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童话》 第一章 萌芽 第一节 杨柳转学 小学三年级，杨柳随着父亲，从山村学堂转到杨柳镇小学读书。对于陌生的环境，她总感到不太适应，镇上的生活显得枯躁无味，不像乡下那么自由自在，只能来回于“学校――家”那两点一线之间，狭小的天空让她少了许多乐趣。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漫山遍野边跑边叫边割草，也不见着她的好朋友“雪球”――在乡下天天陪着她的那只小白兔了。说到“雪球”，她的话就没完没了：雪球的毛好白好白，就像雪一样。也不知它为什么总是红着眼，杨柳想：“雪球一定是太想爸爸妈妈了，所以天天哭，哭红了眼睛。”所以她每天放学一做完作业，就背着小背篓去割兔草，专挑雪球最爱吃的剪刀草、灯笼花（蒲公英）等。看见雪球攒着头抢着吃草的样子，她就想笑：“雪球，吃饭啦！别哭了，笑一笑吧！”雪球很听话地嚼着草，三瓣嘴一动一动，胡子一翘一翘，果真在笑哩！ 说实话，杨柳很舍不得离开她的雪球来到镇上读书，为此她还伤伤心心哭过一回。不过，哭归哭，最终她还是拗不过大人，转学了。最让她不喜欢的还是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透露出那么一股傲气，可能是瞧不起她是乡下来的黄毛丫头吧。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如果谁家有个城镇户口，那是件很得意的事。从小在大山里长大的杨柳，绿水既孕育了她的灵气和柔情，青山又赋予了她坚强和倔强。每每看到这种不屑的眼神，她总是不服气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个城镇户口吗？”她清楚地记得父亲说的话：“柳妞儿呀，只要你认真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就能转成城镇户口了。”于是，她拍着胸脯对父亲说：“我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大学，当科学家。” 开学第一天，杨柳极不情愿地背上从乡下带来的那个洗得有点发白发毛的书包，扎上一束松松的马尾辫，穿上一件小碎花衬衣，还有那双红色小布鞋，怯生生地跟在老师身后，踏进了三年级二班的教室。老师笑着向同学们介绍：“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杨柳。”她不好意思地从老师身后钻出来，一眼望去，下面坐满了一排排的男生女生，穿新衣的，扎蝴蝶结的，一个个都打扮得跟花仙子一般。几位漂亮女生看到她穿得土里土气，“扑哧”一声笑开了。“唰”，她的脸一下子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她感到自尊心严重受挫。家境的贫寒让她自卑，她尴尬地低下了头。“抬起头来！杨柳，你不能认输！”杨柳那不服输的倔强声音此刻又在心底响起，“你一定要考个第一名，超过她们！” “啪啪啪”，是谁在第一个鼓掌欢迎她？杨柳抬起头，正好迎上一双大大的黑黑的闪着亮光的眼睛，犹如天上的明月，又似一潭深水。一对小酒窝满含笑意，薄薄的嘴唇向两边咧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好一个英俊的阳光少年！不知为什么，他的掌声让她觉得好温暖，她感到一股神奇的力量。杨柳朝他腆腼一笑，慢慢走下去。 课后，那个阳光少年向她跑来：“杨柳，你好！我是梦飞，我们交个朋友吧。”梦飞？梦飞！他叫梦飞！杨柳记下了他的名字，在这陌生的校园里，梦飞是第一个用掌声欢迎她的人，也是第一个让她感觉到温暖的人。杨柳缓缓抬起头来，又撞见了那双热情的明亮的眸子，近在咫尺，她甚至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轰――”，那目光就像一道闪电钻了她幼小的心灵。 那天晚上，杨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天边的月亮，慢慢化掉，模糊中出现一双眼睛，渐渐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双闪着亮光的充满笑意的眼睛。啊，是梦飞，是梦飞的眼睛！“你是童话里的王子吗？”杨柳天真地问，梦飞依旧微笑，微笑着不回答…… 第一章 萌芽 第二节 喜欢男生 一段时间后，杨柳慢慢了解到，梦飞在学校里可算是个小明星。他是班上的班长，不仅学习成绩好，而且音乐、美术、体育样样一级棒，特别是写得一手好字，老师也经常向大家夸起他。“他很优秀，我要赶上他。”杨柳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第一，我要考第一！” 杨柳学习很用功，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一次考试下来，杨柳果然一跃成为全班第一，梦飞第二。大家都觉得很诧异，一个山里丫头学习居然这么好？老师特意在班上表扬了她，连平时看不起她的那些同学也围着她问这问那，杨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就像个公主。她抬起头来，四处寻找，终于，在教室的后面找到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梦飞正远远地望着她，看见她把头转向自己，他向她挥挥手，神秘地笑，露出一口白牙。她也冲着他得意地笑，笑得很灿烂。 放学后，杨柳背着那个发白的书包，一路哼着小曲回家。突然从后面小跑出一个人来，定眼一看，是梦飞。他笑嘻嘻地对她说：“杨柳，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看你笑！”杨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羞涩地笑。“恭喜你，你终于考了第一名，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考好。”见杨柳疑惑地看着他，梦飞搔搔后脑勺，“其实在你转来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我听妈妈提起过你，说你很懂事。”杨柳瞪大双眼： “你妈妈？”梦飞调皮地向她挤挤眼：“我妈妈工作的店铺就在你家隔壁，”突然他把嘴凑了过来，低声说，“我陪妈妈值夜班时，听见过你读书的声音，我还假装咳嗽向你打招呼，你听见没有？”杨柳恍然大悟，有时晚上总能听见隔壁传来男生的咳嗽声，当时还觉得好奇怪，那人怎么总感冒呀，原来是他在搞鬼。那时的墙多数是用竹栏糊上泥做成的，隔音效果极差，只隔着一堵薄薄的串架墙，那么……那么，自己念书、吃饭、说话，包括睡觉、起床之类的事，他都应该全知道了吧！“啊！”杨柳不禁一声惊呼，难怪这段时间他总是冲着她神秘地笑。杨柳觉得自己的脸滚烫滚烫，好糗哦，这回脸可丢大了。“我听见你爸叫你柳妞儿！”梦飞故意拖长声音，“柳――妞儿！柳――妞儿！”杨柳急得跺脚，梦飞却一溜烟跑了。 由于这次考得很好，父亲特许杨柳回乡下去玩一天。杨柳高兴得又叫又跳，一回到山里，马上就奔她的雪球去。“雪球，雪球，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你有喜欢的男生吗？”杨柳突然听见说话的声音，向里屋一看，是小姨和表姐在说话。喜欢？喜欢的男生？她好奇地凑上去：“什么叫喜欢呀？”小姨笑着说：“喜欢呀，就是你一闭上眼睛，立刻就会看到的那个男生。”杨柳听了，慢慢地闭上眼，咦，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男生的脸，薄嘴唇小酒窝，还有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 “哦，是梦飞，是梦飞！”她喃喃自语，似懂非懂，“原来我喜欢梦飞……”一想到这儿，杨柳羞得满脸通红，“羞羞羞，喜欢男生！呸呸呸，不害臊！” 第一章 萌芽 第三节 青梅竹马 一切力量都无法阻止种子的萌芽，自打这以后，杨柳的心中便多了一个秘密。 “柳妞儿！柳妞儿！等等我！”放学后，梦飞追上正要回家的杨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今天……我妈值夜班，我……下午到她店铺里去……做作业。”杨柳正一门心思地想着她的小秘密，冷不丁被梦飞的话打断了，回过头来问：“啊，你说啥？”梦飞拍拍胸脯，像个大男生似的，骄傲地说：“我们同路，我送你回家吧。妈妈说，男生应该保护女生。从今天开始，我要天天保护你。” 梦飞是个说话算数的孩子。果然，从此以后，梦飞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艳阳高照，也不管妈妈值不值夜班，他都每天坚持送杨柳放学回家。杨柳也时常听到隔壁传来男生的咳嗽声，杨柳知道，那是梦飞给她的暗号，有时，她也回他一声“咳咳”，表示信息已收到。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一晃就过了大半年。杨柳和梦飞越来越熟，熟得好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学习上遇到难题，他们就钻在一起商量讨论，多数时候他们的观点一致。不过，也有意见相反的时候，为了一道题的不同解法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让谁，谁也不理谁，可是等气消了，他们又钻在一起读书学习。双方家长看到他们在一起认真地做作业，都笑眯眯地默默走开，不打扰他们学习。杨柳因转学造成的不适应正慢慢消失，对雪球的思念也渐渐变淡。直到后来，梦飞完全取代了雪球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她两点一线的生活，也因为有了好朋友梦飞而变得阳光灿烂。 杨柳和梦飞成了一对令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当对方遇到挫折时，或者需要帮助时，他们就会通过递纸条的方式来鼓励对方： “柳妞儿，你长大了想当什么？” “我想当科学家！梦飞，你呢？” “我也想当科学家！” …… “梦飞，又要考试了，要加油哦！” “放心吧。柳妞儿，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这次还想考第一！” …… “梦飞，这次我没考好，我好难过。” “别难过了，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呢。” “梦飞，你会是我永远永远的朋友吗？” “当然，我保证，我永远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 …… 这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这样，杨柳和梦飞一同渡过了最美好的童年时代。当你快乐时，时间也快得像在飞，才一眨眼功夫，他们便迎来了小学毕业。一方面，杨柳十分渴望长大，很想快快升入初中，看看多姿多彩的中学生活，因为平时碰到那些初中生们，心里总觉得他们挺神气。几年努力下来，杨柳和梦飞一直稳居学习榜首，毕业考试当然难不倒他们，考试对于成绩好的学生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但是，另一方面，毕业后升入初中，他们还会分在同一个班，继续当同学吗？为此，杨柳夜夜祁祷，天天企盼：“月亮啊月亮，就让我们分在同一个班，好不好？” 第二章 初恋 第一节 毕业礼物 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同窗好友，即将面临分别，连空气中也似乎弥漫着一股忧伤的味道。毕业前夕，同学们开始互赠毕业礼物，彼此写上毕业留言和深深祝福。杨柳用自己平时省下来的零花钱，买了一张明信片送给梦飞，写上当时极为流行的两句话： 小小礼物轻又轻，但能代表我的心。梦飞同学，祝你学习进步，万事如意！ ――你的朋友：杨柳 考试的前一天下午，梦飞从隔壁跑来：“柳妞儿！柳妞儿！”“找我干嘛？”“把你的手伸出来，闭上眼睛。”杨柳乖乖伸出小手，听话地闭上眼睛，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他轻轻握着，他的手好暖和。不知梦飞在她的手上放下了一样什么东西，冰凉冰凉，她把眼睁开，咦，手心里躺着一声色彩斑瓓、光滑细腻的小石头，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光泽。“哇，好漂亮！”杨柳惊喜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石头？我怎么没从见过这么漂亮的石头呢？”梦飞搔搔后脑勺，憨憨地笑：“嘿嘿，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嘘――”他看看四周没人，然后压低声音，把嘴凑到杨柳耳边，神秘兮兮地说：“这是我偷偷去山上的岩洞里发现的。”“哦。”杨柳记起来了，就在前不久的一天，梦飞告诉她，他们几个男生约好去爬附近的一座山，听说山上有个什么洞，洞里有漂亮石头。当时她很想跟着他去，但梦飞说什么也不让她去，说洞里好黑，要打电筒，她一个女孩子去会不安全。“你看，”梦飞挽起袖子，手臂上郝然出现一条红红的伤痕，“这就是我去捡石头时刮伤的。”“哎呀，你怎么不小心点，还疼不疼？”杨柳关心地问。“不疼，点都不疼。柳妞儿，快毕业了，我把这块石头送给你作毕业礼物吧。”杨柳看看漂亮石头，又看看梦飞手臂上的痕印，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缓缓抬头，看着他黑黑的眼睛，两眼放光：“谢谢你，梦飞！” 杨柳把梦飞送给她的那块不知名的漂亮石头，当作最最心爱的宝贝，天天带在身边。白天上学把它放在书包里，晚上睡觉把它藏在枕头下，生怕弄丢了似的。偶尔还不放心地伸出手来摸一摸，当手一触碰到那冰凉冰凉的石头时，她悬着的心才会感觉到踏实，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甜甜的笑容：“嗯，石头还在呢！”一有空的时候，她就把石头拿出来，仔细观察，真的太美太美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石头？从第一天认识梦飞一直到毕业，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般，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萦绕： “杨柳，你好！我是梦飞，我们交个朋友吧。”……“杨柳，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看你笑！”……“柳――妞儿！柳――妞儿！”一想到梦飞拖长声音叫她柳妞儿的样子，既好笑又好气，她总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妈妈说，男生应该保护女生。从今天开始，我要天天保护你。”……“当然，我保证，我永远是你最好最好的朋友。”……“柳妞儿，快毕业了，我把这块石头送给你作毕业礼物吧。”一想到毕业，她又开始忧郁了，她对着石头自言自语：“梦飞，要加油哦！我们一定要考进同一个班！”她用力紧紧地攥着石头，石头在她手心里慢慢发热发烫，她感觉到手心都攥出汗水来了，赶紧把手松开，果然石头表面已渗出一层细细的小水珠，她又急急地找来手绢，轻轻地擦干。 自从第一眼见到那双闪着亮光的眸子开始，梦飞便走进了她的心底。在那个陌生的环境中，在许多同学瞧不起她的尴尬下，是他给了她温暖和快乐，是他的掌声、他的眼睛、他的笑容抚平了她心里的自尊和创伤。在这个敏感、倔强而又显得有点早熟的女孩心中，这块不知名的石头代表了他和她之间的一切，情窦初开的她和许多年轻姑娘一样，正憧憬着一个梦，一个关于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童话梦…… 第二章 初恋 第二节 驿动的青春 也许是凑巧，也许是上天对这对金童玉女的眷顾，升入初中时，他和她如愿以偿地又分进了同一个班，又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杨柳欣喜若狂，连走路都在开心地傻笑。 如果说童年是一块透明的水晶，纯纯的一尘不染，初中则是用松香包裹着蜜蜂与蜘蛛的琥珀，少男少女们心中都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私密。 一个假期归来，同学们如春笋一般，一下子都长高了一大截，许多女生的身体开始了第二次发育，部分男生也开始了变声。男生们哼唱起风靡一时的小虎队的流行歌曲“嗨，就是你，幸运的女孩”，女生们则摘抄起关于青春的诗和歌词，男生女生中间那条醒目的“三八”线，也不知在何时褪去了颜色。 杨柳迷上了汪国真的抒情诗，许多诗节她都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因为你的降临/这一天/成了一个美丽的日子/从此世界/便多了一抹诱人的色彩/而我记忆的画屏上/更添了许多/美好的怀念……”在所有的诗中，她最钟爱的还是《剪不断的情愫》： 原想这一次远游 就能忘记你秀美的双眸 就能剪断 丝丝缕缕的情愫 和秋风也吹不落的忧愁 谁曾想到 到头来 山河依旧 爱也依旧 你的身影 刚在身后 又到前头 从这首诗中，杨柳似乎看到自己和梦飞的影子，梦飞那双闪亮的双眼又隐隐约约浮现在她的眼前……不过，也有些诗句她怎么看也看不懂，比如：“不是不想爱/不是不去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她就是想不明白：爱怎么会是一种伤害呢？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读多了这样的诗，杨柳的性格也变得更加敏感，心情也变得伤感起来。她也开始学着写写小诗《风铃》： 当风把它吹响的时候 就是我想你的时刻 叮铃铃的声音 是我在对你说 祝你快乐 祝你快乐 那时，男生和女生之间，开始产生出一种莫名的特别的吸引力。有漂亮女生打眼前经过，男生们就会发出一阵哄笑声，该女生就红着脸跑开了。课后，女生们又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话题不外乎就是某某男生怎么怎么着，某某女生如何如何地，或者私底下议论着某男生喜欢某女生，某女生喜欢某男生。 一天中午，同学们出去玩了，教室里只剩下杨柳一个人在看书。当然，还是那本汪国真的诗集，她又喜欢上了另一首诗，正埋着头认真摘抄。梦飞打完篮球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杨柳坐在窗前，埋头专注聚精会神，粉嘟嘟的脸蛋被阳光照得红扑扑的，连头发都被阳光染成了金色。他看得发呆发愣：“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子么？柳妞儿在写什么呢？”他觉得很好奇，便蹑手蹑脚地站在她身后，不知不觉中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头发上，一股洗发水的香味夹杂着少女特有的体香向他袭来，他竟然感觉到片刻的眩晕。杨柳全神贯注地写着，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杨柳沉浸在诗的意境中，她又编织起了自己的那个童话梦：“梦飞，你果真是我童话里的白马王子吗？”梦飞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抢过杨柳手中的笔记本念了起来：“不知多少次/暗中祁祷/只为了心中的梦/不再缥缈/有一天/我们真的相遇了……”杨柳没这个心理准备，半天才回过神来，梦飞已经挥着她的本子向教室外面跑去。“梦飞，把本子还给我！快把本子还给我！”杨柳急得直跺脚，梦飞却已跑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她红着脸跟着追了出去。“砰”，梦飞一转身，她一头跌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脸顿时变得通红通红。她险些没站稳，梦飞一把扶住了她，她抬起头来，又撞见了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眸，发现他的眼神有点异样，像火在燃烧。她甚至还听到了他怦怦的心跳，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她体内蔓延，麻麻的、酥酥的、软软的。一瞬间，地球好像停止了转动，时间暂停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狭窄的走廊仿佛变成了空旷的原野，他们就这样四目相望，一动不动。一阵笑声传来，是同学们回来了，梦飞被惊醒了似的，红着脸慌乱逃开。 第二章 初恋 第三节 第一封情书 一想起中午的那一幕，杨柳就脸绯红心猛跳，就像怀里有只小鹿在乱撞，下午上课她破天荒地走神了。“杨柳，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老师突然走到她跟前，吓了她一跳。她慌忙站起来：“我……我……”一向口齿伶俐的她此刻变得结结巴巴。“轰――”，同学们大声哄笑起来，她尴尬地站着那里，脸红得发紫，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放学后，杨柳没有等梦飞一起回家，一个人耷拉着脑袋撅着嘴走在路上，神情沮丧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柳妞儿！柳妞儿！”一回头，梦飞已快步追了上来。“是你啦。”杨柳没精打采地说。“柳妞儿，你跟我来。”梦飞抓着她的手，向旁边的一条小岔道上跑去。“什么事嘛？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哎哟，你捏疼我啦！”不管她怎么反抗，梦飞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把她抓得牢牢的。他把她带到一个小山坡上，“柳妞儿，你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田野里一片金黄。这是收获的季节，土里的麦子已经成熟了，黄澄澄的沉甸甸的麦穗低垂着头压弯了腰。一阵风吹过，一层层金色麦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位农民伯伯正在麦浪中躬着背割麦子。旁边的土埂上，堆着一垛垛割下来的麦秆。杨柳被眼前丰收的喜悦深深感染了，不再支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土地，恬静的脸上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 “心情好些了吗？” “嗯。” “别难过了。” “嗯。” “我们回家吧。” “嗯。” 这天晚上，杨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又浮现在她眼前。今天，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第一天跌进了他的怀里，第一次听到他的心跳声，第一次被他紧紧地牵着手，第一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这么窘…… 想来想去，她决定给梦飞写一封信，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 梦飞： 你好！看到这封信你一定很吃惊吧，请你不要笑话我，仔细把这封信看完，好吗？ 不知从何时起，你已走进我的梦里，有你的日子，我快乐无比。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梦飞，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坏女孩子呢？我好矛盾好害怕，请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讨厌我，就让我继续喜欢你吧。 柳妞儿 写完以后，她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再在信纸的空白处画了一个红红的小桃心。她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放在书里压着。这是她的第一封情书，她紧张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她打着呵欠来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她又发呆了，头昏昏沉沉的不听使唤，看着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却不知老师在讲些什么。渐渐地，老师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飘越远…… 她竟然在课堂上睡着了！课后，她被老师叫进了办公室，一不留神，信从书里飘了出来，飘飘悠悠，掉到地上。“这几天你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注意力老是不集中？”老师严厉地批评了她。 她垂头丧气地走回教室，路上碰到同班女生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看见她来了，都捂着嘴偷笑。她现在根本没心情去理会她们笑什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刚走到教室门口，里面就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紧接着是一阵哄笑声，有人正大声喊着：“梦飞，梦飞……”“嘘！”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她，大家纷纷转过头来异样地看着她。静，出奇的静！教室里一下子静得可怕，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让人窒息。梦飞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一张脸涨得通红。在她的座位旁边，一个男生手里正高举着她写给他的情书。议论声、偷笑声、异样的眼神，明白了，明白了，她全明白了！情书！她写的第一封情书！五雷轰顶也莫过于此，眼泪不由自主地唰唰往外迸，她哭着冲出了教室…… 第三章 青果 第一节 突变 一切还没来得及开始，结局却早已注定。在不对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故事，只能结出青涩的果。 第一封情书，就以这样的方式，猝不及防地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杨柳觉得很丢脸，无论走到哪里，都感觉同学们向她投来鄙夷的眼神，别人说句悄悄话，她也觉得那肯定是在议论她。她不敢抬头看老师，不敢抬头看同学，甚至不敢正视梦飞的眼睛。她很想对他说声“对不起”，可是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和她平时比较要好的几个同学，也故意避开她，连梦飞都远远地躲着她。最让杨柳伤心难过的还是梦飞的疏远，他不再送她回家，不再和她一起学习，不再逗她笑，她再也听不到隔壁男孩的“咳咳”声，再也看不到他眉飞色舞地对着她讲鬼故事……沉重的心理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天空不再蔚蓝，生活不再阳光，眼神也黯淡下来，一切都因一封情书而改变。突如其来的打击，重重地把她甩下悬崖，摔得她粉身碎骨。 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有人抓住了时间，成功了；有人消磨了时间，一事无成。杨柳和梦飞属于后者，一封情书惹下的祸端，像一把利剑把两颗纯真的心刺穿。大半年的时间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流逝，转眼间，他们已是初二的学生，学习任务日趋繁重，而两个人的学习成绩却一落千丈。 她和他之间，几乎没有再讲过话，两人的关系闹得很僵，形同陌路。梦飞对她的冷淡，使她意志消沉、一撅不振。她躲进了琼瑶的小说里，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知音。《我是一片云》、《庭院深深》、《紫贝壳》、《一颗红豆》、《秋歌》、《海鸥飞处》，沉迷于小说之中的杨柳，白天看，晚上看，甚至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学习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小说中悲伤的故事情节，让她回忆起从前的快乐，越是回忆，她越觉得悲哀。往事一幕幕，忧伤一重重，她常常一个人来到小山坡上，呆呆地望着前方想心事，或者默默地流着泪看小说。忧郁和伤感使她更加孤僻，她变得不爱说话不爱理人不爱笑。她很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孤独的海鸥，去去去，不知去向何方。 梦飞交上了一帮社会上的“哥们儿”，说是“哥们儿”，其实就是一些小混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长时间和那些痞子在一起，曾经品学兼优、人人夸赞的他，慢慢地发生着巨变。他再次成了轰动全校的“名人”，旷课、抽烟、喝酒、打架，已成为家常便饭。 “梦飞，你怎么能这样？唉，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每当杨柳看到他那个样子时，心里总会产生内疚和自责。她好几次想和他说说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怕被拒绝，怕被笑话，怕看见他的白眼。万一他转身就走，她的颜面何存？她的自尊呢，不要了么？她的骨气呢，不要了么？是呵，她和他很久很久没开口说过话了，倔强而又好强的她哪有这个勇气放下脸面先打破僵局呢？ 青春是一条河，趟过的人走向成熟，趟不过的人走向堕落。正在过河的少男少女们啊，谁来指引你们走上正确的方向？ 第三章 青果 第二节 决裂 随着青春期的骚动，人也开始变得浮躁起来。同学们中间开始盛传梦飞追求邻班漂亮女生的传言，杨柳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想亲口问问他，这是真的吗？可是，她怎么能先开口呢？她只能把心里的话倾诉给他送给自己的那块漂亮石头听：“梦飞，梦飞！你说过你喜欢看我笑，你说过你要保护我，难道你全都忘了吗？”石头依旧静静地躺在手心，似乎在默默地听她诉说。可第二天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她又依旧板着脸，一副冷冷的表情。 不久，又有传言说，他和邻班的漂亮女生谈恋爱了。“梦飞谈恋爱了！”杨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梦飞怎么会喜欢上别的女生呢？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觉得好难过，心里一阵刺痛：“梦飞不理她了！梦飞变心！”这天下午，她终于鼓足勇气，在学校门口等梦飞，她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问个明白。一会儿，梦飞随着人群笑嘻嘻地走出来，她正欲叫住他，突然发现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女生，那不正是传言中的邻班女生小燕子吗？看着他俩有说有笑的样子，杨柳一声冷笑，她觉得自己太愚蠢，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还等他干什么？还有什么好问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的梦飞果然变心了！她努力克制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可泪却不争气地往外流，她转身匆忙逃开…… 她流着泪一路狂奔回家，取出梦飞送给她的宝贝石头看了又看，眼泪又叭哒叭哒地掉也下来。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如果不曾和梦飞相识相知，她的心就不会这么痛。几年来，她一直把梦飞当作自己的王子，一直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童话爱情梦，可如今，这个梦碎了，彻底破灭了！ 往事如烟如梦，是那么的美好，这一切似乎就刚刚发生在昨天： “杨柳，你好！我是梦飞，我们交个朋友吧。” “杨柳，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看你笑！” “妈妈说，男生应该保护女生。从今天开始，我要天天保护你。” “柳妞儿，你跟我来。” …… 有时温暖也是一种毒药，越是温暖的东西，越舍不得放开。梦飞那双闪着亮光的眼睛，曾在黑夜里带给她多少温暖和力量，也是这双眼睛，曾把她牢牢地捆绑。她捂着头使劲甩：“罢了罢了，不要再想他不要再依恋他，就让往事随风去吧……” 第二天中午，同学们都出去玩了。杨柳趁教室里无人时把梦飞送给她的宝贝石头，连同以前互赠的卡片，装在一个小袋子里，悄悄塞进他的书包。只要是和他有关的东西，她通通不要，包括记忆。一会儿，梦飞从外面走来，打开书包，笑容顿时僵直在脸上，望着她空空如也的座位，他愣愣地站在那里…… 杨柳和梦飞决裂了。从此，每当她碰到他时，总会装作没看见，或者高傲地把头扭向一边。他更加变本加厉，疯狂地玩乐，几天几天不来上学，老师、亲人、朋友纷纷劝说他，可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有时，他和那帮“哥们儿”喝完酒回来，瞪着一双红红的眼，一张脸也红得跟鸡冠子似的，还喘着一口粗气说醉话，同学们见了他都像见了瘟疫似的躲得远远的，连老师也不再管他。 一次，梦飞又喝醉了。杨柳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忍不住冲到他面前嚷道：“梦飞，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能这样？！”梦飞的头实在晕得不行，连站也站不稳，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看着她：“你谁呀……走开……不要你理我……”他的吼声惊动了周围的人，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杨柳觉得十分委屈，沉寂了一年之后，她的第一次主动谈话，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叫她走开。眼前的梦飞还是以前那个热情似火的阳光少年吗？不，不是！他变了，完完全全地变了，变得如此可怕如此陌生！ 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至此，他们的关系彻底崩溃。 第三章 青果 第三节 重整旗鼓 一年的时间很快又过了，他们已升入初三，成了即将面临会考和中考的毕业生。梦飞混出了头，成了全校大名鼎鼎的人物，人前人后，一大帮“小弟”跟着他耀武扬威，俨然一副“大哥”的派头。 杨柳则一改昔日的消沉，一头扎进了书堆里，由于以往学习上的放松，她的成绩已经落下好多，被别的同学远远地甩在后面。但她骨子里从小就流淌着一种不服输的血液，她岂能就此放弃？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落下的课程给补上。白天，她认真听课，遇到不懂的问题，就虚心向老师向同学请教；晚上，她拼命看书，密密麻麻的自学笔记上见证了她的努力；睡觉之前，还要把当天所学的知识在脑海里复习一遍，如果还有不太清楚的地方，她就再看再想，非要把问题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凭着她的这股子韧劲和毅力，她的学习成绩正一路回升。 说到杨柳的转变，就不得不提到这么一件事： 那天下午，她又照例坐在梦飞曾带她去过的那个小山坡上发呆，土里的麦子又熟了，农民们正躬着背割麦子，又一个收获的季节来到了。眼前忙碌的情景给了她深深的启示，她不断地问自己：“杨柳，难道你还要继续沉沦下去吗？麦子黄了又青，青了又黄，麦子都可以重头再来，你为什么不能从阴影中走出来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慢慢向回家的路上走去。隐约之中，她瞥见自家门口蹲着一个人，他是谁？天快黑了，他还蹲在外面干什么？杨柳快跑几步，上前一看：那不正是自己的父亲吗？只见父亲的头上不知何时已爬上丝丝白发，他正埋着头熟练地捡着过炉灰（烧过一次的煤炭，有些可以挑出来进行再利用），一双长满茧子的手已被过炉灰染成黑色。可能是天太黑看不清楚，也可能是父亲过度劳累，捡上几块过炉灰后就得用力地挤挤眼睛，然后再看再挑再挤眼睛。望着父亲那饱经风霜的脸，她心里一酸：“爸……”父亲缓缓抬起头来，双眼布满血丝：“柳妞儿，你回来啦，进屋去吧。”她探着身望着里屋，屋子里已是一片漆黑，夜幕正式降临了。她心里明白，父亲之所以蹲在外面而不呆在屋里挑过炉灰，是为了省电，父亲一向很节俭。“爸，回屋捡吧，外面黑。”她说。父亲用手揉揉眼，使劲瞪大双眼：“不，我还看得见。”杨柳突然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似的，心里堵得慌。“爸，我和你一起捡。”父亲猛然仰起脸，一副惊讶的表情，半晌，笑了。是呀，她已经好长时间没和父亲这么亲近过了。父亲没有阻止她，她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心潮澎湃：“爸，你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付出了这么多，而我却……女儿真是糊涂啊！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女儿知错了……” “柳妞儿呀，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你说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大学。”父亲的话勾起了她的回忆，小时候的情景又重现在眼前： “柳妞儿呀，只要你认真读书，将来考上大学，就能转成城镇户口了。” “我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大学，当科学家。” …… 杨柳点点头，幽幽地说：“嗯，想起来了。”“爸爸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大学。柳妞儿，最近学习咋样了？”父亲抬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哽咽着回答：“爸……我会尽力……” 那天晚上，杨柳屋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从那天起，杨柳又找回了丢失的自己。当她再次面对梦飞时，也能够坦然地对他说一声：“嗨，你好。” 第三章 青果 第四节 分别 毕业之前的一天晚上，她独自一人来到小山坡，向过去的往事道别。晴朗的夜空，新月如钩，繁星点点，让她想起了李煜的《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是该放手了！这么久以来，她心里一直没把梦飞完全放下，梦飞是她心里解不开的结。现在就要分别了，毕业后将天各一方，过去的人啊，向你道一声再见吧。“梦飞，再见。”她对着月亮喃喃自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走走吧。”那是梦飞的声音。他们肩并着肩，默默向前走，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也许只有经历了泪水的洗礼，才能明白什么叫生活。杨柳终于领悟到“不是不想爱/不是不去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的深刻含义，她还是一名学生，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爱任何人。回家后，杨柳写下一首诗《那夜，有风》作为留恋： 那夜，有风/有你，有我/相对无言，静/终于打破沉默/走走吧，你说/人近而心远/想说点什么/嘴唇启动，无声/就这样，一路走过/那条孤寂的小路/风，掀起了你我的发丝/可怎奈，思绪无头/回去吧，我说/分手，背道而驰/我知道/岁月已将你我的距离/拉长 这之后，杨柳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到学习上，为迎接毕业考试做最后的冲刺。毕业会考，她以619分的优异成绩考上了县城里首屈一指的重高线（九十年代，初中毕业升学分为会考和中考，会考总分630），梦飞则因为学习上的不用心而名落孙山。 杨柳兴奋得合不上眼，半夜，她起床上厕所，路过父亲房门，无意间听见房间里有轻微的说话声。她侧着耳朵好奇地偷听： “柳妞儿考上重高了。”父亲说。 “上重高的钱从哪来啊？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母亲说。 “要不，我们再向亲戚四处借借？”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亲戚们也借不出多少。” “唉。” “高中三年，大学三年，六年的学费不少啊。” “嘘，小声点儿，别让柳妞儿听见。” …… 杨柳默默地走回屋，父母的谈话让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当放弃和选择相对立时，你只能无奈地任由环境来决定。一夜之间，杨柳成熟了。第二天，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放弃大学梦。她平静地父母说：“爸，妈，我不想念大学了，我想直接考中师，早点出来参加工作。我已经长大了，请你们尊重我的选择。” 中考，她顺利通过，考上了一所师范学校，踏上了自己的求学之路。 后来，听同学偶然提起，梦飞上了一所普高。再后来，听说他去了深圳努力打拼，人也变得踏实了。再再他们失去了联系，从此杳无音讯。 第四章 重逢 第一节 网上偶遇 十四年后。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日益推进，新世纪的中国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巨变。“电脑”已不再是只能在教科书上才难得一见的新名词，它早已悄然进入千家万户普通人家，“网络”也正式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新潮流。 杨柳已从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跨入了“奔三女人”的行列。工作之余，也开始学着上上网聊聊天，她为自己取了一个充满诗意的网名“柳月清风”。一天晚上，她被一老同学拉进了新建的同学群里，听说里面全是初中的校友，十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通过网络，在群里又见面了，一个个兴奋得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一般，叽叽喳喳讲个不停闹个没完。杨柳有一种习惯，总喜欢呆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别人聊天，而自己却很少发言，她是一个好静的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蓝色会话框，一个网名叫“梦回阑珊”的人找她： 梦回阑珊： 你为什么一晚上都如此沉默？ 柳月清风： 你不是也没说话吗？ 梦回阑珊： 呵呵……我们是同一类人。 柳月清风： 同一类人？ 梦回阑珊：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月清风，你的网名是这个意思吧？ 柳月清风：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光阑珊处。梦回阑珊，你寻的那个她可已找到？ 梦回阑珊： 找到了，又丢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头像变成了暗灰色，他下线了。“这人具有很强的洞察力，竟然能一眼看透我的网名。”杨柳对他产生了好奇心，他是谁？是哪个班的同学？她轻轻打开对方的个人资料查看起来，很可惜，资料上除了网名，什么也没留下。 “老婆，睡觉啦！”老公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哦，怎么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杨柳起身，关掉电脑。 关于她和老公的故事，得从五年前开始说起：五年前，杨柳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老公子轩。子轩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人很憨厚，给他一种踏实、安全的感觉。也许是早恋带来的伤害，对她影响太深，也许是缘份未到，在子轩之前，杨柳的感情生活可谓是一片空白。其实在她身边也不乏追求者，什么高干子弟，什么有钱公子，但她一个也看不上眼，不是觉得他们太浮躁，就是感觉铜臭味太浓。子轩和他们则不相同，虽然出身于一个普通家庭，但他为人实在、努力上进、温柔体贴。有人说，缘份天注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上天注定了这段婚姻，杨柳选择嫁给了他。婚后，子轩对她很好，疼她宠她。子轩宽厚的胸膛是她的避风港，累了、困了、痛了，就往上靠靠。小两口的日子过得平淡而甜蜜，但杨柳总觉得生活中缺少什么。到底缺点什么呢？她也说不上来。不久，女儿的降临把这个缺口给补上了，杨柳当上了年轻的母亲。 第四章 重逢 第二节 美梦 第二天，杨柳在同学群里又见到了那个奇怪的人： 柳月清风： 昨晚你怎么突然下线了？ 梦回阑珊： 呵呵，因为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柳月清风： 就是你千万次在梦中寻找的那个她吧？ 梦回阑珊： 是的。 柳月清风： 你那么爱她，为什么不牢牢抓紧她，反而把她弄丢了？ 梦回阑珊： 唉…… 人啊，往往是当你拥有时不知道去珍惜，当你失去时才方知它的可贵。杨柳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恨；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心爱的人儿已离他而去，而他的满腔衷情唯有在梦中才有机会再向她倾诉了，又实在太可怜；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那么，梦中的他一定很快乐吧，至少他还有美梦相伴，又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梦？？？美梦？？？哦，杨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过美梦的味道了，那是一种什么滋味？甜的？酸的？香的？脆的？那又是一种什么颜色？红的？绿的？黄的？五彩缤纷的？她终于明白自己生活中缺少什么了，那就是美丽的梦！香甜的梦！五彩的梦！她缺少美梦的颜色和味道！自从梦飞不经意间送给她一个灰姑娘式的童话梦，而后又把它摔成碎片之后，她的心中就不再对爱情有任何向往。尽管每天她都努力地压抑自己，可是越压抑越苦恼；尽管每天她都微笑着面对周围的人，可是欺骗得了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梦，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和孤独。她总是梦见黑夜里，有人在后面追她，她拼命地逃，却不知该逃向何处；她总是梦见黑暗中，一失足她便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她总是梦见毒蛇来咬她，魔鬼来抓她……她的梦一直都是黑色的。常常，她从噩梦中尖叫着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是啊，她把自己锁得太紧太紧，封得太严太严了…… 怎么会突然间想起梦飞来着？她苦笑着摇摇头，上床睡觉去。窗外，虫儿呢喃，月光透过窗帘，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她竟然奇迹般地做了一个美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纯真的童年： 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她独自坐在青草地上仰望天空，天上的云儿呀就像一群小白羊，她对着白云大声喊：“小白羊——快下来——”周围的群山也跟着回应：“小白羊——快下来——”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她的头发上额头上脸颊上衣服上，好像整个人都被阳光包裹着，整个人都被染成了金色的发光体一般。她闭上眼睛，尽情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暖烘烘的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了似的。她深吸一口气，一股露珠、青草的淡香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鼻而来，童年时的空气是那么清新，童年时的记忆是如此美好！她贪婪地吮吸着大自然的清新，“柳妞儿！柳妞儿！”她慢慢把眼睁开，随声望去，一个小男孩正身披金色霞衣，双手高举着红色小风车向她奔来，风车嘀溜溜地转，挡住了他的脸。近了！近了！“送给你，我们一起玩风车吧。”风车背后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薄嘴唇，小酒窝，一双大大的黑黑的亮亮的眼。那不正是童年时代的梦飞吗？“咯咯咯，咯咯咯……”两个孩童的嘻笑声久久回荡在绿茵地上…… 美梦是甜的，是香的，是绿的，是红的，是金色的，是五彩的！杨柳含笑醒来，却发现这只是美梦一场。“唉”，一声叹息，怅然若失。她很郁闷也很迷惑，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十多年后，梦飞仍然能够轻而易举地钻进了她的睡梦里？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中的子轩，一丝歉意爬上她的嘴角。 第四章 重逢 第三节 似曾相识 两天后，“柳月清风”和“梦回阑珊”又在网络里相遇了： 梦回阑珊： 哈喽，你好呀！ 柳月清风： 你也好，今晚为什么这么开心？ 梦回阑珊： 和你聊天是一件开心的事。不知为何，总感觉你很熟悉。 柳月清风： 是吗？你也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定我们还真认识呢！ 梦回阑珊： 极大可能！同学群里不都是以前的校友吗？也许你我还是同班同学呢！ 柳月清风： 对哦。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你是哪位，请问你是哪个班的哪位同学？ 梦回阑珊： 你猜猜，我是谁？ 他到底是哪位同学呢？杨柳坐在电脑面前，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想找出符合对方性格特点的名字来。可是，想来想去，绞尽脑汁也没能列出几个人名来。是啊，以前读书时，她心中只藏着梦飞，她眼中也只装着梦飞，梦飞就是她的唯一，梦飞就是她全部的记忆，对于其他的男生，她真的没留下什么印象。 “怎么又想到了梦飞？”杨柳使劲摇头，“杨柳，你是不是疯了？”她没有心思再继续往下聊，因为梦飞的名字已经塞满了她的整个脑袋，梦飞的眼睛正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那些有关梦飞的记忆，快乐的伤心的，都排山倒海般地向她袭来： “杨柳，你好！我是梦飞，我们交个朋友吧。”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看你笑！” “从今天开始，我要天天保护你。” “你谁呀……走开……不要你理我……” …… “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杨柳痛苦地闭上眼睛，“求求你，不要再想他了！”泪水，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时隔十四年之久，她对梦飞的思念却一直未曾停止过，梦飞就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地扎在她的记忆深处！ 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梦飞是她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那根弦，如今，被一个叫“梦回阑珊”的人，就这样轻轻地撩动了。“梦飞，梦飞……”千万次，她在心底深深呼唤着他的名字。 这几天，杨柳很矛盾，也很犹豫，不知该不该再上网。她很怕再见到那个叫“梦回阑珊”的人，很怕他再触到自己的痛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又很渴望再见到他，在他身上，她似乎又见到了梦飞的影子。 几天后，她还是忍耐不住，又上网了。刚挂上q，就看见“梦回阑珊”的头像亮着不停地闪，她的心也跟着莫名地跳起来。 梦回阑珊： 柳月清风，你还在吗？ 梦回阑珊： 在吗？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梦回阑珊：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这几天一直不见你上线？ 梦回阑珊： 柳月清风，说话！！！ …… “他是在担心我吗？”杨柳一阵感动。这段时间真是太奇怪了，快乐、幸福、痛苦、矛盾、渴望、感动，她全都尝了个遍！她的双手轻轻地在键盘上敲打着：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马上，她就收到了对方的回话：没事就好！聊天么？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虽然他们刚从网上认识不久，但那份默契却似乎与天俱来，谁也没有再主动提起过上次询问对方姓名的事。 第四章 重逢 第四节 竟然是他 他们在网络里谈古论今、纵论历史，谈天说地、畅谈理想，甚至在对当今社会的某些热点话题上，两个所持的观点也是惊人的一致！她和他就像失散多年的故人，在网络的世界里重逢了。说到“网络”，两人又聊开了： 梦回阑珊： 与其说，网络是虚伪的骗子，撒着一张伪善的网，只等着你自投罗网，在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一概不知的情况下，哪有信任可言？不如说，网络是最为可靠的朋友，你可以在它怀中尽情地无所顾虑地渲泄自己的情感，而不用担心对方是否会出卖你，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因此，在人与人之间越来越缺乏安全感的今天，网络才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纳。 柳月清风： 是的，网络既虚幻，又真实，它是现代社会人们交流的平台。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在学习、工作、生活中所产生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平时被压抑的，敢怒不敢言的，都可以通过网络来发泄。从某个意义上说，网络又是最好的心理医生，是治愈伤痛的一剂良药。不过它也有副作用，会让人对它产生依赖情绪。就像某些精神病患者，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后，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他的心理医生一样。 梦回阑珊： 说得太对了！一根网线，连接着两个真真实实的人，关键是看坐在网络两端的人，是否有一颗真诚的心。 柳月清风： 其实网络中也有真感情，也有刻骨铭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亦真亦幻，这也许就是网络的魅力吧。 …… 杨柳觉得“梦回阑珊”就像另一个自己，是那么知她懂她，除了梦飞，她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贴近她内心世界的人。有时，她也会对他产生混淆，甚至隐隐觉得他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梦飞。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这点连杨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该来的想躲也躲不掉。这天，同学群里有人提议，建议大家把网名通通改成现实生活中真实的姓名，这样同学之间聊天也方便许多。真是一呼百应，群里马上就炸开了，同学们纷纷要求公开所有的人名。 杨柳心里一惊，怎么办？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如果对方不是梦飞，她将多么失落；如果对方真是梦飞，她又该如何面对？看着有些同学的名字已经被群管陆续改了过来，她和他都沉默了。过了好久，“梦回阑珊”终于发过来一句话：“杨柳，我是梦飞！” 虽然她早有这样的预感，但这句话还是如同定时炸弹一般，引爆了她的整个思绪。顿时，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天眩地转，乱了，乱了，全乱了！ “杨柳，别这样！”梦飞又给她发来一句话。 “你怎么能知道我就是杨柳？” “一种感觉。” “轰”，她的脑袋已经不能正常运转了，心里早已乱成一团麻。十四年啊，她和他已经分别整整十四年了！十四年的压抑，十四年的思念，十四年的痛楚，此刻间轰然爆发，叫她如何冷静得下来？思念，是一种最痛苦的折磨。此时此刻，她思念的人就那么鲜活地出现在她生活中，而她却没有了迎接他的那份勇气…… 第五章 见面 第一节 车祸 “梦飞就是梦回阑珊，梦回阑珊就是梦飞！”杨柳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嘟——”一辆面包车放着长哨迎面驶来，街上的行人赶紧往两边让开。杨柳似乎没听见一般，仍然低着头，若有所思地继续往前走。“吱！”面包车一个急刹，停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从玻璃窗内探出一个男人的头，气急败坏地嚷道：“喂，会不会走路的！找死呀你！”怒吼声把杨柳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让到一边，难堪地点着头：“哦，对不起，对不起。”“真他妈晦气！”司机把头缩回车窗，卷着尘土，扬长而去。 “时间不早了，该去接幼儿园孩子了！”杨柳上班的学校与当地的幼儿园还有一定距离，她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向前赶去。前方出现一个急转弯，不管是车辆还是行人，只要是熟悉地形的，一般都会习惯性地放慢速度，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容易发生交通事故的高危地段。“梦飞……梦回阑珊……接孩子……”她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了，“梦飞……梦回阑珊……接孩子……”。 “注意，车！车！”身后有人大声喊。 “哐啷！” “啊——” 伴随着一声尖叫，杨柳瘫倒在一辆外地大卡车下…… 迷糊中，她似乎又见到了梦飞，又见到了他那双明亮似月亮，深沉似潭水的眼睛，她面带桃红：“梦飞，是你吗？”突然，梦飞的身影一下子不见了，消失在空气中，她着急地喊：“梦飞，梦飞，你在哪里？”……周围的群山开始往后退，一瞬间，草地变成了宽阔的操场，四周出现教学大楼，定眼一看，那个在场上打篮球的男生不就是梦飞么？“梦飞，梦飞，原来你在这儿！”她张开双臂向他奔去……“哈哈哈！”“嘻嘻嘻！”“不要脸！”她竟然又回到了教室中，同学们扭曲着脸狞笑着向她逼过来，“别过来！不别过来！”她吓得直退……“啊——”她一脚踩空，尖叫着跌下悬崖……她安然无恙地落在了梦飞曾带着她去过的小山坡上，前面那块大石头上站着一个人，他缓缓转过身来，挥着手向她微笑。“梦飞，梦飞，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兴奋地向他跑去，不料，她被脚下的小石子绊倒在地，梦飞又不见了。“梦飞，梦飞，不要离开我！”她哭着爬起来……眼前出现一条小马路，梦飞正站在不远处望着她，“梦飞！梦飞！”她破涕为笑，梦飞每天都会送她回家的。可是，今天的梦飞好奇怪，没等她走近，就转身一个人走了。“梦飞，梦飞，不要走！”她追上去，突然，从旁边岔过来一个女孩子，笑着把梦飞挽走了……“柳妞儿！柳妞儿！”梦飞从隔壁跑过来，“你变心了！”她对着他泪流满面。梦飞深情地走过来，握着她的手：“宝贝，我没变心。看，我来接你来了，跟我走吧。”她哭着扑进了他的怀抱，喃喃地说：“梦飞，我终于等到今天了！”……“走开，不要你理我！”梦飞一把推开她，冷冷地说。她惊愕地看着他，他的眼神突然间变得好可怕，她吓得不知所措：“梦飞……梦飞！”…… 她慢慢把眼睛睁开，印入她眼帘的是子轩那张焦急万分的脸，“老婆，你醒啦！”“妈妈，妈妈！”她转过头，看见自己的女儿也站在床前，她很想伸出手来抚摸女儿的小脸，可是，她的手好沉好沉，怎么也挪不动。紧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赶来，俯下身翻开她的眼睑，然后对着子轩说：“恭喜你，她已经安全度过了危险期！”“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儿？”她觉得头都快裂了，“病人刚刚苏醒，需要多休息。”“好的好的，谢谢医生！”子轩握着医生的手，使劲地点着头。“医生？”杨柳慢慢想起了一些片断：她去接孩子……马路转弯处……有人喊“注意，车！车！”……一辆大卡车……“哐啷！”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车祸，她发生了车祸！ 杨柳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子轩，他明显瘦了一大圈。她又转过头，心疼地望着女儿，她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还有老公和女儿”，她心里一阵内疚，“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第五章 见面 第二节 疏远 一周以后，杨柳出院了。 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了子轩，“单位——家庭——医院”，忙得他团团转。杨柳心里充满了感动，每当她心疼地劝他休息一会儿时，他总是微笑着说：“我不累。”不过，细心的她还是察觉出子轩和以前有点不同，自从她出车祸以来，子轩总是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杨柳问。“不不，没……没什么。”他避开脸回答。 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日子时间走得可真慢，真有一种一日三秋的感觉。杨柳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两个月，这两个月，她一直没有上过网。她害怕，怕上网再遇到梦飞，她太了解自己了，梦飞就是她的克星，在他面前她没有丝毫的免疫力。也许是老天的捉弄吧，她和梦飞注定了有缘无份。十四年前，当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远离了她；十四年后，当她已身为人妻身为人母的时候，他又回来了。可是，现在的她，怎么能够再去重温旧梦？怎么能够伤害深爱她的家人？ 杨柳翻来覆去睡不着，又失眠了。她看看身边的子轩，悄悄揭开被子，来到阳台上。邻居们大多都已经安睡了吧，只有少数几户人家窗里还亮着灯。“难道他们也和我一样难以入眠？熄灯的、亮灯的，静静的夜啊，你到底掩盖了多少人的悲哀？” 独自莫凭栏，罗衾不耐五更寒，一阵风吹来，她冷得打了个哆嗦。“小心着凉。”不知何时，子轩已经默默地站在了她身后，轻轻地为她披上外衣。“谢谢你，子轩。”她顺从地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累了，她是真的太累了！ “不是不想爱，不是不去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杨柳对这句话又有了新的感触。如果一个人过于执着地全身心地去爱另一个人，必将对其他的某些人造成伤害。特别是当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时，减少伤害的办法，要么就是把自己变得麻木不懂爱，要么就是把自己变得圆滑转移爱。杨柳无法做到让自己麻木，她是一个敏感而细腻的女人；她也做不到将自己对梦飞的感情转移给别人，她又是一个固执甚至有些偏执的女人，在她面前，唯一的选择就是伤害自己。 因此，当她平静以后，再次上网再次碰到梦飞时，她只能努力克制自己，小心翼翼地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而梦飞在她的影响下，也似乎变得拘紧起来： 柳月清风： 梦飞同学，晚上好。 梦回阑珊： 杨柳同学，晚上好。 柳月清风： 梦飞同学，吃饭没有？ 梦回阑珊：还没，公司的事情比较多，最近很忙。 柳月清风： 我要下线了，再见。 …… 可是，当她看到他的头像真的成了灰色时，她的心里又泛起一丝酸楚和失落。有一次，他们聊到了童年： 梦回阑珊： 你还记得童年的事情吗？ 柳月清风： 初中以前的事，我几乎都记不清了。 梦回阑珊： 哦，我也全忘了，那时我们都太小。 …… 当她轻描淡写地回答“记不清”，梦飞也毫不在意地说“全忘了”时，她的心中又一阵疼痛：梦飞竟然把她忘了！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常常说出一些违心的话，把真实的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一层又一层，直至裹成厚厚的蚕茧，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第五章 见面 第三节 同学会 旧时花开与君别，今日春风十五载。一晃，杨柳和梦飞在网上重逢已近一年。同学群里，大家都在积极地讨论着有关十五年同学会的筹备事项。 梦回阑珊： 杨柳同学，你有时间参加同学聚会吗？ 柳月清风： 我……那天有事，不能参加。 梦回阑珊： 哦，我也要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可能回来不了。 其实，同学会为了方便大家，就预定在下周星期六，杨柳当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她之所以那么回答，是因为她不敢去，她怕在同学会上遇到梦飞。现在听他说来不了，她紧绷的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在轻松之余又感觉几分失望，人啊，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综合体。 同学会那天，杨柳本来不想去，可几个老同学生拉硬拽，非要她参加，她想：“反正梦飞也来不了，去就去吧。” 她硬着头皮，被同学拉到了“净心阁”，听说这里是县城里响当当的集休闲、娱乐、聚会于一身的最佳场所。杨柳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平常很少出入这样的地方。她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一条石板小径弯弯曲曲，一直伸向幽静的翠竹林，竹林深处，掩映着一方绿水，洗去了都市的繁华与喧嚣，让此处更显安静。池塘中央屹立着一座高大的假山，假山上长满了爬山虎，郁郁葱葱的大叶子一律朝下，深清地凝望着水面上绿柳婆娑的倒影。池塘边上，挺立着一棵婀娜的柳树，嫩绿的柳条从树上低垂下来，轻拂堤岸。柳树旁边，座落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小亭，亭子上方用隶书写着“翠竹亭”三个绿字。和“翠竹亭”遥相呼应的是对面那座三层楼阁，暗红色的木质门框上刻着一幅对联：“亭台无言绿水平，琼楼有意翠竹深”，中间几个行云流水般的蓝色大字“静心阁”。果然是一处难得的雅静到了极致的古墨画卷！ 踏进“静心阁”，一股淡淡的香熏伴着一曲古筝循环缭绕，如烟如雾，如歌如泣，这就是底楼迎宾厅“香乐间”。往上走，来到第二层，印入眼帘的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张张玻璃小圆桌，这是供人棋牌娱乐的“棋悦间”。再往上，就是顶楼的“暖心间”，桌上放着一些水果拼盘，那是洁净宽敞的大饭厅。继续往上走，就登到了楼顶，穿过一道扇形大门，一股浓郁的玫瑰花香扑鼻而来，不用想，那一定是专用情侣们设计的“玫瑰园”。 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十五年不见，许多同学都长变了，发福了，但大致模样还是依稀可见。一阵寒喧后，大家纷纷来到二楼，玩扑克、斗地主、打麻将、下象棋，一间间小房里挤满了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杨柳很不习惯这种嘈杂的气氛，这与环境的雅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正欲转身离开，“梦飞！”突然同学中传来一声尖叫，几个女同学冲向门口，门口站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棱角分明的脸，薄而性感的嘴唇，深潭似的眼睛里放射出迷人的光彩。“酷毙了！”有人小声议论，一群当年的“小弟”赶忙跟着迎了上去，“大哥！大哥！”梦飞在大家的簇拥下，微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好帅哦！”又有一女人说。和年少时的英俊小生相比，现在的梦飞的确更加成熟更有魅力也更有男人味了，从前的才子，今日的帅男，梦飞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那么引人注目。“听说大哥现在是一家电子公司的老总，咱们得改口叫你飞总了。大伙儿说是不是呀？”其中一人高声说道，其余的人跟着附和：“是呀是呀，飞总好！”梦飞摆摆手说：“哪里哪里。” 第五章 见面 第四节 怀念青春 杨柳呆呆地站在原地，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不得动弹，不能呼吸。他怎么也来了？他不是有事不能来了吗？梦飞一边和别人握手，一边环顾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他笑着朝她径直走来，伸出右手，双眼直视着她，柔情地说：“好久不见，一切可好？”同学们都把头转了过来，杨柳觉得脸又开始发烫，她犹豫着递出手去，握住他的右手：“我很好，谢谢关心。”梦飞的手很温暖，顿时，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那种麻麻的、酥酥的、软软的感觉又向她袭来，触电一般，她打了个微颤，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十五年的梦幻爱情，十五的梦牵魂绕，走过岁月的沧桑，堆积成无声的语言，就在此时此刻，沉淀为满眼的潮湿，恍惚中，杨柳似乎又见到了梦飞当年的影子，还是那么柔情似水，“他心中有我！”她在心中惊呼。可是，一转身，梦飞又向其他老同学走去，依旧含笑依旧问好，“这是个错觉！”她在心中警告自己。 整个下午，她都在坐立难安中渡过。晚饭时，女人们坐在一起细数家常，谈论老公儿女，男人们则围在一堆举杯痛饮。“来来来，为了过去的友谊，干杯！”“为了今日的相聚，干杯！”“为了明天的重逢，干杯！”“干杯！”许多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杯又一杯，有人开始招架不住，说话也不利索了：“兄弟……我实话跟你们说……这些年在外混不容易啊……都他妈的勾心斗角……处处提防……我真想回到我们那时候……还是这帮兄弟才可靠……”大伙儿听了都沉默起来，低着头各自寻思着，突然有人大声喊：“来，再干一杯，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晚饭后，大家来到底楼“香乐间”的ktv包房唱歌，音准的、音不准的，男的、女的，都像疯了一般，抢话筒争麦霸大声吼尖声叫高声唱。那些过去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歌，通通被翻出来，又唱了个遍： “嗨，就是你，幸运的女孩……” “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我也不愿意……” 唱着唱着，大家的声音开始发哑，颤抖、哽噎，终于有人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起来……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啊，我拿什么才能与你交换？ 杨柳一个人默默地躲在角落里，心中也不免伤感：爱过方知情重，醉过才知酒浓，只有经历了那段如火青春的人，才理解什么叫怀念。她悄悄起身，登上楼顶，想出去吹吹风透透气。皎洁的月光如水如银，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给玫瑰园披上一层银纱，更添几分浪漫。有句歌词写得好：“我们都在时间里头，时间把我们通通带走。”是啊，时间带来了一切，又带走了一切，普天之下，有谁能走出时间的限期？ 杨柳抬头仰望夜空，一轮圆月高悬，散发着柔和的光。她不禁念起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人初照人。 月还是同样的月，而人已非同样的人，问月儿，你一直高挂夜空到底在等待何人？你可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十五年后的今天，她和梦飞终于又见面了，可一切已成定局，岂能重来？“唉！”她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第六章 误会 第一节 玫瑰园 “柳妞儿！”一声低唤，杨柳心中一怔，身体立刻变得僵直，她已经多久没听过这样的叫声了？她是不会听错了，这是梦飞的声音。“柳妞儿，我想你！”梦飞伸出双手，从背后轻轻环抱着她的腰，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得厉害，血压飞速上升，热血直冲脑门。“放开我！梦飞同学，你喝醉了！”她试图挣脱，“别逃，别躲着我！”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她，“放开我！放开我！”她拼命挣扎。“不放不放！我不会再放手了，我一放就失去你了。我已经错过一次，这次我一定要牢牢抓住你，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跑掉。”“求求你，梦飞……求你放开我。”她哭着苦苦哀求。他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似乎要把她揉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嘴里不停地呢喃：“柳妞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此刻的梦飞，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让人心疼不已，杨柳的心一下子软了。她放弃了挣扎，把头贴在他温暖的怀里，这个怀抱她渴望了太久太久，连做梦都在想啊，那就让自己贪念这一回吧…… 杨柳哭成了个泪人，眼泪就像一条小河直往下淌：“为什么？为什么以前丢下我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梦飞双手捧着她的脸，深锁着眉头，“柳妞儿，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自责，是我伤害了你！”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灼热，“我一直没勇气告诉你，其实我从没忘记过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你，所以我回来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从刚才见面的神情，我就知道，你还爱着我，对不对？”“是的是的，我何尝不是？我爱你，一直深爱着你，一千一万个爱你！”杨柳心中不停地呐喊，嘴里却说着想反的话，一双粉拳不停地捶打，“不，我不爱你，不爱不爱！你好坏，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弃我而去，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柳妞儿，我爱你！”突然，他的头俯冲下来，他的唇压在了她唇上。“不要！”她紧紧地咬着牙，用仅有的气力做着最后的反抗。梦飞的唇火热火热，就像一把火，杨柳觉得自己被他点着了，快燃烧起来。“梦飞，别这样……”趁着她说话的一刹那，梦飞的舌头钻了进去，“梦飞……”她的声音淹没在他疯狂而霸道的吻里，她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然后又绕了上去，她的舌头迎着他的挑逗，开始热烈回应…… 激情的长吻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双颊绯红，双眼迷离。“我投降了，我认输了！”她的手轻抚着梦飞的脸，眼泪又流了出来，“梦飞，我爱你！”梦飞握着她的手，深情地凝望着她，红着眼圈说：“宝贝，别哭！”她闭上眼睛，一行清泪又顺着脸庞滑落下来，梦飞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痕，额头、眉眼、鼻尖，最后柔柔地盖上她的唇。她瘫软在他柔情的吻里，感觉自己化作了一滩水…… 梦飞静静地抱着她，她又听见了他怦怦的心跳声，“梦飞，你还记不记得读书时，有一次你抢走了我的笔记本……”梦飞接着说：“你跟着我追，结果撞进了我的怀里，脸红得像苹果……”“你还记得？”她吃惊地问。“嗯，有关你的一切，我全都放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头说，“还有这里。”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你上次不是说你全忘了吗？”“傻瓜，那是我骗你的，你不是也说你记不清了吗？怎么也记得这么清楚？”杨柳红着脸低下了头，梦飞用手轻轻托着她的下巴：“你是个爱脸红的小女人，不过你红着脸的样子真的好迷人……”话没说完，他的唇又印了上去，又是一个缠绵悱恻的长吻…… 第六章 误会 第二节 美丽的错误 杨柳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暖暖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睁开红肿的双眼，看见旁边的子轩和女儿睡得正香甜。她心中一团疑惑：“昨晚发生了什么？玫瑰园的拥抱、深情的长吻，这些难道又是美梦一场？”她伸手摸摸自己的唇，梦飞留下的唇印仿佛还犹存余温，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梦飞的疯狂与霸道、温情与缠绵、孤独与落寞，昨夜都尽收她的眼底，“哦，这不是梦！这确实是真的！”可是昨天，梦飞为什么要抱她？为什么说想她？为什么要吻她呢……太多太多的为什么，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梦飞就像个解不开的谜。 “老婆，在想什么呢？”子轩睁开眼睛，怜爱地拢拢她的头发，关心地问，“咦，你的眼睛怎么了？”“哦，没什么。”杨柳把头轻轻移开，不敢正视他的眼，一种深深的负罪感爬上心头。情感和理智是一对天敌，往往胜了这头又败了那头。杨柳是个怀旧而忠诚的女人，在这场情感和理智的拉锯战中，她左右为难，耗尽心力。 时间老人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总是让她和梦飞在不对的时间里演绎着动人的故事。“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她和他的爱情，不就是郑愁予笔下的那个“美丽的错误”吗？ 今天上午的子轩显得有点奇怪，总是默默地注视着她，一副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在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来着？哦，她记起来了，就在她发生车祸的那段时间里，子轩也曾这么奇怪过。“也许是他压力太大又不愿让我担心，现在的男人日子也不轻松，他不想说就别去烦他吧。”杨柳心想。 下午，子轩表情凝重地说有事要办，便急匆匆地出门去了。“看他的神情，似乎这是一件很重大的事，对他来说一定特别重要，希望他能成功。”杨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几小时后，子轩回来了，换成了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看来，事情办得很顺利。”杨柳心里暗暗高兴。 晚饭前，杨柳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子，精心为子轩做了一道他平时最爱吃的水煮鱼。她先将鱼洗净，剁下头尾，切成鱼片，再把鱼排剁成几块，用少许盐、料酒、欠粉和一个蛋白抓匀。然后将豆芽洗净，放入开水中略烫一下，捞入盆子中撒上盐。接着倒入油，放入豆瓣、姜、蒜、葱、花椒、辣椒粉以及干辣椒炒香，再加入头尾及鱼排翻炒片刻，倒入热水，水开了放入鱼片和盐，煮好后倒入盛豆芽的大盆中。最后又倒油，待油热后，关火先晾一下，然后加入许多花椒及干辣椒，用小火慢慢炒，当辣椒开始变色时，就把油倒入大盆中。 当香喷喷的水煮鱼端上桌时，盆子上面还冒着热气。子轩低着头深呼吸一口：“好香啊！老婆，我已经爱上你做的水煮鱼了，怎么办？”然后抬望着她，若有所思地问，“老婆，你会不会离开我们，去为别人做水煮鱼？”她一愣，离开？为别人做水煮鱼？见她不言语，女儿拉拉她的衣服，天真地说：“妈妈，不要离开我和爸爸，好不好？”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杨柳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最困难也是最痛苦的抉择：“傻女儿，妈妈怎么会离开你们呢？”女儿高兴地说：“真的吗？”杨柳笑着回答：“是啊，妈妈一直为你们做水煮鱼，好不好？”女儿开心地伸出小指头，说：“好！妈妈，拉勾勾。”子轩似乎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来来来，我们一家吃鱼咯！” 第六章 误会 第三节 致命打击 晚上，杨柳关上卧室门给女儿讲故事，女儿有个习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要听妈妈给她讲故事才睡得着。“我为你付出我一个人哭，只要你过得很幸福，如果真心还是不能够说清楚，当泪流干以后，我认输……”这时，手机的来电铃声突然响起，在静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喂，你好！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她习惯性地问。“杨柳同学，昨晚我喝醉了，对不起。”是梦飞打来的电话，“明天我就要走了，请你忘了我，再见。”他的声音很冷，像冰一样寒气逼人，这和之前的梦飞简直判若两人。虽然她心里明白，她和梦飞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但至少还有昨晚的拥吻做为爱情的美丽见证，这就足够了！可是，梦飞一句“喝醉了”，就抹杀掉他们所有的感情，这怎么可以？ 他的话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她一下子蒙了，一夜之间，全都变了，这个变化实在太大太突然，她还来不及消化。“他刚才在说什么？什么叫‘请你忘了我’？爱情是说忘就能忘掉的吗？在强吻了我之后，怎么能对我说出如此薄情寡义的话来？他怎么能这个样子？”她的心，又痛了起来。 “妈妈，给我讲故事，给我讲故事嘛！”女儿撒起娇来。杨柳回过神，“哦，讲到哪里了？”她的脑袋晕乎乎的，故事讲得语无伦次，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女儿睡着了，杨柳心里在滴血：“说什么他想我！说什么他爱我！原来，那些动人的话、那甜蜜的吻全是假的，假的！答案就是——他喝醉了！而我，还傻傻地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嘟——嘟——”杨柳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拨通了梦飞的电话，她一定要亲口问问他，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喂，我是飞总的女朋友，你哪位？”接电话的是一个嗲声嗲气的女人。杨柳强忍着怒火，倔强地说：“叫梦飞接电话！”“亲爱的，她叫你接电话耶！”又是那个肉麻的声音，杨柳的眼里蓄满了泪。不一会儿，手机里传来梦飞的声音：“杨柳同学，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也是有夫之妇，请你自重！”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厌恶，杨柳无言地挂掉电话，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人家都已经说了，昨晚是喝醉了，那温暖的拥抱、那火热的吻并不能代表什么，你干嘛还要自作多情地打电话去自取其辱？”她冷笑着自嘲，“杨柳，你这个笨女人，非要撞得头破血流你才甘心吗？不许你再想他！不许你再对他有任何留恋！” 昨夜，她是幸福的灰姑娘，终于穿上了向往已久的水晶鞋，和心爱的王子在舞池里翩翩起舞；昨夜，她又重新燃起了那个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童话爱情梦；昨夜，就是她的梦之夜！然而，爱情并不是童话，生活是痛苦的，现实是残酷的，她刚刚才拾回来的梦又一次支离破碎…… 这一次，杨柳伤得很深很深，痛彻心扉，体无完肤！如果说以前的她只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现在的她则学会了如何去恨一个人。爱之深，恨之切，她恨着有关梦飞的一切一切，她退出了同学群，把他拖进了黑名单，甚至不愿意再上网，因为这些总是会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飞，最后她连自己都恨…… 第七章 真相大白 第一节 临终遗言 四十年后。 “老伴儿啦，你怎么就先走一步了呢？你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吧？”年过七旬的杨柳颤巍巍地躬着腰，静静在伫立在子轩的坟墓前，风掀起了她花白的头发，在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看起来就似一条条深浅不一的沟壑。四十年的时间足可以令一个人发生改变，从外貌到心态，杨柳都和四十年前的她截然不同。当她看尽了人间百态，尝尽了世间五味，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挫折后，整个人都变得平和起来，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都似乎早已离她远去。 天边，夕阳如血，散发着橘红色的余辉，斜斜地挂在树梢，把墓碑前面躺着的那束白菊也染成了淡红色。碑石正中刻着苍劲的几个大字“丈夫子轩”，大字的左上角印着一张子轩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双眼含笑，仿佛在回答：“我在极乐世界里找到了快乐。”“那里果然是个好地方啊……”杨柳望着照片，想起了十三年前的今天，子轩临终的那一刻…… 女儿和女婿，还有她一起守在医院的病床前，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子轩。他微微睁开眼，朝着她的方向吃力地抬着手，她知，那是子轩在找她。她赶紧将自己的手迎了上去，温柔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冰，瘦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老伴儿，我在，我在这儿！”岁月不饶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子轩的病也渐渐多了起来，长期的病痛，把他折磨得瘦骨如柴，一双眼睛也深深地凹陷了进去。看着眼前的子轩，杨柳的眼圈又红了。“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子轩不舍地望着杨柳，断断续续地说道。“老伴儿，别瞎说，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杨柳心疼地安慰他，泪却无声地涌了出来。女儿和女婿也忍不住别开脸去，背着他们偷偷地抹着眼泪。“不用……骗我了……你总是……这么善良……”突然，子轩一阵猛烈的咳嗽，杨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老伴儿！老伴儿！”旁边的女儿和女媚也连忙凑了上来，着急地喊：“爸！爸！” 一会儿，子轩恢复了平静，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说：“有些话……我不说……就……再也来不及了……从见到……你的……那开开始……我就……爱上了你……”杨柳哭出了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在心里！”“不……你不知道……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了……”子轩接着对她说，“还记不记得……二十八年前……你……出车祸……那次……你在……昏迷中……不停地……喊着……梦飞……梦飞……我便知道……你心中……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杨柳一脸惊愕地望着子轩，梦飞？他知道梦飞？她回忆起二十八年前，子轩那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表情。几十年来，他竟然一直守着这个秘密，一次也没有向她问起过。一想起梦飞，她的心又开始痛起来，她恨那个男人，恨之入骨！ “不要恨他……你听我说……你们开……同学会……那晚……其实……我去……接过你……我看见……你和他……在楼顶……”“对不起！对不起！”杨柳哭着说。“不用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怕……你离开我……所以……我去酒店……求他……不要破坏……我们的……幸福……他……成全了我……”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杨柳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梦飞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她一刻也没停止过对梦飞的恨意，她从来不曾想到过子轩竟然去找过梦飞，是她恨错了人么？“他……是个……好男人……我走了……以后……你去……找他……”子轩用最后的力气说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会好起来的……”杨柳已经泣不成声。子轩缓缓抬起手，想抚摸杨柳的脸，“原谅我……”突然，子轩的手垂了下去。 “老伴儿！老伴儿……” “爸！爸……” 子轩就这样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她…… “十三年喽，老伴儿。”杨柳感慨地望着墓碑，“我不再怪你，也不再恨他，我谁也不恨了。人啊，上了年纪，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第七章 真相大白 第二节 白色婚纱 十三年了，杨柳没去找过梦飞，那时的梦飞，也应该是个有儿有女的老人了吧。 这一天，杨柳正在家里闭目养神，门铃突然响了。是谁来了？杨柳慢慢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短头发，白净的脸，薄嘴唇，浅酒窝，还有一双熠熠生辉、神彩奕奕的大眼睛。这是一张似曾相识又显得有点陌生的面孔，“请问您是杨柳女士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哦，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杨柳很纳闷，最近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敲她的家门，向她打听她的名字。“是的，我有件东西要亲手交给您。”杨柳这才注意到，那人手中抱着一个精巧别致的古铜色小木匣。“请进。”他跟着她走了进来，把木匣放到茶几上。 “我是梦想集团的董事长，家父梦飞。” “令尊——身体还好吧。”杨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已于一个月前离开人世，临终前一直叫着您的名字。”他的眼神黯了下来，显得有些悲伤。 “啪！”杨柳的手一抖，茶杯翻落在地，溅起一层水花。 “在整理先父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木匣。为了完成他的遗愿，经过多方打听才找到了杨女士您，所以冒昧前来打扰。”他把木匣推到杨柳的面前。 杨柳轻轻打开木匣，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婚纱礼服出现在眼前。上面放着一封信，收信人署名为“杨柳”，旁边还有一个红色小盒子。“杨女士，告辞。”那人起身向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红着眼对她说道：“他生前从来不许我们碰那个木匣，因为里面住着您。我垦求您，达成他的心愿！”说完，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杨柳拆开信纸，梦飞那熟悉的笔迹出现在眼前： 柳妞儿：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想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医生告诉我，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已是肝癌晚期，那是我长期喝酒的结果。不要为我难过，我很平静，生死轮回，人总归是要走这一步的。 有人说，是上辈子缘份未尽才能在今生相遇。我想，我们前生一定是有缘人。不然，我们为何会在芸芸众生中相识相恋？能拥有你的爱，这一辈子，我是幸福的。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未能给你披上婚纱，未能牵着你的手共渡这一生。你又哭了吧，你总是那么爱哭。不要哭，千万不要哭，每次你一哭，我的心就痛得像刀割。 人老了，就常常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还记得你转学的第一天吗？许多同学都笑你土气时，我却看见了你倔强、不服输的神情，从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常常跑去母亲工作的地方，因为你就住在隔壁。慢慢地，我们长大了，我只能躲在后面悄悄地注视你，你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吸引了我。我抢走你的笔记本，其实是想引起你对我的注意，结果你不小心撞进了我的怀里，我第一次产生了触电的感觉。没想到，你也同我一样，你写的那封情书，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可是却被同学捡到成了笑柄。看到你哭着跑出去，我竟然失去了站出来保护你的勇气……请原谅我的懦弱，是我伤了你的心。 同学的嘲笑、老师的阻拦、家人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年少无知的我只好选择逃避。没有人能理解我的痛苦，所以我学会了喝酒，只有在酒精的麻醉中，我才能暂忘掉一切烦忧。关于小燕子，那只是为了刺激你而已。那次我和小燕子在校门口，看见你含泪离开，我多想追出来找你，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你，可是老师的话让我退却了：“你自己变坏了不要紧，不能再去影响别人的学习！”第二天，你把我送给你的所有东西都还给了我，包括你最爱的那块石头，我知你已对我彻底失望，我很伤心。毕业前，你的成绩果然又升了上去，证明了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经历了青春的迷茫与彷徨后，我渐渐成熟了。十多年以后，我们在网上相遇，又在同学会上重逢了。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抱着你吻着你，你的脸很红，你的手很柔，你的唇很软，让我迷恋。那晚，你不停地哭，哭得我整颗心都碎了。我欠你实在太多太多，就用我的一生来补偿，我为你订做了一套最美丽的婚纱，我梦想着有一天能亲手为你披上。可是，第二天，有个叫子轩的男人找到我，告诉我他很爱你，他愿意接替我守护你一生。看着你们一家三口甜蜜地靠在一起的照片，我再次选择了退出。 为了让你死心，我找了一个女人假装我的女友接听你的电话，并且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我知道，我一定伤透了你的心，你肯定恨透了我。后来，那个女人做了我的太太，因为她说，只有她才能包容我对你的思念。我很感激她，可是，在她为我生下一子后，也匆匆离开了人世，从此我没有再娶。 柳妞儿，答应我，我们错过了今生，来生请做我的新娘。 深爱你的梦飞 杨柳老泪纵横，泪一滴一滴滴落到信纸上，慢慢向四周浸染开去，字迹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打开红色小盒子，一块五彩斑瓓、光滑细腻的漂亮石头静静地躺在里面…… 大结局 一个人的婚礼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为教堂里，正在举行一个七旬老人的旷世婚礼，这是一场没有花童，没有宾客，甚至没有新郎的特殊婚礼。杨柳女儿一家和梦飞儿子一家，含着热泪，共同见证着这场缘定三生的轰轰烈烈的凄美爱情。 杨柳披上梦飞送给她的白色婚纱，双手捧着梦飞的遗相，踏着缓缓的步子，随着婚礼进行曲，脚踩红地毯慢慢向前走去。前方，牧师正等着她：“梦飞先生，是否愿意娶杨柳女士作为你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照片上的梦飞微笑着望着杨柳，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愿意。”杨柳替他回答。“杨柳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梦飞先生作为他的妻子，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杨柳深情地凝望着梦飞的照片，脸上挂着幸福的泪花，无限虔诚地说：“我愿意。” “我愿意”这三个字，伴着温馨而浪漫的婚礼进行曲从教堂里钻了出来，飞向九霄冲向云外，远在天堂的梦飞，你听见了么？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爱情到底是什么？爱情就是每个人心底珍藏着的那个最纯最美最动人的童话，但是，并非每一个童话，都会有一个完美的大结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