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问题女人》 第一章 当寂寞成为习惯 我,小时候是好孩子,上学了是好学生,工作后是好员工,沿着这条路径走下去,我原本此时应该拥有一个温馨的家,一个绕膝的孩子和一个知疼知热的男人,过着一个传统意义上好女人应该过的日子。偏偏种瓜得豆,发生了路径错误,年过三十后我成为一个问题女人。  我的问题在于,用我妈的话来说,成了一盆泼不出去的水。我对单身状态的放任并且优哉游哉的态度让我妈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无奈,女大不由娘! 因为单身,所以我的星期天既无庖厨之劳形,亦无在各种名目的兴趣班做陪读妈妈之奔波,睡至日上三竿,起床,洗漱,吃饭,上网,开始一个女光棍自由又有着几分寂寞的一天。 我说享受寂寞。这话从一个大龄女青年的嘴里吐出来,在别人眼中,颇有些欲盖弥彰,粉饰太平的意思。 李非经常会在我“享受寂寞”的时候无比恶毒地扔来一句:姑娘,今夜请抱着枕头入睡。 我亦恶狠狠地回敬:滚,你当自己是抱着佳人入睡? 人们啊,当你们一旦变得气急败坏的时候,我就知道戳到了你们的痛处。哈哈哈!李非放浪的大笑,让我头皮发麻。 其实李非也不过是八百年前立的旗杆,老光棍一条。但他仍然不惜以五十步笑百步来打击我。糟糕的是,我有点怕他。他脑子转速比我快,词汇量比我丰富,连打字速度也让我望尘莫及,加上他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所以跟他对骂我总是吃亏。他是我的天敌,我的克星,我在网上最头痛的一个对手。 李非的狗嘴里偶尔也会吐出一颗象牙,他说,对于光棍来说,自由是福利,寂寞是代价,如同一枚硬币有两面那样。 我选择了与寂寞捆绑的自由,似乎也可以说,是它们选择了我。 我喜欢生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不受外界打扰。这与从前的我判若两人。几年前,我喜欢夜夜笙歌的生活,喜欢被男人追逐,也追逐想要的男人。突然有一天就开始厌倦了。那些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的爱情,那些天亮说分手的男人,那些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决绝,让我觉得生活轻飘飘的不真实,缺乏质感。 我妈推门进来说,姑娘啊,你看太阳这么好,你整天爬在网上做什么呢? 我知道她的潜台词,无非就是,姑娘啊,满大街的男人,找一个回来过日子吧!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跑,但是要找一个相谈甚欢,相亲相爱,相濡以沫,相依为命过日子的咋就那么不容易呢? 踏破铁鞋终至心如止水。李非在第n次请求与我会见遭到我的严正拒绝后,啧着嘴说,常青,你现在清心寡欲的差不多可以出家做尼姑了。 我说,嘻嘻。 李非的闹腾不符合我此时享受寂寞的心情。 我享受寂寞的心情终于还是被破坏了。 我问李非,假如你的前女友在结婚多年以后,突然有一天歌唱着相思风雨中出现在你面前,你判断她可能是犯了什么病?你会怎么处理这个病人? 李非说,管她犯什么病,先把她搞上床。哈哈哈,不过你用这招有点吃亏。 若干年前,我差一点把自己嫁给这个醉意熏熏窝藏在我家楼下大演悲情肥皂剧的男人,我唯一一次对婚姻生活的向往被一条鲳鱼搅黄了 第一节 求婚 那个差点娶了我的男人叫高远。他有不错的家庭背景,有一个在税务机关权势显赫的老妈,有一份很轻松收入却不菲的工作,唯一不足的是,他身上纨绔子弟习气太重,贪图享乐又不思进取。 对于男人来说,有两样东西不可缺少——阳具和野心,这是男人的标签。 高远心安理得、高枕无忧地躺在他女强人妈妈胼手砥足打下的江山上,好象他妈的职位他们家可以子子孙孙、世袭罔替。 黑夜给了他黑色的眼睛,但他只用它来寻找美女。他的平庸象风,经常把我对他的感情吹得七零八落。 他向我求婚了,在浪漫的情人节,田园酒吧,滴水温柔的夜晚。 他说,结婚吧。 据说,婚姻是男人送给女人的最珍贵的礼物。面对这样一份大礼,我的表现让自己有点吃惊。我呆呆的看着他,好似听说着一桩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他的脸在酒精和兴奋的共同作用下,通红的象一只烤熟的大虾。 他见我没反应,一把将我搂过去,满脸色情地说,都老夫老妻了嘛还害羞? 我早过了会害羞的年龄。我在想,非君不嫁,非卿不娶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找不到这种感觉?我在想,这个世界是否又将增加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 我热爱户外运动,他热爱床上运动;我对浪漫的幻想是,和他一起踏遍名山大川,他对浪漫的幻想是,和我一起试过所有的做爱花样;我的理想是象女强人婆婆一样功成名就,他的理想是,不对,他没有理想;我对幸福的展望是,他事业有成,夫贵妻荣,他对幸福的展望是,永远做他女强人妈妈温室中娇嫩的花朵…… 哎,高兴傻了是不?他摇晃我的肩膀。 其实,我的心里波澜不经。 我不仅和他的追求南辕北辙,甚至连情绪也经常会出现这种奇特的落差。 他对我经常会想当然,比如想当然地以为,象我这样家境一般,工作一般,收入一般,前途一般的女孩,纵然貌美如花,君子好逑,嫁给他,成为他女强人妈妈的儿媳妇,也绝对是一件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事。 我的呆若木鸡不是高兴傻了,又是什么呢? 你咋不表态呢?快说你想嫁我都想疯了。 我无奈地笑笑。 我对自己说,不如就这样吧,心比天高只能徒增烦恼。上天就发给我这样一手臭牌,一个平庸得让人叹气的男人,一份前途暗淡的职业,一个穷凶极恶的领导。 那时候我工作正不顺,处处受人排挤,因为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骄傲和莽撞,被我的女强人领导视为肉中刺眼中沙。跟女强人领导不愉快的相处经历,使我不敢展望未来跟女强人婆婆同在一个屋檐下勺子碰锅沿的生活。只是,我极力想抓住一些什么,而现在我能抓住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和他给我的婚姻。 老婆,我妈说要见你。 和高远交往了一年多,对于面见家长我总是推三阻四,屡过家门而不入。高远的父亲据说很慈祥,但他妈妈让我感觉到巨大的压力,那是一个说一不二专横跋扈的女人。我跟女强人打交道的经验明显不足,如何既表示了谦恭又完好无损的保存了骄傲,这对我来说是个问题。但是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我下定了决心,问高远,什么时候去你家? 他说,星期天。 其实我跟高远也应该算是水到渠成,恋爱通向的当然是婚姻。只是在我将一杯扎啤灌进胃里之后,却伏在桌上嘤嘤地抽泣起来,心里满是天命难违的悲伤。高远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也许,他以为我喜极而泣。 高远开着摩托车在环城路上七绕八拐,就是绕不到我家的方向。我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他果然开口,今天晚上不想送你回家。 不行,明天要上班呢。我口气坚决,不容置疑。 你得履行义务。 我啼笑皆非。我还没嫁你,履行什么义务? 常青,我郑重提醒你,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履行义务是你的本分!他突然扯着嗓子在午夜空旷的大街上喊了起来,我急忙去捂他的嘴。 我讨厌他这副稳操胜券的得意! 第二节 婆媳过招 星期天,婆媳过招第一回。 进门的时候,我和未来的婆母大人四目交汇,两个女人的战斗就此打响。 阿姨好,我堆出在家里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自以为恰到好处既温顺可爱又不至于谄媚的微笑。但我发现她的目光是挑剔的,笑容是稍纵即逝的,表情是拒人千里的。 尽管事先高远已经给我打了预防针,我也做足了思想准备,但仍然象一脚踩进了冰窖,凉到了底。 哎呀,小常来了,快坐快坐!我未来的公公扎着围裙应声从厨房里出来。大声呦喝着,高远,快给小常拿水果吃。语气中的热情一览无余。好个慈祥可爱的老人家。 这个家里,一个是拒绝融化的冰,一个是冬天里的一把火。温差太大。 婆母大人显然把单位的谱也摆到了家里。我一会沐浴在未来公公春风送暖般的慈爱里,一会接受着婆母大人居高临下的盘问。在我经历着冰与火的交替考验时,高远消失到另一间房子里逗弄他的小侄子。 婆母大人对我的盘问囊括学习经历,工作经历,个人兴趣,家庭背景甚至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的社会关系。我尽管紧张,但总体还算口齿伶俐,对答如流。不过,当婆母大人听到我家住在大华路并且是河南人时,皱起了眉头。 大华路在北门以外、铁道以北。道北是s城的“恶人谷”,是热爱打架、斗殴、偷人、冒泡的闲人们的天堂。臭名远播,十恶不赦的闲人中的闲人魏振海据说被抓前老巢就在大华路。传说道北的人见了面的问候语都是:娃放出来了没有?在很长一段时间,道北都被s城的人视为畏途,容易让人联想到月黑风高、杀人放火、血腥暴力和帮派纷争……。直到九十年代以后,道北的治安状况才有所好转。我自小在“恶人谷”长大,耳熏目染,纵然是出淤泥而不染也终是六根不净。 她有充分的理由对我皱眉头,当然我也有充分的理由心里不爽,出身是无法选择的。难道高远不曾把这些告诉过她吗?难道她事先竟然对他亲爱的儿子要带回来的这个女人的情况不闻不问吗? 气氛有点尴尬,特别是在她无所顾忌口若悬河的历数河南人诸多恶习时,客厅的温度急剧下降。 我尽量不让心中的不快跃然脸上。 高远他爸心里很过意不去,陪着笑脸出来打圆场:都少说点,少说点。小常别闲着,一边说一边吃。 他把水果和小吃堆满了茶几,好象我的胃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都说婆媳是天敌,我自然没指望从她这里获得温情。 我在盛夏和严冬之间反复不断进行时空穿梭,心浮气躁。高远死哪去了,还不出来! 婆母大人没和我们一起吃饭,她被一个电话临时召去开会。我如释重负。 高远他爸实在是厚道慈爱的人。他表达爱的方式就是象填鸭一样往我的胃里源源不断地塞进各种食物。 高远的小侄子淘气得几乎让我打消生个孩子的愿望。给这小家伙喂饭不仅一个体力活,还是一项集表演、说唱于一体的艺术。保姆负责端碗,高远他爸负责喂饭,高远负责扮各种鬼脸,发出各种怪声,满屋子跳大神。 高远他爸一边满屋追着那小家伙,一边和我拉家常。 小常,你别介意啊,你阿姨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在单位里当领导呼三喝四惯了,回家我们都让着她。 没事,我微笑着摇头。心里忿忿地想,我不但介意,而且非常介意。 我在未来公公的盛情挽留中告别了。 出门后高远问我,哎,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对我妈和我爸的感觉怎么样啊? 挺好的。 真是猪头,难道他没看出来我跟他妈已经相看两厌了么? 高远他妈的冷漠和挑剔激起了我的斗志,我想,我会慢慢让她知道,我对他儿子是多么的重要。我会慢慢让她知道,出身只能代表过去,不能代表未来。 第三节 梦想 倒春寒使这个冬季显得特别漫长,但春天迟疑着终究还是到来了。 单位进行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发出通知,要在全辖范围内公开选拔一批年轻干部。我郁闷的心情突然象开了天窗,豁然明朗。对照通知中的任职条件,简直是为我量身定作的一般。偷偷到总部人事处要了表格,报了名,然后每天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摆脱那个刻板守旧的更年期老女人领导,鲤鱼跃龙门的春秋大梦。 不知怎么,踏入职场后,我的生活圈子里一下冒出这么多女强人,而且她们一律都对我很不感冒。记得上大学那会儿,咱跟系主任、班主任、指导员不论男女,那关系处得可都是哑吧亲嘴,好得没法说啊。职场与校园,显然是两种生态环境。 跟领导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当然,这道理我是在付出了很多代价以后才明白的。那时候,我热衷于用批判的眼晴去寻找问题和发现问题。理论上,一个好的领导应该虚怀若谷、从谏如流,遗憾的是,理论与实践总是有很大的距离。领导对我很是恼火,有一次,她让我给总部写一个工作总结,我用了很大的篇幅写工作中存的问题和应对措施。她铁青着脸,把那叠厚厚的工作报告扔在我面前,挑起眉毛说,你写的这些问题都是杞人忧天,我当行长五年,每年资产规模都在增长、利润指标都超额完成,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么多问题,我早被革职了,你以为我的领导是饭桶吗? 之后,我被她从办公室发配到一个业务繁忙的分理处开始了两年“点钞机”的生活,每天对着一堆坑脏的钞票,点到手指僵硬,以至于离开那个地方后的几年里,我都会经常在梦中绝望地点着一堆怎么也点不完的肮脏的钞票。 对于我不安分守已地做“点钞机”,而去报名考试这件事,我估计她肯定会不爽,所以没敢声张,但她仍然不知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我决定无论她怎样为我制造难度,我都要迎难而上。否则,每天面对着她秋风扫落叶般的表情,实在不利于自己的精神健康。 她竟然没给我制造难度,平淡的说,人往高处走,试试也好。 隔了一日,竟然又按照考试范围拿了一迭资料送给我。我受宠若惊,拼命从她脸上寻找答案。她的脸象木乃伊一样缺乏表情。我开始惴惴不安,象吞食了二十五只老鼠一样百爪挠心。我跟她有这样的交情吗?她应该从鼻腔后部发出不屑的声音,然后批评我好高骛远,这样似乎才正常。 高远知道我要考试,发了一句让我忍不住想踹他的评论:考上了又怎么样,当上领导又怎么样,上了床还不是一样被我压在底下。 放屁!除了床你还能找到自己的战场不?我火冒三丈。 我冒火的时候,高远就会变得很乖巧,每天晚上不用我威逼,主动亲自去夜大上课,并且电话向我请示汇报。 报告老婆,我今天没逃课。 报告老婆,明天我可不可以休息一个晚上? 报告老婆,我爸问你为什么好久不去我家? 报告老婆,我们一个星期没见面了。 而有一天,高远半是撒娇地说,报告老婆,我饿了…… 我装糊涂,你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饿死算了! 他气得哇哇大叫,我都快成和尚了,你要再不理我,我可要去找鸡了。 小心鸡瘟,我大笑。量他也不敢。 日子被复习资料和我鲤鱼跳龙门的梦想填充得满满的,无暇顾及其它。我为自己出色的记忆力简直要拍案叫绝。十年后,当我在考场上只能靠夹带小抄,跟监考老师斗智斗勇,玩捉迷藏踉跄过关时,时常会为自己负责记忆的那一部分脑细胞衰退之迅速而悲愤不已。 第四节 吵架 笔试结束后的第六天,面试名单公布了。六十四人中进入面试的有十二个人。没有我。 看了名单,我的第一反应是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向总部查成绩。冲到半路,发热的大脑在风中降了温,于是立正稍息向后转。又不是高考,查出错误可以状告教育局不作为。这种考试,去查成绩是很傻x的做法。其实考试结束后,就有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源源不断地飘进我的耳朵,说其实已经内定好的,考试不过是走个形式。说某某上面有人等等。 这是我进入职场的第一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输掉了。挑战主持人马东说:也许你不服,也许你委屈,但是现在你被淘汰了。我被pk掉了,整整一天,都心情灰暗。 越怕见鬼,鬼越敲门。临近下班的时候,领导突然出现在营业室,我故意埋头专注地看手中的帐本。领导尖利的声音在营业室大声的响起:不行么常青,连笔试都没过,差得太远! 顿时,营业室七双眼睛,象七道闪电,齐刷刷地从领导的脸划向我的脸。 我笑嘻嘻地说,不是说重在掺和么。 领导从鼻腔后部哼出一股气体,似笑非笑地说,以后安心干好你的工作,记住馍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说完将一个傲慢的背影留在我空空落的视线里。 走在下班的路上,强忍了一天的泪水绝堤了般肆无忌惮地开始在脸上汹涌。 本来约了高远下班打羽毛球,但现在我决定直接回家去“疗伤”。走到半路,被高远截住了。他看我双眼红肿,泪痕犹湿的样子,紧张地问:老婆,你咋了? 没什么。我小声说。 他的眼睛x光一样在我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噢,是没考上? 嗯。我勉强地点点头。 耶!高远突然兴高彩烈跳过来抱起我扛在肩上,任路人投来诧异惊讶的目光。 干什么呀你!我挣扎着从他肩头跳下来。 就你们那破单位,当了领导能多发几两银子,我补给你,咱好好的不当领导成吗?走走走,打球去。我被高远挟持到球场。 球场上的高远生龙活虎,阳光又健康。场外的我灰头土脸,郁郁寡欢。高远怎么就不明白呢,其实,不是银子问题而是面子问题。 高远这只猪居然一点也不顾及我的面子,在我去他家吃饭时,在饭桌上把我考试失利的事来了个广而告之。我无地自容的恨不能夺门而逃。本来雄心勃勃地想给他妈证明我的实力,没想到反而提供了一个让她轻视口实。 他妈瞥了我一眼,问高远,考前咋不给我说呢?哦,我忘了,高远轻描淡写地回答。其实,考不上才好呢,咱家有一个女强人我看就够了。说完还白痴地看着我笑。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高远他爸夹起一块鱼放在我的碗里,用温暖的声音说,小常别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败是成功之母,一次失利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以后机会还多着呢。我灰暗的心里顿时溢满了感动。这个老头,真是可爱。 高远他妈从鼻腔后部发出声音,走都没学会呢,就想跑,不摔交那才叫怪事! 这个老女人总tmd给人添堵! 为什么女强人都喜欢用鼻后音说话? 我看,要不你去找找他们领导,看这事还有没有转机。他爸小声问他妈。 其实,我才不愿意接受这个对我百般挑剔的女人居高临下的恩赐,这种事,即使想一想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我看小常挺有才华的,干柜台工作屈才了。 切,笨狗扎个狼狗势,还是笨狗! 啥笨狗狼狗的,怎么说话呢这是,小常才二十四岁,以后路还长着呢,别把人看死了嘛! 我听着高远他爸和他妈一褒一损的对话,埋头吃饭,默默无语。 你不是认识他们总行的人吗,回头打个电话去问问情况啊。他爸继续建议。 他妈不表态,我猜测,也许她在等我开口。 我埋头吃饭。 很久没人说话,偶尔听到勺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这种气氛让人压抑。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高远他妈。常青,年轻人,刚进入社会要低姿态一点,谦虚一点,身上的刺要拔一拔,就你这么锋芒毕露,各里各涩的样子,不会有啥出息。我今天把话搁这,十年后看。 我的眼泪噼哩叭拉掉进碗里。 很艰难的吃完这顿饭。高远照例送我回家。 我妈—— 别跟我提你妈。高远刚要开口说话,被我粗暴地打断。狗眼看人低,不过这句话从嘴边被我吞了回去。 怎么了,我妈那样说不是为你好吗?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以后我们还都得靠我妈呢! 我最烦的就是听他说这句话。 高远气哼哼地走在我旁边,好象我受他妈奚落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我应该欢天喜地的接受,否则就是不识抬举,大逆不道。 我妈—— 说了别提你妈,别提!我甩开他疾步向前走。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我妈昨天还给我们结婚看房子呢?高远突然暴怒,在我身后大吼,招来无数惊诧的瞩目。 我他妈的露宿街头也不想住她的房子!我也回头对着他吼。 我知道我们两个再这样对着狮吼下去,会便宜了路边寻机看热闹的人,抬手拦了一辆的士扬长而去。 第五节 道歉 相信命运的人跟着命运走,不信命运的人被命运拖着走。这句话是谁的原创我忘了,就是说,管你乐不乐意,终究要被命运带到它想带你去的地方。就象大海上的一朵浪花,即使可以跃出海平面,但却无法挣脱海的牵引。 进入职场前,我对这句话和说出这句话的人嗤之以鼻。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我不信命运!我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家庭。但上帝是公平的,他抽离了财富却赐予我美貌和聪慧。我一路高歌猛进的求学经历,不断在心中强化着个人奋斗成就光荣与梦想的神话。大学毕业后,我顺利考进银行。然而一入职场,我象一粒被撒入了不适宜的土壤中的种子,经历着水土不服和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煎熬,总难破土而出。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这就是中国的职场文化,不服不行。长袖善舞固然重要,但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拥有舞台和上台让人认识你的机会,少年轻狂的时候我不懂。我孤高和不讨巧的性格,使我处处遭遇打压。 领导以我缺乏实践锻炼为由,把我由办公室下放到一个偏远的分理处,继而频繁地把我在不同的营业网点之间调来调去,哪里需要“火力支援”,那里就有我的身影,我永远出现在最苦最累的第一线,象一部被人搬来搬去永不停歇的点钞机。我那么辛苦的求学,去啃那些艰涩难懂的金融理论,难道就是为了做一架这样的机器?平生头一遭开始怀疑自己,开始对那个叫命运的东西产生些许敬畏。 有时候很嫉妒高远,他高中毕业便凭借关系进了税务局,在一个繁华的市场做税务专管员。在实行税务信息化之前,国内实行的是税务专管员制度。企业缴税由税务专管员到企业查看报表,然后拍板决定企业该缴多少税,一个专管员少则负责几十家、多则负责上百家企业,权利相当大,收入也很高。那些管户于眉眼高低中的巴结奉承让高远在过足了 “现管”的权利瘾之外自信爆膨。而我,十年寒窗换来的一纸名校文凭其实没一个有权的妈妈顶用。这不是我个人的悲哀。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一人得道,九族飞升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跟高远最初的相识是在朋友的服装店里。那一天朋友去进货,我为朋友看店,高远去履行公务。我坐在店里,看到一个男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不象买衣服的样子,又趾高气扬、大呼小叫地喊老板,挺招人烦的。 我说,老板不在。 他说,你是这打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说,你有什么事? 他好象不相信我说的话似的,走进里间转了一圈出来。我再问,你有什么事? 他愣愣地说,我收税。 哦,原来是税务局的。作为一个草根阶层的人,我天然地对手中握有权力的人有种隔阂,作为一个涉世不深的女孩,我还没学会奉迎权利。 所以,我冷淡地说,你改天再来吧。 后来跟高远说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死活不肯承认他那天趾高气扬,反而倒打一耙说,他从来没见过脸那么黑,表情那么臭,那么趾高气扬的打工妹。说朋友的店之所以生意不好,都是被我的黑脸影响的。 我的“黑脸”给高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朋友顺水推舟,屡屡制造机会,撮和我们谈恋爱。自从毕业那年在站台上送走男朋友之后,我的感情履历便一直空白,男朋友那个位置虚位以待了两年。高远不是我梦中的那个人,但周围人都说,高远是个不错的人选。我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于是高远填补了我情感的空白。 没有激情的爱情,很平淡,但很真实。就象所有的恋人一样,我们一起吃饭聊天,泡吧看电影,在午夜的大街上消磨时光,游山玩水,隔三差五也会赌气吵上一架。 高远跟我道歉来了,就象每次吵过架一样,他象尊石膏像往我对面一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或者象只跟屁虫一样,前后左右的跟着我,再或者故意在我面前打翻东西,等着我臭骂他一顿。然后趁机抓住我的手撒娇说,老婆你知道我这个人笨嘛,别再怪我了好不好……。我既心酸又无奈,人家都是女的跟男的撒娇,我们俩,唉,怎么有点角色错位。 第六节 瞎鱼 冷战结束。 在市郊一座新落成的钓鱼场。四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水面,风柔柔地吹过,水面上的波光象火焰一样跳动。我懒洋洋地倚在阳光下的躺椅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高远的外套。眯着眼睛看他,他支着一根长长的渔竿,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上的浮子。 暖意融融的天空下,一池碧水,一个衣食无忧的女人,一个与之相爱的男人,一幅接近于幸福的垂钓图。我被一种氛围感染,伸手拂乱他的头发。 他捉住我的手轻轻放在唇边。老婆,我钓鲳鱼给你烧鱼吃。 嗯。我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心中却充满了忧伤。考试失利的痛仍然挥之不去。都说,上帝在为一个人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为他打开另一扇窗。为我打开的那扇窗在哪里?或者,我不应该再有那些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应该安安静静的做高远身边的小女人,就象此刻。 哎,有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高远突然大喝一声。浮子下沉,有鱼上钩。他用力拉起渔竿,一条鲳鱼随着渔线浮出水面,摆动着尾巴做垂死挣扎。 老婆,看,真的是条鲳鱼!鱼被拖上岸,他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摘鱼钩。忽听“呀”的一声惨叫。 怎么了?我跑过去,看到他的大拇指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 畜牲竟敢咬我!他狠狠地把鱼摔向地面。 接下来的情景就象一组经过处理的慢镜头,在我眼前不停的回放。 他用脚踩住那条不停在岸上挣扎跳动的鲳鱼,摘掉鱼钩,用鱼钩挖掉鱼的眼睛,然后不紧不慢地把它丢进水里。 我的胃开始翻搅,恶心,旋晕,冰冷。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我用发抖的声音质问他。 谁让它咬我。他漠然地说。 你要么让它死,要么让它活,你挖掉它的眼睛会让它生不如死的! 我就是要让它生不如死!畜生! 我站起身决定离开这个残暴的男人。 他一把拽住我,你去哪儿。 我受不了你的残忍!我甩开他的手结果又被他紧紧拖住。 钓鱼的人们纷纷把目光转向我们,绕有趣味地观看一对小情人大动干戈。 你找事是不?一条鱼比我还重要吗?他低低地吼着。 我用力地甩开他紧紧钳着我的手臂,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象刚才在水面上挣扎的鱼。 和他一起来钓鱼的哥们围上来劝我们,算了算了,为一条鱼伤了感情不值得。鱼本来也就是人的一盘菜,常青你也太那个了,这不是小提大作吗? 突然,他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我的脸火辣辣的疼。 高远并不是第一次跟我发火,但却是第一次动手打我。出手这么狠,是我没想到的。我觉得嘴角有咸咸的东西渗出来,眼前金星乱晃,头嗡嗡作响。 高远看到我嘴角渗出血,也吓坏了,拼命的抱紧我,在我耳边喃喃地说,老婆,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我们完了。我故然可以忍受他妈的冷眼刻薄,可以忍受他的不思进取,却受不了他这瘁然加之的暴力。男人打女人对我来说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更重要的是,他对鱼的残忍让我不寒而粟。 第七节 分手 我和高远分手了,分得义无反顾。 我象地下党员躲避敌人的追捕一样,与高远展开了一场敌追我躲,敌疲我跑的游击战,直至他对我彻底失去耐心。 为一条鱼跟高远分道扬镳,我跟朋友讲起和高远分手的原因时,她象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嘴巴里能塞进两个鸡蛋。 人家杨康认贼作父、卖国求荣、害人无数,穆念慈对他也痴心不改,不离不弃,我看你根本不爱高远。朋友对我们的感情盖棺定论。 什么是爱?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错。 爱情就是一说就错的那个东西。 不过,朋友主要跟我谈的不是爱情,她从现实的角度分析了我跟高远分手的不可行性。 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给高远,你进可事业顺达,她妈就是你进步的阶梯,退可锦衣玉食,你在单位呆腻了,回家做全职太太,他们家优裕的条件也能让你食有鱼、出有车。 高远尽管平庸了点,可平庸了好驾驭啊! 成功人士虽好,基本上都是别的女人的私产了,想要颠覆上届政权,你得付出多大代价啊! 你有漂亮脸蛋又怎么了?明媚鲜艳能几时,过几年就人老珠黄了。 你有名校文凭又怎么了?没听人家说么,女人的文凭不是用来挣饭吃的,是为了让夫家不敢小瞧你。 妹子,别傻了,听姐话,教训一下高远就行了,千万别真分手。 朋友的道理充分得简直气壮山河,我听得想不频频点头都不行。 点过头,我决定,继续傻下去。因为,我一想起那条被剜去眼睛的鱼和高远甩在我脸上火辣辣的那一掌胃就开始翻搅,恶心、冰冷。 高远他妈居然给我打了电话。 当然,不是替他儿子挽留我,事实上,我们分手对她来说应该是重大利好。 果然,她说,最开始我就不赞成你们俩在一起,因为高远坚持,我也没办法。现在分开了,对你和他都是好事。我希望这次你能坚决点,不要再去找高远。 切,好象是我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儿子似的。 我说,阿姨,谁的孩子谁抱,你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就行了! 她刻薄了我那么多回,我回敬一次应该不算过分。我安慰自己。 之后,再获得高远的消息,是他寄到我家的一纸结婚请柬。 据说,这场婚姻是所谓的“强强联合”,高远娶的是税务局一高官的千金。 之后,再见到高远,是一年后,和同事吃饭,路过南二环一家酒店门口,看到高远和一个怀中抱着婴儿的女人正接受着八方祝福。那是一场欢天喜地的满月酒。 之后,高远从我的生活中彻底蒸发。 第八节 十年之后 细水长流的日子,一晃近十年。 一天晚上,和一帮朋友聚餐后回家,刚走到楼前,突然看到一团黑呼呼的东西膨胀并移动起来,我吓了一跳。只听“哇”的一声,一股浊物喷射而出,酒气扑面而来。 是个酒鬼。我赶快脚底抹油,逃之夭夭。 常青—— 一声呼喊,把我牢牢地固定在电梯前。 常青—— 又是一声,因为酒精的作用,此人声音嘶哑,但我仍能听出,是久违了的高远。 我把一团烂泥般的高远扶到小区广场一张石椅上坐下。 天边新月如钩。 广场空旷而黯淡。 万家灯火俯视着一对曾经有过故事的男女。 高远抱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身上,口齿不清地说:常青,你想我吗? 我无语。 可是,我想你了。我知道你不想我,你这个绝情的女人,太绝情! 李非说,天若有情天易老,人若有情死得早。在情场上,绝情是件护体防身的软肋甲,最好居家常备。 高远,我唤他的名字,但却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我送你回家吧高远,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少喝点酒,别让家里人为你担心。我用力拖他起来。 我不回家,他死死的用臂膀环住我的腰。 你老婆和孩子在家等你呢,听话高远,快起来。我使劲掰他老虎钳子一样箍在我腰上的手。他索性连我的手一起箍在腰上。 我能感觉到,他在剧烈的抽泣。他的脆弱和他的暴燥一样让人瘁不及防。 高远,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既然送不走他,我只好坐下来对他循循善诱。 他思维混乱,前言不搭后语,舌头好象短了一截和牙齿失去配合。 我含含糊糊听了个大概。 他和老婆打了架,老婆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他被老婆的哥哥修理兼羞辱了一顿。大抵是说他草包、无能云云。在税务局混了十多年,而且有那么强势的妈,居然还是个小税管员。唉,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几个更加恶毒的字眼:烂泥糊不上墙。彼时,高远他妈已经退居二线,人走茶凉,高远可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其实,就算铺就了虹桥花路,但对于一个丧失行走能力的人,也毫无意义。成功与否,内因与外因一个也不能少。 高远难道来我这儿寻找安慰? 我要是个男人,死都不会当着旧情人的面自暴家丑,太跌份。 我不喜欢男人絮絮叨叨地诉苦,跟祥林嫂他哥似的。有时候展示伤疤并不能换来同情,只会收获鄙视。是男人就该忍辱负重,咬紧牙关,泪不轻弹。 我强打精神,忍着不耐烦,听他痛说辛酸家史。 秋深、夜冷、衣薄。 我的风衣里灌满了深秋的寒风,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打颤。 高远一会儿抱着我号啕大哭,一会儿仰天长笑,从来没见过他醉成这个样子。我想,十年前快刀斩乱麻离开他的决定真是太英明。又突然觉得这样想,似乎太不厚道。但没办法,我的同情心被寒冷驱散,只想赶快逃进温暖。 高远伏在我的肩上渐渐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他从嘶哑的嗓子里咕弄了一句,常青,我听你单位同事说你还没结婚,为什么? 买嘎的!他的舌头和牙齿终于能够协调配合,完整地说出一个长句了,说明酒已醒。 为什么不结婚?结婚的人从来不需要向人解释结婚的理由,如果你解释,人家肯定觉得这人有病,而单身却总要面对许多为什么的好奇,如果你不解释,就会成全很多莫明奇妙的猜测。 单身是猎人枪筒里最后一颗子弹。子弹发出后,可能会收获一只野鸡,一只兔子或者一只肥羊,当然也可能一无所获。但是在子弹出膛前,这个子弹可以是任意想象。只要手中有子弹,心中就还有希望。 昏黄的路灯下,酒醒的高远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和十年前相比,高远的容颜居然没有太大变化,而我,我觉得此时自己已是满脸沧桑了。时光对男人总是比对女人偏爱。 高远捧起我的脸,目光复杂。常青,只要你一天不结婚,我就一天良心不安! 哦?为什么? 我欠你的,我不该跟你上了床,却又去娶别的女人,对你不负责任。 高远也许以为,我是为他误了终身。 我笑,高远,别那么想,我们其实互不相欠。 不,我就是欠你的,虽然,是你先不要我的。 高远固执地认为,他欠我一份责任。 我突然感动,当今男人,脱裤子爱,提裤子逃的比比皆是,责任早就被扔进历史的陈迹中了。 高远不是我的初恋,但却是我第一个男人。对于性,我们都是彼此的第一。在美丽的丽江古城,一家宾馆,高远湿热的手荒乱地滑过我冰凉的身体,笨拙的把我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我扭过头去,突然百感交集。 他伸手触摸过来的时候,在我的脸上摸到冰冰凉凉的泪水,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午夜的广场上,我们抱头痛哭。 第九节 埋葬初恋的站台 在我三十年的人生历程中,和一个男人抱头痛哭,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大学毕业。 七月流火,到处是眼泪在飞的火车站站台,我和刘钊的初恋,在一片人声鼎沸中徐徐落幕。 从学校出发前,刘钊扳过我的肩膀,深深地望住我的眼睛。我的头顶上空飘过他干涩的声音,一会儿到了火车站,你千万别哭,你一哭我就没法走了。 毕业送行的那几天,我的精神一直处于时而亢奋时而游离的状态。顶着盛夏炽烈的阳光,一趟又一趟地奔赴火车站,一拨又一拨地送走离人,一次又一次哭得肝肠寸断。每次送行回来,意识就变得迟钝,脑子一片空白。 送刘钊的那一天,我的泪腺经过几天的强烈刺激,基本上已经麻木,甚至,心都已经相当平静,不再象刚刚看到刘钊派遣证上杭州那两个字时,如同心绞痛突然发作的病人一般痛不欲生。之前,我努力过去杭州,刘钊也努力过留在s城,可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有回报。 刘钊他们班已经走了三分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加上我,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奔赴火车站为刘钊送行。一路上大家闹哄哄地说着一些“苟富贵,勿相忘”的惜别的话。 进了火车站,空气开始变得潮湿。一群一群送行的学生,喧闹着,奔走呼叫着,抱头痛哭着。不知是谁起头唱起张学友的祝福,歌声中夹杂着呜咽: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若有缘,有缘就能期待明天 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 我和刘钊拖着手,相视无语。 离别分分秒秒地迫近。 老三,过来一下。 循声望过去,刘钊的室友正在向我们招手。刘钊在宿舍排行第三。 他那些兄弟都非常识趣,进了站台后就退在一边,把离别前最后的时间留给了我们。 刘钊重重的握了一下我的手,深吸一口气说,常青你要保重! 我心中一片空白。 刘钊转过身去…… 刘钊和室友一一击掌道别…… 刘钊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跳上火车…… 从此,斯人远去,天涯各处。 我突然条件反射般用自己都吃惊的尖利的声音大喊:刘钊——,然后,奋力挤过人群,冲向刘钊,扑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刘钊也哭了,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常青,等着我。 上车了——,上车了——,列车员一遍一遍地催促着。刘钊的室友过来拉开我们,把跳下火车的刘钊再次推上火车。 火车长啸一声,载着我的初恋缓缓驶离…… 最终,我没有等来刘钊,只等到了一张自美国寄来的名信片,刘钊对我说sorry,并请我忘掉他。 收到刘钊名信片那一天,我遇到了高远。 在朋友的服装店里,他踱着神气的方步,趾高气扬地命令我火速联系老板,并装作毫不经意,用眼角余光偷偷探测着眼前这个竟然比他还牛x的“打工妹”。 据说,医治失恋的灵丹妙药是一场新的恋爱。我相信,高远是上帝派遣的专使,来拯救我逃离失恋的精神炼狱。 第十节 我不是救世主 这一次,轮到我充当救世主。高远说他的婚姻象一个泥潭,而我是那个可以拯救他的人。 我问,怎么拯救? 他低头沉吟不语。 我说,高远,这种事情只能自救,很抱歉我帮不上忙。 你可以帮上忙。高远抬头热切地看着我,如果我离婚,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不愿意!我干脆地回答。 为什么? 第一,我还没有高尚到为了拯救一个人可以以身相许;第二,我们志不同、道不合,不是一路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不爱你。 什么是爱?高远语调升高了一个八度。不爱我,你以前为什么会跟我上床?不爱我,我喝醉酒你为什么还要理我?不爱我,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他激动地慷慨陈词,我简直头大如牛。 罢,罢,罢,秀才遇到兵,得赶快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否则他一直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难不成要陪他在寒风中坐到地老天荒?我为自己刚才感情冲动之下不计后果地暖昧行为后悔不迭。已是凌晨五点多,我得抓紧时间回去睡觉。 我说,高远,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要回家睡觉,你也赶快回家。说完,不等他反应过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从他身边消失。 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用钥匙打开门,和早起晨练的妈妈撞了个满怀。 怎么这个时间回来,又加班了?怎么还气喘吁吁的,碰见坏人了? 我旁若无人,直奔卧室,把自己重重地抛向床上。 妈妈前脚跟着后脚进来,见我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心疼的拉过被子替我盖上。哎,我姑娘真可怜,你们单位那什么领导啊,没人性,比资本家还可恶,加班怎么能让人加到这会儿呢?没人送你回来啊?是不是路上遇到坏人了,喘成这样?姑娘啊,赶快找个男朋友吧,省得妈给你操心…… 唉,女人一旦上了年纪,怎么都变得这么罗嗦?他日我老去的时候,一定要慎开尊口,免得讨人嫌。 是不是遇到坏人了?今天还去上班吗?早饭吃什么啊?唉,我说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真是罗嗦,你让她赶快睡一会儿吧!爸爸进来把喋喋不休的妈妈强行拖走。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意识渐渐远离,我沉沉地睡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床头柜的闹钟指向十点。手机上有四个未接电话。一个是办公室打来的,晕,剩下三个都是董事长打来的。 从床上爬起来,感觉象被严刑拷打过一般,筋骨酸痛,脚上似绑了两块巨石,举步维艰,鼻子象被两团棉花塞住了,只能张大嘴巴呼吸。昨天晚上陪高远那个疯子吹了一夜风,八成是感冒了。忿闷之余心里不由得又一阵窃喜,这下不愁没办法回董事长的电话了。 先给办公室回了电话。 秘书小曾听到我的声音,急忙汇报,常主任,董事长在到处找您呢。 我说,知道了。 安排好办公室的工作,拨通董事长的电话。董事长,我…… 你怎么回事,给你打了一上午电话,你人在哪儿呢?董事长声音不悦,没等我说话,训斥便劈头盖脸而来。 对不起,昨天晚上有点感冒发烧,睡得太死了,没听到电话响。 哦,去医院看大夫了吗?董事长声音稍稍缓和。中午请督导组吃饭,你看情况,来不了就算了。 督导组是市委先进性教育领导小组向各单位派驻的工作机构,彼时,我们单位的先进性教育活动刚刚转入关键性的第二阶段。这个饭局是早就安排好的。 督导组组长是区人大主任,军人出身,据说酷爱喝酒,且酒量深不可测,一瓶不倒,两瓶不醉,三瓶四瓶刚开胃。 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喝酒。酒可以不懂,酒也可以不爱,但酒却不能不喝。十年职场生涯的砺炼,我的酒量如今已然笑傲全行。 董事长说让我看情况,这话就跟批阅文件时批示“按相关规定办理”一样,充满了政治智慧,给自己预留了充分的可进可退的空间。我知道他肯定希望我去。但是今天,发着烧,流着鼻涕,拖着被寒风蹂躏了一整晚的病体的常青,纵然酒量如海,上了酒桌,十之有十也会“壮烈牺牲”。 女人过了三十,酗酒,熬夜是衰老的催化剂。今年,明显的感觉到体力和精力都处在从峰值回落的状态。从前,熬个通宵只需用凉水洗把脸,立刻就会焕发容光,现在哪怕只是晚睡一会儿,也会几天萎靡不振,形容枯槁得象重病晚期。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若还得拼着老命在酒桌上冲锋陷阵,真个是个悲哀。我不禁顾影自怜了起来。看样子,我得抓紧时间培养小曾了。 吃了一包三九感冒灵颗粒,昏昏然再度睡去。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我妈拿着我的手机站在床前问:电话都响了半天了,姑娘你接是不接啊? 看了看来电显示,真要命,是董事长的司机小郭。接通电话,不知是因为我头痛的缘固,还是小郭那边太嘈杂,我一句也没听清。 小郭传圣旨,发来手机短信:常青,速到大香港国宾店包三。 唉,圣旨下,我岂敢怠慢。 如今职场,别以为是女人,男人就会多体恤一分;也别以为是病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照顾。工作就象强奸,你不行别人就会上。 放下手机,更衣、梳妆、出门,有几分悲壮。出门前从冰箱里拿了一袋酸奶。据说酸奶可以在胃中形成一层保护膜,能有效阻止身体对酒精的吸收。 打电话给小曾,让她在国宾门口与我会合。 国宾门口,小郭正在焦急的东张西望。看到我,急匆匆地跑过来,快点常青,那帮人太能喝了,我看董事长快撑不住了,只好给你打电话。 哦,谁陪董事长来的? 党办陈主任、纪检处刘处长。 他们几个人? 四个人,人大朱主任,建委的江处长,秦处长…… 四对四嘛,我们没有劣势。 人家明显都是酒精考验的,我们搞不过人家。 说话间,小曾也赶来了。 酒桌上我最怕两类人,一是当兵的,一是政府官员。 推门而入。一屋人看到进来两位美女,就象滚烫的油锅里扔了一把冰块,立刻沸油四溅,炸开了锅。 姜董事长,怎么还搬救兵了? 小常,救驾来迟,自罚三杯! 朱主任亲自倒了三杯白酒,命服务员端到我的面前。 我扫了一眼服务台,五瓶五粮液三瓶已经见了底。 一桌八个人,个个脸胀得象紫茄子。 我笑容可掬,各位领导,小常今天感冒发烧,刚才在医院打完吊瓶,知道领导们今天来检查工作,我拔了针十万火急地就赶来了。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敬领导一杯酒! 还没等我把酒杯端起来,江处长就站起来了,小常,注意秩序,罚酒还没喝呢,敬什么酒! 朱主任,秦处长也附合,不能坏了规矩,小常快喝罚酒! 我急忙示弱,哥哥们啊,妹子今天是病号,大家就心疼心疼我吧! 不行,妹子要听哥的话,再不喝就加罚了啊。 酒场上,先示弱后示强,是基本规律。因而,没人相信我是个病号的鬼话。 正僵持不下,一个极有穿透力的甜美声音响起,小曾站起来,常主任今天真的身体不适,我刚陪她从医院回来呢。我来替我们主任喝罚酒吧。说完,三杯酒一饮而尽。 没看出来,这小丫头还真行,知道替领导挡酒,不象我初出茅庐时,总是麻烦领导替我挡酒。 喝完了罚酒,小曾转着圈挨个给督导组的人敬酒。这么一个大美女,嗲声嗲气,左一个哥右一个哥的甜甜叫着,任谁都难以抵挡。我长舒一口气,高枕无忧的坐在一边欣赏着年轻貌美的小曾与人推杯换盏。 朱主任很高兴,指着小曾对董事长说,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 董事长频频点头。 那天喝完酒,回到单位已是下午四点。刚进楼门,一个经警走过来对我说,常主任,有个人找您,等了一下午了。 我顺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差点昏倒。 高远正坐在接待室里,神情沮丧地吞云吐雾。 我头皮一阵发麻。此人颇有些二百五精神,一旦二起来,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出凤求凰不是没有可能。神啊,我可不想取代人事部那一对大搞婚外办公室恋情的同仁,成为本行年度娱乐新闻的头条。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迅速将这个危险分子带离现场。 浑劲没上来的高远很配合,乖乖地随我来到单位附近的椰林酒吧。 坐定,我面沉似铁。高远,十年前我们就情缘已尽覆水难收了,我们的生活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算我请求你,就让我们像从前一样互不干扰的生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ok? 常青,你别这么说,我心里真的挺乱的。高远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抱头蜷伏在桌子上。 我一向喜欢大气沉稳的男子,有胸襟,有气度,泰山崩于前色不改,黄河溃于前心不惊。实在见不得男人这副六神无主,娇弱无力的德性,索性将头扭过一边。 常青,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一个特别有思想、特别有主见的女人,所以,我希望你帮我判断一下,我该不该离婚,他们家人凭什么这样对我,我们到底谁对谁错? 高远这是拿我当常青天了。好吧。常青天清了清嗓子,开始升堂断案。 首先,高远,落后会挨打这是硬道理。他们家人看不起你也好,对你恨铁不成钢也好,你首先应该反思自己;第二,不要试图用武力解决和女人的纠纷,假如那个女人是柔道队员或者散打冠军例外。这都什么时代了,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的落后观念该纠正了,否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第三,婚姻就像一部车子,用久了出问题这很正常,你得学会去保养它。出了问题就扔掉,你得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实力;第四,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有担当,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要对与你有利害关系的人负责任。 高远一脸迷惑,你说了这么多,我到底是该离婚还是不该离婚啊? 倒!简直朽木不可雕。 冷暖自知,鞋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很抱歉高远,我不能替你做判断。 可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啊! 我简直要火冒三丈了。高远,你有点男人的样子行吗?屁大点事,搞得跟世界末日一样!我没义务整天整夜陪你在这儿伤春哀秋,别让我看不起你,给自己留点面子,赶快从我面前消失! 高远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响地坐了半天。然后用幽怨的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常青,我恨你!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稍微有点驼,突然一阵心酸。 常青啊常青,对一个送上门来的弱者,你即使不能雪中送炭也不该雪上加霜啊,难不成真的被职场训练成了一个冷血动物? 可是,这难道是同情心就能解决的问题?让高远恨我比让他对我抱有幻想好,也许他能知耻而后勇。 为什么不能对他再耐心点、再委婉点呢?毕竟曾经相爱一场。 切,他这个人向来是属芝麻的——不打不出油。 第十一节 天上掉下个帅gg 人是天使和魔鬼的化身。 就在天使的我和魔鬼的我争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位帅g不知从哪里翩然而至,高高大大地伫立在我面前,然后在我惊异的目光中坐下,咧开嘴向我展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兼一口洁白的牙齿。 您好!声音还蛮有磁性。 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向后仰靠在圈椅上,用肢体语言告诉他,本人谢绝打扰。 打扰您了,很冒昧! 我不动声色,心想,知道就好。 小姐,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我看到刚才那位先生走了以后,您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很久。 嗯,这跟你有关系吗? 呵呵,别这么紧张。我也是一个人,我想,也许我能帮助您排遣郁闷和寂寞。 你怎么知道我郁闷且寂寞? 你脸上写得很清楚。 一个女人独自呆在这样一个声色场所,无疑是在向周围发出一个信号,我单身,我寂寞,欢迎骚扰。所以,我从不独自涉足这种地方。 “也许我能帮助您排遣郁闷和寂寞”,这话听起来颇有些特种职业的色彩。朋友前些日子在酒巴遇到一只鸭,记得好象第一话也是这么讲。再看这位帅g,海拔至少在178以上,肩膀宽宽的,着一件紧身t恤,配一条紧身牛仔裤,显得挺拔又修长。倒是一副做鸭的好皮囊。 你打算怎么帮助我排遣寂寞和郁闷呢?我问。 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他的脸上一如继往地保持着那种职业的微笑。凭心而论,如果他不是鸭子,这明朗的笑容对我倒是颇有几分盅惑力。 我说,我没建议,但是想请教一个问题。 哦?请讲。 我开门见山,你收费么? 他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石破天惊,地动山摇。周围有许多脑袋好奇地向我这边探望着。 小姐,您误会了,我不是牛郎,不和你做皮肉生意。 哦? 我心想,莫不是寻找机会吃软饭的?难道我长得很像富婆么? 他看我一脸不置信的疑惑,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精美的夹子,抽出一张洁白底色的名片,推到我面前。 s城一圆律师事务所,白寅涛,律师。 你是律师? 嗯,他点头。我执业时间不长,只有三年。 我仍然将信将疑。在律师的职业角色里,除了替人打官司外,也包括为寂寞妇女排忧解闷吗? 他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不是,我和当事人在这谈一个案子,留意你很久了,我觉得你是那种一抱在怀里就会有感觉的女人,所以,希望能和你一起度过一个激情的夜晚。你喜欢一夜情吗? 我只在网上,在聊天室里遇到过这么赤裸裸的刺探者。 记得第一次遇见李非,是在263的聊天室,他问:是女孩子吗? 我答,是女人。 女人,哈哈!奔三?奔四? 三张啦。 聊性吗? 不聊。 一夜情吗? no。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找人畅谈理想人生社会吗? 是呀,怎么了? 有病,你看这聊天室的名字。 我第一次用263的聊天跑车,很生涩,门都不知道怎么进来的,找了半天,才在页面底部找到这个聊天室的名字:男欢女爱。靠,我真是有病。 李非自然不相信我如此电脑白痴,竟然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他更愿意相信我是一个欲火难奈,寻求慰藉的女人,三十如狼嘛。 小姐,你好象走神了?白寅涛用手指轻轻弹敲桌面,提示我。 我的魂魄从聊天室回归椰林酒吧。 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白寅涛问。 我冷冷道,我脸上写着需要一夜情吗? 他嘿嘿的讪笑。 我在他的讪笑中起身离去。 身后飘来他磁性的声音,小姐,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么? 我回转身,白律师,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跟你联系。 其实,我并不拒绝一夜情。只是对这个天上掉下的帅gg没有验明正身前就一夜情,我即使再孤单寂寞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吧?况且他来的也实在不是时候。此时,我头晕鼻塞,浑身乏力,感冒好象更加严重了。 第十二节 紧箍咒 一夜无梦。 早晨在妈妈高分贝的起床曲中苏醒,缩在被窝里数绵羊,从1数到100,直到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到一个不允许再留恋的时点上,腾的一下从床上跃起,飞奔至卫生间,一个职业女性忙碌的一天就此开始。 坐在办公室里修改小曾起草的董事会工作报告。 小曾是我一手带起来的秘书,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心机颇深。刚调来没多久,就将一个楼层几个部门的老总一一拿下,不停有人跑来对我夸奖她。 现在的小姑娘情商普遍比我那时候高多了,八面玲珑,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如鱼得水。哪象我当年,跟朵刺玫瑰一样,谁上手扎谁。 有时候会感觉到强大的压力,人到中年,处境尴尬,前者难追,后生可畏。有一次和李非聊天时,跟他如此抱怨。 他说,换个角度想,二十岁的女人比你略输文采,四十岁的女人比你稍逊风骚,你还有压力吗? 听君一席言,如醍醐灌顶。这就是李非的本事,尽管刻薄恶毒,但却让人甘愿忍受被他木鱼一样敲敲打打,也要把交往进行到底,就为了那偶尔灵光乍现的一次点拨。 小曾把这股聪明劲基本上都用在了察言观色和讨领导欢心上了,对工作反倒不怎么上心,总是让我给她擦屁股。为此,我没少教训她。每一次她都态度诚恳,毕恭毕敬地站在我面前,笑嘻嘻地聆听,频频的点头,还认真的做笔记,搞得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这次有点过分了,一个报告写了两周,反反复复修改了几次,还是层次模糊,逻辑不清。 下周要开董事会。 那天董事长把我找去,念了一通紧箍咒,念完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靠进皮椅中说,真是头疼! 我笑。到董事会上自有别人给他念紧箍咒。 著名的铁女人撒切尔夫人说,对于她,人生最可怕的三件事是:得病,死亡和上议会。我想,对于董事长来说,人生最可怕的三件事大概是:得病,死亡和开董事会。 董事会利益错综复杂,那些董事比反对党好对付不了多少。 我现在比董事长还头疼。董事会召开在即,就小曾这个漏洞百出的董事会工作报告,给那些百般挑剔的董事呈上去,我几乎可以想象到董事会上责难群起有如万箭齐发。 人到用时方恨少。董事会办公室五个秘书,关键时刻,还得我自己上。 看来,又将今夜无眠。 准备提前回家,打电话叫小曾进来交待工作。手刚触到电话,电话铃便急促的响起来。接通,是一楼值班室经警,常主任,昨天那位高先生又来找您。 神啊! 这个混蛋,我终于还是高估了他的自尊心。 我吩咐经警,跟他说我在开会,以后这个人再来找我,一律说我不在。 一连几天,高远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在一楼值班室报道。莫非他又要故计重施,象十年前一样与我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游击战? 晚上,在网上遇到李非,他阴阳怪气地说,有日子没见你上网了,忙着跟你前夫重温鸳梦呢吧? 你不是老吹嘘自己腿功了得,甩人无数吗,这几天我正被人围追堵截,快给我支一招,怎么摆脱敌人的包围圈。我病急乱投医。 哈哈,我把你们的关系好有一比,电线杆与野广告,绝配! 此刻,我没力气跟李非较劲,催促他,说正经的李非,我怎么才能摆脱纠缠? 当真要摆脱? 废话,当然。 想清楚,三张的老女人了,以后再想让男人纠缠,机会可是不多哟。 李非,你再敢多废话一句,咱俩立刻绝交! 唉,你这人听不得真话。这不是八仙桌上放灯盏,明摆着的事吗,你身边要是站一个玉树临风的帅g,高远不就知难而退了嘛。这个任务我可以胜任,哈哈! 切!我不屑一顾。 这么难缠的人,十年前你是怎么摆脱的?李非好奇地问。 我心中突然一阵刺痛。斥责道,一个男人这么八卦是很让人讨厌的事! 你这女人,怎么过河就拆桥呢! 跟李非斗嘴,其乐无穷。 不过,现在我感觉到心正被一个锐器戳来戳去。 我的心有一块地方不能碰,一碰就疼。 第一节 爱情和面包的辩证关系 生活就象做选择题,取亦是舍,有所舍只为有所取。鱼与雄掌兼得的美事,假使不是狗屎运当头,大抵只有在梦中自娱自乐自慰一下。 假如有一份爱情和一个银行分理处主任同时摆在你面前,如何选择? 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的拥抱爱情,因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十年后的今天,我变得务实。伟大导师列宁说过: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有了面包之后一切都会有,一切当然包括爱情。 导师与俺所见略同:面包比爱情重要。分理处主任使得我能够以更加体面的方式,获得给养生命的面包,何乐而不选? 那些个坚持爱情至上的纯真岁月一去不返了。 那个会为男友送上的一条廉价围巾喜上眉梢,会为相拥看一场电影幸福得找不着北,会吃一顿路边摊就觉得开了洋荤的纯真女子一去不返了。 有时候想,假如无住房按揭还债之忧,无人老珠黄后被后浪摧死在沙滩上之惧,无为老来无所养而储备之必须,无赡养年势已高的父母之良心,愿不愿意谈一场不食人间烟火的恋爱? 思来想去,答案竟然是不愿意。 奈何,物质这东西有点象毒品,沾上了就戒不掉。 都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没人说没有爱情是万万不能的。爱情可以戒,面包却戒不掉,除了看破红尘,一门心思找阎王爷报道的。 因此,为了面包牺牲爱情,为了面包利用爱情,为了面包糟蹋爱情,我都能一一理解了。 在生活的竞技场上,面对生存的压力,我理解所有不择手段的角逐。 李明辉在十年前,在大多数同龄人还把爱情放在高高的圣坛上顶礼膜拜的时候,就明白爱情和面包的辩证关系了。 纵然有华山之巅的金锁之盟,也无法阻挡他追求物质与权利的脚步。 当然,今天的我与李明辉并没有什么不同。想起李明辉反而有了同道中人的感觉,不再咬牙切齿地寻遍所有一切恶毒之语言诅咒他。 在今天看来,他当年做了一件多么正确的事。 从恨这种不良情绪中逃脱出来,我的心象一块漂白了的旧抹布,尽管百孔千疮,可是终于恢复了洁净。 我不恨李明辉了,却开始想他。 思念象野草一样在心里疯长。 第二节 处女台 十年前一个倒霉透顶的早上,我夹着从财务室领到的算盘,揣着一颗失意的心,从分行办公室被扫地出门,发配到位于环城路一家批发市场的分理处。假如那个时候,我懂得文过饰非,粉饰太平,歌功颂德,满嘴扯淡,也不至于把女强人领导让我写的年终总结搞成一篇经营管理检讨书,惹得她大发雌威,誓要拔光我身上胡乱扎人的刺。 那一天,云淡风轻,我和我破旧的自行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穿插转折、缓缓挪行。 大街上永远有人风尘仆仆,有人神色怡然,有人闲庭信步,有人步履匆匆。 我在心里为女强人领导的狭隘心胸开了一路批斗会。满腹的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悲哀。 自行车轮丈量了近十里路程,本千里马终于抵达目的地。 推门进去,几乎窒息。 不到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坐的、站的、挤来挤去的、粗声大气呦喝的,满满腾腾塞了一屋子人。哪里见银行的优雅?嘈杂处竟丝毫不逊色于外面的批发市场。 全行人都知道,批发市场里的营业点条件最差,最忙,收入却不见得高,人人都视为畏途。 柜台前有位老兄提着一只硕大的鼓鼓囊囊的麻袋交现金。后面一字排开,四条彪形大汉。营业室本来就狭窄的空间几乎被占据了半壁江山。 柜台里七个脑袋深埋于桌前只见头顶,十四双手指上下翻飞如点钞机。 只有一个人不干活,隔着柜台与麻袋老兄谈笑风生。想必是领导。靠,竟然又是个女的!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同性的压迫? 我挤到麻袋老兄旁边,隔着柜台上的铁栏杆,对谈笑风生的女人说,梁主任,我是常青,我来报道。 梁主任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确定我不是劫匪后,打开柜台一角的铁门,放我通行。 铁门在身后关闭的一刹那,我有身陷深牢大狱的感觉。 梁主任把我带到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面前说,梅子,这是分行调来的常青,以后你带她,先让她先学点钞和珠算。 俺的小手只敲过键盘没拨拉过算盘珠子。这都什么年代了,电算化应是百川归海,大势所趋的事,这种小米加步枪的落后装备怎么能适应现代商业银行的竞争?我心里对这种雕虫小技很是不屑,但不幸的是,我今后将要用这种为我不屑的技能来糊口谋生。 梅子正专注于桌上的几捆百元大钞,对刚收的这个徒弟根本不以为意。 我百无聊赖,坐到不耐烦的时候问梅子,梅老师,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梅子从脚下拎起几捆十元钞票,一古脑推到我面前,头也没抬一下说,这个帮我点一下。 一捆钱十把,一把一百张,晕,几千张呢!我刚才不过是客气了一下而已。我除了发工资的时候点过自己那不足十张的血汗钱外,哪见过这么多钱啊? 硬着头皮拆开一捆钞票,学着梅子的样子,可我这手跟梅子比起来笨拙的说是脚都不为过。 最后,我桌上那几捆钞票还是被梅子消灭掉了,连清点数量带扎纸条、捆钞,五分钟不到结束战斗。 我真有点佩服这个师傅了。 数了整整四天钱。 第五天梅子请假回家备考会计职称,梁主任让我接替梅子上柜坐台。 坐台,在办公室当白领那会儿,常听营业室的同事玩笑,说银行柜员跟小姐的相同之处是:都收钱、都接客。不同之处是:柜员卖笑,小姐卖身。 我第一次接客就遭遇了麻袋老兄和他鼓胀的麻袋。 我纳闷的是,这位老兄与俺素不相识,却一进银行就旁若无人的直奔俺,哗拉把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倒在柜台上。 今天是我第一次坐台,处女台。 如果找小姐,遇到一个处,是件能让人喜出望外的事;如果找银行柜员办业务,遇到一个处,是件让人很郁闷的事。 在我在象座小山一样的钞票堆里奋力拼搏了半个小时仍然没有结果的时候,麻袋老兄终于忍无可忍,不想再忍,大声发泄不满,哎,你能不能快点,半个小时了,连一半都没点完! 梁主任不在,否则有她跟麻袋老兄谈笑风生,还能为我争取点时间。 我真服了自己,这把钱数了三遍,竟然没有哪遍跟哪遍数字是一样的!麻袋老兄一催,我简直要精神崩溃。 而且,数了这么多钱,为什么一张假钞都没发现呢?在现金流量这么大的市场里,有假钞出没是正常的,没有假钞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那些假钞与我见面不相识,全都漏掉了呢?漏掉假钞是要自赔的,我不禁为自己月底工资的缩水而痛心不已。 数到汗流浃背,其实才五月天,太阳虽然虚张声势的出来,却还没什么威力。 假如这些钱都是我的,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辞掉这份工作,我一边数钱一边忿忿然地想。 忽然有一个坚硬的东西打在我汗津津的脸蛋上,然后落在那堆脏兮兮的让我虚火上窜的钞票中。我捡起那个不明飞行物,是一颗用纸做成的子弹。小时候男孩子们用猴皮筋弹弓玩打仗我经常负责做子弹。 我捏着那颗子弹左顾右盼地寻找肇事者。 营业室一角,一个长手长脚的大男孩正咧着嘴冲我乐,肇事工具——橡皮筋还套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上。 肇事者必是他无疑。 我愠怒地瞪着他,李明辉,你干嘛?! 他一脸不在乎,眉毛一挑说,我,在打猎。 我被他的话气乐了,恍然间又回到了大二的那个夏天。 美人出浴,我从澡堂出来,一身轻松地穿越操场,向女生公寓走去。 突然一只蓝球咣的一下砸在我的脑袋上,然后一个身材高大,长手长脚,一袭白运动衣的男生跑过来向我自首,对不起常青,我不是故意的! 好帅啊!! 尽管他把嘴咧得象用图钉钉在耳朵根子一般,一幅恶作剧得逞的戏谑和得意,我还是没有办法和他生气,花痴般盯着他阳光灿烂的脸愣神了几秒钟,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叫常青? 我不认识这个帅g。大一那年,每天晚上宿舍的卧谈会为全校的帅g排座次,之后几个宿舍还交流名单,最后公认的那几位帅g我都认识,今天这儿居然发现一条漏网之鱼,这使我对那个排名的权威性产生了严重怀疑。 他不仅知道你叫常青,还知道你是91级、金融系、住307。一个跟他一样高大的男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插嘴道。 帅g捡起球,咣得砸向插嘴男生,然后他们在我眼前追打着跑开。 他叫刘钊,插嘴男生一边跑一边回头向我挤眉弄眼。 当天晚上刘钊扯着脖子在女生公寓下卖力的表演男声独唱,俨然一超级男声。只是歌词非常单调,来来回回都是:307——,常青——。 姐妹们把我按在床上三令五申、威胁利诱不允许我越雷池半步,然后一群人趴在阳台上嘻嘻哈哈地调戏刘钊。 常青不在,约会去了。 找我们常青干嘛? 为什么只找常青不找我们啊? 我哪点比不上常青那小蹄子啊? 常青说了,找男朋友要找能说会道,能歌善舞,能屈能伸,能诗会画的,你有几能啊?表演一下,让我们检验检验。 我听不下去了,冲破重重封锁线,在众姐妹的一片喧闹声中倒戈,下楼与刘钊会合,开始了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 哎,把我的子弹还给我! 我正如火如荼的奋战在一堆钞票里,李明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七十八,六十八?糟了,到底是七十八还是六十八?乱了,乱了,被他这么一骚扰,我又白数了。 我的子弹呢?你不会给扔了吧?李明辉瘦瘦长长的胳膊从我身后穿过来在钞票堆里划来划去。 别乱翻!我一声断喝。我还你成吗? 我从桌上捡起一根橡皮筋,夹住那颗子弹瞄准他的脸,他嗖地一下跳向一边,身手还算敏捷,子弹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在地上。 他竟然嗒嗒地追过去捡,孩子气的要命! 我偷眼看周围,都在各忙各的,竟没一个人肯主动发扬一下团结互助的雷锋精神。这几天,我明显地感觉到他们对我的集体排斥和冷漠,除了师傅梅子不得不跟我说话外,没一个人搭理我。在一个封闭的圈子里,新人的加入会增加旧人的不安,这些我都能理解。 还是那把钱,数到第六遍了,竟然出现了六个不同的数字。我差不多也要对自己忍无可忍了。 又乱了吧?李明辉咧着嘴,笑得象只偷吃了鸡的狐狸。 你今天出门没看看黄历上是不是写着不宜数钱? 看了,黄历上写着不宜废话!我真想用手里的这把脏兮兮的钱塞住他差不多咧到耳朵根子上的嘴。 要帮忙快说话,趁我这会儿心情好! 耶!这一句不亚于天籁之音。我略一迟疑,腾的站起来,逃到一边。我知道我若再和这堆钱纠缠下去,一定会因公殉职。 仁慈的主啊,感谢你在危难时刻丢给我一棵救命稻草。 我以为李明辉会坐下数钱,没想到他象派送节日礼物一样,把桌上的钱全部分了出去,一边分还一边说,都快点数,数完了给我报个数。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得好象别人不是在给他帮忙。 奇怪的是,大家都很买他的帐,六架点钞机同时开动,工作效率大幅提高。 李明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无所事事,悠哉游哉的用细长的指头敲击桌面,一边歪着头冲我乐。 该死,这笑容太象刘钊! 第三节 拜师 刘钊是我的恶梦,因此,看到李明辉那张疑似恶梦的脸,我的心象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住,紧紧缩在一起。 我把头扭向柜台外,深深地向远处眺望,仿佛看到地球另一端的刘钊,此刻正拥着洋妞在普林斯顿大学优雅的林荫道上亲密地漫步。 妹子,你看啥呢?麻袋老兄顺着我的视线看出去,好奇地问。 我把视线从普林斯顿大学优雅的林荫道上收回来,告诫自己,再为那个人有一丝半点的心痛,都是一种傻x行为。 妹子,你是刚来的吧? 嗯。 难怪数钱象刺绣。多大了? 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哎呀,忘了,女士的年龄不能问。 其实,我远没到害怕披露年龄的时候,只是此刻,我正低头努力和自己的傻x行为作着激烈斗争。 妹子,我觉得你长得特别象一个电影演员,叫啥雪来着,不对好象叫啥茹,唉,想不起来名字了。为啥要干银行呢,手过千金都是过路财神,演电影又容易出名又挣钱。女人没有几年折腾的,要对得起老天爷给你的资源,你要是长一个车祸现场的脸,哥也不跟你说这些话了。 这位老兄的沟通欲还真不是一般强烈,连对着灵魂出壳、呆若木鸡的我都能如此掏心掏肺,语重心长。估计无聊的时候对着一尊石膏像也能喋喋不休。 美貌确实是上天恩赐的资源,但却是我最不屑于经营的资源。 啥叫不识实务,这就叫。 但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这叫有气节。 啥叫气节?现在觉得,其实就是自虐。 各位点钞机相继给李明辉报数。李明辉修长的手指在算盘上一阵划拉,最后给麻袋老兄报数,一共是八十七万四千六百,对不对? 对,对,是这个数没错。麻袋老兄眉开眼笑地连连作答。 一个批发香烟的商贩,隔三差五地拎着一只充满人民币的麻袋光临银行,而从名牌大学毕业的常青,一个月辛苦到尾也只能领到麻袋老兄存单上数字零头的零头。 我对着麻袋老兄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息,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世界上最令人讨厌的东西就是钱,当然我说的不是自己钱包里的钱。 营业室里,抬头是钱,低头是钱,随便把头扭到任何一个方向,仍然是钱,可是没有一毛钱是我的,这实在让人沮丧。 梅子参加完会计职称考试后,就再也没在营业室出现过。梁主任说,梅子辞职去亲戚的公司做会计了。看来,这台我得一直坐下去了。我觉得挺纳闷,我业务又不是最好,数钱又不是最快,笑容又不是最亲切,为什么那些人一进银行一律目标明确地投奔我?每天一上班就接客,忙得连上厕所都要精确计算时间。是不是因为大门正对着我,人都喜欢走捷径? 李明辉说,是因为我这人特招财。 招财的女人应是奇琛异宝,是向往金钱与成功的男人必争之器。我的阿q精神一不小心冒出来的时候,便开始为刘钊感到遗憾。 临近下班的时候,我以为接客终于可以暂告一段落,不想一个老头提了两只塑料袋匆匆进来,趴在柜台上几乎是用乞求的声音问,同志,请问硬币能存吗? 这么低声下气,估计是在其他银行吃了闭门羹。 我说,只要是中国人民银行发行的都能存。 老头如释重负,哗的把硬币倒在柜台上,跟座小山似的,我一看就上头了。 我没收过硬币,也不知道硬币该怎么整理。目光在营业室里巡视一圈,没有一个人脸上写着雷锋,并且,都在忙着。 我没有开口求人的习惯,把硬币拿进来,准备自己摸着石头过河。 中国人民银行真是挺混蛋的,在物价飞涨的今天一元钱以下的商品都少,你说他发行五分,二分,一分的硬币不是吃饱撑得么? 正在心里给中国人民银行开批斗会,突然一颗子弹穿过营业室向我方射来,啪的落在桌子上,准确命中我刚刚码起的一摞硬币,硬币应声倒埸。 不用看,肯定是李明辉干的好事。 我认为,这应该构成骚扰和挑衅。要不是念及他曾经出手相助、解我窘迫,我一定对他不客气。 我不吱声,继续码硬币。 又是一颗子弹飞来,打在我的手上。 好疼! 李明辉你找死啊!我破口大骂。 李明辉依旧摆出狐狸般狡猾的招牌笑脸,别发火,打开子弹看看。 我打开一看,上书五个张牙舞爪的大字:需要帮忙吗? 顿时,气消了一半。 我向李明辉送上一张灿烂的笑脸。 象上次一样,李明辉把硬币一分不剩全分给了别人。梁主任给人派活的时候还要先问问人家忙完了没,这一点,李明辉比梁主任谱大多了,谁在干什么忙不忙,他一律不问,一律不管。最可气的是,他自己游手好闲不说,还不停在营业室里转来转去地吆喝,都快点行不行,库车在外面等着呢! 后来我才知道,李明辉之所以能这么牛x的作威作福,是因为这个营业室里,除了我和梁主任,其余人都是他的徒弟,是他手把手带出师的。 终于,李明辉也要将我收入门下。 梁主任说,明明,让常青坐你的前台,你教教她怎么办理储蓄业务。银行在实行柜员制之前实行的是双人复核制,前台经办,后台复核。 梁主任拿营业室这帮年轻人都当自己的孩子一样,每天明明、媛媛,楠楠亲昵地喊着,这些人也都跟她很亲热,反而比较怕李明辉。 梁主任唯独对我连名带姓的叫常青。 很奇怪,我本意并不愿离群索居,但身上却有股无形的斥力,阻碍着别人的亲近。 环城路批发市场的一家小餐厅,在李明辉的强烈要求下,我摆下拜师宴。 李明辉屁股还没坐稳就拉开师傅的架势训起了徒弟。 常青,我看出来了,你就是那种擦粉上吊,死要面子的人。干不了就说话,为啥每次老是要别人上赶着帮你忙呢? 谁死要面子了,明明是你们集体排斥我。我忍不住申诉。 你还倒打一耙。你一天到晚跟冰山上的来客似的,一点热活气都没有,别人还没走到你跟前血都结冰了。大名鼎鼎的常青啊,果然是目中无人,眼高过顶! 大名鼎鼎?此话怎讲? 试问分行,谁敢挑战谭行长?唯有常青! 谭行长,就是那位将我从机关发配到边陲,从白领变成蓝领的女强人领导。我跟谭行长的那些龌龊,连这么偏远的营业点都知道了,真是坏事传千里呀。 李明辉,你来这多久了? 两年。 时间不长啊,整个营业室竟然全部都是你的门下。佩服! 我并不是想拍马屁,我是真的有点开始佩服这个年龄不大,资历不浅的男生了。 先知为师,这跟进行时间长短没啥关系。李明辉满不在乎,如果这是个马屁,显然没拍舒服。 李老师,祝您桃李满天下!我举杯。 希望你能青出于蓝!李明辉举杯。 我心里傲慢地想,青出于蓝,那简直是一定并且肯定! 常青,要是我没猜错,这会儿你心里肯定在想,就李明辉这碟小菜,还敢在著名才女常青面前好为人师。 我被一口啤酒呛住,咳得地动山摇。李明辉这厮竟然有点看透别人心思的本事,确实不可小视。 第四节 假钞 李明辉开始兢兢业业地给我当师傅。银行还没电算化前,所有利息都是用算盘手工计算,然后抄写帐页和传票。我对拨算盘这种土把式比较抗拒,李明辉居然命令我一个月之内算盘级别定到普一级。再往上就是能手级了。 我不屑地说,李老师,这种土枪土炮早该被淘汰了。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常青,你这人就是不肯面对现实,有种你啥工具都别用,心算。 心算,我没这种。所以,乖乖的和李明辉学着用算盘计算不同种类存款的利息。 记错帐要用红线抹帐,红线每月不超过三条,三条之外每条罚款三元。 李明辉发现我记错帐,就会把帐页象玩飞碟一样从后台飞到前台,嘴里乐呵呵地念念有词:三元! 绝对的幸灾乐祸! 第一个月领工资。我被扣掉一百六十八元。六条红线和两张假钞。 剩下的四百三十二元,给妈妈一百元,传呼费六十元,护肤品一百元,我看上一双凉鞋一百二十元,拜师宴花去五十元,共计四百三十元。 这个月我需要练辟谷。 就算不扣去那一百六十八元,每到月底也是弹尽粮绝。此时,我便会想起麻袋老兄和他那充满现金的麻袋,不禁恨恨地想,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啊! 幸好,那时候正和高远谈恋爱,有时候他会往我干瘪的钱包里填充些内容。 李明辉真正让我打心眼儿里佩服是因为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 那一天,她背着一只麻袋走进来。当然,她不可能象麻袋老兄一样从麻袋里倒出一堆花花绿绿的钞票,而是从腰里翻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布手帕,打开从中捏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我说,同志,我想开个存折。 两张一百元,全部是假钞。 假钞理当没收。但我实在不忍心铁面无私地在那两张假钞上盖上印章,公事公办。 对于麻袋老兄,没收两张假钞,他可能连眼皮儿都不会眨一下,可是对于一个以捡垃圾为生的老太太来说,她得捡多少瓶子,卖多少破烂才能攒下二百元啊!是谁如此可恶,竟然用假钞欺骗一个可怜的老人? 我回头看李明辉,他说,把钱还给她,告诉她已经下班了,让她回吧。 幸好确实已经快下班了。我说,老人家您回吧,我们已经下班了。 这老太太固执得很,我好说歹说总算把她劝回家。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刚一开门,她拿着那两张假钞又进来了。 我问李明辉,怎么办? 李明辉果断地说,收。收? 不是没收的收,是收。李明辉补充道,然后从自己的钱夹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放进库箱。 看我仍然在愣神,李明辉问,你的还不明白? 哦,我的明白了。 我迅速记帐,登折,填写假钞罚没单,盖章,然后交给李明辉复核。 我出身寒微,对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因为物质匮乏所承受的煎熬以及来自上流社会人群的漠视有着切肤之痛。父母省吃俭用供我和弟弟上大学,希望我们脱离那个阶层,过上一种受人尊敬的高尚生活,我们拼命地读书,希望出人头地,改善生活状态。然而,那个阶层已经在我们的生命中打下深深的烙印,无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贫贱的童年都会时时唤起心底的悲悯。 李明辉让我很震动,从他身上我感受到了一种阶级感情,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老太太离开后,我拿出一百元给李明辉,刚才的假钞算我们俩一人一张怎么样? 李明辉也没推辞,大方地收下。 之后,我看李明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对师长的恭敬和崇拜。 第五节 策反 李明辉最让我佩服的不是他精湛的业务,也不是他在营业室里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权威,而是他超级好的人缘,和那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人鬼胡说话的本事。在这市场里,他的朋友众多,从经济实力雄厚的麻袋老兄到卖肉夹馍的路边摊贩,营业室里一半以上的客户都是他营销回来的,每个月他揽存的奖励比基本工资还多。他似乎和每个人都很投机,和谁都能侃上个把小时还意犹未尽,甚至连高远都一度把他引为知已兄弟。 那段时间我正和高远闹分手,他每天在营业室外蹲点,象一只潜伏在丛林中的狮子,等待猎物出现伺机而动。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就不停地打电话。 营业室里的电话基本上都是李明辉接,因为他最闲,并且电话离他最近。那段时间,李明辉成了我的专职接线生。 常青,高远找。李明辉示意我接电话。 说我不在。 高远,常青上洗手间了,你过会儿于打。 过了一会儿,李明辉喊,常青—— 说我不在。 高远,常青去洗手间还没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李明辉用杀猪一样的声音喊,常青—— 说我不在嘛! 你是不是打算让我跟高远说,你去洗手间一不小心失足掉粪池里,回不了来?营业室里其他人窃笑。 随便你怎么说。 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过来让他不要再打电话了。 我对李明辉的命令无动于衷,继续坐在柜台前,稳若泰山。 李明辉无奈,只好一团和气地对高远说,不好意思高远,常青这会还是没在。 明辉你别骗我,我就在门外站着呢,我看见常青在里面。 不大一会儿,高远从门口进来,冲着我说,常青,你出来一下。 我铁了心要把木椅坐穿,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 常青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营业室里静悄悄地,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我。 真是猪头,跟我谈了那么久恋爱难道还不了解,我是那种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主吗? 高远冲到柜台前,把铁栏杆拍得山响,气急败坏地吼,常青你他妈出来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起身进了值班室,把高远的吼叫关在玻璃门之外。 李明辉出去了,我听不到李明辉跟他说什么,只看到李明辉和高远站在营业室外一支接一支对着抽烟,最后,李明辉拍了拍高远的肩膀,高远离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明辉嚼着肉夹馍,在我身边踱来踱去,常青,你这小样怎么跟茅房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我同情高远。 我一言不发,认真地嚼着我的肉夹馍。 常青,我要站在男人的角度上警告你,欲擒故纵这伎俩不能玩得太过火,适可而止,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谁说我在玩欲擒故纵?我这明明是在玩割袍断义!我辩解。 说真的,象高远这种家庭的人不多,这么优越的条件又这么专情的人就更少了。常青,你还是要三思。 所有人奉劝我和高远言归于好的话都如出一辙,连李明辉也不例外。 第二天临近下班的时候,高远又打来电话,让李明辉告诉我,他在外面等我,一直等到我出现。 明辉,你昨天跟高远说什么他才走的?你再去跟他说说吧。我求助地看着李明辉。 我说,让他明天再来。 我气结。 我还说,坚持到底,不一定胜利。 送走库车,我坐在值班室里苦思金蝉脱壳之计。 李明辉进来,你还不走,你不走我怎么给营业室设访? 你让高远走,我才走。 我又不是高远的领导,也不是他亲爹,我怎么让他走。 你是我的师傅啊,一日为师终身那什么。 李明辉得意地笑了。 你真的想和高远分手?不后悔? 当然,千真万确。我目光坚定。你难道忍心看我每天被高远打得鼻青脸肿吗? 啊?高远有这毛病啊?李明辉瞪大眼睛,一半是同情一半是难以置信。 他这人有暴力倾向! 我觉得自己有点昧良心,凭心而论,高远除了在市郊钓鱼场扇过我一个耳光,没动过我一根指头。 我为什么要跟高远分手?为了那一个耳光?为了那条瞎眼的鱼?为了高远的不求上进?思来想去最后终于想明白,其实这些都不过是导火索,真正的原因是隐藏在我心底深深处那点自卑。我无法忍受高远他妈用鄙夷不屑的语气,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谈论和评价我贫贱的父母和我过去贫贱的生活。 这样吧,我去出把高远支开,你趁机溜走怎么样? 李明辉终于被我成功策反,不再站在男人阵营里说话。 唉,我这样做有点缺德呀,挺对不起高远的,但强扭的瓜不甜啊。李明辉一边向外走,一边自言自语。 一连几天,李明辉都和高远在我摆拜师宴的那家餐馆里推杯换盏。 第六节 女人的直觉 趁李明辉和高远对酒当歌之际,我登上自行车迅速闪人。 也许是李明辉启发得法,也许是高远终于失去耐心,一段时间后,警报解除,我终于从一个瞻前顾后的女特工恢复成正常人,每天出门时不用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从白色恐怖中乍一脱身,反而有点不习惯。轻松滋生平淡,平淡滋生无聊,两个男人酒桌上的话题,对我构成强烈的吸引力。 高远这猪头只要一沾酒,嘴上把门的就放假,他该不会连我们上了几次床做了几次爱都跟李明辉一一汇报吧?我并不想让李明辉知道得太多。 李明辉究竟知道多少呢?这个鸟人,非旦一点主动汇报的意思都没有,对我的旁敲侧击也装作充耳不闻。逼得我只好放下姿态,开门见山。只是话到嘴边,又打了折扣。 明辉,谢谢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嘿嘿。李明辉笑而不语,含蓄得令人发指。 其实,高远犟起来,是比我还要臭还要硬的石头,搞定他真不容易呢,明辉你真有办法!我打算先送几顶高帽给李明辉戴戴。 李明辉双手插进裤兜里,吹着口哨,翻着眼皮,留给我一个满不在乎的背影。 我亦步亦趋地跟上去,明辉,这些天让你破费了不少吧?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想我常青什么时候如此谦卑过啊?不过,今时非同昔日,谁让人家帮了我,并且,谁让自己这么八卦地想打听那些细枝末节呢。 李明辉甩开长腿,大步流星,丝毫不顾忌袖珍型的我欲与他并驾齐驱的辛苦。 李明辉!我追得气喘吁吁,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干嘛?李明辉突然转身盯住我的眼睛,揶谕道:绕吧,看你什么时候能绕到主题? 我,绕什么了? 你不就想知道我跟高远说什么了吗? 那你干嘛不告诉我啊? 我,嘿嘿,偏不说!李明辉嘴角上挑,弯出一个气死人不尝命的坏笑。诚心跟我过不去!我简直要七窍生烟。 不说拉倒。我气呼呼地转身向回走。 常青——。李明辉在我身后喊。你这人真不够意思,我帮你这么大的忙,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不表示!我继续气呼呼。 你请我吃饭吧—— 不请! 我请你吃饭—— 不吃! 李明辉蹭地跳到我前面,堵住我的去路,弯下腰用目光寻找我因愤怒只剩下白眼球的眼睛。 真生气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冰火两重天? 我心想,你再故弄玄虚一会儿,就让你感受一下世纪冰川。 走吧,找个地方,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明辉缴械投降。 我脸上阴云密布,心里却一下子晴空万里。 市中心,一家生意颇为兴隆的烤肉店。 李明辉已经喝了一瓶啤酒,吃了三十串烤腰子,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我简直要怒不可遏了,虎口夺食,把盛烤肉的盘子扔到一边。 李明辉作可怜兮兮状,姑奶奶,阎王催命不催食,你得先让我吃饱了再说吧。 不行,吃饱了你不认帐怎么办?我毫不通融。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 李明辉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难道能问,高远跟你描述过我们的床上运动么?这太低级!难道能问,高远怎么决定偃旗息鼓的?这太无趣!好象我真象李明辉说的在玩欲擒故纵似的。 我哑口无言。 李明辉指着我的脑袋说,常青,你这个地方转得弯太多,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得那么复杂,自己累,男人也累! 切,我觉得李明辉更让人累。他诚心跟我兜圈子。 一共吃了一百二十块钱,买单的时候,李明辉抢先付了帐。 不是说我请你么?我问。 这个月你划了多少条红线,赔了几张假钞知道么? 不知道!我烦他说这个,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我心里怎么能不清楚呢,有一天打结息表,看走了行,一个帐页上就划了十几道红线。昨天特别被霉神眷顾,收了六十万现金赔了两百元假钞,那些假钞几乎能乱真,要不是李明辉火眼金睛及时帮我堵截,这个月的工资将全部充公。 李明辉担心这顿饭会把我吃破产,所以积极买单。我心里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常青,我就纳闷,点钱记帐,这是一个高中生都能干好的事情,你一个大学生凭什么就干不好呢?整天跟梦游一样,你就不能把你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用一点点在工作上吗? 凭心而论,李明说得没错。坐了几个月台了,我鲜有灵魂归位的时候,每天除非了发呆就是梦游。这些繁杂琐碎低端的工作,让我提不起兴致。 吃完烤肉,和李明辉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悠。 我目前的生活状态就象此刻,漫无目的,缺乏方向。 不由得心情寥落。 路过钟楼电影院,巨大的广告牌上,露丝和杰克正作飞翔状屹立在著名的豪华游轮“泰坦尼克”的船头。 那一年,美国大片泰坦尼克号刚刚引进公映。李明辉问,想看电影吗? 也许看场电影能够挽救我晦涩的心情,我点头。 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那些灾难的画面和濒临绝境的挣扎让我抑郁的心情缓解了许多。人真是卑鄙的动物,用别人的苦难竟可以搏来自己的心理平衡。 当杰克伴随着泰坦尼克号悲情的主题曲慢慢沉入海底时,旁边有人长长地吸了一下鼻子,我递给李明辉一张面巾纸。 常青,你为什么不哭?李明辉接过面巾纸问我。 大概是我的泪腺有问题,这属于生理缺陷。我一本正经道。 这套满嘴跑火车的本事是跟李明辉现学现卖的。倒是没有想到李明辉感情如此丰富。 常青,要是只有一个生的机会,你愿意把它留给谁?李明辉煽情煽个没完。 留给你,反正我已经活得不耐烦了。 来,让我成全你吧。李明辉伸手过来卡住我的脖子。 电影院灯光四起,一双熟悉的眼睛正盯着我们看。 是梅子。 我从她的眼睛里竟看到醋意与敌意。 梅子淡淡地和我们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一个男子随着人流向门口涌去。凭着女人天生的直觉,我判断,李明辉和梅子大有问题。 我立刻用x光对李明辉的脸进行了全方位扫描,居然一点破绽也没发现,装的还真好。 李明辉,请允许我做一个大胆的猜测。我突然之间精神大作,准备挖掘出一段缠绵绯恻荡气回肠的苦恋。 行了吧,自己都是泥菩萨,还有功夫管别人的闲事?李明辉有的放矢,精确命中我的要害。 我和李明辉沉浸在各自的心理世界里,一路无语。 高远喷着怒火的眼睛和梅子结冰般的表情交替在眼前浮现。 初夏的夜晚,温柔的风象情人的手掌轻轻拂过面颊,要是时间能够在此刻停滞那该多好。遗憾的是,明日总是如期而至,日复一日的平淡让人心浮气燥。 心情再一次跌入谷底。 送我到楼下,李明辉止步。 我情绪恹恹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告别的话,准备向五楼攀登。 常青,高远可能就快结婚了。李明辉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哦?我瞪大眼睛。纵使我对高远已经没有感觉,但是听到旧情人结婚的消息,我的心仍然重重地敲击了几下。 什么时候?我问。 高远说快了就下个月,女方也是税务局的子弟。 太快了吧?他们认识多久? 时间不长,一个多月。 结婚又不是过家家,你怎么不劝高远慎重点呢?我埋怨李明辉。若是高远为了和我赌气而草率结婚,我的心里会有负罪感。 两家很门当户对啊,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况且你确实不适合高远。 就算我不适合高远,他也不应该和另外一个不适合的人凑合吧?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哪能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呢? 李明辉犀利的眼睛象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脸,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常青,难道高远整天陷在你的情网里不能自拔就是对自己负责任吗?我觉得,对于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占着不放是挺没劲的事! 我气得张口结舌,半天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骂道,李明辉,你小人之心!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攀登到五楼,拿钥匙捅开房门,把自己扔在床上兀自生气。 我发誓自己从来没动过那些龌龊的念头,李明辉这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喝了几杯凉开水,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渐渐地我竟也开始觉得自己刚才向李明辉发表的那番有关责任感的高论疑窦重重,确实有点居心叵测的味道,高远结婚我应该如释重负,发自心底的祝福才对。李明辉的误会应该很正常。但是,他轻慢的口气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七节 你到底爱不爱我 每天上班前,在梁主任的率领下,营业室全体同事齐集在大门口等候库车,这是一天之中的第一道功课。今天,梁主任请病假了,大家自然而然地团结在以李明辉为核心的地下主任的周围。 李明辉口无遮拦地和众人开着玩笑,时不时用眼角瞟一下游离于集体之外的我。 我静静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与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 走出营业室的李明辉没了师傅的架子,谁都敢来太岁头上动几把土。 奇怪了,一向准时的库车今天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我心里不停地祈祷,阿门,就让库车来得更晚一些吧! 没把库车等来,倒把谭行长等来了。她的坐驾刚刚停下,蹲在台阶上的李明辉就以刘翔的速度冲过去,为谭行长拉开车门,脸上笑出一朵桃花,行长早! 谭行长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看到躲在人群之外的我,皱了皱眉头。 怎么回事,库车还没来吗?谭行长问。 平时八点准时就来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到,刚才给库车打了电话,一直没打通。李明辉毕恭毕敬地回答。 小蔡,给周师打电话,问问怎么回事。谭行长吩咐司机小蔡。 小蔡打完电话,对谭行长耳语了几句,谭行长面色更加冷峻。把李明辉叫到一边,不知道在嘱咐什么,只看到李明辉频频点头。嘱咐完李明辉,又对大家说,今天梁主任请假,明辉多操点心,大家有啥事要请示明辉,多向明辉汇报。说完上车绝尘而去。 谭行长走后,大家围着李明辉七嘴八舌地问,库车咋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前些日子,有家银行的库车遭抢,押库员一死一伤。银行是经营风险的行业,这种风险不仅仅指信用风险、操作风险、道德风险,有时候还有生命和身体健康的风险。为此,全行专门搞了一次反抢劫演习,搞了几个安全培训,开了若干个以“三防一保”为主题的会议。搞得每个人都神经紧张,高度戒备,差不多除了自己看谁都有劫匪像。 大家不用紧张,库车只是发生了个小交通事故,没有别的事。现在都回营业室,如果有客户来取钱,给客户解释一下,说路上塞车,库车马上就到。 李明辉井井有条地安排工作,大家陆续回到各自岗位。 常青,你留下,咱俩继续等库车。我刚要进营业室被李明辉喊住。 我低头用脚踢一颗小石子玩,不想接触李明辉的目光。 李明辉一个大脚把石子儿开出老远,挑衅地看着我。 我们俩象一对好斗的小兽用目光互相对峙了很久。 李明辉噗哧笑出声来,用手揪了揪我束在脑后的马尾,小样,不服气咋的? 通常男人这种怜爱的举动,对大部分女人都很有杀伤力。 我的脸春来寒去。 你刚才怎么不跟领导打招呼?李明辉明知故问。 她看见我就头疼,我才不想往她跟前凑呢。 你这样不对。在人矮檐下,不能不低头,人在坡上走,不能不弯腰,退一步,打招呼这也是个基本的礼貌问题。 我跟她点头了,难道象你那样卑躬屈膝才算打招呼吗? 好好好,就你常青有气节。 说话间,库车到了,从车上走下的并不是往常送库的周师傅和那几个押库员。 我疑惑地问,明辉,库车真的只是发生交通事故吗? 操你该操的心! 切! 好端端又被李明辉抢白一顿,我有点象唱戏的丢了梯子,下不来台。白了李明辉一眼,走进营业室,发誓今天再不和李明辉说一句话。 几天来,李明辉一直默默地用实际行动为我的钱包做着贡献。 比如,我算错了帐,他不再象从前把帐卡象飞碟一样从后台扔过来让我修改,并且口中念念有词三元,而是修改后划上红线盖上自己的名章。比如,收大额现金的时候,他只让我点十元面值以下的,这样即使有假钞被漏掉,我也不至于损失太惨重。 李明辉对我的偏坦,终于激起师门其他师兄弟姐妹的集体不满。 那天李明辉把我桌上的钱分给梁西点。梁西瞪着钱,一脸悲惨地说,师傅,我到值班室哭一会儿去,十分钟后回来。 这一下营业室开了锅,讨伐声不绝于耳。 师傅,你不公平,想当年你可没对我这么好过。 师傅,想当年,我快被钱快活埋了,也没见你伸手帮一把。 于是此后,当有人再要宣布到值班室哭一会儿去,必然是李明辉又做了令我一人快而令众人皆愤怒的事。 到值班室哭一会儿的典故迅速传遍全行。 四面楚歌之中的李明辉竟然一点也不收敛,对我的关心全面升级,并且从八小时内延伸到八小时外。比如下班前我忙着结帐,李明辉充当车夫,把我的自行车从车棚推到营业室门外。比如,安排换休,李明辉总是第一个征求我的意见。 对这些关心,李明辉自己都不避嫌,我也乐得照单全收。 有天早上,库车捎来事后监督的差错罚单,居然有张李明辉的。 押库员小蒋说,事后监督让我代问一下,李明辉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怎么老出错,比较反常。 梁西说,明辉不是吃错药了,而是吃春药了。 营业室哄堂大笑。 我知道那张罚单本该是我的,李明辉是代我受罚。我偷偷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李明辉,感觉就象三九天围着火炉吃西瓜般,既甜蜜又温暖。 下班,和李明辉一起回家。 在路上,我忍不住问李明辉,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弄得我都快成大家的眼中钉了。 我屏息静气地期待着李明辉的回答。 我是故意气气他们。李明辉轻描淡写的说。 为什么要气他们? 我有点失望,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大献殷勤,原因如此简单?李明辉说我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复杂,难道是我脑子又乱转弯? 流水本无意,落花徒有情? 第二天早上,接完库,梁主任把我和李明辉一起叫到办公室。 我和李明辉面面相觑。 梁主任开门见山,明明是老员工,知道咱这儿的规矩,夫妻和恋人不能在同一个营业室工作,你们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如果是,按照规定,我得给行里打报告,把常青调走。 我不作声,看着李明辉。 李明辉咧开嘴,笑得莫名其妙。 谈没谈,快说话呀!梁主任催促。 没谈。 真的没谈? 千真万确!李明辉坚定地补充。 走出梁主任的办公室,我被一种情绪控制,那种情绪叫作悲伤。 第八节 废墟上的表白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 若一切只是场误会,我怎能再任由自己在自作多情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对自己信誓旦旦,让李明辉见鬼去吧!而一觉醒来,却满世界都是李明辉的影子,赶不走、抹不掉、忘不了。 普渡众生的神啊,救救我吧! 李明辉一如继往地急我之所急,帮我之所难,济我之所需,兢兢业业地扮演着雷锋的角色。 真是让人郁闷! 若李明辉做这一切的动机混蛋得只是出于逗大家玩的无聊,难道我还能够坦然地接受? 我决定与李明辉划清界线。 收现金的时候,我把被李明辉转移走的大额钞票统统又转移回来; 记错帐的时候,我把李明辉盖在红线上的印章涂掉,盖上自己的; 下班前,我埋头作日结,李明辉在我的工作台上翻箱倒柜地寻找自行车钥匙,我装作没看见。钥匙其实被我藏在皮包里。 李明辉对我笑脸相迎,我对他高挂一脸秋霜…… 李明辉满不在乎地说,常青同志,走咱们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啥意思?我跟他是同路人吗? 我并非止步于人言可畏,而是走着走着发觉竟一脚踩空掉进陷井里。令人沮丧到家的是,自始至终都是我自掘陷井。 李明辉落井下石,告诉我跳自己的井,让别人笑话去吧。 一个人可以对任何人撒谎,但绝不该自欺;一个人可以当所有的声音都如放屁,但绝对应该听从内心的召唤。李明辉尽管有万般可恶,但一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回避的事实是,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这个万般可恶的男人。 张小娴说,女人对男人的追求其实只是用行动告诉这个男人,请你追求我!就是说,女人只需要表明态度,拉开架势,垂下鱼线,愿者上钩而已。因为男人更乐于自己发动战争,然后享受运筹帷幄,摧城拔寨的乐趣。男人珍惜的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爱情,主动地投怀送抱,只能让他觉得这个女人太廉价!太不优雅! 对于女人而言,不拒绝便是接纳。 我已经敞开心门,只差从门里飞出一只绣球,他对这一切竟熟视无睹,无动于衷,无所作为,难道能说一个二十六岁的男子还不解风情? 罢了,这个游戏我玩不起! 玩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退避三舍,甘拜下风总可以吧? 就在我和李明辉暗中角力的同时,一年一度的全行技术比武拉开帷幕。 说是比武其实就是点钞、珠算、计息这些技能的综合测试。据说,这次测试成绩将作为末位淘汰的依据。 末位淘汰制度应建立在一套科学完整的考核评价系统之上,仅凭一场考试进行优胜劣汰,岂不太过草率。 然而我知道,即使我对管理层这种不够审慎的态度再感到愤愤不平,但只要我无法改变游戏规则,就永远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对自己说,常青你要努力,一定要成为一个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可是,倘使我终日淹没在这些具体繁杂的低端业务中,又如何能脱颖而出呢?业务精湛如李明辉又怎样?还不是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垃圾营业所里几年如一日。 考前的几天,营业室的紧张气氛已经登峰造极,每个人只要一闲下来,不是跟一堆点钞纸较劲,就是噼里啪啦地拼命折磨算盘珠子。 李明辉扔给我一把点钞纸和几套珠算练习题,我全部锁进柜子里。 我开始留意报纸上的招聘信息。 这一切,李明辉全部看在眼里。 中午吃过饭,大家又开始争分夺秒地与时间赛跑。我则认真地研究几份报纸的招聘专版。 李明辉凑过来,顺手拽过去一张扫了几眼问,找着合适的了? 我无语。 以前看报纸无意间总会发现几家不错的大公司发布招聘信息,并且总有几个自己心仪的岗位,现在专门去找,累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竟然一个也找不到。 如果一个人倒霉得连老天爷都开始故意和你做对,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场精神炼狱。 李明辉丝毫不体恤我在炼狱中挣扎的痛苦,继续雪上加霜,常青,我看你没有一步登天的本事,到哪里还不是得重头做起?我记得在你竞聘中层干部落选的时候谭行长忠告过你,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李明辉口中吐出的不是汉字,而是一枚枚钢钉,准确地钉在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是啊,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就象你一样,走了这么多年,终点不还是起点吗?我要是刻薄起来,李明辉根本不是对手。 李明辉脸色惨白,扔掉报纸落荒而逃。我知道,我也戳到了他的痛处。 看着李明辉消瘦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难过。其实,李明辉并非故意打击我,这些日子,若不是李明辉处处庇护,这种炼狱般的日子我一天都熬不下去。 我即使不投桃报李也不该恩将仇报啊! 思来想去一个下午,还是没想出一个既不失面子又能使大家都有台阶可下的良策。李明辉这个小气鬼一个下午也只在对帐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几组缺乏生气的阿拉伯数字而已。 看来,他是真的动了气。 他生气的样子让我心疼。 几次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李明辉冷漠的表情吓跑了我艰难鼓起的勇气。 算了,我决定放弃努力,把一切交给上帝去处理。 送走库车,换掉制服,整装出门。 常青—— 李明辉突然在身后喊,我紧张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 转身怔怔地看着他。 晚上有时间没?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李明辉试探着问。 要是说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不是象吃了一大盒冰淇淋那么爽,我自己都会鄙视自己的虚伪。不过,要是不拽一下,似乎又不是常青的风格。 于是我问,什么地方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可不行,你不说清楚我不去。万一你把我拐卖了怎么办?我冲他调皮地眨着眼睛。 放心,就咱俩这智商,被拐卖的人肯定是我,帮你数钱的人肯定也是我。李明辉谦虚着他的谦虚。 要说听到这句话心里不觉着受用,那肯定是骗人的鬼话。 李明辉骑自行车载着我一路向北,辗转来到一片荒凉的废墟之上。 这不是大明宫遗址么?李明辉带我来这里缅怀历史,追古思今? 和李明辉并排坐在废墟之上,李明辉问有没有感觉到一种沧桑之美? 我摇头。 你想一想“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的盛况。李明辉耐心地对我循循善诱。 我在想,李明辉什么时候会来此地感受沧桑之美?开朗乐观如李明辉的身体里应该永远沸腾着激情,却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沉闷的地方?李明辉和梅子也曾这样并肩而坐感受沧桑之美吗? 想起梅子,一团阴云笼聚心头。 历史总会给世界留下些废墟,生活也象历史一样,那些破灭过、摧毁过的美好,在心底留下的又何尝不是废墟一片呢?就象和刘钊无言的结局,就象和高远不了了之的情缘,如今也不过象这片片瓦砾般散落在心灵的荒草之间。 李明辉和梅子之间是否也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李明辉仰望天空,将目光深深锁在一个我无法猜透和融入的世界。 我安静地坐在一边,双手抱膝,将头枕在手臂上,侧脸偷偷打量着陷入沉思的李明辉。这张一惯调侃的脸,此刻充满了思考的深奥,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李明辉轻轻地唤我,常青—— 嗯? 你抬头看天。 我抬起头。废墟之上,苍穹之中,繁星点点,若隐若现,一轮圆月当空盘踞,散发着夺目的银芒。 这儿是城区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李明辉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月亮。 李明辉没说错,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觉得月亮如此亲近过,亲近得仿佛咫尺相隔,伸手可即,让人有举手摘月的冲动。 常青,说说你现在什么感觉?李明辉问。 若干年前某一个晚自习后,我和刘钊并排躺在校园的草坪上。 刘钊突然惊呼,哇,好圆的月亮! 我摇着刘钊的手臂故意撒娇道,刘钊我要月亮! 刘钊从草地上站起来,拨腿就向自习室跑。 喂,你干嘛去?我大喊。 刘钊一边跑一边说,我搬桌子给你摘月亮。 我大笑,有病呀你,搬桌子能够得着吗?应该搬梯子才对呀! 往事依然如此清晰和生动。 傻笑什么呢?李明辉拍着我的脑袋大惑不解地问。 我差点冲口而出,李明辉,我想要月亮! 突然心惊肉跳,难道我希望历史重演,李明辉成为刘钊第二? 这个不祥的念头一旦冒出来,便不可扼制。 李明辉好奇地观察着我的表情,真是女人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气象万千啊!常青,就这么一会儿,你的表情分别发生了以下变化暧昧地微笑,弱智的疑惑,沉痛的思考。 这说明了,我还保留着喜怒形于色的单纯和幼稚。常青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起来啊?这真让人焦急! 突然一个深沉浑厚、宛如洪钟的男中音在静谧中响起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李明辉遥望夜空作诗人状。 好沧桑哟!我假惺惺地感慨。 常青,你有没有觉得坐在这一轮沧桑古月下,浮躁的灵魂得到涤荡,心会变得平静如水? 没有!我诚实作答。 我不是要和李明辉作对,即使夜色冷清,我的心事仍然拥挤。我的身体里蓄满了能量,我想奔跑,可是我没有方向,我想进攻,可是我没有战场。 算了,看来你是朽木不可雕。李明辉对我很是失望,跳下土丘,径直向前走去。走出很远,一回头发现我仍然端坐于土丘之上向夜色里眺望。 常青同志请你立刻撤退,别看了,快成望夫石了。李明辉的高音喇叭响起。 我并没有打算让自己变成一块化石,这座土丘虽然不高,但对于我的三寸高根鞋来说,上来尚有难度更何况下去,下山总比上山难嘛! 所以,我没有理会李明辉的高音喇叭。 李明辉又折回来催促,走啦! 我怎么下去嘛?我指了指高根鞋问李明辉。 李明辉乐了,有话你就直说,又绕上了,累不累呀你! 把手给我,李明辉命令道。 我把一只手放进他潮湿的掌心。 那只也给我。 那可不行,我思忖了一下说,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把两只手同时交给别人。 哪来那么多歪理邪说!李明辉轻轻一拽我便失去重心,掉进他的怀里。 肌肤相亲的一瞬间,李明辉的身体象触电般震颤,而我的身体也“叭”的一声,那个主宰情欲的开关被打开。 李明牵着我的手在废墟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走在他身边,心海里欲望翻腾,总是禁不住想去探索他的怀抱,感受他的温度和味道。而到彼时为止,我都不能确定,李明辉是否也象我爱他一样爱着我? 黑夜会揭去许多伪饰,但李明辉为什么还是无所作为? 此刻,即使我急切地想用一把手术刀对李明辉开膛破肚,看一看他心里究竟有没有刻上一个名字或留下一滴眼泪,也只能矜持地任由他牵着手,在废墟里高高低低地丈量脚步。 走出废墟,我问李明辉,今天中午我那样说你,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那当然。你张开嘴? 干什么?我不明就里。 我看你的舌头是不是刀片做的。 嘻嘻,我把舌尖从牙齿缝里探出来,大方地说,看吧。 李明辉捧起我的脸,眼睛里燃烧着火焰,好烫! 李明辉迅速地吻住我的双唇,狠狠地吸吮,好疼!我等了几个世纪的吻! 我觉得,此刻,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摄氏100度的沸水。 第九节 自古美女爱英雄 几天来,我一直沉浸在一种爆发户般的惊喜中。 李明辉始终不肯走近我的原因,他说,是因为他觉得在我和高远闹感情危机的时候,这样做是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趁人之危。高远是他的哥们,他不能为哥们两肋插刀,但最低限度不能插哥们两刀。他说,事实上,从他第一次看到我手足无措地埋在一堆钞票里,又倔强的不去求助任何人,他便觉得这个自负要强的小女生真是很有趣,又有点让人心生怜悯,然后就因怜生那什么了。 切,谁知道他有没有动过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趁人之危的念头,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承认,他对我因怜生那什么了。 男人是视觉动物,用眼睛寻找爱,女人是听觉动物,用耳朵判断爱。一个男人对女人再好,假使女人没有亲耳聆听到那个字,心里总是不能踏实。 那你现在又跟我搅和在一起,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我故意问。 嗯,不能这么说。李明辉略一沉吟,我听高远讲了很多你们的事,我知道你们根本不合适。你要在天上飞,他只想在地上跑,你们不是同类,我们才是。李明辉揽过我的肩,眉毛一挑自古美女爱英雄,这话错不了! 这马屁拍得真高,拍人与自拍两不误。我撇嘴,我是美女没有争议,可你是英雄吗? 现在还不是,但将来肯定是。你信吗?李明辉盯着我的眼睛索要答案。 我能感受到李明辉的身上的英雄气质和那一颗呼之欲出的勃勃野心。我相信李明辉是一只可以翱翔蓝天的雄鹰,今时今日之所以只能低迷地徘徊,不过是机缘未至而已。鹰可以飞得象鸡一样低,但鸡永远不可能飞得象鹰一样高。我相信,有朝一日李明辉一定会拍着强壮的翅膀一飞冲天。所以,我坚定地对李明辉点了点头,然后毅然地对李明辉投怀送抱,在他的怀里幸福地憧憬着比翼双飞的那一天。 李明辉紧紧地抱着我,手臂对我的身体产生强烈的压迫感,这种感觉让人很踏实。我想李明辉此刻与我有着一样的憧憬。这就叫作心心相印、心有灵犀、心灵相通、心电感应、心…… 但是,仍然有一个一直与我纠缠不休的问题没有解决。 梅子象我喉咙中卡着的一根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李明辉对我和高远的过去了如知掌,而我对他和梅子的曾经一无所知。那次在电影院,梅子投射过来的目光说明了一切,她对李明辉肯定余情未了,李明辉对她呢? 很多次话到嘴边又艰难咽下。 我若是和一段已成废墟的感情历史斤斤计较,会不会让李明辉觉得这个女人也不过是庸脂俗粉。 常青是庸脂俗粉吗? 我觉得自己不是。 再说,梅子有我漂亮吗?没有。她充其量中人之姿而已。 梅子有我身材好吗?没有。我上大学的时候可是校体操队的主力。 梅子比我有才华吗?没有。她连大学的门都没进过。 梅子比我有气质吗?当然没有。气质是上述的综合。 只有一点,她点钞比我快。可是,她能快过点钞机吗?李明辉要一部点钞机做什么。想到这,我不禁自信爆膨。 我没有任何必要去追问李明辉。我应该相信,常青对男人的杀伤力指数一定是梅子望尘莫及的。 技术比武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如期而至,我涉险过关,三科都刚好踩及格线。要不是李明辉天天凶神恶煞般逼迫我练习点钞和珠算,我估计我会象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 我天天和李明辉为点钞应该达到什么速度,算盘是否早该扔进火炉里烧掉而吵架。 我们为什么不用点钞机呢? 我们为什么还不计算机联网呢? 我们为什么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低效率的手工劳作中呢? 我心里充满了对钞票和算盘珠子的不屑。 李明辉说,征服了之后才有资格不屑,常青,以你现在的水平还不配蔑视。 我心里充满了对这种考核制度的厌恶。 李明辉说,想跟什么抗衡别拿自己当牺牲品,有种你就向上爬,爬到一个自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位置,就不会受制于人了。 我说,李明辉,我要是有一天咸鱼翻身,当家作了主,第一个把你咔嚓掉,让你回家给我做家庭妇男去! 李明辉把我揪进怀里,满脸的胡茬象仙人球上的刺,在我细嫩脆弱的皮肤上磨擦碰撞,针灸一样,有点疼,又有点说不出的舒服。他说一定要把我这种丑恶的想法扼杀在萌芽中。 按照银行的回避制度,恋人和夫妻不可以在一个营业场所共事。 我和李明辉虽然郎未娶妹未嫁,享有着法律赋予的恋爱和婚姻自由,但是仍然不得不象一对地下工作者般躲躲闪闪、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形迹可疑。 在公开场合,时刻注意语言文明,相敬如宾,身体保持一米以上的社交安全距离,目光相遇不得超过两秒的正常时值。 以前下班的时候,李明辉还会经常和我一起出门、一起走,现在反而各走各的路,然后在一个事先约好的地方接头。 明显的作贼心虚。 我们努力把感情包裹的密不透风,但哪有不透风的墙。 梁主任虽然没有再次把我和李明辉叫去她的办公室,当面锣对面鼓地盘问,但不代表她对这一切没有察觉。从她把我由储蓄柜调去对公柜,不再让我和李明辉坐前后台;从她尽量不让我和李明辉有机会共同处理同一笔业务,我便知道,她已经洞悉了一切,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若是让上边知道我和李明辉的关系,我们俩就得有一个离开这个营业所。梁主任当然不希望李明辉走。李明辉分担了她的大部分工作,揽存、客户管理、员工管理,帐务管理,从几分钱一张的空白凭证到上百万元的资金进出,事无巨细,李明要是辉走了,她还怎么象现在一样无事一身轻地当主任,舒舒服服的挣别人好几倍的薪水? 营业室里缺了谁都行,缺了李明辉就会天下大乱。 每天营业室里被念叨最多的人就是李明辉,忙的时候念叨声此起彼伏 明辉,你看这张支票应不应该退票? 师傅,你过来看一下这张钱是不是假的? 明辉,明天我家有事,我能不能跟谁换个班? 明辉,xx公司的会计今天说要销户,这公司贼有钱,你能不能别让他们销户。 这个时候,梁主任或四平八稳地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和客户联络感情,或出门而去不知所踪。 我感觉,对营业室来说,梁主任可有可无得象年三十的凉菜,有它过年,没它照样过年。 因此,梁主任肯定愿意走的那个人是我。不过,我对她也不是百无一用呀。那些必不可少的文字功夫,无论是团的、党的还是业务的总结、汇报、计划,还不是我一身承担了嘛,这要节省她多少脑细胞呀! 再说,李明辉都矢口否认了我们的关系,她大概也觉得以我和李明辉的职业操守应该不会做出那种相互勾结,监守自盗的事情,因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无论是什么原因,我和李明辉心里都对梁主任的网开一面充满了感激。 我和李明辉的爱情盛开了一夏。 那个夏天最高温度据说达到了摄氏40度,但我和李明辉的爱情,绝对成倍于这个温度。转眼入了秋,迎来十一。那一年还没有创造出黄金周这个概念,法定假日加上双休日,共三天假期。 李明辉问我,想去哪儿玩? 不知道。我一脸茫然。 跟李明辉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多多少少变得有点弱智。我对李明辉说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不知道。 李明辉问晚上想吃什么? 我说不知道。李明辉问周末看电影还是回家呆着? 我说不知道。 李明辉问北在哪儿? 我笑,不知道。 李明辉就是我的北。我挽着李明辉的胳膊,小鸟依人地走在他身边。其实,只要跟李明辉在一起,去哪儿都不是问题,干什么都可以。 第十节 金锁之盟 去华山吧,来回坐长途汽车,三天时间正合适。李明辉盘算着。 好啊,我还没去过华山耶!我几乎要欢呼雀跃。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那胆小保守的老爸总是在我蠢蠢欲动的时候警告我,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做无畏的冒险哦! 华山之美以奇险著称,据去过的人讲,一路上尽是悬崖绝壁,奇峰耸立,深渊无底,行走其间每每心惊肉跳。李明辉说他已经去过n次了,此行完全是为了配合我的好奇。我禁不住感动,我多么善解人意的郎君啊! 按照惯例,登山一般都在晚上开始,因为黑暗可以藏起华山的险峻,使人有勇气迈开攀登的步伐。李明辉偏要反其道行之,我们在山下住了一晚,早上八点开始登山。 此举甚合我意,上华山正是为了体验奇险,黑灯瞎火什么都感受不到,那不是跟腿杠劲么? 从玉泉院出发,将红色的平安带系在脖子上,牵着李明辉的手,踩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一路上风景美不胜收,一路上搔首弄姿,不停地麻烦我的专职摄影师李明辉用底片记录下我的飒爽风姿。走了差不多有十里路,我的呼吸便不再自如流畅,腿和脚开始拒绝工作。 我连吁带喘,象哮喘病发作般问李明辉,离山顶还有多远啊? 开什么玩笑?这才到回心石,爬山刚刚正式开始呢? 李明辉一定觉得我刚才的发问如弱智小儿的呓语般荒唐可笑,指着一块巨石让我看。巨石上篆刻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回心石。意即游人至此,或体力难支,心生退意,或畏险止步,徘徊不前。 我坐在路边凝神聚气,被李明辉从地上拖起来,踏上正式登山的第一级台阶。 要是能把腿砍下来背在肩上走就好了。我说。 就这点体力,还老跟我吹嘘自己是体操运动员?李明辉对我运动员的历史产生严重怀疑。 不知道为什么,和李明辉在一起,智商和体力都呈弱化趋势,有点危险呐! 过了华山第一险——陡长狭窄,势如刀削的千尺幢,百尺峡,中午时分,抵达金锁关。远远望去,金锁关内外、山路两侧的铁索上情侣锁重重叠叠,密密麻麻,红绸丝带迎风摇曳,甚是壮观。我奔上前去,抚摸着那些或已锈迹斑驳或仍色泽明艳的锁,感慨万端,这每一把锁都是一个爱情故事啊! 常青,来许个愿。李明辉象魔术师般瞬间变出一把硕大的铜锁,在阳光下炫耀着金属的光泽。 向来神鬼不敬的李明辉此刻对着一把铜锁神情肃穆、目光虔诚,更何况一惯封建迷信,唯心主义的常青呢。 许过愿之后,和李明辉一起对长长的铁索挑挑捡捡了半天,好象结婚择黄道吉日般谨慎,好不容易找到一段满意的地方,锁上了我们的爱情锁。李明辉交待我把钥匙收好,到东峰再扔下去。 我问李明辉,你许了什么愿? 李明辉反问,你许了什么愿啊? 你先说。 你先说。 为什么我先说啊,我先问的嘛。 谁规定先问的就可以不先说呢? 嘴皮官司打了半天,谁也没说。愤怒!李明辉一点都不让着我。 说起华山的险,最让李明辉津津乐道的两个地方一是鹞子翻身,一是长空栈道。 鹞子翻身其实就是一座接近于九十度的山间峭壁。峭壁上修凿着大大小小的落脚石窝。下去的时候,必须面壁,双手紧握铁链,脚踏石窝,一步一步地探下去,惊险之处在于没有任何防护措并且你看不到道脚下的路,一失足便是不可想象的恐怖。 过了鹞子翻身,在山峰尽头,有一小亭。相传赵匡胤与老道陈抟在此以华山为赌注对弈,太祖输掉华山,自此华山便有了不纳粮的说法。至今那张棋盘上还留有当年的残局。 这座小亭被称为下棋亭。 绝险之地有奇景,我对下棋亭充满了向往。然而顺着垂直的峭壁望下去,心率便会突然加速。算了,攀岩本来就只是勇敢人的游戏,我这种脾气象河东狮,胆量象小老鼠的,虚张声势还成,来真格的,我还是边歇着去吧。 一错眼的功夫,李明辉居然下去了。 我的心猛地收紧。上帝、真主、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土著的,过往的各路神仙们,保佑我的李明辉安全吧。 我正在和各路神仙套交情,突然,一声尖叫从峭壁下传来。 怎么了?急急挤过人群,向峭壁下张望。 李明辉呢?李明辉怎么不见了?从那些悬挂在铁索上的人一一看过去,没有李明辉?一时间,所有恐怖的镜头从眼前闪过。顿时我从天堂跌入地狱。 李明辉——,李明辉——,我拉着嗓子大喊,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哟吼——,常青,我在这儿呢! 远处,下棋亭里,李明辉兴奋地舞动着红色的平安带。 我从地狱又被抛向天堂。 从鹞子翻身上来,李明辉仍然兴奋不已,常青你知道什么叫行至无路处,坐看云起时吗? 我蜷缩在他的怀里,声音哽噎地说,那你知道天堂和地狱的距离有多近么? 你怎么了?李明辉终于发觉我的异样。 我努力地忍着眼泪。要是被他看到了,也许他会笑话我。 晚上十点半登上东峰。 李明辉让我把钥匙拿出来,扔进黑不见底的山涧。 干嘛要扔下去啊?我明知故问,把玩着钥匙迟迟不见行动。 知道还问。李明辉看出来我在故意使坏,但仍然好脾气地耐心解释,扔下去我们的理想就能实现,乖!快点扔。 那就更不能扔了。我斜睨着他,我还不知道你刚才许了什么愿呢,万一你许的愿是让我掉进悬崖里,扔下去不就糟了吗? 李明辉笑着捉住我的手。 你不说你许了什么愿,我就不扔。我反抗,作宁死不屈状。 李明辉飞快地在我的额头上啄了一口,象小鸡啄米。问我,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了?我继续装疯卖傻。 快扔,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扔下去!李明辉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威胁我。 钥匙从我的手中飞出,在夜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向未知处。 我和李明辉深情对视,我们的一生从现在开始被牢牢地锁在一起。 爱情的温度仍然无法抵御山风的寒冷。 山顶的夜晚冷得超出我的想象,我把能穿的衣服全都套在身上了,还是冻得牙齿打架。 如果露宿在外面,恐怕不等明早看到日出,我和李明辉就会被冻成两具僵尸。 找了一家又一家饭店,价格都高得象抢钱。 选了一家门面比较大的进去,心想,别掏了那么大价钱,再错投了黑店。 结果这家不象黑店的店比黑店还黑,一张床四百,一口价。我大半个月的工资就够在东峰顶上租张床住一晚。我忿闷地拉起李明辉就走。 李明辉又把我拽了回来,指着墙上的营业执照对我说,这家保险点,这会儿是卖方市场,到哪都一样,都得伸着脖子挨宰。 付了钱,被服务员带至房间门口。 事先听服务员说,这间是豪华标准双人间。打开门,我还真被这豪华的一切震住了墙皮是斑驳的,桌子是缺腿的,电视是影像模糊的,匪夷所思的是,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已经挤着一家三口。 即使条件再艰苦,对于两个在寒气逼人的山顶上冻了近三个小时的人来说,一切都忍为上了。房间里没有卫生间,不必洗漱,上床和衣而眠,一切从俭。 床狭窄得我觉得睡在外面的李明辉随时有可能掉下去,被子潮湿得我觉得拧一把肯定能出水。 李明辉嘴里吹出的热气哈在我的脸上痒痒的。他是故意的。 没过多久李明辉的手就开始不安份了,总是企图寻找一个突破口,潜入我的衣服。 我左挡右挡,在被子里和李明辉过了若干招。 李明辉俯在我耳边问,是不是因为是旺仔小馒头所以才怕我摸啊? 我一脚踹过去,有小朋友呢,儿童不宜知道不? 对面床上,被子外面露着一双漆黑稚气的大眼睛,正在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李明辉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蠢蠢欲动,吹着热气说,我给他们四百块钱,让他们出去另找一张床好不好? 你就是给他们八百块钱也未必请得动他们,这会儿大概是张床都挤满了人吧? 那怎么办,我受不了了!李明辉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塞进他的裤子里。 我碰到一个滚烫而坚硬的东西。 若是我的手能给它以安慰,我愿意。 李明辉象一个愿望得到满足的孩子,闭上眼睛,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 我的心里盛满了柔情。 我正在梦中和李明辉缠绵,被一个人粗鲁的从床上拽起来,常青快醒醒,我们去看日出了。李明辉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行李,一边对着床上东倒西歪的我发号施令,快点啦,过会儿有利地形都被别人占据了。 我瞥了一眼对面的床,早已人去床空。伸了个懒腰,把手凑到李明辉的鼻子上,闻闻你的味道。 此刻,李明辉早已忘记了昨夜他是如何的迫不急待,如何的欲火中烧,只惦记着东峰的朝阳台。 我几乎是被他抱出房间。 当我如哮喘病人一般连嘘带喘地站在朝阳台上,那里早已人满为患。 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靠在李明辉身上,向东方眺望,期待着一轮火球喷薄而出,霞光四射的那一壮丽时刻。 此刻,若是有人问我,幸福是什么? 我会说,就是被李明辉拥在怀里,一起期待着一个未知的美丽; 若是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 我会说,就是李明辉手臂间为我圈起的安全和满足。 第十一节 灵与肉 我知道太阳每天要从东方升起,却从来不知道,日出居然可以这样美,美得摄人心魄!美得让人的智商倾刻间化为乌有,傻子一样痴笑,疯子一样奔走雀跃。 看来,以前的二十几年都白活了。幸好李明辉横空出世及时终止了我无聊无趣的前三分之一人生。 人海之中 找到了你 一切变了有意义 从今心中 就找到了美 找到了痴爱所依 …… 黄蓉和郭靖不知何时起,在我的耳边不停地表演着男女生二重唱。 李明辉的冒险精神,让我的神经觉得倍受折磨。 人是这么的矛盾。假如李明辉是跟我八杆子打不着的闲杂人等,他有上天入地的勇气,我只会为他击掌喝彩,但是现在,我以毫不通融的姿态,坚决取缔他的一切冒险活动。 长空栈道,就是悬崖边上伸出的一尺宽的木板,仅靠一条钉在石壁上的铁链攀沿着前行,外侧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在此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即使是看上一眼,也会让人顿生寒意,汗毛倒坚。李明辉说他想由此通过,去栈道尽头的思过崖。 我象吃了摇头丸一样,拼命摇头,几乎要把脑袋飞出去。 李明辉当然拗不过我,只好无奈地与华山第一险说白白。 下山快了许多。一路上都好似能听到山谷里山风婆娑的叫声。我和李明辉每每走到游人稀少的地方,便会扯开嗓子对着空旷的山谷高声呼喊彼此的名字,告诉华山,李明辉与常青曾经到此一游。 下到山脚下时,我差不多象被人毒打了一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不断地向李明辉发布健康状况警报 明辉我的脚好象长水泡了; 明辉,我的腿快失去知觉了; 明辉,我的腰要断了。 李明辉体贴地搀扶着这个遍体鳞伤的女人,步履蹒跚地告别华山。 是坐长途汽车打道回府?还是寻找宾馆投宿?李明辉征求我的意见。 对于一个此刻一心一意想要三从四德的女人来说,这个问题真是很多余。我象一株青藤,攀附缠绕在李明辉身上,小声说,我不想回家。李明辉心领神会。 我们的亲昵显然使路边一位装束古朴,观念保守的大妈心情很不愉快,否则她不会用卫生球般的眼睛频频向我们发射敌意。 我心里蛮横地想,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家谈情说爱啊?! 我和李明辉勾肩搭背、卿卿我我地从卫生球大妈的眼皮底下穿过。估计她在背后会顿足捶胸地感叹世风日下,就象十年后的我,在街头每每遇到公然亲热的小情侣,一定会用卫生球眼睛对其行注目礼,然后在心中对世道人心来一番杞人忧天的感叹。 此一时,彼一时。人是自相矛盾的动物。 李明辉订了房间,拿了房卡,我们进入二人世界。但此刻,李明辉对相机显然比对我更有兴趣。一进房间,他就开始摆弄起照相机,把照完的胶卷扔了一床,数了数,竟然照了八卷。 我是个照相狂人,每至一处景点便狂摆pose,把李明辉忙得上窜下跳、不亦乐呼。总觉得,要是不抓紧时间留下些证据,岂不是白瞎了老天恩赐咱的这一张美不胜收的脸。 一看到相机我也兴奋起来,恨不能李明辉生就一双魔术师的手,把胶卷即刻变成相片。 时间推后十年,数码相机使我的愿望实现起来简单多了。但是,十年后的我开始讨厌照相机这个东西,无它,任是再完美精致的脸,也经不起时间的摧残。世界上最悲哀的两件事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再回到十年前。 李明辉急于证明自己的摄影技术,而我,急于瞻仰自己的玉照,我们一拍即合,派李明辉出去冲洗照片。 李明辉欣然赴命。二人世界里少了一个人,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无所事事。于是伫立在穿衣镜前开始对自己评头论足。 一件一件地褪去衣衫,从头检阅到脚。 明艳的笑容,欣长的脖颈,结实而有弹性的胸,纤细的腰肢,笔直挺拔的双腿,充满质感的细腻和白皙。 午后的阳光已然没有了威力,从窗户上斜斜地射进来,又被窗纱滤过,含蓄而又温柔地抚摸着我赤裸的身体,在我的皮肤上镀上一层金色。 如梦如幻的下午。 我沾沾自喜,镜中的这个女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说是上帝的杰作应该不算过分吧?于是不能自拔地陷入自恋。 门铃突然响起,李明辉在门外大喊,常青开门—— 我在散落一床的衣衫和窗帘之间迅速做了一个选择,连蹦带跳几步窜到窗前,用窗帘将自己裹了起来。 李明辉喊了几声没有回应,自己用房卡打开门。 常青,你在冲澡吗?想是李明辉看到了一床的凌乱,以为我在冲澡。 常青—— 常青—— 一个赤裸裸的女人应声从窗帘后走出来,走进被窗帘切割成一条一条的光影中。 女人的裸体,对于任何一个男人的视觉都会构成一种强烈的冲击。李明辉怔住了,没有象我期待中的那样冲过来,与我缠绵在一起。而是象被钉在了原地,目光贪婪地审视着一丝不挂的我,胸膛剧烈的起伏。 我略带羞涩地走近李明辉。就让矜持化为灰烬,此刻我只想与我爱的这个人激情相拥。华山脚下的第一个夜晚的坚决拒绝,东峰之巅第二个夜晚的半推半就,在今日此时干柴烈火般的欲望之下,变成一个漫长的前戏和调情。 李明辉伸出手臂将我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小心得好象他手臂间的不是一个女人的肉体,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然后犹如雨打沙滩万点坑般,李明辉的吻密集地印满我的脸和身。 渐渐地我感觉到有一个坚硬的东西不断膨胀,顶在我的小腹上。 那是什么?我问。 是猎枪。李明辉嘿嘿地坏笑,更加用力的顶上来。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它的温度和力量。初次相遇,李明辉举着猴皮筋弹弓向我瞄准声称在打猎的顽劣表情一遍一遍地回放。 最初,李明辉用猴皮筋弹弓俘获了我的灵魂,终于,李明辉要用他的猎枪俘虏我的肉体。任是再狡猾的猎物,也终是逃不脱猎人的子弹。 我伸手剥去它的束缚,主动将自己暴露在李明辉的猎枪之下。有我觉悟这么高的猎物么? 我的枪怎么样?李明辉骄傲地问。 我笑,有子弹么? 试试。李明辉长驱直入,挺进我的身体。 第十二节 谁是叛徒 如果说,是高远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女人,那么,是李明辉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幸福的女人。男欢女爱,世界上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么? 相对于痛苦,快乐总是昙花一现。上班,世界上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么?尤其是打一份自己兴趣了了,薪水微薄又担惊受怕的工,那简直是折磨。 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除了我,整个营业室全部一反常态,每个人都心猿意马,没一个在工作状态。我是一惯的不在状态。 一走近这三尽柜台,我就开始郁闷。 但今天,有一个人显然比我更加郁闷。一惯活跃,一个人说的话比营业室全部人等加起来还多的梁西同志,今天始终金口不开,沉默着他的沉默。认真的数钱,认真的记帐,认真的深思,认真的发呆。库箱了钱数了又数,盘了再盘。 梁西,钱都快让你数烂了,咋了?李明辉问。 没事,没事,库盘错了。梁西声音很轻松,可惜表情出卖了他。 没事干嘛一直黑着脸? 其实帐款不平不是啥稀罕事,对初来乍道且经常在工作时梦游的常青来说如此,而对一个久经考验的老手来说,有点异常。 但愿这只是虚惊一场。尽管我和梁西没啥交情,而且这小子嘴巴特碎,见不得李明辉对我好点。但我本善良啊,还是由衷的不希望梁西的钱包受到损失。 梁西一再强烈的声明,没事,确实没事,请大家不要为他担心。梁西是李明辉最得意的门生,业务能力仅次于李明辉,他说没事,大家自然相信没事。 今天客户很少,也许,全中国的人都还没从假期的悠闲和散漫中抽身回来。 无所事事的坐在营业室里聊天,聊到开午饭。 要命,梁西象个守财奴一样,仍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库箱,一遍一遍地数钱。对摆在桌上的午餐表现出拒之千里的冷漠。 梁西的守财奴行为惊动了梁主任。梁主任从办公室风风火火地走出来,站在梁西身后发问,怎么回事啊? 差了九千块钱。梁西终于扛不下去,闷声回答。 多了还是少了? 少了。 明明你来看看怎么回事。梁主任招呼李明辉。 李明辉盘点现金,一笔一笔地勾对流水、分户帐和传票。一轮账查完,结论是短款九千元整。 梁西汗如雨下。 营业室全体食不下咽,开动脑筋,七嘴八舌地帮染西查漏补缺。 帐没记错吧? 没有,查好几遍了。 少收或者多付了? 不可能,一个经办一个复核,两个人一块犯晕就太匪夷所思了。再说,今天客户这么少,忙中出乱的情况不可能出现。 会不会丢了一张传票啊? 大家掳胳膊挽袖子七手八脚的抬桌子,搬椅子,拿出掘地三尺的决心寻找丢失的传票。连老鼠洞都骚扰了几回,也没找到一片纸。 梁西,你今天中间出去过吗?梁主任从怀疑帐开始怀疑人。 去了两趟卫生间,到您的办公室接了两个电话。梁西老老实实地回答。 人走、箱锁、章离这几点都做到了么? 接电话的时候,可能、好象库箱没锁。梁西吱吱唔唔。 梁主任转向大家,表情冷峻,如果今天是有人想和梁西开玩笑,或者谁不论是什么原因拿了这个钱,我希望他现在能够悬崖勒马,及时醒悟,如果报了案,公安局和行保卫部门介入这件事,大家的效益工资、年终奖是小事,你个人的前途就毁了。为九千块钱搭上前程不值。 大家面面相觑,一下子人人自危。 听李明辉说过,有一支行某位仁兄因对行里的收入分配制度不满,和押钞员相互勾结,提库箱而去,准备浪迹天涯,可那是六十多万现金啊,谁会冒着坐牢的风险偷九千块钱呢?九千块钱,连中国都跑不出去吧?如果是顺手牵羊,不把目标锁定在成捆成把的钱上,拿散钞,一把下去不多不少整整九千元,这也有点离谱嘛!再说,在营业室众目睽睽之下施展空空妙手,就算有这心理素质,也没这水平吧? 若是放在今天,看看监控录相,一下子就真相大白了,惭愧的是,我就职的这家银行落后的在公元1997年时还连台监控器都没有。 李新莉,一千元。一直在查帐没有参与讨论的李明辉突然出声。他手里拿着一张定活两便存单。梁西,你回忆一下李新莉取钱的情景,能不能确定她确实取走了一千元? 梁西陷入回忆,突然脸色大变。还有一个人也变了脸色,梁西的前台经办贺媛媛。 李明辉说的这个李新莉是个不折不扣的恐龙。偏偏丑人多作怪,李新莉作了一个回头率能达到95%以上的奇怪发型。贺媛媛给李新利办妥业务后交给梁西复核,并且趴在他耳边验证自己对李新莉发型的判断,她认为李新莉头上顶了一个拖把。梁西认为,李新莉的发型象一座茅屋着了火,是失火现场。他们俩为给李新莉的发型定性,唧唧咕咕了半天。李新莉或许是听到了,或许是等得不耐烦,厉声催促。梁西吃吃笑着点了一把一百元(注一把一百张)给贺媛媛,贺媛媛吃吃笑着交给李新莉。李新莉数都没数拿着钱匆匆离去。 本来是想从一把里面抽十张出来,谁知道脑子一短路,就忘了。梁西用手用力撕扯头发,好象要把刚才短路的地方揪出来,就地正法。 怎么办啊?贺媛媛声音里带着哭腔。 九千元呐,那时候大家的年收入也才刚刚过万。 心惊肉跳啊,我天天梦游都没摊上这事,梁西向来谨慎,偶尔放松一下神经就倒霉成这样,看来我以前都错怪老天爷了,他老人家对我还是很网开一面的。 庆幸的是,存单背面有地址,虽然不是很具体,但还是给大家心里注入了一丝丝叫作希望的东西。 梁西带着泪如雨下的贺缓缓,拿上地址出了门,在诺大的城市里大海捞针。 快下班的时候,大家几乎望穿秋水,两个人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找到人了吗?大家几乎异口同声。 找是找到了,可那个死女人比鸭子的嘴还硬,死活不承认多拿了九千块钱。梁西愤懑地说。 想想也是,她要是一个高素质的良民,在柜台上就应该把多付的九千块钱退回来了,能等着你巴巴地找上门去再承认自己良心被狗吃了么?这虽然算得上是不当得利,但没有证据你能奈何!看来梁西和贺缓缓除了自认倒霉别无良策。 大家听着,梁主任板着面孔开始训话。梁主任一直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为大家所拥戴,这样的严肃我来了半年,还是头一次见。 这九千块钱,梁西跟贺缓缓在库车来之前补平,每人四千五,暂时拿不出钱的我可以先垫上。今天的事情希望给大家敲个警钟,我早就说过,银行工作就是一个地雷阵,来不得半点马虎。就算绷紧神经,也不知道会在哪个时候踩响地雷。希望大家引以为戒。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内部消化。行里整天喊冗员太多,想方设法要裁员,我不希望有人因为一点行差踏错撞到枪口上,也不希望年终的时候大家的收益受损失。大家好自为之! 听梁主任训完话,一个一个都象遭了霜打,垂头丧气地各自忙着手边的事情。 谁也没想到,三天之后,竟然东窗事发。 那天早上,刚刚开门营业,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开了进来。谭行长,分行办公室主任,会计科长、保卫科长、内审部门来了三个。 谭行长宣布了四件事情 第一,梁主任因为违反行重大事项报告制度,隐瞒包庇员工的违规行为,停职检查。 第二,在梁主任停职期间,由李明辉临时负责分理处工作。 第三,梁西和贺缓缓违反业务操作规程,发生重大业务差错事故,下岗培训。 第四,由内审部门对现金、帐册以及重要空白凭证进行彻底清查。 大家不是订好了攻守同盟的么?难道出了叛徒? 我的心情很矛盾,为李明辉高兴的同时也为梁主任难过。毕竟梁主任是在为大家的利益着想,而且梁主任对我和李明辉的关系也网开一面、得过且过,使我们能够天天厮守在一起,不至于牛郎织牛一样。 那个告密的人真可憎,你说他能得着什么好处啊?出卖大家能升官发财吗?还不是一样要扣发奖金和效益工资。卖友求荣,可耻的叛徒!我一边义愤填膺,一边问李明辉, 你看咱们这里谁长得比较象叛徒?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明辉的态度很是出乎我的意料。这件事情要看站在哪个角度来看, 站在行里的角度,人家那是坚持原则,不同流合污。 啧啧,当了领导觉悟确实不能与我等同日而语了啊!我语带讽刺。 说实话,我没觉得这个人做错。李明辉的态度真的让我很生气。 究竟谁是叛徒呢?我拿出福尔莫斯探案的精神,逐人分析。梁西和贺缓缓不可能去自守吧,梁主任和我也可排除在外。蔡振华对梁西有点那个意思,不可能害他,也没有因爱生恨的迹象。姚小江和孔庆平时和梁西有说有笑,双边关系一直很和谐,没啥作案的动机啊。而梁西是李明辉的爱徒,俩人亲密得有时候都让我妒忌,梁西那四千五百块钱还是李明辉垫的呢。 叛徒不是受到利诱就是受到威胁的。 利诱,晕,这件事得着好处的好象只有李明辉一个人。联想到李明辉对此事的态度,我的心上象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到了底。李明辉怎么能做出这种不仁不义之事呢? 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李明辉的办公室问,告密这事是不是你做的啊? 不是。李明辉简单明了。 不是你那干嘛你要维护告密的人呢? 信不信随你! 李明辉,要是你干的我会鄙视你。梁主任对我们多好啊! 你烦不烦啊,赶快回去,上班时间乱窜什么岗! 混蛋的李明辉,竟然给我摆起了官架! 我发誓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第十三节 沦陷 我修理李明辉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倒先被别人修理了一顿。 那天下午快下班,有个客户来投一张转帐支票,接过票来,出票日期、收款人、大小写金额、出票人签章、背书一一审过去。这个女人不知道啥文化程度,一笔狗爬的字比人长得还磕碜,而且背书(注指收款人在背书栏内签字、盖章)栏竟然光秃秃的,这种低级错误都犯,一点专业素质也没有。 为什么不背书?我把支票递出去。 女人接过支票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悬挂在营业室墙上的表,二话没说出门狂奔而去。半个小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把支票递进来。 god,心都粗成李逵了还当会计,德迅公司让她写成了德讯公司。 收背不符,迅字写错了。我把支票又还给她。 哎呀,那怎么办?她一脸求助。 我递给她一支笔,改一下吧。那个言字旁改成走车旁很容易。 她再次把支票递进来的时候,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她那是猪蹄还是手啊,讯字已经被描成了一个黑疙瘩。 支票不能涂改,否则会被付款银行退票的,您换张支票吧。我耐心解释。 哎,不是你让我改的吗!?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一束束惊讶的目光探照灯一般聚集过来。 我让你改,可没让你把字涂成这样啊。我辩解。您还是换张支票吧。 你说得到简单,你知道这张支票我向付款方要了多长时间吗?你们整天跟太爷一样四平八稳、人五人六地坐在房子里,知道我他妈的要张支票得费多大劲吗? 我不也是好意才让她改的嘛,一瞬间,我有秀才遇见兵的抓狂。干嘛要多嘴啊真是,这会儿我很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那我给你收下,但对方退票我可不负责。 放你娘的屁,你不负责谁负责!你这是什么态度?女人口沫横飞,拍案而起。 坐台这么久,虽然也遇到过难缠的客户,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劈头盖脸地辱及家长还是头一遭。我的脸皮象从辣椒水里沐浴出来,火辣辣地发烫,心率快得象刚跑了一场马拉松。 谁是领导?你们领导呢,叫他出来!女人尖利的咆哮考验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顾客就是上帝,上帝永远是对的,咱不能跟上帝一般见识。我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圣经教导我们做人要仁爱,和平,忍耐,恩慈,温柔,节制,圣灵覆盖,阿门! 上帝大呼小叫的找领导,可惜领导不在。李明辉这些天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上班来转一圈就不知所踪了。 都说s城地方邪,说风就是雨,念叨谁谁来。李明辉推门进来的时候,上帝还在对着我练狮吼功。看到一地鸡毛的样子李明辉皱起眉头。 上帝得知进来的这位就是领导,象捞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转移目标开始对李明辉的耳膜进行狂轰乱炸。 李明辉陪着花儿般的笑脸,客气地把上帝让到办公室。 半个小时左右李明辉和上帝一起从办公室出来,上帝的脸上挂着宽恕慈爱的笑容向李明辉挥手告别。 李明辉天生有一种平息纷争的亲和力,这个不服不行。 送走上帝,李明辉对我手指一勾,示意我去办公室。 今天这事要认真论起来并不怪我,是她自己粗心大意还要无理搅三分。也许她刚跟老公吵过架,也许刚被领导训斥了一顿,也许刚进门的时候踩了一脚臭狗屎,一口恶气不逮着我发泄也会找别的倒霉蛋。干服务行业的有时就象抽水马桶,什么人什么脏东西都可以随便泼过来。你还不能跟他急,银行优质服务规定就象紧箍咒,谁不爽了都可以过来念几遍。 我理直气壮地走进李明辉的办公室。心想,今天他要是再敢跟我摆谱,我一定坚决打掉他的嚣张气焰。 看我进来,李明辉坐在办公桌后长叹了一口气问,客户要销户,你看怎么办? 销就销呗,几十万的小户,这么难伺候,销了没什么可惜的。我轻描淡写地说。 李明辉腾的从椅子上弹起来,额上青筋毕露你口气很大啊,你知道我这几天天天在外面干什么?拉存款,找钱,人家答应给我存几万块钱,我都感动得想给人叫大爷!几十万,你拉个户试试! 李明辉激动的样子让我害怕。 这事能怪我吗?是她自己写错了,你冲我大呼小叫干什么?我是你们每个人的出气筒么?我象受了委屈的童养媳,可怜兮兮地大眼睛里蓄满忍辱负重的眼泪。 眼泪是女人的最犀利的武器。当然,对爱你的男人是,对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就是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水平也没用。李明辉的语气明显变得柔和。 常青,梁主任不干了,拉走了四千万存款。快到年底了,任务还差得远,你说该怎么办?李明辉象被抽去了骨头,疲惫地陷进椅子里。 我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李明辉这几天明显的消瘦了。可是一想起梁主任是因为李明辉的出卖才离开,便恨恨地说,你活该,不是你告密梁主任能走吗? 常青,你记住,梁主任不是因为任何人的出卖才走的,她的走是必然的,你看不懂就不要乱猜测。 我承认有很多东西我都看不懂,那些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机关算尽,那些成人世界里的游戏潜规则,对于涉事不深仍然幼稚的我还是个迷。但李明辉这样敲明叫响地对之表示轻视,让我的自尊心很受不了。 你别给自己找理由,我有什么看不懂的?我无力地为自己的幼稚辩驳。 李明辉没有回答,突然跑过去反锁了门,一把抱起我放在他的腿上,用能融化坚冰的温柔说,宝贝啊,你就别再给我出难题了,啊?我这才负责了几天,存款就掉了几千万,这给谁能交待过去啊?你就乖乖的,别让我操心了成吗?啊? 李明辉的手突破防线,轻松地潜入我的内衣,轻轻地揉搓着。我向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缴械投降,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呻吟。李明辉的手不断向下爬行,我被一浪一浪的欲望抛起来,心里矛盾的不行,要在办公室干那事吗?那可是狗男女才会做的事啊!咱再怎么说也还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素质的白领啊。想摆脱他的手,却象睡觉时遭遇了“鬼压床”般,四肢一点都不听使唤。又被一股巨浪抛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将我从浪尖上摔了下来。 头,库车来了! 知道了。李明辉放开我,从办公桌上摸了一包烟出门而去。 我仓促打扫战场,整理着一身的凌乱。心里莫名其妙的有几分悲凉。从何时起,我在和李明辉的关系中丧失了主导地位?沦陷得如此彻底!也许我将永远屈服于他的方式之下,我恐惧的感到,这份爱情已经象一匹脱僵的野马,无法控制地驮着我向未知处狂奔而去。 走出办公室,两个手提狼牙棒的押钞员正在和出纳办理交接手续。 各位老兄辛苦了,来抽烟抽烟,李明辉给两个押钞员一人散了一支烟,继续灌米汤。周哥,嫂子最近很体贴呀,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 少提她,这是我刚在世纪金花买的。你,咋样?负责人前面的临时啥时候取掉? 咳,咳,取不取那是领导的事,咱只管为人民服好务。 服球务,怂人就知道扯淡噱弄你哥,赶快活动,别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我看这回飞不了,这个分理处主任轮也该轮到咱明辉了,明辉就等着请客吧。办完交接手续的另一押钞员小孙不失时机的补充发言。 哎,做人要低调,低调点好。李明辉表现的很谦逊,只有我知道他内心的狂野。 凭心而论,以李明辉的能力,做一个分理处主任绰绰有余。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明辉始终不能进入谭行长的视线,几年如一日地在这样一个城市边缘的分理处蹉跎岁月。行里整天喊冗员太多,人才太少。其实不是人才太少,而是伯乐太少。我为李明辉深深地惋惜,也再一次为自己的境遇不平。 李明辉说,两年前他就与分理处主任失之交臂了一次。 那时候,梁主任的前任卸任,给谭行长推荐了李明辉。也是象这次一样,李明辉挂名负责人临时负责了很久,却始终不能转正。后来半路杀出个梁主任,李明辉的主任梦宣告破灭。 梁在总行有人,树大根深。李明辉说。 哦,那这一次谭行长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把她拿掉? 行领导班子换届了,梁的靠山被举报有很严重的经济问题,市纪委已经介入调查。谭和梁关系一度很亲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疏远了,也许谭一直想把梁干掉而苦于没有机会,女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 这是李明辉第一次跟我讲起行里的斗争形势。也许他仍是为了给自己出卖梁寻找一个理由。我内心斗争得很激烈,以李明辉取代梁主任,能者上庸者下,天公地道,顺理成章,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出卖非君子所为。 这次呼声这么高,转正的机会应该很大吧?我问,我相信李明辉当主任已是众望所归的事。 呼声高有屁用,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现在应该改成这样行的人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谭行长还没表态呢。 哦,她什么时候才能表态啊? 我前些天找过她。 她怎么说? 她拍着我的肩膀耍太极,小伙子,好好干,大有前途!妈的,过了年我都二十六了。 李明辉再也不是站在唐大明宫遗址的废墟之上奉劝我要忍耐,不忍耐的结果是不得不继续忍耐的哲学家,焦虑一览无余。是啊,当一样东西你觉得他应该属于自己,但当你伸手想抓住时,却象水中的月亮,轻易就被搅碎了。这份无奈和焦躁我能理解。 明辉,找点关系吧。 李明辉看着我笑了。 我向来只用白眼球看那些靠裙带关系平步青云的家伙,但是此时,我真的很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亲戚在人民银行或者其他政府要害部门,能够在关键的时候为李明辉在谭行长面长进一言,我真的很想帮李明辉一把,可是壮志有余,能力不足。主啊,请赐予我力量吧!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真他妈比死还难受! 看我焦虑的模样,李明辉心疼地把我揽进怀里,别担心宝贝,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相信我! 明辉,我一点都帮不上你。我惭愧地说。 傻瓜,你只要每天乖乖的听话,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这比任何华丽的海誓山明都要让人心动。我抱紧李明辉,从他的自信中汲取力量。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抓存款,这个时候,我不能给任何人以口实,说李明辉不行。李明辉象是对我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年终存款任务是一亿五,梁主任停职时,存款已经到冒到了一亿二,现在又掉到八千万了,离年底只剩不到三个月,李明辉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家全都是两袖清风的穷亲戚,我的同学和朋友基本上都和我一样,在社会的江湖里两眼一抹黑,处在摸着石头过河的初级阶段,谁也帮不上谁。 我甚至想,我也许可以出卖色相,傍个大款,然后把他的钱骗来给李明辉。 李明辉要是知道我有这种想法,是会感动呢,还是会愤怒地休掉我? 第十四节 惊心动魄的生日 李明辉把营业室的几个人编成两人一组,业务闲下来的时候,出去拉存款。银行的柜员基本上都有存款任务,尽管国务院明令禁止将存款任务量化到基层员工的头上,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向来是国情。以前从来没有为揽存犯过愁,我的存款任务都是李明辉帮忙完成的。现在,我不能再袖手旁观,我要替李明辉排忧解难。以前常遭我非议的存款任务,此时有了明显的合理性,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七千万的存款任务,让李明辉一个人怎么办嘛? 我揽存的热情空前高涨,稍有闲暇,便拉着我的搭档贺缓缓走街串巷去化缘,对营业室周围的大小公司进行地毯式的摸排。抱着不管大米小米,高粱黄粱,只要解饱,都是口粮的饥不择食的态度,十多天下来,事倍功半,除了有个小商店的大妈来存了几千块钱外,没一笔可以拿得出手的进帐。 有一天,一个建材公司的老板亲切接见了我和缓缓,还发给我们俩一人一张名片,这让我们大喜过望。十几天来尽遭遇白眼,用热脸贴人家的凉屁股了,但凡一听我们是银行的,都象见了丐帮弟子,避之唯恐不及,不是给我们吃闭门羹,就是三言两语迅速把我们打发走为是。我觉得,我的职业比路边敲着脸盆有气无力地乞求,大爷、大娘赏口饭吃的乞丐高尚不了多少。因此,坐在这个小老板的沙发上,我和媛媛都受宠若惊,感觉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我们说明了来意,小老板频频点头,感慨我们两个女孩子真是不容易。并且一口答应,等他把现在的银行户口销掉后便到我们分理处去开立基本户。我和缓缓千恩万谢。告辞出门的时候,小老板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还不失时机地在我屁股上捏了一把。若不是我闪得快,他的猪嘴将会在我纯洁的脸蛋上留下一个肮脏的口水印。我真的很想狠狠地甩他一个耳光,可是我的手臂象痪了肌无力,无法抬起,拉着缓缓在小老板淫亵的目光中落荒而逃。为什么在别人眼中高雅轻松的银行职业,总是带给我屈辱?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李明辉。既然给他帮不上忙,就别再给他添堵。 随着一笔三千万的进帐,李明辉的脸上终于迎来了春天。 尤其让我感动的是,百忙之中的李明辉还没忘记我的生日,今天临出门的时候一再叮嘱我,下班以后在老地方等他。 老地方名字叫作红枫叶酒吧,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即使到了现在,我和李明辉的恋爱仍然是地下活动,所以,人迹罕至的地方是约会的首选。 人都说拥有甜蜜爱情的女人最美,更何况一个拥有甜蜜爱情的美女。一路上频频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芸芸众生的注目礼,自我感觉良好得一塌糊涂,敢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 老地方除了一对情侣在喁喁私语,三两个服务生低声地交谈外,便只剩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盘旋在头顶。坐在老位置,甜蜜地等待着李明辉即将带给我的惊喜,一直等到心中的甜蜜象杯中的冰块一样,一点一点地化为一滩狼藉。 给李明辉打了若干个传呼,可是他就象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寻不着。 从焦急到愤怒,从愤怒到担心,从担心到脑子一片空白。一直枯坐到服务生过来提醒我,小姐我们一点钟打烊。 看了看表,十二点四十五分。心里一惊,就这样,独自整整坐了六个小时。 买单,在服务生充满同情的目光摧残下,荒不择路的逃离。他大概以为我是一个弃妇在此凭吊失去的美好。 莫非,李明辉忘记了有一个人一直在此痴痴的等他?而这怎么可能! 或者,李明辉被人劫持了? 又或者,李明辉出车祸了?他骑摩托车一惯象飞车党。 任何一种结果,都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李明辉,李明辉,你千万千万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啊!我在心里虔诚地祈祷。 小巷里黑漆漆的,一盏路灯都没有。 以前和李明辉在无边的黑夜里依偎着走,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浪漫。有时候他的手会不安份地钻进我的衣服里,有时候他会突然躲起来装神弄鬼,有时候我们一边走一边猜拳,输的那个人奉献一个吻。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独自一人面对这条小巷的黑暗。我连走带跑,脊背嗖嗖地冒出寒意,而这条路比任何一天都显得漫长。 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有节奏地哗,哗,哗的声音,好象有人跟踪。一时间,所有关于妖魔鬼怪、流氓恶棍的传闻蜂拥而至,我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而身后的声音也明显地加快了节奏。我用尽生平之力,猛然把头转向身后。 身后是一般漆黑而又孤独的夜。 可是声音是哪里来的呢?环顾上下左右,一条塑料袋不知什么时候缠绕在脚上。 傻x,怎么能自己吓自己呢!我气急败坏的责骂自己。 当我再次抬脚准备在黑暗中跋涉时,脚却突然生了根似的再也拔不起来。前方的黑暗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手握一根大棒横在路中。揉了揉眼睛再看,没错,一个近1。80米的彪形大汉,而且我仿佛还看到了他脸上带着淫亵的笑容。 怎么办?向前还是向后?我记得这小巷好象是个死胡通。 完了,李明辉,我即使抵抗,也再难为你保留一份纯洁。 当我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从大汉身边冲过去时,一回头,真想对他来一顿拳打脚踢。他怀里抱的不是什么大棍,而是一个姑娘,他们在热烈地接吻。 我脆弱的神经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折腾,狂奔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坐在车上,想起李明辉,泪如雨下。 司机师傅是个好人,不动声色地递给我一张面巾纸。 第十五节 很受伤 李明辉象片树叶一样,轻飘飘地从海拔二千米的思过崖上飘下来的时候,我恰好从温软的床上重重地掉到冰凉的地板上。 听我妈说,我自小就是个极不安分的人,连睡梦中都活力四射,不是在床上练习自由体操就是整夜跟被子和枕头搏斗。 我坐在地板上,分析着这个梦有着怎样的预示意义。心里冰凉得象三九天喝了一杯冰镇水。 弗洛依德那老头说竟然说,梦是愿望的达成,简直无稽之谈!李明辉要是死了,我绝对不愿意比他多活一天。 唉,怎么总是往坏处想啊? 拎起被我的无影脚踹至床边的枕头,使劲把头挤进去,企图把那些可怕的念头从脑袋里挤压出去。可是,越是拒绝,它们就越是无孔不入。于是我在各种有关李明辉的可怕想象中惴惴不安的等来了黎明。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打在墙壁上时,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收拾了几下,抓起手提带风驰电掣地下了楼。在楼下碰到买早点回来的爸爸,他截住我,把两瓶酸奶和一个鸡蛋灌饼强行塞进我的手里,又在身后喊着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自顾自地施展着凌波微步。 这是我工作以来出勤最早的一天。营业室大门紧闭,市场里只有我孤零零的身影鬼魅一样游荡。这个城市还沉浸在慵懒的睡意中,没有完全苏醒。我突然明白,我撒开七寸金莲一路风驰电掣实在很没意义,只不过把苦苦煎熬的地点从床头转移到街头。 不知过了多久,小贩们开始从各个角落云集而来,开门的声音,摆摊的声音,咳嗽吐痰的声音,讨债骂架的声音,市场渐渐有了人气,喧闹起来。 隔了一会,贺媛媛踩着细细的鞋跟,风摆扬柳般的走来; 又隔了一会儿,孔庆和姚小江嚼着肉夹馍也进入我的视线;姚小江打开那扇破烂得三板斧劈下去就会支离破碎的防盗门,众人鱼贯而入。 又隔了一会儿,蔡振华的高跟鞋也敲响了营业室的地面。 李明辉却迟迟未来。上天似乎有意考验我的忍耐力。 迎来库车,坐在柜台前开始做营业准备,间或伸长脖子在大门外南来北往的客中,寻寻觅觅。就在我把脖子快伸成长颈鹿的时候,李明辉踩着富有节奏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我的眼睛象被火烫了一下。 目光迅速完成对李明辉的x光扫描。他身上各个零部件均完整无缺,表情轻松淡定,甚至还有点神采奕奕,显然没有遭遇过我想象中任何一种险境的洗礼。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归位。但是,倾刻间,持续了一夜的焦虑和恐惧与李明辉没心没肺的轻松淡定发生了化学反应,怒火自心底熊熊燃起。 混蛋的李明辉,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酒吧,一整夜不闻不问,让我独自面对那样一条漆黑漫长的小巷,度过那样一个别开生面、惊心动魄的生日?即使有天大的理由,也绝不能原谅! 我对李明辉怒目而视。等待他的解释?他目光扫过我的脸的时候,带着歉意。 在目光对视的那一刻,我誓不原谅的坚定决心被李明辉轻松摧毁。也许李明辉真的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呢?常青啊,女人的心胸应该站起来是山,倒下去是海。 对于李明辉,向来铁石心肠的常青却总是心太软,心太软!这一点让我很无奈。 姚小江从李明辉的办公室探出脑袋大喊,头儿,你的电话。 李明辉象被勾走了魂,钻进办公室。 打发掉一拨又一拨客户,从办公室门口看进去,李明辉还在抱着电话作亲密接触。这人谁啊?煲电话粥的水平真高,滔滔不绝有四十分钟了吧? 师傅,请问华远公司的二十万到帐了吗?一个中年妇女趴在柜台上问。 哦,到了。我从回单薄里取出回单递给她。目光不由自主从柜台上游离,李明辉好象要放下电话说再见了。 师傅拿错了,这个不是我的回单。 凭心而论,我非常讨厌师傅这个称谓。咱可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银行的白领呐,虽然也属于劳动人民,可这与门口摆摊卖凉皮稀饭的小商小贩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哦。 接过给错的回单,放进回单薄里。目光再次游离,李明辉打完电话干嘛坐在椅子上发呆? 哎,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早上没睡醒啊?我的回单你还没给呢。 哦,没给你么?我如梦初醒,请问您是哪个公司? 中年妇女的杏仁眼里充斥着不满,极不情愿地从嘴唇里吐出几个字华远贸易公司。 我把回单薄翻了两遍,也没找到华远公司的回单。问后台的蔡振华,华远的帐到了吗? 蔡振华说,上周就到了。 就在我翻箱倒柜手忙脚乱地找回单的几分钟里,柜台上已经挤满了人,取现金的,办电汇的,投支票的,每个人都极不耐烦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催促,快点,快点啊!小合唱似的。 我大脑一团混沌,头顶象有一万只苍蝇嗡嗡盘旋。 不知何时,李明辉从办公室出来表情严肃地站在我身后。 华远的,来接个电话。蔡振华把电话从柜台里递出去。 中年妇女接完电话后,乌云密布的脸上立刻拨开云雾见彩霞,迭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回单取过了,我们会计给忘了。 我为之气结。不过,在气绝身亡之前,还得陪上一万个小心,伺候好柜台外面的几个催命阎罗。 手脚麻利地把围挤在柜台上的客户一一请走。长吁一口气。 李明辉的脸黑似锅底,指着回单薄签名栏处问我,取了回单为什么没签字? 我猜想,李明辉此刻一定咬牙切齿地想骂人。李明辉火了是会骂人的,这个营业室里都知道。他没骂过我,不过即使不骂人,这样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也让我难过到了极点。 好怀念那个在危难时刻举着弹弓向我发射善意的大男孩。 正眼泪吧嚓地整理帐页,一个清脆的声音如珠击银盘似的打破营业室的沉闷,久违的梅子阳光灿烂地从外面进来。 气氛空前的热烈起来。 梅子向大家一一问好,轮到我的时候只轻轻点了点头,甚至连点头也算不上,只是眨了下眼睛,甚至也眨眼也不是,梅子也许根本不想搭理我。我心里残留的几分师徒情份一下子烟销云散。这样也好。 看到梅子,李明辉象看到一座金矿,眼睛大放异彩,兴奋得几步跨到柜台外,携裹着来自埃特纳火山的热情,对梅子的到来致以热情洋溢的欢迎。梅总,总算把你等来了,欢迎!欢迎! 梅子开心地咯咯笑着。 梅总?梅子比我年龄还小呢,出去浪迹江湖大半年,就从小职员摇身一变成了梅总?好象武侠小说里,一个傻小子捡着本武功秘籍修练成绝世武功一派宗师一样,但这是现实生活不是武侠小说啊。 李明辉对梅子那副盼星星盼月亮的表情真让人生气,他把梅子手上一堆资料从柜台上推进来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开户,这份轻慢不仅让人生气,而且令人伤心了。 打开营业执照,法定代表人一栏赫然写着梅子琼。 曾经一起坐台的梅子今天已经成为一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而我还在这三尺柜台四堵墙里虚度光阴,受着各种烂人的鸟气。自尊心一下子倍受打击。 明辉,你没事了吧?梅子一脸关切。昨天晚上让你别喝那么多你偏不听,老杨可是酒仙,以后别跟他拼酒。 没事,只要能把经济开发区这个财神爷请来,我甘为杨处献肠胃。李明辉豪迈地表白心迹,只可惜谭行长不在场,看不到他誓要为行捐躯的忠义。 咦,老杨的人来了吗?梅子突然想起似地问。 没来。我想不会这么快吧? 不可能啊,早上我还逼我爸给老杨打电话,让他今天务必要让那个肥得流油的什么公司过来开户呢。 梅子从皮包里拿出一只明黄色的手机,拨打电话。那年头,手机还没开始普及,拥有一款漂亮的手机,绝对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营业室里一群井底之蛙们看得眼睛都快直了。 电话接通,梅子清脆的声音如珠击银盘般。杨叔,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说好了今天给明辉这放几百万的。不行,就今天,昨晚说好的嘛,不然我去你办公室静坐示威了啊!哎呀,杨叔…… 梅子威胁恐吓带撒娇,看得出,她和这个杨财神关系非同一般。 法定代表人、漂亮的手机、一个财神叔叔,让容貌和气质乏善可陈的梅子一下子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在梅子的光环笼罩下,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灰暗渺小得如同空气中的一粒微尘。向来藐视一切的常青,自信心竟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那些过分良好的自我感觉现在看来是种浅薄和无知。 从来没想过,在几百万元与常青之间,李明辉的选择会是怎样。不过,现实已经摆在眼前。那个原本可以浪漫无比的夜晚,也许成为一个终点,也许成为一个新的起点。 昨天,就在我如临末日般为李明辉的安危担忧和恐惧时,李明辉却在和梅子把酒言欢。我强烈地渴望知道昨天晚上他们之间除了酒还有什么,同时又强烈地拒绝对他们作出任何想像。自卑和自负斗得不可开交。失落感把心绪冲击得七零八落。梅子对李明辉一举一动中流露出的关切和深情,让我心中醋海生波,汹涌翻滚。 李明辉来跟我解释的时候,我口气淡淡地说,不用解释了。 昨天晚上我也没想到会醉成那样,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是…… 好了,别说了。不等他话说完我强行打断。 改天我给你补过生日行吗? 不用了。 一路沉默着走到公交车站。 李明辉紧锁眉头,声音里夹杂着寒意,常青,你别总是这样使小性子好不好,我觉得你应该理解我。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处境,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我不能理解。要是让我在几百万和你之间选择,我会选择你。 你这是在胡搅蛮缠!这都哪儿跟哪儿能扯得上吗?李明辉额上的青筋爆了出来。 李明辉对我是越来越缺乏耐心了。想当初,任我再怎么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胡作非为,任性赌气使小性他都能容忍,会想尽各种办法哄我开心,现在两三句话不投机就要暴跳如雷了。 常青,你听着,就算你现在不能理解,也必须理解。必须,知道吗!李明辉老虎钳子一样的手,使劲地扳过我的肩膀,逼视我的眼睛。 这是在下最后通碟么? 常青难道吃这一套?我翻着眼皮说,试试看吧。 今天晚上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回去行吗?尽管是祈使句,但显然不容质疑。 行了,你忙你的吧。我若无其事地登上一辆公交车,坐在车窗旁,把头埋进手臂里泣不成声。 第十六节 公交车色狼 我想不通,我和李明辉的感情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阴差阳错,机缘巧合,莫名其妙地搞成现在这样一地狼籍的样子。 如果梁西的脑袋没有灌了浆糊多付九千块钱,如果倒霉的梁主任没有被人出卖免职,如果李明辉没有被任命为该死的临时负责人,如果存款余额没有拉出大阴线暴跌四千万,如果已经离去多日的梅子不再杀个回马枪…… 如果我有一个大话西游中的月光宝盒,我会让时光倒流,回到原点,对着梁西的浆糊脑袋当头一棒,那么,一切都可以重来。 如果我能从挽救梁西的浆糊脑袋的白日梦中及时醒来,就不会发生坐过站的错误。 如果不是因为坐过站又重新登上返程的公交车,我就不会遭遇色狼。 但历史不能假设,生活没有如果。 这一趟车人真多,司机象喝醉了一样把车开得东倒西歪,制造了许多迫不得已的肌肤相亲。我感觉到有一个湿乎乎的东西在我的屁股上摩挲,一回头,身后紧贴着一个男人,一张猥亵的脸,象扒了皮的癞蛤蟆,活着讨厌,死了吓人。做案工具正从裤档里顶起一座小山包。 经验告诉我,对付这种色狼,一定不能软弱退缩,要摆出一副老娘的豆腐不是那么好吃的的泼辣与凌厉,从气势上压倒他。盖这种小流氓大多欺软怕硬,且做了坏事心虚胆怯,底气不足,一般不敢与人针锋相对。 于是,我一声断喝,流氓!同时尖尖细细的鞋跟象电钻一样狠狠地向他的脚背钻下去。 只声啊的一声惨叫。想是我的电钻相当有功力,那流氓脸上的肌肉都痛得痉挛了。 真解恨啊!还没等我开心几秒钟,流氓突然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凶相毕露,老子就是给你耍流氓了咋了! 经验没有告诉我,如果没能从气势上震住流氓反而把他激怒了该怎么办。我一下子懵了。 公交车里鸦雀无声,这年头见义勇为者已经比濒临灭绝的南美洲奥里诺科鳄鱼还要珍惜。我现在处于哭天不灵,叫地不应的绝境。 我用力挣脱流氓的手,而与此同时,一只拳头不知从哪个方向飞过来,流氓的蒜头鼻顷刻间鲜血四溅。全车人的正义感被这一记重拳唤醒,流氓一下子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有几个青年男子从车厢四处围拢过来,流氓见势不好,不等车停稳,便跳下去,仓皇而逃。 惊魂甫定。 刚才只注意到一个拳头,很大。这会儿才有功夫仔细观察救命恩人的相貌。 他很年轻,个儿不高但很强壮,肌肉结实,皮肤是健康的麦色,脸长得很草莽,和李明辉是两种类型的男人。 我对救命恩人千恩万谢。 不用谢,男人嘛,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是本份,更何况是你被流氓欺负。真巧啊常青,没想到会在车上遇到你!他一脸的憨厚的说。 我纳闷了。他叫我常青?难道我已经大名鼎鼎得可以享受在路上被陌生人认出的明星待遇了吗? 你是? 呵呵,你真健忘。我是江涛啊! 哪个江涛?我迅速在记忆里检索这个名字,一无所获。 xx支行的。他又补充,看我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干脆说,曹亚楠你知道吧?我是她同学。 哦,我对江涛的印象这才渐渐清晰。 曹亚男是我中学的好友。我在理科班,她在文科班;我安静,她疯张;我理智,她善感。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她因为一段单相思而落榜复读。 那时候,几乎每隔两三天,生活委员便会送来一封厚厚的信,并附赠几句戏谑。他以为,那是我的情书。其实,那是文科班女友的血泪爱情。 我趴在宿舍的床上,阅读文科班女友笔下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江涛是女友的同桌,也是她爱情故事的男主角。 高中时,我还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对周围遍地开花的爱情浑然不觉,只与几个学习成绩突出的男生保持着学术上的研究伙伴关系,因而,这个令我的女友爱恨交织、难以释怀的男生,我一直只闻其名。 是香港回归让我们有了相识的机缘。 我们一起被单位抽出,排练一个大型节目,一个多月,天天照面,却直到曲终人散时才知道彼此同校、同级,甚至还拥有一些共同的朋友和回忆。 节目演完之后,再也没有见过面。同在一个单位,却不相往来。 我以为这段交往不过是被生活一笔带过的一段无关大局的情节,却没想到,今天会在我与他之间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俗剧 命运常有一些看似平淡其实却充满玄机的安排。 你还记得吗,咱们排练节目那会儿,我请你跳舞,还被你拒绝过呢,搞得我好狼狈。 直到现在,江涛提起这件事还有点愤愤不平。 我歉意地笑了笑。 排练节目那会儿,主旋律听得人精神崩溃,所以,一到中场休息,大家就会放上一支轻松的舞曲,然后一对对相拥着滑进舞池。 那时我不单单是拒绝了江涛一个人,谁来都会碰钉子。 我拒绝非因我孤傲,亦非因我不爱跳舞。纵使我心中对跳舞的渴望象亚特兰大义卖会上穿着丧服的斯佳丽一样强烈,也绝对没有她冲破阻力勇敢地接受白瑞德邀请的勇气。 有天晚上排练节目,李明辉来探班,我恰好和一个男生贴在一起跳慢二步,李明辉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连给我摆了好几天扑克牌脸。 李明辉在这方面有时候很大度,比如,对我和高远的过去,从不提及。有时候却极小气,连买游泳衣都要求我买那种款式保守的。他说这叫守土有责,看管好自家的东西。 我说,明辉,看来咱家需要买个私人游泳池了,那样才不会让别人的眼睛占便宜。 李明辉说好,你喜欢暴露等咱家有了私人游泳池我让你裸泳给我看。 我不能想起李明辉,想起他就心疼得不能呼吸。想起他,泪腺就会被触动。 在江涛之前下了车,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表现的拘谨而多礼。完全没有救命恩人的心理优势,也远不象外表那么粗犷。 行尸走肉一样向回家的方向移动躯体。 这是倒霉透顶的一天,屋漏偏遭连夜雨,破船又遇顶头风。 这一天,足以载入我人生史册中最倒霉的一页。 第十七节 选择 如果一座金矿和一个美女同时摆在男人面前令其挑选,男人的选择会是什么? 梅子就象一座金矿,短短一周时间,李明辉就开采了近千万的存款。 为了帮助李明辉揽存,除了杨财神辖下的公司,梅子进行了全家总动员。她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一个都不能少的把各自在其他银行的存款全部转移过来。 李明辉眉开眼笑,喜难自禁。 我开始认真的想,我除了跟李明辉吵架、赌气外,能带给他什么? 再美的花看多了也会审美疲劳,再多的钱用起来也会觉得少。梅子对于货币资源的强大号召力使我产生了压迫感。 梅子的身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营业里,出现在李明辉的办公室中,她在我的眼皮底下无所顾忌地与李明辉谈笑风生,打情骂俏,对李明辉发嗲、撒娇。 我象一个失宠被君主打入冷宫的妃子,幽怨而又无奈地承受着情断、缘了、爱弛的折磨。 每到夜晚,把自己关进充满王菲哀婉歌声的房子里,用歌声来慰藉失意的心。 黑夜里不敢点灯 是谁让我越陷越深 让我深爱过的人 越来越陌生 …… 在我和李明辉冷战的第二十八天,谭行长一行驾临。 圣旨下。 办公室主任宣读圣旨任命张宣同志为环城西路分理处主任。 话音刚落,一个长得非常浓缩的中年男子向大家点头致意,想必就是张主任了。 我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李明辉真背,难道又被截胡了?! 再看李明辉,非旦没有一点失落感,眼角眉梢竟还藏着掩示不住的喜悦。 办公室主任又宣布,李明辉同志调往开发区分理处,任主任。 开发区分理处,无论从规模、环境、业务种类、人员素质都堪称全行一流。 李明辉终于修成正果金身,结束了案板底下放风筝,飞不起来的宿运,拍着翅膀要起飞了。他提前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却半个字也没向我透露。也是,我们俩近一个月来都形同陌路,坚决实践沉默是金的古训。只是,他明明要走,却还如此卖力拉存款,为他人作嫁衣裳,果然是雷锋的胚子,境界非我等凡夫俗子能企及。 李明辉和张主任办完交接手续,赴任之前向大家致了简短的告别辞大家以后要好好配合张主任的工作,就象我在的时候一样。说完与男的拥抱,与女的握手。 我的手指僵硬,在李明辉的手掌里轻轻颤抖。 李明辉不动声色。 李明辉走了。 整个营业室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了无生气。留下的那些整日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人,原本在我心中就可以忽略不计。 这里变成真正的地狱,只要一走进来,就是和李明辉无处不在的回忆。 心不能抑制地剧烈抽痛。 只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象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我就已经无法再忍受看不到李明辉日子,哪怕只是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 即使看不到他,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冲出营业室,抓起一部公用电话,拨通号码。 电话里传来李明辉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男中声,喂,开发区分理处,请问找哪位? 喂,喂,怎么不说话? 喂? 嘟的一声,李明辉挂断了电话。 我按下重拨键。 喂,开发区分理处,请问您找哪位? 还是李明辉的声音。 明辉,是我。 哦,常青,你好。 李明辉开始对我使用服务业的文明用语了。 我艰涩地开口,明辉,我想见你。 哦,我,我最近挺忙的,要不这样,改天吧,改天有时间我给你打电话。李明辉吱吱唔唔,话里话外全是敷衍。 若是从前,我只要开口说明辉我要见你,他无论在哪都会立刻插上翅膀飞过来的。好象一切都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放下电话,我心里空洞无物。 李明辉始终没有给我打电话,说明他日理万机始终抽不出时间,还是说明别的? 李明辉那是日夜银行,我每天下班坐车到开发区,在分理处门口徘徊一阵,然后徒步走回家。但是一次也没碰到过李明辉。 我一下子理解了高远,不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已,谁能如此坚持。 那一天,下了1997年的第一场雪。 风雪交加。 我穿着薄薄的风衣,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跋涉。自虐是我唯一解脱的方式。 走着走着,一把伞突然撑在头顶。是李明辉? 我猛的抬头,梁西笑嘻嘻地看着我。 失望。 我条件反射的向梁西还以微笑。不知道这笑容是不是比哭还难看。 梁西和贺媛媛因为多付了钱,被上面责令下岗培训。梁西一怒之下辞职,贺媛媛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疏通,没过几天又上岗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梁西。 我路过。 哦。 我给你打个车你赶快回家吧,小心感冒了。 不,我想走一走。 冰天雪地的走什么走,你不冷啊?梁西对着冻得发红的手下指哈了一口热气。 我说,不冷。 他不知道,寒气逼人的不是冰雪,而是我绝望的爱情。 我抬起头,仰视天空,雪花纷纷扬扬,飘于情人伤心处。 梁西站在我身边,幽幽说道,常青,其实是明辉让我来的,他让我劝你回家。 哦。李明辉人呢? 梁西避而不答。常青,不要再来这等李明辉了,没有意义。 为什么? 其实明辉也挺不容易的。梁西又顾左右而言它。 你不恨李明辉吗?我问。 梁西对李明辉的态度让我很纳闷。如果是我被人出卖了,我会对出卖者恨之入骨,与之老死不相往来。梁西还跑来给李明辉当说客,替他鸣不平,宰相肚子的容量啊! 我为什么要恨李明辉?梁西反问。 难道梁西不知道是谁出卖了他? 不是李明辉给谭行告密,你也不能成为一名光荣的自由职业者,不是这样么? 什么?李明辉给谭行告密?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梁西使劲摇头。李明辉敢这样做我会剁了他,再说明辉不是这样的人。 那谭行是怎么知道的? 出现了新情况,我一下子如坠云雾。 哎,别提了,都怪我自己嘴贱,好好的跑去给梅子说,梅子嘴一贱又告诉了她爸。梅子他爸你知道是谁么?xx区的区长,和谭行关系铁得没法说,他们吃饭的时候,梅子他爸说漏嘴的。 哦,原来如此。看来我的思维的确不是一般的简单。为什么一件接一件的事实总是让我否定自己? 原来梅子的父亲是一方父母官,难怪梅子有那么大的能量。那个法定代表人,杨财神叔叔和近千万的存款,此刻都一一剥下神奇的纱缕。 有个好爸爸真好,会至少缩短十年奋斗历程。 梅子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一下害了三个人,她良心能过得去吗?提起梅子,我心里就醋海翻滚。 梅子其实是个特别简单的人,没啥坏心眼。明辉这次能到开发区也…… 话说到一半,梁西突然顿住了。 怎么说一半留一半呢? 哦,明辉这次能到开发区也挺不容易的。梁西企图自圆其说。 还有呢?我紧追不舍。 还有就是,唉,太冷了,回去吧。 我基本上可以猜得到梁西的下半句话的内容李明辉能够把负责人前的临时两个字去掉,能调到开发区这样一个是人都想挤破头钻进来日的地方,梅子的父亲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心里的自卑又开始抬头。 人生而平等,只是一个理念。正是因为随处皆是的不平等,所以自由、平等才成为人们永恒的追求。 我和梅子一出生,就站在了不同的起跑线上。 常青,还是回吧。梁西又开始履行说客的使命。 你先回吧。我想自己走一走。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犟呢,就算等来李明辉又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我只想问问李明辉,我们的感情到现在是个省略号,问号,还是个惊叹号。 是个句号。梁西说。 第十八节 相忘于江湖 梁西象影子一样,须臾不离地跟着我。 那天街头出现了两个怪人,两个对恶劣天气缺乏感知力的怪人。 狂风大作、雨雪交加之中,所有的人都目标明确、行色匆匆地寻找舒适和温暖,除了我和梁西。我们象两株傲立于风雪之中的植物,任摧残自各个方向而来,无动于衷。 其实,我希望能一个人呆着,或者找一个无人的去处,坐下来,面对真实的自己,大哭一场。梁西的在场,使我的眼泪不能得到痛快的渲泄。 我说,梁西,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只要你赶快回家,我就不再跟着你。 你管我回不回家呢,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有点烦他了。 你不回家我跟明辉没法交待。 你需要给李明辉交待什么呢?你告诉他,我已经欢天喜地的接受了他的变心,并且欢天喜地的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常青,别这样,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知道明辉混得也不容易,他太希望得到那个位子,而谭行长这人向来任人为亲,哪怕你才高八十斗,学富五十车,有才没人也别想上来。 谭行长的为人我不是不知道,李明辉的野心我也不是不清楚。在我眼中,男人的优秀品质,责任感和野心一样都不能少。因而,我毫不犹豫地离开野心被阉割的高远。始料未及的是,被我奉若珍宝的野心,有一天会成为我爱情的毒草。这简直是绝妙的讽刺。倘若高远知道了,不知道会否开心的抚掌大笑。 难道那个位子和我,对李明辉来说是鱼与熊掌的关系吗?坐上那个位子必须以牺牲掉我们的感情为代价?我问梁西。其实现实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案,不过,我不肯相信而已。 怎么说呢,梁西沉吟着,寻找合适的词汇,以象我展示鱼与熊掌不能兼得的充分理由。 其实早些年,在你来之前,梅子就一直在追李明辉,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明辉一直不理她吧,她觉得没什么希望了,就和明辉疏远了,之后辞职帮亲戚经营公司。现在,她对明辉真的很重要。梅子他爸为明辉的事甚至动用关系找了总行的人。 李明辉现在和梅子在一起吗?这两个名字,让我感觉到抽筋扒皮的折磨。 梁西飘忽不定的目光里充满了对一个被弃者的同情,我读得懂。 明辉其实也很难,他要对得起你,就对不起梅子,对得起梅子,就会负了你。 我凄然一笑,所以,他选择让我来为这一场失败的爱情买单,让我来做他通向名利之路的牺牲品。 其实本来不该多嘴跟你说这些,但是看你那么伤心,我也觉得很难过。作为他的朋友尽管我也觉得他这次做得比较过分,但是更能理解他的苦衷,男人是不能没有事业的,那是男人的精气神和筋骨皮。明辉又是个极其要强的人。常青,你是个好女孩,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比李明辉更强的男人。 真的吗?我是否还有勇气再找一个男人来糟蹋自己圣洁的爱情? 我原以为美色可以包打天下,更何况我还有才华,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李明辉想要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男人毕竟是稀有物种。 自恨枝无叶,莫怨太阳偏,我认栽吧。 常青,回家吧。 不回! 那好吧,你愿意到哪儿,我陪你。 你别再跟着我。你放心我不会有轻生的傻x念头的,你走吧! 我不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得对明辉有个交待。 呵呵,交待! 此时,难道鸿运当头、新人入怀的李明辉还在意常青身在何处吗? 我忽然觉得有喝点酒的必要,于是问梁西,你愿意陪我喝一杯吗? 梁西勉为其难,那好吧。 听说酒是个好东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在酒巴里,梁西非常讨厌的不仅喝光了自己的酒,还勤奋地抢着把我杯子里的酒喝光。并且象苍蝇嗡嗡一样,在我耳边不停地重复,不要喝了,心情不好容易喝醉的。 其实,喝醉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啊,但愿长醉不复醒! 遗憾的是,醉的人不是我,梁西嘴里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我有点羡慕他。为什么我始终保持着清醒? 梁西扶着我的肩膀,掏心掏肺地把藏在心里的话一点不剩地倒出来。 常青,你知道吗,我恨李明辉,我恨他那么招女人喜欢。他对你不公平,他让我代他跟你说对不起,我他妈能说出口吗?那是男人说的话吗?他是我师傅,是我兄弟,可是兄弟之妻不可欺啊,他他妈的明知道我喜欢梅子,他还插一脚。 梁西声泪俱下。 我曾自负地以为,在我和梅子之间,全世界男子的选择都应该是我而不是梅子,但这两个男人传递的信息却让我如此错谔。我觉得,是不是整个人类对女人的判断和选择都出了问题。常青,原来你是一个没人要的女人。 酒是个坏东西,它会让人主动剥掉伪装,脱掉面具,一旦洗掉了保护色,生存将是多么艰难和险象环生的一件事情啊。 记不清喝了多少瓶啤酒,但我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无奈的清醒。 梁西烂醉如泥。 我和出租车司机架着一百八十斤重的梁西爬到五楼,与梁妈妈完成了交接仪式。 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并且时刻保持着作为一个美女的矜持。但那天坐在出租车上,我说了有生以来最多的话,从s城的治安状况到夜间行车的安全,从国家大事到街头巷尾的奇闻轶事。 在冬日午夜冷冷清清的大街上,我貌似开心地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相谈甚欢。 在楼下,酝酿了半天情绪,确信自己确实没有把一个弃妇所拥有的倒霉表情带回来,才放心的用钥匙打开家门。尽管如此,进门的时候还是让爸妈同时惊呼了一声,你怎么了? 我在二老满腹狐疑的目光注视下,履行完毕睡觉的准备程序,陪二老看了一会儿电视剧,嘴下无德的批评了几个艺人的拙劣演技,甚至还高兴地哼唱了几句流行歌曲。 强颜欢笑就是这样吧? 关灯,上床,宣布睡觉。 黑夜是最好的掩示。 我妈轻手轻脚的走进来,手伸进被子里,在我的脸上摸到一手冰凉的潮湿。 姑娘,跟妈说说到底怎么了? 知女莫若母,什么事都逃不过妈的火眼金晴。 我抱着妈妈痛哭失声。妈,我跟李明辉分手了。 为什么原因啊? 我不能说,是因为李明辉觉得这对老丈人和岳母没本事送他平步青云,所以选择了与他们的女儿一拍两散。那会让他们比死还难过。即使爸爸和妈妈在别人眼中卑贱得如同路边的野草,在我心中,他们也永远是我最强大的、最安全、最后的精神依靠。 妈妈用粗糙的手为我抹去奔流在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别难过,凭我姑娘,年轻漂亮,什么样好的人找不到啊!分开就分开了,分开了那就说明他本来就不属于我们…… 这种不得要领的安慰,令我更加痛不欲生。 自打懂事,我就没有在我妈面前流过眼泪。我很后悔自己没能控制好情绪,因为我听到我妈和我爸在隔壁嘀嘀咕咕了一宿,彻夜未眠。 他们是比我更难过的人。 我妈对李明辉,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李明辉的天赋里有一种迅速打开局面,博得他人喜欢的能力。我妈认定了李明辉就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因而让他享有着儿子一般的待遇。 我失去了情人,而她失去了儿子。 我找了一天,把所有与李明辉有关的东西都翻了出来,照片、卡片、小礼物满满腾腾一只大纸箱。 搬到楼下,付之一炬。象黛玉焚帕一般悲壮。 突然想起,钱夹里还有一张在华山的合影,折身返回楼上,从钱夹里翻出相片,扔进火堆之前却迟疑了。 那是一张在金锁关的合影。李明辉一只手扶在我腰上,另一只手拖着那把爱情锁,而我小鸟依人地几乎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托负在他的身上。 李明辉始终没有告诉我他在金锁关许了什么愿,我想当然的以为,无非有关爱情,无非就是天长地久,情人之间对未来的期翼还能有什么呢? 人说,可以相信男人火热的情,炽烈的爱,但却不能相信男人的诺言。一把金锁只能锁一个美丽谎言。 我许的愿是希望李明辉幸福。若是梅子能带给李明辉幸福,我也算得偿所愿。 在火即将熄灭的时候,我把合影扔了进去。 从此,相忘于江湖。 忙忙碌碌的年终决算之后,很快迎来了春节、元宵节,情人节。 日子总是在回头看去,才会觉得如白驹过隙般倏然而逝,而身处其间的每一天却都度日如年般煎熬。 将我从旷日持久的自暴自弃中拯救出来的是情人节的一捧玫瑰。 是在我外出时经警替我签收的。问他谁送的,他一问摇头三不知。花束里也没插上卡片什么的,连句祝福也没有。 常青也许还算得上是一个可爱的女子,不然怎么会有人偏偏在这一天好端端地想起送花呢?可是,是哪个无名英雄做的好人好事啊?把周围相熟的男子逐个做了排察,却还是理不出个头绪。 管他是谁呢,花挺美的,看样子象是花了不少银子。 隔了两个月,张主任又通知了我一件开心的事。全行要进行计算机联网,每个营业网点派一个人到总部参加培训。 张宣说,常青,咱们这儿除了你都是机盲,你上吧。 我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出去好好学,回来要负责给大家培训呢。 耶!逃离这个压抑的环境,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尽管是短暂的,也足以让我心欢喜。 好事见了我从来都是绕道而行,最近真是喜事盈门,连老天爷也好似故意成人之美似的,慷慨地放出久违了的一片灿烂晴空。这能否说明,我已经否极泰来了呢?就是嘛,一个人踩一次狗屎,不能一辈子都踩到狗屎嘛。 常青,你把工作给小蔡交接一下,下午就去科技处报道吧。张宣嘱咐。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追随下,我雷厉风行地执行领导的命令,交印章,交钥匙,交各种帐册凭证。交完之后,去向领导道别。 张宣是我见过的最平易近人、最具有平民意识的领导,跟他在一起你会觉得每个毛孔都充满着轻松的感觉。 我推门进去,却象撞了鬼一样荒不择路地想逃。 李明辉在里面坐着。 他什么时候来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所为何事? 看我进来,李明辉微笑着跟我打招呼,听张主任说派你去总部学习? 这是和李明辉分手后几个月来第一次见面,恍若隔世。我很后悔刚才交接工作的时候和蔡振华东拉西扯了几句废话,否则,也许我可以在李明辉到来之前离开。曾经,见不到李明辉是一种折磨,现在,见到李明辉是一种更深的折磨。 我没有对李明辉的问候做出回应,迅速退出,顾不得应有的风度。在即将到来的心痛与缺乏风度之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走到营业室门口,忽听到张宣用操办喜事的语气和分贝对大家宣布,下周六是明辉和梅子的大喜之日,皇后大酒店,中午十一点半,不值班的人都去。李明辉继续补充,欢迎大家赏光。然后恭喜之声四起。 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却还是扰乱了我平静的脚步。不知道背后会不会有一双注视的眼睛窥视着我的失态。 出了门没几步,忽听有人在背后喊,常青等一下。我僵立在原地。 李明辉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也许只有一臂的距离,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场似乎有一些熟悉的味道。 常青,下周如果有时间,你也去吧,好吗? 我背对着李明辉,嗯,好的。 我不能回头,怕一回头就是彻底的崩溃。 李明辉和梅子举行婚礼那一天,我带了一副大大的墨镜,安静地站在远方向皇后酒店门口眺望。在花团锦簇中,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幸福地挽着新郎频频向来宾致意。李明辉帅得象从画册中走出来的一般。而直至此刻,我仍然固执的认为,我才是天底下那个与之最相配的人。 往事如流云尾随似有似无不肯散去,我想起与李明辉在歌厅里深情对唱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 我想起,刘钊在大学校园里豪迈地宣称一百个人一百年也撼不动我和常青的感情。 我对自己说,常青,以后听到这种誓言,一定要快点逃…… 第一节 感情坏帐 在李明辉贴上已婚的标签之前,我或多或少还对我们的关系报有一丝幻想,认为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会因为那么一个从天而降的契机,李明辉好马也吃回头草,再度回到我的身边。而今,李明辉已经从法律上成为专属于某个女人的私有财产,旁的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否则法律将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替那个女人撑腰。 是时候了,这笔感情的坏帐应该核销了,而李明辉这个名字也该彻底从心底注销了。就让一切归零,回到原点。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遗忘远比铭记困难。这段感情不是浮于桌面的尘土,可以一把抹去,不是停在房檐的麻雀,你赶它就会飞走。 自古痴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那些认真对待爱情的人往往会输给对爱情漫不经意的人,这是命运对我们的调侃。接受命运的不友好,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如何呢?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命运的巨手在操纵和摆布着一切,而企图摆脱命运的操控,就象企图揪着自己的头发上天那么困难。 不过,要是一味的责怪命运,大概命运也会喊冤抱屈。 不是说,命背不能怪社会,命苦不能怨政府吗? 不是说,性格即命运吗? 三段感情都被我经营成了呆坏帐,期间除了老天爷看我不顺眼横加发难外,还有多少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呢? 对于爱情,对于男人,我向来挟美貌以自持,自负的以为充满了胜算和把握,自负地以为可以将男人一网打尽,收获爱情如探囊取物。 事实让我瞠目结舌。 要是一个人总是不停的在自己最充满信心的环节上掉链子,在自己最十拿九稳的地方栽根头,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关乎对自己的正确评价和客观判断。 要是一个人本来站在地球上,但是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反馈的来的信息偏偏是月球,这种判断将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我不清楚,我一惯的眼高过顶、自以为是,是否已经成为众人茶余饭后拿着牙签剔牙时说笑的谈资。我开始对自己的个性、知识和能力全面产生怀疑,我有了重新认识自己的欲望和需求。 也许,这该算是一件好事。塞翁失马。 这是这场失恋带给我的唯一能称得上收获的东西。 就让感性走开,让理智来主导。 我在一张纸上开始对自己进行素描,优点总结了五十条,缺点只有不到十条。唉,即使沦落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还是不能从飘飘然的路径依赖中走出来。假使我不能把从前的那些错误抽丝理线的的厘清,又如何把它们变成将来的智慧呢? 有一个声音对我说,常青,回到地球上来吧。 要是最初,我不是飘飘然地向谭行长卖弄那些从课堂上获得的仨瓜两枣的金融知识,对她的经营管理横加指责,就不会被她冲冠一怒发配到这样一所垃圾分理处。 可以想象,当我翘着不可一世的高傲的尾巴,从久经历练同样不可一世的谭行长面前傲慢地走过时,她不被气疯才怪。假如有这样一个人老是动不动就对我翘尾巴,我想我的反应也一定是找一把大剪刀咔嚓掉他的尾巴。 要是最初,我不是以宗教般的虔诚来信仰爱情可以不食人间烟火的圣洁,就不会在爱情被物质置于死地时,如临末日的绝望和惊惶失措,也不会一而再的情根错种。 与其对对爱情充满了热望,倒不如对爱情抱有几分警惕和戒心。 爱情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爱情并非没有对价。对李明辉来说,爱情的对价是一个分理处主任。而对我同学宋莉来说,爱情的对价是三年三十万人民币。 她说,爱情也需要经营,经营不好就会让自己破产。她把自己的青春美貌连同三年的爱情作价三十万元人民币出卖给一位商人。那位商人为她提供了挥金如土、出手阔绰的物质生活。当她象一个真正的富人一样频频出入那些我闻所未闻的高级场所时,我正和刘钊在露天影院里享受我们贫穷的爱情。 刘钊请不起我吃大餐,只能请我吃路边摊,一块路边买的烤红薯我们也能吃得有滋有味。刘钊给我买不起珠宝首饰,只能给我开出一张张空头支票,而我揣着这些空头支票,觉得自己象一个真正的富翁。刘钊骑着花二十块钱从毕业班学兄那里买来的烂自行车,载着我在大学校园里玩飞车过人,惊起“哇”声一片。 我一点也不羡慕宋莉。我觉得被金钱量化的爱情是发生了变异的物种,已经背离了爱,背离了情。 宋莉富人的光鲜生活并没能维持太久,那个吃腻了正餐需要点心的男人连点心也吃腻了又迷上了水果。宋莉的经济命脉被切断,被房东扫地出门。 宋莉象蜗牛搬家一样把她在公寓的东西一点一点又搬回宿舍,舍友们面面相觑。宋莉颓然无助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此前,在她刚刚和商人展开如火如荼的爱情时,我曾问过她你不怕他老婆找来吗? 她说,不怕,他爱的是我。 我问,你不怕学校知道了开除你吗? 她说,不怕,爱情让我无所畏惧。 我并没从他们的关系里嗅出多少爱情的味道。宋莉和商人一起请我吃过饭,商人性感撩人、不安份的目光让我局促不安。在宋莉起身去洗手间的时候,他握住我的手挑逗说,你们学金融的女孩子都特别精明,我喜欢精明的女人。 妈的,我讨厌滥情的男人!并为宋莉感到悲哀。但是我无法告诉宋莉那男人刚才春情大发地摸我的手。宋莉会认为是我在勾引他,或者会认为是我在嫉妒她。女人之间,即使关系再好也永远不能停止斗争。况且,宋莉请我吃饭并不意味着我和她关系超越了同学之谊,她在向我示威,以雪我夺刘钊之耻。其实刘钊并不是我抢来的,他是虾米找渔人,自投罗网。但宋莉并不这样认为。 后来我问宋莉,他把三十万给你了么? 宋莉摇头。 以宋莉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阅历和智慧根本不是这个被商场训练得老奸巨滑的男人的对手。于是人财两失。 我痛恨那些背叛的男人。诚信守约是人类社会尊崇的最基本的行为规范和“游戏规则”。在交易市场上,你可以袖手旁观,不参与买卖。这是你的自由。但是,一旦订立了合同,缔结了契约,就应该履约、交货、付款。 婚姻也一样,你要么拒绝它,享受单身的自由;要么接受它,只是当你一旦踏进婚姻这座城,开始享受婚姻带给你的性的满足和心理的安全时, 便应当承担起忠诚的义务,在情与性上对配偶保持专一。那些一方面独占对方的付出,享受婚姻的福利,另一方面却对婚外的诱惑蠢蠢欲动,无视和践踏婚姻规则的人,无论他们是以爱情的名义,以性的名义,还是以人性自由的名义,都是令人鄙视和憎恶的。 对于不遵守游戏规则的人应该取消其游戏资格。因而对宋莉这个爱情破产户,我没有同情,我以为她咎由自取。我曾经想,我不会象宋莉一样把爱情变成一场交易,把感情变成一件商品。我对我不染一丝铜臭的爱情充满了神圣感。 然而让我尴尬的是,在经营爱情上,尽管我拥有符合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健康理念作指导,但我并不比宋莉更成功,而且最终也成为一个破产者。 我和宋莉殊途同归。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这些曾经与我海誓山盟的男人最终都另有选择? 为什么总是我被别人选择而不是相反? 看起来,问题恰恰就出在这里。 货架上货物的命运只有两个,要么被人选择,要么被人丢弃和遗忘。 一个念头渐渐清晰,一个声音渐渐强烈,我不要再做一个任人挑选的货架上的物品。我要选择权,我要主动权。我要选择爱情,不再被爱情挑选。 可是,要如何才能改变这种被动的地位呢?这对我来说是个问题。 我苦思冥想,一愁莫展。 谁来指点我迷津? 第二节 交锋 现在,我最渴望出现的奇迹是,一位深谙世事的高人飘然而至,用金手指对我轻轻一点,我便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大彻大悟,从此云淡风轻、虹桥花路。 让人泄气的是,寻遍了周围,我发现我的生活圈子里并不存在这样一位智者。 学校里,教授们只教过我如何准确解读亚当。斯密等等一干经济学家们艰深的经济理论,并不曾教过我如何揣度复杂的人心,如何在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中八面玲珑、游刃有余; 家里,父母只教育我善良忍让,没教过我如何先发制人,占据主动; 先哲们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是他们却不说,书里有多少谬误,路上有几多陷井。 爱情是个甜蜜的东西,没人能告诉我,当爱情成为一杯苦酒时,如何救赎自己。我得用自己有限的智慧来解决面临的一切。只是,这一切对我来说,惑!惑!惑! 一个人往往在被命运涮了一把后,困兽犹斗时,开始寄希望于冥冥之中的神力。所以,当看到张宣趁着午休又支起卦摊煞有介事时,我也凑过去说,张主任,给我算一卦吧。 张宣讶异的表情让我也很惊讶,莫非他以为我是一个长期受马列熏陶的彻底的唯物主义女子? 张宣是我见过的最没领导样子的领导。 作为一个思想觉悟应高于普通员工的领导,他不利用工余时间带领大家深入领会上级的文件精神,督促大家苦练业务基本功,为本行的发展做出应有的贡献也就罢了,反而扮演起张半仙,大搞封建迷信活动。 他不为上级领导歌功颂德,努力维护领导的光辉形象也就罢了,还口无遮拦地攻击领导的业绩里全是泡沫,说什么以贷还贷掩盖坏帐、信贷员作假与企业一起套取银行信用,抵押物不实价值被严重高估,任人唯亲、用人失查等等。 在张宣眼里,谭行长和她那帮饭桶军团俨然一帮吞噬国家和人民财产的蛀虫。 难怪他会象坐滑梯一样从信贷科副科长那么显赫的位置跌落到分理处主任的小板凳上。他不想同流合污,人家当然要请他滚蛋。 我和张宣都是被谭行长用扫把从分行扫地出门的,因此,较之与其他人,我们之间多了几分同命相怜,惺惺相惜的认同感。 这份认同感给我带来的好处是大大的。 比如全行计算机联网时,每个网点抽调一人进行培训,他派我去,资历比我深的蔡振华只能独自郁闷。 比如,五一前,人行组织全市金融系统演讲比赛,通知还没转发到分理处,张宣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了,专程到总行向工会主席强力推荐我。我还算给他长脸,毫不客气的把亚军捧了回来。 张宣乐呵呵地向工会主席表功,主席,看,我老张的眼力不错吧,常青这娃我跟你说了,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主。 主席笑眯眯地看着张宣不说话。 我把亚军换来的奖金全部慷慨缴公,当晚营业室全体开到竹圆大块朵颐了一顿猪蹄火锅。我觉得,我在营业室里冰美人的形象有必要改改了。也算是为自己营造一个宽松的生存环境。 那天晚上气氛一直很热烈,各种溢美之词伴随猪的残骨毫不吝啬的从每个人嘴里吐出来。才女、美女的帽子满天飞,就差仙女这顶没人送了。毕竟是,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我第一次有融入到一个集体的感觉了。要不是李明辉象个瘟神一样举着酒杯闯进这一派祥和中,那个晚上几乎堪称完美。 张宣呼三喝四地喊叫服务员为李明辉添加餐具和椅子,并亲热地拉住李明辉坐在身边。这份亲热劲让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本能地希望李明辉遭到全世界的唾弃。但李明辉显然比我更受上帝的眷顾和众人的拥戴。要是没有岳父大人保驾护航,不知道李明辉能不能拽得象玉帝伸手一样,通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气派。 李明辉刚一坐定,张宣抄起酒瓶就给李明辉的杯子斟满了酒。明辉,今天是才女做东,意义非同寻常啊。你这个老领导应该有所表示对不对? 张宣的提议自然得到一桌人的热烈响应。 李明辉的目光扫过七嘴八舌鼓噪着他喝酒的脸,敢问是哪位才女啊做东啊? 是常才女!姚小江抢答。 答对了,可惜没人给他加十分。 噢,是吗?李明辉把目光转向我,常青有什么喜事? 要是周围没人,我说不定会用杯中的酒给李明辉洗把脸,洗掉他脸上虚伪的笑容。以为装出一副和我只有过纯洁的同志友谊的样子,就可以否定过去吗? 他不该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不给我忘记他的时间,这很残忍。 我迎向李明辉,脸部的肌肉迅速堆积出李明辉牌的虚伪笑容。李主任,任何喜事在您的好运面前,都会形见拙的。算算,您这一年来,几喜临门了?所以,您就别再寒碜我了。 我举起酒杯和李明辉的轻轻相碰,咣的一声清脆悦耳,李明辉的笑容僵在脸上。 常青,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亚军你都觉得寒碜,我们还活不活了?姚小江以为我在跟李明辉谦虚。 哦,是演讲比赛的亚军吧,我前两天听说了,恭喜你啊常青。李明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跟大家告辞,我那边还有几个朋友,少陪了,你们慢慢吃。 哎,急啥呢,喝两杯再走嘛!张宣的盛情也没能挽留住李明辉匆匆的脚步。 靠,既然早就知道了还在这儿给我装模作样! 李明辉不仅破坏了我的心情,还破坏了我的睡眠。 我本来以为,差不多可以从那场恶梦中逃出来了。我的生活里已经开始注入新的内容,对世事的参悟,对生活态度的修正,对未来的规划,尽管还不清晰,还很混沌,但阳光开始透射进我的生活。李明辉的出现使我的努力前功尽弃。 是梁凤仪和她的小说帮助我理清了混乱的成长的蜕痛。她说女人要获得尊重,要留住人心,要显示矜贵,只有继续努力,强化自己,身心都自行独立。惟是能独立,才可以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伴侣、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生活,不会再为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世界永远是你先不用求人,人才来会求你的世界。为了认识一条让自己脱胎换骨、重新为人的大道理,而付出无穷的血与无尽的眼泪作为代价。我,誓不言悔! 这些文字令人血脉喷张。是的,强者选择生活,弱者接受生活。女人,不要以为可以心安理得的做弱者。弱者是不受保护的动物,不想惨遭屠戮,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努力使自己强大。问题是,梁凤仪只告诉了我一个理念,我需要的不仅仅是理念更需要的是方法论上的东西。 我企图求助于张半仙的纸牌,以获得一丝半点的启示,显然是病急乱投医,既是混乱之举亦是无奈之举。 张半仙将纸牌在办公桌上一字码开,颠来倒去,程序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且口中念念有词,常青,你想算啥? 嗯,算事业吧。我略一思忖回答他。感情不算也罢。 一番云山雾罩的命理剖析之后,张半仙对我的命运做总结陈词,常青,你命里犯小人,在咱行里总被人压着,蜗牛壳里睡觉,难翻身。 第三节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大晚 我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没办法对张宣对我命运的预测一笑而过。况且,他说得有根有据,有板有眼,我这两年总是遇人不淑,流年不利,不是命犯小人又是什么? 树挪死,人挪活。小人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这个鬼地方风水太糟糕,基本上聚集了全分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终年难见阳光。再呆下去有腐烂的可能。 前两天看报纸,有一家股份制银行的分行开业,招聘广告让我很心动。 心动不如行动。对照招聘广告的要求,我开始准备应聘资料,撰写简历,把自己这些年在这里饱尝失意的那轱辘掐掉,让一个专业素质突出、经验丰富、审慎严谨的银行工作者跃然纸上。择日报了名。 初审通过。 那天中午轮我值班,我正用胳膊支着脑袋无力地抵抗着阵阵袭来的春困,一阵尖锐的电话铃把我从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中拉了出来。一个温柔的女声通知我星期天上午九点到财院参加笔试。 耶!飞出牢笼的那一天已经指日可待,我不由得精神一振。 笔试那天,我特意起了大早。财院离我住的地方很远,还要倒一趟车才能到。计算着时间出了门。 等车很顺利,刚走到车站一辆公交车就在我身边嘎然而止。轻松跃上车,心情超级爽。都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今天开局很不错,似乎应该是个好兆头。 心情美了没多久,车一跑在路上,才发现,我的判断实在大错特错了。平时没走过这条路,不知道s城的交通状况已经糟糕到让人想去政府门口撒泼骂娘的地步。这一路上,不是红灯就是塞车,一路爬行到北门,已经堵得一塌糊涂。古城墙是造成交通拥堵的主要原因,我急得拆城墙的心都有了。 艰难地穿城而过,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又出了状况。公交车刮了一辆奥迪。奥迪的司机汽势汹汹下车来兴师问罪。 一车人作鸟兽散。 我看了看表,八点半。还要提前十分钟进考场呢。真饭桶,我应该有充分的经验料到自己是个天不待见的倒霉蛋,把各种意外充分估计到。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大晚。站在路边伸手拦出租,可是竟没一辆为我停下。妈的,都欺负人是怎么的? 正愤闷着,一辆绿色的富康缓缓地从我身边滑过,司机伸着脖子对我大喊,哎,往前走走,这儿不能停车。 我一抬头,硕大的一个禁停标志立在路边。哎,原来是自己脑子进水。 师傅,等一下。我一边喊一边撒开七寸金莲狂追富康,竟然给我追上了,拉开还在行进中的富康车门,跳了上去。不禁想起铁道游击队里扒火车的革命同志。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啊,象我这么斯文的女生,谁能想到竟然也会扒汽车! 刚一坐定,司机问,去哪儿? 财院,师傅我九点钟考试,麻烦您快点行么,谢谢您了?我连吁带喘地恳求。太久没跑过百米了,心剧烈地跳着,要是嘴张大点,说不定能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司机好脾气地说,我尽量不让你迟到吧。 二十分钟能赶到吗?我得寸进尺。 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应该没问题吧。 神啊,可千万别再堵车。 神似乎听到了我的祷告,八点四十五分顺利抵达财院。 下了车,冲进校园。 星期天的校园冷冷清清的。考场在哪儿啊?为什么连个路标都没有呢? 我抓住一个过路的学生问,同学,请问你知道xx银行的招聘考场在哪儿吗? 那位同学迷惑地看着我,什么招聘考场,我不知道啊,你去问问别人吧。 倒!我真恨自己通知的时候为什么不问清楚。 又问了两个人,他们都比我还迷惑。 返身出了校园,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按照招聘广告上的联系方式打了过去。电话接通,是那个通知我的温柔声音。 小姐,我是来参加招聘考试的,请问你们的考场在财院那座楼那个教室啊? 啊,你说招聘考试?温柔声音很惊讶。昨天就考过了,怎么你今天才去啊? 什么什么什么?我觉得五雷轰顶。这简直比克林顿说他跟莱温斯基的关系很纯洁还令人难以置信。 你明明给我通知的是星期天上午九点在财院参加笔试的啊小姐!我真想从电话线里钻过去抽她。 这怎么可能,近一百号人都是星期六来考的,我怎么可能就通知你一个人星期天考试呢,肯定是你记错了。 是我记错了?我会利令智昏到把一件对我来说如此重要的事情记错的地步?可是现在却死无对证。 那怎么办?我压住怒火问她。 我只能给你说很遗憾了。你虽然报了名也通过了初审,但没参加笔试是不能进入下一轮考试的,我们也没有补考的先例…… 我挂断电话,欲哭无泪。莫非,天绝我也? 也许真的是我记错了,接到通知的那天中午我的大脑还没有完全从春困中苏醒。 又会不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所以要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哎,无论是什么,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机会。 买了一张华商报,一边等车,一浏览招聘专版。或许,我可以离开银行试着干点别的,但是丢掉专业,四年大学所学不就打了水漂么?或许,我应该耐心等待下一个开业的银行。 或许我应该到楼观台去烧烧香,和神仙们拉拉关系,去去霉运。 周一一上班,张宣把一纸红头文件拿来给我说,常青,市金融学会搞征文比赛,关于银行改革的,这是总行发的文,你不是能写吗,去参加吧。 这种出风头的事向来是我的兴奋点,不过今天,我还没从星期天的打击中缓过劲来,情绪恹恹的。 忽然想起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关于金融体制改革方面的,还获过学校的优秀论文奖呢。索性翻出来交给张宣凑了数。 心情寥落。 据说,幸福生活的三要素,一是有工作,二是有希望,三是能爱人。我除了有一份鸡肋工作外,其他两个要素都不具备。希望,在这个鬼地方没有希望,张宣已经一锤定音。爱人,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爱我的人还没有来到。 我这个不幸的女人,打算跳槽以突出不幸的重围,结果跳出一个悬疑片,那个考试的时间怎么会搞错呢?! 毕业三年多了,生活还没有走上轨道,一团糟。真怀念大学校园里那个单纯稚气的女生,真怀念那段带着淡淡的成长忧伤的简单日子。而在当时,那没完没了的考试,那些谋杀脑细胞的复杂公式却都让人烦不胜烦,恨不能手里有个时光摇控器将这一段生活快进掉。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学同学联系日渐稀少。谋生不易,大家都在艰苦地奔向未来,谁有暇去追忆那些流年时光和陈年旧事呢。而谈起现在和明天,也许很多人都象我一样生活狼狈得难以对人启齿。 偶尔听来一些消息。宋莉据说又傍上一个老板。这个女人是属菟丝草的,攀附是本能。班长辞职考研了。当然,她有经济后盾才敢这么做,我要是辞职就得喝西北风过日子。 这几天文件特别多,光人事部就一气发了三个,一个是行员管理办法,另两个都与考试有关。一个是经济师考试报名通知,一个是注册会计师考试报名通知。 张宣念完通知大声问,谁报名? 竟然没人嗯声。 我说,我报。 报哪个? 两个都报。 要是考试能让这折磨人的时间过得稍微快一点,我就考试吧。 生活一下子忙碌起来。一周五个晚上两个白天我都坐在培训班的大教室里聆听讲课。我发现自己是一个走极端的人,一件事要么懈怠,要么疯狂。我疯狂地上课学习让我妈很心疼。她每天变着花样儿地给我改善生活,间或提醒我,姑娘,要劳逸结合啊! 我知道不能让自己高速运转的大脑停歇下来,否则,情场的失意、工作的失落都会钻出来折磨我。 没想到经济师考试以一个让我不敢相信的高分通过,注册会计师报了税法和经济法两门也都通过了,就连曾经被我不屑一顾的珠算定级考试我也一场通过。原来李明辉要求我达到的普通一级如此简单。 张宣说,常青,你有病么,现在都用电脑了,你珠算还定哪门子的级? 我可能真有病了。我竟然一考成瘾,转了年又通过了会计师考试,十月,我准备参加全国在职研究生考试。一个考试超人诞生了。 班长利用暑假来看我。听我汇报了这一年多时间在学业上的丰硕成果,哈哈大笑说,常青,你有病啊,人家学习的时候你忙着恋爱,人家忙着结婚了你又开始学习,乱出牌嘛! 是啊,的确够乱的,生活这副牌怎么就被我打成这样呢? 其他姐妹的日子都是怎么过得啊?我问班长。 都比你遵守秩序。宿舍里八个姐妹四个都成家了,我说话也要嫁人了,宋莉没成家跟成家差不多,老幺出国了,临走前说要拐个蓝眼睛回来。你可是咱们宿舍第一个掉进情网的,怎么起了个大早,偏赶了个大晚呢?啥时候出嫁啊? 我?不停地搭错车,说不定要砸在手里了。 第四节 天降伯乐 常青,你可千万不能把自己砸在手里,堂堂x大的校花,竟然滞销成了库存积压品,传出去太丢x大的人。你不但要嫁,而且要嫁得风光,嫁得体面,嫁得轰轰烈烈!班长慷慨陈词。 这任务还真不是一般的艰巨啊!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终身大事对x大竟然有着如此致命的意义。正色道,班长你要是再拿我寻开心,咱俩四年上下铺的姐妹之情就到此结束! 谁拿你寻开心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班长不理会我赤裸裸的危胁。 我现在特讨厌谁说我是校花。校花都是被众星捧月,集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而我,一而再地成为弃妇,有我这么惨的校花吗?再说,若论相貌,人家宋莉才正经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校花呢。 切,她顶多算一个花瓶!提起宋莉,班长就会皱起眉头发鼻后音。 班长和宋莉打住进一个屋子里开始,就彼此互相看不上。班长有点神经衰弱,晚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彻夜失眠。而宋莉每天晚上从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中归来后,吱吱扭扭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简直让班长如临地狱。 宋莉跟宿舍里每个人其实处得都挺冷漠,也不知是谁疏远了谁。她总是跟人不大一样,无论生活习惯还是兴趣爱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天长日久,宿舍形成一对七的格局。最绝的是,宋莉毕业的时候连散伙饭都没吃,跟谁也不打招呼提着皮箱就从众人眼皮底下消失了。 班长在s城逗留了一天,回母校省完亲后返回。临行前下达任务,明年我跟我们那口子来你这儿旅行结婚,到时候你至少得找个可以陪我那口子喝酒的人吧? 哎,结婚又不是赶集,干嘛要扎堆呢? 常青同学,爱情是女人的宗教,婚姻是女人的事业,岁月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你得抓紧时间了。 班长这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和危机感似乎来得有点早,我到年底才满二十六岁,自己感觉还风华正茂呢。 张宣却不这样认为,他问,常青,你咋还不谈对象呢? 没人要我呗! 都成大龄女青年了还不抓紧时间? 倒,大龄女青年这称号来得太突然,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怎么抓紧啊,总不能当街拦个男人就恋爱结婚繁衍后代吧? 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再倒,原来张宣是想当媒婆。 千万别。我连连摇头,咱还没到这份儿上吧?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畅销,根本没打算采用媒人推介这种古老的营销方式。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呢,真是!张宣一腔古道热肠被女大不嫁的我不留情面地拒绝,于是愤愤然地走了。 接了个电话,却又转身回来,眉带喜色地问,常青,你的幸运数字是不是2? 啥意思啊?问这个干嘛?我一脸疑惑。 你又得奖啦! 得奖? 是啊,市金融学会征文二等奖。一会儿去总行研发部领你的奖品去。 这绝对是无心插柳,我觉得象作梦一样。啊哈,又有奖金可拿了!对于月光族来说,这才是最激动人心的。 从分理处到总行的路出奇的长,人还没到我的心就已经到了。一路都在盘算着这笔意外之财怎么支配,刚才出门的时候请客的呼声很高。自那次请客后,我的人际关系指数一路攀升,从前那种格格不入、水土不服的不适感很少再来骚扰我。 有时候,把姿态放低点,反而会赢得更多的尊重。 这是我第二次到总行,上一次来是参加演讲比赛之前接受工会主席的接见。 进了总行的大门,一股深沉凝重的感觉补面而来。总行和分理处最大的区别是,这里遇到的不是糟老头子就是半老徐娘,帅哥靓妹偶尔能见着一个也是底下来办事的。 在电梯上,一个糟老头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了半天,大大超出我的承受底线。尽管常青女士走在人群中接受芸芸众生的注目礼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在电梯间这狭窄的方寸之地,这种注视让人很不舒服,况且他的目光很特别,象手术刀一样犀利,感觉象是要把人开膛破肚解剖出五脏六腑来一番检验。 电梯停在十楼,门打开,我丢给他一个白眼,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他竟然也在十楼下,在我身后尾随了一会儿,进了一间办公室。 找到研发部,我敲门进去,自报家门,您好我是常青,来拿征文比赛的奖品。 一个三十岁出头带一副深度近视镜的男人从电脑上抬起头,眨着眼睛问,你就是常青? 问得好奇怪啊,我心想,难道会有人冒充常青不成? 他打开柜子,取出一本红色证书递给我。我接过证书,等着他把装奖金的信封也一并递给我。 他没拿什么信封,指着墙角一个大纸箱对我说,那是你的奖品。 啊?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箱子上写着,多功能早餐机。这真让人扫兴!我要这劳什子干嘛啊?我妈就是我的早餐机,还是智能型的呢。这不是搞重复建设吗? 道了谢,不情愿地搬起纸箱向外走。 哎,等一下。深度近视男喊住了我。你先到1012陈总那去一趟。 哪个陈总? 陈嘉良。 啊?我的心砰地狠狠撞击了一下。我虽然没见过陈嘉良,但这个名字早已如雷灌耳。 陈嘉良,官拜董秘兼研究发展部总经理,董事长跟前的红人,才华和能力在行里有口皆碑。我看过他主笔起草的本行三年发展规划,然后开始在心底仰视这个男人。 请问陈总找我有什么事啊?我问深度近视男。 真是好挺纳闷哦,尽管我早已在行里的各种文件里对陈嘉良这个人耳熟能详,但是他应该不认识我的啊。找我所为何事? 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什么事了。深度近视男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让我心里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站在1012门口,我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连敲门都变得有些许矛盾和迟疑。 请进!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低音在门内响起。 我推开门,怯生生地说,陈总您好,我是常青。 陈总正背对着门临窗抽烟,听到我的声音,转过身来。 我不禁花容失色!电梯里的那个糟老头子用手术刀一样的目光再一次开始解剖我。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如临深渊。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到总行再也不敢随便给人丢白眼,这里随便哪个办公室走出一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白眼很可能砸到某个领导,那还了得。 别站着,坐吧。陈总给我倒了一杯水,命我坐下。 张惶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不是祸到临头。 你从哪个学校毕业的? x大。 哦,还不错。学什么专业? 金融投资。 进行几年了? 三年。 都干过什么工作? 在分行办公室干过行政秘书,现在分理处做会计综合。 哦,陈总深吸了一口烟若有所思。 我象接受讯问的罪犯一样,有问必答。答完这些问题,手心全是汗。 你那篇征文我看了,有点问题,论证太全面,过于面面俱道反而少了深度。 我小鸡啄米似地频频点头,导师给我的评语也是这样的,这篇是我的毕业论文,上学的时候对银行只有理论上的认识,所以写得还很浮浅,请您多批评。 呵呵,倒也没那么糟。陈总的眼睛里浮出笑意。 我绷紧的神经也开始稍稍松弛,演讲比赛亚军的口才小荷渐露尖尖角。 陈总接着又问了一些分理处的工作,突然话锋一转,你愿意来研发部工作吗? 什么?我瞪大眼睛不置信地看着他。我没听错吧?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难道我的伯乐横空出世了? 不愿意吗?见我没反应陈总又问。 不是,不是的,我慌忙摇头,生怕到手的救命稻草又弄丢了。 好,那你先回去吧。 让我回去?我有点失望,心有不甘地站起身,对这个地方恋恋不舍。 陈总拍着我的肩膀笑容可掬,明天我得先去你们行里找老谭说说这事。 陈总把我送出门,还跟我握了手。他手掌好温暖! 命运要开始对我展露笑颜了么? 第五节 好事多磨 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喜悦真是让人不知如何消受才好。 当深度近视男热情地帮我把大纸箱搬到电梯口时,我真想跳起来拥抱他一下,若不是怕他神经不够结实,一声尖叫会把全楼的人都招来的话。 就要一起共事了,我连人家的尊姓大名都还不知道呢,总不能把深度近视男从心里叫到嘴上吧?于是端出淑女牌的盈盈浅笑,轻启朱唇问道,您贵姓,怎么称呼您呢? 免贵姓杨,单字威。 啥?阳萎?嘻嘻哈哈,我在心里狂笑不止。 电梯门打开,我打算实践一下礼仪课上讲的标准握手礼。于是身体15度优雅前倾,与杨威完成一次目光对视,温温柔柔地伸出手,声音如水,杨老师谢谢您,再见! 我发现,装淑女很是过瘾呢! 杨威把滑落的眼镜向上推了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文弱的书生气。他快速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手指,不好意思地说,还是叫我大杨吧。 我主动把自己摆到一个后辈、学生、新人的位置上,因为此前,生活已经用它特有的方式警示了我,得意不能忘形,尾巴需要藏好。我不能再跟前人总结出的生活哲学较劲,事实证明,对生活来硬的,常青你不行! 生活就象一个技艺精湛的魔术师,把常青这样的愣头青都变出几分乖巧。从今以后,常青要做一个用酸甜果肉把坚硬内核包藏起来的爽口水果。 礼仪课老师说过,从握手的力度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和心态。陈嘉良的手掌厚实有力,握手时携裹着一股自信、果敢和控制欲。而杨威的手干枯孱弱,蜻蜒点水的一触间泄露了什么样的性情呢?自始至终,在他的近视镜下都覆盖着善意,因此我判断,至少这是个很好相处的男人。 真想对他说,杨老师明天见。 明天让人期待! 从总行出来。淑女常青拥抱着那只可爱的纸箱穿过车如流水的大街。纸箱已不复初见时的面目可僧,现在它是希望的载体,是好运的起点。就连等公交车也变成了一件很可爱的事。天还是那个天,路还是那条路,常青已不再是从前的常青。命运之神替她喊了一声芝麻开门,于是漫漫长夜里洞开了一扇希望之门。 当常青和她的大纸箱刚一出现在营业室门口,里面就躁动起来。 姚小江迫不急待地问,常青,给你发了多少银子? 喏,我用下巴颌指向怀里的箱子。 哇噻!一箱子啊,常青你发了! 是啊,把这么大的东西驮回来,我的确快要发疯了。 发了多少?发了多少?一群人跟前跟后地问。 心里不由得愤懑,都什么人啊,就知道惦记我的银子,也没人帮我搬一下东西。 要说还是姚小江比较有眼色,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把纸箱从我怀里接过去,之后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常青,别卖关子,快说到底发了多少嘛?我们把晚上的节目都安排好了,晚饭从简,吃完去夏绿蒂唱歌,张主任说,经费超支了他负责补上。 这帮家伙整天寻思活动一把的由头,对我岂能轻易放过? 我指着纸箱宣布,奖品就是它,现在拍卖多功能早餐机,底价五百元。今天晚上的活动经费全指着它了。 啥?没发钱,金融学会也太抠门了吧? 众人一哄而散,一档精彩的夜间栏目被吝啬的金融学会搅黄。 在对金融学会喋喋不休的声讨中结束了全天营业,送走库车后各人找地方换工作服。这破地方,连个象样的更衣室都没有,只能躲在旮旯拐角里更衣,隐私权一点都得不到保障。不过,在这也呆不了几天了,一想到这儿,心里忽然泛起一阵酸楚。 更衣完毕的人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张宣站在门口振臂一呼,走,夏绿蒂唱歌,我买单。 耶!群情激昂。一群人前呼后拥开进夏绿蒂。 啤酒、小吃、水果源源不断地端进来,在茶几上堆成山状。张宣看样子今天要大出血。 在几个麦霸对仅有的两只麦进行围追堵截的时候,我去洗手间释放内存先。 夏绿蒂里一片鬼哭狼嚎,象姚小江那样的靓音靓嗓还真是难得一闻。只可惜那个年代选秀活动还没有象现在这样深入生活,否则姚小江也可以参加一档好男儿或是超级男声节目,从此踏上星途。不至于若干年后成为银行减员增效的牺牲品,领着上百号人天天在总行门口扯起横幅山呼,我们要吃饭,孩子要上学!xxx滚下台!白白糟蹋了上天恩赐的那份资源。 此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从洗手间出来,七绕八拐地竟然找不到包间了。我方向感奇差,迷路对我来说并不是稀罕事。凭着记忆推开一扇门,里面春意盎然,让我不禁脸红心跳、热血上行。 一对男女四肢交缠在一起,女人身材丰满肉感,胸前波涛汹涌。男子的头正埋在她的双峰间忘情的吸索。 他们显然被我这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男子慌张地从软玉温香中抬起头。 啊?怎么是杨威! 我很难把中午那只与我握过的绵软无力的手与眼前这只在女人皮肤上疯狂霸道游走的手联系在一起。 我与杨威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道了声对不起,夺门而逃。 同事之间应该保持一定距离,撞见人家的隐私,这是大忌。会不会为我们即将开始的同事关系埋下一颗地雷呢? 看不出杨威那么文弱木讷的一个人,女朋友倒是长得很风骚。他这把年纪应该是有妇之夫了,我敢断定,这个风骚女绝对不是他老婆。 在走廊上碰到姚小江,他大喊,常青你在这儿瞎逛啥呢? 我懊恼地说,我找不到包间了。 跟着姚小江回到包间,用心记下包间号码。因为我不敢保证下一趟去洗手间,不靠别人帮忙我还能自己摸回来。在这个声色之地,不能随便推开一扇门,惊扰了别人事小,吓着了自己事大。万一推开一扇门后,看到陈嘉良把头从一个风骚女人波涛汹涌地乳上抬起来,那那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贺媛媛正兀自陶醉在一首陈慧娴的情歌里,《逝去的诺言》,这是我和李明辉以前唱歌时最喜欢点的一支歌。 相识是偶然 无奈爱心倾刻变 你在我或许我在你内心曾许下诺言 谁说有不散宴席 谁说生死不变 已别去,已别去 让时光洗去悲怨 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黯然,眼前雾蒙蒙地浮起一层水幕。 姚小江举着酒瓶子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说,常青,我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我也举起一只酒瓶与之相碰。 常青,我敢说在我们这群人里,将来你肯定是最有出息的一个,我看出来了,你在这个地方肯定呆不了多久。 呀,姚小江比张半仙可是灵验多了。张半仙说常青是蜗牛壳里睡觉,难翻身呢。 小江,你去参加歌唱比寒呗,我觉得你比很多歌星都唱得好听呢! 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姚小江竟然不肯接受,大大咧咧地说,不去不去,我等着伯乐登门来找。 伯乐在人口比例中有多少?要是多的话就不会有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感慨。常青的运气其实还不算太坏,要不咋能遇着陈嘉良这个伯乐呢? 陈嘉良找谭行长要人,谭行长会是什么表情呢?一整晚都陷入想象中不能自拔,一支歌也没唱。 第二天在偷偷的喜悦中度过。 第三天在热切的盼望中度过。 第四天,谭行长出现在营业室里。 我心如鹿撞。她是来宣布我调动的吧? 谭行长在各柜转了一圈后,又絮絮叨叨地开始了存款是立行之本的千篇一律的讲话,就存款这一件事她一气儿讲了二十几分钟。用张宣的话来说,我们不停地拉存款,他们不停地制造坏帐,败家子好当啊! 我想她扯完这些废话之后总该宣布我的事了吧?听领导讲话是种折磨。若干年后,当我开始操刀给领导制作讲话稿的时候,总是能短则短。奇怪的是,十个领导九个都喜欢长篇大论,好象不长就不足以显示自己水平高人一筹似的。 谭行长好容易为自己的讲话画上句号,我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 谭行长移动到我身旁问,常青,你下来锻炼有两年了吧?现在自己感觉咋样? 我真想说,我他妈感觉你就是成心在整我! 可是且慢。那个只图嘴上痛快一时的愣头青常青已经一去不返了。过把瘾就死的事,咱不能做。 我谦虚地说,谢谢行长给我下来锻炼的机会,这两年感觉收获挺大的,大家也都给了我很多帮助。我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谭行长满意地点点头。 我偷眼看张宣。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恭顺的笑容,增之一分则谄媚,减之一分则冷漠。但这恭顺之下并不代表他对谭没有愤怒。斗争有时候是赤裸裸的,需要交锋,需要兵来将挡,有时候却是深藏不露、隐而不发的。心理战也是战斗。 谭行长接着对我说,常青,我看你这两年也锻炼的差不多了,各方面进步都很大,昨天晚上班子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提拨你做分理处副主任,协助张宣的工作。好好干吧! 什么? 有没有搞错?! 我觉得不能呼吸。 第六节 逗我玩? 这真象一场智力测验。测验的结果是常青果然头脑简单得令上帝发笑!我曾经引以为傲的脑细胞正在经受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我试着从千头万绪、千丝万缕中理出一个头绪。 在我入行以来长达一千多个日子里,谭行长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秒,扔给我一顶九品芝麻官的帽子,用意何在?果然是瘦田无人耕,耕起来有人争吗? 这个分理处副主任之于我就象一个人老珠黄风韵尽失的黄脸婆之于色心不老的男人,吸引力早已衰减为零。谁都知道,全行机构大改革就要轰轰烈烈地开始,凡是规模小、位置偏的分理处都要进行撤并,张宣整天念叨自己的主任是免子的尾巴长不了,主任尚且如此,何况副主任呢? 这是谭行长的单方决定,还是与陈嘉良达成的一致?陈嘉良分明不象一个心思活泛,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为什么说变就变?以陈嘉良在行里的声望,他金口一开点名要常青,谭行长敢不卖给他这个情面? 是什么左右了这个结果? 难道是杨威?他有这个能量吗? 看来真如张宣所言,我命里犯小人,所以才瘸子进煤窑,步步倒霉(煤)。 谭行长以为她这样就可以把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我留下?而我以为我果然功夫了得能够跳得出谭行长的如来神掌? 关于我的去留,在陈嘉良和谭行长之间究竟有过一场怎样的谈判和妥协? 乱!乱!乱!我即使问个不休,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我打定主意,决定去找陈嘉良,也许他能够借我一双慧眼,让我把这纷扰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第三次来到总行。 刚进门,四个值班经警突然全体起立,立正敬礼。 我被吓了一跳。对常青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银行小职员,这阵势来得未免夸张了些吧? 正在诧异,一辆奥迪a6稳稳停在门前,一个经警动如脱兔奔跑至车边,眼疾手快拉开车门,从车上走下一个身材挺拔、表情严峻,年龄五十开外的男人。 原来是借了他的光! 我经常见他,不过是在行刊上。他是本行举足轻重的人物,董事长兼党委书记。 不禁暗暗地想,常青,你什么时候能够得到董事长的御笔亲点就有指望了,那时候谭行长即使不气得吐血,也够她消化一阵子。 突然觉得自己好阿q,这个时候还在这儿发癫做白日梦,快点找到陈嘉良是正事。 怎么跟陈嘉良开口呢? 说,陈嘉良你这人怎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呢?让我白白高兴一场,多浪费我的表情啊?我显然没吃豹子胆。 说,陈总求求你让我到研发部工作吧,我实在对谭行长那个老女人忍无可忍啦!可是常青还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哩。 说,陈总千金易求,一才难得,错过了常青这个人才,你会后悔的。可是常青真的长袖善舞吗?对这一点,我自己也充满了怀疑。 说,陈总有道是士为知已者死,我对您的才华仰慕已久,愿为您效犬马之劳。这马屁拍得太没水准了吧? 我象热锅上的蚂蚁,心浮气躁地徘徊在1012门口。 最后把心一横,是死是活管他呢,先敲开门再说,看见陈嘉良即兴发挥说到哪儿算哪儿。 结果敲了半天门,没把陈嘉良敲出来,隔壁办公室探出一颗脑袋,陈总出差了。 我一下子如释重负,一下子又如临深渊。 他出差了我可怎么办啊? 在电梯口竟然又碰到了杨威,他刚从外面办事回来。 我情不自禁地就把注意力转向了他的手,苍白枯瘦,通常会让人联想到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是在夏绿蒂见过他疯狂地揉搓女人的身体的话。 人啊,真是不可貌相! 和他匆匆打了个招呼,上了电梯。 长青,等一下!杨威突然按住电梯开关。 我以为此时的杨威见了我应该象老鼠遇见猫一样,三十六计躲为上,但是看他一点想要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是我巴不得立刻消失。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反的。 我从电梯下来,礼貌地问,杨老师,您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你前两天去过夏绿蒂吗? 我没想到他有此一问,愣了一下回答,没去过,怎么了? 哦,没什么,在夏绿蒂见到一个女孩长得很像你。 呵呵,您看错了吧,我比较喜欢去真爱唱歌。怎么杨老师也很喜欢唱歌么,有机会一定要一睹杨老师唱歌的风彩哦。 我为自己不打腹稿、张嘴就来、面不改色的撒谎本领真是很惊喜。这世道真的是逼良为娼的世道啊,连常青这样的老实孩子都学会撒谎了。可喜可贺! 杨威的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 要是他愿意自欺欺人,我干嘛不行行好配合他一下呢。鬼才知道,他那天从软玉温香中抬起头,是否真的没看清楚常青同志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激情四射的缠绵在一起。 其实,这样弄真成假也好,大家都免得尴尬。 从总行出来,我再一次陷入困惑。 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等着陈嘉良出差回来?不行,我已经在等待中浪费了太多光阴。我必须马上搞清楚一个事实,这样一个结果是否谭和陈达成的一致,如果不是,那就还有转机。可是,知道个中缘由的除了陈嘉良就只有谭行长了,问她,问她那不等于与虎谋皮吗?罢!今日即使山有虎,常青也要再向虎山行。 谭行长显然没料到我的到来。 我敲门进去的时候,她怔了一下,然后继续俯在宽大的板台上接听电话,不时爽快地大笑几声,象被人点了笑穴似的。完全不在意一桌之隔有个人正在肃立静候。 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我焦燥的目光差不多快把一屋子四季长绿的植物都观察得要枯萎褪色的时候,谭行长终于结束了冗长的电话。 不等我开口,便开门见山地问我,有啥想法说吧? 见状如此,我也开门见山,谭行长我觉得我更适合到研发部工作,不适合做分理处副主任。 你是党员吗? 是。 既然是党员就要服从组织安排,你回去吧!谭行长的回答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靠,这是什么混帐逻辑。我党难道只讲究服从组织不讲究因才适用吗? 我要是这会儿跟她解释自己干研发多么的有优势肯定是对牛弹琴,但是弹弹试试吧。 我尽量语气平和地说,谭行长我是学金融投资的,毕业后这几年我又通过了会计师、经济师和法学硕士在职研究生的考试,我觉得以我的知识储备,在研发部工作更能发挥所长。 谭行长冷冷一笑,从鼻子里哼出四个字,书生意气! 我还想据理力争,突然觉得没有意义。 告辞出门。 出门前谭行长扔过来一句话,把我的心砸入谷底。 她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陈总也觉得你缺乏经验,需要继续磨炼。 这个陈嘉良是在逗我玩吗? 营业室里几个人对我的态度由随便变得恭敬起来,这顶九品芝麻官的帽子看起来还不是一文不值。 张宣有时候会看着我若有所思。而我自己听到常主任这个陌生的称呼也经常恍然不觉。角色转换得有个过程,况且,我根本没打算进入新的角色。每天掰着指头数着陈嘉良归来的日子,给杨威的电话打到不好意思再打。 就在差不多快要望穿秋水的时候,陈嘉良突然从天而降。我没想到他会跑到分理处来找我,天神一样降落到我快要绝望的视线里。 坐在陈嘉良的车里,我的眼泪摆脱大脑的控制不听话的落下来。陈嘉良竟然还雪上加霜地笑! 他不知道失去即将到手的幸福要比压根没见过幸福长什么样痛苦一百倍。他给我制造了一个幸福泡沫,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第七节 世界上最深的地方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生。在记忆里,从懂事起我就很少流眼泪,当然,因为斗争需要,装哭的除外。 今天我是真的伤了心。感觉一下子新仇旧恨,几年的郁闷都交织在心头。感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常青更加苦命的女人,被人背弃,被人打压,被命运三番四次地嘲弄,最后还被偶像陈嘉良狠狠地涮了一把,怎不叫人愁肠百结,肝肠寸断!那些经年郁积于胸口的委屈和悲愤一触即发,一发便不可收拾。眼泪象山洪绝堤,势不可挡。 在我哭得气若游丝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的时候,陈嘉良微笑着一支接一支燃烧香烟,制造了一车厢的尼古丁废气。他似乎非常享受烟雾缭绕中一个弱质女子的无助悲泣。就象我,有时候会非常享受地欣赏一只蚂蚁在我的骚扰中荒不择路地逃跑。没办法,欣赏并享受弱者的狼狈,这是强者的权利。 我一直哭到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时,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觉得一身轻松,觉得即使再来点打击或许还可以承受。 陈嘉良一边吞吐烟圈,一边微笑着问,告一段落了?语气中满是戏谑。 我无语,目光呆滞地直视前方,扮痴呆儿。心想,常青若是再来上一段哭戏不是不可以,只怕陈嘉良消受不起。 哎呀,我怎么感觉象是捅了马蜂窝啊?陈嘉良半是牢骚半是打趣。 难道陈嘉良以为常青是属马蜂的,不好惹?其实,常青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进退身不由已。难道陈嘉良出差回来行李都没来得及放便深入基层探望常青,就是为了欣赏一下她的悲惨表情,再雪上加霜地说几句风凉话吗? 主题,我关心的主题始终没有浮出水面。我支楞着耳朵半天了,等着听他陈述理由,宣读判决,他却东拉西扯个没完没了。 小丫头,你哭成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很内疚啊! 我心想,要是觉得内疚干嘛要涮我? 小丫头,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事也没有绝对的坏事,我们得学会用辩证的眼光看待事物。 切,被陈嘉良和谭敏华合谋消遣,对我来说就是绝对的坏事。 小丫头,我送你一句话,人生如棋局局新,一天不盖棺一天不定论。 陈嘉良到底想说什么啊?跟他说话真是费劲,我觉得自己的智力实在不够用。我反而欣赏起谭行长的方式,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丁是丁卯是卯,节约时间,节省脑细胞。 其实陈嘉良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他对发生在常青身上的一切都是洞悉的、放任的。他不妨直说,常青我看你就是花盆里栽的松树,成不了财,那天邀你来研发部共事是我大脑短路之举,逗你玩儿的,别太当真了。听罢此言,常青即使愤怒得想把陈嘉良五马分尸,大卸八块,也只能乖乖地夹起尾巴回去好好做人,能有什么脾气? 干嘛不说话呀常青?陈嘉良不想再唱独角戏,开始动员我说话。 我木无表情地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不是敷衍陈嘉良,我真的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陈嘉良看着我,大声叹了一口气,常青啊,很抱歉,你不能到研发部工作,具体原因我也不想跟你解释,总之时机还不成熟。 晕死!我最渴望知道的就是突然峰回路转的原因,他偏偏认为没有必要解释。判死刑连个理由都不给,这不是让人死不瞑目么? 再说,什么叫时机还不成熟?常青不过是个无足重轻,无关大局的小人物,难道一个小人物的去留还要等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和谐社会到来才算时机成熟吗? 其实,做分理处副主任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岗位会让你对银行的运作建立起更为深刻的认识。有了这么一段管理经历对你以后的职业生涯会奠定一个很好的基础。陈嘉良话锋一转、语重心长。 事已至此,常青除了让野心暂时偃旗息鼓外似乎别无选择。一只小卒,受控在别人手里。陈嘉良有一句话触动了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分理处虽小却是银行经营管理的基本单位,有道是窥一斑而见全豹。我尽管从课本里掌握了丰富的金融理论,熟悉了柜台上的各种具体业务,可是对于如何管理一个机构还很陌生。想学会游泳不下水试试怎么行呢?常青也许真的有必要入水一游,不管是潇洒游一回还是狼狈游一遭,行动总比观望好。 想至此,我对陈嘉良展示了一个疲惫而无奈的微笑。 哈,终于雨过天晴了?美女笑比哭好看嘛!陈嘉良打着哈哈。 原来在本行叱诧风云的陈嘉良的心目中常青是才貌双全的。这让人想不得意都不行! 陈嘉良拍拍我的肩膀,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陈嘉良愿意大包大揽,我还客气干嘛,干脆打蛇随棍上,那我去找您的时候,您可不能给我吃闭门羹哦! 放心。陈嘉良爽快地说。 陈总,您可要对我负责啊! 此言一出,我自己先被吓了一跳。这样的对话发生在一对男女之间,颇有些调情的意味。常青,你想干嘛? 我想让陈嘉良甘愿做我进步的阶梯,铺路的石子,航船的指示灯,我无法高高在上地命他,也不想低声下气地乞求他,也许我得剑走偏锋采取点别的办法。女人的办法! 机构改革,山雨欲来风满楼。张宣通过他在总行的线人得到第一批进行撤并的分理处名单,环城路分理处赫然在列。 被撤掉的分理处人员怎么安置?并到其他分理处没有岗位怎么办?一时间营业室陷入白色恐怖,哀鸿遍野,银行的金饭碗眨眼之间就成了泥饭碗。 常副主任上任也不过才两周就要面临丢掉乌纱帽的危机。 很快第二份情报就传来。环城路分理处不撤不并,维持原状。原因嘛,这个批发市场相当有成长性而且本行在此只有一家机构,这块市场份额不能丢掉。还不等雀跃之声消失,第三份情报又把众人带至一个更加美好的蓝图中。环城路分理处非旦不撤还要迁址装修升格为支行。这意味着常副主任也将升格为常副支行长。尽管比谭行长还差两级,但常青的名片上将会书上支行长这个耀眼的头衔。蒙蒙外行足够啦! 只是环城路分理处业绩一般,特别是李明辉走后,存款掉得一塌糊涂,凭这七八个人十几杆枪能挤身于支行之列,确实象天上掉馅饼。而且常青才上任两周,一点业绩都没做出呢,突然就变身为支行长,我自己都觉得象在路上捡了几万块钱一样忐忑不安。 李明辉赴任开发区分理处之前拉来的存款户,在他走后都明里暗里的孔雀东南飞了。我料定李明辉不会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裳,他之所以临走之前还拼命拉存款也许只是个姿态,也许当时他并没有十分的把握确定自己会顺利调走。李明辉的心思我别猜,我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常青供职的这家银行在当年还处在以存款论英雄的初级阶段,还没有一套科学的绩效考核机制。所以,存款规模可以决定一个机构的命运,融资能力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升迁,这并不是匪夷所思的事。所以,每一次分理处主任的调整都伴随着一场资金在行内不同机构之间的迁徙,不产生一点效益,完全的劳民伤财。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谁都没有把自己的优质客户拱手相送的觉悟。换了常青,一样没有。假如象环城路这样的分理处升格成为事实,那么将传递出总行新的经营管理理念和战略意图。 看来得认真对待这顶乌纱帽了。 我找张宣虚心地请他指点管理之道。张宣的态度很冷淡。自从常青同志被宣布协助张宣同志的工作之后,我们本该接触得更紧密,却反而越走越远。原来那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认同感和亲近感被距离感取而代之。距离不仅产生美,也产生隔阂。张宣就象在水一方的佳人,我无论是逆流而上而是顺流而下,都找寻不到他的方向。 非旦如此,张宣开始拿起放大镜寻找我的差错,而记得当初,他对我岂止是维护甚至是袒护。比如有规定在柜台上不能看书。那段日子,我学习学得如醉如痴,连上厕所都手不释卷,更何况坐台的时候。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人立刻学习常青好榜样,看书与坐台两不误。不过看的是闲书。被张宣喝止。 那人委屈地问,常青看书你咋不管? 张宣说,你要能象常青一样啥样的考试都不失手你就看。 今非昔比,现在张宣总想拿常青开刀,让我每天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一旦遇到我履行职务的时候,他又会时刻以行动提示我,常青,你尽管是副主任,但仍然要唯张主任马首是瞻。 凭心而论,我目前既没有篡党夺权的野心,也没有颠覆张政权的能力。我真的只想配合他做好工作,让环城路分理处他日升格可以升得名正言顺。何必步步设防? 难道,因为谭行长提拔了我,所以张宣觉得从前的亲密难友已经被招安投城甚至背叛了革命成为官方的握底?我必须得让他明白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但他听完我的讲述后反应平淡得让人绝望。 又或者,他以为常青今日已不再是一副穷寡妇赶集,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凄凉景象,反而日渐有些暴发户的迹象了,所以不再需要他的接济,甚至他反而起了打劫之意么? 唉,世界上最深的地方不是马里亚那海沟,而是人心! 第八节 职场动物 说,职场就象一棵趴满猴子的大树,向下看全是笑脸,向上看全是屁股,左右看全是耳目。在xx银行金字塔型的人力资源结构中,常青和张宣都不过是垫底的基层小官僚,看到的屁股要比笑脸多。谁想看到更多的笑脸,一是要拼命向上爬,一是要把企图向上爬的那些野心勃勃的猴子们拼命踩下去。 对于职场动物来说,爬和踩几乎是生存本能。而此时的常青还没有进化成为一个完全的职场动物。有爬的抱负,却没有踩的意识。所以,当张宣象表演四川变脸似的突然对我换上一副秋风扫落叶的阴冷面孔,高举阶级斗争的金箍棒一通狂挥乱舞时,我有好长时间醒不过神来。 总也忘不了,在被李明辉背叛的那段魂飞魄散、恶梦连连的梦魇中,是张宣为我制造了一个又一个展露头脚的机会将我从沉沦中救起;总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从前肯那么落力帮我的人现在会对我展开围剿,让我那颗感恩的心在斗争的风刀霜剑中渐渐百孔千疮。 一次次或针锋相对或含沙射影的磕磕绊绊之后,我渐渐开始明白,有一种人,他会在你潦倒的时候扶你一把,不过你完全用不着对此感恩戴德,因为他不是为了帮你摆脱困境,而是为了获得一种救赎的优越感。 而今,常青已不再需要张宣的救赎,因而我们之间先前建立起的那种平衡被突然打破。张宣希望我永远都是那个被命运抛弃的可怜虫,在他的力量之下寻求庇护的弱质女子。而这,对我来说办不到。我的身体里蓄满了能量,我渴望强大和摆脱桎梏。 陈嘉良说积累一定的管理经验对我的职业生涯将会产生基石的意义,可他不知道张宣根本不让我染指管理。除了称呼上的变化外,我的工作内容与从前基本无异。 我原以为凭我和张宣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交情,配合起来可以达到天衣无缝的默契,我又想错了! 许多次、许多事都是由无限遐想开场,却以凄惶迷茫而告终。其中的微妙诡谲,怎一个惑字了得。 一个头脑简单、心思细密的人注定要生活在无限的苦恼中。 现在,我必须得承认自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否则,我早就应该明白我的升迁仅仅是我一人的喜事,对张宣来说,假如常青继续发力向上爬的话,在他的仰头之上将会又多出一只冷冷的屁股。这绝对是一件坏事。 因此,当初陈嘉良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央求他为我换个地方。空降到别的分理处当主任,也许人际关系反而好处理一点。 想起陈嘉良,忍不住要做深呼吸。 当初他把我带到一扇叫作希望的门前,将门开启又合上,让我始终不得而入。 他送给我一支蜡烛,却并不愿意点燃,让我继续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 尽管他承诺,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但是我深知,不是什么事都可以麻烦陈嘉良的,毕竟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其实我真的不愿意卖给谭行长这样一场观赏性极强的好戏看,我和张宣这两根她的肉中刺从同仇敌忾到公开不睦,她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毛主席他老人家豪迈放言,与人斗,其乐无穷。我才刚刚介入斗争便先觉得乏了味。 在我看来,两只井底之蛙的斗争,获胜的意义不过是继续坐井观天,而抬头的那一方天我早已厌倦。 对于斗争缺乏兴趣和手段,这是否能够说明,常青只能是一介平庸无能之辈? 因为,资源相对于欲望的稀缺性,决定了人与人之间为争夺有限资源的机关算尽、勾心斗角将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谁都无法避免自己卷入斗争。 不在斗争中崛起,便在斗争中灭亡。 唉,人生这个战场你即使想当逃兵都会无处可逃。 其实对于分理处来说,头等大事不是管理而是搞钱。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对于以存款立行为理念的银行,说一千道一万能搞来钱那才是硬道理。一个没有融资能力的主任说话腰杆子都觉得挺不直,一个存款余额疲软的分理处前途肯定岌岌可危,特别是在全行风起云涌的机构改革浪潮中。存款是银行最重要的一个考核指标,基本上是以存款指标来论英雄。 张宣压根没有要当英雄的意思,要不然不会对每天跌跌不休的存款余额无动于衷。 也许知悉的信贷黑幕太多,觉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搞来钱供信贷科那帮败家子们挥霍摆阔不值得。 也许,觉得作为分行资深骨灰级管理人员,尽管现在虎落平阳,毕竟余威仍在,业绩差点,也没人能奈何。 也许,也许之后的内容已经超出了常青智商能及的范围。 但是常青是新官上任啊,一没有资历可炫耀,二没有后台可撑腰,三把火烧不起来,自己都觉得乌纱帽会在头顶产生压力。 不当家不知世道艰难。从前各扫门前雪,完成自己那一块存款任务就万事ok了,现在看着半死不活的存款余额,真是心急那个如焚。 还有让人如梗在喉的一点是,分行对我的考核方式已与做柜员时不同。柜员主要考核业务量,存款任务在工资中占小头,而有名无实的管理人员常青同志存款任务在工资中将占据半壁江山。所以,看似工资随职务水涨船高,实则我要是没本事号召来源源不断的资金,个人财务状况反而会比做柜员时恶化。 我想钱都快想疯了! 走在路上与贼有了相同的爱好,会对鼓胀的钱包充满了兴趣,要不是有道德对我耳提面命,对于鼓胀的钱包我说不定也会采取拿来主义。 脑子里充满了嫌贫爱富的丑恶思想,不自觉的把交往的人群势利地划分为有钱人和没钱人两个阵营,并且总是在谋划着如何把他们的钱转化成为我的存款任务。 朋友给我引见新的朋友时,在例行公事的介绍完毕之后也总不忘俯耳过来,对我将该人的财务状况和能控制支配的资源再来上一翻评估,要是遇上一条大鱼多半会叮嘱千万别放过这小子! 而我,一听到财务总监、会计师或者其他带总的头衔时,耳边就会叮咚响起一声警报,眼睛熠熠闪光,然后象苍蝇发现了有缝的蛋一样叮了上去。 拉存款不需要精深的金融理论,需要的是丰富的人脉资源,这恰恰是我的最弱项。出身贫下中农的常青三代以内找不出一个跟权势和金钱能套上交情的亲属。 我妈和我爸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竟然连一笔向样的存款都没有。 有一天,我妈翻箱倒柜不知找什么东西,找着找着突然大喊起来,姑娘快来看啊! 我嗖地一下从客厅窜到卧室,兴奋的问,咋了?咋了?是不是找到一张巨额存单? 不是,是你和常勇小时候的照片。我妈自豪地端祥着照片上两个混沌未开、天真蒙昧的幼童。那是她用尽毕生心血的杰作。 我失望道,妈,如果不是发现巨额存单请不要大呼小叫! 我妈眯着眼睛美滋滋地说,你和常勇就是我的巨额存款。 这话没错,我和常勇从呱呱坠地起,我妈就对我们开始了一笔笔源源不断的投资,现在是该获得投资收益的时候了。而我,目前看来好象不是什么优质资产。 常勇也许是。 常勇是我那玉树临风、博学多才、忠义仁厚,毕业于政法大就职于x律师事务所的亲爱的弟弟。他是我妈的骄傲,我们家族的榜样。我的叔叔伯父们教育孩子的时候都喜欢说,你看人家常勇如何如何。 常勇的行为就是规范、常勇的历史就是教材,常勇的一举一动都左右大家的视线。尽管常勇在家里炙手可热、众星捧月,但我知道常勇在外面其实混得也挺憋气。刚刚毕业的常勇是愤怒的,他愤怒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常大才子在法庭上滔滔不绝的时候,那些昏庸的法官竟然打瞌睡。 象我们这样一穷二白的书生从底层开始打拼的时候,如果不是狗屎运当头,大抵都会遇到这些操蛋的事。要是有梅子那样一个地位显赫的老爸,这些压力和烦恼都会轻易被雨打风吹去吧? 我突然有那么一丁点理解李明辉当初对金钱和权利的渴望,也许与我今天如出一辙。人只有在身临其境时,才会对局中的人和事有深切的体会。但理解不等于原谅,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李明辉对我的背弃! 第九节 我有后台 我一会建言张宣印制宣传资料,一会儿建言他拜访客户,象服用了兴奋剂一样撸着袖子投入到热火朝天的革命工作中。 张宣对我的革命热情很不以为然。或者,他对我这种迫不及待,总想越位的冲动非常恼火。要不他不会把我费尽周折、打通各种关节搞来的一家高校的存款当足球一样一个大脚开出去,把开户手续搞到超出人家耐心可以承受的繁琐。 要知道高校可是各家银行的必争之地,人家拽着呢。大家打得头破血流,争得不遗余力,求着供着人家都未必肯来,何况张宣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包公脸,一点人情味和亲和力都没有。这会儿可是买方市场,人家凭啥看他的脸色? 要知道从来不会求人的常青放下清高的身段去求爷爷告奶奶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我气得七窍生烟。财神都往出赶,这地方看来不是正常人类呆的地方。常青这样的大好青年怎么能继续与这种变态人类为伍,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只是,举目四顾心茫然—— 陈嘉良曾对我的未来有过大包大揽的承诺,不过也许是敷衍的客套话不一定。 唉,常青已经被这个世界折磨的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不过管他呢,就算陈嘉良在逗我玩,我也要以严肃认真的专业精神把这个游戏进行到底。况且,我一直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觉得陈嘉良就是上天派来的我的守护神,他欠我一份责任,他帮我就象母鸡下蛋、公鸡打鸣一样天经地义。 这种霸道的感觉产生的真是很莫明其妙不可理喻! 我决定去找陈嘉良。给我换个分理处干干对陈嘉良来说应该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 第四次来到总行,却寻人不遇。 我觉得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给陈嘉良备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实为浪费之举。他似乎很少在办公室呆着。我来求见的几次基本上很少顺利得见。 来一次不能白来,我决定守株待兔。 去敲杨威的门,里面悉悉簌簌的半天没有反应。 乖乖,别打开了门又看到一番少儿不宜的热烈场面。我与杨威不是经常会有这样的缘份么? 等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急促地回应,请进,请进! 推开门,里面没有女人,没有春色满园,没有在女人身体上疯狂游走的男人的手,杨威正在打电话,看见我微笑着示意我坐下。 对方似乎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杨威道了很多次白白电话还是没能顺利放下。 我无所事事地翻看放置于桌角的一本书——大败局。这是当年非常流行的一本书,全书以中国明星企业的陨落轨迹为主线,对近十年来中国市场上著名企业的失败案例进行了一次全面深刻地解读。书中第一次提到了“失败基因”这个命题。我禁不住问自己,常青,你的身体里可有“成功基因”吗? 据说,做一件事只要拥有初恋般的激情、宗教般的信仰,钢铁般的意志和一点自虐精神就能成功。而我似乎只拥有少年般的莽撞,懦夫般的退缩,鸵鸟般的逃避和那西撒斯般的自恋。 杨威结束了电话,四处找杯子给我倒水。 单纯的男人的空间总是充满了凌乱,男人是不讲秩序的动物,不过,这个世界的秩序却是由男人来确定和维持的。 你怎么有空来啊常青?杨威对我的到来显得非常意外。 我想说,我来找陈嘉良诉苦,话到嘴边及时调转了方向。我出去见客户,路过这儿顺道上来看看您。 这样的回答似乎更加稳妥些。学会了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是否意味着常青在成熟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呵呵,杨威很憨厚地笑笑说,当了主任压力比从前大了很多是吧? 是啊,存款任务重得快让人窒息了呢。杨老师,你们在上面交际广,介绍我认识几个优质客户呗? 嗬!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 那是,在其位谋其政嘛!呵呵呵——。我大声爽朗地笑着,笑得那叫一个假。 其实当主任比在研究发部好,容易出业绩,研发部这地方,不是外人想象中那么光鲜轻松的地方。私下说,我觉得你当分理处主任比来这个地方明智。 哦?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全行的发展战略、重大业务决策可都是先从研发部酝酿出炉的,如果xx银行是一艘船的话,你们就是舵,是掌握航向的哦。我对研发部的向往一览无余。 杨威意味深长地摇摇头。陈总是个只追求结果的人,他的脾气象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不一定能吃得消哟! 娇滴滴?我觉得这样华贵的定语用在我身上很滑稽,常青就是一株野生野长、烈日寒霜、风吹雨打中顽强生存着的野草而已。 况且,每一次见陈嘉良他都温情脉脉的,哪有杨威说得那么可怕。 也能理解,杨威这样危言耸听肯定存有私心,毕竟常青的到来会让他会多出一个竞争对手。 我试探着问,陈总很厉害么? 杨威笑而不答。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个男人携裹着一股霸气推门而入,杨威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杨威立刻起身,恭敬地跟随而去。我一个人坐在杨威的办公室,心里拨凉拨凉的。陈嘉良竟然看都没看我一眼!当真是贵人多忘事么? 不一会儿杨威回来了,郁闷写满了一脸。闷声闷气地说,常青,陈总让你过去。 哦,原来陈嘉良还是记得常青的。沉重的心情立刻插上的轻松的翅膀。 那我先走了杨老师,改天再来看您。 杨威心情不爽,我不便多言,道了别,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惴惴不安地敲开陈嘉良的办公室。不知为什么,我一站在陈嘉良的门口从容和自信就会不翼而飞,心情不可抑制的紧张。 陈嘉良看到我进来,兴冲冲地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哈,常主任来了,请坐!请坐! 我在陈嘉良微笑的注视中落座。 陈嘉良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四目相对,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象一个走失的孩子突然找到了亲人。 常青,当上了领导感觉如何啊?陈嘉良靠在沙发上,目光里充满了长者的关爱。 我勉强地笑了笑。沐浴在这种氛围之中,想说的话全都一言难尽。 跟你搭班子的那个叫张宣对吧?这个人我了解一点,脾气耿直有点象你,怎么样,合作得还愉快吗?陈嘉良接着问。 愉快个鬼!我差点冲口而出。要是愉快我能巴巴地跑来请陈嘉良为我做主吗? 突然想起杨威的话,陈总是个追求结果的人。 追求结果的陈嘉良肯定不愿意听祥林嫂常青神神叨叨的诉苦,我只要简明扼要地汇报工作有了怎样的进步,思想境界有了如何的提高就是了。不要让陈嘉良觉得常青就是饭桶一只,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摆不平。况且,班子不团结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想至此,我收拾心境,强打精神,开始再一次言不由衷的胡诌。 张主任那个人经验很丰富,工作能力也很强,我们合作得还好。就是存款任务很重哦,我刚毕业没几年,没什么人脉资源的积累,所以尽管很努力去开拓市场,成效却还不是很显著。陈总您是老江湖了,在这方面一定会有不同凡响的经历,您说过我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您的,所以希望您能点拨点拨我哦!另外,我听说我们分理处不久后要被撤掉,所以心里经常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被扫地出门呢。 陈嘉良听我竹筒倒豆子般的说明了来意,哈哈大笑。原来你一是来将我的军,二是来当间谍刺探军情的啊!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我原本的来意是麻烦陈嘉良给我挪个地方的,谁知事情进展到面目全非。总是这样,一件设计好的事情在进行的过程中往往会摆脱预先的设想朝着一个莫明其妙的轨迹运行。 唉,陈嘉良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关于分理处撤并这件事,不是你该操心的就别想了。现在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且要撞好钟。另外,存款这件事,刚好过几天我要和财政局的叶处长一起吃饭,到时候你一起去吧,能不能啃动这块骨头,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嘉良真是有求必应的菩萨gg啊,可是我最想求他的一件事竟然说不出口! 陈嘉良说分理处撤并的事情我不用想,是不是暗示着,管他xx银行机构七十二变,人事浮浮沉沉,常青的位置自可岿然不动? 嘿,有后台的感觉真好啊! 陈嘉良是我的后台吗? 第十节 大获全胜 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 谁能给我一个支点?是陈嘉良吗? 江湖险恶,在狼烟四起、危机四伏中,道行深的可以拈花微笑,初来乍道如常青者大抵只能晕头转向、屁滚尿流。在背后遭遇若干小李飞刀之后,我那天真的个人英雄主义情结开始渐渐消弭。我需要一只有力的手臂将我扶上马送一程,我需要一个象陈嘉良一样强大的男人提供庇护和安全感。而在从前,对此我是不屑一顾的。职场江湖确实是一个洗涮稚嫩的地方! 不过,需要归需要,现实是现实。我还需要天上纷纷下钞票呢,但是天上这会儿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 又见雪飘过,又是一年岁尾时。常青的一只脚也已经踏进二十六岁的门槛。人说,女人的年龄一过二十五岁,时间就会产生加速度,日子快得似乎人到老年都已经指日可待。 二十六岁,已经进入老女人的行列,却还是一事无成,两手空空,穷寡妇赶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惨就一个字! 陈嘉良送我出门时拍着我的肩膀说,是金子总会闪光的,好好干吧常青,我对你有信心! 现在世界上对我有信心的大概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陈嘉良。 陈嘉良也许是客套。而我妈在得知我官居九品之后,脸上绽放出的骄傲和喜悦足以使人产生错觉,以为这家出了政治局委员。当年常勇高考得中本市状元时,老太太的得意之情与此如出一辙。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俏。天下父母,情同此理。我和常勇是我妈眼中永远的天之骄子。 我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与张宣看来要打一场持久战,想起日后硝烟弥漫刀光剑影的日子,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从小我妈只教育过我如何与人为善,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教育过我如何在风云变幻、人心叵测的职场江湖与人虚迂逶蛇,勾心斗角。从立足职场的角度看,这老太太真是误人不浅。常勇也是在这种教育方式下成长起来的老实孩子,我很担心满脑子都是依法治国、司法公正、程序正义理念和天真豪情的常勇,如何能够在暗无天日的我国司法环境中寻找到自己的坐标。 从总行返回的路上,离分理处越近,我的脚步就越沉重。真怀念从前和张宣一起在背后讽刺挖苦谭行长同病相怜同仇敌忾的日子。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风物常宜放眼量,我是不是应该放下姿态找张宣好好谈谈? 不过,张宣跟我一样是那种一根筋的主,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现在他对我已经成见在先,我这个时候去找他,那不是疤痢眼照镜子,自找难看吗? 唉,进退维谷实在是人生最糟糕的状态。不过,生活没有退出键,再糟糕的状态都得面对,而现实只能在实践中改变,不能在观念中超越。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 回到分理处,众人已经开始收摊准备撤退了。 张宣瞟了一眼灰头土脸萎蘼不振的我没吱声。 我把心一横,索性豁出一张老脸了,挪到他跟前,硬着头皮小声说,你晚上有时间没,一起吃顿饭行吗? 张宣鼓着眼珠子想了想,冷冷地问,你有啥事?有啥事可以直说。 没什么,就想请你吃顿饭。我用意念强行拖住几欲拂袖而去的身体。 不行,晚上我要接娃呢。张宣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干脆地拒绝。 哦,那算了。出师不利,我垂头丧气向外走。 走了几步听到张宣在后面喊,哎,等一下,等我打个电话。 张宣非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给老婆安排好接孩子的事,瓮声瓮气地对我说,走吧。好象我不是请他吃饭,而是麻烦他去出苦力。 张宣的老婆我见过,一个令绝大多数正常男人见之都会想入非非的美艳少妇。张宣这样一个糙人能娶这么一位神仙姐姐,姚小江他们羡慕的牙根都酸了,私下里说他俩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不过,公平的说,张宣除了长得磕碜点,在被谭行长打入凡尘之前,在分行还算得上是一个呼风唤雨的重量级人物。 张宣选了一家餐馆。坐定,我对他说,来点酒吧! 张宣疑惑地问,你行吗? 你行我就行。我有点负气地说。 张宣拧起八字眉,你看看你,女人都没个女人的样子,老跟男人抢啥? 切!女人难道就该低眉顺眼退避三舍把所有的风光拱手相让给男人?大男人主义遭遇大大女人主义。若是放在从前,我肯定会与他好好理论理论。不过,今天我不是来跟他抬杠的。 酒菜上齐,我举起酒杯说,喝酒,干了吧! 各人门前一杯啤酒,张宣一饮而尽,我也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还没来得及启动今天的主题,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在眼前成一团混沌。 我原以为自己颇有些酒量,今天竟然一杯撂翻,实在始料未及。 张宣扶着我的肩膀,他的声音在我耳边飘来飘去,可我就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意识回归的时候,我从桌上抬起头。 张宣正在嘱咐服务员买单,看我睁开迷离的双眼,东摇西晃地从桌上爬起来,一下子如释重负。然后声色俱厉的责备兜头而下,不能喝酒你逞什么能啊真是,常青你最不好的一点就是爱出风头,爱逞能。女人好强过了头不是啥好事!要有个女人的样子知道不知道…… 我扑闪着迷离的眼睛,静静地委屈地看着他一张一歙的嘴,水雾在眼眶中泛起。从前难道不是他一遇到出风头的事就爱大手一挥说,常青,上! 彼一时此一时了? 买过单,张宣宣布回家,会谈以后有时间再进行。然后不由分说把我从椅子上架起来,拖着向外走。他粗壮的手指隔着厚厚的毛衣把我掐得生疼,太不怜香惜玉了!作为美女,常青已经习惯了被男人捧在手心儿里,从来没有受到过男人如此粗暴无礼的对待。走到餐厅门口,我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大哭。 张宣一下子慌了神,搓着手围着我转来转去,无计可施。 人在倒霉的时候走平路都会摔跟头。我被自己的高跟鞋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张宣吓坏了,急忙过来搀扶我,我推开他的手继续抹着眼泪大放悲声。 张宣不是说我没女人的样子么?啥是女人的样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么?我现在够有女人味儿了吧? 当我不想小鸟依人呢?要是有个陈嘉良那样强大的靠山,我不是不会作小鸟依人状。 张宣蹲在地上给我做思想政治工作,声音变得很柔和,柔和得能化成水。 常青别哭了,人来人往的多难看啊! 常青听话,刚才是我不对,我态度不好,我向你道歉! 常青,咱们换个地方哭成吗?一会儿要是碰见个熟人影响多不好啊!常青—— 我简直要破涕为笑。我偏不换地方,接着哭。 常青,你是不是嫌我没留高校的那笔存款?不是我不想留,他跟我要高息,现在监管这么严我哪敢给呀,再说咱们分理处你知道分行给的费用有限,穷得叮当响,我哪有钱给他好处啊? 那个高校的处长越过我向张宣要好处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其实现在这事很普遍,当时那个处长一尘不染的样子,我还很庆幸自己遇到一个清廉的好人。现在看来,在金钱面前,好人全都死光光了! 张宣继续耐心地做思想政治工作。常青,说心里话吧,你这人优点很多,是个才女,但缺点也很突出,出来做事七分做人三分做事。你这好出风头,横冲直撞,浑身是刺的脾气要改改,听到没? 我不能确定,自己对机会的强烈渴望和疯狂追逐,是不是一种长期缺乏安全感的变态反应。即使被谭行长修修剪剪了三多年,我身上的刺还是会不小心冒出来扎人。但对张宣我已经把棱角包裹得很严实了,而且我也没想着抢他的风头嘛!他干嘛要处处针对我呢? 话说回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张宣话锋一转,我知道虚晃一枪之后将进入关键,支起耳朵仔细聆听。 你当了副主任后我和你沟通不够,对你帮助也不够,有时候态度不好。这一点我向你道歉。我可以理解你急于想做出点业绩的心情,以后这方面我会尽量多给你支持! 你别哭了行吗我的姑奶奶…… 张宣对我的眼泪已经忍无可忍,猛地起身,好象恨不能插翅而逃。 我感觉张宣即使不是言不由衷也一定是避重就轻,他何以从前会为我制造机会出风头而现在却要拼命打压呢?不过,话至此,他能诚肯地表示以后不再找我麻烦,我就达到目的,大功告成了。 我止住悲声,再哭下去就没劲了。哭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表演还是在抒发感情了。 耶!大获全胜!看来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世代相传下来的武功确实厉害啊! 第十一节 老二哲学 这一周,我与张宣西线无战事。但我知道,在风平浪静之下蕴藏着暗流汹涌。 我与张宣的行事风格反差太大了,我性急如火,恨不能三拳两脚就让河山换了新颜。张宣是一锅温吞水,不到兵临城下绝对按兵不动。 说吃菜要吃素的,穿衣要穿布的,当官要当副的。常副主任的榆木脑袋为什么丝毫体会不到其中的博大精深呢? 配角既要出彩又不能抢主角的戏,这的确是对智商和情商的重大考验。我纵有老大的野心却是老二的命,看来有必要找个道行深的高人为常副主任举办一期老二哲学的培训讲座,搞搞清楚老二的深刻内涵先。否则,保不准哪一天我与张宣的官司又要开打。 常青当官后不用再坐台,转业为三陪女,陪吃、陪聊、陪玩。年底是银行完成任务的关键阶段。环城路分理处的任务肯定完成不了,但至少不能死得太难看。这都怪前两年李明辉把基数冲得太高了,高处不胜寒啊!节前要与大大小小的客户联络感情,因此扮演三陪女是常青当前的头等大事,当然更是三陪男张宣的头等大事。 面对完不成任务的严峻现实,张宣一派大将风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常青没经过多少大风大浪,慌得六神无主。迅速在心里拨起了小九九,完不成任务年底能领几两银子?够孝敬父母和维持一个白领的体面生活吗?而且,让陈嘉良知道了是否很没面子? 张宣不着急是因为破罐子破摔的颓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跟张宣不能比呀,他是骨灰级资深管理人员,而我常副主任的位子还没来得及暖热呢。 一日从外面三陪回来,准备向张宣请示汇报。一般腐蚀拉拢客户的时候,我与张宣都是金童玉女一起上阵的,今天张宣因为一个业务授权从饭桌上被姚小江的电话临时招回,一直到饭毕都没出现。因此,回到分理处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张宣汇报去。 请示汇报,是咱做老二的本份。常青纵然长了一颗榆木脑袋,这会儿也该悟道了,即使私下里心急火燎得想一个无影脚将挡在前面的老大踢开,但表面上还得亦步亦趋地跟着,除非老大自己倒霉掉阴沟里。要知道权杖在老大手里挥舞,老二只有代人建功,替人受过的份,这是老二的宿命。不过,在马拉松比赛中,最后夺冠的往往不是一直跑在最前的那位,后来居上的例子不胜枚举。所以,老大通常也都是由老二炼成的。常青同志还是要审时度势,先认真修炼做老二的基本功吧! 推开张宣的办公室,见他正在骂骂咧咧的接一个电话。 nnd,明天考试今天才通知,总行整人又整出新花样了!操,分行和总行机关的那帮官僚为啥不考,有本事给八巨头也整套考试题去。就知道祸害劳苦大众,操! 八巨头是总行董事长、监事长、一正五副六位行长的统称。 啥事让张宣这么冒火?矛头竟然直指八巨头。张宣还整天说我毛不顺,他身上的刺比谁少? 撂下电话,张宣怒气冲冲地对我说,常青,明天在财院全行分理处主任考试。nnd,还让人活不活了,考试不早点考,年前只有那帮整天坐办公室的闲人才有功夫整这种破事! 前些日子听说总行人事教育部走马换将,没想到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先烧到分理处主任的屁股上。分理处主任整天风里雨里、刀枪棍棒下冲锋陷阵,要考营销喝酒拉客户腐蚀我党干部个个在行,考金融理论,估计十之有九会壮烈牺牲。考试为啥不提前通知给个复习时间呢,明摆着整人么不是!张宣在总行的线人这次居然没有发挥作用,看来人事部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听说人事部新来的老总是从部队上转业的,搞侦察出身。职业病犯了? 不过常青高枕无忧。 常青别号考试超人,考试是咱的强项。拉关系咱不行,考试他们不行。嘻嘻,虽然心里窃喜,但表面上还要痛张宣之所痛。 于是也佯作倍受煎熬、牢骚满腹,都考啥内容啊主任?今天晚上就算抱一整夜佛脚都未必有用啊,这是谁拍脑袋想出的馊主意? 考啥内容,你问我我问谁去?人事部的脑子进屎了,你问他们哪根筋错乱了年底来凑这个热闹! 张宣怒不可扼。平时可没见张宣对年底流露出一丝紧迫感,今天这完全是被考试闹的。 主任,明天咱俩坐近点吧,互通有无,到时候你可不能对我封锁信息哦。 其实,说不定明天的考试张宣全要仰仗我人道主义的无私援助呢,但我知道被主任的自尊挟持的张宣肯定不好意思跟我开口。给他个台阶吧。如此看来,常青姑娘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啊! 张宣对我的建议显然发自心底的赞同。豪爽地说,行,大家有难同当,同舟共济。说完继续给其他分理处主任打电话,建立更加广泛的战略合作联盟。 然而第二天一进财院大楼,盟友们就傻眼了。楼梯口贴着考场分布图,同一个分行的分理处主任全部被打乱在不同的考场里。等进了考场看到头顶上贼眉贼眼转来转去的监控器,我相信所有人都会象我一样惊得手心冒汗、两眼发直。这种宏大的考试场面在xx行的历史上绝对史无前例。乖乖,这么大动静,即使是超人常青心里都开始犯嘀咕了。 等到试卷发下来,匆匆浏览了一遍试题,心率才总算恢复正常,试题不容易但是及格应该没问题。偷眼四顾,有奋笔疾书的,有苦思冥想的,有抓耳挠腮的,就是没有敢作弊互通有无的。废话,头顶上的监控器转圈扫着,八巨头里的两只在各考场来回窜着,谁的乌纱帽不想要了敢明目张胆在巨头眼皮底下兴风作浪?再说人活脸树活皮,大家在xx行都是有点体面的人,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老脸押到一次考试上。 考完试的第二周,考试成绩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来了。为啥说犹抱琵琶半遮面呢,因为只公布了及格的人的成绩,常青高居榜眼。 烤糊的有多一半,张宣也在糊之列。烤糊的后果是啥,总行没有明确精神。没有精神的意思就是让大家瞎猜,于是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并且不断变异。一下子人心惶惶,个个自危。 看来我与二真是很有缘啊!演讲比赛第二,征文比赛第二,考试第二,在分理处排行老二,再加上点初生牛犊的二逑精神,这就齐活啦。 可是,我为啥总是不能独占鳌头呢? 第十二节 天上掉馅饼 这场来如疾风骤雨的考试终于平息下来的时候,千禧年的春节也在一派歌舞升平中姗姗而来。春节前照例要举行团拜会。全行分理处主任以上的领导干部云集在花都酒店的多功能大厅里。满满腾腾二百多号人,仅分理处主任就坐了近十张台子。要是我妈看到这阵仗,不知道骄傲的心理会不会打折。在她眼中智慧与美貌并存,学历与能力兼具的女儿原来扔到x行的人堆里连一朵涟漪都不会泛起。 大厅里装饰得流光溢彩,穿着旗袍的服务小姐象一尾尾美人鱼在人群中忙碌地穿梭游动。我跟着张宣在靠门的桌子旁落座。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进来的除了美人鱼和分理处主任外,就是分行行长和总行各部门的达官显贵了,各个都非等闲之辈。张宣不时俯在我耳边介绍,坐在某桌某位的显贵姓甚名谁,官拜何职。常青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档次的集会,象刘姥姥初进大观圆,恨不能马王爷生就十双眼。 就在常青晃着脑袋,瞪大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世界的当口,八巨头容光焕发地集体亮相于主席台上。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现在进入煽情时刻,董事长致新年贺词。一道激越亢奋的声音自大厅的立体声环绕音响中倾泄而出过去的一年是x行团结奋进的一年,改革发展的一年,硕果累累的一年……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嘘吁不已。对我来说,过去的一年是恶梦连连的一年,一言难尽的一年。与梦想无限接近却又骤然分开,理想的幻灭,心灵的挣扎,人际的纷争,李明辉象鬼影一样在我梦中纠缠……,真是万事不如意! 董事长煽情完毕,在潮水般的掌声中率七巨头起身向x行的各位精英鞠躬致敬,对大家在过去一年中的勤奋工作和对领导班子的鼎力支持表示貌似衷心的感谢。 平时都是大家对他们点头哈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只有这样一天才能看到高高在上的他们低下高高在上的头。难得受用啊! 其实,最令人期待的不是董事长的煽情也不是八巨头的点头哈腰,而是行长手中的红包。下面进入分肥时刻。 存款、利润、清收三位状元鱼贯登台,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从行长手里接过红包和金灿灿的奖杯,然后对着镜头高高举起。 李明辉举着奖杯,春风得意,嘴咧得象个瓢。 李明辉是上年度本行的存款状元,也是本行近两年杀出的最黑的一匹黑马,一骑绝尘领跑全行存款规模排行榜。 我心里酸溜溜的。 也许,李明辉选择梅子是对的。我只能带给李明辉毫无保留的爱情,无法给他这样的辉煌。而爱情有时候廉价的草芥都不如。 继状元之后,行长散财童子般又发出大大小小的红包若干。不停有人满面春风地揣着红包从我身边经过。失意象小猫咪的爪子,轻轻地踩上我的心头。我和张宣年底只拿到打折的效益工资,今年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听说张宣当年也有过黑马的辉煌经历,是什么让一个有理想、有才干、有能量、有钱途的四有青年沉沦至此? 分肥结束,董事长大宴群臣。 李明辉身上产生了强大的磁力,要不然为什么我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的被他牵引?他活跃在一群达官显贵之中游刃有余。而我落寞地坐在不起眼的一角,轻易就被他人的眼光抛落。 据说忘记一个人有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你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忘了他;第二个阶段是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第三个阶段是偶尔想起他时感慨自己原来曾经认识过这样一个人。我处在哪个阶段?为什么与李明辉的那些前尘往事又如云烟缭绕,如潮水涌来?为什么对一个薄情势利的男子我竟始终念念不能相忘?我鄙视自己这份藕断丝连的脆弱! 李明辉敬酒转到我们这一桌,搂着张宣的肩膀说,老哥你是前辈,兄弟敬你一杯! 张宣显然对前辈的称呼非常受用,对李明辉的吹捧投桃报李,明辉,你是咱行的未来之星,老哥看好你,小伙子好好干! 李明辉与一桌相识或不相识的人一一碰杯,在和我碰杯的时候眼神清淡如水。 常青却无法以清淡如水还之。李明辉从我眼中也许看到了嫉火中烧的不忿,藕断丝连的难舍和爱恨交织的矛盾…… 我很想知道,在李明辉的心里,常青这个女人究竟是一滴眼泪还是一粒灰尘。 我忽然突发奇想,也许我可以和李明辉比一比,看看我们究竟谁能够在名利的道路上跑得更远。 不过,其实我在起跑线上就已经输给了李明辉,即使我们能力相当,但他有强大的靠山,而我除了自尊和努力外一无所有。 工会主席喜庆的声音突然透过环绕音响在大厅响起,请大家注意一下坐椅的背后,上面贴有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是你今天的座位号,下面将由各位行领导按照座位号抽取今天的幸运号码。 工会主席还真能折腾,难怪刚进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签到台上一留码放整齐的松下cd,一直没搞懂是犒赏什么人的,现在真相大白了。我按照工会主席的指示,把坐椅背面的不干胶撕下来,近前一看,几乎倒掉,222号,这辈子看来真的要与二纠缠不休了。 群情开始激奋,物质的诱惑与刺激永远具有不可抵挡的魅力,更何况假以幸运之名。谁不想在千禧年刚刚开张之际讨个好彩头啊?八巨头之首董事长率先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把手伸进装有号码的纸箱中捣鼓了半天,摸索出一张纸片,对着麦克风用始终如一的激越亢奋大声宣布第一个幸运者2——2——2号!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骚动。邻座的张宣捅了捅我,常青,我是221号,你是不是222号? 我表情木讷,语言功能尽失。此时,我已经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幸运砸成痴呆儿。天啊,我竟然是x行千禧年诞生的第一位幸运之星。幸运从来都是不拿正眼看我的啊!我没听错吧?或者董事长没有老眼昏花吧? 222号在哪里?222号第一声…… 工会主席象拍卖会上竞标一样呦喝着。 在这呢——,在这儿呢——。张宣一边替我回应,一边把大脑供氧明显不足的我从杯盘狼藉的桌子边用力推出去。 第十三节 运来铁成金 看来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并不是随便瞎盖的,那是有一定道理的哦。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董事长手中接过这个天上掉下的馅饼的,也不记得人群是怎样散去的,只隐隐约约听到工会主席要大家上楼去唱歌跳舞欢渡春节。 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常青突然被幸运吻了一下额头有点发懵,心里没有喜悦,只有疑惑和惊讶。 都说冤家路窄,在电梯口碰到李明辉,他正和信贷部正、副两个老总聊得起劲。 看到我来,李明辉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说,呀,福星来了,来握个手让我也沾点福气! 我抿着嘴角淡淡地笑了笑。心想,李明辉的表演功夫愈发的炉火纯青了,他永远知道什么场合对什么人应该说什么样的话使用什么样的表情。不象我,在生活的舞台上总是本色出镜,即使表演,也总象一个演技拙劣的末流演员。 我看明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辉就这一点不好,看见美女就放电流口水,哈哈哈。信贷部老总被自己的幽默风趣逗得哈哈大笑。 李明辉识趣的跟着干笑几声,吴总你不要总是这么一针见血嘛! 是呀吴总,英雄难过美人关,再说美女的手你也不是没摸过,小心人家明辉揭露你哦。信贷部副总在一旁煽风点火。 让他小子说,他哥我哪一点称不上道德的楷模? 嘿嘿,吴哥,你就是咱行精神的丰碑,道德的标竿。李明辉的手高高扬起,准确地命中马屁。 这些人平时在单位个个人五人六,装得一本正经,其实只要换个场合,哪个都不是素食主义者。 据说衡量男人关系是不是铁有四个一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听话听音,从他们半遮半掩的对话中,我很难不往一起嫖过娼联想。 在我象苦行僧一般日日清修的时候,李明辉的生活也许夜夜裙裾飘香。一想起这些我就觉得有如万箭穿心的折磨。 不过即使万箭穿心,也须咬牙挺住,因为,情场不相信眼泪。所以,我始终抿着嘴角浅浅地笑着。微笑是最好的掩示和最安全的表达。同意可以笑,反对也可以笑;开心可以笑,悲哀也可以笑;赞赏可以笑,鄙夷也可以笑。李明辉即使目光如炬,也未必能透过微笑的重重迷雾看透我心底是喜是悲吧? 古语说,结交须胜已,似已不如无。这一点李明辉实践的真好。通过这半天的观察,我发现与他走动密切的都是些实权部门的老总,象常青这样在x行一扒拉一堆的小芝麻官李明辉是不屑于浪费时间与之周旋的。 几个人一起从电梯上下来,前呼后拥的进了一间能容纳百多号人的大舞厅,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在头顶上旋转着,从每个人的身上和脸上扫过。 幽暗并不是我喜欢的氛围。我喜欢可以驱除阴霾的火红而热烈的太阳,喜欢发丝被风自然撩动,喜欢聆听来自大自然的声音,而不是乐队砰砰咣咣地敲击。 在舞厅里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正想离开,满目的灰暗被两个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男人点亮。是陈嘉良和董事长。 我没想到董事长会来。宴会结束后,很多人都离开了。张宣听说让跳舞,八字眉一拧,跳舞干啥,还不如多发点银子实惠,然后夹着外套头也不回的走了。生生地把工会主席为大家制造娱乐机会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也许董事长觉得,独乐乐不如与民同乐吧?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与民同乐的机会啊! 我的大脑突然被一个念头占据,并且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扼制。 我想请董事长跳支舞。 刚才他给我发奖的时候,笑容里写满了亲切,并且,这是一个轻松中透着随意的接近董事长和让他认识的机会。x行几千员工,要是等董事长主动在记忆里存储一个叫常青的小同志黄花菜都凉了。 我也不知道,我凭什么认为,一支舞跳下来董事长就能对这个共舞的女子建立印象,也不知道即使建立了印象下一步又能如何。但是我相信,矛盾只能在发展中解决,转机只会在行动中到来。 可是,要是被董事长拒绝,众目睽睽之下那可就糗大了,很可能被今天在座人士奔走相告,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几日内就登上全行娱乐新闻的头版头条。 小常,请你跳个舞。信贷部副总不知什么时候转悠到我身边发出邀请。 我正心烦心乱呢,可是还不等我表态,他拽着我的手三步两步就旋进舞池中央。这么蛮横粗鲁,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唉,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男人都是绅士的,不能对男人期望值太高。 跟他跳舞象练正步走,他一边正步走还一边对我说,小常我不太会跳,一会儿踩到你的脚你包涵一下。 晕死!俺脚上的皮鞋是新买的,价值五百多块血汗钱呢! 董事长跟陈嘉良不知道在说什么,好象很开心,不时见他仰面大笑。他不笑那才叫怪事,要是有一天常青同志年终也领到七位数的年薪,说不定会笑得牙齿脱落,皱纹丛生。 心不在焉的陪信贷部副总练完正步,回头一看,发现大事不妙!董事长不见了。我后悔得简直要顿足捶胸。我早该知道,领导们来这种场合与民同乐大多是意思意思,呆不了片刻就会离开,我的优柔寡断使我错失了一次多么好的机会。 机会又不是口香糖,一块钱能买一包,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你就是天天目不转睛地张网以待,也不一定能网着一个叫机会的东西,我竟然把送上门的机会给弄丢了。真是让人郁闷死! 正在后悔不迭,董事长竟又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仍然坐在刚才的位置与陈嘉良谈笑风声。我相信这是老天有意在提醒我抓紧时间。于是顾不得再拨拉心中的小算盘,拿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舍不了孩子套不着狼的决绝,准备孤注一掷、破釜沉舟,几步穿过人群,来到董事长面前,鼓足勇气说,董事长我能请您跳支舞吗? 呵呵,好啊!董事长随和地笑着,起身与我一起走到舞池边上。 一切如行云流水,自然而然,顺利得让人难以相信! 董事长的舞技显然要高出信贷部那位副总很多筹,至少我不用担心我五百块钱的皮鞋遭殃。反而是董事长的皮鞋被我紧张之中踩了一脚。 董事长笑意盎然,你就是常青吧,考试考得不错,文章也作得不错! 啊?我幸福得几乎要晕掉!原来,原来董事长他竟然已经认识我了! 咦,嘉良不是说要调你上来工作吗,怎么你现在还在分理处呆着呢?董事长竟然大惑不解的问我。 我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陈嘉良跟董事长说要调我上来,又跟我说时机不成熟 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嘛?这个时候,难道我能跟董事长实话实说,都是陈嘉良拿民女的前途开玩笑,民女冤枉,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 当然不能。我小心翼翼寻找合适的词汇回答董事长的疑问。前些日子陈总找我谈过去研发部工作的事,但是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了,也许陈总有别的想法吧。 噢。董事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团拜会后是七天长假。长假之后日子又回归平淡。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要为存款的涨涨跌跌大伤脑筋,一样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与张宣和睦共处的雷区。 情人节的前一天收到一束玫瑰,一样的来自一位神秘的无名英雄。已经连着三年收到这样的神秘礼物了。是哪个倾慕者嘛,干嘛不大大方方地站出来与我相认呢?其实不知道也好,万一这个人貌比武大郎,草包似薛蟠,风流堪比西门庆,那就真真的相见不如怀念了。 情人节的第二天,我收到总行人事部的一纸调令常青同志,你由于工作需要调往董事会秘书处工作,请于接到通知后一周内结清在原单位的手续,到董事会秘书处报道。 拿着调令,我竟然平静得心如止水。这样的场景已经被我幻想了无数次,今天终于成为现实,我却没有想象中的狂喜,没有意外和惊讶。这一天迟到得太久,久得把人的心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陈嘉良所说的时机终于成熟了吗? 第十四节 攻官小姐的华丽转身(上) 终于要离开这被我诅咒过几万遍的破烂地方了。这里的每一片纸,每一枚图钉甚至每一寸光阴都是那么令人生厌。 跳出火炕应该是一件让人欢欣雀跃的事。 其实说这地方是火炕有点言过其实,尽管这里房子很窄、设施很破、工作很忙,客户很刁,但为啥别人比如姚小江能活得有滋有味,而常青就觉得自己象被扔进了滚烫油锅里煎炸的鲇鱼一样苦不堪言呢? 心态问题!野心家常青心里藏着一个野心勃勃的梦。这个梦带给我许多额外的痛苦和无法消释的沉重。 我一点也雀跃不起来或者说不敢雀跃。 本来你的走运就已经让人家心里的酸性物质开始发酵了,再不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躲一边偷着乐去,故意显摆给人看,这不是成心给人添堵么。人家有啥义务为你的春风得意欢喜,不在背后小李飞刀就已经很厚道了。 况且世事无常,万一我刚雀跃到门口,陈嘉良突然冒出来,再次宣布,常青大家伙是在逗你玩,那我把人可就丢大发了。 于是一切都在低调中进行。 交接手续很简单,除了一串钥匙其实没什么可交的。财政大权都在张宣手里,常副主任的工作主要是到处攻官拉存款,从公司的大小头目到政府的大小官僚,无不在我攻官的范围之内。将这些人拿下你不能严刑拷打、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用子弹和尖刀进行威逼,据说得念好马屁经,还得酒精考验,两袖勤俸,攻官了这么久,我依然总结不出个一二三,在这方面我确实缺乏天份。 但张宣说在攻官方面女人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特别是有姿色的女人。这话真让我心里犯咯硬。md,这不是让我出卖色相吗? 张宣继续大放厥词。常青,我这么说你可别往歪里想,女人漂亮是资本,现在这社会祖宗睡觉的地方都能挖出来经营,你的脸蛋有啥不能经营的。再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美貌也一样,折旧比较快,过上十年你想经营都没有资本了。 这,我能不往歪里想吗? 我说,主任,你这不是明目张胆教唆良家妇女学坏么? 切,你一个黄毛丫头吃过几碗干饭,张宣傲慢地撇着嘴,我这是苦口婆心地传授你生活哲学知道不? 张宣的观念若果真开化至此,又何必千方百计把整天在男人堆里抛头露面干销售的美女老婆调到机关办公室里雪藏起来呢?男人都一个烂德性,老婆以外的女人他巴不得你是个荡妇,自己才好有可乘之机。 对x行,常青可以贡献智力、贡献劳力,但绝不献身。 想虽这么想,但诚如所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生活中总有一种强大的力量,迫使你不得不束手就范。那些斛筹交错的场合有时候愿意得上不愿意也得上,一些披着羊皮的狼愿意得周旋,不愿意也得周旋。因为,存款指标就象一只高高扬起随时会落下的皮鞭,在身后威慑着你。 要是倒霉加不小心遭遇一只咸猪手,只要不算太明目张胆欺负人,就揣着明白说糊涂装傻大姐好了。卯足了劲抡他一个耳光固然痛快,但会把客户扇跑了钱扇没了,想想得不偿失,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吧。md,人不是金钱的奴隶,可人有时候不得不为钱这么作践自己! 一次和张宣一起请一个客户吃饭,酒至半酣,那个喝酒之前还人模狗样估且算得上文明人的家伙突然语出惊人,从座位上窜出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要与我喝交杯酒。任张宣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有办法把他的爪子从我的肩膀上移开。 五十万一杯,常青你喝不喝?他嘴里喷出的酒气熏得我除了想呕吐简直万念俱灰。 一百万一杯,常青你喝还是不喝?md,财大果然气粗! 二百万一杯,常青你今天喝还是不喝! 我火起,喝就喝,又不是上床怕什么。挽起他的胳膊豪爽地一饮而尽。 正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在外地读研究生的女儿打来的。他那闪着油光、猴屁股一样通红的脸突然之间慈爱泛滥,语气温柔得能把顽石化掉。叮嘱女儿要注意饮食啦,早点休息啦,天凉多加衣服啦,注意安全啦,小心坏人啦,苦口婆心有如唐僧gg再现。但是撂下电话马上变脸,不依不饶地纠缠着比他女儿仅仅大两岁的常青喝交杯酒。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为什么年龄相仿的她可以呆在象牙塔里过那种衣来伸手悠哉游哉的神仙日子,而我里却必须为五斗米在这个混帐男人面前折下高贵的腰。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我对自己说,常青,你就是一株生长在岩石缝里的野草,哪怕只有一点点土壤和水份,也要努力让自己的生命在岩石上绚烂一季。 好在这一切都将成为历史,成为一个忘却的纪念。攻官小姐常青终于可以以一个华丽的转身谢幕了。 分行履行程序,还象模象样地从会计科派来俩人对我进行离任审计,结果审出一个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清官。 离任审计结束后,收拾好东西去跟张宣辞行。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除了几本工具书,最需要收拾的反而是心情。 我的心情很古怪。突然就陷入一种无边的孤独感中不能自拔。我的痛苦无人分担,快乐也无人分享,我走的每一步或步履蹒跚或举步轻盈都没有观众亦无人挂念无人喝彩。突然很想投入一个男性的充满阳刚之气的怀抱里。我听到贺媛媛与男朋友通电话时声音中的娇嗔觉得很羡慕很心酸。我想念可憎可恶的李明辉。 第十四节 攻官小姐的华丽转身(下) 贺媛媛问我,常青你的东西收拾完了吗?要我帮忙不? 我摇头。 贺媛媛谴责我,常青你保密功夫做得可真好,事先一点风声都不给大家透露,太不够意思了哦。 我笑。 这一纸调令我跟他们都一样觉得突然。事情的发展每每出乎人的意料。当初,我对总行的大门望眼欲穿也没得到一张入门卷,而现在我对那张入门卷几乎死心了,却突然门庭大开,宣布我可以免费进入。生活中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让人无从把握。谁知道门里是一条康庄大道,还是歧路或穷途? 鲁讯说,倘若遇到歧路,他会先在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睡一觉,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必夺他的食物来充饥,但是不问路。因为他料定此人不知。如遇见老虎,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走了再下来。倘老虎竟不走,就把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缚住,连死尸也决不给老虎吃。倘若没树,那么没法子就只好请老虎吃了,但也不妨先咬它一口。倘若遇到穷途,也象在歧路上的办法一样,还是跨进去,在刺从里姑且走一走。但他并未遇到过全是荆棘毫无可走的地方,不知道是否世上本无所谓穷途还是幸而没遇着。 看,伟人都是这样寻路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悲观主义有个p用!所以常青还是别在这儿唧唧歪歪多情善感了,赶快卷铺盖卷收拾行李上路,管他是歧路还是穷途呢,管他有没有人观摩喝彩呢,赶路要紧! 张宣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我和我手里的袋子问,都收拾完了? 嗯,我点头。 啥时候去报道? 来跟您说一声这就走了。 哎,急啥呀!我在海鲜火锅城订了位子,中午给你饯行,吃完再走。你高升是咱们分理处的喜事,从此以后咱们也朝中有人了! 在分理处若论聚餐大家最大的共识就是吃火锅,常青的庆功宴是火锅,散伙饭还是火锅。吃完这顿饭,我就成为张宣安插在总行核心机关的握底了。 此刻尽管常青自己心里还充满了前途未卜的不安,但在别人眼中她已经俨然是一支颇具成长潜力与投资价值的蓝筹股了。 咱不能自己太拿自己当根葱,张宣不是老说我张扬么,我内敛一下给他看看。 于是我谦虚地说,什么高升啊,去了都还不知道啥情况呢。你不是老说总行那地方水太深吗,我去了不呛水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海鲜火锅还是算了吧,太兴师动众了,中午大家还要休息呢,再说中午还得有人值班呢。 我这一通谦虚和推辞下来,张宣的表情竟然很受伤。你不给我面子是不是,人都还没走呢就请不动了? 晕!看来我内敛得相当不是时候。人家已经拿你当腕了,给你腕的待遇你不欣然接受那是对人家的不尊重。 在火锅城我和大家一起回忆了我在环城路分理处从一个闲事不问、闲话不说、闲人不理的冰美人到一个风风火火的二领导的成长经历,我以为三年尽是不堪回首,没想到能被大家搜罗出一堆有趣的花絮。看来,痛苦远比快乐更容易让人铭记。 向每个人一一致过感谢词和告别词,天下宴席终有一散,可是张宣稳若磐石,意犹未尽。 常青,你说心里话,你是不是有点恨我? 这人莫不是疯了,有什么必要在这个皆大欢喜的时候把这些龌龊晾到桌面上?为什么不能让它们永远的属于过去? 常青,张宣是个粗人,也是个直人,从来不给人留面子,但也不会做当面哄人背后搞人的事。咱俩的个性有点象,都容易得罪人容易树敌。总行那种地方不象分理处这么单纯,啥鸟都有,鸟多鸟屎也多,人心难测,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好,其实明争暗斗很残酷,没有一点城俯是很难立足的。你这种个性肯定会吃苦头。现在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从年龄上讲我比你年长,你应该叫我哥,从阅历上讲我比你丰富,你应该叫我老师。我希望你能听进去我一句话,到了总行要适当的忍耐,适当的争取,适当的傻,适当的聪明。你这个人很聪明,但是还不够聪明。 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其情也真。我有点感动。我知道总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一个战场。 我说,哥,我会记住你的话,也请你原谅我以前那些意气之争。 没想到我俩闹来闹去倒闹出了兄妹名份。 我在一片送别之声中起程。 按照礼数我还应该去向谭行长辞行,尽管我心里有一万个别扭和一万个不去的理由,但是路过分行门口,我还是迟疑了。迟疑的结果是,我决定做个礼数周全的谦谦君子。 在楼道上碰到会计科长,她正抱着一堆帐表从办公室里风风火火地出来。看到我夸张地惊呼了一声,呀,常青来了! 这一惊呼把一层楼的人都招出来了,在楼道里呈夹道欢迎之势。 这,太离谱了吧?常青是谁?昨天之前来分行还要看人眉眼高低,听人呼来喝去的。上个月底因为路上塞车迟送了一个小时报表,就被会计科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教训了一顿。一纸调令竟如此神奇?行长驾到队列可有如此整齐? 大家七嘴八舌的探听与我调动有关的各种蛛丝马迹,我象答记者问一样一一满足各人的好奇心。之后大家开始猛烈地夸我,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个个明察秋毫,能拍的地方一个也不放过。 我混身燥热,在口沫横飞中几乎要抱头鼠窜了去。被拍的滋味并不象传说中那么爽啊! 要说还是会计科长眼里有水,我还没开口她就猜明了来意。常青是来找谭行长的吧?不巧的很,行长中午出去了还没回来,要不你在我办公室等一会儿? 不了,不了,我改天再来吧。我连忙推辞。我担心照这力度,要是再呆一会儿,pp会被他们拍肿的。 看来势利果然是人之常态。人人都长了一双势利眼,这一点谁也别看不上谁。常青要是不势利,上次为啥上赶着请董事长跳舞而不是与他相对而座的陈嘉良? 第十五节 化干戈为玉帛 我和谭行长虽说不上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见了面也绝对是两个歪脖坐一桌,谁也不正眼看谁。所以,她不在也好,省去一场尴尬。我相信,刚才那帮人一定会屁颠屁颠地争相去向谭行长汇报今日常青的分行之行的。她知道常青是非常把她放在眼里的且专程前来辞行了就成,这个虚荣的女人尤其斤斤计较这些眉上眼下的细枝末节。 都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人不转运转,万一哪天常青又一不小心交了霉运失足跳进谭敏华的魔掌里,至少不会因为今日的失礼埋下祸根。况且,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的调动也许是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打造和谐双边关系的一个良好契机。 人生需要捧场,张宣说要多交友少树敌。 即使没有捧场的也不能制造一堆踢场子的出来捣乱啊!再说,妥协只是一种斗争的手段,拳头收回来是为了更加有力的打出去嘛。 瞧瞧,一个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倒霉蛋从一堆打击中站起来,俨然成为一个理论扎实,斗争经验丰富的人际关系专家。要不梁凤仪怎么会说,人要经过变难苦痛才更易领悟人生,提炼潜质,知所奋发。正所谓文穷而后工。故而,不要对降临自身的一总考验生出怨忿,且欢天喜地的迎接它,因为,它为你带来的觉醒价值连城。 从前只会横冲直撞的愣头青终于在被生活暴扁了一顿,鼻青脸肿之后学会了迂回前进,学会了绕过障碍物,尽管有许多地方还拿捏的不是那么恰到好处,但至少不是冥顽不化的不肯觉悟,不是不被河水呛死不上岸的呆鹅,孺子可教也! 正坐在公交车上向总行晃悠,手机叮叮咚咚的响起来。 这是我的第一部手机,一个诺基亚的直板。常青将寻呼机鸟枪换炮是上任副主任之后不久的事。 张宣说,常青你买个手机吧,有啥急事跟你好联系。 是需要个手机了。为了给x行多骗回来几个有钱人的钱包,整日在外奔波,在城市里疲于奔命,有几次为了回张宣的传呼不得不借用客户的电话,搞得很没面子。有了手机总比送鸡毛信方便吧,况且,也是个形象工程,x行的分理主任怎么能连个象样的通讯工具都没有呢? 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在常青配置手机后的两三年时间里,中国的移动通信事业竟象被施了催化剂一般高速蓬勃地发展起来,拥有手机的人呈几何级数膨胀,手机迅速从一个标志身份地位的奢侈品蜕变成为一个人手一机的低值易耗品。 想象的翅膀永远赶不上世界的变化。 我按下接听键,喂,是哪位? 我是老谭。一个女声,刚硬而干脆。听说你找我,有啥事? 竟然是谭行长。看来我的调动果然让她心情很是不爽,要不然她的声音为啥象仙人球上的刺,扎扎的。但她好象向来如此。 敌人的愤怒就是咱快乐的源泉,不过,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显得不卑不亢。谭行长您好。其实也没啥特别的事情,这边审计完了,想下午去总行那边报道,走之前来看看您。 噢!刚硬的声音中似生出了一丝半点柔软。你来之前为啥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呢?中午我和蔡行长去天燃汽公司办了点事,没能赶回来。这会儿车还在路上堵着呢…… 她哪知道,我其实压根儿就没想见她,作了半天思想斗争,在分行楼下徘徊复徘徊,本着留条后路的念头才勉强上了楼。我没想到她会打电话过来,而且还略带歉意地废唇舌跟我解释,换了从前她懒都懒得理我,果然是今非昔比了啊! 那帮人通风报信够及时的,平时工作效率也没见这么高。我的调动看来让不少人都非常上心。 我忙迭声说,没事没事,我知道您工作忙,所以事先没敢打扰您,想着过来看看,您要是不忙的话我就上去打个招呼。 你那边该交的手续都交清了? 是的,交清了。 上个月的效益工资按规定季度末考核后才能发,回头发了让人给你送过去吧。 啊,谢谢行长! 我还真的惦记着上月的效益工资呢,不过效益工资一个季度才发一次,我恰好是季度中期离开,心里还盘算着,没准会把我的效益工资给扣了呢。怕人家说我小肚鸡肠没好意思问张宣和财务科。难得谭行长替我考虑得这么周全。 突然,谈话中断。我和谭行长都陷入了沉默。 这场被我导演的戏既生涩又别扭。说完谢谢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常青生来不擅长表达感情,更不会唧唧歪歪地说上一堆言不由衷地客套话,特别是对着一个心怀芥蒂的人。 沉默让人觉得尴尬,手机在手里突然就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 好在这尴尬很快被谭行长终结。 常青啊,调到总行工作是个好事,应该恭喜你!你很有才华,但是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女人要想成点事很不容易,要付出很多,失去很多,你好好努力吧!以后经常回娘家来看看,有啥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好话一句暖三冬。我的鼻子有点发酸。尽管也知道,这些话形式意义要远大于实质意义,但在记忆中,谭行长从来没用过这样柔和的语气,这样平视的态度跟我说过话。其实,常青对于生活的要求很少很少,很容易很容易被感动,只要你对我稍稍有一点点好,我立刻愿意用全部的热情和真诚去拥抱你,回馈你。 无论从前与谭行长有过多少次干戈相向,多少次一拍两散,几年来的恩恩怨怨哪怕已经冰冻三尺,都让一切恩怨从此刻冰雪消融吧。今天,我要在心里为这个从前总是面目狞狰的女人平反,印象分加上一百分! 第十六节 初来乍道 生活终于要翻开崭新的一页。常青你准备好了吗?你有没有本事书写精彩? 我还没来得及谋划好如何在这崭新的一页书写上浓墨重彩的第一笔,总行大楼临街的对面上演了一幕精彩的二人转,一位彪悍女和一个排骨男在朗朗青天下,卖力表演一出二奶入侵,大奶奋起反抗的行为艺术。 彪悍女一边撕扯着排骨男的衣服,一边破口大骂,狗日的杨威,你他妈敢骗我!那个婊子在哪?在哪?狗日的贱货,勾引人家的汉子,以为往乌龟壳里一缩就完事了,作她妈的春秋大梦!老娘要是不掘地三尺把她找出来,我跟她姓!! 啊,杨威?我定睛细看,深度近视镜下一副作贼心虚的表情,与我在夏绿蒂误闯包间时看到的如出一辙。终于还是东窗事发了,哎,我怎么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啊! 迅速闪身躲进人群,一边疾步向总行走一边抻着脖子偷偷向事故地点张望。杨威要是知道我又撞见了他的隐私,以后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尽管这隐私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但当事人绝对希望人人都是瞎子。我还是装瞎吧。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贪腥的猫总有被鱼刺卡着的那一天。杨威这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自作自受,玩火自焚,自作孽不可活啊! 很明显,我的阶级立场是站在彪悍女一边的。尽管也为文质彬彬的杨威娶了这样一房气质极不般配的女子感到诧异,但在心里我同情并理解女人这个时候被迫发出的吼声。我就没有这样的魄力,敢当街揪住李明辉的衣领子破口大骂,只会把一切屈辱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我觉得彪悍女实在为天下被负的女人出了一口恶气。 站在总行大楼门前,深呼吸,我胡汉三回来了! 要做的第一件事,去向陈嘉良请安。 敲门进去的时候,陈嘉良正对着一份文件伏案沉思。不知道那份文件写了什么,陈嘉良的表情苦大仇深。 他从文件上抬了一下眼皮,表情冷峻地说,你去1008找一下王世林,让他给你安排工作。 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我打发了?而且他竟然吝啬得连一个微笑都没给我。这个人的脾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哦,忽冷忽热,温差大得吓人! 我迟疑着不肯离去,想说点什么有助于改善气氛的话,可是他一直埋着头,压根没有要听我罗嗦的意思。 见我没走,陈嘉良再度抬起头问,还有事吗? 我小声嗫嚅道,没,没有了。 那就快去吧。陈嘉良似有些不耐烦。怎么这样啊,我哪里得罪他了? 走到门口,我回头,恰好和陈嘉良深邃阴郁的目光相遇。天呐,老男人的目光为啥总象海水一样深不可测呢?太考验智商啦!我心里一直憋着一句话,突得一下从嘴里冒出来,也可以说是被陈嘉良审视的目光吓出来的。 我说,陈总谢谢您! 哦,为什么要谢我?陈嘉良眉毛一挑问。 没有您我来不了总行,是您成全了我的梦想啊! 李嘉良终于笑了。小常,这一次是董事长御笔亲点要你来的,不是我。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很善于捕捉机会。 我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心头却突然一凛。那支舞没白跳,常青这次是险中取胜。但是,陈嘉良的笑容似与往日不同,一团不祥的阴云笼罩心头。 也许那次我不该当着陈嘉良的面邀请董事长跳舞,让自己的功利心彻底地暴光在陈嘉良面前。男人通常不喜欢女人太过精明地有所图谋,这是我从张宣那里得来的惨痛教训。陈嘉良一定觉得常青是个精于算计居心叵测的女子,并且因此产生了反感。最不该的是,当时我只顾沉浸在功利的算计之中,对与我有过知遇之恩的陈嘉良竟然置之不理,忘记邀他共舞一曲,实在有点过河拆桥的嫌疑,怨不得陈嘉良对我的态度与从前判若两人。 真是顾此失彼,顺得哥情来失嫂意。常青同学,在社会这所大学中,你怎么总是个差等生呢?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八面玲珑啊!这下不是死定了吗?得罪了顶头上司,常青的小命休矣! 按照陈嘉良的指示,我忧心冲冲地来到1008。门敞开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歪七扭八地靠在椅子里与电脑相面。 我轻轻敲了敲门走进去,恭敬地问,请问您是王世林老师吗? 歪七扭八男回头瞟了我一眼,冷冷道,他不在。然后继续和电脑相面。好象我是一阵风,飘过去就完事了。 早就听说总行人人眼高过顶,个个牛屁哄哄,即使一般的办事员也端得是行长的派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唉,谁让咱没有牛屁的资本呢。在成为牛人之前,低头的时候要工作,抬头的时候要微笑。于是我拿出十二分的耐性,微笑着问,老师请问您贵姓? 我叫黄征。他头也不回地回答。 倒挺干脆。 我站了一会自觉没趣,退出1008在楼道里等王世林。来来往往的牛人们傲慢的表情让我实在大开眼界。我暗自思忖,这王世林会是一只什么鸟,要是象黄征一样,那常青今后的日子还不黑暗得象欧洲中世纪?王世林回来的时候,我看腻了牛人们虚张声势的脸,正倚在走廊尽头的窗子旁向窗外的繁华都市里眺望。 1008门口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对着走廊尽头的我高喊一声,是常青吗? 我转过脸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光亮。 能够点燃男人的眼睛,这是美女的基本功。当然,黄征那样的男人除外,他竟然对我的美貌无动于衷,不会不正常吧? 我对着1008门口大喊的男子矜持一笑,我是常青,您是? 呵呵,我是王世林,不好意思,刚才出去办了点事,让你久等了。怎么不在办公室里等着,站着多累啊? 我没好意思说,办公室里有一尊叫黄征的冰雕,我不习惯。 跟着王世林再度走进1008,黄征象被风化了般,依旧以我刚才见到的姿势歪七扭八地靠在椅子里,保持着与电脑的胶着状态。幸好王世林还算随和不象他,让我对未来的日子总算生出一丝丝希望。 王世林给我和黄征相互引见,这位是环城路分理处来的常青,这位是兴庆分行的黄征,以后你俩一个办公室,我在1006,你俩刚来,有什么问题需要我帮忙尽管吱声。 什么,什么,黄征也是刚来啊?切!那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还白赚我一个老师,也没说谦虚一下。我心里对这个狂人充满了愤怒。 黄征木无表情地冲我点点头。我怀疑他的表情肌坏死了。 王世林抱来一堆规章制度、岗位职责和过去的文件资料让我和黄征学习,没有安排具体工作。这一学习就是好几天。陈嘉良好象已经把我和黄征忘记了,偶尔过来看一眼,什么也不说就走。我和黄征就象董秘处的一对摆设。 我和黄征就是一对木头那些制度现在也都该融会贯通了。无所事事的感觉挺不是滋味,特别是在别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你一个人游手好闲自己都会鄙视自己。 我抓住王世林问,王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王世林摇着脑袋说,啊,暂时没有。 我抓住杨威问,杨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杨威摇着脑袋说,啊,暂时没有。 我看坐在对面的黄征,他扒拉着一堆资料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他似乎抱定了沉默是金坐在我对面始终金口不开,算了,我就当对面坐了一根木头。我给自己倒水的时候顺便给木头的杯子添了点,木头例行公事地说,谢谢! 董事会秘书处和研究发展部其实是两块牌子一班人马,都归陈嘉良领导,因此,杨威与我也算得上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杨威闲下来的时候,我钻到他的办公室去套取有用信息。比如陈嘉良的工作风格,部门的几个同事的性情,分工和特长。和黄征比起来,杨威的亲切还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尽管一想起他的风流就生出几分鄙视。 我问杨威,杨老师,怎么会突然决定把我调上来呢? 杨威表情很是诧异,怎么你不知道? 我表情诧异地回看杨威。真是奇怪哦,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山高皇帝远的,朝庭的事情还轮不到我知道吧? 啊,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说你是董事长点名要来的。杨威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不信任和试探。 莫非,莫非,莫非他以为我是董事长的亲戚或者有其他超出一般的关系? 是啊,我要是跟董事长没点非同寻常的关系能到总行来吗?换句话说,总行里哪个人的背后没有交织着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那一个不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所以,我要是说我仅仅是凭着吃苦耐劳能干活被发现的,不啻于一个笑话。 当然仅仅凭着是关系户就想在总行登堂入室也不大可能,因为杨威告诉我,董秘处这几个人除了我和黄征外其他几个人都是硕士研究生,黄征是交大的经济学博士。 汗!就我是个小本科生,我的在职法硕千里之行才刚刚始于足下,顿时自卑和压力铺天盖地而来…… 第十七节 变态人类(上) 人这种动物,惰性十足。要是没有现实的威胁,压力就会被懒性渐渐消解。 常青过了六天游手好闲的幸福生活,第七天陈嘉良宣布开会。八成是看我太过休闲和舒适,打算给我念通紧箍咒。 人的惰性真是不能放纵。我除了第一天闲得有点找不着北,第二天闲得有点坐卧不宁,第三天就几乎爱上了这种寄生虫般的生活。每天早上向部门几个办公室的前辈一一问过安后,就泡在网上。学习时政,浏览八卦变态新闻,最刺激的当数泡聊天室。 说来惭愧的很,常青触网正而八经算起是从2000年才开始的,所以聊天室这种在日后看来乌烟瘴气的地方,当时对菜鸟上路的常青来说,充满了神秘和诱惑。 初进聊天室取个啥名字好呢?都说女人是水作的,对,就叫[水女人]。 没想到[水女人]一入聊天室便遭遇各界人士的热烈追捧,粉丝追随者甚众,各种招呼令人应接不暇。 [等你等到我心痛]对[水女人]说:水水你来了?我一直在痴痴地等,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汗,[水女人]刚刚诞生于网络,就已经有人在痴心等待,真是令人欢欣鼓舞啊! [三人行必有我妻]对[水女人]说:老婆我想你,咱俩见面吧,给你尝尝我的大jb! 哈,没耗废啥成本咱就在网上娶了一房男人,大喜过望啊! 可是,jb是甚么东东?我弱弱地问。 [三人行必有我妻]丢给我一堆问号,惊骇地问,你没被男人上过?jb就是小弟弟的缩写,今天真晦气!遇上一个雏! @#$%@&*%¥#",老娘上没上过男人干你屁事!滚!! [天天想上]对水女人说:美女,做爱吗? 汗,网上的男人都是如此直白,一点过度都没有? [天天想上]色迷迷地搂着[水女人]的腰说:美女,你的水多做起来一定很舒服! 靠,滚! [寂寞忧郁帅男生]对[水女人]说:本人180,英俊帅气,在校大学生,专为富婆款姐提供性服务。电话139xxxxxxxx。非诚误扰!谢谢! 汗,这不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么,到底是谁在扰谁啊?当代大学生果然已经堕落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了! 在这网上怎么个个疑似色狼,遍地都是变态人类啊?我忧心冲冲地感叹。 [布朗运动]凑上来说,此言差矣,性是上天对人类最美好的馈赠。再说,你不变态为什么来这个地方? 我反驳,性再美好,但是若你在大街上随便揪住一个人便要求将美好的性馈赠于他,那不是找抽变态吗?再说,这地方是甚么地方?变态人类集中营? 矫情!这聊天室叫男欢女爱,难道你进门的时候竟没看到?你真的是女孩吗? 他怎么这样问,我确信自己很正常,没有易性癖。而且,我觉得二十五岁以后再对自己冠以女孩之名有装嫩之嫌,于是坚定地回答:我是女人不是女孩!! 哈哈,女人,奔三?奔四? 三张。 我尽管离豆腐渣的年龄还有几年,但女人总是这样,在还没有年势已高之前通常喜欢充老,到了真正一脸折子老态龙钟的时候反而拼了老命也要借助化妆品和高科技把真实年龄隐藏起来。唉,做女人难啊! [布朗运动]对[水女人]说:我猜你刚学会上网。 猜得不错! 我猜你很寂寞,来寻找刺激又放不下受过良好教养的身段! 放屁! 我发誓,我绝对是误入红灯区深处,不过这誓还是别发了,否则愈发显得矫情了。 我决定结束[水女人]短暂的网络生命,她太招蜂引蝶了。 换了个名字[找个理由],重新披挂上阵。换了个战场[四十岁黄金],在聊天室里左顾右盼。 聊天要和老男人聊,小男人太浅薄,眼里的世界还没我大。 [一千个理由]对[找个理由]说:哈哈哈,是找个放纵的理由吧?我可以给你一千个。这个名字比刚才那个名字还令人想入非非! 晕死,这是谁啊? [一千个理由]摇身一变,[布朗运动]笑嘻嘻地说,想一夜情么? no! 我迅速退出,再次改头换面,变身为[不了了之]。我就不信这个邪,[布朗运动]能再次把我从人堆里揪出来? [没完没了]大笑着对[不了了之]说:任尔七十二变,也难逃佛祖掌心! 倒!果然很邪啊,不用说,[没完没了]就是[一千个理由]就是[布朗运动]。我认输了,大惑,于是不耻下问:我不光换了名字还换了聊天室,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呐? [布朗运动]得意地说,想知道?有三个原因,你脱一件衣服我就告诉你一个。 变态! 我下线,今日自决聊天室一天。 说来也怪,聊天室这种地方尽管污水横流、臭气熏天、色狼遍地,变态之人满为患,但我偏偏欲罢不能,逐臭而去。这是否能够说明,自以为质本洁来,口口声声骂人变态的常青,原来是裁缝的尺子,量人不量已,自己也脱不去变态的嫌疑? 从网上回归现实,变态之常青又遭遇变态之恶事。 开会的时间已经过了,部门几个人都已经准时出现在陈嘉良的办公室里等着领导训话,除了杨威吃了豹子胆竟敢无故不到。 陈嘉良指示我给杨威打电话。 拨通杨威的手机,竟然是个女的接听。常青未老先衰了?怎么电话号码都会记错。说了声搔瑞,挂掉又重新拨过去。仍然是刚才那个女人。 我纳闷了,请问这是杨威的手机吗? 你是谁?女人恶声恶气地反问。 妈呀,怎么这么不友好呢,尾巴被门夹了?我得在同事面前保持白领丽人的端装形象,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于是彬彬有礼地回答,我是杨威的同事,请找一下杨威。 找他啥事? 您能把电话给杨威吗?我有公事。 杨威死了,有事跟我说! 哇噻!好大的火气。我只好无奈地说,麻烦您转告杨威,让他马上到单位开会。 你是不是叫王颖?开会?骗鬼呢?你以后再敢勾引杨威,我把你这个婊子的丑事拿到你们单位,让大家都见识见识你这个贱货! 不用说,这位恶妇应该就是杨大嫂了。风流才子杨威一定是把开会的谎言编制得太多太滥,以至于杨大嫂在欺骗中渐渐变态,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以为开会就等于幽会,看到哪个女人都觉得象勾引他家老公的娼妇。 虽然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是杨兄,家有悍妻自己当心点呗! 王颖是不是我在夏绿蒂见到的那个肉感女人?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杨大嫂也是的,搞清楚了对象再发雌威呗,好端端地让我背上婊子的黑锅,我对她原先那点同情心倾刻间插上翅膀小鸟一样不回来。 第十八节 变态人类(下) 我对陈嘉良耸耸肩说,通知不到杨威本人,只能通知到她夫人。 陈嘉面沉似水,目光如刀。我猜测杨威要是这会儿出现,保不准会被乱刀砍成重伤。 会议的内容,果不出我所料,就是给每个人狂念一通紧箍咒。在领导的嘴里,形势没有不严峻的,竞争没有不激烈的,任务没有不艰巨的,工作没有都到位的。在男人们的嘴里,领导就像做爱时的女方,在你拼命劳动的时候,她在一旁大叫快点,用力,用力,快点。 终于给我和黄征安排了具体工作,结束了我俩的花瓶生活。我接手杨威兼着的投资者关系管理工作,杨威和黄征对全行的风险内控体系进行评价和重新设计。 念罢紧箍咒,陈嘉良的脸阴天转多云,把目光转向我问道,常青,你看了这些天资料和制度,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自打调来总行,还没看到过陈嘉良的脸绽放笑容。这和过去我对陈伯乐建立的印象大有出入。从前的陈伯乐是威严而又不失随和的。眼前的陈伯乐,整天黑漆漆一张包公脸,好象谁欠了他巨额债务! 经验告诉我,陈嘉良的问题是个陷井。我要是再不吸取从谭行长那儿得来的教训,傻了吧唧不知死活地大胆开展批评非掉阴沟里不可。小心驶得万年船,批评这武器咱还是慎用。啥都没干呢,一上来先指手划脚,肯定是没事找抽型的,这也是新人的大忌。况且,我也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那些制度和文字资料水平都挺高的,至少在我之上。 于是我对陈嘉良摇头,谦虚地说,没什么问题啊,各位都是我的老师,水平肯定都在我之上,在学习这些制度和文件的过程中,我找到了自己的差距,我会虚心向各老师讨教,恶补知识迎头赶上的。 从陈嘉良不置可否的表情中,我知道我的回答没有赢得领导的芳心,但是也没犯啥错误。这就行啦! 陈嘉良转向黄征,问,你呢? 黄征挠了挠头说,有点问题。然后把几张打印装订整齐的16k纸交给陈嘉良。 哇!写了那么多问题啊,黄征这不是老虎头上捉虱子,找死么?不怕领导龙颜大怒,对其秋后算帐啊?别看他年龄比我大近十岁,原来这么小儿科呢!领导让你提意见通常是在暗示:偶想听赞美诗了,请拍马屁的干活。他这几天埋在一堆资料里就是在鼓捣这些东西啊? 我紧张而又有点兴灾乐祸地观察着陈嘉良的表情,心想,黄征就是欠收拾!瞧他平时那副天下之大舍我其谁的张狂样儿。博士有啥了不起,这年代早已是博士多如狗,教授满街走的年代了。大概,当年在分行的时候,谭行长看着眼高过顶的仙人球mm常青,心里也曾这么恨恨地想过。将心比心,才发现骄傲自大确实令人人望而生厌,令人人欲得而诛之。 陈嘉良拿起黄征的批判书,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看到最后一页,阴郁的脸上竟浮起一抹笑容,不象是笑里藏刀的那种笑。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陈嘉良对黄征大加激赏,不错,很有见地,是你说的那么回事。以后你在风险管理方面要多下点功夫,董事会马上要设立风险管理委员会,正在考虑人选。 陈嘉良点到为止,但是傻子都听得明白,黄征的才能已经进入领导的视线。顿时,失落感象一个巨大的黑洞把我一下子吸附进去。 看来经验主义有时候也靠不住啊!我要是知道陈嘉良好这口,也会拿出当年批评谭行长经营管理的那份劲头,洋洋洒洒来上几页纸搏领导欢心。唉,常青同学,再吸取一次教训吧,对职场规则一定要活学活用因人而异,千万不能刻舟求剑死般硬套啊! 郁闷!生活怎么老是拿我开涮! 陈嘉良宣布散会,我灰溜溜地站起来往外走。 陈嘉良喝道,常青你坐下! 陈嘉良不是要给我面授机宜吧? 等人都走完了,陈嘉良关上门坐在我对面,目光犀利,从表皮一直看到我的骨髓。 我不敢和他对视,就象我不敢在烈日当空的时候直视太阳一样。陈嘉良的目光中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他严厉的时候,会对人的情绪造成毁灭性打击。 常青,你这两天除了上网,去几个办公室跟人聊天,好象没什么事干,日子过得很惬意啊!老实说,我也很想这么过日子。 陈嘉良的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分明的笑里藏刀! 我低头无语。 原来这些天陈嘉良看似对我和黄征不理不睬,实则瞪大双眼在背后偷偷观察,让我俩各自在台上充分表演,他把一切尽收眼底,准备秋后算帐。真是老奸巨滑,不是一般的阴险啊! 是不是人到了总行一下子飘得找不着北了,自己给自己放了羊? 被陈嘉良一语中的,我面红耳赤。 你可能还不了解我的工作作风,我这个人只追求结果,不管平时你散慢也好上进也罢,只要关键时候能刀下见菜,你行吗? 陈嘉良的话把我逼到墙角,难道我能说,关键的时候让别人上吧,我边上歇着?而且,他略带挑衅的表情,激起了我的斗志。 我抬起头,执拗地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 很好!陈嘉良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机构改革方案扔给我。你知道咱行最近正在进行机构改革,人事变动,利益重新调整,干部职工的思想会产生波动,为了稳定职工思想,月底要召开思想政治工作务虚会,你给董事长准备一个讲话稿。 老实说,我对这种务虚会向来很抵触。利益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再先进的理念都不能当饭吃,制定一个公平合理的利益分配制度才是问题的关键,否则,再多的说教都只能隔靴搔痒。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每个人对自己的利益都会寸土必争,谁也不可能靠理论生存,精神贵族早就不吃来了。可是,现在我得说服大家,请各位放弃个人的利益,把思想统一到全行发展的大局中来。这种屁话,不知道多少人会在心里竖起中指。所以,我不能只说屁话,哄人哄瞌睡,考验常青的时候到了,忽悠人是需要水平的! 陈家嘉良见我不吱声,问,怎么样,给你一周的时间可以吗? 可以!我领命而去。 我和那个厌恶一切形式主义说教的常青口沫横飞地论战了两个日夜,差点没精神分裂。我得首先说服自己为啥要讲奉献不求回报,为啥要讲大局不讲小我,为啥要牺牲个人的利益成全领导的政绩。nnd,人家在x行一干十多年,最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了,现在看人年龄大了,压榨不出价值了,就想一脚踢开搞什么买断,亏不亏心啊八巨头! 屁股决定脑袋,现在我是八巨头的代言人,我得说,机构改革,人员分流,使资源得到最佳配置,这是符合现代商业银行的发展趋势的。 在精神分裂之前,终于搞定董事长的讲话稿,当然不是一周,两天就ok了。我为自己的高效率很是得意。兴冲冲地拿去给陈嘉良交差。 陈嘉良翻了几个标题,皱着眉头说,切入的角度不对,你得翻工。 尽管有点失落,但这结果也不算太意外,要是什么问题都没有,还要领导干什么,陈嘉良直接让贤好了。 我作洗耳恭听状。总得搞清楚角度出了什么问题啊。可是陈嘉良竟然打开电脑自顾自的忙起来,对打算虚心讨教的常青视而不见。突然回头看见进退维谷的我,催促道,还愣这干什么,时间宝贵,赶快抓紧时间去写! 也许陈嘉良是想考验考验我的悟性吧,我猜测。 回到办公室,从杨威那借来一大迭最近的金融时报、各类党建杂志仔细研读,然后打开电脑,重整旧山河。两天后打造出一篇有理有据有力的讲话稿,看了一遍,真是自己的孩子越看越喜欢! 再次去请陈嘉良验货。 我不明白陈嘉良看我的文章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难道曾经为他所欣赏的常大才女不过几日就沦为一个写字别脚的文盲了吗? 唉!陈嘉良看完后长叹了一口气。你这是在作论文呢还是在写讲话稿啊小姐?拿去重做!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闷棍,我觉得有点站立不稳。心里暴寒。从小到大但凡常青制造出来的文字,那可都是悬挂于墙上当作范文的,今日竟遭此滑铁卢。 勉强支撑着回到办公室,我把过去董事长在各种会议上的讲话从档案室里翻出来,一篇一篇研究琢磨,按照他的语言习惯,思维方式逐段修改。改完后倒在椅子上精疲力竭,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感觉眼前一闪一闪亮晶晶,到处都是小星星。 事不过三,陈嘉良就是拿出刺绣的精细来打磨文字,此时也该高抬一下刽子手了吧?他再不满意,我就只能请他另请高明了,常青已经江郎才尽、黔驴技穷。 三进宫,去陈嘉良办公室交差验货。杨威也在。 我忐忑不安地把讲话稿递给陈嘉良,敛气禁声,提心吊胆地观察着陈嘉良脸上每一个毛孔的细微变化。 他把眉头拧成了一个结,看完之后叭的一声把稿子冲我扔过来,一脸怒容。越改越不象话了,你当是给小学生讲道理吗?几十个分行行长坐在底下就听你扯这些幼稚可笑的东西! 我吓得一哆嗦,心里简直&*%$#@*$ 我点灯熬油绞尽脑汁数日的辛苦被他象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而且是当着杨威的面,让我颜面扫地。 既然常青这么饭桶,他干嘛要调来放在眼前给自己添堵呢。哦,竟忘了,陈嘉良说过我的调动是董事长钦点的,与他无关。我突然大悟,陈嘉良一定是介怀那日跳舞时我对其不相理睬而搞秋后算帐,要么就是我得到董事长的赏识他以为我恃宠而骄所以给我个下马威,再不就是在我调动这事上他和董事长并没有达成共识,但他又胳膊拧不过董事长的大腿,所以捡常青这个软柿子捏。这个人原来是白糖包砒霜,毒在里面啊! 我强忍着泪水,捡起地上的稿子,在杨威充满同情的目光中一声不响地离开。 回到办公室,在电脑旁枯坐了一下午,先后作出以下决定:收拾行李打道回府;冲到陈嘉良办公室大吵一架;到董事长办公室击鼓鸣冤。唉,没一个可行!下班后,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又把讲话从头到尾看了几遍,确实不是没有问题。 可是,即使有问题陈嘉良难道不能和颜悦色心平气和的指出来吗,干嘛要搞惨无人道的精神虐待?突然想到当日杨威曾警告过我,说陈总的脾气是你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子吃不消的,我没在意,那时候陈嘉良在我眼里可爱如天使。现在看来,他是个拥有虐人嗜好的变态大魔头。 我一点点地修改讲话稿,我倒要试试,陈嘉良有多变态,有多难伺候。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的一声被推开,我吓了一跳,一回头,陈嘉良象幽灵一样立在门边,黑漆漆一张包公脸,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第十九节 越轨(上) 陈嘉良几步踱到我的身边,竟然惊讶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在搞什么名堂? 搞笑!若非他三番四次手起刀落将我辛苦蕴育艰难产下的文字毙命,现在我也许正拥着一床的温暖,沉浸在一个甜美的梦境里。 我闷声回答,讲话稿还没写完呢! 哦,怎么还没写完? 真是令人发指,难道常青是陈嘉良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只可以大干快上,不需要时间来喘息,思考、郁闷,伤心…… 我用沉默表达着抗议。我根本失去了与他交流的欲望,对于一个只会高高扬起皮鞭,不懂得体恤下属的领导,我心里充满了叛逆。 陈嘉良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象一只守着猎物悠闲散步的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 我说不饿的时候,我饥肠辘辘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着发出呻吟,及时揭穿了我的谎言。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咕噜声大得无法掩盖,让我觉得很尴尬。 陈嘉良一边向外走,一边用那种气死人的冰冷嘲讽道,该吃饭就吃饭,该干活就干活,人不能跟自己赌气! 都说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准备废寝忘食大干一场的我一下子就被陈嘉良泄了气,一团巨大的沮丧从头顶压下来,将我包裹了个密不透风。 没隔多久,陈嘉良又踱步过来,站在门口责问,怎么干什么事情效率都这么低,快点收拾,我在楼下等你!见我木雕一样没反应,几步走过来,咔嚓一声关掉电源,拖起我就走。 真够法西斯的,他就是对常青使用暴力,也不该对电脑动粗啊,那里面有我修改还没来得及存盘的文件呢!几个小时的心血啊,陈嘉良太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劳动了! 我几乎带着哭腔说,你把我的文件弄丢了! 啊?谁叫你不及时存盘呢,让你吸取个教训! 他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我心里狠狠的疼。我为什么不能做一个让男人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儿里呵护怜爱的女子呢?那些被男人宠爱怜惜的女人,她们究竟比我有才还是有貌? 说到底,一个女人即使有再多的才有再美的貌都不如天生有福气。福气才是人生道路上最管用的一张通行证。 初春,乍暖还寒,我象一只待宰的羔羊挣扎着被拖出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冷风灌满一身,坐在陈嘉良的车里瑟瑟发抖。 陈嘉良的手伸过来覆盖在我冰凉的手指上,我吓了一跳。 离开李明辉,我做修女已多年,除了礼节性的握手,除了在分理处揽存的时候被某些个混蛋偷偷摸摸地骚扰,我的手还没有被某个相熟的异性如此明目张胆地侵犯过。 陈嘉良的手掌象烧红的烙铁扣在我的皮肤上,使我的手产生应激反应。我蓦地把手缩回来,竟然又被他牢牢攥住。 他攥着我的手不紧不慢地说,手真凉,为什么衣服穿这么少? 陈嘉良好象从来都不懂得检讨自己,只会责备别人。 从那个被李明辉抛弃的彻骨寒冷的冬天走过,我作为年轻人的火气全部为那一场失败的爱情殉葬,我喜欢躲藏在厚厚的衣装里小心守护着温暖,不让它们有一丝丝地流失。陈嘉良的暴戾再一次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尽管车内暖气十足,尽管陈嘉良的手指不断地向我传递着温暖。 汽车转弯的时候,我趁机把手从陈嘉良的掌握中抽出来,然后觉得那只被他握过的手很多余,多余的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空气中弥漫着暖昧,我心里弥漫着悲哀,陈嘉良的越轨让我不知如何自处。 车停在郊外一座风格古朴但消费吓人的饭店门前,若是我自己掏钱断然不会光临这种谋杀人民币的地方。看来,陈嘉良今天要狠狠犒劳一下我的肠胃,可是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知道在陈嘉良的眼里,我非旦无功,简直败事有余。所以跟在气宇轩昂的陈嘉良身后,我心里充满了不明所以的惴惴不安。 一个身着制服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子疾步迎向陈嘉良,笑容可掬,陈总,您来了,包间给您留好了,这边请。 谢谢! 陈总客气了,应该谢谢您经常关照我们的生意呢!今天推出了一款新菜,补血养颜的,很适合女士,我已经替您点了。优雅女子冲着我讨好地一笑,娴熟的摆布着词库里的公关辞令。 被人讨好的感觉象是喝了一杯开胃汤,我嗷嗷待哺的肠胃愈发不依不饶地抗议起来。 看样子陈嘉良经常来这地方烧钱。 一进包间陈嘉良就大声命令服务生,把空调打开,这位小姐怕怜。我被陈嘉良优待在暖风能直接吹到的地方,捧着一杯热气蒸腾的龙井茶却仍然不能抑制地哆里哆嗦。我知道这份身体的不适已经不仅仅来自于寒冷。不是说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么,这说不定是一个现代银行版的鸿门宴。 我拘谨地享受着陈嘉良的嘘寒问暖,不明白野草一样的自己怎么突然一下子被陈嘉良捡到篮子里变成一颗菜。要是茶足饭饱之后陈嘉良对这颗菜还有进一步的企图,我该怎么办?是束手就擒还是拼死反抗?未来在想象中变成一张可怕的血盆大口,要将我吞噬。 菜很快上齐,一盘白灼虾,一道绿色蔬菜,一打榴莲酥,一盅汤,那个被特别推荐的养颜菜肴是一盘鲜玫瑰、首乌、青豆拌在一起的沙拉,摆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是我喜欢的清淡。 来吧,动筷子。陈嘉良发布最高指示。 既来之,则吃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无助于改变现状。温饱问题才是最根本的问题,况且我的胃真的已经不堪忍受折磨。于是放下胡思乱想,放下矜持,开始向那盘绿色蔬菜和玫瑰发动进攻。 在陈嘉良面前无需矫饰,因为以他的阅历,常青所有的矫柔造作他一眼就能揭了我的皮,所以聪明的做法就是,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老老实实地填饱肚子,死也要做个撑死的鬼。 第二十节 越轨(下) 呵呵,这才对嘛!陈嘉良对我的妥协很是满意。他把虾一只只去皮剥好,呈在碟子里,却全部推到我的面前,命令道,把这个也吃掉。他不停地把菜夹起来,不是填进自己的嘴里,而是放进我的碟子。他把服务员指挥的团团转,一会儿让把空调温度升高点,一会儿嫌汤的味道不够鲜美吩咐换一盅,一会儿打发服务员给我添热茶来…… 这应该就叫作呵护备至吧? 心酸。从前和李明辉在一起时,都是我把虾剥好放进他的嘴里,我极力扮演一个体贴入微的贤良女友,李明辉也会把我爱吃的菜挑出来象哺食小鸟一样喂我。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贤良下去,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恩爱下去。 陈嘉良无私的忙碌让我实在有点看不下去,让我很是受宠若惊,以至于我说话都语不成句,结结巴巴。陈总,我,我自己来,自己来,您,您你干嘛不吃呢?您也快吃啊! 你当我跟你一样傻啊?我从来不跟自己的肚子呕气,早吃过了。 这样问等于自讨没趣,我低下头抿着嘴角讪讪地笑。 这顿饭吃得很享受吧?今天可是行级领导在给你当服务员。 陈嘉良一点都没夸张,在单位里威风八面,号令四方的陈总此刻殷勤地为常青小同志斟茶布菜,忙得不亦乐乎。常青能不享受吗?尽管享受,却并不能心安理得。我心里象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免子,闹哄哄,乱糟糟。 我从玫瑰沙拉里抬起头的时候,陈嘉良正微笑着注视着我。那笑容是娇宠的,疼惜的,象极了对一个被溺爱纵容惯了的孩子。 我觉得身体里有一些东西正渐渐消融,有一些东西正蠢蠢欲动,那些潜伏在身体各个毛孔里的暧昧情愫象是听到了集合号角,潮涌而来。 我偷偷瞥了一眼陈嘉良仍然在乐此不疲忙活的手,有点向往他手掌里的温度了。 傻孩子,快吃吧!陈嘉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的心微微震颤。魔鬼陈嘉良也有如此温情脉脉的时候?而常青的心,即使是魔鬼只消用一点点温柔作武器,都会轻而易举地被攻占,从前那些粗暴的对待都一笔勾销了么?可怜的孩子! 别愣着啦,快吃,吃好了明天给我好好干活!陈嘉良催促着心不在焉的我。 干活这两个字让气氛陡然变味。 我忍不住问陈嘉良,陈总,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无奈,把常青这只饭桶调来,什么都干不了还尽添乱? 哈哈,陈嘉良大笑。干嘛要妄自菲薄?饭桶倒还不至于,其实在行里你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尽管离我的要求还差很远。 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我到研发部工作呢? 因为我觉得你是一块可以打磨的璞玉。 哦,那为什么后来你又改变想法,让我继续留在分理处呢? 唉,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原因呢?我心有不甘地追问。 陈嘉良恢复了严肃。常青,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在总行这种地方工作,要多看多想,少问少说。好了,你要是吃饱了,咱们就撤退。 唉,我无奈地把一大杯茶水灌进肚子里。陈嘉良有什么必要非让我心中弥漫着这样一大片谜团呢?难道把原因告诉我会天下大乱,世界末日,x行会因此跌出全国百强银行排行榜? 咦,榴莲酥一个都没吃啊?快吃快吃,不能浪费!陈嘉良递过一个黄灿灿的榴莲酥给我。 我哪里还有胃口。 是不是怕发胖不敢吃啊? 不是。 对了,我这有几张健身卡,一个朋友刚开的健身俱乐部,里面什么有氧操,搏击操都有,都是你们年轻人感兴趣的项目,你怕发胖就拿去减肥吧。 陈嘉良拿出一张明珠健身俱乐部的会员金卡,推到我面前。那个俱乐部开业当天在本市所有主流媒体上都打了广告,声势浩大的很,想必那会员卡也价值不菲。 哪有上司给下属行贿的,这叫什么事啊?我没有碰那张卡。 怎么了?陈嘉良见我没反应,奇怪地问。 你还是给杨威他们吧,我,不要。我喃喃地拒绝。 他们都有,别废话了赶快拿上! 我怕我要是再不接受陈嘉良就要震怒了。对领导的赏赐,常青不赶快谢主隆恩,欢天喜地的接受,倒推三推四的,有我这么不知好歹的么? 我拿起那张卡,喃喃自语,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话音未落,陈嘉良一掌拍在我的脑门上,你说你这脑袋一天到晚都在瞎琢磨什么东西啊?真成问题! 班长说过我有问题,张宣也说过我有问题,现在连陈嘉良都宣布我有问题,我真的是被正常人类打入另册的稀有动物? 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和陈嘉良聊起行里的事。期间,我几次三番想从陈嘉良的嘴里套出他不愿意调我去研发部的原因,但都功亏于溃。期间,陈嘉良的手再也没有越过轨,而我的心里慢慢地滋生出一种叫作遗憾的东西。 对于已婚男人,我的心里始终交织着一种矛盾和奇怪的情绪。如果他们的定力大于我的魅力,我会感到失落,但会因此敬重他们的人品;而如果他们胆敢丢掉传统道德来靠近,我会得意,但会鄙视他们的人格。看来孔子那老头说的确实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到站下车,陈嘉良打开汽车大灯,将我脚下的路照得通明。站在灯光里,我回头,陈嘉良坐在车里向我挥手。 我想,常青也许太拿自己的美貌当回事了。尽管我向来不惮以好色来诠释对方性别群体的特质,但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见色忘义吧?而且陈嘉良早已是览尽人间春色的年龄和阅历。踩着光线慢慢地丈量着回家的路。要是人生的路上也有这样一盏灯该多好!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莫明的想找一个人倾诉,我觉得需要对自己的大脑来个碎片整理了。可是翻遍了身前身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孤独到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第一节 问题男人 倾诉是一项充满风险的活动,假如没有找到一颗善解人意的心或者一张守口如瓶的嘴就将内心象剥卷心菜一样一层层剥开示人的话。 所以,一般情况下,我宁愿摊开日记本,对着茫然的灵魂自言自语。 可是,今天是二般情况。陈嘉良似乎打开了我心中那个潘多拉盒子,我发觉有一个魔鬼在我心里探头探脑。他怂恿我去颠覆一些东西,比如陈嘉良的家庭,比如传统教育在我内心设置的道德屏障。 匪夷所思的是,我竟然对李明辉产生了一丝丝愧疚。对那个背弃了我的男人愧疚,神经错乱了吧常青?! 我经常不了解自己,就象不了解一个陌生人。 我经常渴望无障碍的交流,哪怕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事实上,很少有人能突破我内心的交流壁垒。 我终于合上日记本,因为面对它,我有便秘病人的痛苦。那些不良情绪阻滞在身体里发酵、膨胀,不能顺利地流向笔端。假如不能为它们找到一个出口,我怀疑自己随时可能发生爆炸。 当我瞥见屋角的电脑时,欣喜得几乎想要大叫。我不应该把它遗忘,我差不多可以断定,它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自从把这个方头方脑的家伙请进门,扯起一条电话线,我就多了一个释放无聊的好去处。迫不及待地登录聊天室[四十岁黄金]。这里应该智者比较多吧?四十不惑嘛。取了一个很中性的名字[无语],然后守株待兔。 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一只兔子撞上来,我才发现问题所在。在[无语]后面缀上女字,果然门庭若市了起来,那些男人象嗜血动物嗅到了血腥般云聚而来。我想当然的认为他们都是男人,为啥说异性相吸呢,女人找女人聊天,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同性恋,一种是咨询妇女问题。 [馒头]问,请问你结婚了吗? 结没结婚跟聊天有甚么关系?我回答,请问你要和结婚的聊还是和未婚的聊? [馒头]又问,请问你多大? 我开始不耐烦,请问你能和多大的聊? [馒头]接着问,请问你是哪里人? 我开始皱起眉头,请问你找哪里的聊? [馒头]锲而不舍地问,请问你想聊点什么? 我开始有踹人的冲动,聊聊讲政治讲正气讲学习如何? [馒头]说,你有病? 我说,让你失望了,我很正常。 几次三番这样三代九族地盘查户口、屋里屋外地答记者问下来,我聊天的兴致差不多灰飞湮灭。并且我开始怀疑,我也许确实有病。为什么聊天室里这种查户口开场的惯常模式在我看来是如此的罪无可恕、忍无可忍?人家未必是色狼,而我干嘛老是摆个射击的破死不肯平易近人?阶级斗争的弦是不是绷得太紧了哦? 我的恶劣终于遭到了报应,聊天室里再没有一个人搭理我。我觉得挺没趣儿的,意兴阑珊。倒是有一个有趣儿的,却不好消受。一直没看到[布朗运动],或者他也改头换面了? 我把名字改回[布朗运动]熟悉的[不了了之],等待他前来相认。 等得人去楼空,人走茶凉,眼看着曲终人散,无可奈何花落去,只好关机下网。呆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摸了上来。 刚一进聊天室,一个叫作绅士的即刻拍马赶到,对我展开了非常不绅士的讽刺挖苦。不是走了吗?干嘛一步三回头,是不是没钓到鱼心有不甘啊哈哈哈? 钓你个头!你这条满嘴喷墨的章鱼不是来自投罗网了吗? 我几乎可以断定,如此这般阴阳怪气,阴损刻薄非[布朗运动]莫属。他一直在,竟然对我视而不见!而我,见到[布朗运动]为什么竟然激动的心如鹿撞了呢? 嘿嘿,这样缠绵的夜晚,这样如狼似虎的年纪,床上竟无一个可以共度良宵的人,纵有良辰美景虚设,更与何人说?姑娘,我禁不住要为你掬一把同情之泪啊哈哈哈! [布朗运动]干笑两声开始大放厥词。奇怪的是,寂寞让我连这样的刻薄都觉得有些许可爱。如果寂寞是一种病,那我一定已是病入膏肓。 我反唇相讥,行了吧,你还是先同情同情自己吧,你不也在网上晃荡着把良辰美景辜负吗? [布朗运动]说,啧啧,你怎么能跟我比那?我想找个女人共赴巫山云雨易如反掌,而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孤芳自赏的身段享受性福? 我一时语塞。 这是个追求个性自由的年代,人们解放思想,解放身体,解放本能,无论该不该解放的总之都在解放着或者蠢蠢欲动酝酿着解放。含蓄了几千年的国人一下子从禁欲年代里解放出来到处都是撒欢儿的身影。这应该构得上文明的进步还是文明的倒退其实社会学家和性学家们也众说纷芸。 对于这一轮解放我是基本拥护的,它至少让咱女人明白了咱们不是男人泄欲的工具,不是传宗接代的机器。咱们也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追求性爱享受,说那叫人权。不过,尽管我早已不再与别有用心的男人们一道为处女膜合唱赞美诗,但说啥也解放不到从人堆里捞起个男人就能进行活塞运动的境界啊。我固执的认为,没有爱情的活塞运动只能称之为活塞运动而不能称之为做爱。 我想换个话题,我还没有解放到可以和一个陌生男子交流床第之事的境界。调换频道,从少儿不宜到老少咸宜。问[布朗运动],你怎么换名字了,绅士这名字极不适合你,绅士都是温文尔雅的,哪象你,一张嘴就见血! 嗬,你骂人,看不出来你这张嘴歹毒的很啊!我猜测你是个长期被男人冷落的怨妇。 嗯,这里不就是怨妇与怨夫的避难所吗?你为啥长期被女人冷落呢? 我发现对付[布朗运动]只要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就能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是否能够说明我与[布朗运动]其实本属同类,我能戴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也无比合适。 从[布朗运动]身上横竖找不到一丝半点绅士气质。我对[布朗运动]说,这是一个假货泛滥的年代,绅士这个驰名商标愣是被造假者砸了牌子。 哈哈哈哈——。我仿佛能看到屏幕前的[布朗运动]张开大嘴象金鱼吐泡泡一样吐出一串哈哈哈。你当绅士是什么,在网上圣人、绅士、流氓、混蛋通常都只有输入码的区别。 哦,也就是说,不管是圣人、绅士、流氓还是混蛋都只是一张画皮。 嗯,不错,你还有点聪明劲。不过由此我非常失望的判断,你应该不漂亮。漂亮的女人通常不聪明。所以,即使你现在主动献身,我也再无把你搞上床的兴致。 切,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绕了一圈竟又绕回床上。和这个[布朗运动]吵架,简直令人发疯。不过,有时候我需要发点疯,当然仅限于在网上,因为网络支持重生。我就算在网上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换个名字上来照样可以做回窈窕淑女。 而在现实中,我得千方百计做个正常人,或者千方百计让别人以为我是个正常人。因为生活很吝啬,从来不肯给人再来一次的机会。所以,我即使颠覆陈嘉良家庭的念头再疯狂,也断然不敢轻易发疯去挑战传统道德。 喂,[布朗运动],我好象遇到了点麻烦。 哦,说说看。 我似乎可能也许将会爱上一个有妇之夫…… 鉴于网络的宽容,我开始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地疯言疯语。或者,我心存一种侥幸,希望为自己的出格找到一种理论支持;或者,我有心忏悔,临时抓[布朗运动]冒充一下上帝。 [布朗运动]又象金鱼吐泡泡一样吐出一串哈哈哈。 出轨嘛就象感冒一样正常,何必大惊小怪呢。一夫一妻这种婚姻制度压抑了人的本能,背离了人的自然属性,所以从人性的角度上来讲无论是窃玉偷香还是红杏出墙统统都是对这种非人性制度的拨乱反正。哈哈,mm你只管大胆的往前走! 真是飞机上演讲,高论啊!简直振聋发聩!红杏出墙原来具有如此的正当性。我问[布朗运动],要是你家老婆大人准备送你一顶绿帽,你会否对她说mm你大胆的往前走? 嗯,从公平的角度上讲,她应该拥有与我相同的追求性福的自由。 呵呵,自由,自由,多少荒堂假汝而行!要是婚姻中的男女不再对对方的肉体和爱情享有独占和排他的权利,我们还要婚姻作什么,婚姻和一个股份合作企业还有什么不同?我说,布朗老兄,你的想法似乎很成问题! 有什么问题呐,说说看看。 [布朗运动]问我,我却说不清,我的知识结构和生活阅历使我对这个宏大的命题有心无力,而且[布朗运动]似乎与我心中那个魔鬼所见略同。 我知道,我也许遇到了一个问题男人。 第二节 一切都是错觉 其实,我并不敢象肯定自己热爱人民币一样肯定地说,我爱上了陈嘉良。 没有无缘无故地爱,我为啥作了几年修女又凡心思动了? 为了一次暧昧的拉拉扯扯就心旌摇荡?这听上去白痴的令人难以置信。我既不是情窦初开又不是刚从穷山僻壤里飞出来没见过世面的纯洁的乡下妹子。 为了陈嘉良拥有的对我前程绝对的影响力?这听上去就更不象话,毋宁说我爱上了权利。这是个崇拜权力的社会,权利是一种稀缺资源,人人心向往之。 陈嘉良那样一个糟老头子,既不风流倜傥,又不浪漫多情,对我既没有呵护备至,又不会千依百顺,真真的没有一点可爱之处。掰着指头数过来,刘钊,高远、李明辉哪一个不是帅得不象话浪漫得没边的主? 所以,一觉醒来,我坐在床上,觉得自己昨天整晚的心有千千结实在很没道理。特别是,中午吃饭时,我请陈嘉良接了一个电话后他就对我莫明奇妙地大发雷霆,更加让我觉得自己昨天晚上对着[布朗运动]神神叨叨实属病得不轻。惶论什么爱啊情啊,他能不要动辄用这种秋风扫落叶的残酷折磨我脆弱的小心脏,我就该匍匐下来亲吻上苍的脚指头了。 一切都是错觉,都是寂寞惹得祸。也许我应该正而八经地找个男人谈恋爱了。死了张屠夫还会吃带毛的猪?没了李明辉常青还不谈婚论嫁了?前些日子,那个曾经在公交车上英雄救美的江涛锲而不舍地给我打电话,我实在酝酿不出和他约会的心情,所以一一推脱了。下次他再打电话过来,或者我应该给他个机会。给别人机会其实也是给自己机会。 陈嘉良这个暴君实在喜怒无常,你根本无法预料他啥时候会阴天打雷下暴雨,难伺侯的简直会要了人的小命!昨天晚上还在饭店扮演高级服务生殷勤备至地为本小姐端茶递水,吁寒问暖,柔情似水的不行,谁能想到睡一觉起来,他脸一抹,就成了暴君了? 在陈嘉良的脸晴转暴风雨之前,办公室一直沉浸在一派欢声笑语和春意暖暖之中。几个人聚在一堆嚼着职工食堂缺滋少味的饭,讲一些有滋有味的段子全当下饭菜。 王世林说,一日某支行行长陪客户吃完饭后,客户提出洗头洗脚。该行长不知道行里是否允许,遂电话请示纪检保卫部老总,纪检老总回电:按廉政守则办,洗头不过肩,洗脚不过膝。客户听后,笑曰:难怪你们行中间业务搞得不好! 众人大笑,我笑得花枝乱颤。 陈嘉良突然踱步进来,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我阳光灿烂的脸上。嗬!真热闹,多了一个女人就象多了五百只鸭子! 众人及时对领导的幽默抱以哄堂大笑。 突然电话铃响,我接通,一位声音千娇百媚的女人说找陈总。我想都没多想直接把电话递给陈嘉良说,陈总,有五百只鸭子找您。 哦?陈嘉良接过电话,没过多久脸就黑成了锅底。放下电话后,厉声对我说,以后问清楚怎么回事再让我接电话! 我差点被饭噎死。那位声音千娇百媚的小姐是谁?她怎么蹂躏了陈嘉良的耳朵以致于他如此愤怒?问清楚,怎么问啊?问,小姐,请问你是神仙还是妖怪?来自何方?去向何处?找陈总有何贵干,有什么事都跟我说!我一个人拜把子,算老几啊?再说,这难道不会有窥视领导隐私的嫌疑么? 陈嘉良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回来,脸比黑夜还黑,声音比刀还锋利。常青有件事再提醒你一遍,你们几个也都听好,在这个部门会比别人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一些没有宣布或者披露的核心机密,嘴上不能没有把门的,这不仅仅是组织纪律! 众人面面相觑。 我做贼心虚。那天张宣来探望我,我把机构撤并方案里的细枝末节一点不剩地送了人情。环城路分理处铁定是要撤掉的,张宣听后明显的心率起了变化。 可是,陈嘉良怎么会知道?我跟张宣说悄悄话的时候可都是站在楼梯走廊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看来以后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办公室这种地方其乐融融的表象之下永远是此消彼涨的利益,个个都是肉食动物! 第三节 上下求索 好好的一顿午饭吃得胃口全无。 杨威临走的时候悄悄问我,刚才是谁给陈总打来的电话? 我怎么知道!我郁闷道。 杨威笑了。不象是那种兴灾乐祸的笑,这笑容里似乎包含着一种让人动容的理解和宽容。 小常,一般陈总的重要客户或关系密切的朋友会直接打到他办公室的坐机或手机上,你这部电话上网公开了,打来的或者是些咨询问题的小股东,或者是些想找茬或想吹捧咱行搞点外快的记者,甚至还有推销纪念品的小商小贩,千万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电话都给领导接。领导的时间都比金子还珍贵,甭管是不是真这么回事,你得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和没干系的人从你这里过滤掉,知道吗?还有啊,上次有个找董事长的,你什么都没问就把董事长的手机号码告诉人家,这是不对的。 董事长的手机号码难道是商业机密啊?我尽管嘴硬,可是心里已渐渐开始自责。 在分理处接电话可没这么多名堂,通常扯着脖子喊一声xx你的电话,xx就会立刻送上一打谢谢,然后连跑带颠地去接电话了。办公室是另外一种生态环境,果然是伴君如伴虎,连接电话都这么费事,让脑细胞不得安生。常青你真的要从头学起,从接打电话学起。 看我郁郁寡欢,杨威宽慰我,陈总就这火爆脾气,我们都跟他这么多年了,你看他什么时候对我们客气过。不过,他脾气坏归脾气坏,对下属还是非常体恤的,处得久了你就知道了。 嗯。我感激地看了一眼杨威。偏偏是我最看不上的风流才子杨威肯这样苦口婆心地对我这位初来乍道狗屁不通的后辈谆谆教导,其他人,比方说那位于我颇有眼缘的王世林前辈,除了会用眼睛放电外,对我既无指点,亦无建议,更无帮助。给董事长写的那个讲话稿,在拿去给陈嘉良过目之前,我曾经非常谦逊地拿去征求王世林的意见,因为据说他的文字功夫在众人之上。他看后笑眯眯地说,挺好,不错。结果,陈嘉良一顿咆哮,象扔垃圾一样把讲话稿扔给我。 我不应该为此嫉恨王世林,在职场上,谁也没有帮助你的义务。别以为自己是后辈就拥有帮助索取权。人家帮你是情分,你自己路漫漫上下而求索才是本分。 我不嫉恨王世林,但也打消了走近他的欲望。在森林里,树与树肩并肩生存,兽与兽脚挨脚竞争,我们只能寻找那些气味相投的同类,然后,尽最大努力团结他们。可是,在这个部门,我没有找到可以休戚与共的同类。陈嘉良视我为五百只鸭子,王世林和尹力他们视我为花瓶,黄征视我如无物,杨威尽管他在帮我,但是我仍然坚决反对和他成为同类。先入为主真的成见哟真个要命的难以改变。 我觉得,与其被人漠视,真还不如被人敌视。被人敌视,至少还能证明你有存在的价值。有生以来,我第一次遭遇到一个群体集体无意识的漠视。在他们中间我尽管行动但却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尽管呐喊但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一下子觉得很失败、很孤独。我强打起精神硬撑着对自己说,常青,即使全世界都放弃你,你也不能放弃自己。做好每一件小事,哪怕只是剥一只桔子。 务虚会如期召开了。主题是企业文化和思想政治建设。一个企业不能没有文化,否则看上去显得很丑。一个企业也不能太有文化,否则看上去显得不务正业。倘若文化多得忘记了企业是干啥吃的,离寿终正寝也就不远了。企业文化就象女人脸上的脂粉,不能没有也不能太厚。 记不清在哪本书上看到,企业的最高目的是追求利润,这是它残酷的真实面目。企业在向它的目标靠近的过程中,其真实又残酷的做法是,绝对排除和否定彬彬有礼温良恭俭让,绝对排除和否定谦谦君子礼让三先,真正实施的是弱肉强食和优胜劣汰,除此之外,一切温情脉脉虚与委蛇的所谓企业文化,都是扯蛋。所以,我私下里管这场务虚会叫作扯蛋会。 我给董事长写的那份扯蛋讲话稿最后一次修改完成后送到陈喜良办公室接受他的挑三捡四。陈嘉良没有对我咆哮,当然也不可能露出赞赏的笑容。这对我来说基本上是个奢望。他漫不经心地说,放下吧。我象得了特赦令,嗖得一下窜出办公室,生怕他突然心意改变。 惴惴不安地等待了两天,不断地向上天祈祷,千万不要那么背哦,倘若再被陈嘉良捉回去第五次返工,那我除了崩溃就只有崩溃。 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陈嘉良没有再为此找我的麻烦,我想八成是通过检收了。真不容易啊,我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捣腾干了,陈嘉良真象一部榨汁机。 董事长开始扯企业文化的蛋的时候,我支起耳朵仔细地听。不过越听越纳闷,怎么没有一句是我写的。想想,又没什么可疑的,董事长当然不会照本宣科。又听了一会,更加疑窦重重,心想,即使不照本宣科也不可能与我写的风马牛不相及啊。 我压低声音问杨威,这讲话稿是谁写的? 杨威说,可能是世林写的吧。 我一下子明白了王世林的态度。 既然如此,陈嘉良当初干嘛把我提溜过来提溜过去的?不过,我现在顾不上和陈嘉良生气,因为王世林写的这个讲话稿实在让我太惊艳。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扯蛋也可以扯得这么高级,这么深刻,这么言之有物,气贯长虹! 惊艳之后开始汗颜,常青,路漫漫汝当上下而求索。 第四节 是天使还是魔鬼? 最近几日,受副热带高气压的控制,天干物燥,陈嘉良的脸上一直写着:烦着呢别理我,弄得我从他眼皮底下经过时,不得不学贼的样子,蹑手蹑脚加探头探脑。 那天,找陈嘉良签字报销一笔费用。签完字准备消失,高跟鞋不合时宜地敲击出的清脆让我恨不能把脚扛在肩上行走。 小心翼翼地踩着温柔的细步,还没来得及踩到门口,背后陈嘉良突然象个肺痨病人一样剧烈地咳起来。我止住脚步,非常乖巧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桌上然后闪人,刚闪到门口,被陈嘉良喊住。 常青,你最近在干嘛? 啊?我难道不是一直在他的监控下为x行的投资者关系管理工作做出应有的贡献吗?他这么问是嘛意思啊?我谨慎作答,上周和科技部做完股东资料的数据移植,这周开始查找股权管理中存在的问题。 哦,你觉得对于一个公司来说,什么样的股权结构是最优的? 怎么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个奇怪的问题?糟糕的是,我的大脑突然断路,思维力迅速衰减为零。只好瞪着无知的大眼睛等待陈嘉良宣布正确答案。 陈嘉良没有宣布答案,对着我失望地摇了摇头。常青,你以为把你调来是为了让你端茶递水的吗?黄征的钻研精神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学学? 又是黄征,为什么陈嘉良的眼里只有黄征?我禁不住醋意大发,紧紧地咬着嘴唇,发誓,以后绝不再随便乱骚情给陈嘉良倒水! 从前我没有拍马屁的觉悟,现在具备了拍马屁的觉悟却缺乏拍马屁的技巧。那些技术层面上的东西绝非一日之拍能练成的,我对常青拍马屁的前途很不看好。 陈嘉良这样冰冷地表达他的失望比他声色俱厉地指责还要令我惶恐和窒息。从飘满陈嘉良叹息的办公室中逃离,我突然开了窍。哪有什么最优的股权结构啊,股权分散有利于形成一个相互制衡的企业治理结构,但也容易导致股权之争增大公司的管理成本。股权集中有利于提高企业的决策效率,但也有利于大股东鱼肉小股东,残食小股东的利益。多么简单的问题啊,为什么刚才我张口结舌状若白痴呢? 我发现,人不光是在热恋的时候智商会降低,陈嘉良的威慑力使我的智商一直处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值上。我很为自己难过,为什么总也遇不到一个胸怀象大海,心肠象慈母,笑容象天使的领导。 我纳闷的是,陈嘉良这么残暴,咋就没有人造他的反呢?部门几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难道都是属蔫驴的?连我这么个弱质女子都想揭竿而起了。 杨威看到灰头土脸从陈嘉良办公室出来的我,笑着问,情绪不对,又挨克了? 我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说,别瞎猜,本人情绪良好。进了魔鬼训练营,我们要时刻保持以苦为乐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杨威立刻举双手和双脚反对,什么叫魔鬼训练营啊?陈总可不是魔鬼,他是能给人带来福音的天使。 哦?证据呢?证据呢?我追问。 七套八套,杨威就招出一大堆陈嘉良足以配得上天使称号的先进事迹。哪象王世林,你想了解点有价值的信息,就是老虎钳子伺候,也休想撬开他的嘴。 听杨威说,陈嘉良解决了一无所长的家庭主妇杨大嫂的工作问题;为王世林的爱女入读本市最好的小学助了一臂之力;在尹力的丈母娘入院动手术的时候打了一个关键性的电话,甚至还帮段宏亮捞过他那因聚众滋事被拘起来的不争气的弟弟。部门各位同仁基本上都被陈嘉良慈光普照过。 这样看来,陈嘉良确实是忽扇着洁白翅膀的可爱天使,但他啥时候能忽扇着洁白翅膀为我送来福音呢?总的来说,我觉得陈嘉良做魔鬼的时间还是比天使多。 正在为魔鬼和天使的问题浪费脑细胞,陈嘉良的电话打过来,常青,你通知大家,这个周末全体去爬山。 耶!我差点跳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事成!正想着福音,福音就自己来敲门了。 我有多久没亲近过大自然了?自打和李明辉从华山归来,我就陷入到失恋带来的旷日持久的自我封闭中。三年了,和自己的心捉迷藏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时至今日,竟仍然不能想起李明辉,不能想起东峰脚下那把见证爱情与谎言的钥匙,不能想起我披着霞光赤裸着走向李明辉放弃了太多的自己。在心痛到来之前,我关上回忆的闸门,让思想嘎然而止。 不大一会儿,电话又来了,陈嘉良补充道,常青,通知都带上家属。 嗯,好的。但是陈总,没有家属怎么办?我故意调皮地问。 没有家属,预备的也行。 连预备队都没有怎么办? 你有这么困难吗?陈嘉良表示怀疑。 嗯,比您想象中的更困难! 这好办,我有朋友在报社,让他登报给你找一个,有什么条件你列一下。 嘿嘿,还是算了,不麻烦您的朋友了。我打退堂鼓。 哎,我说真的呢,你快说条件,我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明天就能见报。 嘿嘿,谢谢陈总,我还是自己克服困难吧! 要不就这样写,某女,芳龄26岁,容貌出众,职业高尚,性格怡人,欲觅…… 晕,陈嘉良还来真格的了,这玩笑开大了!登报纸,咱可丢不起那人。不等他给我起草完征婚广告,我连连说,陈总,真的不用,真的!真的!你可千万别登啊,不然我男朋友会宰了我的! 哈哈,臭丫头,看你以后还敢跟我乱开玩笑!陈嘉良在电话里爽朗的大笑。我好象看见他忽扇着洁白的天使的翅膀! 通知完部门的几个人,一个严肃而重大的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去登山我穿啥好呢?要说女人的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这确实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下班,揣上money杀向都市春天。一进门就被满目花花绿绿的打折促销广告搞得神魂颠倒,购物激情迅速开始燃烧。三个小时后,我拎着一条版型出众的低腰牛仔裤,两件能将腰身毕现的紧身t恤,一双秀气的运动鞋,一大管据卖家说效果神奇的防晒霜杀将出来。 花钱的感觉真好!但是,又有一个问题迅速浮出水面:挣钱挣得太少!三个小时牺牲了我半个月的薪水。离发工资还有大半个月呢。降温费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打算夏天过完和烤火费一起发吗?还有,这个季度的劳保卡也该发了吧,行政部在磨唧什么呢? 我正拨拉着小算盘和x行斤斤计较,一个中年妇女横在面前。 常青,你耳朵没问题吧?我嗓子都快喊哑了,你咋不理人呢? 定睛一瞧,原来是久违了的我和高远的红娘。 大姐,是你啊!刚才光顾疯狂购物了没听到有人喊我,骚瑞骚瑞!我抱着大姐连声道歉。大姐拉着我的手前后左右地打量。 那一年我不顾红娘大姐的百般劝阻,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与高远分道扬镖,大姐一气之下不再理我,一别竟然五年。这五年中,岁月毫不通融地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沧桑,不过才三十四五的样子,就已经颇具黄脸婆独有的那种邋遢和自抱自弃了。我不禁心惊胆寒起来,很为自己三十岁以后的老迈而担忧。 妹子,你结婚了吗?大姐问。 没有。 啊!咋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啊? 繁华闹市,人潮人海,大姐的高音嗽叭炸开的时候,路人纷纷好奇地侧目。 要命,我叫苦不迭。姐,你干嘛?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嫁不出去啊? 大姐孩子气地冲我吐了吐舌头。 第五节 问题婚姻(上) 大姐把我拉进旁边一家肯德基,里面闹哄哄如一锅煮沸的开水。 我说,姐,换个地方行吗,这地方太聒燥了。 大姐一边用眼睛急急地在人声鼎沸中搜寻一边坚决地说,不行,里面有人等着我呢? 哦,什么人?异性?我故意八卦地问。 是啊,俩呢。大姐得意地说。 呵呵,那我得见识一下。 我随着她在人群中七绕八拐来到临窗一张桌子前坐下。对面一个异性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消灭一杯草莓圣代,看到我眨了一下眼皮便又把注意力转移回去,对我明显地没有兴趣。 陈小龙,你把礼貌忘家了是不是?大姐对正在专心消灭冰淇淋的陈小龙发难。 陈小龙极不情愿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阿姨好! 呵呵,你儿子?小帅g啊! 我不是拍她马屁,陈小龙长得修眉俊眼、白白净净,和他爹陈金龙一样都是属小白脸的,对一部分女人极具杀伤力。我捏了捏陈小龙肉嘟嘟的小脸蛋,除了可爱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表达感慨!想想,这么可爱的小男生有朝一日也会长大,也会变心,也会背叛,真是觉得遗憾。 陈大龙——,陈大龙你给我下来,摔死你个狗日的! 我和陈小龙的见面仪式还在进行中,大姐尖锐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开。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克隆的陈小龙正在肯德基儿童游乐场的最高处跃跃欲试,打算表演自由落体运动。不一会儿,气急败坏的大姐押着衣冠不整的陈大龙回来,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 这个异性与方才那个非常不同,相当的具有活力,不停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屁股底下仿佛长满了刺。对我倒是很友好热情,主动打招呼,阿姨叫得山崩地裂。但是没隔一分钟,就把蔬菜汤打翻在我的身上。 我不等大姐尖锐的叫声响彻肯德基,急忙表白,没事没事! 陈大龙见闯了祸脚下抹油一溜烟没了人影。 大姐望着陈大龙消失的方向,长叹一声,狗日的,跟他爸一样祸害人! 呵呵,双胞胎啊!相当有成就感吧? 有个屁成就感,整天跟打仗一样,还净打的是败仗。气都气死了!要是再活一遍,我绝对不会把这俩小免崽子生下来。 可是,我分明看到大姐的目光里满是成就感,满是对这两个异性的眷恋,和她嘴里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唉,对了,姐夫好吗? 提到陈金龙大姐的眼睛顿失光彩,别提那狗日的! 啊?我的感情一下转不过弯来。这才多久啊,陈金龙就从甜甜蜜蜜的“我那口子”变成恶向胆边生的“狗日的”了? 我仍然清楚的记得进货归来的大姐哼哼唧唧地趴在沙发上,陈金龙一双大手殷勤地在她身上下翻飞、敲敲打打,恩爱得简直过分。 他们两口子怎么了?我不敢造次多问。 常青,你为啥还不结婚啊? 现在谈朋友了吗? 你爸你妈不催你啊? 大姐的问题多得让我应接不暇。我并不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有些选择是自由的,而有些也许身不由己。最近,这个我不喜欢的问题越来越频繁地从各种各样的嘴巴里冒出来寻找我的标准答案。 看来,二十五岁确实是一道分水岭,二十五岁之后,我已经失去了名正言顺混迹单身队伍的资格,男朋友那个位置确实不能再继续虚位以待下去。 我说,姐你都快变成问题妇女了! 你说的对,我tmd就是脑子有问题! 我的标准答案还没未及给出,大姐就迫不及待地慷慨陈词起来。常青,听我的话,别结婚,别生娃,就过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神仙日子,谁tm说劝你结婚的鬼话都别相信!婚姻就是一个套,上了套你这一辈子就埋头拉磨彻底算交待了! 晕,大姐对婚姻这份来历不明的牢骚让我错愕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原以为她接下来会象多数人一样奉劝我找一个最爱的深爱的相爱的亲爱的人来告别单身,但是她竟没为婚姻拉托,而是抱以怨声载道。 看来她和陈金龙的神仙眷侣日子真的出问题了!王子和公主结合以后的幸福生活确实经不起仔细推敲。 五年前,她也是这种口气对我说,常青,要嫁趁早嫁,嫁人就要嫁高远这样的,有家底有背景有靠山,管他有没有理想。象陈金龙这种人满脑子都是理想,家里穷得叮铛响,顶个屁用! 那时她和陈金龙新婚伊始。她嘴里对陈金龙的一穷二白很是不屑,可是却让陈金龙一下子从店小二升格为店老板。夫妻档经营得红红火火,日子甜蜜的不象话。我觉得这一切象是不久前的事情。 我问她,姐,你的店还经营着吗? 早不干了,陈金龙把店转让了,现在做建材生意。 哦,姐夫很能干啊!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保姆、老妈子、厨师、清洁工……。妹子,记住一句话,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谁能干都不如自己能干! 我笑,自家的男人除外吧?夫贵妻荣嘛! 切,男人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 这话听着象要打翻一船人。不过,我也认为,即使一船人都翻了也淹死不了几个好人。 我听出来了,陈金龙将大姐的精品店转让,将转让收入作为第一桶金开拓了自己的事业,想必也开拓了自己对女人的占有欲。他生活圈子的半径越大,想必离妻儿的距离就越远。而大姐,遭遇了爱情和婚姻竟象遭遇了一场打劫。自信、乐观、精明统统都没有了,此地空余一怨妇。自己说一不二绝对当家作主的精品店也没有了,变成一个署名陈金龙为法定代表人的建材公司,而法律竟然好意思说,陈金龙拥有的她只有权做一半的主。 这并不是一个新鲜的故事,今天听起来却心情沉重。陈金龙和大姐一直是我心中浪漫故事的模板,幸福爱情的彼岸。今天,爱情又一次遭到现实恶毒的诅咒与嘲笑。 爱情,归根结底总是死亡的,不是死于难成眷属的无奈,就是死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这是爱情的真谛还是爱情的咒语? 爱情的彼岸其实就是无情无爱? 这不是一个让人愿意接受的结论。我忍不住问,姐,你和姐夫之间发生误会了? 小龙,去找大龙玩,妈妈和阿姨说会儿话。大姐支开小龙。也是,这种话题让孩子听到是种残忍。 小龙听话地离开,大姐摸出一包烟,看到禁烟标志忍了忍又塞进包里。咬牙切齿地说,tmd陈金龙在外面胡搞,勾搭上别的女人! 这怎么可能?不会是你太敏感吧,你们从前感情那么好,那么恩爱。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幼稚可笑,从前恩爱并不代表一生都能恩爱。天长地久就象共产主义一样虚无和飘缈。李明辉在华山之巅的誓言犹在耳边,而今使君已有妇。 我在他办公室里发现那个女人的照片了。 哦,什么样的照片?不过,只要不是捉奸在床,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我安慰她。 彻夜不归应该能说明问题吧?他要和我离婚应该能说明问题吧?大姐情绪激动。 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 这确实令我没想到,我还以为这至多是一场贪腥丈夫与多疑妻子之间的寻常斗争。 常青,你是知道我从前的脾气的,要是换了从前,我早就让他卷铺盖卷滚蛋了,但是现在……,大姐眼圈发红,欲言又止,我看到她眼角倏忽间渗出两颗晶莹的泪珠。现在有了大龙和小龙,再加上我这么多年没有工作,再加上……,大姐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心凄凄。 通常,女人的黄金阶段来的早,男人的黄金阶段来的迟。因而,女人过了中年以后行市一路看跌,男人却一路看涨。女人,结了婚,育了子,年华逝去,人老色衰,假如这个时候男人背叛,女人仿佛与人合伙做生意被敲了一笔竹杠那么可怜。而放弃事业失去生存手段的女人,就象折翼的小鸟,更显凄惨。 我对自己谆谆告诫,常青,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主动折断自己的翅膀去迎合男人,那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面对一个站在地狱之门的女人,我除了同情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每当与残酷的现实狭路相逢时,我就会抓狂,就会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这个世界从来只优待强者,我们都是不受优待的动物。 我说,姐,离婚的时候有过错一方应该给无过错一方以补偿,他要离婚,你可以向他要赔偿啊!再说,没有你他陈金龙这会儿还不定在哪儿猫着当店小二呢,他敢这么忘恩负义,就让他净身出户,把他打回穷光蛋的原形! 我可怜的社会经验和智力统共只够为她出这种水平的主意了! 打回原形?大姐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姐,你要小心陈金龙转移财产,现在你能抓住的只有钱了。我提醒她。 从浪漫中醒来,我们变得市侩,可是,我们其实并不愿意醒来。 钱?大姐摇头。公司还欠银行贷款呢,房子和车也都押给银行了。 也就是说,你将人财两失?操!天底下的操蛋男人操蛋事怎么全都让我们遇着了?我义愤填膺,口不择言。 突然想起常勇。他带过几个离婚案子。我说,姐,常勇在律师事务所打过几场离婚官司,我回去问问常勇,看怎么样才能帮你多要点赔偿。 我心中火起,准备对这件事大包大揽,一管到底,最好让狗日的陈金龙明天就破产。 大姐眼中闪过希望,但转瞬间又熄灭。我忽然明白,其实就算争来再多的家产,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最想要的也许仍然是保住这个家,留住那个操蛋男人的花心。 没办法,这种事只能自己起来闹革命,看样子,谁也搭救不了她。 第六节 问题婚姻(下) 小龙突然痛哭流涕的跑过来,抽抽搭搭的哭诉,说大龙把他从滑梯上推下来了,摔疼了屁股。此时,陈大龙正在游乐场里上窜下跳,欢实得象匹脱僵的小野马。 他们要是真的离了婚,苦了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我难过地想。 陈大龙——,大姐冲着脱僵的小野马用高分贝大声呼喊。 陈大龙显然是个必须采取强制措施才能服管的家伙。大姐再次把陈大龙从游乐场里捉拿出来,糊涂官乱断了糊涂官司。然后对我说,常青,今天不能聊了,有这俩兔崽子在,肯定不得安生。改天我把他们安顿好了咱们再好好聊。 我看着她一手拎着一个顽童,纠缠不清地走出大门,真是不知道应该替她感到幸福还是头疼。 把他们娘仨送上出租车,大姐坐在车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勾着头出来问我,常青,你后来还和高远见过面吗?听说高远过得不怎么好! 哦?是嘛。我支唔着回答。 我还以为她会回避这个容易引起不快回忆的男人。当年,以高远为导火索的一场意气之争直接导致我们的友谊中断了五年。 我对高远的求全责备她说是烧得不轻,我挥利剑斩情丝的决绝她说让她浑身发冷,我的自负与要强基本上已经让她神经崩溃忍无可忍。我们互相说了很多发狠的话,我说的最狠的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我说,我不是你为了少给国家交点税笼络高远的工具! 大姐的精品店在高远的管片内。我看到她被我的小人之心气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 我当然百分之百地清楚她不是为了偷税漏税才苦口婆心以至于恶语相向来阻止我与高远分手。她有她的生活观和价值观,并且她作为一个年长我几岁的过来者,对自己对生活的判断在我面前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而我,作为一个初涉世事懵懂无知的后辈晚生竟然毫不客气地否定她对生活的判断力。我们被彼此的自大气疯了,争吵到了最后偏离了初衷,成为一场互相揭短和伤害的比赛。伤害,当然要捡最恶最毒最能让对方心碎的话来说。 她象被蝎子蜇了一样,脸上肌肉变形,声音颤抖,指着门对我说,滚滚滚! 我愤怒地摔门滚掉了。一滚就是五年。 中间也有过后悔,特别是在被满肚子的心事憋得抓狂的时候,会特别想念这个性格豪气的女人。人这一生,面子上的朋友可能会很多,但心灵上的朋友却真的可遇不可求。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找得到朋友的人,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我原以为五年的时光足以在我与大姐之间筑起一堵厚厚的墙,但当我们在肯德基门口四只手相扣在一起的时候,那堵原以为无法逾越的墙谈笑间便灰飞烟灭了。原来我们之间的问题这么简单,简单的只是谁先伸出手而已。 时光逆转,一切与五年前并没什么不同。我习惯挽着她的胳膊或者亲密地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柔软的嘴唇一张一翕,犹如她经营的那家精品店的门,繁忙地一开一闭。 她的嗓门还是那么大,分贝还是那么高,象年三十晚燃放的炮仗。 我们还是那么容易深入彼此的内心,她向我絮絮叨叨地诉说陈金龙的混蛋,一如我当年絮絮叨叨对他指责高远的肤浅。 女人的友谊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既坚固又脆弱,既深刻又浮浅。 我不能确定她此时问及高远是什么意思。从前她一直都以为我和高远是天生绝配,并以将我俩顺利送达婚姻为已任。难不成她至今还在为一对佳偶一拍两散而遗憾,或者她怪我误了高远的幸福生活?再不就是替我庆幸,幸好没嫁给这个连日子都过不好的男人? 我不知道对于高远的不幸福我是否负有一定的责任,毕竟他是为了和我赌气才仓促成婚。看来,纵然象高远那种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有着雄厚的物质基础和深刻的社会背景的婚姻,假如缺少了爱情原素,也如船行险水恶浪翻啊! 但是,且慢!陈金龙和大姐当年还不是爱得死去又活来,现在为啥照翻船不误呢?婚姻这东西,还真难伺候。往往是你撒下了龙种却收获跳蚤,播下了希望却收获牢骚。我真想对着世界喊,有没有没问题的婚姻站出来让俺常青看看! 几年后,傻根站在火车站操着一口方言大喊,有没有贼站出来让俺老乡看看! 我觉得,那时的常青就是傻根!爱情傻根! 傻根提着准备登山的牛仔裤和t恤衫心情天翻地覆,心里惊涛巨浪。以前,离婚都是在电视剧里,在小说里,在八竿子打不着的别人的生活里,现在,离婚这个怪物已经开始入侵并滋扰我的生活。这怎能不让人惊悸。就象死亡,当它只是一个概念时并没什么可怕,只有当它成为一种现实的威胁并降临在自己、亲人或朋友的头顶时,才会让人感受到强烈的震撼。 我拨通常勇的电话,劈头盖脸地质问,我国的法律为什么这么混蛋?那些第三者插足搞婚姻恐怖活动的人为什么没有法律能管? 常勇顿了一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受刺激了? 然后紧促地嘟嘟声提示我,对方已经粗暴地结束了与我的通话。 我无视他的无理,又拨了过去,我问你,一对男女,男的比较混帐,把女的结婚前的财产卖掉开了自己的公司,然后有了第三者并且要抛弃糟糠,有什么办法能给糟糠多争取占赔偿? 常勇压低声不耐烦地说,我正在开庭呢!然后嘟地挂了电话。 这个混蛋的常勇,对他唯一的亲爱的姐姐总是如此无理加没耐心! 第七节 生活的味道(上) 晚上,我从常勇的书架上找到一本婚姻法,从头翻到尾,越看越失望。看起来,惩罚负心男人和第三者靠婚姻法根本没戏,也许花点钱雇两个黑社会更管用。不过,我一来不知道上哪儿去找黑社会,二来怕打了骨头伤着筋。陈金龙再混帐也和大姐过了五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活。 我仍然不死心,第二天上班趁着陈嘉良开会给自己放了羊,流连于各个法律网站,在论坛上留下蛛丝马迹,希望获得灵光一闪的启发。正被一个离婚财产分割案搞得五迷三道,陈嘉良突然失火了似的急匆匆闯进来,扔给我一张字迹潦草的名单。 都说字如其人,陈嘉良的字比人长得还乱七八糟,常青的一笔书法可是玉树临风啊,我得意洋洋地在心里小小bs了一下陈嘉良和他的狗爬字。 陈嘉良大声指示,常青,赶快通知名单上的人明天早上九点半到董事长办公室谈话,你明天早上九点在办公室待命。说完急匆匆向外走去,象要赶着去救火。 哦。啊?我瞪大眼睛,不置信地朝着陈嘉良的背影惊呼一声,明天可是星期六呐! 明天你和王世林加班!陈嘉良的声音里透露出无可辩驳的威严。 我就算失望就算愤怒就算心有不甘也只好禁声。其实对于加班这种事,我向来都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不敢随便造次,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碰不过石头。只是,只是明天不是要集体登山吗?陈嘉良是昏头了还是成心忽悠大家?我牛仔裤、t恤衫、运动鞋、防晒霜已经万事齐备,只欠陈嘉良一声号令了。为什么非要星期天谈话嘛?真郁闷!xx行的破事总是与我的好心情为敌! 我追到门口问,陈总,要是有人问起谈话内容我怎么回答? 陈嘉良干脆地说,你就说不知道。 切,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神秘兮兮,难道要发动阴谋政变颠覆伟大领袖?我对陈嘉良这种工作方式充满了不理解。 拿起名单和电话本,开始打电话。我觉得自己不象是一个金融工作者,而是一个执行秘密任务的女特务在和人接头。 名单上有四个名字,第一个就烫了我的眼睛。李明辉这三个方块字站成一队简直就是一场视觉恐怖。 另一个人我也很熟悉,在一栋大楼里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那个在新年团拜会的舞会上拼命蹂躏我新皮鞋的家伙,信贷管理部的副总秦光印。 剩下两个只有一面之缘,本行的封疆大吏,各把持着一个分行。 李明辉一个小分理处主任跟人家三个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怎么凑到一堆了呢?董事长要给他们布置什么秘密任务?要是让他们打入我行竞争对手的内部,探听敌人的虚实,李明辉作奸细绝对有当仁不让的实力。 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跟李明辉通电话呢?冷若冰霜还是若无其事抑或热情洋溢?算了,我决定先给另外三个人打电话,李明辉,等我酝酿好了情绪再说。 秦光印听到董事长要接见他紧张地问,谈什么内容? 我说,秦总很抱歉,我不清楚谈话的内容。 呵呵呵,小鬼,跟我保密啊?秦光印总爱在我面前卖老,尽管他确实老,可是我也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早已不再适合小鬼这个称号咯。 我大呼冤枉,秦总我真的不知道谈话内容啊,领导只让我通知来着。 得得得,知道你有党性原则,不说就不说吧!秦光印揶谕我。 总是这样,人们以为我在权力核心周围,必然深刻洞悉了全行的大小机密,经常有一些包打听前来刺探消息,特别是原来在分理处共事的那些旧同事。 我没有原则的把尚未实施的机构改革方案给张宣卖了人情,之后姚小江又打电话问我,常青,新工资办法出台了没?一线员工的工资不会降吧? 我调笑说,出是出来了,但是董事长还没来得及请我过目呢。 姚小江很不高兴,觉得我这人特不够意思。 事实上不是我不够意思,而是我不够资格获悉那些尚不能公开的内幕信息。这是个令人心情沮丧的事。说明,我即使到了这么重要的部门也不过是个被边缘化的无足重轻的小角色。唉,啥时候才能混成腕啊,也到风口浪尖上弄弄潮,呼个风唤个雨什么的?现在看起来还遥遥无期。 终于必须给李明辉打电话了。我突然开始生自己的气,不就是通个电话么,至于这么神神叨叨煞费苦心嘛,瞧这点出息,我自己都看不上自己。 拨通李明辉的电话,用尽量平和尽量例行公事的语气说,你好李主任我是常青,明天早上九点半请你到总行来一趟,董事长要找你谈话。 哦,好的,谢谢! 不客气,挂了,再见! 再见! 瞧,其实根本没想象中那么复杂。李明辉的回答简洁而冰冷,声音波澜不经。常青早已不再是一个能让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女人了。而我,是否也应该尽快学会忘记过去,学会象对一个普通同事那样与之相处。相处,是的,我曾经想过象一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蜇伏起来,远远地避开这一切,但陈嘉良的出现改变了我的想法。 我要留在这里,我要报复李明辉。当然不是雇个黑社会折磨一下他的肉体,也不是寻机破坏他的家庭,更不是再从人堆里抓个男人大动干戈地恋上一场向李明辉炫耀。最好的报复就是比他活得精彩,我要拥有比他更多的权利和金钱。对于热衷权利和金钱的李明辉我觉得这才是釜底抽薪。陈嘉良帮我打开了一扇通向权利的大门,但他似乎又将那扇门关上了。这个人难伺候的简直会要了我的小命。他挑剔的目光无处不在,不满的叹息声时时回荡在我耳边。唉…… 第八节 生活的味道(下) 星期六来加班的阵容非常豪华,我看到几个巨头的坐驾一个都不少在停车场里集会。行里发生什么大事了? 王世林一直呆在陈嘉良的办公室里俩人不知道在谋划什么?而我,按照陈嘉良的指令安排好那四位接受董事长和其他巨头的亲切接见后就无事可干了,完全象个局外人,紧张、好奇、无知。 王世林从陈嘉良办公室出来,我连忙凑上去问,王老师,行里发生什么事了? 王世林淡淡地说,没什么,干部调整。 哦,难怪巨头们在星期天倾巢出动。可是,怎么个调整法啊?李明辉难不成又要升职?我的心竟然砰砰乱跳起来。还没来得及细问,王世林拎上笔记本电脑又钻进陈嘉良的办公室。 我越来越感觉到王世林的与众不同。他的与众不同不在于能作绵绣文章,也不在于具有出类拔萃的思维深度和逻辑力量,而在于他能够深刻的赢得陈嘉良的欢心,在于他是行里许多内幕的知情者。 王世林再次从陈嘉良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给我一份草拟好的文件吩咐我去印。我大惑不解地问,王老师,不是说要建立公开透明的干部考核任用机制吗?为什么又要搞得这么神秘兮兮? 王世林笑,理念是理念,现实归现实。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抓紧时间提问,为什么杨威他们不来加班呢?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调整干部呢?为什么……。我心里有太多的问号需要打开。 王世林始终笑而不语。 我不满意地噘起嘴,不再试图从他的铁嘴钢牙里问出什么来。打开要印的文件浏览了几行,心里顿时象塞进了一大块石头,堵得上气不接下气。文件上写:本行行长聘任:李明辉任兴庆分行副行长,主持工作;秦光印任城南分行行长,免去信贷管理部副总经理职务;王世林任公司金融部副总经理。两个原在分行任职的行长因为巨额不良资产问题双双被就地免职。 想不到李明辉一旦踏上升迁路,便如同坐上了火箭,一飞冲天,势不可挡,使我在名利路上与之一较高低的决心变成一个不自量力的笑话。拿着文件,一肚子造化弄人的怅然! 最后一个走进董事长办公室的人是王世林。我看着他的背影羡慕得死去活来,想象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踩着如此自信的步伐走进董事长的办公室。白日梦还没做完,被陈嘉良叫进办公室。他对我提出了一大堆期望,苛刻且不尽人情。那些叫作期望的东西撞在我的耳膜上,然后掉在地面摔得粉碎,怎么也无法深入我的内心。我沉浸在巨大的失落和无限的憧憬中,精神恍惚,无法自拔。对着魂不守舍的我,陈嘉良渐渐把眉毛拧在一起。 笃笃笃——,传来几声敲门声。李明辉推门进来,通身洋溢着春风得意的喜气。 陈嘉良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李行长来了,请坐,请坐! 李明辉在我身旁落座。我屁股下面的沙发开始生出一根根尖锐的芒刺。陈嘉良竟然示意我去倒水。我极不情愿地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李明辉面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陈总,周一我是先回分理处还是先去兴庆分行?李明辉前来询问上任的程序。 这样,周一早上你先来总行,我和董事长一起送你去上任,之后你再回分理处交接工作。 好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谈话了,李明辉看了一眼如座针毡的我客气地起身告辞。 陈嘉良也起身,握着李明辉的手亲热有余。恭喜你啊明辉,你现在可是咱行最年轻的分行长,前程无量啊! 陈嘉良是个惜才之人我知道,他看李明辉的眼睛里流淌的全是欣赏,和看我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唉…… 哪里,哪里,陈总实在是太过奖了。我年轻,缺乏经验,陈总您才是咱行的中流砥柱。以后请陈总一定要不辞辛苦多下基层来指导工作。 李明辉表现的低调而谦虚。记得我们俩曾经一起忧行忧民的时候,他狠狠地bs过总行这帮官僚,对他们的平庸和贪婪进行过恶毒的批驳和嘲笑。李明辉永远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这个能力让我很佩服,可是我怎么努力也学不会。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送走李明辉,陈嘉良继续他的谆谆教诲。没几分钟秦光印又推门进来。一进来就大呼小叫。 哈!老陈,你办公室里怎么窝藏这么大一个美女啊? 陈嘉良迎上去,两个老男人在一起推推搡搡。 陈嘉良递给秦光印一支烟,调侃道,分行到处都是美女,这下你该得偿所愿了。 狗屁!秦光印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控诉,谁不知道那地方是全行底子最差的一个分行,加上这两年被老钱(被免职的前任行长)折腾得乱七八糟,我现在是闭着眼睛从华山顶上往下跳啊! 正因为这样才让你去。陈嘉良眯缝着眼睛,显得高深莫测。 妈的,我是冤大头怎么着?秦光印显然特舍不得信贷部副总的虎皮交椅。 你不想去,咱俩换。陈嘉良打趣。 换就换。秦光印回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美女,你同意不同意换啊? 这是个挑战智商的问题,沉默也许最好的选择。我讪笑着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两个老男人打口水仗。回到办公室,趴在桌子上,走火入魔似的拼命分析刚才李明辉离去时飘过来的目光里是否包含着轻视。也许我早该认输,我凭什么和李明辉一较高低?背景、才干、运气,这些立足江湖的东西我统统没有,一无所有! 唉,生活真他娘的无趣!对面黄征的桌子上撂着半包烟,我伸手摸出一支点上。书上说,吸烟不利于美容,但是现在,管他娘,只要有利于止痛就成。我的头一跳一跳的疼,每疼一下就得痛苦地挤上眼睛。 我坐在桌沿上,对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吞吐着尼古丁废气,眼泪顺着嘴角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和尼古丁的辛辣搅和在一起,这大概就是生活的味道。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陈嘉良站在门口。该死,我忘记给门上锁。 怎么了?陈嘉良满腹狐疑地问。 没怎么。我扔掉烟,从桌沿上跳下来,装作若无其事。 没怎么,你哭什么啊?陈嘉良几步走过来,逼视着我的眼睛。 我眨吧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谁欺负你了? 我摇头。 家里出事了? 我再摇头。 该不会是我没让你爬山又让你加班委屈的哭吧? 我使劲点头。就是,就是,你这人总是出尔反尔,说话从来不算数! 陈嘉良大笑,这好办,下星期我给你补上。 我一下子痛哭失声。就在我趴在桌子上大放悲声的时候,陈嘉良翘着二郎腿坐在我对面悠闲地抽烟,一点同情心也没表现出来。我想,以他这样一个沧桑的年龄,大概早已看淡了人间一切悲喜。 据说眼泪能带走悲伤。等悲伤被眼泪清洗得差不多的时候,我长出一口气,看着陈嘉良幽幽道,陈总,其实不是因为你没让我去爬山。 嗯,我知道。陈嘉良并没表现出多少意外。 我倒有点意外了,转而一想,他要是被我几句话给蒙住了,那才不合情理。于是继续道,我失恋了。 哦?他笑,这个别人可帮不了你。 我可没指望谁来帮我摆脱失恋,只想把这些东西象垃圾一样扔掉,自顾自地又说,因为我没有一个有权势的父亲,不能送他平步青云,所以他离开我选择了一个有地位的男人当岳父。 嘿嘿,这个嘛,我或许能帮得上忙。陈嘉良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我瞪大眼睛,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很简单,你干脆认我当干爹,这样你不就有一个有权势的父亲了吗? 我破涕为笑。心里忽然裂开一条罅隙,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哎呀,可算是笑了!陈嘉良对能把我逗笑相当的有成就感。 这个老男人偶尔露出温情的时候,真让人陶醉。只是这温情是他身体里的稀缺元素,但也正因为这样,才更显得格外可贵。 第九节 单身公害(上) 这一次陈嘉良没有食言,登山活动于星期六如期举行。本次活动的主题,除了锻炼长期在办公室里养尊处优的身体,还有一个,就是欢送王世林。 一大早,一行十人塞进一辆依维克里向秦岭进发。 杨威挽着杨大嫂。我的视觉颇感不舒服,看了半天才发现,若是杨大嫂挽着杨威的胳膊或许更符合他们的性别角色。 杨大嫂的彪悍令我刻骨铭心,曾两次遭遇他们夫妇二人的内战,今天他们俩倒恩爱的很。杨威象个超级男仆,杨大嫂呼之则来,喝之即去,唯唯诺诺,顺从乖巧,即便女权如常青,也觉得把男人做成这样,太窝囊!杨威若是没做亏心事,送个把柄给杨大嫂,会象个陀螺一样被支使得团团转么? 王世林与黄征各携一名小女人,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一个名曰王菁,一个名曰黄晓丹。 我说,小蛋黄过来,你的头发怎么梳得乱七八糟的,谁给梳的? 黄晓丹正和王菁腻在一起,听到我喊她,从车后移过来,声音脆生生的回答,我爸给我梳的。 啊?那你妈呢,你妈怎么不给你梳头? 我妈——,黄晓丹嗫喏着扭头看黄征。 黄征的脸冷得象刚从冰柜里取出来一样,低低地呵斥,丹丹你一边儿玩去,别给阿姨那儿捣乱! 切,这比指桑骂槐还令人难受。这股邪火冲谁呢?我心里忿忿不平。 这里面八成有问题,不,是绝对有问题!我大脑主管八卦的那一部分细胞告诉我,看黄征平时不苟言笑苦大仇深的样子,八成和小蛋黄她妈有关系。是在打内战?还是离了? 我没搭理黄征的茬,扯掉小蛋黄头上扎的歪歪扭扭的马尾,三两下重新梳好,然后把自己的发卡摘下来别到她的头发上。 小蛋黄迫不及待地去找王菁玩儿。孩子们总是比较容易亲近,不象成年人彼此总是揣着戒心。 尹力和他娇滴滴的女朋友坐在我后排,热恋中的男女特征很明显,他们互相对视时火辣辣的目光让我这孤魂野鬼大受刺激。 和尹力同一办公室的段宏亮出差在外,使我未得瞻仰到他那传说中才比李清照的某师大中文系高才生女友。 陈嘉良竟然没带家属,那可是他自己宣布的纪律啊。 我抓住把柄,兴师问罪,陈总,你怎么发挥的表率作用嘛,家属呢? 陈嘉良打着哈哈,我的家属都在千里之外那,她在另一个城市工作,儿子在另一个国家求学。 哼!老是忽悠大家! 我思念这位陈夫人可不是一日两日了,今天绝好的机会竟然还是不能一睹芳颜。要不是杨威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过一段师生恋故事,我也不会对陈夫人这么感兴趣。胃口被吊起来的感觉真糟糕! 据说陈嘉良来本行就职之前是某高校的教授,陈夫人最初是陈嘉良的学生,之后被陈嘉良收编为老婆。师生恋这三个字昭示着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浪漫,也燃起我罢不能的窥视欲。 夫妻分居两地,虽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是在这个流行杯水主义一夜情的年代,就算每天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地为牢的守着,也难保不会发生情变,他们俩就这样放心将对方放虎归山、纵鱼入海?我身体里住着的那个魔鬼突然跃跃欲试起来,很想检验一下陈嘉良的围城是否真的固若金汤。 第十节 单身公害(下) 车到山脚,众人从车里钻出来,稍稍修整了一下,陈嘉良大手一挥,出发! 小朋友们在前面撒欢,夫妻和情侣成双成对,陈嘉良在我不远处的前面和王世林交头接耳,我不紧不慢地跟着,把目光锁定在陈嘉良的背影上舍不得移开。 我觉得,这个男人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性感。尽管他的身体枯瘦得象一片脱去了水份的叶子,但却蓄积着巨大的能量。睿智,果断,霸气,这些东西聚合在一个男人的躯体里,非常勾引我这种入世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女人。从前,我以为高大、有肌肉,有阳光的脸蛋就是性感,现在,我对男人的品味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 拿李明辉和陈嘉良对比,我甚至觉得,陈嘉良更能吸引我。现在想来,对李明辉之所以念念不忘,也许并不是因为他好到天上少有地上绝无,而是因为我总不想认输,总想着扳回这一局,而李明辉总也没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自己去画上那个句号。其实,好男人就象草一样多,眼前就有一株,遗憾的是,已经名草有主。 登山活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后,原先的队形被打乱。两个小朋友象两只小猴一样勾在各自父亲的背上。杨大嫂和尹力的女朋友互相亲热的挽着。本来我们三个是走在一起的,但因为她俩没完没了地扯着你的男人如何我的男人如何,好象全世界只有两个男人,一个名叫杨威,一个名曰尹力。我与她们找不到共同话题,干脆甩开她们去追前面不远处她们二人的亲密爱人。 走到一处稍稍陡峭的坡地,我突然灵机一动,想来点恶作剧为一直挺沉闷的登山活动制造点花絮,于是夸张的大喊一声,救命! 杨威和尹力同时回头,两只手臂齐刷刷地伸过来。 诡计得逞,我得意的笑。看,单身也不都是坏处嘛,到处都有怜香惜玉乐于助人的好男人愿意效劳。 我被两只手臂拽上去,两只手臂的女主人恰好此时从身边经过,瞬间,我感觉到有两束闪电刷地划过。 气场似乎有些不对? 山路越来越难走,有一处必须借助男人的臂膀才能通过。在一个没有任何现代化辅助设施的地方,男人的力量确实不可或缺,这让我进一步认识到对方性别之所以会从原始劳动中脱颖而出的理由。 不用我喊救命,一只手伸过来,不过伸到半途突然迟疑着缩回去。 杨大嫂在他背后用尖利的声音呵斥,杨威你是死人啊,没看到常青上不来吗?也不知道拉一把! 杨威把迟疑的手又伸出来,和杨大嫂一起把我拉了上去。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有了做贼的忐忑不安。不是自家的男人,用起来毕竟不能理直气壮。 杨大嫂对杨威的态度急转直下,一路呼呼喝喝的,我的心头飘来一大团阴云。 尹力的女朋友始终保持着水样的温柔,只是在她喊叫口渴向尹力要水喝的时候,尹力两手一摊说水没了,我拎着尹力刚才接济的一瓶矿泉水尴尬得简直要吐血。恨不能把刚才灌进肚子里的半瓶水再吐回瓶子里。 尹力和女朋友开始变得若即若离,我觉得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山路难,难得大家纷纷都打退堂鼓。我是个不达山顶誓不罢休的人,好在今天的目的是为了活动筋骨而不是为了征服,让我对自己的放弃比较容易有个交待。 顺着原路返回。一路上,杨大嫂和未来的尹大嫂用警惕的目光在我与她们的男人之间筑起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她们偷偷的、忧心冲冲的、满怀敌意的目光环伺于我左右,好象我是一个充满着邪恶盎惑力的鬼魅。 好象我是一只危胁生命的凶残的猎豹。 好象我是一只专门与人类为敌的害虫,而她们就是那正义的来福灵。 我始才惊觉,原来,女人一旦长到妖妖娆娆的年纪不及时把自己处理给婚姻也是错。我已经沦为社会的公害,女人的公敌,破坏家庭安定团结的不稳定因素。其实,我并没有成心给她们添堵。不过,要说我的身体里只驻扎着淑女没驻扎着荡妇确实不够诚实,就在刚才我还在盘算着勾引陈嘉良这个有主的名草能有几分胜算。 看来,我得抓紧时间把自己从公害的队伍里解救出来了。我决定这次回去就给那个一直在追我的江涛打电话。感情,我妈说是可以培养出来的。据她说,她和我爸结婚的时候也各怀鬼胎,我爸家里太穷,想找个挣钱多的分担家庭困难,而我妈挑到一把年纪心灰意冷,所以他们结了婚。 开始我们也没感情,但是现在,你看我们分也分不开。我妈看着我爸得意的说。 可是,爱情是能培养出来的物种吗?不如拿江涛当作试验田,试试看吧! 其实,那两位正义的来福灵对我这个害虫也并非总是横眉冷对,她们偶尔也会弘扬一下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但是,那实在比让她们敌视还要令人难受百倍。 回来的路上,杨大嫂亲切地挽起了我的手说,常青啊,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我作媒的成功率,你不相信问杨威,高成马了! 吐血!所有人都以将我这个害虫消灭在婚姻里为已任。 我乖巧地说,成啊,谢谢嫂子了。 杨大嫂对我的积极配合很高兴,热烈地开始向我推销她身边的大好青年和中年。我高中同学现在在中学教数学,人挺老实本分的,特别会疼人。我觉得过日子就得找这样的男人。 我从小就对数学抵制的很,一个数学男人,让我对我们在一起相亲相爱的生活不抱太大希望。 杨大嫂见我无动于衷,继续补充。我表哥的朋友,人挺有本事的,开了自己的公司,就是离异了,还带个小男孩。唉!说完她无比遗憾地为他叹了口气。 我心想,我尽管可以不计较他是个二手男人,但目前还没有给人当后妈的打算。 杨大嫂如数家珍,把身边的青年才俊翻了个底朝天。而我竟然没有圈定一个。她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生气地问,这么多你都看不上一个?别挑花眼了啊? 其实我也经常告诫自己,象我这样才不盖世、貌不倾城的寻常人家的女子,仗着年轻挑剔一下也该适可而止。看着这两年明媚鲜艳,说话就是人老珠黄了。 但是,往往,哄别人容易,骗自己难! 刚才谁在喊救命?陈嘉良突然不知道从何方位冒了出来。杨大嫂悻悻地结束了推销活动。 嘿嘿,是我。怎么了!我眨着眼睛挑衅地看着他。 吓我一跳!陈嘉良轻轻地、急促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大踏步地走到前面去。 我被电到了,呆若木鸡了两秒钟。神智清醒后,冲着前面大喊,不捣乱还不把人给闷死! 我突然发现,今天男士们兴致明显都不高,一个个各怀心思,把个郊游搞得如同完成拉练任务,简直太不给领导面子。 前方飘来陈嘉良的声音,不许再捣乱,再捣乱看我怎么制裁你! 我突然想,要是杨大嫂的手里有一位象陈嘉良一样的才俊,我就豁出去当一次后妈,破坏一次人家的家庭。不离经叛道、行为出轨多对不起公害这个光荣称号。 妖怪肯定是想吃唐僧肉的。 害虫毕竟是要做坏事的。 不为非作歹,来福灵们干什么。 第十一节 免费的晚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来历不明的沉重。 黄征象个苦力,驮着小蛋黄在山路上长长短短地量着步子,一言不发。 尹力平日里一肚子极品段子,今天他誓要让那些段子烂在肚子里。 杨威比较惨,有杨大嫂在,处处显得理屈词穷,英雄气短。 王世林大部分时间都用来与陈嘉良互动,这年头,跟不跟形势无所谓,跟紧领导才能进步快啊,我酸溜溜地想。 陈嘉良时不时想制造一点气氛,大家礼节性地回应一下便又再度陷入沉寂。连陈嘉良都回天乏力,这群人,真个是让人莫明奇妙了哦! 直到进驻一家渡假山庄的餐厅,进入本次活动的另一主题就是欢送王世林的时候,我的榆木脑袋才总算豁然开了窍。 一桌人举杯祝贺王世林的进步,那些溢美之词象肥皂泡一样汩汩地从各人嘴里冒出来。我惊心地发现,肥皂泡后面藏着一些东西,是言不由衷、强颜欢笑和心理失衡。是啊,在职场这棵大树上,向上看又多了一只冰冷的屁股,谁个脑袋被门板夹了,才会真心为那只爬到头顶将要坐威坐福的猴子而高兴。 杨威明显喝多了,举着杯子晃晃悠悠地转到王世林身后,死磨硬缠地干了三杯酒。然后拉着王世林的手酝酿了半天才大着舌头开口,兄——弟!叫完突然卡了壳,咦,你比我大还比我小? 王世林笑,老兄你喝多了,我比你小半岁。 杨威一拍脑袋,对,你比我小——半岁,可是你比你哥进步快。你——哥没出息,连你嫂子都整天骂我是窝囊废。 真喝多了,王世林一边向杨大嫂使眼色,一边站起来把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杨威按回座位里。 杨大嫂俯身趴在杨威的耳朵上耳语几句,被杨威粗鲁地一把推开,我没多,你一边呆着去! 真是酒壮狗熊胆啊,醉了的杨威很男人,但却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痛苦男人。 杨威又举着杯子晃悠到陈嘉良身后,陈——总,我敬你!跟你干四年了,四年啊,谢谢领导对我的栽培!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又要一饮而尽。 陈嘉良一把拦住他,喝道,杨威别喝这么猛! 杨威打定主意今天要一醉方休,躲过陈嘉良把一杯酒哗地倒进肚子里,眼睛红得象只急了的兔子。陈总,人家都说咱们部门是干部的摇篮,这两年,跟我一块来的提的提、升的升,只有我还原地立正,我给领导丢脸了! 我心里暗暗好笑,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拐弯抹角的跟领导要官啊。肯定没醉,借酒名志罢了。我早知道杨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想下支行,瞄行长的位置瞄很久了。这个部门原来他资历最老,难怪王世林的提拨打翻了他心里的醋缸。 领导是多么的明察秋毫、冰雪聪明啊,不等他说完就封了口,只要大家努力,人人都会有机会。 看,这有比这更正确的废话吗? 正说着,门口突然一阵嘈杂,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进来,一个富态的女人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 老陈,你咋阴魂不散呢,跑到山里头都能碰见你?富态女人迈着女强人特有的自信与优越的步伐走向陈嘉良。 哈,谭行长!陈嘉良起身迎过去。你咋对我穷追不舍呢,我刚躲到山里你就追来了。 哈哈哈!两个人同时放声大笑。 陈嘉良和谭行长这么熟络啊,听这调笑的语气仿佛他们上辈子的上辈子就认识似的。我竟然有点吃这个老女人的醋。 自从离开分理处就再没见过谭行长,一想起她,那段恶梦般的日子就会来纠缠我。尽管我离开的时候,她一句“以后常回娘家来坐坐”,让我对她的恨意烟消云散,但是,我跟这个女强人,说实在的,是围棋盘里下象棋,不对路数。 谭行长瞟了一眼坐在角落的我,问陈嘉良,我的人咋样? 哈,现在改弦更张是我的人啦!陈嘉良使劲地揽了一下我的肩膀,挑衅道。 切!谭行长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我尴尬地无所适从,不明就里,不知道自己是充当了他们俩调情的道具还是斗争的工具。 你带着一群人来踢场子啊?陈嘉良问。 我们分行今天在这开工作会议,安排下半年的工作。 哦,听说你们行上半年任务完成的不错。 谢天谢地,二位领导终于恢复了正形,不再互相调戏,开始进入严肃地带。我朝那群人里张望了一下,有不少熟人,都是分行机关和辖属支行、分理处的负责人,张宣也在里面。我用飞眼传情法一一打过招呼。 谈了一会儿正经事,谭行长吩咐服务员换酒换菜,要求两下里兵和一处将打一家,陈嘉良连连推辞,不行不行,你的人个个如狼似虎,等会儿你一声号令都端着酒杯过来受不了。说着要买单,钱刚掏出来,噌地从那边窜出来一个人,我认识,是分行办公室钱主任,以前我在分行办公室的时候在他帐下听令。 钱主任其人,在分理处的时候大家一致高度评价这个家伙比谭行长肚子里的蛔虫还要厉害,行长眼珠一转,他立刻能够心领神会。这人,已经在职场上修炼成精了。 钱主任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按住陈嘉良的手,堆着一脸谦卑的笑意说,陈总,单已经买过了。 那怎么行,陈嘉良把钱塞给钱主任,钱主任又把钱塞过来,一来二去,谭行长在一边发话,咋回事,分行的同志请总行的领导吃顿饭,总行的领导不给面子? 这是两回事,两回事!陈嘉良急忙申辩。 谭行长和分行的一班人马将陈嘉良推推搡搡到门口,抢单的好戏方才结束。唉,我有点失望,还没看过瘾呢! 一行人向谭行长告辞,谭行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对陈嘉良说,好好培养我的人,她要是回来给我诉苦,我可要去领人! 我心中骤然一暖,真有点找到娘家撑腰人的感动啊!常青啥时候变成一个人人垂涎三尺的香饽饽了?眼前的女人如此可亲! 可是且慢,谭行长这话会不会让陈嘉良误以为我对他心怀不满,跑回去跟她诉过苦啊?头皮禁不住一阵发麻。 陈嘉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诉苦随便,领人不给。 晕! 一行人上车,另找别处住下。 其实,要是不换地方说不定连住宿费都能省下。陈嘉良看来并不想占谭行长的便宜。也是,职场没有活雷锋,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 洗洗睡之前,王世林一脸歉意地敲开门说,王菁的药忘记吃了。 王菁和我住一个房间。还好我尚未宽衣解带,把王世林让进来,觉得不能就这么着放他走了,应该有所作为才行。 于是说,王老师你要是不困咱们聊会天吧,反正你以后去了公司部想聊天也机会不多了。 好啊,王世林并未推辞,喂王菁吃完了药便笑呵呵地坐在对面的床上。 第十二节 花瓶也难做 都说,世间男子多好色。不过,这好色又与好色有所不同。 比如说那个和王世林一起履新的秦光印,他们俩的共同之处是看到美女眼睛里都会泛起奇异的光彩,不同之处是,秦光印会赤裸裸、乍呼呼把他对美女的兴趣广而告之。他从不避讳在公开场合与美女亲近,开点略带颜色的玩笑,直到人家面红耳赤地逃之夭夭。也从不避讳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慷慨地给美女大行方便之门。 而王世林只会不动声色地觊觎你,让你感觉到背上背了一双探视的眼睛。他并不会靠近你,你也休想近得了他的身,美色对他来说只是用来养养眼睛。 由此看来,尽管好色是男人本性,但美人计并不能将所有男人一网打尽,至少对王世林就不好使。别指望王世林会象秦光印一样主动为美女送温暖,他曾经对美女常青不闻不问的漠视,对我求助上门的推委一直让我介怀至今。 不过话又说回来,别以为秦光印就是职场活雷锋,那些弹衣炮弹并不是那么好消受的,这个再弱智的美女也应该明白。 做个职场女人还真不容易!你要是安心做个花瓶与世无争吧,男人们会对你的美色垂涎欲滴,却会对你的智力嗤之以鼻;你要是不安分守已稍稍露个尖尖角争个短长吧,又会激起他们强烈的领地意识,拼命地打压你。 办公室里以陈嘉良为首的那帮男人平日里向我投射来的那种七分优越三分嘲弄的目光总让我觉得智商受辱,而曾经在分理处与张宣的兵戎相见又让我时时的心有余悸。 真个有点进退维谷的彷徨,还有点对自己是否真的长袖善舞的怀疑。 初到总行的新奇和快乐早已消褪,一切并不如我当初想象的那么美妙。每天事务缠身,都是琐屑小事,大事根本没有常青小同志发表意见的份儿。在分理处怎么说咱也算得上是鸡头,在这儿真正成了牛尾,是个人都得恭恭敬敬地尊一句老师。而且,这么久了跟行级领导连个脸熟都没混上。最让人郁闷的是,董事长自从御笔钦点常青之后,就好似忘记了这个人,根本对我不闻不问。他调我来,难道并不是将降大任于常青,只是为了给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增添一抹点缀?从王世林的目光里基本上能折射出我的花瓶地位,一种束之高阁的玩味和品赏。 在办公室里我一直拿捏不好和王世林的距离。你要是主动向他靠拢,他会用巧妙的态度暗示你请保持距离,你要是几天不搭理他吧,他又会出其不意地关心一下你,告诉你,他其实很平易近人。这个人城俯深得一度让我充满了愤怒。真想给他来个开膛破肚,看看他装了一肚子什么弯弯绕肠子。 今天他能乐呵呵的坐下来答应跟我聊天,还真是一个意外。我用余光迅速地观察了一下房间的地形,思忖着与他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扫过一圈之后,干脆抱起一只枕头,迎着他淡淡的笑意在对面的床上坐了下来。再往前跨一步,可就真正是促膝而谈啦。 我并不确定能和王世林聊点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深得陈嘉良器重和信任,经常随待于董事长左右,并于不久前履新的王世林前辈应该是一座宝藏。我心里一直埋藏着一种奇怪的情节,对高人的金手指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也许他能传授我几招江湖傍身的必备之技,也许能为我指点一下x行的江湖发展态势,就算是天马行空地东拉西扯几句,也说不定哪句话就能一语惊醒梦中人。都说人之将走,其言也真。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撬开王世林的铁嘴,让他吐出几颗象牙来。 我斟酌着如何开口。王世林一脸平和的微笑,目光里的成份百分之五十是鼓励,百分之五十是期待。我窃喜。有门,那道长期以来横亘于我俩之间的无形障碍今天有望瓦解。 我认真地,一板一眼地,无限挽惜地说,王老师,你在咱们部门可是以一挡十哦,你走了是咱们部门的重大损失,陈总一定特别舍不得你。 嘿嘿,拍个马屁先,把他哄高兴了再说。 王老师相当的低调和谦虚,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我走了还有你们在啊。我走后,我原来的工作可能需要你来分担一些。 什么?我敢确定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睛一定惊喜得大放异彩了。 在我眼里,王世林的工作不就是经常陪领导下支行巡视巡视,感受感受来自基层同志的马屁;经常陪领导吃吃喝喝,与兄弟银行和政府监管部门联络联络感情;经常陪领导到处走走,饱览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经常开些拒普通员工于千里的核心会议,研究研究行里的重大事项么?这种风光体面让我心弛神往! 我行吗?我不置信地问。 怎么不行呢?我觉得你无论是知识结构还是逻辑思维能力和综合协调能力都不错,是个可塑性很强的人。 哦,是吗?我将信将疑,王世林对我进行了如此高度的评价啊,那他为啥平时老用观赏花瓶的目光看我呢? 怎么这么不自信啊?呵呵呵——。王世林笑得很开心,头一次没让我感觉到他的心机。 可惜陈总不这样想。我无奈地说。陈嘉良大概觉得我一无是处,想起他的百般挑剔,他紧皱的眉头,他无端飘来的叹息,就连他偶尔对我的好也不过是对一个弱智下属的同情。怎么会呢?王世林连连摇头,要是陈总不这样想为什么会千辛万苦地调你上来呢? 我惊讶地眨着眼睛问王世林,王老师你好象搞错了吧,不是说我是董事长点名要来的吗?而且,陈总曾经亲口告诉过我,说调我的时机还不成熟,再说,谭行长也说陈总希望我继续留在分理处的哦! 王世林话又给我灌了一脑袋浆糊。到底谁才是我的贵人啊?我迷茫地看着王世林。 哎,你这小脑袋瓜是聪明还不够聪明啊!王世林意味深长地叹息,要不是陈总推荐你,董事长认识你是谁啊? 嗯,这话没错。难道常青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得惊动了董事长,又或者是团拜会上与董事长共舞一曲便能轻松入了法眼?切,又不是在做相亲速配节目。 可是这也太夸张了吧,陈嘉良调个小职员应该弹指一挥那么简单,还需要千辛万苦?又不是董事会选聘行长。我问王世林,总行调个人这么难啊? 其实本来不是件什么难事,只要分行放人,人事部同意就成了。你的事复杂就复杂在分行死活不放人,为你的事陈总找了谭行长很多次,后来谭行长告状都告到行长那儿去了,说陈总挖她的墙角。 啊,竟然真的惊动高层了!还告状,至于吗?小小一个常青何得何能,让本行两位大员不惜干戈相向,都对薄到行长那儿去了,这谁信啊?怎么觉得这里面更加迷雾重重了。 看我一脸打死都不信的表情,王世林纵声大笑起来,谁叫你是个人才哪,千军易求,一才难得嘛,哈哈哈—— 真是气死我也!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常青或者敢得意一下,从本行第一才子王世林嘴里出来,那简直会让人惭愧得无地自容。 常青是人才吗? 啥叫人才啊? 王世林没必要哄我吧,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谭敏华这老女人实在恶毒得能把魔鬼羞愧死。她既然将我发配到分理处弃之不用,又千方百计极力封杀我的前途,是否人才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这一古代帝王的用人之术如今也寅变成为一项职场潜规则? 越想越觉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亏我这傻蛋离开时还巴巴地跑去跟她道别,她一句“常回娘家来坐坐”就让我感动得找不着北了,真个单纯幼稚得稀哩哗拉,一塌糊涂。 nnd,常小姐要是不在总行混出个人模人样来,气死谭敏华和李明辉,我就不姓常! 第十三节 落魄美女 那天晚上王世林离开之前说的一句话让我玩味了好几天。他说,度:角度、高度和深度;心:虚心、戒心和忠心。好深奥哦!职场修炼内功心法? 常青慧根有限,容俺慢慢体会之。 郊游归来,一切如常。王世林在我心里种下了希望,谭行长再一次激发了我的斗志,我每天都期待着如常之中酝酿着的不平常早点破土而出。但是生活的轨迹总是那么的按部就班,不由得气馁。奇迹不会主动来敲门,得自己创造,可我总是缺少具体的方法。 日子过得神魂颠倒的。我的思绪一会儿飘向王世林语录,一会儿飘向正义的来福灵们用目光围捕我这只单身害虫的山路上,一会儿又陷入陈嘉良偷偷牵手传递的暧昧中。脑子里象有千军万马在对阵,激烈而混乱,身体里的魔鬼随时准备冲杀出去与人宣战。 二十七岁是一个让人不敢再大手大脚消费青春的年龄,急啊,尤其是还没能拥有一份看得到灿烂前途的事业和一个守得住托付一生的男人,就更加急火攻心、热血上行。 告别单身这事现在不用旁人提醒,自己也明白确实该提上日程了。得找个男人,让这颗野马脱僵的心安分下来,否则,真的难以想象一旦常青走火入魔会做出什么样不可理喻的事情。 那个秦光印一到晚上就给我打电话,小常啊,我们在真爱歌唱祖国呢,你也过来吧! 秦光印是本行的超级男声,酷爱民族唱法,是ktv的常客。我只跟他在ktv歌唱过一次祖国就再也不敢去了。都说兔子不食窝边草,这个人根本不讲究这些,管他什么草一概通吃。我不敢肯定,未来在某个熬不住寂寞的夜晚,自己会不会做出饮鸩止渴的事情。 而与陈嘉良这份无法言传的暧昧情愫又象春天的野草一样,见风就长。我不敢肯定自己最终能否坚守住那份操守,把诱惑永远囚在心里,不去侵扰他的感情和婚姻,避免一失足成千古爱。 我也不能肯定,若来福灵们继续以那种正义的目光来郁闷我,惹怒了我心里的魔鬼,我是否能够克制破坏欲的滋长,拆上一两对卿卿我我,以不辜负害虫之名。 所以,为了不犯错误,为了不玩火自焚,我得尽快找到一个亲爱的人来结束单身。 给江涛打了电话,没接通。 老实说,江涛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这人胡子一留,眉毛一竖总能让人联想到落草为寇打家劫舍的那帮人。太草莽、太江湖。不过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却又象一只受惊的兔子,战战惊惊,辞不达意,既沉闷又无趣。 自从那次在公交车上他一拳击退色狼后,我便总能在下班的路上或公交车上遇到他。当然我知道这并非偶遇。去年圣诞节时江涛约我一起过节,恰逢我心情不爽,冷冷地就给拒绝了。后来他再也没打过电话来。我不由地心生忿闷,这么不执着还想追上本姑娘! 今天要回过头来给江涛打电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不一会儿,江涛把电话回过来了。常青,刚才你给我打电话吗?我在外面办事不方便接,对不起啊! 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好久不见了,问候一声。 哦,这样啊。你好吗? 挺好的。 哦。 两个人寒暄之后便开始陷入沉默。这个傻蛋,我都把话递到嘴边儿了,他都不知道接过话茬给大家制造一个见面的机会。算了,还是我来吧。 我说,江涛,要是有时间的话出来坐坐吧。 行,行啊,什么时候?他的嘴巴又开始不利索了,我猜他要乐晕了吧。 今天晚上我要上课,就明天晚上吧。我说。 明天,明天不行啊。他吱唔着,明天晚上我要接女朋友下夜班呢。 啊?女朋友!好象吃饭突然咬到了舌头,走路突然踩进了坑里,刚刚连跑带颠地赶到车站,公交车便眼睁睁地扬长而去一样令人错愕与懊恼。 我给自己一个无奈的苦笑。 那就改天吧,改天我请你俩吃饭。我强颜欢笑着说。输钱不能输礼,输人不能输面子不是。 真是奇怪,美女原是稀缺资源,应该门庭若市、供不应求才对,可是为什么本美女身后的追求者非旦寥寥可数甚是冷清,而且还不断遭遇背叛与拒绝甚是凄惨?把美女都能做到这个份上,真不是一般的失败! 晚上下课后,在网上又遇到了[布朗运动]。 其实说遇上并不准确,应该说是我找上门去的。尽管[布朗运动]既色情又尖刻,每每刻薄起我来便好似大河奔流滔滔不绝,气得我简直要吐血而亡,许多次都拂袖而去发狠不再理他,但又轻易被他的有趣勾了回来。有趣的男人让女人欲罢不能。其实我最不能忍受的不是男人的刻薄而是男人的无趣。网上无趣的男人不是多,而是太多。 [布朗运动]对我的妙处还不仅仅在于有趣,而在于他似乎总有本事迅速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序,于歧路丛生中找到通途,这是一种让我很佩服的能力。所以,我一旦变成无头苍蝇的时候,就会撞上网上去找[布朗运动]。 我在[布朗运动]的qq上留了信息。 和[布朗运动]交换qq缘于一次虚拟中的英雄救美。我在一个叫做缘份天空的论坛里不知开罪了哪路妖孽,有个家伙一直跟在我后面骂骂不绝。 女人和男人骂仗必然占不到便宜,男人一旦掏出繁衍后代的家伙操来操去,咱们难道能够回操之?只好落荒而逃了去。 [布朗运动]及时拍马赶到。他旁征博引、指东打西、指桑骂槐、挥斥方遒,将那个家伙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我在电脑前乐得手舞足蹈,笑得花枝乱颤。 能将文字驾驭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便是骂人,也需以深厚的学问修养为其基础。这个牛人的功夫简直让我高山仰止,服就一个字。 [布朗运动]替我出了一口恶气,我完全原谅了他从前对我的冒犯。 聊天室和论坛象个人流不息的广场,容易相遇也容易丢失。这是[布朗运动]的话,他这么说是为了向我要qq号码。 我冷冷地说,干嘛给你!那时候我并不想留下太多线索,供这个嘴下无德的家伙兴之所致的时候来奚落和嘲弄我。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说,布朗老兄,聊天室象个人流不息的广场,容易相遇也容易丢失,为了避免我俩在茫茫人海中失之交臂,能否把你的qq号码告诉我? [布朗运动]傲慢地说,不能! 差点把我噎死。 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跟他好话说了几车,逼得差点使出美人计,他总算开恩相互加了好友。 [布朗运动]的头像终于亮起,干脆地问,什么事? 什么事?难道我能开门见山地说,布朗老兄,请问本人作为才女却不得到领导的器重,作为美女却得不到男人的青睐,这是啥原因啊?那还不被他奚落死。得讲究点语言艺术,旁敲侧击地来。于是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啊,聊聊天呗。 今天我可没空陪你在这儿瞎耽误功夫。[布朗运动]流着哈喇子色眯眯地说,最近泡到一个美女,佳人片刻就到。 切,什么美女啊,还送货上门呢,低档!我对他嗤之以鼻。 嘿嘿,对男人而言搂着一个再低档的美女也比和一个高档的恐龙mm在这浪费时间来得有意义。 去死!我扔给他一颗炸弹,真希望那颗炸弹是真的,让他粉身碎骨。 [布朗运动]毫不犹豫地把我编进恐龙队伍里,他对长相困难的mm们那种轻慢和亵渎真想让人海扁他一顿。 看来送货上门这事确实不能干,今天我送上门来跟他聊天,竟然遭此恶遇。 落魄下网,慵懒上床,却连睡眠都不肯轻易接纳我。 第十四节 父母之命 今年是比较奇怪的一年,我的亲戚朋友同事同学竟然排着队地喜结连理。我兜里并不富裕的人民币以一个夸张惊人的速度被一对对新人无情地消灭掉。 我妈每参加完一个婚礼回来,眼睛里的忧郁便会多上一重。 她跟我爸感慨,唉,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你看人家的儿媳妇、女婿把婆婆、丈母娘哄得多开心,我也有儿有女,咋就没这福气呢? 我爸说,你一天没事干瞎胡乱感慨什么呢! 我妈跟在常勇的屁股后面,追前追后地问,儿子,你到底谈了恋爱没有,要是谈了带回来给妈妈看看啊? 常勇不耐烦地说,哎呀妈,烦不烦啊,说了一万遍了,我三十五岁以后才谈恋爱! 啊?为啥呀儿子?我妈大惊失色。你三十五岁的时候我跟你爸都老得快不中用了,还怎么带孙子啊? 常勇一撇嘴,用不着你们带。 不管用不用我们带,男大当婚,你必须赶快给我带个女朋友回来!我妈对常勇下最后通牒。 我女朋友现在正上幼儿园呢。妈,你要是有空就去街对面的幼儿园物色物色去。常勇一脸顽劣地说。 我妈气得使劲拧常勇的耳朵,常勇痛得嗷嗷大叫,妈,现在流行老夫少妻,跟我同龄的女孩,模样稍微周正点儿的眼睛都盯着老男人的房子汽车呢,你儿子我虽然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可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讨老婆没有明显的优势嘛!你非逼我给你娶个歪瓜劣枣回来? 我不管,你要是再不行动,我可就行动了。我妈不依不饶。 常勇说的没错。现代社会人们早就没什么信仰了,若非要说有,那就是金钱物质和权利。女孩子们越来越务实了,象常青这样信奉爱情至上的傻蛋是越来越少了。 常勇非常羡慕我,因为我妈从来不会对我实施逼婚。我妈不逼我不是因为她看着这个老大不小还待字闺中的老姑娘不闹心,而是,她知道我心里有块地方不能碰。 李明辉是我们母女俩心中共同的伤痛。 被李明辉象件旧衣裳扔掉的那一年,她每天陪我以泪洗面。她小心翼翼地对我察言观色,生怕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哪一个表情勾起我心里的痛。 那一年,常勇有个女同学失恋后割腕自杀了。常勇回来跟我妈讲,我妈脸色大变。她把家里的刀子、剪子、安眠药等等所有能为自杀做出贡献的东西都藏了起来,我爸每次刮胡子都找不着刀片,气得在客厅里跳着脚哇哇大叫。 我妈开始对我实施紧逼盯人战术,象影子一样甩不掉。我恼怒地冲她大喊,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 好好好,我妈低三下四地陪着笑脸,手忙脚乱的关上卧室的门。我怒气冲冲地拉开门,看到她鬼鬼祟祟地贴在门上的耳朵。 都说知女莫若母,可是我妈其实并不了解她这个女儿。我就算想不开,也肯定要拉个人去殉葬,才不会独自去赴死。 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别以为我妈敲打常勇时我就能没事人似的四平八稳、气定神闲。她那点声东击西、敲山震虎的小伎俩我早一眼看穿了。 常勇揉着被揪得通红的耳朵不服气地说,妈,你就看我不顺眼,咋不管管常青呢? 我妈可算得着了一个清算我的由头,笑眯眯地挨过来,我说姑娘啊,你也不能再拖着啦,有朋友了吗? 我恶狠狠地瞪了常勇一眼。常勇的金蝉脱壳之计得逞,得意的闪过一边。 谈对象了吗?我妈慈爱地抚弄着我的头发问。 我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那天你婶婶来了,还说你的事呢。她说她们院子有个小伙子人特别好,长得又精神,1米8多呢,是搞建筑设计的。要不见见?我妈征求我的意见。 有时候真挺羡慕百多年前的旧时女子,每天刺刺绣,做做女红,家境比较小康的还可以请个家庭教师学学琴棋书画,不用出来打拼世界跟男人抢地盘,也不用浪费精力和眼泪谈劳什子的恋爱。女大当嫁时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就ok了。现在,虽然恋爱自由了,女人可以自己找婆家了,可是,为啥离婚率还节节攀升了呢?为啥相濡以沫、白头携老都快象共产主义信念一样被人扔到历史的尘迹里了呢? 所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未必一定腐朽落后。我对那个建筑设计师微微有点心动。人的思想真的是会变化滴,从前常青对以这种方式找婆家简直不屑一顾、深恶痛绝。今非昔比了,现实是无情滴,社会是改造思想的大熔炉。 我问我妈,哪个婶婶来了啊? 你二婶。 我的心动立刻紧急刹车。我二婶这人深受大跃进遗风毒害,那张嘴今天放一颗卫星,明天放一颗卫星,结果全是无中生有、虚假繁荣。如果是二婶介绍的,那位建筑设计师至少也要打五折再砍去零头。 我说,不见不见,要见你去见! 见见啊,见见又没损失。我妈跟我泡开了蘑菇。 常勇突然冒出来,自告奋勇地说,妈,我给常青介绍一个对象。 我妈眼睛闪闪发亮,是谁啊?干什么的?多大年龄? 是跟我一起办过案子的法官,叫肖一平,常青见过。常勇拿眼角瞟了一下我。 我的确见过这位肖法官。 那天常勇去银行冻结一个帐户,跟他一起去的就是这位肖法官。他脸上油光闪闪,身上扣着一个硕大可笑的好肚油肚,一看就是草菅人命吃了原告吃被告的贪官污吏。 有没有搞错?这个混帐的常勇,竟然想把他唯一的亲爱的姐姐下嫁给这么一位形状猥琐的黑法官。气死我也! 突然手机叮叮咚咚作响,真是救命的电话啊,我迅速按下接听键,喂,哪位? 喂,常青,你在哪儿啊?听筒里的声音大得震耳欲聋,热情自n公里之外传递而来。 我不得不把手机从耳朵边挪开一段距离,免的耳膜遭罪。哦,是大姐啊,我在家呢。 在家干嘛呢?大姐问。 在家能干嘛啊,休养生息呗。一问一答全都是废话。 常青你明天有时间吗?陈金龙说很久没见你了,我们俩明天想请你吃顿饭! 我们俩?我没听错吧?她和陈金龙不是在闹离婚吗? 我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俩一起啊? 是啊,我们俩口子。大姐爽快地说,声音透澈清亮。 我晕了,问大姐,你跟陈金龙又好啦?不离婚啦? 唉,离什么离,我都年纪一大把了,再说离了孩子怎么办? 那你不介意他外面有女人了? 他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我和孩子的事儿了,睁只眼闭只眼吧,日子总得过下去。大姐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我。 切!这种保证就象狗保证不吃屎,猫保证不贪腥一样不可信,我暗想。 明天晚上行不行?大姐话题一转问。 我说,明天晚上我要上课,星期天再联系吧? 那好吧。 撂下电话,我妈紧张地说,常青,你可千万别劝人家离婚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咱可别做那缺德事儿。 我乐,说,妈你去问问你儿子拆了多少对了? 常勇刚执业那会儿,尽帮人打离婚官司了。我觉得我国的法律真是不可理喻,让这么一个连婚姻的门边儿都没摸过,一点生活阅历也没有的毛头小伙子去管人家两口子的家务事,指点人家的家庭生活,真是笑死个人! 常勇居然还说有的判离婚案子的法官都没结婚呢,简直是草菅婚姻嘛!那些法官自己都对婚姻一无所知呢,怎么知道感情破没破裂,该散伙还是该和好。我国的司法真是让人担惊受怕啊! 常勇问我,约你吃饭的是不是前些天你让我帮她打官司的那位? 嗯。 不离了?常勇又问。 嗯。 常勇不无遗憾地说,虽然我少做一桩生意,但我还是要由衷地说,这个女人还算是个聪明人。婚姻出轨现在太司空见惯了,遇到这种事,聪明的女人忍辱负重,把男人的心拉回来;笨蛋女人大吵大闹,一拍两散把男人推出去。 什么屁话!我给常勇吃了一颗白眼球,恶狠狠地说,女人被欺骗和背叛了,不绝地反击倒要忍辱负重,等待男良心发现,恩赐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你当女人是受虐狂、天生的贱胚子吗? 咳,咳,你这人太极端,不可理喻,我不跟你浪费唇舌。常勇躲开我猛烈的炮火钻进自己的房子里。 经常看到一些文章这样写,某某先生良心被狗叼去背叛了妻子,而那个妻子宽容贤淑,对丈夫的不忠装作视而不见继续柔情似水,天长日久终于感动了出轨的丈夫,浪子回头,从此夫妻花好月圆。一看到这些混帐文字我就禁不住火冒三丈。我呸!要是妻子出轨丈夫忍辱一准被骂成缩头王八。将这样的女子当作女人的典范大加赞赏,这是男权社会的思维定势。这个男人的世界对女人的许多教化都相当的阴险! 第十五节 蜀中无大将 常勇大学毕业那年说,他上大学最大的遗憾就是,竟然把大把青春年华浪费到学习上,都没有好好地谈上一场恋爱给我妈拐个儿媳妇回来。 现在常勇说,他的座右铭是:横眉冷对秋波,俯首干为光棍。 这才不过一千多个日出日落,他就已经被生活折腾得面目全非了。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常勇的变化又算什么呢?而人们往往对发生在别人身上变化比较敏感,对自身的变化却熟视无睹。 那天杨威对我说,常青,你变了。 哦,是么?我淡淡一笑,心想,那又有什么奇怪,其实我每天都在寻思着怎么和过去幼稚冲动的自己说白白。有道是,困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不痛嘛! 杨威奇怪地问,咦,你不想知道你什么地方变了吗? 我支着下巴浅笑盈盈,当然想,说说看。 唔,比方说要是以前我对你说,常青你变了,你肯定立马连蹦带跳地扑过来,迫不及待地抓住我的胳膊,恨不能从我肚子里面把下文掏出来。现在,你深坐着,鬼笑着,眼珠子转着,小心眼盘算着…… 嘿嘿,我有那么高深莫测吗?我歪着头,扬起眉毛,抛给他一个妩媚的笑脸。 杨威受到了鼓励,接着说,你比以前含蓄了,说明你比以前通透了,因为通透了,所以圆润了,因为圆润了,所以更可爱了。 哈哈,这要是赞美我可就照单全收了。我嘻嘻哈哈,原形毕露。 杨威也和我一起嘻嘻哈哈,我肚子里这种话存货很多,还想听吗? no,还是留着回家跟嫂子说去吧。其实我特希望他继续,好话谁不爱听,被拍了马屁谁不龙心大悦? 常青作梦都盼着自己修炼成那个八面玲珑的可人儿、人精,难道竟然提前大功告成了? 礼尚往来,我得回拍一下,于是对他说,杨老师你也有变化呢。 我?杨威无奈地开始调整呼息,不过是年年岁岁花相似罢了…… 情况不妙,我知道王世林的升迁一直让杨威很郁闷。算了,别再把他的心病勾出来,连忙禁声不敢再问。 不过仅仅事隔三天,我便发现杨威那狡猾狡猾的家伙跟我耍了花枪,欲擒故纵,故弄玄虚。 一纸任命书发往全行,杨威同志终于媳妇熬成了婆,得偿所愿地被派驻一家分行做了三把手。虽然只是个三把手,那也算得上是本行的封疆大吏、一方诸侯,下辖十几个支行呢,在干部台阶上又上了一层,绝对的喜事。 杨威赴任前,喜滋滋地前往各个办公室去道别。转到我这儿时,我揪住他此前在革命战友面前装神弄鬼的恶劣行径进行了不依不饶地声讨,最后讹了他一顿海鲜才算完事。 不到一年时间,陈嘉良便损失了两员大将。办公室剩下的几个人每天忙得人仰马翻,四脚朝天。偏陈嘉良又是个认真到较真的人,一点纰漏也见不得。好在我已经习惯了陈式魔鬼作风,工作就象自虐,每天把自己折磨到接近虚脱。 记得当板凳队员的那会儿,心里老是酸溜溜的,满腹怀才不遇的幽怨,如今由于蜀中无大将,常青从替补打上了主力,却发现,这主力仅仅是看上去很美。以前老觉得王世林风光,那是只看到贼吃肉,没有看到贼挨打。天下原本并没有那样便宜讨乖的事! 不说别的,先说这伴君如伴虎。以前为董事长对我的不闻不问一直心下不爽,现在整天在领导眼前晃来晃去,上情下达传递鸡毛信,始觉得,呀真不容易!一天到晚神经绷得紧紧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多转几个圈才敢付诸行动。汇报工作时字斟句酌,句子长了短了?思考深了浅了?还得察言观色,龙颜喜悦否?龙心舒畅否?虽然说,伴君之侧可以虎假虎威,但也充满着职业风险,稍有不慎,弄巧成拙,便会反误了卿卿的性命。权操在上,想不战战惊惊腿都不听使唤。 再说这董事会办公室是决策机构的执行部门,从公司的制度设计,三会一层的权力制衡,到战略研究、重大业务方案的制定、干部的教育管理;对内要督办工作,对外要应付监管部门、政府机构、大小股东和媒本,实在是千头万绪,千丝万缕。 监管部门、政府机构非权则贵,高高在上;股东是老板,咱们的衣食父母米饭班主;媒体掌握着话语权端得是无冕之王,哪一个不得小心翼翼地伺侯着?不过好一点的是,接触到的人都拔高了几个层次,使得常青能够见贤思齐,日省吾身。 我象一只上满了发调的钟表,劲力十足,不知疲倦。 陈嘉良依然挑剔,我习惯了他的挑剔;陈嘉良依然急躁,我配合他的十万火急;陈嘉良开始对我委以重任,我全力以赴、殚精竭虑。陈嘉良带我出席公务活动,我眼观六路把商场上那些规则和潜规则都烂熟于心。陈嘉良独断专行,我坚持两个凡是:凡是领导赞成的事坚决执行,凡是领导反对的事坚决不干。 蓦然回首才惊觉,原来那个恃才傲物、一身反骨的女子悄然之中完成了脱胎换骨。 有一次去市政府找秘书长协调打包处置不良资产的事。现在很多银行处置不良资产都在打政府的主意。那么一大块不良资产要是靠自已逐年消化猴年马月才能把不良指标降下来,若能动用政府一块优良资产置换出来,那么财务压力立竿见影就能化解。 谈判进行的比较艰涩,不过中午餐桌上的气氛却相当和谐,秘书长风趣幽默,嬉笑怒骂,餐桌上笑声不断,高潮迭起。 秘书长身边的位置一个留给了董事长,一个专门留给了我。谁叫咱是桌上唯一一个美女呢,向来都是物以稀为贵哦。 我坐在秘书长身边,巧笑倩兮,一桌男人争着发扬绅士风度照顾本美女。爽哦! 秘书长好饮,恰好常青同志小有酒量,杯子碰来碰去,交头接耳之间竟然发现我跟秘书长不仅同姓而且同乡,越聊越近乎,最后发现连生日都是同一天的。干脆认了哥。 秘书长看着董事长调侃地说,我说姜董,以后你们行的事不要让老陈来了,人长得难看不说,还一来就给我找麻烦。我看小常不错,以后你们行的事连你都不用来了,看见你们就烦,让小常来。 满桌哄然大笑。 董事长笑道,长得难看是基因问题,老给领导找麻烦是啥问题啊? 秘书长接过话茬,姜董事长才是x行的根子问题。 又是一阵哄笑。 陈嘉良打着哈哈,好啊,以后都让小常上,我这个接力棒早就想交出去了。 我偷偷瞟了一眼陈嘉良,心里莫明奇妙地跳了一下。 第十六节 越堕落越快乐 那种感觉怪怪的,想分析一下脑子里却蒙蒙的,觉得无从下手或许是不敢下手。人有时候总是逃避自己,据说那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往往那些活在潜意识里真实的自己是连自己都害怕面对的一个怪物。 下午下班之前,董事长十万火急地把我和陈嘉良召集到他办公室,说刚刚接到秘书长的紧急通知,明天一早市长要率财政局、国资委等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来行专题研究处置不良资产的问题。他把手里两份厚厚的资料一扬,斩钉截铁地说,这两份资料要赶在明早上班之前修改出来。 乖乖,那两份资料一个是资产置换方案,一个是可行性研究报告。做方案又不是做游戏,只需娱乐精神无须科学严谨。离明天早上统共只剩下十多个小时,就是一宿不吃不睡,大干快上也未必能完工啊。早上秘书长已经主持各部门开过了一轮会,七嘴八舌之下,方案已经差不多被大卸八块。 往往,领导朱唇一轻启,马仔就得累断气。聪明的马仔要表现得无怨无悔。其实人和人的差别是很小的,最重要的就是关键时刻的表现。明天对本行的业务发展应该是一个关键时刻,虽然常青不是一个关键性人物,但是付出的努力却是关键性的。 我和陈嘉良互相对视一眼,知道一个不眠之夜正敞开怀抱迎接我们。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大楼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窗外是热闹繁华的都市的夜,窗内湮没在一片沉寂的清冷中。 我和陈嘉良抓紧时间闭门造车。陈嘉良坐在对面,已然完全沉浸在一个文字的世界里,专注而忘我。 我却没有办法把精力全部交付给工作。一会发现陈嘉良吸烟的姿势好性感,一会儿发现陈嘉良的鼻子很欧洲风情,一会儿发现陈嘉良浓密的黑发里若隐若现着几根银丝。 每拟完一个方案我就会拿去给陈嘉良过目,然后把陈嘉良所做的修改全部喂给电脑。当窗外所有的都市夜归人都各自消失时,我在电脑上敲完了最后一个字。几十页的资料,陈嘉良要从头至尾再细细地审一遍。追求完美是陈嘉良的一惯作风。 深秋的夜萧杀而阴冷,陈嘉良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羊毛衫坐在门边的风口中,风一吹来便蜷在一起,显得楚楚可怜。我乖巧地从他的办公室拿来了外套,并为他和自己各自泡了一杯浓酽的普洱茶,然后捧着茶杯坐在对面,隔着蒸腾的热气出神地看着他时而凝神沉思,时而奋笔疾书。 柔情象一个活泼的蚕宝宝,开始在心里吐丝织茧。其实我是多么地渴望在这样的夜里,能象一株柔蔓的藤去缠绕这个男人,去温存他并索取他的温存,片刻也好! 陈嘉良抬起眼帘,碰到我的目光,漫不经意地问,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满脸潮热,心虚地为自己解围,故意霸道地说,想看!我觉得对面这个聚精会神的人真是一道风景,不看白不看! 臭丫头,拿我老头子开什么玩笑!陈嘉良佯嗔道,他故意把老头子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好象要表白他与我隔着很长很长的岁月,中间有着很深很深的代沟。 嘻嘻,谁说你老啦。不是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么,你可是正当花际哦。我笑嘻嘻地逗弄他。 更深夜重,摘掉白天的面具,卸掉一身御敌的铠甲,这样轻松的气氛是适合调侃的气氛。 胡扯!从我这儿看去,你才是一道风景。陈嘉良头也不抬的说。 切,你一晚上也没正经看过我一眼。我噘起嘴,不满地指责。 美女总是喜欢不断地用别人放大的瞳孔来验证自己的美,获得优越感。但显然陈嘉良对常青的漂亮脸蛋并不以为意。这实在让人沮丧。 我啊有第三只眼。陈嘉良说,仍然头也不抬,手里握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嘿嘿,难怪你平时明察秋毫,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我阴阳怪气,看陈嘉良今儿个心情不错,抓紧时间得寸进尺。 陈嘉良不再与我调侃,专心致志,对我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干脆威胁我,你再跟我捣乱我可要赶你出去了。 好啊好啊,你最好能赶我回家。我趴在桌子上得意地笑。 对于打工仔来说最惨的事就是加班,比加班还惨的事就是通宵达旦整夜加班。不过要是和陈嘉良一起加班,嗯,加到地老天荒我也愿意,加到海枯石烂我也愿意。 趴在桌子上,意识渐渐远离,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件东西。披着陈嘉良的外套就象被他抱在怀里。我懊恼,真不该醒来,就这样被他抱上一夜多好! 揉着惺松的睡眼,抬头向对面望去,陈嘉良正坐在电脑旁笨拙地敲打着键盘。 敲键盘那原本应该是我的份内事。我走过去,内疚地说,干嘛不叫我? 哦,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醒你。 这么大慈大悲啊?我揶揄道。推开陈嘉良,三下五除二把两份资料迅速搞定。 做方案他比我行,敲键盘我比他行。 从电脑桌前站起来,我伸了一个无比满足和惬意的懒腰,打着哈欠问陈嘉良,几点了? 陈嘉良也哈欠连天,从喉咙里咕噜出几个字,七点了。 啊?我大惊,从窗户向外望出去,天色泛白,街道正在渐渐地恢复生气。 陈嘉良递给我一串钥匙说,去我办公室睡一会吧。 本行领导都比较腐败,办公室里不仅带卫生间还带卧室,哪象常青的办公室,除了桌椅板凳,堆积成山的文件,就只有两个蚂蚱一样蹦来蹦去的马仔。 我迟疑着问,那你怎么办呢? 我早上要开会呢,现在下去看看会议室准备的怎么样,你睡你的,不用管我。陈嘉良一边说着一边出门而去。 一整夜为x行鞠躬尽瘁的无私奉献带给常青同志的是头昏脑胀,但愿他日能够加官进爵,不过目前急需补上一觉,陈嘉良还算体贴。 打开陈嘉良的办公室走向卧室。他的卧室平时总是关着,我总觉得,紧闭着的那扇门后藏着一个巨大的神秘。轻轻推门进去,吱扭一声响,一脚踩进神秘的怀里。环视一圈,有点窥人隐私的激动。 迎面一张大床,占据了卧室的二分之一空间,一对沙发挤在墙角,床头柜上散落着几本装潢气派考究的财经杂志。没有看到什么可以八卦的东西。 熟悉完环境,轻轻地把自己投进一床的温暖中。 枕头上,被子里散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旌摇荡的雄性的味道。身体里顿时开始着起火,怎么扑都扑不灭,只好放纵它去燃烧。抱着柔软滚烫的自己,在这满是陈嘉良体味的床上,我心猿意马,辗转反侧兮难入梦香。 和自己吵来吵去打着官司,心里既充满着期待,也充满着抗拒,既充满着坚持,也充满着放弃。提示自己,警告自己,好言相劝自己,但是现在那个女子发了疯,什么也听不进去。歌里唱,越堕落越快乐,宁愿快乐到堕落在你的胸膛,没有天空也不相信天堂。我渴望一份快乐,哪怕短暂也无所谓,哪怕犯罪也无所谓。 门吱扭一声响,陈嘉良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第十七节 勾引柳下惠 陈嘉良推门进来,几步走到床边,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我身上,双手粗鲁地扯开我的衣衫,我既害怕又喘不过气,拼死挣扎,大哭大叫,放开我!救命…… 这其实,只是我的想象。 陈嘉良推门进来,轻轻地靠近床边,俯下身来与我耳鬓厮磨,将爱情降落在我的唇上、眼角、发梢,我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把爱情锁在双臂之间…… 这其实,仍然是我的想象。 此刻,想像象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疯狂奔突。我不了解下一时刻命运的安排,也不了解自己对命运的期待。因为未知,所以就惶恐、好奇、激动、紧张、焦虑、期待……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一旦纠集在一起,就生成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身体。不光发抖,我的身体里开始蒸腾起不知名的欲望与骚动,但我极力回避它,怕被它吞噬。 陈嘉良推门进来,这一次,不再是想像。 他在外间窸窸窣窣了半天,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我想压制住狂乱的心,让气息尽量均匀流畅,可这太难。我不想输给任何人任何事,但我最终将要输给自己。我的身体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自己,我将要准备接受这个男人,不管理智同不同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边。我敛气屏息,不知道马上降临的是一个巨大的幸福还是一个巨大的凶险。 陈嘉良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划过我的脸,小心翼翼地拨开覆在我额上的流海。我能感觉到他的深深地凝视和急促的呼吸。他替我掖了掖被子,然后脚步声由近及远。 一团巨大的失落,从头顶压下来。难以置信,陈嘉良竟然对我没有性趣?这是一个感觉上比较冷酷的事实。玉体横陈之下还不能瓦解和摧毁一个男人的意志,我应该敬仰陈嘉良的定力,还是应该为自己的魅力有限而扼腕叹息? 遇到柳下惠对女人来说,有时候是件难堪的事! 从沮丧中逃离出来,我又开始庆幸。有些游戏女人玩不起,比如在办公室里和男上司大搞婚外恋。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前些日子有个女同事恋上了男上司,已经珠胎暗结,却没料到男方当众和妻子上演情比金坚,逼得她只能以怀孕相挟,结果闹出满行风雨。最终她因无法承受男方负心的痛苦和周遭指指戳戳的压力,黯然退出,远走他乡。 有那样一些已婚男人,他们被乏味的生活打磨。他们接受年轻女子点缀生命,却不允许年轻女子来颠覆他的事业与生活。一旦女人想走到阳光下,变成他后院起火、形象毁损、事业搁浅的巨大风险,他不会念及曾经相爱一场的情份善待你,只会一个大脚把你开出他的势力范围。于是,女人不仅丢了人,还丢掉了立身之本—饭碗。何苦来之! 看,常青什么道理都懂,满腹理论,就是不能理论联系实际。 陈嘉良开完会已是中午时分,我在职工食堂碰到刚打完饭的他,也打了饭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走进电梯。 电梯里塞满了端着白花花大米饭和五颜六色菜肴的同事,也塞满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只有我和陈嘉良严肃紧张,与生动活泼的氛围格格不入。 陈嘉良不高兴是否因为会议进展不顺? 而我,对着陈嘉良心里实在酸甜涩苦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无法言喻。我怕眼神会出卖内心,所以尽量避免和陈嘉良目光相遇。可是东躲西藏还是不小心撞在了一起。 我发现,并不是只有我如心怀鬼胎般的闪躲,陈嘉良的目光也一样散乱游离。他有时候会把目光偷偷地长久地停留在我身上,第六感觉这么告诉我。而等我把目光迎上去时,他又会惊慌失措地把目光移向别处。他很少再到我的办公室,安排工作基本上都在电话里进行。我也一样,能用电话解决的事绝不抛头露面。气氛开始变得古怪诡异。 常青不是情窦初开,陈嘉良也非少男怀春,我想我们俩都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挽回的发生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难不成要永远这样与自己玩捉迷藏? 佐登妮丝那个看上去单纯可爱的美容师小mm一语惊醒梦中人。 每周一次去给美容院的营业额做贡献,这是我的必修课。面子问题是形象问题,必须慎重对待。所以,尽管这里贵得象抢钱,但我自愿被洗劫。 那天,几个美容师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各自的婚姻状况。 那位美容师小mm一边认真地用细嫩光滑手指在我脸上划圈一边问,常青姐,你怎么还不结婚呢? 这是个让人一言难尽的问题。我环顾左右而言它。 过了一会儿小mm又心有不甘地追问,常青姐,你有了喜欢的男人吗? 我笑,当然有。 让他赶快娶你呗。 人家已经有了老婆孩子了,哈哈!我故意逗小mm。 切,有就有怕什么,抢过来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大家公平竞争嘛! 我闭目养神,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蠢蠢欲动。常青一惯自诩观念超前,看来,不经意间就落后了。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也不能总是为难自己哦! 我故作清高地对美容师小mm说,抢来的东西带着血腥,我不喜欢!心想,真是扯淡,要是能把陈嘉良抢过来,我他娘的才不管什么血不血腥。但要是象那位倒霉的女同事,偷鸡不成反蚀米,那就岂是一个惨字! 做完美容,打道回府。店长率众美容师夹道欢送我和我的钱包。喜欢佐登妮丝还是因为这种被奉为上帝的优越感。 在我家小区门口的公告牌上看到一条标语,其实天天回家都能看到。前段日子因为小区每天都有业主报失,物业大概为了从精神上警戒小偷,贴了这么一条标语:手莫伸,伸手必被抓,后面站着一个粗壮的感叹号。 看到这条标语,我竟然心虚躁热起来,仿佛被人揭了短。想起大姐为陈金龙流的眼泪,一滴一滴都仿佛落在我的心里;想起那个女同事离开时伤心欲绝的样子,觉得常青还是应该做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社会主义优秀公民。 不过,常青同志的理论和实践永远都是两张皮。所以当陈嘉良告诉我,下周在成都有个西部金融论坛,董事长安排我和他一起去时,我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 看,象陈嘉良这样的精品男人想要保持纯洁还真不容易,周围有那么多处心积虑地勾引,一般的定力是应付不来的。 第十八节 尼采的鞭子 在常青的眼里,旅途是一个到处都长着浪漫的地方,就象进了果园,一伸手就能轻松地摘到一个浪漫,放进嘴里咀嚼出鲜美。 在启程前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沉浸在对浪漫的想入非非里。把影视剧里那些浪漫镜头倒腾出来,换掉男女主角,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演电影。 把美人计苦肉计欲擒故纵声东击西设计了个遍,对陈嘉良磨拳霍霍志在必得。至于此行的主题金融论坛,还是让它暂且边上凉快去吧。我还就不信了,陈嘉良掉不进常青的温柔陷井里。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此时是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占据了上风,一段新的爱情?还是一个纯粹的好胜心?反正,我是个想了就要去做的人。 出发前一天,我的浪漫计划遭遇重大考验。陈嘉良令我为董事长补订一张去成都的机票。我原以为此行只有我与陈嘉良一对孤男寡女,突然多出一只硕大的电灯泡明晃晃地照耀着,看来我的浪漫计划十之有九要泡汤。 心里不由忿忿,老天爷干嘛总要与我的浪漫情怀为敌? 晚上,我站在客厅里对我妈宣布,明天早上六点半叫我起床,司机说七点半接我去机场。 我妈说,那你这会儿还磨蹭啥,赶快上床睡觉,十一点了。 我上床前的最后一道流程还没完成呢,上网,看看[布朗运动]在不在。每天晚上跟他骂上一仗,特别有助于训练思维。 象常青这样的老实孩子以前连骂人都不会,在网上挨了骂只有发抖的份,连嘴都不知道怎么会。现在,在[布朗运动]潜移默化地熏陶下,我的骂功蒸蒸日上,正向着更快、更高、更强的奥林匹克目标稳步推进。 混了这么长时间网,最大的感触就是,在网上不会骂人就混不下去或者说就混不好。 [布朗运动]在qq上挂着,见我上来发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 我挑衅道,还在啊,今天晚上难道没有佳人在床上恭候您的临幸吗? 这种对峙状态已经成为我俩的常态,最初不习惯甚至有点厌恶,现在越来越感受到一种战斗的乐趣。 哈,佳人刚才被我打发走了。[布朗运动]一惯的大言不惭。 切,办完事就赶人家走,太不厚道了哟。我对他表示鄙视。 你懂什么,跟女人在一起应该带上皮鞭而不是厚道或者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尼采那个哲学疯子臭名昭著的名言。不过,当时举着皮鞭坐在车上的可是那个令尼采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大美人儿沙乐美。这句话怎么看都象是一个被女人狠涮了一把的男人,忿忿不平之下对女人的恶毒诅咒。 我揶谕[布朗运动],嗨布朗兄,尼采是因为被女人的连环鸳鸯腿给蹬了气不过才说这样的话,你又是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呢?难不成也被佳人蹬了?哈哈哈!说完我放肆地大笑,自以为掌握了交锋的至高点。 唉,要不说女人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呢。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就这样被你解读成了肤浅幼稚的邻家男生。[布朗运动]与我针锋相对。 好好好!你深刻,你智慧,你解读一个我听听。我作洗耳恭听状,看[布朗运动]能解读出一个什么样惊世骇俗的深刻。 我跟[布朗运动]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为哲学问题打口水仗。[布朗运动]对女人有严重的哲学偏见。他继承了尼采对女人的蔑视,总是刻毒地讥笑女人,说哲学是一种深奥的智力游戏,女人的弱智会损害哲学的崇高性;说女人根本就不是哲学动物,因而他从来不与女人谈论哲学;说女人一旦变成哲学动物,便会沦为人人畏而远之的怪物。 而今天,[布朗运动]似乎并不介意电脑另一边与他坐而论道的是一个非哲学动物,便开始气势如洪,滔滔不绝。 我说你这只蠢笨的小恐龙,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人是世界的主宰和统治者,统治者才需要鞭子。而女人是附庸、是工具、是被统治对象,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秩序。你想跳出这个秩序是吗?那是自讨苦吃,无情的皮鞭会重重地落在你娇嫩的肌肤上,会把你变成祭品送上祭坛! 简直一派胡言!我打断他。你这是公然和男女平等的现代文明思想唱反调。 平等?哈哈哈哈![布朗运动]狂笑,那是弱者的旗帜,强者只讲强权,不讲平等。强权即真理。 胡扯!你这是对自由、民主、平等的人类共同目标的反动。我觉得我的反驳越来越流于无力。 真是奇了怪了,[布朗运动]一口咬定我是个长相意外的恐龙mm,而不是倾国倾城的如花女子。男人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动物。 我和[布朗运动]、尼采的鞭子还有男女平等的现代文明思想纠缠了半个晚上,等想起来要睡觉的时候,一看表吓了一跳,买嘎的,三点了! 立刻跟[布朗运动]说白白。 [布朗运动]说,不许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不许走?切,真把自己当成说一不二的统治者了? 想统治我,门都没有。关机下网,让他跟电脑自言自语去。 钻进被窝里,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腰身。明天尽管有个大灯泡随行,但还是让人有所期待的。作了一个梦,[布朗运动]捏着我的鼻子凶巴巴地说,快起来,不然我用鞭子抽你! 我一惊,睁开眼睛,我妈站在床边又是摇又是晃又是捏我的鼻子。 我问,几点了? 快点快点!七点多了,正事要耽误了! 我的头嗡得一下就胀成了皮球,顾不上跟我妈算帐,嗖地钻进卫生间。一边上下翻飞地搞卫生,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诅咒,该死的[布朗运动]!该死的尼采的鞭子!该死的男女平等! 常青平时还是有点自制力的,不过一上网,那点自制力就象麻绳上串的豆腐,提不起来。 我妈在外面埋怨我爸,我昨天晚上失眠没睡好怎么连你都睡糊涂了呢? 我爸无辜地说,闹钟早上没响嘛! 披挂整齐,拖着行李箱出门,刚下楼,手机就响了。 是陈嘉良的号码,硬着头皮接起。 你怎么回事,我们都等了十几分钟了!陈嘉良的责问劈头盖脸而来。 我惭愧万分,赶忙送上一打诚心诚意的道歉。 我能想象得到电话那端陈嘉良气得发狂的样子。我犯了他的大忌。他是个时间观念超强的人,最见不得人不守时。平时八点半上班,他提前半个小时就坐进办公室,害得我每天都要为x行无偿劳动半个小时,还没几个人看见。 再说,今天是与董事长同行,他这个下属实在太不为他长脸,也怨不得陈嘉良怒火攻心。 其实都怪司机小郭,本来我说先接我,他硬要说先接我再接董事长和陈嘉良会绕远路。现在可好,常青吃了豹子胆,竟让两位顶头上司苦苦等候了十几分钟。作为一个马仔,为领导等候多久都是理所应当,但让领导哪怕多等一秒都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的。这点觉悟常青其实不是没有。 拖着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跑到小区门口,放好行李,忐忑不安地坐进车里,心虚地向后排瞟了一眼。 董事长好象还算心平气和。 陈嘉良,一张脸比我的心还冷。我仿佛看到他手里冲着我高高扬起的鞭子…… 第十九节 不解男人心(上)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得跟领导解释一下,常青迟到不是由于缺乏时间观念,而是因为,因为彻夜纠缠于一个艰涩深奥的哲学问题,再加上我家的闹钟早上无缘无故地罢了工。 可是我要是这样跟领导解释,绝对是脑子渗了水。这种理由听起来都觉得很欠揍,即使是真的,也象是强辞夺理、满口胡诌。 算了,迟到没有理由,老老实实认错为上。我怀着十二万分的歉意和真诚对董事长和陈嘉良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董事长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时间还早。 有一种人,他只要冲你笑一笑,你就会顿时觉得全身都温暖起来。董事长就是这样的人。我感动得真想跳起来kiss他一下。感谢上苍,常青竟遇到如此宽宏大量慈悲为怀的上司。不禁暗下决心,今后为臣定当不辱使命,万死不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过,陈嘉良看起来一点原谅我的意思也没有,脸黑黢黢的像条鳃鱼,表情坚硬如生铁,让我的心始终吊在嗓子眼上。一路上倍加小心,低眉顺眼,低声下气,低三下四,象是旧时代忍气吞声的小媳妇。没办法,谁让咱有错在先呢。 进了机场大厅,我象只蜢蚱一样蹦来跳去,买机场建设费、换登机牌,托运行李,拼命地弥补迟到的十几分钟,忙得脚都想搬起来用了。 行李是行庆时制作的工艺品,董事长说带上这个以备当地同行馈赠礼品时礼尚往来之需。 登机前,最后给主办行打了一遍电话,再次和对方确认了接机时间。 办完这一切,长吁一口气,然后强打起十二分精神,拧紧发条,准备投入下一场战斗。昨天和哲学较了半晚上劲的恶果渐渐开始显现,觉得头重脚轻,觉得脖子上顶的不再是头而是一只铅球。 即便如此,也不敢稍有懈怠。该健步如飞时还得健步如飞,该机智灵活时还得挣扎出机智。 在以前的概念中,和董事长一起赴外是件风光无限的美差。现在发现,这风光不是我所希望的风光,而付出的辛苦则远远超出我所预计的辛苦。 两个字,心累! 时时要揣度上意,投其所好;凡事必得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柔肠寸断做到尽善尽美。唉!常青哪里是那种擅长曲意逢迎的人? 再加上眼睛里揉不进半点砂子的陈嘉良时时用秋风扫落叶一样的严峻表情破坏气氛,让人心里不禁涌起两个字,命苦! 出发之前的浪漫计划彻底变成一个笑话。我对陈嘉良从心怀歉意到心怀愤怒。至于这么小肚鸡肠不依不饶吗?不就是迟到了十分钟么,又没造成什么恶果,况且我不是已经认错了在竭尽全力地弥补嘛!我决定不再讨好他,不再乞求他的原谅,爱谁谁去! 好在董事长是个相当随和的人,一路上与我谈笑风声,使我第一次伴驾的紧张渐渐消失,渐渐活泼起来。 好在金融论坛上专家们的演讲都精彩绝伦,向我的精神世界里注入了许多新鲜动力,使我觉得即使要忍受陈嘉良的精神虐待,也是值得的。 早上听专家高谈阔论,下午听同行交流经验,晚上是主办行举行的招待宴会。 大厅里高朋满座、华服鬓影,盛友如云。走在这一群金融精英之中,竟觉得自己也身价百倍起来。野心象火苗一样噌噌上窜。不停地对自己说,天下英雄出我辈,常青你一定要努力啊,有朝一日成名江湖,将这些前辈取而代之。 但是目前,汲汲无名的常青还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董事长和陈嘉良身后,不时停顿下来,关注他们如何与人握手寒暄,如何与人谈笑风声,如何在灯光旖旎之下迎来送往、游刃有余。偶尔也会被想起来介绍给某位同行,收获一张名片和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董事长被安排在一个非常醒目的位置,这有赖于本行近年来优秀于其他同行的经营业绩和媒体的煽风点火。尽管常青同志在家里对x行整天报以怨声载道,但是此刻,面对众多对x行高看一眼的同仁们,心里却充满了沾沾自喜。 我和陈嘉良被安排在另一桌,一看就知道此桌全是为人臣子、伴驾之人。交换名片、自我介绍,互相吹捧。 台上主办方的李行长开始致祝酒辞。 陈嘉良似乎要将对我的冷若冰霜进行到底。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从前我犯过比这更严重的错误,他也没把气生得这么孜孜不倦、延绵不绝。难道我除了迟到还有别的罪行? 想啊想啊,绞尽脑汁也不知其所以然。来之前,我俩一直在用眼神捉迷藏,基本上没有正面交过火。来之后,我乖巧可爱的几乎要令自己瞠目结舌,我敢断定,他即使用显微镜也休想挑到我的错处。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跟女人在这方面半斤八两。有时,他们甚至比女人更善变,更易掩饰和伪装。要是没长一双慧眼,别只望能搞明白他们在想什么。 算了,我犯不着老是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跟一桌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把酒言欢,除了陈嘉良。 陈嘉良的相识真多,不时有人过来敬酒,他也不时端着酒杯去回敬人家。有一次他敬酒回来,我发现他捂着胃呆坐了半天。陈嘉良有胃病我知道,于是低声问他,要紧吗?要不回房间躺会儿吧? 陈嘉良踉跄起身离席,我紧随其后。他走了几步,发现我在后面跟着,问道,你干什么? 我一下子被问傻了,难道他以为我跟着他是打算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去么?我闷声问,你一个人行吗? 可以,你回去吧。陈嘉良似乎嫌我多管闲事。 常青碰了一鼻子灰,心想,不是不知道,世界真奇妙,原来还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第二十节 不解男人心(下) 返回大厅,发现大事不妙。董事长正被一群人用酒精围攻,眼见无招架之力。看他胀得通红的脸和已经开始迷离的眼睛,我便知道此君战斗力已基本丧失。 常青端起酒杯,挺身而出,英勇救主。 我知道自己有点酒量,但从来不知道自己竟那样骁勇善战。常青姑娘的酒量颇似段誉先生的六脉神剑,时而神奇时而平庸。一杯也撂翻过,半斤八两也亭亭玉立过。今天竟来者不拒,越战越勇。局面终于转守为攻。董事长应大家的强烈要求,隆重地介绍了常青——这位在众人口中被称为秘密武器的小女子。 擅饮,这其实并不是我愿意留给别人的第一印象。不过也好,不管是啥印象,总比没印象好。 这一桌坐的都是各家首脑级人物。想必由于常青酒风太过凶猛,各家的人都纷纷前来护驾。常青成为从矢之的,被一群人用酒精到处追杀。 猛虎敌不过群狼。要是这样继续火拼下去要不了多久就得壮烈牺牲不可。审时度势,常青顾不上酒风是否代表行风,酒品是否代表人品,决定耍赖。看我已经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那群风度扁扁的家伙们终于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肯放我一马。 做女人的好处就是,干得过就干,干不过,嘻嘻,可以理直气壮地耍赖。可进可退,进可攻,退可守。 酒足饭饱,台上的节目也准备收摊了。李行长抄起一只麦克,径自上台,激情放歌。台下顿时掌声雷动。凭心而论,李行长的歌喉若放在业余组,绝对能打一百分。 一首歌罢,李行长开始鼓动其他人登台献歌。鼓动来鼓动去,最后把目标锁定在董事长身上。 董事长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五音不全! 众人开始起哄,姜董来一个!姜董来一个! 董事长一脸窘迫,急急地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最后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我心领神会,再次挺身而出。笑意盈盈地站在台中央,轻启朱唇,大家能否给我一次献丑的机会? 李行长说,小常,你一个人上来不行,让姜董一起来!一边说还一边煽动群众,大家说行不行啊? 群众自然一片反对之声。 煽动群众谁不会?我也如法炮制。我说,李行长今晚为大家准备了美酒佳肴,琼浆玉液实在让人欲罢不能,姜董已经不胜酒力,小常只好代劳。小常对李行长的歌喉十分倾倒,恳请李行长赏脸与我对唱一首好人好梦,大家说要不要? 其实大家才不管是谁献歌,反正有人唱就成。台下马上有人倒戈,李行长再来一个! 呼声强烈,李行长不便推辞,顺水推舟,哈哈,与美女一起登台,不胜荣幸! 音乐响起,我投入歌声。 一开口就觉得非常对不起群众的热情,被酒精浸泡了一晚上的嗓子,干涩嘶哑,实在有点呕哑嘲哳难为听的意思。我唱了平生以来最为难听的一首好人好梦,真怕会给好人带来恶梦? 不过群众很宽容,对我恶梦般的歌声仍然抱以热烈掌声。李行长唱到高潮处,更是轻轻地拖起我的手,深情款款地望住我的眼睛。表演投入是演出道德,我也款款深情地回望他一眼。 目光扫过台下时,碰到一双冰冷而空洞的眼睛。陈嘉良不知何时返回宴会厅,坐在一个角落,神情倦倦、郁郁寡欢。我总觉得此刻的陈嘉良身体里仿佛被抽去了某种东西,那种东西在的时候,我觉得他可怕,而那种东西一旦被抽走,我又觉得他可怜。我的同情心一下子泛滥成河,很想上前拥抱一下这个看起来有点孤独脆弱的男人。 曲终人散,人流鱼贯而出。就这么一场宴会下来,常青突然变得相识满天下,频频有人呼唤着我的名字与我道别,与来时的无人问津已经大不相同。不得不承认,酒有时确实是个神奇的东西。而我亦明白,要想被人长久地铭记,却又与酒无关。 酒让每个人都变得异常豪爽,李行长更是豪气冲天地握着我的手,极力相邀,改日定要与我再试个酒量深浅。我笑嘻嘻的只管答应,知道风一吹酒一醒,大家都该干嘛干嘛去了,谁也不会惦记着这些事。 人群之中,一束冰冷的目光打在我的身上,冻僵了我的笑容。陈嘉良站在不远处,表情怪异,好象服了毒,含笑穿肠。不得不承认,我并不了解这个与我一起共事了几百个日升日落的男人。他的喜他的怒都让人猝不及防。他象一本书,一本天书,让人猜不透看不懂。我想放弃懂他的时候,他就用柔情来勾引我。他在饭店里把我变成女王,对我殷勤备至;他用温热的手掌抹去我的眼泪,告诉我用爱情换取功名的男人不值得为他哭泣;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替我掖好被角。每当想起这些,身体里就会生出强大的动力,要自己去抵达他心里最深的那个地方。 他见我在看他,一扭身走了,背影映在我的眼里,象一片挂在冬日枝头上孤独的树叶,随时都有可能飘落下来的脆弱。这个男人,这个冲我乱发脾气的,吹毛求疵的男人,为什么今天晚上总是让我有温暖他的冲动。 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一直跟到房间门口。他回手关门的时候,看到伫立在身后的我。 相对无言。其实我想问问他胃好点了么,但想想又忍住了,径直朝前走去。 常青——,陈嘉良喊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心被来历不明的紧张牵动了一下,在他的注视下折回身,走进他的房间。依然是相对无言。我无所事事的按着摇控器,电视里永远有人在歌唱有人在哭泣;有人痴心不改有人红杏出墙;有人做着招摇撞骗的广告有人领着莫明奇妙的大奖。那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机票订了么?陈嘉良突然问我。 哦,订了。我淡淡地答。他叫我回来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事? 几点的?他又问。 明天下午四点二十。 陈嘉良一下子蹙起眉头,不是让你订中午的飞机吗? 我一头雾水,他啥时候发布过这样的最高指示?再说,晚宴的时候我好象听李行长说起过,明天中午论坛结束后他要找董事长谈点事情。怕陈嘉良脾气又上来,我连忙解释,李行长说…… 不等我说完,陈嘉良粗暴地打断,你有没有搞清楚谁才是你的领导? 我心中火起,你能不能搞清楚情况再发脾气! 什么情况?我告诉你,不要听信别人有口无心的承诺!陈嘉良勃然大怒。 什么意思?谁给我承诺了?谁有口无心了?我的头象被闷了两砖,有点懵。 出去!陈嘉良喝斥道。 简直要让人疯掉。我气得声音颤抖,陈总,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这两天除了迟到了十分钟之外,还做错了什么?看了你两天脸色,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也是个有尊严的人,你不能总是这样……,我想说欺负人可是却哽咽着说不下去,心里的委曲喷薄而出。我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下意识地向外走去。 陈嘉良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我,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上哪儿去?他问。 我哭着说,去订机票。 他苦笑了,用力地攥了一下我的手,臭丫头,脾气比我还大,你想得太多了。 我知道我是想得太多了,我要不是整天琢磨着怎么去讨好他,顺从他,搏取他昙花一现的温柔,抵达他深不可测的心,就不会给自己这么多折磨,就不会把喜怒哀乐全部交给他去统治。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要做自己的主人。我从他的掌握之中抽出手,丢给他一个怨恨地眼神,疾步而去。 常青——,陈嘉良在身后喊。 我充耳不闻。 第二十一节 心灵的怪圈 [布朗运动]说,对台湾要立足于打,最后才有可能不打,争取和平统一。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我觉着,是要调整一下对陈嘉良的斗争策略了。对这个集领导和梦中情人于一身的男人,对这个喜怒无常脾气暴戾的男人,也要立足于打。当然,不是大打出手的打,而是不再惧他怕他迁就他讨好他,做好两败俱伤一拍两散的准备,大不了我滚蛋,也许,奇迹能够出现。 我不再象一只受了刺激的孔雀,一看见陈嘉良就拼命地撑起花里胡哨的尾翼,企图占领他的眼睛和心灵,而是收敛光芒,检点行为,并且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与之再打一场硬仗。 不过,生活有时实在象一个专司欺善怕恶的市井劣徒,一但你做出混不吝的无所谓与强硬姿态时,那些折磨反而会掉头而去。 自从与陈嘉良成都遭遇战之后,突然乾坤扭转。陈嘉良开始变得和风细雨,润物无声,他的目光不断地向我传递着平和与善意,有时候他甚至会突然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比如,我去他办公室办完事离开时,他会突然叫住我。我便折回身来,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静候下文。 他手足无措地在办公桌上翻来覆去,最后尴尬地说,啊,没事,你去吧! 我猜测,他也许想向我道歉,但是又放不下姿态。 可以想象,那样一个强势的男人,让他低下高傲了半辈子的头去认错,会不会比死还折磨? 换在从前,善解人意的常青一定会巧妙地接过下文,给大家一个台阶,把他从尴尬中搭救出来。但是现在,我看着他倍受折磨的样子,心里快活得直冒泡。想象着有朝一日,陈嘉良低眉顺眼地站在我面前认错,简直要放声大笑,比小人得志还要沾沾自喜,还要飘飘然忘乎所以。 生活总是不能尽如人意。快活的日子里突然生出两枚针尖,直刺心中的脆弱。 接到上级通知,李明辉当选为本市十大杰出金融青年。其实上半年,李明辉才被团市委授予青年岗位能手标兵的称号,眼见着又到年底,李明辉少不了又风光一回,站在本行的领奖台上,接受一翻荣誉的洗礼。一想起他春风得意的脸,心里就象钻进了一只刺猬,毛毛糟糟的说不出的难受。 谁说上帝是公平的?他有他的偏爱。一旦他偏爱起某人,你就只有气得干瞪眼的份儿。 我一边拟文,号召全行员工向李明辉同志学习,一边在心里恶狠狠地想,我要是有朝一日手握权柄,一定会一个一个摘掉李明辉头顶的光环,把他打回原形,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偏心眼儿的上帝会不会给常青这样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 江涛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喜滋滋地动员我去参加他的婚礼。 其实从成都返回的第二天,我就在桌角看到了一纸大红烫金的请柬,上书:谨订于2001年元月2日上午11:30在悦华大酒店举行婚礼,恭请常青小姐光临。落款:江涛、李萌。看完我便顺手丢进抽屉里。 我并没有打算去贺喜,有哪个猎人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猎物掉进别人的口袋里?再说,这种场合,一个单身女子总是特别容易受到大家吁长问短的关怀,一想起要回答若干个诸如何时结婚啊?有无男友啊?家长是否已经心急火了准备挥泪甩卖啊等等的问题,我就头大如斗。保不准哪个热心人还会塞给你个把青年才俊,让你拒也不是谢也不是。所以,我婉转地回绝了江涛的邀请。 江涛锲而不舍,常青,你一定要来,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反来复去就这么一句,语言匮乏得让人侧目。 我心说,你洞房花烛关我什么事,我干嘛一定要去捧场。转念又一想,要是不去,是否显得咱们有些小家子气?显得对他另择良人有些耿耿于怀的意思?尽管我确实耿耿于怀,但是装也要装出大度来。 所以,元月2日那天早上,我站在镜子前折腾了大半个早上,象要打发自己出嫁一样精心,直到确信自己足够光彩夺目摄人心魄为止,才心满意足地对着镜子里的女人抛了个媚眼出门而去。 到达婚礼现的时候,新郎和新娘已经交换完了信物,正向来宾鞠躬致谢。那个与江涛并排而立,个头不高,气质一般,面容乏善可陈的幸福女子就是李萌?女人看女人的目光总是百般挑剔和刁毒的,所以李萌在我眼中,无一是处。我为江涛小小地惋惜了一下。 西装革履的江涛今天竟然有点帅,而且越看越觉得有味道。他在司仪的谆谆诱导和一片大呼小叫的起哄声中,挤牙膏一样交待恋爱经过。竟然一点也不语言匮乏和拙嘴笨舌。思维敏捷,语言得体,幽默和调侃象泉水一样汩汩地向外冒着。气氛被挑拨得象一锅煮沸的水。 李萌仰着头羞涩而又崇拜地望着身边的他,眼睛里满是爱情。 我突然懊丧起来。总是这样,那些你原先不以为意的东西,一旦到了别人的手中,便会焕发出光彩,你才能发现他的价值,但却为时已晚。 要是从前我能够多付出一点耐心和时间去了解这个男人,或者今日台上被幸福涂满一脸红晕的会是另外一个女人。真是可惜,一只绩优股就这样被我当成垃圾股抛掉了。也许,这就叫作缘份,无缘对面手难牵!也许,这仅仅是一个心灵的怪圈,与爱情无关,与对错皆无关。 稍感安慰的是,四面八方总有目光追光灯一样打在我的身上,象是一个个无声的赞赏。让我觉得,半早上花在脸上的时间没有白白浪费,让我敢对自己说,常青不要紧,你还拥有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可供挑挑捡捡。 婚宴终于散了,在酒店门口,我竟然看到陈嘉良。他和一个女人一边交谈一边匆匆地走进电梯。 女人看女人的目光总是百般挑剔和刁毒的,但是,对于有的女人,即使再刁毒的目光遇到她,恐怕都会化为一个由衷的赞叹。这个女人,这个通身都散发着迷人韵味的女人,尽管已经不再年轻,却让年轻貌美的常青禁不住自惭形秽。 她和陈嘉良什么关系?孤男寡女一起出入酒店,用大拇指都能猜得出他们的关系。 其实,象陈嘉良这样的男人,生命里有个把优秀的女人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为什么我的心开始滴血? 第二十二节 看不见的手 情场错爱,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常青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奈何,你总是被那些阴差阳错的缘份所困扰,你总是无法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地点遇上最合适的人。 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悄悄地摆弄着这一切。你既循不着它的规律,也触摸不到它的轨迹;你既不能与它讨价还价,又无法摆脱它的苦苦相逼,只能万般无奈地任由它来摆布,除了埋怨一下丘比特那个小顽童扛着箭一天到晚恶作剧,月下老爷爷老迈糊涂乱点鸳鸯乱牵姻缘之外,实在的没有一点脾气。 对于情场,常青不是新手,却也不是高手。否则,怎会将感情经营得一团乱麻一地鸡毛一塌糊涂?否则怎会一而再地弃暗投暗,从坑里跳进井里? 要说都怪那只看不见的手,有点推卸责任,要说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又不能让自己心悦诚服。其实,责任无论是三七开还是五五开,都毫无意义。 在悦华酒店门口遇到的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象个飘浮的魅影,无论我走我停,我梦我醒,我思我狂,她都锲而不舍地为我矛盾百出的心境制造着更加矛盾百出的混乱。 她踩着优雅的脚步,飞花摘叶间就瓦解了我全部的自信。 她袅袅婷婷地走入我的想象,与陈嘉良笑着嗔着缠绵着,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 陈嘉良的生活中,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女子? 我最痛恨男人花心,但又随时都在利用男人的花心;我不想做道德完人;但又不甘心轻易沉沦;我守望着爱情,却从不敢相信爱情。 我所坚持的,都是我最想背叛的。 春节在一派喜庆中如期而来。七天长假,因为见不到陈嘉良,喜庆变成一个漫长的煎熬。我把心里装不下的感情一笔一画地写下来,然后通通交给垃圾筒。我阻止一切会让心情变得恶劣的想象,但是想像快得象风,我追赶不上它。 这样一份暧昧感情要如何收场?我在纸上设计了无数可能。 长假之后,我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陈嘉良,但是,日子却变得更加漫长和煎熬起来。因为,我又看见了那个夺人意志的女子。她从陈嘉良的办公室里出来,而我正要推门进去,与她迎面相遇。 她淡淡看了我一眼,神情倨傲,气质冰冷,飘然出尘。我半天回不过神来。也是,这样出众的女人,如果竟然不骄傲,反而不可思议。 推门进去,陈嘉良正仰靠在沙发上,显得疲惫而虚弱。指间的烟燃了一半,长长的一截烟灰慢慢地断裂,迟疑着飘落在地板上,象是昭示一个身不由已的别离。 我说,陈总,下午两点半在会议室开行长办公会。 唔,啊,什么会?陈嘉良象刚从梦中惊醒,一副魂不守舍的恍惚。 我重复了一遍,行长办公会,两点半。 哦,知道了。陈嘉良应了一声,便悄无声息。 我一阵心酸,他此刻也许满心满意都在回味着刚才那个女子,眼里心中岂能容下别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在网上胡乱游荡,突然看到了这一句,禁不住泪流满面。经验告诉我,一个女人,一旦神经兮兮地多情善感起来,肯定是爱情降临心间了。爱情来得真是不合时宜。不过,也许是情人节的缘固。明天,又是一个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对于恩爱情侣来说,这一天是充满着浪漫期待的节日,而对于常青这样的孤魂野鬼来说,这一天,却是一个无处可逃的劫日。这样一个劫日,被奸商们炒作得你想视而不见都不成。满大街都飘浮着游走着甜甜蜜蜜的爱情,恍然之间,你就来到了一个爱情过剩的年代。 真希望有一股神力能为我变出一只保险箱,让我钻进去,风雨不侵,邪魔不扰。可是神力毕竟只是玄幻小说中的事。 我钻不进保险箱,只能泡在网上。找出许茹芸的独角戏,把音箱声音调到最大,大得听不到伤悲的声音。 许茹芸告诉我说,既然爱你不能言语,只能微笑哭泣,让我从此忘了你…… 我觉得许茹芸说得太有道理。 [布朗运动]突然跳出来问,嗨,恐龙小妹,明天是情人节,你打算怎么过? 我讨厌他不合时宜地打扰我和许茹芸的交流,冷冷道,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关你什么事! 哈,当然关我的事,因为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束玫瑰。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暗藏机锋,一般上半句让你登上天堂,下半句就会将你打入地狱。 我才不上当,主要也是因为当上得太多,才不得不留个心眼,多加小心。于是漫不经意地说,谢谢!请你再为我准备一只花瓶,好好的替我养着那些玫瑰。 真是奇怪,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要求与我见面?[布朗运动]问,我差点捧腹大笑。 哈哈,见面,你给个见面的理由先? 难道你在网上还遇到过象我一样博学多才、幽默风趣、坦荡真诚的男人吗? [布朗运动]是那种超级自负的人,在他的眼里,他就是智慧的化身,能力的象征,财富的标志,所有男人都应该对他顶礼膜拜,所有女人都应该匍匐他的脚下。我受不了他的张狂,当然他更受不了我竟然一点也不崇拜他。 我对他呕吐,比你博学多才、幽默风趣、坦荡真诚的男人见得太多,但是象你一样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的男人,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哈哈哈,原来我在你眼里果然是独一无二的。[布朗运动]大笑。 我气得目瞪口呆。 我猜他并不是真的想与我见面,不过是趁机羞辱羞辱我罢了。 果然[布朗运动]说,我今天良心发现,念你长久以来无人慰藉,权当在做一项扶贫献身的公益事业,你竟然不识好人心? 去死!你的心狗可能会比较感兴趣!我大暴粗口。经验告诉我,对他使用文明用语基本上属于浪费表情。 哈哈,别生气。我对天发誓,就算你的长相意外到让人呕吐,我也保证一定坚持到最后一刻。 简直要让人吐血而亡!经验告诉我,[布朗运动]比这难听一百倍的话正在听候调度。骂人不是我的长项,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我说,长得丑不是我的错,但出来吓人就是我的不对了。这点素质本人还是有的。 [布朗运动]见我服了软,也偃旗息鼓。问,你为什么还不请求与我见面? 我忍着笑说,实在抱歉,因为我长得太影响心情,所以…… 矫情,到底见不见你给个痛快话。[布朗运动]开始不耐烦。 我置地有声,不见!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相见。说完笑倒。 他说过非美女不见,现在却热烈地向恐龙mm发出邀请,是设了个局让我钻,还是对美女审美疲劳了,想换个口味? 切,无论是什么,我才没兴趣填补他的无聊! 第二十三节 没有情人的情人劫(上) 人生劫难无数,没有情人的倒霉蛋每年二月十四比人还要多遭一劫。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其实,那些貌似恩爱的情侣,别看今天蜜里调油,说不定明天就会情海覆舟。爱情这东西,比天上的云还善变,比上帝的心思还难猜,比肥皂泡还容易破碎。 一大清早刚睁开眼睛,常青就以无比恶毒的小人之心对那些恩爱情侣发出了妒忌交加的诅咒。其实,应该说我阐述了一个客观事实,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选择那种迅速碰撞,迅速分开,节约时间,节省精力的快餐爱情。在讲求效率的时代,这难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我把自己从床上揪起来,丢进卫生间,耳朵留在客厅里,因为电视里那个有着弯弯眉毛和好看眼睛的女主播正在侃侃而谈情人节话题。 即使在劫难逃,人生也得继续不是? 搞完面子工程,打开手机,叮叮咚咚地跳出来好几条短信,都是祝福常青小姐情人节快乐的。有一位特别隆重,花一块钱给我发了条彩信,还带音乐的。可惜发彩信这位老兄本人特别不感冒。 我有严重的职业歧视,极端痛恨警察和记者,已将他们打入最缺乏职业道德的人类另册。有一次我被俩毛贼抢劫,吓得魂飞魄散之际,有路人替我打了110报警,结果110出警比大姑娘出阁还慢,等一群中学生小朋友蹬着自行车帮我逮住一个毛贼后,两个警察才煞有介事地鸣着警笛而来。把我和贼带回去做了半天笔录。做完笔录后,我请求他们和我一起去寻找我可怜的包,有一个警察把我带到门口,手向黑咕隆咚的夜里一指,对我说,一直向前走,顶头有个商店,买把手电自己去找,我们没有那么多警力。我差点当场气绝身亡。结果过了两天,报纸上竟然登出一条新闻,高度表扬了这两位警察为民除害的伟大事迹。 真他nnd的恬不知耻啊!现如今猫鼠亲善警匪一家,警察拿人民群众的利益不当回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记者难道是婊子么,只要给钱就能上?自此以后,我跟警察和记者都结下了梁子。这位发彩信的老兄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干警察。 再说,祝什么情人节快乐啊,也不想想,常青小姐一把年纪还孤家寡人形单影只,能快活得起来么?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倒不如给我推荐一二大好青年,与我发展革命伴侣关系。 换在从前,我对做媒相亲这种事抗拒得很。觉得两个陌生人,仅仅凭借短短几个小时的望闻问切就要判断出对方有无可能成为同床共枕之人,这种方式之简陋,风险之大都让我无法忍受。现在渐渐有些想开了。现代社会讲求效率,一场马拉松式的恋爱,期间要故弄玄虚,要试探猜测,要斗智斗勇,要欲擒故纵,花枪耍完,也未必能成修成正果,实在劳神费力。倒不如相亲,通过自定义方式尽快锁定目标来得简单快捷。即使相看两厌,也可以轻松的挥一挥衣袖,不留下一滴眼泪。 简单,直接,原始,谁说不是人生的真谛? 所以,年跟前那段时间陪董事长和陈嘉良宴请本市各条战线上能管得着我行的老爷大人们吃饭时,人家一听说,象常青这样政治上进步,业务上过硬的大好青年居然名花无主,实在是太没天理,纷纷自告奋勇争先恐后来做媒。 组织部一位处长老哥对大家说,关于给小常同志找婆家这个问题,争取在三个月内解决。各家提名人选,我们组织部门把关。我就不信了,发动全市各行各业,还搞不定这位小同志的终身大事? 我一边吃饭一边笑嘻嘻的应和,好啊,好啊,谁先把我嫁出去,我免收他红包! 那些日子我相亲象赶场,从国家机关到医院学校,从商界学界到体育文化娱乐界,亲切会见的人数不下一个排,也没发现一棵可造之材。 那些人,不是高了就是矮了,不是胖了就是瘦了,不是没文化就是没知识,不是缺点风度就是少点修养,总之,没一个能超过李明辉,也没一个能赶得上陈嘉良,总之,一概全部统统都不符合我的胃口。 组团营销了一两个月,也没把我营销出去。组织部那位老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专门着组织部一位大姐严肃地与我谈了一次话。 大姐说,小常,见这么多都白见了?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找啊? 哪里,哪里呀,我恨不得明天就请你们喝喜酒呢!我一脸委屈。 大姐纳闷,那些小伙子条件应该都不差吧,你竟然一个看上的都没有? 我摇头。 那你到底想找啥样儿的?你给大姐交个底儿。 我,我想找的人啊要帅过周润发,富比李嘉诚,情深似大海,品格象高山。我跟大姐开玩笑。 大姐被我气得竟无语凝噎。半天才缓过神,戳着我的脑门说,小常,我看你这种心态得打一辈子光棍。 宁缺勿滥嘛!常青并不怕做光棍,怕的是和自己睡一张床,吃一锅饭,住一个屋檐下的那个人看着闹心,想起来着烦心,过日子痛心。要是三五日的也就将就算了,问题是要过一辈子呢。不行,坚决得睁大眼睛,明察秋毫! 情人街的早晨,大街上到处都飘浮着暧昧的气息。光棍常青坐在公交车上,左顾右盼。要是看到哪个女孩胆敢捧着一束玫瑰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并且傻了吧叽地笑着,一定会把一个幼稚浅薄的标签钉在她的笑容上。这年头,幼稚浅薄的女孩真是触目惊心的多,常青酸溜溜地想。 走进办公楼,打卡取报纸,一回头发现一大捧雍容华贵得让人怦然心动的蓝色妖姬。是谁啊大清早跑这来显摆,我朝那个捧着蓝色妖姬小子撇了撇嘴,转身上了电梯。那个小子冲我大喊,等一下!等一下!一边喊一边拿了入门证冲向电梯。 第二十四节 没有情人的情人劫(中) 我心里一阵吃紧,死死地盯着那个捧着蓝色妖姬的小子,电梯里再没别人,他冲我大喊大叫,莫非这花的主人是…… 只见他甩开飞毛腿,携裹着一股旋风,三步上篮一样冲进电梯,腾开一只手按下10楼,然后把视线移向天花板目不转睛,好象那里有颜如玉或者黄金屋,全然不理会身边这位美女充满热望的目光。 我抽动嘴角,自嘲地笑,胡思乱想什么,真是病得不轻! 电梯在10楼停下,他向左转,我往右行。 生活有时象个恶作剧高手,它把某样东西摆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等你伸出手的时候,它却坏笑着拿开。 走进办公室,黄征已经先到。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陈嘉良的率先垂范下,本部门同事集体养成提前到岗的优秀职业习惯,而且一个比一个勤奋。有道是,上之所好,下必甚矣。在职场上混,了解领导好哪口是相当极端特别重要的。 君子动手不动口,这就是陈嘉良对我们的教育方式。他一般嘴上很少说你要如何如何,但是一看到他,我们立马就明白自己应当如何如何。整天在董事长眼皮底下混日子,这点眼力见儿早就磨炼出来了,知道进退长短和深浅,否则龙颜一旦震怒,还不打了家伙,丢了饭碗。 正拎着抹布上下翻飞地搞卫生,咚咚咚有人敲门。我拉开门,一捧蓝色妖姬热烈地绽放在眼前。那个有着一双飞毛腿的小子彬彬有礼地问,请问常青小姐在吗? 啊,本人就是。我惊讶得几近不能呼吸。 常小姐祝您情人节快乐,这束花请您签收一下。飞毛腿小子把花递给我,随手拿出一张单子。 生活真他娘的比戏剧还象戏剧,我一边签字一边问,是谁送的你知道么? 不知道,我只负责送花。他笑容可掬。 难道他没留下姓名、联系电话什么的?我不甘心继续追问。 飞毛腿小子笑着摇头。 又是那个神秘送花人,他始终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其实我知道,问也是白问。人家根本没打算让我知道,要不早两年就留下蛛丝蚂迹供我寻找来处了。 从花的档次逐年提高这事儿上,是否可以得出结论,这个神秘的家伙已经从温饱奔向小康?我盼望着他加快治富速度,跑步前进,尽快挤身于先富起来那伙人的队伍中,这样,说不定明年情人节常青就能收到一辆宝马,后年就能收到一栋别墅,大后年就可以气壮山河地炒掉x行,从此回家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啊哈哈哈!我的未来不是梦! 飞毛腿刚走,一个珠圆玉润,身材颇具李隆基爱妃风彩的女子咋咋呼呼地闯进来,常青,我刚才在过道上看见一个男的捧着好大一束蓝色妖姬转来转去,是不是转到你这儿来了。哇!真的在你这儿,我没猜错呀!刘爽看见蓝色妖姬好象看见情郎,猛地扑过去,把鼻子凑上前和蓝色妖姬亲热了好一阵儿。 亲热完之后,回头问我,老实交待谁送的?不会又是无名英雄吧? 我笑道,正是。 刘爽是本行娱乐八卦资深人士,手上的料多得惊人,对我近两年情人节收到的礼物非常摸底,这一点一度吓坏了我。 骗人,刘爽吊起眉毛,一脸的打死都不信。你这家伙最虚伪了,那天我看见你跟一个男的在大街上手拉着手,亲热得什么似的。 这狡猾的小妮子在使诈,我笑而不语。 常青,我听说今天蓝色妖姬一枝卖八十呢,算算你这束花值多钱?哇噻,十一枝,毛一千大元呢。刘爽眼里越来越炽烈的羡慕快要把我烤焦。 小妞快说,那个男的是谁,再不老实我可要动粗了。刘爽不依不饶,我连连躲闪着她上下其手的突袭。 正闹着,陈嘉良进来,看到桌上还未及插好的花,赞叹道,嚯,真漂亮!谁的? 当然是你们常青的。刘爽快人快语。 你们这两个字用的,真是,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就象当初陈嘉良对谭行长宣布,常青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一样百味杂陈。 陈嘉良微笑地望着我,今天是情人节啊,呵呵,祝你们俩小丫头情人节快乐! 谢谢陈总,也祝您情人节快乐。刘爽这个时候的反应总是比我快半拍。 而此时,陈嘉良脸上哪怕有一丁点不爽,我都会快乐得要死。但是没有,他象一个端厚的长者,心无旁鹜,谈笑雍容,哈哈,情人节是你们年轻人的节日,我就不跟着瞎掺和拉。 我突然想起那个和陈嘉良关系暧昧的女子,心里一阵疼痛。 一个早上,我的办公室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基本上都是来参观蓝色妖姬的。圈子本来就小,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都会引起哄动,再加上刘爽这一奔走相告,全楼的人都知道常青收到了一束来历不明的蓝色妖姬,估计有一半的人都会认为之所以来历不明其实就是常青故弄玄虚。 情人节的夜晚极尽难捱,当然对于那些恩爱情侣们则极尽浪漫和极尽缠绵。 已经人走楼空,我懒懒地倚着窗台,对着蓝色妖姬东想西想,魂飘四野,神游八荒,思遍当年每段情。从刘钊到高远,从李明辉到陈嘉良,这些已成为我命里过客,或者尚不知如何收场的男人们拥挤在心里。往事一点一点地堆积,一点点地鲜活,又一点一点地坚硬和冰冷。这颗心飘零得太久,想有个依傍,只是谁可相依? 可叹怜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良辰美景奈何天。…… 不能再顺着这个思路下去,否则眼泪一会儿就要绝堤而出,脆弱一会儿就会趁虚而入,寂寞就要在身体里酿成一场爆动,挟持着虚弱的我从电话本里随便抓一个男人来消耗空虚。而我,不愿意这么做! 快下班的时候,陈嘉良来过,见我无动于衷地枯守着电脑,体贴地说,早点走吧,今天是情人节! 我惨笑。情人节关我什么事,白白地浪费了他的美意。今晚我要与孤独相守与寂寞为伴。我向电脑里插进一张李娜专辑,不想再听许茹云那只会让寂寞雪上加霜的靡靡之音。 窗外一幕幕情爱好戏正在陆续上演。我,这个情人节的偷窥者,凭窗而立,心有凄凄。 霓虹、美酒、情人的如花笑魇,把这座白天看起来破败而杂乱无章的城市装扮的性感撩人。 今晚的主题是爱情。 我渐渐地明白,无论蛰伏在那里,爱情都会跳出来让孤独的人无地自容。 爱情真的是个邪恶的东西。而那些正沐浴在爱河里的人,大概根本不知道,或者不愿意知道,爱情的短命爱情的势利和爱情阴毒。爱情的长度不是生命的长度;爱情的深度,只一点权利地位和钞票砸下去就能立见分晓;爱情的温度,不是将人化为灰烬便是将人冻为僵尸…… 正在神思恍忽之际,一只细长而有力的手突然覆盖在我肩上,我惊得差点跳起来。 第二十五节 没有情人的情人劫(下) 我猛然回头,迎面一双深遂的眸子,里面盛满了深深的痛惜与水样的温柔。这让我极不习惯。一个人假使被虐待惯了,对友好总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不过我很快便觉出,其实这痛惜和温柔比任何的冷漠、挑剔和暴戾都更杀人。难道,我已经可怜到连这样一个暴戾的男人都要来滥施同情的地步? 我听到自尊心倔强地说不。是的,我不需要同情,谁的都不要。于是摆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无所谓,调侃道,陈总,你从哪儿冒出来,吓死我了,三魂给你吓掉了七魄,你得负责哦! 陈嘉良没有被我的表演迷惑到,目光里更多了一重让我生不如死的同情,声音里的温暖如刀锋般划过我的心,你看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你一个人猫在黑漆漆的办公室里做什么? 我觉得狼狈万分,象是一下子被人扒光了衣裳拖在光天化日之下展览示众。 观众不上道,演员便没了表演的兴致。我对着夜幕深处怏怏道,不猫在办公室难道要狂奔到街上展览孤独? 为什么要展览孤独,男朋友呢? 男朋友还踏破铁鞋无觅处呢。我如实相告。 胡说!陈嘉良望着蓝色妖姬,好象那束妖治的植物比我更能带给他一个准确而真实的答案。 送花的人呢?陈嘉良问。 我对他耸耸肩,这花是一个无名英雄送来的,每年一束,只见鲜花不见人。 哦,那一定是暗恋你的人。你应该给人家一点鼓励。其实,男人不都是象你们女人想象中的那样,光屁股撵狼,胆大不知羞。男人有时也是非常害羞的。 呵呵!我被他的话逗乐。有点居心叵测地问,陈总,你是不是一个害羞的男人? 我?陈嘉良不置可否地笑笑,突然侧起耳朵好象在捕捉某种声音。 怎么拉?我环顾上下左右,不解地问。 你这放的什么歌?女人是老虎?陈嘉良蹙起眉头。 电脑里,老和尚正在一本正经地教训小和尚,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我冲陈嘉良顽皮地一笑,对,就是女人是老虎,不过您放心,我可是只乖乖虎,不吃人的哟! 陈嘉良望着我片刻的失神。然后快速向门口走去,我听到咔的一声响,门上了锁,心里不由骤然一震。 陈嘉良转过身的时候,眼睛里燃起两团火焰,不容回避,又不能正视。 他缓缓地向我伸出手,我象被施了魔法,怔怔地向他走去,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掌握里,把我的爱情,我的相思,我的未来都一并放进这只温暖有力的可以操控一切的手掌里。 他低头在我指尖上留下一个温热的吻,喃喃道,你这只老虎虽然不吃人,但是诱惑人,怎么办啊老虎已经闯进我的心里来! 刹那之间,电光火石。 这是我熟悉的一个梦境,陈嘉良的温存、情话、呵护和怀抱。我要的并不多,不过是两情相悦的感觉。 深深地凝视,久久地拥抱,他的怀里有让我不能自持的诱惑。 突然,一个面容冷艳的女子飘然而至,筑起一道冰冷的墙硬生生地横在我们之间。我从魔法中挣扎着逃出,恍然清醒。 悦华酒店遇到的那人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陈嘉良与她一起出入酒店?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情义绵绵的日子里却各安一隅?他们俩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想问,却始终张不开嘴。只好把我的手,我的爱情,我的相思,我的未来从他的掌握里再抽回来,兀自背过身去。 陈嘉良的手从背后环绕过来,嘴里喝出的热气顺着耳根灌进我的脖子里,麻酥酥的要摧毁人的意志。 常青,要是今天晚上你真的没有约会,我请你吃饭好吗?他柔声问道。 我苦笑。什么话,要是今晚我有了约会或者他有了约会,我们就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吗?现在我们之所以抱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寒冷?倘若如此,我宁愿抱着一个热水袋或者暖水瓶,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空虚寂寞的填补品。 想至此,我转回头坚定地看着他,用我自己都惊讶地决绝大声说,不,我不去,我要回家。 陈嘉良象是受到了惊吓,蓦地松开环在我腰上的手,脸上滑过一抹尴尬,嘴角浮起一个让人心碎的惨笑。好吧,不勉强你,祝你今天晚上开心快乐! 说完,怆惶而去。 我追到门口,泪水潸然而下。他踉跄的背影为何让我如此心痛!我对自己说,只要陈嘉良回头看上一眼,我一定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他,不管他有多少女人,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是不是做了填补品,我只要今晚的相守,只要一夜的柔情。 而陈嘉良始终没有回过头。 办公室里让人窒息,我一口气狂奔到街上。 情人节的夜晚,一个孤身女子一脸幽怨的踯躅在街头,差不多是在向世人昭示一场有始无终的悲惨恋情,或者一个无人问津的孤苦故事。各种各样的目光投射而来,疑惑的,同情的,怜惜的,甚至不怀好意的。我不管,只慢慢地走着,一盏一盏地数着街灯,一直数回家。 找钥匙开门,才发现忘带了钥匙,按门铃,又无人回应。 打我爸的手机,问他在哪,说我忘带了钥匙。 他惊讶地说,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今天不是情人节么?我跟你妈在外面欢渡情人节呢。你别急啊,我们马上就回去! 这老两口,年轻的时候峰烟滚滚,战事频频,老了老了倒越来越恩爱了。恩爱了好,省得我操心。 我连忙说,不急不急,你们欢渡你们的,千万别马上回来,我这会儿也准备找个人欢渡去。 挂了电话,我疲惫地坐在楼梯上,把自己抱在怀里。二月的风真冷,可是也没我的心冷。 手机铃响,接通,一个幽怨地女声如泣如诉,常青,你在哪儿呢这会儿?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刚才,我刚才看见陈金龙跟一个女的在一块,我跟那个婊子打了一架…… 什么?我大骇。那天陈金龙和大姐请我吃饭,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好好过日子,这才几天,就故病重犯了? 真是,男人若是靠得住,母猪都能爬上树。女人,宁愿相信世界上有鬼,都不要相信男人的承诺。 第二十六节 飞蛾扑火 这种求助热线不是第一次接,今天特别烦。要知道常青自己都是尊泥菩萨,头大的事情七七八八一样也搞不定,哪有功夫去普渡众生? 唉!我佛慈悲。我按照大姐的指示,如时到达约定酒巴。推门进去,在一对对衣香鬟影,隅隅私语的情侣之间费力地搜索目标。 常青——,幽暗之中传来一声低沉嘶哑的呼唤。 循声望过去,一个披头散发身材走型的中年妇女身体蜷缩成一个胖胖的句号深陷在沙发里。桌上的烟灰缸已然堆起一座山,但她仍然大口大口地吞吐着,锲而不舍地为那座山增加海拔。 普天之下的怨妇难道都一个德性,面容憔悴,自暴自弃,苦大仇深?我一看见她这副邋里邋遢的颓废样,便无名火起。别说是陈金龙抛弃了你,就算全世界都把你抛弃了,自己也该善待自己。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一副糟糠像,我要是陈金龙十之有九也要把她扫地出门。 耐着性子问,怎么回事啊,不是好好的么? 好个x,大姐开骂。我就感觉到他狗日的这两天有点不对劲,鬼鬼祟祟的,我跟踪他好几天了,今天看见他跟那个婊子一块吃饭,我上去就扇了她两个耳刮子! 倒!如此大动干戈,我还当她捉奸在床了。继续盘问,除了吃饭还发现别的了? 没有,她闷声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他俩有那种关系呢? 切,我是谁!陈金龙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他拉的啥屎。大姐丢来一个不屑的眼神,好象我方才一问侮辱了大家的智商。 你又没证据就动手打人,是不是太武断了?再说,姐,以后咱能不能把自己拾掇得利索点,你看你这头发,这衣服,这鞋,陈金龙不变心不沾花惹草才叫奇怪,你好歹注意点形象啊! 我的话象一桶汽油,哗地浇在她正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尖利的声音在我头顶炸开,常青,我他妈今天叫你来是让你教训我的?我就是没证据就是把人打了又能咋样,我一天带两个娃能跟你一样怂事没有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简直对她恨铁不成钢,你当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养两娃?除了打打骂骂你还得学会保持魅力才能拴住男人的心懂吗? 行了行了,你一没结过婚二没养过娃,趁早闭嘴,少跟我扯这些有盐没醋的淡事!她愤然将酒杯扔在桌上,吓得服务生慌忙跑过来查看究竟。 这句话戳到我的软肋。常青站在围城之外对着城里的人指手划脚即使再接近于真理,也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于是讪讪地闭嘴。 两个人不欢而散。 本来我就对结婚这事揣着三分怀疑七分恐惧,被他俩这么一折腾,更加觉得围城之内简直水深火热,俨然就是一个大火炕!尽管如此,却还是有人飞蛾扑火,前仆后继地往里跳。 陈嘉良是否也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一想起他来,便头痛欲裂! 我为什么要让自己不断地陷入谎言?明明爱火焚心,却要佯装冰冷;明明有所期待,却只能秘而不宣;明明渴望水乳交融,却矫情地将对方一把推开…… 我,是一个没有爱就不能活的动物。而相爱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如此说来,前世多少个五百年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倾心相爱啊? 我打定主意,决计要做一只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不在乎有没有婚姻,只为一次前生注定的倾心相恋。我不害怕背负第三者的恶名遭到人神共愤的诅咒,不在乎办公室恋情是不是一场危险的游戏,不想过去,不管未来,只要现在…… 我中了爱情的毒,变得疯狂和不可理喻。 清高理智如常青,一样不能对爱情免疫。不要说女人比男人安份守已,不过是诱惑还不足够而已。其实,人都是可以被收买的,只看哪一款诱惑更适合你。 也许是因为我打定主意要做第三者的缘故,所以才对与第三者大打出手的大姐态度骤变,从一个同仇敌忾的支持者,变成一个指手划脚的批评者,倒是对第三者生出些惺惺相惜来。 看,确实是屁股决定脑袋! 我对着手机痴呆了半天,我那个拥有着儿童一般好奇心的老妈凑上来问,手机咋了? 我说,有点毛病,该换一个了。 其实,我是想给陈嘉良打个电话,却没酝酿好说什么。难道能说,亲爱的,让我们立刻开始这段感情吧! 有病,既然如此,刚才为什么要拒人千里? 酝酿了半天,最后决定把一切难解决的事都交给明天。明天肯定比今天聪明,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早上,变得聪明的常青打算向陈嘉良去摊牌。但陈嘉良没给我机会,他喊我去开会。董事长、监事长、行长三长联席会议。 自从王世林升迁后,这种从前对常青来说神秘不亚于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的本行最高决策层密谋大事的会议就批准常青加入了。当然不是批准常青来做决策,而是忠实记录每位领导的发言。 但我还没高兴两天,就发觉情况不怎么妙。一仆多主,觉得智商怎么都不够用,恨不能再生出几颗脑袋或几只手。要是他们都能够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还能少给常青制造点左右为难和如履寒冰,偏偏窝里斗乃中华之特色,国之粹也。当然对外宣传时,哪怕里面已经打得不可开交,面子上也仍然是一个坚强有力团结民主的班子。 领导不是超凡脱俗的圣人,一样是理性经济人,要谋取个人利益的最大化。各人一个调,常青该唱谁的?该站在哪一队?该倒向哪一边?这是政治智慧啊,常青的榆木脑袋几曾受过这样的熏陶。从隶属关系上讲,我应该离董事长近点。 会上气氛不怎么好,起初沉闷,而后销烟弥漫。行长先斩后奏,未取得董事会的批准便核销了近亿不良资产。监事长指责董事长失职,董事长指责行长越权,行长雄辩滔滔,几位副行长隔岸观火。 我偷偷观察陈嘉良,认真思索他说的每一句话,分析他如何在这种激烈的斗争形势下做到游刃有余。常青向来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每当此时,我就愈加感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当上下而求索。 从会前到会中再到会议结束,陈嘉良一直都没拿正眼看过我。会议一结束他就钻进办公室里再也没有露面。 咋的啦?因为我昨天的拒绝伤自尊了? 其实我可以只身闯进他的办公室倾吐衷肠,然后与他立刻开始这段感情。问题是,常青还没干过倒追男的这种事呢,比较熟悉的业务是高高在上地接受求爱者的膜拜。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谈判地位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我翻出一份要签发的文件,敲开他的门。 他一言不发地签了字。我不走,站在对面用火辣辣的眼睛骚扰他。等着他说,常青,老虎又闯进我的心里来。 他不说,手里不知道在忙着什么。良久问,还有事吗? 我恨得咬牙切齿。 他说,没别的事就去吧。 我偏不去,跟他比赛看谁能沉得住气。 比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黄征拿着一份文件进来,真会选时候,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我正要离开,陈嘉良突然叫我,常青,等一下。可是我刚转过身,他又说,算了你去吧。 我忿忿然退出去,对这种耐力游戏开始忍无可忍。说句我爱你又不会死,他不说我说! 等黄征回来,我再去敲陈嘉良的门,门内一片沉寂。 想不到的是,从彼时开始,这个门竟然沉寂了好几天。部门内没一个人知道陈嘉良的踪迹,当然,领导没有向下属报告行踪的义务,陈嘉良应该有向他的领导报告行踪的责任吧。可是,难道我能巴巴地跑去问董事长,陈嘉良哪儿去了? 我的心狂躁无比。正当常青这个厚颜无耻的第三者准备甩开手大干一场的时候,陈嘉良玩起消失。 第一节 命里过客 生活里的诡异常令人猝不及防,就象斜刺里突然飞出的一枚暗器,叭地便命中你的穴位,除了鼓着眼睛作惊愕失措状外,实实的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当听到董事长说陈嘉良已经辞职离开本市时,常青就是这样的感觉。惊愕,不明白陈嘉良搭错了哪根神经,放着地位显赫待遇优厚的银行高管不干,辞的什么职?惊愕完了开始悲愤,他既然要消失,何苦当初招惹我? [布朗运动]说,生活常有些看似充满诡异实则水到渠成的安排,你感知不到生活对你的暗示是你的迟钝与弱智,怨不得别人。 我承认我的智力上对不起党国下对不起父母,思前想后辗转反侧抓耳挠腮夜不能寐也找不到陈嘉良出走的原因。 记得有一天,去陈嘉良的办公室,在门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正徘徊着不知进退,董事长推门出来,一脸怒容。我战战惊惊地目送着他因生气而有几分踉跄的背影,惶然惑然,不知道两强相争的结果,是否头顶的一方天很快便要塌陷下来。 头顶的天暂时好好的,我不敢掉以轻心,蹑手蹑脚地敲门进去。办公室里缭绕着浓烈的尼古丁废气的味道,陈嘉良面色铁青地立于房间中央,地上扔着两页a4纸。直觉告诉我,那两页纸一定和争吵有关,否则不会委屈地躺在地上。 可惜我就算把博士仑眼镜擦得再亮,也看不清纸上的内容,所以直到今天也不明白那一天在他们之间发了什么。 但是我的博士仑眼镜肯定发现了那天之后陈嘉良的变化。他不再象阎王催命一样赶着我完成一项工作;班子会上他沉默寡言,即使偶尔有话要说也不复从前那样旗帜鲜明地与董事长高调一致;他变得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把这些反常当成一回事,没有多用哪怕一个脑细胞去思考一下表象背后的实质,没有多花哪怕一两力气去研究一下职场变幻的规律,只一味地沉湎在自己的爱情狂想里。难怪[布朗运动]经常对我极度自得与标榜的落叶知秋的洞察力指指戳戳、说三道四,恶狠狠地攻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药可救的榆木疙瘩,看来,此言果然不虚也! 陈嘉良辞职必然不会象初出茅庐、初战江湖的毛头小子一样心血来潮,必是早已萌生了去意,细细地筹划过。因为地位越是高的人,辞职付出的沉没成本也就越大,便越是不可能轻举妄动。既如此,就更加的令人切齿痛恨!他要走便走,何若在我心里放一把火才拍屁股走人,明摆着戏弄我这痴情女子。 或者,还有另一种解,也许正是因为决意要走,没了身份的顾虑,所以他才敢对常青小女子直抒胸意。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从此以后,有情人天各一方各自飘零,最有可能的结局用膝盖都能判断出来。 我从来也不相信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自欺欺人。现代社会除了谎言就属诱惑多,象常青一样跃跃欲试企图颠覆和谐家庭,掠夺胜利果实的坏女人肯定不在少数。而丑陋的雄性动物据说因为荷尔蒙的缘故,向来见异思迁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背叛就是他们的血统。 莺莺燕燕的环绕着,难保陈嘉良到时不会动心乱性。我对自己是否把握得了这个男人实实的没有一点信心,与其说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倒不如说是对人性没有信心。人之初,性本恶!坏人那么多,防不胜防啊! 陈嘉良的手机打了两天才打通。我捧着电话千言万语化作一个责问,问他为什么要走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哦,事先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他声音淡淡的。 果然是蓄意已久,他根本没拿我当回事,我的心袭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为什么要走?我问。还有半句我问不出口,为什么走之前要以爱情的名义来戏耍我? 他吱吱唔唔,啊,原因太多了,一半句话跟你说不清楚。 声音还是淡淡的,竟然对我没有一丝愧疚之意。我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下直逼五脏六腑,固执地说,多少原因我都有足够的耐心听你讲! 啊,这个以后有时间再说吧。他开始顾左右而言它。我走之前其实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把你安排好。 哦? 你是个女孩,应该活得单纯,活得轻松,活得快乐。但是现在,你应该能感觉到,总行其实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我有点后悔当初把你调上来了,让你陷入这些纷争里。走之前,我曾经想过安排你去支行,但是当行长似乎又并不适合你,而且对一个女人来说也很艰辛。你的事,一直让我很揪心。 我冰冻的心渐渐暖和起来,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他对我的爱情还是没个交待。 既然常青不适合待在总行也不适合待在支行,或者也许适合待在陈嘉良身边?我问,那你干嘛不带我走? 唔,带你走……,陈嘉良沉吟了半晌说,现在我自己都是闭着眼睛往黄浦江里跳,怎么带你走? 我不介意和你一起跳黄浦江。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不行,我介意!陈嘉良比我还斩钉截铁。 可恨,既然他知道自己要跳黄浦江,并且又没打算让我陪他一起跳,当初千不万不该来招惹我。我身体里那个偏执的女人一旦发了疯,自己都惹不起。 常青,你好好的待着,别让我操心好吗?陈嘉良象哄小朋友。 就这么一句,我的心便柔软如棉。是啊,我怎么能让陈嘉良为我操心呢,他的状况糟得都要跳黄浦江了,我又不能陪他跳又帮不上忙,还不老老实实地跪在主的面前为他祈祷? 但是仅仅过了不到一周,我就生气的发现,陈嘉良不是象他自己所说的跳了黄浦江,而是跳进了一家著名的上市公司里。我在深交所的网站上看到该公司批露的一条公告,聘任陈嘉良先生为公司总经理。 我一直不明白陈嘉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银行高管不干要去辞职,现在才明白,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在这儿,他只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在那家上市公司,他却可以独领风骚。 独领风骚这事,想着都来劲,只是我的心却开始尖锐的痛。 难道我希望陈嘉良跳黄浦江?当然不是。我是世界上那个最希望他成功的人,可是,现在我怎么也无法为他的高就而欣喜,一阵阵的心绞痛,痛不欲生…… 打他的手机,打之前觉得很没有底气,觉得我这个女人实在象狗皮膏药一样让人讨厌。人家不过随便说了句老虎已经闯进我的心里来,不过随便给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拥抱,常青就想以身相许。多幼稚啊!情场上那些逢场作戏又不是没见过。可是,难道我能把这当成一场游戏一场梦? 电话打通了,那一端闹哄哄,象是一个正在掀起高潮的饭局。 陈嘉良的声音淹没在一团嘈杂之中,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我的心沉入冰窟,无声地挂了线。他若有心与我通话,难道不能换个清静的地方?他要心里有我,应该主动打来电话。 我跟自己打赌,用电话赌一场爱情。但他没有打来电话,第二天没打,第三天没打,始终没打。我忘记了自己向来逢赌必输。 看来,我不得不把这段自作多情当成一场游戏一场梦!我们登录彼此的生命,原来不是象我起初想象的那样,为了一份前世注定的倾心相恋。 很多人注定是别人生命里的匆匆过客,或者象一阵风掠过天空,不留下一丝痕迹;或者象一把刀刻出沟沟壑壑,留下一生的伤痛。 我是风,而对手们总是刀。上帝他老人家真缺乏公平精神! 第二节 群龙无首 陈嘉良跳槽的消息一径传开,便在x行引发了一连串仅次于歌德巴赫猜想的猜想。 走在路上有人问,常青,听说陈总辞职了,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 在食堂吃饭有人问,常青,陈总怎么辞职了?难道%¥#—……" 打电话有人问,常青,陈总真的辞职了?会不会*%¥@%¥#" 对于以上句型,我一概用一脸迷茫兼哼哼唧唧作答。并不是我小气藏着掖着不肯说,而是我自己本就是个糊涂蛋,却没几个人相信,他们对我的迷茫和不着四六的回答更加的疑窦重重。 我无精打采地趴在办公桌上,意气懒散。心头有相思苦在萦绕,耳畔有电话铃在吵闹。 接起电话,是杨威。这人自从加官进爵之后就再没联系过我。我是那种眼里缺水之人,人家越是腾达我越是想闪远,一点都不懂得近官者官、近官者禄的道理,其实即使懂也做不来。有时想,清高实在是很害人、很影响进步滴。 杨威亲切地问,小常啊,最近还好吗? 我知道他意不在此,拐一个弯必然会回来,于是调侃道,是杨总啊,我当你把我忘了呢。报告领导我好着呢,身体倍儿棒,吃嘛儿嘛儿香,谢谢领导的关怀! 什么话,咱们谁跟谁啊!杨威佯装生气,但我能感觉到这个马屁拍得令他比较惬意。他话锋一转问,陈总辞职后把你忙坏了吧? 嘿嘿!我不作声,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常青算老几? 其实我早就料到陈总会走。杨威神秘地撂出一句,我一听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他象揭示一项人类的重大发现,声音严肃而郑重,你不知道,董事会马上要换届,陈总本来有可能以职工代表的身份进入董事会,但是,据说领导班子里有人强烈反对,董事长竟然没有力挺他!唉,他是失望而去的…… 杨威说的头头是道,联系最近行里的形势和动态,发现真的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根据过往经验,杨威的话一般得打个对折后再听信。 杨威的电话搁下没多久,张宣的电话又接进来。他跟杨威的风格截然相反,开门见山,常青,听说陈嘉良辞职了? 唔,是啊。 md,x行太不珍惜人才了。张宣对x行一惯的牢骚满腹。 我含混应喏着。 我说你呀,别一天到晚只会傻不拉叽地埋头苦干!张宣教训道,陈嘉良一走腾出位子,多少人都在盯着呢,你也赶快找人活动活动,别便宜了别人,机不可失啊! 我惊叫,老大,开什么玩笑,就我这两下子成吗?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我嘴上这么虚伪着,可是心里却狠狠地擂起了战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常青并不甘心只做个被人呼来喝去的低级职员。我早就从板凳队员打上了主力,陈嘉良的魔鬼训练让常青在短时间内工作能力突飞猛进,王世林和杨威升迁后,俨然已撑起董事会秘书处的半壁江山。 野心一旦被唤醒,便迅速长成一个庞然大物。审视自己和那个位子的距离,好象并不遥远!战略思维,我有,整天听本行的战略家们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然后把他们的战略意图变成文字上情下达;专业知识,我也有,学金融出身,会计、法律都涉足过,又是从基层爬上来的,怎么也算得上是一复合型人材吧?协调能力,虽不算强项,但也一度曾经把秘书长都协调成我哥了,应该勉强算是过关吧? 想至此,信心一下子暴膨,不过又很快破产。 周围其实强手如林,黄征学历比我高,尹力资格比我老,还有明里暗处打着这个位子主意的家伙们,要是没有金钢钻人家也不敢揽这瓷器活。 不过话说回来,能力虽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要不张宣干嘛让我找人活动活动。中国是个人情社会,领导都只在嘴上任人唯才,其实哪个不是任人唯亲。 张宣说,跑官要官这事在中国不丢人,从上到下都是如此这般,你要是老放不下那点清高,你就是个猪头就是个怪物。 这个张宣,从前嫌我跟他抢位子,现在却怂勇我跟别人抢位子,从前嫌我不女人,现在倒鼓励我做男人婆,这个世界真是变化快啊? 其实常青并不愿意做个自视清高的怪物,清高当不得馒头充饥,在职场跌跌撞撞混了这些年,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为了他日获得更大的尊严,今天放下点清高不算什么。况且,我不是一直想和李明辉在名利的路上一较高下么?看,机会终于来了! 我盘算起手里的资源。 秘书长,那个精瘦的小老头,年龄都可以当我爸了却非要当我哥。搞资产重组那会儿,我经常跟着董事长和陈嘉良去他的办公室游说。他人极幽默,老是笑眯眯的,一点也不象有些政府官员,爱耍个官威摆个官谱,市府大院里有他,会令我觉得衙门象家一样亲切。不巧的是,他陪市长出国考察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还有一位,就是那个在情人节给我发彩信的警察。他可不是一般的警察,现任市公安局某分局局长,一级警督。他是董事长的好朋友。 问题是,我讨厌他,不仅仅因为他的职业,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有一双邪恶的眼睛。不管是不是我对警察成见在先,反正只要他的眼睛一瞄上我,我就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充满了厌恶。 第一次见他是在董事长的办公室。从我进门到离开,他的眼睛一直向我喷射着贪婪和欲火。 第二次见他是在一个饭局上。常青一惯倒霉,命运总和我对着干,我越是讨厌谁它就越是恶作剧的把谁推给我。那次我和他邻座。我就算心里想对着他呕吐,但在那种场合,也只能带上面具与之推杯换盏,巧笑倩兮。 几杯酒下肚,他竟然在桌子底下做起了小动作,不是捏一下我的手,就是把裹着肥厚脂肪的大腿靠上来,再不就貌似不经意地把熊掌贴在我的腰上。我忍着没发作。 我可得罪不起他,他要是在董事长面前进点馋言,我还混不混了我。最后,连陈嘉良都看出了端倪,找了一个由头,把我带离现场。 那次饭局之后,他频频用手机短信轰炸我。 常青小朋友,我现在正和你们董事长一起吃饭,你今天怎么没陪领导来? 我心想,你干啥犯得着给我汇报么? 常青小朋友,我正在海边晒太阳,你现在要是方便的话我给你打个电话让你听听海潮声。 我狂吐,想玩浪漫找别人去! 常青小朋友,我刚刚从外地办案子回来,累死了! 我哼哼哈哈地回几个字了事,再不干脆关了机。 我敢肯定,一旦我提出要求他必会伸手相助。但是,俗话说,求人须求大丈夫,济人须济急时无。一只羊羔向一只凶残的饿狼求助,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短信又至,常青小朋友,我在骊苑酒店唱歌,你也一起来玩好吗? 去还是不去? 去,与狼共舞,必定险象环生;不去,机会又不是公交车,隔几分钟便能等到一趟。 第三节 与狼共舞(上) 我需要这个机会。我不是对天铭志要与李明辉在名利的路上一较高低吗?看,机会来敲门了。 我需要这个机会。我已经被爱情抛弃,不能再被事业放逐。 想起陈嘉良,有如万箭穿心。 一个女人,一个眼看着就三张的女人,一人眼看着就三张却还穷寡妇赶集,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女人,想起来就觉得窝火,就觉得灰心丧气心急如焚,就觉得身后高高扬起的鞭子在叭叭作响…… 所以,我应该敞开门拥抱这个机会,哪怕它只是一个幻影,哪怕它只是一个命运伪装的嘲讽,我也要试试。俗话说,宁愿做过了后悔,也不能错过了后悔。 寻思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我决定披挂上阵,与狼共舞。 我妈刚拾掇了一桌子饭菜,见我风风火火地要出去,追上来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呀?加班吗?领导给打电话了?有人给管饭吗,吃完了再去吧? 我有事。我简单明了,与她的罗嗦成鲜明对比。 什么事呀?我已经下楼,我妈还站在楼梯上继续着她的追问,我说你几点回来呀?晚上有人送吗?要不让常勇去接你吧。 哎,你就别瞎操心了!我不耐烦,尽管知道这个喋喋不休的女人很爱我,但还是抑制不住的烦,烦她,也烦自己! 怎么是瞎操心呢,外面坏人那么多,你一个姑娘家出事了怎么办,你赶快找个男朋友吧,省得我天天为你提心吊胆!我妈其实满腹女大不由娘的苦水。 可是再苦也不能站在楼梯道里用那么高的分贝教训女儿啊,难道想让全楼的人都知道,她们家有一个滞销脱不了手的老姑娘,真是老糊涂了! 她不知道,我现在要去找的正是一个坏人,一个比坏人还要坏的人。这个坏人中的坏人有她女儿想要的东西,就看我有没有火中取栗的本事。 到达骊苑酒店,门口一个身着银白色镏金旗袍的服务小姐笑容可掬地迎上来,跟着她摆动得恰到好处的腰肢,七绕八弯,来到一处包间。 门刚一推开,震耳发馈的乐声就迫不及待地钻出来,对耳膜形成强大的压力。我迅速向里面扫了一眼,包间里灯光明灭之下,男男女女的坐了七八头。中间一个体格魁伟的男子正握着麦克风高声放歌,腾格尔的天堂被他演绎得还蛮象回事。 我一颗心暂时归位,还好不是二人世界,他就算有贼心也没贼机会。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又犯了愁,人多眼杂,不仅他没贼机会,恐怕连我也难找说服他出手相助的机会。 那个正在放歌天堂的男子看到我站在门口,歌声嘎然而止,兴奋地起身,小常啊,我还当你不来呢,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让司机去接你。 我抿着嘴角,腼腆地对他笑笑,严处你好! 他走过来,亲昵地揽住我的肩,对大家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朋友,小常。 这种介绍法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干嘛要隐去我的背景,不说,这位是x行董事会秘书处的常青小姐?有心还是无意? 小常,这些都是你哥哥,他指着横七竖八歪在沙发里的几条男人对我说。然后又一指最边上正在点歌的女人,这个你叫姐。 看样子,异性相吸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几个男人咋就没一个看着顺眼的?更别提有亲近的欲望了。就数这个我要喊姐的女人长得还有点良家妇女的模样,让我稍感安全。剩下两个打扮前卫的女人,严处长干脆忽略不计,没向我介绍。我敢确定,她俩绝对不是来路正经的女人,情人?鸡? 一一打过招呼,几个男人热情得象盛夏的火,美女长美女短又是寒暄又是添茶送水,我的虚荣心一时被恭维喂得极满足。大家自觉的把严处长旁边的位子让给我,哄闹着要我俩对唱一首相思风雨中。 他唱得很投入,我却有点心不在焉,惆蹰着寻找机会跟他开口。担心这个晚上就这样在靡靡之音里被白白地消耗掉。 严处长俨然一个麦霸,好象开他的独唱音乐会一样,除了我作为演出嘉宾跟他对唱过一首歌之外,包间里很少再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大家都他的热心粉丝,认真的倾听,热烈地鼓掌,貌似由衷地赞美。每个人都好象对他很敬畏,惟命是从,曲意迎合,而他,仿佛呼风唤雨,浑身都散发着无可置疑的权威。 权力确实是个好东西,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我迅速对这个好东西产生了爱情,产生了据为已有的欲望。 小常,你在哪里高就啊?我正盯着威风八面的严处长灵魂出壳,邻座的男人问我。 什么高就啊,谋生而已,我在银行。我谦虚道。 谋生?做严处长的女人,还用辛苦的谋生?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睛里的轻薄让我恨不能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摔成八半。 他竟然不由分说,不征求我的意见,就把我送给了严处长。大概打从我一进门开始,我的脑袋上就被他强行贴上了某人女人的标签。大概不只他一个人这么想。 百口莫辩。真个无奈! 严处长又唱了七八首歌,大家又鼓了七八回掌,一个男人提议,小常你留这陪严处唱歌,我们几个要换地方去打牌。 几双眼睛一对,个个心领神会。一会功夫,我和严处长便进入二人世界。 送走众人,严处长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常,为什么以前叫你出来玩你老是拒绝我?今天想通了? 我被人揭了短,心虚面热。 要是开门见山跟他说,今天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好象太那个了些,于是解释,以前,恰好都在忙着,加班什么的,今天刚好有时间呗。解释完,自己都觉得破绽百出。 有这么忙?我要是看见老姜一定得批评他,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严处长笑道。 我心想,批评到是用不着,你最好建议他赏我顶乌纱帽带带。 一抬头,碰到他鹰一般犀利的目光。我马上开始后悔,跟他耍花枪我还嫩点,实在是下下之策。我应该老老实实地跟他说,我想请您帮个忙。 他贴着我坐了下来,手自然地搭在我的肩上。我心里一惊,装作不动声色。 他循循善诱,小常,你是个聪明的小朋友,你知道女人的青春和美貌象昙花一现那么短暂,上天给了你这么好的资源,你要善加利用,使资源价值最大化。我不能允许你这样浪费自己! 有两条讨厌的虫子在我脖子上爬来爬去,我一把拨开他在我皮肤上蠕动的手指,从沙发上弹起来。 什么资源价值最大化,这是摆明了动员我用身体赌明天。 关于更新 最近的形势对本人来讲,四个字:多事之秋. 国事(轮不到咱管)、单位的事、家里的事、烦恼事、操蛋事、莫明奇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事事闹心:( 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已经不起作用,心态浮躁,精力不济,无法作文。 经验说,剥削阶级再可恶,他也总有打盹的时候,他那边一个不留神,咱这边长篇大话就可以开工。可是经验也没想到,最近剥削阶级不知吃了啥东西,精力旺盛的简直没天理。忙,总是忙,看不到尽头的忙…… 每次偷偷潜上来,看到大家焦急,埋怨,失望,我便如百爪挠心。我总是想,要是有朝一日咱中了五百万,就炒了剥削阶级的鱿鱼,在家专门写文章,一天更新十章,五章讲故事,五章谝闲传…… 可是不行啊,没那狗屎运。我不敢肯定说啥时候能续上后文,只能说尽快。但可以肯定的是,咱绝不能做半途而废的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待。 希望大家能再耐心地等些个时日:) 感谢各位关注本书的朋友:) 第四节 与狼共舞(下) 这世道,其实是笑贫不笑娼的世道。有那么多女人在物欲横流中都顿悟了,只要舍得一身肉,财富名利还不是探囊取物? 想开了,无非是你要高潮我要钱,各取所需罢了。 远的不说,就说我的大学同窗宋莉同学,人家多年的二奶虽没熬成大婆,但却熬出一家规模让人害红眼病的美容连锁机构。 看,人分善恶,钱可不分高低贵贱,用来路再丑陋的人民币,也可以把美丽事业做得风声水起。 那年宋莉衣锦还校,顺道探望她住在下铺的姐妹。 当雍容华贵的宋老板娘踩着名贵的羊皮靴在营业室里度着优雅的步子时,我正一身朴素、极不优雅地埋首于脏兮兮的钞票堆里艰苦奋战。一边手指翻飞,一边迭声向防弹玻璃外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等我一会儿!! 宋老板娘大人大量,气度非凡地摆摆手,你忙你的,我今天有的是时间,多等会儿没事的! 我觉得,她的笑容里似乎夹杂着几分幸灾乐祸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惬意和快感,但其实她的笑容也许比农夫山泉还纯净,是我纤细的神经太过敏感。宋老板娘的光鲜让我这灰头土脸的打工妹很自卑,简直无以复加。 那时我刚刚升职分理处副主任,整日忙着跟张宣明争暗斗勾心斗脚,正处于八卦阵里骑马,闯不出路子的迷茫期,宋老板娘携裹着一阵香风突然降落在我的视线里,让我本就不能安生的心更加如油煎火烹起来。 这才几年啊,我还一身落魄为五斗米折腰呢,人家就已经提前跑步进入先富起来的那支队伍里了,差距大得让人简直想以头抢地尔! 我怀疑,如果不是这个世界那就一定是自己出了问题,我跟自己一惯奉行的道德标准和生活准则争论不休,痛苦地思来想去,是不是应该换种姿态在人群中屹立? 思考的结果是,阳关大道不如旁门左道,洁身自好不如同流合污! 涉世之初,常青的觉悟可没修炼到这么高。否则,早就步宋莉的后尘将那个与之相好但却对我频送秋波的花心商人拿下了。 那时我狂妄且自负,觉得象常青这样的女子,才高没有八斗也有个三五斗,貌美不算倾城也能轻易倾倒一大片,咱犯不着贩卖灵魂伙同男人一块儿作贱自己,只要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就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 现实毫不犹豫地对我说了不。我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改造世界的能力! 兜了一大圈,绕了若干年,常青同志想追求进步原来还是免不了走男人路线这个俗。谁让这是个男人主宰的世界呐,女人想往上爬,终究绕不过头顶的男人。绕不过,是知男而退还是迎男而上,我,打算选择后者。 不过,我实在缺乏如此与男人周旋的经验。所以,当严处长贪婪地盯着我裹在牛仔裤里曲线毕露的腿时,我开始口干舌躁,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常,你的腿真漂亮,今天晚上我要睡不着觉了。他说着试探性地把手覆盖在我的大腿上。 我不知道宋莉在这个时候通常会采取什么措施,直接投怀送抱,还是半推半就,还是? 我想,就算今天我横了心,打定主意要用色相作为交易筹码,那也得谈妥了对价不见兔子不撒鹰才行,要不,就这么傻乎乎地献身算怎么回事啊? 我推开他的手,迎着他色眯眯的目光,艰涩地开口,严处长,我们能不能好好地聊一会儿? 好啊,我就是喜欢和美女聊天!他身体向后倚进沙发里,眯缝起眼睛斜睨着我,象猎人打量一只掉进陷井里的猎物,得意又嚣张。 我把涌上来的厌恶狠狠地咽下去,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严处长,我在工作中遇到一点麻烦,很庆幸有您这样一位见识渊博阅历丰富的朋友,所以,想听听您的建议。 哦,他点头。常青啊,我很高兴你能拿我当朋友看。我把朋友分为两类,一类是坐着聊天儿的,一类是可以躺下聊天儿的。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观察我的反应。 我藏起表情,但他还是从我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他觉得满意的东西,于是继续道,我在楼上有个长包房,我们换个地方聊好不好,躺着聊天毕竟比坐着聊天舒服。 我无语。就算现在我把羞耻心全部喂了狗,也决计没有简单直白地在床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魄力。 其实,对这个男人我心底还残存着一丝丝非分之想,希望他能象雷锋同志一样拥有助人为乐的美好品质。 但是,他不是雷锋。 他见我稳稳地坐着,无动于衷的样子,问道,行吗?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还是喜欢坐着聊天。 好吧,他呵呵地笑着,现在你是领导,我听你的。 他突然拉开皮包,抽出一叠百元现钞放在我面前。我惊讶地问,你干什么? 没什么,你拿去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在分理处做了那么久点钞机,那叠钱目光一扫就能八九不离十目测出数量,差不多有五十张吧。 什么意思?他觉得这东西就能够打动我躺着聊天,还是以为我之所以不接受躺着聊天是在等待他亮出这个东西? 那叠人民币让我的自尊心大受折磨。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一个服务生托着盘花花绿绿的水果走进来。他蹲下身去摆放果盘时看到那叠钱,愣了一下,旋即意味深长地瞟了我一眼退出去。 那目光,让人极不舒服,内涵太丰富!我心里一沉,nnd,他该不会以为我正跟屋里这个男人在做皮肉交易吧? 不由得浑身燥热。 四面八方到处都飘荡起暧昧、狐疑地眼睛,让我坐立不宁。 原来我又高估了自己对来自他人轻贱目光的承受力,那个清高狐傲的常青又在身体里死而复生。 没错,我是想跟他达成一笔交易来着,但是,这交易的过程真他娘的让人受不了。 我很生气,那叠钱让人自尊扫地,让人想立个牌坊的机会都没有。 我拿起那叠钱,冷冷道,这么多张啊,应该够找一个不错的小姐吧!说完拂袖而去,准确说是落荒而逃。 我终于知道了自己不是干这种交易的材料。 严处长疾步追至门外,低声说,常青你干什么呀,别生气,你误会了! 其实我是在生自己的气。做不了好女人,是素质不够,可是要是连坏女人都做不了,常青,你还有什么救?! 第五节 化憋屈为力量 甩掉严处长。其实人家倒也没有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追着我。但我还是觉得要甩掉些什么。当我一口气从骊苑酒店狂奔到大街上时,终于甩掉了那个想靠卖身挣官场第一桶金的邪恶女人。 大话西游里,白晶晶对至尊宝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不做山贼你想做状元啊!? 唉!常青同志,谈情运气不行,做交易手段不行,你还是乖乖地去干良家妇女那份没有前途的职业吧! 街上行人如织,妖妖娆娆的女人和衣冠楚楚的男人。在衣冠楚楚与衣冠禽兽之间,我觉得,似乎并没有太遥远的距离。 绝望袭来,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幽灵一样盲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着,再一次思考起那个终极问题——什么是命运? 我妈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命运,命运,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友好呢?每当我需要援手的时候,它就会飞起一脚。 经此一遭,我也不打算再去找秘书长了。万一到时候他也要邀请我与他一起躺着聊天,那那那,就会把我对男人残存的最后一点信心彻底粉碎。 这个世界太现实,没有回报的事情傻子才干。给不相干的人献爱心,在党的喉舌新闻媒体上才会发生。象我这样既无背景又无手段亦无运气的三无女人,咱不能跟出身权贵的梅子比。人家,排队上赶着帮忙的叔叔、伯伯一大堆,笑纳与否还要凭心情呢。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靠自己的命。 我妈看见我进门,不无失望地的问了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我理解她巴不得把我这盆泼不出去的水赶快泼掉的急切心情。但是,看样子,现如今的男人,大都喜欢和外面的小mm躺着聊天,你说,要是稍稍头一昏眼一花,弄个这样的回来过日子,闹不闹心?! 好男人一定会有,这世界上并不缺乏发现好男人的眼睛,只是好男人实实在在的稀缺。这么稀缺紧俏的东西,凭啥会让我遇上。 我不抱希望,省得回头失望。但是我妈注定要在失望中多煎熬些日子了。我越来越感觉到,嫁不出去,也是一种不孝。 [布朗运动]看到我上线,兴高采烈地问,恐龙mm,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我没理他,怕一理他掉进井里。 我决定在这个美好的周末的夜晚与你亲切会见。他没等我表态便自顾自地说。怎么样,你心里是不是象等待戈多一样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切!我对你的决定不支持不配合!我冷笑道。对这个人的自以为是除了嗤之以鼻就只能嗤之以鼻了。 哈哈,不要这样拒人千里嘛,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他一本正经起来。 哦?不是别墅宝马乌纱帽就免谈。 乌纱帽?你要那东西干什么?女人不要整天想着跟男人抢地盘,张牙舞爪地多不优雅!女人的天职是什么?就是相夫教子,聪明的女人会把自己收拾的香喷喷地躺在床上等待男人来宠幸。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 我头皮一阵阵发麻。要是我手里有一根金箍棒,一定也会象至尊宝一样,照着这位唐僧gg的脑袋砍下去。 今天没劲辩论,我说,白白,我去睡觉了。 别急啊,你还没表态呢? 表什么态? 周末的亲切会晤你意下如何? 呵呵,知道征求意见了,还没自大到以为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我揶揄道。 心想,会什么晤啊,这个人既色情又邪恶,我既骂不过他又打不过他。见了面,就等于肉上了案板,要是他胡来,我就只能任人宰割。如此,见面岂不等于自取灭亡?于是对他说,不见。不过呢,要是你能帮我搞到乌纱帽那就另说。 你这个女人啊,好吧,你说怎么个帮法? 其实,我挺希望[布朗运动]能给我支个招的,人家毕竟比咱读书多,见识广。 我给[布朗运动]分析了办公室的斗争形势,顺带哭诉了怀才不遇的憋屈和刚才的遭遇,以及化憋屈为力量的决心。 [布朗运动]听完后哈哈一顿猛烈大笑,我说你这么没有献身精神,难怪进不了步。 那你说怎么办呢?我急忙谦虚地不耻下问。 嘿嘿,想走捷径就赶快苦练床上功夫,我可以陪练。象你这样的恐龙mm,我知道一般男人都不会有什么兴趣,训练的机会不是太多,象我这样助人为乐的男人打着灯笼也难找,你可得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啊!哈哈哈!那位处长大人的胃口真是非同一般,连恐龙都不放过……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七窍生烟。[布朗运动],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要是再敢胡说一个字看我不把你扔进黑名单让你面壁思过去,我威胁他。 别介,刚才不是已经要当婊子了吗?这会儿又立什么牌坊! 你…… 我气得四肢发抖。没想到诚心诚意地请教,又招来一顿奚落。这个混蛋不会放弃任何一个鄙视我的机会,我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老虎不发威他当我是病猫,得给[布朗运动]点颜色瞧瞧,我鼠标轻轻一点,把他打入八层地狱。 世界顿时清静。 世界,也顿时无趣。 用鼠标在网上无聊地东点西点,在论坛里回上几个缺盐少醋的贴子,骂骂社会之堕落,呼唤呼唤民主文明之花朵。 突然一个乖戾的头像在屏幕下方闪动起来。 点开头像,斗大的一行字气势汹汹地跳出来,你个蠢婆娘,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什么拉黑,你不是好好地健在么?我一头雾水。你是谁啊?我招你惹你了,怎么出口成脏呢? 我加q友向来谨慎的,这个见人就咬的疯子,我留意了一下他的名字,叫[李非],这个名叫李非的疯子是什么时候混进革命队伍的呢? 先生,请您好好说话,不然我就将您驱逐出境了。我警告他。 哈哈,你简直蠢不可及!我是谁?我是你的恶梦!你当官场是你玩清高玩骨气的地方?说你弱智你还不承认! 怎么又扯到官场了? 我突然倒抽一口冷气,心中大骇,[李非]?[布朗运动]?莫非,[李非]就是[布朗运动]! 他想干什么?拿我做什么试验?我加了他几个qq?我的qq好友里还埋伏着几个他的影子?迅速翻看了一下聊天记录,还好,我跟李非并没有过去。 按下鼠标,手起刀落般痛快,把李非从好友里咔嚓掉。然后屏着呼息,警惕地关注着好友名单里随时可能现身的敌人。 敌人再也没有出现。我觉得有必要清理一下qq了。就这二十几个人,竟然还闹出这种妖蛾子。敌人真是太狡猾了! 清理完qq,又悲从中来,李非没说错啊,官场的确不是一个玩骨气和清高的地方。想往上爬就得付出代价。你觉得你有才,比你有才的人多了去了,你觉得自己年轻貌美,但是舍不得用姿色去交换,就是美成嫦娥也没用。 是要那个位子,还是要灵魂得到安宁?我的脑子里象灌了一盆浆糊。 我终于明白自己痛苦的根源,不是爱情不顺利,不是职场不得意,而是既不愿随波逐流,又无力扭转乾坤,既不想同流合污,又不能大彻大悟。处处进退维谷。 人啊,能有几根傲骨,禁得起如此揉搓? 第六节 梦的表情 漫山的雪在风中狂舞,凌乱如心境…… 我绝望地在山间峭壁攀爬着,彻骨的寒冷,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同路人,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山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为何跟这座山较起了劲…… 万幸! 还好这只是一场恶梦!又是一场恶梦! 近来,恶梦总是不分清红皂白,对我不依不饶,我不是被困于风雪的山中进退两难,就是在水中央,无论顺流还是逆流,总也上不了岸。 这让我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我相信梦坚持着要告诉我些什么,无奈苍天之下肩膀之上扛着的竟是一块顽石,我既听不懂梦的告白,也看不懂梦的表情! 难道,必须亲历失败才能体验到正确的感悟? 都说失败是成功他母亲。不过我觉得,失败的儿子有两名,一名叫成功,一名叫做屡战屡败。 其实,基因不好,怪啥都没用。我怀疑自己的身体里根本缺乏成功的基因。 很快,我便没时间再胡思乱想。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市委组织部一个工作组进驻本行,立刻一股萧杀之气便弥漫开来。董事会和行领导班子的换届终于拉开序幕。周围一下子冒出若干地下组织部长,若干个新领导班子组成名单在地下广为流传。 有说行长走人,董事长留任,某副行长将被扶正;有说董事长下台,行长原地不动,市委某秘书长出任董事长,还有说董事长、监事长、行长一个都没戏,三个一块儿开路,因为此前,本行下岗职工在市委门口一连开了三天耙梯,主题是:我们要吃饭,孩子要上学! 市委很生气,不知道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学校里出操站队,第一排要是一乱,往往队伍就溃不成军。企业也一样,上边动一动,底下就人心大乱,正事是没心思管了,都操心着下一步该如何站队的严肃问题。谁不明白,在这个动荡的多事之秋,你就是对事业呕心沥血死而后矣,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大佬们已经是泥菩萨了,谁有功夫搭理你。守住底线别出乱子就行。万一新来的大佬对你横坚看不上让你坐了滑梯,你现在就是提前把十年的任务都完成了,最后还不是让别人白捡个便宜。 董事长给我安排了两项工作,一是给他写述职报告;二是配合组织部领导顺利完成考察任务。 两项工作,一样都不轻松。 组织部来考察的这几位亲差大人我都见过,有一位处长还混得挺熟,他曾经一度组团营销过我。当初他愣是不相信象常青这样百年难遇,万里挑一的大好青年竟然会找不到婆家,于是利用职务之便在全市范围内广范为常青搜罗适合发展革命伴侣关系的优秀男青年,那些个俊男才子走马灯般在常青的眼前登场又谢幕,个个无疾而终。最后他无奈地长叹一声,从此对我的终身大事撒手不管,爱谁谁去。 所以,这次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问,小常,把自个嫁出去了没有? 我笑嘻嘻地说,不好意思,不是嫁不出去,却总也没嫁出去。 他转头对董事长说,姜董,这是你的不对啊,怎么能不关心员工的生活呐?群众利益无小事嘛。 董事长大声抱屈,你们组织部是专门管人的部门,你手里那么多资源都物色不到合适的,我能有什么辙啊! 玩笑过后,言归正传。我立刻开足马力,全情投入工作。 玩笑的时候哪怕说得再热闹、再没大没小,也不能忘了人家是奉命而来的亲差,此行关系重大。常青懂得把握玩笑的分寸。 把他们一行七八口人安排至附近的宾馆,做到要人给人,要物给物,随时恭候各位亲差的耳提面命,吃喝拉撒一样不敢怠慢。然后制定全行中层干部过堂谈话的时间表,准备述职大会,民主测评,联系会场,安排议程,通知谈话,一个细节也不能马虎。办公室的电话吵翻了天,我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考察组小丁突然上门,常青,我们要的电脑怎么还没到啊? 啊?我挠头,昨天我就给行政部打过招呼了啊,还没到吗? 是啊,没电脑我们怎么工作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 考察组的工作关系到行领导的前程,领导们的前程关系到本行的命运,要是给耽误了,常青担带得起吗? 我嗖地冲出办公室,冲到行政部老总面前,连吁带喘地说,何总,我昨天要的电脑,就是给组织部考察组的那几台,怎么还没送到啊,人家上门来管我要了…… 何总从文件里拨出眼睛,冷冷地看着我,他们来考察怎么不带上电脑,士兵上战场不带枪这象话吗? 是啊是啊是啊,您说得极其非常有道理。我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您这个问题,我不敢去问他们啊! 何总翻了翻眼皮,抄起桌上的电话发号施令,小颜,昨天常青要的电脑什么时候送到?嗯,嗯,好,让他们快点!组织部正等着电脑开工呢! 放下电话何总没好气地说,电脑在路上呢,昨天下午你才打的招呼,现在还不到十点,送货路上也得花点时间吧,况且现在正是交通高峰期…… 谢谢,谢谢,谢谢,我连忙送上一打谢意,陪上灿烂如花的笑脸。心想,扯什么淡,要是换了陈嘉良管他要,他说不定连夜扛着电脑就送上门了。分明是想摆我一道。 唉,要不怎么说人微言轻呢。心下顿感无比凄凉,不过,除了忍还得忍! 刚进办公室,黄征把电话递给我,找你的。 我接过电话,你好,哪位? 我是国际业务部老黄,我现在外地休年假,今天回不去,麻烦你把谈话时间给我调整一下。 那您什么时候能回来?明天行吗? 明天不行,你给我安排到最后一天吧。真是的,假都休不好! 他的声音里透出极大的不耐烦,好象破坏他美好假期的不是市委组织部而是常青。其实我能理解他,换了谁正沉浸在假期的其乐融融中被这么一通骚扰都会出离愤怒的。 可是,他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呢?我这不也是奉命而行吗。 第七节 午夜凶铃 这边电话还没放下,黄征又塞给我一个电话,是长风大厦的人,本行的重要会议都在该大厦召开。电话里客气地征求我的意见,小常,你们下周的述职大会和市财政局撞会了,你看你们能不能调整一下? 不能!我斩钉截铁地说。 其实,我曾经建议过考察组换个日子召开述职大会,因为最近全市各单位都在轰轰烈烈地开展深入学习和贯彻总书记某个重要讲话的活动,会场实在比较紧张,但被考察组否决了,他们的理由是,市委领导急着听考察汇报呢,考察工作每个环节的安排都是请示过领导的。 我对着电话厉声质问,凭什么让我们换,难道政府机关就高企业一等吗!再说那个会场是我们我们先订的,还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啊!我们也是老客户,你们就这样对待上帝的吗?我不管,你们想办法解决!我咔嚓挂断电话。 在行里低声下气地陪笑憋了一肚子气,我可算是找着出气筒了。我也只敢对着他们发飚了,当上帝就有这点好处。如今常青也学会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了!看,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混,变质好象是必然。 从前办事打上陈嘉良的旗号,没觉得有这么难啊。现在,一旦要自己上,竟觉得寸步难行了起来。 我总不能对行政部何总说,电脑若不能按时送到,你自己去给董事长和组织部解释。 我总不能对国际部的老黄说,回不回来,谈不谈话悉听您尊便,你自己去给董事长和组织部请假。 那就太义气用事了。 我也不能为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去给董事长打小报告啊,那不是显得咱太没水平吗?这点小事都去麻烦领导,养你何用啊! 常青除了笑脸如花只能笑脸如花。终究是头上缺了顶乌纱帽,终究是还没混到陈嘉良那样谁都不敢不买帐的资深。 偷偷瞄了一眼黄征,他正在网上闲逛。我这边人仰马翻,他那边悠哉游哉! 董事长怎么能把一堆事情都安排给我一个人涅,莫非他以为我三头六臂?或者他认为我已经有本事号令办公室其他两个人?再不就是董事长将降大任于常青?想到这,心里美滋滋起来。再一想不对,谁知道考察组撤退后董事长的未来是不是梦啊? 白天冲锋陷阵,晚上还得枯座在电脑前,点灯熬油地写述职报告。这可不是普通的报告,一定程度上关系着领导的位子呢。所以比白天的活儿还让人头大。 董事长一再对考察组表示,这些年来自己为x行做了一些事情,但还是有很多事情觉得力不从心,希望组织上派更有能力的同志来,促进x行的进一步发展。 绝对的言不由衷!谁不明白,他们几位恨不能把太师椅焊在屁股上。不过,漂亮应景的话必须得说,我觉得这应该算是可以原谅的虚伪吧,大气候便是如此嘛。 我觉得,最近常青的思想觉悟越来越能够与时俱进,或者说与时俱退了。 唉,怎么写呢?粉不能不擦,但要擦得恰到好处,牛不能不吹,但不能让人听了恶心,问题不能不谈,但要避重就轻避大就小避实就虚。真难为死我了!陈嘉良坐阵董事会秘书处的时候,我哪怕把文章做到神憎鬼厌反正有他把关出不了岔子,现在我象只被赶上架的鸭子。 脑细胞正被左右为难、瞻前顾后大肆屠杀,手机铃诡异的叫唤了起来。我莫明其妙地觉得这铃声很诡异,想起午夜凶铃。 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号码,心蓦得缩成一团。 这电话倒不是贞子打来的,而是已经蒸发了的陈嘉良。 陈嘉良消失了几个世纪我已经恍然记不清,刹那间又觉得好象昨天他还在办公室里对着我吹胡子瞪眼晴。 我莫明奇妙地挂断电话然后莫明奇妙地开始后悔,期待着电话再次打进来。 述职报告写了一夜,手机也沉寂了一夜,无论是贞子还是陈嘉良都没打过电话。我开始怀疑我的听力可能出了问题,查看来电记录,陈嘉良午夜时分打过电话确凿无疑。 考察组难伺候的简直能要了常青的小命,我忙得没有闲暇去思考陈嘉良的电话究竟涵义为何也不愿意再去多想。我想我始终无法原谅他当初的不告而别,无法原谅他在我心里放一把火然后拍屁股走人的率性和随意。他没再打电话过来,也许那天晚上他不过是一时无聊,就象那个情人节的夜晚一样,两个孤独无聊的灵魂碰撞了一下,然后分道扬镳。 中层干部轮翻过堂,第三天最后一位从考察组出来后,我被一个电话召去,以为要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推门一看,竟也是一副过堂会审的架势。 我奇怪地问,谈话范围不是只到中层干部吗,我可是个小喽罗啊? 考察组说,过河的小卒能当车使,谁不知道你这个小喽罗能顶几个中层干部呢! 我不知道是该荣幸还是该惭愧。以前以为领导的秘书是企业的无冕之王,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明白,常青即使是做秘书道行都还差得远。 谁知道今天谈话的内容最后会不会传到几位行领导的的耳朵里,反正我决定只谈和谐之事,诸如职工下岗、领导窝里斗之类的敏感话题,一概不问不答。要问起来,就练太级。 正侃侃而谈着,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考察组领导示意我先接电话,我没接,抱歉地笑笑直接按了挂机。 过完堂出来,查看来电,竟是陈嘉良。 我想这个时间,他大概不会是因为漫漫长夜孤单无聊突然想起遥远的地方曾经有个傻妞对他一片痴情,才打个电话填补一下内心的空虚吧?我犹豫着要不要回拨过去,要不要验证一下陈嘉良对常青究竟是有情还是无义。 想了想觉得很没意思。理智已经一万遍地告诉我,我们俩人之间的距离何止千山万水。 况且爱情专家说,女人的爱越放纵,男人的爱越收敛,反之亦然。说白了就是,爱情是个不等式,总难收支平衡,不是顺差就是逆差。再说白点就是,人都犯贱,把你放到心尖上奉若珍宝的你视同草芥,不拿正眼瞅你的,你倒要哭着喊着发扬狗皮膏药精神。 自古痴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扰!现实已经无数次告诉我,出来情场混,绝情实在是避免受伤害的防身护体之必备武功。 第八节 突然的幸福 我能想到最操蛋的事就是,每天早上一打开邮箱,就蹦出一封极尽恶毒的邮件,把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骂个体无全肤。那个晦气,就象一抬脚就踩上一堆臭狗屎,一出门便淋了一头脏水一样,气难下,忿难平。 一想起这个混帐,这个对我骂骂咧咧恶言相向的臭男人,我便会莫明惊诧。过去的两年里,我跟李非这个疯子,不,我跟李非这个变态,在网上竟然有过长达几千页的聊天记录。这个世界啊还真不是只有一星半点的荒诞! 对他无休止的纠缠和谩骂,我的方针是置之不理。 打不过就跑,惹不起咱就躲,再说,我整天忙得四脚朝天,上气不接下气,连亲爱的陈嘉良都顾不上思念了,谁有功夫跟他骂仗啊?就当是磨炼自己坚强的神经吧。 不知从何时起,忙碌竟然成为一种工作生活的常态。 送走了组织部,迎来了人行检查组,人行检查组后脚刚走,兄弟银行考察团前脚就进门,兄弟银行这边厢十里相送方才完毕,那边厢又有股东举着财经日报前仆后继地闯进来,要求我解释被伟大的财经记者的生花妙笔描绘得空前热闹的本行董事席位之争究竟是何缘故。 董事会逾期一年仍没有换届,外界对此颇多猜测,询问的电话络绎不绝。忙得我简直找不着北。 常青好象成了董事长的随身膏药,哪儿疼便往哪儿一贴。被董事长如此倚重,绝对称得上是对前途的重大利好,但彼时董事长也是去留未定,前途未卜,这让利好大打了折扣。 非旦如此,有一个小道消息还让我极度郁闷。传说董事长将离任,继任者是一位刚刚从市上领导岗位下来的女强人。 常青的心灵创伤除了李明辉的背弃,就属女强人领导谭行长的摧残最刻骨铭心。一想起又将陷入一个女强人的统治之下,我就不寒而粟,心情飞流直下三千尺。 三年多不堪回首的点钞机经历,使我对女强人这种动物积累了深刻的成见。她们小器、敏感而多疑,拿女下属一律当情敌一样仇视和排斥。 常青,小命休矣! 我对常勇说,老弟,大事不妙,我们行要空降一个女董事长,我跟女强人命里犯克,这可咋整? 常勇说,我操!你们行要进入母系社会了。女人当家,房倒屋蹋啊! 房倒屋蹋有高个子顶着,问题是,常青跟女强人从来就没和平共处过,从高远他妈到谭行长,都是见第一面就相看两厌了。 可是,常勇除了会咋呼,一点建设性意见也给不了。要是换了李非,我猜他也会咋咋呼呼地戏耍我一顿,但是耍笑过后,还是会一本正经地给我出谋划策的。唉,这个人,但凡能稍稍五讲四美那么一丁点,我都不会舍得把他从qq好友里咔嚓掉。 我相信在等待市委宣布领导班子名单的这段日子里有人比我更加度日如年,尽管他们表面上一律淡定从容谈笑自若,比如董事长。我离开他办公室之前,他随意地说了一句,小常,下午跟我去趟市委。 一听到市委两个字,我紧张地瞳孔都不由得放大了好几倍。小心翼翼地探问,是去开什么会吗? 不是。他轻松地笑笑,是朱书记找我谈话。 额滴神!市委书记找谈话,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为别的肯定是领导班子定下了!他的轻松是装出来的吧?不过,堂堂一个董事长即使紧张地心都要飞出去了,也不能在我这个下属面前乱了方寸啊,必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 我还没修练到那份定力,花容虽然不至于失色,但是神思已经有些许恍惚了。要不然,张宣那么大一个块头横在眼前跟我打招我都视而不见。实在是因为,董事长是走是留关系着常青的前途命运啊! 张宣大声地表达不满,哎哟,几天不见,咱们的常才女架子见长啊,见人连话都没有了! 啊?我如梦初醒。连忙道歉,不是的,不是的,我,不好意思,正在想事情呢。 想啥呢?一天不知道想点有用的,就知道胡思乱想。张宣端起老领导的架子开始教训人。哎,我问你,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让你赶快找人活动,找了吗? 我虚伪地摇摇头,想起严处长眼里泛滥的色情。 董事长八成要走了吧?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呀,就等着回头找地方哭去吧。张宣对我恨铁不成钢。 我满不在乎地笑笑,当然是装的。 下午,在市委大院,我和司机小郭坐在董事长的奥迪a6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而此刻,董事长正在进见书记大人。 我说,小郭你跟着董事长有多少年了? 小什么郭,我可比你大多了,已经老郭啦。小郭大声抗议。 哎小郭,我不理会他的抗议,自顾自的叫着,谁让叫顺嘴了呢。你说要是董事长走了也会把你带走吧?我说着突然有些伤感起来。 看这阵势董事长不会走。小郭自信满满地说。 我坐正了身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谁说的,领导的司机是绝对不可以小看的。他们是领导的腿,领导的眼,领导一举一动的旁观者,自然要比一般的人更灵通。 我盯住他的眼睛追问,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好的还在后头呢,你要高升了常青!小郭就象一个预言大师正在揭示历史发展的迷雾一样。 尽瞎说!我斜了他一眼,不由得心花怒放。我尽管对女强人有着化解不开的敌意,但这并不妨碍我朝思暮想地想挤进她们的队伍里。 谁瞎说,你说陈嘉良走了以后,董事长是不是最信任你,去哪儿都把你带着,连今天也不例外?你们部门也就你了,黄征是个书呆子,搞研究可以,段宏亮工作能力还行,但人不够活泛,尹力太聪明外露,领导用着不放心,你说是不是就你啦。 小郭挑兵点将,逐一点评。 正说着,远远看见董事长走过来。我跳下车,拉开车门,屏住呼吸看着董事长坐进车里。 小郭回头询问,咱们走? 等一下,让我抽支烟。董事长靠在坐椅上,脸上永远挂着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 小郭抽出一支烟递给他,我连忙按动打火机把火焰凑上去。换在从前,这谄媚的一幕会恶心着清高的常青,而今天这一切做得自然流畅,心无旁骛。我越来越象一个真正的社会人了。可喜?可悲? 车里静寂无声,我偷偷地从后视镜里察言观色,董事长此时若有所思。 一支烟后,董事长清了清嗓子开始发布最高指示,常青,回去后三件事,第一件通知前十大股东开会,推荐董事候选人;第二件准备股东大会的各项提案,第三件准备本届董事会的工作报告。 耶!董事长果然留任了!不然他怎么会给我安排后面的工作呢? 我和小郭相视而笑,心里一阵狂喜。小郭刚才的预言在耳边在头顶在四面八方不停地回响。常青终于要苦尽甘来了吗?终于要扬眉吐气了吗?这巨大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太,太不可思议啦! 从前那些轻视过我,折磨过我,背弃过我的人,我终于可以老太太抹口红,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啦! 嘿嘿,看看,小人真是不能得志啊…… 第九节 工作狂 钱钟书说,夸奖一个女人聪明就好比是夸奖一朵鲜花有萝卜白菜的斤两,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得意的事情。 最近常青经常收获到诸如萝卜白菜的夸奖,比如聪明啊;才华横溢啦;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啦。总之,从一只脚踏出大学校门之日起,就再也没被这些华美的语言如此眷顾过。 我对钱大师的萝卜白菜说很不以为然。我觉得这句话跟女子无才便是德一样不可理喻。凭啥女人不能聪明智慧有才干?凭啥女人聪明智慧有才干了就必须要灰头土脸而不是欢欣鼓舞? 男人们这样说是有显而易见的私心的,因为,女人一旦聪明了他们就会很麻烦!所以,男人教化女人,他们若说风景西边独好,咱们一定得去东方观光一下。 所以,收获好评如潮的常青私下里很是得意,甚是得意! 终于,在大家的眼里,常青不再仅仅只是一个美女,不再仅仅只是董事长身边一只仅供观赏的花瓶。只要稍稍有一点点职场政治敏感性的人都应该感受得到董事长对常青的信任和器重。 我不仅得意,而且经常会得意的泪眼模糊,泣不成声。 一直以来,常青都活得很分裂,在极度的自尊与极度的自卑之间找不到正确的自己。一方面心比天高觉得自己长袖善舞,一方面却常常遭遇乌龟壳里睡觉难翻身的尴尬。被人抛弃,被人打压,被人当成是一场游戏里的一个笑话。 往事历历在目,往事不堪回首…… 不过,这漫长的折磨终于要结束了,历史将要翻开崭新的一页,常青要从精神的牢狱里刑满释放了。 此前神秘莫测的领导班子更迭终于有了定论,没有如小道消息所言大动干戈,只做了微调,调入一个副行长,传说是行长未来的接班人,至于为何不直接换将,原因估计深刻而复杂,不是常青这个位置能够明了的。 原有的权利格局基本未变。上面一定,下面也就公鸡打鸣,母鸡下蛋,该干嘛干嘛了。当前,常青的头等大事就是操持股东大会和董事会,完成换届选举。 此前,董事会的席位之争就已如火如荼,本行的股东话语权之争经常被记者拿来说事,搞得董事长差不多想在防盗窃、防抢劫、防诈骗,保证银行资金安全的标语里再加上一条防记者了。 几轮讨价还价下来,董事会格局初定,管理层董事四名,财政局董事一名、其他股东董事四名,独立董事两名。忙完了董事候选人,接着忙股东大会的组织筹备。常青彻底沦为一个工作狂,恨不能生就三头六臂,恨不能一周有八个工作日,一天有三十六个小时。 董事长很体恤地对我说,忙不过来可以从支行或其他部门借人。 我心想,咋不说赶快给俺一个名份呢?要知道现在关键的问题不是忙不过来的问题,而是黄征、尹力、段宏亮这三大金刚总是不太愿意听俺领导的问题,要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嘛。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自己真是不成熟。换届选举尚未完成,董事长的位子还没坐牢稳呢,人家自然不可能首先考虑常青的名份问题。只有董事长的太师椅稳固了,天下坐定之后,才能论功行赏嘛。 说实话,领导这三个比我资深年长的男人我真是有点心虚,觉得怎么也张不开嘴、抹不下脸、下不去手。 不过,现代商业社会是一个分工协作的社会,别说常青没有三头六臂,就是长成千手观音,也搞不定所有事情。所以,他们三个即使是三座珠穆朗玛峰,我也得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征服。 幸好最近心情实在靓丽,所以,工作中那些磕磕拌拌都已不在话下,连行政部何总的刁难也变得不再那么讨厌。 最近李非对我的战术也发生了变化,不再连篇累牍地咒骂我,转而象天使一样开始对着我唱赞美诗。他夸人的话竟比骂人的话还丰富,看罢可以让人连吐三天。我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继续置之不理,看他还有什么妖蛾子。 瞧,世界多么美好,连以羞辱我为乐事的李非都开始对我大拍马屁。 世界越来越慷慨地向我展现出他美好的一面。 常青也要充当一回伯乐。常伯乐正在为借人的事在人事部的员工花名册里大海捞针,挑挑捡捡,一个来人事部办事的女孩吸引了我的目光。 有一种人即使你把她扔进人堆里也能被一眼挑出来,眼前的女孩儿就是这样的人。一脸的灵气,一身的干练,甚合我意。没让伯乐费事,千里马就瞬间出现,这是不是就叫做心想事成? 在人事部查了她的资料,姓名曾倩;年龄25岁;毕业院校,哇!竟然是我的小学妹,亲近感油然而生;所在单位,兴庆分行,瞄见这几个字我的眼皮突地跳了一下。她是李明辉辖下的员工,真个冤家路窄! 我跟李明辉早已形同陌路,许多次开会相遇,迎面走过连眼神的交流都不曾再有。对于常青的心胸来说,不做爱人,便只能做仇人或者陌生人。 我对那些能把情人变成朋友的牛人很是佩服但也疑窦丛生。从友谊到爱情难道会有退路?他们真的彼此深爱过?倘若刻骨铭心的付出过,需要怎样的心胸才能坦然面对情逝缘灭后的爱情废墟,才能坦然接受昔日耳鬓厮磨的情人与他人的恩恩和爱爱? 给人事部打了借调报告,按程序还应该知会李明辉,征求他的同意。他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为我制造难度吧?我心里其实没底。 拨通李明辉的电话,他听到我的声音很意外。 我开门见山说,李行长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哦,你尽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我想借用一下你行的曾倩,两个月后还你。 啊,可以可以,完全没有问题,曾倩不错,前年招进行的大学生,学金融的,应该还是你的师妹呢。很有工作能力,文笔也不错,去年我把她调到分行机关准备好好培养一下,呵呵,你眼光不错啊!你看需要她什么时间过去,我这边马上安排她办理交接手续。 李明辉的热情象他的冷漠一样让人受不了。我简单地说,谢谢,你没意见我就给人事部打报告了,人事部会通知你。再见! 挂断电话,我用手托着脑袋,真神半天都归不了位,无法扼制地陷入一种梦幻状态。李明辉痛哭流涕地百般哀求,常青放弃你是我一生最无法原谅的错误,常青请你再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溢开一圈笑意,那一天,我期待的那一天已经不再遥远。在经历了漫长的失败的煎熬后,常青终于要扳回这一局。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让李明辉明白,放弃常青是一个多么糟糕的选择! 快了! 第十节 人上人 操持完股东大会,我的嘴唇上方起了一串火泡,远远看去就象日本皇军嘴上的一嘬小胡子。弄得我连门都不敢出,真是太影响本美女形象了,我对着镜子里的日本女皇军心里直犯愁。 去行里医务室拿药,顺便称了一下体重。指针停留的刻度让我一惊,轻了八斤呢。八斤,要是做成人肉包子,那得多大一锅啊! 以前整天变着法儿的虐待自己,绝食、运动,急了减肥药都上,也没见掉这么多肉。看来,减肥的捷径就是把自己变成工作狂卖身给x银行。 x行的股东之争给董事选举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这份不确定性给董事长带来巨大的压力,董事长有压力常青自然轻松不得。 这其实是党管干部和现代法人治理的矛盾,是中国特色的公司治理带来的问题。要确保党指定的几个干部在股东大会上顺利当选,几个大股东搞不定不行,搞定大股东董事长不出面不行,但只有董事长出面也还是不行,最后市领导摆下鸿门宴才算摆平。 自古民不与官斗,那些大股东虽然个个树大根深,但在本市混,父母官的脸色还是要看的。 尽管如此,常青还是紧张得要命。董事长去游说大股东时,我东奔西跑地去收买中小股东。回来后拽着律师翻来覆去地讨论股东大会每一个环节,生怕一个不小心铸成大错。有时候半夜会突然从一个满是问号的梦里惊醒,神经质地从床上爬起来去翻公司法。 常勇跟我妈说我得了梦游症。其实我不是得了什么症,我是太想给自己也给董事长交一份一百分的答卷了。 股东大会宣布胜利闭幕的那一刻,我一下子百感交集,十多年前从高考考场上走出来就是这种感觉,欲语还休。考完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场试,我站在宿舍的床上,恶狠狠地把教科书笔记本来了个天女散花,以为从此将与考试道永别,走进社会才知道,其实人生处处是考场,并不比高考来得轻松。 这是我第一次独立组织一场大型会议,我觉得也是董事长对常青组织领导能力的一次全面考核。看他的表情,我知道我考得还不错。 正仔细端详磅秤上的刻度,身后两只手突然紧紧卡住我的腰,回头一看,是大夫。大夫说,测下你的腰围。 我笑道,郭姐找你看病还要量三围啊? 说话间门外闯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嘻皮笑脸地凑上前说,来来大夫,也量一下我的腰围咋样。 是行政部的车管大哥,对常青好得不得了,总是把最好的车派给我。他常自称为本行的弼马温。 快滚!大夫柳眉倒竖飞出一脚。 弼马温大哥夸张地大呼救命。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打情骂俏,心想,打情骂俏不只是年轻人的权利。 大夫不理弼马温大哥,忧心冲冲地对我说,常青,你可不能再瘦了,都快成排骨了! 排骨好呀,现在流行排骨美人。弼马温大哥替我回答大夫的忧虑。 大夫丢给他一个白眼球,继续对我忧心冲冲。别听那坏蛋瞎掰,女人身上有点肉才水灵。最近工作很累吧?看你多憔悴啊?别太拼命啦,那样老得快知道吗! 切,你懂啥!弼马温大哥并不打算给我说话的机会,继续和大夫唱反调。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常青那就是董事会的……,他说着竖起拇指跟大夫比划。你当人家跟你一样胸无大志一辈子窝在咱行当个庸医就幸福得哼哼了? 这家伙,怎么能拿常青当板砖乱砸人呢?我心里替他捏把汗。 大夫发飚了,气势汹汹地一串连环脚。魏李杰你咋了你,你前列腺发炎了是不?魏李杰被大夫一顿拳脚赶出。我笑得嘴上那嘬小胡子都痛了。 现如今,董事长的太师椅已经坐定,下面就该犒赏三军了。连弼马温大哥也对常青如此看好,看来本人入主董事会秘书处已是众望所归。 书上说,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其实常青并不渴望大富大贵,也从不认为自己能走那样的狗屎运,更不擅长为做人上人挖空心思抵死钻营。 在我还是个混沌未开,纯情质朴的天真少女时,关于理想,构思中跟人上人一丝寸缕的关系也扯不上,人生之中最高潮的一个篇章在我想象中不过是挽着他的手臂娇羞地行走在千篇一律的婚礼进行曲中,然后开始一段琴棋诗画世外桃源的神仙眷侣生活。这是我在高中毕业前的聚会上和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规划出的人生。 时过境迁,最初的理想渐行渐远。现实不断修正着我对人生的规划,回头再看当年的幼稚不由得晒笑。目前对于常青而言,人生之中最高潮的一个篇章应该是某个背情弃义男后悔得发疯,后悔得去死,而我,居高临下,冷眼旁观。 居高临下,你说不做人上人怎么能行呢? 折腾完董事选举,迎来了银行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日子,年终决算日。这一天要加班、聚餐、发红包、接受领导的亲切慰问,节目可谓丰富。 行领导率机关部门负责人兵分几路下基层,今年,常青接替陈嘉良陪同董事长慰问一线员工。 现在看来,陈嘉良的离去,常青不应该心有凄凄,反而应该欢天喜地了。一瞬间我竟有点迷惑,不知道爱情、事业、陈嘉良、李明辉他们在我心里究竟孰轻孰重? 支行灯火通明,一派繁忙。当年常青在分理处和一班同事熬夜等清算、做报表、吃年夜饭、接受领导检阅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时移事易,回忆常会令人陷入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谔。 每至一家支行,穿行在那些虚假夸张的笑脸之间,沐浴着那些极尽谄媚的恭维和诚惶诚恐的谦卑,我都深深地感慨,和大人在皇上面前之所以会那么有市场确实不是毫无道理的! 亦步亦趋地跟在董事长左右,猛然间脑子里浮现出两只动物四个字:狐假虎威。不由得晒笑。暗暗告诫自己,千万别太拿自己当根葱,要是前面走着的那个气宇轩昂的老头子一下消失了,说不定,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准那些笑脸谦卑恭维都会烟一样散去。 要说,常青和李明辉还真是有些斩不断理还乱的缘份呢,不然办公室怎么会把李明辉所在的兴庆分行安排给常青去慰问呢? 我不知道李明辉拿到那张领导慰问分组的名单啥表情,反正我是乐得恨不能冲出门去拥抱办公室主任去。就算狐假虎威来一次居高临下常青也愿意! 第十一节 二房命 在去往兴庆分行的路上,常青怀揣着穷人乍富小人得志的自以为是和不可一世,极度地想给那个人显摆一下,极度地渴望体验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感,极度地觉得小郭今天的车开得简直慢如蜗行! 鉴于董事长坐在后排,我不好意思怂恿他做飞车党。 小郭一边慢条斯理地开车一边说,听说兴庆分行今年好象又拨了红旗,李明辉这小子还真行! 但凡听到这种话,我的心里就象塞进了一只活刺猬,说不出的难受!不过,李明辉拓展业务气魄之大、路子之野全行无人不知,常青想否认事实、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咱还没修炼出赵高先生的本事。 唉,小郭叹了一口气继续道,还是有个好岳父好啊,你说我当时结婚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娶个家里有权有势的媳妇呢? 哈哈,这话对了我的心思。他要干脆说李明辉就一吃软饭的,那就更趁我意了。我逗他,现在醒悟也不迟嘛,离了再娶一个有家世的就是了。 晚喽!黄花菜都凉了。他一副过来人教育晚辈的口气说,常青你嫁人的时候可一定得睁大眼睛好好挑挑,不带长的看都不要看,处级以上可以考虑考虑,厅级以上的重点培养。 我玩笑道,瞧你品味多低呀,我打算除了胡主席来求婚谁也不嫁呢。 小郭笑喷,连连道,好好你牛x你牛x。 其实上天曾经把一个有权势的婆婆摆在我面前,不过我跟她没有缘份,准确说是我跟她儿子没有缘份。要是现在上天再分配给我一个高远当情人,我用一袋烟的工夫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对他仍然免不了要说白白。 就算常青被人再甩一百次,也不希望跟高远那样野心被阉割的男人有缘份。就算常青被野心勃勃的男人再伤一千次,也仍然对这样的男人情有独衷! 你说气人不,常青这种女人怎么就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呢? 我对大姐发表这番豪言壮语时,她对我翻了几个白眼,气哼哼地说,送你俩字,幼稚! 顿了顿又说,再送俩,白痴! 我幼稚我白痴所以我活该,但我不认栽。 坐在后排一直没吱声的董事长突然咳嗽了一下说,无论家里有多么强大的靠山,如果没有自己的努力,那也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我和小郭迅速禁声。职场人都知道,领导的原则就是我们的原则,领导的看法就是我们的看法。况且领导真的没说错。在本市比高远他妈地位更显赫的女人掰着指头也数不出几个,可是拥有如此强势老妈的高远却照样碌碌无为。所以说,一个人的成功起作用的不是外因,也不是内因,而是内因加外因。 上天似乎并不愿意成全我的小人之心,董事长接了一通电话之后,突然急命小郭改道医院。 出什么事了?我和小郭几乎同时发问。 开发区分行综合办主任被车撞了。他说。 啊!我们刚从开发区出来不久,就在刚才那位主任还乐呵呵地泡了一杯茶给我,就在刚才他还极力挽留我们一起吃年夜饭。董事长说他是在为分行去订年夜饭的路上被车撞到的,据目击者称整个人被撞飞了起来。我头皮一阵发麻,脑袋里只剩下四个字,人生无常! 手术室门外一个女人正在大放悲声,应该是家属。工会主席已经提前到了,正在对她好言劝慰。看到董事长,工会主席疾步走过来汇报情况。 本来要去慰问李明辉的,现在只好陪董事长慰问伤者家属。一边处理着这一切,我心里的遗憾也在一点一点的堆积,直到走出医院小郭问董事长,还去兴庆分行吗?董事长回答,已经安排魏行长去了,咱们回。我心里的遗憾顿时化为一个巨大的失望。 我没想到的是,失望竟然成为新年的主题,这才刚刚开幕。 以为年终决算后,常青的名份问题就该见分晓,结果没有。 以为农历新年后,常青的名份问题就会摆上董事长的日程上,结果还是没有。 以为开启新年工作的全行经营工作会议之后,常青的名份就应该水落石出水到渠成,结果全行干部都调整完了,常青仍然在痴痴地等。 董事长这是唱得哪出,什么意思啊? 有些私交甚好的同事干脆直接问我,常青你的问题怎么还没解决呢? 我只好装傻充愣,你说什么问题啊? 难道董事长时至今日仍然觉得常青不足委以重任?难道董事长没看到常青为了这个名份做了多少努力?他还需要对我进行怎样的千锤百炼啊? 傻子才痴痴地等!领导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也许并不知道我的想法,我觉得我或者应该去毛遂自荐。 不过,自古恩自上出,伸手向老板要官,怎么想怎么觉着别扭。可张宣不是也说了吗,跑官要官这种事儿在中国不丢人,不跑不要才是猪头呢。 但要官这事真的实践起来,实非易事,我的嘴象贴了封条,怎么也张不开。好容易才鼓足了勇气站在董事长面前。 我说,董事长非常感谢您把我调来董事会秘书处工作,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特别是陈总离职后,你给了我很多锻炼的机会,让我的工作能力得到了磨练,谢谢您对我的培养。这些废话是用来垫场用的,总不能一开始就伸手要官,逼老板就范。 董事长频频点头说,你很努力,特别是这一段时间进步很大。 我一听有门,继续向董事长表白。好难为情哦!常青向情人表白的时候也从未觉得如此羞涩过。我说,董事长我觉得我还能做更多的工作,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更高的平台和一个更大的舞台,我…… 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 他简洁地说,你的事我正在考虑,你不用说了。 看他一脸凝重,不象敷衍我的样子。我将信将疑离去。 可是这一考虑又一个月出去了。要知道,常青正在和李明辉赛跑,能有多少个青春岁月禁得起如此消耗啊! 年初干部调整李明辉在干部台阶又上了一级,已经由副扶正了。而我,八字连第一撇都画不利索。唉…… 这一个月,我和董事长之间的气场都发生了变化,互相看着都觉得别扭。他大概觉得自己有随时都有再被迫接受常青毛遂自荐一次的危险,而我,确实一直在不停地摩拳擦掌准备再度自荐。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董事长一个电话把我招到办公室。我有隐隐地预感。 推门进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他对面侃侃而谈,见到我微笑着点头致意。 我还以微笑,在沙发上落座。 董事长向我介绍对面的男子,这位是刚刚从部队转业的李国强同志。国强同志阅历丰富,处事稳健,常青呢年轻有锐气,能吃苦爱钻研,以后董事会秘书处和研发部的工作你们俩要挑大梁,常青对行里的情况熟悉,以后在工作上要多配合国强同志。 什话啊这叫?什么叫常青多配合国强同志啊,为什么不说国强同志配合常青呢? 我的心加速下坠,难道,难道…… 履行过一个仅有向征意义的考察公示程序之后,李国强同志入主董事会秘书处,常青成为他的副职。 nnd又当了老二!我怀疑如果倒退几百年男人可以纳妾,常青是不是只有做二房的命!? 第十二节 三点式 好事传千里,几天之内,常青收到贺喜短信若干条,欠下饭局一大堆。 连李明辉都发来了贺电,对常青的升迁表示了貌似衷心的祝福。与其说是祝福,毋宁说更象是一种嘲讽。现实再一次以一种冷酷的方式证明,李明辉不是那么容易超越的,我想对李明辉张狂一下的心刚刚冒了个头,就被老天爷无情地镇压了。 我妈表达祝福的方式最特别,特别得让人崩溃。她竟然火烧火燎地发动七大姑八大姨掀起一场为她卓越的女儿寻找婆家的新高潮。 其实职位这东西在女人找婆家这事上,说不上是一个筹码还是一个障碍。我妈不知道懂不懂,她每天变着法儿的安排玫瑰之约、非常男女,弄几个男青年让我观摩,逼得我恨不能逃到火星上去。 张宣说,分理处的兄弟姐妹们要为我摆庆功宴。 真个无奈,我说,太夸张了吧,咱别那么高调成吗? 现在全世界的人大概都认为常青喜事临门,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我的心情其实比连降三级还郁闷。 董事长的信任使我一直坚定地以为将陈嘉良取而代之的那个人是我是我就是我,并且我一直在以董事会秘书处这一亩三分地老大的姿态在工作、在思考、在谋划未来,没有一个脑细胞能想到半路会突然杀出个李国强来。 想不通,是我误读了领导传递的信号么?领导可以放心我做事却不能放心我做官?凭什么啊,卖一把手的力领二把手的待遇? 想不通,那个刚从部队转业的李国强凭什么能大摇大摆地摘走原本属于常青的胜利果实,他一介武夫懂得什么是金融?什么是公司治理?什么是银行管理? 都说天道酬勤,可是看样子我的努力又打了水漂。 为什么啊?我想对着苍天喊! 凭什么啊?我想对着大地喊! 为什么,凭什么,这三个字在我心里简直纠缠如毒蛇! 李国强同志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办公室开会。他一开口,我便悲喜交加地发现,我遇上了传说中的三点式干部。 第一点,此项工作非常重要且意义重大而深远;第二点,大家要统一思想高度重视;第三点,要采取各种措施发挥聪明才智保质保量完成工作。至于各种措施是什么措施,八成他心里也没谱。 渐渐地我发现,李国强同志酷爱开会,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先开个会,而这三点就象包治百病的大力丸,不管什么问题,他嘴里念叨的永远都是这正确得象废话的三点。 三点式秀完,他便一甩袖子缩一边歇去了。 缩一边就缩一边吧,知道三点式干部一般都这德性,隔岸观火光吆喝、只卷袖子不干活。常青多干点没关系,谁让咱能干呢。轮到干完活向领导汇报战绩的时候,他倒比兔子跑得还快,用动如脱兔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汇报就汇报吧,咱不跟他争,谁让人家是一把手呐。可是这sb,其实常青一般是很五讲四美的,不被逼急了也不会口不择言,这sb竟然在董事长跟前进我的谗言,要不董事长怎么会好端端把我叫去扯上大半天团结就是力量呢。 坐在董事长对面我觉得有一股恶气不断上攻,肺都快要炸开了。我把自己变成工作狂,日以继夜地劳作,最后还抵不过一句谗言?跟着董事长干了两三年,近千个日子建立的信任难道还不如李国强几十天? 真tmd失败!彻底全面无可挽回无力回天的失败! 一个念头突然萌生心头,并且不断坚定,最后脱口而出,我说,董事长我想下支行。 董事长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一言不发地把夹在指间的烟按在烟灰缸里。 我不看他脸色继续说,离开业务太久了,我怕荒废了专业,希望您能给我个机会让我下去锻炼锻炼。 这句话之后,办公室陷入可怕的沉默。在可怕的沉默中,他看我的眼神变得疏离,疏离的让人心灰意冷。 那天之后,我病了,高烧、腹泻、恶心,医生诊断是肠胃型感冒。 这场病来得相当及时。我看见人就烦,正想把自己关起来闭关修炼呢。 结果在床上躺了一天,刚刚好转就躺不住了,心里象有一百只猫咪的爪子在做运动。把压箱底的影碟翻腾出来,乱世佳人、真假公主、辛德勒的名单这些曾经让我意犹未尽的故事现在一个也看不下去。 索性打开电脑,上网。 我妈跟前跟后,生怕我冻着饿着累着自己,她这些无微不至对于抚慰我的失意一丁点作用也发挥不了。再加上她不停地动员我跟东家的小伙西家的帅哥去约会,让我简直头大如牛。 其实,其实我有点想李非了,想他看问题的透彻,想与他打嘴皮官司时的乐趣。可是我是宁肯用鼠标在过去的聊天记录里翻来翻去,絮絮叨叨地把琐碎的往事回忆个没完,也绝计不会跟他先妥协的。 我们俩之间,我觉得谁能把冷漠进行到底,谁就是胜者。 不过这一仗,好象是我胜了,他已经发来若干个邮件连拍马p带道歉。前些日子因为忙着为x行鞠躬尽瘁,顾不上搭理他,并且对他的道歉将信将疑,只因这个人太诡计多端,怕搞不好又会中计。但这一次,他在邮件里留下了手机号码甚至身份证号码,表示希望能够负荆请罪重归于好,态度似乎够诚恳。 思来想去,又觉得把一个网上虚拟的id变成现实中活生生的人,尽管与他在网上谈过心骂过仗文字里过了若干招,但网上的了解毕竟有限,冒冒然地去见一个陌生人,这事怎么想都觉着不靠谱。明知道不靠谱的事还要去做,不是愣头青就是二百五。 不过,一觉醒来,我就推翻了刚才的自己。每天走在街上到处不都是陌生人吗,我干嘛怕见一个陌生人,况且李非是一个并不陌生的陌生人。 拨通李非的手机,看门见山地问,你打算怎么向我负荆请罪? 啊?片刻迟疑后,手机里传来爽朗的大笑。听上去竟然一点陌生的疏离感都没有,就好象网聊时我看到他夸张地打出一长串哈哈哈一样自然而然。 这爽朗的声音颇具感染力,象冬日里一缕温暖的阳光打在我晦涩阴冷的心壁上。 哎呀,你的铁石心肠可真不容易打动啊小姐!我都差不多快黔驴技穷了!我打算你再不理我,我就要请贵地银监局领导出面了。 唉,这个人口气一惯大得离谱。 我说,别转移话题,快说你怎么负荆请罪? 怎么请罪?你来北京我请你吃大餐。 切,就这点诚意。谁稀罕你的大餐,车马劳顿的还得破费我的银子,不去! 给你全额报销! 给我双倍报销也不去! 我去你那儿也不是不行,但我怕你会呵呵。他欲言又止。 呵呵什么,毛病!我怒,他又在憋什么坏点子? 好吧,下周我去找你,到了给你打电话,ok? 这还差不多。 第十三节 白马王子入梦来 各位尊敬的读者: 尽管俺知道,抱歉的话说了白也说,但是白说也得说。非常极其特别由衷地抱歉,对不起大家的热情,因为俺工作确实太忙了,忙到啥程度,用夜以继日日以继夜来形容也不为过。没办法,这年头生存多不容易呀!暂时从文山会海里逃出来一会儿,续一小节,下一节非常极期特别不好意思地说,估计还得多等些时间。有几个朋友建议俺出书,这个等写完了再说吧,要不签了合同交不了货,俺还得负违约责任呢…… 不说废话了,继续讲故事: 我看见李非的时候,他正倚着一辆白色的宝马冲我狡黠地笑。 哇!好一副香车美男图! 美男迎着我张开双臂,我心动,三步两步占领美男的怀抱。 幸福竟来得如此简单,如此突然,如此令人措手不及!依偎在美男的怀抱里,从幸福的旋晕中抬头望他,美男的脸瞬间变成李明辉,再一眨眼,又变成陈嘉良…… 我蓦地从梦中惊起。 白马王子入梦来。我觉得这梦实在玄机重重?莫非梦是想告诉我说,常青你要走桃花运了?可是王子瞬间就变负心汉,所以,梦也许是在警告我,傻妞,这世界可能有白马,但是不会有王子。 最近常青变得越来越神叨叨,越来越有巫婆神汉的风彩了。爱摆弄起那些八卦罗盘之类的东西,相信今日不宜出门,明日不宜嫁娶、后日不宜会见这些都是冥冥之中神的指引。 我用电脑算过我和李非的见面。不过东方的神和西方的神意见并不统一,这让我颇为忐忑。 忐忑?是的,确实是忐忑。为什么忐忑呢,难道我对李非有期待吗?难道我对这次见面有奢望吗?难道我被感情伤得还没有心如枯井吗?又或者女人一辈子都不能放弃白马王子这个痴想吧?即使象常青这样于情海中几番沉浮几度桑沧的也不能例外? 我敢打赌,要是李非知道我为见面这么煞费苦心地思量,一定会笑得满地找牙。这都什么时代了啊,大家都开始玩一夜情了,常青还在为该不该见一个网友费思量,简直太不时尚太落伍! 要是李非知道他曾以白马王子的身份出现在我的梦中,那还不狂得没有常青的活路!! 所以我决定不再给李非提供侵入我精神世界的机会,但是我却没有一丁点办法拒绝那个三点式干部对我精神世界的摧残。我把李非从脑袋里赶出去,三点式干部阴险伪善的脸就会钻进来。 我又病了,上吐下泻。跟董事长请假的时候,他满腹狐疑地注视着我,好象我满脸都写着不诚信。也是,常青病的这个时机,太容易让董事长发挥想象力了。 爱谁谁去吧,谁让他对我不公平。以前常青轻伤不下火线,现在咱再也不想当铁娘子。 频繁地光顾卫生间,我发愁,要是跟李非见面这状态,多丢人啊。 李非的电话竟然来了。 我问,你在哪儿呢? 他反问,你希望我在哪儿? 我希望你在八层地狱!我故意气他。 歹毒的女人,出来我们喝杯咖啡。这语气,不象是邀请倒象是命令。 白天被那个三点式干部呼来唤去,现在我一听到命令语句就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干脆地说,太晚了不去! 那好吧。他竟然没有再坚持。我住在金时大酒店,明天中午十一点半我在酒店的西餐厅等你。 好。 晚安。 我听到挂线的声音,突然心里有点堵。我觉得他的心情一点也不迫切一点也不激动甚至一点也不热情。而我,却如临大敌。 金时大酒店,本市最昂贵最烧钱的酒店。如果不是有人请客,我都不会拿正眼去瞧它,因为囊中羞涩,钱包不允许。能住在这种地方,是否至少说明李非的狂妄并非毫无道理。不是我势利,谁让这是个用金钱衡量一切的社会呐! 十点四十五分我从家出发,这个时间不至于太早也不至于迟到。 出门之前我淡扫了些许腮红,这妆容不至于太隆重也不至于看起来不修边幅。 十一点半准时到达金时大酒店西餐厅。那个说十一点半等我的人好象还没出现。因为餐厅里除了几个黄头发的老外在喝咖啡外,再没有别的人。 李非事先要求我传张照片给他以便好在芸芸众生之中相认。 我说,不传了吧,我怕你看了照片会取消见面。 哈哈,随你吧,我也怕看了你的照片会先抱头鼠窜了去!李非打趣我,莫非他仍然坚定地认为我是个出了门会影响市容的恐龙? 我相信李非一旦站在我面前,我的直觉会立马告诉我,这就是那个在网上极没有风度地与我对骂的男人。所以,我也没要他的照片。 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个缺乏风度的男人,竟然把没有风度从网上持续到了网下。我苦苦等候了十多分钟,等得星星之火将要酿成燎原之势,他依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非旦没有出现,连我的电话也不接。我第一个反应是,八成被这混帐东西当成羊肉片给涮了。 正后悔的顿足捶胸,李非发来一个短信:请到西楼多功能3厅。 搞什么嘛!我气鼓鼓地寻找西楼多功能3,转了一大圈问了三个服务员才找到,我觉得金时大酒店的布局实在很成问题。 可是,走进多功能3,除了几个空纯净水瓶子和主席台上方悬挂的一条“财务分析与公司价值研讨会”的横幅之外,连个鬼都没有,一幅人去楼空的样子。 气死我也!李非,我咬牙切齿地想,你等着…… 狂打李非的电话。电话接通,那端喧闹得好似油锅溅水,隐约间听李非说,让我再回到西餐厅等他。 这简直欺人太甚!为了与他见面,我长途跋涉不辞辛苦从城北到城南,从东楼到西楼,从楼下窜到楼上,拖着奄奄一息的病体,就这样被他象骡子一样溜来溜去! 他以为自己是谁啊!本姑奶奶不伺候了! 我风驰电掣冲出酒店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怒气冲冲地坐进去。 司机问,去哪呀? 我说,回家! 司机乐了,你家在哪呀? 我也乐了,嘉华小区。 刚进家门,李非的电话就来了。问,你在哪里? 我在家。 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确啊,我一边把鞋甩在旁边一边说,我不愿意再被你溜来溜去。 什么叫溜来溜去,我说你这人,心态是不是有点问题。李非竟然反咬一口。 你还恶人先告状,你才有问题呢!我全面爆发。你的问题就是太自以为是,太不懂得尊重别人,太没有时间观念,太无聊,太……,我一时气结。 好好,是我错,你告诉我你家在哪里?他倒不温不火。 我家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怒不可扼。 当然有关系啦,把一个小姐气成这个样子,你说我不登门请罪能心安理得吗? 嘉华小区。说出这四个字,我简直不能面对自己。我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 第十四节 偷心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我终于要把那个网上的id还原成现实中的血肉之躯。上网多年,我坚持不见网友,但这份坚持将在今天被李非打破。 在小区门口穿流不息的人群中,我拨通李非的手机。 一个背影清瘦的男人对着手机问,喂,你在哪里? 我站在他身后发号施令,向后转。 他突然转身,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然后我们相视而笑。 我终于见到了李非,没有电光火石,没有梦里的旋晕,也没有一丝丝疏离。我向他伸出手,他用力地回握。 互相观摩一分钟,我观察他很含蓄,他打量我很肆无忌惮。 他长得相当低调,与张扬的性格反差很大。中等身材,一张略显疲惫的脸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既没有梦中的玉树临风,也看不出网上的彪悍生猛 。尽管我早已过了以貌取人的年龄,但还是被失望浇了一盆冷水。 把梦等同于现实,这是常青的经常喜欢犯的错误。 你就是常青?观摩完毕,李非将信将疑地问。其实刚才你一出门我就看见你了,不过没敢认。 我不是常青,我是常青的表妹。我坏笑着说。 那常青呢? 常青正在生气中。 哦?李非疑惑地盯着我的脸片刻,然后爽朗地大笑,好吧,让常青自己去练气功,我们走,他揽过我的肩膀走向一辆黑色的广本。 我惊讶地问,你是从北京开车来的? 当然不是。 那车是哪来的? 他俯在我耳边小声说,我刚才在你们小区里撬的,快走,一会儿失主来了。李非拉开车门,不由分说把我塞进车里。我不由莞尔,这个男人用有趣弥补了相貌的平庸。 你可真能干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揶揄道。 嘿嘿,姑娘,你遇着江洋大盗了! 还好,不是遇着色狼。 那可不一定,偷车小意思,我专门偷心。他一边点火起步,一边别有用心地瞟了我一眼。 我后悔万分,刚才不应该提什么色狼,以致于把话题导入歧途。李非也许会觉得这个女子很轻薄,也许会轻视我。我可不愿意把气氛导入暧昧,明知道自己既放不开又收不了场。于是闭嘴。 李非见我半天不吱声,问,还在生气? 嗯。我点头。 脾气好大呀!能把气生得这么孜孜不倦,佩服佩服! 我杏眼圆睁,你把别人的时间不当回事还不允许人家生气,太霸道了吧! 你心态有问题。李非霸道地对今天的事情盖棺定论。 切!我对他嗤之以鼻。 我研究过心理学,李非侧脸打量着我,好象医生在看他的病人。常青,多疑其实是种病态。有这种心态的人总喜欢以主观想象代替客观事实,总是没有充足根据就怀疑别人的动机。经常觉得自己被人欺骗、伤害、暗算。这种病很麻烦的,再向前一步就是偏执性人格障碍…… 我简直想对他挥以老拳了,他干脆说我是从疯人院逃跑出来的好了。越说越不象话,好象刚才不是他迟到而是我无中生有,真能颠倒黑白啊! 你才有病呢!你觉不觉得狂妄其实也是种病态!我怒而回敬。 李非不理会我,自顾自地说,就比如刚才,你为什么一定认为我是个故意迟到,故意把你遛来遛去的坏蛋呢,你就不能想想,我也许是因为工作或其他的事分身乏术,嗯? 是啊,你为什么在我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坏蛋呢,你干嘛不先检讨一下自己?我与他针锋相对。不过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却突然有所触动。 你知道吗,为了见你我刚才推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连闯了三个红灯…… 哦?我的心温软如棉,不过,很快又变成一块冷硬的石头。那个容易感动,轻信甜言蜜语的青涩女子早已不在。男人和骗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动物!想至此,我冷冷地笑。 笑什么?李非问? 好感动!我说。 感动才怪。李非似笑非笑。 突然陷入沉默。车内只有周惠在喃喃低诉,远处的钟声回荡在雨里,我们在屋檐底下牵手听…… 太婉约,太缠绵,太不应景。我对沉默有种莫明的恐惧,于是急忙寻找话题,问李非,你打算请我吃什么呀? 你就说你想吃什么吧,我这个人很讲民主。他从后视镜里对我展现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我也觉得我们俩除了吵架和对峙以外,应该能够尝试着和睦相处,于是兴致勃勃地建议,去吃日本料理吧? 鬼子的东西有什么好吃!他当头一盘冷水。 那韩国料理呢? 怎么连吃饭你也哈韩? 谁哈韩了,要不去吃川菜吧?我锲而不舍地继续建议。 李非看着我额头上冒出的一颗小痘痘提示道,姑娘你应该少吃点辣! 我觉得我的头顶已经开始有火苗噌噌向外冒了,指着车窗外的肯德基对他说,我要吃肯德基。 李非眉头紧蹙感叹,姑娘,那些可都是垃圾食品啊! 算了算了,下车路边吃碗炸酱面吧!我的肺都要气爆炸了,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李非大笑。 你还说你讲民主,虚伪!我揭露他。 哈哈,我突然发现对女人不能讲民主,民主会把你们害了的,瞧你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建议。 李非公然指责我的品味,我觉得很受伤。 车又驶入金时大酒店,回到西餐厅。 切,西餐不也是鬼子的东西吗?我愤愤不平。你这人就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从来都是两套标准…… 李非坐在对面,笑而不语,洗耳恭听我对他的恶劣如数家珍。 为什么迟到?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审问。 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讲课,因为主办方安排上出了点问题,所以下课延迟了半个小时。 讲课?我瞪大眼睛表示难以置信,看起来李非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哦!你讲什么啊?我问。 没什么,做爱三十六式。他一脸的玩世不恭兼无所谓。 去死吧你!胡说八道。我白他一眼。 李非笑嘻嘻地递给我一张明黄色卡片,我一看,惊得差点目瞪口呆。卡片上书:xx会计师事务所主任会计师、中国注册会计师、中国注册评估师、中国注册税务师,xx资产评估协会理事、xx注册会计师协会副会长。简直才高八十斗,学富五十车啊!难怪他会经常看不起我的智商。 我曾经问起过李非的职业,他只说贩卖知识和体力。 我笑问,贩卖灵魂和肉体不? 他回答,视客户而定。 我原以为象他那样有大把时间在网上厮混,说话没有正形,虽然能够出口成章但也能出口成脏的人,毕定不会有一份什么象样的职业。没想到,以他这样的年轻竟能取得如此成就,而我,注册会计师已经连着考了三年还没过呢。 交换一下吧,看看你的。李非对着被惊到的我说。 我被自卑压迫得喘息困难。 见我半天没动静,李非催促,快点别那么吝啬。 我倒不是吝啬,而是觉得拿不出手。算了,豁出去让他耻笑一回,我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赶明儿我也到地摊上印一张中国人民银行行长的名片,吓死你! 哈,有志气!唔,董事会秘书处,副主任,他端详着我的名片嘴里念念有词。我说,常副主任,您头衔前面那个副字什么时候取掉?他戏谑地看着我说。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是我心里解不开结,化不掉的委屈,说不出的痛。我恨恨地说,干嘛要取掉,我就喜欢当副的! 第十五节 八十分 第十五节 八十分 与李非共进的这个午餐,尽管常青不时咧着嘴笑声朗朗,但绝对算不上是一个愉快的午餐。 愉快这东西,我觉得自从脱掉开裆裤以后,就越来越可遇不可求了。 其实李非有足够的能力给女人带来愉快,但是他此行的目的,我觉得好象是为了给我添堵。 比如,我职务前那个让人特别闹心的该死的副字,他饶有兴味地把玩着名片对这个字调笑了再调笑,把我原本打算不耻上问虚心讨教的心情打击得七零八落。 我原以为,李非会是烦恼尽头一壶解忧的酒,看起来不是! 非旦不是,他简直是个虐待狂。 他会突然莫明奇妙地问我,你们这里海拔有多高? 我憨厚地回答,我们这里是平原哦。 不对吧?他看着我,一脸挑衅的坏笑。那你的脸上怎么会拥有高原人民特有的红二团呐? 我浑身燥热,对自己说,常青现在是全民娱乐时代,做人要有幽默感哦,于是装作无所谓地笑笑,红二团很可爱嘛! 腮红涂得重了吧!是不是拿脸当调色板啦?李非不依不饶。 天地良心,常青向来主张清水出芙蓉,一般情况下都是素面朝天。今天为了接见李非,出门前特意用羽西腮红在脸上小动干戈了一番以示礼貌,他目光如炬地识破了不领情也就罢了,何苦来如此奚落我。真真可恨! 红二团?常青的化妆水平有那么吓人吗!我心凄凄! 他会突然象解析一道财务难题一样严肃地盯着我,直盯到我脊背发凉。 咳,姑娘我对你有个建议。 哦?请讲。我摆出虚怀若谷的大度准备洗耳恭听。 他说,你平时是不是应该少看点黑格尔书本华,多买几本瑞丽杂志看一下呐?这件深绿色的外套非常不适合你,显得你肤色比一件褪了漆的旧家具还暗淡,你穿衣服的品味提升的空间很大啊! 真是倍受打击!常青一直觉得自己比肤如凝脂差不了几分,因此对老妈的基因很是感激。李非竟然把坐在对面的肤如凝脂当成褪了漆的旧家具,绝对的有眼无珠! 红二团瞬间变色为暗淡的旧家具,常青穿衣服的品味没这么惨不忍睹吧? 我觉得其实是李非对这个经常在网上与他雄辩滔滔的哲学女青年一直耿耿于怀,心有不满。 早就知道,跟这个人打交道需要拥有坚强的神经,以抵抗随时而至的打击。可是,网上与网下真的不同,尽管我一再地动员身体里的幽默细胞,但一旦缺少了电脑屏幕作屏障,尴尬总是令人无处遁形。背上好象瞬间长出一座大山,压迫得人艰于呼吸。 背负着一座大山的常青,越是谨小慎微地藏拙,技术动作就越是变形。 起身去卫生间的时候,竟会被自己的鞋跟绊了一个趔趄,淑女形象大打折扣。而李非非旦没有上前嘘长问短以示关心,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象看马戏团的丑角出丑。我的心情顿时恶劣到无以复加。 真想不通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被人戏弄,更想不通竟然曾经在他身上寄予过一些浪漫遐想。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见网友。 李非说他带着他的团队在为一家国企做上市前的改制,大概要在本市待一个月左右。 我才没兴趣关心他要上天还是入地,一门心思赶快结束这要命的午餐,摆脱这可恶的男人。 送我到小区门口,李非说,咳姑娘你一路上都在想什么呢,我发现网下的你没有网上健谈啊? 唔,是吗?我心想,这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常青,其实你是个很不错的姑娘,很真实,很可爱,也很漂亮,我给你打八十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刚才对我彻头彻尾的过火打击,李非终于给了常青今天以来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赞美。 男人需要鼓励,女人需要赞美。不过他们村这种夸人的方式让我只想插上翅膀赶快逃。 怎么样,你给我能打多少分?李非问。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大声说,二百五,推开车门逃之夭夭。 我听到李非在背后哈哈大笑,听到他大喊,常青记着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切,除非我是受虐狂,我心想。 李非给我打了八十分。让我自己给自己打,不及格。 常青,一个没有上天眷顾的女人,无论追逐爱情,还是追逐事业,统统不得要领。感情一片荒漠,生活一地狼籍,工作举步维艰,两个字,失败! 常勇说,失败给人带来觉醒,可我只觉得失败给人带来绝望。李非说我是个只有理念而缺乏方法的人,所以,大半个晚上我都被困在失败的愁云惨雾里无法脱身。 必须尽快摆脱失败的绝望,不然我怕我下一刻便有推开窗户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冲动。 打开电脑上网,可是网络是一个让人意志更加消沉的地方。 第十六节 双重标准 在我做自由落体运动之前,常勇回来了。 常勇很少这么早回家,准确说,近一两年,常勇很少回家。 以前我经常担心象我一样单纯并且满脑子以法治国理想的常勇在我国暗无天日的司法系统内会碰得头破血流,会无立椎之地,现在看起来这个担心非常多余。常勇混司法界的这几年里与时俱进或者说与时俱退的相当快。比如说,以前他经常骂法官草包混蛋,现在他和草包混蛋们称兄道弟,经常一起鬼混。 常勇在我房间里踱来踱去,无所事事的翻东倒西。我说,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别乱翻我的东西! 常勇在我对面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姐,你能不能帮我做个选择? 常勇只在说正经事的时候叫我姐,一般都叫我常青,或者叫老大,要不直接喊代号01。而且,常勇很久没这么正经地跟我说事了,因为,在江湖上混了一段日子后,常勇便不再看得起这个年龄痴长一岁的老姐的智商和判断力了。 他难道是遇到了麻烦?我一下子如临大敌。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 原来,发誓在三十五岁之前不谈恋爱拒绝女人的常勇被爱情撞着肋骨了,而且爱情来势汹汹,两个女人让他无从选择。 其中一个我见过,是常勇所在律师事务所主任的千金,a女。 有一次我去找常勇,碰巧在他办公室看到她。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有着一张象他大律师父亲一样如簧的巧嘴,散发着过火的热情。第一次见面就执意要把一支雅诗兰黛眼霜送给我。幸好我执意不从,我亲爱的弟弟就算不可能为这一支眼霜付出以身相许的代价,但,但,毕竟拿人家的手短嘛。 另一个b女,常勇说是他在健身的时候认识的。他描述那一天他看到一袭洁白紧身体操服的她如风中弱柳般婀娜地摇曳进瑜珈房的背影时,仍然一脸神往。 太美太魔鬼了!常勇感慨。 难道比你老姐我还魔鬼么?我不服气地问。 老大,你都半老徐娘的人了,还这么不自量力!就算前几年你也只够打八十分,而她一百分都不止。常勇肆无忌惮地嘲笑我。 敢说我半老徐娘,我使劲踹他。我原以为只有男朋友夸别的女子时我会犯病,原来常青狭隘得即使亲弟弟若是不承认黄土之上普天之下唯其姐最美我也会吃醋。 美人是眼睛的天堂,心灵的地狱。我警告常勇。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常勇视死如归。 美人是做什么工作的?性情如何?修养如何?家世如何?我连珠炮般发问。 常勇说,美人于某二流大学毕业,在某三流无名小公司做文员,性情温宛,修养极佳,家世清白,根正苗红。 既如此,你就听从心灵的召唤去选择好了。 可我听不清内心的召唤啊。常勇无奈地说他有心追随美人而去,但美人的情敌又更有独到之处,人家对他好得让他一冒出离去的念头就觉得是在犯罪。 其实,不知为何,我心里的天平早已经偏向美人的情敌了,那个小巧玲珑的女子,虽然样貌平平,虽然热情拿捏得不怎么样,但她对常勇好啊,最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大律师父亲,比这个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律师父亲对常勇的前途有着深不可测的影响。 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象我和常勇这样平民草根出身的孩子,既无有权之老爸可以依靠,亦无盖世之才华可以自恃,更无倾国之姿色可资利用,每进一步都难上加难,我尝够了这种苦。常勇难道不是? 于是我对常勇说,抛去感情不谈,b女仅仅是个美女,可a女不仅仅是个财女,而且有可能成为你通向大律师道路的通行证。你是准备让眼晴过瘾呢还是准备节约十年奋斗历程?我的意见,选a女。 发表完这番市侩味浓厚的高论,我徒然心惊。啊!自己的思想蜕变得太邪恶~~ 也许若干年前,李明辉徘徊在常青与梅子之间不知取舍的时候,他的姐姐也如是给李明辉建议过,常青仅仅是个美女,而梅子却是座金矿。 看来,人是无法超越自身的局限性的,永远只能站在自己的利益角度考虑问题,对己对人永远奉行两套标准。作为常勇的姐姐,我希望他人生路上少些坎坷和挣扎,我希望他选择前程的通行证,我有错吗? 常勇从我这里领到答案,但似乎仍然没有解除疑惑,看起来好象更加迷惘了。 他走后,我看到电脑屏幕上,李非的头像在猛烈地闪烁着。 不想理他,思忖着是不是应该把他就地正法再度扔到黑名单里去。 正想着,电话进来了。 李非说,常青你在干什么,看到你在线,为什么不理我? 唉,现在若是想与他彻底来个一拍两散仅仅拉黑是不够了,难道还要换张手机卡? 折腾! 我挂断电话,点开qq,看到李非恩赐给我的若干恭维话。 他说我很真实不虚伪不造作…… 他为什么总是说我很真实呢,真实是不是傻的近义词啊? 他说我的鼻子很挺拔,是福相,脸型是他喜欢的瓜子脸,眼睛很清澈水很充足…… 我回答他,鼻子是垫的,脸型是磨过骨的,皮肤拉过皮了,眼睛嘛也是美容医生的作品。 他问,胸呐? 我说,死远! 隔了一会儿,他又问,说真的常青,你有过几个男人? 我不理他,他自言自语,我猜不少于十个。 真是莫明奇妙,见面之前他想当然的认为我是恐龙,现在又想当然的认为我水性杨花。 第十七节 男人是啥滋味 非觉得常青应是一个阅尽男色的情场高手。真是惭愧得很,常青很久都没尝过男人是啥滋味了。 我有过多少男人?不用掰指头也能数得过来。刘钊、高远、李明辉。 陈嘉良能算么? 现在越来越感到庆幸了,幸好陈嘉良在常青把心里的爱火酿成灾难之前,迅速撤离了我的生活,否则,很难想象,火灾过后的残局将如何收拾。 把领导和情人混作一谈,这是我们这样的小白领的大忌,大忌啊!有数不胜数的前车之鉴! 其实陈嘉良虽已离行日久,但并没有完全脱离x行众人的视线。不时会听到行里消息人士的爆料,比如陈二度跳槽了,比如陈在央视经济半小时节目中抛头露脸了,比如陈的婚姻亮起红灯了,比如陈离婚又再婚了…… 我的心随之起起浮浮,浮浮起起,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竟然对陈嘉良免疫了,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波澜不惊。 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件好事,说明我不会再为与他是否一场游戏一场梦这个无聊的问题而折磨自己了。我在办公室里抽完一支好猫,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李非不知道,其实常青并不那么有男人缘,并不经常有艳遇上门。可是,为什么都没有一个好男人肯来执着地、深沉地、热烈地、好好地爱我一回呢。我看到大街上那些小鸟依人、涂满一脸幸福的女子,她们并不比我更美丽、更动人、更有气质、更加可人。但是她们都比我更受爱情的眷顾。 天知道,常青的爱情是否象未来一样遥远,那个爱我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注定要想有所获得便要比别人花上更多的力气和功夫,这大概是命。要不,那个狗屁不通的李国强凭什么一来就能爬到常青的头顶上作威作福呢? 一想起他来,我就胸闷气短浑身上下脑袋疼。 病假休到第三天的时候董事长的司机小郭来了,搬了一箱水果外加一袋子花花绿绿的营养补品。 小郭跟着我妈进来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视练瑜珈。 小郭放下东西便问,好点了没有常青?感冒这么严重?董事长不放心派我来看看你。 其实我是心病。来不及虚弱,来不及作奄奄一息状,我吱唔着说,嗯好点了。 汇报了一遍病情进展情况,把小郭打发走。我觉得这么着跟董事长耗着休病假也不是回事,胳膊扭不过大腿,毕竟我并没有打算另谋高就,以后还得在他的地盘上混,还要他的阳光和雨露照耀滋润呢,适可而止吧。 而且,董事长能派小郭前来探望,我心里其实是有一点点小感动的。董事长能把常青的小感冒挂在心上,常青这谱摆得可够大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是派小郭来刺探常青的贵体究竟是否有恙的。小郭进来看到我练瑜珈练得面泛红光,眼里不是没有狐疑。 小郭没走多久,董事长的电话便来了。 无比心虚地将病情又汇报了一遍。 董事长说,要是觉得身体还可以,明天就来上班吧,最近事情很多,明天上午要召开外资参股协议的专家论证会…… 那一年,在银行监管部门的主导下,银行业发起了引进境外战略投资者运动,x行决定与某帝 国主义的银行联姻。帝国 主义实在万恶凶残,协议里约定的事项乍一看,以为回到了八国 联军时代。 不过,都说中国的银行已经技术性破产。所以,外资说,自己长得丑,就不能怪婆家太苛刻。 董事长原来是催着常青回去出苦力,感动变成失望。我有气无力地应诺,哦,好的。 常青,我希望你能象以前一样,朝气蓬勃,对工作充满热情。董事长说。 我沉默。我对工作的热情被他的用人唯亲扼杀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凡事要水到渠成,让你做副职其实是为了你好。董事长又说。 …… 你太年轻,在这个位置上你还没有能力很好的把握自己,而且,也容易招惹妒忌,反而影响你的成长。 董事长是怕对我拔苗助长,我苦笑。 说白了,国强是因为考虑到省上一个大领导的面子才安排的,但是他在这里只是个过渡,你急什么?董事长继续。 这一句,让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过渡?也就是说,常青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并不太遥远?若如此,我气急败坏地找董事长理论短长,真是太幼稚、太缺少城俯了哦。 董事长将缘由合盘托出,如此推心置腹,常青感动得稀里哗啦。又想起从支行到总行,从一闻不名的小职员到中层领导,董事长对常青毕竟是有知遇之恩的。我应当投桃报李才是。 第二天,振奋精神,投入工作。 一轮专家论证会开下来,外资参股协议变成卖@国@条@约。看得出董事长极度郁闷,我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这协议怎么签?他不是在问我,而是在问自己。 我知道外方是寸步不让寸土必争的,也知道政府和监管部门通牒要以最快的速度引进外资。董事长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看到他疲惫地陷进沙发里,我看到他闭目锁紧眉头,我看到他的嘴唇因缺水而皲裂、脱皮……那一刻真是很同情他。以前曾与同事戏言,官越大工作越好做,因此,本行最轻松的岗位是董事长。其实那是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挨打。 此时,我除了给他的杯子添满水之外,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看,养我这样的兵多没用,我有点自责。 倒完水端着杯子准备给领导呈上,一回头,发现董事长竟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我吓了一跳。 他的眼晴里有诡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焦渴、疲惫、虚弱、霸道…… 我惶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将水杯放至旁边,然后揽我入怀,快速地、匆匆地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我怔住了,不,是被雷劈傻了。象根木头般呆立原地,不知道是应该抬手还他一记耳光夺门而逃,还是应该若无其事,当作一切都没发生。 他对着手足无措的我立刻检讨,对不起,我失态了! 我神思恍惚,说,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好吧。 梦游一样移出他的视线。当他办公室的木门在我身后合起的一刹那,我泪如雨下。刚刚燃起的对未来的希望瞬间化作绝望,那些心底里酝酿了多时的投桃报李的感动瞬间变成苦涩。 李非说,我进步太慢是因为床上功夫不行,难道他说对了? 这还是人待的地方吗? 这地方还能待下去吗? 第十八节 现实若梦 我貌似悠闲地坐在金花广场的石凳上看车来人往。只一会儿功夫,便目睹了两起交通事故。 汽车是一项可爱的发明,它为生活带来诸多便利;汽车也是一项可恶的发明,他为人身带来太大风险。 往往就是这样,那些能够给你带来深刻幸福的人或事,也能够给你带来深刻的痛苦。那个有能力给你提供最大帮助的人,也往往有本事将你毁得最彻底。 其实,遇到上司性骚扰最酣畅淋漓的做法就是,扇他---摔门而去---另谋高就。象常青这样,仓皇而逃——偷偷哭泣——在广场上发呆看汽车,真是太没血性! 我承认我懦弱我没骨气。毕业七年了,当我将大部分青春年华投入这里,当我千辛万苦总算谋到一官半职,这个时候,再做壮士断腕,所付出的沉没成本让我没有底气大义凛然地对他宣布,老娘不干了! 不久前,一网友因不堪忍受领导性骚扰之苦在网上发贴求助。 有人支招:应该对他说不,请他放尊重些。 招来一堆人耻笑。羊对狼晓之以理,请你尊重我,真真是天真幼齿! 有人支招:不如风情万种地问他,想做爱吗?做一次十万,请先付支票。 竟博得喝彩无数。 有人干脆颠倒黑白,小姐,也许是你的美丽首先骚扰了他。 …… 自然界里,那些处于食物链下端的动物们难道只能屈从于大自然的法则之下?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他气宇轩昂地从我身边走过。我望着他的背影拼命地想入非非,怎样才能让他认识让他关注让他御笔一挥解常青于水深火热啊?那时,我正被谭行长流放一边远支行接受思想改造,整天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救世主出现。终于被他认识被他关注被他御笔亲点被他揽入怀里被他强行索吻,一出戏我设计了开头却把握不了结局。 在我眼里,他是x行的金字塔顶,权操在上;是智慧威严的长者,深不可测。在近千个日子里,我对着他的时间比对着我妈的时间还要长,作为他的秘书,我甚至比他老婆更了解他的行踪。他信任我提携我,我尊敬他依赖他。如今,我们之间长久以来建立的秩序被打乱了,我心深处那个强大的支撑坍塌了。我忘记了卸掉董事长的行头,他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欲的男人。 也许象我这样的单身女子,一把年纪还浮萍一样漂着,独自一人徘徊在公共场所,独自一人在琳琅满目的街头游走,这种孤独制造出的奇异和暧昧气氛,或许总会让男人忍不住对我们想入非非,跃跃欲试? 这个时候看来,身边摆个男人,不管是否可心可意,至少会少一分不怀好意的惦记。只是满大街的雄性,满大街游走的肩膀,竟没一个能借来依靠。 莫非也上网发个贴子求助去。其实无外乎两种答案,从与不从,做烈女还是卖身求荣。或者求助李非,李非也许会嘻笑着说,男人对女人的性骚扰是对女人由衷的赞美。他以前不止一次说过这种混帐话。 枯坐到华灯初上。都市的夜晚到处流动着欲望,让人的心燥乱不安。我决定回家。总不至于在广场上数一晚上星星吧。万一在这暧昧的夜晚,我的孤独和美丽一不小心又骚扰到某个雄性,那就麻烦大了。 一整晚都在梦里奔跑,身后有一只诡异的手,眼看着眼看着就要将我捉住,我不能束手就擒,所以拼命跑啊跑啊……。早上,终于从梦里跑出来,我做了决定。我这只羊今天要对狼晓之以理,请他发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请他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贯彻三个代表,请他做一个发乎欲止乎礼的谦谦君子,总之,请他饶我不死,别再碰我。尽管这样做很天真幼齿。如果狼不干,那我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上哪去?或者我可以去投奔陈嘉良。 想起陈,我苦笑,当初我巴不得陈嘉良来性骚扰我,被人家偶尔性骚扰了一下,就想以身相许。现在,倒对性骚扰抗拒起来。看来,女人心还真是海底针呢。要是被人知道,也许会送常青一打省骂,装b。 上班。我做好了打一场艰苦硬仗的准备。但是,一天下来,相安无事。半年下来,竟然西线无战事。 他一如从前给我布置工作发号施令,我一如从前兢兢业业惟命是从,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那一吻,我有时甚至怀疑,也许仅仅是一个梦。我甚至开始搞不清楚,究竟现实是梦,还是梦是现实。 或者,我觉得应该理解并原谅男人偶尔冲动的越轨。毕竟,不做错事的人名字叫上帝。我想,那一天董事长在政府、监管部门、行内股东和拟欲迎娶我行的帝国主义某银行的多重压力下,极度郁闷之中,行为小小失范一下并不算一件太离谱的事情。 呀!常青越来越宽容了。照这样宰相肚子能撑船下去,有一天与负心汉李明辉冰释前嫌握手言合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天中午,我正在办公室埋头加班赶一份报告,突然头顶上空响起一声男中音,常主任,在做什么这么专注? 我的心蓦然收紧。抬头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笑脸。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发问。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他反问。你吓着我了。 哈,走吧,今天中午我给你压惊。 也许,应该我给你接风。我起身,向他伸出右手。 他回握住我的手。我又开始搞不清楚,究竟现实是梦,或者梦是现实。 之前,我听到过本行消息人士的爆料,说陈嘉良将于近日返行处理一些遗留的事情。但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降落在我的视线里。 在我对陈嘉良相思成灾的那些日子,哪怕能够在梦里相见也是一种幸福,终于有一天,我不再做梦,他竟从梦里走出来了。只是此时,我的渴望已经枯竭,热情已经耗尽。 第十九节 女人的归宿 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事实是,我被陈嘉良游戏了。他或者根本完全从来不曾想过,要对常青认真,即使在他揽我入怀喃喃诉说着老虎已经闯进他的心里来的时候也不曾,否则,他干嘛要娶别的女子? 他梅开二度的时候正是我相思成灾度日如年的时候,正是我傻乎乎每天做执子之手的白日梦的时候。一想起这些,心里的恨就会火一样燃烧起来。不是恨他,而是恨自己。如果再不挥利剑,斩情丝,常青你就是天字第一号傻瓜笨蛋加贱女人。 对于女人来说,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一件事,就是没有男人对你感性趣,比这个更悲哀的事,就是有许多男人惦记你,但却没一个肯认真点把你娶回家好好珍爱。 陈嘉良在游戏我,那个对常青垂涎三尺的严处长更是如此。作为有妇之夫,不断地给一个姑娘洗脑,动员她解放身体,难道会是打算与她认真的爱上一回?甚至,连董事长那样的素来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也曾动过凡心,送给常青一个游戏的吻。 多情总被游戏扰,这是男人的问题,还是常青的问题?我对着镜子研究了许久,里面的那个女子,看起来并不轻佻,并不放纵,并不游戏,因何总是会招惹男人身体里面住着的魔鬼?而对男欢女爱缺乏游戏精神,在这个越来越开化的世界里,常青是否很土很落后,很招人耻笑? 在餐厅里,我与陈嘉良隔桌相对,互相凝视,紧闭尊口,表演此时无声胜有声,比赛看谁更能沉得住气。以至于服务员把菜单摆在桌上,左顾右盼只见客坐久不闻点菜声,只好转而去为别的客人服务。 陈嘉良的眼晴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深遂,只是今日此时,我不再有探询的渴望。明白了他只是一个游戏玩家,我的自尊心开始强烈地阻止对这个男人继续保持兴趣。不再把他当回事的时候,我发现我和陈嘉良终于平等了一回。不用再讨他的欢心,不用再象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战战兢兢逆来顺受。这感觉真爽!看来,古人说无欲则刚真不是瞎掰的。 过得好吗?陈嘉良打开金口结束比赛。 嗯,很好。 成熟了。他感叹。 这都是你的功劳。我笑。 净瞎说! 其实我说的是大实话。人要历尽变难与苦痛才能一步步走向成熟。常青有一天终于功成名就熟透了的时候,发表感谢宣言,头一个就得感谢李明辉,还有谭行长,当然更少不了陈嘉良。 听说你很能干,看来我当初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 哪里,要是没有您的栽培哪有常青的今天。 听说还升职了,恭喜你! 谢谢,要是您不另谋高就,我也没有这份运气。 哈,不能这么说,运气不是全部,主要还是你的努力。 能从陈嘉良的嘴里获得一个赞美,曾经是常青想都不敢想的。是常青真的脱胎换骨了,还是我们之间已经太疏离,需要寒暄与客套? 寒暄完毕,陷入无话可说。突然发现,其实我俩原本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即使从前也不曾有过。从前,他工作狂般给我布置工作,我小心翼翼地揣摸迎合他的好恶,工作之余的时间用来做梦和想入非非。我纯粹是被自己的感觉涮了一把。这个男人,当我用清淡的目光再度审视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思想和心灵其实从来不曾贴近过,碰撞过。 这份觉醒来得太迟! 点过菜,他象所有热衷管闲事的亲朋同事一样,开始对我女大不嫁表示担忧。 怎么样常主任,打算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 这忧担得一点新意也没有,我笑道,你看我还能嫁得出去吗? 我看你的问题,不是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而是想不想嫁的问题。 我作梦都想嫁人呢,问题是没人娶。 瞎说,你哪有那么惨。 恰恰就是这么惨。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常青姑娘,截至目前除了平庸的高远若干年前死气白咧地非卿不娶过,还没有哪位有识之士向本人发出过缔结婚姻的要约呢。 你呀别再东挑西捡了,赶快找人嫁掉。陈嘉良催促。 那你为什么不娶我,我有什么不好?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哈哈,我这糟老头子可配不上你,你这么青春,一身阳光,应该嫁得更好。 是么?他的眼睛告诉我,这句话并不真诚。 我以为象陈嘉良这样的极品,必是极端自负的,他应该觉得全世界的女人配得上他的寥寥可数才对。此刻,他心里指不定在说,常青这自不量力的傻妞根本就难入我法眼。 我确实傻,人傻就会被欺负,落后了就要挨打,这道理我懂。可我tmd真讨厌一个原来抱过我亲过我的男人苦口婆心地来说服我出嫁。 我应该嫁得更好,你抱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么?我突然神经错乱地来了一句。 陈嘉良脸上滑过一抹尴尬。 我后悔不迭,这一问颇有怨妇风采。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放不下。其实我已经放下了。其实,我放下没放下自己现在也有点犯糊涂。 我看到他的眼晴里浮起一些欲语还休的东西。 我曾经给你打过电话。他说嗯。 可是你没有接。 是的。 为什么不接? 我心想,幸好没接,要不万一他通知我要做新郎,我还得忍着心痛跟他说恭喜。 我故作幽默,不想接,要不还得损失银子给你送红包。 呵呵,他笑了,笑容里夹杂着欲语还休的东西。常青,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归宿,这是个让人困惑的字眼。江河入海,花落归根,世间万物都有一个归宿,而女人的归宿究竟在哪里?是在男人或安全或危险的怀抱里?在婚姻充满柴米油盐的温馨或枯燥里?在如同男人一般与世界的较量里?或者仅仅只在自己的灵魂里? 什么是归宿?我问。 一个宠爱你的男人。他答。 什么样的男人宠爱女人可以宠爱一万年?我问。 珍惜眼前吧。他答。 答非所问,总好过直截了当地说,做梦吧你这傻瓜。 拿男人的宠爱当归宿的不是智力不够用,就是初战江湖天真未泯刚从少年儿童过渡来的小傻妞。 你笑什么,不认可?陈嘉良问。 相当不认可,你的教唆非常不成功。我不屑地说,笑得更加赤裸裸。 他说,你现在还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阶段,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番话的。 我说,你之所以教唆不成功不是我不解语,而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反面教材! 他一脸狼狈。常青,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幸福,我是世界上那个最希望看到你幸福的人,不,是人之一。 我深呼吸。 做深呼吸的好处很多,可以避免大脑缺氧,智力下降,轻易就被人煽情煽得不明真相、不辩东西。 第二十节 欲望不是病 与陈嘉良这次不期而遇的后果是,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常青的情绪一直在低空徘徊。那种感觉是沮丧,是遗憾,是愤懑、是迷惘,却又都不象。 其实,我完全没必要把日子过成这样。要知道,常青随便站在一个女人或者男人的面前,都能够清楚地从她们或者他们的眼睛里读到羡慕和欣赏。这本钱,是很多女人只有乞求上苍来世恩赐的稀缺资源。 可是,在一个人的夜晚,当我寂寞地细数着自己的本钱时,总是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本钱再多,也不过是穷光蛋一个。尤其怕早晨上班,碰到楼下一对新婚的小鸳鸯追逐嬉闹着、情意绵绵着与我一同走出小区,彼时,我就更加觉得自己行囊空空,内心空空,四大皆空。 上帝给了我本钱,却没给我发家治富的本领。是他的吝啬,还是他的公平? 那一天,和陈嘉良道别的时候,他轻轻地握了一下我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了我一个拥抱。他不再说,怎么办啊常青,老虎已经闯进我的心里来,而是说,傻丫头,我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好消息,按照陈嘉良的意思,就是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给我宠爱的男人,并且尽快被他收编进婚姻里。 只是,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谁可相依? 用我妈那没文化的老太太的话说,自古以来只有剩男没有剩女,咱又不缺啥,咋就给剩下了呢? 其实,老妈没说对,咱缺的是桃花运! 老妈时不我待地逼婚情有可缘,倒是陈嘉良,干嘛一门心思非得把常青推进别个男人的怀里?常青是人不是物,爱了便据为己有,不爱便转与他人,这让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更加令人忍无可忍的是,临别的那个拥抱,那个小心翼翼的拥抱很折磨人。他的体温长时间地停留在我的皮肤上,停留在我的幻觉里,停留在我的记忆中。我患上了严重的皮肤饥饿症,渴望拥抱,渴望抚摸,渴望一场男欢女爱、抵死缠绵…… 李非曾经问我,常青你真的没有男人? 我不理他。 他继续舔着脸追问,你要是想那个了怎么办? 关你什么事!我发飚。 嘿嘿,难道是靠自己的手指。要知道,欲望不是病,发起来要人命啊! 常青做修女已多年。除了与李明辉玩龟兔赛跑,除了在x行这棵大树上艰难地向上爬,除了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脑袋里还真是纯洁得纤尘不染,属于原始的那部分欲望根本无暇顾及,即便是对陈嘉良意乱情迷的时候,更热衷的也不过是柏拉图。而此刻,这蜇伏已久、压抑已久的情欲,就这样不合时宜地被唤醒、被点燃了。 孔老师曰,食色性也。 欲望这个问题象吃饭一样不容回避,但此刻却让常青如何直面? 李非说,即使不嫁人不恋爱,也要找个性伙伴啊,姑娘你对自己太不人道了,不在压抑中爆发,便在压抑中变态啊! 从前我觉得他居心叵测,危言耸听。 爱情与高潮,孰轻孰重,孰先孰后,在我心里秩序分明。把相爱这个前提扔一边,象动物一样去交配,我还做不到。 现在,即使退一万步,常青可以接受残缺的美丽,可以化繁为简,直奔主题,也不是没有顾虑。性工作者太脏、一夜情太危险,而主动跳到陈嘉良的床上又太贱。 我明白,如果我是一个干渴的人,那么陈嘉良就是一杯盐水,只能越饮越渴。 至于李非,他说最热衷于把美女搞上床。不过,自从那次见面后,他的头像就再也没有在我的q上亮起过,电话也没有一个,完全的杳无音讯。见光死就是如此吧?尽管我发过誓再也不见这个鸟人,但是他就此消失,还是让我颇感郁闷,让我对自己的魅力画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看起来,李非并没有危言耸听。我怀疑自己真的在压抑中变态了。走在街上,看到一对对小情侣,从前会看到甜蜜、恩怨、分手,现在只能看到男欢女爱、干柴烈火。连道路两边交叠拥抱在一起的树,我也会觉得它们的激情快要降落到我的头发上。 欲火焚身,原来如此。 幸好x行与外资旷日持久的谈判又拉开第二场序幕。那厚得让人发晕的协议文本,那些让人一个头两个大的法律术语,还有那一轮接一轮锱铢必较的谈判,以及给政府、监管部门和股东通宵达旦彻夜地写总结汇报,足以扼杀掉任何蓬勃高涨的欲望,让常青暂时变回“阴萎”。 再加上那个除了会给人挖井下绊在领导面前撺板子外诸事不会的李国强一张小人得志的脸整天在我眼前晃,让我彻底对男人没了性趣。 什么时候干掉李国强,取而代之,这才是正事。 董事长未必不知道李国强是头猪,不堪大用,要不也不会总是越过他直接给我布置任务。我很庆幸,那段小意外并没有酿成不可收拾的严重后果,我们的关系被时间渐渐修复。我想,他更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而不是一个危险的情人。 正在办公室写谈判底稿,小曾电话进来,常主任,今天下午两点新资本协议与风险管理培训班您别忘了啊! 糟糕,我还真是给忘得一干二净。一看表,差十五分两点,就是插上翅膀飞过去,也得迟到。培训不在行里进行,人事部把培训地点安排得出奇的远,据说是为了让大家排除干扰,安心学习。 十万火急赶到培训地点,刚坐定,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紧随其后推门而入,携裹着一股风在我身旁落座。 互相对视了一眼,他微微有些吃惊,笑着说,常总你好! 我也礼节性地微笑,回道,你好李行长! 是李明辉。我曾经想过一万遍,不理他,无视他,鄙视他,折磨他,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能折磨的只是我自己。当那些消耗了我无数情感的挣扎渐渐平息后,我方才明白,无论是横眉冷对还是视而不见,都不是赢家的姿态。我要用微笑和淡定告诉他,常青已不再是那颗悲喜与进退都要受控于他的棋! 微笑才是最好的武器! 第二十一节 好风凭借力 他礼貌地尊称我为常总,从前他总是叫我青儿、宝贝、心肝、老婆…… 我想起大话西游里,牛夫人幽怨地对至尊宝说,以前陪人家看月亮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现在新人胜旧人了,就叫人家牛夫人! 禁不住在心里狂笑,人生简直太他妈有趣! 在这个并不宽阔的屋子里密密麻麻挤了一群总,这是x银行中层干部培训班,本行精英全部聚集于此。李明辉是精英里的明星,明星里的精英。他拓展业务气魄之大、路子之野全行无人能及。 有道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李明辉走的是岳父路线这谁都知道,但是任再眼拙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李明辉的高飞,缘于他本来就是一只鹰。而鹰只属于天空。 又比如高远,尽管拥有本市最有权势的女人做老妈那又如何,不过是烂泥糊不上墙。 在这群总里,常青是新生代,小字辈。所以说,尽管与李明辉同坐一室,一掌相隔,又都被称为某总,但含金量却不相同。 美女要想上位,理论上可走的路线其实很多。不过看起来,常青能走的路线只有一条,那就是脚踏实地,勤能补拙。事实证明,常青并不是一个有手段的女人,要是效法那些擅于将男人当作进步阶梯的女人,极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人事部的小姑娘拿了一张签到表过来让我签,我签完递给李明辉。李明辉的字一如从前,张牙舞爪,那些笔划从来不肯安安分分地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我曾经嘲笑他,写字如同鬼画符。 他画完符,小声问我,你也迟到了? 嗯。我点头。 一问一答之后,再也无语,空气中凝结着令人心神不定的气息。 我和李明辉分开多久了?好象几个世纪。而几个世纪以来,我们之间即使偶尔相遇,我也会马上逃到万水千山之远,从未象今天,差不多呼吸之声相闻。以至于他伸个懒腰,胳膊肘也会不小心撞到我的身上。 他连忙道歉,对不起。 我大度地说,没事。 前面有位老兄不专心听讲,回过头来与李明辉打招呼,兄弟,啥时候回来的?弟妹没罚你跪搓衣板? 扯蛋,我老婆比刘慧芳还贤慧呢。 娃回来了没有? 还在丈母娘家呢。 虽然是窃窃私语,但我觉得很刺耳。他赞美老婆贤慧堪比刘慧芳的时候,瞟了我一眼。莫非是说与我听?向我炫耀夫妻恩爱? 他希望看到我什么表情?嫉妒、失落、抑或痛苦? 毛主席说,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坚决反对。 所以,凡是敌人渴望看到的,我们就算咬碎牙也决不能让他的眼球得逞。我认真地听着讲台上那位澳新银行的专家,那位年轻俊朗的澳籍华人用蹩脚的普通话解剖新资本协议,貌似专心地记着笔记。 李明辉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不时会跃然纸上,阻断我的思路。 其实,我心里早该云淡风轻。 可是,我就是不服输。 李明辉终于停止交头接耳,却把头埋在桌子下面打电话,直到服务员端着一只茶水壶走过来。依次倒完水,服务员刚要转身离开,李明辉突然叫道,等一下。说着端起我面前的水杯对服务员吩咐道,这个倒掉,换一杯白开水。 我的心突然微微的疼。 常青咖啡、茶叶、饮料一概不沾,只喝白开水。相隔几个世纪,难为李明辉还记着。 没关系,我示意服务员把水杯放下。并不领情。 女人是细节动物,李明辉一直很会利用这一点来俘获女人的心,或者打碎女人的梦。他有多少柔情,就有多少绝情。 想至此,我浑身发冷,再加上房子里的冷气开得太足,刚进来并不觉得什么,现在胳膊上已经爬满了细密的鸡皮疙瘩。眼神飘过李明辉的头顶,寻找服务员。李明辉立刻起身走向门口,伸手将冷气旋扭转离低温。 想不到,默契还在!李明辉曾经说过我的眼睛会说话,其实是他善解人意。 相比较而言,讲台上那位澳籍帅哥实在太不善解人意,他讲的完全是另外一种文化下拥有百年历史的一流银行的做法,阳春白雪得不行,而常青供职的这家银行十足的土八路一个,可是他单单就没讲土八路如何与阳春白雪接轨,因而我听得兴味索然,况且,他已经滔滔不绝了三个小时,下课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李明辉也忍不住了,悄声问我,一会儿怎么走? 我说,坐车。这个答案其实很废话。 李明辉这样的封疆大吏,行里都配有专车,常青比较惨,没有公车,因为攒钱买房,因而也没钱买私家车。 我捎你一段?李明辉试探着问。 不用。我拒人千里。 我知道有个地方川菜做得特别棒,要不一起吃了饭再回?他又试探着问。 说要捎我,我以为是出于客气,说要请我吃饭,倒真出乎我的意料。他以为那些恩怨情仇是一杯酒就可以冰释的前尘往事? 你吃吧,我晚上有事。我歉意地笑笑,留给他一个背影。 我晚上真的有事,那个谈判底稿还没写完,明天一早要放在董事长的办公桌上。不过,即使没事,想必我的态度仍然是拒绝。与一个负了心的人相对而座,既无法追忆过去,又无法展望未来,更无共同的现在,总之是八寸脚穿七寸鞋,别扭。于是得没话找话,还得装作云淡风清,还要表现雍容大度,难道我有自虐症么?况且,被他招之即来的日子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这一年年底,我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件标志性事件,常青多了一重身份,叫作房奴。 都说养女不嫁养成仇,为了避免终有一日与老妈反目成仇,我每平米花2800元买了一个两居室,自此光荣地加入了房奴队伍。 收房、装修、买家电。那一天,我在苏宁正徘徊于西门子冰箱与海尔冰箱之间不知取舍,突然手机铃声大作。来电显示,那个已经见光死的李非竟然起死回生了。 他问,你在忙什么? 我说,忙着建设小康之家。 结婚了? 不是,买房了。 哦,可喜可贺,终于真正独立了。 切! 我嘴上虽然不屑,可是当拿到房门钥匙的那一刻,我的感觉真的是,终于独立了,终于脱离父母的羽翼呵护了,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地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了。 不过,常青的独立战争还没有取得最终胜利,我妈并不允许我搬出来单住。 你很拽啊。李非阴阳怪气地说。 怎么讲?我不明就里。 你难道不懂礼尚往来么?我请你吃饭,你就算不愿意礼尚往来,难道连个电话也没有么?我问你,要是今天不给你打这个电话,我是不是就永远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了? 哈哈,他说完这番话,我突然觉得他象一个饱受闲气的小媳妇正在拉着人诉苦。顿时原谅了他从前的嚣张。 我故意气他,你没事赖在我的生活里干嘛啊,烦不烦啊! 第二十二节 爱情有害健康 请我吃饭!李非蛮横地说,好象我前世欠他的,好象我请他吃饭天经地义。 好吧,今晚六点半,老地方见,过时不候!我爽快应允。 你有没有诚意啊,啊?李非气得哇哇大叫,难道要我打飞的去赴宴? 嘿嘿,随你的便! 我敢打赌,他绝无可能从北京打飞的过来。 挂掉电话,我继续研究西门子与海尔孰优孰劣。来之前,在家电论坛上浏览了一下,浏览的结果是,心里更加没谱。我觉得,网络有时候只会给人添乱,并不能帮助人正确决策。最终,海尔的导购员以极其顽强的耐心将常青犹疑不定的芳心打动,付钱,留下电话和送货地址。 五点半,我流连忘返于一幅幅美轮美奂的窗帘之间。 六点半,我在冬冬宝专卖店里为打造舒适的睡眠挑挑捡捡。 七点,我拎着一套冬冬宝床上七件套坐在出租车上憧憬独立自由的幸福生活。 七点半,到家,我妈的电话也跟着到了,问,几点回家,给你留不留饭? 我说,我今天不回你们家,我要待在我的家。 我妈说,胡扯,什么你的家我的家,没成家的大姑娘不能一个人在外面过夜。 我妈的理论是,姑娘不管多大,只要没嫁出去,都是小孩子。结婚对我妈来说还有另一重意义,那就是成人礼。常青在举行成人礼之前,尽管眼看快三张的人了,也得被老妈象黄毛丫头一样管教。惨! 刚放下老太太的电话,李非的电话也凑热闹一样进来,问,我在老地方,你在哪里? 啊?我不敢置信。这个人喜欢恶作剧,八成在骗我,我要是冒冒失失地赶去赴约,一准遭他耻笑。 我将计就计,反问,我也在老地方,你在哪里? 我在10号台,你在几号? 我也在10号。 见鬼!李非怒气冲冲,死丫头,限你15分钟过来,否则后果自负!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难道……,我心虚地问,你,你,你该不是真的打飞的过来了吧? 那当然,你赶快,别墨墨唧唧啊,我现在开始计时! 我飞快地更衣出门,伸手拦了一辆出租直奔金时大酒店,气喘吁吁地跑进西餐厅,李非果然正襟危坐。 我惊呼,啊,天那!你真的打飞的过来了啊! 你当我怎么过来的!他气鼓鼓地说。 不行,我要检查机票。我用手抚着剧烈跳动的胸口,他的到来让人拍案惊奇。常青有这么大魅力吗?有吗,我不停地问自己? 他并不理会我的要求,冷峻地说,凭什么接受你的检查?赶快坐下来吃饭,菜已经点好一个小时了。 你骗我,我要看机票。我不依不饶地要验证自己的魅力。 行了,你好的不学,学会耍花枪了!他不由分说把咋咋呼呼的我按在座位上。 一顿饭在争论、抬杠、互相表示看不起中结束。 常青接过帐单时,心绞痛小小发作了一下。贵死!两个人吃了毛一千元,那瓶酒也太贵了。李非看我付帐,连客气一下的意思也没有,完全的无动于衷甚至幸灾乐祸。 我说,要知道你能来,打死也不请你到这么贵的地方来烧钱。 是嘛,李非幸灾乐祸地说,其实上周我就来了,受一个客户的委托在这边收购一家企业,看你以后还敢给我耍花枪! 象有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我的心情顿时跌入谷底。原来常青并没有那么大魅力可以一声令下让李非于千里之外即刻飞来。原来,李非于轻松之间又一次嘲笑了常青的智商,我怎么就那么自做多情那么傻x呢! 李非得意地看着我的情绪起起伏伏,眼神突然变得朦胧,柔声问,时间还早,我就住这个酒店,去房间聊一会儿如何? 我干脆地说,不去!心想,要是他打飞的来的,或者我会考虑一下。 那好吧,送你回家。李非并不多做勉强,很有绅士风度。 车七绕八拐,钻进一条灯火通明的小巷,是个热闹夜市,两边的小贩差不多把厨房搬到了马路上,半个街道被占去。 李非皱起眉头,一边不停地按喇叭,一边厌恶地说,最烦这些不遵守秩序的小商小贩,既影响市容,又影响交通,这样的市场就应该取缔。 凭心而论,每每走到这些地方,我也心浮气躁,但我很看不惯他这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于是抬杠,取缔了你让他们喝西北风去吗?你以为是生存重要还是市容重要? 秩序最重要,一个社会不能没有秩序。 要是人的生存权都不能得到保障,还要秩序干什么? 秩序是为了更好地保障人的生存权。 可是现在为了秩序你却要剥夺他们赖以谋生的手段。 李非盯着我若有所思,半天不吱声。我们俩唇枪舌剑的时候,通常是我先偃旗息鼓,看得出来,他今天根本无心恋战。 好不容易从夜市里钻出来,李非长叹,唉,我们难得见一面,还要为这种莫明奇妙的小事闹矛盾!你说你怎么就不能跟我和谐相处呢? 我故作深沉道,咱们这是阶级矛盾,阶级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李非笑,行了姑娘,我不跟你争,你有点愤青的先兆。 李非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对这个和谐美好而强盛的国家越来越牢骚满腹了。 车行至楼下,李非煞有介事地说,怎么样,不请我上去示察一下你的小康之家建设得如何? no,no,我摇头大笑,请你上去,那岂不是引狼入室。说罢推开车门一溜烟跑向电梯。 站在电梯口,回头看李非,他也正从车窗里勾着头看我。见我回头,大叫一声,常青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啊,这么罗嗦?我嘟嘟囔囔极不情愿地走向他。 他示意我俯耳过去,然后神秘兮兮地说,我刚才发现一个问题。 哦? 你知道你什么地方长得最好看,就是从腰到屁股的那一段曲线,很性感撩人! 这不是明摆着调戏良家妇女么?他喊我过来就是为了展示一下色狼嘴脸,我忍不住粗口,滚! 他大笑着开车滚蛋。 刚从电梯上下来,电话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是李非。我没好气地说,你有完没完,烦不烦! 你先别急嘛,我是想郑重地提示你一件事情。 说! 你——,他停顿了一秒钟,为什么还不向我求爱呢? 什么,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继续说,你知道我这个人对美女没什么免疫力,如果你再不抓紧时间下手,我就倒向别的美女怀抱了! 哈哈哈哈,我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别笑,说真的,跟我在一起有没有谈恋爱的感觉?他正经八百地问。 我笑得肚子抽筋,平静了好半天才说,完全没有,只有谈论恋爱的感觉。 唉,说你傻吧你还不承认,错过我这么优秀的恋爱对象,要后悔的。他替我无比挽惜。 我的笑穴又被点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好,求你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我长这么大还没后悔过呢!哈哈哈…… 好,让你嘴硬,我等着你把肠子悔青了哭着喊着来求我。他嘟地挂了线。 我突然很后悔刚才让他滚蛋,要不欣赏一下不可一世的李非被打掉嚣张气焰的惨样多么得令人惬意。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通了几件事情。 第一,常青需要一场爱情。尽管爱情有害健康,盘点过往的几段情,每一段都让人身心俱疲,元气大伤,至今心有余悸。但,女人若是长久得不到爱情的滋润,会象冬天的草一样枯萎。 第二,李非不是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他太游戏,恋爱里不需要游戏精神。他太刻薄,跟他在一起让人折寿。他热爱一切美女,跟他劳不起这神。 有时候会在网上搜与李非有关的信息,看他的职业经历、看他写的那些深奥的专业文章,甚至看他挂在会计师事务所网站上那严肃有余的照片,很难把这些和那个言行放浪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况且一个三十七岁的男人,却至今未婚。让人不得不多问几个why? 第二十三节 幸福的成本 理智告诉我,跟李非谈论恋爱要比谈恋爱更有意思。因为,他有足够多的脑细胞使之成为一个谈吐有趣的男人,但却没有足够多的柔情使之成为一个优秀的情人。 加之,他有许多伟大的惊世骇俗的观点让我不寒而粟。比如他说,女人消费金钱,男人消费女人。 常青并不愿意成为任何男人的消费品,尽管这万恶的新社会已经使越来越多的如花女子甘愿被消费。 李非说,要不你消费我也行。我为你解闷,陪你上床,你付我钱,这样总成吧? 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总是床啊床啊的这么色情? 李非啧着嘴道,常青,你清心寡欲的差不多可以出家做尼姑了。 我心想,在做男人的消费品与出家做尼姑之间,我宁愿选择后者。 常青,我给你做个分析如何? 分析个鬼!省省吧你。我不耐烦。 哈哈,不是分析鬼而是分析妖精。李非娓娓道来:第一,你,平民之后,尽管已经修炼成精,但道行太浅,加之没有如来啊观音的做靠山,混到现在的程度,在银行谋个一官半职已经到顶。出来创业,自立山头,你没有积累也没有魄力,所以,从事业上看,你这妖精的后市只能一路看跌。第二,在妖精这个种群里,你充其量只能算略有姿色,况且三十岁是女人的分水岭,此后好一点的叫作徐娘半老,风韵尤存,差一点就叫作残花败柳,人老珠黄。所以,从性吸引力上看,你的后市仍然一路看跌。所以,聪明呢,你就赶快从了我,要是继续犯傻,以后如来观音也救不了你! 听完李非的分析,我只想对他说一个字,滚! 真是想不通,既然常青如此不堪,他整天跟我这粘粘糊糊,腻腻歪歪什么呢!有病吧他! 我冷冷道,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然后猛地摔了电话。 我很生气,我生气不是因为他胡说,而是因为他说对了。他的分析,是我自己不止一次在心底挣扎的、恐惧的、回避的真实,是一条日日夜夜啃噬折磨我心灵的毒蝎。 什么是背景的厉害?即使是观音如来的一只家畜,下了界也能翻云覆雨,那只神通广大的猴子也奈何不得,必得请出如来观音才能降伏它们,这就是背景的厉害。无根无基的常青在职场这棵大树上还能够再爬多高? 三十岁,属于常青的青春年华已近尾声,能打拼的日子也时日不多。最可悲的是,常青还没来得及盛开就面临枯萎,还未曾找到一个深爱的亲爱的人,就已经老得令人嫌弃。三十岁,实在是二十几岁女人眼中的畏途、深渊和地狱。 李非把我打入地狱,仍不肯善罢干休,发手机短信说,你这个人啊,最大的缺点就是听不得真话。 他就喜欢说真话,喜欢撕开了把血淋淋的真实呈现给你,然后嘴角噙着得意,满足地看着你吓得魂飞魄散,犹如一只在猎人枪管下走投无路的小动物。 我知道他有什么病了,他是虐待狂! 幸而苍天有眼,并未因李非一语成谶。 翻过年去,在常青三十豆腐渣的这一年年初,在x行与帝国主义某银行的参股协议谈得如火如荼的当口,李国强调往国资委高就,常青终于掀掉了头上的一座大山,把职务前那个屡遭李非耻笑的副字去掉了。 来之不易!要不是周围的气场发生了巨大变化,还真让人不敢轻易相信! 笑脸多了,不过难说是否笑里藏刀。冷眼也有,冷眼之前犹需要忍辱负重。 部门里的几位,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难领导得很。尹力那个家伙,大大的狡猾,表面上合作,背地里掣肘:而黄征恃才而骄,一如继往的对我不买帐,经常气得我肠子疼:段宏亮频繁的请病假,身子骨比林妹妹还要娇弱:只有曾倩这名新军貌似对我言听计从。这些都没什么,在斗争中妥协,在妥协中合作,在合作中明争暗斗,这本来就是职场的常态。常青早习惯了。 要命的是,常青要伺候的那几位塔顶树尖上的领导大佬,实在不好对付。有时候,某位老大投来一个飘忽不定疑似不满的眼神,就会使得常青脑汁绞尽,彻夜难安。纵使眼观六路、八面玲珑都嫌不够用。最终我明白,常青道行还浅,无法取悦他们每一个人:亦明白,当初陈嘉良整日眉头紧蹙实在不是因为他爱装深沉爱扮酷。 不过累归累,若要让我再退回去在谭行长手下明日复今日做一架永不停歇的点钞机,我,即使累死也不愿意回去! 累,连情人节也是在谈判桌上度过的。谈判告一段落,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窗台上一只花蓝里怒放着一百朵火红的玫瑰。这捧花是我的老朋友,每年情人节都如期而至,从不缺场,它告诉我,常青是一个有人爱的女子。而这只用缎带精致包装的盒子却是不素之客,从未谋面。莫不是那位老相好今年又有新节目? 正在疑思,小曾敲门进来,闻到满屋的芬芳羡慕地说,常总,你好幸福啊! 我心想,幸福个鬼。如果一百朵玫瑰花就能代表幸福,那常青的幸福何止一间房子一栋楼能盛得下。 想必在别人眼中,今日此时的常青应是绝顶幸福。年轻有为,才貌双全、x行的精英、董事长面前的红人…… 可是,我却觉得离幸福不是一般的遥远。不用多,倒回十年,如果能收到一百朵玫瑰,常青一定幸福得疯掉。而现在,纵使拥有了越来越强大的追逐幸福的能力,但幸福却象水中的月亮,俯身打捞时,却搅碎了一池清月。 幸福不是没有成本的,对常青而言,幸福的成本越来越高。 小曾对那只漂亮的盒子发生了兴趣,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怯怯地问我,里面是什么啊?可以参观一下您的礼物吗? 没关系,想看就打开看吧。我随意地说。 小曾抽开锻带,打开包装纸,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取出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摆在桌子上,突然之间脸色绯红,向我吐了一下舌头,转身跑出门外。 看着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我只觉得热血上涌,瞬间有想拿刀砍人的冲动。那是一只电动阳具。 这礼物也他妈太混蛋了!是谁干的? 小曾刚才取出阳具时带出一张卡片,我捡起来查看,卡片上书简单的五个字,情人节性福!落款:李非。 这个挨千刀的,我怒气冲冲地抄起电话准备兴师问罪。转念一想,他要是看到我暴跳如雷的样子,指不定有多开心。他寄这个来,不就是为了气我么?我能上他当么?于是按下怒气,该干嘛干嘛。 不一会,李非打来电话来自守,姑娘,跟谁过情人节呢? 自己。 今天收到不少礼物吧? 嗯。 我的收到了吗? 我想说没有,让他白高兴一场,又一想不行,万一这混蛋再寄一个过来,若是又被人看见,那常青可就把人丢大发了。 想至此,淡淡地说,收到了。 嘿嘿,我的礼物是不是最震撼的一个?他不怀好意地问 我忍着几欲冲口而出的脏话,平静地说,一般般了。 姑娘,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别太苦着自己了。 我说,咸吃罗卜淡操心! 在回家的路上,我把那只阳具丢进了垃圾筒。我怕把这东西搁家里,哪一天被我多事的老妈翻出来吓坏这老太太。 突然觉得很心酸,在这情人节滴水浓情的夜晚,常青带着一身的骄傲和一身的孤独默默地在城市里丈量街道。 第二十四节 致命缺陷 满目都是情深款款,卿卿我我。热辣的爱情让城市发烧,孤独让人发疯。形单影只处以至于觉得,李非的恶劣即使再磬竹难书,但总算能被一个人惦记着,聊胜于无。所以,当李非的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正在孤独里倍受煎熬的我象突然捞起一颗救命稻草,心中竟有莫明的激动。 他问,在干什么呢?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诚实地回答,回家。在这样滴水浓情的夜晚,孤独是难以对人启齿的,可是我甚至没有力气去掩示寂寞。 哦,今天好象不是个适宜在家蛰伏的日子,他说,语气竟是里少有的平和。 是吗?那当如何?我明知故问。 狂欢,释放激情! 我没有激情可以释放。 你有,只是它们沉睡着,他肯定地说。那份不容质疑的自信,仿佛他就是世界上那个最了解我的人。 的确,李非没有说错。我有激情,并且它们没有沉睡,而是在我的身体里汹涌奔突,找不到出路,眼看着就要酿成一场暴动。 你在做什么?为何不找地方消耗激情?我反问他。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幽幽地说,我在想你…… 我的心瞬间痉挛。那从未有过的温柔沙哑的声音象是冰雪中的一个热手炉突然塞进怀里,我觉得有一股温暖漫过心房,漫过五脏六腑,漫过身体每个毛孔。 其实他早该如此认真地,正经地,简单直接地温暖我,而不是送我性玩具或者玩世不恭地质问我为什么不向他求爱。 冰雹不惧寒冷,只会受不住温暖,我听见心里的冰解冻的声音。 李非我想跟你提个要求可以吗?我亦用从未有过的温柔与之协商,我觉得今天的天时地利人和真的很适宜沟通,很适宜打开心结解决复杂问题。 当然,你尽管说!李非用他的配合验证了我的判断。 我搜肠寡肚地把想说的话过滤了又过滤,生怕哪一句话哪一个字伤到他:李非,你知道吗,我知道自己有时候自尊心很莫明其妙,可是我也拿自己没办法,我一直觉得我象是你的猎物,这种感觉很不舒服,很糟糕。真的,你以后是否都可以象现在一样,平和善意和真诚地跟我说话,不要总是没个正形,我们不要再吵架,再互相攻击,再…… 我竟然带给你这种感觉?他打断我,好似难以置信地问。 我苦笑,难不成他觉得他素来的刻薄与色情带给我的竟是美好的体验么? 其实每个人都是猎人,同时也都是猎物。作猎物又有什么不好?他问。 猎物会被猎人宰掉,抽筋拨皮,肉吃掉,皮毛卖掉,作猎物又有什么好?我反问。 呵呵,你的想象力简直无以伦比。好吧,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绝不让你感到不舒服如何? 谢谢!李非变得如此温顺,我感动得简直要泣下。 就这么多要求吗?他问,似乎觉得常青太好打发,太容易满足。 嗯,就这么多,我说。常青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得寸进尺的女人。 你确定真的没了?他的声音里竟透出莫明奇妙的失望。 我不明就里,信誓旦旦,我确定真的没有了。 他的语气突然由热转冷,恼怒地问,为什么你不说你想我,需要我,说希望我陪你,希望我们在一起? 神啊,他又来了!我仰天长叹,心加速下沉。 常青的寂寞是显而易见的,难道他就不能主动一次,非得高高在上等着我开口求他施舍?况且,他是男人嘛,男人应该主动啊,怎么可以这么小气,这么斤斤计较呢?以后若是天长地久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再说,常青求人施舍过感情吗?没有。 于是我倨傲地说,很抱歉,你想听的话我不想说! 那好吧,祝你晚上做个好梦!他气呼呼地挂断电话,我被听筒里单调虚无的忙音惊得目瞪口呆,这个人也太善变了吧? 好久我都没能想通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想通那么温馨、和谐、情意绵绵的两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是我错了吗?或者我应该嗲声嗲气,娇滴滴地缠着李非来陪我,跟他说我要做他的肋骨,跟他说没有他我就不能活? 我说不出口。不会发嗲对女人来说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致命缺陷? 都说男人是视觉动物,没想到李非还是听觉动物,甜言蜜语就那么让他着迷?不听会死啊! 气死我也!我觉得我和李非像是两只想要取暖的刺猥,既不能靠得太近,又舍不得走得太远。 我觉得我和李非像是关在两个笼子里的鸟,可以听到,可以看到,却隔着笼子,既不能相濡以沫,又不能相忘于江湖。 第二十五节 钻石王老五 回到家的时候,我发现失踪很久的常勇在这个乱糟糟的日子里竟回来了。常勇工作以后就拿家当旅店,谈了恋爱后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你怎么回来了?稀客呀!我阴阳怪气地说。 您老人家不是自立门户了吗,怎么也回来下榻?常勇和我比赛阴阳怪气。 独立运动不是没有成功么,我朝我妈,那个破我独立运动的罪魁祸首呶呶嘴。正说着,沙发旁站起一个明媚动人的女子对着我巧笑倩兮。 姐姐,你回来了。 哦,慕洁来了,坐吧。我客气道。 叫慕洁的美女是常勇的对象。常勇在财女与美女之间最终选择了美女,这小子爱美人不爱江山,没有了大律师岳父的栽培,我曾经为他通向大律师的道路又要多上几度春秋、几番风雨而扼腕叹息,谁知他不屑的对我说,你当满世界都是李明辉?一句话直取我的命门,我不敢再胡乱造次对他的英明选择说三道四。 有时候,我觉得常勇比我还恨李明辉。我跟李明辉分手后他找李明辉打过架,这是他后来无意中跟我提起的。当时我若知道他会去找李明辉,拼死也会拦住他,常青还没那么输不起。 我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准弟妹,理由说不上,或许是女人特有的嫉妒心。 她美的太张扬,太爱炫耀自己的美,不懂得给其他女人留有机会。就比如她送我一条围巾,推着我到穿衣镜前去试。我试围巾她不知道闪一边去,非得和我一起挤在镜子前搔首弄姿,鲜明的对比之下,让我被镜子里面那个面色腊黄、神情疲惫、苦菜花一样的女人吓了一跳。 70版的老美女被80版美女打败,心里那份失落感象涨潮一样。想当年,常青就算披条麻带片子也是会光彩照人的啊!日子如流水般从手指间滑落,那些曾经让我自恃的青春靓丽渐渐被时光吞噬得干干净净。 常勇携着他甜蜜的小女朋友向我正式宣布五一节大婚,原来他挑了这么个日子回家不是搭错了神经。或许我应该为我们常家后代的基因进一步优化的可能性而欣慰才是,娶美女总好过娶歪瓜劣枣丑八怪不是?尽管这美女看起来确实有点不着调。 常勇笑眯眯地对着我漫天要价,准备红包啊,万元起步! 我刚买过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五千。我落地还钱。 我是不是你亲弟你说。 我真的最近囊中羞涩嘛。 银行高管出手这么小气,说出去多丢人啊。 银行又不是我开的。 正和常勇打嘴仗,我妈拿着一个银行存折出来打圆场。常勇说,妈我不要你的钱,就要常青的。 我妈说,这就是给你攒的,你姐没钱,别问她要。 你给常青攒的让我看看,常勇嘻皮笑脸地凑到我妈的钱匣子跟前。 我妈一把抱在怀里,摇头说,那可不行。 万一你偏心怎么办。常勇煞有介事地纠缠。 慕洁摇着常勇的胳膊娇嗔道,你干嘛,讨厌死了! 常勇立刻收声。转而又盯上我的钱包,哎,我有个办法常青,你可以分期付啊。 好吧承交!我疲于应战。 慕洁俯在我耳边说,姐姐,常勇和你开玩笑呢,你别理他。 我心里偷乐,我是常勇的亲姐,难道竟然不知道他在开玩笑?这丫头傻的。 姐姐,我们结婚一切从俭,不要家里的钱。慕洁接着说。 一句话让我对这小女生肃然起敬。可以啊,现在就知道勤俭持家,孺子可教也! 不过,在日后与他们一起为结婚购物的两个月里,我才真正领教了这位貌似懂事的弟妹带引号的勤俭持家,那消费水准,她拿常勇当爆发户了吧?我无奈地看着我亲爱的弟弟辛苦打拼来的财产就这样被轻易消耗掉。转而又想,其实,人家俩现在才是一家人,花多花少都是人家自己的财产,我一个外人在这瞎起什么劲。这样一想,突然觉得常勇很疏远,觉得那一份浓浓的亲情里面掺了慕洁这颗沙子。 正暗自寥落,慕洁摇着常勇的胳膊缠着要买那只呆头呆脑的卡通熊。常勇一听到老婆娇滴滴的声音就乖乖就范。我心里酸溜溜地想,瞧我弟那点出息劲! 要是常青想让李非买卡通熊,想必不会扯着他的胳膊撒娇,只会摆事实,讲道理。李非必得摇头,再跟我摆事实,讲道理。然后我们不欢而散。然后我负气自己掏钱买下。唉,人和人真是太不一样! 老公买单,慕洁一边递给我一盒冰淇淋,一边冲着跟在后面的常勇甜甜地喊。每买一样东西慕洁都会扯着嗓子来这么一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幸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个拎着大包小包面放红光的男人属于他。 对于常青这种向来自己买花带的女人,想象不出有男人跟前跟后的买单到底有多幸福,或者说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幸福。 不过,跟新婚夫妇逛街真是一种折磨,由不得人不变态。 常勇结婚的当天,在乱糟糟的婚宴上我竟然看到了李非。我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定睛细瞧,没错,确实是他。他正在和新郎碰杯。 他怎么会来呐?我不记得告诉过他常勇结婚的事,或者他是娘家的亲戚、朋友?又或者他在常青身边安插了线人,然后用这种出其不意的方式讨好我? 我被自己的猜测感动,走到他身边,向他绽放一个温柔的笑容,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非嘴角噙着一丝嘲弄的笑意,淡淡地说,别感动,我是冲他,不是冲你。他指向常勇。 冲他? 我和常律师去年共同参与过一个企业上市前的资产重组。李非说。 哦。看来我又自作多情了。 常勇看到我和李非站在一起,分开人群急急地走过来。 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xx会计师事务所的主任李非。 我向李非伸出手,微笑着说,幸会。 李非回握住我的手,对常勇揭穿我说,其实我和你姐姐是老熟人了。 啊是嘛,那太好了!姐,你替我好好招呼李总!常勇嘱咐我,走之前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李非是钻石王老五,你应该重点考虑一下。 前些日子,常勇说要给我介绍一个精英,我想起他前些年给我介绍过的那位脑满肠肥的肖法官就先对这位未曾谋面的精英倒了胃口。精英难道是李非? 我和李非暧昧地对视一眼,各怀鬼胎地笑了。 我妈不知何时过来了,对李非热情地嘘长问短。必是多嘴绕舌的常勇跟她说了些什么。 我妈常说,她的心里有一把锁。常青女大不嫁,是老太太一块巨大的心病,是一件让她头疼得死去活来的事。今日婚礼上横空出世的李非若是可以令她的女儿托负终身,那简直不亚于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一直用感恩戴德的目光追随着李非,全然不顾我的尴尬。 第二十六节 历史遗留问题 常勇那天喝大发了,话多得象水库开了闸。李非告辞的时候,他面红耳赤、踉踉跄跄地搭着李非的肩膀,竟然大着舌头说要把我托付给李非。 这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了吧!人家李非并没有流露出非卿不娶的意思,常勇就代表全家把我包办出去了。 我觉得很丢人,为全家迫不及待且不加掩示地要把常青这盆泼不出去的水处理掉的焦虑和决心。常青全凭一份骄傲立着,可是今天,苦苦支撑着的那点骄傲岌岌可危。李非心里一定狂笑不止,原来自以为奇货可居的常青,家人早已经按捺不住准备脱手。 其实,他笑他的,干我何事?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李非面前,我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阶级斗争的弦总是不得一刻放松。 我觉得,常青与李非不咸不淡地交往了若干年,若真是有姻缘那根线牵着,还用巴巴地等到今日,轮到常勇来玉成其好。爱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在这一点上,常青是个宿命论者。想必李非比我更加宿命。 我决定继续守株待兔,他或者也仍打算作姜太公钓鱼。 于是,常勇的婚礼,并未能够按家人们的殷殷期待,成为我与李非相亲相爱的起点。 他对我依然口不择言,我也依然奋起抵抗。他明知道我不喜欢他的刻薄,却丝毫没有为我改变的意思,心冷之余更加确定,这个人并不是我要寻找的人,并不值得我悉心改造和深深期待。 没有了奢望,便没有了苛求。没有了苛求,对方便不再面目可憎,相处也便不再令人忍无可忍。就当磨炼神经吧,我退而求其次,重新在唇枪舌剑里寻找和发现乐趣。 其实,如果不用情人的尺子量李非,他的优点还是蛮多的。 常勇度完蜜月第一次正式携夫人回家拜见二老。我家老太太在电话里发布指示,要求晚上早点回家为她儿子接风。我不敢怠慢,一下班就脚底抹油飞奔回家,生怕溜得慢一点,被领导揪住,节外生枝。 董事长是个严重缺乏时间观念的人,下班以后布置工作是家长便饭。常青的八小时之外经常不属于自己。陈嘉良曾经戏言,x行是个拿女人当男人用,拿男人当牲口用的地方。常青深以为然! 还好,胜利大逃亡。 进门的时候,美女弟媳迎上前来,殷勤地接过我的外套,还没来得及喜悦,看到扎着围裙猫在厨房里的家庭主夫常勇。 在我记忆中,常勇的手大概除了洗自己的脸,从来也没沾过水。慕洁可真有神通,时日不多就把饭来张口的常律师改造成了出得厅常入得厨房的新好男人。忘记是谁说过,能改变男人的,一是权力,二是金钱,三是女人。 常青至今还没能够成功改造一个男人,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上帝的问题。我的心头聚笼起浓重的阴影。 常勇乐呵呵地看着我说,呀,我们家的历史遗留问题回来了! 我白痴地眨着眼晴,脑子转了好几个圈才明白常勇所指为何。 说常青错过也好,挑剔也罢,骄傲也行,反正已经蹉跎到了今天高不成低不就,便不怕成为历史遗留问题为这份骄傲买单,所谓宁缺勿滥么! 我上下打量着常勇故作惊叹,哇噻!穿上围裙好贤惠啊,在厨房里有没有觉得黔驴技穷? 来来来,你来露两手!常勇不服气地把我向厨房里拖。 常青在厨房里的智商约等于零,实在没有嘲笑常勇的资本。我妈经常深切的忧虑,怕我结婚以后挨饿受冻:怕我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不招婆家待见。其实在烹饪方面我曾经颇有钻研的热情,不过这份热情在与李明辉分手的那一年熄灭,至今也无人点燃。 常勇递给我一根葱问,最近和李非怎么样啊? 我慢条斯理地剥着葱,故作懵懂,你说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他有没有做我姐夫的可能。 没有。我斩钉截铁。 那谁有?李嘉诚?刘德华?常勇一脸嘲弄。 我妈忧心冲冲说,姑娘,不敢再挑了,都三十了,我在你这个年龄上常勇都上幼儿园了。 我爸随声附和,就是,没个伴儿怎么行,我和你妈走了,你一个人多孤单。在常青终身大事这个问题上向来不表态的老爸今天忍无可忍。 一直在滋滋有味地看着肥皂剧的慕洁也跳出来加入大合唱,姐,我觉得李非除了长得不够帅以外都挺优秀的呀,这样的男人现在是抢手货呢,为什么你不喜欢他? 停!我大喝一声,你们都别瞎操心了,我,就是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逼急了我出家去。 常青终于被全家人齐心协力地逼成判逆中年。 他们不知道,我和李非针尖对麦芒的脾气,即便是按照大家的意愿天长地久了,却互相责怨,搞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意思!两个人在一起灵犀不通,那种孤独才是最深切最彻骨的孤独。 此后,李非成了我们家的隐身成员,我妈开口言必称李非,好象天下之大,常青必须非李某人不嫁。可人家李某人一点要娶我的意思也没有! 非旦如此,有一天他还知会我说,他今年命犯桃花,桃花mm是一个大三女生。他说一想到要坐拥一个二十岁的美女,就兀自先兴了奋。 是嘛,老牛吃嫩草,涂害下一代,你找神父忏悔去吧!我酸溜溜地说。 我和李非的关系越来越莫明奇妙,不是情人,也不象朋友,比情人疏远,比朋友暧昧。 谁成想,没过几天,我的“桃花运”也从天而降了。这世界唯一一个曾经打算娶过我的男人,高远,他把自己灌成醉鬼,窝藏在我家楼下,向我痛陈家史并苦苦哀求我拯救他。 十年了,他再次深情地宣布要娶我,要对我负责,上一次是抛却母亲的成见,这一次是抛妻弃子。我头皮发麻,好说歹说才算让他明白,常青向来是个自己对自己负责的女人。 可是他坚韧不拔地一连数十天下午下班在通向我家的各条路口对我进行围追堵截,逆来顺受地聆听我的冷嘲和热讽。 他无辜和受伤的表情,让我不屑,又让我心有不忍。让我烦不胜烦,又逃无可逃。 怎么办?李非支招,说让我身边放个男人。 多年前,我跟高远分手时,是李明辉充当军师搞定的高远,这一次难道要换个军师如法炮制? 历史跟我兜了个大大的圈子。 想起当年李明辉的调虎离山之计,想起他拉着高远在小酒馆里推杯换盏,想起他假惺惺地规劝我不要放弃那位有权势的婆婆…… 此生之中最甜蜜的一段日子在心中激起的只剩下感伤。 第二十七节 桃花运 常青的桃花运不来则矣,一来,竟来势汹汹,挥之不去。 不仅旧爱高远发了神经似的对我穷追不舍,而且还有位姓白的律师从天而降,看到常青脸上写着明白无误的寂寞,热情地邀我共赴一夜情,甚至连那位在我生活里销声匿迹多日的大姐也于某日激动地向我宣布,世界上那个与我最相配的简直天生一对的男人被她从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人堆里千辛万苦地划拉出来,准备隔日送来请我过目。 从门前冷落到应接不暇,难道是佛祖他老人家动了恻隐之心,突然发现,咦,这个叫常青的女子,尽管算不上温柔可人,聪明贤慧,但是在如花的年龄里总是遭遇爱情的抛弃也太不合理,太缺乏人道了哦!算了,我佛慈悲,在这个倒霉蛋即将由如花女子变成残花败柳之前,恩赐她几段艳遇以慰寂寥吧! 不过常青一点也不愿意领佛祖的情。 那个高远,事隔多年之后,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象我们这样性格、经历、追求、价值观差不多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怎么会凑和到一块谈了一场叫作恋爱的东西,甚至我还曾痴心妄想过要把高远那不可一世的高官老妈改造成慈祥宽厚的长者。真是奇哉! 那个自以为扼住命运喉咙的可能性要远大于被其扼住喉咙的可能性,动不动就想改造人的幼稚阶段,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无比汗颜。 再说说这位姐姐,也不知道把我那花心姐夫陈金龙爱好采野花的毛病修理好了没有。自己的婚姻经营得鸡飞狗跳、朝不保夕,却总是把常青往婚姻的围城里忽悠,不弄“婚”了我,誓不罢休。你说,连挑选自己的夫君她都能看走了眼,还能让人对她嘴里的天生一对抱有多大信心。 而这位温文尔雅的,玉树临风的,多情的白律师,在久经江湖历练,警惕性比伟大的中国人民警察还要高的常青眼里,看起来怎么都不仅仅象是一块馅儿饼。虽然我对传说中的一夜情有点好奇,但还是在他有些许留恋的目光中翩然离去,让艳遇就此戛然而止。 这些被佛祖送上门的和将要送上门的男人把我本来就乱糟糟的心搅和得更加乱七八糟。无论是认真思考后的行动还是跟着感觉走的盲动,我都觉得那不是自已该去的方向。 李非经常说我是个喜欢把简单搞得复杂的人,而且不止李非一个人这么评说。 其实无论多少个男人送上门,处理起来并不复杂。 先用最恶毒的话把高远骂跑,作为一个有妇之夫不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相妻教子,跟我这瞎墨唧什么,大脑短路小脑抽风了吧。可是,每当我一对他口出恶言,心里就会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还有那个所谓的天生一对,若实在无法拒绝媒人的热情,硬着头皮见了又有什么所谓?那个危险而又刺激的一夜情邀请,常青即使赴了约,和一位并不讨厌的男士你情我愿偶尔男欢女爱一次也没有什么过分。问题是,每当这些念头一起,李非的影子就会莫明奇妙的介入。我觉得常青即使用最精密的仪器当下也测不出对李非的感觉究竟算不算爱。 是爱,又不会朝思暮想,不爱,他又无孔不入。 近日,董事长与行长去某帝国主义银行开一个高层会议,没有领导耳提面命,常青的日子难得的清闲,因而能够整个下午把自己沉浸在周迅那饱受诟病的粗粝沙哑的嗓音营造出的旋律中。 电脑播放器反反复复喃喃低诉了几个小时,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平静的步调,怕爱了找苦恼,怕不爱睡不着…… 越听越觉得,其实对于歌手,生就一副公鸭嗓子并不算无可救药,只要能唱到人的心窝子里还是能够赢得普罗大众的追逐与支持的。我觉得,有了周mm作榜样,即使再先天再不足的人都不用自抱自弃,保不准因着什么你就能够把不足化为无形再化为无数的欣赏。 周mm短短一个下午就把我变成粉丝,当然仅就这支歌而言。我觉得人生的许多时刻正象这两句歌词表达的意境,进退维谷,举步维艰,选择也不是,放弃又不能。不过书上说,这种骑墙状态是人生之中最糟糕的状态,应该把它缩至最短。 下班,塞上耳机步出大楼,穿行在钢筋水泥丛林里。 今天高远竟没来x行门口堵截我向我讨要说法,难道是被我的狞狰嘴脸吓怕了?呵呵,甚好甚好!但愿他是真的茅塞顿开偃旗息鼓,要知道我并不愿意那样伤害他。 正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歌与周mm心灵交汇,一边顺着人行道漫无目标地走,突然一辆黑色广本在前方靠路边嘎然停下,一块发面面包从车里钻出来横在我面前。 看着这个壮硕的男人,我吓了一跳。他却一脸惊喜,象是突然找到失散多年的情人,盯着我嘴巴一张一合激动地表达着什么。难道常青又艳遇了?我连忙扯掉耳机,才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常青,真是你啊!你带个耳机在马路上晃来晃去危不危险啊,害我刚才喊了半天。前几天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啊?我还给你办公室留了口信,你也不回。怎么搞得,升了官就六亲不认了? 这声音?这神态?这似是而非的体形?愣了好一会儿神,我终于想起来此为何人。 与艳遇无关,是曾经在分理处共过事的旧友梁西。 和李明辉分手的那一年,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梁西受李明辉之托劝说在漫天风雪中执着等候的我放弃,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偶尔听闻他辞职做起生意。一晃近十年,宛若隔世。 你怎么发福成这样了,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惊问。 老婆养得呗。梁西骄傲地说。 人说婚姻幸不幸福能从女人的脸上看出来,我觉得也能从男人的身材上看出来。彼时,梁西心中的最爱想必已不再是梅子。那一年,我们对酒当歌时,都曾经是被爱抛弃的人,如今他顺利地找到了幸福,而常青的幸福好似还远。 挨过烫的孩子躲着火,所以,常青的幸福迟迟不来也许并不能全怪桃花运不肯光顾。 我没收到你留的口信啊,你找我干嘛?我问他。 其实我撒了谎,小曾前些天给过我一个电话,是梁西的,我没回。我怕见这个人,就象我怕回忆起生命中的某些日子。 找你干嘛?听说你升官了套套交情好贷款呗。梁西大咧咧地说。 我又不管贷款,要钱找别人。 看看,又六亲不认了!不贷款叙叙旧情行不?好歹也是一起背过麻袋收过款的战友啊! 我苦笑。想起当年在分理处时,客户一个电话召唤,我和同事就背条破麻袋,带上一只可笑的并不具有多少威慑力的警棍搞上门服务,落魄得象是装备寒酸的游击队员。现在想来真是很后怕,幸好当年还算民风纯朴,劫持银行的悍匪大盗还不算太多。幸好!幸好! 现在,我跟那些刚进行的大学生讲起这段历史,他们会都无一例外地瞪大双眼,发出长长的惊呼。其实,若非亲身经历,恐怕我自己也难以置信。 哎,请你吃个饭,这应该不算贿赂银行工作人员吧!梁西说。 我笑,尽管我并不想吃他的饭,但拒绝的话实在不好出口。于是玩笑道,吃饭可以,要钱没门,你看还要请吗? 请,明天下午下班我来接你。梁西很爽快。 成啊。我也学习他的爽快。 第二天梁西如约而至,一路上谈笑风声,逐一点评分理处的旧同事。那个谁谁跳到外资银行了,那个谁谁的儿子已经会打酱油了,那个谁谁这么多年还在柜台憋屈着一点长进也没有,不多时抵达目的地。 可是在酒店门口,梁西突然脚步迟疑起来。 我打趣道,怎么啦,别跟我说你没带钱包啊? 不是。梁西一反常态的正经。常青,我想跟你说个事,你千万别生气好吗? 我疑惑,这家伙难道真是给我设了什么局,果然是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啊!刚才他就说自己已经改行拉托了,七十二行拉托最忙什么的。他会不会约来几个素不相识的人再搞上一堆七七八八的事让我在x行给他找关系运作啊?额地神!常青最头疼这种婆婆妈妈的事了。 我也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生不生气那得看是什么事了。 梁西不停挠头,目光东躲西藏不敢正视我的眼睛,象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万不得已时向家长承认错误,看上去我见犹怜的。 我心软,开玩笑想化解他的不安,大哥,你该不会是把我卖了吧? 梁西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吧,其实今天吧,是明辉做东,是他想请你吃饭。 哦!李明辉!我的心蓦然抽紧。他怎么不自己约我?我问。 他约你,你会搭理他吗?梁西反问。 李明辉约过我吗?如果那次培训后他随意地说请我吃饭也算的话。 梁西说得有理,李明辉若直接约我,我十之有十会对他说no。不过,李明辉颇费周地折请我吃饭,意欲何为?我是否应该把骄傲进行到底? 第二十八节 囚鸟 人生象是一场考试,奈何你总是要面对许多让人一脑子浆糊的选择题而不知取舍,比如此刻,眼前是梁西期待的眼神,心中是往日万千的纠结,常青是进是退?是去是留? 在人生的考场上,对于智商不低情商不高的常青来说,用理智进行深思熟虑和抛一枚硬币决策,结果似乎相差无几。所以,听大脑的指挥和听脚指头的指挥也许并无不同。在一念之间,我的脚指头已经带领身体和大脑走进了酒店,并且我很快为自己找到了见面的理由,那便是,比拂袖而去更显得骄傲的应是坦然面对! 曾经有一段日子,我的活动范围被自己压缩到极限,那些与李明辉有过瓜葛的地方都成为畏途,不敢越雷池半步,直到感觉举步维艰,我开始跟自己生气,觉得再不能象现在这样,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壳子里,将自己的世界拱手白白相送那个负心人。于是壳子里的女人觉醒了。 不再跟自己玩捉迷藏的常青,觉得真是进一步海阔天空! 今天让我走进酒店的,应该不仅是骄傲,还有一颗巨大的好奇心。 李明辉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找我办事?他的能量可比我大多了。 打算与我重拾旧情?那常青可一定得抓住机会趁机蔑视他羞辱他以雪前耻!! 又或者,他仅仅是想改善一下双边关系,毕竟常青今时不同以往。 看,打架靠拳头说话,企业靠资本说话,常青要想成为李明辉的座上宾还得靠实力说话。 梁西喜出望外地跟着我,却又不无担心地问,常青,你真的不生气? 有人请客吃饭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反问。 就是,就是,老朋友相聚是个高兴的事儿,过去的都过去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吧,人得学会忘记,要向前看你说是不? 梁西一边走一边谆谆教诲我人要学会忘记,一如当年在风雪交加之中教育我人要懂得放弃。 进电梯,出电梯,九曲十八弯,在服务小姐地引领下,来到包间门口。这一段路很长,这一段路很短。我的心波澜不惊,我的心惊涛骇浪…… 服务员停下脚步,殷勤地将一扇门推开,柔和的灯光下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站起身来,看到我,眼中闪过一抹光彩。 时至今日,无论常青的心中是交织着怨恨还是已经云淡风轻,都无法否认,眼前这个男人的魅力还是让人难以抵挡。 片刻地对视,微笑着走近对方,伸出手握在一起,象接待初次谋面的客户一样礼数周到而又透着几分疏离。 常青,你好!你好!我礼节地回应。 我很庆幸,我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比如,我的目光碰到李明辉的目光时会不自然地躲避,比如我的手碰触到李明辉的手时会突然颤抖。这是否充分说明,我这只囚鸟已经飞出了牢笼?我对谈笑自若的常青充满了感动和信心。 哎呀怎么全搞成素的了?明辉,你整一桌斋饭干啥,我又不是和尚,我要吃肉,服务员拿菜单!梁西对着满桌绿色咋咋呼呼地表示不满。 李明辉不紧不慢地说,常青喜欢吃素。 我把目光转向李明辉的时候,他正温情脉脉地看着我。他知道我喜欢吃素,喜欢喝白开水,怕冷,怕黑,怕一成不变的日子,也知道这些年我为他有过的挣扎么? 我不管,我没肉活不成!梁西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菜单哗地翻开。 我笑道,凉菜上了就算了,热菜重点吧。我怎么能把自己的欢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呢! 这句话显得别有用心,不过我却是无意脱口,李明辉应该没有那么敏感,以为我指桑骂槐。 指桑骂槐,这不应是常青应有的姿态。作为一个骄傲的破笼而出的曾经的囚鸟,摒弃前嫌的常青此刻应是大气从容和坦然的。 看起来,李明辉比我坦然得多。举止得体,谈吐幽默,对常青细心地察言观色,但体贴却不下作,恭维却不着痕迹,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我一直很佩服他这种左右逢源的本事,这些年的历炼他越发的游刃有余和炉火纯青了。 与李明辉相见的场景想我象过千百遍,充满火药味的,象陌生一样漠然相对的,甚至是柔情蜜意的…… 可是,我还是缺乏想象力。 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健谈。我们三个象真正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从x行的昨天今天到未来,从理想人生到挣钱,相谈甚欢。我甚至看了李明辉手机里他儿子一段顽皮的录相…… 气氛和谐美好得,象是友谊之花在这间房子里瞬间绽放。 从来不敢想象,从前那个苦大仇深的女子今天可以如此豁达。我甚至觉得,今天脚指头做的决策还是不错的。觉得,爱情与友谊之间还是有回头路可走的。 聊到一群服务员守在一起,眼巴巴等着我们买单,然后关灯打烊,于是不好意思再耽搁人家的时间。即使咱是上帝,也不带这么没眼色的。 买完单,几个人仍觉得意犹未尽,于是一拍即合,找个酒吧继续。 要了两打啤酒。却突然发现,酒巴全然没有推心置腹的氛围,一踏进这种灯光迷离,到处都漂浮着暧昧的地方,人就只想醉生梦死。于是三个人玩起摇筛子猜点数的游戏。 象常青这样的良家妇女,夜生活极少,玩这种游戏跟他们俩比起来,自然是长败将军。不一会儿半打啤酒就下了肚。 梁西说,常青,看不出来你好酒量啊! 我笑道,我其实酒风比酒量好。 这么好的姑娘,赶快找人嫁了吧!梁西突然莫明奇妙来了这么一句,思维跳跃得让人简直受不了。 李明辉幽幽接口道,这个世界上配得上常青的人不多,适合她的就更少了。 我的心突然一疼,苦笑。世界上那个与我最相配的人近在咫尺,不过已是有妇之夫了。 又有两瓶啤酒被我灌进胃里后,李明辉和梁西开始抢我的酒喝。 他们是怕我喝醉了,难道我已有了醉态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醉着还是醒着,就象有时,我分不清自己是真实的还是表演的。 梁西离开去洗手间。李明辉命服务员把酒撤掉,换上一壶极品铁观音。我正要把输掉的酒一饮而尽,李明辉按住酒杯,恳求说,常青别喝了好吗? 我放肆地盯着他的眼睛,久久无语。 听话常青!李明辉声音低沉而沙哑,透出太多不合时宜的温柔和怜惜。 我充满蛊惑地冲他一笑说,好吧,听你的!然后把茶杯推向他说,我要喝茶。 李明辉端起水壶倒茶,突然手一抖,茶水在桌面上四处溅开。 气场瞬间变化,要么是难堪的沉默,要么两个人抢着说话,而目光不是不小心撞在一起,就是游离着不知该落向何处。 浇灌了一晚上的友谊之花终于还是枯萎。也是,我们之间播下的原本就不是友谊的种子。 第二十九节 分裂 这种诡异的气氛实在让人崩溃。梁西刚一回来,我就借口明天要开会,动员大家应该曲终人散了。 梁西不明就里,恋恋不舍地央求道,常青别这么扫兴嘛,至少也要喝完这壶茶再走吧。再聊会儿,再聊会! 他不知道,常青和李明辉都实在装不下去了。 我说,来日方长,咱们改天再聊吧。 是啊,常青说的没错。李明辉附和我,然后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对梁西说,你这闲人明天就是睡到发霉都没人管,我们明天可得打足精神上工呢。 操,就你忙!梁西冲李明辉骂了一句,然后对我说,常青走,我送你回家。 李明辉连忙截住他的话,还是我送常青吧。 我送。梁西语气不容置疑。 我没想到,由谁送我回家会成为这个和谐的夜晚第一个不和谐的问题。其实今天一直是梁西载我,我以为他送我回家顺理成章。 李明辉偏来插一杠子。没了梁西,我和李明辉同处一个酒吧也会觉得艰于呼吸,若是独处一个狭窄的车厢,简直不敢想象,我怕我伪装了一晚上的从容会彻底破产。 李明辉不怕破产。他在我面前从来游刃有余,胸中好似陈兵百万,而我,却每每瞻前顾后,心思重重。 其实,这差别就是用情深浅的差别! 他们两人还在为谁当车夫相持不下,我快刀斩乱麻大声音宣布,谁也不要送,我自己打的回。说着走向路边。回头告别时,发现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非常不友好地拉拉扯扯起来,不好,他们在打架!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为送常青回家而大动干戈,这,这太离谱了吧?他们已不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毛头小子,而常青也没有这么炙手可热吧?就在我冲过去准备平息战乱的时候,忽听到他们口口声声在叫着一个刺耳的名字,梅子! 什么意思?我怔住了。 梅子,梅子,这两个字象两枚针尖。两位骑士要为梅姑娘决斗挑什么地方不行,偏偏要在此刻,偏偏要在常青的面前! 李明辉婚后不久,我和梅子在世纪春天的女装柜台遭遇过。我俩不光对男人的品味相同,就连对时装亦是如此。同一款式的大衣被我们同时发现,只是店主说她们家向来一款一件,卖质不卖量。听罢此言,我扭头便走,忍痛割爱放弃这件大衣,就象当初放弃李明辉。一边走一边自嘲地想,省了我好大一笔银子,要不是过生日,我也舍不得对自己如此奢侈。 梅子高不可攀的神情破坏了我一个冬天的心情。 我冲着两个大打出手的赳赳武夫大喝一声,别打了,都给我住手! 两人同时收手。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招手拦下一辆出租,准备拂袖而去。 我生他们的气,他们不在乎我的感受莫明奇妙地打起来,更让我生气的是,他们打架不喊林青霞不喊张曼玉,偏偏要喊梅子的名字。 有一个人总是阴魂不散地提醒你曾经惨烈地输过是件非常操蛋的事! 不知是不是被气晕了,那个出租车门死活拉不开。司机跳下车帮我开门,李明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拖住我,凶神恶煞地对司机说,你赶快走,我们不坐车!然后不由分说半拖半抱把我塞进他的车里。 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切激得勃然大怒,头顶呼得着了火,对李明辉咆哮道,你混蛋,你干什么! 李明辉面色铁青地发动车,对我的咆哮置之不理。常青纵然有狮吼功也徒唤奈何。 我伸手去拉车门,听到咔的一声中控锁落下。我要是打算与他同归于尽就去夺方向盘,可是我无此打算。 气急败坏之下我把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声嘶力竭地喊,让我下车!喊罢,泪水无声地滑落。 还没有人这么粗暴地对过我,即使是李非那样的混蛋,见着我时也装得很绅士很文明。 很快,我发现眼泪比咆哮管用,李明辉终于停了车,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喃喃道,对不起常青! 谁要听对不起,让我下车!我声音发颤,不知道心里更多的是愤怒还是悲凉。他曾经把我囚在一段感情里,而今又把我囚在一辆车上。即使在我觉得自己已经今非夕比的此刻,却仍然不得不屈服在李明辉的方式下。 别这样,常青!李明辉乞求地望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逼视着他的眼睛问,好,你告诉我为什么打架? 他沉默。 沉默的意思我想我应该明白。我收起眼泪,冷冷道,把车门打开吧,你觉得这样做有意思吗! 常青,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送你回家。李明辉一脸真诚。我只觉得真真假假,雾里看花。 那又为什么和梁西打架?我忍不住又问。 干嘛不挑昨天不选明天偏要在此刻为梅子大打出手而且是当着我的面,我想知道这个,可是自尊心不允许我这么问。 他沉吟半晌,艰难地开口,因为,他,他不让我送你回家。 呵呵!我冷笑。这理由让人啼笑皆非。 为什么?我追问。 因为,因为他怕我对你旧情复燃。他咬着牙说完这一句,如释重负。这个坦白出乎意料。他的眼睛深邃无底,深邃无底中是捉摸不透的心迹。我开始胃痉挛,五脏六腑象麻绳一样绞缠在一起。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替你约我? 是我求他的! 我把头扭向车窗外。夜的深处,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在风雪中执着地徒然地等待,最终等来一个不了了之的结局。那是我此生之中最长的一次等待,最苦的一次等待,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等待。 对不起,常青!李明辉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我,也许他觉得把头别过一边的常青此刻正是泪水滂沱。 他今晚很慷慨,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向我道歉。只是在他最该对我有个交待,最该道歉的时候,却偏偏忘记说对不起。 我努力忍着没有让眼泪滂沱,不给那张面巾纸有派上用场的机会,更不给李明辉滥施同情的机会。 送我到楼下,李明辉抻着脖子抬头仰望,问,你住几楼? 十五楼。 我还能再约你吗? 我也问自己,能吗?我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明确地说,不能!因为,事实证明,友谊之花在我们之间没有盛开的可能。而我这只囚鸟也不能再回牢笼。 可以吗常青? 李明辉恳切的眼神飘落在我心上,我心里一疼,脱口而出,可以。 说完可以,我简直后悔得要去撞墙,于是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坚决不可以!天蹋地陷都不可以! 看,精神分裂前期就是如此。 第三十节 套牢 整整一天,我都神思恍惚。李明辉不停地在我耳边追问,我还能再约你吗?还能吗?能吗?能吗? 回忆一触即发。那些尘封的往事,如溃决的洪水,席卷了我的心。 李明辉举着弹弓,瞄准一捆捆如山堆积的人民币和淹没在人民币中手忙脚乱孤立无援的我…… 李明辉拥着我,挤在人满为患的华山之巅,突然霞光万道,旭日腾空…… 李明辉骄傲地挺进我的身体,在潮起潮涌中,把我体内的激情逼上巅峰,…… 李明辉牵着梅子的手,在众星捧月下走过红地毯,承诺钟爱一生…… 回忆让人沉溺,回忆让人无法自拔。 我觉得大事不妙。我以为那些消耗了我无数情感的挣扎已经平息,我以为我这只囚鸟已经拍着翅膀飞向天际,可是现在,我悲愤地发现,李明辉一出招,摘花飞叶间就将我再度套牢,爱在我心中依然那么放纵那么狂野,人生的那一页始终翻不过去。 我鄙视我自己! 那场为李明辉沉醉的感情,那个为李明辉沉溺的冬季,让我失去了所有家当,自信的能力、快乐的权利,以及对爱情的信念、对生活的热情。血本无归的常青难道还要回到来处,再演习一遍当时的惨状?再吃二茬苦,受二遍罪? 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 我想抽自己,如果疼痛能让痴情变冷;我想撞墙,如果撞击能把回忆遗忘;我想拿起鼠标对生活来个块删除,如果这个伟大的鼠标已经在能工巧匠的手中诞生;我想靠在一个疼我爱我珍惜我的男人的肩上大声哭泣。 我,我得自救! 我拿起电话打给李非,无人接听。发短信,问,你说的谈恋爱的事还算不算数?短信编完想了想又删掉。我始终不能确定,这个总在等我首先迈出第一步的男人,是打算看到这第一步之后坚定地朝向我走完剩余的九十九步,还是打算兴灾乐祸地对我说,小样,让你傲让你狂,还不是被老子拿下! 他不想高抬贵足迈出历史性的第一步,我也不想。于是在比赛谁比谁更拽中,在一次次掷气中,在步步为营中渐渐耗尽了激情。 目空一切的李非,如果让他做了我的救世主,可以想象,常青在他面前卑微得还不如他脚下的一粒尘土。 幸好还不算走投无路。打电话给大姐,问她之前说的与我天生一对的那个家伙是否还没来得及投入别个女子的怀中。 电话接通,听到一段锅碗瓢盆交响曲。大姐在嘈杂中说,常青我正炒菜呢,一会给你打过去啊! 通常就是这样,在你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她们总在忙着。 我说,好。挂了电话。 我甚至想,是否需要给那位姓白的律师打个电话,问他现在是否仍然觉得常青是个一抱在怀里就会有感觉的女人。 不一会电话铃响起。大姐还算够朋友,没让我在久等中开始怀疑这段友情。 拿起电话,正待按下接听键,头却嗡得胀大,心不规则地跳动起来。是李明辉的号码。 挂掉,铃声又响起。 再挂,铃声固执地响。好象在向我宣示他要与我周旋到底的决心。 接通,听筒里传来李明辉滴水温柔的声音,常青,在家吗?这会儿方不方便,我在你家楼下,你能不能下来一趟? 有事吗?我拒人千里地问。 没什么事,就是想送你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下来吧,下来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李明辉制造的神秘对我总是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我穿上外套,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躲在窗帘后向十五楼下张望。突然觉得这个躲躲藏藏神神叨叨的女人有几分可笑,有十分可悲! 我明白,常青要想自救,必须躲开李明辉的温柔刀,与之保持距离。 不一会儿,李明辉的电话又进来,问,下来了吗? 我说,抱歉明辉,我正在等朋友的电话,你把东西放在收发室吧,回头我去取。 我就在十五楼,不知道你住那一户,你把门打开好吗?他的声音里有着能化铁为水的温柔。 常青要是再拒人千里,是否不尽情理? 我打开门,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应声回头,眼睛深邃明亮。他微笑着向我走来,递上一只塑料袋。 是什么?我问。 宋鸿兵的货币战争。那天你说你想看没时间买,我去书店买书顺便给你带了一本。他答。 哦,谢谢! 别跟我客气! 那天吃饭,我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上了心。 一问一答之后,两个沉默的人尴尬地站在门两边,不知该怎样将话题继续进行下去。气氛让人不堪忍受。李明辉向我身后张望了一下,难道他在等我邀他进屋喝上一杯? 不好意思啊,我在等朋友的电话。我下了逐客令。 好,那就不多打扰了!说完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我,一脸暖意融融的笑意,一点要离去的意思也没有。 我想我必须关门了,否则常青即使铁石心肠也要被这笑容化掉,况且常青的心柔软无比。 刚要伸手关门,李明辉急急地喊,常青—— 我定住。 你,你也不送送我啊?他笑道。 我象被施了魔法,随他走进电梯。 电梯里有一块巨大的吸铁石,我的心,我的身体,我的魂魄都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被吸附。 送他至车前,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故作从容地他伸出手说,再见!开车注意点! 他回握住我,手心里是汗津津的潮湿的温暖。常青,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工作不要那么拼命,别什么都自己扛!他一脸关切。 我苦笑。这是一夜辗转难眠的恶果。 曾经,在常青苦到累到觉得再也扛不住的时候,他给我的全是冷漠。今天,我觉得自己已经被生活打磨得坚不可摧,他却用柔情来消磨我的意志。也许,他是上天派来惩罚我的专使! 他突然伸出手抚摸我的肩膀,疼惜地说,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啊?快回去吧,别冻着了。 我听话地回身要走,肩膀却在他紧紧的掌握之中。我听到他粗重的喘息,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他温暖的怀里有我深深的渴望,让我禁不住地想深入,想探寻,想停歇。我想拔腿就跑,却又举步维艰。 青儿,你这个样子让我心疼。他沙哑着声音,用力揽我入怀。 我在那渴望已久的温暖中停留片刻,然后挥刀斩断留恋,拼命逃走。 回到家,电话铃声大作,接通电话,大姐责怪道,常青你怎么回事,怎么不接电话呢! 啊,我,我刚才不在,我出去了。我魂不守舍地回答。 出去也不带电话。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啊? 什么事,哦,你说的那个人我想见一下,就是你说和我天生一对的那个人。我语无伦次道。 哈,妹子你终于想通啦!大姐兴高采烈起来。说吧,什么时候见,我去安排场子! 明天,就明天晚上吧。 说完我鼻子发酸,想哭。 第三十一节 天生一对(上) 披挂上阵,常青又要踏上漫漫相亲路,带着几许苍凉和悲壮。 没有任何一次相亲,让我如此期待过。我象一个溺水的人,奋力挣扎着向岸边游去,即使那并不是理想中的彼岸。我觉得有一个巨大的凶险正狞笑着逼近,我狂奔而去,哪怕与正确的方向背道而驰。 我祈望上天恩赐一段缘份,让我从旧日的感情泥沼中拔足。我祈望横空出世一个男人,他不需要帅,不需要有钱,甚至不需要多少与常青匹配的才情,唯一需要的是能给予我力量,足够的力量,让我可以对李明辉危险的柔情视而不见,见而不动心,动心而不忘情。 上天能否以慈悲为怀,安排那个人在灯火阑珊处与我相见? 就在我对那个人的热烈期待中,李非的回电姗姗迟来。听到电话铃响,我的心突得跳了一下,觉得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觉得,也许常青就要得救了;觉得有股力量正缓缓地注入我的身体。 拿起电话,寸寸柔肠,深情无限地应了一声,喂—— 哈,常奶奶,你终于主动给我打电话了,这应该是你第五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吧,我可都给你记录在案呢! 常奶奶是李非给我取的新名号。自从我讥笑他泡桃花mm是老牛啃嫩草,教育他要爱护祖国的下一代后,他便开始称呼我为常奶奶。 这玩世不恭的声音象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把我方才的缕缕柔情冲涮的一寸不留,厌恶自心底泛起。我觉得刚才的心跳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这个游戏风尘的男人,早该被我打入另册,根本连与本奶奶谈恋爱的候选资格都不应该有。 电话那端他仍在不合时宜地调侃,常奶奶请指示。常奶奶,你怎么不说话啊?奶奶你睡着了吗?喂,喂…… 我几乎能够想像得到,此刻,他必定眯着眼睛,吊起嘴角,堆满一脸刻薄,对着电话三分讥讽七分嘲笑。于是冷冷道,我没什么指示! 什么?那你抽什么风,刚才干嘛给我打电话?我正在海边渡假呢,你听听…… 听筒里传来潮水拍击海岸的声音,还有一个清悦的女声,咯咯地笑着,尖叫着李非的名字。 我无声地挂断电话。 刚挂掉,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漠然地看着屏幕上李非的号码气急败坏地闪烁着,直到暗淡。 想起汪国真一首小诗,年龄总是如期而来;忧愁总是不请自来;不幸总是突如其来;而你,为何总也不来! 饥不择食的常青,终于放下对相亲的一切成见与偏见,一切不屑与不甘,在对天生一对的将信将疑中,在满腹天意弄人的无奈中,坚决地、孤注一掷地奔赴一场前途未卜的约会。全当死马当活马医了。 天生一对大名徐涛。据不可靠消息,此人身份为人民公仆,三十八岁,就职于市财政局某处,有型有才有职务曾经有婚姻还有一名九岁女儿随前妻定居加拿大。 大姐象发现了所罗门宝藏,向我卖弄她的发现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哎,我跟你说常青,我就没见过这么有范儿的男人,简直优秀成马了,再不是我早就吊死到陈金龙这棵歪脖树上,我一定死追他,追死他! 我不置可否地笑,媒人的嘴,把麻子说成光脸,把瘸子说成草上飞一点都不稀奇。 就没一点儿缺点?我问。 缺点?大姐侧着脑袋思忖半晌,好象这位徐公仆竟然完美无瑕。 哎,有了,大姐一拍脑袋,终于找到美玉上的微瑕。倒是有一个缺点,其实也算不上啥缺点,我听说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加起来够一个连了,人家是脑门上戴眼镜,眼高过顶,愣是没看上一个。象你一样,傲得欠扁。 呵呵,我笑。想起自己当年被组团营销的事,大把的媒人送来大把的青年才俊在我眼皮底下前仆后继,常姑娘的傲早已是恶名远播,突然对徐涛有了同道中人的感觉。一下子好胜心起,兴趣大增。常青专门收拾各种傲慢自负的男人。 上岛咖啡。被大姐带进一间包间,屋内三男两女严阵以待,我被这排场吓了一跳。徐公仆竟然动用这么强大的亲友团来观摩常青?又不是电视相亲,还需要亲友团先热个场?我以为相亲是件私秘的事。心下顿时不悦。 咦,徐涛人呢? 大姐问声刚落,座上一位营养明显过剩的中年男子起身应道,徐涛被市里领导叫去了,现在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不悦立刻升级。男人等女人虽不是天经地义,但是,在常青的相亲史中,还没有等人的经历呢。我强压不满,强作笑颜,听大姐一一介绍亲友团成员。 主角不登场,龙套跑得再好,戏也精彩不起来。几个人就着一壶极品铁观音,兴味索然地聊着。突然一男子推门而入,目光在我脸上定格了几秒,然后快速移开。两个字突然从我心底迸发而出,儒雅。那一年我在政法大听了一场贺卫方先生的讲座,此后我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贺卫方先生之外,再也没有一个男子配称儒雅。而这个姗姗来迟的人,竟带来一阵儒雅的清风。 第三十二节 天生一对(下) 几个人纷纷大呼小叫起来,徐大忙人,可把你等来了,市长都没你忙! 领导早不叫晚不叫,这个时候叫你干啥? 哎,听说市上要动人了,是不是要动你? 哪有的事,是为嘉华公司并购的一个项目。解释完,徐涛冲着我歉意地笑笑,对不起,来迟了,身不由已啊! 身处江湖,哪个又不是身不由已呢?我觉得这歉意中少了些真诚,多了些居高临下。于是绵里藏针地说,学生迟到要罚站,上班迟到要扣钱,你又不是学生,现在也不是上班,迟就迟了,没关系! 徐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而不语。 当事人均已到场,媒人少不了再舞动三寸不烂舌,将双方各表一番。大姐这次比较靠谱,我觉得徐涛嘴角弯出的淡淡的微笑很书卷很有魅力。为了这迷人微笑,我决定暂时忘记他的迟到、他的不真诚和他的居高临下。 讨论去哪儿吃饭。是吃中餐还是西餐,口味要辣的还是淡的,众口纷纭。徐涛那位营养过剩的男同事冲着身边娇俏的老婆说,其实我就只喜欢吃我老婆做的土豆炖牛肉。说罢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情意绵绵起来。 看得人浑身燥热。我突然对婚姻有了些许好感,不再觉得婚姻纯粹是一个枷锁,即便是枷锁,把一对恩恩爱爱的人锁在一起,厮守一辈子,情意绵绵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 徐涛说,好了好了,你俩要亲热回家去亲热,走,去吃湖南菜。 众人前呼后拥从上岛咖啡出来。我心想,这些电灯炮有老公老婆的不回家去亲热,没老公老婆的不赶快去找,难道要跟着我和徐涛亮上一晚上? 果不其然,这些硕大明亮的灯炮从饭店亮到了ktv里。我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徐涛要摆这么大阵仗来相亲。 大姐为我和徐涛点了一曲对唱相思风雨中。我一开声,徐涛吃惊地望着我,我很享受他的惊讶。常青在ktv里是王者。 一曲歌罢,徐涛由衷地对我说,常青我觉得这首歌配不上你。 李明辉曾经也说过,这个世界上,配得上常青的不多。 他俩因为一句话,被扯在一起,我的心里生出怪怪地感觉,不明不白地酸楚起来。 我淡淡地对他说,你过奖了,你唱得也不错! 大姐在身后轻轻地捅了我一下,小声咕哝,你俩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呀!你觉得他怎么样? 还行吧。 好,这媒我做定了! 相亲在一派歌舞升平中圆满结束。徐涛很绅士地护送我回家,相互留了电话。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仰头问天,视线里的这个人是不是那个可以拯救我的人?可不可以信任,能不能依靠?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抓不住自己真实的感觉,不相信别人,更不敢相信自己。我觉得常青不要再折腾了,就这个人吧,就他吧。但愿上天保佑我们的感情一路顺风。 可是上天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的请求。 第二天一早,大姐打来电话,劈头盖脸把徐涛臭骂一顿。此前被她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几近绝迹的好男人,此刻被她贬得一无是处。小气、懦弱、没风度、没品味、有眼无珠…… 我打断她,姐呀,这个徐涛堕落得也太快了,一天之隔他怎么就变得十恶不赦了?他怎么把你给得罪了? 他就是把我得罪了,得罪大发了。大姐气呼呼地说。常青,我再给你介绍更好的。 我突然有所顿悟,又觉得匪夷所思。问她,徐涛说什么了? 当个烂处长有什么了不起啊他,男人又没死绝! 他到底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怂包,软蛋! 大姐骂骂不绝。 我心里一疼,大声说,姐,别骂了行吗?咱没那么输不起吧! 啊,你都知道了啊?大姐同情道,青,这种怂包男人咱不稀罕,啊!姐给你介绍更好的。 他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这王八蛋,唉,大姐长叹一声,他说你太强势了,他喜欢小鸟依人类型的,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我苦笑。其实徐涛没有临阵脱逃,还有始有终送我回家,没有当面拒绝,而是婉转相告,已经算是很有风度,很给常青面子了。 我以为象我这样品貌兼优,经济独立,出得厅堂的女人,基本上是可以将男人一网打尽的,当然除了李明辉。 我以为拒绝是我的专利,想想那些曾经被我拒绝的男人,那些被我随便应付掉的相亲,看,报应来了。常青遭遇了相亲以来最大的滑铁泸。 徐涛嫌我太强势。其实我觉得自己昨天的表现还算婉约可人,常青强势的一面徐涛并不曾真正领教。再说,常青若是不强势,还怎么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立足生存?这世界,并不是你弱了,就可以理所应当的受到照顾,但你太强了,又会失去很多异性的眷顾。 其实我也想小鸟依人,可惜没有肩膀啊!我相信,女强人大多是被逼出来的。 要说男人真是贪婪的动物,要求女人温柔,女人温柔了却嫌女人依赖,女人只好独立,女人一旦独立了,又嫌女人不贤慧,女人贤慧了,又嫌女人缺乏个性,女人有了个性,又觉得女人失去了温柔。这就是个圈套。 我不屑钻进那个套子里,用男人的标准来改造自己,但是,我该拿李明辉怎么办?我该拿我这份遇见他就不能自持的情感怎么办? 第三十三节 桃花劫(一) 一个有家有室有老婆有孩子,尤其是有一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岳父大人的男人,不老老实实克守夫道,却跑来和常青叽叽歪歪,拉拉扯扯,暧昧不清,实在令人发指。可是我对这样一个无耻之徒非旦唾弃不起来,心里还有太多不合时宜的情愫在流淌。那么,其实最该唾弃的人,也许是我! 徐涛不是常青的救命稻草。他是那种一看就觉着一身都是故事的人,这种男人,也许梦寐以求的是一个荷塘月色一样纯净的女人,对常青这种故事女,若来电才叫不正常。能够度常青穿越情天恨海的那个人,也许根本不存在。 心绪凌乱。一条来自名家讲坛的短信让我暂获平静。近来大火的某国学名家将于周日来本市开坛讲授易经与战略决策。常青时常心有戚戚,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汹涌而来的后浪拍死得太难看,因此花两万元巨款办了一张名家讲坛的年卡,隔三差五去充电,用科学的理论武装日渐朽腐的头脑。 工作之后,发现学习这事不再那么讨厌,非旦不会令人生厌,有时候,比如在x银行跟人勾心斗角折腾得精疲力竭的时候,静静地坐在课堂上,远离尘嚣,反而成了一件美妙的事。 不过另一条短信又让我刚获平静的心倾刻凌乱。 李明辉问:明天有时间吗,一起吃饭好吗? 对于孤魂野鬼常青来说,星期天时间大把的有,可是一惯理智近乎冷酷的李明辉近来磨磨唧唧地感性起来,不知道他究竟想把我们的关系引向何处? 我应该对他说no,即使他的目的很单纯,可是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我回短信给他,抱歉,明天我有课。 他问,几点下课,我去接你。 我说,谢谢,不用。 他又问,在哪里上课? 我干脆视而不见。 过了一会儿,他的短信又至,明天有中雪,注意保暖。 我苦笑,这份关切让人实难消受。 课堂上,教授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博古通今,侃侃而谈的风采令人倾倒。我发现,知识可以令男人更加性感,但对于女人来说,知识似乎只能给性感减分,因为现实中,大脑往往会输给大腿。 中午,一群人围着教授闹腾着学习占卜。易经是中华哲学的源头和鼻祖,是完整的辩证法体系,不过,此刻急功近利的凡夫俗子们很快把它变成一场封建迷信的传播盛会。我寻思着是否要请教授帮忙问问天,问常青小女子终将情归何处? 喧闹之中,李明辉的短信悄然又至,因为把手机置了静音,直到快下课时我才发现。他说,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我惊讶,他怎么知道我在哪里上课呐?不过,对于自己想干的事,李明辉一惯坚韧不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点我是相当知道的。 下课,行走在政法大学的校园里,漫天雪舞中陈慧娴的歌声萦绕耳畔: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让我再想你,却牵起我心痛,早经分了手,为何热爱尚情重…… 这歌声总能让人穿越回十年前那个雪天,那位痴情的女子,那份绝望的心情。 校园门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四下里张望,一回头,一个雪人悄无声息地立在身后。鼻头通红,头发眉毛上挂满雪花,冻僵的脸上笑容有点扭曲,通体散发着彻骨的寒冷。是李明辉。 下课了? 嗯。 看着他扭曲的笑容和瑟瑟发抖的指间燃了一半的烟,我心里一阵一阵的疼。不知道,若干年前,李明辉隔着营业室的窗户,看着风雪交加中固执守候着一份无望感情的常青,心里是否有过一样的疼惜。 走,去吃饭。车停在那边。他拉起我就走。 我别过身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上课? 呵呵,我在你身边安插了线人。他故作神秘。 线人?我想起小曾,被我调来之前曾是李明辉的下属。这丫头真多事! 我不吃饭,晚上我还有事呢,你找我什么事啊?我拒人千里。 他讨好道,没关系,你去哪,我可以给你当专职司机兼保镖。 呵呵,你这司机级别高了点,我不敢用。 哎,你看这么大的雪,这会你打不着车的。还有,你看,他一指对面的公交车站。那里剑拔弩张,正在上演着一场挤车大战。 你说这复杂局面,你驾驭得了吗?零下十几度啊常青同志,跟站在冰柜里一样,还是面对现实,让我送你吧。你不是还要办事吗,等你打着车,黄花菜都凉了,快走吧。他对我循循善诱。 我迟疑着,迟疑着,跟着他上了车。 他坐在车上,牙关紧咬,瑟瑟发抖,摸出钥匙准备打火,僵硬的手指却死活都插不进钥匙。于是冲我抱歉地笑了笑,两手交叉放在腋窝取暖。 我突然有想抱住他温暖他的冲动,同情心一下子泛滥成灾。零下十几度的寒冬腊月天,他何苦如此自虐。 这么冷的天,干嘛不在车上等或者找个暖和的地方呢?我心痛地问。 车不能在门口停,你又不接电话,我怕你出来看不到。他一脸歉意,好象八辈子的老帐没还。 不过,即使你看到,也会装作看不到,即使没办法装作看不到,你也不会主动上车的,对不对?你就是这么拽,呵呵。他看着我,神情柔软,笑意温暖。 我的拽,按李非的说法叫作矫情。他经常咬牙切齿地说,常青不矫情你是不是就不会过日子啊!李明辉和李非最大的区别,前者是把事做绝,后者是把话说绝。 李明辉能把温柔和冷酷都做到极致,温柔和冷酷都让人无法抵挡。 你找我究竟什么事啊?我盯着他审问。等一下午不会就为给我当专职司机吧? 呵呵,别这么犀利地看着我啊,好象我是阶级敌人一样。他眼神清澈,表情无辜。其实就是吃饭、聊天嘛,你别神经过敏,我没有贿赂总行领导的企图啊! 我要是再追问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心怀鬼胎了。我隐约知道他的来意,隐约抗拒又隐约期盼着即将到来的未知。 他不是想当专职司机吗,我成全他。于是对他说,送我去美容院。 一路上,气氛怪异。我的中枢神经系统出现故障,行为和语言完全脱离控制,内心分明柔软,表情却十分冷峻,越是想从容点、淡定点,大气点,就越是显得不从容、不淡定,不大气。他字斟句酌,察颜观色,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哪句话会让常青龙颜大怒,拂袖而去。 第三十四节 桃花劫(二) 我不知道如何能够摆平心态,不为所动。又或者如何能够既伪装好自己,又能不着痕迹。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是一般人修不出的境界。 在我就要装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到达美容院,我狼狈地逃下车,听李明辉在身后喊,常青我等你! 我摆着手,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你先走吧。然后一路小跑,逃进美容院。 逃,没错,我此刻的心情是逃。我并不确切地知道李明辉要做什么,但我知道他很危险,他的危险不在于他能够伤害我,而在于我逃得不够坚定。 躺在美容院的床上,店长殷勤地拉着我的手夸张地说,常青姐,好久不见你来哦,我们都想你了…… 我心想,应该是说想我的钱包比较准确。 常青姐,最近是不是工作比较累没休息好啊,我看你黑眼圈好严重哦!眼霜按时用了吗,最近有一个特别适合您的眼护课程,要不要试下呢?女人呀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哦!别给你老公省钱,男人挣钱就是给女人花的啦……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常青是那种有福享用男人和他们的金钱的女子么? 美容院这种地方是最容易让人产生紧迫感的地方。弹指红颜老,芳华刹那间,一想到自己的脸不久的将来就会变成核桃皮,而在变成核桃皮之前又根本看不到希望能与某位才俊,即使不才不俊,只要是个值得的男人分享短暂的青春,白白辜负了上天恩赐的这份美丽,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苍凉与悲壮。 美容师的手肯定打不赢自然规律,即便如此,女人对这个地方还是乐此不疲。人生其实有许多事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 我想让纷纷扰扰的世界和躁动的心安静下来,便没接她的话。可是李明辉深情的目光不依不饶地穿过纷纷扰扰的世界,穿透美容院,烙在我心上。 习惯了他的伤害、他的冷淡、他的熟视无睹,让我恨、让我咬牙切齿;现在他一副八辈子老账还不上的低声下气和诚惶诚恐,却让人情何以堪!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突然良心发现,觉得需要对常青忏悔,卯足了劲儿非要把常青这颗拒绝融化的冰融掉。可是即便我知道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可以把从前一笔勾销? 从美容院出来。冰雪覆盖的夜晚显得分外妖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迎着我走过来,微笑着说,美女,请跟我来! 我说,你怎么还没走呀? 他说,我说了等你就会等你! 你等我干什么? 送你回家啊!他的眸子在黑夜中闪烁着蛊惑人心的光芒。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有责任送你回家。 责任?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份责任?我觉得莫明其妙。 呵呵,世界如此混乱,而你又如此美丽,送美女回家是每个男人的光荣与责任。他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我没理他径直上了车。 一路无语,空气凝重。他不时用余光瞟我一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车缓缓地爬行在积雪的路上,暖风吹得人有些燥热,我把车窗落下一条缝,让冷风吹进来,让发胀的头脑冷却下来。 他突然把车停靠在路边,一声不响地趴在方向盘上。 好久好久,久得让人无法忍受。 我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起身靠在座椅上,转过头深深地望住我的眼睛问,可以晚点回去吗? 我摇头,有事吗? 没有,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哦,为什么? 他低下头,若有所思。 为什么不说话?我头顶突然有火苗腾地窜起。这个人,这个现在说想和我多待一会儿的男人,曾经有机会与我厮守一生,他却轻易地放弃了,可他凭什么可以为所欲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不想配合他玩这暧昧,压着火问他,李明辉,能告诉我你究竟要干什么吗? 他幽幽道,没什么,就是看着你心里会觉得很踏实。 呵呵,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都很踏实,很心安理得吗?你平步青云,春风得意,人人都捧着你,仰视你,你不好好地过你的日子,不好好地享受你的幸福,为什么要打扰我的生活,我们就做个陌生人不行吗?不行吗!说罢,我泣不成声,新仇旧恨一下子都拥堵在胸口。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扳过我的肩膀,焦急而苍白的辩解。 我迅速收回眼泪,收住脆弱,推开他的手,淡淡地说,好了不要再纠缠了,我折腾不起,我们还是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吧。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我也想相安无事,可是你拼命地往我心里钻,往我骨头缝里钻,我让梁西约你,没有想破坏你的生活,就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可你去相亲,徐涛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他披了一张人皮,就是个色狼、花花公子、不折不扣的流氓,他玩弄了多少女人,你还去跳那个火坑!常青,不要赌气,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好吗,你要是过的不好我会很伤心,很痛心的。他用力揽我入怀,好象他的怀抱对我就不曾残忍。 我挣脱出来,看到他一脸的痛心疾首。他说我还在他的心里!我为自己突然的一丝窃喜而不耻。其实我们早就应该相忘于江湖! 他怎么知道我去相亲呢,而且是和徐涛?我对他描述中的那个色狼将信将疑,人家又没祸害我。 我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生活指手划脚,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我自己的事,轮得着你来操心! 他被我噎得半天无语。闭上眼睛陷入座椅里,一滴泪珠顺着鼻翼滑向唇边,滴落进我隐隐作痛的心里。 良久他开口,声音低沉而阴郁,常青,你太单纯,对这个世界的险恶和肮脏了解得太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害…… 我在心里冷笑,他不知道,我正是为了逃避他的伤害才去和所谓的流氓相亲,他不知道他是全世界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相信我好吗,相信我是真心为你好。他俯身看着我,满眼真诚,真诚地让人不忍怀疑。 如果你是真的想找个人结婚,如果你不介意,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吗?我还陶醉在他满目的真诚里,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他里竟会冒出这样奇怪的念头,常青就算再困难,再没人要,老死深闺,也用不着李明辉来牵线做媒! 我恨他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恨恨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离徐涛远点,他真的不是个好的选择,我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而不是这么草率地对待自己! 他表情沉痛,好象常青明天就要把自己不负责任的处理给那个色狼。其实人家根本没看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