他早就怀疑过。 楚云慕立即紧张了起来,这个问题,他从未问过,之前也觉得没有必要,而且,旁人不是都说他与楚居盛有几分相似么?那他便任由真相埋藏了。 可此刻……他想知道! 张氏脸色骤然一白,后退了一步,半晌没说有说出话来。 楚云慕接着步步逼问:“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楚家人?棠儿妹妹,他当真是我嫡亲的堂妹?”这件事愈发的困扰他,时常让他寝食不安。 张氏唇角干枯,动了几下,还是未语,直至楚云慕的目光变得闪烁,像是获知了某个一直想要探究的事,她才道:“这已经不重要了,你记住了,你已经是入了楚家族谱的嗣子,这个事实改变不了!” 楚云慕心头微凉,明知会是这个结果,命运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一丝希望,从幼时到现在,面前总会有一团阴霾笼罩着他,让他几欲在绝望里咆哮。 但面对旁人时,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看似对任何事都持着一样的态度。 不曾有过自我,也不会想那些水中花镜中月的事。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回大房的。”楚云慕淡淡了一句,转身之际,补充道:“我若有前程,会保你衣食无忧,旁的则不会再有了。” 不知为何,在走出几步之后,他又止了步,回头看着他的娘,无声的笑了一下,这才道:“娘,你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的儿子吧?” 张氏目光滞住了,站在楚居盛的坟前良久,直至楚云慕下了山,和楚湛一同离开时,她才蹲下来,捂着脸,颤抖着双肩,一个人哭。 萧家五万精兵与皇城禁军的对峙持续了近一月,城中人心惶惶,却无和解迹象。不过太子仍是关押刑部,尚未处决。 帝王的迟疑让诸多大臣又开始揣度不定。 一来,是猜测帝王许是不忍痛下杀手;二来,是尚且没有取胜的把握。 朝中武将之家并非萧家一户,论起武将门庭,定北侯顾家应是首当其冲。 然,二十万的铁骑远在边陲,远水救不了近火。且入冬之后,鞑子屡有扰边,各大关口更是不可能撤兵支援皇城。禁军皆是精锐兵马,萧家想要破城而入,也非易事,于是就成了今日这幅僵 局。 入正月的前一日,沈岳赶赴江南制造局的文书顺利批下来了。因着官位不能空缺,他需即刻上任,就连过了大年三十也来不及了。 沈岳临走的前一天,去楚家祖宅见了楚棠,这一次好像生怕她缺了吃食似的,但凡京城能买到的点心,他都精心挑选了一份一并带了过来。 “棠儿,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你……有事可与我通信。”沈岳说出这句话,楚棠的眸光朝着他看过来,他顿时如被电击,浑身不自在,不知如何坐定才算妥当,殿试时也未曾这般紧张。 沈岳不太自然的挠了头,看着院中一株开的正艳的血色梅花,“总算是开了,今年的花期好像格外晚。”另一外一株鹅黄色的腊梅都快开到靡荼了。 楚棠嗯了一声,命墨巧儿下去给沈岳归置了一份包裹,里面是一些果脯肉干之类的,算是回礼。 “棠儿恭喜表哥,在地方当官,过几年有了政绩,你就容易高升了。这是件好事,外祖父母和舅舅他们可知道?” 沈岳浅笑,目光又落在楚棠莹白的脸上,看着她双眼发光,像是鲛人的泪珠子才有的明亮狡黠,这算是好事么?他怎么并不欢喜? 沈岳似欲言又止,楚棠见他今日异常沉闷,道:“表哥,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是放心不下商号的事?你不必操这些心了,张管事他们都是祖父一手带出来的,对沈家又忠心,不会出岔子的。这不,还有舅母和舅舅么?再者沈鸿都十四了,也该历练了。” 沈岳又是无声一笑,时光没有淡去他周身的温润气度,还是暖玉一样的容姿,君子如匪不外乎是。 “也是,他是该历练了。那小子的来信上,还问起了你。外祖父母很想见你一面。棠儿,等你过了孝期,我接你回一趟金陵可好?”他目光温柔,试探性的问。 其实,不仅是沈鸿要开始执掌家业了,楚湛亦是。楚棠到底是姑娘家,不可能帮着他料理祖宅一辈子,她回以一笑:“当然好了,棠儿还没出过京城。听说金陵的秦淮河尤为热闹?母亲她也曾喜欢的吧?”她很想去母亲去过的地方,或许还能感知到母亲的存在。 沈岳应下:“好,那就这么订了。” 有些话拖得久了,愈发说不出口。沈岳在此之前,已经准备好了说辞,甚至怀里的一颗千金得来的夜明珠还滚动了几下,时刻提醒他,万一说迟了,他的棠儿表妹会不会不再是他的了。 但终究 无法说出口,他很怕会扰了这份祥和。而且他现在仕途未稳,还不足以许她半生锦绣,总觉得楚棠值得更好的。 “霍兄已是五品的郎中了,我与他本是同科,到了今天才刚要外放。”沈岳一言至此,似乎想从楚棠脸上看出什么,却见楚棠只是垂头吃茶,无半分其他情绪。 莫不是……他真的想多了? 过了片刻,楚棠才抬起头,如水的眸子还存了幼时的懵懂:“是么?那我可能又要准备贺礼了。两家靠的近,这些礼节总是少不了。” 真的只是礼节上的往来么? 沈岳笑了笑,低头品茗,没有再提霍重华。 楚棠心里却在纳罕:难怪霍重华最近怎么不回府,原来是忙于政务,他这么快又升官了……他给我的那些地契,不会是贪墨得来的吧? 沈岳在暖阁用了晚膳才离开,楚棠和楚湛,还有楚云慕为他送行,楚棠最为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霍重华依旧没有出现,这一个月一定是她走了大运了。送走了沈岳,仰头望着天际的孤月繁星,心情美妙。沈岳外派为官,这是一件好事,比那些还在熬着庶吉士的同科进士好上数倍,将来有了政绩,身份必定不同。能得提拔的机会也会比旁人多。 “沈岳离京,你这么高兴?”那熟悉的,磁性的,般的嗓音突然从耳侧传来。 楚棠的美妙心情蓦的飞灰湮灭,她一惊,就见霍重华自巷子另一头而来,长腿阔步,眉目森冷之余,似有‘窃笑’。目光一直在楚棠身上。而后在跃过她时,直接往沈岳的方向而去,而那边,楚湛和楚云慕正与沈岳辞行。 楚棠本想目送沈岳的马车离开,这厢提着裙摆就往垂花门走,吩咐身后的小厮,年关在即,要做好防盗防贼的措施,不是所有人都能放入府的。 霍重华与沈岳客气了几句,眼光的余光瞥见那一幕,两条剑眉挑了挑,心情愉悦。 她真以为一道木门就能挡得住他? 小年这一日,宫里设了宴。 且不论萧家如何闹腾,宫里的奢华如旧。但凡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赴宴。 楚棠没有料到她也在相邀之列。因着楚妙珠册封为了皇贵妃,楚家尚未有任何赏赐,这一次算是帝王对皇贵妃的补偿,刚杀了楚家两人,这次安排楚棠入宫,陪皇贵妃小住几日,以解愁思。 筵席设在御花园。 男女席分置两侧,中 间是一条种有花圃的长道。这个时节难得有盛开的花,多半是刚从暖房里搬出来衬景的。 席面上方是数排火红的灯笼,每张案桌旁皆有炭火,烧的发红的金丝炭,风一吹,火星如流水般溢出,又很快消散在夜风里。 筵席四周并不觉得冷,另外歌姬助兴,手持艳红梅花,跳的是惊鸿舞。 楚棠在楚妙珠身侧坐着,她另一边是定北侯的妻子--华夫人。 对她,楚棠并不陌生,当初在老太太的灵堂,她还替自己在吴氏面前说过话。故此,楚棠也没有太多的拘束,该吃的时候吃,该见礼的时候见礼。 上辈子顾景航得势后,也领着她入宫一次,但筵席半途,不知为何,突然情绪暴躁,捏着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带上了马车。那之后,别说是入宫了,就是侯府,她也鲜少能出来。 楚棠至今不明,她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让顾景航如此大怒。 “楚姑娘,你可还记得我?”华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肌肤光泽饱满,慈眉善目。 楚棠点头向她示意,“棠儿自然记得华夫人您,几年前在祖母的丧礼上,棠儿还没寻机会跟您道谢呢。” 楚棠穿了一身浅碧色宫装,无半分妆容,纯情与美艳共存,如晨曦里的微光,让人一见就想靠近。 上回顾崇明的婚事不了了之,现如今还不曾有心思娶妻,华夫人当下再看楚棠,已经不再是那个脸上明显的婴儿肥了。身段婀娜,眉目端庄,言谈落落大方,她还听闻楚棠一个担起了楚家二房所有的庶务家产,样样打理的有条有理,这些事就是她这个家族宗妇也难以担保自己一定能做好。 “真是个好姑娘,谈什么谢啊。我那日也是看不下去,才替你说了句话,倒没帮到什么大忙。楚姑娘及笄了吧?可许了人家了?”华夫人将楚棠上下打量了一遭,笑着问。 楚妙珠靠着铺了绒毯的圆椅上,这时笑道:“华夫人,你这是要给本宫的侄女做媒?本宫也正愁着这件事呢。这孩子还有半年就要除服了。你也知道,家兄不争气,有负皇恩,害得楚家姑娘也不好寻人家。好在皇上圣明,没有因为家兄之事迁怒与楚家儿女,不然啊,本宫这颗心怕是要成灰了。” 楚妙珠长的娇媚,说话时一贯是慵懒狐媚之态。 贵圈妇人,谁人不知是楚妙珠大义灭亲,这才保住了今日的荣华,现下又说这番话,顿时让周边的命妇们无话可说。 按理说,楚居盛一倒台,楚妙珠身为其妹,紧跟着就该遭殃,她倒好,反而将自己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暂持协理六宫之权。又因楚家再无可用之人,朝中就算有人存了异议,也不能说什么,还得高颂帝王有情有义。 然,萧皇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华夫人笑道:“楚姑娘与妾身也算有缘,妾身倒是想给楚姑娘说个婆家,就看楚姑娘愿不愿意了。” 楚棠笑而有礼,她才过十五,似乎无人登门提亲,成了她和楚家二房的耻辱似的。霍重华倒是另辟蹊径,赶在楚家最为低沉的时候说要娶她,奈何楚棠却是答应不得,也回绝不了。 对于霍重华,她总是束手无措。 “父亲和母亲皆不在了,棠儿只想扶持幼弟,将来盼他能支应门庭,至于婚事,还不曾考虑。棠儿这厢多谢华夫人的好意。”楚棠婉言谢绝。 言罢,她抬头看了一眼男席那一边,霍重华身为户部郎中,新上任的星秀,很得朝中大臣赏识,她一抬眼就看见他正与旁人举杯共饮,是成年男人的成熟与稳重,哪里还有那种痞子风流。他真要是一直这幅作态,她或许能考虑嫁给他。 短不短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霍重华能帮衬楚湛一把。 可霍重华私底下却是……让她招架不住的野性样子! 华夫人浅笑,心道,姑娘家恐怕是不好意思,这件事等过阵子再提也罢。 宴席正是酒憨时,一黄门自夹道疾步而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银甲的将士,接着火光,楚棠认出了此人正是禁军首领,武成。也是慕王的嫡亲娘舅,是慕王府的有力支柱之一。 不出几息,待武成说了什么,帝王似勃然大怒,当即掷了碗碟。 顿时,宴席鸦雀无声。 “大胆逆贼!至今还死不悔改,枉朕再三给了萧家机会。武统领听令!朕命你携禁军一万,即刻出城迎战,割萧贼头颅者,朕必有大赏!”帝王暴怒之下,众臣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禁军如何骁勇,也未必能抵得过萧家军五万人马,而且禁军之中不乏有萧将军的旧部。 这个决策明显不妥。.yunxiaoge 然,金口御言,无人敢置啄。 楚棠的手背一热,是楚妙珠 轻轻拍了拍她:“棠儿不怕,萧贼打不进来的。”她看似胸有成竹子。 楚棠点头,她还真是丝毫不怕,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顶着,她不过一个深闺小姐,与国家政事搭不上一点关系。 酒馈半途而散,帝王留宿御书房,楚妙珠回凤泽宫后,拉着楚棠说了好一会话。 内殿群花怒放,宛若仲春,处处奢贵娇纵。 楚棠发现,内殿宫人俱被挥退,独留了梅呈立侍在侧。 差不多入夜了,楚棠才去了偏殿,而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到梅呈出来。 这……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在皇宫这一夜,楚棠睡的无比踏实,仿佛回到了从未与霍重华相识以前的日子。别说是梦了,白日里也想不起他来。 是夜,一万精兵自德胜门疾步而出,整齐的步伐地动山摇,百姓无一安寝,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北京城有九道门,德胜门,恰如其名,是出兵的通道。西直门直通玉泉山,故此是用来运水的。而这时,百千名身手了得的劲装男子正从细直门悄然而出,守门的将领看到顾景航手里的令牌,虽有犹豫,但还是开了城门。 那可是定北侯府的白虎玉牌,可令君王低头,是先祖皇帝赠与顾家,以备他日所用。 且不说,顾景航一个庶子是如何得到这块顾家的专家之宝的。他当夜潜入叛军后方也是无人知晓,就是定北侯本人亦不知。 “大人,咱们此番行径当真不会激怒侯爷?如果圣上也追究呢?”身后心腹道。 顾景航还是那身玄色的锦袍,冷眸在银月下隐露杀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陛下的心思怎是你们这些人能懂的。只要砍了萧贼的脑袋,陛下只会赏不会罚,尔等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三日后,天际才刚破晓,城门处冷风萧萧,天际残留的月影灼灼。 德胜门大开,由兵部尚书刘栋骑马亲迎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而最为令人注意的则是那玄色血袍的顾景航,他一手持缰绳,一手提着萧贼的头颅,迎街接受所有人的仰慕注视,以及发自内心的惧怕。 武成竟然在后,兵部尚书刘栋眼看着顾景航自他身侧骑马而过,魁梧凶悍,惊艳了严冬。 刘栋勒了缰绳凑到武成跟前:“武统领?这……本官怎未曾听闻陛下命顾百户出战?” 武成是个典型的武将,弱冠那年从 辽东回京之后,就一直镇守城门。他长着一张武将惯有的张飞面孔,被刘栋一问,同是摇头表示不解,“我也不清楚啊。不过这一次亲手斩杀萧贼的人就是他,此事有千万将士亲眼所言,作假不得,就看陛下怎么说了。顾百户此番并没有违背圣意,他带出去的人都是定北侯府的人,我还真是无从挑理。” 刘栋长叹了一口气,对顾景航的名声已经早有耳闻。像公卿之家,爵位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私自圈养护院的,只要不超过两千人即可。 定北侯府作为本朝首位的武将之家,一次能派出这些人手,也实属正常。 顾景航解除围城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京城。这个顾家庶子的名声再度大热,不亚于当年霍重华高中状元时。 帝王大喜,便在大年三十那日,在泰和台设庆功宴,褒奖功臣。顾景航从百户,一跃成了千户。 定北侯府。 定北侯回京已有一月,直至听闻萧贼被诛,他才察觉一直供在祠堂里的白虎玉牌竟被顾景航拿去用了。 未至泰和台之前,定北侯将顾景航叫至书房,亲口问道:“谁给你的胆子!这宝贝是我顾家的镇族之宝,就是你太爷爷也不敢动用。你倒好!不经我同意,擅自就拿了,你可知这会触犯了祖宗神灵!” 顾景航今日要入宫接受帝王钦赐,身上穿的新赶制出来的千户飞鱼服。他面上毫无悔悟之心。 祖宗神灵? 他又不是没死过。 前世杀虐如他,没有见过黑白无常,地狱更是无稽之谈。 他道:“父侯,这次的事,是儿子有错在先。儿子事先并无此意。然,陛下只派了武将军出战,只怕是凶多吉少。武将军虽擅用兵,却是智谋不足。儿子斗胆做了一次挽救全城的事,有什么不妥?再者陛下乃至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现如今儿子只能告之所有人,是父侯您亲手将白虎玉牌交给儿子外出镇反的。” 定北侯闻此一言,指着顾景航的鼻子,“你!……哎!也罢,你大哥和二哥还在大同守边,我虽回京,手头却是一时无兵可用。这一次就算了,不得再有下回!” 顾景航将白虎玉牌双手呈上,眉目定如无波之水,淡若秋风扫叶。 不知是不是错觉,定北侯从自己儿子手里接过白虎玉牌时,分明感受到一股敌意。 泰和台春暖夏凉,另有从玉泉山引来的温泉,这个时节,塘中冒着丝丝热气,滋养 第90章 终生定 霍重华有一把磁性且感染力极强的好嗓子,他气息雄厚。一语毕,所有的人皆听得清清楚楚,更别提他身侧的顾景航了。 之前发现这二人之间存了古怪的大臣,好像又嗅到了什么辛秘。众命妇和一众朝廷命官的夫人在几年前就听闻霍重华有一心上人,现在看来,一切都对上号了。 才子佳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那楚家姑娘名声在外,空有一副好颜色,到底是个没教戒的孤女,又传与楚家大房断了关系,出阁之事都无人在背后操持。霍重华现如今是如日中天,年纪轻轻就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历朝以来都很少见。众人皆认为,一定是楚棠自有天佑,不然怎会遇到这么一个好男儿相护呢,像霍重华这样的青年才俊,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却偏偏是她? 席位上,沉默良久,且与霍重华不合的霍老爷子此刻也是震惊了,娶谁也不能娶了楚家的女儿啊! 顾景航闻此言,几乎是冷眸充血,一切压抑的,癫狂的,湮灭一切的念头在他脑中盘旋。 两世了,这人还妄图跟他抢?! 他上辈子就没有抢到,现在以为就可以了? 棠儿怎会喜欢霍重华?顾景航眼前时常会冒出楚棠初嫁他时,满目娇嗔羞涩难掩的画面,她明明是喜欢自己的! “陛下,微臣对楚姑娘一见倾心,也从未听闻过楚姑娘与谁有过私定终生之事。楚姑娘知书达理,自幼得楚家老太太亲手教养,绝对不会与霍大人之间有什么两情相悦!望陛下明鉴!”顾景航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就算霍重华当众挑明他与楚棠的‘关系’,他也不会退让。 换言之,就是暗指霍重华当着帝王的面扯谎,这可是欺君大罪! 霍重华非但不怒,反倒:“顾千户,我与棠儿的事,岂是您能随意揣度的?棠儿是个好姑娘,与我也从未跃过男女之防,我二人心悦对方,敬重对方,这如何有错了?今日若非是你求娶,棠儿也不会想要自尽!” 这无疑是顾景航的痛点。 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怎么可能! “霍大人!当凭你一面之词,休要在陛下面前颠倒是非。”顾景航煞□□号不是白来的,又是自幼习武,怒叱之下,可令花鸟消声。 定北侯当即站起来,向帝王行礼:“陛下!臣教子无方,犬子实不该在陛下面前失仪,臣定严加管教!” 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若非是故人之前的托 付,他与华夫人也不会想着让孑然一身的顾崇明准备提前,幸好还没有付出行动,否则岂不是乱打了鸳鸯?定北侯此刻的想法就是让顾景航点到为止,陛下看在他挣了大功的份上,许不会追究。 “景航!你还不像陛下认错?!”定北侯道,饶是庶子,他也是庇佑的。 认错? 他何错之有? 顾景航的认知里,没有错与对,独有成与败! 萧家覆灭,帝王除去了一个眼中钉,自是龙颜大悦,并没有因为这场混乱而迁怒于谁,他对顾景航和霍重华道:“罢了,两位都是朕看重的新起之秀,此事朕不再插手,楚家姑娘到底心悦于谁,还是由她自己来说吧!” 这厢,不到半柱香的时辰,楚棠便在凤泽宫醒了。霍重华抱着她落水时,没有让她淹到分毫,她多半是被他的举动给吓晕了过去。 那人……怎么能做出这种的事? 楚妙珠的心腹宫女--如烟,道:“姑娘,梅总管让人从筵席处过来传话,说是陛下宣见姑娘,姑娘到时候可一定不能说错话了。” 如烟已经二十八,因着她是楚妙珠当年从楚家带入宫的,到了年纪也没有放出宫去。她至今记得楚家二夫人的容貌,此刻再看楚棠,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由得感概,当初二夫人和贵妃娘娘情同姐妹,若非当年的事,也不会一个死了,一个深居后宫。 宫人伺候楚棠换了一身干净的宫装,如烟只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一只素银的簪子,楚棠三年效期未满,这个打扮还算适宜,“姑娘,霍大人已经当着陛下的面,说您与他早就郎有情妾有意。您真不愿嫁给顾家四爷的话,他这次可算是冒着欺君大罪帮了你。姑娘一会面圣切莫说错了话。” 如烟反复提醒。 楚家已经经受不住任何差池了。 楚棠的一颗悬着心,还在半空起伏着,闻言后诧异之余,竟也没觉得不能接受。 霍重华能做出这种事,她潜移默化之下,已经开始习以为常。 “棠儿多谢姑姑提点。”楚棠盈盈一福。 如烟忙扶住楚棠,只受了她半礼:“姑娘,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如烟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情绪正常,送楚棠出宫门之前,她想了想又提醒了一句:“姑娘,一会面圣,万不能抬眼正视陛下,您可记清楚了?” 楚棠点头,她倒是没有想到旁的。心道,龙颜自然不 是她这种罪臣之家的女儿可以窥视的,陛下没有让整个楚家覆灭,已经是皇恩浩荡,祖宗保佑了。 楚棠自步入泰和台,便一直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裙摆一浮一起。直至看到霍重华跪地的背影时,她知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在离着他尚有三四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之后拎了裙摆跪下。 想来霍重华身侧,着飞鱼服的人便是顾景航了。楚棠只是瞥见了那抹象征权势的颜色。 顾景航和霍重华此刻却都在看着她,楚棠一身浅碧色宫装,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她柔柔俯身,娴静的容貌宛如娇艳脱尘的海棠,却偏生穿着青莲银月的素净,周身的气质沉静恬淡,是娇媚与纯情的极致对比,冰与火的交融,矛盾又诱人。 “名女楚棠,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棠跪下之后,脸隐在了霍重华身后,帝王并不能看清她,这把嗓子却是清泉般的甜透。 康王与楚妙珠又对视了一眼,楚妙珠自是明白,帝王没有开口之前,笑道:“棠儿,本宫且问你,这二人当中,是不是其中有一人是你的心上人?” 帝王的目光终于被吸引了过去,却只能看见一抹绿色衣角。 在众人的视线和帝王威严之下,楚棠只能硬着头皮道:“民女的确与霍重华早已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民女何德何能,家中突变,他不顾前程,一心守护民女,民女这辈子非他不嫁。民女的意中人……就是霍重华。” 此话一出,她也只能说服自己相信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否则就是欺君大罪。 害了霍重华不说,楚家也会遭殃。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无收回的可能。 她知道,从今日起,就算她想避开霍重华,也是不能了。 如果要让她嫁顾景航,那是万万不可,她宁愿最后的人是霍重华。 很是奇怪,明明是极想躲避的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没觉得他有多么可恶了,最起码霍重华解了她此刻的燃眉之急。 霍重华薄凉的唇角带笑,这种场合,小楚棠不知道害不害怕,他当然不能让她觉得此事独她一人扛着,遂道:“陛下,微臣恳请陛下成全!” 顾景航的视线紧紧锁着楚棠,不可置信,亦不愿相信。 他的棠儿怎会与霍重华两情相悦? 那他呢?他两世空等又算什么? 顾景航本以为这一世,还可执子之手,敛他半生癫狂,却不想,还没开始,结局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哈哈!事情既然已经大白,朕就做个顺水人情,给你二人赐婚!”帝王朗声大笑。 楚妙珠喝了几口梅子酒,顺势倒在帝王臂膀上,转移他的视线,“臣妾多谢陛下给楚家女儿赐婚。” 有美人在侧,帝王方才心头涌上的一丝不确定的惊艳和波澜也消散了,随意挥了挥手。这时新上职的大太监示意楚棠,霍重华,另有顾景航起身。 霍重华一转身就能看见他心念之人,绯红的一张脸,如晚霞映月,楚楚动人。听她亲口说出方才那番话,明知她并非发自内心,却仍旧满足愉悦。 楚棠始终记得如烟的话,一直低垂着脸,不曾看过任何人一眼。 霍重华伸出手,想试探一下,她是不是吓着了,顾景航强势的介入二人之间,身子跃过时,既狠又冷。这之后目不斜视的入了席位。 楚棠险些被撞到,霍重华借机扶住了她的臂弯,用了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一会随我出宫。” 霍重华的手很快就放下,随后也入了文官的席列。 楚棠则被宫人领到女席,她神色未定,这才注意到有人一直在看着她。侧目一望时,竟是王若婉一双含恨带怨的眸子。 “王……王姐姐。”楚棠心跳漏了一拍,王若婉对霍重华的心思,她一早就知道,也是看着她步步陷入的。而今日,自己的行径不亚于给了她一巴掌?! 楚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与霍重华皆当着帝王的面说了心悦彼此,而且帝王允诺赐婚,这今后是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就连和离也是不行的。 内疚么? 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当然会内疚。 解释? 不!她不能向任何人解释。从这一刻开始,她楚棠与霍重华也只能两情相悦了。 王若婉赌气离席,王夫人看了一眼楚棠,只能叹气追了过去。 楚棠眼眶发酸,这一次是真的成了恶人了。对方偏偏还是一直视她为友的王若婉。 她已经可法解释,无处辩解。 酒馈散,楚棠回凤泽宫收拾东西准备离宫,帝王口谕让她入宫陪伴皇贵妃几日,她这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如烟在一旁看着她,一边帮着她归置衣物,“姑娘,霍大 人前途无量,又生的俊美高大,您今后嫁了他,皇贵妃在宫里也能安心。” 楚妙珠一直没有所出,按理说她是没有资格坐上皇贵妃的位子,但这几日听闻帝王如何待她,楚棠倒也不担心了。她这个姑母似乎混的风生水起,就连萧皇后也被她逼疯在了冷宫里。 “对了,姑娘,你……记住一句话,今后若无他事,千万不要再轻易入宫。”这张脸实在太像,如烟忧心了一个下午,幸而帝王的席位离着露台颇远。而且帝王服用丹药多年,怕是眼神也不济了。 楚棠没有明白如烟的意思,但她一个后宫里的老宫女,说出来的话肯定不会是无所依据。楚棠点头:“嗯,棠儿知道了。棠儿本想等着姑母回来,亲自跪恩,但现在天色已黑,他……霍重华还在宫外等着,棠儿就先回去了。” 其实,她与楚妙珠也谈不上熟悉,这几日楚妙珠总是拉着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前尘过往故人犹在……楚棠听不懂的地方,除了点头,再也不能做什么。 如烟送了楚棠出了凤泽宫,在宫门处止步。 霍重华大步而来,人还未至,身上的棕色狐裘斗篷已经随手褪下,在走到楚棠面前时,长臂一抬,用斗篷将她裹住,修长的五指熟练的给她系上领口的细带,动作一气呵成。 这突然之间,她就连当众避开他的勇气也没有了,无论如何,也要表现的‘心悦’于他。 “上车吧,我今日不骑马。”霍重华身上的衣袍还是那件落水时所穿的,现在却已经干了。他的体格可真好。 楚棠暗自啧了一句,转身时,如烟还站在那里,隔着几十丈的夜色,她眸光闪着晶莹:“姑娘,走好。” 楚棠点了点头,任由霍重华牵着她的手,二人同上了一辆马车。 帝王赐婚了,婚期还有半年光景,此刻,所有的亲近成了理所当然和无可挑剔。 从今天开始,全京城都知道楚棠和霍重华是几年前就已经情定终身了,这个消息让霍老爷子如鲠在喉,眼看着霍重华的马车渐渐远去,霍老爷子摇头叹气:“逆子啊!” 霍重华入仕之后,再无与霍家有过瓜葛。另外置办的宅子,也未曾邀请过霍家人。霍老爷子以为冷战到一定时候,父子定能摒弃前嫌,要知道忠孝是本朝的风尚,一个在朝为官的人,是不敢,也不能不孝的。 可是这个规矩似乎对霍重华毫无作用,霍老爷子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虽说霍 重华不待见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是给霍家挣了颜面,就连长子也未曾办到过的事,霍重华一一以惊人的速度有所成绩。 马车摇摇晃晃,行速极缓。外面挂着两盏八角琉璃羊角宫灯,昏黄柔和的光线自微开的车帘泄进来,照在霍重华清俊的脸上,眉眼如墨画。 楚棠猛地警觉,就算她与霍重华已经订下婚事了,但她未出阁,就这么与他共乘马车,也是欠妥当的。而且他在酒馈上随口一说让自己与他一同出宫,她怎么就这般听他话了?! 所有的精明,遇到他之后,皆成了迷糊。 楚棠小脸微红,幸而车内昏暗,她裹紧身上的披风,鼻端全是他的味道。 霍重华低低的笑,剑眉舒展:“你这次落水虽没有风寒,回去还是要喝汤药。今日大年三十,晚上需要我去守夜么?”他体格高大,尤其是那两条大长腿,他屈在那里,楚棠只能坐在自己的角落,纹丝不得动弹。 这家伙……谁想让他去楚家守夜了! “不用,家中有二哥和三弟。”楚棠看着车帘缝隙,盼着能快些回府。 霍重华已经坐了过来,臂膀挨着她的,只是粗细不一,大小不一,看上去像大人与孩子。 “呵呵……我今日可是帮了你,你难道不应该报答我,比方说……以……”霍重华正想与她嬉闹。 楚棠却是知他什么德行,他骗得了所有人,骗不了她,霍重华话音未落,楚棠抬手就朝着他的侧脸拍了上去:“你无耻!” 细柔无骨的小手着实无法造成任何伤害,霍重华挑眉:“呵呵……我怎么无耻了。我不过是想去贵府吃顿羊肉饺子,小楚棠,你是不是想多了?而且你我现在是未婚夫妻,你还这般小气?枉我为你落水一场。” 到底是谁害了谁落水? 他浓眉浅蹙,周身皆是风流痞雅,就连外面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也变得调皮了。 表里不一,说的就是他这样子的吧。 楚棠吃了哑巴亏。不,确切的说,她也没吃亏,霍重华也挨了她一巴掌。 “你不是已经有羊肉馅的配方了么?”楚棠有些热了,她素来惧寒,和霍重华在一起,却是火从内起,纯粹是被气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大过年的,你就忍心我一人独居?独食?今天也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当着陛下的面,也敢说,与我两情相悦了?” 楚棠小脸僵住 :“……”好想跳下马车啊! 她再也不用嫁顾景航了,可半年后,她如何能与此人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 楚棠觉得头疼的毛病恐怕今晚又要犯了。 嫁娶必有三礼六聘,但帝王赐婚,自是另当别论,诸多环节亦可加速。若非为了楚棠的名声,霍重华恐怕今晚就想将她娶回门了。 “棠儿可是又羞涩了?”霍重华好整以暇的双臂枕着头,阖眸而眠。 楚棠这才敢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又’?她可未曾害羞过? 不过这一看,倒是让楚棠发觉,霍重华其实长相极有君子做派,剑眉斜插入鬓,睫毛幽长,唇鼻间的距离完美到令女子都大为艳羡。长得倒是一派正经,实则骨子里,就是一肚子坏水! 楚棠正腹诽,霍重华猛地就睁开眼,楚棠自然是要避让,却不想霍重华出手更快,长臂一捞,提着她的腰就带入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膝上。而他那直挺的下巴已经顺势抵在了她的肩头,又是低低道:“嗯……还是这样能让我睡得舒坦一会。” 他的嗓音极其淳厚,宛若夜半溪泉,迷人动听。 楚棠吃了一惊,今日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她险些就没出息的喊出了声,腰间被一双大手禁锢。她挪了挪:“你放开!” 霍重华身上就跟铁打造的一样,坐在上面,意外的膈应,让她很不舒服。 楚棠挣扎了几下,霍重华搂的更紧,故意凑到她耳边:“你再动,今晚就跟我回去!反正你我已经有婚约在身!” 他的意思已经太过明了,楚棠当真不再动作了。 霍重华是个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人,给了她诸多的猝不及防,她完全相信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两人相对安静,总算挨到了玉树胡同时,楚棠大喜过望,胳膊肘捣了几下霍重华的胸膛:“喂!到了,我要下去了!” 霍重华悠长的嗯了一声,像是不餍足,眼睛尚未挣开,大掌同样没有半分松懈。 楚棠知道他没有睡着,前一刻还在故意挠她的腰,幸好她不怕痒,一路忍到现在,就是不愿同他说话。 “你放开,我要回府了!”楚棠恨不能踹他几脚,可恨他的腿太长,她也不算矮,被他拘着圈在他腿上,却是难以踢到他的脚。 霍重华依旧按着她,不让她动,这时外面有人小声道:“四爷,如您所料,咱们一路都被人跟着。” “嗯,我知道了,继续往前,直接回霍府。”霍重华吩咐了一声,嗓音低冷,与之前的纨绔之态截然不同。 言罢,他突然双臂用力,将怀里不老实的小楚棠翻了个身,让她侧着坐在自己膝上,方便同她说话,“我不知道你事先与顾景航如何,但他这个人阴险的很,他看上的东西,从来就没有逃得了他的手掌心的。而且心狠手辣,今日之事,你我二人虽如愿了,可他未必会罢手。” 什么叫她和他皆如愿?! 楚棠问:“你是说,刚才跟着我们的人,是顾景航?那你现在带我去你府上做什么?”她想着顾景航的事,没有察觉这人的手又圈住了她的腰。待她发现时,身子已经紧贴着他不能动弹了。 霍重华突然朗声一笑,此时虽然已经天黑,玉树胡同里的几户人家还在守岁,大有可能听到他狂放的笑。许是心虚作祟,楚棠抬手就捂住他的嘴,“你别笑了!” 总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 掌心一股温热和潮湿猛然袭击,楚棠大惊,这次是真的羞得无地自容了,当即收回了手,来来回回在他胸口的衣襟上擦了擦。 霍重华见她满脸嫌弃,也不生气,声音却突然压低:“突然想带你回去,这样就不会有旁人惦记你了。” 见楚棠怒嗔他,霍重华又笑:“放心,明日一早,我会将你全须全尾的送回去,除了顾景航之外,不会有旁人知道。” 楚棠终于明白霍重华自从入了玉树胡同就开始坏笑的原因了,他是打这个注意? 拿她气顾景航? 她记得霍重华与顾景航文武相对,不死不休,处处争锋。她脑子里时不时还冒出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倒是不介意和霍重华合作。 但她现在的身份,如何能在一个男子家中留宿? 霍重华知道她的顾虑,接着哄劝:“小楚棠,你别怕我。像我这样好的人,到哪里去找?一会我会命人将你身边的两个丫头接回来服侍你。” 听起来计划非常合情合理,而且的确也是好主意。 顾景航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娶她,她都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牵连,让他知道自己是个不检点,未出阁就在未婚夫家中过夜的女子。她丝毫也不在意自己在顾景航心目中是个什么样子! 但……真的妥么? 楚棠不确定了。 霍重华总能颠 倒黑白,令她无从思索。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不想让自己的妻子被旁人所念。”霍重华说这话时,幽眸紧紧盯着楚棠,他靠的那么近,再差一点,唇就能触碰到她的脸了。 楚棠微微低头,巧妙的躲开。在他腿上坐久了,臀下实在难受。 霍重华却是另外一番体验,仿佛接触了全新的世界。软玉温香,果真叫人沉迷,难怪那么多英雄豪杰,会倒在美人石榴裙下。 可惜,霍府离着楚家祖宅太近,这才抱了没多久,马车又停下,“小楚棠。” 他唤了一声。 楚棠没理他,心里还在寻思着今夜到底要不要按着机会留宿霍府。 霍重华却又唤了一句:“小楚棠!” 好端端的名字,从他嘴里冒出,竟添了淫/诗/艳/词的错觉,楚棠头皮发麻,挣扎了一通:“你现在能放开我了!” 他浑身上下都是硬/梆梆的,铜墙铁壁一般。 而就在霍重华松开双臂时,楚棠终于决定,她不能半夜踏入霍府,且不说楚湛和楚云慕会怎么看她,就是她自己这一关也过不去。 霍重华先下的马车,他伸出手接着她下来,没容楚棠反应,已经掐着她的腰,轻易将她举了下来,“走吧,今晚我陪你守一夜,你我好好商榷婚事。” 她就知道,霍重华不仅仅是单纯的让顾景航罢手! 楚棠撇开霍重华两只又要伸过来的魔爪,“不了,我还是回去吧,二哥和三弟还在家中。” 楚家祖宅和霍府之间不过是百步远的距离,大年三十,漫天火光,并不影响她独自回去。楚棠言罢,转身就走。 霍重华怎会让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说走就走了? 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用了适当的力道,不会伤到她,也不会让她挣脱,“我正好一人也无趣,和你一道过去。” 楚棠:“……”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一时间尚未适应霍重华的种种亲密,今日早起之前,她还幻想过自从远离霍重华,谁知道这五六个时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霍重华没有再强求,就当姑娘家是脸皮子浅。 反正,很快他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与她亲近,想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到时候可就由不得她了。 二人步入楚宅,阖府上下已经知道帝王赐婚的事,此刻就将霍重华当作是自家的姑爷 第91章 论养身 霍家的人登门时,楚棠正吩咐着海棠斋里的丫鬟们数铜串子。金银豆子也要备上多份。大年初五祭财神那一日,各处的管事和庄子里的庄头婆子都要上门向东家贺年,楚棠作为祖宅正经的主子,打赏是少不得的。另外府上办事得力的大小仆从也要赏,钱财是收买人心最为有效的方法,甚至有时候比所谓的血缘至亲关系还要管用。 楚棠知道,她旁的东西拿不出来,没有雷霆手段,亦没有铁血手腕,但在钱财上,向来不会亏待了替自己办事的人。 “小姐,霍夫人和霍家几位奶奶来了。”守门小厮跑过来道。 楚棠和霍重华的婚事也是昨天刚定下的,是由帝王亲自赐婚,就算是霍家如今看低楚家的门庭,也没有法子回绝这门亲事。 但凡提出反对,那也是抗旨不尊。 楚棠只是没想到霍家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今个儿也才大年初一。 真叫人不得安生。 霍夫人曾经不怎么待见霍重华,他生母毕竟是那样一个蛇蝎女子,至于霍家大奶奶和二奶奶,倒是无所畏惧,另有三奶奶楚莲,她还是自己的大堂姐呢。故此,楚棠并没有特意装扮,直接去了前厅接待霍家人。 霍夫人对楚棠还算了解,当初楚棠在大房小住那几个月,霍夫人瞧着她就喜欢,现如今再看,倒真是出落得碧水芙蓉,鲜少可见的好容色,虽是消瘦了些,但面色红润,眉目清明,处处皆芳华,怎叫男人不喜欢,连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也难怪那个庶子石树开花,想娶妻了。 对霍重华的婚事,霍夫人本不欲插手,甚至当作这个庶子不存在。然,今日非同往日,霍重华的地位如日中天,就是霍家大公子熬了几年的地方官,也没能提升,将来要想回京,还得靠着霍重华拉拢人脉。霍老爷子虽为九卿之一,但太常并无实权,也快到致仕的年纪了。将来霍氏一族的领头人,搞不好就是这个不觉明历的庶子! 故此,霍夫人这才亲自登门。 “霍夫人,三位姐姐好。”楚棠落座,命丫鬟端了上好的老君眉,楚家在官场上虽败落了,但这点颜面还不能丢了。 她现在还没嫁给霍重华,对霍家几位少奶奶,便直接唤作‘姐姐’了,就如彼时在横桥胡同的称呼无异。 霍夫人随意看了一遭,发现楚家虽已败落,但每件家具,用度皆是上品,单是泡茶所用的杯盏就如同薄玉,一定价值不菲,她面色稍微转好,笑了笑。 楚莲就坐在楚棠身侧,握着她的手有些紧,她是庶媳,当着霍夫人的面,也不敢多话。若非她也是楚家人,霍夫人此番也不会带着她出来。 “棠姐儿啊,你看,你与老四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了下来,这婚期也就剩四五个月了,三礼六聘怕是来不及。霍家这边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你的,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般年纪就一人挑起楚家二房的担子。陛下是你与老四的媒人,这等荣耀也不是寻常人能求来的。我今天把聘礼单子带过来了,如今楚家也无人操持你的婚事,你自己好好看看,可还有或缺的东西,你尽管提出来,霍家会一应满足。” 霍夫人是打心底不太看好霍重华这门婚事的,他要是娶了高门之女,对霍家的将来更有好处。 可惜啊,是帝王做的媒。 楚棠笑了笑,浅酌了一口茶,她经商也有几年了,霍夫人敞开的礼单,她一看就能看出来究竟值多少,这上面东西加起来还没霍重华给她的冰山一角多。 至于,霍家能拿出来的聘礼,她真是不在乎。 “霍夫人客气了,棠儿本是孤女,婚事一切从简即可。全凭霍夫人和霍四爷定夺,棠儿无异议。”楚棠道。 闻此言,李氏和陈氏好像得了霍夫人的眼神暗示,先后道: “棠姐儿,四弟虽说搬出了霍家,但并没有分家,你二人成婚后,恐怕不宜住在外头吧。” “霍家一向兄弟和睦,而且你跟四弟又是新婚,最好能在霍家住一阵子。” 楚棠不解,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霍家?她并不是很想去,毕竟楚家大房挨着霍家那么近。那段不堪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 霍夫人这时笑道:“棠姐儿是个好姑娘,老四也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缘份,才能娶到你。老太太也惦记着见见你呢。” 这些人是因为说不动霍重华搬回去,所以从她这里下手么? 楚棠只是淡笑不语,这个事情,她可做不了决定。心道:霍重华不回去,你们才能安生。 按着上辈子的路数,霍重华发迹后,可从来没有对霍家人手下留情,该杀的杀,该驱逐的驱逐。 厅外,莫来禀报道:“小姐,霍四爷来了。” 他话音刚落,霍重华已经大步而来,严冬腊月,他却只着石青色杭绸直裰,下巴干净利落,显得年轻俊美,身型伟岸,如柏如松。他一走进,就连外头的日光也暗淡了。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吧,天命斐然,自是与众不同。 霍夫人极少与这个庶子见面,更别提说话了,霍重华一出现,登时就面部僵硬,“老四,你祖母昨个儿还念叨了你,正好趁这几日空闲,回去住几日。” 李氏,陈氏,和楚莲是霍重华的嫂子,当然不会先和他打招呼,但他如今又是在侍郎的位置上,怎叫妇人家不畏惧? 霍重华面色淡淡:“母亲。” 至此一声,之后很自然的在楚棠身侧落座,丫鬟还来没来得及上茶,他已经端了楚棠的那杯,抿了一口。 这实在不成礼数。 霍夫人脸色更加难看,陈氏身为长媳,又是武定侯家的嫡二女,尚且有些底气,被婆母瞪了一眼后,她清了清嗓门道:“四弟,初三那日府上请了戏班子,你带着棠姐儿一块过去看戏,正好也让祖母看看棠姐儿。” 换做是寻常未婚夫妻,这估计不妥。但霍重华和楚棠已经算是直接跃过了三礼六聘,就等着嫁娶事宜安排妥当,择日迎娶。就算还没过门,霍重华亦可领着她去霍家见见长辈。 霍重华看着手中的茶盏,没有抬眸看对面几个妇人一眼,还是那副淡到极致的官腔:“母亲,几位嫂嫂,真是不巧了,我这几日要与棠儿商榷后院修葺之事,实在抽不出空。” 修葺宅院? 意思是不愿意搬回霍家? 婆媳几人神色各异,霍夫人身为家中主母,地位不可撼动,又不是霍重华的生母,自然不会低声下气的让他回去。 而霍家几位少奶奶,也着实不知如何同霍重华说话。 楚棠还想着留下几人用午膳,霍重华却道:“棠儿,你且随我来。” 他拉着她要走,霍夫人几人已经是满脸黑线。 这不等于逐客了么?! 霍重华是个自幼顽劣的,楚棠也是无教戒之人,这倒好,两个没有规矩的人凑到了一块,这今后谁还能管得了四房! 谈话最终只能不欢而散。 霍家女眷回去的路上,陈氏总算敢抱怨了:“母亲,您刚才也看到四弟护着楚棠的样子了,就跟护犊子没什么两样。咱们这才刚踏足楚家,茶都没喝上一杯,他后脚就跟过来了,这不是明摆着以为咱们会欺负了楚棠!还没过门就这样护着,今后还了得!” 不被夫君在意的女子,总是格外嫉妒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人。 李氏也道:“楚棠是四弟在陛下面前求娶的,花了多大的心思,可想而知。以我看呐,要想让四弟回霍家,还得先说服楚棠。” 楚莲一直沉默不语,倒也很羡慕楚棠。 霍夫人皱眉,长长叹了口气,“四房将来回不回去住,还是问问老爷吧。”楚棠和霍重华真要是回了霍家,她估计也是眼不见为净。 这厢,楚棠是被霍重华半拉半拽到霍府的,府上除了青柳儿再无旁的丫鬟,霍重华一路将她带到书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聘礼单子拿在了手里,步入书房,就将东西弃在了桌案上,“就为了这点东西,也值得你跟她们说那么多话!” 他口气像是叱责。 楚棠觉得莫名其妙:“你们霍家人突然登门,也无人事先跟我说啊。聘礼单子是霍夫人送过来的,收不收那也是我的事,你吼什么!” 霍重华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哪里还有方才冰煞一样的铁面冷颜。他眯眼一笑,连空气也变得不正经了。 楚棠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她的手还在他掌心,热的叫人心乱。而最令楚棠为之心惊肉跳的,是他那双黑曜石一样的墨玉眼,仿佛只要一眼神,就能轻易将人的魂儿也给吸进去。 楚棠撇开了视线。 霍重华轻笑:“我吼你了?那好,我认错,说吧,你想这么罚我?” 他的脸突然凑了过来,近到能看到他的长而密的睫毛,和瞳孔中形状不一的条纹。 楚棠宁愿此刻还在与霍家人揶揄,也不想这般面对他,她推了霍重华,可她的力道怎能将他轻易拒之? 霍重华知道小楚棠还在排斥她,他也不着急,松开她的手之后,去了桌案边,将后园图纸铺开,“过来。”他侧脸,唤了一声。 楚棠犹豫了一刻,才走了过去,却是与霍重华尚有几步之隔,“这个我又不懂,你随意吧。” 她还是第一次听闻男子娶妻,园子的修葺要让未婚妻给意见的,而且她此刻还不知道成亲时,花轿到底是抬入霍家?还是就在这座宅子里?这种事,没有长辈帮衬她,她自己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不过看霍重华的架势,好像这座宅子就是大婚所用了。 “呵呵……小楚棠,我今后肯定要忙于公务,寻常白天不会在府上,这座宅子是你住,当然由你来规划。”霍重华修长的手拿着毛笔随意描画几笔,幸运流失,一气呵成:“你看,这 里挖一个池子,等到了七八月份就能赏荷了。周边植上墨竹怎么样?到时候我教你凫水,有竹子挡着,也无人看到。” 她可不想再被他抱着跳一次潭! 而且他似乎极为热衷修葺宅子这件事,已经不止一次问她了。 此时此刻,楚棠觉得要是自己再敷衍下去,就是她的不是了,“蛮好。”她配合着点评了一下。 霍重华听她这么说,接着又画了几笔。书房里安静如斯。 楚棠的视线落在了一只雕红漆玉兰花茶盘上,那旁边弃了一团麻绳,估摸着应该是自己送的那根,不免好奇。霍重华的一生太过离奇,以至于楚棠觉得他肯定掌握了什么绝世秘诀,不然一根绳子如何修身养性?其实她身子骨一直不怎么好,也想调理一番,就问他:“听说你是用那个修身养性的?” 霍重华顺着楚棠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她不问还好,这一问,那憋了几年的火气就蹭了上来,盯着楚棠的小脸道:“是又如何?” 楚棠大眼转了转:“我也想试试,这怎么就能修身了?”一根绳子罢了,实在瞧不出哪里特殊的地方。 霍重华手微滞,几息之内,心绪多番变化,终于弃了毛笔,起身往楚棠面前迈了一步。 他的眼神变的有些古怪,楚棠本能的往后挪,霍重华却没有止步,直至将她逼到黄花梨木的博古架旁边时,突然抬手抵在了书架上,将楚棠圈在了他与书架之间,二人一高一矮,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楚棠又不解了,她没做错什么啊,“你……你要干什么?” 霍重华非常喜欢这个姿势,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她,并且保证她无路可退,只能仰着小脸,在离着他几寸的地方,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像只可怜的猫儿。 他答非所问:“修身养性?呵呵……以后用不上了。” 楚棠更加不解了,“为何?”她还想跟着学一手呢。 她离着自己这么近,是梦里所盼的姿势,霍重华看着她一张一合的粉唇,喉结处滚动了几下,他知道本不该如此,这样会吓着她,但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他,小楚棠太傻了,不提前教她怎么能行呢?!他可不想在洞房花烛那晚还睡在绳子上。 楚棠感觉到危险在靠近,心慌不能自抑,她又道:“那我可以学么?” 霍重华已经等不及了,却还在耐心的告诉她:“学那个做什么?我马上教你更好的法子。” 是么? 还有更厉害的招数? 楚棠正臆想将来的首辅大人如何的天资卓绝,却在下一刻那张俊脸毫无预兆的靠了过来,她一慌。唇被人堵住,就连心跳也跟着没有规律了。 霍重华再度碰触到这份让他朝思暮想的触觉,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楚棠睁大的双眼。他阖眸,全身心去描绘那温润的触感,和她唇瓣的形状。 楚棠大惊,又是一份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抬手就去试图推开霍重华。 这人却似乎预料到了一样,抵在书架上的双手轻易就将她举起,他身子压了过来,让她依着他,不至于滑下去。 趁着楚棠惊慌之际,霍重华再也不等了,挑开她稚嫩的唇,像梦里排练过多次那样,寻求令他亢奋,为之发狂的侵占。 真实与梦境果然是不一样的,和上次客栈的浅吻也不一样。霍重华宛若置身花海,像渴了两辈子的人,寻着一处甘露就如猎豹一样直奔而去,不让对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喜欢将所有的事情掌控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吻她,亦如此。 这一刻像是偷来的,每一瞬都是无比的投入。 他就是个天生的学习高手,几次后就掌握了要领,游龙戏凤了一会,贴着楚棠身上手感觉到她呼吸的急促,霍重华稍作歇息,给了她喘气的机会。在她唇角细吻,吻过她精致的耳垂,再往脖子下探过去,是女儿家的楚楚芬芳,他重重嗅了两口:“你还好么?” 霍重华这个时候,百忙之中问了一句。 楚棠大喘了几口气,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抬手又要去推他。霍重华感觉到她还有力气,一只手就禁锢住她的一双细腕,抵在书架上。以这种极度暧昧的姿势,唇再度覆了上去。反复来回,不知餍足,像得了一个天大的宝贝,时时刻刻把玩一下才觉知足。 外面有人敲响了门扉。 楚棠挣扎了几下,这无疑是在霍重华身上火上浇油,他终于停息,脸埋进她的脖颈,沉静了好长一会,这才放开了她。这时,霍重华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楚棠腰上的丝绦已经被他扯开,微露出的雪白中衣领也揉的不成样子。再看他的小楚棠,眉眼流波,双颊染赤,无辜的眼神格外讨人怜,却又在时时刻刻勾得他恨不能做出一切非君子之事。 二人相继沉默了一会,霍重华沙哑却依旧磁性的嗓音响起:“学会了?下次有空再继续。” “……你!”楚棠推开了他,忙是收拾了一下自己,心慌尤在。她脑中又想起上辈子王若婉红颜薄命一事。单是今日这一遭,她就怕了。而且她还没过门,他怎么能对她这样! 霍重华内心也懊恼,本想循序渐进,到时候也不至于会吓着她。他很少有失控的时候,原来这种事当真会叫人迷失了自我,险些……他险些就按着本能了。 楚棠手忙脚乱理了衣裳,那衣领处的褶皱犹在,霍重华看了一眼,只觉掌心微烫,那浑圆的触感,恰到好处的一掌可握,美妙的让他不能释手。曾经还讥讽过男子如何会如此迷恋敦/伦之事,直到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才知他也迷恋,甚至程度不亚于那些好色之流。 霍重华移开了视线,对这门扉道:“何事?” 外面男子朗声道:“四爷,顾四爷在咱们府上。” 是顾景航! 霍重华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羞涩不堪的楚棠,转而对着门外道:“我知道了,请顾四爷稍坐,我一会就过去。” 外面人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霍重华上前几步,面带歉意的给楚棠又理了一遍她腰上的丝绦,事情超乎了他的预料,他只是想借机表个态,顺便教训她自作主张,送什么不好,送他一根麻绳?! 却不想,若非门外有人打断,或许他根本无力制止这一场荒唐,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了。 霍重华眉宇骤然森冷,不喜欢这种控制不住的感觉,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但再看小楚棠低垂着眼眸,乖巧的站在他面前时,那点不甘又被她一方娇柔给化解了。 “下次,我会注意分寸。”霍重华的视线从楚棠微肿的唇角移开。 难怪她刚才吱吱唔唔,似乎并不怎么舒服。 楚棠撇开他的手,理了裙摆,想要出去。这家伙!他还想有下次? “你在这里等我,哪里也别去。”霍重华低声叮嘱,他不想让曾经求娶过楚棠的男子再看到她。 楚棠一寻思,顾景航在外面,她的确也不想与他碰面,前世早就被掩盖,她丝毫不想触及,“嗯。” 楚棠只是轻嗯了一声。霍重华不放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举动生气了。他也没有法子,一靠近她,就情不自禁,一门心思只想更加亲密。 “我这里有书册,你可随意翻看。要是想练字,抽屉里有字帖。我去去就来。”霍重华很想捏捏她的脸,让 她起码回应一下自己,现在就好像他一个人沉迷于方才的亲吻,而她呢?除了怒瞪了他几眼,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她到底喜不喜欢。他对这种事从未涉及,一切全凭本能,只盼着她与自己一样,也是欢喜的。 “嗯。” 又是简单的轻嗯了一声。 霍重华沉默几息,道:“别羞,你我很快就是夫妻,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你习惯了就好。” 他还有完没完了? 楚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霍重华一直纠结在适才的亲密上,让她无从答话。 “你走吧,你不走,那我走了!”楚棠终于没有憋住,愤愤道。 她现在知道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根本就不该存了勾结他的心思。现在她服输了,知道自己压根不是霍重华的对手。他想娶她,最后她也只能嫁他了。遇到他之后,她已经认命了,还想怎样? 霍重华唇角微动,他自己也是心跳如鹿,欢喜占半,紧张占半,甚至于背后还出了汗,可怎么看小楚棠就不乐意被自己亲呢? “你听话,哪也别走,我一会就回来!”交代了一句,霍重华出了书房,又吩咐了青柳儿过来伺候着,这才去了前厅。 顾景航一身千户飞鱼服,坐在厅内,神色煞人,仿佛欲要毁天灭地。霍重华步入厅堂,挥退了身边所有下人,“顾四爷,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何事?” 顾景航腮帮鼓动,置于方几上的绣春刀还残留这血渍,他冷笑:“霍重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将我的东西还给我,我看在康王的份上,这次不会赶尽杀绝。” 他一直咄咄逼人,面对霍重华更是如此。 霍重华眸光一冷:“恕我霍某人愚钝,我不曾记得拿过顾四爷的任何东西!” 这人因何而来,目的昭然若揭。 他的小楚棠可不是物件,更不会任意与人交换! 顾景航又是一声冷笑,就好像全天下皆无能愚蠢,独他清明,看穿一切,他从怀里取出一份手笺:“霍重华,你是如何挣得这笔家业的,恐怕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吧?户部虽是大换血了一次,犯事的官员家中皆被抄,但总有漏网之鱼。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你不该娶她!” 果然是为了小楚棠! 这一次轮到霍重华笑了,他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呵呵,是么?我霍重华要娶 谁,恐怕不需要顾四爷你的允许吧!而且全京城也已经知道我与棠儿早就两情相悦,就连陛下也赐了婚。顾四爷今日的目的可是有抗旨之嫌!” 一听到两情相悦四个字,顾景航恨不能一刀将霍重华给砍了才痛快,又见他红光焕发,惬意闲散,更是尤为刺眼,“霍重华,大好的前程放在你面前,你当真不要!” 霍重华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完了,脸上再无敷衍,“顾四爷,拿着你手里所谓的证据,趁早离开我府上!我的未婚妻,不是用来交换的筹码。我霍重华既然在陛下面前求了赐婚,这辈子都不会弃了她!请吧,不送!” 顾景航眸中充血:“你当真以为有康王庇佑,你会一切顺遂?霍重华,你给我记着,一月之内,你若不提出退婚,就别怪我不客气!” 霍重华眯了眯眼,这是他发怒时的预兆,“退婚?这是陛下赐婚,我怎么可能退婚!顾四爷,你还是放弃吧!棠儿是我的未婚妻,不久就会成为我的妻子,你要想在官场上一较高下,我随时奉陪,不要将她扯进来!” 顾景航愈加看不惯霍重华风华正茂的样子,将手笺弃在方几上,握着绣春刀的手,青筋腾起。 楚棠站在外面听了一会了,她知道自己本不该来,但她有一事不明。顾景航从头到尾喜欢的人都不是她,为何这辈子还是揪着不放?他就那么喜欢那画中人,而她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怎叫他穷追不舍了?她只想过安稳的日子。令她最为意外的是,霍重华的这番话。他说这辈子都不会弃了她…… 楚棠的内心多少有些触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揉了揉还是微红的脸,提着裙摆走了进来,目光所及,只有霍重华一人:“霍哥哥,你在这里呀?让我好找!”一言至此,她当即做惊吓状:“这……我并不知道霍哥哥在见旁人,那我一会在来找你。” 一声‘霍哥哥’喊得霍重华魂都飘了一半,又察觉到楚棠的用意,突然笑道:“棠儿过来,此人正是昨日要求娶你的顾四爷。你认识一下也无妨。人家顾四爷这次登门,是特意来致歉的。一切都是误会,是顾四爷认错人了。” 他的确是认错人了! 楚棠往霍重华身边走去,看在霍重华眼里,是非言语能表述出来的可爱。小楚棠太乖巧,都知道主动给他分忧了,怎叫他不喜欢? 她在霍重华面前的乖巧却成了顾景航眼里的千万刀刺,搅得人心发颤的疼。 他呼吸不匀了。 第92章 贪嗔痴 (上) 霍重华非但没有放开她,又低头在发心亲了一口,还不忘评价:“哪里来的花香?真叫我闻不够。” 他果真就是风流……成性么? 楚棠鲜少见他正经过,可明明他待旁人不是这般随意的!楚棠心里存了事,又见霍重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问:“那个人是不是抓住了你的把柄?”她是值顾景航。 她知道本不该问的,这些朝堂上的事,不是她一个闺中女子能懂的。 霍重华喜欢极了她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不过面上却严肃了起来:“小楚棠,这是我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如今虽官位品级不高,顾景航想要拉我下水,也没有那么容易。你就该待在府上,好好养身子。”那么一把小细腰,他真怕一用力就会折断了,怎会有人腰细成这样?他很想再度丈量一下,又怕惹急了楚棠,不愿意再让他亲近。 楚棠闻言,忧心消散了一半,但也不可能当作无事一样。霍重华或许是个奇才,可顾景航……他这个人太狠了,楚棠上辈子亲眼见过他的种种行径,就连他的生母也没能逃得了他的暴戾。 霍重华送了楚棠回祖宅,这之后便没有留下。 傍晚时,朱门外又重新燃起了佛香,这佛香足有一人之高,瓷碗碗口一般粗细。寻常百信人家是点不起这样的香的。楚家祖宅表面看上去,还如往常一样,钟鸣鼎食。 各家陆陆续续又开始放爆竹,点烟花了。漫天的花光映出虚妄的美。 晚膳还没开始,墨随儿这时疾步而来:“小姐,您猜,今个儿傅姨娘去见谁了?” 她还能去见谁? 楚棠面色极淡,对楚二爷这个父亲,既是同情,又是憎恨,看他一直护着美妾究竟是什么货/色?! “把莫来和莫去叫上,我要亲自去一趟,我楚家今后再也不会养着闲人了!” 帝王总有一日会仙逝,楚妙珠的风头能护得了楚家几时?没有人在朝为官,楚家曾经的所谓至交不落井下石就算是仁义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墨随儿等人很快就下去准备,抓贼要抓脏,抓/奸要成双,时机很重要。 楚棠从角门出去,上了小油车,她的那些银子没有白花,手底下人办事也算利索,总算是逮住了傅姨娘的狐狸尾巴。 一行人悄无声息在一处私宅门外停下,莫来道:“小姐,这座院子是傅姨娘这些年掏了府上的银子 ,自己私自置办的。” 呵呵……养姘头都养到外面来了。 楚棠一开始并没有处理了傅氏,也是因着她生育了两个庶女,她虽是嫡女,如果直接将傅氏赶出楚家,多半会叫人诟病,所以她等着时机。 而这个时候,四合院内,一对男女还不知情的在偷温嬉戏。 中年男子搂着傅姨娘丰腴的腰:“听我的准没错,咱们还得再等等。楚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府上那个大小姐不是快出阁了么?你还害怕将来捞不到好处?等我手头宽裕了,就接你和娇姐儿出来。” 傅姨娘出身勾栏,十三四岁就没了清白,楚二爷一死,她就挨不住了,正好身边这人寻到了京城,如此,她更没有理由守寡到底了。 “哎呀~你哪里能知道那丫头的厉害!帐房先生现在都听她,我一次也只能取十几两银子,超了五十两就要去她那里报备,我早就看惯了她那张脸,跟她娘一个样,面上看着美艳和善,就是狠心的角色!大房夫人都被她给气病了。” 楚棠在外面听见的并不多,她更是不屑去多看一眼傅氏的污秽之事,挥了挥了手:“进去把人给我揪出来,男的先打一顿,我楚家的人,他也敢沾手!至于傅氏……家丑不可外扬,我楚家丢不起这个脸,把她给我拎出来,拿了我楚家多少东西,今日一并吐出来!否则我只能将她送进窑子了!” 妾室是没有地位的,家主可以任意处置,楚棠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她现如今就是楚家二房的家主,是完全有资格发卖一个妾室的。 莫来和莫去守在楚棠身边这几年,已经闲了太久没有活动手脚了,这一次抓了傅氏的姘头出来,好一顿痛打。 傅姨娘慌忙着衣,却也没逃得过,二人赤/身跪在院子里,画面实在龌/龊,楚棠此刻很想将楚二爷的尸首从坟里挖出来,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傅媚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楚棠只此一句,也懒得与她多说,这厢转身就走,风太寒,吹的眼眸发涩。 身后是男女哭喊求救,可谁会多管闲事? 一顿毒打算是下手轻的了,若非大过年的,将这二人沉潭也不足为过。 沈管事接手了处置傅姨娘的事宜,这些年她到底从楚家偷偷摸摸的拿了多少东西出来,以及她那姘头是谁,皆由他查下去。 楚棠的意思很明确,往死里查!宁可冤枉了傅姨娘,也断不能让她得了楚家半点好 处。 这个女人也值得父亲护着……父亲啊父亲,你太令我失望了! 尚未到除服的日子,楚棠却彻底不再戴孝了。要是她那个父亲在天有灵,她恐怕会赌气,在热孝期就嫁了霍重华。 到了晚上,沈管事匆匆忙忙过来汇报:“小姐,霍四爷把胡六给带走了!说是这个人他自有用处。”姑爷开口要人,他也只好给人。而且沈管事总觉得胡六和傅姨娘落在霍重华手上会更惨。 “胡六?”楚棠正吃着一盅燕窝,闻言后狐疑的问了一句。 沈管事道:“傅姨娘的那个姘头,就叫胡六。是扬州的人牙子,当年就是他卖了傅姨娘,不过在那之前,胡六见傅姨娘有几分姿色,一早就占了她清白。老奴带人逼问之下,获知当年二爷无意中看上傅姨娘,也是那胡六暗中搞得鬼。” 听到这里,楚棠大抵明白了几分,又问:“他……霍四爷拿一个人牙子有什么用?”他可真是够怪异的。 沈管事犹豫再三,“小姐,老奴听霍四爷的意思,是要拿胡六的人头一用。”他点到为止,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但这内里定是血腥残暴的。 楚棠:“……且随他吧。胡六这种人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的姑娘,死不足惜。傅媚娘那边呢?该吐的都吐出来了么?” 沈管事这时擦了擦额头的汗,暖阁里虽烧了炭,但还不至于热,“小姐,您就别问了,霍四爷说他会处置,让您好生养着,一切有他。” 楚棠就算不问,也知道傅姨娘是没有好下场了,只是不知霍重华会怎么个处理法。单看沈管事的脸色,就知道霍重华的处理结果一定是非寻常人所能及的。 这时,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一件事或许已经有了眉目,“沈叔,你说楚娇,她到底是不是父亲的女儿?你今日也见到胡六了,有没有觉得相似?” 楚棠总算是明白为何楚娇的容色那般普通,丝毫不像楚家人。 沈管事点头,“小姐,您看,该将二小姐怎么样?” 这种事肯定不能传出去,只会坏了楚家的名声。但如若留下楚娇,无疑是楚家的奇耻大辱! 楚棠思量间,墨巧儿赶了过来:“小姐,不好了,奴婢听角门的婆子说,楚娇逃出去了。” 楚棠蓦的将瓷碗掷在桌案上:“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姑娘家都看不住!” 墨巧儿回道:“今个儿是大年初一,您与霍四爷又定了 亲,阖府上下都高兴着呢,几个婆子是看着您长大的,晚上就多吃了几杯米酒,谁料让楚娇给浑水摸鱼,从角门溜了出去。小姐,咱们要不要派人出去寻她回来?” 沈管事却道:“胡六和傅姨娘都被霍四爷的人带走了,楚娇又能去哪里?真要派人出去找,怕是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二房的丑时就遮不住了。” 沈管事很心疼楚棠,楚二爷自己酿下的错,还要让小姐给他善后。 楚棠挥了挥手,暂且作罢,她想起了今天晚膳时,仍旧没看到楚云慕,不由得担心:“二哥哥风寒还没好么?巧儿,你去小厨房盯着点,找个麻利的丫头准时给二哥哥送药。” 墨巧儿有话不方便说出口,小姐看不明白,她们这些做下人却是心知肚明,二公子哪里是得了风寒?怕是伤了心了。 楚云慕身份不明,这些年如何待楚棠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什么时候不病,偏就在昨天宫里赐婚的消息传到府上时,失了魂落了魄。他要真是楚家的骨血,那倒没什么,关键问题就在他的身世上! 阖府上下华灯高照,入了夜,楚棠正歇下时,有人在门外敲了两声。 第93章 贪嗔痴 (中) 楚棠还未歇下,屋子里灯火通明,比以往要亮了好几倍,是那种透亮的白。 墨随儿去开了门,敲门的人正是楚云慕。 楚棠正想知道他身子怎么样了,恰逢他自己来了,便在隔壁侧厅见了他。 屋子里烧了炭火,并不怎么冷,楚棠又让墨随儿抱了汤婆子过来,“二哥,你身子一贯就消瘦,怎么这么晚来找我?”她亲自将汤婆子递了过去。 楚云慕虽是消瘦,但身形高大,他看楚棠一个姑娘家,粉颜酡红,分毫不觉冷,自己一个男子更是不能惧寒,尤其是……在她面前。 “我不冷。”楚云慕将汤婆子推开,动作有些快,楚棠始料未及,但也没在意,对自己关心的人,她不会计较。 其实,楚棠听闻过有关楚云慕的事,他之前在张氏的前夫家中就不受待见,那头的人也怀疑他并非亲生,到了楚家大房,还是一样的待遇。他走到哪里,都是不被认可的。 他终究是个可怜人,这几年,饶是如何怎么滋补,还是清瘦如竹。 楚棠面色赧然,自己抱着汤婆子捂暖,“二哥风寒可好了?”楚云慕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低垂着眼眸,她只能先问出口。 屋子里异常的明亮,比其他院子里的寝房都亮,楚云慕在问那句话之前,想缓和一下气氛:“棠儿,你屋子里用的是什么灯,怎么这般亮?” 楚棠这间屋子,内室和偏厅是连在一起的,光线互通。 楚棠突然莞尔一笑,明媚却不自知,“二哥是说这个呀!前几天霍四爷命人送了几盏琉璃灯过来,外面还涂了白漆,这白漆不像寻常的漆,我也不知道如何就能这么亮。” 楚云慕看她笑容开怀,心里积攒的话突然变得不再重要了。 霍重华送的灯,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他也送过她花灯,却没见她用过。 霍重华又是个有本事的男子,自是能护着她,所以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楚云慕无声的浅笑,抬眼时,正对上楚棠好奇的眼神,听她问:“二哥你也笑话我?楚湛还说我没出息,霍四爷几盏华灯就把我收买了,你们明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样。” 他哪里是笑这个…… 气氛缓和了起来,楚云慕没有在楚棠脸上看到任何不情不愿的神色,甚至她比几天前还要欢愉了不少,只是她自己不曾发现罢了,其实霍重华对她的影响何止是这阵子才开始的?这几年,有 太多次,他一句话就能把她气的一顿饭也吃不下。 楚云慕渐渐收了忧心的神色,问她:“棠儿,嫁给霍重华,你可愿意?”他只是不想看着她一生不悦,他已经看够了自己的娘半辈子都在愁容满目,他的棠儿妹妹这样好,值得被所有男子珍视。 明知霍重华有那个实力,是同辈男子中数一数二的出众,楚云慕还是问了一句,不管是不是多余,起码他要确定这件事,不然没法安心看着她出嫁。 楚棠已经不再想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帝王赐婚,霍重华又似乎……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算她抗旨了,她总觉得霍重华还会有旁的法子,他这人一贯出其不意,让旁人意想不到。 楚棠笑了笑,头顶的暖光温和了她清媚到了骨子里的眉眼,早已不再是那个婴儿肥的小姑娘了,她道“总比是别人要好。” 是了,今天楚云慕这一问,她才发现,不管她对霍重华是什么情义,嫁他总好比过嫁旁人。 这个认知令楚棠暗地里吃了一惊。 楚云慕大概看出了什么,到了这一步,便什么也不问了,无声的笑了几下:“我知道了。棠儿你早些歇下,我这里,你无需挂念。这几个月安心筹嫁,二哥……会一直在你身后,不管到什么时候。” 霍重华那样占有欲的人,将来想要靠近楚棠怕是不容易了。楚云慕知道他能和楚棠这样面对面谈心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楚棠送了楚云慕到门廊,楚云慕却道:“进去吧,外头冷,我去看看今晚的梅花。” 这个时令,海棠宅的梅花已经快谢了,正是开到靡荼的时候,却是经不住夜风一吹,刹那就归为尘土了。 美好总是如此耗不起。 横桥胡同,是两重天的景象。 霍宅宾客盈门,酒香四溢;而素来奢靡的楚家大房就显得孤冷凄楚的多了。 楚居盛贪墨倒台,大房是免不了抄家的。仿佛一日之间,楚家大房从人上人跌落在了尘埃里,就连寻常百姓家中也不及了。 小厮丫鬟,没有卖身契的都打发走了,有卖身契的,更是下场不良。吴氏为了生存,除了变卖所剩无几的家当,几个有姿色的丫头也遭了横霉,大过年的被转手卖了。 卖到风尘之地,肯定比卖给大户大人要得钱的多。 剩下的几个烧水的老婆子和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是终日忧心忡忡,生怕下一 个就是她们了。这个世道,像她们这些没有娘家的下人,除了跟着家主之外,根本就没有出路。 楚娇抱着包裹投奔吴氏时,还遭了楚莺一顿臭骂,“你们二房没一个是好东西,你以为你拿了这些东西出来,我和我母亲就能留下你了?” 大房也只剩下一栋宅子了,楚莺是娇生惯养大的嫡小姐,心高气傲,吃穿用度一时改不过来。 而吴氏因着吴越的死,吴家人也与她断了来往,想要去娘家求助,几乎是没有可能。 吴氏如今最缺的就是银子。 楚娇从玉树胡同里逃出来的时候,将她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值钱物件也都带了出来,“大夫人,我是真心要离开祖宅的,楚棠她太过毒辣了,将我姨娘毒打不说,呜呜呜……我听管事说,楚棠还让霍四爷将我姨娘送去做了官//妓。我姨娘这些年在二房任她欺压,到头来就落了这样的下场,我要是再不逃,也免不了断送在她手上。” 楚娇的话,无疑让本就一点就燃的楚莺为之震惊,“什么!楚棠那个贱蹄子做出这种事!她对得起我二叔么!我二叔若还在世,祖宅还有她指手画脚的份?一个没嫁人的女子竟这般狠毒,亏得霍重华求娶了她。我真不知她除了那张脸之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霍重华高中之后,是所有京中女子的梦寐想嫁的良配,二十几岁就坐在了正五品官员的位置上,这等雄才大略怎叫女儿家不为之芳心乱许。 楚莺原是朝中大员的女儿,早就将自己摆在一个高人一等的位置,她根本就没有将二房的嫡小姐放在心上。谁料就是楚棠将霍重华给抢了,而且还抢着如此光彩,由陛下赐了婚! 吴氏一听到楚棠的名字,就跟割了她的肉似的,按理说老太太的东西,应该两家分,却是楚棠一人独吞,那些东西哪怕只给大房一半,也能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她现在都不敢出门,看见曾经相熟的贵妇们,看着别人依旧光鲜亮丽,穿金戴银,吴氏再看自己如今灰头土脸的落魄样,自是抬不起头来。 楚娇见吴氏和楚莺如她预料的一样,对楚棠深恶痛觉,遂添油加醋道:“大夫人,五妹妹,咱们如今这般凄惨,楚棠却是一人独占金山银山,这口气我若能忍下,你们如何能忍?我不求旁的,只想给我姨娘讨个说法!” 楚娇长的平庸,却是最擅卑微祈怜,一番哭诉抹泪之后,抱着吴氏的大腿,又道:“大夫人,我实在不知道找谁说这些才好,我姨娘此 刻怕是生不如死,不知道趁现在还能不能将人给救回来。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和我姨娘啊。楚棠她……她还想将我也卖了呢。” 卖下人尚可理解,楚家的女儿也卖? 吴氏突然觉得,她自己并不够狠毒,真正狠毒的是楚棠,比起楚棠来,她还略逊了一筹。 “你哭也没用,那小蹄子已经扬言和大房断清关系,我连祖宅大门都进不去,谈何救你姨娘!”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没有任何好处的事,吴氏是绝对不会做的。 楚娇这时抽泣了几下,眸色猛然间阴狠了下来:“大夫人,我倒是有一主意,只是事成之后,还需要您做主,重新拿回楚家的掌家大权,到时候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姨娘!”还有她那个爹的仇,也一并要报了!楚棠,都是你这次太狠了,别怪我也下手歹毒! 楚娇觉得她做这一切是天经地义,有仇报仇。 吴氏来了兴趣:“哦?你说说看,是什么主意?”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试试的,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难以承受如此大的落差。 楚莺也凑过来听着,能让楚棠被驱逐出楚家,她才能高兴,最好是能让霍重华悔婚!她到现在还幻想着,霍重华能念着两家靠得近,她又容色清丽的份上,或许能看上她,只要能嫁得良婿,她还可以重新回到彼时的雍容惬意的生活。 人到了一定程度,总是爱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时间一长,连她自己都信了。 自欺欺人者,免不了自以为是。 楚娇咽了咽口水,道:“大年初五祭财神,各处的管事庄头都会来祖宅观礼,到时候楚棠这个当家人一定会喝下众管事敬的酒,她自持娇贵,每年只是象征性浅尝一杯。不过仅此一杯足够,要想让她身败名裂,再也无言待在楚家的最好法子是什么?还不是毁了她的清白?如此霍四爷也不会娶她。否则就算将她驱逐出府,她背后还有一个霍四爷撑腰。只要她清白没了,霍四爷还会要她么!那么她楚棠就什么也不是了!” 楚娇说的连自己都激动了。 吴氏和楚莺对视了一眼,这个计谋,不是没有实施过,却是失败了。 再试一次!? 楚莺有些迫不及待,“你是说下药?这个注意好。”要是上回也下了药,楚棠岂会有机会逃脱?真是愚蠢,她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吴氏这一次不得不谨慎小心:“你说得容易,可就连楚家大门都进不了,你还想如何能动得了 手?” 这一点,楚娇当然是有备而来,“大夫人有所不知,楚棠占着自己是二房的当家人,这几年做了不少违心的事,下面庄子和铺子里的管事早就对分红不满,想除掉她的人可不止咱们。去年顺义的庄子遭天雷起火,麦子全烧尽了,楚棠非但没有补偿庄头,还加了租金,早就闹得人心不稳,我姨娘与那庄头认识,不过这件事还得大夫人您亲自跑一趟,否则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一定会照办。由您出面许他几年免租的承诺,他一定会帮着咱们办了这件事。” 吴氏听完这番话,觉得十分有理,而且可行性很高,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娇姐儿……你和你姨娘是不是早就策划了这件事?而且根本就没想到楚棠会提前对你们下手,所以你才找到了我这里对吧?如果你姨娘还在府上,这等好事恐怕还轮不到我吧!” 只要楚棠不再插手楚家的事,她们才能好过,傅姨娘和楚娇当然不会等着坐吃山空。 楚娇心虚,转移了话题:“大夫人,这一次如若成功了,楚棠恐怕活在世上的脸面都没了。她一死,楚家还不都是您做主。楚湛年纪还小,一门心思都学堂里读书,他管不了那么多!” 吴氏笑了两声,也不再纠结楚娇和傅氏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只道:“娇姐儿,没想到你平常不声不响的,到了关键时候数你最机灵。” 楚娇知道吴氏是在揶揄,卖乖道:“大夫人,我和我姨娘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是楚棠咄咄逼人,谁又想当这个恶人。” 吴氏摆了摆手:“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自己去找个屋子歇下吧。明日就带我去见见那个庄头。” 楚家大房已经没什么下人了,吴氏却另外指派了一个自己身边的丫鬟跟着楚娇,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伺候她,而是监视。 吴氏和楚莺睡一屋,楚家大房这阵子死了太多人,萧媛被吴氏勒死之前还扬言要回来报复,故此,每天晚上楚莺都不敢一个人睡。这种日子,她也早就受够了。能搬回祖宅,或是有银子另外置办宅子才是她期盼的。 “母亲,您说娇姐儿的话可信么?”楚莺问。 吴氏仿佛看到了希望:“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敢诓骗于我!莺儿啊,这半年你受苦了。只要咱们夺回祖宅的家产,母亲会给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你。你父亲和你大哥虽不在了,好歹宫里头还有一个皇贵妃。到时候楚棠失德,母亲就想法子将你顶替她!” 楚莺闻此言,也仿 佛看到了希望,状元夫人的称号,走到哪里,都是让人艳羡的,更何况霍重华还是那般仙人之姿。 三日后,大年初五。 这一日,门庭冷落的楚家祖宅总算是来了生机,陆续从大兴,保定等地赶来的管事一早就从驿站出发,另有城郊的庄头等人。楚棠现如今所操持的庶务之中,除了楚老太太的嫁妆,楚家的祖业,另有楚棠自己的商号铺子,真要计较起来,她也算是个小富甲了。 楚湛与楚云慕着锦衣陪在楚棠左右,她一个姑娘家本不该抛头露面的,但东家不出场,下面人多半会另有想发,楚家已经经不起任何波动了。 这些人也听说了楚棠的婚事,态度远比前几年要好,楚棠刚开始接手时,不服她的人比比皆是。 楚棠也不喜欢废话,对这些人,只用两招,一是用银子,二是用武力。几年下来,众人也摸透了楚棠的心性,只要老实做事,大小姐是不会亏待了他们,但如果投机取巧,暗中牟利,抓到了就不是罚银子那么简单了。 祭财神的仪式安排在楚家大院,一个过场走下来,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管事们一一持杯敬酒,不管他们敬多少,楚棠仅此一杯。 祭祀结束,楚家祖宅另备有酒馈,由楚湛和沈管家主持,以往楚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楚来太太会稳坐首席,但楚棠是个姑娘家,众人也不好勉强,再者东家不在席上,他们反倒更加自在一些。 有人朝着楚棠离开的地方看了一眼,奸笑了一声,欲要跟上去,这本来不在计划范围内,可谁见到如此殊色还能做个清心寡欲的和尚?而且小美人已经喝下了失魂散,这东西青/楼里常见,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烈女的。只要服下此物,再贞/洁的意念也成了烟云,而且除了男女敦伦之外,无药可医。 男子唇角有颗黑痣,长相极为阴损。几杯下肚之后,愈发浮想联翩。 楚云慕见楚棠面色不太好,跟上去想去看看她,正好见此人欲要往后院走,挡住了他:“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也是你这种人能踏入的!” 莫来和莫去闻声,前来将醉汉架了出去。待二人回来时,寻思到哪里不对,就对楚云慕道:“二公子,此人实在古怪,说什么他是来解救咱们家小姐的,而且我看他相貌粗鄙,谈吐无理,像是去年小姐处置过一个庄头,这人犯过前科,玷污了庄子里的老汉的守寡儿媳,要不是小姐拿了银子赔偿了老汉,这事还得闹上衙门里去。” 楚云慕一听这种事就觉得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把他的名帖拿过来,我稍后会跟沈管事商议一下,也该换了庄头了。” 楚云慕言罢,还是不放心楚棠,她很少有走路轻飘的时候,方才小脸都红成柿子了。 他很快去了海棠宅,楚棠立在院墙,歪着头看着天际,样子有点傻,莫不是真喝醉了? 楚云慕笑了笑,走了过去:“你呀,让你别喝,你非说这不合规矩,好在明年有霍四爷替你挡着了。”说出这话,总有几分违心。 他一语毕,楚棠转过脸看着他,楚云慕当即一愣。 此时此刻,楚棠面色桃红,双目迷离,游神一样的看着他,喃喃道:“二哥,你热不热?今日实在是热的紧,我快喘不过气来了。”说着,就开始拉扯自己的脖颈出的狐毛围脖。 楚云慕当即察觉到了什么,这颜冬腊月怎会热?昨夜凝结的霜还在日头下隐隐发光,正是极寒的时候。 他面色骤然阴冷,警觉性的退了一步,对墨巧儿和墨随儿喝道:“你们两个看好棠儿,别让她出院子半步,寸步也别离开她,我去去就来!” 是谁吃了豹子胆了! 待楚云慕气势慎人到前院寻人,方才那男子却是栽倒在地,当场一片混乱。 这人……口中吐血,竟是死了!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谁?这人恐怕只是替死鬼! 楚云慕心系楚棠,前院的事,他一时间管不了,交代了楚湛几句,就让管事去报官,之后是一路跑着再度返回海棠宅。 墨随儿和墨巧儿已经是招架不住,见楚云慕过来,墨巧儿忙问:“二公子,小姐这是怎么了?老是喊着热,要不是奴婢制止,外裳都脱了。” 楚云慕基本上可以确定楚棠到底是怎么了? 对方实在是歹毒的心,这不是等于杀了她么? 楚云慕来不及思量,一切都想着如何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忙吩咐道:“快去拿条毯子过来!” 他怕她冻着,这种事他也没有经验,严严实实将楚棠包裹好,直至无人能看到她的脸才放心,而且此事一定不能传出去,否则不亚于要了一个女子的命!他抱着楚棠就往外走,吓得墨巧儿和墨随儿目瞪口呆,立即追上去。 “二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楚云慕没有时间解释:“找霍重华!”那个人总会有 法子的。 避开了前院纷扰,楚云慕不出半刻就顺利进了霍府大门,他与楚湛时常过来,守门的护院早就认得他,见他不要命的往里走,忙道:“楚二公子,我家大人不在府上!” 不在? 他怎么能这个时候不在! 怀里人像是无力的挣扎,这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煎熬。 楚云慕素来温文有礼,急到这个时候,突然谩骂:“霍重华,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 霍重华刚行至石阶,就听到有人在骂他,三步并成两步走了过来,“楚云慕?”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条白色的绒毯上,这东西他很眼熟,多少次潜入楚棠的寝房见到过,他甚至还盖过一次,突然凝眉,眼神冷的吓人:“怎么回事!” 楚云慕见到霍重华的这一刻,放松占半,心痛占半,像是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要拱手相让了,明知是迟早的事,明知也只能这样…… “你一定要救她……不管用什么方式!”楚云慕像是在暗示什么,“楚家出了点事,人就交给你了,剩下的我会查清楚!” 他双目微红,双臂上陡然一轻时,心也跟着猛颤了一下,放手吧……早晚的事。 楚云慕来得匆忙,走时几乎是狂跑而去。 墨随儿和墨巧儿尚未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霍重华却是第一时间感知到了什么,再看怀里的人,那张红艳的脸已经露了出来,正一门心思往他怀里拱动。 霍重华脸色难看的可怕,幽眸如冰,“来人!备马车!” 霍重华寻常时候多半也是眉目森冷的,但今日的气势着实不太一样,下人很快就套好马,霍重华抱着人就上了马车,连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没来得及叫上,就命马夫驱车,往城郊小筑而去。 奎老学识博广,同时对药理尤为擅长,鲜少会有他解不了的毒。 霍重华的愤怒让他心肺灼烧,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他才离开多久而已!要让他知道是谁,定不会轻易放过! 马车从青石路面一路狂奔至黄土道上。霍重华已经不知道几次将楚棠从他怀里拉开。没过一会,她就像奶猫一样不由自主的寻了过来,专门往他怀里钻,那双小手虽已无力,却是缠人的很,寻到他身上的气味,就如找到了好吃的东西,朝着衣缝就将脸凑了进去,得了机会便一点一点往里凑,似乎只能贴近,她懊恼的吱唔了两声。 霍重华仰面倒吸了一口凉气,捏起她到处作祟的双手,下巴抵着她细嫩的额头道:“乖,一会就到了,要不我给你唱曲儿?” 他哪里会唱曲儿?给楚棠念了几句诗经,效果并不好,又给她念了金刚经。 楚棠意识已经模糊,她甚至不知道她在什么,只见眼前之人朦朦胧胧,他身上的气味特别好闻,他在说话,她看着他的唇,只想着更家靠近他,嗅了一嗅,是沁人的菊香,感觉到味道不错,接着又想要更靠近,霍重华被她逼的没办法,眸中都是即将迸发的怒火!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霍重华越禁锢楚棠的双手,她越是扭捏反抗。莺莺碎碎的嗓音能把人给逼疯。 “你喜欢这样是吧?好,正好我也喜欢!”霍重华几年来夜夜念着她,早就盼着娶她,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女孩儿家最在意的便是名节,他不可能,也绝对不会让她稀里糊涂就嫁了自己。 但亲吻……他非常乐意。 胸口挤压的怒火,因为楚棠的懵懂挑衅消散了一些,惩戒那些魑魅魍魉可稍后再议,此刻,他只存了一个念头…… 霍重华吻了上去,不像上一次在书房,她的生涩和反抗非常明显,此刻却是主动和他对戏,她似乎学的极快,他怎么对待她,她就怎么回复,还乐在其中。是个天赋极高的弟子。 小楚棠身子灵活,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毯子里彻底解脱,很快已经就势缠着他,抱着他不肯放开手。那处重量一压,霍重华猛然惊觉,从忘我的亲吻中里清醒,握着她的肩头,摇了摇头,严肃的看似警告她:“小楚棠,现在不行……现在还不行。”他呼吸沉重,楚棠每一个看过来的眼神,都成了他的负担。 霍重华鼻头溢出了细汗,楚棠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只是看着那光亮很耀眼,又想靠近他。霍重华摁着她不让她动,这无疑让人很苦恼。 马车颠簸异常,一个转弯之际,楚棠就栽进了霍重华胸口,张嘴就凑到了他的下巴上,轻咬他,恨不能吃下一块肉。 这对霍重华而言,是一种难以抵抗的刺激和无奈。 他还在和自己的意志力抗争,把楚棠反过来抱着,让她背对着自己,下巴抵在她肩头,一声接着一声,低低的哄她,“小楚棠,你听话,一会就好了,我保证。” 他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从未怀疑过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却如即将决堤的黄河之坝,似乎一个不留神,就 第94章 贪嗔痴 (下)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奎老也不宜在屋内久留,诊脉后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霍重华健硕的体格,摇头叹道:“天乐,楚姑娘身子较弱,年纪又比你小,这今后还是要注意的。来日方长,夫妻之事也不急于一日两日,为师这就去命人煎一副避子药,但这东西终归凉性大,不易于生养。不过到底要不要让楚姑娘服下,你自己做决定。”他反复看了看自己这学生,年轻气盛的,保不成今日就能怀上。 女子婚前有孕,一辈子都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一个男子如若在意他的心仪之人,绝对不会做出半点违背伦理之事。 霍重华俊脸微沉,奎老与他说这话时,他一直蹙眉看着床榻上,睡得昏天暗地的人,心情无比复杂:“……不必了,用不上。老师还是配几幅调养身子的药吧。” 奎老恍惚了一刻,楚姑娘的毒都解了,怎么就用不上避子药?如若没有男女敦/伦,是绝对解不了毒的。 “天乐……你?”奎老诧异之情难以言表,习惯性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出了屋子,这之后又体恤自己的学生,顺手将房门给合上了。 自己挑中的学生,到底是不一样的,处处都是在常人之上。 霍重华今日也是头一次经历人事,他没想过和小楚棠完全不在一个步调上,更没有预料会是这个结果。 饶是千般渴望没有得以疏/解,今日下午的每一幕仍旧时不时在他脑中浮现,精细到无处不清晰,就连感官带来的刺激也是实实在在的存在,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尚未退下的狂潮,又开始/叫嚣。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要煎熬。 食髓知味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他还是个没有彻底尝过一次,却已经体会到那销/魂滋味了。 霍重华叹了口气,看着榻上睡得脸蛋红扑,没心没肺的小楚棠,闭了眼转身走在窗棂下,静静待了一会才出去用晚饭。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他又以什么方式面对她? 奎老这一日破例让婢女端了酒上来。霍重华早已弱冠,当年许下不碰酒的誓言也可以不作数了。 见爱徒衣冠整齐,风姿卓然,独独与寻常不同的是,眉宇间的痕迹深了些,凝重又压抑。 像是……某种情绪没有得到满足。 “天乐,来,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为师以茶代酒,陪你喝两杯。”奎老精神矍铄,到了这把岁数,膝下无儿无孙,也就霍重华这么一个学 生。好在霍重华不负众望,金枝折桂,让他的名声也连同鹊起。 霍重华剑眉频蹙,没什么心情喝酒:“……老师,她大约多久能醒?会记得么?我是说她会不会忘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情/动时唤了她多少次,她就只剩下傻乎乎的揪着他不放了,瞳孔里尽数迷惑,他在此次之前,虽从未人事,但也有所耳闻。中了那种毒,当事人多半是意识不清楚的。 奎老忍不住笑的肩头颤动:“咳咳……天乐是想瞒着楚姑娘?她是你的未婚妻,究竟要不要告诉她,皆随你,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不在少数。能给楚姑娘下药的人,你可想过会是谁?又是出于何目的?” 奎老亲手给自己的学生倒了一杯小酒,“还没尝过吧?来,喝喝看,这不是什么名酿,却是我存了几十年的。” 酒杯刚要碰触唇边,霍重华闻此言,再也没了尝酒的念头。他曾在拜师的时候,在奎老面前发过誓,弱冠之前绝不饮酒。饶是二十之后,也是滴酒未沾。如奎老所言,今日的确是他的大日子,他也极需小酌一杯,平复一下心绪,但奎老之所以禁酒,这背后的故事,他是知情的。 那年奎老酒后误人,做了风花雪月的事,害的人家姑娘落发为尼了,自此奎老弃了仕途,在山水间寻求救赎。可他不同啊,小楚棠是他的未婚妻,这次若非万不得已,他怎会对她做出这种事! 霍重华不太想喝奎老当年亲手埋下的酒,“老师,您可知她怎么会发热?是余毒未清?” 奎老见他不喝,也不勉强,挑眉吃了几口菜,“我只管看病,不负责解毒,你自己做得事,你能不知道?年轻人啊,都是不知道节制!你不必太担心,楚姑娘很快会退热。” 霍重华:“……”罢了,他并不想再问下去。有关小楚棠,他就连在奎老面前,也不想多提。她的事,除了他自己之外,任谁也不能干涉。 随意用了饭,霍重华端了鸡丝小米粥去二楼看楚棠,却见她还在睡着。绯红的小脸已经褪成粉白,还在细细的出汗,可怜又娇嫩。手指轻轻触碰了楚棠的额头,霍重华发现她还是浑身滚烫。 她还是太小了些。 寻常人家的姑娘这个岁数都已经有生孩子的了,她却是一点也经不起折腾,霍重华觉得他这一次当真是克制到了极点了,换来的依然是他最怕的结果。 这也不是他能决定或者可以调整的。 “小楚棠,要不要吃 饭?”他轻唤了一声,随即发现自己有点傻,大概是和她亲近过后,也被她的傻劲感染了,遂又改成抱着她放在自己怀里,喂了几口汤药进去,看着她继续睡。 入了夜,青柳儿被接了过来,霍重华当面吩咐她时,已经不是警告那么简单了:“记住了,好生伺候着姑娘,不要让她知道任何事情,等她醒了,第一时间告之我,但凡泄露半个字,说了不该说的话,你知道你的去处!” 青柳儿心底微颤,忙是应下。她带了楚棠换洗的衣物,给她净身时,却是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楚棠发热出了一身汗,她便按着霍重华吩咐的给她洗澡,涂药,就连大腿内侧也没有幸免。 青柳儿不由得对楚棠起了怜悯,大人下手也太重,楚姑娘娇滴滴的怎么能承受得了? 楚棠所睡屋子的隔壁就是霍重华彼时读书的地方。 他本不该留下的,手头还有诸多事宜等着他处理,但一时间却是无法离开。最起码她醒来的后,他应该而且也必须在她身侧,至于那之后的事,且在见机行事。 她若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因此而怪他?旁的事情他还可以补偿,这个……他没法还给她了。 外面风起云卷,银月很快被残云遮掩,林间起了厚重的雾,陈晨推门而入时,一脸的坏笑,“霍四爷?” 陈晨唤了一声,几年下来,霍重华已经是五品郎中了,他还在北镇抚司总旗的位置上,年纪虽比霍重华年长,却是不再称呼他为‘小四爷’。 霍重华的脸从书册中抬起,案台上的烛火随着陈晨合上门那一刻,忽的暗了下去,却是很快又亮了,再度笑道:“哎呀,霍四爷,你今日如此艳福,还看什么书!” 霍重华一贯葳蕤的五官今夜格外俊冷,“查到了么?我以为以你的能力,几个时辰之前就该来找我了?” 陈晨轻笑着,撩袍兀自坐下:“我这还不是怕打扰了你。”他几年前在茶庄里就见过楚棠一次,这几年全京城都在传霍重华的心上人,他稍微一联系就不难猜出是谁了。 那样海棠娇艳的容色,难怪霍重华这颗石头心也热了。 霍重华薄唇微抿,神色极为吓人,“是谁做的?” 陈晨拿了他的绣春刀出来,用绸布擦拭,漫步尽心道:“我好歹也是北镇抚司的人,专门给霍四爷你跑了一趟,这几个时辰片刻未歇,你好歹让我先喘口气。” 陈晨话音一落,手背被什么东西猛 地击,疼的紧,他却是没发现霍重华出手的速度如此快,“行行行!我说还不成么?”还能不能开个玩笑了! 霍重华眸色阴冷,是即刻就要将幕后之人置于死地的决心。他筹划好一切,但凡是与她有关的,皆想给她最好的,就连花烛的记忆更是如此,却是提前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怎叫霍重华不为之忌恨! 甚至极有可能只有他一人记得其中滋味。他一个人的洞房?! 他很少会去在意什么,难得有生以来这般在意一件事,更是由不得任何人去破坏。 而且这次,已经彻底跃过了他的底线。对方犯了无法饶恕的错! 陈晨在霍重华阴戾的注视下,道:“是楚家自己人所为!楚姑娘是不是前几日处理了二房姨娘?她那女儿投奔了吴氏,又勾结了楚家的庄头,趁着祭财神敬酒,在楚姑娘的那杯酒水中偷偷做了手脚。不过这一次吴氏倒是聪明,提前就算计好了时辰,那庄头死无对证,想找到证据没有那么快。不过霍四爷,你知道我们北镇府司的手段,抓了几个在场的人去北镇府司的衙门走了一遭,不难知道结果。而且你大可放心,我半个字没透露出去,所有人都以为是调查命案。” 霍重华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那么简单了,他这个人就是一个矛盾体,两个极端。风流时无人能及,肃严时又可与煞神顾景航齐名。在户部得罪了好几个权势,对方却拿他没有办法,软硬不吃。霍重华官位虽不高,风头却很劲。 “我知道了,多谢陈兄,其他的事,陈兄不必再查下去了。”霍重华更喜欢自己动手,死的太容易了,对有些人而言,倒是成全了他,他一般对付自己深恶痛觉的人,都不会让对方轻易死去。 陈晨将绣春刀收起来:“霍四爷,这件事你要办的话,可要注意了,我那顶头上司最近对你的事似乎格外关注。咱们都是康王的人,可别闹出什么内讧。” 陈晨所指的人,自然是顾景航。 而顾景航也求娶过楚棠,这件事是满朝文武共同目睹过的。京城‘双四’这一次是真的成了‘敌对’了。 朝中有人猜测,‘双四’会怒发冲冠为红颜,一文一武,再无和解的地步。 霍重华不欲提及顾景航,至于他想干什么,且让他去就是了。霍重华自诩做事滴水不漏,他不会留下任人诟病的地方,便没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 “陈兄的话,我铭记于心,这一次劳烦了。”霍重华这神色就 是逐客了。 陈晨挠了挠头,耸肩一笑:“好!我走了,再有几个月,别忘了我给送喜帖。” 楚棠昏睡中,并不方便喂药,青柳儿只能一次给她补上几口。安顿好了之后,这才抱着被单,心惊胆颤的敲了霍重华书房的门。 “进来。” 听到里面人的声音,青柳儿推开门,站在离着书案好几步远,才讪讪道:“大人,奴婢把东西拿来了,您看是洗了?还是?”霍重华只是吩咐她仔细收拾,也没说到底是怎么个收拾法。 青柳儿很犯难,换做旁的东西,她大可以拿去清洗干净。 霍重华眼眸低垂,案台上的烛火将他的五官映衬的愈加深邃幽冷,“放下吧。”他淡淡道。 青柳儿只好将染上血渍的棉纱被单小心放到了霍重华面前,动作一毕,立马退出好几步远。 霍重华没什么反应,只道:“没你什么事了,出去。” 青柳儿如释重负,她知道了楚姑娘和大人的秘密,一门心思担心会被灭口了。 竹门被人从外面合起,霍重华的视线就落在了那抹艳红上,红的像火,一窜窜灼烫他的眼,再一次提醒了他,他与小楚棠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 夜半时,寒风自野地吹来,霍重华去楚棠床头小坐了一会,发现她除了体温微烫,暂时还没发现其他症状。如奎老所言,她体内毒已清,那她现在还没醒,只能是因他而起了。 霍重华此夜无眠,趁夜入了城。 吴泗之死牵动了半个户部,自楚居盛‘畏罪自缢’之后,先后有户部官员遭查。霍重华的郎中一职就是为了填补空缺而来的。一年之内,户部大换血,近日开始被查的张侍郎就是其中一个。 张府虽还未抄,但也是早晚的事了,霍重华夜入张家时,张侍郎正吩咐下人归置东西,准备逃亡。 “张大人!多日不见了。”霍重华身边带了几个黑衣人,很明显,不是公务。而且他的官位又在张侍郎的品阶之下,没有那个权利处置他。 张侍郎吃了一惊,张府门外早就安排了人手,一有动静,即刻会前来禀报。,霍重华是从正门而来,却没引起任何骚动,这就令人心生恐慌了。 张侍郎的两撇半百须髯在夜风里如飘絮般拂动,“你……你是什么时候收买了我府上的人?” 霍重华只是在郎中的位子上,张侍郎又比霍重华年长一辈,如果有机 会晋升,张侍郎的机会比霍重华大太多,他以为霍重华是存了心要打压他。 霍重华一目之下,皆是清明,没有拐弯抹角的耍官腔,吩咐手底下人将张侍郎逼进书房,将门合上后,单独见了他:“张大人,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从八年前就与阉党勾结一事早已暴露,上头已经彻查,搜府抄家的官吏三日内必定登门。而且,我奉劝张大人最好不要走出张家大门,否则就是这三日的命也没了。” 张侍郎闻言,哑口无言,除了咽了几口唾沫之外,老眼几乎都快溢出泪珠子了。朝廷的风声,他不是没有听到过,真到了这一天,如何能轻易放下祖上和自己半辈子打拼下来的一切? “呵呵,张大人,你的两位千金,是不是一个十六,正待嫁闺中;另一个十四,也已说亲?”霍重华口气缓和,却叫人听出了窒息之感。 张侍郎垂在道袍两侧的手已在发颤。 罪臣之家的妻女是个什么下场,他见得太多了,看着霍重华时,目光变得祈求:“霍……霍大人,你说吧,今日登门找我张某人有何事?” 今晚好在是霍重华登门,要是刑部的人来了,张家男女老少,怕是走到头了。 霍重华喜欢和识时务的人说话,一点就通,也没有刚烈执念,抛出诱人的条件即可:“张大人两位千金已经在刑部的备案上了,不日就会直接抓入教坊司。那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张大人你自己也曾关顾过。原顺天府府尹程赞礼,你总该认识吧,他手握你两个女儿的生死大权,本官正好与其有旧交,要想将你两个女儿从教坊司的名额中替换出来并不难,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不知张大人愿不愿意合作?” 张侍郎面色煞白。 程赞礼现为刑部侍郎,上面老尚书年事已高,他名义上虽没有执掌一部,但实际上,刑部的事由他背后说几句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张侍郎的犹豫让霍重华很没耐心,换做寻常,他可以和这些人慢慢周旋,可他今夜还要赶着回去看他的小妻子:“怎么,张大人是不打算让你两个女儿善终了?还是……你打算在事发之前,就凭一杯毒酒了解?” 张侍郎是个什么德行,霍重华了如指掌,他本是康王的人,却是在吴泗几次恐吓利诱之后,就成了墙头草。 张侍郎也知康王那里不可能再动用他,没有灭口已经令他很怀疑了。 “霍大人,你……你说,什么条件,我张某人只有这两个女儿,只要能保我女儿 ,我什么都答应。” 霍重华吐了口浊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我今晚就会趁机带两位千金出府,这之后也会看在张大人以往的份上,给她们一条活路。至于我的条件也简单,我无非是想让张大人将你的同党报出来。张大人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已经没有选择了,你此举可将功赎罪,康王许会考虑保你一命。” 霍重华说话之际,双掌合并时,手掌骨节响动,又道:“我的时间不多,张大人最好能尽快给个答复。” 张侍郎闭了闭眼:“好,我说,我都说。我这里有本小册子,霍大人将它带给康王殿下,一切即可一目了然,只是这背后的证据,还得让康王自己着手去一一核实了。我有眼无珠,不该信了吴泗那阉贼啊……”张侍郎抱头痛苦。 霍重华可无心理会他,取了册子,就命人将两位张小姐乔装打扮带了出去。至于要不要让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好过,还得看他心情。他不是好人,也更不会怜惜旁人。 东边天际出现鱼肚白时,一行人已经到了乡道,身后的心腹上前道:“大人,楚家那两名女子已经按着您的吩咐送到了刑部。但她二人极力否认自己是张家女儿,属下是怕会露陷。” 霍重华薄凉的唇微微一笑,孤傲又邪魅:“呵呵……谁进了刑部都会喊着自己不是官差要抓的人,三日后送入教坊司,她们就喊不出来。” 那心腹悄然无声的抿了抿唇,不在他言。 霍重华本应该直接去一趟康王府,却是吩咐了手底下人将两位张小姐送出城,他自己又折返小筑。 他手底下人同时也是效命于康王的,霍重华走到今日,几乎是康王最为得力之人,就连顾景航也不及他。而且还是小世子的老师,将来康王若得势,他必定扶摇直上。这几年的步步谋划是关键。 康王的将来就是他的将来。 “大人都是忙什么?连大事也不顾了?” “王爷宠信霍大人,视他为长子,我听闻霍大人婚事定下后,王爷赠了霍大人白银数万两,用以娶妻之用。霍大人办事一向自有主张,王爷都不曾指责他,咱们起什么哄?” 霍重华快马加鞭回到小筑,第一件事是直奔二楼去看楚棠,结果却还是不尽人意,她睡了一夜还不醒,这已经让霍重华无法接受了,遂又拉下幔帐,让青柳儿请了奎老上来。 说实话,青柳儿也是战战兢兢,她虽还是个黄花大姑娘,也不知道楚棠到 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还是能猜到几分。她按时按量喂汤药,楚棠还是不醒,大人的脸色也愈加骇人,这让她不由得想入非非。 奎老只能提着药箱上了二楼,他一手好医术,还没误诊过,确定了楚棠已经没有大碍,那基本上是不会有问题了。 “老师!到底怎么回事?”霍重华昨夜还在思量是不是因为他的缘故,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不再将黑锅往自己头上套了。他也不过是试了一次,还没彻底进行下去,没有理由将小楚棠弄得不省人事。 这其中,肯定是旁的缘故。 霍重华将楚棠的手腕从幔帐里拿了出来,她的身子倒是不烫了,霍重华有些急切,“老师,您仔细着号脉。”他要是会医术,早就自己来了。 奎老努了努嘴,便开始给楚棠把脉,几息后,凝眉长叹了一声:“这……这就怪了,她体内已经没有积毒,烧也退了,按理说应该早醒了。天乐,你昨日到底怎么着人家姑娘了?” 霍重华:“……” “……”青柳儿此刻觉得,霍重华的背影也是无比可怕了。果然是大人做的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ps:中午还有一章哦。那个……九重锦,求收藏。 乔若曦被迫和离了,她知道二哥哥一直恨着她,一定不会让她善终,谁知结果却大出所料。 男主:肖想了一辈子,这一世许你九重繁华! 乔若曦瑟瑟发抖:完了完了,二哥哥这辈子还是想弄死我,看他笑得多恐怖…… ps:一对一,女主和前夫没有任何关系。双重生。 第95章 小清风 楚棠这一日依旧在昏睡,奎老反复确认她身子无恙,霍重华才放了他下楼,他却是再也不敢离开小筑半步了。 榻上的人小脸娴静,呼吸均匀,细看上去的确是无大病之兆。这一夜无疑让霍重华焦虑到了极致,终于在事发后的第三天早上,当晨光自窗棂斜射,照的帷幔一片暖光时,楚棠终于悠悠转醒。 霍重华守了一夜,她一刻不醒,他就愈发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推了,就连奎老都说毒皆清,那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让小楚棠一睡不醒的? “小乖,你醒了?”霍重华嗓子干哑,轻唤了一声。 楚棠睁开眼,刺眼的晨光让她缓和了一会才彻底看清,不过霍重华的亲昵称呼却叫她着实吃一惊:“……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霍重华这才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还以为是在自己的闺阁中吧。 楚棠也非当真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反应过来后,猛地坐了起来,因为睡的太久了,这一动作之后,头晕目眩,“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扫视一遭陌生的屋子,最终落在了霍重华的脸上,他不知怎么了,消瘦了一圈,五官因此更加立挺深邃,下巴处的青色胡渣又冒了出来,整个三分狂野,七分萧条。 霍重华以拳抵唇,“咳咳……你还好意思说,初五那日你二哥是不是挡着你不让喝酒的?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女中豪杰!喝成那样还耍酒疯,你看我这里被你抓的?” 霍重华突然当着楚棠的面,将交领拨开给她看,上面几条红痕,细长醒目,像是被女子的指甲所划。 楚棠羞愤不已:“你胡说!我怎会喝醉?我……我更不会挠你!”她又不是没有喝过,这几年每逢大年初五,她这个东家都会接受众管事和庄头的敬酒,她哪次喝醉过?而且区区一浅杯而已,顶多是腹中火烧。 霍重华不疾不徐,反正人已经醒了,他也能放下心了,撩袍直接就在床榻边坐下,“你没醉?那怎么解释你现在我这里?呵呵-----喝醉了酒就算了,还闹着跟着我不放,若非你我已有婚约,我可不会收留你。” 越说越离谱,再看霍重华脸上奸贼一样的笑,楚棠不再搭理他,她掀开被褥看了看自己的身子,衣裳完整,还是她那日所穿的,也没什么不适的地方,她狐疑的瞪了一眼霍重华:“随儿和巧儿呢?我要回去了!” 霍重华见她还有力气和自己置啄,看来是无恙了。他一早就命青柳儿将楚棠原先 所穿的衣物洗晒干净,给她替换上,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小楚棠心思细密,他不想让她知道那件事。 “急什么?你都在我这里睡了两天两夜了,还在乎这点时辰?先起来吃饭吧,我一会就送你回去。”霍重华抬手去扶她。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与她亲近,却不想楚棠当即避开了。 “我自己来。”她知道霍重华有时候没个正经,但她总不能让他伺候洗漱,“你出去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霍重华一转身,给楚棠留了一个清瘦的侧脸,本想说什么,又是欲语无词。 已经用完他,现在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霍重华出了屋子,青柳儿随后端了净面的温水进来伺候。楚棠此刻已经开始疑心重重。她自己为何会在霍重华身边这一事实在说不通,自己身边的人一应不在,这也说不通。 她便问青柳儿:“我当真是非要跟着你们大人过来的?”穿衣时,楚棠一时间也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青柳儿默念,幸而大人备的药膏子有奇效,楚姑娘身上已经没有太明显的痕迹,她自己感知不到的话,还有可能糊弄过去,但楚姑娘似乎不太想释然。 “楚姑娘,奴婢觉得,您与大人珠联璧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青柳儿没念过书,也不识字,能当场想出这几个词也是难为她了。 楚棠:“……你出去吧!”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少顷,待楚棠出了屋子,霍重华正迎面而来,那幽深的眸子直直的看着她,见她面色红润,眸底清透,就连肌肤也比前几日更加的吹弹可破,凝脂莹白。晨曦下,还能看到微微的绒毛,精致好看,比刚剥了皮的鸡蛋还要嫩滑,那丝绸一样的触感他已经体会过了。 相比之下,霍重华的样子已经不能用俊挺倜傥来形容了,熬了几日,忧心了几日,楚棠的态度和怀疑更让他胸口堵闷:“走吧,带你去吃饭。”他看起来像个失意的书生。 她大可以自己去吃饭,也不明白霍重华怎么就这般殷情。 奎老一大早就背着竹篓上了山,给爱徒腾出了整座小筑。 霍重华口味不佳,用了一碗稀粥就不再动筷,楚棠却是连吃了两碗,霍重华担心她还饿,又命人热了羊乳杏仁茶:“这东西你每日必喝,既然你喜欢,我下回给你弄些更好的。” 楚棠哦了一声,她也很诧异,自己竟然饿成了这样。要不是霍重华在场,她还能吃一碗,好在 后面又饮了一杯羊乳杏仁茶。 早饭过后,霍重华倚在木栏看书晒太阳,样子很惬意,楚棠已经说过一次要回去,也不好一直催他。但等了几刻,见他还在纹丝未动,就上前道:“我……要回去了。”她发现霍重华所看的书,依旧停留在一页,不由得怀疑他又在糊弄自己。 “好。”他弃了书,抬眼看着她时,楚棠发现他眸底布满了血丝,像是多日没睡的结果。 小筑有现成的马车,楚棠抬腿踏上车辕时,下面突然一阵刺痛,有些撕扯的感觉。 霍重华当即抬臂将她提了上去,面色严肃:“你平常不是很逞能么?这就怕痛了?” “你说什么?”楚棠觉得霍重华的言辞举止愈发古怪。 霍重华没有给她问这问那的机会,随后也上了马车,吩咐了外面的车夫驾马。 车帘落下,林间小清风仍可灌进来,霍重华耳膜微烫,该死的旖旎画面又在他脑中浮现,小楚棠那日如何像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不肯下来,又是如何的哭饶低泣,霍重华闭上了眼,眉头紧锁,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楚棠大约感觉到他周身的冷意,也不会自己找苦吃,她脑子里一片混沌,从霍重华这里问不出什么,待她回去,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查清事情。 到了晌午,马车总算是到了玉树胡同,这一次霍重华没有拉着她去霍府,就在祖宅让车夫停下。 霍重华先下的马车,之后伸手要搀扶她下来,她暂时虽察觉不到异样,但不免也有霍重华疏忽的地方。他此刻最为忧心便是那件事。 这时,有一妇人朝着这边狂跑而来:“小贱蹄子,你还我女儿,你这个狠毒的人!还我女儿来!” 这妇人身着绛紫对襟立领缎褙子,料子看着不错,却是沾染了灰尘,她头发凌乱,光看脸的话,楚棠差一点就没认出来。但声音却很清晰。 吴氏? 她怎么像个街头乞丐了? 楚棠愣神时,霍重华已经单臂一拦,将她圈下了马车,覆在她头心低低道:“你先回府,这阵子无事不要出来。吴氏疯了,我怕她会误伤了你。” 墨随儿和墨巧儿得了霍重华派人送回来的消息,早就在门外等着,这厢立即跑了过来,看到楚棠全须全尾,面容华贵,似乎罩上了一层不太真实的光芒,总之比失踪之前还要好看,这才放下了心。 楚棠边走边回头,看见吴氏在霍重华 身上撕打,而他却是目光清冷,宛若无事,没一会就有人上前将吴氏拉来,粗鲁的拖出了玉树胡同。 这之后,霍重华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在楚棠的注视中回了隔壁的霍宅。 “大人,已经控制住了,人的确是疯了。”不一会,男子上前恭敬道。 霍重华随手脱了身上的衣袍:“处理干净了,别让楚家人知道!” “是!”那人领命退下。 “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叫奴婢好不担心。”墨随儿抹着眼泪道。 楚棠寻思了一会,将海棠宅的下人都召集了过来,一一问话。半天下来,结果却是大失所望,“二哥呢?初五那日,他是不是来过我这里?” 记忆在这一刻断了线,可她明明记得有见过楚云慕。他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墨巧儿道:“二公子两天前去了横桥胡同大房,奴婢听说五小姐病死了,大夫人受了刺激也跟着疯了。现如今大房无人,张姨娘在咱们府外等了一日,二公子这便回了大房,还让奴婢告诉小姐,让您莫要挂心。” 楚云慕走了? 楚棠凝眉,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记得那天喝过酒之后回了院子,其他什么也记不清了,这让她无法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又问:“随儿,巧儿,我跟着霍重华走了,你二人怎么没制止?” 其实,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墨随儿和墨巧儿直至此刻也不太明白,那天之后,衙门里来了人将管事庄头都带走了,消息封锁的极快。但墨巧儿心细,她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直言。 二人想起了霍重华的交代,只能睁着眼扯谎。 “小姐,您当日醉的厉害,奴婢哪里敢违背您。” “您也知道霍四爷的本事,奴婢们就是想跟着,也得能跟得上啊。” 楚棠闻言,疑心更重。霍重华,你到底忙着我做了什么好事?你以为我查不出来? 刚入夜,霍重华在净房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盘领右衽青袍,胡须犹在。 青柳儿低着头数着面前的地砖,终于听到动静时,怯生生禀报:“大人,楚姑娘她还在查那日的事,今个儿下午将楚府的大小仆从问了一个遍,奴婢还打听到了,楚姑娘今晚去了一趟大房见了楚家二公子,回来的时候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霍重华叹了口气:“知道了,下去吧。” 青柳儿挪 了挪步子,低声道:“大人,楚姑娘那头恐怕是瞒不过了。”女儿家初次,怎会察觉不到呢! 这时,青柳儿只觉一阵凉风从面前拂过,而后看到霍重华的黑色皂靴迈出了门槛,她悄悄抬起头,就看见霍重华往夹道大步而去。那是出府门的方向。 青柳儿默念了一句:这两位祖宗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婚期就快了,楚姑娘知道了又怎么样?大人也太操心了些,将来保不定是个惧内的。 作者有话要说:霍四:忧心忡忡…… 第96章 重逢路 (上) 霍重华步子极大,以至于夜风中衣襟飘然。他浓眉不由自主的紧锁,思绪万千。小楚棠知道了?还是从楚云慕那里获知?他是个男子,知道全天下男子所想,楚云慕这些年站在堂兄的位置上出现在小楚棠身侧,他无可反驳。那日楚云慕大可不将小楚棠送过来给他,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从某种程度上看,霍重华觉得自己的德行比不上别人。 他不喜欢有不及人的地方。 尤其是在小楚棠面前。 他甚至愿意在她面前当个好人。 守门的小厮将朱门内的一扇方门打开,霍重华跨步迈出了几尺高的门廊,他要直接去海棠斋,然后问她是什么想法。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那日也是为了救她,而非仅仅的满足自己的欲/念。 这一点无比重要,他敬她,惜她。对待她,远比对待自己还要来的认真。 一阵马蹄嘶鸣划破寂寥的巷子,来人是康王府的人,一看到霍重华从霍府走出,立即勒了缰绳,跳下马恭敬道:“霍大人,王爷有急事要见您,您且随小的即刻去一趟王府吧。顾千户也在。” 霍重华在听到‘顾千户’三个字时,才停下了脚步,目光所及,是楚家祖宅门外的两盏大红灯笼,那里弥漫着令他向往的红光,似乎迈入那户宅邸,总能让他心情雀跃,今日却也紧张。 “好,我这就去!”霍重华收回了视线,命人牵了如烈出来,和来人一并往康王府的方向而去。 海棠斋。 墨随儿和墨巧儿每隔一会就上前敲门,楚棠将门房反锁,幽闭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了。其实她并没有从楚云慕口中获知任何确切的东西。 二哥就连正眼都不敢看她,楚家大房所剩无几的下人看到她也是像受了惊吓一样,不敢直视。 楚棠自问不是个铁血手腕的人,没有那个能力让所有人畏惧她。 所有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些人害怕她身后的人,而她身后唯一可以算得上有脸面的,也就只有霍重华了,经过一打听,她才知道除了楚莺‘病死’了,投奔大房的楚娇也‘不在人世’了。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也太符合霍重华的手段了,关于他的那些事,她上辈子早就如雷贯耳。 是以,楚棠不得不多想。 只是,她一时间还没能将线索连贯起来。 但有些事是藏不住的,就连楚湛看着她的眼神也是不一 样了。今日在她面前张口闭口称呼霍重华为‘姐夫’,而不再是‘霍四爷’了。 她能不有所怀疑么? 加上府上那桩人命案,她没法不多想。 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里打开,楚棠站在那里,表情很淡:“备水,我要沐浴。” 总算是肯说话了。 墨随儿和墨巧儿随即让烧火的婆子去抬了热汤过来,很快就将浴桶装满。棉巾,香胰子,花露皆已备好,楚棠却道:“出去吧,我自己洗,没有吩咐,谁也别进来。” 墨随儿和墨巧儿伺候楚棠沐浴惯了,这突然又不需要伺候,只觉得怪异,但也只能退出了房门,二人守在外头的屋廊下,烤着炭火,皆面面相觑。 净房雾气朦胧,氤氲了半室。楚棠晃了晃神,开始褪去身上的衣物,这期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却在解小衣上的细带时,猛然间心跳一滞。贴身的小衣都是她自己穿,她从来都不会系活结,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打活结,以至于每次洗澡,都要花好些时辰解细带。 好端端的死结,怎么可能自己变成了活结? 楚棠面色蓦的潮红一片,火辣辣的滚烫。 浴桶里的水正好,整个人没入时还有些微微的刺烫,不一会便适应了。那里似乎的确不一样了,谈不疼,但要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就是她太愚钝了。 借着净室的烛火,她发现小腿上还有微不可见的痕迹,她试图不往那个方面去想。深吸了一口气,又低头去看,却是再也不能淡定了。 那模棱两可的痕迹何止是小腿?断断续续,一直蔓延到胸口,看上去已经淡了,正是这种似有若无的印痕让她登时意识到了什么。 楚棠:“……”她咬着唇,内心狂跳。一切猜疑得到了证实。眼前浮现霍重华那张或是邪魅,或是清俊的脸,真相让她一时间措手不及。 康王府。 霍重华一踏足书房就看见顾景航一身青棕色飞鱼服,而康王坐在藤椅上,神色凝重。除他二人之外,尚有陈晨与几位面生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着墨蓝道袍,白须冉冉,气度宛若仙人。 “王爷!”霍重华并没有落座,康王的书房摆了他惯坐的一张椅子,此刻顾景航却堂而皇之的坐在上面,而且顾景航也知道那把椅子是霍重华常坐的。 对于这种无趣的挑衅,在官场上却时常发生。不少文官乐此不彼的玩着小儿家的把戏,霍重华没想到出 身武将的顾景航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聊了。 康王点头:“嗯,天乐,你来得正好,坐下吧。” 年轻人正当气盛时,难免会有摩擦,顾景航与霍重华之间又有一个楚棠。 康王看得出来这二人之间气氛不对,倒也没有直言。 霍重华随意寻了空处落座,而这时屋内的其他人已经开始陆续起身要告辞,看来事情已经谈完。 但,康王方才是说他来的正巧,那就是康王还有专门的事情吩咐。 适才那位道袍白须男子自霍重华身侧走过时,一股奇香逸荡,确定的说是丹药的味道,此人相貌斐然,年纪虽大了,身形笔挺,面容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 陈晨离开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霍重华,书房内很快只剩下他与顾景航二人。 康王合上茶盖,一声青瓷相碰之后,幽幽道:“天乐,你婚期将近,暗部之事若是忙不开,可先交由景航处理。”提及楚棠和霍重华的婚事,康王也是尴尬,在此之前,他从未将顾景航放在可选之列,此人可重用,但杀虐太强大,有时候连他都觉得顾景航或许天生就是为了铲除别人而生。 他没有料到顾景航会去帝王面前求娶楚棠。康王这一桩事上面是偏向霍重华的,再怎么说也是个文人,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瞧着也不会到害怕的地步。 而更重要的是顾景航的求娶让楚棠起了轻生的念头,这件事让顾柔也知道了,在得知最终要娶楚棠的人是霍重华时,她才放心。 但从眼下来看,顾景航这个态度并不像是放下了。康王一直暗中关注楚棠,他知道霍重华这小子早就起了念想,却不知顾景航是什么时候看上楚棠,而且这二人根本就没有交集。 康王方才的话让霍重华不得不多想,他不过是户部郎中,手上真正能用得上的势力,就是康王府的暗部,其涉及颇广,黑白两道。 他不会轻易放下自己的势力,更不会移交给顾景航,而且,有一件事,他已经开始起疑…… 霍重华面上淡定,道:“怎能以天乐一己私事让顾千户徒增奔波?王爷放心,天乐虽即将大婚,但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顾景航是想渐渐架空他么?他掌握的手笺搬不倒他,就想从康王这里下手? 呵呵……霍重华突然面对顾景航,笑出了他一贯的洒脱痞性:“顾千户,我记得你几天前来找过我,说是我有贪墨之嫌,这件事我上回 忘了解释了,是王爷之命,让我深入调查阉党一事,故此才与曹宣等人暗地里有过交集。顾千户最好能将所谓的证据好好保管,这万一坏了王爷的大事,恐怕不是你我二人就能担得起的。当然了,我这次十分感激顾千户提醒之意,下回一定小心行事。” 顾景航感觉到了来自霍重华的挑衅,他知道这人一向是心思曲折,他是明知自己那日在讹他!没有证据算什么?锦衣卫捏造证据的本事是陛下亲允的。霍重华今日当着康王的面,将事情公布出来,就以为他不会再揪着他不放了么? 笑话! 顾景航不像霍重华一样擅长伪装,他是个什么样子就摆出什么样子的人,俊眸冷煞:“这次是我察觉到了你手头不干净,倘若下次换作是慕王,辰王,亦或是陛下,你以为能逃脱?” 霍重华又笑:“为了王爷的大计,我霍重华岂会犯这种错误!况且当初将顾千户你安排在锦衣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扫清这些?”言下之意,就算是他出了错,顾景航也得在后面兜着。 霍重华将矛头抛向了顾景航,这二人论阴狠手段,自是顾景航技高一筹,但嘴皮上的功夫和深谋远虑,霍重华更得器重。 康王也不想让二人争辨下去,年轻人暴动起来,难以平复,“行了,都别说了。” 他转而看向霍重华:“天乐啊,景航这一次提醒你也是站在大局考虑,既然你不欲交回暗部,我更欣慰。” 顾景航目光如铸,他早就看出了康王将霍重华放在一个更高的位置上,为他打造的将来远比给自己提供的好上数倍。 武不得干政,顾景航上一辈子就体会到了被霍重华处处压制的狂怒,他彼时手头虽有实权兵马,那又如何?还不及他一张嘴皮子,一纸折子。 为何他总能算计在旁人之前? 顾景航有时候常常在想,上辈子的霍重华,他是不是也带着轮回的记忆? “王爷,三更天了,我先回去了。”顾景航现如今把持着北城的巡视人手,快要宵禁时,总有事情发生。 康王点头,允他离开。 门扉被合上,又过了一刻,霍重华没有察觉到外面任何动静,这才将从张侍郎府上得来的花名册呈上:“王爷,您看。” 康王只一眼,就知道霍重华递给他的是什么,这东西的确能让他在帝王面前得脸,不过他还有更在意的事,“天乐,你不信任顾景航?为什么?”否则也不会故意 气走他。霍重华虽爱耍嘴皮子,但也知道分寸,今日明显是有意为之。 自己的人,信任最为重要,这是事成的基石,一旦信任没了,一切皆有可能崩溃在顷刻之间,这是官场上的大忌。 霍重华沉默表示默许,康王又道:“你不必顾及我,说吧。”楚棠都要嫁给这小子了,将来只能是自己人。 霍重华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碍于顾景航在康王的所有棋子当中,地位重要,他不得不谨慎,遂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王爷,我无意中察觉顾千户与武统领走的很近。” 禁军统领武辰是慕王的娘舅,一心支持慕王大业,而顾景航几年前开始就为康王办事,他虽知道的不比霍重华多,但此人一旦倒戈相向,后果不堪设想。 康王眸色凝重,其实他一开始接触到顾景航也只是在几年前,顾景航主动与他结识,且又是定北侯之子,虽说只是庶出,但的确有实才。 “王爷,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而且我怀疑顾千户因为棠儿的事,一心记恨我,我就怕会因为我,而拖累王爷。”这才霍重华所担心的。 康王欣然一笑:“……既然如此,你接着查,在此之前,不要打草惊蛇。”顿了顿,他又道:“你应该知道楚棠是谁吧?” 那样相似的容貌错不了的。 霍重华起身行了礼:“时辰不在了,天乐先回去了,岳父大人!”最后四个字,他吐词很重。 康王一僵,旋即摇头笑了笑,他算哪门子岳父啊,那丫头要是知道楚二爷是怎么死的,怕是不会原谅自己和她娘吧? 霍重华行至门廊,突然转过身,问:“王爷,适才离开书房的那位道袍先生可是闻名于世的李大夫?” 关于霍重华口中的李大夫,也是个传奇人物,素有华佗再世的称号,专治疑难杂症。 康王不由得问道:“怎么?是谁病了?”不然的话,霍重华从不会多事。 可恰恰这件事,霍重华无从说起,只能点头:“嗯,王爷可知这位李大夫在京城要待多久?落脚在何处?我想亲自拜访一趟。” 让他亲自跑一趟的事,那肯定就不是小事了,因为霍重华这人绝对不会多此一举。康王皱眉:“是不是楚棠?”想不出除了她之外,霍重华还会在意谁? 此刻,轮到霍重华僵住了,脑中浮现某些画面时,他无意识抿了抿唇,“棠儿嗜睡,我去请教一下李大夫,这到底是… …什么病?” 康王唇角一抽,嗜睡也要专门找神医?这小子比他还要痴情?! “李大夫是我请回京的,就在画庄里小住。对了,不如你哪日带着楚棠一并过去一趟。”康王一直想给顾柔寻机会,以前碍于周边探子太多,冒险一次,许会满盘皆输。吴泗和太子覆灭之后,他才得以伸展手脚。 霍重华应下之后,很快离开了康王府,一路疾驰往玉树胡同奔去,不得不说,小楚棠赠了他一匹好马,他那头小毛驴早该颐养天年了。 入了夜,楚家祖宅的大门早已紧闭。 霍重华勒了缰绳,在朱门外立定。那件事发生之后,他比以往更加在意她的名节,换做以前,他或许会直接从大门踏入,因着楚棠的贞洁是他拿走的,难免心虚,以至于本是雷厉风行的人,堪堪在门外徘徊了几刻,最终还是选择越墙而入。 第97章 重逢路 (中) 楚棠辗转难眠,霍重华的脸一直在眼前萦绕,他对自己做过什么,这已经是不用再细究下去的问题了。她甚至想起在小筑时,霍重华撩开衣领给她看脖颈上的划痕时,那幽深的眼眸里溢出的光亮。 他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傻子? 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墨随儿今晚守夜,不过,她一睡下就很难再醒,楚棠半分睡意也无,实在熬不住就想起来喝水,却在撩开幔帐时,吓得险些从床榻上栽下来。 霍重华眼疾手快,疾步上前扶住她,顿时,满怀皆是软软的香香的,叫人心神以往的滋味。 “别怕,是我!”他低低道。 屋子里烧了地龙,榻上更是不觉冷,楚棠身上只着中衣,她挣扎了几下,发现霍重华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灯厨里留有一盏酥油灯,半是昏黄的光线照的人眼晕,楚棠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只觉双颊滚烫,她并不想让霍重华知看到这一幕。 霍重华顺势将她放平,拉了被褥给她盖上,一眼就瞥见她绷着一张小脸,却是眼神无处可瞟的慌张样儿,无半分怒愤或是悲彻。 她应该已经知道那件事了,没有哭闹,却还含羞带怯? 这让霍重华意外的开怀,他却忍着没有笑出来,咳了一声道:“你身边这个丫鬟也太不中用,自家主子被人掳了,她都不一定能知道。” 楚棠莫名的紧张,也不敢看着霍重华,半垂着眼眸盯着他腰上的如意坠,这东西还是他中举那年从自己手里抢过去的,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还戴着这样粗廉的东西。 楚棠有些懊恼,他怎么就爱夜闯女儿家的闺房?此刻,她还衣裳不全的躺着,如何能跟他好好说话?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么?我在家中好好的,怎会无端被掳!”楚棠顶嘴了一句。 霍重华轻笑,看她这样子,肯定是没有怪自己。他本来想看看她就走的,但突然又不想走了,看着楚棠的眼神愈发热切,“你都知道了?”他确认的问了一句。 楚棠此刻恨不能彻底没入被褥里,他为何一定要说出来?她该怎么回他? “嗯,我知道了,查清这些事并不难,谢谢你救了我。”楚棠客道了一句,旋即发现说了这句话,还不如沉默着一个字也不说呢! 她的声音很平缓,不去看她红通通的脸,还以为她是无所谓的态度,不过眼神犀利如 霍重华,他又察觉到一个令他欣喜的地方,小楚棠虽不好意思看着他的脸,却是一直盯着他的腰。 这又什么好看的?是觉得自己身段很好? 他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抬手摩挲了腰上的玉佩和缨穗,再度抬眼时,小楚棠已经盯着头顶的承尘了。 她一定也是紧张不知所措,还伪装的镇定自若,视一切如常。 霍重华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拿她没办法,“咳,你这次昏睡了三日,着实有些古怪,我明日得空,带你去见一位高人调养身子。” 又是围绕那件事? 她如何能昏睡那么久?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 霍重华今晚似乎不把这件事说透了,便不会罢休了,这让楚棠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应对他。 “我知道了,都这么晚了,你回去歇着吧。”她口气依旧很淡。因为太淡,让本就好听的嗓音染上了某种韵味,更是在这样的夜半,如羽毛一样挠的霍重华心神不宁。 此刻,该说的都说了,二人都已经心知肚明,再细说下去,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而且在楚棠的认知了,她一直以为霍重华是个冷心睥睨的人,他怎会在意一个女子如何想?又如何自处? 但这一次他故意隐瞒她,却是让她有所触动,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他是担心自己接受不了么? 一开始的确心中惶恐不安,但她都要嫁他了,又是他在圣上面前求娶来的,这份姻缘比所谓的两情相悦甚至可靠无数倍。 楚棠正盯着上方晃神,霍重华的俊脸突然凑了过来,靠的那么近,近到能在昏暗里,仍旧可以看到彼此的倒影,他又是声音低低的,磁性的,道:“我想亲你,你不说话,就表示同意了。” 楚棠陡然间心跳滞了一滞,她一直就知道他是个孟浪的男子,在旁人面前无论怎么的严谨肃重,本质却是变不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霍重华趁机长驱/直入,没有循序渐近,一切皆是本能的想要更多。 楚棠大惊失色,那天的事她虽然没有任何记忆,可眼下的感觉却是无比清晰,在安静如斯的此刻,感官又被无数放大,她伸手要去推他,推了两次没有反应,渐渐又放弃了。 她今日白天去见楚云慕,才知这场变故,都是霍重华一手安排人去查清,又迅速解决,让她无后顾之忧。他能在楚家分崩离析时,还依然要娶她,光是这一点,楚棠觉 得自己或许应该再相信一次。 上一世顾景航终究是负了她,她不能因此连着旁人也一并摒弃在外。 这样想着,在被大力亲吻时,她好不容易寻到一丝机会,也主动亲了他。 软/滑的悄然而过,只是一瞬,却让霍重华身子猛然间一颤,他抵着她的额头道:“再试一次?”呼吸早已不稳。 楚棠大眼瞪得笔直,这下是真的推了他:“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霍重华刚才是自己抬起头的,否则他估计没有那个抵抗力离开这间屋子了,凑到她耳边,故意轻笑:“小楚棠,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想让你再亲我一下。” 楚棠:“……你还走不走!”她拉着被子将自己盖住,霍重华明明是故意的,逗她就这么好玩么? 霍重华喜欢极了她这样子,一手掀开被子,又把她捞了出来,“会闷坏的,你是不是傻?” 楚棠:“……”同样的话,他已经不知道几次了。她傻么?那也是给他逼的。 霍重华知道小楚棠还在羞燥,今晚先点到为止,今后有的是机会。他俯身,亲了亲她光洁的额,“我走了,明天来接你。” 楚棠一直看着别处,等到门扉被人合上,她才敢下榻,倒了杯凉茶抿了一口。终于得以平静下来时,她不由得想起一事来,就算墨随儿粗枝大叶,察觉不到霍重华来过,可她院里的其他人呢?而且她这几年时常在半醒未醒时,总感觉自己看到过霍重华,这……一番胡思乱想,楚棠熬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 翌日,楚棠醒来时,身边的墨随儿笑眯眯的道:“小姐,霍四爷在前院和少爷下棋,吩咐奴婢告诉您一声,让您好生吃饭,他在等着您。” 等她? 楚棠回忆了一下,总算是想起来,霍重华好像提到过今天带她去见什么高人看病?她哪里有什么病?“行了,我知道了。”一夜没睡好,没什么精神头。 随意吃了一碗小粥,楚棠就去了前院,霍重华当即弃了手中棋子,这让好不容易能赢一局的楚湛尤为懊恼,“姐夫!你好歹跟我下完这一场啊。” 霍重华已经起身,眼睛里哪有什么小舅子!他道:“不用下了,你赢不了,我已经让了你五颗子了。” 楚湛:“……啊?”难怪,今天竟然能与霍重华厮杀了半个时辰,换做以往,一刻钟不到,他就丢盔卸甲了。他抬头望过去时,霍重华已经走到楚棠跟前 ,眸光温柔的看着她。楚湛打了一个激灵,眼神有点受不住。 霍重华今日着一件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腰系如意配,下巴的胡渣也刮了,显得干净清爽:“没睡好?”他低头,盯着她问。 楚棠水眸微润,从千步廊走过来时,一路哈欠,她还是不太敢看霍重华的眼睛,点了点头:“没事,走吧。”她知道楚湛和府上下人都在往这边看,以前没留意过这个事情,从昨日开始就变得格外敏感。 二人上了马车,楚棠也不问霍重华究竟带她去哪里,她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霍重华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故此,她多半是认定了自己不是霍重华的对手,那还不如乖顺一些,免得吃罪。 双手被人握住,楚棠惊觉时,霍重华已经阖上了眼,将她的手焐在掌心,道:“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先睡会吧。” 楚棠这时才敢细细的看他,以前只觉得他长的俊美,却没留意过他的五官,也不知道怎么现在却在意了起来,发现他的五官极为精致,每一笔都像是上天精雕细琢而成,浓粗的剑眉,幽眸自是不必多说,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他的唇……其实,很适合亲吻。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楚棠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她好像惦记上他的……‘美色’了?忙是移开视线,心跳到不可抑制。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君奉上,下午还有一章。某位亲戚月访日到了,作者可能不在状态,亲们凑合着看吧。 第98章 重逢路 (下) 楚棠闭上眼也学着霍重华的样子假寐时,她却不知道这人却在微微勾唇。 再机灵的小绵羊也斗不过狼。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楚棠感觉有人捏她的脸,她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霍重华的怀里,姿势不甚优雅,她一睁眼,入目便是霍重华潇挺的下巴,再往下是凸起的喉结。 她对他还没到毫无防备的时候,怎会就能安然无事的睡着了? “醒了?现在下车?还是再睡一会?”霍重华表情端正,没有半分占便宜的嫌疑。楚棠就是想说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楚棠:“……”既然已经将她捏醒了,她还睡什么? 霍重华看着楚棠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莹白转为粉红,不由得轻笑:“呵呵……棠儿倒是很容易羞。” 其实,他还是喊‘楚棠’比较妥当,旁人也叫过她的小名,但听起来绝对没有半分叫人软骨头的感觉,‘棠儿’两字从他口中说出口,楚棠瞬间如同被束缚,目光不知往哪儿看,任何动作也成了变扭。 楚棠无地自容,她是羞的么?她自己怎么不知道?“你别再说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霍重华也怕惹恼了她,下回再想亲近就难了,而且他更不愿引火***。点到为止,就算是小情趣了,小楚棠哪里都好,就是这点男女/情/事放不开,不过他也喜欢的紧。 下了马车,入眼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宅子,朱门高檐,广厦厅堂,门外竟不是石狮子,看着像是两只半人高的石麒麟。左右各立护院两名,眉目森冷。看着架势,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 “进去吧。”霍重华牵着楚棠的手,怕她站不稳又栽了,这几日时常察觉她腿脚无力,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小筑留下的后遗症。 楚棠嗯了一声,明知由霍重华牵着手会不合理数,却没有制止,反正她都是无教戒之人了,谁又会说她?而且今日出门,霍重华让她自己不要带上墨随儿和墨巧儿,说是高人喜静,不欲被人打扰,她就觉得奇怪,到底会是怎样的高人?除了墨随儿和墨巧儿之外,霍重华身边也无一个随从。只他二人入了府内。 入了府门,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庭院内盆景苍绿,一看就是从暖房里帮出来的,修葺布置的不像是京城的建筑,她听表哥沈岳提及过,园林风格在江南多见,想来这宅子的主人原先并非是京城人士,多半是来自江南。 楚棠忍住奇心,任由霍重华牵着往厅 堂而去,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下人皆是一应低垂着眼眸,格外的尊卑有礼,不像是寻常高门大户能养出来的。 没一会儿,一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道袍的男子迎了出来:“霍四爷,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姑娘了?” 霍重华事先见过李大夫一次,将楚棠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当然了,至关重要的地方,让他自动略去了。 “正是在下未婚妻,劳烦李大夫了。”霍重华言罢,对楚棠点头示意,让她莫怕。 楚棠觉得他太小瞧她了,有时候待她就像对待一个孩子。而且,她哪有病? 不过,人既然已经来了,她也不好置啄,屈身向名医福了一福:“有劳李大夫了。” 道袍男子细看了楚棠几眼,像!太像了。 康王妃是他一手救活的,眼前这姑娘和康王妃实在太像,但他也没听说过康王有女儿……李大夫寻思一番,未作他言,虚手一请,让二人入了厅堂。 落座后,遂有下人上茶,另配有时令的点心,都是楚棠爱吃的口味,桂花糕,芝麻桃酥,各色干果,一应皆有。楚棠只是留意了一下,并没有在意。这天底下巧合的事太多了,或许这宅子的主人与她口味一致。 李大夫隔着锦帕给楚棠把了脉,又见她气色红润,并无病兆,笑道:“姑娘是不是夜间忧思,难以入眠?” 楚棠:“……家中近日诸事繁多,我会注意的。”忧思?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霍重华,在这人没有出现之前,她面对傅姨娘等人,也不曾这般无法入睡。 而霍重华这时皱了眉,只是忧思么?那上次昏睡了三日又该怎么解释?他自己做的事情,他当然清楚,应该没有伤到她才对。他以为是楚棠身子孱弱,需要调理。这种事霍重华三缄其口,肯定不会说给别人听。不过既然李大夫都这么笃定了,他也就放心了。 拿过药方子,霍重华并没有带楚棠直接离开,而是牵着她游园。到了这个时候,楚棠终于忍不住了,问出口:“这是什么地方?你我就这般随意逛园子是不是不太好?”她的脸皮可达不到他这种忘乎所以的程度。 霍重华觉得时辰差不多了,顾左右而言其他:“累不累?这个时辰该吃午饭了,我带你吃醋虾。” 又是醋虾?他似乎对虾和醋情有独钟,记得第一次与霍重华在望岳楼商榷楚莲婚事那次,他点了两盘子的醋虾,剥得一手好虾仁。 “哦。”楚棠应下 ,四下看了看,就随着霍重华出了园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隔着远远的距离,亭台上一贵妇巴望着看了几眼,欣慰又酸楚,直至楚棠和霍重华彻底离开,她才回过神,又特意问了李大夫,楚棠到底有没有大碍。 李大夫只是捋了胡须,笑道:“无碍,无碍……” 马车摇摇晃晃,楚棠这一次就坐在了霍重华的对面。冬日艳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眼看就是晌午了。霍重华说话时,她无力招架,他不说话时,她又尴尬难耐。这感觉着实奇怪,像仲春傍晚的风,吹在人脸上,既痒又热。 不出三刻,马车在一处酒楼停下,这家酒楼的规模比不上望岳楼,却坐无虚席,阵阵酒香飘了出来,惹的路人频频回望。 有一布衣男子走了过来:“霍四爷,雅间已经备好,您里面请。” 这时,霍重华才睁开眼,楚棠诧异的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连酒楼也定过了。 霍重华先下的马车,又帮楚棠戴上了披风的帷帽,他才抱了她下来。 她一直跟着他身侧,感觉他的掌心宽大结识,她甚至不用看路,也会被稳稳的带着。 雅间在二楼,临窗而设,坐在案几边可以看见长街的行人和风景。不一会酒菜都端了上来,果然有一盘醋虾,只只硕大,通体绯红。一旁还摆了一小叠子的食醋。 霍重华似乎很有雅兴,先剥了一只给楚棠,“吃吧。” 让未来首辅伺候着吃饭?楚棠当真吃了一口,没觉得多好吃,但也不讨厌,最起码这只虾的身价被霍重华剥过之后显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他看着楚棠吃完,突然问。一语毕,那双修长好看的手又在剥,一双幽眸却是紧紧锁着楚棠。 “呃?什么?”楚棠不明所以,和霍重华相处的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听不懂他的话。 “当初为什么要试图制止你堂姐嫁给霍家?”霍重华对她的事,无一不好奇。彼时她才十岁,肯花五百两银子去破坏一桩婚事,这其中必定存了合理的解释。 楚棠愣住,霍重华的指腹划过她的唇角时,她才反应过来。霍家庶三公子的确不是良配,他二人都知道,甚至楚莲自己也知道,但她最后还是嫁进了霍家,楚棠成了那个多事的人。她总不能解释说,霍重华将来会杀了楚莲的丈夫,让她孤苦一生?所以自己才要制止? “你三哥不是好人。”楚棠笼统作答,霍重华 又给她剥了一只,沾了醋送到她面前。她又道:“你该不会又想跟我要那笔银子吧?”她以为这样能搪塞了回去。 楚棠吃着虾,没去看霍重华的眼睛,她感觉只要一个表情就能让他看出什么,他太过洞察是非了,让楚棠有些害怕。 霍重华还在剥虾,直到楚棠吃了半饱,才擦了手自己开始用饭,“一会带你去看首饰,你若想要其他小姐闺友相陪,我可以帮你去找人。” 大婚在前,选料子首饰肯定免不了,楚棠上面又没有长辈了,霍重华心疼她,知道她有些事还在瞒着,一时也不急着问她。他更喜欢趁着她迷迷糊糊,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时候问她。 “不用了,我母亲的嫁妆足以。”她顿了顿,试探性的问:“那……成婚后不住霍家老宅?” 霍重华见她小脸又红了,哪里还有什么探话的念头,随意嗯了一声,看着他的小妻子,又多吃了一碗饭。 楚棠嘴上说不需要身外物,但霍重华不可能让她就那样嫁了他,聘礼一事,也会是他亲自打理,除了已经给她的东西,另有一小册子的物件还没有给她过目。他难得花了一整日的功夫陪别人,从酒楼出来,又拉着她去成衣铺子选料子。至于楚棠的尺寸,他已经用唇齿丈量过,谁也没有他清楚,直接就报给了铺子里的裁衣女师傅。 楚棠:“……” 第99章 陌路归 (上) 长衣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成衣铺子,不少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都喜欢光顾,做得都是京城最风尚的款式。铺子内院另设雅间,专供贵妇小姐们歇息。除非是家眷,否则外男是无法进去的。 楚棠与霍重华通行,外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亲密之人,但看楚棠的发髻又非妇人,估摸着不是小夫妻。裁衣女师傅瞧着霍重华龙章凤姿,楚棠又是个娇花一样的小人儿,不由得插了句话,“姑娘,你长兄待你真是好。” 楚棠也觉得今天直接跟着霍重华出来有失礼节,旁人竟然以为她与霍重华是兄妹? 这个称呼,让她顿时轻松了些,莞尔一笑:“嗯,兄长待我极好。” 另一侧的霍重华自然听得清晰明白,只是淡笑,也不解释。小楚棠脸皮薄,他倒是愿意当这个兄长,将来也是闺房乐趣。 想归想,霍重华面上却是葳蕤无异,这时,铺子门外走进一对母女,身后还携带了丫鬟小厮数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 霍重华与楚棠虽是仙人之姿,出手也阔绰,但寻常人只会以为是哪户商贾家中的兄妹出来逛街,并不会曲意奉承。 王夫人和王若婉的出现让铺子里的人前前后后忙碌了起来,或是端茶,或是倒水,一应笑脸相迎。 楚棠一眼就认出了王若婉,她还没说什么,手已经被人握住,“我带去更好的一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冷冰肃凝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楚棠知道这家铺子估计会倒大霉了,她摇了摇霍重华的手:“无碍的,料子已经选好了,我也不急着这一时。” 这厢,王夫人和王若婉自然也看了过来。王夫人对霍重华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如今他要娶的人是楚棠,她反倒如愿了,故此面上没有给他难堪。 王若婉却并没有彻底释然,登时嘟了嘴不欲再朝那边看。 是以,霍重华先是走了过去:“王夫人,这么巧,我正好与棠儿还有事,就不作陪了。”他牵着楚棠往外走,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一家成衣铺子算什么,他将来要让全京城的贵府也艳羡他的小棠儿。 霍重华一向是这样不温不热的态度,王夫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回头看了一眼霍重华与楚棠离开的方向,抬手点了王若婉的眉心,似教训道:“你现在可清楚了?人家早就有心上人!你趁早收了心,准备出阁!” 楚棠跟着霍重华上了马车,也觉得离开的好,自从上回宫筵之外,她每次 想到王若婉,内疚剧增,她还当着帝王亲口承认了早年就与霍重华情投意合,这不是打了王若婉的脸么?她曾那么信任她,将一切心思都说给她听,而她做了什么?抢了别人心上人不说,还撒了弥天大谎。 “胡思乱想什么?”霍重华就算不问,也知道楚棠的情绪是因为王若婉。这一点,他极为不喜。在他眼里,除了他自己之外,旁人都是楚棠的外人,不值得在意。 楚棠无意识的摇头,事已至此,她连为自己反驳的理由也寻不出,事实就是她负了王若婉的姐妹情义。 “王姑娘已经定亲了,婚期在年底。”霍重华突然没来由的说了一句,这种事他本不在意,为了让楚棠安心,免不了留意了一下:“你现在放心了?” 楚棠抬眸错愕的看着他,“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问了。” 其实,王若婉能嫁霍重华之外的人,对她来说也是好事。楚棠在纠结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马车行驶在熙熙攘攘的长街,楚棠耐不住霍重华一直盯着她,像是审问罪犯,她与他对视:“我没有放在心上,你……你就不能别看着我?”她声音越来越小,没了底气。 霍重华当着她的面挑眉:“棠儿长得这般好看,不给我看,还想让谁看?” 又来了? 楚棠本就局促,此刻目光东南西北的乱串,往哪儿看,都成了心虚作祟,她也不求能与霍重华举案齐眉了,只盼他能如正常丈夫一样。他倒好,时时刻刻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风流痞子,奈何她拿他无能为力。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有人道:“霍大人!汪大人急召,请您速速入宫一趟。”汪直是户部尚书,王重阳的顶头上峰,现兼任次辅一职,把持内阁,权高位重。 霍重华在户部除了王重阳力挺之外,也深受汪直看重。汪直年势已高,几场大病之后,更是形容枯槁,致仕是早晚的事,户部很快要会有大动静。 但凡有点智谋的人,都知道成败就在这几年,只要能顺势爬上去,会少熬很多年头。 霍重华凝眉看了楚棠一眼,“我会让人送你回去,等得空再去找你。” 楚棠点了点头,她其实宁愿他别来看她,每次都搅得她魂不守舍,夜不能寐。 霍重华这才放开楚棠的手,那手心都出了汗也不曾松开,临走之前不知为何又叮嘱了一句:“你直接回祖宅,不要在路上逗留。” 楚棠嗯了 一声,很快就发现马车两侧多了两个护院,她上午并没有察觉,也不知道霍重华是什么时候安排的。他不在车上,楚棠轻松了一大节,顺势就靠着车壁开始小憩。 恍惚之中,马车剧烈的颠簸让楚棠从浅梦中惊醒,一定神,似乎听到了几声闷响,她正要掀开帘子往外探去,一张熟悉的,却也陌生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楚棠本能的将帘子撤下,这人却是已经踏上了马车,随即吩咐了外面的人:“走!出城!” 是顾景航! 他要做什么? 楚棠惊吓之余,愤怒难掩:“你想干什么?” 顾景航有太久没和她靠近了,久到了他差不多已经忘记她有多倔强,看着她和霍重华出双入对,看着她笑靥如花的站在别的男子身侧,顾景航觉得自己本打算好好哄她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了。 这一辈子,他还没来得及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已经被别人给拐走了。他已经尽量了,一切比上一回还要迅速,可还是迟了。 他咽了咽喉咙,有些疲惫,清冷的嗓音略微沙哑:“你这般躲我,怕我到底是为什么?”他明明记得上辈子她一开始只是怒嗔了他,未曾这般排斥过他。 楚棠的惊惧渐渐转为警惕,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顾景航这一世的出现有些莫名其妙,毫无理由,是不是他也是……重活了?不对,上辈子他从大同挣了军功,也是直接去帝王面前求了赐婚,他为什么仅见过她一面,就要娶她?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缘故? 几番思量,她装作怯生生道:“顾千户,你下去,你是想毁了我的名节么?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可经受不起。”说着,眼泪汪汪的落了下来,此景如娇花落雨,楚楚可人。 顾景航怜由心生,天知道她以那种方式死在他面前,整整让他悔恨了余生。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强取豪夺的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ps:跟大家道个歉,今天发晚了,姨妈来访,这几天不在状态。默默许了一个愿,下辈子要做个美貌的男子…… 先发一章,还有一粗长章下午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