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妆》 一 仇恨入骨 http://..org/ 爬满葡萄藤的红漆卷棚下,夏緼婧微微翘着一双金莲,半眯着眼午歇,院里是喧闹不停的夏蝉声,她心里倒是愉快得很。 她有什么理由不愉快呢,这个该死的韦王府她总算是如愿再次进来了。 当年她进府时,怀揣着一颗闺嫁的**,满满都是软糯的喜悦。那当然是上一世的事了。 这一世,她坐在婚轿里,听着外面迎亲的热闹,笑意再次浮起。 三年,整整三年的等待,总算等来了这一天。 三年前,那会她还不叫夏緼婧,她叫唐宛之,是韦王府明媒正娶吹锣打鼓迎进来的正福晋,最后却被当做杀人嫌犯在这个王府里被官衙提讯。 韦王府当年最受宠的新娶侧福晋龚芳愉喝了一碗虾仁粳米粥便中毒身亡了,可这事关她唐宛之什么事啊,她当时正在观荷院侧福晋王馨兰屋里扯大天呢,有王福晋,有王福晋身边的丫鬟,还有她自己跟着的丫鬟这一堆人证呢。 可是,一旦所有人都指向她有嫌疑时,她就是有根本不在韦王府里证据,那也逃不开铡刀啊。 是的,几乎是在场所有人。 三年过去了,那个场景依然印象深刻。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龚福晋就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但是从她的食物残留里找不到一丝下毒痕迹,因为她是食物相克而死。 那天龚福晋身体不适,喝了一些药,药并没有问题。 看龚福晋身子虚,王福晋特地派人送了一碗茴香虾仁粳米粥过去,说是补补气。验查后证实粥也没问题。 问题卡在这,便查不下去了,龚福晋后来一定是还吃了什么,导致相克中毒的,可是她身边的丫鬟却说不出什么,那晚那两个丫鬟正好被人叫去有事。 先是金福晋看似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那晚我在赏花院那边的柳林里散步,倒是看到大福晋的贴身丫鬟伺雀从赏花院里出来,当然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既然大人说,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务必都说出来,怎么判断是大人您的事,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说出来的好……” 一下子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的丫鬟有瓜葛,她还能没关系吗,谁都晓得,这不可能。 “福晋,你清楚伺雀那晚去赏花院的事吗?”刑部派来的官员问道。 她用力回想了一阵,脑子渐渐记起来,那晚伺雀是奉她的吩咐特地去赏花院给龚福晋送了一碟樱桃番茄。 “哦,这个事我知道,是我要她去送樱桃番茄的。” 她话还未完,一旁的仵作就惊呼起来:“难道是樱桃番茄?樱桃番茄和虾仁一块吃确有毒性,可是也就是拉肚子呕吐啊,吃死人的事真是头一回见!” 她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快要说不出话来,难道一碟樱桃番茄竟让她百口莫辩了吗? “怎么这么巧呢,你送番茄,当晚龚福晋就出事了?”韦王爷厉声说。 这有什么巧的,因为头两天在她屋里玩纸雀时,龚福晋吃了樱桃番茄很喜欢,她当时便说过两天来了新鲜的再送过去。当时在座的还有好几个人。 “并不是巧合,只不过头两日龚福晋在我屋里玩,吃了樱桃番茄挺喜欢的,我就说过两日再送点给她。那天兰福晋还有瑾福晋沈福晋都在,她们也是知道的。” 坐在她身旁的兰福晋却起身对刑部大人说:“打牌时哪里记得那么多闲话呢,这话倒不曾记得……” 瑾福晋沈福晋也纷纷起身回不记得了。韦王爷飞刀一样的目光戳在她脸上。 一时之间,明明发生过的事情,倒好像成了她扯谎了。 一下子她思维也乱了,后面刑部大人问的话她是越答越错,她拼命的找证人,却被一次次的打耳光, 刑部大人摸着胡子说道:“现在结论基本清楚了,龚福晋就是吃樱桃番茄和虾粥相克而死,必须搞清楚这一点!虾粥是王福晋送的,她送虾粥时并不知道龚福晋后面会吃什么,这是人之常理。唐福晋送樱桃番茄在后,嫌疑不能除。” “巧的是,伺雀去送樱桃番茄时龚福晋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都不在,都出去了,这一点恐怕是此案关键。传讯两个丫鬟。” 她彻底几近崩溃了,天知道,那两个丫鬟正是她派人叫走的啊。 “大人不用传讯了,她们是大福晋叫走的,叫到我屋里来,当时我在面前。”王福晋回道。 她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 天,这是老天在作弄她吗,怎么会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都正好落在她身上,要她怎么说的清楚啊。 那两个丫鬟的的确确是她派人去叫到观荷院的,那晚在观荷院谈起府里要减丫鬟月银的事,她是正福晋,这事当然归她统筹,因为赏花院去年外放了两个屋里丫鬟,便叫来两个大丫鬟询问人手的事,怎么会偏偏这么巧,弄到现在她百口莫辩了呢? 她几乎是扑到王福晋身上喊道:“王福晋,馨兰,你看到的,你在场啊,你给刑部大人说,我只是叫她们去问丫鬟人手的事的啊!你快给说说啊!” 王福晋整了整被她扯歪的衣襟,眼带怜悯的看了看她起身细言细语道:“这事我可以给大福晋作证,的的确确是叫去问话的,虽然是很巧,但并无其他事由,大福晋也并无他意。望大人明鉴。” 韦王爷刀子一样的目光立刻飞了过去,王福晋也觉察到了这目光,但脸色平静。 她或许有救了? 众人一齐望向刑部大人,而她望着大人的那双眼睛都快燃烧起来了。 大人拧着胡须踱步,突然转身,眼露犀利望向王福晋:“王福晋,那晚是谁最先提起减月银的话题的?” 王福晋回道:“这事是大福晋说起的,不过这不是应该的吗,月银的事本来就是大福晋掌管的。” 大人手一摆:“不对,这种事务并不是一般家常事务,不在大福晋自己的屋里叫来认真盘问,怎么随随便便在闲聊的时候问话呢?”回头对几个差役问道:“要你们找的装樱桃番茄的盘子呢?那是物证,你们怎么还没有找到?” 二 第一步胜利 http://..org/ 差役回:“大人,整个赏花院翻了个个都找不到!” 刑部那位大人有些惊异,一个装果子的盘子怎么找不到呢?正要放言让人继续搜,最先提起看见伺雀从赏花院出来的金福晋说道:“大人,何不去金樽院大福晋那里找找?” 唐宛之人软在椅子上,心里又气又好笑。 气的是,金福晋此时急巴巴落井下石的架势,平日里在自己面前那张动听的巧嘴原来都是言不由衷的假话,今日看来,金福晋恐怕早就盼着她这个正福晋腾地方了。 眼下见她唐大福晋已经成了落草凤凰了,金福晋竟连遮掩的表情都懒得做了,一脸欲除她而后快! 好笑的是,那盘子怎么会在金樽院呢,送完果子伺雀就走了,难不成还站在那里等龚福晋吃完再把盘子带回金樽院吗?我看你金婈是聪明过头了! 然而事情一旦朝预料之外的走向奔去,就会一而再的让人出乎预料了。 比想象更快,几个差役没多久便回来了,他们竟然真的在金樽院搜到了盘子,而且,那盘子是被人埋在正廊前的照壁墙根下。 厅里所有人全用一种“不必再说了”的眼光纷纷望着她 最毒辣的眼光莫过于她那结发夫君韦猷国韦王爷!这道目光足以让她周身寒颤。这个平日里认为她是个公认的贤妻的男人,在应酬场里从不吝于赞自家有个贤良淑德正福晋的男人,口口声声自己娶对了正室的男人,此刻所有对她的数年信任全部灰飞烟灭。 她当然知道,自己夫君的那些贤惠赞誉不过是安抚她继续容忍的镇痛剂罢了,是他在外人面前长脸的自夸而已,里面已经不剩几分爱意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龚福晋的死面前,自己夫君已经把她看成了什么也不是的陌生人了,数载的夫妻情分即使可以一夕不存,难道唐宛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忘了吗? “真是狡诈!”韦王爷迸出这话后,将目光收回再不看她一眼,就像是嫌弃一件破衣烂衫。 “区区一个果盘竟如此大费周章埋起来,必有蹊跷。莫非这盘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金福晋眼望着韦王爷试探道。 韦王爷立刻说道:“仵作,查验盘子!” 仵作验明后回道:“王爷,大人,这盘子上有砒霜!” *** 也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见过冤的,没见过这么冤的事!她又重生了。重生到一个破落小官吏家里十七岁的小女儿夏緼婧身上。 她上一辈子是结束了,可是那一世的滔天冤恨在她唐宛之心里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唐宛如不在这个世界了,她叫夏緼婧。 十七岁上不慎从秋千上摔落,躺了月余救回了一条命。 自此喜爱书画的夏緼婧再也不怎么爱画画写写了,却喜欢看书,什么公案的小书,什么酉阳杂记,什么纵横学的书,而且一看就是半天饭都能忘了吃。 眼看也要寻婆家了,家里虽然已经中落总还是有媒人来说亲的,可是每回都被緼婧用各种理由婉拒了,慢慢的竟拖到了二十岁。 小官吏老两口急得不行,夏緼婧却气定神闲,这一辈子是她多赚的,她可不是用来结婚生子过日子的。 也是命中注定,夏家长子夏文骏连中三元成了朝中红人,和韦猷国交识了,她这个唯一的妹妹顺理成章的嫁入了韦王府,又一次成了韦王府的福晋,不过这回是个侧福晋,金樽院她是住不起了,住的一个小院落琮珠院。 对于上辈子的夫君韦猷国,她当然了解入骨,他娶夏緼婧又是一次政治投资而已,看中的是夏文骏的未来官途。 可想而知,夏緼婧嫁进去后,也受宠不到哪去。 不过緼婧不介意,进来了,就是第一步胜利。 此刻夏緼婧歇在葡萄藤垂累的凉棚下,享受着盛夏难得的清凉。 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熟悉,只不过她已经不是那个贤惠忍让的大福晋了。 金婈,你不过就是想取而代之当大福晋吗,不是你指使人把盘子埋在照壁墙根下,你又如何晓得那盘子会在我的院子里的呢?害人必害己,你害得我在世上无存身之地,这一世我也不会让你苟活于世的。 韦猷国,你就是这么对你至贤至德的正室的?不是因为我容人,你府上在外面会有那么好的口碑?你在皇上面前会常常被赞治家有方?我要害人还等你娶了七八房侧室才下手,你都不仔细想想的吗,就因为你最宠爱的龚福晋没了,我怎么个下场你是全都不顾了,好,我会让你尝到百口莫辩退无可退的滋味的。 还有兰芝琴,可怜你平日里在我面前那副小意的样子,你的证言攸关性命你会不知道吗,却昧着良心说你不记得了,你不晓得你这句话就是把铡刀往我脖子上架吗? 还有瑾安容,沈碧青,真是瞎了眼以为你们素日顺良。原来关键时候把人往井里推眼睛都不眨! 上辈子自幼就在豪门望族的娘家学着怎么做大家闺秀怎么做一个贤德的正室,结果却落得个被陷害被栽赃被背弃的下场,这辈子她发誓再不会重蹈覆辙了,对贤良的人,你才能贤良以对,对各怀鬼胎的人,你的贤良只会成为戳向自己的一把匕首。 这府里不就是各怀鬼胎,一旦有机会便露出毒牙咬人的一群吗,他们害得她上辈子含恨而去,不得伸冤,这辈子她必要以牙还牙! 这该死的韦王府,表面花团锦簇光鲜亮丽,里面全是龌龊小人! 除了王福晋,她是当年唯一一个替她求情说话的人,虽然依然于事无补。 三 头等心事 http://..org/ 贴身大丫鬟紫芸端着一只盘子走过来,柔声说道:“福晋,该喝药了。” 緼婧点点头示意她把盘子上的药碗搁在桌几上就好。 紫芸略迟疑了一下“福晋还是先喝了吧……”,緼婧不答言,随手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紫芸只得将盘子里的药碗小心放在桌上,低首退下了。 夏緼婧双眸微抬,看了看紫芸渐渐远去的背影,随即抬手端起药碗将一碗药汤尽数倒入了旁边一盆春兰里。 就在昨日,这屋子里已经搬走了几盆死掉的花草,这盆春兰是昨日新换上的。緼婧心里很清楚,照这样花草枯萎的速度,很快就会让人看明白,那些给她熬的药她根本没有喝,全都倒在花盆里了。 自从她进府以来,府里的煎药房便一直送来这种药汤给她喝,说是补血益气的温补药,对孕育有好处。可是谁又晓得实际上是什么药呢?这种事搁在她上辈子她是绝不会多想一下的,现在不一样了,从进这府里的那天起,她就清楚这是一条步步惊心处处为营的险路,一切都以小心为上。 不过把药倒在花盆里终究只是权宜,浓重的药味儿连搬运花盆的仆人都嘀咕呢。 长久之计还是要找到一个不用吃药的由头才行。 不过,处理这个问题之前,必须先解决一个眼前更大的问题,那就是把配给琮珠院的两个贴身大丫鬟紫芸馨月换掉。馨月原本是哪一处的丫鬟,她不清楚,三年前韦王府里还没有馨月这个丫鬟。但是紫芸原是琉璃院金婈金福晋的丫鬟,不管紫芸是不是受金婈的支配,这么个来路**的人整日守在自己身边,实在是一桩堵心的事。 緼婧打听到,三年前跟着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伺雀和香枬尚在府里。因为主子的缘故受牵累,虽然被认为是受利用,与案子并无直接瓜葛,但到底被遣配到了花房打理花草去了。 如果能让伺雀香枬调来自己身边,那就遂心许多啊。可是这事换上一辈子不过是一句话便解决了,现在就难了,她不过是个地位轻忽的侧福晋,资历又浅又无依恃,哪头都不靠,平白提出换大丫鬟,会让紫芸馨月脸上过不去,也就是让她们的旧主子脸上过不去。 馨月的旧主子是谁她不清楚,紫芸的旧主子是金婈,緼婧不希望在自己毫无根基的时候就让金婈留意自己,金婈的厉害她上辈子是领教了,不费兵卒就解决了自己这块绊脚石,干净利索得连让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何等毒辣! 至少眼下,緼婧不想让金婈对自己生出敌意。 然而那又该如何行事才能达成所愿呢? 藤椅轻轻摇着,夏緼婧陷入苦思中。 “福晋,今日太福晋在福寿堂摆了席,您还是早点打扮打扮省得去晚了。”屋里另一个大丫鬟馨月走了过来提醒道。 緼婧点点头“那是自然。”,起身进屋坐到梳妆台前,由馨月把发髻打散重新细细篦一回,再重梳好一个精致的盘桓髻。 由馨月陪着往鸿禧院去了。 * 韦王府的太福晋蒋氏居于鸿禧院。 蒋氏虽贵为太福晋,但出身算不得高贵,是庶出之女。她当年也是因得有长子,后又恰逢正室没了,便擢升为正福晋。 所以在韦王府里,上下都默认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口里出不得“庶”这个字,什么嫡出庶出之分,在别的大家族能理直气壮的分个高低,而在韦王府中是不能拿出来说的禁区。 鸿禧院的中厅上书三个烫金大字:福寿堂,筵席便是开在这里了。 “夏福晋你可是头一个到啊!”太福晋身边伺候多年的丫鬟碧珠从屋里走出来立在廊上含笑招呼着。 她没有走下廊子,而是静立着等候緼婧过来,对于一个丫鬟来说,这派头未免有些拿大。 但她真不是一般丫鬟,就她在太福晋身边的年月和受信任程度,她还确实当得起这个派头,论起行走府里的地位,她不比夏緼婧这样地位的福晋低,简而言之,在韦王府里,太福晋身边这个碧珠人如其名,走到哪都不必低头,人人都给她三分面子,敬称一声“碧珠姐”,不是主子胜似主子。 不过,緼婧清楚的记得,上一世在这个府里时候,碧珠迎自己必走下廊子迎上来的,今时不同往日了,韦王府后府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大福晋如今不过是个无娘家可依无独宠可恃的侧福晋,待遇骤降那是相当明显啊。 “我是头一个吗?那真是巧了,在屋里呆着也是闲,早些过来看看碧珠姐这里有无我能搭把手的地方。”緼婧露出一脸笑意,对于自己头一个到她表现出意外的样子,实际上她根本就不意外。她不是头一个才怪呢,这也怪不得其他人晚到,这会子正是筵席的准备时段,各房福晋是来吃席的,谁没事这会子急巴巴跑过来等着呢? 緼婧这会子过来,自然不是赶巧了,她就是算好时间过来的。 太福晋办席,当然是碧珠张罗着准备,这里面的事情其实也是千头万绪的,虽然就是自己家里开席,毕竟不是家常饭,王府又不是寻常人家,讲究的规矩多了去了,这筵席菜谱小食点心饮品果子也得费神张罗,还有桌椅摆饰,安排人手布置任务,事儿繁琐得紧。 碧珠虽是个能干人,但听了緼婧这番话心里挺受用的,没想到这个新进府的侧福晋这么有眼色,话又说得让人舒服,倒是个伶俐人。 “夏福晋既如此说,我也不见外了,事情是多,不过这边的事情有我就行了,而且这些事又琐碎,怕是你也不熟悉。只是我现在愁的是太福晋等会过来必定要先打几圈牌的,少不得要张罗,我哪里腾得出手来呢,夏福晋既然开了口,少不得麻烦你代我张罗了。”碧珠笑道。 緼婧听了这话,心里暗喜,这事对她来说那是驾轻就熟啊,她上一世可没少服侍太福晋打牌。 四 粉墨登场 http://..org/ 碧珠又道:“夏福晋新来府里日子浅,想必不懂得的不明白的事情也多,若是有问题便差人来问我就是。” 緼婧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这话里透着两层意思啊,一是碧珠把差遣緼婧当成顺理成章的事,言语间并不见外,当然这对緼婧来说是好事,将来打通太福晋这里,少不得碧珠扶助。二呢,当然也说明碧珠确实不把緼婧当成一个府中人物。 緼婧脸露笑容道:“碧珠姐,晓得了。” 得了碧珠的话,便带着身边丫鬟馨月去了侧廊上的偏厅,这里是太福晋往日打牌的地方,这个緼婧很清楚。 莫说这鸿禧院里,就是整个韦王府里,哪里又有她夏緼婧不懂得不明白的事呢?当年这后府里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事都是她这个大福晋经手的,太福晋年岁高了,具体事务懒得理会了,这个家可是她当家的。 “馨月,你去安排一下,太福晋打牌的牌桌要摆在靠西头,那里正好有一阵穿堂风,凉快许多。桌上记得要铺绛红色那块呢绒桌布,太福晋平常老叨着那块布让她走牌运! “是。” “再有,安排人去找云珠(太福晋屋里大丫鬟)要来那幅羽毛绣仙鹤屏风,那块屏风鲜亮,看着敞堂。” “是。” “等等,你先去碧珠那里问询一下,就说我问她,那块屏风摆着可好?问过了再去找云珠取来。” “是。” “再就是安排人去膳房下牌桌果品单子,自然都要软糯不用嚼劲的,别的你和膳房柳管事商量着定,不过小米桂花甜糕一定要有,去吧。” “是。” 馨月应声去了,边走边暗自思忖:这个新入府没多久的新福晋办起事来竟然这样熟稔,样样都照应到了,真不是一般人啊。 安排了桌布,馨月便去福寿堂跟碧珠报告羽毛绣屏风摆放的事,碧珠听了先是一愣,为啥?那幅屏风是搁在太福晋平日会客的荣葭堂的,前几年唐大福晋还在时,确实也每每打牌时摆出来的,后来唐大福晋没了,自己一个人哪里照应那么周到,这几年倒忘了那块屏风了。没想到这个夏福晋新来不久,还注意到了太福晋极其喜爱那屏风。 尤其是夏福晋特地打发人先问过自己,碧珠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里面的意思,夏福晋为人不但聪明更是周全。 “那羽毛绣仙鹤屏风一直是太福晋最喜爱的,摆着自然很好,你去里面找云珠便是。” 馨月答应着刚要走,碧珠又叫住问道:“打牌时还得上一些吃的喝的,你们福晋有没有安排?” 馨月笑道:“安排了,我去要了屏风便到膳房去预备呢。” 碧珠点点头,又问道:“都是些什么呢?” “我们福晋说了,果品就让我找柳管事商量着安排些软糯的吃食,只是一定记得要上小米桂花甜糕。” 小米桂花甜糕那是太福晋十多年来的最爱,府里这些福晋知道不稀奇,不过这个夏福晋来府才多久,竟然样样都留心到了,不得不让碧珠有些意外,既然她这么上道,自己也省了两头照应了,当下更是放心了。 馨月那边都安排好了回来,这边桌子也摆好了,绛红绒布也铺上了,仙鹤屏风也摆好了,緼婧问都是准备了哪些点心,馨月回了,緼婧点点头道:“甚好。”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瑾福晋来了啊。”只见侧福晋瑾安容带着丫鬟到了偏厅。 圆脸浓眉,嘴唇丰厚,还是当年那个模样,只是又胖了不少。 瑾福晋一见緼婧在偏厅里,朱红色的厚唇微抬,挑眉道:“哦,你这么积极?” 瑾福晋原先在府里算不得得势主子,没想到现如今气势大为不同。 她这个态度倒是让緼婧颇为意外,原因就在于瑾福晋这个态度和夏緼婧印象里那个瑾福晋的性情完全不同,想想也是,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自己身份变了,人家的态度也就变了。只不过从前自己完全被她蒙蔽了。原先只觉得她丰厚的嘴唇显得格外敦厚,原来当这张嘴唇抬起来的时候,全是傲慢之色。 夏緼婧正要回她话,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沈福晋来了啊。” 緼婧回头望去,沈福晋正扶着丫鬟上了廊,沈碧青她倒是依旧清清瘦瘦的,眉眼细长的脸走路时还是低着,像是有一肚子心事。这个人周身的气息从当初到现在,一点没改变,就像弱不禁风苦寒的一株细柳,让人觉得随便折折就击垮了她。 是的,她出身是不好,家世一般。不过瑾安容也不是什么高贵出身,再加之是庶出,虽则无人说什么,到底不占优势,如今两人的精气神倒一个天一个地了。 夏緼婧心下唏嘘:“此人貌似无比柔弱,谁想得到当初她对证据矢口否认一点不比瑾福晋来得犹豫呢,在人命面前,她心可不软。” 沈碧青进了厅,面露浅笑,低眉顺眼主动和瑾安容问候了一声,瑾福晋牵动她那厚唇随意的敷衍了一下,自个先行坐到右首太师椅上了。 想当初这两位侧福晋都是唐大福晋的门下常客,两人也比较亲近,那时候她们在府里都是没啥根基的人,抱团取暖也是常情。 怎么如今倒走得不近了呢,而且明显瑾福晋架子高三分。 夏緼婧正暗自疑虑,沈福晋转过身来,和她和善的笑了笑,表示友好。 緼婧也笑了笑,两人各自在左首椅子上坐了。 鸿禧院的丫鬟送来了三盏碧螺春,各自接了细细品着,无非是打发等待时间,一时无话。 外面丫鬟的声音又响起:“兰福晋您来了。” 兰福晋?兰芝琴。 夏緼婧脑中一热,对她,緼婧印象深刻! “大人,打牌的时候哪里记得那些闲话。”这句话是在夏緼婧当初最需要佐证自己无罪时,兰芝琴和刑部大人说的。 夏緼婧至今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按理她也不是真正要害自己的人,何必这样落井下石呢? 五 是驴子是马? http://..org/ 兰福晋进来后,瑾安容微微欠身问候了一声,兰福晋也回了礼。 兰芝琴当年是和金婈差不多的侧福晋,府中地位不是瑾福晋能比的,不过就这一幕来看,緼婧明显感觉到不似当年了。 夏緼婧入府也不过几日,除了到太福晋处问安,再就是吃过两回筵席外,和众人也无几回照面,如今这府里谁贵谁不贵还真不清楚。 只听说金婈当年没多久就取代了大福晋的位置,登顶了韦王府的后府妻妾之尊。 沈碧青依然是那副小心谨慎谨小慎微的样子,忙起身欠首,甚是谦恭。兰芝琴也微笑回礼,坐到了右首椅上。丫鬟适时呈上一盏碧螺春。 以緼婧眼下的府中地位,自然是要恭敬的主动行礼的,兰芝琴倒也没有十分拿大,微微颔首回了緼婧礼,以她的地位,就是不给緼婧正眼也奈何她不得。 緼婧坐在沈碧青的下首,和兰芝琴正好可以对望。她不由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番,兰芝琴面色温润比当日更好了,不过緼婧眼尖的发现,她眉梢眼角总有些寡欢之态。 想想瑾安容的态度,多半这几年兰芝琴混得不怎么样啊。緼婧真好奇这个瑾安容这几年到底凭什么上了位呢。 貌似一片温厚祥和的场面,四个人各自喝着茶。 “听说这几日兰福晋牙不好?倒是怎么个不好呢?”沈福晋关切的问兰芝琴。 兰福晋道:“正是呢,我这牙不好已经三年了,一直忍着过来了,也不晓得是这一阵怎么啦,突然疼起来,真是恨不得不吃饭了,又没有法子不吃,每日吃饭简直就是受罪呢。” 沈福晋突然想起什么,道:“好像早几年唐大福晋还在时,她也牙疼过几回,后来说是她屋子的丫鬟伺雀用她们老家的土法子治好的呢,兰福晋要不找伺雀问问是什么法子?” “伺雀?都好久不见她了,如今她去哪处了?”兰福晋一时之间记起伺雀这个人来。 “说是去花坊了吧。” “这都一下子好几年了,她也算是命苦,那会子多伶俐的一个人,竟然去种花草了,哎。”兰福晋叹了口气。 夏緼婧心中冷笑,一个丫鬟你都这样有同情心,当初落井下石的事情可是你带头干的,不是你的证词,伺雀能去花坊种花草吗,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圣母? “可不是呢,兰福晋打发人去问问她吧,那法子可管用呢。”沈福晋回道,緼婧听她的话,很明显沈碧青想回避当年这个话题,很快从伺雀身上转到治牙齿的事上去了。 害了人性命,果然是不想再触及当年了。 坐在右首的瑾福晋说道:“兰福晋怕不是唐大福晋那个牙病吧?” “这倒是不晓得,牙也没有上虫,也没有裂,就是莫名其妙的疼起来,这一疼整整有三年了。” 瑾福晋面露揶揄的笑道:“我倒是听老人讲,要是有什么心事集聚心火在体内,这火气无处可去,这牙就疼,心事越重牙越疼。呵呵,兰福晋细细回想一下,三年前可有什么心事呢,这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此话一出,兰福晋脸上一下子变了几回色,先是一阵红又一阵绿,像是被人下了蛊似的模样。 沈福晋忙低头喝茶,装什么都没听到。 夏緼婧见此情形嘴露笑意道:“兰福晋能有什么心事呢,瑾福晋真会说笑。” 瑾安容的性子緼婧有数,肚子里藏不住什么,最怕的就是激将。 “你初来乍到的,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三年前这府里发生过什么你知道吗?要我说,唐大福晋上天有灵的话,怕是常常回这里看看呢!”瑾福晋故意把最后这句话说得语气更重。 只听哐当一声,兰福晋手中茶盏滚落在地,碎成几块,茶水四溅。 “一时手滑竟砸了……”丫鬟闻声赶紧过来收拾残局,又端了一盏茶过来,兰福晋整了整衣衫,轻轻推开了茶盘:“不喝了……” 瑾福晋抬了抬她那傲娇的厚唇,满意的吹了吹杯上浮着的热气。 沈福晋一语不发,如果有一条地缝她早躲进去避这场尴尬了,可惜没有,她只得闷声干坐着,心里悔不迭自己提什么牙疼呢。兰福晋当年确实对不住唐大福晋,如果她能站出来作证人,唐大福晋也许就不会有罪了。 可是在当年那种情况下,已经证据确凿了,有谁又愿意给自己找麻烦呢,而且龚福晋是最得宠的人。不但兰福晋不肯作证,就是瑾福晋和自己,不也是否认吗,瑾福晋又凭什么这么咄咄逼人,而兰福晋又何必这么在意?沈碧青实在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 緼婧心下诧异:真是奇怪,兰芝琴凭什么这么害怕?她就算是落井下石,到底推人下井的不是她,何必慌成这样? “王福晋来了。”外面丫鬟声音传来。 是王馨兰来了?王福晋恐怕是这府里当年真正帮自己说过话的人了,虽然依然救不了她,但緼婧还是对王福晋心存感念。 不过,就算人在眼前,緼婧也不能有所表示啊,这一世自己又不是唐宛之,希望她这几年在府里过得好一点吧,或许她还能像当年一样帮自己在府里大展手脚呢。 然而事实上事与愿违的时候挺多。 当王馨兰进厅里的一刻,夏緼婧就明白了她的处境:一身素花裙子,发髻上不过是插了一支银簪子,手中拿着的团扇也因为日子久了早没了丝绸的光泽。这一身都还远远比不上碧珠云珠的派头呢。 是,就是早年,王福晋衣着也并没多华贵,不过怎么都不至于这幅寒酸,好歹也是侧福晋,珠花绸缎珠玉那是少不了的。夏緼婧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王福晋是受了自己的牵累了,不然不至于此。 看她这周身,竟是连沈福晋的处境也不如了。 但王馨兰的样貌倒变化不大,一双极其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让她寒酸衣着之下还是有着一股不一般的劲头。 六 牵出来溜 http://..org/ 王福晋一脸平和,和众人一一招呼过后便走到右首最末把椅子上坐了,端过丫鬟端来的碧螺春喝了一口,不经意的抬起头正好和緼婧的目光迎上了。 如果四目相对,那必然是互相正在注视,緼婧正望向王福晋的时候,她也正将目光投向緼婧。 緼婧有些激动,当然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这整个韦王府的人没有她不熟悉的,然而三年前她才知道,这些人的面目自己根本不熟悉,因为她们在她面前那温良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只有王福晋尚能让她信任,只是自己才进府几天,不可能一下子彼此表现得多亲近,如果自己还是唐宛之的身躯,倒真想抓住王福晋把一肚子话倒出来。 “王福晋,昨日我派丫鬟去送的那两件新裙子你怎么又退了回来呢?”兰福晋问王福晋。 也是,就王福晋身上这洗了多少水的旧裙子,谁当家都忍不住给她添置新衣,估摸衣服都穿了好几年了。 什么?兰福晋现在管后勤吗?怎么归她安排衣物这些事务? 当年也没有放权给她管事啊,如今反倒是升了嘛。可是,瞧她这神情,可没有春风得意的丰采。 这府里的事,緼婧看不懂的地方太多了,才三年时间,府中莫非乾坤大变? “正要谢兰福晋记挂呢,只是我衣服也够穿了,实在用不着那么多,搁在柜里也是浪费了,不如拿去给其他人吧。”王福晋轻言细语的样子一如当初,就像一株静兰。 “还请大人明鉴。”当年王福晋对刑部大人说这话时也是轻声细语的,但听着一点都不柔弱,她克制隐忍的外在里藏着一股气度。 “什么多,一点都不多,你瞧瞧你这袖子都抽丝了,不应该换几身新衣吗?再来,你这发髻上也太素了,空无一物的,就插了支银簪子,这像什么话。”兰福晋语带埋怨道。 “我也不喜这些的……” “王福晋,兰福晋说得对,你也太素了。”沈福晋也附和道。 在王福晋上首坐着的瑾福晋干巴巴的笑了笑,道:“是啊王福晋,你何必退了呢,你这退了不打紧,倒让人说兰福晋管事不周呢,兰福晋你说呢?” 兰福晋脸露尴尬,这个瑾安容说话真膈应,偏偏说出了她心里的话,只得勉强笑道:“瑾福晋说笑了,谁会这么多心呢。我是看王福晋衣裙实在太旧,外人看见还以为咱们府里……” “兰福晋你这是什么话,明明这些事务都是你掌管的,怎么安排不周倒让你赖到咱们整个府里了?” 兰芝琴闻言憋了一肚子的气实在忍不住了,当即甩袖站起来道:“瑾福晋,就说我确实是安排不周,那也是我疏忽了,你在这里说话带刺算什么!” “我说话哪里带刺了,再说了,说话带刺要什么紧,做事带刺那才要紧呢。” 緼婧没想到,这些人当初在她面前一团和气,私下里说话夹枪带棒的各有所指,不由暗笑:想必等一会太福晋来了,马上又是一片和气吧。 緼婧看了看王福晋,她正喝了一口茶淡淡的坐在那里。 “你……”兰福晋刚要说话,便听见一个声音说道:“哟,这是在闹什么岔子? 众人往门口看去,一个衣着华美的女人正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厅。 如果夏緼婧是上一世的唐宛之,这会子她肯定要直接扑过去掐住这个女人的脖子,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害自己,唐宛之是精明能干的,但学了多年做贤女的道理,她已经不懂得什么叫做心机,更不懂得运用心机。 当年身处王府后府妻妾中第二把交椅的侧福晋金婈,如今早就是韦王府的大福晋,夏緼婧看着眼前不远处这个穿着打扮俨然得胜回朝的女王一样的女人,比起当年来,她的周身更光彩熠熠了,更不同的是她的眼神,当年在唐大福晋面前尚存的一丝谦恭,如今是彻彻底底找不到了。 大福晋金婈径直走到右首头一把太师椅旁坐下,扫了四周一眼,突然脸色一变:“那是谁搬来的屏风?” 众人望去,原来是西头墙边那羽毛绒仙鹤屏风。 緼婧忙回头观察金婈,只见她眼中有一丝惊惧之色。緼婧起身回道:“大福晋,这屏风是我叫人摆的,先问过碧珠姐的。” “你?” “哦,是我来得早了些,碧珠姐要我照看一下,我想起太福晋屋里的这块屏风甚好就摆了,若是大福晋觉得不好,我这就叫人抬走。” 金婈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她上下打量了緼婧一番,眼睛里的狐疑慢慢消失,随即将手一摆:“不必了,一块屏风有什么要紧。刚刚在吵什么?” 瑾福晋忙回:“大福晋,没有什么。” 沈福晋也回道:“并没有吵。” 兰福晋没有做声,脸上露出强忍之色。 金福晋叹了口气,沉声道:“说过多少回了,万事和为贵,你们竟然屡屡不听,莫非要我呈到太福晋面前去才罢休?又不是山野村妇,一言不合就吵,这还是在鸿禧院呢,这要是哪个丫鬟听了到太福晋面前多句嘴,看你们怎么收场!” 这番话句句有大福晋的气度,上一世夏緼婧做大福晋时,总是以和为宗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希望谁也不要受委屈,没成想到头来最后当炮灰的竟然是自己。 金婈处心积虑毒辣的害了人,上了位,如今竟然也宣讲起以和为贵?的确,作为当过侧福晋,斗过大福晋,最终占了高位的她,当然懂得侧福晋们以和为贵才是对她的最大利益化。 金婈说毕这番话,直了直腰说道:“本来原是要召了各位去金樽院商讨的,现在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在这里说。上回听戏太福晋说了,想在西昕湖的湖边做一处赏花的园子,我琢磨着怎么也得赶在中秋前建好才行,到时候还要请好几位王府的太福晋和福晋来赏月。这事儿我看就交给瑾福晋负责吧,她年轻身体好,这些操心受累的事原该多担着点,你们说呢?” 七 暗战 http://..org/ 緼婧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瑾福晋如今气势不同当年,原来是攀上了大福晋金婈的高枝了。也难怪兰芝琴明明位置更高,在瑾安容面前还气短三分。 金婈放了这话后,便喝起茶来。 在座的兰福晋,沈福晋,王福晋却吃了一惊:论身份,前面还有兰福晋在呢,论资历,王福晋也比瑾福晋资深啊,至于沈福晋虽然没有比瑾福晋更有资本,那也不比她差啊。论年轻,那不还有新来的夏福晋呢。凭哪一条这种事务就让瑾福晋摊上了? 话说得好听,身体好年纪轻操心受累,忽悠谁呢,谁也不是傻子,谁不晓得这是机遇啊。 这种事正是表现得机会,办得好了,让太福晋在众宾客面前有脸,那日后晋升掌管内务便是一条通衢大道了,这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晋升上佳利器,谁不巴巴想要啊?问题这还只是好处之一。 最眼巴前的好处便是捞银子。 这王府里别看外表那是光鲜亮丽,珠玉满仓山珍海味的,你以为这后府里的福晋私房里能有几个活钱?好一点的,像兰福晋每月二十两月银,瑾福晋沈福晋十两月银,王福晋夏福晋这种也就六两银子的月银。 掰着指头算算,如今外面世道正是商贾活跃作坊遍地的年头,那物价是蹭蹭的涨,就说头一件,女人日日离不了的胭脂水粉,今年夏天就比去年年中足足翻了一倍多,珠宝珠饰府里是有分例,可女人谁不希望拥有更多?钻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这话可不是说假的哦!再退一步说,世上还有嫌钱多砸秤的? 可金婈是大福晋,一把手。一把手不说一手遮天,那也是说话算数的主啊,一把手说话,不好随便驳回的,不然也就不成体统了,怎么说韦王府目前还是个纲纪正常的地方。 不过世界上还有种东西,叫做“二把手”。 二把手的作用就是专门制衡一把手的,没了二把手,那一把手也就说东往东说西往西了,这绝对不行。二把手的存在就是告诉一把手,往东往西你说了算没问题,但请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当然,把一把手和二把手往天平两头一放,显然一把手那头压重,所以这制衡也只是理想,实际上还得看这二把手的本事如何了。 兰福晋轻咳了一下,笑了笑开口说话了:“按说,瑾福晋确实年纪轻经折腾一些,不过这建园子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它也不算小事吧?我个人是觉得,这过钱过物的事还得找一个略年长持重的人才合适,毕竟谨慎仔细些,这事原是为了让太福晋安度晚年的好事,办得好那是皆大欢喜,她老人家高兴,我们作后辈的也高兴。这要是一个闪失办砸了……怕也没人担待得了……” 这话带机锋谁也听得出,说白了,要是瑾福晋办事不利,你金婈也吃不了兜着走,你可要想清楚! “兰福晋瞧你这话说得,我又不是黄毛丫头没办过事,大前年唐大福晋的后事也是我作副手的,去年给杪璋大格格接风的宴席也是我过手的,那都不叫事不成?还是兰福晋贵人忘事呢?” 兰福晋微微笑道:“你看你看,这一说就急了,我说你不够持重不是!你别忘了,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你都是副手协助。这做副手和主事怎么一样?如今建园子这么繁杂的事务你当主事能保证不出错?”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连金大福晋也不由望向瑾福晋。 瑾福晋鼻子一哼:“兰福晋也不要忘了,还有大福晋在呢,我自然会事事请示过大福晋再做决定的,这总不会有误吧?” 緼婧心想:这瑾福晋自己当初真是看走了眼。哦,不,也不能这样说,人家其实还是本性未改,只是当初她逢迎的是自己,于是自己当局者迷了。如今用旁观的眼睛看,瑾福晋现在这一套可不就是当初那一套吗,紧跟着一把手走的宗旨,她可是一直没变。 金婈刚还有些犹疑的眼神一下子就泛着笑意了:瑾福晋这颗棋子果然不错! 不但是杆好枪,打得响,而且还会自动调焦。一下子就把兰福晋和她的冲突转化成兰福晋和自己的冲突了。兰芝琴当然不会很忌惮直接冲撞瑾安容,但她断不敢大庭广众直接冲撞金婈的。 金婈貌似不经意的望向兰福晋,果然兰芝琴沉着脸喝茶中,应该是打算就此闭嘴了。 三年不在府中,緼婧看不懂的太多,但有一条此刻她已经确定了:目前正是金婈和兰芝琴的暗战期。 虽然兰芝琴一句话也没有针对金婈,而是瑾福晋,但緼婧心知肚明,瑾福晋不过是挡在金婈前面的一块盾牌,兰芝琴对这块盾牌的气焰其实并不真的在意,她真正有兴趣的是怎么把这块盾牌从金婈前面揭掉! 金婈和兰芝琴多么像自己当年和金婈的局面啊。 不过金婈比起自己当年是有心机多了,她自从登了大福晋的位,就着手找了瑾安容这块盾牌了,自己当年却没有意识到暗箭这回事。 金婈现在拼命在培植瑾安容,就是为了这块盾牌能扎实到确保自己安然无恙。 如此心机,也难怪上一辈的自己就那么猝不及防被人家给灭了,完全是一头无尾熊和毒蛇的故事嘛,看似气势上占优的大福晋,面对毒蛇其实完全不具备攻击性格,这就是必然结局。 兰福晋已经是在座众人中最有分量说得上话的一位了,连她都闭了嘴,其他人似乎更不好说什么了,说什么都是废话嘛,倒不如三缄其口不当炮灰。 金婈表情轻松起来,露出笑意温和的说道:“诸位既然也都无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待会我去禀明太福晋便是。”又望着瑾福晋说道:“这园子工程虽然不算大,但工期紧,瑾福晋你自当好自为之。” “那是自然的。”瑾福晋欢喜雀跃的接话。 八 婆媳 http://..org/ 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暗战就这么收场了,金婈完胜兰芝琴! 瑾安容这只猎狗也得到了她要的大肥肉。 只是,这空气中的硫磺味儿恐怕还是散不了的。 廊外丫鬟拉高嗓门:太福晋来了。 只见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由一个丫鬟扶着进了厅。 这就是韦王府的太福晋韦蒋氏。 由于保养得当,她看上去仍然面色很好,珠光宝气使得她显得一点都不老,其实她实际年龄也近五十了。 她身边是大丫鬟云珠,身着一件紫竹裙子,看去很是利落。 云珠扶着太福晋走到厅里居中的一张黄锦罗汉塌上坐了,云珠则坐在塌旁边。 无疑,在这府里,她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丫鬟。 緼婧看了看太福晋,三年来她并没有老多少,上一世緼婧服侍太福晋好几年,处处不可谓不周,太福晋也对緼婧的贤惠认可,府中事务也放心的交给緼婧处理,不过緼婧对太福晋的心情是复杂的。 如果三年前太福晋能出面给她开脱几句,也许能改变什么,以她的身份,她是能够说得上话的,可面对那些铁证的假证据,她到底什么也没说。 这三年来,每每想到此,緼婧总是不由深深吸气闭上双眼: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什么可信任的人,人性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时,总是最能露出本来面目。 不过,这一世她必须获得太福晋的支持,不管太福晋是不是对得起上一世的自己。 緼婧不由抬眼望向对面而坐的王福晋。 这个人是这世上唯一能信的人吗? 王馨兰淡然喝着茶的模样,以及她从头到脚素得不能再素得装束,那洗得发白的淡蓝色裙子,这就是她的心境?一个完全不打算介入争斗的人又能帮上緼婧什么忙呢? 云珠对廊外喊道:“上点心果子!” 太福晋摆手道:“都什么时辰了,再吃点心,等一下怎么吃饭?不必了,直接上牌吧。” 牌桌緼婧此前已经备好了,在北面柱子旁边。牌桌布也铺好了,一切妥当。 太福晋起身走去,云珠连忙扶住。一个四十多的保养得当的妇人哪里需要人扶着走路,但是太福晋很享受云珠扶着。扶,在这里是一种仪式,就像王者的权杖必不可少,就是再年轻的王也不抗拒拄着一根权杖。在这后府里,太福晋蒋氏最大,所有人都得记住。 太福晋一起身,其他人也忙跟着起身随行。金婈走在头一个,紧跟太福晋。 太福晋落座后,突然留意到立在一旁挡着的羽毛绒仙鹤屏风不由愣了一下问道:“这是谁叫摆的?碧珠吗?” “回太福晋,碧珠在前面福寿堂张罗呢,这屏风是夏福晋打发人来取的,我给拿的。”云珠回道。 “夏福晋?”太福晋闻言望向緼婧,只见这个女子唇红齿白,眼神清亮,着一件鹅黄裙子,发髻低垂,周身显得娇而不骄,让人心生好感。 随即笑道:“原来是这样,夏福晋到府不过数日,怎么想起摆出这屏风的?” 緼婧回道:“是这样,那日偶闻太福晋赞这屏风让人心暖,清雅脱俗,有了这个印象,今天碧珠姐让我帮着张罗这里,我便想起了它,碧珠姐知道了也说甚好,便取了来。” 太福晋听了点点头,心里更加有了几分好感,这个夏福晋进府虽短,家门也不高贵,行事却周全,事前通报碧珠,事后也不张扬,倒是个心腹好人选。 没错,太福晋蒋氏眼下一直在甄选一个合适当心腹的人,当婆婆这么久了她也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婆婆大过儿媳这是天经地义,何必费这个心思去和儿媳争长短呢。 可是,眼下不同了,她慢慢发现自己在后府里的威权有一些威胁。 大福晋金婈晋升为大福晋后,起初倒也恭恭顺顺,自己说一她决不说二。 可是这半年来金婈就有点不一样了,面子上当然是恭顺的,人前人后的礼仪也还周到,只是蒋氏隐隐感觉到金婈这个大福晋的权势过于盛了,长此下去,怕是要哪天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太福晋心里清楚,金婈依仗的是她娘家妹子半年前入了宫选了妃,听说还在皇上面前很有脸,封为娍妃。他们韦家虽是王府,实际上是早年祖上因军功封的外姓王,又不是皇室血脉,哪天皇上不耐烦你了,说翻脸就能翻脸,你祖上赫赫功德也比不过人家枕边风。 况且他们韦家世袭已经好几代了,到儿子韦猷国已经是第三代了,又没有军功又没有功名,世袭的韦王爷虽然工作上干得也不坏,到底还是少了资本。 金婈自觉有了她妹子这个靠山,气势一下子就不同往日了。 第一件事就是从琉璃院搬进金樽院一事。 自从唐大福晋没了,金樽院也一直空置在那里,后来金婈填了大福晋这个缺,但也还是住在琉璃院。当然,金樽院规模,条件,配置的确比琉璃院强许多,那是韦王府特地配给大福晋住的。 但是太福晋蒋氏心里有个小算盘,她想看看金婈这个大福晋表现如何,表现得好,三年后自然把金樽院派给你金婈住,表现不好那就暂时搁下不谈。 这也不是蒋氏的独门绝技,当年蒋氏填正室的时候,太太福晋就是这么办的,三年后才让蒋氏入主金樽院。可以说,这是韦王府的老规矩,不算当婆婆的苛刻吧。 可是半年前,金婈突然提出想搬进金樽院,理由是离前府近,方便照料王爷。 纯属扯淡嘛! 猷国屋里大小丫鬟十来个,老妈子还不算,还缺你福晋去照料? 至于侍寝的事,猷国向来是喜欢自己选院子过夜,宠你自然会去你院子去的。 要说别的紧要事情方便商量,你一个大福晋管的是后府的事务,要汇报也是和我当婆婆的来汇报,和管国事的夫君汇报个什么? 不过蒋氏也明白,金婈敢擅自提出这个请求,仗的就是她妹子封妃了。 韦王府日后也确实需要来自宫中的靠山,为了自己儿子前途,这个当婆婆的虽然有百般不悦,也犯不着在这种住哪里的小事情上和儿媳妇较劲,便应了。 九 韦王府今时今日 http://..org/ 太福晋蒋氏叫了金婈兰芝琴还有王馨兰在一桌打纸牌,按说前面二位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就叫上王馨兰了呢,原来这王馨兰极会让牌,每每让蒋氏赢得心满意足,所以回回蒋氏开牌必望向王馨兰。 打牌的人都知道,一般人能赢便是厉害,要是能让别人赢那是更高明的厉害,因为你得看明白对方需要什么牌,是个什么状况,这叫知己还能知彼,岂不是高手中的高手? 王福晋的牌技便有这么出神入化,蒋氏打牌有王福晋在侧才舒坦。每每王府有宴,外面府苑的福晋格格来打牌,王馨兰也是必然作陪的,所以她所认识的人脉是比一般侧福晋广许多。所谓牌桌上识人,各府福晋的性格她都摸得一清二楚,加之又会让牌的独门绝技,她倒是讨得不少太福晋的喜爱,福晋的好感。 不过王福晋只能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啊,蒋氏是喜欢她的,也有心扶她,奈何也不晓得是面相不讨夫君喜欢还是命里没有宠运,韦王爷对她不怎么感冒,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这里蒋氏四人上了桌,碧珠一如往常在蒋氏身边作陪。剩下的瑾安容沈碧青夏縕婧三人便拉上闲了下来的云珠一块凑了一桌。两桌牌一打,加之一旁伺候的各院随从丫鬟忙里忙外,阔大清净的福寿堂显得人气十足。 几圈打下来,王福晋施展身手,自然让蒋氏又完美的赢了几把,心情一佳,蒋氏便话多了些。 “要说,打牌倒是一桩乐事,整日在这园子里逛又有什么乐趣呢?你们是不晓得,当年老太福晋打牌是最讲究的,常常拉了我们去半山坡上那个竹园里打牌,说是那里流云风动的,手气就会好!” “老太福晋会享福!您也得学学她老人家,有福啊就得好好享才是!”金婈摸了一皮牌,看了看自己手上,牌是废的,留着没用,随手丢了出去。 蒋氏叹了一声道:“我哪里比得了她老人家当年的境况啊?那会子先皇对咱们府上那是青睐有加,如今呢?咱们不比镇国公那些府上,人家是铁帽子王,世袭罔替的。咱家自上一代老王爷起就降了一级袭承爵位,如今猷国又降了一级,名头上的王爷罢了,在朝为官,不靠军功不靠功名,底气就是不足,猷国也难哪!” 众人听了皆同声叹气。 夏縕婧心里冷笑。 三年前的韦猷国王爷在朝里不是还走得挺顺的嘛,皇上没事还常在众臣面前夸夸他家有个贤惠正房,要其他人学学娶妻之道。 莫非报应不爽? “太福晋,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人哪能常走背运呢,上回皇上放都察院右都御史给王爷没有放成,不是现在有风声放出来,会派秋试主考官吗,可见皇上心里有王爷的,况且王爷现在还有太子少保在身,论起来不也是和右都御史一样的品级吗?”兰福晋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纯属是一番废话,聊以解慰的用处都没有啊。 谁不晓得都察院是什么部门啊,是干什么的啊,那是管官员贪腐的,上至宰相下至县衙师爷,都跟牵线蚂蚱似的,一溜儿归这里管!有些个吃了豹子胆的御史,什么人都敢管,听说历史上还有管到皇上头上去的事儿,不信去问朱元璋,他就被管过。归你管就得怕你,让着你敬着你,这等好事当然是让人流口水的啊。 太子太保又是个啥职务呢,有些人想当然以为和太子走得近就是好事,其实那是个闻着香吃起来咬舌头的玩意。 为啥? 原因很简单。问问当皇上的都有个什么心结:就是防着太子啊! 遇上个心眼小的皇帝,太子在侧那是如刺梗喉。 太子要防,那太子身边的宠臣岂有不防的呢,你越是太子喜欢的人,皇上越是放着不甩你,因而太子太保这种差事上下难做得很。 “唉,快别提这太子太保了,猷国自打上任了这差事,这几年在皇上跟前是一日比一日说不上话了,只求快点离任才好啊。”蒋氏叹气道。 “太福晋您可看着些牌!”王福晋细语提醒。 蒋氏赶紧把手中牌码扫了一遍,再瞧桌上,乐了:“哟,又中了!还差点走了眼呢!” 众人皆同乐,好似自己赢了一把。 “咱们太福晋果然是有福气的,这连着都赢了三把了,咱们这哪里是打牌啊,简直就是提着钱兜子给她老人家送钱嘛!”金婈打趣,大伙一顿哄笑,金婈又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府里也是有祖上军功的老本钱在的,任谁也得认这个,太福晋也别太过虑了,放着眼前的福多享享才是啊。这不,我刚张罗了西昕湖边建园子的事务,掐指算算要是工期赶得紧的话,中秋前就完工了,到时候啊正好上那赏月去呢!” 太福晋点点头:“你说的何尝不是我所想呢,我时常这样劝自己,天要下雨谁也没法子,既然我管不到管不了的那些事,我索性就不想了,日子总得过,这韦王府将来会如何谁又知道呢。眼巴前的事是放秋试主考官的事,金福晋,这事儿你和娍妃娘娘打问了吗?” “自然问了的,娍妃娘娘说她探过皇上口气,多半是会放给咱王爷的,只是暂时还不能说死……” “这话怎么说?” “哎,本是镇国公提议的,咱们王爷各方面又挺合适,皇上原是当即就应了镇国公的,没想到后来太后的弟弟郑国舅又提出让他儿子**经去任这个差,这下皇上就有些犯难了。” “**经?怎么又是他?”太福晋问。 就连一旁的兰福晋王福晋也奇怪道:“就是啊,上回右都御史就是他争,这回又是他!” 金婈:“我也是奇怪啊,娍妃娘娘说这也不稀奇,朝中的事就是这样。不过娍妃娘娘也说了,皇上自己是有意放给王爷的,只不过太后的面子不能不顾,我看这事多半跑不了。” 十 牌过五巡 http://..org/ 蒋氏听了点头说道:“果真如此就好了,金婈啊,我上回让你取走的那对天青釉花插娍妃娘娘可喜欢?” “哎呦,娘娘爱得不行了的!还说太福晋您眼力高,这么光洁釉色的好货满京城的大户人家也找不出几个来!” “哦,那真是太好了,娘娘是识货之人,那对花插瓶子是咱们府里祖上留下来的玩意,这两年府里用度一日比一日紧,倒没有什么新收藏,有的不过是旧年的那些东西。” “太福晋也一直喜爱那对瓶子呢,湖边的桂树刚开了花香得很,我叫人特意折了几支拿了其中一个花插装着,这不是好花还得好瓶配吗,太福晋见了还说了我一顿,又赶紧把那瓶子收进了宝格里。”一旁观战打点的碧珠插嘴道。 众人一听,不由心里吃惊,碧珠在太福晋面前竟然这样得宠,连祖上宝贝都能随意拿的。兰福晋道:“太福晋既然这样喜欢,就不必拿出去嘛,咱们府里玩意也不少,可以 取个别的啊。我那里随嫁的玩意虽说不贵重,其实也还有几件拿得出手,叫碧珠姐姐来取就是。” 话刚落,就听金婈呵斥道:“什么好玩意也好意思拿出来!” 兰福晋闻言面红耳赤的望向金婈,只见金婈转着身子看着身后一个小丫头骂上了,随即转过身来,半笑不笑的说道:“一个我屋里的丫头,叫她去拿几条绢帕子来,取来的还沾了她手里的汗,我还怎么用?” 真是过分!当谁傻不成,明是骂你屋里丫头,暗地不就是骂我吗?没错,你在这后府里是一人之下的大福晋,可我兰芝琴娘家也是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之家,不是什么没根基的人家女儿让你来践踏的。你金婈一个三品司运使的人家,又有何嚣张的! 当然这一大段话都是兰芝琴肚子里的腹诽,现实很直白,金婈不但是韦王府的大福晋,还是当朝皇上新宠的娍妃的姐姐,就是太福晋凡事也得照顾着她三分薄面。 兰芝琴脸上还算没有失态,不过桌子底下已经把一条冷红娟子绞得丝都快绷开了。最气人的是,金婈端着茶悠悠的喝了一口,隔着桌子望着她笑。 兰芝琴拼了命从自尊被践踏的耻辱里挣脱出来,挤出一丝笑意送了回去。 人家是大福晋,就是有资格比她牛掰些,命,没办法。 再说,她不笑倒显得彻底落了下风,她要把淡然的笑意送还给金婈:我没这么容易受伤。 不过兰芝琴并不知道一件事:金婈此刻嘴里的几片碧螺春已经被她暗暗用牙关咬得粉碎! 这,就是宅斗! 就好像几只无辜的蛐蛐,被人捉来丢进一只上好的瓷斗器里。 漂亮吧?漂亮! 体面吧?体面! 可自当丢进来的那一刻起,这几只蛐蛐就别想独善其身安然度日了,互咬,是每日功课,互残,是生存法则。 王馨兰淡淡看了一眼两人,轻声说道:“太福晋,只怕是又中了,可得仔细!” “哟,中了!” 隔着一扇清漆墨竹隔屏,字字句句都落入了夏縕婧的耳内。 进府以来,一直不知道怎么做事,现在她弄懂了自己要做的事。 牌过五巡,那边福寿堂已经上齐了菜,丫鬟过来招呼吃饭了。 席开一桌,婆媳坐了满满一圈,碧珠云珠在侧陪侍,外面又是一圈各房丫鬟,随时听候自家主子吩咐。 人一坐,丫鬟便各人面前呈上一碟子小米桂花甜糕,太福晋见了朝大家赞道:“碧珠最晓得我的脾性了,这糕我百吃不厌。” 碧珠笑道:“这回菜点真不是我准备的,是她。”手朝夏縕婧一指。 夏縕婧笑了笑:“并不知道太福晋的口味,都是瞎琢磨的。” 蒋氏此前因为羽毛绣屏风的事已经特意打量过縕婧一回了,心内也有所想法。此刻这个福晋的心思又一次打动了她,自己眼力没错,这个夏縕婧不是笨拙之人,她明明费了心思,却推脱是瞎琢磨的,是个机巧还懂得藏巧的人。 不过也巧,论小点,府里膳房能做的几十种,各种新巧的都有,江南私厨的最新款式,宫里御厨的当季新品,不缺哪样。比这小米桂花糕招摇的,珍贵的比比皆是,带鲍翅参燕的也不少,随便一个外人替太福晋点菜,估计不大会选个甜糕了事,嫌朴素有余。 说起来蒋氏为啥偏爱小米桂花糕,却是因为从小吃她娘家厨子的手艺,人的品味总是从幼年便决定了,贵族要贵上三代才自带贵气,出身从喜欢的食物便能知晓一二。蒋氏娘家算不得豪门。 这夏縕婧究竟是从何琢磨出来的呢? 蒋氏又一次打量了縕婧一回,头一回她把夏縕婧的名字深印在心里,这一回是把整个人锁定在内心了:他日,或是能用的。 夏縕婧微垂着眼睑,又略仰着脸面,这个姿势和低眉顺眼近似,但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蒋氏出身妾房,自幼也不爱读书主攻女德女红,但毕竟是大户人家女儿,又经历了若干年的宅斗,从妾到妻到太福晋,不说巨眼识人,那也是看过云起云落,眼睛里识货的人。她暗自默默点了点头,转而朝众人说道:“牌也打了,还等什么,开席!” 一时间桌上觥筹交错,玉臂交叠,都忙活起来。 因为夏縕婧点了炸鹌鹑,大家都顾不得形象,满手是油的吃起鹌鹑来,吃过反正铜盆洗手就是。丫鬟捧着水,早就等着。 这也是一项奇怪的菜式。私下各房开膳,想吃啥都有,就是吃炸泥鳅,只你真心想吃,厨里也得给你做了来。可开席却少预备这样的菜,主要是考虑到吃相不佳。 不过夏縕婧深知,太福晋时常会私下叫厨房做这道菜解馋。 这也是打娘家带过来的嗜好了。 这嗜好年轻时只能藏着掖着,不敢做主点菜,怕府里同辈笑话。自打做了太福晋便没什么需要顾忌了,时常也会让它上上席。 十一 小米桂花甜糕 http://..org/ 这夏縕婧竟然安排了这道菜式,羽毛绣屏风,小米桂花糕……如此懂得我,莫不是冥冥之中她就是我心腹之人? 蒋氏浅抿了半口酒,停杯思忖之间想入了神。 “太福晋!”碧珠在耳边轻唤道。 蒋氏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把眼睛望向夏縕婧,此女是这样懂得我,竟然……竟然很像一个人,谁呢? 她!唐宛之,几年前韦王府的大福晋,自己的儿媳! 不过又很不像:唐宛之虽贤但拙,憨厚有余机敏不足,眼前此女却不一样,事事显出她有聪敏的头脑细腻的心思。如果说唐宛之是个称职的儿媳妇,也仅仅只能是称职的儿媳妇罢了,作为自己想倚靠的心腹,唐不具备心腹该有的条件。 眼前的夏縕婧与自己不过相处数月,细谈都没有过一回(轮不到她),竟然样样贴合自己的心思。她做了这些事情,又样样都回避功劳,把自己最信任的碧珠往前面推,让自己满意之余仍然不会太凸显她这个人。这不是心腹的首选又是什么? 不如趁眼下一件事,就此提拔她。 一席饭热热闹闹的吃完,铜盆洗手,金盏洗口。慢品碧螺春。 蒋氏带着笑意淡漫的问道:“我听说西昕湖那小园子正物色掌事的?” 一听这话众人都绷直了身子。 瑾安容眼睛迅速瞄向金婈,脸上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这事一旦过了太福晋的金口便铁板钉钉了,自己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一次机会了。紧张的是,凡事总怕有意外啊,谁也不好说。 其他人等也不见得轻松。 虽然此前金婈已经把事派给了瑾福晋,但现在是太福晋亲自提起,瑾安容能不能拿稳,太福晋不管则罢,如果太福晋插手,那在座任何一个人都还有一线希望。 当然,这希望也不会大,金婈在后府里说话的分量是不容小觑的,哪怕是太福晋。 不管如何,此刻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一本经。 唯独金婈不是很在意。她也没想到太福晋这会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她没有其他想法,她认为太福晋大概是趁此刻人齐,确认一下,以免引起争抢的戏码。大宅门的家长,多不喜后院出乱子也是情理之中。 “哦,太福晋不是上回特意叫我去,说此事也不过是小事,由我自己定夺就行了吗,当然我是不能把府里任何一件事情当成小事的啊,这些日子我反复斟酌了不知道多少回,心里的人选是定了又否了,否了又定,连我屋里的宝莲都劝我别伤了神,眼看中秋也快了,到时候那么多府里太福晋福晋要来的,我又怎敢不费神呢,这不直到昨晚才算是定了下来,就是瑾福晋安容。我看她年轻,身子经折腾,平日里做事也算靠得住不出漏子,便选了她。当然别的姐妹都是不错的,我这也是权衡了各种,才定了的。” 金婈这一番话拉拉杂杂,费心费神的,不过是想堵住几张嘴。 首先,太福晋你就不要再行改变我的决定了,因为此事是你给了我裁夺权的,你不能反悔吧。 其次,你们这些福晋也别妄想此事有变了,这人是太福晋叫我定的,我定了谁就是谁,没的意外。 再次,人虽然是我定的,但上有太福晋的旨意下放,下呢,有我对众人的体恤,也不算我偏颇藏私吧。 金婈说了这一番话后,也并没有多想,这不过是例行汇报罢了。 瑾安容脸上放松了许多,而兴奋的红晕飞得更厉害了。 其他人脸上也放松了许多,因为希望基本没有了,也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果然蒋氏说道:“既然你定好了,那就不会错,安容做事嘛,我看倒还不错的,就她了。” 瑾福晋连忙站起身来谢了谢,收着藏不住的笑意悠悠坐了下来,心里好似盛夏里刚去庙里上完香火急火燎回来喝了杯冰镇蜜水,爽快之情无以言说。 “那安容可得好好打理,不能辜负了太福晋的心。”金婈也满脸笑容。 “只是!” 蒋氏突然话锋一转。 众人不由都望向她,眼里的话语,用千言万语恐怕不为过。 蒋氏笑了笑:“安容自然是很不错的,做事我是放心的。只是嘛,这园子虽小,到底是用来接待客人的,咱们自己赏玩赏玩不要紧,外人看了笑话可就不好。” 这话云山雾罩得很! 众人心想:那然后呢?瑾安容你自己同意了的,现在又说这话,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瑾福晋年轻,年轻是好事,经折腾脑子灵。但年轻也就缺历练少沉着。不过我是赞同金婈的,多用年轻的,这正是历练的好时候嘛。我看夏福晋才进来数月,人也年轻,府里规矩不是太懂,出身呢,也不算大户人家,说起历练,她是最要历练的人。往后外人见了,也不会笑话咱们府里福晋有不大气的!” 好一番说辞! 比起金婈的“年轻身子经折腾”说,太福晋的“年轻需历练才能不辱家门”说,高明一个马身了。 你不能回驳,无法回驳,没缝可驳。大户人家,家门最重。 但金婈还是回驳了:“太福晋……夏福晋固然需要历练,只怕这事她一人无法承办啊……” 瑾安容双目紧盯着蒋氏,面色煞白,就像从来没有红云在她脸上飞过。 “呵呵”蒋氏笑道:“我当然不放心她一人去掌管,我是说,瑾福晋和夏福晋一起来打理,这样岂不是万全?两人有商量,那就错不到哪去。” 瑾安容脸上松了下来,毕竟比起完全没有机会,现在的结果要好很多,她大抵知足了。不过,为什么是夏縕婧呢?她朝夏縕婧投去眼光。 金婈心里要在意得多,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兰芝琴王馨兰沈碧青等人也难免吃惊,都望向縕婧。 众人无非都是同一个疑问:为什么是夏縕婧? 资历,娘家,地位,哪一样都不具备,甚至比瑾安容还要缺乏理由。 十二 自损八百可伤敌一千 http://..org/ 蒋氏望着夏縕婧笑着。 在众人面部表情各异的凝视之下,夏縕婧回:“太福晋,这个园子再小,于我而言都是大事,恐怕不能胜任啊。” “不用担心,有瑾福晋,你们还可以找金福晋询问,没有什么胜任不了的,凡事不开一个头,又怎么有以后呢?就这么定了。” 金婈深吸了口气:看来此事已定,不可能更改了。 夏縕婧启口还想退却,看这样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席罢,各院丫鬟陪着主子依次给太福晋行礼请安,慢慢出了鸿禧院。 *** 夏縕婧一路上心神不宁。 这不是什么好事,至少目前对她来说。 可是太福晋金口已开,又有谁能改变她的心意呢? 太福晋什么意思,夏縕婧凭着从前对其的了解,是明白的。 不,不能去做这件事。夏縕婧深知一件事:太福晋的倚重,就是她夏縕婧的绝路。 是的,她需要太福晋的倚重,那是后府的尚方宝剑免死金牌,对现在无背景无宠幸无资历的她来说,真是最需要的东西。但是这种倚重不能是用这种方式,否则自己离完蛋也就不远了。金婈刚刚望着她的眼神,她似曾相识。 可是,太福晋一言九鼎自己再不愿意又能怎样呢?几乎是没有能力去改变的一件事,可是,又必须去做,这实在太为难人了! 默默跟随一直不发一言的琮珠院丫鬟馨月在一旁轻语:“福晋在想什么呢,连路都忘了走了。” 是吗,自己竟然呆立在一处三角梅的花丛旁。 夏縕婧忙恢复了平常仪态笑道:“哪有,我不过是立在这里赏花呢。” 话音刚落,夏縕婧脑里就像是过了一道闪电,她想到了什么事情,但这感觉并不清晰。她想去抓住这种感觉又依旧还是朦胧。 一定有办法的,这种感觉就是解决她伤神的办法,那到底是什么? 馨月一旁轻语催促:“福晋该回了,紫芸该已经备好了药。” 是了,药!就是它! 夏縕婧脸色一亮,薄粉都遮不住她兴奋的光晕,就这么办,这是一个十拿九稳的安全之策! “吃药!太好了,我们赶紧回吧!” 馨月一脸错愕,吃个药,福晋至于高兴成这样吗,况且这也不像福晋平日啊,哪回吃药她不是拖拖拉拉的。 回琮珠院。 紫芸还没迎出来,夏縕婧就问了:“紫芸!药呢,好了吗?” 紫芸连忙从屋子里出来答道好了,同时和馨月对望了一眼,满脸不解之色。 药上来了,黑黄的颜色令人反胃。 紫芸照旧拿着小碗给縕婧盛好。 “好了,我累了,在这里歪一阵子等一会再喝,你先去吧。” 紫芸一走,縕婧便立刻起身,在黑檀置物架上取了一个干净的瓷件,那是一只尺高的瓜皮绿玉春瓶。 众所周知,春瓶身长,肚阔,颈细。 这只瓜皮绿玉春瓶颜色绿得很深,看不到内里,玉质光洁清润。 縕婧取了药汤,把黑黄的药水小心仔细灌进春瓶里,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只小小的黄梨木消闲侍女瓶,瓶口配的是一颗大小刚好的木塞壶盖,当即摘了瓶盖塞在春瓶口子上。春瓶口是开口略略偏大,下面逐渐缓慢变细,一颗盖子塞进去,正好遮蔽了它。 这些事情縕婧丝毫没有停顿,在路上走的时候,她就已经思忖好了,用哪一只瓶,哪一个盖,都是放在哪里。必须做到容量大,不被发现,不漏药味。 她的想法是这样: 眼前自己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她无法从主观上去拒绝太福晋,那就只能用客观原因来拒绝了,生病。 可这病不是想生病就能有的,自己好好的身体又怎么弄成病体呢? 刚才在三角梅花丛那里,她猛然想起每日把药汤倒进屋里的花盆里,好好的人只有在喝错了药的情况下才会身体不适,她平时不愿意喝那不明不白的药汤,此刻却发现这药汤是解救她的良药,除此之外,恐无他法了。 凭她的直觉和思考,这药不可能致人死地,值得一试。 做好这一切,她把春瓶仍旧放回黑檀置物架上,审视一番,满意的笑了。 紫芸进来,问药喝了没有,一看碗已经空了,便拿了托盘走了。整个屋子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晚间临睡前,紫芸又送药来了。縕婧打发走她后,照旧取了春瓶灌入药汤,放回原处。 如此三日,一共收了六碗药汤,春瓶也满了,夏縕婧趁着无人,憋着气迫使自己把满满一瓶的药喝了下去。 一阵热流袭身,她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心里暗喜,躺在榻上,口里直喊:“紫芸馨月!紫芸馨月!快,快来!” 一阵急促脚步声后,紫芸馨月二人进屋来,见夏福晋这副模样歪在床上捂着肚子,额头直冒汗,都吓得不轻。 “福晋这是怎么样,之前还好好的啊?馨月,你刚陪福晋去外面散心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啊,好好的啊!福晋还在咱们院子后山那里看鸟,这回来才多久,怎么就这神色了?哎呀急死了!” “叫你少让福晋去山上,那里风大凉气重,仔细伤了身子,你看看现在这样可怎么是好!” 紫芸馨月急得没了主意,二人才分配来琮珠院几天啊,就出了这种事,上头问下来谁担得起! “等一等先看看再说”紫芸说,馨月想了想也点点头,二人围着塌下脸色不安。 但情形完全没有好转的样子。夏福晋额头的汗只是有增无减,从开始一颗颗滚落到后来成行成行的淌下,脸色发红,似乎很热很热。 “去开窗,快!” 所有的隔扇窗子都打开了,但毫无作用。 都这架势了,虽然百般不愿意惊动上头也别无他法了。 派人飞奔去通知了金樽院,很快府上常用的游大夫来了,悬丝诊脉望闻问切一番,不得其解,便问紫芸馨月夏福晋可吃了什么东西。 二人回忆起来,记得此前是喝了药汤的,便如实答上。 十三 探望 http://..org/ 这游大夫听了问道:“药汤还有没有?” 紫芸安排药的,忙说道:“此刻屋里没有了,不过府里药房是有方子可查的。” “快去取了来。” 取了药方子,游大夫看了一遍摇头自语:“这药是妇人补气血的普通方子鸡血藤罢了,从量上看也没有逾越,怎么会出现如此内热症状呢?” “夏福晋前后有吃过什么,去过哪里吗?” “没有吃什么,从后山逛完便回来吃药的。” 游大夫随即一笑:“那没什么大碍了,后山阴凉,人走累后出汗,再加上阴风一吹,便容易染风热之症,恰好回来又喝了这热性的药,一时内热郁积也是有的。” 馨月因福晋的病和自己粗心大意伺候不周有关,比紫芸更为紧张,心里发虚,问道:“那福晋这病要紧吗?” “倒不麻烦,无非把内热祛除出来便可以了,只是我看福晋这病来得很猛,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恐怕是要好好调理一段日子才能痊愈。” 便开了药交给馨月,又交代停了原来的药汤,说了一些饮食起居注意事项才去。 听游大夫这一番话,显然夏福晋身体没有大病,紫芸馨月二人也算是放下了心,只是已经通报了金樽院,惊动了上头,按照府里规矩少不得扣些月银,终究不算什么大事。 榻上躺着的夏縕婧此时虽然大汗如雨,身体难受,但心里轻快无比,一块巨石落地了,一个危险警报解除了,这比身体难受与否重要多了。游大夫的话说得很明白,她夏縕婧需要一段日子的休息,不能操心不能管事,现已是六月中了,中秋之前园子就得建好,显然是等不了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药汤不过是鸡血藤。 从进这个府里她便处处小心步步为营,生怕走错一步全盘皆输,就是在自己的琮珠院里,也每日里过得不能大意,就连紫芸馨月这两丫头都是有来历的,又怎么敢松懈以对。 原本这样的日子是很艰难的,随时都要小心提防,片刻不得轻松。 但对于夏縕婧,这些都不是问题。有一种人,活着就是为了进攻,防守只是进攻的另一种方式。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而且甘之如饴。 晚膳过后,已经服了两剂药,夏縕婧身体已经不出汗了,她心里在等一个人来,但这个人会不会来,就很难说了。 卯初时分,丫鬟进来招呼:“福晋,太福晋来了!” 夏縕婧一听,抬眼一看,心里暗暗自喜,因为正如她所料,太福晋身后还跟着金婈。 自己这病算什么病,要是平日,一个侧福晋脑热风热的,通报到金樽院请大夫就够了,何至于惊动太福晋。 可眼下生病的是要掌管建园子的夏縕婧,金婈是巴不得马上通报到太福晋那里去,好去掉一个碍眼的。 这也恰恰是夏縕婧所希望的,金婈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她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正了正,勉力倚靠着软枕,实在不能起身行礼。 太福晋蒋氏过来做在塌旁的太师椅上,阻道:“你都这模样了,不必行礼,安心躺着吧,我们过来看看罢了。” 縕婧便只得作罢,又朝紫芸招呼备茶。 蒋氏道:“备什么茶,刚喝了来的。你就别折腾了。” 金婈也笑道:“太福晋说的是,夏福晋你只管躺好休养,不用管这些。”又沉声责备紫芸:“你是我屋里特地分来伺候福晋的,原指望你经过了我的调教,行事让人放心,谁想才几天就伺候出病了,你让我怎么和太福晋和王爷交代?” 紫芸忙认错赔不是。 縕婧笑道:“游大夫说了,是我逛后山受凉所致,和紫芸没有关系。” 她心里晓得,金婈的指责只不过是做给太福晋看的。 金婈笑了笑:“既然夏福晋这样说,我就不怪你了,你可得在这屋里好好伺候着,万事多上心!” 夏縕婧心想:怕的正是这“上心”二字。 这个紫芸,难说不是金婈在琮珠院的一粒棋子啊。 蒋氏问了问縕婧身体如何,三句便回到了正题:“縕婧,金婈说游大夫吩咐你暂且不能操劳,怕你无法管理园子的事宜,大夫嘛,总是小心为上,你自己觉得呢?” 蒋氏内心还是存着希望的。 金婈此前已经在鸿禧院反复强调了游大夫的休养的话,蒋氏当然不愿意夏縕婧退出,依照她的猜测,如果当面去问夏縕婧,她必不会推却,暂时生病那不过是小事,在这府里的前途才是大事。 縕婧显得很吃力的抬了抬身体,一阵剧烈的哮喘声过后,她整个脸都紫了,一头倒在靠枕上半天说不出话来,看样子身体是很羸弱了。 这架势让蒋氏也不好再问什么了,总不能让她躺在担架上去管事啊,心里也就彻底放弃夏縕婧了。 蒋氏和金婈走后,琮珠院开始进入下人们用餐时间。 夏縕婧吩咐道:“我先眯一会子。” 她才生了猛症,身体弱,确实也很需要休息了。 紫芸馨月答应着便去吃饭了。 縕婧独自躺在榻上,闭目养神,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在安静的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到底会不会来呢?难道自己预料错了?” 到了卯正时候,外面传来上台阶的声音,只听小丫鬟传道:“福晋,兰福晋来了!” 縕婧嘴角一笑:到底自己没有估算错啊。 正传话间,馨月已经撩起帘子,接着进来的是福晋兰芝琴,旁边跟着望华院大丫鬟宝环。 兰芝琴一进屋子,便满脸关切的走过来于塌旁坐了,执起縕婧的手柔声问道:“哟,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快别动了,好好躺着。那日在鸿禧院吃酒时夏妹妹还好好的,这才几日就得了这个病呢,看面色倒像是病了好些日子一样!” “是啊,我自己都不愿意照镜子了!多谢兰姐姐来看我,也不是什么大病。”縕婧勉强笑道,体力的不支让她说话有气无力。 “你生病了,我自然是要过来看的,夏妹妹想起来吃什么,只管叫人去我那里说一声。” 兰芝琴现正掌管着各院的膳食事务。 十四 结盟 http://..org/ “其实我早就想过来探望你,但一直抽不开身,今天正好过来看看你,有几句话少不得和你说说。你才进府没多少日子,难免有些拘谨,其实大可不必。” “知道了。” 兰福晋笑着握了縕婧的手,说道:“这府里人多,有时候难免嘴杂是非多,这也是大宅门家家都有的,算不得什么事,比起有些人家,咱们家还算是非少的。” 縕婧点点头笑了笑。 兰芝琴这番关心,夏縕婧知道这完全出自她的真心,兰福晋本来就是个与人为善的人,,新来的人总是能得到她的照顾。这也是夏縕婧猜到她今晚会来的原因。 兰福晋在府里地位颇高,这和她的家世背景固然有些关系,与她为人好,有人缘也是分不开的。 不过人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在当年唐宛之一事中,兰芝琴的角色也一样不光彩。只要她肯为唐宛之做人证,事情也许就不一样了,可她没有。 人在最紧要时刻,总会露出最不堪一击的面目。 现在的兰芝琴又面临金婈的种种临压,这正是夏縕婧能用得上她的原因。 夏縕婧一直在等着她来,肯定不是为了说几句闲话。 眼下两人聊了些贴心话,气氛一下子就亲和了许多,兰芝琴很善于和人拉近距离,这名头一点不假。 看这氛围,是说话的时机了,夏縕婧叹气道:“兰姐姐既然一点不和我生分,我也不瞒姐姐了,眼下就一件事求姐姐帮忙呢!” “哦,什么事我能帮忙的,你只管说。” “是这样,太福晋不是让我去协助瑾福晋管建园子的事吗,现在我这样子是不能去了,可我才进府这么些日子,头一回太福晋交代事情下来,我这就推卸了,心里很过意不去,不晓得姐姐能不能帮我?” “我?”兰福晋笑道:“这事我倒不知怎么帮了,毕竟这事不归我管啊,不过妹妹身体不好是事实,我听馨月她们说刚才太福晋来看过了,自然不会责怪的。” “嗯,这我晓得,可总是有愧。原本太福晋是希望两个人管事,万事既能有个商量,”说到这里,縕婧顿了顿,抬眼看着兰福晋说道:“又能有个牵制……这话太福晋不说,你我都清楚。姐姐肯屈尊不弃叫我一声妹妹,妹妹也就自承姐姐的信任,有话直说了,还请姐姐不怪。” 兰福晋听了这话面显微澜,心里却像一块千斤重石砸进了湖里,一时间泛起千言万语。 自己这一肚子心事平时除了和贴身丫鬟宝环说,又能和谁去说?可宝环除了倾听也无力分担,每每夜半醒来,她常常会感到绝望,这种痛苦却只能深埋于心。 一个二品人家的正房小姐,如果好好嫁入一个还不错的人家做正室,日子应该会好很多,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使唤的丫鬟,出入的排场,或许这些是比不上王府,但她的心远不止需要这些,而她渴望的,在这王府里是永远不会得到的。 小时候在娘家,她常常觉得那些姨娘是可悲的,甚至姨娘的子女从一生下来就低她几等,而她和娘是天然拥有尊崇的,她会去同情姨娘们和那些庶出的姐妹,但是绝对不愿意自己也是遁入这样的境地,因为那是一种没有出口的绝望之境。 当年她嫁入韦王府做侧福晋,家里亲戚都以为是值得欢欣鼓舞的大喜事,福晋二字不是嫁入一般官宦人家可以担得起的,而她当时就有难言的隐忧,她害怕。 回头看嫁进王府这些年,那种隐忧一步步都成为了躲不开的现实。 居于人下,仰人鼻息,处处留心三分怕说了逾越身份的话。 以前大福晋是唐大福晋,日子还不那么难过,一个温厚的正房是侧室之福。而现在大福晋换成了金婈,一个从三品人家出身的得志的小人上了位,其面目可想而知。而她又视兰芝琴为头号威胁人物,打压自然更甚。 想堂堂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少不得清高骄傲的性情生生藏匿起来委屈吞声,其中痛苦也只有暗夜泪流了。 然而却无可奈何,这就是她的现实处境,这就是她要过的日子,每日每日且熬的日子。 现在,眼前这个不怎么热络的新人,却一语道中她的心事,让兰芝琴又惊又心酸。 有时候纵使说过千言万语,也不过是过耳即忘的空话,而夏縕婧这句“太福晋不说,你我都清楚”,简单几字,却把一层薄纸捅了个透。 “妹妹……我……” “姐姐有话只管说,莫非还不放心妹妹?” 兰福晋笑了笑摇摇头。 她没有什么不放心夏縕婧的才对。因为这层纸是夏縕婧捅破的,不是自己。 一层窗户纸虽然薄,哪怕能照见人,但只要没有破,它阻隔人心的厚度就可以和城墙媲美。 一旦它破了,人心也就**相见了,没有歃血为盟,也已经是同盟关系了,她又有何不放心的呢? 只是这个结盟的关系来的太突然太意外,兰福晋还不晓得从哪里说起。 “姐姐,眼前这件事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大事!” “你的意思是……” “我是不能去了,但是太福晋有心安插人去,总比瑾福晋独自去管要好。姐姐何不趁此举荐呢?” “为何要举荐?我以为你是说我去太福晋那里自荐……” 縕婧笑了笑道:“姐姐去并不合适,也不是上计。姐姐贵为侧福晋之首,不是瑾福晋可比的,不合适自降身份去协理,而且姐姐去了,也就没有意义了。” 兰福晋听了越加不解起来:“这话又怎么说?” 縕婧道:“姐姐去想,如果姐姐去了,又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自然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兰福晋回思这番话,不由望着縕婧笑道:“妹妹若是下棋,肯定是比别人多看三步棋的人!” “姐姐猜错了,我下棋总是输的。”縕婧笑道:“说话都忘了上茶了!妹妹这里也没什么名贵好茶,自家里带来的银针还尚可,姐姐略坐,我叫紫芸来。” 十五 上计 http://..org/ 紫芸上了银针,一杯给夏福晋,一杯给兰福晋,便立在一旁。 兰福晋启口说道:“那园子之事……”,却立刻被夏縕婧抬手打断:“紫芸!” 兰福晋有些错愕,原因是这举动不太符合府里的尊卑之礼,夏縕婧的地位又怎么有资格抬手打断她兰芝琴的话呢? 但兰福晋并不恼火,凭她的直觉,夏福晋不是个这点礼数都不懂的人,她这样,必然有她的原因。所以兰福晋没有说第二句话,她随手端起银针茶默默啜着,静看夏福晋的下文。 “是。”立在一旁的紫芸答道。 “这时候都什么时辰了,兰福晋在这里想必也是饿了……” 兰福晋一听忙打算客气几句,却见夏福晋在对面很用力的挤了几下眉眼,便笑道:“确实有些饿的感觉。” “你去膳房安排几样夜宵来,我和兰福晋还要闲聊一阵呢。” “是。”紫芸说着便抽身撩帘子去了。 紫芸一走,兰福晋问道:“妹妹不放心屋里的丫鬟?” “姐姐你可知道这丫鬟原是哪里的?” “哪里?” “金樽院金大福晋那里的。” 兰福晋抽了口冷气,很是惊讶的说道:“真没想到金婈心机这么深,竟连你这才来没多久的新人也防范至此!不过妹妹防人之心确实也很严密,我不如你啊!” 夏縕婧心内冷笑一声:当年我就是太没有防人之心了! 不过她脸却露出羞愧之色:“姐姐勿笑,妹妹小户人家之女,难免有些不登大雅之堂!不过进府这些日子,妹妹察言观色也看出金大福晋和姐姐你有些嫌隙,她的丫鬟我又怎敢让其听到我们的深谈呢!” 这话一下子把夏縕婧防范金婈转化为夏縕婧替兰福晋防范金婈,倒把自己撇开了。 而兰福晋防范金婈本来就是事实,说破了也好。 兰福晋点点头:“那是自然。金婈这人心机之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安排个丫鬟在你这里,自然不是单单为了端茶倒水。” “嗯。不过这是后话了,日后我再和姐姐细说丫鬟之事。眼下这园子是头等大事,姐姐方才说自荐,那样恐怕最终会一无所获。我以为,姐姐可以举荐一个不太让人留心的人,又是姐姐放心之人,这样才有用。” “嗯,这话倒是在理,人选嘛……我细想想。” 想了好一阵,兰福晋摇摇头:“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可怎么好?” “怎么会找不出呢?” “让人不太留心的人是有,可是也未必让人放心……” 夏縕婧笑了笑:“姐姐,这人不难找,要想让人放心,只要她的心和我们的心是一致的,便自然可以放心了。” “这话又怎么说?” “管建园子的是瑾福晋,太福晋派人去是协理瑾福晋的,换言之,是去牵制瑾福晋的,如果这个人本来就和瑾福晋不睦,那便是最可放心之人了。” “王福晋和沈福晋二人算是不大让人留意的人选,这二人,王福晋是个淡然不争的人,也不见她对瑾福晋有什么不满。反倒沈福晋……虽然面上倒也和和气气,我总觉得,她对瑾福晋恐怕不是很服气,当然这是看不出来的,沈福晋一向柔弱。我只是自己这么觉得,毕竟当年唐大福晋在时,瑾福晋和她地位差不多,相处得很融洽,如今瑾安容靠金婈有了更好的地位,这几年多少有些看不起沈福晋,态度倨傲是常有的事……当然这只是我私以为,到底怎样也难说啊!” “这好办,姐姐只需如此说给她听,便能试其深浅了。” 说着便凑近兰福晋耳畔密语一番,兰福晋顿时如云拨日,一下子清楚了该怎么办,忙点头:“我明日就去试试。” 正说话间,外面兰福晋带来的随身大丫鬟宝环说话声传来:“紫芸你安排的可是什么夜宵,我看看我们福晋可爱吃。” 夏縕婧立刻坐了回来,斜歪在软靠上,神态显露倦意。 兰福晋也借势端了茶水,自饮起来,一时无话静等帘起。 果然紫芸撩帘进来,手提食盒,一样一样端上了塌几上,只见两碗银耳燕窝杏仁,一碟蜜汁蜂窝糕,一碟鱿丝春卷,一碟水晶萝卜饺。放好后,紫芸说了句请福晋慢用便转身要走,夏縕婧说道:“紫芸,你在一旁候着吧。” 兰福晋拿眼看了看夏縕婧,又用余光扫了在一旁立着的紫芸,也不晓得从哪句话说起,只听夏縕婧说道:“姐姐刚才说了那么久娘家的趣事,真是让妹妹羡慕啊,我只有一个哥哥,从来没有那么多姐妹可以一块玩耍!” 兰福晋忙接过话茬满脸沉浸回忆的笑道:“这才说到哪里啊,如果妹妹身子舒坦,听一整天都未必听得完呢,只是你如今身体倦乏,不合适太伤神思,还是吃些东西早些歇着吧。” “也好,姐姐吃。” 两人当着紫芸的面,一边吃夜宵一边又说了许多在娘家的趣事,直到扫完了几上的吃食,也已经夜深了,紫芸收拾桌面,宝环也进来给兰福晋披戴,二人彼此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兰福晋便出了屋子去了。 夏縕婧这时候真是疲倦极了,病体本来就未愈,一下子困意袭来,强撑着坐起来,紫芸过来扶了进里间架子床安顿躺下,脱了衣裙,盖好锦被。 刚起身要走,夏縕婧却叫住道:“紫芸,等等。” 紫芸忙转身停了下来。 縕婧想了想,无力的挥手道:“算了,你去吧,我歇了。” 紫芸立在床边怔了怔,便点点头应道:“是。” 待紫芸撩帘而去,縕婧掀起一角被子,望着摇曳的门帘若有所思。 她隔着被子清楚的感觉到紫芸立在身边沉默的那一片刻,这一刻一下子把她对紫芸的感受复杂起来。 窗外月亮快要圆了,琮珠院这个被忽视的院子在皓月之下也蒙上了一层光辉,比白日里灰瓦白墙的简陋,倒要光彩许多。 十六 煽动 http://..org/ 望华院,晨起。 宝环安排完兰芝琴梳理完毕,唤人安排早膳来。 “慢着安排。宝环,你去沉香院请沈福晋过来与我同吃早膳。另外叫人去膳房安排多一份早膳来,我记得沈福晋爱吃她们家乡的粉果,你别忘了点这个。” “是。” 宝环安排了丫鬟去膳房张罗早膳,特地吩咐了点粉果。自己便去沉香院去了。 沉香院的丫鬟见宝环来很是吃惊。 一是,宝环是望华院兰福晋的当家大丫鬟,有什么事情需要派她亲自来呢。 二是,现在正值早膳时间,各院子应该都忙着张罗这事,一般这个时辰各院子都没什么访客的,不是十分紧要之事,谁会这阵子巴巴过来呢。 “呀,宝环姐姐来了,有什么紧要事吧?” “没什么紧要的,不过是我们福晋请沈福晋过我们那边一块吃早膳。” “哦,那敢情好,咱们福晋这边还没摆饭呢,我这就去通报!” 宝环跟着丫鬟上廊进了屋子,沈福晋正在缝一件灰绿色的襦裙。 宝环环视了一下屋子,只见屋里陈设老旧,窗上的窗纸,隔屏的垂帘,榻上的铺陈,都是用了好几年不曾换的,带着泛黄的颜色。 这等境况难免让人生出怜悯之心来。 都不用多问,一眼也能知晓沈福晋在府里的境遇,而这沉香院处处的窘迫无一不显露主人对改变现状的无能为力。 “哟,这么巧,我正好没吃早膳呢,辛苦宝环姑娘亲自来跑一趟,我这就去准备准备,你看,原本没打算出门,也没换出门的衣服。茜草,快给宝环姑娘摆茶!” “不用了,我才吃过茶来的,福晋换了衣服快去吧,这会应该已经备饭了!” “好!” 沈碧青很快换好了衣服,宝环一看,原来沈福晋只是换了下面的襦裙,而换上的正是她之前瞧见沈福晋缝的那条灰绿色襦裙。 怪不得一大早就在缝裙子,就等着这裙子出门了。宝环心内感叹:沈福晋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呢,按理月银总是有几十两银子的,一个王府侧福晋吃的喝的也不用花钱,怎么这一屋子东西都许久未曾换过呢。这衣服每季也是有添项的,哪里就这么局促呢? 这话也不好问出口,便笑道:“福晋这裙子倒像是前年夏天分派的那裙子呢,那年是我派发的,我有点印象,不晓得记错没有呢?” 沈福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宝环姑娘记性真好,确实是那条。” 宝环道:“看来我记性还真不错呢,福晋,该出门了。” 到了望华院,果然早膳已经备好了,除了兰芝琴平时常吃的粥点,还摆上了一盘子潮州地方小吃粉果。 兰福晋见沈碧青进来,忙起身迎了上来,满脸笑意如春风拂柳。 “哎呀沈妹妹来了,等你一阵了呢!” 便拉了沈碧青的手往榻边走,扶着她一块坐了。 “妹妹看这几样吃食还吃得惯不,我还特地叫人备了粉果,你瞧,刚蒸出来的香的很!” 沈福晋忙回笑:“姐姐备的自然是错不了的,粉果我也确实爱吃呢!” 兰福晋待人,无论身份都一贯和气,所以沈碧青并不觉得突兀。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毕竟人家是贵为第二号人物,这副迎接架势未免自己担当不起,难道是有事? 兰福晋夹起一只粉嘟嘟的粉果放在沈福晋的碟子里:“来,先尝一个!” 又回身朝门外招呼:“宝环,上两盏龙井。” 沈福晋夹起来浅咬一口,笑道:“确实很好吃,我这都半年没吃过了。” “怎么妹妹不去膳房招呼一声呢?”兰福晋有些奇怪。 沈福晋不由垂睑笑了笑。 看这模样,兰福晋大约明白了缘故,道:“妹妹以后想吃就让我屋子人去说一声,咱们府上人多,这么多下人总有那么几个眼高眉低的。” 又叹道:“论膳食,我倒还能帮上一帮,要论调教下人,这不是我能管的,也是只能无奈了,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啊。” 沈福晋忙道:“兰姐姐待人宽厚,无论我们还是下人,都是公认的,实在不必过多自责。” 听到这话,兰福晋突然长叹一声:“在这府里,我也说不上几句话!就说这建园子的事,早先太福晋问过我,我身子不好,就提到过沈妹妹,可惜金福晋荐了瑾福晋。” 沈福晋眼里从泛起亮光到失去光彩,只是短短的几秒,原来自己也是有机会的,只可惜每次都是被瑾安容抢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 一时间,几年来的种种如潮水一齐涌上来,瑾安容的存在简直就是她的命里煞星,当初她们是抱团取暖的好姐妹,是同病相怜的同路人,有那么多一点即着的话题。 自从唐大福晋没了后,金婈上位,瑾安容也不晓得是怎么就攀上了金婈这高枝,一下子就换了个人一样,当初温厚的脸容转而就成了刻薄的面目,处处和自己为敌,事事和自己争高低,似乎把她沈碧青压在脚下,就能上去一样。 不过,这也是早两年的事了,现在的瑾安容早把沈碧青踩到了脚下,眼里根本没有沈碧青了,早过了和沈碧青争长短的年月了。 在瑾安容面前,沈碧青就像一条没有筋络的水草,除了飘摇,再也无力回击些什么了。 开始,沈碧青内心是不服的,同样的出身同样的起点,瑾安容凭什么就能跃居在前?不就是凭和金婈走得近? 这个理由虽然让沈碧青表面上毕恭毕敬,但无法让她从内心认可瑾安容的地位。 然而,时间能消磨人的一切,包括心气。 习惯了低眉顺眼,笑脸相迎,时间久了,便把这种状态当成规矩。 现在的沈碧青几乎快忘了屈居瑾安容之下的愤懑不平,忘了自己压抑的那股心气。 因为她知道,逆袭是完全没有机会的。只有学会放弃,才能求得心里平静,日子还要过的,愤恨的火焰不可能终年不断。 十七 劝进 http://..org/ 然而,兰芝琴这话就像一颗火星子投进明灭将息的炭盘里,一下子腾起了火焰。 沈碧青那深藏的争一争的心思,终于又给勾起来了。 曾经无数次对自己说,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抓住,要让瑾安容的倨傲像秋天的黄叶飘零得七零八落。 等了几年,机会就从来不曾出现过,失望早已转为绝望的沈碧青,现在似乎又嗅出了机会的味道。 但这千回百转的思绪,终究只维持了几秒。 兰芝琴终究斗不过金婈,自己这一世终究注定落在瑾安容的下风。 兰芝琴盯着沈碧青的脸,当她捕捉到沈碧青眼里很快腾起又熄灭的光亮时,心内有了更多把握了:这个人是可以用,她远没有表面那样安于卑下。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机会,我可以推荐你去!” 沈福晋一下子整个人都直了起来,她不敢信自己的耳朵,然而面前兰福晋自若的笑容,显然不是随口说说,也不是毫无把握的。 兰福晋笑道:“太福晋不是派定夏福晋去协理瑾福晋吗,不知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昨日夏福晋感了风寒突然病倒,游大夫也说了,她目前的状态是肯定不能操劳的,如今中秋也将近,不可能等她病好了。太福晋总是要安排一个人的,这不正是沈妹妹出马的好时候吗!” 沈福晋一听也笑着点点头:“夏福晋的病我也听说了,正在寻思找个时间去探望一下,又怕现在探病的人多,扰了她休养。不过倒没听说她不能管事了。既然现在兰姐姐这样说,妹妹也不才,只求尽心尽力,不辜负了兰姐姐的美意!” 兰福晋听了,放下手中的茶盏,正色道:“这话可就不对了,这园子是府里建的,是为了给太福晋享享清福建的,咱们都是出力的,又何谈辜负我呢,沈妹妹需要做的是不辜负了府上,不辜负了太福晋。” 沈碧青惶惶的连连点头。 “我这话说得是严苛了些,不过这建园子的事也不算小事,该交代的得给你交代清楚。这银子钱,过手就是几千上万两,无论木材瓦片油漆雕刻,还是花草虫鱼窗帘桌布,样样的进出都是不能马虎的,办好了,那是功劳一件,你日后自然是有了资本,办砸了,那就是一笔烂账,你可就不好交代了。” “是,妹妹谨记。” “我这还才说到一层,还有一层。只是这话未免有些难说……” “兰姐姐但说无妨才是。” “这个事情,任谁听上去,都是美差一件,人人只想着好处,我要是把其中曲折说给你听,我猜你又不想去了呢!” 沈福晋心里一咯噔,这话怎么听着悬呢,难道又不成了或者兰福晋从头到尾都是说着玩的? “兰姐姐,我不明白……” “我之前说的都是你自己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的话,可这样就能保全你自己了吗?恐怕也依然未必!”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你管好了你自己,也是远远不够的。这事务既然交给了你和瑾福晋办理,就算你保全了你自己没有差池,你恐怕也保全不了瑾福晋没有差池,你到时候又怎么办呢?” “这……” 兰福晋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如果瑾安容有个什么,沈碧青是没有能力去拦阻的。 “再说,瑾福晋是金大福晋举荐的人,这层关系你也就更为难了……”兰福晋适时又加了一码。 沈福晋眼里的惶惑越来越明显了,之前因为看见机会而光亮的脸色也慢慢暗淡下来,眼看就要放弃,兰福晋见她这样子,随即一改步步紧逼的语气,笑道:“所以我说,这事看起来是一件美差,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兰芝琴内心是十分想沈碧青能去的,可看这语气倒像是不希望她去一样。 这做法,都是夏縕婧耳语交代的。 其中缘故在于:夏縕婧希望真正考察出沈碧青是否能胜任这件事,如果沈碧青过于胆怯懦弱,决心不足,就算把她推上前台,做一个提线木偶,那也是一只提不起来的木偶,白费了自己的一番心机。 果然,沈碧青的神色是一刻比一刻要暗淡。 看来,此人定力不足。 但是眼前已经没有别的更好人选了,而机会错过便难等第二回。 兰芝琴犹疑了一下,内心想起夏福晋那句话:只有没有退路的人才会有最大的决心勇气,姐姐能让她明白自己是没有退路的人,她便是我们最放心的人。 随即喝了一口茶,十分不经意的道:“不过,如果瑾福晋一个人主持修建的话,那便是她的一件功劳了,于她而言也是好事,于沈妹妹而言也能图个心安,要不,这人选就算了吧。” 兰芝琴这话看似淡然,实际上是给沈碧青指明了一条无比黝黯的前途:瑾福晋无人受控,只会顺顺当当的完成任务,到时候的瑾安容就不是现在的瑾安容了,那时候沈碧青还有翻身余地吗?也许,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 多少夜晚的辗转难眠还要继续吗,多少次忍辱负重难道依然默默承受?沈碧青在内心最煎熬的时候,曾经对自己发誓,只要给一线机会,她便一定要抓住,她真的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这苟且的日子,即使多一天又有何乐趣呢,不过是多一日忍耐罢了! 而她受够了瑾安容抬起她那倨傲的厚嘴唇,只拿余光看人的嘴脸。 沈碧青出身是不高贵,进府后也没有显赫过,祖上无荫背后无势,但是在娘家她也是个千金小姐,也是父母掌上明珠。她曾和瑾安容在灯下互诉心声,彼此安慰取暖,视为知己。 短短几年而已,如今的瑾安容就好像从来和沈碧青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她眼里,沈碧青不过是个后府里的边缘人物,毫不足道。 这一切的转变,不就是因为瑾安容抓住了金婈这个大机遇吗,如果没有这个高枝,瑾安容现在又如何呢! 十八 闯入 http://..org/ 机会就是关键! 而眼前就是多年等来的良机,难道放弃吗? 沈碧青想到此,只觉得胸中血气翻腾,当即忙回道:“兰姐姐,多谢你想着我,不管是什么困难我也要去试试,人活着总得有点心气,我总不能因为这样担忧那样担忧就什么也不敢!” 兰芝琴闻言嘴角不由笑了,从内心散发出来的笑意:自己结交夏縕婧是对的,她果然步步猜对。 便忙拉了沈碧青的手说道:“哎呀沈妹妹果然是个有担当的人,我没有看错你呢!我今晚就去鸿禧院太福晋那里去,不,我等一下就去!” 她突然想起夏縕婧所嘱托的:“兰姐姐,以金婈的心机必然也会想到重新安排人选,你一切要从速,不可拖延延误了时机,若是金婈抢先去了,太福晋又不好不答应,你再去就无益了,那咱们这一局就算是稳输了。” 沈碧青连忙点头道:“一切就拜托兰姐姐了!” 说是请来吃早膳,眼前的粥点早就凉了,却半筷子也没有动过。 现在都已经商谈好了,才发觉早起到如今肚子还饿着。 便要宝环去叫人再热过端来,两人匆忙吃了,沈碧青唤来茜草回沉香院,兰芝琴唤宝环说,立刻去鸿禧院,不得有半刻拖延。 宝环闻言忙备好出门衣物,给兰芝琴换上,便出了望华院,直奔鸿禧院。 这趟行程之仓促,让鸿禧院的丫鬟有些吃惊与意外。 从来就几乎没有一早过来的,即使请安那也是早膳过后,都怕叨扰了太福晋吃饭。现在太福晋正进食,急火火来做什么! 不过来人是兰福晋,丫鬟们虽然不以为然,也不会太造次,有人进去通报,里面传下来说是等一会,还在早膳。 无奈之下,兰芝琴只好在院子里踱步,心内像十万只蚂蚁在爬。 怎么办?在这里等?如果金婈这时候也来了,一定会占上风,自己哪里有开口之机,虽然心里是一百个恨金婈,但是兰芝琴并不想当面得罪金婈。 可望望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完全没有撤饭桌的迹象。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真是左右为难踌躇不前。 这时只见宝环凑过来悄悄说道:“福晋,我在院门外看到金大福晋在湖那边走着,不晓得是不是来这里。” 不能再等了,就算豁出去这件事也不能弄砸,夏縕婧说过:如果金婈抢占先机,我们也就是稳输了。 算了,就这么进去吧,现在也顾不得礼数了。 兰芝琴一横心,便带着宝环往里走,有两个丫鬟忙过来回道:“请福晋慢进,现在太福晋还在吃着饭呢,福晋进去了,要我们如何交代?” “我有紧要事啊,就让我进吧。” “使不得,太福晋有一回吃早膳,也是被人撞进去,后来我们都被责罚呢,福晋就算可怜我们,别为难我们了,等等再说吧。” 这两丫鬟是太福晋院里的一等丫鬟,也算是有脸的人,如今还这么低声就气的求着,可见这是大规矩,破不得。 兰芝琴心急如焚,突然情急下心上一计。于是便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喊疼。 宝环忙扶着,直问怎么回事,福晋可怎么了? 兰芝琴也不回话,就一个劲喊疼。 这下轮到这两丫鬟急了,也忙扶住探问,不过兰芝琴的肚疼是越来越厉害了,想必是一大早吃完饭过来,吹了湖风所致。 这院里的动静惊动了屋里,里面碧珠撩帘子出来一看,道:“兰福晋这是怎么啦,哎呀,疼得这么厉害怎么还站这里呢,你们两个怎么办事的,榆木脑袋吗,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了,万一出什么事,我看你们四个脑袋也保不住!快,宝环,扶进屋!” 云珠在屋里扶住,把兰芝琴扶上塌,嘴里还不迭骂那丫鬟。 太福晋也叫人撤了桌子,命碧珠取温水来,给兰福晋喝下。 兰芝琴本来就什么事没有,又不敢耽搁时间,喝完温水后便佯装好了,谢过云珠碧珠,只说自己过来请安,还有一件事要回太福晋。 太福晋蒋氏便说:“有什么事你讲。” 兰芝琴看了看两旁。蒋氏便招呼云珠碧珠先退下。 兰芝琴才说道:“搅了太福晋的早膳实在是妾身的不是,肚疼发作来得突然,望您见谅!另外妾身还有一事呈报。昨日不是夏福晋有恙不能料理园子了吗,我想着瑾福晋一人总是会手忙脚乱的,太福晋您也不放心不是,便思来想去想到沈福晋这个人,倒可以填夏福晋的空缺呢,她为人老实,做事可靠。太福晋您看……” 蒋氏本是把这件事放权给了金婈,后来看到夏縕婧的处事,心中有意提拔,这才干涉了建园子的事。现在夏縕婧既然不能管理了,蒋氏对掺和建园子这事已经有点意兴阑珊了,到底是瑾福晋一人打理,还是再派一人打理,是派谁去协理,她都不以为意。 这后府的福晋,处了好些年,能做心腹的,蒋氏早就会看中。 她相中的大媳妇唐宛之可惜已经去了。 这些人呢,金婈,心里的九九比河道都弯,这种人根本不是她的心腹之选,而且金婈的野心恐怕也不止做她心腹而已,搞不好还想盖过她去呢,非但不能用,而且还要防着,日后金婈会怎么样,怕是连她儿子韦猷国都不能说清楚吧。 眼前的兰芝琴呢,人倒是还不错,和气本分,说话做事又守礼数,就是和心腹之人隔着一重什么,也许蒋氏觉得她察言观色尚且不够火候吧,毕竟蒋氏自己是王府两重长辈十多位妻妾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历练得太多了,看人眼光太高。 瑾安容,沈碧青这些就不提了,完全不是这块料,以蒋氏的眼光,这些个人若是当年和她同处争斗,根本就随便被她斗倒的角色,如何做的了她的心腹? 王馨兰呢,这个人很难猜。以外人的眼光,她恐怕完全不是一个人物,但以蒋氏老辣的眼力去看,就不一样了。 十九 险策 http://..org/ 单从牌桌上的手段,蒋氏就觉得王馨兰非庸庸之流,不过,王福晋为人淡淡的。 既然无可用之人,那就随金婈自己去处理好了,她也乐得清闲。 蒋氏不甚在意的说道:“沈福晋合适吗?” 兰福晋也听出了蒋氏不重视的口气,不过她的情绪倒也没啥影响。 “回太福晋,沈福晋一向小心谨慎,妾身以为她是最合适做协助工作的,瑾福晋做事虽然也不错,但有些地方难免不细致,有沈福晋帮着最合适不过了!” 兰福晋这番话谈不上很有说服力,不过蒋氏觉得,自己既然不在意这个人选了,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兰福晋。 这些媳妇在她这里无非是争自己一己之私罢了,兰福晋推荐沈福晋去协理建园子,肯定是站在有利于她自己的立场的,蒋氏是什么历练的人,这些媳妇儿的小心思自然一望即知。 这些媳妇谁占上风都和她无关,但如今金婈日益强势的做派让她越来越不爽了,让后府的势力均衡一些是蒋氏越来越乐于做的一件事了。 多年的宅斗直至最后的胜利,蒋氏的斗争经验达到了一个峰值,这使她和一般的大家族家长有着很多不一样的理念。 比如,一般的大家族家长总是希望后府风平浪静,大家相安无事才是正道。蒋氏却不怕后府闹腾。她认为,以自己的手腕,这些后府媳妇儿不过是一群猴儿一般,你们平日里只管可劲儿蹦跶,再蹦跶也是相互内斗,对她这个婆婆有益无害。 “你这个提议倒是很不错的,沈福晋人还算踏实,这几年在府里也很本分守规,让她去,我也能放心。正如你所说,多一个人协理,万事也周全一些。就这样吧,你替我去传一下话。” 兰福晋原以为这次说服工作恐怕还得费个三四回口舌,从多侧面去例证让沈福晋去的种种优点,心里又在担心金婈过来了,还在七上八下的不敢踏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才费了一点点口水,蒋氏便全部答应了下来,一点周折都没有,顺利得不敢相信了! 兰福晋恨不得这会子立刻跑去告诉夏缊婧:第一步出奇顺利的达成了! 她压抑着强烈喜悦,平稳住舌头说道:“是!妾身这就去告诉沈福晋!” 出了廊子,宝环迎过来,兰福晋朝她笑着点点头,宝环心里知道此事已成,也笑了。 作为望华院的第一号丫鬟,兰福晋娘家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宝环和她主子兰福晋早已经是合体了,主荣她荣,主衰她衰,她的命运兴衰就拴在主子的荣辱之上。不单单她,任何贴身丫鬟的命运都大致如此。所以要说谁是主子最忠实最信任的人,都得数贴身大丫鬟。 不过也有特例,不是陪嫁过来的丫鬟,有时候就不一定靠得住了,比如夏缊婧屋里的大丫鬟。 兰福晋走出鸿禧院门,朝湖那边看了看,有些奇怪:“宝环,之前金婈一直没有过来吗?” 宝环摇摇头:“我也一直留意着,但都没有见金福晋过来这边,我还在心里奇怪呢!福晋想,湖边那里的小道并没有岔道,金福晋从东边走过来的,她只能往鸿禧院前面过路才对啊,怎么就不见了人影呢?” 那条湖滨小道从东往西便到了转弯之处,向左转,然后朝南通往前府。而鸿禧院的大门便朝这条通往前府的路上开着。 金婈明明在湖对面的路上走,按理不过五六分钟就走到鸿禧院门口了,就算她不进鸿禧院,宝环也该看到她路过啊,可踪影全无。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消失了吧。 “宝环,那边山上有没有路可以通呢?” “有是有一条小路,不过寻常也没几个人走啊,现在风大,谁愿意走山路啊。” “说的就是啊!” “别管了,她没来才是好事呢,福晋咱们回吧。” 兰福晋却说道:“宝环,我还是觉得奇怪,咱们还是走原路回去吧,顺便看看。” 宝环虽然不以为然,不过也只能依着主子,两人又往来时路走去。 转弯后,看到的情景一下子让答案明白无比了。 金婈并没有往山上去,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她就在原地哪里都没有去。之所以宝环在湖对面没有看见她,是一排柳树遮挡了而已。 金婈正坐在路边一块堆垒的太湖石上,裙上湿了一大片,地上撒了一碗燕麦粥,旁边立着金樽院大丫鬟,怒容满面的鎏喜,地上是慌张收拾的琮珠院夏福晋屋里丫鬟馨月。 答案明白无比:夏缊婧出手了。 她可能还是不放心兰芝琴的办事效率,或者是太了解金婈的办事效率了,今早谁能捷足先登鸿禧院谁就赢了一半。 为了万无一失,夏缊婧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可是,她哪有可用之人呢? 紫芸她到底是不敢用,那是金婈当年琉璃院过来的丫鬟,沾了金婈的边的人,太不可信了。 馨月呢,至今夏缊婧不知道她是哪个屋里过来的人,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和紫芸这种来历明确不利的人一样是不能信任的。 但此刻是十万火急,是夏缊婧在这府里布的第一个局,她必须权衡之下,冒险出手,没有选择。 唯一能选的就是在两个无法选择的人里选用一个人。 夏缊婧把馨月叫过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从没戴过的玉钗塞进馨月的手里。馨月不肯收,夏缊婧撂下话:“到底我还是不是这个屋子的主子?是,你就收下!” 馨月无法推脱了,只得收下。 夏缊婧用一种命悬于此的语气说道:“你是我屋里的人,我现在是什么境遇你很清楚,兰福晋昨天过来探病,她已经答应了替我到太福晋那里去说情,等我病好后,让我继续管理建园子的事。你我,我们琮珠院的人,以后境遇就在此一举了。” 玉钗和重任,两重压力之下,此刻身为贴身丫鬟,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馨月也不能辞却了。 二十 “心腹” http://..org/ 按夏福晋所嘱托的,馨月提着装有一碗粥的食篮,匆匆走后山的一条捷径赶到西昕湖边的去鸿禧院的必经之路。 其间,馨月果然看到了兰福晋和随身丫鬟宝环一大早往鸿禧院赶去,是去举荐夏福晋的吧!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见金婈带着鎏喜脚步匆匆的过来,藏在树下的馨月依计行事,假装突然从对面窜出,借势把篮子里的粥倒在金福晋的裙上。 虽然此举有犯上之嫌,但这种无心之失后果有限,比起玉钗就不算什么了。 鎏喜一见此景不由大骂馨月,馨月也半真半假的吓得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反正是豁出去了,等着一顿训斥,不然还能怎么样? 不过,此刻的金大福晋心里有事,虽然无名火起,可又不想耽误了时间,就极不耐烦的让馨月赶紧收拾残局完事,别坏了大事。 现在金福晋和兰福晋狭路相逢遇个正着,金福晋犹疑的看着兰福晋,脑子里飞快转着:这一大早,她跑这里来干什么?莫非也是和自己一样? “兰福晋好兴致啊,这么清冷的早上就逛湖了?” “是,是啊,吃了早膳走一走消消食。”兰福晋说谎有点不利落,来不及细想便找了这么个由头搪塞。 “从望华院走到这里来得绕半个园子,兰福晋消食怕是假,去鸿禧院吹风才是真吧!” “金大福晋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金福晋鼻子里狠狠哼了一声,脚一踢站了起来,在一旁整理的馨月踉跄的摔在了地上。 “你以为消食这鬼话我会信?这路只通往鸿禧院,离园子又远,你不是特地去太福晋那里的,我就不姓金!” 兰福晋还要再声辩,金大福晋袖子一甩,对鎏喜说道:“有些人就喜欢背地里耍手段,从来不晓得什么叫光明正大,走,我们去鸿禧院去!” 鎏喜附和道:“是,福晋咱们这就去吧!”,一面朝宝环抛了个冷眼。 主仆二人盛气凌人的从兰福晋面前走过,根本不把兰福晋放在眼里。 宝环气愤的小声骂道:“人家去就是不光明正大,她去就是光明正大了?” 兰福晋道:“少说不合时宜的话!” 又走到馨月身边扶起她,“你们福晋等着你呢,快回吧!” 馨月走后,兰福晋望着她的背影,皱起眉头自语道:“奇怪,她怎么放心这丫鬟的呢?” 宝环道:“福晋,夏福晋屋里那个紫芸确实不太可靠,昨天她说是去准备夜宵,可下廊子后还望着屋里,似乎不肯离开,后来馨月出来催她快点,这才出院门去了。像是想打探什么的样子。” 兰福晋点点头,叹气道:“可这馨月也不是她娘家带来的,夏福晋根本就无人能用。” “那以后可怎么办呢?” “夏福晋似乎有自己的打算,以后再说吧。” 金大福晋从蒋氏那里打听到兰福晋来鸿禧院举荐了沈福晋,虽然很不爽兰福晋的举荐获得了蒋氏的认可,但随后又对沈福晋这个人选倒也放了心。 沈碧青,在金福晋看来不难摆平。 很快,沈福晋会协理瑾福晋管理建园子的消息就传遍了各个院落,琮珠院自然也得到了不晓得是几手的消息。 几个小丫鬟在那里议论纷纷。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谁想到沈福晋有今天啊,居然协理瑾福晋去办理建园子的事呢!” “是啊,虽然是协理,也是难得啊!唉,咱们福晋不晓得以后有没有转运的时候呢!” 说着,几个丫鬟朝屋里望望,一脸的不抱希望。 这种感慨在琮珠院是最主流的了。 不过,馨月听闻这个消息就不是感慨,而是惊涛骇浪了。 她头一个告诉夏福晋。 “福晋福晋,这事怎么成了沈福晋的了?不是兰福晋答应了举荐福晋的吗?怎么又换了人了。我明明绊住了金福晋的啊,而且外面也都传是兰福晋举荐沈福晋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夏福晋面显怒色,内心很满意,要的就是这效果。 很快,通过丫鬟们口口相传,整个园子的人都会风闻一个若有若无的事:兰福晋本来答应夏福晋病好后举荐夏福晋,却失了诺,举荐了沈福晋。 ”人心是最难测的,没想到她那么不可信赖!馨月,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琮珠院的有功之臣,我不会亏你的。” 馨月面露忧色:“福晋,恐怕以后咱们的机会会更少了。” 馨月是对的,沈福晋若藉此上位了,对夏福晋来说,出头更难了。 夏福晋表示赞同的点点头,同时对馨月用“咱们”一词感到很高兴,经此一事,馨月已经有了患难与共的主仆应有的荣辱感,馨月脱口而出,那说明她内心已经自然的认同她的命运和夏缊婧的命运是一体的。 也许,馨月的来历的确是单纯的。 这十几人的琮珠院说起来都是夏缊婧的人,可真到用人的时候,举目望去,一个也挑不出来,真是境况窘困,孤家寡人哪! 馨月,权且当作第一个琮珠院的“心腹”之人吧,虽然是实在牵强。 目前的情形对夏缊婧来说,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再走一步,别无他法。 外面紫芸进来回道:“福晋,兰福晋来了。” 夏福晋当着紫芸的面皱了皱眉头,半天不做声。 “福晋,兰……” 紫芸正要再说一遍,被夏福晋打断道:“你迎进来便是。” 见夏福晋语气如此不耐烦,紫芸只得不再言语了。不一会,兰福晋进来了。 夏福晋躺在榻上,一改那晚的热情,淡淡招呼人去上茶,对兰福晋说道:“兰福晋请坐。” 也不以姐姐相称了。 才不过两日,面目全非,当晚的盟约之情一扫而光。 兰福晋心下奇怪,不过她也不是愚笨之人,依言坐了。 紫芸呈上两杯茶水立在一旁。馨月也在一旁。 兰福晋看着夏福晋,而夏福晋丝毫没有要紫芸馨月退下的意思。 二十一 暗语 http://..org/ 她这又是玩哪一出呢?兰福晋心里百般狐疑,但一句话也没有问。 从前面的种种经验,兰福晋已经彻底被夏福晋的才智所服,完全信赖她的决定。 “听闻兰福晋举荐了沈福晋去协理瑾福晋?” 兰福晋听了一愣,不是你夏福晋要我去举荐她的吗?不过马上反应过来,笑着回道:“谈不上什么举荐,我也没那个能耐,不过是在太福晋那里请安时,太福晋问起来沈福晋,我也只得附和一下罢了,太福晋觉得她不错要用她。也不晓得怎么就传成了我去举荐了。” 夏福晋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馨月,回身对兰福晋说:“这也难怪了,换作谁也只能附和太福晋才不违了孝道。” “嗯,不过有了沈福晋的辅助,瑾福晋做起事来也省心省神一些,还是太福晋想得周到啊。” 碍着馨月紫芸的面,兰福晋也不敢把话往深里说,就东拉西扯说了些场面话,也不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坐了一小会便站起身来要走。 夏福晋无法起身,忙说道:“兰福晋等一等,馨月,我里屋柜里一盒子点心,你拿过来一下。” 馨月取了来,是一个纸盒子装着的。 夏福晋接过来对兰福晋说道, “在这府里,我也没什么特别相熟之人,又是新来乍到,烦劳兰福晋几次探望我这个病中之人,我也没什么东西表达谢意,这是膳房见我病着,送过来两盒子点心,兰福晋若不嫌弃便收下这一盒子点心吧,也是我的心意。” 兰福晋忙接了过来,盒子用一根三指宽的丝带系住了。转而递给宝环。 “紫芸,送一下兰福晋。“ 便出了琮珠院。 屋里,馨月问道:“福晋,兰福晋这话不是骗咱们的吧?” “馨月,这府里唯一能帮一帮我们的,也只有兰福晋了,我们必须信任她,你也要信任宝环。” 馨月点点头。 对夏福晋来说,她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可靠的跑腿,她需要馨月来充当这角色,这个角色的最大特点就是:毫不怀疑的去执行。 至于紫芸,琉璃院的出身就像紫芸身上抹过的一剂药膏,那股特有的味儿,怎么都无法忽略。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那药也没人送过来了,夏福晋不用再费神把药倒进花盆里了。 虽然馨月并不算什么心腹,好歹也有个人能用一用了。 兰福晋回到望华院,想着点心趁着新鲜吃才好,便去拆丝带,奇怪的是,丝带的结是一个死结,手拆不开。 只得用剪子剪开丝带,揭开盒盖,只见最上面放着叠好的一张纸,透着淡淡的墨迹。 取出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 姐姐日后不宜多来琮珠院,有什么信就让宝环递与馨月,但切记要密封封口。 并谨记,日后任何手信往来,都要阅后销毁,不留痕迹,包括这封。 兰福晋看完,便当即叫宝环点燃灯烛,将纸递上火苗,顷刻化为灰烬。 宝环问道:“福晋,夏福晋这是什么意思?” “她那琮珠院有可能安置了谁的耳目,她这是小心行事为上啊,以后咱们也要谨慎一些,夏福晋说了,以后有事就和馨月传信,但不可透露内容,你记住了。” “知道了。福晋……夏福晋的话咱们真的需要这么去照做……?” 兰福晋闻言怔了怔,望着身旁桌上噼里啪啦炸裂的灯火悠悠说道:“真多话,宝环,你瞧这灯花是不是该剪了。” “是,我这就去剪。”宝环去取剪子。 独坐桌旁的兰福晋望着还在炸裂的烛火,神思深陷。 金樽院里,正在吃晚膳,外传瑾福晋来访。 金大福晋皱眉:“这会子吃着饭来什么,越来越不懂进退了!” 鎏喜回道:“奴婢这就去通知她在右廊上的屋里等候。” 金大福晋一摆手:“算了,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眼看鎏喜又道:“省得她回头闹意见!” 鎏喜点头去请。 旋即,瑾福晋便进来了,人还没落座口里就噼里啪啦唠叨开了。 “大福晋,您说说看,天下有这样多管闲事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的人吗,那园子反正又不归她兰芝琴管,横竖和她什么干系!那夏福晋病了不能来协理了,她偏偏又去举什么荐,把个沈福晋塞进来协理我,这是什么意思啊,兰福晋她眼里还有没有金大福晋您啊?您说说……这” “够了!”金大福晋不耐烦的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瑾福晋:“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我晚膳还没进完呢!” 瑾福晋这才注意到榻几上的杯盏未撤,低了声但依然犹有不甘道:“妾身莽撞了!不过这也是因为太生气了啊,妾身自己倒还不算什么,可兰芝琴辱的可是金大福晋啊,您不能就这么让她们得逞啊!” 金大福晋金婈很看不上眼的望了望瑾福晋,很快又随即换了副神色,站起来安抚瑾福晋落座,唤鎏喜去斟茶来给瑾福晋压压惊。 “看你这副模样,我还以为天都要塌下来了呢,这等样子怎么能成事!你这毛病能不能给我改改?” 话是这么说,金大福晋内心可根本不这么想,她几年前相中瑾安容,一半也正是合意瑾安容这种沉不住的脾气,正好能为她所用。 不过凡事总是利弊相存,瑾安容这种性格在有些时候又很招金大福晋烦她。但烦归烦,虽然有时候金大福晋真是从心里看不上瑾安容这路人,可是主子对可用的家犬不能计较细节。 瑾福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福晋这话都说了好多回了,可妾身总是不长记性,妾身太不争气了,又沉不住气了!只是这事实在是太可气了,那兰芝琴未免也太多事了!大福晋您说是不是!” 金大福晋压抑着从内心深处涌出来的鄙视,只是从鼻子里很轻描淡写的哼了一声:“人家一点都不多事!这点眼力你都没有,这几年跟着我也没历练出来?” 二十二 大事 http://..org/ “大福晋您这话可怎么解?” “哼,”金大福晋终于还是鄙视的看了看瑾福晋,脸转向鎏喜。 鎏喜虽然身为丫鬟,可脑子比瑾安容好用多了。 鎏喜明白,金大福晋这是懒得和瑾福晋这脑瓜子废话,让她来代言。 于是说道:“瑾福晋,咱们大福晋的意思啊,是说这兰福晋这么做,可并不是为了沈福晋,而是为了她自己,所以这可不是兰福晋多事,恰恰是她自己的事呢!” 鎏喜话毕,金大福晋很满意的笑了笑。这才是跟了我金婈多年,调教出来的人才! “这我就更不懂了,如兰福晋要去管事,她自己去才是,举荐沈福晋和她也没啥好处啊,这不是多此一举嘛!”瑾福晋虽然不想把自己表露得愚钝,可是没办法,她实在不能理解这里面的道道。 “笑话!她兰芝琴来干嘛,给你瑾福晋当跑腿的?” 瑾福晋道:“那自然不会,兰芝琴来,我自然是给她协理啊,虽然我不才,这点尊卑秩序还是心知肚明的,太福晋也断不会这么安排啊。” “哦,你也晓得啊?!那不就结了?”金福晋轻蔑道。 瑾福晋却更加一头雾水了,又不好问,免得遭金大福晋吐一脸,只好望向一旁的鎏喜求助。 鎏喜笑道:“瑾福晋你是我们大福晋一手敲定的,要是兰福晋来,太福晋岂不是要把瑾福晋从主理降为协理吗,那时候,我们大福晋的脸面又往哪里放?太福晋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难处,所以兰福晋根本就没有机会掺和这档子事。” 这下如醍醐灌顶,瑾福晋长“哦”了一声,不由充满敬佩的看了看鎏喜,道:“鎏喜真是聪明伶俐啊,这等头脑后府里的福晋怕是大多不如啊,到底是大福晋手里过来的人,就是不比寻常呢!” 城府虽差点,可溜须拍马这正是瑾福晋所工之事,这几句话既使劲夸了鎏喜,还是踩着众福晋的头夸的,可偏偏又摘开了金大福晋,还把功劳搁在金大福晋的头上,好一个一箭双雕的夸法。 金大福晋很受用的笑了笑,此前嫌弃瑾安容愚钝的情绪也一扫而空,想着:这厮也就这拍马的手段招人疼了。 “虽然妾身明白了兰福晋自己不来的缘故,可还是不甚明白,那沈福晋也不是她兰芝琴的心腹啊,怎么就招惹上沈碧青了呢?” 金大福晋听闻后,这次却深表认同的点点头:“兰福晋举荐沈福晋,自然是为她自己,不过……我也不明白,怎么就是沈碧青呢?”随即摆摆手用一种不以为意的口气说:“蛇鼠自有蛇鼠之道,不管她们怎么勾搭的,我都有办法让兰芝琴白忙一场。”话未完,金大福晋自己被自己的绝顶聪明得意得笑了起来,这笑声倒是很有煽动力,一下子让瑾福晋悬着的心落了地,无比安心起来。 “大福晋是什么人,她兰芝琴自然不在大福晋眼里心里,孙猴子岂能跳的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哈哈!凭她玩什么花招到头来也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鎏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这是瑾安容的拿手好戏,趁着金大福晋得意之时,趁势追击,狂捧滥吹一通,万年助兴捧场王,这也是本事啊。 “你别以为撂担子给我,你自己就一旁说几句好听的就成了。你听着,日后很多事情得靠你的手段,我不可能自己出马的。” “是,这是自然的!” “昨儿我娘家来人,那批木材已经打发人着手采买了,鸡翅木酸枝木都按预算的量订下了,日后多退少补便是,这一项的开支你先预备下,跑汇票庄的账房吴管事你打了招呼吧?” “这个早就做了的,我叫敏慧去的,吴管事都应了,他哭穷呢,说他儿子外面做茶叶生意,铺面铺得太大了,去年亏空不少,正缺钱呢!” 金福晋望了鎏喜笑了一声。鎏喜道:“瑾福晋,帐房好几个管事,你道我们福晋怎么让你去找吴管事呢?” “哦,原来大福晋早就晓得吴管事儿子做生意亏空这事?!” “这还用瑾福晋你说!”鎏喜笑道。 “不过这也算咱们运好了,别的几个管事也不在这位上,偏吴管事是专管联络汇票号的,您说说,这可不是老天照应着咱们?”瑾福晋露出一脸心有侥幸的表情。 鎏喜脆生生道:“吴管事专管汇票号事宜也不过几个月,瑾福晋再细想想。” 瑾福晋沉思一会,用犹疑的口气惊诧的说道:“莫非吴管事这个位子是大福晋去举荐的?” 鎏喜笑着点头。 金福晋道:“你这好歹有点像我金婈眼前的人了。” 瑾福晋叹道:“大福晋的谋虑之深实在不是我等之辈可以望项背啊,妾身除了恭服无言可以表达啊!” “得了,你也不必尽把些功夫用在阿谀之词上了。这只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便是金丝楠木的事。” “金丝楠木作水榭亭阁里面的桌椅和牌匾,这个太福晋倒是早让碧珠开了单子嘱托过的,也是一笔重大的开支了,妾身必然会重视这一项的。” 金福晋点点头,朝鎏喜看了看。 鎏喜微微颔首,走到瑾福晋旁边,凑近瑾福晋耳畔,如此这般教了一番话。这下瑾福晋脸色大变,吓了一身冷汗,声音都抖动起来:“这……这可能行?这可是太福晋交代的,妾身如何有这个胆子呢?万一日后……那可怎么了得?!我还怎么活命?” “你以为我指望你能兜住什么事情?凡事还不是我去收拾!你也不想想,你一个低微的身份是如何能有今天的,这几年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挑出一件就能要你半条小命,你还怕你不够死罪?你早够了!只不过全仗有我保你,你才苟活如今,还能有这一身绫罗锦缎珠环玉佩!” 瑾福晋一下子呆在那里。 见此情景,金福晋毫不手软,从嘴里狠狠蹦出一句话:“今日你倒怕了?我可稀奇了,瑾福晋怎么会这么个蚂蚁似的胆子,当初之事你倒一桩都忘了?要不要我去太福晋跟前给你提醒提醒?” 二十三 心迹 http://..org/ 这话像五雷轰顶,把个瑾福晋震得瘫坐在椅子上。 金大福晋嘴角泛起一丝轻笑,拍了拍瑾福晋肩头缓声道:“你是我这多年来栽培出来的,是我的得力臂膀,比不得别人,我会自断臂膀吗?这几年我哪次不是尽力保你?只是你也要自己立得起来,遇事如此缩手缩脚怕这怕那,哪里成得了事?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但凡身家清白也就罢了,可你又不是,都这时候了,你也已经无路可退,只能往前才有出路,你自己想想。” 这还用想?金福晋这番话无疑是句句都把瑾福晋逼上了梁山,这下山路是想都不用想了。 “大福晋的抬举我自然记在心里,大福晋说得对,瞻前顾后成不了事,何况这事对于偌大的韦王府来说也不算什么,妾身一切自然遵照大福晋的安排。” “你放心,我金婈是从不亏待对我忠心的人的,这几年你对我的心,我自然明白。鎏喜,备好了吗?” “早好了!”鎏喜转身进了里间,很快又出来了,手上托着一个黄澄澄的镶玉石的木盒子。 金福晋接过来,打开盒盖亲自递到瑾福晋手里,说道:“那些金玉之物也不甚稀奇了,这一件是我娘家带过来的私藏,一件沉香手串,你闻闻。”瑾福晋凑近一问,一股异香扑来,甚是浓郁,这样的沉香珠串一看就是贵重品类,价值不菲。 “这香味远远都一阵阵悠悠的飘来呢。” “是啊,这手串你拿去戴,岂不比那起戴金戴银的有意思!” “哎哟,这么贵重的手串怎么合适啊!”金福晋笑着塞进了她手里。 瑾福晋道:“使不得啊!”嘴里推辞着,心里又实在很喜欢。 金福晋看在眼里,笑道:“哎呀,你我还见外不成,你这是不把我当可信之人不成?” 瑾福晋当即忙道:“大福晋这话可折杀妾身了,大福晋的心意妾身怎么好辜负呢,既然这样,妾身收下了!” “天色也日渐晚了,你也回拢修院吧。” 瑾福晋命随身丫鬟翠乔收了手串,行了谢礼便去了。 鎏喜走近几步,说道:“大福晋,瑾福晋果真不懂识货……” 金大福晋轻蔑一笑:“她那种家世,顶多听到过沉香的异香之名,哪里见过真正的沉香,我料定她分不出。” “福晋,其实瑾福晋胆子看起来大,实际上内心很怕事,不过是仗着福晋这个靠山罢了,福晋要她做的事,她也不敢不去照办的。” “鎏喜,你的脑子可不是瑾福晋那路人,我料你也猜得出,我送她这手串绝不单为了笼络她。” “奴婢倒是猜到福晋意有所指,不过还真猜不出到底什么用意。” 金福晋眉头微挑,神色狠毒:“到那时你自然知道。不过,我希望没有那一天,最好没有那一天。” 回拢修院,瑾福晋取出沉香手串,闻了闻,越加觉得此物之稀罕,便交代翠乔晚间搁在枕头底下,听人说,沉香能让人梦入佳境,神思清明。 翠乔替瑾福晋一样样取下头饰,瑾福晋拿着木梳对镜梳理披散下来的长发,望着镜中的脸,不由停了梳子。 镜中之脸早就不似当初进府之时那般娇憨娇嫩了,还是圆脸,却一股子发福的仪态,也难怪王爷很久很久不来拢修院了。进府这几年,名分上的侧福晋是这一世都无法改变的了,实际地位呢,也终究是不上不下的,这种位置是满足不了瑾福晋内心对自我的要求的。 可又能怎么办呢,这后府里放眼望去,两座大山她是万万压不过去的,金婈和兰芝琴,金婈的位置是想都不用去想的,兰芝琴呢,虽然瑾安容有时候借着金大福晋的势会在兰芝琴面前显摆显摆,但她也明白兰芝琴的地位恐怕她也难以达到。微薄的家世就摆在那里,又无宠幸和子嗣,能看到的前途是那么暗淡,几乎不可能有意外。 这些瑾福晋都早就不去幻想了。 唯有一样是她自己能抓住的,能把握的,那就是私钱。 金大福晋的话终究是有道理的:瞻前顾后成不了事。 好不容易有了建园子这桩肥差落在自己头上,此次不豁出去更待何年呢。怕什么,金大福晋和她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个什么篓子,金大福晋如论如何也会兜着,缺了瑾安容,对金大福晋可不是什么好事,正如金大福晋自己所言:瑾安容是金福晋的得力臂膀,金大福晋断不能够断了臂膀! 只是……那太福晋若…… 想到此,瑾福晋又犹疑起来。 账面上的事,不过是小事,摆平了账房吴管事,问题不大。 可鎏喜给她耳语的那件事,棘手就棘手在太悬了,万一……金大福晋真保得了她? 转而瑾福晋又安慰自己:金大福晋家世雄厚,内持宠王爷,外依傍娍妃,自己有金福晋这样强大的一座靠山,大可以有所作为才是!就说金大福晋,她能有今日,也是凭的胆大妄为的个性,若前怕狼后怕虎,今日还只是一个侧福晋,在唐大福晋之下仰其鼻息过日子呢。如今呢,金大福晋都住进了金樽院了!而唐大福晋呢? 人的命运常常就在一念之间彻底翻转,往前进一步往往就让境遇发生云泥之别,原地踌躇,泥还是泥,只能望云兴叹。 瑾福晋思来想去,在上床歇息的那刻最终下定了心:金大福晋想得已经很周全了,自己不过执行,万一有一天……那她金福晋才是祸首,自己也只是从犯,真要罚下来,也得是金福晋罪重于自己,人生难得一博,那就豁出去了吧。 枕下的沉香手串一阵一阵的飘来异香,果然让人安睡,瑾福晋一番长长的思绪翻腾后,终于在这异香里沉沉睡去。 金樽院的卧房里,金福晋入睡良久,她以前睡眠一直不好,头两年听人说沉香能伴人入眠,便每夜用沉香串搁在床头,那沉香串的香味似有若无却连绵不绝,就像一场幽梦轻柔的将人笼在里面,温和而美好。 二十四 旧事 http://..org/ 这几日,此前偏安的琮珠院倒是人气旺了些,头天沉香院的沈福晋过来看望了夏福晋一回。她境遇不佳,平日里也无甚值钱之私物,能拿出来的东西也不多。再说夏福晋毕竟地位有限,送礼也得看人,沈福晋掂量一番后,便取了些收着的银针送了过来。 沈福晋哪里晓得自己能被举荐,其实是夏福晋的主意。 这日,观荷院的王福晋也过来探望夏福晋。 对王福晋这个人,夏缊婧倒是很有心接触接触,也没有别的机会,没想王福晋自己来了琮珠院。 夏福晋这几日身体其实也恢复得好了许多,不过她佯装病体还沉重,斜歪榻上陪客。 一来,这样也省得太福晋过早打自己的主意 二来,这种姿势也给了她观颜察色的良机。 府中众人倒不难窥测,唯有这王福晋,王馨楼(王馨兰之后都改为王馨楼),夏缊婧一直在暗中揣测她,至今也不见得看得清此人。 王馨楼在这后府里是个不一样的存在,凡事淡泊,连住的地方名字也巧如其人:观荷院。她就像在荷塘边观景色之人,一切与她无干,都像戏一般,戏只管上演自己的,是起是伏,不过是戏的精彩,王馨楼的生活一如既往。 但是,夏缊婧又常常从哪里觉得王福晋其人并非如望去这样平淡。 比如王馨楼在牌桌上是厉害的,可细看之下,夏福晋发现,并不总是如此。 王馨楼只在有太福晋的牌桌上手段厉害,而没有太福晋时,她便泯然众人。这和技巧肯定没有关系,这种区别只会和态度有关,和有没有上心有关。 可见王馨楼其实是个有心之人才是。 一个有心之人,又对万事如此无心,这是有违常情。 王馨楼在府中宴会外客时,表现也很出彩,淡然静默的她往往比其他人更长袖善舞,无论是哪家的福晋,哪家的格格,哪家的太福晋,连哪家的有脸的贴身丫鬟,她们的性情喜好,脾**情,王馨楼都了然于心,所以平日里用她这些信息,总是恰到好处的处理了一些突发的事情,也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纷扰。 这样的本事,就连巧于应酬的金大福晋都相形不如。 这不是谁想练就就能练就的本事,它是一种天赋。 这说明王馨楼是个天资就处处留心的人。 种种之处,让夏福晋不能说服自己相信王福晋淡然物外。 不过,当王福晋进屋来,光那一身上下打扮就让夏缊婧又怀疑起自己是否过于多心。 这是一身无心的装束。和沈福晋的朴素还不一样。沈福晋衣着是素,可那是无力为之的结果。王福晋的素,当然也说明处境不好,但又远不止这样。甚至也不是刻意而为,而是其人毫无心思放在打扮之上,素白的衣料甚至连暗花都没有,衣带连滚边也是同色的料子,无绸无缎,头上最基本的金银珠簪也无半根,只是应礼仪不得不插了支细小绢花,也都是其他福晋作为配花的花样,那种几重堆花款式从没有见其戴过。 一个女人天**美,哪怕物力不足,爱美之心也不足以磨灭。看沈福晋就是如此,总也会戴一朵娇艳的头花来弥补衣物的不甚华美。 王福晋这等心性,岂不是与天性有悖。或者是,其人天性如此。 夏福晋内心思想如絮,面上是周到的笑语:“哎呀王福晋来了,快坐快坐,你看我这身体也不能好好接待,还望王福晋见谅。” “夏福晋这话怎么说呢!听说游大夫说夏福晋这病得好好养上些日子,自然要将养着,可别自己逞强坏了身子。只是可惜太福晋一片心意了。” “太福晋见我刚进府,历练少,比不得各位福晋都有见过场面的,也是想着借这个机会让我磨练磨练,无奈我这进府没些日子就病倒了,难免对太福晋有所辜负……”说到此,夏福晋紧着嗓子假咳几声。 “哟,夏福晋这病还是没有太好呢,我去叫屋里丫鬟过来!” “不必了,馨月去金樽院拿新季的衣裙去了,紫芸马上就来了。” “身体是最重要的,夏福晋要好生养着,丫鬟们有不周到的,夏福晋多调教就是,这些丫鬟有时候也是看人的,主子严些,她们便周到些,主子松呢,她们倒自己宽泛起来,我们这些人刚进府时总是少不得要学着和她们周旋的。” “我们这些人”,话没有说透,但意思是透的,王福晋和夏福晋在这府里都是无家世可持的。 几句话,一下子把距离拉近了不少。 短短言谈,也没有太多遮掩矫饰,诚意却有了,王福晋为人之道真有值得赞许之处啊。 夏福晋见王福晋说话没有嫌隙,便有心探问起当年之事来。 “王福晋说得在理!我进府不久,规矩不懂的多,日后还望王福晋多提点些。这偌大府里,我这样小门户家出来的,行走其中常常心有彷徨!有些事又不明白,难免怕说错了话。” “我在府里虽然不甚管事,不过日子到底比夏福晋久几年,夏福晋有什么不知的,问便是。我知便言尽。” “难得王福晋这样体恤。不过进府前就听过金大福晋之前曾有个唐大福晋掌事,后面又没了,还扯进什么衙署案件,这是怎么回事呢?哦,若有不便之处,王福晋就不要为难了。” 王福晋听闻想了想,道:“也难怪夏福晋问这事,当年其实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府里不说,府外也是坊间都有所闻,刚进府的人不免想问清楚些。这事都过去三年多了,也没什么为难不能说的。你都听说了哪些话呢?” 夏福晋笑了笑:“我不过是小门户女儿,能听的无非是传了走样的话,不说也罢。” 夏福晋刻意不说,更多的细节就藏于府里,外面的话反而会扰了真情。 “这事涉及到当年府里的新福晋龚福晋,她食物相克而死,这事和我也有些牵扯,那天我送了虾粥去,偏巧唐大福晋后来送了樱桃番茄,龚福晋吃了不久便出事了,仵作说这两样相克。” “哦,那怎么……又听说什么砒霜的话呢……” “砒霜?哦,那是审讯时差役在唐大福晋住的院所,也就是现在金大福晋的金樽院的墙根下挖出那日装樱桃番茄的盘子,仵作一验查,竟然上有砒霜。” 二十五 馨楼 http://..org/ “这岂不是不通?那龚福晋是死于食物相克,并不是死于砒霜啊?” “问题是仵作说,樱桃番茄和虾粥一块吃也是有砒霜毒性的,恰好盘子上也有砒霜,这就无法辨出龚福晋到底是死于食物相克还是洒在樱桃番茄上的砒霜了。” 当年这番说辞,夏缊婧当然心里清楚,不过佯装不知罢了。 “那一只盘子就定了唐大福晋的罪了?” 王福晋点点头道:“当年不止这一个证据,还有许多不利于唐大福晋的证据,虽然也有一些事情是可以给唐大福晋开脱的,可是没有人能为唐大福晋作证,这一点是最不利她的了。” 夏福晋心里一凛,这是最刺痛她内心的。 “为什么?这后府里这么多福晋日日相处,竟然找不到能为唐大福晋说上几句证词的?” 王福晋叹了口气:“当年我尽我所知说了我能说的话,可是……” “……可是什么,王福晋?” “我的说辞不足为足够的证据,反而被审案官员抓了个漏洞……” “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唐大福晋丫鬟伺雀去送樱桃番茄时候,龚福晋身边两个丫鬟都不在,那两个丫鬟恰好被唐大福晋叫到了我那观荷院,去询问添置人手的事宜,这也是当时我做了证的,谁知这也成了唐大福晋有意支开龚福晋丫鬟的不利证据。” “既然支开了丫鬟,旁人又如何知道有送樱桃番茄这个事?” “是金大福晋,当时她还是侧福晋,也是命里注定,偏就被金大福晋看到了。” “这么说来,金大福晋当初和唐大福晋不和?不然,既然知道其中厉害,怎么也避讳避讳啊。” 王福晋摇摇头:“倒不曾不和,反而挺亲密的。” “这也奇了……” 王福晋淡淡道:“这后府里的事谁又说得清呢,哎,过去三年多了,岁月如斯,那些事情不是你今日细问,这里的人也早不提了。当年前后一下子就死了两位福晋,真是震动朝野!不过正如太福晋说的,日子总还要过的,谁也不想再去纠缠这件事了。” “多谢王福晋如此不厌其烦的告知于我,今日王福晋提醒,以后我才晓得多避讳着些,不然犯忌岂不是我的过失了!” “倒谈不上避讳,此案已然断案,也无争议。只是,对三代王府的门楣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不提也罢,如此而已。” “嗯!”夏福晋附和着点头。 上一世就这么无争议的结束了,这一世那就让争议再起吧。 两人谈了一阵子闲话,夏福晋话锋一转道:“王福晋可听说,沈福晋去协理瑾福晋的事?” 夏福晋想借王福晋打探一下此事传开后有些什么样的后续。 “这事头两天早传遍后府,自然知道的。听说是兰福晋举荐的,不晓得是不是,不过我听闻瑾福晋有些不悦,倒是金大福晋认为这安排挺合适的,昨儿在太福晋那请安时,金大福晋还对太福晋说,沈福晋为人可靠,甚是让人放心。” 闻言,夏福晋颇感意外,当然瑾福晋不悦是意料的。金大福晋的态度让她不解。 没想到金婈如此淡定。 金婈对沈福晋抱着轻视的心态,认为沈福晋不足为患,这一点夏福晋早已料定,这也是当初她让兰福晋举荐沈福晋的缘故。 即使如此,多一个人掺和也难免碍手碍脚,不利于行事,为什么金婈竟然一点不满都没有呢?倒是一副乐观其成的范儿,这点夏福晋还真没有想到。 “瑾福晋为人不喜纠缠,大概觉得她自己掌管,行事乐得利索干脆,也在情理。金大福晋身为府中掌事,万事自是大局着想,不比旁人,这件事既然太福晋认可,金大福晋也认可,是最好不过的了,也省却了我的许多不安啊!” 王福晋点点头。 继而脸上显出些迟疑之色,像是有什么顾忌的沉吟了一下,微微带笑道:“夏福晋病体自然是不便受理此事。我听说…,也是不晓得谁传的,说是兰福晋原本是举荐夏福晋病愈后再去的…” 馨月果然把这话儿传出去了,身为屋里丫鬟,少不得为自己主子抱屈。 丫鬟之间说些体己话,这么传来传去,几个院所大半都传遍了。 屋里丫鬟再给自己主子吹吹风,是免不了的。 至于此事是否真有,那一点都不重要,没有人去追究谣言的真假,愿意信者就会选择相信,不愿信者会选择不信,这就是夏福晋的目的。 夏福晋回道:“这个话又是谁传的呢,我自己倒不知道……” 王福晋道:“也是,下人们喜欢瞎传也是有的,不过,兰福晋幸好举荐了沈福晋,依我愚钝猜度,夏福晋……并不甚是愿意出来理事。”说着,手轻轻落在夏福晋的手上,眼里蕴着笑意。 夏福晋甚为意外,没想到王福晋看人事这么透,更没想到她会把话说这么透,果然是个不掺和纷扰的人,心中无事,自然言行无碍。 夏福晋道:“我才进府,因担心不堪此任,未免有些怵,想必王福晋也明白我这担忧。” 王福晋拍了拍夏福晋的手背“你别想太多,不管如何,现在这事也有了合适人选,你安心养着不两全了吗,我也不耽误你休息了,先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夏福晋要命人来送,被王福晋阻了,自己撩帘去了。 夏缊婧微微叹了口气。 若都是王福晋这样心性的人,自己上一世又怎会如此结局呢,可恨这样的人在这后府里是少有的,可叹上一世竟让金婈这种人占了上风害了性命,处心积虑得逞上位。 幸而可喜的是,今朝归来了。 在今日的夏缊婧而言,一切都有机会,她不急,一点儿都不急。 前世今生,唐大福晋和夏福晋,绝然不同的两人。在唐大福晋面前处处陷阱处处机心的后府,在夏福晋眼里,则机会丛生,生机无数,而她静静于琮珠院候着,静待时机,静待各种躁动悄然进行。 二十六 初计 http://..org/ 午后的金樽院比平时更有光彩,金碧的琉璃瓦在秋阳下荡漾着一层华美的光辉。 这是个难得的晒太阳的好时候。 院里假山山石旁边有一个搭得很精致的凉亭,凉亭里摆设一套红漆的躺具,此地是金樽院花园里通风最好的地方,夏纳凉秋赏月,自然也是晒秋阳的好去处。 鎏喜一边给半寐的金大福晋捶着肩头以解疲乏,一边说道:“昨儿鎏喜在园子的湖边竹亭那里和云珠闲话,听她说起一件事……” “什么事?” “外面都传兰福晋原本倒不是举荐沈福晋的,说是举荐新来的夏福晋的。” “这用兰福晋去举荐!原本太福晋就要夏福晋去的,这不是夏福晋病了还轮得到沈福晋!” “福晋一开口就说到点上了!”鎏喜笑道:“这夏福晋不是病了也轮不到沈福晋,不过这沈福晋去了不也就轮不到夏福晋了吗?兰福晋是去举荐夏福晋病愈后主持协理的。” 金大福晋转过头看了看鎏喜道:“我拿眼看着夏福晋,倒觉得她和瑾福晋不是一类人,不过,谁又晓得呢?” 鎏喜笑道:“这人啊,大凡不过两种,一种是要名要利的,一种是不要的。这不要的,都在庙里呆着呢!” “依你这蹄子的意思,夏福晋是个什么样的?” “她不过才进府,是什么样的人鎏喜如何得知?不过那夏福晋小门小户人家,进了咱们这种人家,若说她没什么想法,奴婢断是不信的。” 金福晋点点头,随即道:“看来兰芝琴原是想拉拢这夏福晋的。” “想必是如此。兰福晋心里一直想和福晋争个高下,不过她也没什么亲信。瑾福晋是福晋的人,王福晋是个干看热闹的人,沈福晋是个不中什么用的人,如今来了夏福晋,又不是福晋的人,人又挺伶俐,兰福晋看中她也不奇怪。” 金大福晋道:“也是,我就觉得兰芝琴举荐沈福晋挺奇怪的,原来如此。想必是什么缘故改了心意。”说着,金大福晋又眯了眼陷入沉思,半日不语。 鎏喜服侍金福晋多年,太明白她的习惯了。 逢此情形,便知金福晋心中在筹划事情,在旁边噤声自顾捶肩,不敢打扰。 突然,金福晋睁开眼,直起身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鎏喜,我又多了个可用之人呢!” “鎏喜愚钝。” “原本兰芝琴应了去举荐夏福晋的,结果又变卦,如此一来,夏福晋自会对兰福晋有所不满。” “福晋是想收揽夏福晋?福晋这么一指点,鎏喜也明白了,夏福晋若对兰福晋不满,自然就成了福晋的人了!” “未必。不过至少这是个好时机,如此一来,她更容易成咱们的人了。” 鎏喜点头又道:“就是不知可不可靠,毕竟瑾福晋有把柄在我们这里。” “握有把柄只合适圈住小人,雪中送炭则可笼络人心,夏福晋之用远不是瑾福晋之流可以比的,我要的远不是她的人,而是她的忠心。” “这是自然。福晋已经有所打算了吧?” “你这蹄子也看出来了?那你且凑过来些,这事就看你如何张罗呢!” 金福晋这般这般在鎏喜耳畔耳语一番,鎏喜一一留心记下,听罢笑着回道:“此事倒真是一箭三雕,到时候不但夏福晋对福晋忠心耿耿,兰福晋也会因此落得个好下场!想福晋的才智这后府的人又有谁能及一二!” “只是你差的人要可靠才是。” “鎏喜跟了福晋这么多年,进府这么多年,哪次鎏喜用了不可靠的人?如今福晋倒不放心起鎏喜来!” “放心你!若说瑾福晋是我臂膀,那你就是我耳目,我能不放心自己的耳目,哎呀,这一身晒得暖洋洋的,我也该起身去鸿禧院吹风去了。” “鎏喜这就收拾收拾陪福晋去。” 金大福晋摆摆手:“不必了,玉珠陪我便是,她去鸿禧院和碧珠云珠叙叙旧岂不正好。眼下你只管把这事处理周全,才是正事。” 鎏喜一听,立刻明白了其中用意,便去了屋里,唤了玉珠出来,陪着金大福晋去了鸿禧院。 至院门外,金大福晋交代玉珠:“玉珠,我去太福晋那里,你不必陪了,去找碧珠云珠吧,难得过来叙叙旧。” 玉珠是金婈封正福晋后,太福晋赏到金樽院服侍金大福晋的屋里丫鬟,在鸿禧院和碧珠云珠号称鸿禧三珠,地位不同一般。 到了金樽院虽为屋里丫鬟,到底是太福晋身边人,金大福晋是既处处尊重着些,又处处防范着些,也常常为此头疼。 这也正是太福晋的高明之处了。 不过,金福晋也不是一般人物,日子久了,她倒也自如的拿捏着和玉珠的主仆关系,也算相安无事了。 此时,金福晋正好巧妙地借助玉珠,把碧珠云珠拴住,省得在一旁碍事,虽然也不是什么紧要话不能见人的话,不过避着些人日后只有好处。 玉珠也早想和旧日姐妹们说说话,当即愉快的答应着去了。等金福晋从正廊上下来,玉珠才从屋里丫鬟住的偏廊下来。 琮珠院。 晚膳刚撤,馨月服侍夏福晋洗漱,紫芸从外面进来回:“太福晋屋里云珠来了。” 太福晋屋里的大丫鬟无事不会轻易晚上来串门,这会子正是太福晋跟前需要人手的时候。虽然云珠比不得碧珠在后府里的举足轻重,那也是太福晋眼前人。 “哦,云珠这时候过来必有紧要的事吧,快去倒茶。” “是” 说着,小丫鬟引着云珠已经进了屋。 “云珠怎么这时候来了?” 云珠接过馨月递过来的茶,笑道:“这么晚了,太福晋要我过来,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起来太福晋这回也心急了些,原本是重阳要新福晋做山药甲鱼鸽子汤的老规矩,倒这么早就要夏福晋做了。” “做甲鱼鸽子汤?” 一旁的紫芸解释道:“这道菜是咱们府里的一道祖传菜,当年先王爷去先皇宴请的庆功宴,其中就有这道菜。” 二十七 行计 http://..org/ 云珠点头表示赞同紫芸,接着解释道:“皇上请客那当然是一大桌的菜,独独这道汤成了咱们府里的祖传,这其中有一个缘故。当年先王爷在战场上肩膀被人家砍了一刀,先皇说这道汤对咱们先王爷恢复身子大有好处,还特地把汤方子赐给了先王爷,这汤啊,也就成了咱们府里的祖传菜,先王爷说,汤方子传下去,那就是皇恩浩荡永远在咱们府里传下去!” 这个规矩夏缊婧当然明白,当年她都张罗过几回了。只是时隔几年她也淡忘了这件事。 别说这规矩,就连汤方子她也是清清楚楚的,但她也记得,这新福晋是要老福晋教的,粗略一算,大约是王福晋吧。 便装出为难的样子道:“这汤我也从未做过,就怕万一做得不合太福晋的心意……” 云珠忙道:“夏福晋倒不用担心这个,往常新福晋也都是指派一位福晋手把手教的,自然不会出岔子的。” 馨月问道:“云珠姐姐,是哪位福晋教我们福晋呢?” 紫芸笑道:“依紫芸算来,这回该是王福晋吧。她和兰福晋是府里最会做这道汤的了,上回是兰福晋,这回该是王福晋了吧。” 云珠答道:“不是,还是兰福晋!” 夏缊婧心里疑惑,按自己猜测那就该是王福晋啊,想了想,装出不经意的口吻道:“馨月,快把窗关上,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凉了,风也大了,。想必这两日晚上去鸿禧院请安的人要少一些吧?” “是啊,太福晋也说了,天入秋也深了,不必日日来请安,福晋们也辛苦。也就昨儿金大福晋趁着太阳天来了一回,坐了好一阵子。” 夏缊婧一听,微微笑道:“金大福晋每日掌管府中事务本就辛苦,确实难得了。” “谁说不是!哎呀,太福晋跟前还等着我呢,我这就回去了,夏福晋,这日子啊,就定在后日,膳房已经交代下去了,主料配料五味调料都叫她们备好。” “多谢你了,天色也晚,外面又冷,我也不虚留你了,馨月送一下云珠。” “不用了,我呀,还得去一趟望华院,兰福晋那里我还得去传话呢。” “那真是辛苦你了!” “福晋留步,幸好望华院离你们这不算远,这路上还真有些冷呢!” 馨月忙先一步撩起帘子,一股凉风窜进门缝,外面果然冷。 云珠匆匆赶到望华院,给兰福晋传了消息,也不敢落座,匆忙回了。 兰福晋听了信,也少不得心生奇怪,不过也好,自己去教夏福晋,倒也方便。 话说这日子过起来是有快有慢,若无事,日子便像流水漫过溪石般悄无声息,回头才发现。若有事,心里便如猫挠,一日一日掰着过总嫌太慢。 夏缊婧听说金婈这两日去过鸿禧院,而且还坐了好久,心里便晓得总会有事发生。 可这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难不难防范,她却难预料。 唯有万事小心,多多留心,一事一物都不能忽视了。 金婈要出手了。这是夏缊婧期待的,但她心里并不敢抱以轻心,金婈的厉害她太明白了。 虽然不能预料金婈会使出何种花招,但有一点夏缊婧绝对可以肯定,那就是此次金婈完全不是针对自己。 金婈犯不上,夏缊婧在这后府中不过是只没鳞没鳍的小鱼。 如此一来,掐指一算,夏福晋猜到了一半,金福晋针对的人只会是兰福晋。 兰福晋是金婈如今的眼中钉,是最碍眼的一个存在。兰福晋和金婈的地位虽然是悬殊的,而且看着也似乎没有途径改变现状,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金婈当年是如何斗败唐大福晋的,连她自己心里也是心有余悸地。 兰芝琴不能倒,这是夏缊婧的原则。 这两日夏缊婧思来想去,却找不到什么头绪。既然没有头绪,也只能小心为上步步为营了。 第二日一早,鸿禧院的前厅就摆上了桌椅,这次宴席是新福晋的入府考验,必须做一道甲鱼鸽子汤,不止是后府女眷围席,而且韦王爷也会过来。 府中膳房分为东西两个,中间以五六米长的风雨连廊相通。厨子们平日里供应府中饮食都是在大的东膳房。 西膳房本是一间备放干货腊食的房间,后来特地布置成一间完善的小膳房,用于福晋们有时候下厨显显厨艺。 此时,厨子们在膳房柳管事的带领下在东膳房炒煮煎炸,一片热火朝天。 西膳房里,兰福晋带着夏福晋在里面有条不紊的张罗着汤料。 食材都是柳管事头天预备好了的,四年甲鱼一只,去壳。大王鸽一只,宰杀尽血。其他如姜葱料酒,茴香八角,也一应俱全一旁候着。 做这道汤对夏福晋来说,闭着眼也能做,不过眼下的她还得装出完全不晓得怎么上手的样子来,处处请教兰福晋。 兰福晋,这甲鱼也去壳了,我现在把这上面的黑皮去掉啊。” “不是的,这不行的,上面那粘液糊糊的,这会子去黑皮,那粘液就会弄到肉上,有腥味呢。” 兰福晋说着便过来,将壶里的滚水倒在盆中,把甲鱼放进去浸润了片刻,再用凉水一冲洗,之前怎么都洗不干净的粘液便全没了。 “兰福晋果然是手艺了得!”夏福晋做出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赞道。 “多做几回自然就晓得了,这下就可以去黑皮了。” 两人正忙着剁甲鱼,一个膳房打杂丫头进来,道:“兰福晋夏福晋,柳管事打发奴婢过来问问,说是要是福晋们缺东西缺人手,只管说一声,柳管事那边都有备着的。” 兰福晋指着甲鱼笑道:“你看,这甲鱼都要下锅了,还能缺什么呢,不过一道汤罢了,又不是一桌子菜,不缺什么人手!” 那丫头点头笑道:“我这就去回柳管事。”说完却不急着走,又凑到案台前一样样查看了配料,笑道:“柳管事说,八角茴香是必不可少的,福晋们可别放少了量。” 又过去瞄了瞄已经下锅的鸽子,只见陶钵里汤汁泛着奶白色,这才回过身笑道:“既然福晋们不缺什么,奴婢这就去了。” 兰福晋笑道:“好个周全的丫头,你放心去吧。” 二十八 丫鬟 http://..org/ 那丫头行了礼便退出去了,夏缊婧脸色阴晴不定。 兰福晋走到案台边正要继续制作甲鱼,被夏福晋一把拉住。 “等等,姐姐。” “怎么,妹妹?” “姐姐,我查看一下再说。” 兰福晋疑惑道:“难道妹妹觉得有什么不妥?” 夏福晋犹疑地说道:“我也不好说,不过姐姐想,我听我屋里馨月说原本也该是王福晋教我做汤的,怎么就派了姐姐过来教呢?这也罢了,姐姐手艺好多教几回也是有的,可为什么原本重阳节下的规矩却提早这么多天呢?” 兰福晋听了这话也不由皱眉:“妹妹这话不无道理!我也有些疑惑,不过,我想这可能是太福晋一时心起,也未可知呢。” 夏福晋摇摇头:“我打听过,云珠说金福晋正是那两日去过鸿禧院,而且坐了好一阵子。姐姐去想,那两日天凉,去鸿禧院的没几个,何况云珠说那时候也近晚膳了,请安的话自然就很快出来了,金福晋坐了好一阵子,只能是一个原因,她有事回太福晋。” “妹妹说是金婈的主意?可是她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对她也无所益处啊?” 夏福晋微微摇头:“不,我没有说是金福晋的主意。” “这话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呢?” “也许太福晋有所考虑,而金婈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去鸿禧院太福晋跟前煽风点火,促使太福晋下了这个决策。不过要说这从头到尾是金福晋的主意那也太高看金婈的能耐了,凭她是左右不了太福晋的想法和做法的。” “妹妹说这是太福晋的主意?” “要么,这本来就是太福晋的主意,要么……这主意是金婈的,也正好合了太福晋的心意。” 兰福晋听了这话,缓缓点头,深以为意。 在王府这些年了,她不会不知道太福晋蒋氏的个性,表面上蒋氏从不拿一家之长的威严去压人,也不是个声色俱厉的那类太福晋,但这不表示蒋氏好忽悠好糊弄。相反,蒋氏常常洞悉许多小处,做府里的媳妇,这些福晋们日子并不敢掉以轻心。 “太福晋什么心意?妹妹可猜到?” “不可能猜到,不说我进府才这些日子,就是姐姐你,那也猜不到的。” “也是。那金婈的目的呢,这个妹妹可猜到?” “这还用猜?姐姐你说呢?!” 兰福晋微微愕然了一下,马上露出敬佩的笑意:“妹妹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啊,你这么一点,一张纸便破了。金婈这是想针对我呢。” “这是必然的。我才进府,又无甚来头,也没有宠幸,于金福晋而言无关痛痒。那只能是姐姐你了。 “可是让我提前日子来教你做汤,我怎么也想不出这有什么用处啊?” 夏福晋指了指案台:“所以我说,先查看一下这些。” 兰福晋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你不会说金婈想下毒杀人然后嫁祸于我吧?她这种毒手都做得出?” “杀人这是绝对不会的,这汤里放了药,席上个个都要喝的,她能保证谁被毒死吗,这种风险她绝对不会去做。不过是不是下毒就不好说了,也许喝了以后腹泻肚痛个一两天,并不会死人,但足以让姐姐在府中一落千丈。” 兰福晋不由背脊发凉唇色泛白,颤声道:“那,那咱们快拿银簪子验验吧!” 便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一个个器具检验,出乎夏福晋意料的是,无论煨这在火上的鸽子汤,还是汆在滚水里的甲鱼块,还是用温水泡软的桂皮八角茴香,全部安全无虞,根本没有任何毒性,别说让人肚痛腹泻,连咳嗽几声的药性都不存在。 “看来咱们想多了呢。”兰福晋释然笑道。 “那最好不过!”夏福晋道:“有句话我先和姐姐说一声,姐姐有个心理准备。” “哦?什么话?” “任何情况下都要信任我,姐姐可记住了?” “这是自然。” 灶上的汤发出咕咕声,两人走到案台旁又忙活起来。 已经检验过了,案台的几样材料都没有问题了。但夏缊婧心里却没有真的如表面一样放下心来,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重阳节的日子不对,教的人不对。 就在刚才,那个丫鬟莫名其妙的跑进来,又煞有介事的跑到案台边逐样看了一遍,这让夏福晋更加疑窦难消。 柳管事昨晚就派人到望华院和琮珠院打过招呼了,原料也好,器具也好,都一一备好了,要福晋不要操心,今天还用得着打发丫鬟过来费这个口舌。 那丫鬟口里伶俐面色安然,可夏缊婧特地留意了,那丫鬟的眼睛并不安分,似乎隔一会就老瞄一个地方。 她瞄的是什么地方呢? 夏福晋反复回想,感觉那丫鬟老瞄的地方是西面墙,夏福晋望过去,西南墙只有一个窗子,没有任何家具,空空的。 窗子外面是膳房后花园,小小的,一条小径通往外面。 夏福晋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活,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小园子花草芜杂,一望便知少人打理,一处角落里还堆有一大堆的鸡毛鸭毛,想必是厨子积攒下来卖钱的。 这园子与其说是花园,不如说是膳房杂院,除了四处横生的野草,就只有一些毫不招眼的野菊马苋花之类的,倒是沿着窗边攀爬着一大丛一大丛的月季,浓密得过分,一直延伸到了墙外。 琮珠院也有五六株月季,不过颜色远没有这个艳丽,夏福晋伸手拿过来一朵细看了看,心想,明年开春也要在琮珠院种点这月季。 正想着,身后兰福晋的声音传来:“妹妹,甲鱼要放料了。” “哦,我马上来!”夏福晋说道。 兰福晋满脸轻松的笑意,她对这次的烹饪应该是比较满意的。 夏福晋心内疑窦丛生,却没再告诉兰福晋,绝不能因此扰乱兰福晋做汤的水准,如果汤火候不对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味道差了,那责任也不小。 二十九 西墙 http://..org/ 时辰够了,兰福晋用备碗盛起一小碗,自己尝了尝,味道很合意,便递给夏福晋让她品尝。 夏福晋喝了几口,果然是香气馥郁,说不清是甲鱼的香还是肉鸽的香,一股温润的清香直浸舌蕾,让人欲罢不能。 离开府里已经几年了,这味道始终没变,一点都没有走样,夏縕婧心里暗暗佩服蒋氏治家有道。 这汤味道,夏福晋是熟稔的,因汤及情,当年种种不由让她难挡。 如今,她却百般刻意,装成一个初入府的陌生人,处处不得不小心为之。 “姐姐手艺果然名不虚传,也怨不得姐姐来传授了,这般味道就是宫里也未必做得出呢!” 兰福晋心里对自己的手艺是倍感自信的,回笑道:“妹妹过誉!府中做得出这味道的,也并不止我。” 夏福晋心中一荡,眼睛望着窗外,不经意似的问道:“姐姐可是说当年的唐大福晋?哦,我听屋里丫鬟讲起过……” 兰福晋脸色突变,不自在的拢了拢鬓发,勉强挤出一些笑意,好让自己脸部表情看起来显得不突兀。 “嗯,嗯!其实还有王福晋手艺也是好得很的!” 刻意把唐大福晋岔开了,扯到王福晋,便是不想话题再纠缠在唐大福晋身上。 兰福晋当年自然是愧对唐大福晋的,她不愿意站出来作证。 可她眼下的举止有些惶恐过头了,这让夏福晋想起那日在荣寿堂,瑾福晋提起唐大福晋,兰福晋也是一副失魂姿态,似乎在她面前,提不得唐大福晋。这多少有些让人费解。 既然她不愿意触及,夏福晋便收住了话锋,顺嘴敷衍道:“这个我也听说过。姐姐,可以舀汤了吗?” 兰福晋取出一个很大的青花瓷汤盆来,把汤从瓮中舀到盆里,最后撒了一把葱花。 这汤盆是等着端上席的。 兰福晋又走到北边条桌旁,那里有一溜餐具。 她取了一盏精致的汤盅,上面烧制着亭台楼阁花样,最特别的是在右上角有一只游龙。 她小心的一勺勺往汤盅里舀着汤。 很快,一切就绪。 就等丫鬟们过来上桌了。 这时候,之前来过的那个嘴角伶俐的丫鬟满脸笑着走进来,清脆得体的问道:“两位福晋,我们膳房的菜已经端到前面去了,就剩福晋这处的汤了,柳管事叫奴婢过来问可备好?要是备好了,这就打发人过来端到前面去呢。” “备……” 兰福晋刚张嘴,只见面前这丫鬟突然望向西面窗子,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夏福晋和兰福晋随她目光望去,远远见一个绿衣人影正疾步往膳房花园外面走。因西面窗子外有浓密的月季花丛,看不清楚面目,但从衣衫看是个丫鬟。 “那是谁?”兰福晋问道。 那丫鬟摇摇头:“奴婢没有认出。” 夏福晋也摇摇头。她刚才使劲辨认了一番,但毕竟只是背影,实在没有认出来。 “奇怪,这膳房花园平日里也会有人逛?” 只见那伶俐的小丫鬟带着明灭不清的笑意,吞吐着说道:“有时候,这花园有一两个人呆着,倒也是有的。” “呆这里干什么?” 那小丫鬟不晓得兰福晋的问话用意,因为这花园芜杂无人,有时候会有个别丫鬟在这里和相好的小厮相会,这小丫鬟也就随口暗示了一句,没料到兰福晋竟然当真追究起来。一时慌了,忙回:“是……是摘月季花戴吧……” “胡说!湖边月季随处都是,用得着跑这角落里摘什么月季?” 夏福晋听出了小丫鬟的话中之意,想着这些也无关紧要,便出面圆场道:“这倒有可能呢,姐姐没发觉这一处的月季分外艳丽呢,总是有丫鬟觉得这处月季开得好,便戴了,其他人也觉得好看,过来摘取也是不稀奇的。” “对,对!”那小丫鬟回道。 兰福晋便回头看西面窗外,这一看,也点了点头,的确,这处月季红艳艳的,花朵又大,开得都有些肆意的姿态。丫鬟们装扮饰物有限,眼馋也是有的。 便对小丫鬟说:“这汤刚备好,叫人过来吧。” 不一会,便来了三个丫鬟。 两个丫鬟端汤盆,往前面正厅去了。一个丫鬟端汤盅出了膳房,沿着湖往南去了。 夏福晋,兰福晋各自回房换了衣裳,也都去了正厅。 正厅正是今日开席之地,里面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丫鬟们忙着穿行其间,一道道的菜上的络绎不绝。 这是夏縕婧夏福晋进府的真正洗礼。 桌上摆了一大桌的佳肴,然而那都不重要,今天就是鱼翅燕窝,地位也退居其次了。 今儿个,真正瞩目的就是这道鸽子甲鱼汤。 这是新福晋的脸皮,也是王府的脸皮。 众人寒暄礼让过后,都停下来望着太福晋蒋氏。 蒋氏环顾一周,特地看了看夏福晋,然后,谨慎而又从容的舀了一勺汤,举在嘴边浅尝,接着又喝了几口,随即露出笑意:“味道挺好。大家都喝吧。” 见蒋氏满意,众人都笑了,纷纷舀汤表示响应。 蒋氏说道:“夏福晋的汤算是过关了,这当然也是兰福晋带得好教得好!” 夏福晋起身回礼,道:“自然是兰福晋的功劳了!” 兰福晋也起身回道:“哪里,少不得妹妹天资聪颖才行。” 众人也都连声附和,共飨盛景。 金福晋举起一杯酒离席走到夏福晋面前,笑道:“夏福晋,祝贺你今日得到太福晋的赞许!” 夏福晋含笑回礼,并无多话。 金福晋敬完夏福晋,杯中却还剩半盏酒,也不回席,而是走到兰福晋面前满脸带笑:“兰福晋功劳可不能不提,太福晋,您说是不是?” “当然啊,名师才能出高徒。” 金福晋听了蒋氏这话,笑着一饮而尽,对兰福晋笑道:“恭贺恭贺。恭贺兰福晋这个名师收了一位高徒!” “好了好了,都坐了吃席吧,菜都凉了。”蒋氏笑道。 “就是就是,菜可不都凉了!”众人纷纷说道。 三十 奇闻 http://..org/ 汤喝过一巡,席间杯盏交错,吃得很热闹。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急火火冲进正厅里,被碧珠拦住,责备她身为王府之人,一点大家规矩都不懂。 那丫鬟憋得满脸青白,一边使劲摆手一边喘着粗气,结巴道:“那边,那边花园书房里,王爷肚子突然痛起来,这会子,这会子在那榻上躺着喊呢!” 一下子,厅里就像炸开了的沸水锅,翻腾起来。 蒋氏腾的站起身来,喝道:“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快点说清楚!” 金福晋紧跟着骂道:“没头没尾的白叫人着急!你倒是说仔细点,王爷好好的在花园书房里办公,怎么就突然肚痛了啊?” 丫鬟带着哭腔,恨不得自己口舌再伶俐一点,可是由于慌乱越加打起结来。 “是,是,是这样的,王爷喝了膳房,膳房送过去的那甲鱼汤,没过多久就按着肚子说是不舒服,胀得很,后来又嚷痛,在榻上喊着,额头都冒汗了。” “什么?甲鱼汤?夏福晋做的那个汤?” “正是那汤!” 蒋氏回头目光凌厉的扫了夏福晋一眼,不过此时她顾不得别的,人要紧。 “碧珠,快,快打发管家去叫游大夫,不不!直接去叫宫中的佘太医,就说王爷发病,务必要来,耽搁了小心圣上降罪!” 又对丫鬟说:“快,这就带我去看王爷!” 丫鬟哪里敢怠慢,忙前面领路,带着众人去花园书房。 韦王爷躺在书房的前室的罗汉榻上,嘴里一声声的喊着,双手死命捂着肚子,看样子,就一直这么喊了很久。 夏缊婧跟着众人走进书房,看着榻上喊痛的韦王爷,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当年就是因为一个突然的事故,唐大福晋的命就此没了。 百口莫辩,莫须之罪。 眼前一切像重新来一遍般,巧的是自己又是和事情脱不了干系的。 夏福晋思绪飘荡了一会,回过神,看着榻上的王爷,眼里就是结了一层霜。 从进府来,除了洞房之夜,她极少见过韦王爷,这几年他国务繁忙,可在朝中地位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年纪并不很大的男人,脸上已经有了沧桑之态,和早几年的春风得意大不一样。 如果是在以前,韦王爷这变化会让前世的夏福晋心生体恤怜惜,不过那都是过去了。 夏缊婧眼里的冷霜就像玻璃一样,凝固在那里。化不开,也不想化开。 够了,这个男人对她而言,现在就是一个躯壳,半点深情都不配。 蒋氏急火火冲到榻旁边,四十出头的她依然光洁的额头皱起一堆皱纹,满脸的焦急连傻子都会吓倒。 “猷国,国儿,你这是怎么啦,这汤,这汤怎么啦?” 韦王爷捂着肚子,满脸通红,除了喊疼,说不出别的话来。不过他的眼睛很快在福晋堆里找到了夏缊婧的身影,然后死死锁定她盯了好一会,才垂下眼睑,实在是痛苦难挡的缘故吧。 管家果然把宫里的佘太医请来了,蒋氏一把拿住佘太医的手泣不成声,哭求道:“佘太医,我猷国这到底是怎么啦,好好的人怎么喝碗汤就这样了?你快救救他,救救他啊!” 福晋们也都哭着求佘太医。 佘太医虽贵为宫中太医,也不曾有过这种待遇啊,一大群的福晋们还有王府太福晋这么求他,他自愧当不起这阵势。 忙道:“我是为医之人,救命治人是我本分,何况王爷这样的人,我哪有不尽力的呢,只有能力所及便在所不辞啊。太福晋,各位府里的福晋,先别急,待我诊脉再说。” 这话是正理,哭也无用,看病才要紧。 众人忙止哭散开,腾出地方给佘太医。 佘太医稳了稳神,伸出那只积年诊脉,感觉极为灵敏,青筋暴突的瘦弱手腕,捉了王爷的脉,微闭眼睛细细感知脉搏的运行之象。 很快,佘太医便将手拿了下来,脸上先前因为压力绷紧的脸此时舒展不少,点点头,转身走到屋中间的八仙桌旁,执笔沾墨在方子纸上写了几个字,便呈给蒋氏,说道:“太福晋大可以放下心来,王爷这不过是吃了不当的东西,问题不大。” 蒋氏吁了一口气,拿起方子看,只见上面写了一句特别出人意料的话:“喝三杯白水”。 佘太医看出蒋氏的疑惑,笑道:“王爷胃里有不当的食物,引起胃的痉挛,这才肚痛。多喝水便能缓解这痉挛,症状自然也好了。” “哦,原来如此,佘太医果然名不虚传!”蒋氏笑道。 碧珠早已传来一壶水。 韦王爷喝过几杯水,果然发现肚子的肿痛感逐渐消失,人清爽许多。更是大大谢了佘太医一番,说是一定要把此事回禀圣上,嘉许佘太医的功劳。 这当然是韦王爷有些吹大了,早些年他还能有本钱在圣上面前褒贬旁人,如今他自己都没这个待遇了,哪里还能让圣上嘉许别人。 韦王爷自己也未必不晓得这局面,他并不傻。不过旧年的待遇常故意随意在外人面前提一提,好让人们别以为他如今就不算圣上跟前的红人了。 佘太医虽不是朝官,但也是行走宫中的常客,韦王爷如今的地位早不似以前,傻子都知道啊,他能不知道? 佘太医心里笑了笑,面子上还是摆出一副喜上眉梢的获宠之色,恭敬回道:“那真是拜王爷之盛意了,不过是雕虫小技,却承蒙王爷如此高看,实在不敢当啊!” 蒋氏问:“佘太医,猷国就是喝了这碗鸽子甲鱼汤才肚子痛,这实在让人想不通啊,明明是同样的汤啊,我问了丫鬟,这汤是膳房同时端出来的,一盆是正厅里喝,一盅是给王爷喝的。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有不适啊,怎么独独国儿这样呢?” 佘太医看了看周围一圈等待答案的福晋,又望了望太福晋,沉吟片刻后点点头:“那烦请姑娘去把王爷喝过的汤盅拿过来,我们再看看。” 三十一 解密 http://..org/ 云珠连忙命人去找汤盅,幸好丫鬟没有来得及收拾,汤盅在案头原样摆放着。 丫鬟端了过来,里面还剩有半盏汤水和一些汤料。 佘太医取了汤勺,小心的用舌尖沾了沾汤汁,舌头直觉微微麻意,这汤绝对是有问题的! 但从韦王爷的症状来看,虽然来势很猛,但并不危及生命,佘太医料定这问题绝不是出在毒物上,而是别的地方,比如食材新鲜与否,香料分量多寡之类。 佘太医唤丫鬟取来一只碟子,一勺勺将盅底的汤料舀在碟子里,小心拨动底料查看,有若干食材,还有一些香料碎屑。几片茴香和四五只八角。 佘太医正查看着,一旁一个丫鬟犹疑地小声说道:“这不大对啊……” “怎么不对了?这里是你说话的地儿?”云珠责道。 身为鸿禧院的头等丫鬟,云珠不但有伺候太福晋的职责,也有着教导众丫鬟的职责。 看见这丫鬟有些不得体,云珠忙出口阻止。 “等等,你倒说说有何不对?”蒋氏爱儿心切,顾不得丫鬟规矩。 “是,”那丫鬟指着汤料说道:“这不过是一盅的料,怎么会有这么多八角呢?八角味重,炖汤统共也不过放**粒罢了。” 兰福晋忙道:“是,我们总共也就放了这么多,怎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粒呢?难不成是丫鬟都舀到这盅里了?” “这倒要问问你自己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金福晋语带讥讽反问。 “是啊,好好的汤,喝了人就这副模样了,不问你们炖汤的,倒问起别人来!”一旁的瑾福晋见金大福晋开火了,哪有不加大火力的,忙趁机踩上一脚。 蒋氏眉头皱起。 原本她担心的是王爷的身体,现在情况好转了,这一点她也不担心了。 可接下来得弄清怎么回事啊,喝个汤都能喝得要死要活,不由让她想起当年龚福晋的事儿来。 这种事,不查清,必有后患。 蒋氏沉声问道:“夏福晋,兰福晋,这个,你们能脱得了责任吗?难道做汤连香料的分量都掌握不好么?又或者舀汤的时候,也是胡乱来的?” 夏福晋和兰福晋一时无言,整件事情完全莫名其妙,炖汤的全程不可谓不小心,夏福晋一再检查了各种餐具,都没有问题。 怎么还是会出这种事呢? 佘太医却缓缓摇头说道:“不对,这个丝毫不会有什么影响。哪怕把所有八角舀到汤盅里,王爷喝了也不会有事。这都是煮过的香料了,只有不直接吃,完全不会有什么不妥。” “那这是怎么搞的呢?难不成中邪了?”蒋氏不解道。 “慢着!”佘太医突然眼睛一亮,用勺子舀起一粒八角来,仔细端详,随即提高嗓音脱口而出:“是八角,是八角的问题!” “啊!” 所有人都不由惊出声来,八角的问题?八角能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八角!”佘太医接着说了一句更炸开空气的话。 不是八角? “太福晋,各位福晋,看!”佘太医将勺子递到前面:“八角为什么叫八角?因为它大多是有八瓣尖角,少的也有七瓣的,多的也有十瓣的,但不会再多了。而这个远远不止!” 有这种事? 大家围看后,有人不由喊了起来:“这些八角,哦,不是八角,这些东西竟然都是十几个角!” 碧珠取了几粒,细细一数,少的有十一角,多的竟有十三角,这哪里还是八角! “还有这些角,顶端全都有个尖利的小钩,而平常的八角的角斗士平整圆润的!我现在可以确定这是什么,这个市面上也有买,是治病的药材,却有少量毒性,其毒性反倒可以对付一些病症,这东西叫莽草!” “啊,莽草?怎么汤里有莽草?” 众人一阵喧哗,最后都将目光投向夏兰二人。 汤是她们俩做的,没有旁人掺和,汤里有异物,夏兰二人如何能撇清! 蒋氏压着腾腾蹿上来的怒火,对佘太医表示了一番谢意,又留饭,佘太医称因为宫中还有事务繁忙不便在此吃饭,蒋氏便交代碧珠准备上好的点心送给佘太医,当作误了饭点的补偿。至于钱费,按照惯例都是年终一次性批到帐下的,省了一次次的付钱。王府气派,自然和寻常人家大不一样。 这里佘太医走了,蒋氏冷声朝众人说:“都去鸿禧院。” 这里毕竟是王爷书房,办朝中公务的地方,况且府中内务,后府纠纷,蒋氏一向不喜欢在王爷面前处理。 到了鸿禧院荣寿堂,蒋氏再也忍不住,怒声喝道:“给我说!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兰福晋闻声当即跪下,夏福晋也跟着跪了。 二人百口莫辩,又满腹委屈。 明明是好好的汤啊! 想到在膳房时候,夏福晋说的话,“便会让姐姐在府中一落千丈!”,兰福晋一下子眼泪都出来了,这真是天大的天大的冤屈啊! 哭道:“太福晋,妾身真的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啊,真的不晓得,半个字都绝不会欺瞒太福晋!夏福晋和妾身在膳房炖汤,一步不曾离开案台,整个过程都小心谨慎,生怕有什么问题!绝对不是我们做的啊!” 蒋氏未开言,金大福晋带着嘲讽的笑问道:“咦,这就奇了,你不过是炖个汤,谈什么小心谨慎,生怕出问题呢?莫非你是怕有人害你?还是你留着心意害人呢?” “金大福晋,你不要落井下石!我兰芝琴素日和你是有些不睦,可也没有深仇大恨吧,你这是将心要栽赃我吗?”兰福晋带着哭腔朝金福晋说。 平日里,兰金二人说话间,金福晋总是有些语带机锋,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不过兰福晋总是忍让退避的。今日想来是逼急了,顾不得正庶之别,自保为上。 “兰福晋!你身为王府福晋,又是资历深出身好的一位福晋,今天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这让外人听了,我们王府还像什么话,还叫做有诗书礼仪的大户人家吗?快些收起你的这些胡话!”蒋氏喝道。 三十二 心术 http://..org/ “是,太福晋,妾身失仪了。可是……” 兰福晋心内有一肚子的冤枉,因为急切辩白,反倒是语塞难言了,只觉得泪如珠帘,跪地忍声而泣。 蒋氏眉头紧锁。 一旁的众福晋则面色各异。 有的见兰福晋这情状,心有戚戚焉,想着兰福晋的地位,都有这样的时候,自己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是更难看。 有的胆小怕事,见平时并不轻易动怒的太福晋大动肝火,早吓得大气不出,脑中空空,生怕殃及自己。 有的则壁上观火,越看越来劲,不怕烧到自己,就怕火不够大。 不过这状态之下,无论是谁,都是不敢作声的。 蒋氏的性情难以摸透,此时看她双眉紧皱,面色冷峻,比平时更让人难以捉摸。 此时离重阳还有些日子,天气乍暖还寒,窗外的树木绿枝招扬。而屋里却冷得像寒冬腊月,凝滞得空气都发紧。 半日,蒋氏终于开口了。 “夏福晋,毕竟今日是你的大日子,这汤也是你的名义上的,兰福晋作为府中过来人,又是教授之责,汤出了问题,她脱不了责任。不过,你的责任也不小啊,你有什么可说的?” 夏福晋回道:“今日之事,妾身自然是罪责甚大,即使太福晋宽仁,抬手宽恕,妾身自己也是深自愧疚的。我想,兰福晋与妾身一样,也是这种心情的。有罪当罚,妾身并不想自辩。只是有一事妾身不解,王爷的汤明明是兰福晋从罐里舀出来的,我也在一旁,怎么王爷的汤有问题,我们一起喝的汤都没有问题呢?” 这话,其实正是蒋氏心里最害怕的症结。 如果都有事,大家喝汤都出现症状,那或许可以有一个可能,府里采购香料的小厮是新手,不懂行,被奸商唬了。市面上这种以假充真的恶劣商人不少。 可现在的情况复杂得多,明显问题不在原料采购上。而是有什么人蓄意害人。 汤是夏兰二人熬制的,那么,投毒者就是这二人之一。 这种简单直白的推断,只会是那种声色俱厉一帆风顺的正房大福晋出身的太福晋的路数。 出身优渥,读点女德之书,便顺理成章的掌管了一个庞大家族,这种太福晋,人生的阅历注定让她是一个头脑不复杂,性情一览无遗的太福晋。 蒋氏的半辈子可不是读点女德书那么平白,这也练就了她这样一个看事情看人不同寻常的太福晋。 所以,蒋氏并不这么推断。 相反,她首先就排除了兰夏二人的嫌疑。 如果有人能钻入蒋氏的脑中,一定会大惊。 因为蒋氏此刻脑中酝酿着一个常理之外的猜想:兰夏二人不但不是投毒的人,反而正是投毒之人要加害的人。 首先,投毒者害的目标不会是王爷,七八个莽草最多让人腹泻,晕厥,不会再有更坏的后果了,这是佘太医明确说过的。害王爷而又不致命,只能说明根本不想害他。 再有,正如夏福晋所说,这汤明明是一样的,为什么只有王爷喝的有问题?投毒人正是想让“香料买错”这个理由被排除掉。 投毒人的目的在蒋氏推断之下,显而易见:就是想让人明确的下结论,此事并不是无心之失,而是有心之罪。罪人就是夏兰二人。 这是后府之争! 投毒者必定就在这屋里,这一堆面色各异的福晋之中! 多年的宅斗让蒋氏轻轻拨开了并不高明的迷雾,直接看到了事情的内在真相。 她再次想起龚福晋之事。 府中在那次沸沸扬扬了整个京城的大事件后,平静了几年,全府上上下下刻意的淡化,让人似乎忘了当年的种种。 龚福晋的赏花院也被辟成花坊,将原来设置在王府外墙旁的花坊搬进了府。 这是蒋氏的安排。 赏花院自从打理成花坊后,去的人也少了,成了一个独立的角落。 如果偶然散步至此,会看到院墙内栽种的花木旺盛地从墙上雕花的隔窗中斜插出来,姹紫嫣红,盎然的样子比任何一处院子都富有生机,龚福晋,被彻底从这里抹去了。 然而,在人的心底,龚福晋和那段往事,就像湖中的石子。即使湖水覆盖多少年,它在那里,就在那里。 蒋氏会在很不经意中,想起龚福晋,从这个人开始,府中便不再像以前那样风平浪静。 即使几年过去了,也是一样,从来没有止息。 蒋氏的震怒,是真的。面对王爷的汤有问题这种不寻常的事情,不发怒是不可能的。 但她对兰夏二人的怒容,就是有心装出来的了。装给想要看的人看。 蒋氏冷着脸看着夏福晋。沉声道:“我们喝汤都没有问题,而王爷喝的汤却有莽草,这只能说明,这件事绝不是府中采购八角出了问题。王爷的汤是有人故意投毒!” 众人一听,皆露出惊诧之色。 金福晋脸上隐隐闪过一丝将笑未笑的笑意,端坐太福晋旁边,并不言语。 金福晋右边站着瑾福晋,这位对此情此景早就梦想了很久,今日居然成真了,虽然她也不是毫无心机,但实在是由衷喜悦的缘故,脱口说道:“可不是?!太福晋,一准是兰福晋投毒,要不就是兰福晋伙同夏福晋一起做下这事!您是什么样的人,她们竟然想在太福晋面前瞒天过海做下恶事,实在是不重惩不行!我们都是好的,偏府里出了这样的人,这事传出去这不是坏大家的名头吗?各位姐妹,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金大福晋,您说是不是?” 坐在前面的金大福晋一听,撇了撇嘴角暗想:这种蠢话! 只听太福晋蒋氏一声断喝“你敢传出去试试!” 这严厉的语气比先前质问兰夏二人更厉害。倒像瑾福晋是过错最大的人。 瑾福晋原是打着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算盘,没承想倒砸了自己一脚大石,吓了一跳,又惊又惭,悻悻的垂下眼皮,低首默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又把矛头揽到了自己身上。 三十三 故人 http://..org/ 见瑾福晋被训,金大福晋皱了皱眉,想起素日瑾福晋和自己走得近,少不得撇清一下才好。 便转身责道:“瑾福晋,你贵为王府福晋,怎么竟然沾了那市井妇人的恶习?先不说有没有证据,即使有,那也是太福晋凭府里规矩发落!” 瑾福晋先被太福晋数落了一顿,不敢吱声。现在又被自己的靠山金大福晋责骂,脸色通红,心里越发恼羞成怒,想着都是兰福晋害得自己被训,恨不得马上得到什么证据能坐实兰福晋的所为,以解心头之恨。 太福晋蒋氏的心里,已经认定此事非兰夏二人所为,但是后府靠的是规矩立府,没有规矩就不能有方圆。对于兰夏二人,也不能就此放过,否则日后怎么服众,岂不是有样学样,不成体统。 思来想去,发话道:“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兰福晋夏福晋暂时羁押起来,以防里通外应,走漏风声,越加不好查清。日后自有处落。只是,咱们王府祖上虽然规矩甚严,但一贯秉承宽仁之风,素日也没有设置一个羁押人的处所,我倒想不起什么地方来……” 站在右首的王馨楼王福晋突然想起一处地方来,回太福晋:“当年那处赏花院,也就是如今的花坊,不知可合适?那里僻静人少,外府小厮也不会到那里去。而且环境也不差,二位福晋不至于受罪。” 夏福晋看了王福晋一眼,她想起当年那一幕,也是王福晋挺身而出为她说话。 兰福晋泪痕斑斑,眼中充满感激。 王福晋,总是在最冷清的场面,做一个孤独的声援之人。 赏花院?那个如今辟为花坊的地方? 蒋氏心内一动,真凑巧,先前自己也想起赏花院来。 她思量了一番,王福晋所言倒也在点上,尤其是王福晋说二位福晋也不至于受罪,真是暗合了蒋氏的心思。 “甚好!”便让碧珠安排丫鬟带着二位福晋先行前往赏花院,还特意交代道:“让花坊的那几个丫鬟看好一点,别让其他闲人进去。” 碧珠便唤来一个鸿禧院的二等丫鬟,带着夏兰二人去了。 蒋氏环顾周遭这些福晋,心想,今日的事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也是不明不白,这些人怕是要嚼舌根的,不发点狠话下去,风言风语的难免。 便一字一顿道:“今日这事,你们要留心些什么,这不用我多说了吧!素日府里的规矩你们也是知道的,就更不用我多说了!你们说呢?” “妾身知晓了!” 一众人等都忙表白。 蒋氏缓了缓语气,又说道:“午饭也没有安心吃,现在都这时辰了,你们在这里也是又累又饿了吧,各自散了吧,饿了叫丫鬟去膳房点些点心。我也乏了。” 说完,便让一旁的云珠扶着,自行出了荣寿堂,穿过月门,往二进院去了。 留下一堂的福晋,不晓得怎么收场。 虽然犯事的是兰夏二人,并不是这里的人,可屋里气氛还是有一种难言的诡异。 身为大福晋,太福晋去了,金婈就得撑起执事者的风范来,不过她此时无意抖威风,这种场合不是她耍威风的好场合,她也意兴阑珊,便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周遭,勉强敷衍的发了几句过场话,譬如要众人记住太福晋吩咐,不得有违,否则好自为之,便起身回了。 于是,大家也就陆续出了鸿禧院,各自回各自家,一路无话。 不过,外面是无话,回了自己院,和各自屋里贴身丫鬟天上地下的一番猜疑,那是少不了的。无非是把整个后府的人一个个猜个遍。有的怪太福晋不够利落,羁押什么啊,直接就惩罚好了,兰夏二人煮的汤,别人又没有经手,不是她们才怪。有的替兰夏二人抱屈,煮个汤竟然遇上这种事情,倒霉啊!这些种种也不必多提了。 夏縕婧此时站在赏花院的花园里,当年的事情像云片飘来。 时隔几年,当年这花园里的布局她还是很清晰:院中间有一株越过山墙高的白玉兰,院子西北靠墙,种了一溜海棠,她记得,那年来龚福晋这里探病时,这海棠正开着星星点点的粉白小花。旁边架设了一桌围棋,是石子磨出来的,专门放在室外,赏花下棋,龚福晋真是个有情趣的人。 靠右首的厢房台阶下,齐整的栽了十几棵玫瑰。即使是当年的唐大福晋,也不曾在别处见过植株这么高大,花形这么贵气的玫瑰,品种珍稀可想而知。 还有那些边边角角,都繁茂的种着许多开花植物。 到夏天的时候,这满院的花开,艳丽多姿,让人心慌。 好一个赏花院。 现在这里也是草木葱茏的,却布局大变。 院子里少有空地,尽被花苗挤满,花更多了,但都是纷乱堆放,根本没有章法的。彻底的成了一个种花的地方。 碧珠朝里面喊道:有人吗? 屋里很快跑出一个丫鬟,夏福晋拿眼一看,是伺雀。 伺雀向兰福晋夏福晋问安,指着屋里说:“听先来通报的丫鬟说了,这些日子由我和香彤伺候二位福晋,福晋里面请。” “香彤呢?”碧珠问。 “在里面安排屋子呢,将两间屋子收拾出来给二位福晋。” 香彤也收拾好了,忙迎上来请安,回道:“屋子已经给二位福晋收拾好了,虽然比不得福晋们的屋子,但干干净净得很呢,福晋请!” 进屋里一看,果然是很整洁,除了少了绫罗绸缎。 縕婧心想,伺雀香彤果然是金樽院调教出来的,大气,平和。今日兰夏二人的遭际,换作那些没见世面的丫鬟,狗眼看人也是有的。 碧珠交代了一些太福晋的话才去。 夏福晋对伺雀香彤说道:“你们也辛苦了,我们在这里又要给你们添不少事。” 兰福晋也道:“是啊!” 伺雀香彤忙道:“福晋这话,我们如何担得起!” “这话是真,我们在这里还不晓得要呆多久……”兰福晋悠悠叹道。 三十四 羁押 http://..org/ 兰福晋说,不晓得还要在这赏花院呆多久,縕婧听了,也微微叹息了一声。上午还是风光的王府福晋,过了个饭点,就成了羁押之人,这种遭际的转变让人生出人事无常的喟叹。 伺雀和香彤也不知道怎么搭话,她们甚至连夏福晋都不曾见过,在这里种花之后,后府里的事情就和她们没什么关系了,赏花院就像与世隔绝的处所,孤独寂静的待在花园的一隅,无人问津。 兰福晋见此情此景,心中感伤。 从当年的龚福晋到眼下的自己,赏花院这处繁花似锦的院子映衬的却尽是凄凉。 原想着结交了夏福晋,等待时机,总有一天可以不再受金婈的威压,这才几天,自己倒受了这样的算计,禁闭到了这个荒僻地方。 她无力的靠在圈椅里,什么都不想说了。 縕婧见兰福晋这状况,深知她打击太大,便对伺雀香彤说道:“你们先去吧,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 “听碧珠姐姐说,二位福晋也不曾用饭,我们去膳房取些吃的来吧。”伺雀说。 “不必了,我什么都吃不下……”兰福晋说道。 “姐姐,身体要紧,怎么都得吃饭啊,也好,你们去取些粥点来吧,随便什么都行。” 伺雀香彤应了话,退了出去。 夏縕婧看了看兰福晋,果然是府里位居高位的人,这么一点事情便承受不了。 不过,兰芝琴不能倒,她是夏縕婧的前行的拐杖,她若是倒了,对夏縕婧而言,十分不利。 “姐姐,事情的真相总会查出来的,实在不必太过担心!” “你是以为我怕被冤枉吗?不,在府里这么久,这点见识我还是有的,不论早晚,太福晋总是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那你是怕日后……” “对,这个事情不管结果如何,对我,还有对你,都是一个污点。在王爷眼里,尤其是在太福晋眼里,都会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印象,即使事情可以澄清,人却是清白不了的了。” “姐姐这话怕是思虑过头了!等查出是谁犯的事,我们自然不辩而清,又怎么会清白不了呢!姐姐凡事想得周全,不过这件事也不至于会到那一步的。” 兰福晋嘴角牵强的笑了笑,“妹妹你不过进府几日?这府里的事情你不明白的还多呢!你想,这害我们的人会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吗?当然是金婈的诡计!妹妹今日在膳房的时候不就怀疑金婈会设局吗?现在看,果然还真是如此!既然是她,她会让我们就这么顺当的出来?太福晋即使最后查出来了,碍于金婈宫中有靠山,也必然不会拿她怎么样,我们还不是背个不明不白的污名!” 夏福晋点点头,她比谁都知道害人的正是金婈。 兰福晋又说道:“我们已经是千小心万小心了,该留意的都留意了,我真是想不出她金婈到底是怎么害人的啊!” 夏福晋沉默。 实际上从鸿禧院到赏花院,一路上她一直在回想上午在西膳房的一幕一幕。如果不知道金婈是怎么下手,怎么设计的,那么就很难查出问题在哪,也就难以还自己一个清白。 她一直在理清自己的思路,可是每每想到一半就打住了。想不下去。 自己曾经怀疑过那东膳房的丫鬟,她是唯一靠近汤的人。可她走了后,验过各处器具汤水,都是没问题的。 况且,在前厅吃饭时候,各位福晋也是没事的。 仅仅是韦猷国的汤有问题。 而那丫鬟从来没有去过南面放置汤盅的桌子。 难道是那个汤盅本身就有问题? 这个想法也被夏福晋马上否定了,因为进膳房后,她和兰福晋便把所有器具清洗过一回,即使汤盅事先被人投毒,也早被水冲洗了。更何况韦猷国那盏汤盅是经她的手洗的,里面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粉末之类。 汤盅是没有问题的,疑问还是回到那个丫鬟身上,这丫鬟一定有问题! 尽管她没有碰过汤盅,也没有下毒的机会,可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疑问,而且,她还前后进来过两次。 第一次进来,这丫鬟来问是不是缺什么材料,第二次进来,这丫鬟是来问汤是不是炖好了。夏縕婧现在回想起来,更明显的发现,这丫鬟根本不需要来问。 她为什么要来问这种完全不必要的问题呢?原因只能是:她需要进来! 她需要进来做什么? 夏縕婧一句句话去回味,一个个场景去琢磨,突然她想起,那丫鬟两次进来,都望向西窗。 然而西窗那边什么都没有。 夏縕婧从汤盅入手,思路被打断,从这个丫鬟入手,思路依然被打断。 她想不出有什么漏洞可以让人有机可乘。 然而,縕婧在回忆之中,又总觉得漏掉了什么。 一个物品?一句话?一个影子? 她蓦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来过膳房,这个人没有进膳房,而是在西窗外的院子里,在花木间一闪而过,留给膳房里的人一个绿衣背影:又是一个丫鬟。 夏縕婧记得,这个绿衣丫鬟消失后,她曾问过东膳房丫鬟,怎么这院里会有人。那膳房丫鬟回答是,丫鬟们常有人来这里摘月季戴。 即使这丫鬟未必是摘月季,那也和投毒难以扯在一起,她没有靠近过窗子,夏福晋她们当时只是远远看到背影。更何况,那绿衣丫鬟就是到过窗边也与事无干,西窗里面什么都没有,汤盅放在南面桌子上。南面是有窗子,可那窗子根本不在花园里。 夏福晋觉得这样想下去,总是一条条断头路,她想,只有去膳房仔细查看一番,才会更方便找到事情真相。 可眼下又实在找不到出赏花院的理由,正如兰福晋所言: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呢。时间隔久了,恐怕就更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了。 夏縕婧想不到,晚上她便被接回了琮珠院。 只是,出去的仅仅是她一个人,兰福晋被孤零零的留在了赏花院。 三十五 突变 http://..org/ 金樽院。 金大福晋喝了口茶,将茶搁在边几上,坐在摇椅上缓缓摇着,这时有丫鬟进来通报:“福晋,鎏喜回来了。” “马上要她过来。” 鎏喜很快进来了,还没开口,金大福晋不耐烦的脱口而出道:“你上哪去啦?明知道我有话问你,从鸿禧院回来就没见你影了!” “是,福晋,我,我,我办点事……” “什么事比眼下这事重要?还有什么事!我且问你,今日膳房那派的人都可靠吧?没留什么把柄吧?” “回福晋,没有。派的人也都可靠。” “嗯,那就好,”金福晋缓缓摇着摇椅点点头,鎏喜办事倒是一贯让人放心,不像那个瑾安容,什么都留半截尾巴,这几年来经她的手办的事,好几起都要自己回头收拾残局。 不过,今天这事事关王爷,虽然那点毒性伤不了人,但事情这性质一下子就不简单了。 金婈琢磨出的这嫁祸于人的招数是一着险招,玩得不好是要伤着自己的。为此她也犹疑过,前后想过几个计划,但她都嫌力道不够,做事最忌半吊子,这不是金婈做事的风格。偷鸡不成蚀把米,羊肉没吃反惹一身骚,干出这种事是瑾安容那种脑子的人的家常便饭。 虽然祭出险招,金婈对事情的进展还是有九成把握的,除非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人手中,否则她确信是万无一失的。所以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急着问鎏喜,办事的是鎏喜,事情办得完美不完美,不在金婈,而在鎏喜。 不管鎏喜平日里办事多让她放心,此事毕竟扯到了王爷,金福晋不得不多一份谨慎与周全。 在鸿禧院里,金福晋眼看着事情朝自己预想的方向进展,太福晋果然大动肝火,这正是金福晋动用王爷这张牌的目的,要的就是太福晋的上心。现在鎏喜回复:一切顺利,金婈的心中大石也真正落下了地。 看来,下一步她的计划要开始了。 “鎏喜,我们现在就去鸿禧院!”金福晋正撑着摇椅扶手准备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她脑中闪过一幕场景,不对! 鎏喜刚才有什么不妥之处! 金福晋慢慢站起身来,双眼紧盯着鎏喜的脸,鎏喜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妥来。但金福晋不是别人,鎏喜这镇定自若的脸可以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她。一定有什么问题。 金福晋收回目光,慢慢坐回摇椅里,吐出一句话:“鎏喜,你说吧。” 就像金福晋了解鎏喜一样,鎏喜也同样的了解金福晋。 自己刚才回话的时候结巴了,这一点足以让福晋看穿,瞒是瞒不了的。 “福晋,事情原本是很顺利的,不,现在也还是很顺利,并没有任何把柄留在外面。可是,可是,可是……” “你今日是吃饭猴急咬着舌头了不成?你是谁啊,你是我金婈的贴身大丫鬟,是我打娘家带过来的家养丫鬟!怎么现在竟然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如此没有主心骨!我就不信,什么事情这么让你失了态,你快说!” “可是这里面却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金福晋斥道:“越加玄乎了,能有什么奇怪的事?” 鎏喜这时原本镇静的脸色却变了,看来此前的镇静也是强装的。她语气颤抖:“那汤盅里根本不应该有什么假八角的!” “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金福晋停住了口,定神问道:“那佘太医说的什么莽草不是你叫人放的?等等,你让我理理头绪……你是说:你准备的是别的药材,根本不是莽草?” “福晋说的正是!我去药材铺打听什么药材合符福晋说的几个要求:有毒,少量不会死人,症状来得猛,当然我说得很隐晦,这个福晋放心。人家药材铺伙计给我开的是生半夏。我亲自研磨成粉,用纸包了交给去的丫鬟的。那个假八角,哦,莽草,我根本见都没见过啊!可它就那么被佘太医从汤料里扒出来,当时我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辛亏拼命忍了!” “哼,你叫出来更好,显得你完全不知情!”金福晋皱眉道,这件事情的发展居然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偏离了她的预计,不过又似乎无关大碍,金福晋简直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对待这个事,除了惊诧。 当时在花园书房时,佘太医谈到莽草和八角的区别,她还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心中还暗叹鎏喜怎么想到用这种东西的,以假乱真还真是高明,谁想到这假八角居然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 “你先前说你去办点事,就是和这事有关吧?” “是。我怕是那丫鬟拿错了,从鸿禧院出来,我便赶忙去问她,她也很吃惊,说是我的吩咐她哪里敢大意,绝对是拿的生半夏。” 金福晋紧抿着嘴,沉思不语:这假八角的出现,对自己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鎏喜,你早就想过了吧?” 鎏喜点了点头:“是。福晋,刚才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寻思这件事。我想,这事恐怕还是和哪个院的福晋脱不了干系,不大可能是丫鬟作祟。只是事有凑巧,和我们的计划撞上了。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倒是一件好事呢。” “我也是这样想。如果真是哪个福晋,那她的目的和我们的也**不离十了,总不会是要害王爷,那佘太医也说了,这点假八角死不了人。如此一来,倘若日后真有什么,我们也正好抓她来垫背。” “嗯!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真有这么个人的话,她必然日后还有手段使出来,还怕抓不到她的首尾?再者,她这针对谁的?还不是兰芝琴!总不可能是夏福晋吧,夏福晋可碍不着谁。” 鎏喜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个人,说道:“福晋说,这人必是针对兰福晋的,这后府里几个福晋,只有瑾福晋最有可能,难不成是她?” “瑾安容?她什么时候放的假八角?而且还丝毫不着痕迹,我怎么觉着她没这通天本事啊。” 三十六 证人 http://..org/ 鎏喜点点头:“瑾福晋也许存着这个心,不过她行事怕是难以做到这么不露痕迹。难道另有其人?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后府就这么几个人,掰着指头一个个看。兰夏二人之外,瑾安容也不大可能,那就只有沈碧青和王馨楼了。” “沈福晋……,王福晋……,这两人那更不可能啊,沈福晋为人胆小怕事,凡事躲着还嫌太晚,她怎么可能做这种大胆的事情?而且沈福晋性格懦弱,举棋不定,根本不是个拿大主意的那种人。王福晋要说她也是个聪明人,也许她能做得到,可她根本不会这么做,看看她那观荷院的屋子里四白落地的……” “人心隔肚皮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时候多着呢!”金福晋道:“不过,我也赞同你说的,这两人应该不会。可既然不是她们,也不是瑾安容,也不是兰夏二人,难道这假八角是自己跑进去的,这真是一桩奇事了,哎,鎏喜,你说是不是比当年龚福晋的事还奇怪呢?” “嗯,听着是挺玄乎的。不过,福晋,好端端的提那个龚福晋做什么,瘆人……” “怎么提不得?人又不是我害死的。”金福晋撇撇嘴角,然后眯缝着眼问鎏喜:“还记得当年我说的话吗?这么多年了,竟然始终不见有什么蛛丝马迹露出来!” 鎏喜道:“当然记得!我安排人到金樽院的照壁墙根下埋了盘子,事情果然照福晋所料进行得很顺当。晚上我问福晋,那唐大福晋既然已经害了龚福晋,迟早是要查出来的,我们这是不是多此一举呢。福晋倒问我:是不是真的相信龚福晋是唐大福晋害的,我说既然那么多证据也假不了啊。福晋说,这可未必。福晋还说:这个真正害龚福晋的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这么大的事,没有不漏风声的,总归有一天会露出点蛛丝马迹来的。这话我一直记着,也一直留心着呢!” “亏你记得这样仔细!”金福晋嗔道,“鎏喜,这么多年了,府里倒是一直平静得很,没见什么事端。可现在这假八角的事倒让我一下子想起龚福晋来,是不是就是当年同一个人呢?” “这……难道真的是那个害龚福晋的人又……” “世事难料。谁也说不准。从当年的事来看,这个人就很有头脑,也很有胆子,而且这么多年了丝毫没有破绽,可见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这个人很可怕。鎏喜,我们真的要处处小心,你啊,我可警告你,别以为我现在是府里正福晋,你就以为我们在这府里千秋万代了,你看看唐大福晋!你要有个什么闪失,我饶不了你!” “是!鎏喜日日都是竖着耳朵根子过的,福晋!” “你还跟我贫!” 鎏喜假意赔不是,突然想起鸿禧院,说道:“福晋,下一步……” “我记着呢,这就去鸿禧院,你待在金樽院,这几天都要格外上心。人呢?” “在廊上等着呢!” “你确定她什么都不知道?” 鎏喜笑道:“福晋,鎏喜办事你不是放心吗?” “我自然信得过你!你到底用什么话蒙她的,我也不管就是!” “派人去询问她时,她也怕事,怕卷进来了,后来吓她说,若是不实话实说,仔细回答,日后出事小心吃冤枉官司,她这才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照说了。” “嗯,让她跟我去。” “是。” 鎏喜走头里,金福晋跟在后面,到了廊上,一个年岁不大模样伶俐的小丫鬟正等在那里。 见金福晋来了,一下子缩头缩脑起来。 金福晋缓声说道:“你不必怕,这里面并没有你什么事,怕什么!我问你一句,你照实答了就是。兰福晋和夏福晋炖汤时,你曾经进去过膳房?” “嗯嗯!”丫鬟用力点头,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回答得更老实一点。 “你去干什么?” “是柳管事吩咐的。” “也是,你一个膳房丫鬟,自然是柳管事调派。说说吧,你在膳房都看见了什么?” “回福晋,我倒也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不过鎏喜姑娘仔细问我,我才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哦?仔细说说。” “我第一次进西膳房的时候,我看见兰福晋在案台前,夏福晋在一旁,离案台比较远。我想,到底是夏福晋做汤,怎么兰福晋在案台前主理呢?后来第二次进去,正看见兰福晋把王爷用的汤盅放到桌上,那汤正是兰福晋舀的,我当时也愣了一下,怎么兰福晋连汤都舀呢。” “你都看清了?这话可乱说不得,到时候要你对质,你可打不得退堂鼓。” “我这是说的亲眼所见,也没有不能对质的,福晋!” 那丫鬟也是被鎏喜唬住了,生怕以后追究起来反倒牵扯到自己,索性有什么说什么,能想起的犄角旮旯的细节都说了出来,这样倘若追究,怎么也怪不得她头上了。 金福晋看了看这丫鬟,丢了句话:“那你跟我去鸿禧院太福晋那,把你这话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那丫鬟也巴不得一次撇清,虽然有些紧张,不过也很情愿的跟着去了。 金福晋要丫鬟在屋外等着,自己先行进了屋里。 太福晋被汤的事弄得饭也没怎么吃,说是焦头烂额也不为过。 人家只说太福晋享尽最深的荣华富贵,过得是最舒心的日子才是。可人家哪里想到,别人操心的只是一时一处的事情,而她操心的是这整个后府里的规矩,秩序这样的事,别人可以偷闲省心,她却一时一刻不能偷闲省心。 她是一家之长,这个家她再心累,也丢不得手。 金福晋一进屋,便直奔来意,她深知此时太福晋根本没有心思行那些礼仪了。 “这真是老天有眼!太福晋,汤的事,原本是没头没绪的,谁承想碰巧有个膳房的小丫鬟在场,您说这不是老天有眼是什么!” “怎么会有丫鬟在?” “是啊,我这不饭也顾不得吃,就带着她来了。” 三十七 放人 http://..org/ 太福晋蒋氏正是在这里思来想去不得头绪,听说有丫鬟当时在场,而且还知道一些很紧要的细节,当即命她快点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说出来,不能说错一丝一毫,也不能漏了一丝一毫。 丫鬟刚好又是个口嘴伶俐的人,说起话来活灵活现,经她这么一说,便把膳房当时的情景活生生的展现在了人眼前一般。 太福晋满意的点点头,金大福晋眼带赞赏,命丫鬟先退到廊上候着,怕还有什么事要召唤。 丫鬟退下后,太福晋再次点点头道:“这丫鬟子口齿难得,竟不输给当年的碧珠,这是哪房的丫鬟?” “太福晋再也料想不到,这丫鬟不是屋里的,是在东膳房柳管事手下做活呢。” “哦?”太福晋吃了一惊,“这么个伶俐人怎么丢膳房去了,那不是大材小用嘛!” “可不是?当初可能是年纪小,怕放屋里不稳妥,便派去膳房的吧。” 太福晋道:“这丫鬟说的一通话,你怎么看?” 金福晋缓声进言道:“妾身以为,这丫鬟的话乍听起来也许平平淡淡,无甚奇怪。可从头到尾细想便有些蹊跷之处。” “哦,怎么说?” “兰福晋教授,见夏福晋新来乍到,热诚相待也是有的,可是从丫鬟所说来看,兰福晋从头到尾越俎代庖有些过分吧,不说主理本该是夏福晋,就是最后舀王爷的汤都是兰福晋亲自代劳,我倒要问问她,这是她教授夏福晋呢,还是夏福晋给她打下手呢?” “我们喝的汤都是好好的,不正是说明问题就出在王爷汤盅里面吗?我派鎏喜一个个询问过了,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端汤的丫鬟接近过王爷的汤盅,可那丫鬟是王爷屋里的,说句实在话,王爷屋里那几个丫鬟,哪一个又不是指着日后做王爷屋里人,有朝一日丫鬟变半个主子呢?不尽心尽力伺候好王爷,反倒害他,这理根本说不过去。“ “嗯。”太福晋对金福晋这说法深以为意。 “如此一来,那就只剩兰福晋接触过汤盅了!太福晋您说呢?” “我下午也让碧珠云珠去查过,和你说的也差不多。兰福晋亲力亲为本是好意,可如此主理,这倒也是有些不妥!”太福晋停顿一下又说:“不过以此为据坐实此事是兰福晋所为,怕是也草率了些。 “那是自然!”金福晋忙接太福晋的这个话茬。 金福晋不是什么无脑小人,她没这么蠢,以为用这么个丫鬟证言就能将兰福晋陷入绝境,从一开始她就没这个打算。 这次计划,她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收买拉拢夏縕婧,作自己得力心腹,她受够瑾安容的办事能力了。二呢,确实意在兰福晋,金福晋很清楚,太福晋一直有心抬兰芝琴,她要让太福晋对兰芝琴心有忌讳。就好比进了茅房,出来哪怕是衣服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沾染,那也脱不了一身臭味。她要的就是这效果,让兰芝琴臭掉。 金福晋继续说道:“妾身琢磨着,兰福晋要害王爷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她做的,那只能是嫁祸夏福晋。不过此事不比寻常,又涉及府内福晋,虽然有这丫鬟的证言在,也还是要谨慎为是。赏花院那里偏僻,就是羁押上一段日子也不会有什么风浪,正好慢慢的细细摸查。” “嗯,你这话在理。眼下看,也只能暂时就把人安置在赏花院一段日子了。其他的,你再安排人好好查清楚,我让碧珠去帮忙。” “是!现在既然已经查明夏福晋与此事无关,妾身觉得,应该马上把她放了,她已经是受害之人,更没有理由让她冤上加冤,把她放回琮珠院,这样也显得我们王府家法分明,太福晋的意思……” 蒋氏当即赞同道:“那当然!夏福晋连汤盅都没有接近过,何来的错,我们百年王府当赏罚有据,方才能服人心。现在也为时不晚,我去让云珠到赏花院传话。” 金福晋忙笑道:“哎呦,这么点子芝麻小事,还烦劳云珠呢!太福晋这里还得让她眼前伺候着呢!我啊,这就让鎏喜去赏花院接夏福晋,随同太福晋这一番赏罚分明的话说给夏福晋听,太福晋您就放心!” “也好,那你就赶紧回吧。” “是。” 金福晋忙出了屋子,叫上廊上候着的膳房丫鬟,眉梢带笑,脚步轻松的匆匆去了。 金福晋人刚走,碧珠就进了屋。 “太福晋,这事……?” 太福晋道:“这事暂时让金福晋去查去了,我让你去帮着。你多留心点。” “是。” 太福晋兀自陷入沉思。 事情比之前看来更复杂了。 原本以太福晋的多年宅斗经验来推断,这事不应该是兰夏二人所为,这招数太明显了。过于明显就应该反着去思索了。 可是,她发现自己一直将兰夏二人当成一个整体去思索,现在金福晋的话倒是提醒了另一种可能。 一人投毒,害的正是当事的另一人。 在蒋氏二十多年的宅斗记忆里,这种例子不但存在,还不止一两个。比如十多年前,那个和她同时期进府的张福晋,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她和一个刚生了个女孩子的蒋福晋同去后山赏桃花,两人却不慎把另一位对面而来的茹福晋撞得滚下了坡,那是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这事后来被定罪为蒋福晋生了女孩,因心有不甘,便害有身孕的茹福晋小孩没了。 当年一开始这事情就被断定为蒋福晋有意谋划,因为她有理由这样做。 而事实是,她正是因为有这个理由,而被张福晋利用。 有时候,事情的真相往往和常情相反。 直到后来,一次偶尔的情况下,张福晋才被揭发出来。 蒋氏现在回想此事,虽然时隔多年早已人事变迁,但她还是一阵心悸:试想,如果当时自己是后府执事之人,也多半被蒋福晋这个充分的“理由”给带偏了思路,误伤了好人。 三十八 旧仆 http://..org/ 后府花园西南角,僻静的赏花院,被人遗忘又烙在人心底的处所。 纷杂繁多的种花活计让身处其间的人常常自己也忘了自己活在一个繁华的王府之中。 伺雀穿着短及腰身的小褂,埋首于一处杜鹃花堆,一个个花胚子用劣质的瓦盆装着。它们必须在这瓦盆中委曲求全度过一段日子,然后,等哪一天哪个院子需要种花了,或者花园哪一处整修了,这些花才能彻底摆脱这憋屈寒贫的瓦盆,从此摇曳在富贵繁华的浓处。 而不管这些花如此一**的被迁走,伺雀也还是固守在这里,几年了,年复一年。 从王府大福晋屋里头等丫鬟,跌落至花坊种花女仆,这其中的种种,不能用话语言清。不过,每每想起当年的大福晋,伺雀的辛酸远远多过对自己处境的愁苦。身为主子,唐大福晋从没有拿一点点主子的架子,连重话都不曾有过一句,伺雀家里的琐事难事,还没等开口,大福晋就已经暗地派人去解决了。 当年,伺雀常常想,有这样一个主子,她是万幸的,就是终生不嫁她也愿意随身伺候。 对伺雀来说,这是需要很大的决心的,是一个宏愿。女人终需一嫁,不嫁意味着孤独终老,而她情愿以此报答大福晋知遇之情。 只是谁又想到,大福晋根本不给她报答的机会。 夏縕婧走出屋子,来到廊下,抬眼间看到伺雀正在花间劳作,一时眼中带泪,张嘴却不敢出声。 伺雀,她当年的大丫鬟,还在娘家,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人,对夏福晋来说,伺雀并不是一个丫鬟,而是她的伙伴。打小,在娘家的大花园里,夏日捉虫,冬日扑雀,累了倒花丛里睡上一觉,饿了就着落下的果子啃几个,那些任性的幼年时光,都是和伺雀一起共有的。 后来她大些了,请了老师来教授,她不肯学,娘亲计上心来,让伺雀不用干活,跟着一起上课,这才收了她玩耍的心。所以伺雀并不比寻常丫鬟,她识字懂礼,眼界开阔,以她的素养,即使嫁人,府上也得给她寻一家中等官宦人家。 及至她嫁入韦王府,伺雀当仁不让的陪嫁了,那些年,她越来越倚重着伺雀,来对付这府中千头万绪的琐事,大大小小的矛盾。 人都说,韦王府的唐大福晋,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十分贤惠明白,却不知唐大福晋有个伺雀当她的得力臂膀,没有伺雀,很多事情她一个人是管不来顾不周全的。 她当年心里对伺雀的归宿早有盘算,不过伺雀却总是露出不愿出府的意思。 后来,她寻思,既然伺雀不愿离开自己,也罢,那就等有朝一日将她放王爷屋里,当个屋里人,也算是主子身份。等有了身孕,以后再寻找时机,升为侧福晋。 眼前的伺雀,埋首花丛,却不是赏花,而是种花。而自己也早就不是管事的大福晋。 夏福晋克制了一下情绪,假意赏花,慢慢走到伺雀这边,凑近看了看杜鹃,说道:“伺雀,你这是新种的?” 伺雀抬头,见是夏福晋过来,忙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碎土笑道:“是啊!福晋出来走走?” 夏福晋点点头,随后朝屋里看了看,说道:“不过兰福晋无心茶饭,又不肯出屋子……” 伺雀叹道:“这也难怪,兰福晋平日里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更重要的是,人心中有苦,那是最苦的。” 夏福晋被这话触动,看了看伺雀,她当然知道伺雀这几年的苦,可是今日从伺雀这句话,她更深的体味到伺雀的心中悲愁。她刚想说什么,想想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有些话,现在还不是时候。夏福晋随手拉过一朵杜鹃嗅了嗅,什么气息都没有。她抬眼环视四周,突然发现这处赏花院的照壁后面的缸子里也种了几大丛西膳房看到的那种颜色的月季,不过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同一种。 便说道:“伺雀,你这月季可是膳房后面花园那种?” 伺雀转身看了看回道正是。 “过一阵子,也给我的琮珠院种一丛可好?” “好!” 话音刚落,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叹息:“过一阵子?几时出去还不知道啊!” 回头看才知,兰福晋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 这时,院门外一个小丫鬟跑进来急报:“金樽院鎏喜姑娘来了!” 夏福晋和兰福晋都愣了愣,怎么这会子这么晚了,她来了?如果是太福晋有令,那也是碧珠来啊,鎏喜过来,难不成是金婈有话? 鎏喜进来后,对兰夏二人问安,然后朝夏縕婧说道:“夏福晋,鎏喜奉太福晋命,特来接福晋回琮珠院。” 这话一出,让夏兰二人更是面露不解,两人对视面面相觑。 夏縕婧很快回过神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放我们出去了?是太福晋找到投毒的人了吗?” “福晋,是光接你一个人回去……,兰福晋暂时还得在这里呆着……” “什么,我一个人?为什么?” 夏縕婧不解问道。兰福晋紧随其后也质问缘故。 鎏喜道:“这……我也只是听说了,说是已经有人证明了,夏福晋和此事无半点关系……” 夏縕婧和兰芝琴闻言相互诧异的对视,中午时太福晋还满面怒容,说是雷霆之怒也不为过,这才半天的时间,风向就转了,一下子就查出来投毒和夏縕婧没有关系? 惊诧过后,接着就是兰福晋前所未有的无助了。之前好歹有夏縕婧陪伴,两人互相安慰。现在夏縕婧出去了,那兰芝琴要怎么独自在这孤单的赏花院里安抚自己呢? 更重要的是,现在夏縕婧已经被剔除出太福晋的疑虑范畴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成了兰芝琴一个人的事,不管日后怎么处置,都只能她自己一个人承担了。 鎏喜说道:“夏福晋,天色真的晚了,今晚又没有月亮,还是早点动身吧!” 三十九 入瓮 http://..org/ 夏福晋握了握兰福晋的手说了句:“你放心。”因鎏喜催的急,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随鎏喜出了赏花院。 鎏喜让一个提灯的丫鬟在夏福晋前面照路,自己随夏福晋一侧陪伴,态度十分殷勤,让夏縕婧有些意外,毕竟鎏喜是大福晋金婈的陪嫁丫鬟,金樽院头号丫鬟,府中的规矩她清楚,鎏喜的身份只略比碧珠低一点,和云珠也不相上下了。而自己一个新来的侧福晋,既无家世又无其他资本,鎏喜这么周到不合常理。 夏縕婧心里本来就有疑问:放自己回,这当然得太福晋下令,可太福晋的话怎么由鎏喜来传?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鎏喜是金婈特地派来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接自己回。 夏福晋边有礼的回应鎏喜的周到,边等候着鎏喜开口。 果然,走出赏花院的小道,鎏喜便露了来意。 “福晋这次真是委屈了,初进府中便遇上这样的事,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才好啊!只是,有句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什么话鎏喜姑娘但说无妨才显得不生分啊。” 鎏喜为难的笑了笑,又犹豫不决的迟疑了片刻,道:“这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有句话叫防人之心不可无……,福晋是读书识字人,我这里班门弄斧也不怕福晋见笑了:福晋才来府里,也是知道我们韦王府百年王府规矩是最严的。可但凡我们这种大家大业的人家,总少不得一些事情……想必福晋多少也听说过几年前一桩事情吧?” “鎏喜姑娘指的可是……赏花院的事?” “正是,当年那事是闹得京城都翻了个个,所以平日里府中并不常提及。和福晋说这个,也是让福晋晓得我们这样人家,总是要多留心提防着些。” “鎏喜姑娘说得在理,我才进府不久,很多事情也不明白,自然是你们这些府中久住的人明白一些。” “福晋……,有个人,你应该见见,和今天这件事有关系。” “哦?”夏縕婧心里一动:金婈葫芦里卖的药,可正是自己需要的那一剂呢? “我们福晋在金樽院早就等着福晋呢!” “这么晚了,金大福晋在等?那我们快点走吧!” 鎏喜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很轻快的应声“好”,便催着去提灯丫鬟走快一些。 来到金樽院,果然正廊上依然灯火通明,往常这个时辰早就黑灯瞎火一片。 “不知见的是什么人呢?”夏福晋心下暗自揣摩,脚步仍旧疾疾。 鎏喜带到廊上,连先行通报也省却,就直接撩帘进屋,可见此事对金婈很重要。 夏福晋人刚进屋,金福晋便连忙迎上来,满脸春风,倒像是迎接新春福字一般。 “哎呀,妹妹快请,快坐下!鎏喜,茶点早就人备好了,你快端过来!你看,这真是飞来横祸啊!这叫什么事!哎呀,妹妹还站着干什么,快坐,坐榻上啊!” 金婈忙不迭声的招呼着縕婧,又是怕饿了,又是怕累了,殷切之情,换个人早就被哄晕了。 不过,金婈面前的这个人可是夏縕婧,如果拿对弈作比,金婈以为她对弈的人是兰芝琴,而实际举棋的人却是夏縕婧。不但如此,金婈下一步棋,那夏縕婧下的却是三步以后的棋。金婈这个举动,对夏縕婧来说,早就是她预计的一步棋罢了。 所以,见金婈如此热情周到,夏縕婧心中便有了定数:果然如自己所计划的,金婈入了她的瓮。 这个瓮是从兰芝琴去太福晋那里举荐沈福晋的时候,便开始设局了。 夏縕婧特意让兰芝琴在外面吹风,显出和自己很投合的样子,然后再去太福晋面前出人意料的举荐沈碧青。 那沈碧青是个懦弱无能之人,金婈不会放在眼里心中,自然也就不会拼命阻挠。 以此同时,夏縕婧透过馨月之口向外面放风:兰福晋原本答应举荐自己,却改变初衷举荐了沈福晋。 这话必然落入每一个院子,也逃不过金婈的耳朵。 金婈正要培植心腹要将兰芝琴置于绝地,对这一点,夏縕婧一点都不怀疑,以金婈当年的埋盘栽赃的毒辣,她天性就是斩草除根绝不留情。虽然兰福晋地位不如她,但实际上兰福晋的地位就如风中的柳絮,只要风来了,便是可上可下。而风,风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金婈怕的,正是这种未知的,不能掌控的东西。 唐大福晋当年贵至那样,不也一夕水流花落不知处吗? 她深以为恐,更深以为鉴。 正是深知金婈这点,夏縕婧一步步设计,让自己进入金婈的视线,当然不是以威胁者的身份(为此她借病推辞了太福晋的安排,如果不是炖汤事宜,她现在还在琮珠院将养这并无大碍的身体呢),而是以心腹人选的身份。 金婈果然嗅觉灵敏,从举荐之事,嗅出了夏必然心中怨恨兰,夏縕婧其人能为她所用。 之后的事,夏縕婧则无法预测了,谁也不知道金婈怎么出招。不过金婈一定会出招,这是夏縕婧绝对有把握的。正因如此,她才在西膳房警觉非常,根据她的推断,炖汤事宜既然是金婈去鸿禧院进言的,那就一定有诈! 可是,没想到金婈手段这么高,她竟然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没查出,而最后还是被金婈成功算计了。 当然,金婈算计的是兰福晋。 夏縕婧被禁闭赏花院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心慌过。在西膳房,她发现汤和器具没有异样时候,她就对兰芝琴说了:“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绝对相信我。” 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金婈就出手救她了,如此迫不及待。 到现在为止,金婈的计划都成功的实施,除了汤盅里那莫名其妙的假八角。夏縕婧马上就要成为她麾下一名得力干将了。 夏縕婧的计划也还算顺利,这么快就进入了金婈的决策圈了,实属一大成功。 可是,金婈出招远比她预想的高段,要怎么解救兰福晋呢? 四十 好一个棋手 http://..org/ 夏福晋依言在榻上坐了,问道:“大福晋,我听鎏喜说,有个人要我过来见?” 金福晋听后笑道:“确实是这样,不过妹妹今日甚为辛苦,午饭怕也没吃,晚饭也是凑合的吧,眼下最紧要是好好吃点东西,何况妹妹还有病在身,其他的等吃完再说也不迟啊。” 鎏喜端了一大盘的各种点心过来,一看就是费了心的。 金福晋十分热情的往夏福晋的碟子里夹点心,嘴里说着:妹妹还楞什么,快些趁热吃些啊。 夏縕婧面上谦逊有礼的回应,心内百味杂陈。当年金婈就是这副嘴脸哄得自己当她是个热心之人,从没提防过她。 在如今的夏縕婧看来,金婈这些并不难看穿,可是以前怎么就像隔山隔雾一样看不出呢? 金福晋不但给夏縕婧夹点心,而且自己也备了筷碟陪吃,一边吃一边聊,这些话听起来,是句句由衷,句句掏心。 “妹妹才进府,我呢,事务繁杂,所以平日里往来走动不多,说起来啊,无论如何我这个当大福晋的有不周之过,太福晋常常告诫我慎骄戒倨,我也时常提醒自己,可是这千头万绪的一天下来,竟还是有这么多没有顾到的地方,若是妹妹感到有怠慢之处,那真是要多包涵我了,我这心啊,才心安!” 好一大篇说辞,真是放下堂堂大福晋身段才能做到这样了。 縕婧露出一脸惶恐神色,放下筷子站起身来,连称不敢。 金婈笑得更亲和了,走过来慢慢拉着縕婧坐下,口里说道:“妹妹大不必这样,这就是见外生分之举了。” 夹了一块点心过来,继续说道:“这些话我说出来也没人信……”叹了口气道:“人眼里,我这大福晋是荣尊之位,其实这位置就是那烫手山芋,没在这位子上的人不明白啊!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坐在一个越拨越旺的火盆上,坐下去吧是受罪,不坐吧,你连站起来都难啊!” 縕婧默默点头。 她是从内心明白金婈的话是真话。 金婈没有夸大其词,她这话是说给夏縕婧听的,以便让夏縕婧放下尊卑戒心。同时她这话也是自己的宣泄。 而夏縕婧则比其他任何一个听者都更明白金婈此话不假,是啊,一个越拨越旺的火盆,甚至可以吞了人。在这个位子上越久,越有不安,因为高处不胜寒,从下往上看的人,眼里看得到的东西多了去了:权力,尊荣,欲望,一切一切。他们从不知道,从上往下看的人,看到的是什么,而夏縕婧明白金婈看到的是什么,只有两个字:恐惧。 可这位子是金婈害了她的性命得来的,此前还害了龚福晋的性命。连环害命,就为了高位,机关用尽,得到自己所想的,而同时,深不见底的恐惧也悄悄如影随形。 有些人到了这个时候,会被恐惧吓到,会收手。金婈这个人就不,她反而被这种时时袭来的恐惧推动着前行。 “大福晋的话,妾身听了也深感不易,虽则进府不久,但也明白这偌大的王府,事无巨细的府务,还有太福晋那里也要周全,这完全就不是一般的常人能撑得下来的。时常也听到屋里丫鬟们说起,都叹也就大福晋这么个精明能干的人能管的了这大家大业,太福晋跟前能那么周全,不然这府里又还有谁能承担呢?可见大福晋的过人之处是公认的,俗话说能者多劳,这也是我们府中之福,是太福晋王爷之福!” 金婈听了这话,不由打量了夏福晋一回,心中道:这夏縕婧我原本就觉得其人聪明是办事之人,今日看只怕是比我预想的还有头脑,我这手里眼下就鎏喜和瑾安容,瑾安容根本不堪一用,勉强当个打手罢了,不提也罢。鎏喜嘛,什么都好,可到底是丫鬟身份,很多场合根本不便掺和,就缺一个这样的人啊! “哎呀,妹妹不但知书识礼的,更是有识见的人,比旁人,言谈果然不同!鎏喜,叫人把碗碟撤走,把人带进来吧。” 是时候了。 金福晋对夏縕婧很满意,聪明,不张扬,瑾安容一比,只能当破布扔。 鎏喜很快将人带进来了。就是那个膳房丫鬟。 那丫鬟见夏福晋,倒也平静,在她看来,她没有撒谎没有说错,就是实话实说。 夏福晋见到她却心中狐疑:这丫鬟难道和金婈真的有关系?自己猜测这丫鬟有问题,果然是这样? 可是丫鬟走后,自己也验过,并没有异常,那金婈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金福晋见夏福晋脸露意外,笑道:“没想到吧,就是见这丫鬟,你见过她的,还记得吧?” “记得,她来过西膳房两回。” “嗯,不过你不知道,这丫鬟两回进西膳房,都看到些你没留心的事情。” “我没留心?” 金婈点点头,然后让丫鬟把所见前后又说了一遍,说完金婈便摆手让她先回去了。 “这丫鬟被鎏喜逼问之下,才说出这些来,不然她还不敢说。我觉得这事太蹊跷了,可能很重要,晚饭还没吃便过鸿禧院那边,把这丫鬟也带了过去,在太福晋跟前一五一十都说了,我和太福晋说,丫鬟所言足以证明你是无辜的,太福晋也觉得在理,便传话放你。我想着这么晚了,你也没吃什么,不如就让鎏喜去接过来,吃了东西再回更好。” 夏福晋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能出来,兰福晋还要呆在赏花院,原来是金婈使了手法。 离间。 看来,上次兰福晋举荐沈福晋一事,金婈仍然觉得兰夏二人的嫌隙不够深,于是炮制出膳房这一出,为的是彻底让夏縕婧将兰芝琴视为己敌,这样,夏縕婧当金婈的心腹就不仅仅是为金婈,更是为自己。 而这次夏縕婧能这么快出赏花院,全赖金婈的前后斡旋,这又自然更加深了夏縕婧对金婈的忠心。 金婈这盘棋下得可谓天衣无缝。 四十一 与狼为盟 http://..org/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金婈这盘棋,就差最后一步就完胜了,夏縕婧心想:那就让我陪你把棋下完吧。 “真是没想到会是兰福晋……” “是啊,不过太福晋和我还在继续查,总是会有个结果的。不管是不是兰福晋,都值得引以为戒啊,但凡识人不淑,陷阱随时都在眼前,想想都让人心惊啊!妹妹才进府,很多东西都不熟悉,更应谨慎才是上策。” 夏福晋点点头,露出脸有余悸的神色,说道:“大福晋的话妾身记在心里了。这次能这么快离开赏花院,在府里,在太福晋那里保有清白,都是大福晋的大恩啊,妾身是小门小户之女,也谈不上回报什么,不过是以心报恩罢了,如若大福晋不弃,日后有什么需要之处,妾身决不言不!” “呵呵,妹妹太言重了,我如何担得起!”金福晋连声笑道:“查明真相还你清白,这本就是我这个大福晋的本分,谈什么恩字呢?妹妹明明一个清白之身却遭此不白之冤,如果我不能辨明是非,那才是我的大过失呢!不过,说句心里话,”金福晋打量了一回夏福晋,叹道:“我的苦处你也是知道的,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还有那些后府难免的勾心斗角之事,我就是三头六臂也管不周全,身边呢,又只有鎏喜可一用,也是顾得了东顾不了西,才丢了锄头又拾起耙。就这样也是难支撑长久的。身边真的缺个得力可信的人啊!” “确实是为难大福晋了,好在瑾福晋常日里还帮着些,不过,妾身进府日子短,不太清楚。”夏福晋故意引出瑾福晋来,有心试探试探瑾安容在金婈眼里的地位。 要当心腹,就要当头号心腹,这样才最有用处。依照夏福晋的推断,瑾安容并不是那种得力的人,嘴大心拙。 但毕竟瑾安容这几年都投靠在金婈门下,信赖还是有的,对于常常走黑路的人来说,亲近的人,信赖是比能耐更重要的特质。 金福晋听夏福晋提到瑾福晋,心内浮起不屑。 但金福晋并没有流露出半点轻视神色,反倒点头叹道:“真是还亏有她,鎏喜和她,也算是我的得力臂膀了,不然我这几年哪里撑得过来!瑾福晋为人忠厚可靠,不过……呵呵,弱点你也看得出,肠子直了些,嘴呢,又快了些,别的都好!” 夏福晋听了笑道:“看来我没有看错!” 金福晋之所以把瑾福晋抬高了一截子,是给自己和夏福晋之间留一个回旋余地:既要让夏縕婧把自己当做府中最有必要的靠山来依附,又要让她心有顾忌而全心尽忠。 “所以呢,我这里除了鎏喜,瑾福晋,还真的缺一个你这样沉稳可靠的人啊!” “妾身愚笨原恐不堪一用!但大福晋既然开口,这是大福晋抬爱了我,妾身除了惶恐,断没有退却的道理。从今日起,大福晋有任何能用妾身的地方,妾身都将尽心尽力!” “那……我可就当妹妹是我的臂膀了?” “大福晋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那好!鎏喜,摆上酒,今日我和夏福晋要好好喝上一盅。” 酒是早就预备了的,还备了几个精致小菜,一并摆上了榻几。金福晋推杯进盏之间,拿许多亲切之话抚慰夏福晋,又一再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没想到兰福晋会做出这样的事,若不是万幸有丫鬟恰巧见证,还不知道夏福晋会遭什么罪,人心难测,奉劝夏福晋日后多防着点。 夏福晋深以为意,点头附合,酒过三巡,夏福晋酒意甚浓,一时竟泪水潸然,金福晋很是惊讶,问怎么啦。 夏福晋拭去泪水,强忍心绪泣声说,自己在府中就像没有根基的浮萍,进府以来常常感到并不安心,总怕一时闪失,但也从来不曾想过会有人暗算自己。现在看来,自己的处境比原想的更要险峻数倍,如果没有大福晋,真不能想见以后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自己也从丫鬟那里听过早年府中的福晋有过不测,现在再看看自己,真是不由心有悲凉。 金福晋闻言,心中暗喜:要的就是这样,夏縕婧越是对自己的处境忐忑不安,就越是从内心需要攀附一棵大树,府中还有谁比金大福晋更为可靠呢? 便假意感慨:“妹妹此言何尝不是我之所想呢,不但你自己不曾想过,当我知道真相后,也深感惊诧。然而凡事都有利弊,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更明白日后要怎么做了,其实也是一桩好事。妹妹放心,以后凡事有我。” “那日后全赖大福晋照拂!” “那是自然,还用妹妹说!” 院外墙根,打更人敲更而过,鎏喜过来笑道:“入定昏了,大福晋还不让夏福晋回?” 金福晋朝外一看,本就入凉的夜晚,天色如墨,风起叶落,早就万籁俱寂了。 道:“哎呀,喝得高兴,竟然忘了时辰。鎏喜,叫丫鬟送夏福晋回去,估计啊,琮珠院那里院门早就关了,她们也不知道夏福晋今晚会回来,可能早就睡了。要是关了门,要送的人务必叫开院门再回。” “我知道。” 夏福晋和金福晋行了辞礼,随鎏喜出了屋子。 外面果然起风了,原本白日好好的天色,是突然起的风,呜呜回荡,将一些碎屑卷扬在半空飘荡。廊下一盆三角梅因为枝叶繁茂,花盆又小,被突然而来的风刮倒在地,根基浅,却还这样招摇,倒掉也是自然的。 提灯的丫鬟前面走,夏福晋慢慢随后而行。 虽没有歃血,已经为盟。 计划如预定进行,没有太大的意料之外。 不过金婈不是傻子,甚至相当的精明,她还在疑心自己。对瑾安容的说法,金婈没有说实话,当夏縕婧提起瑾福晋这位臂膀时,她很清楚的扑捉到金婈脸上闪过的意外之色。 金婈内心根本就没有把瑾安容当成真的心腹,所以她才像突然想起一般意外。 ‘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