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雄之天下第一剑》 第一集 一局试天下 五十集长篇巨制《天下第一剑》(然而一笑 著) 第一集 一局试天下 紫色的砂壶中,缓缓地,飘出一缕又一缕的热气。 壶边,一位女子手拈一枚白色的棋子,正要放入茶几上的棋盘里。她黛眉低敛,神态是那么专注,那么温柔。她目视着指尖的棋子,棋下的棋局,微笑由嘴角渐渐绽开来——编贝似的皓齿,比白色的棋子还要白,比冬雪还要洁。 她的衣裳朴素,质地却十分柔软,每一处褶痕都惹人赏心,每一丝曲线都令人悦目。两行柔顺的青丝闲逸过耳,自雪白的颈间流泻下来,一直垂在棋盘的边沿。 在她的身边,伫立着一名又高又瘦的剑客。 他笔直的站立,一如一柄插在地上的剑。风吹衣袂,长发飘飘,他静静地目视着前方,目光澈若秋水,寒似玄冰。虽然身在人群,他的神色却像孤鸿一样寂寞。 ——他的名字就叫司空孤鸿。 白子落下。 茶几的另一侧是个同样衣着朴素的白衣秀士。他的指尖拈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但却迟迟没有落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他忽自一叹,道:“姑娘赢了!” 下棋的女子还是微笑着,莞尔道:“承让了。” 耳畔响起爽朗的吆喝声:“第一局,司徒姑娘胜。得金三千两。” 白衣秀士痴痴地望着下棋的女子,喃喃道:“三千两,三千两……”他长身而起,微微一揖,转身向外走去。走出去没几步,身子忽然晃了晃,险些摔倒。幸得外头的看客相扶,这才勉力站定。 转眼间便有一人走进,在白衣秀士刚刚坐的地方坐了下来。这人衣着华丽,神色轻佻,显然是位胸无城府的富家子弟。他笑嘻嘻地挥挥手,立刻便有一个老仆躬身走上来,双手捧上一张票据。 那富少接过票据,漫不经心地递给茶几边的一个书童,道:“三千两。”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下棋的女子脸上流转,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书童退下,吆喝声又起:“第二局挑战者,钱如席公子。” 话音一落,门外的看众不由议论开来。 ——有人道:钱如席公子?莫非是“天下钱庄”庄主钱如雪的独生子? ——有人道:那还有假,燕山雪花大如席,他父子的名字可是一脉相承的。 ——又有人道:听说这位钱如席公子一不善经商,二不爱仕途,平常便不学无术,唯独喜欢下棋。 ——也有人道:何止是喜欢,他简直是痴迷。真不知说他玩物丧志的好,还是天赋棋才的好。 外头说着,里边的棋局这也就开始了。 下棋的女子看了钱如席一眼,微微颔首,自此眼观棋盘,思入棋局,仿佛整个人世就是一盘棋,而自己已身在局中,物我两忘。 钱如席给她看了一眼,心下便不由得一荡。再看她婷婷而坐,巧笑嫣然,拈棋的手指纤细而修长,每一寸指甲都修剪的恰如其分,阳光下闪闪有光,霎时便痴了。 那女子心在棋局,忘乎其外,一子初落,又一子便自然而然地取在手中。 钱如席平生好棋如命,虽在分神之下,反应却格外灵敏,往往是女子的白棋刚落,他的黑棋便贴了上去。 不时间双方已各下了三十余子,胜负之数却丝毫不见了然。下棋女子的每一举,一动,都不疾,不徐,她神色怡然,亦陶然。钱如席却每下一子都似不假思索,举落甚是迅捷,可他的目光却不由得去看那女子,渐渐便觉得她的音容笑貌与整个棋盘,整个棋局融为了一体。 又下二十余子,下棋女子依然眼观棋局,神色如初,不见丝毫变化。钱如席却发现自己的一大片棋子已经陷入包围,而且越是发子解救,被围的棋子便越多。他心下一动,暗叹再不能分神,不然必败无疑,怎奈还是忍不住去瞧她。 好在他棋赋极好,心神只敛得一敛,败势便很快扭转了三分。只是越到后来,落子速度越缓,渐渐不似先前般迅捷利落。 下得八十来子时,一阵风拂过,那女子云鬓轻扬,颈间的发丝亦被吹起。发丝原本沿胸垂下,直至棋盘外沿,此时发动,愈显动人,钱如席观之失神,竟忘了去扭转败局,更忘了这一局是以三千两银子为注的! 。 纤纤玉指,轻轻地举起一枚白子,又缓缓地放下。 钱如席眼看又有一片黑子被收了去,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茫然道:“我输了。”一旁的老仆闻言,似乎颇为吃惊,道:“少爷下棋从来没有……输过,怎便输了?” 钱如席向来自诩为棋中之神,这一局输得糊里糊涂,心中也自不甘。可是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一下子又将输赢抛到了脑后,道:玩玩而已,输了也没什么。 这一局的输赢在他看来,或许没什么要紧,那老仆却暗暗叫苦,心道:”原来想着少爷下棋有通神的本事,这才带他来的。不想却偏偏输了。这一输就是三千两银子,回头给老爷知道了还能了得?” 他正自寻思,却听钱如席又道:“我还要下一盘。” 老仆的口中似乎给塞入了一个鸡蛋,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嗫嚅道:“少……少爷……” 那个书童正欲公布结果,闻言似乎也吃了一惊,道:“按规矩输方如果再下一盘,注五千两。” 三千两已是相当庞大的数目,纵使富豪也不易承受,是以这五千两的规矩自立以来,尚且无人作过尝试。钱如席却举重若轻,笑嘻嘻地说道:“银票。” 老仆虽然满腹疑虑,却好像并不敢拒绝钱如席的要求。他慢吞吞地自怀中摸出两张银票,取出其中的一张呈上前来。钱如席接过银票,看也不看便递给上前的书童,道:再来。 书童接过五千两银票,退在一旁立定,吆喝道:第二局,司徒姑娘胜。第三局挑战者,钱如席公子。 这话一出,外面登时又议论开了。 ——一人道:怎么还是他? ——另一人道:可不是,这位钱少爷一出手就是五千两,倒是阔气得很! ——又一人道:他可是棋中的王,却也输给了司徒静璧? ——末一人叹道:这棋馆开了一个月啦,司徒姑娘一局也没输过,钱少爷自然也不能例外…… 说话间,里边的棋局又已展开。司徒静璧依然淡定如初,一如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忘怀了输赢,忘怀了敌我,一子接一子的下,就像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钱如席也还是一样敏捷,每一子都下的不假思索,仿佛棋子本就注定该在那个位置上——外人看来,这一局似乎与刚才的一局十分相似,哪知这两局只是形似,若论棋魂,早已超越了刚才那一局数倍。 钱如席经过一败,再不敢三心二意,他凝神观棋,目中便只有棋盘,盘中便只有棋子,局里局外,更无他物。 一旁的书童这一个月来见过不少下棋的人,也见过不少棋局,此时眼看钱如席落子如飞,而且每一子都下在似乎本不该下的地方,心道:这一局可是五千两为注,他却下得这么漫不经心? 他却看不出来,钱如席这一局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每一步出的都是奇招。棋道臻于化境,便能随心所欲而不失法度,而且越下越有水平,越到后来越令人难以招架。 转眼间双方各落了五十余子,棋局变化越来越繁复。钱如席既已入境,那四四方方的棋盘便似成了他的天下,纵横驰骋,进退自如。司徒静璧亦似浑然忘我,她巧笑嫣然,目光在棋盘间流连,不胜缱绻、娇柔无限,仿佛下棋是这一生最幸福的事。 又下十余子,钱如席依然落子如飞,只是眉宇间的神色却渐渐不似先前般自信了。他好像隐隐感觉到,自己的攻势一强,对方的守势也便严密起来,而且时不时地展开反扑;自己的攻势一弱,对方的棋招也便缓和下来,但却总是保持着略微的优势。 他从前游戏棋场,奕无敌手,对手若要胜他实非易事,可是这位下棋的女子不仅不落胜势,还能随意控制胜负的程度,当真是旷世罕见。 。 一念及此,钱如席不由笑了。他平生浪荡不羁,万事皆不关心,唯一的爱好是下棋,唯一的特长也是下棋,可是下到后来便没了对手,往往独坐于棋盘前和自己对弈,久之渐觉索然。今日棋逢对手,只如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心境一阔,思绪刹那透明,落子便更加迅捷。 他从小性急而且孤僻,棋风亦是以迅捷怪异见长。但他下得快,脑子转得也快,丝毫没有因速而致乱。如此一来,却在无形中形成一种催促。又斗了二十回合,司徒静璧还是神色自若,笑容却开始一点一点的收敛。原来钱如席落子如飞,而且奇招迭出,她虽然十分了得,却既不便作过长的思索,又难以凭借常理取胜,故而不得不凝神对局。 二人俱是当世棋才,下得第一百来子时,棋局之繁复已非常人所能理解。 钱如席思虽然思维敏捷,落子速度终于还是渐渐慢了下来。他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显然这一局十分消耗心神。 他一慢下来,司徒静璧便也多了思考的时间,局势逐渐又为她所控制。此时棋盘之上,黑白相间,密密麻麻,旁人望来都觉眼花,她的目光却还是那么柔和,那么清澈。 。 突听钱如席叹了口气,弃子道:“唉,又输了。” 一旁的老仆刚刚见两人这一局下得好不复杂,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一听这话,一颗心几乎蹦出嗓子眼儿来:“少爷……这一盘也输了?” 钱如席既不善经纶世务,又没有读书的天分,在父母亲眼里便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子,是以从小就有些自卑。他惟一引以为傲的便是下得一手好棋。此刻被老仆这么一问,一时说不出话来。 却听司徒静璧低声道:“你还没输呢。” 她很少说话,但只说这一句,却已令钱如席感到心上一暖。他看了看司徒静璧,道:“现在没输,再下得十八子,那便输了。”司徒静璧想了想,道:你只有一双眼睛,却看出了十八步以后的棋局。 钱如席心上又暖了暖,想了想却道:就算我能看出八十步,那第八十一步却还是在你的掌握中。 司徒静璧微微低下了头。她看着复杂的棋局,柔声道:“就算我能掌握第八十一步,那第八十二步的变化还是莫测的。你不要放弃。” 钱如席茫然道:“我还没输?” 司徒静璧道:“你可以输给我,却不可以输给你自己。” 钱如席闻言,忽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的眸子渐渐升起一丝光芒,渐渐充满了希望。 他终于咬了咬嘴唇,道:“好,我们下完。” 。 司徒静璧颔首观棋,很快便又忘我,忘物,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所在的场所。那檀木棋盘就似一面明净的镜子,映照着她的脸,照映着她的心。 一枚白子,一枚黑子,一枚接着一枚,直到第十八子落下。 钱如席缓缓拈起第十九枚黑子,放入棋盘。 白玉似的手指,亦拈起白玉似的棋子,缓缓地放入到棋盘里。然后她就笑了。她笑得那么自然,那么无邪,就像一个在雪地里堆了半天雪人的孩子,看着自己堆好的雪人,又惬意,又满足。 她笑语:你看,我们已经下到了第十九步。 钱如席释然道:嗯。 他又下了一子。司徒静璧也又下一子。 然后她才一字一顿地说:“下完了!” 钱如席道:“哈,我终于输了。”奇怪的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但没有了先前的失落和茫然,反而还有些欣然。 司徒静璧思然道:人生如棋,当你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时,你,往往还能再坚持一会儿的。只要,你不轻言放弃。 钱如席嘻嘻一笑,道:“你这句话,我会记住的,一辈子都不忘记。” 他伸手在几上一扶,起身道:“管家,我们走吧?”说话间已迈步向外走去,走得很快。也许,他是怕她看见自己眼中滑下的一滴泪。这一局,下的不光是棋,更是人生。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局棋,竟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 那老仆一晌间送出了八千两银子,也有些伤感,眼见钱如席走了出去,忍不住叫道:少爷,等等我…… 一主一仆,就那样走出了棋馆,穿越了人群,消失在风尘里。 。 司徒静璧看着他们离去,神色间似乎也生出些许失落。她静默一会儿,忽然道:孤鸿。 司空孤鸿一直笔直地守候在她的身边。虽然在白天,他的眼神却好比月色似的寂寞。 他低头,微微闭目,道:“姑娘。” 司徒静璧道:“你快去把八千两银子还给他……墨儿。” 一旁的书童应道:“是。”他打开捧着的锦盒,取出八千两银票,恭敬地交给司空孤鸿。 只见人影一闪,司空孤鸿已经不见了。他就像一只孤鸿,眨眼间便飞出棋馆,飞跃人群,飞向茫茫人海,滚滚红尘。 。 钱如席一路前行,对路旁的繁华和喧闹视若无睹,好像急于回家去做什么要事似的。 那老仆心想:往常少爷路过街市,总要东瞅瞅西看看,今天倒有些古怪! 他只道少爷因为输了银子,心中郁闷,便安慰道:“少爷,咱们家里钱堆得比山还要高,甭说八千两……就是八万,也不打紧!” 钱如席道:“八千,八万?哦,那当然没什么要紧的。” 老仆一听,心想:唉,少爷打小便把钱财看得更沙土一般,几时为钱发过愁?我真是老糊涂了。又想:他不把银子当回事儿,多半是因为输了棋了。于是道:其实,输了棋也没什么。少爷不是常说,下棋就是玩玩而……而已么? 钱如席道:“可不是,今儿玩得好尽兴,比以前有趣多了。” 这么一说,老仆实在是想不通他一反常态的原因了。正自纳闷,忽见影儿一闪,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这人神色漠然,看着钱如席,道:八千两,你的。 钱如席认得他是司徒静璧身边的人,不由一怔。他看了一眼递到眼前的银票,道:我不要。 司空孤鸿道:你不要? 钱如席道:愿赌服输嘛,不要。 司空孤鸿冷冷道:不要也得要。 他伸手一送,一叠银票便到了钱如席怀中。钱如席刚刚反应过来,却已不见了司空孤鸿的人。 他回头一望,见司空孤鸿那又高又瘦的身影已飘然远去,不由喃喃道:她那么美,那么聪慧,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留在她的身边…… 。 棋馆。 司徒静璧的手指轻拈着一枚棋子。她看着自己的手,看着手中的棋子,仿佛在思考,又似在缅怀。没有人猜得出她在思考什么,在缅怀什么。 一旁的墨儿终于道:小姐…… 司徒静璧还是凝视着棋子,凝视着拈棋子的手指,道:你是要问,为什么要将银子送还,是不是? 墨儿道:是。一个多月来,小姐赢了九十九场,却单单给他一个人退还银子,为什么啊? 司徒静璧闭目,轻轻道:因为他是个真正的棋手。 墨儿惑然道:真正的棋手? 司徒静璧又道:嗯。有的人为棋而生,只要手中有一颗棋子,他的思想就是活的。他几乎不用思考,凭着灵感就能落子…… 墨儿抢先道:就像这个钱公子? 司徒静璧道:嗯。 她没有再说什么。她已不必再说什么,墨儿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那是一个真正的棋手对另一个真正的棋手的珍重。 这时候,门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进来,走到司徒静璧的身边立定。 ——他站得笔直,就像他背上的剑一样笔直。 ——他的神色落寞,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鸿般落寞。 他当然就是司空孤鸿。 司徒静璧道:“送去了?” 司空孤鸿道:“送去了。” 司徒静璧道:“墨儿,收场。” 墨儿闻言,向外吆喝道:三局已毕,今天就到此为…… 话没说完,却听一人道:“且慢,我家爷还没下,怎能就此罢了?” 两个年轻的公子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公子进门之后,弯腰退到一旁,伸手作引,道:“公子爷,您请。” 然后,后面的那位公子便映入了司徒静璧的眼帘。 他步履悠闲,眉目间萦绕着一股英气。立定后文质彬彬地一笑,道:“姑娘可否赏脸,陪在下下一局?” 司徒静璧看他器宇不凡,道:“公子若谙于棋道,明日一早,我们在此切磋一下。” 那公子哈哈一笑,道:“何必要等到明天?” 墨儿应道:“每天只下三局,这是规矩。” 先前走进的公子闻言,道:什么规矩,我家爷的话就是规矩。爷说下就下,还不准备开局? 墨儿哂笑:“你家爷的话就是规矩,这可奇了,你家爷是皇帝么?” 那器宇不凡的公子又是微微一笑,道:“姑娘的意思……” 司徒静璧想了想,道:“公子是?” 那公子莞尔道:“哦,在下公子准。” 这句话说的平淡,在场人听来却无不惊动。司徒静璧生性淡雅清怡,闻言也不由蛾眉一转,道:“当今棋圣?” 公子准哈哈一笑道:“棋无止境,圣者,虚名罢了。姑娘不可在意。” 司徒静璧看着他,只若看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格外清澄。她绝色倾国,任何人被她这么一看,都难免魂为之夺,适才钱如席就是难挡芳华,才一败不可收拾的。 一个月来,只要是和她下过棋的人,无不对这人,这脸,这眼魂萦梦牵。 可是公子准的神色却还是淡定如初,他看着司徒静璧的眉,看着她的眼睫,看着她眼睛,只觉这女子如诗,如画,如一个让人不欲醒来的梦。可是,诗也好,花也好,梦也好,对他来说,皆是幻,是空,是虚无。他的眼睛里只有祥和,只有安定,就如佛眼观世界一般,妙渗参化,无欲无求。 他和她四目相对,一个柔似水,一个明如镜,看着看着,便似水中有镜,镜中有水,到后来便水镜融一。此刻,彼此眼中的瞳仁,就是黑子,而眼白便是白子,黑白分明,相映成趣,暗合太极之道。 两个人谁也不再眨眼,只是眼白和瞳仁略在流转。她的眼睛色像仙,他的眼神像佛,如此似有意而无意的四目凝视,足一分钟之久。 终于,两个人同时闭上了眼睛。先前进馆的公子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道:公子爷,可以开始了吧? 公子准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已经结束了,忘机。”忘机,是忘记一切机锋的意思。这个名字,正是公子准亲自给他的随从取的。那位忘机公子闻言,怔怔道:结……结束了? 雨墨也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要不要和他下呢?”却听司徒静璧幽幽道:“下完了。” 司空孤鸿一直静静地关注着全局,此时忽然道:“剑法练到化境,可以以人为剑。姑娘可是以人为棋,与公子先生下完了一局?”司徒静璧含笑道:“嗯!” 公子准自到棋馆,共听到司空孤鸿说出一句话,可是只这一句,便殊可惊人,不由微微躬身,道:“此间还有如此高人,失敬失敬。” 司空孤鸿面不改色,道:公子才是真正的高人。若非亲眼所见,在下绝难想到围棋可以这样下。 公子准目光精微,瞳中似乎隐含着无限的智慧,道:骨骼清峻,见识超群。阁下这样深藏不露的绝顶剑士,只可遇而不可求啊! 司空孤鸿目光一闪,道:先生高估在下了。 公子准哈哈一笑,将目光移向司徒静璧,道:传说如若有人赢了姑娘,姑娘便答应以身相许。此话当真? 司徒静璧淡雅清怡的脸上,第一次掠过一抹微红,她的秀目与公子准一交,道:是真的。 公子准道:姑娘此着,可谓天衣无缝。 司徒静璧道:公子的意思…… 公子准微微拂袖,指尖已多了一颗白色的棋子。他轻轻一弹,那白子就跳在唇边,被他吸入咽下。然后他才陶然道:与姑娘下棋,须得心无杂念,一旦心为贪嗔痴念所动,必败无疑。姑娘以自身为饵,凡来应战者必然意在姑娘。有所欲则败,所以姑娘不下则已,下则必赢。 众人眼见公子准以棋子为食,又不知棋子从何而来,皆心中暗奇。司徒静璧亦感诧异,但她天性聪慧,思量那棋子必为特殊的食料所制,随即一笑了然,道:可惜却没能赢了公子。 公子准思然道:在下十年来苦修心经不废,自知有求皆苦,无欲则刚。纵然姑娘绝色倾国,在下也只是赏心悦目,而不着迷,更不执着。 司徒静璧道:果然是棋圣! 公子准缓缓吐出一口气,叹道:“无欲无求,便无所谓得失 ,也无所谓输赢。即使如此,也才与姑娘分庭抗礼,不分伯仲!”说罢微微一揖,转身仰天大笑,向门外走去——他十年修道,今日才遇对手,感慨之下,步履却依然从容不迫。忘机偷偷向雨墨扮个鬼脸,道:“啊哈,我家公子厉害吧?”说罢奇怪地看了司徒静璧一眼,转身追随公子准而去。 司空孤鸿目若秋水,道:此人不凡。 司徒静璧秀指微抚棋盘,道:何止不凡。帝子若得此人辅助,可得天下呢! 司空孤鸿道:可惜他无欲无求,不为任何人所用。 司徒静璧思忖良久,幽幽一叹,道:天下在他眼里,山河在他掌中。我却舍不得让他沾染这世俗的纷争! 司空孤鸿目光中隐约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可是他只说一个了字:好。 。 第二集 为卿思断肠(上) 第二集 为卿思断肠 好。 此时就在千里之外,朝堂之上,有一位君王也说了这个字。他面色冷峻,冷漠,而且冷酷,脸上骨骼突出,颊肌纵横,下颌黑髯如刀,让人望之生畏。 更为特别的是,他独眼。他的左眼从一生下来就是瞎的。一个人天生瞎了一只眼,是一件让人格外沮丧的事,这种沮丧,放在一位君王身上,就更加是一种悲哀了! ——可是瞎一只眼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一只眼睛而毁掉半壁江山,动乱整个天下! 。 此刻,独眼君王符生就霸气凛凛冽地坐在龙椅上,用他的一只眼扫视朝堂。他的目光就像一匹狼一样锐利,一样寒冷,目光照到哪个人身上,那个人就会忍不住胆战心惊。扫视罢了,王才漫不经心说道:“有事奏来。” 玉阶之下,群臣伏首,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敢贸然进言。符生微微闭上了眼睛,道:“奏来。”他这两字说的很轻,轻得令群臣打了个寒噤。众人知他生性暴烈,偶作温和,多是隐藏杀机,不由紧张起来。 终于有一位大臣上前,惶恐道:“陛下圣明宰世,天下惟歌太平。盛世如今,毕竟无奏……” 符生张目一望,见是礼部尚书,不由哈哈大笑,笑时目光一凛,斥道:“媚于我也。来人,斩之!”转眼间,礼部尚书被武士带出了朝堂,他临去之际,一路悲鸣:“陛下开恩!……丞相救我!……” 符生目视丞相雷弱儿,道:“哈哈,丞相听见了吗,有人像你求救?“雷弱儿一下便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一时悲愤于心,面上却力作温和道:“尚书谄媚有罪,但罪不当诛。万望陛下宽容。” 符生却不理他,目光扫过刑部侍郎,道:“还有谁有本奏?”侍郎此时胆战心惊,哪敢多言,然而符生目光如刀,一似在逼他说话。好在有了礼部尚书的前车之鉴,于是不复作谄媚之想,颤声道:“陛下一代明君,只是刑罚微过……” 话犹未毕,却听符生冷冷道:“安敢谤我!”侍郎闻言惶恐,霎时面如土色,道:“陛下饶命,微臣只是……” 符生哪里容他分说,大袖一挥,立时就有武士将之带了出去,任其如何讨饶,终是声音渐远,直至不闻。丞相雷弱儿眼见王上片刻之间连杀两位重臣,早已愤慨而心寒,忍耐不住大声道:老臣有事要奏与陛下。我秦东北一带,貌似太平,实已祸结丛生。落草为寇者此起彼伏,甚至于结盟成为集团,与官府相抗。请陛下重之!他说的激昂持重,符生却听得兴致索然,道:“哦。这些事朕天天听,好无趣。众爱卿可有新鲜事要奏?” 右仆射赵韶上前躬身道:“臣诚惶诚恐,有一事上奏。”他偷偷用眼角余光注视着符生,时时准备按王上的颜色说话。 符生道:“说。” 赵韶和颜道:“适才丞相说到北方动乱,其实不过一帮乌合之众,不足为忧。倒是北方有一个人,能令陛下欢喜。” 符生目光一闪,道:“什么人?” 赵韶道:“一个女子。”他半吐半收,故意在吊秦王的胃口。 符生果然来了兴致,道:“什么女子,有何过人之处,快说来!” 赵韶道:“此女有倾国之貌,而且聪慧之极。她还开设棋馆,向天下善棋人挑战!” 符生扬眉道:“哦?竟有这等事?” 赵韶道:“臣探知一个月来,此女连下百局,战无不胜。据传凡人只要看上她一眼,就会被勾了魂儿……” 符生哈哈一笑,一笑再笑,道:“如此尤物,不来陪伴寡人,岂不可惜!“赵韶道:“陛下若要此女,自然易如反掌。只消派人请来就好。“符生道:“好极好极,此事就交给爱卿去办……” 丞相雷弱儿闻言道:“陛下意在仆射所说的女子,也无不可。只是万不可贸然强取。” 符生浓眉一挑,笑道:“哦?难道寡人要一个女人,也要偷偷摸摸不成?” 雷弱儿道:“当今东北虽然动乱,反动集团的实力却隐而未发。此女底细尚未调查清楚,贸然去取,恐怕……”却听赵韶在一旁冷笑道:“反秦集团?嘿嘿,一帮草寇罢了。他日陛下出军,将之一举荡平就是。“雷弱儿顿首道:趁反贼羽翼未丰,我朝当尽快安抚教化,倘如不成,才可出兵剿之。此事刻不容缓,不然必为他日大患,请陛下三思!” 符生不耐道:“丞相自去安抚小贼,那女子的事交给赵卿去办,可好?”雷弱儿知他一心只在那民间女子身上流连,当下也不便多言,黯然退下。 符生一心猎奇,又道:“限赵卿三日内将那女子取来。果真尤物,必有重赏!” 赵韶长拜道:“微臣愿尽犬马之劳。”符生却似对这些说辞毫不以为意,闭目养神片刻,缓缓道:“退朝。” 。 窗外,雨水汇聚为珠,一滴一滴从屋檐上的瓦角滴下,仿佛情人的眼泪,仿佛断线的连珠子。 水雾。看不清是外面的水雾,还是里面的水雾——窗子已经模糊。窗内一派宁静。宁静,却不寂静。因为还有水声,还有人的呼吸声。 君如月在浴池中舒展四肢,放松,彻底的放松——他需要放松,需要宁静,需要在这个时候,抛开一切杂念,达到博爱,达到祥和,达到物我两忘。 此刻,他的手就放在一个女子肩上,从肩到颈,到背,抚过每一寸肌肤。 静,静得只有流动的水声,只有呼吸声和喘息声。一直以来,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人们只知道,君如月每次沐浴,都有一个女子陪伴。更重要的是,他每次沐浴熏香之后,都会神采奕奕,清醒异常。 ——很多大事,也会在沐浴之后得到完满的解决。君如月,就像一个神话,一个传奇,在这个暴君乱政生民涂炭的乱世,他不染凡尘,看似遗世独立,而又主持着整个反秦的大局! “你猜我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我不知道。” “就是这样抱着你,永远,永恒,无关王图,不论霸业……” “呵呵,虽然明知你在骗我,但我真喜欢你这样说。” “哈哈,也许……” “嗯,也许。” 君如月的一边穿上通体透红的外衣,一边看着她,道:“知道吗,你真的很美。” 她故意幽幽一叹,道:“江山如画,才是你的大美。” 君如月已经缓缓走了出去,没有回头。她轻轻地用手指划过水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迷离。 ——走出浴室的刹那,君如月仿佛从天上回到了人间。刚才的千种柔情,万般爱怜,好似一下子凝为一柄冰霜结成的剑。 此刻,他就像一柄剑,一柄寒光凛凛的利剑。无论是谁看到此时的他,都不得不承认这支剑一定能够穿破风雨人生,刺出夺目的光华! 。 大堂。 环门的三面墙壁上,悬挂着三幅图画。准确的说,应该是三幅地图。每一幅地图,都又大又清晰,但是看上去十分复杂。 那是三个国家的地图:秦,燕,晋。 对门的壁上,悬挂着一把又长又宽的古剑。古剑以下,摆放着一张上等红木古案,案上是一张古琴。案前是一张斑竹椅。 斑竹椅周身点点痕痕,宛如湘妃泪。斑竹椅中,坐着一个人。一个青衫如画的人! 弦动,心动。乐起,情生。修长的手指就像一缕又一缕的阳光,不住地在古琴上跳跃。——这好像是一双有魔力的手。因为这双手所弹出的声音,已不止于用阳春白雪来形容,甚至连人世间最美的天籁也无法与之媲美——每一个音符,都似湘妃的一滴泪,令人生悲,又令人爱怜,更令人惊心动魄。 君如月还没到到大堂门口,就听到了琴声。琴声一起,他忽然就像跌入一个梦境一个让人伤感却又流连忘返的梦境。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一步一步,徐徐向大堂走去。 ——如果他是一柄冰剑,那么此刻冰雪也开始融化。 他一走进大堂,看到了那如画的青衫背影。就在这时,琴风忽然一转为悠扬。 悠然,清扬。就像阵阵春风,吹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就像万缕阳光,照亮人间的每一处灰暗! “如月来了?”青衫人的声音和此刻的琴声一样悠扬。 君如月的心情随着琴声转悲为喜,微一欠身,道:“帝子。” 青衫人十指抚琴不停,道:这一曲是新编的,如何? 君如月思然道:看来帝子要出大手笔了。 青衫人道:哦? 君如月道:日前暴君又朝诛两名重臣,现在朝野内外人心惊怖。帝子操琴,由哀伤而转轻扬,想是意在平天下而安人心了! 琴声忽止。 青衫人起身,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古剑,道:很好。一切可都顺利? 君如月道:六种聚财计划都在顺利进行。尤其是司徒那边,一月之间得银近三十万两。 青衫人沉默了,少顷,又悠然道:天下钱庄呢? 君如月道:钱如雪一生谨慎,要博取他的合作并不容易。不过还好,他好像已经有些动心了。 青衫人一直背对着君如月,直到此刻才蓦然转身,道:月公子听令! ——他没转身之前,就像一个青衫画中影,他一转身,天下的画都显得黯然! 对于他的襟怀,他的面孔,天上地下,只能用一个字可以形容,也只有这一个字可以形容: 帅! 。 只这一字便已足够,其他的千言万语都是多余! 。 君如月看他风度绝世,不由心生钦佩,抱拳道:“是。” 青衫人(胡歌饰)道:“集结帝子阁精锐一千待命。三日后,攻榆林,取上郡!” 君如月闻言一震,良久方自叹道:“等了好久,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环视三面地图,拂袖一笑,继而左手后负,右手前引,吟道:“卧龙于野,一鸣而天下惊。未知明朝之域中,谁人挽狂澜于既倒……” 青衫人看他慷慨行吟,淡淡一笑道:“好一句‘挽狂澜于既倒’——哦,据说当今棋圣昨日也现身棋馆?” 君如月道:“棋圣公子准昨日与司徒姑娘以瞳为子,神弈一局,这事已经传开了。” 青衫人思然道:“看来静璧就要回来了……” 话音甫落,门外就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这个人也很高,就像司空孤鸿一样高。 这个人也像是一个剑客。只不过司空孤鸿的剑是悬在腰间的,而他的剑却是斜挂在背后。 ——最不同的是眼神。司空的眼神永远都像孤鸿,寂寞,寂寥,寂静。这个人的眼神却像死鱼,像成灰的蜡炬,像秋天的枯叶。 ——他的眼神是死的,甚至,连死都无所谓,只有虚空! 他的衣服是白的,鱼肚一样的白。 他的名字就叫东方鱼白。 他就那样静静地,缓缓地走进来,走到青衫人身边立定。 一青一白一红,三个人的衣裳颜色对比极其鲜明。但是他们的衣裳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纯。 纯的极致,纯的不留一点杂色,不染一点瑕疵。 东方鱼白伫立在青衫人身边,就仿佛与青衫人凝成了一个整体。他只说了一句话:司徒回来了。 青衫人悠悠一笑,道:怎么样,如月,我猜对了? 君如月诧道:帝子是怎么知道的? 只见青影一闪,青衫人已经到了门口。他飘然远引,声音如风传来:“只因她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笑声渐远,放眼望去,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君如月恍然有所悟,继而看着东方鱼白,道:东方兄好。 东方鱼白道:好。 他的声音也像死鱼,像灰烬,像枯败的秋叶,不冷,不热,不抑,不扬。 。 阳光。 到处都是阳光。一缕一缕,一片一片,温暖的阳光洒了一天,一地。人在阳光下,就连心也是暖的——你若有一颗阳光的心,就算身在乱世,身在萧瑟的秋,一样可以笑得灿烂! 青衫人此刻就走在阳光下,走在花园里,他的脸上,身上,脚下都是阳光。他的心情就像阳光一样,无所拘束,悠然自得。 阳光下的花园,看着都让人觉得香。每一朵花,每一片叶,都在咀嚼着阳光的香味。 ——花和阳光,哪一个更香,哪一个更美,哪一个更令人欢喜?也许每个人对这个问题都有自己的答案,但是有一件事大家的答案一定是相同的。那就是,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她比花还要香,比阳光还要暖,她的出现令每一个人感到欢喜。 她当然就是司徒静璧。 ——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位女子能令一国为之动容,为之倾倒,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司徒静璧。 天上地下,有许许多多的佳人,多的让人眼花缭乱。可是像她这样美的让人晕眩,让人忘我,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幸福万年的人,却只有一个。 ——一个。 此刻,司徒静璧就在阳光下,在万花丛中,那光,那影,那花,那色,看来是那么明媚,那么清纯,那么高雅极致却又风情万种。她看着低头停在花间采蜜的蜂,仰头看着流连戏舞的蝶,然后不经意地一回首,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青衫人。 。 就在她看见青衫人的一瞬间,青衫人也看见了她。他遥遥挥手,道:“你回来啦?”说话间已飘然而至,深深一揖,又道:“仙子在上,草民这厢有礼了,哈哈!” 司徒静璧一笑,道:贫嘴,小花把你也带坏了! ——她说的“小花”,当然不是花园里的小花。小花不小,也非花,而是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帝子阁四公子之三:花非花。传说他风流多情,处处多情,是当今天下最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 青衫人听她此言,不由哈哈笑道:小花有句名言,说他随便带一个人学点粗浅功夫,都能把天下的女子收入怀中。 司徒静璧退后一步,道:你——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青衫人已然飘飘上前,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司徒一边挣脱他,一边道:快放开……! 青衫人抚着她瀑布一样柔滑的秀发,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小花还有一句名言,你想不想听? 司徒静璧道:不想! 青衫人哈哈一笑,道:真不想? 司徒静璧道:先放开我再说。 青衫人却不理她,自顾道:花公子说,假如一个女子让你放开她,你就应该抱她再紧一点…… 司徒静璧竟不再动了。她就那样倚在他广阔的胸怀里,似有意若无意地叹了口气,道: 该死的花非花! 。 该死的花非花。这一句话,也不知被多少人说过了多少遍。有的人在花前说,有的人在月下说,有的人在相遇时说,有的人在离别时说,还有人在醉里说,更有人在梦中说。 只不过,说这句话的通常一定是女人。而且说这句话的女人,虽然有笑着说的,有嗔着说的,甚至有哭着喊着说的,但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那就是: 但愿该死的花非花能够活到一千五百岁,能够永远不老,永远不死。 。 司徒静璧也知道,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可以在棋道上打败她,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花公子,而不是公子准,更不是钱如席。一个月来,她一直在等这个人来,却又不想这个人来。因为她和这个人不论谁输了,都将是一种缺憾。 她是天下男子的梦中人,这个人却是天下女子的心上人。两个人,一个像美丽的神话,一个像动人的传奇,传奇与神话,如果非要决一高下的话,那将是种什么结局? ——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结局,都不如没有结局。有时候,没有结局,反而才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在与公子准交手之后,她并没有再等下去,而是带着百局不败的神话,回到了帝子阁。她似乎是无意,又似乎有意错过了那未知的第一百零一局! 于是,当花非花来到了棋馆的时候,棋馆的门已经关了。 门上只有一把锁。 这把锁,将那第一百零一局锁成了一个悬念。这个悬念,不光属于他们两个人,属于帝子阁,更属于整个天下! 。 一个迟不走早不走偏偏在这个时候走了;一个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这错落的一瞬间,就像两颗相对滑落的流星,虽然都绚烂无比,却注定无法相遇。 ——人生,有时候岂非就是如此微妙? 但花非花没有失望,因为他相信,在漫漫人生路上,还有许许多多微妙的瞬间在等着他! 这样想着,就看到了一匹和君如月的衣服一样红的马。这匹马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从长街的另一头“划”过来,然后又像一棵松,前蹄腾空,拔地而立! 花非花不由赞道:“好马。” 耳畔传来一声如雷长嘶,马蹄落地,然后才看到马上的人。这人勒马收鞭,雄视四方,目光停留在棋馆的牌匾上。 ——人们常用“目光如水”来形容女子,这个策马人也是女子,可是她的目光却如冰,也不似一般的寒冰,而似千年的玄冰! 。 马鸣萧萧,一声声此起彼伏。五六匹马一字相随,纷纷疾驰而来,在那冰女子的马后停下。长街上的人见势纷纷退避,有两个反应略慢,早被那女子喝住,问道:“这里可有一个下棋的女子?”她语气充沛,雄健非凡,绝有大将风采,那两人虽是男子,却也听得心下一凛。 其中一人面貌清秀,见这策马女郎雄姿不让须眉,敬畏之下又生爱慕,当即折扇一扬,故作风度翩然,道:“这位姑娘,幸会!” 另一人人高马大,一脸虬髯,也有意讨她欢心,抱拳道:哈哈,好一位女中豪杰,令人……”突见鞭影一闪,鞭响随之发出,这人百八十斤重的身躯就向后倒飞,撞在一米外的墙壁上。鞭势一转,又往那摇扇公子横卷过来。他反应倒快,“刷”的一声收扇挡在胸前,却听一声脆响,竹制扇柄被击得粉碎,长鞭似电,一下子击中他的胸膛! 好在折扇一碎,他便立即向后急退,才未致重伤。再看那虬髯大汉,却已倒地不起,生死未卜。摇扇公子飞掠过去,道:“兄弟,你怎样了?”虬髯大汉胸口鲜血如花,道:“南宫兄……我……”说话间气血上涌,一时昏迷过去。 摇扇公子伸指探他鼻息,方才放下心来,起立转身道:“你这——这位姑娘,为何出手伤人?!” 马上女子冷冷道:“你们答非所问,不该打么?” 摇扇公子心下一凛,想道:好刁蛮的女子。面上却强作镇定,上前一步道:在下南宫世家的少主南宫迟……” 马上女子依然面若冰霜,道:“哦,这是要拿什么南宫的招牌来吓唬人么?呵呵,别说世家,便是王侯将相,又何足道哉。 南宫迟脸色微变,道:“你——” 马上女子没有看他的脸,却已觉察出她的变化,自顾抚摸着焰红马的鬃毛,道:我怎么样? 南宫迟忽自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来,朗声道:“你伤我可以,但轻视南宫世家,却是不能!” 马上女子听到拔剑声,笑道:“你用剑?”这一笑甚为动人,南宫迟盛怒霎时减了七分。这时后面五六匹马上也有人笑出声来,一人道:“假如你用剑来战她,还不如找根面条吊死自己算了,哈哈!”又一人道:“南宫家的人可不都是用剑的,统统都要吊死么?”最后一匹马上的人却伸指道:“嘘!” 南宫迟心道:莫非她也是用剑高手?面上却只作没听见一般,横剑道:“请!” 这一个“请”字说的甚为坚决,只是比之先前却已少了几分底气。那马上女子早不愿同他纠缠,瞳孔一凝,正待出手,突听一人道:“慢!”。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花非花。 一眼万年。 。 花非花也是一身白衣,只是这种白却和东方鱼白的白不同。 ——东方鱼白的白,就像鱼肚,白里带灰。花非花的白,却像冬雪,像少女的肌肤。最大的区别是,东方鱼白的白是死的,他的白是鲜活的!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前扬道:“慢!” 然后他就放步走了过来,走得不慢,也不快。他走到南宫迟身边,停了一下道:“带你的朋友先走。” 他又上前一步,看着那焰红色的马的眼睛,道:“这里原来确实有个下棋的女子,她叫司徒静璧。” 他虽然神情专注地看着马的眼睛,马上女子却觉得自己被盯着一样。她明眸一闪,道:“ 她现在何处?” 花非花道:“她已走了。” 马上女子道:“走了?” 花非花道:“但我可以找到她。” 马上女子又看了他一眼,道:“你认识她?” 花非花抬头,与她目光一交,道:“我带你去?” 马上女子被他看得芳心一动,道:“也好……”再看时却不见了他的人,忽觉背上一暖,腰间已多出一只手来! 花非花另一只手在马身上只一拍,那马儿倒也听话,一时向前疾冲而去。马上女子不知他是如何到了马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赶马,但觉耳畔风声呼啸,不由又羞又怒,一边策马挽缰,一边呵斥:“停下……下去!” 花非花哪里肯听她话,左手仍环在她腰间,右手在马身上又一拍,那马儿继续疾奔。马上女子右手向上一扬,马鞭便自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花非花的头顶击落! 花非花早凌空翻起,那马鞭堪堪打在了马背上,马儿吃了一惊,飞奔更加迅速。花非花却在半空凡了一个筋斗,飘飘然又落在马背之上。 马上女子一击不中,更加气愤,衣袖一摆反手抓向花非花面门。花非花侧脸避过,却见寒光一闪,那袖中竟弹出一柄短剑来。马上女子手指修长,一握剑柄,袖中剑就向他咽喉刺落! 花非花笑道:“好漂亮的手!” 那女子见他在此刻还敢说笑,心中一动,手腕却已被握住。此时看马儿已经快要跑到长街的尽头,花非花放开她手,道:“还有什么本领快让我看看?”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有本事放我下来!” 花非花继续拍马疾驰,轻 第二集 为卿思断肠 (下) 整条大街都热闹非凡,赶车的,叫卖的,杂耍的,应有尽有。只有诗客栈有些不同。 ——它并不热闹,甚至有些冷清,有些寂廖。 这种气氛,就好像一个人的眼神。这样的客栈,也最适合这个人来。 花非花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个人。 。 客栈两侧就是马棚,很快就有专们的饲马翁来接引焰红马,那女子只说了一句话。 “把马喂好。” ——喂好,而不是喂饱,虽只是一字之差,却反映出一个人的一种人生观念。 她就是一个求好不求饱的人。 她一进门,从花非花的背影望过去,第一眼也看到那个人! 。 那个人就那么坐着,笔直地坐着。 桌上有壶,壶中有酒。 手中有杯,杯在唇边。 他倾杯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酒。他饮酒很快,倒酒却很慢,倒酒的那只手修长而稳健,没有一丝颤抖,饮酒时的眼神,就像冷月一样。 他当然就是司空孤鸿! 这客栈里还有六七个人,花非花却一眼就看到了他,那女子最先注意到的也是他。 ——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吸引力。这样的人纵然丝毫不显山露水,人们还是不由得去关注他。司空孤鸿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 忽然有人低声道:“啊呀,那不是花公子?”又有人道:“呵呵,真是花非花!” 花非花循声一望,却是两个娇艳的女子在那儿吃菜。他不看则已,一看那两人便都赶紧低下头去,芳心鹿撞,暗自跳个不停。当下花非花向司空孤鸿一挥手,道:“孤鸿先生也在这里?” 司空孤鸿也看见了他,停杯道:“你好。” 那女子闻言一怔,低声问花非花道:“他就是司空孤鸿?” 花非花哈哈一笑,伸手一挽她臂,和司空孤鸿隔了一张桌子坐下,道:“孤鸿先生,这儿有一位姑娘要向你挑战剑法呢?” 那女子瞪了他一眼,继而目光如剑,看着司空孤鸿,司空孤鸿却只是淡淡说了一个字:“哦。” 这时早有小二上前,他看了一眼花非花,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女子,目光滴溜溜一转,道:“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呀……”花非花看了看那女子,道:“由她吩咐吧。” 那女子却犹自目视司空孤鸿,道:“那下棋的——司徒静璧,可在附近?”司空孤鸿神情萧索,听到“司徒静璧”四个字的时候,微微一怔,道:“不错!” 那女子看了一眼花非花,点了点头,又向司空孤鸿道:“你也用剑?” 司空孤鸿举杯一饮而尽,淡淡道:“我用剑。” 那女子忽自一笑,又看了一眼花非花,道:“你知不知道你做错了一件事?” 花非花道:哦? 那女子道:你本不该带我来的。 花非花道:哦,为什么? 那女子矜持一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花非花也微笑道:你是谁? 那女子笑道:我就是孙樱。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那店小二也忍不住道:大内第一用剑高手孙……” 那“樱”字还没出口,突见寒光一闪,他手中的菜单已成两半。没有人看见孙樱是怎么出剑的,更没有知道她的剑在哪里。 这张菜单原是竹简编成,就是刀劈斧斫也须费些功夫,她却在谈笑间轻易将之毁坏,店小二登时变色,退后两步,道:小……小心! 花非花却若无其事,叹道:你把菜单毁了,可怎么点菜? 孙樱道:点菜不用菜单。 花非花道:哦? 孙樱看了一眼店小二,道:把这里所有名贵的菜都上来,再来四坛最贵的酒。 那店小二惊道:所——有? 孙樱道:你只顾一个个上,如是我没叫停,那便继续上下去。 店小二经营多年,何曾见过这样的点菜手法,一时又是震惊,又是迷懵,又是欢喜。却见孙樱目光如冰,随时可能再度出剑,赶紧道:是是,小的这就去预备。 他看了看花非花,似在询问:真的这么上菜吗,又似在诧异:怎么带来这么个厉害女人! 花非花看着孙樱,道:“点这许多,吃的了么?” 孙樱道:“吃不了,看看也是好的。不是你叫我来的么?”原来她想起适才在马上吃的“苦头”,便有意点一席豪宴,让花非花破费破费。 花非花淡淡一笑,道:“这样最好,酒不醉人人自醉,凡人只知喝酒之妙,却不知看酒之妙。” 孙樱瞪了他一眼,道:“你胡说八道。” 花非花打趣道:“为什么不是七道、九道,而是八道呢?” 孙樱又瞪了他一眼,拂衣而坐,道:“八道就是八道。”她虽然如是说,心中却也有些好奇起来。 忽听彼处司空孤鸿道:“八道,源渊于道教。一为入道,二为学道,三为访道,四为修道,五为得道,六为传道,七为了道,八为成道。” 他语气平淡,如同自言自语,但声蕴沉稳,给人以厚积薄发的感觉。“八道”说完,他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倒酒时,才发现酒壶已空。 这边却恰有小二送酒上前,在花非花和孙樱面前各置两个酒杯,斟满之后徐徐退下。花非花举杯笑道:“不错不错,讲得精练。我敬孤鸿先生一杯!” 说话间手指一弹,那白玉酒杯就平平向司空孤鸿飞过去。他伸手探来另一杯酒,再看司空孤鸿已然接杯在手,杯中酒却连一滴都未洒出。二人相视一笑,对饮一杯。 司空孤鸿饮罢起身道:“再会。”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孙樱闻言背影,脱口而出:“且慢!”她也站起身来,看着司空孤鸿的背影,道:“你不能走。” 司空孤鸿并未回头,立定道:“如何?” 孙樱道:“我本想吃完了再来比剑,你现在就走,可是要逃跑?” 司空孤鸿依然背对孙樱着她,淡淡道:“剑,不是用来比的。” 他竟又一步步向外走去。 孙樱心知要想带走司徒静璧,此人是关键所在,当下喝道:看剑! “剑”字甫落,长袖一挥,一道寒光就飞向司空孤鸿的背脊。司空孤鸿头也未回,只是自然而然地向左跨了一步,就见寒光从右侧划过。 他伸指一探,只觉触手冰凉,道:冰剑? 众人看时,只见孙樱手握剑柄,剑尖却已为司空孤鸿夹在指间。 此剑通体晶莹剔透,冷气隐浮其上,绝似寒冰凝结而成。孙樱冷冷道:瞧你能接我几剑? 她蛾眉一转,玉手一按剑柄,就见那冰剑自剑尖一至剑柄,节节碎裂为片。长袖挥舞,劲风所至,片片寒冰如暴雨般打向司空孤鸿。 司空孤鸿步动如飞,眨眼间已身在门外。他飘然远引 ,宛若游鸿,那些冰片竟连他的衣服都没有沾上。孙樱揉身赶上,左掌前推,右掌后续,连叠三重掌力,那些冰片霎时散为飘雪,再度卷向司空孤鸿。 司空孤鸿面不改色,身子前扑,宛如平沙落雁,雪花漫漫一时尽从背上﹑头上飞过。方自站直,飞雪却好像长了眼睛,竟又凝为一根水柱,回流而来。 ——由冰剑化为冰片,继而散碎为雪,此际又一融为水,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令人目不暇接,果然不愧为大内剑花的手段!寒光一闪,一柄剑向水柱刺了过去! 天上地下,没有人能够形容那一剑的光华,那一剑的风情。那一剑,就那样在阳光下,在春风中,从晶莹雨润的水柱中穿了进去。 ——剑尖刹那间变成了白的。 ——剑锋也变成了白的。 然后,当孙樱定神细看的时候,水不见了,剑也不见了。只有司空孤鸿笔直地立在那里,就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孤剑。 剑已入鞘。 剑鞘上也隐隐有白气散发出来。 。 一绺头发沿着孙樱的古铜色的颈滑落下来,然后被风吹起,飘向蔚蓝的天空。 孙樱的心沉了下去。 。 司空孤鸿还是落寞如初,萧索如初,他只留下一句话:你如果有自信,随时随地可以对我出手。 说完这一句话,他又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这一次,他走得并不快。 走得很沉稳。 孙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忽觉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回头见是花非花,不由道:你干什么?! 花非花微笑道:“不要追了,菜都上来了?” 孙樱脚下一动,道:“不行。” 花非花哈哈一笑道:“你打不过他,追上也是枉然。不如吃饱了再想办法?” 孙樱道:那也未必! 花非花道:我知司空孤鸿是一代剑宗,不肯轻易伤人,才由着你去斗他的。不然我可舍不得。 孙樱向来冰冷一若冰霜,偏在他面前却冷不起来,也冰不起来。她忽自问道:你舍不得? 花非花道:可不是。 孙樱道:“那我就让你舍得舍得。”她返身入栈,在刚才的地方坐了下来。此时桌上大碗小碟已摆满了佳肴和美酒,她举筷夹了一块大熊掌,却只轻轻咬了一口。 花非花也进来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怎么样,这熊掌可还合大小姐的口味?” 孙樱道:“不合。这熊掌太嫩。” 花非花道:“熊掌可不是以嫩为美么?” 孙樱道:我说不合就是不合,感觉是我自己的,你却管得?” 花非花淡淡一笑,道:“不管不管。女人的感觉总是不一般,何况是一个不一般的女人。” 孙樱也不理他,扬声道:“小二,换菜!” 那小二见识过她的厉害,慌不迭上前,道:“姑娘,这一桌的菜,您可还都没吃呀……“孙樱道:“这一桌当属熊掌最佳,可是这个熊掌却不合本姑娘的口味,其他的自然不必尝了。” 那小二看了看花非花,道:公子,这…… 花非花却悠然自若,道:“这什么这,还不换更好的来?” 小二当即点头道:“是是是,这就换。”转眼间一桌上好佳肴被撤下,又一桌鱼贯摆了上来。这一桌当真用料丰富,霎时间香飘整个客栈,惹人陶醉。 花非花道:好姑娘,这回好歹多吃点吧? 孙樱挑起一个玲珑剔透的蜜饯送入口里,咽下后道:“小二,再换。” 花非花道:“又怎么了?” 孙樱道:“这一桌倒是香,只是少了几分颜色,就是外形也称不上好。” 花非花舀了一勺雪莲汤喝下,看着孙樱的脸,陶然道:“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颜色,外形,非止在菜肴,就是在人,也是不可或缺的。” 那小二闻言上前道:“这么快又要换呀……” 孙樱冷冷道:“菜钱照付。要你来多嘴?” 小二道:“可是……”他又偷偷去看花非花,却见花非花依然面不改色,当即会意,又一一将一桌香肴撤下。第三次上来的菜却五花八门,异彩纷呈,只是瞟上一眼,便令人赏心悦目,垂涎不已。 ——小二唯恐她此番再挑出什么毛病来,特地知会庖厨把色香味都做齐了。孙樱看着一桌绝好的佳肴,用鼻子嗅了嗅,又挑了一个色香俱佳的龙虾尝了一口,道:“这一次倒好,只是缺了一样。” 花非花却一口气连吃了四个螃蟹,闻言失笑道:这次你还有什么道理? 孙樱向外看了一眼,道:“这桌菜最缺的莫过于一个热爱它的人。我看门外路过的那个赶车的老农似乎又累又饿了,倘能请他来享用便好了。” 。 从客栈出来的一刻,孙樱道:“奇怪。”顿了顿,又道:“你说,这一席至少也花了一千两,你却一分都不用出?” 花非花道:不用。 孙樱道:“为什么?” 花非花神秘一笑,道:“只因——” 孙樱道:“还不快说?” 这时焰红马已给解了来,花非花摸摸它的红鬃,淡淡道:只因这客栈的主人就是花公子。” 孙樱隐约想到客栈中那两个女子的对话,道:花公子——你就是花公子?这客栈竟然是你开的?” 花非花道:“这也是孤鸿先生才不用付酒钱的原因。” 孙樱冷冷道:“很好,你倒慷慨得很。” 花非花笑道:“听你这口气,貌似我还不够慷慨。” 孙樱道:“若是一顿饭就算得慷慨,天下慷慨的人岂非太多了?” 花非花笑道:“你还想要什么?” 孙樱道:“我什么也不想要。” 花非花笑道:“你不想要,可我却想给你。” 孙樱冷笑道:“你能给我什么?” 花非花伸手一指,道:“那个。”孙樱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就看到了一家首饰店。 。 首饰店,自然就是首饰荟萃的地方。现在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 孙樱的目光停留在一对玉镯之上。那玉镯冰清玉润,玲珑剔透,日光下纹理清晰,绝是极品。店家见状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可是咱的镇店之宝。”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殷殷地看着花非花,花非花却认真地看着孙樱,道:“你喜欢?” 孙樱点点头,道:我喜欢…… 花非花微笑道:“喜欢就好,从现在开始它就是你的了。” 孙樱道:“这对玉镯是我的了?” 花非花道:“不错。”那店家也附和道:“姑娘真是好福气……” 孙樱摸着光滑的镯身,道:“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喜欢的不是这玉镯,而是它碎裂的声音。” 她的手忽然轻轻一松,那玉镯就自指间滑落。 只听一声脆响,玉镯落地而碎。店家伸手接救不及,失声道:姑娘小心——” 花非花却没有阻拦,也毫不吃惊,叹道:“不错不错。凡人只关注玉饰的色泽和质地,你却想到了它的声音!”他看着店家,道:“她的话你可听明白了?” 那店家道:“明……明白了。” 花非花道:“既然明白了,还不动手?” 店家道:“动……动手?” 花非花道:“她喜欢听玉碎之声,你还不将这里的玉器一一摔碎?” 这店家似乎惊愕异常,但看花非花神色坚定,当下也不作犹豫之想,伸手取出一对玉佩抛向地面。忽见手影一闪,那玉佩却双双被孙樱接住,她看着花非花,道:“我只喜欢自己打碎。” 花非花道:“这样更好,这一室之玉,你可随性挑选,喜欢打哪个便打哪个,喜欢碎多少就碎多少。” 孙樱目光闪动,道:“我刚才喜欢,现在却不喜欢了。” 花非花道:“哦?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孙樱道:“我现在只喜欢天上的圆月。” 花非花道:“喜欢圆月?” 孙樱道:“嗯!” 花非花道:“莫说现在是白天,纵是晚上,那月亮也还没到圆的日子呢。 孙樱道:“正是白天,所以才思念晚间;正是残缺,所以才盼望团圆。” 花非花闻言喜而笑道:“这话说得好。” 孙樱道:“既然好,你怎不去把圆月取来给我?” 花非花想了想,思然道:圆月已在。 孙樱闻言一怔,道:“在哪里?” 花非花向外伸手一指,道:“就在那里!” 。 这次所指,却是一个笔墨丹青的所在,招牌所题“凤凰居”似字而画,着实将中华书法与绘画融为了一体,神韵更不必说。 ——凤凰居中居凤凰,凤凰正在居中央。孙樱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火凤凰似的女子。不光她的衣裳外观就像一只火凤凰,就连眼睑,眉黛,发髻,都飘逸盘旋如凤凰! ——她原先姓什么叫什么早已无人知晓,自从她来到这里,人们都一直唤她:火凤凰。火凤凰一看到花非花,就上前道:“公子。” 花非花开门见山道:“备笔墨,铺画纸。” 宣纸铺好,火凤凰在一旁研磨,风情万种地看着花非花道:“好久不见,怎么一来就作起画来了?” 花非花手握画笔,笔落如行云流水,定风格、调颜料、作画一气呵成,转瞬间一幅“月圆画好图”已成,也不盖章,当即转交给孙樱。孙樱看时,只见其上目色四垂,野阔天低,一轮圆月宛立天地交接之处,月中人影婆娑,姿态与自己颇为相似。只是图画已天然无工,立意奇绝,且图边却还有题词: “野旷天低人何待?流苏宛转月中伊。” 这十四字飘若浮云,矫如惊龙,抑且潇洒如雨,绝似王羲之笔法而又别具其格。孙樱未料他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竟能挥就这样一幅书画俱绝的奇珍,一时又想起他飘然上马,想起他在马倒的时候抱着自己避险,想起他在客栈与司空孤鸿的对饮,想起他在首饰店地翩然自若,想起他每一次都将自己的刁难巧妙化解。 ——这种感觉,就像她初见他的时候,一样的短暂,只是短暂已开始凝结为永恒。 。 花非花却还笑嘻嘻的看着她,道:“那,这是你要的月亮。” 这一次,孙樱没有说话。 她已不知该说什么。她的心在跳。 花非花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孙樱道:”没有了。” 花非花道:“不对不对,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没说。” 孙樱诧道:“我——我还想要什么?” 花非花走到了门口,回头一笑,说了四个字:“司徒静璧。” 。 花非花走的时候,火凤凰没有阻拦,没有挽留,她只说了一句话:下次再来,我等你。 ——一个聪慧的女人,总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多话,什么时候该沉默。 虽然已经习惯了花非花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看着孙樱的背影,她还是忍不住羡慕。但她只羡慕,却不吃醋,因为她知道醋太多了,容易把自己酸死。 。 帝子阁。 看到这三个字,花非花就不再笑了。就像一个在外贪玩的孩子,回到家门口的时候,总不免收敛一点的。 孙樱道:“司徒静璧就在此间? 花非花道:“不错。” 孙樱看着帝子阁的大门,看着门侧的修竹,道:“我们真的要进去?” 花非花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才是。我只是守诺带你去见她而已。” 孙樱道:“那个司空孤鸿也在里面?” 花非花道:何止是孤鸿先生,还有东方鱼白,雪月风三公子,这其中的任何一个,恐怕你都不好对付呢。” 孙樱道:“雪月风三公子?” 花非花道:“不错。帝子阁有风花雪月四公子。花公子固然不和你作对,其他的可就难说了。” 孙樱忽然不说话了。 花非花又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问你。但现在……” 孙樱道:“你可是要问,我为何要找司徒静璧?” 花非花道:“你说过你要带她去京城。” 孙樱道:“是。” 花非花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想来你是受人之托。却不知那人是谁?” 孙樱道:“刚才就算你问,我也不会说的。现在——”她咬了咬嘴唇,道,“现在看来,我此行怕是要落空了。” 花非花道:“所以?” 孙樱道:“所以就是告诉你也无妨了。那个想要司徒静璧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皇上。” 花非花皱了皱眉,道:“当今皇上!” 孙樱道:“人贵自知。我不是司空孤鸿的对手,这帝子阁不进也罢。只是皇上要的人,你们岂能留住?” 花非花望着帝子阁门,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道:“当今皇上暴虐异常,荒淫无度,静璧万万不能落入他的手里。” 孙樱道:“莫非你们敢跟朝廷作对?” 花非花默然半晌,忽道:“昏君善变,赏罚无度,你此番回去复命,会不会……” 孙樱道:“到时恐怕你自身难保,却来说我?” 花非花一笑,道:“我不足忧。倒是你,日后如果有难,可来此找我。”他忽自伸手,轻轻拂过孙樱的发髻。然后他忽然转身,向帝子阁门走了进去。 。 御花园。 百花争奇斗妍,可是符生却没有看花的心思,就连舞姬们的曼妙身姿,他也感到乏味。 三天了,他一直在等。 等待的滋味并不好受,等待一个绝代佳人,更令人发狂。 ——更令人发狂的是,他等了三天,等到的是答案却是:微臣罪该万死,有辱使命。 他冷冷看着跪拜在地的赵韶,道:“你的意思,是没有把人请来了?” 赵韶早已诚惶诚恐,连番磕拜道:“微臣该死,该死……微臣所派的是大内第一用剑高手,但却万万不曾想到,那下棋的女子身边,竟还有一位绝顶剑客,他,他……” 符生浓眉一竖道:“怎么着,一个民间的无名剑客,还厉害过大内第一高手不成?” 赵韶道:“微臣本来也不相信,可……请陛下开恩,容微臣将功赎罪,微臣定……” 符生截道:“哦,你还想如何赎罪?” 赵韶道:“臣闻陛下身边有两位用剑大师……” 符生道:“叶氏双孤?” 赵韶道:“是是是,正是叶……叶氏双孤,传说这两人剑法惊鬼泣神,杀人如舟行水上,过不留痕,又如流星破空,奇快无比。臣冒死请陛下降命……” 符生闭目沉思,轻轻道:“这两人是寡人的至信护卫,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遣离。你身为重臣,却连一个民间女子都取不来,留你何用?” 赵韶听他口气,当即冷汗浸身,颤声道:“陛下息怒,臣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只是那女子与帝子阁有所关联,派重兵强取,只怕坏了丞相的招安大计。派宫中其他高手去取,又怕耽延时日……” 他偷偷察言观色,又道:“那女子姿容绝代,兰心蕙质,能早一时来陪伴 第三集 杀人举手间 五十集长篇巨制《大英雄之天下第一剑》 第三集 杀人举手间 雨声。 急促的雨声。 计时的玉漏在滴。 喘息声。 沉重的喘息声。 一件薄如蝉翼的,几乎透明的青衫,被抛落在地毯上。 喘息声。 急促的喘息声。 一件绣有彩蝶图案的,粉红色的胸衣,掉落在地毯上。 地毯上的胸衣,很美,很修长,香气如雾,在上面散发出来。 一声微弱的呻吟。 又一声。 又一声。一声接一声。 喘息。 呻吟。 喘息喘息。 呻吟呻吟。 雨。 大雨。 玉漏飞快地滴。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轻缓而又有节奏的脚步声。 滑动的手忽然停住。 “何人?” 脚步声停止。 “叶先生,陛下有请。” “何处?” “本来在御花园的,不成想一时下起雨来,改请先生去卧龙阁。” “很好。外头既下着大雨,你何不进来?” “是……”那人心存疑虑,却还是踏前两步,走到门前。突见一枚剑尖穿门而过,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世界已经变得遥远,遥远…… 他用尽最后一口气问道:“为——为什么?” ——“只因你来的不是时候。” 雨声更大了。 那只手又动了起来。 喘息声比刚才更加热烈。 。 卧龙阁。 ——龙卧在榻。榻上不光有女人,还有酒。 酒在金樽。 樽在手中。 符生身边躺的也是个秀色妃子,可是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一个他没有见过,却日思夜想的女人。 ——也许正因为未知,才充满了遐想的可能。太想得到得不到,得不到的更想要,人生,岂非经常如此? “来人!” “陛下。” 一个鲜衣侍卫从门外走进,他的头一直低垂,目光一直顶着自己的脚,盯着脚下的地面。 ——不该看的事情最好不要看,不然可能会看瞎了眼睛,看掉了脑袋。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他虽然年轻,却还不糊涂。 可是他的名字却叫:胡涂。 他这个名字不论是谁听过一遍,就永生难忘,他这个人却纵使天天相见,也不会惹人留意。 ——他的相貌太平凡,声音太平凡,一切都太平凡。 符生举樽道:“叶氏双孤怎么还没来?” 胡涂低声道:“已经去请了,想是雨急,略微耽误了些。” 符生道:“再传!” 胡涂道:“是。”他缓缓退下,轻轻掩上了门,也不打伞,就那样冒雨直奔叶孤星的住所。 。 门是闭着的。 门外有人。那人贴门直立,宛若僵尸,无论谁只要看上一眼,就应该判断出他已经是个死人。 雨水混合汗水,沿着胡涂的脸颊滑落。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叫喊,当然也没有去敲门。 静。 静得只能听见雨声,流水声。 他就那样,静静地在台阶上坐下,默默地等待。 他并没有等很久。门开,一具尸体滚落台阶,滚入地上的积水。没有血迹,只因出手太快,伤口在收剑的瞬间已经凝结。 然后他就看到了叶孤星。 。 叶孤星手中有伞,无剑。 雨水沿着伞沿滴落,他静静地将伞举到胡涂头顶,为他挡雨。 “你来多久了?” “我?我刚来。” “你就这样一直坐在这里?” “是。”胡涂站了起来,与夜孤星并立伞下。 “为何一直不作声,也不敲门?” “因为我明白,有的门,不敲也会开的;有的门,敲了也不会开。”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叶孤星伸手将伞柄交给他,道:“你带着伞进去,里面的所有都是你的了。” “我——都是我的了?” “不错。如果你有能耐征服里面的女人,她也是你的。” “我……为什么?” “只因你非池中物。”叶孤星已经走入雨中。 胡涂看着他嵚崎磊落的背影,道:“叶先生不用伞?” 叶孤星一身黑衣,渐行渐远,隐隐绰绰传来回声道:“不必。我喜欢淋雨,雨会让人更加清醒……” 。 门是虚掩着的。叶孤星推门而入,也不跪拜,开门见山道:“陛下何事?” 符生轻轻抚着鲜艳的棉被,道:“不知孤星先生韬光养晦已久,宝剑可还依旧?”他忽自伸手一揽一抛,被中妃子竟被他单手抛起,连人带被直向叶孤星撞来。 叶孤星也不退避,右手一揽,绕地转了两圈,就势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下,左手轻轻抚摸妃子露出在外的香肩。 ——棉被柔软光滑。 ——她的肌肤却比棉被还要柔软,还要光滑。 符生拊掌笑道:“好胆量,连寡人的女人你也敢动?” 笑语间,已抽出悬在榻边的龙吟刀,虎吼一声,掷向叶孤星的门面。叶孤星美人在怀,似已如醉如痴,也不看刀,只是右脚漫不经心地斜踢而出,正中刀柄。 龙吟刀被他一踢,旋转着飞向龙榻,“刷”的一声插入刀鞘,仿佛不曾拔出来过。 符生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你的兄长来了没有?” “相候多时了!”这个声音不缓不急,不卑不亢,却是从阁顶之上传来。 符生一惊,道:“孤舟先生?” 叶孤星也道:“果然大哥又比我先来一步。” 话音刚落,门口已多了一个人。黑衣如漆,与叶孤星毫无二致。 ——他竟然和叶孤星长得也格外相似! 可是他的神情,却比叶孤星更加清爽,更加冷酷。他目光如电,看着叶孤星,看着他怀中的女人,道:“好色无妨,因好色而拖泥带水,延误正事,就未免令人鄙视了。” 说话间手一抖,剑已在手。 这柄剑黑如他的衣服,冷如他的眼神。剑光一闪,叶孤星的眉心已多了一点红。 ——一点红如豆。 那妃子原已吓的不敢做声,此时看叶孤舟出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叶孤星变色道:“一个月不见,你的剑又快了不少?” 叶孤舟却不再看他,向符生一揖,道:“陛下别来无恙。” 符生道:“孤舟先生最喜爽快,寡人也不就说废话了。寡人要你们到上郡去取一人前来。” 叶孤舟道:“何人?” 符生道:“具体情形赵仆射会作交代。寡人最多给你们三天的时间!” 叶孤星忽然道:“取一人花费三天,未免拖沓,我看两天就够了!” 叶孤舟冷冷看他一眼,道:“两天便不算拖沓么?”继而目视符生,道:“陛下放心,一天后一定将人完好带来。”符生闻言大喜道:“好极好极,明日此时,寡人设宴为两位接风!” 。 马嘶声起,马嘶声落,马已在百里之外的驿站。 双孤一跃下马,向站前的两位接待者道:“喂马!”那人接过马缰,再看时去见叶孤舟和叶孤星却已步入驿馆。 。 驿馆的陈设很简便,酒菜也很简单。 叶孤星豪饮一口,环顾四周,只见馆座多空,只有八九人而已,而八九人中,又只有一个女人而已。 这个女人虽然算不上秀色,但却散发着质朴无邪的乡土气息,无论谁都不难看出,她是一个很乖的农家女子。 她的邻桌,却坐着四个皮糙肉厚的大汉。 四人大碗喝酒,大碗吃肉,交谈甚是得兴,只是有些粗俗。这样吃着喝着,渐渐有人酒酣耳热,冲那女子叫道:“兀那女娃,你却只一个人吃小菜?来来来,大爷跟你喝一碗!” 他一手端着酒碗,摇摇晃晃站起身,一步步向那女子挨过来。 农家女赶紧起身躲避,醉汉一个不留神,撞在一旁的木柱上,他疼的抱头后退,却又被凳子绊了一下,头磕在桌角之上。 ——叶孤星又饮了一大口,喃喃道:“喝酒喝成这样,实在是对酒的的侮辱。” ——叶孤舟却夹了一块牛肉,面无表情地嚼着。 这时又有一个大汉伸手去抓那女子,她惊骇之余,转身就要出门,不料门口已被另一个大汉堵住。 驿馆的小二见状连忙上前道:“客官休得胡来……”话没说完,早被一个大汉劈头打翻在地。那大汉自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来,喝到:“哪位不怕死的,来跟爷爷这把刀打个招呼?” 。 叶孤星忽道:“这家伙活的不耐烦了。” 声音虽轻,却给握刀大汉听在耳里。他把刀一抡,道:“兀那黑鸟,谁活得不耐烦了?” 叶孤星闻言,也不答话,只是缓缓举起酒杯送在唇边,一饮而下。 叶孤舟知他杀机已动,却不阻拦,淡淡道:“不要让我等。”他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然后霍然起身向门外走去。 门口那位汉子道:“啊哈,想走?”说话间一拳捣向叶孤舟,他人摇摇晃晃,拳却势若奔雷,显然也是练过几手真功夫的会家子。 叶孤舟侧身避过,两人身形一错,那汉子忽然间就像一滩烂泥似的软软倒下。 门外雨未犹停。叶孤舟伸手打开黑色的伞,头也不回地走入雨中。 马棚边地饲马老翁见他出来,道:“这雨渐渐小了,客官不等放晴再走?” 叶孤星道:“就走。” 老翁道:“来时记得两人呢。现在一个人走么?” 叶孤星摇摇头道:“有劳老人家把两匹马都解了来。” 。 马是黑的,就像他的衣服一样黑,像他的剑一样黑。 叶孤星一跃上马,正好看见一人自门口走出来。 ——这个人当然就是叶孤星。 叶孤舟看他上前,也不吃惊,道:“这次还算快。” 叶孤星道:“若非顾着和那女娃儿说话,这会儿也早在马上了。” 叶孤舟淡淡道:“时间有限,出发吧。” 说话间策马扬鞭,一骑驰入茫茫烟雨中。叶孤星答应一声,跃马追了上去。 。 雨声。 马蹄声。 马蹄踏水声。 水花一片一片自马蹄边飞溅开来。 马蹄踏水声。 马蹄停。 雨停。 。 二百里外。 路边。 一个衣衫破碎的少年,端着一只破碗,道:“两位爷行行好,行行好……” 叶孤舟人在马上,目光却变得慈和起来,伸手摸向怀中,道:“你多大了?” 少年见状,知是给钱的好兆头,道:“我……我十九。” 叶孤舟摸出的竟然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他看着少年,道:“你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少年垂头道:“没有——我……我是孤儿。” 叶孤舟听到“孤儿”两个字,目光一闪,道:“你是孤儿?” 少年道:“是,我十三岁的时候父母就都不在了……” 叶孤舟忽然不说话了。 身后的叶孤星驱马上前,冷冷道:“你为何行乞?” 少年凄然重复道:因为我是孤儿,我是……” 叶孤星道:“你四肢俱全,年华正茂,只因是孤儿,便自暴自弃,当路行乞?” 少年道:“可是我……” 叶孤星道:“你十三岁父母不在了,我兄弟却是从一出生就被抛弃……孤儿,这是何其神圣的一个词,似你如此,岂不丢了天下孤儿的脸面?” 叶孤舟面若冰霜,竟已不想再多说一字,随手将千两银票抛向空中,挥鞭拍马,踏水而去。 少年看着空中的银票,伸出双臂去逮。这一刹,他看着阳光下缓缓飘落的银票,眸中似乎升起了无限的贪婪,无限的希望。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天空中的那一张银票。 ——他当然没有看见叶孤星的微微一举手,当然没有看见举手间的剑光。 忽然间,一切都不见了。 黑暗。 只有黑暗。 天空消失了,银票没有了,希望破灭了。 少年缓缓倒下,倒在路旁的水洼中。他倒下的时候,叶孤星的马已经驰出很远。 银票飘落,落在少年的脸上,被积水淹没。 。 快马如风。 三百里外,上郡。 雨后的阳光色分外美丽,街上的人渐渐也多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处豪华的所在映入眼帘。叶孤舟随意一瞥,道:“千杯不醉?” 叶孤星恰巧也看到了,道:“这酒楼好气派!” 叶孤舟勒马跃下,道:“上郡已到,按仆射的描述,帝子阁应该已不远了。好好吃一顿,休整一下就去取人。” 叶孤星也一跃下马道:“好!” 第四集 年少自轻狂 五十集长篇巨制《大英雄之天下第一剑》 第四集 年少自轻狂 剑是名剑,人非凡人。非凡的人佩着光华绝代的宝剑,那是种什么滋味? 。 剑在桌上,鞘表纹龙雕鹰,古意盎然而不失新锐。这样的珍器本已举世难求,何况剑的主人是当今名动八荒、誉满六合的大人物! 。 秦冲又斟了一碗酒。他斟酒的姿态很平凡,简直就是倾倒;他喝酒的姿态也很粗放,仰头便喝,眨眼的功夫碗中酒已尽数变成了空气。 你若是认真观察,一定会发现:非凡的大人物所做的事,恰恰是人们以为平凡的事。很多时候,你只要做一件非凡的事就可以成为一个大人物,所以说,真正的大人物也并非事事都非凡。 。 秦冲当然也是大人物。 。 酒楼喧闹非凡,伙计们都忙着招呼客人——“有秦冲的地方,就不会感到寂寞”,这句话是流传了很久的江湖名言。 秦冲夹了一块特大的牛肉放进嘴里,又倒了一碗酒。 酒时好酒。陈藏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竹叶青、醉太白按照特有比例调和,再用烧刀子、浓茅台冲烈,最终以江南最负盛名的水薄荷浸过的酒自然不会是凡酒。 ——这种酒,岂非也是当世无两? 。 牛肉还未咽下,秦冲就听到有人向他打招呼。 “你就是秦王剑的主人?” 声音冷漠,却是出自一名劲装少年(聂远饰)之口。这少年笔直地站在桌边尺许处,目光澈若秋水,寒似玄冰,貌甚俊伟,全身上下散发出三分盛气,两分傲气,一分斗气。 秦冲看他锐气非凡,不禁为之一摄。 “我是秦冲。” “这就是名动当今天下的秦王剑?” “如何?” “好,从现在开始,它是我的了!” “小小年纪如此霸道?”秦冲莞尔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王谢!” 。 王谢,这个名字岂非也颇具王霸之气? 秦冲一边斟酒,一边道:“你总算还懂得用‘在下’二字。” 王谢微微扬眉,冷道:“我以‘在下’自称,已算客气于你。若换了别人,恐怕就成‘在上’了。” 秦冲微笑道:“哦?那你为何要‘客气于我’?” 王谢道:“只因我敬你是个大人物!” 秦冲道:“你知道我是大人物?你知道大人物有什么含义?” 王谢缓缓将目光移向桌子上的宝剑,道:“我不知道大人物有什么含义,但我知道大人物的剑一定很好使。” 。 秦冲仰首豪饮,只见他喉结滚动,碗底已朝天。他忽然重重将空碗往桌上一放,喝道:“佳酿已尽,宝剑在此,君既向往,何不来取!” 王谢见他豪兴大发,一股傲气油然而生。 他朗声道:“好,我要在一招之间取你宝剑,一招过后,你不可再来纠缠——我不愿伤你……” 话犹未已,秦冲已开始大笑。 “少年气盛如满月,一如我当年风采。只是小兄弟这牛皮也吹的忒大了……” 王谢叹了口气,道:“为什么每一个与我交手的人都要说我吹牛?难道人们都不知道天外有天么?” 秦冲依然在大笑,道:“天外的确有天,人外的确有人。你既知道这个道理,就更不该口出狂言。你年少难免疏狂,此番败于我手后可要学得谦虚些了。” 王谢竟也淡淡一笑,道:“还未交手怎知我会败呢?” 他这一笑使得冷峻的脸上跟更添生机,酒楼中的几位少女不由看得痴了。 。 秦冲竟已微微合上眼皮。高手过招,往往重意而不重形,他莫非要闭着眼睛来接王谢此招? 王谢见他神定气闲,貌甚凝详,似已拈花得道,杀青封笔,不由暗暗叹服大人物的气宇。 。 静。 一切嘈杂声一下子似已都不存在。 静得只有呼吸声。 心跳声。 。 秦冲忽然道:“等等。” 王谢道:“如何?” 秦冲凝然道:“你且平座。”顿了顿,又道:“酒来!” 那酒家只是敬重为人,一直暗睹他饮酒风采,此时闻得使唤,霎便恭然捧酒上前。他素知秦冲豪爽,也便舍了杯盏,代以硕坛。 王谢本已蓄势将发,但亦知秦冲为人刚正,一时也不愿拂逆其意,遂移步就座。 秦冲见他步动稳健,虽已入座而毫无怠惰姿态,暗自叹道:这少年本身岂非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看着王谢,道:“你可看到了一坛酒?” 王谢道:“我只看到一个酒坛。” 秦冲无语,良久,方缓缓说道:“我只望你莫也只看到一柄剑。” 王谢将目光缓缓移向秦王剑,凝视着,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我看到的是剑的品质,剑的精魂!" 秦冲的目中忽然闪出几许异样的光芒。 王谢继续说道:“我入千军如无人之境,如果只是看上一柄剑,何不潜往皇宫大内搜索?” 秦冲道:“大内兵器凡千万种,虽只是十八般基本构造,衍生之形态却花样颇繁。你确实意不在剑形。” 王谢峻然道:“真正的剑客杀人从不用剑。” 秦冲一拍封泥,边斟酒边道:“哦,那他用的是?” “是剑意,”王谢道:“意气所之,胜之不武。” 秦冲仰身大笑,连声道:“高妙,高妙,这高妙出自一名后进之口,才是真正的高妙。江湖多风险,英雄重意气,秦某平生,就喜欢结交重意气的朋友!” 他一拍酒坛,朗声道:“剑本无意,因人得之。且共把这坛好酒吃尽了,秦王剑归你就是!” 王谢目光如电,道:“这柄剑由来已久,侠名广传。我要的便是侠气相随。可是你的话却令我改变了主意。” 秦冲一怔,道:“:哦?” 王谢思然道:“剑本无意,因人得之。既然这样,只要心中有侠,即使草木枯枝也可与宝剑争辉的。我何必非要宝剑不可呢?” 他接过酒碗,昂声道:“我虽视天下人如无物,却无论如何不愿错失你这样的朋友!” 。 酒楼恢复了喧闹。有秦冲的地方,果然不会感到寂寞。 你若能亲眼目睹这样一段非凡的友情的诞生,你也不会寂寞的,不是么? 。 碗落,碗起,碗在空中相碰。 坛满,坛空,坛在桌上翻倒。 。 秦冲似乎有些醉了。 他醉的时候,目光如海雾似的朦胧,朦胧之中,又透露着一线光明。 天上地下,只有胸怀天下而无羁于世的人,才能够拥有的光明。 王谢却没有醉的意思,尽管他喝的并不比秦冲少。 他就像一块寒冰,不会被任何事物融化。酒,只会让他更加清醒。 天上地下,也只有天生傲骨且无所畏惧的人,才能够拥有的清醒。 。 他们就那样看着对方,一个看着自己的过去,一个看着自己的未来。 没有人会懂,他们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秦冲缓缓将目光移向酒坛,道:“坛中的酒已空了。” 王谢也看了看酒坛,道:“坛中的空气却满了。” 秦冲的目中又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半晌,方悠悠道:‘这就是岁月。” 王谢道:“也许还是人生。” 秦冲又开始大笑。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少年,不仅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还是一柄藏锋的宝剑。 。 出鞘的剑锋芒再利,毕竟一览无余;藏锋的剑虽然无奇,但却深不可测。 秦冲似有意一测王谢之深浅,悠然道:“坛虽已空,你我面前却还各剩一杯酒。” 王谢点头,道:“不错。” 秦冲笑道:“我们何不比一比,看看谁先喝完杯中的酒?” “这有何难,”王谢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 蓦见手影一闪,酒杯却先被秦冲夹住。王谢并未料到此着,所幸应变奇快,另一只手在桌下一拍,杯底受力,杯中酒激射而出。 秦冲忽见一支酒柱射向王谢张开的口,心叫不妙,但他亦非等闲,双手一按,酒杯便从指间弹起。 那酒杯去势甚急,快如流星,竟然后发先至,将空中的酒柱收入杯中。 只这一刹,王谢已伸手捏住酒杯,送向唇边。谁知秦冲在弹杯时已在酒杯上做了手脚,那酒杯两侧竟开了两个指控大小的漏洞,杯中酒自洞孔流泻下来。 王谢之喝了一小口,其余大半却被秦冲在下用碗接入。匆忙看时,秦冲已将酒碗送到口边。 此时夺碗已迟,王谢忽念及秦冲面前也有一杯酒。他伸手在桌面上一拍,那酒杯就跳起来,竟撞在碗底。 一声脆响,碗底和酒杯俱裂。秦冲也只喝了一小口,余下的酒又被王谢在下用碗接住。 秦冲似有所预料,及时用另一只手按住王谢的手腕。二人定睛一看,万种虽然有酒,却混入了碎片,于是相视而笑,一起放手。 。 秦冲摇摇头,道:“我们谁喝的多一些呢?” 王谢道:“你。” 秦冲微道:“怎么是我呢?” 王谢道:“我觉得自己只喝了一点,连舌头也没沾湿。” 秦冲打了个哈哈,道:“你谦虚起来,丝毫不比骄傲时逊色。” 王谢想了想,道:“谦虚本身,岂非就是骄傲?” 秦冲思然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王谢笑了笑,道:“因为你是个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总是会认真倾听别人的话的。” 他这一笑,竟也有些倾国倾城的神采。 你如果亲眼看见王谢的笑,也一定会为之倾倒的。这笑容似乎很平淡,却又无比矜持,更可贵的是它的真诚。 。 这时,一个霓裳羽衣的女子走了过来。 她的衣裳实在很美,竟似流云织成,每一处舒卷都无比自然。更漂亮的是她的衣领,自颈末向双肩分开,斜逸过耳,内掩云鬓、外衬流苏,宛然如在画中。 她的衣裳极美,和人一比,却又不算什么了。她的每一寸肌肤,竟不似肌肤,而如月下的瀑布,从头流泻至脚,不见丝毫瑕疵。 华丽的外衣,比起一身清纯的颜色,不过是陪衬罢了;倘然她的内心世界又是极其美丽,那么,这一身肤色是否亦不足为道了? 。 司徒静璧美在雅,她却是美在纯。 她一步一步走来,在桌边尺许处立定。 “这就是名动当今天下的秦王剑?” 她这话,竟与王谢适才所说别无二致。 “如何?” 秦冲所言,亦如先前。 “好剑……”她意蕴未绝,却不再说下去。 秦冲似已痴了,他看着她,道:“你喜欢?” “喜欢。” “你喜欢,它就是你的了。” “为什么?”这个问题她本无需问,可是她却问了,而且问的无比真诚。 “因为,我也喜欢。” “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这个问题秦冲本不该答,可是他却答了,不带丝毫犹豫。 “你喜欢,我就是你的了。” 她话音刚落,秦冲开始大笑。他看着王谢,道:“你信不信?” 王谢依然笔直地坐着,脸色淡定如常。他竟然真的像一块寒冰,不会被任何事物融化,酒如是,色亦如是。 但他却坚定地说了两个字:“我信。” 。 就在这时,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酒楼。 他们的眼神,就像狼一样冷酷。 他们的脚步,却像猫一样轻捷。 ——他们当然就是叶氏双孤。 。 小二迎上前道:“实在不好意思,客官,今天位子已经满了……” 叶孤星闻言一怔,道:“满了?” 小二赔笑道:“是,是……” 叶孤舟缓缓自叶孤星背后走出,淡淡道:“腾出一个桌子来。” ——他的手里已多了一张千两银票。 小二道:“客官真是大方,只是十分满了,实在没法腾出来……” 叶孤舟微微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们走罢。”转身要离开时,却无意中瞥见桌上的秦王剑。 他平生嗜剑,一看便知是剑中极品,喃喃道:“好剑。” 叶孤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看到了一个绝色美人,也喃喃道:“好,很好。” 。 他竟不犹豫,径向走了过来,道:“姑娘好。” 霓裳女子回眸一望,道:“你……” 叶孤星道:“在下叶孤星,赏识姑娘姿容,想请姑娘喝一杯酒。” 霓裳女子未料他竟如此直接,环目一望,道:“喝一杯酒?” 叶孤星见他四望,道:“姑娘可是担心没有空位?”他手一抖,长剑如虹,刹那间已抵在后面一个客人的眉心之上。 夹菜的筷子顿在半空。 那客人颤声道:“饶,饶,饶……” 他说了半天,一个“命”字也没说出来。叶孤星却已还剑入鞘,取出三张银票放在他面前,道:“三千两银子,借座位一用。” 那客人惊骇之下又遇惊喜,试探着抓过银票,起身道:“好好好,正好我还有事,这……这就告辞了……” 。 叶孤星伸手一引,道:“姑娘请。” 霓裳女子却道:“对不起,我不喜欢喝酒。” 叶孤星道:“我请喝的酒,姑娘非喝不可。” 霓裳女子一怔,道:“非喝不可?” 叶孤星道:“不错。” 霓裳女子眨巴眨巴眼睛,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偏不喝,绝对不喝。” 叶孤星举杯道:“你不喝?” 霓裳女子摇摇头。 叶孤星道:“你不喝,就会跟这酒杯一样——” 霓裳女子道:“酒杯?这酒杯怎么了?” 叶孤星合掌一握,再缓缓摊开手掌,那酒杯竟已化成碎屑粉末,他伸手一翻,那些粉末就缓缓飘落向地面。 霓裳女子却不怕反喜,道:“有意思。” 叶孤星道:“有意思?” 霓裳女子回头对秦冲道:“喂,你看这个多有趣?” 秦冲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孤星的举止,此时终于道:“还有比这更有趣的。” 他忽自摸出一锭满银来,道:“这位朋友捏碎了一个酒杯,可是要赔的。” 王谢故意道:“怎么赔,赔多少?” 秦冲也学着叶孤星的样子屈指一捏,又缓缓摊开手掌。众人看时,那锭银竟分成了三瓣。秦冲取出其中的一瓣,道:就赔这个数。” 他展臂一挥,那一瓣碎银就破空飞出,不偏不倚,钉入店小二身边的木柱之中。店小二吃了一惊,道:“这是?” 叶孤星也变色道:“你是谁?” 。 突听一人道:“他自会赔,何须秦先生破费?” 寒光乍现。 一剑破空。 剑尖不偏不倚刺入那瓣碎银之中。 剑柄一转一收,已将那碎银自木柱中拔出。 叶孤舟伸手取下剑尖上的银子,缓缓向秦冲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依然像狼一样冷酷。 ——他的步子依然像猫一样敏捷。 可是冷酷之中,却多了几分淡定;敏捷之中,也多了几分稳定。 ——高手过招,一定需要淡定,需要稳定。 早在很多年前,他就体会了到这个道理。叶孤星也体会到了这个道理。可是叶孤星还是都不如他淡定,不如他稳定。 ——是不是因为好色的人,总难免有些浮躁? 。 叶孤星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色。 叶孤舟的弱点,没有人知道。 。 叶孤舟终于走了过来。他似有意又无意地看了一眼叶孤星,继而目视着秦冲,道:“这银子还请秦先生收好。” 他竟又缓缓将那瓣碎银放在桌上。 放在秦冲的面前。 秦冲却不看银子,只看着叶孤舟的脸,道:“你认识我?” 叶孤舟道:“不认识。” 秦冲道:“你知道我姓秦?” 叶孤舟看着桌上的秦王剑,道:“我不认识秦先生,却认得这把剑!” 秦冲哈哈大笑,道:“看来这把剑竟比我还要有名……”一边笑,一边随手去摸桌上的那瓣碎银,忽然间就变了脸色。 ——那瓣银子刚被他手指一碰,竟然也散为一团粉末。 ——就像叶孤星捏碎的那只酒杯一样。 。 也就在这一刹那,叶孤舟的剑出鞘。他的剑一出鞘,叶孤星的剑也出鞘。 两道剑光竟似心有灵犀,一齐飞向秦冲! 。 有时候,默契的形成,只需一个眼神。 ——没有人知道,为了达到这样的默契,兄弟俩曾经进行过多少次的实战和演习。 。 就算秦冲有多大的本领,现在也已迟了。 ——更何况是在惊愕之下! 宫中有一段话说的很妙:叶氏双孤,杀人如舟行水上,过不留痕,又如流星破空,奇快无比。 这句话不光将叶氏双孤的名字巧妙地嵌了进去,而且准确的形容了双孤各自的特点。 叶孤星杀人,讲究的是一个快字。 ——他曾在做爱的时候,一剑破门,杀了传信的奴才。 ——也曾在谈笑的时候,取了驿站中三个大汉的性命。 ——还曾在赶马的时候,随便抹了那孤儿乞丐的脖子。 而这些人死的时候,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更可悲的是,他们连自己为什么会死都不知道。 叶孤舟杀的人却不多。 不是因为他的剑没有叶孤星快,而是因为他不屑与杀。 他认为自己的剑是高贵的。 他的剑只杀高手,不杀庸才。只杀豪杰,不杀宵小。 ——这也许也是双孤最大的区别所在:一个有杀无类,伪君子也好,真小人也好,只要触犯了他基本上就死定了。一个则是居高临下,寻求突破,追求超越,绝不轻易污染手中的剑。 此刻双孤竟然同时出手,这世上能抵挡这要命一击的人实在不多。 。 可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 ——年轻人的造诣,似乎经常容易被轻视,被低估。 整个过程中,王谢一直很安静。 安静地看着叶孤星捏碎酒杯。 安静地看着叶孤舟将碎银取出还给秦冲。 甚至在秦冲捏碎银子的时候,他也才说了一句话。 ——叶氏双孤当然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安静地少年,竟然就是能够独挡他们联手一击的人!!! ——————2011年5月6日 2点41分3秒(第四集完) 第五集 我剑绝寂寞(上) 五十集长篇巨制《大英雄之天下第一剑》 第五集 我剑绝寂寞 静。 酒楼忽然间又变得寂静。 万物都似在刹那间归于沉寂。 ——一滴汗水,自叶孤星的鼻尖滑落。 汗咸。 ——咸如死鱼的味道。 死亡,本来就遥遥无期,却又近在咫尺。 ——无论谁都有死的一天,可是除非有所预谋,无论谁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才会死。 叶孤星当然也一样。 王谢的剑,既不如双煞的亮,也不如双煞的寒。他的剑,只不过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铺,由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花了半天的时间打成。 那个铁匠技艺虽然不够精湛,为人却很厚道。所以用料并没有省,所以这把剑唯一的特点也是宽厚。 又长又宽又厚。 。 此刻,宽厚的剑刃就横在叶孤星的颈间。 剑尖却抵在叶孤舟的眉间。 ——叶孤星的剑停在秦冲的胸前。 ——叶孤舟的剑停在秦冲的眉间。 画面似已定格。 光阴不再流转。 此刻,叶氏双孤中,无论是谁只要再动一下,都可以置秦冲于死地。 但他们没有动。 也不能动。 ——一刹那间,当世三大高手的生死,竟都捏在这个少年剑客的剑柄之上。 捏在他的手上。 。 突听霓裳女子拍手笑道:“我最喜欢看男人打架啦。有趣,有趣。” 秦冲上半身不动,只是右手缓缓伸出,抚摸着桌上的酒坛,失笑道:“打架?有趣?” 霓裳女子道:“你们男人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小则三两相争,大则举国征伐,不仅浪费生命,浪费时间,还给人当笑话看,岂不有趣?” 王谢似有意若无意地叹了口气,道:“有趣,有趣,简直比耍猴的还要有趣。”他的目光滑过叶孤星的脸,与叶孤舟的眼神一交,道:“我看我们不要在女人面前丢人了好不好?” 叶孤舟面无表情,轻轻吐出一口气,淡淡道:“好 。” 叶孤星却冷冷道:“你先撤剑。” 王谢也不犹豫,伸手一抡,那柄又宽又厚的剑就自空中划了一个半圈,被插进悬挂在后背的剑鞘。 。 他的剑一入鞘,叶氏双孤的剑也入鞘。 ——二人虽然举手杀人宛若家常便饭,到底也信于然诺。 盗亦有道,否则不足称大盗。 ——更何况他们盗的,不是琐碎财务,而是苍生的性命! 。 霓裳女子这才笑道:“看来男人虽然无趣,却还不算太笨。” 秦冲伸了个懒腰道:“女人呢?” 霓裳女子道:“女人恰好相反。女人不但有趣,而且十分聪明。” 秦冲道:“哦?” 霓裳女子道:“只可惜有时太聪明了,反会被聪明误。” 秦冲故意叹道:“想不到你对男人和女人这么有研究。” 霓裳女子道:“这些话却不是我的,而是我弟弟的一句名言。” 秦冲道:“你弟弟?” 霓裳女子道:“我弟弟也是男人,可是他却比你们都懂得享受,比你们都要聪明。” 王谢忽然道:“你弟弟是谁?” 霓裳女子自然而然地一笑,一边款款而坐,一边道:“呵呵,他的名字叫花非花。” 。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帝子阁四公子在江湖上的名气并不小。 ——花非花却是四公子中名气最大的一个。 叶孤星也已在刚才空出的桌边坐下,闻言诧道:“风流才子花非花?” 叶孤舟也已落座,笑道:“帝子阁四公子之一花非花?” 霓裳女子道:“不错。” 叶孤星道:“很好,早闻风花雪月四公子各怀奇才,今日正好一一领会。” 叶孤舟也已落座,一会儿看着桌上的秦王剑,一会儿又王谢,此时终于忍不住道:“小兄弟好剑法。” ——其实这句话早在众人的心中盘绕,只是谁也没有点破而已。 却听王谢道:“我没有剑法。我只有一剑。” 叶孤舟道:“一剑?” 王谢道:“不错。与人交手,只用一剑。一剑如果不胜,多半就要落败了。” 叶孤舟目光一凝,叹道:“哦,那你这一剑,可曾败过?” 王谢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遥远,思然道:“第一次出剑,我花九剑击败对手。回去以后,我以为会师父会表扬我,可是他的眼神却像冷月一样黯然。” 叶孤舟道:“第一次的对手是谁?” 王谢道:“南宫迟。” 秦冲忽道:“南宫世家的少主?” 王谢点点头道:“师父要我再练一月。一月之后出山,我以七剑取胜。那次的对手是谷泽。” 秦冲道:“河东大盗,谷泽!” 叶孤舟道:“谷泽比南宫迟厉害些。” 王谢道:“所以我才高兴地去向师父说明自己的进步。但是他的神色还是一样的索然。他要我继续练剑。” 叶孤舟目光忽然变得像有股一样深邃,道:“你又练了一个月?” 王谢道:“我每一次下山,对手都会更加高明一些,我用的剑招却比前一次少一些。直到我只用一剑——” 叶孤舟道:“这次你师父怎么样?” 王谢淡淡一笑道:“那次他的目光比先前还要寂寥,就像天际的孤鸿……” 叶孤舟叹了口气,道:“只恐那不是寂寥,而是孤独!” 王谢道:“那次他只跟我说了两句话。” 叶孤舟道:“什么话?” 王谢道:“他说,你的剑还不行。” 叶孤星一直没有插嘴,此时忽然道:“已经练到一剑必胜的地步,还不行?” 叶孤舟却惊道:“他真的这样说?” 王谢道:“我也奇怪,于是反复追问,为什么还不行。我问他是不是还不够快,他摇头,问是不是还不够准,他也摇头。我跪拜问师父,接下来我还要练多久,要怎么练……” 叶孤舟沉吟道:“也许……你已无需再练。” 王谢微微一怔,目光一闪,道:“他正是这个意思。他说,你不用再练,也不能再练,现在你需要的是悟剑,不是练剑。” 叶孤舟目光一凛,道:“所悟何剑?” 王谢道:“无剑!” 叶孤舟道:“无剑?” 王谢道:“我当时也不懂,直到后来与多人交手,才渐渐明白,师父是要我手中有剑,心中无剑!” 叶孤舟喃喃道:“手中有剑,心中无剑……” 王谢道:“只可惜我虽然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却无法达到他的境界。我忘了所有的剑招,却忘不了这一剑。” 叶孤舟道:“忘不了这一剑……这全神贯注,例不虚发的一剑!”他目光如电,忽然一掌拍落,冷冷道:“你师父是谁?” 这一掌不胜激动,桌角也被斫下一大块来,掉落在地。 王谢见他举止,也不吃惊,满怀敬意地吐出四个字: 司空,孤鸿。。 司空孤鸿,这个名字,总不免给人以无尽的遐想。 ——天空中的一只孤鸿,它来自何方,它去往何处,它又为何离群而孤飞? 无论是谁,只要看过司空孤鸿一眼,都会有一种感觉,感觉他的人一如他的名字,感觉名字已与他的人融为一体。 叶孤舟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他默然。 他在想。 却听叶孤星在一旁失声道:“司徒静璧!司徒静璧女子身边的剑客!” 叶孤舟目光一闪,道:“是他……竟然是他。” 王谢道:“你们认识师父?” 叶孤星道:“我……” 叶孤舟忽然起身,截道:“我们走。” ——他就那样轻捷地走了出去,临别还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秦王剑,但却没有回头。 叶孤星见状也站起身来,可是他却没有立即跟上去。 他一步一步走到桌边,道:“这把剑我要了。”话音一落,右手忽然递出,抢向桌上的秦王剑。 这一次秦冲没有动。 王谢也没有动。 ——出乎意料地,他的手轻而易举地触到了秦王剑。 这柄当世无两的宝剑,竟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被他拿在了手里。 秦冲既不阻拦,也不抢夺,只是看着霓裳女子,微笑道:“他要这把剑,你同不同意?你若不同意,我可以叫他还给你。” 霓裳女子笑道:“我虽然喜欢这剑,却实在不想要。” 秦冲目光王谢,道:“你呢?” 王谢思然道:“只要秦冲在,世上就会有千千万万的秦王剑。而这一把秦王剑,到了别人手里,就未必再是秦王剑。” 秦冲哈哈一笑,对叶孤星说道:“不错,这是什么剑,取决于你用这柄剑做什么事。” 叶孤星本来也诧异竟没有受到拦阻。 此刻,他不光诧异,而且还产生一种奇怪地感觉。 ——这种感觉,几乎令他无法再呆下去。 ——像他这样的人,本来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可是现在他分明已经有了,而且还很强烈。 。 当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去争夺一件你视为尤物的东西,忽然发觉这件东西已被人们弃如敝屣的时候,那是种什么感觉? 叶孤星此刻不仅感到惭愧。 还感到失败。他本自负为一代用剑宗师,对于剑道为上、剑法为中、剑器为下的道理,他自然再了解不过。 可是他此刻却为了一件剑器而强行出手。倘使秦冲和王谢中的任何一个出手相争,双方各凭本事决一高下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谁都没有出手。 此地无招胜有招。 此时无声胜有声。 叶孤舟忽然又返身走了进来,走到叶孤星的面前。 他竟自叶孤星手中接过秦王剑,双手呈给秦冲,道:“秦先生只有一个,秦王剑也只需这一把。” ——这等于又把秦冲的“无招”还了回去。 ——这一回合,没有刀光,没有剑影,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好似在攻心。真正的高手,往往也是心战为上,力战次之。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奥义,其精髓亦在于此。 。 当然,“好似”只是“好似”,“似”与“是”是有区别的。 ——相比力战而言,心战为上,可是心战本身,却并不足为上。 ——真正至上,应是无战,不争。 唯有博爱,才是宗师境界。达到博爱的境界,便不复轻易出手,即便出手,也是为了止杀,而非为了制造杀戮。 从这一点上看,叶孤星只能算是高手中的高手,却绝不是宗师。 ——叶孤舟呢? ——司空孤鸿呢? 。 秦王剑又回到了桌上。 叶氏双孤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秦王剑,甚至没有用过酒菜。 他们离开的时候就想来时一样的轻捷。 一样的迅速。 。 长街上的酒楼当然不止这一家。 现在他们已经又在一家酒楼中。 叶孤舟将盘中的最后一块牛肉放入嘴里,嚼碎,咽下,然后伸手在桌上倒了一杯酒,倒满,饮下。 “你可知我为何向秦冲出手?” “为何?” “为了秦王剑。” “那大哥又为何把秦王剑还给……” “还是为了秦王剑。” 沉默。 叶孤星举杯。 沉默。 叶孤星饮酒。 沉默。 叶孤星缓缓放下酒杯,道:“我懂了。” 叶孤舟道:“懂了?” 叶孤星道:“是。” 叶孤舟点点头道:“很好。吃好了没有?” 叶孤星道:“好了。酒也足了,饭也饱了。想必接下来该做正事了?” 叶孤舟道:“该做正事了。” 。 帝子阁并不难找,一则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有名,二则因为仆射赵韶给提供了地图。 ——地图是仆射专门命孙樱画的。 叶孤舟目视着帝子阁的大门,道:“此去凶险,万事小心。” 叶孤星微笑道:“如此最好。若无凶险反倒无趣了。” 叶孤舟再没有说话,揉身一跃,就像一只猫一样窜了过去。帝子阁门两侧俱是高大的修竹,他攀竹而上,借反弹之力跃入围墙。门外的两名守卫正要惊呼,突觉颈间一凉,叶孤星双手各捂着守卫的一张嘴,待他们倒下之后,这才推门而入。 树。 各种各样的树,一片片映入眼帘。 柳树和杨树下各躺了两人,梧桐树下躺了三人,叶孤星一看便知这些人是给叶孤舟点了穴道。 ——因为叶孤舟的剑,是绝不屑于杀这些人的。 此刻,叶孤舟的人就在一棵枫树下。 枫叶红,血一样的红。 这样的红,总不免令人想起一个人来。 此刻,这个人恰好就站在叶孤舟的对面,站在另一棵枫树之下。 ——红衣似血,似秋枫,无一丝杂色。 叶孤舟一看到他的衣服,就已猜出他是谁。只因江湖中,像他这样着装的实在不多,而帝子阁中,一身红衣的只有他一个! 。 叶孤星也立刻赶了过来。 他一到就看到了这个人,脱口道:“月公子?” 君如月目光如电,道:“欢迎来到帝子阁,在下君如月。” 叶孤舟看着他,看着他身后飘落的一片枫叶,道:“叶孤舟。” 君如月似乎吃了一惊,道:“叶氏双孤?” 叶孤舟淡淡道:“我兄弟来请一人去见王上。” 君如月冷冷道:“你们要带走司徒静璧?“ 叶孤舟道:“你已经知道了?“ 君如月道:“小花说,当今皇上还会派人前来,不料来的这么快。” 叶孤舟道:“知道也好。请阁主交人出来,我兄弟立即离开。” 君如月目光一闪,道:“交人也无不可,只不知两位能否见到阁主。请。” 。 剑已在手。剑红如他的衣裳。 君如月横剑迎风。 枫叶飘落。 。 叶孤舟再没有说话。此刻说话无异于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向来是双孤的大忌。 两片黑色的身影,一左一右向君如月冲刺过去——就像两匹狼,驰骋于广袤的草原之上,速度与激情都达到了极限。 人影交错而过。 叶氏双孤仍然在向前疾冲……冲过红色的枫林……冲过白杨……冲入一片绿色的竹林。 君如月这才倒下。 可是他虽然倒下,受得伤却不重。 ——就在那交错的刹那,他的红剑挡下了叶孤舟的一剑。 叶孤舟的剑被他一挡,顺着红剑划下。 君如月的手臂被划破。 他趁势倒下。 ——倒下的姿势,恰好避开了叶孤星要命的一剑。 ——本来直取咽喉的一剑,只削落了一缕头发。 交手刹那间。 生死一错落。 。 竹林间。 风声渐紧。 竹叶被吹响。 竹影斑驳。 风愈急。 。 叶孤舟道:“如何?” 叶孤星道:“还好。” 叶孤舟环顾四围,道:“好戏才刚刚开始,不要掉以轻心。” 叶孤星道:“我倒要……”话未说完,突觉劲风扑面,警觉之下立即向后急退,与此同时一剑刺出。 剑刺空,胸前的黑衣裂开一道口子。 ——一个翠绿的影子融入竹海。 叶孤舟忽然叫道:“背靠着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风声。 只有呼啸的风声。 没有人声。 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 叶孤舟背靠着叶孤星,道:“受伤了?” 叶孤星喘息道:“没有,好险。” 叶孤舟道:“想必是风公子到了。” 说话间,突见三根又长有粗的竹竿迎面飞来,叶孤舟喝一声:“躲!”他凌空翻起,脚尖在中间的竹竿上一点,身子前跃,一剑刺出! ——原来三根竹竿之后还有一柄飞刀! 叶孤舟一剑刺中飞刀,抡剑一挥,飞刀就旋转着飞向左边风声最急之处。 ——翠绿的影子又一闪,飞刀竟被接住,再次飞掷叶孤舟的咽喉! 此时叶孤舟飘然下落,变招不及,眼看飞刀又至,蓦见剑光一闪,竟是叶孤星跃起将飞刀刺落。 叶孤舟落地道:“此人的衣服与竹子一个颜色,快快离开此地!” 。 冲—— ————冲—— ————————冲—— ————————————劲风扑面 ————————————竹影倒飞—— 叶氏双孤的身影,一如两道黑色的闪电,自竹与竹的间隙间急刺而过。 风—— ————风—— ————————风—— ————————————风声如泣,如诉 ————————————翠竹如海~~~一排又一排~~~此起彼伏~~~ 风公子的身影,也早已与翠绿的竹色融为一体。 。 风公子不知在何处。 。 ——————————————————————风公子无处不在。 。 ——————无处不在的风公子,到底在何处? 。 竹子断裂声。 裂帛声。 叶孤星的胸前又被划开一道口子,背上也多了一道口子。 ——叶孤舟虽未中招,冷汗却已渐渐自耳鬓滑落。 。 竹林很大,而且错综复杂,饶是双孤势若奔雷,快如闪电,一时也看不出尽头所在。 ——仿佛闯进了迷宫一般,到处都是高大参天的竹竿,遮云蔽日地竹叶,斑驳陆离的竹影。 更可怕的是风公子的轻功。 ——神出鬼没。 ——如影随形。 这风公子果真就像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给人一种未知的恐惧。 ——双孤杀人举手间,风公子杀人却在无形间。因为无形,所以无法捉摸,甚至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 叶孤星喘着气道:“怎么办?” 叶孤舟道:“必须赶到空旷的地方去。你受伤了?” 叶孤星道:“轻伤不打紧。这厮功夫似乎一般,只是轻功忒高!“ 叶孤舟道:”我到竹梢上面看看,你掩护我!“说话间一剑刺出,将叶孤星身后飞来的飞刀击落,人如猿猴,在竹林间左纵又跃,一层层向最上面的竹梢攀援而上。 叶孤星劈断一根竹竿,削为数节,转眼间又递出两枚竹节,击落两把飞刀。他分心掩护叶孤舟,突觉身后风声加劲,当即看也不看,反手一剑刺出。 裂帛声又起。 一声。 又一声。 ——他的剑终于刺中了风公子! ——他的后肩也被风公子划出一道血口! 风。 风声又起,如呜咽,如画角,如波浪的翻卷声,大海的退潮声。 风公子终于出现了。 竹绿色的身影绕着叶孤星飞。 前面有影。 后面有影。 上下左右,东南西北,到处都是旋转的影子。 ——一个风公子,好似突然间变成了千万个。 ——竹林好似变成了梦境。 剑,紧紧的捏在叶孤星的手心中。 手心有汗。 汗湿剑柄。 他曾经无数次刺出那快如流星的一剑,每一次都可以毫无悬念的取了一个人的性命。 现在他当然也可以刺出一剑。 快如一闪即逝的流星的一剑。 可是现在他所面临的是千千万万个风公子,纵然他的剑再快,再不可一世,都不可能一剑杀千万。 ——只要他一剑失手,风公子就会乘虚而入,到时候死的恐怕就是自己! 。 其实真正的风公子只有一个,只不过他的轻功实在太高,所以他围着叶孤星飞转,就组成了一个个重叠的影子。 叶孤星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要他分辨得出,他就可以一剑成功。 ——可是到底哪一个才是影子,哪一个才是原身? ——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幻? 他只觉眼睛越来越花,心思越来越乱。突觉左侧异动,侧身急闪时,后颈已多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惊惶之下,反手一剑,再度向后刺出。风公子却又已到了前面。 。 飞刀在手,手已扬起。 风公子忽然不动了。 宛如一尊雕像似的定住。 这一刹,只要他发出飞刀,很可能就可以取了叶孤星的性命。 ——然而他的后颈也已为叶孤舟的剑尖抵住。 他的飞刀没有发出去。 叶孤舟的剑也没有刺下 第五集 我剑绝寂寞(下) 出了竹林,就看到了一条稍微见宽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叶孤舟边走边道:”高手还在后面。从现在开始,不光需要小心,更需要放胆。” 叶孤星道:“刚才只因那小娃儿人在暗处,才着了道儿。但只要明着来,高手何惧!” 叶孤舟淡淡道:“你虽然性急,却也放得开。” 说话间遥目一望,就看到了一座凉亭。 。 亭在小路中央。 想要过路,必先过亭。 。 亭中有椅,石椅。 椅上有人,老人。 老人的对面,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公子白衣,衣若白云。 老人举棋不定,公子却气定神闲,不时还观赏一下亭外的树,枝上的鸟。 他不光看到了树,看到了鸟,还看到了叶氏双孤。 他自然而然地招招手,微笑着示意叶氏双孤过去。 。 叶孤舟看他举手之间不胜风雅,道:“你猜这一关是谁。” 叶孤星笑道:“看来就是解语花说的弟弟了。这一关比刚才倒要轻松些。” 叶孤舟默然三思,少顷才道:“纵是风流才子,也不可掉以轻心。待会儿见机行事。” 他一步一步向凉亭走了过去。 ——这一刹,他忽然收敛了狼的冷酷,也不复猫的狡捷。 他走得很稳,很慢,时时准备应对一切可能突发的变化。 叶孤星就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的脚步同一个跨度,也同一个节拍,仿佛形成了一个整体。 。 凉亭。 老人的手还顿在空中。 棋在指尖。指纹就像年轮,一圈由一圈,记载着岁月的沧桑,也见证了人生的阅历。 ——这一着棋实在思考了太久。 ——幸好他的对手是花非花,而不是钱如席。不然钱如席一定会被气死。 叶孤舟终于走了过来,走进凉亭,走在老人的旁边。 他看着棋局,看了一会儿,忽然指向棋盘上的一点,道:”下这里。” 老人沉吟道:“这里……我看这里……为什么下这里?” 叶孤舟道:“只因棋子本该在此,也只能在此才不会输。。” 老人点了点头,但却并没有按叶孤舟说的下。他缓缓将棋子放回棋斗,道:“不论下在哪里我都输了。从你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我就输了。” 叶孤舟淡淡道:“你们都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但我不是君子,我只知道,取胜才是王道。” 花非花忽然笑道:“不是君子好。我最烦君子的规矩了。下棋就是下棋,管他什么观不观语不语的,随心随性就是了。“ 叶孤舟目光一闪,道:”花公子。“ 花非花看他一眼,微一点头,道:”不速之客,相必又是来取人的?“ 叶孤舟道:”不错。“ 花非花道:”能走到这里,确实有几分本领。“ 却听叶孤星道:”刚刚跟风月两位公子玩了两手。这一关怎么个过法,也不妨划出个道来。“ 花非花淡淡一笑,道:”你们要过关?“ 叶孤星道:“不错。帝子阁还有多少高手,今天正好一一领教?” 花非花伸手一指亭外,道:“高手不多。如果要过去的话,可以自便。” 叶孤星道:”就这样可以过去了?“ 花非花道:”当然。“ 叶孤星欲言又止,似乎在怀疑,在迟疑。突听一旁的叶孤舟道:“你为何放我们过去?” 花非花道:“只因我知道,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带走静璧的!” 叶孤舟道:“你如此肯定?” 花非花道:“当然。” 叶孤舟微微一叹,道:“当今王上呢?" 花非花悠然一笑,道:"就算大王带领千军万马,想要带走静璧,只怕也是不能的。“ 叶孤舟沉默了。 他想起了王谢。 ——一剑倾城的王谢。 然后他就想到了王谢说的话,想到了司空孤鸿。 ——莫非这个落寞剑客,竟然能够以一敌千万? ——除了他,到底还有什么能给帝子阁连王上都不惧的力量? 可是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冷酷,那么淡漠,不管司空孤鸿有多么厉害,不管帝子阁的水有多深,他也不会紧张,不会畏惧。 ——从成为大王身近身护卫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无路可退。 大王给了他们好酒。 给了他们美人。 给了他们自由出入王宫的权利,甚至是生杀予夺的权利。除了王上和王后,不论他们杀了哪一个人,都不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所以叶孤星连王上的传信人都敢杀, 连王上的妃子都敢摸。 可是权利总是与义务相伴随的。权利越多,越大,义务的分量也往往会很重,很重…… 他们的义务就是忠诚。 绝对的忠诚。 ——而且只对王上一人忠诚。 他们可以杀人举手间,可以做自己喜欢的许多事情,但却不能违反游戏规则。如果王上要他们取一个人,那么就算被砍断了四肢,就算遍体鳞伤,就算明知必死也得去取人回来。 这就是游戏规则。 也是他们的宿命。 叶孤舟没有选择。 事实上就算可以选择,他也还是会走下去。因为他也像司空孤鸿一样,需要对手。 高手是寂寞的。 ——有一种寂寞的滋味,也只有绝顶的高手才能体会。 虽然少年王谢一剑制止了双孤的出手,但那是在二人毫无预料和防备的情况下才成功的;虽然风无影在竹林中陷双孤于险境,那也是利用了独特的地利和独到的轻功才造成的。一旦面对面的光明对决,能和双孤中的任何一个分庭抗礼的实在不多,至于抵挡二人联合一击的人,就更加稀少了。 君如月就是一个例子。 。 叶氏双孤走下了台阶。 眼看就要走出凉亭,突听花非花道:“等一下。” 叶孤星回头道:“怎么,你后悔了?” 花非花摇摇头,朗声道:“如果碰到一个衣白如鱼肚的人,千万不要与他交手。” 叶孤星道:“为何?” 花非花道:“只要记住就好。你们可以随便跟孤鸿先生打,但不要对那个白衣人出手。” 叶孤舟也回眸,眼神竟似柔和了一些,道:“多谢。“然后就转身,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花非花看着他们终于出凉亭,走向幽静的小路,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道:”但愿他们不要与东方鱼白相遇……“ 对面的老人半晌无言,这时才道:”你关心太多,何苦自找烦恼?” 花非花轻轻叹了一口气,失笑道:“是啊,我又庸人自扰了!” 。 路已走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是台阶。 一级—— ——二级。 三级—— ——四级。 五级—— ——无极。 台阶很宽,很高,也很多,一眼望上去看不到尽头。尽头仿佛是无极的。 ——四面再没有路,如果要继续走下去,只能拾级而上。 路,只有一条。这就是帝子阁的风格。这种风格的好处就是一夫当关万夫难开,就是易守难攻。 叶孤舟只说了一字:“上!” 他忽然又恢复了猫一样的敏捷。这一次,他的动作又变得快起来。 奇快。 他不似在上台阶,而似在上坡。他一路蹿上去! 叶孤星也一样。他左脚尖点在下面一级台阶的边沿,另一只脚尖已落在上一级的边沿。 他们的脚步都没有踏实。 ——脚尖就像在琴弦上飞动的指尖,在阶与阶之间跳跃。 台阶虽多,上的却快。 上的虽快,台阶却多。 ——直到看到了最高处。 。 最高处的一级台阶上,赫然竟坐着一个人。 他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像一个死人。 一把未出鞘的剑,竖立在台阶上。他以手扶剑,茫然远望着脚下无数级的台阶,望着台阶以外的景色。也许他只是望着眼前的空气。 他的衣服是白的,鱼肚一样的白。他就像一尊白色的雕像。 ——叶氏双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刚被花公子提到的“忌与交手”的东方鱼白,恰好就在此处! ——就在最后一级台阶之上。 。 叶氏双孤当然看见了东方鱼白,也看见了他的衣服。 突然间,两个人都有一种感觉。 一种要命的感觉。 那种感觉是空,是死,是灰烬,是绝望。 ——东方鱼白看起来一点也不冷,一点也不酷。然而就是这种不冷不酷,却比任何冷酷都要可怕。 叶孤星自下而上看着他,道:“你是谁?”。 东方鱼白没有说话。 叶孤舟道:“我们不希望和阁下交手,借个路好么?” 东方鱼白没有说话。 他就像一个死人,死的彻底,死的不留一息生机。 叶孤舟道:“多谢。” 他向叶孤星使了个眼色,当即绕到台阶的左侧,缓缓而上。叶孤星会意,绕到台阶的右侧,一级一级慢慢踏上。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同等的高度。一左一右,形成一种平衡,将东方鱼白置于平衡的中间点。只要东方鱼白有所异动或突变,他们就会左右齐袭,联合将之绞杀。 可是东方鱼白没有动。 一直等他们一左一右走过身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他也没有动一下。 。 走上台阶,一片空旷映入眼帘。远远的,有座大阁楼。大阁楼一侧望去,还有几座小阁楼。 叶孤星忽然喘着气低声道:“快走,他是个魔鬼!” 东方鱼白还是静止。叶孤星的话,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他静如磐石,似乎你说他是魔鬼也好,是凡人也好,甚至说他是狗也好,他都不会争辩,不会发怒。 又走出数十步,眼见离东方鱼白越来越远,叶孤舟道:“就快到了,可能下棋的女子就在某个阁楼之中。……” 叶孤星哈哈一笑,道:“不知传说中的帝子可也在阁楼之中?” 叶孤舟凝然道:“有可能。” 叶孤舟低眉看着手中剑,手指轻轻抚过剑鞘,陶然道:“如以此剑斩下帝子头颅,胜斩千万凡夫,岂不快哉?” 话音刚落,突然就有一种感觉自身后传来。 ——杀气。 ——令人窒息的杀气。 东方鱼白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每走一步,杀气就迫近一分,叶孤星渐渐感觉呼吸亦不似平常般顺畅。 东方鱼白在离双孤十步远的地方立定,目光扫过叶孤星,道:“你杀帝子?” 叶孤星道:“我……” 东方鱼白道:“你杀帝子,我杀你。” ——他的语调还是一样的不抑不扬,语句还是一样的简扼凝练,令人无法插话,也无法接话。 叶孤星狂笑道:“你杀我?你可知我是谁?” 东方鱼白目光如灰,如空,如死水,道:“谁都一样。” 叶孤星止笑,道:“好,看看谁杀谁——” 。 黑色的身影,像甩出的墨;白色的身影,如飞出的羽。 叶孤星和东方鱼白同时冲出,冲像对方,那就像两只异阵的飞卒,同时冲向楚河汉界。 ——不论是汉卒过河,还是楚卒过界,都是义无反顾,无法回头的。 两个人都没有回头。 叶孤舟想起了花非花的话,急欲出言拦阻,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出言不及,只好出手。他也向东方鱼白冲了过去! 。 两条黑影,一条白影,一错而过。——那一刹,就像黑白太极图一样,由分离到融合再到分离。 。 血。 血如喷泉,如飞瀑。 泉涌。 瀑溅。 叶孤星的右臂被齐肩斩断! 这只用来挥剑的臂,臂上用来握剑的手,就这样被斩断。 这只杀人无算的臂,这只沾满邪恶的手,就这样告别了主人。 ——只是真正邪恶的,是这只手臂呢,还是它的主人? 。 东方鱼白的衣服依然白,白的如东方的启明,如鲨鱼的鳞片。 他不光懂得杀人,更懂得保持自己的干净利落。 他没有丝毫紧张,也没有丝毫得意,他的目光还是一样的没有生机,一样的虚空。 他转过身,道:”接我一剑不死,你还是第一人。“ 叶孤星面色惨白,目光中浮现出隐藏不住地痛苦之色,也许那不只是痛苦,也不只是凄凉,更加是绝望。 ——一个杀人举手间的剑客,出剑如流星的剑客,从此再也不能杀人,再也不能出剑,那是种什么滋味? 热。 断臂处如火灼似的热。 冷。 心深处如冰敷似的冷。 叶孤星忽然间变成了一只断翅的风筝,他在下坠。 他的生命在下坠。 他的所有的一切,荣誉,信心,傲气,都在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忽然扑过去,扑过去跪倒,跪倒在那只断臂跟前,跪倒在那把伴他风行天下的剑跟前。 他就像狼一样发出了哀嚎。 ——就像强弩之末,作出风中最后的哽咽。 。 叶孤舟看着他,看着这个手足情深的兄弟,看着这个末路悲吟的剑客,看着他像一只丧家之狗似的跪倒在地上,听着像一只被猎人刺中的狼一样的惨呼。 叶孤舟突然也感到冷。 ——从肌肤到骨髓的渐冷。 他不光冷,而且悲哀。 ——人们往往能从同类的现在,看到自己的未来。那会不会有一天,他的下场也会像叶孤星一样? 他一向面无表情,淡看一切,可是此刻目中却浮动着一股凄凉之色。他走过去,伸手去扶叶孤星起来,却被推开了。 ——昔日不可一世的孤星杀手,此刻已经自暴自弃。 已经麻木。叶孤舟的心更冷了。然而事实容不得他多想,也容不得他多做什么,因为东方鱼白又走了过来。 东方鱼白手中有剑。 剑未入鞘。 ——帝子阁中的人都知道,东方鱼白杀人,从来都杀的彻底。 王谢是一剑倾城,一剑过后,不论胜败都不再纠缠。东方鱼白杀人也只用一剑,只是他用一剑,只因他从来都无需用第二剑。假如有用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需的要,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用下去。 ——用一剑也好,用千万剑也好,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彻底地杀死要杀的人。 叶孤舟没有退避。 他从来不曾退避。 风。 风起。 黑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摇。 叶孤舟的目光又恢复了淡定。 ——适才若非他出剑相救,叶孤星只怕已经死在东方鱼白的剑下。然而他救得了叶孤星的性命,却救不了叶孤星一生的缺憾。 剑已在手。 剑黑如衣,如墨墨,如神秘莫测的命运。 ——命运,就被他握在手里,也许他也被握在命运的手里。 东方鱼白也一样。 。 就在这时,一人从阁楼里走了出来—— 帅气的脸。 悠然的神情。 如画的青衫影。 他走出来,淡淡道:“东方。” ——距离虽远,声音虽淡,但东方鱼白却已听到。 ——身为帝子身边的”一把剑“,对于帝子的声音,他总是很敏感,也很熟悉。 帝子就在大阁楼之下,似有若无地发出一声轻叹:“让他们过去吧。” 。 东方鱼白道:“好。” 他竟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丝毫犹豫。 他还剑入鞘,向叶孤舟道:“请。” 叶孤舟目光一闪,看着远处的阁楼、阁楼下的帝子,欲言又止。 沉默。 沉默。 他沉默半晌,突然看了一眼地上的叶孤星,道:”拿起你的剑来!“ 叶孤星木然道:”拿起……剑……我还能拿剑么,我还能拿得起剑么?” 叶孤舟冷冷道:“你还有左手,剑就在你的左手边,握住它,拿起它。你是孤星,从小到大的一颗孤星,孤星没有脆弱的眼泪,只有生生不息的光与热!” 叶孤星本来已经被绝望包围,这一句话却如一盆冷水似的浇在他的头上,将他的绝望浇得打了个激灵。 ——不错,他是叶孤星!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颗孤星,被父母所遗弃,被亲友所疏离,被世人所忽视,他的泪早已在多年前就流干了。 早在多年前,他就学会了自立,学会了坚强,学会了用汗水和鲜血去奋斗,学会了用苦苦练成的剑法与命运作斗争。 天上的孤星,如泪。然而如泪,却不是泪。因为泪水容易被风吹干,孤星却可以在狂风暴雨中傲立。 叶孤星终于颤抖着伸出左手,握住了剑柄! 他握紧了剑柄,手指用力,好像要把剑柄捏碎一样。突然间,他好像又找回了希望,找回了力量。 他的手不再颤抖。 他的心不再颤抖。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忽然间摔倒,又挣扎着起来。叶孤舟这才走过去扶着他,道:“向前走——” 他们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得很慢,走过东方鱼白的面前,走向远处的阁楼。 。 帝子还在阁楼下。 阁楼下的帝子,神色竟也有些哀伤起来。 他看着落魄而坚忍的叶孤星,看着,想着。这一刻他看到的,想到的,不光是这一个人,还有整个世界,整个人间的一些东西。 没有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这时,叶氏双孤在阁楼前停下了脚步。叶孤舟淡淡道:"为什么放我们过去?“ 帝子道:”因为我知道,你们是不可能带走司徒的。“ ——他说的这句话,竟然和花非花说的格外相似。他和花非花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竟也如出一辙。 叶孤舟原本也不相信这句话,可是此刻,他的”不信“已开始动摇。 他又想起了花公子的话——花公子说:如果碰到一个衣白如鱼肚的人,千万不要与他交手——可是他们到底还是交了手,交手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子。 高手对决,信心是很重要的。信心一旦动摇,出手的气、势﹑神就会打折扣。叶孤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能动摇。 也无路可退。 帝子伸手一指,道:“从这里过去,有片大枫林,枫林深处中有座朱红色的木阁楼,司徒就在阁楼之中。” 叶孤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道:“多谢。” 帝子道:”遇到司空孤鸿,你们可以放开了和他交手。” 叶孤舟点了点头,扶着叶孤星的手慢慢放开,道:“慢慢学会把握平衡。” 叶孤星道:“好——” 他们就那样,一前一后,走过大阁楼,走过小阁楼,走向远处那片深红深红的大枫林! 。 枫林很大,大的参天,大的就像一个世界,世界里,有满地的寒霜,一秋的落叶。 颜色很深,深的惊艳,深的就像一个梦境,梦境中,有触目的鲜红,耀眼的金黄。 就在这个鲜红的,金黄的世界里,传来哀感顽艳的琴声。琴声,一声,接一声。伴随着琴声,又传来一个人的歌声: “风萧萧兮秋气冷, 秋叶飒飒兮作秋声…… 回望江山秋已暮, 未知秋云暗几重……” 这时琴声铿锵,渐转为变徵之凄声,歌声慷慨,亦越发哀惋动人: “秋来秋去秋不尽, 岁岁年年秋不同…… 试问秋里悲秋客, 秋风吹散几多情…… 自古轻尘栖弱草, 愁煞秋水意中人……” 红色的枫叶在秋风中片片飘落,黄色的枫叶在歌声中翩翩起舞,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一个人在落叶纷飞的枫林中行走。 他走的很慢,很慢,一步一步,仿佛踏着时间的节拍,仿佛和着落叶的节奏。 风吹袂舞,长发飘飘,他就像走在画中。 他已走入了画中。 他已成为画中人。 他又高又瘦,目光如望不断地秋水,如古渡头地夕阳,如天上的孤鸿,如离群的过雁。 剑,就在腰间。 ——这把剑,很久以前就变成了一种寄托,或者,一种等待。 他将旷世的情怀寄托在剑之上,等待着一个对手,或者说一个知己。他等了很久,很久,太久,太久。而事实上,他的剑也早已如鸿,如雁,如秋水夕阳,凡人只能遥望,只能感叹,却无法企及。 琴声愈急,风大。 空中的落叶犹在飘落,地上的落叶又被吹起,天地之间,无数的绚与烂在飞舞,无数的红与黄在交织。这些落叶的生命已接近尾声,只是它们依然执着地飞舞着最后的绚烂,交织着最后的迷梦。 ——人呢? 。 叶生,叶长, 第六集 与君笑国殇(上) 五十集长篇巨制《大英雄之天下第一剑》 第六集 与君笑国殇 生如夏花之绚丽,死如秋叶之静美。本是一种追求,一种幸福,虽然幸福的同时会有怅惘,追求的过程中会感到无可奈何。 那枫叶美得像赤子的红心,像泛黄的情书,像婴儿的手掌。那枫叶落如阳光下多彩的尘埃,回归大地的怀抱。 天地间一片安详,万物都在此时归于静美。 ——人说:澹然无他念,虚静是吾师。 ——佛说:诸法空故我心空,我心空故诸法同。诸法我心无别体,只在而今一念中。 这一念,在爱情,是一念间的勇气,是一念间的宽容,是一念的担当,是一念的放下。在剑道,是一念间的有剑,是一念间的无心,是一念的人剑合一,是一念的剑人两忘。 司空孤鸿的脚步渐渐加快。风大,叶乱,于他却如刀断水,似火吹光,没有了丝毫的侵扰。他在渐快的脚步中达到神欢体轻,达到齐无逍遥,达到心无挂碍却又全神贯注。 ——此刻全神贯注的人,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叶氏双孤。 叶孤舟和叶孤星都明白,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比起现在,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序曲,是帷幕,这枫林中的一战,才是最惊心动魄,舍生忘死的一战。 两人都做好了“将头临白刃,一似斩春风”的准备。 两人都在琴声中,风声中,落叶缤纷中,调整着呼吸,调整着步伐,养精蓄锐。 。 水声。 潺潺的流水声。 水雾。 蒸腾缭绕的水雾。 君如月的手缓缓从她的发,颈,肩,背,腰滑了开去。 直到此刻,他才又开始放松,开始恢复到最佳的状态。 ——刚才那一战虽然短暂,却着实惊险。多年了,他很久没有和叶氏双孤一样的人交过手了。假如刚才他死在双孤的剑下,那么他的宏图,他的霸业,岂非都成一场枉空? 他的手开始用力。 他的全身都开始用力。 他粗暴地压在她柔美的身子上。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如此的兴奋,如此的粗暴。 ——在她的心目中,他一直都是那么淡定,那么从容,从来都习惯用理智思考,用机智决断。 流水声唤起了一切。 水雾色迷离了一切。 喘息。两个人的喘息,从低微,到热烈,到低微,再到热烈。也不知何时,君如月才离开了她的身子,他穿好衣服,回眸一笑,健步走出了浴室。 ——这一次,他竟然比从前少了一分冷酷,多了一分温情。 然而对她来说,一分的变化已经足够。 这一分温情,已足以令她欢喜,令她回味。 。 大阁楼。 阁楼之下的君如月,无比的冷静,无比的有神。 东方鱼白也在阁楼下。他看着君如月的手腕,道:“受伤了?” 君如月笑笑道:“叶氏双孤。” 东方鱼白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双孤,道:“帝子在楼上。” 。 楼上。 大堂。 帝子递过一份装帧庄重的书笺,道:“这是雷弱儿的招降书。” 君如月诧道:“哦?”接过书笺,打开看了一眼便又合上,也不提招降书,只道:“日前帝子吩咐的一千精锐,已经集结完毕。” 帝子道:“好。”顿了顿,沉吟道,“你意,此书该如何处理?” 君如月道:“暂且虚与委蛇,请求宽限三天,就说我们要考虑考虑。” 帝子点了点头,道:“利用三天,攻下榆城?” 君如月道:“此战是我们取天下的第一战。纵观全局,敌强我弱;近观榆城,敌弱我强。为防敌以彼强来救此弱,第一战只能采取闪电战。” 帝子道:“不错。” 君如月道:“暴君乱政,全国各地民怨载道,我军欲取天下,必兴仁义之师。攻城只是此战中的一环,更重要的城破之后,当尽快开仓赈粮,抚慰民情,对于降卒,也得从宽处理……”顿了顿,又道,“另外,还得派人埋伏在榆城与外界的联络要道,以备战时切断榆城的对外求援……” “很好——你只要负责正面拿下榆城,”帝子笑道,“以后的事情我已有安排。” 。 幽静的青石路上,落叶铺成了地毯,又红又黄又厚的地毯。 叶孤舟终于看到了司空孤鸿。 很远,很远地,他站住。司空孤鸿也站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可是一见面就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哪里,谁也说不清楚。 一片枯叶不自觉地旋转着身子,在空中画出一圈又一圈优美的弧线。叶孤舟看着飘落的红叶,看着红叶后的司空孤鸿,道:“司空,孤鸿?”叶犹在落。 司空孤鸿道:“你们好。” 那一片落叶脚尖着地,倒在它生命最后的舞台上。“我是叶孤舟,”叶孤舟伸手向后一指,道,“叶孤星。” ——双孤杀手的名字曾经令多少人吃惊,害怕,甚至颤栗,可是司空孤鸿却还是一样的平静,连诧异也没有。 他的目光深邃,深邃而且祥和,仿佛看透了一切,却也看开了一切,道:“我知道。” 叶孤舟道:“很好。我们此来的目的,你想必也知道。” 司空孤鸿道:“我知道。” 叶孤舟道:“其实,就是没有大王的意思,我们也迟早都要来的。你知道为何?” 司空孤鸿道:“只因你们始终想赌一赌。” 叶孤舟道:“哦?” 司空孤鸿道:“叶氏双孤,一直是两个赌徒。不要命的赌徒。你们始终不相信自己的剑会被别人超越。不论哪里出现这种可能,你们都会去将之消灭。你们在一次又一次的消灭中,体会着被尊为天下第一的快感。” 叶孤舟目光一闪,陶然道:“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司空孤鸿道:“我听闻,叶氏双孤,杀人于举手之间,被王上誉为用剑大师——” 叶孤舟道:“你意何如?” 司空孤鸿道:“我意——你们想听我意?” 这时又有两枚叶儿飘落。 叶孤舟心念一动,突然出手,一剑刺入一旁的一棵红枫,霎时一树为之震荡,无数红色的枫叶簌簌而落。他拔剑一引,挥剑在空中转了三轮,那些落叶竟似被吸住一般,聚合在剑的四周,同样旋转了三圈。 司空孤鸿也不诧异,也不惊叹,只是静静地看着。 突见叶孤舟振臂一掣,手中剑闪电般向前刺出。霎时间一树落叶被剑气一带,满天血雨也似的卷向司空孤鸿。 司空孤鸿没有退避,反而跨前一步,也不拔剑,也不举手,那些叶雨纷纷有的自身侧飞过,有的在身旁落下,偏无一片沾在他的衣服上,然后他才缓缓道:“我意,你们还不懂什么是剑!” 。 什么是剑? 剑是什么? 人们通常可能会问:什么是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却很少有人问到上面的问题——然而,一个人如果连剑都不懂,他又怎能懂得天下第一剑? 。 “剑,短兵之一种,佩之神采,用之迅捷,素有“百兵之君”之称。创自轩辕黄帝时代,历久沿传不衰,其至尊至贵,人神咸崇,又以道艺精深,遂入玄传奇。” ——“轩辕剑,黄帝所铸,首山之铜,天文古字,广黄帝东行,纪云帝崩,葬乔山,五百年後山崩室空,惟剑在焉,一旦亦失去画影。腾空剑,颛顼所有,拾遗记曰:颛顼高阳氏有此剑,若四方有兵;此剑飞赴指其方,则克在匣中常如龙吟虎啸。” ——《列子·汤问》:“孔周曰:‘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味爽之交,日夕昏有之际,北面察之,淡炎焉若有物存,莫有其状。其触物也,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见。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方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史记》载,“天下之剑韩为众,一曰棠溪,二曰墨阳,三曰合伯,四曰邓师,五曰宛冯,六曰龙泉,七曰太阿,八曰莫邪,九曰干将。” ——《越绝书》记:“春秋时楚王令欧冶子、干将师徒铸铁剑。欧冶子、干将作成铁剑三支:一名龙渊、二名太阿、三名工布,献给楚王。王问:‘何谓龙渊、太阿、工布?,答曰:‘欲知龙渊,观其状,如登高山,临深渊;欲知太阿,观其,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从纹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绝。” ——《吴越春秋》曰:“越王允常聘欧冶子作名剑五枚,一曰纯钩,二曰湛卢,三曰豪曹,四曰鱼肠,五曰巨阙……光如屈阳之华,沉沉如芙蓉始生於湖,观其文如列星之行,观其光如水溢於塘,此纯钩也。衔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寄气托灵,有游出之神,服此剑,可以折冲伐敌,人君有逆谋则去之他国,是湛卢也。” ——拾遗记载:“越王以白牛白马祀昆吾之神,以成八剑,名曰:“掩日”,“断水”,“转魄”,“悬翦”,“惊鲵”,“灭魂”,“却邪”“真刚”。 ——“蜀昭烈帝铸,采金牛山铁,三尺六寸,一备自服,余赐太子禅,梁王理,鲁王永,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各一。是为蜀八剑。另有倚天剑,其利断铁如泥,为曹操自佩。” 。 天下名剑不胜可数,可知铸剑之道由来已久。纵千年名剑而论之,亦是人生一大快事。然而宝剑虽名,终为器也。叶氏双孤手中的剑,比起秦冲的秦王剑虽稍逊一筹,却也是当世剑中的上品。那是大王特请京城最有名的铸剑能工莫失先生历经七七四十九天淬炼打造而成。 ——孤星杀人,快如流星;孤舟杀人,过不留痕。这不光是一句传言,更是一个传奇。可是现在司空孤鸿却说他们不懂剑。 ——既然连剑都不懂,所谓的用剑高手,用剑大师就更不必提了。 后面的叶孤星见他无招而破有招,暗叹此人果然非凡。然而自己仗剑天下,所向披靡,竟被他视作不懂剑之人,一时不由惊怒交集,竟自忘了断臂,冷冷道:“你说我们不懂剑?” 司空孤鸿道:“不错。” 叶孤星目光一凝,道:“你的剑是什么剑?” “我的剑?”司空孤鸿道突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眼前的枫叶,道,“我没有剑。” 叶孤星道:“你没有剑,那么你腰间所悬,却是何物?” 司空孤鸿道:“我腰间无物。” 叶孤星一指他腰间佩剑,道:“那不是‘物’却是什么?” 司空孤鸿淡淡道:“我。” ——他虽然只答这一字,叶孤星的整个人却为之一震。一旁的叶孤舟一直观察着司空孤鸿,此时终于道,“你?” 司空孤鸿道:“不错。” 叶孤舟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你已人剑合一?” 司空孤鸿看着指尖的枫叶,看着枫叶上清晰的脉络,道:“轩辕腾空,干将莫邪,纯钩湛卢,鱼肠巨阙,人皆传为剑中名器。这些名器之名,俱因名人而名。这一片枫叶,普通的一片枫叶,到了名人手中,焉知无法成名?” 叶孤舟道:“一片枫叶?” 司空孤鸿故意叹道:“好一片天下独绝的枫叶!” 他看着叶氏双孤,目光扫过叶孤星的断臂,眉头一皱,道:“你受伤了。” 叶孤星面色苍白,横剑道:“受伤,一样可以出剑!”叶孤舟伸手一拦,道:“此战由我一人接下。” 司空孤鸿摇摇头,忽自怀中摸出一个小木瓶来,轻轻巧巧的抛了过去,道:“接着。外敷伤口,可以暂缓痛苦,也可帮助愈合。” 叶孤舟一把接住药瓶,道:“为什么?” 司空孤鸿也不答话,只道:“以逸待劳,胜之不武。我看不妨休整三日,再战如何?” 叶氏双孤齐声道:“不可。” 司空孤鸿道:“莫非王上有命,必须一日之内将人带去?” 叶孤舟道:“不错。” 司空孤鸿默然。他看着指间的枫叶,抚着中央的一根茎脉,忽然间随随便便地一挥手,就见那片枫叶脱手飞出,飘飘然插入双孤身旁的树干之中,露在外面地一截叶尾,兀自随风摇摆。这一招以至柔之败叶,入至刚之树干,当真匪夷所思,饶是叶孤舟万事淡泊,处变不惊,此刻也不由为之变色。 却听司空孤鸿叹道:“好剑,好剑。” 叶孤舟道:“好——剑?” 司空孤鸿道:“天下万物,莫非我剑。这树林有多少片叶子,我就有多少剑。就算你们非要在今日一战,地方也没选对。” 风急。 琴声亦急。 那琴声如阵阵的急风,如排空的怒涛,如打窗的雨滴,如惊梦的战鼓。 一声。 一声,一声。 一声,一声,一声。左右声声相扣,扣扣相叠,仿佛要将所有的心事折叠,打开,然后化解。 叶氏双孤的心已开始乱。 ——天时,地利,人和,此刻已全都被司空孤鸿占去。 冷汗,一滴一滴汇成了片,浸湿了手掌,也浸湿了手中的剑柄。 司空孤鸿又道:“你们随时可以对我出手。只是在出手之前,至少也该有一分的把握。” ——一分。他只没说三分,没说两分,只说了一分。只可惜现在叶氏双孤连一分的把握也没有。他们的信心,已经被琴声,风声,还有风中的落叶所动摇。 ——更让人动摇的是司空孤鸿。他还没有出剑,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比世上所有的剑有威力,他的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能产生出神奇的效果。他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任何所谓的高手、大师,在他面前都显得渺小,都忍不住要被吸收、吞没。 叶孤舟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吐气道:“你意如何?” 司空孤鸿道:“此处十里开外,有一绝顶高山,其上孤秃无草木,可以一战。” 叶孤舟道:“绝顶?” 司空孤鸿道:“不错。此山奇高,险峻异常。山名就叫:绝顶。” 叶孤舟道:“就算无草无木,尚有飞沙走石。你既天下万物皆可为剑,岂非还是有利?” 司空孤鸿摇摇头道:“绝顶山岩,坚硬如钢,十年不曾稍动。山岩之外,一片荒芜。” 叶孤舟道:“既然如此,你为何选择哪里?” 司空孤鸿道:“只因我想不出对你们更有利的地方。”顿了顿,又道,“到时只有我一人赴约,不论结果如何,帝子阁都不会为难你们。”叶孤舟道:“天时,地利,人和,你一分便宜都不肯占?” 司空孤鸿道:“不错。” 叶孤舟默然,良久,终于道:“好。不必三日,只在明日此时,绝顶一会。你胜,我兄弟立刻回京;我胜,你不可阻拦我们取人。” 。 夕阳西下。 晚霞连天。 余辉照在君如月的脸上,照出坚定的神情。此刻,在他的面前,笔直的站立着五个红衣人,每一个都是二百精锐的统领。 “各自的具体任务明白了么?” “明白!” “好,今夜子时,听我号令,攻城!” “是!” 君如月的脸,似已因兴奋而泛红,当然那多半是夕阳映照的颜色。不管怎么样,他确实有些兴奋。多年来,他钻研兵法韬略,立志助帝子马上取天下。这一战,他筹划了太久,太久,现在终于将要到来! 。 。 客栈,孤灯如豆。 叶孤舟在灯下,轻轻地擦拭着剑锋。 ——剑锋已经够快,够亮,快得可以让发丝沾之即断,亮的可以映出他的脸。 然而他还是要擦拭。 他擦拭的当然不是剑锋,而是自己的心境。 ——在司空孤鸿面前,任何宝剑都是凡物,任何凡物都可为剑。是以这把剑快与不快,亮与不亮,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握剑时的气,拔剑时的势,还有出剑时的神! 叶孤星已经睡下。 ——司空孤鸿给的伤药果然管用,断臂处的疼痛感渐渐不复。 叶孤舟吹灭了灯。空着的床大而柔软,他却没有走向床铺,只是默默地推门而出,轻轻地带上了门,缓缓地走下楼梯。 客栈还未打烊,小二却在打盹。 此刻,住店的都已回房准备睡觉,就连掌柜的都休息了。叶孤舟取出一张银票,道:“我没回房之前,不要打烊。” 小二似乎有些诧异,有些不愿,但接过银票一看,当即点头道:“好,好——只是这么晚了,客官去哪呀?” 叶孤舟淡淡道:“走走。” 。 今夜的星空格外的灿烂,格外的清澈,就像一幅未经点染的水色的图画。 叶孤舟凝望着天上的月,月旁的云,云月间的星空,心境渐渐恢复淡泊,变得清澈。 和司空孤鸿决战,需要淡泊,需要清澈,需要达到物我融一,人我两忘的心境。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在乎走向哪里,也不一定在哪里停下。 他当然不会想到,就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夜晚,就在这样偶然的时刻,他会看到花非花! 第六集 与君笑国殇(下) 。 檐角弯弯,就像初一的新月——花非花就坐在高高的屋顶之上。 孤月如轮,悬挂在天。远远看去,那轮又大又圆的黄色月亮仿佛就在他的头顶,好似伸手可以触及。 ——屋顶上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脸就像今夜的月亮一样圆,像今夜的月亮一样美丽,一眨一眨的眼睛,就像天上闪烁的星星。她靠在花非花身边,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闪闪发光的大夜明珠,道:“这就是你们的“‘镇阁之宝’呀?” 花非花看着她盘旋的发髻,髻间的娇花,又看了一眼夜明珠,道:“是啊。说好只是看看,看完了我就放回去。” 她眨了眨眼睛,道:“我看这就是一颗夜明珠么,有什么了不起?” 花非花道:“没什么了不起,看够了吧,那就……”说着便伸手去接那颗夜明珠。她却盈盈一握,将手缩回去,道:“不行不行,我可还没看出这颗珠子的奥妙呢!” 花非花道:“最好快点,不然给帝子发现了……” 她观摩着掌上明珠,狡黠一笑,道:“帝子阁的绝秘宝物,一定有什么神奇的。你说说,这颗夜明珠到底有什么魔力?” 花非花道:“魔力没有,就是一颗珠子而已。” 她把手握紧,道:“你不说,我只好拿回去慢慢观摩了。” 花非花道:“慢慢观摩?你要‘观摩’多久?”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黄色月亮,道:“少说也得三五天吧。” 花非花道:“三五天——你做梦。你不能拿回去。” 她道:“怎么,你连一颗珠子都舍不得呀……” 花非花道:“不是舍不得。你也知道这颗珠子不是一般的珠子,它事关帝子阁的命运……” 她伸手一指,道:“不是一颗一般的珠子,这可是你说的。还想骗我?” 花非花也不答,只是催道:“好姑娘,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这珠子取来,你也说好只是看一下的。现在你看了这么久,还给我吧——”说话间伸手去夺夜明珠。 她也不躲避,任他握住自己握珠的手,道:“你要抢还是咋地?” 花非花握着她手,好似握住一汪温泉,又似一匹锦缎,心中一动,终究狠不下心来,只好反问道:“那你是不准备还还是咋地?” 她故意将身子向花非花移了移,倚在他肩上,道:“只要告诉我夜明珠的奥秘,我就把它还给你。” 她吐气如兰,体香如梦,花非花素来风流多情,此时皓月当空,佳人入怀,不觉心生怜惜,道:“我告诉你,你马上把珠子还我?” 她见有所转机,心中一喜,嫣然一笑,道:“当然了。我一个女儿家,要这么大的珠子干嘛。” 花非花叹了口气,道:“我只说给你听,你却一定不可泄露出去。” ——其实他也明白,要一个女人保守秘密,本就是件愚蠢的事。这么说无非是自我安慰而已。 她信然道:“一定的。” 花非花轻轻抚着她的柔滑的背,道:“这颗珠子看来是一颗夜明珠,其实却不止是一颗夜明珠。” 她一手握着夜明珠,一手偷偷伸向右侧衣摆下的锦囊,道:“哦?那它还是什么?” 花非花道:“还是——”顿了顿,道,“这颗夜明珠还是开启帝子阁大堂机关的密钥。” 她的手已探入锦囊之中,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机关?大堂还有机关?那机关打开以后……” 花非花道:“这个却绝不能说了——现在可以把珠子给我了吧?” 她温柔一笑,手指已从锦囊中滑出,自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滑向花非花的脖子。她轻轻抚弄着花非花的耳垂,道:“可以了,当然可以了……” ——她的发香,身体亦香,手指更香。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她的指尖,萦绕在花非花的耳畔,微风一吹,飘入他的鼻中。 ——飘入鼻中的当然不止是指香,还有迷香。 。 她的眼神看起来是那么温柔,那么扑朔,如痴如醉。 ——然而醉翁之意往往不在酒。 他的目光,本来是那么神采翩翩,现在也开始迷离,开始沉醉。 ——无奈此刻酒不醉人人自醉。 。 醉了。 深深醉了。 花非花不由自主的合上眼皮,软软的醉倒在她的身上。 笑了。 浅浅笑了。 她缓缓摊开手掌,看着光华四溢的夜明珠,笑道:“来人。” ——很快,夜色中,月色下,屋顶上,又多了两道艳影。 “公主——” “用马车把这个花公子送到帝子阁门口。” “是。” “这个花花公子风流成性,不知沾染了多少女孩子。今天我们给他个教训,”她得意地笑了笑,道,“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花心!”“公主想怎么教训他?” “在他脸上花两只老鼠——别的也行——对了,画两颗明闪闪的夜明珠。就像这颗——” “画两颗——夜明珠?” “对!最好再用绳子捆住他,——趁他睡着了,踹他两脚也行——” “呵呵,这个奴婢可不敢。” “那又有什么不敢的?”她扬起粉拳,在他身上打了他一下,道,“不打白不打。”这一拳本意做个示范,不手时却无意瞥见花非花熟睡时的脸,一时心软,打的也便甚为轻微。 一个奴婢看见了,掩嘴笑道:“公主呀,您这是打了也白搭……” “不要笑,”她眼珠子一转,道,“我可又想到了个好主意。” “啊?公主又有什么主意了?” “在他的白衣上也写几个字。” “什么字?” “就写……帝子阁四大笨蛋之一花非花!” “呵呵,这个主意好,好——”两个奴婢都笑得弯下了腰。 。 夜深。 人静。 风轻。 粉色的薄纱在风中微微起伏,薄纱上刺绣的蝴蝶跃跃欲飞。“公主”如一个云端的仙子,飘飘然落地。 ——一顶大红轿子飞也似的抬了过来。抬轿的“轿夫”,竟是四个高挑的黄衫女郎。 轿落。 “公主请上轿。” “好。” 轿起。 帘幕后的她,再一次甜甜地笑了。看着手中的夜明珠,想到花非花被送回去以后的窘样,她就想笑。 她简直开始佩服自己:真是的,我怎么这么聪明呢。 夜色朦胧。 四个女子负轿而行,依然莲步如飞,如此举重若轻的女子,倒也少见。只可惜她们纵然真的会飞,也飞不出一个人的视线。 轿子忽然停下。 轿子中的她诧道:“怎么不走了?” “公主,有人……” “有人?” 她伸出白玉似的皓腕,卷帘一瞥,果然看到了一个人。 。 ——那一瞥间的惊艳,妙不可言。 ——这一个人的冷酷,难与君说。 。 叶孤舟抱剑而立,静静的站在街道中央,静静地看着轿子。他就那样随随便便的站着,可是眉宇间的那一种冷酷,却令人看着发毛——尤其是在女子们看来。 公主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呀?” 叶孤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珠子给我。” 公主道:“珠子,什么珠子?” 叶孤舟道:“夜明珠。” 公主心下一沉,目光一闪,道:“夜明珠?我哪来的夜明珠呀——”她晃了晃霜雪似的皓腕,道:“玉镯倒是有一双,你喜欢的话,不如我摘下来给你?” 叶孤舟淡淡道:“不要镯子,只要珠子。花公子的夜明珠。” 公主蛾眉一转,道:“你——你看见了?” 叶孤舟微微点头道:“很不幸,人总是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情。” 公主道:“你想怎样?” 叶孤舟道:“不怎样,只不过把珠子还给花非花。” 公主道:“你——你认识他?” 叶孤舟道:“就算不认识,这件事也非做不可。” 公主道:“为什么?” 叶孤舟道:”只因他是花非花。“ 公主喃喃道:”只因他是花非花,花非花……“她似乎在品味这一句话。 叶孤舟道:“珠子留下,你们就可以过去了。” 公主妖娆一笑,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叶孤舟道:“不必。” 公主笑容一敛,随即又展开,道:“夜深了,外面多冷,轿子中好暖和,你来陪我坐一会儿?” 妖娆的美人,暖和的轿子,实在是莫大的诱惑。叶孤舟却不为所动,冷冷道:“你若知道我是谁,便不会说这句话。” 公主凝眉道:“你是谁?” 叶孤舟缓缓走向轿中的她,淡淡道:“叶孤舟。” 第七集 倾尽天下只为伊 第七集 倾尽天下只为伊 天已暮。 月如初。 太极殿外,大宴。华灯初上,霓裳女子和乐翩翩起舞。 符生南面而坐,把樽道:“孤今夜宴众卿,一为揽风观月,开怀畅饮,不负如此良宵。二嘛,北方将有绝代佳人来此,特为接风。” 他掩袖一饮而尽,挥手又道:“众人不可拘束,只是极醉方休才好。” 群臣诺诺,举杯相敬:“大王请!” 月移云合。 杯满杯空。 符生眼见日渐向晚,丝毫没有双孤的回信,忖道:叶氏双孤一向风行,不曾误事。昨晚许诺一日后带下棋的美人儿回京,怎得还无消息? 他心中生疑,只是面不改色,道:“辛尚书何在?” 尚书辛牢上前拜道:“臣在。” 符生也不看他,只目视着手中的金樽,道:“今令你为酒监,使众卿尽饮。” 辛劳道:“是。” 当下尚书巡还监酒,众人怎敢懈怠,不时便皆沉醉。只有符生酒到杯空,略无沮色,笑道:“既作长夜之饮,当尽长夜之欢。翰林才子在否?” “陛下,翰林十二才子,赴宴在此的现有三位。” “哦,其他九人却在何处?” “七位月前已为陛下赐死。另有两位……” “如何?” “一位号称黑白处士,精于奕道。自谓平生滴酒不沾,故而未来。” “还有呢?” “还有一位风月才子,长于辞赋,此人一贯自负高洁,独来独往。” “哈哈,有趣,有趣。此二人公然疏于寡人,倒也非常,”其时翰林三子上前拜见,符生环视三人,道:“尔等身居翰林,名谓才子,当有过人才情。今日管弦齐奏,众女起舞在彼,不妨观其姿态而咏之以助酒兴。意下如何?” 三子拜道:“原为一试。” 符生道:“甚好。这便即兴咏来。” 三子领命,慢步踱入舞阵,只见飞红流翠,一时迷离。俄而一子踱出,向符生一揖,吟道: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 娇多爱把齐执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另一子也已恭候在彼,继而咏道: 桃李溪边驻画轮,鹧鸪声里倒清尊。夕阳虽好近黄昏。 香在衣裳妆在臂,水连芳草月连云。几时归去不消魂。 群臣中有通文墨者,已知三子片刻间成吟如是,才当不凡,一时唏嘘之声四作。只有符生面不改色,道:“尚有一子不曾出阵。” 众人看时,但见长袖流云,羽衣宛转,冰姿玉态掩映其间,端的妖娆妩媚。一子行吟阵中,和乐而歌: 众芳摇落独鲜研,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歌时渐渐步出阵外,举樽续道: 寒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第七集 断送江山又何妨 第七集 断送江山又何妨 轩辕。 不知何时起,这个词成为一种精神,一种胸怀,一种志气的象征。 寄意寒星,血荐轩辕。重振华夏,光大文明。 ——古来多少仁人志士以此为抱负,一生为之栖栖,不知老之将至。 ——多少文人武士以此为生之意义,皓首穷经,慷慨赴义,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样一种信念,作为华夏根脉的延续,生生不息,至今未息。在治世,在乱世,江山分裂,或是天下一统,举国升平,或是民不聊生,总有这样一种人存在。 这样一种人,任风吹雨打,沙飞石走,都能毅然决然,为苍生请愿,为万物祈福,为人间正道凝聚力量。 这样的一种人,不论天有多昏,地有多暗,都绝不放弃梦想,绝不背叛良心。 轩辕兄弟就是这样的一种人。 。 十年来,帝子阁养精蓄锐,却藏而不露;轩辕城则恰好相反,攻城拔池,以战养战,兴起不足一年,便打下洛川﹑定阳,以及西北大半江山。 除了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这些当然要归功于两个关键人物。 第一个当然就是轩辕城的城主: 轩辕一心。 。 轩辕一心有一句名言:一个人一辈子若一心做一件事,一定能做出境界来。即使做不成,他也堪称伟大。 轩辕城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句话,每一个都记着这一句话。只要一提到轩辕一心,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句话来。 一个有大智慧的人,是天生的将才。 ——曾与他两度交锋的秦国大将军苏剑这样评价轩辕一心。 一个铁血硬汉,永远不会向命运认输。 ——这是他的弟弟的感慨。 我的一生是一场突围。 ——轩辕一心自己这样说。 人世间有一种人,叫做英雄,生来就有一种雄风雄气,长成后胸怀天下,抱负不俗,这样的人虽然不是王者,所作所为却不失王者风范。轩辕一心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弟弟和他却完全不同。 。 轩辕一心的弟弟就是轩辕一梦。 一梦说过一句和一心形似意不似的话,他说:我的一生是一个梦境。 一梦也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只是他的梦既没有一心的广大,也没有一心的丰满。很多时候,他的梦就像他的脸色一样苍白。 他的体质一向不怎么好。他气色好的时候,也是神采奕奕,气度不凡的,只是更多的时候一脸倦容,憔悴自沦。 。 此刻,一梦就倦倚在长廊中的睡椅边。 手中有囊,囊中有酒。他纵颈长饮,目光中似有说不出的疲倦。 廊外风寒。 月正中天。 轩辕一梦把酒对月。他看着天上月,就像看着一面镜子,像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他伸手一摸,发觉酒囊已空,不由叹了口气。 他一步步走出长廊,飘飘然步伐不稳,好像醉了。 廊外,一棵银色的梧桐树在月下,如梦如画。树下有一张青玉案几,几上是一张五十弦的锦瑟。 一梦喜欢在似醉非醉时分临月而弹。 没人知道他在弹给谁听。 ——也许是月。 ——也许是月里的嫦娥。 月下梧桐,桐下锦瑟,如清露流响,如针织羽衣: 关外野店 烟火绝 客怎眠 寒来袖间 谁为我 添两件 三四更雪 风不减 吹袭一夜 只是可怜 瘦马未得好歇 怅然入梦 梦几月 醒几年 往事凄艳 用情浅 两手缘 鹧鸪清怨 听得见 飞不回堂前 旧楹联红褪墨残谁来揭 我寻你千百度 日出到迟暮 一瓢江湖我沉浮 我寻你千百度 又一岁荣枯 可你从不在 灯火阑珊处 怅然入梦 梦几月 醒几年 往事凄艳 用情浅 两手缘 鹧鸪清怨 听得见 飞不回堂前 旧楹联红褪墨残谁来揭 我寻你千百度 日出到迟暮 一瓢江湖我沉浮 我寻你千百度 又一岁荣枯 可你从不在 灯火阑珊处 我寻你千百度 日出到迟暮 一瓢江湖我沉浮 我寻你千百度 又一岁荣枯 你不在 灯火阑珊处 (按:词《千百度》,许嵩演唱。小说引用需要,非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