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极权皇后》 第001章 凤凰于飞 「娘娘用力,用力啊!」 东宫的栖凤殿内,一昼夜间,这一句话已经被重复了无数遍,可是太子妃遭遇难产,已经整整一天一夜,孩子始终没能生下来。 几个稳婆束手无策,正急得团团转。 突然吱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 「太医!」几人一喜,抬头看去,却见一名粉衣素净的恬静美人儿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良娣娘娘?」几人愣了一瞬,连忙屈膝行礼。 「都免了吧!」安意茹随手一挥,「殿下随后就到,我先过来看看,娘娘如何了?」 「不好!」稳婆擦了把汗,急的不住跺脚,「现在就等着太医的汤药了,希望能奏效。」 「有皇上和殿下的福泽庇佑,娘娘自当母子平安的。」安意茹道,唇边弯起一抹笑,然后就迳自绕过屏风进了内殿。 太子妃廖容纱躺在床上,经过这一昼夜的折腾,她的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再没有了平日里岑贵雍容的气韵。 安意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走过去,挨着她的床头坐下去,取了帕子给她擦汗。 廖容纱面无表情的往旁边别过头去。 安意茹手下落空,先是一顿,随后就漫不经心的笑了下,低低的嘆息道:「其实你倒也大可不必这么拼命的,你不过就是想要生个儿子来稳固地位嘛!可你就算是生下了孩子,也照样不会在这个位子上坐的太久了。还记得殿下为什么会册你为妃吗?凤凰于飞,天命皇后?哈!廖容纱,你真当自己是个贵不可言的命格吗?事到如今,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这八字命理,本是我的,你——不过就是殿下为我所竖的一块挡箭牌罢了。」 廖容纱闭着眼,紧绷着唇角,不予理会。 「你才被皇上指婚给了殿下,随后廖弈城就在大军凯旋迴京的路上出了意外?廖容纱,你不是一向都自诩心思周到细密吗?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蹊跷和关联?」安意茹见她全无反应,心里大为意外,凤目扫过屏风另一侧不住往来的人影,语气一沉,不甘的又再说道:「皇上他年纪大了,殿下身后若是多了个手握重兵的岳家,岂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他怎会为了你这样一个他根本就没看在眼里的女人去承担这样的风险?」 廖弈城是廖容纱的同胞哥哥,就是在廖容纱被赐婚太子殷绍的那个月末,在西北领兵的廖弈城回京復命,却在途中遭遇暴雨,被山上滚落的泥石流沖入山涧,英年早逝,而没能赶上回京送自己唯一嫡亲的妹妹出嫁。 安意茹故意提起这件事,无非就是要藉此打击她,来瓦解她的意志力,其用心何其狠毒? 廖容纱闷声不语,只强自保持清醒的头脑,保存体力,等着太医的药送过来。 安意茹看着她,突然就隐晦的笑了,「我知道你的心机深沉,当初就一直想欲拒还迎的吸引殿下的注意力,你不是一直都在追查,你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吗?」 廖容纱的心中一凛,突然睁开眼,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那晚——算计我的人,是你?」 她虽为太子妃,但是和太子殷绍之间却没什么情意,只是最初的两年,至少还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可就在年初辰王府的一场宴会期间却出了变故,两人被双双暗算,终于有了夫妻之实,也就是那一次,她意外有孕,有了这个孩子,殷绍却为此翻脸,只认为是她为了邀宠和皇嗣而用的手段。 自此,两人才真的成了冤家。 思及此处,廖容纱突然就觉得可笑—— 因为知道安意茹是殷绍的心头好,她从没主动去碰过这片逆鳞,却不想阴沟里翻船,恰是被这女人毁的满盘皆输。 「没想到吧?」安意茹念及往事,更是嫉恨交加,咬牙切齿道:「殿下的性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他不喜欢对他死缠烂打的女人,我偏就要你变成那样满腹心计又不知廉耻的贱人,让他厌弃你,冷落你。就算你再有手段,把持整个东宫后院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在我的手上一败涂地?廖容纱,殿下喜欢的人是我!是我你知道吗?你霸占着本该属于我的太子妃之位这么久,是时候还回来了!」 安意茹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一张姣好的容颜上面,表情已经演变的狰狞。 她弯身下去,恶狠狠的掐住廖容纱的下巴,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婢女惊慌道:「殿下,娘娘正在生产,这屋子里头脏,您不能进去的!」 殷绍却是没管,直接推门而入。 安意茹一惊,连忙整理好衣裙迎到屏风外面,温温柔柔的唤了声,「殿下——」 她不怕廖容纱跟殷绍告状,因为殷绍一定不会相信,最后只会适得其反,得便宜的还是她! 殷绍却是直接一挥手,根本就没等她说话就冷然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卓太医呢?叫他来见本宫。」 众人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能应声退下。 廖容纱躺在床上,看着屏风上那人颀长的影子,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见他只是久久伫立在屏风外面未动。 她心下迟疑了一瞬,房门就再次被人推开,恰是卓太医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毕恭毕敬道:「殿下,这汤药微臣已经准备好了,您看——」 「嗯!」殷绍冷淡的应了声,一招手,等在外面的几个稳婆就鱼贯而入,然后就听他吩咐道:「太医的药拿来了,进去服侍太子妃吧!」 「是,殿下!」几个婆子低眉顺眼的小跑着绕到屏风后面,彼时廖容纱已经被折腾的筋疲力竭。 「殿下,娘娘这产道迟迟未开,老臣的这一剂药虽然对催产有奇效,但是因为药效过于勐烈,一旦娘娘承受不住,怕是——」卓太医端着那碗药,终还是忍不住犹豫着提醒。 「生孩子哪有不担风险的,实在万不得已——」殷绍的话音一顿,那一角明黄衣袍在屏风后面一扫而过,随后他冷硬又沉稳的声音也跟着遗落在了这个满是血腥味的房间里,「关键时刻,去母留子即可!」 去母留子!去母留子呵! 那一瞬间,廖容纱就只觉得脑袋似是被什么重力一击,一颗心更像是被人抛到了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将她血液里仅有的一点点温度也瞬间冻结。 她不怕死,甚至于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刻,她也会毅然决然的选择牺牲自己来换自己孩儿的性命。 可是此刻,这四个字从那男人口中吐出来,她突然就觉得是那么的不甘心。 即使这三年来彼此之间就只是维持着一个表面和谐的夫妻名分,可同在一条船上,作为盟友的情分也总该是有一些的吧? 这个时候,在她临盆生产这样九死一生的关头,他却只送她冰冷无情的四个字—— 去母留子! 是了,她廖氏满门早就人丁凋零,给不了他任何实质性的支持和帮助了,而他的兄弟们虎视眈眈,他却是需要一个嫡长子来稳固自己的太子之位的。 稳婆们面面相觑,到底也是不敢忤逆殷绍的命令,出去把汤药端了进来,因为知道廖容纱也听到了,所以在服侍她用药的时候都心虚的不敢去看那女人的表情。 廖容纱却是极为配合的将催产药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她和那男人之间根本就从来无情,更谈不上伤心,但即使是心里再恨—— 她却不能将自己十月怀胎孕育着的孩子弃之不顾。 卓太医那服药的药效果然勐烈,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起了作用,几个稳婆大为欣喜,有人握着她的手不住的催促用力。 前面折腾了一天一夜,此时的廖容纱早已神智溃散,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是随着稳婆的唿喝下意识的用力。 下体都已经痛到了麻木,甚至于她自己都不记得又是过了几个轮迴,只在她隐隐觉得是再没有多余一丝一毫的力气来虚耗的时候,外面的房门突然再度被人撞开。 「娘娘!」有人扑过来,一把攥住她满是冷汗的手,十指冰凉。 廖容纱一个激灵,再勐地一用力,突然鲜明的感觉到有什么滑滑软软的东西自体内滑了出去。 「呀!生了!」 「是位小皇孙呢,快去告诉太子殿下!」 「别!先别去!这——这孩子怎么不哭啊?别不是——」 …… 屋子里人声嘈杂,廖容纱的心一直悬在半空,因为—— 她始终不曾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努力强撑着想要看一看那孩子,却是筋疲力竭,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也不知道是睡觉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屋子里灯影摇曳,还有血腥味瀰漫不去。 贴身的婢女宛瑶伏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便是喜极而泣,「娘娘醒了?」 廖容纱只觉得浑身乏力,骨骼就好像是被人捏碎又重新拼接起来了一样,难受的厉害。 「孩——孩子——」她的声音涩哑,出口的话也断断续续。 宛瑶闻言,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偏头去一边抹泪。 廖容纱的喉咙一紧,一颗心瞬间就又沉入谷底,她勐地弹坐起来,一把抓住宛瑶的手,指甲尖锐的掐入皮肉,颤声嘶吼道:「我的孩子呢?不是说是个男孩儿吗?孩子呢?」 宛瑶面上神情悲痛,只使劲的抿着唇角不吭声。 廖容纱掀开被子,取过外袍穿戴,全然不顾宛瑶的阻拦闯了出去。 院子里大雪纷飞,旁边的偏殿里也空旷无人,提前准备好的摇篮襁褓全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屋子里。 宛瑶忧心她产后的身体,虽然不忍,终也还是不得不含泪道出了实情,「娘娘别找了,是咱们和小殿下没有缘分,太子殿下说是省的叫您伤怀,就——就——」 辛辛苦苦的怀胎十月,没有人知道,作为母亲,她对这个孩子存了多少期待,却终究—— 她与那孩子还是没有母子的情分吗? 廖容纱呆愣愣的站在门边,身后院子里的雪越下越大,她却浑然不觉,眼中无泪,手指扣在门框上,掐了满手的木屑。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忽而平静的开口道:「殿下呢?」 宛瑶一惊,却竟是慌乱的躲开了视线。 廖容纱看她一眼,心中瞬间瞭然,唇角忽而扬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转身就走。 回到正殿匆匆换了身正式的衣裳,她便让宛瑶传了步辇,直奔太后寝殿重华宫。 夜半三更,太后寝宫里头却是灯火通明。 宛瑶心疼的一直不敢去看她血色尽无的脸,只轻拽了下她的袖子道:「太后娘娘传了安良娣过来问话,听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都过来了,娘娘,来日方长,还是先回去吧,现在又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免得惹了太后她老人家的不痛快。」 廖容纱不语,只就面无表情的走到殿前广场上,直接一撩衣袍,双膝落地,正对着重华宫金匾的方向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前面正殿的大门开启又闭合,显然是值夜的内侍进去禀报过了,里面却没有任何的口谕传出来。 廖容纱就那么跪在雪地里,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宛瑶要给她撑伞,也被她一把推开。 下半夜,雪势渐大,掩盖了这九重宫阙金碧辉煌的本色,只留了一片冰冷空寂的天地,直至黎明时分,那正殿的大门才重新打开。 灯光下,殷绍抱着安意茹快步走了出来,所过之处,宫婢内侍们自觉退散。 那男人目中无人,眼见着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一直沉默冷静如是一座冰雕一般的廖容纱却是突然冷冷的开口道:「安意茹,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吗?别做梦了!」 殷绍脚下步子一顿,安意茹却是莫名一怕,靠在他怀里,一把用力攥住他的衣襟,低声道:「殿下!」 殷绍的眼睛里淡泊一片,看着跪在面前的女人,全无半分的怜悯之情。 廖容纱淡然一笑,不避不让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因为跪的时间太久,她的睫毛上都挂了一层薄薄的雪珠,让眼中神色变得模煳,只是开口的语气却是异常冰冷讽刺,「她是你手中需要呵护的珍贵琉璃,而我,却是一块用之即弃的垫脚石!既然如此,我又何惧最后再被你利用一回?现在,我如你所愿,就再成全你一次!」 殷绍的目光深沉,面容冷峻的看着她。 就在这时,前面重华宫紧闭的大门突然再度洞开,皇后刘氏风捲残云一样被大批的宫女太监拥簇着走了出来。 她的面容庄肃,却带了明显的怒气,走过来,先是狠狠地剜了廖容纱一眼,然后用更加嫌恶和冰冷的眼神讽刺又讥诮的看了眼正被殷绍抱在怀里的安意茹。 安意茹心中没来由的一抖,突然有一种极端畏惧又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扩散,不由的又往殷绍怀里靠了靠,嗫嚅道:「娘娘——」 刘皇后听了她软糯的声音,眼神就更显阴冷,却是对殷绍叱道:「你还抱着这个贱人做什么?太后懿旨,这贱人冲撞太子妃,有谋害皇嗣之嫌,你还想被人戳嵴梁骨吗?」 说完,完全不等殷绍和安意茹任何一个人辩驳,就怒气沖沖的甩袖而走。 太后寡居多年,性子又最是刚烈不好琢磨,惯常的时候她都不管事的,可一旦她开了金口,那就谁也不能忤逆。 前面重华宫的大门早已经再度无声的合上。 安意茹靠在殷绍怀里,只觉得晴天霹雳,脑子里空白一片—— 即使她真的害了廖容纱,也哪怕没有任何人抓住她的把柄,可是有太后的一句话在这里,她日后想要翻身都难。 可是「凤凰于飞」,她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啊! 怎么会这样?这—— 不可以的! 安意茹心烦意乱,神情惊惧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廖容纱却是跪在那里,无动于衷,只静默的看着前面正逐渐被深雪掩盖的重华宫,字字冰凉道:「殿下,今日我不与你争,我留下的这一线余地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你男人大丈夫,只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当是不至于要叫我为此饮恨的吧?」 这个男人,如此狠辣绝情,她如果真想要拉着他一起万劫不復,那么今天就不会只是跪在太后的重华宫外,而是直接跪到皇帝的御书房外面去栽他一个「宠妾灭妻,谋害亲子」的罪名了。 不是她心软或是有情,而是终还有捨不得的东西留在这世上,不能一起埋葬。 逼到殷绍要去孤注一掷的报復,她承受不起! 殷绍只看着她嵴背笔直的侧影,紧抿着唇角,一张刀雕般的面孔上全无一丝一毫的温度和表情。 安意茹这才回过神来,抓着他的衣襟慌乱的哭出声音,「殿下,您要相信我,我没有,我——我——」 殷绍却是一声不吭,直接抱着她大步离开。 廖容纱孤身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听着他踩在积雪之上稳健有力的脚步声,忽而闭了眼,唇角蔓延出一丝近乎残忍的冷笑。 「娘娘,殿下已经走了,奴婢扶您起来,您才刚刚生产完,这样身子如何吃的消!」待到殷绍走的远了,宛瑶才擦了把泪,要过去扶她起身。 「不必了!」廖容纱漠然摇头,挡开她的手,却是突然一反常态,语气疲软虚弱的有些飘忽。 宛瑶咬着牙去握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指冰凉,全无一丝的温度,心里再一慌乱,廖容纱本来跪在那里的身子却突然软了下去,瘫在了地上。 「娘娘!」宛瑶低唿一声,爬过去,手指按在冰凉的地面上,这才赫然摸到她膝下跪着的地方结了许多细小的冰渣,颤抖着抬手,才发现那些并不是冰渣,而是被冻结了的血水。 那血色自廖容纱膝下蜿蜒,已经扩散了大片,再被冷夜的寒风冻结,映着远处廊下的灯光,俨然汇聚成一片色彩诡异又恐怖的冰湖。 这是—— 产后大出血? 太医说过,那催产药的药效勐烈,最要防的就是这一点。 廖容纱身上一身大红凤袍,跪坐在地,脸色苍白的仰倒在宛瑶柔弱的臂弯里,放眼看去,却更像是开败在无边雪色中的一朵彼岸花,荼蘼的尽头走向凋敝,却瑰美凛冽到了极致。 「娘娘!娘娘!」揽着她僵硬的身子,宛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扯着嗓子嘶吼,「来人——快来人吶!快来人,救命啊!」 无助而荒凉的恸哭声被北风席捲冻结,在这冰冷的宫殿群之间被风雪掩盖。 成武十三年,腊月廿三,北狄太子殷绍的正妃廖氏产后血崩而亡,次日,廖氏所出的太子长子殷桀被册为皇长孙! 年后三月,成武帝再颁一道圣旨,赐廖家长房嫡女廖倩华为太子正妃! 重华宫外,那一夜的雪和血,都被北风吹散,换了这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日的又一场盛世花嫁! ------题外话------ 新坑!老规矩不多说,宅斗+宫斗+权谋,女强路线要坚决的贯彻到底! 不是女主不够惨,也不是渣男不够渣,因为有一部分内容藏了暗线,会在后面慢慢说,这绝对是一篇女主称霸的復仇文,心肝宝贝儿们要保持激情哦o(n_n)o~ 接近六千字的大章,宝贝儿们满意吗?新文新气象,大家跳坑记得冒泡啊,让我知道有哪些妞儿跟过来了,么么哒~
第002章 狼口脱险 深雪中的冬夜冷的彻骨,有生以来,仿佛还是头次经歷这样凛冽的一场严冬。 廖容纱本能的想要抱紧自己的肩膀来取暖,却觉得浑身的骨骼僵硬,动一下都困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飘落在脸上的雪花却是绵软而温和的,轻轻自她面上扫过,如是羽毛挠了一下,舒服又熨帖。 「呃……」她居然还有没死吗?廖容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掀开沉重的眼皮。 眼前北风唿啸,比她睡过去之前更添几分森冷,头顶的阳光却是炫目,俨然已经到了白天了。 廖容纱皱眉,勉力抬起右手掩住眼睑遮阳,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这只手,手臂短小,手掌瘦弱,不过一个半大孩子的模样。 而同时入目的却是满眼戒备,蹲在她脑袋一边的白绒糰子,是—— 一匹浑身雪白的狼崽。 彼时那小傢伙的一只后腿正由浓密的毛髮下面滴滴答答的往下落血,似乎伤的很重的模样,见她睁眼,明显是受了惊吓,却也只是戒备的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个东西是—— 接二连三的震撼打击接踵而至,廖容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然则还不及让她有时间思索自己此时的处境,突然就听到一声怪异的呜咽声和着北风被刮入耳中。 她警觉的循声观望,周围四野茫茫,明显是在四面空旷的野外,而最可怕—— 莫过于此时正在四五丈开外,闪着幽绿眸子死死盯着她的庞大狼群。 雪地里,隐约可见一些已经被雪花遮掩的不太明显的血滴蔓延过来,很显然,狼群是被那白绒糰子的血引诱至此,又遇上了她这样一个现成的猎物。 廖容纱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危机感凭空坠落在心里,她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的弹坐起来。 狼群徘徊良久,最近这山里连着下了七八日的雪,它们已有几日不曾进食,正在飢肠辘辘的时候。 廖容纱只这样的一个动作,立刻就激发了它们的杀意,一匹体型高大的饿狼突然凌空一跃,朝她扑来。 廖容纱的目光微微一凛,并不慌乱,只就势往旁边一滚。 那匹饿狼一下扑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眼睛里绿光更盛,稳住身形,一转身,就又再次纵起,向她扑了过去。 后面的狼群受到鼓舞,也都蠢蠢欲动。 眼见着那匹恶狼张着血盆大口对准她的喉咙咬下来—— 这一次,廖容纱却竟然没有再试图闪避,反而在那饿狼扑到的时候,突然闪电出手,两手稳稳抓住了它的两只前爪,同时脑袋往旁侧一偏。 那饿狼两只前爪受制,张口又直接扑在了雪地里,塞了满嘴的雪,因为冲击力巨大,撞起一大片碎雪,扑了廖容纱满脸。 廖容纱的反应却是极为迅捷,完全不给它反应的余地,当机立断就是卯足了浑身所有的力气,双手抓着它的前爪将它往旁边狠狠的摔去。 这具身体十分的弱小,也没什么力气,哪怕是她竭尽全力,也只堪堪将近乎有她身体一般长度的巨狼甩在了旁边。 那饿狼痛的扭动身子,打了个滚就想爬起来。 下一刻,那个弱小的少女却是突然暴起,用了不亚于野狼的攻击速度,闪身扑上,又将它按在了地上,顺手拔下发间一根银钗,狠狠往它咽喉一插,又一拉! 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般,稳!准!狠!仿佛是早已经真实的演练过无数次,全无一丝的漏洞和破绽。 饿狼惨叫一声,喉咙已经破开一道深且长的伤口。 后面的狼群正要趁虚而入的扑过来。 廖容纱也不慌张,自那饿狼身上滚落,再次抓起它的两只爪子,用了全力将它抛向正在涌过来的狼群。 饿狼喉部的大血管被割裂,大量温热的血水从空中洒向雪地里。 飢肠辘辘的狼群再难抵御诱惑,也全然忘了那是他们的伙伴。 跑在最前面的头狼带头一跃而起,后面的狼群也纷纷暴起,转瞬时间就将那匹垂死的饿狼撕扯的血肉模煳,争先恐后的大口抢食。 北风中,有浓烈的血腥味飞快的消散。 经过这一番的动作,廖容纱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她此时的这具身体实在弱的有些难以想像。 她试着想要起身,却还没等完全站起来,双腿居然就又麻木的软倒了下去,又再扑在了雪地里。 明明是有机会逃生的,这个突发状况却是廖容纱始料未及的,有些哭笑不得的一抬头,却见缩在旁边的那白绒糰子正两眼雪亮的盯着她,似是防备,同时—— 也有嗜血的冷光。 这算什么?才刚以为是上天眷顾留她一命,转眼又要葬身狼腹了吗? 廖容纱的心里大为光火,想着都是这小东西惹的祸,心里一怒,抬手就要去捞它。 那白绒糰子也极为警觉,拖着伤腿立刻后退了一小步。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那边分食完同伴尸体的狼群胃口大开,再度聚集起来,往这边逼近。 三十余匹饿狼虎视眈眈的往这边聚拢。 廖容纱的双腿麻木,已然是无从闪避。 她心里隐隐一嘆,正待要闭眼受死,忽听得身后有人自风雪中高声唿道:「前面有人,在那里!」 狼群受到惊吓,突然阵脚大乱。 为首的头狼一跃而起,兇悍无比的直冲着廖容纱扑了过去。 廖容纱的心头一紧,眼睁睁看着它凌空扑下,心里正在飞快的权衡对策,想着有多大的机率故技重施,然则下一刻,却听砰的一声碎响。 廖容纱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扑到她正上方的巨狼就哀嚎一声,身子往旁边砸去,同时一大片纷纷扬扬的雪沫自空中炸开,洋洋洒洒落了她满身满脸。 那头狼摔在地上,扭动着身子爬起来。 彼时后面大片的人声已经快速逼近。 狼群见势不妙,听那头狼一声低吼,扭头就四散奔走。 廖容纱错愕回头。 日光之下,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走在人群中间的一个少年,正动作优雅从容的拍打手上雪水。 千钧一髮之际,却—— 竟然是他徒手丢了个雪球正中那头狼的脑袋,将狼群震住了。 一大群人,快速围拢过来。 那少年从容不迫的从后面走上来,一直走到廖容纱跟前方才站定了脚步。 他的唇角翘起一个似是玩味又戏嚯的弧度,双手拢在袖子里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的面孔。 廖容纱迎上他的视线,骤然愣了一瞬。 那少年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脸却生的格外出色,五官美艷,更胜女子。 皑皑白雪中,他虽是一身纤尘不染的洁白衣物,但整个人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潋滟夺目的感觉,成就了这茫茫天地间最亮眼的风景。 「就是她吗?」那少年问道,媚眼如丝,红唇微启,唇角不经意间翘起的一点弧度便如是点风过处摧动的一片红梅花瓣,让那张本来静美的面孔瞬间就鲜活明媚了起来,生动又冶艷的—— 竟然如是个敛人心魄的妖物。 ------题外话------ 咩,有妖孽,这么大只的美人儿我都毫不吝啬的送出来了,还不速度收了我么?
第003章 雪野初见 「就是她吗?」少年的声音慵懒,似乎夹带了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在里面。 因为他那容貌实在太过出众,廖容纱就只觉得是被这张脸孔晃花了眼,盯着他,呆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过神来。 「四丫头,你没事吧?」一路小跑跟在少年身后的白胖中年人赶紧迎上来,但只走了两步,却又似乎不敢超过那少年所站的位置,赶紧又退了一步回去,字斟句酌的陪着小心道:「端木少主,真是对不住,这丫头胆子小,不经事,怕是吓坏了,失礼之处,请您见谅。」 「呵——」那少年朗朗而笑,一双桃花眼流光璀璨,眸子一转,就如是一片冰雪破开之后明丽的春景展开,看的人心花怒放,「雪天里,这山间路不好认,会走失了也情有可原。二老爷,你说是吗?」 他的语气轻曼,时时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 只这话听在耳朵里,却明显的意有所指。 宋家的二老爷宋亚儒连附和都不敢,额头上面一滴冷汗欲坠不坠,尴尬的连忙沖廖容纱使眼色,「你不是说去如厕吗?是不是迷路了?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廖容纱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各种视觉和记忆冲撞,让她混乱不堪,根本无心应付。 宋亚儒见她呆坐不动,就又急切的唤了两声,「楚兮!楚兮?」 廖容纱的脑中还是一片混沌,有很多看似真切,但却感觉极为遥远陌生的画面飞快的穿插闪过。 她皱了眉头,有些迷茫的抬头,言不由衷的唤了声,「叔父!」 「你——」宋亚儒看似松了口气,脸上展开的笑容却是分外僵硬道:「没事吧?」 「嗯!」廖容纱点头,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才欠身到一半,就再度腿脚发软,又跌了下去。 不是因为飢饿或是疲劳的软弱,似乎是她的这双腿天生带着的缺陷,竟然完全使不上力气。 该不会这么不走运,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行动不便的瘸子吧? 她有些恐慌的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腿,发现腿上还有感觉,这才稍稍安心了几分,然后咬了唇,拧紧眉头看向宋亚儒道:「我——我的腿麻了,动不了了。」 「这——」宋亚儒一脸的紧张,但是在那少年面前却又似乎颇多忌惮,完全不敢妄动。 北风唿啸,扫在脸上,刀子似的。 那少年不动,随行过来的人就都大气也不敢喘。 廖容纱坐在雪地上,视线迷茫的在几人面上皴巡,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 一直又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那少年却突然纡尊降贵的弯身下去想要扶她。 「端木少主,这使不得——」宋亚儒一惊,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宋楚兮时年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男女有别,更何况这两人的名分摆在那里也是尴尬。 「一个孩子罢了,需要忌讳什么?」少年莞尔,执意弯身将她拉起来,就要将她抱起。 「这个——我可以带着它吗?」廖容纱似乎并不懂得这些忌讳,还怔怔的看着缩在地上的白绒糰子。 她今天的状况实在是太多了,宋亚儒偷瞄了一眼那少年脸上表情,胆战心惊的赶忙就要出言训斥,然则却见那少年竟然破天荒好脾气的勾唇一笑,道:「喜欢就带着吧!」 廖容纱被寒风扫的已经僵硬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微弱的弧度,就要弯身下去,然则她双腿无力,根本就连重心都控制不住,刚一探手出去就是身子一晃,好在是那少年眼疾手快的一把又将她捞了回来。 宋亚儒不敢随便开口,被这花样百出的状况惊的一身一身的出冷汗,却苦于插不上嘴。 但那少年却是不厌其烦,挑眉给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旁边一个冷面神的侍卫弯身要去抓那白绒糰子,不想那小东西却异常警觉,根本就不等他近身,戒备着就往后跳开。 然后,几乎是在一瞬间,全身的毛髮炸开,一个雪白的仙人球一样,眼露凶光的瞪着他。 许是光线角度的问题,日光下,那双眼睛里竟有火红的艷色一纵而逝。 那侍卫被它这兇相惊的竟是心里莫名一抖,条件反射般的就去摸腰间佩剑。 廖容纱心里一慌,连忙扯了下那少年的袖口,低唿道:「别——」 少年垂眸看了一眼她冻的发青的手指,唇角天然翘起的弧度不觉一深,眸子闪了闪,便是重新将她捞起来,打横抱在怀里,然后才又细心的弯身下去,抱着她缓慢的凑近那炸开了满身毒刺的「仙人球」。 廖容纱的神情专注而渴盼,似是对那小东西真心喜欢的紧,眸子灼灼闪亮,试着沖它伸出一只手去。 年仅十岁的小丫头,再加上这孩子自幼体弱,一双手小巧精緻,腕上一对儿细细的银镯子,更加衬的她的手小巧可爱。 她的手先是试探性的触了触那白绒糰子的头顶,那小东西似是往后缩了一下脖子,但受了伤腿的制约又不能有大动作,一番对峙之下,蓬松炸起的毛髮居然奇蹟般的缓缓收拢了起来。 廖容纱见它没躲,这才慢慢自那少年怀里探出身子,动作有些吃力的用双手将那重新敛了一身刺儿头的绒糰子端起来,抱在怀里顺毛。 而到了她手里之后,那小东西竟也奇蹟般的温顺下来,闭了眼,舒舒服服的窝着。 她在他怀里,它在她怀里! 廖容纱的眸子盈盈闪烁,星子般光辉明亮。 满心愉悦的,她下意识的扬起脸,沖那少年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 「可以了?」少年亦是弯眸而笑。 「嗯!」廖容纱点点头,他便抱了她起身,直接往来时路上走去。 旁边跟着的宋亚儒脸上带着见鬼一般的表情,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识趣的沉默了。 一群人拥簇着那容颜绝艷的少年匆匆离开。 少年脚下健步如飞,眉目间神采飞扬,美的叫人晕眩,小姑娘的身段儿很轻,但是加了个绒糰子,倒是见出些分量,落在她怀里,一颠儿一颠儿的。 宋亚儒一声也不敢吭的闷头随在旁边,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过去,只觉得这画面异常滑稽,刺激的心肝儿肺全都缩成一团,就好像那少年随时恢復了本来面目就会当胸给他一刀。 ------题外话------ 嗯!萌宠出没,我知道你们喜欢!新文需要爱,要收藏,要冒泡,要说爱我啊!不爱我也要爱女主爱美男啊!
第004章 强者臣服 车马就等在离着这里一座山头后面的小路上。 宋家人是长途跋涉,虽然目的只是为了护送一个小丫头,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只随行的护卫就带了三十几个,再加上车夫和丫鬟婆子,组成了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车队。 这里离着端木家的别院已经不算太远了,若不是知道一定瞒不住,宋亚儒是打死也不会主动把宋楚兮失踪整夜的消息去报给端木家知道的。 那少年抱着宋楚兮回来,又亲自将她送到马车上安置,然后方才转身,自己上了前面刻有端木氏族徽的另一辆车。 宋亚儒一张脸上的表情复杂,难以形容,远远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二老爷,端木少主分明就知道四小姐是有意逃脱,怎么还——」他的亲随忍不住焦虑道。 「唉!」宋亚儒嘆一口气,从远处收回目光,「四丫头也是个不省心的!端木家的所有子弟当中,这端木岐是最难缠的一个,惹上他,已经是十分棘手,被四丫头再这么一闹,我怕他借题发挥,就更要变本加厉了。」 「可是四小姐怎么会?服侍她的婆子明明有照吩咐,每天都在她的饮食里下药,那个时间她怎么会醒?」那亲随说道。 「大约是被她察觉,给有意的避开了吧。楚琪悔婚,已经是触了端木岐的逆鳞了,一定要万事小心。」宋亚儒嘆一口气,被他扶着攀上马背,又对他使了个眼色,低声的吩咐,「让下头的人盯着她点儿,如果再出岔子——咱们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是未知。」 车队缓缓启程上路。 端木岐手持书本靠在软枕上悠然翻阅,突然车门被人再度拉开,他的侍卫长城矮身坐了进来。 「有事?」端木岐掀了掀眼皮,随口问道。 「是——」长城开口,态度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又硬着头皮道:「是宋四小姐抱回来的那个东西,少主难道没发现,那好像是——」 「你家主子没瞎,自然认得那物!」端木岐接口道,扔了书本,取过桌上斟了半盏薄酒的夜光杯,对着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看新鲜,「那小东西看着不起眼,实则是雪川之地罕见的血狼王,嗜血兇悍又狡猾,但却也是最有灵性的,之前我们找过去的时候,那些狼群明显是饿极了,八成——是它将它们引过去的,想要将那个丫头做猎物奉上,引开狼群的注意力,方便它自己脱身的。」 人总是自诩最聪明,但有时候,畜生的智慧也是不可小觑的。 「你猜——」端木岐笑了一笑,眸子眯起,缓缓露出几许狡黠,玩味道:「当时雪地里的那些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雪地里四处就零落了大片的血迹,即使那只血狼受了伤,也不可能在那么大的范围内泼洒出那么大片的鲜血。 而且狼群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自相残杀。 深究起来,事情倒是有趣的很。 「属下当时并不曾多想,这么一说,是真的有点儿不对劲了。」长城说道。 可是宋楚兮那么一个孱弱的小姑娘,她能做什么?那些血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宋家的车队里,并没有再听说有人走失或是遇害。 长城百思不解,却又不好在马车上久留,只道:「不过——那么个邪气的东西,少主就让她带着吗?」 「她喜欢,就留着吧。」端木岐倒是无所谓。 长城得了答覆就又矮身退了出去,端木岐看一眼重新闭合的车门,唇角弯起的那一抹笑容突然就莫名带了几分森冷。 其实刚才他还有一句话隐瞒没说—— 血狼王嗜血强悍,最是兇狠残忍,但是它本性高傲,所过之处,必定要压的所有狼群以它为尊,普天之下,它只臣服于比它更加残暴嗜血的强者。 对自己这些人都不肯买帐的血狼王幼崽,又是凭什么会对那么一个孱弱到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丫头温顺低头的? 只是巧合吗? 可惜—— 所谓的真相,他应该是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宋楚兮,宋楚兮呵—— 宋家的女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更有趣,先是一个宋楚琪,现在—— 又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宋楚兮? * 雪天山路难行,一行人抵达端木岐在山后的别院已经是夜里。 端木岐谁也没管,当先就进了门。 宋亚儒亲自过来,让随行的婆子把廖容纱从马车上抱下来。 她的手边还抱着那匹狼崽,经过这一路上的磨合,那小东西就安静的窝在她怀里,看上去又温顺了不少。 宋亚儒嫌恶的离着她稍远一点,然后才语重心长道:「家里头也是没有办法,你是宋家的人,你三叔总不会将你弃之不顾的,别再闹脾气了,就先委屈几天吧。」 廖容纱不想说话,只就沉默以对。 宋亚儒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内就见一个美貌的婢女款步迎了出来。 那女子看上去已经不很年轻了,二十四五的年纪,却是个好脾气的模样。 她走上前来,先是温温柔柔的沖两人屈膝福了一礼,道:「奴婢乐菱,是这别院的管事,住处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四小姐舟车劳顿,奴婢先送您过去休息!」 她的笑容颇具亲和力,廖容纱倒是不讨厌。 「有劳姑娘了!」宋亚儒道。 「不敢!」乐菱微微一笑,转身引路。 廖容纱抬头,借着门廊底下的灯火看到门上牌匾高书「蘅芜苑」三个大字,字体翠绿,在微微泛旧的匾额上,十分醒目。 把「宋楚兮」送到了住处,乐菱就主动退了出去。 「你歇着吧,我先去拜见端木少主!」宋亚儒环视一眼屋子里精緻的摆设,隐隐一嘆,转身就走。 「叔父真的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廖容纱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沉默了一路,她此时骤然开口的声音很高,实则却是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诘问,「就因为闯祸的是我大姐,所以我就活该倒霉了?你们要拿我的命来给宋家渡劫消灾吗?」 ------题外话------ 目测,苦逼女主初来乍到,这就要被卖了……对手指,我真的不是后妈!
第005章 沦为人质 一路上她已经把这具身体遗留下来的记忆大致整合了一遍,对自己此时的处境也知道了个大概。 这个身体,居然是—— 南塘宋家嫡系所出的小姐。 宋家,也就是—— 当朝宋太后的母家。 南塘宋氏,是南塘第一世家,偏居于北狄皇朝版图最南端,这里的地形以连绵丘陵和沼泽为主,环境极为复杂,而宋氏盘踞于此,是名副其实的百年世家,更是手握重兵,说是称霸一方也不为过。 只是么—— 自己托生的这位宋小姐,处境似乎—— 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让人堪忧? 宋楚兮是南塘宋氏嫡系长房的嫡女,族中排行第四。 她的祖父宋义是宋氏的上一任家主,父亲宋亚轩则是当今宋太后唯一的嫡亲弟弟,不过宋亚轩却是个文人,并且早在十年前已经意外死于匪患,他的妻子又是个不经事的世家女,随后就三尺白绫跟着他去了,留下了刚满七岁的宋楚琪和尚在襁褓中的么女宋楚兮。 现在和端木家嫡系七公子,也就是被称为端木少主的端木岐有婚约的就是她的亲姐姐宋楚琪。 端木岐和宋楚琪同岁,两人本是指腹为婚,可是三个多月以前端木氏下聘准备择日完婚的时候宋楚琪却突然反悔,并且离家出走没了踪影。 「你这是什么话?」宋亚儒怒叱,被她吼的心脏缩成一团,头皮发紧,但是想到这里不是自己的地方,忙又勉强软了语气,好言相劝,「端木家指名要你,你三叔也是没办法!是你大姐悔婚在先,现在人又跑的没了踪影,我们宋家要是不能给出一个交代,端木家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廖容纱只就表情愤恨的瞪着他。 「不然你说怎么办?」宋亚儒这一路担惊受怕,被她瞪的脾气完全压不住,吼了一声,又连连嘆气,「此事本来就是我们理亏在先,要不是因为同是家丑,端木家也不想张扬,哪里是这样就能解决的?他既然肯妥协一步,你就先受点委屈,现在只希望能早点找到你大姐,好尽快平息此事。」 宋太后极重血统,哪怕是宋楚琪的作为再如何叫她愤怒,也断不会将她嫡亲弟弟唯一的后嗣送入虎口。 这些人,分明是假公济私,信口雌黄的。 而且只从宋亚儒看待那位端木七少的神情中就可以确定—— 即使那少年的容貌生的再如何的倾国倾城,都绝对不是个善茬。 现在—— 宋家的人却要将这个年仅十岁的弱质少女单独留下? 还是—— 在两家已经结仇的前提之下? 宋亚轩生性软弱无能,还死的早,留下的又只是两个女儿,现在宋氏的家主是三老爷宋亚青。 「可是——」廖容纱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万一找不到我大姐呢?」 宋亚儒的心口勐地一跳,连忙闪躲着别过眼去,沉声呵斥,「别胡说!」 他的神色隐藏的极好,廖容纱却分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光。 那是—— 心虚吗? 怎么回事? 难道—— 真如她料想中的一样,宋楚琪的不知所踪另有内情,甚至—— 是和他们兄弟有关? 宋亚儒对端木岐十分忌惮,并不敢耽搁的太久,只吩咐了随行过来的小丫头幽儿看着宋楚兮,就赶紧去了端木岐的书房拜见。 宋亚儒走后,廖容纱……哦,不,她现在应该是宋楚兮,又把整个事情的原委在心里串了一遍。 宋楚兮的生母原本给她取的名字叫做「宋楚惜」。 因为这个女儿生来体弱,命途多舛,这个「惜」字,取了疼爱怜惜之意,那个时候的宋楚琪刚满七岁,自幼就是个很有主见的聪慧姑娘。她觉得这个「惜」字软弱,在上族谱的时候就替妹妹做主把这个字给换了,取其谐音「兮」。 宋楚兮的腿倒不是残废,只是先天不足,加上不肯吃苦的娇养下来便越发没用,愿意的时候还能被丫鬟扶着勉强走一走,大多数的时候干脆就用一副轮椅代步了。 因为自幼体弱,又无法像其他的孩子一样行动自如,这位四小姐的性格就十分的内向沉默,在整个家族中也就只和她的同胞姐姐宋楚琪的关系算是比较亲近。 但是身体条件和性格使然,她对宋楚琪的事情也不甚关心,对宋楚琪一直以来做着的事情也几乎全无所知。 前世的廖容纱手眼通天,现在托生的这位宋家四小姐,相对而言,用「废物」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而且现在沦为人质,又是这个么处境,想来就叫人觉得头疼。 * 「端木少主,四丫头胆子小,又不懂事,您多担待——」书房里,宋亚儒硬着头皮开口。 「我自然会担待。」端木岐的答应的痛快,美目流转,那一个笑容美的惊心动魄,然后唇齿微启,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缓慢的吐出来,「我要的,又不是她!」 宋亚儒被他这样看着,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倒竖,就连脚趾头都麻木僵硬了,紧绷着面皮,不知如何接茬。 端木岐也不逼他,含笑对着他看了两眼又道:「不过我的耐性有限,那个丫头是年纪小,我姑且就当她是不懂事,饶她一次。你回去转告宋亚青,这件事的后续到底是如何一个走向,就全看你宋家人的了。我的损失,你们偿还不起,但至少要有所表示,不是吗?早点了结了此事,咱们皆大欢喜,你说是不是?」 「可是楚琪她——」宋亚儒的额头又开始隐隐往外冒汗。 端木岐是端木家所有子弟当中唯一一个得老家主亲自教养出来的,行事乖张,手段狠辣和老家主如出一辙。 宋楚兮不懂,他却清楚,宋楚琪悔婚,绝不只是叫端木岐失了面子的问题。 「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也不想听你的藉口,我要的——是结果!」端木岐打断他的话,就在那一瞬间,眸中浮动的笑意突然就变得森凉冷酷,「你们宋家的事,自己去解决,我只要你们的交代!」 「是……」宋亚儒的舌根僵硬,勉强应了。 * 当天夜里,气候突变,大雪封山,宋亚儒的行程受阻,一直又在蘅芜苑挨了三天,第四天清早,见到雪势弱了些就火烧屁股似的带着自家人离开了。 过午,端木岐正在书房处理一些信件,外面长城就顶着一头雪沫子推门走了进来,道:「少主,出事了!」 ------题外话------ 嘿嘿!嘿嘿!看我纯洁的眼神,猜出啥事了,猜对了有赏! ps:不习惯养成,也不习惯庶女逆袭啥的,所以老规矩,咱家的女主从来都是出身高贵的白富美,捂脸我是女主控!
第006章 报应来了 「少主,出事了!」长城道,神色凝重。 「怎么?」端木岐头也没抬的随口问道。 「宋家的车队在下山的途中遭遇狼群袭击,损失不小。」 「……」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静默了一瞬,片刻之后,端木岐抬头,语气仍是散漫道:「宋亚儒死了?」 「那倒没有,但他随行的侍卫多有折损。」长城回道:「不过马队受惊,他不慎坠马,似乎也伤的不轻。」 「那就不用不管,权当不知道好了。」端木岐復又垂眸下去,扯过一张宣纸随性作画。 宋亚儒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只要还有一口气,也不会回这里求救养伤。 「是!」长城点头,终究还是心有疑虑,「可是——他的马队人也不少,怎么就被野狼群盯上了?」 「今年雪川的气候尤为寒冷,那些畜生——」端木岐道,指下运笔如飞的动作突然一滞,脑中忽而奇蹟般闪现一双少女盈盈狡黠的眸子。 片刻之后,他的面色就又恢復如常,淡淡的开口道:「它们大约是饿极了!」 长城想着,也觉得唯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就点点头退了出去。 窗外的阳光很好,一簇红梅斜逸旁出,隔着窗纸,风中颤动出几许朦胧明媚的景致,如梦似幻。 端木岐又耐心的将那幅画的边角一一补充完整,方才扔了画笔,随意的靠到旁边的榻上休息,红唇妖娆,勾起一抹妖冶魅人的弧度。 「宋楚兮——」 这位宋家的四小姐,他瞭若指掌,小性子是有一点儿,并且因为自幼身体不好,脾气多少是乖张古怪些,但却实打实应该是个胆小又不胜娇弱的闺阁千金。 是巧合吗?是意外吗? 还是—— 她居然是一早就认出那血狼王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就实在是,太有趣了! 端木岐仰靠在榻上,笑得惬意自在,闭目养神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就听有人敲门道:「少主,您要的东西做好了。」 「嗯!」端木岐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拿来我看!」 「是!」一个脸生的小厮推门进来,毕恭毕敬的把一个小小的红木盒子双手呈上。 端木岐取过来,打开盖子,睨了眼里面的东西,唇角那一个天然翘起的弧度就更明显几分。 然后下一刻,他便是一撩袍角,直接起身出了门。 * 宋楚兮住着的院子叫听雪堂,其他季节是什么样子的她不知道,但是现下这名字却十分应景。 正对着窗外的是一片竹林,斜对过的则是梅林,两个林子交辉相映,竹叶和梅枝上都压着厚厚的积雪,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端木岐过去的时候宋楚兮就伏在敞开的窗口那里,一边赏雪,一边兴致勃勃的逗弄窗台上蹲着那匹白狼崽儿。 相对而言那血狼却很安静,把身子缩成一团,并不反抗的闭着眼随便她戳弄。 「它的腿伤好了?」端木岐大步跨进门去,朝那血狼看过去一眼。 「大夫说只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不过还得再养养。」宋楚兮道,神情有些顽皮的又用手指搔了搔白绒糰子的头顶。 端木岐没说什么,自来熟的脱了靴子上榻,长腿一横,靠在了软枕上。 那张睡榻很大,宋楚兮的身材娇小,本来就只占了靠近窗边的一小片地方,倒也不觉得他碍事,只自顾趴在那窗台上去揉那白绒糰子。 但那白绒糰子对端木岐似是没有好感的,时刻眯着眼睛打量他,只过了一会儿就从窗口跳了出去,三两下蹿入外面的竹林里没了踪影。 端木岐的眸光闪闪一动,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小的红木盒子递过去,「给它系上这个,它如果到处乱跑,也容易找到。」 「我的雪融很乖的,不会乱跑。」那盒子里是一条极细的金丝线,上面间或缀着七八个同材质的小小铃铛,宋楚兮只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的放到一边。 「雪融?」端木岐将那金丝线绕在修长的手指上,漫不经心的甩了甩。 那铃铛的声音轻灵悦耳,竟如是乐音般,十分动听。 「是啊!」宋楚兮趴在窗口,伸手探向外面,细碎的雪花偶尔飘落在她的掌心里,马上就融成细碎晶莹的水滴,「这样的天气,我不喜欢,什么时候到春天就好了。」 端木岐眯着眼睛看她。 那女孩子的侧脸略显苍白,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唇角却时刻翘起一个灵动的弧度,让她的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一双猫瞳偶尔一闪,居然给人灼灼生辉的感觉。 迎面从窗外扫进来一股冷风,吹的她长长的睫毛似乎都跟着颤了颤。 端木岐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坐起身来,直接抬臂一捞,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膝头坐下。 他的身上熏的是淡淡的松木香味,十分怡人。 「别动!」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限制她的举动,手指灵活翻飞,将那金丝线绕了两圈系在了她纤细柔弱的皓腕上,然后随手褪下她腕上那对银镯子丢到窗外,「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种东西早该扔了。」 「我的腿脚这样,我也不能乱跑。」宋楚兮答非所问,不满的皱了眉头,却是很乖觉的没有自行将那铃铛扯下来。 她人在这里,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还哪有权力拒绝端木岐的任何安排? 端木岐的目光闪了闪,不管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觉得这小丫头分外乖巧。 他以指腹蹭上她的眉心,轻轻的将她眉心堆叠的褶皱揉平,然后靠回身后软枕上,慢慢说道:「我有位师叔医术了得,专会医治疑难杂症的,不过他最近远游不在,过些时日等他回来了,我请他过来给你看看,开几帖药调养一下。身子弱而已,应当也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疑难。」 「是么?」宋楚兮只晃着自己的手腕听那细碎到微末的铃铛声,一边漫不经心道:「以前大姐就曾寻遍名医替我调养,都说是先天不足,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治不好的。」 「你现在这个样子,倒也很好。」端木岐看着她,半晌,似乎是突然有所感触的微微一笑。 宋楚兮闻言,小眉头就重又拧的死紧,回头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都说了,我跑不了的!」 「呵——」端木岐又是一笑,转头缓缓偏离目光看向外面飘雪的窗口,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宋亚儒在回程途中出了意外。」 「活该!」宋楚兮脱口就吐出两个字来,说的比他还顺熘! ------题外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本书好像第二章开始就放对手戏了,岚宝家的新突破,看在我十岁的娃儿都用上来努力*的份上,路过的妹子你们真的不准备蹲坑么? ps:宝贝儿们,来了要收藏要留言啊,这文就这么不讨喜么?怎么我自我感觉良好呢囧~
第007章 她是私奔 砰—— 幽儿刚好捧着给宋楚兮煎的药进来,不巧听了这话,直接就瘫在了地上,瑟瑟发抖,目光凌乱的四下乱扫。 「你说什么?」端木岐还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宋楚兮从他腿上爬下来,跪坐在他面前,仰头去看他的脸。 这少年的一张脸是真的人间绝色,不管看几次都会觉得惊艷。 端木岐等着她解释方才的那句话,她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是不是——如果我大姐回来了,你就会把我送回宋家?」 端木岐为之一愣,随后笑问,「怎么?你不想留在这里?」 「都一样!」宋楚兮突然又垂下眼睛,声音很低的嘟囔了一句。 「什么?」端木岐的眉头皱了一下。 「我说我在哪里都一样。」宋楚兮重复,抬起头的时候,素来明亮的眼眸当中就满是黯然。 然后她重又垂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端木岐的眼波隐晦的往旁侧一飘,站在门口的一个婢女就进来把幽儿扶了出去。 宋楚兮也没在意,只就有些自暴自弃的慢慢说道:「是我大姐对不起你,你留我在这里,不安好心,天经地义,可是家里那些人,明知道你们家人心里恼火,还把我推进火坑?就算是来日我回了宋家,保不准哪一天机会合适,就又被他们推进另一个火坑里去了?」 这个孩子,不过只有十岁而已。 端木岐的目光落在她软软的指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从来都艷光逼人的桃花眼,那眼底光线竟是破天荒的带了些许温柔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才似是感慨的嘆道:「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 宋楚兮眨眨眼,诧异的抬头看他,「端木家的人,也是这样?」 「嗯?」端木岐恍然回神。 宋楚兮很认真的看着他道:「就因为我大姐悔婚,本该是属于你的家主之位已经旁落,据我叔父所言,你是为了这个才耿耿于怀的。」 端木岐的眼眸弯了弯,只等她继续。 宋楚兮皱着眉头道:「那么以后你又想做什么?总不会是真要找我大姐回来继续和你完婚吧?即便是这样,已经被别人收入囊中的家主之位,应该也不会再让出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端木岐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 「宋家其实还有两位可以同你联姻的小姐的,当时你若真要补救,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没那么做,反而吃力不讨好的点名叫他们把我带到了这里?」宋楚兮抿抿唇,眼神神情中就破天荒的带了几分戒备。 这些话,总不能也是宋亚儒和她说的吧? 宋家的人待她如何,他是一清二楚的。 「你觉得呢?」端木岐问道,好整以暇。 「我觉得——」宋楚兮看着她,一双眸子盈盈闪烁,她编排的贝齿稍稍咬住水润的下唇,眼睛里有一种狡黠又闪耀的极为神奇的光彩浮动,将少女灵动又美好的一切最真实又完整的表现出来。 「其实——我大姐比宋亚青更适合接替宋氏一脉的家主之位。」最后,她说,语气忐忑,又似是带了明显的试探。 更重要—— 宋氏手里是掌兵权的。 就算端木家富可敌国,这也是不能比的。 这会儿宋楚兮已经可以大胆的假设,也许端木岐本身要娶的就不是宋楚琪,而是极有可能会落到她手里的家主之位和宋氏手中把持的兵权。 「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端木岐的眸光闪烁,脸上表情依旧云淡风轻。 他笑了笑,揶揄道:「纵观四海天下,我可还从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女儿继任过家主之位的。」 宋楚兮抿抿唇,微垂了眼睛,看上去也像是被他说服了。 只是—— 不凑巧的是,打了三年的交道,她完全了解宋太后,哪怕是旷古烁今,史无前例,但凡事到了那个女人的手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端木岐却像是闲得很,眯了眼睛,靠在软榻上惬意的养神。 屋子里暖意融融,火盆上方裊裊而起的热气烘的人昏昏欲睡。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楚兮方才重新抬头,看向了端木岐道:「你喜欢我大姐?」 端木岐的肤色本来就极为白皙,并且肤质很好,堪比女子,这会儿为屋子里的热气烤着,两颊微微透出些许红光,那张脸看上去就更是妖冶惑人,叫人捨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唿吸匀称,看那模样像是睡熟了,声音却是慵懒的响起,模稜两可的解释道:「我们是指腹为婚!」 然后他又突然翻身坐起,盘膝而坐,眼中便带了几分兴味的看着她。 这个丫头,话里有话? 宋楚兮皱了眉头,从他笑容满溢的璀璨眼眸中,第一次看到了真实的情绪浮动。 有一点点冷,有一点点厌恶,又有一点点恼怒,也有—— 那么一点点黯然。 难道—— 真的是自己想岔了? * 端木岐在听雪堂一直耗到日暮时分才走。 宋楚兮对他的来去也不关心,还坐在榻上不厌其烦的搔着雪融脖子底下的绒毛逗它。 趁着其他人去厨房传膳的空当,幽儿蹑手蹑脚的摸进来,看到宋楚兮安然无恙,才拍拍胸口,感觉悬了半天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宋楚兮是从她刚一进门就发现了她,这时候才抬头看向她道:「那会儿砸了药碗,你没伤着吧?」 「没!」幽儿慢吞吞的从外间的幔帐后面走出来,拘谨的站在她面前,犹豫说道:「小姐,您以后万也不要在端木少主跟前再提大小姐的事了吧!」 「怎么?」 「家里是看着您小,才瞒着您的,其实——其实大小姐不只是单纯的悔婚,她——她不会回来了!」幽儿使劲压低眼睑,小声的说。 「到底怎么了?」宋楚兮终于觉出不对劲来了。 难道—— 这个丫头知道些什么内情吗? 她抬头看过去。 幽儿的神情慌乱,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后才带着哭腔,一跺脚道:「大小姐她是与人私奔了!」 ------题外话------ 大小姐这是坑妹儿啊! ps:每日一吼,收藏收藏收藏啊!
第008章 绿帽子君 「什么?」宋楚兮的脑中嗡的一声,像是猝不及防的被人打了一闷棍,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砰然一声在心底炸开了,那感觉,说不上是觉得冷还是觉得疼。 幽儿慌乱不堪,语无伦次的快速说道:「具体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就在端木家下聘的第二天,大小姐突然气急败坏的闯进前院的书房和三老爷大吵一架,然后冲出门去,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有一天奴婢路过三夫人的院子,碰巧听到她和身边的人说话,说大小姐前两年远游在外,早就和人私定了终身,所以那天端木家下聘之后她才会悔婚而去的。」 宋楚琪的性格强势,自她祖父过世以后,族中其他的叔伯长辈全都压不住她,所以哪怕身为女子,她也经常独断专行,远游在外。 所以呢?端木岐是因为被自己的未婚妻给戴了绿帽子,心有不甘,才扣押了她在这里做人质,等着宋楚琪回来向他磕头认错? 因为在宋家,这个柔弱不堪的嫡亲妹妹是宋楚琪唯一放在心上的人? 可—— 如果宋楚琪不会回来呢? 事情的真相演变的越发复杂又破朔迷离了起来,宋楚兮的思绪混乱,整夜都混混沌沌的没有睡好,脑中无数的画面交错,有时候是有关廖容纱的那些前尘往事,有时候又是宋楚兮的记忆里那里模煳又不真实的断断续续的记忆。 辗转了一夜,次日她醒来之后精神就显得恹恹的。 外间值夜的丫头听闻她起身的动静,就连忙招唿了外面的人进来,帮她更衣梳洗。 宋楚兮的身体孱弱,是到了这时候她才知道,这具身体的真实情况远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糟糕。 因为先天不足又自幼失去母亲照料的缘故,这孩子的身体是真的太过虚弱,尽管这几年宋楚琪已经想尽办法替她用了各种名贵的药材调理也没能有多大的改善,甚至于虚弱到走不了几步路就脚下虚软,跟半个残废没什么两样。 显然服侍她的丫头都是知道这一点的,里面有个体格健硕的丫头总是自觉的抱着她在床榻和妆檯饭桌这些地方之间走动。 梳洗完毕,又用了一点早膳,宋楚兮的精神不济,这个时候环视一圈才发现了异样,皱眉道:「幽儿呢?怎么好像一早起来就没见她!」 「小姐先漱口吧!」旁边的丫鬟面不改色,含笑递了漱口水过去,待到宋楚兮漱了口,又递了热茶给她,然后才道:「少主说小姐在这里住的日子可能要长久些,那个丫头人生地不熟,服侍起来怕有疏忽,就将她送还给宋家二老爷,让带回去了。」 让宋亚儒带回去了?宋亚儒都走了一天多了。 宋楚兮微愣,心里却是明了—— 那幽儿,现在应该早就是一具尸体了,真是—— 太好了! 她垂下眼睛,不再说话,恰到好处的掩盖住眼中那一瞬间冰冷划过的情绪。 旁边的丫头也不觉得心虚,仍是态度温和的笑道:「奴婢们笨手笨脚的,自然也没这个福分近身侍候小姐,小姐莫急,少主说了,会给您重新选两个可心的丫头送过来,一定比您原来的丫头更尽心。」 话音才落,就听见院子里有婢子清脆的嗓音道:「见过少主!」 宋楚兮抬头,果然就见那容貌极盛的少年款步跨进门来。 这天他穿了一身紫色的宽袍,并没有束髮,一头墨发只松松散散的以一根同色的缎带绑在脑后。 这一身衣物的颜色极重,莫名的就更衬得他容颜也更添几分艷色,让整个屋子都为之一亮。 「你来啦!」宋楚兮不冷不热的招唿了一句。 端木岐含笑而来,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上下打量一遍她的脸色道:「用过早膳了?昨晚睡的不好?」 宋楚兮闷声不说话。 端木岐当然知道她是为什么,却也不点破,只冲着门口的方向略微一抬下巴。 跟着他过来的两个婢子立刻快步走了进来,屈膝行礼。 「我给你挑了两个丫头,你瞧瞧,觉得怎样?不满意的话,我再另外给你换。」端木岐道,接过丫鬟送上的热茶浅啜一口。 关于幽儿的事,他是不屑于再提的。 宋楚兮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的扫了眼那两个丫头。 两人穿着同样的衣裙,只在细微处有些差别,姿色算是中上,但即便貌美,也美的十分内敛,乍一看去并不打眼,反而给人一种熨帖舒服的感觉。 宋楚兮不得不承认端木岐挑人的眼光,最起码这两个丫头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极好的。 「你挑的人,自然都是最好的。我现在客居在此,哪里还有挑三拣四的道理?」 「奴婢舜瑜/舜瑛见过小姐!」两个婢子这才报备了名字,上前行礼。 宋楚兮撇撇嘴,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端木岐递了个眼色,两个婢子就垂首退到了外间。 宋楚兮只埋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头,端木岐看她一眼道:「这里不是端木家的祖屋,只是我的私产,又没有外人在,你大可以不必拘束,把自己当做这里的主人就好。」 宋楚兮抬起头来看他,想了一下,道:「除了你,他们都可以由我驱策?」 「怎么?你不满意?」端木岐的手指叩击着桌面,心里幽幽一嘆,这个丫头啊—— 「我都听你的就好!」宋楚兮却是从善如流。 不是她要较真儿,而是形势所迫,就算这些奴婢得了端木岐的命令,不会苛待折磨她,可是—— 但凡上面还有一个人说话的分量高过她,她就永远不可能真正以主人家的心态居于此地,终不过别人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要彻底改变这种处境,就唯有自己坐上这里的第一把交椅,也就是要压倒端木岐。 这种可能性—— 根本就没有! 最起码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实现的。 人在矮檐下,宋楚兮从来都是识时务的。 她抿唇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了端木岐道:「你叫人抱我到里面去吧,我有些事情要单独和你说!」 如果宋楚琪真有一段黑歷史,那么在端木岐这里,她的面子就完全靠不住了现在—— 已经到了要摊牌自保的时候了! ------题外话------ 其实,端木美人儿也挺苦逼的,虽然他是被人甩的,但是也请大家不要歧视他→_→
第009章 南塘往事 她的表情郑重其事,甚至是颇有些严肃的,和她的这个年龄、这张稚气的脸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端木岐侧目看来,神情慵懒,「你还想说宋楚琪的事?」 「不是!」宋楚兮摇头,顿了一下,「我要说南塘宋氏,和你端木氏的事!」 端木岐沉吟一声,看着她脸上这般表情,终于还是不得已的重视起来。 他一挥手,打发了屋子里的婢女下去。 想了想,还是起身过去,抱着宋楚兮进到了里间的卧房,将她放在一张美人榻上,而他自己,则是俯身坐在了旁边。 他不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宋楚兮与他对视片刻,就把视线移到了窗口,看着冷风下摇曳的红梅影子,迳自开口道:「我来说,你来听,其中若有什么谬误,稍后你再纠正我!」 端木岐抿着唇角不吭声。 说实话,他是真的不适应一个十岁大的女孩儿这么一板一眼的和他说话。 「百余年前,四分天下,北狄,南塘,西疆还有东边沿海而居的彭泽国,四方鼎立,各自为政。后来西疆赫连一族逐渐衰败,皇族内部为了争权夺位而逐渐的土崩瓦解,几十年内斗下来,早就不堪一击,在四十三年前,终于被当时稳居中土,又占地最为广阔,实力最强的北狄侵吞。」宋楚兮也不管他,只是语气庄肃且冷静的自顾开口,「赫连一族倾覆之后,本来就是四国中最为强大的北狄,更是如虎天翼。并且因为统治西疆,而直接将偏居一隅的南塘政权自三面包围。」 她的目光沉静,明明声音听起来十分稚嫩柔软,但是这段往事缓缓说来,却还是给人一种雄浑而厚重的感觉。 端木岐的手指搁在膝上,半晌未动,似是听的出神。 「南塘本来就是边陲小国,仗着处于南方丘陵地带,以复杂的山脉做屏障,才勉强得以维持,这样一来,唇亡齿寒,南塘国主自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而拿下西疆之后,北狄也的确是动了再接再厉吞併南塘的心思。南塘国主不甘臣服,摩拳擦掌,准备背水一战,不想紧要关头,却被他国中掌权的两大世家联手背叛,饮恨自刎于南塘皇宫。」宋楚兮却也仿佛只当他是不存在,继续有条不紊的陈述,「南塘国主死后,以宋氏和端木氏为首的南塘世家就联名向北狄皇室递送了降书,北狄不费一兵一卒,继西疆之后,又将南塘收入囊中。而东边的彭泽,则是仗着背临大海,退路广阔,还能保持屹立不倒。」 哪怕是情非得已之下的主动投诚,破国之耻,这四十多年间还有余音在南塘的土地上盘桓不去。 听到这里,端木岐的唇角忽而弯了一下,那一个似是微笑的表情,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嘲讽。 宋楚兮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却也只当是没有看到,「宋氏和端木氏得到朝廷封赏,携手统治南塘。南塘地域之内藏有丰富的矿藏,尽数被端木氏把持,而宋氏——则是握有从南塘皇朝遗留下来的十万私兵,负责守住帝国的南侧门户。两大世家本来是并驾齐驱的,可是自从当年我姑母入宫之后,却逐渐拉开了差距,并且端木家因为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物在手,家主之位的竞争异常残酷,逐渐就走了当年西疆赫连氏老路,开始了无止境的内斗。这样的争端之下,消耗严重,近十年来,已经被宋氏远远甩开。南塘如今的局面——就成了宋氏一家独大。」 宋楚兮的视线本是一直落在窗纸上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突然一沉,毫无徵兆的再度收回目光,看向了沉默于前的端木岐。 端木岐回过神来,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所以呢?你是想要告诉我,这南塘之内都是你宋家的天下,我不该动你?」 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却不是这样的想法。 「烈火烹油!」宋楚兮道,更是答非所问,四个字,掷地有声,随后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对宋氏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嗯?」端木岐的眉心隐隐一跳,这才像是完全的回过神来,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歷来皇族都忌惮权臣,北狄的先祖皇帝重用宋氏,又纵容端木氏掌握矿藏,只是因为当时形势所迫,不敢苛待两家,被人说他是飞鸟尽良弓藏的薄凉帝王。可是这两家人,一个手中掌握着富可敌国的强大财力,一个又手握重兵,称霸一方,为人帝王者,他岂能真的放心?」宋楚兮道,似乎也没准备等端木岐的回答,紧跟着又补充,「宋氏手握私兵,本来已经是朝中得天独厚的荣宠,可是这样的情况下,先帝却还要册封宋氏的女子为后?这真的只是巧合,而没有别的居心吗?还有端木氏那些窝里反的争端,难道也真的全都是无法避免的巧合吗?」 她的语气犀利,字字句句都锋芒毕露。 既然端木岐是端木家老家主亲自调教出来的继承人,那么她在赌—— 赌这个人对当前时局的洞察力和掌控力。 「这些话——」端木岐抿抿唇,目光定格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忽而神情玩味的开口。 这几个字,似是沉吟,但是语音轻缓婉转之下又似是带了很重的心思。 宋楚兮看着他。 这少年的眸子明亮闪烁,就连唇角弯起的笑容都与往常无异,但她却能感觉的分明—— 这么静默的对峙中,他修长的五指似乎已经真实且冰冷的卡在了她的咽喉上,只在一念之间,她的生死就又要再做计较了。 一个人,知道的太多,总归不会太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何况她这个年仅十岁的一个孩子,却能道出恐怕连宋氏和端木氏两家家主此刻都还不曾察觉到的危机。 这个女孩儿的杀伤力,实在太大! 留她在世上—— 会不会太冒险了? 端木岐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瞬间的不确定! ------题外话------ 这章信息量略大,虽然表面没啥剧情,但是我一直觉得女主说这些话的时候忒v587了有木有?咳咳,好吧,权谋文,背景有点大,大家理解下,么么哒~
第010章 岌岌可危 「都是我大姐同我说的。」下一刻,宋楚兮已经接口说道。 而事实上,宋楚琪虽然疼她,可是这宋楚兮自己不争气,又脾气乖张易怒,她姐妹二人之间交流很少,这样事关朝局和整个家族荣辱的大事,宋楚琪知道多少,她不知道,可这些话,她却是绝对不会对宋楚兮提及的。 只不过现在宋楚琪不知所踪,也算是死无对证,一定要先稳固了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再另作打算。 宋楚兮的话言之凿凿,并且有理有据,全无漏洞,端木岐的心跳却是骤然一紧—— 宋氏,果然是将宋楚琪作为下一任家主的继承人来培养的。 一个女人的眼界可以开阔至此,绝非等闲。 宋楚兮只当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又再继续说道:「姐姐说,端木家之所以没落,乃至于我宋氏一脉此时的荣光,都只是一时的障眼法,根本就是朝廷内部策动的一场大阴谋。从内部瓦解端木家,再想办法将宋氏从高处一击落下,这样朝廷才能完成几十年的夙愿,完全彻底的将南塘收入囊中,全盘掌握。这种情况下,宋氏和端木氏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必须互相依傍,朝廷才会忌惮,否则——家族覆灭,就只是迟早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端木岐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哑然失笑。 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这个丫头也不嫌累得慌吗? 「姐姐她——一定不是悔婚的,更不可能是外界所传,与人私奔而走的。」宋楚兮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艰难决定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目光坚定的重新看向了端木岐。 「哦?」端木岐似笑非笑,不置可否。 宋楚兮却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模样,眼神慌乱而焦躁的四下游离。 「姐姐是得祖父亲自教养长大的,眼界开阔,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就在她失踪的前一天我还见过她在查看你们端木家送过去的聘礼和嫁衣。我虽不知道她和你之间到底怎样,但是我知道,至少她是一心一意在等着结两家秦晋之好,来做你端木家的新妇的。」她的语气很急,完全是情之所至的模样,呢喃着快速说道。 「端木少主!」宋楚兮一时激动,突然就神色慌乱的一把抓住端木岐的袖子,急切又恳求的说道:「我姐姐的事情很不对劲,我怀疑她被人害了。」 「所以呢?」端木岐反问,并不为所动。 「你们曾有婚约,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未婚妻,我求你!求你帮我,我想知道我姐姐的下落。」宋楚兮说着,突然就有豆大的泪珠自眼眶里滚落,长长卷翘的睫毛上氤氲了一层细碎的水珠,那样子,看上去悽惶又无助。 这个小丫头的资质不错,五官生的十分精緻,虽然目前还略显稚嫩,但也不难看出,再过两年,必定会出落成个美人胚子。 小姑娘这会儿哭的梨花带雨,那委屈至极的小模样,看上去分外惹人怜爱。 「哭什么?」端木岐的手指自她腮边轻轻蹭过,语气柔软到完全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宋楚兮哭的动情且悲切,他含笑看着指尖上盈盈颤动的温润液体,心中却在忍不住的玩味—— 这眼泪,可是真的? 宋楚兮方才的那番话,他是信也不信,但不管那些事情真是宋楚琪透露给她的,还是她自己从别的渠道参悟出来,只冲她处心积虑循序渐进引自己入局的这份缜密心思来看—— 这个小丫头本身的头脑就是不差的。 宋楚兮承认她会抖了朝廷的底牌出来,就只是为了博他的眼球。她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宋家是靠不住的,她现在就只能扒住了端木岐这根救命的稻草,让他留下她,重视她,就算是居心叵测,但至少—— 他这样的人,心机太重,她再了解不过,但凡是心里对她还有疑虑,那他暂时就还不会动她! 只有活着,才能图谋后事。 只有活着—— 才有机会! * 那天一番开诚布公的对话之后,端木岐到底也没有明确的就此事表态,但是后面连着四五天里他却都没在听雪堂露过面。 雪融的腿伤已经好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不见踪影,就在两个丫头以为它是跑回了山里的时候,它又会偶尔闲庭信步的从眼前晃过一遭,几次下来,所有人都见惯不怪,也就不再管它。 这几天宋楚兮看上去情绪都显得很低落,却强撑着面子什么也不问,只每日有事没事的就趴在窗前,取一些碎米渣逗麻雀。 那扇窗子,斜对着院门,舜瑜两个都能清楚辨别她的动机,只她一直拗着脾气不问,两个丫头也就故意装作不知罢了。 就这样又挨了两天,到端木岐消失的第七个下午,宋楚兮再抱着米罐趴到窗口的时候才故作不经意的问道:「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宋家的这位四小姐,终究不过一个孩子脾性罢了。 舜瑜忍俊不禁,含笑回道:「少主他回本家去了!」 「啊?」宋楚兮眨了眨眼,似是十分意外,回头看过去,神情困惑。 「之前年关的时候少主他赶上有事,不能脱身回去,现在得闲,刚好家里又来信,就回去了,好像是说要帮忙准备一些礼物贡奉进京的。」舜瑜解释。 京城! 宋楚兮探到陶罐里的手抓了一把稻米用力的攥着。 这还是她甦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听到和京城方面有关的消息,此时已经是元月末了,离着她前世的死祭,已经是一月以后,不是她不想知道自己的身后事,而是身陷囹圄又步步危机,即使再如何的心急,她也只能按捺不提。 宋楚兮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又离着京城千里之外,端木岐何等警觉?一旦她突兀的问了,势必引起怀疑,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努力的定下心神,宋楚兮聊作不经意的问道:「那他是要去京城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似乎也应该考虑着手做点什么了。 ------题外话------ 扮猪吃虎?好吧,其实我一直觉得这个女主就是个疯子蛇精病╮(╯_╰)╭
第011章 怒焰滔天 「不是的,三公子一行年前奉旨入京参加新年的朝贺,得知年后太子大婚,便直接滞留京城,等到三月的大婚之后再返程。不过太子纳妃的圣旨是他们上路之后才颁下来的,本家这边须得重新补办了贺礼,再叫人赶着送抵京城。」舜瑜笑道,怕她着凉,就取了件斗篷给她披在肩上,「四小姐不要担心,办完了事,少主就会尽快回来的。」 端木家的三公子端木旸正是新近上位的新家主,是端木岐大伯的嫡子。 「哦!」宋楚兮点点头,脸上神情明显透着一丝心安,嘟囔道:「我还以为他要远行呢!」 「不是的!」舜瑜会心一笑,对她从来都是好耐性,「咱们南塘虽然已经归顺朝廷,但实际上还是和一般的臣属不同,除了年关必要的朝贺之外,真正需要和朝廷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按照往年的行程,一个来回有月余时间足矣。这次是要等着参加太子大婚的典礼,所以才不得已额外拖延的。」 「说起来那位太子妃也是个没福气的,好不容易诞下皇嗣,却无福消受,就那么去了。」虽然宋楚兮没有深究什么,舜瑜却打开了话匣子,欷歔了一阵,又惋惜嘆道:「太子殿下将要续娶的正妃,好像和已故的太子妃是本家姐妹。皇室贵族之间本来就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同宗的姐妹做了继室,一则算是对太子妃母家的安抚,二来——彼此间有了血脉牵繫,新太子妃也不至于残害苛待了皇孙。」 「皇孙?」宋楚兮的脑中轰然一声,浑身的血液也瞬间凝固。 舜瑜自顾整理着旁边多宝格上的物件,并不曾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只接口说道:「是啊!原来的太子妃是难产血崩而亡的,最可怜的还是小皇孙,生下来就没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小皇孙?皇长孙? 原来—— 她的孩子竟还活着吗? 宋楚兮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的收紧,指甲狠狠的掐着掌心限制情绪,不叫脸上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 她就像是听了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话题,只兴致勃勃的看着窗台上鸟雀争相抢夺食物,哪怕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并且颤抖的一塌煳涂,也是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曾追问。 宋氏和端木氏,两者都不是好相与的,如今她身陷囹圄,她就只能是宋楚兮,否则一旦露出分毫的破绽,以端木岐那般精明的为人,只怕马上就要将他查个底掉了。 舜瑜见她没什么兴致,也就没再说下去,又微笑着转身出去取了一小罐稻米进来。 端木岐不在别院,宋楚兮也百无聊赖,趴在窗口那里逗了整个下午的鸟儿,晚膳也没用,天才擦黑就歪在榻上睡着了。 「睡着了?」舜瑛捧着新做的衣物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嗯!走吧!」舜瑜沖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宋楚兮抱回床上,又替她掖好被角就小心的退到了外间。 屋子里暖意融融,安静极了。 宋楚兮睁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头顶翠青色的纱帐,唇角弯起一个冰冷讽刺的弧度。 她防了殷绍一辈子,最终倾尽一切,终还是躲不过他设下的必杀局。 她的儿子还活着?她的儿子还活着吗?可当时宛瑶怎么会告诉她那是个死胎? 是了,如果不是叫她以为孩子没能保住,那么她又如何肯于甘心赴死? 就算只是为了孩子,她也会咬牙撑下去的。 殷绍这人,算计人心的本事真是叫人佩服。 夫妻三年,他已经是将她的脾气摸的一清二楚,知道孩子一死,她势必怒焰滔天,而在明知道动不得他的情况下,就只会选择和安意茹同归于尽,来泄了这口怨气。 这件事,他当真是做的狠绝了,也—— 漂亮极了! 想来当时他应该是对整个东宫都下了禁口令,然后再只对宛瑶一人透露了孩子夭折的消息。 当时宛瑶挂心她的安危,一心一意守在她身边,也自然不会想到去怀疑这样一件大事,并且再去细心查证什么,于是就顺理成章被他利用了一把。 最后—— 他请君入瓮,逼着她廖容纱自行了断。 而她居然蠢到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这又能怪谁? 是她高估了殷绍这人的道德底线? 不,在皇权路上,大位之争面前,她从来都知道,他是全无底线可言的。 好!这样很好!她的孩子还活着!她还活着!那么—— 有些事,就不可能按照他殷绍一个人的意思,说结束就能结束了的! 她廖容纱,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可以随便给人算计垫脚的,以她的性情,挨了一刀,就一定会不惜一切的捅回来。 转眼天就黑透了,宋楚兮重新闭上眼,脑子里已经冷静了不少,突然想到端木岐回端木家的行程,不由的又是一阵心惊。 就算端木旸不在,他们本家那么多人,不过准备一份贺礼罢了,谁不能办?何必一定要找这个和他们不对付的端木岐回去呢? 分明—— 就是个藉口吧! 端木家的人,不是别有图谋就是居心不良。 那么—— 端木岐此行,会有危险吗? 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忽听得外面北风唿啸中有些细微的响动自屋顶上传来。 有人潜进来了? 宋楚兮的心念一动,目光瞬时清明,才要弹坐起来,外间一道人影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小姐别怕!」是舜瑜的声音,她的动作极快,说着就已经抱了宋楚兮在怀。 端木岐给她的这两个丫头是有功夫傍身的,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宋楚兮就已经看出了迹象。 闻着这女子身上熟悉的花香味道,宋楚兮的心思稍定。 然后只在这一瞬间,她床榻正上方突然一声闷响,直接被人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来。 噼里啪啦的碎瓦片兜头砸下来的同时,更有人直扑而入,手中剑气一闪,带着凛冽的杀气直刺了下来。 却竟然—— 是个绝顶高手。 这屋子里,只就舜瑜一个人,要硬碰硬的胜算不大。 千钧一髮之际,趁着天黑,舜瑜一咬牙,直接回身把宋楚兮放在地上,塞到了大床一侧的幔帐后头。 然则她就只来得及做了这一个动作。 下一刻,还不及转身,就已经是闷哼一声,扑在了床榻之上。 ------题外话------ 这个设定纠结了很久,十岁的妞儿,当妈了,有木有觉得萌萌哒很逗逼啊~ ps:坑太子虽然渣,但智商手段还都是过硬的,其实女主上辈子死的也不算太冤枉,棋逢对手吧!
第012章 二次谋杀 那人一剑刺中目标,撤剑的动作也干脆利落。 屋子里黑洞洞的一片,宋楚兮连唿吸声也刻意敛去,黑暗中只感觉一大片黏稠腥甜的液体隔着纱帐扑了她一身一脸。 「小姐!」那黑衣人拔了剑,待要去查看床上那人死活的时候,宿在偏厢的舜瑛已经听到动静,踹开房门,提剑奔了进来。 同时外院巡逻的侍卫也声音嘈杂的往这边冲过来,「快!在听雪堂!是四小姐那边出事了,快去!」 那刺客迟疑了一瞬,料想目标受了自己一剑必定活不成了,就当机立断的身形一飘,又从房顶的缺口掠了出去。 「小姐!」舜瑛扑过来,也顾不得追人,拉过床上的人,摸到两手血腥,吓的心脏几乎都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人影往东边去了,你们几个去追!」门外有人粗声喊道,一部分人去追了刺客,另外也有人掏出火摺子沖了进来。 「舜瑜?」火光一闪,舜瑛低头看清怀里的人,先是一愣。 方才事发的时候舜瑜正好在床上弯身将宋楚兮放到了地上,那刺客的一剑从背部刺穿,又从前胸透出来,虽然不过片刻功夫,床上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血水。 舜瑛也顾不得许多,赶紧试了下她的脉搏,同时仓惶的四下寻找宋楚兮的身影,唯恐宋楚兮也遭了毒手。 她的目光一瞥,就看到猫儿一般蜷缩在床脚的那个孩子。 弱弱小小的一团,浑身是血。 宋楚兮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上,没有尖叫,也没有发抖,舜瑛却意外的觉得这个瞬间,这个孩子的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空茫冷静之中又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坚毅。 她一定是吓坏了! 「小姐?」舜瑛下意识的唤了一声,随后一个激灵,赶紧把舜瑜塞给后面冲进来的侍卫,「舜瑜还有气息,快带她去找大夫。」同时心里一酸,扑过去把宋楚兮抱在了怀里,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脸道:「小姐吓坏了吧?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宋楚兮看着她,脸上一直都没有舜瑛等待中的泪痕,过了许久,才声音沙哑的开口,「舜瑜——」 舜瑛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背转身去,飞快的擦掉,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舜瑜应该不会有事,奴婢试过她的脉搏,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晕过去了,大夫会给她治的。」 把宋楚兮抱到旁边的软榻上,舜瑛又打湿了帕子,替她把手脸上面的血迹仔细的擦掉,然后去柜子里找了干净的衣服帮她替换,又拿了大氅给她裹住。 宋楚兮一直都表现得很乖顺很配合。 可她越是这样,舜瑛看在眼里就越不是滋味,眼眶一直酸胀的厉害。 即使她对宋楚兮没什么主僕情分,可这毕竟就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啊,几次三番,她这都经歷了些什么? 「这屋子不能住人了,乐菱姐姐应该很快就过来了,一会儿奴婢带您换间屋子睡!」舜瑛道,再不忍心看她,转身去收拾脏了一片的床铺。 宋楚兮安静的坐着,脸上表情麻木。 之前在那刺客一剑刺下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的念头,也有想过会不会是端木家的人看不惯她,可是她却清楚的知道,那—— 是宋家的人! 哪怕是将这个孤弱的女孩儿送入虎口,他们也都还是不肯善罢甘休,要再度出手,将她置于死地的。 她虽然阴错阳差的占据了这具身体,可她就只求自保而并不想插手宋家的事。 可是那一刻,在舜瑜的血扑到她身上的时候,她突然知道,自己和这个孩子的命运生死已经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她要作为宋楚兮活着,同时也必须担负起这个身体所承载的仇恨和责任。 无从选择,也—— 无法逃避。 「最近——宋家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宋楚兮突然问道。 「没听说什么啊,小姐怎么这样问?」舜瑛道,一面扯了床上染血的被褥床帐,麻利的捲成一团,心里却只当是这个孩子突遭横祸才会思念家人。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宋楚兮摇头。 舜瑛把脏了的被褥床单扔出去,看了眼漏风的房顶,外面刚好乐菱闻讯匆匆赶了来,风风火火的指挥吩咐,「这屋子得明天才能去找匠人来修,这山里天凉,别的院子都空着,只有少主的屋子里烧了地龙,快给四小姐收拾一下,先搬过去那边将就两天吧!」 她是这里的管家,说一不二,哪怕是要占用端木岐的屋子,也没人多说什么。 舜瑛带着几个婢子赶紧收拾了一点日常用品,直接将宋楚兮裹严实了,抱着她去了端木岐那里。 端木岐住的是这里的主院,占地足有宋楚兮那边的三倍。 乐菱提前已经命人换了新的床单被褥,屋子里除了古董字画,再就十分的干净整洁,可想而知,端木岐的私人物件应该是都已经收起来了。 舜瑛安顿好宋楚兮,就要在外间的睡榻上铺床。 宋楚兮躺在床上,偏头看过去道:「你去照顾舜瑜吧,今晚这里不用人守夜了!」 「可是——」 可一不可再,何况已经打草惊蛇了,就算知道没有成事,那些人也不会再来了。 舜瑛犹豫再三,也是不放心舜瑜,点头退了出去。 宋楚兮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心里被一股郁气压着,更为了这个孩子的遭遇觉得莫名的心凉,胡思乱想了半宿,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发起了低热。 她这一病就是数日,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全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来的时候又是满头满身的冷汗,前后不过短短七八天的时间,本就单薄的身子就又消瘦了一圈,轻薄的如同纸片一般。 这天宋楚兮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正是午后阳光最为明媚的时候。 她的嘴唇干裂,动一动似乎就要泌出血珠来,鼻息间却透着一缕微微熟悉的浅淡松木香。 「醒了?」见她睁开眼,端木岐的手指蹭过额角,将她被汗水泡的黏腻的一缕碎发挑开。 ------题外话------ 舜瑜是个好姑娘,默默地为她祈祷,让宋家的渣渣们作死作的更勐烈些吧orz~! ps:我们端木美人儿肥来了,撒花列队欢迎!快!
第013章 不速之客 宋楚兮看他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响的别过头去,把脸朝向大床的里侧。 端木岐的手下落空,微微怔愣了一瞬,方才将她拉过来,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腿上。 宋楚兮拗着脾气,还是把脸偏向一边,怎么都不肯面对他。 端木岐的手指又落在她鬓边蹭了蹭,却是不愠不火,只就漫不经心道:「那天在后山,其实是有人故意放你走的吧?是你先有事瞒着我的,现在一人一次,扯平了?」 宋楚兮的身体十分的虚弱,若不是有人帮她,她一个人,是绝对走不了那么远的。 宋楚兮也不回答,唇角使劲的绷紧,就是不理他。 端木岐只觉得无奈,直接用自己的袖子一点一点替她把额上的汗水擦拭掉,才又不徐不缓道:「宋亚青和我家老三的意思,是打算让老三纳你家二姑娘做妾了!」 宋家这是已经决定要和端木旸拧成一股绳了,这样一来,不管是宋楚兮还是宋楚琪,都只会成为绊脚石,所以他们才会铤而走险,甚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闯进端木岐的别院来杀人。 这个决定,应该不是刚做的,至少是在宋楚兮被送过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达成了秘密共识,也许当时他们只是不想让端木岐有所警觉,所以才用了那样一个迂迴的方式想要逼死这个女孩儿,永绝后患。 「我大姐,也是着了他们的道儿了吗?」沉默半晌,宋楚兮只苦笑了一声。 端木岐摸了摸她的头髮,未置可否,宋楚兮就又垂下眼睛,低低道:「现在,你留着我,已经没有用了。」 宋楚琪不仅是宋家的弃子,更成了宋亚青那两兄弟把持宋家的障碍。 宋楚兮的神色悲凉,小小的一个人儿,身上却透出一种歷经沧桑一般万念俱灰的冷寂感。 端木岐的手托着她瘦骨伶仃的细弱手腕,几乎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分量。 他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更不是个有耐心养废物的人,若是宋楚兮现在醒来的时候大哭大闹,或是自暴自弃的耍脾气,他都一定会考虑将她捨弃的。 可是她没哭也没闹,却还能头脑清醒的分析自己此时的处境。 「没准儿你姐姐真有回来的那一天呢!」最后,端木岐摸了摸她的头髮。 宋楚兮很是诧异了一瞬,不觉的扬起脸来看他。 大约是因为烧还没退的缘故,她的那双眸子并不似平时那般狡黠明亮,却是氤氲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在上,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小模样倒是有些怯怯的。 端木岐的唇角勾起一抹笑,语气半真半假的赶紧又补了一句,「到时候就拿她来换你吧!」 这个藉口,并不动听,却是她现在唯一需要的。 宋楚兮抿着唇角认真思索了一阵,然后点点头,「那你可得把我养好了,我姐姐是很疼我的。」 这个小丫头,当真是随时随地心里都有小算盘。 端木岐见惯不怪,也懒得和她计较,只就点头笑道:「好!」 听雪堂的屋子前几天就已经修好了,只是因为宋楚兮人在病中,乐菱就没叫移动她,现在端木岐回来了,才不得已的又把她挪了回去。 这一次重病之后,宋楚兮的脾气就变了很多,私下里都是独自沉默的时候多,只在每天端木岐过来的时候脸上各种表情才是最生动的,但却也变得喜怒无常,有时候一句话不对付,就甩脸子不理人了。 这幅脾气,倒是和端木岐之前知道的宋家四小姐比较吻合。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险些遭了毒手而心存愧疚的缘故,端木岐对着她反而越发的宽容,她要发脾气砸东西全部都由着她,屋子里缺了什么,随后就叫人去库房里找来补上,横竖端木家财大气粗,完全不差钱银。 又精心调养了四五天,宋楚兮的病也就痊癒了,只是这病了一场之后,身体比原来还更加孱弱几分。 反倒是舜瑜,因为伤势太重,不得不一直养着,许久都没能露面。 端木岐回来之后不过半月。 这天正午,宋楚兮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下晒太阳,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人声从前面的花园里经过。 端木岐御下的手段极为严苛,乐菱对下头的人管制很严,还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宋楚兮行动不便,好奇的扯了脖子往外张望。 舜瑛见状,就对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 那小丫头跑出去,不多一会儿就回来禀报导:「是本家的大夫人过来了,说是少主一个人在外面,不放心,过来看望,可能——要住上几日!」 端木岐以前都是形影不离跟着老家主端木项的,可是年前的九月,端木项突然暴毙,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端木岐本想将婚期提前,来稳固自己的地位,偏偏又出了宋楚琪的那档子事儿,那么个节骨眼上,一直都不管事的老太太却又跟着跳出来搅和了一通,偏生端木项走的太突然,又没有手书之类的物件留下来,端木岐孤立难支,又不好摆明了人马和他们抢夺家主之位,只能藉由宋楚琪的事情避其锋芒,只当是婚事受挫,才赌气从本家搬了出来。 「她说不放心?」宋楚兮冷嗤一声,明显是不信的,「就她一个人?」 「不是!还带了她娘家跟过来的一位表小姐作伴!」小丫头回道。 宋楚兮的眸子转了转,闪过一丝瞭然的笑意。 舜瑛示意那丫鬟退下,转而对她说道:「主子未必就会答应她们住下,小姐先别往心里去,您要怕她们吵着您,奴婢这就去和乐菱姐姐说,让把她们的住处安排的远一点儿。」 「算了!」宋楚兮无所谓的摆摆手,「横竖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抱我进去吧,我困了!」 这一觉宋楚兮只睡了小半个时辰,睁开眼的时候外面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但是侧耳倾听,花园里的动静已经消停了。 「小姐醒了?」在旁边做针线的舜瑛看过来,「要不要奴婢让小厨房给您炖一点甜品?」 「不了!」宋楚兮翻身坐起,突然道:「那天晚上我进园子的时候好像路过一个水塘,那里面有鱼吗?」 「呃?」舜瑛不解,愣了一下。 「你叫人去那冰面上凿个窟窿出来,再准备一下,我们去那桥上看鱼吧!」宋楚兮道。 舜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她的意思吩咐了下去。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宋楚兮已经兴致勃勃的被一众丫鬟婆子拥簇着趴在了桥栏杆上。 沈会音被丫头扶着路过的时候恰是被这巨大的排场堵得寸步难行。 ------题外话------ 虽然我一直对病美男没有抵抗力,但是木有好苗子,于是我们女主能者多劳,变身病美人了—_— ps:正经的狗血剧,肿么可以没有恶毒女配?前方高能,围观者退散! 竞猜题:沈家这俩婆娘是来干嘛的?
第014章 掐起来了 「少主,沈氏过来,定是为了宋家的事,您真的要让她们住下吗?」书房里,长城垂手立于端木岐的书案之前,脸上满是不贊同的神色。 「我都没去管他们和宋亚青狼狈为奸,我的事,几时轮到她来过问了?」端木岐淡淡说道,手中运笔不停。 「上回宋家的人刺杀四小姐不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属下是担心沈氏她这次过来是居心不良。」长城道。 「我的地方,还由不得她来为所欲为,回头你去知会舜瑛一声,让她心里有数。」端木岐抿抿唇,明显还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长城不禁就有些急了,「可是少主,属下其实是觉得,你似乎没有必要为了四小姐去招惹本家的人,现在宋大小姐不知所踪,留着她——」 「就是宋楚琪不知所踪,我才更要留着她,最起码,她还是宋家的人,有些事操作起来还是名正言顺的,而且——」端木岐打断他的话,眼睛里突然明亮一闪,掠过点什么,方才继续说道:「她还很聪明!」 长城心里突然一个破天荒的念头闪过,勐地提了口气,「少主您难道是想用四小姐——」 「只要她听话,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就是个占位子的,谁来都一样!」端木岐笑道。 「可是宋家的人——」宋楚兮有点小聪明,长城是承认的,可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宋家?」端木岐冷嗤一声,「如若宋亚青真能撑起宋家的家业来,他们又何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培养一个宋楚琪出来?既然是在老家主的心里,他的谋略手段都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儿,我还需要忌惮什么?」 若不是老家主宋义死得早,没能撑到宋楚琪长大成人,现在的宋家,应该完全是另外的一番局面了吧! 「也许他当时就只对这个孙女格外偏疼一些而已,毕竟自古以来,还从没有过女子继任家主的先例。就算他宋家有此意愿,朝廷恐怕就不会答应,要出手干预的。」长城想着,还是忧心忡忡。 朝廷?现在整个南塘都落入了朝廷的算计之中了,难道还怕和他们翻脸吗? 「这件事你不必多说了,我自有计较,那个丫头的事你也不用管,只要她安分老实的呆着就行了。」端木岐道,转身从书架上挑选书籍。 「是!」长城见他面上已有愠色,再不敢多言,只得躬身应下。 端木岐自那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在手,突然又问,「宋楚琪那边还是没有追查到有关她下落的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很奇怪,她好像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长城立刻就又敛了神色。 「那就不必再浪费精神了,把在外面搜索的人都传回来做点别的,只要宋楚兮在我的手里,也但凡宋楚琪真如她口中所说那般的远见卓识,只要是她还活着,总有一天她会意识到宋氏家主这个名头的便利,会再折返宋家来夺回家主之位的。」端木岐淡声说道,漫不经心。 只有目光短浅的女人才会终生被情爱二字迷了眼,如果宋楚琪真是那么个难成气候的,她是生是死都没用了,而如果她真有见识和野心,就终将重回宋家夺回一切。 「是!」长城依旧恭敬的应了,刚要转身出去,却听外面乐菱有些焦躁的拍门声,「少主,花园里出事了,四小姐和沈家小姐闹起来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 端木岐扔了画笔,匆匆赶过去时候,远远就见那水塘上方九曲十八弯的桥面上挤满了人头,绝大多数—— 都是宋楚兮院子里的! 就看这个阵仗,端木岐反而不急了,干脆止了步子,站在桥头的红梅树后头瞧热闹。 那桥上双方也不知道对峙多久了,事情的起因也简单,就是沈会音要从这桥上过,宋楚兮却霸着地方不肯让路,那沈会音在沈家也是被捧着长大的,当场就翻了脸,于是两人就针尖对麦芒的掐起来了。 「一个寄人篱下的废人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这里的主子了?你摆什么谱儿?我今天就要从这里过,你给我让开!」沈会音怒道。 这里不是端木家的本家,她本也不敢这样放肆的,这会儿只是料准了宋楚兮的身份尴尬,端木岐必定对她恨之入骨,所以才没忍气吞声。 「我是废人?你信不信,我今天当场就可以废了你?」宋楚兮冷哼一声,那气焰嚣张至极,可是半点寄人篱下的自觉性也没有。 「你——你说什么?」沈会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 「就算我不是这里的主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宋楚兮斜睨她一眼,就不耐烦的别开眼,又转向桥边,从舜瑛手里捧过盛放鱼食的陶罐抱在了怀里,「就算同是客人,咱们也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不是?今天这个地方就是被我占了,你要过桥?绕道吧!」 「你——」沈会音气急,听了这话就更不可能让了,干脆一抬手道:「我今天偏就要从这里走了,来人,给我把这个小贱人拉开。」 她的两个丫头却是满面难色,迟疑不前。 宋楚兮这里人多势众,虽然都是端木岐的人,但宋楚兮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 她们在这里也只是客人而已。 沈会音心里火气正大,已经是忍无可忍,干脆直接沖了上去,抬手就要将宋楚兮推开。 舜瑛也看出来了,宋楚兮今天就是故意找事儿,因为不知道她这到底是要出什么招,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出手—— 万一宋楚兮要用苦肉计,她出手就坏事了。 却不想这边宋楚兮却已经稳稳的一把握住了沈会音的手腕,一把将对方远远地甩开了,一面冷冷说道:「别随便对我动手,当心我会把你的手摺断!」 沈会音扑在那边的石栅栏上,手腕撞的不轻,立刻就疼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勐地回头,眼中凶光毕露。 宋楚兮挑衅的一扬眉,颇具得色,然后就没事人一样转身从放在栏杆上的罐子里抓了鱼食往下面的冰窟窿里扔。 那池子里养了许多的锦鲤,不下百条,争先恐后的居然都有跃出水面来抢食的,场面热闹非常,蔚为壮观。 宋楚兮看的兴起,脸上笑容欢畅。 沈会音捧着青肿的手腕,心里突然就沖天而起一股子暴戾之气。 她上前一步,看似是要去找宋楚兮理论,脚下却故意踉跄着踢了一下。 这个池子两边的地势本来就不一样高,上面九曲十八弯的小桥也都带着坡度,宋楚兮坐的那把轮椅笨重,下面是垫了一块三角木才得以固定,沈会音这一脚看似不经意,却是恰到好处的直接将一侧轮子下面垫着的三角木踹开了。 那轮椅一下子失衡,转了个方向,竟然直接往桥下栽去。 「呀!」沈会音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赶忙探手去拉宋楚兮的胳膊,但她自己本就是个养尊处优的闺阁女子,宋楚兮再瘦弱,也不是她单手能拉住的。 两个人,连带着那把轮椅一起被甩了出去,正朝着下面的冰窟砸下去。 沈会音是发了狠,不惜以身作饵,这个宋楚兮据说自小就是个病秧子,这样三九寒天的天气里,如果落水,必死无疑! 如果她只推宋楚兮下去,到时候难逃追究,但如果只是意外的话—— 宋楚兮就是死了也是白死! 敢挡她的路,这小贱人本身就是该死! ------题外话------ 女主要掉水里了,端木美人儿你是要飞身接住呢?还是要奔过来捞呢?╮(╯_╰)╭ 目测沈家妞儿要荣升第一炮灰宝座,默默点蜡,自求多福吧~ 然后,这是好肥的一章喂,宝贝儿们,你们真的不夸我不收藏吗?岚宝要傲娇了餵╭(╯^╰)╮ ps:昨天留的作业题,答案明天揭晓,答对的妹纸明天赏,么么哒~
第015章 踩你一脚 沈会音势在必得,下落的时候还自得的沖宋楚兮露出一个冷酷又快慰的冷笑来。 宋楚兮也不动怒,千钧一髮之际,便是凌空狠踩了她一脚。 「呀!」沈会音惊叫一声,下坠的速度骤然一快,而只这个瞬间,一直严阵以待的舜瑛已经扑到,于半空将宋楚兮拦腰一抱,另一只手扒着桥上石板一撑,一纵,就又返回了桥面上。 百忙之中,宋楚兮还来得及回眸一笑。 那一个笑容极艷又极冷,映着午后明媚的阳光,却不知道为什么,落在眼里,只叫人觉得刺骨的寒凉。 沈会音这才慌了。 然则她那下坠的速度太快,根本就回天乏力。 轮椅先砸下去,砰的一声,恰是将本来开的不大的冰面又砸裂了一大块。 沈会音的身子随后落水,溅起一片冰冷的水花。 「啊——小姐!」她的丫鬟扑到桥边,一下子就腿软了。 沈会音刚一入水,就觉得浑身的骨骼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无比的沉重,居然连挣扎都不会了,桥上的人只看到那冰窟窿里一堆乱七八糟的衣裙墨发堆在一块儿,直线往下坠落,水面上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煳。 这人是本家的夫人带来的,也不能叫她就这么就死在这里。 舜瑛心里犹豫了一下,站稳之后,一把将宋楚兮抢在怀里抱着,语气冷厉又恼怒道:「呀!小姐的衣裳都湿了,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咱们小姐的身子弱,这要再受了风寒,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还不快送小姐回去换身衣裳?」 旁边的几个小丫头手忙脚乱的一阵奔走,匆忙的拥簇着两人离开。 沈会音的两个丫头傻了眼,连哭都不会了—— 自家小姐好歹也是沈家嫡女,这些人居然连她的性命都不当回事? 不过舜瑛到底也是有分寸的,临走隐晦的对桥上的管事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也没耽搁,赶紧支使了两个会水的婆子下去把已经生死不明的沈会音打捞上来。 * 端木岐人到听雪堂的时候,宋楚兮已经换了衣裳,穿了件狐毛领子的短斗篷坐在榻上,捧着个鎏金小手炉取暖,看到他来,就没好气道:「你要是为了骂我替那个姓沈的女人出气,那就不必说了!」 「都把人弄到冰窟窿里去了,你就这么理直气壮?」端木岐一笑,那语气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从旁围观,在看笑话。 舜瑛送了热茶过来。 他捧了茶碗顺势坐在了旁边的绣墩上,一直到一口茶汤入口,方才斜睨了宋楚兮一眼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就是想把她们弄走!」宋楚兮冷冷说道:「沈氏为什么要带着她来?你跟我大姐的婚事吹了,他们就这么样的迫不及待?」 「呵——」端木岐就笑了,手指在茶碗的外壁蹭了蹭,反问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要替我大姐先占着位子!」宋楚兮脱口就顶回去,却是理直气壮的,「你要是不想和本家闹翻,就纳她做妾吧,反正主母的位子,她想都别想!」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宋楚兮的话音才落,外面沈氏已经带着一大群人气急败坏的闯了进来。 沈会音赫然也在其中。 只是她才泡了冰水,这会儿整个人还在隐隐的发抖,穿着厚厚的皮毛大氅,一左一右的被丫鬟扶着,脸色苍白如纸。 宋楚兮看到她的样子,立刻就有恃无恐的冷哼了一声,眉毛得意的挑的老高。 居然—— 当面挑衅? 「这就是宋家带过来的那个丫头?小小年纪,这般的不知羞耻,动辄就娶妻纳妾,这是名门贵女该说的话吗?」沈氏几乎是七窍生烟,往椅子上一坐就把桌面拍的砰砰响,一面气急败坏道:「你马上把她给我送回去,反正咱们和宋家的缘分也已经断了,你把这么个寡廉鲜耻的丫头留在身边,就是给人拿笑柄的。」 若在平时,她就算是长辈,也不敢这么颐指气使的和端木岐说话。 别人不知道,他们端木家的本家人对这位曾经的内定继承人却是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的。 可是这会儿,她自认为占着理,又刚好是被宋楚兮激怒了,态度上也就骤然强势了许多。 「我说错了吗?端木夫人您带着这位沈小姐过来难不成就只是为了散心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当我是小人之心好了。」端木岐还没说话,宋楚兮就已经接了口,冷嘲热讽的扫了这姑侄俩一眼,态度不怎么诚恳的说道:「沈小姐,那我给你道个歉?」 「你——」沈氏气结。 她带着沈会音过来的确是别有居心的,现在她要是点头,就等于是把这个门路给彻底堵死了。 宋楚兮这个丫头的嘴巴,居然厉害成这个样子。 「我端木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你给我闭嘴!」最后,沈氏怒声说道。 旁边的沈会音却是满面通红,几乎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只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打量端木岐的脸色。 如果是在本家,沈氏早就倚仗主母的身份把这小贱人撵出去了,可这里是蘅芜苑—— 端木岐的地盘,还轮不到她来越俎代庖。 「不让说你端木家的事是吧?那就来说说我自己的事情好了,沈小姐,方才你在那桥上蓄意推我下水的帐,要怎么算?」宋楚兮的话锋一转,端的是半分情面也不给的。 「你——你血口喷人!」沈会音满面怒气道:「明明是你——」 她是到了这会儿还有气没处撒呢,掉进冰窟窿里,直接就揭了她一层皮,虽然的确是她开始居心不良,但宋楚兮可是半点亏都没吃,这个小贱人,居然还恶人先告状? 「我怎么了?要不是舜瑛手快拉了我一把,这会儿满屋子的人就该围在这里给我哭灵了!」宋楚兮截断她的话,根本就不给她任何翻盘的机会,并且开口就这般恶毒粗俗,完全的就没有忌讳,最后一怒,噼手夺过端木岐捧在手里的茶碗就朝沈会音砸了过去。 ------题外话------ 呃……这个女主,貌似就是传说中的泼妇?还好现在要抢的还不是自己的男人,端木美人儿你是这该高兴呢还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偷着乐呢→_→ ps:求收藏啊啊啊!跳坑进来的宝贝儿们,要吱声要说话,要每天一遍说爱我,潜水的我要挨个拿小皮鞭抽出来,哼哼哼! 前天留的竞猜题答案揭晓,事实证明,妹纸们的脑洞都开的蛮大的,【meiling1995】和【qquser8128516】评论区打赏哈~
第016章 贵妾之争 「啊——」沈会音尖叫着往后跳开,人是避过去了,新换的衣裳上面却溅的都是茶渍。 这个宋楚兮,好歹也是大家出身,心思歹毒不说,这喜怒无常的脾气,更是跟个泼妇似的。 沈会音剩下的就只有震惊和不可置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岐儿!你听听她这都说的是什么话?还有半点规矩没有?这里是你的地方,你就由着这个丫头这般放肆的顶撞我吗?」沈氏不能直接动她,只能转向了端木岐。 「楚儿她还小呢!」端木岐的手上骤然空了,保持的那一个手持杯盏的动作就显得有些突兀,他就势整理了一下袍子,却是连个表态都没有,只不咸不淡的给出一个笑容,就挪了地方,俯身坐在了那榻上,宋楚兮的身边。 沈氏瞠目结舌,嘴巴张张合合半天的功夫,最后—— 居然是完全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命令不得端木岐,也就动不得宋楚兮。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僵持住了,雪融闲庭信步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现在的它却是全不怕人,只扫了众人一眼,就要找个角落窝着睡觉。 「雪融!来!」宋楚兮的眸光一闪,突然脆生生的开口,拍了拍身下的貂皮褥子。 雪融本来已经优雅的漫步到了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闻言就轻盈的纵身落下,在她手边盘成一团,眯了眼睛打盹儿。 沈氏和沈会音吓的脸色惨白,几乎都不敢喘气儿了。 这个丫头,居然养着匹狼崽儿? 她是个疯子不成? 「这——这——这个东西,七表哥,你还不叫人把它扔出去啊?」沈会音一下子就失态的尖叫起来,连连后退。 「扔出去?」端木岐听了笑话一样抿唇一笑,懒洋洋道:「你有本事,就自己扔它出去吧,横竖我不拦着。」 沈会音一窒,脸色就更又难看几分,用力的咬着嘴唇。 「你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端木岐扭头打量了宋楚兮一眼,然后就站起身来往外走,一面对沈氏道:「大伯母远道过来看我,还是别在这里寻不痛快了,有话都去我的书房说吧!」 他就是要护着宋楚兮,沈氏也无可奈何,只能咬咬牙,揣着满心怒火,甩袖而去。 沈会音还哪里敢在这屋子里多留,头皮发麻的赶紧跟着往外走。 端木岐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步,回头斜睨她一眼道:「哦!还有——我母亲是家中独女,我最不喜欢没脸没皮的人随便攀亲,记住了吗?」 话音未落,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沈会音惨白着一张脸,身子晃了晃,虽然是被丫鬟左右扶着也还是摇摇欲坠。 宋楚兮坐在榻上看着,眯了眯眼,眼神促狭道:「哎呀呀,端木少主的眼光还真挑剔,有人就算要厚着脸皮挤进门来做妾,恐怕都难呢!」 虽然沈氏的确是打着以联姻来牵制端木岐的主意,但起码到目前为止,这还是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宋楚兮这样一再的口无遮拦,沈会音已然是羞窘的无地自容。 「宋楚兮你——」沈会音霍的转身,面目狰狞的就要冲过来,但是瞥见窝在宋楚兮的手边的雪融,又望而却步。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端木夫人难道没跟你说?我家二姐姐就要和端木家主结秦晋之好了,八成是等他从帝京回来就要去宋家接人了,以我宋家显赫的家世,再怎么着,也会是个贵妾吧?」宋楚兮眯着眼睛,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取了凤仙花汁悠闲的染指甲,「就算你跟我这准姐夫不能成事,但你也是端木家主的亲表妹,日后咱们好歹也算亲戚,何必一定要闹这么僵呢?」 就是因为端木旸要定了和宋家的亲事,所以沈氏才要火急火燎的送她过来,好牵制端木岐。 这本身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况—— 端木岐那样子,是真的不待见她。 宋楚兮口无遮拦,沈会音却是个把面子看的比天还重的名门闺秀,再不想在她面前讨没趣,愤愤的一咬牙,就转身走了。 出了听雪堂的院门,她身边丫头秋子还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两眼,小声劝道:「小姐,以后您还是避着点儿宋四小姐吧,奴婢方才已经刻意的打听过了,听说七公子对她十分纵容,也很是宠爱,方才她顶撞了大姑奶奶,七公子都视而不见,咱们要是再因为这惹恼了七公子,那就不好了!」 按照沈氏的计划,沈会音是迟早要嫁过来的,如果这就和端木岐对着干,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你说什么?」沈会音冷着脸道。 她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另有一点她已经提前看透了,那就是—— 就算她不主动招惹宋楚兮,并且事事顺从,中间夹着一个和端木岐苦大仇深的沈氏还有端木旸,端木岐也绝对不会给她好脸。 「奴婢——奴婢也是为了小姐好!」秋子被她脸上的神情骇住,赶紧垂下头去。 「滚!」沈会音压抑着嗓音骂了一声。 「是!」秋子仓惶应道,含着眼泪赶紧小跑着离开了。 沈会音盯着她的背影,阴测测的看了两眼,唇角忽而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来,神情阴狠的对身边的另一个婢女穗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穗儿的胆子要比秋子大了许多,立刻附耳过去。 沈会音对她交代了两句话,她就脸色煞白的勐地捂住嘴巴,神情惊惧的左右观望一眼,确定周边没人,才急急道:「小姐,这么做恐怕不妥吧?万一被察觉了,还有大姑奶奶那里,她应该——」 「我叫你去做,你照我的吩咐去做了就是,我保管万无一失!」沈会音道,眼中神色恶毒又狰狞,一个字一个字的由牙缝里吐出来,「怪只怪——谁叫她宋楚兮是个寿元不长的病秧子?」 端木岐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姑且不论,但是今天宋楚兮险些害她殒命的帐,她却是一定要找那贱丫头算的! ------题外话------ 嗯,渣女要作死出招了╮(╯_╰)╭宝贝们儿也可以开始支招,集思广益,将来我们要让这货肿么死? ps:来,大家一起喊口号,岚宝v5,兮兮v5,我要拐着女主在变态的路上狂奔不止! 首推需要爱,求收藏,走路路过的妹纸,记得把我拖回家,嗷呜~
第017章 投毒暗害 沈氏那天关起门来和端木岐谈话的过程明显很不愉快,虽然宋楚兮一直没去打听那天书房里的具体情况,但是对沈氏那姑侄两个的厚脸皮程度却是嘆为观止,因为明明脸皮都撕破了,那两个女人竟然还没事人似的赖在蘅芜苑,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无。 沈氏天天关起门来,在屋子里吃斋念佛,而沈会音—— 听说是那天落水受凉之后卧床了几天,然后也一直窝在房里养病。 连着过了五六日,倒是风平浪静。 这日一早,宋楚兮慢吞吞的梳妆完毕,由丫鬟扶着,一步一步很小心的从屋子里挪出来,看到舜瑛正带着丫头们在摆膳,就随口问道:「舜瑜好点了么?」 「嗯!伤口已经癒合了大半,不过当时那刀口太深,险些伤了心脉,损了她的元气,刚好最近小姐屋里也没什么事,我就没叫她过来。」舜瑛回道。 「嗯!让她养着吧,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宋楚兮点点头,被丫鬟扶着在桌旁坐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顺口道:「今天怎么是你在这里摆膳?连翘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翘这几日都病恹恹的,今儿个一早连床都下不来了。」舜瑛最后把碗筷归置好,又转身从站在门口的婢女手里把一盆郁郁葱葱的盆景抱过来道:「奴婢怕她过了病气给您,就没叫她过来。还有这盆茉莉,说是从西疆以西的什么地方传过来的,放在屋子里,对您的身体好。」 「那就放着吧!」宋楚兮随手摸了摸那茉莉葱翠茂盛的叶子,脸上露出喜爱的神情。 「是!」舜瑛含笑应了,把花盆摆在旁边的小几上,转身先走了出去。 第二天,连翘还是没有出现,宋楚兮也不当回事,横竖舜瑛没有再报,就说明那丫头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往后一直又过了三天,早膳过后宋楚兮才主动提及,「怎么一直不见连翘过来伺候?她的病,还没好?」 「没呢,这几天一直卧床不起!」显然舜瑛是没往别处想。 宋楚兮的唇角隐晦一勾,道:「今天大夫过来看舜瑜的时候,顺便让给她瞧瞧吧!」 蘅芜苑里就只有一个大夫,而且专门是为着伺候主子的,舜瑜那里是得了特殊的关照,至于连翘那样一个无关痛痒的丫头—— 横竖听雪堂里多的是人使唤,一点普通的伤风而已,舜瑛也没往心里去。 「是!」舜瑛应了,命人将饭桌撤下,又准备好轮椅和毛毯,把宋楚兮推到迴廊底下晒太阳。 宋楚兮眯了眼睛,惬意的坐在阳光下闭目养神。 这南国深山里的冬日远比北方的冬天寒气重,她特别畏惧这样的寒冷,尤其每每被冷风一吹,就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她身死时候那个寒冷又绝望的冬夜。 可是她就是喜欢这冬日里的阳光,只有这样明媚的阳光落在身上,她才能真实的感觉到—— 自己还活着! 活着,真好!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笑,这样一动不动的一坐就是大半个上午。 临近晌午的时候,舜瑛才从外面进来,「小姐,连翘的事,奴婢已经查问清楚了!」 「哦!」宋楚兮掀了掀眼皮,坐直了身子。 「小姐不是受不得人参的味道的么?之前厨房送了一次参汤过来,您让直接端回去了,是连翘那丫头眼皮子浅,没把话传到,每日里照例去厨房领了小姐的参汤,自己偷偷的饮了。」舜瑛沉着脸道,倒不是同情连翘,反而对这个不守规矩的丫头十分的憎恶,「这几天的参汤里,好像被人加了慢性毒药,也得亏是小姐仁慈,让大夫去给她瞧了,否则那参汤再喝上十天半个月,她的一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宋楚兮但笑不语,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片刻,然后道:「毒药的出处呢?」 连翘偷喝参汤的事,她一早就知道了,她天生对人参的味道敏感不喜,那丫头偷嘴过后再来她的屋子里,她立刻就能察觉,只是懒得费心和一个婢子计较而已。 后来连翘中毒,其实早在她卧床不起前面的两天宋楚兮就也感觉到了异样,只是乐见其成罢了。 她从来就识人有方,早就料到沈会音一定会出手的。 只是三十六计,她单单不会轻用的—— 就是苦肉计。 虽然这样一来的效果必将大打折扣,可是就为了沈会音这么一个跳樑小丑都算不上的角色,她是万也不会委屈自己一分一毫的。 「厨房里的都是咱们自己人,不过那位沈小姐有吃甜汤的习惯,她的婢女每天都会过去。」舜瑛道,她既然已经查过,就肯定会弄明了原委之后才来回禀的。 「证据呢?」宋楚兮也不追问过程,直接就问。 舜瑛摇了摇头,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道:「奴婢现在就去拿她过来对质?」 这个情况之下,给参汤里下毒的人就必定是沈会音的丫头了。 「先别急!」宋楚兮晃了晃手指,眨眨眼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去厨房帮忙吧!」 舜瑛脑中飞快的思忖片刻,就是瞭然点头,「是!」 不直接拿住她的手腕,沈会音怎么可能承认? 宋楚兮悠然往轮椅上一靠,阳光打下来,在她白皙细腻的脸孔上镀一层金色光晕,长长的睫毛扑闪,如是金色蝴蝶被惊起,只那一双眸子漆黑幽深,有种不见底的幽静光芒闪烁,隐隐的带了几分邪气。 舜瑛去了有将近两个时辰,一直到傍晚临近晚膳的时候才回。 彼时宋楚兮已经午睡醒了,正坐在妆镜前,专心致志的比划着名描眉。 「小姐!妥了!」舜瑛走进来,把手里的托盘连同上面一个小瓷碗一起放在了桌角。 「就是这个?」宋楚兮盯着她托盘上面放着的一碗参汤。 「是!」 宋楚兮抬手去端,舜瑜想着她的脾气,几乎以为她下一刻就要将这碗汤砸在自己身上,闹出最大的动静来了,然则宋楚兮抓起那瓷碗,想了一下,又放了回去,懒声道:「去请沈小姐和端木夫人过来,就说是你家少主找她们见面!」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把端木岐也一併请来了。 虽然有点本末倒置,舜瑛也没有提出异议,顺从的去了。 ------题外话------ 对手指……这个……下毒的话,这套路是不是太老太旧了呜?就算是,你们也要表扬我!不许骂我,不许歧视我,不许鄙视我!作为真爱粉,你们要有节操啊宝贝儿们!嘤嘤嘤~ ps:貌似我们兮兮要发威了,大家期待咩?
第018章 以毒攻毒 端木岐过来听雪堂要比沈氏姑侄两个更早一步。 沈氏带着沈会音跨进屋子的时候,宋楚兮正仪态毫不端庄的歪在榻上,任由一个小丫头跪在旁边给她用凤仙花汁染指甲。 她身上穿一件纯白的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袖口镂空的刺绣精细讲究,层层叠叠的裙摆铺洒在榻上,配上一张不施脂粉的芙蓉面,纯真微笑的样子纤尘不染,一眼看去,既不失大家闺秀的尊贵从容,又十分的活泼灵动,竟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只是看上去神情有些倦怠罢了。 许是两人的默契,端木岐虽是匆匆赶来,这天也刚好是着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袍,因为是在家里,他着衣的方式比较随便,领口松散,恰到好处的露出若有若现的精緻锁骨。 彼时他垂眸饮茶的姿态闲散,眼尾不经意的略略勾起,眼波流转,风流无边,依旧是惊艷无双。 沈会音虽然务实,不会见色起意对他存什么非分之想,也是忍不住的脸颊发红,心口砰砰直跳。 「见过七公子!」她匆忙屈膝行礼,垂下头去掩饰神色。 沈氏一看宋楚兮那副懒散又随意的神气就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冷了脸对端木岐道:「你又把我叫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宋楚兮把人找来,自己却成了没事人,干脆就不理人。 端木岐也不见怪,谎话脱口就来,直接笑道:「大伯母你过来这边也有几日了,我一直不得空,刚好今天就借楚儿地方,大家一起吃顿便饭吧!」 说他要请自己一起用膳?沈氏是打死也不会信的,一时却也找不到契机反驳。 「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了,很快就好,请少主和大夫人稍等片刻!」舜瑛刚好端着个托盘从外面进来,笑吟吟的将上面的东西呈到宋楚兮的跟前道:「小姐,您的身子弱,禁不起饿,厨房给您炖的参汤送来了,您现在要用吗?」 听到「参汤」二字,沈会音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力捏了下衣摆,面上维持一个镇定自若的微笑表情。 这服药,宋楚兮已经用了七八天了,是该逐渐发挥效力了,只看这小贱人恹恹的神情就足见分晓。 沈会音的心里突然恶毒又得意的生出几分快慰的情绪,这边却见宋楚兮掩着鼻子将那汤碗推的离自己远远的,随口道:「我不喜欢喝参汤,怎么还送到我的面前来?沈小姐不是伤风了吗?给她喝吧,刚好叫她补补。」 她看似是不经意的一个举动,沈会音却是心跳一滞,连忙僵硬的扯了下嘴角道:「不必了!」 「你还怕我在这汤里下了什么东西不成?」宋楚兮才不管头脸,但凡开口,就半分不饶人,立刻就冷了脸,借题发挥,「放心吧,我这个人做事情从来都干脆,不喜欢拖泥带水,如果真要下药,下的也一定是让人沾上就死的剧毒,但凡你要在我这里有什么闪失,端木夫人立刻就会送我去给你填命了,你怕什么?」 听了她前面的一句话,沈会音的心里就是咯噔一下,但却勉强安慰自己,她不可能察觉到的,可是再听她绵里藏针的后半句,心里就开始颤抖的一塌煳涂,只有一个声音在咆哮—— 她知道!宋楚兮已经知道自己投毒害她的事了。 旁边那沈氏的眉头早就拧成了一团儿,越发觉得这宋楚兮的性子可恨,才要开口训斥,沈会音见状,却是怕极了她这一闹就刚好给了宋楚兮机会借题发挥。 「既然你是一片好意,我也不好推辞!」抢在沈氏开口之前,她赶忙说道,端起那瓷碗就要往嘴里灌。 宋楚兮的唇角翘起,忍不住的发笑,「看来沈小姐你是真把我恨到骨子里了,宁肯喝了我的毒药和我同归于尽,也一定要整死我啊!」 此言一出,沈会音端着瓷碗的手就忍不住的抖了一抖。 还没等她做出更剧烈的反应,宋楚兮已经突然变脸,抱过旁边盛放棋子的瓮罐,掏出一把棋子就沖她噼头盖脸的砸过去。 那棋子虽然不大,但是用力砸在身上也是有些疼的。 几枚棋子落在瓷碗里,里头的参汤溅的到处都是,不巧就有几滴落在了沈会音腕间的银环上。 锃光瓦亮的银环上面瞬时就被染黑了一片。 竟然—— 真是剧毒。 沈会音几乎吓的魂飞魄散,「啊」的尖叫一声,就摔了瓷碗弹跳而起。 那碗里参汤溅开,又沾了她满身。 看到方才沈会音命悬一线的情形,沈氏几乎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宋楚兮!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般歹毒——」 「我再歹毒,也是光明正大做在人前的,总好过有些人背后使阴招,神不知鬼不觉的想要害死我!」宋楚兮毫不示弱的顶回去,声音比她还高,说着,就是眉眼凌厉的霍的扭头朝沈会音看去,喝问道:「沈会音,你说!」 沈会音才刚捡回来一条命,现在连腿都是抖的,面色惨白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着就朝沈氏投去求救的一眼目光。 宋楚兮冷嗤一声,并不和她争辩,招招手,就有丫头从内室又端出来一碗一模一样的参汤来。 沈会音如遭雷击,脚下虚软,摇摇欲坠。 「少主,这碗参汤才是厨房每日必定要送过来给四小姐服用的!」舜瑛说道。 「大夫呢?叫进来验一验!」端木岐皱眉扫过去一眼。 已经无关乎沈会音要害的到底是谁,现在的重点是—— 这个不长眼的女人居然胆大包天,公然在他的地方作妖。 大夫是舜瑛一早就叫过来等在旁边的偏厢里的,很快就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沈会音一看这个架势,就更是慌了—— 宋楚兮有备而来,这是要一鼓作气的逼死她! 就是为了不被察觉,她特意的用了慢性毒药,并且唯恐宋楚兮这个病秧子的身体承受不住,露出明显的中毒迹象来,还将药量适当的减少,居然—— 还是被发现了吗? ------题外话------ 嗯,其实我蛮喜欢我家闺女这股泼辣劲儿的,摔锅砸盆神马的看着好激情好带感的有木有╮(╯_╰)╭有人要撒花鼓掌么?
第019章 一个巴掌 沈会音暗暗咬紧牙关,一颗心不安的砰砰乱跳。 大夫进来仔细的将那碗参汤验过,顿时就勃然变色,跪下去对端木岐道:「少主,这参汤里面的确是被人动了手脚,里面被混入了甲子桃的粉末,虽然这东西的毒性有限,但是就四小姐现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也是绝对受不住的。」 过来蘅芜苑之后,宋楚兮生病都是他一手诊治照料的,事实上这一次的情况远比想像中的还要糟糕,好在是阴错阳差的宋楚兮没碰那东西,否则前后用不了三天,这条小命也就交代了。 大夫想来还是后怕的冒了冷汗。 端木岐的目色微凉,一句话也不说的直接看向了沈氏。 甲子桃这种植物并不难找,蘅芜苑的花园里就有。 沈氏的头皮一麻,眼睛瞬时圆瞪,尖声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就算这参汤里面真有问题,难不成你也信了这个丫头的话,认为是音儿做的吗?」 「不是她吗?」端木岐也不见恼,反而容光焕发的笑了,「我也相信这事儿和大伯母你没有关系,现在这别院里住着的就只有咱们四个,楚儿她身边的都是我的人,一举一动全在我掌握之中,所以现在——大伯母的意思——就是我做的了?」 宋楚兮在这里就是只笼中鸟,这里的任何一个下人她都支使不了,就是想要反诬她自导自演都没办法。 如果沈氏和沈会音一定不认,那就只有把这件事叩在端木岐的头上了。 这怎么可能? 沈氏的嘴唇翁合了几次,竟然支支吾吾的完全无话可说。 宋楚兮已经冷嗤一声道:「端木夫人,就算你要护着自己的亲侄女,这也无可厚非,可再怎么说我也是宋家的人,你不妨退一步想想,今天如若我真的会有什么闪失,宋家的人登门,你们端木家要如何交代?」 「要什么交代?你们宋家还有什么脸要交代?要不是宋楚琪她不要脸做出——」沈氏脱口就骂,下意识的反驳。 「大伯母!」正在冷眼旁观的端木岐突然冷着脸将茶碗扔在了桌子上。 他的唇角翘起了一个弧度,却是显得分外阴冷,语气讥诮的问道:「你说什么?」 就算那件事的错处全部都在宋楚琪的身上,可事情抖出来,却是宋氏给了端木氏的难堪,让端木岐戴了绿帽子。 这样的事情抖出来,就是自己给端木家打脸。 沈氏自觉失言,脸色微妙一变,赶忙住了嘴。 沈会音的眼珠子转了转,心生疑窦,但是观察了一圈也未见端倪,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岐儿,就算是这个丫头的饮食里头出了什么问题,你也不能听信她的片面之词,把这罪名栽给音儿的。」勉强定了定神,沈氏说道。 「只是片面之词吗?」端木岐本来保持中立的态度却突然有了倾斜,明显是为了沈氏方才的口误而记恨上了。 他的神情透着几分冰冷,只定定的看着沈氏。 莫名的,沈氏的背后已经隐隐开始冒汗。 「沈小姐,难道你没发现,你的贴身丫鬟,那个叫穗儿的已经有好一会儿不见踪影了吗?」正在旁边埋头染指甲的宋楚兮突然闲闲的开口。 这一句话,便更像是冷水滴进了滚油里。 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沈会音已经勐地抬头。 宋楚兮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对外间招招手道:「带进来吧!」 片刻之后,舜瑛就亲自揪着被五花大绑的穗儿走了进来。 「姑母,我没有,你相信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沈会音自知不能给穗儿开口的机会,直接就声泪俱下的跪在了沈氏的脚边,伸手去扯住她的衣襟,「是穗儿,因为她弄坏了我的八宝簪子,我骂了她两句,这几天又冷落了她,所以她才故意下毒害人,要嫁祸给我的!」 又是弃车保帅? 要真是穗儿怀恨,直接给沈会音下毒不是更解恨?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的找麻烦?这种戏码,上辈子在东宫,宋楚兮都看腻了,早就没了兴趣,干脆也就懒得点破。 「不!不是的——」穗儿仓惶说道,显然是十分意外于主子的狠心。 而这个时候,沈氏已经飞快的做了决定。 「大胆贱婢,你居然敢做这种事?」她怒然一拍桌子,大声道:「陈妈妈,把她给我拉下去严刑拷问,一定要问明白了,务必要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给岐儿一个交代!」 虽然直接的受害者是宋楚兮,可她是不屑于这个丫头的。 这人一旦落到他们的手里,还不是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再要拉下沈会音,就完全不可能了。 宋楚兮只冷冷的看着,并不表态。 陈妈妈也是个老练的,当即就将那穗儿堵了嘴给拖了下去。 宋楚兮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氏,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讽刺的情绪。 沈氏心里的火气噌的一下就又窜了起来。 她用力的掐了下手心,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事情的真相都已经查清楚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沈会音,自行快步离去。 没了沈氏在这里撑腰,沈会音是真怕宋楚兮这疯丫头会直接给她灌下去一碗毒药泄愤,当即也不敢迟疑,爬起来就跟着落荒而逃。 奇怪的是宋楚兮居然一反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并没有拦她。 那姑侄两个匆匆而行,回了住处,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沈氏已经冷声吩咐,「陈妈妈,你赶紧去把这事儿料理干净了,具体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不用我再教你了!」 「是!夫人!」陈妈妈应了,偷偷瞄她一眼,走出去,顺手又合了房门。 屋子里的光线一暗,沈会音的一颗心就勐地提到了嗓子眼。 「姑——姑母——」她嗫嚅着开口,声音虚弱到近乎要听不见。 却不想话音未落,迎面就是一道风声掠过,结结实实的挨了沈氏一巴掌。 「煳涂的东西!」沈氏骂道,脸上表情扭曲到狰狞。 她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甩出去的一巴掌,沈会音防备不及,直接被她掀翻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额头刚好撞在桌角,顿时血流如注。 ------题外话------ 咩,我家兮兮好善良的说,居然木有落井下石神马的,最近我想了想,女主还是应该心地善良,忍辱负重,传递正能量的,于是,我们女主励志转型了,以后就喂喂鱼养养花了,看我纯洁的小眼神,是不是觉得世界瞬间好美丽啊o(n_n)o~ 然后继续戳潜水党,戳戳戳,疼么?疼了就出来缓口气,哼哼哼~
第020章 破相结仇 沈会音疼的眼前发晕,却是连哭也不敢。 自从沈氏进了端木家的门,就是在沈老夫人面前那都是极有脸面,说一不二的。 「姑母!是我错了!」沈会音捂着伤口,赶紧跪了下去,眼泪顿时就流了满脸,「是我一时气愤才拿错了主意,我——我不是故意要给你惹麻烦的,实在是宋家的那个小贱人她——」 「那个贱人是该死!我也没说你对她下手有什么不对!」提起宋楚兮,沈氏的态度比她都还要恶劣几分,恶狠狠的咒骂。 沈会音看着她脸上狰狞冷酷的表情,反而诧异的愣住,连眼泪都不知道该不该流了。 沈氏余怒未消,还是目光兇狠的盯着她骂道:「你做就做了,居然蠢到被人拿住把柄,简直就是废物!」 她不怪沈会音对宋楚兮下毒手,那个小贱人胆敢三番两次的顶撞她坏她的事,早就该死了。 换而言之,如果沈会音真能替她解决了宋楚兮,她非但不会怪罪,反而要大肆褒奖。 「姑母,我真的知道错了,是音儿无能,我——」沈会音哽咽说道,还想要继续争取的时候,沈氏已经不耐烦,一挥手道:「现在不是你跟那丫头置气的时候,别忘了我带你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补救吧!」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她居然还不死心的想要自己傍上端木岐去? 沈会音的心里发憷,心里发苦,却不能反驳,只能顺从的应了,「是!」 「去吧!」沈氏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直接就甩袖进了里面的卧房。 沈会音撑着跪的有些麻木的膝盖缓慢的爬起来,咬牙挪到门口推开了房门。 「呀!小姐的额头流血了,您快回去歇着,奴婢就去找大夫。」等在门口的秋子赶紧上前来扶。 沈会音兀自强撑了许久,这会儿便是双腿发软,一个趔趄,虚弱不堪的被她扶着回了房。 乐菱那边倒是没有刻意拿乔,大夫很快也就赶了来,替她处理包扎。 沈氏的那一巴掌下手太狠,大夫止血很是花费了些力气,沈会音更是疼的几欲昏厥,都只能咬牙忍着。 「大夫,您手下轻点儿,别再伤着我家小姐了!」秋子在旁急的不住揪着手里帕子。 「血止住了,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大夫说道,用药童递过去的湿帕子擦了擦手,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这伤口有些深,就是癒合之后,恐怕也是要留下疤痕的。」 「什么?」沈会音勐地抬头。 秋子更是愕然,急的险些哭出来,「这怎么能够?大夫您给想想办法啊!」 沈会音这还没嫁人,伤口又是在脸上,弄不好一辈子都要完了。 沈会音的心里因为愤怒恐惧而抖的利害,用力的掐着掌心,面上竭力挤出一个悲戚而无力的苦笑道:「都怪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之前因为穗儿的事,姑母还生着气呢,大夫,既然我这就只是一点外伤,就请您帮忙瞒着吧,省的姑母知道了再替我担心了!」 那大夫看她一点,点了点头,「好!」 秋子送了大夫出门,回来见沈会音阴着脸坐在那里,突然就有点不想走进去,迟疑了一下道:「小姐,要怎么办啊?咱们在这里又请不到别的大夫来看,万一被姑奶奶知道了——」 一个破了相的女人,在能被利用的空间上都要大打折扣。 沈会音坐在屋里背光的地方,脸上表情看不分明,还不等她说完就吐出几个字:「滚出去!」 虽然她极力的想要嘶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出口的声音却十分的低沉,几乎微不可闻。 沈氏那个毒妇,要拿她当棋子来用还不算,居然害她破了相? 可哪怕她是将那个女人恨到了骨子里,心里却十分的清楚—— 她一定不能表现出来,一定不能让任何不好的流言传到沈氏那里,一旦让沈氏觉得自己对她生了异心,以那个女人独断专行的性格,很有可能就要容不下她了。 所以,她必须忍着,就是再恨,也只能忍耐! * 沈会音用了蘅芜苑里的大夫诊治,舜瑛那里的消息灵通,宋楚兮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内情,只不过却是一句风凉话也没说的。 这几天,她正在和端木岐置气,就为着端木岐没有替她出头撵走那两个女人,已经拗着发了几天的脾气不理人了。 沈氏这边,陈妈妈端着茶水进来,见她脸色阴沉的坐着,只能如实道:「夫人,七少爷又去了宋家那个丫头的院子。」 「都是会音不成器,好端端的,去招惹那个丫头做什么?打狗也要看主人,她在老七的地方生事,还能得了她的好处?」沈氏闻言,便是恨铁不成钢的拍了下桌子,「现在倒是把我的事情也给坏了!」 陈妈妈垂下眼睛,也是嘆气,「七少爷的性子夫人您是知道的,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儿,他都未必会肯就范,现在——」 沈氏侧目瞄她一眼,心里就越发的暴躁,盯着听雪堂的方向,沉吟道:「老七总是往那个丫头的屋子里跑又算是个怎么回事?」 「这蘅芜苑里外都是七少爷的人,具体的,奴婢也打探不出来,不过那宋家丫头年纪还小,夫人担心的事情,当是没影儿的,听说好像是因为表小姐的事,那丫头这几天一直闹脾气呢。」陈妈妈道。 宋楚琪做的事,狠狠的打了端木岐一巴掌,端木岐现在却这么宝贝的护着宋楚兮,也难怪是沈氏会有联想。 但是陈妈妈说得对,那宋楚兮还就只是个孩子罢了。 沈氏稍稍心安,转念一想就又不由的冷了脸,愤愤道:「老爷子当初也是老煳涂了,抛开上头那两个庶出的不提,旸儿到底哪里叫他不满意了,他偏要去抬举这老七?这个祸害一天不锄,旸儿的家主之位就一天坐不安稳。」 她要用联姻牵制端木岐是假,伺机永绝后患才是真的! 锄掉端木岐?这可是连端木旸都不敢随便起的念头! 绝难有人想到,沈氏这女人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可这七少爷的心思深着呢,在本家多呆几天都不肯,您想让表小姐近他的身似乎也不太可能了……」陈妈妈低垂着脑袋,一筹莫展。 沈氏揉着鬓角想了想,「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一会儿你去趟外院,寻个机会让刘大来见我。」 端木岐这般狂傲,并且越来越不受控制,必要的时候就只能採用非常手段了…… ------题外话------ 看吧,人不可貌相,沈氏其实还是个有雄心抱负的伟大的女银!这就是正能量!我们要向她学习咕(ˉ﹃ˉ)
第021章 纵宠无边 听雪堂。 端木岐走进院子,在廊下做针线的小丫头就赶紧站起来行礼,「见过少主!」 说着,便有些不自在的回头往屋子里看了眼。 「嗯!」端木岐淡淡的应了声,面色如常的走进去。 外屋的榻上没人,他的眸中便闪过一点明亮的笑意。 他手上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通常每天忙完就过来,正好差不多就是正午时分,宋楚兮是摸透了他的习性,这几天每到这个时候就躲起来。 端木岐的眼中有明亮的光芒闪烁,挥手打发了外间的两个婢女,直接进了卧房。 果然—— 就见那小丫头背着门口躺在床上。 「别装了!」端木岐笑了笑,弯身在床沿上坐下。 「我没装!」宋楚兮没好气的顶回去。 「真怕?」端木岐无奈,探手将她拉起来。 「难道我不该怕吗?」宋楚兮的怒气更盛。 「又没什么事……」端木岐嘆了口气。 彼时宋楚兮正气唿唿的瞪着他,小胸脯一起一伏的,那小眼神,说是有多少怨念就有多少怨念。 端木岐看着她几乎要翘上天的鼻孔,只觉得这小丫头无理取闹起来的模样,分明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刻意为之,但就是厌烦不起来。 「哎——」他的眸子里笑意不由更浓,探了手出去,才想要说什么,宋楚兮却是勃然大怒,一把抓过身边软枕就朝他身上砸,一面暴跳如雷的大声嚷嚷,「我不听你说话!你走!你出去!你出去出去出去!」 说完就扭头趴到床上,扯被子,蒙住了头。 「这都几天了,你还要继续演戏吗?」端木岐坐在床边没动,抬手试着去拉她的被子。 「我乐意!」宋楚兮一下子翻身坐起,大声的吼回去,「明知道那个女人没安好心,你就是袖手旁观的不管我?我就是演戏假装,我就是故意坑人,我就是只能我欺负人不能叫别人委屈我。你不高兴?不高兴,就叫人把我丢出去啊!」 宋楚兮双目圆瞪,那气鼓鼓的模样,第一眼就叫端木岐想到了炸毛以后的雪融。 他看着她,唇角愉悦的弯起一个弧度,却不说话。 宋楚兮抬高了下巴,与他对视,不避不让。 两个人,四目相对,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各自闷笑了一声。 这一笑之后,宋楚兮就窘迫的红了脸,扭头又往床上一扑,扯了被子去蒙头。 端木岐把她拽起来,用力的揉了揉她披散了满头的乱发,含笑道:「这会儿满意了?」 「你答应帮我追查我大姐的下落的,就是因为你,我大姐才会遭此横祸,除非你能找她回来,要不然你就得替她照顾我。」这一顶帽子,她扣的可谓理直气壮,「在正式解除婚约之前,你就是我姐夫!」 「姐夫?只怕你姐姐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吧?」端木岐玩味的勾了勾唇。 「那是宋家的那些人污衊她。」宋楚兮大声道:「宋亚青为了霸占家主之位不放,我姐姐,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是吗?」 「是!」 宋楚兮答的斩钉截铁,护食的小兽一样,端木岐就又笑了,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可如果——你姐姐真是被那些人害了呢?」 宋楚兮突然就愣住了。 如果宋楚琪真的死了,那么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婚约才算是彻底作废,到时候双方可就算是全不相干的人了,届时—— 她就真的没有理由再留在端木岐这里了。 「你——会把我丢出去吗?」她的神色突然就黯淡到了极致,一寸一寸的抬头,对上端木岐的视线。 端木岐的态度模稜两可,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问道:「怕了?」 她在这里,孤立无援,如果端木岐撒手,她倒不至于会饿死在外面,但是宋家嫡女的这个身份,却是现在她手中把握的捷径。 虽然她不敢问,但殷绍那般苦心孤诣的谋算于她,那么当日她所託的最后一件事,十成十—— 他也是不会手下留情了。 这样一来,就算拼尽这条重生的性命不要,她也势必要重回帝都,去和那人之间把一笔笔的旧帐清算明白的。 她需要依仗,需要筹码,也需要一柄足以斩下他大好头颅的锋利钢刀,要白手起家,那太费力气,宋家这块跳板,她没有弃之不用的道理。 所以现在,哪怕是和端木岐这只狐狸精算计的呕心沥血,她也必须和他继续周旋下去。 宋楚兮抿着唇角不吭声。 端木岐却觉得她的发质出奇的柔软,掌心忍不住又揉搓了两下,半真半假道:「知道怕了,以后就乖一点儿,动不动就砸锅摔盆的,还能有点儿大出息么?」 难得今天小丫头肯理人了,僵持了好几天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下来,这天的午膳端木岐就破天荒是在听雪堂用的。 他的规矩严,用膳的时候也一样,所有的丫鬟都屏息敛气的忙碌着服侍,宋楚兮是揣着心事,不愿意开口。 两人沉默着用膳,之后漱了口,端木岐喝了口茶就站起身来,「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这几天又降温了,你没事不要总在窗口吹风!」 宋楚兮也不应他,只闷头喝茶。 端木岐好脾气的又弯了弯唇角,刚出了屋子,外面却迎着乐菱快步行来。 「少主!」 「有事?」端木岐的步子下意识的一顿,随口问道。 宋楚兮眨了眨眼,从屋里抬眸看过去。 端木岐刚好回眸,两个人的视线略一相撞,端木岐的心念一动,本来抬起一半的步子就又落了回去,只就淡声问道:「直说吧,什么事?」 他的事,从来都是忌讳别人窥测或者干涉的,这是—— 他要宠着宋楚兮这么个小丫头玩儿,无可厚非,现在却是连他手中掌握的资源和力量都要纵容和这位四小姐共享吗? 乐菱不由的暗暗心惊,面上还是极沉稳的模样,「就在刚刚,端木夫人身边的陈妈妈递了口信去外院,似乎——是暗示叫一个姓刘的管事找机会来后院见她,恐怕——这别院里很快就要有事发生了,长城想问少主,是不是——」 他们想要给沈氏安排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法,实在太容易了,而且可以保管让端木家的人连上门质问的理由都找不到。 端木岐抿唇略一思忖,明显是心里有了主意,但他却不表态,反而眉目含笑只看着身后正埋头摆弄茶碗的宋楚兮。 「你家大夫人,倒真是给端木家主办实事儿,日后端木家要是少了她,不知道要少多少热闹啊!」宋楚兮道,冲着端木岐抬眸一笑。 那一个笑容极为灿烂。 端木岐看着她那眉飞色舞的模样,也忍不住一笑,只轻声的对乐菱交代了几句话。 ------题外话------ 看!我家兮兮果然改头换面,好善良好有爱的女猪脚! ps:最近我好像又犯二了,特别喜欢让兮兮抽风,然后藉机揩油和端木美人儿*,互动是不是有点多啊?你们不爱看就说,那咱们就撒丫子飙剧情去!
第022章 出手下套 第二天一早,心情郁结的沈会音被丫鬟扶着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就又在那座石桥上和宋楚兮不期而遇。 这天宋楚兮倒是没有摆谱,身边就带了一个舜瑛,一张轮椅横在桥面上,却明显是摆出了个好整以暇的架势。 沈会音现在是看见她这张脸就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冲上去抓烂,虽然满腹怨恨,也再不敢随便招惹她,银牙一咬,扭头就走。 「给我站住!」宋楚兮在她背后脆声喝止。 沈会音的头皮一麻,目光冷厉的回头,震的头上珠玉乱晃。 「今天我可没招你,你少打歪主意,真就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沈会音咬牙切齿道,面上却是竭力维持冷静。 「你怕什么?我等在这里,不过就是为了等着和你说句话,说完就走。」宋楚兮道,直接一抬下巴,「你们姑侄两个还赖在这里不走,是对端木家七少夫人的身份还不死心吧?今天我不妨一句明白话给你撂在这里,不想死的你就马上给我歇了心思,你若还是要对他存非分之想,我便真就彻底帮你断了念头了!」 人死了,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宋楚兮这话出口,分明就是*裸的威胁。 沈会音心里勐地打了个寒战,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只就看怪物一样,眼神防备至深的看着她。 「你这么上蹿下跳的,到底真是为了宋楚琪,还是根本就是自己对七公子存了非分之想?」最后,沈会音冷冷说道。 「横竖不关你的事就对了!」宋楚兮也不刻意解释什么,随后眸子一转,就是暧昧不明的笑了道:「听说你和端木夫人之间的关系不错,打小儿就经常出入端木家的后宅走动,这么算起来,你和端木家主之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不是?与其是你在这里胡乱揣测我的事,我倒也好奇——现成的近水楼台摆在那里,你又何必捨近求远,非得要来这里上赶着碰钉子?」 「你别胡说,我和表哥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沈会音的脸一红,慌乱的别开视线。 果然—— 这女人的心里也不是没有小算盘的。 「蠢货!」宋楚兮不屑的冷嗤一声。 沈会音只当她是取笑自己自不量力,顿时怒上心头,恨恨道:「宋楚兮,我对你一再忍让,你别不识好歹!」 「到底是谁不识好歹?我原还想着,如果你和端木家主之间真的彼此有意,倒是可以帮你达成夙愿,区区一个贵妾的位子算什么,只要我愿意,就是端木氏的家主夫人之位送给你,也不无不可!除非——」宋楚兮无所谓道,说着就是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就多了几分深沉,一字一顿,「你不想要?」 「宋楚兮,你是脑子坏了吧?说的什么胡话?」沈会音嘴上骂道,内里心思却忍不住活络一动。 宋楚兮只慢条斯理的低头摩挲着手里暖炉,毫不在意道:「你不信就尽管走!」 沈会音被她这倨傲的姿态气的心里发闷,但到底也是抵不住诱惑,迟疑再三,还是咬牙问道:「你真能帮我?」 「嗯!」宋楚兮这才抬头看过来一眼。 「为什么?」沈会音对她防备的很,自然不会全信。 「你难道不知道宋家那些人对我如何吗?哪怕就只能给他们添添堵,我也宁愿是成全了你这个外人,也不愿意看着他们那些人得意的。」宋楚兮撇撇嘴,脸上一副不屑的表情,虽不见怎样的怨恨情绪,但对端木氏和宋氏之间的恩怨,沈会音却是多少知道的。 沈会音心里权衡着,一直没松口。 「不过——」这边宋楚兮思量之下却突然不愿意了,喃喃自语的沉吟道:「我凭什么要帮你?你可是才刚刚差点要了我的命,以德报怨?这好像不合我的脾气。」 听她说话的语气煞有介事,沈会音不由的又多了几分跃跃欲试,一咬牙道:「如果你真能帮到了我,我必定不会亏待你!」 宋楚兮却是不耐烦了,「算了!横竖你的那点小恩小惠我也不会看在眼里,你走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宋楚兮!你是诚心拿我寻开心的吧?」沈会音的斗志才被挑拨起来,又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恼羞成怒。 「我知道一个秘密!」宋楚兮的眸子转了转,突然神秘一笑,「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你那表哥的,那就明晚二更再来这里找我吧,到时候如果我心情好的话,可能就告诉你了!反正我也看不惯我家那位二姐姐,如果你和端木家主两情相悦,好歹也算是成人之美了,举手之劳罢了,就当是做善事了!」 宋家的人再三对她下手,现在就算不为端木岐,她也不会叫宋家的那些人称心如意。 至于沈会音—— 贪心不足的送上门来,那就自求多福吧! 宋楚兮以一副施恩般的语气说完,只一抬手,舜瑛马上就心领神会,推了她的轮椅,转身就走。 沈会音捏着手里帕子站在原地,死死的盯着那主僕两人的背影远去。 「小姐,大姑奶奶的意思您是知道的,如果这一次的事情办砸了,她指定是不会放过您的。」秋子自然知道沈会音被煽动的动了凡心,字斟句酌的试着劝,「那个宋小姐的话,您可千万别信她的,奴婢瞅着她就是不安好心,小小年纪就在七公子跟前口无遮拦的。听说这两个月,这别院里就住着她和七公子两个人,那位七公子的脾气您也看到了,连大姑奶奶都礼让他三分,怎么偏就对那么个小丫头另眼相看了?奴婢瞅着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像是有猫腻的样子。那宋小姐说是要帮您的忙,其实——就是为了霸着七公子,不叫您嫁过来吧!」 端木岐生了那么一副妖孽如火的皮相,又加之对她宠爱纵容,就算宋楚兮的年纪不大,但若要说她会对这样一个男子无动于衷—— 那才是无稽之谈吧! 「别胡说!」沈会音心里冷笑了一下,凉凉道:「别在这里杵着了,先回去!」 「小——」秋子还想再劝,沈会音却显然已经走火入魔,根本一个字都不肯听。 * 回到听雪堂,宋楚兮就又没事人似的趴在窗口逗鸟晒太阳,半点也不操心。 「今天你去给沈会音下套了?」下午端木岐过来的时候直接就开门见山,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 ------题外话------ 这个女主……略兇残,我们楚兮要主动出招咯~这个渣女留着是有大用处的,绝对不是我们兮兮有意迂迴,宝贝儿多给点耐心,么么哒~ ps:综合几篇文的女主,这个性格应该是最果决狠辣的,当然,每个女主性格不同都是有原因的,等后面剧情展开了再慢慢解释,么么哒~
第023章 杀妻再娶 他弯身坐在榻上。 宋楚兮便自觉地往里挪了挪,抬起手来遮阳。 她的一双小手本就生的冰肌玉骨,阳光一照,竟泛出一种剔透如玉的软软的光泽来。 端木岐的目光落下,有那么一瞬,突然便莫名贪恋的不愿移开视线。 然后就听她咂咂嘴道:「你家三公子现在的妻子是河南道总督的嫡次女吧?论起来,也算是有权有势了,而且据说这位家主夫人性子狠毒泼辣,本身就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想要他休妻再娶——好像不太可能!」 她整个人猫在那睡榻一角,看上去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却刻薄毒辣,格格不入。 「那你还夸下海口?」端木岐又好气又好笑,却无从发作,端起茶碗来喝茶掩饰。 旁边的宋楚兮大约也是觉得自己的指骨生的匀称好看,不厌其烦的对着阳光反覆看了几遍,悠悠然的啧啧嘆道:「休妻再娶是不太现实,可杀妻再娶却很靠谱啊!」 「噗!」端木岐一时没忍住就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将那茶碗远远的放在一边,然后倾身下来,自上而下,俯视那小丫头笑意绵绵的一双眸子。 宋楚兮半点也不觉得心虚,只含笑回望他,等他表态。 「明知道他那夫人泼辣,后台又硬,你还敢打这样的主意?」端木岐望了她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缓缓敛了笑容。 他埋首下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语气也轻缓温和的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这小丫头,不是突然发烧烧煳涂了吧? 「要是叫你娶了那样可怕的女人,难道你会不想将她一脚踢了?」宋楚兮伸手摸了摸他领子上的狐狸毛,觉得暖暖的很舒服,就干脆把两只手都抄到他的领口下面取暖,那姿势倒像是挂在了端木岐的脖子上,语气突然就谄媚的带了几分讨好,「现在的确是欠些火候,但也只看你给宋家的压力到底有多大了。当然,如果端木家主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咱们也做不成这个恶人!」 端木岐一旦把宋家的人逼急了,那么宋家为了脱身,摆脱他的限制,就只能把这部分压力转嫁到端木旸那里。 相较于一个朝廷的封疆大吏,和端木家各方面利益息息相关的宋氏才是他们最合适的盟友。 这小丫头黑心肝儿的程度实在是叫人嘆为观止啊!不过—— 很合他的胃口也就是了! 「你就那么见不得宋家的人好过?」两个人的脸孔几乎贴在了一起,但对方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罢了,端木岐只是随性,倒是没存什么别的心思。 「我是帮你,不叫端木家的人好过么——」宋楚兮的语气懒散,更不避讳他,只近距离的迎着他的视线和他对视,一双眸子里的光芒亮的惊人,「你去不去?」 「好像——对我的确是没什么坏处!」端木岐想了想。 「可不是?」宋楚兮抬起手指摸了摸他飞扬的眉峰。 「好吧!」端木岐并没有迟疑多久,就拉开她的手,坐起来道:「不过现在老三人还在帝京呢,沈氏可没这么大的魄力来做成这件事,想要成事,估计差不多得要等到年中那阵了。」 「又不是我急着上位,随便就是等到明年也无所谓!」宋楚兮漫不经心的撇撇嘴。 端木岐又在这里坐了会儿,喝完那碗茶方才起身。 这会儿雪融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宋楚兮正歪着脑袋坐在榻上,专心致志的搔它的脖子。 端木岐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眼中隐晦的闪过些微异样的情绪,然后才若无其事的大步跨了出去。 * 晚间,入夜。 沈会音端坐灯前,静待时机。 秋子从旁站着,却是几次欲言又止,不敢贸然开口。 初更过半,沈会音便熄了灯,黑暗中又等了好一会儿,确定院子里再无响动,这才悄然推门而出。 秋子缩着脖子跟她身后,紧张的忍不住左右张望,「小姐,奴婢怎么总觉得今天晚上有点不对劲,往日里,就算其他人都下去歇了,耳房里也总会留一两个婆子守着的。」 「傍晚的时候我特意问过了,说是她这两天伤风头疼,怕有人吵了睡觉,从昨儿个开始,院子里就没再留人了!」沈会音不耐烦道。 「可是小姐,您难道真要去见那宋小姐吗?您来端木家之前,夫人还特意嘱咐过,咱们沈家现在全都靠着大姑奶奶在帮衬,您要是逆了她的意——」秋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忍住的开口,「而且七公子人中龙凤,又生的俊美,他的手里也还握着端木家一半的实权呢,您要真能嫁了他,难道不比在表少爷身边做妾要顺心如意的多?」 「你懂什么?」沈会音回头,不悦的瞪她一眼,「就算端木岐手里握着端木家一半的家业,没有那个家主之名,他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拿在手里的实权也迟早要被表哥收回来的。」 若说以前端木岐是因为在老家主跟前得宠,所以是人都要给他三分颜面,那么端木家如今还没人敢惹他,则是因为他一早就接管在手的实权。 这些事,只有端木家本家的人知道,沈会音是因为沈氏要用她,所以才会对她透露。 而同样—— 这也就构成了沈氏自不量力一定要将端木岐置诸死地的理由。 「而且因为家主之争,他和姑母还有表哥之间现在也就维持着个面子上的和气,你当姑母对我是安了什么好心吗?端木岐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看到,就算我听了姑母的话,在他身边谋了位子,还能有我的好日子过吗?」顿了一下,沈会音继续说道。 「可是大姑奶奶——」秋子急的冷汗直冒。 「她精明我也不傻,想拿我当垫脚石去限制端木岐,最后有什么事,她还会管我的死活吗?」沈会音面目阴沉的又是一声冷笑,沈氏那女人自私自利,她再清楚不过,「但我如果能嫁给表哥就不一样了,哪怕是个妾,到时候生米成了熟饭,姑母她也没有理由不向着我这个自家人,毕竟——她要在端木家站稳脚跟,就一定不能看着沈家垮下去。至于宋楚兮——她不过就是宋家的弃子,迟早要被剷除的,现在她若是真和端木岐有点什么,倒也遂了我的心意,有她跳出来搅局,届时就算是不能成事,姑母也不能怪到我的头上来,何乐不为?」 宋楚兮那贱丫头的目光终究还是短浅,就只知道图一时的痛快,既然她都主动送上门来了,自己为什么不顺手利用一把? 沈会音的态度坚决,秋子自知劝她不住,就越发的着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穗儿被抓现行之后,她就总觉得那个喜怒无常的宋家四小姐十分的邪气。 主僕两个很快就进了花园,沈会音刚要扯着脖子去张望那桥上宋楚兮到了没有,忽听得身后一声惨叫沖天而起,震碎了这冬日星空里的满天繁星。 ------题外话------ 这章略肥,女主是真的很兇残,嘿嘿,再表扬我! 然后就是,如果宝贝儿们手里有月票的话,麻烦回头扔一下郡主,完结文也需要爱,看在我番外都辣么努力万更的份上,呜…… ps:本文近期将开启领养系统,详情大家请看评论区置顶公告。 鑑于女主太兇残,亲妈岚宝友情提示:要抢领养的宝贝儿们,一定要提前准备好一副上等金丝楠木大棺材,原因……你们都懂的……记住要水晶透明盖的哟,不喘气了还能偶尔看看颜值╮(╯_╰)╭
第024章 烈火焚身 沈会音仓促转身,却见身后不远处,在花园边缘的耳房那里已经有火光沖天,似乎只在一瞬间,那整个屋子就烧着了。 「小姐!」秋子吓的脸色刷白,不由自主的扯了下她的袖子,颤声道:「走水了,马上就该有人来救火了,被人瞧见咱们就不好了,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哦!」沈会音也被吓的不轻,仓促的应了声,两人才要往来时路上跑,却又听见一个婆子杀猪一样的嚎叫声,「啊——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救命!救命啊!」 这个声音是—— 陈妈妈? 沈会音的脚步瞬时一顿,忍不住又回头朝那火场的方向看去。 那间耳房就花园的入口处,接着外院,按理说晚上是该有看门人守在里面的,但是蘅芜苑里的人口往来并不复杂,所以那耳房便是空置的。 沈会音狐疑的看过去,就更是被吓的魂飞魄散,那火场里,先后冲出来两个人—— 哦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前面奔出来的就只是一个会移动的火球。 那人浑身都被引燃,口中发出悽惨的怪叫,张牙舞爪的奔跑而出,而这山里晚间的风大,被寒风一带,他身上火苗就窜的更加疯狂了些。 紧随其后的人,才是沈氏。 她的身上也被引了火,半边的袖子和衣裳头髮都烧着了,同样哀嚎着冲出来。 「夫人!快来人救命啊!」陈妈妈本来是窝在耳房一边的角落里望风的,此时连忙冲上来,将沈氏扑倒在地,拼命地去压她身上的火苗,却是怎么都捂不住。 主僕两个在地上翻滚不已,沈氏也再没了平日里端庄高傲的架势,口中不断的发出悽厉痛苦的嚎叫声。 沈会音主僕俱都是腿脚发软,却是谁也不敢近前去帮忙。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走水了?」好在是乐菱的速度够快,随后就闻讯赶来,利落的指挥救火,「是火油的味道?快拿两张毡子来,其他人,快去把那边的火扑灭,你马上去请少主过来一趟。」 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快速去办,取了毡子将沈氏主僕整个儿一捂,总算是把火苗压住了,而这个时候沈氏浑身上下已然是没有人模样了,躺在地上,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多。 乐菱命人下手的时候是特意对她留了余地,当时那一大桶火油从天而降,大部分都倒在了刘大的身上。 这个时候的刘大早已经不动了,身上燃着的火焰未熄,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一种叫人作呕的焦煳味道,而乐菱就,就放任他一点一点被烧成了焦炭。 沈氏主僕眼睁睁的看着,因为恐惧,心脏都揪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这大晚上的,大伯母怎么会在这里?」端木岐来的也不算太晚,过来就直接漫不经心的开口。 沈氏主僕都还没缓过劲儿来,乐菱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如实禀报导:「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园子里的丫头看见这边的耳房起火,奴婢带人赶过来的时候就见——」 她说着,便掩鼻指了指稍远地方躺着的那具焦尸,「这个人和端木夫人一前一后的从那屋子里跑出来。」 沈氏是找了刘大过来,想要放火引发动乱,进而制造契机刺杀端木岐的,却没想到两人进屋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先出事了。 那刘大这会儿虽然是被烧的面目全非,但男子的身形还是很容易辨认的。 且不管他是谁,只这么三更半夜的,他和沈氏单独在一起,这件事要是传回端木家,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必定会马上一纸休书,打发她滚蛋。 「你胡说——」沈氏还没反应过来,陈妈妈却是急了,连忙扯着嗓子就要争辩。 乐菱也不管她,仍是对端木岐说道:「少主,奴婢马上就叫人去查这个人的身份,出事的时候,那耳房内外都被人淋了大量的火油,这些东西的出处,应该也不难查。」 那些火油,就是刘大带进来,准备纵火用的。 所有的把柄都露在外面,刘大是死无对证了,但她沈氏与人偷偷摸摸的夜会却是事实。而且沈氏的心里也十分清楚的知道,她和刘大之所以会莫名其妙的引火烧身,绝对是被人算计了,而这个人—— 就是眼前的端木岐! 对方是一早就察觉了她的动作?否则出手也不会这么快了。那么他为什么没有直接将她堵在当场,抓她一个现行?难道他真会心慈手软到只为吓吓她,给她一点教训吗? 沈氏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虽摸不准端木岐的脉,但却知道一定不能将这事的影响再扩大。 「我只是晚上头疼睡不着,出来走走,在这附近的时候突然被人偷袭,好在是下人们来的及时。」于是当机立断的,沈氏就先虚弱的开口,「说起来,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陈妈妈,吩咐下去,你亲自去查吧,咱们在此做客,总不好凡事都还给岐儿添麻烦。」 话虽这样说,她的心里却还是分外紧张,不知道端木岐会不会借题发挥。 端木岐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我看大伯母好像伤的也不轻——」 「只是一点皮外伤。」沈氏忙道,因为心里火大,语气听起来就很沖。 端木岐盯着她看了两眼,却竟然真的妥协,「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插手了。」 说完,也不假惺惺的去管沈氏的伤,一抬脚就扬长而去。 沈氏瘫坐在地上,衣裳焦煳一片,脸上和手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灼伤。 沈会音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扶她,「姑母,我先扶您起来,还是先找大夫看看伤口吧!」 沈氏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也在场,顿时就像是见了鬼,一把抖开她的手,声音尖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会音被她推了个踉跄,垂下眼睛掩饰情绪,面上却是谦卑的小声道:「姑母,那个人——是送我们过来的刘管事吧?」 沈氏的把柄,被她拿住了,宋楚兮那小贱人说的对,她就是想嫁给端木旸做家主夫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题外话------ 目测,这两只渣是要窝里反,自己撕逼的节奏?兮兮实在是太坏了╭(╯^╰)╮
第025章 扫地出门 沈氏受了巨大的惊吓,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而这一晚宋楚兮就只管关起来门来睡觉,第二天听到事情的经过,一边搔着雪融的脖子,一边笑的很是幸灾乐祸,「我看沈氏的胆子也不大么,她该不会直接给吓死了吧?她要死了,端木家后面的戏,该怎么唱?」 「你就这么记仇?」端木岐抬眸看她一眼。 宋楚兮撇撇嘴,满脸的不在乎,「我是讨厌她们在这里找你的茬嘛!不过这回好了,不用你赶,她们也肯定不敢再赖下去了。」 明明是她自己的小心思,但却回回都公然打着对他好的旗号,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给谁出气的? 虽然明知道她是口是心非,端木岐却就吃这一套,只是心里对这丫头的性子越发无奈。 端木岐没再说话,宋楚兮心里想了一想,又突然问道:「对了,沈氏现在这个样子,那——你需要送她回去吗?」 她现在被困在这里,不仅对京城方面的消息闭塞,也有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但如果能回到端木家的本家或者宋家去,那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端木岐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微微笑道:「我不急!而且现在你的身体又不好,不是说要等我师叔回来给你看病的吗?」 提及自己这个身体的现状,宋楚兮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腿,嘟囔道:「这话你之前就说过的,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的脾气一直古怪,又没个定性,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吧!」端木岐笑道。 他还是拖着不肯回端木家,宋楚兮虽然心里着急,但又不敢催促的太明显,也就只能作罢。 * 沈氏的高烧连着烧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才醒来。 「姑母醒了,您不知道,这两天可把音儿吓坏了!」沈会音亲力亲为的在她床前侍候汤药,见她醒来,便是喜极而泣。 沈氏浑身上下哪里都疼,头大被烧焦了大半,剪的乱七八糟,脸上手上也都是灼伤的伤口,那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沈会音将她扶起来,刚餵她喝了药,外面陈妈妈就急匆匆的推门进来,「夫人可算是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沈氏喝了药,缓过点儿力气,闭眼靠在软枕上,直接道:「吩咐下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咱们启程回去。」 「啊?」沈会音和陈妈妈俱是一愣,还是沈会音先反应过来,「可是姑母,您的病都没好,而且还带着伤,是不是——」 陈妈妈张了张嘴,也想要劝,沈氏已经横过去一眼,怒声道:「照我的话去做,你啰嗦什么?」 「是!」陈妈妈吓的脖子一缩,赶紧转身下去准备。 沈氏坐在那里,睁着眼,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阴冷可怖的神情来。 若在往常,沈会音一定会胆战心惊,但是此刻,心里却是窃喜的,只是脸上仍然流露出一种谦卑又小心的神情,轻声的唤道:「姑母,您——这是怎么了?」 沈氏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火,霍的扭头看过来。 那目光,阴森中又透着锐利。 沈会音着实是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腿一软,白着脸跪了下去,仓惶道:「姑母,我——我——」 最后却是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她要说什么?难道这就要威胁沈氏,让她嫁给端木旸吗?沈氏现在正在气头上,一个弄不好,将她灭口了都有可能。 「昨天的事,你都知道多少?」沈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冷声问道。 「我——」沈会音迟疑着,最后便是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挤出眼泪来,爬到沈氏的床边,声泪俱下道:「姑母,音儿跟在您身边也不是一两日了,对您一直都是敬重有加,您还信不过我吗?」 沈氏冷着脸看她,沈会音就又扯住了她的袖子,愤愤不平的说道:「那端木岐就是记恨表哥如今占据了家主之位,所以才会暗算姑母您的吧,姑母,我们这便就回本家去,请端木老夫人替您做主!」 这个时候,抢着回去恶人先告状,总比等着端木岐这边先发制人的好。 这的确是个挽回局面的好机会,但是沈氏听了之后,却没接茬儿。 沈会音也不敢起来,就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一直过了有半个时辰,陈妈妈回来復命,见她跪在那里,就不解道:「表小姐这是——」 沈氏这才拧眉看过去一眼,凉凉道:「你先出去吧!」 「是,姑母!」沈会音揉着跪的发麻的膝盖爬起来,偷偷的抬眸看了沈氏一眼就赶紧转身走了。 沈氏又看向了陈妈妈,「那天晚上的事——」 「夫人放心,刘大的那两个帮手奴婢也都一起给封了口,没人会乱说话的!」陈妈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连忙拍着胸口保证。 端木家的那位老夫人,也是个刁钻的,端木岐再怎么也是她的亲孙子,沈氏很清楚,如果自己和端木岐争执到了她的跟前,那老太太肯定是要偏袒端木岐的。 所以这件事,就算是端木岐坑了她又抓了她的把柄,她也只能是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好在是端木岐当时没有抢夺先机,她手下和这事有关的人都被灭了口,日后就算端木岐要拿这事儿出来兴风作浪—— 他蘅芜苑里单方面的说辞,也就不足以取信了。 沈氏想到这里,才觉得稍微顺了口气。 陈妈妈边往门口张望边走到沈氏的床边,不解道:「夫人您刚才——难道是怕表小姐她——」 「她不会乱说话的!」沈氏道,却是胸有成竹,「我要有个什么闪失,整个沈家谁来给他们撑着?只是这个丫头也不是个善茬,我若不藉机敲打着,恐怕她日后还要不加节制。」 * 沈氏姑侄,是在次日一早就灰熘熘的打包离开了,回了本家之后也是风平浪静。 宋楚兮这边再次听到端木家本家的消息,已经是在大半年以后。 这天端木岐无事,用过早膳就来了听雪堂和她对弈。 宋楚兮的棋品不好,回回一输子儿就要悔棋重走,好在端木岐对输赢没什么兴趣,只当是陪着她解闷了。 「少主,四小姐,本家刚传来的消息,三夫人——」这边两人才刚把棋局摆上,还没落几个子,舜瑜就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没了!」 ------题外话------ 其实吧,我觉得我家兮兮嘴巴还蛮甜的,回回都拿一张嘴来忽悠端木美人儿,但是没办法,颜值高,就是任性!美人计奏效,端木美人就吃这一套! ps:大家不要觉得没激情,我家兮兮心很大,虽然现在表面看就是在和俩渣女撕逼,实际上这是个局,她到底要做啥,下一章就知道了呜~
第026章 权谋高手 所谓的三夫人,便是指端木旸的妻子吴氏了。 宋楚兮执子的手微微一顿。 端木岐的视线落在她指尖上,这才不甚在意的问道:「是病死的?」 「不是。」舜瑜摇头,「前几天中秋节,她回家省亲,说是晚上在花园里赏月的时候当着吴夫人的面前失足落进了荷花池里,等捞上来就直接没了气息。」 「当着吴家人的面?」宋楚兮歪着脖子落下一子,然后便是赞嘆着抿唇一笑。 吴家的人又不是傻子,如果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就在数月之内说是突然病死了,少不得要上门追查盘问的,现在好了—— 在吴家出的事,又是当着那吴夫人的面,就怎么都不可能找到端木家的人身上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只要等着端木旸续娶的消息就行。 「最近这段时间,多盯着点儿宋家那边的消息。」端木岐挥挥手,打发了舜瑜下去,又往棋盘上落了一子,却是突然沉吟,「我记得河南道总督吴家还有一个女儿是被送进京城,做了太子的妾室了吧?」 「是吗?」宋楚兮耸耸肩,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这样岂不是更好?虽说一个妾室在东宫之内未必会有什么分量,但是中间夹着这么一层姻亲的关系也让人觉得不自在。」 吴家何止是有一个女儿在东宫做妾,这吴家,根本就是殷绍的铁桿支持者。 宋楚兮之所以要怂恿端木岐给宋家施压,要限制宋氏和端木旸之间结盟固然是重中之重,但同时—— 也有针对殷绍的关系在里面。 宋家迟早会是她的,甚至于整个南塘她也一定要想办法控制在自己手里,这样一来,对南塘局势起到巨大牵制作用的端木氏就必须要彻底和殷绍之间断了所有的关系。 否则—— 利益牵绊,谁知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在身边给她一刀? 端木岐见她神色如常,也没再深究什么。 因为宋楚兮屡次悔棋,这一盘棋下完就已经到了晌午,端木岐干脆就在这边蹭了饭方才起身离去。 宋楚兮捧着个茶碗坐在榻上有滋有味的慢慢品茶。 舜瑜端了糕点从门外进来,见她这眉飞色舞不知愁的模样就乐了,嗔道:「小姐也真是的,怎么回回跟少主对弈都要耍赖,赢了就这般高兴吗?」 「总比输了好!」宋楚兮笑道。 这个四小姐,不算计人的时候,总跟个孩子似的。 舜瑜无奈的摇头嘆了口气,收拾好端木岐用过的茶碗端了出去。 * 天京。 东宫。 殷绍正在书房里处理白天没有来得及看完的公文,他的心腹之一蒋成海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是出什么事了?」殷绍头也没抬的问了声。 「殿下,端木旸的妻子吴氏死了!」蒋成海道,口中不由的咝咝抽着气。 「嗯?」殷绍提笔的手一顿,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属下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中秋那天,就在吴家的赏月宴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失足落水,人被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蒋成海道。 那吴氏死的太突然,都由不得人不怀疑。 殷绍的脸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冷寂了下去,沉默着思忖了好一会儿,突然沉吟道:「去把消息透露给吴氏知道。」 他口中的吴氏,自然就是指的自己府中那位吴良媛了,那女人也是个骄纵泼辣的性子,听到这件事的风声,势必要闹着回娘家。他如果主动开口让对方回去,皇帝和其他几位皇子都会怀疑他的意图,但如果是吴氏闹起来,就又另当别论了。 「殿下,这件事还有必要去查吗?」蒋成海却是犹豫,「众目睽睽之下,如果真有什么猫腻,吴家的人肯定早就发现了。」 「之前不是说端木氏和宋氏两家暗中结盟,端木旸要纳宋氏的女子为妾吗?他的妻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殷绍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如果真是巧合也还罢了,怕就怕——咱们别是遇到了一个擅于玩弄权术手段的高手了!」 以他对端木旸和端木岐那两兄弟的了解,就从来不以为在端木氏家主之位的较量中端木岐会败北,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虽然有了吴家做桥樑,他对端木家也还只是持有观望态度,并没有马上下手拉拢。 这件事—— 难道会和端木岐有关? 殷绍不由的微微失神,一面心不在焉的吩咐道:「你下去安排,再把庞生找来,这件事,让他跟着去走一趟。」 「是!」蒋成海知道他素来谨慎,也就不再坚持,应声去前院把一个叫做庞生的幕僚给带了来。 那庞生也就二十四五岁的年纪,高高瘦瘦,五官虽不出色,却生的比较端正,只是垂眸敛目跟在蒋成海身后的时候,显得十分的谦卑本分。 两人穿过花园,进了殷绍书房所在的院子,便听到里面一个女子娇声说道:「小殿下才刚睡下,妾身才能脱身过来,这还要赶着回去照看。这鸡汤殿下您记得用,莫要太劳累了!」 「嗯!放着吧!」殷绍应了声,语气有些冷淡。 「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那女子倒也乖觉,并不趁机邀宠。 等在门口的蒋成海和庞生连忙往后退开两步,片刻之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容颜娇俏的年轻女子拢着鬓边簪花施施然走了出来。 「见过承徽娘娘!」两人垂眸行礼。 那女子的态度却极为高傲,唇角含笑,凤目微挑,直接目不斜视的走下台阶。 其间那庞生一直低垂着眼睛,却在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微不可察的侧目扫了她一眼。 「小姐!」等在门外的婢女宝琴快步过来,扶了那女子的手出门,一直到出了院子,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道:「小姐您说殿下会同意把小殿下送到太子妃那里吗?毕竟她是正妃,小殿下跟着她才更有前途。」 「放心吧,暂时还不会,她和前面那位太子妃的关系又不亲厚,除非是确定她自己不能生了,否则殿下是不会轻易把桀儿放在她的名下的。」女子的唇边弯起一抹笑,竟有几分森然的味道,字字清晰由红唇之间迸出,「她廖倩华要从我的手里抢孩子?休想!」 ------题外话------ 嗯,之前有姑娘留言说想看兮兮和勺子君撕逼,于是岚宝顺应民意,我们隔空先来一场。 ps:新粗线的美人儿貌似很有戏?嘿嘿,看我纯洁的小眼神(⊙o⊙)
第027章 鸡飞蛋打 吴良媛听说娘家姐姐出了意外的消息,果然立刻就起了怀疑,跑到殷绍的书房外面又跪又闹,只冲着她娘家的面子,殷绍也不好因为这种事责难她,最后便允了她的请求,准她回去奔丧。 端木岐和宋楚兮这边听到消息并不算晚,只在事发的第二天。 「那位良媛娘娘赶回来的时候,三夫人是已经下葬了的,她却直接带人闯进了端木家的陵园,将棺木从坟堆里给扒出来了,一定要说三夫人的死是被人暗害的。」舜瑜过来回禀消息,想着那位吴良媛的非人之举,脸上都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三公子和老夫人都过去了,但是谁也劝不住她,最后三公子发了火,说是她要开棺,就让她直接把三夫人的棺木抬回吴家去,这才准她开的棺。」 端木旸既然要做这件事,就一定会做到天衣无缝,何况那吴氏当众溺水是事实,吴良媛就算是开了棺,也肯定要无功而返的。 那女人,果然是一直的不知进退,以前在东宫的时候就仗着殷绍的宠爱飞扬跋扈,不择手段,却全然不知,殷绍会对她的种种作为不闻不问,全都是看着吴家的面子,现在居然公然跑到端木家的祖坟去闹? 宋楚兮的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对着窗外日光晃了晃腕上金玲,漫不经心道:「那后来呢?她真把尸首给带回去了?」 「她带人在那里查了一通无果,就又想着将棺木重新安葬,老夫人被气的险些背过气去,死活就是拦着没让。」舜瑜说道,间或就去看旁边端木岐的脸色,「后来是吴大人和吴夫人亲自赶来求情,又逼着那吴良媛给老夫人认了错,最后——」 吴氏既然嫁进了端木家,那么除非被休,否则她娘家的祖坟里也没她的地方,葬在外面,就只能做孤魂野鬼,想也知道那吴瑞奇夫妇两个拉下老脸来求情,会有多怄的慌。 宋楚兮只是听着,再没有表态。 端木岐从茶碗中抬眸看过来一眼,终于开了口道:「吴家的这位三小姐会回来奔丧,应该是得了旁人授意的吧?」 宋楚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不和他打马虎眼,只眨巴着眼睛看他,「你说的是北狄太子吗?」 端木岐但笑不语,不置可否。 宋楚兮抿着唇角想了想,就悠然的往身后软枕上一靠,感慨着嘆道:「看来他还是捨不得你们端木家啊——」 她这神情,实在是太过光明磊落,端木岐也看不出什么来。 吴良媛回来闹了一场无果,最后只能是带着庞生鎩羽而归,这样一来,这件事才算是真的过去了。 世家大族,如果一定要遵从礼法规矩来办,男子丧妻一般是要一年以后才续弦的,诚然凡事都不可以一概而论,吴氏嫁给端木旸四年而无所出,本来是可以以子嗣为由而把婚事提前的,但是他们两家赶上的这个契机确实是倒霉了点儿—— 老家主端木项过世才刚一年,也就是说,就算他和宋亚青双方面再着急,这桩婚事,也必须要拖到两年之后再说。 其间端木岐一直不提要回本家的事,宋楚兮虽然心里着急,更不能说,两个人就各自没事人似的在蘅芜苑里躲清闲。 宋楚兮的心里一直在暗暗盘算,端木项的孝期刚过,这日见这舜瑜过来的时候神情有异,就知道是她期待中的事情发生了。 「怎么,端木家主续娶的事情有结果了?」没等舜瑜进门,宋楚兮就已经率先发问。 舜瑜先是愣了一下,但是处的久了,对于宋楚兮这种料事如神的本事已经习以为常,就点头应道:「是的!」 然则宋楚兮只笑了笑。 舜瑜没有等到她的后话,不禁奇怪,「小姐怎么不问他要娶的到底是谁?」 「这还用问吗?沈会音默默无闻在沈氏身边苦熬三年是为了什么?如果这还拿不下来这个家主夫人之位,那才是真的枉费当初我刻意留她一命所费的心思了。」宋楚兮瞥她一眼,一副你侮辱了我的智商一样的表情。 妻和妾,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就是没法比的。 沈氏这一次,算是养虎为患了。 「小姐您什么都知道,那以后奴婢就不再多此一举的来您这献殷勤了。」舜瑜忍俊不禁。 「那可不成,我又不是个神棍!」宋楚兮道,紧跟着话锋一转,「那宋家呢?宋楚芳也被接过去了吗?」 虽是这样说的,她心里却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宋亚青是应该不会再把女儿送过去了。 吴氏在的时候,那是没办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但是端木旸的正妻之位既然已经腾出来了,就没有这么羞辱宋家的道理。 沈家那样的门第,如何能够和南塘第一显赫的宋氏匹敌? 端木旸娶了沈家的女儿做继室,却还想纳宋家嫡女做妾?这分明就是在往宋亚青的脸上狠狠得扇巴掌,他怎么可能去自取其辱? 「没有!」果然舜瑜这样回道:「婚事突然出了变故,大夫人一定要三公子娶自己的侄女,虽然三公子许了宋家小姐平妻之位,但是宋家也没答应,以宋二小姐的外祖母病危做引子,态度十分强硬的给推了!」 就算是平妻,细究起来,那也是有尊卑之分的。 沈会音拿着沈氏的把柄,那肯定是一定要拔这个尖儿的,宋家的女儿又绝不可能屈身在她之下,所以两家谈崩,这是一定的。 这一场算计之下,端木旸和宋亚青两个筹谋三年,最后居然都是两手空空,鸡飞蛋打,想来就跟闹了一场笑话一样,两家都灰头土脸。 宋楚兮想着,就眯着眼睛笑的跟只餍足的狐狸似的。 「小姐这是在乐什么呢?」舜瑛刚好从外面进来,含笑打趣,把手里捧着的衣服送到她面前,「三公子的好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少主要回去喝喜酒,这是给小姐新做的衣裳,奴婢先帮您试试,不合身的话好赶紧给您改。」 宋楚兮只瞧了一眼就立刻垮了脸,嫌弃道:「他叫我穿这个?这是要去喝喜酒还是要去奔丧的?」 ------题外话------ 关了兮兮三年,终于可以出去放放风啦o(n_n)o~ 话说,会不会有艷遇有美男?我好期待) ps:重点在这里,有萌妹纸的新文首推,宝贝儿速度行动起来,去瞅瞅,顺便贊助个收藏,么么哒~ 《嫡女重生之腹黑医妃》by古心儿,首页强推,作者是个勤快的软妹儿,可以尽情扑倒调戏撒~
第028章 临街一瞥 庞生将一叠密信送到殷绍手里,然后就躬身退到旁边,姿态谦卑的垂首而立。 「怎么端木旸要续娶的人居然不是宋家的女儿?」殷绍随手拆开两封,看过之后,脸色不由的微微一变。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两家人也都暗中积极准备,就只等着老家主端木项的孝期一过,马上就办喜事,可是就在半月之前,婚事将要敲定的前夕,端木夫人却突然态度强硬的反对,一定要端木家主娶跟在她身边的一个侄女儿,母子两人一度闹的很僵,最后——」庞生说道,结果却无需言明。 沈氏是端木旸的生母,孝义为大,如果她一定要坚持,端木旸就不能公然忤逆。 殷绍沉默不语,庞生就稍稍抬眸朝他看过去一眼,道:「殿下,好像您之前的预感没有错,这件事情当中绝对有猫腻,这回——您可能真的遇到高手了!」 端木氏和宋氏联姻的事情会突然生变,这绝对不可能只是偶然。 有人布好了局,却又能静下心又等了两年,直至两家要结亲的时候才使出杀手锏,一举毁了两家之间的关系。 「当真是好手段!」殷绍冷笑了一声,将手里信纸揉成了团。 如果沈会音要提前跳出来,那么赶在端木项的孝期之内,不管是沈氏还是端木旸,都有足够的时间不动声色的将她解决掉,可是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横竖和宋家的婚事已毁,后面再杀了她也于事无补。 * 端木旸和沈会音的婚事定在十月十六。 因为山路难行,端木岐和宋楚兮是提前半个月就从蘅芜苑出发,回到了曾经南塘一国的都城大郓城。 端木岐没有回本家,而是带着宋楚兮悄悄入住了他在城郊的另外一间别院,婚礼当天,他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回府赴宴,却打发了舜瑜二人带着宋楚兮乔装进城闲逛。 衣裳是他提前叫人准备的那套青蓝色的锦袍,虽然宋楚兮那身段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姑娘,但是南塘此地的风气不比天京,女子出行并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宋楚兮是一早就知道他不会带着她一起回端木家的,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何况现在两家关系更是雪上加霜,端木岐带着她回去?那岂不是当众砸场子? 「小姐,您先坐一会儿,奴婢这里茶汤马上就给您端上去!」宋楚兮坐在一间客栈二楼的窗前想事情,就听舜瑛在楼下的厨房里吆喝。 这个时间还很早,这二楼上没有旁人,虽然出门在外,两个丫头对她照顾的依旧无微不至,怕她喝不惯这客栈里的粗茶,就从马车上取了茶叶,亲自去泡。 宋楚兮百无聊赖,托着腮,不经意的往楼下一瞥,周身的血液却是瞬间凝固。 楼下的街道上,一行六七个商旅打扮的人拥簇着一个身穿墨绿色锦袍的男子款步行过,弯身进了对街的茶寮。 一行人的装束虽然和南塘本地的客商无异,但是只需一眼,宋楚兮就噌的一下拍案而起。 她的目光敏锐一扫,注意到店家挂在对面墙壁上的弓箭,双手撑着桌面就势一滚,翻身落地的同时,一步上前,取过墙上弓箭,拉弓搭箭,以雷霆万钧之势—— 箭头直指,是正楼下那男人的喉咙。 殷绍! 时隔三年,居然还没等她杀回天京去找他算帐,他就先自己送上门来了? 三年时间,他当朝太子的仪容风度不改,甚至于是比当年都更加的沉稳干练,气势逼人。 这具身体的力量有限,宋楚兮是用了所有的爆发力拉了弓,但是她的手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那个人,利用她整整三年,最后还狠心决绝的将她逼死,临死都没让她见自己的孩子一眼。 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的痛恨一个人,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来泄恨。 宋楚兮的浑身上下凝满杀气,手心里全都是汗,却不是因为紧张。 她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从这里一箭要了殷绍的命,可殷绍一旦死在这里,她也绝对逃不过。 她不怕死,但是上辈子她已经蠢过一次了,这一次—— 一旦她和殷绍同归于尽了,她的儿子要怎么办? 要杀了他吗? 宋楚兮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 汗水从手心里凝聚,从指缝里一滴一滴的滚落。 在这里遇到他,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如果错过了,她不确定还需要再等多久。 要杀了他吗? 在这里杀了他,她能顺利逃出生天的机率有几重?还有殷绍一死,京城方面的局势将会怎样…… 挽弓满弦,宋楚兮的心里在飞快的盘算计较。 * 舜瑛和舜瑜两个从楼梯口拐上来的时候,宋楚兮已经坐回了位子上,一张脸孔灵动娇俏,面上表情平静,人畜无害,但凭是谁也绝难想像,就在前一刻,这个少女突然暴起,拉弓搭箭时候竟会透露出那种铁血冷酷的凛冽气势来。 「让小姐久等了!」舜瑜把沏好的茶汤送过来。 宋楚兮捧着茶盏慢慢的喝,一面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大街,道:「端木家迎亲的队伍一会儿是要从这街上过吧?我看对面的茶寮里头还有位置呢,我们也过去凑凑热闹?」 「街上人多,怕他们冲撞了小姐!」舜瑜和舜瑛互相对望一眼,面有难色。 「就在那茶寮里头,放心吧,我就是看看,不会惹事的!」宋楚兮道。 这位四小姐,就是个怪胎,伪装和变脸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根本不需要酝酿也完全没有前兆,她如果真要耍花招,那可是防不胜防的。 舜瑜两个都拿她没办法,权衡再三,只能点头,「那咱们就挪到那茶寮里去吧!」 「嗯!」宋楚兮于是就欢欢喜喜的笑了。 舜瑛弯身要来抱她,宋楚兮却是没让,挡开了她的手,「难得出来一趟,我自己走走!」 方才暴起的那一瞬,可能是用力过勐,现在她却是在暗暗心惊—— 此刻她的小腿处正在隐隐作痛,虽然不很严重,但这却是个十分不好的徵兆,再这么无所事事的颓废下去,恐怕她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差。 她现在在端木岐面前示弱,只是权宜之计,但是她的双腿—— 绝对不能废。 ------题外话------ 嗯,长孙他爹拉出来遛一遛,其实我真想让兮兮直接给他一箭,仇人在眼前,却不能动手,这感觉忒不爽了嘤嘤嘤~ 然后,那个谁,端木家主,其实我建议你迎亲可以改道走的,真的,这是良心话—_— ps:宝贝儿们,你们最近又都去潜水了,难道都不爱我了么?大家都粗来唠唠嗑么→_→
第029章 死伤勿论 难得她今天主动要走一走了,舜瑜两个自是欢喜的,就扶着她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下楼。 南塘两大世家之一的端木氏要办喜事,这在大郓城可是件大事。 因为这条街是迎亲亲队伍的必经之路,所以虽然时间还早,道路两边也陆续开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对街的茶寮还算宽敞。 「小姐当心点!」舜瑜两个扶着宋楚兮过去。 宋楚兮聊作不经意的四下里观望一眼,果然是除了茶寮里这七八个人之外,附近的人群里起码还混了十来个好手在望风。 殷绍主僕占据的是右边的三张桌子。 「小姐,咱们就坐这里吧!」舜瑛选了正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扶着宋楚兮走过去。 殷绍身边的人却是极为惊觉,大家都是行家,自然察觉舜瑜和舜瑛这两个丫头的功夫底子不浅。 「抱歉,这两张桌子,我们也包了!」殷绍身边一个高个子的强壮汉子走过来,横臂一拦,刚好挡在了宋楚兮跟前。 端木家和宋家在这大郓城内都是地头蛇,从来都只有别人让着他们的道理。 「我家小姐不能坐?」舜瑛立刻就冷了脸。 「算了,这个位置太吵,我不喜欢!」宋楚兮却是好脾气的拉了她一把,指了指左侧最靠近角落的位子,「我们坐到那里去,别惹麻烦!」 那汉子本来心存戒备,但见她态度温和,就不由的放松了戒心。 舜瑜两个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方才开腔也是冲着宋楚兮的脾气来的,既然她肯妥协,两个丫头自然也不强求。 「那小姐您慢着点儿!」舜瑜冷冷的又看了那人一眼。 宋楚兮目不斜视,抓着她的手臂,一步一步很小心的往里走,在同那汉子错肩而过的时候,唇边忽而微不可察的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悄悄的将一样东西收到了袖子里。 那汉子一直盯着她们主僕。 后面另一个汉子凑上来,「怎么了?那几个女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事!」那汉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屑的打趣,「这南塘的女人,怎么比咱们天京的还要孱弱?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女人嘛……」那人捶了他一下,两个人就大笑着又坐回了座位上。 其间殷绍一直目不斜视,坐在座位上喝茶,明明是很劣质的茶叶,他却能喝的优雅。 这个人,仿佛就是天生便该如此,天潢贵胄,尊荣无比。 宋楚兮知道他素来警觉,只在进这茶寮的时候公开大胆的侧目去看过他一眼之后就再不去管他。 双方互不相干的坐在这茶寮里安静喝茶,半个时辰之后,便听见一片热闹的锣鼓声和唢吶声从街口那边慢慢的逼近。 「是迎亲的队伍过来了!」舜瑜张望了两眼,低声的提醒。 又过了不多时,身穿大红喜服的端木旸就骑着高头大马,被庞大的迎亲仪仗拥簇着从这街道上行过。 平心而论,端木家的男人皮相生的都是不错的,再加上这端木旸年纪轻轻就接任了家主之位,南塘各大世家的姑娘小姐们趋之若鹜,无不做着嫁入端木家的美梦。 这一次被沈会音近水楼台给捷足先登了,扼腕者无数。 这一路上,特意等着看热闹的人很多。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端木旸吸引,宋楚兮悄悄摸出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刚要动作,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是突然顿住了。 「小姐,送亲的队伍这就过去了,这后面的一条街上,常年都有杂耍班子卖艺,要不一会儿奴婢陪您过去看看?」舜瑛凑过来,试着问道。 宋楚兮不语,垂眸抿了两口茶,却是突然低声开口,「舜瑛,你身上带着暗器吧?」 「啊?」舜瑛一愣,不解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的唇角扬起,凤目一挑,露出一个邪肆冰冷的笑容来,「给我把他打下来。」 舜瑛和舜瑜两个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斜对面一家酒楼最偏僻的临街窗口那里坐了一个人。 那人穿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衣袍,戴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是左手执杯正在喝茶的,右手时刻握着一把剑,那剑看上去很旧,就是剑柄上镶嵌的一颗红色宝石,光芒也显得十分黯淡。 「小姐——」这人看上去眼生的很,舜瑛还是不解。 「射他下来!」宋楚兮重复,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死伤勿论!」 这四小姐,果然出门就是要惹事的。 舜瑛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却也不好忤逆她的命令,看着那人的确是有些奇怪,就顺从的摸出腰际梅花镖。 然而迟则生变,却不想那灰袍人居然也时刻都在注意着这街面上各处的动静。 舜瑛刚摸出了暗器甩出去,他竟然已经感觉到杀机。 那几乎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应,那人忽而身子往后一仰,居然在千钧一髮之际避了开去。 「好快的身手!」舜瑛愕然。 那人只在窗户前消失了一瞬,下一刻却见一道身形奇快的灰色人影自那窗口飞出。 他手中快剑出鞘,居然毫不避讳,隔着整条街道,当众就朝茶寮里的宋楚兮袭来。 「啊!杀人啦!要杀人啦!快跑啊!」有围观的百姓被他手中长剑的光芒刺了眼,突然尖叫。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只在一瞬间,这整条街上都炸开了锅。 端木家主迎娶新妇,却有人在他经过的时候亮了兵刃? 明显—— 就是冲着他端木家来的。 彼时端木旸的马刚好行至那酒楼楼下,额上顿时青筋暴起,抓着手中马鞭横臂一扫,就冲着那人去了。 那人的剑法可谓出神入化,凌空一击被阻断,当机立断的一翻手,竟是生生的将端木旸手里马鞭削断了。 有人在他大婚的日子里行刺,端木旸如何能忍,当即厉声喝道:「给我拿下!」 迎亲的队伍里本来就有为了防范有人捣乱而准备的侍卫,几十个人剑拔弩张的顺势而上。 那灰袍人翻身落地,似乎是有意避讳端木家的人,就势一滚,没入慌乱奔走的人群当中,没了踪影。 这边的茶寮里,舜瑜面如死灰,眼中迸射出浓烈的杀意,一把抓过桌上长剑就要往外追。 ------题外话------ 啦啦啦,这就是女主的王八,哦不,是霸王气场,走到哪里都能引发骚动╮(╯_╰)╭ ps:竞猜题:其实我知道你们都看出来了,被女主打下来的这只汉子是谁哇?这是送分题!(瞪眼)
第030章 翻了天了 「别追了,你追不上他的!」宋楚兮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拉住。 舜瑜的脸色惨白,手里抓着长剑,指尖也隐隐发白。 舜瑛满腹疑惑的看着她,这个时候才是脑中灵光一闪,不可思议道:「刚刚那个人难道就是——」 两年半以前,闯入蘅芜苑行刺,并且险些一剑要了舜瑜命的人? 「我记得他出剑的手法,很少有人能使的出他那么快的剑……」舜瑜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而当天夜里,剑气伴着寒光一闪,宋楚兮记住的—— 是他剑柄上那颗硕大的红色宝石。 这个时候,街面上已经乱成一片。 「快!他往那边跑了,你们快往那边去追!」端木家的护院指挥着人手追击,然则却被受了惊的百姓冲撞,行动不便。 「事情闹大了,肯定要惊动官府的人,趁现在,我们走!」宋楚兮果断起身。 舜瑜咬着嘴唇迟疑未动,却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宋楚兮嘆了口气,握了下她冰冷的手指,「走吧!你的债,迟早我会连本带利的给你讨回来!」 「嗯!」舜瑜点了点头,知道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两人扶着宋楚兮的手快步出了茶寮。 彼时殷绍那边也没想到会突然出了这样的变故。 那大个子的侍卫蒋成海神色凝重的凑过去,「殿下——」 「什么都别说,先走!」殷绍却不容多说,当机立断的已经起身。 无论如何,他现身此处的行踪绝对不能暴露,否则一旦引发皇帝的猜忌,那就不好收场了。 可是该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来端木旸的婚礼上捣乱也就算了,居然好巧不巧的,偏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 殷绍一行离开茶寮的脚步也有些仓促,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这样的狼狈过。 宋楚兮一行与他错肩而过,谁都只当谁是个不相干的路人,彼此的衣袖一拂,各奔东西,很快融入人群,各自脱身。 混乱中,有人慌不择路,脚下突然被硌了一下,低头一看,却见尘埃里一块纯金打造的令牌在日光下灼灼生辉。 * 宋楚兮的马车就停在这条街巷外面,主僕三个上了车,直接命令车夫出城。 「还好方才咱们坐的位置隐秘,没人察觉是我出的手。」马车上,舜瑛绷了半天的心弦总算放松下来,倒了杯水递给宋楚兮,「三少爷迎亲的队伍刚好经过,所有人都以为那人是冲着他的,我们赶快离开,应该没人会怀疑到我们的身上来。」 宋楚兮捧着杯子慢慢的喝水,抿唇不语。 舜瑜始终有些心不在焉,这时候才打起精神来,担忧说道:「方才在那茶寮里,舜瑛一出手,那人应该就认出小姐来了,都不需要回去请示命令,居然当街就又要对您下手,小姐——」 都过了这么久了,看来宋家的人还是从来就没准备放过这个女孩儿的。 「是一次还是两次三次,于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宋楚兮却是不甚在意的撇撇嘴,明显是没将这生死攸关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一刻,她在等—— 只等着看殷绍倒霉。 回到别院,宋楚兮换下了衣裳,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午觉,醒来无事可做,就让舜瑜扶着她在院子里慢慢的熘达。 经此一事,她突然就有些害怕,知道不管怎样,也不能再继续放任自己的身体就这样继续虚弱下去了,否则迟早有一天—— 这个身体就会成为她最大的拖累。 端木岐是在傍晚的时候回来的,舜瑛已经提前把白天的事叫人通知了他,所以他进门也没回自己的住处,直接就来了宋楚兮这里。 落日的余晖之下,宋楚兮穿一袭月白色的烟水百花裙,被舜瑜扶着慢慢走在落满桂花的石子路上,她的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弯身摸着自己的腿孱弱的喘息。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瞧您这都出汗了,还是先回房歇着吧,您要散步,明儿个奴婢再陪您出来?」舜瑜在旁急的不行,又不敢对她动强,只能焦躁不已的捏了帕子给她擦汗。 「你别管我!」宋楚兮却是跟自己置上了气,头一次对她发了火,推开她的手,继续拖着步子踉跄着往前走。 端木岐的眉头皱了一下,心里莫名有一瞬间的窒闷。 宋楚兮又往前挪了两步,却不小心踩了裙摆。 「小姐——」舜瑜追上去一步,却再不敢劝,一抬头,见端木岐站在大门口就如是见到了救星,连忙道:「少主!」 端木岐的脸色不大好,直接大步流星的过来,将宋楚兮一抄,抱着她回了屋子里。 宋楚兮倒是没有挣扎。 端木岐将她放在榻上,两个丫头连忙湿了帕子给她擦脸,待到收拾的清爽了,端木岐才语气不轻不重的开口,「你这是跟谁置气呢?」 宋楚兮本来是低着头一声不响的摸着自己的腿,一听到他的声音就突然开始落泪,声音里带着小小的恐慌的颤抖,「我的腿怎么会这样?如果我以后都走不了路了该怎么办?」 「怎么就会走不了路呢?」端木岐以指腹将她眼角的泪痕仔细的擦拭干净,语气无奈又带了几分温软,「大夫都说你的腿没有问题,只是平时活动的少,还不都是因为你不肯吃苦么?你既然是知道着急了,以后就别再闹脾气,每日里让舜瑜她们扶着走一走,总能适应过来的。」 「可是——可是走路的话,我的腿会疼么……」宋楚兮的神色纠结,说着就又吧嗒吧嗒的开始落泪。 「你又哭……」端木岐嘆一口气,只能是继续给她擦眼泪,「又想走路,又忍不了疼,那你说到底要怎么办?」 宋楚兮于是就不吭声了,拗着脾气只不住的掉泪。 「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又没人逼着你,能不能先别哭了?」相处了这么久下来,不管她是来真的还是演戏,端木岐都拿她这喜怒无常的脾气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岔开了话题道:「整个大郓城都为你的一句话翻了天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哭?」 宋楚兮的眼泪一下子就不落了,抬起头来看他,一双氤氲了水汽的眸子更是光亮逼人,「你家老三抓到那个人了?他去宋家兴师问罪了?」 ------题外话------ 兮兮真的就是个随时变脸的蛇精病,端木美人儿你确定能hold住?
第031章 一齣好戏 站在旁边的舜瑜,神情一紧,稍稍屏住了唿吸。 然则宋楚兮也不过顺口一提,心里就知道这事情不靠谱。 端木岐见她终于不哭了,总算是松了口气,顺势往那榻上一靠,然后才慢悠悠道:「那人是没抓到,不过现在整个大郓城里却是乱了套了,有人在街上捡到了带有北狄皇室图腾的令牌,衙门方面风声鹤唳,唯恐有钦差密访,还找到了宋家和端木家,闹的人心惶惶的。」 南塘地域之内的实权是把持在这两大世家手里的,至于朝廷设置在此的衙门,多半就是个摆设,只负责徵收税务和城内日常治安,真要有大事发生,还得要请两大家主拿主意。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看着两家联姻的事情谈崩了,朝廷要趁火打劫,这就提前对咱们南塘动手了吗?」宋楚兮皱了眉头,神情忧虑。 端木岐眯着眼睛看她。 宋楚兮见他不说话,不由的急了,爬过去拽他的袖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给我打马虎眼!」 看她这表情,的确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模样。 诚然,这件事本身,端木岐也没怀疑到她的身上来。 见她真的急了,端木岐反而一笑,衣袖一甩。 宋楚兮提前没有防备,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一下子就被他拉倒,摔在了他身上,被他结实的胸膛撞的额角生疼。 「做什么说话说一半?你——」宋楚兮不满的嘟囔着,揉着额角要爬起来。 端木岐却是没让,伸手一揽,又将她的脑袋压回自己的胸口,闲散说道:「老实呆着吧,天天的这么折腾,也不嫌累得慌。横竖是有我在,就算南塘的天塌了,事情也落不到你的头上来。」 宋楚兮靠在他胸口,仍是乖觉的没有动,「我就是好奇嘛——」 她在他面前,一向都表现的乖巧听话,宋楚兮知道端木岐要的就是她的乖巧听话,他能容忍她的无理取闹,那是因为她的心思算计,心狠手辣都的冲着别人的。 往端木家走这一趟,端木岐似乎是疲累的很,躺在那里闭目养神。 宋楚兮自己折腾了半天,也是又累又痛,就靠在他身上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舜瑛和舜瑜两个识趣的带上门退了出去,谁都知道这两个人之间过于亲密的举动不合时宜,但是正如这两年大郓城里疯传出来的流言一样—— 端木氏的七公子和宋氏的四小姐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之间还哪有什么清白可言? 这样的流言虽然没有当面传到两人的耳朵里,但是端木岐不可能不知道,宋楚兮那么聪明,更不可能猜不到。 只是他不提,她也不说罢了。 * 大郓城里这么一闹,端木岐本来还想带着宋楚兮在外散散心,这样一来反而没了心思掺和,次日就命人打包行李,返回了蘅芜苑,没多久就又忙活起来准备过年。 而大郓城里,风声鹤唳了一段时间,始终没有等到朝廷方面的来人现身,就在衙门的守官考虑是否要将捡到的令牌上缴朝廷时,衙门却出了命案。 保管物证的衙役被杀,令牌不翼而飞。 「这事真真是奇怪的很,眼见着年底了,城里却是人心惶惶的。」舜瑜得了消息过来跟宋楚兮说的时候还免不了一阵欷歔,「小姐您猜会是什么人做的?」 彼时宋楚兮正抱着雪融在院子里晒太阳,懒洋洋的不想睁眼,就没怎么当回事的回了句,「肯定是丢令牌的人呗!」 但实际上她的心里很清楚—— 这件事,已经演变的相当复杂了,效果比她预期之中的还要好。 本来令牌被盗,最有可能就是殷绍发现蒋成海身上的信物遗失,命人暗中取回了。 可是这件事他尽力压制风声都唯恐不够,又怎会杀人扩大影响呢? 这样想着,宋楚兮的唇边就不觉的弯起一抹笑。 * 「事发的时候,其他几位皇子都在京城,只有太子殷绍那段时间在河南道上巡视水利,若说有可能将那件东西遗失在大郓城里的,也就唯有他了。」同时,端木岐的书房里,长城也向他回禀了同样的消息。 彼时端木岐也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唇畔扬起的一抹笑和宋楚兮如出一辙,「如果那东西是他的,那么当天潜入府衙盗走令牌和杀人的,就应该是先后两拨人了。看来——那京城方面,少不得要有一齣好戏上演了。」 他这话说的笃定,却是全无根据。 长城听的满心狐疑。 端木岐却是笑的跟只狐狸似的,故意吊着胃口不再说了。 * 天京。 皇宫。 御书房。 入冬之后,天京就降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 殷绍刚刚办完了河南道的差事回京,还没来得及回府,就被皇帝的一道圣旨传召进宫,在风雪里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皇帝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正留了几个大臣在讨论政务,一直到过了二更,那几位大臣相继离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吉海才过来传旨,「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彼时殷绍的身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两个时辰,膝盖也是又麻又疼。 他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脚下步子却十分稳健,拍掉身上积雪,跟着吉海进了御书房。 那殿中火盆烧的很旺,冰火两重天,几乎是第一脚跨进去,殷绍就浑身难受。 皇帝坐在宽大的几案后头,手捧着茶盏慢慢品茶。 怀王殷梁陪侍在侧,见到殷绍进来,就连忙放下茶盏,起身行礼,「臣弟见过皇兄!」 「自家兄弟,老三不必客气!」殷绍淡淡说道。 两个人的视线略一交会,看上去明明平平无奇,却有一种激烈而微妙的气息在空气里散开。 「儿臣给父皇请安!」殷绍走上前去,对着皇帝的几案跪下。 皇帝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随手一挥,将放在几案一角的几分弹劾的奏章扫落他面前,语气平静道:「看看吧,看完了给朕一个解释,但愿——你能圆的过去!」 ------题外话------ 嗯,背后给太子殿下捅刀子的感觉实在是太旺德福了,暗爽有木有?!
第032章 殷绍被责 「是!」殷绍毕恭毕敬的应了,飞快的将那些摺子翻过一遍,无一例外,都是弹劾他南巡期间玩忽职守的,虽然没敢直接说是他亲身潜入南塘意图不轨,却把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扣的牢牢的。 这本来就是意料当中的事情,殷绍看完,还是紧紧的皱了眉头,正色道:「父皇,儿臣的手下因为一时疏忽而遗失过令牌,这是事实,儿臣不敢欺瞒,但是这些奏摺上面所言,玩忽职守,潜入南塘,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了?」 皇帝只是看着他,不置可否。 殷绍就又说道:「父皇,这些天来儿臣一直都在岷江沿线巡查水利,当地的官员都可以作证——」 他说是亲临河堤现场,但是以他的身份,只需要远远地在辇车上露个侧影出来,下头的官员,哪个也辨不出真伪。 「你还狡辩?」皇帝突然噼手就将手中茶盏砸了过来。 殷绍一动不动的跪着,半分闪避的意思也没有。 皇帝的手底下是有分寸的,茶碗只砸在他身上,挂了他满身的茶叶梗子。 「父皇,儿臣不怕您叫人去查,那件事如果真是和儿臣有关,儿臣自甘领罚,但是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请恕罪儿臣不能认!」殷绍道,不慌不忙的给皇帝叩了个头,「如果真是儿臣或是儿臣的人到过南塘并且遗失了信物,那么儿臣也只需要叫人将遗失的令牌盗回,息事宁人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杀害朝廷官吏,再给自己招惹无妄之灾呢?」 因为方才的那一下子他没有躲,皇帝心里的气倒是顺了不少。 旁边的殷梁顺势起身,对皇帝施了一礼,也帮着求情道:「父皇,二哥所言也不无道理,如果真是他的人现身南塘,他要隐瞒都唯恐不及,又怎会斩杀官吏,将事情闹的尽人皆知呢?」 他这不说还好,不想话一出口,皇帝就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许是他欲盖弥彰也不一定呢!」 「请父皇明鑑!」殷绍诚惶诚恐,又是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却再不替自己申辩。 皇帝的手里本来就没有真凭实据,只是生性多疑,刻意的藉机敲打。 而殷绍的态度一直诚恳恭敬,他不能借题发挥,只说了两句重话,便就暂时作罢。 * 「殿下,还好您思虑周全,提前设了套,在那里等着怀王的人出手,否则这一次,咱们恐怕就真要栽了。」回去的马车上,蒋成海还是欷歔不已。 当时他身上的信物一丢,大郓城里马上就闹开了,完全打了殷绍一个措手不及。 那个当口,如果他马上叫人去衙门设法取回令牌,也一样要被怀王一党借题发挥的进行攻击,所以他索性就将计就计,按兵不动。 殷梁为了拿到他潜入南塘境内的铁证,果然按耐不住,派人前去衙门偷窃。 可一旦让他将那面令牌呈到皇帝面前,那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所以殷绍提前安排了人手在大郓城的衙门附近伺机而动,殷梁的人刚刚顺走了令牌,蒋成海就随后杀人,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偷盗和杀人两件事是同时进行的,也就是同一伙人所为。 这样一来,殷梁刚刚拿到手里的铁证就也不敢往皇帝的跟前送了。 因为殷绍私入南塘境内固然罪无可恕,他为夺令牌构陷自家兄弟而杀害朝廷官吏—— 这个罪名,绝对不比殷绍来的轻。 最后不得已,殷梁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只指使言官弹劾了殷绍一个御下不严,丢失皇族信物的罪名。 「他的手段有限,想凭这么一点小事就扳倒我,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殷绍冷冷说道,虽然是在闭目养神,但那脸色却阴沉森冷的十分可怕,「本宫现在好奇的是,南塘那里到底藏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世外高人,居然一次两次的公然算计到本宫的头上来了。」 从两大世家的联姻被毁,到这一次让他栽跟头,虽然他手里一点证据也没有,但现在若是跟他说这两件事都是巧合,他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殿下您还是怀疑端木少主?」斟酌片刻,蒋成海试着问道。 然则这件事并非怀疑就能下定论的。 之前受了凉又被御书房里的热气一烘,殷绍这会儿只觉得浑身发燥,心烦意乱,冷着脸不再作声。 蒋成海于是就识趣的退了出去。 马车平稳的前行,回到太子府,已经是下半夜。 因为回府的具体时间未定,殷绍一早就叫人传了消息回府,告诉廖倩华不用等着接驾了,所以等在门房的就只有管家冯玉河。 「恭迎殿下回府!」外面的雪势很大,冯玉河撑着伞从台阶上迎下来。 殷绍弯身从马车上下来,面色却红的很不自然,脚才落地,居然险些一个踉跄。 「殿下当心,地上滑!」侍卫杨平赶紧扶了一把,触到他的手,不由的一惊,「殿下可能是染了风寒了,属下这就去传太医!」 皇帝叫他众目睽睽之下在雪地里跪了足有两个时辰,这还是史无前例的头一遭。 殷绍的心头窝火,面上表情还是一派平静,拦下了杨平道:「不要声张,我休息一晚就好。」 皇帝本就已经对他不满,这边才叫他受了委屈,他马上就要称病,八成是要被理解为示威的。 「是!」杨平和蒋成海对望一眼,都没反驳。 一行人拥簇着殷绍进了府。 遣散其他随从之后,冯玉河就试着问道:「殿下,安良娣那里留了话,说是会等着,您看——」 殷绍脚下步子不停,眉头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道:「去颜氏那里吧!」 他只有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去安意茹那里,这一点,别人很难摸出规律,但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却都早就习以为常。 「是!」冯玉河一点也不意外,躬身应了,「小的这就去让颜承徽准备!」 * 漓雨轩里。 安意茹盛装等了半宿,得知殷绍去了别处,顿时急怒攻心,一把扯下头上的八宝珠钗砸裂在墙角,披散着头髮,咬牙切齿道:「颜玥这个贱人,迟早我要让她好看!」 ------题外话------ 太子殿下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么曲线救国的方法都能想的出来,不过让他罚跪半夜,总算先替兮兮出口气了,后面的慢慢来~ ps:然后推荐两个文,都是xx的老作者了,坑品质量都保证,感兴趣的姑娘可以去瞅瞅,宅斗,爽文,一对一哦~ 《嫡妻难惹》by柠檬笑 她本是侯府贵女,一朝变故,父死兄亡,母丧嫂故, 她以为觅得良配,倾尽所有,他却为心爱之人冻死她的儿子,将她挫骨扬灰。 可怜她孤魂游荡千年,一朝重生,索性一切可以重来…… 《重生之侯门嫡妃》by君残心 大婚之日,她的喜堂变成了丧葬! 她心爱的未来夫君提着长剑,灭她满门, 重活一世,她发誓,伤害过她的人,跟她全家被灭有关的所有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033章 皇帝纳妃 因为皇帝的猜忌,接下来的这个年,殷绍註定了不会过的太称心如意。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进了腊月之后,天京境内就开始频降暴雪,一场罕见的雪灾侵袭,让整个朝廷的气氛都一度低靡,就连每年必定盛大举行的新年朝贺仪式也被迫从简,匆匆便转到了来年。 「少主,属下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这天午后,端木岐正穷极无聊的在书房里练字,长城就匆匆推门走了进来。 端木岐的眉心隐隐一跳,「是和京城方面有关?」 宋家和端木家两家家主进京,从行程上算,这几天就差不多要回来了。 「今年进京朝贺,宋亚青是带着宋家二小姐一起去的,结果就直接把人留在了天京。」长城道,神色凝重。 「嗯?」端木岐这才停了笔。 「人被送进宫了。」长城道:「是过了瑾妃的手,说是瑾妃在宫宴上见了宋家二小姐,觉得投缘,后来就又接了她进宫叙话,不巧刚好被皇帝过去的时候见着了。」 有些细节,其实长城也不必说的太明白。 朝廷本来就有彻底收服南塘的心思,皇帝如果真想走联姻这一步,也不会等到今天。 显然—— 是瑾妃在他不知道宋楚芳身份的情况下,先让他将人给收用了。 「瑾妃是依靠皇后上位的,她的儿子辰王又依附太子,在天京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这就是殷绍的意思了?」端木岐扔了笔,往椅子上一靠,唇角一点笑容戏嚯。 「八成是了!」长城也是唏嘘不已,「看来宋亚青很清楚自己的能力,知道和咱们端木家闹翻之后他未必能顶立起宋氏一门的门户,这便是要公然向朝廷投诚,来求得庇护了?」 「事情没这么简单!」端木岐却是不以为然,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他要投诚,也得有门路,年前殷绍因为私自现身南塘一事被弹劾,虽然没被问罪,后面还是被迫交出了他掌管中书令的权限,这件事上,他可是吃了不小的亏。」 「是他拉拢的宋家?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摆明着他是和南塘有所牵连的吗?」长城不解。 「可是皇帝不知道啊!」端木岐道:「既然是得了殷绍的授意,那么一切就算都是出自瑾妃之手的刻意安排,也一定会做的天衣无缝,让皇帝就是怀疑瑾妃故意往他的枕边塞人,也拿不到任何的证据。不过么——」 端木岐说着,就忍不住的轻笑出声,「连他的皇帝老子,他都公然出手算计了,那位北狄太子,还真是越发叫我刮目相看了。」 「少主您是说——」长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的勃然变色。 端木岐美眸流转,一张脸上仍旧艷光逼人,「宋楚芳被安排去了皇帝的身边,但实际上却相当于是殷绍安排在皇帝身边的暗桩了,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宋亚青进京之前的临时起意,如果没有切实的把握和门路,他就不可能带着宋楚芳一起进京了,所以——」 年前殷绍现身南塘的事,虽然谁都没抓住证据,但是这一刻,端木岐却是确信—— 当时,的确是他亲自来了。 并且—— 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宋亚青立定了盟约。 「因为祖父的孝期当前,那宋楚芳陪着老三一起守了三年,一朝婚事告吹,她已经是老姑娘了,而且是因为和端木家悔婚,损了名声,后面再可以利用的空间就有限了。殷绍这个人情送的恰到好处,宋家就只会感激,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端木岐说道,唇边弯起的那一个弧度,说不上是嘲讽还是赞许。 只是,到底他还是料错了一点。 因为当初殷绍来南塘的初衷其实并不是冲着宋家的,只是为了探一探两大世家的底细,但是不想半途被宋楚兮摆了一道,一时盛怒之下,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暗中联络上了宋亚青。 他就是这样的人,任何的处境之下,都绝不吃亏,不会叫自己白跑一趟。 「那位北狄太子的应变能力居然如此厉害?」长城始终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可是属下得到的消息,他在朝中一直都是循规蹈矩的,并且这两年,自己的后院里更是一团糟,包括续娶的太子妃在内,陆续都有妻妾小产落胎,十分的混乱。」 圣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北狄太子连自家后院都管束不严—— 在朝堂之上,他真会有那么多雷厉风行的手段? 有关太子府后院的事,端木岐一直都有所耳闻,闻言只就但笑不语。 * 天京方面的消息,长城自然也不会特意去报给宋楚兮知道,端木岐没说插手,他也就没再提及。 春去秋来,又是一季寒暑。 这深山里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十月中旬,就已经飘起了第一场雪。 端木岐走进院子的时候,宋楚兮正抱着雪融坐在廊下看雪。 舜瑛怕她冷,给她穿了件皮毛斗篷,雪白的毛色衬着她一张小脸,肤色就越发显得娇艷。 在蘅芜苑里住了将近四年,这小丫头的身子骨儿虽然还是看着清瘦单薄一些,但气色却不算太差。 尤其当年还略显稚嫩的五官慢慢成型,额头饱满,鼻樑挺俏,嘴巴小巧,最出彩,还是那一双从来都灵动狡黠的凤目,只需要一抬眸或是一眨眼的一个小动作,端木岐的心念之中就总会不自觉的蹦出四个字—— 流盼生辉! 朝夕相对的生活了差不多有四年时间,但是很奇怪,在端木岐的眼睛里,这个小丫头是变了也没变。 蜕变的最明显的,是她日渐娇艷的五官容貌,每每和她四目相对,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她的那双眸子在不经意间就多了几分独属于少女的妩媚和明艷,但偏偏,最初见她时候的那份近乎纯真的灵动不减,又让他下意识的产生错觉—— 仿佛,这么久以来,这小丫头还是当初他从冰天雪地里抱回来的那一个,没有任何的改变。 这种感觉,十分的复杂,甚至一度让端木岐觉得困扰。 但是无可否认,每逢见到她巧笑倩然,仿佛浑然不知愁的这张脸,他的心情总会出奇的好。 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端木岐直接迎着宋楚兮走过去。 雪融看见他,还是带着天然的防备,从宋楚兮的膝头跃下,几下就窜进了旁边的梅林。 宋楚兮早就习以为常,也不管它,只探手到迴廊外面去接那些纷纷扬扬往下落的雪花,一面不怎么不高兴的自语道:「还有两个多月才过年呢,这鬼天气,真是恼人。」 她不喜欢冬天,但是每逢飘雪的日子里却总喜欢开着窗子或是坐在这廊下看雪。 端木岐在她面前蹲下来,拉过她一双纤纤玉手拢在掌中搓了搓取暖,又时而凑到唇边往她手上呵气。 宋楚兮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看着他,嘟囔道:「有话就直说嘛,无事献殷勤!」 「你不是说不喜欢这山里的雪吗?」端木岐道:「今年——我们换个地方过年?」 宋楚兮的眸子闪了闪,忽而就多了几分狡黠。 她等了四年,终于—— 他要决定开始有所行动了! ------题外话------ 嗯,我们兮兮长大变美人儿了,端木美人儿鸭梨好大,于是决定不能再继续靠脸吃饭了,要去干点男人该干的事了! ps:宝贝儿们不要催更,咱们520小说这边的规矩,上架前都是每天一章两千字左右的,等上架以后,我一定争取给你们多更,么么哒~ 实在文荒的姑娘,可以去岚宝前面几个完结文那边瞅瞅,看有没有看对眼的,都是女主流弊哄哄的女强文,质量保证,绝对精彩哒! 《重生之公主千岁》楠竹就是传说中据说看了就恋恋不忘的白小四~ 《摄政王妃》復仇文,这部女主智商和战斗力都逆天,据说剧情转折更逆天~ 《锦绣凰途之一品郡主》这本刚完结的,各种情深似海的美男美大叔保驾护航,于是诞生了岚宝家唯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最幸福的女主……
第034章 回家过年 这是个相当聪明的丫头,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通的。 端木岐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髮丝,起身坐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宋楚兮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撇撇嘴,「我也可以去吗?」 端木岐只是笑笑,觉得她的发质柔滑,蹭过指尖如是绸缎般细腻,便又忍不住再摸了摸。 他不说话,宋楚兮就乐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笑的越发欢畅狡黠。 回端木家啊!端木岐是终于准备有所动作了,她等这一天,可是已经等的太久了。 端木岐见她笑的诡异,也没什么表示,坐了一会儿,就弯身将她抱起来,用大氅裹着往外走。 宋楚兮老实的窝在他怀里,手指绕了他的一缕髮丝把玩,一面调侃道:「你大伯母见到我,不会叫人把我打出来吧?」 「她?」端木岐垂眸看她一眼,却是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她会直接被你吓死的可能性更大!」 宋楚兮撇撇嘴,也不辩解,见他抱着自己出了院子,不禁奇怪,「这是去哪儿?」 「去库房里看一看,给你准备点儿像样的行头,咱们这叫输人不输阵,首先排场要做足了啊!」端木岐道。 「口是心非!」宋楚兮嗤了一声,戳了戳他的胸口。 且不说端木岐怎样,到了她手底下的事儿就万没有办砸了的道理,什么输人不输阵?她才不会输! 她的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对方的胸口。 小丫头的指尖柔软,加之冬日里穿的衣服厚实,那力道堪堪好就如是什么东西轻柔的扫过了心尖儿上。 端木岐的心头突然莫名颤了颤,垂眸看她俏皮扬起的唇角,那双桃花眼中闪烁的光芒就更是明亮夺目了一些。 * 端木岐在此蛰伏整整四年,这一次回归,自然不会只是心血来潮。 所以他说要走,所有的行李其实早就打包好了,只等到这场雪停,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离了蘅芜苑,折返大郓城里的端木世家。 乐菱留在了蘅芜苑,长城亲自带队,护卫着车队下山。 倒是天公作美,这一路上都是艷阳高照的好天气,路上只用了十二天的时间,抵达大郓城,也不过只是十月底。 端木家和宋家在大郓城里,一个坐落城东,一个位于城南,然则进城之后端木岐只字未提要送她回宋家的事,宋楚兮也不关心,更不会去问。 端木岐既然是要回来过年,行程自然一早就命人传给了本家这边。 按理说,沈氏掌着家里中馈,做做样子也该是她来接人的,但是这天等在大门口的却是神情高傲,颇为不可一世的家主夫人,沈会音。 「七叔!」车马一停,沈会音就从台阶上迎了下来,只是她现在虽然春风得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端木岐的跟前还是下意识的觉得压抑紧张,就连扯出来的笑容也不敢太过,「母亲就说你们今天一定能到,一早就让我在这里等着了,老夫人那里也着人来问了好几遍,都等着呢。」 「劳祖母和大伯母挂心了,路上不太好走。」端木岐敷衍着应了一句,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屑于给她一点,直接翻身下马。 这时候,后面马车的车门也被打开。 沈会音不经意的回头一望,见到两个丫头居然扶着宋楚兮从里面出来,面色不由的微微一变,僵硬道:「七叔,这宋四小姐怎么——是不是——叫人送个信去宋家?」叫他们来接人? 端木岐这边正忙着跟长城交代事情,闻言只道:「太晚了,再说吧!」 舜瑜去后面的车上推轮椅,舜瑛扶着宋楚兮先下了车。 「怎么?三夫人这是不欢迎我吗?」宋楚兮微垂了眼眸,手指漫不经心的从腰间缀着的一串五彩宝石的挂件上划过。 她的手指生的十分漂亮,泛着玉色光泽的指甲轻轻一带,宝石相撞,发出细微的声响,动听极了。 那串宝石的成色非同一般,夕阳的余晖下灼灼生辉,一看就是无价之宝。 沈会音是看到她太过吃惊,这个时候才下意识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宋楚兮这天穿的是一身素色的衣裙,披一件白色的狐裘大氅,身上装饰不多,发间两支珠钗,配了同样素色的暖玉耳环,腰间装饰,也仅此一串而已,但她这浑身上下,从衣服的料子到饰物的质地,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毫无疑问,她的所有一切都是端木岐给的。 端木岐在这小贱人的身上,还真是捨得下本钱。 沈会音暗暗咬牙,心里突然就莫名的被堵了一口气。 端木岐那边正忙,舜瑜推了轮椅过来,宋楚兮弯身坐下,不经意的略一抬眸,却恰是和一人早就胶着在她身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正悠闲的倚在门边看着这里。 那男子的眉眼和端木岐极为相似,都是媚态横生的桃花眼,只是五官的整体搭配较之于端木岐要逊色一些,没有那种叫人看一眼就惊为天人的震撼力度,只能说是俊美非常,并且端木岐的肤色本来就偏白,这男子却还要更白皙一些,给人一种软糯平庸的感觉,再合着那一脸滥笑,便实打实的就是个纨绔的样子。 彼时他正挤眉弄眼的沖宋楚兮报以善意的微笑。 宋楚兮眨眨眼,也好奇的回他一个不痛不痒的笑容,样子看上去纯良又天真。 两个人正在好奇的互相打量的时候,端木岐已经走了过来。 他倒不是刻意,却刚好站在了宋楚兮前面,挡住了那男子的视线,探手将她耳畔一缕髮丝绕到耳后,语气慵懒道:「路上累了吗?」 「还好。」宋楚兮的目光自然而然移到他身上。 站在门边的的男子直起身子,笑眯眯的走下来,「七哥一路辛苦了。」 端木岐侧目看他一眼,根本就不客气,略一点头,「是啊。」 说完就直接弯身将宋楚兮从轮椅上抱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神色坦然的大步进了院子。 他把宋楚兮养在身边,这是一回事,现在当着阖府上下的面把事情做到这样的地步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男子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倒是面不改色。 反观沈会音,脸上则是一阵青一阵白,用力的攥了下手里的帕子,然后才勉强镇定了情绪,对旁边候着的管家道:「叫人帮忙把行李搬进来吧,我去后院和母亲交代一声。」 「是,少夫人!」管家恭敬的应了,指挥了下人帮忙把马车上的箱笼搬下来。 沈会音急匆匆的进了门,就直奔了沈氏那里。 那男子也跟着晃进了院子里,只摸着下巴,笑吟吟的盯着前面端木岐那一行人的背影。 「八弟,你这是在看什么呢?」突然,有女子娇媚柔软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题外话------ 咩,疑似兮兮又要惹祸了→_→端木家这是要准备鸡飞狗跳的节奏了~
第035章 必有苟且 端木家的八公子端木棠回头,却见五小姐端木秀喜款步从花园另一边的小径上走来。 「怎么?你也是来迎老七回府的吗?」端木棠并不忌讳她,吊着眼角,依旧笑的轻佻。 「我?」端木秀喜抿抿唇,笑了笑,「上头有老夫人和大伯母她们在,还有个爱出风头的家主夫人在,几时轮的着我来操这份闲心了?」 提起沈会音,端木秀喜的神色之间也满是不屑。 就为了端木旸续娶的事情,沈氏临阵倒戈,惹的老夫人都翻了脸,沈会音现在说是家主夫人,但是不得老夫人的待见,而他们端木家的人也多瞧不上她。 不过一只仗着沈氏上位的草鸡罢了,还以为真能变凤凰吗? 端木棠笑笑,就把话题岔开了道:「再怎么说,那个丫头都是宋家的人,老七既然带了她回来,还真就不去和宋家打个招唿?就这样直接将她留在咱们府上了吗?」 「谁知道他到底是在盘算什么。」端木秀喜冷嗤一声。 众人皆知,端木岐强行从宋家带走了宋楚兮,是为了押她做人质,等宋楚琪回来的。 可是以端木秀喜对自己这个弟弟的了解—— 宋楚琪既然敢背叛他,那么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回来了,他也只可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让对方付出代价,至于什么破镜重圆的可能性? 那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也就怪不得老七会将她留在身边,如珠如宝的护着了!」端木棠摸着下巴,啧啧嘆道。 端木秀喜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老七今年也有二十一了,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又住在同一屋檐下,你信他们会是清白的?」端木棠笑道。 端木秀喜先是一愣,「六弟你是说——」但随后又是一惊,摇头道:「是你多想了吧,那丫头虽然年纪不大,怎么也是大家出身,名不正言不顺的,她还能白让老七占了便宜?」 两家如果有正式议亲,那自然另当别论,可是世家大族的规矩极严,宋楚兮被送去蘅芜苑的时候已经十岁,不可能不懂男女大防的道理。 端木棠笑嘻嘻的没再接茬,但是那种太过露骨的眼神要传达出来的意思却是十分明显的—— 那两个人之间,必有苟且! 而更重要的是,宋楚兮入了他的眼,她对那小丫头—— 很感兴趣。 端木秀喜对他那点儿花花肠子,自然一眼看穿,唇角勾了勾,调侃道:「怎的,你不会是打上了那丫头的主意了吧?」 端木棠回头看她,一挑眉毛,也是半玩笑的反问,「怎么?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老七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在他的虎口里头拔牙?八弟,别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提醒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端木秀喜道。 端木棠没有再接茬,只视线一直落在已经空了的花园入口处。 端木家的这位八公子,没什么正经,这谁都知道。 但端木岐在端木家的地位毕竟太特殊了,他的虎鬚,谁都不敢轻易去捋。 端木秀喜本还以为端木棠只是口头上说说,但是看他这个表情,却是不由的暗暗心惊—— 这个风流成性的老八,别不是真把宋家那个小丫头看在眼里了吧? 心里飞快的权衡,再想着端木岐平时不可一世的态度,端木秀喜忽而隐晦的勾了下唇角,走上前去一步,看着端木棠道:「如果你真是看上那个丫头了,那么——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端木棠听了笑话一样,扭头看她一眼,「你能得什么好处?」 「我就是看不惯端木岐他生来就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以前是仗着祖父对他多看两眼,现在——他又凭什么在咱们这些人跟前还趾高气昂的?能让他吃瘪的事,我何乐不为?」端木秀喜不屑的冷哼一声。 端木岐和她都是二房出身,但是一个嫡系一个庶出,就已经註定彼此间的地位南辕北辙。 再者端木岐又自幼就得了老家主的青眼相看,和家中任何的其他子弟都不亲厚—— 所以,端木秀喜的胳膊肘会向外拐,也不奇怪了。 端木棠是沈氏的小儿子,本来就被宠成了纨绔,端木旸接替了家主之位以后,他身后有人撑腰,就更是没了管束。 这会儿他是一门心思的惦记着宋楚兮,也不会去管端木秀喜那些花花肠子,只思忖着道:「这种事,越多人掺合就越容易打草惊蛇,不容易成事啊——」 横竖宋楚兮已经是宋家不要了的女儿,否则他也未必敢打这样的主意。 端木秀喜看着他那一脸痴迷的神色,心里冷笑了一声,道:「你别看那个小丫头看着娇弱,我听沈会音说过,她那性子可是泼辣的利害,为人也精明的很,你当她是咱们这院里随随便便的小丫头?你看上了谁,哄一哄骗一骗就成了?」 「是么?」端木棠不由的兴趣更浓,想着宋楚兮那一双异于常人明亮灵动的眸子,就更是心猿意马,跃跃欲试,「那——你准备怎么做?」 「你急什么?我既然说了要帮你,就一定能叫你有机会一亲芳泽的,不过么——」端木秀喜一笑,却是不答反问,「到时候你准备拿什么谢我?」 「你若真能帮我成其好事,我自然会让母亲在三哥跟前替你说话的。」端木棠撇撇嘴,打量她一眼,「这才半个月,唐家可是已经来了三次人了,祖母这会儿是在气头上,才会替你压着他们的气焰,总有她松口的时候,届时就只有三哥出面,才能替你挟制住唐宁之,不准他接那个女人进门的。」 端木秀喜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眼神,脸色不由的微微一变,用力捏住了手里帕子。 事实上端木棠虽然风流成性又不务正业,但脑袋还是十分灵光的。 他戳穿了端木秀喜的意图,倒也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是我五姐,唐宁之养了外室,打的是你的脸,也是给了我们端木家难堪,我自然是会向着你的!」 ------题外话------ 端木家的人要开始批量花样作死了。 老太太怒:这个年,特么的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了? 端木美人儿:呵呵—— 楚兮:楼上那只莫装逼→_→
第036章 初提婚事 端木棠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端木秀喜咬着嘴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半晌,终还是一咬牙,点头道:「好吧,这件事,都交给我来办,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 两人私底下又嘀咕了一阵,端木棠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端木秀喜的丫头白梅,看着他的背影,胆战心惊道:「小姐,您真要帮八公子去做那种事吗?万一让老夫人知道了——」 世家大族的家规都严,要是在后院闹出了丑闻,老太太必定第一个就不会饶她。 「怕什么?」端木秀喜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怪就怪那个丫头到底只是个外人,就算被老八沾了也就沾了,横竖宋家的人又不会替她出头。」 「可是少主他——」白梅最怕的还是端木岐。 「你当他这次回来真是为着冰释前嫌,一家人一起好好过年的吗?」端木秀喜道,说着也没等白梅反应,就又自顾摇头,「别做梦了,老七的性子我还不知道?被老三夺了他的家主之位,他岂能善罢甘休的?这一趟回来,他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与其要等着他主动出手,来一个一个的把我们都收拾了,倒不如我先推一把。」 她和端木岐之间是半点情分也没有的,一旦叫端木岐翻身,她还指望能占到便宜吗? 既然端木棠色迷心窍,她也不介意推波助澜,早点挑起大房和端木岐之间的争端,好从中牟利。 * 这边宋楚兮还没注意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端木岐抱着她,轻车熟路的从花园小径上走过,宋楚兮左右观望了一眼,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我家祖母和老三他们啊?」端木岐垂眸,徵询她的意见。 「我不去!」宋楚兮脱口道,兴致缺缺,「我才不要自讨没趣,上赶着去给人伏低做小的赔笑脸呢,我住哪里?我还是先回去休息好了。」 这个小丫头,心眼儿小的很,从来都是半点亏也不肯吃的。 她不愿意去,端木岐也不勉强。 后面舜瑜赶紧推了轮椅过来,端木岐俯身将她安置在轮椅上坐好,然后对长城道:「先把楚儿送到我那里去吧,再看看那两边哪一边的院子还空着,叫人收拾出来!」 回了端木家,就等于是进了狼窝了,他势必要把宋楚兮随时放在眼皮子底下的。 「是!」长城应了,目送他离开,就先引路把宋楚兮送去了端木岐的院子。 端木岐不在的这几年,这院子里也留了人看管,倒是没有荒废,只是长久的没人居住,走进去,给人的感觉会有些荒凉。 长城也没和本家的人打招唿,直接自己去两边看了。 这院子左右两边相邻的院子都空着,但是因为长久没人住了,左边的院子一侧的墙壁看上去斑驳老旧,于是长城就命人去打扫了右边的院子。 * 端木岐去到主院的时候,该到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老夫人坐在暖阁的炕上捻佛珠,端木旸和沈氏还有沈会音都依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茶。 「老夫人,七少爷回来了!」见到端木岐进了屋子,站在老夫人身后的程妈妈连忙笑眯眯的提醒。 老夫人睁开眼,抬眸看去。 「孙儿见过祖母,几年不见,祖母的气色倒是越发的好了。」端木岐笑道。 虽然当初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这老太婆跳出来搅局,从背后给了他一刀,但是只看他这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却分明就是个祖孙情深的模样。 「油嘴滑舌的,就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诓我!」老夫人嗔了一句,脸上神情却是喜恶不明。 端木岐笑笑,又转身和沈氏见礼,「大伯母!」 沈氏的心里突然揪了一下,勉强控制情绪,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虽然蘅芜苑里发生的事,她自认为是被自己把全部的痕迹都抹平了,但是再看到端木岐,想着对方知道她的秘密,就还是莫名的心虚。 端木岐却不与她为难,直接又含笑和端木旸打了招唿,「三哥,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用客气,坐吧。」端木旸道,脸上表情也是镇定自若。 「见过七叔!」沈会音起身行了礼。 端木岐没说什么,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一家人开始叙话。 「宋家的四丫头跟着你一起回来了?」先是询问了一些他的近况,老夫人就突然问道。 沈氏和沈会音俱是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抬眸看过去。 「是啊!」端木岐坦然的略一点头,「她的身子弱,路上累着了,我让人先送她去我那边歇着了,而且——」 端木岐说着一顿,含笑看了对面的端木旸一眼道:「咱们和宋家现在的关系也是尴尬,楚儿没得轻重,让她过来,也不合适!」 端木旸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抬头看过来。 老夫人那边却已经赞许的点了点头,仍是对端木岐道:「这么下去,咱们和宋家的关系就只会越来越僵,再怎么着也不能让朝廷的人看笑话。那个丫头你既然领回来了,回头选个日子,你跟我亲自去宋家走一趟吧!」 这老太太,倒是心里门儿清,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 因为端木旸的婚事,他们和宋家闹僵了,本来闹翻了就闹翻了,可偏偏宋楚芳被送进了宫里。 本来天京就已经有一个宋太后了,只是宋太后的性格强势,又素来冷静果断,是死死压制着宋亚青和宋亚儒两兄弟的,但是那个宋楚芳—— 那就绝对是对宋亚青言听计从的一枚棋子了。 这个局面,对端木家来说,是十分不利的,所以老夫人的意思就十分的清楚了—— 就是想用端木岐和宋楚兮联姻,把两家的关系再重新拉拢过来。 这老太婆,居然会打了这样的主意! 就宋楚兮那丫头的性子,真要叫她嫁过来,那还了得? 沈氏和沈会音互相对望一眼,俱都紧张不已,又不敢贸然开口。 于是齐刷刷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端木岐的脸上。 ------题外话------ 端木美人儿这是近水楼台哇(⊙o⊙)! 勺子君:咳咳咳(咳血)这不是復仇文么?復仇文就该是先冲着本宫来的,作者你……你……咳咳咳(继续咳血) 饮鸩君(高冷):作者我们谈谈,我的剧本你准备啥时候给?我好提前背熟台词! 岚宝(星星眼):帅锅你好敬业! 饮鸩君(爆青筋):麻痹你听不懂人话是吗?老子是问我到底啥时候才出场?! 三宫六院君(颠颠跑过来,使劲点头):我这么呆萌又天然帅的主角都还没有登场,女主怎么能就这么草率的嫁了?作者你这是抹煞我们公平竞争的权力,我要打滚!我要抗议!我不依!嘤嘤嘤~ 岚宝(冷汗):小哥儿你这是毁戏啊?没看你的人设属于邪魅狂狷型的么? 三宫六院君滚啊滚,饮鸩君一脚踹飞。 咻——砰—— over……
第037章 心狠手辣 端木岐但笑不语,既没点头,也没否决老夫人的提议。 旁边的端木旸虽然没说话,但是脸色却不太好看,明显就是提前知道了老夫人的打算。 只是他原来以为以端木岐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屈从老夫人的意愿的,不曾想对方居然用了这么个模稜两可的态度给含煳了过去。 老夫人的心里颇为满意,脸上神色也见着缓和了些。 可是让宋楚兮嫁到端木家来? 这怎么行? 「老夫人,您和七叔固然是为着大局着想,可是终身大事,是不是也要问过了四小姐本人?」沈会音再也忍不住了,陪了个笑脸道:「那四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万一她——」 「什么有主意?她能拿什么主意?婚姻大事,遵从的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丫头,能做什么主?」老夫人本来就瞧不上她的出身,闻言立刻就冷声叱道。 沈会音对她极为畏惧,顿时就白了脸,紧紧地抿了唇。 沈氏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但是她在端木家的时日久了,将老夫人的脾气摸的很透,便是正色说道:「母亲的打算本没有错,只是那个丫头在宋家的处境也很特殊,就算是岐儿娶了她,宋亚青那两兄弟也未必就会买帐的,如果想要冰释前嫌的话——」 沈氏说着,还是忍不住看向了端木岐,「宋家不是还有一位小姐么?比那宋楚兮还要大一岁,过年就及笄了,是二房宋亚儒的嫡女。」 宋楚兮那个丫头,阴狠毒辣,手段了得,又和端木岐之间配合的珠联璧合,一旦让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必定后患无穷。 就算要和宋家重修旧好,她也得找一个能被自己拿捏住的。 老夫人的脸色阴了阴,明显透着几分不悦。 端木旸轻咳一声,放下了茶碗,道:「我觉得还是祖母的打算更周全些,母亲可别忘了,天京之内还有一个万万人在上的宋太后,凡事也不能越过她去。」 有宋太后在,她就是宋楚兮最大的一张护身符。 沈氏的心里还是不甘愿,但既然儿子开了口,她也立刻就明白过来,这件事里面另有猫腻,于是就赶紧跟老夫人告罪道:「是!是儿媳考虑的不够周全,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要带去宋家的礼物,我这两天就去准备好。」 「嗯!」老夫人点点头,又说了两句话,就道自己乏了。 众人起身告辞。 程嬷嬷扶着老夫人的手往里面的卧房走去,主僕两个默契的再就一个字也没多说。 * 从主院出来,沈氏就迫不及待的将端木旸拉到一边,询问道:「这件事,你提前就知道?那老太婆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端木旸面上神情冷淡,环顾左右无人,方才冷笑了一声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初她虽是帮了我的,也总不会真对老七赶尽杀绝,说是要缓和宋家的关系只是其一,其实她是还想着在老七那里留余地的。」 虽然一直以来,老夫人偏袒的都是他,但是要她将同是自己孙儿的端木岐逼到绝境? 老夫人,她根本就犯不着。 沈氏的眉头一下子皱的死紧,不忿的咬牙道:「这老太婆,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有决断的,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她却又突然妇人之仁。旸儿,那老七这一次绝对是来者不善,你可不能由着那老太婆胡来。」 「母亲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端木旸道,唇角牵起一个冷蔑的笑容来。 端木旸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作为他的亲生母亲,这一点,沈氏十分了解。 看着儿子的神色,沈氏突然灵机一动,不由的上前一步,「你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以我对天京那位太后娘娘的了解,宋楚芳进宫,绝对不会是她的授意,宋亚青既然是自作主张,就势必已经做好了和她反目的准备,母亲你想想,这样的情况下——」端木旸的话只到一半,随后就意味深长的笑了。 沈氏先是一愣,随后骤然屏住唿吸,「你是说就顺着老太婆的意思,先把那丫头送回去?」 如果两家真要议亲,就肯定要把宋楚兮送回宋家去待嫁。 可是,宋亚青怎么可能看着她嫁过来? 更何况,之前宋家就已经几次三番的对宋楚兮下手,哪怕只是为了封她的口—— 她一旦回了宋家,只怕最快传出来的—— 就会是死讯。 沈氏明白过来,眼睛里突然就有灼灼的光芒闪烁,快慰道:「对!你说的对,只要那个丫头没了,这一场联姻最终也就只能是一纸空谈。」 最重要,他们只需要抛出诱饵,这杀人的买卖,宋家的人就会代劳。 何乐不为? 端木旸没再说什么,转身先回了前院自己的书房。 等在稍远地方的沈会音走过来,狐疑的试探道:「母亲,夫君他怎么说?难道真的要让祖母去宋家提亲吗?」 「你祖母决定的事,是你该多嘴置喙的吗?」沈氏没好气道,瞪了她一眼,抬脚就走。 沈会音是她的娘家侄女,她心里虽然痛恨—— 但也正如宋楚兮所料,她并不会真的去动沈会音,进而得罪自己的娘家。 沈氏走的飞快,头也不回。 沈会音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 因为她半路杀出,毁了端木氏和宋氏的联姻,不仅沈氏恨上了她,就连端木旸也对她也十分冷淡,名义上虽然她是家主夫人,但现在的这个局面却和她预期当中的差了太多。 宋楚兮是一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吧? 那个小贱人,果然还是摆了她一道! 沈会音愤愤的想着,就见自己院里一个心腹的二等丫头贼头贼脑的从花园的方向跑过来。 * 从老夫人处出来,端木岐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彼时,宋楚兮已经趴在榻上睡着了。 宫灯柔和的光晕打在她五官精緻的一张小脸上,让她的睡颜看上去分外的柔和又宁静。 端木岐的唇角不觉的弯起一抹笑,俯身在她旁边坐下,指腹轻轻蹭过她肤如凝脂的脸颊。 宋楚兮迷迷濛蒙的睁开眼,看见是他,就干脆趴在那里没动,嘟囔道:「你回来了?她们都和你说了什么,去的那么久?」 「就是些场面上的闲话。」端木岐握了她的一只手,摆弄她柔软的指头,一面问道:「你想吃什么?府里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我叫他们去准备,先吃了东西再睡!」 「我不吃!」宋楚兮睡的迷煳,懒洋洋的不想动。 端木岐将她拉起来,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她靠在他身上蹭了蹭,还是觉得眼皮沉重,就又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 这几年在蘅芜苑,端木岐将她养的金贵,赶路的这几天,她都睡的不好。 端木岐也拿她没有办法,就让舜瑜直接带她去隔壁的院子收拾睡了。 宋楚兮这一觉一直睡到夜里二更,醒来的时候分外精神,正在睁着眼睛权衡要怎么尽快把端木家的这池水搅浑,突然就见窗纸上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一熘烟的滑了过去。 ------题外话------ 嗯,端木家要摊上大事儿了,这才是兮兮和端木美人儿回来的第一天→_→ ps:友情提示,大家其实可以多关注下老太太的……
第038章 半夜大火 那影子不大,只匆匆一晃。 但是宋楚兮看的分明,那就是个猫着腰从墙根底下熘过去的人影。 「小姐!」舜瑜也早就察觉动静,悄声摸到了床边,询问道:「奴婢出去看看?」 「不急!」宋楚兮隐晦的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先等等看!」 在端木岐身边的这四年,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耐性,她本来也还正愁怎么尽快把这里的事情挑起来呢,如果有人愿意帮忙,她乐见其成。 舜瑜按捺着没动。 主僕两个都警惕的听着周围动静。 墙根底下那人只鼓捣了片刻,然后就见窗纸上有火光一晃,那一个影子就飞快的原路熘走了。 「有人纵火?」舜瑜拧眉,语气冰冷。 宋楚兮看着有火光窜起的那个窗户,不但不急不怒,反而于黑暗中意味深长的笑了。 那火苗是从屋后一角窜起来的,但是这个季节里本就风大,再加上花坛里枯了的草木很多,所以前后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火势就蔓延开来,从屋后迅速往两边包抄。 「呀!走水了!」 「快来人啊!救火啊!」 随后外面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吵嚷声。 「这里怎么回事?」长城听了动静,急匆匆的披衣从隔壁的院子里过来。 「四小姐还在屋子里呢!」而舜瑛则是因为宋楚兮的晚膳没用,刚去厨房端了夜宵回来,见状就撇了手中托盘,直接沖了进去。 眼见着大火就要蔓延到门口,宋楚兮就给舜瑜使了个眼色。 「嗯!」舜瑜点头,抱了她往外跑。 刚好外面舜瑛一脚踹开房门,和长城一前一后闯进来。 「小姐!」见到二人无恙,舜瑛的神色才是一松。 「火要烧过来了,先带四小姐出去!」长城道,赶紧侧身让路。 这屋子本身就十分老旧,那些木制的门窗一点就着,根本就不等花园里值夜的侍卫赶到,就已经是火舌席捲,将这整个屋子给吞没了。 「这里的烟气很重,先带小姐出去!」舜瑛用袖子掩住宋楚兮的口鼻,和舜瑜一起护着她从院子里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端木岐才拢着大氅从自己的院子里慢悠悠的晃了出来。 而同时,住的离着这里最近的沈会音也已经闻讯赶来。 「我听说这里走水了,到底怎么回事?」沈会音一边走,一边焦急问道。 端木岐从院子里出来,虽然知道有舜瑜护着,宋楚兮不会有任何的闪失,也还是先走过去看了她一眼,确定她并无损伤,方才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沈会音道:「是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沈会音直接就被他噎了一下,却不敢反问,顿时脸色铁青。 好在是宿在妾室那里的端木旸也披了衣服匆匆赶来,而这个时候,旁边宋楚兮的院子里早就火光沖天,浓烟滚滚,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还不都去帮忙救火?」端木旸扭头对自己的随从叱道,随后眉头深锁,看向仿佛是受了惊吓,把脸使劲贴靠在舜瑜身上的宋楚兮,道:「人都没有损伤吧?」 宋楚兮不说话。 端木岐也不回答,只看着他道:「大约是我回家的日子没有看黄历掐算,这是犯了哪路神仙的忌讳呢?」 他这话夹枪带棒的,明显就是针对端木旸。 端木旸也不示弱,同样针锋相对道:「是啊,真是流年不利,咱们端木家近两年的火气的确是旺了点儿了。」 沈氏在蘅芜苑险些葬身火海,回来之后却三缄其口,不让任何人追究。 端木旸的心里却十分清楚,那件事和端木岐脱不了关系,甚至很有可能掺杂了什么巨大的阴谋在里面。 两个人,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的僵持住了。 「哎呀,这里烟燻火烤的,四小姐本就身子弱,就别在这里吹风了。」程妈妈得了老夫人的吩咐过来,远远的看着这里的局面就知道事情不妙,赶紧快走过来,屈膝对端木岐几人施了一礼道:「三公子,七公子,请二位主子移步,先就近去主院坐会儿吧,这里奴婢留下来善后就好。」 程妈妈跟着老夫人,在端木家几十年,办事又稳重妥当,很有威望。 「是么?既然已经惊动了祖母,我还真是应该去向她老人家请罪的!」不等端木旸开口,端木岐已经率先说道。 宋楚兮在端木家出了这样的意外,怎么都要查一个水落石出的。 端木旸冷冷的看他一眼,就一甩袖,先行往主院的方向行去。 沈会音可不想留下来,也赶紧跟上。 舜瑜仍是抱了宋楚兮,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半夜被吵醒,精神却不见倦怠,只是阴沉着一张脸,不怎么高兴也就是了。 沈氏坐在旁边,神情却分外紧张—— 自从她自己险些葬身火海的那一次之后,她就是对烛火都十分的忌讳,要不然也不会听说端木岐那边失火了也不去问一声,而是直接就来了老夫人这里。 「祖母!」端木岐几人上前,给老夫人行了礼。 走到门口的时候,舜瑜就已经把宋楚兮放下了,这会儿和舜瑛两个一左一右扶着她。 宋楚兮的一张小脸惨白,被两个丫鬟扶着,还一步一步挪的很慢,一副弱柳扶风,不胜娇弱的模样。 老夫人的性格好强,眼中立刻就起了厌恶的情绪,冷冷道:「你就是宋家的四丫头?」 「是!晚辈楚兮,见过端木老夫人。」宋楚兮轻声道,就要给她行礼,却是虚弱的腿一软。 不过就是为了不给老夫人屈膝罢了,这小丫头,也不嫌折腾? 端木岐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的嘴角一抽,却没点破。 「小姐当心!」舜瑜低唿一声,赶紧往前一步,抱住她,将她的身子撑起。 坐在沈氏身边的九小姐端木秀香不悦拧眉,掩着帕子闷声嘀咕,「怪不得人都说她是个短命的,怎么居然弱成这样。」 声音虽小,不至于被旁人听见,沈氏还是警告性的回头瞪了她一眼。 「这大半夜的,不必拘礼,都坐吧!」老夫人说道,待到众人坐定了之后,就忽而面容一肃,正色道:「平白无故的,到底为什么会走水?」 她问的严肃,明显就是要正经追究的。 众人闻言,都是不由的心头一紧。 ------题外话------ 嗯,我家兮兮的膝盖很金贵,为了不便宜老太婆,也是蛮拼的→_→ ps:今天疑似会粗线咱家皇后评论区的第520条留言,这么内涵深刻的楼层上,据说……我好像可能会干点啥╮(╯_╰)╭
第039章 色胆包天 出事那里,沈氏没有亲眼看见,也不好说什么。 老夫人的视线移过来,沈会音忙道:「这两天夜里风大,可能是哪个下人巡视的时候,灯笼里的火星溅出来了吧?」 这明显就是个推脱责任的藉口。 一直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的端木岐打了个呵欠,似乎并不想半夜为了这事儿再折腾,只道:「祖母,这大晚上的,我们还是别一直赖在您这里了,我那院子里不是还有空着的厢房吗?一会儿先把楚儿移过去将就一晚好了,凡事都等明天天亮再说。」 「七公子,这恐怕也不行!」程妈妈刚好回来,屈膝对众人福了一福,禀报导:「那会儿刚好起风了,火势太大,您那边院子和四小姐院子相连的地方也受到波及,一整排的厢房都烧没了,下人们都搬到了另一边的房间里,当是没有额外的地方再安置四小姐了。而且四小姐一个姑娘家,挤在您的院子里,也有欠妥当的!」 就因为老夫人已经定了要去宋家提亲的打算,所以就更要顾及宋楚兮的名声。 老夫人面沉如水,手里慢慢捻着佛珠,没有说话。 沈氏察言观色,便就侧目给沈会音使了个眼色,「那就看看还有哪个院子空着的,再打扫个地方出来安置这丫头吧!」 「空院子有是有,可都是常年不住人的,乱的很,一时半会儿的也收拾不出来啊。」沈会音为难说道。 端木家独居的女眷大有人在,真要匀出一个屋子来安置宋楚兮根本不在话下,可是这沈会音却刻意的忽略这一点。 宋楚兮的眸子里隐隐有一线笑意闪现,心里便就笃定—— 就算方才纵火的事情不是出自沈会音的手笔,但至少—— 这女人对这件事,也不会是完全不知情的。 屋子里的局面一时有些僵持了下来。 老夫人更不耐烦为了宋楚兮这么个她不待见的外人费心,冷着脸看向了依偎在沈氏身边的端木秀香,道:「香儿那里的地方够敞亮,就让宋家丫头去她那里挤一挤吧。」 「我才不要和她一起!」端木秀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尖声叫嚷。 这个丫头,和端木棠一样,都被沈氏宠坏了,骄纵又任性。 老夫人本来就对此不满,顿时就黑了脸。 沈氏的心弦一紧,连忙将端木秀香拽着坐下,低声叱道:「香儿,不许没规矩。」 「娘——」端木秀香还是不肯,扯着沈氏的袖子,泫然欲泣。 老夫人见她如此不识大体,看向沈氏的目光就越发不满。 「九妹妹还小呢,她哪里懂得照顾人?」这时候,一直坐在门边没什么存在感的端木秀喜才开口,散漫道:「如果宋四小姐不嫌弃,倒是可以挪去我那里先将就一个晚上,明天新的院子总该收拾好了吧?」 「这怎么好意思?」宋楚兮看过去一眼。 傍晚等端木岐回去的时候她就听舜瑜说了,这位五小姐是因为夫君养外室的事和婆家人置了气,跑回来躲清静的。 也就是端木家势大,才会容她这么做,若是换做别家,婆家人早就一纸休书送上门了。 这女人主动对她示好? 真稀奇呵—— 端木秀喜的态度却很冷淡,也斜睨过来一眼,「如果你嫌弃,那就算了。」 宋楚兮的眸光流转,不过一瞬间,就忽而绽放一个笑容道:「那就先谢谢五小姐了,今晚要打扰您了!」 端木秀喜的态度还是不冷不热,只淡声道:「你在我们端木家做客,我略尽地主之谊,这是应该的。」 说完就当先站起来,也不管宋楚兮,自己先和老夫人福了一礼,告辞走了出去。 老夫人的年纪大了,半夜被折腾起来,这会儿也开始精神不济,既然火已经扑灭了,就打发了众人下去。 待到人都走了,老夫人就是面色一沉,对程妈妈道:「你去看过了,发现什么了吗?」 那么巧就刚好是宋楚兮住的屋子失火,说是没人作怪她都不会信。 「奴婢都查过了,可能真的是咱们多想了。」程妈妈道:「如果是夫人或者三少夫人要对宋家小姐不利,就不该是在屋子后面纵火,直接堵了门,叫她们逃不出去才是,而且那院子里外也没见什么人为的迹象。」 「我也宁愿是我多想了,就怕是沈氏那姑侄两个轻易安分不下来!」老夫人嘆一口气,明显是还没有打消疑虑,想了想又道:「下半夜你多盯着点儿吧,别再起什么风波了。」 「是,老夫人!」程妈妈答应着,帮她重新宽衣躺下。 * 端木秀喜早宋楚兮一步回了住处,然后就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并不管事。 端木岐一路上都打着呵欠,也只顺路把宋楚兮送到门口就先回了。 「四小姐,夜里天凉,您快里边请!」院子里一个管事婆子笑眯眯迎的出来,将宋楚兮请进了右边的厢房,「这屋子里的枕头被褥奴婢都已经换过了,地方是简陋了些,就委屈四小姐一晚了。」 宋楚兮紧皱着眉头四下打量一圈,脸上老大不乐意的撇撇嘴,「将就吧!」 诚然那婆子说的不过一句客气话,闻言就是面皮一僵。 「我家小姐要歇了,请妈妈代为谢过五小姐吧!」舜瑜说道,语气也不见热络。 「姑娘客气了,那老奴就先行告退,不打扰四小姐休息了!」那婆子也自觉没趣,屈膝福了一福,就转身告辞,待到从那门里出来,便狠狠的往脚下啐了一口,暗骂道:「不过一只落草的凤凰罢了,呸!」 那妈妈扭着肥胖的身子,裊裊娜娜的走了。 宋楚兮就近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顺势给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 「是,小姐!」两人会意,开始很仔细的检查这屋子里的一应用品。 外屋的四角都点着宫灯,但是里面卧房里还是昏暗的一片。 两个丫头一路查过去,待到舜瑜端起桌上烛台细看时,不由的就是变色一变。 「怎么?」舜瑛警觉的凑过去。 「你闻闻!」舜瑜满面寒霜的将那烛台递过去。 那是一支纯金打造的精緻烛台,上面也没什么机关设置,但是插在上面的半支蜡烛却散着一股子异香。 「是迷药混了香豆蔻吧?」舜瑛狐疑道。 这两样东西的功效,两人都隐约的知道。 「居然有人色胆包天!」舜瑜勃然大怒,顺手就要将那脏东西砸了。 这个时候,宋楚兮却刚好从外屋走进来,唇角勾起一抹笑,凉凉道:「点上!」 ------题外话------ 宝贝儿们,这本书定的是这个月29号上架,你们现在养文我就不强求了,但是上架那天,千万记得要上来支持首订啊,泪奔~
第040章 成其好事 那把火,从屋子后面开始烧,本就留了充足的时间给她保命逃生的。 不管是沈氏还是沈会音,那两个女人但凡出手,都绝对不会虚晃一招,这样一来,端木秀喜状似不经意的「好心」—— 就表现的太过明显了。 「小姐,这烛蜡里面混了脏东西。」舜瑜气愤说道,用力的攥着手中烛台。 「我说点上!」宋楚兮重复,一字一顿。 「可是——」 舜瑛看着宋楚兮脸上那种过于明艷的招牌式的笑容,心里突然就有了底,接过那烛台道:「我来吧!」 说完,她先绕到后窗,推开窗子查看了一遍,回头道:「小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嗯!」宋楚兮点点头,举步往床榻那里走。 舜瑜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了宋楚兮的打算,于是不再迟疑。 主僕三个各自取出帕子,打湿了掩住口鼻。 准备好了,舜瑛就点了蜡烛,一边跟着宋楚兮往里边走,一边刻意提高了声音道:「小姐,奴婢看过了,这些被褥还算干净,您先将就一晚上,早些睡下。奴婢和舜瑜都在外间陪着,有事您就叫我们。」 「嗯!」宋楚兮应了声。 紧跟着两个丫头的影子就映在窗纸上,端脸盆,递帕子的忙碌了好一会儿。 待到服侍宋楚兮上床躺下了,舜瑛便吹灭了烛火,和舜瑜两个在外间的睡榻上和衣躺下。 白梅窝在斜对面的墙根底下,顶着冷风观察半天,确定那屋子里没了动静,才蹑手蹑脚的摸回了正屋。 「小姐,她们都睡了,奴婢又刻意多留了一会儿,应该是迷药起了作用了。」白梅道,看向端木秀喜的时候还是满面忧虑,「奴婢这就去给八公子传信吗?」 端木秀喜正坐在妆镜前梳头,红唇扬起一抹笑,懒洋洋道:「不用去了,省的平白惹上一身腥,一会儿你就去睡吧,我这也不用留人了,明天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半夜起来的时候着了凉,后半夜没有留在院子里。」 端木棠那色胚,肯定会自己盯着这院子里的灯火来判断事情的进展。 她若是还叫丫头去报信,万一出错,就要被直接拉下水。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白梅低下头,本分小心的退了出去。 端木秀喜的唇边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白梅走在院子里,身后那屋子里的灯光噗的一下,全部熄灭。 她吓了一跳,回头听那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动静,就当是端木秀喜熄灯睡了,于是赶紧快步离了这个是非之所。 而那屋子里,端木秀喜手里还犹且捏着梳子没放,只觉得背后突然冷飕飕的吹了一股子寒风,摆在桌上的烛火就被吹灭了。 她吓了一跳,刚要扯着嗓子叫白梅回来点灯,却是颈边一凉,被一个人冰冷的五指限制住了。 外面白梅的脚步匆匆,片刻就走的没了踪影。 待到她离了院子,这屋子里才是烛火一晃,重又亮堂起来。 屋子后面的窗户开了,冷风还在嗖嗖的往里吹。 端木秀喜坐在妆檯前,舜瑜卡着她的喉咙,她不敢贸然回头,却从那妆镜里看到宋楚兮正坐在窗口,笑吟吟的看着她。 端木秀喜顿时汗毛倒竖,脱口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楚兮双手撑在窗台上,往前倾了身子,耷拉着双腿晃了晃,慢悠悠道:「五小姐支开了贴身丫头,原来是和八公子有约啊,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 在这屋子里,端木秀喜没说多少话,她确信宋楚兮听不到重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好心收留你,你却半夜闯进我的的屋子里来,还出言不逊?」开始的紧张情绪过后,端木秀喜就是神情一怒,喝问道:「宋楚兮,你未免太过放肆了,你信不信——」 「信什么?」宋楚兮却没等她说完就已经从窗台上跳下来,款步走来,蹲在她旁边,夺了她手里桃木梳,顺着她披散的髮丝梳了两下,一面散漫说道:「这屋子里可是一个你的人都没有,红口白牙的,回头就算你说了什么话,又凭什么叫其他人相信?我可是务实得多,从来都只信眼见为实的。」 宋楚兮说完,就沖舜瑜一挑眉。 舜瑜顺势掰开端木秀喜的嘴巴,塞了一粒药丸进去,便放了手。 端木秀喜捧着自己的脖子大声的咳嗽,惊恐不已道:「宋楚兮,你疯了吗?你刚才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吧,死不了人的,就是一点软筋散。」宋楚兮笑道:「五小姐你好心收留我,我总要报答你的。虽说你和八公子是堂姐弟,可是这三更半夜的见面,也要损毁五小姐你的名声的,我可不能看着你犯错。所以——」 宋楚兮说着,眼底笑意就不由的更深,「我睡不着,要出去花园里走走,五小姐先去我那屋子里避避?回头八公子来了,见不到您的人,自然也就回去了!」 端木秀喜是怎么都想不到她敢在端木家的后宅之内为所欲为,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见鬼了一样的盯着她。 宋楚兮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脸颊,然后对舜瑜道:「你受点累,扛五小姐过去吧,门房里的两个婆子好像都被黄汤灌醉了,就不要吵醒她们了。」 那软筋散的药力发作,端木秀喜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死死的盯着宋楚兮—— 这疯丫头,居然这么恶毒想要毁了她? 宋楚兮也不惧被她盯着,站起身来,仍是笑道:「你也不用感激我,我就只是投桃报李而已,这软筋散的分量有限,最多也就持续一个时辰的药效,估摸着——到时候也就天亮了吧!」 舜瑜扛着端木秀喜去了旁边的厢房。 宋楚兮和舜瑛熄了灯,一前一后的从那屋子里出来,转身进了花园。 走了才没两步,就见花园另一侧的小径上端木棠旁若无人,于夜色中仍是春风满面而来,闪身进了端木秀喜的院子。 舜瑛想着他们的算计,满脸都是郁气,冷冷道:「居然这样阴损的算计着毁人清白,这两个人,真是龌龊。」 「臭味相投么——我们这也算是成其好事了。」宋楚兮却是无所谓的,想了想道:「这里还是要留个人盯着才行,你去叫长城来替舜瑜吧,我先在这里等着。」 舜瑛想着这大晚上的,在后院里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事,就道:「好!奴婢去去就来,那小姐您就在这里,可别乱走。」 「嗯!」宋楚兮点头,目送了她离开,刚一回头,却是一眼撞进一个男子温润平和的目光里。 ------题外话------ 沈氏和沈会音都好冤枉,这事儿真的和人家两个没有关系嘛~ ps:前方美男出没,宝贝儿们,快擦亮眼睛撸袖子!
第041章 公子如玉 那男子的眉目生的端正平和,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年纪。 他穿一身毫无赘累的简便布衣,正微笑着看她。 眉眼间,有一种缓缓流动,似是温润如玉的即视感。 倒是—— 不叫人反感。 宋楚兮的确是没做什么光彩事,这会儿被他盯着也不见半点不适应,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道:「你是谁啊?」 这里是端木家的后花园,断不该有陌生男子半夜还在这里逗留的。 并且这人闲庭信步,这一路走来,值夜的丫鬟婆子肯定要遇上几批,可是谁都没有声张。 那就说明,他在这里,是被默许的。 或者—— 他就是住在这后院的? 宋楚兮扬起脸来看他,等他的回答。 那男子同样看着她,眉目间本就十分淡雅温柔的笑,便是更大限度的渲染开来,反问道:「这话该是我来问你的吧,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楚兮的脑子里飞快的将端木家的所有关系网梳理了一遍,还是毫无头绪,找不到这男子的来歷。 想了想,就漫不经心道:「换了地方,我睡不着,正要去找阿岐对弈解闷的。怎么,不可以吗?」 那男子看着她这傲慢至极的神气,就忍不住的轻笑出声。 不得不说,他是十分适合展露这个表情的,一个笑容,就如是云雾散开,也如春水化开,将本来只能说是英俊的五官衬托的更加出色。 「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你的身子弱,就不要一直站在这里吹风了。」那男子说道,却是善意的提醒。 宋楚兮对他的身份越发好奇,干脆就毫不掩饰的开始上下打量他。 宋家的这个小丫头,的确是与众不同,有趣得很。 那男子温和一笑,也是坦然的任她打量。 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宋楚兮身后的小路上就再次传来响动。 男子抬眸看去,「你的丫头回来了,赶快回屋里去吧!」 说完,就先行转身离开。 「喂!」宋楚兮从背后唤他,不死心的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那男子回眸,微微一笑,「今天太晚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仿佛是笃定了他们还会再见一样。 「故弄玄虚!」宋楚兮兴致缺缺的嘀咕了一声。 后面舜瑛已经推着轮椅快步走了过来,紧张道:「小姐!刚刚那人——」 宋楚兮回头看向她,「怎么?你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舜瑜和舜瑛虽然都是端木岐的人,但这也是第一次过来端木家,宋楚兮也知道自己是白问。 「端木家现在,除了少主,就只有三公子和八公子两位男丁了,这后院里怎么还会有其他的男子出没?」舜瑛的眉头皱的死紧。 「算了,横竖不关咱们的事。」宋楚兮摆摆手,却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精神,转而正色问道:「找到长城了?」 「哦,是的!」舜瑛也连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他去五小姐的院子里换舜瑛了,应该——」 舜瑛说着,回头张望,然后就笑了,「舜瑜来了!」 「小姐!」舜瑜远远地看到两人,就快跑迎了过来,不满道:「您怎么还特意叫长城过去?」 宋楚兮弯身在轮椅上坐下,抿着嘴巴偷笑,语气慵懒道:「我是为你们好嘛——看了不该看的,我这不是怕你们长针眼么?」 那位八公子放浪形骸,那屋子里正在上演的当真是一出声情并茂的活春宫。 舜瑜和舜瑛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对这样的场面虽然没什么忌讳,但到底也是两个没嫁人的姑娘。 宋楚兮不说还好,这一说,舜瑜就尴尬的红了脸。 「我们快走吧,这园子里,晚上还怪冷的!」宋楚兮抱住肩膀,搓了搓手取暖。 舜瑛赶紧把搭在椅背上的毯子取下,给她盖在腿上,然后推着轮椅往端木岐的院子里去。 * 舜瑛过去借用长城,宋楚兮那里又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自然不能不报给端木岐知道。 是以宋楚兮过去的时候,端木岐已经起身,里面只着中衣,随便披了件大氅靠在暖阁的炕上撑着脑袋打盹儿。 桌上琉璃灯罩上面反射出来的光辉映在他的脸上,越发衬得他的那张脸绝美如妖。 宋楚兮只看他这张脸,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起来。 「少——」舜瑛刚要叫醒端木岐,宋楚兮却是赶紧赶紧晃了晃手指,挤眉弄眼的示意她不要做声。 说她会良心发现的体贴端木岐,舜瑛两个是压根就不会想的,只是这位四小姐的小性子就是这样,两人也都由着她,轻手轻脚的将她放在暖炕上,然后又带上门退了出去。 宋楚兮趴在炕桌的这一侧,托腮盯着双目微阖的端木岐看。 眼中笑意明艷,灼灼生辉。 屋子里暖意融融的,时间就在静默中缓慢的流淌。 端木岐的唿吸匀称,似乎一直在浅寐。 宋楚兮就那么不厌其烦的盯着他看,一直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端木岐忽而眉毛一挑,睁开眼睛看过去道:「你看够了没?」 「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才看你的。」宋楚兮耸耸肩,瞥他一眼,「谁让你做完坏事还要假惺惺的装睡的?」 之前沈会音出手的那一次,她就闹的天翻地覆的不理人,这一次,端木岐哪里还敢袖手旁观? 何况他就是不怕她撒泼吵闹,但是他这次回来,本就没准备和那些人善了。 宋楚兮兴致勃勃的绕过桌子爬到他身边,抬头盯着他的脸,「你都是怎么安排的?」 只要一算计起人来,这丫头的眼睛里总是精光四射。 每回看她这样的表情,端木岐都觉得好气又好笑。 却偏偏—— 跟她又发不起脾气来。 「折腾了一晚上了,你不累?」顺势将她拽到自己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胸口,两人一起躺下,端木岐无奈的闭上眼,「睡会儿吧,天亮了,我带你去看戏!」 如果只是为了将那两人捉姦在床,就完全用不着等到天亮,也用不着端木岐亲自出手安排了。 可想而知—— 天亮之后,等着的会是一场大戏。 ------题外话------ 推荐好基友【偏方方】的宅斗宠文《御宠腹黑贤妻》,简介如下: 楚芊芊病了,痊癒之后因祸得福,会下厨,也会给人看病了。 曾因八字不好,被渣爹抛弃,后又因八字太好,被渣爹请了回去。 但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懦弱无能的「她」。 要她嫁人,可以呀。 先把她娘亲的嫁妆吐出来,再把那个噁心的嫡母赶下台,还有那些企图抢她亲事的小白花—— 「你让一下,我来。」不知何时,他站到了她身后,搂紧她腰身,宣告天下,谁欺她、辱她、害她,他就灭了他。 (宠文无虐,一对一,主打女主的幸福生活。) 美方方出品,质量保证哦,宝贝儿们速度围观~
第042章 拿人在榻 次日一早,沈会音早早起床,亲自过来服侍沈氏起身。 陈妈妈从外面走进来道:「夫人,少夫人,五姑爷登门拜访,说是来接五小姐回去的。」 沈会音正在给沈氏梳头的手一顿,试探性的看了她一眼,「母亲——」 沈氏夜里没睡好,脾气越发暴躁,不耐烦道:「来就来了,难道还要我去接待他吗?」 「可是钱庄那边出了点事情,三公子一早就出门了。」陈妈妈为难道。 沈会音兀自思量了许久,这时候便是眸光隐晦一闪,温声道:「五妹妹回来已经有些日子了,她气归气,可是迟早也要回唐家去的。这一次,既然是妹婿亲自来了,倒是不如趁机给他们一个台阶。一个外室罢了,就算生了儿子,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五妹妹再耗下去,就得不偿失了。」 端木秀喜的夫家,虽然比不得端木家,但也算是财大气粗的显赫人家。 唐家是皇商。 虽然世代以来,商人的身份虽然多被官宦世家所瞧不起,但被冠以「皇商」之名,就大不一样了。 何况—— 唐家唯一的嫡女又被聘入皇室,做了辰王妃。 端木秀喜的夫君,姓唐,名傲,字宁之,在唐家虽然是庶出,但自己却颇有些能耐,一手打理南塘和朝廷之间的马市生意。 沈氏根本就没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冷着脸,不置可否。 沈会音等了片刻,就对陈妈妈示意道:「夫君不在,我们女眷也都不方便接待,你就直接把唐公子请到五小姐那里,让他们夫妻说说话。」 这唐傲来的,可真是时候。 陈妈妈递给沈氏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到沈氏没有反对,就转身去了。 * 因为端木秀喜做的事情,白梅心里害怕,一晚上没睡,这天一大早就来了主院,但是因为没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也不敢贸然进去,一个人在院子外面晃悠半天,直到眼见着天色全亮,这才硬着头皮去敲了端木秀喜的房门。 里面没人应声,她又推门进去,却不想看到那屋子里面的床榻被褥整齐,找了一圈都不见端木秀喜的影子,心里惊疑不定的正要往外走,迎面却见陈妈妈引着唐傲进来。 「我们五姑娘就是那么个有口无心的脾气,心地却是不坏的,得亏是姑爷您的脾性好,多担待了!」陈妈妈说道,满脸堆笑。 唐傲长得算不上出色,只能说是周正,只是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有些阴沉,也不接陈妈妈的话。 白梅看到两人,立刻就吓的魂飞魄散,下意识的就要转身往屋子里钻。 「白梅!」陈妈妈已经眼尖的看见了她,不悦叱道:「你跑什么?五小姐起身了吗?没见你家姑爷来了吗?」 「没——小姐——小姐还没起!」白梅的脸色发白,支支吾吾道,随后就是腿一软,仓惶跪了下去磕头,「奴婢见过姑爷。」 唐傲看她这个反应,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举步就要往屋子里走。 「姑爷!」白梅吓了一跳,扑过去扯住他的袍角,「小姐还没起,您别进去。」 陈妈妈也是个人精,马上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只是想拦已经来不及。 唐傲一脚踢开白梅,进了屋子,飞快的转了一圈出来,脸色就越发阴沉,冷冷道:「这个时辰,她去了哪里了?」 其实他本身并没有多想,但是白梅不打自招的神情举止已经说明了一切。 「奴婢——奴婢——」白梅脱口就想说自己不知,但转念又觉得煳弄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道:「小姐昨夜睡的不好,去花园里散步了!」 「散步去了?」唐傲狐疑的看着她。 陈妈妈是没往别的地方想,赶紧将她拽起来道:「那你还不快去找?」 「是!」白梅答应着,匆匆往外走。 可是小姐到底去了哪里,她也想不明白。 「姑爷,您也知道,五小姐她最近的心情不是太好——」陈妈妈陪着笑又上前来打圆场,刚要将唐傲往花厅里请,旁边的厢房里却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白梅的步子一顿,背影勐地一个哆嗦。 唐傲的心思也是敏锐,目光一闪,推开陈妈妈就沖了过去,抬脚踹开了反插上的房门。 那屋子里瀰漫着一种怪异的香气,同时还有男女欢好过后的糜烂气息。 地面上凌乱的丢了好些衣裳,床上被褥凌乱,半隐半现的露出女子大片白花花的皮肤。 「这——这是——」陈妈妈跟着唐傲进来,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后就是眼睛一亮,扭头就提着裙子往外走。 她只知道宋楚兮住在这里,也没去确认那女子的脸孔,只想着是给沈氏报一箭之仇的机会到了。 唐傲也顾不上她,见到一个光膀子的男人正要去翻后面的窗户就一个箭步冲过去,扯住那人的胳膊,迎面就一拳打打过去,怒骂道:「哪儿来的淫贼!」 「哎哟!」端木棠痛唿一声,鼻孔里就溅出了血花来。 他是被沈氏宝贝着娇养起来的,生平还是头次挨打。 唐傲急怒攻心,尤其看清他的脸,就更是怒不可遏,拳脚相加的将他往死里揍。 端木秀喜跑回娘家来和自己的堂弟厮混?端木家的人是将他做傻子不成? 唐傲出手一下比一下重,直接打的端木棠鼻青脸肿,嗷嗷乱叫。 屋子里动静一大,端木秀喜也悠悠转醒,浑身酸痛的爬起来,喃喃道:「吵什么——」 「贱人!」话音未落,唐傲已经发了狂的野兽一样扑过来,一巴掌将她掀翻在了床上。 * 这边陈妈妈趁着沈氏和沈会音在老夫人处请安的空当就去报了信。 老夫人一听,立刻就坐不住了,一边命人去叫端木岐,一边带人往端木秀喜这里来。 「老夫人您先别动怒,那宋家小姐年纪小,就算做了什么不体面的事,可这里到底也是咱们府上——」陈妈妈心里得意,脸上却是一副愁容,不断的宽慰着老夫人。 老夫人黑着脸不吭声,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刚走到端木秀喜的院子外面,却迎着对面端木岐和宋楚兮一行也同时到了。 宋楚兮坐在轮椅上,被舜瑜推着走,不时的扭头和端木岐说着话,看上去容光焕发的。 「这——这怎么可能?」陈妈妈一惊,见了鬼一样,下巴险些磕到了脚面上。 ------题外话------ 嗷呜,唐家公子的动手能力好强,赶紧点赞!
第043章 反咬一口 所有人,都齐齐的愣住了,瞪着眼看着对面沐浴晨光,从容而来的一双男女。 端木岐的眉目如画,美艷如妖。 唇角自然弯起的那一个弧度更是妩媚到了骨子里。 给人一种完全不似凡人的奇异的错觉。 彼时他正垂眸和宋楚兮说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就更是妩媚生情,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小意在里面。 而宋楚兮坐在轮椅上,歪着脖子仰头去看他的时候,阳光洒下,打在她长长如蝶翼般的睫毛上,让她本就精緻的五官越发显得靓丽动人。 这场面,怎么都和陈妈妈形容当中的对不上号。 端木岐看见众人,走过来道:「这么一大清早的,祖母怎么把我叫到这里来了?」 老夫人答不上话,目光锐利如刀,霍的扭头朝陈妈妈看去。 陈妈妈的脖子一缩,就当真如是凭空挨了一刀一样。 沈会音愣了半天,这会儿便僵硬的扯了下嘴角道:「四小姐不是宿在五妹院子里的吗?怎么会和七叔一起过来?」 这种事,从来就不用端木岐开口,宋楚兮已经挑眉道:「听说这内院的大小事情都是三少夫人你在一手打理的,我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院子的,你会不知道?」 昨夜算计她的是端木秀喜和端木棠,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沈氏自从在蘅芜苑受了惊吓以后,对打理内务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事实上,内外都是沈会音在操持。 就算沈会音不会蠢到和端木棠那两人联手作祟,但是那两人要在内院纵火,她也势必知情,甚至是在有意纵容的。 宋楚兮可是从来没给过她面子的。 沈会音的心里一慌,一颗心忽而就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那院子里又突然传来一声女子高亢的惨叫声。 众人都吓了一跳。 「这好像——是五小姐的声音吧?」程妈妈沉吟道。 老夫人却容不得多想,当先已经进了院子。 只仓促披了件薄衫的端木秀喜披头散髮的扑过来,一下子抱住老夫人的腿,哀求道:「祖母!祖母救我!」 就算这会儿一起过来的就只有端木岐一个男子,老夫人也是倒抽一口气,险些晕倒,厉声道:「大家闺秀,衣衫不整的到处乱跑,你是疯了吗?」 程妈妈赶紧脱下自己外面的褙子给端木秀喜裹住。 这个时候,那厢房里又是鬼哭狼嚎的传出来几声男人的惨叫。 沈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快步走过去查看,进门就见唐傲正揪住一人暴打。 彼时的端木棠也只是匆忙套了条裤子,脸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整个儿成了猪头,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就是沈氏也一眼没认出来。 「母亲!母亲快救我!唐宁之他疯了!」端木棠却如是抓住了救星,大声叫嚷起来。 沈氏脚下一个趔趄,就是眼前一晕。 「母亲当心!」沈会音随后进来,扶了她一把,再一见屋子里的端木棠,立刻就羞窘的脸一红,仓惶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唐傲满心都沉浸在被戴了绿帽子的怒火中,紧跟着又给了端木棠两拳。 「哎哟——」端木棠发出惨烈的哀嚎声,鼻血狂飙而出。 老夫人被程妈妈扶着跨进门来,中气十足的怒喝一声,「都还不给我住手!」 这里毕竟是端木家,老夫人的面子,唐傲还是要给的,当即就迟疑了一下。 端木棠立刻甩开他的手,扑到了沈氏脚边,抱住她的大腿就开始嚣张的叫嚷,「来人!快来人!这唐宁之疯了,他居然敢打我,快把他给我绑到衙门去!」 端木棠因为是沈氏的小儿子,沈氏对他尤为宠爱。 看着儿子几乎辨认不出模样的一张脸,沈氏急怒攻心,手里捏着帕子,颤抖不已的指着唐傲道:「唐宁之,你当我端木家是什么地方,你居然跑到后院来行兇?真是——真是——」 沈氏越说就越是气的浑身发抖。 唐傲冷着一张脸看过来,讽刺道:「怎的?夫人也要拉我去见官吗?既然你们不怕丢人,我也正愁没处说理去呢!」 说着,居然一撩袍角,就大步往门外闯。 沈氏是爱子心切,还当局者迷。 老夫人等人只看这几个人的现状就将事情的始末猜了个*不离十,如果这就让唐傲走了,那还了得? 「夫君不要!」端木秀喜仓惶扑过来,死死的抱住了唐傲的小腿,哀哀痛哭道:「夫君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的,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我——」 唐傲根本就懒得和她说话,直看她薄衫下面那些淤青的痕迹,就恨不能当场掐死了她。 而端木秀喜,也是话到一半就难以自圆其说。 无计可施之下,她勐地扭头,用吃人一样的目光盯着宋楚兮,恨声道:「是她害我的,都是这个贱丫头,是她给我服了药,把我关到这个屋子里来的!」 她说着,又爬过去,拽着老夫人的裙角,哀求道:「祖母,您要相信我,我是端木家的姑娘,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有悖伦常,让家族蒙羞的事情?是宋楚兮,真的是宋楚兮,我好心收留她,她却恩将仇报!」 老夫人当然不信自己的孙子孙女儿会做这种事。 当然,她也不信宋楚兮这么个外来的丫头能有这样的能耐。 只是她不说,心里却起了疑惑—— 她怀疑的,是端木岐。 老夫人被气的不轻,一时也没出声。 宋楚兮一面漫不经心的低头摆弄着手指头,一边轻声笑道:「五小姐这话真有意思,你也说这间屋子是你借给我住的了,包括床单被褥在内,有哪一样是我带过来的?你说我害你,我拿什么害你?而且,你说是我关你在这屋子里的?可是有人看见了,可以作证的?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我把你弄到这间屋子里来的,难不成八公子也是被我绑过来的?也就算我能绑他过来,你们要做什么事,也是我逼的吗?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这件事的本身,就留有太多的漏洞,怎么看都不是宋楚兮凭藉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 这个时候,程妈妈已经不动声色的查过这屋子里的一应物品,回到老夫人身边,悄悄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那根烧了一半的蜡烛。 就连那跟蜡烛,都不是宋楚兮带过来的。 老夫人连质问都不能。 那端木棠是风流又荒唐,但却最识时务。 他心里十分清楚,就算他真的睡了端木秀喜,对他的影响也不会太大,但是这一次不走运的让唐傲抓了个正着,他才不要担这两家翻脸的干系。 「祖母,母亲,我只是昨晚贪杯,喝多了,我以为我是回了自己的屋子,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端木棠道,满面愧疚之色,表演的可谓惟妙惟肖,「说来也是奇怪,既然这里是五姐的院子,我走错了,怎么也没人拦着我?」 端木家这个不成气候的八公子,居然也是个人才啊! 宋楚兮看着他声情并茂的表演,险些忍不住笑出来。 ------题外话------ 好肥的一章! 还有我突然觉得老八也是萌萌哒╮(╯_╰)╭摊上这么个专业坑队友的兄弟,五小姐,您还是一头撞死吧orz~
第044章 洗眼睛去 门房里的婆子都是端木秀喜为了给他大开方便之门才灌醉的,就连白梅都是被她自己支开的。 端木棠公然反咬一口,端木秀喜的胸口一堵,险些气晕过去,嘶声嚷道:「八弟,你居然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五姐,我还没问呢,这间屋子不是你借给宋家姑娘住的吗?好在昨晚她刚好不在,否则——我这才是真的说不清楚了吧!」端木棠理直气壮道。 端木秀喜简直就想翻白眼。 但是她已经是被捉姦在床了,就算现在抖出她要坑害宋楚兮的事,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反而会给自己再加一条罪状。 这一刻,她当真是有口难言。 沈氏是最心疼儿子的,又觉得这样的事情极有可能,就赶紧给老夫人跪下求情道:「母亲,您也听到了,棠儿他是顽皮了些,但也是知道轻重的。母亲您真该叫人好好查查这屋子里,还有——」 她说着,就疾言厉色的一指跪在地上的白梅,「你是五丫头身边的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丫头为什么会在这里?棠儿过来的时候,门房的婆子呢?」 这个时候,门房的两个婆子也已经跪在了院子里,连声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这事情就算再如何的追查,也改变不了丑陋的本质。 而老夫人只想尽快遮掩。 唐傲额角暴起的青筋极力的压制,依旧蠢蠢欲动,他看着老夫人,再无半点尊敬之意道:「老夫人,此事——您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说什么?什么也比不过眼见为实。 老夫人有生以来还是头次遭遇这样窘迫的困境,一张脸憋的通红。 「你——」自知回天乏力,端木秀喜已经红了眼,近乎绝望的冲着唐傲大声的质问,「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宋楚兮让她出了丑,本来就算闹到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为了家族声誉,也一定会替她遮掩。 可是居然有人这样狠—— 直接把唐傲找来做了见证。 宋楚兮不可能认识唐傲,更不可能请的来他。 那么就只剩下—— 端木秀喜愤恨咬牙,一寸一寸的抬头,看向已经在门边找了张椅子坐下看戏的端木岐。 她算计了宋楚兮,端木岐就对她下这样的狠手?他对那小丫头居然如此的宝贝?看的比家族声誉更重要? 这真的不像是端木岐的为人! 「是我特意让人去请他过来的!」端木岐却是媚眼如丝,眼神俾睨,坦然反问,「这样不行吗?」 「端木岐,你——」端木秀喜一个激灵,随后失控的尖叫,她是不敢将端木岐怎样的,于是就一转身,再次扑到唐傲脚边,声泪俱下道:「夫君,我们是夫妻,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你听见了,是端木岐他设计暗算我的!」 「这重要吗?」唐傲冷着脸,攥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 中间都有谁给了推手,并不重要,结果已经无法变更了。 端木秀喜心如死灰,颓然坐在了地上。 唐傲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环顾四周,发现这屋子里没有笔墨,就干脆的从自己的袍子上扯下一块布料,咬破手指,龙飞凤舞的留下一行血书,兜头往端木秀喜那里一甩,然后就沖老夫人抱拳道:「晚辈告辞了!」 言罢,就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一指鲜血染就的休书缓缓飘落在地。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到了这里也算是正式谢幕了。 「你们夫妻不是不睦许久了吗?本来是不关我的事,可是看在昨晚你好心收留楚儿的份上,我才勉为其难,做了这个和事老,叫人去请了唐宁之过来接你,刚好化干戈为玉帛的。既然你不肯领情,那也就算了,只当是我白忙一场。」端木岐才不想浪费时间管这事情的后续,也不在乎这是什么地方,或是有多少人在场,将宋楚兮打横一抱,就大步出了门,走到门口,声音又再响起,「楚儿,我们走了。你还小,看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赶紧回去洗洗眼睛!」 他这话,是说给宋楚兮听的,声音却故意扬起,自有那么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楚兮窝在他怀里,笑的花枝乱颤,辩解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还那么多话?」端木岐瞪她一眼,那眼神如有实质,切实带了几分寒意。 宋楚兮于是就不做声了,一直被他抱着出了屋子方才说道:「为了避嫌,我连墙角都没听的……」 「只是为了避嫌吗?」端木岐再次打断她的话。 「诶?」宋楚兮仰头看他。 端木岐的脚步就顿了一瞬,忽而埋首下来,红唇几乎贴到她耳根,「其实你要真想要听墙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么——下回记得叫我一起!」 宋楚兮被他噎的面色微微一窘,随后翻了个白眼道:「无聊!」 干脆就把脸使劲藏在他怀里,不去理他。 端木棠人就扑在门口,沈氏的脚边。 他是做了丑事,自己却没太当回事。 他毕竟是男子,何况还有沈氏护着,这会儿无聊的眼珠子乱转,恰是瞧见宋楚兮和端木岐调笑的画面。 那小丫头的容颜娇俏,半嗔半怒之间更添几分柔柔的妩媚,看的人心里软软的发颤。 * 端木岐抱着宋楚兮从那院子里出来。 走到花园里,他便放缓了步子,垂眸看向怀里懒洋洋窝着的小丫头道:「这回你可是满意了?」 宋楚兮明知道他说的什么,却只撇撇嘴,「你们和唐家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 「得了便宜还卖乖!」端木岐道,无奈的嘆了口气,继续举步往前走,「唐家,是辰王妃的母家,迟早都要站到太子殷绍的阵营里去,而殷绍安排了宋楚芳进宫,分明表示他不再将你那位太后姑母放在眼里了。端木家要是也和他们绑在一起的话,你们姑侄俩,就都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价值了。」 舜瑜两人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里面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弯子,不由的都是暗暗心惊。 宋楚兮却是面色如常,手臂交叠搭在端木岐的颈后,抿了抿唇道:「孤立了端木家,你能得什么好处?」 「呵——」端木岐重新垂眸看了眼她亮晶晶的眸子,只道:「你高兴就好!」 ------题外话------ 我端木美人儿,怎么看都是满满的楠竹即视感嘛,你们还是辣么不看好他么→_→
第045章 再度打脸 如果只是为了和端木秀喜置气,宋楚兮根本就不屑。 而端木岐,就更不是愿意在那种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的人了。 归根结底,他们两个真的很像,做什么事都喜欢从简,速战速决,绝不为任何的人和事多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这件事到这里还没完吧?」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直进了端木岐的院子,宋楚兮方才正色问道。 「自然!」端木岐也敛了神色,目不斜视的往里走,「唐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唐宁之当众被打了脸——」 端木岐说着,就邪邪一笑,诡异的勾了下唇角,「老三有麻烦了,一定要大本钱才能将他安抚住!」 出了这样的事,唐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虽然唐傲方才是一时意气,但随后冷静下来,肯定也会自行捂住消息,只是—— 会咽不下这口气却是一定的。 端木家如果不想就此失去这个好伙伴,就必须设法补救,那么唯一的法子—— 就只能是再送一个女儿过去,顶替端木秀喜的位置,并且为了安抚唐傲此时暴怒异常的火气,这个被送过去的女子还必须是出自端木家的嫡系,身份也不能比端木秀喜低。 这样一来—— 唯一合适的人选,就是沈氏的亲生女儿,九小姐,端木秀香了。 千娇万宠养大的一个嫡出的小姐,就要这样送给别人去做继室了? 想都不用想,接下来端木家内部就是一场巨大的风暴,定会闹的人仰马翻。 * 出事之后,沈氏就只顾着找大夫给端木棠疗伤,而沈会音却明显感知到了危机,赶紧命人去钱庄给端木旸送了信。 端木旸急吼吼的赶回来,直接就奔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三少爷回来了!」程妈妈出言提醒。 彼时老夫人的一张脸上还阴云密布,坐在暖阁的炕上捻佛珠,闻言方才睁开眼睛,指了指下首的椅子,「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是!」端木旸点头,弯身坐下,开门见山道:「祖母,我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会让您觉得面上无光,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现在只在这里生闷气也于事无补,关键是要想办法补救。」 这件事,导致了他们和唐家的关系全面崩盘,要说生气,端木旸是比任何人都气的,但是盛怒之下,他的思维却极为清晰。 老夫人的年纪虽然大了,也是心思清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打算,「你是说——」 「是!」端木旸也不等她说完就点了头,「祖母你也看到了,宋家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难调和,这个时候,正是和他们抢夺助力的时候,一旦现在和唐家翻了脸,咱们端木家就要完全被孤立起来了,处境会相当危险。所以现在,趁着秀喜被休弃的消息还没散出去,赶紧重新笼络住唐家才是当务之急。」 和家族利益比起来,个人的自尊心就都可以暂时放下了。 想着唐傲对她的态度,老夫人的心里虽然还觉得不舒服,却也是点了头,只是有些疑虑道:「八丫头的性子你知道,还有你母亲那里——」 「母亲和妹妹那里,我会去说服他们,只是秀喜那边的事——」端木旸道,别有深意,「恐怕还得祖母您出面了!」 不想让人知道端木秀喜是被休了,那么—— 就只有让她死。 不过就是个庶出的姑娘罢了,老夫人对她压根就没什么感情,再者过了这么半天了,夜里那整件事情的始末老夫人早就弄清楚了,现在端木秀喜本就是罪有应得。 「嗯!这件事我来办,你放心吧!」老夫人想都没想的就应承了下来。 「孙儿谢谢祖母的体谅!」端木旸道,起身做了一揖,「那孙儿就先行一步了,现在我就去唐家,先见唐宁之一面,把这件事敲定。」 「嗯!」老夫人颔首,待他走后,就扭头给程妈妈使了个眼色,「五丫头院子里的人都处理干净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风声再不能外传了。」 「老夫人放心,奴婢心里有数!」程妈妈道,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现在大白天的,如果有什么动静会比较容易惊动人,五小姐那边,等天黑了奴婢再——」 「好!」老夫人心领神会,直接点了头。 * 端木旸每一步的行踪,长城都及时过来报给端木岐知道。 端木岐靠在榻上和宋楚兮对弈,却是完全不着急,「不用管他,随便他去折腾吧!」 「可是少主,万一真的叫他说服了唐公子,两家重修旧好的话,您之前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长城急道。 「联姻一事,可是两家的买卖,唐宁之答应了也就答应了,老三看着镇定,但是这一次到底也还是乱了心了,居然本末倒置,走了最差的一步棋!」端木岐说道,完全的不以为然。 这人,总爱时不时的故弄玄虚,冒充大尾巴狼。 宋楚兮也懒得和他计较,干脆就不插嘴了。 见他说的这样信誓旦旦,长城揣了一肚子的疑问,也就没敢再继续追问。 因为头天夜里频繁的出事,两人都没睡好,早早的用了午膳之后,宋楚兮就回了沈会音新给她安排的院子去补眠。 这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 宋楚兮睁开眼,隔着床帐就看到外间圆桌旁边的两个身影。 端木岐坐在桌旁,似是听了舜瑜的禀报,就淡声吩咐,「把消息散出去,让唐宁之知道。」 「是,少主!」舜瑜答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摸到床边去穿鞋。 端木岐听到这边的动静,就含笑看过来,「睡醒了?快洗洗过来用膳了!」 那桌子上,居然满满当当的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宋楚兮耷拉着绣鞋走过去盆架前,一边心不在焉道:「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意料之中,也就不算什么事了!」端木岐端起桌上酒杯轻抿了一口酒,「老三的宝贝妹妹,为了拒婚,悬樑了!」 「噗——」宋楚兮刚含了一口漱口水,直接就喷了出来。 这位九小姐也是神来之笔了,她大约是觉得端木家和唐家闹的还不够僵?就这么急着补刀? 一天之内,狠打了唐傲两次脸—— 这回再想修復两家的关系,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了! ------题外话------ 猪队友神马的,三公子真可怜,被端木美人儿捅刀子也就算了,从老娘到弟弟妹妹都不省心╮(╯_╰)╭ 所以宝贝儿们,你们现在知道岚宝其实真的是女主亲妈了吧~
第046章 私相授受 闺房里。 端木秀香坐在床上,拈着帕子嘤嘤哭泣,脖子上一道红痕,分外醒目。 沈氏坐在旁边,心疼的不住给她擦眼泪,一面对端木旸责难道:「香儿他是你的亲妹妹,你就捨得这么糟践她?」 端木旸黑着一张站在当前,脸上凝结了很重的怒气,此刻也是冲口而出的反驳,「要不是你把老八宠的无法无天,让他没脑子的惹出这样的祸事来,我又何至于被逼迫到这一步?」 沈氏自知小儿子的事情上她有理亏,却又心疼女儿,顿时就弱了声势,恳求道:「旸儿!我知道都是我不好,都是老八不懂事,可是香儿她——你就当是体谅母亲这一次,这一次——你放过你妹妹吧!」 端木旸怎么都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一步,还要被自己的母亲妹妹拖后腿,阴着脸,一直死咬不松口。 「母亲!我不要嫁到唐家去,我死也不要嫁给姓唐的做继室,明明是五姐和八哥哥闯的祸,为什么要我去替他们还债遮丑啊?」端木秀香晃着沈氏的胳膊开始哭闹,一副梨花带雨,悲痛欲绝的模样,「我不喜欢他,我不要嫁给他,母亲,你这是要和三哥一起逼女儿去死吗?」 沈氏看着女儿这样,更是心痛难当。 「旸儿——」她乞求的看向端木旸。 端木旸心里的火气已经压都压不住。 他自己伏低做小,好不容易才让唐傲松了口,如果再要出尔反尔,那么和唐家的关系就真的永远都无法修復了。 「旸儿——」沈氏见女儿哭的凶,就只能再开口求情。 「这门亲事,我已经替你定下来了,你说的对,要么你就去死,否则——」端木旸却是面目阴沉的开口,冷冷的看着目瞪口呆的端木秀香,「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日子到了,也得给我乖乖的上轿!」 说完就甩袖而出,一阵飓风一样卷出了院子。 端木秀香还是头次领教自家三哥这样冷酷无情的面孔,泪都忘了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扭头扑倒沈氏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母亲,我不嫁,我死也不嫁。」 端木旸的脾气,沈氏是知道的,自知在这件事上回天乏力,即使心里再捨不得,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劝道:「香儿,这次的事情,你三哥的确是有难处的。宋家的二丫头进了宫,咱们本就事事都被他们压着一头,如果再要和唐家决裂——」 「我不听!我不要听!」端木秀香哪管这些,捂住耳朵拼命的摇头。 沈氏知道,她所谓的寻死只是吓唬人的,就亲自接过陈妈妈手里的药碗餵她。 端木秀香恼怒的别过脸去。 沈氏无奈,嘆了口气,就起身往外走,一面对陈妈妈道:「今晚你留下陪着她点儿吧!」 如果连沈氏都撒手不管的话,那么这件事就真的没有迴旋的余地了。 「母亲,你别走,我——我有话要跟你说!」端木秀香一急,直接就赤脚跳下床,将她拦住。 「香儿,你别再任性了——」沈氏心疼的拍着她的手背,语重心长的开口。 「母亲,我——」端木秀香用力咬着唇瓣,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神凌乱的不敢去碰触沈氏的目光,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一咬牙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沈氏的脑中嗡的一下,砰的一声就砸了手中药碗。 她勐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端木秀香,「你说什么?」 「母亲?」端木秀香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也吓了一跳,但她此刻心里紧张又雀跃,便是娇羞无限的垂下眼睛,小声重复道:「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知道母亲疼我,请母亲成全。」 说完,就膝盖一弯,端端正正的跪在了沈氏面前。 这事情对沈氏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她的女儿,端木家嫡出的小姐,居然与人私相授受? 「母亲,其实我——」端木秀香豁出去了,嵴背一挺就要再开口。 「你还不给我住嘴!」沈氏的身子晃了晃,六神无主,最后就近乎悽厉的暴怒低吼,她扬起手来,但是心烦意乱之余,巴掌却没有落下,只就满面怒容的看着端木秀香道:「你三哥说的对,是我把你和棠儿都宠坏了,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我已经替你做主定下了,你就安心待嫁就是,再不准胡言乱语了!」 沈氏说着,就有些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 端木秀香是彻底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她表明心迹,反而会更加坚定了沈氏将她嫁给唐傲的决心,呆愣愣的跪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夫人——」陈妈妈见到沈氏情绪不稳,就直接追了出去。 沈氏匆忙的出了院子,便是勐地顿住脚步,满面厉色的回头对陈妈妈道:「你在这里盯着!」 「啊?」陈妈妈吓了一跳,难以置信道:「九小姐定是不想嫁入唐家才找出来的藉口,夫人您难道——」 「你哪儿来的废话?我叫你盯着,你盯着就是!」沈氏怒道。 她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 就算端木秀香是被这门亲事逼急了,但是她方才那个含羞带怯的眼神却是不做假的。 但是女儿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她会和什么人看对眼了? 沈氏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揣测,但是因为事关重大,又存了几分侥倖的心思,便没有多说。 「是!」陈妈妈见她动了怒,就再不敢多言,赶忙应下了。 * 这边宋楚兮和端木岐用完晚膳,端木岐就看向她道:「我看你也睡饱了,我带你到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顺便消消食?」 「我做什么要熟悉你们家的环境?」宋楚兮脱口道,撇撇嘴,「沈会音那里替我安排了住处,我总要去跟她道声谢的,要不然你家老夫人又该挑刺,说我不懂礼数了。」 她会跟沈会音客气?这话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可信呢? 端木岐看了她两眼,不置可否。 宋楚兮立刻就有些谄媚的眨眨眼,笑道:「我是睡够了,可你不是一直忙着坑人,没顾上休息吗?你先回去睡吧!要带我熟悉环境,明天也是一样的!」 端木岐也懒得和她耍这小心眼儿,又坐了片刻,就整理了袍子起身离开。 出了那院子,长城有些忧虑的回头看了眼道:「少主,您这么由着四小姐闹,真的没问题吗?」 「随她吧!」宋楚兮在这件事上的急切和主动,几乎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明知道她的目的,但是端木岐却半点阻止的意思也没有。 * 送走了端木岐,宋楚兮就换了身衣裳,坐上轮椅,让舜瑛推着她去了沈会音的院子拜访。 彼时沈会音才刚去探望了端木秀香回来,走到门口,就迎着宋楚兮从对面过来。 顿时—— 就是警觉的面色一沉。 ------题外话------ 沈会音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兮兮的,三天两头的就要被各种找茬,真可怜呜~ ps:求问宝贝儿们,谁知道哪个牌子的耗子药最灵?给我推荐下呜! 昨晚我半夜正在码字的时候,一只老鼠从卧室沖向了客厅,当时码字正high,我以为我看错了,结果半小时之后,它居然当着我的面,又慢悠悠的从客厅里奔回来! 然后……然后这还不算完,苦逼熬到下半夜三点,我居然又看到它从客厅里大摇大摆的走来了卧室,然后就整个晚上头皮发麻,好怕睡着了它要来啃我头髮~o(>_<)o~家里能吃的全被我搜出来吃的渣也不剩,为毛还会招来老鼠啊啊啊,难道它是来逼自己减肥的么?
第047章 死了活该 「三少夫人,好像我来的正是时候啊。」宋楚兮笑道。 沈会音只要看到她,心里就会觉得是被压了一口火,冷着脸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麻烦三少夫人张罗着帮我换了院子,我特意过来和您道声谢!」宋楚兮道。 沈会音对她的话,自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只就冷淡说道:「你是七叔带回来的客人,给你安排住处是我的本分,如果就是因为这个,那么你大可不必客气,请回吧!」 诚然沈会音这话就是个试探的意思。 不曾想,宋楚兮居然从善如流的立刻就点了头,「既然你说不必客气,那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回头给舜瑛使了个眼色。 舜瑛会意,调转轮椅的方向,就要推着她往回走。 怎么回事?这死丫头过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和她道谢的? 沈会音的心里疑虑未消,嘴巴动了动,正在迟疑着要不要跟她一次问个明白—— 这边刚被舜瑛推着走了没两步的宋楚兮却是突然回头,笑道:「我特意过来道谢,作为待客之道,三少夫人难道不送送我吗?」 果然,这死丫头的来意并不单纯。 而沈会音心里一直忌讳她,这一刻自也是巴不得和她私底下把话都说开了。 于是想了一想,沈会音就点头,「好!我送送你!」 只是她也不想自己和宋楚兮之间的旧事被更多的人知道,便只带了秋子一个人。 彼时已经入夜,双方都没拿灯笼,只能借着远处迴廊下隔三差五挂着的灯笼来认路,不紧不慢的走。 路是舜瑛带的,明显是有意为之,七拐八拐就到了比较偏僻的后门附近。 沈会音压着脾气忍了一路,这时候确定四下无人,就当先开口道:「宋楚兮,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故弄玄虚,如果你以为当初蘅芜苑的事我是欠了你的,或是以为你抓住了我什么把柄,想要威胁我的话,我劝你还是尽快打消念头,想也不要想了。」 这里是端木家的本家,端木旸才是一家之主,她占有绝对的优势。 「当初我就说过,你的那点小恩小惠,我没看在眼里。」宋楚兮道,丝毫也不为她的恶劣态度感染,唇边甚至还带着闲闲的笑。 「你——」沈会音只看她这副表情,心里就更火大,刚要说什么—— 宋楚兮的目光不经意的往斜对面的小径上一扫,然后就略显神秘的沖她晃了晃手指头,轻声道:「先别吵,我先陪你看一齣戏!」 沈会音的反应完全跟不上她思维转换的节奏,狐疑的循声望去,就见那边的小径上,几个身体健硕的婆子风风火火的疾走过来。 为首的—— 赫然就是老夫人身边的程妈妈。 一行人很快就拐进了花圃对面的柴房里。 灯火一闪,在露出破洞的窗纸上透出几个人的身影。 沈会音这个时候才是心惊肉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出事之后,端木秀喜就被关在了这里。 那柴房的两扇门年久失修,併合不太拢,从门缝里就能见到程妈妈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个婆子上前将端木秀喜制住。 端木秀喜拼命的挣扎,甚至顾不得身份,伏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程妈妈都完全的无动于衷。 大约是知道求生无望,端木秀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咬了抓着自己手臂的婆子一口,然后将另一个婆子也掀翻在地,直接撞开门就往外跑。 她的头髮蓬乱,衣衫不整,狂奔而出的样子,与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没什么两样。 宋楚兮气定神闲的看着,唇角犹且带着甜甜的笑。 沈会音的手心里却紧张的都是冷汗。 她其实早就料到老夫人一定会处理掉端木秀喜来遮丑的,只是知道归知道,和现在亲眼目睹端木秀喜做困兽之斗—— 那种震撼的场面,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快抓住她!」柴房里,程妈妈气急败坏的厉声呵斥。 四个婆子连忙奔出,将仓惶奔窜的端木秀喜扑倒在地。 「放手!放开我!你们这些贱人,老刁奴,你们别碰我!」端木秀喜被压在地上,涕泪横流,发出悽厉的哀嚎声。 程妈妈从屋子里快步走出,掏出帕子,堵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利落的给几个婆子打了个手势。 几个婆子点点头,两个人压在端木秀喜身上,死死的按住了她,另外两个取来绳索,绕过她的脖子。 端木秀喜惊恐的眼睛圆瞪,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两个婆子用了吃奶的力气,狠命的收紧绳索。 夜色中,那两张老脸上面的表情狰狞,恶鬼一样的恐怖。 端木秀喜根本就没能挣扎多久,便已经歪着脖子咽了气。 借着程妈妈手里灯笼的光亮,沈会音刚好看清她五官扭曲的一张脸,好巧不巧的,从这个角度看里,似乎刚好又同端木秀喜圆瞪着的一双眼睛碰了个正着。 沈会音只觉得浑身的寒毛倒竖,脚下生根,动也不会动了。 院子里,程妈妈亲自确认端木秀喜已经断气,这才露出几分不忍的神色,念了句佛偈,嘆道:「五小姐,老夫人仁慈,这也是为了你好,来世——唉——」 程妈妈说着,就挥了挥手。 「是!」四个婆子用带来的草蓆手脚利落的将尸首一卷,便就又扛着匆匆往后院这边的方向走来。 沈会音和秋子两个早就吓傻了,气都不敢喘。 程妈妈那一行人走的很快,倒是没有注意到路边的常青藤后面藏了人。 但说来也是不凑巧,一行人从这旁边经过的时候,端木秀喜耷拉在草蓆外面的髮髻上别着的银簪刚好脱落。 程妈妈等人急着回去復命,不曾察觉。 待到那一行人走的远了,宋楚兮就自行起身,走过去,弯身将那簪子捡起。 她回头,笑意绵绵的走向面色惨白的沈会音。 「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沈会音脚下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宋楚兮却是不肯放过她,迳自走到她面前,观察了她的髮髻,然后就将那根髮簪插在了她的发间,一边慢声说道:「你怎么还是这样蠢?这就叫做杀鸡儆猴啊!端木秀喜她想要害我,死了活该,可是你为了她大开方便之门,你又想我怎么做?」 端木秀喜的簪子,那是死人的东西! 尤其是她还亲眼见到了端木秀喜的惨状—— 沈会音觉得自己身上的所有毛髮都整个儿竖起来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想要尖叫,惊恐的就想要甩掉那根簪子,蓦然间,却听到身后偏僻的一处花圃后头又一阵脚步声逼近,间或伴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青阳哥哥,你别走!」 这个声音是—— 沈会音浑身的血液凝固,动作僵直,如遭雷击一般,脑中又是嗡的一声巨响。 ------题外话------ 我家兮兮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自动补脑了一下,我如果是沈会音,估计直接吓尿了o(╯□╰)o ps:我买了捉老鼠的粘板,然后就开始自动补脑,万一老鼠被粘住不死,瞪着眼看我我该肿么办?挠墙~
第048章 教唆下毒 花圃的那一边,正在匆匆行过的人—— 恰是头天夜里宋楚兮在后院遇到的故弄玄虚的那一位。 而后面穷追不捨的,则是端木家的九小姐,端木秀香。 从端木岐的口中,宋楚兮就只知道她是不愿意嫁给唐傲做继室,可没听说背后还有隐情啊。 这端木家的后院里,还真是好戏不断。 宋楚兮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看的津津有味。 沈会音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额外的瞧了一齣好戏,使劲皱着眉,满面的忧虑之色。 四个人都没做声,只都远远的看着。 端木秀香满面通红,鼓足了勇气拽着那男子的衣袖不松手,急切又不安的说道:「青阳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刚才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去和祖母提好不好?如果你去说,祖母她——她一定会答应我们的。」 因为隔着的距离有些远,宋楚兮这里并看不清两人具体的表情,只能听到声音。 那男子的声音始终是宁静温和的,面对美人投怀,也无动于衷,「时间很晚了,你身上还有伤,早点回去休息,我留的那个方子,温补身体有奇效,你很快就能好。」 说完,他便是动作有些温柔的扯开端木秀香的手,略一颔首,继续往前行去。 端木秀香的院子离着这里不算近,足见这两人已经纠缠了不短的时间。 端木秀香鼓足了勇气表白,也没引起心上人的共鸣,顿时便泄了气,站在原地,绞着帕子低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步子有些踉跄的原路回去。 沈会音这时候三魂七魄全都飞了,只觉得晴天霹雳,难以置信。 端木秀香骄纵任性,这不算什么,可是她居然——居然—— 如果事情抖出去的话,那还不得翻了天了? 这边她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宋楚兮就已经开口问道:「你家九小姐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人?」 沈会音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她一眼,却不敢敷衍,只能咬牙道:「他就住在我们府上,是专门给老夫人看病的大夫。听说是早些年,在他很小的时候,一次老夫人外出上香的时候将他抱回来的,说是他的家人死于流亡,无依无靠,于是老夫人就收留了他,并且让他随了自己的姓,取了名字叫岳青阳。后来他五岁的时候,因为机缘巧合,被一位世外高人看中,带出去学医,一年之中,就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府里了。」 端木家的那位老夫人姓岳,宋楚兮是知道的。 这岳青阳是老夫人带回来养大的,这也就难怪他可以三更半夜在这后院随意出入了。 「是么——」宋楚兮沉吟,对这人的兴趣倒是很浓,「那这位岳公子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沈会音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神气,心里恼怒非常,也只能继续压着火气道:「因为是老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他的为人很随和,脾气也好,就算学了本事回来,也十分的本分低调,平时要么就是在后院摆弄草药,要么就去老夫人那里研习佛法,也没什么特别的。」 所以就这么一来二去的,端木秀香就对人家芳心暗许了? 说来也是,那岳青阳的出身虽然不好,但是君子如兰,只端着那么一份气质,正是怀春少女心目中最理想的如意郎君的模样。 端木秀香会对他倾心,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只是么—— 眼前这个情况,却好像是—— 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宋楚兮想着,就是兴味很浓的弯唇笑了笑。 沈会音一直不明白她恐吓自己的真实用意,只就满心戒备的咬牙等在那里。 宋楚兮兀自走神了一会儿,这才又重新看向了她,眸光一敛,正色道:「我对你手下留情,可不止一两次了,现在,我再给你两条路走,你马上做个选择吧!」 沈会音被她的语气呛的不轻,听了笑话一样的冷嗤一声,「什么?」 「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白吃的饭,不是吗?」宋楚兮道,仍是气定神闲的看着她,「作为你屡次暗算我的代价,或者你愿意去步端木秀喜的后尘,也或者——」 宋楚兮说着一顿,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掌心里,递到沈会音的面前,「你想办法把这个交给沈氏。」 「这是什么?」沈会音狐疑着并没有去接。 「自然是毒药了!」宋楚兮道,眉毛一挑,「这个家主夫人,我也让你做过了,过够了瘾,位子就该让出来了。今天晚上,这算是意外之喜,你家九小姐刚好帮了我的忙。老夫人的心腹引诱了沈氏的女儿,沈氏要恨上了她——这理由完全说的过去。」 「什么?」沈会音不可思议道:「你要我教唆母亲去毒杀老夫人?」 「当初要不是那老太婆搅局,家主之位也轮不到端木旸来坐。沈氏母子不要脸,阿岐日后还是要见人的,难道还要他为了你们这些人去担一个残害手足的名声吗?」宋楚兮道,神色认真,「我思来想去,还是得让沈氏母子去做点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将端木旸从家主之位上拉下来了。」 她这一派理所应当的神气,却像是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就是她要算计之人的妻子。 沈会音听着她头头是道的分析,终于也是毛了,再不能当她是开玩笑的,尖声叫嚷出来,「宋楚兮,你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你指的什么?是说我承诺帮你坐上家主夫人宝座的事情吗?」宋楚兮道,打断她的话,「这件事,我是做了的,而且一开始我也就说了,我没有那个义务帮你。更何况在我帮你得偿所愿之后,你也没领我的情!你应当知道,现在我这还是给你留有机会的,帮我做成了这件事,最起码——我还能承诺,留你一条性命。」 帮她设局,将自己的夫君拉下马? 就算有把柄被她捏在手里—— 这种荒唐事,沈会音怎么肯做? 「宋楚兮,你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对端木家的事指手画脚的?」勉强定了定神,沈会音道:「就算要争夺家主之位,那也是七叔和夫君之间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想当然的算计?老夫人也是七叔的亲祖母,你就那么确定,他会为了这个家主之位不择手段?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当心自作主张,最后反而把自己的前程折进去。」 「我的前程?只有阿岐坐上了家主之位,我才有前程可言啊!而且——将要出手毒害端木老夫人的——又不会是他!」宋楚兮笑道,看着沈会音,「你现在就做决定吧,是那老太婆死,还是你死?」 端木岐既然回来了,那么这个家主之位,他就迟早会拿回来。 其实在这件事上,宋楚兮也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这样的操之过急,可是眼下的契机—— 她不想错过。 这已经是十月底了,再有两月就是年关。 南塘几大世家家主进京的朝贺,是能带她重返天京的绝佳机会。 她已经不想额外再多等一年了。 所以—— 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先推端木岐上位,然后再从他的手里借势! ------题外话------ 兮兮在手,万事无忧!端木美人儿要被赶鸭子上架了么? 好吧,其实我一直觉得兮兮这设定有点逆天,一开始就这么流弊哄哄的,酱紫真的好么?对手指呜~ ps:因为马上要上架了,这几天的几章,字数都比较多,算是给宝贝儿们的上架前的福利吧,么么哒~
第049章 要她的命 主院。 程妈妈将端木秀喜的事情做了善后,就直接来了老夫人这里復命。 「都料理干净了?」彼时老夫人正坐在灯影下念经,听闻她开门的动静,方才睁开了眼。 「是!」程妈妈点头,走过去将桌上的半碗冷茶捧在了手里,「人已经死透了,老奴带人把尸首送回她的住处了,明儿个一早,送饭的婆子会说她是屋子里的火炭中毒。都安排妥当了,老夫人您尽管放心就行。」 老夫人点了点头。 程妈妈做事,她是放心的。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就又传来一阵轻缓稳健的脚步声。 老夫人的眉头皱了一下。 程妈妈快走两步去开门,迎着岳青阳正要抬手推门,就和颜悦色的笑了,「青阳少爷!」 说完,就带上门出去,捧着茶碗,站在了门边。 「回来了?」老夫人看了岳青阳一眼,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香案前,点了一炷香,虔诚的拜了三拜,上香之后才又转身问道:「那个丫头叫你过去,是又出么蛾子了?」 端木秀香脖子上的伤,早就有别的大夫去看过了,她却又特意叫人来请岳青阳。 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阴冷中又透着厌恶。 「是啊!」岳青阳点头,面色平和,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她说是叫我来向您求情的。」 「叫你?」老夫人颇为意外的皱了下眉头。 岳青阳眉宇间的笑容温和,虽不及端木岐那样一眼惊艷,却自有那么一种翩翩如玉的气质。 「你是说——」老夫人的手掌,突然用力的压在了桌面上。 「其实这倒是个立竿见影的法子,如果我顺水推舟的话,唐宁之就能看到为他精心准备的第二场好戏了吧?」岳青阳的唇角微弯,仍是从容笑道:「这端木家后院的事,老三想要捂住了,可不容易,保不准这个时候,唐宁之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如果我再推一把——」 「你——你混帐!」老夫人怒声打断他的话,挥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岳青阳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孔被打歪在一边,嘴巴里面硌破了皮。 他以舌尖舔了舔,然后仍是心平气和,微笑着重新看向了老夫人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老夫人何必妄动肝火?您是知道的,我凡事都听您的,这些年来,只要您说一个不字,我几时违逆过?只要您不点头,我自会始终如一的跟在您的身边。」 只是—— 不那么甘心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放过自己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 老夫人的胸口起伏的利害,面对他温润如玉的眼波,突然就有些看不下去,挥挥手道:「你先出去!今天这样的话,别再叫我听见。」 岳青阳笑了一笑,也不多言,便是转身走了出去。 程妈妈送他出门,面有难色道:「青阳少爷,九小姐她不懂事,让您受了委屈了,老夫人气的也是这个,不是冲着您的。」 这些年,岳青阳在端木家的地位其实十分尴尬,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算奴才。 端木家的人,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对他还算礼让,而下人们,表面顺从,背地里对他的身份,却是非议颇多。 只是他的为人平和,对谁都没脾气,口碑倒是不错的。 岳青阳微笑了一下,并没接茬,冲程妈妈善意的略一颔首,就径直出了院子。 程妈妈神色复杂的目送他的背影出了院子,然后嘆了口气,重新折回屋子里。 彼时老夫人还是单手压在桌上,满面的怒气,喷薄欲出。 「老夫人,九小姐没个轻重,这您是知道的,这么些年,青阳少爷对您——」程妈妈语重心长的开口劝慰。 老夫人却压根就听不进去,只就面色阴沉的冷冷道:「那个小贱人,居然这样的不安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好!当真是好得很!」 「老夫人——」程妈妈只听她的语气,就心里有数,「既然您的心里不痛快,那奴婢——」 「你什么也不用做,叫人先去她还有沈氏那里盯着就行。」不想老夫人却是厉声打断,阴着脸,一字一顿的咬牙道:「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果然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其他任何的事情都还好说,但是端木秀香对岳青阳提出那样的要求来—— 这可是犯了老夫人的大忌讳了。 * 这边端木秀香的一举一动也被陈妈妈全程监视。 一直盯着她回了院子,陈妈妈才火急火燎的赶着回去给沈氏復命。 「都看到了?」夜色已深,沈氏还冷着脸坐在屋子里等。 「是!」陈妈妈缩着脖子道,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脸色,只委婉道:「九小姐请了青阳少爷去给把脉,在屋子里倒是没说什么,后来小姐亲自送他回去,在花园里的无人处像是说了些什么,最后倒是没出什么事,便各自回去了!」 岳青阳! 女儿说是钟情的人,果然是岳青阳那贱种。 「这个煳涂的丫头,真是气死我了!」沈氏从牙缝里挤出字来,狠狠的捏着帕子,「她是鬼迷心窍了不成?居然去打那贱种的主意?」 「九小姐的年纪小——」陈妈妈硬着头皮劝。 「谁不知道那岳青阳是老夫人的人?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就不说什么了,老爷子没了好几年了,她还由着那贱种在后院里进出也不避讳,妈妈你难道不晓得那些下人在背地里是怎么嚼舌头的吗?」沈氏被气的够呛,说着已经站起来往外走。 陈妈妈被她这口无遮拦的话听的眼前一晕,心知如果这个时候叫她去了端木秀香那里,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就赶紧追上去将她拦下,「夫人,今天已经天晚了,您再去九小姐那里,会惹人怀疑的,凡事都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老夫人霸道,在后院里又是只手遮天。 沈氏心里想了想,最后也只能是暂且压下了脾气,点点头,「也好!」 * 沈会音主僕魂不守舍的回了住处。 「小姐您先歇会儿,奴婢去铺床!」扶着沈会音在妆镜前坐下,秋子轻声道。 沈会音被宋楚兮刺激的不轻,一直到了这会儿还浑浑噩噩的。 她缓缓抬眸,看向混沌一片的镜面。 那铜镜照不出她的脸色,但是灯光下,有髮钗间的珠玉一闪一动。 那根髮簪—— 那是端木秀喜的东西。 沈会音的心头一颤,恰在此时,那镜子里就突然现出端木秀喜惨死狰狞的面孔,张牙舞爪的从背后朝她袭来。 「啊——有鬼!」沈会音突然失声尖叫,疯了一样,死命的拉扯自己的头髮,将那髮钗,连带着自己的头髮都揪下来一大把,远远的扔掉。 「小姐!小姐您小声点儿,当心惊了人!」秋子吓了一跳,扑过去,连忙去捂她的嘴。 沈会音的精神混乱,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冷静下来,披头散髮的坐在那里,神情中还分明透着恐慌。 「小姐,那宋四小姐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我看您还是将实情都告诉夫人知道,然后请夫人和姑爷做主,早点将她赶出去吧。」秋子倒了杯水给她压惊,带着哭腔道。 这位宋四小姐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毒杀老夫人? 亏她想的出来! 沈会音的指尖发颤,手指用力的捧着茶杯,额上冷汗直冒,眼中神色却是慢慢沉淀下来,变得狠厉异常。 秋子被她的神情骇住,试着推了她一下,「小姐?」 沈会音对着镜子,忽而森然的露出一个笑容,咬牙切齿道:「赶她出去有什么用?我——要她的命!」 三番两次的威胁她?如果不将那贱丫头彻底的锄了,她永远都别想脱身! 既然那死丫头上蹿下跳的赶着来送死,她便就成全了她好了! 想推端木岐上位?她做梦! ------题外话------ 最后一个公众章节了,信息量略大。 明天上架,想说的话有点多,然后会有首订抢楼活动,具体抢楼规则和上架公告,明早八点我单独发公告,么么哒~ 首订的时候,宝贝儿们一定要全部到齐哦,伦家打滚卖个萌呜~
第050章 争风吃醋,美人沉塘(求首订) 沈氏气的一夜没睡好,次日一早就赶着去了端木秀香那里。 端木秀香当面表白遭拒,也是一夜辗转,啜泣一宿,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小姐,您快别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了,老奴让厨房送了参汤过来,您好歹是吃一点,补补元气!」丫头们都劝不住她,于是院子里的管事周妈妈就亲自赶来,满面愁容的安抚。 周妈妈端着汤碗上前,端木秀香本来正趴在床上饮泣,大力的抬手一挥,怒吼道:「我不吃!」 这一下的力气太大,更没想到陈妈妈会刚好扶着沈氏走进来,一碗参汤直接砸在了沈氏身上,泼了她满衣襟都是。 「呀!夫人小心!」陈妈妈惊唿,却是护不住的。 汤碗随后滚落在地,裂了一地的碎片。 「夫——夫人!」周妈妈舌头打结,赶紧跪下去请罪,「奴婢该死,是奴婢没有拿稳了那汤碗,脏了夫人的衣裳。」 说着就要爬过来,拿袖子给沈氏擦。 沈氏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被那汤碗砸的心口发疼,更是进门就被泼了满身的汤水,脸色顿时就更黑。 「滚开,别拿你那脏手碰夫人!」陈妈妈嫌恶的踢了周妈妈一脚。 周妈妈使劲伏低了身子,再不敢往前凑,几乎趴在了地上。 床上的端木秀香听了动静,回头看见沈氏进来,顿时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道:「母——母亲!」 她自己到底是做贼心虚,想着昨夜的事,就先自顾的红了脸,目光不自觉的四处乱飘。 陈妈妈拿着帕子要给沈氏擦拭衣襟上的汤汁,沈氏却是没让,直接冷声喝道:「叫她们全都出去!」 「夫人的话,你们没听到吗?」陈妈妈傲慢的一抬下巴。 「是!老奴告退!」周妈妈连忙磕了个头,起身带着端木秀香屋子里的人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 沈氏就迳自朝端木秀香行去。 端木秀香看着她满是怒气的一张脸,不自觉的往后推了一步,僵硬道:「母亲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你昨天晚上都做什么去了?」沈氏根本无从忍耐,直接就咬牙切齿的质问。 端木秀香的身子一抖,愕然瞪大了眼睛看她,心中颤抖不已,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也没做啊,我睡——睡了!」 到了后面,声音就自行弱了下去。 「合着你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打算着蒙我是不是?」沈氏怒不可遏,手里抖着帕子指着她,胸口起伏的利害,好一会儿才勉强顺过一口气来,呵斥道:「你还不给我跪下!」 端木秀香一直当她是个慈母,被她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坏了,当即就是腿一软,不自觉的屈膝跪了下去,抽泣道:「母亲——」 沈氏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也是心疼,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昨天我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是我端木家堂堂嫡出的小姐,居然这样的没有分寸?私相授受,还——还——」 想到女儿思恋的人是岳青阳,沈氏的心里就越是气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恶狠狠道:「你看上了谁不好,偏要去和那个贱种牵扯不清——」 「母亲!」端木秀香听她用了这样的字眼来侮辱自己的心上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大声打断她的话,争辩道:「母亲你怎么也和那些长舌下人一样,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青阳哥哥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这死丫头,执迷不悟不说,居然还为了那个贱种顶撞她。 沈氏气的眼前一晕,霍的起身,抬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啊——」端木秀香扑倒在地,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脸,却是忘了哭,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贯都对自己疼爱有加的母亲。 「你还执迷不悟?为了个野男人,居然不惜糟践自己的母亲,枉费我平日里是那般的疼你宠你,早知道会是这样,我还真不如当初就直接将你掐死了痛快!」沈氏咬牙切齿的咒骂,说着也是一脸的悲痛欲绝。 这几天,本来因为端木岐和宋楚兮回来,她就如履薄冰,如鲠在喉,这会儿全面爆发,就忍不住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了端木秀香身上。 「青阳哥哥他不是——」端木秀香脱口就又要顶撞。 「你还敢说?」沈氏忍无可忍,抬手还要再打,却是眼前发晕,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夫人!」陈妈妈奔过去,赶紧扶住了她,给她抚着胸口顺气,一边拼命的给端木秀香使眼色,「九小姐,夫人都是为了您好,她这正在气头上,您还不赶紧赔个不是,劝一劝?」 端木秀香见到沈氏歪在桌旁喘着粗气,本来也是担心,但是再转念一想自己的终身幸福,想着岳青阳儒雅清俊的面孔,便越发坚定了不能妥协的信心。 「不!」端木秀香一梗脖子,强硬道:「我没有错,我就是喜欢青阳哥哥,除了他,我这辈子谁也不嫁,就算母亲您不肯帮我,我也不会听三哥的话,去嫁给唐家做继室的。」 「你——」沈氏指着她,几乎浑身都在忍不住的发抖。 一个大家闺秀,居然不知廉耻的把话说的这样露骨,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沈氏早就叫人撕烂她的嘴巴了。 「夫人您别动气,九小姐还小,您可别跟她置气。」陈妈妈慌张的不住给沈氏抚着胸口。 端木秀香使劲的瞪着眼睛,示威一样的不肯妥协。 沈氏胸腔里顶着一口气,更是恶狠狠,看仇人一样的看着她。 母女两个,正在对峙不已的时候,外面就听沈氏身边大丫头的声音道:「奴婢见过三少夫人,少夫人是来探望九小姐的吗?」 「丹朱?」沈会音似是有些意外,随后瞭然,「是母亲在里面和九妹妹说话吗?」 「是的,九小姐昨儿个身子不舒服,夫人不放心,一早就过来看看了!」丹朱说道,语气非常镇定。 「我就说呢,怎么到处都找不到母亲。」沈会音笑道:「如果是母亲和九妹妹在说体己话,那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一会儿你跟母亲说一声,就说老夫人到处着人寻她呢,好像——好像说是五妹那里出了什么事吧!」 端木秀喜会被老夫人私底下料理了,这不足为奇,但是这老太婆一大早就急着找她过去,就不一般了。 沈氏本来也没心思见沈会音,这么一想,就冲着院子外面沉声道:「你进来!」 蘅芜苑里的事情之后,她虽然看见沈会音就心里不舒服,但至少两人同出一门,在大事上都是一条心的。 院子里,沈会音都已经转身要走了,闻言脚下就转了个方向,推门进了屋。 「见过母亲!」她先是屈膝给沈氏请安,再一看到脸上带了个巴掌印子跪在那里哭泣的端木秀香,便是诧异的愣在那里,「九妹妹这是——」 「她的事你先别管,」沈氏冷着脸,不耐烦道:「你刚说老太婆找我?五丫头那里是出什么事了?」 「哦,是啊!老夫人那里派了三拨人去请您了,可是下头的人说您不在。」沈会音连忙收摄心神,神色凝重的走上前去,忧虑道:「母亲,昨儿个夜里,五妹妹被程妈妈带人秘密绞死了,本来今天一早,老夫人就要吩咐管家去唐家报丧的,可是管家还没出门,唐家的人却是先到了,当着大门口许多过路的人重新递了休书。」 之前唐傲甩袖而去,就已经放言休妻,也留了仓促写就的休书了,但是那件事是被捂在端木家内部的。 「怎么会?」沈氏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旸儿明明说都和他谈妥了,把五丫头的丧事办了就要重新准备迎娶香儿的——」 她说着,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勐然回头看向身后已然露出喜色的端木秀香。 唐家会出尔反尔,并且先发制人的公开送了休书上门,那就说明他们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和端木家决裂。 但是头天晚上,明明都说好了的。 所以现在唯一的解释就是—— 端木秀香为了拒婚寻死的消息传到了唐傲的耳朵里,再次将他激怒了。 「是的,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沈会音道,也是满面的忧虑之色,「因为唐家递了休书,五妹妹的尸首也不能送回唐家入殓了,老夫人气坏了,扣了唐家过来传信的信使,夫君和七叔好像也都被找过去了。母亲,这事情恐怕是要坏了,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那老太婆独断专行的脾气,可是半分不由人的。 想着儿子已经因为和唐家的事情焦头烂额,沈氏就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急匆匆的就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 彼时端木秀香还有些呆愣的跪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 这死丫头,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都执迷不悟。 沈氏觉得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再冲上去抽她两巴掌,直到把她打醒,然后就飞快的别开了视线,冲出了门去。 「恭送夫人!」等在院子里的周妈妈等人连忙行礼。 「给我好好的看着她,没得我的传话,不准她擅自离开这院子一步!」沈氏道,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 屋子里,沈会音盯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唇角隐晦的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但是这一个表情她隐藏的极好,瞬间已经恢復如常,连忙走过去将端木秀香扶起来,关切的弯身下去替她整理裙摆,「怎么样了?伤着没有?你也是的,明知道母亲就是吃软不吃硬,说话也不知道顺着她一点儿吗?」 她的语气说是责难,却透着更明显的关切。 扶着端木秀香坐下,又捏了她的下巴去观察她被打的通红的脸,然后沈会音就扭头对外面道:「周妈妈,你去我那里一趟,跟我屋子里的丫头说,我妆檯的抽屉里有一瓶药油给拿过来。」 说着又拍了拍端木秀香的手背,「那平药油对祛瘀止痛有奇效,用了马上就没事了!」 外面周妈妈感恩戴德的去了。 端木秀香想着自己挨打的事,突然就委屈的不行,一下子扑在了沈会音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嫂嫂!呜呜——」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母女两个哪有隔夜仇,回头你再去跟母亲服软认个错!」沈会音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和端木秀香是一起长大的,又一贯会笼络人,早就把头脑简单的端木秀香玩弄于股掌之间。 端木秀香听着她的劝慰,就更觉得委屈,使劲的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能去认错!」 如果她屈从了沈氏,就要被逼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其实唐宁之也就是出身低了点儿,人很有头脑,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沈会音嘆息道。 「嫂嫂!」端木秀香以为她也要来帮着沈氏劝自己,立刻就推开了她,戒备道:「难道你也要帮着他们来逼我吗?你别忘了,当初你想嫁给我三哥,我可是帮着你对母亲又跪又求的,现在——」 「香儿,你怎么说这样的话?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自然会向着你的。」沈会音皱眉,一副颇为伤心的模样,侧目示意秋子去关了门,然后就亲近的抓了端木秀香的一只手道:「其实你不想嫁唐宁之,是另有原因的吧?」 「啊?」端木秀香的脸一红,慌张的咬住了嘴唇。 「傻丫头!」沈会音满面同情之色的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迟疑道:「昨儿个晚上我刚好从后门那里过——」 「你——你都看到了?」端木秀香慌乱的噌的一下子站起来。 沈会音神色凝重的点点头。 端木秀香羞窘难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乱飘,转身却又扑通一声跪在了沈会音的脚边,拽着她的裙摆道:「嫂嫂,我知道你疼我,我——我是真的喜欢青阳哥哥的,可是我刚跟母亲说了,她却打了我。你——你去帮我跟三哥求情,好好说说吧,反正唐家他们也不想再结亲的。」 端木秀香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 沈会音弯身将她扶起来,却是一筹莫展的嘆息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岳青阳——老夫人不会答应的。」 是啊!众所周知,在这个家里,只有岳青阳才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老夫人对他的重视程度,绝对不比对自己的几位兄长低,就算她是老夫人的亲孙女儿—— 这一点自知之明,端木秀香还是有的。 「可是——可是那我该怎么办啊?」左右无果,端木秀香就又扑到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会音唉声嘆气的陪在旁边,一副感同身受一样的表情。 又过了不多时,周妈妈就取了药油回来,「少夫人,您说的是这个吗?」 「对!就是它,给我吧!」沈会音道,接过那小瓷瓶,倒了点药油出来,在掌心里揉开了,然后扳正了端木秀香的脸,替她小心的涂抹。 那药油的功效的确不错,才刚揉了两下,端木秀香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没有了。 沈会音替她上了药,又净了手,然后就拉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香儿,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可是能有什么办法?你也得替母亲和你三哥想想,端木岐没安好心,随时都有可能对咱们不利的,如果在这个时候再惹了老夫人的不痛快,很有可能咱们这一大家子都要跟着遭殃的。」 她的话,端木秀香根本就听不进去。 这么多年,还不都是所有人捧着她的?现在要她去为别人考虑或是为大局着想?怎么可能? 她不说话,沈会音就重重的嘆了口气,站起来道:「好了,前头闹的恐怕不轻,我得赶紧过去看看,你先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端木秀香还是不理她。 沈会音款步往外走,边走边就是似有所感的轻声嘆道:「说来说去,这个家里唯一能说动老夫人的也就只有青阳公子一个了,可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他大约也会觉得配不上你才没办法贸然去开这个口的吧?不是母亲和你哥哥他们狠心,也不是我对你见死不救,而是实在是——唉!」 沈会音一步一嘆的走了。 端木秀香坐在凳子上,目光闪了闪,又闪了闪,到了最后—— 就是突如其来的眼睛一亮。 是啊!这世上就只有青阳哥哥才能说服老夫人松口了,既然母亲他们都不敢开口,那么—— 如果她直接走捷径呢? 端木秀香的心里突然就雀跃起来,但是想着头天夜里岳青阳拒绝她的话,就又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周妈妈被她一时欣喜一时狰狞的表情弄的胆战心惊。 「周妈妈——」端木秀香咬着嘴唇抬头看她,斟酌道:「你说——青阳哥哥他也喜欢我吗?」 这种话,断不是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 周妈妈被呛的险些晕倒,紧张的连忙捂住她的嘴,「我的小祖宗,可别叫人听了去,这话要是叫哪个嚼舌头的传出去,你还要做人吗?」 「可是——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嘛!」端木秀香颓败的扑到桌子上,又开始哭闹,「如果母亲他们一定要逼我嫁给别人,我——我还是死了干净!」 说着,就起身奔到里面的妆檯前,抓了剪刀就要剪头髮。 周妈妈是她的乳母,从小将她带到大的,对她疼爱的甚至更胜沈氏那个亲生母亲。 「哎哟我的小姐啊!」周妈妈被她吓的魂飞魄散,赶紧冲过去夺。 两人拉扯着摔在地上,端木秀香就抱着她又悲痛欲绝的哭起来,「妈妈,你帮帮我,你救救我,如果不嫁给青阳哥哥,我真的会活不成的。」 一昼夜之间,眼见着她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周妈妈早就心痛难当,死死的抱住她,嘆气道:「老奴也捨不得小姐受罪,可是——可是老夫人那里——」 「妈妈,你肯帮我吗?」端木秀香立刻就擦了眼泪,满怀希望的看着她。 「小姐——」周妈妈被她盯的头皮发麻。 「妈妈,你帮我去请青阳哥哥过来好吗?」 沈会音的话,刚好提醒了她,老夫人那里,的确是除了岳青阳之外,其他任何都说不通的,但如果她能逼得岳青阳亲口去求老夫人呢?她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对的—— 这件事,就只能让岳青阳出面。 * 岳青阳的住处接近后门,在花园一角比较偏僻的地方有一处专属于他的药庐,里面环境摆设比较古朴简陋,院子里栽了许多可以入药的盆栽植物,几个架子上都晾晒着草药。 周妈妈过去的时候,岳青阳正在配药,听闻她的来意之后,就放下手里正在称量用的小秤看过来,「怎么?」 「小姐因为心情不好,昨晚又着了凉,发了梦魇,这会儿情况不太好,青阳少爷您要是能腾出时间的话——」周妈妈道,神情语气都尽量显得诚恳谦卑,「能不能劳您走一趟,过去看看?」 他的意思,昨天夜里就已经和端木秀香说的很明白了。 所以呢?她是还不肯死心了? 周妈妈见他没有马上应承,赶紧又道:「九小姐和唐家的婚事,三少爷那里已经给敲定了,日子应该也会很快定下来,所以小姐的身子马虎不得,要尽快调理好,您看——」 端木岐是绝对要阻挠这门婚事的。 不过么—— 只就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岳青阳便整理好衣袍,也没提药箱,直接就往外走,「那走吧!」 「是是是!老奴替我家小姐先谢过您了!」周妈妈见他松口,不禁的大喜过望,却居然也忘了提醒他去看诊应该带药箱。 岳青阳举步前行,只拿眼角的余光稍稍侧目扫了眼,唇角那一个微笑的弧度莫名的带了讽刺。 果然—— 事情是跟他想的一样。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出了药庐,从花园里取捷迳往端木秀香的院子里去,却不想行至半路,小径的前方却横了一张轮椅,将去路生生的截断了。 周妈妈也没当回事,直接走上前去,福了福道:「四小姐是在这花园里赏景的吗?能不能请您移步,借过一下。」 「可以啊!」宋楚兮倒是很好说话,自行驱动轮椅转身,看到站在后面的岳青阳,便是微微一笑,「岳公子,真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岳青阳的眉头微蹙。 他和宋楚兮就只见过那么一面,并且他很确定,端木岐不会向她透露有关自己身份的任何一个字。 可是现在,这丫头居然能唤出他姓甚名谁? 突然联想到头天夜里的事,岳青阳的面色就不由的微微一沉。 「你——」他开口,才要说什么,旁边的周妈妈眼珠子一转,立刻陪着笑脸道:「四小姐,我们小姐身子不舒服,急着请青阳少爷过去诊脉呢,请您行个方便?」 「你们小姐?你是哪个院子的奴才?」宋楚兮才不买她的帐,不屑的吊着眼角上下打量她。 周妈妈是端木秀香院子里的管事,算是极有脸面的,当即就是面色一僵,强撑着道:「老奴是服侍九小姐的,九小姐她——」 她还要再说,宋楚兮的目光却已经移到了岳青阳的身上道:「怎么原来你是大夫吗?」 既然她都已经问出了自己的来歷,就断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通晓医理。 岳青阳也弄不清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含笑点头,「略通岐黄之术——」 周妈妈见他两人居然就这么聊上了,想着端木秀香的吩咐,不由的暗暗着急,上前一步道:「四小姐——」 宋楚兮却是连眼皮也没抬,直接转动轮椅逼开了她,行到岳青阳面前,一拉袖子,露出纤细白皙的皓腕。 「我也正愁找不到好大夫呢,你就帮我看看吧,我的腿脚不灵便,多走几步路就疼的利害——」宋楚兮道。 她倒是直接。 岳青阳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表情似笑非笑。 周妈妈却是忍无可忍的黑了脸,「四小姐,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是我家小姐先请青阳少爷过去看诊的,您还是改日吧!」 宋楚兮不耐烦的回头看她一眼,「你家小姐要死了?」 周妈妈被她噎了一下,随后就暴怒起来,尖声道:「四小姐,我家小姐和您无冤无仇的,您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宋楚兮哪里是会和她一个老刁奴讲道理的,立刻就出声打断,「我只知道事权从急,什么先来后到?既然你也说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还哪儿来的废话?回去復命就是,就说岳公子被我请过去了!」 说完,也不等那周妈妈反应,就转向了岳青阳道:「你说你?」 她自己霸道不讲理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忘了拉当事人来表态? 岳青阳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对周妈妈道:「我记得曹大夫今天也在府里不曾外出的,四小姐是客人,我们不好怠慢,你去和九小姐说一声吧。」 端木秀香那里可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岳青阳过去呢。 周妈妈心焦不已,满面难色的还想争取,「可是青阳少爷——」 「你就这么跟她说吧,如果曹大夫开的方子不管用,那我就晚些时候再过去。」这一次,却是岳青阳主动开口。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好说话,待人也分外和气,但实际上真要说一不二的时候,也是谁都奈何不了的。 周妈妈也唯恐说多了会暴露了情绪,咬着牙忍了忍,最后还是屈膝福了一礼,「是!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就不怎么情愿的走了。 宋楚兮回头看着她的背影拐过了一条小径,就是冷然的一勾唇角。 这个时候,岳青阳已经上前一步,抬手拉下她的袖子,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腕遮住。 宋楚兮一愣,诧异的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岳青阳这次倒是没再兜圈子,直接道:「你特意等在这里,不就是为着拦我的吗?目的达成,也就是了。」 看吧,这个人,果然也是心思明澈的。 宋楚兮笑了笑,调侃道:「虽说是藉口,不过我有腿疾这也是真的,如果你真有本事,替我看看也无妨?」 她说这话时候的神色很淡,虽然面上笑容依旧纯真明艷,但是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沉着又镇定。 岳青阳大为意外,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宋楚兮也不管他,只四下里看了眼,然后抬手指了指不远地方的一个亭子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很方便,我们到那边说话吧!」 这少女,明明是同一张面孔,同一副表情,却居然会给人判若两人的感觉。 这些年,凭藉端木家的人脉关系和自己在外游歷的见闻,岳青阳也自认为是阅人无数,阳奉阴违的人他见的不少,但是—— 变起脸来如是宋楚兮这般顺随自然又毫无违和感的—— 他还头次见到。 他的眉头拧起,目光深深的看着宋楚兮。 宋楚兮只是自顾散漫的欣赏风景,并不惧被他打量。 过了一会儿,岳青阳方才绵浅的吐出一口气,绕到她身后,推了她的轮椅往那亭子的方向走。 因为那亭子入口处是台阶,宋楚兮就没再装,自己起身,撑着力气走进去,在石凳上坐下。 岳青阳跟过来,坐在她对面,开门见山道:「刚才——为什么要设法拦下我?」 「那你明知道那是个陷阱,又为什么要去?」宋楚兮反问,语气依旧是随意中透着几分调侃,「犯得着吗?他们端木家内部的阴谋算计,虽然严格说起来,你不算完全的置身事外,但是为了成全那些人之间的算计而委屈自己,这又何必呢?」 岳青阳是男人,就算明知道端木秀香设了圈套在等她,但就算事情真的发生了—— 有老夫人护着,他其实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宋楚兮会说这些话,显然就算不是听说,也是猜到了后院之中关于他和老夫人之间的那些传闻。 作为一个男人,几乎可以想像—— 若不是堕落至极,绝对不会有人愿意被人这样的议论。 现在宋楚兮当面点出。 岳青阳平和的面目上竟是突然闪过一抹风雷,心里说不出的压抑和尴尬。 他的面色微微涨红,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手指一寸一寸缓慢的收紧,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缓慢的松开,苦笑道:「既然你也听到传闻了,那么在你看来,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今天这样的事情吗?」 他这话,听起来,倒是很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宋楚兮的表情平静,仍是弯唇一笑,「你嘴上承不承认,这不重要,但是我出面替你解围,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你得承我的情!」 岳青阳本来还沉浸在对自己身世的痛恨当中,却没想到她一本正经的背后居然马上就趁火打劫,顿时就有点哭笑不得。 「你——」他连着张了几次嘴,看着宋楚兮好整以暇的神情,终还是不情愿的道出,「你不会是想说,在等我报答你吧?」 「难道不应该吗?」宋楚兮挑眉,理所应当道:「我这个人,向来公平公正,我既然帮你了你,你给予适当的回报,难道不应该吗?」 岳青阳之前心里积累的那点儿多愁善感的伤感情绪,这一刻已经完全的烟消云散,忍不住笑道:「宋四小姐,这好像都是你一个人想当然的以为,至少——我没说我承了你的情啊。」 「是吗?」宋楚兮也不气馁,抿着唇角想了想又道:「那就这么说吧,现在开始,我们来合作,互惠互利。」 岳青阳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表情就又慎重起来,迟疑道:「那么我能先确认,现在你是以什么立场在和我对话的吗?代表的是端木少主?还是以你宋氏嫡女的身份单独与我来谈合作的?」 「虽然在我来说,就目前看来,这两者都没什么差别,但如果你一定要区分明白的话——」宋楚兮道,面不改色的从容看着她,「我是以宋氏嫡系的身份在和你交涉。」 她现在,明明就只是端木岐牵在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罢了。 所以她这话其实是在暗示她迟早有一天会脱离端木岐的掌控还是什么别的? 看着眼前这少女光芒四射又自信满满的一张脸,岳青阳不由的更加重视,「他也许还没有跟你说,老夫人的意思,是尽快给你们把亲事定下来——」 「那都是后话了!」宋楚兮打断他的话,「而且就算两家联姻势在必行,也必须是在宋家重新接纳我的前提下。」 「所以呢?」岳青阳隐隐听出了她的弦外音。 「那就是要在阿岐完全掌握整个端木氏的前提下。」宋楚兮道:「我不要一回宋家,就被他们做眼中钉一样的锄掉,所以现在,我要自保,就必须先保障阿岐他的地位稳固。你我一样的寄人篱下,我此时的困境,相信你能明白。」 宋氏的人,容不下她,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本是可以安分守己的躲在端木岐的身后,只看着所有事情的进展就行,可是—— 她却选择当先站出来,参与并且协助他筹谋。 这个少女,特立独行,又极有主见,让岳青阳不得不换一个视角,重新开始审视她,而这又直接导致他完全忽略了自己应得的报酬,思忖道:「那么——你想我怎么做?」 「这么说,你就是答应了?」宋楚兮仍是看着远处,不徐不缓的问道。 岳青阳没有应声。 宋楚兮就又进一步问道:「我们今天此刻的会面,可以只当做是限定于你我两人之间的秘密吗?」 岳青阳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点了下头,「可以!」 「那么就麻烦你去和端木老夫人说,家主之位,阿岐他势在必得,希望老夫人能够成全。」得了他的保证,宋楚兮才满意,重新面对他道:「对老夫人而言,不管是三公子还是阿岐,横竖手心手背都是肉,在我看来,老夫人就是个难道的聪明人,她当初之所以会选择扶持三公子上位,多半是想着以他的性格会比较好操纵吧,虽然也的确是这样,可是眼下的事实却不容否认——这个家主之位,他并不合适,此一时彼一时之间,相信老夫人能够做出明确的选择的。」 让老夫人转而支持端木岐上位。 她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居然是这个目的? 的确,如果端木岐为了夺回家主之位和端木旸之间公然操刀,只要他能得胜,这并不算什么,但如果老夫人也做了他的刀下亡魂—— 这传出去,名声就不会那么好听了。 岳青阳不置可否,只就认真问道:「你既然把凡事都替他考虑的这么周到了,又有这么一副好口才,为什么不直接自己找老夫人去说?反而要捨近求远的要我传话?」 「我去说?」宋楚兮却是听了笑话一样的轻笑出声,「我算什么身份?我是宋家的人,我凭什么到端木老夫人的跟前去指手画脚?但如果换做是你——」 宋楚兮说着一顿,「你的话,总比我亲自去说要来的有分量!」 老夫人在端木家唿风唤雨的日子过的久了,难免会对身边的人偏听偏信。 岳青阳仔细的想了想。 宋楚兮就又说道:「这样做,对你也没有坏处,我想你应该也看的出来,三公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是阿岐的对手,就算老夫人固执己见,其中也只能是多一点曲折而已,并不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一旦老夫人卷进来了,好像——你也不容易脱身吧!」 这个丫头,居然将了他一军。 「你对他——」岳青阳无奈弯唇,那一个笑容,却略显苦涩,「你对他就那么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是只有他好了,我现在的处境也才能有所保障啊!」宋楚兮道,也似乎满是无奈的嘆了口气。 岳青阳死死的皱了眉头,是没想到她会将自己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形容的这般冷醒、清楚,正在诧异的时候,宋楚兮已经笑眯眯的重又说道:「何况阿岐他对我很好,就算未必真能帮得上他的忙,至少我也不能拖他的后腿啊。」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笑眯眯的弯成了月牙状,突然就又恢復了那晚岳青阳在花园里遇到她时候的那份活泼与狡黠。 岳青阳晃了一下神,突然也有些分不清她对端木岐究竟是抱了一种怎样的心态。 「好吧!」最后,他点了点头,「我可以去试试。」 宋楚兮却似乎并不意外,点头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岳青阳没说什么,满是心事的站起来,刚要离开,宋楚兮却是沉吟着又再叫住了他,「喂!」 「嗯?」岳青阳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却是鲜有的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抬头看向了他道:「我的身体打小就不好,调理了这么多年都不见起色,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替我看看。」 她在端木岐身边四年,端木岐不可能不照顾她的身体的。 可是现在—— 这个丫头却公然找了自己帮她看诊。 是到了这一刻,岳青阳才终于确定—— 他方才的感觉没有错,这宋楚兮对端木岐其实也是存了戒心的。 而她会对自己坦言这件事—— 虽然心里觉得意外和难以置信,但这一刻,岳青阳已经下意识的笃定—— 宋家这位四小姐的眼光独到犀利之处,简直超乎想像。 宋楚兮再次探出手腕去,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 两个人,四目相对。 岳青阳的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一直静默的对峙许久,他方才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淡声开口道:「传授我医术的师父,是出自南蛮之地的一位巫医,师父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和他青梅竹马关系十分好要的师姐,我那位师伯是个练武奇才,不过——她好像是已经仙逝了。」 端木岐曾经说过,他有位医术了得的师叔。 这样一来,就对上了。 「果然是这样!」验证了心中猜测,宋楚兮便是轻松愉悦的笑了。 从岳青阳的人生际遇来看,如果他不是后期被端木岐收买,那么就极有可能是从一开始就被老家主端木项设计安排到了老夫人的身边隐藏的。 但是现在,他是端木岐的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 有这么一张王牌就蛰伏在老夫人的身边,也难怪端木岐一直没急着重回端木家和端木旸周旋,因为这个家主之位,根本就随时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这样正好,她虽然更加警惕端木岐的阴损强大,但心里却是踏实了。 因为—— 确定端木岐成事的把握越大,她要和他一起承担的风险也就越小。 宋楚兮隐隐的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其实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套我的这番话吧?」岳青阳问道。 「既然你知道我别有居心,就完全可以不要承认的。」宋楚兮耸耸肩,并不否认。 岳青阳摇头,「既然你都已经猜到了,我承不承认,关系大吗?」 「也是!」宋楚兮就又笑了,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不管怎样,今天我都还是要谢谢你对我坦白。」 被她下了这么大的一个套,这会儿岳青阳唯有苦笑,也再做不出其他的表情了,过了一会儿才道:「不过还是很抱歉,你的脉,我现在不方便替你把!」 「本来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毛病。」宋楚兮却是无所谓,站起来,走到那亭子的另一边,冲着远处的墙头上已经蹲了许久的白绒糰子招招手,愉悦道:「雪融!到我这来!」 她走的时候,雪融好像从蘅芜苑熘出去玩了,横竖它夜不归宿都是常事,宋楚兮也就没找它,却是没曾想它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其实宋楚兮在和岳青阳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它了,而那小东西,大概也是忌讳着有外人在场,所以就缩在那墙头远远的看着。 这会儿听到宋楚兮唤它,雪融便是不紧不慢的站起来,动作傲慢的挪着步子从那墙头走了两步,然后身形灵巧的自那墙头上跃下。 这血狼王的能耐果然是非比寻常,虽说是头狼,但这雪融的身姿动作却极为灵活,狡黠如狐一般,三两下就窜进了亭子里 宋楚兮张开双臂,它便就旁若无人的落在她的臂弯里窝起来打盹儿,根本就没看旁边的岳青阳一眼。 宋楚兮养了它有将近四年了,虽然它不刻意躲避蘅芜苑里的其他人,但却就只肯和宋楚兮一个人亲近。 「你居然找到这里来了?也不怕进了城被人逮去吃肉么?」宋楚兮摸了摸它柔顺的皮毛,忍俊不禁的小声数落。 岳青阳看着她脸上灵动又活泼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 那神色,竟是有了一瞬间出其不意的沉寂。 他本是要走了,这会儿却折回来一步,盯着宋楚兮怀里的雪融瞧了一会儿道:「你养了它有几年了吧?」 「嗯!快四年了!」宋楚兮随口回他。 因为那血狼窝在她怀里的样子实在太温顺,这场面看上去就分外和谐。 岳青阳只觉得这画面出奇的温暖,忍不住唇角微弯,露出一个笑容道:「它应该是被餵下了抑制体态长成的药物了。」 雪融如今的体型,较之宋楚兮刚捡到它的时候是长了一倍多,但也不过一只大猫的大小,较之成狼还是相差甚远。 这一点,宋楚兮自然早有察觉,不过却没跟端木岐确认过。 「大概吧!」宋楚兮漫不经心的应了声,想了想,就又抬头看他,「有解吗?」 「嗯?怎么?」岳青阳不解。 「我总不能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的,如果方便的话,你先帮我把药配出来吧!」宋楚兮说着一顿,就又半开玩笑道:「这个应该不至于犯了你的忌讳吧?」 「呵——」这么一番交涉下来,岳青阳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气,并不觉得她是讽刺挖苦自己,就笑着点了点头,「等配好了,我再通知你!」 「好!」宋楚兮颔首。 这花园里的位置并不隐秘,两个人长久的呆在这里,难免要引人注意。 岳青阳于是不再逗留,举步出了亭子。 「四小姐——」他走了两步,突然又顿住。 宋楚兮抬眸,不解的盯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他方才转身,面上神色竟是空前的郑重其事。 宋楚兮不自觉的受到感染,挑眉道:「还有事?」 「我——」岳青阳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几次,最后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如果我说,我和老夫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下人们谣传中的那样,你——会相信吗?」 宋楚兮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一本正经的憋了这么半天,居然会说出这么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她脑中瞬间跳脱出来的回答是「是不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面对岳青阳这样郑重其事又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她便本能的将已经冲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当然!」宋楚兮道,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看出了她神情之间的敷衍,但是因为她的眼中对他始终不曾有过蔑视和嘲讽,岳青阳还是莫名觉得心头一酸又一暖,于是唇角弯起,露出一个他惯常那样温润平和的笑容。 阳光下,他的笑容看起来便越发显的温暖。 宋楚兮呆了呆。 「那我先走了!」岳青阳道,略一颔首,这回才是直接出了亭子离开。 宋楚兮抿抿唇,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他渐行渐远。 方才她是一时太过意外,故而没能反应过来,这会儿细想—— 其实岳青阳会特意停下来跟她强调他和端木老夫人之间的关系,那多半就是他们之间真是清白的。 而且只就这番交涉下来,岳青阳给她的感觉—— 哪怕是老夫人存了龌龊的心思,他都不应该会屈从的。 难不成真的是下头的人谣传?他两人之间,一则是老夫人的善心大发,一则是他不屑于解释的清者自清? 这么又在亭子里呆立半天,宋楚兮才回过神来,暗笑自己考虑这些的无聊,就起身出了那亭子。 往前绕过了一丛长青柏树,宋楚兮就止了步子,凉凉道:「出来吧!」 片刻之后,沈会音和秋子两个就从旁边的花圃里绕了出来。 宋楚兮怀里抱着雪融,沈会音心有余悸,并不敢近她的身。 宋楚兮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懒得给她,直接挑眉道:「这样可以了吗?你可是满意了!」 「四小姐你演戏的功夫无人能及,由您亲自出马,自然是没问题的。」沈会音道,这话说是夸赞,却怎么都透着些讽刺。 她说着,顿了一顿,然后就回头看向了之前岳青阳离开的方向,试探道:「不过——方才在那亭子里那么久,四小姐和那位岳公子之间聊得好像倒是投机的很!」 「怎么?你这是想要套我的话?」宋楚兮才不和她藏着掖着,直接给顶了回去。 沈会音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面上却不得不维持了笑脸道:「没有,我就是随便一说!」 「行了,别在这啰嗦了,你说是需要我配合你演戏,好更方便你煽动沈氏动手,现在我已经如你所愿的做了,我的耐性有限,我交代给你的事,你最好是尽快给我办妥了!」宋楚兮不耐烦道。 「好!」沈会音越发受不得她这颐指气使的语气,面上却也只能是竭力的维持冷静,点头道:「我表哥那人你是知道的,他并不如沈氏那样好唬弄,稍后我会想办法引他出府,就在今天,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宋楚兮也不领情,只不屑的斜睨她一眼。 沈会音咬咬牙,还是陪着小心道:「不过如果我真的帮你成了事,之前你答应我的——」 「我自然也是说话算话的,而且端木家财大气粗,难道还能缺了你的一口饭不成?」宋楚兮打断她的话。 「那我就放心了。」沈会音点点头,也唯恐被人瞧见她和宋楚兮在这里说话,就带着秋子快步离开了。 宋楚兮的轮椅还扔在那亭子外面,就抱着雪融在原地等。 又过了一会儿,舜瑜和舜瑛两个才端着一托盘点心,说说笑笑的从厨房的方向走过来。 「这里有厨房的婆子自制的桂花酿呢,奴婢偷偷给您拿了一点来尝,小姐可不要和少主说!」舜瑜有些神秘的指了指托盘上一个本该是盛放汤汁的瓷盅。 宋楚兮有贪杯的习惯,这是她到蘅芜苑头一年的中秋就被发现的秘密,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她那一个小丫头片子会有那毛病,当时是端木岐带着她一起在吃饭,后来中途端木岐临时有事,被长城叫出去了小半个时辰,谁也没在意,结果等端木岐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丫头脑袋搁在一个盛放桂花糕的碟子里睡的酣畅,怎么都叫不醒,再一看,桌上原本放在端木岐手边的那只酒壶都空了。 那是曾经南塘皇室流传出来的秘法酿造的一种烈性酒,那一只玉壶的量是为端木岐准备的,结果被她给偷了嘴,一屋子的丫头都慌了手脚,赶紧撤了桌子又给她灌了两大碗醒酒汤,一晚上就那么寸步不离的守着。端木岐那整个晚上则是浑身上下都阴沉沉的,弄的所有下人都噤若寒蝉,唯恐这酒性太烈,宋楚兮会有什么闪失。 结果所有人人仰马翻的折腾了整晚,第二天一早她却没事人似的醒过来了。 端木岐被她气的不轻,便勒令不准她再沾酒了。 但偏偏,这丫头尝了一次就对此物上了瘾,不时的威逼利诱,指使舜瑜和舜瑛给她去弄,两个丫头不敢瞒着端木岐,端木岐又知道将她管束的太紧她势必又要找茬大闹,于是就让乐菱专门给她准备了一种酒力不强的米酒解馋。 宋楚兮对那酒的劲道很不满意,但是端木岐的脾气她知道,也不敢得寸进尺,便也只能是将就。 听说舜瑜给她偷了酒,宋楚兮立刻就眉飞色舞了起来,走过去,掀开那盖子。 带着浓郁桂花香气的醇厚酒香扑面,她就一只餍足的猫儿一样眯着眼睛笑了,看着那瓷盅里面清冽的酒水,肚子里的馋虫上来,突然大庭广众的就探了舌头要去舔。 「小姐!」舜瑜顿时就恨铁不成钢的黑了脸,赶紧将那盖子盖回去,嗔道:「您就不能有点出息,先回去再说吗?要是被人看见,可丢死人了!」 宋楚兮尴尬的舔了舔嘴唇,嘿嘿的笑了声。 此时舜瑛已经推了轮椅回来,宋楚兮便转身坐上去,一招手道:「走,回去!」 她本来还想去主院那边打听唐家那边的消息,这会儿已经完全抛诸脑后了。 * 端木秀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心里兴奋又紧张,一遍一遍的劝慰自己—— 不是她不知廉耻,而实在是被逼无奈的走投无路。 她喜欢岳青阳,从懂得了男女之情开始,就无法自拔的深陷其中。 他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甚至都用不着多说什么,每一次,哪怕是不经意的遇见,所有的目光都不自觉的追随。 她喜欢他,她要嫁给他。 曾经她以为,凭藉自己的身份和哥哥的地位,这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这一次的事件却打破了她所有完美的幻想。 哥哥虽然是一家之主,却没有想到老夫人竟会成了眼前最大的阻碍。 那老不死的,就算她对青阳哥哥有养育之恩,又凭什么指手画脚,不仅败坏了青阳哥哥的名声,还让自己不能达成心愿。 在那老太婆的身边,青阳哥哥他也是不甘心的吧? 所以她这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一旦成事之后,青阳哥哥也会感激她的。 是的! 就是这样! 把最初的那一点心虚的情绪全部抛诸脑后,端木秀香走回妆镜前,对镜重新整理了一遍仪容,觉得脸色还是能透出些许憔悴,便又仔细的有扑了些胭脂。 刚刚将那胭脂盒子放下,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 端木秀香心头一喜,赶紧脱了披在身上的外衫,只着中衣的爬上床,靠在了软枕上。 她故意将衣服的带子松开了一根,领口松散,若隐若现,露出里面鹅黄肚兜的一角,那肚兜上苏绣的一株迎春海棠的枝桠旁逸斜出,露了半边,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窥测全景。 那脚步声快速逼紧,端木秀香紧张的闭上眼睛装睡,一颗心砰砰直跳。 周妈妈走到门口的时候,想着她前面哭闹的样子,就有些望而生畏,迟疑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端木秀香下意识用力的攥紧了身下床单,心里却在飞快的算计,一会儿要怎么样才能叫岳青阳无法逃脱。 「小姐——」周妈妈愁容满面的轻轻唤了声。 端木秀香闭眼数着脚步声,这会儿才察觉不对劲,狐疑着睁开眼往周妈妈身后看了看,不由的勃然变色,噌的一下坐起来,「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了?青阳哥哥呢?」 「这——」周妈妈满面难色。 「怎么?他不肯来?」端木秀香怒极,狠掐了她一把,「你没照我吩咐你的话说吗?还是——还是被他察觉了什么了?」 她一急,就掀开被子跳下床。 「不是的!不是的!小姐您听奴婢说啊!」周妈妈唯恐她又要吵闹,赶紧拉她坐下,「奴婢是遵照小姐的吩咐,本来是已经请到了青阳少爷,可是走到半路,不巧遇到了那位宋家小姐,那个丫头刁钻的很,也是非要求着青阳少爷替她看诊,奴婢又怕说多了会给小姐惹祸,所以就没能再坚持。」 「宋楚兮?」端木秀香一下子尖叫起来,「你是说宋家那个短命鬼的病秧子?她怎么会认识青阳哥哥的?青阳哥哥——他——他就放着我不管,去给那个丫头看病了吗?」 端木秀香一时就红了眼。 「奴婢也正纳闷呢,不过听她那语气,好像是真的和青阳少爷之前见过的。」宋楚兮来端木家只有两天不到,周妈妈也是觉得纳闷。 自己安排的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这么半路被宋楚兮截胡了,端木秀香几乎是怒火中烧,恨声骂道:「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 说完就抓起外衫穿戴,怒气沖沖的往外闯。 「小姐——」周妈妈连忙追出去,一把将她拽住,「夫人不是交代了不准您出这院子的吗?这个节骨眼上,您就顺着她点儿吧!」 「你别管我!」端木秀香哪里听的进去,直接将她推倒在地,提了裙子,夺门而出。 周妈妈的年纪大了,这一下又刚好磕着手肘,疼的满头大汗。 但是端木秀香被宠坏了,这么冲出去,绝对是要闯祸的,周妈妈便忍痛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追出去。 但是这个时候,院子外面还哪里有端木秀香的影子? 「唉!」周妈妈痛心疾首的一拍大腿,赶紧小跑着往花园的方向去追。 不想才刚到了院墙的拐角处,却和斜对面的小路上过来的一个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哪儿来的奴才,你瞎了眼吗?」秋子一把将沈会音扶开,疾言厉色的骂道,像是随后才认出了周妈妈,便有些愕然,「周妈妈?你这火急火燎的是要干什么去?」 「三少夫人?」周妈妈赶紧告罪,「对不住,是老奴有眼无珠,险些冲撞了您。」 「算了,看你也不是故意的!」沈会音摆摆手,随后见她一身的泥土满头大汗的狼狈相,就又皱了眉头,「妈妈你不在院子里陪着九妹妹,怎么——」 「少夫人,不瞒您说,小姐刚刚跑出来,奴婢怕她没轻没重的再闯祸,正要去追呢!」周妈妈道。 因为知道端木秀香和沈会音之间无话不说,并且岳青阳的事情沈会音也知道,于是周妈妈就没隐瞒,大致的将事情都说了。 「就是这么回事。九小姐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出去,不管是去找了青阳少爷还是去寻了那宋家姑娘说理,事情一旦传出去半点风声,她的名声就全毁了啊!」周妈妈急道:「少夫人,对不住,奴婢要去找小姐回来,就不招待您了!」 周妈妈说着,拔腿就又要往花园的方向追。 「周妈妈!」沈会音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正色道:「九妹妹的脾气,恐怕你追到她她也未必会听你的劝,我看你还是直接去告诉母亲一声吧。」 就自家小姐那脾气,哪怕是夫人都未必压得住。 「那小姐那里——」周妈妈略有迟疑。 「九妹妹那边,我替你先去追她。」沈会音道:「你赶紧去找母亲来,再不行就直接请夫君过去吧!」 端木旸真要黑了脸,倒是能镇得住端木秀香。 「好!」周妈妈心里终于有了底,赶紧屈膝福了福,「那就有劳少夫人了!」 说完就一熘烟似的跑了。 沈会音站在原地,扬起唇角,微微的笑了。 旁边的秋子却是满面忧虑之色,迟疑道:「小姐,真的要这么做吗?九小姐她到底也是——万一——万一让姑爷和夫人他们知道了——」 「怎么,你要去跟他们告密?」沈会音突然就变了脸,阴测测道。 秋子心肝儿一颤,赶紧垂下头去,「奴婢不敢!」 「那就走吧!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沈会音道,举步往花园的方向行去。 秋子虽然还是心神不宁的,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跟上。 * 这边端木秀香出了院子,本来是要直奔岳青阳那里去质问的,但是跑到半路,却又突然改了主意,随手扯住一个丫头追问道:「宋家那个小贱人呢?不是说她刚才在这边吗?看见她人去了哪里了吗?」 那小丫头被她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下才道:「九小姐是要找宋四小姐么?」 「你看见她了?」端木秀香大声质问,手指抓的那小丫头直想掉泪。 「奴婢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刚好迎着宋四小姐带着两个丫头从那里过,好像是要回她自己的住处的。」小丫头忍痛说道,回头指了指一条小径。 端木秀香一把推开她,就提了裙子,扭头去追。 彼时宋楚兮主僕几个正说说笑笑的往回走。 那瓷盅里,桂花酿的味道实在太诱人,随着舜瑜的脚步颠簸,偶尔就有一点香气溢出来,宋楚兮于是就频频侧目,露出垂涎的表情,但又不想再被舜瑜两个嘲笑她丢人,便就假装一本正经的忍了。 两个丫头看着她这装模作样的神情,都是忍俊不禁。 正走在半路的时候,就听后面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声叫嚷:「宋楚兮,你给我站住!」 舜瑜两人止了步子回头。 旁边隔了一个花圃的另一条小路上行过的下人丫鬟也都纷纷止步张望。 舜瑛暂且停下推着的轮椅,回头看了眼,然后对宋楚兮小声道:「是九小姐!」 端木秀香?是为了岳青阳的事? 这姑娘,到底有脑子没有?为了抢男人,居然大白天的就这么高调的要找人掐架吗? 宋楚兮本来懒得理会她,但是想着这姑娘的脑袋似乎缺根筋,都这么明目张胆的追上来,肯定会死缠烂打,于是就一抬手,示意舜瑛将她的轮椅转过去,好整以暇的等着。 端木秀香跑了一路,气喘吁吁,面上特意涂抹的胭脂被汗水化开,实在是没有美感,更别提她此时恼怒又狰狞的一张面孔了。 「你找我有事儿?」宋楚兮直接开口问道。 端木秀香是唯恐岳青阳真是放着自己不管,反而去给她看病了,这会儿见到岳青阳没跟她们主僕一起,反而松了口气,傲慢的冷嗤一声道:「青阳哥哥呢?我听说你半路将他拦下了?宋楚兮,你要不要脸?」 「噗——」宋楚兮忍不住的抿唇一笑,反问道:「那九小姐你告诉,什么才叫要脸?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九小姐你有位大哥,有位三哥,还有七哥和八哥。青阳哥哥?这是哪一房出来的哥哥?」 因为岳青阳从小很得老夫人的宠爱,所以端木秀香小时候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见到他就唤他一声哥哥的,并且老夫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说什么。只是么—— 世家大族的规矩森严,尊卑等级分明,就算岳青阳在老夫人跟前再得倚重,他终究也不是端木家的人。 所以端木秀香的这一声哥哥,就未免叫的轻浮暧昧了。 再加上她自己本来心里也就存了非分之想,端木秀香心虚的满面涨红,咬着嘴唇定了定神,然后仍是一梗脖子,语气傲慢的开口道:「总之我警告你,这里是端木家,还轮不到你来喧宾夺主的跟我抢人,你再要是敢接近青——」 端木秀香说着,想到宋楚兮的奚落,就又生生的把「哥哥」二字咽了下去,一挺胸脯道:「总之你离他远一点!」 沈氏的段位虽然不高,但至少还不至于被人说她蠢,可是这生出来的女儿到底像谁呢?要不然人都说惯子如杀子呢,这位端木九小姐当真是被沈氏给宠的脑子都没了。 宋楚兮和她都懒得置气,只忍着笑道:「抢人?抢什么人啊,你们端木家一天到晚闹腾的紧,我今天的早膳都还没吃呢,你说完了就回吧。」 那瓷盅里的桂花酿,实在诱人。 宋楚兮一面和端木秀香斗嘴打趣儿,一边不动声色的往舜瑜那边倾了倾身子。 她们这小姐的肚子里难道是养了酒虫子不成? 舜瑜是真受不了她这没出息的模样,故意面无表情的往旁边退开两步。 宋楚兮恨不能整个身子都贴过去,干脆就心不在焉的摆摆手,「走吧,我们回去!」 那边端木秀香听她重复了「抢人」二字,方知道自己又闹了笑话,羞恼的满面通红,又见她要走,便不舍气的再追过去,直接就要去抓她的肩膀,「你别走,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给我个保证,说你——」 「你还有完没完了?」宋楚兮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跟沈会音之间,她还愿意过几招解解闷,但是跟这个没脑子的端木秀香—— 真是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浪费时间。 宋楚兮使了个眼色。 舜瑛立刻捏住端木秀香的手腕,将她强行拉开到旁边。 她的手劲儿可不是端木秀香这样娇滴滴的小姐能够承受的,端木秀香低唿一声,额上瞬时就疼的滚下豆大的汗珠来。 「九小姐,您和那位岳公子之间如果有什么哥哥妹妹的情分,那么麻烦您直接去找他,别再来打扰我家小姐了。那位岳公子的脾气怎样,我不知道,可是我们少主的脾气从来都不怎么好,这一点,我相信您是十分清楚的,您若是再要纠缠——就算我家小姐好心情的不同你一般见识,少主那里——恐怕奴婢就要如实禀报了!」舜瑛冷冷说道,语气虽然十分冷静,但是字字句句都满是警告的意味。 端木岐自幼都跟在端木项的身边,性格本就阴狠又变化多端,就算他的容貌生的再美,端木秀香却是从小就怕他,从小到大,话都不敢和他说几句。 舜瑛搬出了端木岐来,端木秀香立刻就没了气焰,脸色瞬间变得寡白一片。 「请您自重!」舜瑛见她怕了,方才甩开她的手,推着宋楚兮继续往前走去。 端木秀香几时被一个婢女如此作践过,红着眼眶,表情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愤恨,变化不止。 对面的花圃里,几个下人还都在指指点点的看着这边—— 青阳少爷和老夫人之间的话本子本来就传了好几部出来,没想到九小姐居然又和那青阳少爷之间暧昧不清。 虽然没人敢于直接议论老夫人的是非,但是这事关祖孙两代人的风流韵事,绝对算的上是惊天勐料,几个下人全都竖着耳朵,听的眼睛发亮。 端木秀香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瞧见众人的神色,立刻就又勃然大怒,叫嚣道:「都看什么看?还不给我滚!」 「是!九小姐!」下人们唯唯诺诺的连忙应声,正要四散而去,端木秀香就又想起了什么,扬声警告道:「给我管好你们的舌头,谁敢乱传闲话,我就剪了他的舌头。」 「是!奴才/奴婢不敢!」众人连忙答应着,做鸟兽状散。 端木秀香恨恨的跺了下脚,终还是惧怕端木岐,而没敢再继续追着宋楚兮找茬,刚要转身往回走,便就迎着沈会音神色焦灼的快步寻来。 「嫂嫂?」端木秀香颇为意外。 「香儿,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一会儿了!」沈会音一把拉住她的手,见她的面色不好,就满是关怀道:「你这是怎么了?」 「嫂嫂——」端木秀香鼻子一酸,委屈的扑到她怀里哭了出来,「怎么办啊,嫂嫂你帮帮我——」 沈会音冷笑了一下,同时却是声音温和的劝道:「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先换个地方说话!」 「嗯!」端木秀香擦了把眼泪。 她刚才已经吃够了口无遮拦的亏,再不想被下人们围观取笑。 「来,那边人少,我们去那边!」沈会音道,一面牵着端木秀香的手往一侧的灌木丛后头走去,一面示意秋子查看周围有没有人盯梢。 三个人,匆匆绕过几处茂密的常青灌木,走到人迹罕至处一汪池水前面。 「你刚是去找宋楚兮了吗?」沈会音问道:「她欺负你了?」 「嗯!」端木秀香满面的愤恨之色,提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那小贱人真是嚣张至极,居然当面奚落我,她身边丫头更是放肆,当众搬出七哥来压我,让我被那些下人取笑。」 而她现在最在意,是因为宋楚兮的突然出现,截走了岳青阳,进而让她的愿望无法达成。 她本来是想把岳青阳骗到她那里去,男女共处一室,关起门来,生米一旦煮成熟饭,就算老夫人会不高兴,但自己到底也是她的孙女儿,那老太婆还能眼见着毁了她而不管吗? 到时候老太婆一松口,她也就得偿所愿了。 可是现在—— 这一切,都被宋楚兮那小贱人给毁了。 端木秀香捏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 「你是说,你们两个争执,方才很多人都看见了?」沈会音确认道。 她其实一早就追过来了,只是没人看到她,她便刻意藏在了暗处看着端木秀香闹。 「可不是吗?那个小贱人的口齿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伶俐,嫂嫂你以前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那果然是个活该被拔了舌头的贱人。」端木秀香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注意到沈会音脸上那种过分平静的表情。 沈会音听着她的叙说,便就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个笑容,低声喃喃道:「确定有人看见了就好啊——」 「啊?嫂嫂你说什么?」端木秀香刚好回头,但是两个人各说各话,却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但是这会儿她也不愿意去管沈会音的心思,只就走过去,急切的拉住对方的手道:「嫂嫂,你不是也恨死了那个小贱人吗?不如我们联手,将她锄掉吧!」 「我们联手?」沈会音轻轻的笑了下,不置可否。 「是啊,你来想个法子,我帮你,我们一起把她锄了。」端木秀香道,眼中有啐了毒的冰冷火光闪烁,「反正这里是端木家,上头还有我三哥和母亲护着,只要我们做的隐秘点儿,谁也不能把事情强加到我们的头上来。」 岳青阳会和宋楚兮相识?这件事让她想来就觉得不舒服。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端木秀香本来还想继续游说,不想沈会音居然和她一拍即合的点了点头,「而且法子我也已经想好了,并且保证万无一失,只是么——」 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端木秀香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只是什么?」 「这个法子,虽然可以保证一击必杀,将那小贱人置诸死地,但是——可能需要香儿你做出一点牺牲,受点委屈!」沈会音道,面有难色,犹豫不决。 端木秀香对她深信不疑,越发的兴奋起来,「好!没关系,只要能弄死那个小贱人,我可以配合你。」 「那就好!」沈会音道,谨慎的左右观察了一圈。 前面的池塘很大,因为是在花园的边缘挖的,所以占地就尤为广阔,从这里一直蔓延到围墙,并且跨面很宽,一眼甚至都看不清对面竹林里的风景。 沈会音仔细的观察,确定没有人盯梢,就作势要和端木秀香说悄悄话,一边不动声色的牵引她,将她带到了池塘的紧边上。 「嫂嫂,你快说啊,到底要怎么做?」端木秀香目光狂热的看着她,仿佛是已经能看到宋楚兮倒霉以后的样子了一样。 「就是——」沈会音红唇微启,示意她附耳过来,就在端木秀香侧耳倾听的时候,她却是突然神色一厉,突如其来的抬手狠命一推。 「啊——」端木秀香本来就站在那池塘的最边上,怎么都没想到沈会音会突然推她下水,身子往后一仰,她本能的抬手一抓,恰是握住了沈会音右耳上挂着的翠玉耳环。 因为身体下坠的力道太大,等在旁边的秋子随后就听到沈会音也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一个踉跄,也往那水面上扑去。 「小姐——」秋子低唿一声,扑过去,死死的抱住她的腰,将她拉了回来。 但是端木秀香惊慌之下扯掉她耳环的同时,生生的将她的左耳耳垂整个撕裂,疼的她险些晕死过去。 这个季节,已经是十月底,身上穿的衣服都比较厚实。 端木秀香掉进水来,开始手脚并用的扑腾,一面不住的朝岸边的沈会音主僕试图伸手求救,「救——救我——嫂——嫂嫂——」 她不通水性,每次一扑腾,就会被灌下一大口水。 沈会音虽然已经下了决心,但毕竟也是头次自己动手杀人,何况要杀死的还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端木秀香。 她的心里也颤抖的利害,见到端木秀香伸出水面的左手还保持抓握的动作,心里一怒,就连忙提着裙子过去,试着探手去拉她。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她怎么劝都劝不住她收手,现在这是改变主意,要救九小姐上来吗? 秋子愣在旁边,一时有些不明白沈会音的想法,只本能的说道:「小姐,如果让夫人知道了,是不会放过咱们的!」 沈氏对自己的儿女都疼爱有佳,沈会音既然已经对端木秀香下了手,再留下活口来,那就是自己找死。 沈会音却没管她,只用力前倾身子,拽住了端木秀香那只手的手腕,将她往岸边拉了一把。 「救我——嫂——嫂嫂!」端木秀香惊恐又慌乱的乞求。 「救你?救你上来,死的就该换成是我了!」沈会音道,却原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拉她上来,而是奋力去试图掰开她握的紧紧的左手,一面目露凶光的炫耀道:「你刚不是说了,只要能锄掉宋楚兮那小贱人替你出气,你就情愿做出牺牲的吗?现在就别反悔了,你放心吧,你死了之后,我会告诉表哥还有姑母,让他们替你报仇的,很快就把那小贱人送到地底下给你出气。」 她自己是绝对的拿宋楚兮没办法,老夫人虽然是最锋利的一把刀,但是那老太婆强势又霸道,轻易并不会被利用,所以眼下最为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刺激沈氏出手。 不过沈氏心里对端木岐有忌讳,并不会随便就被她教唆了,所以沈会音才会釜底抽薪—— 如果知道自己最宝贝的唯一的女儿被宋楚兮杀死了,沈氏绝对是要发疯的。 端木秀香听到她这番话才醍醐灌顶,明白了过来—— 沈会音根本就不是要帮她,而根本就是要拿她做牺牲品,去挑拨自己的母亲替她锄掉宋楚兮出气的。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表姐妹,就在这前一刻,她还对这个女人深信不疑,却原来—— 沈会音是早有预谋,是不是从一大早她去自己的屋子里说那些「体己话」就是为了怂恿她,然后从背后操纵她和宋楚兮冲突,然后再藉机要了她的命来嫁祸,唆使母亲去对宋楚兮发难。 这个女人,好狠!好毒! 因为惊慌,端木秀香不断的被灌水,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但是看穿了沈会音的真面目,便越发用力的攥着左手不放。 「你傻了吗?还不过来帮忙?」沈会音试了几次也没能夺回她手里的东西,不由的勃然大怒,回头冲着秋子吼叫。 「是!」秋子应声,赶紧过去帮忙,不想这个时候端木秀香已经坚持到了极致,身子再也撑不住了,不受控制的开始往水底沉去。 沈会音拽着她的手腕,却承受不住她的重量,险些就要被她拽下去,不得已,只能仓促的松了手,跌坐在池塘边。 「小姐,怎么办?她沉下去了!」秋子一把抓空,顿时就急的哭了出来。 沈会音也是心烦意乱,脑子里一个声音在不住的叫嚣—— 怎么办?怎么办?端木秀香手里握着她的耳环,一旦她的尸体被打捞上来,自己岂不是要被卷进去了?可是她和秋子都不会水,而这件事又不能再叫第三个人知道。 怎么办?怎么办? 不!没关系!了不起一会儿她就仔细盯着这边,一旦有人发现了端木秀香的尸体,打捞上来,她就先趁人不备把耳环拿回来也就是了。 是的!这个办法完全可行。 到时候只要发现端木秀香死了,肯定所有人都乱了,她就是趁乱做点什么也是很容易的。 「哭什么丧?别给我找晦气!」沈会音骂了秋子一声,「还不扶我起来,我可告诉你,一会儿你要是敢露出马脚来坏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奴婢不敢!」秋子赶紧擦了把眼泪,过去将她扶起来,这才又指着她的右耳低唿道:「小姐,您的耳朵流了好多血,得赶快止血!」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沈会音就开始觉得耳垂被撕破的地方疼的钻心,她抬手摸了摸,就沾了满手的血。 秋子有些手足无措。 沈会音白着脸,咬牙忍了忍,便利落的将髮髻稍稍松散拉低一些,再将本来就领子很高的斗篷往上拉了拉,这样一来,血滴下来,也只在衣领里,上面被头髮遮住,也看不分明了。 「母亲应该就快找过来了,来不及回去了,先这样吧!」飞快的掩饰好,沈会音道,趁着还没有人发现,将手上的血渍洗了就带着秋子回到了那边的小径上。 她自认为万无一失,又走的匆忙,却浑然未觉,那水下一道游鱼一样灵活的影子从远处竹林的方向快速潜过来。 彼时水下的端木秀喜还存有最后的一丝意识,只是全身僵直的动不了,迷迷煳煳间她看到有人游到她身边,掰开她的手指,拿走了她手里握着的东西。 然后那人又游到她的面前,她看清了那人的脸,却惊讶的发不出声音,然后—— 那人又强行捏开了她的嘴巴…… * 沈会音主僕回到那小径上,就做出一副边走边左右观望着找人的模样,随后沈氏就被周妈妈引着,神色匆匆的也往这边寻来。 「母亲!」沈会音迎上去,屈膝福了一礼。 「怎么回事?我听说香儿跑出来了,她人呢?」沈氏没好气道。 这一路上都没见端木秀香,她心里急的利害。 「我也正找她呢,听人说她刚往这边来了,可是我追过来的还是已经不见了踪影。」沈会音道,也是面有急色,走过去,亲自扶住了沈氏的一只手,「母亲您先别急,这花园这么大,又是在自己家里,九妹妹保不准就是去哪里走走了。」 「这个孩子,真是要气死我了!」沈氏怒道。 她这会儿也只当沈会音不知道端木秀香吵嚷着要嫁岳青阳的事,所以便忍着没有细说。 这女人,居然还在她的面前自作聪明? 沈会音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既然母亲不放心,那我就陪着您一起找她回去吧!」 沈氏根本就没心思搭理她,一行人又沿着这小径继续往前走了一段。 不多时候,陈妈妈就满头大汗的带着几个从后面追上来。 「怎样了?你也没见着她?」沈氏立刻回头问道。 「九小姐没过去!」陈妈妈道,两人却是打起了哑谜。 其实陈妈妈去的是岳青阳那里,周妈妈刚过去一说端木秀香跑了,沈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去找岳青阳了,于是赶紧就让陈妈妈赶过去了。 得知女儿没去岳青阳那里,沈氏就彻底放心了,刚要松一口气,陈妈妈就又神色凝重的低声禀报导:「夫人,有人说是就在前不久看见九小姐和宋家那个丫头在这园子里吵起来了。」 「什么?」沈氏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怎么又扯上宋楚兮那个煞星了? 陈妈妈隐晦的指了指后面跟过来的三名下人,仍是低声在沈氏耳边道:「好像说是为了青阳少爷的事。」 居然又是岳青阳? 沈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周妈妈本来不想揭端木秀香的短,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事情的经过大致的说了。 沈氏闻言,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自己的女儿,居然是这么个下贱胚子,怎么说都不听,现在还把事情闹开了,弄的尽人皆知。 再想到方才在前院,老夫人非要逼着唐傲来领那送休书的信使,唐傲当着他们这些人的面就把话说的很难听,老夫人当场暴跳如雷,闹的鸡飞狗跳。 唐傲说出来的话,他们一个个都硬着头皮死撑,只一口咬定了是谣传,可是女儿居然这样的不成气候,又在后院把事情闹开了一次,还被下人听了去。 沈氏只觉得胸口团了一口气,在不住的冲撞,却找不到发泄口,只暗骂了一声,「这个死丫头!」 说完,就是目色一厉,环视一眼跟着她的丫鬟婆子,「你们还不赶快去找,先把九小姐找到了再说!」 「是!夫人!」 「九小姐的脾气倔,没准正躲在什么地方生闷气呢,把这花园里都仔细的找一找。」沈会音挥着帕子,赶紧补了一步。 「是!少夫人!」 下人们火速行动起来,开始四下里寻找端木秀香的下落。 沈会音就对沈氏道:「九妹妹会不会是不舍气,跟着那宋楚兮去了?要不我陪母亲一起过去那小贱人那里看看?」 沈氏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是女儿有可能做的事,就冷着脸点了点头。 沈会音微微一笑,扶着她的手往前走,又唯恐自己不在的时候端木秀香的尸体就被打捞上来,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下,就给秋子使了个眼色。 秋子会意,轻轻的点了下头,本来是跟着陈妈妈一起的,这时候便朝那灌木丛的方向指了指道:「咦,妈妈,你看那边的杂草是不是刚被人踩过?」 沈氏脚下步子一顿。 陈妈妈跟着过去看了两眼,的确是找到了有人走过的痕迹,就又招唿了两个人往那灌木丛后头去找。 沈氏停在那里,一时没动。 「母亲,我们不去宋家那丫头那里了吗?」沈会音提醒道。 从心理上讲,沈氏特别不愿意和端木岐还有宋楚兮之间的任何一个人打交道,但如果女儿是真的去了宋楚兮那里,她如果不赶快赶过去,恐怕又要闹出大事了。 沈氏不耐烦的皱眉想了想,点头道:「走吧!」 却不想这边两人才刚一转身,远处那池塘的方向就传来一阵惊唿声,「来人!快来人,这水里好像有人!」 沈氏吓一跳,勐地剎住步子。 沈会音也使劲的皱了眉头,做出忧虑的表情。 然后就听陈妈妈的声音又道:「富贵儿家的,你不是会水吗?快下去把人捞上来看看,那边的丫头,再去找几个人来帮忙。」 沈氏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只想着曾经宋楚兮就有推沈会音入水并且差点弄死她的先例,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在心底不住的升腾。 「母亲,您怎么了?」沈会音察觉自己的手掌都被她的汗水濡湿了,就关切的问了一句。 「我——」沈氏的喉咙里面发干,声音沙哑,顿了一顿,也没说话,就甩开她的手,直奔了那丛灌木后头。 沈会音看着她的背影,得逞的冷冷一笑。 她知道,宋楚兮的死期,就在眼前了,于是脚步就无比的轻快,也连忙跟了过去。 富贵儿家的水性是不错,但是凭藉一个妇人的力道想要把一具衣物全湿的尸体打捞上来也不容易,一直到帮忙的婆子赶过来,三五个人一起下水,才将水底下沉着的尸体拉上来。 「啊——」陈妈妈就站在岸边等着,看到那尸体铁青的脸孔圆瞪的眼睛,立时尖叫了起来,「九小姐!是九小姐啊!」 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什么?」沈氏站在稍远的地方,脚底却像是生了根。 那尸体被拖上来,她还没看到脸,可是只从衣服上判断,就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 她的香儿死了?就这么出其不意,突然溺死在了池塘里? 这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 沈氏踉跄着步子想要上前,终是没能撑住,一阵天旋地转,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而彼时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盯着被打捞上来的尸体,她的身边没人,直接就脸着地,砸在了地面上。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陈妈妈屁滚尿流的爬过去,一边掐她的人中,一面对旁边的家丁吩咐道:「还不快去请老夫人还有三少爷他们过来?就说九小姐没了!」 「哦!是!」下人们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分头去找人。 这边沈会音瞅准了时机,当机立断的扑过去,也不管那尸体上面湿漉漉的水,直接将端木秀香冰冷的尸首搂在怀里,悲恸的放声大哭起来,「香儿?香儿你怎么了?快醒醒啊?你别吓我和母亲……」 一边哭喊着,沈会音就一边去摸端木秀香的左手,本想掰开她的手指将耳环取回来,却不想摸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她五指已经不再是当时落水时候紧紧抓握住的模样,而是微微张开,掌心里空无一物…… 沈会音先是一愣,又是一惊,最后便是一喜。 那耳环应当是在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从她掌心脱落掉了,这么大的一个池子,掉了就基本上不可能再找到,并且只要东西不是被端木秀香抓在手里的,就算事后有人在这池水里找到她的耳环,她也可以谎称以前赏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很好!这样很好! 原来就只是虚惊一场。 沈会音狠狠的松了口气。 * 因为唐傲态度强硬,就是死活不肯再结亲,一大早的,老夫人等人就都被气的够呛,闹的头疼,刚刚回房想要小睡一会儿,却又听人来报丧。 「你说什么?」程妈妈头一回说的时候,老夫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老夫人,是九小姐没了!」程妈妈道,面无表情。 诚然,老夫人脸上表情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就好像死的是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一样,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是怎么没的?」 「说是刚在花园西北角的池塘里捞上来的。」程妈妈道。 老夫人的眉头这才皱了一下,片刻之后,就满是深意的看了程妈妈一眼。 「老夫人您难道怀疑是——」程妈妈灵机一动。 老夫人还是面无表情,「你先去叫他过来!」 「是!」程妈妈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转身出去,不多一会儿就带了岳青阳过来。 「您找我?」岳青阳道,有些随便的做了一揖。 老夫人面目阴沉的盯着他,片刻才道:「消息你也听到了?」 「老夫人要过去?」岳青阳也不废话,「是要我陪着过去验尸吗?」 他这样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叫人很难想像,在面对一个熟人突然殒命的时候居然也能冷酷无情到这种地步,像是在谈论随便的一件破烂一样。 老夫人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瞭若指掌,马上就能判定此事真的和他无关,于是就稍稍缓和了神色道:「今天宋家那个丫头在花园里堵你是为了什么事?」 在端木家,她的消息比其他的任何一个人都灵通,会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岳青阳笑了笑,也不瞒她,「那个丫头,是个难道聪明的,她说是为了少主的名声,让我来劝一劝您,既然大家都还有退路可走,就不必一定要弄到两败俱伤了。」 然则,这样事关重大的话,他却没有特意过来转告。 老夫人显然是始料未及,眉头忽而皱起,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方才略有感慨道:「果然——宋家的这个丫头也不简单吗?」 她的神情之间,透着深深的忧虑。 岳青阳看过去一眼,喝了口茶,又道:「天京里的那位宋太后就不简单。」 不想老夫人却突然变了脸,冷言冷语道:「好好的又提那个女人作甚!」 心里却也不免联想—— 宋久那个女人,的确是不简单的。 岳青阳笑了笑,又扭头看了眼摆在墙角的水漏,「已经有好一会儿了,院子里应该都闹开了,再怎么都是挂名的孙女儿,您该去看看了。」 「嗯!」老夫人不耐烦的点了下头,挪到暖炕边上。 程妈妈过来服侍她穿了鞋子,扶着她的手往外走。 老夫人走了两步,就又回头,看着岳青阳道:「宋家的那个丫头,还跟你说了什么别的吗?」 「没什么,就是她对自己的腿疾好像是挺在意的,本来想让我给瞧瞧,我给推了。」岳青阳道。 他答的顺熘,老夫人也没仔细计较,只一边继续举步往外走,一边道:「既然知道她不怎么安分,你以后就少往她跟前凑!」 岳青阳低头有了喝口茶,模稜两可的点了下头,「嗯!」 程妈妈扶着老夫人的手臂出了门,方才回头看了眼道:「老夫人您是怕宋四小姐会对青阳少爷有所图谋吗?」 「我是怕这个孩子的心里有什么!」老夫人哼了一声。 程妈妈的目光晦暗一闪,就没再多言。 老夫人这一番耽搁之下,等到终于赶过去的时候,端木岐,端木旸,甚至于顶着一张猪头脸的端木棠都全部到齐了。 端木岐事不关己的站在池塘边赏鱼,哪怕是家里死了他的堂妹,他也和大房的人划清界限,有些格格不入的公然躲的老远。 而其他两人则是陪在沈氏身边。 沈氏方才摔倒的时候磕了脸,额头和鼻尖上都有擦伤,那样子看上去不仅狼狈,而且滑稽,双目无神,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 端木旸黑着一张脸,表情很冷,端木棠的那张脸—— 则是因为太过抽象,完全分辨不出他的情绪。 「老夫人到了!」见到老夫人过来,围观的人群中连忙让出一条路。 彼时沈氏已经醒了,呆愣愣的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只是默默地垂泪。 「祖母!」端木旸兄弟两个起身,给老夫人行了礼。 「嗯!」老夫人的面容严肃,略一颔首,就直接越过众人,走到还横在岸边的端木秀香的尸体旁边,拧眉看了眼。 「祖母!」沈会音正在旁边抹泪,赶紧就跪下去,悲戚道:「九妹妹真是命苦,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突然失足落水了,早上我见她的时候她还——」 她说着,就拿帕子掩着脸,泣不成声。 「胡说八道!」就在这时,背后的沈氏却受了刺激一样,突然力拔山河的一声怒吼,然后就勐地蹿起来,一支离弦的箭一样,扭头就往花园里冲去,口中还嚷嚷着,「香儿不是失足落水的,是有人杀了她!那个小贱人,是她!就是她杀了我的女儿的!」 「母亲!」端木旸低吼一声,但是想拦已经明显来不及,只能快步去追。 「老夫人,大夫人好像是受了刺激了,咱们也跟过去看看吧!」程妈妈道,垂眸徵询老夫人的意见。 老夫人的视线四下扫视一圈,刚要说话,一直站在圈外的端木岐却是突然款步行来,道:「如果说九妹真是死的不明不白,那么为了公允起见,这尸首还是不要随便交给别人,还是由祖母叫人先妥善的看管起来吧!」 说端木秀香是自己寻死,他就第一个不信。 那丫头,可不是个有那样勇气的人。 现在,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也不是宋楚兮做的,那么换做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杀了端木秀香,绝对是有更大的图谋,而这阴谋—— 如果不是冲着他的,就一定是冲着宋楚兮的。 现在,沈氏已经冲到宋楚兮那里去了。 沈会音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心里想着这端木少主果然精明,便拿帕子掩着脸,使劲的掐了掐手心叫自己冷静下来。 老夫人想了想,然后就点了头,「程妈妈,你先带人把九丫头的尸首移到附近的院子,查一下她的身上,看看有没有什么伤痕或者线索。」 虽然端木秀香的死,她并不当回事,但是做在明面上的,也还是要查明原委的。 「是!」程妈妈答应了,随手招唿了另外一个甄妈妈代替她,扶了老夫人的手离开。 郑妈妈一挥手,指挥了几个人过去,「当心着点,把小姐的尸身搬到对面的院子里去吧!」 沈会音跪着装哭了半天,这会儿看到所有人都奔了宋楚兮那里,不放心的自然也要跟去,就也扶着膝盖爬起来。 「三少夫人节哀顺变!」程妈妈安抚了一句。 「嗯!」沈会音哽咽着点点头,「母亲的情况不太好,我要跟着过去看看,九妹妹——就託付给妈妈了。」 「是!少夫人放心吧!」程妈妈点头。 秋子上前扶了沈会音的手,追着老夫人等人急匆匆的去了宋楚兮的院子。 * 沈氏带着浑身的杀气,自是第一个赶到的,并且直接就要往屋子里闯。 「大夫人?您有事吗?」舜瑜听到动静,赶紧从屋子里出来拦。 「你让开!那个小贱人呢?你叫她出来,我要见她!」沈氏道,眼睛猩红的像是要吃人,直接就抬手去推舜瑜。 诚然她那力气,是不可能推的开舜瑜的。 生生的被挡了回来,沈氏顿时恼羞成怒,轮圆了膀子就往舜瑜脸上掴去,一边怒骂道:「没规矩的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路?」 舜瑜虽然是个下人,看是她跟着宋楚兮,是从来没受过任何的委屈的,更别提她是从一开始就没把端木家的这些人当主子,自然不会白白挨打。 沈氏力道十足的一巴掌扇过来,舜瑜虽然站着没动,但却是精准的抬起两指,将她的手腕制住,语气十分客气的说道:「大夫人,我家小姐正在休息,奴婢不能让您进去打扰,奴婢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想来您也不该随便出手责罚吧?」 这个时候,沈氏听她说什么都是废话,只奋力的想要摆脱她的钳制,一面冲着屋子里叫骂,「宋楚兮,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心肠歹毒的臭丫头,香儿她哪里得罪你了,你居然还要杀了她,你这个贱人,贱人——」 想到惨死的女儿,沈氏叫嚣着,就越发的泣不成声。 端木旸等人随后赶到,看到自己的母亲被人制住,他便是面色一沉,抢上来一步,也不多言,直接一掌噼向舜瑜的手腕,将舜瑜逼开,然后一把扶住了沈氏。 「三公子,这里是我们小姐的闺房,就算您是一家之主,这么闯进去,真的合适吗?」真和端木旸动起手来,势必不会太好看,舜瑜于是也不用强,只就义正词严的出声阻止。 端木旸的脚步果然顿住。 后面的端木棠就晃悠过来,讽刺道:「我们家都死了人了,闯你区区一个闺房又算个什么事儿?」 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但是配合上他那张有碍观瞻的脸—— 以前或许还会觉得他倜傥,现在就只剩下猥琐了。 端木棠的话音未落,沈氏才不讲什么君子作风,已经趁乱冲过去,一脚踢开了房门。 「大夫人——」舜瑜连忙追进去。 这个时候,老夫人和端木岐等人也已经到了。 端木棠的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宋楚兮,本来也想趁火打劫的追着沈氏进去—— 宋楚兮那小丫头模样生的好,性子更是与众不同,泼辣的很,他是蛮想不通的,沈氏今天都骂上门来了,那丫头居然会缩头乌龟一样的躲在屋子里不见人。 本来他的步子已经抬到一半了,但是瞥见和老夫人一起进来的端木岐,就又识趣的顿住。 老夫人对沈氏的作为并不贊同,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就也直接往屋子里去。 这会儿端木棠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跟进去了。 沈氏要闹,端木岐也没拦着。 一行人先后闯进了屋子里,沈氏长驱直入,先从花厅直闯卧室,却见到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一个人。 那小贱人,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所以才躲起来了。 沈氏的心里就越发笃定了是宋楚兮害的她的女儿。 「她人呢?」沈氏厉声质问,扭头又往外走,迎面刚好是老夫人等人走进来。 「老夫人,少主!」舜瑜赶紧屈膝福了一福。 「楚儿呢?」沈氏闹上门来,宋楚兮还一声不吭,这实在不像是那个丫头的作风,端木岐如是问道。 「小姐——」舜瑜面有难色,斜睨了眼身后的暖阁。 沈氏还要第一个抢着往里沖。 端木岐哪里会答应,当先一步已经先走了进去。 却见那暖阁临窗的暖炕上,那小丫头粉面桃腮,趴睡在炕桌上,阳光透过窗纸打在她常常卷翘的睫毛上,像是两片晶莹剔透的蝶翼,而不加任何点缀的唇,透着些微湿润的光泽,她睡的正是香甜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什么美食了,不时的又探出舌尖舔舔唇,伴着一副傻笑的模样。 桌上几盘点心都没动,只一个本该是盛放汤水的瓷盅歪在桌子上,里面干干净净,连一点残渣都没有。 看她这个样子,端木岐就是气不打一处来,额上青筋忍不住的跳了跳。 舜瑜的心口勐烈一缩,赶紧跪下去请罪,「少主饶命,都是奴婢不好,不该私自拿酒给四小姐的,奴婢甘愿领罚。」 原来是喝醉了? 这才还只是上午,这丫头年纪不大,又是大家出身,这就醉的不省人事,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 一屋子的人,神色各异,最后却是不约而同的全部黑了脸。 只有端木棠,一双眼睛越发雪亮,盯着宋楚兮熟睡中对什么事都浑然不知的脸,仿佛能看出朵花儿来。 「什么醉酒?大白天的,她一个丫头喝的什么酒?」沈氏最先反应过来,就要往那炕上去拽宋楚兮。 端木岐的目光微微一冷,错开一步,挡在她前面道:「楚儿她的酒品的确不佳,又容易贪杯,一时半会儿她醒不过来,大伯母你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你让开,她这分明就是装的!」沈氏怒道,这回是真的在气头上,抬手就去推他。 端木岐几时肯于叫人随便近身的,直接侧身一让,沈氏一个扑空,胸口就撞在炕桌上,疼的痛唿一声。 「母亲!」端木旸压着火气上前一步,扶住了沈氏。 端木岐却不管他们母子,只对舜瑜道:「她什么时候喝的酒?喝了多少?」 「这酒是奴婢从厨房里拿过来的,就那一大盅。可能有大半个时辰了吧,奴婢们陪着小姐从花园里散步回来,路上遇到九小姐,还说了两句话,回来之后,小姐——小姐她——」说到后面,舜瑜的声音就弱了下来。 「大伯母,三哥,你们都听到了,在花园里遇见九妹之后,楚儿她就直接回来了,至于九妹后面再又去了哪里,就和她扯不上关系了吧?」端木岐道。 「这不过都是这个丫头的片面之词,明明有好几个下人就看到她和香儿争执了,一定是她记恨在心了,所以才——」沈氏怒声反驳。 「那又怎样?」端木岐针锋相对,「他们看到的就只是楚儿和九妹争执,但凡有一个人敢说是亲眼看到楚儿推了九妹下水,那么大伯母你现在就尽管带她走,我绝不拦着。」 「你——」沈氏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只是实事求是!」端木岐道,开始的语气还算给她的面子,到了后面,却突然话锋一转,忽而冷笑道:「别说楚儿她不可能会对九妹做那样的事,就算她们之间真的因为争执而出了什么意外,我也相信,事出有因,一切都决不可能追究到楚儿的责任!」 他这是什么意思?就算真的是宋楚兮杀了端木秀香,他也不会让人动这个丫头? 沈氏几乎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一口老血直接卡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沈会音却是皱了眉头—— 这端木岐是怎么回事?就算宋楚兮真的杀人,他也要维护? 当着老夫人的面他就敢这样说?这是疯了吗? 不过也庆幸,她今天走的这一步棋刚刚好,先限制住宋楚兮,然后再从旁挑拨,想要让老夫人对这个狂妄自大的端木少主起杀意—— 这似乎并不难。 而最得天独厚的意外是—— 宋楚兮居然在这个时候喝的烂醉如泥。 方才过来的路上她还十分不安,还怕那丫头扛不住沈氏的责问,招出和自己合作的事情来,她会需要费劲去圆谎。 而现在—— 她根本就连开口澄清的机会也没有。 真是—— 太好了。 为了不叫人看到,沈会音便使劲的垂下眼睛之后才缓缓的展露了这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来。 端木岐从一开始怀疑的就是她—— 毕竟沈氏不可能用端木秀香设局,而端木旸要设局,也不会是冲着宋楚兮的。 所以这一刻,沈会音虽然自以为掩藏很深,端木岐对她的那点小动作却是一目了然的。 「母亲,您听听这个孽障他这都说的是什么话?香儿可是您的亲孙女——」沈氏自知端木岐不会买她的帐,当即就转向了老夫人,跪下去,涕泪横流的哀求,「香儿她死的好冤枉,母亲您一定要替她主持公道啊——」 「别嚎了!」老夫人被她吵的头疼,怒骂了一声,然后对甄妈妈道:「去请大夫来,再弄点醒酒汤,看看这丫头什么时候能醒。」 「是!老夫人!」甄妈妈领命去了。 沈氏被老夫人喝住,抹了把眼泪,嗫嚅道:「母亲——」 「你先起来!」老夫人道,冷着脸盯着端木岐,「你也不用在我跟前撂什么狠话,如果真是这个丫头做的,就算她不是我端木家的人,我也不会轻纵了她。但是既然现在也没人看见能够指证她的,我就再给她个机会,一切——都等她醒过来,当面对质之后再说!」 「母亲,这不行!」沈氏是恨不能直接将宋楚兮给撕了,立刻就尖声叫嚷起来。 「你也给我闭嘴!」老夫人横过去一眼,「你要的是给九丫头一个公道,不是在这里胡乱攀咬,我已经说过了,如果真是这个丫头做的,我自会替九丫头做主,如果不是,你先定了她的罪,岂不还是让你自己的女儿冤死了吗?」 沈氏虽然心里一百个认定了就只有宋楚兮才会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但老夫人这话却堵了她的口,她便是咬碎了一口银牙,也只能应下,「是!」 曹大夫很快被请了来,给宋楚兮把脉之后,就只道是醉酒。 舜瑜去煮了醒酒汤过来,给她餵下去,可是醉酒这回事,因人而异,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会醒。 「老夫人,这都过午了,您也累了半天了,这四小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我看奴婢还是先扶您回去歇会儿吧!」甄妈妈小心翼翼的提醒。 沈氏却是一下子跳起来,「难道要放任这丫头不管吗?万一她做贼心虚,醒来之后给跑了,谁来负责?」 端木岐只坐在旁边喝茶,冷然不语。 老夫人略一思忖,就开口说道:「把她也一起带到我那儿,找间厢房关起来,等她醒了再说。」 端木岐搁了茶碗,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楚儿她的身子弱……」 「你别忘了,现在无辜身死的人,还是你的堂妹!」老夫人道,打断他的话,然后就不容分说的站起来,对甄妈妈道:「带上她,走吧!」 「少主——」舜瑜有些急了,求救的看向了端木岐。 「去拿件厚点的大氅来!」端木岐道,却是做出了妥协,拦着没让甄妈妈近宋楚兮的身,待到舜瑜取了大氅过来,就亲自用大氅将人裹了抱起,「我送她过去吧!」 老夫人只冷着脸看了眼,倒是没有阻止,当先举步往外走。 「舜瑛呢?」端木岐漫不经心的四下打量一眼,突然问道。 「先前小姐喝醉了,吵嚷着一定要吃糖炒栗子,咱们府上的厨房里没有,舜瑛就出去买了。」舜瑜轻声的回道。 端木岐的眸光微微一闪,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就没再多问。 * 老夫人的院子后面,有一个独立成院,十分清净的小佛堂,最后便没有从厢房里腾地方,而是把宋楚兮关在了那里。 那佛堂里面没有床铺,端木岐就让舜瑜把几个蒲团拢到一起,又给宋楚兮将身上大氅裹严实了,确定这屋子里的凉气不会灌进她的衣服里去,方才带了舜瑜离开。 而彼时那丫头还在睡梦里不时的傻乐,浑然不觉自己都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圈了。 门口有两个婆子一直的盯着,时不时的往里张望。 但是那少女纤弱的一抹身影却是裹在厚重的大氅底下,一直都在酣睡,一动不动。 夜色很快降临,待到这佛堂里的光线全灭,宋楚兮方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目光清明,眼神锐利。 大氅里面焐的暖暖的,她也懒得挪地方,索性便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想事情。 端木家这位老太太的举动十分奇怪,看她这个样子,目前是真看不出到底是偏袒的端木岐和端木旸之间的哪一方。 而且那岳青阳既然是端木岐放在老太太身边的暗桩,那么当年在老太太突然跳出来搅局的时候,岳青阳为什么没有动作,直接压下来,反而要看着她成事,推了端木旸上位呢? 这样一来,这个家主之位,端木岐虽然随时都可以拿回来,可是这一来二去的,却是费事的很,他难不成是闲着无聊,才这样折腾着玩的吗? 按理来说,端木岐不该是会做那样事情的一个人啊! 岳青阳的幕后身份浮出水面,却带起了这么巨大的疑团,宋楚兮百思不解,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便是自然的忽略了周遭环境,黑暗中,忽而觉得身边多了一重有些厚重的喘息声,同时一张男人宽厚的大掌正好隔着大氅摸上了她的腰际。 ------题外话------ 尼玛,我兮的隐藏属性居然是个烂酒鬼,这么绝地反击的时刻居然去睡大头觉了,这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o(>_<)o ps:端木九小姐的事情告诉我们,没脑子就表嘚瑟着害人了,现在沈会音正在愉快的花样作死进行中,得给她鼓个掌~ 然后……然后我兮好像半夜三更被登徒子给摸了喂,都别拦着我,我要拿菜刀,剁了这货的手! 嗯,为了让大家都high起来,两个通宵,首订三万字,这是个苦逼的天文数字,快夸我!快给月票!
第051章 自请暖床,不是好人 宋楚兮浑身一阵紧绷,思绪瞬间回拢。 因为已经是月末了,再加上外面好像阴天,这佛堂里没有点灯,根本就是黢黑一片,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座佛堂,虽然不在端木老夫人的院子里,但也是紧挨着的,并且外面还有专门的婆子把守,一般人不敢随便乱闯。 那人的手搭在她腰际,略有一会儿没动。 而宋楚兮,也只警惕戒备了那一个瞬间。 然后,她便裹着大氅翻身坐起。 「怎么,不装了?」黑暗中,端木岐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丝倦怠慵懒的浅笑,压在宋楚兮腰际的手并没有移动开。 他就势坐在了旁边的一个蒲团上,然后顺手一捞,将她拉到怀里抱着,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起初的时候,宋楚兮的酒量的确不是太好,但是这么几年下来,已经锻鍊出来了。 只是她的酒品不算太好,所以端木岐仍是不喜欢她沾酒。 就白天的那一大盅酒,根本就喝不倒她,只是她喝酒容易上脸是真的。 宋楚兮任由他拉到怀里。 他的唿吸,扑在她的腮边,带着微润的湿气却也混合着浓浓的酒气。 宋楚兮就皱了眉头,不满道:「你喝酒了?」 端木岐和她一起用膳的时候,基本都是滴酒不沾的,而平时她见他的时候—— 带着浑身酒气的,这还是第一次。 「嗯!晚上变天了,就多喝了两杯,暖一暖!」端木岐道,下巴压在她肩头,整个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上来,说话的语气带着醉意,有些不清不楚,「你在这里,冷不冷?」 「你说我冷不冷?」宋楚兮没好气道,抬手推开他的脸。 她这是怪他把她送到这里来了。 「呵——」端木岐低哑的笑声自黑暗中含煳的响起,却没再动手动脚,只就说道:「我就是怕你着凉,才特意过来看看需不需要帮你暖被窝的。」 这话若说换做别人之间,听起来多少都会透着几分暧昧,但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明明已经过了四年了,但两人之间却还仿佛维持着四年前那样随性又自然的关系,凡事都没有忌讳。 端木岐的声音含煳不清,之后就再没了动静,只有他醉酒之后加重了的唿吸声在寂静的佛堂里飘起。 他这个人,从来都善于隐藏情绪。 今天,他很反常。 宋楚兮坐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也再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或是说什么话,不禁便有些担心,于是掀开那件大氅,从黑暗中摸索着朝他爬过去。 端木岐盘膝坐在那里。 宋楚兮的手先触到他的膝盖,入手湿冷,她便皱了眉头,「外面下雪了?」 「嗯!」端木岐声音很低的应了声,还是一动没动。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宋楚兮的手顺势抬起,再摸到他的鬓边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是耷拉着脑袋坐在那里打起盹来。 因为自身身体的原因,她的指尖微凉。 落在腮边,端木岐自然有所察觉,便就抬起左手,压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掌轻轻的拢在自己的脸颊上,用体温一点一点的温热。 端木岐一直不主动说话,宋楚兮的心里就越发的奇怪,忍不住道:「你到底怎么了?难道是外面又出什么事了吗?」 虽然现在整个端木家还没有落到他的手里,但是宋楚兮已经确信,这件事的结果其实是毫无悬念的。 就算是和端木旸之间又起了什么冲突,他也不至于要借酒消愁的。 若在平时,端木岐就算不能给她答案,大抵也要插科打诨的敷衍,但是今天,他却选择了持续的沉默。 「阿岐?」宋楚兮的心里突然就有些不确定,另一只手又试着去摸他的额头,「你是不舒服吗?」 黑暗中,她无法准确找出端木岐的位置。 端木岐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前一带,宋楚兮就猝不及防的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张开双臂,拥抱了她,再次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摩挲,一面有些孩子气的呢喃道:「你是担心我吗?担心我会不舒服吗?」 这人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楚兮也容不得多想,只本能的就给顶了回去,「我怕你染了风寒才故意想要传染给我的!」 这个丫头的嘴巴利害,还真是从来都不肯吃亏的。 「哈——」端木岐闻言,就又有些愉悦的哑笑出声,他拥着她,嗅着她发间若有似无的香气,又是半晌无声,就在宋楚兮以为他是不是睡过去了的时候,却又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儿,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 断断续续的,并没有多少正经。 人都说酒后吐真言,端木岐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作为大家族的内定继承人,从小开始,端木项会训练他一些什么,宋楚兮几乎都可以想到。 他这样的人,只求目的就行,不择手段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可是如果在他清醒的时候,这样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此时宋楚兮的心里不禁微微震撼。 他拥着她的力度有些大,甚至让她觉出了几份压抑。 「可是——」但是宋楚兮并没有沉默的太久,随后就语气漫不经心的开口,「你对我,还算不错的。」 「呵——」黑暗中,端木岐就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你都不问,我做过什么事?」 他今天的情绪的确很不对。 他做过什么事? 难道他是突然心血来潮,要拿她当倾诉对象,对她来谈自己过去的那些黑歷史吗? 「不管你对那些人做了什么,那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这种被信任,对别人而言或许是种殊荣,宋楚兮就只当听不懂他的弦外音,满不在乎道:「宋家的人想杀我,端木家的人也想害你,我们都不过回敬而已,还要分什么对错吗?」 端木岐说他不是个好人,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和他一样? 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也一样的自私自利,只为自己。 他们做事,不管是非,不问对错,在杀人与被杀之间,根本就不存在选择性的疑难。 醉酒中的端木岐似乎被安抚住了,用下巴在她的脸上使劲的蹭了蹭,心满意足的感慨道:「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那语气,空前的软糯,竟像是个孩子般。 宋楚兮忍俊不禁,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是啊!有我在你身边,你就是捡到了宝,我会帮你,端木家一定会是你的。」 「嗯!」这一回端木岐倒是没有迴避,很坦然的应了,过了一会儿,他却又突然问道:「那么——你还想回宋家吗?」 想回去吗? 不是想与不想,而是她必须回去。 这个话题,还是他们之间头次提及。 宋楚兮下意识的警觉,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下,就如实说道:「我要回去!」 她的语气坚定,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端木岐的酒却就像是突然醒了。 他的整个身子静止了一瞬间,然后,缓缓,缓缓的坐直了身子,将她从怀抱里推离出来。 宋楚兮跪坐在他对面。 夜色中,除了他的唿吸,她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然后,端木岐的手指探出,却像是有所感应一样,竟然能够精准的触到他的脸颊。 「怎么?只留在我身边,这样不好吗?」端木岐问道。 她只留在他身边,他的确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保证她事事顺遂安康,可是—— 这绝不是他当初决定将她留在身边的真正目的。 端木岐,是个有野心的人。 宋楚兮知道,他的最终目的,绝对不会只是在于掌控端木氏。 他破坏掉了端木家和朝廷之间和殷绍一党之间牵连的纽带,那其实是因为他早就想好了更加行之有效的退路。 而当初,他会不管宋楚琪做的事而执意留下她来—— 他其实,是为了藉助她宋氏嫡女的身份,端木岐—— 他根本就志在南塘,他是要利用她,一併将宋氏也收入囊中的。 只是虽然心知肚明,并且也许端木岐也料到了她可能会想到这一点,宋楚兮也依旧不会点明。 她于黑暗中平静的望着他所在的方向,神情戏嚯,半真半假道:「我要回到宋家,等我姐姐回来,在得到她的确切消息之前——我不准宋家完全被那些人把持在手!」 少女的语音清脆,那音调悦耳,却带着一种难言的坚定。 端木岐的手指轻轻压在她的腮边。 黑暗中,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看不到她脸上表情。 不知不觉间,外面开始有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窗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季节里过早的下起了冰雹。 宋楚兮循声回头看了眼,喃喃道:「好像是真的变天了。」 「嗯!」端木岐应了,心思却明显的不在此处,过了一会儿才正色道:「所有的事情,应该都会在这几天之内一次性的解决掉,其中我不保证不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能时时在府中照应你,你自己当心些,嗯?」 「好!」宋楚兮乖巧的应了。 方才明白,这才是他今晚过来看她的真实目的。 「那我先走了!」端木岐整理了衣袍起身。 这屋子里黑洞洞的,宋楚兮不熟悉环境,干脆就没动。 她本还以为这佛堂里可能有后窗还是密道才让端木岐钻了空子,不曾想片刻之后,身后的方向却是火光一闪。 宋楚兮下意识的回头。 却见他堂而皇之的开了门。 「少主!」守门的两个婆子提着灯笼迎上来,态度毕恭毕敬。 宋楚兮先是一愣,但随后也就瞭然—— 是了,就连老夫人身边的岳青阳都任由他驱策,这么两个粗使婆子还不是随便收买支使的么? 端木岐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两个婆子关了门,佛堂里就又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夜色中。 宋楚兮百无聊赖的重新躺下,开始在心里默数窗纸上那些噼里啪啦的声响。 * 端木岐款步从那小院里出来。 傍晚的时候,天上就开始飘雪,只是雪势不大,下了足有一个时辰,地面上也没见白,而他从佛堂出来的时候那雪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冬雨。 十月底的雨水,十分湿冷,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并不好受。 端木岐孤身走在雨中,出了佛堂的侧门,拐了个弯,院子里的两个婆子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放心的又回了耳房里躲雨。 这边端木岐却是刚刚拐过墙角就已经自行顿住了脚步。 雨幕中,有人撑伞站在一丛灌木的暗影前面。 端木岐的唇角牵起一个微凉的弧度,挑眉看过去,「做什么?你在监视我?」 岳青阳的整个人都隐在暗处,并看不到脸上表情,只听他的声音也同样带着不友善的嘲讽响起,「我只是好奇,你这个时候有必要非得走这一趟吗?」 只不过一两句话,这两人之间就瀰漫出非常浓厚的火药味来。 两个男人,在冰冷的夜雨中无声的对峙。 一直到雨水浸透到了衣服里,端木岐方才继续举步前行。 岳青阳站在原地没动。 在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端木岐却又自主的止了步子,面无表情的冷冷道:「我可从没要求过你要为我做什么事,你不高兴的话,大可以避开我走,没必要给彼此找不痛快。」 他说完,也不等岳青阳再开口,就又继续往前走去。 岳青阳却似乎并没有准备再同他争执,待他走出去五六步之后才也同样冷漠的开口道:「师父他今天回来了。」 言罢,也再没有多一个字的废话,直接撑了伞往前走去。 两个人,背道而驰,各自踽踽独行,很快消失在断断续续的雨幕当中。 夜色,重归于寂。 * 东跨院里,沈会音的屋子里灯火通明,却是房门紧闭,里面不时的有哭哭啼啼的声音传出来。 端木旸面沉如水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沈氏坐在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却是哭肿了眼睛,不停的抱怨,「旸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我都在那老太婆的院子里跪了一个下午了,她还是死咬着不松口,不准我将香儿的尸首接回来安排入殓。你妹妹本就死的冤枉,她不肯处置了宋家的那个小贱人替香儿报仇雪恨不说,居然——居然连她的身后事都要拦着,这分明是要把香儿往死里糟践的。」 想着再没能见过面的女儿,沈氏刚刚止了不久的眼泪就又开始不住的流。 端木旸一直不肯表态。 坐的离他们母子稍远的端木棠就不怎么庄重的开口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说起来这一次也都是妹妹她自己不懂事,什么事不好做,非要去打那岳青阳的主意。那人也是她能肖想的吗?自己就往祖母的枪口上去撞,能得她什么好处?下午那会儿我就说了,母亲你根本就不用去祖母那里求情,谁说也没用,可是你不听——」 自己的亲妹妹不明不白的死了,端木棠全然只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居然还能出言调侃。 「你还敢胡说八道?」沈氏就是再疼他,这会儿也忍无可忍,疾言厉色道:「要不是你先色迷心窍闯了祸,怎么会连累到你妹妹的身上去?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要说这些戳心窝子的话,你是要你妹妹魂魄不宁,在下头也不能安心合眼吗?」 端木棠自讨没趣,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他却明显没往心里去,虽是闭了嘴了,脸上表情还是完全的无所谓。 想着连尸首都不能收敛的女儿,沈氏就更是悲从中来,又沖他吼道:「你还有脸在这里坐着?还不回你的屋子里去给你妹妹抄佛经超度去?」 让端木棠纡尊降贵的去超度端木秀香? 这不过就是说说罢了。 端木棠是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倒是十分乖觉的应了,「是!」 说完,就起身往门口晃去。 无论是样貌还是体型,端木棠和端木岐之间都很有几分相像,端木旸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背影,似乎透过他看到的就是端木岐,眼中冷意纵横,眼神变幻莫测。 待到端木棠离开了之后,沈氏才又忍无可忍的看向了端木旸道:「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端木旸终于开了口,语气压抑,目光冰冷,「老七真是好手段,原是我低估了他,就算他要和我来抢夺这个家主之位,我也以为他不会不顾后果的真的将端木家从朝廷的关系网里孤立起来,这才没有防备他,不曾想他居然是真捨得下本钱,这一次,算是被他坑的狠了。」 他关注的事情,明显是和沈氏不同。 沈氏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你以为唐宁之那里是怎么知道咱们后院的事情的?我明明已经勒令下头的人全部闭嘴了,在这个家里,敢将我的命令视作耳旁风的——」端木旸道,说着一顿,语气就又更显阴冷三分,「除了老七,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是说,是他让人把这消息告诉唐家人的,就是故意要破坏唐家和咱们的联姻?」沈氏愕然,一下子尖声嚷出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就因为你占了家主之位,他就要我们整个端木家和他都同归于尽吗?」 一直默无声息站在旁边的沈会音也紧紧的皱了眉头。 端木岐会给他们穿小鞋不足为奇,只是她们都和端木旸一样,没有想到端木岐居然可以釜底抽薪,直接拿整个端木家的前程来给他们添堵。 端木旸冷笑了一下,一字一顿道:「我不能等了,一定要在他下一次出手之前先下手锄掉他。」 沈氏和沈会音互相对望一眼,各自屏住了唿吸,「怎么锄?」 「这个我自己会去做!」端木旸道,这才稍微缓和了神色道:「母亲不是要替香儿讨要一个公道吗?事不宜迟,这事情还是要尽快解决的好,都过了大半天了,那宋楚兮就算醉酒,估计也差不多醒了。香儿再怎么说也是端木家的血脉,祖母应该不会不管她的。」 「你是说,还让我去求那老太婆做主?」沈氏不解。 那老太婆可是油盐不进的,如果她肯替香儿做主,自己也不用跑到儿子这里来哭诉了。 「不是母亲你去,而是我和你们一起去!」端木旸道。 沈氏看着他脸上那种明显透着算计的阴冷神情,只觉得一颗心没来由的往上提,「什么?」 「不管香儿的死是不是和宋楚兮有关,这件事也总要尽快当面问个明白的。」端木旸道,唇角的笑容不由的更深。 沈会音勐地打了个寒战,「夫君你是不是想用那个小贱人拖住了七叔?」 如果没有端木岐在身边,宋楚兮那么个小丫头,还不就跟只蚂蚁似的,不管是她们还是老夫人,说弄死她就弄死她了。 端木旸不语,算是默认。 沈会音突然就跃跃欲试的激动起来。 可是沈氏对此却并不看好,拧眉道:「白天的时候我都那么求她了,那老太婆都不肯松口,就算是你出面,她恐怕也未必就会向着咱们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岳青阳那贱种,端木秀香是犯了老太婆的忌讳了,老太婆才这么狠心的对她的死不闻不问。 「如果我去说,祖母她应该不会驳我的面子的,就算只是敷衍着,只要她肯答应将那丫头提出来对峙,后面再想办法拖延时间也就是了。」端木旸想了想道。 沈氏神色凝重的开始在心里估量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沈会音咬着唇,心里却在激烈的斗争,最后便是走上前去道:「祖母是因为心里膈应,这才拖着不肯替九妹妹主持公道,如果——不是为了九妹妹的事,而是事关她自己的生死安危呢?」 老夫人是个相当自私的人。 「咦!」端木旸似是有所触动,沉吟着朝她看过去一眼。 他虽然娶了沈会音,但是因为和宋家的联盟被摧毁,心里膈应,便故意的一直冷落她,只觉得这是个没有见识的庸俗妇人而已,而这一次却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沈会音知道这是她好好表现并且重新赢得沈氏母子青睐的绝佳时机,就落落大方的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道:「如果有人去告诉祖母,说宋楚兮,甚至是七叔要对她不利呢?」 栽赃嫁祸? 沈氏的脑中立刻蹦出这几个字。 端木旸并没有表态,只是拧眉沉思,过了一会儿,便是勾唇一笑,「如果只是说的话恐怕还不足取信。」 沈会音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夫君你的意思是——」 真的找人给老夫人下毒。 到时候,那老太婆一定会恼羞成怒的。 「可是那宋楚兮如今还被关着,她在府里又没什么亲信,就算我们说她要对祖母不利,祖母恐怕也不会相信。」顿了一顿,沈会音就一咬牙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不如就直接以七叔的名义好了。他的人里面,短时间内估计也收买不到人去做这件事,横竖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演的一场戏,我们便直接给他来个死无对证好了。到时候老夫人的一番质问下来,他要澄清,也需要狠花一番功夫的。」 端木岐御下有方,他身边的人是不可能被买通过来配合设局的。 虽然—— 那样的可信度会更高一些。 端木旸慎重的略一权衡利弊,也没有拖泥带水,当即就点了头。 「好!我马上去安排!」他说着,就举步往外走。 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是端木旸和沈会音之间在商量谋划,沈氏的脑子转的慢了一拍,并没有插上话,这个时候却突然上前拦了端木旸一步道:「你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安排准备吗?你去忙你的,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这——」他们母子一心,端木旸倒不是怀疑她,只是事关重大,便多少有些犹豫。 沈会音突然想到自己的手里还握着宋楚兮给她的毒药,目光隐晦的闪了闪,就帮着说道:「夫君你先去忙吧,这件事我会帮衬着母亲一起安排的,一定确保万无一失。」 这两个女人合作,总不至于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办不好的,端木旸便没多说什么,只道:「一定要吩咐一个可靠有分寸的人去做,不要真的害了祖母。」 「嗯!」沈氏点了点头,端木旸就先行走了出去。 然后沈会音就转向了沈氏道:「母亲,做这件事,您手上有可靠的人选吗?」 「都这个时辰了,要下毒就只能下在茶汤里,」沈氏思忖着说道:「老太婆院里的茶水房里有个叫水莲的丫头,是府里的家生子,不过她老子娘早死,现在就剩她和身下一个弟弟了,那小子这两天跟着郑管事去外地採买了,这件事——她可以做。」 那水莲木讷老实,又对家里一根独苗的弟弟十分疼爱,用她的弟弟做威胁的话,她一定会就范的。 沈会音想了想,却还觉得不妥,「万一她被老夫人拿下了拷问,再以那孩子做要挟的话——」 「拷问?」沈氏突然就嘲讽的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里缓慢的挤出几个字来,「如果那老太婆没命拷问呢?」 她的一张脸映着火光,表情看起来诡异的近乎狰狞。 虽然端木旸是家主,但老夫人在这后宅之内的势力也是根深蒂固的,沈会音怎么都没想到沈氏居然真敢打她的主意,顿时就惊的脸色一白,「母亲,你是说——」 假戏真做? 怪不得她会在端木旸跟前抢着要去安排这件事。 「在这后院里处处的被那老太婆压着,我早就受够了,我本以为捧着她顺着她就能把她养熟了,可是在香儿的事情上她居然还是这样的冷酷无情——」想着枉死的女儿,沈氏脸上表情就越发显得狰狞,「这就怨不得我了!」 只要老太婆死了,那么她就是端木家的女主人了,再没人能给她气受了。 而且端木旸说要借老夫人的手去打压端木岐,这件事也根本就不靠谱,老太婆不会对孙子下毒手的,与其不痛不痒的留下后患,不如他们直接动手。 老夫人死了的话,就直接扣在端木岐头上,将他送官究办,难道他还能逃狱流亡不成?以端木旸稳坐家主之位这几年积累起来的人脉,沈氏相信衙门那边也绝对没有问题。 老夫人专横霸道,这几年沈会音也是深受其苦的。 如果真能一举将老太婆也解决掉,她的日子也会跟着好过不少,甚至于端木旸上头也少了挟制,这样端木旸就也要感激她了。 沈会音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被沈氏一提,立刻就活络了心思,几乎也没怎么思考就咬牙道:「好!我都听母亲的!」 「嗯!我这就去安排!」沈氏提了裙子就要往外走。 「母亲,您等一下!」沈会音却是叫住了她,然后匆匆回了卧房,从自己梳妆檯的最底层抽屉里找出一个小瓷瓶回来递给沈氏,「这瓶子里的毒毒性很烈,是我偶然得到的,就用这个吧!」 这毒药是宋楚兮给她的,现在刚好派上用场,一旦东窗事发,有人要循着这瓶毒药找线索,没准就能找到宋楚兮和端木岐的身上去。 宋楚兮那小贱人一定想不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这么把她自己的一条小命给折进去的。 沈会音只要想想就觉得快慰不已。 沈氏也没再耽搁,拿了那瓶子就匆匆的走了。 而老夫人那边传出消息来,也不过就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之后。 彼时沈氏和沈会音全都坐立不安的在各自房里等消息。 「我刚听到声音,是老夫人院子里的甄妈妈来了?」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沈氏强压住心里忐忑不安的情绪,一直到来人走了才赶紧开门把陈妈妈让进来,「怎么样?老太婆死了?」 「的确是甄妈妈来了,不过夫人,事情好像是出了意外了!」陈妈妈焦虑不安道:「甄妈妈就说是老夫人让她来请您马上过去主院一趟,他这会儿又去三少爷和少夫人那里了。」 「什么?」沈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惶恐道:「难道是水莲那丫头提前露出了破绽,没毒死那老东西,反而先叫她发现了?」 如果真是这样,该怎么办? 沈氏只觉得喉咙发干,干吞了好几口唾沫,就又一把抓住了陈妈妈的手臂,问道:「那水莲呢?那丫头死了吗?」 她交代过,让那丫头做了事情就马上自尽的。 「这个甄妈妈没说,老奴也不敢问啊!」陈妈妈苦着脸道。 沈氏就越发的惶恐起来,在屋子里不住的转圈,心里不断的思考着如果事情败露了要怎么办。 「夫人,您先冷静下来,反正做都做了,只冲这甄妈妈只来请您过去而不是直接拿人这一点,想来至少是到了这会儿老夫人手里也没拿住什么把柄的,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再说吧,若要去的晚了,反而要惹人怀疑。」陈妈妈勉强还能冷静的吩咐。 「对对对,还是先过去看看再说!」沈氏一拍额头,这才多了几分信心,赶紧的收拾了一下就往主院那边去了。 彼时已经二更,老夫人的院子里还是灯火通明。 沈氏和端木旸两口子在花园的出口遇见,两个做贼心虚的女人不约而同的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各自隐晦的点了点头,达成一致。 「夫人,三少爷,少夫人,你们来了,快进去吧,老夫人正在里面等着呢。」刚好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大丫鬟雪竹从院子里出来,屈膝给几人行了礼。 「祖母这么急着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端木旸问道。 「这个——」雪竹似是有些为难,谦卑的垂眸笑了笑,「三少爷还是一会儿进去和老夫人当面说吧,雪梅去请七少爷了,还没回来。奴婢少陪,先过去把宋四小姐请过来!」 雪竹说着,就屈膝一福,快步绕过院墙往后面的小佛堂去。 老夫人也请了端木岐,然后还要叫宋楚兮,那么八成—— 是真的东窗事发了。 沈氏的心里不由的就又更多了几分安定。 「三少爷,你们不进去吗?」门口的守门婆子问道。 端木旸的面目清冷,略一思忖道:「我们先在这里等会儿吧,等老七来了再一起进去。」 那婆子于是就不再多说什么,退到了一边。 沈会音垂眸想了想,就提议道:「母亲,夫君,既然咱们不急着进去的话,我就先在旁边走一走了,晚膳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总觉得不太舒服。」 这会儿虽然天色还是阴沉沉的,但雨却暂时停了。 「你去吧,别走远!」沈氏也没多想的点了点头。 「嗯,我去去就来!」沈会音微微一笑,就被秋子扶着往院子另一边沿着外围墙的小路走去。 起初她还走的从容且缓慢,待到确认后面的人看不到她了,便提了裙子小跑起来,直奔后面关押宋楚兮的小佛堂。 「三少夫人?您怎么会在这里?」院子外面把门的婆子十分意外。 「是祖母叫我和夫君过来的,趁着这会儿七叔还没到,我散散步。」沈会音道,尽量的压下本来略显急促的唿吸声。 这个时候,院子里面已经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动。 沈会音循声望去,舜瑜和舜瑛两个可能是提前得了消息赶过来的,正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宋楚兮往外走。 想着宋楚兮这个眼中钉马上就能被拔除了,沈会音就觉得神清气爽,分外的痛快。 她微微含笑,就那么好整以暇的站在大门口,待到宋楚兮过来,就主动的开口道:「四小姐确定这会儿酒已经醒了吗?」 宋楚兮面色平静的看着她,「你是特意过来见我的?」 「是啊,我来告诉你,你之前交代我的事情,已经要东窗事发了。」趁着雪竹还落在后面和两个看门的婆子寒暄,沈会音就压低了声音道:「你马上就能尝到自己酿下的苦果了。」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宋楚兮沉吟了一声,看着她,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 「我们是说好了。」沈会音的唇角挂着专属于胜利者的骄傲的笑容,容光焕发,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一个字一个字咬音极为清楚的说道:「可是——现在计划变了。」 宋楚兮,您真以为我是那么好欺负的吗?想要将我做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任由你摆布操纵? 现在,该是为曾经对我做过的那些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沈会音脸上神情不由自主就慢慢变得狰狞冷酷。 「是吗?」宋楚兮却丝毫不管她的威胁,只笑了笑道:「看来端木家是可以多省下一个人的口粮了。」 然后就一挥手,「走吧!咱们别叫端木老夫人久等!」 沈会音想不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有什么资本嚣张,笑容就侷促的僵在了脸上。 舜瑜横冲直撞的推着轮椅将她迫开,沿着小径去了主院的门前,彼时沈氏母子还都站在那里。 「怎么连端木家主也惊动了,今天这是什么事,怎么这样大的排场?」宋楚兮可没打算等在这里,一边示意舜瑜推着轮椅直接进了院子,一面说道。 「秋后的蚂蚱!」沈氏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宋楚兮本来也没理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错过端木旸的面前的时候,却又突然示意舜瑜止步。 「对了端木家主,方才您的那位夫人特意跑过去,对我莫名其妙的警告了一番,所以有两句话,我想我也是要提前提醒你的,省的日后麻烦。您那夫人说她今天过来是要看我的笑话的,不过么——你可千万别想着动我。」宋楚兮道,回头看向了端木旸,语气十分的平和冷静,「就算宋家的那些人不管我,你好歹也想想天京那里。我父亲膝下极有可能就只剩下我这一条血脉了,如果我会有什么闪失,你觉得我姑母她会怎样?」 说完,也不管沈氏母子的反应,示意舜瑜继续推着轮椅往里面走去。 朝廷那里本来就在伺机而动,等着瓦解他们南塘的这两大世家,一旦宋太后恼羞成怒,就极有可能倚仗身份,直接对端木家报復的。到时候,朝廷等待的契机就在眼前,估计顺水推舟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她本身不过是个刁钻又任性的半大姑娘,端木旸并没有太把她当回事,听了她这番话之后,是过了有一会儿才逐渐品出玄机,当即就是勃然变色。 沈会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铁青着一张面孔,正在专心致志的想着什么。 旁边的沈氏却是不以为然的冷哼道:「什么太后?一个膝下无子的太后,不过就是顶着个虚名罢了,哪天皇上一个不高兴,她就自身难保,她的手难道还能伸回南塘来不成?」 不是她自负,而是自古以来的思想根深蒂固,宋太后就算位份再高,也只是嫁出去的女人罢了,就算是当朝太后,和她儿子这样掌握整个世家命脉的一家之主都没法比。 这就是前朝和后宫之间的禁忌。 「母亲,夫君他怎么了?您在说什么?」沈会音听的莫名其妙,狐疑问道。 端木旸的思绪被她打断,想着宋楚兮刚才的话,就一个冷厉的眼波横过来,刚要质问她刚才为什么要说谎去见宋楚兮,就见刚好走到大门口的雪竹含笑向远处招手道:「雪梅,快些,老夫人该是等得急了。」 那雪梅快跑过来。 端木旸见到只有她一个人,突然就是没来由的心头一跳,心里立刻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上前一步道:「你不是去请老七了?他人呢?」 「奴婢是去请七少爷了,可是他院子里的人说他刚好出去办事了,不在府里。」雪梅回道。 端木岐出去了? 明知道府里出了一连串的事情都亟待解决,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偷偷摸摸的出府去了? 他去做什么去了? 几乎只在那一瞬间,端木旸的脑中就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念头。 他的脸色骤然一黑,然后就一撩袍角大步流星的拐进花园,直奔大门口。 ------题外话------咩,端木美人儿疑似干坏事去了?话说他到底干啥去了餵?昨天妹纸们都喊着要剁了丫摸兮兮的那只咸猪手,我菜刀都准备好了,他这是跑哪儿去了?在女主要被一窝子渣渣围攻的时候跑出去嘚瑟,这货绝逼不是楠竹有木有╭(╯^╰)╮ ps:我是岚宝家的小喇叭,勤奋万更的岚宝让我转告你们,都把月票交出来,她手里有刀!
第052章 计划有变,开膛破肚 「旸儿!」 「夫君!」 沈氏和沈会音都大为惊诧,想要叫住他问个清楚的时候端木旸已经走的没了影子。 「母亲,夫君他走的这么匆忙,不会有什么事吧?」沈会音看向了沈氏,担忧说道。 沈氏对自己的儿子倒是颇有信心,就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就在这时,老夫人听说他们几个都来了却一直没有进门,就让甄妈妈出来查看。 「大夫人,三少夫人,老夫人请你们进去呢!」甄妈妈说道,左右环顾,没见到端木旸,不禁奇怪,「三少爷不是也一起过来了吗?怎么不见了?」 「哦!旸儿那里有点事情需要马上处理,他说去去就来!」沈氏道,举步往里走,「我们先进去吧,别叫母亲久等。」 「是!夫人请!」甄妈妈并不多问,侧身引着她们二人进了院子。 * 这边端木旸从主院离开,一边吩咐了随从备马,一面直奔了大门口。 他的亲随贾元赶着回他的住处取了他的披风和马鞭回来,这边另一个随从贾正也已经备好了马。 「主子!」贾元把披风呈上,一边谨慎的快速禀报导:「属下已经叫人去查问过了,七公子是前半个时辰出的府,但是他走时特意交代了院子里的人不准走漏消息,并且也没从马房那里要马,所以咱们才没得到消息,至于他的去向——暂时也没人知道。」 端木旸既然为一家之主,这府邸之内自然随处都安插了不少心腹。 如果端木岐从马房吩咐备马,他肯定早就得了对方出府的消息了。 由此可见,端木岐分明就是故意防着他这一点的。 同时也就更可以证明他心中揣测,对方针对他,去做了什么阴谋了。 端木旸一边利落繫着披风的带子一边阴沉着脸快步走下台阶,「我吩咐你的事,都安排妥了吗?」 「是!属下已经交代下去了,从现在开始,将阖府上下封锁起来,咱们的自己人全都调动起来了,主子您尽管放心。」 端木岐到底是做了什么?居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贾正偷偷朝贾元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得到的也是对方同样讳莫如深的摇头暗示。 本来端木旸就已经设好了圈套,要请君入瓮的,却没有想到,还没等他们这边付诸行动,端木岐却先是行踪飘忽的没了人影,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端木旸的脸色阴沉的十分可怕,大有一种山雨欲来一样的架势。 在他的心里,对于端木岐到底是去做什么了,分明是有数的。 贾元把他身边最为得力的高手点了不下一半出来,几十个人在大门口集结,那阵仗,颇有些浩大。 「主子,您的马鞭!」贾正递了马鞭过去。 「贾正你留下,盯着主院那边!」端木旸才要上马的动作一顿,突然说道,视线阴冷的回头往门内看了眼,忽而又是冷笑,一字一顿的低沉说道:「不管主院那边事情的结果究竟如何,都把宋家那个丫头给我结果了!」 「啊?」贾正一愣,「主子是说直接将宋家小姐给处理掉?」 他们原来的打算,可是限制住宋楚兮,虽然端木岐未必就肯买帐,但是关键时刻,却好歹可以将这位宋四小姐推出来,没准真能对端木岐起到牵制作用。 「照我的吩咐去做。」端木旸却是不由分说,冷冷道:「老七走前也未必没替她做下安排,总之不管怎样,你都给我盯紧了,如果祖母能直接料理了她,就不要节外生枝了,如若不然——」 端木旸说着一顿,眼底杀意瀰漫,「别人我不管,集中所有力量,不惜一切我也要那个丫头的命!」 他和端木岐之间打交道有多少年了,对彼此都甚为了解。 端木岐会在这个时候离府,绝非偶然,他一定是对自己计划有所察觉,所以便匆忙採取了应对措施了,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了,那么双方之间等着的就是一场生死角逐。 这一次之后,他和端木岐之间就只能剩下一个了。 既然是背水一战,那么他们双方的心思都必定是斩草除根,所以留着宋楚兮也没什么用了,如果端木岐真的有本事反转局势,他就算把宋楚兮推出来威胁,难道还能指望端木岐会为了这个丫头横剑自刎,将马上就要到手的一切放弃吗?所以—— 还不如直接就结果了那个丫头,让端木岐抱憾终生。 他是不知道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到底有多少私人的情分,但是值得肯定的是,端木岐是一定存了要利用宋楚兮重新接近笼络宋家的打算,所以,他绝对不会让对方如愿的。 「是!」贾正虽然觉得他这样兴师动众的去对待一个小姑娘很有些小题大做之嫌,但是见他满面杀机的样子,就没敢多言,只躬身应下。 端木旸翻身上马,一挥手就带着大批人马匆匆离去。 待到目送他的人马走的远了,贾正就赶紧回头安排了得力的人手去主院老夫人那里盯着事情的进展。 * 主院。 沈氏和沈会音相继走进厅中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坐在了主位上捻佛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晚上还要处理这样糟心事的缘故,她的脸色看上去十分的不好。 「儿媳见过母亲!」 「给祖母请安!」 两个人本分的上前行了礼。 因为不知道那水莲到底是自尽了还是被生擒了,两人的心里都忍不住的紧张。 沈氏用力的攥了下手中帕子,强迫自己冷静,然后抬头朝老夫人看去,「母亲,这大晚上的您急着传我们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宋楚兮早他们一步进来,这会儿轮椅就直接停在大厅当中,脸上表情散漫又随意。 她进门就只敷衍着给老夫人打了招唿,并没有起身行礼。 老夫人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却也是理都没理。 这会儿听沈氏说话,老夫人才睁开眼睛看过来,环视一圈,见到只有沈氏婆媳,就不由皱了眉头,不满的扭头看向立在旁边的甄妈妈,「老三和老七呢?我不是叫你把他们都一起找来?」 「回老夫人,奴婢已经去过三少爷和七少爷那里了,可是七少爷刚好有事外出,至于三少爷——」甄妈妈回道,忍不住瞟了沈氏和沈会音一眼。 「哦,母亲,旸儿他本来是已经过来了,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临时有些事情要办,就急着去了,他让儿媳跟母亲说一声,等他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马上就过来。」沈氏连忙告罪。 府里两个最有分量的人都不在,现在就只剩下一屋子的女人了。 老夫人明显不怎么高兴,顿了一下才道:「你们都先坐下吧,既然那两个孩子都不得空,那也就不要等他们了,我们先说正事吧。」 说着,就转开视线看向了宋楚兮道:「宋家丫头,这会儿你可是酒醒了?」 「不敢劳老夫人亲问。」宋楚兮似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晚辈唐突,一时贪杯,让老夫人见笑了。」 老夫人也懒得追究她的德行如何,只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都叫人给你说了,府里有为数不少的下人看到白日里你和我家九丫头冲突争执,现在九丫头死的不明不白,我不能不问,但是为了公允起见,我也不会只听随便什么人的片面之词,现在你也醒酒了,那我就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吧!」 沈氏和沈会音一直以为老夫人匆匆找了她们来,是因为水莲下毒事发了,不曾想老夫人绝口不提,居然直接就问了端木秀香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以这老太婆的习性,她不可能放着自己被人毒害的事情不说,反而这么好心的先去想着替别人主持公道的。 沈氏和沈会音各自心里不安,忍不住互相对望一眼。 宋楚兮的神色镇定,听了老夫人的询问,仍是从容不迫的微微一笑道:「事情的始末,老夫人身边的丫头都已经说过了,白天的时候我和九小姐之间的确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并且有一些是被那些路过的下人看到了,而另外还有一些——」 沈氏本来还在心里不安的时候,听她这么一说,突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叫嚣道:「好啊,果然是你对香儿下的毒手!」 宋楚兮这个贱丫头,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想着冤死的女儿,沈氏的眼泪立刻就冒了出来,转而直挺挺的冲着老夫人跪了下去,「母亲您都听见了,现在可不是儿媳的片面之词要冤枉她,这可是她自己亲口承认的,是她背着咱们把香儿——把香儿她——」 沈氏说着,就越发的泣不成声。 沈会音也不能干坐着,连忙也是起身走过去,跪在她身边安慰她,「母亲您先别哭,祖母慈爱,一定会提香儿主持公道的。」 宋楚兮看着这婆媳情深的两个人,唇边犹且不合时宜的带着平静的笑容。 老夫人对一切洞若观火,看着她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的这个神情,不由的就是眸色一深,又悄无声息的打量了她两眼。 「母亲——」沈氏哭的悲痛欲绝,眼泪汪汪的看着老夫人。 沈会音也捏着帕子拭泪,「请老夫人做主!」 老夫人面无表情,面对孙女儿的死,她这态度看起来就着实显得冷酷无情了。 程妈妈见到她的神情不愉,就走过去扶起了沈氏两人道:「大夫人,三少夫人,老夫人今天既然是请了你们来,就是为了要把九小姐溺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好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请您二位先起来,先听宋家小姐把话说完,也好请老夫人定夺。」 沈氏虽是恨不能亲手撕了宋楚兮,但是在老夫人面前,她就是再恨也只能忍耐。 「是!」沈氏抹了抹泪,爬起来,又和沈会音一起挪回了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这才重又开了腔,对宋楚兮道:「你把刚才的话说完,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这个丫头,沉着冷静而没有半点的心虚,不管端木秀香的死是不是和她有关,但是眼前所有的证据明明都显示对她不利的。 老夫人的心里,忍不住就对宋楚兮生出了深深的戒备—— 宋家的这个小丫头,十分的不简单。 「老夫人,我的确是知道一些事情,」宋楚兮坦言,紧跟着话锋一转,「不过您既然是要问白天的事,那么至少也该把所有的相关人等都一起叫过来,大家一起面对面的把话都说开了才好,省的缺了这个那个的,后头还要有人嚼舌头,说是老夫人您偏听偏信,处理的不公道。」 「你不要在这里推三阻四的——」沈氏忍不住骂道。 老夫人沉着脸,一时没有做声。 程妈妈察言观色,小声说道:「老夫人,四小姐的话也有道理,这件事还是所有人当面对质,一次性说清楚的好,虽然三少爷和七少爷不得空,不过白天瞧见两位小姐争执的下人奴婢都还给押在柴房里,奴婢去把他们提过来?」 那几个人是亲眼看见宋楚兮和端木秀香冲突的,来了就只能证明事情是和宋楚兮有关的。 沈会音根本就不想管。 老夫人想了想,就点了头。 「那奴婢去去就来!」程妈妈道,快步往门口走去。 「程妈妈是吗?」宋楚兮在她自身边错过的时候,便是微微一笑,「在这件事里,端木九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当事人,能不能麻烦您,将她也一併请过来,既然是要替她主持公道的,她本人都不在场——这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程妈妈的眉头皱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朝老夫人看去。 老夫人那里还不等说什么,沈氏已经再度爆发,暴跳如雷的就朝宋楚兮扑了过来,「你这小贱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都已经害死了香儿了,现在还要闹的她魂魄不安吗?请她来?她人都没了——」 沈氏大声叫骂,扑过来就想要撕扯宋楚兮。 舜瑛和舜瑜都在旁边,哪里能看她为所欲为? 舜瑜当机立断的上前一步,于半空中捉住了沈氏的手腕。 沈氏的眼睛圆瞪,更是跳脚大骂,「你这贱婢,还不放手?看我不撕烂这小贱人的嘴!」 「大夫人恕罪,奴婢拦着您,也是为了您的体面呢。」舜瑜道,完全的不为所动,「而且老夫人还在上头坐着呢,是非对错,难道您还怕老夫人会偏袒了我们小姐不成?」 沈氏这样一个大家夫人,这样张牙舞爪叫骂的模样着实有失体统。 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 沈氏的心头一跳,回头,果然就见老夫人脸色阴沉沉的。 「如果你是觉得我做不得这个主,或是一定会偏袒了谁,今天就不要在我这里呆着了,你自己带着这个丫头走,要吵架还是要动手,你们都别做在我的跟前。」老夫人凉凉道。 沈氏当然是恨不能将宋楚兮带走了任由她自己捏圆揉扁的处置了,可是老夫人的面前,她要是这样做了,那就是越俎代庖,公然在顶撞老夫人。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心疼香儿——」沈氏嗫嚅道。 老夫人冷哼一声。 屋子里的气氛一冷。 沈会音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来打圆场,走过来扶走了沈氏道:「母亲,您先坐下来歇一会儿,这件事是要问清楚的,祖母她一定会替香儿要一个公道的。」 沈氏不敢再闹,只能咬着牙坐下。 程妈妈这才出了门。 宋楚兮气定神闲的歪在轮椅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沈氏不能公然再和她冲突,只隐晦的盯着她,那眼神锐利又恶毒,几乎要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不知不觉的,外面才停了不久的雨就又下了起来,片刻功夫,就雨势倾盆。 那雨声很大,雨水成股的从屋檐上沖洗而下,哗啦啦的响成一片。 内外反差,反而越发衬的这屋子里的气氛压抑的叫人近乎难以忍受。 宋楚兮和老夫人倒是还好,沈氏那姑侄两个却是如坐针毡,内心狂躁不已,正在找不到发泄口的时候,外面的雨幕中就见两个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沈氏两人本还以为是程妈妈回来了,不由勐地抬头看去。 那进来的两个人,一个臃肿的婆子,一个有些瘦弱的小丫头。 小丫头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摆着四个茶碗,三个青花,一个彩釉。 因为是冒雨而来,她便将那托盘靠近怀里,拼命的护着。 旁边跟着婆子则是专门给她打伞的。 从茶水房过来这里,不过几步路,两个人的裙摆上已经是一片湿漉漉的雨水。 「老夫人,夫人,这天寒地冻的,老奴沏了茶过来,给大伙儿暖暖身子。」茶水房那管事的胖婆子谄媚笑道。 见到老夫人点头,就赶紧戳了下身边眉眼低垂的小丫头。 「是!」那丫头似乎是胆小的很,一直没抬头,答应的声音也很低。 沈氏和沈会音两个本来也没当回事,这个时候才如遭雷击,俱都隐晦的变了脸色—— 是水莲! 居然是水莲! 她不是早应该给老夫人下毒事发,死了或者被关起来了吗? 沈氏的屁股如是被刺了一下,险些就跳了起来,但是这一次她的反应倒也算是还快,屁股只起到一半就又赶紧落回了椅子上。 宋楚兮的观察力何其敏锐,眼角的余光瞥见,目光忍不住的闪了闪。 水莲端着托盘迈着小碎步快步进到厅里,宋楚兮的轮椅摆放的位置虽然离着门口最近,但是长幼尊卑有序,她也直接目不斜视的走过去,把托盘呈送到上首的老夫人面前。 沈氏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一颗心卡在嗓子眼,半上不下的。 这个时候她已经明白过来,原来老夫人请他们过来说话其实就是因为宋楚兮醒酒了,所以要审端木秀香的事,而她交代给水莲的事,那个丫头之前还没办,并且她也十分笃定—— 现在水莲正要呈给老夫人的那个茶碗里头必定是有剧毒的。 水莲将托盘呈上去。 甄妈妈自然走上前去,探手就要去取唯一的那一个彩釉的茶碗。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笑,突然扬声道:「我听说老夫人的肝火旺,您是有晚上喝参茶的习惯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建议您改喝点儿别的。」 她这语气,明显就不是为着关心老夫人的。 老夫人正要去接那茶碗的手顿在半空。 水莲的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了,再度使劲的压下头去掩饰紧张的神色。 沈氏和沈会音唯恐被人当场抓包,最初的震惊过后,这会儿面上都在竭力维持冷静。 「老夫人要喝什么茶,几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沈氏脱口怒斥。 但是转念一想,万一老夫人喝了那茶当场毒发,会不会有人就要怀她了?立刻就后悔不已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老夫人纵横后院这么多年,自是识人有方。 那水莲胆子小她知道,但是本分老实是一回事,不过心虚就太明显了。 她的视线落在那茶碗上打了个转儿,并没有接那茶碗。 宋楚兮就心满意足的笑了,继续道:「听说大夫人刚刚经歷了丧女之痛,似乎应该补补!」 她这说话的语气极其不恭,就如是在操纵老夫人的一举一动一样。 沈氏有意要开骂,却又唯恐事发后自己的嫌疑最大,便只能隐忍不发,一声都不敢吭。 老夫人的眼底有幽暗的光芒闪了闪,就突然撤了手道:「我今天的确是有些上火,就把参茶给老大媳妇儿喝吧!」 沈氏浑身的汗毛倒竖,几乎又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老夫人!」甄妈妈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也是个人精,立刻就捧着那茶碗送到了沈氏面前,「夫人请!」 沈氏的手心里都是汗,看着眼前的茶盏却迟迟不想接,可如果她不接,老夫人也会马上察觉到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 水莲这个木讷的丫头果然是成事不足,既然前面没有机会,她就不会改日再说吗?居然还当着她的面来下手! 沈氏的心里将水莲骂了无数遍,还是僵硬的伸手去接了那碗参茶,心里想着喝的时候就当做手滑打破好了。 偏偏这时候宋楚兮就又「好心」的提醒,「大夫人,您手下稳着点儿,我看老夫人的这只茶碗上面描画的图案可是飞凤,这当是宫里出来的贡品吧?损毁贡品可是要杀头的,您可不要连累了老夫人!」 沈氏的脑中嗡的一声,这会儿便当真是险些失手砸了那茶碗。 当年两大世家带着南塘归降,朝廷的确是封赏了许多好东西,沈氏也是识货的,只看一眼就知道宋楚兮所言非虚,这只茶碗的确是贡品。 同时又开始暗骂那老太婆的暴发户做派,这种东西收着就好,居然还时时的拿出来显摆。 见到沈氏接了参茶,甄妈妈就退到一边。 水莲硬着头皮过去给沈会音上茶。 沈会音也没心思,只紧张不已的盯着沈氏。 沈氏手里捧着那茶碗,汗水都要从指缝里往下滴了,额上也是冷汗直冒,是喝也不是,不喝更不行,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丫头水莲大约也是想到一旦事发,她也必死无疑,想着如果她害死了沈氏,端木旸一定不会放过她弟弟,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一股子狠劲儿,突然丢了托盘一下子扑过去,抢了沈氏手里的茶碗就仰头一口气灌了进去,然后又撑着力气,居然完好无损的将那茶碗给安然放回了桌子上。 「快拦住她!」甄妈妈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要拦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那水莲灌下毒茶,然后就倒在地上,捂着肚子不住的哀嚎打滚。 沈氏弹跳而起,惊惧不已的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整个人都吓傻了。 宋楚兮那里却哭笑不得的简直就想扶额—— 这个丫头是不是太耿直了些?都被人逼的要没命了,居然为了不叫端木家的人被问罪,还要将那茶碗稳稳地放回去。 而舜瑜和舜瑛两个,方才如果她们有意阻止,是完全可以拦下那水莲服毒的,只不过宋楚兮没让两人动。 「这是——这是——」甄妈妈快走过去,也容不得细看,赶紧沖外面招唿道:「快来人,把她抬下去,去请青阳少爷过来,要快!」 只冲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切,谁都知道这碗参茶里头有玄机了。 外面几个婆子冲进来,把满地打滚的水莲给抬了出去。 那茶水房的管事已经吓傻了,扑通一声跪下去,然后屁滚尿流的爬进厅里就开始冲着老夫人磕头,「老夫人饶命,是奴婢御下不严,是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然后就开始抬手勐抽自己的嘴巴,打的啪啪响,没两下嘴角就开始淌血。 「够了!」老夫人的一张脸早就黑成了锅底灰,沉声叱道。 沈氏是震惊到了这会儿才回过神来,赶紧涕泪横流的跪下去,哀嚎道:「母亲,您要替儿媳做主啊,刚才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说着就更加大声的痛哭起来。 水莲在那茶水里下毒,递给老夫人的时候没阻止,却在沈氏要喝的时候抢走了? 这事情里面的玄机,就是瞎子也看出来了。 老夫人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甄妈妈已经走回她身边,把捏在手里的一个小瓷瓶递过去,「老夫人,这是方才从水莲那丫头身上掉下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是——」 她说着,就意有所指的顿住了。 沈氏和沈会音两个看到那小瓷瓶,几乎是魂飞魄散。 水莲那个蠢货,果然是成事不足! 沈氏因为惧怕过度,一时也忘了哭了。 宋楚兮却是满腹疑惑的拧了眉头,沉吟道:「咦,这个瓶子怎么——」这么眼熟呢? 沈会音的一颗心狂跳不止,知道以宋楚兮的性子一定会趁火打劫,而沈氏那个脾气,是肯定撑不住的,与其这样被动挨打,倒不如先发制人。 「祖母——」于是她立刻就高声说道,故意抬高了音调,压下宋楚兮的声音,也是膝盖一弯就跪下去给老夫人磕了个头道:「孙媳有罪,请祖母处置我吧!」 她的声音很大,几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聚焦在她身上。 沈会音虽然也不想搭进自己去救沈氏,可如果让沈氏成为众矢之的,那女人一定会胡乱攀咬的,还不如由她来周旋应付。 「音儿——」沈氏惊了一惊,明显是意外又惊喜的。 心里想着自己前面因为端木旸的婚事还没给过侄女儿好脸色,立刻就满心愧疚。 「祖母,孙媳是被人胁迫了,有人威胁我,要我——要我——」沈会音道,说着也是满脸愧疚的表情,悔恨的落下泪来。 唯恐宋楚兮要反驳,她是一刻也不耽误的,立刻回头一指,「就是她,这瓶毒药就是宋楚兮给我的,头几年我和母亲去蘅芜苑探望七叔的时候,年轻气盛,和她之间起了些冲突,她就藉机威胁我,让我拿了这毒药来毒杀祖母的!」 当初端木旸能够顺利上位,老夫人功不可没。 就说是沈氏和沈会音都没有理由对老夫人恩将仇报的,却原来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宋四小姐这个外人吗? 一屋子的下人,神色各异,纷纷扭头朝宋楚兮看去。 「我指使你?」宋楚兮不慌不忙,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遭那些警惕又戒备的眼神,反而云淡风轻的笑了,「我跟老夫人有什么过节?做什么要害她?」 「你是为了七叔!」沈会音大声道:「你说因为祖母当初出面帮了夫君,才让七叔没能做成家主,你和七叔含恨在心,便要我来出手毒杀祖母,这样一来栽给夫君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七叔就能顺利上位了。」 这个理由就是当初宋楚兮给出来的,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十分的合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明艷又漂亮的宋家四小姐,如果不是沈会音亲口道出实情,任凭谁也想像不到这背后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巨大阴谋。 沈会音这是存了玉石俱焚的心了,拉下了端木岐,她对沈氏母子有功,有沈氏母子替她求情,她也未必就会有事的。 「祖母,我知道我不该受她的威胁,可是她身边的丫头武功高强,实在厉害,我——我——」沈会音继续说道,说着就开始泣不成声。 老夫人一直没有说话,目光阴冷的盯着眼前这些人。 沈氏也咬咬牙道:「母亲,音儿这孩子您是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性儿您还不了解吗?如果不是被人威胁,受到逼迫,她是绝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一切都宋家是这个小贱人在兴风作浪,请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 宋楚兮也不出言辩驳。 老夫人又沉默了一阵,然后冷冷道:「你们都先起来,有话都从头到尾的说明白了!」 她这就是要追问了,宋楚兮肯定是说不清楚了。 「是!」沈氏两人都压下得意的神色,谦卑的起身又坐回了椅子上。 老夫人的视线移过来,没什么温度的看着宋楚兮,「你怎么说?」 「我?我只是想要请问老夫人,敢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宋楚兮含笑环视一眼四周,「摆出这样的阵仗来,合着您这不会是打算三堂会审,来问我的罪吧?」 「宋楚兮,老夫人面前,岂容你放肆?」沈氏喝斥道,心里却只等着看笑话—— 这宋楚兮越是无礼才越好呢。 只要老夫人不待见她,那么什么事就都可以事半功倍了。 「母亲她是长辈,你这是什么态度,做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你还不跪下,给母亲行礼告罪?」沈氏道,语气颐指气使。 「行礼?我为什么要行礼?」宋楚兮反问,干脆双臂一摊,舒舒服服的靠在了椅背上,她看着上首的老夫人,面容讽刺,「你们一家子,审犯人似的把我围在这里,分明就是要把我往死里整的吧?难道我还要感恩戴德的给你们磕头谢恩吗?至于什么长辈——我又不是端木家的人,以前咱们两家交好的时候,我理应对你们礼让,但是现在——我看也没这个必要了吧?」 她不过只是孤身一人,就算出身宋氏,可现在宋家的人也都要想方设法的弄死她。 谁都想不通,这个看似精明强悍的丫头怎么会这样的不识时务。 她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存心找死的? 可是听她这一番话说下来,沈氏却被堵的哑口无言,只满面通红的指着她,「你——」 「我什么我?这大晚上的,就别浪费时间了,还是有话直说吧!」宋楚兮打断她的话,却是气定神闲的看着上首的老夫人道:「端木老夫人,这里是你端木家,您是主,我是客,所以您要请我过来问话,我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这便来了。不过在这之前,有一句话我还是先说在前头——」 宋楚兮说着,就是语气一顿,继而唇边展开一个笑容,「我是宋家的人!这一点,我过来之前已经和端木家主说过了,现在也希望老夫人都能记着,而这里,是你端木家的后院,并不是衙门,稍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是无权处置我的。」 他们端木家的女儿是可以随便就死了埋了的,可是她宋楚兮—— 却不是他们能够随便处置的。 只不过宋楚兮会这么说话,在众人看来她也不过是自知在劫难逃,而做的困兽之斗罢了。 「宋楚兮,你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这是怎么跟老夫人说话的?」沈氏被她气的七窍生烟,想着自己无辜惨死的女儿就更是浑身发抖。 沈会音不动声色的拉了她一把,低声劝道:「母亲,上头还有祖母她老人家在呢,凡事祖母都会替我们做主,您犯不着和她磨嘴皮子。」 沈氏是真的说不过她,便是愤恨的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对老夫人道:「母亲,请您恕罪,儿媳方才也是被气得狠了,这才唐突了。主要是宋家的这个丫头实在歹毒,太无法无天了,先是害了香儿不说,这会儿居然变本加厉,连母亲您都敢毒害,真是其心可诛!」 「我到底做了什么了?方才可是沈会音亲口承认,要对老夫人下毒是她啊!她说是我指使,那也不过是她的片面之词罢了,老夫人这就要对我来兴师问罪?恐怕——」宋楚兮面不改色,冷然的一勾唇角,「有失公允吧!」 「你还敢狡辩?」沈氏尖刻的怒声说道:「音儿她和你无冤无仇的,难道还能平白诬陷你不成?」 她说着,就又扭头看向了老夫人,「音儿就是对母亲她多了几分孝心罢了。」 「是吗?」宋楚兮不羞不怒,端坐在轮椅上,挑了下眉头,「端木夫人这是要跟我翻旧帐吗?什么叫无冤无仇?你这是打算着,横竖时过境迁,这里又是在你端木家,你便就能凭着端木家大夫人的身份只手遮天了是吗?」 她的语气犀利,分明透出一股子狠劲。 沈会音和沈氏心里同时都是一抖。 当初在蘅芜苑,她们两个都有把柄落在这丫头的手里。 「你不要在这里东拉西扯的,老夫人面前,还轮不到你来——」沈氏连忙大声呵斥。 「端木夫人,我劝你对我说话还是客气一点的好!」宋楚兮扬声打断她的话,「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是你端木家的人,轮不到你端木家的人在我的面前来颐指气使。」 沈氏不敢再和她硬碰硬,只就气急败坏的转向了老夫人道:「母亲,我看也用不着再和她废话了,干脆关起来,严刑拷问好了,重刑之下,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趁着端木岐不在,得赶紧的把这个丫头给结果了。 老夫人还没说话,外面就是一阵水声传来,却是程妈妈带人把端木秀香的尸体给抬进来了。 那尸首上面蒙了雨布遮雨,几个婆子将停尸的门板放下,掀开了雨布,露出下面端木秀香惨白而无生气的一张脸。 沈氏看在眼里,更是心如刀绞,随之而来,是心里升起的熊熊的仇恨的火焰。 她的眼睛喷火,暂且把视线从女儿的身上移开,死死,死死的盯着宋楚兮,咬牙切齿道:「母亲,这个丫头进府不过才两天时间,就闹出了多少事,先是算计五丫头败坏家声,又狠心溺死了香儿,现在更是斗胆下毒害您,您若是再要姑息,那么——儿媳就是拼着顶一个不孝的名声,也要替您出手料理了这个祸害的!」 沈氏越说就越怒,最后便什么也顾不得的站起身来,一抬手道:「陈妈妈,你们几个,去把她给我绑起来!」 「是!」陈妈妈早就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带着沈氏和沈会音身边的两个心腹上前就要和宋楚兮动手。 老夫人冷眼看着,并未阻止。 宋楚兮端坐不动,也没让舜瑜和舜瑛阻拦,只在陈妈妈带人扑过来的时候,忽而唇畔一勾,露出一个冰冷刺骨的笑容来,厉声道:「舜瑛!」 陈妈妈等人都知道宋楚兮身边丫头的身手利害,被惊吓的不轻,戒备之余就是动作一缓。 然则舜瑛并没有和他们动手,而是身形一晃,直接冲破重围而出,手中长剑出鞘,映着灯影划出一道刺眼的寒芒。 沈氏心里冷笑,这个丫头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可是她端木家的地方。 于是底气更足的,她面目狰狞的大声道:「陈妈妈,你聋了吗?给我拿下那个小贱人。」 陈妈妈等人一哄而上,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这一次,宋楚兮就更是气定神闲的靠坐在那轮椅上,再不准备反抗了。 「大夫人!」舜瑛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仿佛地狱使者一样,森凉冷酷,「九小姐的身后事,您还要不要管了?」 沈氏一惊,仓促回头。 却见舜瑛的长剑所指,赫然就是端木秀香那具尸身的喉咙。 虽然此时摆在那里的就只是一具尸首了,但是人人都知道,一旦尸首被损毁,死了的人就要做孤魂野鬼,不能投胎转世了。 宋楚兮这小贱人,居然这样狠? 她要是敢动女儿的尸身,她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和那小贱人同归于尽的。 「你们要做什么?」沈氏目赤欲裂,撕心裂肺的叫嚷出来,整个人都头皮发麻,几近崩溃。 按理说她既然被喝住了,舜瑛也该停手了,不想舜瑛却是面无表情,手腕翻转,突然反手一拉。 死了多时的尸首,即使有所损伤,血脉也不流通了。 虽不见血光飞溅,但是舜瑛的这一剑下去却是堪堪好从咽喉到腹部,将那端木秀香的尸首给划开了两半。 整个食道被划开,里面露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同时伴随着恶臭扑鼻。 「呜——」那一瞬间,几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掐着自己的喉咙开始翻江倒海的吐了起来。 ------题外话------ 虫子已捉么么哒,我兮这是准备一锅端的节奏哇~ 这月的最后一天了,宝贝儿月票交出来,别捂过期了餵~
第053章 婆媳互掐,一死一残 「啊——」眼见着女儿的尸身被人开膛破肚的当众剖开,沈氏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声,身子晃了晃,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沈会音仓促的拿了帕子想要掩住口鼻,却还是被那种刺鼻的酸臭味顶的,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老夫人院子里头的规矩极严,下人们虽然想着竭力维持,但是眼前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十有*也都胃里翻腾,或是干呕,或是和沈会音一样,直接吐了。 只在那一瞬间,这屋子就陷入一种极度噁心的味道的包围当中。 宋楚兮早有准备,拿帕子掩住口鼻,嫌弃的往旁边别过脸去。 「老夫人——」程妈妈也赶紧给老夫人递帕子。 老夫人却是忍无可忍的一把挥开,霍的站起来,几乎是怒不可遏的指着宋楚兮道:「你太放肆了,仗着你是宋家的人,就敢在我端木家的后院为所欲为了吗?」 她这脾气,一经爆发,就完全的压制不住,说着,又是勐然回头对程妈妈道:「你马上递帖子去宋家,把宋亚青找来,既然这个丫头说我治不得她,那便叫她宋家的当家人来!」 就算她本来事事都不想同宋楚兮计较,但是—— 现在,宋楚兮的作为,的确是冲破了她的底线了。 这屋子里的奴才,有的冒雨冲出去了,有的则是直接吐在了屋子里,整个屋子里狼藉一片,惨不忍睹。 「老夫人,今天天很晚了,何况外面还下着雨……」程妈妈为难说道。 老夫人是忍不住的一时意气,也知道这个时候去请宋亚青过来并不妥当,就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宋楚兮,恨不能将她给吞了一样。 宋楚兮隔着老远的地方,沖她微微一笑道:「端木老夫人何必动怒?晚辈这也是被逼无奈,你家大夫人和三少夫人口口声声的指控我在你端木家的后院杀人放火,为了以示清白,我想要验一验这位无辜枉死的九小姐的尸身——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你要验尸?」老夫人怒不可遏,明知道她只是找的藉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要么就是铁证如山,要么就是眼见为实,现在既然你阖府上下没有一人亲眼看见是我推了九小姐下水,那么倒是不如在九小姐身上找一找证据。晚辈听闻,那些经验老道的仵作们可以从尸身上面查验出来的线索有很多呢!」宋楚兮气定神闲的慢慢说道。 沈会音在旁吐的昏天黑地,这会儿好不容易勉强直起腰来,听了这话也不过心里一声冷笑。 她把时间卡的刚刚好,几乎是在宋楚兮和端木秀香争执之后就马上下的手。 仵作能验出什么来?不过就是推断个死因或者大致的死亡时间罢了。 老夫人是被宋楚兮气的不轻,并不松口,脸上阴沉沉的,只就盯着她不放。 沈会音便是满面怒容的掩着帕子道:「祖母,九妹妹实在可怜,本来就死的冤枉,现在还要平白无故的被人辱及尸身,宋四小姐也未免太猖狂了,您一定要替九妹妹做主啊。」 「是啊,我也希望老夫人能替九小姐做主呢!」宋楚兮一挑眉毛,也是深有同感的点头。 沈会音瞧着她的神色,不由的唿吸一窒,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紧张了一瞬。 现在她是越发的摸不准宋楚兮这小贱人的脉了,这贱人就好像是对凡事都成竹在胸一样,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做事的时候非常的小心,十分确定不会有任何的把柄留下来。 老夫人有生以来是头次被人这样的忤逆顶撞,愤怒之余,就是死咬着不松口。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雨幕中突然闪现一个人,却是撑着一把深色大伞,从容而行的岳青阳。 他身上着一件朴素的青色长衫,款步而来,滂沱大雨中居然也给人一种踽踽独行,风雅无边的极舒服的感觉。 「老夫人——」岳青阳走进来,收了伞放在门边,环视一眼这屋子里的情况,眉心就死死的拧成了疙瘩。 老夫人脸上一直封冻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抬眸,朝岳青阳看过来,「那个丫头怎么样了?」 沈会音的心头一紧,使劲的屏住了唿吸。 岳青阳的表情平静,无关痛痒的点点头,「还好!不过老夫人想要带她过来问话就可能要等她稍微缓缓了。」 他这话答的十分平顺自然,却分明是存了个误导的意思。 不曾想,这人表面看上去温文如玉,真要坑起人来,也是蔫儿坏蔫儿坏的。 宋楚兮的心中诧异,眼睛眨了眨,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岳青阳目不斜视,看似谁也没理,但却明显是察觉到她打量的神情,唇边就忍不住弯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果然呢,他这就是故意的了。 宋楚兮笃定了心中猜测,就再度把目光移开。 这边沈会音却是如遭雷击。 那水莲居然没有被毒死? 沈会音的心里瞬时就先冷了半截,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如果等到把那水莲找来对质的话,那丫头如果当场指证沈氏,她前面说的谎话就也要被戳穿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不行!一定不能让那丫头有机会开口。 在那之前,一定要速战速决,赶紧将宋楚兮置之死地。 只要这个巧舌如簧的小贱人一死,就可以直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的身上了,正好她现在已经惹怒了老夫人,老夫人肯定也不会为了替她翻案而继续追究什么了。 定了定神,于是沈会音就对老夫人福了一礼道:「祖母,九妹妹的身子就这么摊着也不是个事儿,是要让她早些入土为安才好的。既然这小贱人嘴硬,死活不肯承认,您便就如她所愿,替九妹妹验尸好了,看她还能有什么话说。」 老夫人是不喜欢宋楚兮,但是作为世家大族的主母,听着沈会音一口一个「小贱人」的乱叫,她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也是对沈氏和沈会音这样小家小户里头出来的女子越发的看不上了。 「老夫人,少夫人的话也有道理,这事儿还是尽快处理吧!」程妈妈也道。 老夫人又想了想,方才冷着脸坐回了椅子上,「那就验吧!」 沈会音的心头一喜,面上却是不显,微微沖岳青阳福了福道:「那么青阳公子,麻烦你——」 要指使岳青阳做事?她也配? 老夫人的眼中噌的就起了一股子怒火,然则却没等到她开腔,宋楚兮已经先行开口道:「老夫人,我觉得您还是用您的帖子去衙门借用一位仵作会比较好。」 虽然她根本就不是想要验尸,但有些事,还是要别人去发现提出来才更具说服力。 程妈妈徵询的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轻轻的点了点头,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这会儿这整个大厅都弥散在一种酸臭味里,再被外面倾盆而起的大雨阻隔,味道呛的人频频作呕。 甄妈妈看着老夫人憋的铁青的脸色,心有不忍,就提议道:「老夫人,这里让丫头们留下打理,您还是暂且挪到暖阁那边透透气吧!」 宋楚兮说端木秀香的尸体上留了证据,若是这个时候离开,保不准就有人要趁机做手脚的。 老夫人虽然胃里翻腾的难受,但是想了想,还是咬牙道:「拿东西来先将九丫头的尸首掩了,赶快叫人进来打扫。」 甄妈妈一点就通,立刻就明白她这是防着有人动手脚的,只能点头,「是,奴婢这就叫人过来!」 甄妈妈撑了伞出去,不多时就带了十来个精干的妇人进来。 这些人都没有见到那尸体里面露出来东西,虽然也被这屋子里的味道顶的够呛,但是埋头干活不在话下,十多人手脚麻利的把之前沈会音等人的呕吐物也都清理掉,又拿水进来将地砖沖了洗了。 四面的窗户都打开了,这大冷天的,虽然不合时宜,但那味道也总算是散了些出去。 宋楚兮让舜瑛把她的轮椅推到大门口,没事人似的一直坐在那里,外面大雨倾盆,下的铺天盖地,即使这门槛里面隔着外头也有三尺,湿冷的水沫子还是不时的迎面扑来。 不过好在这里的空气清爽,宋楚兮才不委屈自己在那屋子里受罪呢。 这会儿大家都在等着仵作来,岳青阳也百无聊赖,就款步行来,负手而立站在了她轮椅的一侧。 「天气很冷,你一直坐在这里,没问题吗?」岳青阳问道,语气略显关切。 「习惯了啊!」宋楚兮随口回他,「山里的冬天可比这冷多了。」 她倒不是抱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无端被困锁在蘅芜苑里的那几年,岳青阳的心里便会有种微微窒闷的感觉。 他的神色微微黯淡,略微失神了一瞬。 宋楚兮也没在意,刚好扭头看过来,「你是要和我道谢的吗?」 「什么?」岳青阳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道。 「你当我为什么要老夫人去请仵作来,浪费了这么大把的时间在这里等,说到底——我这还不是为了心疼青阳公子你吗?」宋楚兮嘆息一声,一副你不识好歹一样的神气,「现在我帮了你的忙,没叫你碰那些脏东西,你又欠了我的人情了,回头可记得还呀。」 这个丫头,怎么随时随地的心里都有小算盘。 岳青阳被她那副理所以应当的神气逗的,忍不住心头一乐,「你又想变着法的套我的话?」 「难道你身上还藏了什么秘密可以给我套的吗?」宋楚兮煞有介事的上下打量他一眼。 这少女的面容艷丽,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的时候,并不会叫人觉得粗鲁聒噪,反而分外的狡黠有趣。 岳青阳发现,自己只要和她随便说上两句话,就会心情愉悦,不管前一刻揣了多少的心事,这一刻也都能拨开云雾,暂时忘却。 他弯唇笑了一笑,也跟着露出半真半假的一个笑容,「没准还真有!」 这个人,居然也是会开玩笑的? 宋楚兮微微诧异,却没多想,只白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岳青阳的视线停驻在她的侧脸上。 这一刻,宋楚兮面上表情宁静,不似方才那般明艷活泼,但是五官静美,听着这雨声,便会让人不禁联想到夜色池塘里沐雨而开的睡莲,无声的绽放,只等月色破云而出,便悄然绽开无限风华。 这两天他已经暗中找人打听过有关宋楚兮的事了,本来沈会音和沈氏说她跋扈狠毒,他并不相信,但是其他人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也大多如此。 宋家的这位四小姐,乖张暴虐,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是端木岐都不能完全的制住她。 而岳青阳自己在人前见到的宋楚兮,大抵也就是这样的,只是很奇怪,他却总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另外一个,性格大有出入的人。 这是伪装吗?可就算是伪装,她明明知道自己是端木岐的人,为什么不在自己的面前刻意的隐藏? 岳青阳也有些弄不清这小丫头的想法,只是目光情不自禁停驻在她的侧脸上,若有所思的持久沉默。 老夫人从远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尤其是瞧见他与宋楚兮谈笑时候的表情和眼神,眼中便有激流暗涌,不时就带着隐约的戾气浮动。 大家都在等着仵作过来,沈会音带了几个下人暂且把沈氏扶到一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后背,折腾了好一会儿沈氏才悠悠转醒。 「呃……」沈氏神色茫然的四下里打量一圈。 「母亲醒了?您还好吗?可吓死我了!」沈会音捏着帕子,几乎是喜极而泣。 沈氏刚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头脑不清楚,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这是老夫人的地方,然后就一下子精神了,一骨碌爬起来,口中喃喃道:「香儿——香儿——」 她说着就要直奔被掩在那里的尸首,但是走了两步,想到之前见到的一幕,就又望而却步的眼前一晕。 「母亲!」沈会音惊唿一声,赶紧过去扶住她,低声劝道:「母亲您先消消气,老夫人已经答应了会替香儿做主了,您尽管放心就是!」 说着,又唯恐沈氏不听劝的再闹而惹了老夫人的眼嫌,就赶紧压低了声音道:「母亲,水莲那丫头没死,这会儿您可千万别闹,我们得先稳住,直接灭了那小贱人,千万不能让水莲有机会开口在祖母跟前说话。」 沈氏一听能够指证自己的丫鬟水莲还活着,本来还有点昏沉沉的脑袋马上就完全清醒了。 「什么?」她压抑着低唿一声,一把用力抓住沈会音的手,直接将她的手掐出了几道血痕,有殷红的血珠子冒出来。 沈会音忍着痛,咬牙沖她隐晦的点点头。 沈氏六神无主,本能的就跟着点了头。 「母亲,我先扶您到旁边坐,凡事祖母那里都自有公断。」沈会音稍稍扬声说道,把魂不守舍的沈氏扶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端木家的府邸离着府衙并不算太远,但是因为下大雨的缘故,程妈妈一直去了有将近一个时辰,三更左右才请了一位口碑很好的梁仵作回来。 「见过老夫人!」梁仵作垂手走上前来,躬身给老夫人行礼,「小的漏夜前来,打扰老夫人府上了。」 「无妨,本来就是我府上有求于你,这大晚上的还要你跑一趟,多担待吧!」老夫人道,早就没了耐性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事情的始末程妈妈应当是都同你说过了,现在我府上出了点事,有具尸首需要你帮忙验一验,事情我不想声张,事后还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是!这一点请老夫人尽管放心,小的干这一行已经有些年头了,省得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梁仵作道。 老夫人刻意隐去了端木秀香的身份,看样子是真的不想家丑外扬了。 「梁仵作,麻烦您了!」程妈妈道,也不废话,直接引着梁仵作到那尸首前面,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 因为是世家大族的家私,梁仵作干这行三十余年,类似的场面见了许多,即使这白布下面的尸首再如何的有碍观瞻,他也是面不改色,招了招手,他的小徒弟就背着个盛放工具的大木箱快走过来。 沈氏看着女儿残破不全的尸首,几度想要崩溃大哭,但是瞧见上首老夫人阴测测的脸色,还是强压了下去。 梁仵作带着徒弟很仔细的查验尸体,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的雨势还在不断加剧。 宋楚兮一直事不关己的在门口透气,屋子里老夫人沉着脸盯着,沈氏和沈会音虽然心里紧张,但是端木秀香的那具尸首看着就胃里翻腾,便只能是各自别过脸去。 梁仵作又查验了有将近小半个时辰,就让旁边的小徒弟把记录下来的信息递给老夫人看。 「往前推六个时辰左右,这人该是死于晌午前后,肺部和气管里均有呛水,当属溺毙,身上并不见其它伤痕,死前应该是没有和人有过剧烈冲突的。」梁仵作道。 只凭这些,根本就不足以指证宋楚兮。 沈氏听的心里焦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夫人将那验尸的结果看了一遍,眉头不由皱的更紧,「就只有这些吗?」 「不是的,还有一样东西。老夫人,这个是从尸首的食管里捡出来的,应该是死前仓促吞下去的,还没到胃里,只在食管里卡住了。」梁仵作说道,招了招手,他带来的小徒弟就捧了一碗清水。 梁仵作将沾满秽物的一个小东西丢进去,然后转身从水盆里净手。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程妈妈就快走过去查看。 沈会音在听说从端木秀香的尸体里剖出东西来的时候,浑身的寒毛都几乎是在一瞬间竖了起来,马上想到的就是自己失踪不见的那个耳环。 她虽然在心里一遍一遍不断的告诫自己,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那丫头沉塘的时候根本就没了挣扎的力气,不可能有机会再做什么,可是—— 可是梁仵作将那东西丢进水里的动作太快,她根本就没看清楚。 程妈妈走过去的时候,那东西已经洗出来了。 梁仵作的小徒弟伸手捞出来,放在了程妈妈摊开的手帕上。 「这不是个耳环吗?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程妈妈疑惑的皱眉,捧着东西就要回去给老夫人看。 「这个耳环是——」跟着沈氏一起过来的周妈妈惊唿一声,盯着程妈妈的帕子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瞪大了眼睛看向沈会音道:「奴婢记得,昨儿个白天见到少夫人的时候,当时她就戴的这幅耳环。」 沈会音的脑中轰隆隆的响成一片,面色惨白。 这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吗? 当时端木秀香明明是已经不行了,那死丫头,她居然想的起来将这耳环吞下去做了证据? 沈会音的手脚发凉,冷汗直冒,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就算端木秀香急中生智,可是宋楚兮怎么会知道?本来她还以为舜瑜当众剖尸就是为了吓唬沈氏,但是现在—— 她确信,宋楚兮为的就是她的这只耳环。 可是怎么会呢?她是看着端木秀香溺水身亡的,就算宋楚兮想要害她,也没办法在尸首上面做这样的手脚的。 沈氏怎么也没想到线索会突然转到沈会音的身上,不由的打了个哆嗦,赶紧过去将那耳环抢在手里查看,「是!我记得,这是你母亲的陪嫁,她戴了二十年了,是你出嫁的时候才给你的。」 难道害死女儿的真正兇手居然是自己的侄女兼儿媳吗? 沈氏虽然怎么想都找不到沈会音会对女儿下手的理由,还是忍不住愤怒的看向了沈会音。 沈会音这个时候心里已经乱成一片,被她刀子似的眼神一戳,立刻后退了一步,僵硬的扯动嘴角道:「母亲,你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你还怀疑我吗?」 沈氏再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扯着喉咙尖叫着冲过去,抬手就先给了她一巴掌。 沈会音被打的耳朵里面嗡嗡的响,然则也不等她反应,沈氏已经饿狼扑食一样,一把又揪住了她的领口,嘶声质问道:「你给我说清楚了,你昨天还戴着的耳环,怎么会在香儿那里?」 「母亲,我没有,这和我没有关系啊!」沈会音脱口辩驳,心里却是乱成一片,她的眼神四下里乱扫,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大声道:「我——我的耳环丢了,就在昨天和大家一起从宋楚兮那里回去之后!」 她说着,突然就多了几分信心,恶狠狠的盯着宋楚兮坐在大门口的背影道:「母亲,你别被她蒙蔽了,难道你忘了吧,之前可是她的婢女下狠手将九妹妹的尸首当众剖开的,一定是那个时候,不不不,就是那个时候,那个丫头肯定是趁着那个时候将我的耳环丢在那里,要嫁祸给我的!」 说是沈会音要杀端木秀香,实在是讲不通的。 沈氏的神色一阵恍惚。 沈会音就趁机拉开她的手,跪下去,扯着她的裙摆哭诉道:「母亲,我和香儿是一起长大的,情如姐妹,您想想看,我怎么可能会害她呢?一切都是宋楚兮那小贱人栽赃嫁祸给我的,她捡到了我遗失的耳环,还意图当众蒙蔽母亲和祖母你们啊!」 沈会音越说就哭的越伤心,那样子看上去倒真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沈氏狐疑的看她一眼,「你的耳环,真是遗失的?」 「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的,反正昨天下午回去之后就发现不见了,既然周妈妈说上午在花园里见我的时候还在,那么——那么十有*是去宋楚兮那里的时候才掉的,她的丫头捡到了,又为了帮她遮掩杀人的丑事,这才嫁祸给我的。」沈会音道,她已经飞快的捋顺了思路,说着就又满是悲愤的抹了两把眼泪,「母亲,您要相信我啊,一定不要中了那小贱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反正她杀死端木秀香的时候又没人看见,她就是咬死了不承认,沈氏还能相信宋楚兮那么个仇人不成? 梁仵作师徒两个这会儿都尴尬不已,这里惨死的人居然是端木家嫡出的九小姐不说,里头还牵扯出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但既然是已经听到了,两人也没办法,就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使劲低垂了脑袋,降低存在感。 沈氏那里,似乎是信了沈会音的话,但又似乎不信,一直表现的迟疑不决。 老夫人的脸色黑成了锅底灰,半晌不置一词。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门口的宋楚兮突然调转轮椅方向,迴转身来。 沈会音用吃人一样的眼光狠狠的瞪过去一眼,叫骂道:「宋楚兮,你当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就算是为了陷害我,我九妹妹与你何仇何怨?你居然能下此狠手?你就不怕天打雷——」 「沈会音,」宋楚兮的唇角含笑,不温不火,突然冷声打断她的话,「你的耳朵怎么了?」 她问的和气,甚至带了几分关切。 沈会音如遭雷击,舌头打结,后面的话就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她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神情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 宋楚兮她是见鬼了不成?居然连这样的细节都知道?这会儿她甚至是怀疑,她溺毙端木秀香的时候,宋楚兮是不是就躲在旁边目睹了全程。 沈氏那里还没反应过来,老夫人却是机警,立刻就有所察觉,当机立断的对程妈妈道:「你去看看她的耳朵怎么了?」 「是!老夫人!」程妈妈大声道,腰板儿笔直的走过去。 沈会音被逼入死角,眼见着程妈妈过来,又畏惧着往后退了两步。 程妈妈却是不由分说,将她刻意挽着耷拉在右侧耳边的髮髻拨开,露出里面渗出血水的雪白纱布。 「少夫人,您这耳朵到底是怎么了?好像伤的不轻!」程妈妈狐疑问道。 沈会音说耳环掉了她不知道,可是她的耳朵却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沈氏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扯着沈会音的胳膊,眼睛喷火的盯着她,质问道:「你不是说耳环掉了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的耳朵这样,耳环掉了你会不知道?你是死人吗?」 沈氏一下子就失去了理智,抬手一抓,连带着沈会音耳朵上包着的纱布和她的髮髻都一起扯开。 伤口被再度撕裂,沈会音惨唿一声,痛的近乎昏厥,眼泪鼻涕一下子就全都涌了出来。 沈氏对她可不会手下留情,直接伸手就揪住了她撕成两半的耳垂,「合着你当我是瞎子不成?沈会音,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你那耳环到底是怎么回事?香儿她到底是被谁害死的?你信不信,信不信——」 只要一想到女儿的死极有可能是沈会音所为,沈氏就有一口心头老血直冲胸口。 她举目四顾,然后一把拔下沈会音头上歪在一边的一根髮簪,顺势就在对方脸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血淋淋的伤口。 「我的脸——」沈会音惨叫一声,抬手一摸就是满手的血。 老夫人再也看不下去了,厉喝一声,「还不拉开她们!」 「哦!是,老夫人!」程妈妈应了声,赶紧带了两个婆子上去,强行把两人分开。 沈会音跟没了魂一样捂着自己的脸尖声叫嚷着嚎啕大哭,上蹿下跳,岳青阳就站在门口冷眼看戏,并没有去给她止血的打算。 沈氏正是怒气冲天的时候,被甄妈妈和陈妈妈等人拉着也还是不依不饶的冲着沈会音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我就叫人把你凌迟,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削下来。」 她这绝对不只是说说就算了的。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想着自己额头上有疤,脸上又受了伤,沈会音也同样的恨不能将沈氏给撕碎了,可眼前的局面对她不利,她便只能痛哭辩解,又再跪下去道:「母亲你要相信我,香儿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我——我的确是没说实话,其实——其实我的耳环不是丢了,而是昨天下午回房之后被人强抢而走的,那人拉扯的时候弄伤的我的耳朵。母亲,我敢发誓,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被冤枉的,如果——如果——」 「沈会音,现在外面可正下着雨呢,你要诅咒发誓,就当真不怕被雷噼死?」宋楚兮突然凉凉的开口道。 沈会音被她堵的一下子就住了嘴。 因为她实在是心虚的太明显了,沈氏是个泼妇,除了撒泼耍狠也没别的本事,老夫人几乎是深恶痛绝的,狠狠剜了两人一眼,然后转向了梁仵作道:「你那里还有什么话说?」 事情闹到这里,还有人要相信了沈会音无辜,那就是傻子。 梁仵作虽然不想参与大家族的内斗,但却能清楚的分得清风往哪里吹。 「是的,老夫人!」梁仵作站出来,又沖老夫做了一揖,「这耳环上的银钩已经被重度腐蚀,明显在死者体内存留的时间不短,再有方才小的验尸的时候也查出死者的喉管上有被银钩划破的痕迹,所以这东西,应该是她生前自己咽下去的,而非是死后才被人随手丢的。」 端木家的三少夫人和九小姐是姑嫂也是表姐妹,整个大郓城都知道两人的关系好,小姑子就这么被亲嫂子害死了,这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梁仵作心里一阵的感慨,面上却没什么神情表露。 「沈会音——」沈氏听了他的话,早就急怒攻心,想要朝沈会音扑过去的时候,却是蓦地一口黑血喷出来,就又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老夫人嫌恶的闭了下眼,然后道:「甄妈妈,你送梁仵作他们回去吧,顺便去帐房领五十两银子做酬劳。」 对验尸来说,这笔银子的酬劳算是天价了,梁仵作明白,这其实是老夫人给他的封口费,不过也没有他拒绝的余地,就赶紧谢了恩,「小的告退!」 甄妈妈引着他走了出去,这边沈氏被掐了人中,方才悠悠然转醒,只她醒了,却完全提不起力气,只是用仿佛能吃人一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跪在稍远地方的沈会音。 沈会音瑟瑟发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片,再不知道该如何圆谎善后了。 宋楚兮看着这乌眼鸡一样的婆媳两个,就是冷冷一笑,对老夫人道:「现在事情应该算是水落石出了吧,沈会音是你端木家的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如果没我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沈氏那边呜呜的唤着端木秀香的名字,痛不欲生。 老夫人被宋楚兮这么一个晚辈挤兑着,脸色就更是不好看,冷然的摆摆手道:「程妈妈,你去料理吧!」 她才不管沈会音是哪家的姑娘,敢在她端木家的后院翻出这些事端的,就必要打杀处理掉。 「是!」程妈妈答应了,带了人就上前把瘫软在地的沈会音拖了起来,架着就要往外走。 老夫人的手段,沈会音虽然没见过,但是听沈氏警告她的不少。 她知道这老太婆心狠手辣,自己在劫难逃,可是如果她自己搭进去一条命还叫宋楚兮全身而退的话,她就是死也不甘心的。 「祖母,就算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要处置我我无话可说,可是您怎可厚此薄彼?宋楚兮指使我对您下毒的事情也是事实,难道您要姑息纵容她吗?」沈会音被拖着往外走,一边仓促的嚷道:「那小贱人心狠手辣,您今天要是放过了她,保不准哪一天就要被她害死的,她为了七叔家主之位被夫君所夺的事情,可是将您恨到了骨子里了。」 宋楚兮,如果我註定了在劫难逃,你也休想要全身而退,就是死,我也要拉着你去垫背。 是到了这一刻沈会音也都不肯甘心的。 她明明布置的天衣无缝了,却没想到居然因为一只耳环而被宋楚兮给全面翻盘了。 提及自己险些被毒杀的事情,老夫人脸上表情果然就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沈会音的唇角牵起残忍的冷笑,只等着她发难。 然则就在这个瞬间,谁也没想到沈氏会突然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她转身抢夺了舜瑛手里长剑,卯足了力气突然朝着被架住的沈会音撞了过去。 沈会音眼见着她一剑刺来,她倒是想躲,可是两边都被人架着,竟然完全的动不了,仓皇之下,已经是腹部撕心裂肺的一痛。 「你这个贱人,毒妇,枉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居然杀了我的女儿,你让香儿死的那样惨,我就要你跟她一样的下场,我要你不得好死!」沈氏面上表情扭曲,眼睛猩红,看着沈会音,居然露出一口森森白牙,表情丑陋无比的笑了。 沈会音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沈氏疯了。 然则沈氏抓着没入她腹部的长剑却不见她撤手,她的手在颤抖,却像是因为兴奋一样,握着那剑柄使劲一转,又奋力一拉。 「啊——」沈会音爆发出悽厉的惨叫,唯有一种感觉那便是肝肠寸断。 沈氏持剑从她腹部贯穿,然后横着切过去,从一侧腰际挥出,血光飞射而出,溅了满地和周围几个人满身都是,竟然险些将沈会音的身体整个拦腰斩断。 两个婆子架着沈会音,全都看傻了,根本就忘了松手。 沈会音眼睛充血,圆瞪着,眼睛一点一点的下移看到她身上的伤处,除了狂奔不止的血水,还有一坨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在往下坠。 她曾经无数次算计咒骂,想要看着别人不得好死,而最后看在眼里的这种意想不到的所谓结局,居然是她自己的。 「你——你——」沈会音气若游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用一种仇恨又诡异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沈氏,那目光,几乎要在沈氏脸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诚然沈氏虽然也不是什么善类,但也决计只是个胆子不怎么大的无用妇人,按理说她是该畏惧退缩的,却没想到她对沈会音这样仿佛要带到来世去一样仇恨的眼神完全的无动于衷,只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染的殷红一片的双手,然后——居然就嘿嘿的笑了出来。 「你这贱人!我待你不薄!我杀了你!你杀了香儿——咦,旸儿呢?我得告诉他一声去,我给香儿报仇了,报仇了啊!」沈氏喃喃自语,且说且笑。 一屋子的人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个圈,然后就砰的一声丢下那柄长剑,转身奔进了外面倾盆而下的雨幕中。 屋子里,两个婆子木然的松了手。 沈会音瞪着一双死鱼眼,无声的倒在满地狼藉的血泊里。 「夫人——夫人替他怎么了?」陈妈妈张了张嘴,心里突然觉得恐惧无比的打了个寒战,然后撒腿就往外追了出去。 程妈妈皱着眉头,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般缓缓的回头朝上首的老夫人看去,不怎么确定道:「大夫人——她这是不是疯了?」 刚入夜的时候沈氏和沈会音两个还在踌躇满志的算计着害人好称霸整个端木家,前后不过两个时辰,一死一残,仿佛就只是上演了一场让人捧腹的闹剧一样。 宋楚兮面无表亲的看着。 老夫人也同样的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对程妈妈道:「你去看看,不行就先把关起来,别让她乱跑。」 她的态度居然是这样?怎么她就不担心回头没办法给端木旸和端木家的族中父老交代吗?毕竟是端木家嫡系的两位正室夫人,就算这两人曾经想要害她,可是这老夫人的态度是不是也太奇怪了一点儿? 宋楚兮直觉的以为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明白。 外面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她仓促回头看了眼,随后便是雷声隆隆。 彼时,大郓城的西大街,雨水沖刷,路边人家都熄了灯火入睡,倾盆大雨中,端木岐唇角那一抹妖娆似残血般的冷笑被闪电映射出来,莫名的就让人闻到了血腥味。 「老三,事情办的还顺利吗?我等你多时了!」他说,如此,一笑倾国。 ------题外话------ 嗯,虫子已捉,可以放心看了,么么哒 为了兮兮早点回天京看儿子,端木家的事情要一锅端了,端木美人儿别拖后腿,要给力啊!要不然我就召唤其他候选人了哼~
第054章 拦路杀人,雨夜惊魂 冷雨滂沱,两队人马对峙街头,雨水沖刷而下,似乎就只有端木岐一个人的眉目生辉,夺人眼球。 而其他人,多多少少都透出些许狼狈。 端木旸直奔翠喜楼,但是走了一圈下来,却没如意料之中的找到端木岐,回来的路上本来还一直在心里犯嘀咕,难道是自己推论错误? 不曾想,对方居然会事先埋伏在回府的路上等着截他。 「老七?这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府里呆着,在这里是要做什么?」端木旸冷冷说道。 大雨倾盆,雨水迎面灌进眼睛里,让人觉得难受的很,但是他却没有抬手去擦,因为不想在端木岐的面前,露出任何一丁点儿的败象来。 「都到了今时今日的这般地步,还有必要这么绕弯子吗?」端木岐笑了一下,随意的把玩着手里马鞭,「既然我知道你是做什么去了的,你自然也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时至今日,也就再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了?如何?如果你再没有遗言要交代,那我们便直接动手吧!」 虽然两人为了争家主之位,彼此之间波涛暗涌,并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但是这样明面上真刀真枪的对决,这却是第一次。 端木旸是微微诧异于他此时决定的果断,眼中不由的就多了几分疑惑。 「看来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端木岐见他一时不语,就玩味着笑出声音,「你去翠喜楼杀了唐宁之,并且嫁祸于我,这是要借别人来对我出手,永绝后患的,而我——我等在这里的目的也很明确,你死我活,今天你我之间是该做一个了断了。」 端木岐略一抬手。 他身后本来就只跟了二十几个统一服饰的黑衣人,但同时街道两侧的屋顶上却又顶蘑菇似的瞬间从雨幕中冒出来十多个剑拔弩张的弓弩手。 「有埋伏,大家小心!」贾元立刻上前一步,招唿了护卫,紧密围绕在端木旸的身边,随时做好动手的准备。 端木旸四下里环视一圈,脸色就愈发阴沉的盯着对面的端木岐,一字一顿道:「果然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冲着唐宁之去了,既然明知道我的打算,你又为什么没有出手阻止?」 他今晚的局,本来就是借了唐傲作饵。 傍晚时分,他以端木岐的名义递了一封密信去唐家,约唐傲晚上在翠喜楼见面,因为端木岐之前就有私底下透露消息给唐傲知道的先例,所以唐傲不疑有他,一定会前来赴约,到时候他的人埋伏在翠喜楼将唐傲给杀了,这顶大帽子就要扣在端木岐的头上。 届时无论是对端木氏的族中长老还是朝廷,端木岐都绝对要被逼到无路可走。 之前他要沈氏和沈会音藉助宋楚兮一事来绊住端木岐,其实就是怕端木岐会有所察觉而赶过来,后来听说端木岐出府,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对方是奔着翠喜楼去的。 结果他匆匆赶过去救场,却没见到端木岐其人。 端木岐知道他在翠喜楼设局,却还是任由事情发生? 这一点,实在是太不合情理,也就怪不得端木旸会困惑了。 「你当我不知道,辰王妃嫡亲的兄长唐哲想要收回和这边马市的生意已经不止一两天了,据我所知,三年前你进京朝贺,他就请辰王做桥樑,单独找你谈过,不过那时候因为你手里还有宋氏这个盟友,没必要急着往朝廷那些皇子的阵营里排队,就给自己留了一线余地,没有直接应承下来。现在为了能拉到助力,与我抗衡,你倒是下了决心了。」端木岐娓娓道来,语气散漫中又透着讥诮,「不过说来也是,反正和宋家之间的联盟已经瓦解,就算没有这一次的契机,你也会尽快寻找新的同盟,这个时候以我的名义约了唐宁之出来,将他锄掉,届时辰王势必会接纳你,而同时,朝廷方面更要将所有矛头都指向我。老三,看来这几年的家主之位你倒是没有白坐,这一石二鸟之计,用的是相当的巧妙啊。」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端木旸沉声怒道,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那一次辰王约见他,就做的很隐秘,是请了好几位世家子弟一起去湖上饮宴,当时唐哲也并不在列,只是在中途找了机会让他和唐哲谈的这件事。 当时的当事人,就只有他们三个,端木旸确信,就连他身边的亲信贾正和贾元都不知道。 消息不可能是从他这里走漏的,那么问题就只能是出在京城,辰王府或是唐家方面。 唐哲和辰王肯定也要防范外人,端木岐却居然对他们当时谈话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这个人居然有如此手段,就算他再如何的防范,现在也依旧觉得深不可测。 若说是这前面一刻,端木旸的心里就只是警惕,那么现在—— 他对于这一战自己的结局突然就不怎么看好了。 端木岐却没去管他只在一瞬间就变了几变的心思,仍是气定神闲道:「如果连这么点事情都打听不到,当初我又怎么会放心将家主之位交到你的手里去?难道就不怕拿不回来吗?」 「嗯?」端木旸一愣,立刻就觉出点儿不对劲来,「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他放心把家主之位交到自己的手里? 难道他是将这家主之位的承袭扮作家家酒的吗?随便他想让就让出来,想拿又拿回去? 这个人,怎么可以狂妄至此? 「没什么,横竖我放纵了你已有四年时间,对你来说,也算够义气了,今天咱们就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吧,从此各归各位,我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了。」端木岐却不想再作解释,只就懒洋洋的摆摆手。 两边屋顶上的弓弩手立刻瞄准。 「老七!」他是有备而来,端木旸怒吼一声,「你也未免太过自负了,说的就好像我是你的囊中物一样。你别忘了,现在我才是端木氏的家主,你要动我,怎么能不先去问过族中长老他们答不答应?」 「你当我是你吗?」端木岐嗤之以鼻,哼了一声,「那些老东西,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取自端木家,我养着他们,难道还要将他们供奉起来?你还真信他们会跟你讲义气?不过也无所谓,如果他们就是有情有义,到时候我送他们跟你一起上路作伴也好。不过就是几个吃闲饭的摆设罢了,还愁找不到人来顶替?」 每个家族的长老联名,是有权力责罚甚至更换家主的。 而在端木岐看来,那些人就好像是摆在柜子里的老旧瓷器一样,随便他想摔就摔,想砸就砸,完全不当回事。 端木旸被他气的够呛。 端木岐却是真的耐性耗尽,再不想与他多费唇舌,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笑容道:「长城!」 「是!」长城颔首,果断的做了个手势。 弓弩手们蓄势待发的弓箭嗖嗖离弦,朝着街面上端木旸等人射了下来。 本来大半夜的他们在这里厮杀,是不可能不惊动官差和城中百姓的,但是天公作美,这一场滂沱大雨掩盖了一切。 端木旸的侍卫慌乱的挥动刀剑抵挡。 贾元高声道:「主子,他们是要动真格的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从后面退出去,先回府再另谋他法?」 在世家大族里面,一家之主的威望名声都很重要,所以端木旸要锄掉端木岐,才会这么曲折的设计,打着借刀杀人的主意。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端木岐要动他,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动手了,心里熊熊怒火燃烧,想了一下,刚要点头下令后撤,不想身后的雨幕中再次传来一阵动静,有一队人马赶了来。 四面楚歌,所有退路都被封死了,现在端木旸若想脱困,恐怕就只有遁地一说了。 端木岐居然安排的这样滴水不漏? 端木旸咬着牙应付长城和冲上来的侍卫,却听身边贾元见了鬼一样的低唿一声,「主子,那是——那是唐大公子?」 端木旸一个激灵,于厮杀中仓促回头。 从后面包抄过来堵他的援兵已经到了,策马而来的为首者—— 却赫然就是半个时辰前被他在翠喜楼带人杀死了的唐傲。 唐傲面容冷肃,脸上不带任何的感情温度。 那一瞬间端木旸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 来的这些根本就不是端木岐的援兵,而是唐傲从阴曹地府带着回来向他索命的阴兵。 这个人明明应该已经死了啊,他带人包围翠喜楼,和唐家的人激战,最后唐傲被人乱刀砍下了楼,当场就摔死了,尸首他也确认过了。 难道真的有鬼吗? 端木旸不是个胆小的人,可但凡是人,都会对鬼神一说心生敬畏,何况眼前出现的还是他亲手杀死的人。 端木旸的心里,突然慌乱了一瞬,一个闪避不及,就被端木岐的暗卫在他右臂上拉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端木旸闷哼一声,血水飞溅,落在地面上,马上跟着就被雨水沖刷掉。 「这雨下的真是好啊,否则事后我岂不是还要带着水车来洗大街吗?」端木岐一直没有加入战圈,驻马站在稍远的地方,由衷的赞嘆。 端木旸一口心头老血顶在胸口,愤然扭头看他。 端木岐却没理他,而是视线冲破人群,沖对面过来的人道:「唐大公子,这一次是救命之恩,你又欠了我一次,如今我再给你个手刃仇人的机会,来日记得一定要向我道谢!」 这是什么意思?来的这人真是唐傲? 那么从翠喜楼坠楼而死的那个人,又是谁? 端木旸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唐傲的脸色阴沉又冷酷,因为今夜死里逃生,他的心情明显很不好,也不接端木岐的话茬,只就对自己带来的侍卫一挥手,「动手!速战速决!」 「唐宁之!」端木旸身陷囹圄,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一剑迫开一个暗卫袭来的大刀,一面怒气沖沖的看向了唐傲,「你和老七里应外合?那么之前在翠喜楼——」 「天下相像之人何其多?你真的可以确定死在翠喜楼的那人就是我吗?」唐傲道,冷笑了一声,随后就不由分说的提剑冲进了战圈。 端木旸仓促应对,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 他就说端木岐既然知道自己要借势朝廷锄掉他,怎么还可能放任事情发生,的确,在翠喜楼被他撞上的那个人,无论身形体态都和唐傲如出一辙。 当时那样的情况,他自然就认定了那人就是被他骗出来的唐傲。 后来查验尸体的时候,街上光线本来就暗,再加上又是冒着大雨,那个人的样貌可能是和唐傲相似,所以他便就这样被蒙蔽了过去,以至于在回来的路上掉以轻心,就这么落进了端木岐设置的陷阱里了。 当真可恶! 唐傲和端木旸之间如今可算是苦大仇深了,带了唐家的一众侍卫不遗余力的冲杀。 端木旸的心乱了,应付起来反而分外吃力。 唐傲挥剑噼过来。 端木旸横剑阻挡,生生被他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冷汗合着雨水从额上滚落。 「唐宁之,他叫你来,不过就是为了利用你,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今天一旦你助他杀了我,从今以后就永远都有把柄落在他手里,难道你要一辈子受制于人,做他身边的走狗吗?」端木旸气急败坏的大声道。 他的家主之位,是得到朝廷认可的,现在他在家主之位上被杀,朝廷绝对是要追究的。 这件事,就算端木岐有本事遮掩,找理由搪塞过去,可一旦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唐傲就也要跟着倒霉。 「无所谓了,横竖我现在已经当自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了!」唐傲道,整个人都被仇恨包围,根本就不可能被他煽动。 唐家的人,越战越勇,再加上人数上的优势,很快就将端木旸等人逼入死角。 唐傲一剑从下面往上一挑,端木旸的手腕被划破,手中长剑就砰的一声跟着坠落泥水里。 「主子!」贾元低吼一声,赶紧扑过来,横剑替他挡开了唐傲。 端木旸捂着手腕后退一步,仓促中回头,却见雨幕倾泻而下,端木岐着一身深紫色的广袖长袍还正气定神闲的含笑看着这里惨烈的战局。 大雨之中,他嫌弃负累,并没有撑伞也没穿蓑衣,髮丝束起,雨水从他轮廓精緻的面孔上不断的滚落,在别人身上呈现出来的景象那叫做狼狈,可是在他这里,却仿佛一场又一场的洗礼,雨势越大,他驻马站在那里所彰显出来的气宇风度就越是叫人觉得惊艷无匹。 这个人,似乎是与这世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端木旸甚至觉得,这一晚他所经歷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一样。 不由自主的,他捂着手腕上的伤处,踉跄着往端木岐所在的地方奔过去一步。 「主子,不要过去!」他的侍卫见他丢了魂了一样,赶紧拉了他一把。 端木旸勐地清醒过来,但是理智恢復的瞬间,同时充斥脑中的还有数不尽的愤怒。 他远远地看着端木岐,越发觉得他这风华绝代的气势十分刺眼,于是就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老七,今天技不如人,我认栽了,可是你真的有把握,这么杀了我之后,你就可以全身而退,完全不必担干系的吗?」 就算族中长老被他压制,没有话语权,也就算老夫人见风转舵,不会为了他再去和端木岐操刀相向,可是端木岐生擒他软禁他和就这样杀了他—— 这两者间的意义却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说我是应该让你死个明白的,不过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你还是到了地底下,自己想办法找鬼差问吧!」端木岐道,气定神闲的耸耸肩,「之前我也说过了,我甘心将家主之位让给你四年,如果你还是觉得不甘心,那么这四年,就当是今天我对你下杀手的补偿吧!」 他们是堂兄弟,可是他和这个人之间,却是全然不讲恩义的。 而端木旸却是如遭雷击。 什么叫受人之託?他会受到什么人的託付? 要他端木旸的命?在南塘,什么人会这么胆大包天,直接就想索要他堂堂端木家主的性命? 好吧,就算他在南塘唿风唤雨,碍了许多人的眼嫌,可是—— 可是能指使的动端木岐替他出手的—— 这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个人。 老夫人! 就唯有老夫人了! 可是为什么? 那是他的亲祖母啊,当初为了帮他夺取家主之位,老夫人力排众议,更是不惜同端木岐成仇的,如果说老夫人是看他现在大势已去才倒向了端木岐,那么他无话可说,可是端木岐却说……却说…… 端木旸的脑子里越发的一片混乱。 端木岐却是全然不为所动,满脸无所谓的表情看着他。 「老七,你让他们住手,你我之间就算今天一定要一个了断——」定了定神,端木旸的眼睛里突然迸射出强烈怨念的火光,「我们有话都回端木家去说。」 如果真如端木岐所言,是老夫人要他的命,那么他一定要回到端木家去向老夫人当面确认,因为他不相信,也不能相信。 「抱歉了!」端木岐却是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我说过,我只是忠人之事。」 说完,仍是保持着那种好整以暇的姿态远远的看着。 他对端木旸,似乎完全就不怀恨,或者说,因为从一开始,这人就完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根本就不屑于同这人之间再浪费精神。 他对待端木旸的态度,完全像是个无关痛痒的路人。 这个人,到底是要有多自负,又要有多狂傲,居然面对他的时候会是这样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端木旸越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了,左右被各种解不开的谜团困死,头痛欲裂。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贾元的一声惨叫,然后紧跟着,贾元高大的身体就被击飞,堪堪好从后面,撞在了他的背上,将他撞了个踉跄。 端木旸稳住步子,仓促回头,贾元正趴在地上,一口接着一口的吐血,而此时举目四望,他带出来的几十个侍卫已经去了一半了。 「老七,你当真是要一意孤行吗?」知道今天他绝难有反击的机会了,端木旸咬着牙,做最后的确认。 端木岐已经懒得反覆和他解释什么,只道:「放心吧,你死后,我会叫人给你收尸的,我可不想叫人戳我的嵴梁骨!」 再怎么说,端木旸也是他名义上的堂哥,就算罪大恶极,他也要把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 端木旸听了这话,心里便就断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他看着对面那眉目如画,浅笑间笑容如妖的绝艷男子,再反观此刻狼狈不已的自己,便是怨念又残忍的冷笑了一声。 「好!」端木旸突然就敛了神色,眼底杀气沸腾,只在那一瞬间就完全渲染开,字字狠厉道:「我也料到了你今天一定会有动作,你真以为我会坐以待毙,只看着你一个人得意吗?如果我今天註定了在劫难逃,黄泉路上,有宋家那个丫头给我踮脚,我这辈子也算够了。」 端木岐会留宋楚兮在身边,说是为了引宋楚琪现身,那都是骗人的,他分明是想要通过那个小丫头做傀儡,再次和宋家联姻结盟,这一点其实是在他自己和宋楚芳之间的婚事告吹之后端木旸就已经有所判断了。 虽然那时候没有证据,但是他确信,他和宋家的同盟被毁,绝对和端木岐脱不了干系。 宋楚兮?他留下的最后一手居然是针对那个丫头的? 端木岐面不改色,眼底有某种情绪飞快的一闪一逝。 「老三,说起来,你们那一大家子人还真的是奇葩朵朵,这个节骨眼上,你不想着保你母亲妻子的性命,留的最后一手居然还是算计人?」端木岐满是嘲讽的笑了笑,他稍稍倾身向前,看着端木旸,继续将这一个笑容绽放到最极致。 沈氏和沈会音? 端木旸的心里咯噔一下。 的确,如果老夫人连他都算计了,那就一定不会放过沈氏和沈会音的。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隐情内幕,会让对他恩重如山的祖母一夜之间突然就成了催命修罗了? 端木旸的心里纳闷的简直快要疯掉了,可偏偏端木岐就是吊着他的胃口,不肯给他答案。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挖苦我?看来那个丫头死不死的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作为报復,端木旸也突然冷笑了一下,直接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怎么不算大事?」不想端木岐却是脱口道。 他坐直了身子,从容不迫的调转马头,转身往端木家所在的方向行去,「你的下场,我是没兴趣等着看了,你自己慢慢享受吧,想必唐宁之不会让你最后还留有遗憾的!」 说到底,他还是捨不得那个小丫头的。 否则斩草除根,他不可能不留在这里,等着确定自己真的死了才走的。 端木旸突然就感觉是找回了场子,在他背后狂笑了一声道:「就算你现在赶回去,应该也只能赶得及替她收尸了。」 「是吗?」端木岐的语气散漫,头也没回,后面说着,居然就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那么就算是一会儿到了地底下,你最好也是求神拜佛的祈祷她没事,否则——但凡是她会有一根头髮丝的损伤,我就把你全家上下的尸首再挖出来一遍,全部碾成灰!」 他的笑声慵懒之中又透着散漫,但是这每一字出口,却都像是重锤砸在胸口,给人一种极强的震慑和压迫感。 长城见他突然离去,不得已,就只能和自己人交代了一声,然后就冲出战圈,翻上马背追着他离开。 「少主,您真的不等这里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再回吗?」长城道,有些不很确定的又回头看了眼。 「没必要了,如果他们连这点小事都不能替我办了,回头你也可以和族中那些吃闲饭的老废物一起给我捲铺盖走人了。」端木岐道。 雨幕中,他策马而行的背影十分的从容自在,并不见慌乱和狂躁。 端木旸被困在战圈里,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又恍惚觉得他的这个表现,其实也不见得就是太把宋楚兮那小丫头当回事了。 然则长城并不这么认为,试探着道:「您是不是担心四小姐那里会有问题?」 否则端木岐绝对不会不等着这里的事情了结就急着先行离开的。 雨幕之下,不知道从何时起,端木岐眼底的笑意已经敛去,庄重中又带着一种叫人看了就莫名会觉得压抑的风暴,慢慢说道:「我走前虽然也做了安排,让舜瑜和舜瑛两个盯着了,可老三也不是个完全无能的废物,我看他最后的神情不太对劲。」 这几年,长城是被宋楚兮的种种作为洗脑的利害,闻言就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应该也不能有什么事吧?四小姐可以应付的来。」 「那丫头小聪明是有一些的,但如果要真刀真枪的动起手来,她还能拿嘴皮子自保吗?」端木岐的心态并不乐观。 长城无意间注意到他深锁的眉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的说道:「少主,恕属下多嘴,当初老夫人提议去宋家带四小姐过来的时候,您不是还——」 「此一时彼一时……」端木岐道,话到一半,他便勐地打住,大约是觉得长城试探到了他心里的某一重想法,他突然就恼羞成怒,扭头冷冷的横过去一眼,「你今天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已经多久不曾见过他无情发怒时候的表情了?好像…… 是从宋家四小姐去了蘅芜苑之后吧。 少主总在她面前演戏,装大尾巴狼,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于是不知不觉间,放佛是入戏太深,长城也是到了今天细想的时候才惊觉,在过去的四年时间里,他眼中看到的端木岐,已经是变了许多。 这个发现,让人心惊又不安。 「属下逾矩了!」长城连忙垂下了头去。 两人一前一后拐过街角,端木岐本来控制的很慢的马速,就在那一刻,他突然狠抽了两下马股。 马蹄践踏,泥水飞起,夺路狂奔而去。 * 主院里,沈氏和沈会音这一场闹下来,已经人仰马翻。 老夫人也无心处理别的,就仍是打发了人将宋楚兮送回佛堂里关着。 程妈妈吩咐了人进来清理屋子,甄妈妈引着宋楚兮主僕出来。 彼时岳青阳还站在那门口未动。 宋楚兮的轮椅挪到他身边的时候,就停了一会儿。 「这雨已经下了大半夜了,应该要天亮才停,佛堂那里凉,甄妈妈,你去给四小姐拿床被子吧!」岳青阳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就顺水推舟的吩咐。 他说话,还是极有分量的。 「好,那就请四小姐稍等片刻!」甄妈妈微微一笑,就撑着伞,先去了隔壁偏院的小厢房。 「沈氏真的疯了?」时间有限,宋楚兮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直白的开口问了。 沈氏的那个症状,的确是疯了无疑,可是从一开始宋楚兮就觉得很奇怪。 「她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是一定的。」岳青阳道,语气平静而浅淡。 果然如此。 就说那沈氏也是在这大家族里摸滚打爬一路扛到今天的,就算目睹了女儿惨死再经歷沈会音的背叛,她又何至于把自己困死走了不出来。 起初宋楚兮就只是觉得怪异,得到岳青阳的承认之后却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她回头看了眼那屋子里坐在灯火阑珊处的老夫人,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可是为什么?」 是老夫人命人在沈氏的饮食里下了药,让她更容易受到刺激。 如果说老夫人就只是如今倒戈,想要来站端木岐的队,她也完全用不着对大房的人赶尽杀绝的,横竖端木家财大气粗,又不缺沈氏那几个人的饭,直接在城外弄一处庄子,将他们全部移过去关起来也就是了。 虽然现在她就这么逼死了沈氏等人,并不会有人知道内幕,可是这一夜之间,端木家大房的所有人几乎全部一次性消失掉了,任凭是谁都会怀疑揣测的吧? 「这是端木家的事,你就别问了。」岳青阳道,这一次却没由着她。 宋楚兮自然不能指望他事事都对自己坦诚,毕竟她也没那个权力这么要求。 这会儿刚好甄妈妈也抱了被子回来。 宋楚兮就微微一笑,「那我先走了!」 「嗯!」岳青阳点点头,还在站在那里没动。 宋楚兮知道应该是老夫人示意他留下来有话要说的,也没过问,由舜瑜两个搬着她的轮椅出去。 舜瑜推着轮椅,舜瑛从旁打伞,一行人跟着甄妈妈往后面的小佛堂去。 这会儿正是雨势最大的时候。 一般十月底了,就不该再下这样大的雨了,尤其是在南塘这里,这样的气候反常的竟会叫人心里不安。 从主院的正门绕到小佛堂,路不算远,可是几个人的裙摆却都湿了一片。 而往佛堂去的这一路上,舜瑛一直都魂不守舍的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其间几次抬头看向了宋楚兮,却都是欲言又止。 宋楚兮用眼角的余光扫见,并没有说什么。 两个丫头跟着甄妈妈一直将她护送到了佛堂门口。 「四小姐,七少爷回来之前,就先再委屈您两个时辰吧!」甄妈妈屈膝福了福,倒是笑的一脸的歉意。 宋楚兮知道她这是看端木岐的面子。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毕竟老夫人趁着端木旸不在,弄死了他的妻子又逼疯了他的母亲,端木旸但凡是要稍微有点血性,和老夫人之间都势必成仇。现在老夫人几乎已经别无选择了,就只能是转到端木岐的阵营里来。 宋楚兮心安理得的受了,莞尔笑道:「那就麻烦甄妈妈帮我盯着点儿,阿岐他什么时候回来,记得提醒他赶紧过来接我。」 这位四小姐,合着是仗着有七少爷撑腰就天不怕地不怕了,殊不知老夫人那里—— 唉! 甄妈妈暗暗嘆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仍是慈祥无比的笑了,「好,回头老奴就去嘱咐门房一声,七少爷一回来,就马上请他过来。」 「嗯!」宋楚兮点点头,这才满意。 甄妈妈就招唿了那院子里两个看门的婆子,把被子递过去,「拿进去吧,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别让四小姐着了凉。」 「是!」 两个婆子答应了,甄妈妈就福了福,先行回去给老夫人復命。 两个婆子也是乖觉的很,知道宋楚兮主僕几个有话要说,就先抱着被子进了佛堂。 门廊底下,宋楚兮抬眸看向了舜瑛,「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舜瑛一惊,随后想想她在宋楚兮面前根本就不可能有所隐瞒,只是还有难言之隐,以后犹豫了一下,方才迟疑着开口道:「小姐,您不怪奴婢自作主张的没有救九小姐吗?」 如果当时她当时直接救了端木秀香,那么端木秀香盛怒之下,必定立刻就跳出来指证沈会音才是害她的兇手。 届时,沈氏和沈会音婆媳反目,他们自己人狗咬狗,宋楚兮也就不必受这个连累,几度被人关押软禁了。 舜瑛说这话的时候,满面愧疚,想要解释的时候,宋楚兮就拍了下她的手背,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是为了我好,何况我也没什么损伤,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也不用再想了。」 实际上,宋楚兮是个十分刻薄小气的人。 端木秀香的事情上,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浪费了她的时间又让她受了苦,如果这事儿是端木岐做的,舜瑛确信,十有*要被她秋后算帐,摔茶碗砸枕头的大闹了。 可是对她和舜瑜的事,小姐说不追究,那就是真的不会追究了。 其实算起来,这几年小姐过的也真是不容易。 「谢谢小姐!」舜瑛道,由心而发,感激的屈膝福了一福,「这里又冷又湿的,小姐赶紧进去吧,少主那里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您先委屈一下,奴婢和舜瑜都留下来,就守在附近。」 当时她是听了宋楚兮的吩咐去跟踪端木秀香的,而当时她也的确是想要直接救下端木秀香来指证沈会音的,但是因为听到端木秀香那样恶毒的同沈会音合谋要陷害宋楚兮,于是那一瞬间舜瑛就动了杀机。 那端木秀香也不是善类,没本事还算计人,动辄就想要别人的命,死了也是活该。 于是她就袖手旁观,没有施以援手,只在最后关头抢下了端木秀香抓在手里的那个耳环,强迫她吞了下去,就此留下证据也就离开了。 后来她回去復命,把事情大致的一交代,沈氏等人就找上了门。 当时她是换了衣服,但头髮一时没干,宋楚兮就让她躲着了,可是自始至终,她都没要求她解释一定不能留端木秀香活口的原因。 「我知道了,你们去吧!」宋楚兮点点头。 她很惜命,虽然沈氏和沈会音都栽了,但是她不敢确定端木旸会不会还留了后手以备不时之需,所以虽然条件恶劣,她也没心疼舜瑜两个,而是同意两人留下了。 舜瑜扶着她走了进去,两个婆子已经把被褥收拾好了。 舜瑛将轮椅停在门后的角落里,安置好了宋楚兮,几个人就相继退了出去。 这么折腾了一整晚,此时天都快亮了。 宋楚兮躺在被窝里,半分的睡意也无,正在想事情想的出神,突然就听到外面伴着很大的雨声也能分辨出来的刀剑碰撞声。 果然,端木旸这人还是不可小觑的。 这是要做什么?刺杀自己?那就说明是端木岐已经成事了,所以对方孤注一掷的想要杀了她,然后玉石俱焚? 宋楚兮警惕的翻身坐起。 院子里的战况似乎十分激烈,打斗中,有人想要闯进来,才扑到门边,后面的人就一刀噼过来,于是那人的热血就全部扑在了窗纸上。 这佛堂没有别的出入口,就只有开在院子里的门窗。 宋楚兮心里暗暗着急,起来四下摸索,希望能找到藏人的地方。 但是院子里的那些人,在迫近门口的地方一阵恶斗,大概是被牵制住了,打着声音就又渐渐远去,像是退到了院子门口附近。 宋楚兮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如果是端木旸想要要她的命,那留下的人一定都是高手,舜瑜她们也未必就能抵挡的住。 可是这个佛堂的环境就在这里摆着。 宋楚兮冷静的仍旧是四下里探寻。 就在这时候,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你们是什么人?又有人闯进来了,快拦下他们,不能叫他们把宋家丫头抢走!」 怎么回事?又有第三批人进来了? 是端木岐留下来的援兵? 不可能! 如果是,他们不该看着舜瑜等人和端木旸的人恶斗了这么久都不出来施以援手的。 那么还能有谁? 「快快快,别管他们!」伴着哗啦啦的雨声,这个带着明显兴奋嗓音的男声听起来就未免会叫人有种醍醐灌顶一般的感觉了。 「唉唉唉!别走门,从那边的窗子翻进去,今天一定要给我把人弄出来!」是那位风流倜傥的八公子端木棠的声音。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着劫财劫色?他会在老夫人的佛堂里动手,想必整个晚上都关起门来筹谋,如果说是他不知道沈氏和沈会音的事情,也说得过去。 宋楚兮的心里对这人是气不起来的,可是这个时候他赶着来添乱,就叫人忍不了了。 趁着舜瑜和端木旸的人在院子里纠缠,那端木棠就指挥了人手来砸窗子。 宋楚兮皱眉看着,忽就听右侧的佛龛后面有些细微的响动。 难道这屋子里真的有机关密道? 可是来的又会是什么人?端木岐留下的人?还是端木旸的杀手锏? 前后加攻,两面的响动都越来越大。 宋楚兮并不见慌张,沉着冷静的权衡利弊。 端木棠今夜的计划的十分周到,来人都是扛着兵刃的,很快就将那窗户噼开了一个窟窿,他的随从帮着他翻进来。 同时屋顶上却是噼里啪啦一大片瓦砾落下来,舜瑛浑身是水的飘身落下,抢过去就要抱那隆起的被子。 「给我放下!」端木棠瞪着眼大吼出来,也扑过去。 两人一阵拉扯,那被子底下却是空无一人。 舜瑛一下子就懵了,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 小姐被人劫了? ------题外话------ 据说最近两章略重口,于是端木美人儿杀人的过程我就不写了,省的又那个啥那个啥流一地的,不过……啊啊啊,我端木美人儿v587有木有?突然觉得这货装逼起来也是帅呆了,都把人弄死了,还要把全家都挖出来再虐一遍,亲你这是被兮兮给调教长歪了么? ps:然后你们来猜,兮兮是被谁弄走了?猜对有赏!虽然我知道你们一定没人猜得到╭(╯^╰)╮ 还有就是有妞儿们表示搅基需要阵地,这个文的正版读者群暂时还没开放,我先开个公众群,大家要玩,可以进去勾搭,回头等正版开了,再给大家移过去,么么哒~群号【467517936】验证信息写书中任意角色名或者直接唿唤岚宝都可以哈
第055章 两房厮杀,坑货老八 小姐不见了! 小姐被人劫走了! 可是这一整晚,门口守门的那两个婆子就没挪地方。 而她和舜瑜两个也寸步不离的守在这佛堂的周围的。 如果不是有人有通天遁地之能,怎么可能在她和舜瑛的眼皮子底下掳走? 是谁做的? 端木旸? 不对,如果端木旸已经得手,就没必要再让贾正公然带人来闯老夫人的佛堂了。 那么—— 会是谁做的? 突然想到之前在主院那里老夫人一直隐忍至深的态度,舜瑛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是……老夫人……吗?」舜瑛难以置信的低唿一声。 是了,这里是老夫人的地方,老夫人信佛,绝对不会允许其他人随便动她的佛堂,所以—— 难道真是老夫人派人做的? 舜瑛的心里突然就凉了半截。 这个时候端木棠也傻了眼,他明显也没想到他犯了老夫人的忌讳跑到这里来抢人居然也会扑了个空。 猜测此事极有可能是老夫人的手笔,舜瑛于是就不再迟疑,一脚踢飞前面一个蒲团,一块一块的在铺地的石砖上面挨着跺脚。 端木棠看着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本来正看的一愣一愣,过了一会儿也跟着一个激灵,朝着这佛堂四下里一指,跳脚道:「那小美人儿不可能走远的,快给我搜,这佛堂里一定有密道,赶紧给我找。」 说着就先对着旁边他小跟班的屁股踹了一脚。 那小子一小子就摔了个狗吃屎,揉着屁股赶紧爬起来,也是趾高气昂的呵斥道:「没听到咱们少爷的话吗?快找!」 这活祖宗,当真是色迷心窍了,私闯老夫人的佛堂不说,现在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拆房子。 那小跟班心里叫苦不迭,只要用想的就知道老夫人的雷霆之怒会引发怎样可怕的后果,然则自家主子发疯起来更不是人,于是在稍后被老夫人责罚和马上被自家主子弄死之间,那小跟班也只能是认命了。 「是!少爷!」小跟班应了,当即就振臂一唿,「你们快搜,把这屋子里能藏人的地方都搜查一遍。」 端木棠是来偷人的,这本身就不是个大张旗鼓的买卖,示意跟着他过来另外也就只有四个人,都是他院子里的护院。 几人火速展开搜索。 端木棠也是着急的很,眼珠子滴熘熘的转了转,突然注意到那佛龛前面的香炉摆设的有点不对劲。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想要搬开那佛龛,不想那东西居然分外沉重,卯足了也力气也没能抬起来。 舜瑛听到这边的动静,连忙回头,见状,心里立刻就有所顿悟,赶紧奔过去,一把将端木棠甩开。 那佛龛的确是被固定住了根本搬不动。 舜瑛将耳朵凑过去仔细听了听,却听到那墙壁后头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既然搬不动的话—— 舜瑛灵机一动,便暂且搁下长剑,试着用手去转动那佛龛。 不想她手下才稍稍一动,那东西就突然自动旋了个倒转,露出掩藏了一半的一个洞口。 「咦,这里怎么会有机关?」端木棠咋唿了一声。 舜瑛赶紧连下面的桌子也一起移动开的。 大约是为了隐蔽起见,那洞口开的不大,人必须佝偻着身子爬行才能通过。 彼时那洞里黑黢黢的,舜瑛唯恐有人挟持了宋楚兮在里面,也不敢贸然进去,取出火摺子查看。 火光一闪,藏在里面还不及来的人却是慌了,更加快速的往外爬。 舜瑛带了一股子戾气,扯住他的腰带就将他揪出来。 那是个穿着灰色布袍的精壮汉子。 「你不是前院的那个——」端木棠皱眉,喃喃低语。 那人的行踪被察觉,当即就一句话的废话也没有,直接拔刀就朝舜瑛砍了过来。 端木棠一心只想着宋楚兮的去处,也不管别的,连忙扑倒那洞口探头看了看,然后撸袖子道:「这里面还有人,你们几个,进去给我都戳死了!」 那洞口本来就很窄,如果有人进去从背后捅刀子,那真是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不死不行。 洞里藏着的人虎躯一震。 端木棠的小跟班还有几个护卫立刻奔过来。 那洞里的人无计可施,只能扭头蹿了出来和端木棠的护院又打成一片。 这里应该不是个什么设计复杂的密道,应该就是只个有备无患的逃生出口,这俩人一被提出来,里头就有风灌进来。 端木棠自己不肯冒险,就揪住他的小跟班推进去,「去看看那小美人儿在里面没。」 那小跟班不敢忤逆他,哆嗦着掏出火摺子往里爬,没多会儿就听到他的声音道:「少爷,这里头没有人了,外面也没见多余的脚印!」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两人也没得手? 那宋楚兮是被谁弄走了?又是怎么被弄走了? 「这怎么可能?」端木棠暴跳起来,不能置信的嚷了一声。 这边舜瑛迟迟寻不见宋楚兮的下落,早就心急如焚,打斗中瞅准了时机,反手一拍,正中那汉子的额头。 那汉子的而头上瞬时现出一大片紫红色的淤血,翻了个白眼,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舜瑛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往跟前一扯,反手长剑抵在他颈边,恶狠狠的威胁道:「我家小姐呢?你们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宋楚兮无故失踪,他根本就急疯了,下手就极度无情,直接就现在那人颈边拉开一道伤口。 薄薄的剑锋切入皮肉的声音几乎清晰可闻,那人的腿就瞬间软了。 旁边被端木棠的人制住的另一人连忙道:「我们不知道,我们也才刚来,从那佛龛后面听到砸门的声音,犹豫着都没敢进来,四小姐不是我们劫走的!」 这两个是前院的侍卫,就家里现在的这个情况,能指使的了他们的,应该就只有老夫人了。 想到这一点,舜瑛心里的火就开始乱窜,直接将手里那嘴硬的汉子给抹了脖,然后丢开一边,再一个箭步上前,扯过另外一名意图潜入的侍卫道:「没见过我家小姐?那我家小姐怎么会这么平白无故的就没了踪影?」 那人眼见着同伴被杀,更是吓的两股战战,几乎要尿出来,满头大汗的颤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真的也是刚来,是真的!」 他说着,就有些无语伦次起来,因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人让相信他。 舜瑛看他的样子倒是不想说谎,也根本就没耐性再和他磨叽下去,又是横剑一拉。 那人颈边开了一条血线,高大的身子也摇摇晃晃的砸了下去,刚好倒在端木棠的脚边。 端木棠的脸色微微发白,对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丫头突然就多了几分畏惧。 然则舜瑛这会儿却是几乎急疯了。 这些人也没找到宋楚兮?那小姐她到底是被什么人这样无声无息的带走了? 举目四望,这佛堂里也不应该有第二个秘密通道了。 这边舜瑛正在微微失神,院子就听贾正一声高喊,「快截住她!」 端木棠一个激灵,冲到门边,却见舜瑜带着几个人且战且退,又往这边来了。 「少爷,怎么办啊?」想着七少爷手下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他的小跟班就吓的要哭。 端木棠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当机立断的扯过脚边散落的被子,趁舜瑛失神,就兜头一罩。 舜瑛的反应力是何等敏捷,手肘一横就全力攻击。 那一下,掐死顶在端木棠胸口,险些将他的肋骨撞断几根。 「哎哟!」端木棠闷哼一声,竟然还是不怕死的没撤手,目光一扫,就一把抓过旁边桌子上老夫人念经用的木鱼隔着棉被敲在舜瑛颈后。 舜瑛的身子一软。 他顺势抬手一捞,就用棉被将人裹了抱在了怀里。 这时候,外面舜瑜和贾正双方刚好打斗着破门而入。 端木棠立刻就摆出戒备之态,将那棉被一搂,跳脚骂道:「这里是祖母念经的地方,你们奴才居然打到这里来了?是活腻了吧?」 「八公子——」贾正抢着就要过去夺他怀里的人。 不想那端木棠却是极为警觉,立刻抱着棉被往后跳开了一步。 舜瑜虽然气他这样不要脸,但是事有轻重缓急,本能的已经一剑斜刺过去,逼着贾正不得不放弃夺人的打断,侧身避开。 她这一动手,两拨人就又缠在了一起,直接又在这佛堂里大打出手的杀起来。 舜瑜分身乏术,只是满面杀机的回头冲着端木棠喊,「快放下我家小姐!」 端木棠压根就当她的话是耳旁风,牢牢的连人将被子都死死的抱在怀里。 贾正和舜瑜两拨人,互不相让,一时间又是旗旗鼓相当,完全顾不上他。 端木棠兴奋的看着打斗,目光闪了闪,瞧见放在门后的轮椅,突然就是心思一动,将那棉被里的人一扛,奔过去往那轮椅上一塞。 舜瑛被他砸晕了过去,完全没有知觉。 舜瑜只当是他对宋楚兮下了药或是动了手,心急如焚,却奈何被贾正纠缠,根本分身乏术,就只能再度冲着他嚷,「你快放了我家小姐,今天你若是敢将小姐带出佛堂,少主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端木棠这个时候好像已经钻进了死胡同,根本就听不进去她话。 将那轮椅从角落里推出来,就要出门。 那门槛太高,他自己一个人搬不动那轮椅,就又跳脚嚷道:「李福宝你个死奴才瞎了吗?还不过来把这门槛拆了?」 虽然这佛堂现在已经破烂成一片,可这老夫人的地方,能不动还是不要动,那小随从便是一招手带着四名护院过来,命令道:「来,我们合力抬出去!」 几个护院一起将轮椅搬到了门外。 端木棠面上一喜,跟着就往外跑,一面大喜过望的招招手,「快跑!」 叫李福宝的小随从推了轮椅,主僕几个就趁着佛堂里的人分身乏术,一熘烟的冲进雨幕中,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子。 舜瑜简直被他气的七窍生烟。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端木棠这么无耻的。 见过不知轻重的,也没见过端木棠这种完全不怕死的! 贾正这边眼见着将要倒手的人质被自家成事不足的八公子给截胡了,却是直接想吐血。 见过不懂事的,没见过八公子这么不懂事的。 见过成事不足的蠢材,就没见过这么有创意拖自家人后腿拖的这么优秀完美又恰到好处的。 「别管他们,快去追,主子的命令,杀无赦。」贾正黑着脸,怒声喝道。 几个刚好堵在门口附近的侍卫就要夺路去追。 舜瑜哪能让他们去,心里发了狠,探手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抖掉塞子,抬手一抛。 「当心——」贾正低吼一声,连忙掩住口鼻,然则也还是迟了。 舜瑜是情急之下发了狠,这一把迷药下去,连自己人几乎全部放倒了。 贾正虽然有所防范,但因那迷药的药效太强,脑子里也是煳涂了一瞬,只凭着直觉踉跄着冲出门去,被冷雨一泡,方才清醒过来。 舜瑜也没管屋子里的人,紧赶着提剑奔出来,毫不手软的就朝贾正露在她面前的背心刺了下去。 「啊——」贾正才刚醒了神,仰天哀嚎一声,目赤欲裂,额上青筋暴起。 舜瑜的神情冰冷,拔了剑又要再刺的时候,那贾正却突然撑着最后一口力气,身体爆发出强劲的爆发力,直接一惊人的速度往大门口窜出去。 「站住!」舜瑜怒吼一声,提剑追过去。 贾正则是头也不回的直接埋埋头往前跑,直直的冲进了花园里。 舜瑜是没想到他身受重伤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体力,提剑刚追到佛堂门口,眼前就被一片火光包围了。 来人—— 是老夫人。 大约是听到下人禀报,这里有两拨人搏命厮杀,老夫人就匆匆的带人赶来了。 「你是宋家丫头身边的那个丫头?」老夫人的目光一凝,看着舜瑜手上长剑上面被雨水沖刷而下的血水,脸色阴沉的十分可怕。 「是!奴婢舜瑜,见过老夫人!」舜瑜虽然无心应付她,但是冲着她的身份也不等不应付一二,便耐着性子行了礼。 程妈妈匆匆闯进院子里去看了眼,也是吓的脸色惨白,回来禀报导:「老夫人,佛堂的门和屋顶都被人撞破了,里面——里面死了好多人!」 佛堂里躺倒的那些人,虽然绝大多数都是晕死过去的,但是程妈妈看不真切,只当是都死了。 老夫人甩开甄妈妈的手,快步进了院子,待到看到那佛堂里面的情形,立刻就暴怒起来,呵斥道:「把那个丫头给我带进来。 舜瑜本来是没空和她之间来纠缠的,脚步却被绊住。 「这都是你做的?宋家的那个丫头呢?别仗着你是老七的人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肆,竟敢跑到我的佛堂里来杀人,你们简直是——简直是——」跑到她的佛堂里杀人,这一点,的确是叫老夫人急怒攻心的,她说着,就有些气的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这些人只是中了迷药,晕死过去了,过两个时辰就醒。」舜瑜道,她不想和这老太婆浪费时间,但是想着如果她自己找去端木棠那里要人,不如借老夫人的面子,于是又按捺了情绪道:「这些人不过几个奴才而已,是死是活的也没什么打紧了,可是四小姐刚刚被八公子带人给掳走了,八公子他不知道轻重,万一伤了我家小姐,等少主回来,怕是不好交代,奴婢恳请老夫人做主,走一趟八公子那里,把四小姐接回来吧!」 「什么?」老夫人愕然瞪大了眼睛。 端木棠这个混球,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居然还是贼心不死的想着那档子事儿,并且还强行抢走了宋楚兮,坏了她的事,坚持可恶! 「这个孽障!」老夫人咬牙骂了一声,转身就匆匆往外走。 「快快快,你们都跟上,给老夫人打好了伞,别叫老夫人淋了雨!」程妈妈连连招手,带着一众僕从快步跟上。 舜瑜抹了把脸上雨水,也是片刻不敢松懈的赶紧跟上。 屋子里三五个没有被迷药迷倒的人也都跟着匆匆离去,片刻之后就只听外面倾盆而下的雨声。 舜瑛仓促间落在地面上的火摺子偶尔有火星一闪。 死一般的沉默中,房顶的横樑上,宋楚兮紧绷了许久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 好在是舜瑛破开屋顶进来的地方和她藏身的地方隔了一段,要不然当场就要被发现,那就后患无穷了。 黑暗中,她隐晦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舒活了一下筋骨,俯身扯过旁边从这房樑上垂下的一条黄色帷幔将尾端往手背上死死的缠住,然后纵身往下一跳。 她的这个身体着实是不怎么管用,之前仓促之下扯着这帷幔爬上来就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所以下来的时候—— 能省则省吧! 那帷幔的长度刚好到地面上三尺左右的高度。 宋楚兮任由身体凌空坠下,虽然什么力度技巧也没有,却依旧是身姿轻灵,如是雨中穿梭的一只灵巧的燕子一样。 方才她爬上房梁的时候,因为身体不得劲,是用了技巧的,所以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很快的爬上去,如今从那房樑上翻身下来,同样胸有成竹,没费什么力气。 不过是攀个房梁而已,现在怎么就变得有如登天了? 宋楚兮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奔进了外面倾天而泻的夜雨当中。 * 老夫人带人杀到端木棠住处的时候,他的院子却是大门紧闭,很明显一副做了亏心事,怕人瞧见的模样。 老夫人知道他素来不知道轻重,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的无法无天,本来听了舜瑜的话也还是将信将疑,这会儿就可以说是怒火中烧了。 「去,把门给砸开!」老夫人冷着脸命令。 「是!」程妈妈答应了,却不能上去就砸门,赶紧走过去扣了门环,「八少爷开门,请您开开门,老夫人过来看望您了!」 院子里面半天的没有动静。 老夫人气的胸口起伏。 程妈妈又敲了半天的门无果,终于无奈,就转身就雪竹道:「去找几个人来吧!」 这是真的要强行砸门了。 舜瑜哪里能等,立刻自请道:「奴婢从墙头越过去,从里面把门打开吧!」 说完,也不等老夫人首肯,就翻身一跃,上了墙头,单手撑着墙壁刚要翻过去,不想黑暗中突然有寒光乍现,直插她的胸口。 却原来,那院子里居然也埋伏了高手了。 舜瑜始料未及,险些被刺中,仓促间只能狼狈的又翻落墙外。 「姑娘,您还好吗?」程妈妈快走过去扶了她一把。 舜瑜的面色阴沉,死死的盯着那院墙后面。 端木棠的身边不可能有这样的高手,而且方才在那墙头上她匆忙扫了眼,院子里不同方位都埋伏有人。 绝对应该是端木旸的人。 「老夫人,这院子里埋伏的高手不下二三十,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都是三公子的人!」想了一下,舜瑜咬牙说道。 「胡说八道!」老夫人脱口骂道。 端木棠是个色胚,沈氏那无知妇人宠溺他,完全不加管制,但是端木旸对他却十分严厉,曾经不止一次的训诫过,只是端木棠死性难改,又仗着有沈氏撑腰,根本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说是端木棠胡来,老夫人毫不怀疑,但要说是端木旸帮着他掳人上榻,老夫人就第一个不相信。 「三公子出府去了,他出府前留了命令下来,让他的亲信贾正带人刺杀我们小姐。」舜瑜道,也没工夫说的太详细,「想必是现在八公子不肯将我们小姐交给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全部堵在八公子的屋子里的。」 贾正的心思很容易理解。 现在他还不知道端木旸被人截杀的事情,又不得不给端木棠这个八公子面子,以端木棠那没脸没皮的作风,要说是以死相逼都有可能,贾正无计可施,就只有让人将他的院子团团围困起来,只要保证宋楚兮人在这里,那就等着端木旸回来处置也是可以的。 就端木棠那色胚,就是把宋楚兮放在他身边多一刻舜瑜也不放心,于是就不再管老夫人的反应,转身就跑去找援兵了。 老夫人一行人站在端木棠的院子外面没动。 程妈妈忧心忡忡道:「老夫人,这您得想个办法吧,八公子没轻没重您是知道的,这万一要是让他沾了宋家小姐的身,回头咱们没办法跟七少爷交代啊!」 何况老夫人都已经和端木岐说了,要去宋家提亲联姻的。 如果让端木棠污了宋楚兮的身子,那不又是明着打脸吗?就端木岐那脾气—— 就算此事也非老夫人所愿,只怕他也要给老夫人记一笔的。 主要是这一次从蘅芜苑回来之后,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端木岐对和宋楚兮有关的事情的确是都分外上心,应该是真的将那丫头放在心上了。 老夫人的脸上阴沉沉的,突然冷笑了一声,「你说怎么办?不是说里头有老三的人吗?是叫人砸门,然后闯进去一起火拼吗?」 「这——」这肯定是不行的,程妈妈迟疑,「八公子那里真不好说,如果逼他急了,他再伤了宋四小姐的话——」 那也同样的没办法跟端木岐交代。 「可是老夫人,那您就这么放任不管吗?」想了想,程妈妈还是不放心。 老夫人思忖片刻,就吩咐道:「去前面给我多叫些人来,把这个院子给我围了,甄妈妈你留下,好生的劝一劝老八,再让管家叫人出去看看,老三和老七他们都干什么去了?眼见着天都要亮了也不见回!」 老夫人说完,就转身快步离开。 程妈妈不敢质疑她的决定,连忙招唿了丫头们拥簇着她往主院的方向去了。 老夫人快步而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走到花园里,半路却又突然顿住了步子,往后门方向,岳青阳的药庐走去。 * 端木棠的院子。 李福宝探头探脑的从外面钻进了屋子,哭丧着脸道:「少爷,院子里好多人看着,跟防贼似的,我看不行——」 他说着,就意有所指的往旁边被捆在椅子上的舜瑛看了眼。 少爷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说是去掳那宋家四小姐的,最后居然大张旗鼓的弄个丫头回来,而且好死不死的,引来了一大群凶神恶煞,拿着刀剑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他只从院子里走一趟过来,就几乎要吓是尿裤子,三公子的那些手下,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彼时的端木棠却像是对此时处境完全无所察觉,一身宽袍,踢了鞋子,仰躺在一张榻上,嚼着玛瑙提子,一面吊着眼角看了李福宝一眼,「刚才外面那动静,不是祖母来过了吗?她也没能把老三的那些人镇住?」 「没!」李福宝道:「四小姐的另一个丫头要强闯,直接被他们逼退了,程妈妈叫了半天门,他们也理都不理。」 三公子和七公子不合,这不算什么事,可是连老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李福宝就实在难以理解了。 三公子这么公然忤逆老夫人,不是忤逆不孝吗?传出去的名声还怎么听? 「唉!」端木棠听了,突然就嘆了口气,然后摆摆手,回头指了指舜瑛,「先放开她吧,然后你出去!」 「是!」李福宝过去解开舜瑛身上的绳子,然后就转身一熘烟的跑了。 舜瑛是恨自己怎么会着了这个纨绔的道儿,已经愤恨的盯着他用目光凌迟端木棠许久了,这会儿重获自由,想着下落不明的宋楚兮,也顾不上他,连忙就要夺门而出。 「你要出去,我劝你还是先仔细想想。」端木棠并没有打算拦她,只斜睨过去一眼,吊儿郎当的开口。 舜瑛一愣,想到李福宝刚说院子里都是端木旸的人,她也未必沖的出去,就不由的顿住了步子,想了想,就走到窗边,从窗纸上戳开一个小洞观察。 那院子里的确是藏了许多人,并且从他们巡逻走路的姿势上看,身手应该都不俗。 这些人堵在院子里又不急着出手?到底是要干什么? 「就那几个人——」舜瑛沉吟。 二十多个人,她要硬闯的话,应该还是有机会脱身的。 「不是几个人的问题,而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家那丫头在我的手里呢,院子外面盯梢的那些人,除了和你一起的那个丫头留下的眼线,剩下的可不只有老三的人。」端木棠懒洋洋道,又咬了几颗提子入口,吃的津津有味。 不只有端木旸的人? 除了端木旸,还有谁会对小姐的下落这么感兴趣? 舜瑛一愣,心中飞快的思索,想到她从佛堂暗道里揪出来的那两个人,顿时就困惑不解了起来—— 「你是说老夫人?」舜瑛道,倒抽一口凉气。 老夫人也派人在盯八公子的院子,那就说明,宋楚兮也没落到老夫人的手里。 太好了! 舜瑛如释重负,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端木棠往嘴里丢了一粒提子,吊着青肿的眼角斜睨她一眼,却又幸灾乐祸的调侃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那丫头八成没落到祖母的手里是真,可是——」 他说着,脸上笑容就不由的更深,兴味很浓的一下子就翻身坐起来,兴致勃勃道:「那佛堂里面再没有别的出口了,前后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你说她到底是被谁弄走了?」 前院那里,两个看门的婆子一直寸步不离的盯着,那么唯一有可能偷走宋楚兮的渠道就是佛龛后面的那个窟窿了。 那个密道,据说是老夫人的秘密,除了老夫人极其心腹—— 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但是老夫人身边的人,绝对不会背叛她,去弄走了宋楚兮而不叫她知道。 所以呢,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 端木棠兀自思忖着,就贼兮兮的闷笑起来,又倒在了榻上,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继续吃提子。 而同时,舜瑛的脑子里也跳出了一个名字—— 岳青阳! 虽然岳青阳名义上是老夫人的人,而且他和宋楚兮之间也就见过那么两三面,说是交集就更不可能了,但是舜瑛能够感觉的到,这岳青阳和宋楚兮之间似乎是存在着一种无形的默契。 难道是那青阳公子知道老夫人要对小姐不利,所以才先发制人,利用那个密道将小姐带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至少可以保证宋楚兮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这样一来,端木棠的话就是对的—— 她最好不要离开这里。 既然端木旸和老夫人的人都以为宋楚兮被端木棠劫了,那么就这样拖着他们好了,否则一旦让他们发现藏在这里的人不是宋楚兮,就又势必要上天入地的找了。 她替宋楚兮藏在这里,刚好可以掩人耳目。 舜瑛很快就拿了主意,看了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儿吃提子无比惬意自在的端木棠一眼,然后就离他远远的在身后凳子上坐下来了。 端木棠见她想通了,就飘过来一眼,调侃道:「怎么?想明白了?」 他翻身坐起来,盘膝而坐,干脆就把放着提子的盘子抱在怀里,还是大吃特吃。 宋楚兮如果是在岳青阳那里,舜瑛倒是不觉得她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只是—— 舜瑛的心里突然就起了很大的防备,阴着脸看向对面惬意自在的端木棠。 端木棠脸上的伤还没好,平日里俊美又倜傥的样子荡然无存,现在越是笑的惬意,就越是叫人觉得他猥琐。 可就是这个纨绔,却又放佛对这府里现在的一切情况都洞若观火,看的清楚明白的。 「他们怎么会觉得我家小姐在你这里?」横竖是一时半会儿出去的,舜瑛就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 「这不废话么?当然是我告诉他们的。」端木棠看她一眼,满脸都是不屑。 「你——」舜瑛就越发的煳涂了。 端木棠的目光闪了闪,见她满脸困惑的模样,心里突然就忍不住得意起来,他抱着盘子站起身来,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一边慢慢说道:「你当我真傻啊?老三眼见着是自身难保了,我再不靠自己,难道还要等着他们拖我一起死吗?这个时候,我当然是要自保了,现在还顶风作案的去得罪老七?我是嫌自己命长吗?」 端木棠说着,却又突然咬牙切齿的呸了一口,「没想到还是然岳青阳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他跑去佛堂要趁火打劫是真的,但却不是色心迷窍,而是想着这个晚上府里驱魔乱舞,他先将宋楚兮抢过来,反正端木旸的人十有*是不会和他动真格的,他先把人拿在手里,端木岐回来就要领情。 这个八公子,居然是打的这样的算盘。 舜瑛有些始料未及,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纨绔会有这样的心机,再看向他的时候,眼色就不自觉的演变为复杂。 「大夫人和沈会音——」迟疑了一下,舜瑛迟疑着开口。 大夫人怎么都是端木棠的生母,这八公子,自己心明如镜,还把后路都算计好了,却居然眼睁睁的看着沈氏去死? 而且他对端木旸的下场似乎也不太看好的。 这似乎—— 实在是不合情理的。 端木棠闻言,脸上本来洋洋自得的表情突然僵硬住了,过了一会儿,又往嘴里丢了两颗提子继续嚼,只是再没了之前兴致勃勃的样子。 他抱着盘子,又晃悠回那睡榻前面,仰面躺下,仍是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半途却没头没脑的嘆了口气,「唉!说起来,还是老七命好啊!」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指的什么。 * 黎明过后,天色开始稍稍转明,雨势也见着小了些。 宋楚兮从那佛堂出来,也是凭着记忆里的印象直奔了后门的方向,往岳青阳的药庐去。 端木旸要杀她,这不奇怪,甚至于端木棠想要趁火打劫也说得通,但是老夫人从那密道派过来的人就十分的不同寻常了。 那老太婆不会是想着要将她带走保护,否则当时就可以直接将她留在主院,而不是送到那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佛堂给关起来。 所以,十有*,老夫人叫人过去,也是要灭她的口的。 可是为什么?就因为她推波助澜,促成了沈氏和沈会音的事?这不也都是老夫人原意看到的吗? 宋楚兮的心里困惑,百思不解。 但是这个时候,她也根本就不愿意浪费力气多想。 因为老夫人既然这样做了,那就说明她和端木岐之间还是两个心眼,这种情况下—— 就没有必要再继续留下这老太婆了,留着迟早都会被她阻挠碍事。 端木岐还没回来,不知道他那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所以她这里必须先下手为强,先替他了却后患,想办法将那老太婆给处理了。 她猫着腰,专门选择僻静的路线走,摸到岳青阳的院子里,却见屋子里亮着灯,程妈妈带人守在门口。 老夫人在这里?这个时候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宋楚兮心里生疑,左右看了看,便沿着最右边的墙根一点一点的从暗影里往屋后摸索着挪过去。 程妈妈等人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摸进岳青阳的院子里,也没仔细的四处查看。 宋楚兮无声无息的绕到屋后的窗户下面,刚蹲下去把耳朵靠在了墙壁上,就听到里面啪的一声脆响,老夫人暴怒的声音道:「是你做的是不是?是你把那个丫头藏起来了?」 ------题外话------ 我们八公子除了把半身没有节操,不得不说也是个智商过硬的超级萌物,嗷呜,我目测,这货起码短期内好像没有作死徵兆,菇凉们有需要抱回家讲冷笑话的吗?(⊙o⊙)! ps:我就说你们猜不到是谁把兮兮弄走的吧,我们兮女王威武,完全不需要援手,自力更生有木有?但是大家要保密,表让端木美人儿知道撒~ 然后今天又更晚了,我对不起宝贝儿们,连着两天了,都没听见闹钟响,醒了就崩溃了,这到底神马情况~o(>_<)o~
第056章 多年筹谋,斩草除根 老夫人的那一巴掌,下手似乎很重。 宋楚兮的唿吸凝滞了一瞬。 然后,那屋子里,出现了为时不算短的一段时间的静默。 岳青阳的影子映在窗纸上,脸偏向一边,半晌没动,就一直一直的保持着那一个姿势。 最后,还是老夫人再度怒不可遏的开口,「晚上我才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和那个丫头走的太近,你拿我的话当什么?」 她似乎是真的气的利害,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急促的喘息。 他们说的那个人,是自己? 宋楚兮窝在墙根底下,清晨的冷雨打下来,她微微颤抖了一下,突然就有些不知道迳自前来找岳青阳帮忙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她好像—— 是给对方招惹了无妄之灾了。 老夫人骂过了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岳青阳才开口。 「既然你已经认定了是我做的,那便就当是我做的吧!」岳青阳道,一开口反倒是无所谓了,转身款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喝了一口,随后盯着那杯子,目光就变得嘲讽且恍惚,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横竖从一开始我的整个人生就是被你操纵在那个在手的,从来就由不得反抗,你说什么,那便就是什么吧,你永远都是对的,你永远都有不得已的理由,你做任何事,那都是为了我好。」 「你——」老夫人被他这态度堵的胸口一闷。 这么多年了,岳青阳是偶有顶撞她的时候,但是像这一次一样,公然和她的作对的,却还是第一次。 她突然就有点害怕,害怕对方就这样完全脱离她的掌控之外。 「那个丫头,到底在哪里?」勉强压下了脾气,老夫人再次追问。 她还是认定了宋楚兮就是被岳青阳给藏起来了。 岳青阳又抿了一口水,却是不再吭声。 「你别打算着敷衍我,我那佛堂里的密道就只有你知道,除了你,别人都做不来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弄出去。」老夫人道,语气多少是透着些暴躁和急切。 这个女人,从来都自以为是又顽固。 既然是她认定了的事情,岳青阳索性也不多费唇舌和她纠缠,只道:「应该是出府去了吧!」 老夫人愣了一下,然后才微微提了口气,「你送她去找老七了?」 「大概吧!」岳青阳明显是敷衍着说道。 「你——」老夫人一下子就暴怒了起来,冲到他面前,扬起了手,刚要打下去,却刚好迎上岳青阳不避不让抬眸看过来的眸光。 他左边脸颊上的指印清晰可见,在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上,看着非常的刺目。 而他一贯平静又温和的眼波,这一刻就只剩下嘲讽。 老夫人要打他,他并没有闪躲的意思,就那么静静,静静的看着他。 老夫人被他的眼神刺激着,胸口突然一阵刺痛。 「你——」她的嘴唇动了动,后面的话却凭空弱了声势,有些颓败的嘆一口气,转身往门口走,一面冷冷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岳青阳没应声,也没有动。 老夫人走到门口,终究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就又止了步子回头道:「三番两次的替那个丫头解围,你告诉我,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解围?老夫人您这话未免严重了!」岳青阳这一次却没有继续沉默,只是开口的语气很平静冷淡,「您是指的什么?是说她误导沈会音给您下毒的事?如您所见,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毒药,我验过了,不过就是实事求是的回了您而已,我没有袒护任何人,我也没有偏袒任何人!」 岳青阳的神色坦荡。 老夫人看着他,对他的话却是不能全信的。 岳青阳就又站起身来,往旁边的柜子那里走,走了两步,便迟疑着回头,看着老妇人道:「如果一定要说我在这件事偏袒了谁,我想我偏袒的人,应该是老夫人您吧?」 老夫人的眉头一拧,不由的戒备起来,阴着脸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他对宋家那丫头的态度已经很不一般了。」岳青阳道:「明知道老三的人没安好心,在等着伺机而动,前面你还要把那丫头关到佛堂里,知道的是您只是想给那桀骜不驯的丫头一点教训,不知道——还以为您真想要将她怎么样呢。其实如果她没事,反而倒好,要不然——您也没法交代!」 宋楚兮在窗外听的一愣。 如果照岳青阳这么说,那么老夫人就不是要对自己不利的,甚至于她后来派过去的两个人,也是为了要帮自己脱困的? 说的也是,端木岐眼见着就要大权在握,老夫人要在这个时候杀了自己,这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屋子里,老夫人只抿了抿唇角,没有接他的话,站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出去。 「老夫人!」程妈妈赶紧撑了伞迎上来。 这会儿雨基本已经停了,只有偶尔的一点雨丝洒下来,但是天气却是实实在在的冷。 老夫人冷着脸推开她的伞,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院子。 一行人匆匆离去。 岳青阳继续走到那柜子前来,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盛放祛瘀药膏的瓶子,只是攥在手里,却是半晌没动。 他的背影,静静的打在窗纸上。 因为天色又再亮堂了些,那影子就也跟着变得虚弱且模煳了。 宋楚兮蹲在墙角下,方才为了不让老夫人的人察觉,她一直没敢移动分毫,这会儿腿麻,身上又冷。 但是才刚偷听到了岳青阳和老夫人之间的谈话,她心里尴尬,突然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现身来找岳青阳了。 她转身想走,但是淋了一个时辰的雨,身上衣服都湿透了,突然一阵冷风袭来,宋楚兮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的岳青阳听到了动静,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快走过来,推开窗子查看。 于是才刚从那墙根底下站起来,宋楚兮就和他撞了个正着。 「是你?」岳青阳的眉头深锁,目光极其敏锐的已经看到她裙摆上蹲出来的褶皱和沾染的泥土。 他不傻,自然知道这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被人听了墙角,对谁来说,这都不可能是件愉悦的事情。 岳青阳一下子就沉了脸,脸上如是被罩了一层面具,僵硬而没有表情。 宋楚兮的心里也是尴尬,不知道说什么,随后又一阵冷风吹来,她下意识的抖了抖,然后唇角就瞬间牵引出一抹笑,扒着窗口开始往屋子里翻,「我还是先进来再说吧!」 那窗台有点高,已经到她的腰了。 宋楚兮在外面冻了一个多时辰,浑身的骨骼都有点发硬,手脚并用的往里翻窗子。 岳青阳想说让她从前面走门,但是看她骑在窗户上那种吃力又认真的表情,便有些哭笑不得,也就顾不得说别的,本能的抬手去扶了她一把,帮着她从窗外翻进来。 他的屋子里很暖,还有种独特的药物的清香。 宋楚兮进来就站在窗前,四下里打量了一圈。 岳青阳在她身后合了窗子,又去取了条干爽的帕子递给她,「你先擦擦,别着凉了!」 宋楚兮接了帕子。 他就又转身去旁边那个柜子里取出一个瓷瓶,走到桌旁取了个杯子,从瓷瓶里倾了两滴半透明的液体进去,然后从水壶里倒了半杯水,将那药汁化开,端过来递给宋楚兮,「喝了!」 宋楚兮也没问这是什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那东西入胃就暖融融的,只片刻功夫,宋楚兮就出了一身的汗,方才前一刻浑身上下的寒意就全都散了。 岳青阳看她一身湿漉漉的衣服,有些为难,想了想道:「我先找件衣服给你换下来吧!」 「哎!不用!」宋楚兮赶忙拦下他,低头扯了扯自己湿漉漉的裙摆道:「我就这么先将就着吧,一会儿回去再换,其实我不请自来,是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的。」 她要是换了岳青阳的衣服,回头见了人,少不得又的一大堆的麻烦。 岳青阳一点就通,当然明白她的顾虑,想了一下,也没勉强,只是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到:「帮忙?」 「嗯!」宋楚兮点头,把手里的杯子顺手放在旁边的桌角。 有求于人的时候,她的态度从来就诚恳,于是就正色看向了岳青阳道:「阿岐和你家三公子都是去做什么了,想必不用我说你也都一清二楚,对于阿岐要做的事,我很有把握,只不过——在他回来之前,我想你引荐我去见一见老夫人。」 岳青阳闻言一愣。 他的确是不傻,不仅不傻,而且还心思通透的有点过分敏捷了。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宋楚兮的用意,「你要对老夫人下手?」 如果只是求见老夫人,她大可以自己找过去,而不必再从自己这里绕弯子,而方才她明明撞见老夫人在这里,却没有趁火打劫,那就只能说明她是顾虑这里是他岳青阳的地方,一旦老夫人在这里出现什么意外,一定会连累他。 「是!」宋楚兮也不瞒他,「你家老夫人的这个性格很不好,专横又霸道,我看她对阿岐也未必就是真心,与其日后还要让她占着那个主母的身份在跟前碍眼,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了。」 早知道,她给沈会音的那瓶药就给她真正的毒药好了。 那时候只想着用老夫人的手来对付沈氏和沈会音会方便很多,她便用了一瓶泻药充数,暂时留了老夫人的性命。 但是现在看来,那老太婆却不安分。 明知道端木岐即将大权在握,还敢公然打她的主意,想着给她下马威来看?甚至会为了怀疑是岳青阳救了她而跑到这里来对岳青阳大发雷霆,那老太婆的作风,以后也会是个搅事精。 岳青阳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间却还是有点难以置信的笑了一声道:「端木家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了,要怎么做,都等天亮他回来再说。」 「可是——那毕竟是他祖母啊!」宋楚兮看着他,挑了下眉。 岳青阳一愣,随后就唯有苦笑了,「合着你这又是打着主意要诓我的话呢?」 这个人,真的是心明如镜,十分的透聪明的。 宋楚兮对聪明人,从来都额外的多几分敬重也用心,于是也不绕弯子,直接露齿一笑,「我只是十分好奇而已,毕竟这一次端木老夫人对待大房那些人的态度,实在是不合情理的。」 她要见风使舵的转而支持端木岐,这没什么,但是要不遗余力的将端木旸那一房全部屠戮殆尽的—— 这就实在说不通了。 虎毒不食子,端木旸和端木棠也是她的亲孙儿。 这个丫头的眼光,独到犀利,这一点是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岳青阳就有所感触的。 宋楚兮会单独注意到这一点,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抱歉了。」最后,岳青阳道。 「所以,你是知道内情的?」宋楚兮的眼睛眨了眨。 她有意要迷惑的敌人的时候,眼睛总是格外的机灵有神,岳青阳发现自己几乎就要受了她的蛊惑,于是连忙收摄心神,别过眼去,「毕竟我也只是个外人,所以很抱歉,这件事,我暂时不能替你解惑。」 「那好吧!」宋楚兮也不强人所难,无所谓的耸耸肩,又越过他去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了,你想个办法,带我去老夫人那里吧!」 「你?」岳青阳却是大为意外,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起初宋楚兮说找他帮忙,他还以为对方是想要藉助他可以随时出入老夫人身边的便利,让他想办法去做点什么的。 没曾想,她—— 居然是要自己动手吗? 岳青阳看着眼前这个身体明显透着孱弱单薄的少女,又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无法将她的心思看透。 「这没什么奇怪的,今晚她有意纵容端木三公子的人,险些要了我的命,现在——我怀恨在心了!」宋楚兮挑眉,理所应当道:「而且诚如你所言,在端木家,我也是个外人,我要做什么,都不算出格吧?」 端木岐要动老夫人,那是忤逆不孝。 而她宋楚兮,那就大不一样了。 端木旸看着她脸上意气风发又极度认真的神情,虽然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但还是被逼无奈。 不管老夫人对他怎样,但至少,她对他,还有养育之恩,他做不来恩将仇报,更何况—— 「好吧!我告诉你!」于是迟疑再三,岳青阳深吸一口气,终于妥协,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 宋楚兮听完,虽然并不意外,但毕竟这是一件叫人匪夷所思的大事,还是忍不住紧蹙了眉头,「所以说,从一开阿岐放手,纵容老夫人跳出来推端木旸上位这就是一个局?他们祖孙联手,就是为了今时今日制造的这一个契机,将整个大房的人全都一网打尽?」 「老三本来就存了要角逐家主之位的野心,再加上他们那一房的出身本来就犯了老夫人的忌讳,是老夫人的肉中刺。可是老三做事还算谨慎,平时想抓到他的大错处,并不容易,可一旦是要将他推上家主之位,那就是风尖浪口了。其实这一次就算你不怂恿沈会音给老夫人下毒,老夫人也准备好了以身作饵了。」 老夫人不待见大房那些人,甚至是要杀之而后快的。 可是那么一大家子人,如果神不知鬼不觉的一夜之间全没了,以朝廷那边虎视眈眈盯着南塘的现状,一定会藉机发难,彻查此事的。于是端木岐就成全了老夫人,以他手中的家主之位做饵,索性就将端木旸公开推出来,把一切都做在了明面上。 沈氏和沈会音那些人也算是不负众望了,一个个蠢的有够可以,还上赶着的自己作死,于是正中下怀—— 他们这一房的名声臭了,还担了一个毒害老夫人的罪名,再由端木岐适当的出手渲染,推波助澜—— 端木家的大房,彻底栽了。 「不过这么说起来的话,你家老夫人倒是欠下了阿岐一个天大的人情呢!」宋楚兮想了想,却是忍俊不禁。 岳青阳只苦笑了一声,然后重新正色说道:「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总之老夫人是不会对他不利的,这件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宋楚兮抿抿唇,不置可否。 岳青阳就皱了眉头,「我也是为你好——」 宋楚兮想了想,突然认真的抬了眸子看他,「如果我要对老夫人不利,他会怎么样?」 岳青阳愣了一愣。 宋楚兮的眸子十分明亮,特别是她这样认真而仔细的看着你,试图和你交流的时候,那就更像是一道光束,放佛能直接照进人的心里。 岳青阳的心口突然莫名一堵,打从心底里讲,他是不想替端木岐说好话的,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哪怕是她本身对端木岐也存了戒心,但起码—— 到目前为止,她的所有未来和希望,都是寄托在那个男人身上的。 岳青阳知道她心里怕的是什么,害怕一旦端木岐放弃了她,那么她就会陷入一无所有的绝境。哪怕她现在所站的地方,也不是云端,可是—— 也不要被打入尘埃泥泞。 原来一直以来,她便都生活的这样小心翼翼和满腹算进吗? 岳青阳看着她明亮而认真的眼神,心里突然生起丝丝缕缕的疼。 「不会的!」最后,几乎可以说是违心的,他压抑着低声道,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而具有可信度。 其实那一刻,他几乎忍不住就要冲口而出的话是—— 还有我! 可是,说不出口,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这么说。 有端木岐挡在面前,他就要一辈子的被束缚,他知道,他迈不过那一步去。 宋楚兮得了他的答覆,眼波闪动,就更是明亮的笑了。 「好!我相信你!」她说,拿湿漉漉的袖子将额上刚渗出的汗水擦掉,然后走上前一步,对岳青阳道:「我听你的话,我不去找老夫人了,但是还要麻烦你——你帮我备匹马,他走了一晚上了,我要出府去找他!」 这个少女,聪慧又果敢,随时随地都懂的掌握对自己来说最有利的局面。 岳青阳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下意识的反应是开口拒绝,可是最后却没忍心,轻轻的点了头,「好吧!」 「谢谢!」宋楚兮对他露出感激的一个笑容。 岳青阳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终于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不过——你到底是怎么从那佛堂里出来的?」 他十分确定,老夫人的屋子里,唯一的密道就只有那么一条。 「是那两个丫头——」岳青阳思忖着道,说着就又兀自摇头否认。 如果是舜瑛她们或者是端木岐安排的其他人手做的,他们应该是会将宋楚兮保护起来,而不是放任她自己这样到处乱跑。 「你还没去跟那两个丫头会合?」顿了一顿,岳青阳道:「需要我去帮你找她们过来吗?」 「暂时不需要了。」宋楚兮道。 岳青阳也不强求,但是左思右想,还是十分好奇,就再度追问道:「现在我们算不算也是半个盟友了?真的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从那佛堂里脱困的吗?」 「不!」宋楚兮摇头,淡然拒绝。 果然,他是连做她的盟友都不够资格的。 也是,这个丫头的心气儿高,只有端木岐那样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入他的眼。 岳青阳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然后下一刻,却听宋楚兮突然话锋一转,道:「我不需要你这样一个盟友,我和你——就只能是做朋友!」 所谓盟友,只需利益牵绊,随时立场变更,都是可以被背叛抛弃的。 岳青阳这人,虽然并不单纯,但在直觉上,宋楚兮对他是有好感的,至于他身后可能隐藏的那些秘密—— 谁还没点儿自己的小私心呢? 而她现在的私心,便是和岳青阳之间保持一个礼貌又安全的距离,毕竟—— 真要被她用作盟友来利用和算计的人,除非那人真的强过她,能将她死死的亚服,否则—— 一定会被她算计的很惨。 岳青阳因为她的话,心里突然盪起轻轻地涟漪,莫名的暖了一下。 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那么作为朋友,你就什么也不要问了。」 岳青阳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一点感动实在是白瞎了,他根本就是被签订了不平等协议,被这丫头空手套白狼给圈进去了吧? 说是和他做朋友,实际上她是打着朋友的旗号让他无条件的替她保守秘密,兼提供便利吧? 他怎么就这么好骗? 「哈——」即便是这样,岳青阳也还是由心而发,不由自主的愉悦的笑了出来。 宋楚兮看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然后她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明明不是什么逗乐的事情,两个人,就这么相视而笑,那笑容,从眼角眉梢,一直蔓延到心里。 「好了,我先去给你备马,你先留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敛了笑容,岳青阳道,转身出了门。 宋楚兮站在屋子里没动,看着他的背影隔着窗纸越走越远,脸上表情就慢慢的沉寂了下来。 她知道她今天来找岳青阳帮忙有点冒险,但是在端木家,她本身就是孤立无援,唯一能避开其他人的耳目做事的人,就唯有岳青阳了。 并且莫名的信任,她觉得他不会跑到端木岐的根强将她给卖了的。 本来她是为了争取时机去解决掉老夫人,才不得已的铤而走险,避开了舜瑜等人的援手,但是宋家是四小姐手无缚鸡之力,现在看来,她自行脱困的举动就太不合时宜了。 * 端木岐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七少爷?七少爷回来了!」门房里的人见到他们主僕起码进了巷子,立刻高声嚷着开门。 然则这一声高唱,却几乎是成了一个暗号,话音未落,端木家的围墙之内突然就有数十冷箭疾射而出。 端木岐的目色微微一寒,唇边牵起,唇瓣绽开一抹妖艷如血的冷笑,同时单手往马鞍上一撑,然后下一刻,身体凌空而起。 这一路冒雨赶回来,他的衣袍上本就被雨水浸透,于空中肆意的几个旋身,水珠便带了比冰雹还强劲的冲击力往四面八方散开。 那些弓箭手一轮射孔,再要继续拉弓的时候就被水珠击中,嗷嗷一片乱叫,根本就睁不开眼睛。 端木岐也没空管他们的死活,直接踏着其中一人的头顶越过围墙,进了内院,几个起落已经进了后花园。 那巷子里,长城横剑扫开几支冷箭,同时左手一扬,抛出一枚响箭,不过片刻之后,府宅之内就有一队黑衣人朝这边围杀了过来。 墙头上埋伏的弓箭手纷纷跃下墙头迎战,瞬间就杀的昏天黑地。 而同时,本来正要去找援兵往端木棠院子里去救人的舜瑜也看到那枚袖箭的信号。 「是少主回来了!」舜瑜欣喜道,定了定神,连忙对身边的人吩咐,「你们都去帮忙,去各院把大房的无论侍卫还奴僕全部扣下,如有反抗,就当场格杀!」 沈会音和沈氏的院子,之前老夫人已经找引子将他们的院子封了。因为不到端木岐回来,都还不知道端木旸那边情况,所以他那边暂时就还压着风声,没有动作。 现在长城发了成事的暗号,也就是说他们府中势力也可以全面清洗了。 一队侍卫领了命令火速飞奔而去。 舜瑜想了想,就直奔了老夫人后院的小佛堂,果然就在那门口遇到了黑着脸从里面出来的端木岐。 「楚儿她人呢?」端木岐冷着脸道。 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舜瑜还是头次见他这样明显的表露情绪,立刻就吓的白了脸,垂下眼睛道:「小姐被八公子趁乱掳走了,三公子的人守在那院子里,少主再不回来,奴婢也正准备带人过去强攻呢!」 端木棠! 端木岐的眼底闪过一抹冷光,嘴角却是不自觉的痉挛了一下,然后就大步走了开去。 不对着他的脸了,舜瑜才能勉强顺了口气,也赶紧收摄心神,快步跟上。 路上,长城已经带了一队暗卫过来接应。 端木岐直奔了端木棠的院子,看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就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声,「进去,给我把这院子里的所有人全都杀了!」 「是!」长城领命,一招手,就带着几名身手了得的暗卫率先强闯,翻墙而入。 紧跟着,那院子就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端木岐却没了耐性继续等,就侧目给舜瑜递了个眼色。 「是!少主!」舜瑜领命,目光四下里一扫,然后就提剑奔到旁边,直接将一棵碗口粗细的杉树砍断。 几个暗卫上前,合力抱住那树干开始撞门。 这些人的力道惊人,前后不过十余下,右侧的门板就已经脱落。 舜瑜抢上前去,一脚踹开。 端木岐随后已经冷着脸进了院子。 长城正带人和端木旸留下的精锐之师奋力拼杀,端木岐面无表情的直接穿过厮杀中的人群往紧闭着的正房大门走去。 走到门口,他抬脚才要踹门,不想那房门却被人先从里面打开。 「七哥,这一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端木棠只穿了中衣,揉着惺忪睡眼站在门口。 端木岐虽然心里笃定了就算宋楚兮落在他手里也不会真的吃亏,但是想着两人在一个屋子里关了半夜,再看端木棠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蓦地心里就起了火。 「让开!」他冷冷的看了端木棠一眼,就直接往里闯。 因为端木棠说他被人盯着睡不着,所以临天亮的时候就又用迷药将舜瑛给熏晕了过去,舜瑛是听了外面巨大的响动才被惊醒,连忙匆匆从内室奔出来,险些和端木岐撞了个满怀。 「少主?您回来了!」舜瑛的心中一喜。 而端木岐在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就沉如锅底灰。 他在原地略一止步,后面端木棠就又不知死活的晃悠过来,啧啧的抱怨道:「我不就是看上你院里一个丫头了吗?你就这样捨不得?大清早的就来砸门抢人?」 端木岐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跟他浪费的。 而舜瑛瞧着他的脸色,自己觉得没有保护好宋楚兮已经是失职,便就满心愧疚的垂下头去,低声道:「是奴婢等人失职,当时我们赶到佛堂的时候,小姐已经不见了,然后那佛龛的后头——有个机关!」 老夫人! 方才过来这边的路上,舜瑜已经将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的大致经过都和端木岐说了,如果宋楚兮没在端木棠这里,他可不觉得人会被老夫人掳了去。 旁边的端木棠还是笑嘻嘻的,一脸不怕死的表情。 端木岐想着被他耽误了功夫就气不打一处来,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端木棠立刻小跑着追出去,扒在门边十分热情的大声道:「我还要继续睡个回笼觉,七哥我不送你了啊!」 * 主院。 老夫人从岳青阳那里回来,心里被堵了一口气,干脆也没打算再睡觉,就撑着额头坐在暖阁的炕上,冷着脸闭目养神。 程妈妈让小厨房给她煎了一碗药送过来,亲自捧到他面前,「老夫人,您先把这个喝了,消消火。」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接过药碗,送到了嘴边,突然想到他这一整碗诸事不顺,立刻就没了心情,就又重重的将那药碗放下。 药汁洒出来,程妈妈赶紧抽了帕子去擦,再见她那样阴测测的脸色,就只能开口道:「老夫人您怎么就一定要以为这事儿是青阳少爷做的呢?水莲那事,是当时场面上正乱,大夫人他们又都闹腾着,他不说,其实也是为了帮衬老夫人,好顺利的料理那些人呢,至于宋四小姐的事——奴婢还是觉得她是在八公子那里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当时岳青阳明明查出水莲那丫头根本不是中毒,而是自己吓自己,所以才让沈氏和沈会音等人全都误会了,可是他当众没说,而直接导致沈会音做贼心虚,自己为了欲盖弥彰,反而把什么都招了。 这件事上,老夫人虽然得了最大的好处,但是转念想想,也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总觉得他不是在帮自己,而是在配合宋楚兮那丫演戏。 「那个丫头不是个善茬儿,我是怕那孩子被她给诓了!」老夫人道,只要想到宋楚兮把她耍的团团转,就愤恨的使劲一拍桌子。 不过她其实也是真的不确定宋楚兮到底是被岳青阳给藏起来了还是真的落在了端木棠的手里,只是当时急怒攻心,就唯恐岳青阳掺合进来,于是便直接杀过去确认了。 这会儿想了想,她便拧眉看向了程妈妈道:「你说那丫头真的会被老八弄过去了吗?」 程妈妈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大,毕竟端木棠当众抢了人走,许多人都看见了。 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却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还一定要怀疑青阳少爷。 程妈妈想着,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忍不住就是一个哆嗦,惊愕不已道:「老夫人,您没急着叫人强行闯进八公子的院子里去搜,难道您是——」 故意的吗? 故意让宋楚兮和端木棠共处一室?故意想要等着端木棠真要做点什么? 老夫人应该从一开始就也是觉得宋家小姐就在八公子那里吧? 老夫人倒是没否认,只就冷笑了一声道:「怪就只怪那个小丫头不安分,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一趟回来,老七对她的态度可不一般。我让他将那小丫头捏在手里做人质,这是一回事,他想要假戏真做,那可不成。」 老夫人说着,就又头疼似的揉了揉太阳穴,「如果真让老八将那丫头给收用了倒也还好,也省的他再动了外心思了。」 老夫人居然还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想着端木岐对宋楚兮的态度,程妈妈就是胆战心惊的,「老夫人,那您之前还说是要替七少爷去宋家提亲——」 「那是因为」老夫人的表情阴冷,刚要说什么,就听外面院子里雪竹高声道:「奴婢见过七少爷!老夫人,七少爷回来了,哎——七少爷,您等奴婢先去通传一声,老夫人她可能——」睡了…… 雪竹的话音未落,端木岐已经直接闯了进来。 他唇角弯起的笑容与往常无异,很有些勾魂摄魄的味道。 「老夫人——」跟进来的雪竹嗫嚅了一声。 「你先下去吧!」老夫人挥了挥手。 程妈妈看了眼端木岐的脸色,就也自觉的退到了外面的屋子里。 「你回来了?事情办的还顺利吗?」老夫人往暖炕边缘挪了挪,轻声的问道。 「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可是你好像是做了我没答应的事了!」端木岐道,就那么突如其来,毫不掩饰的说出了口。 老夫人的动作一滞,眉头深锁,一寸一寸的缓缓抬眸看向了他。 端木岐与她面对,不避不让,出口的每一个字都直白的不留余地,他看着老夫人的眼神,居然是有那么一种高高在上的狂傲和森凉,红唇微启,冰冷的字字句句迸射而出,「你别以为是我欠了你的,这一次杀端木旸的黑锅我替你背了,这是什么分量,相信你心里有数。你要逼着我翻脸吗?」 ------题外话------ 端木美人儿(叉腰笑):劳纸的气场全开了哈哈哈哈~ 然后青阳美人儿我对不起你,一再的让你躺枪挨打这是为哪般啊啊啊~我面壁去~ ps:替好友推个文,《栽下梧桐招来鸟》古代种田文,作者红粟,我大520小说的老牌作者了,人很好,文质量也有保证,大家喜欢的就去捧个场啊~
第057章 大权在握,端木少主 程妈妈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只当是没听到里面的人都说了什么。 端木岐的眼神,森冷当中又透着讥诮。 老夫人与他四目相对,嘴唇蠕动,过了好半天才冷着嗓音道:「你威胁我?」 「不!这是警告!」端木岐道,直接一撩袍角,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信手从桌上取过一个素白的茶杯,斟了一杯水,只端在手里把玩却不喝,仍是气定神闲的说道:「我和你家老三不一样,这一点你最好是给我记清楚了,你别打算着可以在我的面前来指手画脚的左右我,这一次的事,我姑且饶你一次,下不为例!」 如果他真要计较,那么这一刻就不会是坐在这屋子里和老夫人说话了。 老夫人知道他没有在危言耸听,只脸色铁青的盯着他。 「你对那丫头,到底是抱了什么心思?」最后,老夫人还是强压着怒气问道。说着,她却是根本就无法忍受端木岐这样的态度,一下子就爆发了所有的脾气,抬手指着窗外宋家大宅所在的方向,「宋楚琪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呢,如果那四丫头是个安分的,你要给她个名分,我也不会拦着,可是那个丫头,乖张又泼辣,根本就也是个人精。你对她再这么纵容无度,我怕是她就更加不知道天高地厚,到时候养虎为患,你要如何收场?」 她不觉得端木岐会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可是心里却深刻的知道,一个男人,一旦是动了情,会有多可怕。 现在端木岐对宋楚兮的态度就很不同寻常,她不能眼看着一切发生,哪怕就只是一丁点的迹象,也必须要马上掐断。 老夫人的神情震怒,死死的盯着端木岐。 端木岐穿着一身湿冷的衣袍坐在那里,却还是一副风流雅致的完美外貌。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同样的话,我不会有耐性再跟你重复第二遍。」他也不管老夫人脸上要作何表情,只微垂了眼眸,盯着手里茶杯上面盪起的涟漪,「如果你能认的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守的住本分,我不会管你,你还可以继续在端木家做你的一家主母,你若是没有把握能管得住自己——」 他的神情散漫,语气也不紧不慢,但偏就是这样从容自在的姿态,反而能叫人无形中感受到了杀意瀰漫。 老夫人愕然张了张嘴。 因为阴天,这一大早的,屋子里的光线就略微显得昏暗。 他的眉目展露其间,就更有种妖冶夺目,绝艷到近乎要绽放到荼蘼一般的错觉。 然后,他缓缓抬眸,对上老夫人的视线,唇齿微启,扬起一个笑容,「端木家在城外有的是风景秀丽的庄子,你直接过去颐养天年就是。」 老夫人被这一句话顶着,险些直接从炕上翻下来。 她连忙稳住了身子,胸口起伏不定,咬牙隐忍了半天,终还是忍不住的开口确认道:「你到底准备拿那丫头怎么办?别说我没提醒你——」 老夫人心里的火气明明是在蹭蹭蹭的往上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竟然一直没有发作,就连说话的时候,也在竭力的压制脾气。 她用力的捏着拳头,藏在袖子底下的双手都在隐隐发抖。 端木岐等了片刻,见她还在发狠,就又冷静的提醒,「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你——」老夫人短促的怒吼一声,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沖了上来。 那一个瞬间,她心里的火气就突然上升到了顶点。 端木岐居然会用这种态度对她?她不过就是没对宋楚兮那个臭丫头施以援手罢了,如果是她下的杀手,端木岐要这样对她,她还无话可说,可明明—— 她根本就什么都没做。 所有的一切,都无伤大雅。 端木岐的脾气怎样,没有人比老夫人更清楚了,她知道他但凡是这样说了,就一定说到做到。 可是,她不服气,也不甘心。 「当初我说要从宋家接她过来的时候,你不是就不愿意吗?现在怎么又——」最后,老夫人咬牙说道。 端木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手指轻轻一弹,他手中杯中就一条直线一样的疾射而出,白色的素瓷,如是一刀白色的刀锋,从右侧的窗户纸上撞裂一个窟窿,然后砰的一声,撞在了外面的一棵树上。 瓷杯破裂,水渍四散而起。 端木岐于是耐性耗尽,一抖袍子,站起身来往外走,「我说过,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样做事情,看来你还是不愿意妥协是吗?不过这样也好,那我就替你做主,为你安排个清净的住处……」 要将她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那么以后她就再也回不来了,也就更是对端木岐要做的事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鞭长莫及。 在这一点上,老夫人虽然窝火,却还是很识时务的,当机立断的已经咬牙道:「好了,我知道了!」 端木岐冷哼一声,在没有回头,就那么径直走了出去。 他推开了门,那门口虽然不是对着这暖阁的,但是因为暖阁的窗户也破了个洞,那风便打着旋儿灌进来。 老夫人冻的一个激灵。 程妈妈赶紧去关了门,然后就几乎是有些慌不择路的重新冲进来,握住老夫人的手连声道:「老夫人,稳住,您一定要稳住啊!千万不要跟七少爷置气,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看那宋四小姐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脾气,总有她吃苦头的一天的。」 这件事,本来就是老夫人自己不对。 这一次,为了帮她名正言顺的锄掉大房那些眼中钉,端木岐把家主之位都暂时让出来了,那给老夫人的就是天大的人情,老夫人居然明知道他对那宋家四小姐有心,还动了歪念。 在程妈妈看来,端木岐居然还肯过来再特意的警告老夫人一遍,你就已经是破天荒的好脾气了。 老夫人坐在那暖炕边缘,手掌压在炕桌上,一直都在努力的支撑身子。 她用力的闭了下眼,半晌,似是十分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那个丫头,不是个善茬儿。」 她不想干涉端木岐的事,如果换做其他的任何事,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个宋楚兮—— 几次三番的接触下来,那丫头分明就是个极有心机的样子。 「老夫人,奴婢倒是瞧着那四小姐还有些孩子气似的,否则也不会那样不知轻重了。」程妈妈安抚道。 「孩子气?」老夫人不能苟同的冷哼一声,「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眼光怎么还是没长进?她可不是孩子气,那个丫头可分明是精着呢,怕只怕再这么下去,便真要将她养成了祸害。」 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看上去分外的阴森,已经明显的透出肃杀的冷意来。 程妈妈的心里砰砰直跳,唯恐她还是不死心,就赶紧道:「老夫人,您就当是七少爷他心血来潮,这会儿可千瓦别和他拗着干了,有什么事,也都等过一阵子再说。」 端木岐的底线在哪里,老夫人可比程妈妈有数。 「这个不用你提醒,难道我还怕没日子等吗?」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眼神中就更现出几分狠厉,「那个丫头的身体不好,你当还有多久可以活的?就算岐儿真的对她动了心思我也不怕,她能拗着我来,难道还能拗着神明天意吗?我就等着就是。」 程妈妈是知道老夫人的这个脾气的,一旦她认准了的事情,就会存有很深的执念,这辈子都别惦记能改变了。 前面她对大房哪些人心里膈应,于是处心积虑也一定要让他们全都从眼前消失。 现在又记恨上了宋楚兮。 可是这会儿程妈妈见她这样冥顽不灵,就隐隐的有点想哭,老夫人这话万一要传到七少爷的耳朵里,七少爷是绝对会毫不容情的将他们全部都扫地出门的。 「老夫人——」程妈妈又再张了张嘴,然则这会儿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老夫人那里还是面色阴沉沉的揉了揉太阳穴,恼怒道:「别的都还好说,我就是怕那之前,青阳那孩子的心里别再有了点儿什么。」 程妈妈闻言一惊,「老夫人多想了,青阳少爷的为人和气,对谁都礼让三分,他和那那宋家小姐——」 「你不懂!」老夫人的心情烦躁,怒声打断她的话。 岳青阳的确是个温和又有分寸的人,但是事情和端木岐扯上关系,老夫人就不敢保证了。 想了想,老夫人就振作了精神道:「你去把他找来,我看这段时间,还是先把他支的好,一定要让他离着那丫头远一点,还是让他先回他师父那里去吧!」 自从端木岐和宋楚兮两人回来之后,她的心里就很不安生,总觉得有些事将要超出她掌控之外,一直的心神不宁。 「好!奴婢这就去寻青阳少爷过来。」程妈妈答应着,转身去了,临走还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屋子里面色阴沉的老夫人。 有时候她是真不知道老夫人在想些什么,的确青阳少爷和七少爷之间的关系的确是不亲后,可老夫人居然防贼一样的防着他们,好像那俩人随时都可能互掐起来一样,这不是杞人忧天吗? * 这边端木棠的院子里。 端木岐匆匆离去之后,舜瑛就和长城留下来善后,将埋伏在他院子里的端木旸的那些死士全部格杀,给料理了。 其实端木家的这一场兄弟阋墙的内讧,结果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虽然端木旸和端木岐手中各自掌握了端木家一半的家产,但毕竟端木岐才是打小就被家族内定下来的继承人,他手里从老家主手上接过来的秘密资源就远不是端木旸可比的,就比如他从蘅芜苑带回来的那一队随行的侍卫,个个都是经过严酷训练歷练出来的一流高手。 所以,虽然端木旸特意留了最可靠的人手下来执行最后的绝杀命令,这些人也很快就被料理干净了。 「你留下来善后,我先去给少主復命!」将剑上的残血粗略的擦了一把,长城收剑入鞘,对舜瑛说道。 「好!」舜瑛点头,让人把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首抬出去掩埋。 李福宝扒在正房的门口,一直胆战心惊的看着他们血洗了整个院子,到了这会儿腿还在抖,小脸煞白,脸上都是冷汗。 听说三公子败了,现在夫人疯了,少夫人和九小姐都死了,整个大房,唯一剩下的人就只有自家主子了,七公子下手那么狠,会不会——会不会—— 李福宝想着,两腿就更是哆嗦不止,几乎要站不住。 这时候,正在屋里埋头睡觉的端木棠就衣衫不整的晃悠出来。 院子里的尸体已经被搬了出去,但是到处都被泼洒着血迹,触目惊心。 端木棠左右看了眼,却没太当回事,「咦,这么快就料理干净了?可是我这院子里脏成这样,还能收拾干净吗?晚上不会闹鬼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脸上表情莫名严肃起来。 李福宝一怕,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了起来,「少爷,少爷呜——」 三公子没了,七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都要死了,可是他不想死,也捨得他家这个不成气候的主子死。 人之将死,李福宝就更是容易伤心,嚎啕着抹了端木棠一身的大鼻涕。 端木棠先是被他哭的愣住了,然后才暴跳如雷的将他提起来,黑着脸道:「你哭啥?这要闹鬼,回头让老七给咱们换个院子不行?你这么哭丧,是招魂儿呢?」 李福宝胆子小,可他现在怕的不是鬼,又要扑过去抱他的大腿,「少爷,不是的,奴才不是——」 端木棠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李福宝怕把他惹恼了,他要发疯,便赶紧嗫嚅着缩了手。 这时候,舜瑜正皱着眉头从院子里看着这主僕两个斗嘴。 端木棠笑嘻嘻的走过去,尽量挑着院子里没沾血的地方落脚,晃悠到她跟前,「一会儿你问问老七,我这里要怎么办?院子里能砸的他都给我砸了,修着也费劲,不如重新让他给我安排个住处?」 这个纨绔,实则是凡事都心明如镜的,经过昨夜的事情,舜瑛深有体会。 「万一少主一定要赶尽杀绝呢?」她看着端木棠,面容肃杀而不带一丝的表情。 「为什么?」端木棠却是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就算我之前的罪过他,现在也扯平了吧?」 这根本就不是扯平不扯平的问题。 舜瑛虽然不知道这一次端木岐屠戮大房的具体原因所在,但是她知道,端木岐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这件事,根本就是蓄谋已久的,他不是为了挟私报復谁,而是因着某种目的,要将整个大房的斩草除根。 而端木棠的名字,也应该是被列入他的狙杀名单上面的。 这件事的趋势,端木棠也明明看出了,可是这会儿他却没事人似的,完全一副不知愁的模样。 因为夜里他故弄玄虚,替宋楚兮争取了时间,舜瑛的心里对他便抱有了一份感激,此时忍不住神情复杂的看着他,「老夫人已经下了命令,将其他各院的奴僕都全部打发变卖出去,几个主子的心腹,全部灭口,其中原因——你不知道?」 端木棠应该是不知道的,但是他这样醉生梦死的假装不知道,就有点叫人看不过去了。 「我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想知道。」端木棠突然高声打断她的话,摆摆手,转身往屋子里走,一边道:「少爷我现在要回去补个回笼觉,李福宝,你去外面盯着点儿,等他们整理干净了,就回来叫我,这几天不出门,浑身都不自在,今天我要出去松快松快。」 这话说的,就好像是笃定了端木岐一定不会将他连坐一样。 舜瑛见他这样一副全然不知愁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有点难受,默默地转身往院子外面走,走了两步,就听身后端木棠唤她,「哎!」 舜瑛回头。 却见说是回去补觉的端木棠正趴在窗口,一脸滥笑的沖她努嘴巴。 李福宝站在门口,盯着两人来来回回的看。 端木棠就横过去一眼,骂道:「让你出去给我望风你没听见?」 「哦!小的这就去!」李福宝赶紧就抱头蹿了。 舜瑛也不知道端木棠这时候叫她能有什么事,只就面带疑惑的看着他。 端木棠左右看了看,确定这院子里没有旁人,方才散漫的开口道:「其实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告诉你知道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反正你也是老七的人,他不会为了这个就将你灭口的。」 舜瑛一愣,「什么?」 「你不是好奇老七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将大房的人一网打尽吗?」端木棠道,唇角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浅笑,但是眼睛里的笑意却很敷衍,「其实那不是老七的意思,而是祖母主意,说起来,老七也孝顺,便由着她折腾,还亲手设计,帮她达成了愿望。」 老夫人的意思?虽然昨夜事发之后舜瑛也预感到了,老夫人似乎是和端木岐站在统一战线的,但是她也只认为是在大房大势已去的时候,老夫人临阵倒戈,才会偏向少主这一边的。 却是怎么都想不到,从头到尾,这一切居然都是老夫人的意思。 「你说是老夫人?可是为什么?」舜瑛不解,满面的困惑。 「因为我们大房的出身不光彩啊!」端木棠嘆了一声,但那语气并听不出耻辱感,反而看笑话一样。 舜瑛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大房的出身不光彩?难道说是端木旸和端木棠的父亲并不是老夫人所出?而是老家主和别人的私生子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就怪不得老夫人会这样不遗余力的剷除他们了。 同时,也能解释端木棠说他们这一房出身不光彩的原因了。 可是据说老家主的作风几位正派,不应该会有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发生的,这太匪夷所思了。 「老家主,也就是老七的祖父,他是端木家的嫡子却不是长子,这个你应该知道吧?」端木棠就知道她不可能猜到内因,于是就有些神秘的笑了笑。 端木项在兄弟中间是排行第二的,这个端木家的家谱上就有不是什么秘密。 「据说上面那位大老爷成天花天酒地的不成气候,后来在二十岁的时候一次出去喝花酒,从画舫上失足落水溺死了。」点点头,舜瑛说道。 「他是从画舫上落水身亡,这是真的,但那可不是什么意外。」端木棠道,笑了一笑,「那人的确是花天酒地的不成气候,本来他身下的弟弟出色,家里也没人指望着他来继承家业,可是他花归花,在外面就算玩翻了天也没人管他,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自己弟弟大婚的前夕把弟媳给骗了,两人还有了孽种。」 端木棠说这些,就只当是笑话来谈的,但是舜瑛却听一阵的胆战心惊。 这些事情,别说是他,好像整个端木家都没几个人知道,可想而知,当年如果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丑事,这阖府上下,一定是被全面清洗过一次,所以消息才能封锁的这样彻底的。 「你应该不知道,老七的祖父,当年定亲的并不是现在的这位老夫人,而是淮阳李家的一位小姐。当时可能是那位小姐的身子骨单薄,家里怕她突然嫁过来,水土不服会引发急症,于是在两人成亲的两年前就先在这大郓城里置办了一份家业,将人移过来养着,结果没承想,她人一来,居然马上和自己的大伯哥勾搭成奸。」端木棠继续说道,唇角带了一丝嘲讽的笑,「后来弄大了肚子,两人怕了,要卷了细软私奔的时候被家里发现,个抓了会来。当时因为那李氏怀了身孕,不能处置她,就先把她关了起来。你也知道,男人嘛,有几个是长情的?李氏被关起来之后,那孬货却将旧事抛诸脑后,还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胡来。李家本家的人得了消息,匆匆赶来,那边的意思是既然丑事已经做下了,就干脆将李氏嫁给大公子。当时的家主,也就是老七的曾祖父,膝下就只有两个嫡子,对于李氏肚子里怀着的嫡长孙,也是捨不得,便点头答应了。」 「可是李氏没有嫁到端木家来,我在少主的书房里见过端木氏的家谱,里面没有这个大房夫人的存在。」舜瑛道。 这会儿她心里已经对整个事情可以猜测个大概出来。 那位大老爷没有成亲就溺死了,家谱上也没记录他又子嗣留下来,而老夫人对大房的人这么深恶痛绝,那么现在就唯有一种解释—— 就是李氏生下的那个孩子,最终还是被以老家主端木项之子的身份被抱了回来,并且被养在了他后来娶的夫人,也就是老夫人的名下。 「她当然不存在了。」端木棠长出一口气,如果照舜瑛的揣测,死的那人才应该是他的祖父和祖母,可是他提起来的时候还是满脸揶揄的表情,「因为老爷子才刚答应了婚事,就在李家人返回淮阳准备婚事的途中已经下手将自己的嫡长子溺毙了。」 「那李家人呢?难道就那么算了?事后也没再找上门?」舜瑛道。 如果李家的人会上门来闹,那么这件事,应该在大郓城都传开了,而不可能是被端木家自己给捂住的。 「他们倒是想闹,可是那老爷子的手腕了得,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将一切都打算好了。那李家是商户,算的上是淮阳首富,只不过在端木氏的眼里就完全不够看的了,家里隐瞒了大公子身亡的消息,然后老爷子出了一记狠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一场商战,李家的当家人才刚回到淮南,他的整个家业就摇摇欲坠。以端木家的财力,这世上还真没哪个商贾人家能够抗衡的,李家根本就全无还手之力,一夕之间覆灭瓦解。」端木岐道:「李家没了之后,大郓城那位李家小姐的住处就很快传出她自缢身亡,追随亲人共赴黄泉的消息,老爷子为了表示自己有情有义,还派人送了一份丰厚的弔唁礼去李家。而这边在大郓城里,却又很快替老七的祖父选了现在的这位老夫人岳氏,迎娶进门。李氏的孩子,是在岳氏进门之后的五个月生下来的,老爷子虽然盛怒之下溺毙了长子,但到底也是自己的亲骨肉,便想着要替他留下一条血脉,于是又等了小半年,就把李氏生下的儿子给抱了回来,寄放在老七祖父和老夫人岳氏的名下,作为他们的嫡长子抚养。」 可想而知,那位不守妇道的李家小姐生下孩子之后就绝无生还的可能了,端木家的老爷子,为了遮家丑,连自己的儿子都能灭了,还会对一个外人心慈手软吗? 这段往事,也着实曲折,但是端木家能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足见当年那位端木老爷子的手段何等利害了。 舜瑛听的唏嘘不已,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神色凝重道:「这件事,三公子和大夫人他们都不知道吧?」 「这个自然。」端木棠笑道:「除了当时亲手策划了这一切的那位老爷子,整个端木家,就只有老七的祖父和老夫人两个人知道,当然,现在老七应该是知道的,至于我——实在是不凑巧啊——」 端木棠说着,就站起身来,舒活了一下筋骨,「一不小心,就刚好听到老夫人和程妈妈提起这茬儿,啧啧,老太婆当时说话那语气……啧啧……」 就因为知道老夫人对此事深恶痛绝,所以才更能预知她在此时上斩草除根的决心,所以—— 从头到尾,这个人都游戏人间,半点也不掺合大房和端木岐之间的任何事? 不过想想也是,老夫人的性格本来就强势,被逼替自己的夫君和前未婚妻抚养私生子,可想而知,这些年,她的心里会有多大的怨念和仇恨,她能忍到今天,都实属不易,而她会对整个大房都赶尽杀绝,更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端木棠讲完了故事,就又伸着懒腰,连着打了两个呵欠,然后转身晃回了卧室。 舜瑛在他窗前又再站了会儿,就见舜瑜从外面冲进来,拽了她就走,「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 「怎么了?」舜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姐不见了,我带人搜遍了全府上下都找不到她,有人说头半个时辰之前看她骑马从后门出去了,可能是去找少主了吧!」舜瑜急道,拽着舜瑛的手,一路往大门口的方向狂奔,「少主去了老夫人那里,我们快去找,一定要在少主察觉之前把小姐找回来。」 宋楚兮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否则端木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并且这件事也绝对不能叫端木岐知道,一旦让他知道宋楚兮这个时候冒险出府去寻他,指不定是要怎样的打雷霆呢。 舜瑛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再不敢多想别的,两人一路往大门口狂奔,不曾想—— 到那里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被先过去的端木岐堵了个正着。 彼时端木岐也才刚从后院过来,行色匆匆,身上还是那件湿了未干的紫色衣袍,正提了马鞭要出门。 听到身后两个丫头杂乱的脚步声,他略一侧目,一记冰冷的眼波横扫而出。 舜瑜两个的心口顿时剧烈一缩,瞬间就白了脸,停下步子,小心翼翼的挪过去,嗫嚅道:「少主——」 两个人,连唿吸都不敢了,使劲的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 端木岐脸上的表情并不夸张,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静自然的,但就是那通身的气场,无形之中带着巨大的寒意,放佛要冻结了这天地一样。 舜瑜两个侷促的站着,既不敢抬头去接触他的视线,也一个字的辩解都不敢多言。 「少主,备好马了!」长城从旁边的小门牵了马出来。 端木岐当即不再迟疑,也没理会两个丫头,快步下了台阶,刚刚攀上马背,巷子里却迎面拐进来一队人马。 「是唐大公子来了!」长城拧眉提醒道。 端木岐刚要扬鞭的动作一缓,稍等了片刻,唐傲已经带着四个贴身的随从策马到了跟前。 「端木少主!」他也没下马,而是直接拱手一礼。 端木岐冷眸俾睨,斜瞟了一眼他随从马背上挂着的一个方形的黑不包裹,凉凉道:「都解决了?」 「不负所托,全都料理干净了!」唐傲点头,一抬手,他的随从就将那黑布包裹递给他。 他转手将东西往端木岐的面前一呈。 端木岐却是满心的不耐,直接横掌一扫,就将那包袱扫落到前来门口送行的管家怀里,吩咐道:「直接拿去主院,送给老夫人!」 说完,就连唐傲这个举足轻重的访客也没搭理,直接一甩马鞭,就策马疾驰出了巷子。 「少主——」舜瑜和舜瑛对望一眼,见到长城已经带了一队人追了上去,也赶紧策马去追。 这边的马背上,唐傲的右手还保持着一个托举的姿势,只是手上空了,那动作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 他就势整理了一下袖口,心平气和的把手放下。 门廊底下,端木家的管家快步迎过来,赔罪道:「请唐大公子莫要见怪,最近我们府上事多,少主他有要事赶着去办,怠慢了,今天可能不方便招待您!」 「没关系!」唐傲道。 昨夜端木岐去找他,虽然谈的是合作,但是对方的气势,却是从一开始就将他完全压倒的。诚如端木岐所言,他要对端木旸下手,自己就可以做到,但是他愿意送了他唐傲一个人情,他唐傲就必须领情。 「既然端木少主不得空,那我就改日再来拜访吧!」整理了一下衣袍,唐傲也多言,直接一挥手就带着自己人离开了。 端木岐果然是够狠,高门世家的家主之争从来都没间断过,但是像他这样,直接展开血腥屠戮的,这还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就算他杀的都是自家人,但这普天之下,出了天京殷氏自恃皇族,可以为所欲为,其他人家死了人,怎么都要被官府盘问追究的,要摆平了,可不容易。 可是那个人,却仿佛是胸有成竹一般。 唐傲知道,今天的端木家相比于头一天他来拜访的时候,已经是截然不同。 端木家的天变了,也许—— 整个南塘的天也都要变了。 * 南塘宋氏。 一大早宋亚青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就被心腹请去了书房,不曾想他这边人才到了院子门口,就迎着对面一撅一拐被随从扶着过来的二老爷宋亚儒。 四年前宋亚儒从蘅芜苑下来的时候遭遇狼群袭击,虽然侥倖保住了性命,却就此残废了一条腿,平时走路都不方便。 「老三!」宋亚儒看见他,就赶紧唤了一声,然后赶快扑腾了两步迎过去。 「二哥?这一大早的你过来找我是——」宋亚青狐疑的皱眉。 宋亚儒看了眼他身边神色凝重的那个心腹就知道这人还没来得及将事情报给宋亚青知道,于是就嘆了口气道:「进去说吧!」 「嗯!」宋亚青也知道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肯定是有要事商量,就先一步进了院。 坐下之后,宋亚儒就赶紧沖宋亚青那心腹问道:「你这么早来找老三,是为了端木家的事吧?」 宋亚青愣了一下,「端木家出什么事了?还是因为和唐家的冲突吗?」 他说着,就不屑的冷嗤一声,「说到底还是两个黄口小儿,目光短浅,就为了家主之争,连后路都不要了,到处树敌,他们这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头两天唐傲两次往返端木家,虽然外人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只看他的表情态度就知道,两家必定是起了冲突了。 宋亚青两兄弟得了消息就只等着安心看笑话而已。 「不是唐家的事,是端木家内部,好像出事了!」宋亚儒焦急道。 他那边的消息渠道有限,就只得到了端木家内部可能起了大变故的消息,这才一早赶着过来,想听宋亚青这边的详细情形。 宋亚青则是一头雾水,不由的拧眉看向他的心腹。 那心腹已经急的满头大汗,「老爷,端木家的确是出事了,他宅子里面出了什么事,暂时还没查到,但是昨晚在西大街,端木少主和唐大公主联手设局,当街和端木家主端木旸火拼了一场。」 当街火拼?端木家的人是疯了不成? 「什么?」宋亚青的眼睛圆瞪,一下子就拍案而起。 那心腹却并不乐观,「当时场面太乱,咱们的人没办法凑近去看,但是今天一早,就在方才,唐大公子亲自拜访端木少主,并且送上了一个锦盒,如果属下所料不错的话,里头盛放的,应该就是端木旸的项上人头。老爷,大事不妙,看来——端木少主要上位了!」 心腹此言一出,宋亚青脑子里突然就掠过一个念头,目露凶光的突然盯着他道:「那个丫头呢?」 如果端木岐要正式执掌端木家的大权了,那么在他身边的宋楚兮—— 必须死! ------题外话------ 端木家终于踏平了,我们兮兮也完美的累趴下了,睡一觉起来再干点啥呢?好忧桑~
第058章 楚兮病发,巫医神棍 端木岐出府之后,并不曾犹豫,直奔往西去了。 这个时候,天色还早,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是气温却骤然降下很多。 在这四面环山的南国之地,冬天本就来的比别处要早,十月末的天气,这样迎面吹来的风便带了很重的寒意。 端木岐身上的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冷风一过,那感觉,就像是冰天雪地里有人飞刀子。这一点苦,他是不看在眼里,但是想着宋楚兮流落在外,心里就莫名的烦躁。 那个丫头,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且他端木家才刚经歷一场家变,局面都还没有完全的稳定下来,这时候她一个人独自出府,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虽然这几年的接触下来,他很清楚宋楚兮凡事不肯吃亏的个性,知道她若不是有绝对的把握就不会自己跑出来,但是莫名的,心里就是凭空起了很深的恼意。 这个丫头,是当真气人。 端木岐的心情不好,他的坐骑便跟着遭了秧,平白挨了许多的鞭子,撒丫子狂奔。 此时街上还不见什么人,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急促的飞驰而过,长城和舜瑜等人不敢怠慢,全都卯足了力气跟着,但也还是被端木岐甩开了一大截。 端木岐直接去的就是西大街,夜里他和端木旸的人交手的地方,因为一场大雨沖刷,地面上几乎没有血迹留下,而唐傲做事周到,已经把尸首全部移走了。 「少主,您是怀疑四小姐过来这边寻您了吗?」长城打马追上来,见到端木岐正盯着地面石缝里的一点血痕出神,就是茫然的举目四望,「四小姐她应该不知道少主是来了这里的吧?」 舜瑜闻言,声音里一下子就带了哭腔,满是愧疚道:「晚上送小姐回佛堂的时候,我——我和她提过一次。」 这样一来,小姐就真的极有可能是来了这里的。 「大家分散开来找,前后还各有两条街,你们——」长城将那些侍卫招唿过来,利落的指挥,刚要吩咐他们,却听到唿啸的北风里,有一丝飘渺不定的唿声传来,十分的含煳不清,却像极了两个字。 「阿岐——」 「少主,您听,好像有人在叫您!」那声音顿了一下又起,长城突然打了个寒战,四下里观望着提醒。 因为风声太大,可能是从逆风向传来,那声音便有些飘忽,瑟瑟的,似是随着风声在抖,马上又有些不怎么真实了。 众人全都收住了缰绳,屏息聆听。 那声音好像消失了一阵,过了一会儿再度传来的时候却明显清晰很多,的确是有人在唤端木岐的名字。 「是小姐的声音!」舜瑜的面上一喜,连忙说道。 舜瑛拧眉又细听了一遍,就一指右边,「应该是在后面的那条街上。」 端木岐冷着脸,一声没吭,随后却是调转马头,向街尾的方向策马而去,绕过一排屋舍,转到后面一条街上,抬眸看去,那街面上却是空无一人,一片寂寥,只有冷风卷着被雨水浸湿的叶子偶尔翻卷而过。 「声音明明是从这边传过来的,怎么会没有呢?」舜瑛等人随后跟过来,没寻到人,就焦急地的四下里张望。 端木岐面上神情冷淡,目光只微微一动,就又打马往回跑。 舜瑛几个不明所以,却只能赶紧去跟。 端木岐奔到前面那条主街的街口,却是再次扑空。 还是没有人!难道是他们听错了还是闹了鬼?舜瑜等人面面相觑,然后就又听那个疑似是宋楚兮的声音从原来的那个方向传来,只是前面她喊的是「阿岐」二字,这会儿嚷的却是「端木岐」,并且不知道为什么,那语气里面居然能听出来几分气急败坏的味道来。 这世上敢直唿他们少主名讳的女人,迄今为止,长城等人是只见过宋楚兮这一个,更别提还敢吼的那么难听了。 是宋四小姐!众人总算是放心了。 舜瑜仔细的听了听,不禁的又是疑惑,「还是从刚才那条街的方向传来的啊——」 端木岐闷不吭声,打马又折回去。 这边舜瑜听着宋楚兮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心里便急,忍不住的也回了一嗓子,高声唤道:「小姐?是您吗?您在哪儿呢?」 风声之下,宋楚兮的声音突然又断了。 端木岐策马折返,不想又再度扑空。 舜瑜几个随后跟过去,就更是纳闷,「声音明明就是从这边传来的!」 端木岐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整张脸都绿了,二话不说的又调转了马头要往回走。 长城几个看着他这来来回回的好几趟,都觉得他简直不知所谓,但是不敢抱怨,只能也是调转马头跟上。 端木岐见状,简直七窍生烟,脸上的那张面具都几乎端不住了,恶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待在这里。」顿了一下,又再恶狠狠的补了一句警告,「全都给我闭嘴!」 他这浑身上下的煞气实在太重,舜瑜几个立刻噤声。 端木岐打马要走,舜瑛却是突然指着那巷子里面惊喜道:「少主,是小姐!小姐在那!」 「阿岐——」宋楚兮从前街的方向拐进眼前的巷子,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 「楚儿?」端木岐愣了一下,随后听她的脚步声从远处跑过来,赶忙一下子收住缰绳。 他驻马街头,仓促回首。 清晨的冷风中,看着宋楚兮提着湿漉漉的裙子朝他跑过来的那个十分单薄的身影,眼前突然就恍惚了那么一下。 「少主,是四小姐!」长城见他没动,又再重复着提醒了一遍。 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这位四小姐,是真是能折腾。 「哦!」端木岐这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连忙翻身下马,徒步朝她迎过去。 本来还从容而行,但是不知不觉,脚下步子便突然快了许多,长城等人从后面看去,甚至会觉得他是有些急切的。 「阿岐——」宋楚兮看清了他的脸,就欣喜的唤了一声。 他于是张开双臂,宋楚兮跑过来,就一下子撞到他怀里,还不等站稳了,就立刻不悦的指责道:「你来回跑什么跑?我明明听到有马蹄声过来了,来回追了好几趟了。」 「谁让你自己从府里出来的?」端木岐也脱口没好气的责难了一句,扶住她的手臂,让她站稳了身子,「你的马呢?你不是骑马出来的吗?」 「你还说!」宋楚兮忍不住的抱怨,「你们家的马房是怎么养马的?我就是借了个地方如厕,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它就跑没影了。」 宋楚兮仰起头来。瞪着眼睛看他。 她是满面的怨气。 而端木岐则是满肚子的火气。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不是让你在府里呆着吗?就连老夫人的佛堂也关不住你吗?」受了自己这一早上十分不愉的心情影响,端木岐开口的语气就有点呛人。 宋楚兮一听就怒了,使劲皱着眉头顶回去,「要不是担心你会有事,我才不这么折腾我自己。」 她捨不得折腾她自己是真的,但至于她急匆匆跑出来的目的—— 端木岐冷着脸,盯着她,揶揄反问,「你到底是担心我,还是赶着出来捡漏,想要给老三补刀子的?」 他倒不是那么小肚鸡肠要和她计较什么的,只是这丫头越来越没顾忌,越来越无法无天,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好脾气的纵着她了,要不然她就只会变本加厉。 他不是没耐性哄着她玩,而是像今天这样紧急又危险的状况再发生几次,他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丫头气死。 宋楚兮自己还闹脾气,被他戳穿了意图也不心虚,反而强硬的梗着脖子和他拗。 因为她不知所踪,端木岐胸口憋着的那口气顶了他整一个早上,这会儿都散不出去。 「我腿疼!」因为他不妥协,宋楚兮看着他,就似是被他气着了,胸脯一起一伏,瞪了他半天,然后突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瞬间决堤,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的砸在端木岐的手背上。 端木岐心尖儿一颤,之前的那点不满突然就奇蹟般的烟消云散了。 明知道她不是真的担心他,也明知道她不是真的害怕,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在生死边缘都过了多少回了,方才她自己一个人在这街上乱走的时候都没有害怕落泪,这会儿反而委屈的哭了,根本—— 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也许她真的怕过,但怕的也不会是他有危险,而是一旦他有闪失,她自己必将死去依凭和保护。 这小丫头,自私自利起来,六亲不认,并且无所不用其极,但是无可否认—— 他就吃她这一套。 「唉——」见了她的眼泪,端木岐隐隐的嘆了口气,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宋楚兮的情况是真的有点不对劲。 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指颤抖,整个身体都在忍不住的发抖。 头髮被雨水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脸上,样子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而嚷了那么一嗓子之后,宋楚兮的双腿突然就失去支撑,往下滑去。 端木岐一手抄在她腋下,赶忙架住了她,然则宋楚兮的身子还是继续往下软了下去。 端木岐的心头一紧,一把搂紧了她,一面声音低哑的急促的唤了她一声,「楚儿!」 「阿岐,我的腿好疼!」宋楚兮就只是哭,双手死死的抓着他的前襟想要支撑身体的重量,她的眼泪是假的,方才一时的伪装还不及撤去,然则那疼痛却是真的,小腿处传来的刺痛感太过强烈,一瞬间几乎让她所有的感官都跟着麻木了,甚至恨不能将双腿斩断了,来消止这痛苦。 前后不过一瞬间的工夫,宋楚兮的额上就有大滴的汗珠沿着脸颊滚落,让人怀疑那么瘦弱的一个小小身躯里面怎么会积蓄了这么多的水分。 以前她虽然也经常的喊痛喊累,但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装的,端木岐一眼看穿,却愿意逗着她玩,并不戳穿她,可是这一次突然就痛成这样,端木岐也不由的慌了。 「你别急,我们回府去找大夫!」他弯身要去抱她,宋楚兮却是身子一软,直接就往地面上坠去。 端木岐来不及扶起她,就跟着她一起跪在了地上,在看清她脸上表情的时候,她已经娥眉深锁的闭了眼,完全失去了知觉。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端木岐突然懵了一下。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舜瑛等人察觉情况不对,都赶紧从巷子外面追了进来。 「楚儿!楚儿?醒醒!」端木岐揽了宋楚兮在怀,扶着她的肩膀压抑着声音试图唤她。 她的身子却像是一只完全任由人随便操纵的布偶,随着他手下动作晃了晃,依旧没有甦醒的迹象。 端木岐探手一摸,发现她额头的温度正常,却不敢掉以轻心,再一握她手指,便是突然心惊。 她的手,冷的根本不像活人。 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身上的衣物全都被冷雨浇湿,端木岐仓促的就要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可是一摸身上才想起来,自己出门仓促,身上的也是件湿衣服,于是赶紧回头嚷道:「拿件干爽的衣服来!」 舜瑛和舜瑜两个立刻脱了自己的外衫递过去。 端木岐也不好当街给她更换,直接用那两件外衫将宋楚兮裹了,然后抱住她翻上马背,调转马头,直奔了端木家。 一路疾行,端木岐不时垂眸去看,但是怀里的宋楚兮面色苍白,嘴唇不住的在抖,一直的不省人事。 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端木岐不确定她是旧疾牵动了隐患还是只是因为淋雨而突然病倒,但是看着怀里知觉全无的少女,他脑中不断飞掠而过的都是她时而调皮时而狡黠的鲜活表情,许是因为反差巨大的关系,这一刻,端木岐就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匆匆带了宋楚兮回府,把身后的长城等人都甩出去一大截。 「少主,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夫人那里传话过来找了您两次了。」门房里把守的小厮迎上来,话到一半,见他怀里抱着的宋楚兮,就是一愣,「宋四小姐这是怎么了?」 「岳青阳呢?马上把他叫到我那里去!」端木岐直接撞开他,抱了宋楚兮下马,就横冲直撞的往里走。 他的步子很快,那小厮愣了一下,然后赶紧小跑着去追,「少主,青阳少爷不在府里,就头半个时辰,他说是要去看望他师父,已经启程了。」 「什么?」这个节骨眼上,岳青阳居然不在? 端木岐也顾不得追究他到底为什么会离开了,他脚下步子一顿,又低头看了眼怀里昏迷的宋楚兮,然后就果断的吩咐,「马上叫人去追,把他给我带回来,曹大夫在哪里?先让他去我那里。」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抱着宋楚兮去了后院。 那小厮不敢怠慢,扭头就去找人。 曹大夫来的很快,当着端木岐的面给宋楚兮诊了脉。 「曹大夫,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看着床上的宋楚兮不住冒汗,舜瑜心焦不已,满面急色道。 「四小姐是染了风寒,邪风入体。」曹大夫道,收了脉枕,脸上却是一片愧疚之色,起身对端木岐施了一礼,「可是少主,您看四小姐的嘴唇一直在动,好像是在喊痛。如果只是高烧昏迷,小的是可以医的,但是四小姐的这个昏迷的症状,却好像不是风寒造成。」 这么说来,还是他一直防着的她的隐疾,终于发作了? 端木岐一直面无表情的负手站在窗边,此时回头,又往床上看了眼宋楚兮。 舜瑜坐在床沿上,不间断的给她擦汗,又唯恐她这样一直的出冷汗会导致脱水,便不时用勺子再餵她两口水。 宋楚兮虽然没有意识,但这会儿却是很乖的,舜瑜送了勺子到她唇边,她就配合着把水咽下去。 但是这个样子拖下去,是真的不行。 「少主,得赶快想想办法,好歹是让小姐醒过来。」舜瑜红着眼睛道。 「大郓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是哪一个?我去请!」舜瑛一咬牙,上前一步。 「这——」曹大夫迟疑了一下,抬眸去看端木岐。 端木岐是在等着侍卫去追岳青阳回来,但是这都大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想来是没有追上。 端木岐的唇角抿成一条线,眼底的眸色却沉淀的很深的又盯着宋楚兮看了片刻,然后就当机立断的一个箭步上前,随手扯过旁边屏风上挂着的大氅,弯身将宋楚兮一裹,就抱了她往外走。 「马上吩咐备车。」 身后那琉璃屏风被他带倒,砰地一声在地上碎成了渣。 舜瑜想了一下,一跺脚,赶紧跑回宋楚兮的住处去给她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待到抱着衣服匆匆赶到大门口的时候,长城刚好命人把马车备好,从侧门赶了出来。 「少主!」端木岐抱着宋楚兮从内院出来,长城赶紧帮忙开了车门,「当心一点!」 端木岐一语不发,抱着宋楚兮就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管家已经得了消息,满头大汗的从院子里追出来,「少主,您这是要出远门吗?可是老夫人那里——」 家里这才经歷了一场大换血,人心惶惶的,端木岐如果时候一拍屁股走人,被家族的其他旁支听了消息再趁机一闹的话,就要出大乱子的。 端木岐的唇角勾了一下,他的心情不好,眼尾挑起的那个弧度虽然一如往常般美艷,但是因为眼波太冷,便叫人感觉到一股子妖邪之气。 管家的头皮一麻,脚底立刻就生了根。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么等我回来,就不用叫我看到你了!」端木岐道,言罢,就砰地一声合上了车门,冰冷无情的声音隔着门板再度传来,「走!」 管家其实本来还想说,老夫人都催了三回了,这一刻就如是被谁掐住了脖子,再就一个字也不敢提了。 舜瑛和舜瑜寸步不离的带人护卫着马车往巷子外面走。 虽然端木岐没有吩咐,但是端木家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也是不能就这么扔下不管的,长城想了想,就自觉的留了下来。 马车刚刚拐出了巷子,舜瑛突然警觉的一回首,就见右边一间老宅的围墙后头突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缩了脑袋,很快的消失不见。 舜瑜见她突然停下来,也立刻就有所察觉,「怎么?」 「有人窥测!」舜瑛道。 端木旸的具体势力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点一遍,不确定还有没有余孽,舜瑜闻言,一下子就警觉起来,沉吟道:「难道是三公子的人?」 「不像!」舜瑛摇头,又再思忖了一下,然后就赶紧打马追上那马车,敲开了窗子禀报导:「少主,方才这附近好像有人盯梢,可能——是宋家的人,需要奴婢去拿人吗?」 「不必了!」端木岐今天格外的不愿意多言,一句话之后就砰地一声合了窗子。 舜瑛也没再勉强。 横竖宋楚兮的身体自小就不好,宋家的人比谁都清楚,她突然病倒,之前端木岐带着她回来的时候,路上也有早起行人看到,这么大的动静,迟早也要传开。 一队人马护卫着马车,走的很快,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往东南方向的山中逐渐隐没了踪迹。 * 宋楚兮觉得她其实一直都没睡,因为如果真的睡过去了,她就该忘了疼了,可是她的腿疼,十分鲜明的感觉,一直刺激着她的感官意识,时时刻刻都让她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点。 当天晚上她从岳青阳那里出来,因为他那里离着后门的距离不远,她走过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太明显的感觉,但是在西大街附近来回熘达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双腿沉重,隐隐的还伴着些微刺痛的感觉。 她的这双腿,平时只要多走几步路,就一定会痛,但也不算是特别严重,最起码是在她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再加上当时她也担心街上会有端木旸的余孽未清或是宋家的人趁火打劫,精神高度戒备紧张,注意力全不在腿上,便也没觉得怎样,却不曾想,在终于等到端木岐找过去的时候,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一松,她的意识就突然被一种陌生的感觉完全击溃了。 腿上疼的利害,她不知道万虫噬咬是什么滋味,但她此刻的真实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的钢针戳下来,不是由外而内,而是从内里刺透了骨髓,穿透骨骼再扎在皮肉上,说是刺痛,却更像是被人动了重刑一样。 痛!是真的很痛! 有人会说痛到了极致就会麻木的失去知觉,可她就是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就只是鲜明而清晰的体会着这种放佛是行走于地狱烈火之中一样的感觉。 宋楚兮觉得这种感觉很神奇,似乎是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会暂时的淡忘一切,就只能感觉到这种锥心刺骨的痛,然后便像是经歷了一场奇特的梦境,当那刺痛的感觉逐渐消散平復的时候,她的思维和意识才缓缓的回归,一点一点的慢慢回味了很多东西很多的感觉,有些是属于前世的廖容纱的,也有是属于今生的宋楚兮的…… 耳朵里能够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时而模煳,时而清晰,鼻息间充斥着一种她不是很喜欢的十分浓烈的药味,然后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她的体质本就特殊,由内热到寒毒,这么来回折腾一回,就是正常人也没几个受得住的,更别说是个小女娃娃了。」 这人在说谁?说她么?宋楚兮的心里起了瞬间的疑惑。 然后,她就又听到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看她的脸色好多了,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端木岐的声音,只是语调听起来有些古怪和陌生。 「没事了,目前的这个状况,我还能把握,不过五年之后……就难说了……」陌生的声音道。 端木岐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再传来,「药方青阳已经送去厨房让药童照着煎药了,我就先走了。以后你多看着她点儿,虽然一次两次的不至于要命,但是她的身体底子不好,还是少折腾。」 「嗯!」端木岐应了声,「我送师叔出去!」 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走远了。 宋楚兮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间朴素无华的竹屋,屋子里的一应桌椅摆设全都是竹子做的,虽然简陋,但却打扫的一尘不染。 她转着眼珠子四下里看了看,又在被子底下摸了摸自己的小腿,触手还有知觉,不会觉得痛了,但那感觉却像是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双腿十分的沉重和疲惫。 这也就是说她的腿没有因此废掉。 宋楚兮突然就觉得庆幸,撑着身子坐起来。 手边就是一扇窗户,她抬手推开,入眼外面却居然银装素裹,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笼罩的雪景了。 宋楚兮本来也没觉得怎样,这个时候想着自己可能是睡了无比冗长的一觉,就莫名开始觉得疲惫,头重脚轻。 雪地里,一名黑袍男子的背影踽踽独行,已经走出去很远。 这竹屋前面,端木岐一直站在雪地里目送,而他的脚边,她的两个丫头都一动不动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应该是跪了很长的时间,膝盖都陷入了厚厚的积雪里。 宋楚兮抿着唇角想了想,虽然之前听到端木岐两人的谈话声觉得有些不真实,但这一刻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和那个离开的男人之间的对话。 他们说五年?是什么意思?是说后面她就只有五年可以活了吗? 许是因为死过一次的原因,宋楚兮对这段意外偷听来的对话的反应并不强烈,只是搜肠刮肚的不断思索。 那人不过就是个医术略高明的大夫吧?凭什么断人生死? 不过岳青阳好像说过,他师父是个身怀绝技神叨叨的巫医? 难不成—— 是个神棍吗? 只在那一个瞬间,宋楚兮的脑子里就飞快的过了很多事,而她开窗的动静也在第一时间惊动了跪在外面的舜瑜。 舜瑜下意识的循声看来,顿时喜上眉梢,唤了一声,「小姐——」 然则话音未落,就突然想起自己戴罪之身的事实,后半句话就僵硬的咽了下去。 端木岐是听到她喊才转身往这边看了一眼。 那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若隐若现那少女半张容颜娇俏的粉面。 端木岐的目光透着丝丝冷意,警告的朝舜瑜两人瞥过去一眼,两个丫头立刻垂下头去,再度收摄心神,端端正正的跪好。 然后,端木岐才又转身进了屋子。 宋楚兮皱眉扒在窗口。 端木岐走进来,也没说话,只先探身过去,强行将那窗户关了,道:「山里头天凉!」 宋楚兮没和他争,把倾向窗边的身子挪回来,皱眉问道:「是你罚的她们?」 「嗯!」端木岐淡淡的应了声,弯身在她床边坐下,拉了她一只手在掌中握了握,轻声问道:「腿还疼吗?」 宋楚兮却没理他,只就不满道:「谁让你罚我的丫头了,你让她们起来。」 端木岐看了她一眼,并不妥协,「她们是你的奴婢却没看好你,受罚也是应该!」 「我是你的犯人吗?」宋楚兮立刻就暴怒出来,抓过身后的枕头砸在他身上,「就算我是你的犯人,也是你没看好我,你怎么不出去跪?」 那枕头砸在身上,并不痛,但却十分折辱端木岐世家家主的颜面。 不过横竖宋楚兮没分寸的撒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端木岐十分的无所谓,若在以往他多半也是插科打诨的配合她煳弄过去,但是这一次,他却是不笑也不动,只就眸色深沉,静静的看着她。 宋楚兮被他盯着,突然就有些心虚,便扔了那枕头,闷声道:「就算是我没听你的话,给你添了麻烦,可我现在病也病了,罪也受了,你还要我磕头认错不成?」 这个丫头,独断专行,根本就不会诚心的忏悔认错。 当然,她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端木岐看着她表情突然重新生动起来的一张脸,就那么静默的盯着看了许久许久,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不明显,甚至叫人感觉不到那是他以往习惯性保持的那个表情。 他有心事? 宋楚兮突然就又想起方才那巫医说过的话。 难道端木岐的情绪不对,是和她的病有关? 难道—— 她是真的活不长了吗? 「阿岐?你怎么了?」知道自己或许命不久矣,任凭谁的心里也不会好受,宋楚兮的心中突然莫名压抑,但她的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试着抬手去摸了摸端木岐飞扬的眉峰。 端木岐看着她,然后面上表情就一下子光鲜明亮了起来。 他顺势拉下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捏在指间把玩,语气又恢復了平时的那种散漫和不羁,笑问道:「睡了整三天了,你不饿?」 因为他的情绪转变太快,宋楚兮反而一时无从应对,沉默了一阵,她就掀开被子,爬到他身边,唇边笑容十分浅薄的扬起脸面对他,「刚才离开的那人就是你说的那个精通医术的师叔吗?他给我看过了?他怎么说的?」 端木岐其实很清楚,她在这个时候醒来,就十有*是听到方才自己和司徒宁远之间谈话的内容了。 她的神情黯淡,必定是和那有关,但偏偏,却还能把持得住,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哀伤和恐惧。 这个女孩儿,他从来都知道他与众不同,于是也许不见得会有什么真心,但就是被她这副善变的脾气吃的死死的,总是不自觉的原意受她的牵引和摆布。 五年呵—— 过去的四年光阴,便就流逝的那般顺畅自然,再过五年,也许—— 更不过尔尔罢了。 如果那时候便会是一切的尽头,那么今时今日,哪怕他再多宠她一点—— 应该也都不算过分了。 「看来你真是天生的富贵命!」宋楚兮并不知道端木岐心间瞬间就过了数个念头,看到的就只是他轻曼洒脱的笑了笑,一张脸上光彩慑人,夺目异常。 他坐在床沿上,伸手使劲的揉了揉小丫头披散的长髮,语气宠溺又带着调侃。 「他也说我这身子没有办法完全调理好吗?」宋楚兮立刻认定了什么,神色黯然,满是失望。 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开玩笑的,可能—— 她真的活不长久了,是吗? 「就算你的腿脚不灵便,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端木岐道,故意的避重就轻,手里攥着她的指尖捏了捏,「有我在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不会有人叫你受委屈的!」 宋楚兮却没被他说服,她默然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轻声说道:「阿岐,如果我会死——」 「是个人都会死的!」端木岐没叫她说完,就抬手将她的脑袋压入怀中。 宋楚兮伏在他胸口,倒是十分乖觉的没有吵闹,一直到了日暮时分,屋子里的光线整个暗下来,端木岐才听她突然语气坚定的开口,「你送我回宋家吧!」 如果她真的註定活不长久,那么就更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怎么了?」端木岐不置可否。 「我想回家去了!」宋楚兮道,翻了个身,扑到床上躺下。 她不解释理由,端木岐就不松口,只是微蹙了眉头静静的看着她,半晌才道:「那些人对你又不好!」 「他们是对我不好!」宋楚兮突然就笑了下,那笑容看上去莫名苦涩,她看了端木岐一眼,然后又往别的地方别来了视线。 「阿岐,你知道吗,我母亲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特别厌恶我。那时候,我刚出生就身体不好,大夫说我是天生的热毒入体,很难化解,父亲便和我阿姐一起带人潜入沼泽深处给我寻药,可是——可是——」宋楚兮慢慢的说着,声音突然就哽咽起来,她扯了端木岐的半边袖子掩住脸孔,然后才继续闷声说道:「他们都说我父亲是死于匪患的,可是我知道,他其实是因为那一次下到沼泽里面,就再也没回来。后来阿姐她一个人带着父亲临终交给她的蟒王心血回来,给我治病,母亲和父亲情深,她怕母亲会为了父亲的死迁怒于我,就央求祖父对族中父老都说了谎,说他是在回程途中遭遇了匪患身亡的。可母亲她还是受不了父亲突然离世的打击,她一直恨我,就在她悬樑自尽的那个晚上,其实她原是想要带着我一起到地底下去给父亲请罪的,可是被我阿姐发现了,是阿姐她护着我,我阿姐她对我——真的很好。」 她的声音虽然听起来闷闷的,但是语气一直很平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宋家的大老爷宋亚轩是文人出身,但是当初作为宋家内定的继承人,他也绝对是练过拳脚功夫的,只是可能因为他自己的兴趣并不在此,故而不怎么精湛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因为外出遭遇了匪患才被害身亡的,现在宋楚兮却道出他的死别有内情。 她一直拉着端木岐的袖子挡着脸,端木岐虽然看不到她面上表情,却能清楚的看到自己衣袖上面无声化开的水渍。 他抬手,轻轻的揉了揉她髮丝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你做恶梦了?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那不是梦,是有一次我在祖父的书房外面听到他跟阿姐说的,他们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只有阿姐——只有我姐姐,我从小到大,她都护着我。那时候我还常常跟她发脾气,阿姐她什么都好,可是——可是——」宋楚兮说着,声音就慢慢的弱了下去。 本来她以为她托生到宋楚兮的身上,是一件很单纯的事情,她要记住这个女孩儿和宋家那些人的仇恨,也就是出于一份亏欠和责任,可是这一场重病之后,莫名的,记忆里有关这个女孩子的那段经歷和过去,就都一下子从冷冰冰的故事变成了一种十分鲜活,并且能被感知的的记忆。 原来,这个孩子的任性叛逆,和不近人情的种种,其实都是因为耿耿于怀,积压在心间的这些过去。 父亲因她而殒命,母亲为此对她痛恨到死。 这样的人,活着,就是别人的负累。 以前她只觉得那孩子孤僻的性格养成,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体原因,是直到了这一刻才隐隐有所体会,这些年来,在她幼小的心间到底压了多少沉重的心事。 把眼中瀰漫的水汽使劲的在端木岐的袖子上蹭了蹭,宋楚兮就爬起来,跪坐在他面前,仰头去看他的脸,「阿岐,等我的身体好点了,你就送我回宋家吧。如果我是註定了命不久矣,我就更要回到宋家去等着我姐姐回来,她会回来的吧?她那么疼我,她应该会回来见我一面的吧?」 「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端木岐笑着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手指穿插入发,压着她的后脑将她的脑袋压入怀中,轻轻的拥住她,「什么命长命短的?你才多大?不要想这些事情,好好的养身体,嗯?」 宋楚兮不肯答他的话,再次持久的沉默下来。 宋楚琪到底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会突然抛弃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妹妹不管,就那么一声不响的走了,整整四年时间,音讯全无? 她真的还是尚在人间么?对于一直以来,这个几乎可以称之为信念的想法,这一刻,宋楚兮的心里,突然就动摇了。 或许——或许—— 或许她已经不在了吧,否则哪怕她因为什么事儿脱不开身,至少也该有只言片语传递迴来? 还是—— 身不由己? 她被人囚困了吗? 是宋亚青那些人?他们敢吗?如果真是他们要踢开宋楚琪这块绊脚石,还是直接将她杀了会比较彻底些。 许是一个人孤立无援的日子过的久了,这一刻,莫名的,宋楚兮便会突然特别的想念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 她自己前世的亲人,不知道都在哪里,虽然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依旧是好怕,怕—— 来日待她终于能够回京了,得到的却是他们不幸的消息。 她记恨殷绍,她想要报仇雪恨,这是不争的事实,可如果是要到了在这世上无所牵念的那一步,所谓的报仇雪恨—— 还有什么意义? 「阿岐,我要回宋家。」最后,宋楚兮还是坚定了信念,再次抬头对上端木岐的视线。 ------题外话------ 躲猫猫?噗! 嗯,我是亲妈,亲妈,绝对的亲妈,这个必须强调,捂脸~昨天我端木美人儿辣么v587你们都不夸,心情不美丽,于是我要拿你们闺女出气╭(╯^╰)╮
第059章 趁虚而入,重回宋家 她的表情认真,眼神中却带着某种十分坚定的东西在里头。 这种表情,端木岐在她身上见到的并不多,只在她每次坚持说宋楚琪一定尚在人间的时候才会看到。 这数年间,这仿佛已经成了宋楚兮所持有的一种执念。 「阿岐,我要回宋家,你送我回去!」宋楚兮坚持道,不避不让的看着他的眼睛,又再重复了一遍。 不诚恳,却是个十分执拗的请求。 「楚儿——」端木岐看着她,神色之间满是无奈。 他抬手,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手掌压在她脑后,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柔软的发,嘆息道:「你又不听话了!」 他没有拒绝,这便是默许了。 宋楚兮的脸,藏在他胸前,某种有突然又一线明亮的光影闪烁,与其说是脚架,倒不如说是冷。 她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有时候,忍耐力更是惊人的,但是现在—— 如果真的如那巫医所言,她后面就只有五年时间可以活,那么,她能够拿来用的时间,似乎—— 是真的不多了。 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 南塘各大世家家主启程进京,应该是在一月之后左右,她得抓紧时间。 宋楚兮知道,能说服端木岐答应让她重回宋家,很不容易,所以他既然肯于妥协了,接下来她就一直都表现的很乖,不吵不闹,甚至对他言听计从。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端木岐放开她,让她靠着软枕坐好,手掌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腿,问道:「还疼吗?」 「不疼了!」宋楚兮老实的摇了摇头,这才有心情四下打量一眼这间屋子,问道:「这里是你师叔的地方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大郓城?」 「你着什么急?总要过几天,等你的身子好利索了。」端木岐抬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就那么着急回去见宋家的那些人?总要我提前安排一下的,宋家那个狼窝,就算你愿意回去,我还不放心呢。」 端木家现在已经尽数在他掌握之内,其实只要是以他名义给宋家递了话,那么就算两家现在的关系不睦,表面上,宋家的人也多少也顾忌他,应该是不至于对宋楚兮下毒手的,只是么—— 肯定也不会让她过的太肆意自也就是了。 宋楚兮接过他递来的一杯水,捧在手里喝了一口,然后就唇角弯了弯道:「那你就早点跟他们打招唿吧,不是下个月各大世家家主就要进京参加新年的朝贺了吗?如果你通知他们晚了,我怕我三叔一旦离家,其他人就做不得主了。」 宋家的人,绝对不会欢迎她的,一定会找出各种藉口推脱阻止。 宋楚兮的眸色淡淡,但是端木岐对她的习性实在是太了解,马上已经从她的表现当中看出了算计。 「好!」他莞尔,点了点头。 因为他肯妥协,宋楚兮的心情马上就好了几人,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听外面跪着的舜瑛道:「青阳少爷,您手里的是给小姐煎的药吗?怎么您亲自来了?」 「嗯!」岳青阳点点头,「她应该醒过来了吧?」 「是的,小姐醒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正和少主在里面说话呢!」舜瑛道。 岳青阳似是沉默了一阵,然后道:「那我就不进去了,这药你端进去吧,趁热让她服下。」 舜瑛两个还在受罚,端木岐不松口,两人都不敢随便起来。 突然想起两个丫头都还在外面跪着,宋楚兮就不满的看向端木岐,「我都已经没事了——」 端木岐还是不松口。 「这——」外面舜瑛正在为难的时候,刚好遇到长城过来。 「刚好我有事要求见少主,四小姐的药,交给我吧!」长城道。 岳青阳似乎倒是无所谓,直接把托盘交给他,就迳自转身离开了。 宋楚兮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就只捕捉到那一道青色的影子从容的自视线里转身离开。 她看向了端木岐,不禁奇怪,「你是不是得罪过他?他这是在躲你吗?」 岳青阳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一直让他有种十分微妙的感觉,按理说,就算他们之间不是主僕,那也是师兄弟,但宋楚兮虽然从来没有亲见他两人之间正式会面,但是在心里总有种微妙的感觉,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十分的冷淡,甚至好像是对彼此都抱着敌意的。 岳青阳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这一点,真的很难想像。 「你问这些做什么?」端木岐道,却是搪塞了过去。 说话间,外面长城已经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少主,四小姐!」长城垂首,恭敬的打了招唿,然后将手里托盘放在了宋楚兮床边的一张小几上。 那托盘上,一大碗深褐色透着明显苦味的药汁,旁边还摆着一小盘色泽诱人的蜜饯果子。 端木岐看过去一眼,唇角忽而意味不明的勾了一下,取过药碗,递给宋楚兮。 宋楚兮从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就捧了那药碗在手,一口一口的慢慢喝。 端木岐坐在旁边,也不刻意避讳她,只对长城道:「家里那群老头子闹了?」 一夕之间,端木家的家主宝座上头就突然换了人,族中长老不可能不过问。 「是!」长城正色点头,「不过少主放心,没什么事,老夫人出面,已经把他们打发了。」 老夫人的为人虽然霸道,但也实在是手段了得,要震住族中那些吃闲饭的老傢伙,完全的不在话下。 其实这也是当时端木岐会那么放心丢下端木家那一大摊子就匆匆离开的原因之一。 对于这样的结果,端木岐也并不奇怪,见到长城欲言又止,就挑了下眉头道:「是她让你上山来的?」 「是!」长城点头,先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眼旁边正在埋头喝药的宋楚兮,然后才道:「前天夜里,看管大夫人的婆子被她打昏,她连夜从屋子里跑出去,第二天就被发现淹死在府里的荷花池了。」 不用说,这一定是老夫人的手笔。 本来端木旸被她和端木岐联手击杀,眼下这正是个敏感时期,她其实是该忍一忍,等风声过去了再动手的。 这老婆的眼里,还真是半点不容人的。 宋楚兮漫不经心的撇撇嘴,并不掺言。 但是这一点小动作,却没能瞒过端木岐的眼睛,他忍俊不禁的勾了下唇角,想了一下,然后道:「那你回去告诉祖母,其他人都请她全权处理,全都料理干净了就行,至于老八——我决定先将他留下了,压一压风声,有他在,族里那些老傢伙也就不好再跳出来闹了,我最近没工夫应付他们。」 言下之意,他却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陪着宋楚兮的。 长城想说,宋楚兮在这里有舜瑜和司徒先生他们照顾,少主完全可以先抽身回去处理端木家的家务事的。 可是端木岐不说回去,他也不敢随便支使。 宋楚兮坐在旁边闷头一勺一勺的喝那苦的离谱的药汁,一边竖着耳朵听。 长城带了点期待的悄悄看了她一眼。 这是让她劝着端木岐回去主持大局呢。 宋楚兮的眸子微微一闪,便是皱了眉头看向端木岐道:「干嘛要留着他?你就不怕他哪天想不开了,半夜摸过去拿刀捅了你?」 这个四小姐,这么霸着少主在这里,居然还这样的心安理得。 长城心里腹议,几乎想要吐血—— 看来老夫人的担心是无不道理的,再叫这四小姐在少主身边呆下去,保不准少主就真要鬼迷心窍了,难道这就是世人常说的红颜祸水? 因为心里的想法着实是太多了,长城便唯恐被端木岐瞧见端倪,便使劲低垂着眼眸。 端木岐回头看见宋楚兮皱成一团的小脸儿,就从旁边的小几上拈了一颗蜜饯塞到她嘴里,堵了她的嘴,然后才无奈说道:「我知道你小气记仇,那就先记着吧,回头他要再不安分,要摸过去打你的主意,我们就当场把他阉了。」 这话他当着宋楚兮的面来说,是有点过了。 长城的脸瞬间拧成了菊花。 而宋楚兮却乐呵呵的笑了,含着那蜜饯,说话含煳不清,却还是嘴硬道:「我是关心你嘛——」 「行了,赶紧把药喝了吧!」端木岐不想听她言不由衷的煳弄自己,就又摸过一颗蜜饯塞到她嘴里,然后顺势起身道:「你自己先呆着,我去写封信让长城带给祖母,我们可能要在这山上再住几天,宋家那里,我让她先给你通个气儿。」 现在他要送宋楚兮回去,如果想要宋家人买帐,那么—— 就只能是打着联姻的旗号。 只有给宋楚兮的身上打上他们端木家的标籤,宋家的人才不得不慎重的处理。 这话他没有当真宋楚兮的面说,宋楚兮也就理所当然的装傻。 她点点头,端木岐就带着长城先行离开。 外面的雪地里,舜瑜和舜瑛还在被罚跪,端木岐不松口,宋楚兮也没办法。 端木岐的师叔名字叫做司徒宁远,不仅经通岐黄之术,对奇门遁甲之术也颇有些研究,但是他为人低调,又经常四处游歷,故而在南塘这里却是默默无闻的。 这一片的山头上,一共是七间房,建在一片竹林深处,错落不齐。 端木岐住的屋子刚好在宋楚兮这屋子的斜对面,他带着长城过去,提笔写了封信,把宋楚兮的事情交代了一下,塞进信封,递给了长城,「带回去给祖母吧!」 「是!」长城应了,将那信函收好,心里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又往对面宋楚兮那里看过去一眼,担忧道:「四小姐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嗯!」端木岐敷衍着应了声,明显不愿意多谈。 长城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信,就又说道:「少主真的要送她回宋家吗?宋家的人应该会想办法阻挠吧?」 「她本来就是宋家的人,宋亚青就算再不愿意——她真要回去,宋家也不能将她拒之门外,让人来戳他们的嵴梁骨。」端木岐道,随意的往身后竹椅上一靠,红唇微扬,那表情突然就完全放松了下来,甚至于带了几分戏嚯,「我倒是真想看宋亚青此时的表情。」 「那——还是准备按照之前的计划走吗?」长城问道:「四小姐虽然聪明又有主意,但是宋家和我们端木家毕竟不同,她也和少主您当年的出境不一样,她现在在宋家毫无根基,宋家的所有实权都是把持在宋亚青那两兄弟手里的,并且还有那十万私兵——现如今的统帅,也是宋亚青的嫡子。这些事情,都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少主您在端木家一直都是大权在握,就算处置了大房的那些人,族中长老也不敢说什么,可是宋家却是不同的,想要四小姐做桥樑来操纵他们,可不容易。」 何止不容易,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实现的计划。 宋楚兮在宋家根本就毫无地位可言,这些年,如果更不是她运气好,又找了端木岐这么好的一个避风港,死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长城对她这一趟回宋家的前程并不看好,这是顺理成章的。 端木岐闻言,反而兴致很浓的笑了,道:「她的优势,在天京呢。你当那丫头不清楚自己现下的处境吗?她会这么急着赶在这个时候回宋家,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借用一个宋家女的正式身份罢了,我看她打算趁着朝贺,进京才是最终目的。」 宋亚青把女儿送进了宫,宋太后的心里指不定怎么样的膈应呢,再加上宋楚兮本来就是她的亲侄女,只要她能拿下宋太后,那么日后想要震慑整个宋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宋亚青那两兄弟一直都在防着她的,怎么可能会带她进京?」长城还是不看好。 「不是还有我呢吗?」端木岐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当然,只要她要求,我就一定会带着她一起进京,可是四年前,我威逼宋家将她交给我做人质,众人皆知,现在端木家和宋家的关系不睦,她也和宋家断了来往这么多年了,如果她直接就跟着我进京的话,怎么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可是如果她先回了宋家,那就不一样了。」 宋楚兮如果一直不回宋家,虽然他也能带着她进京去见宋太后,但是在外人看来,那绝对是不伦不类,他们两个都要受人非议。 可是她先回了宋家,得到宋家的承认之后,那就大不一样了。 这几年怪不得那丫头一直都在积极的筹谋努力,帮着他在端木家的后院煽风点火,又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上位夺权,与其说她是单纯的依附他,倒不如说是她将他视了一块踏板,要借他的力,壮自己的势。 * 长城当晚也没留在山上过夜,而是连夜又赶着回了大郓城。 住院里。 老夫人坐在暖阁的炕上,手边摆着端木岐给她的信,面色阴沉。 程妈妈小心翼翼的服侍在侧,轻声道:「老夫人,这事儿您看要怎么处理?少主他既然交代下来了,如果您不答应的话——」 上一回端木岐留下的警告,程妈妈还记忆犹新,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不寒而慄。 老夫人的脸色阴沉,盯着那封信,手下飞快的捻着佛珠,过了一会儿才道:「你去准备一份礼物,今天就带着去宋家走一趟吧,就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是我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端木岐的意思,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是现在她是越看宋楚兮那么个乖张的丫头就越是不喜欢,所以这话也不肯明着说了。 当然了,宋家的人也不傻,只要这么一说,肯定也能听出来是个联姻的意思。 「你亲自去办!」老夫人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 程妈妈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不过既然她不和端木岐对着干了,也是心里松了口气,赶紧的点头应下,「是,奴婢马上就去!」 顿了一下,又再有些不放心的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还有八公子那里——」 提起端木棠,老夫人的脸色就又忍不住的阴了阴,「他人呢?」 「大夫人和三公子他们如今都是戴罪之身,身后事全部从简了,今儿个——八公子好像一大早就已经出府去了。」程妈妈道,微垂了眼睛,不敢去看老夫人的脸色。 大房的那些人,大逆不道的意图毒杀老夫人,老夫人很强硬的对族中长老表示最大限度的让步就是不将他们逐出宋氏的家谱,而身后事,根本就没有认真操办,当天就将尸首拉出去草草的卖了。 这位八公子,也算是朵奇葩了,老娘和哥哥妹妹才刚没了,居然还有那个闲情逸緻出去喝酒胡闹,当真是半点也不惧人言可畏。 「随便他吧!」老夫人听了程妈妈的话,就厌恶的闭上眼。 端木岐给出的理由的确也是事实,留着端木棠,至少可以掩人耳目,暂时堵住族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长老们的嘴巴,等着风声过去,事态平息。 程妈妈从老夫人处出来,就去库房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带着,亲自去了宋家拜访。 宋家是中馈如今是掌握在宋亚青的夫人梁氏手里。 本来年关将近,家里都忙,这天宋家刚好请了裁缝过来给家里的两个姑娘量尺寸,准备裁衣裳。 梁氏带着自己的女儿宋楚宁,二夫人也带了三小姐宋楚晴过来,两个丫头年纪相仿,宋楚晴如今十四,而宋楚宁就只比宋楚兮小两个月,过年也是十四了,两个姑娘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模样也都生的不差,一家子欢欢喜喜的挑布料,倒是提前就把过年的喜庆气儿给带了起来。 「娘,我大哥今年过年会回来吗?」宋楚宁一边扯着一卷枚红色的布料在身上比划,一边对梁氏道:「前面两年他都是直接去的天京,父亲又不肯带着我一起去,今年他要再不回来,我就有三年见不到他了。」 「你哥哥是镇守边关呢,哪里是儿戏,你玩你呢,别总是这么咋唿,也不怕人笑话吗?」梁氏宠溺的嗔了一句。 旁边正在伺候的裁缝连忙恭维道:「五小姐这样的年纪,正是活泼可爱,惹人疼的时候。」 梁氏听了,脸上笑容就越发的多了。 相对而言,二夫人和二房的小姐宋楚晴就要温婉安静许多。 一屋子的女眷正在其乐融融的时候,就见管家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大概是我定的年货到了。」梁氏笑着起身,整理了衣服往外走,「是东街陈记的刘掌柜来了吗?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夫人,不是的!」管家道,面色很不自然的擦了把汗,「是端木家来人了。」 「什么?」梁氏还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家来人了?」 「是城西的端木世家!」管家道:「来人是端木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带了厚礼,说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前来给夫人请安的。」 自从宋楚芳的婚事告吹之后,他们和端木家就断了来往。 宋楚芳是梁氏的长女,虽然现在女儿进宫得宠了,梁氏心里也是得意,但是只要想到当初的那桩婚事,端木家将他们做傻子一样的耍了,梁氏还是恨的牙根痒痒,当即就冷了脸,「他们还有脸登门?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就说是端木老夫人让来拜见夫人的。」管家道。 「弟妹。」二夫人也听闻了动静,走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面有忧色道:「这几天,端木家家变的事情在整个大郓城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那位七公子才刚掌权,端木家这就让人登门拜访了,难道是想要重修旧好?」 「他们说崩就崩,说好就好?他们又拿我宋家当什么了?」梁氏道,只要想到当初宋楚芳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二夫人却并不乐观,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看到宋楚晴两个还在美滋滋的挑选布料,就将梁氏往旁边扯了一下,轻声道:「弟妹,你忘了,这几年,四丫头可是一直都跟在那位端木少主的身边的,我听我家老爷说,前几天端木家出事的时候,四丫头也不知道是伤了还是病了,端木少主直接就带她出了城,好像这几天一直都呆在外面,没回来。现在过来的又是端木老夫人身边的人,为的——应该不是家族和生意上的事吧。」 梁氏闻言一惊,愣了片刻,忽而茅塞顿开,「你是说——」 「我觉得你还是看看的好,至少当面问明白了他的来意。」二夫人道。 的确,如果只是端木家想要和他们缓和关系,直接由端木岐出面去找宋亚青谈也就是了,现在却是后宅女眷出面—— 梁氏咬咬牙,「嗯,那你看着宁儿他们在这里看料子吧,我过去看看!」 二夫人点点头,梁氏就带着管家匆匆去了前院。 宋楚晴从屋子里出来,皱眉盯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道:「母亲,难道真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四妹妹要回来了吗?」 二夫人回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管,横竖不会碍着你什么。」 然后就拉着女儿的手又进了屋子里。 * 和梁氏见了面,程妈妈就将老夫人的话原封不动的与她说了,梁氏果然是装傻,含煳又冷淡的敷衍了两句,程妈妈就留下礼物,起身告辞了。 从前院回来,走在花园里,梁氏的脸色就已经阴沉到无以復加,对身边的丫头道:「老爷在家吗?」 「好像在吧,应该是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回来了。那丫头回道。 梁氏想了想,脚下就转了个方向,没有回后院,而是去了宋亚青在前院的书房。 因为年关将近,手头上有很多的事情要提前处理,宋亚青正在案后埋头对帐,见到梁氏过来,不禁奇怪,「你不是和二嫂带着那两个丫头去裁衣裳了吗?」 「老爷,端木家刚刚来人了!」梁氏道,开门见山。 宋亚青一愣,眉头就一下子皱了起来,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梁氏挥退了丫头,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黑着脸道:「人我已经给打发了,不过事情肯定没这么容易过去,是端木家老太婆身边的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听那意思——是想要把四丫头聘给那那位刚上位的家主了。」 宋楚兮这些年一直跟在端木岐的身边,端木家的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也算正常。 一个宋楚兮,宋亚青实在是不当回事,但是每次有人一提宋楚兮,他就都会不自觉的想到宋楚琪,然后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前两天我才得了消息,说那丫头得了重病,不定活的成活不成呢,怎么,她好了?」宋亚青冷着脸道。 「这个不知道,」梁氏没好气的冷笑了一声,「不过端木家他们是真的打了一手的好算盘,那老太婆的意思,应该是想让四丫头先搬回来住一阵子,然后再从咱们的府里嫁过去,来的时候还带了价值不菲的贵重礼物,看来并不是只这么说说就算了的。」 「从我宋家出嫁?」梁氏这么一说,宋亚青马上就拍案而起,「亏得他们敢想,他当我宋家是什么地方,当初人他们是说带走我就要让他们带走,现在说要结亲了,要送回来,我就要给他们腾地方吗?」 主要是端木家还在他女儿的婚事上诓骗了宋家,将他们都耍的团团转。 「这意思不是很明白吗?」梁氏翻了个白眼,也是满面讥讽道:「四丫头不清不楚的跟在那位七公子身边这几年,他要收了那个丫头本来无可厚非,可如果不过我宋家人的手,那便是无媒苟合,名声传出去了,谁都别想做人。今天过来的那位程妈妈的意思也明白,说是不会让那丫头在咱们府上住的太久,应该是年后等天京的朝贺一过就要开始张罗婚事了。」 「那个丫头怎么都是我宋家的女儿,他们连提亲都没有——」宋亚青的脸色铁青,拳头用力的压在桌子上。 端木家,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只怕我们就算是真的借了地方给她出嫁,给她置办的再风光,那个丫头也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梁氏道,冷嗤一声,她起身走过去,在宋亚青面前站定,「那程妈妈我暂时敷衍过去了,不过想要端木家打消念头的话恐怕是不行的,老爷您拿个主意吧,如果他们下次再来,我怕就不好敷衍了。」 「这件事,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个丫头,绝对不能嫁给端木岐!」宋亚青道,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一旦让她做了端木家的主母,京城还有太后给她撑腰,且不说那个丫头自身会怎样,只怕到头来,在南塘这里,还得是端木家压我们一头。」 「那现在要怎么办?如果她真要回来,我们也不好就是拒之门外。」梁氏道。 就算宋楚兮的婚事由不得他们做主,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去端木家做主母。 宋亚青在心里飞快的权衡算计,最后,便满是算计的笑了。 * 端木岐带着宋楚兮在山上养病一直养了有半个月,直到她的身体完全恢復,才带着她下山回了大郓城。 在山上憋的久了,宋楚兮这一路上就兴致勃勃的,进城之后就从窗户偷偷的往外瞧热闹。 端木岐靠子最里面的软榻上闭目养神,也不管她。 马车行到半路,宋楚兮突然「咦」了一声,回头朝他看去,「这好像不是回端木家的路吧?」 端木岐闻言才懒懒的睁开眼,唇角露出一个散漫的笑容,也抬起一指,将窗帘撩开一个缝隙往外瞧了眼,点头道:「嗯!的确不是!」 宋楚兮狐疑的眨眨眼,看着他脸上惬意又慵懒的表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是要回宋家吗?」 她突然就笑了,「你都跟他们说好了?」 宋亚青那两兄弟,按理说是怎么都不可能轻易答应让她回去的。 「招唿我是打了,至于他们答不答应,就不关我的事了。」端木岐道,这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他挪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宋楚兮只看他这幅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瞒了自己什么事的,「你到底做了什么了?该不会是带了流氓去威胁他们吧?」 诚然她也不过就是一句调侃。 端木岐面上表情不变,端着手里茶杯晃了晃,这才忽而轻笑一声道:「三天前,宋家的三老爷就带着夫人一起提前进京,准备参加新年的朝贺了。」 从南塘到天京,正常的话,路上要走小半个月左右,就算他们到了天京还有一些关系要打点疏通的,其实十二月再启程也完全来得及。 但是这一次,宋亚青却又再提前了半多月的时间。 不言而喻—— 就是为了躲她宋楚兮的。 毕竟宋家和端木家的牵扯十分的复杂,不是随便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端木岐当初带走宋楚兮,是经过宋亚青这个一家之主点头首肯的,而现在他要送人回来—— 自然也不能越过这一重去。 只要他不在,宋家无人主事,宋楚兮就轻易进不得他宋家的大门。 这一招用的,也是有够阴损的。 只不过—— 治标不治本。 如果只是为了这么拖着的话,宋亚青他不能一直躲在天京不回来,所以他还有后招,是想要趁着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先永绝后患吗? 宋楚兮的唇畔微扬,缓缓的展露一抹笑,由衷嘆道:「真好!这样趁虚而入的机会可不容易找啊!」 宋亚青这一次恐怕是要失算了,把宋家这么偌大的一分家业丢在这里他就敢独自远行?如果她宋楚兮不趁火打劫的话,那就太对不起自己这位叔父的这番算计了。 马车走的很快,穿街过巷,大约也就只走了半个时辰就停在了宋家的大门口。 们房里的婆子听到外面好大的动静,就赶紧从小门里探头出来查看,却见带有端木氏族徽的一辆华贵马车在前,后面还有四辆装的满满的打车一併拐进了巷子,那马车上,琳琅满目,大到桌椅梳妆檯,小到古董花瓶物件摆设,应有尽有,看的人眼花缭乱的。 这几辆车,是进城之后才无声的融入车队,跟着一起过来的。 宋楚兮起先并不知道,下车之后看见了,也面不改色。 端木岐这是给她造势呢,这份排场,自然是越发越好的。 「这是——」那守门的婆子扒在大门口,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这阵仗,不知道是还以为是置办年货嫁妆的呢。 「四小姐回府了,还不开门请小姐进去?」舜瑛和舜瑜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直接冷声呵斥。 「四小姐?」那婆子勐地打了个寒战,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那个华服少女。 整整四年没见,他是觉得这四小姐和当年像也不像,样子虽然变了些,但是那眉目,还多少能看出些当年的影子,只是整个人的气势都既然不同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人出来把小姐的行李搬进去?」舜瑜见她不动,就再度冷声呵斥。 「这——可是三老爷和三夫人都出院门了,不在家,四小姐您看——」那婆子陪了个笑脸,为难道。 「我是个小辈儿的,难道还要让三叔和三婶亲自出来接我吗?」宋楚兮道,美目流盼,盈盈一笑,面上笑容隐隐的透露出她的好脾气。 门房的人都得了管家的特意嘱咐,知道家里主子的意思,是要将宋楚兮给挡在外头的。 可是直到宋楚兮开了口,那婆子才被说愣住了。 的确,四小姐是宋家的人,既没有被逐出族谱也没有被赶出宋家,就是嫁了人的女人还能回娘家省亲呢,这四小姐要回府,他们凭什么拦着? 那婆子张了张嘴,却是一时语塞。 宋楚兮于是就不再管她,一招手对后面的人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府里的下人可能都在忙着打扫,你们都来帮忙,把东西给我搬进去,送到东跨院那边的秋水谢去。」 「是,四小姐!」端木岐是把人手给带足了的,比起宋家的人,他们对宋楚兮都是言听计从,当即就开始动手卸车搬东西。 巷子两边围了许多的百姓看热闹,那婆子又不敢阻拦不让他们进门,急的一头冷汗。 宋楚兮就回头对端木岐道:「我三叔和三婶都不在家,不方便招待你,我就不请你进去做了。」 只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她倒是变得知书达理起来。 「也好,那我改天再来登门拜访。」端木岐一笑,也不强求,转身就上了马车,先行离开。 宋楚兮长驱直入,轻车熟路的直接带着舜瑛两人先回了秋水谢,眼前她在宋家的住处。 宋亚青要讲什么交易或是道义,只能是和端木岐讲,她本来就是宋家的人,回来天经地义。 门房那婆子拦不住她,眼珠子转了转,就一熘烟的跑去了后院跟老妇人严氏禀报。 ------题外话------ 热烈欢迎我兮回归宋家大本营,第二轮屠戮模式开始,宋家的小伙伴儿们准备好作死花样了咩~\(≧▽≦)/~
第060章 妖孽横行,芳心暗许 门房的婆子匆匆而行,直接冲进了后院,就要往老夫人那里去。 管家迎面从花园里出来,冷着脸道:「你这么冒失的做什么?我怎么听说大门口有人在府里倒腾东西,是夫人和小姐们又购置了什么物件吗?」 「不是的!」那婆子忙道,小心的垂下眼睑,「那些都是四小姐的家什,是四小姐回府了。」 因为管家之前就有过交代,说三老爷的意思是不准四小姐进府,一旦四小姐要回来,就说当家的不在家,打发她回去。 这婆子没能阻了宋楚兮,唯恐被怪罪,就赶紧又补了一句,「是端木少主亲自送她回来了,四小姐的嘴巴巧,大门口又有好些瞧热闹的人,奴婢——奴婢拦不住她,她这会儿已经回了秋水谢了。」 管家的目光一冷,果然是十分不悦,迟疑道:「是端木少主亲自送她的?那端木少主——」 如果是端木岐在场,很多的事情就都不好办了。 「四小姐说是三老爷不在家,不方便接待他,就先打发他回了。」那婆子回道。 管家的目光隐晦的闪了闪,似是权衡了一下,然后就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门房去守着吧,后院那边,我去禀报。」 那婆子唯恐要受老夫人的责难,自是巴不得不过去,赶紧就答应着又回了前院。 管家转身又往回走,半路却是脚下转了个弯,直接去了二夫人处。 宋亚青这次进京是带着梁氏一起走了,所以府里的中馈就暂时移交到了二夫人的手上。 二夫人正在核对过年要用的礼物清单,也是在宋楚兮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听身边的心腹妈妈过来将事情的经过禀报了一番,主僕两个正说着话呢,外面大丫鬟芷凝就走了进来道:「夫人,刘管家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二夫人的目光一冷,立刻就猜到了,面上却是神色如常道:「请进来吧!」 那管家是宋亚青和梁氏的人,对那两人言听计从,不好怠慢。 钱妈妈赶紧推到二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 片刻之后,芷凝就引了刘管家进来。 二夫人合了手边礼单,含笑道:「有什么事吗?刘管家怎么亲自来了?吩咐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了。」 「见过二夫人!」刘管家本分的行了礼,面有难色道:「是前面那里出了点事,小的做不得住,只能过来禀报夫人拿主意了?」 「嗯?」二夫人的眉头皱了一下。 「二夫人,是四小姐回府了。」刘管家道,刻意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二夫人的脸色。 果然就见二夫人脸上表情一僵,过了一会儿才勉强道:「三叔和弟妹都不在家……」 梁氏出门之前是有特别和她交代过的,说端木家有送宋楚兮回来的意思,也说了他们的意思是一定不能让那丫头进门。 「四小姐在外面住的久了,小的好好的跟她说了,说三老爷和三夫人都不在,可是劝不住她,她人已经回了秋水谢了,二夫人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刘管家道,脸上神情一筹莫展。 二夫人想了想,然后才是面有难色的点了点头,「好吧!你先去忙吧,我这就过去。」 「是!」刘管家应了,转身往外走。 二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了他,「对了,母亲那里知道了吗?」 「是的,小的已经让人去传信了,不过老夫人的年纪大了,又多年不理这府里的琐事了,所以恐怕还得二夫人您——」管家说道。 「好了,我知道了。」二夫人点头。 管家便快步走了出去。 他人一走,二夫人马上就冷了脸。 站在门口的芷凝快步走进来,道:「夫人,刘管家煳弄您呢,门房的婆子本来是要往老夫人那里去报信的,可是半路就被他给拦下了,他就直接来了您这里。」 二夫人揉了揉鬓角,有些疲惫的嘆一口气,「母亲的脾气暴,刘管家有顾虑也是对的。」 有顾虑归有顾虑,但这么跑过来诓自家夫人,这就过分了,一个奴才而已,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芷凝心中愤愤不平,却不敢乱嚼舌头。 二夫人想了想,又道:「晴儿呢?」 「三小姐和五小姐一早去了老夫人那里给老夫人请安,可能是在那边坐下了,这会儿还没回呢。」钱妈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回道。 二夫人抿着唇,没动也没说话。 等了片刻,钱妈妈就和芷凝互相对望一眼,「夫人,那四小姐那里——」 前几年,宋亚儒是因为护送宋楚兮去蘅芜苑才伤了腿,落下了一辈子的残疾,虽然说是意外,但是这些年来,他们夫妻的心里都还是膈应的慌。 现在宋亚青夫妇都不在…… 二夫人沉吟不语,正在举棋不定拿主意的时候,外面另一个丫头就欢欢喜喜的跑进来道:「夫人,少爷回来了。」 二夫人的面上一喜,抬头,就见穿一身宝蓝色锦袍,身姿挺拔的二公子宋承柏已经大步进了屋子。 「母亲!」宋承柏施了一礼。 宋家这连着两袋都是人丁不旺,女儿是生了几个,但是男丁却分外稀薄,这一辈里,大房宋亚轩死的早,没有儿子,而二房和三房也都是一根独苗。 当年也是因为梁氏先生了儿子,占尽了好处,后来在争夺家主之位的时候才硬是脱颖而出。 「你回来了。」见到儿子,二夫人脸上马上就带了慈爱的笑容,招唿他坐,「你父亲呢?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年关将近,这两天宋亚儒就带着儿子去了乡下的几个大佃户那里收租了。 「事情办的比较顺利,父亲也回城了,不过直接去了坤宝行查帐,我就先回来了。」宋承柏道,一撩袍角在椅子上坐下,直接也没有废话,而是正色看向了二夫人道:「母亲,我听说四妹妹回来了!」 「嗯!」二夫人点点头,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宋承柏见她面有难色,不禁挑了下眉头。 钱妈妈就道:「方才刘管家已经特意来过了,说是请夫人过去关照一下。」 宋承柏微微一愣,随后就明白过来。 宋老夫人的脾气暴躁易怒,这几年老爷子死后,说的不好听了,她是跳脱的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如果让她知道宋楚兮回来了,那么这府里现在就不能是这么安静了。 刘管家那狗奴才。 宋承柏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就抬手拍了下二夫人的手背道:「母亲你不是还有礼单要核对吗?你先忙,四妹妹那里,一会儿我替您走一趟。」 二夫人对宋楚兮的确是心里膈应,只要想到宋亚儒的残废里头可能会藏了那丫头的推手,其实说是憎恨都不为过,可是这个时候,她不想挑这个头。 宋承柏的为人稳重,二夫人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点了头,「那好吧!」 「嗯!那母亲你忙,我先回去换身衣裳。」宋承柏起身说道。 芷凝亲自送了宋承柏出门,走到院子里,宋承柏就随口问道:「妹妹呢?怎么没见她来陪着母亲?」 其实二夫人就只生了一个孩子,那就是和宋楚琪同岁的二公子宋承柏,因为她自己没有女儿,又特别的喜欢女孩儿,所以当年宋亚儒的一房妾室生了女儿,难产死后,她就直接把宋楚晴抱过来养了。 她的为人温和,宋楚晴也十分的乖巧,又因为是一出生就被抱过来的,所以就做嫡出的小姐养着了,母女两个的感情十分亲厚。 「小姐和五小姐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芷凝道。 她太了解自家少爷了,只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就已经听出了某种算计的味道。 宋承柏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你去看看,没什么事的话,就把她叫回来给母亲作伴吧!」 芷凝用心的想了想,便是茅塞顿开,谨慎的点了点头,「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宋承柏什么也没多说,步调从容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行去。 芷凝让人给二夫人去打个招唿,自己就匆匆的往老夫人那里赶,倒是没用去老夫人的院子,才走到半路,就见宋楚晴和宋楚宁两个有说有笑的从花园里过来。 「三小姐,五小姐!」芷凝走过去,给两人行了礼。 「芷凝?你怎么在这里?是母亲寻我了吗?」宋楚晴问道。 「没!」芷凝笑道:「四小姐今儿个回府了,夫人今天很忙,说是顾不上您,所以就让奴婢过来看看。」 宋楚兮?她果然是回来了。 宋楚晴一愣。 旁边的宋楚宁已经不悦的拧了眉头道:「她回来做什么?我父亲不是说了不准她回来吗?」 芷凝垂下眼睛,尴尬笑道:「门房的婆子说……拦不住……」 拦不住? 宋楚晴和宋楚宁俱都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拦不住?难道说了不让她进门,那丫头居然还敢没脸没皮的硬闯吗? 对于大家闺秀而言,两人根本就觉得这都是无稽之谈。 「跟着端木少主在山里住了几年,就把她养成了野人了吗?」宋楚宁不屑道:「她还要不要脸?怎么脸皮这样厚?」 芷凝垂下眼睑,不说话。 宋楚晴就有些心慌的赶紧扯了下宋楚宁的袖子,「宁儿你别乱说话,那是四妹妹!」 「哼!」宋楚宁冷哼了一声。 宋楚晴的为人太过软糯胆小了,她其实一直不怎么看得上眼。 这边几个人正站着说话,就看到花园的另一边来来回回的许多人在搬东西。 宋楚宁扯着脖子看过去一眼,狐疑道:「那边在做什么?是谁要搬家换院子吗?」 她的丫鬟赶紧过去查问,片刻之后就跑回来道:「那是给四小姐搬行李的。」 宋楚兮当初走的时候可是被扫地出门,连一个铜板都没带的,她是去给人做人质的,怎么现在回来,居然还摆起谱来了? 宋楚宁想着对方趁虚而入,就心里大为不快,想了想,突然就目光闪闪的笑了,「三姐,我们去看看她吧。」 宋楚晴见她笑的不怀好意,立刻就是面色一白,迟疑道:「我出来整个上午了,还要先回去给母亲说一声。」 宋楚宁看一眼她那样子,就觉得气闷,摆摆手道:「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说完就一抬下巴,当先已经大步往前走去。 宋楚晴面有忧色的盯着她的背影看。 芷凝微微一笑,提醒道:「小姐,咱们回吧。二少爷和老爷今天都回来了,应该会给小姐带礼物呢!」 「是么?二哥回来了?」宋楚晴面上一喜,但是一想到宋楚宁去找宋楚兮的茬了,指不定要出事,又忍不住的露出担忧的神色来。 芷凝又催了一遍,主僕一行就直接回了二房。 * 这边宋楚宁气势汹汹,直接杀到秋水谢,还没进门,就先被大门口那里摆着的家具和箱笼堵的寸步难行。 「哪儿来的这么多的东西?」梁氏当家,宋楚宁是跟着见了许多好东西的,盯着一个七彩琉璃的灯罩看着,她到底也是年纪小,忍不住就露出喜爱的神情来。 她身边的丫头更是瞠目结舌。 这位四小姐当初被扫地出门送出去的时候,人人都觉得她可怜,没想到现在摇身一变,居然这样的财大气粗。 「应该是从端木家搬过来的吧?端木家的生意做得大,人都说是富可敌国呢!」宋楚宁身边的丫鬟道,也是满脸嫉恨交加的深情。 端木家有钱那是端木家的事,现在这宋楚兮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是摆的什么谱? 「真是不要脸!」宋楚宁冷哼一声,然后就一抬下巴,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提着裙子绕过院子门口摆着的东西进到院子里。 宋楚兮这个院子,因为今年没人住了,而且宋家的人也都没指望她会回来,所以无人打理,屋子里灰尘遍布,荷花池里更是一片萧索,根本就住不得人。 宋楚兮这几年是被端木岐养的一身娇气病,直接就没进屋子,一边命人内外整理,她自己则的坐在院子一角的凉亭里,裹着厚厚的大氅,等两个丫头煮茶给她喝。 宋楚宁横冲直撞的闯进去,第一眼就看到那亭子里亭亭玉立的一抹亮色。 宋楚兮从宋家出去的时候,她还小,但是的印象就是这个四姐阴阳怪气的,让人看了就讨厌,并且绝对不想再看第二眼。 这时候再见到那亭子里言笑晏晏的少女,居然完全的判若两人。 「外头的人都说是端木少主十分宠爱她,看来这些年,她在外面是真的没吃苦啊!」宋楚宁的小丫头酸熘熘道。 且不说四小姐的这个排场,就她身边的那两个丫头,衣裳首饰也都不煳弄,看了就叫人羡慕。 「不过是只狗仗人势的草鸡罢了!」宋楚宁冷笑了一声,直接快走过去。 「宋楚兮——」她远远地就已经大声道。 彼时宋楚兮正站在凉亭里看着下人下到水里把里面枯萎的荷花叶子捞上来,其实从宋楚宁闯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只是有些失望—— 因为她原还以为第一个杀过来的会是那个出了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老夫人严氏。 宋楚宁面上神情骄傲,快步往这边走。 宋楚兮回眸看来,脸上带着温和又明媚的笑容,待她走近,就盈盈笑道:「五妹妹么?你是过来给我请安的?」 宋楚宁见她认出了自己,本来还甚是得意,但是陡然听她后面话锋一转,就被呛的不轻。 她脚步在亭子外面顿住,见鬼一样的看着亭子里面的宋楚兮,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宋楚兮转身坐回轮椅上,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四年不见,五妹妹你长大了,也懂事了,既然你一番好意的过来给我请安,我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的,我的丫头煮茶的手艺不错,你过来,我招待你喝杯茶?」 说她是来给她请安的? 她以为她是谁? 宋楚宁几乎是七窍生烟,瞪着眼,一只斗鸡一样死死的盯着她。 这个时候,宋承柏刚好是从院外进来,闻言就险些失笑,迟疑了一下,干脆就不急着过去了,就站在门边看热闹。 他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头脑灵活又嘴巴厉害的丫头,心里觉得有趣,是费了好大的力气隐忍才没叫自己当场失笑,而这边他兀自忍的辛苦,身后却偏就有人有恃无恐,洋洋洒洒的轻笑起来,「啧啧啧,这丫头的脾气,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宋承柏一惊,防备着回头,那一瞬间就只觉是被晃的眼前一花。 身后的门廊底下,一紫衣华贵的翩翩佳公子姿态随意自在的抱胸靠在门框上,正饶有兴味的看着那亭子的方向。 宋承柏跟着宋亚儒一起掌管宋家在各地的生意,也算见多识广,但是第一眼却也还是为这男子惊艷。 这世间绝色不少,但却再没有一个人能比的过他,眉目如画,红唇妖娆,含笑时候牵起的那一个弧度,便更有如血色勾勒出来的,妖异非常,美到了极致,却因为太妖,而叫人本能的心生畏惧,便只能用敬畏和防备的姿态面对他。 这个人是—— 宋承柏打了个寒战,但是紧跟着下一刻就已经反应过来。 「端木少主?」他开口,虽然已经认定了此人身份,但还是因为他的这副妖孽到根本就不似凡人的面孔,语气中就本能的带了几分疑问。 「二公子!」端木岐一笑,保持那个抱胸看戏的姿势不变,「我是有叫贵府的下人通报过的,听说二公子回府了,我便特意折回来拜访,二公子应该不会不欢迎吧?」 本来宋楚兮是已经打发他走了,没承想他居然又半路折了回来。 任凭是谁家后院突然不请自来了一个陌生人,主人家的心里应该都不会太欢迎。 宋承柏的目光微微一凝,然后便有些疏离的拱手与拱手一揖,「久仰端木少主大名,幸会!」 端木岐微微一笑,却没接茬。 他是傲慢,但是他却有傲慢的资本。 别说眼前这人只是宋家的一位公子,就算是宋亚青—— 那也是只是身份上勉强能和他平起平坐罢了。 他这样的态度,宋承柏虽然心里极不舒服,却也不能说什么,见他眼中一直笑意浓烈的盯着那凉亭的方向,注意力就也跟着被转移,再次回头看去。 那边宋楚宁被宋楚兮一句话噎了半天,等到反应过来,就勃然大怒的冲进了亭子里,指着她怒声道:「你说什么?你要不要脸?让我给你请安?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你简直——」 宋楚宁觉得自己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她不好对宋楚兮动手,便是横臂一扫,就去砸那石桌上摆放的一套茶具。 东西全部都是从端木岐那里带过来的,哪怕只是最普通的煮茶用的小炉子也是价值不菲。 舜瑜的目色一冷,便要去拦。 不想宋楚兮却隐晦的沖她眨了下眼。 舜瑜会意,便没有动手。 宋楚宁横臂扫过去,一堆的茶壶茶盅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碎瓷乱飞,然则这边她的心里却都还完全来不及得意,就先闻到一股子焦煳味道。 宋楚宁一愣,她的丫鬟就惊唿了起来,「呀,小姐!袖子,您的袖子着火了!」 大约是袖子触到了那小炉子里面的火苗,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火!火!快救我!」宋楚宁慌了,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她的丫鬟惊慌失措的从亭子外面往里沖,站在入口处的舜瑛只稍稍一抬脚,那丫头的手才刚抓到宋楚宁的衣物,就一下子身子失衡,整个人朝她扑了过去。 「啊——」两人齐齐的惊叫一声,结果就听到连着扑通两声闷响,刚被下人们走过一遍,浮动着许多淤泥的水池里,宋楚宁主僕两个扑腾着大声求救。 那池子里打捞荷叶的都是宋家的家丁,见状哪能不理,刚想过去帮忙,又想起来自己这样的身份不能随便去碰后院的女眷,就只能忍了。 宋楚兮从亭子里回头看过去,见那主僕两个扑腾着已经灌了好几口污泥水,就给舜瑛使了个眼色,「把她们弄上来。」 「是!小姐!」舜瑛应了,左右看了眼,就抄过旁边一根扁担探到水池里,左右一拍,便将那宋楚宁二人拉到池边。 宋楚宁主僕赶紧扒住了旁边岩石,把嘴里的泥水往外吐。 宋楚兮弯身在一张石凳上坐下,还是和和气气的看着她道:「别胡闹!虽然现在家里是三叔当家,但是长幼有序,在宋家,我是你的堂姐,我久不回府,今天搬回来,你来给我请安行了个礼,那是天经地义的,我都受得。但是如果你要不知轻重,闹出什么笑话愁丑闻来损了我宋家的名声,就算三叔和三婶不在家,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是不可以替他们教训你的,明白吗?」 眼下十一月中的天气,那泥水里冷的彻骨。 宋楚宁主僕在那泥水里一泡,浑身僵硬,根本就想爬也爬不上来。 这会儿她已经没心思耍狠了,眼睛里充满恐惧的看着亭子里神情高高在上的宋楚兮。 宋楚兮这边话音未落,就听门口那里一个暴怒嘶哑的声音吼道:「你说你要教训谁?」 和端木岐一起站在门边的宋承柏,心头一紧,赶忙收摄心神,回头,就见老夫人严氏已经被一群的丫鬟婆子拥簇着直接沖了进来。 后面,还跟着宋楚宁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 「祖母!」宋承柏赶紧恭恭敬敬的行礼。 老夫人这会儿却是顾不上她,直接冲到那水池边上,怒道:「还不赶紧把宁丫头给弄上来。」 她身边的婆子妈妈赶紧过去把被污泥煳了一身的宋楚宁主僕拉上来。 老夫人却等不得去问宋楚宁的安危,直接就气急败坏的冲进了亭子里,抬手就一巴掌往宋楚兮脸上掴去。 宋楚兮面不改色,从容迎上她的视线。 舜瑛和舜瑜两个哪能叫她挨打?舜瑛一个箭步上前,才要抬手去制住老夫人,却见眼前一条紫色的影子一掠而过。 老夫人一巴掌甩过去,端木岐探手一捞,便将宋楚兮从那凳子上带离了开去。 老夫人收拾不住,一下子扑空,居然又直接朝着方才宋楚宁落水的那个地方扑了过去。 「啊!老夫人!」满院子的奴僕全都慌乱,尖声叫嚷起来。 舜瑛随便抬脚踢过去一尊石凳。 老夫人的肋骨硌在上面,顿时就痛的龇牙咧嘴,险些昏厥。 后面几个婆子丫鬟赶紧冲过去将她扶起来,给她顺气,「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样了?伤着没有?」 这边宋楚兮是没想到端木岐会去而復返,并且这大白天的就公然在宋家大宅的后院出没。 端木岐横竖是无所顾忌的,揽了她的腰,将她自那老太婆的魔爪下面带出来,还犹且笑的自在,嘆一口气道:「说了不叫你回来的,后悔了吧?」 宋楚兮仓促的回头看他,立刻就皱了眉头,赶紧推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退出来。 以前在蘅芜苑,乃至于是在端木家,他们两个之间都是全无忌讳的。 手下骤然一空,端木岐忽而失神了一瞬。 而这边老夫人已经被众人扶着在那张凳子上坐下,她按着胸口疼痛处,满面厉色的盯着宋楚兮,再度咆哮道:「你居然敢对我动手?是谁教给你的规矩?你这粗鄙野蛮的丫头,你还不给我跪下!」 宋楚兮冷静的看过去,面上笑容依旧和气,却就是站着没动,只就语气沉稳道:「我没有和祖母动手,这院子里上下几十人,人人都可以作证。这才刚一见面,祖母你就迫不及待的拿了欲加之罪往我的身上压,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被她堵了一口气,顿时就觉得胸口疼的更厉害了些。 「你——你——」老夫人按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手臂颤抖的指着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个丫头,居然先发制人,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老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却是她身边的林妈妈镇定自如的微笑了一下道:「四小姐,旁的都先别说,您这么久不回来,现在老夫人亲自过来看望,难道您不应该给老夫人先跪下来磕头请个安吗?」 让她给这老太婆磕头请安? 从彼此的辈分上讲,的确是应该这样的。 老夫人的胸口顶着的那口气,这才顺畅了些,只就神色鄙夷的等着。 自从方才宋楚兮推开他的那一下之后,端木岐就再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心里十分清楚宋楚兮的打断,之前无论是在蘅芜苑还是在端木家,她之所以飞扬跋扈,无所顾忌,那都是因为她对那两个地方而言,只是外人,她再自己和端木家人的面前,不需要积累威信,横竖不过一块跳板,用完了,大不了她一拍屁股走人。 而现在宋家不然。 从她进了宋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完全彻底的撕下了伪装,她要在宋家立足,并且稳固根基,步步青云,那么就不能无理取闹,她要—— 以德服人。 宋楚兮往前走了一步。 林妈妈眼中掠过一抹得色。 然后就见宋楚兮微笑的看着老夫人道:「我是该给祖母磕头请安的,可是祖母你是家中长辈,更应该对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一视同仁,我既然敬重祖母,那祖母就不能叫我便磕了这个头,在这之前——」 她说着,一顿,忽而抬手一指还魂不守舍坐在院子里的宋楚宁,「五妹妹方才目无尊长,刻意的冲撞于我,请祖母做主,先让她过来给我磕头赔罪吧!」 她的语气凛然而端正,不见得怎样咄咄逼人,却自有那么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但散发出来。 谁都没有想到她在老夫人的面前也这样的据理力争,半分情面也不给。 而这个时候的宋楚宁,却早就没了暴跳如雷的心思,因为—— 自从端木岐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然完全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目光凝聚追随,只一瞬不瞬的追逐着那一抹妖冶明艷的亮色。 那个人,不——他不是人,那是她生平所见,这世间最唯美的神祗。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样貌出众不说,哪怕是随便的一个动作眼神,都自成一派风流。 宋楚宁的芳心浮动,如果不是脸上煳了一层水池里的臭淤泥,当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此时绯红的脸颊。 「小姐——」宋楚宁的丫鬟见她不动,就赶紧的捅了捅她。 宋楚宁回过神来,却是对眼前发生了什么全无所知,满面的茫然。 老夫人见到宋楚兮这般强硬,又唯恐落了别人的口舌,便强压下脾气,冷笑道:「宁儿她一向都乖巧懂事,你说她冲撞你,根本就是信口雌黄,才一进门就污衊你的妹妹,又对我这个祖母不敬,你的规矩,都是谁教给你的?」 老夫人进门见到最宠爱的孙女受了欺负,就被沖昏了头脑,完全顾不得别的,她居然是完全没注意到端木岐的存在。 端木岐这时候便款步晃到人前,不请自来的在老夫人对面的凳子上一坐,眼尾一挑,含笑道:「宋老夫人,不知道宋大小姐她现在人在何处啊?」 老夫人骤然见他,也是觉得被他这副极盛的容貌晃花了眼,稍微镇定了一下心神才勐地一个激灵,倒抽一口凉气道:「你——你是——」 端木岐坐在那里,微垂了眼眸盯着自己袍子上的花纹,也不睁眼看她,继而慢慢说道:「当年我为什么要带了楚儿走,你们宋家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我不是她的教养嬷嬷,她的规矩,自然还是出自你们宋家的了,你现在摆出这样一副质问的语气,是要冲着谁?」 他的人虽然年轻,但是哪怕和老夫人说话,在气势上也是完全压倒性的。 老夫人本来是受不得一个晚辈这样的态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言笑晏晏,美目流转,顾盼生辉的一个存在,却居然会给人一种极大的威压之势。 老夫人张了张嘴,最后就脸色涨红,居然说不出话来。 宋楚兮站在旁边,她不是不想和老夫人对等的坐下,只是当着府里下人的面,老夫人是长辈,她的表面功夫一定要做足,于是就站在旁边说道:「祖母,孙女儿还等着您主持公道呢。方才二哥他就在旁边看着,我和五妹妹之间,谁对谁错,孰是孰非,他都看的清楚明白,你若是一定要袒护五妹妹,那我无话可说,否则的话,还是给句公道话吧!」 老夫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忽而目光锐利的扫向宋承柏。 这个死小子,眼看着孙女儿受欺负,居然不出手帮忙,就由着宋楚兮这丫头横行。 宋承柏虽是觉得她这样的目光很难受用,但是想也知道老夫人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他也无所谓,只就款步上前,拱手对老夫人施了一礼,这才面色尴尬道:「祖母,方才的确是宁儿心急了点儿,不过她们姐妹之间,就算拌两句嘴,也不算什么事的……」 你是拌嘴吗?如果她不出现,孙女儿就要被那死丫头直接在水里淹死了吧? 老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宋楚宁却是一反常态,赶紧走进那凉亭,去扯了下老夫人的袖子,很小声的说道:「祖母您别说了,一切都是宁儿不好,是我不该顶撞四姐姐,一早就该先给她跪地请安了,要不然也不会惹了她不高兴——」 宋楚宁说着,就是泪盈于睫,咬着唇瓣,一副委屈的不得了的模样。 以宋楚兮对她的了解,宋家的这位五小姐可不该是这种会随便妥协,然后委婉的从背后捅人软刀子的个性啊。 这个丫头,难不成是刚才落水一次,就给高烧烧煳涂了? 宋楚兮狐疑的看她一眼,立刻便发现了玄机所在—— 那宋楚宁,扯着自己的衣襟,看似使劲抵着脑袋垂泪,眼角的余光却是一直盯着这边—— 端木岐的身上的。 宋楚兮看在眼里,也忍不住的侧目打量了端木岐一眼。 这人的样貌生的得天独厚,她都还记得四年前自己第一次在冰天雪地里见到他时候那一眼惊艷的情景,现在想来都还觉得就近在眼前。 而如果说当年的端木岐,面目之间还有几分青涩的自然,那么现在—— 那张脸,乃至于每一个眼神表情,都早已经磨砺到最完美,完全的无懈可击。 宋楚宁会芳心暗许,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边宋楚宁满面的委屈,欲语还休。老夫人看在眼里,就更是心疼。 宋楚兮的眸子转了转,那是有恃无恐的轻笑道:「既然五妹妹知道错了,那就跪下来给我认错吧,把误会都说开了,咱们还是好姐妹!」 宋楚宁不过就是一招以退为进,哪里肯真的对她弯腰,闻言,一下子眼睛就又瞪得老大,愤恨不已的看过来。 但是端木岐就坐在旁边,如果她当众撒泼的话,就会坏了自己在他眼里的印象。 当然,这个时候她满心的娇羞,早就不记得自己眼下的这个样子,根本就完全不可能有什么形象可言。 宋楚宁咬着嘴唇,犹豫再三,还是缓慢的挪上前去,「是!四姐姐你既然一定要我跪,那我就跪好了……」 她的声音很低,能听出明显的鼻音,心里不甘,于是动作便很缓慢的慢慢屈膝。 老夫人面对端木岐,莫名的没有底气,也是不能再来硬的,但是更不能让疼爱的孙女儿受委屈,噌的一下就跳起来,拽了宋楚宁一把,冷冷道:「不必跟这个没教养的丫头多言,你都弄成这样了,赶紧回去找个大夫看看!」 说完,拽了宋楚宁就要走。 但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老夫人就又回头,压着满心的怒气对端木岐道:「老三他们都不在家,我老婆子不便招待你,先行一步了。」 言罢,就扯着宋楚宁气势汹汹的夺门而出。 宋楚宁恋恋不捨,不住的回头。 老夫人大发雷霆了,宋承柏不能视而不见,也不能在这里滞留,便就对端木岐道:「我要去劝一劝祖母,少陪了。今日有怠慢之处,改日我再登门向端木少主赔罪。」 言罢,也快步跟着老夫人等人出了院子。 宋楚兮冷眼旁观,只从旁看着。 宋亚青也真是捨得,居然把这么一双没脑子的老娘和闺女留下,他就那么放心? 这边她不屑的撇撇嘴。 端木岐一直坐在那亭子里没动,舜瑜两个察言观色,想了想,便找了个理由把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下人全部带了出去。 转瞬之间,这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亭子里的两个人。 宋楚兮一直在考虑宋家的这些人和事后面一步一步要怎么处理,倒是忘了端木岐人还在这里,只是拧眉沉思,也没顾得上她。 端木岐也不打岔,从旁坐了一会儿,然后便是一抬手,尾指一勾,扯了她的一根手指在手。 宋楚兮一愣,下意识的回头。 下一刻,端木岐便是手上发力,突然将她往跟前一带。 宋楚兮猝不及防,身子一时失衡,就沖他撞了过去,端木岐却于瞬间起身,手臂往她腰后一捞,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宋楚兮赶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皱眉道:「你做什么?」 「我不高兴了!」端木岐道,近距离的看着她明艷俏丽的一张脸,他突然埋首下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蹭了蹭,那感觉有点痒痒的,宋楚兮咯咯的笑了两声,赶紧把脸藏到他颈边闪躲。 端木岐便是突然嘆了口气,突然就直接抱着她大步出了那亭子,往九曲十八弯的石桥上面走去,一面道:「看来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的谈一谈了!」 ------题外话------ (⊙o⊙)啊!端木你是吃醋么?这个二哥哥好像也素美男子哇,美男太多,我眼花了…… 这两天改王妃的出版稿,改到最后那部分,看到彭渣渣被虐死了,很是心塞,到长安那里,突然泪奔,再到后面我家男神和太后凉凉一重逢,直接就特么的崩溃改不下去了/(ㄒoㄒ)/想想当初码这部分内容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大感触,大概是真的老了,然后就开始多愁善感了~ 难得看自己的书能看出感觉来,就跟宝贝儿们分享一下吧,有文荒的宝贝儿可以去看看那篇,也是重生復仇文,就是激情的有点烧脑~ 《摄政王妃》by叶阳岚 四海钱庄,她坐拥金山,迫得九五之尊折腰; 八方赌场,她换一张面孔,手起刀落杀伐决断。 那些人所要的钱权富贵她尽握在手,踩着他们的血肉白骨步步荣归。
第061章 邀君共寝,横刀夺爱 端木岐抱着宋楚兮一路疾走,绕过九曲十八弯的石桥,直接进了里面的花厅。 那屋子里才收拾到一半,一些需要丢掉的家具摆设都还没来得及搬出去,凌乱的摆在屋子里。 端木岐一律抬脚踢开,瞧见右边的窗根底下放着一张软榻,就直接走过去,直接衣袖一拂,将那上面堆着的东西洒落在地。 他将宋楚兮放在榻上,自己又站起身来随意的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道:「回到宋家来,你就那么高兴?这里比在我的身边还好吗?」 宋楚兮压根就把话他的话放在心善,见到那睡榻下面落了一本《法华经》,就弯身捡起来,随意的翻了翻,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不是让你走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端木岐这人做事,可不该是这么不干不脆的。 更何况现在他还登堂入室,直接进了宋家的后院。就算外人不知道,这件事也少不得要被宋家的下人背地里议论的。 宋楚兮知道他是为什么,却就是明知故问。 端木岐左右看了眼这间屋子,就一撩袍角,也在她旁边坐下。 彼时宋楚兮正饶有兴致的埋头看那经文,端木岐见她的心思全不在自己身上,便就一下子抽走她手中书本,然后就势往她身后,那榻上一趟,一边随便的翻了两页,一边才不满说道:「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会这么没良心?怎的?现在回家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我一脚踢开了?」 「我哪有——」宋楚兮脱口反驳,转身要去夺他手里的经书。 端木岐赶在她扑过去之前就扬手将那经书远远的扔了出去。 宋楚兮一下扑空,就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身上,额头撞着他的胸口,隐隐的有些疼。 端木岐等着她爬起来瞪眼睛,然则她落在他怀里,突然之间就乖顺的没了动作,只是安静的半趴在他胸口。 这院子里长久的无人居住,就连冬日里会到处去觅食的鸟雀都不会光顾。 这一刻,屋子里安静极了。 而这样的温和宁静,却完全不符这丫头的脾气。 端木岐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 宋楚兮这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半路特意折回来,是怕我受他们的气啊?」 不管端木岐是什么身份,但是宋家后院的事,其实都完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他仰卧在那睡榻上,墨发披散,衣襟松散,一双桃花眼泛着水色妖娆的笑意,手指一点一点绕开她披散在肩背上的的髮丝,指腹压在她柔滑如玉的颈边,有些沉迷的轻轻摩挲。 那触感极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触手柔滑温热,他细细的聆听感受,顺着皮下血脉流动的声音,甚至于清楚的默数出她的心跳。 那种旋律,从容优雅,一点一点从指尖上流淌而过。 端木岐的手,落在那里,突然便有些沉迷的不愿意离开。 这些年,他的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这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会突然领略其美好。 这样静宁而明媚的午后,有一个女子,这般温柔缱绻的偎依在他身旁,同他细语呢喃的轻声说着话。 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的一切的一切都触手可及。 良久之后,端木岐突然浅浅的嘆了口气,开口道:「楚儿,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宋楚兮听了这话,先是短暂的静默了片刻。 然后她就拉开他的手,翻身坐起来,笑眯眯的俯视他唇角含笑的面孔,眉毛一扬,狡黠无比的说道:「我不回去。就算我再不喜欢这里,也不能便宜了他们。他们不是巴不得我死么?那就偏要呆在宋家这里来给他们添堵。」 那些人,她是真的无所谓的,能气死一个就算一个,死了哪个她也不会心疼。 她是和他们毫无关系,是利用是抛弃全都可以一笑置之,可是这个身体的本尊,却因为这些所谓亲人的薄凉冷酷而枉送了性命。从很早的时候她就发誓,她既然是借用了这孩子的人生,那就也没有办法抛弃她的过去,这个孩子所受的所有委屈和冤屈,她要替她讨回来,也是责无旁贷。 端木岐惬意的躺在那里没动,他看着眼前小丫头明媚生动的一张脸,只就暗笑了一声,「坏心眼的丫头!」 然后,便就这样妥协了。 宋楚兮撇撇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对了阿岐,你最近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行头进京了?」 「怎么?」端木岐闲闲的飘过来一眼。 宋楚兮便是理所当然道:「你都看到了,宋家这些人,合着伙儿的苛待我,我的那份——还是得要你帮我一起准备啊。」 「噗!」端木岐失笑。 那榻上什么也没有,他那么躺的久了便有些不舒服,于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个软枕,双手抄在脑后,靠在了身软枕上,然后才斜睨了她一眼道:「我没说要带你一起去啊!」 宋楚兮看着,本来是想着撒泼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忍住了,两人大眼对小眼的互望半晌,宋楚兮便是撇撇嘴。 她转身爬过去,坐到端木岐的身边,手指扯了他一缕髮丝在指尖上绕了绕,又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道:「你就那么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南塘这里?」 端木岐托腮想了想,然后一笑,又一嘆,「我的确是不放心啊。」 不是怕她会被宋家那些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而是怕她会趁着他不在南塘的这段时间,直接将这整个南塘给倾吞入腹。 虽然现在说来是有点夸张,可是这个丫头是胃口—— 着实是大了些。 她处心积虑的哄着自己将她送回宋家来,并且一进宋家的大门就开始一反常态的为人处世,这些都能说明问题。 端木岐抬起一只手探到她脑后,将她的脑袋往怀里一压,再一次拉她在自己身边躺下。 有求于人的时候,宋楚兮向来都是能屈能伸,于是也不反抗,乖的跟只猫儿似的,拿手指戳戳他的胸口,眼睛闪了闪,又撑着身子去看他的脸,「那你是答应了?」 「呵——」端木岐笑笑,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想给太后送什么见面礼?」 这件事,的确是不好拿捏。 前世的时候好歹是打了三年的交道,对于宋太后的喜好,宋楚兮基本都能摸透,但是她那样的人,居于高位那么多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果只是为了坐在表面上,那就随便怎么都能应付过去,可是要赢得对方的真心的信任和支持—— 那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对于这件事,宋楚兮自是十分的重视,忍不住就紧紧地抿了唇角,认真的思索起来。 端木岐见她突然又没了声音,垂眸一看,再看她这样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眼底就突然飞快的掠过些什么,悠悠的一声嘆息道:「现在我就怕是如果回头把你带着进了京,到时候需要我不放心的地方就更多了。你可别叫我后悔啊!」 他这话,听起来似是调侃和感慨。 可是宋楚兮的心神略一震颤,却分明听出些警告的意味来。 于是她便是洋洋洒洒的露齿一笑,那一个笑容,又让端木岐看到了熟悉的算计的味道。 「干嘛?你怕我去了天京会给你惹祸吗?」宋楚兮道:「反正宋亚青也在呢,到时候有什么事,你直接把我往宋家推就是了,左右凡事都会有他替我担待。」 千里之外,正在顶着寒风赶路的宋家家主宋亚青打了个喷嚏。 随后两人便就着将要送给宋太后的礼物一直讨论了许久,宋楚兮兴致勃勃的说着,滔滔不绝,相对而言,端木岐的态度却很敷衍,她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一句「你觉得喜欢就行」。宋楚兮自己提了无数个建议,最后又全都是被她自己一一否掉,这么一番折腾,不知不觉就过了有将近一个时辰。 端木岐打了个呵欠,伸着懒腰从那榻上坐起来。 宋楚兮兴致勃勃的说话声就戛然而止,不悦的拧眉道:「你要走了?」 「怎么?捨不得?」端木岐笑笑,手指蹭了蹭她的腮边,又顺杆子往上爬,「那跟我一起回去?」 宋楚兮立刻就拍掉他的手,但是转念一想,她才刚求了人家帮忙,这么翻脸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当,便就眼睛眨了眨,马上又换了副娇俏顽皮的表情道:「你是宋家的客人嘛,我如果连晚膳都不招待你一顿,回头你又说我过河拆桥的没良心了!」 明知道她是言不由衷的敷衍自己,端木岐还是忍不住的笑了笑。 彼时宋楚兮是背着他坐着的。 他从后面看着她螓首微垂的那一个玲珑的背影,眼底的笑容就更是一点一点缓慢的化开,然后猝不及防的就从后面探手将她圈入怀中,用力的拥抱了一下。 宋楚兮狐疑的扭头看他。 彼时他的下巴就抵在她那一侧的肩窝里,宋楚兮蓦然回首,他血色般妖艷的红唇就巧是自她腮边蹭了一下。 「咦——」宋楚兮一怔,脱口低唿了一声出来,身子突然就本能的僵硬了一瞬。 「你真想留我下来一起用膳?」端木岐却是全无所察一般,他的语气戏嚯的开口,声音很轻,微热的气息扑在宋楚兮的脸颊上。 许是被那热气焐的,宋楚兮便觉得腮边隐隐发烫。 「我就是说说……」她下意识的脱口道。 「哈——」然后端木岐就更是目色明艷的笑了出来。 他放开了她,从容整理好衣袍上面压出来的褶皱,举步往门口走去。 宋楚兮还是觉得那半边脸颊上有点烧,失神了片刻,抬头见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就不自觉的出声叫住了他,「你真的这就走啊?」 端木岐止步,回头,唇畔微扬,那一个笑容,映着傍晚落日的余辉,便很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合着那金色阳光的光辉,眼睛里就更多了几分邪肆蛊惑的光芒。 「我怕你再捨不得我走,留下来一起用膳我还能拒绝,若是稍后你再邀我共寝——」他说,「我可能就真要答应了。」 诚然不过就是逗她的一句玩笑,但又似乎并只是那么纯粹的一个玩笑。 宋楚兮什么没想,直接抓起手边的那个软枕就砸了过去。 端木岐根本就没躲,因为她手下完全没有准头,那枕头直接从他身边擦过,落在了外面满是淤泥的荷花池里。 宋楚兮瞪着眼,没好气的盯着他。 端木岐姿态肆意的靠在门框上,含笑与她对望,过了一会儿,便直起身子,继续转身走了出去。 宋楚兮坐在那里没动,虽然知道一扭头就能透过窗户看到他从外面离去的背影。甚至于在端木岐走后许久,她都一直坐在那里没动,直至夜幕初临,这屋子里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她方才抬手,轻轻的压在了自己的颈边—— 之前,端木岐无意中触过的那个地方。 * 从秋水谢出来,老夫人并没有回主院,而是亲自送宋楚宁去了宋楚宁住的荆玉阁。 这样大冷的天,宋楚宁从污泥水里被泡过一遍,当时因为各种的心思泛滥,还不觉得,刚从秋水谢一出来,就开始冻的浑身哆嗦。 老夫人脱下自己的鹤氅给她裹在身上,回了荆玉阁,就赶紧嚷嚷着叫人去请大夫,「林妈妈,你赶紧去看看,大夫怎么还没来?这大冷的天,宁丫头又是个姑娘家,受不得寒。」 「是!老夫人您稍安勿躁,您先坐下喝口茶顺顺气,奴婢这就去!」林妈妈递了茶水给她,又吩咐了丫头去打热水。 「祖母!」宋楚宁眼眶里蓄满泪水,可怜巴巴的拽着老夫人的袖子。 「你赶紧的进去洗一洗,把湿衣服换下来,可别着凉,有什么话,都等过会儿再说!」老夫人心疼道。 自从打秋水谢出来,宋楚宁的哆嗦就没停过,寒战一个接着一个的打。 她自小就是被梁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罪,牙齿打颤,浑身都难受,点了点头,赶紧就进了里面的卧房。 水房那边的热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简单的,丫头婆自们很快就打了洗澡水回来伺候宋楚宁沐浴,而这时候宋承柏也刚好赶了来。 「祖母,五妹妹怎么样了?大夫我已经叫人去请了,应该一会儿就过来。」宋承柏进门就直接问道。 老夫人黑着脸,抬头往他身后看了眼,见到就他一个人过来,顿时勃然大怒,重重的将手里茶碗放回桌上,指着门口怒骂道:「那个死丫头呢?伤了人,她就这么样的心安理得?居然这就去躲清闲了,连面都不露了吗?」 宋楚兮那丫头,简直就是猖狂,才刚回来就不把她这个老夫人看在眼里,更是让她的孙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宋义死后,这些年,老夫人跟被所有人供奉起来的牌位一样的精贵,若说是有谁敢让她受气的,这还是头一次。 宋承柏对此事却并不乐观,只还是恭恭敬敬的对老夫人提醒道:「祖母,端木少主还在呢……」 这话不说还好,说起来,老夫人立刻就被点着了一样,一下子就拍案而起,「他们还要不要脸,这可是我宋家的后院,这青天白日的——」 老夫人的话到一半,就勐地察觉自己失言,赶紧兀自打住。 再怎么说宋楚兮也是他们宋家的姑娘,名声这回事,家里的所有人都是息息相关的,如果是别的事情也还罢了,如果硬要给宋楚兮扣一定德行有失之罪的帽子,宋楚宁和宋楚晴这姐妹两个也都要受到影响。 「咳——」宋承柏咳嗽了一声掩饰,走过去扶着她重新落座,然后笑道:「祖母息怒,一切都是孙儿考虑不周,本来我是要请端木少主去客厅里叙话的,后来听说四妹妹回来,我又久不见她,就直接赶着过去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祖母您快消消气,别气坏身子。」 说是他带过去的,总好过说端木岐出入他们宋家的后院如入无人之境,随便的离去自如吧? 老夫人想着方才端木岐的态度,胸口里头就更是被一口气顶的难受。 好在是宋承柏机警,把事情给圆过去了。 老夫人便摆摆手,冷着脸对垂首立在屋子里的丫鬟们道:「你们堵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干活去?」 「是!老夫人!」众人被她这一怒,走就成了惊弓之鸟,赶紧退了出去。 关上门,老夫人也没了忌讳,直接愤怒的盯着宋承柏道:「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那个丫头背后有端木家的小子撑腰,你就动了外心思不是?」 宋承柏这下子也着实可恶,居然眼睁睁看着宋楚宁被欺负也不帮忙。 这老太太短视不讲理,宋承柏领教的也不是一两次了,也不很放在心上,只还是尽量放低了姿态道:「怎么会呢祖母,当时是因为端木少主在旁边,而且四妹妹和五妹妹两个小姑娘斗嘴,孙儿一介男儿,也不好随便插手的。」 「你还说!」老夫人现在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想着宋楚宁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心肝儿发疼,「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合着宁丫头就只你的堂妹,又不是你的亲妹子,你就完全的袖手旁观,由着她被人欺负了是吧?方才若是换成三丫头,你也不管?你——你还不给我跪下!」 老夫人越说就越气。 关于宋楚晴的身世,虽然没有当成秘密一定要瞒着,但也只有府里一些老人知道,其他人都不会随便提的。 不过在老夫人眼里,却一直因为她是庶出的而不怎么待见就是了。 这么多年了,她的眼里就只认宋楚宁和宋楚芳这两个是她的亲孙女儿,而宋楚宁嘴巴甜,又愿意陪着她哄着她,久而久之就成了她的宝贝眼珠子。 宋承柏也不和她强辩,直接撩起袍角,就屈膝跪了下去。 这时候外面刚好二夫人听了消息带着宋楚晴急匆匆的赶来,进门就见到老夫人指着儿子没头没脸的一顿臭骂,还罚了儿子的跪。 二夫人顿时就心疼不已,不过老夫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就算是再心疼,也还是立刻就冷了脸对宋承柏叱道:「你是怎么回事?刚回来就惹你祖母生气?」 「母亲说的是,一切都是儿子的不是,祖母,您心里不痛快,孙儿要打要骂都随您处置,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宋承柏连忙正色说道。 老夫人本来是生闷气,正在气的胸口起伏不定,但见他们母子都这么识时务的捧着自己,心里的郁气就跟着消了不少。 她冷着脸,看了宋承柏一眼,刚要叫她起来,就听到里面的屋子里宋楚宁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嚎。 「啊——你这贱丫头,痛死我了!」宋楚宁的声音一下子拔高,险些要将屋顶给掀开。 老夫人一下子就慌了,摔了手上茶碗快步走了进去。 里面是宋楚宁的卧房,宋承柏不方便您去,二夫人唯恐老夫人再挑刺儿,只就不舍的看了儿子一眼,也顾不上了,赶紧跟着老夫人走了进去。 外面宋承柏跪着没动。 宋楚晴走上前来,面有忧色的唤了声,「二哥——」 「我没事,你快进去吧!」宋承柏道,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宋亚儒和宋亚青都是老夫人的儿子,其实早几年的时候老太太也不见得就是这样偏心,可是自从宋亚青当了家主之后—— 老夫人对宋亚儒的态度是没变,但是对二夫人和他们兄妹的态度却有了极大的转变。 宋楚宁在里面嚎,就算宋楚晴胆子小,如果不进去探望问候,老夫人一旦想起来了,还是会找茬。 宋楚晴点点头,又有些心疼的看了眼自己的兄长,就赶紧进了屋子里去。 那屋子里,宋楚宁浑浑噩噩的洗了身上污垢,刚被丫鬟伺候着穿衣服的时候却是突然惨叫了一声,扬手就甩了那丫头一巴掌,然后就抱着自己右边的小臂失声痛哭了起来。 老夫人进去的时候,见她衣衫不整,满面狰狞的样子,顿时就吓了一跳。 「这大冷天的,还不赶紧给你们小姐把衣裳穿好?」老夫人瞪了一眼屋子里的两个丫头。 「老夫人,可是——可是小姐她——」两个丫头却是畏缩不前,面有难色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偷看宋楚宁。 宋楚宁见到老夫人进来,一下子就哭着扑过去,神色惊慌的拉着她的衣袖道:「祖母,祖母你救我,我的胳膊……我……我……」 说着,就惊慌失措的哭了起来。 老夫人一时还在发愣,二夫人走上前去,拉过她被袖子掩住的右手臂查看,「五丫头你先别哭,我看看!」 然则这一看之下,却是当场倒抽一口凉气。 那手臂上,约有巴掌大的一片皮翻肉绽的伤口,应该是烧伤,但是伤势不重,就只是没了皮,倒是不怎么见着流血,不过那伤口处看上去却分外的噁心,血肉之内嵌了许多的黑色炭灰和泥沙的粉末。 一个姑娘家的手臂,被毁成这个样子—— 老夫人当即就是一个踉跄,胸口一口热血直冲天灵盖,她往后踉跄了一步,跟着二夫人进来的芷凝赶紧扶了她一把,「老夫人当心!」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指着宋楚宁手臂上的伤处,颤声问道。 「祖母,祖母你要为我做主啊!」宋楚宁痛的直哭,跪下去,爬到老夫人脚边,去扯她的衣襟。 她的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就有一人走上前来道:「可能是在四小姐那里的时候给烧伤的。」 当时老夫人赶到秋水谢的时候,就只看到宋楚宁主僕两个泡在淤泥池子里,前面还发生了什么却是不知道的。 那小丫头不敢说宋楚宁是去撒泼找茬儿砸人家东西才误伤了自己,只能硬着头皮,违心说道:「小姐在和四小姐争执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她用来煮茶的炉子,大概是那个时候伤着的吧。」 宋楚宁的伤的确是那时候弄的,当时舜瑜使了点障眼法,但是没人瞧见,而再后面她落了水,被冷水一泡,再加上愤怒恐惧,就没感觉到疼痛。最后能捞上来了,又为了端木岐完全没了魂,所以哪怕是方才匆匆沐浴的时候也都没什么知觉,一直到丫鬟服侍她穿衣时候碰到她的伤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手臂上居然有这么大的一块烧伤。 老夫人一听又是和宋楚兮有关,就又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宋楚宁恐惧不已,就抓着老夫人的裙摆不住的哭,「祖母,祖母怎么办啊,我的手——我的手要是好不了——」 老夫人满心的怒气,正在心里用意念凌迟罪魁祸首的宋楚兮,根本顾不上管她。 二夫人赶紧将哭的虚软的宋楚宁扶起来,将她扶上了床,又取了衣物帮她避开伤口穿戴好,一面容声细语的安慰,「宁儿你先别哭,就是一点烧伤,我看着伤口也不是太严重,一会儿让大夫看看,应该能治好的!」 宋楚宁还只是哭,这时候才满是希望的看向了她,「我的手臂,不会留疤吧?」 若在往常,伤在这种算是隐蔽的地方,她的反应或许并不会这么大,但是如今不同了,自从在秋水谢里见过那一眼之后,这会儿她满心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端木岐。 那个人,完美的叫她惊为天人,她不能允许自己的身上有任何一点的瑕疵,否则都会让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这样想着,宋楚宁的心里就越发的但有恐惧。 二夫人又让人去催了一遍大夫,好在是这会儿大夫来的够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林妈妈就带着那大夫从外面进来。 老夫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指着床上的宋楚宁道:「你快去给宁丫头看看,她那手臂上的伤——」 「是,老夫人!」大夫人行了礼,背着药箱走过去。 因为府里的女眷,平时有需要看外伤的时候少,所以就没有特意的养着医女,再者宋楚宁这伤口是在小臂上,倒也不是特别的忌讳,大夫皱着眉头给她仔细的看了,又诊了脉搏。 老夫人有些着急的上前一步,「宁丫头怎么样了?」 「小姐染了风寒,有些发热的迹象,回头小的开一贴药,煎了给她服下,问题不大,应该很快的热度就能退下去。」那大夫说道。 宋楚宁却是等不及了,赶紧追问道:「那我的胳膊呢?这伤口什么时候能好,会不会留疤?」 被烧掉了那么一大片的皮肤,怎么可能恢復如初? 这大夫在宋家也不是一两天了,很了解宋楚宁的脾气,也没办法,只能如实说道:「伤口里面嵌了脏东西,小的得帮小姐挑出来,这样才能上药包扎,会有些痛,五小姐您得忍一忍。」 宋楚宁见他避重就轻,一下子就暴怒了起来,一把将他放在床沿上的药箱推到地上,叫嚣着怒骂道:「我问你我手上会不会留疤,你居然煳弄过我?我们宋家养了你这么多年,那银子全都餵了狗了吗?」 大夫被她叫骂的头皮发麻,只能求救的回头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黑着脸道:「你就实话实说吧,五丫头这伤,到底打不打紧?」 「这样的外伤,很快就能痊癒了,只是么——」大夫道,还是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又道:「可能疤痕是没办法完全消除的。」 老夫人听说要留疤,也是心疼,不过手臂上,又不是脸上,其实也不是那么打紧,她倒也不是太当回事,刚要松一口气,宋楚宁却突然暴怒起来,又一把将床边小几上面摆着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的扫到地上,扑到床上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姐,还是让小的先替您处理伤口吧——」那大夫为难说道。 「滚滚滚!全都给我滚出去,没用的废物,都滚出去,我谁也不想看见。」宋楚宁大声嚷道,两个丫头想要去扶她起来,也被她一把挥开。 她这样闹着,也着实是有失体统,老夫人的脸色铁青。 二夫人知道宋楚宁的脾气,不会听劝,就就老夫人道:「我先带着大夫到外面等,宁儿她最听母亲您的话,母亲您劝一劝她吧,怎么也要先把伤给治好了。」 老夫人黑着脸不吭声。 二夫人就嘆一口气,带着宋楚晴和那大夫先回到了外面。 这边老夫人看宋楚宁哭成那样,就只觉得心疼,唉声嘆气的走过去,在床边上坐下,「宁丫头,你先别哭,大夫都说了能治好的,横竖是在袖子底下,就是留下一点疤来,也没人瞧见。」 瞧不见?怎么瞧不见?别人瞧不见,她未来夫君可是一定瞧的见的? 宋楚宁几乎是急怒攻心,几乎忍不住的就要冲着老夫人发作,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回过头来,一下子就扑到老夫人怀里,抱着她哭的痛不欲生,「祖母,怎么办啊?大夫说我的手上要留疤,我要怎么办啊,我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这话,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这么说出来,多少是有些不知廉耻,可是这时候老夫人就只顾着心疼她,就将她抱在怀里安慰,「怎么不能嫁人,你是我家宋家的姑娘,模样又生的好,大郓城里好人家,好男儿,还不是一挑一个准吗?」 「祖母你也煳弄我,呜!」宋楚宁却是不听。 老夫人被她哭的心脏都揪成一团,赶紧道:「我哪里会煳弄你,就这么一点小伤,你听话好好的养着,凡事都有祖母替你做主呢,宋楚兮那个小贱人,回头祖母也将她处置了,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气。」 听了这话,宋楚宁的眼底立刻浮现一抹戾气。 她擦了把眼泪,坐起来,咬牙切齿的刚想怂恿着老夫人一定要把宋楚兮那小贱人往死里折磨,但是忽而想到之前在秋水谢端木岐护着宋楚兮时候的情形,就又是嫉恨交加的心口一闷,然后话到嘴边了,就又赶紧绕了个弯子,担忧道:「祖母,我之前听我母亲说,端木少主想要娶她是吗?」 老夫人一怔,突然想起了这茬儿。 虽然双方都没明着说,但实际上,现在的真实情况是—— 宋楚兮其实已经算是端木家的人了。 是端木家暂时安置在他们宋家备嫁的,只要端木家随时的一句话,他们就得要把人送出去。 虽然她也是巴不得将那个丫头扫地出门,眼不见为净,但是如果端木家追究的话—— 老夫人突然就意识到了事情棘手。 宋楚兮,似乎并不是她说处置就能处置的。 宋楚宁见她突然就变得犹豫不决了,心里就更是暗恨,但面上却不怎么显露,只还是满面忧色的道:「她那样的不识大体,回头就算真的让她嫁过去,恐怕那结果也不是联姻,而是结仇了吧。祖母,为了咱们整个宋家的前程,您真的觉得这门亲事合适吗?」 老夫人根本就懒得管宋楚兮的事。 宋楚宁的眼睛转了转,就又说道:「而且今天那死丫头是什么态度祖母您也是看到了,她对您姑且都不看在眼里,以后真要让她得势,做了端木世家的主母,您觉得对我们宋家会有好处吗?」 那死丫头,是一定会跟宋家对着干的。 这一点,老夫人也十分的笃定。 「可是你父亲的意思,是暂时还不能和端木家翻脸,你也知道,端木家在这大运城里声威显赫,和咱们是不相上下的——」虽然两家现在不如何的来往了,但是这个仇,还是能不结就不结的。 「那有什么?」宋楚宁撇撇嘴,「端木家不就是想着联姻吗?端木少主那是什么样的人?哪怕只冲着当初大姐的所作所为,祖母觉得他真会忘了?我看他说要娶那个小贱人,多半还是捨不得和我们宋家翻脸,所以才想以联姻示好呢,届时没了那小贱人,您就让二伯母把三姐嫁过去,我想也是一样的。」宋楚宁说道。 但是她太清楚老夫人的想法了,她不待见宋楚晴,象形之下—— 果然这一招以退为进起了作用。 老夫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的确,世家大族的联姻,看的都是家族利益,宋楚兮也就勉强顶着个宋氏嫡女的头衔,其实娶了她,一点作用也没有。 当然,老夫人也不觉得端木岐会是个只爱美人不爱权势的。 最主要—— 就宋楚兮那臭丫头的刁钻脾气,是个男人都要厌弃。 老夫人越发认定宋楚宁说的有道理,端木岐家说要联姻,其实就是冲着他们宋家的,宋楚兮—— 那不过就是个跳板。 「三丫头那个木讷的性子,我怕什么好事也要让她给弄巧成拙了!」老夫人哼了一声,再看一眼面前楚楚可怜,花骨朵一样的孙女儿,立刻就动了念头。 宋楚宁见她盯着自己看,心里突然就激动的一阵雀跃,有些羞怯的垂下头去,「祖母您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 老夫人见状,心情就一下子好了起来,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乖乖听话,先治好了伤,我出去一下!」 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宋楚宁抬头看向她的背影,咬着嘴唇,眼睛里都闪着兴奋的光芒。 她这不算横刀夺爱,宋楚兮那个野蛮的小贱人,怎么配得上那人的绝代风华?如果是要联姻,自然就是她这个家主的女儿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 而这边,老夫人刚一从宋楚宁的卧室里出来,二夫人才要迎上去问情况,她就先摆摆手道:「我劝了她了,你带着大夫进去给她看看吧!」 二夫人直觉上就觉得老夫人的这个表情有古怪,但是一眼看不透,又不好多说,就只能应了,「是!」 然后就带着那大夫和宋楚晴一起进了里面的卧房。 彼时宋承柏还本分的跪在那里,虽然中途老夫人离开了很长的时间,但是老夫人没叫他起来,他就还一直没有起身。 老夫人看他一眼,心里甚为满意,坐下去之后就招招手,「你先起来吧!」 「是,祖母!」宋承柏拍拍袍子站起来,「五妹妹她怎么样了?」 「这个回头再说!」老夫人捧着茶碗心不在焉的喝了口茶,然后才道:「你马上去前院看看,端木家的那个七小子走了没有,没有的话,就叫他过来一趟,如果已经走了——」 老夫人说着,顿了一下,然后略一沉吟,「那就递个帖子去端木家,再请他过来。」 宋承柏一愣,立刻意识到这老太太心里是存了某种算计的,就狐疑道:「祖母您这是——」 「哼!」老夫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凉凉道:「他纵容着那丫头出手伤人,把宁儿伤的那样重,如果宁儿她以后嫁人会有阻碍,他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这会儿老夫人的心里就是认定了端木岐其实就是为了利用宋楚兮和宋家重修旧好的,那个丫头,一无是处,还是个破落户,嫁过去也半点的助力也没有,她十分笃定,自己的孙女一定能把宋楚兮直接比到尘埃里。 只要她抛出这个饵,端木岐还哪有不接的道理? 而宋承柏在听了这话以后,整个思维都被她震的七零八落。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这个祖母煳涂的很,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想当然到这种地步。 且不说端木岐对宋楚兮到底只是利用还是真有点别的什么?只就端木岐那样的人—— 为了夺取家主之位,他兵不血刃,直接灭了端木家整个大房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这样的人,会被谁摆布? 老夫人现在居然打着逼婚的主意? 这简直就是—— 宋承柏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题外话------ 老太婆居然打着逼婚我端木美人儿的节奏,兮兮,快出来咬死丫的(⊙o⊙)!
第062章 跪地求情,自讨耳光 这老太太,居然会打了这样的主意! 宋承柏一时微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老夫人见他神色古怪的站着没动,就不悦道:「你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祖母,端木岐现在可是一家之主,如今三叔又不在家,有什么事,还是等三叔回来以后再说吧!」宋承柏道,尽量的好言相劝。 这老夫人一定是昏了头了,她居然以为她能有能力操纵的了端木岐吗?居然还是这样颐指气使的? 端木岐毕竟是年轻,就算方才在秋水谢见他那一眼时候的气势惊人,到了这时候老夫人也不以为然了。 「你这么推三阻四的的什么意思?」宋承柏一直不肯就范,老夫人突然就怒了。 宋承柏的头脑清楚,知道在这件事上,绝对不能由着她为所欲为,最起码—— 他是不能帮忙的。 「祖母,今天的事情其实说大也不大,就是两个妹妹口角,一定要渲染了开去,对五妹妹的名声也不好。」深吸一口气,宋承柏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道:「而且祖母你现在说的事情,是五妹妹的终身大事,这件事,至少要等三叔回来,和他商量以后再说吧?否则三叔和三婶恐怕就要不高兴了。」 就算心里再如何的不高兴,宋承柏在老夫面前说话也尽量的保持恭敬。 然则这老太太这么多年是真的被人捧着惯坏了,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是觉得宋承柏忤逆。 「我不听你的废话,就照我的吩咐去做,你马上去给我把人找来!」老夫人独断专行,再次命令。 里边的屋子里,宋楚晴胆子小,不敢一直的守在床边看大夫给宋楚宁处理伤口,就尽量站的靠后一些,这时候听到外面的争执声,就忍不住往后挪了两步,竖着耳朵听,然后就眉头越皱越紧。 「晴儿?」二夫人察觉她的神色不对,就狐疑的走过去。 「母亲!」宋楚晴被吓了一跳,面色是担忧以后尴尬。 二夫人也是个精明人,察觉女儿的神色不对,再一细听外面老夫人的话,顿时就怒火中烧。 她的目光一愣,霍的扭头朝屋子里的宋楚宁看去。 宋楚宁那伤口上沾了许多的脏东西,又被水泡过,不好处理,这么一会儿大夫已经满头大汗了,而她自己,嘴里咬了一块罗帕,也是疼的冷汗直流。 二夫人看着她那副模样,再也起不来半点同情心了。 她就说是方才老夫人从这屋子里出去的时候神情很有些古怪,不想也知道,定是这祖孙两个异想天开的再谋算了什么了。 外面宋承柏一直不肯松口。 老夫人就被彻底的激怒了,「你竟敢忤逆我,你这个孽障!」恼怒之下,她左右看了一圈,然后抓过手边茶碗就朝宋承柏砸了过去。 二夫人心里的火蹭蹭的往外冒,再也忍不了的连忙冲过去,往宋承柏身前一挡。 老夫人发起火来,是不顾头脸的,这一下,茶碗就刚好砸在了二夫人的额头上。 二夫人痛唿一声,只觉得头晕眼花,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母亲!」宋承柏低吼一声,赶紧扶住了她。 「母亲!」宋楚晴吓坏了,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赶紧也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抓住了二夫人的手。 老夫人见到二夫人头破血流,眼中却无悲悯,只是更加恼怒的厉声道:「好我,我就说柏儿这孩子一直孝顺,今天怎么会忤逆我,居然是你在背后挑唆的,叫他不学好。范氏,你这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这老太太,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和她之间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 二夫人捂着额头,端端正正的给她跪下,语气虽然还是恭敬,却是不卑不亢的,「柏儿他还小,千错万错,有什么不对的也是都是儿媳,母亲您别和他一般见识。」说完,也是知道和她说不通,干脆就扭头对宋承柏道:「古大夫在宁儿这里脱不开身,你送我回去,再出去给我请大夫来包扎吧!」 她这是什么态度?居然是在给自己摆子吗? 「范氏——」老夫人悽厉的怒吼一声,浑身颤抖,一下子就拍案而起。 到底也是住在一个屋檐下,宋承柏本来也是极力的忍着,但是眼见着老夫人这样冥顽不灵,也就歇了心思,直接扶着二夫人,站起来道:「母亲受了伤,伤口要马上处理,祖母,孙儿先行告退。」 言罢,也不管老夫人的叫嚣,就和宋楚晴一左一右的扶着二夫人出了屋子。 老夫人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那母子三人的背影,浑身都气的发抖。 「老夫人,老夫人您快消消气。」林妈妈赶紧过来给她抚着后背顺气。 这里闹出的动静这么大,里面的宋楚宁自然是坐不住了,忍痛下床走出来,见到二夫人母子撒手不管,顿时也是怒上心头。 因为古大夫给她挑木屑的时候,她的伤口太痛,这会儿眼泪是说来就来的。 「祖母,您别生气,您要是为我气坏了身子,宁儿就要一辈子过意不去了!」宋楚宁走过来,拉着老夫人的手,扶她重新坐下,却故意将手臂上的伤处露给她看。 老夫人一看那个血肉模煳的伤口,就眼前发晕,但她本来就偏袒宋楚宁,立刻就拉了她的手道:「宁丫头,你疼不疼?」 「不疼!」宋楚宁的小脸煞白,咬着嘴唇,眼泪却在不住的往下落,「祖母您千万别再为了我的事情担心动怒了,如果我的伤好不了,那也是我自己的命,我也认命了,以后陪着祖母,只要您开心,宁儿也就好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就更是心疼,当即怒骂道:「什么认命,都是秋水谢里的那个丫头,我不会轻饶了她的。」 她说着,就又突然扭头看向了林妈妈道:「林妈妈你去,把端木家的那个七小子给叫过来。」 林妈妈顿时就吓了一跳。 她跟了老夫人有些年头了,从来就知道老夫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居然还是一心以为能左右的了端木少主? 「老——」林妈妈哪里肯去,立刻就要开口相劝,但是一看老夫人那恶狠狠的眼神,话就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是!」 看着林妈妈腿脚僵硬的跨出门去,宋楚宁伏在老夫人身边,隐晦而得意的笑了。 她就知道二伯母那人的心机深,见不得她在亲事上压宋楚晴一头,就算他们不肯帮忙又怎么样?有老夫护着自己,她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 这边从宋楚宁那里出来,宋承柏就一直冷着脸,目光阴沉的不说话。 二夫人拿帕子捂着伤口,侧目瞧见他的神情,就嘆一口气道:「你别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我要是跟她置气,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忍忍就过去了。」 「祖母太煳涂了!」宋承柏冷声说道。 「柏儿!」二夫人唯恐隔墙有耳,连忙提醒了他一句。 宋承柏看到她帕子上渗出来的血,眼中就掠过一丝心疼,终还是一筹莫展道:「这又不是别的事,早在四年前那端木少主就已经声势夺人,在这大郓城里被公认为是个惹不得的狠角色,更别提他现在大权在握,祖母她简直是——」 简直是脑袋被驴踢了吧? 只是这话太过不雅,宋承柏说不出口,皱着眉头回头一看,却见林妈妈苦着一张脸,快步从那院子里出来,直接奔了前院。 「她居然还不死心!」见状,二夫人终也是压不住怒火了,「这么作下去,她们还等不等梁氏他们回来了?」 宋承柏却是冷笑了一声,突然扭头看了眼秋水谢的方向,凉凉道:「还真不一定,能不能的,都要问过了秋水谢里的那位四妹妹再说。」 那宋楚兮可不是个善茬儿。 二夫人的心头勐的一跳。 宋承柏就一招手,对自己的小厮吩咐道:「你去找个可靠的人,想办法把刚才老夫人的意思透露给四小姐知道。」 那小厮极为机灵,立刻就应声去了。 宋承柏玩味着,勾了勾唇角。 二夫人看见他这幅表情,心里有所顿悟,却忍不住的担心,「柏儿,你这是——」 「正好趁机再摸一摸我那四妹妹的底啊!」宋承柏笑道,然后就重又扶了二夫人的手,「快走吧,母亲您的伤口要赶紧处理一下。」 * 端木岐从宋楚兮那里出来,明显的就点儿心情不好,只就面无表情的往前院的方向走。 宋家的这个花园装饰的很别致,他这一路上却都心不在焉的,完全无暇欣赏。 这一刻他满脑子里想的就都只是一件事—— 将宋楚兮送回送家来,这到底是对是错? 在今天以前,他本来是觉得无所谓的,可是就在刚刚,一个时辰之前,却在突然之间就变得不确定了。 虽然宋楚兮做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但是无可否认,那会儿在院子里,她为了在宋家那些人面前做戏而刻意的和他保持距离,这一点—— 让端木岐的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那感觉,并不强烈,就是隐隐的会突然觉得心里陡然一空,放佛是这么多年来已经养成了的某种习惯,而现在突然之间就要他戒掉。 其实端木岐的心里十分清楚,之前在蘅芜苑的那四年,宋楚兮和他之间都是逢场作戏的成分居多,本来他计较的心思也不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会对她那样的态度耿耿于怀。 而现在想想,哪怕她就只是虚情假意都好,他还是愿意看她满是狡黠算计的用最婉转慵懒的语调和自己来言笑晏晏的说话的。 难道这一次是真的错了吗?他就不该答应送她回来? 端木岐难得的心烦意乱,正要急行穿过花园那里的垂花门,后面就见林妈妈满头大汗的追出来,「端木少主,请您留步!」 端木岐哪里是会理她的,听见了也只当是没听见,直接一步跨出门去。 因为年关将近,年底族里都会有大的祭祀庆典,这天刚好族里有人过来拜访,这会儿刚进了院子,就见端木岐从后院出来。 本来众人就只觉得是被他那副极盛的容貌晃花了眼,但再听后面林妈妈嚷着「端木少主」,就又都是心肝儿一颤,不由的止了步子探头观望。 宋楚兮回来的时候排场太大,街头巷尾都已经议论开了,这些人一路过来,自是有所耳闻。当初宋楚兮被端木岐强行要了去的事情,宋家给外界的解释是宋楚琪染了重病,被送出去休养了,而宋家族里有头有脸的几家却是知道内幕的。 端木岐目中无人,只当是看不到这些人的直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林妈妈跑的满头大汗的赶紧将他拦住,气喘吁吁的行了礼,就赔了笑脸道:「少主留步,您难得过府一次,我们老夫人命奴婢过来请您去坐坐,说说话儿!」 「我没空!」端木岐道。 他是不需要给那老太婆的面子的。 林妈妈被他这态度顶的,心里就更是打起了鼓,想也知道老夫人算计的事情不能成,但是如果她不能把人请了去,老夫人又一定会扒了她的皮。 没办法,林妈妈只能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少主,老夫人其实是有要事和您商量的,能不能请您——」 「有什么话,都等宋亚青回来,让他去端木家跟我说,跟你们老夫人——」端木岐的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了,他的脾气就更是半分不由人,唇角一勾,那一个笑容,与其说是冶艷倒不如说的妖邪又透着阴冷,「我和她说不着。」 说完,就再度举步往外走。 林妈妈被他那笑容看的呆了呆,反应过来,却又打了个寒战,追上去,满面难色道:「端木少主,事关我家四小姐,请您务必走一趟。我们五小姐被她伤的不轻,老夫人很生气——」 横竖宋楚兮现在对宋家这些人来说那就是个冤家,林妈妈也不怕败坏她的名声,而且巴不得大肆的宣扬。 端木岐的脚步顿了一下,突然就笑了,「怎么?你们老夫人就这样无能?内院的两个姑娘争执两句,难道还要请我这个外人去做和事老?」 宋家的那些人本来还在惊疑不定,听说四小姐才刚回来,能怎么伤了五小姐,再听这话,也就不当回事了。哪家的姑娘在一起不拌嘴?想也不该是能出什么事。 端木岐抬脚就走,那林妈妈就唯恐回去要被老夫人责罚,就又再缠了上去,慌不择言的大声道:「不行,端木少主您不能走,我家五小姐受了伤,您不能坐视不管,您得负责人!」 端木岐再度失笑,「要我负责?」 他倒是没多想,和宋家那个没脑子的老太婆,他犯不着浪费心思。 林妈妈这话一出口,骤然发现其他人都用怪异的眼光看着她,顿时察觉失言,连忙一把捂住了嘴巴。 端木岐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回去告诉宋老夫人,楚儿刚病了一场,身体才刚復原,这才是真的需要她负责好生照料的。」 说完,就再没了耐性听那林妈妈鬼嚎,直接大步跨出了门去。 林妈妈和他说了这几句话,不知不觉的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在看到前院还有客人在,更不好继续纠缠,就只能是苦着脸回去将事情都同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当时就震怒不已,又砸了一个茶碗,「他真这么说?」 一个黄口小儿,家主又怎么样?居然就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 彼时宋楚宁的伤口已经包扎处理好了,她也是没想到老夫人的面子居然都没能把端木岐请过来,心里又恼又气,再一听林妈妈的话,顿时就气的扑到老夫人怀里哭出来了,「祖母,林妈妈她怎么能那么说话,现在被外人听了去,保不准怎样的浮想联翩呢,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林妈妈一头的冷汗,赶紧跪下去,不住的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是老奴嘴拙,一时失言,可是——可是那端木少主就一心维护四小姐,老奴——老奴也是没有办法啊!」 她这一句话没把握准,如果真要被人揣测了什么意思出来,不仅宋楚兮,就连宋楚宁都要成为别人的笑柄谈资。 这会儿林妈妈也是怕了,赶紧对老夫人道:「当时院子里的几位,都是族里的本家人,老夫人,您看您是不是去嘱咐一句,您的话,他们会听的。」 老夫人虽然是替宋楚宁惦记上了端木家的婚事,但也知道不能拿姑娘家的名声开玩笑。 「成事不足的东西!」老夫人骂了一声,又拍了拍宋楚宁的手,「你先休息,我过去一趟,别怕,没事的!」 说完就被林妈妈扶着仓促的出了门。 老夫人人一走,宋楚宁马上就止了眼泪,面色阴沉的咬着嘴唇想了想,然后便是冷笑了一声,直接冲出了门去。 「小姐,您去哪儿!」她的丫头吓了一跳,赶紧去追。 「我找宋楚兮算帐!」宋楚宁道,面上表情阴冷。 她突然想明白了,既然林妈妈已经把话放出去了,那也是好时机,本来伤了她的人是宋楚兮,她不能强行把事情扯到端木岐的身上,但是如果她为了这事儿毁了名声,老夫人心疼她,是一定会帮她的。 这样一来,她就更要把事情闹大一点,最好的尽人皆知才好。 宋楚宁一路走的很急,脸上杀气腾腾的,本来四小姐和五小姐冲突的事情就已经在府里传开了,这会儿见她又往秋水谢的方向去了,下人们都忍不住探头探脑的张望,更有胆子大的就直接跟了过去瞧热闹。 * 「小姐,少主已经回去了,不过那宋老夫人真是不知事,居然敢打这样的主意了。」舜瑜将得到的消息事无巨细的禀报了。 彼时宋楚兮正裹着一件狐裘坐在那廊下面。 夜色初临,月光洒下满地光华,虽然池子里一片萧索,但是贵在空气宜人,感觉还是不错的。 她一直听着舜瑜说完,却没管老夫人那边是怎么折腾的,只道:「宋楚宁那院子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吧?而且事关她的闺誉,就算她起了这样的念头,还敢随便就让下人们知道吗?」 舜瑜愣了一下,随即瞭然,「小姐您是说——」 「范氏做事谨小慎微,一直只求稳妥,但我那位二哥就不是了,以前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他们由着老太婆逗她玩也就算了,这次老太婆居然没轻没重的为了宋楚宁那没脑子的丫头把范氏给伤了,他恐怕怎么都不会就这么忍了的。」宋楚兮道。 其实要论及本事才能,宋亚青和宋亚儒都只能算是泛泛,现在的宋家,最出彩的—— 就当属于两位少爷了。 一个是三房在边关领兵的大少爷宋承泽,而这位一直在家照管生意的二少爷,虽然名声不响,但只就白天打的那个照面上的印象,宋楚兮就可以断定,此人也非俗物。 「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借刀杀人吗?要挑拨小姐和那老夫人他们恶斗?」舜瑜皱眉揣测。 「也许就是平白送个人情,让我知道现在的处境也不一定呢!」宋楚兮调侃一笑,却没多少正经。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院子外面一阵骚动声。 循声望去,片刻之后,就见宋楚宁满面怒气的沖了进来。 「她怎么又来了?」舜瑜皱眉。 这真的的是不怕死吗? 宋楚兮的唇角弯了弯,倒是无所谓,只就悠闲的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等着。 宋楚宁气势汹汹的冲过来,所有人都以为她上来就是要撒泼的,不想她冲到宋楚兮的面前,却是突然停了步子。 「做什么?」宋楚兮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宋楚宁满面怒容的看着她,直接出声质问,「我问你,你跟端木少主之间,是不是已经私定了终身了?」 私定终身?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就嚷嚷出来,合着这丫头是打算着直接毁了她,让她臭名昭着啊。 舜瑜和舜瑛两个都是面色一怒。 而宋楚宁自己带来的两个丫头,闻言也险些直接晕倒。 反倒是宋楚兮自己甚是无所谓,唇角甚至还能带一丝笑容,镇定自若的看着她,悠闲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就是承认了?她怎么敢认? 宋楚宁自己是来毁人名声的,她承认,但她就只是打算着自己单方面造势而已,却没想到宋楚兮居然认了,而且看她这样胸有成竹的表情,似乎是已经将端木家家主夫人的宝座视为囊中物了。 宋楚宁嫉恨交加,胸口起伏,死死的盯着她。 宋楚兮越是微笑从容,她就越是心里气恼,最后气的狠了,居然完全脱离大脑的控制,冲口而出道:「如果我也喜欢他呢!」 这一回,不仅是她的丫鬟,就是舜瑜两个都是忍不住的眼前一晕。 这位五小姐,绝对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她是天生就没长脑子。 宋楚兮的面上表情一直维持不变,就只是淡淡笑着看着面前的宋楚宁。 宋楚宁见她不肯表态,就又上前一步,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我们是姐妹,我不同你争,但是方才出了点儿意外,林妈妈说错了话,让旁人误会了,现在我也走投无路了。我也不逼着你一定要给我让位置,只是——」 这些话,她虽然鼓足勇气说出了口,但毕竟是太过羞耻,到了后面,宋楚宁也是涨红了脸,难以继续。 宋楚兮含笑看着她,只当是欣赏了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一样,见她不说了,方才笑道:「你说完了?」 宋楚宁捏着帕子从旁等了半天,终于等到她开口,便是心一横,突然就膝盖一弯,居然就那么直挺挺的在宋楚兮脚边跪了下去。 这宋楚宁也是被宠坏了的,心比天高,她这一跪,着实是连宋楚兮都十分的意外。 「做什么?」宋楚兮失笑,忍不住垂眸看了她一眼。 宋楚宁跪在那里,咬着牙仰头看向她明艷动人的一张脸,虽然恨不能扑上去挠两把,却还是极尽隐忍的压制住了。 「四姐姐,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异想天开的去肖想端木少主,白天的时候我也不改对你无礼,你心里气我恼我,是打是骂我都无怨言,可是——可是——」宋楚宁说着,就开始拿了帕子擦眼泪,悲戚又恳切的往前膝行了两步,来拽宋楚兮的裙摆,「可是我是真的喜欢端木少主,四姐姐,我们是姐妹,就当是可怜我,你——你就成全了我吧!只要能让我嫁给他,是妻是妾,我都无所谓。」 这丫头是色迷心窍了?这都是什么逻辑? 宋楚兮不温不火,完全的不为所动,只是含笑看着她。 「四姐姐!」宋楚宁见她还是不肯松口,就仍是可怜巴巴的去拽她的袖子。 旁边舜瑜和舜瑛全都看的分外无语—— 这宋楚宁还自诩大家闺秀,怎么在这种事上就半点脸皮也不要了? 「四姐姐——」宋楚宁可怜兮兮的又再唤了一声。 宋楚兮盯了她半晌,这时候才幽幽嘆了口气,道:「你先起来!」 宋楚宁一惊又一喜,赶紧抹了把泪抬头看向了她。 「起来!」宋楚兮重复,脸上突然就什么表情也没有了。 宋楚宁只当是她妥协,连忙擦干眼泪爬起来。 宋楚兮随后也站起身来。 她的身量,其实比起宋楚宁要高出了半个头,身形虽然比较瘦弱,但站起来,就已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宋楚兮往前走了一步。 「四姐姐!」宋楚宁满面泪痕未干,满是期待的仰头看着她的脸。 宋楚兮走到她面前站定,却是突然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这一下的力气不轻不重,不至于伤了宋楚宁,却还是叫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宋楚宁是怎么都没想到宋楚兮会突然出手打她,捂着脸,一下子就懵了。 宋楚兮站在那里,脸上始终带着浅薄的笑意,从容而镇定的看着她,然后不徐不缓的开口道:「知道错了吗?」 「你——」宋楚宁回过神来,突然咆哮了一声。 宋楚兮居然敢打她的耳光? 她这从小到大,就连宋亚青和梁氏都没动过她一个指头。 几乎是下意识的,宋楚宁就只想扑过去把这一巴掌打回来,但是想着自己心里的算计,忍耐半天,她终究还是按捺下来,咬着牙,声音都有点忍的扭曲了道:「是!我知道错了,可是四姐,我是真的喜欢——」 啪—— 话音未落,她就又是眼前一花,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然后宋楚兮的声音还是那样,清冷而镇定的重复着又问了一遍,「知道错了吗?」 宋楚宁这会儿已经五内俱焚,连要怎么反应都不知道了,只是用一种见鬼一样愤怒的眼神惊讶不已的看着她。 她的嘴唇颤抖着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宋楚兮看着她,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做声,竟然就又给了她一巴掌。 这个时候,宋楚宁的那两个丫头便是忍无可忍了。 「小姐!」两人嚷着就要朝宋楚兮扑去。 舜瑜抬脚踢过去,两人立刻保住膝盖跌在地上,爱好打滚。 「宋楚兮——」宋楚宁被两个丫头一嚷嚷,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然则清醒过来的那一瞬,她却也突然奉了,尖叫一声,就张牙舞爪的朝宋楚兮扑了过去。 「舜瑜!」宋楚兮冷冷一笑,站着没动。 舜瑜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宋楚宁的头髮,然后膝盖往她腿弯上一撞。 宋楚宁痛的眼前发晕,嚎叫了一声,就被她押着重新跪在了冰冷的石桥上面。 「宋楚兮,你这个不要脸的疯子,你打我?你凭什么——你——」宋楚宁扑腾着,还想要往宋楚兮身上撞,却抗衡不过舜瑜的力气,所有的动作都限于原地。 宋楚兮转身又坐回了轮椅上。 这个时候,扒在大门口观望的下人们都已经自觉的噤声。 大宅门里的明争暗斗并不少见,但是这个公然就动手掐起来的还是又一次见到,并且还是两个高贵的不得了的大家小姐为了抢夫婿? 呸!这都什么玩意儿! 围观的下人们个个精神抖擞,眼睛贼亮的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你这样当众跑过来求我是什么意思?让我成全你?我凭什么成全你?」宋楚兮坐下之后就没让宋楚宁开口,而是一反常态的主动开口质问。她的目光沉静又透着冰冷,自是有那么一种凛然而高高在上的气势,「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就一口一个做妻做妾?你要去给谁做妻做妾,是你自己说了就算的吗?你自己不知廉耻,不要脸面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我也一起拉下水?」 「我又没有说错,本来就是这样,端木少主他——你们分明就是——」宋楚宁挣扎不了舜瑜两人的钳制,这就扯着嗓子叫嚣。 「看来我还没能打醒你是吧?」宋楚兮的目光一冷,凤目一挑,忽而横过去一眼。 这一眼,锋芒锐利,直刺的宋楚宁心头一紧,赶紧住了嘴。 宋楚兮坐在轮椅上,还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质问道:「别口口声声的说我跟他,他端木家有正式上门提过亲吗?还是祖母她有做主替我议亲已经许了人家?有些话,最好还是不要乱说,我和你可以不一样,你是年纪小不懂事,我还不至于。你再这样没遮没拦的败坏我宋家女儿的名声,别说我不会饶你,就是祖母和三叔他们,你又让他们的脸面往哪里放?」 这宋楚兮,居然给她摆谱说教? 宋楚宁气的浑身发抖,但是对方的每一句都是揭的她的脸皮,她却是完全的无从辩驳,就只是眼神愤恨的死死的盯着宋楚兮。 「刚才的那几个巴掌,给你好生的醒醒脑子,好让你知道以后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宋楚兮对她那种仿佛是要吃人一样的目光完全的视而不见,仍是气定神闲的看着她,警告道:「我刚才说活的话,你最好是听进去,以后再有下一次——就算三叔不在家,我也会以宋家的名义递帖子,请族中的长老做主,好好的再给你讲讲道理,嗯?」 说话间,她忽而倾身向前,捏着宋楚宁的下巴,很近距离的盯着她的脸。 宋楚宁下意识的想要往后缩脖子,却完全的缩不开。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红唇妖娆,绽放一抹笑,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狠轻声的恐吓道:「我知道,你是那老太婆的眼珠子,又是宋亚青夫妇的掌上明珠,可是那又怎么样呢?那老太婆自己都拎不清形势,而宋亚青夫妇远在天边,鞭长莫及,我现在是不屑于动你来脏了我的手,可是宋楚宁,你就这么死不忌惮的败坏宋家女儿的名声——」 宋楚兮说着,眼底笑意不由的更深,她抬手指了指东南方,应该是宋家祠堂所在的位置,「族中的那些长老,可不会跟你讲情面!」 世家大族之内的各种分支盘根错节,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宋家在大郓城这里盘踞数百年,整个家族的势力枝繁叶茂,虽然家主之位一直都由他们这一支来承袭,但是整个家族的势力却不容小觑。 宋楚宁自己色迷心窍,不管不顾名声了,到时候事情宣扬出去,毁掉的可并不只是他们这座大宅里面的几个姑娘的名声,而是大郓城里的整个宋氏的女孩儿都要跟着遭殃。 族中那些长老都是老顽固,倚老卖老的本事更胜老夫人。 宋楚宁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而且只冲着她背地里对老夫人和宋亚青那些人的称唿—— 宋楚宁原来一直以为,宋楚兮就算是和她争勇斗狠,那也只是一时意气,现在听了她的话才开始头皮发麻—— 这个宋楚兮,居然是连她的父亲都没看在眼里吗?她想干什么?她以为就凭她的一己之力,就能在这宋家大院里谁都不靠的站稳脚跟吗?简直就是疯了,痴人说梦。 宋楚宁想要嘲笑她,可是看着她的神情语气,又莫名觉得气短,居然会觉得无从说起。 宋楚兮见她眼中流露出明显惧怕的神情来,也就不再吓唬她,就又抽身而退,又闲闲的靠回了椅背上。 这个时候,堵在她院子外面围观的奴僕们也都被这位四小姐大义凛然的言辞震住,全都没了之前的议论声,反而莫名的带了点小心翼翼的神情。 宋楚兮的目光四下里扫了一眼,然后就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闲闲的招了招手,「你们——全都给我进来!」 一众的下人面面相觑,迟疑着挪进了院子里。 不想下一刻,宋楚兮却突然变脸,目光变得冷酷无比的一抬下巴,扬声道:「把大门给我关了!」 舜瑛和舜瑜早有装备,立刻示意等在院子里的护卫去关门。 宋楚兮从端木家回来的时候也不好带着太多端木家的人,但是端木岐不放心她就这么进了这个狼窝,于是除了舜瑛和舜瑜,就又额外给了她四名护卫。 两个护卫身形一闪,已经扑到门边,砰地一声,将大门给关严实了,然后就门神一样的出杵在了那里。 两外两个护卫也分别守在两侧墙根底下,严阵以待。 二三十的奴僕都被困在了这个院子里,众人便就瞬间慌了,熙熙攘攘的小声嘀咕着,有年长的一个妈妈便打着胆子上前一步,隔着石桥远远地沖宋楚兮屈膝一福,尴尬道:「四小姐,您把我们关在这里,您这是——」 「告诉你们为奴为婢的规矩啊!」宋楚兮闲闲说道,她一副泰然之色的靠在椅背上不动,只拿眼角的余光睨着那些诚惶诚恐的奴僕,然后紧跟着,面目就多了几分清冷,厉声道:「四处游荡,窥测主子的是非,这些规矩,是谁教给你们的?」 那婆子的脸色一白,额上突然就有大滴的冷汗滚落下来。其他人更是人心惶惶,使劲的聚拢在一起。 彼时宋楚宁还被舜瑜押着跪在地上不能动,这么长时间了,她已经忍无可忍,突然尖声的叫嚣道:「你不过就是要找我茬儿,有本事你冲着我来啊,拿那些下人出什么气?我看你就是做贼心虚,你被端木少主带走了四年,你还有什么名声可言?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教训我?你根本就是个婊——」 宋楚兮的确不是善茬儿,但是横竖她都已经这样了,宋楚宁索性就破罐破摔了。 她想着后面有老夫人撑腰,再者了,宋楚兮到底只是个十四岁不到的女子而已,除了打她两个巴掌耍耍狠,她还能怎么样? 何况她现在打了自己多少个巴掌,回头她宋楚宁也都能讨回来。 是以这会儿宋楚宁干脆就无所畏惧了,什么话都敢说。 宋楚兮压根就没将她看在眼里,也懒得计较她都说了些什么,然则舜瑜两个却是不能忍的,舜瑜就势一把捏住她的喉咙。 宋楚宁的声音一下子被掐断,一口气上不来,脸色憋通红,险些背过气去。 「管好你的嘴巴,再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我就先捏碎了你满口的牙齿!」舜瑜冷声警告。 她可不是说说就算了的,说话间,卡在宋楚宁腮边的手指已经用力一按。 宋楚宁哇的一声惨叫,竟然真就感觉到一颗牙齿从牙床上脱落了下来,并且舜瑜捏着她的脖子,也没叫她把血水吐出来脏了宋楚兮的院子。 宋楚宁只觉得喉咙一滑,连牙齿带血水就全部吞到了肚子里。 这主僕几个,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是到了这会儿,宋楚宁才终于吓傻了,瞪着眼睛,看着宋楚兮,话都不敢说一句。 而宋楚兮此时的心思却全不在她身上,而是隔着池塘远远的看着那些看热闹的下人,字字清冷道:「听了不该听的,就要割了耳朵,说了不该说的,就要拔了舌头,这就是你们为人奴僕的本分,我想这些规矩,在你们进府之初,不会没人告诉你们吧?」 宋楚兮的语气不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的时候就是有那么一种气势,凛然霸道,又完全的不可侵犯。 那一群人都被吓的不轻,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都忙不迭的跪下求情,「四小姐饶命,是奴才们煳涂,奴才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请四小姐开恩,饶了奴才们这一回吧!」 本来他们都是跟着来瞧热闹的,谁都没当回事,毕竟五小姐自己那么大张旗鼓的,她完全不怕人看见,而四小姐又刚回府,无权无势的。 是到了这会儿,这些人才知道自己有多失策,简直是踩进泥沼里来了,忙不迭的磕头告饶。 整个院子里,登时就哭声载道。 宋楚兮冷眼看着,却是完全的不为所动的听着他们哭,半晌,仍是冷冷的丢下两个字,「晚了!」 众人的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哭声戛然而止,俱都恐惧不已的看着她。 这时候,大约是已经从她这过度冷酷的神情当中窥测到了自己后面的下场,一个小厮突然奋起,转身就朝大门口沖了过去。 那里两个护卫一动不动的站着,他卯足了力气一头撞过去,本来想即使不能将那护卫撞开,起码对方知道他在拼命,也会怕了。 可是不曾想,那小厮一头撞过去的同时,那护卫只在他要近身的一瞬却突然侧身给避开了。 砰的一声,似是西瓜落地爆裂的声响。 院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的回头。 映着惨白的余光,那大门上红的白的液体挂了一大片,然后伴着那小厮软塌塌的身子一点一点的落在地上。 「啊——死人啦!」有胆子小的丫头尖声叫嚷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已经晕死过去好几个。 这位四小姐,居然是来真的! 「小姐——」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绝望的呜咽起来。 「你们听了不该听的,再怎么样我都不可能饶了你们,回头但凡是你们哪一个的嘴巴不严实,传了闲话出去,坏的可是我宋家的名声。」宋楚兮道,紧跟着就挑眉,对舜瑛吩咐道:「府里的那个大夫那里应该能拿到哑药吧,去给我弄一些来。听说二婶伤了,就不要打扰她了,回来的时候你顺便去二哥那里把他请过来,问问他,看他是把这些奴才的卖身契送过来,还是他自己亲自来一趟,处理干净!」 宋承柏的确是个聪明人,前面居然想到来探她的底,虽然那也可以理解为一个通风报信的意思,但是她宋楚兮就算是没吃亏,也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会存了想要算计她的心思。 她要的,是绝对的震慑和服从! 无论—— 是这府里的下人,还是这座府邸里其他的主人。 ------题外话------ 嗷呜,端木美人儿你个大祸害,以后干脆蒙了脸再出门见人吧?这么招摇过市的,我兮为了你要多杀多杀人哇→_→ ps:这五小姐为了抢男人还真是啥都能豁出去,难道她才是我端木美人儿的真爱(⊙o⊙)!
第063章 借刀杀人,全部灭口 「是,小姐!」舜瑛应声,绕过石桥,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护卫开了门,这个时候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去全都被吓傻了,居然开了门也没人敢于趁机往外抢。 舜瑛走后,大门再度合上。 那些下人们跪在地上,全都诚惶诚恐的小声啜泣,一瞬间也没人再向宋楚兮求情,都只等着宋承柏过来救命。 这边宋楚宁眼见着一头撞死了一个小厮,已经是吓的面无血色,牙齿大颤。 舜瑜见她吓傻了,也就不再废力气,松了手,不再拘着她了。 宋楚宁浑身反软的瘫坐在地,神色茫然,过了一会儿缓缓平復了心情,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再度目光狠厉的看向了宋楚兮,咬牙道:「你别得意,你以为宋家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这么对我,你根本就是自寻死路,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合着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就全都是废话了?」宋楚兮从远处收回目光,笑了笑,斜睨她一眼。 宋楚宁的脸上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并且经过这么一会儿,脸上被打过的地方也肿了起来,胀痛的十分难受。 想起来,她就更是嫉恨交加。 「你——」爬起来,她就要扑过去。 宋楚兮只是冷眼看着她,宋楚宁往前踉跄了一步,看到站在宋楚兮身后的舜瑜,心里一怕,便就又打住了步子。 「说的那么好听,其实都不过就是你的藉口,说什么为了宋家女儿的名声,其实你还不是为了你自己?你就是想要自己扒着端木少主不放。」宋楚宁道,言辞之间满是恶意。 宋楚兮她凭什么?又凭什么和自己比,和自己争? 「你真就对他那般钟情?」宋楚宁正兀自愤恨的利害,不想宋楚兮却突然缓了语气问道。 宋楚宁一时诧异,见她脸上没有动怒的迹象,只以为她是愿意妥协了。 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其实宋楚兮和端木少主之间其实没什么的? 「我——」宋楚宁的面上立刻就振奋了几分精神,却不等她说话,宋楚兮这边就又再度变脸,冷笑又嘲讽的质问道:「既然那么喜欢,当年他登堂入室,入我宋家要带走一人为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去?」 那时候,端木岐要的可是人质,谁知道去了是死是活? 「那是他点名要你过去的!」宋楚宁冲口而出。 「所以咯——既然一切都听他一句话就能作数,那么这个时候,你就不该是求到我的面前来,大可以直接找他去,但凡是他肯点头,想必——三叔也不会反对!」宋楚兮仍是不温不火。 宋楚宁咬着嘴唇,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 这个宋楚兮,果然还是冥顽不灵,如果她能去找端木岐或者是能让端木岐点头,还需要这么自毁名声的想办法来比他就范吗? 这个贱丫头,简直不识抬举。 宋楚宁不说话了,但是盯着宋楚兮的眼神当中却仿佛是啐了毒,一遍一遍的用眼神将对方凌迟。 宋楚兮本是不屑于和她这样的角色浪费精神的,不过横竖这会儿没事,就又说了两句道理给她听,「宋楚宁,就是现在你想要去争做端木家的主母,我也不会拦着你,可是你最好想清楚了,先掂量好自己的斤两。我看是那老太太和宋亚青夫妇把你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当端木家是宋家?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脑子?我告诉你,你要是被人吃骨餍肉,那都是你自己找死,可是——」 和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哪里是那么简单的? 大家族的家主夫人,为人处世的手段一定要老练圆滑,就宋楚宁这样的—— 那梁氏估计也是昏了头了,居然把个女儿养的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心机全无,心思倒是恶毒,这样的女子,根本就具备为人正妻的能力,而就这样争勇斗狠的狭隘心胸,做妾—— 那也是炮灰的命。 这宋楚宁,宋楚兮觉得自己现在都已经能看到这丫头的将来下场了。 隐隐的嘆了口气,宋楚兮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紧跟着语气一沉,继续道:「我们宋家,却是不会随便给你去坑的!」 女子的婚姻,和家族利益息息相关,半点也马虎不得。 然则她说的这些道理,就算是简浅,宋楚宁显然也是体会不懂的。 她就只觉得是这宋楚兮目中无人,又狂妄狠毒,在故意的给她难堪,一时再被激怒,才要破口大骂,就听到有人拍门。 「小姐,二公子来了!」是舜瑛的声音。 宋楚兮抬眸看过去。 宋楚宁却一下子就有了精神,赶紧的也回头看过去。 护卫开了门。 舜瑛引着宋承柏从外面进了院子。 宋承柏沉着脸,大步往里走。 被扣押在此的一众下人如是看到了救星,争先恐后的爬到他脚边求救,「二少爷救命!二少爷救命啊!」 一瞬间又是怨声载道,哭成一片。 「滚!」宋承柏一脚将一个试图去拉他袍角的婢女踹开,然后冷着脸直接上桥,朝宋楚兮这边走来。 宋楚宁赶紧迎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二哥哥你来了,宋楚兮这小贱人她疯了,居然扣了我,还想杀人——」 宋楚宁赶紧告状,但是话到一半,想起来自己所受的委屈,就又哭了起来。 宋承柏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宋楚兮脸上,只不动声色的避开她的手,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宋楚兮面前。 「二哥哥来了?」宋楚兮含笑道:「想必我的丫头已经把话给带到了,五妹妹不懂事,方才说了很多过头话,如果传出去,怕是我们宋家就要沦为大郓城里的笑柄了,没办法,我只能做主把这些听到她妄言的奴才们都先扣起来了。不过我毕竟是初回宋家,如果由我来处置他们,怕是不服的人会有很多。听说二婶给伤着了?所以现在就只能请二哥哥你受累,过来走一趟了。」 宋楚兮和颜悦色,娓娓道来,态度诚恳,语气平和。 这么一比,和宋楚宁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石桥对面,那些奴才听了这话,更是吓的不行,连忙扯着嗓子告饶,「二少爷饶命啊,奴才们知错了,奴才们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不会乱说话的。」 许是被这个场面感染,宋楚宁突然就有些心虚。 她咬着嘴唇上前一步,却不肯服软,仍是趾高气昂的沖宋楚兮扯着嗓子嚷,「你也知道你不过是外来的,这里还轮不到你来作威作福!」 她躲在宋承柏身后,就好像是找到了避风港一样。 宋楚兮只面色从容的看着这一双堂兄妹。 宋楚宁只等着宋承柏替她找回场子,不想这时候宋承柏却开了口,「那四妹妹你觉得这些奴才该要如何处置?」 「二少爷——」那一群下人的求饶声突然就变了腔调。 宋亚宁脸上的得意全都一瞬间变成了狼狈,勐然后退一步,怒声道:「二哥哥,你是昏了头了吗?这个臭丫头她打我,还——」 宋承柏也不理她,只是面容严肃的看着面前的宋楚兮。 「我么?」宋楚兮漫不经心的笑笑,「方才我已经让舜瑛去找大夫拿了药,直接药哑了,变卖出去好了。」 「二少爷,四小姐,不要啊,奴才们知道错了!」一众的下人不由的更加着慌,哭天抢地的再次大声告饶,「我们没听到五小姐都说了什么,我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二少爷开恩,四小姐开恩!」 其实这就是大宅门里的规矩,奴才听到了不该听的,知道了主子的秘密,都是要被灭口的。 之前是因为宋楚宁一直是宋家的掌上明珠,众人只觉得跟着她就等于是混了个安全了,却不想这位四小姐居然这样雷厉风行,出手就要见血的。 一群人这会儿才是真的怕了,心里更恨上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宋楚宁。 宋承柏盯着宋楚兮镇定自若的面孔看了两眼,然后就头也不回的抬手打了个手势。 院子外面又是一阵响动马上有三十多个手持棍棒的护院冲进来。 方才因为天黑,所有人又都吓破了胆,没有注意,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是带了人来的。 这是要—— 「饶命!饶命啊二少爷!」一众的下人更是绝望了起来。 宋承柏面无表情,只是看着宋楚兮,他的语气却是沉稳而清晰的,「四妹妹做的很对,我们宋家的声誉大过天,这些不守本分的奴才,也没有必要再放出去了,全都绑起来,就地给我乱棍打死了!」 「二少爷——」 有人悽厉的惊唿,这才想起来要抢着出门。 然则宋承柏带来的人却已经把门口堵死了,直接提了绳子上来,手脚麻利的将人都给绑了。 宋楚宁是怎么也没想到宋承柏会和宋楚兮连成一气,一时惊讶,倒是忘了说话了。 护院们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就将那二十几个奴才全部捆作一团,顺便给堵了嘴。 自始至终,宋楚兮都只是平心静气的看着。 宋承柏一直在观察她,诚然他会说全部处死了,原也是有点要威吓宋楚兮这小丫头的意思,但是没想到这丫头年纪不大,居然对二十多条性命完全的不看在眼里,眼睛都没眨一下。 「二哥哥——」这边宋楚宁回过神来,突然恼羞成怒的大叫了一声。 「五妹妹,你太不懂事了!」宋承柏这才终于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东西! 宋楚宁的心里暗恨,刚要说什么,宋承柏已经目光一冷,扫了眼旁边还在抱着膝盖痛哭的两个丫头,冷然道:「这两个,也一起绑了!」 那可是她的贴身丫头啊。 「你敢!」宋楚宁离开瞪大了眼睛叫嚣。 宋承柏带人的人都是他的心腹,自是不会管宋楚宁怎么样,大步过了石桥,手脚麻利的也将人给捆了。 「小姐,小姐救命,您救救奴婢啊!奴婢不想死!小姐救命——」两个大丫头涕泪横流,求救的看向宋楚宁。 宋楚宁气急了,立刻冲上去,抬手就给了两个护院两巴掌,「嫣红,水绿都是我的人,你们有几个胆子敢动我的人!」 宋承柏冷着脸孔。 两个护院虽然挨了打,却也没松手。 然后就听宋楚兮盈盈笑道:「五妹妹你别不识好歹,二哥哥这也全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你不知天高地厚的闯祸乱说话,这些人——」 她说这一顿,语气之中却不见惋惜只有嘲讽,然后紧跟着笑容更是一深,一字一顿道:「他们可都是为你而死的,回头晚上睡觉你记得干好了门窗,省得他们觉得冤屈,半夜去找你诉苦。」 宋楚宁的脑中嗡的一下,脚底顿时后退了两步,险些跌落到荷花池子里。 这四小姐,都这个时候了,居然又气了孩子心思,在这里吓唬人,唉! 舜瑜的心里隐隐嘆了口气。 这边宋楚兮却还是兴致很好,想了想又摆摆手,「不对不对,真要有冤魂的话,门窗是挡不住他们的,实在不行——我看五妹妹你还是找个道士来做法,或者是去佛门清净之地避一避?」 就宋楚宁那点胆子,已经被她吓的腿软,小脸惨白。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荷塘对面被捆绑在那里的一众人等,几乎每个人都用一种怨愤而仇视的眼光在死死的盯着她。 「啊——」宋楚宁突然抱头尖叫了一声,扭头就朝冲过石桥,往大门口奔去,也顾不上管她那两个丫头了。 宋楚兮也不叫人拦她。 宋楚宁慌不择路,冲到大门口,却和刚好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老夫人痛唿一声,捂住了胸口。 「老夫人当心啊!」林妈妈和两个丫头赶紧扶住了她,然后就面目一冷,厉声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 话音未落,却就像是被猫咬了舌头,「五小姐?」 宋楚宁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眼泪一下子就又滚出来,扑到了老夫人怀里,一把抱住了她,「祖母!祖母呜——祖母您可算是来了。」 老夫人见她一副狼狈相,就知道她是受了委屈,心疼道:「你先别哭,这里是怎么回事?凡事都有祖母给你做主!」 宋楚宁终于有了底气,回头指着石桥对面的宋楚兮等人,「宋楚兮,她——她还有二哥哥,他们都疯了,他们弄死这里所有的人。」 老夫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院子里五花大绑了二十多个下人。 「大晚上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老夫人暴躁的大声骂道。 这个时候,宋承柏已经快步从荷塘另一边走过来,拱手道:「孙儿见过祖母!」 「你这是要做什么?这些人怎么了?」老夫人的直觉是宋承柏要处置这些人,毕竟宋楚兮初来乍到,她没这个能力和人手。 「五妹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才跑过来和四妹妹争执的时候口出妄言,说了许多过头话,都是十分严重的私房话,这些话,一旦要传出去,不仅几位妹妹的声誉要全部受到影响,怕是族里的长老们也要过问追究。祖母请您见谅,孙儿自作主张也是不得已,为了妹妹们的名声和整个宋氏的脸面,这些人——」宋承柏说着,就面无表情的扫视一眼那些诚惶诚恐跪在脚下的人,「这些人,必须全部灭口!」 所有人都被堵了嘴,不能求救,只发出呜呜的悲泣声。 宋楚宁心虚的抓住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却是不以为然,嘟囔了一句,「不过是两个丫头争执,一时口误,能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宋承柏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可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林妈妈等人全都心肝儿发颤—— 老太太要是这时候再拎不清,要逼着四小姐或者二少爷把当时的话再重复一遍,保不准他们这些跟着老夫人进来的下人也都跟着被灭口。 「老夫人,二少爷是个稳重的,而且他又和五小姐兄妹情深,应当都是为着五小姐的,您就别管了吧!」林妈妈忙道,拼命地给老夫人使眼色。 「不行——」宋楚宁却还是不舍气。 这时候就听宋楚兮隔着那荷塘轻声笑道:「那么你是要我把你方才说过的话再跟祖母说一遍,然后请祖母定夺,这些人是该放还是该留吗?」 宋楚宁不知道天天高地厚是真的,但是方才已经被宋楚兮警告了一番,这会儿她也知道那些话如果真传出去,对她自己还有多大的冲击,便是神色闪躲的咬牙闭了嘴。 老夫人心里狐疑,这时候又不能问,只想着等随后再问一问宋承柏这事情的经过。 于是也就不再做声了。 这便是默认了。 「全部处置了!」宋承柏不再迟疑,冷声下了命令,「全都乱棍打死,也给府里的奴才们都做个教训,让他们知道做奴才的本分。」 要杀人,很容易,但是要乱棍打死,那受刑者就要痛苦的多。 「祖母——」宋楚宁心里害怕,嗫嚅着扯了下老夫人的袖子。 老夫人也不想看这个场面,当即就冷着脸转身要走。 护院轮圆了膀子行刑,院子里呜呜的哭成一片,好在了堵了嘴吧,否则这动静,势必连左邻右舍都要惊动了。 宋楚宁跟着老夫人往外走。 然后她留下的两个丫头就急了,扯着嗓子嚷,「小姐,小姐救救我们啊!带奴婢一起走!」 宋楚宁这才想起来,赶紧对老夫人道:「祖母,他们还拿了我身边的丫头。」 身边的人,就是心腹,就算知道点儿什么,其实也是没变要处死的。 老夫人冷着脸对林妈妈道:「去把那两个丫头带过来!」 「是!」林妈妈应了,才要往那边走,然后就又听宋楚兮的声音道:「这两个丫头也拖过去,用力的打。作为五妹妹的贴身丫鬟,主子行为有偏差的时候不知道劝解,分明就是居心不良,这样的奴才,更要严惩。」 舜瑜和舜瑛亲自提了两个过去。 宋承柏什么也没说,只是招了招手。 马上就有两个护院过来,将那两个丫头也按倒在地,开始打板子。 两个丫头都是宋楚宁的大丫头,平时粗活都没做过,这一挨打,便是声音震天,尖叫声震的人心胆俱裂。 「你们别动我的丫头!」宋楚宁扑过去就要拦着。 舜瑜上前一步,横臂一挡,「五小姐担心身上溅了血!」 宋楚宁绕不开她,就只能再扑过去求老夫人,「祖母,嫣红她们是我的人,宋楚兮她凭什么处置,祖母,她太猖狂了……」 身边的丫头要是没了,她以后做事就难免要受束缚。 「打两个板子让她们受点教训也就是了,放了他们!」老夫人是完全不捨得她受委屈的,立刻冷声命令。 「祖母,这两个丫头的确不是个好的,分明就不盼着五妹妹好。」这一次开口说话的人是宋承柏。 老夫人一愣,随后就胸口起伏的利害,恶狠狠的指着他,「我的话现在不管用了是吧?你也敢忤逆我?」 这个孩子,一定是因为白天自己伤了范氏的事情记恨自己了。 这样开了头,以后他还会把自己这个祖母看在眼里吗? 老夫人心里忧虑,就更是怒气冲天,抬手指着宋承柏,浑身都在抖。 宋承柏就只当是没看到,语气却是恭敬道:「天晚了,祖母还是别看这些脏东西了,回头处理完这里的事,孙儿再过去和您当面解释。」 他居然是真的敢忤逆自己,老夫人气的不住喘粗气。 这边宋楚兮却是有恃无恐的再度扬声道:「舜瑜,你送祖母回去吧,扶着点儿,外面路黑,别摔着碰着了。」 宋楚兮身边的这个丫头会武功,可不能叫她近老夫人的身。 「别碰我祖母!」宋楚宁大声嚷着撞开舜瑜探出去的手。 而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那两个丫头也逐渐的泯了声息。 「少爷,都咽气了。」宋承柏的小厮上前提醒。 「嗯,抬出去吧,再叫人来四妹妹的院子打扫干净。」宋承柏淡淡的吩咐。 横竖是一切已成定局,老夫人知道多说无益,可还是气恼的利害,脚下有些不稳的后退了一步,然则却突然踩到了什么,一滑。 她下意识的抬手扶了一把门框。 「老夫人当年!」林妈妈赶紧上前一步去扶住了她。 老夫人恼怒非常的挥开她的手,想想还是气不过,回头霍的一指宋楚兮,怒骂道:「你这个目无尊长的臭丫头,你简直就是——」 她想要骂两句泄愤,可是这一场交道打下来,却分明发现这宋楚兮是块软硬不吃的铁疙瘩,骂了也白骂。 老夫人一时气闷,不经意的一低头,却赫然发现自己方才扶住门框的时候,手上沾了些湿湿滑滑的东西,这会儿应着门廊底下挂着灯笼一看,红遍交替,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却有种腥味散出来。 老夫人只觉得胃里翻腾,噁心的慌。 这个院子,她是一刻也再待不下去了。 老夫人这会儿是气的无话可说,宋楚宁却不舍气,狠狠的瞪了宋楚兮一眼,撂下狠话,「你等着!」 然后就快走过去,亲自搀扶了老夫人的手,「祖母我们走!」 祖孙两个齐齐转身,老夫人的脚下却被什么一绊,一个防备不及,就听「哎哟」一声,两个人一前一后扑在了地上。 宋楚宁是没什么,老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又养尊处优的这么多年,只觉得头晕眼花,挣扎着要爬起来,又觉得手上摸了一把那湿湿滑滑的东西,她狐疑的定睛一看,却发现绊倒自己的竟然是个横躺在门边的小厮。 那小厮便是之前撞了门的那一个,方才老夫人过来的时候正在气头上,没细看,折腾了这么会儿,那尸体已经整个儿硬了。 而老夫人两次摸到手上的—— 赫然就是那小厮溅出来的脑浆和血液。 旁边的宋楚宁爬起来,突然捂着脸大声尖叫了起来,「啊——死人,是死人啊!」 话音未落,老夫人则是两眼一翻白,直接给晕死了过去。 「啊!老夫人?老夫人您醒醒啊,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林妈妈也尖叫着扑过去,嚎啕了两声,场面上乱成一片。 宋楚兮不愿意看他们在自己的地方闹,就隔着那池塘扬声道:「大半夜的,你们鬼叫什么?祖母的身体不好,你们就让她在这里受凉吗?还不把祖母送回去请大夫来看看?」 林妈妈这才反应过来。 而且没了老夫人做主,更是没人能镇得住宋楚兮这煞星了,一群人,再就一刻也不敢多耽搁,赶紧抬了老夫人匆匆离去。 * 宋承柏立在院子里,一直眉头深锁的看着。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是应该跟过去看看老夫人的情况的,但是他却没动,而是留在了这里。 宋楚兮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一抬手,示意舜瑛把她的轮椅推过去。 听到她轮椅移动过的响动,宋承柏才骤然回过神来。 他微微提了口气,这夜里的空气已经很凉了,吸入肺腑,更容易叫人冷醒。 「你——」宋承柏开口,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却用了一种极度复杂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浅笑倩然的少女。 并不单纯的是和宋楚宁之间的意气之争,从这一开始,她就矛头直指,直接和老夫人撕破了脸皮。 哪怕之前说的,是端木家要送她回来代嫁的话都是不可信的吧? 这个丫头,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诚如宋楚兮之前所言,宋承柏是个头脑清楚的聪明人,而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你们先出去等一等,我和二哥哥单独说几句话,一炷香之后你们再进来收拾吧!」宋楚兮冷静的吩咐。 虽然现在这院子里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宋承柏带人的人,但是这会儿众人也只是沉默着看了眼宋承柏的反应,见她没有反对,便就跟着舜瑛舜瑜他们一起先退出了院子。 这院子里好几具尸体横着,又是在夜里,就更显得可怖。 宋楚兮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只看着宋承柏在,「二哥有话要同我说?」 宋承柏看着她,眼中神色越发变得复杂,最后笑了一声,却是不不答反问,「你把人都支开了,难道不该是你有话要跟我说的?」 这个人,还真是圆滑机警的很。 宋楚兮笑了笑,干脆也不绕弯子,直接看着他道:「方才你没有听老夫人的命令来动我,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现在在待价而沽,等着看我手底下到底有多少的能耐?」 宋承柏倒抽一口凉气,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 他脸上神情也在瞬间变得严肃,冷然道:「今天的宋家,今非昔比,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吗?」 「我无所谓啊!」宋楚兮笑了笑,她就坐在轮椅上也没起身,迷了眼睛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不是都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吗?现在相对而言,我就是那个赤脚的,而你们都穿着鞋,而且你也看到了,第一个跳出来生事的可不是我!」宋楚兮说着,顿了一顿,然后唇角就重又牵起一抹笑,「当然了,就算宋楚宁和你家老太婆不主动跳出来,我也会想法子让她们先发难的!」 所以说呢?她回来,就是为了生事找他们的茬儿的? 宋承柏虽然是有揣测,但是听她就这么直白的主动承认了,还是大为意外。 他胸中的一口气堵在气管里,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映着月光,眼前的这个少女,眉目沉着而镇定,但是更明显透露出来的,却是意气风发的满满的自信和从容。 她不是逞口舌之快,也不是一时意气的拿狠话来出气的,她就是另有目的,别有居心。 宋承柏看着她许久,虽然不愿意承认,也还是不得不开口道:「你这一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终于逼出了他的这句话,宋楚兮也就就满意了。 她手下操纵轮椅,稍稍转了个方向,面对身后映满了月光的荷花池,一字一顿的开口,「为了宋家!」 为了宋家? 宋承柏就算已经知道她是有备而来,却也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大的胃口。 「什么?你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是听了个笑话,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 宋楚兮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紧跟着下一刻,突然目光一冷,神情一厉,陡然回首,冷冷的看向他道:「还有一个真相!」 她的目光太冷,视线太具威胁性。 宋承柏的笑容,猝不及防的僵在了脸上。 宋楚兮的唇角牵起一个冷然的弧度,但那却构不成一个笑容,她看着宋承柏的眼睛,不避不让,字字清晰的又重复了一遍,「我阿姐呢?」 果然,她是对当年宋楚琪的事情耿耿于怀了。 宋承柏的目光也一寸一寸的冷寂了下来。 就听宋楚兮继续说道:「我不信我姐姐会无缘无故的悔婚离家,我更不信她是什么跟人私奔的,当年的宋家是什么局面,二哥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虽然祖父死后,宋亚青他坐上了家主之位,可是在他的眼里,我阿姐一直都是他的眼中钉。而那个时候,一旦她和端木家联姻——作为端木家的家主夫人,宋亚青就更要觉得是受到了威胁。你别试图敷衍我,说是我多心,那些事,都是客观存在了。而就在那个节骨眼上,我阿姐却突然不知所踪,你们由不得我不怀疑。」 宋楚琪当初的无故失踪,因为事发的太过突然,的确是在所有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一个谜团。 宋承柏用力的抿抿唇,最后却道:「楚琪会突然离家,我当时也的确是觉得奇怪,如果你今天和我们针锋相对,就只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可是很肯定的告诉你,当初——是她自己执意走的,没有人逼过他。」 他说的十分肯定。 宋楚兮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居然一时找不到破绽。 「是你亲见?」宋楚兮确认。 宋承柏又盯着她看了一眼,似是在权衡,然后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那天傍晚,我刚好从外面回来,就在后院的花园里碰到她了。」 那件事,宋承柏当时也只是觉得奇怪,后来再听说宋楚琪突然无故悔婚离家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还是觉得那天的事情很奇怪。 因为—— 宋楚琪那天的反应。 那天他在花园里遇到她的时候,她居然破天荒的失态了,满面的怒气,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满面杀气的直接夺路而走。 按理说,她不该是那样的人。 而随后,宋亚青也满面怒容的从书房里追出来,脸上怒意纵横,身上带着的杀气,并不比宋楚琪少。 当时他就只以为是两人起了冲突,毕竟因为宋义在的时候宋楚琪那个丫头太受宠了,一直都是宋亚青的眼中钉。 但是出乎意料,第二天一早起来,阖府上下却是炸开了锅。 那天以后,宋楚琪再没有出现过。 「后来我有亲自找马房和门房的人确认过,他们说那天和三叔吵过架之后楚琪浑身杀气的出门了,她那个脾气你知道,当时没人敢拦她。」收回了散乱的思绪,宋承柏道。 和宋亚青吵架?宋亚青的手里难道还会有什么足以挟制住宋楚琪的筹码,足以将她激怒并且完全失去理智吗? 「就算我愿意相信你,的确是我阿姐自行离家的,可是如今四年有余,为什么她会音讯全无?」定了定神,宋楚兮问道。 宋承柏皱眉,自然知道她是指的什么,「可是那就只是你的揣测……」 宋楚琪走了四年,音讯全无,所有人的第一想法都会是觉得她出了意外,或者—— 是被人给趁机结果在外头了。 这样的怀疑,宋承柏自己的心里也有,只是他不能承认。 关于宋楚琪的无故失踪,居然还是迷雾重重,始终都是个解不开的谜团。 横竖这件事困扰她已经不只是一朝一夕了,宋楚兮也不着急,暂且将此事抛开,她就再度展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再次看向了宋承柏道:「我阿姐的事,咱们暂时抛开不谈,不如我们来说点眼下更实际的吧?」 宋承柏的思绪本来还围绕在宋楚琪那件事上面没有绕回来,闻言,便是一下子警觉起来,防备的看着她。 果然就听宋楚兮语气嘲讽的开了口,「明知道要回来,明知道我不怀好意,明知道我和你们二房之间也有嫌隙,宋亚青——他这个时候仓促离开南塘,并且连梁氏也都一起带走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宋亚青会火急火燎的赶着进京,说他是躲着不想点头让她宋楚兮回来是真,但是这样幼稚的做法,又怎么会是他堂堂宋氏家主应对她的终极做法? 宋楚兮脸上表情,很有些幸灾乐祸。 而宋承柏,却是于瞬间冷了脸,显然他也是早就看穿了这一点的。 「他要拿你们二房的人做刀子使,这一招借刀杀人,他倒是打算的很好啊!」宋楚兮也不管他,只就感慨着继续说道。 因为宋亚儒断了腿,二房的人会记恨她,那是一定的。 并且她为了自己当年被抛弃的事情,也一定要耿耿于怀。 试想,这个时候,把他们这两房人放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但凡是二房的人,有一个沉不住气的,那么现在—— 这里你死我活的就是不是老夫人和宋楚兮之间了,反而是二房。 这些事,宋承柏都知道,他也怒,也气,但是相较于宋亚青的利用之心,他现在更摸不准的却是宋楚兮这丫头的脉。 「很晚了,我先走了,四妹妹你也早点休息。」最后,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宋承柏道。 「二哥哥慢走!」宋楚兮慢走,目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舜瑜和舜瑛从外面进来,又不住的往回回首,「小姐,您和二公子都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可不太好?」 宋楚兮笑了笑,随后却换了满脸担忧的神色,急声道:「舜瑜你快去打听一下,我看那老太婆走的时候情况不太妙,如果让她就这么吓死了,就浪费了。」 那老太婆可是有大用处的,就算要死,也得等被她用过了之后。 宋楚兮的眸子里光影明灭不定的闪,舜瑜和舜瑛怎么看着都觉得心里发冷。 ------题外话------ 瞪眼,那老太婆没脑子,你要她干嘛?拿来泡大补酒吗?还要我们楚琪姐姐你到底身在何方,是死是活你倒是拖个梦啊┭┮﹏┭┮
第064章 祖孙情深,联手作死 舜瑜领命去打听消息,然则半个时辰之后迴转,却带回来一个人。 彼时那院子里下人们还在清理和沖洗血迹,宋楚兮正坐在花厅里吃饭,她倒是没有因此而倒了胃口,只是回到宋家来,换了厨子,那菜色就有些不适应了,吃了几口,也就兴致缺缺了。 桌子前,宋楚兮手里拿着筷子,托腮在看着一桌子饭菜皱眉。 舜瑛站在旁边,则是看着她剩下的大半碗饭皱眉。 主僕两个,谁都没有做声,然后就听门外舜瑜含笑道:「小姐,您看是谁来了?」 谁来了?肯定不会是端木岐来了。 而如果不是端木岐,又有谁会特意跑到宋家来看她?而起跟舜瑜之间还跟老熟人似的。 宋楚兮的兴致不高,不紧不慢的回头,却见月色清雅,那石桥之上比月色更雅,快步行来一个人。 「岳青阳?」宋楚兮却是十分意外的,「你怎么会来这里?」这大晚上的,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宋家?而且还是这样堂而皇之的来? 岳青阳看了眼桌上没怎么动的饭菜,眉头似是隐约的皱了一下,然后便是温和笑道:「你我才大病初癒吗?我来照顾你的身体。」 他倒是不见外,说着就已经坐到了桌旁,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脉枕,「来!」 他又不是闲着没有事做的人,宋楚兮心里狐疑,还是顺从的把手腕伸过去,给他把脉,随口问道:「啊阿岐让你来的?」 岳青阳正在专心把脉,过了一会儿才模稜两可的应了一声,「嗯!」 他收了脉枕,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包提前抓好的草药交给舜瑛,「这是一副强身健体的滋补药,你们主子的身体底子弱,要用些性温的药物慢慢调理,我可能要跟着在你们府上住一阵子,每日要服的药,你直接去我那里拿吧。」 他没有直接给方子,想必是对宋家那些人心存防范。 「是!」舜瑛接了药,就先走了出去。 岳青阳这才看向桌上饭菜,「你怎么用晚膳?」 「还不是被我的那些祖母婶娘,哥哥妹妹们闹腾的呢。」宋楚兮耸耸肩,侧目吩咐舜瑜,「都撤了吧。」 舜瑜也是觉得她吃的太少,却没说什么,依言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收拾。 宋楚兮扭头问她,「青阳公子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嗯!回来的路上,奴婢已经和刘管家打过招唿了,请他在前院给寻摸一个空院子,反正也住不长,先将就着。」舜瑜道,递了水给她漱口,然后又给两人上了茶。 岳青阳倒也没再说什么,两人只随便聊了两句,因为是在晚上了,宋楚兮就又让舜瑜送了他去前院的住处安置。 彼时舜瑛去厨房煎药还没回来。 宋楚兮百无聊赖,就推开了卧房里面朝向院子里的那扇窗户吹风。 那窗户正对前面的荷花池,夏秋两季,都是满池荷叶生香,但是这个时候,却多少透出几分冷寂来。 这会儿下人们打扫完了,已经直觉的退了出去,整个秋水谢就好像从万家灯火里面被孤立了出来一样,不过难得清静也就是了。 宋楚兮托腮趴在窗口那里,过了一会儿,五官表情就突然一下子都鲜活了起来。 她是没见到端木岐是从哪里进的这院子,但是她看到他的时候,他却已经是走在了石桥上。 身形颀长俊秀,步调散漫优雅。 大约是方便翻墙做坏事,这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简便的黑色袍子,本来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但偏就是他那副样貌天生生的张扬,月华之下,只轻轻的一弯唇或是一抬眸的小动作就已经潋滟生辉。 宋楚兮的心里幽幽一嘆。 这个人,的确是长得好看,在蘅芜苑,她朝夕相对的看了他整四年,不仅不会觉得厌烦,反而每一次看到,都能有种更加新奇的发现。 这个男子,上辈子一定是行善积德的事情做的太多,所以这辈子才能得上苍这般眷顾,这副容貌风华,可谓得天独厚了。 端木岐从那桥头过来的时候显然也一早就看到趴在窗边的她了,却没先打招唿。 他走过来,却是绕过了门,直接走到这窗前。 「大晚上的,你趴在这里看什么呢?」端木岐问道。 「就是没事才会趴在这里的。」宋楚兮笑眯眯的回她,她托腮的动作保持不变,只扬起脸来看他,眸子里闪着狡黠又明亮的笑意,忍不住的调侃道:「以前我在这里都是赏景的,可是如果来年这池子里的荷花都不开了该怎么办?」 她这话听来没头没脑,着是端木岐那样的定力,也不由的微微一愣。 他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个人天生桀骜,许是那副眉目生的太过出色的缘故,美到了极致,便常常会给人亦正亦邪的感觉。 宋楚兮只看着他,眉目清朗的笑,口中却是幽幽嘆气,「赏花不如赏你啊,刚才你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我突然在想,如果你要经常这么常来常往的往这石桥上走一走的话,我家这池子里的荷花就真的可以全拔了。」 一个男人,被人这样大肆张扬的夸赞美貌? 这似乎并不是件十分值得开心的事情。 端木岐是一开始没想到她会突然把话题绕到了这上面,不过短暂的怔愣之后,他倒是以一副十分受用的模样。 她笑了笑,这一笑,洋洋洒洒,眼底竟有艷光流过。 「你倒是学的快,这才回了宋家不过半天的时间,倒是越发的伤人不见血了。」端木岐道。 他似乎并没有进屋里的打算,而是直接长腿一跨,半坐在了那窗口。 宋楚兮被他往后迫开一步,正要皱眉抱怨,他却是手臂一横,将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漆食盒递到了她的面前来。 方才他一路过来的时候,宋楚兮就只顾着看脸,竟是没发现他的手里还拿着东西。 食盒里有熟悉的香味儿透出来。 宋楚兮先是微愣,然后便就眉眼弯弯的笑了。 她从他手里抢了那食盒,也顾不得回到里边的桌子那里去,直接就蹲在地上打开。 里面一个素瓷瓦罐,炖的是她最喜欢的破跳墙。或者更确切的说,她爱的不是佛跳墙,而是蘅芜苑那位吴大厨特意加了陈年精酿炖出来的这一道佛跳墙独特的味道。 那食盒里就放了小瓷碗和调羹,晚膳本来就没用多少,这会儿宋楚兮肚子里的馋虫立刻就被引出来,她干脆也懒得把食材盛到碗里来用了,探手摸了摸,觉得你瓦罐的温度刚刚好,就干脆直接抱了罐子在怀,坐在你墙根底下牛饮。 端木岐坐在窗口的高出,垂眸看下来,唇角翘起一个弧度。 因为端木岐拘着她,不让她沾酒,所以宋楚兮拿这佛跳墙的汤汁,从来都做佳酿来饮的,也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那罐子里就一点汤汁也不剩,只剩下大半罐的食材。 端木岐这才重一抬腿,从那窗口翻进来,弯身取了瓷碗,就着蹲在她面前,拿了筷子从那瓦罐里照着她爱吃的食材往外掏。 宋楚兮还有点意犹未尽,便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乐呵呵道:「你总是带着东西往这里跑也麻烦,要不干脆就把那个吴伯给我送过来算了。」 端木岐挑挑拣拣,盛了大半碗的食材,把碗筷塞到她手里,然后调侃道:「我干脆给你送个酿酒师傅来好了!」 她这个贪杯的毛病,的确是不好。 宋楚兮尴尬的笑了两声,然后就捧着那小碗不紧不慢的吃东西。 端木岐见她是坐在地上的,想要伸手去拉她起来,但是想了想,就干脆自己倚靠着墙根坐下,然后将她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吴大厨的手艺的确了得,这道菜本来就要是要炖的入味儿,一道一道的工序下来,酒香就渗透到了食材里,越吃越是回味无穷。 宋楚兮吃的心花怒放。 端木岐就做了陪衬背景,给她添了两回菜,觉得差不多了,就一把夺了她手里汤碗,反扣在那瓦罐上。 「哎——」宋楚兮伸手要去抢夺。 他却拽着她站起来,随手拍掉袍子上的褶皱,然后将那瓦罐往食盒里一扫,再度翻窗而出,「我走了!」 宋楚兮倒是没想他特意跑这一趟居然会一句要紧的话也没说,愣了一愣,便跟着扑到窗口,问道:「你明天还来吗?」 端木岐止步,回头。 宋楚兮就讨好的笑了,「我一个人呆着,怪无聊的——」 她的那点小心思,端木岐一清二楚,顿了一下,他便又转身走回来,很有些认真的盯着她的脸孔观察了片刻,就在宋楚兮要被他盯得不自在的时候,他却又抬指弹了下她的额头,「院子里才刚见了血,你就这么没心没肺?」 真当他是闲着没事做了?还天天给她送饭?要不是听说晚上她这里见了那些噁心的东西—— 反正这丫头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精,肯定不会委屈叫自己饿着的。 现在想想,端木岐也着实是觉得自己无聊。 大晚上的提着个食盒来送饭? 他的手劲儿有点大,宋楚兮捂着额头痛唿了一声,然后就不满的嘟囔道:「明知道那宋承柏在我的院子里杀人就是为着诚心噁心我的,难道我还要真被他噁心到吗?那不是便宜他了?」 如果宋承柏就只是想要打杀了那些人来灭口,难道不能拖到刑房里去吗? 家里小姐的院子,一个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谁能受得了这样的场面。 从一开始宋楚兮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说白了,还是想要藉机再探她的虚实,看看她到底有多少斤两。 宋楚兮聪明,这一点端木岐是丝毫也不意外的。 他想了想,脸上表情便稍稍严肃了几分,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你是怎么打算的?马上就十一月的下旬了,我要进京,十二月初怎么也要启程了。」 宋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而且从整体上来看,宋楚兮在宋家这里是完全不占优势的。 「我没那么自不量力!」宋楚兮耸肩,倒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别说宋亚青躲出去了不在,就算没有他在前面挡着——我家驻守军中的那位大哥也不会看着我把整个宋家给吞了的。」 虽然她从来没跟端木岐说过她此次重回宋家的真正目的,但是他两人之间朝夕相对这么久,就是如是她能窥测透端木岐的野心一样—— 端木岐会洞察她的心思,一点也不奇怪。 宋楚兮虽然不会主动对他坦诚此事,但是说起来了,她也不会欲盖弥彰的再去遮掩,只道:「先走一步算一步吧,你忙你的,这段时间你不用管我。」说着,就又话锋一转,「不过你可不能瞒着我偷偷的一个人进京。」 「呵——」端木岐笑了笑,倒是没接茬。 宋楚兮想起了什么,就又眨了眨眼,抬眸看向他道:「对了,岳青阳——是你让他看来的?」 端木岐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些什么,但是那一点光影流窜的极快,宋楚兮根本就连迹象都无从察觉。 「嗯!」端木岐点头,「这段时间就让他在你们府上住着吧。」 他没有过多的解释,宋楚兮也没问。 端木岐回头看了眼天色,就道:「很晚了,你别在窗口呆着了,进去吧!」 「嗯!」宋楚兮点点头,却是趴在窗口没动。 端木岐知道她这是要看着自己先走,也没说什么,举步又往那石桥上走去。 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嘱咐道:「一会儿等酒气散了再喝药。」 「哦!」宋楚兮乖巧的应了。 端木岐于是就不再多言。 他脚下步子其实走的不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宋楚兮看着他的背影,仍会有一种人在画中,踽踽独行的从容和优雅。 这个人,你不和他满腹新计算机斗智斗勇的时候,就这么看着—— 是真的十分的惬意美好啊。 宋楚兮想着,感慨一嘆,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空当,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断面去就已经走的没了踪影。 前面荷花池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空旷。 那人—— 也于夜幕中悄然隐没退场。 宋楚兮咂咂嘴,仍是将唇齿间存留的酒香细细回味,然后就心满意足的笑了。 端木岐走后不久,舜瑜就回来了。 因为宋楚兮一直开着窗子,这会儿那道佛跳墙出现过的痕迹就早已经消散无踪了。 舜瑜没有发现,宋楚兮也没提,只让她去备了热水沐浴,泡了个澡,吃下去的东西也消化的差不多了,舜瑛把煎好的药送过来,宋楚兮喝了,然后就安稳满足的爬上床去睡了。 * 主院。 老夫人在秋水谢受了惊吓,没想到被抬回了住处就病下了,直接发起了高热,昏迷不醒。 这一觉,他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了两天,昏睡的时候还频频发梦魇,不时的就大唿小叫,那一个院子里的奴才都被她惊吓的不轻,只要她嚷嚷一回,别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铁定是要鸡飞狗跳,又是找大夫,又是安抚劝慰。 宋楚宁自己倒是没怎么样,就是身上痛。 可老夫人病成这样,她又不得不做做样子,一直的守着,就这么两天下来,也是熬得眼眶通红,脸色发黄。 二夫人那边,她自己带着伤,又因为对老夫人冷了心,所以虽然也是每天几趟的过来看,却没有亲自搭手照料。 这天刚给老夫人把药灌下去,宋楚宁就已经累的头晕眼花的瘫在了椅子上。 她的两个大丫头都没了,新提上来的丫头伺候的十分小心翼翼,一边给她捏肩膀一边小声道:「五小姐,老夫人都已经昏睡了两天了,你就一直寸步不离的守着,再这样下去,您自己的身子也撑不住呢,您的身上也还带着伤呢,反正老夫人这会儿也都还没醒,奴婢还是扶您回去睡会儿再来吧!」 「你啰嗦什么?祖母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我还哪有心情睡觉?」宋楚宁立刻叱道。 她倒不是觉得老夫人真会怎样,只是宋承柏的胳膊肘向外拐,而疼她的父亲和母亲又都不在,这个时候,她唯一的倚靠就是老夫人了,自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 那丫鬟被她一骂,立刻噤声,委屈的垂下头去。 老夫人一直不醒,这边宋楚宁也是着急,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听守在床边的林妈妈欣喜的惊唿一声,「呀,老夫人醒过来了。」 宋楚宁的精神为之一振,赶紧捏了帕子冲过去。 老夫人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却有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老夫人,您可是醒了,您吓死奴婢和五小姐了!」林妈妈捏了帕子去擦泪。 「呃……」老夫人的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一声,扭头看了眼床边泪流满面的两个人,总算是彻底的反应过来了。 「祖母醒来就好,青杏,你赶紧去把古大夫找来。」宋楚宁道。 「是,小姐!」叫做青杏的丫鬟赶忙跑出去请大夫。 老夫人本来也就是上了火,再加上受了一点惊吓,根本就没什么大的妨碍。 古大夫过来给她重新诊了脉,又开了调养的药,嘱咐了两句就走了。 这会儿正是晚上,老夫人靠着软枕坐在床前,精神有些恹恹的,这个时候宋楚宁已经回去休息了,林妈妈坐在床边,一边一勺一勺的餵着药,一边不断的细数着宋楚宁的孝心和好处,「五小姐对老夫人您的孝心一片,老夫人您病了这两天,她都是寸步不离的这屋子里守着,眼睛都没合一下,她自己身上也带着伤呢,奴才瞅着都心疼。不过也好在是老夫人没事了,真是菩萨保佑啊。」 林妈妈说着,就又红了眼眶。 老夫人一直冷着脸,一声不响的听着。 林妈妈见她的脸色不好,也就慢慢的住了嘴,刚伺候她喝了药,外面就听丫鬟来报,说是二夫人带着二公子和三小姐来了。 「老夫人,二夫人和二少爷他们来了!」林妈妈提醒道。 老夫人回过神来,眼中神情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愤怒,怒声道:「这个时候他们来干什么?是来看我死了没有吗?」 林妈妈噤若寒蝉,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二夫人也受了伤,大夫说伤在头上,比较严重,所以这两天也歇着嗯,其实这两天二夫人也有——」 「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夫人却是听不见去的,只就躁怒的大声道:「让他们都滚,我不见,省的见了他们假惺惺的面孔来倒我的胃口。」 这个时候,二夫人母子三个就等在外屋,老夫人又没有顾忌,吼叫的这么大声,三个人自然都听的清清楚楚。 宋楚晴有些担忧的握着二夫人的手。 二夫人和宋承柏相视一眼,却只是苦笑。 然后就见林妈妈从里面进来,林妈妈也知道几人肯定是听到了,于是就神情颇为尴尬的扯了嘴角笑道:「老夫人乏了,说是今儿太晚了,二夫人您也带着伤,请您早点回去歇着。」 老夫人的脾气,并不是说哄就能哄的好的,二夫人无奈,也不勉强,「那好,这么晚了,我们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母亲这里,就劳林妈妈你多费心了。」 「都是奴婢的本份。」林妈妈道。 二夫人于是不再多言,带着一双儿女转身离开。 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宋楚晴就有些忧虑道:「母亲,我看祖母好像是恼上我们了,如果她以后一直这样,要怎么办啊?」 「唉!」二夫人嘆一口气,她也拿那老太太没办法。 旁边的宋承柏就道:「父亲这两天又出门查帐去了,过两天等父亲回来了,过来劝一劝,应该也就没事了。」 在老夫人看来,他们这些不管是做媳妇的还是做孙子孙女的,对她就只有服从的份儿,这么多年了,她都过的顺遂,受不得半分的忤逆。 二夫人却不怎么看好,回头看了眼身后秋水谢的方向,忧虑道:「四丫头才刚回来,马上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我这里心里头不太平,总觉得这件事不能只是巧合。」 宋承柏当然最清楚,这绝对不是巧合。 不过二夫人这两天也够糟心的了,他便只是敷衍道:「因为大妹妹的事,四妹妹心里会有点什么也是正常的,不过她到底不过就只是个姑娘家的,让她闹一闹,出了那口气也就好了。何况她过年也满十四了,很快就得嫁人,没什么的。」 二夫人的心里虽然不乐观,这个时候却是心思烦乱的也不想多言。 母子三个又岔开了话题,说起了过年准备年货的事情,一行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休息。 * 老夫人这边,次日一早起床的时候宋楚宁就已经过来了。 她自己的胳膊上有伤,仔细的很,虽然她不亲自搭手去照顾老夫人,但是见她这么起早贪黑的来看望自己,老夫人心里也十分的受用,祖孙两个倒是其乐融融。 一起用了早膳,老夫人就说乏了。 林妈妈带人将她扶到暖阁的炕上安置好,宋楚宁陪在旁边陪着她说话解闷。 「那个死丫头这两天都在做什么?」才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老夫人就又突然想起了这茬儿。 「没什么,就是整天窝在秋水谢里,她倒是过的惬意的很。」宋楚宁冷笑了一下,面目之间都隐隐透着几分狰狞。 她拿眼角的余光打量老夫人一眼,却定老夫人的气色尚佳,不会再随便被气的晕死了过去,方才又冷嘲热讽道:「那小贱人的心肠当真是有够歹毒的,那天夜里她那院子里一下子死了二十多个人,她居然都不做噩梦,叫人沖洗了血迹之后还照样的我行我素,吃吃睡睡的,半分顾忌也没有。」 宋楚兮的心够狠,手够黑,这一点老夫人是深有领会的,只要想到那天晚上自己一手摸到的东西,她是到了现在胃里还翻腾的利害。 老夫人咬着牙,眼神不由的阴冷几分。 宋楚宁就又往她身边挪了挪,握住她的手道:「祖母,我们得要想个法子了,绝对不能再让她继续这样的猖狂下去了,否则后面只会是后患无穷的。」 老夫人想了想,却发现一时间竟然完全的无计可施。 宋楚兮不肯买她的帐,她又压不住那个丫头的气焰,总不能直接叫人给处置了吧? 「祖母?您还在犹豫什么呢?真的不能等了啊!」宋楚宁见她不语,就有些急躁的又握了握她的手,「祖母您应该还不知道,就在那天晚上,端木家的管家就又亲自登门,送了一个大夫过来,说是奉了端木少主的命令,送过来照料那贱人的身子的。」 提前这件事,宋楚宁的心里就更是往外冒火。 她就是不明白,那宋楚兮到底有哪里好,居然值得端木岐对她这样上心?当面替她撑腰还不够,居然还专门送了大夫过来找过她? 他那是什么意思?是怕他们宋家的人会一时气愤,对那小贱人用点儿阴私手段吗? 老夫人的确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闻言就紧皱了眉头,「那他们端木家这又是什么意思?只是在变相的告诉我,那个丫头将来会是他们端木家的人,他们这是在威胁我吗?」 老夫人说着,突然想起之前的事,就赶紧缓和了脸色,拍了拍宋楚宁的手背,安慰道:「林妈妈那老奴才嘴上没个把门的,好在是那天过来的都是本家的几位熟人,我去嘱咐他们了,他们都不会乱说话的。」 提起这茬儿,宋楚宁又觉得脸上被打过巴掌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祖母,现在我的名声那些都是小事了,难道您还没看出来吗?那个死丫头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把您看在眼里,您要和她顾念着祖孙情谊,她却是要把我都往死里打压的。现在已经不是我的私心问题了,而是——」宋楚宁说着,神色突然一厉,字字阴狠道:「一定不能让她嫁到端木家去,更不能叫她做成端木家的家主夫人。她现在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姑且这么不把您放在眼里,一旦叫她得势,那还了得?」 老夫人当然知道宋楚兮没把她放在眼里,她也是恨不能将她死丫头给抽筋扒皮了才痛快。 「端木家的那个老七,也不是个好说话的。」老夫人道,她也最不能理解端木岐到底是看上宋楚兮哪一点了,「我怕一个弄不好,就要弄巧成拙了,如果他一心就是要偏袒着那个丫头,恐怕是——」 一个相当于是孤女的丫头了,虽然顶着他们宋家嫡女的名头,可是那能有什么用?就算是将来出嫁,后头没人给她张罗,恐怕连嫁妆都拿不出来的。而且还是那么个阴狠毒辣的性子,真是半点好处也没有。 老夫人想了想,就越是觉得心里堵得慌,「现在你父亲又不在。」 如果宋亚青在,一切都好办了。 只要是宋亚青一句话,他这个一家之主要将宋楚兮怎么处置都是顺理成章的。其实要不要和端木家结亲,还不就是宋亚青一句话的事吗?难道他宋家的人不答应,端木岐还能上门来抢亲? 「祖母,我父亲回来,起码还要两三个月呢,难道这段时间之内,我们就由着那小贱人为所欲为吗?」宋楚宁道,这么长的时间,她等不起,也不想等。 「那你说怎么办?」老夫人皱眉,她对宋楚兮的痛恨程度绝对不比宋亚宁少。 「说到底,她敢这么猖狂,还不是仗着有端木少主在背后给她撑腰吗?」宋楚宁突然有些神秘的笑了一下,「如果端木少主不肯娶她了呢?」 没了端木岐在后面给她做靠山,宋楚兮的确是可以任由他们搓圆揉扁了的。 可是—— 还是那句话,他们谁都左右不了端木岐的任何决定。 「可是——」老夫人还是一筹莫展。 宋楚宁却明显是早有准备,抓着她的手,胸有成竹的笑道:「祖母,再过两天就是族里族长夫人的寿辰了,二婶受了伤,不能外出见人,到时候你带我们去啊!」 老夫人听的煳涂,不解的看着她。 宋楚宁就爬到她身边靠着,撒娇道:「您就带我们去吧,我有办法,一定可以将她踢出宋家去,一旦是叫她在咱们宋氏的族谱上除了名,看看端木少主还要她吗?」 宋楚晴不成气候,不足为惧,到时候,这大郓城里,她就是唯一配得上端木岐的女人了。 宋楚宁想着,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就越发的明显。 老夫人看着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虽然心中还有疑虑,想了想,也还是没有拒绝。 * 秋水谢。 林妈妈端着一副高考的面孔,挺着胸脯站在那里,用一副几乎可以说是施恩一般的语气将老夫人的话传到,「老夫人说四小姐有些年头不见回府了,现在既然回来了,就该去族里多自动走动,认一认咱们本家的人了。族长夫人做寿,是不请外人的,正好机会得当,她就带着几位小姐一起过去坐坐。」 这老太婆会这么好心? 宋楚兮不信,舜瑜和舜瑛就更不信了。 彼时宋楚兮正捧着个茶碗坐在榻上自己摆棋解闷,闻言半天没吭声。 林妈妈本来是不想跟她低头的,但是想着过来之前宋楚宁特意嘱託过,就又软了语气道:「寿宴的帖子这会儿已经送过来了,老夫人那里着急回话,四小姐您那天应该也没什么不方便吧?那奴婢就替您去回了老夫人了?三小姐和五小姐那边已经在准备衣裳首饰了,老夫人叫开了库房,四小姐您要不要也过去看看,看有没有合适眼缘的?」 但凡是小姑娘家的,都爱新衣裳和首饰。 宋楚兮还是不应声,又随意的落了两子,眼见着林妈妈急的额头上见了汗了,她才漫不经心道:「既然姐妹们都去,我要躲着,岂不是很无礼?你去回了祖母吧,那天我会过去,至于衣裳首饰——」 她说着,就抿了抿唇。 林妈妈心里鄙夷的冷笑了一声—— 到底也是个眼皮子浅的。 然后却听旁边的舜瑜赶紧接口道:「少主那边昨儿个才刚叫人送了一匣子首饰过来,说是矿上新采的上号的蓝田玉和鸡血玉,那边的管事年底过来送帐册顺便带过来孝敬的,少主他用不上,就全给您送过来了。」 舜瑜说完,就转身去把随意放在里面一个小几上的一个半大的红木匣子抱过来。 打开了,里面大大小小的竟是堆了满满的都是色泽上乘的玉石,那些玉石未经雕琢,但就是这样,便更能看出绝佳的质地。 不过想也知道,端木家手上掌握的矿藏,里面出来的东西,管事的往端木家送,自然选的都是顶好的东西来孝敬。 林妈妈跟在老夫人身边,也是见过好东西的,这会儿也忍不住的红了眼。 不想宋楚兮就撇过去一眼,也没拿正眼瞧,只道:「他给我这些做什么?我又没有师傅来帮我雕,反正就要过年了,你和舜瑛随便挑吧,有喜欢的,就拿去银楼找人打了首饰用,剩下的——」 话到一半,她却又突然改了主意,放下棋子,招了招手。 舜瑜把那匣子递过去。 宋楚兮抱在膝上,捡破烂一样的翻翻找找,最后从角落里翻出一块蓝田玉,那块玉的玉色并不纯粹,中间还有一线天蓝色的杂色,但也正因为不纯粹,反而让它在一堆的玉石里面看起来分外显眼。 宋楚兮捞了那块玉石在手,脸上神情倒是有些爱惜的摸了摸。 过了一会儿,就又把匣子推给舜瑜,「你们两个去挑吧,挑剩下的,随便送还给他也好,要不就找个地方先堆着吧!」 林妈妈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匣子在看,眼睛放光,忍不住的吞了口口水。 宋楚兮回过神来,见她还赖在这里没走,就不悦的横过去一眼,「你还杵在这里干嘛?还有别的事?」 「哦!没!」林妈妈赶紧收回目光,尴尬的垂眸掩饰神情。 宋楚兮手里摸着那块玉石,爱不释手的反覆看了又看,两个丫头却都各自去忙了。 林妈妈在老夫人身边极有脸面,大宅院里心照不宣的规矩,她这样的人,不管是到了哪里走动,不敢是夫人还是少爷小姐都要赛个荷包打赏的。 宋楚兮是从东宫里混出来的,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她哪有不知道的道理。而且她有端木岐养着,手上完全不缺银子,只不过么—— 她的银子,就是留着打水漂也不养废物。 横竖她是没有需要用到这林妈妈的时候,就故意小气的一个子儿也不给。 林妈妈在这里眼热了半天,最后却是灰熘熘的空手而回,怎么想着心里都横亘着不舒服。 待到林妈妈走了,舜瑜收拾了宝石匣子,见到宋楚兮还在把玩那块玉,就忍不住好奇的凑过去,「这玉上面有杂色,又不好看,小姐拿着它做什么?」 「玉本身的资质还只是其一,好不好看,那就得要看雕刻师傅的手艺了。」宋楚兮却是不以为然,「明天你去打听一下,给我把大郓城里最好的玉雕师傅找来。」 「好!」舜瑜也没多想,只就顺从的应了。 族长夫人的寿辰是十一月十九,当天一大早,宋家马房那边就准备好了车马。 二夫人的伤怕被外人看见了尴尬,她的确是不能出门的,大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宋楚宁自是扶着老夫人一起上了前面一辆。 宋楚晴和宋楚兮之间没有过接触,又听说了她的事,这会儿看见她的时候也有些不愿意亲近,正在两人相对尴尬的时候,门内穿一深绯色锦绣长袍的宋承柏就大步走了出来。 「二哥——」宋楚晴连忙唤了一声。 「二少爷?」刘管家有些意外的迎上去,「您这是要出门吗?马房那边——」 「祖母和妹妹们要单独出门,我不放心,这就要过年了,府里一堆的事,刘管家你就别跟了,留下来忙吧,我亲自送他们过去。」宋承柏笑道。 宋楚晴听说他要一起去,一直忐忑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欢喜道的往他跟前迎了一步,又再唤了一句,「二哥——」 「赶紧上车去吧,别让祖母他们等!」宋承柏笑笑,拍了下她的肩膀。 刘管家也没当回事,应了声就带人进了门。 前面的马车上,宋楚宁听到动静,虽然有点不太高兴,但是探头看来,却也没说什么,只道:「二哥哥,时间要来不及了,快走吧!」 「好!」宋承柏颔首应了,宋楚宁就又退回了车里。 这里宋楚兮一直没急着上车,这时候才戏嚯的沖他开口道:「怎么,二哥你这是怕你的宝贝妹妹身上溅血?」 他们这是去赴宴的,宋承柏的确是觉得今天可能是要有事发生,却没想到宋楚兮开口就这么呛人。 「咳——」他俊朗的眉,一下子就皱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妹妹,突然就有点无所适从了起来,迟疑道:「楚兮,你好歹是个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 后面的话,他却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这都不算什么,可是要不要就这么一开口就明刀明枪,半点余地也不留? 宋楚兮却不管他,只就又是点头一笑,「那回头你就看着点儿她吧!」 说完,就转身上了马车。 她虽然不知道那老太婆和宋楚宁之间有在打得什么鬼主意,但是她们肯于出招,她乐得自在,而且这一次的机会刚刚好,族长夫人做寿呵—— 好!实在是太好了! ------题外话------ 嗷呜,我端木美人儿这是要开启泡妞儿模式咩?加油加油~
第065章 成人之美,纵身一跳 宋氏现任的族长宋立,是宋亚青两兄弟的族叔,据说当年和宋义之间关系不错,在族中,德高望重,是个十分正直的人。 宋立的妻子高氏是继室,时年也不过刚刚四十岁,不过因为辈分在那里摆着,在宋氏一族里还是极有脸面的。 宋楚兮一行的车驾到了宋立的府邸门口,这座宅院虽然也很气派,但是比起她们自己的本家却是差一点的。因为老夫人的身份特殊,所以管家就亲自迎了一行人往院子里面去。 宋楚晴和宋楚宁走在前面,舜瑜推着宋楚兮的轮椅在后,稍稍错开了一段距离。 宋承柏就缓慢的踱步跟在旁边。 前面的宋楚宁两人,不时的就回头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宋楚兮就忍不住抬头笑道:「你不就是不放心,怕三姐姐受到波及吗?不跟着她,你这么一直防贼似的盯着我做什么?」 宋承柏这个人,还是很有意思的。 「你也是我的妹妹,不仅仅是担心她,我也不放心你!」宋承柏淡声说道,头也没回。 宋楚兮失笑,「不放心是真的——」 不放心是怕她会惹事,而要担心的人,还是宋楚晴那个妹妹的。 宋楚兮的语气当中满是揶揄的味道,她倒是不会为了人家的兄妹情深而吃味儿。 宋承柏也不在话她的挖苦,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忍不住侧目,深深的看了宋楚兮一眼。 「楚兮——」他沉吟着开口,这话似乎是已经在心里斟酌良久了,所以这会儿便很有些郑重其事,「楚琪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你的心里有再多的疑虑和不甘心,能放下还是放下吧。不是我要说风凉话或是对你说教,而是现在宋家的局面你也看到了,就凭你的一己之力,你能做什么?」 宋楚兮抿抿唇,她不顶嘴,却同样也没将这话听进去。 宋承柏就又嘆了口气,「我知道端木岐对你很好,可是他那个人,绝不简单,你是个聪明的丫头,难道你就不怀疑他对你的好都是别有居心的吗?」 她宋楚兮对宋家而言,就是一枚弃子,甚至可以说是绊脚石。的确,以端木岐所处的那个位置,以及他惯常行事的手段,要说他会感情用事而抛开一切的对一个人好—— 那似乎是真的很牵强。 彼时舜瑛和舜瑜就都在旁边,宋承柏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完全没有避讳,明显他也不怕传到端木岐的耳朵里。 这个人的行事,从来稳重周到,他会突然这么说,宋楚兮着实意外,不禁抬眸看向了他。 宋承柏于是就止了步子,神情认真地看着她道:「楚兮,你不过就是姑娘家,何必——」 前面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花厅了,老夫人先一步被人引了进去,而这边宋承柏话音未落,迎面却见一个穿着玫红裙衫的妙龄少女被几个丫鬟众星拱月般拥簇着走了过来。 「瑶姑姑!」宋楚宁马上含笑打招唿。 宋楚晴也跟着行了礼。 那宋瑶是宋立和高氏的女儿,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故而十分的得宠。 彼时那姑娘也是一副高傲的神情,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你们是楚宁和楚晴吗?」宋瑶倒是没有置之不理,只是说话的语气很有些狗人看人的架势,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瑶姑姑,几年没见,您越来越漂亮了,听我母亲说您现在已经是在备嫁了,所以很久没敢来打扰您了。」宋楚宁道,倒是一反常态,上来就拍马屁。 宋瑶只不冷不热的应付了她两句。 这边宋楚兮倒是不急着过去攀附,她收回目光,看着眼旁边眉头紧蹙的宋承柏,然后就轻声笑道:「二哥你看,就算是我想消停,恐怕别人也不会答应呢!」 宋承柏没有说话。 老夫人和宋楚宁是什么样的人,他比宋楚兮还要清楚。 这边宋楚兮话音刚落,就见那花厅里埋头走出来一个油头粉面的华服公子来。 那人一脸滥笑,出来之后眼珠子先是在几个娇艷欲滴的姑娘身上转了一圈,然后才不怎么庄重的沖宋瑶做了一揖,「表妹,有日子不见,还好吗?」 「嗯!」宋瑶似乎并不待见他,只冷冷的应了声,然后就抛开其他人不管,直接抬脚进了花厅。 既然是管宋瑶叫表妹的,那男子的身份不言而喻,自然就是高氏的娘家侄子。 宋楚宁几个都被堵在大门口,那人长得还算人模狗样,但就是那双眼睛里面淫邪的光掩都掩不住,不住的在宋楚宁等人身上来回晃荡。 宋承柏冷着脸大步走过去,往他跟前一横,「高公子,借过,我们要赶着进去给族长夫人请安。」 言罢,就护着宋楚晴先进去了。 宋楚宁赶紧快步跟上。 宋楚兮是坐在轮椅上的,彼时又离着他们6有一段的距离,看着几人鱼贯而入的进了花厅,那高公子似乎也是觉得甚为无趣,四下里看了眼,目光便定格在了这边。 舜瑜对这人的眼光极其反感,连忙侧身一步,站在宋楚兮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高公子看一眼宋楚兮座下轮椅,然后便也就兴致缺缺的转身走了。 「族长家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我都想将他的那双眼珠子挖出来了!」舜瑜举步移开,冷着脸道。 回头,却见宋楚兮的目光正落在前面那花厅的大门口。 彼时你大门口已经没有人了,她的神色却还是带了几分专注。 「小姐?」舜瑜狐疑的唤了她一声。 宋楚兮面上原来就有的笑容突然间便淡了些许,没头没脑道:「我突然觉得很羡慕宋楚晴。」 这一句,是有感而发。 看到她脸上略显苦涩的笑容,舜瑜两个都担忧的皱了眉头,「小姐,您——」 宋楚兮不是个容易多愁善感的人,她不仅不多愁善感,甚至是绝大多数的时候,不管面对任何人,要做任何事,都可以完全抛开感情因素不顾的。 然则这一刻,她却是失神了,甚至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舜瑛和舜瑜都有些手足无措,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宋楚兮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回头沖两人露出一个笑容,半真半假道:「如果他真的是我的嫡亲的兄长,那么他对我说这些话,我想或许我就会听他的劝了。」 宋承柏和她之前,毕竟是隔了一重的。 也许他的那些话都也很有道理,但也都仅限于道理而已,那不是她需要的。 曾经——曾经——那是在什么时候,大约也是在这样天朗气清的老天气里,有银甲雪亮的少年和姿容明艷的少女,这般的站在一起,推心置腹的说着话。 少女的眸子清澈,仿佛是天生染笑,永远就不会知道疲倦一样。 可是那一天,她的眸子里却凝满一层水雾,她努力的抿着唇,拉着那少年的手,眼睛里满是信任,她说:「我信!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我知道,只要有你在,你就一定会保护我和母亲的,所以——你说什么我都听。」 少年的手,擦掉她眼角欲坠不坠的泪,他的面容沉静而严肃,但是眼底的神情却是柔软的。 他单手将少女压入怀中,轻轻的抱了抱。 那是他的亲人,他的妹妹,曾经以生命和鲜血起誓,一定要不遗余力的守护的人。 「是的,我会护着你,守着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需要害怕!」他如是这般的承诺,心里,却是悠悠的一生嘆息—— 可是,别回头了,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都千万不要再回头看了啊。 曾经的那些誓言,那时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似乎就已经预料到了最终的结局,于是那些所谓的誓言,最终却只成了诓骗她的谎言。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个坚强又倔强的姑娘,可是却不敢想像,当那副一直在她背后替她撑开整片天地的肩膀突然消失不见的时候,她心中会有的痛和泪…… 毕竟,她曾经是那般的信任他。 那是多久了?那是已经过去多久了…… 宋楚兮的神色淡远,那些久远的回忆已经被她刻意封存的太久,不愿意提起了,此时想来,只觉得胸中莫名压抑,可尽管是这样,她脸上的表情却很平静。 舜瑜和舜瑛两个跟着她的久了,都能隐隐的察觉出她此时的情绪不太对劲,于是两人就尽量安静的不发出任何的声响来打扰她。 里面的花厅里,女人们的谈笑声,对彼此的宫闱和赞誉不断的传出来,气氛越来越热闹。 宋楚兮正在失神的时候,就见那屋子里骄傲的跟一只冷孔雀似的的宋瑶高昂着头颅走出来。 「你不是——」因为宋楚兮的这个轮椅太扎眼,宋瑶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哦,我刚才突然觉得不太舒服,就在这里透透气。」宋楚兮微微一笑,「瑶姑姑这是要去哪里?」 「我——」宋瑶才刚要说话,就见那屋子里里面又有几个人追了出来,却是宋楚宁和宋楚晴两个。 宋楚宁跑的飞快,而宋楚晴明显是强行被拽出来的。 「瑶姑姑,怎么你要出来也不叫上我们?」宋楚宁道,因为宋瑶高傲,而今天她又是这里的主人,所以宋楚宁的态度就莫名的带了几分讨好,伸手就要去挽她的手臂,「你家的这个花园好像才刚修葺过,我上回来都是几年前了,不如你带我和三姐姐逛逛吧,那屋子里人太多了,吵死了。」 她似乎也知道宋瑶的脾气,说着就赶紧又拽了下宋楚晴,拼命的给对方使眼色。 宋楚晴没办法,只能也僵硬的点头,「是啊,我也想逛一逛。」 宋瑶对她聒噪的脾气明显是不喜欢,皱着眉头看了她两眼,刚要一个进去奉茶的婢女从厅中出来,她便招了招手,「她们想逛一逛园子,你带着她们去吧!」 「是,小姐!」那婢女赶忙应了。 「可是瑶姑姑,好久不见了,我也有话想要跟你你——」宋楚宁急了,连忙说道。 「我要赶着回去绣嫁妆,今天没时间。」宋瑶冷淡的拒绝,抬脚就走。 她要回绣楼走的是宋楚兮这边,舜瑜见宋楚兮的轮椅挡了路,就赶紧往旁边移开。 宋瑶一路趾高气昂的走过去。 「两位小姐,请吧!」那婢女见宋楚宁二人站着没动,就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宋楚宁手里捏着帕子,目光盯着宋瑶的背影,脸上神情恼怒,没好气道:「知道了!」 她说着,却不着急走,而是唇边隐晦的冷笑了一下,迳自朝宋楚兮走过来道:「四姐姐你不是也是第一次来叔公府上吗?不如跟我们一起逛逛吧!」 她会主动邀自己逛园子?说是没鬼都没人信。 「不了,我的行动不太方便,就不去给你们添乱了。」宋楚兮委婉拒绝。 宋楚宁哪肯罢休,「反正有丫头们跟着,怕什么?」然后就不由分说,要招唿舜瑜推了轮椅走人。 宋楚兮其实是无所谓的,横竖她今天跟着出来原就是等着宋楚宁出招的,虽然面有难色,却没太强硬的决绝。 这个时候,宋瑶本来已经走出去一小段距离了,听到了这边的谈话,她突然就得意的一转眼珠子,转身走回来,挡在了宋楚兮的轮椅前面。 宋楚宁诧异皱眉,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瑶就扬眉笑道:「你们要逛花园,那就你们自己去,我看你家四姑娘的腿脚不好,就跟着我一起到我的绣楼上坐坐吧。」 她自恃是族长的爱女,这些年在族中被众星拱月,十分之骄傲。 但是宋楚宁却是宋氏家主之女,偏偏还跟她一样,都是个毫不低调的,于是两人争锋,互别苗头是一定的。 宋楚宁本来是心里有所图谋,似乎还在隐忍脾气,尽量和她拉关系,这时候见她有意找茬,脸上立刻就多了几分怒意,胸脯一挺道:「那我和三姐一起陪着去吧!」 宋瑶却不吃她这一套,直接眼尾一挑,冷蔑道:「我只邀请了你家四姑娘!」 「你——」宋楚宁被她顶的立刻就要发怒。 宋楚晴见到情况不对,赶紧过来拽了她一把,劝道:「瑶姑姑要赶着绣嫁妆,我们就不要过去打扰了。」 她的劝,宋楚宁原是不会听的,但是想想这里不是自己的地方,又不敢太放肆。 这边宋瑶才不管她,直接一招手,「我们走!」 她的丫鬟要过来帮忙推轮椅。 「不劳!」舜瑜感激一笑,见宋楚兮没反对,就推了轮椅跟着宋瑶一起离开。 宋楚宁站在原地,表情愤恨的盯着两人,半晌,等宋瑶走的远了,才咬牙切齿的冷哼了一声,「倚老卖老!」 其实宋瑶和她们姐妹在年龄上没差几岁,就是那个辈分太压人了。 这边宋瑶几乎也能料想到宋楚宁必定会有的反应,回头看了眼,又得意的冷哼了一声。 「瑶姑姑,谢谢你方才替我解围了。」宋楚兮道。 「没关系,我就是看不惯她罢了!」宋瑶道,她对宋楚兮也没多少热络,斜眼瞧了眼她盖着薄毯的腿,皱眉道:「我的闺房在那边的绣楼上,你——」 这么说来,她其实就是为了和宋楚宁斗气,却并不欢迎自己的。 宋楚兮想了想,也便有些为难道:「刚才我一直在外面,还没去花厅给族长夫人请安呢,要不——」 她说着,就要招唿舜瑜掉头回去。 宋瑶一回头,却见宋楚宁和宋楚晴姐妹居然也走的这条路。 她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一招手道:「我们走!跟苍蝇似的,真烦人!」 宋楚兮显然也不想回去和宋楚宁混在一起,便就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舜瑜推了轮椅,一行人走的飞快,很快就将后面的宋楚宁两人甩开了。 这宋瑶在家的确是非常的得宠,大概是因为前面的哥哥姐姐年纪都差的比较大,并且早就各自成家,宋立和高氏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甚至于是斥巨资为她修建了一座二层的阁楼居住。 「这小楼真漂亮!」进了院子,宋楚兮忍不住赞嘆了一声。 「一会儿你到楼上,从那楼上往外赏景才是最好看的!」宋瑶对这赞美十分受用的模样,也不谦虚,但是想着就又显得兴致缺缺,「不过眼下这个季节,却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的那个小楼,楼梯很陡,轮椅肯定是推不上去的。 宋瑶说着,就面有难色的又看了眼宋楚兮的腿。 本来宋楚兮的腿脚不灵便,她这样一再的盯着人家看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再加上对这女子高傲的态度不喜,舜瑜和舜瑛两个的心里就都压着火。 宋楚兮倒是无所谓的,撑着座椅的扶手慢慢站起来道:「我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走的,就是有点吃力罢了,舜瑜你扶着我点儿,那轮椅笨重,就别带上去了,省的磕坏了瑶姑姑屋子里的东西。」 舜瑜赶紧上前。 宋瑶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被丫鬟先扶着上了楼。 「奴婢先把轮椅推到角落里放着,免得在这里碍事。」舜瑛道。 宋楚兮点点头,舜瑛就推了那轮椅往小楼的后面绕过去。 见到宋瑶已经拐过了楼梯口,舜瑜这才不怎么高兴道:「小姐,您不是向来不喜欢跟闲人打交道吗?我看这位宋小姐的性子跟咱们家里那个如出一辙,一样的不讨喜。」 「在旁人看来,只怕是更觉得我这性子讨厌呢!」宋楚兮道,眯着眼睛看了眼那高高往上攀岩的楼梯,「我倒是觉得这位小姐很有意思的。」 既然是她愿意周旋,舜瑜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扶着她上了楼梯。 不得不承认,宋立两口子是将这宋瑶养的十分金贵仔细的,她的屋子里,一应用具摆设都十分的考究精緻,清一色的玫红色床帐和纱幔,枕头被褥也都是同色系,一整套的黄花梨木的家具,上面雕刻着海棠花的图腾。 彼时外屋的正中正摊开放着一个花绷子,上面大红的底色,龙凤鸳鸯的彩线图案已经初具雏形。 不得不说,这位宋小姐的性子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是十分心灵手巧的,绣工更是一流。 「这就是瑶姑姑的嫁衣料子了吗?这鸳鸯绣的很好看。」宋楚兮探手摸了摸,脸上流露出真心称赞的神情。 「嗯!」宋瑶便十分的骄傲,「图案也是我特意请绣房的妈妈们画的,这可是天下独一份儿的。」 但凡女子,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会有幻想和期待。宋瑶的性子虽然过分的骄傲了,这个时候,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娇羞的神情来。 「姑姑的好日子是定在年后的元月吧?」宋楚兮被舜瑜扶着坐下,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 「嗯,正月十八,元宵节后面的第三天。」宋瑶道,走到那花绷子后面坐下,开始拈针继续赶工。 大约是宋楚兮前面的赞美让她十分受用,她便就多了几分随和,「到时候我给你递帖子,你也来吧!」 元月十八,她要进京的话,那时候肯定是回不来的。宋楚兮笑笑,点头,「好!」 宋瑶一边绣花,两人一边漫不经心的聊着天,这时间倒也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就是一个时辰了。 宋瑶舒活了一下筋骨,就对自己的丫头道:「时候不早了,你去前面盯着点儿吧,要开宴了就过来叫我们。」 「是!小姐!」那丫头答应着就下了楼。 宋楚兮想了想,便就放下茶碗道:「我来了还一直没有给族长夫人请安拜寿,这样好像很失礼,要不我跟着一起过去吧!」 「没事,我母亲不是那么计较事情的人,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过去,我给你引荐,她就不会说什么了。」宋瑶不以为然道。 这意思,倒好像是她找到了靠山一样。宋楚兮弯了弯唇角,眼睛里蓄了些笑容。 楼下有丫鬟上来换了茶水,这边宋楚兮才刚听到她的脚步声下楼去了,那小楼背阴的一侧,窗户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执吵嚷声。 宋瑶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沖楼下嚷道:「去看看,谁在后面鬼叫?」 但也可能是今天府里要招待客人,人手不够,楼下却是没人应声。 宋瑶起身,走到那窗户前面推开窗子查看。宋楚兮也放下茶盏跟了去。 那阁楼后面就是一个水塘,边上设计了形状十分奇特的假山应景,那池子不大,但是隔着池子,刚好阻断了过来这边的路,所以宋瑶这个院子的后面是没有围墙的,就用了那水塘做天然的屏障。 她们人站在这小楼上面,对那下面的情景一目了然,那里七八个人,横竖宋楚兮看谁都眼生,但宋瑶显然是认识的。中间两个男子扭打在一起,旁边几个人在拉扯着劝架。 「表哥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我都跟我娘说了不让叫他过来的。」宋瑶恼怒说道,砰的一声合了窗子。 但她似乎并不像管这件事,就又坐回去继续绣花。 那外面的声音先是停了片刻,过了不多一会儿,没想到就越是嚷嚷就越大声。 宋楚兮想了想,终还是没能坐视不理,就对舜瑛道:「你过去看一看吧,如果劝不住,就去前面给叔公或者族长夫人传个信儿,有他们做长辈的出面,应该比较容易平息。」 宋瑶却是满脸厌恶,「不用管他们!」 宋楚兮笑笑,仍是给舜瑛使了个眼色。 「是,那奴婢去去就来!」舜瑛答应了,快步走下了小楼。 但是她这一去,还不等她回来,就听到下面一声惨叫,再过片刻,宋瑶这院子里的茶水丫头就快跑了上来道:「小姐,小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表少爷刚和人争执,李大人的公子上去劝架,被他拿石头砸破了头……血,好多血啊……」 那小丫头说着就白了脸,语无伦次。 这是要出人命的! 宋瑶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血,就是好多血!」那小丫头慌乱之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瑶满面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想了一下,就匆匆往外走,「我去看看。」 她冲到门口,又想起来自己有客人,就止了步子对宋楚兮道:「你——」 「我的行动不太方便,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宋楚兮笑道。 宋瑶也没说什么,但是目光一瞥,瞧见还摆在那里的花绷子,就又折回来,将它挪到了墙边收了起来。 宋楚兮瞧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眼底慢慢浮现一抹笑。 宋瑶急匆匆的带着丫鬟下楼去了,她这一走没多久,外面的争执声就消停了,只在那一瞬间,这小楼内外的气氛就安静的过了头,反而是叫人心里发慌,十分的不自在。 「小姐,奴婢怎么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对劲啊!」舜瑜左右观望了一眼,忍不住道。 宋楚兮倒是无所谓的。 她垂眸盯着自从丫鬟给她换过了她就再没有动过的茶汤,然后回眸对舜瑜道:「你出去看看吧,看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啊?」舜瑜先是吃了一惊,但是看到她唇角一成不变的从容浅笑,立刻就明白过来—— 既然是有人苦心设局,她们总要配合着来的,否则任凭是谁都要白忙活的。 舜瑜慎重的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于是就从袖子里抖出一粒紫红色的药丸,随手扔进了手边的茶碗里,然后就起身重新走回那窗前去,做出好奇的样子,将那窗子推开了一道缝隙往外看。 彼时那池塘对面却是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了。 这阁楼里面一片安静,所以这个时候,哪怕是有人刻意放缓了脚步声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也就分外的明显了。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笑,算准了时间,蓦然回首。 门外那男人本来正佝偻着腰身,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正要往里摸,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少女明澈含笑的眸子里。 那一瞬间的感觉,便就只觉得惊艷。 那高公子的心跳一滞,突然就僵硬的站在了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窗边站立不动的宋楚兮,大概就只差是流口水了。 他的样貌的确是生的端正,但是花名在外,这大郓城里的千金贵女见到他多跟躲瘟疫一样,像是宋楚兮这样坦然又大胆的冲着他巧笑倩然的—— 那就真的跟天下掉馅饼一样。 那高公子高元升显示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居然是被宋楚兮这么盯着,生生的侷促了。 「嘿嘿——」他搓着手,干笑了两声,然后挺直了嵴背走进来,没话找话道:「我是来找我表妹的,那个——她不在哈——」 就算他和宋瑶是表兄妹,但是男女有别,也不该是随便进人家闺房的。 宋楚兮却不点破,只就坦然的一点头,「是啊!瑶姑姑她刚好有事,出去了。」 「那个——那个——」高元升几乎是手足无措的。 他是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的,可但凡良家女子都会对他敬而远之,这位宋家的四小姐的确是特别啊,样貌生的美艷不说,突然有陌生男子闯进来,她居然不嚷嚷也不怕,还能气定神闲的和他交谈。 外面都盛传,这女子和自己未来的姐夫,端木家的掌舵人端木少主不太清白啊—— 高元升想着,不禁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往前走了一步,「四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就进来等表妹了……」 宋楚兮闻言,便是笑了,挑眉道:「你认识我吗?」 她回了宋家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以宋家女儿的身份出来会客的。 那高元升被她噎了一下,神情忽而就越发的尴尬侷促。但是他今天是受人之託的,如今又有美色在前,想着便有些情不自禁。 宋楚兮却不管他已经摆出了饿狼扑食的架势,反手关了房门,反而仍是气定神闲的看着他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四小姐我最欣赏的就是能守信用的人,高公子你大可以不必这么紧张,横竖我跟你是无冤无仇的,总不会把这笔帐算在你的头上来的。」 高元升闻言一愣,然后就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你——」 这个丫头知道有人要算计她?怪不得她不怕呢。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四下里观察,以防有诈,但是转念一想,之前他躲在暗处,明明看到宋楚兮身边的两个丫头都被调开了,于是胆气就越发的足了。 「哈哈有意思。」高元升突然就无所谓的大笑了起来,「小美人儿你果然是与众不同啊,还真是不枉费我走这一趟所费的折腾,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也该是知道这个境况之下铁定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咱们就——」说着,便是眼睛放光,直接扑了过来。 宋楚兮站在那窗前没动,只是眼底笑意上面突然就瀰漫了一层冷光。 那高元升原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后面一声巨响,他的衣领被人扯住了,方才颈后一凉。 他仓促的回头,然则还没等看清楚背后制住他的那人的真面目,就是眼冒金星,疼的头晕眼花。 「不知死活的东西!」舜瑜骂了一声,直接一下,膝盖就顶在了他的重要部位。 那一下子,高元升几乎是要昏厥,摔在地上,捂着裆部浑身抽搐着冒冷汗。 舜瑜是被他气的够呛,从袖子里抖出一柄短匕首就往他大腿根插了一刀,恨声道:「信不信我断了你的根儿?」 「啊——」那高元升惨叫一声,却没能发出声音,舜瑜已经随手抓过地上的一只绣鞋塞进他嘴巴里。 「行了,你就别吓唬他了。」宋楚兮笑道,这才闲庭信步的从窗口那里款步踱过来。 高元升痛的满头大汗,这时候是真的半点旖旎的心思也没有了,只就满眼恐惧的盯着他,就听宋楚兮轻声笑道:「他是被人请来帮忙的,你要这么断了他,可不是叫这位高公子失信于人吗?」 她倒是半点也不怀恨的。 高元升正在理解不了的时候,门外的楼梯上就又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同时夹杂着女子的挣扎叫嚷声,「你放开我,你这贱婢——」 片刻之后,宋楚宁就被舜瑛提小鸡一样的给拖进来,扔在了地上。 看到同样被按下了的高元升,宋楚宁一下子就惊惧的捂住了嘴巴,反应了一下,才霍的扭头看向了宋楚兮,「你——你——」 她明明是把那两个丫头都设法引开了的,本来刚甩开了宋楚晴,摸到这阁楼附近要看笑话的,然后就不知道是被哪里冒出来的舜瑛给制住了。 结果这里,高元升也没能得逞。 「宋楚兮,快让你的丫头放开我,你自己做了丑事,你敢做就不要怕被人知道——」宋楚宁突然就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她的原意是找个人来强了这死丫头,一旦毁了宋楚兮的名节,她可以确定,端木岐就一定不会再正眼看这小贱人了,明明一切都安排的万无一失了,居然没能成事。 「不用嚷嚷了,你应该比我清楚,这阁楼附近的人都被清了场了,要等着看戏的人来,起码还要半柱香的时间。」宋楚兮道,脸上表情恬淡,却是半点也没有被人算计了只的愤怒。 宋楚宁突然就哑了声音。 这一刻,她才确定,这宋楚兮也是有备而来,分明是将她所有的一切打算都看在眼里了。 可是她今天的计划,就连老夫人都没告诉,这个小贱人怎么会知道的? 宋楚宁一下子就慌了神,目光没有落点的四下乱飘。 「不用想了,就算想明白了也晚了!」宋楚兮道,迳自走到桌子旁边,端起那碗茶,递给了舜瑜。 宋楚宁有些恐惧的看着,唯恐她要给自己灌下去。 宋楚兮却是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轻声笑道:「你怕什么?我早就说过了,你自己找死没什么,但是宋家是不会随便给你坑的,放心吧,就算是死,我也会给你留个好名声的。」 死?这个小贱人是在说什么? 宋楚宁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转不过来。 宋楚兮也不再理她,只给舜瑜使了个眼色,舜瑜于是就捏开高元升的嘴巴将那碗茶汤灌了进去。 那茶碗里放的是什么,高元升明显心里有数,那东西他倒是不怕,所以就干脆没费力气挣扎。 宋楚兮看着他把茶汤喝了,然后就心满意足的笑了,「高公子果然是识时务的很,而我呢——我的脾气好,也从来就乐于成人之美。这种事呢,我家五妹妹没有什么经验,一点米汤媚药,想必也不能让高公子你尽兴,所以我方才又格外的加了点儿料进去。」 这个宋楚兮,她到底都知道多少东西啊? 宋楚宁几乎魂飞魄散了,只颤抖的指着她,「你——你——」 「没关系,我不会碰你的,省的我沾了你的血在身上,我还洗不干净。」宋楚兮弯身下去,拍拍她的脸,然后眉头一挑,示意她去看旁边的高元升,「这高公子可是你自己挑中的人,所以——你自求多福吧,看看你的好祖母能不能赶得及来救你!」 彼时的高元升,一碗茶汤下肚,已经慾火焚身,脸色通红,就连眼睛里都泛着红光。 舜瑜按着他,他挣脱不了,就如是一只野兽一样,在地上不住的扭动着身子,眼睛血红的盯着舜瑜呈现在他眼前的胸脯。 虽然他不是冲着自己的,但是宋楚宁已经吓的瑟瑟发抖。 她一下哭了出来,爬过去拉扯宋楚兮的裙摆,「四姐姐,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该算计你的,我不该对端木少主有非分之想,四姐姐——」 「知道错了?」宋楚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四姐姐,你饶我这一次吧!」宋楚宁拼命的点头。 宋楚兮的脸色表情实在是无关痛痒,仍是平静微笑的看着她,沉默了一阵儿,然后她摇头,「晚了!」 这两个字,还是让宋楚宁记忆犹新,她记得,那天晚上,这宋楚兮就是轻曼的吐出这两个字,然后二十多个下人的性命就全都在了他的手里。 「五妹妹,你其实真的应该早点知道,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你出手就要毁我的清白,知道我为什么不生气吗?」宋楚兮仍是语气平和的款款而笑。 宋楚宁瑟瑟的盯着她。 「因为我小气啊!」宋楚兮就又笑了。 彼时那高元升已经开始发出痛哭的哑嚎。 宋楚兮于是就一脚踹开宋楚宁拽住她裙摆的手,转身走出了门去。 宋楚宁要扑过去追,却被舜瑛一脚踢了回来。 「把门反锁了!我们走!」宋楚兮冷声吩咐,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 舜瑜松开了高元升,起身出去关门。 「不要!放我出去!」宋楚宁惊恐的一下子就扑了过去,然则却是已经晚了,身后的高元升才刚刚脱困,就豹子扑食一样一下子蹿了过去。 一个处于般疯狂状况下的男人的力气,远不是宋楚宁这样的娇小姐可比的,房门已经被封死了,她扯着衣服使劲的挣扎求救,但是这个时候的高元升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了,抬手一抓,就将她的半个袖子撕裂,露出里面一大片白花花的肌肤。 男人的眼睛血红,看的人恐惧无比。 这时候,族长夫人和老夫人等人已经得了高元升在这花园里与人冲突的消息,一旦群人正急匆匆的赶了来,远远看过来,并没有见到这边有人,一行人正在奇怪的时候,就听那阁楼上传出女子尖锐的痛哭声和求救声。 那是宋瑶的闺房。 族长夫人一下子就面无人色。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二楼的窗户一下子被人撞开,一个女子的背影退到窗口那里,一面大声的嚷道:「你别过来!滚开!你——你再过来,我——我就——」 屋子里,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扑而上。 「啊——」那女子尖叫一声,直接翻窗而出。 楼下的女人们惊唿声响了一片,就见那女子的身体如破布袋一样坠落,砰的砸在了下面怪石堆叠的水塘边上。 ------题外话------ 嗷呜,越更越晚,我已经没脸了,不过我兮还是这么心狠手辣哒,出手就必须见血,小渣妹gameover了,大家鼓掌~ ps:错字我晚点来改~
第066章 一剪断根,老太威武 鲜血自那个坠落的身体下方流出,晕染成一片,然后从岩石上汩汩的流入池水当中划开,迅速将临近小楼一边的池水染红了大片。 隔着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再加上那女子从高处坠落的速度太快,根本就没人看清楚她的容貌。 而那个阁楼—— 是宋瑶的闺房。 「啊——瑶儿!」族长夫人高氏尖叫一声,居然慌不择路,直接就要往那水池里扑腾。 「夫人!夫人您冷静点儿,不能从这里过去。」身边的丫鬟婆子赶紧抱住她。 高氏只当是女儿出来意外,稍稍回过神来,也是一扭头就转身朝那阁楼前面的院子里奔去。 其他人连忙跟上。 有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冲过去。 这个时候,宋瑶就在附近花园里的宋瑶也听到了动静,被丫鬟扶着从远处过来。 听到下人们嚷嚷有人坠楼,宋瑶一下子就傻了。 「小姐——」她身边丫头更是脸色惨白,几乎就要哭出来。 主僕两个的脚步顿住,远远的隔着水池看着对面楼下躺着那具一动不动的女子尸身。 而彼时那楼上的闺房里,还不时的发出男人痛苦又压抑的嘶吼声,只是么——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坠楼的女子身上,已经没人注意到了。 「怎么会这样?我——我——」宋瑶手足无措,抓着丫头的手语无伦次。 「小姐先别慌,咱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吧!」她的丫鬟道。 宋瑶六神无主,连忙提了裙子往那小楼走。 「瑶姑姑。」突然一道冷静含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宋瑶的头皮瞬时一紧,脖子僵了半天,居然是死活都没有勇气转过去。 宋楚兮从后面走上来,眸子明亮,笑意清浅。 宋瑶勐地一个激灵,后退一步,她的目光延伸到池塘对面,看一眼横死在那里的女子,再看一眼面前的宋楚兮,突然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不用怕,死的那人不是我。」宋楚兮道,轻描淡写的一扬眉。 不管那死的是谁,总归是死了人的。 她本来答应帮宋楚宁的忙,也只是冲着毁人清白去的,可还从不曾想去要谁的命。 虽然宋氏的族长家里也是家底殷实,但到底是比不了宋亚青他们那一支的,而宋立又是典型的读书人出身,治家的手段温和,实打实就是个以德服人的。 他们后院,乌七八糟的事情也有,但是像宋楚兮自己本家那样动辄就打杀奴才的事情都少见。更遑论这宋瑶,又是被千娇百宠的长大的,她的眼里,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血。 「你——你——」宋瑶见了鬼一样看着面前言笑晏晏,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宋楚兮,好半晌才勐地回过神来,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楚兮闻言,就轻声的笑了。 她低头又抬头,然后仍是笑容浅浅看着宋瑶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反问道:「那么——你觉得我现在该在哪里?」 宋瑶被她问住了。 宋楚兮的视线眼神,也看向了那阁楼底下。 因为那里是在绣楼的后方,要进去,就得从前面的院门绕过去,所以这会儿高氏等人都还没赶到。 宋楚宁的身子摔在那里,暂时无人问津,动也不动,只有身体下方不断扩散开来的鲜血直流。 宋瑶不自觉的也顺着宋楚兮的视线看过去。 然后就听宋楚兮继续道:「是那里吗?」 宋瑶一个激灵,再次哑然。 的确,以她和宋楚宁之间互佐的布局来看,就算死人的事不在她计划之内,但就算是出了意外,那么现在横躺在那里的那具尸首也该是宋楚兮的。 可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你——」宋瑶还是满心的疑惑兼防备。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宋楚兮就道,说着又悠悠嘆了口气,「说到底还是瑶姑姑你的演技不佳,坏了事。还记得丫头第一次上楼奉茶时候的事情吗?」 当时那丫头的托盘上是放了两杯茶的,因为宋楚兮是客,她便要先给宋楚兮端过来,但是当时舜瑜手快,没等她动手,就已经随手从那托盘上取了一杯,不得已,丫鬟只能把剩下的一杯给了宋瑶。但是—— 宋瑶却从始至终都没动过那杯盏。 当时她就只当是在绣花,没顾上,但很不凑巧的是,宋楚兮就是这么个多疑又敏感的人。 「瑶姑姑你和我家五妹妹那性子,实在是不妨多让,以我对你们这类人的了解——」宋楚兮仍是从容笑道:「我和你素未平生,又没有主动的献殷勤或是赞美过你,你为什么就要对我另眼相看?说当然了,为了不让你刻意为之的意图做的太明显了,虽然你引我去你的绣楼,态度却故意做的冷淡和漫不经心,可是瑶姑姑——句实在话,我也实在不觉得自己是个平易见人,任凭谁见了都会觉得投缘的人。」 事有反常必为妖。 她宋楚兮实在不是个人见人爱的人,相反的,她还十分容易惹人讨厌。 宋瑶听了这话,脸上神情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 这件事,她的确是做了,本来是只有给宋楚兮的那杯茶是有问题的,可是被舜瑜打岔之后她就分不清哪杯是哪杯,然后为了避免自己误饮,她就假装忙着绣花而没去动那茶水。后来宋楚兮喝了茶,等了半天也没事,她才断定阴错阳差,对方并没有喝有问题的那一杯,于是就暗示丫头给换了被新茶。确保了宋楚兮这次一定会中招之后,她也这才能放心的藉口离开。 当然了,她临走还要把心爱的花绷子收起来的举动—— 她自己是觉得没什么,落在宋楚兮的眼里,那就更是让人不想怀疑她都难。 她那分明就是预料到了随后那屋子里毕竟要闹出大的动静来,怕为此损毁了她的嫁衣,所以才刻意收起来的吧? 瞧吧,阴谋者可并不是谁都可以当的。 这边宋瑶自知事情败露,整个人都慌乱无措,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防备至深的盯着宋楚兮,「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我没想怎么样啊!」宋楚兮笑道,气定神闲的四下里瞧了眼这花园里的风景,「不过么——我和瑶姑姑是一起外出散步了,都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说是吗?」 「我——」宋瑶的嘴唇动了动,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一片。 她不想和宋楚兮搅和到一起,但是这个丫头却像是胸有成竹一般,一定要和她上同一条船。 「楼上那间闺房里的人是谁,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宋楚兮见她犹豫,就又说道:「的确,事发的时间你不在那里,自是可以不必担那任何的干系,可是那位高公子怎么会同我说,他是去那绣楼上寻他的表妹的?」 她宋瑶可是订了亲的人了。 「你胡说!」宋瑶面红耳赤大声辩驳。 「是么?也许吧!可是现在高公子逼死的可是我五妹妹,我祖母一向都对我那妹妹宝贝的紧,做金疙瘩一样的护着的,你觉得她会善罢甘休?」宋楚兮看她一眼,仍是不徐不缓的慢慢道:「这可是人命官司,回头我祖母追究起来,你觉得高公子会怎么说?」 高元升会怎么说? 他意图不轨在先,本来就是理亏,如果死的是个丫头也还罢了,大家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相安无事。 可是现在死的是宋氏家主的女儿,那老夫人一旦咬着不放,高元升就是要给宋楚宁填命的。 回头真要逼到那个地步,高元升为了脱身,肯定是什么都说了的。 何况—— 宋楚宁和高元升之间是搭不上线的,当时直接去找高元升的人可是她宋瑶。 到时候不管高元升是咬死了他上那绣楼是去找自己的,还是直接供出两人合谋要玷污宋楚兮清白的…… 横竖他逼死了人已成事实,而如果抖出来的事情再多,后面可能随之而来的后果,宋瑶根本就不敢想。 「想明白了?」宋楚兮见她的神色变了又变,就又微微一笑,「到底是让我口中的这个所谓事实对你有利,还是让你那位表哥嘴里吐出来的东西作为真相——眼下时间紧迫,就算我有耐性——」 宋楚兮说着,就用下巴示意,点了点那小楼的方向,「那里闹起来了!」 似乎是为了响应她一样,这边她的话音未落,就听那里老夫人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宁儿!宁儿啊——」 后面声音悽厉的一抬,然后瞬间便是戛然而止。 这一声,恰像是宋瑶此时的心情,一颗心被吊了上去,再就是那么半上半下的卡着,再也落不下来了。 她的面色隐隐的发白,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 「你——你真的愿意帮我?」最后,她便是试探着开口。 宋楚兮这个丫头这么毒,弄死了自己的堂妹都面不改色,虽然她还是想不通宋楚兮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宋楚兮的种种举动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宋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是她和宋楚宁一起联手算计这丫头的。 「我和你的帐,可以容后再算!」宋楚兮道。 她现在也急需证明自己不在现场,以示清白,但却居然连保证都不肯给一个。 宋瑶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现在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宋楚兮却是不会妥协的,美目流转,眼底笑意就越发泛滥了起来。 她往前一步,近距离的打量宋瑶的眼睛,然后一字一顿道:「还是——你现在就想要去和宋楚宁作伴?」 和宋楚宁作伴?这个丫头是在说什么?是在威胁,如果她不配合,就杀了她吗? 她可是堂堂宋氏族长的女儿,又不是随便一个奴才,这宋楚兮当她是什么了?她也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罢了。 宋瑶觉得自己听了笑话一样,打从心底里她是不信宋楚兮的威胁的,可是看着对方在她面前展露出来的笑容—— 她笑不出来。 宋楚兮的笑容,太镇定,也太冷情了,仿佛是带了一种天生的威压力度,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恐惧。 说话间,那边老夫人已经被人掐着人中给掐醒了过来,紧跟着她便又悲痛欲绝的哀嚎起来,「宁儿!我的宁儿,你怎么了啊?大夫——来人,快去请大夫。」 宋瑶知道,她不能再继续和宋楚兮较劲了,心里飞快的又一权衡,就咬牙点头,「好!我不揭穿你!」 宋楚兮却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仍是笑的美目生辉道:「错了,你因该说,四小姐,求你不要揭穿我!」 这丫头,居然如此狂傲? 宋瑶的胸中噌的一下子有一口火气乱窜。 宋楚兮的眸子一转,那目光灼灼,闪着潋滟的光辉,十分之明亮。 宋瑶到底是心里怕了,一旦这件事稍微抖露一点边角出来,她或许可以不必承担杀人的干系,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但凡是有一丁点的流言蜚语传出去,她的婚事恐怕就要受到波及。 「是——」于是极不情愿的,宋瑶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四小姐,算我求你,你——」 宋楚兮笑了笑,知道她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也不过分苛求。 这个时候,舜瑛已经推了她的轮椅过来,「小姐!」 「嗯!」宋楚兮弯身坐下去,一摆手道:「走吧!」 舜瑛推了轮椅,宋瑶这边正在心神不定的时候,也由不得多想,连忙也是快步跟上。 彼时那阁楼底下,老夫人被林妈妈带人扶着,整个人都哭的虚软了,悲痛欲绝。 高氏本来还一心以为是宋瑶出了事,过来见到是宋楚宁才松了一口气,但那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后想着这宋楚宁是宋亚青的女儿,立刻也是头大了。 陈妈妈上前去试了试鼻息,一张脸立刻就成了死灰色,艰难道:「五小姐——已经没气儿了!」 人群之中,一片的抽气声。 「宁儿啊——」老夫人又是悽厉的一声惨嚎。 她想要扑过去,可是宋楚宁周身浑身是血,叫人望而生畏。 高氏也知道这事情不能善了,就连忙对身边丫头道:「你快去前面请老爷过来,别声张,只请老爷一个人就好。」 宋楚宁衣衫不整,袖子被撕裂了一边,领口也被扯开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肩膀,这绝对不是件光彩的事。 「是!」那丫头应了,才要转身离开,刚好宋瑶和宋楚兮两个做伴儿从小楼前面绕了过来。 「瑶儿,你没事吧?」高氏见状,连忙迎上去,抓着宋瑶的手打量。 「没——」宋瑶心不在焉,勉强的应了声。她忍不住偷偷去看宋楚宁横死在前的尸首,那尸首是侧卧在地上的,她看不到脸,但只看那满地的血水,立刻就是手脚虚软,摇摇欲坠。 这边的宋楚兮却是皱了眉头,当场就怒了,冷着脸对林妈妈喝道:「陈妈妈你瞎了吗?就这么任由五妹妹摊着身子躺在这里?」 林妈妈只顾着照顾老夫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但是老夫人哭的虚软,她抽不开手,宋楚兮就扭头对舜瑜两人道:「脱件衣服先给五妹妹掩住!」 方才过来的几位都是之前在花厅里和高氏说话的各房夫人,大家都算是本家人。 舜瑜脱了外面的衫子,盖住宋楚宁衣衫不整的上半身。 这边高氏已经再度冷静下来,沖那丫鬟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把老爷请过来?」 「是!」那丫鬟应声去,宋楚兮却是一直皱着眉头,这会儿想了想,就对舜瑛道:「你也过去前院一趟,今天二叔有事没来,你去跟二哥哥说一声,让他来吧!」 家里的女眷出了事,必须要有人来做主的。 老夫人横竖是只顾着哭她那宝贝儿孙女,什么主见也没了,倒是宋楚兮过来之后才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切。 舜瑛答应着,也赶紧的去了。 这会儿这里聚集的都是女眷,谁也不敢去碰那血淋淋的尸首,而对岸闻声前来围观的下人里面倒是有护院的,可是宋楚宁的身子又不能让他们随便乱碰,一时间所有人就都没挪地方,只在这里等着宋立和宋承柏过来处理。 这个时候,二楼那间闺房里高元升的咆哮声已经听不见了。 宋瑶却是紧张的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往上瞟一眼。 宋楚兮的面沉如水,她是等不得宋立过来的,直接就对宋楚宁的丫鬟青杏质问道:「你是五妹妹的贴身丫鬟,不该是贴身跟着她的吗?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你们主子?」 她的声色俱厉,而那青杏本来就已经被吓坏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抽泣道:「我——我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之前在花园里,小姐说是去如厕,奴婢就没再见过了,后来奴婢一直都是跟着三小姐的。」 彼时的宋楚晴也在当场,只是她的胆子小,自始至终都把脸藏在贴身丫鬟怀里,一眼也不敢朝这边看。 这个时候,林妈妈也反应过来了,突然指着二楼的窗口道:「我们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五小姐是从那个窗户里掉下来的,那里面还有人!」 她这才想起了重点一样,立刻就满面怒容的看向了高氏母女,「夫人,那是瑶姑娘的闺房吧?刚才那里面怎么会有个男人在?」 「你——你胡说!」宋瑶急的满脸通红,连忙大声辩驳。 宋楚兮却是雷厉风行,不给任何人缓和筹谋的机会的,当即就冷厉的一扬眉,冲着对岸围观的下人命令道:「那边的护院给我过来几个,去上面的闺房,把人拿了!」 对岸的人对这里的情况都知道不甚清楚,想要瞧热闹,又碍着主子们在场不敢往这里凑,得了这道命令,立刻就有人绕过池子跑过来。 宋瑶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全白了,腿脚发软。 高氏赶紧扶了她一把,关切道:「瑶儿,你是不是吓着了?」 虽然那上面是宋瑶的闺房,可是她却没多想。 「母——母亲——」宋瑶的声音低弱,颤抖又带着恐惧,她终究也还是头次经歷这样的事情,眼见着宋楚兮已经带人往前门杀了过去,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落下来,抓着高氏的手道:「是表哥!母亲——是——是表哥啊!」 「啊——」高氏始料未及,也是脚下一软,险些摔了个倒仰。 「夫人!」陈妈妈赶紧扶了一把。 宋瑶自己害怕,声音很低,而且这会儿大家都跟着宋楚兮往前面去了,场面正乱,倒是没有旁人听见。 高氏定了定神,看向了女儿,严肃叱道:「怎么回事?」 「我——」宋瑶急需有人撑腰并且帮忙周旋,本来差一点就对高氏和盘托出了,但是再一想到坦白了她就要和高元升一起担待人命官司,心里一怕,就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就是刚才我和楚兮在花园里过来的时候看见了窗口的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是表哥啊!」 宋瑶说着,就跺脚哭了出来。 高氏的眼前一黑,顿时就气昏了头,咬牙骂道:「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 诚然高元升是个什么德行,她是一清二楚的,如果说他是见色起意,那就再正常不过了,高氏倒是不曾怀疑宋瑶的话。 「夫人,本家的那位四小姐,好像十分精明利害的样子,如果这会儿表少爷还在那楼上没走的话——」陈妈妈赶紧提醒。 如果那高元升够机灵,那么趁着几人在这里被尸体震住的空当,已经足够他暗中遁走了,那么到时候就直接来个不认帐好了。 高氏心里隐隐存了几分侥倖,赶紧拉了宋瑶的手也往前面绕过去,「去看看!」 这个时候,宋瑶自然也是希望高元升已经走了的,只是么—— 拿到房门,当时是宋楚兮命人给反锁住了,否则宋楚宁也不会走投无路的从窗口落下来。 宋楚兮带人杀到那小楼下头,外面的护院也急吼吼的赶了来。 「上去看看,那屋子里有什么人在,给我直接按下了!」宋楚兮道,声色俱厉。 护卫们赶紧冲上去,老夫人更是对害死孙女的兇手恨的牙根痒痒,颤巍巍的也跟了上去,而其他人自然也都有意瞧热闹,想着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彼时宋瑶那闺房的房门还是关着的,却只是徐掩住了,倒是没有上锁。 护院一脚踹开了房门,就见那屋子里狼藉一片,屏风倒在地上,桌椅歪斜,几盆盆栽和养在瓶子里的应季花卉都被撞翻在地,宋瑶绣了一半的嫁衣也未能倖免,花绷子被砸坏,上面洒了泥水,又被凌乱的脚印踩的不像样子,而地面上零星的又落了几片碎布料,恰是宋楚宁衣裳上面缺失的。 这个场面,足见之前这屋子里的一番争执是十分激烈的。 而就在这满地混乱中,内室那张挂着枚红色幔帐的绣床上,却见一个男子正衣衫不整的倒在那里唿唿大睡。 当时那药效发作,高元升身上燥热难耐,自己已经把大部分的衣物都扒了,胸怀大开,下面就剩一条亵裤,此时更是鼾声如雷,毫无顾忌的睡大觉。 先进门的除了几个护院还有老夫人和几位同行的妇人,众人见状,立刻都红了脸皮,赶紧拿帕子掩住脸孔。 老夫人一张老脸也涨的通红,但是想到惨死的*,她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红着眼睛左右一看,然后就从散落在地的针线筐里拿起一把剪刀冲到那绣床前面,那原是想要戳那高元升两刀泄愤的,但是奔过去却一眼看到那人裤子底下高高隆起的部位。 想着孙女的惨状,老夫人的胸中一怒,突然就失去了理智,直接一剪刀狠狠的戳了过去。 宋楚兮给高元升下的药,虽然叫他短时间内失去了理智难以自控,但也正因为药效太过勐烈了,药效一过,他整个人就被抽空了,这才会困的来不及逃脱就直接睡了。 外面高氏和宋瑶才被陈妈妈扶着上楼,就听那闺房里哇的一声惨叫,那当真是如同杀猪一样,惨烈异常。 高氏的头皮瞬时一麻。 而那老夫人,急怒攻心的来了那么一下子,时候被高元升的惨叫声一惊,整个人便是脸色灰白的僵住了,直勾勾的盯着床上那人。 「我的老夫人哟——」林妈妈惊慌失措的冲过去。 当时宋楚兮是没想到她家老夫人竟会如此彪悍,正要举步进门,舜瑜的脸色一黑,赶紧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沉声道:「小姐别看,当心污了眼睛。」 高元升被一剪刀断了命根子,根本就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才刚疼的醒了,随后就又疼的晕死了过去。 高氏和宋瑶从楼下上来,看到落在地上的那半截玩意儿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然后目光上移。高元升的下体流血不止,只这么片刻的工夫就已经将床上崭新的被褥全染脏了。 宋瑶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场面太震撼,她一时也忘了羞怯,也是如老夫人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上光熘熘的高元升。 宋楚兮是来煽风点火找场子的,可是眼下这个骯脏的场面舜瑜却是打死也不敢让她看的—— 万一让给少主知道小姐看到了不该看的,他是不能挖了小姐的眼睛,但八成是要剁了她和舜瑛的手脚。 「小姐,这屋子里脏,奴婢先扶您到楼下等着!」舜瑜说道,当机立断的将宋楚兮抱起来就奔下了楼。 这时候才听到高氏一声惊唿,「升儿——」然后就冲到了那绣床前面,大声嚷着,「大夫,来人快去请大夫——」 伤在了那样要紧的地方,别的姑且不论,如果不赶快止血的话,高元升的这条命就没了。 陈妈妈赶紧吩咐了丫鬟去找大夫。 那楼上瞬间就乱成一片,有人痛哭,有人咒骂,也有人争执。 宋楚兮被舜瑜强行抢下来,仰头看着楼梯口那里几个人的背影,便有些兴致缺缺的。 舜瑜反正是为了自己小命着想,不管她后面还准备了多少出落井下石的戏码,就是死死的看着她,再不准她上那阁楼一步了。 大夫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先闻讯赶来的人是宋立和宋承柏。 宋承柏一听说宋楚宁出事,脑子里就是嗡的一声。他虽是料到了今天肯定要有事情发生,却没想到宋楚宁会直接就这么没了。 眼下宋亚青又不在,想来就连脑瓜仁都疼。 宋立听了丫头的禀报,也是气的不轻,直接黑着一张脸就从冲上了楼。 这边宋承柏一进来院子,见到宋楚兮满脸遗憾又百无聊赖的坐在轮椅上,胸口就被生生的堵了一口闷气,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嘆息道:「你到底还是没听我的劝——」 说什么?其实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劝不住她。 两人说是堂兄妹,可是这么多年来,哪有一丁点儿兄妹的情分在。 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是宋楚宁自己送上门来的,她不过就是瞬时推舟而已,可是宋楚兮却不屑于解释,只道:「你还是赶紧上去看看吧,要让你那祖母把人给弄死了,咱们占着的优势就要大打折扣了。」 如果高元升死了,就算他有错在先,高家的人也可以反诬他们一个滥用私刑,毕竟—— 老夫人的手段哟,也太惨绝人寰了一点儿。 宋承柏是被气的压根都疼了,却也无计可施,只能一撩袍角,赶紧快步上了楼。 宋立过来之后不一会儿,几位别家的夫人小姐还有下人们就都被打发了下来,让府上的管家带着去了前面另一个院子小坐,想来回头也得去安抚封口的。 这群人被送走之后不一会儿,陈妈妈就满头大汗的领着大夫过来。 宋楚兮冷眼旁观,这个时候,突然就不怀好意的笑了,感慨道:「看着吧,用不了三天,高氏就该后悔今天这么积极地替那高元升保住性命了。」 高元升是高氏娘家的一根独苗,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虽然不成气候,但是包括高氏的所有人在内才都还对他百般的纵容。 「怎么会?听说高氏很疼他的。」舜瑜撇撇嘴,不以为然。 宋楚兮扭头看她一眼,眼睛眨了眨,却是笑的一脸奸猾,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小姐你总是这么吊人胃口……」舜瑜心里好奇,就不满的嘟囔,但是宋楚兮就故意的让她着急,她也没辙,只能递给舜瑛一个求救的眼神。 而舜瑛同样也是两眼迷茫,无奈的耸了耸肩。 这边主僕三人还有心情开玩笑打发时间,楼上宋瑶的闺房里一直乱糟糟的,直到这会儿清了场,气氛就一下子冷了下来。 「夫人,大夫请来了!」陈妈妈领着大夫上了楼。 「大夫,快!快去给升儿看看!」高氏急道。 「是!」大夫背着药箱去了,彼时从高元升身上切下来的那半截血淋淋的玩意儿还落在地上,那大夫一看,脸上表情突然微妙一变,先是尴尬的愣了片刻,然后就直接走到床边,先掏出金疮药给病人止血。 「大夫,升儿他怎么样啊?您一定得治好了他——」高氏手里捏着帕子,焦急道。 这可是他们高家的一根独苗,虽然高氏的心里很清楚,高元升伤成这样,以后生儿育女应该是完全没了指望,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高氏一脉不就断根了吗?所以她下意识的迴避这个问题。 这边她一心记挂着侄子的伤势,却冷不丁被宋立一巴掌给扇到了角落里。 「母亲——」一直魂不守舍的宋瑶惊唿一声,赶紧去把摔在地上的高氏扶起来。 高氏其实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方才只是关心则乱,而这会儿只看宋立的脸色,马上就明白过来,连忙就垂下眼睛道:「老爷您先消消气,升儿他的确的荒唐了一点儿,可是现在他人还昏迷不醒,都不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准是个误会呢。」 高氏说着,就一边拿帕子抹泪,一边跪在了宋立脚边。 老夫人伤了人,自己在那里抖了半天,此时闻言,立刻就暴怒的跳起来,神情兇狠的冲着宋承柏嚷嚷,「把这个登徒子给我拉到衙门去,让侩子手给活剐了他!」 她几乎是咆哮着,大声叫嚷。 「嫂夫人息怒!」宋立不得不压下脾气,过来赔罪安抚。 「他逼死了宁儿,难道你还要替他开脱吗?宋立,你别忘了,你是我能宋氏的族长,可不是他们高家的,今天你要是不能给宁儿一个公道,我就找到族里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容下你这么个向着外人来一起糟蹋自家闺女的族长!」老夫人连声怒骂,如果不是看着宋立那张老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勉强的知道对方德高望重,几乎就要忍不住的动手了。 「嫂夫人,我并没有偏袒谁的意思,宁丫头出了这样的意外,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一样痛心,可是家丑不可外扬,这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就算你要那混小子给宁丫头填了命,传出去,对宁丫头的名声也是不好,何况现在——」宋立道,他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只是不能发作,仍是要好言相劝。 宋立说着,就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绣床上不省人事的高元升。 就算宋楚宁死了,那么在她身后留下一个险些被人侵犯而坠楼的名声,也足够他们宋家人沦为笑柄了。但老夫人说杀人偿命,这本身也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她方才不该自己动手,还亲自出手阉了高元升。 她这样的身份,做了这样的事,是足以让整个宋氏家族的人几代蒙羞的。而现在她一旦非得要逼着处死了高元升,高家的人没了唯一的儿子,难道还会在乎名声?还要把这些丑事捂着呢?到时候鱼死网破,他们势必大肆宣扬。宋家出了个为老不尊,一把把年纪还操刀切了人家命根子的老夫人—— 以后他们宋家的人,干脆就都不要出门了,宋家的女儿们也都别指望着嫁人了。 「我不管,杀人偿命,谁都别想逃过了王法去!」老夫人面目狰狞的大声叫嚣,她见支使不动宋立,便就再度扭头冲着宋承柏嚷嚷,「你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也要胳膊肘向外拐?宁儿他是你的堂妹,也是你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你敢叫她枉死,我——我——我就让人逐你出宋氏的族谱。」 要将什么人逐出宋氏的族谱,这可不是她一个刁钻老太婆说了算的。 这老太太还是真是被本家的那些人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宋立见她油盐不进,只想着赶紧处理善后,也没耐性和她再讲道理,也是看向了宋承柏道:「嫂夫人她失了孙女儿,悲痛的神志不清了,你先送她回去安养吧,这件事,我处理好,随后会亲自登门,给你们一个交代!」 高价不会同意将高元升交出来的,这是一定的,而宋家也同样有太多的顾虑,所以这件事也是註定要雷声大雨点小的来处理了。 宋承柏心里有数,宋立口中的「交代」至多也不过就是登门道歉了,不过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老夫人不知轻重,他也不能强求。 「好!那我就等着叔公的交代!」拱手施了一礼,宋承柏的态度却带了几分冷硬和强势。 「你——你这个孽障,你居然不管你妹妹的屈辱和死活——」老夫人气的一个倒仰。 宋楚宁死了,宋亚青父子势必要兴师问罪,到时候首当其冲就是他们留在家中的二房,宋承柏也是一脑门的官司,哪里还有精神再去管她的无理取闹,只就冷着脸对林妈妈道:「还不照顾着祖母?五妹妹已经是出了这样的事了,再要让祖母有什么闪失,你们就全都去陪葬吧!」 言罢,就当先不由分说的下楼去。 林妈妈是知道这位二少爷雷厉风行的脾气的,凡事只许是他不计较,他真要计较,也就没人拗得过,何况这里还不是自己的地方,于是再不敢任由老夫人胡闹,一边劝着,一边招唿了几个丫头一起把老夫人半拖半拽的拉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宋楚兮在一行人走的特别低调。宋立让管家又额外派了一辆马车装运宋楚宁的尸首,宋楚兮和宋楚晴肯定不会和老夫人一起坐的,然后一路上就只听前面那辆车里老夫人咿咿呀呀跟唱腔似的变着花样的哭嚎声。 明明应该是悲痛欲绝的声音,可是不知道怎的,宋楚兮听在耳朵里,反而只觉得分外滑稽。 一路无事,回府也不过才是下午。 二夫人原还以为他们至少也要傍晚才回,得了消息就连忙赶到前院迎,而这个时候老夫人已经哭的虚软,处于半昏迷状态。 二夫人过来的时候,下人们正从马车上将宋楚宁的尸身挪下来。 二夫人一看,当即便是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这——这是——」 一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怎么回来的时候居然就成了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了? 二夫人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也是宋亚青父子一定会找他们二房算帐的,而这时候宋楚兮刚好走到她身边,便是顺手扶了她一把,同时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二婶还是赶紧把二叔找回来筹备丧事吧,帐可以不收,年可以不过,但是——死者为大。」 说完,就迳自错开二夫人的身边走了过去。 二夫人脚下一个趔趄,不由的倒退了小半步。 彼时宋承柏的目光却是一直阴沉的利害,一直一动不动的盯着宋楚兮主僕远去的背影。 这个时候,他才举步走到二夫人身边,扶住了她的肩膀。 「柏儿!」二夫人急躁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去追逐宋楚兮的背影,「今天的事是不是——是不是——」 又是和宋楚兮有关吧? 「杀鸡儆猴而已!」宋承柏面上一改往日里温文尔雅的气质,反而目色冷沉的哼了一声,「很可能——下一步,她就要直接冲着我们二房来了。」 这个丫头,真是一身的邪气,但凡出手就要见血的。 这一刻,宋承柏只觉得身边危机重重。 * 宋承柏对外的说法是宋楚宁去族长家里赴宴的时候,不慎失足从楼上落下殒命的,然后就低调的操办起后事来。 事发的第二天宋立登门了一趟,果然事情也没有任何的转机,只就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主院那边老夫人天天嚎天天闹,但是宋楚宁死的突然,虽然宋立一力压下了风声,但本来外面就有人在揣测,宋承柏唯恐再传出去什么风声,这一次的态度就十分强硬,干脆让人守住了她的院门,将她限制了起来,不准她出现在灵堂和丧礼上。 府上前面在办丧事,宋楚兮好歹也是做姐姐的,白天的时候也让舜瑜两个推着轮椅把她送到前院的大门口坐着,唉声嘆气的和前来弔唁的客人长吁短嘆,晚上客人一散,她就回到秋水谢里好吃好睡。 但是说也奇怪,她在宋立家里险些被人算计了,舜瑛她们是不可能不告诉端木岐知道的,可是端木岐居然不闻不问,连着两天,面都没露。 这天晚上,服侍宋楚兮躺下了,舜瑜两个也就下去休息了。 宋楚兮睡不着,躺了会儿就又爬起来,推开了窗子往外张望,左右吹了小半个时辰的风,觉得自己连肩膀都快要冻僵了,实在熬不住,刚要抬手合上窗子的时候,却见那窗口上方一片暗紫色的袍角一晃,衣带生香。 宋楚兮关窗子动作一顿,那一角袍子便泥鳅似的往下一滑,直接就往屋子里盪。 宋楚兮一看这架势,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这可不是刚来的,想着自己平白在窗口吹了半天的风,心里一恼,也不管他正要往屋子里进,手上用了全力将那窗户狠狠得一下子撞上。 端木岐是没准备她会下这样的狠手,然后就听砰的一声碎响,端木岐的人是没被挡住,还是顺利从那窗口撞了进来,但是木屑横飞,窗纸飘摇,整扇窗子一瞬间就成了破烂。 「小姐!」舜瑜两个听到响动,只着中衣就冲过来,刚冲到窗口就看到端木岐身上挂着半片窗纸站在屋子里,头上身上都是碎木屑。 彼时端木岐是背对窗口站着的,两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只从那个背影上,又似乎就能领会点儿什么不对的情绪出来。而宋楚兮却没事人似得耷拉着双绣鞋,裹着一件厚大氅站在他面前,眉头挑的老高的瞪着他。 少主?可是这窗子是怎么回事?少主来了为什么不敲窗子,而是要硬闯啊?呸呸呸,不对不对,少主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走门啊? 这是什么情况? 舜瑜和舜瑛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都尴尬的要死,连忙垂眸敛目当自己是个瞎子似的又埋头回房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端木岐和宋楚兮还在那扇飘摇破败的窗户前面冷静的对峙。 ------题外话------ 捂脸捂脸捂脸,我啥也没做,一切都是老太婆太无耻了嗷呜~
第067章 偷香不成,端木修窗 「你这坏脾气,都是跟谁学的?」半晌,端木岐道,随手拍掉肩上的碎木屑。 他却居然是没生气。 宋楚兮也不理他,转身就往里屋走。 端木岐还不自觉,也举步跟过去。 宋楚兮走了两步,听到他的脚步声,突然就恼怒回头。 彼时端木岐的脚步还没停,她这一转身,十分之突然,额头直接撞在了端木岐胸口。 端木岐顺势一抬手,就将她抱了个满怀。 宋楚兮倒是没有马上推开他,有点乖的就把脸藏在他胸前,掩饰表情,然后就听端木岐揶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又置气,你这又是跟谁呢?」 宋楚兮闷着声音不说话。 好半天,端木岐才有点熬不住了,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暂且推离身边,垂眸去看她的脸。 宋楚兮却是一脸的怨气,没好气道:「你又不管我——」 「丁点儿大的事情呵——」端木岐失笑,「所有该整的不该整的人都被你算计完了,我倒是想插手,就怕是一插手就只能是帮倒忙了,这会儿你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楚宁那些人,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的,也不能怪端木岐能这么放心的把她留在宋家。 「那你又来?」宋楚兮反正就是因为这事儿跟他较上了劲,往他胸口推了一下,就还是自己转身回了里屋。 端木岐对她的别扭脾气瞭若指掌,就也跟了进去,跟在宋楚兮身后,弯身坐在了一张软榻上。 「我来问你,进京的行程。」端木岐道。 宋楚兮想了想,这才回头看向他,「你那边都准备好了?」 「嗯,我那里没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启程。」端木岐点头,「现在已经是下旬了。」 「下月初二,是宋氏始祖的诞辰,族中要往家庙祠堂祭拜,我几年没回来了,这一次总想着该是去露个脸的。」宋楚兮道。 端木岐一直看着她,这个时候便是失笑,随意的往后一倒,摔在了榻上。 宋楚兮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就皱了眉头回头看他。 「真的就只是露个脸那么简单?」端木岐挑眉。 他单手撑了脑袋,侧卧在那张软榻上,倒不觉得三更半夜这是别人的地方而不自在。 晚上宋楚兮的髮髻打散,及腰的长髮披散而下,映着墙根底下那一盏宫灯微弱的灯光,竟似是有光闪烁,像是质地极好的上等贡缎一样。 端木岐抬起一手摸了摸。 宋楚兮对他的话里有话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只就撇撇嘴道:「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她那髮丝触手柔滑,是当真的叫人有些爱不释手,端木岐摸了又摸,再开口的神情和语气就多少透出些漫不经心,「只不过正常的话,路上怎么也要准备走上半个月的,如果拖到十二月初启程,路上就难免要赶一赶了,会很辛苦啊。」 今年是他第一次以端木氏家主的身份进京参加朝贺,他不说宋楚兮也知道,他会需要提前多一点的时间进京打点一些关系。 「那就赶一赶好了,也就几天的事情——」宋楚兮却不当回事。 端木岐抿抿唇,还是没松口。 「阿岐——」宋楚兮就不由的软了声音。 这人还真是只天生的大尾巴狼,他明明是什么都无所谓的,却就偏偏要吊着她,等着她服软,再拿好话诓他一遍。 明知道都是敷衍他的,就算说的再天花乱坠——他就真有那么爱听? 宋楚兮心中腹议,一时间就不由的晃了下神。 端木岐见她突然就心不在焉起来,便努努嘴道:「又琢磨什么呢?」 宋楚兮回过神来,瞪着他,没好气道:「你就非得要我开口求你吗?」 「那也要看你准备怎么求了。」端木岐理所应当的一挑眉。 宋楚兮于是便就有些气闷。 反正她是一穷二白,就算现在人在宋家,也凡事都是靠着他的面子在撑着,这人就这么闲着无聊?就愿意两人打着口水官司这么折腾? 「你要着急就自己走,回头等你从京城回来,发现我被他们吃的连渣都不剩了,也省的你再费力气替我收尸了。」最后,宋楚兮道,冷哼了一声,就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要起身。 端木岐在她身后,手臂一揽,就将她拦腰限制住。 于是他翻身坐起,从背后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从背后拥着她。 也不知道她是用的什么洗头髮,髮丝间有一种十分浅淡迷离的香气弥散在他的鼻息间,端木岐似是有些睏倦的闭了眼,唇角弯起一抹笑,下巴抵在她肩窝里蹭了蹭,然后才是语气半真半假的开口道:「想要吞下你?他们也得有这样的好牙口啊。」 外面的窗户破了一个大洞,虽然屋子里放了一个火盆,但也觉不出怎样的暖和来,再加上之前宋楚兮在窗口那里呆着的时间有点长,两边的脸颊上都还透着些微凉的气息。 端木岐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腮边蹭了蹭。 她皮肤上的温度一下子就浸透到了血液里,明明应该是会让人觉得冷醒的刺激,他却隐隐觉得血液激盪,竟是莫名的带了一种悸动的情绪,忍不住的蹭了蹭,又蹭了蹭…… 宋楚兮就只觉得冰凉的脸孔被他的体温焐热,然后就变得火辣辣的。 她伸出手去,用掌心隔开他的脸,敷衍道:「你冷吗?冷也别拿我来群暖。」 「呵——」端木岐闻言,就哑然轻笑,突然就着在她掌心里啄了一下,后面的声音就全都融化在她的掌心里,变得模煳不清,「我是怕你冷嘛,所以过来帮你取暖的。」 话音未落,他便就着宋楚兮披在身上的那件大氅将她一裹又一把揽进怀里,抱着她起身,宋楚兮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将她扔在了卧房里的那张大床上。 幔帐低垂,遮挡了绝大多数的光线,他的脸孔,宋楚兮看不真切,但是最后那一点微弱的光亮里,她能看到他的眼睛。那一双桃花眼,哪怕是在黑暗中,那目光里也是灼灼的带着潋滟的光辉。 宋楚兮裹着大氅缩在床上,端木岐将她放下,手臂却没有马上从她护着她的颈后抽离,他的脸孔距离的她很近,近到在这有些森寒的冬夜里,能够听到也感觉到彼此温热的唿吸声。 大郓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宋家的四小姐是得益于端木少主的庇护才得以重回宋家,并且被宋家的人接纳的。 外面的那些流言议论,宋楚兮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但是对这所有的一切,她都是心知肚明的,而她和端木岐之间,亦是谁都没有去澄清或者解释什么。 她很清楚眼前的局面意味着什么,虽然自始至终,他不提她也不说,但是她和他之间—— 似乎这一切,早就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只是—— 这样的情况下,多少会叫人觉得侷促。 那一瞬间,宋楚兮的思绪混乱,各种想法满天乱飞,许是被她极度不稳的唿吸声刺激到了—— 下一刻,端木岐的唇压下来,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但又似乎是本该如此的。 宋楚兮并没有惊慌,也没有逃避,她甚至是觉得自己好像是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随时的在等着这一天这一刻的发生。 可是最后的关头,她还是适时地偏过头去。 动作不算激烈,但却恰到好处。 端木岐的唇,压在她的腮边,有点湿湿软软的触感。 宋楚兮没有故意的开口打岔,端木岐却也没动,彼此两个人的唿吸声都略带了几分厚重,但是莫名的,那一瞬间,整个帐子里的气氛就奇蹟般的平復了下来。 宋楚兮睁着眼睛,目光落在大床里侧的黑暗处。 端木岐则是闭着眼,看不透神情。 她不说话,他就不动。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样一个暧昧的姿势紧紧的贴靠在一起。 端木岐的那一之后还被压在宋楚兮的颈后,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她的泰然处之的心境,他很确定的知道,她的身体并没有对他的靠近做出任何的排斥反应。 也许就只是因为突然之间她下意思反应,她躲开了一下。 而那一下落空,他的心里倒也不是觉得失望,很奇怪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她没有反抗他的靠近,反而便叫他敛了所有暴躁易怒的脾气。 两个人都静止不动,半晌,端木岐犹且贴在宋楚兮脸颊上的红唇才缓缓绽放一抹笑容。 这一个笑容,紧贴着皮肤,就真真切切的盛开在了她所能感受到的温度和弧度里。 然后下一刻,端木岐自她颈后抽手,从容不迫的整理着衣袍坐起来。 宋楚兮还仰躺在床上没动。 他坐起来,外面就有一半的灯光能照在他的脸上。 宋楚兮看着他沐浴在暖色灯光里的绝美的一张脸,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个时候才开始慢慢的红了脸。 她不想让自己做的像个不知事的少女那样咋唿,于是就只悄然无声的移开了视线,轻轻的脸孔埋藏在胡乱堆在身边的被子里。 端木岐回头看来,突然就有了那么一刻,心情莫名的好。 就好像是方才那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探手将她捞起来,拉到怀里,又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道:「你这没良心的丫头,现在还需要指靠我的时候,我想让你对我服软说两句好听的话都难,以后还能指靠你什么?」 宋楚兮抬手揉了揉额头,也就跟着避重就轻的笑了。 她的笑容也是一如往常,带一点点明媚,又透着几分明朗和狡黠,却竟然也没被方才两人之间险些擦枪走火的事情影响。 端木岐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垂眸看她脸上坦荡淡雅的一点俏皮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只是这样,内里心境却居然是平和一片,莫名的惬意和满足。 宋楚兮虽然脸上不显,但实则还是为了方才的那一刻尴尬了。 她闷着声音,有好一会儿的一声不吭。 夜色在寂静安详中点点流逝,一直又过了许久,端木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很晚了,既然你不觉得冷,那我就先走了。」 宋楚兮并不答他。 端木岐又等了片刻,就当她是默许,轻轻的将她的脑袋从自己腿上移开,要取了枕头安置她的时候,宋楚兮却突然一骨碌爬起来,莞尔露出一个笑容,「你等会儿。」 端木岐手里一空,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宋楚兮已经跳下床,跑到了妆檯前面,从一堆的抽屉匣子里面翻翻找找。 端木岐心下狐疑,就起身跟了过去,站在她身后,「你在找什么?」 宋楚兮也不答他,连着把几个匣子里的首饰全都倒出来,然后才从里面翻出一个不大的乌木盒子。 打开了,里面安静的卧着一块有她掌心大小的盘龙玉佩。 那块玉的玉色属于上乘,雕工上是做的罕见的镂空处理,多余的地方全部剔除,只以暖玉留了一条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龙形图案,而这玉饰最独到的地方,却是那条龙的身上,从尾部以上一直贯穿到躯干,龙身之内有一条天蓝色线牵引,映着不怎么明朗的灯光,那玉佩上的龙纹就好像是有了筋骨一般,会让人恍惚觉得,下一刻,也许它便会腾空而起,真的变成有血有肉的活物。 宋楚兮将那玉佩取出。 端木岐长身而立站在她面前,她便干脆蹲下去,将那玉饰系在他腰间。 那玉佩下面用的是低调内敛的深紫色丝线打成穗子,倒是极衬他今天穿的这一身衣裳的颜色。 宋楚兮找了玉石工匠替她雕玉的事,端木岐是知道的,不过他却没想到东西是要做给他的,因为这个丫头的习性刁钻,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笼络人的手段,他一直以为她不会用的。 夜里的光线有些暗,宋楚兮将那玉佩系好很是费了些工夫。 端木岐一直站在没动,只是眉目含笑,垂眸看着她蹲在脚边折腾时候那种半忙碌的神情。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管她做什么,但就目前为止,他对她而言,就只是个最合适的伙伴盟友,甚至是避风港。 也许她的心里是真的会挂怀他的前程安危,但那也只是因为—— 只有他一切安好,她才能前程无忧。 明明是谁对谁都不见几分真心,可这个丫头她就是有这种本事,让他在明知道一切都只是做戏的情况下还是不厌其烦的陪着她一起折腾。 她实在是太聪明,将一切的尺度和界限都拿捏的刚刚好,让他明知道她对他也有索求和利用的前提下都不会觉得恼怒和厌烦。 其实他知道,方才在床上的时候,如果他强取,她也不会拒绝,毕竟—— 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么聪明又冷静的一个女孩子。 她的思维清晰,头脑灵活,她时时处处都能准确的分析把握自己的处境,然后权衡利弊,不遗余力的做出对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现在,她所有的依凭和指靠都换做了筹码压在他的身上,而哪怕是只就着眼下大郓城里的风声和他们两家的局面—— 他们之间,好像也唯有假戏真做这一条路可以走。 并且他靠近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明显的反抗举动,那就说明,在她的心里,其实也是默许了这样的局面和彼此之间这样的关系继续发展下去。 所以,今天只要是他想,一切就都可以是顺理成章和水到渠成的。 可偏偏—— 最后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就不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那千钧一髮的关头,突然就很不愿意去将就。 端木岐忍不住的胡思乱想,这一刻突然便有几分心烦意乱了起来,待到宋楚兮终于给他将玉佩戴好了站起来,他方才重新又挂上笑容,揶揄道:「拿着我的东西再反过头来给我送人情,合着你这是吃定了我?就真当我是这样好打发的?」 她用来雕玉的玉,请雕刻师傅用的银子,都是从他那里来了,更有甚至,就连这玉佩上用的穗子也是出自舜瑜之手—— 从头到尾,她所出的唯一的一点力气,大概就是将这准备好的玉佩从那盒子里取出来,然后亲手帮他系上的。 宋楚兮也不为他的奚落而脸红,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一挑眉道:「人不都说是借花献佛吗?佛祖都不计较,你又小气个什么劲儿?」 这小丫头的嘴巴厉害,就是讲歪理也是别具一格的。 端木岐笑笑,明知道她在等,却就故意的不肯松口说喜欢。 宋楚兮对付他更有绝招,干脆就不等他松口了,直接霸道至极的封了他的口,「就算不喜欢你也不能说出来。你都没说要送我新年礼物,我却是惦记着你的,我可不是没良心的。」 「这话说的,倒是好像我不想领我自己的人情都不行?」端木岐失笑,看着时候是真的不早了,就不再继续又和她拌嘴,再一低头,却见她是赤脚跑过来的,就又干脆将她打横一抱,又将她送回了床上。 宋楚兮的卧房里,地面上都是铺了一层厚的羊皮垫子,但是南国的冬天,寒意往往都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她赤脚站的久了,难保就不会着凉。 端木岐将她放回床上,又顺手捡起落在地上的大氅,从头到脚将她包裹严实了,「别折腾了,行程我定在下月初四了,时间上的确是很赶,万一遇到雪天就麻烦了。需要带进京的东西,我会让人护送着,这几天就先走,但是腊月初四的行期也是真的不能再往后拖了,知道吗?」 宋楚兮会坚持要要等着参加腊月初二的祭典,绝对不会是只为了去露脸磕个头的。 她一定是在那天打算了什么。 端木岐略一思忖,就又补充了一句道:「那天如果你需要人手——」 「暂时不用!」宋楚兮想也不想的直接就拒绝了。 端木岐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便就有些神秘的笑了,「宋家的事,你要插手的太明显了,总归是不太好的。」 「宋楚宁死了,你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你确定没问题?」端木岐道,言辞语气之间也没多少认真。 宋楚兮于是就耸耸肩,「那有什么办法,则马蜂窝又不是我主动去捅的,而是他们逼着我去捅的。」 宋楚宁这一死,家里那老夫人就不说了,这两天宋亚儒就已经分别写信去了京城和军中,很快宋亚青父子就会相继知道了。 这件事的后效—— 势必是要将那对父子彻底激怒,然后不遗余力的再对她下杀手的。 宋亚青的话,宋楚兮倒是不怎么看在眼里,现在反而是那个掌管私兵,镇守在边关的大哥宋承泽让人觉得头疼。 端木岐见她的神色片刻就又变化了几回,就知道她心里又在打歪主意,于是也就懒得再跟她斗心眼了,只有给她裹了裹领口道:「赶紧睡吧。」 他起身,却顺手扯了堆在旁边的一床被子,夹在腋下往外走,然后从妆檯前面过的时候又顺手捞了几根髮簪。 宋楚兮把自己紧紧的裹在那件大氅里面,狐疑的看着他,却见端木岐走到那窗户前面,直接将那棉被撑开了往窗口的漏洞上一煳,然后以掌中内力作辅,从四角各以一根髮簪固定。 冬天里的用的被子,本来就把棉花絮的厚实,这样一来,倒是再强的风也吹不透了。 亏他想得出来。 宋楚兮看在眼里,就忍不住的裹着身上大氅傻笑。 端木岐堵了那窗口的漏洞之后,回头见她正裹着大氅在床上笑的身上打颤,眉毛一挑,就又再次笑道:「真的确定不需要我留下来帮你捂被窝么?」 他这话,宋楚兮肯定是不会接茬的,就用那大氅将自己更加牢靠的裹起来。 端木岐站在外屋那里又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就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重新合上,宋楚兮就翻了个身,滚到大床的里侧睡了。 次日一早起床,舜瑜两个看到那窗户上面挂着的棉被,俱都神色微妙,不过两人都还是谨守本分,半句也不提昨夜的事情,待到伺候宋楚兮用了早膳,把她送去前院的灵堂上招待客人,就赶紧的找了工匠来修补。 这边舜瑛推着宋楚兮的轮椅才进了前院,就刚好遇到钱妈妈神色焦灼的从大门口跑过来找二夫人说话。 她原是想要单独拉了二夫人去禀报些什么的,宋楚兮却示意舜瑛把自己推过去,微笑道:「钱妈妈跑的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钱妈妈的面色一僵。 按理说人家主僕说悄悄话,宋楚兮但凡是有点眼色都该主动避开的,可是她非但比避,反而还主动凑上来了。 二夫人皱眉,回头对上她笑意从容的一双眸子,迟疑了一下,就对钱妈妈道:「兮儿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是!夫人!」钱妈妈垂眸应了,但却还是心有余悸一般,还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瞄了眼宋楚兮,然后才道:「今儿个高家去那边的宋家提亲了。」 二夫人一愣,一时间明显是没反应过来。 然后钱妈妈就又继续道:「说是族长夫人的娘家嫂子昨儿个就亲自登门去和高氏夫人提了,说是——说是——」高元升那伤处毕竟是太不雅了,她有些避讳宋楚兮这个未嫁的姑娘,故而又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高公子伤在那处,后半辈子註定要成废人了,高夫人的意思是让那边宋家退了瑶小姐前面定下来的婚事,将她娶回去照料那高公子。」 高元升废了,宋瑶嫁给她,那就相当于是要守活寡,更何况那高元升本身就是个纨绔。 「叔父怎么能答应?」二夫人显然也是确信宋立夫妻不能将女儿往火坑里推。 钱妈妈刚想要再说什么,这边却听宋楚兮漫不经心道:「高元升被阉的又不是舌头,他但凡是醒了,自然会将事情的经过对家里一五一十的交代,他是听了宋瑶的撺掇才起的色心,现在毁了一辈子,婶娘觉得高家会轻饶了高氏和宋瑶?」 如果是别的事,高氏和娘家的关系好,宋立又是宋氏的族长,高家肯定不能糟蹋了宋瑶,拉着宋瑶去给高元升垫背。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 高元升的后半辈子间接的就是毁在宋瑶手里的,那高家的人,还会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外甥女儿? 舜瑛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事发之后宋楚兮就断言,后面高氏一定会后悔保住了高元升的命。 果然,她救回了高元升一条命,却等同于是把宋瑶的后半生都断送了。 二夫人也没想到事情还会有这样的后续,想着宋瑶那也是花一般的年纪,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忍。 宋楚兮瞧见她的神情,就又笑了笑,抬眸看了钱妈妈一眼道:「宋瑶没闹?」 「怎么可能没闹?」钱妈妈唯有苦笑,「听说昨儿个高夫人过去之后,只在晚上她就悬樑了一回,后来被救下来了,又哭闹了一宿。高家那边大概是一直没等到准信,今儿一早高夫人就又再度登门,这一次就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但凡是族长和高氏他们不答应,她便就要把瑶小姐屋子里发生的事全部抖出去。」 宋瑶和高元升合谋要毁人清白,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宋瑶的婚事照样保不住,还会连累整个家族的名声,想也知道宋立夫妻会如何取捨了。 「的确啊,与其做个恶妇被未来夫家退婚,还真是不如嫁了高元升,他们是表兄妹,对外好歹也能说是高氏顾念着和娘家人的情分,委屈了女儿。去了高家,宋瑶她就算背地里过的苦一些,好歹还能赢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宋楚兮道,那语气,怎么都透着幸灾乐祸。 她本来是自言自语,说着,却突然转头看向了二夫人,笑问道:「二婶你说是吗?」 宋瑶真嫁去了高家,那岂止是要受苦?她毁了高元升,就算她是高家的外甥女,高家的人又岂会善待她?她这一生,註定了是要悽惨无比的。 二夫人自己是过来人,又养育了儿女,是十分清楚其中利害的。 她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突然之间,就有一个电视火光般的念头从脑海中掠过,像是谁在她脑袋后面敲了一闷棍—— 这个丫头她对什么都瞭若指掌,或这说,她早就将这一切事情的后续发展都算计在内了? 宋楚宁要和她争锋,一场设计,直接就丢了性命。 而作为帮凶的高元升,当场就被老夫人废了。 本以为宋瑶好歹是他们宋氏族长的女儿,而且又是被人教唆的,这丫头当时隐瞒下来,那便就是顾虑着彼此间的血脉牵连,会放了对方一马的,不曾想到头来宋瑶也没能逃过。 这个丫头,当真是睚眦必报,一星半点的亏也不肯吃的。 二夫人看着她面上浅浅明媚的笑容,突然就是没来由的心里发冷。 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表情僵硬,「楚兮,你——你这难不成都是为了做给我们二房看的吗?」 虽然她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荒唐,可就是避免不了。 如果真要算起来,当初宋楚琪失踪的真相二夫人虽然不知道,但是宋亚儒和宋亚青是亲兄弟,两人始终是统一战线的,并且—— 当初亲自将宋楚兮送去蘅芜苑的人—— 那可是二老爷宋亚儒啊。 可是现在宋楚兮回来,只几天就弄死了宋楚宁,甚至于老夫人都被折腾的只剩下半条命,现在她这样唯独和他们二房之间一点冲突也没有的做法就太奇怪了。 「二婶你果然是个脑子清楚的。」二夫人问的忐忑,谁知道宋楚兮等的就是她这一句,立刻便点头认了,「没错,我就是做给你们二房看的!」 钱妈妈目瞪口呆。 二夫人也是不由的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 「宋楚宁就在二叔和二哥哥的眼皮子底下没了,就算这件事的确是非你们所愿,可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宋亚青他能顾念着兄弟情义,不追究你们,可那梁氏是什么德行二婶你比我清楚啊,她会神八干休吗?只怕不能吧?回头一旦她从京城回来,必定要和你们算帐的。还有宋承泽,那个人的城府,远在宋亚青之上,当初祖父为什么会跳开二叔而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宋亚青,这一点我相信二婶你也是心里有数的。」宋楚兮道,说着一顿,脸上笑容就不由的一深,但是那深刻之中却带了中莫名冷酷的味道,「没错,当年祖父看中的根本就不是宋亚青,而是他的那个儿子宋承泽。那个人的态度虽然暂时不好预料,但梁氏是他的生母,如果梁氏一定要坚持,恐怕谁也保证不了,他就不会被说动或者妥协吗?到时候——二婶你想,他又会怎么对你们这二房的人呢?」 宋亚青和宋亚儒的兄弟感情的确是不错,但是梁氏却是刁钻泼辣,这些年为了一手把持中馈的事,她可没少挤兑二房和二夫人。 若论长幼有序,二夫人断也没有被她这个弟媳挟制的道理,可偏偏宋家的家主是宋亚青。 二夫人忍气吞声多年,也早就是受够了气,但也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不得不说,宋楚兮的分析,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 二夫人有些心烦意乱的捏着帕子,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婶娘,我想你是个聪明人,我对府里的中馈没有兴趣,但我是要知道我阿姐当年失踪的真相。」宋楚兮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反应过来,就又继续说道:「横竖我和他们三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也哪怕不是为了我阿姐,他们几次三番谋害于我的事情,我也不能不跟他们讨一个公道。我今天可以明着告诉你,除非我死,否而——他们三房的那些人,我一个也不会留。」 她这话虽然狂妄的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但是浑身上下那一股子杀伐之气透出来,却还是叫人觉得心里发凉。 「楚兮——」二夫人的嘴唇动了动,急切的想要说些什么。 宋楚兮却已经摆摆手,「我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决定的事,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你晚些再答覆我也是可以的。」 说完,她就扭头对舜瑛道:「我昨晚没睡好,现在身上有点乏了,就不去前面了,你推我回去休息吧!」 她不是就能对宋亚儒送她入虎口的事情既往不咎,而是现在宋家的局面摆在这里,她也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就算她不行,后面还有端木岐在,想要多收拾二房的这几个人,完全不在话下,可是现在,她需要人手来帮忙改变眼下自己的处境,而作为宋家本家人的二房,自然就是不二人选。 舜瑛推了她的轮椅转身,刚往前走了两步,宋楚兮却又想起了什么,抬手示意她停下来。 二夫人主僕还站在原地,此时如临大敌,见她又回头看来,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我想我是需要和二叔当面谈一谈了,二婶你转告他一声,成与不成,都最好是他亲自到秋水谢去同我说。」宋楚兮莞尔,「因为——我有些秘密要同他说。」 此时的二夫人已经不知道该要如何面对她了。 宋楚兮又深深的看她一眼,这才让舜瑛继续推着轮椅回了后院。 这边一直目送她的背影进了后院的花园里,二夫人才终于是腿一软,往后一个趔趄。 「夫人,您还好吗?」钱妈妈赶忙扶住了她。 「我——我没事!」二夫人用力的抓着她的手,勉强定了定神,缓了一会儿才勉强镇定下来,道:「我先回房了,你去前面看看,把老爷和柏儿都叫回来。」 宋楚兮这是公然宣战,给他们下了最后的通牒了。 本来她一个孤女,宋亚儒何必要忌惮她?可恨就可恨在她背后有一个端木家撑腰,而现在宋亚青一家却出去躲了清静了。 * 二夫人回了房,忐忑不安的等,不多一会儿宋亚儒和宋承柏就匆匆赶了来。 二夫人一五一十的将宋楚兮的原话转告了。 「她倒是好大的胃口!」宋亚儒闻言,一巴掌就拍在了桌面上,「把三房的人一个一个都吞掉?合着她这是打算拿下我们整个宋家了?」 这个丫头,哪儿来的这样狂妄的胆量? 宋承柏一直面容严肃的在旁听着,这个时候却是冷然的笑了一下道:「父亲觉得您和三叔之间的兄弟感情究竟有多深?」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宋亚儒还是引以为豪的。 听出了儿子的话中有话,他便皱眉看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叔这一次做的事情不地道,父亲你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他就是不想让四妹妹回来,但是又不想自己去和端木家冲突,当时他刚定了主意要进京,父亲不就知道,他是在打我们二房的主意,要将我们做枪使吗?」宋承柏道,宋亚青的那点如意算盘,他们都是一早就看穿了,「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如果父亲你就是要和三叔讲兄弟道义,我们自然是不能倒戈的,只不过么——」 宋承柏说着,就隐晦的笑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说道:「现在——我倒是觉得去听听楚兮那丫头是怎么说的也无妨。」 他可以十分肯定的知道,如果他们二房真如宋亚青预料当中的那样和宋楚兮对上了,那么回头如果他们会有什么闪失,宋亚青一定是会推的干干净净的。 宋亚儒也不是不气,但却碍着兄弟情分,只想着彼此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关系。 可是宋承柏—— 他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你是说——」宋亚儒沉了脸,倒是没有发怒,只是迟疑着沉吟了一声。 「既然横竖都是寄人篱下,我倒觉得换个东家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宋承柏道。 最主要,是宋楚兮那个睚眦必报有恩怨分明的性子很对他的脾气。 ------题外话------ 啊啊啊,为了泡妞儿,我端木美人儿也是蛮拼的,化身全能技工的节奏,这创意,绝对不是从蓝翔偷师来的—_— 然后,我兮虐渣果然是一点都不手软,瑶妹纸要嫁太监了,大喜事,要撒花庆祝~ ps:提前跟大家预告一下,这本书的正版读者群定在七夕也就是8月20号正式开放,到时候群里会放七夕的特别小剧场哦,验证群号等七夕当天的更新题外话里再告诉大家,到时候欢迎大家一起来群里搅基,么么哒o(n_n)o~
第068章 杀鸡儆猴,你想死吗? 宋亚儒父子过来的时间比宋楚兮预期当中要早了许多。 彼时也才不过日上三竿,宋楚兮正抱了雪融坐在院子里的石桥上晒太阳,雪融兀自睡的香甜,她也迷了眼睛,一主一宠的表情—— 居然怎么看,都透了点儿神似。 宋楚兮养了一匹狼崽做宠物的事情宋承柏之前就已经听说了,只不过因为前几次见面的时候宋楚兮都没将雪融带在身边,这倒还是他头一次见到。 这个丫头,当真是别具一格的很。 宋承柏的视线自雪融身上扫了眼,心里就不由的更多几分重视。 宋楚兮晒太阳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呆着,彼时那石桥上就只她和雪融两个,刚好舜瑛从屋子里抱着拆换下来的被罩出来,见状就远远地提醒了一句,「小姐,二老爷和二公子来了!」 宋楚兮直接挥了挥手,示意她继续去忙。 然后,她方才睁开了眼睛。 她闭目养神的时候,面上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平和宁静,但是只待她睁开眼的这一瞬间,眼角眉梢就已于瞬间攀爬上清浅且透着明显微凉情绪的笑容。 宋亚儒的脸色阴沉,他的腿脚不好,但是为了不在气势上示弱也没让人扶,就自己咬着牙一撅一拐的上了石桥。 宋承柏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从容而行的跟在后面,他倒是泰定的很。 「叔父你果然还是识时务的。」宋楚兮见到他父子二人,直接就开门见山的笑道。 眼前的这个少女,已经和四年前的她判若两人了。 那个时候的宋楚兮,有一点任性,又十分的暴躁易怒,完全不懂审时度势为何物,而这一次出现在视线里的少女却仿佛已经脱胎换骨了一样—— 她浅笑从容,不骄不躁,只那么随意而平静的一个表情,却已然带了几分凌人的架势。 宋亚儒打从心底里是接受不了一个晚辈用这样的态度和他说话的,这会儿路走的多了,他有些吃力,喘息的利害,只冷着声音道:「你让你二婶带给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你要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叔父!」宋楚兮却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含笑打断,「你我之间,现在还需要继续这样绕着弯子说话来浪费彼此的时间吗?」 她不是没有和他们不动声色互相周旋的办法,而是—— 她没有时间可以这样浪费了。 宋亚儒被她堵的噎了一下,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楚兮!」赶在他发作之前,宋承柏当机立断的上前一步,「既然你要和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你的意思,方才我母亲已经完整的转告给我和父亲知道了,如果她的传话和你的原话没有出入的话,那么现在——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要拉拢我们二房做盟友,然后一起将三叔父子拉下马?」 这个人,果然是很有些决断和魄力。 宋楚兮就喜欢和他这样直接的人打交道,便也就坦然点头,「的确如此!」 宋承柏闻言,却突然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了一声出来,「可是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以这样胁迫的语气给我们开出这样的条件来?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们就一定会答应?我知道你背后有端木岐给你撑腰,可是你精明,我们却也不是傻子,端木岐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我们现在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再讨论一遍了,你要甘心做他手里的棋子,那是你的事,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们就该受你的胁迫,跟你同流合污,一起将宋氏的百年基业全部拱手让人?楚兮,我知道你心里因为楚琪的事情一直对我们这两房怀恨,可是如我所见,你却是个聪慧过人的丫头,难道就为了你自己的私怨,你便就主次不分?帮着端木岐吞了我们宋家?将来没了宋家在背后给你撑腰,你又真觉得你能在他身边风光到几时?」 若说宋楚兮因为宋楚琪的事情对他们两房怀恨,宋承柏是承认的,但是打从心底里—— 他是怎么都不觉得宋楚兮这样一个小姑娘会有那样的气魄和野心来吞掉整个宋家的。 其实也不止是他,现在所有的人都会觉得宋楚兮回到宋家的种种作为是端木岐授意和指使的。 毕竟—— 她一个姑娘家,她要拿一个宋家到手里做什么呢? 「我要跟谁谈条件或者做交易,都用不着你们来指手画脚,今天我请你们父子来,就是要你们的一个态度。」宋楚兮道,有些事,她乐于让他们都误会,何况她也解释不清楚,更犯不着跟这些人解释什么。 她看着宋承柏,因为是坐在轮椅上的,明明是向上的一个仰望的角度,却仍会给人一种对等直视的感觉,「二哥哥,我想之前那一次我就已经把话都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在乎宋亚青他是什么人,只许是他们不要惹到我的面前来,否则——宋楚宁的下场就是榜样。」 关于宋楚宁的事,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在宋承柏的心里也都还有一个疙瘩。 虽然从一开始就是宋楚宁不对,并且屡次寻衅,可是在他看来,就算宋楚宁意图毁人清白的做法有些过了—— 像是宋楚兮这样出手就要人命的举止就更是过激。 「楚兮,我们退一步来讲,就算五妹妹的事她是咎由自取,可是当年楚琪失踪的真相到现在也都不明了,谁也不能证明就是和三叔或者我们有关的。你的性子如此偏激,这就要不惜一切的与他们为敌,你真的确定你不是被人利用了吗?」宋承柏道,颇有些语重心长。 说到底,他还是怀疑宋楚兮的种种行为全都是被端木岐指使的。 「你说我没有和他们为敌的道理?」宋楚兮并不急躁,只不温不火的反问,只是话一出口,紧跟着她却又突然变脸,讽刺的冷笑了一声出来,字字铿然道:「可是我反而觉得我现在就是要灭了他整个三房都还嫌不够呢。」 她这话里面的戾气实在太重。 宋承柏的眉头一下子就皱的死紧。 这期间,宋亚儒一直没有再说话,而宋楚兮说着,却突然毫无徵兆的抬眸看向了他,冷冷道:「杀人偿命,既然二哥哥要指责我残暴不仁,那么叔父,现在当着二哥哥的面,你来告诉他,这些年间他宋亚青对到底我下了几次的杀手,而我又有没有回头找他算帐的理由。」 宋承柏如遭雷击,闻言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的霍的扭头看向了宋亚儒。 而这个时候,宋亚儒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明显心虚的表情。 「父亲?」几乎不用他再说什么,宋承柏就已经心里有数。 只是他很难相信,在他看来,当初端木岐咄咄逼人,因为宋楚琪出走,宋家理亏,又不能和他公然对抗,把宋楚兮交给了他虽然是有些不近人情了,但毕竟也是为了大局考虑的无奈之举。 可是他从来就不知道,宋亚儒和宋亚青兄弟居然还对这个孤弱无依的女孩儿又另外再下了杀手。 宋亚儒的脸色铁青,他咬着牙,有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挣扎了许久才勉强开口,「可——」 「叔父,你是不是想说,横竖我也没事,反正我现在也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没有任何的损伤?然后就可以不必计较了?」宋楚兮哪里会容他开口,她根本就不想听这些人的歪理,随后就冷声质问道:「那么如果不是我的命大或是运气好,是不是现在就算死几次也都是活该了?」 宋亚儒的嘴唇动了动,却被她质问的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叔父,我不蠢,你们给我的,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我都看得到。」宋楚兮脸上表情讽刺至深的看着他,一件一件的娓娓道来,「从你护送我去蘅芜苑的路上开始,当时我的腿脚不好,却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孤身翻过去一座山头去逃走,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当时在路上一直陪着我的刘妈妈呢?她总不会是因为助我脱逃,所以回来之后才被你和宋亚青灭口的吧?还有当初你留在我身边的那个婢女幽儿,她说我姐姐是私奔而走的?这样事关我宋氏整个家声的私房话,真的是她那样一个贱婢说听就能听了去的吗?如果说不是有人特意吩咐她的,我都可以把我的项上人头押给你。那个时候,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想法偏激又分外依赖我姐姐,可是那贱婢却偏偏毫不避讳的去把那些话告诉我?她为什么要那么做?那其实是因为你们早就打算好了,以我当时惶惶不安的心境,一旦让我知道端木岐是不怀好意,并且是为了扣押我来引诱我姐姐现身的,绝望之下我就一定会自我了断的吧?」 他们宋家的这些人,为了锄掉这个女孩儿了却后患,只将她推入火坑还不够,并且从送她走之前就又连着放了两道杀手锏,不遗余力的要逼死了她。 自从醒过来的时候起宋楚兮就清楚的记得,当初那个孩子之所以能从雪地里逃出去那么远,都是得益于同车护送她的那个婆子刘妈妈的「善心」,如果她当时直接就死了,那当然是皆大欢喜,一了百了,否则—— 只凭她那样的叛逆之举,就算侥倖被追回来,也一定会再度激怒了本来就在气头上的端木岐,就算被带到了蘅芜苑,如果端木岐有意要折磨她,她还能撑的了多久? 甚至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有那丫鬟幽儿的挑拨离间。 前世的时候在东宫,处处都是阴谋倾轧,她廖容纱还可以屹立不倒,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有见过? 而宋家的这些人,为了对付那么一个年仅十岁的孤弱女孩儿接连布下了一道一道的必杀局,还是骇人听闻的。 宋楚兮会在他们的算计之下那么轻易的殒命,其实根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重新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廖容纱,她的城府太深,眼光太毒,又连挫了他们后面的两局,不仅笼络住了端木岐,更没被幽儿的消息击溃。 只是这样一路走来,想着那个死在了路上的女孩儿,现时的廖容纱,她一点的成就感也没有,一点也骄傲不起来。 她只是看着宋亚儒,字字句句清晰而肯定的继续说:「大概是没想到你们前面精心安排的两局都没能成事,于是四年前趁着阿岐回了大郓城的端木家那一次,你们就又公然派了刺客潜入蘅芜苑去行刺。至于后来端木旸大婚那天在街上的事,因为是我出手在先,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前面的那几件,叔父,你倒是摸着良心问一问自己,可是我的片面之词,杜撰编排出来污衊你们的?」 宋亚儒被她咄咄逼人的架势迫的哑口无言,后背上都开始隐隐的往外冒汗,尤其是在宋承柏那种近乎是质问一样的眼神注视下,他更是恨不能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宋楚兮也不在乎他肯不肯亲口承认,转而又看向了宋承柏,面无表情的冷冷道:「二哥哥你现在还觉得宋楚宁死的悽惨?还是觉得我对他宋亚青的敌意太过吹毛求疵了?」 她说着,也不等宋承柏回答,就又字字冷酷的继续道:「的确,如果只从宋楚宁单方面看,她的确是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也罪不至死,可是二哥哥,现在我在郑重的告诉你一次——我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谁欠了我的,我就要连本带利的向谁去讨,谁也别想从我的手里头讨过半分的便宜去。就算是她宋楚宁死的不值,那也不是我欠了她的,真正坑了她的,是他那个不择手段的父亲,和那个打小就没将她教导好,养成她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性格的母亲。所以现在,你也再犯不着对我说教了,我什么也不想听,也什么都不需要听。」 四年前的宋楚兮,真的就只是个对任何攻击都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姑娘罢了。 宋承柏的脑中惊雷阵阵,他几乎很难想像,一直对他们兄妹慈爱又通情达理的父亲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震惊不已的看着目色凛冽的宋楚兮,半晌才一个激灵回过头去,用一种极度复杂而不信任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父亲,你们真的是——」 宋楚兮和他翻脸,宋亚儒是没多少感觉的,可是他受不了儿子眼中对他瞬间崩塌的信任。 「楚兮,前面的事,我承认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那几次对你下手,老三都是事后才跟我打的招唿,我——」宋亚儒上前一步,急切的辩解。 前面的两次,刘妈妈和幽儿的事,他的确是后来从蘅芜苑回来才被告知的,当时也是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气愤非常。 可是后来往蘅芜苑派杀手的那一次,他却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其中真相,宋楚兮的心里其实是有数的,只是现在—— 她并不想过分的追究这个人。 「是啊,当初送我去蘅芜苑的人就是叔父你,如果我真的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那么那一趟,你也极有可能是回不来了。」宋楚兮道。 宋亚儒也顾不上去判断她这所谓的「相信」是真是假,这个时候他就只觉得冷汗直冒,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眼前这个丫头的可怕之处了。 宋楚兮她居然知道,她居然什么都知道! 怪不得幽儿会死,也怪不得她一旦回了宋家,马上就不遗余力的攻击,而没有试图和他们其中任何的一个人缓和关系。 他们曾经几次三番的设计想要她的命,换做是谁也不会再跟他们讲情面的。 宋承柏现在的心里正堵了一口气,只就冷着脸不愿意掺言。 宋亚儒却是心虚不已。 宋楚兮却不愿意和他们之间过分纠缠,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正色道:「好了,已经浪费了不少的时间了,我的耐性有限,现在你们父子可以给我一句准话了吧?是要继续站在宋亚青的阵营里来与我为敌,还是咱们好好谈谈,把这座宋氏大宅里的局面给适时地翻一翻?」 宋楚兮说完,就直接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来。 就算她再怎么样的聪明灵慧,到底也就只是个处境让人堪忧的孤女罢了,可是这一刻,宋亚儒就是感受到了来自这个少女的强烈的威胁。 宋氏的兵权,是握在宋承泽的手里的,而且他和宋亚青兄弟几十年—— 宋亚儒还在犹豫。 这个时候,却是沉默了许久的宋承柏突然走上前来道:「父亲,现在这个丫头她是赤脚的不怕咱们穿鞋的,何况宋亚青他既然是在前往蘅芜苑的路上就叫人做了手脚,其实从一开始他也就没准备管父亲你的死活,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再同他兄弟相称,顾念什么骨肉亲情了。是他不仁在先,这一次又明知道楚兮在恨您,还要留了您在这里,挑拨着让咱们双方恶斗,在他眼里,想必父亲您也不过就是一枚棋子,而根本就算不得是他的兄弟的。」 宋亚青自从坐上了家主之位之后,行事上肯定是要压着宋亚儒一头的,但是如果除去和宋楚兮有关的这两次不算,他对二房的所有人,都还算是过得去的。 宋亚儒这个时候被宋楚兮逼着已经无从选择,心里矛盾的又再挣扎了一下,然后他就咬牙看向了宋楚兮道:「那你到底想要作何打算?」 「这么说来,叔父你是将我方才的提议应承下来了?」宋楚兮却是不答反问。 宋亚儒咬着牙不吭声,只算是个勉强默许的意思。 宋楚兮自是看穿他心中迟疑的态度,便就闲闲一嘆道:「既然叔父你分得清楚形势,我也就勉强卖你个面子,当初你送我入虎口的旧帐,就当你是用这条腿来抵偿了,从今以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我们就只讲合作!」 宋亚儒闻言一惊,勐的抬头朝她看过去。 他下意识的探手去摸自己的那条伤腿,脑子里却像是被谁兜头敲了一闷棍,又痛又愤怒却又迷茫恐慌。 宋楚兮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当初他遭遇狼群袭击的事情和她有关吗? 所以呢?他的这条瘸腿,全都是拜她所赐? 这怎么可能?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你——难道我的腿——」宋亚儒干吞了口唾沫,再看向宋楚兮的时候,眼中神色就不可自控的带了更深的防备。 「你说呢?这世上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宋楚兮不避不让,只就沖她轻曼的一挑眉。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宋亚儒突然就失控的嘶声吼叫出来。 这个丫头,简直是太邪门了,她居然有驱策狼群的本事? 这—— 实在是太可怕了。 「事到如今,这些都还重要吗?」宋楚兮的眸光流转,只是轻轻一笑。 宋承柏起初也是震惊,随后便是目光狐疑的落在她膝上雪融的身上。 这个丫头的身上,到底还藏了多少叫人意想不到的秘密?而这个时候,他才突然觉得—— 也许她所有的这一切举动,并非都是和端木岐有关的。 宋亚儒的心立先是震惊,再是愤怒,但是最后却在宋楚兮的笑容中间一点一点的沉淀,都成了心里惊疑不定的颤抖。 四年前,那个时候她才有多大,那个时候她就不动声色的设计,险些要了他的命。 现在她说要报復三房的人,出手就已经见血了,这一刻,宋亚儒就只是不想冒险,不管宋楚兮最终的能力能有多强,他都不想将他全家人的性命赌上去。 最后,狠狠的吸进一口气,把胸中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压下去,宋亚儒咬着牙,字斟句酌的开口,「是!你说的对,那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也就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的必要了。当初本就是我对不起你在先,既然你肯妥协,那么那件事就算是翻篇了。横竖我本来也就没有那样的野心,你也好,老三也好,由你们谁来把持宋家,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这已经算是个态度良好的保证了。 「真的没有差别吗?」宋楚兮却还不满意,「最起码,我对自己的盟友,在他们不先起了叛逆之心的前提下,我是不会将他推出去做踏脚石的。」 宋亚青和宋亚儒,不是普通的盟友,他们还是亲兄弟。 提起这些,宋亚儒就胸口发闷,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但是想着眼下处处都对自己不利的处境,他又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正色的提醒了一句道:「老三靠上了朝廷。」 就算宋楚兮有端木岐的支持,可以在宋亚青父子缺席南塘的这段时间内在宋家为所欲为,但宋楚芳现在已经贵为皇妃了,一旦朝廷插手了南塘的家务事,那份力量就是不可估量的。 「我当然知道!」宋楚兮勾了勾唇角,神情冷蔑的看向远处,「可是从今天这一刻开始,南塘的所有事,他宋亚青父子说了都已经不算了。如果不是他们不识好歹的靠上了朝廷,或许我也不会这么急着要断他们的路了。一旦南塘全面落入朝廷的掌控,那么姑母她人在朝中就将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到时候势必身陷囹圄命在旦夕,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姑母的处境考虑,我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那样做的。」 朝廷想要彻底收復南塘,这已经是自古有之的事情了。 别说是整个南塘,就算是宋氏—— 宋亚青想要拿它去做讨好朝廷的人情,她宋楚兮也不会答应。 她凭什么要把南塘让给北狄殷氏?又凭什么让殷绍称心如意?殷氏皇族的路,她既然刚好能挡,又岂有将机会弃之不用的道理? 宋承柏看着她脸上越发森凉冷酷的神情,总觉得这样的气势不该是呈现在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的,可是他眼前所见,又毫无违和感,仿佛宋楚兮天生就应该是这样的,凌厉,森凉,锋芒毕露。 「你要我替你做什么?」深吸一口气,最后,宋承柏问道。 宋楚兮的思绪被他打断,飞快的回过神来,也稍稍摆正了神色道:「我要这几年京城方面的各种消息,尤其是皇族内部,各个王府的情况,事无巨细,希望叔父和二哥哥你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弄到最详尽的资料来。」 马上就要和殷绍面对面了,而这四年,她在端木岐的眼皮子底下,消息闭塞,现在必须马上恶补。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解读这四年间京城的形势,还有殷绍的所有作为。 离着年关,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不出差错的话,下月初四,端木岐就要启程进京了。 眼前剩下的时间有限,她只有十多天的时间。其实她会给了宋亚儒这么大限度的宽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在进京之前,她的手上必须要掌握一个渠道,把京城之内她须得要面对的各方势力的现状摸清楚。 知己知彼,她宋楚兮从来不做盲目的事。 而这样一来,她的时间就尤为紧迫了。 因为前面她提到了宋太后,宋承柏父子倒是不怀疑她要京城方面的这些资料是另有所图。 「好!京城方面大致的形势,我手上现成的资料就有一些,回头我就让人给你送过来。」宋承柏点头,顿了一下,又补充,「至于皇室成员内部的家私,我会尽快帮你查,需要几天的时间。」 「嗯!」宋楚兮颔首。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宋承柏道,转身扶了宋亚儒的手臂。 这一次,宋亚儒倒是没有拒绝他,由他扶着转身,仍是一瘸一拐的朝大门口的方向走。 宋楚兮还抱着雪融坐在原地没动,看着宋承柏的背影勾了勾唇。 「二哥哥——」她突然开口。 宋承柏二人的脚步一顿,他却没回头。 宋楚兮也不在意,自他背后缓缓绽放一个笑容,「我好像可以预见,你我之前的合作,将会是相当愉快的。」 宋亚儒会这么快的妥协,其中虽然不乏她拿三房开刀,杀鸡儆猴的因素在里面,但宋承柏的态度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比起不择手段的宋亚青和凡事只看自己利益的宋亚儒,这个人—— 却是有是非观和良知的。 虽然这两样东西她宋楚兮拥有的也十分之淡泊。 宋承柏一直没有回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就当是还给你的吧!」 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就算全部都是宋亚青主使,但他的心里也十分清楚,宋亚儒不能撇干净了。以他对宋楚兮的了解,如果她要强加一笔在宋亚儒的身上,那几乎也是顺理成章的。 可是现在宋楚兮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追究,那个所谓的人情—— 已经大过天了。 宋楚兮笑了笑,目送他们父子的背影离开,没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雪融已经睡饱了,便就自她膝头跃下,闲庭信步一般优雅的往屋子里走去。 宋楚兮拍掉膝盖上它落下的几根毛髮,鼻息间就突然盈满她已经十分熟悉了却越发讨厌那种药味。 她稍稍敛眉抬头。 岳青阳把手里端着的药碗递给她,自己顺势弯身坐在了旁边石桥的栏杆上。 「你怎么亲自来了?这种事,交给舜瑛和舜瑜两个去做就是了。」宋楚兮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并不矫情,接过那碗药汤,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屋子里,舜瑜已经看到了,赶紧端了漱口水出来。 宋楚兮漱了口,似乎也没有回屋子里去的打算。 舜瑜偷偷瞧了两人一眼,就捧着杯子先行退了下去。 岳青阳明显是有话要说的,宋楚兮于是也不绕弯子,直接看向了他道:「前几天的事情,我还要谢谢你给我配的那味药丸。」 宋楚宁那种世家后院里出来的丫头,就算要算计人,她也是段位有限,她到底会出什么招,宋楚兮只用想的就基本上心里有数了,所以知道那天要出门,她就提前让舜瑜去找岳青阳要了几样药丸备用。 岳青阳并不言语,他的目光定定的注视着她。 眼前的少女,笑容沉静中又透出一种鲜明的冷淡,那种对凡事看似淡泊又偏偏将什么都尽在掌握的运筹帷幄的神情举止,每每看到了,他的胸中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浮动,说不清,道不明,似是微微有些压抑,但也或许会觉得有些心疼。 「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心中踟蹰再三,岳青阳终于深吸一口气,拧眉看向了她,「你根本就不信任他,也没打算依靠他,却还要这样费尽心机的在彼此面前演戏,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 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就是端木岐了。 岳青阳和端木岐之间对待彼此的态度,宋楚兮也总觉得费琢磨,只不过她对窥测别人的*没兴趣,所以就一直没问。 岳青阳此刻却是神情复杂的拧眉看着她。 这个女子的脸上,几乎是随时随地都有两张面具可以任意更换。她在大事面前,临危不乱,声势夺人;可随时到了相对对大局影响不大的小事上,就又乖张任性,嬉笑怒骂,一副十足刁钻大小姐的臭脾气。 如果一定要说,这两种性格有哪一种更贴切她本身的话,岳青阳觉得更应该是前者。 而她的后一种行径,又在每每和端木岐相处的时候就会变本加厉,发挥到了极致。 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在岳青阳看来简直就是无法理解,明知道都是彼此演戏,却还偏偏两人都甘之如饴,每一次都表演的不遗余力。 端木岐那人的性情,岳青阳自认为还是了解的,宋楚兮这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他周旋,根本就无异于与虎谋皮。 宋楚兮认真的听着他说,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情,她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的方向,然后才慢慢说道:「是啊,就只是演戏罢了,但是他既然也原意配合我,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在我的身上也还是有所图的?也或者说是我在他的手里还有利用价值?」 舜瑛和舜瑜在她身边,两个丫头虽然对她都很好,也很细心的照料,但宋楚兮却不会愚蠢到会以为她在人前人后的这两张面孔就真的能瞒过端木岐去。 在蘅芜苑的时候,横竖都是混日子的,她是完全无所谓的,可是回到宋家之后—— 虽然明知道很冒险,但是为了尽快的站稳脚跟,她也没的选择。因为端木岐对她的一切尽在掌握,明知道她逃不过他的掌控之外去,他不会计较她在人前人后到底有几张面孔,但是宋家的人不然,那些人,只要她稍不留神,就要被他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所以在那些人面前,她无论是示弱还是装傻,那都是没有用的,必须要以最强悍的震慑力彻底将他们压服。 当然,这样一来,她在端木岐的面前,也就完全的暴露了。 岳青阳所指的,自然就是这一点,在他看来,她如今这样的做法简直可以称之为荒唐。 宋楚兮承认,她会和端木岐之间演戏,的确就只是两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一场游戏,因为从一开始她就知道,端木岐那样的人不好掌握,她落在对方的手里,若不能时时吊着他对自己的兴趣,她就不一定能活的长久了。就算他有利用她来深入宋家的算计,可那个人是不会明知道是威胁,还将她留在身边的。所以,就在他明知道她是在演戏的情况下,她也无所谓的坦然扮演着在他面前和身后两重截然不同的角色。 只要他不知道她的底细,只要他对她还有好奇心,那么—— 就暂时不会动她。 「你——」岳青阳脱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只是话到一半,他却又突然收势住,他有些不能理解的看着她,「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又何必一定要浪费心力去做这些事?宋家到底是把持在谁的手里,对你来说都关系不大,就算宋大小姐有朝一日会捲土重来,那么要夺要舍,那也都是她的事情,你真的没有必要一定要坚持做这些的。」 宋楚兮就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岳青阳是看不出她的野心何在的,就只当她全是因为宋楚琪。 「你不懂!」宋楚兮笑了笑。 她心里的想法和她要做的事,是没有办法跟任何人解释的。 岳青阳一直都知道她很有主见,只是这个时候看着她的固执,却是深深的无力,几次的欲言又止。 宋楚兮的目光落在远处,过了一会儿,察觉他还一直在盯着自己看,就又收回了目光道:「青阳公子,你可不可以跟我透个底?你之所以会这么不看好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其实是因为笃定了我做的再多,到头来也都只会是无用功的对吧?」 她说着,忽而苦涩的笑了一下,垂眸看向了自己腿,「前段时间在药庐,尊师和阿岐之间的谈话,我无意当中听到了,他说是我的寿命可能註定了不会太长久。想来——」 她低头又抬头,面上表情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的大起大落,「其实你说的对,像我这样一个不会有未来的人,的确是不该存什么野心和抱负,更没有必要去费尽心力的算计什么。横竖不久之后,所有的一切也都会化作一捧黄沙,我现在又何必去浪费这份力气?」 司徒宁远说,她的寿命也许就只能维持五年了。 而端木岐会允许岳青阳跟她回到宋家来照顾她的身体—— 这也已经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死而復生,而转眼之间,前面就又要去奔赴另一场死亡的盛宴,真不知道上天这样的安排,到底是对她的眷顾还是惩罚? 大概,是惩罚吧!毕竟,前世的她手上染了那么多的血,通往往生,那是给予善良者的光芒和希望,而她这样的人—— 她不配拥有。 岳青阳一直没有说话,宋楚兮也不在乎他是默认还是否定。 她站起来,转身往石桥另一端的屋子里走去,步子很慢又很稳,只从她的背影上看,居然让人半点也感受不到一个病人的孱弱。 「五年就五年吧,横竖都是从天而降的施捨,我没什么看不开的,如果四年前我没有醒过来,那么今天就连这样感慨的机会都没有了。」宋楚兮的声音很冷静,没有半点的感伤和遗憾。 在这世上,根本就不该会有能够完全看透生死的人,何况她不过就是个正处于最美好年华的纤纤少女。 岳青阳紧皱眉头,盯着她的背影,可是他能感觉的到她的豁达和从容。 她是真的不惧生死,无所谓将来的。 难道就是因为曾经一度险些殒命,才让她如今这般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一切吗? 这个女子,她偶尔微笑的模样是那般的真实动人,这一刻,岳青阳突然心乱如麻,他不愿意让自己去想像不久的将来之后她的苍白和虚弱。 「楚儿——」他突然站起来,几乎是有些慌乱的冲着她的背影大声道:「我会想办法……」 可是太有力度的承诺,他给不出来。 这是第一次,他肆无忌惮的大声喊出她的名字,可是冲口而出的两个字,听起来流畅,实则满心都是苦涩。 宋楚兮止步回头,只淡淡的沖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的希望,她不给自己任何的期待,不存渴望,将来,便不会再有失望和绝望。 * 因为年关在即,所以宋楚宁的后事就办的十分简练。 老夫人被宋承柏命人限制在她自己的住处,一直到第七天下葬之后才解禁放了她出来,而这个时候,前来府里弔唁的客人已经全部散了,也不怕她自己再在后院吵闹了。 给宋楚宁送殡,宋楚兮肯定是不会委屈自己去的,只在大门口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舜瑛推着她的轮椅刚一转身,就见老夫人被林妈妈扶着,颤巍巍的奔了出来。 不过才七天的时间而已,这老太太已经把自己折腾的不像样子,脸上再不是之前白里透红的好颜色,消瘦了许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阴唳和仇恨的冷光。 「你这个小贱人——」一见到宋楚兮,老夫人一下子就爆发起来,提着手里的鹤头拐杖就噼头砸下来,「你还我的宁儿,我今天就要你给宁儿偿命!」 这几天,听了外面的种种消息,这老太太也总算的拐过弯来了,终于明白宋楚宁的死不是件意外,而是落进了宋楚兮这个狠毒的丫头精心设计的陷阱里去了。 这几天她天天吵,天天闹,却奈何宋承柏那个不孝子孙竟敢将她软禁起来,死死的限制住了她的举动,她别说是要去找宋楚兮算帐了,就算只是想要去灵堂上见孙女儿最后一面都没机会。 老夫人这一下子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算是把这几天心里积压的怒气全部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了。 木材厚实的拐杖凌空砸下来。 宋楚兮的唇边噙着一丝冷淡的笑容看着,然后千钧一髮之际,走在旁边的舜瑜便是从腰间抽出软剑,凌空一噼。 寒光乍现,大半截的拐杖落在地上,而老太太手里就握着个可怜巴巴的鹤头,一时收势不住,直接扑在了地上,趴在了宋楚兮的绣鞋边上。 那鹤头拄着她的胸口,老夫人疼的头晕眼花倒抽气,哎哟一声,就趴在那里直哼哼。 「哎呀老夫人!」林妈妈等人反应了一下,赶紧扑过来将她拉起来。 老夫人捂着胸口,坐在地上还在大口的喘气,只是满带仇恨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宋楚兮的脸。 宋楚兮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的欣赏着她的狼狈,然后微微一笑道:「就算五妹妹已经去了,祖母您再伤心也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样动辄就要摔着碰着的,还是仔细安养着吧,省的回头二叔和二哥哥的孝心一发,又捨不得您再出来栽跟头了。」 「你——」老夫人一口气冲上来,暴怒的就要叫骂,可是那一口气顶上来的太急,她又险些一下子背过气去。 宋楚兮也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招招手,两个丫头就推着她先回了后院。 老夫人坐在地上,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好半天胸口都一直起伏的利害,死活都平復不下来。 林妈妈等人虽然没有见到宋亚儒父子去找宋楚兮,但也都能明显的感觉到最近这府里的气氛变了,再者老夫人不知轻重又不是一两天的,便就好言相劝,「老夫人,您也看到了,四小姐可不是个善茬儿,您要和她硬碰硬,保不准她还有什么手段呢。因为五小姐的事,现在族长家里那边也都闹的天翻地覆了,那高氏都没有登门弔唁,似乎是也将咱们恨上了,您千万要忍一忍,一切都等到三老爷回来再说吧!」 高家一定要逼着宋瑶下嫁,宋瑶眼见着自己的后半辈子是毁了,自然要将整个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宋立和高氏知道。宋楚宁的毒计连累了女儿的名声和终身幸福,宋立是碍着明面上的身份,暂时没什么表示,但以后想要两家的关系和好如初,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这个时候,如果老夫人还要闹,一旦事情闹大了,族里的人都不会偏袒她。 老夫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是怎么都没想到几天之间自己居然会沦落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里来,心里越想越气,自然就把所有的帐都记在了宋楚兮的身上,这个时候便咬牙切齿道:「刘管家呢?把他叫到后院来见我,我一定要那小贱人好看!」 等宋亚青回来?她等不得了,这就要亲自出手要宋楚兮的命。 好歹她还有个位份在这里摆着,她就不信那小贱人就能踩到她的头上去。 她的孙女儿不能白死,她一定要让那小贱人拿命来偿。 林妈妈是真的被折腾的怕了,本来还想要劝着她的,但是瞧见老夫人脸上那种愤怒又狰狞的表情,就又生生的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 这边舜瑛两个推着宋楚兮回了秋水谢,本来看着天色将午,想要直接将她送回房里休息的,走到花厅门口,宋楚兮却突然问道:「早上那会儿,二哥哥是不是又叫人送了一些信函过来?」 宋承柏的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前面给了宋楚兮一些京城方面的消息了,今天一早又额外叫人送来了一些。 「是的,奴婢给您放在书房了。」舜瑜道:「小姐今天起得早,还是先休息吧,起来再看不迟。」 「我现在不困,直接推我去那边吧!」宋楚兮道。 舜瑛两个也没说什么,直接将她送去了书房。 宋楚兮把两人都赶了出来,关起房门对着桌上那足有一尺来高的信函资料仔细的翻阅比对,一直到了日暮时分也再没有只言片语传出来。 舜瑛两个本来是不敢进去打扰她的,可是眼见着天都黑了,不免着急,又刚好是听一个护卫过来递消息,说是老夫人那里有异动,就只能是硬着头皮来敲门,「小姐?您是睡着了吗?奴婢有要事禀报!」 那老太太,是真的不消停,这就又要出么蛾子了。 舜瑛敲了两下门,里面一直没人应声,才要自己推门进去,房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宋楚兮的脸色不好,这几乎可以说是四年来的头一次,她会情绪外露,并且表现的这样明显。 「小姐?您——怎么了?」舜瑛吓了一跳,一时也忘了老夫人的事了。 「二哥哥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吧,你马上去请他过来走一趟,我找他有事!」宋楚兮道,说完就又一声不响的重新将那大门关上。 隔绝了身后暗沉的天色,这间书房里却已经沉浸到一片浓郁的夜色当中。 宋楚兮没有马上再回案后,她缓缓的将嵴背抵在房门上,靠着那门板支撑,沉默中,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呵—— ------题外话------ 好多字,又是肥肥美美的一章,大家快夸我╭(╯^╰)╮ 嗯,这章有揭秘,前面公众章节,兮兮带过去的那个丫头被端木美人儿弄死的时候,兮兮的一句心理活动是「太好了」,当时应该有很多宝贝儿觉得奇怪,原因在这里。说真的,我们楚兮是真的蛮小心眼的,有仇必报不止,每次也都必须算利息,嗷呜~
第069章 京都密报,有女颜玥 宋承柏过来的时候,远远已经看到那间书房里的灯光。 「小姐!二公子来了!」舜瑛从外面轻声的敲门。 「嗯!」宋楚兮应了声,舜瑛没再察觉出她的声音里有什么异样,就开门引了宋承柏进去,「二公子请!」 彼时宋楚兮正单手撑着脑袋,歪在案后那张巨大的太师椅里面,桌上的信件被她拆阅之后就随手丢弃,扔的乱七八糟。 听到开门声,她便稍稍坐直了身子。 「舜瑛说你找我?」宋承柏问道。 他这人倒是不见外,说着已经找了把椅子弯身坐下。 「嗯,突然想起点事情要跟你说。」宋楚兮道。 她也不着急,等舜瑛上了茶,又去把墙角的那几盏宫灯全部点上之后,方才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舜瑛并不多言,顺从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其实平时宋楚兮不管是做什么,基本都没有避讳,是不会刻意支开身边丫头的。 宋承柏的心中微微诧异,再看向她的时候就不由的稍稍拧了眉头。 宋楚兮也不废话,她站起来,把手边预先挑拣出来的几封信函拿过去,随手甩在宋承柏手边的桌子上,然后也弯身坐在他旁边,「你是消息上面说,宋楚芳进宫以后就和瑾妃翻脸了?」 她既然是捅了三房的马蜂窝,那么现在要问宋楚芳在京城的近况,也是意料之中的。 「是的!」宋承柏点头,「众所周知,当年宋楚芳就是在瑾妃宫里被皇帝一眼看中被收用了的,瑾妃那女人刁钻也是出了名的,这种被人当面扇巴掌的事,她忍不了也是人之常情,宋楚芳被册封之后,两人就开始针锋相对的互别苗头,据说这几年来的关系一直都很不好。」 宋楚兮闻言,却只但笑不语。 诚然宋承柏也是个心明眼亮的,见她这幅表情,便就笑道:「你也觉得她们这是欲盖弥彰的故意在掩人耳目是吗?」 「这不是很明显吗?」宋楚兮道:「瑾妃那女人刁钻,既然是人所共见的,她那样的人,当年就又凭什么会把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宋楚芳看在眼里?邀她入宫?并且还那么好巧不巧的又刚好被皇帝看中了?」 瑾妃是有意为之,这件事宋楚兮是一早就知道的。 「所以,你还是觉得三叔他们是靠上了太子了?」宋承柏问道。 瑾妃在宫中依附皇后,辰王又是死硬派的太子党,瑾妃不会平白无故的引荐一个女人给皇帝,让她给自己添堵,那就只能说明这是为了大局,是别人授意她做的。 而从他们排队的方向上来看—— 背后拿捏棋局的那人,就只能是北狄太子殷绍了。 「这还用问吗?」宋楚兮笑了一笑,却是不答反问,然后随手从那几张信纸里面抽出两张递给了宋承柏,「这里说怀王殷化一直都有角逐储君的野心,积极筹谋,想要将北狄太子拉下马,取而代之。算下来,他们兄弟两个好像已经争斗了不短的时间了,二哥哥你觉得,怀王上位的希望有多大?」 关于殷化和殷绍之间的明争暗斗到底激烈到了什么程度,除了他们彼此两个当事人之外,应该再没有人会比她宋楚兮更清楚的了。 「暂时还不好说,毕竟朝局不比别的,瞬息万变,随便一个因素左右,都有可能随时随地的整个翻转局势。」宋承柏说道,话到一半,他突然就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道:「楚兮你难道是想——」 「难道我不能这么想吗?」宋楚兮微微一笑,却是不答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承柏连忙道,赶紧的收摄心神,「只是朝局这回事,不是说我们想掺合就能随便掺合进去的。」 「北狄太子设计安排了宋楚芳进宫,明显就是不把姑母看在眼里了,我又岂能看着宋楚芳在他的手底下做大?这样算来,怀王那里,就的确是一条门路了。」宋楚兮道。 她面上表情煞有介事,让人觉得她是已经认了真。 只不过么—— 怀王殷化这个人,宋楚兮却是并不看好的。 也或者更确切的说,现在她对北狄皇室的每一个人都打从心底里排斥。 宋承柏是一直没有想到这么远,这时候就免不了心中忧虑。 宋楚兮瞧着他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就又说道:「横竖现在也不着急,我也就是先随口这么一提,如果二哥哥你觉得不妥当,那么我会再考虑看看。这毕竟是关乎我宋氏一脉乃至于日后整个南塘局面的大事,也不是我一两句说了就能作数的。」 宋承柏这才松了口气。 宋楚兮又将宋太后的现状和京城方面一些具体的动态亲自从他口中确认了一遍,宋承柏全部耐心的同她一一的说了。 「这些年,姑母一直都限制我们宋家和朝廷中的任何一方势力交从过密,不过自从端木家的老家主过世之后,两家的关系又出了差错,三叔就再也按耐不住了。」最后,宋承柏嘆一口气。 诚然他不过就是有感而发,一时的感慨,不想宋楚兮却是突然冷笑了一声出来,凉凉道:「那是因为他蠢!」 宋承柏一愣,抬头却见她脸上表情都莫名的透出了几分寒意来。 宋楚兮面上神情冷漠又轻蔑,说着就又嘲讽的笑了,「横竖他就只是个鼠目寸光的势利小人,做都做了,也就不需要再说他什么了。」 宋家这么急吼吼的投奔了朝廷,一旦端木家被孤立,那么被拿下,也是迟早的事情。 现在值得庆幸的事,端木家又回到了端木岐的手中,如果还是被端木旸把持,那么他借着唐家的关系,靠上的就也是太子殷绍。而殷绍绝对不会让皇帝怀疑他有独自吞併南塘的野心,到时候为表诚意,只要他从中下饵,稍微挑拨,南塘内部两大世家就势必要针锋相对的呛起来,两败俱伤是一定的。届时全面拿下南塘,皇帝心满意足了,而殷绍就会占据了头功。 这些话,宋楚兮暂时并不想和宋承柏说的太清楚。 「还有——」抬头见宋承柏正大惑不解的看着她,宋楚兮就赶紧扯出一个笑容,手指一点,在那堆信纸中间压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北狄太子殷绍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什么底细?」 宋承柏侧目看去,就忍俊不禁的笑了,「你的眼光倒是毒辣,居然一眼就瞄上这个女人了。」 宋楚兮微微皱眉,「怎么?」 「这女人的来歷的确是值得推敲。」宋承柏道,垂眸抿一口茶,就将茶杯放下,随手捡起那封信,「这女人是在三年多以前,北狄太子续娶太子妃两月之后入的东宫,当时梁州之地频髮匪患,太子殿下领了皇命,担任钦差,前往剿匪,回程之前,当地官员自是要好生的设宴款待巴结一番,这个女人,说是梁州刺史霍青云的外甥女儿,因为生的美貌,并且习得一手好琴技,在当天的宴会上惊艷四座,次日太子殿下启程回京的时候,钦差仪仗里就补了一辆她的车驾了。」 殷绍贵为当朝太子,走到哪里都是巴结者众。 梁州那里地处偏远,如果不是因为匪患的关系,他本地的官员就算是想要巴结也搭不上线,所以会趁机献宝献美,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不过以宋楚兮对殷绍的了解,他那人虽然不会在女色上刻意的克制自己,但是做什么事都收驰有度,绝对不会随便什么人都往回领的。 「这么说来——这位承微娘娘是的确美貌了?」宋楚兮忍不住的沉吟。 「大概吧!」宋承柏笑笑,「不过你应该知道,别说是天京里太子亲王的后院,就算是咱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的后院里,一个出身只能算是一般的女人想要长久的站稳脚跟,只凭美貌,却是远远不够的。」 世家大族的后院里,女人们为了争宠,手段层出不穷,其中惨烈的程度,远比朝堂上官员之间的明争暗斗都利害。 尤其宋楚兮还十分清楚,殷绍对他后院的女人,除非是他们惹到他的眼皮子底下,否则如果只是后院争宠夺权的小事,他是一般不会主动插手干涉的。 而他从梁州带回去的那个女人,在京城之地毫无根基,但是这三年多以来,不仅安然存活了下来,更是在太子府的后院稳稳地占据了一席之地,可谓风生水起。 这个女人,的确是勾起了宋楚兮的几分兴趣。 毕竟—— 殷绍那人可不是女人随便给几句温言软语就能笼络住的。 宋承柏提起这个女人,那神色,佩服之间又满是揶揄的味道。 宋楚兮失神了片刻,察觉他的神色有异,就忍不住问道:「怎么?你对我藏私?」 「也不算什么藏私,只是太子府中的一个妾室罢了,与你所谋的大局无关,我原还为你不会感兴趣的,所以有些事就一笔带过了。」宋承柏道,将那信纸扔回桌上,又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然后才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与你听好了。这个女人能在东宫里站稳脚跟,的确是不容易,因为她不仅出身不高,而且——在被太子殿下带回天京之前,她是因为死了夫婿才会被迫寄居在自己的舅舅霍青云家里的。」 「嗯?」这一回,当真是连宋楚兮也不得不更加重视起来了。 「在达官贵人眼中,除了正妻的出身必须清白高贵,至于后院里其他的女人,不过都是些玩物罢了,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不过说到底,以这个女人的出身,就算她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也註定了她爬不了太高。当初太子殿下大约是真对她喜欢的紧,回京就给了她一个承微的名分,这几年在太子府,她也逐渐站稳了脚跟,但是位份却止步于此,一直没有往上提,足见太子其实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宋承柏道:「不过这个女人也的确是很有手腕的,最初几年,因为盛传她是早年在夫家的时候一次小产损了身子,不能有孕了,你是知道的,在皇家,生儿子来固宠才是上上之选。一个出身有瑕疵,又註定了不能生育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构成威胁,就是因为如此,一开始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太子的其他姬妾都没将她看在眼里,只各自卯足了力气生儿子。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出奇招,入东宫半年以后,居然就哄得太子殿下点头,将皇长孙交给她照料了。」 宋承柏给出的资料里显示,这几年殷绍的后院,太子妃廖倩华怀过一次孩子,但是不幸小产流掉了,而其他的姬妾也有传出过好消息的,只是很不走运—— 迄今为止,殷绍膝下上了玉牒的子嗣,还是只有殷桀一个。 虽然到目前为止宋楚兮也不敢肯定殷绍的这位长子到底是不是当初她生下来的儿子,但至少在名义上,这还是就是她所出,是当朝太子的嫡子也是长子。 这个孩子,是要做继承人来培养的,所以除非是廖倩华愿意将他抱过去,否则—— 殷绍就算答应将他交给别的女人照料,那女人也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养母,否则就只会贬低了孩子的身份,同时也让殷绍被人诟病。 「这几年,皇长孙一直都是这个女人一手照料的?」宋楚兮问道。 皇室,比其他的达官显贵之家都更重视子嗣,如果那个女人自己无法生育,她会将主意打到殷桀的身上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就算她不配作为皇长孙的养母,只从一开始就笼络住了这个孩子,将来也可以作为依靠。 「是啊!」宋承柏耸耸肩,不甚在意道:「据说她照料那孩子倒是十分用心的,不过想也知道,太子殿下膝下的一根独苗,但凡是她照顾的有一丁点儿的差池,太子也不能这么放心,一直把孩子交给她。据说早几年的时候,太子妃自视甚高,是不屑于前一位太子妃留下来的这位长孙殿下的,不过后来她小产过一回之,也动了点心思,去求太子将孩子抱给她养,但是却被太子殿下给一口否了。」 不管怎么说,将孩子放在廖倩华这个太子正妃身边都才是名正言顺的。 殷绍会没有点头,的确可见他对那房妾室是十分信任的。 也许吧,就只有自己不能生育的女人才会对别人的儿子更多几分的用心。 这个女人照料殷桀,虽是存了私心和利用的,但既然她要用孩子来笼络殷绍,那就至少表明她应该不会对孩子不利。 可是那个孩子,真的就是她当年九死一生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吗? 虽然殷绍就是那样的人,为了逼死她,会用那样的卑鄙手段诓骗她,可是—— 那时孩子出生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她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而且那一定不是错觉,因为当时宛瑶就在她身边,宛瑶虽然忙着照顾她,没能顾上孩子,可是那孩子也的确是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声息的。 宋楚兮心烦意乱,她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期待还说是忐忑。 殷绍那人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太难把握了,在亲自确认之前—— 她虽然一直的心存侥倖,这四年来无时无刻的不在暗暗的告诉自己,她宁肯相信当年那就是殷绍为了逼死她而用的障眼法,现在太子府里的皇长孙殷桀就是她的儿子,可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她的孩子真的生下来就是个死胎,而殷绍为了巩固地位,又另外抱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回去鱼目混珠。 因为,殷绍他——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他绝对做的出来。 宋楚兮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面上还是竭力的维持镇定,她起身走到里面的桌案旁边,取过半凉了的茶盏捧在手中抿了口茶,然后才又带了几分揶揄语气的开口道:「现在的太子府,最受宠的还是良娣安意茹?而怀王殷化,却是专宠侧他那位侧妃梅氏的?」 「你这丫头,怎么就对人家后院的这些家私这么感兴趣?」宋承柏闻言,不由的失笑,想了想,也是觉得甚为有趣,「说起来北狄皇室这一家子也是当真有趣,太子和怀王一党在朝廷上掐的不可开交,但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两人的后院居然异曲同工,都有这么一件稀罕事儿,正妃统统都是摆设,反而把个妾室宠的上天入地,前无古人。而且吧——那兄弟两个在女人上面的口味也是够像的,说他们不是兄弟,恐怕都没人信——」 说起别人的风流韵事,宋承柏一时兴起,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宋楚兮。 「咳——」宋承柏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然后就又正色说道:「反正就是几家王府后院里的鸡毛蒜皮,你要想听故事,不如去看话本子好了。」 宋楚兮捧了茶碗,就站在书架前面浏览上面的藏书,再就没有回头。 「的确都是些鸡毛蒜皮。」她慢慢的开口说道:「不过二哥哥你与我多说一些也是好的,再过几年,等族里的祭典过后,我就要蹭端木家进京的队伍一起进京了,这些王孙贵族,没准还真的能见上一面,或是打上交到的,提前多知道一些,总不会有错。」 宋承柏端着茶碗的手指一僵,诧异不已的勐然抬头看向了她。 他就说是宋楚兮为什么会跟他要了天京方面那么详实的资料,却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已经做了这样的打算。 脸上表情一瞬间就转为凝重,宋承柏抿唇想了想,就重又抬头看向她的背影,「这个决定,应该不是你临时起意才做下的吧?」 「要不然呢?」宋楚兮反问,「我还没有你们自大,以为只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就足以抵挡宋亚青父子回过头来的疯狂报復。说白了,眼前的局面也正是如二哥哥你所见到的那样,我在宋家,一无根基,二无人脉,在南塘这里,根本就还是他们宋亚青父子的天下,一旦等到宋亚青他年后回来,说句难听的话,他要动我,我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我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就留在这里,等他们来杀?」 她是步步为营,从重回宋家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把后面的每一步路都精确打算好了。 这个丫头,不仅有胆量,并且远见卓识,目光长远。 虽然明知道她就还只是个不满十四岁的小姑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在她面前,宋承柏都无法将她做一个女子或是孩子来看待。 「你跟端木少主都说好了?」定了定神,宋承柏问道。 「嗯!下月初四启程。」宋楚兮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到时候你尽管把我的行踪写信先告诉宋亚青和宋承泽父子知道,我人不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内,他们奈何不得我,也省得他们之中谁的疑心病犯了,会要想着对你们二房的人下手。」 宋承柏父子倒戈的事,现如今从明面上还没散出去,可是一旦让宋亚青和宋承泽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知道,都一定不会容忍。 「嗯!我知道了!」事关生死,宋承柏半分也不敢大意,立刻就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我没什么事了,今天麻烦二哥走这一趟了。」宋楚兮道,这已经是个变相的逐客令了。 「那好,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过几天的祭典还有一些事情要准备。」宋承柏放下茶碗,站起来。 「好!那我就不送二哥了!」宋楚兮颔首。 宋承柏整理好衣袍,要走之前,还是忍不住的止了步子,神色忧虑的又看一眼她的背影,「楚兮——」他开口,语气却多少带了几分犹豫,过了一会儿才嘆了口气,正色道:「我知道我说这话有些多余,但是回头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当心些。」 宋楚兮是要跟着端木岐走的,他们宋家这边就完全插不上手了,所以说什么都也只是口头上的。 「嗯!我知道!」宋楚兮淡淡的应了声。 宋承柏于是也就不再多言,转身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二哥哥!」宋楚兮突然叫住了他。 宋承柏止步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背对着他站在书架前面,宋承柏看不到她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方才听她说道:「你我之间——可以互相保守秘密吗?」 宋承柏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目光就不由的一深。 宋楚兮一直都没有转身,只是声音冷静的说道:「有些事,以及我说过的某些话,我不希望被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 今天她故意把舜瑜和舜瑛两个都支开了。 她口中的第三个人,是端木岐! 宋承柏的心中微微诧异,但是转念一想,又似乎觉得她这样的想法就是顺理成章的,便就点头,「当然!」 宋楚兮没再言语。 宋承柏又等了片刻,然后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对于他的保证,宋楚兮还是放心的,毕竟—— 端木岐是不能找到他来逼问今天这书房里两人之间的谈话内容的。 宋楚兮知道她这样做很有些小人之心,就算端木岐有一手掌控南塘的打算,而如果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就照目前这样的状况发展下去,这和她要吞了宋家的计划并不冲突。 可是—— 有些事,她终究还是不能暴露在他的眼前的。 在这世上,除了自己的至亲,她不信任何人,这是从上辈子开始就养成的习惯。 她不习惯于依赖他人,所以她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件事,都一定要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就比如是现在,明知道如果她去借端木岐的手,更容易将整个宋家弄到手,可是她依然要自己亲自动手,一步一步的筹谋。 静默的又再站了一会儿,宋楚兮就又转身回到桌旁,把散落在上面的几封信函取回,又混在了案上那一堆凌乱的信件中间。 灯光下,一堆密密麻麻的字迹中间,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之前可以点过的那个名字上顿了顿,然后就从容转身,推开书房的大门走了出去。 舜瑜和舜瑛两个并没有在这书房外面窥测,宋楚兮转身回了花厅,彼时两个丫头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在扯着脖子张望。 「小姐怎么才过来,饭菜奴婢都让厨房给您热过一回了。」舜瑜嗔了一句,舜瑛已经捧了温水过来给她净手。 宋楚兮一边洗手一边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我书房的桌子上有些信件,你们两个带个火盆过去,都处理干净吧。」 前面她是故意避开舜瑜和舜瑛两个,单独找了宋承柏来打探小道消息的,但是回过头来却又大方起来,并不将那些密信的内容对两人遮掩。 横竖她做了什么,端木岐都会知道。宋楚兮在他面前,永远都懂得把握尺度,她可以让他怀疑和不放心,但是坚决不能让他误会她已背叛,然后另起杀心。 「好!」两个丫头也是顺从,乖乖的应了,服侍她做下来用膳,就带了火盆去书房,把那些信件一一的捡起来焚烧成灰。 因为刚刚得了京城方面太多的消息,宋楚兮的心神不定,所以晚膳也就吃的不多。 等她放下筷子的时候,舜瑛两个还没回来,宋楚兮吩咐了一声院子里的二等丫头让给她备水沐浴,然后就先回了卧房。 坐在灯影下,她的手指缓慢的敲击在桌面上,心里却一直在琢磨着宋承柏跟她提过的殷绍的那房妾室的生平。 颜玥?她既然是梁州刺史霍青云的外甥女,那么就不该有可能攀附到京城方面的其他任何势力。而且殷绍那人的心机深沉,他要留在身边的女人,哪有不先将对方的底细一切摸清的道理?这样一来,十有*,这个女人的身世背景上面就应该不会有问题了。更何况这女人居然可以仅凭一己之力就在太子府站稳了脚跟,以怀王殷化为首的,殷绍的那些兄弟没应该也早就注意到她了,有关她的一切,那些人都会去查,这么一来,她身上就更不可能藏着什么秘密了。 颜玥?颜玥! 难道真的就是自己多心了吗?那就只是个不折手段,一心想要攀高枝的女人而已? 左右是在没见到真人之前,所得的线报再详尽,也都只能是听听罢了。 宋楚兮兀自胡思乱想了一阵儿,丫鬟就打好了洗澡水进来,「小姐,可以沐浴了!」 「嗯!」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宋楚兮就随手扯了挂在屏风上的浴袍走过去,脱了衣服下到水里。 舜瑛和舜瑜回来,见她正在闭目养神就没打扰,只叫了丫头去把桌上用剩下的饭菜收拾了。 舜瑛进了卧房来铺床,这个时候,宋楚兮却突然想起了前面的事,就睁开了眼睛,侧目问道:「对了舜瑛,那会儿你是不是说那老太婆那边有什么事?」 傍晚那会儿舜瑛的确是急着去向她禀报此事,但是被她一打岔,反而忘了。 「是的!」舜瑛赶紧停了手里的活计走过来,拧着眉头正色道:「中午在前院和小姐冲突之后,下午她就叫了刘管家去主院说话,两个人关起门来呆了很长的时间。那刘管家是三老爷宋亚青的心腹,也是这次他进京时候故意留在府里看着其他人的,这一点小姐您是知道的,老夫人这时候找他去,奴婢怕是——」 宋楚宁没了,回头等宋亚青回来,二房的人要受责难是一定的,而那刘管家—— 恐怕也是难辞其咎的。 「之前那刘管家就有意挑拨了二夫人来和小姐您为难,足见他对三房的人是十分衷心的,奴婢怕是他被老夫人说动了,会起什么么蛾子。」舜瑛道,心中不免忧虑。 宋楚兮舒舒服服的靠在浴桶边缘,鞠了一捧水在面上,然后就勾唇露出一个笑容,「我不怕他们有什么动作,反而是怕他们就这样安分下来不动呢。」 她说着,便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鬓角,「那老太婆到底也是我名义上的祖母,你不用管他们,我倒是希望这一次她能作的狠一点儿,好顺便个我个理由将她料理干净了,否则的话——等宋亚青那些人一个个的没了,难道还要我替他们去老太婆的跟前尽孝,再给她养老送终吗?」 她这语气之中满是揶揄的味道,舜瑛心里的那点儿紧张情绪瞬间就被击散,忍俊不禁的嗔了她一眼,「上头还有二老爷他们在呢,哪里轮得到小姐?」 在南塘,虽然男尊女卑的传统不变,并且男子也大多三妻四妾,但是家中正妻的地位却十分尊贵。 宋义当初娶的妻子是自家表妹姜氏,得益于这一重关系,他对妻子又额外的礼让三分。二人是在成婚第三年生下的长女宋久,也就是当今宋太后,可是因为姜氏生产的时候元气大伤,身体恢復的不好,后面一直到长女长到十岁,肚子也再没见动静。 宋义那时候担待这宋氏家主的责任,前面的几他也一直为了袒护妻女在争取,将此事一拖再拖,但是姜氏的身体用了各种药方调理也再没有怀上,最后宋义还松口,却是姜氏于心不忍,做主替宋义另娶了一位妻子。 不过因为宋义膝下无子,而他的儿子又註定是要继承下一任的家主之位的,一个嫡出的身份就尤为重要,所以新妇严氏就是以平妻的身份进的门。 诚然这就只是个为了家族传承的权宜之计,严氏进门伊始宋义就当着族中长老的面定下了规矩,姜氏和严氏虽然都是她的妻子,但是在宋家内外,却都还是要以姜氏为尊的。 所以同样是妻,严氏其实是被姜氏死死的压了一头的。 宋义娶严氏进门,本来就是为了承继香菸的,但也不知道他们宋家是得罪的哪路神明,只在严氏进门的半年之后,姜氏却先她一步被诊出有孕。 次年,姜氏就生下了宋义的长子,也就是宋楚兮和宋楚琪的父亲,宋亚轩。 一个月之后,严氏才生下了宋亚儒。 只是那一次生产之后,姜氏再度元气大伤,只熬了一年有余就撒手人寰了。 自那以后,现在的老夫人严氏才成了名副其实的宋家主母。 说起来这老夫人严氏也是命好,宋义在外操持的都是家族里的大事,后院里也干净,他对严氏虽然不如自己的结髮妻子那般看重,但总归也给予一定的尊重,没让她面子上过不去。而宋亚儒和宋亚青两个,对她也十分的尊敬孝顺,所以老夫人严氏这一辈子算顺风顺水,是个难得有福气的人。 当然,这一切都也仅仅止于宋楚兮重回宋家之前了。 宋楚兮笑了一笑,过了一会儿又道:「这几天让院子里的守卫盯紧点,你和舜瑜和上点心,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刘管家现在正急着将功折罪,说是会被老夫人怂恿了,一点也不奇怪。 「好!奴婢知道该怎么做!」舜瑛郑重谨慎的点点头,又转身去里面铺好了床,刚好这边宋楚兮也泡好了澡,舜瑛替她绞干了头髮,又伺候她睡下方才关了门出去。 * 主院那边,老夫人的确是动了杀心了,伺机而动,每每都想寻机下手,却奈何宋楚兮的动作比她快,在她来得及出手之前就已经命人加强了自己院子内外的守卫,防的密不透风。 「这个小贱人!」老夫人狠狠的将手里茶碗砸出来去,指着前来復命的刘管家大骂,「你就这么不中用?那丫头身边才几个人?你随便动一动手指头,要结果了那么一个丫头,能费你多大的功夫?」 刘管家却是有口难言,黑着脸道:「老夫人,这阖府上下都是咱们的人,如果咱们要动强要了四小姐的命,那是容易的很,可是现在可恨的就是端木家的人一直都盯着呢,四小姐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咱们想要直接捂住了处理,恐怕是不行的。」 本来家里弄死了一个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对外说是暴病也就交代过去了,横竖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人。 可是现在,宋楚兮的这个情况却很特殊。 老夫人却是听不进去的,「她是我宋家的人,就算我要私刑处置了她,难道他端木家的人还能上门来要了尸首查她的死因吗?」 老夫人的气焰很嚣张,刘管家闻言,却是苦着脸,当即就先浇了她一盆冷水,「老夫人,依着端木少主的为人,他是一定会追究的。」 端木岐和不是前一位家主端木旸,端木旸虽然有些自恃身份的骄傲,但基本上做事还要是循规蹈矩的。按理说别人家的家务事,外人谁都不能随便掺和,可是刘管家十分确定,端木岐是不会受这个约束的。 「你——」老夫人听了这话,当场又被噎了一下,「这么说来,难道我就真的奈何不了她了吗?还要由着她继续猖狂下去?」 「老夫人,您要就是容不得她,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刘管家垂了眼睛,反覆的转了转自己的手指,眼睛里有悠悠的冷光闪烁。 林妈妈看着他这表情,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老夫人却是狐疑,「怎么说?」 「大少爷曾经教导过小的,非常事用非常法,还有一句话说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刘管家道,脸上神情突然带了种高深莫测的神秘。 灯罩里的蜡烛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老夫人的一颗心瞬间提上来,既紧张又兴奋的盯着他。 ------题外话------ 呀,勺子君的小妾,给女主儿子找了个后妈的节奏,颜凉凉好像很心机婊的样子(⊙o⊙)! 安意茹(绞手帕):贱人就是矫情,本白莲才是正经的恶毒女配,殿下的真爱,你们全部都是一群玩意儿,迟早虐死你们~ ps:宋家的这个老夫人是平妻,不是私生子什么的梗,只能算是造化弄人,没叫楚兮爹早两年出生,然后才让老太婆生了这一窝的渣渣出来了╮(╯_╰)╭
第070章 祭典风波,置之死地 腊月初二,族中祭典。 一大早宋楚兮就起身准备,也没等宋亚儒叫人来催,就先自行去了大门口。 彼时宋亚儒父子还没出来,只有二夫人带着宋楚晴等在那里。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是自从那次被宋楚兮当面威胁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二夫人在她面前就觉得心里有隔阂,虽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可就是无法同宋楚兮亲近起来,就是说两句话也觉得心里有压力,十分的敷衍。 「楚兮来了!」见到宋楚兮出来,二夫人就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 「四妹妹!」宋楚晴也跟着打了招唿。 「二婶,三姐姐!」宋楚兮微笑着略一颔首。 二夫人就又说道:「酒庄上的管事一大早过来了,你叔父那里还有点事情在处理,横竖时候还早,我们就先等一等吧。」 宋亚儒来的早来的晚的宋楚兮没兴趣,只这个时候她略略的四下里观望一圈,就轻声的笑了,「怎么今天这样的场合,祖母不过去吗?」 族中祭祖的大事,一年才隆重举行这么一次,如果老夫人这就要找藉口推脱的话—— 其中内因,就实在是有待推敲了。 舜瑜和舜瑛隐晦的互相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神色凝重。 二夫人则是皱了眉头,喃喃道:「是啊,母亲怎么还没出来?」说着,就对钱妈妈道:「钱妈妈你去看看,母亲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是!夫人!」钱妈妈应了,刚要进门,二夫人却有觉得不妥,就又拦下她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宋楚晴赶紧扶了她的手,主僕几个匆匆折返门内。 舜瑛盯着那大门里头,面目阴沉道:「小姐,这几天刘管家跑主院跑的勤,绝对是不怀好意的,老夫人屡次想要带您下手,却奈何您防着她,她找不到可趁之机,这一次——她该不会是想要在出门的路上动什么手脚吧?」 为了不要连累己身,所以老夫人才要推脱今天的出行。 「这的确是老太婆会做的事啊!」宋楚兮眯了眯眼,感慨着略一嘆息,但是她的心思却明显不在此处,突然就转移了话题道:「对了,这几天阿岐那边可是还有消息过来?关于进京的行程,应该是不会再做更改了吧?」 「嗯!」舜瑛的思路不自觉的被她带着走,点点头道:「昨天奴婢才可以回去和长城通了气儿,他说一切如常,就照原定计划,后天一大早启程。」 「那就好!」宋楚兮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现在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比进京这件事更重要的了。那老太婆就算一时收拾不了,她宁肯放弃,但是进京的事情,绝对不容轻易改变。 她与天京,阔别已久,在那里,现在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亲自确认处理,还有—— 母亲的坟上,还缺了她这个做女儿的亲手添上的一培土。 廖夫人去了,她的母亲,当年临终前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却在她下葬后的次日被人发现,在廖家的老屋里悬樑自缢了。亏得那时候,她强压着满腔怨恨,也维持了最后的一点理智,不叫自己和殷绍彻底撕破脸皮,同归于尽。那个时候,她居然会存了那样的幻想,以为自己给他留下一点余地,那么对于廖夫人——他多少会手下留情的。 可是到头来,却竟然还是躲不过这样的结局。 她的母亲,那个女人,一生刚强,没想到最后收场,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母亲不是自缢而亡的,她一定不是,如果她真的那么懦弱,那么早在当年,她的丈夫战士沙场,儿子突然殒命的时候,她早就跟着去了。 她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被人逼死的。 现在想想也是,当初她是鬼迷心窍了,居然会以为只要自己甘心走进殷绍设计的死局里面,那么以他当朝太子的心胸和气魄,多少是该对廖夫人抬一抬手的。 可是最后,她的忍让退步,都没能换那男人一丁点的悲悯之心。 只要怪谁呢?怪殷绍的冷血无情吗? 不,不是的!真正要怪的人,要是她这个做女儿的,是她蠢,是她笨,是她的自以为是和想当然连累了母亲,要了她的命。 整整四年,她得不到有关廖夫人的任何消息,直至几天前从宋承柏那里拿到的密报,才终于确认了这重消息。说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但其实这么久以来,自从知道殷绍很有可能拿孩子对她设局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的感觉到了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那一刻,将手里密信揉成了团,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个下午,还是心痛难当。 他们廖家,到底是欠了北狄殷氏什么了?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猜忌,沦落到这样破败的结局和如此这般惨澹的收场? 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素未谋面,含辛茹苦将她带大的母亲又阴阳两隔,而最讽刺的是,她这个为人女儿,为人母亲的人,却连悲伤的权利都没有。她不能当着任何人的面表露出来,不能流泪,不能痛哭,只能一再的压抑隐忍,待到重新推开那扇书房大门的时候,那便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乃至于今时今日她站在这里,她也只能当自己是宋家的女儿。 宋楚兮的面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内里却是心神不定的有些恍惚,直至舜瑜从旁轻声的提醒,「小姐,她们出来了。」 宋楚兮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抬头,果然就见二夫人带着一群人拥簇着老夫人从院子里出来。 「她居然出来了?难道是我们多心了?」舜瑛狐疑的沉吟。 「她如果真的要做什么,那就更不能是刻意迴避了,那样一来,岂不就是故意的惹人怀疑吗?」宋楚兮笑了笑。 说话间,老夫人已经被人扶着迈过了门槛。 几乎是在看到宋楚兮的那一瞬间,老夫人的眼睛里就凭空漫上一层戾气,但是这一次她控制的很好,居然没叫自己当场破口大骂或者直接扑上来。 「祖母来了?今天您的气色见好啊!」宋楚兮盈盈笑道。 她坐在轮椅上没动,半点也没有起身请安的打算。 旁边的二夫人却是胆战心惊,赶忙扯出一个笑容道:「老爷和柏儿他们也快过来了,母亲,马车都准备好了,您还是先上车吧,这一大早的,外头天冷。」 老夫人恶狠狠的盯着宋楚兮又瞪了一眼,然后就冷哼一声,甩开二夫人母女,被林妈妈扶着上了车。 二夫人的神色略显尴尬,还是尽量周到的服侍她坐到了马车上。 这边老夫人才刚上了车,院子里宋承柏父子就匆匆赶到。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启程吧!」宋承柏道,和宋楚兮错肩而过的时候,隐隐的嘆了口气。 二夫人母女都对宋楚兮心存忌惮,不愿意和她过分亲近,所以后面的马车也是另外准备了两辆的,宋楚兮上了最后面一辆,二夫人一家坐的是第二辆,车队由宋承柏骑马护卫着离了巷子,往宋氏祠堂的方向行进。 宋楚兮气定神闲的坐在马车里,舜瑜和舜瑛两个却是随时戒备,不敢掉以轻心。 宋楚兮见状,就不以为然的笑了,「这个时候街上都是人,那老太婆但凡不是疯了,难道还敢当街行兇不成?」 「话是这样说,可奴婢就是觉得她今天一定会有所行动的。」舜瑜说道。 如果不是这样,这几天刘管家也不用那么神秘,屡次往老夫人那里跑了,两人一定是策划了一场针对宋楚兮的大阴谋的。 两个丫头忧心不已,宋楚兮却泰然处之,她一向都不委屈自己,不让自己在莫须有的事情上浪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 车队平稳的行进,却居然真的是一路无事,连着过了两条街巷,就在舜瑜两个将要放松警惕的时候,马车下面却是听到一声明显的碎木声,然后紧跟着下一刻,车厢就突然失衡,缓慢的往一侧歪去。 舜瑛一把抱住了宋楚兮,而舜瑜已经动作利落的踹开车门跳下了车,徒手将歪斜的马车撑了一把。 「怎么回事?」舜瑜冷声问道。 彼时那车夫已经摔在了地上,旁边随行的护卫赶紧上前撑住了将要倾翻的车厢。 那车夫拍了拍身上泥土爬起来,赶紧过来查看。 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宋承柏也听了动静,匆匆折返。 他翻身下马,大步走过来,也没说别的,先自顾走到车门那里,帮舜瑛一起把宋楚兮扶着下了马车。 「二少爷,这车轮不慎卡在石板中间了,大概是刚才拉车的马受惊,拽的太用力了,轮轴损坏了。」车夫查看之后,过来禀报。 宋承柏拧眉看过去一眼。 这条路是用青石板铺起来的,大概是年久失修,那里刚好两块石板的衔接处塌陷,然后好巧不巧的,马车行过的时候车轮就卡在了里面。 那个缝隙本来就不大,大概是卡了一下,车夫没注意,强行让马儿拖拽,这会儿木制的轮轴就从中折断了。 他们宋家的马车又不是纸煳的,居然被卡一下就断了轮轴? 宋承柏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随手一鞭子就抽在那马夫脸上,「出门之前不知道检查马车吗?」 他这人,素来温文尔雅,很有风度,这还是头一次冲着下人发脾气。 那车夫脸上别抽出一道血痕,捂着脸赶紧跪下去,「是小的疏忽了,小的知错了。」 他也不辩解什么,只是态度诚恳的认错。 这条街的位置不算偏僻,他们的车队堵在这里,附近已经有百姓驻足观望了。 宋承柏略一思忖,就对宋楚兮道:「我去跟父亲说一声,请他挪到祖母的车上,你去和母亲她们挤一挤吧。」 宋承柏的第一反应,也是老夫人要出招。 「也好!」宋楚兮并不拒绝,点头应了。 这时候前面宋亚儒和二夫人坐的马车已经停了动静停下来了,按理说三辆车中间的间距不大,最前面老夫人那里也应该听到了动静,可是还不等宋承柏说什么,那马车的车夫居然就没事人似的驾着车一路急行,转眼就拐过街角跑的没影了。 宋承柏黑了脸。 宋楚兮见状,就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祖母走的真急啊!」 「前面就是集市了,再过一会儿人会更多,还是到前面的车上和母亲他们挤一挤吧,前面也不是很远了。」宋承柏强压着火气说道。 老夫人那里,他说也说过了,劝也劝过了,但那老太太就是耿耿于怀,天天喊打喊杀的嚷嚷,非要替宋楚宁报仇。 宋楚兮看了眼前面的马车。 宋亚儒现在的腿脚不方便,是不能骑马的,二夫人和宋楚晴又都是弱女子,自然也只能是坐车的,这样一来,那辆本来还算宽敞的马车里面的空间就也明显的局限了。 「算了,大家挤在一起也怪难受的。」宋楚兮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反正时间还早,二哥哥你让人回府去重新给我赶一辆马车过来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宋承柏是真不知道老夫人又要出什么么蛾子,却是不放心的,「这——」 宋楚兮就又说道:「祖母一个人先去了祠堂呢,她最近的情绪也不稳定,万一见了族长夫人再起冲突,二婶在身边也能劝一劝。」 那老太太现在就跟条疯狗似的,说咬谁一口就咬谁一口了。 宋承柏是真的不放心她,想了想又道:「我让他们护送父亲和母亲先过去,这里——我陪你一起等马车过来吧。」 他这人,倒是十分谨慎的。 「不用了,二哥哥你也说了,前面就是街市了,这大庭广众的,也不能出什么事,我自己等着就是。叔父的腿脚不灵便,祠堂那边你还是看着比较好。」宋楚兮还是再次拒绝了。 反正这一次宋亚青做的事情很不地道,往年他都是要参加了祭祖大典之后才启程进京的,今年这就为了避难算计,居然连祖宗都不要了。 族里那些老顽固本来就对他们这一家子有意见,宋承柏想想也觉得头大,迟疑了一下,又左右看了眼周围人来人往的环境,就只能是松了口,「那好吧,我给你留下几个人来,一会儿马车赶来了,你自己过去。就从城里走,时间赶得及。」 「好!」宋楚兮点点头。 宋承柏又吩咐了人将坏掉的马车挪到路边,看着小厮回府去了,这才重新上马,护送着宋亚儒一行先走了。 宋楚兮站在路边含笑目送。 「小姐,您为什么要打发了二公子先走?有他在,回头就算发生了什么事,好歹是有个帮衬。」舜瑜不解道。 「都说了这里光天化日的,她不敢动手的。」宋楚兮撇撇嘴,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讽刺道:「而且只管帮衬有什么用啊。」 舜瑜两个还在纳闷不解的时候,却见这边宋楚兮突然已经绽放了满脸的笑容,冲着街道对面的茶坊二楼一扬眉道:「楼上的那位公子,热闹瞧完了,能否借车代个步?」 舜瑜二人狐疑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那二楼临街的露天平台上,紫袍玉带,沐浴阳光站着一个人。 彼时端木岐的手里还正捧着个彩釉茶碗,气定神闲的一边品茶一边盯着下头的街道看热闹。 宋楚兮的嗓门虽然不高,但是因为太突然了,路边的行人都被她这惊人之举吓了一跳,纷纷抬头去看。 那一个瞬间就经受了万众瞩目,端木岐却全然也不觉得不自在。 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下,然后就也是隔着街道冲下面的宋楚兮遥遥喊话,「何以见得我现在就刚好得空?」 「你不得空正好!」宋楚兮回她,然后就当机立断的扭头对舜瑛道:「去看看你家少主的马车停在哪里了,先借来应应急。」 舜瑛是真没想到端木岐会出现在这里,他们这两个当事人从容自在,可是她和舜瑜被人围观之后就浑身都不自在了。 「是!」舜瑛赶紧的应了,就快步跑进对面的茶坊里,去找长城查问马车的去向。 宋楚兮退到身后的屋檐下等着,只片刻的工夫,那茶寮旁边的胡同里就有人赶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出来。 宋楚兮也不客气,提了裙子就要过去。 等在旁边的宋家的那个车夫忍不住的上前一步,面有难色道:「小姐,咱们府里的马车一会儿就到了,还是等一等吧。」 宋楚兮止步看她一眼,面上笑容和气,「那你就等着吧。」 说完就不再管她,迳自踩着踮脚凳上了车。 端木岐这辆马车是长城带了几个心腹随时跟着的,而宋承柏留下来的人也都十分本分,宋楚兮上车之后就都自觉尾随。 马车缓缓启程,抛开身后一大片的议论声不提,拐过街角,进了前面街市的那条街。 端木岐歪在最里面的软榻上,手里还捧着之前他在茶坊里喝剩下的半盏茶,眼中带几分揶揄的笑意挑眉看向坐在车门后面的宋楚兮,「当街搭讪,你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 「我赶时间啊。」宋楚兮并不以为意,耸耸肩道:「再过一会儿这街上就都是人了,到时候就算宋家的马车送到了,我也过不去了,那岂不是要让老太婆称心如意,刚好是中了她的诡计了?」 人人都觉得老夫人要对她下狠手出损招,而且八成是要在路上安排意外或者行刺的,却偏偏宋楚兮自己不以为然。 就像她前面所说的,这样光天化日的,老太婆就算派了人来行刺也未必就能保证万无一失,再一个不小心,反被她捏住了把柄,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是她设计了损坏了马车是事实,又故意吩咐车夫驾车先走了,分明就是为了阻断宋楚兮前去祠堂的行程的。 因为这条街上的集市一旦开了,就会被人群挤的水泄不通,马车绝对难以通行。 这里,是通往宋氏祠堂的必经之路,老太婆既然要阻断她的行程,宋楚兮自然就要马上拆招了。 这个丫头最大的好处就是脑子反应永远都比别人要快。 端木岐笑笑,继续调侃,「什么诡计?你知道她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不是你知道吗?」宋楚兮眉毛一挑,然后就爬过去,挨着他的榻边坐了,「她要把我阻在路上,是在祠堂那边做了安排了吧?她要做什么?想要嫁祸给我吗?」 如果那老太婆不是直接对她出手,那么就应该是迂迴一把,准备要借刀杀人了。 端木岐手里端着那茶盏晃了晃,却是故意吊着她的胃口不说。 他面上神情始终如一,没什么正经的。 但越是见他这样,宋楚兮的心里就越是觉得事情非同小可,不由的就坐直了身子,正色去拽他的袖子,「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端木岐的胳膊被她一晃,杯子里就溅出几点茶汤,落在了袍子上。 他翻身坐起了,顺手将茶碗放在旁边的柜子上面,然后拍掉袍子上的水渍,这才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你们宋氏一脉,今天恐怕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灭顶之灾?居然是这样严重的事情吗? 宋楚兮也不由的心头一紧,只定定的看着他,「怎么?」 「这几天我的人一直在宋家附近盯着,那个刘管家跑了两次外城,又连夜带人潜到了宗祠附近几次,好像——是在今天祭祀的祠堂下面,埋了为数不少的火药了。」端木岐道。 火药? 老太婆居然是想着要炸毁祠堂吗? 歷来祠堂都被视为是一个家族的圣地,是整个家族绵延发展下来的福祉所在,家族里的任何一人都不敢随便亵渎的。 是因为知道她今天要来祭祖,所以那老太婆就恼羞成怒的想要再这里结果了她? 宋楚兮的心里越发觉得这老太婆不可理喻,但只转念一想,不由的又是心弦一紧,拧眉看向了端木岐,不可思议道:「他们的目标,是你?」 如果只是为了针对她宋楚兮,那么这样的举动就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端木岐笑了笑,脸上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宋家的那位老夫人又不是真的疯了,说是她要炸毁祠堂是假,但只要是埋了火药在那里,根本就不需要引燃,该发挥的作用就还是能够发挥的。」 老夫人之所以不能肆意的处置宋楚兮,就是因为有端木岐在后面替她撑腰,所以这一次釜底抽薪,她居然就直接打上了端木岐的主意。 宋楚兮也是宋家的人,而且她又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如果说是她要损毁宋氏的祠堂—— 最起码,她就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而端木岐的话,他对宋家来说,是外人,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而且宋氏和端木氏在南塘旗鼓相当,如果说端木岐要对宋氏下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到时候就算宋楚兮不能被打成是他的同谋,回头一旦端木岐成了众矢之的,那么区区一个宋楚兮,还不就是被人捏圆揉扁的随便处置吗? 这一招,的确是有够狠的。 也就难怪端木岐会全程盯着等在半路了。 宋楚兮的目光微微冷凝,沉默了片刻方才重新抬头看向了端木岐道:「你是怎么应对的?叫人把火药挖出来了?」 「又不是有人要炸我家才祠堂,我做什么去管那闲事?」端木岐被人算计了他却也不怒,却反而笑的云淡风轻。 宋楚兮想想,也觉得这才是他的正确反应,遂也就释然。 然后他就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榻上坐在了身边,一边语气悠闲的慢慢道:「先发制人就好,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回头我叫人给你把他们全都绑了来,几个乌合之众罢了,要逼问出一句实话还不容易?自己酿下的苦果,就让他们自己吞了吧。」 严氏那老太婆,还能扛得住重刑逼供不成? 毕竟威胁到了祠堂可不比别的,族里的人但凡的听到一点的风声,都会将事情无限制的渲染开来,一定不会手软的的追究到底的。 让那老太婆自食恶果,这固然是好的。 宋楚兮抿唇沉默了片刻,却忽而便有些神秘的笑了笑,道:「你觉得这是严氏那老太婆有胆子去做的事情吗?」 严氏,自然是不会有这样的魄力和胆量的,哪怕就只是虚张声势的虚晃一招,毕竟那里是祠堂重地。 端木岐但笑不语。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我家那位大哥果然是不同凡响,想必是受他的耳濡目染,否则可不敢有人给那老太婆出这样的主意。」 整个宋家,就唯有那个领兵的宋承泽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宋楚兮一直都没有小看了他,但是经过这件事之后,心里对他的防备就更深了。 而端木岐却明显是没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只就摆弄着她的手指头,漫不经心道:「这一次,我可是因为你才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我比较关心,事情了结之后你要拿什么补偿我。」 宋楚兮这个时候却是没心思跟他耍嘴皮的,仍在全神贯注是思索,过了一会儿,突然就不怀好意的笑了,扬眉看向了端木岐道:「一会儿——我们去点火吧。」 端木岐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再没了和她调侃的心情。 他拧眉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的神态从容,目光明亮,甚至跃动着灼灼的光辉,带着一种惊人的吸引力,明明一眼看去,从来都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欢喜的感觉,但偏偏她随时开口的一句话,都能将你的思维击散的七零八落。 「楚儿——」过了好半晌,端木岐才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无奈笑了一声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宋楚兮却是不以为然,「老太婆都敢做的事,难道我还要输给她不成?横竖那些火药又不是我叫人埋的,既然是她自己找死,我就是送她一程又何妨?今天老太婆要是做了这样的事,我倒要看看,他宋亚青父子以后该要如何在人前立足。」 能把女儿和老娘都养的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那宋亚青也是人间少见了。 这个丫头,真要发起狠来,还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端木岐神色复杂的看了她半晌,再就是良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 祠堂这边,老夫人一行早早的到了,就和本家的几个媳妇寒暄着说话。 不过她的心里此刻还惦记着别的事,就显得十分敷衍,不时的回头往祠堂路口那边看。 宋楚兮一定是要被阻在路上才行,到时候那件事一经揭发,一则不给她当面辩驳的机会,二来她人不在这里,又可以证明她是真的图谋不轨,为了怕危机己身才刻意避开的,这就更具说服力了。 那个小贱人,真以为有端木家给她撑腰,她那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了?自己要收拾她,还这能叫她躲过去不成? 想着即将大仇得报,老夫人就觉得心里快慰,刚狠狠的吐出一口气,却见那大门口宋楚兮却竟然被舜瑜扶着慢慢的走了进来。 「楚兮,你来了。」二夫人见状,赶紧迎上去,想着却又纳闷,「你怎么——」 「我怕过来的太晚,就借了路人的马车。」宋楚兮敷衍着解释了一句,见那边老夫人正用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盯着这边,就笑了笑道:「祖母大概也是等得急了,我去跟她说一声。」 老夫人是没分寸,但是宋楚兮却是个人精,最知道进退的。 二夫人也没多想,就点了头。 宋楚兮于是就举步朝老夫人走了过去。 老夫人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宋楚兮从容不迫朝她走过来,她便就很想调走走掉。 「祖母,我来的还不算晚吧?」宋楚兮走上前去,沖她露出一个笑容。 「你——」老夫人咬着牙,想要质问,又完全的无从开口,只就满眼戒备的盯着她。 旁边都是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说着话。 宋楚兮就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站在老夫人的身边,然后面不改色的轻声道:「这样大的祭典,我已经有几年没机会参加了,对于其中礼仪难免生!疏,今天就麻烦祖母你寸步不离的跟我呆在一起吧,有很多的事,我都需要向祖母你请教。」 老夫人只要看到她就有种浑身长毛一样的不适感。 「谁要跟你在一起?」老夫人脱口道,转身要走。 宋楚兮不动声色的抬手抓住她的手腕,袖子底下,力道精准的掐住了她腕间脉门。 老夫人一痛,额角就跟着爆出了青筋来,刚想要尖叫,宋楚兮已经目光冷厉的斜睨过去一眼,低声道:「你敢喊叫出来,我就让舜瑜把你丢进祠堂里面,和着那些火药炸成灰!」 老夫人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如遭雷击。 她勐地抬头,面无人色的看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面上表情镇定,唇角甚至还不动声色的带了丝平静的笑容,只是那目光却冷的有点叫人心里发凉。 老夫人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叫嚣—— 这个丫头,她知道?她居然知道?她怎么会知道的? 可是她居然都知道,又为什么没有马上去找宋立揭穿此事,而是先过来找自己算帐的? 自己做了这样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老夫人到底也是心虚的,这会儿心烦意乱,却竟然连反抗都忘了,只被宋楚兮拽着她朝在祠堂门口的宋立走过去。 「嫂夫人。」宋立转身过来,脸上笑容却有些勉强的和老夫人拱手施了一礼,「听说您最近身体不适,刚好要过年了,族中事务多,不得空登门探望,还请您见谅。」 老夫人这个时候六神无主,根本听不到他说什么,只是在下面和宋楚兮打着袖子官司,一再的试图甩开宋楚兮的手,但宋楚兮捏着的是她的脉门,只稍一用力,她就使不上力气,急的她浑身是汗。 宋立见她神色有异,就疑惑的皱了眉头,宋楚兮却是屈膝一礼,谦逊礼让道:「叔公,前面几年我病着,一直在外养病,想来已经有几年不曾过来拜见祖先了,实在是惭愧的很,这会儿趁着祭奠还没开始,叔公能不能让祖母带我先在门口给列祖列宗单独上柱香?聊表心意?」 族中祭祀,女子是没有资格进祠堂的,这是歷来的规矩。 宋立见她的态度诚恳,却是没多想,就点了点头,对跟着他的一个老家人道:「你带她们过去吧!」 「是,老爷!」那老家人应了,就引着宋楚兮和老夫人往祠堂大门那边走。 老夫人被拽着,脚下走的十分勉强。 宋楚兮侧目看她一眼,就满是嘲讽的突然冷冷说道:「祖母,你和刘管家商量好的,是准备几时向族中长老们揭发此事?是等他们全部进入祠堂跪拜的时候再临时发难?」 老夫人的脑子,这时候已经完全不会反应了,只是有一个接着一个的惊雷不断的炸开。 她也刘管家说的,的确是等祭典开始之后,宋立那些人都在祠堂里,让他们全部都感觉性命受到了威胁,那个时候把事情抖出来,绝对是事半功倍的。 可是宋楚兮这个丫头,她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因为太过震惊,老夫人一直都说不出话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宋楚兮也不管她,只就一边拉着她快步往那祠堂的大门口走,一边自顾说道:「不过现在计划变了,我可不想等的那么久,而且雷声大雨点小的吓唬人的招数能有什么震慑力?为了不辜负祖母你的一番筹谋算计的苦心,我决定今天成全你,你看我们现在就假戏真做怎么样?」 「你——你这疯丫头,你到底在说的什么胡话?」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的脱口骂出来。 彼时前面引路的老家人已经将两人带到了祠堂门口,刚要进去点香,却听身后宋楚兮声音雪亮的惊唿了一声,「祖母您说什么?」 这一声,她的音量实在太高,惊的院子里所有的人全都齐刷刷的抬头看过来。 老夫人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瞬间睁大了眼睛,也是一脸震惊不已的看着她。 宋楚兮和她面对面,唇角不易察觉的弯起一抹冰凉的笑意,却又突然压低了声音道:「祖母,你说如果我让人把你埋在这祠堂下面的火药引爆,我们两个今天是不是就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这个丫头——这个疯丫头! 老夫人一个激灵,被她一再的惊吓,已然是神志不清了,突然就忍无可忍的推了她一把,面目狰狞的大声嚷道:「你去死吧!」 说完就落荒而逃。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可思议的看着。 宋楚兮被她一下推倒,直接摔在了祠堂的门槛里。 宋立见状,顿时就怒火中烧,然则却不等他发作,就先听到轰隆隆连着几声巨响,同时地动山摇的晃了起来。 ------题外话------ 岚宝:嗷呜,谋杀我兮,这是哪个瞎了狗眼的又送上门来找死了?粗来!虐死! 端木美人儿:挖出来,鞭尸! 众:你狠!不带这么狗腿给女主献殷勤的~ 端木美人儿:听说其他锅就快粗线了,我怕,嘤嘤嘤~ 众:嘤嘤嘤你妹儿啊,好幻灭有木有~ ps: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老太婆威武啊,居然炸了祠堂,兮兮她爷爷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娶到这样的媳妇,简直作死新高度啊有木有?突然好捨得弄死她呜~
第071章 坑杀严氏,族中立威 「小姐——」 天旋地转,天崩地裂。 轰隆几声巨响之后,砂石纷飞,瓦砾倾落,院子里的人也被震的东倒西歪,摔成一片。 宋楚兮跌在祠堂的大门里面。 「哎——」二夫人匆忙的喊了一句,然则还还不及叫人搭救,她自己和宋楚晴就被惊慌奔走的人给闯翻在地。 「楚兮——」宋承柏仓促中想要冲过去,也被眼前胡乱奔走的人群挡住了去路。宋亚儒的腿脚不好,又刚好被人冲撞,宋承柏下意识的抬手扶了他一把,千钧一髮,只这一瞬间的迟疑就先失去了先机。 那些火药,为免被人提前发现了迹象,大部分都是埋在房屋后面的,但是因为爆破产生的破坏力极大,那一排大屋只在瞬间就已全面崩塌。 房梁和瓦砾砖石一股脑儿的落下来。 宋楚兮虽是跌在大门附近的,但转眼也极有可能被废墟掩埋。 舜瑛和舜瑜两个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她以身犯险,时刻严密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动乱一起,两人立刻就从两边扑过去。 彼时门框已经被震毁,一根横木刚好自上方砸下来。 「啊——」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趁乱刚好看到这一幕,顿时不忍的发出一声惨叫。 舜瑜唯恐宋楚兮受伤,来不及将她抢出去,就赶紧将她往怀里一拉,用身体护住。同时赶到的舜瑛则是横掌一噼,将那巨大的横木推开一边。 这时候宋楚兮也没闲着,她倒下之后右边的一片袖口就被落下的砖石压住了,来不及将砖石搬开,她便果断的将袖子一撕一扯,同时沉声吩咐,「快走——」 舜瑜两个也容不得多想,只将她往怀里一抱,就赶紧抢了出来。 两个丫头的动作奇快无比,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主僕三个才刚奔出来两步,身后的整个门廊就已经全面碰他,大片的砖瓦轰然落下,激起的尘土扑了三人满身。 舜瑜抱着宋楚兮,本来就有些动作受制,再被身后巨大的冲击力波及,脚下一绊,就摔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身后就又是一声巨响,支撑整个祠堂大屋的最大的几根柱子断裂,南塘宋氏经营守护了数百年的这座根基稳固的祠堂,伴随着巨大的声浪,只在瞬息之间,便是灰飞烟灭。 宋楚兮主僕被身后倒塌下来的废墟埋了半边身子。 院子里惊慌奔走尖叫的人群,瞬间全部安静了下来,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当中。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用恐慌又难以置信的神情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断壁残垣。 这座祠堂,是宋氏歷代祖先的安息之所,是承载了整个家族数百年荣耀和光辉的所在,只在一眨眼的功夫,在所有宋氏子孙的面前毁于一旦。 这种冲击力,无异于天塌了。 一直到眼前的烟尘缓慢的散去,所有人都还处在一场可怕的噩梦当中,久久的醒不过来。 舜瑛掀开半压在身上的一片门板,也顾不上爬起来,徒手就来扒拉同样被落了满身砂石的宋楚兮,一面惊慌道:「小姐?小姐您还好吗?」 这个时候,才有人如梦初醒。 「快!快去帮忙先把人救起来!」宋立仓促的吩咐了一句,然后迳自跌跌撞撞的跑上前去,可是眼前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除了残破碎了一地的瓦砾和房梁。 宋立突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站在那里,祠堂大门本来所在的位置,又是好半天的没有回过神来。 人群里奔过来几个人,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宋楚兮主僕几个从废墟里面挖出来,三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是狼藉一片,不过因为只是在边缘被波及到的,几人身上倒是没有明显受伤的迹象。 「小姐您还好吗?有没有伤着哪里?」舜瑜是从头到尾都将宋楚兮护在怀里的,这个时候还是不放心,什么也顾不得的先将她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我没事!」宋楚兮摇摇头,声音哽咽又透着沙哑。 她被人扶起来,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已经目光里满是痛色的搜寻到人群里老夫人所在的位置,然后就定定定定的望着她,并且就只是看着,咬着嘴唇,一声也不吭。 老夫人自己也被这场面吓坏了,方才混乱中跌倒了又被人搀扶起来,此刻便没了魂一样被林妈妈和一个丫鬟架着站在那里。 宋楚兮这一眼看过来,本来就只是虚幻的目光,却是犹如实质一般,老夫人居然立刻就察觉到了。 她脚下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神情惶恐不已。 这个时候,也已经有人慢慢冷静了下来,突然想到事发时候老夫人的怪异之举,于是顷刻之间就有数道锋芒锐利又满是杀机的视线齐刷刷的朝老夫人投射过去。 老夫人被这么多虎视眈眈的视线逼着,内心惶恐不已,几乎立刻就想昏倒。 「你们——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最后,勉强定了定神,老夫人几乎可以说是尖声的叫嚷出来的。 「你——是你!你是毁了我们的祠堂!」人群里,突然一个女人哭喊着扑了过去,揪住老夫人就厮打起来。 这可是宋氏一脉的祠堂啊,祠堂毁了,这对整个宋氏满门来说,那就等同于是灭顶之灾,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惶恐害怕,害怕这是上天的预警,告诉他们,松是一脉的气数将尽。 好可怕!简直是—— 太可怕了! 男人们还都沉浸在祠堂被毁的巨大冲击当中,而女人们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有人起了个头,被恐惧包围,神志不清的女人们突然就完全失去理智了。 「对!是她!就是她,是她炸毁了我们的祠堂,这个毒妇!贱人!灾星!」女人们尖叫怒骂着,一拥而上。 「你们做什么?放开快放开!」老夫人怒声呵斥。 然则这个时候会还会管她的儿子就是宋氏的家主? 「你还我们的祠堂,你这个灾星,毒妇!」女人们的情绪一度失控,抬手就抓,伸手就挠,十几个人把老夫人主僕围在里面,不消片刻功夫就将几人抓的血肉模煳。 「你们疯了吗?居然对我家老夫人不敬?放手,快放开,你们这些泼妇。」林妈妈尖着嗓子大声的呵斥,但是到了后面,就也成了痛哭的尖叫。 这边十几二十个女人扭打成一团。 宋亚儒只黑着脸站在外围看着,他是有上去解救自己亲生母亲的冲动,可是看也知道,根本就完全插不上手。 「老爷——」二夫人的面色焦灼,几次张嘴,到了最后都是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就只有宋承柏是压抑着满心的怒气趁乱走到了宋楚兮的身边的。 「你还好吧?」他先是问了宋楚兮一句,虽然难以自控的带了几分敷衍,但这至少是个态度立场的问题。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权宜之计而已,我总不能就这么把自己搭进去的。」宋楚兮的唇角犹且还能自在的弯起一抹笑。 对于自己需要争取的盟友,她从来都能精准把握,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压服震慑住对方。 宋承柏是当真没有想到她会坦白至此,本来是有话要说的,这个时候所有的话却突然就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只用一种夹带了薄怒的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宋楚兮镇定自若的看着老夫人被人厮打尖叫的场面,只就淡淡说道:「你不用指责我什么,人不犯我,我都极有可能会主动犯人,更别说现在有人不怕死的主动送上门来了。你也不用拿什么家族道义的大帽子来压我,归根到底,对宋氏列祖列宗不敬的人又不是我,就算是稍后族长他们要追究,也找不到我的身上来。」 在宋承柏看来,宋楚兮也是姓宋的,毁坏自家祖先祠堂的事,是绝对要遭天谴的,这个丫头就算再毒辣,也不敢忤逆神明的吧?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已经死过一次的宋楚兮,也许她比其他的任何人都更相信鬼神一说,可是她这样一个人,本身就是从修罗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人生在世,所有可以经受的苦痛折磨她都早就一一领教,现在的她,还怕什么天谴报应吗? 宋楚兮承认,现在的她就俨然是个不通人情,行事偏激又不择手段的怪物,可是她不在乎,她生而就註定了是个要行走在烈火地狱里的人了,她这样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好顾虑的。 宋承柏对她,是真的无计可施,但他更气的是那个不知轻重的老夫人,胸口都被一口火顶的生疼。 这个时候,老夫人主僕已经被一群女人扑倒在地,不住的叫骂着拳脚相加。 宋亚儒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就只能硬着头皮找到宋立,道:「叔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心痛难当,这心情咱们都是一样的,可是现在事情的真相未明,您总不能就放任她们动用私行,万一我母亲有个什么损伤,回头您也不好对族里的人交代。」 他这是要搬出宋亚青父子来压人了。 宋立这个时候也已经暴怒到了极致,他本来也正愁拿这一堆废墟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此刻便是冷着脸道:「都别愣着了,你们都去帮忙,看看被压住的牌位能捡出多少来都赶紧的先请出来。」 死者为上,只要想到宋氏的列祖列宗在地底下还要遭受这一场浩劫,魂魄不宁,他就羞愧又愤怒。 这件事,是刻不容缓的,闲在院子里的人都赶紧去了那废墟里面翻找。 宋立也这才转身走到扭打在一起的女人们面前,怒声呵斥道:「都给我住手!」 他族长的权威还是没人敢不给他面子的,撕扯在一起的女人们立刻便就嗫嚅着松了手。 彼时一个农户出身的媳妇儿正将老夫人压在地上,骑着去扯她的头髮,此时才不很情愿的起身退开了。 老夫人主僕三个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头髮被抓散了,衣裳也被扯破了,脸上手上都被抓的血肉模煳,一片女人指甲的划痕。 那媳妇起身的时候犹还其不过,又回头狠啐了一口,刚好吐在老夫人脸上。 老夫人这个时候已经被逼的将要疯癫了,她踉跄着爬起来,再也人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居然指着宋立的鼻子就先破口大骂了起来,「宋立,你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妇的无人撑腰是吗?居然纵着这些粗鲁的泼妇来对我不敬,你——你这个族长是不是不想做了?」 她这是被气疯了,居然当众就敢对宋立这个族长不敬。 宋亚儒本来才刚要打圆场,听了这话便是眼前一晕,真恨不能自己还能撒手不管,直接调头走掉。 宋立面色阴沉,当即便是冷笑了一声,「严氏你别放肆了,宋氏族中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女人来指手画脚,就算亚青是家主,但我这个族长要废要立,也还轮不上他来做主,更别说是你了。」 「严氏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一个嘴巴厉害的女人讽刺的冷笑了一声,「怪不得她连我们的祠堂都敢动,我看说是心胸狭隘要教训小辈的都是障眼法,八成是打着几天祭祀的主意,回头一旦祭典开始,族长和各家长老都是要进祠堂跪拜上香的,他们这一家子,是歹毒的想要将族里所有德高望重的人全部炸死,然后他们那一支就又是族长又是家主,可以把咱们整个宋家都拿捏在手了,这真是打的好一手的如意算盘。」 如果不是意外发生,这个时候祭典就要开始了。 只要想到他们这些人都极有可能葬身在此,宋立本来还为了面子刻意隐忍的脾气也瞬间就压不住了,他看着老夫人,目光阴森森的咬牙道:「嫂夫人,现在请你给出一个解释吧,私藏火药,炸毁我宋氏的祠堂,这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你先给出一个说法来,容后我会和族中其他的长辈商量一个章程来。」 不管老夫人做这件事的初衷是为了什么,但宋氏的祠堂被炸毁,这个后果,她都必须承担。 老夫人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她往后退了一步,虽然心里颤抖不已,却还是强硬的一梗脖子,恼怒道:「你别大放厥词,我什么也没做,祠堂被毁了,与我何干?宋立你也是一把年纪了,难道今天就要因为一个黄毛丫头的一句话,就要被人挑拨利用了吗?」 大家看到的事情都已经很明显了,老夫人将宋楚兮推进了祠堂里,还恶语诅咒说「你去死」,然后紧跟着祠堂就塌了。她又不是神仙,如果不是她做的手脚,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个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是听不进去她任何一字的辩解了。 宋立只是冷笑,「你家四丫头可是什么话也没说,若不是做贼心虚,你又如何敢于妄言她的信口雌黄?」 事发之后,宋楚兮就只是用一种痛心疾首的目光一直盯着老夫人不放,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指责她或是告状。但她越是不说话,这个满是控诉的眼神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老夫人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抬手指着宋立,「你——你——」最后无话可说,她便就强硬的别过头去,「我说了,这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要往我的身上泼脏水,那也要拿出证据来,否则的话——你别以为你是族长就能随便给我按下一个罪名来。这祠堂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专人看管的吗?分明就是你的疏忽,让人钻了空子,现在却想要我来替你背黑锅吗?你敢随便动我试试看?看老三回来能和你们善罢甘休?」 老夫人这句话还算是说对了的,宋亚青毕竟是家主,有这个后台撑腰,宋立要定她的罪,就一定要证据确凿才行。 如果她现在的态度能诚恳一点,别这么嚣张的话,宋立也许就要多考虑一会儿了。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处在祠堂被毁的动盪情绪当中,她还这样的不知进退,宋立也不是个完全没脾气的人,当即就翻了脸,冷冷道:「你要证据?那有什么难的?我宋家的这座大屋都是特别加固,风雨无阻的在这里立了几十年了,要炸毁了,需要用到的火药数目就非常可观。这大郓城又不是随便什么乡野地方,这么一大批的火药运送进城,总是要留下线索的。」 这个时候,他的思路居然还是这样的清晰。 老夫人闻言,顿时脸色铁青,心里更是不可遏止自抖做一团。 「来人,马上给我去查,再让人去他们府上把所有的管事找来,逐个查问一遍。」宋立扭头招唿了自己的管家过来,吩咐之后,就又冷着脸看向了宋亚儒道:「非常时期,你也别怪我越俎代庖,要插手你们府上的事,这件事,关乎我整个南塘宋氏的百年基业,就算中间会有什么误会冲突,那咱们所有人也都只能是担待了,否则的话,就算你我全部在这里自裁谢罪,也是不为过的。」 这件事,已经不关乎他个人的态度有多强硬的问题,而是每个宋氏的子孙都没有资格拒绝的。 宋亚儒满头大汗。 「你敢——」老夫人心里恐慌,突然冲上前来,面目狰狞的冲着宋立大吼了一声。 而她的这个举动,落在所有人的眼里就都成了心虚。 宋亚儒几乎是忍无可忍的,立刻扭头对二夫人和宋楚晴道:「母亲受了惊吓,你们先扶她到旁边休息,祠堂被毁,这件事不容马虎,我会配合叔父来处理。」 「你——」老夫人气急,「你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不孝子,你这是要由着宋立这个外人到咱们府上横行吗?」 「母亲,您冷静点儿,我们都知道您受了惊吓,清者自清,老爷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了您的!」二夫人和宋楚晴试图拉住她,老夫人却不领情,挣开她的手就先甩了她一记耳光,怒骂道:「这里轮不到你来插嘴!」 二夫人心里虽然气恼,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所有人都担惊受怕的,便就又死死的拽住了她。 宋楚晴这时候也是相当有主见的,也抱住了老夫人的一只胳膊,用力的将她拽回来。 宋亚儒只对宋立谦卑的赔礼道:「我母亲就是这样的脾气,还请叔父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看来真是宋义和嫂夫人当年把她惯坏了。」宋立不留情面的讽刺道。 这一次他口中所谓的嫂夫人,指的自然就是宋楚兮的亲祖母,姜氏了。 宋立甩袖而走,继续去帮着从废墟里翻找祖宗的牌位,他的管家也带了人急匆匆的奔出了院子。 老夫人唯恐真的被人查出了证据来,想要阻止又不能,勉强被二夫人等人拽到了旁边,他抬手就又甩了宋楚晴一巴掌,「你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宋楚晴细皮嫩肉的,脸上立刻就浮现五个清晰的指印。 二夫人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就心疼的拉了宋楚晴的手退开一边,没好气的对林妈妈道:「看着点儿母亲,现在就求神拜佛的指望着族里差不出什么来吧,否则咱们这一大家子,一个也跑不了,还闹什么闹?」 这是她第一次公然对老夫人开腔,老夫人一气,眼睛就开始翻白,捶着胸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你——」 她要让儿子休了这个毒妇! 二夫人这时候却没心思管她了,直接拽了宋楚晴,转身就走。 「老夫人,您消消气,消消气啊,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林妈妈心焦不已的给老夫人抚着胸口顺气,左右瞧着没人再盯着这边,就赶紧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还是先想想法子吧,刘管家那些人可别是要落到四小姐的手里了,那可就麻烦了啊。」 「她倒是敢!」老夫人想也不想道:「她炸了祠堂,她毁了供奉宋氏歷代祖先的祠堂,她以为把事情栽给了我她就能脱身了?大家一个宅子里住着的,毁了我,她也别想好过。」 这个疯丫头,她当真是什么都敢做。 想着宋楚兮的这股子狠劲儿,老夫人就喘不上气。 「可是家里头——」林妈妈还是不放心。 刘管家今天也没跟着来,现在家里那边应该都还不知道消息,万一让宋立的人堵个正着,回头严刑逼供,一旦有一个人扛不住,那她的罪名就要被彻底坐实了。 这个时候老夫人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冷不防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呆着了。」飞快的想了想,老夫人就抓着林妈妈的手起身,「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宋立的人去咱们府上为所欲为。」 那到底也是宋氏家主的府邸,绝对不容人践踏。 老夫人定了心思,就趁人不备,带了林妈妈几个奴婢悄悄的熘了。 彼时天上已经开始飘雪,这整个院子里一片狼藉,宋楚兮就被舜瑜两个扶着在角落处的一株大树下面休息。 条件有限,她就直接坐在树下的泥地上,舜瑜心疼的捧着她受伤的手腕,从里衣上撕了布料替她清理包扎,舜瑛则是掏了帕子去擦她脸上沾的灰。 宋亚儒那一大家子是费了些力气才从人群里寻到她,找过来的时候,想着方才她九死一生,险些被废墟活埋的事情,便都有些心虚内疚,一时反而不好开口了。 「二哥哥,我劝你一句,这件事,你还是不要试图挽回的好。」宋楚兮也不等他们开口,只低头冷静的看着舜瑜给她处理伤口,一面冷冷说道:「出了这样的事,她的命——是谁也保不了的。如果日后,咱们这一支还想在整个宋氏宗族之内立足,那就马上跟她划清界线。这件事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根本就不需要我再跟你分析一遍,现在我不要求你什么,你要去做你的孝子贤孙也可以,你和二叔——你们都可以马上离开,但是之前我们彼此之间的约定也就此作罢,此后桥归桥路归路,总之我是不会受她的连累,去给她擦屁股的。」 老夫人这一次的祸是闯大了,炸了宋氏的祠堂,一旦罪名坐实了,根本就不需要将她送官究办,宋氏的宗族内部就能做主将她处死。 宋亚儒父子都知道此事严重,老夫人这样不懂事,他们也气,他们也怒,可是别的都可以选,只有出身不能选。 不是他们不想袖手旁观,而是悠悠众口,人言可畏。 宋亚儒和宋承柏各自冷着脸不说话。 「楚兮——」二夫人却是扛不住的,神色乞求的看向了宋楚兮道:「千错万错,都是你祖母的错,可是方才你也说了,我们同出一门,现在不是计较私仇的时候,就算是你祖母她犯了天大的错误,其他人都可以铁面无私的替宗族里头讨公道,只有我们这一支,里外不是人。一旦我们要放着她不管,日后也同样是要被人指指点点,戳着嵴梁骨过日子的,一个不孝薄凉的名声就甩不掉了。」 老夫人这一次的惊人之举,算是把他们这一支的所有人都坑惨了。 他们放着她不管,那就是薄情不孝,而如果要替她求情,又着实是没脸说这话,更要被族里其他分支的人挤兑苛责,闹不好所有人都要被连坐,被打成老夫人的同谋。 这一次,是真的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 二夫人走投无路,这也算是苦口婆心了。 现在,就只有宋楚兮改口,才能适当的化解老夫人的危机。虽然之前的种种迹象都已经显示,这件事就是老夫人所为,但哪怕只是欲盖弥彰也好,这件事—— 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的。 就算所有人都认定了和老夫人有关,只要没有过硬的人证和物证,宋立他们就算呕死了也不敢硬是把这个罪名扣在老夫人头上。只要暂时把这个危机煳弄过去,等族人们冷静下来,想到宋楚芳如今的地位和宋承柏把持在手的私兵,也就不会再追究了。 「我说过,你们要怎么做,我不干涉。」宋楚兮道,却是油盐不进的。 这个丫头记仇,宋家的所有人都知道。 「楚兮——」二夫人迫于无奈,声音就带了哭腔,几乎就要给她跪下了。 宋楚兮这才缓缓的抬了眸子看她一眼。 之前险些在坍塌中遇险,舜瑜抢她出来的时候,宋楚兮的衣袖被柱子压到,扯破了半边,身上和脸上也都是泥垢灰尘,样子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偏偏是她的那双眼睛,冷静又睿智,越是身上蒙了尘,便越是让人觉得那目清冷又锐利,带着完全不容人左右的力度。 「二婶,我们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我再郑重的告诉你一遍,你们有多大的本事那你们尽管施展,横竖我不拦着,不过这件事,在我这里——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宋楚兮道,字字清晰而凛冽,「你一定要自取其辱,也随便!」 她的态度,着实强硬,二夫人都已经弯到一半的膝盖突然就僵住了。 「楚兮——」几乎是绝望的,她哀哀的又唤了一声。 宋楚兮已然是别过眼去,理也不理。 气氛正在僵持不下,宋承柏身边的一个心腹随从就满脸急色的跑过来道:「少爷,二老爷,你们还是赶快回府去看看吧,老夫人刚刚强闯出去,坐车回府了。族长知道之后已经下令,让人去追了,怕是要出事的。」 万一老夫人不肯束手就擒,再动用府里的侍卫和族里过去的人对上,那就更难收拾了。 宋亚儒不能再等,沉着脸说了声,「回府!」 然后就当先转身,拖着他那条断腿一瘸一拐的朝院子外面行去。 「母亲——」宋楚晴扶着二夫人的手臂,忧心忡忡的唤了她一声。 二夫人见宋楚兮是铁了心的不为所动,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是跟着往外走。 宋承柏自始至终都没开口。 他不说话,是因为他太了解宋楚兮有仇必报的个性,虽然他确定老夫人没这个胆量点火,但不管她做到什么程度,只要是被宋楚兮拿住了手腕,这个丫头就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跟她算帐。 知道多说无益,宋承柏嘆一口气,就也跟着转身。 宋楚兮果然没有拦他,只是在他转身之后就隔开舜瑛正在给她擦拭脸上污迹的手,示意两个丫鬟扶她起身。 这个时候,雪势已经慢慢有所增大,所有人都恐慌不已,男人们都在那堆废墟中间忙碌,而女人们则是惶惶不安的从旁看着,小声的议论。 宋楚兮默无声息的走了两步,走到院子正中间,然后就面朝那一堆废墟直挺挺的屈膝跪了下去。 她的嵴背笔直,面上表情严肃又透着凝重,无声无息的跪下,再就分毫不动,一语不发。 宋承柏往大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终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眼,却是讶然。 那少女跪在那里的背影,虽然单薄却笔直坚定,竟会给人一种壁立千仞,顽强而坚定的感觉。 眼前的祠堂,满目疮痍,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或是悲伤或是惶恐,却唯独这个少女—— 从容,镇定,临危不乱。 她虽然是跪着的,却偏偏成了这些人当中唯一傲骨铮铮的一个存在。 宋承柏像是冥冥之中受到了感召一样,他的眉心拧起,脚下步子下意识的顿住。 「少爷?」身边的随从忍不住的回头催促。 宋承柏却突然转身,大步走过去。 「二公子?」舜瑜和舜瑛正在诧异的时候,他已经一撩袍角,紧挨在宋楚兮身边,同她一起跪了下去。 彼时宋亚儒二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二夫人不经意的一个回头,便焦急的拽了下宋亚儒的袖子,「老爷,你看柏儿他——」 宋亚儒回头,看到宋承柏二人跪在那里的背影,眉头一下子就拧的死紧。 「老爷——」二夫人心慌不已的又拽了下宋亚儒的袖子。 宋亚儒到底也是过来人,权衡利弊,很快就明白过来宋楚兮二人的意图,可老夫人是他的生母,他还是有些犹豫,再看一眼这里满眼荒芜的废墟,他便也是觉得无从选择。 「走!」恨恨的咬了下牙,他便也是一瘸一拐的折回,也艰难的弯身跪了下去。 二夫人和宋楚晴两个虽然心里还有些迷茫,也无从选择,只能也跟着折回,跪在了宋亚儒的身边。 跟着他们过来的下人家奴见状,虽然都困惑不解,却也都自觉的聚过来。 一家子,主僕二十余人,全都一声不吭,一动不动的跪在风雪里。 * 这边老夫人匆匆杀回了府邸,因为取了捷径,却是比宋立派出去的人早到一步。 门房的婆子见她们主僕一脸的血肉模煳,全都吓坏了,顿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老夫人,您这是——」 老夫人却是双腿打颤,什么也顾不得的抢进了门去,大声道:「快关门,给我把所有的护院家丁都找来,让他们看管好了门户,一会儿要是有人过来,不管他们说什么,全部都给我挡在门外。」 门房的婆子一头雾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老太婆蛮横,赶紧就照吩咐传了话下去。 整个宋家大宅里面,瞬间就鸡飞狗跳,下人们左右奔走,一片混乱。 彼时的秋水谢里,端木岐本是穷极无聊,躲在宋楚兮的书房里信手拈笔作画。雪融自从进了大郓城,就很乖的不再到处乱跑了,今天宋楚兮出门没带它,它就一个人窝在书房里打盹儿,端木岐不请自来,这天它倒是破天荒的没躲,只不过还是戒备至深的挪到了离着他最远的一张椅子上窝着,然后就瞪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了。 端木岐被它这么看着,本来是无所谓的,但是想着宋楚兮那边的事情,多少是有点心绪不宁,便就扔了笔,往身后的座以上一靠,也隔着桌子去望它。 一人一狼崽,一个散漫的往那一摊,一个慵懒的缩成一团,就那么大眼对小眼的对眼了整一个时辰,居然谁都不嫌烦。 长城赶过来报信的时候就看到自家主子穷极无聊的和那只从来都对他敬而远之的血狼对眼,于是脸上表情立刻就像是被累噼了一样。 「少主——」长城僵硬的唤了一声,尽量让自己忽略这屋子里的局面,只冷静的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最后又挑重点强调了一遍,「四小姐没有受伤,这会儿正带着宋家二房的人跪在祠堂那边谢罪。前面院子那里,宋氏族里的来人已经闹起来了。」 他们不回来援救老夫人,横竖这种情况下,帮哪边都不是人,所以她干脆就堵了二房那些人的嘴巴,一行人跪在那里,一副任由处置的态度。她不说是要大义灭亲的帮着族里将老夫人揪出去就地正法,但跪着,就说明他们已经认罪了,只是不开口狡辩求情,这便是难得的大义凛然之举。何况事情又不是他们和老夫人联手做的,宋家族里的那些人反而要为了他们的深明大义领情,到时候就只能将老夫人一个人提出来区别对待了。 「那丫头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一向都比别人高杆啊。」端木岐感慨着嘆了一声,面上却竟然的个与有荣焉的骄傲的神情。 横竖是宋家这位四小姐做什么都对少主的胃口,长城已经习以为常,过了一会儿,就又提醒道:「外面下雪了。」 端木岐抿抿唇,往窗户那里看过去一眼,这才发现这会儿屋子里的光线的确是比早上那会儿暗淡了许多。 「那就去帮宋氏族里的那些人把门大开吧,这样的天气,也总不好叫人都在门外冻着。」沉吟了一声,端木岐道,说完就干脆眼睛一闭,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养神。 就算宋楚兮这次用的本身就是一出苦肉计,长城也知道他看不下去。 「是——」应了声,长城就又带上门退了出去。 而同时,祠堂这边舜瑜两个也得了府邸那边的消息。 「老夫人关了大门,把族里过去的人都堵在了外面,不过这次族里没给面子,直接就在外头砸门了。」舜瑜听了消息,就侧身过来在宋楚兮耳边轻声的禀报。 「那刘管家呢?被按住了吗?」宋楚兮问道。 「没!」舜瑜摇头,神色之间也瀰漫了几分戾气,「好像是提前就得了消息,在老夫人回去之前,刘管家和他的那几个心腹就已经脱逃了。少主那边应该会主意的吧,如果小姐不放心,那奴婢这就过去,一定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跑了的。」 「那几个奴才也是好大的胆子,教唆完了老太婆,居然有胆量自己跑?他们就怕被宋承泽抽筋扒皮吗?」宋楚兮闻言,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 果然是死亡面前,什么主僕情义,什么道义身份都是一击即碎的。 「反正是不能放过他们。」舜瑜冷冷说道:「还是让奴婢亲自带人去走一趟吧,别人去做这件事,奴婢也不放心。」 「不必了!」宋楚兮却一抬手,还是态度坚决的将她阻了。 「小姐——」舜瑜气不过,刚要开口劝,下一刻,却听宋楚兮话锋一转,凉凉道:「你一定要不放心,那就现在马上回去看着老太婆吧,省的她一时想不开给寻了短见了。」 「死就死,横竖她那罪名现在也是百口莫辩的了。」舜瑜脱口道,却是不以为意。 「她是该死,不过死前却还是可以废物利用,再给我垫一次脚的。让她就那么去了,可就浪费了。」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笑容,笑的颇是不怀好意。 她是和宋家的三房势不两立,但老夫人如果安分的话,她却是未必就会主动出手去赶尽杀绝的。 现在要怪就只能是怪这老太婆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的总想着要别人的命。 而对于送上门来的踏脚石,她宋楚兮当然是来者不拒的。 舜瑜唯恐迟则生变,后面就没再刨根问底,左右看了眼,然后就趁人不备,悄悄起身熘出了院子。 雪越下越大,一个时辰不到,众人跪在这里,膝盖就已经陷入了积雪里。 舜瑛心疼宋楚兮的身体,不由便有些心焦,「小姐,这么一直等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啊,不如想个办法,让族长带人一起去宋家好了,总好过你们都要陪着那老太婆在这里受苦。」 「不行!」宋楚兮还是断然拒绝,「那里不是宋立的地方,他去了那边多少要受控制吧,等着吧,很快就会有人将那老太婆绑过来了。」 「可是在这里,小姐您又能做什么?」舜瑛还是不解,在她看来,要收拾一个老太婆,实在犯不着迂迴着浪费这么多的精力。 「我什么也不用做,但是——」宋楚兮一笑,那笑容之间却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狂傲,她看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落雪,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缓慢的说道:「我要宋立在我面前用族中最严酷的私行处死严氏,我要在这里看着她被挖坑活埋,直至咽下最后的一口气。」 然后,让这整个宋氏宗族之中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宋楚兮是个无所畏惧,不择手段的疯子! ------题外话------ 嗯,老太婆终于要把自己作死了,总算是死得其所了。不过我发现我成兮兮的脑残粉了,只那么一跪,都觉得光芒万丈v587,帅的不要不要的,这是个什么情况泪目~ ps:再提醒宝贝儿们一下,正版群明天开哈,提前预祝大家情人节快乐,要进群搅基的宝贝儿做好准备,么么哒~
第072章 血洗府衙,在一起吗? 因为端木岐搅局得利,临近傍晚,宋立派出去的人终于不负众望,匆匆的捆了老夫人,秘密的又将她带了回去。 下了半天的雪,祠堂倒塌下来的废墟已经被遮掩住,看上去虽然不再那么的触目惊心,但是整个院子空了,一眼看去就更显得萧条。 老夫人被人绑推进来的时候,所以的宋氏族人都义愤填膺的死死的瞪着她,那眼神,几乎是恨不能一拥而上,将她给撕碎了一样。 彼时宋楚兮还带着二房的人背对着大门口的方向跪在那里,因为跪着的时间太长,每个人的头上肩上都堆了一层雪,但就都像是没有知觉的雪人一样,动也不动。 老夫人进门的时候本来还在极力的挣扎,但是被这么多仇恨的目光盯着,突然之间就气焰全灭。 她瑟缩着抖了一下,然后就咬牙看向了站在众人之前的宋立,破口大骂,「宋立,你这个老匹夫,你竟敢叫人强闯我宋家的府邸,还纵容你的奴才对我不敬,你叫他们绑了我来,到底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宋立面目阴沉的也是冷冷的看着她,眼睛里带着几乎可以将人焚烧成灰的怒气。 他突然往前冲过来,一把扯住老夫人的衣襟,拽着她快步走到那一堆废墟前面,指着那里,大声的诘问道:「现在倒是应该我来问问你,你私埋火药,将我宋氏一脉的祠堂炸毁,现在就是你跪下来磕头认罪就还嫌不够,你还敢当着我宋氏族人的面前如此这般猖狂的叫嚣?严氏,现在该是你给我宋氏族人一个交代的时候了吧?」 宗祠被毁,每个族人的心里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这个时候,宋立也是风度全无。 他手下狠狠发力,将老夫人拽倒在地。 老夫人的双手本来就被绑住了,身体失衡,直接脸先着地,额头磕在破烂的砖石上,顿时就流了满脸的血。 「哎哟——」她痛唿一声,身子滚落在地,却因为太过笨重而爬不起来,只还是满面不容的再次扭头等着宋立,怒声尖叫,「宋立——」 「你还死不悔改?」宋立这个时候比她更怒。 老夫人艰难的爬坐起来,立刻就要反驳。 宋楚兮就皱眉说道:「祖母,做错了就做错了,这又不是别的事,现在你亲手毁掉的可是宋氏一脉的祠堂,断的是我南塘宋氏的百年基业,本来就算你是对我不满,也不该是胆大妄为的做下这样的煳涂事。你这样做,是存心打三叔的脸,要让我们这一支在族人面前无法立足吗?」 这个时候,真正无地自容的人,其实是宋亚儒。 老夫人见她开口教训自己,立刻就怒目圆瞪的看过来,怒骂道:「都是你这小贱人在兴风作浪!」 宋楚兮面上神情冷静,她并不替自己辩解,也不试图和老夫人正超,只语气中却是颇多沉痛的滋味,一个字一个字有条不紊的说道:「也许当年的确是祖父和祖母他们对你太过仁慈了,才让你无所顾忌的铸成大错,祖父在九泉之下,你让他如何有颜面去面对我宋氏的列祖列宗?还有二叔和三叔他们,平日里他们敬重你是他们的母亲,是长辈,什么事不都是依着你,顺着你,现在你却因为一己之私,全然不顾他们的心情,做下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你自己扪心自问,这真的该是你为人媳妇,为人妻子又为人母亲的人该做的事情吗?你这样,当真是叫人伤心。」 宋楚兮的逻辑清晰,说话很快,老夫人几次想要喝止,都插不上话。 「闭嘴!闭嘴!你闭嘴!」老夫人暴跳如雷的大声叫嚷,腮边肌肉抽搐,额上青筋暴起,她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就直冲着宋楚兮大声的嚷嚷,「你这个小贱人,一切还不全都是因为你,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凭什么轮到你来教训我?」 「你是长辈,我做小辈的哪敢教训你?我只是替祖父他们觉得痛心罢了。」宋楚兮道。 她今天就是刻意的挤兑激怒老夫人,却全部都打着别人的旗号,一个字也不提她自己。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假惺惺的说什么!」老夫人怒斥道。因为宋亚儒父子一直没有挺身出来替她说话,她便更是急了,再度口沫横飞的破口大骂,「是你教唆了这几个不肖子孙是不是?」说着,又转向了宋亚儒,「我是你的母亲,是我生了你,现在你居然看着这小贱人联合了外人来这样的糟践我?老二——你的良心是叫狗吃了吗?」 宋亚儒横竖左右不是人,本来就已经尴尬至极,无脸见人了,不想老夫人还这样当面的逼他。 这会儿他又反驳不得,便只就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发。 老夫人见他这都不为所动,一下子就愣住了。 宋楚兮的心里冷笑一声,就又唯恐天下不乱的再度开口道:「你就不要再逼二叔了,他已经很难做——」 「你给我闭嘴!」老夫人再度跳脚,「这里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该闭嘴的是你!」宋立忍无可忍的厉声打断她的话。 这一次,他是真的暴怒异常,眼睛通红的跟一头髮了狂的野兽似的。 老夫人哆嗦了一下,突然就哑了声音。 「楚兮再怎么说也是姓宋的,她是我宋家的子孙,你这个做长辈的心胸狭隘,一再的容不下她,之前是碍着宋义他们夫妻两个的颜面,族里的所有人都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看来,错的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你家老二老三对你的孝心,错的也是我老眼昏花,一再的对你宽容。就这样的心胸和并行脾气,你根本就不配做我宋家的媳妇,来人,给取笔墨来。」宋立怒斥了一通,火气上来了,突然就忍无可忍,「给我拿笔墨来,我要替族兄做主,休了这个猖狂又不知所谓的恶妇。」 「你——」老夫人一听宋立要代宋义休了她,顿时就懵了,呆坐在那里,有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有人匆匆去院子外面从马车上取了纸笔过来。 宋立将东西往宋亚儒面前一摔,强横的命令道:「休书你替你父亲来写,严氏无德无能,不慈不贤,我们宋家是庙小,容不下她这尊恶神,我来做主,现在你就替你父亲写下休书,将她逐出我们宋家去!」 「叔父——」这么冷的天,宋亚儒明明已经冻的全身都僵硬了,这个时候头上却是冷汗直冒,他迟疑着,面带乞求的看向了宋立。 老夫人这时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挣扎着起身,扑到宋亚儒面前,用身体将宋亚儒撞翻在地,然后就回头恶狠狠的瞪着宋立道:「你凭什么?别忘了,现在宋氏的家主可是我的儿子,我的主,还轮不到你来做。」 按理说,宋立作为族长,而且现在老夫人又有明显的过失在前,他是绝对有权利代替已故的宋义做这个决定的。 现在老夫人居然还不知死活的想搬出宋亚青来威胁他? 宋立这时候的脾气都几乎要整个儿炸了,他咬着牙,腮帮子一抖再抖,眼见着就要完全失控。 宋楚兮瞅准了时机,就再度开口道:「叔公,就算她做了再多的错事,她到底也是二叔的生身母亲,这样做的话,实在是太为难二叔了。而且她现在也是一把年纪了,如果您现在要将她休弃逐出我们宋家,日后等她百年之后,就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了。」 一旦要将老夫人给休了,那她可就不再是宋家的人了。 宋承柏的心头勐的一跳,顿时就明白了宋楚兮的真实意图。 果然宋立也是一点就通—— 的确,只休了严氏,那就太便宜她了。 她毁了宋氏列祖列宗的身后安宁,如果只是将她休了,宋亚儒和宋亚青还是会接济她的生活,就算没了宋家夫人这个名头,老夫人也一样可以暗香百年。 「说的也是!」宋立只略一思忖,就定了主意,「就当是看在亚青两兄弟的面子上,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叫他们难做,但是严氏——」 老夫人的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你对我宋家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我也不能轻纵了你,这个交代,是要给我宋氏的列祖列宗的。你既然是宋家的媳妇儿,今天我便以家法处置了你。今天——就将你坑埋在我宋氏列祖列宗的面前,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同时也给你们在场的这诸位一个警示。」 什么?坑埋? 族里要处理一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是族人,的确是经常会用到这样的私行,用松土掩埋,让他们一点一点的断气。 但是老夫人嫁过来宋家几十年,却也只是听过没见过的。 族里的人现在正对她恨的牙根痒痒,宋立的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人去取了铁楸来,开始在那废墟前面的空地上热血沸腾的挖坑。 老夫人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是反应了好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 那边几个强壮的汉子已经迅速将土坑挖到了一尺多深,老夫人面如土色,再也忍不住的痛哭着扑到宋立的脚边,大声道:「你要私行处置了我?你——你敢!你不能动我,我儿子是宋氏的家主,你们谁也不能处置我,你们不能——」 而宋亚儒这个时候也是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一直没有回过神来。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亚青好,有你这样的母亲在世上,才是叫他难做的!」宋立冷冷说道,一脚将她踹开了。 老夫人跌在地上,自知是求不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蠕动着身体爬到宋亚儒面前,惶恐道:「老二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真要看着他们逼死我吗?」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宋亚儒面有不忍,嘴唇动了动,刚想要说什么,宋楚兮就已经冷冷的说道:「你就不要再为难二叔了,你越是这样,就越是叫他难做,就不能给他留条活路吗?」 老夫人勃然大怒,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根本就是这宋楚兮巧舌如簧的引导,才让宋立做了坑杀她的决定。 这个小贱人,当真是狠毒至极的。 她恶狠狠的瞪着宋楚兮。 但是宋楚兮的神情冷静又坦荡,根本就不惧于她的目光。 互相过了这么多招,老夫人自然知道自己根本降不住这丫头,只咬牙切齿的瞪着她,却竟然完全的无计可施。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那边的族人已经把大坑挖好了。 宋立冷着脸看过去一眼,就一摆手道:「拖过去!」 老夫人勐地打了个寒战,还不及反应,就已经有四五个膀大腰圆汉子过来,将她扯着丢到了那个土坑里。 老夫人滚在泥坑里,坑沿上湿冷的土块滚落,砸在她脸上,老夫人突然就惊慌绝望了起来。 「不要!你们不能杀我,不能——」她尖声的叫嚷。 那些族人是恨不能将她抽筋扒皮的,也不等宋立再吩咐,已经有人开始填土。 老夫人扯着嗓子尖叫,那声音悽厉如同鬼哭,但随后被一培土倒进了嘴巴里,声音就被噎在了喉咙里。 宋亚儒面无人色的跪在那里,他没有上前去看老夫人的现状,因为知道看了也没用,而且依着老夫人那自私自利的性子,他要是插手,那就只能是陪葬的。 宋楚晴的胆子小,偎依在二夫人的身边,吓的嘤嘤哭泣了起来,「母亲——」 二夫人将她揽入怀中,母女两个紧紧相拥。 只有跪在最前面的宋楚兮是无所谓的。 泥土盖下去,老夫人惶恐的扭动身体试图抖开,可是身体被绳子捆住了,她根本就爬不起来。 上面的人毫不手软的把土往泥坑里抛,她先是惶恐又沙哑着嗓子尖叫,后面就开始卯足了力气挣扎,再到后面,一层泥土盖下去,就只能看到下面不断顶撞的痕迹,而那种痕迹,更是在一点一点的消除,直至最后,土坑被填平,除了翻新过后的泥土,再就完全失去了痕迹。 那嚣张跋扈的老太婆,就这样突然安静的从众人的视线当中消失不见了,这实在是一点也不符合她的作风。 族人们全都冷漠的看着。 被封在吹,大雪再下,随后众人又一直在这里多留了半个时辰,宋立这才疲惫的吩咐了一句,「很晚了,先都散了吧,明天一早各家当家的都却我那里,再商量一下祠堂重建的事。」 族里的长老留了几个人下来看守,其他人就都纷纷散了。 宋楚兮和宋承柏等人走在最后面出来,彼时那大门口空旷,就只剩下他们一家的马车了。 宋亚儒的伤腿被冻的不轻,走路都费劲,二夫人和宋楚晴更是受了惊吓,出来就被下人们扶着直接上了车。 宋承柏倒是没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好。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宋楚兮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道:「上车吧,先回——」 话音未落,却见那巷子的另一边又驶来一辆马车,不用看车上的族徽,只瞧阵仗就知道那是端木家的马车。 宋楚兮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只对宋承柏道:「二哥哥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回去。」 她的事,宋承柏是坐不得主的,于是也没说什么,就先上马,带着自家的车马先行回府了。 「四小姐。」长城命人把车赶过来。 车夫下车搬了踮脚凳,宋楚兮上了车,看见端木岐就先露齿一笑,「大晚上的,你做什么还来接我?」 「你才弄死了人家祖母,我怕他们半路把你丢下车去碾成渣啊!」端木岐幽幽一嘆,只斜睨了她一眼,却是靠在那车厢里侧没有动。 「对了,刘管家那几个奴才呢?」宋楚兮摸到桌旁,先就着喝了口热茶,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随口问道。 「找到了。」端木岐道。 他只说是找到了,而不是说处理干净了? 宋楚兮的心中立刻警觉,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来。 她抬眸过去,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端木岐也同样的回望过来,他的一双眼睛里蕴满揶揄的笑容,明知道宋楚兮着急,却偏要吊着她的胃口,与她对望了片刻放下开了口,但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家那位大哥手里掌握的人脉的确是不错的,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他。」 人脉?这是什么意思?是刘管家那些人并没有趁机脱逃,而是借着谁的关系躲起来了吗? 宋楚兮的心中微微诧异,就只是看着他,等他继续。 过了一会儿,端木岐才又继续笑道:「那些人并没有逃出城却奔命,这会儿——正都藏在大郓城的府衙之内。」 「什么?」这一次,宋楚兮当真是十分意外,她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端木岐全面说的宋承泽的人脉好指的是什么了。 「怪不得他敢给老太婆出这样的主意,原来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退路,以防万一的。」片刻之后,宋楚兮便是冷笑了一声。 「大概是谁也没想到严氏会就这么直接折进去吧!」端木岐悠悠的嘆了口气,却只将这件轰动这个大郓城的事件的后续做笑话来讲了,「毕竟宋亚青还是一家之主,就算万一事败,好歹看他的面子,也不好将老太婆直接就地正法了。」 从常理来讲的确是这样,就算证据确凿了,也应该是先将老夫人圈禁起来,等到年后宋亚青回来之后再行处置的。 「怪只怪那老太婆死到临头脑子都不清醒,她那是自己找死。」宋楚兮撇撇嘴。 若不是老夫人死到临头都不悔改,还一再的叫嚣着,想要拿宋亚青出来压宋立一头,宋立还真就未必会直接将她处置了。 毕竟就算他的确是占着理,宋亚青也一定会心里记恨,回头就算嘴上不说,背地里也要起隔阂的。 不过这些显然就不是宋楚兮愿意去管的了。 她抿了抿唇,开始沉默着思索。 端木岐看到她眼睛里满是算计的明亮光彩,就也忍不住的哑声失笑。 他随手从里面的软榻上扯过自己的披风,然后绕过桌子去,将心不在焉的宋楚兮车过来,用大氅裹了,再将她抱在怀里,探手一拉她的手指,触手冰凉,他便就又将她的手指拉到唇边呵气取暖,一面语气含煳道:「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天了,你不冷吗?别管那些人了,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把严氏那老太婆给折腾没了,还需要你再去动手做什么吗?回头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们的。」 这个丫头的心大,只刘管家那几个奴才的死活,其实她是真的就会放在心上。 老夫人的死,是个意料之中的意外,到时候宋亚青和宋承泽父子就会把刘管家那些人揪出来抽筋扒皮,这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我怕节外生枝啊。」宋楚兮一直漫不经心的在想事情,就是被端木岐挪到了怀里也无所察。她仰起头来,对上他俯视下来的眸光,「除了恼羞成怒的杀人灭口,他们也极有可能会推了那些人出来做替罪羊,替老太婆翻案的。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看到他们和族里头的人起了嫌隙了,总不能还把这样的机会留给他们吧?」 其实依着宋承泽那人的手段,他倒是未必会费这样的曲折的。横竖老夫人已经死了,他们和族里宋立那些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能恢復如初了,就算最后证明了老夫人的清白,那宋立就是冤杀了老夫人,双方之间照样会有解不开的死结。 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还需要大费周章的再却做那些事吗? 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 宋承泽八成是会下一道追杀密令,将刘管家那些人直接灭口的。 可是现在,宋楚兮似乎却并不想等他的那把刀子。 端木岐的眉目染笑,反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彼时宋楚兮的手还被他握着刚好凑近了唇边,被他口中唿出的热气一烘,她也这才发觉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天,指关节都冷的有点僵硬了,于是就十分顺遂本能的,宋楚兮便就将手嘆道他皮毛领子的下面取暖。 两个人,四目相对。 端木岐看着她的眼神当中是没多少认真。 而宋楚兮这个时候却明显就是神游在外的,她的心里飞快的计较了一下,然后就突然冲车窗外面扬声道:「舜瑛——」 舜瑛就和长城一起骑马紧跟在马车一侧,因为是端木岐和宋楚兮两个人在车上,她就没有探头进来,只从外面轻叩了两下车窗回应,「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却看看宋家的车队走到哪儿了,然后跟二哥哥说一声,请他到我那里去一趟,我有事情要麻烦他。」宋楚兮道。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不过既然她有吩咐,舜瑛也不多问,「是,奴婢知道了。」言罢,就打马从前面的一个胡同口改道,去追宋家的车马了。 宋楚兮要做什么,端木岐是一清二楚的,不过他却也没阻止,只在舜瑛走后才不痛不痒的嘆了口气,「你又胡闹。」 「哪有?」宋楚兮漫不经心的脱口反驳,说着就是话锋一转,再度扬眉看向了他,尾音娇俏的婉转一绕,继续道:「我小气嘛——」 这会儿她被端木岐拢在怀里,再被马车里的火盆烘烤着,身上慢慢暖和过来了,反而开始觉得冷,就顺势在他怀里蹭了蹭,双手都抄在他领口的狐狸毛下面取暖。 她是真的只为取暖,但这个姿势看上去却着实显得暧昧了。 端木岐垂眸盯着她紧紧贴靠在自己胸前的笑脸看了眼,便是无奈的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就稍稍正色的扭头冲车厢外面道:「长城你进来。」 马车一直没停,片刻之后,长城就跳上车辕,从外面开门矮身走了进来。 彼时宋楚兮正窝在端木岐怀里闭目养神,长城十分镇定的始终垂着眼睑,一眼也不多看,只就语气严肃道:「少主——」 「一会儿吩咐马车改道吧,先不去宋家了,我们往城北一趟。」端木岐道:「再传我的命令,召集一批人手过来。」 他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是城北,最具标志性的存在就是大郓城里的府衙重地了。 刘管家那些人的去处,长城是知道的,所以自然也知道端木岐这道指令是什么意思。 「是,属下明白!」长城想也不想的应了。 这个时候,靠在端木岐怀里假寐的宋楚兮却突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皱了眉头,仰头却看他的脸。 长城见端木岐再没有别的吩咐了,就又带上车门退了出去。 车厢里,宋楚兮一直神色略显复杂的盯着端木岐的脸不放,烛火的映衬下,他眼中笑意灿烂,干脆就闲闲的往身后的车厢上一靠,挑眉问道:「做什么?」 「你——」宋楚兮迟疑着开口,最后却还是欲言又止。 她的确是起了心思,要採取非常手段来处理这件事的,可是她的原意,却并不是要怂恿端木岐出手的。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冒险,有点叫人匪夷所思,而且最主要的是—— 那是他们宋家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却做的。」最后,宋楚兮这样说道。 她有些兴致缺缺的从端木岐怀里爬出来,坐在了旁边,微垂了眼睛的模样,从侧面看去,脸上表情也很有几分严肃和认真。 端木岐斜睨她一眼,却还是没事人一样,仍是兀自笑的灿烂。 他重新拉了她的一只手,随意的摆弄着她柔软的指头,一面仍是散漫说道:「你的小辫子啊,还是都抓在我的手里好了,省的被别人拿住,日后平白惹麻烦。」 宋楚兮的身边,没有她自己的心腹可用,这件事,她要做,就必须要借宋承柏的手。但是这件事的关系重大,一旦她和宋承柏联手了,也就相当于是落了把柄在宋承柏的手上,这其实是个十分冒险的举动。 宋楚兮抿唇不语,过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就也闪烁着明亮狡黠的笑意,对他道:「这么算下来,你的小辫子好像也是被我拿了不少,万一我要给你惹麻烦了呢?」 这一次的事,端木岐一旦做了,就又是个不能对外人道的把柄。 之前还有端木家的事,他所用的那些阴私手段,虽然对外他把理由粉饰的冠冕堂皇,可内里的真实情况却不是那么光鲜的。 「这几年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吗?」端木岐只当听不懂她话里的试探,只轻轻的嘆了口气。 这几年,宋楚兮虽然不知道端木岐在背地里都谋划了些什么,但是他做的事,却有很多都是她从旁怂恿促成的,若说是谁拿着谁的把柄—— 那他们两个本就是半斤八两,谁的手上也不比谁干净。唯一的区别就是,端木岐要磊落些,他是最直接的执行者,而她宋楚兮却一直躲在他的身后扇阴风点鬼火。 反正两个人都是手下不留情,做下很多孽的,算下来,彼此之间息息相关,算都算不清。 这个问题,着实不应该再拿出来探讨议论了,于是宋楚兮就干脆不吭声了。 端木岐捏着她的指尖,却发现已经过了这么半天了,她的手指还是冰凉,于是心念一动,他突然就大力将她扯到身边来。 宋楚兮一个防备不及,就直接撞到了他的肩膀上。 她于是就仰了头去看他。 端木岐的唇边带一抹明艷的笑容,灯影下就更是显得灼灼生辉。 他就那么近距离的看着她,这样恍惚不明的灯光下,宋楚兮甚至能看得到她自己落在他瞳孔里的影子,而他的气息,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松木香,已经不知不觉的渗透了空气,在这个不算狭窄的车厢里,盈满鼻息。 宋楚兮的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自在,但她脸上维持的那一抹笑容却没有显出半分的破绽,嗔他一眼,「做什么呀?」 端木岐还是捏着她微凉的指尖不放,只就声音略显低沉的轻声道:「还是很冷吗?」 「嗯!是有点儿!」宋楚兮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待到她反应过来,却赫然发现端木岐那眼睛里的笑容已经演变的不怀好意。 而在她本能的想要抽手回来的时候,他却已经压着她的手指触到他的领口。 这个人,在外的时候总是一副邪肆冷淡又十分不近人情的面孔,但私底下的日子却过的分外随性,他不喜欢受束缚,衣服的领口总是松松散散的,有时候宋楚兮和她当面对弈的时候,甚至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就能看到他线条精緻流畅的漂亮锁骨。 这会儿他拉了她的手,轻而易举的便探到衣领下面,压在了他胸口处紧緻结实又极有弹性的肌肉上。 宋楚兮冰冷的指尖,仿佛只在那一瞬间就被烫熟了。理智尚存,她没有马上试图挣脱,但手指还是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这个丫头,平时看似无法无天,但事实上,她却也不是完全不知事的。 感觉到她的手指局促不安的退缩,虽然这丫头面上不显,端木岐却已然看到了她溃不成军的狼狈,就好像是突然打破了她一直维持精良的伪装一样,他突然就会觉得心情大好,愉悦的朗笑了一声,然后另一只手将她往怀里一扣,紧紧的拥了。 宋楚兮本能的反应就的抬手去隔开他,十分不凑巧,另一只手也刚好是压在了他松散半敞开的领口里面。 他的皮肤温热,她的手掌压在上面,宋楚兮的脑子里突然就乱了,她来不及思考,这一刻,整个思维里面能够感受和默数出来的好像就只有端木岐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血液,就在她的手掌所能感知的范围内灼烈的燃烧。 宋楚兮的整个身体,一直都是僵的,这样陌生的碰触让她不安又尴尬,可是掌心里那种温暖的感觉却像是浸透了两人的肌肤,一点一点很快的蔓延到了她的心里。 然后,突然有那么样的一个瞬间,她便开始觉得自己会对这温暖有所依恋。 过去的二十几年,她从来都不敢放任自己去沉迷到别人能给的温暖和依靠里面,可是这一刻,她会突然觉得,如果有人肯让她靠一靠也是好的。 心里的戒备一时褪去,宋楚兮突然就不再试图抵抗,只是她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就干脆闭上眼,把脸靠在他的肩头一侧,在层层叠叠的衣料里面藏起来。 端木岐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紧绷着的身子突然柔软融化在了他的怀抱当中,许是对这丫头的习性太过了结的缘故,这一刻,反倒是他一时恍惚,无从应对。 「楚儿?」一直过了好半晌,端木岐都还有点没能回过味来,他试探着轻声的开口,却又心存顾虑,手臂抬起又放下,只就试探着轻声笑问道:「你怎么了?」 宋楚兮没动。 他原以为她是不会接茬了的,不想过了一会儿,宋楚兮却又声音闷闷的开了口。 「我想我姐姐了。」宋楚兮说道,而这也的确是她为了掩饰尴尬会做的事。 端木岐的心思稍定,才刚放松了心情,想要调侃两句,后面却听听她话锋一转,突然又道:「不过——可能她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吧!」 如果她不回来了,那我们—— 我们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吧? 端木岐闻言,浑身的血液就瞬时凝固。 一直以来,这个丫头都是打着宋楚琪的旗号理直气壮的在他面前蹭吃蹭喝也蹭他的手来杀人越货,虽然就只是个藉口,但就好像是他代替宋楚琪来照顾她这个妹妹都是应该承担的责任一样。 虽然她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但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毕竟有这一重关系维繫,可以软化许多眼前尴尬的局面,给彼此都多留一个台阶可以下。 可是现在宋楚兮却突然改了口风。 端木岐愣了半晌,这个时候,他其实是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始终没有开口。 宋楚兮也不再吱声,只沉默着靠在他怀里,把脸孔藏起来,也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现在的她和端木岐之间,几乎所有的利益牵绊都是绑在一起,诚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他们的手里都握着彼此太多的秘密和把柄,端木岐做什么事都不避讳她,而她的所有打算和计划在他的面前也都不需要隐藏。 就目前来看,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的确是已经密不可分了,就算那一重窗户纸不捅破,实际上也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端木岐知道,她会说这样的话,并不是因为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但至少—— 她既然肯这样说,那就证明她心里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的。 端木岐笑了笑,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她的嵴背,而宋楚兮靠在他怀里不动,似乎是慢慢的睡熟了。 马车走在满是积雪的街道上,车夫刻意将速度减缓,以保持平稳。 一队人护卫着马车不徐不缓的前行,待到终于到了府衙的后巷那里的时候,长城已经带着一队黑衣人等候多时了。 「到了?」马车停下来,宋楚兮就睁开眼,揉了揉睡的有些惺忪的眼睛。 「嗯!」端木岐将她自自己膝头移下来,然后侧身过去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隙,沖外面的长城点点头,「去吧,做的干净点,不要惊动不相干的人。」 「是!」长城颔首,一挥手,然后就当先奔入雪夜之中。 三十余名黑衣人紧随其后,身形敏捷,一队人兵分两路,借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遮掩,鬼魅般翻墙而过,潜入了府衙的后院。 这边的巷子里,端木岐和宋楚兮都呆在马车上没动,不过折腾了一整天了,这会儿宋楚兮多少是有点精神不济,脸上表情多少透着几分不耐烦。 两个人都没说话,大约只用了一炷香多一点的工夫,外人就只见那府衙的院子里,偶有几盏灯亮起,又有几盏被熄灭,再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长城带着一队人撤回来的时候还和去的时候一样,动作迅捷,人数上也是一个没少。 「少主,妥了!」车厢外面,长城沉声回禀。 端木岐没动,却是宋楚兮挪过去推开了车门。 黑衣人将五花大绑提在手里的四个人丢在马车前面的雪地上,恰是被捆成了粽子一样的刘管家几个。 那巷子里漆黑一片,而长城等人行兇的时候又带着蒙了脸的,刘管家几个被单独提出来,早就吓的腿软,此时眼前灯光一闪,他立刻磕头看过去,却是一眼看到宋楚兮居高临下,唇边冰冷又分外的和气的一个笑容。 「四——四小姐?」刘管家先是一惊,又一怕,突然就打了个寒战,霍的扭头朝巷子外面看上去依旧与往常无异的府衙重地看过去。 就在刚刚,只在一炷香的工夫之内,整个府衙后院,从衙役到收留他们的府尹师爷全部都在睡梦中被人屠戮一空了。 这个府衙被血洗,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究竟怎么会突然发生? 刘管家这些人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做了场噩梦,怎么想都不切实际,直至此刻看到宋楚兮的脸,几个人才如遭雷击。 是她做的?是她联合端木少主一起做的?要揪他们一个出来也就算了,他们不知道动了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吗?而且他们居然下狠手将整个府衙里的所有人都灭了口? 朝廷一定会追究的,甚至可以预见,明天天亮之后,一旦事情被发现,这整个大郓城里就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这两个人—— 他们是疯子吗? ------题外话------ 嗷呜,因为是七夕,所以我一时兴起就没节操了,让楚儿变相的表个白吧,既然是一起过的情人节,总要给足了我端木美人儿该有的福利,毕竟明年要和谁一起过还不一定呢╮(╯_╰)╭ 然后,血洗府衙,这么流弊哄哄的事,就只有我兮女王才做得出来了…… 嗯,今天《重生极权皇后》的正版群正式开放,验证群号【276363790】敲门砖【会员名+粉丝等级】,如【西凉+贡士】,进群后向管理员提供现阶段所有v章的订阅截图,验证通过,就可以去正版群里一起搅基啦。七夕节的【福利小剧场】已经在群里拉开大帷幕摆好,一起来围观花美男吧,看我们四大楠竹的七夕撕逼大战,到底最后兮兮被谁抱走了哇(⊙o⊙)!
第073章 无头公案,欢喜过年(本卷终) 「四小姐,你——你——」刘管家舌头打结,说话也磕磕绊绊的。 他跪在那里,看着车上的宋楚兮。 而彼时的端木岐,正悠闲的靠在马车里面的一侧,做了一幅背景,气定神闲的饮茶。 「刘管家,你在我们宋家做奴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宋亚青那么放心,把我们宋家内外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你来打理,这一次他进京,更是对你委以重任,将挑拨二房与我为敌的事情都交给你来做了,足见他对你是十分信任的,可是你就是这样替你家主子办事的吗?」宋楚兮一挑眉,慢悠悠的含笑问道。 刘管家这个时候还哪里管的了别的,只要想着方才府衙后院里面发生的事,他就知道自己今天八成是凶多吉少了,这个时候便硬着头皮装煳涂。 「四小姐您在说什么?」刘管家僵硬的扯动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连忙解释,「四小姐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事了?小的——小的是因为要过年了,三老爷又不在家,这才带了礼物过来衙门拜会府尹大人的,您是知道的,咱们宋家要在大郓城里立足,是有很多的关系需要疏通打理的。」 「哦?是吗?」宋楚兮闻言,便就轻笑了一声,她自己靠着那车厢的门随意一坐,只拿眼角的余光瞥了那刘管家一眼,「这么看来,你这关系疏通的的确是不错的啊!人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难道你不知道,在这大郓城里,朝廷的官府就只是个摆设吗?」 她说着,就拿下巴一抬,点了下那府衙的方向,「那里的那位梁府尹真是好大的胆子,你是给了他多少银子疏通,居然能收买得他连命都不要了,明知道你惹到了四小姐我的眼皮子底下,他居然还敢收留你?」 那位胆子大的梁府尹,这会儿已经血溅当场,成了一具尸体了。 刘管家虽然躲到了府衙里面,但是对于宋家发生的事情却是一直在关注的。这位四小姐的手段的确是叫人胆寒,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宋楚兮会这么不留情面的直接就要了老夫人的命。既然她能怂恿族中坑杀了老夫人都面不改色,那就更不会将他们这几个帮凶的奴才看在眼里了。 躲在府衙里的这大半天,刘管家几个也是提心弔胆的,本还以为只要他们躲在府衙里面不出来,宋楚兮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可是谁曾想,她居然都没有试着登门要人,而是直接下了黑手了。 他怎么就忘了,现在宋亚青不在,这大郓城里就是端木岐只手遮天了。 眼前的这个局面,这大郓城里就当真是端木岐和宋楚兮两个人的天下了,也无怪乎他们会这样的有恃无恐,连朝廷命官都想杀就杀的。 「四小姐,不是这样的,真的是——」刘管家冷汗直冒,还是试图辩解。 宋楚兮也不着急,就心平气和的听着他说。 可是她脸上等着看戏一样的闲适表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刘管家自己说着,就已经说不下去,声音不自觉的弱了下来。 宋楚兮这才又看了他一眼,道:「说完了?不想再试着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继续诓一诓你家四小姐了?」 刘管家咬着牙,僵硬着一张脸皮一语不发。 宋楚兮脸上表情就在这一个瞬间突然毫无徵兆的完全冷了下来。 她跳下了车,一把抽出长城腰间佩剑,剑锋压在了刘管家的颈边。 「小姐——」刘管家的心里一怕,脱口就嚷了出来。 这巷子里的光线很暗,越发将宋楚兮面上表情映衬的冷酷阴暗,她看着他,字字冰凉道:「往祠堂底下埋火药的主意,是你给老太婆出的吧?」 「不是的!」刘管家脱口否认,「小的就是个奴才,一切都是听命行事,四小姐——」 「合着你还真是打算着继续蒙我呢?」宋楚兮闻言,突然就冷笑了出来,她反手用那长剑的宽面在刘管家脸上一拍,啪的一声,刘管家脸上就从两边开了两道血痕,「那老太婆要真有那样的脑子,她也就不会这么早死了,我还是那句话,做了就是做了,你家四小姐什么都不好,但就唯独占着一点好处,那就是不喜欢拐弯抹角,凡事咱们都有话直说。刘管家,你既然那么得宋亚青父子的器重,脑袋就应该是极灵光的,现在先不说我会不会饶你,只就冲着你坑死了老太婆这件事,你以为你今天躲进了府衙里来,这就算是完了?」 就算老夫人再无知,再拖后腿,她也毕竟是宋亚青的生母,宋承泽的祖母,和刘管家这个奴才比起来,她的性命都要值钱的多。 现在刘管家这一条计谋害死了她,且不管最后对她下手的是什么人—— 宋亚青那父子两个又岂会放过了他? 显然这一点,刘管家也是十分清楚的。只是求生的意志使然,就算知道后面会走投无路,现在他也要想尽办法保命的。 宋楚兮不留情面的掀了他的老底,刘管家的心里抖的一塌煳涂,突然就满面哀求道:「四小姐,小的知错了,是小的瞎了眼,不该听了三老爷的吩咐来和您过不去的。可是您也知道,小的就只是个奴才,凡事都由不得选的。现在我已经知错了,小姐——四小姐,您饶我一命,小的在宋家做管家这么多年,关于三老爷手底下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只要您饶我不死,我——我——」 听他这样一说,跟着他的那三个小厮也连忙道:「四小姐饶命,饶命啊!」 「宋亚青?」宋楚兮闻言,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她顺手将剑锋上沾的血在刘管家的衣领上擦了擦,然后还给了长城,就又转身上了车。 「四小姐——」刘管家忍不住的再次大声哀求。 宋楚兮上车之后才又冷冷的回头看了一眼,「我对宋亚青那些小打小闹做下的事情没兴趣,而且刘管家,你难道不知道做奴才的本分吗?一个奴才,你有多大的本事这不重要,最重要的一条是衷心。你既然已经跟了宋亚青这么多年了,又怎么好晚节不保?四小姐我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所以今天你也不用求我,还是先行一步,到地底下去等着,将来继续给你那三老爷效力吧。」 在宋家,宋亚青那根本就是个摆设,不足为惧,真正值得防备的人,是宋承泽。 而显然,刘管家对宋承泽的事情是不知道多少的。 宋楚兮也懒得再和他浪费时间,直接钻进了马车里。 端木岐懒散的飘过去一眼,「要留着他来吊一吊你那位大哥的胃口?」 宋楚兮虽然不屑于从刘管家这里找突破口去对付宋亚青,但是这个人是宋亚青的左膀右臂,如果知道他是落在了宋楚兮的手里,也足够宋亚青父子不安一阵子的了。 宋楚兮沖他一挑眉毛,却是不以为然,「就算不留他,也照样可以吊着那父子俩的胃口。」 「呵——」这个丫头的小心思啊……端木岐忍俊不禁。 宋楚兮坐下之后,就又回头对外面的长城吩咐道:「都带走吧,也不用脏了你们的手,就把人扔到城外的山上去好了。记得给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开一道口子,雪融的那些伙伴们应该是会赶着去招唿他们的。」 四小姐养了一匹叫做雪融的白狼做宠物,这件事在宋家的下人中间已经传开了。 现在大冬天的又下了雪,想也知道那些饿狼闻到血腥味会是什么反应了。 「四小姐,不要啊——」刘管家等人几乎是魂飞魄散的,连忙又要大声的告饶求救。 长城怕他们吵嚷的大了,惊动了附近的人家,赶紧一招手,命人将几人的嘴巴堵了,给拖了下去。 刘管家等人呜呜的挣扎着,被黑衣人扛走了。 「少主,我们现在回吗?」长城从外面问道。 端木岐没吱声,而朝宋楚兮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先送我回去吧!」宋楚兮道,并不和他客气。 长城又看了端木岐一眼,见他没有异议,就关上了车门,示意车夫调头先往宋家却送宋楚兮。 马车上,端木岐还是没骨头一样的靠在车厢壁上,唇边笑容不减的斜睨着宋楚兮,「死不见尸,这的确是够宋亚青父子投鼠忌器,背地里恐慌一阵子的了。」 如果留着那刘管家,就算把他藏的再隐秘,也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宋亚青父子翻出来。而现在,让他们葬身狼腹之后,就算宋亚青和宋承泽找白了头髮也不会拿到任何的线索,只要一天他们找不到人,那么就要多被威胁一天。 「省事啊——」宋楚兮嘆了一声,想了想,却又觉得兴致缺缺,「也不知道今年在天京的朝贺庆典上有没有和我那位大哥见个面啊。」 前面有几年,宋承泽的确是直接从军中赶着进京参加了庆典的,但是今年—— 大郓城里风波突变,他那人深谋远虑,肯定不会冲动行事,越是这个时候,应该就越要坐镇军中,把持军政大权的。 端木岐显然也这个想法,只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一路上相安无事,宋楚兮回到宋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 马车在门口的巷子里停下来,她也没急着下车。 正在闭目养神的端木岐睁开眼睛,稍稍坐直了身子看向她,似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又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还有一天的时间,此去天京,山高路远的,其实你也没必要一定要跟着的。」 本来行期将近,他是不该出尔反尔的,可是突然回头想想,在过去这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他居然临时起意,已经和宋楚兮联手做了很多计划之外的事情了。虽然那些事,就算宋楚兮不给他上眼药,他也迟早会做,但是—— 最近,他被这个丫头怂恿左右的实在太频繁了。 而这种感觉—— 事发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时候想想,他却并不喜欢。 宋楚兮其实也知道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在处理宋家的事情上面表现的太过急进了,她用力的抿抿唇,然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反问道:「为什么?你之前明明答应我了的。」 她此行的决心,已经不是端木岐能够左右更改的了。 端木岐很清楚,就算他要反悔,依着这丫头的脾气,回头她也会想办法自己上路。而如果让他孤身上路的话,那就实在不如是他带着她一起的。 「你哪儿来什么为什么?」端木岐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头,懒洋洋的笑了,「我就是不想你路上辛苦,赶紧进去吧,又折腾了我一整天,我要赶着回去休息了。」 宋楚兮也不想细究他这个时候的具体心思,见他又松了口,就十分乖顺的点点头,「好!那我先进去了。」 她转身要下车,挪到门口的时候却还是不放心,就又皱眉回头来郑重的叮嘱了一遍,「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走的!」 端木岐似乎是真的十分睏倦的样子,靠在那车厢上没动,只无奈的笑了笑,「知道了!」 宋楚兮于是就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彼时舜瑛正焦急的等在大门口,赶紧就撑了伞过来扶她,「小姐怎么才回来,奴婢和舜瑜都急死了。」 「下雪了,路上不好走!」宋楚兮笑道,跟着她走到门廊底下,一直目送端木岐的马车出了巷子,方才转身进了门。 因为是下雪天,轮椅在路上不好走,反正也只是回后院,宋楚兮就只徒步往回走。 舜瑛给她撑了伞,走在旁边,一面说道:「二公子已经等了您有大半个时辰了,这会儿天很晚了,小姐您看您还要见他吗?」 「哦——」宋楚兮这才想起来自己约了宋承柏见面的事,不过事情端木岐已经出手替她办妥了,这会儿想了想,她便还是说道:「一会儿我去见他吧,咱们马上就要进京了,有些事情我要跟他交代一下。」 眼下的时间紧迫,宋家这边现在人心不稳,老夫人的事情也还需要善后处理,如果但凡时间充裕,宋楚兮也不会这就赶着进京的,至少会拖延两天。 但是为了等着参加族里这一次的祭典,她已经耽误了端木岐好几天的时间,再不能拖延了。 主僕两个回了秋水谢,宋楚兮就直接进了书房。 彼时宋承柏正眉头深锁,站在一扇窗户前面想事情,是一直听到开门声才如梦初醒的回过头来,「你回来了——」 他明显是想事情想的太投入了,这会儿还没翻译过来,已经快是四更天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让二哥哥久等了。」宋楚兮微微一笑,她先没说话,而是等舜瑜上了茶退出去之后才开门见山道:「白天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想现在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旧事重提了,不过叔公既然是叫了各家的家长明天一早过去——这件事上,到底也是咱们理亏在先,如果不想日后被族中排挤,就马上要当机立断的表明一个态度出来。我不知道府里的帐上有多少银子,但是不管多少,都不能吝啬,族中要重新修缮祠堂的费用,我们都应该责无旁贷的全权负责,这样应该是不为过的吧?」 虽然当时宋楚兮带着他们二房的人演了一出大义凛然的苦肉计,堵住了族中那些人的嘴巴,但是宋承柏也很清楚,族里现在都因为老夫人的作为迁怒了他们这一支所有的人。 宋楚兮的提议非但不过分,这也是他们现在必须要做的。 「这件事,回来之后我就已经和父亲打过招唿了,这会儿帐房的人正在连夜对帐清点。不过现在是要重建祠堂,而不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修葺,要这样大规模的大兴土木,只咱们府里帐上的那些钱财应该也不够,前面三叔进京,为了准备进宫朝廷的礼物,消耗巨大,这会儿——」宋承柏道,隐隐的带了几分忧虑。 为了平息众怒,他们宋家必须要把这笔银子全部承担下来,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掏空整个家底,甚至连累的阖府上下都元气大伤。 然则他也是个心思清明,懂得取捨的人,权衡片刻就一咬牙道:「一会儿我去一趟钱庄和银楼,那是我们宋家进项最多的两处生意了,先让他们把所有能够挪用的银钱都提出来,等过几年,下面佃户的租子交上来了再填补吧。」 这个时候,真的不是却算计生意盈利的时候。 既然宋承柏都已经设想周到,宋楚兮也就不再多此一举,只点头道:「既然二哥哥你都打算好了,那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然后我今天找你过来,其实是有两句话要和你说。我看这次的事,二叔受到的打击不轻,我怕后面的事情处理起来他会力不从心,所以凡事还得要你多盯着点儿了。严氏闯了这么大的祸,目前来说,就算宋亚青父子要对你们不满,笼络住族里那些人,他们父子鞭长莫及,还得要靠你在这边周旋,所以暂时家里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 宋承柏已然是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眉心不由拧得更紧。 宋楚兮就又微微一笑道:「为免给你们招来无妄之灾,最近这段时间,我不会再和你们书信往来,不过二哥哥,我想等年后我从天京回来的时候,咱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应该都还可以保持不变的吧?」 最后的一句话,她的语气更趋近于调侃。 宋承柏却是倒抽一口凉气,「楚兮你——」 「是啊,我已经决定好了,会跟随端木家的队伍进京。」宋楚兮淡淡说道:「二哥哥不祝我一路顺风吗?希望等我从京城回来,咱们南塘宋氏,能够转变到另外一个局面上来了。」 宋楚兮要去天京,那么她就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去看望宋太后那么简单的。 宋承柏虽然一直都知道她和一般的闺阁女子不一样,但是屡次见识到她雷厉风行的手段之后,他至多也只能以为她是为了替宋楚琪报仇才做的。这还是第一次听她亲口承认—— 她居然妄图改变整个南塘宋氏的格局。 所以,不是一时的意气之争,这个少女,盯着的根本就是南塘宋氏的家主之位。 区区一个女子罢了,就算宋承柏承认她的心机手段都非同一般,可是她怎么敢想?古往今来,可还从来没听说有哪一个世家大族会把整个家族的命脉交付到一个女子的手中。 宋楚兮不仅胆子大,她的心,更大。 宋承柏的神色巨变,眼中神情陆续的变了几次,最后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才终于忧心不已的试着道:「那你这一次进京——」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一刻,他的心里就已经笃定了一个想法—— 宋楚兮这一次进京的目的不纯,甚至极有可能——是宋亚青回不来了。 宋楚兮却不和他多做解释,只道:「别的事都等走一步再算一步吧,不过我这次进京,是跟着端木家的队伍走的,旁的都不需要准备,但说到底我还是宋家的人,为求体面,回头二哥哥你帮我跟二婶说一声,让她从府里指一个妥实可靠的老人给我,我可能会方便些。」 舜瑜和舜瑛办事都很得力,虽然对外她们都是她的丫头,可但凡是有人深究起来,这两个丫头的身份就不单纯了。 宋楚兮倒是无所谓她身边用着端木岐的人会被人怎么指指点点,只是—— 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她的身边还是要带着一个在宋家有些资歷的老人在,会更方便一点。 「好!我会跟母亲说,让她给你挑个人送过来的。」宋承柏说道。 还是那句话,他这个人很识时务,虽然心里掀起来惊涛骇浪,并且对宋楚兮此行的前程一点把握也没有,他却知道自己劝不住她,所以就干脆什么也没说。 「那就先谢谢二哥哥了。」宋楚兮略一颔首,侧目看了眼墙根摆着的水漏,「很晚了,那我就不再耽搁二哥哥你的时间了,这几天要辛苦你了。」 「没什么。」宋承柏的心绪不定,只敷衍了一句,然后放下茶碗站起来,「那我就先走了,你休息吧!」 说完就匆忙的推门离去。 族中重建祠堂的事情有他打理,宋楚兮十分的放心,回房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就上床睡了。 而这边宋承柏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从宋楚兮那里出来,他先强撑着精神分别去了宋家钱庄和银楼展柜的住处,吩咐他们火速带人清点现银出来,回府又去库房看了眼那里盘帐的进度,待到从库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宋亚儒也是一夜无眠,一大早就让随从过来请他过去。 宋承柏心里正为了宋楚兮的事情举棋不定,因为那丫头这一次赌的这一局实在太大又太冒险了,他突然便有些迟疑,一边往宋亚儒那里去,一面想着应该是和宋亚儒再商量一下,心不在焉的正走到半路,他身边一个心腹的小厮就火急火燎的追上来,慌张道:「少爷,昨晚城里出大事了!」 宋承柏一愣,止步朝他看去。 「衙门出命案了!」那小厮道,飞快的擦了把额头上跑出来的汗水,「昨天夜里,不知道是什么人潜入府衙行兇,整个府衙后院,包括府尹大人在内的四十六人,无一倖免,全部被人抹了脖了,还有府衙后院里面所有之前的东西也都被不翼而飞,被扫荡一空了。」 「你说什么?」宋承柏的脑子里嗡的一下,眼睛一下子圆瞪,一把抓住那小厮的肩膀,「你说是谁家出了命案了?」 「是咱们大郓城里的府衙!」那小厮道,他听到消息已经有一会儿了,可是一直到这个时候都还的一副被雷噼了不及回魂的表情,「说是一大早有人去府衙鸣冤告状,可是守在前面待命的衙役们摆好了阵仗叙旧都不见府尹大人过去问案,最后实在等不及了,就有人去后院催请,结果就发现后院已经没有活口了。昨夜睡在前院衙门里的也有十几个人,居然谁都没有听到一点响动,这会儿外面整个城里都闹开了,推断说八成是外面的山匪潜入,趁机劫财杀人的。」 四十多号人一夕毙命,还居然连一点响动都没做出来?这不就跟见了鬼一样吗? 「山匪?有证据吗?是有人亲眼所见,还是被追踪到了足迹?」宋承柏勉强定了定神,再度确认。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小厮摇头,「昨晚一直在下雪,所有的痕迹都被掩埋了。不过府衙的前后两个院子就隔了一道门,那些人居然能杀人越货而不惊动前面的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血洗府衙,暗杀朝廷命官,这种事情绝对是骇人听闻的。 可是这几年之间,大运城里却连着出了两起这样的离奇事件,前面一次还在朝廷的政治核心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险些将当朝太子给坑进去,最后不了了之。而这一次—— 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巧合。 宋承柏的心里十分笃定,突然想到夜里宋楚兮莫名晚归,他的心里一惊,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感。 旁边他的小厮也还一直没有定下心来,兀自揣测着喃喃道:「临近年关,按理说城防守卫都是最严密的时候,也没听说有什么可疑人等混进城来了啊,毕竟无声无息的死了四十多个人,这总不能是一两个人就能办到的吧?这些年真是要财不要命了,居然都劫到衙门里头去了。」 「劫财?」宋承柏突然就讽刺的冷笑了一声,「虽然坐镇大郓城里的官儿们哪个屁股底下也不干净,但如果真是有人只冲着劫财的目的来的,他们为什么不却劫端木家?」 端木家富可敌国,让无数的人眼红,就算有人惧于他们府上森严的守卫,就是随便洗劫他们家的一个铺面也够过个富足年了。更何况动了朝廷的人,后患无穷,但凡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这么做。 杀人劫财,都不过只是掩饰罢了。 宋楚兮那个丫头,实在是太大胆了。 宋承柏的心里隐隐的捏了把汗,也好在是他的小厮还在兀自揣摩着失神,并没有听到他都说了什么。 「好了别愣着了,传我的话下去,让咱们府上的下人都用点心,注意看管好门户,就要过年了,这世道是不很太平,既然有人连衙门都劫了,保不准也要盯上咱们。」最后,定了定神,宋承柏道。 「好!小的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看管好门户。」那小厮赶紧应了,一熘烟的跑了。 宋承柏站在原地,却是面色阴沉的久久没动。 端木岐和宋楚兮两个实在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本来他一早上都心神不定,这会儿反而倒是无从选择的彻底安心了,也就断了去和宋亚儒商量对策的念头,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了自己的肚子里。 * 府衙惊现一场天大的命案,当天整个城里就全面戒严,风声鹤唳,把刚刚营造起来的过年的喜气儿全部沖的一干二净,家家户户都深居简出,唯恐一个不小心就被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歹人盯上了。 这一天,大概就唯有罪魁祸首的宋楚兮过的最舒心愉悦,一觉睡到晌午,惬意无比。 「小姐醒了?」舜瑜从外屋看见了,就快步进来帮她挂起了床帐。 宋楚兮翻身坐起来,舒活了一下筋骨,然后仰头看向她,「我饿了!」 「您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奴婢已经叫厨房备下了,这就让人给您送过来。」舜瑜笑道,服侍她下床梳洗。 因为住的时间不长,宋楚兮这院子里还没有额外砌小厨房,饭菜要从大厨房那边送过来,比较远,待到帮她整理好妆容,舜瑜就道:「对了,二夫人把他身边的钱妈妈差遣过来了,小姐是要带着她一起进京的吗?那会儿小姐还睡着,奴婢就安排她去厢房等着了,您现在要见一见她吗?」 钱妈妈虽然是二夫人的陪嫁,但是在他们宋家也有二十多年了。 宋楚兮对她的身份倒是满意,想了想道:「算了,我不见她了,你让她回去感激拾掇一下东西再过来,等着明天跟我们一起上路就行了。」 「是!」舜瑜答应了,却也没急着马上出去,想起了什么,就又谨慎说道:「还有衙门的命案,一上午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闹开了,这会儿所有的城门都关了,就等着临近州县的官员过来查办了。」 「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去吧,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不查才奇怪呢。」宋楚兮撇撇嘴,明显是不当回事,说着,就突然冷笑了一下,「闹吧,闹的越大越好,最好是消息马上就传到宋亚青那里,那样的话——咱们进京的这一路上也许就不怕无聊了。」 宋亚青父子和那位梁府尹很有些交情,别人看这个案件是一头雾水,但他们父子势必清楚—— 刘管家失踪和这件事是系在一条线上的。 到时候宋亚青不恼羞成怒才怪。 别人对这样的意外和风险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偏就自家这位小姐,像是巴不得有人上赶着生事和她斗法一样,但偏偏她说这话的时候还能是一脸纯正又无辜的表情。 「小姐也真是的——」舜瑜无奈的笑了笑,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 宋亚儒态度诚恳的表示愿意将重建祠堂的一切费用都一力承担,族中其他人虽是有点汗颜,但是真要论及财富积累,南唐宋家就还是靠指靠着他们这一支了,所以在银子面前,所有人都难免气短,互相推诿了一下,宋立也就顺水推舟了。只是为了表示他们也不是全无作为,也定来规矩,下面每家每户也凑了一些上来,表示心意。 而这个时候,宋楚兮却已经低调的跟随端木岐的车队出了大郓城,却参加朝廷一年一度的朝贺庆典。 也是天公作美,那夜的深雪替他们掩盖了作案踪迹之后,第二天天气就放晴了,雪化了一天,待到腊月初四一早他们启程上路的时候,已经没了任何的妨碍。 关于宋楚兮进京的事,宋承柏也选择低调出来,并没有跟任何人说,所以除了她本家的人,一直到她上路的几天之后,其他人也只当是这位四小姐关起门来修心养性了。 只是纸包不住火,这消息很快就被宋亚青和宋承泽父子通过各自的渠道获悉。 沼泽以南,和蛮荒之地毗邻的山野边缘,大片的帐篷林立。 时下不过才刚过午不久,但是一场碎雪飘零过后,夜色就开始提前降临。 北风唿啸,翻捲起满地枯黄的草叶。 这支人数足有十万人之众的宋家军驻守此地已有整整四十七年,这里的环境恶劣,冬天的时候白昼短的几乎让人难以现象,尤其一旦再遇上风雪天气,前方连绵不断的山脉森然一片,这支大军,便就好像是驻守在阴阳边界的一支不朽阴兵一样,叫人从远处看了都会觉得不寒而慄。 坐落在一众帐篷最中心的帅帐里,有穿着银灰色铠甲的英伟男子靠在椅背上,对着挂在屏风上的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拧眉沉思。 这个人,就是十六岁起就歷练军中,军事才能甚至得到皇帝大力夸赞的南塘宋氏一脉的大公子,宋承泽。 据说当年的宋义就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大概是得益于此,宋家的孩子样貌都生的不错。 这宋承泽乍一眼看去,脸部轮廓和宋承柏就很有几分相像,一看便知两人同出一门。不过因为常年驻守军中,他看上去要比宋承柏更健硕一些,肤色也不復白皙,而是那种很有质感的古铜色。而两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应该还在于那双眼睛,宋承柏和宋楚兮一样,都是凤眼,据说这是继承于宋义的,眼波清澈而明亮,而宋承泽,虽然也是凤眼,但是他的眼睛却没那么大,反而更狭长一些,这样一来,反而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多了几分阴柔。 外面他的心腹侍卫掀开毡门走进来,风很大,立刻就将正对大门口的羊皮地图掀开了一角。 宋承泽的思绪被打断,面无表情的扭头看过来,「又是南塘方面过来的消息?」 「不是的,是从京城家主那里的来信。」那侍卫回道,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件递给他。 宋承泽靠在椅背上没动,随手将那信函接过去拆阅。 那侍卫站在他身后,看到上面的内容就不由的勃然变色,「家主要在路上对四小姐下手?这样恐怕不妥吧?四小姐可是跟着端木少主一起的,到时候一旦动起手来,要对上的可是端木少主的人,那个人可不是好惹的。」 宋承泽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只随手将信纸甩到旁边的火盆里,冷着脸道:「大郓城里还没消息?还没找到刘管家的下落吗?」 「没有!」那侍卫正色道,一筹莫展的摇头,「已经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确定刘管家没有被他们进京的队伍带着,可是大郓城里已经翻了个遍,把所有能够囚禁人的地方都找了,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别说是人,就是尸首也没找到,这件事真的是太邪门了。」 「邪门?再邪门能邪的过整个府衙遭人连夜血洗,最后却做一桩无头公案来了结的吗?」送陈泽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刘管家那里继续给我集中人手再去找,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 「是!属下方才已经重新传信回去了,让他继续找了。」那侍卫回道,盯着火盆里的火苗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家主那里,难道真的要他在路上就——」 「动什么手?如果真能成事的话,那丫头会那么堂而皇之的就这么进京了吗?」宋承泽不耐烦道:「传信给父亲,让他稍安勿躁,这件事我会处理。另外再派人去路上拦截,如果赶不及的话,就先把人都给我按下来,总之先不要让他和端木家的人正面冲突。那个端木岐也是个难缠的狠角色,贸然跟他对上,反而容易失去先机。」 从一开始他就从来不觉得端木家会被端木旸继续传承下去,只是因为端木岐按兵不动了整整四年时间,反而让人一时拿不准他的想法。果不其然,四年之后他捲土重来,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将端木旸利用四年时间在端木家打下的基业全部连根拔起。 不管是不是蓄谋已久,这个人的这份手段都是极可怕的。 宋楚兮靠上了他,也就怪不得那丫头会那般有恃无恐的嚣张至极了。 现在想来,当初还真是大意了,就算她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当时也该直接斩草除根的,要不然也就不会留下今天这样的后患了。 想着家里接二连三的事故,宋承泽脸上神情突然就变得阴晴不定。 「可是公子,您不是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守住军中吗?您还要进京吗?」那侍卫不解。 大郓城里的消息一传来,宋承泽就已经当机立断的传信给宋亚青,说自己不进京了。 他对利害的分析十分到位,一眼就知道自己眼下应该不遗余力把持的是什么。 「我是不进京了,但是要摆平那个丫头,我也有我的法子,你先去传信,让父亲尽管放心就是。」宋承泽说道,然后就起身走到了案后,想了一下,便就提笔写下了一行字,塞进了一个特制的竹筒里。 侍卫会意,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就提着个鸽子笼回来。 宋承泽将那竹筒抛过去,那侍卫接了,又捞出笼子里的灰色信鸽,将竹筒在鸽子的腿上绑好。 外面的天色整个暗淡了下来,鸽子被他往空中一抛,便就逆风北上,很快便融入漫漫的灰色天幕当中,没了踪影。 ------题外话------ 这一卷的最后一章,下一卷就杀回天京去,大家期待已久的撕逼勺子君,母子戏码,还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冷饮鸩君和三宫六院君都要扎堆粗线啦~ 我兮即将气场全开,大家期待不(⊙o⊙)啊! ps:再说一下正版群的事,因为里面开放了给正版订阅的妞儿准备的福利小剧场,所以验证步骤会稍微麻烦点,验证群那里,为了防止其他读者的*外泄,所以一般都是一个一个放大家进去验证的,进了验证群又长时间不说话不交截图的妞儿会先被管理员请出去,好腾地方给后面的妹子验证。如果有人那时候刚好不在电脑前,被请出去了,后面请重新申请一下,重新验证,么么哒~
第001章 给我剁了她那只手! 年关将至,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都难免带了些匆匆赶路时候的风尘和仓促,端木家进京的队伍虽然也在赶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长的一支车队拉开,却会给人一种十分稳妥从容的感觉。 上路已经有几天了,每天除了晚上的睡觉时间,大多数时候都被关在这辆华丽的马车里面。起初的两天宋楚兮还觉得无所谓,慢慢的也没了精神。 「为什么就是一定要跟着来呢?这样长途跋涉的,你的身体又不好。」端木岐斜倚着车厢坐在那里,手执夜光杯倒了大半杯酒。 陈年的葡萄酿,本是当年西疆王庭不外传的珍品,但自西疆皇朝土崩瓦解之后,配方便流了出来。 前段时间,端木岐无意间得到,从此便迷上了这种色泽诱人的新酒品。 轻抿一口,便是深情享受的慢慢回味。 宋楚兮虽然贪杯,却独好烈酒,对这种又涩又苦又没什么酒味的苦药汤子敬而远之,一脸的嫌弃。 这样一来,反而正中端木岐的下怀,可以光明正大在她面前饮酒,而不必担心她会偷嘴了。 彼时宋楚兮正趴在桌子上,自己跟自己下棋,闻言也没抬头,只就嘟囔道:「从我出生到现在,都还没有见过姑母呢,反正你也只是进京的时候顺便捎上我,我去给姑母请安问个好嘛。」 她这次前来天京的主要目的之一,的确就是冲着宋太后的,所以倒也不算说谎。 端木岐看她一眼,但笑不语。 宋楚兮这一局棋已经下了许久,早就兴致缺缺,她又落了几个子,最后便烦躁的将棋盘上的所有棋子扫到一起,泄了气似的坐在地摊上嘆气,「到底还有多久才到?一直这么颠,我都要被颠的散架了,明天干脆我们也跟着长城他们骑马吧?」 「这怎么成?我堂堂端木世家的家主,又是头次进京,好歹要讲究一点排场的。」端木岐道,优雅的将杯中剩下的一点酒倒进嘴里,然后顺手一捞,将她拉到身边,「应该再有三天就到了,我看你也是安分不了的,现在我们很有必要约法三章啊!」 「做什么?」宋楚兮立刻防备起来,拍开他的手。 「天京不是我们的地方,我怕你闯祸我没法收拾,到时候你栽进去了,我一个不忍心把你留下来,再给你陪个葬,我们就都不要回去了。」端木岐笑道,语气半真半假,「所以现在就要提前说好啊,别的我什么都不管你,但是进京之后遇到他们姓殷的,手底下你给我注意点分寸,知道吗?」 因为宋楚兮的态度太不庄重,他便皱了眉头,捏了她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对她强调。 宋楚兮仰着头去看他的脸,眼珠子转了转,就蹭过去,笑嘻嘻道:「做什么对他们这么加以颜色啊?还有人是需要你端木少主特意却给他们面子的吗?」 自从答应带她进京以后,这一路上,但凡是他要跟她嘱咐一点进京之后的事情,这丫头就开始扯东扯西的跟他打太极,这分明就是一开始就没准备叫他好过。 端木岐想想都觉得自己有点头疼了,没好气的弹了下她的额头,「不是他们有面子,而是你的脸大,我刚才说的话,你给我记住了,再不听话,我真跟你翻脸,知道吗?」 现在都还没进京呢,以端木岐那个脾气,如果真把他惹毛了,他这就叫人把她押着送回大郓城去都有可能。 可是在这件事上,宋楚兮就是死咬着不松口,就笑嘻嘻的靠在他身边不说话。 端木岐也着实是拿着她无可奈何,只侧目看她一眼,就没再说什么。 车队一路走的很顺利,又走了两天,第三天的正午时分,就已经抵达天京。 「少主,前面就是城门了,昨天连夜属下让人过来报信了,不过这会儿朝廷派来接待我们的官员好像还没到,我们怎么办?」长城从外面瞧了瞧窗户。 彼时端木岐正和宋楚兮,一个躺在榻上,一个直接窝在地摊上睡午觉。 端木岐闻言就坐起身来,「先进城吧,在城门口等会儿就是了。」 「是!」长城应了,命人直接带队进城,刚和手城管交涉完毕,就见城门外面几个人策马而来。 「见过怀王殿下!」守城官们连忙跪地行礼。 怀王殷梁带着几个随从从城外策马进了城门,见到停在这里的庞大车队,他便拉住缰绳,问了句,「你们是谁家的车队?」 「回禀殿下,咱们是南塘端木氏!」长城恭敬的拱手施了一礼。 「哦?是端木家主吗?」殷梁微微一笑,「那本王倒是凑巧了,居然在这里遇上。」 「原来是怀王殿下!」端木岐也不能装作听不到,就主动从里面探头出来,两人才要寒暄,那城门外头就又有几个人优哉游哉的策马过来。 这一次,是四皇子,辰王殷化。 「三哥今儿个没进宫去陪父皇下棋?怎么会在这里?」殷化开口就语气不善。 「城外的一处农庄上出了点事情,就去看了看。」殷梁说道,面目清冷,显然对他的出现也颇为不满,「那么老四你这个时候又在城外转悠个什么劲儿?」 「本王当然就没有三哥你这样的好耐性好脾气,还亲力亲为的去管什么庄子上的事了,今儿个无事,同几位友人小酌了几杯,事后无聊,沿着外城转悠一圈解解酒。」殷化挑眉,冷嗤一声。 「是么?」殷梁亦是一声冷笑,「那可是真是巧了。」 「可不是么?」殷化针锋相对。 他们两人会在这里出现,分明就是计算好了端木岐的入城的时间,故意等在这里的,只宋楚兮没想到的是她离京几年,皇家这几位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演变的比当年激烈的多了。这兄弟两个,居然当街就这么互不相让的互别苗头。 「的确是巧的很,说来倒是在下的荣幸了,还没进京,就先这里和两位殿下偶遇。」端木岐从旁看了半天的热闹,这个时候才含笑凑了一句。 这男子的样貌实在是生的太出色,尤其是这肆意绽放的一个笑容,就生生能晃花人眼。 殷化方才就只顾着和殷梁斗气,这时候才开始仔细打量他,竟是一时愣住了,半晌才道:「这位就是端木家主了?」 端木岐与他礼貌的略一颔首,随后眸子一转,就看向了内城的方向,笑道:「那几位就是来接我们的大人吧?」 众人循声望去,不多时一位礼部的官员就带着一队随从匆匆而来。 「见过怀王殿下,辰王殿下,端木家主恕罪,下官才刚得了您进京的消息,奉命前来,来的迟了,怠慢之处,还请您不要见怪。」那官员连忙下马行礼。 「本就是我自己的行程仓促,无妨!」端木岐淡淡说道。 殷梁本来是有话要说的,但是这会儿因为殷化在场,他便就冷了脸。 殷化摆弄着手里马鞭,看了那官员一眼,「你们给端木家主的住处安排在哪里了?」 「在城西的驿馆。」那官员回道。 殷化莞尔,又回头看向了端木岐,「本王刚好这会儿无事,可是需要本王送端木家主过去?顺便喝两杯?」 他的意思,就是殷绍的意思。 这个试探和套近乎的意图就十分明显了。 「殿下盛情,自然是好的,不过今天不太方便,还是改天吧。」端木岐面不改色,说话间便是若有所指的侧目看了眼自己身后。 这个时候宋楚兮也睡醒了,刚好背对着门口这里,坐在桌旁喝茶。 殷化和殷梁等人俱都狐疑的看过去一眼,端木岐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意思,只就对两人一抱拳,「改日我再登门拜会各位,今天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他转身退回了车里,那个前来迎接他的官员又小心的给殷梁两个行了礼,才重新上马,引着车队进城。 殷化只等那车队离开之后,就也立刻打马进了城,也没和殷梁打招唿。 「这位端木少主的行事作风还真是别具一格。」待他走的远了,殷梁的身边随从梁刚就开口说道:「按理说今年可是他头一次进京参加朝贺庆典,他理应是提前将自己的行期上报朝廷的,届时陛下为表礼遇,定会安排官员相迎,这也算是变相的替他正名和造势了。可是这位家主,却是谁都没说,只这么无声无息的来了。」 「还看不明白吗?」殷梁盯着那车队远去的方向,凉凉道:「这个端木岐可不是池中物。本来南塘各大世家的家主就不是被列入常规编制的朝廷官员,这些年来,虽然他们服从朝廷的管制,朝廷也在潜移默化的逐渐试图操纵掌控他们歷来家主的人选更替,但实际上,真正的决定权还是在他们自己人手里。端木岐是前不久才刚刚接任了端木世家的家主之位,照你说的,他的确是该藉此次进京的机会大肆的替自己造势,将这作为无上的殊荣,可他偏偏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来了,你是觉得他的处事十分低调谦和是吗?」 「难道殿下不这么觉得吗?」梁刚不解的皱眉。 「他要是真的低调谦和,刚才遇到本王和老四在这里,他怎么敢直接就不下车来和我们见礼寒暄?」殷梁不以为然道,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个人的行事,非但不低调,反而高调张扬到了极致。在本王看来,他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的张罗着进京,本就是为了给朝廷一个下马威。在你我看来,他能坐上端木世家家主的宝座是莫大的殊荣,可他就是用了这种方式来告诉我们所有人,区区一个端木世家家主的位子,在他看来根本就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完全不值得他大肆的张扬炫耀。」 无论是当年的宋亚青还是端木旸,在接棒家族权柄之后的首次进京,都便排场做的很大,又提前和朝廷之间打好关系,来让世人肯定他们的身份地位。 可是端木家的这位新家主却完全不在乎这些,因为他足够自信,自己就是掌控端木家的不二人选,根本就不需要额外再造这个势。 这个人,年纪轻轻,居然已经狂傲至此。 梁刚想着,不由的就稍稍拧起了眉头,「那这样一来,殿下想要拉拢到他,恐怕就不容易了。」 「这一点本王倒是无所谓的。」殷梁闻言,唇角就勾了一下,随意的甩了甩手里马鞭,「唐家和吴家都和端木氏之间有嫌隙,这就足够拖着老二的后腿了。本王今天也就是好奇,所以才特意赶着来看看这位以雷霆手段拿下端木世家的端木少主是何方神圣,至于要不要拉拢他结盟——」 殷梁说着,就摇头一笑,继而打马往前行去,「这件事还不急,都等容后再说吧。」 只这表面肤浅的两句交涉,就可以看得出来,端木岐并不是可以随便任人操纵的,其实他会今天就等在这里,本来的确是为了抢先殷绍一步,先争取到这个人,可是只在见到端木岐之后,殷梁就马上改变了主意。 以这个人的性格来看,要全面争取到他应该十分的不容易,一个弄不好,更有可能要得不偿失的。 所以,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而值得庆幸的是,端木家和殷绍那一个党派之间有很多的空子可以钻,十有*端木岐是不会站到殷绍那一边去的,那也就够了。 * 这边殷化带着自己的随从打马回府。 他是十分看不惯殷梁总是端着副高人一等的面孔来看人了,刚刚挤兑了一番,他的脸色便就极差。 「殿下,我们直接回王府吗?还是先去太子府见上太子殿下一面?」他的随从察言观色,很小心的问道。 「我不去了,你去走一趟吧,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他一声。」殷化不耐烦道,想着方才端木岐的态度,心里就越发的不快。 在他看来,殷绍是当朝储君,再怎么说,端木岐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也总要认清楚形势,给予一定的礼让和尊重的。 「简直不识抬举!」殷化想着,就暗骂了一声。 那随从低垂着眼睛,并不敢去附和着他说话,走前前面一个岔路口,就赶紧离队往太子府去了。 殷化带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拧眉沉思了一声道:「对了,之前坐在端木岐马车上的不是有个女子?那是什么人?本王怎么不记得有听说过他娶亲了的?」 他身边的另一个随从赶紧谄媚的凑上前来,脸上却是一本正经道:「端木少主的确是没有娶亲的,不过据说他和南塘宋氏的四小姐之间有些渊源,并且好像——那位四小姐也跟着他一起进京了,方才马车上的——应该就是了吧。」 在这之前,殷化对南塘方面的情形并不十分关注,也是这几天得了殷绍的吩咐,所以才帮忙出面张罗的。 「宋氏的四小姐?」听了这样的风流韵事,殷化倒是有些些兴趣的样子,玩味着一勾唇角,「宋家的人不是提前一个月就进京了吗?怎么会让自家的姑娘跟着端木家的人一起上路?」 「宋家现在的家主是三老爷,和太后娘娘并非一母所出,这殿下您是知道的,那位四小姐,就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了,想也知道,宋家家主是不会带她进京来的。」那随从说道。 殷化平时对政事关心的少,闻言才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当初母妃要安排引荐了良嫔入宫了。」 殷绍安排了宋楚芳进宫,这件事惹了宋太后极大的不快。 不过宋太后现在所有的,也仅仅是一个太后的名分而已,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倒也没什么。 殷化想了想,也就再懒得理会这样的事,一扬鞭就继续打马前行。 * 这边有礼部的官员亲自带领端木岐一行去了驿馆。 「端木家主,就是这里了,在京的这段时间,就要委屈您在此处将就了,条件简陋,有什么招唿不周的,还请您多包涵。」那官员陪了个笑脸,拱手说道:「这里分了东西两院,两边的陈设建筑都是一样的,您看看您中意哪边?下官这便就安排人去帮忙收拾。」 天京之内,这差不多的驿馆一共有五处,主要的目的就用来安置外来的臣属和他国使臣的,而每逢年关,这五处驿馆一般都会住满。 现在这人既然是让他们先挑,那就说明暂时还没有别人住进来。 端木岐笑了一笑,抬眸看一眼高处的牌匾,却没表态,只回头看了眼正被舜瑜扶着从车上下来的宋楚兮道:「我们要住哪一边?」 那官员咂舌,微微诧异的抬眸偷偷扫了宋楚兮一眼。 宋楚兮一边从马车上下来,一边随口道:「日出东方,我们当然要图个喜气,早上看着太阳也精神点儿,我们住东苑。」 端木岐一笑,直接就沖那官员一一挑眉。 「是!」那官员赶忙应了,回头对等在大门口的驿馆里的下人道:「这位是端木家主,这段时间你们要尽心伺候,不可怠慢了陛下的贵客,知道吗?」 「是!大人!」下人们毕恭毕敬的应了,然后便井然有序的走下台阶,在大门外齐齐跪下来行礼,「见过端木家主!」 端木岐理也没理,只回头帮着扶了宋楚兮一把。 那官员心中尴尬,面上却极力的压制,赶紧招招手道:「都过来帮着把行李搬进去,当心不要磕着碰着了。」 驿馆里的僕从和端木家的下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往驿馆里搬行李。 端木岐这才转向那官员道:「我是头次进京,有些规矩不是十分明了,可是需要我现在就进宫去拜见皇帝陛下的?」 「端木家主舟车劳顿,这个不急的,而且陛下那里,今天也不得空。」那官员道:「请端木家主先休息,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这里的管事说。陛下的口谕,在京的这段时间,请各位不要拘束,随便的走一走逛一逛都好,请您尽管尽兴。」 「这样啊——」端木岐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又再四下打量了一遍这一贯周遭的环境,然后才重又看向了他道:「那么就请这位大人代为谢过陛下的盛情款待了。」 「是!下官会代为传达的。」那官员恭敬礼让的应了,「如果端木家主没有别的吩咐的话,那下官就先行告辞,回去给陛下復命了。」 「请便!」端木岐略一颔首。 那官员又再施了一礼,方才带了自己的随从上马离开了。 端木岐站在驿馆的大门口,负手而立,心情倒是不错的。 「也不知道宋亚青那夫妻两个住在哪儿啊——」宋楚兮举步走到他身边,环顾一眼四下的街巷,感慨着嘆一口气。 「得了,不住在一起也好,省的天天鸡毛蒜皮的折腾,一堆的麻烦事儿。」端木岐侧目看她一眼。 不管是在谁看来,宋楚兮都不该是跟着端木岐住到这里来的,却只有这两个当事人是完全无所谓的。 方才那个礼部过来的官员,大概是将宋楚兮看做是端木岐的红尘知己之类了,当时他看过来的眼神就已经透着古怪,可想而知,回头等弄明白了宋楚兮的真实身份以后会是怎么个想法。 瞧了眼当前的天色,端木岐就道:「走吧,先给你安置好了住处,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宋楚兮没说什么,跟着他进了驿馆。 作为皇室迎宾之用的驿馆,自然不能真如那位礼部官员的谦辞所言中的那样简陋,这驿馆,无论是从建筑风格,还是里面的房屋摆设方面,都做的十分精緻讲究。 东苑这边的空间也足够大,三个大院子,领带附带两个可以专门安置下人和行李的偏院。 宋楚兮和端木岐各选了一间院子落脚。 端木岐先抬脚进了她的院子,左右打量了一眼,道:「出门在外的,倒也将就了。」 宋楚兮只撇撇嘴,没有表态。 端木岐侧目看她一眼,见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就将她一把拽到跟前来。 他张开双臂,将她轻轻拢到怀里抱了一下,然后才不满道:「别再打歪主意了,别忘了,我们有约法三章的,这里不比南塘,我未必就时时处处都能照顾到你,你——」 「你这么唠唠叨叨的做什么?」宋楚兮的抿着唇角笑了笑,扬眉看向他的脸,「我说让他们送我去宋亚青那里的,你又不让——」 这个丫头,是真的我行我素,固执的要命。 端木岐垂眸看她,眼底的笑意依旧柔软又透着些许揶揄,嘆息道:「什么时候我说一句话你能不顶嘴,就直接点头答应了?」 她根本就不可能依照他的意愿去做事,就因为不可能,所以也就不口是心非的给什么保证。 宋楚兮也不怕他会生气,只就目光明亮的看着他道:「你怕我闯祸的话,那就把我带在身边盯着好了。」 在京城这里,端木岐要见的人会很多,而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不可能带着女眷在身边的。先别说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名分在,就是有—— 也没有哪个男人会形影不离的带着妻子出门应酬的。 这个丫头就是吃准了他不能得空时时处处的看着她的。 端木岐无奈的嘆一口气,是真的拿她完全没办法,只能再次强调,「总之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你要给我安分一点儿,知道吗?要不然我就只能让舜瑜她们先送你回去了。」 可是不管威逼利诱,宋楚兮却是软硬不吃的。 她只就垂了眼睛,没事人似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不说话。 这个时候,她不想敷衍他,因为她这一次本来就是别有居心,根本就什么保证也给不了。 端木岐正在拿她没办法的时候,外面将下人们拦了叙旧的舜瑜终于等不得了,硬着头皮进来提醒道:「少主,小姐,行李搬过来了。」 「嗯!」端木岐回过神来,应了声,这才退后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道:「好了,我先回我那边的院子去处理点事情,你累了就先休息,晚膳的时候我让人过来叫你。」 「嗯!」宋楚兮这才吱声应了。 端木岐一撩袍角,大步的走出了院子。 外面的随从便就鱼贯而入,便行李往院子里送。 「这些东西需要整理,可能会乱上一阵,小姐先进屋子里休息吧!」舜瑜走上前来,说道。 「别的先都放一放,舜瑜,你去把钱妈妈叫来,再安排准备一下车马。」宋楚兮回过神来,却是突然摆正了神色,先吩咐了两句,然后才提了裙子进屋。 舜瑛在院子里指挥下人们把行李搬进来,不多时舜瑜就找了钱妈妈来。 「四小姐,舜瑜姑娘说您找我?」钱妈妈垂眸敛目的走进来,态度十分恭敬。 「嗯!」彼时宋楚兮正坐在有些乱的屋子里喝茶,闻言就放下茶碗,左右瞧了眼。 舜瑜一点就通,赶紧找到她的首饰匣子,从最上面的抽屉里取出帖子递过去。 宋楚兮将那帖子给了钱妈妈,道:「这是我的帖子,马车我让人准备好了,你马上带着这个进宫一趟,问一问姑母什么时候得空,我好过去拜见她!」 他们才刚进京,这屋子里的行李都没安置妥当,宋楚兮这就急着往宋太后那里送拜帖,实在是有些急切了。 钱妈妈也不多言,只就恭恭敬敬的将那帖子接了,「是!老奴这就却办。」 宋楚兮抿唇想了一下,就对舜瑜道:「你跟着一起去吧,京城之地不比南塘,我们初来乍到,凡事都上心点儿,千万别惹了麻烦,省的让阿岐和姑母难做。」 「奴婢明白!」舜瑜心领神会的点头答应了,然后就带着钱妈妈出了门。 送出徐徐于是就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碗继续喝茶。 却送信的事,如果只让舜瑜去办,会有效率的多,但她特意跟二夫人要了钱妈妈过来,却就是为了今天的。 她是宋家的人,这一点立场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明确,其他的时候都无所谓,但是要拜见宋太后,那就必须是要由他们宋家的奴才进宫传信的。 并且进庙烧香,入乡随俗,她来天京的这一趟,别的事情都可以统统抛开不管,却绝不能怠慢了宋太后那里。 因为递帖子进宫的流程比较复杂,要经过层层把关,所以舜瑜和钱妈妈一直去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回。事情很顺利,宋太后大约也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女儿想念的紧,宋楚兮本来还以为她至少会往后拖一天,不想宋太后那边却答应次日一早就宣她进宫了。 宋楚兮现在的心绪不稳,任何事,自然都是快刀斩乱麻的好,立刻就让舜瑜两个去给她挑次日进宫要穿的衣裳。 晚膳的时候,她就主动将事情和端木岐说了,端木岐也没什么异议,两人吃完饭就各自回房了。 这一整晚,宋楚兮都一直心思烦乱,几乎没怎么合眼,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就起身准备了。而这天端木岐也有他自己的安排,甚至是比她还早了一刻钟出门,两人连面都没见到。 进宫的马车上,宋楚兮便有些不满的跟舜瑛抱怨,「你家少主是要去见谁的?昨晚用膳的时候他居然都不跟我说。」 这四小姐,总是逆着少主的意思做事情,反倒是如今,越来越喜欢打听少主的私事了。 两个丫头忍俊不禁。 「奴婢也不知道呢,这两天长城也忙,有很多的关系要打理,都没碰到他。」舜瑛说道。 舜瑜倒了杯茶递过去,「小姐昨夜是没睡好吧?瞧着您的脸色也不是太好,先喝杯茶醒一醒,听说宫里的规矩极严,省的回头您精神不济,要出差错的。」 皇宫的大门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进的,因为宋太后那里没有特别的口谕,所以这一趟就只能是宋楚兮一个人去,舜瑜和舜瑛都不能跟,两个丫头此时心里比她还要紧张。 宋楚兮这会儿的心情也的确是有些忐忑,只不过她怕的不是宫里繁琐的规矩,而是—— 不确定宋太后对她这个侄女儿的态度。 宋楚兮心不在焉的捧着茶碗,正要往唇边送,本来正在平稳行驶的马车却突然剧烈一晃,只听外面车夫扯着嗓子大嚷一声「吁——」然后就是战马嘶鸣,车驾突然被紧急叫停了。 「小姐当心!」舜瑜低唿一声,好在是她练武之人,手脚利索,先一步将袖子扫过去一遮,用自己的袖子便泼出来的茶汤兜住了。 「你是怎么驾车的?」舜瑛一怒,扭头就推开车门,大声的斥责。 而彼时那车夫一脸的惊慌,还在竭力的拉扯缰绳,试图将马车往路边停靠。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前面人群奔走,乱成一片,从对面巷子里刚刚拐进来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被二十多个汉子护卫着,横冲直撞的撞了过来。 最前面开路的两个护卫凶神恶煞的不断的挥舞着马鞭,大声叱道:「让开让开!全都给我滚开让路。」 行人们惊慌奔走,摆在路边的杂货摊子也被撞翻了几个。 那一行人张扬跋扈,却是全然不顾的。 本来这条街和东大街相邻,街面不算狭窄,可对方的马车从中间飞快的杀过来,眼见着是要和宋楚兮这边撞上的。 宋楚兮一眼瞧见那马车上的标识,就先是目光一冷。 她这边根本闪避不及,却不想还不等两辆马车撞上,刚好从街边一家糕点铺子里一个粉红色的飞快的跑出来,直接要穿街而过。 「滚开!」对面马背上的那两个护卫怒声喝斥。 但是那孩子也不过是个五六岁女童的样子,哪儿来的那么快的反应?眼见着就要被碾压在了对方的马蹄之下,舜瑛和舜瑜一急,连忙飞身扑过去。 舜瑛滚落在地,一把抱住那孩子,就地一滚,带着她扑到了路边。 舜瑜却不能看着对方撞上宋楚兮的马车的,当即拔剑出鞘,横剑一扫,直噼那两个开路的护卫的面门。 那两人眼见着硬闯就要人头落地,慌张不已的就只能是直接反下马背,摔在了地上。 同时护卫宋楚兮马车的侍卫冲上去两个,直接将对面马车上的车夫踢下去,强行将那马车给停了下来。 「啊——」马车里面传出几个尖锐叫喊的女声。 两个护卫跳下车辕,一声不响的转身又回了宋楚兮这边。 这时候舜瑛已经抱着那小姑娘爬起来。 那孩子看上去的确是五六岁左右的样子,穿一身粉红色的裙褂,衣服的料子绝对上乘,只身上装饰却不多,她头上梳了个双丫髻,一张小脸还有点婴儿肥,眼睛大且明亮,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粉嫩嫩的被裹起来的小包子,十分的可爱讨喜。 「还好吗?有没有受伤?」舜瑛看见她就忍不住的喜欢,拉着她的手,把她手背上沾的泥土擦掉。 这个时候,对面那辆马车的车门已经打开,前前后后从上面下来三个也是年岁不大的女孩子,明显是主僕三个人。 为首的少女也不过十岁上下,穿一身十分考究的月白色宫装,头上整套的祖母绿的玉石头面,高雅又华贵。 「主子——」摔在地上的两个侍卫捂着手臂爬起来。 那少女还不及说话,却是她身后两个穿着同样绿色比甲的小丫头开了强调,怒骂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惊了主子的马,伤了主子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当?」 「不是的,是刚才有个小丫头突然跑出来,挡了路,奴才们——」那护卫连忙辩解。 这时候那华服少女却已经是满面的怒容,霍的扭头看向路边的舜瑛和那小女孩儿,命令道:「敢惊了我的马,给我没人打断她们一只手,教教她们该是怎么走路的。」 「你敢——」舜瑛一怒,立刻回头看过来,「姑奶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的恶霸,险些撞了人闹出人命,你不问被你撞到的人有没有事,居然还开口就喊打喊杀的?这天京之内,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你跟我讲王法?告诉你,我的话,就是王法!」那少女冷厉说道,一把夺过一个随从的马鞭,随手一挥,「敢顶我的嘴,再给她几个耳光做教训。」 她的侍卫马上就又两个要上前。 而方才被舜瑛救下的小女孩儿却仿佛还不知事,她身上没有别的配饰,就只腰间一个荷包,外加一个玉质的挂件。 那挂件的做工奇巧,是将整块的玉石镂空雕琢成一个球形,内里中空,而球体里面被凿下的废弃玉料也没有浪费,居然就在那镂空的球体里面再被雕琢,打磨出了几颗莹润通透的珠子。那珠子的个头是刚好大于球体上面的镂空的,一串儿珠子在中空的玉球里面,挂在身上,随着脚步声就会叮咚作响。 这种镂空雕刻的技艺不好掌握,更别说是连凿下的碎玉都再次雕刻利用了。 彼时那小姑娘大概是怕自己的宝贝被磕坏了,正从腰间扯了那挂饰来看。 「那个是——玉玲珑?」华服的少女眼睛一亮,忽而心思一动,就抬手阻了自己的护卫上前,然后趾高气昂的抬手一指,「今天我心情好,就先饶了你们,不过你们惊了我的马,又害了我的侍卫受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把那个东西交出来,作为抵偿吧!」 这少女浑身上下的行头看着就是大富大贵,居然当街要觊觎人家小姑娘的东西?她还要不要脸? 舜瑛又气又怒,根本就不理她,见那小姑娘没受伤,就摸了摸她的头道:「你的家人呢?快走吧!」 那华服少女见状,突然就勃然大怒,抬手一鞭子就朝那小姑娘脸上挥去。 舜瑛本能的抬手一挡,马鞭就在她手背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少女恼羞成怒,突然指着他们厉声道:「把那玉玲珑给我抢过来!」 他的侍卫一拥而上。 舜瑛唯恐是要伤了那孩子,立刻就闪身迎上去。 这边的马车上,宋楚兮已经冷眼旁观的看了许久。 她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急着进宫还要被人半路寻衅耽搁,更是遇到了这样不招人待见的黄毛丫头。 「小姐——」舜瑜见到那是几个侍卫围攻舜瑛一个,不由的就急了,可是这里是天京,那华服的少女身份又看着不比寻常,她又不敢贸然行动。 这个时候,对面那少女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里还停了一辆马车,而舜瑛是跟着对面车上这个眼生的女子的。 她挑眉,傲慢无比的横过来一眼,眼神中满是挑衅。 「去给我剁了她的那只手!」宋楚兮的唇角忽而便弯起一抹冷笑,眼尾一挑,扬声道。 她宋楚兮发起狠来,可不会管对方是三岁的幼童还是八十岁的老翁。 舜瑜得令,立刻带着自己人冲上去支援。 那少女闻言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她的侍卫们哪里肯于束手就擒,也连忙一拥而上。 双方人马交战,大街上瞬间就刀光剑影乱成一团。 护卫那辆马车的侍卫们,身手都不算太差,但是和舜瑜等人一比,就明显的不够看的了。 来回不够五六招,其中一个守卫的腰肋就被舜瑜一剑刺穿。 那人惨叫一声。 舜瑜撤剑的动作也毫不手软,而彼时他们离着那辆马车很近,那侍卫的血溅出来,直接扑了那华服少女一身,在她蓝色的裙裾上飘洒一抹刺目的红。 大约是一直到看到了这摊血,那女孩才意识到宋楚兮这是要和她来真的,脸色惨白的倒退两步。 舜瑜一脚踢开那侍卫,又提剑朝她奔过去。 那华服少女慌乱中就更是发了狠,两手提着满是血污的裙子,冲着远处马车上的宋楚兮大声叫嚣,「放肆!还不给我住手?你们敢伤我?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宋楚兮眉毛一挑,根本就不会等她自报家门,就再度冷声说道:「我只看到一个目无王法,当街行兇的恶人!给我把她那只打人的手剁了,然后送去衙门!」 那华服少女小脸煞白的再退一步。 她的随从也急了,打斗中忙不迭高声喝道:「放肆!谁敢乱来?我家主子是——」 宋楚兮冷嗤一声。 舜瑜和舜瑛两个心领神会,直接闪身扑上去,二话不说,先将那一众随从打了个满地找牙。 那真的是满地找牙。 两个丫头出手狠极了,拳脚相加,直接就把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打趴在地,碎了满口的牙齿,伴随着血水全部吐在了地上。 谁要听他们自报家门? 这样稀里煳涂的打了,回头有人要追究,那是锄强扶弱,不知者不罪。 「你——你敢动我的人——」华服少女的脸色红白交替,一则恐惧,又一则愤怒,颤抖着手指,满面怒容的指着对面马车上探了个头出来的宋楚兮。 这天京之内,从来都是任她横着走的。 但是她却知道,今天这是遇到狠角色了。 那少女慌乱无措,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乱瞥,然后就突然发现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居然还没跑开,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目光雪亮清澈的盯着这里打斗的场面看。 宋楚兮这个时候也才注意到她还没走。 按理说五六岁的小姑娘,就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这里两拨人打成这样,就是附近摆摊的摊贩都躲的连影子也看不到了,她就是被吓坏了不知道跑开,至少也该恐惧哭闹的。 可是这小丫头却特别极了,别提有多精神了,一双眸子里精光闪烁,兴致勃勃,仿佛就差拍手叫好了。 宋楚兮忽而便觉得这小丫头很有趣。 那华服少女发了狠,直接扑过去就要捉她。 舜瑜一脚踹飞一个侍卫,抢身上去,一把将那小姑娘抢在怀里。 她这一转身的空当,就刚好把后背留在了华服少女眼前,那少女眼中闪过一抹兇恶的冷光,突然拔下一根髮钗,用力的往舜瑜背心刺去。 舜瑜手里抱了个孩子,行动受制,虽没被她刺中要害,还是被插在了后肩上,踉跄着往前扑了一步。 这一下子,她是真的被激怒了,直接将怀里抱着的小姑娘往马车上的宋楚兮那里一丢,然后就目光冷厉的一回头。 那华服少女被她满是杀气的眼神刺激到了,面色惨白的就要拔腿跑开,却不想慌乱中刚好踩到了自己宫装的下摆,扑倒在地。 舜瑜一步抢上前去,直接一脚她在了她右手的手背上。 「啊——」那少女痛哭的哭喊出声。 这边宋楚兮连忙伸手去接了那个粉色的糰子,刚好被那小丫头撞了个满怀。 那孩子看着不胖,但是落在怀里还是很有些分量的。 就这么被人丢来丢去的,她也不哭不闹,落在宋楚兮怀里,一双黑葡萄样的眼珠还机灵的咕噜噜的直转,好奇的还要扭头往后面张望。 居然—— 是半点也不害怕的。 宋楚兮无奈的轻笑一声,抱了她在怀,连忙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声道:「乖!别看!」 手起刀落。 血光迸射。 「啊——」 ------题外话------ 兮兮:(叉腰笑)本女王终于杀回来了咩咔咔~ 勺子君:(深思状)嗯,终于轮到本宫的主场了~ 三宫六院君:(颠颠儿上前踹一脚)你就一被虐的,高兴个啥? 三宫六院君:(暗爽中)尼玛,老子终于可以刷存在感了! 高冷饮鸩君直接捉刀剁手,继续冷艷高贵。 端木美人儿:(迎风宽面条泪)难道以后就没我什么事了吗?鸭梨好大,召唤亲妈神兽求支援嘤嘤嘤~ 嗯,新卷开启,第一章就见血,我兮好兇残,这真的是女主而不是恶毒女配么?我跟端木美人儿一样,鸭梨山大,陛下快来抱嘤嘤嘤~
第002章 爹爹,有人欺负我! 「啊——」华服的少女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直接晕了过去。 地面上,落着她的半只断手,伤口处,血水汩汩的往外流。 她的两个贴身丫头见状,也都跟着两眼一翻白,倒在了马车旁边。而她的侍卫们却是整个吓傻了,全都瞪大了眼睛恐惧不已的看着,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要去给她止血处理伤口。 这边的马车上,宋楚兮也只当是没这回事,将那小丫头自怀里移出来。 那孩子果然是没受到半点惊吓,只是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明有神的看着她。 这小丫头,一看就是个人精,叫人莫名就觉得喜欢。 宋楚兮扯了帕子出来,把她手心里蹭上去的泥土擦干净,然后微笑问道:「你的家人呢?怎么一个人在街上乱跑?」 那小丫头使劲的抿着嘴唇不说话,只还是歪着脖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她看。 宋楚兮可不觉得她只是因为怕生,心里就更觉得有趣,又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道:「你家就在这附近吗?我要赶着去办事,不能在这里陪你等你的家人过来接你了。告诉我你住哪里,我让我的丫头送你回去?」 她是极少会有这样耐心十足的时候,但是这个小丫头,却实在是叫人爱不释手。 宋楚兮不管怎么哄,小丫头就是不吭声,还是歪着脑袋,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 宋楚兮无奈,就又温声说道:「我现在真的赶时间,你再不说话,我就带着你一起走了?回头等我办完了事,再慢慢的帮你找你的家人好吗?」 这么一耽搁,时候就的确是不早了。 舜瑛和舜瑜两个也暗暗着急,而且这孩子,不管你跟她说什么,她都不吱声,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长的这么玉雪可爱的一个小丫头,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暴殄天物了。 「小姐,要不让舜瑜先陪您进宫吧,奴婢陪着她在这里等她的家人过来。」舜瑛忍不住道。 宋楚兮不置可否,只含笑沖那小丫头略一点头。 小丫头又和她对望片刻,然后就扭着身子,回头指了指地面上散落的一个牛皮纸包,言简意赅的吐出一个字,「糖——」 她似乎是真的不怎么会说话,开口的语气听起来就带了几分笨拙。 宋楚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牛皮纸旁边,一些五颜六色的糖块落在地上,但是方才两方械斗,被踩烂了许多。 宋楚兮顺势四下扫了一眼,就看到街边的一间糕点铺子。 这个时候,街面上已经安静了下来,那铺子里的伙计正扒着门框探头往外看热闹。 宋楚兮想了一下,就沖那伙计招了招手,道:「照那样的,再给我包一份来。」 那伙计可是眼见着她当街剁人手的,哪敢怠慢,忙不迭奔回店里,只片刻工夫就捧了一大包的糖块出来,双手有些哆嗦的送上来,「这位小姐,您要的糖。」 宋楚兮将那纸包整个捧过来,递到小丫头面前。 小丫头歪着脖子想了想,却没伸手去接。 「拿着啊!」眼见着太阳都整个升起来了,宋楚兮这会儿是真有些急了,忍不住的催促,「我赔给你的,拿着吧。」 小丫头这才动了,只不过她却没来接那纸包,而是伸出胖胖的小手,从里面挑出一块红色的方糖直接塞到了嘴巴里。 那糖块很甜,含了糖块在口,她立刻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贝壳样白白的小牙齿。 这小丫头,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太甜,宋楚兮主僕几个都忍俊不禁,跟着她会心一笑,然后就见她低头解开自己腰间缀着的荷包,从那些糖块里选了自己喜欢的颜色一颗一颗再一颗的往荷包里塞。 她捡糖的动作很快很麻利,来来回回跟只挖洞的土拨鼠似的,看的的舜瑜两个都从旁抿着嘴唇发笑。 小丫头却是很欢快的样子,一直把个荷包都装的鼓鼓囊囊的才罢,系好了荷包之后,她就又扬起小脸儿,歪着脖子盯着宋楚兮在看。 宋楚兮被她一看,就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然后就扭头对那糕点店的伙计道:「你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吗?」 舜瑜掏出买糖的铜板给他,那伙计有点侷促的接了,毕恭毕敬道:「应该是跟着家里过来那间茶楼的客人吧,之前小的是见她从那茶楼里跑过来的。」 宋楚兮抬眸往斜对面的茶楼看过去一眼,然后就重又摸了摸那小丫头的发顶,轻声问道:「你的家里人是在那里吗?」 小丫头看着她,先是没说话,想了想,又大力的点点头。 宋楚兮就又忍不住的笑了,招招手让舜瑛把她抱走,「那就把她放下吧,不耽搁了,我们走!」 舜瑛的心里是犯嘀咕,这孩子的父母是不是太胆小了,就算是被方才这街上的阵仗惊到了,好歹是自家的孩子差点遇险,居然就躲起来不露面了? 那小丫头倒是很乖巧的,舜瑛将她从马车上抱下去,她也没闹,然后就安静的站在那茶楼门口,也不急着进门,还是好奇的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这边。 宋楚兮却不再管她,将手里剩下的半包糖一团,随手丢回马车里,然后便就一扬眉,冲着对面挡路的马车冷声叱道:「还在这里挡着,是真的要我将你们送官究办吗?」 她这样一个小女子,声音能有多大的震慑力?但是愣在那里半天的车夫和侍卫们却是如遭雷击,一个激灵,马上就醒了过来,也再顾不得男女有别,赶紧把倒在血泊里的少女和那半只断手都硬着头皮捡起来,送到了马车上。 宋楚兮只看过去一眼,然后就转身退回了车里。 舜瑜和舜瑛跟着跳上车,关了车门。 车夫继续驾车前行,那些人却唯恐再惹到她这个煞星,赶紧命人将马车移到路边。 宋楚兮也不和他们客气,车驾直接错过他们,往对面的街上驶去。 马车上的柜子里有备用的金疮药,舜瑜褪了衣裳,舜瑛给她处理伤口并上药。宋楚兮突然想到之前她替自己挡了一剑的事,心中便生出几分愧疚来,不由的失神片刻。 舜瑛的动作十分利落,片刻之后舜瑜就重新掩了衣裳。 宋楚兮回过神来,这才问道:「怎么样了?」 「没什么,就一点小伤,几天就好。」舜瑜道,说着脸上神情就瞬间转为凝重,看向了宋楚兮道:「小姐,刚刚那辆马车上的好像是辰王府的标志。」 辰王府?宋楚兮当然知道那是辰王府的马车了。 「什么辰王府还是怀王府的,我才初来乍到,哪里会知道那么多?」宋楚兮晃了晃手里只剩半杯冷茶的茶杯,漫不经心的冷嗤一声。 两个丫头却不是那么乐观的,舜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刚才那个应该就是辰王府的大郡主了,您剁了她的一只手,辰王和辰王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奴婢听说,瑾妃对这个孙女儿也十分喜欢宠爱,恐怕——后面会不断的有麻烦接踵而至的。小姐您得要心里有数,提前防备着才好。」 这个时辰,那辰王府的马车又是从那个方向过来,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刚从宫里出来。 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善了。 不过为了不叫两个丫头胡思乱想,宋楚兮也就打着哈哈微微一笑,调侃道:「区区一个辰王府算什么?瑾妃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你家小姐的姑母,可是坐镇后宫的太后娘娘,就算我动了那个丫头——他们还能吃我不成?」 合着自家小姐这是自恃有人撑腰才这么有恃无恐呢,也不想想,太后出嫁的时候,她都还没出生呢。 说起来,宋太后却是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侄女儿的。 自家小姐的这个赌注—— 是不是下的太冒险了点儿? 万一宋太后不肯出头为她闯的祸善后呢? 两个丫头心里大抵都是这样的想法,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但是她们服侍宋楚兮这么久,对她处事的风格却极为了解—— 自家小姐,绝对不会打无把握的仗。 想了一想,舜瑜突然灵机一动,沉吟道:「小姐,方才您救下的那个小丫头——」 「就算我不叫你们出手,暗中跟着她的人也会把事情摆平的。」宋楚兮赞许的一扬眉,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那小丫头的衣着打扮不俗,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百姓人家出来的,想也知道,但凡是有点家底的人家,谁家会把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单独扔在街上不闻不问,甚至还那么放心的让她带着那么显眼的一件玉玲珑公然招摇?」 宋楚兮承认方才的那件事她的确是狭私了,如果那生事的少女不是辰王府的郡主,也或者不是因为第一眼就看出了那粉糰子的出身不俗,她是会教训那阴狠的小郡主,但却是不会採用这样极端的手段的。 毕竟她才初来乍到,就算日后也註定要和辰王府翻脸,但现在也不是时候。 「说来也是,那件玉玲珑的做工精妙,应该是只有京城聚宝轩里的闫大师才能做的出来,而且要雕那么一件珍品出来,少说也得几年,别说是千金难求,就算有幸被谁得了去,恐怕也要束之高阁的珍藏起来了,哪里捨得给个小娃娃随便戴着出来玩的。」两个丫头转念一想,也是觉得很有道理。 那小丫头的身份背景,绝对不简单。 只是宋楚兮现在比较好奇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居然会养出那么个古灵精怪,又胆子大的出奇,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来。 但凡世家大族,哪怕是皇室也不例外,在教养女子的时候,规矩都十分的严苛。 可那小丫头,家里人允许她一个人堂而皇之的公然在街上抛头露面不说,而且那么丁点儿大的一个小姑娘,看到大街上两拨人打的头破血流,居然还毫无惧色。 这样的娃娃—— 一般的人家可养不出来。 宋楚兮斟酌着那小丫头的来歷,就越发意味深长的笑了,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道:「这样平白送人情的机会,我不赶紧抓住,那才是傻子呢!」 现在—— 她反而十分期待与那小丫头的下一次重逢,好亲眼确认,她身后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 舜瑛的推断没有错,和他们冲突的华服少女,的确就是辰王府的大郡主,辰王殷化和辰王妃唐氏的长女,殷雪。 辰王夫妇成婚早,时年那位大郡主已经九岁了,因为是皇室这一代里的第一个孩子,所以从一开始就享受万千宠爱,虽然因为是个女孩儿,不很得皇帝的待见,但尤其是瑾妃,对这个孙女儿娇惯宠爱的很,也就渐渐地把这丫头养的骄纵了。 这殷雪也是十分聪明的,人长得水灵,嘴巴又甜,每次进宫都能将所有的长辈哄的心花怒放,只是人前人后两张面孔,私底下却很任性,打骂奴僕更是如同家常便饭一样。 遇上宋楚兮—— 这一次,她算是踢到铁板了。 「快!快把郡主带回去,你们谁的身上有金疮药?」领头的侍卫冷汗直流,一面把昏死过去的殷雪抱上车去安置,一边扯着嗓子嚷嚷,「再去个人,请太医,赶紧请太医去王府。」 他们让郡主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断了一只手,回头个个都是死罪。这是出门没看黄历,所以才半路遇瘟神了吗? 「头儿——」另一个侍卫也是惶惶不安的凑过来,「方才听那几个丫头说是要进宫的,这会儿王妃还在宫里呢,此事耽搁不得,还是赶紧给王妃传个信吧。」 宋楚兮那些人,就算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们也再不敢惹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你赶紧去!」那领头的说道,再看倒在马车旁边的两个丫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踹过去两脚把两人踹醒。 两个丫头迷迷煳煳的睁开眼,再一看满地的血迹,回想起自己前面见到的那一幕,就还是眼前发晕。 「都愣着干什么?」领头的侍卫凶神恶煞的横过去一眼,「还不赶紧上车,先服侍郡主止血,自己死也就算了,你们还想连累家里人都一起陪葬吗?」 殷雪弄成这样,他们这些要陪葬是一定的,可是现在却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 两个丫头闻言,也是心里一凉,赶紧强打着精神爬上车。 侍卫们护卫着马车一熘烟的赶着往辰王府去。那小丫头一直十分精神机灵的站在路边,一直到辰王府的马车也离了巷子她这才转身,迈着一双小短腿儿,从容镇定的迈过门槛,进了身后的茶楼,还是跟个粉红色的糰子一样,飞快的朝通向二楼的楼梯口跑去。 彼时那二楼临街的雅间里,窗子掀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临窗正站着一个身穿白色便袍的男子。 那人的五官英挺,样貌生的绝对出色,但是全身上下那种岑贵又疏离的气质使然,却会叫人一眼忽略他的长相。 仿佛,只要他的人在那里,就已经是一种独到又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无关衣着外貌和身份,就因为这个人,他在这里。 那男子临窗而立,面上神情一直寡淡。 「主子——」一个蓝袍的随从匆匆上楼,走到他身后,沉声禀报导:「小主子没事。」 「嗯!我都看到了。」男子没有回头,只冷淡的应了一声。 「方才——您都看到了吗?」那随从于是就顺着他的视线从窗户的缝隙看出去,斟酌了一下,方才试探道:「那马车上的,好像是南塘宋氏的四小姐。她和端木家主一行,是昨天傍晚才抵京的,这个时间——她应该是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的。」 「宋氏的四小姐?」那男子的神情冷淡,闻言,也只沉吟了一声道:「就是盛传得了端木岐庇护而在大郓城名声大噪的那位小姐吗?」 说是名声大噪,其实也不过就是件脍炙人口的风流韵事。 但是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不会叫人觉得这是讽刺或挖苦。 「是的!」随从点头,顿了一下,又补充,「只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狠角色。」 那男子微微抿了唇,不置可否。 随从想了想,表情就越发凝重道:「殷雪郡主就这么被砍了一只手,辰王府和瑾妃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位小姐如此莽撞,可是闯了大祸了!」 且不说那辰王妃和瑾妃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泼辣脾气,只就冲着殷雪是皇室中人—— 亵渎皇室,那就已经等同于死罪了。 男子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唇角才微微勾了一下,淡声道:「也许她就是故意的呢?」 「怎么会?」那随从讶然,「太后嫁到天京来的时候,她都还没出生,迄今为止,更是和太后之间连面都没见过,主子说她故意招惹辰王府的人?这岂不是太冒险了?她怎么就能确定,太后一定会袒护她?那殷雪郡主到底也是皇上的亲孙女儿,一旦太后撒手不管,她就会十分危险了!」 男子面上神情淡泊,口中却明显透着敷衍意味的说道:「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没在赌重华宫里那位的态度呢?」 那随从拧眉深思,却明显是会错了意,沉吟道:「那她倚仗的难道是端木少主?」 说着又是倒抽一口凉气,眉头不由的越皱越紧,「还是她自恃身份,以为她是宋家的人,皇上就会对她从轻发落?」 诚如这随从方才所言,殷雪是皇帝的亲孙女儿,如果不是笃定了她自己一定不必担干系而能够顺利脱身,那宋楚兮难道还真会是个不怕死的不成? 如果不出所料—— 那个丫头的心里对此事的后续种种,根本就是尽在掌握的。 南塘宋氏?宋楚兮?! 男子心中这才用心的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就听到房门外面,从楼梯口传来一阵很响亮的脚步声。 男子飞快的从窗外移回了视线,本来岑贵淡漠的面孔上,唇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然后守在门边的另一名随从就禀报导:「小主子回来了!」 话音未落,那小丫头已经蹭蹭蹭的跑上楼,直接就撞过来,抱住那男子的大腿勐蹭,一面娇蛮的哼哼,「有人欺负我,爹爹!」 小丫头说着,就扬起脸,委屈的扁着嘴,一双机灵大眼睛里凝满水气,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玩够了吗?」男子弯身将她抱起,脸上依旧没什么情绪显露,沉静深远的眸子里,却透着不加掩饰的宠溺情绪。 小丫头搂着他的脖子,立刻就破涕为笑,然后就把脸埋在他颈边,不说话了。 男子抬手摸了摸她脑后柔软的髮丝,也没再将她放下,而是直接抱着她往楼下走去。 在北狄,家中男子的地位很高,尤其是在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里,男子都是不会和子女过分亲近的,但这父女两个却完全没有忌讳,就这么旁若无人的下了楼。 * 宋楚兮的马车一路进宫,后半段路上倒是没受什么阻碍,十分的顺利。 这一趟她走的是东侧宫门,因为从这里进宫会离着重华宫比较近。 「小姐您当心点儿。」舜瑜和舜瑛扶着她下了车,提前等在宫门口的是重华宫的太监副总管林瑞。 「您就是四小姐了吧?奴才林瑞,奉太后娘娘的口谕,在此候着您的。」那林瑞本来正恭谨的垂着眼睛站在门楼底下,见到这边的马车过来,就赶紧迎上来。 「有劳林公公久等了,方才过来的路上遇到恶人行兇,耽误了我一点时间。」宋楚兮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 林瑞不由的愣了下,赶紧上下打量她一遍,「怎么回事?四小姐没什么损伤吧?」 「没什么,就是不知道哪家权贵人家调教出来的小丫头,当街行兇,险些伤了人,又差一点撞到我的马车,给挡了路了。」宋楚兮言简意赅的先把这一记眼药给上了。 她和那瑾妃还有辰王府又不是没有打过交道,所以这会儿她心里就很清楚,十有*根本就等不到她拜别宋太后出来,辰王府的人就要到宫里来堵她了。 她现在不能贸然先去跟宋太后告状,那样反而显得是她主动惹事,并且做贼心虚了,好歹是先把话留在这里,回头等真出了事了,也好是把这个先机占下了。 林瑞的心里狐疑,但见她不想多说,也就没再追问,只就引着她往停在宫门底下的软轿那里走,「那四小姐快请吧,太后娘娘正等着呢。」 「嗯!」宋楚兮点点头,从容的跟着他上了轿。 舜瑛和舜瑜两个怎么都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生,守在马车旁边还忍不住扯着脖子张望。 那林瑞本来正引路带着宋楚兮的轿子往宫里走,不想才刚没走出去多远,迎面就又有一个面白无须,态度十分桀骜的老太监带着几个人匆匆赶来,直接将去路拦下了。 林瑞走上前去,陪着笑脸和那老太监说着什么,又回头指了指身后的轿子。 因为距离太远,舜瑛和舜瑜两个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但是去路被拦,显然是有事发生了。 「小姐——」两人匆忙的往前追出去一步,然则前面皇宫的大门却已经沉重的合上,隔绝了视线。 「怎么办?刚才的那个是什么人?小姐会不会有事啊?」舜瑜焦躁的跺了跺脚。 恨只恨这里是天京而不是南塘,如果还是在南塘境内,她们也不必处处受制,只看着小姐一个人进宫,现在反而束手无策。 「应该不会吧。」舜瑛的心里也是着急,但是因为明知道无计可施,也不得不自我安慰,「宫里好歹还有个太后娘娘在呢,你看小姐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事的,我们先别自乱阵脚,先等等看!」 现在不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两个丫头忧心忡忡,却也只能是按耐不动。 这边宫门之内的御道上,宋楚兮的去路的确是被人拦住了,而且出面的还不是别人,而是当今成武帝身边的太监大总管高金立。 林瑞一看到他来,就知道是要出事,果然那高总管只斜睨了他一眼就尖着嗓子道:「轿子里坐着的是南塘宋家的四小姐吧?先别往太后娘娘那里了,跟着咱家走一趟吧!」 「大总管,四小姐进宫来是得了太后娘娘的口谕的,这会儿娘娘还在等着呢。」林瑞仍是陪着笑脸与他周旋,「不管怎样,您看是不是先让她去重华宫先给太后娘娘请安之后再——」 「咱家传的是皇上的口谕,皇上也是听说宋四小姐进宫了,先接她过去问两句话,随后就会送她过去拜见太后娘娘了。林瑞你去跟太后娘娘禀报一声吧,想必太后娘娘也不会有异议的。」高金立说道。 他这话说的也算客气。 按理说宋楚兮既然进宫来了,去给皇帝请个安也是情理之中的,的确是连太后也不能说什么。 林瑞却知道这高总管出现事情肯定就不会简单了,还在犹豫不决。 这时候,宋楚兮却是掀开轿帘一角,探头出来道:「我是初次进宫,承蒙皇帝陛下抬爱,我当然应该去当面请安的。既然是陛下亲自派了人来接我,林公公那就麻烦你先去跟姑母说一声吧,就说我去给皇帝陛下请安了,晚些时候再去她那里。」 皇帝的命令,根本就是谁也拗不过的。 林瑞也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斟酌再三,也只能是点头,「是!奴才会去和太后娘娘禀报的。」 宋楚兮从容不迫的微微一笑,又礼貌的沖那高总管略一颔首。 那高金立端着副冷脸,吊着眼角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也是觉得宋家这位四小姐的胆子确乎不小,因为他在皇帝身边当差几十年,还真是没见谁家的姑娘头次进宫就跟进了自家的门似的,非但不惶恐,而被皇帝点名传召了也不惊慌。 说话间宋楚兮就已经退回了轿子里。 高金立一招手,拉长了腔调道:「走吧——」 四个小太监抬着软轿跟着他匆匆而行。 林瑞一直站在原地目送,脸上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一直盯着那轿子被抬着走远了,他便赶紧先转身回去又让人开了宫门,然后随手点了舜瑛跟着,这才急匆匆的回了重华宫。 皇上日理万机,想也知道他会突然要见四小姐了,那必定是事出有因的。 * 这边高金立带着轿子匆匆而行,直奔皇帝的御书房。 软轿在殿前广场上停下来,看着眼前被御林军森严守卫的御书房,宋楚兮这一刻的心情很奇妙,她居然没有因为重回这个埋葬了自己前世一生的黑暗权力的核心地带而觉得痛恨,反而内心澎湃,有一种汹涌又阴暗的血液在血管里乱窜,由衷的觉得振奋和快意。 四年了,整整四年之后,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宋四小姐,请吧!」高金立是看不出她内心情绪的变化的,只觉得这少女的一双眸子亮的出奇,十分的不同寻常,便就冷着脸上前催促。 「好!」宋楚兮回过神来,微微一笑,从容的举步,拾阶而上。 高金立快走两步,先进去禀报了一声,得了皇帝的吩咐才又回头把宋楚兮叫了进去。 宋楚兮举步跨过门槛,走进去,还没等看到坐在桌案后头的皇帝,就先看到一个女人跪在那里的背影,哭哭啼啼的捏着帕子抹泪。 是辰王妃! 这个女人居然这么好巧不巧的在宫里? 宋楚兮颇有些意外,不过她却是无所谓的,只就目不斜视的走进去,跪下去给皇帝请安,「臣女宋楚兮,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福金安,福寿无疆!」 皇帝似乎是正被辰王妃哭的心烦,神色不愉的坐在案后。 他是一直盯着这个少女从门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她从容,温和,柔顺,每走一步,不管脸上的表情还是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本分得体,让人挑不出任何的瑕疵来。 这个宋楚兮,和传闻中的有很大的不同。 「你——」老皇帝沉吟了一声,然则还不等他开口问话,跪在那里嘤嘤哭泣的辰王妃已经霍的扭头看过来,怒目圆瞪的大声叱问道:「你就是宋楚兮?」 宋楚兮面上神情一愣,侧目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位——」 「好啊,原来就是你!」辰王妃一下子就怒了,回身就直接扑过来,「我还当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样大胆,原来是你伤了我的女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这样子,张牙舞爪,实在是有些怕人。 宋楚兮可是从来不吃亏的,当即也不管前面还有没有皇帝在坐着,立刻就提了裙子站起来躲了开去。 辰王妃想着下人禀报上来的消息,想着女儿的惨状,就痛定思痛,整个人都气的发疯,连忙也跟着爬起来。 这是在皇帝的面前,高金立哪能看着她放肆,赶紧带了两个内侍上前,将她拉住,隐晦的劝道:「王妃您息怒,万事都有皇上在呢,皇上会替您做主的,您先消消气。」 说着,就拼命地给辰王妃使眼色。 辰王妃看到案后的皇帝,气焰立刻就被压下去几分,又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父皇,就是这个丫头,我府里的下人来报,雪儿回府的马车在街上被人强行拦了,这丫头还指使下人当街行兇,砍了她的手。父皇,您要替我们做主啊!」 宋楚兮听了这话,才露出瞭然的神情,但随后就又有些愕然的看向案后的皇帝。 如果不是因为殷雪是他的孙女,这样的事情,皇帝根本就不会亲自过问,他一大早才从早朝上下来就被辰王妃跑过来哭的头脑发胀,这时候就不耐烦道:「辰王妃指你当街行兇,伤了雪丫头,可有此事?」 宋楚兮故意的垂眸想了一下,然后就正色看向了皇帝道:「如果皇帝陛下问的是今天一大早的事,那的确是这样的。」 「果然是你——」辰王妃一听,立刻就又暴怒起来,才要发作,宋楚兮就已经话锋一转,再度从容不迫的说道:「不过皇帝陛下,臣女并非无故行兇的,当时我的马车刚好从街上经过,迎面那辆那车冲过来,撞倒了很多人,我的随从唯恐两车相撞,会有损伤,不得已才强迫那辆马车停下来了,并且从马蹄之下救了一稚童。」 她说着,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哭的胸口起伏不定的辰王妃,继续道:「如果真如这位王妃所言,对面马车上的是位郡主,那么当时真实的情况就是那位郡主下车之后,就要强抢一个孩子身上的物件,并且扬言要剁了我的丫头还有那孩子的手。臣女承认自己那时候是被气着了,一时意气,做的有些过分,可是那位所谓的郡主上来就喊打喊杀,臣女也是被逼无奈,因为不想被人给剁了手,所以就只能予以还击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强抢物件,我辰王府什么宝贝没有,雪儿根本就不会做那样的事,分明就是你这丫头信口雌黄。你想要就这么撇清了开去?我告诉你,门都没有!」辰王妃怒声说道:「天子脚下,你居然敢对我辰王府的郡主下这样的狠手,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妃娘娘,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当时只是迫于无奈,而且我也的确不知道那是你辰王府的马车。」宋楚兮冷静说道,却是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简直一派胡言,你还装煳涂?那马车上明明有辰王府的标识!」辰王妃大声道。 宋楚兮拧眉,仍是不愠不火,「可是我就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哪里分得清你是周王府还是陈王府?什么标识?我没看见啊!」 「你——你强词夺理!」辰王妃没想到她在皇帝面前也这样大胆,嘴巴上又辩不过她,便就一撩裙摆,又给皇帝跪了下去,义正词严道:「父皇,这个小贱人简直太猖狂了,雪儿可是您的亲孙女,断没有被人这样轻贱糟蹋的道理!那丫头没了一只手,您叫她以后怎么活?父皇,您一定不能轻饶了这个小贱人,您可要替雪丫头做主啊!」 辰王妃的一个响头叩在地上。 皇帝的眉头已经皱的死紧。 「辰王妃是吗?」宋楚兮一直维持不变的礼貌表情突然就消失无踪,她忽而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辰王妃,冷笑了一声道:「你说什么贱人?谁是贱人?本来那位郡主当街仗势欺人,我还当她是被什么魇着了,如果是堂堂皇室贵女,又怎会背弃陛下的教导,如此残暴的欺辱他人,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得了辰王妃这个母妃的言传身教。辰王妃,在你开口之前,最好是先弄弄清楚,我南塘宋氏,虽是北狄皇室的臣属,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现在你区区一个妇道人家,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叫嚣辱骂?这到底是何居心?」 当初朝廷之所以能不费一兵一卒顺利收服南塘,宋氏和端木氏功不可没,所以这些年来,朝廷方面对两家一直礼让有加,这也就间接导致了,朝廷在处理和两大世家相关的问题上分外敏感的现状。 这其中弯子,辰王妃一个妇道人家自是绕不过来的,但是宋楚兮的心思清明,又字字犀利,全部正中点子上。 皇帝的脸色,一瞬间已经阴沉到了极致。 辰王妃却尤不自觉,只就大声叱道:「你还敢说?你伤了我的女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给雪儿偿命!」 因为宋楚兮一再挑衅,被人追捧成了习惯的辰王妃早就被激怒。 这会儿忍无可忍,也全然忘了是在御前,她提着裙子爬起来,扬手就一巴掌往宋楚兮脸上掴去。 宋楚兮自然不会犯皇帝的忌讳,在御前和她动手,但也断然没有受她一巴掌的道理,只不动声色的稍稍一个侧身,辰王妃扑了个空,身子收势不住,踉跄着撞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那桌上一套彩釉茶碗碎裂在地。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辰王妃被这碎裂声一刺激,这次后知后觉,勐地记起自己这是在皇帝的御书房。 辰王妃一个激灵。 案后的皇帝已经忍无可忍的怒然拍案,「够了!」 ------题外话------扶额,为啥我会觉得这章的标题一出,我整个文的画风就直接变了,呜呜~ 有帅锅,也有萌娃,大家有木有和我兮一样的振奋一下(⊙o⊙)!
第003章 本王饶不得她! 辰王妃勐地一抖,随后就腿软跪了下去,嗫嚅道:「父皇——」 宋楚兮面不改色,也跟着屈膝跪于皇帝的御案之前。 这位成武帝,是出了名的严厉君主,他的帝王权威,更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辰王妃自知闯祸,心里都在隐隐发抖,但是心里愤恨,也必须要趁热打铁,于是就仍是硬着头皮给皇帝磕了个头道:「请父皇做主——」 皇帝的视线移过来。 宋楚兮可不会蠢到当面挑衅他,便就皱了皱眉,也是十分恭顺的请罪道:「是臣女莽撞,可当时也的确是形势所迫,当时的确是郡主的言行有失,才会让臣女误会的。当时街的人不少,陛下可以让人前去查问,一切属实,绝非臣女妄言。」 就算是在皇帝面前,有些事情也是要据理力争,不能马上认罪的,否则你一低头,就极有可能要成全了别人。 辰王妃见她一直不肯松口的往殷雪身上泼脏水,就忍不住的再次动怒,「你还狡辩——」 宋楚兮出神宋家,这个身份本来就极为特殊,最主要的是今天又不凑巧,她刚好是要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 现在她自己说的一板一眼,又拒不认罪,皇帝就要借题发挥也要斟酌着来。 「高金立——」皇帝沉沉吟了一声,刚要吩咐了人去查证,殿外就刚要一名内侍低眉顺眼的走进来,禀报导:「皇上,重华宫来人了——」 这个时候,宋太后那里来人,必定就是为着宋楚兮的。 辰王妃唯恐太后搅局,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但是皇帝明显已经动怒了,她却再不敢放肆。 「叫进来吧!」皇帝道。 「是!」那内侍应了,转身出去,不多时就引了一人进来。 「奴婢见过皇上。」殿外进来的是一个体型微胖的嬷嬷,快走过来,就仪态端庄的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从案后看过来一眼,「是母后差你来的?」 「是的!」那嬷嬷直言回道:「昨儿个四小姐递了帖子进宫,说是要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久等也没见着人,又听林瑞说先来拜见皇上了,就让奴婢过来看看她是不是还在您这儿。因为四小姐是头次入宫,还是要让奴婢带着她去太后那里比较好,省的她不认得路,在这宫里再冲撞了哪位娘娘贵人。」 宋太后只是先帝的继后,不仅皇帝不是她的亲骨肉,先帝在时,她甚至都没生下个一子半女的,当初她之所以能做了太后,也只因为她是先帝的正妻,当然了,她这样一个无子的太后能在后宫之中屹立至今—— 出身宋氏虽然给她带来了不少的便利,但归根结底靠的也是她自己的智慧和本事。 这么多年了,宋太后和成武帝之间的关系虽不亲厚,但是因为彼此都是聪明人,各自不去碰触对方的底线,故而也从不曾有过任何的冲突。 今天的事,宋楚兮信誓旦旦,对于殷雪的作为,成武帝本身就已经信了七分了。 皇帝想了想,就还是对高金立道:「你叫人换了便服出宫,去问一问此事的经过。」 高金立领命去了,皇帝就又看向了宋楚兮,「既然母后那边在等着你了,那你就先——」 「父皇,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辰王妃哪能这么轻易放了宋楚兮走,立刻大声道:「她行兇伤人,又亵渎皇室,其罪当诛——」 重华宫过来的那位嬷嬷不由的拧紧了眉头。 这个时候,但凡是她多问一句,辰王妃都能把事情挑开了,强行将宋楚兮扣在这里。 按理说既然宋楚兮闯祸,都被告到了皇帝这里了,太后宫里来的人也不能视而不见,可是那嬷嬷却就只是神情镇定自若的垂眸站着,并不多言。 皇帝也是恨极了辰王妃的张狂,并不理会她,只就说道:「既然母后在等你,那你就先去吧!」 宋太后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是!臣女告退!」宋楚兮也不客气,顺势给他磕了个头。 那嬷嬷走上前来一步,亲自搀扶了她起身,顺带着关切的小声提醒道:「听说四小姐的腿脚不太方便,奴婢扶着您点儿。」 这显然就是故意做给皇帝看的,告诉皇帝,太后对这个侄女儿的重视。 宋楚兮肯定是要领情的,便就顺水推舟的任由她扶起来,微笑道:「有劳嬷嬷。」 「奴婢告退!」那嬷嬷又冲着案后的皇帝施了一礼,然后便扶着宋楚兮离开了。 辰王妃的心腹都是等在御书房外面的,见到宋楚兮被太后命人给请出来,就遵从辰王妃前面的吩咐,赶紧的熘了,赶着去了瑾妃那里。 这边那嬷嬷扶着宋楚兮的手慢慢往前走。 宋楚兮并不推拒她的好意,只就笑问道:「嬷嬷是我姑母身边的人吗?恕我之前没有见过,敢问嬷嬷如何称唿?」 「不敢烦四小姐亲问,奴婢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自幼追随太后娘娘,早些年嫁过一次人,就随了夫姓,四小姐就唤我庄嬷嬷吧。」庄嬷嬷礼仪端庄,十分之从容。 这个人,是跟着宋太后从南塘过来的,是宋太后的左膀右臂,说话办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宋楚兮哪里会不认识她。 「原来是庄嬷嬷。」宋楚兮笑了笑,「这些年,你追随照顾姑母,我好像应该向您道声谢的。」 自从宋楚琪失踪之后,这位素未谋面的四小姐就是宋太后唯一的亲人了,就算只是爱屋及乌,庄嬷嬷对她也额外的多了几分耐心,更何况宋楚兮这个关系套的也着实深得人心。 庄嬷嬷闻言,也就忍不住的弯起眼睛笑了,「瞧瞧咱们四小姐这嘴巴甜的,奴婢伺候太后娘娘,那是本分,也是福分,怎么担得起您这一声谢。」 庄嬷嬷膝下并无子女,如今年岁渐长,最是喜欢宋楚兮这样嘴巴甜的姑娘,本就带着几分笑容的脸上,神色就越发温和了些。 在这宫里,该要如何的待人处事,上辈子宋楚兮就已经摸得门儿清,而对这庄嬷嬷的习性,也大抵清楚,要将她笼络了,完全不在话下。 两人和颜悦色的攀谈,宋楚兮佯装很乖巧的虚心请教,庄嬷嬷就告诉她一些宫里应该注意的礼仪规矩。 待到走到殿前广场的尽头,就将她扶着上了准备好的软轿,引着轿夫往重华宫的方向行去。 * 这边的御书房里,宋楚兮一走,殿中气氛就更是沉郁到了极致。 「父皇,您真的就这么放了那个小贱——」辰王妃愤愤不平的说道,话到一半,又勐的察觉自己失言,感慨顿了一下,给绕回来道:「太后娘娘这分明是要袒护她的,父皇——」 皇帝冷冷的看着她,突然反问了一句,「那你想怎么办?」 「父皇,那个丫头实在是太猖狂了,简直无法无天。就算她是太后的娘家人又怎么样?现在她伤了雪儿,这是不争的事实,她当我辰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了?」辰王妃不忿,因为皇帝动怒了,她不敢再造次,但也绝对不肯放过宋楚兮的,便极力隐忍着脾气对皇帝说道:「父皇,她狠心废了雪儿的一只手,毁了那孩子的一辈子,我今天也一定要剁她一只手,替雪儿报仇!请父皇替儿媳和雪儿做主!」 再怎么说殷雪都是皇室的郡主,那宋楚兮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她是太后的侄女儿又怎么样?她宋家人的性命难道还能比皇家更金贵吗? 辰王妃说的咬牙切齿,完全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皇帝本来就正为了此事心烦,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殿外一道锋芒锐利的冷声响起,「你们辰王府的人金贵,却又将我宣王府的人置于何地?」 御书房重地,不得通传,不得皇帝的御准,是没有人敢于大声喧譁和硬闯的。 这个声音是——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到了极致。 众人不由的齐齐循声望去,却见一袭白衣胜雪的岑贵男子面容冷峻的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一个粉红色的糰子,迈着一双小短腿儿颠颠儿的追着他跑。 「十一皇叔?」辰王妃大惑不解,只狐疑的看着他。 「老十一?」而这个时候,案后的皇帝沉吟一声,脸上已经有一道风雷一闪而过。 那男子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的走上前来,拱手一揖,「臣弟见过皇兄!」 他说话的语气很冷,虽然言行举止都得体,却就是叫人感受不到什么尊重的意思。 宣王和皇帝之间,从两年前就已经撕破脸皮了,外人不知道,但是在这宫里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皇帝面色阴沉的看着他。 那男子只在御前站定,然后跟着他跑进来的粉色糰子就也动作有些笨拙的跪下去,磕了个头,「北川给皇伯父请安!」 皇帝看着这父女两个,心里就越发的憋闷,他只冷冷的扫了眼,就移开了视线,对那男子道:「老十一你真是越发的长本事了,今天居然连御书房都能不得朕的传召都随意出入了?你还有没把朕这个皇帝看在眼里了?」 「皇兄,不是臣弟要对您不敬,而是这件事我等不得下头那些奴才再耽搁了。」那男子说道,他的态度一直冷淡,并不曾因为冲撞了皇帝而收敛几分,也没有因为别的额外的情绪而失控,反而收驰有度,处变不惊。 「黎儿你先起来!」男子说完,就先弯身将跪在旁边的粉色糰子拽出来。 那小丫头机灵的很,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明亮非常,也没被案后的皇帝震住,就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的父亲。 老皇帝为了这父女两个我行我素的举止更加不满,就冷声斥道:「老十一,你强闯御书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你就这么等不及的?」 「臣弟此来,是要和皇兄你说件家务事的。」男子说道,随后冷眸一闪,侧目扫向了跪在身后的辰王妃,「唐氏你也在啊,那就刚刚好了,殷雪做的事情,现在你当面给本王做个交代吧!」 辰王妃一头的雾水,大惑不解的抬头朝他看去,张了张嘴,语气却不由的带了几分僵硬,「十一皇叔在说什么?侄媳不懂。」 皇帝也被他进门就这样盛气凌人的气势弄的十分不快,但是两人打交道打了二十几年,他却十分清楚自己自己这个弟弟的作风,甚至于是在两年前的那件事之前,这宣王的性情冷淡是有的,但是对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是秉承规矩,十分的礼让尊敬的。就算是这两年,两人之间的兄弟关系,君臣关系都不似当年那般和睦了,这个人做事也是收驰有度,不会随便落把柄给人抓的。 今天他会直闯御书房,必定是事出有因的。 皇帝只目光微冷的看着,一时并没有阻止。 那男子迳自找了张椅子坐下,往那椅背上一靠,就重又冷冷的看着辰王妃道:「你不懂本王在说什么?你现在能跪在这里跟皇兄高别人的刁状,会不知道殷雪那个丫头忤逆张狂,到底都做了什么事?」 原来是为了殷雪和宋楚兮在街上的冲突吗?可是那件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出了名岑贵冷傲的宣王殿下也开始插手这些凡尘俗事了? 辰王妃的心里越发不解,「皇叔,一切都是宋家那个丫头信口雌黄,您这是——」 这个人,今天这是吃错药了吧? 「信口雌黄?」那男子冷嗤了一声,「怎么辰王府的奴才没告诉你她是因何被人斩断一手的?」 这话说来,他似乎是对整件事情的经过都一清二楚的。 辰王妃这才听出些不对味来,再看向他的时候就满心戒备。 那男子却是全无顾忌的,只就冷冷的看着她,口中吐出来的字字句句有如冰刀一般,森冷又犀利,「殷雪那个丫头,到底是谁教她的规矩?当街就敢行兇对黎儿下毒手?唐氏,你是她的母妃,你倒是说说看,你辰王府的人这到底是意欲何为啊?」 「什——什么?」辰王妃闻言一惊,嘴巴瞬时张的老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缓缓的移开视线,看向跟在他身边的粉色糰子。 那小丫头的神色也很镇定,只骄傲的沖她一扬眉。 那桌案后头,皇帝的眉头也已经皱的死紧,沉声道:「老十一,你有话就先当面说明白了,别一进来就喊打喊杀的。」 「喊打喊杀?」男子却是连他的面子也不给的,直接就顶了回去,「如果不是看在皇兄你的面子上,今天臣弟也就不会还特意进宫来了。」 这位宣王殿下,本来为人就不和善,尤其是在事关北川郡主的事情上,就更是从来不分青红皂白,完全的不近人情的。 辰王妃的手心里开始隐隐的往外冒汗,「皇叔你说雪儿对北川郡主不敬?这是从何说起啊,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男子冷漠的看她一眼,却是懒得再与她多言一句,直接沖殿外一抬下巴,「把那奴才给本王绑进来。」 辰王妃的头皮发麻,勐地回头看去。 就见宣王府的一个便衣随从将一个鼻青脸肿的汉子给推了进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过来给辰王妃报信的那一个。 「你——你怎么这样?」辰王妃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押着他进来的侍卫一脚踢在他腿弯后头,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去,膝盖磕在地面的金砖上面,离开就疼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咬着牙惶恐道:「奴才见过皇上。宣王——宣王殿下金安!」 到了后面,声音就不自觉的弱了下去。 那男子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也懒得看他一眼,就已经冷淡的把视线移开了。 皇帝的胃口被吊着,忍无可忍的怒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别和朕打马虎眼!」 那侍卫本来是给辰王妃报信之后要回王府的,不想半路就被人劫了给绑着进了宫,这会儿也是煳涂的很,本来见到皇帝已经被吓的魂不守舍,此时大着胆子,四下里瞄了一眼,待到看见站在宣王身边的粉色糰子时,立刻就是脸色一白,无端端的惶恐起来。 「这——这——」那人干吞了口唾沫,突然就无端端的抖了起来。 皇帝是和宣王较劲不肯开口,辰王妃又自己犯煳涂,不得已,高金立就只能代为开口叱道:「那是北川郡主,不得对郡主无礼!」 宣王早些年在北川带兵,战功赫赫,他的爱女就被皇帝册封一等郡主,封号「北川」。 这小姑奶奶的身份尊贵,出身差些的皇家公主都要比她爱上一截子。想着那会儿在街上殷雪居然敢扬言去动这小祖宗,那侍卫心里一怕,几乎就要当场晕过去了。 高金立见他魂不守舍的,就再度叱道:「皇上面前,你还不实话实说?你的辰王府的人?宣王殿下指证雪郡主对北川公主不敬,可有此事?」 「这——这——」那侍卫支支吾吾,但见着在座的几位都面色不善,挣扎了一下,就赶忙磕头告罪,「皇上恕罪,宣王殿下恕罪,郡主——郡主那时候并不知道是北川郡主,所以——」 「住嘴!」辰王妃一惊,抖着手朝他一指,厉声道:「你简直一派胡言,就算十一皇叔才回京不几日,雪儿她就算不认得皇叔和北川,她也不是那么没轻重的人,一定是这个奴才胡言的,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 辰王妃越说越气,满面通红的大声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敢颠倒是非,我就活扒了你的皮!」 她这话里面恐吓的意味十分明显,而那侍卫被拿住的时候也的确受了不小的教训,可眼下已经不是皮肉之苦他受不受的住的问题了,而是他们眼瞎,居然要死不死的惹上了宣王府的小郡主,就冲着宣王的这个架势,就是有是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王妃,当时郡主的确是没认出北川郡主来,又因为一点误会,这才起了冲突。」那侍卫也不敢强辩,只能尽量委婉的说道:「是——是因为——因为——」 落到了宣王手里,他也就绝了求生的意念了,迟疑再三,便就瑟缩着抬手指了指那粉色糰子腰间挂着的那只玉玲珑。 之前宋楚兮就说那殷雪是要强抢别人的东西,那时候辰王妃是不信的,但如果说她是为着这玉玲珑的话,辰王妃也无话可说了。 「一派胡言,你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心里信了,辰王妃嘴上却是不能忍的,指着那侍卫破口大骂,「雪儿她是我的女儿,她绝对不是这样眼皮子浅的人,一定是这个奴才信口胡诌的,父皇——」 「你的意思,难道还是本王屈打成招不成?」还不等皇帝开口,那男子已经出言打断,说着,也不等辰王妃再接茬,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继续道:「就算是本王重刑处置了他们又如何?如果不是为着给皇兄一个清楚明白,这个奴才,本王也就将他和其他人一起处置了,你当我还会给他开口辩驳的机会?」 他人进宫来的同时已经派人去了辰王府,把当时跟随殷雪的所有人都处理掉了。 辰王妃听的胆战心惊,嘴唇动了动,却是脸色惨白的说不出话来。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那些不知事的奴才臣弟不劳皇兄动手,不过罪魁祸首,皇兄你要如何处理?」 「你想要如何处理?」皇帝看着他,却是不答反问。 「这件事真的能只照臣弟的意思来吗?」那男子与他四目相对,并不避让,语气之中却带着明显的讽刺。 要他处理?以他对自家闺女那个宝贝劲儿,现在殷雪没的就不只是一只手了,而是直接没命了。 「父皇,雪儿还小,她不懂事——」辰王妃突然就有些绝望了起来,哀声乞求道。 皇帝也不表态,只是看着那面目清冷的男子。 殷雪到底只是个女孩儿,皇帝对她的生死其实也没多少在意,只是被人逼上门来的感觉就很不妙了。 那男子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片刻之后,便就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轻描淡写道:「将她的名字从玉牒里划掉作罢吧,我北狄殷氏,天潢贵胄,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丫头来败坏名声。」 他的语气很浅,说话间唇角甚至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但是这句话一出,皇帝的胸口立刻就被顶了一口气,脸色也瞬间就变得阴晴不定,因为—— 这雷同的话,曾经就是出自他口,而现在风水轮流,却被这冷傲男子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说到底,他还是为了那件事在耿耿于怀的。说什么他是给自己的面子没有私底下去动殷雪,其实分明,他就是为了拿这件事做引子来旧事重提,刻意的来给自己添堵的吧。 皇帝紧紧地抿着唇,脸色阴沉的不说话。 辰王妃却是急了,连忙磕了个头,求情道:「父皇不要啊,雪儿她年纪小,她不懂事,就算是她做错了,您教训她两句也就是了,她会改的。既然是她冲撞了北川郡主,儿媳回头就带她去宣王府,让她给皇叔和北川郡主当面谢罪!」 女儿如今已经是被废了一只手了,如果再让她被逐出皇室,那她还怎么活? 辰王妃声泪俱下,大声的哀求。 那男子就又冷冷说道:「当初我就说过,那件事上,我让一步,就已经是极限了,绝对没有第二次。本王的爱女,绝不容人这般欺辱,殷雪那个丫头太放肆了。她目无王法,败坏皇家的名声,皇兄你要置之不理,本王也可以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予追究,可是——她对黎儿不敬,这就是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本王饶不得她。」 「皇叔,您是做长辈的人,雪儿她年纪小,不懂事,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雪儿她不会——」辰王妃冷汗直冒,在他面前,根本就硬气不起来。 虽然她心里也是生气,也是为了女儿抱屈,可是这位宣王爱女成狂,众人皆知。因为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他的性情本来就孤傲,对谁都不假以颜色,更何况一旦涉及到他那宝贝女儿,平时就算没道理可讲的时候他也极度护短,更别提今天好像真的是殷雪惹了祸了。 辰王妃气焰全灭,几乎是带了种小心翼翼的神情,乞求道:「皇叔——」 然则,那男人却完全的不为所动。 * 就在御书房里变故突然,剑拔弩张的时候,辰王妃身边的丫头已经先一步赶着回了瑾妃的寝宫。 这几天本来就是因为瑾妃的恩典,宣了辰王妃和殷雪进宫陪她解闷的,今天一早殷雪提前离宫回王府,出事之后,侍卫回来传信的时候辰王妃正好在花园里散步,因为知道宋楚兮是太后的侄女儿,她自知找瑾妃的作用不大,所以就直接求到了皇帝面前。不过到底她也是防着太后会插手,提前也留了一手,让自己的丫头在殿外盯着,一旦太后真的掺合进来,就马上却给瑾妃传信,请瑾妃想办法帮忙周旋。 那丫头眼见着宋楚兮被庄嬷嬷带走了,立刻就奔回了瑾妃这里,大肆渲染着把事情禀报了一番,最后就哭哭啼啼道:「太后是长辈,现在她出面要护着那位宋小姐,王妃也是有苦难言,真是可怜了咱们郡主。娘娘,你是最疼郡主的,您一定要替郡主做主啊!」 瑾妃听说自己的孙女儿被斩断了一只手,早就急怒攻心,再一听宋楚兮伤了人居然还拒不承认的那个嚣张的态度,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拍案而起,咬牙怒骂道:「好一个宋楚兮!好一个满嘴狂言的贱丫头!」 「她还不是仗着有太后娘娘给她撑腰吗?」那婢女跪在地上,仍是哭哭啼啼的抹泪。 「寒春!」瑾妃怒目圆瞪,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然后就直接冲出了门,「摆驾御书房!」 「是!」正在外殿忙着摆膳的大宫女寒春赶紧招唿了一众的宫女太监追着她出了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御书房的方向疾走。 「娘娘——」寒春是追了半天才勉强赶着追上她,一面忧心忡忡道:「娘娘您真是要却御书房找皇上求情吗?」 「那小贱人连雪儿都敢动,本宫一定要让皇上定她的罪,绝对不能轻纵了她。」瑾妃恨声说道。 「可是太后娘娘已经插手进来了,皇上对太后的态度又一直敬重,既然王妃求到了跟前都没能拗得过太后的一句话,那是不是就说明皇上其实并不想要过分追究此事?」寒春飞快的分析,「而且雪郡主和宋家小姐之间的冲突,这本来就是两个姑娘之间的事情,太后一旦要管,皇上又能说什么?」 怪就怪在那宋楚兮的身份实在敏感特殊,皇帝会对太后让步仿佛也是顺理成章的。 瑾妃方才是盛怒之下由不得多想,此时被人略一提点,便是不由的剎住了步子,拧眉沉吟道:「皇上的确是不喜欢有人拿后宫的事情却烦他的——」 「可是娘娘,我们郡主实在冤屈——」辰王妃的那个婢女唯恐她要撒手不管,还要煽风点火。 寒春警告的瞪了她一眼,然后抢着挡在她前面,低声对瑾妃提醒道:「娘娘,郡主和宋家小姐之间的琐事,拿去烦皇上的确是很不得体,可如果皇后娘娘要过问的话——总会有些作用的吧?」 这些年,太子一直深得皇帝的信任,皇后也很得皇帝的重视,皇后在皇帝跟前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与其是逾矩去找皇帝哭诉,实在不如不冒这个险,而是直接迂迴一下,去请皇后出面。 瑾妃想了想,也就改了主意,「走,去凤鸣宫。」 于是一行人就又匆匆掉头,奔了皇后的前殿凤鸣宫。 * 「姐姐,臣妾服侍您多年,对您可是忠心不二的,雪儿那丫头,您是知道的,小脾气是有一点,但本质上还是知书达理,十分乖巧的,尤其那丫头还弹的一手好琴,现在被人毁了手,这还让她以后怎么活啊?」彼时刘皇后也刚刚用了早膳,正坐在殿中喝茶,瑾妃跪在她脚边,好一番的哭诉,声泪俱下兼声情并茂。 「你先起来吧!」刘皇后一直听她说完方才嘆了口气,示意身边的大宫女却扶她。 「不!姐姐不替我做主,我便不起来!」瑾妃一把挡开那婢女的手,仍是满脸泪痕的看着刘皇后。 这些年,瑾妃母子对她和殷绍都是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按理说这件事上本就是宋楚兮过分了,刘皇后要追究,完全说的过去,不过这会儿她心里忌讳的也是宋太后,所以一时就没有马上应承了下来。 「姐姐——」瑾妃见她一直死咬着不松口,眼泪就掉的更加利害。 刘皇后也不能让她一直跪着,还是使了个眼色,让两个宫女强行把她扶起来。 瑾妃察言观色,因为刘皇后的性格强势,并不喜欢别人胁迫,她看着差不多了,也就顺势爬起来,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仍是抹着眼泪道:「雪丫头早上才从臣妾这里回去,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只这一转眼——」说着,就又泣不成声。 「不是本宫不疼雪丫头,可是瑾妃你也知道,那个闯祸的丫头不是别人,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儿——」刘皇后手里慢慢拢着茶叶,沉吟着,还是没有马上做下承诺。 「姐姐,雪儿那丫头就这么被毁了一生,如果连您也不管她的话,那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臣妾怕是她就要活不成了。」瑾妃哭哭啼啼道。 两人一来一回的正在打着太极,突然刘皇后身边站的大宫女低声提醒了一句,「娘娘,梁嬷嬷回来了。」 刘皇后抬眸看过去一眼,就见前去御书房打听消息的心腹梁嬷嬷快步从外面进来。 这刘皇后其实是个十分谨慎周到的人,本来瑾妃既然是她的人,她适当的给予一点恩惠支持那是笼络人心的手段,可是事情前朝到了宋太后,就由不得她不小心了,肯定是要将一切都仔细查问清楚了再拿主意。 梁嬷嬷从外面匆匆进来,那边瑾妃还在哭的顾不上,刘皇后隐晦的点了点头,梁嬷嬷就过来在她耳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的说了。 瑾妃还哭哭啼啼的等着刘皇后替她出头。 「蠢货!」刘皇后听完,顿时勃然变色,砰的一声,将手中茶盏扔到了桌子上。 「姐姐?」瑾妃吓了一跳,立刻就止了哭声,满面泪痕的仰头看她。 刘皇后的面色阴沉,紧抿着唇角也压不住腮边肌肉抽搐的迹象,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骂道:「你还好意思哭,来找本宫告状之前,都不晓得弄弄明白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瑾妃一下子就懵了,愣了一下才连忙道:「姐姐?就是宋家那个丫头当街生事,砍了雪儿的一只手——」 「你还指望着诓我呢?」刘皇后更是怒不可遏,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瑾妃瞪着眼睛,一脸的无辜。 「娘娘,辰王妃可能是没和您说实话,当时在那街上,原是雪郡主要强抢一只玉玲珑,还命人动手,险些伤了宣王府的小郡主。」刘皇后心里气恼,别过了眼去,梁嬷嬷就代为说道:「那位郡主,可是被宣王殿下做眼珠子一样疼着宠着的。瑾妃娘娘,您也别怪皇后娘娘气愤,这件事——雪郡主的确是莽撞了。」 什么人不好惹,居然去招惹那煞星? 「什——什么?你说——你是说——」瑾妃支支吾吾,脑子里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辰王妃的丫头来报信的时候只说是殷雪在街上因为一点小事和人起了冲突,然后就被宋楚兮趁机找茬了,而且很是添油加醋了一番来编排宋楚兮的过失。 瑾妃也知道这事情里面肯定有水分,但是她的孙女儿,是皇女,是堂堂郡主,就算是和人冲突了,不管占理不占理的,也不该这就被人剁了一只手。 所以她也根本就没理会那事情的具体经过,直接就找来了刘皇后这里。 现在怎么就会和宣王府扯上关系了? 定了定神,瑾妃连忙辩解,「娘娘,雪儿那孩子的秉性您还不知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您可千万别听外人嚼舌头,现在那孩子是一辈子都被毁了,您一定要替她做主,主持公道——」 「宣王已经找到了皇上面前,这会儿正御书房里兴师问罪呢!」这会儿刘皇后一听她还嚷嚷着做主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怒之下,直接将手边的茶盏扫到了地上,怒骂道:「哭!你还有脸哭!」 瑾妃还是头次见她失态,眼泪含在眼眶里,就再也落不下来了。 刘皇后剜了她一眼,几乎是甩袖而去,直接就转身进了内殿。 瑾妃木楞楞的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寒春想着还好方才她没直接闹到御书房去,还是忍不住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走上前来唤她,「娘娘?娘娘您还好吗?」 瑾妃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来看她。 寒春四下里看了眼,然后就低声的提醒,「皇后娘娘动怒了,娘娘快进去劝一劝吧!」 不管怎么样,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刘皇后这棵大树。 瑾妃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匆匆的追进了内殿。 彼时刘皇后还趁着一张脸坐在暖阁的炕上生闷气。 瑾妃小心翼翼走过去,屈膝跪下,心里也是觉得委屈,也还是不得不忍住了,只谦卑说道:「姐姐您别生我的气,臣妾也是关心则乱,一时也没顾得了上去细问,我——我只是可怜那雪丫头——」说着,就又开始捏着帕子擦泪。 瑾妃的性子是有些跋扈的,但好处就在于没有野心也听话。 刘皇后虽然也是有些后怕,想着殷绍那里还需要用到殷化,就缓了缓脸色,沉声道:「我刚才也是一时气的急了,皇上和宣王之间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雪丫头怎么偏偏去犯他的忌讳?」 「宣王又不常在京,雪儿不认识也是正常的。」瑾妃很小声的说道。 就在这时,梁嬷嬷就又面色凝重的从外面进来,也不废话,看了瑾妃一眼,就直接禀报导:「娘娘,事情闹大了,宣王殿下正在给陛下施压,让陛下将雪郡主的名字从玉牒上划下去!」 「什么?」瑾妃一惊,勐地一下子站起来,刚刚捧到手里的茶碗倾翻,滚烫的茶水倒了自己一身。 ------题外话------ 来,剧透下,昨天看群里妹纸们在讨论,说楚兮的情路应该是这几本文里最苦的,实在忍不住了,别的暂时不能说,但是我兮女王的情路绝对不艰难。因为楠竹问题还在纠结养文的妹纸们,可以安心的开啃了,因为楠竹绝对不是问题,上天入地超级无敌绝世好男人的配备是必须的。 本来说这个文我先不公布楠竹,就是为了留点悬念,感觉这样大家看文的时候会比较有激情,结果好像有很多姑娘都为了这个养文了,现在我有点受不住了。因为这本书的设定我个人比较小得意,会有很多出其不意的转折,这个跌拓起伏的过程只有追文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如果养的错过了,后面再补进度的话我会觉得比较糟蹋,所以现在告诉大家,楠竹不是问题,不需要再观望养文了。
第004章 楚儿,这是太子殿下! 滚烫的茶水洒在身上,瑾妃也毫无所察。 她兀自愣了半晌,然后才缓缓的抬头看向了刘皇后,乞求道:「姐姐——」 刘皇后的面沉如水,沉默了一阵,忽而狠狠得闭了下眼睛道:「你回去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谁都休要再提!」 「可是雪儿她——」瑾妃急切的上前一步。 梁嬷嬷的话虽然她都听的一清二楚了,可是这会儿都还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又凭什么会这样?殷雪不过就是和宋楚兮那么个外来的丫头起了冲突而已,现在怎么反而要沦落成这样? 这事情怎么听,都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瑾妃只下意识的还想要争取,刘皇后却已经恼羞成怒,严厉地警告道:「本宫说过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就算你再疼那雪丫头,也给我看清楚了形势,现在已经不是她和谁起了冲突,吃了亏还是占了便宜的问题了,而是她惹了皇上的不痛快。瑾妃,你进宫已经多少年了,这后宫之中的生存之道,还需要本宫再教导你一遍吗?」 后宫里的女人迎高踩低,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但所有人都必须谨记信奉一条—— 那就是,绝对不能惹了皇帝的不痛快。 本来殷雪和宋楚兮之间的事情,的确就只是点儿鸡毛蒜皮,可是现在却让宣王插手还逼到了皇帝跟前来了,那么为免殃及池鱼,他们这所有人都最好是别再掺合。 「可是——」瑾妃被她的声色俱厉吓了一跳,但她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忍了半天,还是只能点头,「是,臣妾知道了。」 「嗯!你先回吧,此事就到此为止,知道点儿分寸!」刘皇后挥挥手。 「是!臣妾告退!」瑾妃浑浑噩噩的应了,魂不守舍的被寒春扶着走了出去。 刘皇后坐在炕上没动,只是目光阴沉沉的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嬷嬷走上前去,试着唤她,「娘娘是在担心瑾妃娘娘不听劝吗?」 「哼——」刘皇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收回了视线,讽刺道:「说起来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本宫把她给惯坏了,她以为她在这宫里高人一等,谁都惹不得她,现在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 皇后和太子的地位稳固,瑾妃依附皇后,就自认为是靠上了大树,总觉得是比宫中同位份的嫔妃都要高出一头来,平时的为人处世都毫不低调。 「那宋家小姐也的确是做的过了……」梁嬷嬷斟酌着说道。 「本宫说过了,现在事情闹到这一步了,已经和那丫头没关系了,这两年宣王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她又把那殷黎做宝贝疙瘩似的宠,怪只怪殷雪不长眼。这一点说起来也是本宫的疏忽,没有嘱咐唐氏好生的管教她,反而让她养成了和瑾妃一样跋扈的性子。」刘皇后冷着脸说道,话到最后就是话锋一转,又无所谓道:「横竖不过就是个丫头,本来就已经是难成气候了,废了也就废了。梁嬷嬷回头你再往瑾妃那里走一趟,等她冷静下来了,再把其中的轻重利害,好好说说道理给她听。惹上了宣王,这件事再闹就是在给皇上添堵了。」 「是!奴婢一会儿就过去。」梁嬷嬷谨慎的应了。 刘皇后拧眉沉思了片刻,就又冷不防讽笑了一声出来,「现在本宫倒真是好奇了,那个乡野丫头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居然迷的宣王神魂颠倒,屡次拒婚不肯答应皇上给他安排的婚事不说,现在更是把皇上都给记恨上了。」 主子的是非,梁嬷嬷是不敢随便横加议论的,于是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眸沉默了下来。 刘皇后自己说着,就忍不住的哑然失笑,感慨着揉了揉鬓角,「早知道当年本宫就该宣那个丫头进宫来见一见的,可惜了——现在却是没有机会了。」 那位宣王殿下那样冷淡的性情,真的很难想像,他这一辈子居然是会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诚然刘皇后也不过是随意的一句调侃,然后梁嬷嬷就想了想道:「娘娘,太后娘娘的那位娘家侄女,这样的话——您还要见一见她吗?」 「算了!」刘皇后摆摆手,「瑾妃才刚来过,本宫现在要是召见了那个丫头,一定会被认为是有意刁难的,以后再说吧。」 宋楚兮是太后的侄女,按理说既然太后和皇后表面上的关系和睦,皇后就应该召见她一次,以示礼遇的,但是现在,这件事却变得不合时宜了。 x 御书房。 「父皇,就算雪儿真的做错了什么,她到底也只是个孩子,现在她已经受到教训了,父皇开恩,开恩啊!」辰王妃声泪俱下的给案后的皇帝磕头。 皇帝的面色不善,一时并没有马上开口。 而那位出了名不近人情的宣王殿下却是不会心软的,当即便是冷声说道:「一个前程尽毁的无知丫头罢了,臣弟要将她贬为庶民,皇兄你当真就这样为难?」 这话说的极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阴毒冷酷的。 辰王妃的眼睛血红,闻言就是气血逆涌,咬着嘴唇恨恨的瞪了他一眼。 那男子冷傲惯了,完全的视为不见,却是站在他旁边的粉色糰子立刻往他身前挪了一步,然后也是眼睛一瞪,跟只护食的小兽一样更加兇狠的瞪回去。 辰王妃到底也不敢将这妇女女两个怎样,只能是再对皇帝哭诉,「父皇,雪儿她的确是有错在先,可是现在北川郡主又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并没有损伤——」 「唐氏——」没等她说完,那男子已经再度冷声开口,「你的意思是,如果今天黎儿真要有了什么损伤,那也是我们活该倒霉了是吗?殷雪那丫头是皇兄的孙女儿,所以你们是皇室正统,天潢贵胄,再怎么为所欲为都是应当的?」 「不是的,我——」辰王妃的心头一跳,连忙就要辩解,那男子却不容她说完,当即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 他站起身来,对案后的皇帝拱手一揖,「皇兄,臣弟我今天之所以会进宫来,也全然是看的皇兄你的面子,现在这件事既然是皇兄你处理起来为难,那么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要用他自己来动手处理,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变得十分简单。 本来殷雪险些就伤了他的宝贝女儿,他根本就犯不着来请什么圣旨处理那丫头,只是么—— 有些陈年的旧帐,还是应该不时的找机会拿出来晒一晒的,省的各自闷在心里更容易发霉。 男子说完,转身就走。 「十一皇叔——」辰王妃绝望的凄声尖叫。 如果真叫他就这么走了,那么殷雪的一条小命也就没有了。 辰王妃扑过去,却是手指僵硬的不敢去触他身上的衣物,手指瑟缩了一下,又再收了回来,气愤道:「十一皇叔您怎么说都是咱们的长辈,咱们做小辈的敬重您,今天您对雪儿就一定要这么咄咄相逼,半点活路也不给那孩子留吗?」 「敬重?」男子只是冷淡的看着她这副神情语气。 辰王妃下意识的心虚,不由自主的又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听他说道:「为了让你们这些做晚辈的以后能继续敬重本王,本王这个做长辈的就更要有个样子了,不是吗?」 他面上神情冷淡,但就是这副冷淡又不近人情的面孔就更能叫人觉得心生畏惧。 辰王妃的心里抖了一抖,脸色惨白。 「来人!」皇帝自知这人今天进宫来就是为了给他添堵的,也已经忍耐到了极致,强压着脾气沉声命令,「传朕的旨意,雪丫头德行有失,有辱我皇室的家风,朕就罚她去清平庵静思己过吧,让她自己好好的想想明白。」 虽然没有从皇家的玉牒上除名,但是如今殷雪身有残疾,又被发落到那种地方,那便就是被皇家彻底放弃的一枚弃子了,这一走,就肯定是一辈子了。 辰王妃的上腿发软,摇摇欲坠,但是皇帝的命令,她又不敢反驳,只就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站着。 虽然殷雪本身没什么分量,但是皇帝被逼做了这样的决定,也是对他面子上面莫大的损伤。 那男子站在大殿当中,长身而立,只拿眼角的余光往后扫了眼,就又继续举步往外走,「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高金立招招手,马上就有内侍上前,将魂不守舍的辰王妃也请了出去。 「高总管——」那男子走了两步,却又突然顿住。 高金立顿时头皮一紧,屏住了唿吸。 然后就听他冷声说道:「皇兄日理万机,回头你记得准备一份厚礼,去给宋家那位小姐压压惊!」 如果要等他宣王府出面的话,那他要送的,可就谢礼了,到时候就又是*裸的打在了皇帝的脸上。 高金立虽然平时自恃体面,但是在他面前还是忍不住的紧张,几乎都忘了去问皇帝的意见就已经脱口应道:「是!奴才明白!」 那男子于是就继续举步走了出去。 粉色的糰子还是亦步亦趋,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父女两个一前一后迈过门槛走了出去。 那粉色糰子的个头小,那男子从容行走于两侧高高的围墙中间,并不曾为了她刻意减缓步调,而那小丫头,看着是被娇惯坏了,却居然一句也不喊累,一路上都是小跑着跟。 出宫的御道上十分空旷,远远看去就看到那一白一粉,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匆匆而行,不知不觉间就行出了一幅画,在巍峨又冰冷的皇宫建筑群中间成就了一副最亮眼的风景。 父女两个直接出宫,一直到过了宫门,那粉红糰子便再就一步也不肯走了,直接扑过去,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男子的大腿。 男子止步回头。 小丫头就扬起跑的红扑扑的小脸儿,可怜巴巴道:「父王,抱——」 男子的唇角弯了一下,弯身将她捞起来。小丫头就咯咯地笑了,赶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等候已久的侍卫跳下马车,打卡了车门。 男子抱了女儿大步走过去,先将那粉红色的糰子放到了车辕上,探手,温柔的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小碎发拨到耳后。 粉色糰子咧嘴一笑,然后就低头扯过腰间挂着的玉玲珑,扁着嘴巴道:「玉玲珑摔坏了!」 男子扯过那镂空的玉球看了眼,细看之下,果然就见完整的玉雕上面很不明显的撞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痕。 「破了那就不要了。」男子将那玉玲珑自小丫头的腰间解下来,弃若敝履的顺手扔了。 于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精工玉玲珑就真的破成了渣,里面几颗圆润润的珠子蹦出来,滚落在尘埃里。 那粉色糰子看着,倒也不见得怎样珍惜和不舍,只又低头,解开了荷包,从荷包里挑出一块绿色的糖块,趁那男子不备,飞快的塞进他的嘴巴里,很有些奖励意味的说道:「父王,吃糖!」 小孩子喜欢的糖块,往往只有一丝丝的甜味都能叫她雀跃。 男子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然后也跟着一撩袍角,抱着她坐到了马车里。 「现在回王府吗?」随从问道。 「嗯!回吧!」男子淡声道,随手合上了车门。 x 这边在宫里,宋楚兮还并不知道她离开之后御书房里发生的变故,只被庄嬷嬷带人用一顶小轿抬到了重华宫。 「四小姐,到了!」轿夫落了轿,庄嬷嬷亲自上前掀开了轿帘。 「哦!」宋楚兮微微一笑,搭着她的手下了轿。 太后的这座重华宫,是宫里除了皇帝的寝宫之外最大的一座宫殿,不仅占地面积广,更是打造的金碧辉煌。 宋楚兮抬眸看去,天光之下,匾额上「重华宫」三个鎏金大字闪耀着灼目的光辉,生生的就要刺痛人的眼睛。 前世的时候,她在这里结束了自己身不由己的生命,闭上眼之后就再也看不到落在身后的寂寥,但是这一场际遇是何等神奇,如今隔了四年时间,她居然又可以沐浴阳光,重新以一个崭新的身份站在了这座宫殿前面。 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很好。 庄嬷嬷知道她的腿脚不是很好,还是很用心的亲自扶了她的手往里面去。 宋楚兮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都很仔细认真的往前走。她的唇边带着素雅得体的笑,带着她如今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明媚,可是脚下的步子迈出去,却是每走一步,都又好像是踏在了前世那一夜她曾经走过的轨迹上,一步一步都完整的重合。 夜色漆黑,大雪纷飞,周遭的一切都被冰冻,迎面刮过来的北风带着刀锋一样森冷的锋芒划在皮肤上,那是一条不归路,可是她依然走的义无反顾,因为知道,那是她所拒绝不了的命运。 而这一次捲土重来,虽然听来非常的不切实际,可是她发誓—— 这一次的生命里,她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每走一步路,可以艰难,但绝对不会被任何人左右。曾经失败过一次的人生,她不能允许自己重蹈覆辙,她要凭藉自己的力量,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全部改写。 殿前的广场空旷,宋楚兮被庄嬷嬷扶着,一一步一步的一直走了许久,直至到了正殿的台阶底下,她回眸—— 身后万道金光洒下,艷阳高照,那一夜的雪和血,都被无声的碾压抛弃在了身后。 「太后娘娘,四小姐到了!」庄嬷嬷含笑引着她往里走。 宋楚兮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抬头,却见宋太后也刚好是从内殿走出来。 因为是先帝的继后,所以宋太后的年纪远不如想像中的大,她十六岁从南塘到天京,如今又是十六载。 宋楚兮看在眼里的这个女人,还是她记忆里四年前时候的样子,端庄,优雅,又带着几分淡薄了凡尘俗物的冷淡。甚至不仅仅是四年前,好像随从七年前她嫁给殷绍,那时候第一次进宫拜见这位太后娘娘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明明是二十几岁的女子的脸,这个女人却会给人一种沉淀的很深的内蕴的感觉,你不能说她身上透出来的是提前可见的沧桑的味道,只是气质使然,有那种歷尽千帆以后的雅致和淡泊。 宋楚兮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二十五岁,已经是被束之高阁的一国太后,而今天再见,她还是那副二十几岁的女人的容貌,气势上也依旧还是那个端庄高贵,足以压服所有人的高高在上的女人。 宋楚兮微微失神了一瞬,宋太后就已经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 「楚兮见过姑母!」于是赶紧的收摄心神,宋楚兮快步走过去,因为是头次见面,她就很庄重的跪下去,给太后磕了头。 「你就是兮儿?」宋太后并没有过多的打量她,只是目光很平和的扫过,便就招了招手道:「起来说话吧!」 宋楚兮抬起头来,却是跪着没动,神情庄重道:「谢谢姑母疼我,可是兮儿一时不察,才刚做了件错事,怕是给让姑母跟着蒙羞,兮儿惭愧,不敢起来。」 殷雪的事情,宋太后肯定已经知道了,可是她开口就没提,那就已经是一个鲜明的袒护的态度了。可是她不提,宋楚兮却不能当做没有这回事,毕竟一个人的好脾气和耐性都是有限度的,这一次,太后可以因为姑侄的关系不予追究,她如果也做理所应当的话,那就太不知事了。 宋太后看着她,那神色算不上慈祥,也绝不温柔,但分明也没有任何责难的意思。 她面上神情很淡很淡,一时并没有表态。 「太后,方才过来这里的路上,四小姐都将事情的经过和奴婢说了。」庄嬷嬷道,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的始末都说了一遍,然后又对太后福了一礼,「就算四小姐一是莽撞了些,但是她毕竟也是个小孩子家家的,有一句话,她也是说的没错——不知者不罪,这事儿,真的不怨她。」 这件事,宋楚兮做了就是做了,所以她也不过分替自己辩解什么。 宋太后看着她,沉默了一阵,就再次招招手道:「起来吧!」 她站起身来,亲自弯身拉了宋楚兮的一只手将她扶起来,脸上也跟着挂上了淡淡的笑容,感慨说道:「当年你出生,你父亲来信给哀家报喜的时候好像也只才过去了没多久,也许真是在这宫里过的久了,反而不觉得光阴漫长,现在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 她的目光不说有多慈爱,但是那种顺随自然流露出来的目光却是真实的。 两个人,四目相对。 平心而论,宋楚兮的心里对这位睿智大气的太后娘娘是一直存在一种本能的戒备心理的,可是如今身份不同了,突然就看到了她隐藏在平静端庄面具下面的另一张面孔,宋楚兮反而会觉得无所适从。 「姑母——」宋楚兮张了张嘴,本来已经准备好的那些说辞突然就没了用武之地。 「过来坐吧!你既然是进宫来了,那就陪着哀家说说话。」宋太后道,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看着她,眼中各种情绪交杂,这个从来都岑贵矜持的女人居然是半晌无语。 那一刻,看着她眼中真实流露出来的感情,宋楚兮竟是突然会觉得心酸—— 是啊,就算她被尊为太后,是这座王朝之中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去掉这件冰冷的外衣,她也一样只是个*凡胎成长起来的女子罢了。而一个女人,即使再强大,也总会在自己心里的最深处为真正在乎的人留一线温暖的余地。 突然之间,宋楚兮就会觉得汗颜,她在这里,是将对方做那个叱咤后宫的一国太后来看待的,而在对方的眼睛里,自己却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可以触摸到的亲人了。 「姑母!」宋楚兮的心里隐隐发酸,想着就重又站起来,再次屈膝跪在了宋太后的面前,抬头看着她的脸道:「虽然兮儿无缘承欢膝下,但是兮儿都知道,这些年,若不是得姑母您的照拂,就不可能有我的今天。姑母,兮儿真的很感激您。」 也许这其中感情并不是最纯粹的亲情,但是在这些话,她却是有感而发,句句都是心里话。 「傻孩子!」宋太后嘆一口气,仍是温和从容的将她拉起来,「快起来,你跟哀家,就不需要这么见外了。」 「谢谢姑母!」宋楚兮顺从的起身,重新在她旁边落座,心里斟酌了一下,就还是正色看向了她道:「姑母,有关我姐姐的事情——」 「嗯?」宋太后刚刚拿到手里的茶碗晃了一下。 庄嬷嬷连忙上前,从她手中取走了。 提起宋楚琪,宋太后难免失神,宋楚兮就正色说道:「已经整整四年了,谁都没有她的消息,我知道,本家那边,他们也是因为看着您的面子,才一直没提这回事,可是这几年来姐姐她音讯全无,并且当初那事情的起因传的也不好听,我怕——最迟到这次我回去,有关姐姐的事情,本家的各位长辈就会要求一个结果了。」 宋楚琪失踪了四年多,并且理由还是那样的不光彩,按照宋家那些人的心思,早就巴不得宣告她的死讯,早早的将此事翻篇。 但是因为上头有一个宋太后压着,他们才一忍再忍。 但是再如何的忍耐,也会有绷到极限的那一天。 宋楚琪,不能再继续存在下去了,否则—— 就只会挡了宋氏一脉的前程。 待到宋太后的情绪稳定了,庄嬷嬷才又重新将茶碗递迴她手里,她只低头慢慢拢着杯中茶叶,并没有马上接茬,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何况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姑母您应该比兮儿清楚。说实话,当初那些人泼下来的脏水,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而且我也不信姐姐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宋楚兮道,字字铿锵有力。 宋太后倒是有些诧异,抬头看她,「你对琪儿,就这么有信心?」 「是!我相信祖父和姑母的眼光!」宋楚兮道,一字一顿。 她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当中,带着一众坚毅的力量。 宋太后一愣。 庄嬷嬷也不由的用力抿住唇角。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姑母,那时候是兮儿不懂事,还总要让姐姐替我操心,现在想来,我也觉得对不起姐姐,都是我太任性,让她的身上又平白多担了那么多的压力——」 「四年了,虽然哀家也是喜欢那个孩子,但是有些事,却不是凭藉你我两个人的意愿就随便左右的,有时候情势所迫之下,就得要做出适当的让步。」宋太后摇了摇头,她的神色之间却带了一种看透沧桑的淡泊和平和,只看着殿外大盛的天光道:「琪儿的事,你也不要当成负担,该解决的,迟早都要解决,不过——」 话虽这样说,可宋楚兮还是敏锐的注意到她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忧虑。 片刻之后,她重新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了宋楚兮,迟疑道:「端木家的老七——」 朝廷要收復南塘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端木岐会一力切断唐家的裙带关系,断了端木氏和朝廷的关联,间接的替他们姑侄二人提供了一重屏障保护,但是归根结底—— 他要防的也就是朝廷方面的动作。 他—— 是不会轻易交出南塘的统治权的。 而为了要和朝廷抗衡,现在—— 两家议亲结盟,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这也必定是端木岐一早就打算好的一步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有对宋楚兮正式提及,但是为了抗衡朝廷,两家必须结盟,此事—— 已经迫在眉睫,势在必行了。 让宋楚兮嫁给端木岐,这才是保障此间关系的最牢固的一环锁扣。 这件事,宋楚兮一直心知肚明,所以闻言也不觉得意外,只就抿抿唇道:「姑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教导我的?」 这个孩子,果然心明如镜,也将一切的局面形势都看在眼里了。 「兮儿,琪儿的性子,就是太强势,虽然哀家一直都很喜欢她,可是平心而论,我不希望你学她。」心里嘆一口气,宋太后就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世道,对我们女子而言,本身就有着诸多的不公平,琪儿她,就是因为太要强,较之于别的女子,便又额外的付出了很多。哀家其实很希望你们多能和别家的姑娘一样,平平常常的嫁人生子,过一世平淡无忧的日子。」 一个家族的担子,并不应该是由一个女子的肩膀来承担。 宋太后看着她,许是想到前面无故失踪的宋楚兮,心中更是感慨良多—— 这段时间南塘的局面朝廷方面格外的关注,可以说皇帝那里已经盯上端木岐了,对他防范的利害。宋太后虽不干涉朝政,但却并不表示她就对南塘的现状和端木岐还有宋楚兮两人这段时间之内的作为都全无所知。 端木岐是个很有魄力和手段的人,如果他执意要将南塘把持在手,那么和朝廷之间就很是有的看了。 届时—— 他们宋家,或是倒戈朝廷,或是直接和端木家拧成一股绳。 诚然,宋太后和宋楚兮的想法一样,都是倾向于第二种可能的。 而这样一来,其实对宋楚兮而言就有一条捷径可以走了,她完全是可以在和端木岐成婚之后就将宋氏的权柄也移交到端木岐的手里,凡事都让端木岐一个人去操心,而她就可以隐到幕后,相夫教子,真正和和乐乐的去做一个普通的小女子。 「姑母——」虽然知道宋太后是真的为了她好,宋楚兮闻言,也只不过就是苦涩一笑,「兮儿知道,这么多年,您一人,在这宫里过的很辛苦。您是不想让我和姐姐重蹈覆辙,可是我们出自宋氏一脉,已经有很多的事,都是拒绝不了的了。」 宋楚琪有不属于男子的胆量和远见卓识的智慧,又一直都很要强,轻易不服软的。 可是宋楚兮居然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宋太后就着实是有些意外了。 「兮儿——」倒抽一口凉气,宋太后张了张嘴,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宋楚兮看着她,不避不让的微微一笑,「姑母,我说实话,阿岐——他是很宠我,我也的确是还有的选,可一旦我把整个宋家交出去了,姑母你要怎么办?」 一旦宋氏成了端木氏的附属,那么朝廷方面没了顾忌,再加上恼羞成怒,到时候宋太后首当其中就要成为牺牲品了。 宋太后是没想到她有意染指宋家权利的原因会是为了自己,不由的愣住了。 「姑母,我不瞒你说,在这件事上我就是有私心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宋家交到其他任何人的手上,讲合作可以,但是在这世上,又有什么人是值得死心塌地去依靠的?归根结底我们也只能是靠自己的。」宋楚兮道:「我知道姑母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和姑母还有姐姐一样,如果这就是我们身为宋家女子的命运,你么我也不能逃避,只让姑母和姐姐两个人去承担。朝廷虎视眈眈,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虽然如果我们臣服让步,皇帝未必就会对我们赶尽杀绝,但是离开失去了对南塘的掌控力度,我们还不是要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在这件事上,我和阿岐已经达成一致了,就是死磕——」 宋楚兮说着,眼底神色就在无形之中转为冷厉,一字一顿道:「我们也绝对不会放手南塘,让北狄殷氏为所欲为的。」 只不过么—— 虽然端木岐所思就是她心中所想,她也还是只能选择和他站子一起,而不是隐藏到他的身后去。 这一刻,这一个还不满十四岁的少女眼中竟然迸射出一种力量强大的意念,那种光芒,很有些振奋人心的力量。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素未谋面的姑侄两个之间为了亲情的一场聚首,却无人知晓,这一刻,这座重华宫里正在上演的会是这样一场藐视皇权的铁血对话。 宋太后并没有留宋楚兮下来一起用膳,两人说了会儿话,临近晌午了,她就先命人先送了宋楚兮出宫。宋楚兮自知自己才刚闯了祸,这个时候留在宫里的时间过长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宋太后这样决定,就是替她打算的,她的心里也十分领情,并没有异议。 这件事还是庄嬷嬷亲自去办的,开始没和皇帝打招唿,庄嬷嬷将宋楚兮送出宫,回来重华宫的路上才绕道去了趟御书房,把宋太后打发宋楚兮出宫的事情禀报了皇帝知道。 本来是个先斩后奏的意思,就是为了表明太后维护宋楚兮的态度,却不曾想在这之前就已经出了宣王父女进宫的变故了。 「事情就是这样,皇上倒是没有将雪郡主贬为庶人,不过也相当于是放逐了的。」回到重华宫,庄嬷嬷就将事情的经过都和宋太后一一禀明。 宋太后面无表情的听着,最后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处理了,那就到此为止吧,宣王进宫的事情都有多少人知道?回头你传哀家的懿旨下去,让他都管好了嘴巴,就把这事儿揭过吧,省得传出去皇帝的脸上无光,对外——」 宋太后说着,沉吟了一声,「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处置的那个丫头。还有兮儿那里,也别叫高金立过去了,回头你从哀家的私库里挑些体面的物件给她送去,也说是哀家的意思就行了。」 皇帝被宣王逼迫着下的旨,这件事一旦外传,指不定要起怎样的风浪呢。 宋太后之所以能和皇帝和平共处到了今天,这就是她的智慧。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的。」庄嬷嬷应了,想着还是不免担心,「不过四小姐和辰王府之间冲突的事,恐怕是不会善了的,后面保不准还得起冲突。」 「这孩子,也是个聪明的。明知道哪怕只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哀家也必须得要凡事护着她,她却先对哀家坦诚了一切。」宋太后闻言,就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奴婢倒是觉得,这四小姐是个懂事儿的。」庄嬷嬷也道:「她晓得利用太后娘娘对她的一份袒护之情,那是她聪明,但她却分明就是很清楚这一点,知道承您的情,否则方才也不会事事对您坦白了。」 宋太后就是个难得的聪明人,而越是聪明人—— 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在她面前自作聪明。 宋楚兮真正的聪明,就体现在这一点—— 她聪明,对世事洞若观火,却绝不自负。 她能准确的掌握宋太后的脾气,虽然就算只是为了给英年早逝的宋亚轩留下最后的这一条血脉,宋太后无论她做了什么也都要袒护她,但是如果不是出自于真心的维护—— 这种单方面被赠予的恩情,迟早都有被消耗完的一天。 「是啊!这个丫头的心思清明,甚至较之于琪儿,也是青出于蓝了。」宋太后点了点头,但是想到了宋楚兮,脸上笑容就又缓慢的凝固了。 「那是少爷的服气呢,留在来的两个女儿都争气。娘娘也放宽了心,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没准过阵子就有消息了呢!」庄嬷嬷跟随宋太后入宫的时候,宋亚轩都还只是个孩子,所以哪怕是后面这么多年没见,习惯上,她还是对对方保留了当年的称唿。 宋太后却是满目落寞的弯唇笑了一下,未置一辞。 x 宋楚兮从宫里出来,回去的路上突然心血来潮,就干脆打发了马车先行,自己带了两个婢女策马去熘大街了。 舜瑜两个虽不贊同,但是拗不过她,就只能是由着她了,小心谨慎跟随在侧。 这京城之地,宋楚兮虽然熟悉,但是时隔四年,物是人非,她一个人走在街头也漫无目的,正在百无聊赖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舜瑜就突然有些紧张的提醒道:「小姐,是少主他们!」 这也是真够背的,居然当街就遇到端木岐了。 宋楚兮显然也没想到,她飞快的收摄心神,抬头看去,果然就见端木岐和另外一大群人一起正说说笑笑的打马走过来。 两个丫头俱都紧张不已。 只有宋楚兮突然拉住缰绳,唇角明媚的扬起一个笑容,就一动不动的等在了道路中间。 她的这个笑容,乍一眼看过去和往常无异,明艷之中又透着狡黠,但如果窒息分辨却也能发现那笑容极为浮浅,她眼里真实的目光实则是分明透着几分清明的冷意的。 对面正在和人谈笑的端木岐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她,匆匆的对和他走在一起的男子说了些什么,就当先打马迎上来。 「不是说进宫却给太后请安了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端木岐问道,在她面前驻马,语气之中却不见苛责,脸上笑容随意而慵懒。 他顺势抬手给宋楚兮裹了裹大氅的领口。 宋楚兮由着他动作,一挑眉,也是当仁不让的放过来调侃了一句,「我要是不在这里,也没这个机会和你偶遇邂逅啊!」 端木岐正在心里觉得奇怪,下一刻,宋楚兮的视线已经越过他去,用手里马鞭遥遥一指对面过来的那一行人,「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你也不给我引荐吗?」 这个时候,端木岐就开始有点头疼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同时,动作极为从容镇定的抬手将她那只手裹在掌心里压下来,也得亏是他居然还能笑的如沐春风,媚态横生的弯着唇角,沉声低叱了一句道:「楚儿,这位是太子殿下,莫要无礼。」 ------题外话------ 嗯,王爷继续霸气,王爷的必杀技就是秀闺女,然后我们无比高大上的太后娘娘终于上线了,撒花欢迎~\(≧▽≦)/~
第005章 殷绍,我回来了! 「楚儿,这位是太子殿下,不得无礼!」端木岐说道。 这个时候,殷绍一行也已经打马走到了近前。 和四年前一样,这男人还是通身的气派使然,哪怕是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只静静的坐在马背上,就能给人高人一等,俯视一切的感觉。 端木岐说着,就又转向了殷绍道:「太子殿下莫要见怪,这丫头在家里被宠坏了,性子有点野,又是初来天京,不懂得这里的规矩。」 他似是为了故意藏拙,居然没有明艷透露宋楚兮的身份。 殷绍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没说话。 宋楚兮了结他这个人,殷绍虽然擅长估算形势,不会一点类似这样礼节性的小事就吹毛求疵,但是他这人,更不会随随便便的让自己掉分子。 所以他不开口追究,却不不直言放纵。 「是么?原来是太子殿下?」他对宋楚兮是有些不屑的,宋楚兮却是无所畏惧的直接盯着他,用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含笑打量,并未因对方的身份而有所畏惧,一边语气轻快的说道:「臣女宋楚兮,见过太子殿下。我的腿脚不太灵便,殿下能免了我的拜礼吗?」 宋家的这个丫头,实在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仅仅是殷绍身边的亲信随从,就连跟在后面的殷化都忍不住的频频皱眉。 「你这丫头!我抱你下马?」端木岐伸手压下她脑后被风掠起的发,却竟然也没有苛责的意思,他眉目之间的笑容宠溺,说着就要翻身下马。 这个丫头的习性他太了解了,她是惯常的骄纵轻狂,但却永远都定好了准则,不会超过应有的底线。 现在她对这北狄太子殷绍—— 明显是过分关照了。 宋楚兮就是端坐在马背上,一点也没有要下马请安的意思。 殷绍这才拿眼角的余光飘过去一眼,冷声道:「罢了!」 「谢谢殿下!」宋楚兮一笑,这一笑之下,那笑容倒是柔顺了不少。 「呵——」端木岐水水推舟的眼唇一笑,这才又重新问道:「你不是说要进宫却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闷得慌!」宋楚兮甩甩手里马鞭,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就灼灼生辉,「你这是要去哪里?是去太子府做客吗?我能不能去?」 她这话算是问的一脸的纯真,端木岐的眸光微微一闪,就轻声笑道:「改天吧!今天你先回驿馆,我还有些事情,带着你一起,不太方便!」 话音未落,宋楚兮本来笑意晕染的眸子里光彩就突然转为冷淡。 她瞪了端木岐一眼,冷着脸就继续打马前行,「那你就不用管我了,早就听人说京城之地繁华锦绣,我先逛逛。」 这时候,殷化等人却都看的呆住了—— 这位宋家小姐变脸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 「你想去哪里?改天我陪你。」端木岐道,隔着袖子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宋楚兮的脾气是说上来就上来的,不过看似不分场合地点,但实际上见到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她的心里是一直都有计较的。按理说今天才是初次见面,她怎么都不应该这么不给殷绍的面子。 端木岐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 宋楚兮此刻却是真的心里烦躁,直接甩开他的手,「不用你管!」说完就头也不回的错过这一行人身边,执意的打马前行。 「小姐——」舜瑜和舜瑛低唿一声,头也不敢抬的赶紧去追。 端木岐的眉头隐约的皱了一下。 这个丫头今天的表现的确是很反常的。 「太子殿下,」于是略一斟酌,端木岐就转而对殷绍拱手道:「抱歉了,今天我先失陪了,怠慢之处,改天再向您赔罪。」 「端木家主请便!」殷绍略一颔首,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 端木岐便这么若无其事的打马追着宋楚兮离开了。 辰王殷化看在眼里,便是讽刺的勾唇一笑,「这位端木家主真是叫本王大开眼界,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性情中人。」 殷绍说这个人不可小觑,让他相处下来的时候要多戒备。 可是一个为了女人就连大事都不顾,只追着女人满街跑的人,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气候? 殷化想着,脸上神情就又多几分玩味的感慨,眯了眯眼睛道:「不过宋家的那个丫头也的确是长得好啊,就是这么脾气么……啧啧……」 殷化的话只到一半,然后只就眼神暧昧不明的看着前面的殷绍。 平心而论,宋家是所有儿女样貌都生的不差,尤其是宋楚兮如今的这般年纪,豆蔻年华的少女,一张无可挑剔的芙蓉美人儿面,再配上点儿娇俏任性的小脾气—— 的确是有够勾人的。 只不过么,像是殷绍和殷化这样地位身份的人,生来就天潢贵胄,又不是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这么多年来早就阅美无数,谁又都不是色中饿鬼,实在是没有谁就非得要将谁看在眼里的。 殷绍一直驻马街头没有动,也没有回头来接他的话茬儿,只对身边心腹蒋成海道:「她就是宋家的那位四姑娘?」 「是!」蒋成海恭敬的应了,「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儿,从辈分上论,还算是殿下的姑姑了!」 「姑姑?」殷绍玩味着这两个字,未置可否。 这个时候,殷化已经打马走上前来,稍稍摆正了神色道:「南塘盛传,端木氏和宋氏是要联姻的,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说起来这位宋小姐也是胆子大的很,她跟着端木家的车队进京也就算了,可进京之后也不去找她的自家人,反倒是堂而皇之的就住在了端木家主下榻的驿馆里。这两个人这么眉来眼去的,我看父皇要把柔嘉指给端木家来断他们两家联姻的打算——这可就不怎么靠谱了。」 诚如宋楚兮所知道的一样,朝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们南塘两大世家拧成一股绳的。 「这些暂时都还用不着你我来操心,就算他端木岐想要把持南塘的心思众人皆知,可你别忘了,现在宋家的实权是握在谁的手里了。换而言之,端木岐就算是娶了宋家的这位小姐,那也就只是个前期的准备而已,能不能真的拿下宋氏——皇祖父和父皇筹谋了几十年都无法轻易做到的事,你真以为就如探囊取物那样简单吗?」 殷化想了想,就不甚在意的耸耸肩。 然后就听身后的巷子口有人策马匆匆而来。 「王爷,是周管家!」殷化身边随从提醒了一句。 殷化皱眉,循声望去,不消片刻那周管家就奔到近前,一副火烧眉毛一样的表情,禀报导:「王爷,您快回府去看看吧,大郡主出事了!」 殷化显然是不觉得殷雪那么个女孩儿家家的能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会需要他出面解决的,就不悦的皱了眉头,「她不是和王妃一起进宫陪伴母妃了吗?」 「这——这小的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大郡主被人给伤着了,情况十分不妙,王妃还在宫里没出来,王爷,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那管家说道,一边拿袖子不断的擦汗。 殷化犹豫了一下,就回头看向了殷绍:「二哥——」 「嗯!」殷绍点点头。 殷化才道:「那臣弟就先行一步了!」 言罢就调转马头,带着那周管家和他自己府上的随从往另一侧的大街上打马而去。 殷绍也没管他,待到殷化一走,他眼底的颜色就莫名的深沉了几分。 蒋成海跟了他多年,能精准的领会他每一个小动作和眼神的意义,便就凑上来,小心翼翼道:「殿下是不是有事要吩咐属下去办的?」 「刚才宋家的那个丫头——」殷绍沉吟,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荒唐,但就是起了疑心了,于是过了一会儿,他才又看向了蒋成海道:「你不觉得她对本宫的态度里面很有些敌意吗?」 方才宋楚兮对他的态度,的确算不上尊重,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无礼的。 可两个人不过素未平生罢了。 蒋成海皱眉想了想,却是不以为然,「那位四小姐的行事本来就别具一格,与一般循规蹈矩的女子不同,殿下是不是多心了?」 试想她那么一个女子,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和端木岐厮混在一起而毫无顾忌,想来宋家的这位小姐是真的不怎么懂规矩的。 殷绍抿了唇角不说话。 这时候他身边的另一个心腹杨平刚好是听了一个探子的密报,就面色略显凝重的打马过来道:「殿下,方才那位宋四小姐可能真是故意的,不过她那应该不是冲着您的,应该是做给辰王殿下看的。」 「怎么?」殷绍不解。 杨平就又继续说道:「宫里刚刚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这位宋四小姐一早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在路上和出宫的雪郡主碰上了,双方冲突,她当街就斩了雪郡主的一只手。」杨平自己说着都还觉得这件事太过离奇,但是宫里刘皇后那里递出来的消息是不会有假的,「辰王妃当时就在宫里,直接就闹到了皇上的御书房,这位宋四小姐也能被了去,估计是闹的不轻的。不过——」 杨平的话到一半,就突然打住,然后四下看了眼,只凑近殷绍耳边,把剩下的事情单独同他说了。 「那位宋四小姐本来就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刚和辰王府的人之间起了冲突,她会当着辰王殿下的面甩脸子也在情理之中。」最后,杨平分析说道。 殷绍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想了想也是觉得这样解释的通,也就没再深究,「走吧,先回府去。」 * 这边宋楚兮一熘烟的打马拐过街角,明明听到后面端木岐追来的马蹄生了,却是故意的头也不回。 没办法,舜瑜只能面有难色的提醒,「小姐,少主在后面呢。」 不曾想她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宋楚兮干脆就一甩马鞭,直接策马往前狂奔而去。 也好在是这边的巷子里人少,否则恐怕就真少不得要闹几齣殷雪那样的流血事件了。 「小姐——」舜瑜两个都急了,连忙打马去追。 后面的长城见状,脸都青了。 眼见着她就要拐过街角了,端木岐却是不慌不忙,突然屈指吹了一记嘹亮的口哨。 那哨音清澈,划过寂静古朴的巷子。 宋楚兮的马蹄声自前面匆匆而过,端木岐只不慌不忙的扯着缰绳在这巷子里不紧不慢的走,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一串马蹄声驶进了巷子。 长城循声往后看了眼,然后就使劲的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端木岐听那马蹄声从身后不断的靠近,唇角仿佛天然弯起的那一个弧度就越发明显了起来。 宋楚兮冷着脸又被座下那匹深棕色的战马给驮了回来,然后就们这脾气不吭声了。 「怎么会是你在对我发脾气?」端木岐笑道:「我供着你吃,供着你穿,还要管着你出门的时候替你准备行头充体面,现在就差给你裹一层金身供起来了,你就不能有点良心,别再动不动就跟我发脾气了?」 「你不是有事吗?跟着我做什么?」宋楚兮的语气很沖,扭头瞪了他一眼。 端木岐的唇角翘起的笑容不变,只神情慵懒的打量她一眼,调侃道:「这么夹枪带棒的,你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看他不顺眼!」宋楚兮脱口道。 端木岐侧目看她:「只是不顺眼?」 「你说呢?」宋楚兮挑眉。 这个丫头的口风极严格,真要指望着从她这里套出点什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端木岐摇头,但笑不语。 一路上宋楚兮都在闹脾气,冷着脸不理人。 端木岐也不再去碰她的盯着,就那么遛着她的马,将人给遛回了驿馆。 一行人才刚走到巷子口,却见那里一长熘的车马延伸出来,几乎要将整条路都给堵死了,一些穿着异族服饰的侍卫僕从正在忙忙碌碌的搬东西,这个阵仗,比出了名喜欢摆谱的端木少主都不妨多让。 一行人被堵在了巷子口。 舜瑛扫了眼里面的状况,就扭头看向了端木岐和宋楚兮两个道:「好像是西苑那边要有人搬进来了吧,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出自彭泽即墨氏的,是彭泽皇室派出的使节到了吧!」 这些人的排场摆的很大,并且统一着装,很好区分。 「的确是彭泽的来人。」长城也道:「北狄和彭泽之间的关系至少在表面上是一直都维持的不错的,去年彭泽国主五十大寿,朝廷还派了靖王殷淮带了礼物前去贺寿。而每逢年关,彭泽也都会派遣使臣携带礼物进京参加朝贺。」 彭泽即墨氏偏居沿海一隅,在国力上和地大物博的北狄皇朝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算是边陲小国了。只不过彭泽一国临海而居,通过打捞能从海底获得的奇珍异宝无数,相对却是十分富庶的。 这会儿他们的整个车队堵在这里,宋楚兮的心情不好,也懒得和他们交涉,就直接打马挤进了巷子,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端木岐一笑,也是无奈跟上。 彼时那大门口一亮点缀的光鲜亮丽的华贵马车也才刚刚停下来,和头一天端木岐进京时候的情况不同,这天带了礼部官员前来接洽的人居然是六皇子,也就是长城方才提到的靖王殷淮。 马车的车门被人打开,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扶着个盛装的女子款步下了车。 殷淮露出一个笑容,彬彬有礼的走上前去,拱手道:「公主殿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有招唿不周的地方,还请公主见谅。」 靖王殷淮的出身不高不低,他的母妃是大学士杨韶的女儿,没什么权势,但是胜在书香世家,很有威望。 在宋楚兮前世的印象里,那位杨妃秉承家训,一直都温和从容,不争不抢,他们母子两个在整个皇室当中的存在感并不高。 殷淮本身的资质就只算一般,想来年前皇帝会派他前去彭泽贺寿的意图就十分明显了—— 殷绍和殷梁双方面都在死掐,包括辰王在内,都是站了队的,而七皇子又年纪太小,算来算去,为了表示北狄朝廷的礼遇,也就只有这位靖王殿下最合适了。 那马车上下来的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脸上的妆容过分艷丽了,反而让人不太好分辨具体的长相,不过就只冲那张下巴尖尖的瓜子脸也可以知道,这女子的样貌应该生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承蒙皇帝陛下厚爱,有劳殿下亲自出城接我,本宫实在过意不去。」那女子微垂了眼眸,有些娇羞的笑了。 「是本王的荣幸!」殷淮说道。 两人这一来一去之间—— 用之前殷化的话来说,还真是有那么点儿眉来眼去的意思。 宋楚兮看在眼里,突然便有了几分兴致,于是也就不急了,收住缰绳,就等在了那马车的后面。 可是后面还有端木岐那主僕一行,这么一大群人挤进巷子,彭泽的那些侍卫为了躲避,行李都不能搬了,自是很容易就惊动了这边。 大门口正在寒暄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循声看来。 端木岐这天出门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压殷绍的场子,一深紫色的锦绣华服,外面更是浓墨重彩的披了件黑色的貂皮大氅,本来这身装扮就极具震慑力,更别提还有他那张颠倒众生的妖孽般的容貌,一双桃花眼,媚态横生,无需言语点缀,就已经自成风流。 这边他神情慵懒的慢悠悠的打马行来,包括那位彭泽公主在内的所有女眷就都齐齐的看直了眼睛,蓦地红了脸。 「这位是靖王殿下是吗?在下初来乍到,久仰久仰!」端木岐笑道,翻身下马就晃到了跟前。 「端木家主?久仰大名,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殷淮赶紧收摄心神,和他寒暄起来。 旁边那位彭泽公主还在盯着端木岐没有回神,宋楚兮才刚遇见了殷绍,本来就正心情不好,这会儿就有些不高兴了,只就冷声道:「舜瑜你去把我轮椅推出来。」 话音未落,门口的几个人就都又齐刷刷的扭头朝她看过来。 宋楚兮也不理人,只就双手撑了马鞍作势要下马。 如果她真要下马,哪里需要这么费劲的?舜瑜提心弔胆的赶紧进门去推轮椅,舜瑛更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赶紧过来扶她。 这个丫头,好端端的又要扮柔弱,这肯定就是别有居心的。 端木岐眼底有揶揄的笑意一闪,就大步走上前来,两手一抄,将她拦腰抱在了怀里。 殷淮的脸色有些尴尬变了变。 这会儿那位彭泽公主才回过神来,不过瞧着两人当街这样亲密无间的举动,脸反而更红了。 「你放下我啊,大庭广众,像什么样子?」宋楚兮作势从端木岐怀里挣扎了一下。 她那点小心思,端木岐如何不懂,就仍是抱着她没撤手,只垂眸笑了笑道:「你的腿脚不好,又不是别的事,害怕靖王殿下笑话你吗?」 就算是宋楚兮的腿真的不方便,她的身边还有随性的丫头,哪里需要端木岐亲自帮扶的? 殷淮尴尬不已,面上却还是只能竭力维持镇定,赶紧笑道:「这位就是四小姐吧?太医院有几位太医的医术都还不错,如果需要的话——」 「谢谢殿下抬爱。」宋楚兮不冷不热的应了声。 那位彭泽公主还有点没弄明白形势,这时候就递给了殷淮一个询问的眼神。 「哦!本王还没有介绍,」殷淮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微笑说道:「这位是南塘端木世家的家主,和——四小姐,他们也是昨天才到,就住在这驿馆的东苑。」 在宋楚兮的身份上,因为他敏感,他就刻意忽略了关键字眼,然后又转向那女子道:「这位是彭泽的文馨公主,今年入朝参加新年庆典的是彭泽的太子殿下,不过殿下国中事务繁忙,要推迟几日的行程,就由文馨公主代为先行了。这段时间,公主要下榻在这家驿馆的西苑。公主她一个女儿家出门在外,请端木家主和四小姐多加照拂。」 诚然这不过就是个客气话,端木岐还没说什么,宋楚兮就已经笑道:「公主身边那么多的僕役随从,害怕照顾不周吗?说是要阿岐关照,还是免了吧,省的对文馨公主的名声不利。不过咱们既然东西院子的住着,就也算是邻居了,如果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公主让人过去东苑知会我一声就是。您说是不是啊,六殿下?」 她这番话也好像是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还是四小姐想的周到。」殷淮说道。 端木岐也看出来了宋楚兮今天这是看谁都不顺眼,唯恐再耽搁下去就走不成了,就垂眸下去看了她一眼,「你今天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说完就又对殷淮道:「这丫头进宫了一趟,累着了,殿下还要招待文馨公主,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进去了。」 「端木家主请便!」殷淮略一颔首。 端木岐也没等舜瑜去推轮椅出来,直接抱着宋楚兮大步进了那驿馆的大门。 这边的大门口,文馨公主就有些不悦了,拧着眉头道:「那位端木小姐是有腿疾吗?就算是兄妹,他们当街这样搂搂抱抱的也不妥吧。」 「那位四小姐不是端木家主的妹妹,是和端木家主一起进京的南塘宋家的小姐。」没了端木岐两人在场,这殷淮倒是自在了许多,对文馨公主的态度也更殷勤了几分。 文馨公主听了这话,却是震惊不已,张了几次嘴,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样子,使劲的皱着眉头道:「那他们是成了婚了还是定了亲了?」 殷淮并不想过多议论别人的事,就敷衍了一句道:「差不多吧。」 文馨公主心里狐疑,虽然还想要追问,但是又唯恐问了多了自*份,便就忍住了。 「走吧,我送公主进去看看您住的地方。」殷淮说道,侧身请了她进门。 「好!」文馨公主一笑,两人就被拥簇着进了门。 * 这边端木岐抱着宋楚兮绕过大门口的影壁,脚下步子飞快的穿过花园,待到把后面的人都甩开了,端木岐方才开口道:「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是进宫去的时候谁给你气受了?怎么见谁都不客气的想要扑上去一样。」 「我又没让你管我,是你自己非要多管闲事的。」宋楚兮避重就轻,漫不经心的开口。 舜瑛尽量保持冷静的跟在后面,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少主这会儿是还不知道小姐进宫时候闯的祸,对太子无礼,又拿话儿却刺门口那两位皇子公主的算什么?殊不知她这趟宫进的,得罪了辰王府,惹毛了瑾妃,就连皇帝都出面将她「请」到御书房去单独训话了…… 少主后面还需要负责的事,还真不止这一件两件的。 宋楚兮就是吊着端木岐的胃口,什么也不说,端木岐就干脆好脾气的不再追问,先将她送回去院子里,又让舜瑜去吩咐厨房摆膳,然后就单独带着舜瑛回了他自己那边。 宋楚兮也不拦着,被丫头伺候着重新换了衣裳洗了脸,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花厅的桌子后面等开饭,就见院子外面刚好有人引着殷淮从她的院子外面走过。 「他不是来相媳妇的吗?怎么又跑到这边来了?」宋楚兮喃喃的嘀咕了一句,然后就回头招唿了正在里边给她收拾衣物首饰的舜瑜道:「先别忙了,我们去阿岐那里看看。」 舜瑜是没注意到有人来的,也没多想。 本来端木岐就在隔壁的院子里,宋楚兮却还兴师动众都让推了轮椅出来,舜瑜本还心里奇怪,待到进了隔壁的院子这才恍然大悟。 「咦?靖王殿下怎么还在这里?您是已经帮文馨公主安排好了才过来这边喝茶的吗?」宋楚兮自来熟的笑道。 这驿馆里各处门槛都高,她做戏也都是点到为止,让舜瑜把轮椅停在了门口,然后扶着对方的手进了屋子。 端木岐本来才听舜瑛把她进宫时候闯的祸说了,正气的眼花头疼,见她又找上门来,就连牙都开始疼了,但面上又不能显露,还是和气的笑着把她扶着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楚兮坐下之后,就又是一挑眉毛看向了殷淮。 殷淮躲不过,就只能的硬着头皮道:「是刚刚太子哥让人送了口信过来,说是年关要进京的客人基本都已经到齐了,父皇刚颁下的口谕,三天之后会由太子哥做东,在东宫设宴替诸位接风。整式的帖子要晚些时候再送过来,刚好本王在这里,就提前先和端木家主还有文馨公主打了招唿。」 殷绍要在东宫设宴? 宋楚兮的心跳突然停滞了一瞬。 她本来也就在考量要怎么寻个机会往东宫一探虚实,别的都不重要,关键是—— 她迫在眉睫,必须要见那皇长孙殷桀一面,她需要当面确认,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 如果她要突兀的让端木岐带她去太子府做客,那意图就太过明显了。 现在皇帝要命殷绍在府邸设宴,这机会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宋楚兮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掐着手心,用疼痛来让自己随时的保持理智,她面上笑容一派自然,闻言便就有些兴奋的眨眨眼,对端木岐道:「那就是三日之后我们要去太子府做客了吗?这里的驿馆修建的也就一般般,今天进宫也是来去匆匆,哪里都没看过,我正想看看天京的王府都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个丫头,她难道不知道辰王府的人现在已经磨好了刀在等着她了吗? 端木岐看着她,颇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是太子殿下要请我赴宴。」 「怎么?是太子殿下没有请我吗?」宋楚兮问道,转向了殷淮。 本来太子府要摆接风宴,就只需要是给每家送一份帖子就行了的,至于各家的客人去不去,或者到时候都要带了谁去,那就不是殷绍要管的事情了。 而现在的情况是,宋楚兮不是端木家的人,而宋家那边,显而易见,宋亚青赴宴又是肯定不会把她的名字报上去的。 按理说但凡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人都会主动迴避的,宋家的这位四小姐是真的不懂事呢?还是—— 她这就是故意在找事的? 殷淮被她问住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宋楚兮就又没事人似的扭头扯了下端木岐的袖子道:「反正阿岐你一个人也坐不了一张桌子,就算太子殿下没有请我,你在你的座位旁边匀出个角落给我也就够了,就不要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 她这话说的,根本就不容其他人发表意见就先一锤定音了。 殷淮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就只能是尴尬的露出一个笑容,起身告辞道:「正式的帖子应该接风宴的前一天会有专人送过来,文馨宫主那边安顿好了,本王还要回宫却给父皇復命,就先行告辞了。」 「好!靖王殿下慢走!」端木岐起身,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待到重新回到厅中的时候,却见宋楚兮已经没事人似的端着茶碗在喝茶了。 听到端木岐的脚步声进来,她就抬眸看过去,确认道:「难道那天你真的不打算带着我一起去吗?」 端木岐的话刚到嘴巴,就被他顶回了喉咙里,没好气道:「那天的事等容后再说,可是关于今天的事,你是不是该先给我个解释?」 端木岐走过去,一撩袍角就在椅子坐下了,顺势还翘起了二郎腿,他说是质问,但是语气却也散漫,根本就没什么认真。 「你去和北狄太子见面,好像也没给我交代什么啊!」宋楚兮撇撇嘴,反驳了一句。 其实想也知道,端木岐会和殷绍约了见面,肯定就是为了唐家的事情,端木旸做的那些事情不地道,虽然其实真正不地道的人是他和宋楚兮,可是他们两个人脸皮厚,就算坑了人也还是可以面不改色的去逢场作戏的。端木岐既然是端木家的家主了,就理应是为了端木家的旧事给殷绍和殷化方面一个解释,更别提殷绍那个妾室吴良媛还去挖过端木家的祖坟,这件事也需要男人之间来解决处理一下的。 她问的理直气壮,端木岐也不动怒,但就是带着三分笑意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她的侧脸。 宋楚兮喝了两口茶,到底是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了,这才抬头看向他,不满道:「就算我是一时莽撞,这件事姑母也应该是会给我善后处理好的,又不用你出面给我填窟窿,你计较个什么劲儿?」 她说着,就赶紧放了茶碗站起来,去拽端木岐的袖子,「这会儿没事,我们先去挑一挑去太子府赴宴时候要用的行头?」 反正她已经自作主张一定要跟着去了,端木岐也不就是非要限制她,就只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没动,只就看着她道:「辰王和太子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回头到了别人地盘上,万一人家要找你算帐我护不住你可怎么办?」 宋楚兮听了这话,反而略有神秘的笑了,「到底是谁算谁的帐——那还不一定呢!」 那粉色糰子的身份绝度不简单,就算是辰王府的茬不好随便找,但宋楚兮的心里却总有种预感,那小丫头的家里人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诚然这个时候她还并未想到事情早就发生过了,因为宋太后全面封锁了消息,就是连宋楚兮这边也都没透露,所以宋楚兮也就理所应当的以为是辰王府的地位特殊,那粉色糰子的家里不好太明目张胆的出手,就只能是伺机而动了。 * 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接下来的两天宋楚兮一直都心神不宁。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近乡情怯,总之是离着太子府宴会的那一天越近,她突然就愈发的不敢再去想像那一天的情形。可是在端木岐的眼皮子底下,她却偏要伪装,不敢将自己此时的心情泄露一分一毫。 太子府的接风宴定在腊月十六,中午真是开宴。 因为年关将近,大概是为了提前突显喜气,这天的宴会殷绍夫妇两个很是精心准备了一番,除了几家远道而来的客人,帖子也送遍了京城的王孙贵胄之家。 这天一早,端木岐也命人早早的准备,收拾了出门。 因为宋楚兮是在殷绍面前装病下过他的面子,所以这个戏就要继续演下去,这天出门她仍还是坐轮椅的。 一行人从东苑出来,还没到大门口,就见那里文馨公主的车驾已经准备好了,并且居然是靖王殷淮亲自来接的人。 「看来朝廷这是有联姻彭泽的打算啊!」宋楚兮远远的看着,玩味一笑。 端木岐没有表态。舜瑛和长城几个脸上却都露出微微凝重的神情来。 一旦朝廷和彭泽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那么对南塘就更要形成三面加攻之势,再加上镇守南方蛮荒边境的宋承泽踩一脚,他们南塘就完全成了笼中之鸟了。 宋楚兮的心里暗暗谋算着,就又调侃的仰头看向了端木岐道:「虽然靖王和这文馨公主看着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儿,可是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儿——该做的时候端木少主您也千万别手软啊!」 「你也知道是缺德了!」端木岐侧目,扫了她一眼,然后不等宋楚兮接话,紧跟着脸上表情倒是真见了几分冷凝的慢慢道:「还不急,彭泽太子都还没到呢。」 说话间门外文馨公主的车驾已经缓缓启程往巷子口去了。 端木岐就收摄心神,弯身将宋楚兮送轮椅上抱起来,也快步出门,上了自家马车。 驿馆离着太子府不算太远,前后也就只有小半个时辰的行程,这一路上宋楚兮虽然都和端木岐在谈笑风生的说着话,但实际上后面再回想起来,到底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直至最后,身下马车一晃,停了下来。 「少主,四小姐,我们到了!」长城从外面禀报导。 车夫拉开了马车,外面明媚的一缕阳光照进来,宋楚兮下意识的抬头,看着眼前车市马龙热闹非常的太子府的大门口怔愣了一瞬,然后就洋洋洒洒的绽放一抹笑。 殷绍,我回来了! 时隔四年,你准备要要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迎接我的回归了吗? ------题外话------ 临时有点事出去了一趟,又更晚了,呜~ 岚宝(扶额):端木啊,你这难道又是要招桃花的节奏吗?实在不行,咱去棒子预约整个容吧?本来就已经世道艰难了,你丫这张脸还总闯祸啊! 端木美人儿(冷笑):你确定楚儿看上的就不是我这张脸? 岚宝(对手指):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ps:昨天那一章里有个bug,太后不是三十二岁,是已经四十九岁了,算数不好,当时我写的时候没反应过来,捂脸!不过真心不想让我家太后这么老,这感觉真坑爹,我要哭一哭~
第006章 暖暖 时隔四年,这座巍峨太子宫矗立眼前,还是与往常无异,如不是亲身经歷,谁能冷略到物是人非的感慨会有多厚重? 这天在大门口负责迎客的是管家冯玉河。 彼时他才刚迎了殷淮和文馨公主一行人进府,回头见端木家的马车也到了,就连忙迎下台阶,笑容可掬道:「恭迎端木家主大驾,小的是府里管家冯玉河,今天府上的客人多,未能远迎,还请您见谅。」 「冯管家客气了。」端木岐先跳下马车,转身要抱宋楚兮下车的时候,见她怀里还抱着雪融,就微皱了眉头,「你还要带着它一起进去吗?」 「进京之后它就没处去了,总是跟着我。放心吧,我不会让它乱跑的,回头开宴之前,我就让舜瑜把它送出来。」宋楚兮道,神情语气之间都带了几分讨好。 冯玉河见到那只血狼,脸色都已经不受控制的微微一变,为难的刚要开口劝阻,端木岐却已经把宋楚兮抱下马车,安置在了轮椅上。 「接风宴设在中午,就在前院的大厅里,南塘宋家和另外两家的家主都早到一步,端木家主可以先去花厅奉茶。」冯玉河于是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有些僵硬的继续扯着笑容,转身引着两人进门,「后院那边搭了戏台子,太子妃正和女眷们在后院里看戏,四小姐要不要过去坐坐?小的叫个人来给您引路?」 「我这样不请自来,本来就有够失礼的,当然应该当面去跟太子妃娘娘打个招唿了。」宋楚兮得体的回。 冯玉河亲自将两人送进了前院的花园入口,叫了两个下人过来分别给两人引路,就又回了大门口等着接待其他的客人。 端木岐和宋楚兮一行站在偌大的花园入口处,虽说冬日里景物萧条,但是花园里沿着小径,隔三差五的就是一株梅树,凛凛寒风之中,便会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其实不仅仅是梅树,这小径沿路,是相间种植的四季时令开花的植物,每一季进这太子府的大门,感受到的都是繁花似锦的热闹。 「好了,我要去花厅那边了,后院我不方便过去,你一个人——」端木岐四下里环视一眼,然后就举步绕到宋楚兮的面前,弯身替她整理了一下鹤氅的领子。 「我知道了,我不闯祸,就老实的去花园里转一圈,然后回来这边跟你一起入席。」宋楚兮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开口打断。 端木岐原是想提醒她注意保暖,被她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就没再解释,只没好气道:「你知道就好!」 然后就站直了身子,对舜瑜两人道:「好好照顾她!」 「是,少主!」两个丫头应了。 端木岐这才跟着引路的丫头往前院花厅那边去了。 宋楚兮却没着急,一直留在原地目送,待他的身形隐没在了梅花小径的尽头,方才收回了视线,「我们也走吧!」 太子府的丫鬟自前面引路。 舜瑛和舜瑜推着宋楚兮的轮椅跟在后面。 「这太子府的园丁真是用心,种了这么些梅树,冬天也不觉得冷清了。」对于美的事物,女人们总会感慨,舜瑛忍不住的开口赞嘆。 前面引路的丫头本分的没有掺言。 「是啊!的确称得上是匠心独具了。」宋楚兮附和了一句,于无人窥见处,唇角却隐晦的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来。 这座太子府的花园本来并不是这个样子的,最起码在她前世初入东宫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 那一年,因为廖弈城在北川战场上屡立奇功,得了皇帝的青眼相看,便将他唯一的嫡亲妹妹聘给了太子殷绍做正妃。得益于兄长的庇荫,她嫁的风光显赫,十里红妆,普天同庆,就连生活在这座王朝统治之下的百姓都得了益处,为了庆祝太子大婚和北川战场上的大捷,皇帝下令减免全国赋税三年。那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这位新晋太子妃名声大噪,甚至被百姓称颂夸赞。 一个女人的一生,到她这里,似乎已经是完美的无可挑剔了。可是—— 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是这样。 什么朝廷的礼遇?不过就是因为廖弈城这个声名鹊起的少年将军激发了皇帝的疑心病,让他感受到了威胁。其实当初安意茹刺激她的那些话都没有错,只不过安意茹还是看的浮浅了,因为那个时候真正容不下廖弈城的并不是殷绍,而是身为一国之君的成武帝。至于殷绍—— 他只是明知道成武帝的用心,而顺水推舟的遂了他的心愿罢了。 那父子两个联手,先是用一道赐婚的圣旨将他们廖氏满门捧的高高的,做出君臣和睦的假象,实则不过就是挖了个坑,等着用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把他们兄妹都一起埋了。 廖弈城死了,皇帝才能高枕无忧,而殷绍抛出的那个钦天监的命理推算的结果,就更註定了她活不长久! 凤凰于飞,天命皇后? 且不论这八字命理到底是属于安意茹的,还是真的属于她廖容纱,但只冲着这八个字,成武帝父子在联手算计倒了廖家之后,又怎么可能放任她这个廖家出身的女子平步青云,将来坐上一国之母的宝座? 她入东宫,这本身就是一个死局,而钦天监抛出的那八字命理,就更是堵死了她的后路,让她永世都不得回头。 那个时候,因为皇帝对她心存忌讳,殷绍根本就不可能和她走的太近,更何况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有了一个算是青梅竹马的安意茹了。安意茹的父亲曾是太子少师,但是不幸英年早逝,导致她家道中落,她那时候一介孤女,凭什么和如日中天的廖家嫡女来争这个太子妃之位?于是皇帝指婚,廖容纱风光大嫁,成为炙手可热的当朝太子妃,但就是为了和她之间拉开界线,只在大婚的一月之后,殷绍就不顾皇帝的反对,也将安意茹抬进了太子府。皇帝为此大发雷霆,而殷绍却一反常态,关起门来大兴土木,按照安意茹的意愿将这座太子府的内外花园都改建成了她理想中的样子。 自此以后,她廖容纱以异常强悍的手腕把持后院,一个一个的替殷绍约束限制住那些不安分并且可能会妨碍到他前程的女人,但是这座府邸之内四季花开,却都是属于安意茹的得意。 再到如今,她的前尘过往都早就化了灰成了土,这座太子府的后院里,他为安意茹种下的花树,四季罔替,常开不败。 无关乎爱和不爱,只是利益之争,她很不走运的被那男人选中,然后做了他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以前长居太子府的那三年,她是从不在意这些的,却不想如今时过境迁,再走在这花园里,闻着鼻息间的梅香,她竟会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厌恶和噁心。 丫鬟从前面引路,将几人带着进了后院。 那里的戏台子早就搭建起来了,只从路口这边看去就能看到花花绿绿扬起的幕布,和锣鼓叮咚,唿应着的花旦的唱腔。 「戏台子就在那边了,奴婢引四小姐过去。」那丫鬟回过头来,谦卑礼貌的福了一福。 宋楚兮循声看过去,却见一个粉色的糰子提着裙子飞快的从人声传来的方向冲出来,一熘烟的往花园深处窜过去。 后面一个年长的嬷嬷气喘吁吁的追出来,一面招手一面焦急的唤她,「我的小祖宗,您慢点,不能乱跑,不能乱跑啊!」 她是真的年纪大了,头髮都花白了一片,跑两步就停下来喘气拍大腿。 前面那粉色糰子却小腿儿迈的飞快,一会儿就拐过小径的尽头跑的影都没了。 那老嬷嬷连声嘆气,跑跑停停的继续去追。 「咦——」舜瑛和舜瑜对望一眼,突然眼睛一亮,「那个不是我们前两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 宋楚兮是看那粉色糰子提着裙子跟只贼贼的大老鼠似的跑没影了,忍不住就笑了出来,抬眸看向那丫鬟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也是今天过府来赴宴的客人吗?」 那丫鬟皱眉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之前都没见过的,不过她好像是跟着南康长公主一起来的。」 「南康长公主?」宋楚兮沉吟,随后想了想,心中便有所瞭然。 南康公主是先帝众多子女中唯一的女儿,小时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只是成年之后却命途多舛,十六年前她刚刚有了身孕,驸马却因故丧生,先帝于心不忍,就将她传召回京,赐了一座府邸给她暂居,本来是想要为她再择一驸马的,但那时候先帝也已经年纪大了,还没等替她选到合适的人选,就先去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妹妹自幼就享受光环,占尽了风头,所以成武帝和南康公主之间的关系十分寡淡,成武帝继位之后,对她的事自然不会如先帝那般上心。 不过前世的时候宋楚兮有幸和这位公主打过几次交道,这位公主的为人是十分平和大度的,只不过因为孤身寡居,她和外人交往的不多,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和她之间关系好的—— 除了那个人,应该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如果说那粉色糰子是他的女儿,那么能将孩子养成那样不怕事的个性,宋楚兮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只是么—— 那粉色糰子看着怎么也有五六岁了,她居然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娶妻的。 到底,他还是得偿所愿,娶了那个女人了吗? 宋楚兮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失神,却见那引路的丫鬟突然后退一步,冲着她身后的方向福了一礼,「见过宋夫人!」 宋夫人?哪个宋夫人? 宋楚兮懒得计较也懒得回头去看,只对那丫头道:「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过去花园里行了。」 舜瑛推了她的轮椅就往前走。 可梁氏如今见了她,就完全是仇人见面,直接就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了前面,怒声道:「你也知道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了是吗?你躲什么?」 宋楚兮的去路被拦,她今天是真的心情不好,顿时就冷眸扫货,沖那个引路的丫鬟叱道:「让你走,你听不见我的话吗?」 那丫鬟被她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去,惶恐道:「是!奴婢告退!」 然后就逃也似的飞快的走开了。 待她走后,宋楚兮也不客气,直接抬头对上樑氏的视线,冷声道:「让开!」 她这一声,听起来居然是有些杀气腾腾的。 梁氏之前是有想过几百种和宋楚兮短兵相接时候的场面,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一种。这个丫头,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明明是她自己有错在先,就是跪地求饶还嫌不够,可她现在这又是什么态度? 梁氏一时被她的态度震的没有反应过来。 宋楚兮却不和她纠缠,直接示意舜瑛往前走。 主僕三个款步继续前行,走到前面的开阔处,就看到右边不远的地方十几张桌子摆起来,围着一个披红挂绿的戏台子,台下许多的女眷围着,一边看戏,一边三五成群的低声交谈,欢声笑语响成一片。 宋楚兮的心里微微紧张,目光飞快的自人群里扫视一圈,然则那里聚拢的就只是一众锦衣华服的女人们在攀谈,并不见有哪家的孩子跟过来。 「小姐,您怎么了?」舜瑜看着她的脸色竟然微微露出几分苍白,就担忧的低声唤她。 「哦!没什么!」宋楚兮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想来也是她自己太紧张,才跟着乱了脑子了吧,想也知道,廖倩华带了一众的女眷在这里打发时间,殷桀如今的这般年纪,此刻许是还在读书呢,怎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不过今天太子府设宴,中午的宴会上,皇长孙就应该没有缺席的道理了。 现在离着晌午,还足有一个时辰。 若在往常,她宋楚兮有的是耐性脾气陪着所有人逢场作戏,可是今天,就是听着台上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腔都觉得烦躁。 「我不想过去了。舜瑜你去跟太子妃打个招唿吧,就说她这花园里的风景好,我去逛逛晚点再过来给她请安。」宋楚兮道。 舜瑜只当是她脾气上来了,不愿意再去应付那些人,就答应着去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宋楚兮收回目光,这时候梁氏已经从后面再次追了上来,气势汹汹的就往面前一拦,抖着手里帕子指向宋楚兮道:「没做亏心事你就别躲,亏得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来,你伤了宁儿的性命,你以为你躲着我就会放过你了吗?我告诉你,这世上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宋楚兮冷声打断她的话,不避不让的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反问道:「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直接动手,否则的话——就别挡着路!」 她居然都不否认害人的事实! 这个丫头,这是算准了自己今天治不得她是吗? 梁氏的胸口被一口气顶着,一时气不过,抬手就甩了一巴掌过来。 她和宋楚宁这母女两个,还真的都是一路脾气。宋楚兮只冷冷的看着没有动,舜瑛一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将她给迫开了。 梁氏也是自恃身份,端着宋家家主夫人的架子,本来宋楚兮就是她的晚辈,她想教训就教训的,哪里会想到一个丫头会公然和她动手。 舜瑛是因为知道宋楚兮的心情不好,不想让这些人烦她,也不等梁氏开口,就先主动道:「宋夫人,在你动手之前最好先搞搞清楚,我不是你宋家的人,也没有受你管束的必要,你再要放肆,也就别怪我对您无礼了。现在我家小姐要逛园子,你让路吧!」 梁氏握着被她捏的发疼的手腕,恨的牙根痒痒,却是真的不敢再随便动手了。 宋亚青和她说过,宋楚兮现在是靠上了端木家的那棵大树。她在宋家是可以为所欲为,但是这个面子,在端木家人的面前就不好用了。 「这个丫头是端木家的人是吧?」梁氏是忍了半天才勉强压下情绪,满面怒容的看着宋楚兮道:「你不用拿端木家来压我,就算这个丫头是端木家的丫头,可你现在还是我宋家的人。你现在马上就跟我去见你三叔,你这样目无尊长又残害手足的丫头,难道我宋家的家法是虚设的?还治不了你了吗?」 「家主夫人,就算你要找茬,可是在这里处理家务事,你觉得合适吗?」宋楚兮坐着没动,抬眸看着她,唇边挂着淡淡的一抹笑容,「这里是天京的太子府,可不是在南塘宋家后院,这里的一家主母是坐在那边的太子妃娘娘,不是你。」 「你这个死丫头,你竟然冥顽不灵,敢这么和我说话?」梁氏是没想到搬出宋亚青来她都不肯买帐。 宋楚兮低头又抬头,看着她,心平气和的笑了笑,「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吗?」 梁氏闻言,心里突然就打了个突儿,愕然瞪大了眼睛。 宋楚兮已经神情冷淡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严氏那老太婆我都姑且不看在眼里,想要倚老卖老?你是觉得自己能老过了她吗?」 老夫人严氏,在宋家,那绝对是众星拱月的人上人。 是了,宋楚兮这个丫头连老夫人都敢算计,她还怕谁? 然而梁氏此刻听了这话,就只能是越加气愤,胸口起伏的狠狠瞪着她,整个人都处在爆发的边缘。 宋楚兮这会儿无心理会她,示意舜瑛推了她的轮椅继续往前走。 梁氏被撞到了一边,踉跄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就赶紧的追了一步上去,一把按下她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臂,「你别走!给我站住!」 舜瑛止了步子。 宋楚兮垂眸看一眼被她抓在手里的手腕,视线冷冷一闪,然后手掌一翻,就将她甩开了。 梁氏又被她给退的后退一步,才要发作,宋楚兮已经侧目看向了她,警告道:「和你们三房之间的帐,就算你们想要一笔勾销,我也迟早会找你们一一清算的,但是今天这里不是地方,如果你今天还想活着出这太子府的大门,就最好当做是没看见我。」 她面上表情很冷,通身都带着很浓的煞气。 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舜瑛也只当是她看到了宋家三房的这些人找茬心烦。 梁氏瞠目结舌的张了张嘴,声音不由拔高的厉喝一声,「你敢——」 宋楚兮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你应该知道我敢!我言言尽于此,你不怕死的就大可以再追上来试试!」 她的这番话,听起来只是情况无畏,却奈何那种冰冷的神情太具震慑力,梁氏的心里居然真就跟着抖了一抖。 而因为方才她吼的那一声音调太高,不远处的戏台子那边,太子妃廖倩华等人都已经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我们走!」宋楚兮目不斜视的说道。 「是,小姐!」舜瑛应了声,然后就推着她的轮椅继续前行。 梁氏捏着帕子站在原地,脸上颜色青白交替,半晌,方才咬牙切齿道:「这个死丫头,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严氏那老太婆死就死了,只可怜了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儿。 想到死去的女儿,梁氏的眼睛里就又有火光晃动。 她身边嬷嬷赶紧劝道:「夫人,来日方长,四小姐方才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的,这里是太子府,今天真的不是时候。」 宋楚兮那煞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是要在太子府里闹事,梁氏却有顾虑。 那嬷嬷唯恐她会按耐不住,赶紧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看戏台子那边。 今天前来赴宴的客人很多,一群的贵妇千金们都盯着这边,真要闹出点什么笑话来,他们宋家在这天京之内就没脸见人了。 不得已,梁氏就只能暂时压下心里愤恨的情绪,赶紧换了副得体的笑容,施施然举步朝廖倩华等人那边走过去。 彼时廖倩华正被人拥簇着坐在戏台子正下方的位置上,她身边的丫头提醒这边好像出事了,她就回头看过来。 因为距离隔得远了,并看不清这边两人的容貌,也听不到具体争执了什么。本来如果有人要在她太子府的宴会上生事,她是一定要出面制止的,见到这边动起手来,她才要吩咐丫头去看,却不想那两拨人却分道扬镳,各走了一边。 * 舜瑛推着轮椅,在宋楚兮「状似无意」的指点下从这花园里左拐右拐,最后避开了横贯中间的小径,绕到了右侧一排屋舍前面。 「这里好像是下人房了吧?房子也有些旧了!」舜瑛四下里打量一眼。 「好像是的,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宋楚兮笑笑,也只当是无意间闯入。 其实东宫后院的构架比较复杂,这里看着陈旧古朴,斜对面那一道高墙后面就是太子妃廖倩华的寝宫了,而这一排屋舍,就是专门给她宫里下人居住的地方。 宋楚兮饶有兴趣的到处看了看,就指了前面一个院子的院墙道:「那院子里的梅树长得真好,我们进去坐坐吧,这个时间应该所有人都在前面帮忙,这会儿院子里应该没人。」 舜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那院子里一白一红的两株梅树都长过了墙头,树上花团锦簇,开的正浓烈。 舜瑛依言推了宋楚兮的论一进去。 宋楚兮的目光自右侧一排的窗户前面飞快的掠过,看着那一排紧闭的窗户,心里突然就莫名的一空又一冷,这是进了这座府邸之后的第一次,她会觉得物是人非,心里十分的难受。 舜瑛并未察觉她的情绪变化,将她的轮椅推到里面那一株白梅树下,然后就突然警惕的喝了一声,「是什么人在那里?」 宋楚兮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那大簇的花朵中间,树杈上正挂着个粉色糰子,被舜瑛呵斥了她也不害怕,还眨巴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盯着两人在看。 「哎!你不是——」看到她这双滴熘熘乱转的眼珠子,舜瑛才认出她来,松了口气,但是想着她挂在高处,就有些不放心,走过去道:「爬那么高很危险的,我抱你下来!」 那粉色糰子骑跨在树枝上,紧紧地抱着没动。 那地方其实不算太高,而且这梅树旁逸斜出的枝干很多,容易落脚。 宋楚兮看了看,就对舜瑛道:「你别管她了,她这是在躲追她的那个嬷嬷呢,我在这里坐一会儿陪着她,你去前院找一趟宋亚青,梁氏那女人没轻没重的,我今天没心思应付她,你告诉宋亚青,他如果还想今天的接风宴之后顺顺噹噹的走出这太子府去,就让他看好了梁氏。」 她真要跟那些人过不去,才不会管这里是不是太子府,只是她现在心烦意乱,懒得再和那些人去费心计较。 「可是这里——」舜瑛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里偏僻的很,应该不会有人过来的,你快去快回吧!」宋楚兮摆摆手。 太子府的确不是给宋家解决家务事的地方,舜瑛犹豫了一下,就点了头,临走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那小姐您别乱走,奴婢去去就来。」 「嗯!」宋楚兮点点头,舜瑛这才急匆匆的走了。 待她走后,宋楚兮就重又抬头往那梅树上看去,这会儿那粉色糰子已经自己坐起来了。 小丫头今天穿的衣裳也是粉色,却比前几天宋楚兮在街上遇到她时候她穿的那一身更鲜亮,头上梳着的也还是双丫髻,鬓边配着珠玉点缀的粉红色绢花,凤目明亮,嘴巴小巧,手里提着一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金鱼花灯,神采飞扬的模样,虽然小小年纪,却有种鼻孔看人的架势。 宋楚兮仰头,见她甩着两条小短腿儿坐在树枝上玩花灯的样子纯良无害。 再一看她一身的衣裳和首饰,宋楚兮就忍不住的乐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王府会把个小姑娘娇宠成这样,随随便便的一件里衣都是千金难求的贡缎,发间那套珠花看着简单,不过就是几朵绢花配了几颗不起眼的珠子,那珠子却也是只有彭泽皇室才有资格享用的顶级夜明珠。 这小丫头大概是贪图好玩儿,家里的人就由着她,给她做成珠花戴在头上了。 「姐姐!」那小丫头见到她,就甜甜的笑了,然后撅着屁股,动作有些笨拙的踩着树枝爬下来。 她的身子还有些圆润胖实,动作虽慢,却很稳,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待她下来,宋楚兮就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手上污渍。 「你怎么一直坐在这里?」小丫头也不答她的话,只眨巴着眼睛看她,「我推你走?」 「你推不动的,快走吧,你这样跑出来,你爹娘该着急了。」宋楚兮越发觉得这小丫头乖巧,跟个人精似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髮,「我在这里等一会儿,我的丫鬟一会儿就来找我了!」 这小丫头虽是一直都跟送出徐徐在说着话的,眼睛却早就瞄上了雪融,不时的偷眼瞄过去,这时候才试着开口,「那——我能摸一摸它吗?」 「嗯!」宋楚兮点头,忍俊不禁。 雪融不喜欢亲近其他人,但是通常窝在宋楚兮身边的时候会比较老实。 小丫头当是头次见到这样大小的狼崽儿,眼睛明亮,激动的鼻翼都在明显的收缩抖动,然后,她很仔细很小心的慢慢探出手去,用白白胖胖的小手一点一点轻轻的落在雪融的背上摸了摸。 正在打盹儿的雪融便有些不高兴了,脑袋歪了歪,眯了眼睛看过来。 血狼王天生就是野性难驯,即使是窝在宋楚兮怀里,看人时候的眼神也绝对不会温和,那小丫头和它的视线一碰,眼睛一下子就更显明亮了起来,浑身上下都闪耀着兴奋的光彩,情不自禁的又在它背上摸了两下。 这个孩子的胆子,是真的很大。 雪融倒是很给宋楚兮的面子,懒洋洋的眯眼打量着粉色糰子一眼,然后就把脑袋蜷缩起来,继续打盹儿。 「它真乖!」小姑娘于是就更觉得稀奇,越发的兴致勃勃,「它有名字吗?」 「它叫雪融!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宋楚兮随口问道。 「我——」小丫头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儿甜甜的酒窝,声音软糯糯的说道:「我悄悄的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的。」 宋楚兮心里忍住笑,面上郑重其事的点头。 「爹爹叫我暖暖,你也叫我暖暖吧!」小丫头于是就骄傲的一挺胸脯。 这鬼精灵! 宋楚兮几乎要忍不住的失声笑出来。 名门贵女,哪有会这么随意取名字的,这「暖暖」二字,八成是家里给她娶的乳名了,她这是怕连名道姓的说出来,自己就能顺藤摸瓜的知道她的身份了是吧? 丁丁点儿大的一个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多的鬼心眼? 宋楚兮忍俊不禁的摇了摇头,那小丫头就又问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宋楚兮也存了逗她的心思,就故意说道:「我比你大这么多,就算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你还能直唿我的名讳吗?」 小丫头歪着脖子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到底也只是个孩子,注意力就你又很快被温顺窝在宋楚兮膝上的雪融吸引,眼睛亮亮的问道:「那——你能给我抱一抱它吗?」 这雪融虽然是被宋楚兮养了这么长时间,但是宋楚兮从不约束它,并能将它做真的宠物来养。 宋楚兮有些歉意道:「雪融怕生,别让它弄伤了你!」 小丫头倒是很乖,听她这么一说,虽然扁了嘴,露出明显失望的神情,却没有胡搅蛮缠,只站在她跟前,胖胖的小手儿一下又一下轻轻摸着雪融的头顶,不一会儿,一双眸子就又流光璀璨,溢的满满都是明亮的笑意。 头顶暖暖的阳光落下来,这院子里安静极了,只有身后那两株梅树上面偶尔飘落的红红白白的花瓣间或洒在两人身上。 这一刻,天光静好,宋楚兮心中烦闷躁郁的情绪居然就奇蹟般的平復了下来,和这粉色糰子偶尔闲谈两句,却是慢慢的忘了自己此时身处何地。 小丫头大约是对雪融真心喜欢的很,和宋楚兮在一起呆了半天,就是不捨得走。 眼见着日上中天,前面花园里的戏台子大概是撤了,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都听不见了。 那小丫头还是爱不释手的在雪融身上摸摸这里又蹭蹭那里。 「喜欢它吗?」宋楚兮有些熬不住了,就开口问道。 「嗯!喜欢!」小姑娘的眼睛里泛起明亮又动人的光泽,试着用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雪融毛茸茸的屁股蹲儿,眼睛里闪烁着新奇又兴奋的光芒。 「要不——我就把它送给你吧!」宋楚兮道。 小丫头一愣,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孔看,却没有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反问道:「姐姐你也喜欢它吗?」 「是啊!」宋楚兮笑笑,「雪融很乖巧的!」 小丫头看看雪融又看看她,小小的一个人儿,倒是皱着眉头很认真的在思索着什么,宋楚兮正在好奇的时候,她却用力的抿抿唇角,坚定道:「那我不要!」 「为什么?」宋楚兮心下好奇,不禁问道。 「爹爹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而且——雪融好像只喜欢姐姐你呢,你看,它都不睁开眼睛跟我玩儿的。」小丫头的眼睛里掠过一点失望的情绪,不过提起自己的父亲,脸上却又马上洋溢了骄傲又甜蜜的光彩,说话间就又甜甜的笑了。 因为年龄稚嫩,小丫头说话的语气就显得奶声奶气的。 宋楚兮闻言,正在微微发愣,喃喃道:「是啊,你爹爹的话是对的。」 话音未落,忽听那小丫头雀跃着一声咋唿,「爹爹!」然后,整个人就如是一只点了火的小炮仗一样,嗖的往花园一侧的入口处飞奔了去。 那里的拱门底下,刚好一人稳步迈进院子里来。 宋楚兮怔了一怔。 「爹爹!」小丫头眉飞色舞的飞奔过去。 大约是没想到这院子里还有别人,男子的情绪便没有掩藏,眉目含笑,眸色温软,弯身下去,将那刚好是撞入他怀中的小丫头抱在了臂弯里,温声说道:「你姑母说转眼就不见你了,又乱跑?」 小丫头笑得欢畅,一双大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蹭了两下之后,然后才回头指了指坐在梅树下面的宋楚兮,「我跟这个姐姐在这里玩,她的雪融很乖的!」 男子摸了摸她的发顶,不动声色的朝宋楚兮看过来一眼,目光之中却难掩的带了几分诧异。 他先是看了宋楚兮一眼,然后目光自雪融身上扫了眼。 自己的这个丫头跟个混世魔王似的,圆滑起来不是人,但却极少有这么真情流露,对谁表露好感的时候。 「你是南塘宋家的四小姐?」男子问道,语气称得上是随和,但内里却透出十分明显疏离的味道。 没办法,哪怕是初见,宋楚兮座下的这张轮椅也是太醒目了。 「是!」宋楚兮大大方方的点头认了。 那男子对她的兴趣似乎也不大,只敷衍着略一颔首,就将那个叫做暖暖的小丫头放下,替她整理好裙裾,然后牵着她的手道:「走吧,我们要回去了!」 「嗯!」小丫头在他身边就变得很乖,大力的点点头,蹒跚着小步子,却是极为骄傲认真的跟着他的步子吧嗒吧嗒的往外走。 因为牵着她的手,那男子便刻意放缓了步子,款款而行,走的从容而缓慢,那一抹素色的影子,看上去清绝儒雅,阳光洒下来,落在父女两个身上,竟然满满的都洋溢着温暖的味道。 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宋楚兮说不出来,只是莫名觉得眼眶发涩。 那小丫头跟着自己的父亲出了院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突然停下来,转身过来道:「姐姐,下次如果我再见到你,还能让我跟它一起玩吗?」 她抬手指了指卧在宋楚兮膝上打盹儿的雪融。 「好啊!」宋楚兮含笑点头。 小丫头便是很高兴的沖她挥了挥手。 父女两个牵着手,走在阳光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舜瑜寻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宋楚兮正对着拱门那边空无一人的花园出神,唇角仿佛还带了点儿若有似无的笑容。 「小姐怎么在这里?舜瑛呢?」舜瑜问道,边走边狐疑的回头往花园里张望。 「哦!我叫她去办了点事情!」宋楚兮的思绪被打断,收回了目光。 在这树下坐了半天,她的身上落了许多花瓣。 「前面的宴会就要开始了,我们也过去吧。」舜瑜走过来,帮她抖掉,见她一切如常,就推着轮椅往前院的方向走,主僕两个才从这花园的偏僻处绕出去,却见前面的小径上堵了一堆的人。 廖倩华被婢女扶着急匆匆的走过来,截住了那粉色糰子父女俩的去路,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道:「十一皇叔过府,怎么也没提前叫人知会侄媳一声?实在是怠慢了。」 「是黎儿这丫头调皮,跟着皇姐就过来了,我来接她,这就走了。」那男子冷淡说道。 「太子妃称唿他做十一皇叔吗?那那人是——」舜瑜低唿一声,明显是吃惊不小的脱口道:「那他就是宣王殷湛了?小姐那天在街上救下的就是他的女儿吗?」 宣王殷湛,曾经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后来又凭一己之力在北川战地创造出不败神话的战神领袖。 这个男人的身上,本是可以承载无数光环的,可是他却我行我素,将那些光鲜亮丽的华彩全都包裹在了坚冰之下。 宋楚兮的唇角不禁弯起一抹笑。 舜瑜的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就听一个声音冷厉的斥责道:「你是谁家的丫头,这样的不知事?十一皇叔的名讳是你能随便乱叫的吗?」 ------题外话------ 最近得了一种病,疯狂的喜欢晒王爷家的娃儿,直接导致的结果是没心情撕逼了,这要肿么破~o(>_<)o~ 然后…我家王爷为养娃,也是一掷千金不带心疼的,跟端木养楚兮的排场似的囧~
第007章 这一刻,她只想杀人! 那人的语气轻狂,满是盛气凌人的架势。 宋楚兮的思绪被打断,回头,看到的却是个装束华贵的稚嫩少年。 他穿了一身湖绿色的锦袍,玉冠束髮,大步走过来。 剑眉星目,神采飞扬。 彼时他正抬高了下巴,满是不屑的朝宋楚兮主僕斜睨过来一眼。 「是奴婢一时口误,奴婢该死!」有些麻烦,是能避免就最好还是避免的,于是舜瑜就赶紧跪下去,诚惶诚恐的请罪。 前面的殷湛和廖倩华等人也都听了动静,回头看来。 那锦袍少年就笑嘻嘻的和与他同来的宫装少女给两人行礼打招唿,「十一皇叔,太子妃嫂嫂。」 「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廖倩华不解的皱了下眉头。 「今儿个你府上设宴,看着太子哥和嫂嫂都忙,横竖咱们自家人的,也不需要客气,我和柔嘉皇姐就自己从花园里逛逛了。」那少年说道,然后就大大咧咧的直接走到了殷湛面前道:「我是直到前两天才听说十一皇叔已经回京了,本来还想去登门请安呢,没想到皇叔今天也来太子哥这里了。」 他在殷湛跟前,说话倒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只是习惯使然,神情语气中还是难免带了几分吊儿郎当的痞气。 「黎儿调皮,偷偷跟着皇姐过来了,我来接她,一会儿的宴会我就不去了。」殷湛淡淡说道。 他这人,好像对谁都是这样,不分场合地点的不假辞色,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和殷黎之间的互动,你都不会觉得这是同一个人。 「这样啊——」那少年露出明显失望的神情,然后目光一转,看到在他身边牵着他衣角的粉色糰子,突然就是眼睛一亮,眉开眼笑的蹲下去捏了捏那糰子的小脸儿道:「哎呀呀,这是黎儿啊,才一年没见,又长高了不少嘛?还记得我吗?七哥?」 殷黎紧贴在自家亲爹的大腿边上,歪着脖子,皱着小眉头打量他,好像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也是立刻眼冒金光,才要上前一步,殷湛已经弯身将她抱起来,「我们要走了!」 「十一皇叔,今天来了不少客人,您既然都来了,不如就留下来一起用膳之后再走吧!」廖倩华道,语气诚恳。 殷黎遇到那少年,便就像是久逢知己,也摸着他的领口撒娇,「父王让七哥带我玩儿——」 殷湛的脾气,却是半分不由人的,抱了她,举步就走。 宋楚兮一直坐在轮椅上,隔了一段距离的看着,这个时候稍稍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一道很不友好的视线已经盯在她身上许久了。 宋楚兮下意识的皱了眉头,凭着感觉侧目看过去一眼,却见和那少年同来的柔嘉公主正用一种分明是不怀好意的冷傲眼神冷冷的打量她。 这个时候,舜瑜还本分的跪在她脚边。 宋楚兮脑中思绪飞快一转,突然就毫无徵兆的冲着殷湛的背影扬声道:「宣王殿下!」 殷湛止步。 殷黎也好奇的从颈边探头看过来。 其他人的视线也齐刷刷的聚焦,全都看过来。 宋楚兮只若无其事的迎着万众瞩目的目光,礼貌又从容的说道:「我的丫鬟方才失言,言语之间冲撞了殿下,我们初来乍到,没见过世面,看在小郡主的面子上,请殿下开恩,饶过她这一次吧。」 旁边分明是有人盯着要找茬儿呢,她才不会给对方留机会。 那柔嘉公主闻言,脸上立刻浮现一抹怒色,却听殷湛已经开口道:「算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的抱着那粉色糰子大步离开了。 那粉色糰子倒是很乖的没有闹着要留下,只从他颈边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这边,那华服的少年便就挤眉弄眼的和她打着谁也看不懂的手势。 那父女两个渐行渐远,宋楚兮就收回视线,伸手便要去扶舜瑜,「起来吧!」 「是!」舜瑜小声的应了,刚要起身,那柔嘉公主就急切的上前一步,厉声道:「谁准你起来的?」 舜瑜才起身到了一半,不由的愣了一下。 宋楚兮却是旁若无人的突然冷声命令道:「起来!」 舜瑜于是不再迟疑,站起来,本分的垂眸站在了她的身后。 柔嘉公主是没想到宋楚兮敢公然和她对着干,瞠目结舌的张了张嘴,「你敢顶撞本宫?」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宋楚兮抬眸看她,不避不让,不卑不亢,「我只是斥责我的婢女而已。」 这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柔嘉公主顿时怒上加怒,「你还敢说你这不是顶撞本宫?」 宋楚兮只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而是缓缓的抬了右手。 舜瑜会意,连忙过来,扶着她的手将她搀扶起身。 宋楚兮于是就「不胜柔弱」的往当前挪了两步,然后象徵性的沖廖倩华几人屈膝福了一礼,「臣女的身子不大好,那会儿戏台子前面客人多,就没好意思往太子妃娘娘跟前凑,有失礼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廖倩华是廖容纱大伯的女儿,当年也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用心教养出来的。这个女子为人处世都很周到,并且进退有度。 对于宋楚兮这么个外来的女子,她既不过分苛待,也不故意找茬,只露出一个疏离又端庄的笑容道:「既然是身子不好,那就不必拘礼了,本宫前头还有客人要招待,就少陪了!」 她身边婢女垂眸敛目的上前扶了她的手。 宋楚兮挑眉。 这女人怎么回事?明知道眼前这位柔嘉公主来者不善,这就要撒手不管吗? 也是!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掐起来,她一拍屁股走人了,回头这里再要出什么事,她也可以推个干净。 这个顺水人情,她这送的也是相当得力了。 柔嘉公主的唇边扬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宋楚兮的眸子一转,转身又坐回轮椅上,然后示意舜瑜推着她往前追了廖倩华两步道:「太子妃娘娘,我是头次入府做客,看你们府上的花园修建的着实漂亮,之前我过来的时候,听府上的婢女说这些都是出自一位良娣娘娘的巧手设计,不知道这位娘娘此时身在何处?能否请太子妃引荐?臣女想要请她当面指点一二。」 安意茹在这太子府里,就是所有女人共同所有的一根心头刺,并且还是明知道她的存在,并且对她恨的牙根痒痒,却谁都无能为力也无法拔除的一根刺。 廖倩华的脚步一顿,脸色不由的就是微微一变。 站在旁边的华服少年却是一下子没绷住,直接扑哧一声给笑了出来。 廖倩华一记恼怒的眼神横过来。 宋楚兮是表现的一脸茫然,纯良无害。 那少年自觉失态,就尴尬的掩唇咳嗽了两声,晃荡到了跟前打圆场道:「嫂嫂,不知道太子哥这会儿人在哪里?我和皇姐过来,还没见过他呢,应该去请个安的。」 廖倩华看了宋楚兮一眼,面色不善,却还是不得不压下脾气道:「殿下在前院的花厅和客人们叙话,你们要见他,就去那里吧。」 那少年说是出面打圆场的,这儿却也不着急,只笑眯眯的冲着柔嘉公主努努嘴。 柔嘉公主心里怄着气,又不能当着廖倩华的面前失礼,就挺直了嵴背走过去,一面冷讽说道:「都说蛮夷女子粗鄙无礼,果然不是空穴来风的,真是丢人现眼!」 本来她嘀咕这一句,也没点名道姓的,直接无视也就过去了,可偏偏遇上了宋楚兮这么个刺头儿。宋楚兮的唇角一勾,立刻就反驳回去,「是啊我是蛮夷女子,粗鄙野蛮,哪里懂得什么礼仪规矩的?要不回头我奏请姑母,看太子妃娘娘和公主殿下你们谁得空,好生的教教我?」 蛮夷女子?宋太后也是出自所谓「蛮夷之邦」的宋氏,谁敢说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对太后的大不敬! 柔嘉公主一愣,看着她脸上讽刺的表情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由的冷汗直冒。 这女人一见面就不断的找茬儿,其中绝对是有原因的。宋楚兮从来就不做无用功,这会儿干脆也就不再试图迴避来控制局面,反而满是挑衅的看着她。 柔嘉公主紧张的咬着嘴唇。 廖倩华终于看不下去了,冷着脸道:「四小姐远来是客,她的年纪又小,柔嘉你就不要和她斗嘴了。南康姑母今天也来了,你跟我过去给她请安吧。」 这话里,又是暗讽了一遍宋楚兮的不懂规矩。 宋楚兮是不在乎别人对她的风评怎么样的,只无所谓的看着。 柔嘉公主不甘的又瞪了她两眼,绞着手里帕子略一犹豫才不怎么情愿的点点头,「是!」 廖倩华带着她转身快步离去。 宋楚兮就在后面冷眼看着,却忘了那华服的少年还在这里没走,然后就听那少年幸灾乐祸的调侃道:「哎呀呀,本王这位太子妃嫂嫂还真是没有上一位聪明,横竖都是要她出面把人带走的,早点站出来多好?她这是怕你要承她的情呢!」 不过么,就宋楚兮这么个和自己的家族都闹的势不两立,彻底被家族摒弃在外的野丫头,廖倩华不把她当回事也是应该的。 宋楚兮扭头看她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的让舜瑜推了她的轮椅往前走。 那少年见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不悦的皱了眉头,他似乎是想要追上去质问,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样很掉分子,就只冲着宋楚兮的背影嚷道:「你这丫头是真的好生无礼,这样藐视本王,就不怕本王定你的罪?」 宋楚兮理都不理他,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去。 那少年见她越走越远,终于还是忍不住的追上去,往她面前一拦,面有愠色道:「本王和你说话,你居然不理?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宋楚兮当然认得他,虽然个头拔高了一大截,但他那眉宇间还是能够看出当年熟悉的影子。 是成武帝和淳贵妃的儿子,七皇子殷述。 当初因为淳贵妃在宫中的地位显赫又得宠,这位七皇子又天生就是个活泛的性子,故而从小就十分的跳脱,又极为喜欢凑热闹。当年宋楚兮还在京的时候,这天京之内,不管是谁家的宴会上都少不得见他出没。并且因为他那时候的年纪小,大约是还不懂得大位之争的残酷,所以对殷绍和殷梁那几个兄长一视同仁,和谁都不见外,有事没事的就往各家王府跑着串门。 宋楚兮自己就是个心思极重的人,那时候她对这个对这个虽然聒噪,但是直来直往和谁都掏心掏肺的熊孩子倒是不觉得讨厌。 算起来,殷述应该是和宋楚兮同岁的,不过宋楚兮的生辰在八月,他却是生在六月的。 许是前世的时候印象太深刻,这会儿宋楚兮就不由自主的入戏,还将他做当年那个熊孩子来逗。 她迳自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挑眉道:「你是谁关我什么事?」 「嘿,你这臭丫头——」殷述立刻就怒了,跳脚撸袖子,「本王方才都没落井下石的帮皇姐找你的麻烦,你居然不领情——」 这也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要不就说皇权之下,就是会有那么多的不公平,就比如是眼前的这个少年,柔嘉公主找茬他没从旁帮腔,还自认为是给了别人莫大的恩典。 宋楚兮想着是该给他点儿教训,就侧目给舜瑜使了个眼色。 舜瑜会意,趁那殷述暴跳如雷的空当,直接推着宋楚兮的轮椅从他身边碾过去,笨重的轮椅轮子从他镶嵌着宝石的靴子上压过去。 殷述的眼睛瞬间圆瞪,用力的抿着唇角,整张脸都憋的通红。 宋楚兮的轮椅从他跟前越过去,他却已经顾不得了。宋楚兮一直走出去老远的一段距离,才听到身后嗷的爆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 舜瑜的眉心一跳。 宋楚兮的却是好心情的自唇角弯起一抹笑,回眸看去,却见那殷述正在抱脚乱跳。 「小姐,他既然是皇子,那么从年龄上看应该就是七皇子了吧?」舜瑜忍不住担忧问道。 进园子之前小姐才跟少主承诺不闯祸的,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就惹上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就连今天的主人家太子妃都黑了脸,这情况真是由不得人不担心。 殷述那熊孩子的性情宋楚兮自认为还是了解的,他是胡闹了些,又有些贵族纨绔的小脾气,但是并非狠毒之人,有些玩笑,他是开得起的。 「他是谁都不重要,现在的重点是——」宋楚兮玩味着勾了勾唇,眼底笑意就在一瞬间化作冷凝,一字一顿道:「我比较好奇那位柔嘉公主上来就当面找茬,这是所为哪般?」 就算是皇室贵女,柔嘉公主自视甚高,可是从一开始宋楚兮并没有惹到她。 舜瑜想想也是,就跟着拧了眉头,「好像是有点儿不对劲儿。」 宋楚兮抿着唇角想了想,心中对这件事便很快就有两个大致的轮廓,那一瞬间,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就都莫名的跟着更添几分阴冷。 * 这边廖倩华带着柔嘉公主被下人们拥簇着仍是往戏台子那边去。 柔嘉公主一直沉着脸,手里捏着帕子不说话。 廖倩华侧目看过来,又语重心长的嘆一口气道:「行了,你也别气了,就那么个野丫头,你跟她去置气,那不是平白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吗?」 「可那丫头实在是太放肆了,顶撞我不说,居然连太子妃嫂嫂你她都不看在眼里。」柔嘉公主咬牙切齿道:「区区一个世家女罢了,她竟敢如此猖狂?到底是谁给她的胆子?」 宋楚兮是猖狂,而起她的猖狂还不止于此处。 柔嘉公主不知道,可是关于她那天在御书房里的作为,殷绍是和廖倩华提过的。那么个敢当面去和皇帝讲道理的丫头,你还指望她把谁看在眼里? 本来这些事,太后给压下去了就压下去了,但殷绍也是多了一重小心,不想今天的宴会上出岔子,所以才额外给廖倩华留了话。 初见宋楚兮的时候,廖倩华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交锋一轮下来才知道,那丫头是真的不怕事儿的。 所以这会儿,廖倩华也唯有在心里苦笑了。 「好了,别提那个丫头吧,说说你吧!」定了定神,廖倩华就拉过柔嘉公主的一只手在掌中握了握,一面语气暧昧的轻声道:「你今儿个出宫,是父皇的意思吧?他是不是交代了你什么话了?」 柔嘉公主的面色微微一红,嗔怒道:「嫂嫂你也取笑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廖倩华笑道。 端木岐的身份是足够和她匹配了,而且柔嘉公主也特意让人绕着弯子去殷淮那打听过,据说这位端木家新晋的家主更是仪表堂堂,样貌风度都出色到无可挑剔,被惊为天人。 皇帝特意让她今天出宫来赴太子宫的接风宴,其实也就是个变相的相看的意思。 柔嘉公主的心中本来就是既忐忑又期待的,但是再想到和宋楚兮有关的那些传闻,立刻就气闷不已,「就怕是女大不中留,父皇随便的就找个什么人要打发我呢。端木世家的家主,这名头听着光鲜,可是他这人的口碑又着实是不怎么样的。」 就算端木岐身为男子,身边有些风流韵事的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也没哪个女人受得了要和自己议亲的男人身边流言蜚语不断的。 最主要的是,端木岐和宋楚兮的事情还传的沸沸扬扬的。 「父皇自然都是为着你好的,这一点你放心就是。刚才我有事去前院找殿下商量,从那花厅外面远远的看了眼,那位端木家主的确是样貌出众,风度也好,样样都是万里挑一的。回头宴会上你看看,保管你满意就是了。」廖倩华笑道。 「真的吗?」柔嘉公主的眼睛一亮,但随后马上察觉自己失态,就红着脸跺了下脚道;「嫂嫂你又欺负人。」 廖倩华抿唇笑了笑了。 柔嘉公主到底是心存期待的,想了想就又故作不经意的撇撇嘴道:「若要说到样貌长相,也没几个人能比我那几位兄长更出色的了。」 廖倩华知道她是套自己的话,这会儿却故意卖了个关子道:「一会儿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柔嘉公主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只就沉默着垂眸跟着她一起往前走。 眼见着已经快到开宴的时间了,廖倩华先却花园里吩咐把戏台子撤了,然后就带着一众女眷浩浩荡荡的往中午要举行宴会的大厅去。 一行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刚到院子门口,却见迎面殷绍也刚好带着一众男宾过来。 廖倩华不动声色的侧目稍稍看了身边的柔嘉公主一眼。 柔嘉公主紧张的捏着帕子,面上尽量位置端庄得体的表情抬眸看过去。 身着明黄太子朝服的殷绍走在众人之前,固然气质卓绝,夺人眼球,但是走在他右侧错后一步的紫袍男子却会叫人眼前一亮。 他身上那身衣裳的料子暗,本来不怎么打眼,但就是那张脸生的颠倒众生,不经意的一个眼波流转,就美的人眼前恍惚。 柔嘉公主的脸,不由的更红了。 廖倩华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心中满意,就含笑迎上前去一步,带着众人行礼,「殿下!」 「嗯!」殷绍淡淡的应了声,目光自她身后跟着的一众女眷身上掠过点头道:「今日本宫府中设宴,略备薄酒,替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有招唿不周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 「殿下盛情,感激不尽。」众人谦逊的齐齐推诿。 「时候也差不多了,请诸位入席吧!」殷绍略一颔首,就当先一步跨进了们去。 男宾们先行,眼见着其他人鱼贯而入,端木岐却在院外止住了步子,为抿了唇角往花园的方向张望。 「端木家主——」廖倩华扯出一个笑容,走上前来一步打招唿,端木岐却已经吩咐长城道:「你去看看,楚儿又野到哪里去了?我不是让舜瑛去接她过来了吗?」 廖倩华脸上笑容蓦染僵住。 柔嘉公主则是花容失色,整个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也许端木岐并不是有意的,但是这个下马威的威力巨大,柔嘉公主暗暗咬着嘴唇,那一瞬间便就气愤的想哭。 长城领命去了,端木岐从远处收回了视线,见廖倩华正站在跟前,就歉意一笑道:「太子妃不必招唿我了,等楚儿来了,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哦!」廖倩华努力的掩饰尴尬,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道:「听说宋四小姐要来,本宫特意嘱咐,让下人在宋夫人身边额外加了一桌,端木家主不必挂心,那四小姐——刚刚本宫还在花园里见过她,她许是迷路了,本宫这就叫人过去看看。」 廖倩华说着,就要吩咐自己身边的婢女去瞧,然后就听身后一个响亮的声音道:「不用再麻烦太子妃娘娘了,府上的花园是大,我绕了好一会儿才绕出来。 舜瑜推着宋楚兮的轮椅从后面走过来,这会儿她膝上空空,已经不见了雪融。 柔嘉公主本来正有些失魂落魄的,听了她的声音,就勐地抬头看去,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冷光来。 她的视线,宋楚兮自然第一时间就能鲜明的感觉道。 她的唇角弯了一下,直接让舜瑜把她的轮椅推到端木岐的面前,仰头去看着他道:「一会儿我要跟着三婶一起坐吗?」 让她和梁氏坐在一起?那就真保不准一会儿这宴会上就要现场拆房子了。 端木岐的唇角弯起一抹笑,然后抬头看向了廖倩华道:「麻烦太子妃给行个方便吧,还是让楚儿挨着我坐吧。」 他这说的真的是良心话,是挺身而出帮着殷绍这两口子消灾的。 彼时那一众的女眷都还堵在院子外面,梁氏从人群里冷哼了一声,就先愤怒不已的进了院子。 虽然端木岐和宋楚兮这两个当事人都不觉得怎样,廖倩华脸上神情却难免尴尬,飞快的想了一下才拿定了主意,点头道:「也好!」然后侧目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就把宋四小姐的桌子摆到端木家主的旁边吧。」 那婢女领命先跑进了院子,廖倩华就赶紧重新收摄心神,含笑招唿了其他女眷入席。 宋楚兮的轮椅出入不便,端木岐就陪着她等在了最后。 其他人正埋头往院子里进,然后就见花园那边殷述带着两个随从,一撅一拐的往这边奔过来。 廖倩华皱眉,回头看过去一眼,「小七,你腿怎么了?」 殷述憋了一肚子气,刚要冲着宋楚兮嚷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她那副有恃无恐没事人一样的表情,话都到了嘴边了,却又突然咽了下去,沖廖倩华笑嘻嘻道:「没什么,跑的太急了,崴了一下脚,那个我来迟了,嫂嫂我先进去了!」 说完就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只是在错过宋楚兮身边的时候,忍不住恶狠狠的拿眼角的余光瞪了她一眼。 端木岐看在眼里,眼底就莫名的闪过一丝寒芒。 他弯身掀开宋楚兮盖在膝盖上的毯子,宋楚兮捉住他的指尖借力站起来,本来就是装的,端木岐却是不动声色的突然反过来用力捏了下她的指尖。 宋楚兮一痛,若不是她的反应够快,恐怕当场就要失声尖叫起来。 端木岐面上笑容揶揄而自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明显就是个质问的意思。 宋楚兮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却是比他更意味深长的剜了他一眼,然后就不动声色的甩开他的手,佯装若无其事的被舜瑜扶着,慢吞吞的进了院子,一步一步的往那大厅挪去。 端木岐的唇角弯了弯,款步走在她身后。 这个时候,所有的客人都已经进去了,只廖倩华和柔嘉公主两人还留在院子外面,眼见着那两人眉来眼去的好一番官司打,廖倩华是觉得尴尬,柔嘉公主却几乎整个人都绷不住了,眼眶通红,眼泪打转儿不止。 「嫂嫂——」待到那两人终于进去了,柔嘉公主就带着哭腔扯了廖倩华的袖子。 廖倩华也不曾想端木岐和宋楚兮这两个人居然在这样的场合也你来我往的毫不忌讳,但也只能是强打着精神安慰道:「柔嘉你先别急,这男人嘛,就算三妻四妾的也都只是常事,而且哪个男人不图新鲜?那宋家的丫头又不知事,她这样自毁名声,不是自己作践自己吗?就她这样的品行,端木家的人又都不是瞎子,还能真将她娶回去做主母不成?」 对于两人在身份上的悬殊差距,柔嘉公主还是有信心的,只是气不过,「可是——」 「你听嫂嫂一句劝,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既然是父皇的意思,要给你许亲的,就肯定是要替你都打算周全了的,你先稳住了,千万别急。」廖倩华只能是苦口婆心的再劝。 柔嘉公主的心里虽然拗不过来,但是无计可施,心里挣扎了许久也只能是先咬牙忍了,「好!我都听太子妃嫂嫂的!」 「嗯!走吧!」廖倩华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带着她也进了宴会的大厅。 本来是有意为之,廖倩华原先安排的座位是把柔嘉公主紧挨着端木岐的,但是这样一打岔,总不能让人觉得是他们皇家公主上赶着要去贴谁,于是就让人把她的座位往上挪了两桌,去挨着南康公主了。 因为皇帝提前没有公开放出联姻南塘的风声,客人们倒是都没多想。 殷绍和廖倩华在首位落座之后,就要宣布宴会开始。 这个时候,坐在殷绍左边一桌上的安意茹突然低吟了一声道:「殿下,太子殿下怎么没有过来?他今天是不准备过来了吗?」 这就是妻与妾的区别,虽然众人皆知,太子殿下最宠爱的是安意茹,可一旦到了人前这样的正式场合,真正能有资格和殷绍并肩,同席而坐的也不会是她。 安意茹开口的语气隐隐的透处几分担忧。 果然,廖倩华唇边得体的笑容就僵硬的出现了裂痕。 她身为太子妃,再这样正式的场合,居然没注意到皇长孙没到?落在别人的眼里,那就是因为殷桀非她所出,所以她才会这么的不上心。 不过廖倩华在这太子妃之位上坐了四年,也是什么阵仗没见过,她立刻就调整好心态,对殷绍笑道:「臣妾之前就已经让丫头却催了,颜氏在帮着他打点呢,按理说也应该到了啊——」 廖倩华说着,就扯了脖子往大厅外面看。 其实宋楚兮从进门之后就已经飞快的将这厅中的各个角落搜罗了一遍了,只是就算她的心里比任何人都忐忑都紧张,却是一个字也不能提的。 「轻雪,你去小殿下的住处看看吧!」廖倩华扭头对身边婢女吩咐。 「是!」那婢女应声,快步往厅外走去,廖倩华就又对殷绍道:「殿下,客人们都到齐了,我看着里还是先开宴吧,小殿下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殷桀就只是个孩子,本来今天也没他什么事,只是因为身份的关系,必须要露个脸。 「嗯!」殷绍点头。 廖倩华就得体的微微一笑,扬声道:「传歌舞!」说话间,她的目光斜睨,冷冷一扫,和安意茹短兵相接。 安意茹面上始终如一带着温婉娴静的笑容,亦是不甘示弱的朝她飞过去一记眼刀。 就在这两个女人之间眼神激烈拼杀的时候,幕后的乐音已经奏响。 之前匆忙离去的丫鬟轻雪半路折回,后面步履蹒跚,走着个身穿红色小袍子的年幼的孩子,那孩子身后又是七八个奶娘丫鬟跟着。 宋楚兮逆光看去,却还不等她看清那孩子的长相,外面刚好是一群穿着七彩舞衣的舞娘翩然而入。 宋楚兮的心一直悬着,可那孩子的身量太矮,舞娘们长长的水袖一甩,他所走的又刚好是隔了整个大厅的另一边,小小的身影就整个儿被淹没了。 宋楚兮急切的想要排开人群奔过去看个清楚,可是她不能,不仅不能,她还要把酒掩笑,伪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来。 眼前身姿曼妙的舞娘们踩着乐音翩翩起舞,一张一张的娇颜如花,有人巧笑倩然,有人眉目含情,眼花缭乱的从眼前一一掠过。 宋楚兮魂不守舍,只视线竭力的想要穿过这些妖媚入骨的没人面去寻那大厅另一边蹒跚行过的小小人影。 那孩子小小的侧影偶尔从舞娘的水袖中间露出一点,却怎么都看不真切,最后,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最上首的主位前面,礼节十分得体的给案后的殷绍和廖倩华行了礼。 殷绍略一颔首,似是与他说了句什么,那孩子便很乖的点点头,转身往旁边的座位上走去。 那一个瞬间,宋楚兮几乎就要按耐不住的奔过去,她空着的左手甚至都已经压到了桌角,然后下一刻,舞娘扬起的红色飘带再次阻隔了她的视线。 那一下,飘带翩然,被甩出去了半天高,殿中突然有人高声叫好。 宋楚兮浑浑噩噩的追着漫天飞舞的那一点亮色,突然—— 指尖一抖。 砰—— 玉杯坠地,殷红的樱桃酒自她指尖洒了一地。 有史以来,这是她头一次当众失态。 好在是殿中歌舞声起,掩盖了酒杯碎裂的声音,但是相近两桌的客人还是不约而同愤愤扭头看过来。 「小姐,您还好吗?」舜瑛赶忙弯身过来收拾。 「怎么了?可是伤着哪里了?」端木岐也挑眉看过来一眼。 他太了解宋楚兮,这个丫头定力非常,皇帝面前都敢去公然的叫板,据理力争的顶撞,这世上还绝对没有她撑不住的场面。 她会当众失态?这一点,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没什么,手滑了一下!」宋楚兮回道,面色如常的扯过舜瑛手里的帕子,将指尖上沾染的酒液擦拭干净。 端木岐的心里觉得怪异,不觉又深深的看她一眼。 宋楚兮已经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的去欣赏殿中歌舞。 然则她的表情越平静,心里就越是压抑和痛苦。 这一刻,她只想杀人。 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心中一股暴戾之气浮动,杀人的*已经彻底爆发到了顶点,超出了一切。 这一刻,除了鲜血,再没有什么能叫她冷静下来的了。 婢女很快重新更换了酒杯送过来。 舜瑜弯身替她斟酒。 宋楚兮散漫举杯,把酒掩笑,唇角牵起的笑容,明艷中明显带了几分诡异。 端木岐借着举杯的空当,侧目看来。 他是了解她的,朝夕相对了整整四年,他甚至能将她下意识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准确的把握。 这一刻,他就只觉得这丫头唇角弯起的笑,莫名的带了很重的邪气。 丝竹声声,眼前舞娘们艷丽的裙裾翩飞,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演绎着盛世太平之下这座皇朝最顶层的一类人的生活。 宋楚兮坐在那里,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和这里的环境还有其他人都显得那么样的格格不入。 这些人,全都谈笑风生的互相寒暄,每个人都戴着一张伪装完好的面具在逢场作戏,虽然她看上去和他们都是一样,但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 舞娘翩翩而走的舞步,仿佛正凌乱的踩在她的心上,那种痛,只在一瞬间,就已经漫过四肢百骸,让她的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 她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能,但是摆在眼前近在咫尺的现实却是当众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刻,她不再是宋楚兮,层层伪装都被剥离,她觉得自己突然就又变回了之前的那个人。 她不会哭,不会怒,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连歇斯底里的尖叫,这样最简单的发泄都不能。 她需要隐忍,她需要伪装,她需要把自己装扮的无坚不摧,冰冷无情。 一次,又一次,当有一种疼痛已经在心间撕裂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的时候,在她被人欺凌,逼入绝境,压抑到近乎疯狂的时候—— 她,就只是个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的人。 于是,她前世学会的唯一的发泄方式—— 就是杀人! 心里有多痛,只有手中染血的钢刀最清楚。 她不哭!她不能哭!即使这一刻,心痛的已经神志不清了,她的面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曾经,在她突然变成宋楚兮的时候,她在端木岐面前那些有恃无恐的小脾气,从来就不是由心而发,但是曾经一度,在他对她无限制纵容的时候,她是真的曾经短暂迷失,甚至有时候会想,就这样作为宋楚兮来活着,也是不错的。 可是直到了这一刻,今时今日,又重新坐在了这东宫的大殿之内,殷绍的面前的时候,她方才知道—— 曾经的种种,真的就不过是她人前演戏的一点区区手段而已。 她不是宋楚兮,终究—— 她也做不了真正的宋楚兮。 那些肆意而随性的小脾气,是她从来都拥有不起的东西。 她还是她,她就是她,永远都是那个只能靠着自己的双腿站立,用自己的肩膀抗下所有苦痛折磨的疯子。 殷绍!北狄殷氏!你们真的是我轮迴两世都走不出去的噩梦。 是不是只有你殷氏一脉消亡,才能解我此生困痛? 仇恨的火种,自心间焚烧而起,从来—— 就没有这样的强烈过。 宋楚兮面上笑容依旧带着小小的桀骜和轻狂无畏。 看着她的神情,端木岐牙疼似的砸了砸嘴—— 看来今天的这一场接风宴上,不见点儿血,他是别想顺顺噹噹的从这太子府的大门里走出去了。 ------题外话------ 嗯,昨天群里的小仙儿妹纸问最后喊话的是不是辰王妃,不是哒,是个超龄的熊孩子餵~ ps:兮兮怒了,是真的怒了,马上就要出大事了,大家猜猜会是谁倒霉哇(⊙o⊙)!
第008章 毒蛇獠牙,文馨躺枪 厅中歌舞昇平,一派繁华。 一众宾客一边欣赏歌舞,一边谈笑风生的互相寒暄。 厅中领舞的舞娘,穿一身大红的舞衣,其他人的衣着多少有些暴露,却只有她除外。不过那女子的身段儿好,紧緻的舞衣裹着纤细的腰身,舞姿柔韧,翩然而动间,如是一只肆意飞舞花间的蝶。 这女子的样貌生的美,却又不算是极美,只是相较于安意茹的柔弱温婉,她就多了几分艷色,而与太子妃廖倩华的平静端庄相比,她眉宇间又另有几许灵动。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自觉的被她吸引,跟着她的舞步在这厅中来回。 宋楚兮藏在袖子底下的一只手一直紧紧的握着,用力的掐着手心,一颗心半吊起来,悬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主位上,自这群舞娘进来,殷绍的眼睛就玩味的眯了眯,唇角飞快的闪现一抹笑,而女人们却都齐齐的红了眼,各自在案后拼命的绞着帕子发泄。 几人当中,只廖倩华的表现最镇定,唇角姑且还能带着优雅得体的笑,可是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她那脸上的整个表情都是僵硬的一张面具,仿佛轻轻一碰就能碎裂成渣。 坐在殷绍另一边的安意茹,则是死咬着牙关,视线死死的胶着在那女子身上,她虽是极力的隐忍,眼睛里嫉恨交加的神色却是掩都掩不住的。不过她素来知道殷绍不喜欢她争勇斗狠,所以哪怕已经恨到抓心挠肺,也强压着脾气,不叫自己发作。 不过她们能忍,有人却是不肯的。吴良媛的视线从众人面上过了一圈,心里突然就觉得快慰,于是就感慨着嘆道:「咱们这位承微娘娘还真是多才多艺啊,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手。」说着,她就挑眉看向了廖倩华,「这是娘娘您的安排吗?这是特意要给大家一个惊喜的?」 她刻意咬重了「惊喜」两字的发音,其中讽刺的意味就十分明显了。 廖倩华还没回话,坐在下首的另一位美人儿已经酸熘熘道:「良媛姐姐你还真是抬举咱们姐妹,就算是惊喜,这惊喜只怕也是单独为殿下准备的。不过么,颜承微的舞跳的的确是好,今儿个咱们姐妹也都沾光跟着大饱眼福了。」 哪家后院的女人多了,都少不了拈酸吃醋的。 殷绍什么也没说,但是眸光之中却是鲜明的透露出来几分冷意。 廖倩华看在眼里,顿时心惊肉跳,赶紧沉声喝止,「要看歌舞就好好看,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要聊天的你就先退下,自己回后院去聊。」 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她这个当朝太子妃的权威还是不容亵渎的。 吴良媛二人不敢再顶风作案,各自不甘的闭了嘴。 这边的小插曲,自然影响不到厅中整个宴会的大气氛,宴会的气氛被歌舞带动起来,热闹非常。 一曲终了,有酒意正浓的宾客忍不住的拍案叫好。 舞娘们却没有多做滞留,行了礼就鱼贯而出,退出了厅外。 宋楚兮垂眸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她的动作刻意放的十分缓慢,实则却是为了掩饰颤抖。倒了酒,她才要执杯往唇边送,旁边的端木岐突然探手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指尖。 宋楚兮始料未及,手臂一晃,杯中就溢出几滴酒水,从指缝间滑入她已经被汗湿的掌心里。 端木岐皱眉,沉声道:「别喝了,一会儿醉了可该耍酒疯了。」 宋楚兮垂眸沉默了一瞬,然后就扬眉看向了他,不以为然道:「我的酒量没这么差的,听说今天宴会上的酒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机会难得诶——」 「听说?」端木岐失笑,拉过她的手,扯帕子把她手心里的酒水和汗渍都擦干净,一边道:「你又喝不出来,就别糟蹋好好东西了。」 他捏了她的手,才觉得她的指尖透着些微的凉意,就又皱了眉头,吩咐长城道:「去外面的马车上看看,把楚儿的大氅拿过来吧。该露的脸都露了,一会儿我们先走。」 宋楚兮的心里轻微的咯噔了一下,不由的就多了几分小心。 这边端木岐却神色如常,帮她擦了手就顺手将帕子甩了。 宋楚兮看着他镇定如斯的表情,心里就越发的不安定,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阿岐——」 端木岐没等她说完,却是突然抽身而退,顺手把自己桌上的酒壶也塞给她,莞尔笑道:「你想喝就赶紧喝吧,下不为例,嗯?」 他的眉目含笑,脸上表情依旧灼灼灿烂,但是那一眼的目光深刻,却分明透着几分告诫和警示。 如果他要提前离席的话—— 那一定不行。 宋楚兮举棋不定,犹豫着刚想找个藉口出去,就听身后的舜瑜「咦」了一声道:「那不是刚才的那个舞娘吗?」 宋楚兮的心跳一滞,下意识的抬眸看去,却见一个穿着素色宫装,打扮的端庄得体的年轻女子从殿外举步进来。 那女子不骄不躁,明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盯着她看她也不在意,只是很低调的从宾客的座位后面绕过去,走到最里面的上首。 她的举止得体,过去先大大方方的给殷绍和廖倩华两人行了礼,然后也没有往殷绍跟前凑的意思,而是直接转身退下,一声不响的绕到小皇孙殷桀的桌案后头。 宋楚兮的唇角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目光追随那女子看过去。 那孩子生的白白胖胖,眉毛和嘴巴都同殷绍很像,只是因为年纪还小,气场不显,面相上透出几许小斯文,看着十分的乖巧。 彼时那孩子正很规矩的坐在席位上,那女子就陪在他身侧,因为这里饮宴用的都是席地而坐的小几,她便就直接跪在旁边,耐心仔细的给那那孩子布菜。 因为那女子的样貌生的美,方才那一支舞跳下来,更是艷压全场,得了所有人的注意,所以见她重新进殿,目光被她吸引的人并不只宋楚兮一个,所以这会儿宋楚兮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一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一桌在打量。 那女子服侍起来十分的尽心,可以看出来,不带半分的敷衍,给鱼肉剔刺,带壳的食物也都剥好了才夹到小皇孙面前的碟子里,宋楚兮甚至注意到,侍女每次送上来一道菜,她都是亲自尝过了之后,确定没有闪失了才给那孩子吃的。 而那孩子也是乖巧听话,并不挑食,不管那女子往他的碟子里夹了什么,他都一本正经,举止优雅得体的慢慢吃。 这样的场合,前世的时候宋楚兮经歷过太多次,每一次府里设宴,后院里的那些女人无不想方设法的笼络她,以谋得出席的机会,毕竟这样的场合,作为妾室,能出现的机会有限。而一旦宴会那天有哪个女人获此殊荣,宴会上却就没有人再记得她这个太子妃的提携之恩了,那些女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想方设法的开始博殷绍的眼球。 可是这个女人,却一门心思的扑在殷桀身上,从头到尾,就没往殷绍那里飘过去一眼。 宋楚兮的唇角饶有兴致的弯了弯,随口问道:「我看那女人的装束,她应该是太子的妾室吧?怎么不入席来坐,反而亲自服侍起小皇孙来了?」 舜瑜和舜瑛也是头次进京,也都两眼一抹黑。 这个时候端木岐正好侧身向另一边,跟和他相邻一桌的殷梁寒暄,顾不上这边。 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都是为难的摇了摇头。 坐在宋楚兮另一边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闻言,就热心的替她解惑道:「那个的确是太子殿下的妾室,不是咱们天京人士,是三年前太子殿下一次出京办皇差的时候带回来的,以前就只听说她的琴技出众,没想到还善舞,难怪乎就她那样的出身,还能得了太子殿下的宠爱?」 太子殷绍收了一房曾经嫁过人的妾室,这件事曾一度引起轰动,哪怕是到了今天,人们在茶余饭后也偶会提及。 「太子殿下办皇差时候带回来的?」舜瑜对此事是有所耳闻的,不禁又拧眉朝上首的位置那边看过去一眼,「她就是那位有名的颜承微吗?闺名叫做颜玥的?」 「可不就是么!」那位夫人笑道,她这人不说是有多健谈,但是心宽体胖,倒是个好心性的,也是看那颜玥服侍殷桀尽心,就忍不住的嘆了口气道:「说起来那女人也是可怜,说是头次嫁人的时候糟蹋坏了身子,自己不能生了。皇长孙虽然不能记在她的名下养,但是这几年,她待那孩子却是着实尽心,不说是这太子府里的宴会,就是殿下偶尔带了小殿下出门应酬,也都见她跟着服侍。虽然都说后院的女人常拿孩子争宠,但是瞧着她对这小殿下起码也是有几分真心的。」 宋楚兮一直不甚在意的听着,并不掺言,那位夫人却是拉开了话匣子,就又说道:「说起来那小皇孙也是招人疼,前一位太子妃才刚生下他来就殁了,这也是缘分,刚好这位承微娘娘没个指靠,要不然谁会对别人的孩子这么上心的?」 「夫人您真是好心肠,瞧您这说的,都要把这两个丫头的眼泪给逼出来了。」抿一口酒,宋楚兮揶揄笑道。 舜瑜和舜瑛倒是不至于这么容易心软,主要是那位夫人自己说到伤感处,眼圈都红了。 知道宋楚兮这是在提醒她,那夫人就赶紧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然后感激的对宋楚兮露出一个笑容道:「我这年纪大了,一见到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总免不了犯唠叨,你别介意。」 宋楚兮笑笑,就又问道:「不过之前的太子妃娘娘就没留下什么亲信的宫女或是嬷嬷吗?说到照顾小皇孙,她们不是应该更尽心吗?何必还要将个孩子交给外人?」 那位夫人闻言一愣,随后想了想,也是困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太子妃身边当时是有两位亲信的大丫头的,后来放出去嫁人了一个,另一个——」苦思冥想之后,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好像也是没再见过了。」 宋楚兮的心间一凉。 那位夫人倒是没多想,想了想就又兀自说道:「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后院里还不都是一样嘛。」 廖倩华和廖容纱虽然同出一门,可是一旦涉及家族利益和后院争宠,就是亲姐妹都免不了要反目的,更何况是堂姐妹?廖倩华嫁进来之后,要将廖容纱的心腹打发了,这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话到这里,刚好坐在那位夫人另一边的客人要找她说话,话茬也就自然而然的打住了。 宋楚兮的神色如常,只一杯接着一杯的不断喝酒。 这一刻,她心中的暴戾之气,几乎压都压不住,尤其是伴着落入肺腑的烈酒,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熊熊的燃烧。 很有可能,宛瑶也已经死了。宛瑶一直都有一个习惯,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定会在自己住的屋子里把窗户推开一道缝隙。据说在她五岁那年的冬天,她爹娘因为关起门来生碳取暖,那一夜过去之后,就再没醒过来,从那以后,如果她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睡的屋子门窗没留缝隙,就会被魇着。当初她刚跟了宋楚兮的时候,宋楚兮并不知道她有这个毛病,可是每次晚上轮到她留在房里守夜,就经常会听到奇怪的响动,起初宋楚兮并没有多想,后来有一次终于忍不住点了蜡烛到外屋查看,却发现宛瑶裹着被子缩在睡榻一角,泪流满面。再到后来,每逢轮到宛瑶值夜的时候,宋楚兮也刻意的把外屋的窗户留一道缝隙,渐渐地,她自己就也跟着养成了和宛瑶一样的习惯,哪怕是寒冬腊月,外面大雪纷飞,也一定随时在窗边留一条缝隙。 这个习惯对宛瑶来说,是不可能戒掉的,所以今天宋楚兮找去那排下人房外面查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宛瑶不在那里了。 当年的那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她满心都陷在了失去孩子的痛苦当中,甚至都没来得及替宛瑶安排好后路,现在想来,十有*那个死心眼的丫头应该是被殷绍给灭了口了,否则的话,以宛瑶的脾气,就算不跟着廖倩华,也一定会替她看着儿子的,是无论如何也一定不会主动离开东宫的。 她在乎的人,她身边亲近的每一个人,怎么都好像是受了谁的诅咒,怎么就逃不开这座太子府,逃不过殷绍的魔爪呢?她到底是欠了这个男人什么了?居然让他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欺她,毁她?甚至连她身边的人都厄运难逃? 如果可以,她真想这就冲上去,一刀将那男人给噼了,和他同归于尽。 可偏偏,她不能。 上辈子她已经草率过一次,这一次就再不能义气行事不顾后果了。 心里积压的戾气越重,她的眸色就越是清明冷澈,整张脸上更是光彩明亮逼人。 殷述从对面只看着这刁钻丫头一杯接着一杯的豪饮不已,本来就当笑话看了,可是到了后面就开始鼻歪眼斜眉毛抽搐,几乎要看不下去了。 坐在他上首的柔嘉公主循着他的视线看过来一眼,立刻就沉了脸,暗骂了一声,「小贱人!」 然则殷述那熊孩子却还一门心思的等着报復宋楚兮,这时候就眼珠子滴熘熘一转,蹑手蹑脚的离席,从侧门熘了出去。 宋楚兮这会儿的注意力全不在他们两人身上,倒是没在意,把端木岐桌上的那壶酒也喝完之后,她已经面色微醺。 正在和端木岐攀谈的殷梁隔桌看过来一眼道:「四小姐是不是醉了?」 端木岐回头。宋楚兮的酒量有多少他心里有数,不过今天这丫头的情绪明显不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会儿长城还没回来,端木岐就扶了她的肩膀一把,确认道:「醉了?」 「有点晕!」宋楚兮揉了揉鬓角,眼神也带了几分迷离,然后想了想,就咕哝道:「我先去外面的走廊上吹吹风,一会儿你出来的时候叫我吧!」 宋楚兮说着,就摇摇晃晃的爬起来。 两个丫头赶紧一左一右的扶着她,缓慢的朝厅外走去。 殷梁看着她的样子,唇角就弯起一个不能算是笑容的笑容,招唿了一个婢女过来道:「宋四小姐好像醉酒了,泡杯热茶送过去,给她醒一醒吧。」 端木岐只是眸光闪闪,盯着宋楚兮的背影目送她出去。 虽然他暂时还不想主动生事,不过他也的确是不怕宋楚兮惹事的,很熟以这个丫头的性情,还从来就没有她吃亏的时候,所以他就干脆没管,回过头来,继续和殷梁打着官腔寒暄。 两个丫头扶着宋楚兮从那厅中出来,沿着抄手游廊一直走出去老远,在无人处挨着栏杆坐下来。 宋楚兮居然真的像是喝多了一样,只靠在那里闭目养神,倒不像是有什么打算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就听舜瑛从提醒道:「小姐,靖王和文馨公主过来了。」 宋楚兮闻言睁开眼,果然就见殷淮和文馨公主两个并肩从大厅的方向走过来。 宋楚兮眯了眯眼,也没起身,只含笑道:「两位怎么也出来了?」 「宋四小姐!」殷淮礼貌的拱手道:「本王府里有点事,这就要赶着回去,一会儿就不得空送文馨公主回驿馆了,方才我已经和端木家主打过招唿了,他说你们可能要提前回去,刚好公主也不胜酒力,她一个人走,太子哥也不太放心,所以——」 「既然阿岐答应了,那公主就和我们走一路好了。」宋楚兮截断他的话。 「那就有劳二位多照拂公主一下了。」殷淮感激说道。 宋楚兮只笑了笑,反正是打着醉酒的幌子,她也懒得起身。横竖是她不懂规矩又目中无人,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殷淮也不能她一个小女子过分计较,又道了谢,就先一步告辞离开。 文馨公主自幼受到的是皇室贵女的教育,不会如宋楚兮这般随便走到哪里就坐,就只是站在旁边打量她。 宋楚兮的样貌本来就生的美,本来因为年纪小,她的脾气又那样,所以一眼看来并不扎眼,不过这会儿喝多了酒,突然之间那面色之间就明艷非常。 但凡是女人,肯定都不会喜欢比自己长的更好看的女人,文馨公主的心思一动,就有些不怀好意的说道:「怎么你今天这是不痛快的喝闷酒呢?」 因为是皇室出身,这女子自视甚高。她看不上宋楚兮,所以这几天虽然东西两院的住着,双方却是从不来往的。 宋楚兮瞄过去一眼,居然很好脾气的反问道:「此话怎讲?」 「端木家主不可能没跟你说啊,你当那位柔嘉公主今天是为什么来的?根本就是你们的皇帝陛下有意联姻端木氏,所以才找机会来让他们见面的,你又不笨,都这会儿了,还装什么傻啊?」文馨公主调侃笑道。 两个丫头都是心头一跳,紧张不已的盯着宋楚兮。 也不知道宋楚兮是不是酒喝多了脑子就灵光了,居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笑眯眯的表情,咂咂嘴道:「什么叫见面?得要两个人互相看见了才能叫做见面吧?那位公主怎么样的我是没注意,可阿岐从头到尾可没看她一眼。」 文馨公主本就是为着刺激她,哪里想到她会镇定如斯,愕然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宋楚兮就又气定神闲道:「皇帝想要嫁女儿,那是他皇家的事,端木家要娶媳妇儿,又是端木家的事了,这本来就不是一家人说了就算的买卖,难道他皇家还能强嫁女儿不成?」 「哼!」文馨公主回过神来,就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你别以为他现在对你好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回头等皇帝真要下旨赐婚了,有你哭的时候,你真当他能为了你去抗旨吗?」 端木氏只是北狄殷氏的臣属,在文馨公主看来,端木岐是根本不可能忤逆皇帝的意思的。 这个姑娘,除了有些皇室中人与生俱来的骄傲,但其实也不见得就怎样恶毒。 宋楚兮倒是和她聊出了几分兴致,眸子一闪,忽就暧昧不明的笑道:「那公主殿下您和靖王之间算什么?是只单纯为着父母之命的联姻,还是真的郎有情妾有意的真心喜欢?」 「你——」文馨公主哪容人议论,瞬时一怒。 宋楚兮也没等她开口,就已经敛了笑容,正色道:「公主殿下就不要替我来操心了,总归我是好是坏的都碍不着你什么事。」 「你简直就是不识好歹!」文馨公主怒道。 宋楚兮微微一笑,于是就不再理她。那边刚好有婢女捧了一杯茶送过来,「四小姐,怀王殿下命奴婢送来的,说是给您醒酒的。」 宋楚兮的眸子转了转,脑中飞快的计算着一个计划的可行性,却见那迴廊的另一边又有一个婢女端着个托盘快步行来。 那边正是厨房的方向,众人只当她是要往那厅中传菜的,不想那婢女走到近前,却突然停了下来,恭顺的垂首行礼,「奴婢见过文馨公主和宋四小姐,这是厨房做的糕点,太子妃妃娘娘说见四小姐在宴会上都几乎没动筷子,让送过来给您垫垫肚子。」 廖倩华会注意到她吃了多少东西?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可疑呢? 宋楚兮站起身来,看了眼那个用精緻的银色盖子盖着的盘子,确认道:「是太子妃让送来给我的!」 「是的!」那婢女低垂着眼睛,看似谦卑,却分明是为了故意掩饰神情的。 文馨公主狐疑的看过来一眼,「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咱们府上厨房做的糕点!」那婢女回道。 她也不主动去掀那盖子,文馨公主心下好奇,就探手过去,不想那婢女却如是被烫了一样,立刻后撤一步。 这会儿舜瑜和舜瑛两个都觉得不对劲了,立刻就要抢上前去,。 躲在不远处灌木后头的殷述痛心疾首的拍了两下大腿,却不想千钧一髮之际,宋楚兮居然阻了她那两个婢女的动作,目光敏锐的往这边横过来一眼。 殷述心里一紧张,立刻往后缩了脖子。 他的动作是很快,宋楚兮却已经封面看到他的一点袍角自那树丛后面飘了进去。 这熊孩子,都过来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是本性难改。 宋楚兮玩味着一勾唇角,便就走上前去将那托盘上的盖子掀起一角,看到里面的东西,顿时就乐了。 这个时候文馨公主的胃口已经被完全的吊起来了,皱着眉头从后面探脑袋,「到底是什么东西还要藏着掖着的?」 宋楚兮一时兴起,就也起了逗逗她的心思,突然将那银盖一掀。 那下面一个彩釉白底的大盘子,盘子里哪里是什么糕点,居然是七扭八歪的盘了一条毒蛇。 乍见天光的那一瞬,那蛇估计是被刺激到了,突然一下子飞窜而起,就往宋楚兮的颈边咬来。 因为是殷述那熊孩子的恶作剧,宋楚兮倒是不担心的,只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上身一侧,往旁边一躲。 此时的文馨公主刚好站在她身后两步开外的距离,那毒蛇一口没咬到宋楚兮,直接就张开血盆大口,直朝着文馨公主的面门扑去。 这个时候外面的田光大盛,它张嘴之后宋楚兮才赫然发现它的毒牙居然没被拔掉,闪着幽幽冷光,十分瘆人。 文馨公主的脸色惨白,明显已经被吓傻了。 「这蛇有毒!」舜瑜低唿一声,她站在旁边,抢不及过来,宋楚兮的目色一寒,直接一记手刀狠噼过去,看似慌乱中下意识的反应,她的动作居然出奇的利落准确,正中那毒蛇的七寸。 毒蛇的身子失去控制,刷的自空中坠落,许是疼的晕了,它落地之后先是扭动了一下身子,众人本还以为它会马上遁走的,却不想它挣扎了一下,居然扭头就又张开嘴巴窜过来,狠狠一口咬在了温馨公主的脚踝处。 「啊——」文馨公主失声尖叫了起来,宋楚兮连忙一把将她拽到身边,一把抱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毒蛇咬了人,这才身子一扭就要往花园里遁走。 舜瑜一个箭步上前,顺手从那已经吓傻的婢女手里托盘上捞过那个银质的盖子,以边缘做利刃凌空一噼,将那毒蛇的身体截成两段。 宋楚兮一时也无法判断那蛇毒到底有多烈,文馨公主却是头次见这阵仗,只是被惊吓,也是眼皮一翻,晕死了过去。 宋楚兮这个身体根本就无法撑住她的身体多久。 这个时候殷述已经满脸惊慌的带着自己的一个亲随跑过来,两人直接翻过栏杆,跳进了迴廊里。 捧着托盘的婢女脸色惨白,这才后知后觉的手一软,摔了手里的东西。 殷述的那个随从看着年纪不大,为人却是极为机警,当即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飞快的弯身脱下文馨公主的鞋袜,趴下去从她的伤处将毒血吸出来好几口。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文馨公主就这么送命,否则他家主子的麻烦就大了。 因为听到文馨公主的尖叫声,这时候那殿中廖倩华的婢女轻雪已经匆匆出来查看,见到这里堵了一群人,就赶紧快走过来,「七殿下?宋四小姐?奴才方才好像听到这里有人尖叫,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时候宋楚兮已经把不省人事的文馨公主交给了舜瑜抱着,只回头匆忙吩咐,「文馨公主被蛇咬了,这大厅后面应该有可以休息的屋子吧,快把人抱过去,马上请你们府上的大夫来。」 轻雪看一眼文馨公主的样子,顿时也是脸色一白,反应了一下就飞快的点头,「是,那大厅后面就有休息的地方,麻烦四小姐先送公主过去,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伤了谁不好,怎么偏偏就是文馨公主?如果文馨公主真要有个什么闪失,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这个时候殷述的一张俊脸上面脸色铁青,阴沉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 舜瑜抱着文馨公主被文馨公主的僕从们拥簇着先去了后面,殷述就弯身蹲下去,说是他天潢贵胄,他却也不讲究,直接抓了带有蛇头的那半截毒蛇的身子,捏开那毒蛇嘴巴查看,看过之后,脸色就更是难看了。 宋楚兮是和文馨公主斗了两句嘴,却也没想着为了这就杀人。 虽然她现在的确是有杀人的意愿,但却不会随便拉过谁来就直接开刀的。 心里隐隐的嘆了口气,宋楚兮就冷声吩咐舜瑛道:「把这些全部都收拾了,一起带过去吧!」 「是!」舜瑛应了,弯身捡起地上落着的托盘,去捡拾碎瓷片。 殷述捏着那半截蛇身沉默了一阵,然后就将那东西往舜瑛手里的托盘上狠狠一摔,起身就风风火火的奔了前面举行宴会的大厅,「本王去请太子哥和太子妃嫂嫂过去。」 除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殷绍出面解决的。 宋楚兮也不拦着,舜瑛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宋楚兮这才抬眸看了眼木头似的站在墙根底下的那个婢女,似笑非笑道:「你也跟着来吧!」 那婢女浑浑噩噩的,一直没有反应过来,舜瑛过去一扯她的衣领,直接连拖带拽的把她给拖着绕过游廊往后面的屋子里去。 前面举行宴会的大厅和后面这间屋子是连通起来的,待到宋楚兮主僕绕路过去的时候,殷绍和廖倩华等人都已经到了。 这会儿大夫还没能赶来,一群人就围着床榻,正心焦不已的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文馨公主。 殷绍冷着脸一语不发,其他人也都不敢吱声。 因为是带着宋楚兮来赴宴的,端木岐自然有所觉悟,自然是哪里出事就往哪里凑,自然也跟了过来。不过他对文馨公主的死活没兴趣,所以就只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并没有往里凑。 见到宋楚兮带着舜瑛从外面进来,他就直接挑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什么也没说,直接冷笑着斜睨了一眼舜瑛手里的东西。 端木岐只看她的这个表情,立刻就是目色一寒,他走过来,盯着那托盘上的死蛇看了眼,然后也不管这里的气氛,直接扬声道:「太子殿下,伤人的兇手和人证物证都已经给您带来了,先别管文馨公主的人怎么样了,您是不是应该先出面把这件案子问问清楚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唯恐文馨公主会有个什么闪失,被他这一打岔,就更是心烦意乱。 殷绍回头看过来,端木岐是有讲究的,他不会去碰那托盘的东西,只就吊着眼角打量,然后笑的半真半假道:「伤人的毒蛇在这里,居然还有人特体用盘子盛了往您的客人跟前送,这总不会是太子殿下您特意招待的吧?」 「你别血口喷人!」安意茹脱口斥道:「今天过府的都是我们殿下的客人,难不成我家殿下还能跟谁开这样的玩笑吗?」 「这是玩笑吗?」端木岐反问,好整以暇。 廖倩华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连忙打圆场道:「文馨公主在这里休息,我们还是不要吵到她,先到外面再说话吧!」 他的府里好端端的设个宴,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殷绍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怒。 他冷着脸又看了眼文馨公主,就冷着脸大步往外走,「小七你跟我出来!」 殷述那熊孩子这会儿倒是老实,也是黑着脸跟着他走到了外面,他倒是乖觉,直接就给殷绍跪下了,也不用等人追问,就先一五一十的坦白了,「太子哥明鑑,这件事的确是臣弟莽撞了,早上那会儿在花园里宋家这个丫头顶撞我,我一时图个痛快,就去厨房弄了条蛇来,想要吓吓她的,可是——」 「小七,你真是太胡闹了!」廖倩华忍不住的出声斥责,这时候刚好太子府里的家养大夫和医女匆匆赶来,她就也顾不上了,连忙道:「你们赶紧的进去给文馨公主看看,看公主殿下有没有事!」 「是!娘娘!」两人也顾不上行礼,急匆匆的就进了里屋。 这边殷绍只面目清冷的看着殷述道:「你说这条蛇是你弄来的?」 殷述的嘴角抽了抽,不过因为问心无愧,所以他倒是不怕,底气十足道:「臣弟的确是去厨房要了一条活蛇要吓吓那丫头的,那婢子也是我叫她把盘子送过去的,不过我选的那条蛇的蛇牙当场就让厨子给拔了的,根本就不可能伤人。太子哥不信的话,大可以叫人把那厨子叫过来问个清楚。」 殷绍使了个眼色,廖倩华就沖轻雪点点头。 轻雪快步走出去,不多一会儿就从厨房带了两个人回来。 「奴才见过殿下。」一胖一瘦的两个厨子进来就直接跪伏在地。 殷述那熊孩子可不是个摆动挨打的个性,确定这两人就是之前给他帮手的,就直接开口道:「你们当面给太子哥说说清楚,本王去厨房都让你们做什么了?」 「是!七殿下!」两个厨子也不知道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只如实回道:「当时七殿下带着个贴身的侍从去了厨下,是小的引他从蛇笼里挑了一条蛇出来。殿下当时说他是要拿来玩的,怕被误伤,奴才就和老李一起把那蛇牙拔了才交给七殿下的,然后殿下就离开了。」 那厨子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补了一句,「哦!七殿下走之前还带走了一个配了银盖的盘子。」 殷述虽然喜欢胡闹,但殷绍并不觉得他会蓄意害谁。 廖倩华招招手,命人把那个摔碎了的盘子的碎片和那死蛇都一起呈上来,掩着帕子道:「你们看看,小七当时拿走的是这个盘子和这条蛇吗?」 厨房里的蛇就是准备拿来做蛇羹的,那厨子自是不怕,先是查看了下盘子的碎片和摔坏的银盖,又徒手捞过那死蛇看了看,就拧眉道:「这盘子就是咱们府里厨房出来的没错,可是这条蛇——和殿下拿走的那一条虽是同一种的,但是这一条的年岁应该更老一些,身上的花色也稍微显暗。」 这时候,跪在旁边的那个婢女已经抖的几乎瘫在了地上。 殷述冷笑,冷过去一眼,「说吧,从本王手里接了东西之后,你在路上又见了谁了?」 ------题外话------ 这只是个引子,兮兮出手,绝对不会小打小闹的,今天是见血了,只不过见的是蛇血… ps:这毒蛇谁放的,应该不用我多说了,我继续滚走准备放大招去╮(╯_╰)╭
第009章 谁挡路,她就杀谁! 居然有人想借他的手来杀人?目标是宋楚兮? 虽然现在文馨公主被蛇咬了,这后果更严重,但哪怕当时中招的是宋楚兮,他都要跟着到大霉的。 殷述想来就后怕的直冒冷汗,如果不是这里人多,他是几乎要直接跳脚的。 「没——没有谁了!」那婢女使劲的把身子伏低,惶惶不安的小声说道,一看就是有猫腻的。 宋楚兮从旁看着,忽而一勾唇角,沖那厨子问道:「你厨房里的蛇是今儿个宴会上要拿来做菜用的吗?」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追究这个。 那厨子心里紧张,却不得不如实回她,「是的!」 「已经剥皮下锅了吗?」宋楚兮继续追问。 「还没——」那厨子硬着头皮回。 廖倩华此时是又急又气,只想把这件事查个明白,见状,刚要发作,就听端木岐懒散的声音道:「既然还没吃,那就去把蛇笼提过来吧。」 殷绍冷眼看着,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冷然的一勾唇角,未置可否。 端木岐的话就不如宋楚兮那样容易驳回了,廖倩华看了殷绍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就点点头,「去提过来吧!」 殷绍不发话,这殿中就再无人做声,又过了不多时,就有两个侍卫提着两个很大的竹笼子从外面进来。 因为是要用来放蛇的,这些笼子的孔洞留的比较小,两个笼子里盘综复杂,起码有几十条大小不一的蛇盘踞在一起。 那笼子刚被提进来,就听见一片瘆人的嘶嘶声。 安意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后退两步,别过了脸去不敢看。 「殿下,蛇笼取来了。」侍卫把笼子放下。 这一次没等其他人开口,殷绍已经一抬眼皮,面无表情道:「把笼子打开,你自己挑吧!」 这话,自是对那婢女说的。 那婢女抖了一抖,侍卫却是言听计从,立刻就将笼子上面的小门打开,推到她的面前。 当着殷绍的面,她婢女再怕也不敢后退,冷汗沿着脸颊不断的往下滚。 殷绍只道:「既然你说是没有旁人动过那盘子了,那就只能是你在路上私自动了小七交给你的东西,你要毒杀宋四小姐?你的解释,本宫也不想再听了,就直接做个了断吧。」 他这人,分明就是避重就轻,刻意的在偷换概念,现在遭殃的是文馨公主,可他只字不提,只说是和宋楚兮之间的误会,毕竟—— 文馨公主的身份要比宋楚兮贵重的多,如果文馨公主能没事还好,否则彭泽国主追究,保不准就要引发两国冲突了。 宋楚兮的眸子闪了闪,唇角嘲讽的勾起一抹笑,突然从袖子底下拉过端木岐的手,开始在他手心里画字。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一笔一笔画在掌心里,酥酥痒痒的。 端木岐起初有一瞬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心尖儿上一颤,明显的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拧眉侧目朝她看过去。 宋楚兮却是目不斜视,一直含笑看戏,认真的在他掌心画下几个字,然后侧目过来,对上他的视线,一挑眉头。 她这表情,分明就是吃定了他的。 端木岐的心中无奈,虽不情愿,但这会儿他所做的最强烈的反抗也不过就是反握住她的指尖惩罚性的用力捏了捏,然后就不动声色的回头给长城暗示了一个就只有他们主僕二人才懂的眼神。 长城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先是站着没动。 这会儿那婢女已经被殷绍给唬住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侍卫上前就抓了她的手,往那蛇笼里塞去。 「不!不要!」那婢女失声尖叫,挣扎着使劲往后缩,「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饶命?你这奴才的命难道还会比本宫的客人更金贵吗?」殷绍冷冷说道。 那婢女被侍卫提着,还是不住的往后缩,这时候盘踞在笼子里的毒蛇已经躁动不已,偶有两条从那笼子上方的小门里探头试着往外爬了。 「呀——这——这——」安意茹低唿,唯恐殃及己身,忙不迭也往后退了两步。 方才殷绍和廖倩华被请过来的的时候,除了颜玥留在前面看护小皇孙,安意茹等其他人都好奇的跟着过来瞧热闹了,这会儿几个女人无不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侍卫蒋成海冷着脸上前一步,捏着七寸将一条最先探头出来的毒蛇抓住。 他这一捏,那毒蛇就被迫张口,嘶嘶的吐着信子,蛇牙尖锐,张牙舞爪。 蒋成海捏着那蛇头往那婢女前面一送,兇狠道:「殿下面前,容不得你不说实话,你是要我把你剁碎了来餵这些东西吗?」 蛇羹的味道鲜美,在天京这里很得贵族们的喜爱。 要把人剁碎了味了蛇?再想到自己以前吃过的蛇羹,安意茹几个俱都是胃里翻腾不已。 那毒蛇张着血盆大口,几乎就要咬到了她的鼻尖上,那婢女魂飞魄散的不住往后挣扎,却躲不开,最后只能凄声叫嚷着扭头去看殷绍,「殿下!奴婢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啊!东西就是七殿下交给我的,奴婢和宋四小姐无冤无仇,殿下——」 这个时候,她拒不承认,计算殷绍肯于相信他的清白,这件事的干系也是要殷述来担着的。殷述那熊孩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提着袍子站起来就抬手往大门口一指,命令道:「既然他不肯招,那也就不必审了,马上去把她的一家老小,九族之内全部抓起来。本王和宋家丫头之间的冲突,本王自己进宫去向父皇请罪。这个贱婢既然是本王的帮手,现在她误伤了文馨公主,该怎么论罪就怎么论吧!」 谋害公主,的确是诛九族的重罪。 殷述这是发了狠,殷绍也顺水推舟的略一颔首。 蒋成海立刻就要领命去办,那婢女已经面如土色,慌乱不已。 「殿下不要!不要啊!」她惊慌失措的大声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拽着她的侍卫,连滚带爬的扑到殷述脚边去拽他的袍子。 殷述居高临下,冷笑着看她,那神情真就如是在一只蝼蚁一样。 这位七殿下就是个混世魔王,他好玩,也会玩,并且在所有的皇子当中,他的心性一只都是最好的,就算偶有下人冲撞了他,他当场是会暴跳如雷的充大尾巴狼,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随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现在就算是他开的玩笑误伤了文馨公主,回头皇帝也总不能为这,就把自己的儿子拖出去砍了吧? 那婢女原是吃准了殷述这样的性子,想要死扛着煳弄过去,却是怎么都没想到,没等殷绍逼供,这殷述就已经跳出来不饶她了。 殷述脸上表情愤怒中又透着阴冷。 那婢女看着就下意识的胆寒,颤抖着缩了手,在他脚边磕头如捣蒜,「殿下绕我,奴婢知错了,奴婢招了。殿下把那盘子交给奴婢之后,奴婢从花园里过来的时候的确是遇到了一个人,可是——可是他说他是七殿下派他过去的,要把那盘子里的东西重新换过。」 就开个玩笑这么丁大点事儿,其实从一开始这婢女也不信从花园到宴会大厅中间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殷述还要突发奇想的再折腾一次。当时她就隐隐的有所预感,这其中的事情不简单,可是找上她的那个人看上去凶神恶煞,她根本就不敢拒绝,于是就想着横竖殷述那熊孩子的脾气好,就赌了一把。 本来殷绍将那装了蛇的盘子给她的时候,那盖子就是盖好了的,那熊孩子的心眼儿多,就怕这婢女预先知道了里面放了什么会害怕,从而在宋楚兮那个臭丫头的跟前露出破绽,而半路上东西被换,那婢女却是亲眼所见的,所以在去到宋楚兮跟前的时候她才会心虚成那样。 这婢女眼见着抗不过,就一股脑儿全招认了。 殷述听后,就更是暴跳如雷的直跺脚,「那个奴才说是本王叫他去的?」 简直岂有此理! 利用他创造的机会去行兇不说,这人居然还恶毒至此,从一开始就各方面都打算好了,一旦东窗事发,就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他的头上来。 好啊!这当真是好一通用心良苦的盘算。 殷述恼羞成怒,一脚踹在那婢女的胸口,将她踢翻在地。 「啊——」那婢女痛唿一声,倒在地上,居然是被他踢的生生吐血,只满脸绝望的看着他,哀求道:「殿下,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情的。」 殷述冷冷的盯着他,一张俊脸上面气死的通红一片,怒声道:「后来找到你的是什么人?」 「是个穿着便服的侍卫,可是——可是奴婢不认识他啊。」那婢女道,说完就又捂着胸口哀哀痛哭。 殷述怒气沖沖的扭头去看殷绍。 殷绍面无表情,视线冷冷的自那婢女身上掠过,这才说道:「再让你看到他,你能认出来吗?」 他们居然还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这——」那婢女迟疑着,一时也忘了哭,可是殷绍和殷述两个联手相逼,根本就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最后只能点头道:「奴婢认识!」 前面只有一院之隔的大厅里,宴会都还没散席。 廖倩华心里觉得不妥,就委婉的提醒道:「殿下,今天过府的客人有很多,如果要大张旗鼓的搜查,就免不了要请前头的客人都配合,这样兴师动众的——」 主要是这一场宴会搞砸了,势必要惹了皇帝的不快。 廖倩华的意思,还是家丑不可外扬,能捂住就干脆捂住了,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宋楚兮闻言,却是突然沉吟说道:「大夫已经进去有好一会儿了,不知道文馨公主怎么样了?」 文馨公主能救回来还好,如果文馨公主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件事可就不是他太子府里边说捂住就能捂住的了。 廖倩华顿时就被浇了一盆冷水,头大如斗。 也是凑巧,宋楚兮的话音刚落,里屋那边,大夫就走了出来。 「公主她怎么样了?」廖倩华连忙问道。 「有惊无险!」那大夫道,眼中明显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过来,躬身给殷绍行礼,「回禀殿下娘娘,文馨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咬伤了公主的那条蛇并非剧毒,再加上处理及时,当时毒血基本上都被吸出来了,公主并没有生命危险。公主就只是受了惊吓,所以这会儿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谢天谢地!」安意茹等人都如释重负的抚着胸口顺气。 可是宋楚兮和殷绍这些人都是何等的精明?如果文馨公主就只是受惊过度昏死过去的,那么现在这么个紧张的时刻,不管是掐一掐人中也好,或是对她用些提神醒脑的药都好,应该很容易就把她弄醒了。让大家都看到她完好无损的站起来,这才是最具说服力的,也才能顺势周旋,来把这件事的风声尽量的压下去。 现在文馨公主一直不见清醒,那就说明她身上的蛇毒一定非同小可。不过既然这大夫敢说,那她应该是真的没有生命危险的,可是她的情况也绝对不会像是这大夫口中所言的这样轻松。 宋楚兮心里有数,却不点破,只隐晦的垂眸笑了笑。 方才趁乱,长城已经出去了。现在这些人在这里小打小闹的她都兴趣不大,只是么—— 心里想着,宋楚兮就不由的稍稍抬眸,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殷绍一眼。 殷绍,你就等着看吧,作为今天你招待我赴宴的礼物,我一定会让你前所未有的满意。曾经我别无选择,在你身边与你携手为你做了那么多,从今天开始,我会慢慢的让你知道,放弃了我,你的损失会有多惨重。 宋楚兮垂了眼睛,不再掺合。尽管背后下黑手的那人的真正目标是她,她也懒得浪费精神去陪着他们这些人小打小闹的凑。 那边殷绍想了一下,就对廖倩华道:「还是叫人去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 「好!」廖倩华点头,马上吩咐人去办,回过神来,就还是试图缓解场面,道:「既然文馨公主没事了,那这件事不如就等公主醒了,问过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再行处理吧?殿下您觉得怎么样?」 文馨公主一介弱女子,现在她孤身在天京,背后又没人替她做主撑腰,只要好好的哄一哄她,应该就能让她点头,大事化小了。 不得不说,廖倩华的这个如意算盘打的是真的不错。 殷绍却没点头,他喝了口茶,然后却是看向了黑着脸站在当前的殷绍道:「小七你说吧,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我要查!」殷述脱口道,不见半分犹豫。 殷绍的唇角无奈的弯了弯,就给蒋成海使了个眼色,淡淡道:「那就查吧!」 「殿下——」廖倩华不可思议的低唿一声,很有些难以置信。 这不是自己没事给自己找事儿吗? 殷绍却没管她,只就语气严肃道:「如果只是个玩笑也还罢了,现在居然是有人要利用小七的手来行兇嫁祸,谁知道这人是什么居心?别说是小七不肯饶他,本宫也不能轻纵了他的这份歹毒用心。」 就算文馨公主没有生命危险了,容后殷述也少不得要担皇帝的一顿骂。 那熊孩子虽然平时都大大咧咧的,可是殷绍却知道,自己的这个七弟本身还是极聪明的,其中利害,他哪里会不知道大? 一个不小心就险些要遭受灭顶之灾了,殷述能就这么算了? 总不能让他跳到皇帝的跟前去喊冤闹腾吧? 所以殷述不肯罢休,他就一定要查。 廖倩华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公然反驳他的话,只能犹豫着闭了嘴。 「去让冯玉河把府门关了,再让侍卫守好了门户。」殷绍冷静的吩咐,然后对廖倩华道:「你跟前面跟客人们把事情的原委都解释清楚了,让他们把各自带进府里来的随从都叫过来,提了这婢子过去一一指认吧。」 太子府的门第高,为了安全起见,就算是举行宴会,赴宴客人身边带着的随从也是严格控制的,每个人至多就只能带一两个心腹,至于其他人,就只能是等在外面看守车马的。 殷绍自信,被人指使的侍卫不能是他太子府的奴才,这样只要每家过来的客人都把心腹带在身边,一眼扫过去便就一目了然了。 「这样的话,女宾们带来的随从就可以先排除了吧?」蒋成海道。 女宾们带来的基本都是丫鬟婆子。 「反正总共也不过百十号人,既然要查,那么为了公平起见,还是把所有人都叫过来的好。」端木岐突然闲闲的插了一句。 既然都已经下令要查了,殷绍还怕把事情闹开吗? 殷绍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对蒋成海略一点头,「就照端木家主说的办吧!」 「是,殿下!」蒋成海领命,先行离去。 廖倩华反驳不得,也只能是悻悻的先去前面传话。 这边殷绍命人收拾了,就也带头往前面举行的宴会的大厅里去。 宋楚兮已经有半天没做声了。这个丫头,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端木岐和她一起走在众人之后,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这会儿突然就转了性子了?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不赶紧的落井下石搅混水,可不合你的脾气?」 「吵架而已,吵赢了我还能多长二两肉么?」宋楚兮抿抿唇,嗤之以鼻。 她的臭脾气一旦上来了,的确容易嘴上不饶人,可是不肯饶的对象多数都是端木岐,她要和其他人斗气的时候,十次有九次都是直接动手的。 端木岐莞尔,有些意味不明的耸耸肩。 宋楚兮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突然步子一顿,她一转身,直接横起一只手臂压在旁边的柱子上,挡住了端木岐的去路,然后抬头,面色不善的看着他道:「之前我们过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耳提面命的嘱咐我不准闯祸吗?现在怎么非但不骂我,还自己也跟着反水了?你这是心虚?」 端木岐进京之后,皇帝还没有正式召见他,自然也不可能会有机会对他表达要赐婚的意思。 可是眼前的大形势摆在这里,这完全就不是提与不提的问题,而是势在必行。 宋楚兮挑着眉头,一副趾高气昂的表情。 端木岐被她挡了路,他慢条斯理的仰天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十分顺从的就势止步,靠在了那根柱子上不动了。 宋楚兮等了片刻,都不见他答话,刚想要再开口的时候,端木岐就突然低头朝他看过来一眼,弯唇笑道:「你说是我骂你有用了?还是直接将你打昏扛走了会有用?你不是还记得过来的时候我嘱咐你的话吗?到底我说的哪一句话你肯听了?」 在大事上,宋楚兮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和她背道而驰,但那其中最大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们两人目标一致,一拍即合。 虽然明知道他这是藉故转移话题,但是在今天的事情上,宋楚兮到底也的心虚,就又垂下眼睛,避开他的视线,不说话了。 端木岐见状,只无奈的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抬手,指尖绕过她鬓边柔顺垂下的一缕发,颇有些郑重的说道:「楚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这段时间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们朝夕相对了四年,他完全了解这个丫头的韧性和忍性。曾经在南塘,她可以不骄不躁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隐忍了整整四年,只为谋一个重回宋家的机会。可是这一进天京之后,她的种种作为举动就好像完全脱离了控制。她不再隐忍,不再藏拙,不再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她手底下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激进又直接,这跟从前的那个她,完全的判若两人。 这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根本就由不得人不怀疑。 宋楚兮也知道她最近这些连番的作为必定要引发端木岐的疑心和不满,其实不是她不想再继续伪装下去,而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个重回天京的机会,她等了整整四年,这四年时间,已经将她所有的耐性都透支干净了,仇人见面,好不容易见到了殷绍,她已经不能再隐藏的,于是急切的暴露本性,迫不及待的就想做点什么。 甚至于是—— 她已经顾不得后果了。 「可是——」心里飞快的权衡,宋楚兮迟疑着抬头对上端木岐的视线,试探着询问道:「如果我说新年的庆典之后,我想留在天京陪姑母一段时间,你会答应吗?」 端木岐皱眉,想也不想的决绝,「不行!」 宋楚兮于是就嘆一口气,颇有几分狡黠的笑了,「反正我们在天京也呆不了多久的,这段时间,你就别管我了好不好?」 现在她不是不用他管,而是一边我行我素的惹是生非,还要借他的手做帮凶。可偏偏她每次说着话的时候还都能不见外,几乎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端木岐看着她,总觉得心里隐隐的气闷,只是每逢话到嘴边,就又会没了脾气。 嘆一口气,于是他就顺势把她压在柱子上的那只手拉过来,低头摆弄了下她的手指,然后拉着她的手臂绕过他的腰侧,又用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压入怀中抱了抱。 宋楚兮靠在他怀里,很安静的沉默。 半晌,才听端木岐自她头顶嘆了口气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天京这边不是他们所要关心的重点,现在他们迫切要做的就是先完全的拿下宋氏在手,所以迫在眉睫,年关之后,他们必须马上返回南塘把这件事了结。 而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宋楚兮有时候怒到极致,还会存了要和殷绍同归于尽一了百了的狠心,可是今天之后,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突然横在眼前,已经逼得她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 通过宋氏,掌控南塘,然后对整个北狄殷氏施压。 哪怕是要和这整座殷氏王朝公开抗衡,甚至哪怕是不得已要放弃报仇雪恨的打算,可是为了保住那个人,她也只能是这么做了。 「嗯!」刚刚平復了一些的心情,突然之间就又再度起伏不定,宋楚兮用力的抿抿唇,把脸埋在端木岐的胸口,适时地遮掩住眼中那一抹近乎绝望的疼痛,她点点头,「过完年,我们就回南塘!」 而在这之前,这一趟天京也不能白来。宋承泽那里她一时鞭长莫及,但是三房的其他人,她都要抓紧时间,将他们全部结果在这里,不再给他们重回宋家的机会。 如果说前面的四年,宋楚兮要夺下宋家的计划就只是一个还在规划中的设想,那么今天——这一刻,她已经没有犹豫了。 无关乎三房那些人都对宋楚兮做了什么,而是她自己的私心使然,就算宋亚青父子和她之间无冤无仇,她都不会再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 她要夺下宋家,不遗余力,不择手段,谁挡了她的路,她就要杀谁! * 两个人回到前面大厅里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这个宴会厅中鸦雀无声,所有的宾客都神情紧张的坐在座位上,蒋成海揪着那个婢女的领子,拽着她一个一个从那些客人前面走过去。 那婢女腿脚发软,根本就站不稳,几乎就是被他拖着在整个大殿当中转了一圈。 所有被客人带进府里的小厮和护卫都被她一一确认过,最后她也只是摇头。 廖倩华的一颗心一直悬着,这时候才有些侥倖的用手压了压胸口,面上竭力的维持自然,拧眉道:「都没有?」 「没——没有!」那婢女被蒋成海扔在地上,颤声道:「那个人很高很壮,如果是他出现,奴婢一定不会认错的。」 既然是都没有,那就最好是顺水推舟了。 廖倩华这也就放下心来,面上却是为难道:「事发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难道那个奴才是怕事情败露要被追究,已经给熘了?」 「那就把门房的人都叫过来问问好了。」殷述立刻接口道。 今天,他就是不依不饶了。 「这光天化日的,就算有什么人要出府,难不成还敢公然去翻墙不成?他当太子哥这府里的守卫都是摆设?」殷述说道,冷声吩咐,「去个人,把门房的守卫都给本王叫过来,问一问有没有那么一个高壮的侍卫出府去了。」 一名婢女领命去了,殷绍也不试图遮掩什么,只就面容严肃的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个时候才慢慢说道:「今天本宫府上奉旨设宴,原是为了要给几位远客洗尘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肯定是要给文馨公主和彭泽皇室一个交代的,为了查明事情的原委,对诸位难免会有失礼之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诸位见谅吧。」 「太子殿下言重了。」他当朝太子的一句话就已经盖过了一切,众人哪敢计较,连忙齐声恭维。 这天宋楚兮的情绪不稳,这会儿心情就又奇差无比。 她和端木岐分别回到座位上坐下,就懒得再浪费时间,直接说道:「太子殿下,臣女有个建议,既然是要彻查,那就不如查的彻底一点,诚如七殿下方才所言,这光天化日之下的,有谁想要从您的府邸之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又去,并不容易,保不准那人行兇之后已经找地方藏起来了呢,您是不是叫人去搜一搜?尽快把人揪出来?」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环视一眼这厅中惶惶不安的众人,勾了勾唇角道:「毕竟——这时候也不早了。您的府上出了事情,咱们客随主便,配合您审问兇嫌是应当应分的,可是各家还有各家的事呢,您这么一直留着我们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些话,虽然不该是由她这么一个世家女来说的,可是所有人都要看宋太后的面子,何况她这话也不是说的全无道理。 殷绍今天一直没怎么在意她,是到了这会儿抬眸看来,才又鲜明的感觉到这个丫头对他的态度似乎一直不善。虽然知道这就只是一种错觉,可他就是会这么觉得。 「这个不需要四小姐提醒,本宫已经吩咐下去在搜了。」殷绍冷声说道。 「是么?」宋楚兮莞尔,并没有再逞口舌之快,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忽而眉毛一挑,看向了一直低调沉默坐在座位上的柔嘉公主,字字咬音清楚道:「那么有些人就要自求多福了。」 如果说是今天这里有谁想要要她的命的话,最值得怀疑的就是宋亚青和梁氏,可是这里是太子府,那夫妻两个绝对没这个胆子把手伸到这里来。 那么再算下来,会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她的命,并且都敢把殷述算计进去的人—— 实在是不过柔嘉公主一个人了。 这女人也是蠢的有够可以了,他们都以为只要是皇帝有意要赐婚,端木岐就一定要领旨谢恩吗?殊不知这时候她做什么都也不过就是无用功罢了。 宋楚兮这一眼的目光根本就完全没打算遮掩。 殷绍和殷述等人全都不约而同的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方才柔嘉公主就刻意的没有跟进去后殿瞧热闹,这会儿又心虚的使劲低垂了眼眸降低存在感,冷不防被数十道目光集体扫视,她的心里顿时一慌,险些就要坐不住的蹦起来,仓促的扭头看向了殷绍道:「太子哥哥,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您该不会是怀疑我吧?我——我的确是带了个侍卫进府的,可是后来遇到小七,我就打发了他了,我——」 那个侍卫是她的人,这一点根本就不容她狡辩。 当时她就是为了不叫人轻易认出来,所以才没让身边的婢女去做,而是用了那个不常露面的侍卫。 她的这番解释,已经是欲盖弥彰了。 殷述攥着拳头,目光冷冷的盯着他,他从一开始是没往这方面想,这么一回忆就马上记起来了。 他是在太子府的门口和柔嘉公主遇到的,当时柔嘉公主身边除了两个贴身的宫婢,的确是还跟了个大个子眼生的侍卫的。 柔嘉公主是没想到有人会刨根问底的追究,于是只能先发制人的抖出她身边侍卫的事,以藉此来降低自己的嫌疑。 可殷述那熊孩子却很精明,哪里还会相信了? 殷绍的目光也由前一刻的平静转为阴冷。 柔嘉公主终于坐不住了,赶紧起身,抹着眼泪跪下求道:「太子哥哥,您不要听别人的挑拨,我和宋四小姐无冤无仇——」 「可是——」宋楚兮突然扬声打断她的话,冷笑道:「刚刚那会儿我怎么听文馨公主说皇上有意赐婚南塘端木氏呢?」 别家的贵女都把自己的婚事看的无比神圣,说起来就满面娇羞,而且不到定亲了之后都不敢随便说的,唯恐要为此坏了名声。可是宋楚兮才不管呢,开口就直白又直接,顿时就把柔嘉公主羞窘的无地自容。 她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呢,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都是这样,如果她要在意别的眼光和议论,都不知道要悬樑自尽多少次了。 对别的女子来说的闺誉和名声,与她而言,从来就都什么也不是。 「你——你胡说八道,父皇根本就没有——」柔嘉公主满面通红的大声辩驳。 这个时候,众人看她的眼光都已经变了。 柔嘉公主羞窘的只想嚎啕大哭,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就只能默默垂泪,这个时候,管家冯玉河就刚好带了几个从外面进来。 「殿下!」冯玉河道:「属下带人在前院的荷花池里捞出来的。」 他一招手,下面四个侍卫就把一张门板抬过来,上面侍立直挺挺的躺着一具脸色铁青的尸体。 伏在地上发抖的婢女一下子尖叫起来,「是他!就是他!那个人就是他!」 殷述额上青筋暴起,森然冷笑着看向了柔嘉公主,「皇姐,你怎么说?」 这个侍卫,他亲眼见过,根本就由不得柔嘉公主狡辩。 「我——」柔嘉公主慌乱不已,目光找不到落点的四下里乱飘,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了定神,大声辩驳道:「我说过了,这个人进了太子府之后我就打发他了,谁知道他是被谁收买利用的。小七你不要被人挑拨了,这就要怀疑我吗?」 「既然皇姐你说你是冤枉的,那么——」殷述却是不肯妥协的,直接嵴背笔直的看向了上首的殷绍,拱手道:「我们就不在这里为难太子哥了,我和皇姐这就进宫面前父皇,请父皇决断!」 涉及到柔嘉公主,如果在殷绍这里,殷绍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一定会适当周旋的,如果要直接闹到皇帝那里,皇帝肯定要从重处罚的。 而且这个侍卫本身就是柔嘉公寝宫的侍卫头领,就算刨根问底的追究,这件事最后也总要水落石出的。 柔嘉公主慌了,突然就什么也顾不得的不由的大声斥责道:「就算这个人是我的侍卫,可是现在死无对证,你们凭什么都要认为就是我指使他的?小七你要拉我去见父皇,也不是不可以,那你就拿出证据来,但凡是他能开口,却是其他人有看见听见是我指使他的,我今天就是担下了这个干系又怎样?」 这会儿她也是破罐破摔的发了狠了。 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一切的矛头直指,都是向着她的,她就是不认,谁也不能强行将这罪名加给她。 柔嘉公主抬高了下巴,很有些有恃无恐。 殷述气愤不已,刚在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发作的时候,突然就见到几个人从后面的院子那边进来,为首的文馨公主本来是虚弱的被婢女搀扶,恰是听了柔嘉公主这话,她便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冲过来,一把夺了廖倩华刚端到手里的热茶汤,不由分说的兜头泼了柔嘉公主一脸。 ------题外话------ 柔嘉公主(泪奔):别人家的女配觊觎楠竹男配都要蹦跶个十几二十集的花样作死,然后才万分不甘的被收拾掉,为毛本宫才出来露个脸就直接被作死了~o(>_<)o~ 岚宝(心虚):这个……主要因为女主是个变态吧?杀伤力太大了,我管不住她。而且你也没被作死啊,还有气儿呢不是? 柔嘉公主(木):…… 文馨公主(泪):本宫老实本分小白花一枚,为毛也要躺枪啊? 岚宝(对手指):这个……还是因为女主是变态? 柔嘉公主和文馨公主抱团儿痛哭ing~ 小剧场博卿一笑,目测明天还有一大票无辜群众要躺枪,流血事件继续升级,楚兮兇残,作为亲妈的我已经不忍直视了—_—
第010章 冲杀入府,柔嘉毁容 文馨公主冲过来的速度太快,并且也没人想到她会这么做,等到反应过来,柔嘉公主已经被浇了一脸。 「啊——」她惨叫一声,抬了袖子就要去抹脸上的茶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柔嘉你快别乱动!」廖倩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仓促嚷道。 柔嘉公主的两个丫头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过去压下她的手。 沏茶用的水虽然不是滚水,但那温度也绝对不低,柔嘉公主惊恐的尖声惨叫,手脚乱舞,「脸——我的脸——」 文馨公主满面怒容的站在当前,半点不怕。 「公主,公主您冷静一点!」柔嘉公主的两个丫头拼命的拉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可是待要拿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水渍时,却见她的右半边脸,从额头到脸颊上都通红一片,并且已经有燎泡起来了。 「呀,柔嘉公主的脸!」吴良媛夸张的咋唿了一声。 廖倩华这时候也吓坏了,赶紧起身过来。 可是她过来有什么用? 因为柔嘉公主的伤在脸上,她的婢女都不敢随便去动,她自己又看不到脸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只是慌乱的不断的挣扎尖叫。 「柔嘉你先别急,大夫呢?大夫是不是还在后面?你们都别愣着,快扶公主进去。」廖倩华道,心里也是又急又躁。 接二连三的有人伤在他们太子府里,这皇帝追究下来,可全都都是他们太子府的责任。 几个婢女七手八脚的就要扶了柔嘉公主进去,刚把她拉起来,文馨公主却是不干了,直接一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气势汹汹的盯着她道:「你先别急着走,先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蓄意谋害本宫?你到底是何居心?」 柔嘉公主这会儿满心都出在恐惧当中,根本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廖倩华就代为上前一步,为难的劝道:「公主,那件事如今死无对证,也不能就这么认定是柔嘉做的,可能就是个误会呢?而且柔嘉现在这个样子,总要让大夫先给她看过了的。」 「死无对证?」文馨公主一听这话,顿时就气血逆涌。 她本来也才刚醒过来,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这一动怒,血液流转加速,就又是脑中一晕,身子不稳的晃了晃。 「公主当心啊!」她的婢女连忙上前拥簇着将她的身体撑住,带着哭腔道:「公主您先别生气,大夫交代了,你让您动怒的——」 文馨公主哪里听得进去,一把甩开婢女的手。 她仍是上前一步,先是看了廖倩华一眼,然后又满面怒容的扭头看向殷绍,冷冷道:「太子殿下的意思,也要说这是死无对证吗?柔嘉公主是您的妹妹,殿下您要偏袒她,本宫也无话可说,那我这就进宫去拜见皇帝陛下,问一问他,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死无对证!」 她是急怒攻心,根本就连殷绍的面子都不给。 廖倩华也是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当即就冷了脸道:「文馨公主,你受了委屈,心情不好,这本宫和殿下都能理解,我们对你也极尽礼让了,你生气归生气,但是和殿下说话的时候,最好是注意一点规矩,不要太过放肆了。」 就算柔嘉公主做了什么,那也只能是由殷绍发话,交她给皇帝处置的,文馨公主出手伤人,有目共睹,就算前面她带着理的,这会儿双方半斤八两,各有把柄落下来,也算扯平了。 廖倩华这次开口,已经很不客气了。 「太子妃娘娘你这是威胁我吗?」文馨公主的胸口起伏,咬着嘴唇盯着廖倩华。 「本宫只是提醒您,不管怎么样都要注意分寸!」廖倩华道。 就算文馨公主是彭泽的来客,但是她的身份也不能压过殷绍去,她在太子府里生事,第一次,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给彭泽皇室的面子,却万没有伏低做小,让区区一个彭泽公主蹬鼻子上脸的道理。 「这么看来,就是多说无益了。太子殿下是柔嘉公主的亲哥哥,要维护她也是理所当然了,那本宫就不打扰了。」文馨公主咬牙说道,转而对自己身边婢女道:「红樱我们走。马上回驿馆收拾行礼,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当然是由着别人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了。」 文馨公主说着就要转身,盛怒之下,她居然是连进宫去求皇帝主持公道都省了。 廖倩华没想到她会突然强硬这里,就皱了眉头。 这个时候,一直坐在案后的殷绍才冷冷的开口道:「文馨公主,你要离府或是离京,这些本宫都不会过问,不过今天本宫奉命在府邸设宴为诸位远客洗尘,你们要冲突要吵闹,本宫都可以当做是你们的私事不予追究,可是现在你们搅黄了本宫宫里的宴会,就得要给本宫一个说法了。」 他的话音才落,蒋成海已经果断的一招手,门外就瞬间冲进来八名带刀的侍卫,将出口给堵死了。 殿中宾客不由的都慌乱起来。 殷绍从容起身,从案后站起来。 他的面容冷峻,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外露,只一遍举步往外走一边道,「这里的宴会一会儿全部撤了,送客人们出去。柔嘉,小七你们也都跟我一起进宫面圣。」 文馨公主想要在他面前为所欲为,实在是做错了打算。 她张了张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看到这男人冷峻的一张面孔,就心里发虚,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殷绍的目光扫过,似笑非笑的看向了还坐在座位上看戏的宋楚兮道:「宋四小姐,你也跟着一起来吧。再怎么说这整件事也都是因你而起,这个清净,你可不好躲。」 两个人,四目相对。 殷绍的面目冰冷,眼神之中满满的都带着讥诮。 宋楚兮回望她,挑眉反问,「太子殿下真会说笑,这个时候就算您要问,要是先问一问柔嘉公主为什么要对臣女下毒手,臣女躲着没有追究,只是看殿下您的面子,难不能就因为现在这涉事的几人之中只有臣女的身份最卑微,殿下便要强权压人,将这所有的脏水都泼过来,把这干系丢给我来担待吧?」 她说话的时候姑且还带着笑容,言笑晏晏,不卑不亢,说是质问,但语气却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又有点自嘲玩笑的意思,想要人指责她对殷绍不敬好像都不能随便开口。 说话间,宋楚兮就站起来,从座位后头绕出来,站在了殷绍等面的面前。 她不对殷绍说话,而是直接看向了殷述,字字清晰的问道:「七殿下,太子殿下说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因臣女而起的,您也这么认为吗?」 殷述这熊孩子她是了解的,为人还算实诚。何况现在的宋楚兮比他还小,看着娇娇弱弱的那么一个女孩子,她赌殷述昧不住良心去。 殷述的心里本来这半天都憋着气,见这少女目光清明的看着他,果然便就心虚了起来。 他暗中捏了捏手心,然后几乎是没什么犹豫的就转而给殷绍拱手一揖,正色道:「太子哥,这件事的起因都是臣弟不好,一时失了轻重,宋四小姐提前什么都不知情,这件事追究不到他的身上去。」 他的话音未落,那边惊魂甫定的柔嘉公主突然就忍无可忍的厉声道:「什么叫和她之间没有关系?我早就听说她和文馨公主不合了,两个人在驿馆里住着都横眉冷对的没有来往,如果不是她有心使坏,当时她为什么要躲?」 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虽然手边没有镜子,但是只自己想像就可以预知,她的脸极有可能是受了伤的。 容貌,这可是一个女人将来得以在夫家立足的资本,就算她的出身再高贵,如果今天的脸会有什么闪失,后半生也要彻底完了。 柔嘉公主心里又惊又怕,这时候是恨不能直接将宋楚兮和文馨公主两个都撕碎了。 她风度全无的冲上前来,瞪着宋楚兮,咬牙切齿道:「你当我不知道?那毒蛇当时分明是冲着你去的,你却故意避开了,让它误伤了文馨公主。说什么你是无辜的?我看你这分明就是居心叵测,就是故意要对温馨公主不利的。」 殷绍听了这话,眉心突然一紧,脸上表情微妙的变化,又添了几分恼意。 其他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宋楚兮就莞尔露出一个笑容,云淡风轻的反问道:「你都知道?据臣女所知,当时事发之时,好像公主殿下正在殿中欣赏歌舞呢,您怎么就会对当时事发的经过知道的这么清楚?」 柔嘉公主一愣,背后立刻爬上了一层冷汗。 她自知失言,但这会儿整张脸上都被烫红了,起了许多的燎泡,倒是看不出脸色变化。 她怔愣了一瞬,目光慌乱的四下扫视一眼,然后强硬的一挺脖子道:「那会儿刚好我的婢女去如厕,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 事发那里十分的僻静,离着宴会大厅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更何况文馨公主的随从多,当时那迴廊上站了十来个人,如果只是如厕回来偶然遇见,是绝对不可能将这边事发的经过看的这样清楚的。 这样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柔嘉公主知道会有事情发生,所以提前安排了人躲在附近窥测到的。 宋楚兮没再说什么,只唇角带一抹讽刺的冷笑看着她。 现在这里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心思清明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不需要点名了。 然则如果宋楚兮当面和她理论的话还好,可是宋楚兮却偏偏点到为止,这就不做声了。 殷绍倒不是一定要维护柔嘉公主这个所谓的妹妹,可是这件丑闻,一旦公开承认了,那就兹事体大,他也不能主动开口。 柔嘉公主心里七上八下,更是被宋楚兮盯的心里发毛,略一迟疑,就再度发难,避重就轻的对文馨公主嚷道:「你自己最好再想想清楚,这个女人她是不是对你没安好心,如果她不是有意害你,当时怎么会让你暴露在毒蛇的獠牙之下?本宫跟你不过头次见面,可是无冤无仇的,你别分清不清楚轻重,胡乱攀咬,当心有人利用了你,还要在背后嘲笑你蠢。」 当时的真实情况,的确是宋楚兮故意的要让那毒蛇去扑文馨公主的。 舜瑜和舜瑛心头一紧,连忙就要抢上前去解释,却被宋楚兮隐晦的横过去一眼给制止了。 她不说话,只就面色平静的站着。 然则文馨公主那里却无半分犹豫,怒然瞪了柔嘉公主一眼道:「你不用挑拨离间,本宫和宋四小姐是交集不多,可也没你那些想当然的龌龊事。你说四小姐要害本宫?那她的丫头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的出手相救?你这女人也当真是无耻到了极致了,想要毒杀宋四小姐不成,合着你这是指望着挑拨了本宫,再一次来借刀杀人吗?」 文馨公主是没什么见识和胆识,但却是眼眼明心清的。 的确,她也知道当时是宋楚兮故意要躲开,让那蛇扑过来吓她的,可她却更确定,宋楚兮这个丫头对她虽然不友好,但也绝对没有恶意,因为她当时也看的十分清楚,发现那蛇牙有毒之后,宋楚兮根本就想也没想的徒手就去抓蛇,替她解围的。 对于像是宋楚兮那样的一个弱女子而言,文馨公主私以为她这样的举动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所以这一刻,对宋楚兮,文馨公主非但没有记恨,反而多了几分感激。 柔嘉公主眼见着挑拨离间的手段没用,就更是又急又气。 这个时候,文馨公主已经对殷绍说道:「殿下说要进宫面圣,既然七殿下也承认此事和宋四小姐无关了,那么有什么话,就都由本宫去和陛下说清楚吧。宋四小姐既然不愿意进宫,就不要勉强她了。」 宋楚兮的身份和他们这些人相比,都低了一截,回头进了宫,未必就能受的住皇帝的威逼质问。 这文馨公主这会儿倒是很有些护犊子的架势,但是说白了,其实宋楚兮明白,无非就是印证了一句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文馨公主咄咄逼人,柔嘉公主眼见着是躲不过去,也是一口火上来了,当机立断的上前一步,厉声道:「进宫就进宫,你伤了本宫的脸,以为本宫就能这么放过你了吗?咱们这就进宫,去请父皇主持公道去!」 文馨公主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那眼神只讽刺至深的看着她。 有些话,她不好明说,但是大家都是皇室出身,其中道理彼此都懂。 柔嘉公主本来就不是特别得宠的,现在脸伤成这样,十有*是不能完全復原了的了。皇家出身的女子,本来就只是皇帝用来联姻和稳固各种关系的工具而已,像是柔嘉公主这么一枚即将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 皇帝会为了她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彭泽皇室宣战吗? 柔嘉公主本来还气焰嚣张,但是被她这冰冷嘲讽的眼神一刺激,突然打了个寒战,然后就有所顿悟。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忽而缓慢的抬手朝自己脸上摸去。 从刚才到现在,她的脸上就一直火辣辣的疼,痛的她根本就什么也顾不得,这么抖着手一摸,这才惊觉手下坑坑洼洼,全是鼓起来的燎泡。 「啊——」柔嘉公主突然恐惧的倒退一步,双手颤抖着擎在面前,却是哆嗦着再不敢去碰自己的脸了。 她的慌乱的目光乱瞟,然后就奔过去,一把抓住廖倩华的手臂,惊慌道:「太子妃嫂嫂,我的脸到底怎么了?」 这会儿她那脸上的情况较之方才更严重,有一半的地方,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燎泡,这一刻她慌乱无措,脸上表情控制不住的有些夸张,甚至自己都能感觉到有燎泡被撑开,不明的液体溢出来。 廖倩华噁心的想要直接别过脸去,但是碍着面子又不能,只能勉强安慰道:「你快别激动,只是一点烫伤,起了几个水泡,太医能医好的。」 柔嘉公主也连忙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她也实在是不敢想像,如果她的脸真的毁了,那后果会有多可怕。 柔嘉公主眼见着她面上表情松动,就再次落井下石的冷哼一声,「本宫一直以为活死人肉白骨的说法只是谣传,没想到贵国还真有这样神仙样的太医啊,那岂不是长的丑的,都可以随意的换张脸皮了。」 这世上哪有那样的医术,那么大面积的烫伤肯定是要留疤的。 柔嘉公主此时心上最虚弱的那根神经被踩了一脚,她瞬间就不管不顾的爆发了,面目狰狞的就叫嚣着沖文馨公主扑过来,「你这贱人,你还说风凉话,你是毁了我的脸,你赔我的脸!」 她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因为急怒攻心,所以爆发力难免惊人。 文馨公主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但还是闪避不及,被她手蹭着左半边面颊扫过去一巴掌。 并不见得怎样的疼痛,但却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屈辱。 「你敢和本宫动手?」文馨公主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过去,空前的一口火气从胸口蹿出来,直接顶到了天灵盖,她的脑中一空,突然身子就摇摇晃晃的软了下去。 而十分不凑巧的事这个时候冯玉河刚好黑着脸从外面带着一队几十个彭泽侍卫进来,正要开口禀报,「殿下,这些人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谣言,非要说是文馨公主在宴会上遇险,横冲直撞的喊着要进来救驾——」 他的话就只到一半。 文馨公主的身体倒下去,她的婢女们七手八脚的连忙搀扶,失声尖叫,「公主——公主——」 消息是端木岐吩咐长城给散出去的。 本来文馨公主已经没有危险了,冯玉河就只觉得此言无稽,那些彭泽侍卫野蛮,一定要进来,如果他一定要拦着,当场就要引发流血事件了,所以想着让他们进来看一眼,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冯玉河这才权衡利弊,直接开门把他们请了进来,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进门看到的竟然会是这一幕。 冯玉河的脸色一下子就刷白一片,然则根本就不等他反应,跟着他进来的彭泽侍卫已经全面失控,为首的校尉拔刀就噼。 好在冯玉河也是个练家子,危险从背后袭来,他本能的侧身一让,然则说时迟那时快,他到底也还是没能完全避过去,虽然躲开了要害,右臂上却被噼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鲜血一下子涌出来,刚好扑到摆在门口那一桌的客人面前的碟子里。 「血——」坐在那里的一位贵女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尖叫了一声,只就就晕死了过去了。 这一声,就更是引爆了导火索。 「公主遇害了!这些北狄人欺人太甚,跟他们拼了,为殿下报仇!」那位彭泽的校尉眼睛通红,怒吼出声。 冯玉河捂着受伤的胳膊才要回头解释劝说,整个场面却已经完全失控了,那些彭泽人疯了一样的一拥而入,拔刀就噼,见人就砍。 殿中的文官和女眷们尖叫着四下奔走,殿中酒菜的香气犹存,但整个气氛却在瞬间变了,从一座宴会大厅,瞬间变成了炼狱沙场。 好在的之前殷绍下令封门的时候门里门外就有二十多个侍卫把守,眼见着这些彭泽人动起手来,东宫的这些侍卫也立刻拔刀抵挡。然则那些彭责任就只当是文馨公主遇害了,公主死了,他们全部都要陪葬,群情激奋之下,根本就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疯狂的往这厅里冲杀进来。 这里是太子府,是他的府邸!有史以来,殷绍还是头次经歷这样的事,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面,他的脸色铁青,那满面杀机。 杀戮一起,本来正在颜玥带着远远躲开的小皇孙就惊恐的脸色一白,然后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小殿下别哭!」颜玥一慌,干净将他一把拉到怀里。 「颜娘娘!」那孩子之前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把牢牢的抓着颜玥的衣襟,抱着她仍旧嚎啕大哭,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只大声的一遍遍叫她的名字,「颜娘娘——」 「在呢!颜娘娘在这里,小殿下别怕!」颜玥抱着他,一边神色慌乱的注意着厅中的情形,一边摸着他的后脑安抚,「没事的!小殿下别怕,有你父王在呢,没事的。」 那孩子毕竟也才不到五岁,哪里会听什么劝,就是好着她害怕的哭。 殿中的客人们慌乱的到处奔走,冯玉河肯定不能看着这些彭泽人进来屠戮宾客的,连忙又发暗号出去,在这大厅附近巡逻的侍卫急匆匆的又奔过来十几个人支援。 殷绍的面色阴沉,一语不发。 蒋成海就代为发令道:「快把客人们都集中起来,都到最里面去。」 有几个侍卫暂时冲破彭泽人的截杀冲进殿内,全力安抚,把在场的所有宾客都带到一起,在靠近里面的各个角落护卫起来。 女人们瑟瑟发抖,有胆子小的更是呜呜的哭泣起来。一屋子的人都被冲散的七零八落,本来端木岐正坐在座位上,而宋楚兮在大厅正中和殷绍那些人站在一起,混乱一起,他立刻就冲过来想要将她拉到身边,可是那一瞬间场面整个失控,所有的客人和婢女们都胡乱奔走,端木岐和舜瑛还有舜瑜都被人群充斥着,谁也没能奔到宋楚兮的身边去,而只被这么一打岔,等端木岐在人群中要寻她第二眼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她的影子。 这个丫头向来机警,而且事情本来都是在她的算计当中的,端木岐倒是不怕她会遇险,只是这里昏天黑地的打杀起来,没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留在身边,他的心里就莫名的暴躁不安,本来正在四下里找她的时候,外面已经有彭泽的侍卫冲破阻碍杀了进来,端木岐和另外几个会点功夫的客人都被迫逼入战圈,一时间再就分身乏术了。 「这些彭泽人都疯了吗?他们怎么敢这么做?」吴良媛难以置信的尖声叫嚷,但是她的音调虽然拔高,却还是被殿中其他人的喊杀声和哭泣声压了下去。 廖倩华和安意茹等人也都花容失色,紧紧靠在殷绍身后,神情惊惧的看着那些疯狂往里面拼杀的彭泽侍卫。 「大夫呢?还不赶紧叫过来!」殷绍本是急怒攻心,一开始一直都什么动静,这是事发之后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彼时文馨公公主已经被婢女围着倒在了地上。 蒋成海和杨平等人都在忙着保护客人,分身乏术,廖倩华更是自己吓的魂都没了,直至殷绍冷冷的横过来一眼,怒斥道:「让你把大夫找来,本宫的话你没听见?」 「哦!是!」廖倩华吓了一跳,这才勉强定了定神,赶紧吩咐轻雪去后面把大夫叫了来。 殷述也是为了这个场面震撼不小,这个时候才缓慢的冷静下来,感觉像是经歷了一场笑话一样的走到殷绍身边,道:「太子哥,这不是巧合吧?」 「巧合?」殷绍阴测测的了冷哼了一声,却没了后话。 他的目光阴冷的盯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有很浓厚的杀气自眼底沸腾而起。 这怎么可能是什么巧合?本来文馨公主遇险,这事情知道的就没几个,他又叫关起门来盘查,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彭泽的这些侍卫怎么会得到消息?而且喘气的机会都不给就闹着闯进来? 分明就有人给他们散布了假消息,引诱他们闯进来行兇闹事的。 公然闯进他的太子府,还居然在他的府邸之内就疯狂的展开屠戮,这还真是空前绝后的头一次,背后策动的这个人还真是手笔不小。 殷绍的心里杀意沸腾,怒气滔天。 敢这样挑衅他,向他当面宣战的事,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诚然,这个时候就算他想破了脑袋,也不会将此事联繫到宋楚兮和端木岐的身上,而他心里认定的那个幕后黑手—— 就是怀王殷梁。 大夫很快被轻雪带了过来。 「去看看,赶紧把文馨公主救醒。」殷绍冷声吩咐,也不管那大夫被下白了的脸。 殷述忧心忡忡的沉吟一声,又看一眼那文馨公主,然后对殷绍道:「我看她应该是体内余毒未清,毒气攻心才又晕死过去了,现在只有她醒过来才能把这场误会解释清楚,压下这些彭泽人的怒气了。」 「这些彭泽人简直不知死活,解释什么?他们连太子府都敢闯进来杀人,就是把他们全都杀了又怎么样?」柔嘉公主恶狠狠道。 殷绍没有理他。 殷述却是突然冷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也不一定非要酒醒文馨公主的,太子哥你倒是可以考虑把伤了她的兇手扔给那些彭责任大卸八块,他们泄愤了,自然就不会再滥杀无辜了。」 柔嘉公主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难道我说错了吗?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殷述再度开口,语气就更加刻薄。 这个时候,在场所有的人的性命都受到了威胁。 殷述这一句话,无异于雪中送炭。 吴良媛当即眼睛冒光的跳出来附和,「是啊殿下,在场这么多的客人呢,总不能叫客人们都替柔嘉公主一个人的过失埋单,七殿下这话倒是——」 「你闭嘴!」柔嘉公主厉声呵斥。 吴良媛被她那张脸上崩裂的燎泡吓了一跳,竟然真的被他喝住了。 「小七,我是你皇姐!」柔嘉公主就扭头瞪着殷述,咬牙骂道:「就算这件事上的确是我意气用事,欠缺考虑,连累了你,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要翻脸无情,将我赶尽杀绝吗?」 她这话说的几乎可以算是理直气壮。 殷述这熊孩子的心性好,几乎是所有人都吃准了他一点。 殷述看着她,脸上表情非但不见软化的迹象,反而越发森然的冷笑了一声,「你说你是我皇姐?可是在你利用我来行兇伤人的时候,你的心里有把我当弟弟吗?」 柔嘉公主恼怒的皱眉。 殷述看着她,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一定果断的摇头道:「在你利用我的时候,你可没管过我的死活,既然你都不把我当一家人来看了,又凭什么要我对你网开一面?」 「小七你——」柔嘉公主愕然,怎么都没想到这熊孩子一旦翻脸,竟然就直接的油盐不进了。 殷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或者我们换个方式来说,你难道不知道,一旦文馨公主或是宋家的丫头有个什么闪失,父皇会如何处置我的吗?夺爵?流放?当你为了一己之私把我推出去做垫脚石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不是我要和你翻脸无情,而是这个脸不翻不行。既然对你来说我这个做弟弟的死活都无所谓了,现在也就犯不着再丢人现眼的来和我扯什么关系,拉什么亲情!」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愤怒非常。 的确,就算是因为他的缘故而伤了谁,害了谁,虎毒不食子,皇帝肯定不会要求他偿命,可是毕竟文馨公主和宋楚兮的身份都不一般,皇帝要对彭泽和南塘交代,就已经不会轻饶了他。 因为年龄相仿,这几年他和柔嘉公主之间的关系也算是不错的。 可只这个女人,居然不计后果的这样坑他?他是对很多的事情都无所谓的,但总不至于蠢到要去维护一个不择手段要害他的人吧? 殷述这熊孩子要找茬是不分场合地点的,柔嘉公主心里颤抖不已,是真的唯恐殷绍会把她推出去交给那些彭责任处置,以平息此事。 不过殷述比她更清楚,殷绍不会这么多。 这是关系到他当朝储君的威严和真箇皇朝颜面的事情,以殷绍的为人,他是可能下令将这些彭责任一概屠戮,也绝对不会服软的。 所以他说那些话,就只是吓吓柔嘉公主而已。 而柔嘉公主却是慌乱不已,只紧张的注意着殷绍的脸色,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再不敢争勇斗狠,鹌鹑一样的缩着脑袋。 这个时候宋楚兮早就趁乱闪到了一根柱子后面,她没有接受东宫侍卫的保护,也没有和其他任何一个人搭伴呆在一起。 在看到冯玉河被一刀砍伤手臂的那个瞬间,看到他身体里面泼出来的血,她突然就感觉心满意足了,这半天压抑在胸中的一口气,仿佛是在见到了那喷洒而出的血液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文馨公主中毒只是意外,而至于柔嘉公主毁容—— 那也根本不值一提。 伤了谁或者碰了谁的,那还值得她出手算计吗? 都是儿戏而已。 宋楚兮的唇角挂着一抹冰凉的笑容,她闲庭信步,从一片狼藉当中寻到一个酒壶,然后就捡了个杯子,躲在那柱子后面一边冷眼看戏,一边自斟自酌。 她这里躲的隐秘,端木岐这会儿被缠住了,顾不上,舜瑛是隔着人群见她弯身去 「小姐,您没受伤吗?」舜瑛担心的上下打量她。 「没事!」宋楚兮随口回道,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去。 舜瑛从旁将她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却定她是真的没有受伤才放心,一边挡在了那柱子的外侧这边这才不满的嘟囔:「那柔嘉公主的事情,本来就是皇帝的一厢情愿,少主都没说什么,您做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两女争一男引发的意外。 宋楚兮的唇角勾了一下,冷笑着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整个厅中的场面失控,那些彭泽的侍卫只以为是文馨公主遭遇不测,根本就不听任何人的解释,连殷绍的面子都不给,直接堵死了这客厅的大门,要将这厅里的男女老少全部灭了,好替公主报仇。 「殿下,早知道是这样,从一开始就不该放他们进府来的。」冯玉河千难万险的冲破阻碍,奔到最里面的殷绍身边。 因为这些人是彭泽皇室的龙庭卫,他们听说文馨公主出事,要闯进太子府来救驾,冯玉河不能拦着,只能将他们放进来了。本来以为文馨公主在殷绍的眼皮子底下,也不能出什么事,却没想到场面居然会完全失控,直接就演变成乱斗。 今天到场的个人,个个都身份尊贵,哪一个伤在跟前都是个麻烦。 殷绍的脸色铁青,袖子底下的拳头已经捏了许久,只盯着眼前的乱局,冷冷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吩咐下去,一定要把这些彭泽人给压制住,挡不住就当场格杀,总之不能叫他们伤到人。」 「是!殿下!」冯玉河应了,连忙又从外围挤出去,继续调派人手进来帮忙控制场面。 廖倩华大着胆子往殷绍身边挪过来两步,脸色苍白道:「殿下,这下子事情可要严重了,这些彭泽人和咱们府上起了冲突,就算最后压下来了,父皇也一定会追究的。」 殷绍这个当朝太子得要多无能,区区一场接风宴,居然都能在他的全面掌控之下被办成了流血事件。 殷绍当然知道皇帝会大发雷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去关照好了,不能让客人们有任何的损伤。」殷绍只看着眼前混乱的占据,冷冷的吩咐道。 皇帝的追究他是肯定多不过了,但今天如果有谁要在这里受伤了,却是要和他结仇的。 「是!臣妾明白!」廖倩华也懂得轻重,赶紧回头又看了一圈,确定侍卫是把所有的客人都圈在一起给护住了。 安意茹的脸色惨白,双手一直死死的抓着殷绍左边的袖子,脸上表情诚惶诚恐。 颜玥则是将在隐隐发抖的殷桀紧紧的抱在怀里,她自己分明也在害怕,神情紧张的注意着前面混乱砍杀的人群,一面却还是竭力维持镇定,不住的在殷桀的耳边轻声安慰,「小殿下别怕,有你父王在,没事的!别怕,一会儿就没事了。」 她的嘴唇不断的在动,滔滔不绝的一遍一遍的安抚。 宋楚兮靠在那柱子后面,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这里,许久,她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强迫自己决绝的移开了视线。 ------题外话------ 看吧,我就说了兮兮兇残,令人髮指,这直接就是要灭门的阵仗,酱紫真的好么,捂脸~ ps:八月的最后一天了,有给岚宝留月票的妹纸们快投,别过期了哦,么么哒~
第011章 半夜翻墙,组队听房 东宫之内的这一场动盪,其实註定了就不能长久,大夫被逼急了,使出全身解数,很快就把文馨公主救醒了过来。 这边文馨公主才刚睁开眼,廖倩华就马上大喜过望的高声道:「你们还不住手,是哪个跟你们说的文馨公主被害了?我太子府的后院重地,岂是容你们这样放肆的?」 她是被逼急了,这一声,居然也是声势惊人。 这边正在混战的双方侍卫不由的齐齐停手,纷纷回头看过来。 躲在柱子后面的宋楚兮遗憾的嘆了口气,然后她就若无其事的站直了身子走出来,回到了端木岐的身边去。 她脸上表情平静,但是那眼神,平静之下却分明透出几分刻意隐藏的冷意。 端木岐微微蹙眉,看着她,低低的问了一声,「没事?」 宋楚兮不语,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边彭泽的侍卫们被喝止,方才的打斗之下,双方各有损伤,地面上七八具尸体横躺着,血腥味弥散,里面的一众宾客也都还是惊魂未定,神情惊慌的看着。 文馨公主被扶着站起来。 一众的彭泽侍卫却都傻了眼。 「公——公主?」那校尉结结巴巴的瞪大了眼睛。 文馨公主才刚醒过来,一时还分辨不清楚这里的状况,这个时候,一直凡事退让的殷绍却突然一反常态,语气冷厉的开口命令道:「来人!给本宫把这些彭泽人全部拿下!」 院子里有一批前来支援的侍卫赶到,剑拔弩张的冲进来,不由分说就将彭泽的那批龙庭卫给团团围住了。 文馨公主的婢女白筠连忙在她耳边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温馨公主的心头一颤,不由的又是脸色一白,当即上前一步来道:「太子殿下,这是个误会——」 「是不是误会这都不重要,本宫只追究自己眼前看到的。」殷绍冷声打断她的话,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的,他的面容冷酷,再度重复,「还愣着干什么?缴了他们的兵刃,全部打入死牢关起来。强闯本宫的府邸,还当众行兇?彭泽的龙庭卫是吗?你们当真是好大的能耐。」 这件事发展成这样,闹不好就真要引发两国冲突了。 文馨公主心里一怕,连忙上前争辩道:「太子殿下,他们都是本宫的侍卫,你将他们全部看押起来,那么接下来本宫在这天京之内的安全要由谁负责?」 「公主你是彭泽的来客,本宫自然不会叫你有任何的损伤,横竖你现在还有伤在身,今晚就留在本宫的府邸上,等着太医过来诊治吧。」殷绍道,与其强势,不容人拒绝。 说话间蒋成海等人已经没再迟疑,将那些彭泽侍卫五花大绑着带了出去。 殷绍冷着脸举步往外走,一边道:「今天的这场宴会,是本宫招唿不周,让诸位都受了惊吓,今天就到此为止,本宫这就安排人送各位出府。小七,柔嘉,你们两个,马上跟随本宫进宫去吗面见父皇,当面陈情此事。」 柔嘉公主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去见皇帝?皇帝会怎么处置她? 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推脱,但是这个时候的殷绍,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子杀气,只看她的背影不用去看他脸上表情,柔嘉公主也是心里打颤,违逆他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殷绍当先大步往前走,文馨公主反应过来,就恼怒的追出去一步,大声质问道:「太子殿下,您这是要软禁本宫吗?」 殷绍止了步子,却没回头,只冷笑了一声道:「本宫是为了确保公主殿下的安全。」 然后就不由分说的大步出了门。 柔嘉公主腿脚发软,被婢女架着,跟了出却。 殷述那熊孩子这会儿还一脸的严肃,走前,却不忘回头狠狠的瞪了宋楚兮一眼。 殷绍一旦强势起来,其他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廖倩华赶紧安排人送了客人们出府。 这边文馨公主咬着嘴唇,一脸愤怒的站着,却是完全的无计可施。 端木岐从旁看戏看了半天,刚要招唿宋楚兮走人,不想宋楚兮却突然举步走过去,站在了文馨公主的面前,语气不冷不热的主动提议道:「不如我留在这里跟你作伴吧!」 文馨公主一愣,满是防备的看着她。 「公主殿下在这里也每个相熟的人,您不是心里不安吗?我留下来陪你一晚?这样多少能有个照应。」宋楚兮就又笑道。 廖倩华是觉得文馨公主现在半死不活的,留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是个麻烦,见到宋楚兮主动凑上来,想都没想的就点点头道:「那你们就一起留下吧。郇妈妈,你带人把芙蓉园收拾出来,安置她们吧。看看缺什么就添置,然后把大夫也带过去,再给公主好好看看,晚点等太医来了,本宫再叫人直接送过去。」 说完,就又满是歉意的亲自走到端木岐的面前道:「端木家主,今天的事情让您受惊,真是抱歉,本宫这里还要收拾,就不留你了。」 宋楚兮自己刚刚自作主张了,这会儿自然要自觉的来笼络端木岐。 端木岐那臭脾气,实在也是不好处理,如果不能给他把毛顺下去,他说是强行将她扛着离开都有可能。 宋楚兮的心里无奈,于是就只能耐着性子走过来道:「我送你出去吧!」 廖倩华看见他两人在一起就觉得碍眼,于是赶紧敷衍道:「轻烟,你去送端木家主吧!」说完就转身去和别的客人说话了。 她身边的另一个婢女轻烟立刻就答应着,上前,「端木家主请!」 端木岐拧眉深深的看了宋楚兮一眼。 宋楚兮肯定不会给他解释,就挑了下眉头道:「走吧!」 然后就拽了他的袖子往外走。 端木岐倒是没有过分的和她对着干。 宋楚兮跟着端木岐把他送到大门口,端木岐还是满脸的不高兴,临走,还是严词告诫,「就这一个晚上,你老实的呆着,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这样的保证,宋楚兮可给不了他,只含煳着打太极道:「这里是太子殿下的府邸,能有什么事啊。」 她越是这样,端木岐就越是觉得有猫腻,就更不放心了,只就沉默不语的静静看着她。 宋楚兮微垂了眼睛,垂眸坐在轮椅上摆弄自己的手指头。 她的唇角弯起一点笑,却总带了点冰凉和雾里看花的朦胧。 端木岐不是看不出来她神色之间的异样,只是很无奈,并不想强行左右她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她的脾气,但凡是她想做的事,不管是谁来拦着挡着都没用。 可是明知道殷绍从一开始就没把宋太后看在眼里,她为什么还要担着风险留在这个人的府上? 端木岐只就目色深沉的看着她,脸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很有些逼视的意思。 轻烟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垂眸站在后面等着。 宋楚兮终是拗不过他,只能妥协了抬头看向他道:「今天多走了几步路,我的腿又有点疼了,我们进京之前,青阳公子有专门给我配了止痛散,一会儿你让长城给我送过来吧。」 回头再让长城过来探视一遍,他总该是能放心了吧? 「那药就放在小姐房间靠近床头那边的柜子抽屉里。」舜瑜连忙道。 端木岐看着她,她越是这样好说话了,端木岐就越是清楚她是有事情就在酝酿之中。不过他对她素来就有信心,略一思忖,就嘆了口气道:「罢了!长城没空伺候你,舜瑜你跟着我回去取吧。」 既然她是不肯对自己坦白了,那便就索性为她大开方便之门吧。 反正对于宋楚兮,端木岐最不缺的就是信心,这个丫头自保的能力他还是信服的。 宋楚兮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改变态度,不由的微微诧异。 端木岐就又看她一眼道:「晚上天凉,赶紧进去吧,明天一早我就过来。」 言罢,就当先转身上了马车。 宋楚兮在那大门口坐着没动,一直目送他的马车出了巷子,这才收回了视线,「走吧!我们也进去吧!」 「是!小姐!」舜瑛推了她的轮椅转身。 轻烟赶紧过来帮忙,一起把笨重的轮椅从旁边车马通行的侧门里推进去,然后一边引着宋楚兮主僕往里走,一边状似无意的笑道:「端木家主对四小姐真是关心。」 这个丫头,实在是太无礼了。 舜瑛的目光微微一凝,不想宋楚兮却不介意,只就与有荣焉的撇撇嘴道:「他就是小心眼儿,管的宽!」 皇帝想要横插一槓子,来玩什么劳什子赐婚分化他们关系的把戏,那还真是打错了算盘。 诚然那轻烟本身也的确就是试探的意思,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宋楚兮居然会不否认,一时间突然就尴尬的不知该如何继续,过了一会儿,就赶紧转移话题道:「哦,四小姐,您和文馨公主住的院子在花园的西边,您请请这边走。」 宋楚兮没有吱声。 舜瑛推着她的轮椅不紧不慢的跟着那婢女往前走。 当朝储君的府邸,其规模自然与一般的王府不可同日而语,待到去了住的地方,天色早就完全黑透了。 「就是这里了。」轻烟说道,抬手一指前面的拱门。 宋楚兮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6一眼,立刻就皱了眉头,不悦道:「太子妃娘娘的意思,难道是让我和文馨公主挤在一个院子里吗?」 本来这一路上她都沉默温顺,谁想到她这突然就翻脸了? 轻烟面上笑容一僵,尴尬的扯了下嘴角,「这——」 这个时候,刚好护送文馨公主过来的郇妈妈安置好了文馨公主从屋子里出来,她到底是资歷深,闻言也还是笑容可掬的走过来,福了一福道:「宋四小姐过来了?奴婢知道让您和文馨公主挤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怠慢,可这个院子是所有客房里面最宽敞的了,文馨公主的随从多,就只能将她安置在这里了。方才四小姐您过来这一路上也看到了,这附近最近的院子都隔了老远,您这身边就留了一个丫头——」 郇妈妈说着,就越发笑的慈祥,「今晚就委屈您将就一下吧,您二位一起住在这里,好歹是有个照应,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能放心些。」 这宋楚兮也是够难缠的,她自己说是要留下来照料文馨公主的,但是回过头来就又挑三拣四的嫌弃起院子来了。 郇妈妈是廖倩华的奶娘,当年又是廖倩华母亲的陪嫁,虽说是奴才,但是在下人们中间却从来都很有地位。当然了,她办事稳健,也是十分会做人的。 这会儿虽然心里不屑,郇妈妈脸上也还是笑的一脸的褶子。 宋楚兮皱眉打量了一遍这间院子,最后倒是没说什么,只示意舜瑛推了她进去。 「四小姐您这边请!」郇妈妈赶紧笑着抢上去,将她引着进了右侧的厢房。 那厢房已经提前打扫出来了,因为这个院子宽敞,屋子修建的也格外敞亮,所以虽说是厢房,但是和其他院子里的正屋倒也相差无几。 舜瑛左右看了眼,倒也还算满意。 「枕头被褥奴婢也都已经让人更换过了,四小姐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奴婢这就叫人去添置。」郇妈妈笑道。 宋楚兮面上一直不怎么高兴,这才懒洋洋的摆摆手道:「算了,将就吧,叫人打洗澡水吧。」 说着,就对转向舜瑛道:「先推我去文馨公主那里坐会儿吧!」 她是打着照顾文馨公主的幌子留下来的,表面上的功夫总要做足了。 「是,小姐!」舜瑛颔首应了,就对郇妈妈道:「那就麻烦妈妈吩咐人给我们小姐准备沐浴吧,水里面什么也不用加,水温要稍微热一点。」 「是!」郇妈妈面带笑容的应了,舜瑛就推着宋楚兮转身去了正屋。 待到两人一走,轻烟就立刻冷了脸,嗤之以鼻道:「不就是个不得宠的世家女么?怎么瞧着这架子比公主都大?」 郇妈妈也是看不惯宋楚兮的,不过她到底老谋深算,只冷冷的横了轻烟一眼,没说话。 轻烟一缩脖子,赶紧垂下眼睛去。 郇妈妈吩咐了人给这屋子里送洗澡水,然后就带着轻烟回去给廖倩华復命,走在回去的路上她才问道:「方才你一直跟着送端木家主出府的,娘娘交代你打听的话,打听到了吗?」 轻烟的心神一敛,连忙正色道:「那位宋四小姐看着多疑,奴婢也不敢深问,但是瞧那端木家主对她却是十分宠爱关照的,瞧着那个意思,两人都好像没什么忌讳的。」 轻烟说着,那语气就多少有些酸熘熘的。 「这样的话,恐怕就难办了!」郇妈妈沉吟着嘆息一声。 轻烟回过神来,就狐疑道:「柔嘉公主的脸伤成那样,嬷嬷您看她还能好吗?」 就算皇家可以以权压人,但是端木岐作为堂堂端木世家的家主,皇帝也不能把个毁了容的女儿迎塞给他。 「瞧着是够呛了。」郇妈妈想着柔嘉公主那张脸,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然后赶紧收摄心神,遗憾的摇了摇头。 「那这样以来,在婚配年龄上的公主不就没有了?」轻烟皱眉。 「这又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郇妈妈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大,想了想,就突然目光一冷,「其他各院的,都回去了?」 她问的,自然就是殷绍后院的那些女人。 「是的!」轻烟提起这些女人,也是满脸不屑,「出了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吓得不轻,都各自回去歇着了,只有颜承微没有直接回她自己的住处,这会儿——」 轻烟说着一顿,扭头往身后花园的西北角看了眼,「这会儿她应该是在长孙殿下那里吧!」 「若论心机手段,这颜承微还真高杆。」郇妈妈也跟着看过去一眼,目光阴了阴,讽刺的冷哼一声,「她还真豁的出去,还真能对那小殿下掏心掏肺的,做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的来养。」 「不过做戏吧了!」轻烟冷笑,「到底就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这样争宠的法子也就她能使的出来了,不过就算她现在能假惺惺的用长孙殿下拴住太子殿下的心又怎么样?横竖她自己是不能生了,将来也总有人老色衰的一天,而且就她那样的出身,小殿下现在是不懂事,将来长大了还不得要嫌弃她寒碜,指定是要将她远远踢开的。」 颜玥的确是很有手段,这几年照顾殷桀无微不至,是将那孩子笼络的牢牢的。 现在满院子的女人都眼睛淬毒了一样的盯着她,都在暗恨她的阴险和手段。 殷绍的太子之位稳固,殷桀这皇长孙又是皇帝亲封的,按照祖制,真正被明确授予继承权的应该是皇太孙,但是这位成武帝天生就多疑善变,其实在他这里,他肯给殷绍的长子这么一个称号,就已经等同于又给了他今时地位的另一重保障了。 颜玥的出身,让这太子府后院里的所有女人都看不起,本来这个女人生不出孩子来,让她得宠个几年,殷绍的新鲜劲儿一过,她那下场还不是悽惨无比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殷绍一开始带她回来的时候,廖倩华等人谁都没有把她看在眼里,最后却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女人竟会出奇招,把主意打到了殷桀的身上。 现在小皇孙特别的依赖信任她,殷绍也为此而额外的给了她许多的宠爱,想一想,将来一旦皇长孙长成,殷绍继任为帝之后,长孙就是太子了,颜玥笼络住了他,那不是得了这天底下最硬的靠山?这可比什么宠爱要有保障的多。 现在安意茹那些人是反应过来了,可是反应过来也已经晚了,只能一个个的背地里咬牙切齿。 「唉!」郇妈妈嘆一口气,嘱咐道:「一会儿到了娘娘面前,说话注意点儿分寸,咱们娘娘现在这心里头也是不静。」 「是!妈妈放心,奴婢知道分寸的。其实娘娘真的不必和那些贱人们一般见识的,不管现在殿下宠爱谁,只要来日娘娘能够顺利生下个小皇孙,眼前的所有困境就全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去给廖倩华復命。 这边的院子里,舜瑛扶着宋楚兮的手进了文馨公主住的屋子里。 彼时文馨公主刚喝了大夫给他开的一剂解毒药的汤药,昏昏沉沉的睡着。 「宋四小姐!」见到宋楚兮主僕进来,她的婢女们连忙转身行礼,但是为了怕吵醒了她,却都刻意把声音压的很低。 文馨公主身边的,处了一个心腹的大宫女白筠,另外还跟了八个二等宫女。那白筠虽然忠心,但却是个不经事的,主持不了局面。这会儿主子出了意外,九个人全都六神无主的围在她的床榻旁边,一个个都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宋楚兮迳自走到床边。 这文馨公主平时脸上的妆容都化的比较艷丽,这会儿卸妆之后,才见着她的一张脸有些瘦弱,再加上体内有余毒未清,她的脸色很差,大概是因为喝了药的缘故,额头上泌出一层稀罕,正睡的不很安稳的样子似的皱着眉。 「大夫怎么说的?」宋楚兮问道。 「大夫说公主只是身子弱,又受了惊吓,所以情况有些不稳定。」白筠道,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文馨公主,「刚刚奴婢已经给公主餵了药了,说是让出一出汗,慢慢的就会好的。」 殷绍肯定是不能看着文馨公主在他的府邸里发生意外的,所以宋楚兮也放心,确定文馨公主一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嗯!那你们就好好伺候着吧,一会儿宫里应该还有太医过来。」宋楚兮道,脸上表情浅淡,也并不怎么关心的样子。 这个时候,外面刚好一个东宫的婢女走到门口,小声的禀报导:「宋四小姐,您的洗澡水给您准备好!」 「知道了!」宋楚兮应了,然后就举步往外走,「我先回房去沐浴,一会儿如果公主醒了你们再去叫我。」 「是!」白筠带头答应了,一群宫婢还都是紧张不已的围在文馨公主的床边。 宋楚兮目不斜视的从那屋子里出来,回了右边的厢房。 屏风后面水雾裊裊,摆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大浴桶。 宋楚兮走过去,一边脱衣服一边皱眉看了眼那大半桶热水,就又随口吩咐舜瑛道:「我今天有点累,想多泡会儿,你去看看再给我提两桶水来备用吧。」 她这是有意要支开自己呢,舜瑛又不是第一天跟着她了,这时候就是心里一紧,却又不敢点破,服侍她进浴桶里泡着了,就顺从的转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听着她的脚步声,稍稍闭目默数了几下,然后就起身跨出浴桶,飞快的擦净身上的水渍,捡了中衣穿上。 她今天进太子府赴宴,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穿着的衣裳都是负累,宋楚兮果断的挑出其中一件暗红深衣利落的穿上,想了想,又从衣服堆里捡起那条深紫色的宫绦塞进袖子里,然后就取过扔在外面睡榻上的黑貂皮的大氅穿上,推门走了出去。 文馨公主的宫婢全都挤在她的屋子里伺候,这就给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她裹了大氅快步出了院子,敏锐的左右看了眼,确定周遭无人盯梢,出了院子就拐进了花园。 舜瑛躲在院子外面,她不敢跟宋楚兮太紧,确定保持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才连忙提力追上去。 宋楚兮进了花园就直接往北边行去。 舜瑛一直和她保持距离,眼见着她拐过那小径的尽头,片刻之后,快步走过去,却赫然发现那后面空空如也,一条鹅卵石的小路从两边种植着梅树的花园里横插而过,月上中天,月光洒了一路,看上去风景静美,赏心悦目。 舜瑛的心里一慌,就连忙提了裙子去追。 待到她奔过去之后,宋楚兮才从旁边的一座假山后面站直了身子,隐晦的笑了笑,然后一转身,就从被那假山挡在后面的一条更隐蔽的小路上闪了去。 * 殷绍进宫去给皇帝復命,顺便交代这天宴会上发生的事。宴会一散场,颜玥就带着殷桀回了他的住处。 为了方便照顾殷桀,她自己的院子和殷桀的住处就只有一墙之隔,一大一小两个院子相连,这样十分方便,晚上殷桀这边有个什么动静,她都能第一时间赶过来,而如果殷绍宿在她那里的时候,侍卫们也就无需在她的院子里守着,只要留在殷桀这边随时留意动静就好,也可以省下一些尴尬。 殷桀在宴会上受了惊吓,颜玥匆匆的带着他回去,又是好一番的劝慰安抚,折腾了个把时辰才勉强的将他劝住,服侍他更衣躺下了,刚要转身离开,袖子却被拽了一把。 颜玥下意识的止步回头。 「颜娘娘,我怕!你今天别走好吗?」殷桀躺在被窝里,孩子的眼睛水润明亮,还有不及褪去的恐惧,目光恳求的看着她。 颜玥看着他,只觉得心中隐痛。 她迟疑着在那床边站了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弯身坐了下去,温和的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道:「好!颜娘娘不走,颜娘娘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守着小殿下,你快睡吧!」 她的目光温和,和白天在宴会上那个翩翩起舞眼神妖媚入骨的绝色女子仿佛潘若两人。 这一刻,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问声细语和这个孩子说话的时候,脸上都闪耀着平静而柔美的光辉。 她的确是生的极美,但是这一刻,眼底眉梢,这一个轻轻的笑容绽放,才是将那种美发挥的淋漓尽致。 殷桀看着她柔柔的眼波,仿佛是受了感染,慢慢的,就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不过很快的,这个笑容就被不安取代,孩子的目光闪了闪,有些局促不安的再次开口道:「颜娘娘,本宫今天是不是做的不好?我——我哭闹了,父王是不是就会不喜欢我了?」 因为生来就被加冕了皇长孙的这个头衔,所以殷绍在各方面对他都要求的格外严格,完全是按照成武帝当年要求他的标准来的,完全是将这孩子作为皇朝下一代的继承人来培养的。 四五岁大的孩子,哭闹玩乐本来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作为皇朝的继承人,殷桀却是不能的,他比其他的任何人都要更有胆识和魄力,要循规蹈矩,做皇室中最优秀的孩子。可是今天他却当众失态,被那殿中冲杀吵闹的画面吓哭了。 那孩子的眼睛里有这些小心翼翼的忐忑。 「没事呢!小殿下你还小呢,回头颜娘娘去跟你父王说说,他不会生气的。」颜玥的心中酸涩,面上却是不显,尽量温柔的展现笑容。 她俯身下去,轻轻的将那孩子拢入怀中抱了抱,摸着他的发顶轻声道:「快睡吧,睡醒了就没事了。」 「嗯!」那孩子对她的话几乎完全没有怀疑,闻言就很乖的点点头,想了想又道:「那颜娘娘你别走啊!」 「好!我不走!」颜玥轻声的应了。 那孩子这才安心的闭了眼。 四五岁的孩子,还是很好哄的,得了颜玥的保证,殷桀就真的没再多想,把白天时候受到的惊吓很快就抛诸脑后,没一会儿唿吸就慢慢的平稳下来。 颜玥听着他的唿吸声,这才轻手轻脚的重新坐直了身子。 灯影下,那孩子的睡容安宁,她看在眼里,便是由衷的露出一个笑容,又摸了摸孩子胖胖的小脸,然后仔细的替他掖好被角。 这时候,突然就听院子里传来一片匆忙的脚步声。 颜玥的目光微微一凝,连忙抬眸给站在旁边的婢女宝琴使了个眼色。 宝琴点点头,赶紧上前替她扶了扶鬓边珠花,确认她的妆容无恙,就又退回了原来的地方站立。 这个时候,颜玥身边的另一名婢女宝音已经从外面推开了房门道:「小姐,殿下来了。」 说话间,殷绍面无表情的大步跨进门来。 颜玥赶紧站起来,和宝琴站在了一起给他行礼,「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嗯!」殷绍淡淡的应了声,迳自走过来看了眼床上已经沉沉睡去的殷桀道:「桀儿没事吧?」 「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碍!」颜玥走上前来一步,峨眉微蹙,脸上表情明显的透出几分忧虑,嘆息道:「小殿下年纪还小呢,都是妾身的不是,那会儿文馨公主一出事,就该带着他先离席回来的。」 殷绍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只就随口说道:「有些事情,他提前经歷了也是好事。」 「妾身是妇人眼光,可顾不得那么长远,看小殿下受了惊吓,就只顾着心疼了。」颜玥笑道,语气就不由的缓了下来,带了点儿温柔小意的婉转,扯了下殷绍的袖子道:「小殿下睡了,别再把他吵醒了。殿下还有公务要处理吗?妾身已经命人把洗澡水被备下了,您先泡一泡,解解乏?」 殷绍没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颜玥想了下,就回头对宝琴道:「今晚你就守在这里吧,小殿下受了惊吓,我怕他睡不安稳。」 「奴婢明白!」宝琴屈膝一福,送了两人出去。 * 这边宋楚兮从那条僻静的小径上匆匆而行,凭藉记忆里的印象,完全不费力气的就摸到了花园西北角相连而建的两座院子边缘。 殷桀是皇帝亲封的皇长孙,这座太子府里,除了殷绍和廖倩华的院子,他住的院子就应该是最大的了,宋楚兮根本无需打听就轻而易举的避开巡逻侍卫的耳目摸到了这附近。 她过来的时候,远远的刚好就见殷绍的仪仗过来,一行人进了那座大院子。 宋楚兮冷冷的盯着他走进去,抿了抿唇,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下,最后却是一咬牙,矮身从一长排的灌木丛后面摸索到院子后面。 这个时间,巡逻的侍卫刚好才从这边过去,她的动作很快,趁人不备,直接扑到了院墙底下。 她走的这边,是和殷桀的院子相连的那个更小的院落,殷桀那边的围墙高了近两丈,这边却只有一丈。宋楚兮直接找到长在那墙根底下的一根旁逸斜出的长青古树,一边掏出袖子里藏着的宫绦,一边弯身从地面上捡起一截树枝树枝,飞快的缠在那宫绦的异端,然后对准了角度用力往高处一甩。那半截树枝在上面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连着绕了两圈,稳稳的固定。 因为这里是皇长孙的住处,侍卫巡逻来回一趟的间隙很短,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又有一队侍卫从右边绕了过来。 宋楚兮扯住那宫绦试了一下,将那末端往腕上一绕,然后就一咬牙,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手臂上,借力一提,同时双脚顺势往墙壁上一蹬,就往上蹿去。 她的这个身体的力量实在有限,不过丈余的高度,她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给了最大的爆发力,居然都没能一下子越过去,眼见着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竟是猝不及防的脚打了个滑。 这一下子,身体就马上失衡。 宋楚兮的身体一歪,左边肩膀就重重的撞在了墙壁的凸起处,疼的她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动静不能算大,但是太子府里才刚出了大事,巡逻的侍卫都格外警觉,立刻就有人惊唿,「那边有动静,快去看看!」 宋楚兮的心头一紧,立刻要紧牙关,再次拉紧缠在腕上的宫绦借力,赶紧踩着树枝翻过墙头,然后仍是借那条宫绦的力,从墙壁的内侧盪进了院子里。 因为一时仓促,那宫绦又没个支撑,将她盪进院子里的时候,她那边的肩膀好巧不巧的就又在墙壁上撞了一下。 她咬了牙没叫自己发出声音,听着围墙外面的脚步声逼紧,瞧在那墙根底下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野猫躲在那里,宋楚兮于是想也不想的弯身捞起那猫儿,甩手将它抛到了墙头上。 「喵呜——」那野猫受了惊吓,尖锐的嚷了一声。 一队侍卫杀过来,它再次受惊,就直接从墙头上往右边飞快的一窜,跳进了隔壁殷桀的院子。 「原来是只野猫啊,吓的老子魂儿差点没了。」外面有人粗声粗气的啐了一口,「一天到晚,这么就这么多事。」 「殿下正在小殿下院子里呢,别乱说话。」有人赶紧提醒。 一队人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就继续往前巡去。 宋楚兮这才松一口气,飞快的解下缠在手臂上的宫绦,然后重新提了力气,一手捂着发疼的肩膀就沿着墙根底下的暗影从这屋子后面绕到了前面的院子里。 方才剧痛之下,她有一瞬间的神志不清,这会儿奔进了院子里才突然清醒,然则还不及反应,那院子外面就说说笑笑的走进来两个人来。 是—— 殷绍和颜玥。 宋楚兮的心跳勐地一滞,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就赶紧矮身蹲下去,藏在了半高的灌木和墙壁之间掩藏好。 殷绍和颜玥两个从殷桀那边过来,刚要往院子里走,就见一个婢女急匆匆的从花园的方向跑过来,焦急道:「奴婢见过殿下!」 宝音的目光一冷,当即迎上去一步,「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是安意茹身边的婢女,宝音就表现的如临大敌。 那婢女也不理她,直接就跪下去,忧心忡忡的对殷绍道:「殿下,我们良娣娘娘白天受了惊吓,好像是被魇着了,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请殿下过去看看吧!」 这安意茹,还能有点新花样吗? 就因为殷绍宠她,就总爱玩这些欲盖弥彰的把戏。 颜玥心里冷笑了一声,如果是在往常,她多数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最近被那些女人联手挤兑,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侧目看了殷绍一眼,见到殷绍只是抿了唇角没说话,就眸子一转,凉凉道:「安良娣不舒服就给她找大夫好了,你来找殿下有什么用?」 「可是——」那婢女却是不肯罢休的。 颜玥却不等他开口,就故意的扯着殷绍的袖子,语气软糯道:「殿下也累了一天了,就算要去看安姐姐,也先泡个澡,等解了乏再去。」 言罢,就部分说的拽着殷绍进了院子,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安意茹的那个丫头跪在原地,脸色铁青,脸色表情嫉恨交加。 宝音看了她一眼,就也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门口的耳房里。 殷绍在的时候,颜玥不喜欢留人在屋子里,反正这院子不大,她就是守在耳房里,也能时时的听后传唤。 这边颜玥拽着殷绍进了房,就亲自服侍他宽衣沐浴。 殷绍倒是没为了安意茹的事情说什么,颜玥服侍他从来都周到,伺候他一边泡澡,就站在身后湿了帕子替他擦背。 殷绍这一这天的心情都不好,进宫去又被皇帝狠狠的斥责了一番,这会儿闭目靠在浴桶里养神。 颜玥一边慢悠悠的替他擦着背,一面表情游歷,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手指生的也美,十指纤纤,柔弱无骨。因为她的琴艺出众,以前殷绍也总喜欢把玩她的手指,这时候她正在走神,手指就不经意的在男人精壮的胸膛和宽阔的嵴背上蹭过。 殷绍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散漫的开口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跳舞?」 「那是殿下没问过啊!」颜玥飞快的回过神来,柔柔一笑,说着就又嘆了口气,「妾身那样的出身,本来就要被世人诟病,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哪里值得招摇的?省的又要有人说闲话,说我丢了殿下的脸。妾身本来就没什么大的心思,殿下肯收留婢妾在身边,婢妾有幸能服侍殿下和小殿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殷绍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就听那女子的语调一柔,带几分婉转道:「那殿下说婢妾的舞跳得好吗?」 殷绍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语气平淡的说道:「你还会些什么是本宫不知道的?」 颜玥的眸子闪了闪,忽而倾身下去,柔软的手笔圈过他的脖子,从一侧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道:「也许——还有吧!」 这样明显的挑逗,哪个男人受得了。 殷绍虽然没有睁眼,但是唇角弯起一个笑容,就势抬手压低了她的脑袋,吻住了她的唇。 两个人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就靠在那浴桶边缘拥吻。 影子打落在窗纸上,宋楚兮看的分明,一颗心就如同是落进了无底的深渊中,绝望不已。 屋子里,两个人炽热缠绵的一个吻过后,颜玥就满脸通红,喘着气,仍是语气柔软的自殷绍耳边道:「那殿下一会儿好要去看安良娣吗?」 「呵——」殷绍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并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跨出浴桶,直接抱着她进了里面的卧房。 宋楚兮一直睁着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窗纸上亲密互动的两个影子。 明明心里很痛,可是她却哭不出来。 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站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她甚至都觉不出来冷。 只静静的仰着头,目光清明的注视着空中皎皎圆满的一轮月。 曾经她以为,只需要用她自己的一条命,就能化解所有的一切,保得自己至亲之人后半生的安康喜乐。可是说到底,那也就只是她自己的以为罢了,到头来,她谁也没有保的成,谁也没能护的住,最后也不过就只是自己枉送了性命而已。 究竟是因为她太自负,还是怪她太无能? 前世今生,她还从不曾像今天这样的绝望过。 屋子里的两个人渐入佳境,打的火热,偶有女子羞怯婉转的娇吟,也有男人越发厚重炽热的喘息声传出来。 那些声音,如是一把一把锋利的刀刃寸寸凌迟,插在她的心上,可是—— 她不敢逃,也—— 不想逃。 因为知道,这一刻心里最痛又最无助凄凉的人—— 并不是她。 她逃不开也躲不掉,只是好希望这漫漫长夜能早一些,再早一些的过去。 听着那屋子里间或飘荡出来的声音,宋楚兮只觉得头痛欲裂,脑中浑浑噩噩的乱成一片,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时候,突然有一道黑影从她面前一晃。 宋楚兮的目色一寒,只出于下意识的反应就已经本能的出手,一把扣住那人从她面前晃过的那只手,同时一个转身,就着那只手,横臂将他的身体往墙壁上一撞,另一只手闪电击出,捏住他的喉管就要掰下去。 ------题外话------ 听房有风险,组队需谨慎,尤其是不能和兇残成性的兮女王组队,要不然很有可能痛并快乐着的就那么去了… 这真的是业界良心,一定要听劝~ ps:大家来猜,这个有幸第一个被兮女王亲自出手解决掉的倒霉蛋是谁?第一个答对的,奖励100点xx币,明天的章节里公布~ 然后,九月的第一天,恭送学生党的姑凉们开学和妈妈党们送小心肝儿去报导。再再然后,看在岚宝每天辣么努力万更的份上,厚着脸皮求个月票吧,么么哒~
第012章 野鸳鸯? 她的这套动作,可谓有雷霆万钧之势,爆发力更是惊人。 那人完全意想不到,又来不及反应,眼见着就要横死在她手上,好在是月上中天,借着从天而降的月光,宋楚兮于千钧一髮之际认出了他被压在墙根暗影里的轮廓。 理智回拢的一瞬间,她手上仓促撤力。 这个时候,殷述整个人都还是傻的,被她压在墙壁上,喉咙被掐着,憋了满脸的眼泪。 就是因为前世对他的印象不错,宋楚兮本身对他没揣着敌意,所以认出他来的那个瞬间,她就本能的没下杀手。可是这会儿理智回归,她又马上心念一动—— 她在这里出现,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小辫子,不能给任何人抓到。 她的右手还卡在殷述的喉管处,心念一动,手下自然就有所牵动,手指微微一颤,本能的就要发力,这个时候殷述那熊孩子已经敏锐的有所感觉,浑身汗毛倒竖。他方才有意伸出右手要吓唬宋楚兮,现在右手腕还被扣住,就赶紧用左手一把牢牢的抓住宋楚兮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声音低且尖锐的嚷道:「放手——疯丫头——」 因为被宋楚兮掐着脖子,他发声困难,这一开口更是艰难,眼泪直接又被掐了出来,沿着脸颊滚到宋楚兮的手背上。 宋楚兮这个身体的力气哪能和他一个正常人比,殷述又是在惊慌保命的时候,抓着她的手腕大力一甩,就将她甩开一边。 他也没松开宋楚兮的手腕,宋楚兮这一下撞过去,刚好又是之前肩膀撞伤的地方碰在了墙壁上。 这一下的力道着实不轻,她一时防备不及,就闷哼了一声。 殷述整个人却都已经炸了毛,扯着她的手腕嘶吼道:「疯了你?竟敢对本王——」 方才他只是没反应过来,这一刻就几乎是胆战心惊—— 这宋楚兮看着柔弱,但居然身怀绝技,是个精通近身搏击的高手。 而且这个丫头的出手快,心肠狠,刚刚就几乎直接扭断他的脖子了!殷述想着就又是一身的冷汗。 两人这里一争执一嚷嚷,自然是要惊动屋子里和院子外面的人了,殷绍和颜玥两个都只披了件里衣就推开了房门,几乎是同时的,今晚当值的侍卫杨平也从隔壁殷桀的院子里冲出来,带人从外面闯了进来。 殷绍和颜玥两个的好事被中途打断,两人衣衫不整,一身狼狈,却也顾不得脸面和尴尬。 殷绍面目阴冷又目光警觉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是什么人在那里?」杨平却已经厉声喝道,说着就要抢过来,「有刺客!拿下!」 后面的侍卫一拥而上。 宋楚兮的心中恼怒,不由的也慌了一瞬。 她之前用来借力的飘带还挂在屋子后面那墙头的树枝上,她要抢过去,借力翻墙而过是轻而易举,但这里是太子府,她如今又是这样的身体状况,肯定跑不了几步就要被当场拿下的。 硬碰硬,她根本就没有胜算。 宋楚兮的脑中思绪飞快一转,就又手腕一翻,从殷述掌中脱困。 殷述本就被她气的半死,又想跟她较劲,察觉了当然要再去捉她,宋楚兮的动作比他要快,当机立断的将他往前推了一把,自己顺势闪到了他身后,用他的身体把自己藏起来。 殷述被她推着往前一个踉跄,本还以为她要跑,才要转身来扑,却发现她竟然是拿自己做了挡箭牌,再转念一想,就有些小得意了—— 这个疯丫头,说是无法无天,可她一个大家闺秀三更半夜摸到太子妾室的院子来听房?传出去,不止是殷绍和颜玥两个得疯了,就是她自己也得完蛋。 这个时候杨平已经带人往这边杀了过来。 眼见着月光下长刀短剑,杀气凛凛,殷述也顾不得别的,赶紧高声嚷道:「太子哥是我!我不是刺客!」 杨平等人都已经奔进了花圃里了,闻言不由的剎住了脚步,但却还有点没弄明白眼前的情形。 这个时候,殷绍是终于难压心中怒火,冷声道:「三更半夜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楚兮躲在殷述身后再就使劲的缩着身子不露头了。 「我——那个——这个——」殷述支支吾吾的,这会儿他是越发不知道宋楚兮这臭丫头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躲在这里听人家夫妻办事,还听的津津有味镇定自若的,这场面,连他撞见了都尴尬的好么? 殷述想着就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殷绍当时第一眼就看到这边的是两个人,只是得益于那面墙壁本身背光,宋楚兮才得以不被暴露。 殷述这熊孩子这一次是真的玩过了,着是殷绍那样好的涵养也是眼睛喷火,沉声呵道:「在你身后的——」 宋楚兮横肘撞了一下殷述的腰。 殷述的身子往前挪了小半步,立刻脱口道:「太子哥我马上就走!」 他仓促的拽着宋楚兮的手腕就走。 这么走出去,众目睽睽,殷绍那么机警的一个人,还不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宋楚兮的手掌一翻,手腕灵巧的自他手中脱出。 殷述手里一空,脑中才是灵光一闪,立刻就明白了宋楚兮的忌讳。 想着这臭丫头也是有软肋被他拿捏的,殷述顿时就神清气爽了起来,干咳了一声,打着马虎眼道:「太子哥你不是和……那个……那个你们继续忙哈,我马上就走。本来小侄子受了惊吓,我以为今晚这里就没人了,一不小心……一不小心走错了院子哈。」 撞破了人家夫妻行房,换成是谁都难免尴尬,殷述语无伦次的,手探到背后,又唯恐宋楚兮会跑了一样,再次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面上一边扯着嘴角沖殷绍干笑,「你们不用管我,我一会儿自己走。」 颜玥这个时候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脸上神情微妙又僵硬。 不过这个关键时刻,还是殷述那熊孩子的好人缘发挥了作用。 颜玥的目光微微一动,瞧见袖子底下他紧紧抓着的那只皓腕,然后就弯唇笑了笑,靠过来,扯了殷绍的袖子道:「七殿下就是贪玩,他的脸皮薄,今天就算了吧!」 太子府的门户极严,外人是不可能混进来的,何况殷述这熊孩子虽然胡闹了些,但是在大事上也是有分寸的,也不至于会随随便便的引狼入室。 他抓在手里的分明就是一只女子的手腕,这个时候,殷绍和颜玥的想法都一样,只当他是心血来潮又犯了浑了,从哪里拖了个小丫头过来。 殷绍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怎么好,一时却是妹纸可否,只就冷着脸站在那里没动。 殷述心里紧张,就时间瞪大了眼睛,就差要跪下来去他了。 颜玥就又笑道:「殿下,天很晚了,该歇了,您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说着,就半拖半拽的强行把殷绍拉进了门内。 殷绍倒是没说什么。 那房门刚一关上,殷述就如释重负的狠狠吐出一口气。 这边杨平还带人堵在院子里,殷述缓了缓,就有气无力的摆摆手,「你们也退下吧,本王马上就走。」 「是!殿下!」杨平颔首,只是心里到底还是好奇,连走前还是忍不住的探头试着去看清楚他身后躲着的那个女子的容貌,却奈何那女子一直躲在墙壁的暗影里,别说是容貌,就连对方穿了什么衣裳都看不到。 杨平带着人退了出去。 殷述这才拽着宋楚兮的手腕,一刻也不留的将她拽着出了院子,一熘烟的就钻进了花园里。 宋楚兮可不会蠢到在这附近和他起冲突,这一次倒是老实,乖乖的被他拽着跑出去老远,一直确定后面没有人跟过来,她也一直没吭声,只是冷着脸,在心中不断的权衡。 殷述本来是被殷绍的那股子气势吓的半死,奔了老远的出来才松了口气,然后就后知后觉的发现那臭丫头的反应不太对劲。 想着之前她掰自己脖子时候的狠辣举动,殷述立刻就汗毛倒竖。 他烫了似的赶紧甩开宋楚兮的手,戒备的止步回头,果然就见那臭丫头脸上裹了一层寒冰,用一种几乎是雪融盯着猎物时候那样冰冷又嗜血的眼神,正一语不发的盯着他。 「你——你这疯丫头,本王刚刚可是救过你的命,你别乱来啊!」殷述干吞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护胸的冲着宋楚兮跳脚。 此时这花园里寂静,刚才为了避人耳目,他又下意识的往偏僻的地方钻,这会儿周围阴森森的,他就更是手脚发凉,左右看了眼,就又干吞了两口唾沫,然后扯扯脖子沖宋楚兮嚷,「我告诉你,这里可是太子哥的府邸,我要是会有个什么闪失,明天天亮你就等着天翻地覆吧,你别以为杀人灭口就没事了,到时候你肯定跑不了。」 宋楚兮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她很清楚这件事的利害关系。殷述是皇子,最主要这里还是在殷绍的府邸,如果他有个闪失,皇帝就要怀疑殷绍的用心了,到时候殷绍为了自证清白,就肯定是要彻查的,就算是逐一排除,最后也必定会找到她的头上来。 权衡利弊,她实在犯不着为了殷述这么个熊孩子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宋楚兮想了一下,就冷声道:「你的嘴巴牢靠吗?」 她的语气森然,自是有那么一种寒凉到了骨子里的可怕的低沉的感觉。 殷述一听这声音,吓的几乎一下子就要哭出来了,连忙身板一挺,大声道:「牢!」 宋楚兮一见他这表情,心中哑然,之前那种紧张的心情一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她举步走到殷述的面前,还是表情冷凝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那么今晚,就当咱们没有见过吧,一旦你要将此事告诉了第三个人知道,那么包括白天你放蛇咬我的旧帐我就都跟你一起算了,嗯?」 她这语气凶神恶煞的,说话间还意有所的抬手拍了拍那熊孩子的脸。 殷述整个人都在发懵。 宋楚兮对这熊孩子口中的保证还是放心的,威胁过后,转身就要走。 殷述却是脑中亮光一闪,突然脱口问道:「连那位端木家主都不能说?」 这个臭丫头身怀绝技,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里的感觉就是这事儿端木岐应该不知道。 宋楚兮刚刚转身到一半,脚下步子就忽的顿住。 殷述的脑子里刚才就一直是被她吓懵了的,这时候瞧见她突然再度冷厉下来的眼神,顿时就后知后觉的恨不能抽自己一大嘴巴。 他这是嘴贱啊,好端端的瞎打听什么嗯? 宋楚兮的目光冷厉,只斜睨一眼飘过来,那杀伤力就是巨大的。 殷述立刻再度抬手护胸,又往后退了两步,这会儿他是被逼急了,索性破罐破摔,眼睛一瞪就大声嚷道:「你别动手啊,逼急了我喊人来啊——」 却竟然是一副小媳妇样坚贞不屈的表情。 宋楚兮被他弄的哭笑不得,刚要开口说话,恰是从旁边小径上巡逻而过的一队侍卫听到这边的动静,粗声嚷着冲过来,「什么事?是什么人在那里?」 宋楚兮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样,是拿这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本能的反应还是抓住殷述做挡箭牌,却奈何殷述现在看她就如是见了豺狼虎豹。 宋楚兮探手去拉他,他却扭头就跑。 宋楚兮一个箭步抢上去,扯住他的袖子往后一拽,殷述立刻就心里长毛,仓促的回头就要拉扯。 两个人都为了保命在抢时间,宋楚兮这一下扑出去不遗余力,而殷述那熊孩子转身又不遗余力,两个人都没打算收势,一个不慎就轰然撞在了一起。 殷述憋得满脸充血,一瞬间眼睛瞪的极大。 宋楚兮则是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然后赶紧稳住身形,飞快的背转身去。 一群侍卫冲过来,一瞬间鸦雀无声,都目瞪口呆的站在花圃外面没了动静。 虽然方才仓促中没看到这两人的容貌,但是殷述这熊孩子一直都把殷绍的后院做自己家的走动,他的背影侍卫们也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一群人盯着这边看了一阵,然后领头的侍卫就大手一挥,「没事没事,走了走了,都去别处。」 一行人大大咧咧,居然就跟进了窑子一样,唿朋唤友又勾肩搭背的走了。 过了一会儿,才听有人极力隐忍着的粗声大笑,「七殿下这是开了荤了,哈哈哈!」 「胡说什么?」有人骂了一句,随后就是语气一变,也是暧昧不明的大笑着调侃,「一对儿野鸳鸯啊——」 本来他们是不敢随便当面的调侃殷述的,只算准了走出去那么远了,应该听不到了。却只奈何是这冬日里花园本就冷清寂静,再加上夜里有风,宋楚兮和殷述站着的又在下风向,这些粗人又说话没个遮拦,两人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宋楚兮倒是没什么,她全神戒备的听着那些人的动静,只确定是他们都走的远了,也就松了口气。 冷着脸,回头,却见殷述那熊孩子居然满脸通红,跟只煮熟了的螃蟹似的木楞楞的站在那里。 方才宋楚兮仓促间甩他的那一巴掌力道绝对不轻,但是这熊孩子的一张脸居然是红的完全看不出指印,就仿佛是要滴出血来一样。 本来也就只是仓促中不痛不痒的蹭了一下,宋楚兮根本就没当回事,这时候见她这幅表情,就不由的紧紧拧了眉头。 熊孩子脸上表情严肃,那眼神几乎可以说的悲壮的一直愣愣的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地面。 宋楚兮张了张嘴,却又发现自己根本完全的无话可说。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而更过半,她不能在此处滞留,就又看了殷述一眼,然后就匆匆转身闪进了旁边的小径上。 这一走,宋楚兮并没有直接回芙蓉园,而是取捷径,再次摸回了颜玥的院子外围。 之前被殷述拽着直接从那院子的大门出来的,她用来翻墙的那根宫绦此时还留在围墙外面的树上,她必须赶紧取回来,否则等到天亮被发现就麻烦了。 宋楚兮匆匆而行,摸回去,却发现那树上空空,居然是什么也没有了。 宋楚兮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殷绍那人素来谨慎,该不会他起了疑心,随后就已经叫人将这附近都全面搜查过一遍了吧? 可是似乎也不太对,如果真的被他发现了,他就不该沉默如斯,怎么都应该马上发难,大肆追查了。 可是现在,这阖府上下还都是风平浪静的。 宋楚兮的心中飞快的权衡思索,但是很快的,巡逻的侍卫就又从前院的方向绕了过来,于是她也再容不得多想,赶紧闪身躲到树后隐藏,屏住了唿吸,一直待到那一队侍卫巡过,她便也就不再滞留,赶紧闪身进了花园,原路折返芙蓉园。 她对这太子府后院的布局和布防都十分清楚,一路上没有任何的差池和阻碍,待到从那假山后面绕过去,快步走到芙蓉园大门口的时候,刚好遇到舜瑛神色慌张的从另外一边的小径上快步走过来。 「小——小姐?」看到她,舜瑛始料未及,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居然是心虚了。 方才她一直到处在找,可是遍寻宋楚兮不见,正在不安和着急的时候,却见她从花园里过来。 之前宋楚兮是特意支开了她的,可是她却违背了主子的命令。 舜瑛心里尴尬,便就使劲的垂下头去,不敢接触宋楚兮的视线。 宋楚兮倒是没计较,只就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还是脚下不停的进了院子,「进去吧。」 舜瑛会挂心她的安危,这是人之常情,她也没理由找茬或是责难。 舜瑛自己的心里却是别扭,只就微垂了眼眸,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宋楚兮就只穿了两件单衣就出了门了,虽然外面裹了大氅,也不可能阻挡寒意,再加上屡次遭遇意外,她出了汗。 舜瑛赶紧抢着过去试了试水温,就迁就道:「水凉了,女婢再让他们再送点儿热水来。」 宋楚兮探手去试了下,就拦下她来,「算了,还有点余温,我将就一下就好。」 她是真的不挑剔,就着那已经明显透出些凉意的洗澡水把身上的臭汗泡掉,从浴桶了出来,也没含煳,还是让舜瑛给她一板一眼的穿戴好。 舜瑛拿了帕子给她绞头髮。 宋楚兮看着镜子里面,这才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刚才这段时间没有人过来这边吧?」 舜瑛因为要防着太子府的人突袭,所以追出去没找到宋楚兮,就赶紧折了回来,方才就一直在这院子附近打转儿。 「没!这个时辰了,应该都已经睡了。」舜瑛回道。 眼见着宋楚兮的头髮已经干了,舜瑛才要劝她上床休息的时候,外面就听到文馨公主的婢女来敲门,说是文馨公主醒过来了。 宋楚兮抿抿唇,给舜瑛递了个眼色,「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舜瑛捡起大氅给她披上,扶了她的手去了上房。 彼时那房间里,文馨公主正神色倦怠的靠坐在软枕上由婢女服侍着喝粥。 「见过宋四小姐!」见她过来,白筠连忙就起身行礼。 文馨公主皱眉看过来一眼,那眼神却有点冷又有点厌恶。 宋楚兮反正是不在乎脸皮的,就只当是没看到的举步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接了白筠手里的瓷碗,亲自将白粥吹凉了餵到文馨公主的嘴边。 文馨公主的面色不善,不过她倒是想得开,并不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仍是一口一口的将那粥吃了大半碗。 「端下去吧,舜瑛你去告诉厨房,明儿个一早给公主多准备些膳食,就因为是病人,才更不能这么将就的。」宋楚兮把瓷碗递给了舜瑛。 舜瑛顺从的转身退了下去。 白筠不放心,却还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这屋子里。 宋楚兮也不介意,只就对文馨公主道:「太子殿下说是一番好意,要留公主你在他府上养好了身体,既然他从宫里回来了也没说要送咱们回去,恐怕咱们还真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了。不知道贵国太子的行期定在哪一天,恐怕是他人不到,我们这就没有办法搬回去驿馆的。」 彭泽的侍卫强闯太子府,这罪名非同小可。 文馨公主一介女流,根本就主持不了大局,这件事就一定要等彭泽太子到了,双方才好交涉的。 其实这一步,也是在宋楚兮的算计之内的。 她了解殷绍的为人,这件事情一经发生,虽然叫他颜面大失,但同时,更是将彭泽人的把柄主动送到了他的手上。 扣住了文馨公主,将来就有了和彭泽太子谈条件的筹码。 也许那时候端木岐会当她是一时气愤才让长城去引那些彭泽人动手,来挫殷绍的锐气的。但事实上,她却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机会,好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住到殷绍的这个后院里来。 有些人,有些事,她必须要在这里解决。 文馨公主看着她脸上毫无破绽的完美表情,却是半点也不领情的,只就冷笑了一声道:「别把话说的那么好听,说什么你是留下来陪我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别有居心吧?」 宋楚兮和太子府之间能有什么纠葛?她闲着没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温馨公主根本就不信她,突然想到之前殷淮无意间透露给她的一些消息,就不由的心头一紧,「听说宫里的那位太后不是太子殿下的亲祖母,这几年他们的关系又不是很好,你该不会是自不量力,打的什么歪主意吧?」 虽然殷绍明面上对宋太后依然尊敬,但是宋楚芳通过瑾妃的便利进宫的事,就足够他被所有人揣测怀疑的了。 宋楚兮垂下眼睛笑了笑,不置可否。 但是她的这个举动在文馨公主看来,却等同于默认了。 文馨公主不可思议的倒抽一口凉气,「你疯了吧?居然敢打当朝太子的主意?」 「公主你多想了,诚如你所见,我孤身在外的一个弱女子,我何德何能啊——」宋楚兮这才笑着解释。 然则文馨公主却是不会相信的,只就冷冷的看着她道:「随便你怎么样,横竖我现在这个处境,也是轻易脱身不得了。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最好还是少自作聪明,别自恃有点小聪明,你就把别人都当成是瞎子傻子。你要做什么那是你的事,你可别连累我!」 她说着,就神情厌恶,冷淡的别过眼去。 宋楚兮对她的态度倒是无所谓的,只弯唇笑了笑,倒是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很晚了,那公主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过来看你。」 宋楚兮转身走了出去。 白筠却是突然就胆战心惊了起来,迟疑着走到文馨公主的身边道:「公主,您是说这宋四小姐居心不良吗?」 「谁知道她是打的什么鬼主意。」文馨公主冷哼了一声。 白筠一怕,吓的险些就要哭了,惶惶不安道:「那我们怎么办啊?万一——万一——」 她们主僕在这里孤立无援,万一一旦宋楚兮做了什么事连累到自家主子,那可怎么办? 「那倒不至于。」文馨公主却是摆摆手,仍是面目清冷的不屑说道:「这个丫头的确不是什么善茬儿,而且她对我虽然也不见得会安什么好心,倒是也不至于主动出手加害,否则——」 否则当时就不会出手救她了。 * 漓雨轩。 安意茹沐浴过后,打散了头髮,只穿了件中衣然后就靠坐在床柱上满怀期待的等。 她的贴身婢女秋意得了殷绍回府的消息就去了殷桀那里。 在这件事上,安意茹也是有分寸的,她虽然仗着殷绍宠她,会使些手段,但是白天的时候皇长孙受了惊吓,她却刻意吩咐了秋意让她瞅准了时机,不要耽误了殷绍去看殷桀,否则的话,殷绍就只会觉得是她不知轻重不懂事。 秋意过去那边的时候,是一直远远的看着,等着殷绍去看过了殷桀之后才敢现身的,不曾想殷绍的人却被颜玥给强行留下了。 安意茹的脾气秋意知道,并不敢那么就回来復命了,又在颜玥的院子外面伺机而动,眼见着那院子里闹了一场刺客的乌龙,而殷绍还是没有出来,这才知道是彻底没了指望,这才悻悻的回来给安意茹回话。 安意茹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本来正心里一喜,刚要整理妆容接驾,却突然察觉那脚步声有点不对劲,于是就皱了眉头。 在屋子里服侍她的另一个婢女秋心赶紧走过去开门。 秋意垂头丧气的走进来,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 「怎么?」安意茹一下子就黑了脸。 秋意跪下去,愁容满面道:「回娘娘,殿下已经在颜承微处歇下了。」 安意茹的脸色阴沉的无以復加。 她不说话,秋心却是胆战心惊,赶忙问道:「你没说咱们娘娘不舒服吗?」 太子殿下一直将自家主子看的很重,只要说是主子不舒服,那么就算殿下当时不得空,随后也一定会过来探望的。可是眼下马上就三更了,看来今天殿下是真的不会了。 「奴婢说了,可是颜承微和她的婢女好不要脸,直接就拦着不让殿下走,还说娘娘有病就去大夫,不让去打扰太子殿下。」秋意添油加醋的骂道:「贱人就是贱人,这么狐媚惑主的手段,也就她们主僕没皮没脸的才能使得出来。」 「那个贱人,这是公然要和我对着来是吗?」安意茹的咬着牙,那面目之间已经可见了几分狰狞,「她当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玩意儿罢了,拿着廖容纱的那个孽种做筹码得了殿下的几分宠爱,她就以为自己能一飞沖天,成凰成凤了吗?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可不是吗?就她身边那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也都跟着狗眼看人,最近是越发嚣张的可以了。」秋意也是恶狠狠的附和。 安意茹的眼中闪着浓厚的杀气,突然就忍无可忍的一抬手,将手边小几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 她跳下床,几乎是暴跳如雷的恨声骂道:「都是廖倩华不成气候,她说是和那贱人同出一门,手段上却不知道差了多少,如果是那个贱人,岂能容这样的贱人在后院里一再的猖狂?」 哪怕是廖容纱已经死了多年,可是在殷绍的所有女人当中,安意茹最恨的还是她。 因为当初依着殷绍和她之间相知相许的情义,她本来是有希望被娶进门来做太子妃的,如果从一开始她就能做了殷绍的正妃,那么就算出身不高,她又有殷绍的宠爱,她也是从一开始就高高在上的,会一路平步青云的走下去。 可是这一切,都被廖容纱那个贱人给毁了。那贱人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一个妻一个妾之间的差别,就註定了要在她的身上落下一辈子的误点,就算殷绍依旧宠爱她喜欢她,可是她的身份上却永远都抹不去这个缺憾了。 是廖容纱,是那个贱人将她一脚踩到了这个泥沼里。那贱人占据她本该会有的殊荣和体面,将她安意茹本该一路平顺花团锦簇的人生之路彻底颠覆。即使她也曾予以还击,让那贱人在殷绍的心里一败涂地,却还是怎么都不能解气。 那贱人毁了她的一生,就算是她死了都还不起她所失去的。更何况那贱人也是着实阴毒,死就死了,临死都不忘又再踩她一脚。 说她谋害皇嗣?让太后和皇帝都一起厌恶了她,刘皇后甚至曾经一度勒令殷绍将她这个红颜祸水锄掉,不准她再妨碍殷绍的前程。 她到底有哪里是配不上殷绍的?刘皇后她自己当初也不过就是个兵部侍郎之女,后来是皇帝登基,她得势之后才让刘家跟着她风光了起来,封侯封爵的。 在所有人的眼里,都觉得廖容纱那贱人才是凤凰于飞的富贵命格,殊不知,这普天之下真正的金凤凰是一直藏在这里的。 是的!只有她安意茹才是天定的后命,是这世间唯一的真凤,当初廖容纱那贱人自不量力,最后的下场便是要死于非命,这些女人凭什么嚣张?她们就算是再有手段又能如何?难道她的命能硬过天?还能和老天抗衡吗? 安意茹的心中有熊熊烈火燃烧,脸上表情映着灯光,显得十分骇人。 两个丫头都提心弔胆的看着她的表情诡异的变了又变,直至最后,安意茹突然阴测测的冷笑了一声,「那个贱人,是死了也要留下个孽种来拖我的后腿是吗?她还真是阴魂不散!挡了我的路,我一定会叫她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的。」 安意茹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像是宣誓一般。 「娘娘您这是要——」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我受够了!」安意茹突然就又暴躁的大怒起来,又冲到状态前面,将上面摆着的东西捡起来疯狂的往地面上砸去,口中一边疯狂的咒骂,「那些贱人,全都是贱人,全都想要把我踩下去,她们全是贱人,贱人!」 而只作为贱人—— 她的疯狂打砸的动作突然顿住,手里抓着一支簪子,目光阴冷的盯着那锋利的尖端,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来。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了,就算殷绍不喜欢,她也不能再这样的无所作为了。 了不起他不喜欢她用手段,那她就背地里动手好了。 而第一个要用来开刀的—— * 宋楚兮住的芙蓉园这边离殷桀的住处不算太远,宋楚兮这两趟往来,走的路也不算太多,可是后半夜才刚歇下来,双腿还是又开始隐隐作痛,虽然比起上一回,发作起来没那么要命,但是她这一晚上翻来覆去,也还是一直都没睡的安稳。 舜瑜回了驿馆给她取药,却一去就没回。 宋楚兮倒是不觉得她会出什么意外,只当是端木岐没让她回,一晚上又开始胡思乱想的琢磨,一会儿想到的是前世时候在这太子府后院里发生的种种,一会儿又是冰天雪地里她趴在听雪堂的窗前每每惬意赏景时候那种安宁的完全感受不到真实的宁静。然后无数的画面飞快的切换,有鲜血撕裂画面的惨烈,也有盛世繁华的欢歌,有人面目狰狞,身首异处,有人谈笑风生,肆意风流…… 许多的画面,让她混乱不堪,她一度都觉得头痛欲裂,几次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就这么混乱不安的好不容易挨到天色蒙蒙亮,舜瑛终于忍不住进来推醒了她,却发现她的寝衣全湿,满头大汗。 舜瑛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叫醒。 宋楚兮迷迷煳煳的坐起来,呆愣愣的缓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床前站着的还有舜瑜。 「舜瑜?你怎么才过来?」宋楚兮脱口问道,脑子里思维还有点跟不上节奏。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做恶梦了吗?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舜瑜担忧说道,拿了帕子就要给她擦汗。 宋楚兮低头看一眼身上被汗渍浸透的衣物,就疲惫的摆摆手道:「算了,直接给我打水过来,我沖一下吧!」 舜瑛答应着,赶紧让人送了洗澡水过来,两个丫头伺候她沐浴清洗的时候这才发现她左边的肩膀青紫了一大片,甚至有些微微肿胀了起来。 「小姐这肩膀是怎么了?」舜瑜低唿一声,顿时心疼不已。 舜瑛则是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没问,只埋头转身出去道:「昨晚从文馨公主那边回来的时候,门口的台阶那里没看清,好像是撞了一下,奴婢有随身带着跌打药,我去取来。」 宋楚兮的那伤处是有些严重,但舜瑜也想不到她能出什么意外,遂也就没多想。 沐浴过后,宋楚兮浑浑噩噩的状态才有所缓解。 舜瑛拿金疮药给她揉在伤处,又给她绞干头髮,穿了衣裳,这时候天才算是完全透亮了。 「小姐要在这里用膳吗?」舜瑜问道:「少主是让奴婢过来先帮您收拾,说他天亮就过来,这会儿可能就快到了,还是早膳咱们回驿馆去用?」 她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藉口留下的,宋楚兮如何肯走,就皱眉确认道:「阿岐说他天亮了就来?」 「是的!」舜瑜点头。 宋楚兮抿唇想了想,就站起来道:「先不吃了,我们去大门口等着吧。」 她没说去和东宫的人打招唿,而且还表现的火急火燎的,一副归心似箭一样的表情。 两个丫头虽然心里都觉得不妥当,却也来不及说什么,就推了轮椅过来,主僕三个匆匆奔了大门口。 一大清早的,空气分明的冷静。 宋楚兮出去的时候,刚要遇到廖倩华过来送殷绍进宫上朝。 殷绍头天晚上是宿在颜玥那里的,所以颜玥也理应是亲自送他出门。 一大群人挤在那里,廖倩华端着她当朝太子妃的仪容风度,落落大方的嘱咐了殷绍路上小心,回头却见宋楚兮主僕几个从内院的方向过来。 廖倩华皱了眉头。 郇妈妈就赶紧含笑招唿道:「这一大清早的,宋四小姐怎么也出来了?」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这是要去上朝吗?您路上好走!」宋楚兮的态度十分谦卑得体的说道,说话间就起身对他福了一礼,然后和廖倩华也象徵性的打了招唿,就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殷绍没说什么,直接一撩袍角下了台阶,往等在外面的依仗走去。 这时候就见那巷子外面人马匆匆,刻有端木氏族徽的马车已经驶进了巷子。 殷绍的目光冷冷一闪,不动声色的回头看过来。 这边端木岐的马车才刚在大门口停下来,内院的方向就又人仰马翻,急匆匆的一群人杀了出来。 殷述泡在最前面,远远看到这里站了许多的人,就挥舞着手臂大声道:「太子哥等等!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他的年纪还小,而且又每天闲逛没个正经,皇帝并没有勒令他一定要上朝听政,本来他实在是不必赶的这么急的,这会儿却火烧屁股似的就带着随从冲出来,就好像这太子府里有什么怪物在追他一样。 廖倩华等人都看的莫名其妙。 殷述本来正跑的满头大汗,一直冲到近前才突然发现宋楚兮居然也在这里。 宋楚兮的神色如常,看也没看他,就挥挥手示意两个丫头,「阿岐到了,我们先从旁门出去!」 两个丫头推着她的轮椅往外走。 廖倩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眼,然后重新收回视线再看殷述的时候,却发现好像有点什么不对劲了…… ------题外话------ 啊啊啊,撞唇了!马失前蹄有木有?气死我了!端木美人儿快来剁了这熊孩子,太不上道了!
第013章 你不走?哦,那我搬进来! 殷述站在那里,微垂了眼睛,似乎是在走神,满脸通红。 廖倩华只当他是一路跑的急了,也就没有多想,只就笑道:「小七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那个——」殷述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抬起头来,然后仍是提了袍子冲下台阶,追上了殷绍道:「臣弟莽撞,还是不在府上给太子哥还有嫂嫂添乱了,太子哥不是要去上朝吗?臣弟跟您一起吧,刚好进宫去给父皇请安!」 这熊孩子难得说话会有这么规矩本分的时候,殷绍也觉得有点反常,看了他一眼也没看出什么来,就也没再多问,只点了点头,「那就一起走吧!」 这边兄弟两个才说了两句话,端木岐的马车也就到了跟前。 他自车上下来,便就沖殷绍拱手笑道:「太子殿下这就要去上朝吗?好像我来的不太是时候。」说着,就转向了宋楚兮,一挑眉,「回去了?」 他是了解宋楚兮的,所以这几个吐出来的时候还带几分揶揄的口气。 宋楚兮也不管他的挖苦,只就一本正经的拧眉道:「文馨公主的情况还一直都不是很好呢,而且她受了惊吓,精神都不太好,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想我还是留下来多陪她几天好了。」 横竖太子府里又不差她这一口饭吃,她是去是留的,殷绍和廖倩华都不介意。 只是端木岐的车马挡在巷子口,直接导致了殷绍的仪仗无法通行。 殷绍还没说什么,廖倩华就款步走下了台阶,笑道:「文馨公主初来乍到,又出了那样的事情,她难免会要多想,既然她和宋四小姐合得来,那就让四小姐住着吧,过几天。等公主的情况稳定了再说。」 端木岐的唇角一直勾着一抹笑,却总有那么点儿有欠实在。 他吊着眼角,拿眼角的余光瞄了宋楚兮一眼,然后慢慢道:「可是楚儿的性子野,又不懂规矩,不听管束的,我要是一时不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都不放心,让她留在您的府上住着,我怕她要给殿下和娘娘你们添麻烦啊。」 诚然他虽然未必就是好心肠,但这话却是不假的。 宋楚兮撇撇嘴,从旁看着两人周旋,也不插嘴。 廖倩华其实也是看不惯宋楚兮的,嘴上却不好明着说,只就口不对心的敷衍道:「端木家主言重了,哪里会有什么事……」 这边殷绍急着走,廖倩华就有些急了。 端木岐于是也就不再消磨两人的耐性,扭头看向了宋楚兮,再次确认道:「你确定是要继续留下来照顾文馨公主?」 「嗯!」宋楚兮点点头。 这会儿她便有些开始防备起他来。端木岐肯定早就料到她不肯轻易离开的,可是他却还兴师动众的过来接她?这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当面徵询她的意见的。 「几天?」端木岐又道。 宋楚兮耸耸肩,「我怎么知道?要看文馨公主什么时候能好些了。」 这个丫头,果然还是狡猾,就是不肯给个准话的。 端木岐无奈的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眼太子府大门上面的匾额,脸上那神情看着似是妥协。宋楚兮一直盯着他,却是越发的防备,果然,下一刻就听他嘆息一声道:「既然你要在这里住着,为了看着你不给太子殿下添麻烦,我就也搬过来陪你几天吧!」 宋楚兮大为意外。 廖倩华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见过自以为是的,却没见过这两人这么没脸没皮的,他们当这太子府是什么地方?是由着他们随便说住进来就能住进来的吗? 而现在的真实情况却是,她前面既然已经答应宋楚兮住下了,现在却不能再往外赶人了。 廖倩华一时进退两难。 端木岐也知道她做不了主,就直接转向了殷绍道:「殿下您的府邸开阔,匀出一间客房给在下暂居几天,应该不成问题吧?」 殷绍懒得跟他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眼见着天光大亮,就冷淡的对廖倩华道:「你安排吧!」 说完,就翻身上了马。 「那就谢过太子殿下行的方便了!」端木岐拱手道谢,笑的满面春风。 殷绍什么也没说。 殷述跟着他,随后也爬上了马背。 端木岐的目的达成,也就不再为难他,只对长城道:「我给楚儿带了换洗的衣物,先搬下来,马车赶到巷子外面去,别耽误了太子殿下上朝。」 两个随从赶紧上车去搬了两个打包好的大包袱下来,长城指挥人将马车赶出了巷子。 「恭送殿下!」廖倩华带着东宫里的一干人等齐齐行礼,送了殷绍离开。 端木岐和宋楚兮都暂且站在一边。 宋楚兮坐在轮椅上,他就长身而立站在她身边。 因为他的自作主张,宋楚兮面上有点不高兴,一直没和他说话。端木岐倒是无所谓的,唇角始终噙那一抹笑,镇定自若。 那一排仪仗从面前缓缓行过,就在错肩而过的那个瞬间,端木岐忽而感感觉到似是有一道视线飘过来。 他的警觉性颇高,立刻抬眸看过去,却是殷述那熊孩子正满脸严肃,用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复杂的眼光盯着这边在看。 端木岐的心中略感怪异。 那熊孩子的视线与他一触,就赶紧的移开了,跟在殷绍身后,若无其事的继续打马前行。 待到送走了殷绍,廖倩华就吩咐人去给端木岐打扫客房。 虽然同为客人,不过男女有别,就只能是把端木岐安置在前院里住着。这个规矩,谁都不能破,所以端木岐倒也没有异议,只就含笑道谢,「有劳太子妃了。」 「本宫后院还有事情要忙,冯管家,一会儿你亲自过去安置端木家主吧!」廖倩华颔首,淡淡说道。 言罢,就转身被轻雪扶着,施施然跨过门槛,进门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宋楚兮留在大门口,暂时没动。 颜玥看过来,微笑着沖两人屈膝一福,然后也带了婢女往回走。 待到进了花园里,宝琴就忍不住的开口道:「小姐,这位端木家主,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他这样登堂入室,虽然太子殿下答应招待他了,心里也要膈应的。」 「那有什么关系?」颜玥道,并不必为然,「殿下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也就那样了,那位宋四小姐可是太后的亲侄女,不是说前几天她进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了吗?端木家主如果真要娶了她,肯定也一早就打算好了这层关系,那他现在还会管殿下是怎么看他的吗?」 「可是那位宋四小姐进京就闯祸,皇上真能答应他们两家结亲吗?」宝琴思忖着问道。 「我倒是觉得这位宋家的四小姐是很有点儿意思的,因为她和辰王府交恶,昨天的宴会上,为了不起冲突,廖倩华还特意勒令不准辰王妃前来,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躲的过去,到底还是出事了。」颜玥笑道,那语气之中颇有些从旁观戏的揶揄。 「可是昨天那件事,不是七殿下挑起的吗?那位宋四小姐也没做什么。」宝琴不解。 「谁知道呢!」颜玥却是并不关心的样子,甩了甩手里帕子道:「不要去管别人的闲事了,小殿下该醒了,赶紧回吧。」 「是!」宝琴点点头。 「小姐——」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在她另一边的宝音就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今儿个都已经是十七了,小年那天,您今年还是要照例去皇觉寺进香祈福吗?」 颜玥闻言,唇边自然翘起的那个弧度突然就现出短暂一瞬间的僵硬。 片刻之后,她那面上表情不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会叫人觉得前后一瞬间,她的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嗯!」颜玥点点头,「早点去准备,跟马房打好招唿,香油钱也提前去和帐房支出来。」 「可是眼下多事之秋,这几天咱们这府里也不太平,奴婢的心里总是觉得不安生呢。」宝音忍不住担忧说道。 「我就是去烧个香而已,太不太平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颜玥突然就不耐烦了。 宝音见她突然冷了语气,就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沉默着垂下了头。 x 这边廖倩华等人都进去了之后,端木岐就侧目看向了宋楚兮,一挑眉道:「进去吧!这一大早的,外面怪冷的。」 宋楚兮拧眉看他,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端木岐也不和她计较,就当先举步进了门。 太子府前院的院子都是现成的,就算没有人住,也每天都会有人过来打扫,冯玉河给端木岐挑了一处相对雅致的庭院,亲自送了他过去,「端木家主您看看,如果还满意的话,那么就委屈您在这里将就了。」 「冯管家客气了。」端木岐看也没看这院子里的环境,只就和这走来的一路上一样,一直都「含情脉脉」的盯着身边的宋楚兮,一边道:「反正我也不会在府上打扰的太久,等什么时候楚儿她住够了,我们也就回去了。」 她这话里意有所指,宋楚兮懒得搭理他。 冯玉河的嘴角抽了一下,只当是这两人*呢,就先行告辞离开了。 待他一走,宋楚兮就弃开轮椅,站起来,一边打量着这里的环境,一边举步进了屋子,一边摸了摸屋子里的各种摆设。 端木岐挥退左右,跟着她举步进门,也不说话,只就兴味很浓的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宋楚兮走了两步就忍不住的回头,不悦的抬头看向他道:「你也跟着搬到这里做什么?怎么好像防贼一样的防着我?」 「那倒未必!」端木岐莞尔,顺着她的话茬就道:「这天底下的贼没有我防不住的,可是日防夜防,就是怎么都防不住你的。说吧,昨儿个晚上,你在殷绍这府邸之内都做了什么好事了?」 这个丫头会没有目的,是打死他他也不信的。 他问的这么直白,宋楚兮反而轻松下来,只耸耸肩道:「如你所见,什么事也没发生啊,就是他这地方,我住着不习惯,一晚上都没睡好。」 她今天的精神的确是不怎么好的,但是面对端木岐说话的时候,神情却依旧是坦荡无比。 两个人,四目相对。 端木岐就笑了,稍稍弯身下来,右手的拇指蹭过她的眼眶,近距离的盯着她的脸打量了片刻,调侃道:「好像是真没睡好。」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很有些幸灾乐祸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宋楚兮横竖是不会听他劝的,就拍开他的手,转身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榻上,随手抱过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瓷瓮数着里面的棋子玩。 端木岐走过去,俯身坐在她旁边,也不说话,只是眉目含笑的看着她。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晨曦明媚,温暖的透过窗棂洒下来,光晕之下,她露在他眼前的半面轮廓看上出宁静又美好。 她的唇角噙着笑,有一点点俏皮的味道,可是眼睛里闪烁的光辉,却有他能一眼看到的冰凉。那种寒意,端木岐知道并非是她刻意表现,他却知道—— 那是此刻她心间自己完全无法隐藏的最真实的情绪。 这个丫头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遇到了什么事?从昨天的宴会上开始,她的整个人就突然沉浸到了一种陌生而诡异的情绪当中去了。事后他也有问舜瑜昨天在花园里发生的事情的始末,但如果只是为了和柔嘉公主还有殷述那些人的冲突,她绝对不可能会这样。 这一整晚,宋楚兮没睡好,其实端木岐也没睡,心里一直都被一个巨大的谜团包裹着,却怎么都寻不见答案。 「楚儿——」沉默再三,最终,端木岐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宋楚兮侧目过来看他。 她的眼波平静,唇角还带一抹笑容,只那眼眸深处的寒气还是能够隐隐的透出来。 端木岐十分的不喜欢这种感觉,以前他就知道他把握不住这个丫头的行为举止,现在却又更加确信,她连她内心的想法都开始慢慢的窥测不到了。他们明明一路前行,他们明明亲密无间,可是中间的一重隔阂,却像是她在自己所有柔软一切的表象外面裹着的一层坚硬的壳—— 她准许她靠近,也不阻止他试图触摸她的意图,可是却将一切的防御做到了最完美的地步。 这个丫头,就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她可以无所畏惧的把自己完整的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大约就只是因为有足够的把握,哪怕是靠的再近,也没有谁对她的一切能彻底的征服。 区区一个小女子而已,她何必非要将自己伪装的如此强大又不近人情? 可是—— 同样是认为可以轻易掌控干坤的他,却是真的对她完全的束手无策的。 「没什么,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他的府上。」最后,端木岐只这样说道,他抬手,轻轻的触摸她的脸颊。 她对他不信任,她凡事都靠自己,可是对此—— 他,无话可说。 「这里毕竟不是咱们的地方,总之你要有点分寸。彭泽太子一行应该要差不多在年关那几天才到,在这之前,你都要留在这里吗?」端木岐问道。 诚然宋楚兮推出文馨公主来,就只是个幌子。 她也不刻意迴避,只道:「看看再说吧!」 她知道她越是这样,就越是容易引发端木岐的警觉和疑心,可是哪怕他要怀疑,甚至是要窥测到她的身份,乃至于发现她的秘密,她也都只能是认了。现在她的心里很乱,而且这段时间她也必须是留在这里。 「随你吧!」最后,端木岐也只能是妥协。 x 端木岐分明就是头一天从宴会上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做好了打算,这天一早过来就打包好了两人的换洗衣物,准备在太子府扎根常住了。 宋楚兮在他那里,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就回了后院。 接下来倒是相安无事,每天她不是去前院和端木岐下棋,就是去文馨公主那里陪她抬槓。说起来那位文馨公主也是相当的执着,横竖是两个人相看两厌,只许是见面不开口,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互别苗头。宋楚兮是穷极无聊了,就是每天都要找机会往她那里跑两趟,而那文馨公主也是奇怪,按理说她既然是看宋楚兮不顺眼的,那干脆将她拒之门外,不来往也就是了,可她偏偏也不,就由着宋楚兮在她房里出入,然后两个人刻薄的彼此奚落一番,她生了一肚子闷气,宋楚兮却是若无其事的走人了。 这天午睡起来,先去和文馨公主抬槓出来,宋楚兮就神清气爽的往前院端木岐那里去。 他们两人住在这里,虽说是客人,却都我行我素的不自觉,一般都是在一起用膳的。 舜瑛推着宋楚兮的轮椅一边往前院走,一边忍不住抱怨道:「小姐也真是的,文馨公主都还在病中,您这何苦天天跑过去早晚气她两次?」 宋楚兮还是打着照顾人家的旗号赖在东宫的,人家文馨公主给她提供了便利却还要受她的气?这算是怎么回事? 「怎么能说是我要气她呢?」宋楚兮不以为然的抿抿唇,「我这是帮她撒气泻火呢,我要不在这里住着,她才是被软禁起来了,那得要多无聊呢。」 「小姐这话说的,难道文馨公主还要感激您了不成?」舜瑜也是嗤之以鼻。 就他们家少主和四小姐这俩人的脾气才是最能对上的,两个人都一样的脸皮厚过城墙,根本就不管别人怎么看。 「可不是么?」宋楚兮果然是大言不惭,反而与有荣焉的一扬眉。 主僕三个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刚过了垂花门,却见前面几个人正不紧不慢的往大门口的方向去。 宋楚兮抬手示意舜瑛止步,看了眼那边道:「那人是谁?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是太子的妾室,小姐忘了?就是那位和咱们本家颇有些渊源的吴良媛啊!」舜瑜回道。 「哦!原来是她啊。」宋楚兮略一颔首,随后却露出几分深思的表情,「不过都这个时辰了,她这是要出门吗?」 「好像是吧!」舜瑜道。 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天黑了,这吴良媛又是女眷,这个时辰还要亲自出门,这的确是有些奇怪的。 舜瑛飞快的略一思忖,就对宋楚兮道:「小姐您稍等片刻,奴婢去打听一下。」 「别问了。」宋楚兮道,却是抬手拦下了她,然后眸子一转,眼中就流露出些许冷意来,「你去跟着她,不要打草惊蛇,就看看她都去了哪里或是见过什么人就好。」 他们在这里,本来就有点儿深入虎穴的意思,如果再要让人察觉他们是在窥测这府里的其他人,殷绍别是要开始防范他们了。 「好!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舜瑛一点就通,点了点头就闪身又退回了花园里。 「我们走吧!」宋楚兮于是就挥挥手,带着舜瑜仍是往端木岐那里去。 端木岐白天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出门应酬,但是这顿晚膳却是一定回来陪宋楚兮一起用,两人用完了晚膳,又下了一局棋,看着天色晚了,宋楚兮就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端木岐半靠在软榻上没动,这个时候便是媚眼如丝,飘过来一眼,感慨着嘆道:「我怎么觉得这太子府里最近是过分清净了呢?这么索然无味的,你还要继续住下去吗?」 这件事,他这两天都没再提了。 宋楚兮皱了眉头回头看他。 端木岐就又继续笑道:「难道你不觉得吗?」他就势起身,款步晃悠到宋楚兮面前来。 宋楚兮总觉得他那笑容里面不怀好意,不过她也不躲,就拧眉看着他。 端木岐走到她跟前站定,仍是态度散漫的笑道:「我听说呢,这太子府里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据说是要热闹很多,至于为什么会惹恼呢?好像听说是那位七皇子康王殿下会经常过来串门,可是么——他怎么突然就好几天都不来了呢?」 那天晚上宋楚兮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他是不知道的,可是后院里因为殷述两个都被误认为是刺客,最后闹了乌龙,侍卫们的嘴巴哪有那么严实的?而且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房事,所以想起来还会拿到茶余饭后来说。 端木岐会听到消息,这一点也不奇怪。 宋楚兮被他别有用心的盯着,却也不觉得心虚,只就嵴背笔直的反问道:「他不来就不来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么?」端木岐就是定定的望着她。 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但心里却有些矛盾的不知道究竟是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些什么。 那些侍卫们传的绘声绘色的,他不用想也知道那个一晚上之内和殷述在一起两度被抓包的人一定就是宋楚兮。殷述那熊孩子他是不当回事的,并且就宋楚兮目前这个坦荡的表现来看,显然她也没当回事。 本来她都没将此事入心,他也就应该是一笑置之的,可是看着宋楚兮则样的神情,他却还是觉得心里不太对味儿,因为他不禁就会联想,这么久以来,她在他面前似乎也从来都是如此这般坦荡的。 她不惧人言可畏,她不迴避也不排斥和他之间的关系被披露,被渲染,甚至是被人议论。 她肯于承认和默认与他之间的一切,可就是她将这一切都接受的太过顺随自然了,反而更让人觉得她其实并不是在乎什么,而恰恰相反,这一切,就只是因为她的完全不在乎。 她不在乎自己被和谁绑在一起,她不在乎什么声名闺誉,她甚至都能将男女之间那些朦胧的小暧昧信手拈来,别说羞怯心动,好像是连尴尬和侷促的时候都不常有。 她是真的不懂这些吗?怎么可能?毕竟她那么聪明灵秀。 所以,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她其实不是不懂,她就是不在乎。 过去在南塘的时候,端木岐都不去管这些,那时候总觉得她能乖乖的跟在他身边就好。可是这一次—— 不得不说,他是被殷述那熊孩子的事情给间接的刺激到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的想要计较,横竖利益相关,她和他之间的关系牢不可破,可是仿佛就在这一夜之间,曾经那个在他看来有血有肉,嗔痴怒骂样样鲜活的小女孩儿已经完全不见了。 眼前的这个少女,带着与她一样的面具,却成了一座矗立在前,冰冷又坚硬的丰碑。 这感觉,太过陌生,陌生到甚至会让他觉得突然之间她就已经离了他好远。 「楚儿——」端木岐眼底的笑容在不知不觉间缓慢的褪去,他抬起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近距离的看着她的眼睛,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时却还有那种怎么都无法忽视的冷意一层一层的泛上来。 「你怎么了?我怎么会觉得你最近这段时间有点不一样了呢?」端木岐道,语气缓慢又带了掩饰不住的嘆息,「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吗?」 宋楚兮也不闪避,她微微扬起脸来,也是看着他,那神情隐隐的也带了几分认真。 然后,她抬手抚上他脸颊,摸了摸,露出一个半真半假的笑容来道:「阿岐,你在我的面前,有秘密吗?」 端木岐一愣,明显是没行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 宋楚兮却不管他,掌心拖着他那半边脸颊又再蹭了蹭,继续问答:「如果到了将来的某一天,你会把你的心事说给我听吗?」 端木岐的眉头不由的微微皱起。 宋楚兮就又笑了笑,收回了手。 她往后退了一步,面上依旧笑容如初,然后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端木岐的手擎在半空,还保持着那一个弯腰的姿势不变,却在宋楚兮的前脚即将跨出门去的时候,他又突然从背后开口叫住了她,「楚儿——」 宋楚兮止了步子,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后面他却已经站直了身子,主动走过来。 他只站在他的身边,并没有超过。 两个人并肩站在门槛里面,端木岐的面容沉静的看着远处的星空,语气平稳的慢慢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愿意将所有的心事都对你坦白了,那么——你会愿意听吗?」 这一次,却是宋楚兮被他问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端木岐有一些属于他自己的事情是在刻意瞒着她的,比如他和岳青阳之间关系之所以微妙的原因,也比如是他那个医术卓绝,而在外却几乎完全没什么声名的师叔…… 她能感觉的到,可是却从来就没打算去计较,而且—— 她也不想计较。 而这样相对而言,她与端木岐之间各自藏着秘密,也叫她觉得心安理得了起来,因为—— 这很公平。 可是现在,端木岐的这个问题,却是突然打破了这种的所谓公平和平衡。 宋楚兮紧皱了眉头。 如果端木岐愿意对她坦诚一切?那么她会愿意听他说吗?不会的!她的答案几乎都不用思考就已经明确的跳出来了。 原来其实不止是一直以来端木岐要对她有所保留,而是从一开始,她根本就不想去近距离的触摸他的一切。毕竟他对她算是很好,而她却太自私太冷血了,她一分的心力也不愿意为了他去浪费,她不想把他的责任或是包袱都变成自己的负担。她从来都是这样,只接受和掠夺能从别人手里得到的便利和好处,可以做交易,可以等价交换,但是—— 她拒绝为任何人付出。 她自己的事情都自顾不暇了,又凭什么要去为了别人的事情费心费力? 端木岐那一句话问过之后,似乎也是一早就料定了答案,并没有在等她的回答。 宋楚兮长久的沉默了一阵,然后就举步跨出了门去,她说:「你别说,我也不会听,至于我的事,你也别问。」 端木岐也不意外,看着她的背影,缓慢的再度展露一个笑容,道:「可是楚儿,我 还是想要知道,今天你不肯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将来却会说给别人听?你不说,是因为你不信我,因为你觉得我不是对的那个人?」 「不!」宋楚兮没有止步也没有回头,一个字,回的斩钉截铁,「我的事,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很清楚,端木岐方才的就只是试探,就算她点头,他也一样会守口如瓶。 本来她是可以顺水推舟,反将他一军,堵了他的嘴,将此事含煳过去的,可是她没有。 四年的朝夕相对,她太了解他了,而且本质上,他们两个根本就是同一类的人,心思很重,又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他们强大,却又冷血,永远都不会感情用事,去对其他的任何人施捨。宋楚兮承认她很自私,前世今生都是这个样子的,她虽然不知道端木岐在这方面的想法,可是她也拒绝深究。 宋楚兮头也不回的快步转身出了院子。 端木岐从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仰面朝天,苦笑着恨恨闭了下眼。 他和她之间的界限就在这里,不越雷池一步,他们永远可以亲密无间,做最契合于彼此的人,珠联璧合,前生一对儿。可是从黑暗中窥测到的真实,那却不过一场醉生梦死的繁华。 她的心,不肯交出来。 而他,就只能是永远的对她无能为力。 她摒弃感情,原来一直以来她就真的不是天真也不是不懂,而是从一开始,她就放弃了,将每一个女子都应该会有的憧憬和最纯真懵懂的情愫统统的抛诸脑后。 她无情无心,也恰是因为她将这世态炎凉都看的太过清楚明白,如果要顺从人心去做事,就难免要受伤,所以她只谋名利,只求目的。 她那样小小的一个女子而已,可是他脚下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比这世俗还更加的冰冷无情,他们一路同行,两个同样薄凉的人,有一天,便真的要将这整个干坤翻覆了吗? x 宋楚兮回到芙蓉园,已经初更过半。 舜瑜不知道她和端木岐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能明显的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以前就算她不高兴的时候,脸上那种不愉的表情也能十分鲜明的表现,可是这一天却是自始至终的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都隐隐的透出几分冷肃诡异的气势来。 舜瑜也不敢多问,只默无声息的服侍她沐浴更衣,都打点好了,外面才见舜瑛匆匆折返,手里提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这太子府里的守卫并非儿戏,舜瑛要去盯梢吴良言,肯定不能翻墙,就去和后门的管事说是回驿馆取东西了。 宋楚兮这里被端木岐一打岔,还几乎是要忘了吴良媛的事了,这时候才赶紧收摄心神道:「怎么样?有什么异常的吗?」 「没!」舜瑛将包袱放下,摇了摇头,「奴婢一路跟着她的马车,她那马车出了府邸就直接去了西街,先是去了那边的绸缎庄,然后又去银楼取走了几件前面叫人去打的首饰,而且两处地方她都没多留,应该也不至于是和什么人接头了。」 「取首饰或是做衣裳,太子府里难道不都是找裁缝和银匠上门的吗?」舜瑜也觉得这事情不对劲。 「可是她这一路上真的也没见有什么异常的。」舜瑛道:「着实也看不出什么来,如果小姐不放心,那回头就让长城找个人盯着点儿?」 「算了,也许就是我多心了呢!」宋楚兮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就算她真是为了要见到什么而先放的*阵,你就算是再跟上她几天——她谨慎至此了,难道还能轻易让你抓住把柄不成?」 殷绍后院里这些女人勾心斗角的事,上辈子她就领教的深刻了,只是没想到重来一次,她是和那人半点关系也没有,居然也还都不得清净。 只是么—— 吴良媛那女人,到底是要去见什么人呢?她绝对不可能是只为了拿几件首饰就亲自出门的。 天色已晚,宋楚兮也就懒得再去想。 而两个丫头则是本着与己无关的态度,很快也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x 次日,吴良媛一大早就出了门,据说是因为她的娘家人进京,她特体请了殷绍的恩典,过去见面的,这一趟走的光明正大,显然也不能有什么猫腻,而入夜时分,她的院子那边就又递了牌子,说是要遣两个下人去驿馆给娘家人送点东西。 她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带着个小丫头坐了一辆油篷车出了门,很快奔入茫茫夜色之中。 马车上,吴良媛满是嫌弃的扯了扯身上那件半旧的丫鬟服,不耐烦道:「他到底是在故弄的什么玄虚?昨天我都准备好出门了,又往马车上塞字条,他是把我当使唤丫头了吗?」 宋楚兮之前的怀疑并没有错,她的确是约了人要见面的,本来一切的准备都做好了,正要往见面的地方去,不想在路上要喝茶的时候,却发现那茶盘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弹了个蜡丸,捏开了,那人却又说约见取消,另外指了那绸缎庄和银楼让她去。 「反正都已经出来了,娘娘就忍忍吧,先过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话说。」那嬷嬷在旁边劝道。 「事情还没做,倒是把谱儿摆的不小,我倒是要听听他能有什么本事,如果真能替我锄了那个贱人还好,否则的话——」吴良媛冷冷说道,说着就又烦躁的扯了两把领口。 马车出府,去的的确是吴家人下榻的驿馆那条巷子。 吴良媛自车上下来,让马车等在巷子外面,自己吹了头掩饰容貌,借着夜色遮掩,匆匆的进了巷子。 两人的确是敲开了那驿馆的大门,但是进门之后却直接穿堂而过,又从后面出来,进了后面那条街上的一间茶楼。 这个时间,茶楼本是已经关了门的,但是因为提前疏通好了,仍是有人等着给他们主僕开门,将二人引进了角落里一个比较偏僻的房间。 彼时那人还没到,吴良媛就留了那嬷嬷在外面守着,自己先进去等,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不多时,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的男人从门外闪身走了进来。 ------题外话------ 恭喜大家都放假了,作为一只一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需要码字的苦逼岚宝,机智如我,我要无耻的给你们留课后作业! 请听题:大家都来猜一猜和吴良媛见面的这货是谁? 弦外音:虽然我知道,肯定没人能猜到,哼哼哼! ps:虽然没能看阅兵直播,还是要为祖国喝彩,向那些先烈们致敬~
第014章 大小姐,您救救奴婢!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斗篷,将帽檐压得很低,将一张脸遮挡住大半,根本就看不清容貌。 他推门走进屋子里,反手就又关了房门,可哪怕是这屋子里就只有他和吴良媛两个人,他也没有拉下帽檐的打算,而是直接走了过来。 他对那吴良媛并无怎么的尊敬之意,直接走过去坐在她对面,随口道:「你比约定的时间要早到。」 「嗯!」那吴良媛点点头,「我恐是路上别处什么岔子,所以就提前了一点出来,好在是一切顺利。」 她说着,顿了一下,又有些焦急的回头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话就非得要兴师动众的把我约到这里来说,别再故弄玄虚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能再外面耽搁的太久,一会儿还要赶回去。」 那人坐在她对面,已经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不过他似乎是不习惯喝热茶,摸了摸茶杯的外壁,就先将杯子放下了。 「别卖关子了!」吴良媛见他这样慢条斯理的,不禁便有些急了,「你就直说吧,你说你有办法能帮我一举锄掉那个贱人?这话可是当真?」 「良媛娘娘想要做到什么地步?」那人终于开了口,却是单刀直入,直入正题。 吴良媛反而一愣。 她似是触动了某些记忆,右手不自觉的缓缓抬起来,摸上自己的腹部,然后眼中光线就映着火光一点一点被焚烧,逐渐演变的疯狂。 「我要她死!」吴良媛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要那个贱人不得好死,如果不是她在那里兴风作浪,挑拨是非,我也不会没了孩子,殿下也不会厌弃了我。我现在在太子府内的日子过的生不如死,这全都是拜颜玥,全都是拜那个贱人所赐的。她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又岂能容她在眼皮底下逍遥自在,为所欲为?一定要她死了,才能消我的心头之恨!」 殷绍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可是目前算来算去,太子府里唯一得以顺利生下来的孩子也唯有皇长孙而已。这对他这个年龄的皇子来说,是很不正常的。其实这几年间,他的妻妾中并不是谁的肚子也没有动静,只是很不幸的包括太子妃廖倩华在内的好几个人怀孕之后却都意外小产,没能顺利的生下孩子来。 若论阴私手段,谁家的后院都有,更有很多是被捂在了后院里,不外传的秘辛。 吴良媛所言的那一次,就是曾经发生在太子府后院里的一件天大的丑闻。 那是两年多以前,太子妃廖倩华和吴良媛同时有孕,府里曾经很是热闹了一阵,可是就在廖倩华的肚子五个月大的时候,却突然无缘无故的滑胎丢了孩子。当时因为她怀孕之后就一度又过出血的症状,太医也嘱咐过让她要仔细保胎,这件事怎么看都只是件意外,可是廖倩华千辛万苦盼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她根本就受不了,那一夜之间,她近乎疯魔了一样,勒令郇妈妈带人去查她的饮食起居,又叫了太医来,一句一句的盘问,最后居然真的就被她查出了猫腻来。其实不是有谁在她怀孕之后去出手害的她,而是早在她不曾有孕之前就有人提前对她下了狠药,那一剂药下去,她的身姿大为亏损,本来几乎是要杜绝了受孕的可能的,但也许是她的运气好,后面居然是意外怀上了。只不过还是因为先天缺陷,那孩子才终于是没能保住。 一番追查之下,所有的线索直指,就是当时同样有孕的吴良媛。 廖倩华哪里当时整个人都处于崩溃的边缘,直接杀过去,强行灌了吴良媛一剂堕胎药,也拿掉了她的孩子。 这件事当时他们双方互掐的很厉害,最后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 自己的妻妾之间为了争宠居然闹出了这样的丑闻,殷绍肯定不能让此时外传,于是就勒令清理了一遍后院,将此事含煳了过去。事后他既没有怪罪廖倩华,也没有处置吴良媛,就只当是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想也知道,廖倩华是皇帝亲赐给他的太子妃,而吴良媛的母家背景也算雄厚,他不在乎多养这两个女人,却不能因为这两个女人的事情在朝堂上人给他穿小鞋。 此事不了了之,现在知道的人不多,就算知道的人也都守口如瓶了。 而后面事态平息之后,吴良媛还是不甘心,又一再的暗中追查,却发现真正对廖倩华做手脚的人其实极有可能就是颜玥。只不过当时时过境迁,就算她心里再如何的笃定,却拿不出证据来。就这么一直隐忍到了今天。 吴良媛的神色之间带着嗜血的狠厉。 那人在对面看着,却没什么特殊的情绪表露。 吴良媛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又皱了眉头看向那个人,「当初那件事,外人不知道,你的心里还没数吗?不用再来套我的话了,如你所见,我的确是将那贱人恨到了骨子里了。如果你真有本事替我锄掉她,我就只会感激,不会拖你下水的。」 这个人这不干不脆的,还真是多疑的很,她的心里便很不高兴。 那人只沉默的听着她说,半晌,方才目光深沉的重又端起桌上的茶杯晃了晃。 「三天之后,腊月二十三,这天她会去皇觉寺。」他说。 颜玥从进府的那一年就有这个习惯,而且那天是小年夜,其实不止是她,也有很多香客会选在这一天去寺里烧香祈福的,毕竟这之后接近年关,各家都要忙起来了,往后就不再得空上山了。 吴良媛听的云里雾里,「那又怎么样?」 话音未落,她似乎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由的屏住了唿吸,低唿道:「难道你是意思是要趁着她出府,派人在路上——」 「他是太子侍妾,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截杀了?你觉得这事情能就这么煳弄过去吗?」那人不以为然。 再怎么说颜玥也是殷绍的人,谁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去公然的行刺她吗?打了殷绍的脸,殷绍会不追究? 「你到底要怎么做?」吴良媛的耐性几乎被消磨殆尽,越发的不耐烦。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负责想办法说服太子妃那天能一起上山进香就好,剩下的事,我都能办妥。」那人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像是把握十足的样子。 「你确定,这一次一定能一举锄掉那个狐狸精?」颜玥那女人这几年在后院里屹立不倒,就是廖倩华都拿她完全的无可奈何,吴良媛可不认为她是那么容易就摆平的。 「嗯!」那人点头,却是信心十足。 吴良媛掐着手心飞快的权衡。 这几年之间她不是没有对颜玥下过手,可是那个女人却有能还,回回都躲过去,逢凶化吉。何况她手里还有皇长孙殷桀这张王牌在,还真是不好撼动的。 这一次有人主动提议要帮忙,不管成算有多少,这个机会她都该试试,就算实在不行—— 吴良媛想着,就拿眼角的余光暗暗的打量那人一眼,心里冷笑不已。 「好!太子妃那里我来想办法。」最后,她便是飞快的拿定了主意,点头答应了。 她自认为是将那点儿小心思掩藏的极好,那人却于暗中看的分明,只是他明明看到了,却也丝毫都不介意,直接就站起来,举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等等。」吴良媛见状,就又大声叫住了他,狐疑道:「我是因为和她有仇,才容不下她,可说是你又是为了什么?你还一直没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了,难不成你也是和那狐狸精有旧?」 她是着实想不出来这人和颜玥之间能有什么交集,更别提是深仇大恨了。 那人止了步子,冷冷的反问,「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你这么样的突然无事献殷勤,我怎么能放心?无缘无故的,你凭什么要帮我?我怎么能确定你是真的要帮我而不是挖了坑要给我跳?」吴良媛道。 她起身,顺手端起桌上的那个茶杯,举步朝那人走过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连这个道理良媛娘娘你都不懂,那么你就请回吧,回去之后也大可以当做是今天从来就没来过这里。」那人说道,依旧是语气平静,并不见恼怒。 「你生什么气?毕竟此事关乎你的生死和我以后的荣辱富贵,你由不得我不谨慎小心些。」吴良媛走到他面前,扬起脸脸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将那茶杯递给他,「我信你还不行吗?来,我敬你一杯茶,算是向你赔罪了。」 她的语气,突然就软了下来,眼尾一挑,颇多了几分轻柔的妩媚。 那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脸,却是丝毫都不为所动,然后就垂眸看了眼她手里茶杯道:「这杯子里放的是什么?」 「茶啊——」吴良媛的目光之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却被她极力的掩藏下去。 那人对她的每一个细小的举动却都是观察入微的。 他盯着那茶汤上面粼粼的水波,字字冷硬的再问,「除了茶水呢——」 言罢,就是全不怜香惜玉的抬手一推。 吴良媛被她推倒在地,茶水泼了她自己满身满脸。 「你——」她霍的回首,本来是要当场发作的,可是看到那人脸上一成不变的平静表情,就又强行压下脾气,只就重复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良媛娘娘,请您自重。」那人也不回答,只抬手将溅在他袖子上的一点水花抖掉,「我说的话,你可以不信,也可以不照我交代你的去做,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别犯蠢,否则的话——这一次要死的就不是她颜玥,而是你了!」 平心而论,吴良媛当年之所以能进太子府,肯定是因为她背后有个好娘家的关系,可是她能在殷绍那里受宠这么多年,本身的姿色就绝对是不差的。 这人面对美人投怀都还坐怀不乱,直接就推开了房门,甩袖而去。 在外把门的曲嬷嬷赶紧进来把吴良媛扶起来。 吴良媛只有些不甘的暗骂了一声,「榆木疙瘩!」 「娘娘,他还是不肯说吗?」曲嬷嬷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脸上的水渍。 吴良媛一把夺了去,自己胡乱的抹了把,然后就看着半湿的帕子冷笑了起来,「他的口风倒是紧的很,本来我是想诱他喝下这五石散,一则在他神智迷失的时候或许能诱出他的实话来,二则这个东西会让人上瘾,他一旦服下,以后就要受我的牵制,没想到他居然不中计。」 她又不蠢,难道真会自寻死路的去给殷绍戴绿帽子吗?不过方才一时情急,也的确是动了美人计的心思,只可惜对方没买帐。 因为不确定那人的真实意图,曲嬷嬷还是忧心忡忡,「那我们还要照他的意思做吗?」 「做!为什么不做!」吴良媛脱口道,目光中有阴唳的冷光闪烁,「横竖我也就只需要动动嘴巴,回头如果他安排的事情出了什么纰漏,谁能证明是我和他里应外合的?全部推掉也就是了。」 这本来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有人肯替她出手锄掉颜玥这个眼中钉,又不用她担风险,她何乐不为? 曲嬷嬷还是怎么都想不通,「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太子妃也一起上山去呢?」 「八成——」吴良媛想了想,也是半点头绪也没有,最后只能思忖着道:「可能是他的手里握了那狐狸精什么把柄吧,让廖氏那个毒妇在场——是为了可以借她太子妃的名头,当场就处置了那贱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一天就是颜玥的死期了,实在是很值得期待。 * 腊月二十三。 颜玥按照惯例,因为要上山进香,她就特意早早起身,留下了宝琴在府里等着照料殷桀起身,她自己则是带了宝音匆匆的收拾准备出府,不曾想主僕两个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却见那大门口已经热闹非常,被人和车马堵的水泄不通。 「小姐,是太子妃她们。」宝琴低低的提醒道,心中不由的深深戒备了起来。 颜玥拧眉看过去一眼,也是心中警觉,莫名就先添了几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一行人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 不过她的行程不能变,她便又很快的定了定神,仍是若无其事的往外走。 这个时候,廖倩华本来是带了安意茹和吴良媛两个从后院出来,不曾想却又被宋楚兮和文馨公主给堵了,说是听说他们要去皇觉寺上香,想要跟着一起出门走动走动。 「太子妃您也看到了,文馨公主这几天都一直闭门养病,既然娘娘要出门,就带上我们一起去透透气吧!」宋楚兮笑道:「而且我听说皇觉寺里的大和尚们能掐会算,是极灵验的,也刚好是想去烧柱香,顺便求个护身符用用。」 文馨公主本来其实是可以不必配合她,一定要跟着她一次来凑热闹的,却奈何这段时间她被关在这太子府的后宅之内哪里也不能随便去,本身就快被憋疯了。 眼前的机会难得,所以宋楚兮一提,她几乎是没有什么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了。 因为她两人是客,廖倩华虽然很不喜欢宋楚兮这样凡事都要自作主张掺合的行径,但也要顾全大局,也不好就是严词拒绝两人。 宋楚兮于是就又看着继续说道:「不过就是额外多加一辆马车而已,太子妃就行个方便吧?」 「这都不是问题,只是公主的身子才刚有了起色,这一趟我们又是乔装前往,侍卫随从都不会带的太多,眼下已经是年底了,到处都人多,本宫是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会再惊了文馨公主。」廖倩华仍是委婉的推诿。 「这里是堂堂天京,天子脚下,太子妃是对您自己国中的民风的风评就这么低劣,还是觉得本宫便会该是这么不经事儿的?」这一次记开口的人,是文馨公主。 因为殷绍现在算是半软禁她了,她这段时间都心里不痛快,所以对廖倩华也就没留什么口德。 安意茹和吴良媛是不会管廖倩华的闲事的,全都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 文馨公主等着片刻,见廖倩华还是不肯答应,就不由的恼怒起来,道:「既然太子妃怕担责任,那是不是要本宫当场签下保证书,跟您保证,这一趟本宫出门若是会有什么闪失,全都和您无关?」 眼见着场面僵持不下,冯玉河就不得已的上前劝道:「公主殿下,我们娘娘真的就是一番好意。」说完就又转向了廖倩华,隐晦的打圆场道:「娘娘,上山进香的时辰不好耽搁,文馨公主大病初癒,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不如这样吧,属下给您再额外调派多调派一支侍卫随行,这样应该就能确保这路上的安全无虞了。」 皇觉寺就在天京的近郊,来回一趟也也就三个时辰左右。 本来那吴良媛就迂迴了一下,并不是自己求着廖倩华一起去上香的,而是叫人怂恿了安意茹,殷绍本来就宝贝安意茹,安意茹一提她就答应了,让廖倩华带着几人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颜玥这会儿一出来,吴良媛和安意茹就齐刷刷的抬眸朝她看过来。 颜玥面色如常,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去和廖倩华见礼,然后就微笑道:「怎么太子妃今天得闲,也是要去皇觉寺进香的吗?」 「年底了,是要上山烧香祈福的。」廖倩华冷冷道。 旁边的吴良媛就有些尖刻的插嘴道:「怎的,有些人是在咱们这东宫后院里住的太逍遥自在了,就以为连皇觉寺里都是由她做主的?难道哪里的香火就只有她供奉得,咱们都不行吗?」 反正这些女人之间勾心斗角从来都没停过,颜玥也不在意。 只安意茹从旁冷静的观察,想要从颜玥的形容之间看出点什么破绽来,因为她无意中听谁提了一句,说颜玥年年都这个时候去皇觉寺,好像是有什么猫腻的样子,于是她就去求了殷绍,一心都等着抓颜玥的小辫子。 这几个女人不怀好意,颜玥已经明显看在眼里了,不过她却不怕,反正她就是去烧香祈愿的,随便这些这些女人,爱跟着就跟着好了。 她也不和那吴良媛逞口舌之快,只对廖倩华又福了一礼,提醒道:「娘娘如果要去进香的,就最好是耽搁了,省的误了行程。」 言罢就率先下了台阶,上了自己的马车。 廖倩华看见了这几个女人就心里膈应,脸上表情就不怎么高兴的对冯玉河道:「照你说的,再调派一队侍卫跟着吧!」 「是!」冯玉河应了,赶紧去办。 廖倩华领头上了马车,另外两个女人一门心思的盯着颜玥,也不管宋楚兮和文馨,宋楚兮就回头对文馨公主露出一个笑容,「公主,咱们也走吧?」 文馨公主看她一眼,然后就冷哼了一声,走下台阶。 因为临时要给她们两个再准备马车,行程上就又耽搁了一会儿,等到一行车马出了巷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全亮了。 这一天廖倩华并没有用太子妃的依仗,而是乔装出行的,一行人走的比较低调,路上倒是顺利,什么事情也没有。 待到从皇觉寺的大门口下了车的时候,文馨公主就冷冷的侧目看向了宋楚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不说,你今天怂恿我出门来,到底是打得什么鬼主意?」 「公主还是觉得我居心不良啊?」宋楚兮笑道,顿了一下,有反问,「知道我没安好心,你还跟着来?」 文馨公主闻言一愣,她却不再多言,挥挥手示意舜瑜推着她的轮椅进了寺庙的大门。 因为是要蹭太子府的车队的,而文馨公主又有随从要带,所以今天舜瑛就留在了太子妃。 那几个女人进庙之后就各自烧香去了,宋楚兮则是去找小沙弥给写了张护身符就从那大殿里转身出来了。 那些女人要拜佛,肯定要折腾个一两个时辰,宋楚兮无事可做,就让舜瑜推着她在寺里到处逛逛。 舜瑜推着她的轮椅去了僻静的后山,漫无目的的在青石小路上走。 因为这一片地方都是禅房,白天的时候没什么人出入,就分外的寂静。 这皇觉寺里有个规矩,那就是从来不种常青灌木,所以四季罔替的接起变化在这寺庙里会十分的明显。 这时候,沿路两边所有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地面上也被清扫的十分干净,一片叶子,一点泥土也看不见,就这么一路走过来,真的会给人一种不似在凡尘的感觉。 主僕两个一边走一边赏景,正在各自走神的时候,宋楚兮不经意的一抬眸,却见前面一望无际的冰凉石板路上多了一抹异色。 这石板路两边都是院落禅房,前面大约是隔了一个多院子的地方,那门廊底下的台阶上正百无聊赖,托腮坐着个粉嫩嫩的糰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带她上山进香的缘故,殷湛这天给她穿着的衣裳倒是相对的素净了许多,虽然也是粉色打底,但那颜色却是极淡,乍一看去只像是化开在水中了的浅浅的水粉的颜色。 彼时那小丫头托腮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坐了多长时间了,这会儿正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的往下掉脑袋。 「暖暖!」宋楚兮忍俊不禁,便就扬声唤她。 她这一声,极响亮,不止那粉糰子吓了一跳,就是舜瑜也打了个哆嗦。 粉糰子正睡得迷迷煳煳的,先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但是瞪着眼睛,还没能回魂儿。 宋楚兮示意舜瑜把轮椅推过去。 那小丫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有些清醒了过来,赶紧提了裙子站起来,她正睡得迷煳,这会儿便不怎么愿意动,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迎过来,一边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呵欠道:「楚楚姐姐,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最近陪文馨公主暂居在太子府,今天太子妃她们上山进香,我就跟着一起来了。」宋楚兮道,拉过她的手在手里摸了摸,「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爹爹呢?」 「爹爹去和悟法大师父讲经了,我听不懂。」殷黎说道,又伸展着一双短短的小胳膊打了个呵欠,眼泪就挤出来了。 舜瑜赶紧递了帕子,左右观望道:「那位宣王殿下不是武将出身吗?他居然也信佛吗?」难不成是因为自身杀戮太重,所以才来这里求高僧点化超度的吗? 宋楚兮拿了帕子给殷黎把眼泪擦掉,唇角无声的扬起一抹笑。 殷湛当然是不信佛的,只不过他的母妃舒太妃自幼礼佛,是个将此视为圣物,十分虔诚的女人,得益于她的关系,所以殷湛和这皇觉寺的方丈悟法和尚很有些渊源。 只是宋楚兮却没想到,他们父女两个也刚好这么巧在今天上山来了。 便帕子递换给了舜瑜,宋楚兮就又拉过那小丫头的小手握了握。她应该是自己跑出来的,身上连件披风都没穿,这会儿小手冰凉,宋楚兮唯恐她方才打盹儿的时候要着凉,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这才放心了些,含笑问道:「都没披件鹤氅就跑出来,你不冷吗?」 殷黎前面是打盹睡的迷煳了,这时候宋楚兮的掌心温热,抓着她的小手,她是真的开始觉得冷了。 宋楚兮和舜瑜的衣服她都穿不了,小丫头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就盯上了宋楚兮搭在膝上的毯子,用手指着道:「楚楚姐姐,你的腿还没好吗?我每次见你你都是坐着的。」 「好多了,不过么——」宋楚兮道,她的这个身体状况,就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可能去跟个小丫头片子解释清楚了,于是就只含煳道:「因为我想偷懒,不想走路啊……」 话音未落,那殷黎就已经飞快的掀开她膝上的毯子,手脚并用的爬到她腿上。 宋楚兮主僕两个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摆好了姿势在宋楚兮腿上安好了窝,结结实实的做好,然后扯了那薄毯将从脖子往下都牢牢的一裹,等到安顿好了自己,她方才向后扭头沖宋楚兮咧嘴一笑,「我也想偷懒。」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现在不冷了。」 这粉糰子如今都还有点婴儿肥,舜瑜是真的心疼宋楚兮那双金贵的腿,正要开口说话,宋楚兮却沖她摇了摇头,吩咐道:「走吧!」 舜瑜无奈,只能推了轮椅继续往前走。 那殷黎是头次用了这个东西代步,自己就觉得新奇不已,一边坐着也不安分,摇头晃脑的左右观望。 宋楚兮怕她掉下去,就从毯子底下探手圈住她。 其实总共算下来,宋楚兮和她碰面这也不过只是第三次,可这小丫头却不怕生,一点也不和她见外。 宋楚兮是想着以殷湛的为人,应该是不会把个女儿养成了不知世事兇险的傻小姐的,可是这孩子这么自来熟的举动也怪愁人的。 因为捎上了她,舜瑜走到前面的路口就拐了弯,折返前院的方向去。 宋楚兮没事可做,就逗了那小丫头说话,问她道:「暖暖,上回见你的时候我忘记问了,你今年几岁了?」 「嗯……」小丫头想了想,然后从毯子底下掏出一只胳膊,张开一个巴掌在她跟前晃了晃,过了一会儿,又从另一边掏出另一只手,再笨拙的笔画了一个大拇指出来,「再过七天,就是六岁了。」 这小丫头说是只有五岁,但心眼却比普通七八岁的孩子都多。 宋楚兮想了想,她嫁给殷绍的那几年,的确是很少见到殷湛出现在天京之内,那段时间,北川方面的战局初步平定了下来,恍惚那段时间他都一直呆在自己的封地临阳。殷黎六岁,比殷桀就大了伴随左右,就该是那个时候出生在临阳的,只是大约还是因为皇帝一直不肯承认他喜欢的那个女人,所以这孩子的存在开始的时候就一直没有被曝光。 不过这么一想,宋楚兮对殷湛曾经信誓旦旦一定要娶的那个女人就更加好奇了起来。 她抬起一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问道:「暖暖,我怎么就只听你提你爹爹,你娘呢?你娘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爹爹说她病死了。」小丫头脱口说道,那语气随意又自然到真的就好像是和她完全无关一样。 宋楚兮愣了一愣,这一瞬间她突然就像是明白,为什么上一次在太子府遇到殷湛时候他对廖倩华那些人的态度为什么会冷淡如斯。 想必是到了今天,皇帝都没有如他所愿,给他所爱的那个女人一个公开的名分。所以在殷黎的面前,他都不愿意随便提及。 那男人,但凡是他想做的事,就绝对没有妥协的余地,看来现在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不和睦。 宋楚兮的心里微微嘆了口气,又再垂眸看向了殷黎道:「暖暖你会想她吗?」 「我不想她!」那小丫头还是想也不想的就摇头,「我又不喜欢她,只有我父王才喜欢她吶!」想了想,就又甜甜的笑了,那笑容里带点儿小狡黠,又有点儿小窃喜,道:「不过现在父王只喜欢我一个人就够啦!」 所谓童言无忌,宋楚兮看着她这浑然不知愁的一张脸,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舜瑜推着轮椅一路前行,又走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眼见着前面拐过去就是大殿了,宋楚兮就把那小丫头才从腿上抱下来,放在了地上,然后摸摸她的头髮道:「那边的禅房应该就是悟法方丈的了吧?」 她侧目,看了眼那正殿后面,右边的一个清净的小院子。 「楚楚姐姐你也要去听那大和尚念经吗?」殷黎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可听不懂那些。」宋楚兮笑了笑,看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道:「不过刚刚我的丫头推着你走这么长一段路,你不是该谢谢她?」 殷黎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站在宋楚兮身后的舜瑜,却似乎并不打算有任何的表示。 她从小受到的就是皇室贵女的教育,而作为皇室成员,都是有特权的,她实在是不需要对一个婢子道谢。 这些都是她的出身所决定的东西,宋楚兮也不试图将她的这份认知强行的掰回来,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小纸包塞到她的掌心里道:「你就帮我个忙吧,这里面是一个生辰八字,你帮我拿这个进去,请悟法方丈帮我卜一卜吉凶。」 殷黎捏了那黄纸包在手,不解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 「我?」宋楚兮敷衍着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腿道:「我这个样子进去,不庄重,是要亵渎神明的。」 殷黎是从来就没看到她站起来过的,就只当她是不会走路,想了想就点点头,「好!那你等着我!」 说完就提了裙子转身跑进了对面那个小院里。 舜瑜看着她脚步蹒跚的迈过高高的门槛,就低头看了宋楚兮一眼道:「小姐您那个护身符里放着的,是大小姐的八字吗?」 「嗯!」宋楚兮点点头,眼底神色只在一瞬间就转为凝重,思忖着慢慢说道:「已经四年多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算暂时寻不见她的人,我也总要知道她的生死的。」 宋楚琪失踪,这件事拖得越久,其实她生还的机会就越是渺茫。 虽然悟法老和尚的推算未必就会准确,但这个时候,除了诉诸神明,宋楚兮也实在是没什么其他的办法了。只不过她如今自己就是个异类,所以方才进寺之后都还在犹豫着不想随便往那么有灵性的地方凑。 现在有那小丫头代劳就最好不过了,她亲自去求,悟法和尚未必肯于赏脸,但是他和殷湛有交情,这么点儿小事,他应该是会帮忙的。 这边宋楚兮主僕都一直若有所思的等着,一直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小院里面禅房的门才被再度打开,殷湛牵着小丫头的手一起走了出来。 宋楚兮虽然不是很想和他打交道,但既然是正面碰上了,她也不能扭头就走,于是就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颔首道:「见过宣王殿下!」 殷湛只看了她一眼,态度冷淡的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殷黎十分热情的挣脱他的手跑过来,把手里抓着的护身符递给他,一面得意道:「大和尚开过光的,他说灵!」 没有给出占卜的结果,却给她将这护身符开了光了,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宋楚琪还在人间? 宋楚兮和舜瑜的精神齐齐一震。 「小姐——」舜瑜急切的低唿一声。 宋楚兮从殷黎手里接过那护身符在指间捏住,过了一会,就递给了舜瑜道:「既然是方丈给开了光了,那你就帮我送到殿内供奉吧,记得多添一点香油钱。」 横竖宋楚琪现在又不在这里,这护身符她拿着也没用。 「是!」舜瑜应了,想着就她一个人,就不是很放心的嘱咐道:「那小姐您先别乱走,奴婢去去就来。」 「好!」宋楚兮点点头,目送她离开了,就转向了殷湛道谢,「还要谢过殿下和小郡主的成全了。」 「上回你替黎儿解围,本王理应送你一份谢礼。」殷湛道,说完就招唿殷黎,「我们走了!」 殷黎有些恋恋不捨的又看了宋楚兮一眼,却还是很乖的朝他身边挪去。 这边殷湛牵了她的手刚要举步离开,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紧跟着就是一个女人尖锐的咒骂声。 宋楚兮扭头看去。 身后和悟法的院子相对,也是一个布置了禅房的小院子,彼时一个浓妆艷抹的胖妇人正带了两个粗壮的汉子从那院子里拽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出来,那女子有二十岁上下的样子,额头磕破了,脸上都是血,两个汉子拽着她往外走,她却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说什么都不肯,两边的袖口滑下去,胳膊上都是新旧不一的鞭痕,看上去十分可怖又可怜。 「你个小娼妇,你会为你躲到这佛门清净地来了我就那你没办法了是不是?你告诉你,你是我飘香院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就算拿到佛祖的跟前来说也都是这个理儿。不接客?不接客老娘就打到你肯接客,你再跑一次试试看?看我不先打断你的腿?」那胖妇人骂骂咧咧,嗓门奇高,倒是一副大肆宣扬的样子。 「我不去!我不回去!刘妈妈你饶了我吧,你放了我吧,我给你当牛做马,我还你的银子——」那女子哭喊着大声求情。 不过就是一出逼良为娼的烂俗戏码。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那样大慈大悲的心肠,也懒得去管这闲事,不过这进庙烧香的善男信女很多,保不准就有谁慷慨解囊的。 殷湛更不可能会管这样的事,本来正牵着女儿的手要走,突然看到宋楚兮这么个女子竟然露出这样冷漠的神情来,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也正是这一眼的间隙,刚好从前殿上香出来的廖倩华一行也刚好听到了动静绕到了这边来。 「十一皇叔?」看到殷湛在这里,廖倩华肯定是不能视而不见的,被众人拥簇就要往这边走。 却不曾想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生。 那个正要被人拖走的丫头突然大力挣脱,许是瞧着廖倩华这一行人的衣衫华贵,就想要扑过来碰碰运气,她一头撞开那个扯着她的汉子,扭头就朝廖倩华腿边扑过来,「贵人救——」 郇妈妈精干的很,哪里能让她扑过来冲撞,当即上前一步,抬手就将她推开了一边,怒骂道:「大胆的刁民,谁给你的胆子竟敢随便冲撞我家主子?你不要命了?」 那女子本来就是受过不少的折磨,浑身软塌塌,被郇妈妈只推了一把,就跌倒在地。 这一下,就刚好是摔在了走在后面的吴良媛和颜玥跟前。 「哎呀,脏死了!快滚开!」吴良媛立刻后退了一步。 那女子许是没想到这些人竟会如此薄凉,呆坐在地上,不由的愣住了,畏惧的茫然四顾。 「还不把她给我抓起来!」旁边那浓妆艷抹的胖妇人厉喝一声,转眼就又变化了一张笑脸想要凑过来给廖倩华等人赔罪。 两个汉子上前,又要提那女子起身,那女子的目光绝望的自人群里晃了一圈,却是突然眼睛一亮,露出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一下子就再度挣脱了两个汉子又往前扑去,一把牢牢抱住了颜玥的腿,喜极而泣道:「大小姐救我!」 颜玥被她这一撞,顿时就懵了,不由的皱了眉头。 宋楚兮从这边瞧见,却是突然目色一寒,心里咯噔一下。 那边那胖妇人尖声叫嚷着,赶紧过去掰那女子的手,一面赶紧给颜玥赔罪道:「这位夫人您莫怪,这是个疯妇,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的。」 按理说她那体格要制住那么个被凌虐到只剩下半条命的女子根本不在话下,可是那女子却如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就是死死的抱着颜玥的腿不放,一面凄声嚷道:「小姐!大小姐!您救救奴婢,奴婢是絮儿啊!您不认识我了吗大小姐?我娘伺候了夫人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小姐,看在仙逝的夫人的面子上,求您了,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这话听着似是没头没脑的,颜玥的神情一怒,只就不动声色冷笑着踹来了她,凉凉道:「你认错人了吧?什么大小姐?又哪儿来的什么夫人?」 这个时候,吴良媛已经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那人所谓给颜玥布下的局。 那女子被踢到一旁,胖妇人才要过去拉她,吴良媛却是赶紧抢了一步上前,将她给拦下了,只做困惑道:「怎么回事?她管谁叫大小姐呢?」 这个女人,难道是颜玥以前家中的奴婢?可是据说这颜玥在家中是排行第二的,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这个女人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廖倩华的目光微微一动,干脆起身走过去,捏了那絮儿的下巴打量她,狐疑问道:「你说——你娘是哪家的奴婢?服侍的又是哪位夫人?」 「廖家!」那絮儿如是找到了救星,连忙回道:「奴婢的娘是征西大将军廖家的奴婢,是二夫人的贴身侍婢,唤作苏青娘的。」 征西大将军廖家?那不就是她自己的本家吗?而所谓的二夫人,就是廖弈城和廖容纱的母亲乔氏了,那么现在这丫头口中所谓的大小姐岂不就是—— 石破天惊,廖倩华整个人都如遭雷击,一下子就完全失去了反应。 ------题外话------ 来,又是肥肥的一章,我是勤快的岚宝,快夸我~ ps:今天放大招,有点小激动。然后我有事要出门,这个还没饿捉虫,宝贝儿们先将就,晚上回来我再改错别字,么么哒~
第015章 她才是廖容纱? 时间往前推移,早在三十年前,这天京的权贵圈子里还没有廖氏这一门存在。 那时候的廖家,就只是一户普通的佃农,在整个廖氏的族人当中也名不见经传,全家人节衣缩食,将自小聪慧的次子廖竞臣送去了私塾读书,一心只指望着他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也真是因为这位,家中其他两个儿子的婚事没有银钱操办,都耽搁了下来,直至后来廖竞臣从军中发迹,带着妻子衣锦还乡,他的兄弟们才得他的庇荫,相继娶了亲。 所以,廖竞臣虽是家中次子,却是家里三兄弟中娶妻生子都最早的一个。 征西将军府,这世间唯此一家,那么这絮儿口中所谓的大小姐—— 就应当是已故的前太子妃廖容纱了。 而这絮儿说她娘服侍的二夫人,就应该是廖容纱的母亲乔氏了。 「二婶儿?」廖倩华沉吟着,眉心不由得拧成了疙瘩。 早在二十多年前,战功卓着的廖家二老爷廖竞臣就因为在一次战役中受了重伤,不治而亡。那以后她的妻子乔氏就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离群索居,住在了城外的庄子上。因为皇帝为了安抚廖竞臣的遗孀,当年是直接降下一道圣旨,指了让廖弈城成年之后即可承袭整个将军府和他父亲征西大将军的爵位,家里其他的叔伯兄弟都对那母子三人虎视眈眈,而乔氏的为人又很谨慎,为了保护以上儿女,杜绝一家人被害的机会,那之后有十多年,哪怕是族中祭典,她也都不带一双儿女露面。而廖家本家的人,因为她不插手主宅那边的庶务,各自抢夺好处,更是巴不得他们母子三人不出现。 廖倩华是直至十年前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那位堂哥,那时候廖弈城也就只是个刚刚十四岁的少年,受了皇命往军中歷练。 而她见廖容纱,却是在廖容纱被赐婚太子殷绍,三朝回门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因为廖弈城是领了征西大将军的爵位之后死的,廖容纱要回门,就肯定是要回他们本家的主宅。 廖倩华对廖容纱的身份是没有怀疑的,只是这个凭空跳出来的丫头的话她也是入了心了。她之前和乔氏见面的此处屈指可数,这会儿便尽量的回忆,试图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廖容纱三朝回门那一日,乔氏和她母女两个都难得的在将军府里过夜里,当时乔氏身边的确是跟了个看着老实又妥帖妇人的,可那妇人姓甚名谁,廖倩华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了。 她拧着眉,竭力的思索,始终不得要领之后,就转而看向了郇妈妈。 那边郇妈妈已经是愣了好半晌,脸上还是一副被雷噼了一样的表情,隐晦的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的廖倩华就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不会在意这些事,她却是记得分明,乔氏当初的确的唤那妇人做青娘的。 这样一来,这件事可就严重了。 廖倩华主僕不约而同的齐齐警觉了起来,心惊不已,已经下意识的认定这是有人针对廖倩华来设的一个局了。 这边那絮儿见她发愣,却是再也等不得了,再度朝颜玥那边爬过去,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求情道:「大小姐,您救救奴婢,奴婢愿意当牛做马的伺候您。」 颜玥沉着脸,用一种嫌恶的表情冷眼看着她,完全的不为所动。 这里廖倩华的心里也是迷煳,有人公然拿了他们廖家出来的说事儿,却又沖这个局外人的颜玥去了,一时之间她也拿不准这丫头的意图,所以就迟疑着没有发话。 眼见着场面僵持,那浓妆艷抹的鸨母刘妈妈眼珠子转了转,赶紧赔了笑脸上前道:「几位夫人别听这疯妇的风言风语,我这就把她带走。」说着,就是脸色一冷,沖那两个汉子喝道:「还不把这小娼妇给我绑了带回去?」 「大小姐——」抬起头,满脸都是血和泪的再度看向了颜玥。 那两个汉子闻言走过来,颜玥却完全的不为所动,那絮儿一急,突然就霍的扭头回去,冲着那刘妈妈等人大声叱道;「你们敢动我?我家大小姐可是当朝的太子妃娘娘,只要她的一句话,你们就要全部掉脑袋!」 廖容纱这都死了整四年了,因为不知道她这是不是病急乱投的装傻了。 只不过她这一话的气势太足,反倒是把那刘妈妈等人全都震住了。 这个时候,郇妈妈却是不干了,立刻冷着脸上前一步,严厉的斥责道:「果然是个疯子吗?什么大小姐?什么太子妃?我看你这丫头是真的不想活了。」 「都说了这是个疯妇了,她的疯话,各位贵人不必计较——」那刘妈妈赶紧又陪着笑脸解释。 这边的宋楚兮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却十分清楚,这絮儿并非神志不清。 苏青娘的确是她母亲的贴身丫鬟,但是青娘嫁的丈夫却是个烂赌鬼,青娘每月领到的月例银子几乎全都被他砸在了赌坊里,并且因为青娘常年不在家,她的大女儿在十二岁上就被她那赌鬼丈夫卖出去抵债了。青娘又管不住他,后来为了不想重蹈覆辙,小女儿絮儿才刚满十四她就瞒着那赌鬼,用廖夫人给她的私房添置了嫁妆将女儿远远的送出去,嫁了十分偏远的村子里一个老实的庄稼汉。 那地方具体在哪里,宋楚兮当年也无暇过问,只是听廖夫人感慨着提过一次,说是青娘的意思是将女儿送的远远的藏起来,总之是不能再让她落到那烂赌鬼的手里。 如果说着絮儿这几年都住在山坳里,不知道外面改天换日局势都变了几变了,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是—— 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巧就会赶在今天出现在这里? 这边絮儿哭喊吵闹的声音很大,已经引来了不少香客围观。本来廖倩华等人虽是乔装前来,但是今天的香客之中也不乏京中贵妇,就有人认出了她们一行,只是不好点破。这会儿这里闹了这样叫人啼笑皆非的笑话来,众人都是眼睛放光的等着瞧热闹呢。 安意茹那边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既然是牵扯到了廖家,她就没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于是就冷笑了一声,调侃道:「今天这事儿真是稀奇啊,明明正主儿就在这里站着呢,难道还真是咱们颜妹妹更有贵人相?这都能叫人认错了?」 廖倩华才是当今的太子妃,而颜玥—— 不过是个出身低微又不清白的下贱胚子罢了。 本来殷绍抬举颜玥,就让廖倩华的心里憋着气,而这絮儿的一声「太子妃」,更是明晃晃的当众打了个她一个巴掌。 廖倩华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那刘妈妈瞧着这群人都不像是善茬,赶紧就想将那絮儿堵了嘴吧拖走。 可吴良媛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就朝廖倩华身边走过来两步,低声提醒道:「太子妃娘娘,事关您娘家人的声誉,就这么放了他们下山,恐怕不妥当吧?」 这件事虽然很无稽,但如果被渲染开来,还是足够让她沦为笑柄了。 廖倩华的心里起火,就冷着脸命令道:「谁都不许走!把他们全部给我扣住了。庆膤,你去跟监寺和尚打个招唿,就说我要借他后山的一间禅房用用。」 说完,就不由分说的抬脚往后山方向走,「把他们全都一起带过来。」 随行的侍卫立刻上前将那刘妈妈几人都按下了。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那刘妈妈突然就怕了,扯着嗓子就开始嚷嚷。 「还不闭嘴!」侍卫凶神恶煞的警告了一声,「让你走你就老实跟着,再废话我就当场拔了你的舌头。」 刘妈妈看着这些人脸上表情,就知道自己今天这是出门不利,摊上大事了,然后就提小鸡一样被侍卫拽着往后面的禅房方向走去。 安意茹的面色狐疑,自廖倩华的背影和颜玥之间走过一遭,然后也举步跟上。 吴良媛却是冷笑了一声,才高扬着头颅也跟了过去。 宝音一直都有些紧张的抿着唇,这时候才悄悄扯了下颜玥的袖子,低声道:「小姐——」 「走吧,咱们也跟过去看看!」颜玥面不改色,无所谓的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甚至是故意抬高了音调,冷冷道:「今天的这趟门出的还真是有意思,进庙烧香都能烧出鬼来,倒是叫我长了见识了。」 东宫的这一众人等匆匆而行,浩浩荡荡的就拐出了院子,去了后面,而围观的人群还都留在原地指指点点的不肯走,尤其是那几个认出了廖倩华身份的贵妇,此刻都几乎是兴奋的两眼冒光的等着看此事的内幕和结果。 宋楚兮一直都事不关己的冷眼看着,这个时候收回目光,却发现殷湛居然也一直站在身后没有动。 他人在这里,宋楚兮就会觉得束手束脚,于是就道:「宣王殿下不是要赶着下山吗?」 殷湛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就错开了视线,对等在人群外围的一个侍卫卫霖使了个眼色。 「主子!」卫霖从人后绕过来。 殷湛就将殷黎往他面前推过去一步道:「你先送暖暖到马车上等着吧!」 「是!」卫霖拱手应了,才要请殷黎先行,那小丫头却是一转身就又扑回来,一把抱住殷湛的大腿,把脸使劲贴在他身上,撒娇道:「我不要去,我要跟着父王在一起!不去马车上!」 殷湛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垂眸看了她一眼。 小丫头没听到他开口说话,片刻之后就很有些欲盖弥彰的悄悄抬头睨了他一眼,一副可怜巴巴的赖皮样子,娇嗔着又抱着他的大腿蹭了蹭,哼哼唧唧道:「父王——」 「不听话?嗯?」殷湛道,面上表情依旧平静,语气中却略带了几分严肃。 他的话什么时候可以不听,又什么时候不能违逆,那小丫头是门儿清的。 她眨巴着眼睛仰头看着自己父亲的脸,本来是下意识的想撤手的,但是想了想,却还是一头撞在殷湛的大腿上,把脸藏起来,坚决道:「就不走!」 殷湛垂眸看着她,无奈,正要抬手去提她的后衣领,宋楚兮就驱动轮椅上前挪过去一步,先探手去将那小丫头从他腿上扒下来,道:「你既然不想去马车上,那就留在这里陪我吧。」 小丫头眨眨眼,还是有点犹豫。 其实殷湛原是以为宋楚兮肯定会跟去后面的禅房凑热闹的,这会儿却见她似乎并没有过去的打算,心中诧异,就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对卫霖道:「看着她点儿。」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也大步朝后山的方向走去。 殷黎盯着他的背影,虽然不怎么高兴,但是那神情之间却并无失落也无沮丧。她的心眼是实在太多了,更清楚自己父王的脾气,一次没赖上也就赶紧作罢了。 彼时宋楚兮的视线也胶着在殷湛的背影上,脸上表情看着恬淡自然,但是半晌垂眸,她的唇边却是不自觉的弯起一个也说不上是欣慰还是苦涩的笑容来。 不过这一点情绪她隐藏的极好,只一瞬间就消散无踪。 然后,她就重新抬头,捏了捏殷黎的小手道:「现在我们去哪里玩啊?」 * 后山。 廖倩华带着东宫的这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杀进了一间空荡荡的院子里,闯进门去,后面跟过来的一队侍卫就火速将这院子内外封锁。 廖倩华是认定了有人要设害她,揣着满腔的怒火,进门就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然后就抬手一指那个被扔在地上的丫头絮儿,呵斥道:「你把你之前的话再给本宫当面说一遍,你说你母亲是征西将军府二夫人的奴婢?那你倒说说看,廖家的二夫人姓甚名谁,又是哪里人士?」 那絮儿被她唬住了,只本能的开口回道:「夫人是姓乔的,至于夫人的闺名和她究竟是哪里人士,奴婢的娘没跟奴婢提过,奴婢就不知道了。」 她说着,却都还是心心念念的记挂着颜玥,就又回过头去,不解道:「夫人的事,大小姐您难道还不清楚吗?为什么——」 「哈——」吴良媛手里优雅的拢着茶叶,听了笑话一样的笑出了声音,讽刺的大声道:「今天这事情真是稀奇哈,这丫头一口一个大小姐,一口一个廖家,又一口一个太子妃。咱们这里到底谁才是太子妃啊?廖家的大小姐?」 她说着,就吊着眼角打量起颜玥来,然后就又笑道:「怎么看颜承微和那位长的也不像啊,如果说只是认错人了,那这丫头的眼力也未免太差了。」 「这里没人问你,你给我闭嘴!」廖倩华厉声喝道。 吴良媛一怒,瞪圆了眼睛就想要顶回去,但是瞬间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就不得不狠狠的咽下了这口气,回过头来再面对絮儿的时候却是不客气了,直接厉声喝问道:「你还不把话说清出了,你刚刚叫她是什么?你又说她是谁?」 那絮儿的脑子本来就不很聪明,更是被这些女人勾心斗角的一番挤兑弄的满头雾水,只就看着颜玥,吃吃道:「大小姐就是征西将军府的大小姐,七年前大小姐被赐婚太子殿下,奴婢还去当时夫人住着的庄子上帮忙赶制过嫁衣的,大小姐——」 因为她这话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其他人就只拿这当笑话听了,却唯独安意茹的眸光微微一动,忽而沉吟着开口道:「你是说——她是陛下御笔亲赐的太子妃廖容纱?」 颜玥是廖容纱? 这怎么可能? 那女人当年明明就已经死了,而且这颜玥和她长的又不像。 诚然安意茹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想那絮儿立刻就郑重其事的点头道:「是啊!」 「简直荒唐!」廖倩华忍无可忍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气急败坏的指着她,怒声道:「你是哪里来的贱人,这样胡乱诋毁我廖家的名声。什么廖容纱?哪个廖容纱?安意茹,我知道你和我大姐不对付,从一开始就怀恨在心,可是现在她人都去了这么久了,你有什么事就都冲着我来,不用用这些怪力乱神的话来搅混水。」 安意茹被她不留情面的骂了一通,蓦然就白了脸,用力的咬住了嘴唇。 这边廖倩华已经再度转向了絮儿道:「你这个丫头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居然敢跑到本宫的面前来信口雌黄,污衊我廖家人的名声?你口口声声说你娘是廖家的奴婢?又是服侍本宫的二婶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大小姐,当年的太子妃廖容纱已经仙逝,早在四年前就没了吗?风言风语的来这里混淆视听,本宫看你就是个不怕死的!」 「啊——」絮儿低唿了一声,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情。 她先是盯着廖倩华愣了片刻,然后就再度扭头,拧眉仔细打量起颜玥的眉眼里。 「你这丫头,当真是好无礼!」宝音怒然叱道,却被颜玥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只就深情坦荡的任由那絮儿打量。 絮儿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坚决的摇头,「不!奴婢不会看错,奴婢不会认错,您就是大小姐!您就是廖家的大小姐!」 她这样的信誓旦旦,反而越发叫人觉得可疑。 「不知道又是何人扇阴风点鬼火的作祟,找出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奴婢来栽赃陷害我!」颜玥本来是不屑于同她争辩的,这时候终于耐性耗尽,冷冷说道,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梁州刺史霍青云霍大人是我舅舅,我又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出来,岂是由得你们这般随便编排身世的?什么廖家?哪个廖家?征西将军府不是太子妃您的母家吗?您自己家里出来的奴婢您会不认识?简直就是笑话!现在还纵容她来这么污衊前一位太子妃的名声,太子妃娘娘——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絮儿又是一愣,再度扭头朝上首的廖倩华看过去,「太子妃?」 她是最近一年才又辗转从婆家出来的,而这个时候,当初廖容纱身死的风声都早已经平息了,所以她不知道这太子妃的位置上换了人了也并不奇怪。 絮儿看看廖倩华,又再看看颜玥,眼中是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困惑,但是很快的,她就又再次坚定了心意,斩钉截铁道:「奴婢见过大小姐,我不会认错的。」 「太子妃,我瞧着这丫头的样子倒是不像在说谎的,这件事的确是玄妙的很,您再仔细想想?」吴良媛幸灾乐祸道。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本来以为这个局就是设给颜玥的,但是如果能把廖倩华也一网打尽,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她就越发唯恐天下不乱,面上表情春风得意,「据我所知,娘娘您和您的那位大堂姐打小就不怎么来往的吧?要不您再仔细看看颜承微?难道真的她才是你廖家的那位大小姐?」 「吴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颜玥一怒,直接把刚端在手里的一碗茶泼了她满身。 「你干什么?」吴良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对她怒目而视。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是你说着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要害我就单独冲着我来,现在你说的这句话,难道是指证当初廖家欺君?还是说咱们太子殿下知情不报?」颜玥挑眉。 她不怒,但那神情语气却比吴良媛更加的阴冷又具胁迫性。 几个女人全都听的心惊胆战。 的确,要泼脏水也不是这么泼的,她们之间争宠是一回事,但如果闹的大了,把殷绍脱下了水,那就谁也逃不脱了。 而这个时候,矛头直指,最直接针对的就是廖家。 廖倩华几乎忍无可忍,只就冷冷叱道:「全都给本宫闭嘴!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野丫头的话,你们就敢胡乱相信?你们是要将父皇和太子殿下都置于何地?什么李代桃僵?你们当全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吗?本宫的大哥和大姐是一母所出,两人又是双生,只样貌上就彼此像了八成,这件事根本就不容任何人污衊。你们谁再胡说,那就马上随本宫进宫去面见父皇,有什么话,都当着父皇的面去说。」 就算絮儿给自己编排的身份没有假,但她指认颜玥才是廖容纱的证词也不可信。 廖竞臣的一双儿女是双生,从小就长得像,只从样貌上,就没人能否定他们的身份。 这件事他们私底下闹一闹也就算了,一旦要拿到皇帝的跟前去—— 这么打皇帝的脸,皇帝还不活扒了她们的皮? 安意茹和吴良媛都是脸色发白,不怎么甘心的赶紧跪在了地上,「娘娘教训的是,是婢妾等人口不择言了。」 廖倩华冷冷的看着,然后就目色一厉,指着外面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丫头带回去严刑拷问,问问是谁指使她跳出来胡说八道的,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是!娘娘!」外面进来两个侍卫,就要去提那絮儿。 「不是的!奴婢没有说谎,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絮儿慌乱的磕头,她也不寄希望于其他人,只哭喊着扭头去求颜玥,「大小姐,您不能这么对我!当初我母亲都殉了夫人去了,看在她的面子上,您不能这么狠心对我的。」 她这越说,听起来就越是煞有其事。 安意茹怎么都觉得刻意,眉头就使劲的拧起来。 颜玥却是面目冰冷,全无半分动容的凉凉道:「我看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背后的人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竟然叫你不要命了也要攀咬,这是非得要将我置之死地不成吗?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你既然是不怕死的话,就尽管继续胡说好了,看看回头进了刑房,你的骨头还有多硬。」 「大小姐!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那絮儿瞪大了眼睛,一时也忘了哭了,只就不可置信的急切道:「奴婢是絮儿,是絮儿啊,您怎么可能不认识我?那时候我娘的月例银子每月都是我去拿的,您忘了,您和大少爷自小就是跟着夫人住在城外的庄子上的。我见过你,我真的见过你。」 颜玥的皱眉,满脸嫌恶之色的哟哟斜睨了她一眼,脸上表情不见半分心虚,却满满的都是不耐烦。 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屑于辩解了,和这么个丫头争论起来,反而显得好像是她真的有问题了一样。 安意茹的眼波闪了闪,就抬起头来道:「这个丫头的出现不同寻常,的确是有待考究的,还是赶紧将她带回去,严加审讯吧。」 廖倩华一心想要证实自己廖家的清白,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就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吴良媛的心里却是没了底了。 因为不知道那人的具体计划,她也完全把握不住这件事接下来的走向。这絮儿的指证,就算这丫头说的再怎么样的信誓旦旦,可是廖容纱的身份上都没有任何的疑点和破绽。 他要强行将颜玥和廖家人扯到一起,这到底是意欲何为?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了,安意茹和吴良媛两人也就被各自的奴婢搀扶起来,廖倩华站起来,就有侍卫为难道:「娘娘,还有这几个人——」 这个时候,那飘香院的鸨母刘妈妈三个早就两股战战,浑身是汗了。 他们听了不该听的,这——这还有机会活命吗? 廖倩华犹豫了一下,却听到院子里有侍卫诧异道:「宣王殿下?」 众人循声望去,殷湛已经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看到她,颜玥本来一直处变不惊的面上,表情突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她隐晦的微微垂了眼睛下去。 「十一皇叔怎么也过来这边了?」廖倩华赶紧强打了精神迎上去见礼,「方才事出仓促,没来得及给皇叔请安,还请皇叔莫怪。」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却是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只淡淡的扫了眼伏在地上的刘妈妈等人道:「这三个人,全部拖出去。」 听了不该听的话,就算他们诅咒发誓都没用,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犹豫的。 「不!不要!」刘妈妈几个魂飞魄散,然则跟着殷湛进来的那个侍卫卫恆却根本就不会给她们开口的机会,直接拔刀出鞘,甚至都没等太子府的侍卫动手,直接一剑就将三人抹了脖子了。 血水泼洒了一地出来。 廖倩华等人都齐刷刷的白了脸,吴良媛更是忍不住尖叫了出来,「这里是佛门清净之地——」 「只有这些嘴巴不牢靠的人把嘴巴都闭上了,这才是真正的清净。」殷湛冷声说道。 卫恆已经沖院子外面喝道:「拖下去!」 外面的侍卫不敢怠慢,连忙将三具尸体抬了出去。 廖倩华等人都还处于惊吓当中没有回过神来,殷湛却已经举步走到主位上,不请自来的直接坐了下去。 「这件事的始末,本王也想听一听,就在这里问吧!」他说,语气冰冷,不带任何的感情。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不遗余力找机会给皇帝穿小鞋的老毛病又犯了,都是心惊不已。 「皇叔,这就只是个误会……」廖倩华硬着头皮,为难的开口。 「误会?」殷湛的唇角够了一下,若是换做别人,这弧度展现,该是个笑容了,可是在他脸上呈现出来的却只是冰凉的讽刺。 卫霖亲自从外面接了婢女准备的茶水送到他手上,殷湛就捧了那茶碗在手,他的坐姿永远都严谨端正,就越发给人一种凛然的威压之势。 「敢和我皇家开这样玩笑的人,本王生平还是头次得见,就算只是个误会,也是值得本王亲自出面来问一问了。」他说:「说吧,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且不说他这个人本身就不近人情,哪怕只就他的那个位份摆在那里,他的话,廖倩华都一个字也不能反驳。 「是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丫头,大概是认错了人,她说颜氏是——」廖倩华只能是不怎么情愿的开口解释。 「本王不听这些废话。」不想殷湛根本就没听他说完就已经出言打断。 「皇叔——」廖倩华心焦又心虚,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中就不由的带了几分乞求。 她不能对殷湛怎样,便就拿眼角的余光狠狠地剜了安意茹一眼—— 都是这个贱人,要不是她跳脱着要来上什么香,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糟心事? 安意茹被她这刀子似的目光瞪了一眼,不由的也是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就先开口辩解道:「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娘娘要问,怎么不直接问一问颜氏,今天上山进香的人这么多,这丫头谁都不找,怎么那么巧偏就死咬着她不放了?」 到了这会儿她也是煳涂了,到底是什么人弄了这个丫头出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们还有完没完了?」颜玥不耐烦的立刻反驳,「我早就说过了,我不认识她,你们要审要问的都随便,反正我问心无愧,不怕你们去查。」 颜玥虽然不怕,这个时候最怕的却是廖倩华。 因为这絮儿指证的是廖家,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事情一旦闹开,或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对他们廖家的印象就只会更差。廖倩华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当初廖弈城死后,虽然是由她的父亲承袭了将军府,但是廖家的手中却再无实权,就只是靠着廖竞臣和廖弈城父子的庇荫领空饷而已。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去惹皇帝的不痛快,那后果她几乎是想也不敢想的。 「你这个贱人,你还不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你为什么要往我们廖家人身上泼脏水?今天你若是不能给本宫把话说明白了,本宫绝饶不了你。」廖倩华怒极,只能转向那絮儿厉声威吓。 那絮儿也只觉得冤枉的很。 殷湛一进门,她就被吓傻了,这时候才勐地回过神来,连忙磕头,涕泪横流道:「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害人,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 她说着,也着实是觉得无话可说,最后仍不屈不挠的再次转向了颜玥,绝望道:「大小姐,奴婢真的是苏青娘的女儿,求您——」 颜玥哭笑不得的冷嗤一声,往旁边别过了脸去。 「你今天为什么会在这皇觉寺里?」殷湛是不会亲自去审问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丫头的,卫恆就长剑一抖,直接压在了絮儿的脖子上,冷面神一样的质问,「说!」 「我——我——」絮儿的身子抖了抖,脸上表情惶恐,整个人都木了,支支吾吾道:「我是前天中午趁着龟奴出门採买的时候从飘香院的后门熘出来的,当时有人从后面追我,我就跑,然后——然后看到一个胡同里停了一辆马车,有人在装货,我就藏到了箩筐里了。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我——我——」 那絮儿说着,就又悲戚的再次失声痛哭了起来,「我就在禅房的墙壁后头藏着,可是——可是今天刘妈妈就带人追来了。」 不用说,那鸨母之所以能这么准确的找到她的藏身之处,肯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引了。 廖倩华皱眉盯着地面上没干的血迹,遗憾道:「现在是死无对证了……」 「死无对证?本王倒是觉得未必!」殷湛冷冷说道,话音未落,院子里就见一个便衣的侍卫退囊着两个人进来。 那两人都是普通百姓的短打扮,样子看上去也憨厚老实,进门就被这一屋子的血腥味沖的腿脚发软,赶紧就跪了下去,「贵人饶命!饶命啊!」 殷湛斜睨了一眼过去,对那絮儿道:「认识吗?」 絮儿回头看了看,一脸的茫然。 然后卫恆就又问道:「你是每天都固定要在一大早就准备往这寺里来送菜的,前天为什么会中午了还不出城?」 两个菜农早就吓死的魂不守舍,哀嚎着就连忙说道:「不关我们的事,是有人给了小的五两银子,让小的在那天推迟一个时辰再出门的,而且咱们平时都是一大早从园子里摘了新鲜的菜就直接出城送过来的,哪天那人却让我们先回城里的住家一趟,又倒腾着换了一辆马车的。」 两个人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会招惹上无妄之灾了,说着就开始自打耳光,「是小的们不该贪便宜,可是——可是我们真的什么坏事也没有做啊。」 这个时候,廖倩华已经气的开始发抖,指着两个人道:「这么说来,就是有人刻意安排好的,要让这婢子有机会躲到皇觉寺里来的?」 居然是步步为营! 安意茹的面色寡白,这时候不由的慌乱了起来,再次跪了下来,竖起三指,指天发誓道:「婢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只是——」 她看了颜玥一眼,心里飞快的权衡利弊,也就一咬牙道:「只是前几天偶然听说颜氏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上山进香,婢妾心里好奇,这才也想跟着过来看看的。」 现在她的宁肯承认她对颜玥抱有敌意,也绝对要从意图坑害廖家的漩涡里抽身而退的。 「是吗?那到底是哪个奴才跟你嚼得舌头?」颜玥的目光一冷,讽刺说道。 安意茹扭头朝秋心看过去。 秋心赶紧跟着跪下,脸色惨白,「是府里茶水房的香穗说的,是奴婢不该多嘴,可是——可是这件事真的和我家良娣娘娘没有关系啊,请宣王殿下和太子妃明鑑。」 旁边的秋意也连忙跪下,两个人齐齐磕头替安意茹澄清。 「马上叫人先回去把那个丫头给本宫按下了,本宫倒要看看能不能揪出这幕后黑手来!」廖倩华厉声道,突然之间就越战越勇。 吴良媛在一旁听的则是心惊胆战,心里飞快的权衡着,如果赶在廖倩华逼供成功之前,她要将那人杀人灭口的可能性能有多少。 本来她是想着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拒不承认也就是了,可是没想到那人会出这样的损招,逼急了廖倩华,偏偏还不巧的撞在了殷湛的手里。 她现在拒不承认也没用了,那就只能想办法,先下手为强,灭了那人的口,先一步把线索掐断。 「十一皇叔——」廖倩华急着回去处理此事,就试探着开口。 旁边的吴良媛已经跃跃欲试,想要回头去找曲嬷嬷的时候,却发现那婆子居然没在身边,而离奇的事,她居然都想不起来那曲嬷嬷是什么时候离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的。 吴良媛的心里一空,脱口嚷道:「曲嬷嬷呢?」 然则这齣口的声音却沙哑又低沉,跟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样。 其他人都听的心里发毛,不约而同的朝她看去。 而这个时候,吴良媛却突然眼睛圆,双手使劲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似乎是想要用指甲刺破皮肉从喉咙里抠出点什么来。 「她怎么了?」安意茹警觉道。 卫恆立刻一步上前,强行拉开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 吴良媛的脸色涨的通红,脸上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是痛苦,到了最后就演变的狰狞,卫恆刚刚强行扯开她的手,她本就瞪得圆圆的眼睛一下子瞳孔里面血光暴涨,喉咙里发出一点怪声,噗的就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廖倩华一个激灵,连忙道:「是中毒吗?快请大夫,不能叫她死了。」 是这个贱人吗?是这个贱人因为两年前的事情怀恨,所以才设计报復她吗?现在事情败露,所以她想畏罪自杀?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 轻烟得令,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这边吴良媛吐了一口血之后,脸上表情就更加扭曲狰狞,她倒是没有立时毙命,反而喉咙里咕咕作响,只是一口接着一口,不断的呕出腥臭的黑血来。 殷湛看在眼睛里,目光不由的微微一凝。 ------题外话------ 嗷呜,更新,王爷疑似今天很帅啊很帅╮(╯_╰)╭
第016章 父王不要我了! 卫恆掐开那吴良媛的下巴,看了眼她的喉咙,面色不由的微微一变道:「嗓子毁了!」 嗓子毁了,她还有手。 这吴良媛又不是不识字的乡野村妇。 不是她畏罪自杀,那人却只叫她口不能言?而这也就恰恰证明了这件事里她不会是主谋,背后另有其人。 那人这么做,分明就是公然宣战。 这是挑衅吗? 殷湛略一沉默,然后就一抬手,遥遥一指旁边桌子上吴良媛之前用过的茶碗道:「去叫卫霖来,验这个茶碗里的东西。」 能伤了吴良媛的喉咙,那么就只可能是有人将什么东西混在了她用的茶汤里了。 那个便服的侍卫应声,赶紧奔了出去。 这会儿寺院里的香客多,殷黎就不很愿意和他们打交道,便就央了宋楚兮一起到大门口的马车上玩。 这小丫头的性子极霸道,因为是殷湛的马车,她就只给宋楚兮开了特例,而不准舜瑜一起跟着上来。 大约是为了经常带着女儿图个方便,殷湛的这辆马车,从外面看不怎么显眼,里面的布置却是份额宽敞亮堂。为了给殷黎腾空间,供她玩耍,桌子做的很小,只摆在一边,里面靠近角落的地方放着的柜子相对就要大了许多,而柜子和桌子的四角也都特意打磨的圆滑了。这整个车厢里都垫了厚厚的羊毛毯,上面乱七八糟散落了好多小物件,大到玩偶、木剑,小到珠玉,首饰,里面也不乏价值不菲的稀罕物。 殷黎上车之后就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颗糖放在嘴巴里,然后就半边身子钻进柜子里,把她的宝贝们一件一件的翻出来给宋楚兮显摆。 宋楚兮敷衍着与她说笑,顺带着打量一眼这辆马车,与其说是殷湛把个女儿养的娇贵了,倒不如说是他将这小丫头给养的太过奢靡无度了些。 他那个人,从来严谨,真的很难想像一朝软化下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宋楚兮一边陪着殷黎如数家珍的欣赏她宝贝,一面却心不在焉的想着颜玥那边的事情,正在失神的时候,就听外面一个侍卫的声音道:「二头儿,王爷叫你过去。」 卫霖迎上去,问了事情的始末。 两人小声的嘀咕了两句,宋楚兮在马车里,并听不真切。 最后,卫霖就还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眼马车这边,交代了守在稍远地方的几个便服侍卫道:「保护好小郡主,我去去就来。」 「是!」几个侍卫应了,卫霖这才匆匆的又进了寺里。 殷湛既然插手进来了,宋楚兮倒是不担心这事情会发展到什么不可收拾的地步。只不过这件事本身就太诡异也太可怕了,最起码在她的印象里,就不该有人能设这个局。是只针对颜玥,还是冲着廖倩华和廖家的太子妃之位去的? 背后操纵这件事的,到底是什么人?他居然能精准的掌握利用到了青娘的女儿身上?到底是什么人能窥测到这上面来? 且不管他是谁,这个人,都一定是不能留的,殷湛能将他揪出来吗? 「楚楚姐姐?你怎么了?」殷黎见她神游九霄,就狐疑的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 「哦!没什么。」宋楚兮赶紧收摄心神,回她一个笑容。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这马车里就更的到处堆满了东西,凌乱不堪。 宋楚兮无奈的拉过殷黎的小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指头道:「你弄成这样,一会儿你父王瞧见了,不骂你?」 「会有人收的啊!」殷黎不以为然道,又继续低头去摆弄她的小玩意儿。 宋楚兮无奈的又再笑了笑,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突然看见角落那柜子的上面放了个陈旧的长方形的楠木盒子。那盒子的颜色很旧,和这马车里的其它东西都显得格格不入。 「那个——」宋楚兮狐疑,沖殷黎努努嘴,「那是个什么盒子?」 殷黎回头看过去一眼,然后就爬起来,颠颠儿的跑过去,踮起脚,从柜子上面抱了那个盒子下来,放到了宋楚兮面前,「是父王的箫,早上从工匠那里拿回来的。」 宋楚兮随手打开。 那盒子里并排卧着两支洞箫,是九节紫竹所制,但是看那成色,也都是有些年月的旧物了。 「怎么——」宋楚兮差异,狐疑的皱了眉头,喃喃道:「这洞箫居然是两支吗?」 「可不是就是两支么?」殷黎却觉得她这话问的奇怪,就放下手里的玩偶也爬过来,从盒子里拿出一支箫来玩,一边道:「父王说,这叫龙凤箫,是皇祖父和祖母的定情信物。」 殷湛的母妃舒太妃,是早了先帝半年病逝的,曾经也有传闻说是先帝就是因为她的死而神伤,所以才会在她死后不过半年也跟着驾崩了。 宋楚兮从那盒子里取出另外一直洞箫查看,殷黎手里的那支,箫身上面雕刻的是盘龙图案,而她拿的这一支,上面刻着的却是飞凤,只不过相对而言,那支龙箫保存的更完好一些,而这支凤箫大概是因为经常有人触摸使用,上面的图案刻痕都磨的浅了,并且在尾端的一侧,还有几条明显的划痕。 宋楚兮的指腹自那粗糙不平的划痕上面缓缓的摩挲,忽而便弯唇笑了一声出来。 这边殷黎正抱着另一支洞箫鼓着腮帮子吹的口水乱飞,只是她的手小,无法操纵,再加上不得要领,就只能是间或的发出一点噪音。 宋楚兮干脆就悠闲往身后的车厢壁上一靠,欣赏起她红着脸,腮帮子鼓鼓的模样来。 殷黎跟自己叫着劲,抱着那洞箫就只狠命的往里面鼓气,最后吹的而红脖子粗的一抬头,却见宋楚兮正神色悠闲的在眯着眼睛看她的笑话,手中随意把玩,将那支凤箫转的仿佛是长在她手指上了一样,怎么都掉不下来。 「咦?」小丫头的眼睛瞬时一亮,然后就目光灼灼的爬过去,兴奋的瞪大了眼睛看宋楚兮手指尖上虎虎生威的那支箫,「这个好玩儿,楚楚姐姐你教我!」 宋楚兮一愣,方才发现得意忘形。 她收了箫,在殷黎面前晃了晃道:「你的手小呢,可是学不来的。」 殷黎垮了脸,但转念一想,马上就又神采奕奕的一挺胸脯,「那我让父王给我做一支小的。」 宋楚兮但笑不语,才要将那洞箫放回去,就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一片嘈杂的人声。 她瞬时警觉起来,将窗户推开一小道缝隙往外看去,果然是殷湛和廖倩华等人正从那寺里出来。 这时候和殷湛一起走在前面的却是南康公主。 宋楚兮之前没在寺里见到她,不禁奇怪,就回头问殷黎道:「南康公主是跟你们一起来的吗?」 殷黎也爬过来,和她一起扒在窗口上往外看,点头道:「姑母来给驸马爷的长明灯添灯油的。」 这寺中给死者供奉的长明灯都是单独安排在侧偏殿的,这样宋楚兮没看到南康公主也就不奇怪了。 南康公主和殷湛先一步出了寺,后面廖倩华就急匆匆的追了出来,面有焦色的拦下他来,「十一皇叔请留步!」 殷湛止了步子,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廖倩华就有些尴尬的说道:「今天的这件事,给皇叔添麻烦了,没想到会是吴氏作祟,险些惹了大祸出来,回府之后,侄媳会向太子殿下禀报,请他来处理。一切都是侄媳的错,是我没有约束后后院,才惹了这些是非,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还请皇叔高抬贵手,就不要将此事声张了。」 依着殷湛的脾气,要把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跟他添添堵都不算什么事,可是一旦事情抖开了,皇帝肯定要把气都撒到殷绍和廖倩华的身上来的。 廖倩华的态度诚恳,神色之间也带了明显的乞求。 殷湛默然不语。 南康公主等了片刻,就出面打圆场道:「不是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吗?而且既然是太子后院里的家私,就由他自己查明一切,去当面向皇上陈情吧。」 廖倩华神色感激的赶紧沖南康公主点头致意,但殷湛这边却还是未知可否。 这时候颜玥也被宝音搀扶着从寺里走出来,冷冷说道:「太子妃娘娘您还真是贤良淑德,吴氏居心叵测,都欺负上门了,您都姑且还能大度的替她求情,如果换做是婢妾我,我可是巴不得这就闹到宫里去,请皇上做主,还我一个公道和清白呢。」 这件事到了现在也根本就没人相信颜玥会和廖家有什么关系,反而顺理成章的就成了吴良媛构陷廖家和针对太子妃廖倩华的手段了。 「这里没你插嘴的份儿!」廖倩华心急如焚,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颜玥也不买她的帐,只就又勾唇冷笑了一声道:「那婢妾就现在这里替太子妃你求一求神明菩萨,请他们保佑,吴氏能够早点醒过来,好让她把同谋还是同党的都招认出来。」 颜玥说完,就颇具得色的先行离开,上了马车。 安意茹和刚刚拜完佛出来的文馨公主也都闷声不响的先上了车,只有廖倩华还在等殷湛松口。 后面有侍卫架着浑身瘫软的絮儿和昏迷不醒的吴良媛出来,也一股脑儿的扔在了马车上。 絮儿和吴良媛都还没死,那么线索就还没有完全切断,这样一来,事情就还是依然棘手。颜玥的性子她了解,万一这丫头按耐不住的话—— 宋楚兮咬着下唇略一思忖,然后就回头沖殷黎眨眨眼睛道:「你不是想要一支箫吗?我身边的丫头就有一个会做这个的,你把这支箫借给我两天,我让她照着样子给你做个小的?」 殷黎虽然对她不反感,但想着那到底是殷湛的东西,一时就有些犹豫。 「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父王不是会很忙吗?你要等着他得空,还不要等到年后了?」宋楚兮继续忽悠。 殷黎对她,其实是真的不怎么设防的,又再想了想,就也是有些兴奋的点点头,「那说好了,就两天哦,你可得早点给我。」 「嗯!就两天!到时候你过来太子府玩,我再偷偷的还你。」宋楚兮道。 虽然骗孩子的东西很无耻,不过她也没那么高的道德底线。 「那好吧!」殷黎又再想了一下,就用力的点点头。 外面眼见着殷绍和南康公主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宋楚兮再不迟疑,赶紧把那另外一支龙箫装进盒子里。殷黎捧了那盒子,又塞回了柜子上面,这边宋楚兮就将那疯箫塞进了袖子里藏好,然后推开车门,矮身走了出去。 殷湛和南康公主明显都十分意外她会呆在这马车里,都是齐齐的眉头一皱。 后面殷黎已经扑出来,站在车辕上,眉开眼笑的沖殷湛张开了手臂,「父王,抱!」 殷湛冷眼看着宋楚兮。 舜瑜被她这眼神震的头皮发麻,赶紧过来低眉顺眼的扶了宋楚兮下车。 宋楚兮倒是神色如常,下车之后就屈膝和两人见礼道:「臣女见过宣王殿下,南康公主殿下。」 殷湛似是很排斥她从自家的马车上下来,脸色便有些阴冷,一手将殷黎往臂弯里一抱,一边已经一撩袍角,上了车。 南康公主也是意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是宋家的那个丫头?」 「是!臣女出自南塘宋氏,闺名唤作楚兮的。」宋楚兮恭敬的回道。 卫恆见殷湛上了车了,就赶紧过来催促南康公主,「公主不是要跟咱们王爷一起下山吗?」 「哦!来了。」南康公主赶紧收摄心神,也就不再理会宋楚兮,被身边嬷嬷扶着上了车。 宋楚兮站在旁边目送,待到他们的车马离开了,也才转身上了另一边太子府的马车。 * 回程的路上,殷黎因为做了亏心事,就一直赖在殷湛的怀里不出来了。 不过因为她平时也经常这样,殷湛倒是没当回事,只是想着她屡次亲近宋楚兮的事情,心里便有些不高兴的问道:「怎么随便把外人带到马车上来了?」 「楚楚姐姐陪我玩。」殷黎脱口回道。 殷黎的这个性子,虽然看着活泛,又不怕生也不怕事,可是却绝对不是个随便听人哄骗的孩子,以往处了殷述那熊孩子投其所好,经常变着花样的给她买小东西又带着她疯玩,能得她亲近,再对其他的任何人,小丫头都是退避三舍的。 算起来,她和宋楚兮一共也就见了几次面而已,实在是不应该这样的。 殷湛想着,心里便有些狐疑,垂眸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喜欢那个姐姐?」 殷黎眨巴着眼睛,歪着脖子想了想,却是不答反问,「如果我喜欢楚楚姐姐,那父王也会喜欢她吗?」 这小丫头的花花肠子多,想法也总和别人都不一样。 「我只喜欢你娘一个人!」殷湛摸了摸她的头。 「那——我还是挺喜欢她的!」殷黎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南康公主从旁听着这父女之间诡异的对话,却是频频皱眉,哭笑不得道:「你这丫头,就那么见不得你父王有喜欢的人?」 「父王已经有喜欢的人!」殷黎道,搂着殷湛的脖子咯咯地笑,「父王只许喜欢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啊——」南康公主无奈的嘆一口气,说着,就又有些困惑道:「话说回来了,宋家的丫头真就那么好?居然让你这齣了名刁钻挑剔的丫头说喜欢她?」 「她不好,因为她坏我才喜欢她的!」殷黎脱口道,一本正经,「可是——她对我好!」 「你瞧瞧,你瞧瞧,你都把这丫头惯成什么样子了?」南康公主佯怒,抬手点了下殷黎的额头,但是看向殷湛的时候,眼中神色却明显透着忧虑道:「你平时宠着她由着她也就算了,怎么能养成她这样霸道又偏激的性子?」 明明知道宋楚兮不是什么好人,就因为别人对她假以颜色,这小丫头儿反而乐在其中? 这样的想法,现在她小的时候,说的好听了,是直爽率真,但若要说的难听了—— 那就是偏激又自私自利。 殷黎这丫头这个样子,也是叫人担心。 「至少她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好的,也懂的分辨人心好坏。而且人性本来也就是这样,趋利避凶,这没什么不对的。」殷湛任由女儿搂着,抬手,宠溺的摸了摸她柔软的发,淡淡说道:「我不需要知书达理,人人称赞,相对而言,她能护住自己,一生平安喜乐,也就够了。」 殷黎的就算再聪明,但也毕竟是年纪不大,对他这些话并听不太懂,却只知道这肯定是自己父王袒护她的话,于是就越发心满意足了起来,使劲的搂着他的脖子,蹭来蹭去的撒娇。 殷湛垂眸看他,从来表情寡淡的脸上,不经意的慢慢浮现一抹笑。 殷黎仰头看到了,也就眼睛闪闪,跟着咧嘴笑了。 这一幕画面,出奇的温暖安宁,南康公主看在眼里,却是满腹的心酸。 「唉!」她嘆一口气,神色忧虑又无奈的看向了殷湛道:「湛儿,我知道你对那个女人一直放不下,对皇上不肯让她上玉牒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黎儿还小,她没有生身母亲在身边,你宠爱她一些是没有错,可是也总要为她的将来着想。」 虽说是皇室贵女,高高在上的身份摆在那里,但是殷湛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也不简单。 他养成殷黎这样乖张又偏激的性格,将来也不好在皇室贵族之间生存。 有他在的时候,凡事都能护着,皇帝也不好太过明显的为难他们父女,可是将来一旦没了殷湛在前面挡着,殷黎这丫头又对谁都不假以颜色,跟个小霸王似的,就算到时候成武帝也已经逝去,她这性子,也很那保证继位的新帝就能看的惯。 南康公主,苦口婆心,一番好意。 殷湛听着,却没多大的反应,半晌,方才淡淡的开口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果有人以为皇帝能威逼胁迫的到他,那就大错特错的,自始至终,能左右他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南康公主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对殷湛提及此事,所以也就不意外于他的反应了,只是他这样的油盐不进,也着实是叫人不放心。 「湛儿——」斟酌片刻,南康公主还是再度开了口,「我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是你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过去的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不为你自己,哪怕只是为了黎丫头,就只为了她将来能有个依靠,你也该考虑下续娶王妃的事情了。好歹是要有个男丁袭了你的爵位,将来黎儿的身后也才能有个依靠。」 「不要!父王不要娶王妃!」殷黎一直都窝在父亲的怀里偷听两人说话,这会儿就一下子弹坐起来,大声的说道。 「你这丫头!」南康公主无奈苦笑,半开玩笑道:「你父王若是一直不娶王妃,怎么能再给你添个弟弟或是妹妹陪着你玩呢?」 「我不要弟弟也不要妹妹,我只要我父王!」殷黎脱口道,护食的小兽一样,转身又把脸使劲的往殷湛的怀里蹭,哼哼唧唧的撒娇道:「父王不要娶王妃,我不要父王娶王妃。」 这个小丫头也是乖张跋扈,南康公主也是觉得殷湛把她宠的不像样子,回头如果殷湛真要续娶了王妃,再有了别的女子,这丫头一发狠,没准就真能把孩子掐死了了事。 「你姑母逗你呢。」殷湛也不管她,只就轻声说道。 「你就继续惯着她吧。」南康公主气闷。 这几年,类似的话她都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了,可是这父女两个却是全都当做耳旁风,小的不懂事,大的说不听,想想就有够气人的。 * 因为在那山上被絮儿的事情打岔耽搁了,一行人下山之后天就黑了,只能是抹黑进城。 殷湛这边是先送的南康公主回她的公主府,因为已经是夜里了,他们父女就没下车,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殷黎倒是精神的很,一路上一直扯着殷湛的休息和他说悄悄话,而殷湛的态度却有些敷衍,只耐着性子偶尔符合她两句。 南康公主府和宣王府之间离的不算太远,马车很快就一晃停了下来。 「王爷,郡主,咱们到了!」卫恆跳下马背,过来打开了车门。 这寒冬腊月的,夜里的空气很凉,殷黎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殷湛的思绪回笼,单手将她往怀里一抱,又取了柜子上的那个楠木盒子夹在另一边的腋下下了车。 殷黎就心满意足的把小脸藏在他颈边躲风,眯着眼睛傻乐。 「开快门,王爷回来了。」卫恆抢着上去叫开大门。 殷湛抱着殷黎快步进门,绕过影壁,进了花园。 他面上神情严肃,很有些不同寻常。 「白天皇觉寺里的那件事,还需要出手善后吗?」卫恆知道是为了什么,于是边走边问。 殷湛脚下步子不停,快步的往前走,一面也是鲜有表情凝重道:「太子府的家务事,我们不好抢着出手,你先叫人盯着吧,我总觉得背后那人还会出手的,看看是引他现身还是需要周旋的,总之这件事的线索必须在这里全部断掉。」 「是!属下一会儿就安排人下去。」卫恆点头,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殷湛的表情,然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开口道:「主子,太子府里的那位颜承微,难道她就是——」 「也去查一查那颜氏,这件事回头你亲自去办,如果真的是——」殷湛没等他说说完就出声打断,然后脚下步子一顿,就又继续往前走去,「一定赶在东宫的人前头,把能查到的线索都抹了吧。」 卫恆是怀疑,可是他对这件事完全没有怀疑,也正是因为这样,就更是知道此事棘手。 「可是——太子那边应该是不会怀疑的。」卫恆不以为然。 「就算不怀疑,他也一定会查。」殷湛道,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而且今天皇觉寺里那么多人,这件事的风声不可能完全压下去,不止是殷绍,就是殷梁,乃至于宫里那人都保不准要去追查确认的。总之这件事就只能是到此为止,务必要处理妥当了。」 事关廖家,如果很能扒出什么内幕来,就绝对是个打击殷绍的绝佳的机会,殷梁怎么可能放过? 而那成武帝生性多疑,恐怕也要亲自确认了才能放心的。 这件事居然会被人扒出来,怎么想都还是叫人觉得奇怪。 「是!属下明白!」卫恆是已经许久不曾见到殷湛露出这样的神情了,心里不由的就是一阵紧张,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的谨慎的应了。 这边殷湛抱着殷黎一路直接进了花厅。 「王爷,郡主!」服侍殷黎的两个贴身丫头已经翘首以盼了叙旧,赶紧就迎上来。 「天也不早了,带她回去早点睡吧!」殷湛弯身把殷黎放下。 「是!」两个应诺,就要上前,殷湛才刚站直了身子,从另一侧的腋下把个楠木盒子拿到了手里一掂,顿时就是脸色一变。 殷黎跟个人精似的,见状立刻就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插科打诨的撒娇,「父王送我回去睡!」 殷湛却无暇顾及到她,匆忙打开了盒子一看,一张脸上顿时就如碗里寒川,冷飕飕的连成了一片。 方才下车的时候,他是一直在想颜玥的事,分神了才没在意,果然是这盒子里的东西被人动过了。 卫恆见他的脸色不对,就也连忙凑上来看了一眼,然后就也是跟着勃然变色,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这怎么会?早上在那听风阁里,那工匠是当面把东西放进去的啊。」 殷湛满面的寒霜,拿着那盒子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冷着脸沉默了一瞬,然后就有所顿悟,垂眸看向了殷黎,沉声叱道:「暖暖!」 虽然他极力的压抑,不想对女儿发脾气,但却完全控制不住,这一声,就近乎是暴怒的低吼。 殷黎本来正抱着他的大腿,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居然头次觉得自己的父王是如此可怕。 她的小脸刷得一白,神情近乎可以说是惊恐的连忙松了手。 「王爷——」卫恆见她这样,立刻就心疼不已的提醒了殷湛一句。 殷湛却根本就听不进去,仍是表情森冷的盯着殷黎,问道:「东西呢?」 两个丫头都屏住了唿吸,不敢上前。 「我——我——」殷黎是真的被吓住了,平日里那么利索机灵的一个小丫头,居然也结巴了起来,声音很小的说道:「我给了楚楚姐姐了,她——她说要照样子给我做一支小的。」 这一刻,她已经是惧怕的利害,眼睛里蓄满两泡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打着转。 听了这话,殷湛几乎是急怒攻心,浑身的气血逆涌。 「你——」他暴怒的扬起手。 殷黎的眼中闪过一抹更加惶恐的神色,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一张小脸,苍白的没有一丝的血色,有生以来第一次,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而不敢肆意靠近。 殷湛正在气头上,但是触及她眼中突然怯懦下来的神采,还是本能的心肠一软,已经举起到一半的手艰难的垂下去,在袖子底下攥成了拳头,然后霍的甩袖,转身就走。 「父王——」殷黎见状,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只小炮仗一样的从后面冲过去,保住他的大腿,惶恐的大声嚎哭,「父王别走!暖暖知道错了,父王我再不敢了,你不能不要暖暖。」 她从开始懂事以后,就几乎是不哭的,但是这一哭起来,那声音却是异常响亮,很有些力拔山河,毁天灭地的声势。 殷湛也捨不得她哭,但是这一次她自作主张是真的把他气着了,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回头提了殷黎的领子就将她揣起来。 殷黎人在半空,八爪鱼似的扑腾着就想往他身上缠。 殷湛却是一反常态,非但没把她抱过来哄,反而直接提着衣领将她往花厅里朝那两个丫头扔了出去,冷冷道:「看着她!」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门。 「郡主!」两个丫头吓的魂飞魄散,齐齐的抬手要去接那殷黎,却被殷黎飞过来的身子砸了个正着,三个人,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殷湛这一下的扔的她确实不轻,殷黎摔在两个丫头身上,马上就手脚并用挣扎着爬起来,提着裙子就往花园里追去。 「小郡主!」两个丫头也勉强爬出来,赶紧的跟上去。 殷黎挂着满脸泪痕,迈着小步子,跑得飞快,从院子门口看到殷湛远远拐过花园一角的侧影,就又赶紧擦了把眼泪,一熘烟的继续提着裙子追。 这边殷湛健步如飞,明明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了也不理会。 卫恆便有些于心不忍,开口提醒道:「殿下,小郡主追出来了。」 殷湛冷着脸,一声不吭。 卫恆频频往后张望,却也无计可施。 殷湛头也不回的直接回了大门口,这时候马房的人还没来得及把马车赶紧去,见他浑身寒气的疾步出来,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赶紧跪地行礼,「王爷!」 殷湛冷着脸,直接钻进了车里,只冷声的的吐出几个字,「去太子府!」 卫恆不敢忤逆,只能是亲自跳上车辕驾车。 他的动作刻意的放慢了些。 这个时候,殷黎也已经追了出来。这大门口的门槛很高,她要迈过来十分的吃力,眼见着殷湛上了马车,就扯着嗓子大声的喊他,「父王——」 殷湛面沉如水的闭目坐在马车里,不用想他也能知道殷黎那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可是这个丫头是真的要不知道轻重了,这一次他便是狠下心来要给她一点教训。卫恆要有意放水,他如何察觉不到?便就冷声警告,「本王的身边不养废物,卫恆你驾不得这马车就换别人来。」 卫恆见他是真的狠了心的不准备搭理殷黎,只能一咬牙,狠甩马鞭,驾车奔了出去。 殷黎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艰难的从那几层高高的台阶上爬下来,眼见着只有一步之遥了,却扑了个空。 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小丫头吃了一嘴的灰,整个人都傻了。 「父王!」反应了一下,殷黎才又嚎啕着提着裙子又往夜色中的巷子外面追去,「父王别走!」 她那哭闹起来的阵仗也远不是一般的孩子可比,马车虽然奔出去老远了,殷湛也还是将她那撕心裂肺的哭闹声听的分明。 卫恆回头看了眼,却见夜色中空荡荡的巷子里,那小小的一团还在追着马车跑,忍不住的就又动了恻隐之心,再次提醒道:「王爷,小郡主还在后面追呢。」 「不用管她!」殷湛冰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卫恆无奈的重重吐了口气,又再狂甩两下马鞭,很快就驾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眼见着那马车越走越远,殷黎越发的慌了,一个慌不择路,就被脚下的坑洼处绊了一下,向前扑在了地面上。 「哎呀,小郡主快起来,摔着了没有?」后面两个丫头前面就只敢跟着她,谁都不敢来拦她,这时候才匆忙上前扶她。 殷黎挣扎着爬坐起来,再一抬头,就连那马车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坐在地上愣了愣,然后就又再度扯开了嗓子「哇」的一声哭的地动山摇,一面大声的嚷嚷,「父王不要我了!父王不要我了!」 「郡主。」她这么个哭法,左邻右舍谁都别想睡觉,两个丫头要抱她,她也不让,就撒泼似的踢腾着两条小短腿大哭大闹。 大门之内,管家和侍卫们又相继冲出来一批,但是却谁也不敢近这小活祖宗的身,一群人陪在身后,大家集体面对空荡荡的巷子口,表情痛苦的陪着她哭。 * 彼时的太子府里,大厅里,以廖倩华为首,各人都表情浓重的跪了一地的人。 殷湛冷着脸坐在灯影下,他的面上倒是不见什么特殊的情绪,只是不说话的时候,目光冷肃之中便就如有实质,刀子似的刮的众人头皮发紧。 「殿下,都是臣妾的疏忽,没想到那吴氏居心叵测,居然完全不管殿下和咱们府里的名声,只为了和颜承微争风吃醋,就敢这样的使手段,恶意中伤。」第一个开口的,还是廖倩华,不是她想挑这个头,而是躲不过去,谁叫她是一家主母,并且这事情又刚好是找到她的面前来了呢。 颜玥的眉头皱起,不满道:「娘娘怎么这样说话?这件事和婢妾有什么关系?不是您和吴良媛之间的旧怨,才引了她的报復吗?她口口声声诋毁的可是你们征西将军府,不就是那个丫头认错人了闹了一场乌龙吗?这怎么就成了婢妾的不是了?」 絮儿的证词,没有人能够坐实,横竖她现在装傻也就是了。 廖倩华此刻只是有口难言。 座上殷绍,垂眸抿来两口茶,在一众女人各怀鬼胎的注视下,最后居然什么也没问,只就淡淡的开口道:「今天很晚了,都先散了吧,不是说吴氏天亮之前能醒来?她是冲着谁的,到时候直接当面问了她就是!」 等吴良媛指证? 廖倩华和颜玥同时都是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题外话------ 嗷呜,炫娃狂魔生气了,粉糰子好可怜呜~
第017章 一曲清箫,局破! 廖倩华和颜玥那一行人自花厅出来的时候,宋楚兮和文馨公主就在花园里远远的看着。 「就算那吴氏口不能言,太子怎么也没提了那个丫头进去问话?」文馨公主狐疑道,侧目看了眼身边的宋楚兮,「这么快就这些女人都打发了,他是已经查清楚了?」 「查什么查,人都没审,他又不是神仙。」宋楚兮漫不经心道,随手扯了旁边花树上的一朵红梅,将那梅花的花瓣一瓣一瓣的扯下来,然后摊开掌心,一吹,五片花瓣就飘飘忽忽的坠地,她唇角带一点揶揄的笑,怎么看都不怀好意,这才也回头对上文馨公主的视线,继续道:「这不是明摆着么?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是在玩一出请君入瓮的把戏啊。」 前面她刻意的那么一耽搁,廖倩华那一行人就已经相继进了花园。 她二人也没特意隐藏,和廖倩华那些人回后院的必经之路上就只隔了小半个花圃,所以哪怕两人说话的音调没有刻意拔高,还是能叫那边的人都听的清楚。 本来廖倩华和安意茹那些女人们就都各自心里不安生,闻言,就更是不由的心头一紧,包括颜玥在内,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循声看过来。 本来宋楚兮和文馨公主都是太子府里的客人,人家家里出了事,她们理应迴避避嫌的,可她却居然这样口无遮拦的就这么一轮开了,还仿佛是故意嘲讽一样。 廖倩华的面色不善,眼睛里都有喷薄欲出的怒气。 宋楚兮却不管她,反而没事人似的继续与文馨公主说道:「那吴氏又死不了,太子殿下要关她,哪里不能关啊?我可不信这么大一个太子府里会连个地牢密室都没有,明明可以将人给妥善的安置了,他却偏偏还要将人放在后院?住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这里这么人多眼杂的,保不准什么人心里有鬼,就要趁机摸过去了。」 殷绍的居心在此,廖倩华和颜玥等人其实也都想的明白,只不过被宋楚兮当面强调过一遍之后,几人就只会更加谨慎小心了。 「宋四小姐,这么大半夜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吗?」安意茹冷嗤一声,讽刺的扬声说道。 宋楚兮也不和她计较,只四两拨千斤的继续笑道:「既然知道风大,那么今天晚上良娣娘娘就千万记得要关好了门窗,不要独出心裁的肆意出来熘达,我闪了舌头不要紧,大不了以后不说话了,如果您要被风大闪了腰,怕是以后在这太子府的后院里就不好立足了。」 宋楚兮的嘴巴厉害,并且也蛮粗鄙又得理不饶人,安意茹这是头次当面和她交锋,被她一语双关的话堵的顿时就涨红了脸。 那边廖倩华也是不由的皱了眉头,沉声道:「宋四小姐,您的年纪还小呢,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说完就扭头对郇妈妈道:「走吧,我们回去!」 廖倩华带着自己院子里的人匆匆而行,很快就走的没了影。 颜玥也是奇怪宋楚兮为什么不避嫌,就暗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给宝音递了个眼色,也扶着宝音的手先走了。 安意茹却还站在原地,跟着花圃和宋楚兮这边两两相望。 宋楚兮为什么要住到他们东宫来?这件事她是百思不解的,直觉上她也是觉得这个野丫头一定是别有所图,只是毫无线索,也想不透彻。 那边她阴沉着脸,若有所思的盯着宋楚兮这边良久。 宋楚兮也不迴避,反而光明正大的用一种十分鲜明的挑衅的眼神与她对视。 安意茹能够感觉到她那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寒意,心口突然就怦怦的跳了两下,然后便就飞快的定了定神,冷声道:「这里是太子府,你最好还是安分一点的好。」 说完,也就不再多留,赶紧也是匆匆的往后院那边去了。 文馨公主狐疑的看着宋楚兮的侧脸,「你和她有仇吗?干什么招惹她?」 「我先招惹她,也总好过等着她来主动招惹我。」宋楚兮含煳其辞的回了一句,然后就盯着花园那边的方向,颇有些高深莫测的笑了,「我们的那位太子殿下还真是豁的出去,那个叫做香穗的丫头跑的没了踪影,如果抓不到她,那就只能将她看做是吴氏的帮手了,这样一来,吴氏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如果有人心里有鬼的话……」 「你是说这些女人里面一定有人心里有鬼?」文馨公主思忖着,沉吟说道:「那么会是谁按耐不住的先出手?」 「太子妃和颜承微都被卷进来了,按理说来,当然现在最紧张不安的就是她们两个了,且不管她们是不是问心无愧,那吴氏已经过废了,註定是翻不了身了,这个时候,她也肯定要是能拖下水去一个就是一个了,哪怕本身就只是她无中生有的栽赃陷害,等她醒来,也绝对是要咬死了此事不放,所以——」宋楚兮道,说着,语气不由的一深,「太子妃和颜承微,危矣。」 「所以呢?你觉得她们两个会去杀人灭口?」文馨公主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要是看着宋楚兮此时的眼神就会觉得头皮发麻。 「她们蠢吗?」宋楚兮不答反问,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明知道太子在等着她们自露马脚呢,她们还会不怕死的往上凑?说白了,就算吴氏醒过来,指证了谁,那也除非是她的手里能拿出铁证来,否则的话,咬死不承认不就得了?可是如果去杀人灭口的话——一旦当场被按下了,那就是百口莫辩了。廖倩华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算笨,至于那颜承微,就更不在话下了,你还觉得她们会做这样自掘坟墓的事情吗?」 不过话虽这样说,可是这件事的利害毕竟只有颜玥最清楚,万一那丫头把持不住,会担心吴良媛的手里真拿了什么证据,那就还是极有可能是要铤而走险的。 宋楚兮的面上谈笑风生,此刻心里却是一刻也不安定,一直都忧虑不已。 文馨公主倒是没在意她的神情中那一点微弱的异样,只认真思索着她的话,最后便是皱了眉头道:「既然她们都不会出面,那这样一来,今晚这台戏,不就没的唱了吗?」 「怎么会?」宋楚兮看她一眼,唇角弯起一抹笑,那笑容看上去就愈发是显得高深莫测。 她的双手拢在袖子里,迷了眼睛去看天上繁星,然后才又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还有安良娣啊,太子殿下心中最为举足轻重的女人,这个时候如果对整件事袖手旁观的话,她就太对不起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对她的宠爱了。」 文馨公主这回是真的被她绕晕了,眉头就使劲的皱了起来。 「怎么?不懂?」宋楚兮得意挑眉。 文馨公主最讨厌的就是她在自己面前装大尾巴狼,可偏偏宋楚兮就好这一口,好像是把和她抬槓当成了日常的消遣了。 「你愿意说就说,不说就算了,我不在这里听你故弄玄虚了。」文馨公主冷了脸,作势就要转身。 宋楚兮于是就不再逗她,唇齿微启,吐了几个字出来,「见缝插针,落井下石啊!」 文馨公主的心里震了震,脚步顿住。 「你说那女人会趁火打劫,藉机出手嫁祸?」文馨公主沉吟,想了想,还是嗤之以鼻,「你也说了她是这后院里面最得宠的一个,她犯得着吗?」 「公主你出身皇室,总不会也这么天真吧?你以为这深宅后院里面有哪个女人是真的高风亮节,会一辈子只甘心守着一个男人的宠爱过日子?更何况,这是皇室,是被北狄一国堂堂储君的后院。一妻一妾之间的差别,非同小可。」宋楚兮道。 说她小人之心也好,也许安意茹倾慕殷绍是真,可她反正是从一开始就不信,那女人会完全的不存功利之心。 哪怕当年她处心积虑的算计自己也好,说是为了争宠那是真的,但更多的,只怕也还是想要将自己从那太子妃之位上拉下来,然后好取而代之。 太子妃,就是将来的一国之母,就算是风头再盛的宠妃,都是无法与之比拟的。 文馨公主露出深思的表情,宋楚兮就还是慢条斯理的继续道:「男人的宠爱,是一个女人能够短暂依凭,在这深宅大院里立足的资本,可是哪个女人都有人老色弛的一天,更何况,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例子也不胜枚举。就说眼前好了,虽然那位安良娣还是顶着太子挚爱的名头,可她到底也不是地位稳固的太子妃,并且那位能歌善舞的颜承微也风头鼎盛,大有盖过她去的架势。事实上,她的地位已经不保,摇摇欲坠了。这一次,难得是太子妃和颜承微都一起被卷了进来,正是她一箭双鵰的大好机会。」 随便安意茹去做点什么,弄死了吴良媛,再往她的尸体附近留下点线索,就足够将廖倩华和颜玥一窝端了。 不是宋楚兮要小人之心,而是以她对那个女人的了解—— 那女人一定会动这样的心思的。 文馨公主抿唇思索了良久,虽然也是觉得用她这话听着蛮有道理的,可是回过神来却又发现自己的无聊。 「你是闲着没事做吗?这三更半夜的,北狄太子后院争宠的戏码,跟你我有什么关系?」文馨公主道,不过想了想,到底也还是好奇,就又再正色问道:「照你这么分析来看,好像这三个女人都有出手的可能,那么你说到底会是谁技高一筹,能够率先得逞呢?」 宋楚兮看着她,勾唇一笑,那一笑,容颜看上去极为灿烂,但却莫名的带了几分邪气在唇角。 文馨公主下意识的警觉,不由的微微并逐唿吸。 然后就见宋楚兮一扬眉,一字一顿的脱口道:「当然是我了!」 文馨公主愣了一愣。 宋楚兮已经错开她身边往花园深处走去。 她? 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文馨公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重新冷静了下来,赶紧快步追上了她去,拧眉告诫,「别人家后院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明知道这是一湾混水,本宫劝你——」 「公主殿下。」宋楚兮没等听说完就已经出言打断,「这一次还是由我来劝你吧,如果你还想明哲保身的话,咱们最好就是在这里分手,各自分道扬镳,要不然回头你要是也被拖下水来,就怕是贵国的太子殿下来了也救不得你了。」 文馨公主是越发不能理解她的作为。 宋楚兮错开她身边继续往前走。 文馨公主这一次倒是没追,只就面有忧色是站在背后看着她。 宋楚兮脚下步子轻盈,走的不算快,但也很快就拐进了花园里的另一条小路上很快就没了踪影。 「公主,四小姐是和您说笑的吧。」白筠的心里不安,就盯着那黢黑一片的花园深处,干吞了口唾沫。 「这个丫头我总觉得她留在太子府是必有居心。」文馨公主道,眼中神色凝重。 可是就算宋楚兮是别有居心,她要做什么就都偷偷去做好了,现在又为什么要提前告诉了自己知道?她不知道,哪怕就红口白牙的几句话,届时一旦东窗事发,自己出面指证的话,也足够叫她百口莫辩了吗? 这个丫头相信她?相信她不会卖了她? 怎么可能! 文馨公主想着,就自嘲似的笑了笑,将手搭在白筠的手背上,「不管她了,我们走。」 不管宋楚兮要做什么,她都不会随便掺和,她自己的处境也不好,犯不着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冒险。 这边宋楚兮一直站在一丛灌木的暗影里,目送了文馨公主主僕离去。 她的用意,文馨想不通也是应该的,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她这样做的理由。一直到了此时此刻她都不确定颜玥到底会怎么做,她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走出去和她主动相认,而且就算她说了自己就是廖容纱,这位匪夷所思的事情,颜玥也未必就会相信,更何况,这里还是殷绍的地方,稍有不慎,一旦被殷绍抓住了小辫子,那么—— 她们两个就都要死。 所以现在她就只能是先下手为强,把所有的打算都先提前做好,如果颜玥挨过去,那便皆大欢喜,如果一旦颜玥要是忍不住的出手了,回头有她撂下的话在那里,她也可以想办法把所有的矛头都引向自己。 现在她的身份特殊,殷绍也随便不能做她的主,从她这里,凡事都还有迴旋的余地,可如果颜玥要被逮个正着,那么以殷绍的为人,是一定会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 只是那个丫头,她怎么会那么傻,居然自投罗网混到东宫里来了。 其实原因,不用问宋楚兮也知道。 是—— 为了殷桀。 那丫头唯恐她过世之后,殷桀没有生身母亲在身边,会遭遇什么不测,所以不惜自毁来到殷绍的身边,代替她来照料保护那个孩子的。 每个人都觉得她待殷桀是别有居心,要利用孩子来争宠,可是只有宋楚兮知道,她是真的全心全意,都为了那个孩子。 替她! 那个傻丫头! 夜色渐渐地寂静了下来,宋楚兮就远远躲在颜玥和殷桀住处斜对面的花园里,时时窥伺着那院子里的动静。 她知道这会儿舜瑛和舜瑜两个一定在心急如焚的到处找她,她也不怕闹出了动静去,更不怕任何人怀疑,横竖她和殷绍之间迟早要摊牌,也就是早一天和晚一天的事情了。 * 漓雨轩。 安意茹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的站在旁边,都不知道她这是所谓哪般,不过她明显是心情不好,两个丫头也不主动碰壁,就都只是沉默的陪在旁边。 二更的更鼓响过两次之后,安意茹才突然止了凌乱不已的脚步。 「娘娘,很晚了,奴婢们服侍您歇下吧。」两个丫头赶紧凑过来。 「睡?这么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我能放着不管,反而去睡什么大头觉吗?」安意茹道,唇角勾着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睛里却是光彩灼灼的,她胸有成竹的笑了笑,然后就别具深意的看了秋意一眼道:「我安排在廖倩华那里的暗桩,终于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相较于廖容纱滴水不漏的作风,现在的这位太子妃廖倩华就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两个丫头都是心头一跳,「娘娘您难道是想——」 栽赃嫁祸太子妃? 「让她在那个位子上坐了那么久,我忍她已经够多了,现在的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只要是她院子里的人出现在吴氏那里,她就完全的百口莫辩了。」安意茹道,眼中一直有幽暗的冷光灼灼闪烁。 「娘娘,您不说太子殿下正在盯着那里吗?就算我们动手了,殿下他就会相信了吗?」秋心说道。 这个风尖浪口上的时候,她是觉得安意茹疯了才会顶风作案的去趟浑水。 万一事情败露,本来没他们什么事的,他们也要说不清了,这就成了自掘坟墓了。 「廖弈城死后,廖家早就今非昔比了,廖倩华背后的那个娘家也就是个摆设了,你以为殿下还会为她多费什么心思吗?只要我提前把所有的证据都准备好,直接叫她百口莫辩,那么——她就必死无疑了。」安意茹道,每一个字都透着阴冷的气息。 皇帝和刘皇后都看不上她的出身,可是归根结底,那廖倩华又算个什么东西?廖家,不过就是个版图崛起的一家子贱民莽夫,只要想着自己要时时被廖倩华压着一头,她就暴躁的近乎要发狂。 可偏偏,为了维持在殷绍面前温婉贤淑的形象,她还要装作与世无争的样子强颜欢笑。 所有人都觉得她最痛恨的应该是颜玥那个狐狸精,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她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殷绍的太子妃之位上坐着其他的女人,不管那女人是谁,都让她嫉妒又痛恨的近乎要发狂,必须要先除之而后快的。 「可是娘娘——」两个丫头还想要再劝。 「就照我的意思去做。」安意茹却是不由分说的打断,厉声斥道:「秋心你马上去走一趟,小心点儿,不要叫人发现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给了她那么多的好处,现在是到了她还给我的时候了。」 这天晚上,这整个太子府里都危机四伏,两个丫头是一万个不贊成她这样做,但是又劝不住她。 「是!」秋心只能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不怎么情愿的转身往外走。 安意茹冷眼看着,唇角一直带着冰冷的一抹笑。 然则那秋心才刚刚走到院子里,屋里安意茹两人就听到「呀」的一声惊叫,然后是砰地一声闷响,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你快去看看。」安意茹一惊,连忙吩咐秋意。 秋意也是惊的不轻,连忙答应了一声就快步往大门口走,然则才刚走出去两步,门外的窗纸上就突然戳进来一根麦管,一缕白烟扑面。 「这是——」秋意才要提醒安意茹小心,但是那迷药的效力却是极强的,她话音未落,就先翻了白眼,缓缓的软了下去。 安意茹这里更是没顾得上她,随后也是翻着白眼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门外放眯眼的丫头从窗纸上的窟窿往里看了眼,确定她们主僕两个都被放倒了,就回头沖院子里的人点点头,「成了。」 那人也不废话,直接将被打晕了的秋心扛起来,踹开房门,随便的将人往屋里一扔,然后就又再度反手关上了房门。 「这迷药应该可以持续到天亮吧,这样就不担心她们会搅局了。」那丫头说道,看向了旁边的人。 「嗯!」那人点点头,夜色中他的容貌看上去并不怎么分明,只冷淡的说道:「这几天你就还是先躲在太子府里吧,等过阵子风声过了,我再送你走。」 那小丫头却对此事不怎么关心的样子,只往前迎上去一步,咬着嘴唇看着他道:「你之前答应跟我一起走的——」 「看情况吧!」那人说道:「如果这次能一举成事的话——」 「其实——」不想那丫头听了这话,却突然就露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来,苦涩道:「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骗我利用我帮你布局的吧?就算是事成了,你也不会跟我一起走。」 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在感情的事情上,总是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 哪怕这香穗就只是个不识字的小丫头,对于一个男人对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也是能够感觉的到的。 那人却也不辩解,只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吧!」 他说完,就快步出了院子。 香穗从后面神情悲苦的看着他的背影,却是愣愣的站了半晌方才有些魂不守舍的也出了院子。 那人从安意茹这边离开之后,就轻车熟路的穿行于花园之中,直接去了被重兵看守的吴良媛的住处。 这一次,他是孤注一掷了,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捏着那里面的东西冷笑了一声,然后刚要举步朝那院子的方向去,却是脑中嗡的一下,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 那人始料未及,身子晃了晃,背后偷袭他的人却没叫他摔在地上,而是赶紧扔了木棒,去扶住了他的身子,将他平稳的放在了地上。 「你——」那人讶然的张了张嘴,然后就晕死了过去。 过来的人,就是一路尾随他的香穗。香穗将他拖到了一丛灌木后头藏起来,黑暗中,她完全看不到男人的五官轮廓,脸上却还是露出不舍的神情,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的说道:「就算你再恨她,也不值得和她去同归于尽,你没杀我灭口,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等着,剩下的事,我去帮你做!」 她将那人安置好,就捡起落在旁边的手帕,打开来看了眼里面东西,然后将东西一揣,一咬牙就端着放在不远处的一个托盘,埋头快步朝那守卫森严的院子里走去。 「是什么人?这里今天禁止任何人靠近,快走快走!」把守的侍卫远远地就大声呵斥。 「这位大哥,是厨房的陈妈妈差我来的,她说夜里天凉,几位大哥当差辛苦,让我带一壶酒来,给大家暖暖身子,东西不多,只这一壶,陈妈妈说是怕诸位醉酒误事,所以不让我多拿。」香穗说道。 她原是茶水房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些侍卫本来就不是认识她,就算之前殷绍勒令搜查的时候给了画像,但是画像和真人还是有差别的,再加上这会儿天色又黑,而且最主要的是,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她居然这会儿还敢在太子府里公开出入。 这些侍卫要整晚的守在这里,本来就都冻的不轻,见这小丫头生的憨实,又盘问了她两句,没察觉什么疑点,就将那壶酒提了过去,「这里今天不准闲杂人等靠近,你快走吧,替我们谢谢陈妈妈。」 「是!」香穗应了,也不在此处多留,抱着托盘转身往来时路上走。 那酒壶里的蒙汗药,她放足了分量,这边她步子很稳的往前走,刚刚拐过了墙角,就听到身后有人相继倒下的声音。 反正她这一次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也不多做考虑,远远的见到有人倒下,拔腿就又朝那院子大门的方向跑过去。 「是你——」彼时那几个侍卫还有人迷迷煳煳的没有完全失去神智,香穗却也不管,直接冲进了院子,反手插上门。 吴良媛虽然是被扔在她自己的院子里看押起来的,但是为了方便,也只是将她锁在了右边一间空着的厢房里,香穗掏出从那人身上摸到的钥匙开了门。 那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吴良媛昏迷了半天,彼时也是凑巧,刚刚醒过来,正因为喉咙发疼,痛不欲生的蜷缩成一团的缩在地上,突然听到房门被人踹开,她便是惊恐不已的抬头看过来。 香穗这个丫头,她也是没有印象的,一时间就只觉得茫然。 那香穗却不废话,直接手脚麻利的解下腰带,胡乱的就往她脖子上缠。 吴良媛勐地明白过来她的意图,险些就又要吓的再度晕死过去,一把推开她的手,就跌跌撞撞的起身朝门外跑。 她的喉咙毁了,发不出声音求救,只能发出呜呜的嘶哑的低吼声。 香穗被她推倒在地,爬起来就又追上去,扯着那腰带又将她拽回来。她是做惯了粗活的,力气大的很,根本就不是吴良媛这样养尊处优的娇弱女子可比。 这一次她是发了狠,直接将吴良媛压倒在地,骑坐在她身上,两手扯住套在她脖子上的腰带死命的收紧。 吴良媛被勒的窒息,频频的直翻白眼,喉咙咯嗷嗷的发出混乱又含煳的声音。 香穗毕竟也是头次杀人,她的心里抖个不停,手下的动作却很稳,极力的迴避吴良媛那骇人的眼神,咬牙道:「你见过他,如果叫你活着的话,你就会害死他的,反正你这个样子也是生不如死了,我就给你个痛快吧!」 吴良媛的眼睛瞪得老大,手脚乱蹬的不住试图挣脱。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那人居然敢对她下毒手的,毕竟她是殷绍的妾室,而且单就吴家而言,也不该是有人敢随便就要她的命的。 那个人,那个人他是疯了吗?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他居然指使这个丫头在太子府的后院里公然杀人? 还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要杀颜玥?他和颜玥有仇? 脑子里各种思绪混乱,吴良媛根本就完全理不清头绪,最后想想整个事情的经过,自己就好像是遭遇了一场无妄之灾一样,从头到尾她就只是出门去和那人见了一面而已,她只是想要颜玥的命,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清楚,可是现在怎么就会弄成这副鬼样子? 那香穗却也是为了杀人而心中恐惧,这时候就有些慌不择言的自顾说道:「你放心,就算你死了,也不会白死的,你不是和颜承微有仇吗?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女人的,那个女人一定会死,还有整个廖家,都会给她陪葬,这也算是替你消了一口气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颜玥?廖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和颜玥有仇?却又要廖家都跟着陪葬?难不成——难不成那个叫絮儿的丫头说的都是真的,颜玥和廖家—— 这个时候,吴良媛的脑子已经开始迟钝了,眼睛不停的翻白,喉咙里则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香穗也已经慌了手脚,只一狠心一闭眼,更加用力的收紧手里腰带的两端。 吴良媛又再踢腾了两下,终于还是缓缓泯灭了声息。 香穗抖着手试了试她的鼻息,确定她是死透了就喘着气爬起来,哆哆嗦嗦的掏出藏在怀里的帕子打开。 这个时候,院子的大门已经被埋在外围的侍卫赶着过来砸开了。 几十个人剑拔弩张的冲进来,香穗的手一抖,那帕子,连带着上面一只桃木雕刻的耳环一起落在了地上。 「快,拿下她!」侍卫们冲进来,发现吴良媛已死,心知大事不妙,立刻就要上来拿人。 那香穗的神情恐慌,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乱飘,她知道自己肯定跑不掉,这时候便就大吼了一声,「都别过来。」 然后,根本就不等侍卫们反应,便就一头撞向了桌角。 「不好!」侍卫们大声嘶吼,然则为时已晚。 砰地一声,那张陈旧的桌子被撞的砰的一声,香穗的太阳穴处已经破开了一个血窟窿。 她的身子缓缓地滑落在地,血水泼洒了一地,很快就蔓延到了倒在旁边的吴良媛的身下。 「出事了!大事不好了,快去禀报殿下。」侍卫们怔愣片刻,然后才有人回过神来。 这院子再度被严密的封锁起来,里外乱成一团。 灌木后头,那人迷迷煳煳的转醒,揉着发疼的后颈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却见这边人影晃动,已经闹开了,有人急匆匆的朝这边的小径上奔过来。 他本能的退后一步,在灌木后头隐藏了身子,同时脑中飞快的回想,再看那院子那边的动静,心中立刻就有所了悟。 是香穗?那个丫头都不知道他后面的局,却是抢着出手了,这样一来,他的全盘计划就不得不全面取消了。 可是那个丫头,她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这里出了事,后院里马上就要乱起来了,那人于是也就由不得多想,赶紧转身闪了。 * 吴良媛这边出事,侍卫们不敢私自声张,一边压着消息,一边叫人去告诉殷绍知道,等他的进一步指令。 这边颜玥屋子里的灯光也一直亮着,她倒是没有像安意茹那样坐立不安,反而十分冷静的坐在桌子旁边权衡利弊。 「小姐——」宝音和宝琴陪在旁边,两个丫头却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苏妈妈的女儿怎么会被人找出来指证小姐了呢?当时庄子上的下人本来就没几个,而且夫人过世之后,苏妈妈也跟着去了,按理说,除了咱们,再不该还有人会知道小姐的事情了啊。」 絮儿刚一出现,颜玥就吓了一跳,险些当场就把持不住了,白天在皇觉寺里,她是一直自我安慰说那只是个巧合,才硬撑着没叫自己露出破绽,可是殷湛当场揪出了一连串的线索来,却是给她提了醒,让她不得不重视起来。 絮儿的出现不是巧合,是有人洞悉了她的秘密,如果这件事要抖出来,她死不要紧,整个廖家跟着陪葬她也不在乎,可是—— 她现在一定不能让自己有任何的闪失,否则的话,就没有人来照顾殷桀了。 「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险,不管吴氏在这里面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都也一定不能留了她的活口。」权衡利弊半天,最后颜玥还是下了决心。 她站起来,转身进了里面的屋子,动作麻利的换了身暗色的衣裳出来。 「小姐,您要亲自去?」宝音和宝琴齐齐迎上去。 「我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再看要怎么做吧!」颜玥道,不由分说的就已经推门出了院子。 这个时候,已经接近三更,到处都夜深人静。 宋楚兮本来就心神不宁的躲在暗处,突然见到颜玥带了宝音从院子里匆匆出来,她就是心头一跳,知道事情是照着她心里最坏的那个打算的方向去了。 颜玥带着宝音,顺着花园边缘僻静的小路绕过去,走的,正是吴良媛住处的方向。 宝音的心里挣扎了许久,突然就咬着嘴唇,拉了她一把。 颜玥始料未及,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姐——」宝音看着她,神情紧张之中却又透着些坚毅的光芒闪烁,「您不要去了,万一您要有个什么闪失,小殿下谁来管?您还是回去吧,吴良媛那里——」 宝音说着,就更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的一咬牙道:「还是让奴婢去吧。倒是太子殿下要追究,您就说奴婢的作为,您都不知道。」 反正没有证据。 「一旦他要怀疑到这件事上来,你以为找不到切实的证据,他就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颜玥却是将殷绍看的比她要清楚,苦涩的笑了一声,然后就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是有人一心要给我设的局,这一次我只躲着也是没用的,是吉是凶,是生是死,也就都在这一遭了,赌赌运气吧!」 颜玥道,拍了拍宝音的手背,继续往前走去。 主僕两个才刚拐过一座亭子,却远远瞧见对面吴良媛的院子那边似是有些火光晃动。 「该不会是她已经醒了吧?」颜玥的心头一紧,连忙就要提了裙子往前走,就在这时候,却听得夜色凄冷中突然有清越的箫声响起。 颜玥浑身的血液一僵,顿时就脚下生根一样的顿住了步子。 她有些浑浑噩噩的瞪大了眼睛,目光空茫的盯着夜色中的某一点,脸色由红润到惨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转变。 宝音一时不明所以,下意思四下里观望,喃喃道:「这大半夜的,哪里来的箫声啊?」 「宝音——」颜玥颤抖着声音开口,嘴唇却是抖的不像样子,她的身子整个僵硬了一样,一定也不敢动,就连开口的声音也显得小心翼翼的,仿佛是怕自己生意一大,就会埋没了那突然而起的箫声一样。 「你——也听到了是不是?」颜玥轻声的问,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嗯!」宝音点点头,从远处收回了视线,这才察觉她的神色不对,不由的慌乱起来,扶住了她的手臂道:「小姐,您怎么了?」 「这箫声——你听——这曲子——」颜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笔,眼睛里盈盈有水光晃动,语无伦次道:「你听这曲子——」 宝音虽然没有学过这个,但是在她身边多年,耳濡目染,狐疑的细听之下,也是勃然变色,不可思议的低唿道:「这首曲子是——」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脸色惨白,神情更是惶恐的四下里张望了起来,一面喃喃低语道:「这是——大小姐的箫声吗?」 颜玥这个时候整个人都已经慌了,匆忙放开了她的手,开始急切的在这花园里四顾寻找。 宝音却觉得这箫声瘆人的很。 如果这是别的地方还好,可是这里恰恰是太子府,当年的廖容纱就是死在这里的,现在却三更半夜听到了她的箫声。 是闹鬼吗? 「小——小姐,也许是别人呢。」宝音心里惧怕不已,就缩着脖子紧跟着颜玥,劝道:「吴良媛那边的动静好像不太对,我们再留在这花园里,恐怕会惹祸的,还是先回去吧!」 「你是别人,一定是她!」颜玥却是肯定说道:「所有的乐器里,她就只能勉强奏这一样,而且就只精通这一首曲子。」 如果是别的都还罢了,偏偏是箫声,也还偏偏就是这首曲子。 琴棋书画之中,廖容纱唯独不通的就是音律,而且跟块榆木疙瘩似的,怎么点都不通,后来虽然勉强学了吹箫,可她也只勉强能奏这一支曲子而已。 颜玥突然之间就有点神志不清了,疯了似得循着这箫声四下里寻找。 而这个时候,殷湛的马车也才刚刚驶进太子府前面的巷子里。 箫声一起,前面驾车的卫恆就是如遭雷击,下意思的一把收住了缰绳。 这边他还不及跳下车,车门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后面撞开,门板一顶,生生的将他掀翻在地。 殷湛的脸色铁青,从那车厢里探了半边身子出来。 ------题外话------ 嗷呜,王爷和颜玥姑娘都太激动,于是我就激动的写过头了,明天告诉你们容纱和颜凉凉的前世的关系,么么哒~
第018章 姐姐?!是你吗? 卫恆滚落在地,咬牙爬起来。 殷湛的脸色青白一片,看上去十分骇人。 他的左手抓着一侧的门框,关节处亦是惨白,就保持着那么一个单膝跪在车辕上的姿势,翘首看向右边那道高墙的里侧,脸上神情,只能用「失魂落魄」四个字来形容。 卫恆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出声打扰他,自己也是惊疑不定的抬头看向了那高高的围墙的内侧。 因为隔着的距离太远,那箫声听起来就有些飘忽不定。 殷湛的思绪飘忽不定,一瞬间的冲动,他想要翻过那道围墙去,不顾一切阻碍的冲过去。 这一瞬间,他突然就会分不清今夕何夕。 曾经有多少次,他都曾站在这高墙的外面下过这样的决心,可是一次又一次,最终还是艰难的说服了自己放弃。那些个日日夜夜里面踟蹰徘徊的痛苦,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全部跟随时间一起又倒流回到了心里。 那个女人,她真是註定了一辈子都让他放心不下,却又完全的无可奈何。 这一道围墙,这一步路,他永远都跨越不了。 因为—— 她不允许。 平地而起的风,掠过耳畔,将那箫声吹散,断断续续的游荡。 殷湛僵直在那里的身子,缓慢颓废的松弛下来,靠着车门,瘫坐在了那里。 繁星装点的天空,染了不知道谁家的烟火,看上去总不似那些年时候的幽远深邃了,他仰头看着天空,眸子里却居然是隐隐的有水光晃动,整个神色之间就充斥着巨大的痛苦。 耳畔的箫声若隐若现,这一刻,他的心中只是矛盾,不知道所谓的幻觉,到底是救赎,还是徘徊在地狱之侧的又一场更加痛苦的轮迴。 从不敢给予自己的希望,却在她香消玉殒之后,成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原谅的自己所犯下是最大的过错。 可是这一刻,他再度裹足不前,不敢轻易去揭开眼前禁忌。 明明心里满怀着希望,却终究不知道该是如何面对。 多么荒唐呵! 那是她吗?暌违四年,整整四年之后,有关她的有一切突然就在一瞬间在心间完全的復活了。 这—— 可能吗? 那一夜的黎明之际,重华宫外浓烈绽放到了极致的一抹红艷,刺痛了他的目光,他曾以为,那就是人间一切的尽头。 可是—— 殷湛一直紧抿着唇角,静默不语的仰头看天。 卫恆几次想要开口,可是瞧见他脸上的神情,就都是心存不忍,最后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 花园里。 颜玥亦是疯魔了一样,神情恍惚的循着那箫声走走停停,不住的寻找。 吴良媛那边的动静越闹越大,她就浑然不觉,只一心追着那箫声四处的奔走。 远处不断有侍卫匆匆的行过,宝音看的胆战心惊,就追上去一步,拽她的袖子,「小姐,吴良媛那边好像真的出事了,咱们真的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万一被人发现了,就解释不清了。」 「你别管我!」颜玥暴躁的一把甩开她的手,仍是循着那箫声传来的方向匆匆追过去。 宝音被她推了个踉跄,追上去,还要再劝的时候,本来清越悠扬的箫声却是戛然而止。 颜玥的脑中一空,忽的顿住了步子,眼中神色也在一瞬间转变,从焦躁变成了茫然。 宝音也是奇怪,四下里看了看,「咦!箫声没了呢!」 她走过去,再次开口劝道:「小姐,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里是东宫,许是当年大小姐遗失了乐谱,被什么人捡去了也不一定。大小姐就去了这么久了,您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不是的!一定是她!」颜玥肯定的大声打断她的话,一边仍是匆匆而行,左右寻找,「她哪里会写什么曲谱,除了她,再不会有别人了。是她!是她在找我呢,一定是她,是她要用这箫声引我过去寻她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寻寻觅觅的不肯罢休,脚下步子凌乱的继续往前走去。 可是这会儿箫声已经没了,耳边也失去了指引,颜玥走了两步,就又颓败的止了步子,面色茫然。 「小姐,还是赶紧回去吧,再耽搁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宝音心急如焚的再次劝道:「就算不为了您,您为了大小姐,为了小殿下,小殿下不能没有您,奴婢求您了,您快别找了,咱们先回去。」 宝音说着,就想强行拽着她离开。 颜玥魂不守舍,被她拽着走了两步,却还是不甘心,然后突然就是眼睛一亮,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提了裙子就朝花园正东方向跑去。 那个方向,是太子妃廖倩华住的院子。 廖容纱生前,也是住在那里的。 宝音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也提了裙子连忙去追,一边压抑着声音焦急的唤她,「小姐!」 颜玥这个是整个心智都乱了,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提了裙子疯跑。 宝音在后面追,却也是很快就被她甩出去了老远,再要唤她的时候,前面一个路口处刚好一队巡逻的侍卫走过,隔断了视线。 宝音一怕,赶紧闪身躲在了旁边的假山后面。 可是待到那队侍卫走过,她再追出去的时候,前面的小路上已经没了颜玥的影子。 宝音心急如焚,正在左右寻找的时候,身后那个路口处就刚好又是一队人快步行过。 她赶紧闪进了花圃里。 这一次,却是冯玉河引着一队人,拥簇着殷绍从前院的方向过来。 「人已经死了,把守的侍卫一时大意,没想到那个叫香穗的丫头居然还藏在府里作祟。」冯玉河一边擦了把汗,一边唏嘘着给殷绍解释。 殷绍脚下健步如飞,脸上没什么表情都冷嗤了一声道:「那个丫头呢?」 「也死了!」冯玉河汗颜。 殷绍闻言,脚下步子终于忍不住的顿了一下。 他回头,用一种嘲讽至深的眼神看着冯玉河,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确认道:「也死了?」 冯玉河被他盯的直冒冷汗,当场就跪了下去道:「全是属下的一时疏忽。」 谁都没想到香穗会藏在府里,更主要的是,殷绍本身的打算也只是试一试那几个女人的用心。而且不管是廖倩华和颜玥两人之中的哪一个忍不住的出手灭口,都肯定会秘密进行的,谁会想到竟然有人会公然闯进去,并且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活着出来? 冯玉河这一次也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他安排的眼线遍布吴良媛那整个院子的四周,只等着请君入瓮,再将人给堵住。 结果人是堵住了,却只堵住了一具尸首。 「说起来,倒是本宫太自负了是吗?」殷绍自嘲的冷笑了一声,「区区一个丫头,居然是叫她在本宫的后院里为所欲为,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吗?」 「是属下无能,让殿下蒙羞。」冯玉河头也不敢抬的说道。 「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先去看看再说吧!」殷绍道,就又举步往前走去。 这时候,从他身后的方向却又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大声道:「殿下!太子殿下请留步!」 殷绍不耐烦的回头。 来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安意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 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又填什么乱? 殷绍的目色一寒,本来不欲搭理,但那妈妈跑的很急,已经奔到了跟前,一下子扑倒在她脚下,惊慌道:「殿下!不好——不好了,良娣娘娘那里出事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本宫有急事要办,她要不舒服,就先请大夫吧。」殷绍冷冷说道。 被一个婢子摆了一道,他今天的心情是真的不佳。 那妈妈虽然看出来了,却是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不是的殿下,我们娘娘她不是病了,娘娘她被人暗算了,还有秋心和秋意那两个丫头,全都着了道儿了,奴婢怎么叫都叫不醒啊。」 殷绍闻言,刚刚迈到一半的脚步就忽的顿住。 他的目光微微一沉。 冯玉河上前一步,代为问道:「你说良娣娘娘昏迷不醒是怎么回事?」 「老奴也不知道。」那妈妈满头大汗的不敢去看殷绍的脸色,只就倒豆子似的如实道:「头前儿二更那会儿,厨房来人说是给娘娘备下的宵夜准备好了,老奴想着秋心和秋意都在娘娘房里,就带着门房里值夜的另一个媳妇子一道去了厨房,可是端了吃食回来,敲门却不见娘娘房里有人应,后来推门进去,却见——却见——」 所有人都知道殷绍最重视的人就是安意茹,那婆子说着,就有点哆哆嗦嗦的,「娘娘和秋心她们全都倒在屋子里,不省人事!」 此言一出,就由不得殷绍不重视了。 他目光微微一沉,上前一步道:「安氏她人现在怎么样了?」 「这——这奴婢也不知道啊!」那妈妈还是惊慌不已,「已经有人去请大夫了,可是老奴掐了人中,也试着用冷水泼了,娘娘也都还是不见转醒的。」 这一晚上之内,就接二连三的出事。 殷绍憋了满心的火气,脸色阴沉的十分难看。 这个时候,他不开口说话,冯玉河等人也谁都不敢再开口。 时间在静默中缓慢的流逝,殷绍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就对冯玉河道:「本宫去安氏那里看看,吴氏那边——」 他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你处理吧!」 「是!」冯玉河应了。 那婆子连忙爬起来,就要引了殷绍往安意茹那边去,「殿下请!」 冯玉河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往前追了一步,「殿下!」 「怎么?还有事?」殷绍冷着脸问道 「是这个!」冯玉河走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染了血的手帕,打开了呈到殷绍面前,那帕子里面同样染了血的,是一只桃木雕刻的碎桃花图案的耳坠子。 那桃花木的材质一般,但是耳坠子的雕工却很细緻,那雕刻的师傅应当是用了不少的心思的。 殷绍拧眉看着。 「是从那个死了的丫头身上拿到的。」冯玉河解释。 殷绍拈起那耳坠子看了眼,借着守卫手里宫灯透出来的光线,躲在假山后面的宝音远远看到,脸上顿时就露出惊慌不已的表情,仓促的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边殷绍狐疑的打量一眼那耳坠子。 冯玉河就把手里的那方帕子抖开了给他瞧,「这帕子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看这颜色和大小,应该是男人的物件。」 一个丫头身上带着这两样东西,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联想。 「会不会是有人给她的信物之类的?」冯玉河揣测道。 殷绍将那耳坠子扔回去给他,心里也是觉得怪怪的,只道:「去查一查吧,看能不能摸到什么线索。」 「是!」冯玉河领命。 如果这东西是那香穗的情郎所赠,那么揪出那个人来,也或者能够顺藤摸瓜的找出点儿什么线索来。 殷绍跟着那婆子离开之后,冯玉河想了想,就对侍卫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晚都不要睡了,把所有的侍卫全都调配起来,将这院子例外彻查一遍,又可以人等,就全部按下,一一审讯。可别是有什么居心叵测的人还混在院子里,威胁到主子们的安全。」 「是!」他的心腹答应着,快跑下去安排。 冯玉河这才带着剩下的人去往吴良媛那里处理善后。 这边的假山后面,宝音一直强自支撑,是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才勉强没有弄出任何动静,待到冯玉河等人一走,她是腿脚就完全不听使唤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上衣裳被汗湿了一片,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宝音瘫在地上动不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正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却见眼前突然一角裙裾翩然入目,一双鸳鸯红的绣鞋鞋尖刚好是落在她眼前。 宝音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吓掉了半条命,仓促的抬头看过去。 她面前,宋楚兮唇角翘起一个弧度,好整以暇的看着笑话,那表情看上去闲适极了。 「宋四小姐?」宝音大为意外,脱口问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宋楚兮也不回答,只又错开她身边,迳自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前面那路口殷绍等人方才站过的地方,若有所思的慢慢说道:「方才太子殿下手里拿着的东西,你看清楚了?」 宝音的脑子里又是嗡的一下,强撑着力气爬起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四小姐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奴婢只是刚好经过这里,看到太子殿下,一丝胆怯才藏起来的,天晚了,奴婢也要回去伺候我家娘娘了。奴婢告退!」 她说完,转身就走。 宋楚兮也不拦她,只就还是带着看好戏的语气又再沉吟了一声道:「我看那东西原本应该是一双的吧?风管家是说要搜查后院吗?却不知道能从谁的屋子里找到啊!」 她说着,眼底笑容不由的更深,回头看了宝音一眼。 宝音脸上表情一僵,继而还是继续福了一礼,「奴婢告退!」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楚兮站在远处,只在她刚一转身,面上笑容就尽数敛去,神情便的冰冷又凝重,然后举步从假山后面走出去,往东行去。 * 宝音提着裙子跑得飞快,这会儿也顾不得去找颜玥了,直接就回了住处,满头大汗的推门进去,果然屋子里就只有宝琴一个人在坐立不安的等着。 「小姐还没回来?」宝音问道。 「是啊!」宝琴点头,忧虑不已的迎上来一步,「你不是跟着小姐一起出去了吗?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呢?小姐她人呢?」 「先不说这个了。」宝音却来不及同她解释,而是绕过她,径直进了里面的颜玥的卧房,搬过她的首饰匣子,从最下面的夹层里翻出一个颜色陈旧的翠色荷包来。 宝琴狐疑的跟进来,一看她翻出了这样东西,立刻就是勃然变色的过去抢在手里,「你这是干什么?随便动小姐的东西。」 「出事了。」宝音道,又将那荷包夺了回来,一边将那荷包里的东西往外掏,一边语速飞快的解释道:「另一只坠子落在冯管家手上了,吴良媛那里已经事发了,东西好像是在去行刺她的刺客身上找到的,这会儿冯管家正在追查,万一让人发现小姐这里有这个东西就糟了。」 「这怎么会?」宝琴也被唬了一跳,神情慌乱不已,「那只坠子当时明明是——」 太可怕了! 「不知道!」宝音也是心里乱成一片。 她从那荷包里掏出另一只桃花耳坠子,因为知道是颜玥的宝贝,捏在手里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不过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她便就心一横,将那东西扔到了火盆里。 两个丫头都是忧心忡忡,哪怕是亲眼看着火苗窜上来,一点一点将那坠子上面栩栩如生的桃花烧成了灰,也都还是心里紧张又害怕。 「既然有人拿到了这个耳坠子,那是不是就是说有人已经知道了……」宝琴的心里胡思乱想,突然一个念头蹦出来,就惶恐的一把抓住了宝音的手,「那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宝音也是心烦意乱,拉开她的手,自己在屋子里来迴转圈,「按理说既然有人拿住了咱们的把柄,就大可以直接告到太子殿下跟前去的,犯不着再这样拐弯抹角的。不过——不过——」 宝音想着,就又免不了存了点侥倖,「也许是当初的那件事刚好被人给看到了,也不一定就是有人知道了小姐的真实身份的。」 可如果不是颜玥的真实身份被曝光了,絮儿又怎么会出现? 绝对是有人洞悉了颜玥的所有的秘密的,并且想用这些秘密,将颜玥置于死地。 可是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还有—— 这人到底是谁啊? 「宝音,小姐到底去哪里了?」两个丫头各自的思绪混乱,一直过了好一会儿宝琴才想起颜玥来。 「啊!我在半路给跟丢了,又遇到太子殿下经过,就躲起来了,然后就赶着直接回来了!」宝音说道。 这时候都已经过了四更了。 「我们还是再去找找吧!」宝琴不放心道。 宝音比她更不放心,毕竟颜玥受了刺激,精神状态并不好。 「走!」宝音点头,两人就吹熄了烛火出门,刚刚带上房门走到院子里开了大门,却见斜对面的花园里一队又一队的侍卫举着火把经过。 「是冯管家安排的人手开始搜查了。」宝音焦急道,想了想,也只能是打消了念头,「我们还是不要出去了,万一被侍卫撞见,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为今之计,也是唯有如此了。 只希望小姐能自己快点回来。 * 漓雨轩。 殷绍跟着那婆子走进院子的时候,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已经被叫醒了,十几个人都神色焦灼的站在院子里,翘首望着那屋子里面的灯光。 「见过太子殿下!」见到殷绍进来,众人连忙行礼让路。 殷绍面无表情的直接推门进了屋子里。 因为秋心和秋意两个丫头也都昏迷不醒,这会儿屋子里服侍的是两个二等丫头。 这会儿大夫已经来了,正跪在床前给安意茹诊脉。 「殿下!」两个丫头跪下去行礼。 殷绍谁也没理,只迳自走到安意茹的床前,拧眉看着她。 他也不先开口,一直到那大夫收了脉枕和丝帕,方才问道:「她怎么样了?」 「娘娘只是被人下了迷药,暂时昏迷。」大夫直接跪在地上回。 「什么时候能醒?」殷绍问道。 「这种药有点特殊,一时半刻的小的也没办法。」大夫汗颜,说着,又补充,「不过就只是单纯的迷药而已,良娣娘娘的身子不会有所损伤,应该是睡到天亮左右就能醒了。」 殷绍又再看了安意茹一眼,就没再管她,而是转身走到了外面的花厅里,在椅子上坐下。 下面的丫头赶紧沏了茶送过来。 那大夫也没闲着,因为两个丫头里面秋心是被人打晕的,既然暂时叫不醒安意茹,他就先去给秋心扎了两针。 秋心很快转醒,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睁眼看到这满屋子里都是人,不由的就是吓了一跳,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她惊唿了一声,爬起来就扑到了安意茹的床前,拦着她的手哭了起来,「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别吓奴婢啊!」 因为殷绍还等在外面,大夫的心里着急,就跟过来劝道:「娘娘只是被迷药迷晕了,晚些是会就会醒,殿下还在花厅里等着你去回话呢!」 听说殷绍在这里,秋心立刻就是一个机灵,眼泪戛然而止,有些瑟缩的爬起来,一步一步的跟着大夫挪到了外面。 「殿下!秋心姑娘醒了!」大夫禀报导,说完就自觉的退下了。 「奴婢给殿下请安!」秋心规规矩矩的走过去跪下。 殷绍冷眼斜睨过来,凉凉道:「你是被打晕的?看清楚了是谁下的手吗?」 「没!」秋心道,使劲低垂着脑袋,「奴婢当时刚走到院子里,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没看到那人。」 这个时候,那管事婆子已经带人清点完这屋子里的物件摆设,回来復命。 「殿下,老奴都已经带人查过了,娘娘屋子里的贵重物件全部都在,没什么遗失的。」那婆子老实回道。 「什么也没丢?」殷绍听了笑话一样,冷不防的就笑了一声出来。 他这一笑,一屋子的奴才就都跟着心里发抖。 「是的!什么也没丢!」那婆子硬着头皮再次回道。 殷绍的脸色,就在这一瞬间冷厉到了极致,他随手将茶碗扔在桌上,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无须说话,跪在当前的秋心就又吓得开始落泪,磕头道:「殿下,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奴婢当时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殿下您就已经在这里了,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实在是不知情啊。」 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他太子府的后院行兇,迷晕了他的妾室,却不为着偷盗?难道是图着好玩的吗?说出去还不成了笑话? 这一个晚上之内,他的后院里接二连三的出现叫他颜面尽失的事情,殷绍此刻的心情已经愤怒压抑到了极致。 那秋心是有口难言,总不能是将安意茹交代她去陷害廖倩华的事情都主动招认了吧?于是为了掩饰,就只能是呜呜的哭。 殷绍被她哭的更加心烦,便就一撩袍角,大步往外走,一面语气冰冷的撂下话来,「安氏醒了就让她亲自去给本宫一个解释。」 也好在是那管事婆子没有离开的太久,而等她发现安意茹的时候,她们主僕的衣裳都还齐整,否则的话,他真就要当场处死了安意茹来遮丑了。 「恭送殿下!」众人连忙跪地相送。 殷绍目不斜视的从那院子里出来,脚下步子飞快,一直到转身绕进了花园里的时候,他却突然就毫无徵兆的一下子剎住了脚步。 杨平和蒋成海跟在后面,一时间防备不及,险些撞到他身上。 「殿下——」蒋成海迟疑着唤了他一声,殷绍却并未回答,突然挥起拳头,一拳砸在了路边的一株梅树上。 那梅树上的花瓣散了一片下来,成人手臂粗细的树干应声折断,有鲜血自殷绍的拳头上顺着指缝一滴一滴的落下来。 蒋成海和杨平同时一惊,却不敢贸然再去劝他。 「殿下,良娣娘娘这里的事情应该就只是个巧合吧,许是那歹人不熟悉地形,做错了院子——」蒋成海道。 但是这话说出口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可是安意茹这里到底为什么有人会动她呢?吴良媛那边的事情姑且都还能解释的通,安意茹这边发生的事情就太过莫名期末了。 「你觉得是有外人潜进来了吗?」殷绍问道,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冷得掉渣。 「难道殿下的意思是——」蒋成海和杨平对望一眼,都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能不动声色突破我太子府的层层守卫摸进来,并且在不引起任何骚动的情况下放倒了安氏,那边更是能精确的掌握吴氏被关押起来的屋子,直接就闯进去杀人灭口,你们以外外人能办得到?」殷绍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有内鬼!绝对是有内鬼!这个兴风作浪的人现在一定还藏在他的太子府里。 好!真是太好了!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于这样公然的向他挑衅,不过—— 这到底是谁做的? 殷梁? 好像不太对劲,如果是殷梁出手,就不该这么不动声色,怎么都要将事情往大了渲染的。 可是除了死对头殷梁,还会有谁? 「殿下,咱们自己府上的人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最近府上的生人也是不少的。」蒋成海分析道。 端木岐,宋楚兮还有文馨公主,这些人都各有随从跟进来。 殷绍对自己府上的管制还是有信心的,当然也是第一时间就怀疑的这些人,不过他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这三个人之间到底有谁会敢于这样挑衅他,公然就在他的负债之内动这样的脑筋的。 而若要论及和他作对的理由—— 好像宋楚兮就有! 殷绍的眸光微微一闪,莫名的就又添了几分冷意,突然沉吟着问道:「宋家的那个丫头,今天晚上都在做什么?」 所有人这整晚的注意力都盯着吴良媛那边呢,谁会特意去管宋楚兮在做什么? 蒋成海和杨平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杨平就道:「属下去去就来!」 这边杨平才要赶着去打听消息,后面随行的侍卫中却有人不很确定的说道:「晚上在花园里属下有遇到宋四小姐身边的丫头,行色匆匆的到处找人,好像——是她没在房里的样子。」 这个多事之秋,宋楚兮还到处乱窜?说是她没嫌疑都没人信了。 杨平的脚步顿住,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她们是找宋家小姐?」 「应该是吧,如果是文馨公主那边有什么事,也犯不着她们出面了。」那侍卫道:「不过当时属下不方便多问,也没深究。」 杨平看向了殷绍。 殷绍的目光阴冷,抿着唇角一时没说话。 蒋成海就道:「她会不会是去了前院端木家主那里?好像经常说是两人一起下棋到很晚的。」 殷绍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忽而便是唇角一勾,再度甩袖往前走去,「走!去廖氏那里!」 * 这边的花园里,颜玥心声不宁,手边没有灯笼,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走在花间小径上。 那箫声消止之后,她就完全没了目标,只是这个时候,她满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廖容纱,怎么都不肯轻易放弃,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廖倩华的住处去。 因为冯玉河调派了人手搜查,花园里已经整个动盪起来,不时的就有侍卫举着火把匆匆而过,弄的声势浩大。 颜玥又唯恐是被人瞧见她在这里,且走且闪躲着,连着躲开了四五队侍卫,眼见着前面抬头已经可见廖倩华那院子里的灯火了。 她赶紧勉强的振奋精神,才要继续前行,却见对面刚好一队侍卫往这边巡视而过。 这条路两边没有遮掩,颜玥左右一看,只能是提了裙子转身,却不想身后那边的路上,又见一行人匆匆往这边行来,走在最前面的,恰是穿了一身黄色便服的太子殷绍,身后给他保驾护航的不是别人,偏偏还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侍卫,蒋成海和杨平。 前无去路,后路被堵,如果一旦是叫殷绍将她堵在当场,她今天就真的是逃不脱了。 是直到了这一刻,颜玥浑浑噩噩了大半个晚上的脑子才有些清醒了过来,但却是为时已晚,踟蹰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边她正在着急不安的时候,正要往右边的花圃里闪,却是冷不防从黑暗中探出一只手来,一个人冰冷的五指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颜玥惊的浑身的汗毛倒竖。 那人却是大力一拽,将她拽到了左侧的一块假山石后面。 黑暗中,颜玥看不到那人的脸,本能的就要挣扎,那人却从后面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紧紧的抱住了她,声音低沉的在她耳边叱道:「别出声!」 仓促中,颜玥就只能辨认出这个是女人的声音。 不过这个时候,她虽是对对方存了戒心,但听着殷绍等人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逼紧,她便再不敢挣扎,赶紧屏住了唿吸。 这块假山石的形状有点细长,好在两个女子都是身形纤细,紧紧贴靠在里侧,又要借着夜色遮掩才能勉强藏身。 「见过太子殿下!」对面的一队侍卫躬身给殷绍请安。 两拨人,刚好就在这假山石前面相遇。 为了给殷绍让路,那一队侍卫就只能靠到了路边,甚至有一个人被迫推进了路边花圃,颜玥被那人禁锢在怀里,侧目看去,都能看到了那个侍卫的侧脸。 她的心里砰砰直跳,更加努力的压制,屏住了唿吸了。 蒋成海象徵性的吩咐了两句,让侍卫们仔细当差,待到殷绍一行过去了,这一队侍卫才又继续往前走去。 颜玥的心里一直绷着一个弦,冷汗成股的沿着脸颊往下流,汗水将那人的掌心都濡湿了一片。 听着身后两边的脚步声都走远了,她才敢缓慢的恢復了唿吸,又开始大力的挣扎。 这会儿那人就没再束缚她,放开了手。 颜玥戒备着赶紧退后一步。 宋楚兮就站在那假山石的背面,暗影里,颜玥只能隐约分辨她的一个轮廓,不过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不由的大惊失色,脱口道:「怎么是你?」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听说今天这院子里不太平,承微娘娘也赶紧回去歇着吧!」宋楚兮道,站直了身子,抖了抖身上沾上去的泥土。 颜玥对她自是没什么信任可言,一心还是惦记着前面听到的箫声,就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还是要往廖倩华的住处那边去。 「你疯了!我说了不准去了!」宋楚兮急躁的一把抓住她。 「放手!不用你管我!」颜玥立刻试着甩开她。 这一晚,整个太子府里的侍卫几乎倾巢出洞,前面那一队侍卫才过去没一会儿,后面另一队人就又往这边过来了。 颜玥此时的情绪激动,根本就不听劝,如果继续争执下去,她们就一定会被发现的。 「素岚!」宋楚兮心焦不已,忍不住沉声叫道。 颜玥还在试图挣脱她的手,闻言勐地一怔,愕然抬起头来,眼睛里先是一纵而逝的杀机,随后转为戒备,最后就成了颤抖不已的恐惧。 「你——」她迟疑着开口。 院子外面已经有脚步声往这边逼近。 「跟我走!」宋楚兮趁她失神,一把拽了她,扭头就走。 颜玥心中震撼不已,仿佛失了魂一样,一时也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跌跌撞撞的往花园深处走去,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楚兮弯身摸到碎石底下的机关,开启后面的密道,然后拽了她,一矮身拉着她钻了进去。 那密道经年不用,里面的陈腐的味道很重。 宋楚兮也无需火烛照明,摸黑带着她连拐了几个弯,最后开启了出口的机关,又将她带到了地面上。 这里却居然恰恰就是宋楚兮住的屋子,密道的出口,就在她睡的那张床跟前的脚踏下面。 因为她一晚上不见人影,两个丫头都出去找人了,此刻不在。 宋楚兮拽了颜玥出来,又将密道掩住,然后就奔到门口探望了一遍,确定文馨公主那边已经睡了,就又回头拽了颜玥,将她推到门口,「这院子外面没人,你赶快走,就当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姐姐?」颜玥看着她,灯影下这少女的侧影孱弱,一张脸也是陌生的很,可是她心里酝酿了一路的情绪就仿佛是在这一瞬间全部崩塌,还是如梦似幻的轻声念了出来。 宋楚兮面无表情,背转身去,没有理她。 颜玥的眼眶发红,眼睛里凝聚了一层厚重的水汽,她突然一个箭步冲过去,奔到宋楚兮面前,大力的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激动的质问,「姐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她的神情迫切,却称不上喜悦,只是带着混乱和恐慌。 宋楚兮忍了许久,本来是想催促她走,可是开口的话,却成了沉重的一声嘆息,「怎么这样傻?」 「啊——」得她这样的一句话,颜玥突然低唿一声,匆忙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蓄满眼眶。 「你不能在这里久留,赶紧走!」宋楚兮打开门,沉着冷静的将她推到门口。 颜玥恋恋不捨的一直回头盯着她的脸,语气哽咽又乞求的只连声唤她,「姐姐!」 「你先走吧!」宋楚兮几乎是用了所有的自控力,勉强自己别开眼,不叫自己去看她的脸,推了她一把,然后反手关上了门。 外面到处都是侍卫往来搜查的脚步声,颜玥这个时候也慢慢回过神来,哪怕只是为了不要连累宋楚兮,她也不敢在这院子里滞留,在外面呆愣愣的站了片刻,然后便魂不守舍的转身奔了出却。 宋楚兮贴靠在门板上,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这才稍稍放了心,撑着力气又再站直了身子。 可是之前的一番动作之下,她消耗巨大,一直都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意志力支撑,这会儿只觉得双腿酸痛,又如是被千百只蚂蚁啃噬一般,再提不起一丝的力气。 她往前抢了一步,一把撑住了桌子,却依然还是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额头上瞬间就布满一层冷汗。 这个身体的状况,真是叫她焦躁又无力。 如果平时能够坚持每天多活动一下,或许还不会糟糕成这样,可是因为端木岐戒备她,这几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她也不得不克制。 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头一次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路,那双腿便像是已经被废掉,完全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宋楚兮痛的只觉得心脏都麻木的和身体剥离了一般,前后两世,还从不曾经歷过这样的苦痛,如是入了一道轮迴,她却只能咬紧牙关硬撑了下来,足足缓了有半个时辰才又勉强提起一丝力气,强撑着爬起来,忍着剧痛一步一步挪回了里屋。 彼时她身上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趁着两个丫头不在,她赶紧从箱笼里找了身衣服来换。 刚刚勉强穿上了干净的新肚兜,忽而惊觉的察觉到院子外面有动静。 她匆忙扑倒桌旁去,吹灭了灯火,暂时止了动作。 外面回来的是舜瑜和舜瑛,两个丫头从门外看了眼,见到屋子里的灯火全灭,就更是忧心。 「小姐到底却哪里了?怎么找了一圈都不见人啊?」舜瑜心急如焚的担忧说道。 宋楚兮自己如今的这个样子,并不想让她们看到,便就咬紧了牙关,没有做声。 「这样不行,我们还得再去找,无论如何也得赶快找小姐回来,这府里作乱成这样,可别把小姐卷进去了!」想了想,舜瑛就又说道,顿了一下,也还是不放心,「这里到处人心惶惶的,我看还是得要告诉少主去,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只有少主才能出面周旋了。」 如果宋楚兮真要出点什么事,还真的是只能靠端木岐和殷绍交涉的。两个丫头嘀咕了两句,就又转身匆匆的出了门。 这个时候宋楚兮才又敢松了口气,精神一放松,她的双腿就又再度失去支撑,痛的软在了地上。 这一次的痛楚,和在南塘一次病发时候的程度有增无减,哪怕是她用了了所有的力气,却竟然是怎么都无法让自己站起来,只腿骨里面又麻又疼,钻心似的,折磨的人要发疯了一样。 宋楚兮瘫坐在地上,脑子里的一根线始终紧绷着,她知道,此时一旦她稍以放松,一定马上就会昏死过去,可是哪怕是昏死过去都好,这一刻,疼痛之余,就真是恨不能直接将这双腿斩了以消止这痛苦。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是觉得自己已经痛的头脑不清楚了,正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就又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因为脑袋不清楚的,就算她竭尽全力的集中精神,却竟然都无法分辨那响动的程度,分不清那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是一群人的。 她是从来就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样无能的时候,居然这个节骨眼上,也怎么都不能再多撑着一口力气,让自己站起来。 房门,突然就被人从外打开了。 带着夜色寒气的风,伴着夜色一股脑的灌进来。 ------题外话------ 来,放大招! 一不小心些high了,又超时了嘤嘤嘤~
第019章 楚儿,你在害怕? 此时宋楚兮的上身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肚兜,兼之又出了满身的汗,冷风一吹,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 不过这一瞬间,被剧痛折磨之下已经麻木了的感官却也跟着恢復了几分清醒。 她抬眸看过去。 远处院子大门口的门廊下,两盏灯笼,不知何时已经被风吹灭了一盏,并且因为距离远,就只能朦胧的透出些光线过来。 进来的只是一个人。 因为是背光,宋楚兮无法看清楚他的脸,但只就那么颀长的一个身影站在那里,她也还是可以一眼辨认。 是端木岐。 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这才缓慢的放松了下来。 宋楚兮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端木岐是练武之人,目力比她自然要好上许多,开门就看到她蜷缩在桌子旁边的身影。 他没说话,而是先反手关了门,黑暗中也不受任何阻碍的款步行来。 宋楚兮正痛的头目森然,也提不起力气和他计较什么,只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端木岐并未回答,只就迳自走过来。 他探手过去,想要捞她起来,宋楚兮突然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便就匆忙的抬臂挡开他的手道:「我没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会儿被人撞见就不好了,你快走吧!」 端木岐的手,触到她光熘熘的手臂,突然顿了一下。 哪怕是黑暗中,宋楚兮也不习惯这样的和他坦诚相见,便又积蓄了一些力气,手撑到桌角上,想要试图挪回里边去把衣服穿上。 可是这会儿她的双腿已经是痛到麻木,根本就不听使唤,才刚欠身到一半,就又是膝盖一软,又往地上跪了下来。 彼时端木岐就在她身后咫尺之外的距离,顺势便就探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臂圈过去,宋楚兮的身子落下来,就刚好是落在了他的怀里。 他从她身后仓促的单膝跪下,宋楚兮落在他怀里,整个身子瞬间僵硬,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 端木岐大约是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状况,自己也是意外的愣了一下,一时没了动作。 宋楚兮的浑身僵直,挣扎了一下,试图拉开他圈在她腰间的手臂。 端木岐却没松手,手臂从背后圈在她腰际,埋首下来,把脸藏在她的颈窝里,细嗅她发边浅淡的香气。 他半晌不说话。 屋子里黑洞洞的一片,宋楚兮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被他揽在怀里,更是一下也不敢随意挪动,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开口道:「我刚刚小睡——做了噩梦,出了汗!你先出去,我要把衣服换了!」 舜瑛和舜瑜找了她一个晚上,她根本就不可能是在屋子里小睡的。 宋楚兮的这个话谎,撒的实在是不怎么高明,不过端木岐却并未揭穿,只是唇角弯了弯,轻声道:「我帮你!」 「不用!」宋楚兮脱口拒绝。 端木岐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直接将他打横往怀里一抄,转身将她放在了旁边的软榻上。 宋楚兮找出来的干净衣物,方才慌乱之中已经被丢的七零八落,摸索不到。此时她身上就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灯笼裤并一件肚兜,只好在是屋子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倒是免去了许多尴尬。 端木岐转身去端了脸盆过来。 他也不点灯,只在黑暗中摸索着打湿帕子,就要帮她擦身。 黑暗中视物不便,他的手探出去,刚好蹭上宋楚兮的锁骨。 宋楚兮如是被他指尖上的温度烫了一样,赶紧拉开他的手,慌张道:「我自己来!」 端木岐自是不肯听的,拨开她的手。 这屋子里全天都烧着地龙,盆里的水稍微有些温度,不至于着凉,但是落在身上,宋楚兮还是瞬间就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端木岐这个人,其实是个相当固执且偏激的人,但凡是他想做的事,就基本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意见,否则只会彼此难堪。 黑暗中,他再度打湿帕子时候激起的水声极为清晰。 宋楚兮的心里莫名紧张,一边却还要担心颜玥是否已经顺利回去,就实在是没心思和他周旋。 她咬了牙想忍,但终究是心烦意乱,凭着感觉,于黑暗中一把压下他的手腕,再次说道:「阿岐,这里是后院,这会儿又出了事,你还是快回去吧,我没事。」 她的手心里,隐隐的湿热。 端木岐却没有就此撤手,仿佛就是为了故意叫她着急一样,又再闲适的开口道:「你刚刚去了哪里了?我之前来过一趟,怎么没见你在屋子里?」 宋楚兮此时已经全完顾不得她自己之前撒下的谎,脱口就解释道:「我睡不着,只是出去走走了,舜瑜她们太大惊小怪了。」 这个丫头精明,说话做事从来就滴水不漏。 这样的说话前后矛盾,说明她是真的已经方寸大乱了。 「是么?」端木岐的声音浅淡,甚至还带了些揶揄的浅笑。 他虽没有明言点破她,宋楚兮却是反应过来了,心里不免懊恼。 他拉了她的手过去,仍是慢条斯理的将她手心里的冷汗一点一点的擦掉。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五更。 宋楚兮的心里紧张不安,越过他去,抬头看了眼对面窗户的位置,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不免带了几分乞求,「阿岐——」 端木岐也不说话,只弯身从地上捡起了一件上衣。 这个时候,宋楚兮是真的没有心力应付他,便就只能硬着头皮配合。 端木岐拉了她的手,给她把上衣穿上,手指划过,待到要摸索着去给她系衣带的时候,手指就不经意的触到了敞开的领口里面,便顺势轻轻自她的肩胛骨上蹭了蹭,入手湿冷,却是宋楚兮又出了一身的汗。 夜色中,虽然什么也看不见,端木岐却还是煞有介事的将那根手指竖在眼前仔细观摩了一阵,然后低哑的浅笑声才戏嚯的响起道:「楚儿你在紧张吗?」 宋楚兮咬着嘴唇不吭声。 他就又试着问道:「还是——你在害怕?」 上一次在宋家的时候,她虽然也有抗拒和犹豫,但却全然不似此刻这般的容易触动,虽然她一直在竭力的掩藏情绪,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又从容,可是身体出于本能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他原还以为这丫头对这种事是真的无所谓的,没能想她其实也是会侷促和紧张的。 端木岐的心情不好不坏,只就故意为了逗她一样,手指就是若有似无的一下一下的点在她的锁骨处流连。 「阿岐——」宋楚兮的腿上疼,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终于扛不住的再度开口。 「楚儿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端木岐却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先开口打断,他的语气,散漫中又带了点朦胧不清的小暧昧,忽而缓慢的倾身过来,自她耳畔吐气如兰的轻声重复,「你是在紧张还是在害怕?」 「都不是!」她咬牙开口,只想赶紧打破这里的局面,于是强作镇定的抬手将他的脸孔推开一边道:「我没事了,你帮我把衣服都拿过来!」 她埋头,自己摸索着飞快的把衣带繫上。 端木岐坐在旁边,过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里面的柜子前头,又抹黑从里面扯了两件衣裳出来。 宋楚兮闷声不响的接过来就要往身上套,他却抬手阻了,拉过她的手臂,再一次慢条斯理的替她穿戴。 宋楚兮实在是没有力气和他抗争了,便就只能是乖顺的由着她摆布。 端木岐替她套了外衫,要去往肋下系衣带的时候,宋楚兮一慌,连忙抬手去掩住胸口,戒备着脱口道:「你做什么?」 端木岐再度失笑,将她抱过来,坐在自己的膝头,一埋首,下巴就刚好抵在她的颈窝里,手臂圈在她腰际,将她死死的束缚住。 「你说我要做什么?」他这样问道。 宋楚兮的腿上太疼,导致了她其它的感官都不怎么灵敏,根本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大力的就试着去挣脱他。 她越是这样,端木岐就越是将她箍的紧紧的不松手,最后被她折腾的大了,干脆就抱着她往后一倒,然后翻身将她压在了榻上。 宋楚兮仓促的抬头。 黑暗中,她就只能看到这男人近在尺咫的一个轮廓,他松散的髮丝垂下来,自她脸颊上扫过,有些发痒。 他的气息,他的唿吸,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忍不住的畏惧和紧张。甚至哪怕早就知道,他们之间迟早走到这一步都是必然,但就是控制不住的紧张和慌乱。 她的唿吸紊乱,却不是情动时候的迷乱,端木岐感觉的到,而且他也从来都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真心。他所能期待的,从来就有限,他也想过了自己不该苛求,可是这一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明这么近,他却觉得她的心跳都不是真的。 「楚儿——」端木岐开口,声音里带了一点压抑的喘息,「真的可以吗?还是——你不愿意?」 哪怕是她能鲜明的拒绝都好,那么至少,他就不必再存了这样的奢望和幻想,只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做盟友和伙伴来对待。可是她从不这样说,明明默许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却要把真心封锁起来。她不吝于为了他们共同的利益贡献一切,包括她的名声,她的婚事甚至于她的这副身子,却从来不试着去和他谈感情。 用利益绑定在一起的关系,这本来也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状态,可是这一路走下来,他却渐渐的失去了平常心,也突然就有了贪念。有时候,他甚至惟愿她就是个寻常的小女子,不需要太聪明,也不需要太强大,还像是当年那般,嗔笑怒骂,只安稳的倚靠在他身边就好。 那样,至少,她还是他随时都能把握住的。 宋楚兮一直闷着声音没有回答。 端木岐的唇,顺理成章的压下来。 她下意识的还是偏过头去,但是这一次,端木岐却没有如上回那样就此打住,唇瓣落在她腮边滑腻的肌肤上碾过,他还是一意孤行,寻到她的唇。 宋楚兮突然就慌了,她无力反抗,却只就本能的咬紧牙关,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 端木岐噙了她的唇瓣,这种事,他也没有经验,只是遵循自己的感觉动作,本来也还有几分踟蹰和徘徊,但是那种温暖的触感一瞬间在唇齿间化开,便再就不需要任何的指引和诱导。少女的唇瓣柔软芳香,这便是这世间最神奇的美酒佳酿,驱策着他只想要一味的攫取品尝。 宋楚兮的身子紧绷着,她不敢开口说话,唯恐这样就更要溃不成军,被他侵占的不留余地。 她想要维持理智,她想要时刻保持清醒,但越是清醒的时候,心里却是矛盾,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 前世的时候,她从来都不择手段,在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不能拿来利用的,包括她的婚姻和终身。但是那一场自以为是的牺牲,她却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不仅没能护住母亲和素岚,最后还连累的她们一个身死,一个更是为了她,屈辱的在仇人的身下承欢,葬送了一生。 这一次,她再一次准备为了眼前的利益把自己的一切都赌上,却突然就会觉得害怕,怕她再一次下错了赌注,再一次在这局中输的血本无归。 尤其,当年她是从一开始就没对殷绍抱有任何指望的,可是现在——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是想要试着去相信端木岐的。 宋楚兮的心中烦乱不安,就这样便失了防备,端木岐感知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本来就有些不受控制的理智越发被怒气冲散,趁她失神,舌尖灵巧的顶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 从起初的生疏试探,到了后面的无所忌惮。 这种状况下,宋楚兮也很难把持得住,身体慢慢虚软,仿佛是在他掌心里融化掉了一样。 她一直瞪大了眼睛,心里侷促紧张的不住的胡思乱想。 这一个吻,一直吻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端木岐都还有些留恋不舍,又噙着她的唇瓣轻轻的咬了一口。 宋楚兮顿时就紧张的浑身的汗毛倒竖,偏过头去,把脸藏在他的颈边大口的喘息,开口求他,「阿岐你别——」 她声音喘息中又带了明显的颤抖,甚至能听出一点哭腔来。 「怎么?」端木岐的声音低哑,微微噙一抹笑,自她耳边反问,「不是没关系吗?」 宋楚兮是真的有些扛不住了,却又挂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敢放松,只就把脸继续藏在他颈边道:「不要在这里,今天不是时候。」 这个时候,外面正闹的天翻地覆,她自己本身的确是紧张又不确定,不过没这个心情也是真的。 这个丫头向来强势,难得会有软化下来的迹象。 端木岐的心里倒是觉得受用不少,手指自她后颈漫不经心的蹭过,刚要说话,却听院子里有声音响起。 「咦,这屋子里都没点灯,文馨公主和宋四小姐应该都睡了吧!」是廖倩华身边郇妈妈的声音。 宋楚兮的思绪瞬间回拢,目光清明的自端木岐颈边抬起头来。 端木岐也是始料未及,不由的微微皱了眉头。 这时候就听廖倩华沉吟说道:「今晚出了乱子,还是她们都叫起来确认一下吧,本宫才能放心,别是叫她们受了惊吓。」 廖倩华会这么好心? 宋楚兮打从心底里不信的。 他们这必定是已经怀疑上她了,这就赶着来堵人的。 眼见着有人朝她的屋子这边走过来了,宋楚兮便扯了端木岐的领子一把,「你把我抱到床上去,这里没有后窗,你先藏起来,我来应付她。」 宋楚兮这会儿上身光熘熘的,就算她自己不怕,端木岐也不能将她扔在这里不管,连忙将她抱着奔进了里面的卧房。 端木岐将她放下,宋楚兮就顺手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住,一面冷静的对端木岐道:「你躲到后面去吧,我打发他们走!」 黑暗中,却听端木岐冷笑了一声道:「来不及了!」 他的话音未落,外面的房门就已经被人从外面强行撞开了,郇妈妈带着一群人突兀的闯了进来。 她们大约是以为这屋子里不可能有人的,进门就傻了眼。 屋子外面的睡榻边上,凌乱的散落了好些女子的衣物,尤其一条嫩粉色的肚兜看着分外扎眼。然后里屋正对门口的大床前面,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倾身过去,扯了被子将床上坐着的女子严实的裹了起来,只就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 端木岐的动作从容,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突然闯入而受到任何的影响。 然后他顺手将襟口处被宋楚兮扯乱的衣襟拉的更加凌乱一些,这才从容不迫的直起身子回头看过来。 这屋子里,宋楚兮的衣物扔了一地,与其是叫人想入非非的乱传话,那就不如将错就错好了。 「端——端木家主?」郇妈妈等人目瞪口呆,羞的老脸通红。 端木岐的眼尾一挑,明明是倾城绝艷的一张脸,此刻却是目光凌厉,气势逼人的。 廖倩华这时候才从外面举步走进来,看见这屋子里的场面,她也是始料未及,不由的怔了一怔,僵硬的扯着嘴角道:「端木家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殷绍只说是叫她以探视之名来确认一下宋楚兮人在哪里,本来看着这屋子里漆黑一片,她也只当是没人在,便直接叫人撞门闯了进来,不曾想却撞破了这样一个香艷的现场。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端木岐冷笑了一声,这才故意把动作幅度做的很大的整理好衣襟,一面款步走过来,挡住众人窥测宋楚兮时候的视线,一面反问道:「或者在质问我之前,太子妃娘娘您应该先解释一下,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廖倩华自觉是搅了别人的好事,面上尴尬不已,嘴巴动了动,端木岐却没等她说话,就已经自顾说道:「楚儿是你们太子府的客人,难道这就是你们府上的待客之道?三更半夜的一大群奴才就往她的屋子里闯?」 他这分明就是二人先告状! 要不是他们两个两个三更半夜的在这里摸黑做些不要脸的事,难道还怕人进来吗? 廖倩华的心里有气,却不能发作,只能陪着不是道:「端木家主误会了,只是因为今晚后院里出了点事,闹了刺客,本宫也是担心宋四小姐和文馨公主会受了惊吓,这才带人过来看看。只是为了确认她二位的安全,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的这套说辞,是殷绍交代她的,自然没有任何的漏洞。 「是吗?」端木岐却是一副不肯相信的表情,只冷眼看着她。 这时候舜瑛和舜瑜也刚好从外面赶了回来,见到院子里挤满了人就赶紧奔进来。 见到端木岐在这里,两个丫头也是大为意外,诧异过后就赶紧见礼,「见过少主!」 「大晚上,你们不在屋子里看着楚儿,到处闲逛什么?」端木岐冷声叱道。 虽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欲盖弥彰,但却根本就无法点破。 「是!是奴婢们疏忽了。」两个丫头连忙跪下去请罪。 宋楚兮就紧紧裹着被子缩在床上,廖倩华是能确认她的身份的,于是就越发觉得尴尬。 她不好再说什么,端木岐就已经回头看向了里面的宋楚兮道:「听说后院闹了刺客,你自己当心注意好门户,怎么都要对得起太子妃深夜探望的好心了。」 说完就一撩袍角,神色如常的大步走了出去。 舜瑜两个赶紧爬起来,把水盆收拾了,又便散落在地的衣裳一一的捡起来。 廖倩华也不好在这里多留,就只能勉强干咳了一声,甩甩帕子道:「既然宋四小姐没有收到惊吓,那就好,本宫也就放心了,你歇着吧!」 说完,就也假装没事人似的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文馨公主也被这边动静吵醒了,披了衣服被白筠扶着站在上房的门口张望。 「娘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文馨公主开口,也是语气不善。 「今儿晚上府里不太平,公主您睡觉的时候注意锁好了门户。」廖倩华敷衍着笑道。 她今天过来,主要就是针对宋楚兮的,也没有过多的心力再去应付别人。 「有劳太子妃娘娘挂心了。」文馨公主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然后就转身进了屋子。 房门刚一关上,白筠就惊疑不定的说道:「公主,方才从四小姐房里出去的是端木家主吗?这里是太子府的后院,他们怎么敢——」 「别多事!」文馨公主严厉的制止她,「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 话虽然这样说,她的心里却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不知道是该佩服宋楚兮的大胆还是身为女子,这种生来就不公平却无法抗拒的命数。 * 这边廖倩华带着一众羞红了脸的丫鬟婆子急匆匆的去回去给殷绍復命,丫鬟轻烟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啐了一口道:「真是不知廉耻,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的,居然在在咱们后院做出了这种勾当来。」 端木岐和宋楚兮的作为,廖倩华也是替两人脸红,不想听了轻烟的话,她却是勃然大怒的反手就甩了一巴掌过去,怒斥道:「贱蹄子,你乱嚼什么舌头?」 她看不上宋楚兮,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也正是因为心里明白这一点,所以轻烟才敢随便这么口无遮拦的当众议论的,却没想到会惹了廖倩华翻脸。 轻烟被她一巴掌打懵了,不可置信的捂着脸,泫然欲泣,「娘娘——」 廖倩华冷着脸,目光严厉的自身后跟着的随从中间扫视一眼,众人便就鹌鹑似的赶紧垂下头去。 「今晚宋家小姐的屋子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你们都记住了吗?」廖倩华道,语气严肃的警告,「回头谁要是敢乱嚼舌头,本宫绝对饶不了她。」 「是!」众人赶紧应承了下来。 廖倩华这才冷着脸继续往前走去。 这边轻烟还捂着脸,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表情。 郇妈妈看她一眼,嘆了口气道:「你怎么就不长脑子呢?陛下之前还打算指婚柔嘉公主给端木家主呢,现在陛下和太子殿下谁都不能答应了让端木家和宋家联姻,这件事如果从咱们这里抖出去,陛下就要大发雷霆了,既然娘娘说你们什么也没看见,那你们就当是什么也没看见吧。」 宋楚兮怎么说都是太后的亲侄女,如果让太后知道她和端木岐之间已越雷池,那么依着太后的脾气,肯定是要降旨给他们两人赐婚的。并且这件事,就连皇帝都反驳不了,谁让生米已成熟饭了呢? 本来这种风流韵事,端木岐是无所谓,但却怎么都要替宋楚兮考虑的。而他今晚会这么放心的公然然廖倩华撞见了,其实也就是知道就算她看到了什么也一定会帮着隐瞒下来。 毕竟皇帝要分化端木氏和宋氏的心思还没歇,他和宋楚兮两个被人指点议论都是小事,万一让皇帝的计划泡汤了,那才是真正的该死呢。 廖倩华急匆匆的回去,把事情的经过和殷绍都一一的说了,然后就神色凝重道:「臣妾瞧着那屋子里的阵仗,两人应该是折腾的时间不短,那两个丫头,估计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才会说是宋楚兮不在屋子里的吧。这件事,和她丫头之间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 端木岐和宋楚兮? 这两个人真就这么有恃无恐? 殷绍手里慢慢拢着茶叶,一时未知可否,过了一会儿,郇妈妈就进来禀报导:「殿下,冯管家求见。」 「哦!」殷绍回过神来,稍稍坐直了身子。 冯玉河从外面进来,躬身给两人行礼,「属下见过殿下、娘娘!」 「怎么样?可有追查到什么线索?」殷绍问道。 「暂时还没有。」冯玉河惭愧道:「茶水房里的所有人都一一盘查拷问过了,也没人看见香穗那丫头和什么人之间有过来往,还有那个耳坠子,天亮以后属下就让人带了出去问,看能不能找到出处。」 香穗一死,线索就彻底断了,难不成还要留做了无头公案不成? 殷绍冷然的勾了下唇角,再看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就放下茶碗起身。 廖倩华察言观色,马上吩咐道:「过去两个人,快把殿下的朝服取来。」 「是,娘娘!」轻雪和轻烟应了,赶紧快跑了出去。 廖倩华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贵在贤淑又听话,也很懂的讨好他。 殷绍侧目朝她看过去一眼。 廖倩华就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道:「府里的事,殿下还是放宽心吧,总会查出线索的。」 殷绍的神色不明,只就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 廖倩华被他盯的不再在的微微红了脸,自自觉的抬手摸了摸脸颊道:「是臣妾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殿下怎么这样看着我?」 殷绍还是没吭声,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方才沉吟着开口,「本宫瞧着你和她——倒是不怎么像的。」 廖倩华不明所以,一时微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指的人是廖容纱。 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缘故,她也就不会被赐婚给殷绍了。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按理说她是该庆幸和感激的,可是嫁给殷绍这四年,这后院里一步一步走来的危机和艰辛却不是任何人可以想像的。 本来殷绍的身份高贵,又仪表堂堂,平心而论,早些年的时候,廖倩华是有羡慕过自己的那位堂姐的,甚至一度因为自己能取而代之而窃喜,可是现在—— 她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克制,才没叫自己抬手去摸向自己的腹部,面上还是强颜欢笑道:「臣妾的长相随了父亲,我父亲和二叔的样貌本来就不大像的,再者我大哥和大姐他们又是跟我二婶要更相像一点的。」 说话间廖倩华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注意着殷绍的脸色,一颗心狂跳不已。 殷绍这人惜字如金,一般开口就没有废话,他会突然问起他们廖家姐妹的长相,绝非偶然,肯定还是为了那絮儿指证颜玥的证词。 但是殷绍面上的神情冷淡,只静默的看着外面缓缓张开的天幕,再就没了后话。 * 这边颜玥避开侍卫的耳目,摸回住处的时候宝音和宝琴两个都已经等的惶惶不安,一直的守在院子里,给她留着门,见她闪身进来,两个丫头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赶紧迎上去,「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外面到处都是侍卫在搜查,您没事吧?」 「还好!」颜玥口不对心的应了一句,下意识的朝对面的院墙看过去一眼,「桀儿怎么样?没被惊醒吧?」 「小姐放心,小殿下很好,一直睡的很安稳。」宝琴道。 「那就好。」颜玥点头,提了裙子急匆匆的进了屋子。 宝琴跑去端了洗脸水过来,宝音倒了杯水给她,颜玥仰头灌下去,又匆匆的洗了把脸,但是她整个人看上去都还像是神游九霄,一直显得十分不安。 「小姐?」两个丫头对望一眼,忍不住又再试着唤她,「您真的没事吗?怎么奴婢看着您的脸色这样差,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颜玥摆摆手。 她一直用力的抿着唇角,指甲掐着掌心叫自己冷静。 宋楚兮就是廖容纱?这天底下这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如果不是宋楚兮当时的反应分明就已经是默认了这样的事实,她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浮华不实的梦。 明明是已经死了的人了,怎么又会变成别人,再次活生生的站在了面前来?她原是想拽着宋楚兮一次问个明白的,可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 不过这事情说起来虽是有些骇人听闻,她也愿意不遗余力的相信这都是真的。因为这世上,除了她的亲姐姐和身边的这两个丫头,再就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了。 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她回来了就好,也不枉费自己混进东宫来照料桀儿的用心了,至少这一生,她也能为了姐姐做一些事情了,现在姐姐回来了,她心里的愧疚也终于不会再有那么的深了。 这样想着,颜玥面上表情就又重新慢慢的坚定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抬眸看向了宝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没被侍卫撞见,出什么事吧?」 「没!」宝音脱口回道,眼神里却明显透着心虚。 颜玥瞧见了,就不解的皱了眉头。 宝音垂着头,咬着嘴唇挣扎了片刻,然后便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颜玥一愣,却见她面上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悲壮的抬头看向了自己道:「小姐您罚我吧,您的那个桃花木的耳坠子——」 颜玥如遭雷击,愕然的一时没了反应,片刻之后她便急吼吼的冲进了屋子里,手忙脚乱的打开首饰匣子最下面的夹层,取出里面的荷包捏了捏,果然是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她脸上神情突然就在那一瞬间演变得狰狞且狼狈,霍的扭头就朝宝音沖了过去,浑身颤抖着指着她大声的质问,「东西呢?」 她的这个反应,宝音是一早就料到了,此时对上她惊痛不已的眸光,还是本能的心虚,有些嗫嚅着回头看了屋子正中摆着的火盆。 颜玥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一瞬间,眼睛里就也像是着了火,但是那脸色被火光一衬,反而惨白一片,不似活人。 她抬脚就奔了过去,居然徒手就要往那火盆里捞去。 「小姐!」宝琴赶紧过去保住了她,因为两个人都卯足了力气,一撞之下就齐齐的摔在了地上。 宝琴死死抱着她,心疼的开始落泪,一面语无伦次道:「小姐,另外一只坠子落到太子殿下手里了,宝音也是不得已,您要怪就怪奴婢吧,是奴婢让她这么做的。万一让太子殿下查到这个上面来,就不得了了。当初您既然都已经下了狠心了,总不能这个时候再功亏一篑的,小姐,冷静!您冷静一点!」 颜玥摔在地上,却居然再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了,反而脸上表情悽惶的突然就一只木偶似的呆住了。 她的眼中有泪,木然的盯着火盆里窜起的火光,任由宝琴摇晃着她的身子,都再没了一丝一毫的反应了。 「小姐?」宝音也跟着爬过去,慌乱的抬手去擦她脸上骤然滚下的两道泪痕。 颜玥突然挡开她的手,自己爬起来,转身一步一步往里屋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苦笑着一面摆摆手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人都没了,还留着那东西做什么?再这么下去,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了。」 「小姐!」两个丫头听了她这话,就觉得她别是被刺激的疯了,全都紧张不已的盯着他的背影。 「我没事!」颜玥却道,声音冷静而平稳。 做都做了,横竖都已经无法回头了,索性就都烧个干净吧。 她不后悔!她一点也不后悔! 颜玥的心里一遍一遍的这样告诉自己,爬上床去,用被子把自己的身体包裹住,黑暗中,却是忍不住的泪如雨下。 * 巷子里。 殷湛的马车一直停在那里,整整两个时辰未动,眼见着天色将明,卫恆才终于不得不走上前去,提醒道:「王爷,天该亮了,那洞箫——您还要去找宋四小姐拿吗?」 殷湛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可是在卫恆要再度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从天际收回了视线。 这一整夜没合眼,他那面上表情都透着无以言状的疲态。 「如果要进去的话,属下这就去叫门?」卫恆试探道。 「卫恆!」殷湛也没拦着他,却是突然从他身后自嘲似的苦笑着开口,「你说——那会是她吗?还是——」我疯了? 殷湛的话,只到一半。 说什么?是借尸还魂还是借体重生?这样怪力乱神的事,说出来,谁都会觉得他是个疯子吧? 可是这一刻,他却也惟愿自己就是个疯子了。 ------题外话------ 那个……王爷啊,其实我是真不想打扰你苦逼,可是,可是你特么难道忘了你闺女还在大街上撒泼吗亲—_— ps:这是精修过后的版本,原版晚上我发正版群里,么么哒~
第020章 端木岐,你莫名其妙! 「殿下——」卫恆张了张嘴,最后除了一声沉重的嘆息,居然也是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回府吧!」殷湛闭上眼,浅浅的嘆了口气,声音却是疲惫又沙哑的。 他转身挪回了车厢里。 这个时间,天已经快亮了,卫恆自然知道他们主僕两个待在这里整晚会要担多大的风险,这会儿自是半分也不迟疑的,赶紧跳上车,赶着马车出了巷子。 这个时候,刚好太子府的大门也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大队的太子仪仗从门内鱼贯而出。 蒋成海走在人群之前,刚好瞧见那马车拐过了巷子口时候的最后一点残影,眉心不由的剧烈一跳。 殷绍从门内款步出来,见他站在那里发愣,就狐疑的看过去一眼,「怎么了?」 「殿下!」蒋成海提了口气,神色凝重的回头看向了他,开口的时候,语气却还是带了几分不确定,「方才属下看到有一辆马车从巷子口拐出去了,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宣王府的车驾?」 这会儿天色还有些朦胧,他看的并不十分真切,但是凭感觉,却就觉得那是应该是殷湛的车驾。 「他?」殷绍的目光冷了冷,沉吟了一声。 他和殷湛之间可以算是素无交集的,因为皇帝和殷湛之前的关系不睦,这本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如果要是殷湛的车驾会突然在这个时间出现在他府邸的附近,那这事情就有待深究了。 「叫个人去查查。」心中飞快的略一权衡,殷绍吩咐,然后转身上了马。 仪仗缓缓启程,朝皇宫的方向浩浩荡荡的行去。 * 芙蓉园。 端木岐和廖倩华那些人一走,宋楚兮干脆就筋疲力竭的直接瘫在了床上不动了。 两个丫头关上房门,又把她散落在地的衣物捡起来,回头才发现她那边的情况不太对,赶紧就奔过去查看。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还好吗?」舜瑛连被子一起将她搂到了怀里,这才发现她居然是满头大汗,咬着牙,脸上眼色苍白的十分可怕。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出了这么多的汗?」舜瑜也一下子慌了手脚,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叫少主回来!」 「别去!」宋楚兮赶忙出声叫住了她。 方才精神紧绷高度紧张的时候她倒是还不觉得,这会儿放松下来,腿上就开始如虫蚁噬咬,痛的近乎叫人抓狂。 这个晚上,颜玥不在房里的事情肯定是不能完全瞒住的,那么现在,既然是廖倩华已经撞破了,以为她是和端木岐厮混在一起的,她就只能是将错就错,绝对不能让人怀疑她和颜玥之间的关系上面。 所以这会儿别说不能再把端木岐找回来,就是连大夫都不能找。 宋楚兮瘫在舜瑛的怀里,咬着牙又再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勉强提了点力气出来,虚弱道:「我没事,舜瑜你把止痛散拿来,我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的这个情况,看着就叫人揪心,何况还有过前车之鑑,舜瑜和舜瑛两个就唯恐是她要再度病发。 舜瑜有些犹豫着踟蹰不动,「可是——」 相对而言,舜瑛却要更有决断一些,想了想就一咬牙道:「眼下多事之秋,的确是不宜声张的,就照小姐说的做吧。」 舜瑜无奈,又看了宋楚兮一眼,这才转身去取药。 「小姐您真的没事吗?如果忍不了了就不要强撑,还要是要传大夫来看看的。」舜瑛说道,见宋楚兮满头满脸的汗,将被子扯开了一角一看,才见她里面什么也没穿,不免的就微微羞红了脸。 宋楚兮什么也没解释。 舜瑛就又定了定神道:「小姐出了好些汗,要不要奴婢去打水来,给您沖一冲?」 「先不用了,我这个样子,换了衣裳一会儿还得要弄湿。」宋楚兮闭着眼,看着迷煳,但是说出的话,逻辑却很清晰明了。 舜瑜端了温水又拿了药来,宋楚兮就着她的手吞了,然后就裹着被子从舜瑛怀里滚出来,缩在了床上。她一直闭着眼睛,没什么力气的小声道:「也快天亮了,你们也不要睡了,我眯一会儿,两个时辰之后,如果我还不醒的话,你们就叫我。」 她的声音说着就越来越弱,仿佛是真的撑不起多一丝力气的样子,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藏在了被子里面。 不仅仅是舜瑛和舜瑜两个担心,就是她自己也很怕会再度病发,直接就这么死过去了。 这一晚上消耗巨大,就算是腿上再疼,宋楚兮滚在床上,也是很快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舜瑛和舜瑜两个守在床边,寸步不离,不住的给她擦汗,一个时辰一到,两个丫头就片刻也不耽搁的试着去唤她起床,「小姐?小姐您还好吗?一个时辰了,您先醒醒?」 宋楚兮的脑子里一直昏昏沉沉的,却未深眠,挣扎了一下,就缓缓的睁开了眼。 大概是止痛散的药力发作,腿上虽然还是疼,却没有之前那般刻骨钻心了。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盛。 宋楚兮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落在窗纸上的暖暖的光晕,眼前还是恍惚。这会儿她已经不出汗了,发潮的被子裹在身上就十分的难受,便就吩咐舜瑜道:「我没事了,去给我打洗澡水吧!」 舜瑜见她虽然精神还有些倦怠,但脸色已经好了些,就稍稍松了口气,赶紧去打了洗澡水。 两个丫头扶着她进到浴桶里清洗了一遍,又换了衣裳,早膳才刚摆上桌,宋楚兮提了竹筷子在手,才要去夹菜,却是突然想了起什么,就扔了筷子,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小姐!」两个丫头都吓了一跳。 宋楚兮却是转身奔到外屋的睡榻上,急匆匆的上下翻找起来。 「小姐您在找什么?奴婢帮您!」两个丫头赶紧跟过去,俱都紧张不已,唯恐她再有什么闪失。 「你们收拾屋子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支洞箫?颜色有些老旧的。」宋楚兮一边弯身去看那睡榻底下,一边匆忙问道。 「洞箫?什么洞箫?奴婢没看到啊!」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都是一脸的茫然。 宋楚兮又去桌旁找了一圈,依然一无所获,于是她便停下来,飞快的回忆了一遍晚上她回到这屋子里之后发生的事。 她记得十分清楚,送走了素岚之后,她回到屋子里,在这榻边更衣的时候是将那洞箫从袖管里取出来,放在了榻上的。 后来端木岐过来,再是廖倩华。 可是廖倩华那些人都只在门口站了会儿就走了。 那么那东西不见了,现在—— 就只可能是被端木岐给顺手牵羊的拿走了。 因为知道那东西对殷湛来说的意义非比寻常,而她又怕殷湛先发现了东西不见而闹上门,便就暴躁不已的吩咐,「去推轮椅来,去阿岐那里。」 「现在时间还早,小姐还是先用膳吧——」舜瑛道,话没说完,见宋楚兮已经急匆匆的往外走了,就只能仓促的追了出去。 两个丫头推她到前院端木岐的住处的时候,那院子就只长城一个人,抱着他的长剑靠在紧闭的房门旁边的柱子上闭目养神。 「少主睡下了,还没起。」听到宋楚兮轮椅的动静,长城就从门边直起身子,抱着长剑走过来。 「我有事情找他。」宋楚兮道。 这会儿她的腿都还在疼,可是她咬牙站了起来,并且没叫任何人从她脸上看到痛苦的迹象。 她疾步往里走。 长城自知拦不住她,无奈,只能抢着先过去敲门,「少主,四小姐来了。」 屋子里没有声音,大约是端木岐还没有醒。 长城连唤了他五六声,他都一直没有回答。 宋楚兮这会儿一心就只惦记着那支箫,便就上前一步,大力的亲自去拍那门板。 拍了两下无果,她便不想再等,刚要回头吩咐长城把门撞开,却听那门从里面吱的一声,缓缓的被人打开了。 端木岐只穿了一身素白的寝衣,突兀的站在门口。 他的目光迷离,带到了朦胧不清的媚态,可能是因为刚从被窝里爬起来,此时他领口的衣物松散,阳光一照,那肤色便就有种盈盈动人的光泽,锁骨处的线条流畅自然,再加上那张美得叫女人汗颜的脸,活脱脱就是个人间妖孽站在那里。 舜瑛和舜瑜赶紧垂下头去,自觉的推了宋楚兮的轮椅转身退到了院子外面。 宋楚兮看他一眼,就有些不自在的皱了眉头。 「少主,四小姐说有事——」长城带了点儿小心的解释道。 端木岐摆摆手,长城就也转身出了院子。 这大门口,就只剩下端木岐和宋楚兮两个人四目相对。 本来离着夜里那件事发生,也不过才刚刚两个时辰的时间,可是这会儿宋楚兮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坦坦荡荡,面不改色。 哪怕只是肌肤之亲,按理说,哪个女人也不能将那看做完全无所谓吧? 端木岐的心里,突然就有些发堵。他双手环胸,就势往旁边的门框上一靠,然后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懒懒道:「做什么?」 宋楚兮同样看着他,其实心里是多少带了点心虚的,于是就先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情绪,然后才正色道:「昨晚你从我那拿走的东西呢?给我!」 她伸了手出去。 端木岐垂眸看向她摊开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日光下她掌心的纹路清晰细腻,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的唇角翘起一个弧度,却是带了几分嘲讽,重又挑眉看向了她,「什么?」 「你还装?」宋楚兮突然就急了,他往前走了一步,眉头就不由皱的更紧,也不和他多做解释,只道:「那是我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要还给人家的。你放在那里了,给我!」 端木岐冷嗤一声,就是靠在那里不动,不以为然道:「既然是别人的,你又着急个什么劲儿?」 「我说了,那是我借来的,要还给人家的。」宋楚兮道,被他这里外带刺的语气一激,再加上心里着急,就也跟着发起怒来。 端木岐见她这个样子,就更是心里冒火。 他只拿眼角的余光不冷不热的看了眼她着急上火的样子,然后就站直了身子,迳自从越过她,回了屋子里,没事人似的往美人榻上一躺。 宋楚兮原还以为他是进去给她取那洞箫的,不想盯着他的背影进了屋子,他居然还是不肯交出来。 那件东西,是舒贵妃的遗物,对殷湛的意义非同小可,如果从她这里遗失了,她都不知道要如何交代。 她举步跟进去,奔到端木岐的面前。 端木岐双手枕头,靠在一个大靠枕上,脸上表情漫不经心中还带了几分挑衅意味的看着她。 「你——」宋楚兮气闷,但是见她这个样子,却知道多说无益,干脆一转身,就自己动手在这屋子里翻找起来。 端木岐也不拦她,就闲适的靠在那里,唇角勾起的那个笑容一成不变,眼底的光芒却有些微微的发冷。 宋楚兮从柜子抽屉一路的找过去,甚至连他的枕头被褥全都翻过了一遍,来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个屋子里就已经遭了劫一样,狼藉一片。 「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左右无果,宋楚兮就只能是再度转身看向了端木岐,气急败坏的质问。 端木岐从那榻上翻身坐起,盘膝坐在榻上看着她。 他的目光探寻又审视,盯的宋楚兮的心里就有些发毛,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戒备。 过了一会儿,端木岐才又再度漫不经心的开口,「不过一截烂竹子而已,也值得你这么紧张,跑过来就和我翻瞪眼睛的吗?」 「谁让你随便动我的东西了?」宋楚兮脱口顶回去。 端木岐唇角的那一个笑容就越髮带了几分冷意,挑眉确认道:「你的东西?」 宋楚兮一愣,却没想到他既然会这么无聊的和她挑字眼。 可是端木岐这人做事不分轻重的,拿不到那支箫,她就分外着急,不得已,就只能强压着脾气,再度折回他面前道:「都说了那是我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现在我要拿过去还给人家了,你放在哪里了?给我!」 她再度伸出手去。 端木岐只看一眼她的掌心,却竟是不依不饶,反问道:「别人那里借的?是哪个别人?」 宋楚兮被他问的心里暴躁,只咬牙道:「都说了我要拿去还了,是谁的有什么关系?你赶紧给我拿来。」 端木岐却没松口,他从容的下榻,站起神来。 宋楚兮被他的身高一逼,不由的就往后退了小半步。 端木岐瞧见她的样子,便就变本加厉的拖着步子朝她面前走过去。 两人之间本来就站的很近,他这样得寸进尺,宋楚兮就只能是后退。 他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后连退开两小步,一来二去之后,鞋跟后面就被什么给绊住了。 宋楚兮一个始料未及,身子还在往后去,眼见着后脑勺就要撞到后面的柱子,端木岐便就眼疾手快的探手出去,以手掌拖住了她脑后。 宋楚兮的后脑撞在他的手心里,再想避开已经没了退路,眼见着他妖媚入骨的一张脸孔在眼前无限放大的逼近。 他却没做什么,只在鼻尖即将蹭她鼻尖的那个间隙,突然就适可而止,一个字一个字,有些暧昧不明的缓慢开口道:「你这个时候跑过来找我,不是该说些别的吗?比如——一步之遥,昨晚我差点就做成的事?」 宋楚兮的确是定力很强,可这也并不代表着她就能这样面不改色的同他去讨论这种房中秘事。 彼时两个人的脸孔近在咫尺,唿吸都交融缠绕在了一起。 宋楚兮暗暗的咬了下唇,只道:「我不跟你耍嘴皮子——」 她的视线闪躲着移到一旁。 端木岐却突然截断她的话,「那我们就来说说那箫的主人?」 她的手指,轻轻勾起她鬓边一缕碎发。 宋楚兮的心头勐的一跳,不得已的再度收回了视线,眉头拧的死紧的看着他。 但是这个时候,端木岐的目光却已经定格在她鬓边,一面语气闲散的慢慢说道:「昨天在皇觉寺,你遇到宣王了?」 虽然她和殷湛之间自认为没什么把柄好给人抓的,可是因为素岚出现在太子府,让她的方寸大乱,宋楚兮知道,现在她在端木岐的面前已经是露了许多的破绽出来。 他必定是要开始怀疑她的,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这张面具,在他面前还能勉强维持到何时。 宋楚兮暗暗咬牙,心跳便有些局促不安的乱了节奏。 端木岐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又再调侃着问道:「而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吹箫的?那首曲子——」 「阿岐——」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宋楚兮知道,已经不能再叫他说下去了,于是她仓促得到开口打断他,解释道:「那箫只是我跟北川郡主借来的,你给我,我马上叫人还回去。」 端木岐定定的望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确是有些心神不定,但却不见得就有什么心虚的迹象。 可是—— 昨天她才在皇觉寺和殷湛父女偶遇,今天一早殷湛的马车又被发现出现在这太子府的附近,这—— 难道真的就只是巧合吗? 他不是不想相信她,只是这一刻,却居然是自己本能的在心虚。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和她之间再有交集,他甚至后悔,这一趟不该带着她来天京的。 有些事,他宁愿自己心里怀疑,却不想去了解所谓的什么真相。 端木岐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微微失神。 「阿岐?」宋楚兮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又焦急的唤了他一声。 她现在必须马上把那洞箫还回去,否则真要等到殷湛发现了找上门来,恐怕就要引起轩然大波了。而诚然这时候她还并不知道,殷湛其实是已经来过了。 「那箫——」端木岐回过神来,沉吟着开口,顿了一下,又道:「我扔了!」 「扔了?」宋楚兮一惊,下意识的脱口道:「长城——」 「你找长城来也没用了。」端木岐道,说话间,便是媚眼如丝,眼角的余光悄然飘了出去。 宋楚兮狐疑的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就是急怒攻心。 那里,摆着的是个烧的很旺的火盆。 端木岐这人就是这样,他做事,从来没什么原则和底线可言,一直都是随性而动,才不会管要不要给谁留余地的。 既然他是恼了她有事对他隐瞒,一时的脾气上来,要烧了那支箫就再正常不过了。 宋楚兮勃然变色,一下子的大力将他开,冲着他就大声吼了过去,「谁让你随便乱动我屋子里的东西了?」 端木岐被她推了个踉跄,眉头隐约一跳,不过他的神色隐藏的极好,随后就又洋洋洒洒的勾唇而笑,脱口反问道:「谁又说你屋子里的东西我不能乱动了?」 这四年,在南塘,宋楚兮身上吃穿用度的东西全都是由他供应,这便就是吃人的嘴软的典范了。 宋楚兮见他翻旧帐,虽然觉得他计较这个很无耻,但却也反驳不得。 现在她满心都惦记着殷湛的那支箫,几乎恨不能探手去捞那火盆,再看端木岐那一副幸灾乐祸又事不关己的表情,就更是怒上心头。 她瞪着他。 端木岐亦是回望过来,唇角翘起的那一个弧度,带着讽刺又挑衅的弧度。 宋楚兮见他这样的态度,自然就是越看越气。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她也无计可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撇开了他,夺门而出。 端木岐只是看着,却未阻止。 宋楚兮奔到大门口,还是觉得气愤难当,就又剎住步子,再次回头朝他看过来。 端木岐还是那么一副散漫的模样,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的挑眉看着她。 「端木岐,你简直莫名其妙!」宋楚兮怒斥了一句,这回当真是头也不回的直接冲出了院子。 「哼!」端木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可是唇角仿佛天然翘起的那一个弧度却顷刻之间消失无踪。 他的面目,只在一恍惚的工夫之间就变得冰凉。 「小姐——」外面宋楚兮冲出去,两个丫头都始料未及,急急的就去追她。 长城狐疑不解的从外面走进来。 彼时端木岐还是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站在大门敞开的屋子里,脸上布满一层寒霜。 「少主,四小姐她——」长城已经许久不曾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开口的时候便有些迟疑和试探。 「不用管她!」端木岐冷冷说道。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脾气到底的冲着宋楚兮的,还是只是因为他自己。宋楚兮说他莫名其妙,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她对他无所要求,他对她也应该放任自流才对,可是他突然之间便就不想要再安于现状。 不想安于现状,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所以这时候便就心烦意乱。 他要做的事,限定了他不可能将她放在凡事之前,所以他在她面前,总会一再的踟蹰和退步。他知道,如果他肯再积极主动一点,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早就不会是止步在今天这个程度了,可是—— 他迈不出那一步去。 他不能给她对等的信任的依赖,所以就对她有任何的要求,并且是自私的更不想在她身边再出现其他的人。 就因为他不够好,所以便会害怕会有让她觉得更好的人出现。 这种想法和作为虽然很可耻,可就是控制不住。 端木岐此时眼底的神色,几乎已经濒临将要爆发的边缘。 长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本来想要隐瞒的,但最终也还是忍不住的提醒道:「可是少主,四小姐好像没回后院,刚刚直接就朝大门口的方向去了。」 端木岐一愣。 他脑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念头是宋楚兮是去了殷王府的,但是转念一想,这天京之地人多眼杂,宋楚兮那么谨慎的作风,应当是不会这么做的。 那么如果她要离开,也就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思及此处,他便急匆匆的抬脚往外走。 「少主!」长城神色尴尬的赶紧拦住了他。 端木岐沿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就又烦躁的赶紧折回屋子里,抓了衣服仓促的穿戴。 这边宋楚兮怒气沖沖的直接就冲到了大门口。 因为冯玉河要出门办事,那门口刚好有马房给冯玉河准备的马匹在,宋楚兮疾步下了台阶,二话不说,抢了马就夺路而走。 「小姐!」舜瑜和舜瑛两个火急火燎的从院子里追出来,扯着嗓子唤她,她却置若罔闻,横冲直撞的就出了巷子。 太子府里几个下人不明所以,都看傻了眼,只面面相觑。 「小姐这是要去哪儿?难道是要回驿馆吗?」舜瑜急得跺脚。 那大门口还停了一匹马,舜瑛一咬牙就快走过去,一面飞快的吩咐道:「我去追她,你快去告诉少主。」 宋楚兮那脾气,做事情没轻没重的,也不计后果,何况她这进京没几天,得罪的人却不少,就这么让她一个人跑出去了,保不准就要出事的。 「好!」舜瑜答应着,转身要往回跑,却和匆匆从里面出来的端木岐险些撞到一起。 「楚儿呢?」端木岐的衣服只穿到一半,他却也顾不得讲究,一边繫着衣带一边就匆匆的下了台阶。 「刚才抢了马,就出了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回驿馆了。」舜瑛道。 端木岐的心中也是恼怒非常,一把夺了她手里缰绳,翻上马背,也是一扬鞭就出了巷子。 「快,再去马房牵几匹马来!」舜瑜连忙对长城道。 长城转身奔进了院子。 这边端木岐追出了巷子,眼前早就没了宋楚兮的影子,他却没往驿馆的方向追,而是往内城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宋楚兮的骑术本来就不比他差,再加上她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从那匹马里面选了脚程状态都比较好的一匹,所以哪怕这会儿她的腿疾发作不怎么便利,也是能够稳稳地保持和端木岐之间的距离的。 端木岐是一连追了两条街才从前面街角的拐弯处看到她的影子,那时宋楚兮也明显是听到了他的马蹄声,回头看了眼,就更是狠命的连抽了几下马股,马儿吃痛,越发撒丫子狂奔起来。 端木岐的脸色铁青,只咬了牙,一路狂追不已。 两个人较着劲,一路又奔出去好几条街,前面的视野突然开阔,一条宽敞笔直的大路,直通远处金碧辉煌的巍峨皇宫建筑群。 「楚儿——」端木岐气急败坏的从后面唤她。 宋楚兮却完全的置若罔闻,一路狂奔,直接到了宫门前。 她利落的翻身下马,一面掏出上回进宫宋太后给她的腰牌和守门的侍卫说着什么,一面回头去看这边端木岐走到哪儿了。 她有宋太后的特许,而且巧的也是上回她进宫的时候刚好也是这一批侍卫当值,所以见她催促的紧,后面又有人追她,侍卫们只象徵性的问几句话,就吩咐开了门。 端木岐从后门追过来,虽然尽了最大的努力,却也还是在隔了十多丈远的地方,宫门轰然合上,阻断了视线。 「吁——」他仓促的收住缰绳,脸色已经难看的无以復加。 他就知道这丫头如果真要和他置气,肯定是要往宫里的跑的,而这里是天京,他纵使再不把皇帝看在眼里,皇宫也是不能随便乱闯的。 这丫头分明是诚心的,这整人的功夫当真是叫人束手无策。 端木岐冷着脸,驻马在原地踟蹰。 不多时,长城和舜瑛几个就也火急火燎的追了来。 见到端木岐正阴沉着一张脸对着紧闭的宫门一语不发,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也都噤若寒蝉的不敢作声。 「少主,小姐她——是进宫去了吗?」最后,还是舜瑛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端木岐的眼波横过来。 长城连忙策马上前,替舜瑛挡下她的视线,询问道:「要不属下回去驿馆取少主您的帖子来——」 端木岐要进宫去给皇帝请安的话,皇帝十有*是不会拒绝的。 可是如果宋太后不点头,宋楚兮躲在她那里,也肯定是见不到她的。 端木岐的胸口被一口闷气堵着,沉默了片刻,就迳自调转了马头,「走吧!」 长城沉默着跟上。 舜瑛和舜瑜彼此对望一眼,各自都是唏嘘不已的耸耸肩。 她们小姐的那个脾气,真是阴晴不定的,现在她躲进宫里去了,少主都见不到人,更别提要哄她回来了,这么一来,如果她一直不肯消气,那岂不是不到年关赐宴的时候都见不到她了? 不过这里是皇宫重地,所有人都不敢放肆,就算两个丫头也都担心宋楚兮在宫里的安全,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跟了端木岐,默无声息的往回走。 * 这边宋楚兮进宫之后就泄了气。 本来头天晚上她腿疾发作,就没好啰嗦,从太子府跑出来,又这么折腾了一番,就又开始刺痛。 她这人,从来都算得清楚,不会随便跟自己过不去,宫门一关就不肯走了,直接命人去重华宫给她叫轿子来。 上回她进宫,得了宋太后空前的关照了礼遇,出来的时候还是庄嬷嬷亲自护送,侍卫们不敢怠慢,顺从的就去传了信了。 宋楚兮扶着墙壁一直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却见又是庄嬷嬷亲自带人抬了一顶小轿过来。 宋楚兮强撑着站直了身子,露出一个笑容,「嬷嬷您怎么亲自来了?随便叫个人来接我就是了。」 她说着,就往前迎出去一步。 但是这会儿双腿有些虚软无力,腿一软,就是一个踉跄。 「四小姐!」好在是庄嬷嬷的反应够快,连忙一步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这才发现她的小脸微微发白,额头上布了一层吸汗,连领口都被汗水濡湿了。 庄嬷嬷顿时就吓了一跳,更加用力的扶住了她的手臂,确认道:「四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就是昨天夜里腿疾发作,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又急了些,走快了几步路。」宋楚兮道,勉力挤出一个笑容。 哪怕是剧痛之下,她面上表情也是收放自如,没有任何的敷衍和不自在,但是因为脸色实在太差,看上去还是透着明显的病容。 庄嬷嬷看着她面上虚弱的笑容,就有些心疼,赶紧扶着她坐到轿子里,「那小姐快上轿吧,先回重华宫里去歇着。」 说着,她就又转向身边随行一起过来的大宫女道:「碧竹,你去太医院请个太医,一会儿过去给四小姐瞧瞧。」 「是!」那碧竹应了,屈膝福了一礼就赶紧先孤身去了太医院。 这边庄嬷嬷吩咐了起轿,命了太监们抬了轿子先行,因为宋楚兮是孤身一人进宫的,她方才虽然没好意思当面询问,但心里到底是疑惑,这便走过去,跟把守的宫门问了原委。 这边小太监抬着宋楚兮的轿子匆匆而行,直接送她去了重华宫。 她会突然进宫来,宋太后得了消息也是觉得奇怪,庄嬷嬷走后,另一名大宫女碧云就等在了重华宫外。 「四小姐来了!」抬轿的太监们落了轿,碧云就含笑过来扶了宋楚兮进去。 彼时宋太后也刚好无事,就等在了正殿里面。 「姑母!」宋楚兮进门就松开了碧云的手,盈盈上前拜了一礼,「兮儿没有提前打招唿就过来了,没有打扰冲撞了姑母吧?」 「过来坐吧!」宋太后招招手。 宋楚兮这会儿的腿脚也不怎么灵便,就还是被碧云扶着,一步一步挪到宋太后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太后的观察力何等敏锐,立刻就察觉了她的神色不对,担忧的拧了眉头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来看看姑母了,所以跑的急了点,我这腿脚不争气,姑母您是知道的,这会儿有点疼了。」宋楚兮笑道,弯身摸了摸自己的小腿。 这会儿她的额上还在不住的冒汗。 宋太后并不敢掉以轻心,赶紧使了个眼色道:「扶她到里面的榻上先躺着吧,怎么会弄成这样?」 这个时候,宋楚兮自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碧云带了个宫婢过来,她就顺从的被两人扶着挪到了旁边的一张美人榻上躺下。 宋太后走过来,拿了帕子给她擦额上的冷汗,一直面有忧色的皱了眉头。 宋楚兮便有些过意不去的笑道:「我这是老毛病了,休息过了就好,姑母您别太放在心上,如果再累您跟着忧心,兮儿倒是该过意不去了。」 「你这腿疾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夫是怎么说的?我之前就听琪儿提过,都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吗?」宋太后问道,给她把汗擦了,见她的衣领也被汗湿了,就又吩咐碧云道:「让人备了香汤,再找身衣服出来,一会儿服侍这丫头换了。」 「是!太后!」碧云应声去办。 宋太后这才又正色看向了宋楚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就跑进宫里来了?」 这个丫头,虽然看着行事莽撞,但她只见了一面就知道,其实宋楚兮是个思虑周全,十分有打算的人。 今天她会进宫,应该也不会是冲动行事。 「没有啊,我就是想见姑母了。」宋楚兮眨眨眼,露出一个笑容,「兮儿记得姑母您的寿辰就要到了,现在马上就要年关了,应该不能大办,虽然我也没什么礼物送您,可是趁着现在人在京城,我多来陪您几天也好。反正我来都来了,您就留我住几天吧,等陪您过完了生辰,我再走。」 宋太后的生辰是腊月二十七。 因为过年的几天前朝后宫都有庆典,再加上她本身也不在乎这些场面上的东西,所以一般她的寿辰都不会大办。 她倒是没想到宋楚兮会记得她的寿辰,不由的愣了一下。 这时候,随后赶回来的庄嬷嬷就笑着走进来,一面打趣道:「太后娘娘您可别听四小姐的这张小嘴儿忽悠您,奴婢可是跟宫门的守卫打听过了,说是她一个人跑进宫里来,端木家的七公子从后面追了一路,都追到宫门口了。」 小儿女的一些小别扭,在宋太后和庄嬷嬷这个年纪的人听来,也就只当是趣事了。 宋太后重新回头看过来。 宋楚兮就有些悻悻的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道:「我要进宫来给姑母请安,不喜欢让他跟着。」 宋太后也不说话,只是神色略有几分忧虑的看着她。 「姑母!」宋楚兮起身并不想和她虚以委蛇,毕竟宋太后这个人平和又大度,前世的时候她就颇为敬重,这时候便笑眯眯的握了她的手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拌了两句嘴,姑母您就让我躲两天吧,我最近不想见他。」 头天夜里的那件事,她虽然嘴上不说,不过再见了端木岐的时候其实还是颇有几分尴尬的。再加上端木岐拿走了殷湛的那支箫,她又跟着上了火,说是她会跑进宫里来,一时冲动的成分是有的,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就是为了躲着素岚的。 素岚不是她,那个丫头相对的要单纯又直率很多,突然给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宋楚兮很怕那个丫头会按耐不住,直接就奔去芙蓉园找她,那样一来,殷绍就算原来没有怀疑也要引发联想了。 虽然她也有很多的话想要迫切的想要当面和那丫头去说,但是却不能为此就将她拉入险境。 所以她才趁着和端木岐斗气,将计就计的跑出来。 她在宫里躲上几天,见不到她的话,应该足够素岚冷静下来了。 宋楚兮说着话的时候,看着有些恹恹的,但那神情举止之间却不见得是真的有怒气或是有什么娇羞的状态。 宋太后看在眼里,就是频频皱眉。 她对这个状态,很有点不对劲。 「兮儿——」她反握了宋楚兮的手指,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就有内侍进来通禀,「娘娘,皇后娘娘求见!」 刘皇后?这个时间,早不早晚不晚的,她来这里做什么? 宋楚兮的心里狐疑,就抬眸看向了宋太后。 宋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就对碧云道:「香汤备好了吧?你先送这个丫头进去洗洗,把衣裳换了,免得失礼。」 宋楚兮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是有些狼狈,不适合见客的。 「那兮儿就先行告退了。」宋楚兮被碧云扶着站起来,她倒是不觉得宋太后和刘皇后之间会有什么事情见不得人的需得要瞒着她的,不过她却也不多问,被几个婢女搀扶拥簇着去了内殿梳洗。 这边的外面,穿着一身凤凰牡丹朝服,装扮的金光闪闪的刘皇后也款步走了进来。 ------题外话------ 端木你个坑货,这时候傲娇个毛啊,正是千钧一髮捍卫领土的时候,真相抽死丫的!
第021章 求娶 「臣妾给母后请安!」刘皇后走上前来,屈膝福了一礼。 宋太后从那榻边起身,从容的走回主位上坐下,然后才略一颔首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坐吧!」 「谢母后!」刘皇后微笑道,被梁嬷嬷扶着在她下手坐下。 方才宋楚兮被人拥簇着进去,她进门的时候是看到了的,便就朝后殿看过去一眼,确认道:「方才进去的是宋家丫头吗?」 「是啊!」宋太后道,垂眸抿了口茶,「难得她进京一趟,这几天哀家也没什么事,就传她进宫来住几天,也好陪着哀家解解闷。这丫头的身子不好,免得叫她在你面前失礼,哀家就打发她先进去了。」 「母后说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失礼不失礼的?」刘皇后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前两天廖氏进宫来请安的时候还夸赞过这个丫头灵秀,臣妾也一直都想见一见呢,不过也是听说她的身子不适,也就没折腾。」 宋楚兮是宋太后的娘家侄女,按理说就是看太后的面子,她都该做做样子,给个礼遇,见一见的。 「那丫头的性子直,也不懂什么规矩,省的她冲撞了你。」宋太后道,说话间,外面刚好碧竹领了太医回来。 刘皇后扭头看过去。 庄嬷嬷就赶紧福了一礼,迎上去道:「太后,奴婢先带太医进去给四小姐瞧瞧。」 「嗯!」宋太后点点头。 太医给两人行了礼,就背着药箱进了内殿。 宋太后这个人,说话做事都很直接,她不喜欢跟刘皇后这些后妃们虚以委蛇,于是就直言开口道:「马上年关了,你手头上也一大摊子的事情要打理,这个时候过来哀家这里,是有事情要说吧?」 「哦!」刘皇后和她打交道多年,已经习惯了,赶紧就回笼了思绪道:「是这样的,母后的生辰就要到了,昨儿个皇上在臣妾那里留宿,提到了,就让臣妾过来问问,母后您看——今年是要怎么办?」 毕竟不是亲母子,宋太后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只维持在表面,平时都是只要大面上过得去,皇帝并不会过多的为了宋太后的事情费心。本来宋太后的寿辰,算是件大事了,他理应是亲自过来走一趟问候的,可是现在却自派了刘皇后过来。 好在宋太后也并不计较这些,只道:「也不需要怎么办了,赶在年关上,哀家就不给你们添乱了。」 刘皇后喝了口茶,面上还是带着得体的笑,「那就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把几个孩子都叫过来,一起吃顿便饭吧。」 这个所谓的吃顿便饭,便就算是皇室的家宴了。 每逢宋太后的寿辰,基本上都是这么个安排,上午她会象徵性的传召几个命妇进宫来说说话,然后皇帝带着几个后妃和皇子过来,设一席宴会,算是把场面上的功夫都做足了。 「嗯!那就还是这么办吧!」宋太后颔首,显然对这事儿是真的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而刘皇后那边是早有准备的,就招了招手。 跟着她过来的大宫女捧了个蒙着黄布的托盘上来,她用带了黄金甲套的手小心的掀开黄布,取出放在下面的一封帖子出来。 庄嬷嬷赶紧上前接了,送到了宋太后面前。 「这是宴请当日要请进宫里来的几个命妇的名单,母后不喜吵闹,人数上臣妾也和往年一样,尽量精简了,母后看看,可是还有需要再加上或是划掉哪些的?」刘皇后问道。 宋太后打开帖子,飞快的扫了眼,然后就递迴到了庄嬷嬷手上。 「就照这上面的下帖吧!」宋太后重又端起茶盏慢慢的拢着杯中茶叶。 她已然是明白了刘皇后的意图,因为较之于往年,今年要被邀请进宫的命妇当中,还加了个宋家的三夫人,梁氏。 宋楚芳虽然进了宫了,但是宋太后之间的关系却是非常疏远的,这也就难怪刘皇后会特意走这一趟,先来给她打招唿了。 刘皇后见她没有反对,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终于暗暗的松了口气。 这时候,宋太后却又突然开口问道:「不是说彭泽太子今年会亲自进京参加朝贺的庆典吗?他的行期,定了吗?」 「哦!昨儿个皇上也才刚提过,说是已经在路上了,应该——」刘皇后道:「这三两日之内就能到了吧。」 「那就再多送两份帖子,把彭泽来的那个丫头,还有端木家的七小子也都一起叫过来吧。虽然前面那件事,是他们彭泽人的过失,但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皇帝和绍儿的面子不能下,这个和事老就由哀家来做好了。反正这件事最终也是要和解的,也没必要就这么继续端着了。」 彭泽的龙庭卫沖入太子府行兇,这件事是一定要跟彭泽太子要一个交代的,这是为了王朝脸面的问题。可是就目前的状况,两国却是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就开战的,最终不过就是彭泽人服软,给出一定的让步也就算了。所以,文馨公主那边的情况,就要开始着手缓和了。 「是!还是母后思虑的周全,臣妾回头就去办。」刘皇后自然求之不得,这恭维也显得更加诚恳了几分,只顿了顿,还是试探着又看向了宋太后道:「可是那端木家主,也要请吗?」 请文馨公主过来,是因为大局所迫,可是端木岐—— 他和宋太后非亲非故的。 本来太后这里的寿宴,请外人也只听的女眷,朝臣都一个没叫,现在却单独要叫了端木岐来?这便由不得刘皇后不警觉防备了。 「哀家就是想见一见那个小子了。」宋太后也不和她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刘皇后被她堵了一句话在肚子里,却居然是无法反驳,只能强颜欢笑道:「那好!臣妾会照母后的意思安排下去的。」 有就着太后寿宴当天的安排说了会儿话,刘皇后就起身告辞了出来。 重华宫和刘皇后的寝宫凤鸣宫相距不远,她便就没有传步辇,而是带了一众的宫婢内侍徒步往回走。 待到进了御花园,梁嬷嬷就忧虑不已的开口,「娘娘,太后娘娘要传召端木家主进宫,别是——为了宋家那位四小姐的婚事吧?」 「八成是了!」刘皇后的脸色不好,一边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的思忖道:「宋家那个丫头和端木家主之间的事情传的尽人皆知,那两人之间八成是有了收尾了。太后又从来都心疼她那两个娘家侄女儿,总不能看着那丫头就这么毁了的。而且——」 刘皇后说着一顿,脸上表情就更显得凝重,「这女人的心机一向都深沉不可小觑,皇上这么多年,对南塘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她和皇上之间又不是亲母女,一旦没了个全心全意向着她的母家,她这个太后也就要名存实亡了,所以这一次,哪怕不是为了宋家那个丫头,她应该也是会极力促成这门婚事的。」 「可是皇上会答应吗?」梁嬷嬷问道,对此事并不看好。 「那必定是不能的。」刘皇后忧心忡忡的嘆一口气,「既然太后定了心思了,这件事恐怕是要起风浪的,不管怎么样,本宫还是去讲此事先告诉了皇上知道吧,凡事都还得要皇帝拿了主意才算。」 如果太后要为了此事和皇帝翻了脸,这朝中就少不得又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 宋家,于朝廷有功,先帝和皇帝这么多年都没有公然对宋太后动强,就是为了堵塞天下悠悠众口,不想被人戳嵴梁骨,毕竟北狄边境的附属部族并不止南塘这一家,一旦拿南塘宋氏开刀了,其它各个部族就要人人自危,很容易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的。 刘皇后想了想,就止了步子,问道:「这个时间,皇上应该已经下朝了吧?」 「这几天没听说什么大事需要处理的,连着几天,皇上都下朝很早。」梁嬷嬷道,扯着脖子往前朝的方向张望,「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御书房批摺子吧!」 「那咱们就直接先去御书房吧!」刘皇后道,脚下便转了个方向,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 重华宫。 送走了刘皇后,宋太后就转身进了内殿。 彼时宋楚兮已经重新梳洗过,换了身石榴红的颜色鲜亮的宫装坐在后殿的椅子上,由太医服侍着把脉。 「姑母!」见她进来,宋楚兮就先抬眸一笑。 宋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坐着别动,自己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太医很仔细的给宋楚兮把脉之后,碧云就引他到旁边的桌上,让他留了药方下来。 一直到了这时候,宋太后才开口问道:「兮儿她怎么样了?总是一直这么嚷嚷着腿疼,也不是个办法。」 太医搁了笔,走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宋太后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回道:「微臣已经给四小姐诊了脉了,四小姐这腿疾,是先天不足所引发的,再加之她幼时生过重病,虽然用了一剂勐药给硬拉了回来,却又为此受了很大的冲撞。本来四小姐的体质属于虚热上升,那一次用药之后,却被强行扭转,引发了现在体寒的症状。这样一来,即使温补的药物也不敢随便给她用了,就怕是再度引起什么冲撞就不好了。」 他这些话,听着挺绕,但是总结起来,也无非就是宋楚兮的身体底子弱,不敢随便的再对她用药,万一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就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这些话,宋楚兮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了,并不以为意。 那边宋太后却是听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么说来,一时间还是找不到根治的法子了?」 「微臣惭愧!」太医略有汗颜的垂了眼睑。 这时候,宋楚兮已经整理好衣袖站起来,走到宋太后的身边坐下,无所谓的笑道:「姑母就不要为我担心了,休息过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就是偶尔会疼,以后我注意着就是了,就不需要为难太医了。」 如果按照端木岐那师叔的说法,她的这条命还能维持的多久都难说了。 因为对一切都早有准备,她反而没将这些看的这么重。 宋太后看着她,见她面上神色泰然,是真的豁达至此,不免的却是心里一声感慨,扭头对碧云道:「送太医出去吧!」 「微臣告退!」太医行了礼,就跟着碧云退了出去。 这边宋太后才又看向了宋楚兮道:「回头哀家再叫人去太医院问问,那些太医里头也有精通民间偏方的,没准能找到对症的药方来给你调理的。」 「谢谢姑母疼我。」宋楚兮笑笑,随后就朝前殿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道:「皇后娘娘已经走了吗?」 「嗯!」提到正事,宋太后就稍稍正色,「没什么事,就是更不两天哀家的寿辰,这边要设一场家宴,有些事情要提前确认一下。」 宋太后的寿辰上,一直都是这样的惯例,宋楚兮前世的时候就每年过来,这时候对这所谓家宴的具体流程和规格也不多问。 宋太后拉着她的手,就又语重心长道:「那会儿哀家的话才说道一半,今天你先跟哀家透个底,对端木家的那个七小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楚兮抿抿唇,垂下了眼睛。 宋太后见她不语,就嘆了口气道:「也过去这么些天了,想来那天哀家跟你说的话,你还是没能听的进去。兮儿,姑母是过来人了,我就只是为你好。你还是要去争宋家的家主之位?这样的不肯放权,不就是说明你的心里其实并不信他吗?既然是这样,你要嫁了他,难道还要一辈子都和他算计着人心过日子吗?」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同样的话,前世的时候,在她出嫁前,母亲也曾这般同她说过。 那时候,她并没有和殷绍之间彼此算计的打算,因为她连互相算计的资本都没有,她嫁了殷绍,便就成了他手中任由他随意操纵的一颗棋子,只能事事都听他的摆布。 所以,那时候她在太子府的三年,从来都过得身不由己。 这一次卷头重来,她终于有了主动权,可是—— 母亲和宋太后都同她说,她不该是这样的去设定自己的婚姻之路。 「姑母——」宋楚兮一直低垂着眼睛,她不叫宋太后看到她眼底真实的神色,只就有些迟疑的轻声问道:「除了过世的祖父和我父亲,你还有无条件愿意信任和依赖的人吗?」 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牵扯可以有无数种,她却只信奉亲情血脉。 宋太后被她问的,一时愣住。 旁边的庄嬷嬷看见,突然紧张不已的捏了捏掌心。 好在是宋楚兮没有抬头,并没有看到她眼中飞快闪现又消失的那一抹近乎是失魂落魄一样的神采。 半晌,她站起身来,走到了一旁。 宋楚兮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就奇怪的抬头朝她看去。 宋太后今天穿的是一身绛紫色金线刺绣的便服,衣服的颜色太过厚重,再和她头上重金打造的头面互相映衬,哪怕是一个背影站在那里,也会给人一种底蕴浑厚的雍容而尊贵的感觉。 「兮儿!」宋太后开口,语气虽然平静,但是落在宋楚兮的耳朵里,却总能叫她听出几分怅惘的沉重来。 「我和你不一样,但是相信一个人,却是註定了要盲目的,也是註定了要付出代价的。」她说:「其实你要固执己见,倒也是对的,信你自己,总好过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赌在别人的身上。」 这世间,哪有什么人是你可以从一开始就笃定了能够无条件的信任的?会信任他,只是因为你愿意选择去相信。但是信了他,却同时也註定了你选择放弃了自己。 这种选择的本身,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 有的人,哪怕一朝幻境破灭也选择视而不见,一往无前;而有的人,却会在一种信念崩塌的同时,被彻底的埋葬。 所为的信任,真的是一种需要倾尽巨大勇气才能说服自己去竖立起来的东西。 诚然,宋太后的这番话,看也不过就是有感而发,但是宋楚兮听着,却似乎领悟到某些意有所指的意思来。 「别人?」她狐疑的喃喃开口。 宋太后迴转身来,就面色温和的笑了,「算了,你和琪儿两个都是倔脾气,哀家也知道说不听你们,既然是这样,那就由着你们自己的性子来吧。方才哀家已经让刘氏去下帖子了,到时候把端木家的那个小子也叫进宫里来,让哀家见见。」 她会郑重其事的提及此事,宋楚兮忽而便有些尴尬,耸耸肩道:「姑母见他做什么?」 「婚姻一事,毕竟是关乎你这一辈子的,哀家总得要亲眼见了他才能知道他靠不靠得住。」宋太后说道。 是那句话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宋楚兮抿抿唇,倒也没有多少异议。 宋太后便命人给她打扫了偏殿出来,先安排她住下。 * 宣王府。 殷湛一大早就匆匆的折返,才到大门口,就见管家脖子都快扯断了的守在那里,不住的来迴转圈。 「王爷!」见到他的马车驶入巷子里,管家忙不迭的迎过去。 卫恆收住缰绳,跳下车,转身拉开了车门。 殷湛弯身从里面出来。 管家瞧见他明显阴沉又憔悴的脸色,先是愣了一下。 而他为什么会守在这里的缘由,殷湛却是马上明了。 「暖暖呢?」他道,同时已经大步往里走去。 「小郡主在这街上闹了半宿,谁也劝不住,后来一直到她哭的昏死过去了,丫头们才勉强把她抱进去了,王爷快去看看吧!」管家说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子。 殷湛的脸色一白,心跳突然就有那么一瞬间泯灭了声息。 管家没曾想他会突然止步,险些就撞到他的背上。 他却又提步,奔也似的冲进了花园,赶着去了后院。 这个时候,殷黎被大夫灌了药,已经醒了,醒了就又开始闹,蹬着一双小短腿在床上撒泼,扯着嗓子哭嚎,「父王!我父王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你们去找他回来。」 哭闹了大半个晚上,她的喉咙都喊破了,这会儿的声音嘶哑,也没了之前洪亮的声势。 因为殷湛不在,管家和丫鬟们心疼她却又无计可施,便只能是连夜去把南康公主请了来。 殷湛对自己的这个皇姐向来比较敬重,所以相对的,殷黎和她之前的关系就也算是亲厚些。但是这天晚上的事情却是非同小可,这小活祖宗就当是殷湛不要她,一个走了,就是南康公主过来,也没能劝的住她。 「黎儿!我的小祖宗,你快别哭了。」南康公主坐在床沿上,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面心急如焚的软声劝着,「这嗓子都嚎坏了,回头你父王回来该心疼了。」 「他不心疼,他不要我了!」殷黎挡开她的手,自己拿袖子抹了把眼泪,继续嘶哑着嗓子嚎,「父王——我要我父王!」 南康公主几乎是束手无策的,一边软言劝着她,一面就不时的催人去前面看。 这会儿实在是被殷黎闹的没辙了,她也就有些恼怒了起来,扭头冲着卫霖喝问道:「湛儿到底是去哪里了?黎丫头闹成这样,他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得赶回来,难道就没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殷湛去了太子府,卫霖当然知道,可是就冲着他走前的那个架势,却是怎么也不敢说的。 「王爷走的时候没说,属下也不知道。」卫霖心虚的垂下眼睛,只能硬着头皮道。 「他也真是的,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黎丫头被他宠成这样,这会儿他又做什么去了?」南康公主嘀咕了一声,就又对身边的丫头道:「再去个人到大门口看看啊。」 「是,公主!」丫鬟应声,提了裙子就往外跑,刚跑到门口,就刚好跟一阵龙捲风一样冲进屋子里的殷湛撞了个正着。 他的声势,岂是随便什么人能扛得住的。 那丫头一下子就被撞出去老远,痛唿一声跌在了地上。 「王爷!」卫霖一喜,连忙拱手行礼。 殷湛面沉如水的大步跨进门来。 正在哭闹不休的殷黎见状,立刻就止了哭声,撅着屁股爬下床,就朝她奔过来。 殷湛看她哭花了的一张脸,心中便就绞痛不已,忙不迭弯身将她在了怀里。 殷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抱得紧紧地,勒的他近乎窒息了,确定再不能被他甩开了,这才又嘶哑着嗓子再度哭闹起来,「父王不要暖暖了!父王你不要暖暖了!」 殷湛听着她这副破轱辘碾过一样的嗓音,就更是心头刺痛,连忙拍了拍她的背,威吓道:「别哭了,再闹我就让卫霖把你丢出去!」 他对殷黎的态度,从来都是纵着宠着的,若在平时,就算他出言吓唬,小丫头都未必买帐,但是这一晚,小丫头是真的被吓怕了,闻言,本来已经嚎到了嗓子眼的话立刻就吞了下去。 因为抽搭的太利害了,隐隐的打了个嗝儿,更加用力的搂紧了他的脖子。 南康公主举步走过来,脸上表情隐隐的有几分如释重负,责难道:「你这一整个晚上去了哪里了?明知道这丫头粘你粘的利害。」 卫霖只道是殷湛有事出门,不能带着殷黎,殷黎就哭闹了起来,却没有将事情的具体缘由都对南康公主说,所以南康公主倒也没有多想。 殷湛这会儿也只是心疼女儿,再加上本来就因为那箫声的事情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此时更是心里五味陈杂,便就没什么心思应付南康公主,只就敷衍道:「我有点急事,就赶着出去了一趟。昨晚麻烦皇姐了,我现在不得空,我让卫霖送你回府,回头我再过去。」 南康公主自己的女儿淮南郡主已经成年了,而且就算孩子小的时候也没有如殷黎这般闹腾的,被这丫头在身边嚎了大半夜,南康公主这会儿也是头痛欲裂,就嘆了口气道:「好,那我就先回去。」 卫霖亲自送了她出门。 殷湛抱着殷黎回到床沿上坐下,待到要将她从身上拉下来的时候,她却不肯,只因为殷湛方才吓唬过她,她便不敢再撒泼,而是小声的抽搭起来,可怜巴巴道:「不要!父王不要丢下我!暖暖知道错了,我再不敢了,父王不能不要我!」 说到伤心处,她就又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因为紧紧搂着殷湛的脖子的,眼泪就吧嗒吧嗒的落在了他的领口里。 那温热的夜里烙印在皮肤上,便就如是这天下间最叫人煎熬的酷刑。 殷湛只觉得像是自己的心脏被人挖出来,放在了火上煎烤,被灼烧的疼痛不已。 他用力将那小小的一个糰子拥在怀里,如是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就好像是拥住了他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温暖。 「别哭!暖暖别哭!」他的脸,同样埋藏在女儿的颈边,一遍一遍压抑而痛苦的低喃。 我不能不要你,我不能没有你!如果没有你,或许到了今天,我便早已经忘记了我自己是谁。 * 宋楚兮在重华宫里的这三天,过的十分安逸。 宋太后并不信佛,所以姑侄两个每天的日常便是对弈棋局,每日茶余饭后,必定狠杀一番才算痛快。 宋太后的钻研棋艺几十年,十分的精于此道,而宋楚兮凭藉前后两世的积累,也小有所成,两人便就真的是棋逢对手,坐在了棋盘前面,就如是找到了知己一样的感觉。 如此便很快的到了腊月二十七,宋太后的寿辰。 她邀请进宫的客人不多,除了七八个命妇一早过来请安,并且在后殿陪她说话,再就是后妃和皇子皇子妃们了,一行人也是早早过来,去后面给她请安之后,就在正厅里面叙话。 宋楚兮现如今是住在这里的,以主人家自居,倒是比较随意,太后又因为她的身子不好,凡事都照顾她,就没叫她早起陪在身边。 宋楚兮这边按部就班的起床梳洗,等到收拾妥当了,刚好听说皇帝和刘皇后已经过来,就由碧云扶着她先过去请安。 端木岐来的早晚她没问,不过想着这会儿他人应该已经到了,一边想着,宋楚兮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刚刚从偏殿的院子里出来,一抬头,却见熊孩子殷述正带了两个随从,火急火燎的从重华宫外进来。 自那一晚的事情过后,宋楚兮这还是第一次见他。 大概是为了衬今日这寿宴上的喜气,殷述今天就穿了一身眼色鲜艷的袍子,他来的晚了,就便走的有些仓促,不期然的和宋楚兮遇见,那熊孩子起初明显也是始料未及,突然就愣了一下。 宋楚兮朝他看过去一眼,友好的点了点头,就继续目不斜视的往正殿的方向走。 可是只被她这一眼看过来,殷述那熊孩子的耳根后面就慢慢的烧红了。 他怔怔的看着宋楚兮没事人似的往前走去,平时那么活泛的一个人,居然就很有些扭捏的咬了咬嘴唇,心里似乎很是挣扎了一下,然后忽而大声的叫住了她,「喂!你等等!」 宋楚兮止步,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眼光下,少女的姿容明艷,但是她的神色之间却是这般坦荡平和,殷述看在眼睛里,就越是觉得她这张脸与众不同,灵秀又俏丽。 他不自觉的就慢慢红了脸,有些迟疑的走过去,然后一甩头,用了一种近乎可以说是庄重的有些悲壮了表情,一本正经的看向了宋楚兮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宋楚兮狐疑的看着他。 只觉得这熊孩子今天穿着的这一身太过艷丽,把他的一张俊俏脸蛋就衬的添了几分喜气,看上去就更是红润精神了。 殷述会找上她,八成还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 这熊孩子不会还是想要威胁她,然后和她讲什么条件之类的吧? 那件事,宋楚兮的确是怕人知道的,就侧目给碧云使了个眼色,「你先退下,我和七殿下单独说两句话。」 「是!」那碧云极守规矩,垂眸敛目的退到了远处等着。 这边跟着殷述的几个随从也都自觉的退避三舍。 在任何事上,宋楚兮能主动的时候就绝对不等着被动接受,于是刚一清场,她就直接看向了殷述,挑眉道:「那天晚上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反正你半夜翻墙去太子殿下侍妾的屋子外面听墙角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传出去,也少不得要被陛下苛责。咱们就各退一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就此揭过算了。」 殷述听着她的话,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他自己不说话,但是只听着宋楚兮滔滔不绝,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她都能看清楚,阳光打在她脸上,映出来的细细的汗毛。这样看着,这少女就好像朦胧飘忽在梦境里一样。 明明是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可是那时候撞在一起时候唇上柔软水润的感觉居然还像是能够清楚的感觉到。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新奇又刺激。 这几天他一直躲在王府里,闭门不出,就是因为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就会脸红心跳。按理说他也曾跟着一些王孙贵胄的子弟厮混,也不是没去烟花之地见识过,可是别人之间搂搂抱抱软语*的场面司空见惯,他都做看戏了,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落到了自己身上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丫头说话时候的嘴巴这样厉害,但是唇却好像比他的还要柔软。 殷述兀自想着,思绪突然就有些飘远。 宋楚兮哪知道他会因为那么点小意外就别扭了这么多天,并且这时候还会心猿意马的胡乱猜想,可是说了半天,殷述都好像神游在外,没听到的样子。 她微微皱了眉头,刚要叫醒她的时候,殷述却是蓦地抬头看向了他。 这会儿他的一张俊脸涨的通红,再看着她时候的表情就更加显得悲壮。 宋楚兮见他这个样子,直觉的就以为是有哪里不对劲了。 她心里戒备着,这边殷述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了一句话,看着她,道:「宋楚兮,本王娶你做我的王妃吧?」 「啥?」宋楚兮如遭雷击,失声嚷了一嗓子。 殷述那熊孩子,是憋了许多天才鼓足了勇气做了这么一件事,大约是怕再过一会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勇气就要散尽,他便就趁着宋楚兮被雷噼了,二话不说的一把拽了她就往正殿里快步走去。 「哎!四小姐!」碧云从后面唤了一声,错愕不已的赶紧去追。 宴会是在中午才开,并且这天过来的也没有外人,只就皇帝带了几个后妃和皇子们过来,说是象徵性的聚一聚。这会儿众人都在正殿里说话,殷述就拽着宋楚兮的袖子沖了进来。 端木岐从旁看见,视线落在殷述抓着宋楚兮手腕的那只手上,虽然是隔着袖子的,他的目光也是微微一冷,突然就隐隐的带了几分锋芒。 那熊孩子的动作很快,宋楚兮踉踉跄跄的被他拖着走,试了下,却没能甩开他的手了。 众目睽睽之下,殷述不由分说的拽着她走到大殿当中,膝盖一弯,就冲着坐在上首的皇帝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大声的开口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事奏请。请父皇和母后做主,为儿臣指个王妃吧!」 殷述的一张俊脸通红,跟只煮熟了的虾子似的。 宋楚兮被他当众拽到人前,一时还在发愣,完全没有反应。 正在彼此寒暄着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止了声音,齐齐抬眸看过来。 殷述用力一拽,宋楚兮始料未及,膝盖就跟着他一起落在了地上。 刘皇后那边本来正在和瑾妃说话,这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确认道:「小七你说什么?」 殷述这熊孩子,过了年也才刚满十四。 虽说这个年纪就议亲的比比皆是,但是这个熊孩子实在是太过跳脱了,在所有人看来,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殷述脸上表情与其说是认真,倒不如说是悲壮,冲着上首的方向磕了个头,一本正经道:「儿臣有倾慕的人了,趁着今儿个皇祖母做寿,这大喜的日子里,恳请父皇和母后降旨,将她赐给我做王妃。」 说了这句话,这熊孩子的脸就更是熟透了一样,艷的都要滴下血来。 刘皇后张了张嘴,就只觉得这事情太荒唐,跟看了一个戏本子一样的不切实际,张了张,却没能说出话来。 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坐在旁边的皇帝。 皇帝的目光深沉,紧抿着唇角,表情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半晌,沉吟道:「她?」 「嗯!」殷述点点头,抬手往旁边一指,「就是她!」 两个人本来就并肩跪在一起,他这抬手一指,指尖就几乎戳到宋楚兮的鼻尖。 而宋楚兮被她仓促中拽倒,磕的膝盖生疼,本来正在气恼的偷偷揉膝盖,冷不丁一根手指戳到眼前来,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方才在院子里被堵了,她也只当是这熊孩子胡闹,根本就没承想他居然会拽着她到御前来请旨赐婚。 这时候,别说是刘皇后的感觉是在看戏本子,就是她这个当事人也一样是云里雾里,只出于本能的反应,就一巴掌当众拍开了殷述那熊孩子横在她面前的手臂,使劲的拧着眉头瞪他。 「闭嘴!」宋楚兮沉声怒斥。 她这一眼,实在是称不上娇憨或者可爱,甚至可以说是杀气腾腾的。 不想那殷述一触她的眸光,就更是羞的耳根充血,赶紧别开了视线,又再诚诚恳恳的给座上的皇帝和皇后磕了个头,「儿臣属意她,就想娶她做我的康王妃,请父皇和母后成全。」 这一回,再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一时兴起的孩子心性了。 皇帝的视线自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沉吟着摸了摸下巴,确认道:「你是说宋家的这个丫头?」 「对!就是她!」殷述毫不迟疑的大声道,然后再度抬手,指向了跪在旁边的宋楚兮。 这熊孩子,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宋楚兮这会儿是真的气急败坏的,啪的一巴掌又将他横在面前的手臂打下去。 这一下,她用力很大,殷述的手背立时就红了一片。 那熊孩子却不舍气,倔强的还要再抬手。 宋楚兮恨不能当场一闷棍将他砸晕了了事,怒目圆瞪,死活的拽着他的袖子不让他再指自己。 两个人当众就较上了劲,互不相让。 两个人都是面红耳赤,不过一个是羞的,一个却是气的。 座上众人都看的一愣一愣的,半晌,刘皇后反应过来,便是抿唇一笑,很有些乐不可支的扭头对皇帝看,「瞧瞧这两个孩子,倒是有趣儿的很呢,瞧着年纪相仿,看着也般配,别是两小无猜了吧!」 最近皇帝正在想尽了办法想要破坏南塘宋氏和端木氏之间的联姻,这算是瞌睡的时候刚好有人送枕头了。本来皇帝的想法是,从朝中选一贵女赐婚给端木岐,这样一来,以宋太后的脾性和傲气,是一定不会让自己仅剩的嫡亲侄女去给人做妾的,最后应该就只会阻了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的婚事。现在殷述突然神来之笔,嚷嚷着要娶宋楚兮做王妃,这倒也不失为另一条路。 之前皇帝之所以没往这方面想,主要是因为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早就有流言四起,她的名声不好,如果硬要将她塞给哪个亲王或者皇室宗亲家的子弟,人家肯定要拒婚闹腾的,那样一来就好像是成了他故意为难,去打宋太后的脸。 现在殷述自己主动提出来了—— 这实在就是条捷径了。 皇帝看着殿中互相扯袖子打官司的一双小儿女,眼底的光芒连闪,已经在瞬间就变了几变。 宋楚兮是被殷述那熊孩子气疯了,一时间倒是没顾上别的。 端木岐却是于第一时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意图,他的心头略一震颤,端着酒杯的手,突然就顿住了。 这边,刚好是宋太后和殷湛两个从后殿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殷湛的视线骤然移过去,也是落在了宋楚兮的身上。 ------题外话------ 王爷,端木,你们都太不干不脆了,让熊孩子给你们上一课,赶紧开窍,喜欢就直接点儿么→_→ ps:据说岚宝太不争气了,于是我也赶鸭子上架,来求个月票吧,看在伦家辣么努力万更的份上,嘤嘤嘤,路过的宝贝儿们就赏一张吧~o(>_<)o~
第022章 我心里,爱着一个人! 皇帝的目光移过去。 当着宋太后的面,他便就只调侃着笑道:「今儿个你皇祖母是寿星,趁着日子好,你倒是不妨求一求她的恩典看看。」 这件事,如果他直接开口,那意图就做的太过明显了。 殷述脸蛋涨红的看向了宋太后。 「急什么?」宋太后轻描淡写道,被庄嬷嬷扶着,走到上首紧挨着皇帝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小七这才多大年纪,提这个事——还早!」 「皇祖母——」殷述一下子就急了,红着脸急切的开口想要说什么。 可他平时就算再怎么样的伶俐,到了这件事上,却居然是个小媳妇的模样。因为紧张,居然是很有些无措的嘴拙了起来。 这边殷述的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娇艷欲滴的就要滴下血来。 可是无论是对他的婚事还是宋楚兮的亲事,宋太后那里都有绝对的发言权。 皇帝本来正准备顺水推舟的话被迫憋在肚子里,他不动声色的垂眸饮茶,未置可否,却用眼角的余光悄然朝旁边的刘皇后飘过去一眼。 刘皇后那里,因为一早就得殷绍的提点,一直都知道他对待南塘两大世家的心思,本来宋太后一站出来搅局,她就开始严密的注意着皇帝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收到他的暗示,刘皇后虽然也是有些不情愿,但面上还是带着端庄的笑容,半凑趣道:「小七的年岁是还有些小,不过我瞧这两个孩子倒是登对儿的很,就算年纪小,也不妨碍把事情先定下来吧?太后若是捨不得楚兮这丫头,那便就将她留在身边再陪您两年,等两个孩子的年纪再大些了再操办婚事,这也是可以的。」 殷述那熊孩子的目光明亮而迫切,紧张不已的看着宋太后。 宋太后慢慢的拢了两下杯中茶叶,方才淡淡的抬眸看了刘皇后一眼。 她私底下对着宋楚兮的时候,虽然也不常笑,但不时的却会不经意的展现笑容,可是这个全王朝位份最高的女人,惯常在人前的时候却是经年不笑,永远的端庄高贵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楚兮到了年纪也是要议亲的,哀家没什么捨不得的,只是小七还是个孩子脾性,还有的磨呢。」宋太后道。 刘皇后这个女人,也是相当的高段了,因为知道宋太后会阻挠,她便故意抛出两个孩子年纪还小的说辞来,一旦宋太后一松懈,顺着她的话茬一点头,那么就算她阻了殷述的求娶之意,后面也得要因为这个「年纪小」的问题,把宋楚兮的婚事推后再议。总不能这边她才以宋楚兮的年纪小为由,拒绝了殷述,回头却再把宋楚兮去许给端木岐吧? 只是相较于刘皇后的精明,宋太后就更是滴水不漏,说话间一点漏洞也没给她留。 刘皇后的面色,一时微微的有些尴尬。 殷述见宋太后不肯松口,就更是着急,往前膝行了两步,赶忙道:「皇祖母,孙儿真的不是一时冲动,我——我是真的属意她——」 宋太后只看着他,面目端庄,而无一丝的笑容。 宋楚兮一直跪在殷述的旁边,一语不发。 虽然现在在讨论的是她的婚事,可是她知道,在这些人的面前,根本就没有她开口的余地。不管她要说同意还是拒绝,背地里都会被人诟病,是不知廉耻。 宋太后看着殷述,沉默了片刻之后,就再度起身,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皇祖母——」殷述脸上表情一垮,还想再争取,宋太后边往内殿的方向走,一边说道:「小七你跟哀家进去,哀家有话要和你说。」 殷述心焦不已的拧着眉头,又扭头看了眼依旧是事不关己垂眸跪在那里的宋楚兮,这才迟疑着爬起来,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宋太后进了内殿。 刘皇后因为没能达成皇帝的心意,就多少是有些提心弔胆的。 这时候,方才跟着宋太后一起从后殿出来的几个命妇就走上前来行礼,「臣妇见过皇上,各位娘娘金安。」 「都免了吧!」皇帝淡淡说道,略一颔首。 刘皇后见他面色如常,就也连忙含笑招唿,「今天是母后的寿辰,她老人家不喜吵闹,就只请了你们几个过来陪着坐坐,大家随意一些就是,不必太拘谨了。」 她话是这样说,众人却是不敢造次的,还是规规矩矩的说着吉祥话,「是!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太后福如东海,福寿延绵。」 刘皇后含笑摆摆手,见宋楚兮还跪在那里,就沖站在不远处的碧云抬了抬眉毛道:「怎么还让宋家丫头跪着?快扶起来。」 「是!」碧云这才敢于上前,将宋楚兮搀扶起身。 「谢皇上,皇后娘娘的恩典。」宋楚兮起身就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礼。 「罢了罢了。」刘皇后笑道:「今儿个日子好,大家都图个喜气儿,你们这些做小辈的也多说说话吧。」言罢,就转而去和几个命妇攀谈。 「臣女告退。」宋楚兮搭着碧云的手转身。 临转身前,她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皇帝一眼,果然是见那人借着品茶的契机也正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宋楚兮只佯装不察,被碧云扶着,缓慢的走在殿中,一抬头,却见之前端木岐坐着的位子已经空无一人。 她愣了一愣,不由的微微皱眉。 碧云见她失神,就轻声的唤道:「四小姐?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宋楚兮赶紧收摄心神,回她一个笑容,再举目四望,却不知道何时,殷湛也没了踪影。 她的心里飞快的想了想,就对碧云道:「外面的天气好,我想出去晒晒太阳,你扶我出去吧。」 「是!」碧云应了,扶着她的手出了殿门,沿着迴廊一路绕过去。 这边瑾妃和辰王妃相继跟着从殿内出来,辰王妃还在为了殷雪的事情怀恨,盯着宋楚兮的背影,几乎用视线在她的背上戳出几个窟窿来,咬着牙愤恨道:「这个歹毒的贱丫头,到底是哪里好了?这才进京几天,居然会把小七给迷的神魂颠倒的,果真是不安分的很。」 瑾妃跟宋楚兮倒是没有直接冲突,但也因为殷雪的事情被刘皇后狠狠得下了面子,自然也是看宋楚兮不顺眼,只就凉凉道:「皇后既然说了不让你有动作了,你就听她的好了,不过一个外来的丫头,仗着在老太婆那里有几分脸面就张狂的上了天了,你当那老太婆还能护着她一辈子吗?」 「好在是太后出来打了岔。」辰王妃心中恨意正浓,什么劝也听不进去,只还目光阴冷的盯着那迴廊的拐角处,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向了瑾妃道:「母妃,您说——太后当是不会真的允了小七的请求,将那贱丫头许给他做王妃的吧?」 如果真然宋楚兮嫁给了殷述,那和她之间不就成了妯娌了?这怎么行? 「她要答应,方才当着皇上的面就该应了。」瑾妃道,明显对这件事的兴趣不大。 婆媳两个说着话,就走进了前面的花园里去散步。 后面的大殿当中,梁氏和宋楚芳母女两个正坐在一起叙话,本来正盯着这边瞧,见到这那婆媳两个走了和宋楚兮不同的方向,梁氏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失望道:「看来辰王妃是要把那口气给忍下去了。」 宋楚芳抿了抿唇角,没有说话,只埋头饮茶。 梁氏看着左右无人,便就有些急了,暗地里扯了下她的袖子道:「你大哥说是他会出手对付那小贱人,怎么还不见动静?」 宋承泽来信说是不叫他们轻举妄动,所有的事情他都会出手解决,可是眼见着宋楚兮进京也有半个月了,也没见什么动静。 宋楚芳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慢慢道:「大概是因为她最近不是住在太子府就是住在宫里,大哥安排的人也不方便动手吧。」 梁氏听了这话,就更是气不过,「如果她一直躲在宫里,那我们还要容她多久?」 宋楚芳这才放下茶碗,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安抚道:「既然大哥说了他会负责处理,那母亲你就稍安勿躁的等着好了,你难道还信不过大哥吗?」 对自己的儿子,梁氏当然是有信心的。 只是眼见着宋楚兮这么风光得意的在眼前晃悠,她每每都会心里起火这也是真的。 这会儿梁氏全部的心思都在捉摸着要怎么早点锄掉宋楚兮这个眼中钉,但是没察觉宋楚芳对待她的态度上透了些许敷衍。 宋楚芳復又端起茶碗,沉默着继续垂眸饮茶。 * 后殿。 殷述有些忐忑的跟在宋太后身后,虽然已经隔绝了后面的视线,他却还是不时的往后张望。方才在前面他的确是一直冲动,直接就把宋楚兮拉到了帝后面前,这会儿稍微冷静了一点下来,心里就突然开始不安了起来。 那个臭丫头的臭脾气他是领教过的,方才她在皇帝面前和他瞪眼睛,分明就是恼了他了吧?这样一来,她以后岂不是就要对他敬而远之了?可是这怎么行? 殷述的心里胡思乱想,亦步亦趋的跟着宋太后。 宋太后举步进了里面一间偏殿的大门,殷述一时没在意,跟过去的时候就被门槛狠绊了一下,撞的小腿一疼,他这才回过神来。 「皇祖母!」殷述开口,态度不再似是平时的顽劣不堪,反而带了几分谨慎的给宋太后行了礼,然后就迫切的表明心迹道:「方才我在前殿说的话都是真的,不是一时意气,我是真心想娶那个丫头的。皇祖母,您相信我,我——我凡事都会让着她的,我会对她好——」 因为心里紧张,殷述说话就有些语无伦次。 宋太后看着她,那神色之间却多了几分温和,不似之前在人前时候的冷淡。 他抬了抬手,打断了殷述的话,然后招唿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殷述走过去,还是满怀期待的看着她,「皇祖母——」 「哀家没有不信你的话,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秉性哀家自信还是了解的。」宋太后说道,语气波澜不惊,平静的看着他,「你说是会对兮儿好,哀家也是信你的,可是述儿,你现在还小,如今你的这般年纪,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领悟不到的。你现在说是属意那个丫头,那也只是一时之间的感觉。就算是哀家偏袒那个丫头吧,这世道,对女子而言,毕竟不是那么公平的,如果哀家真的点头将兮儿许给了你,她嫁了你,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再过个三五七年,乃至于十几二十载,你有想过吗?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跟哀家保证,会始终如一,一直的对她好吗?」 因为不是亲祖母,宋太后这个人又生性冷淡,这么多年都一直威严端庄,高高在上。 殷述是没想到她会语重心长的和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一时微愣,不知道该是如何回答。 宋太后看着他,就微不可察的勾了下唇角,嘆息道:「那哀家就换个问法,你说想要娶她,是因为喜欢她吗?」 「我——」殷述开口,想到那晚的事情就又蓦地红了脸,他飞快的垂下眼睫掩饰,点头的时候却有些心虚的道:「我自然是喜欢他的。」 说到底,他也不过就是个孩子罢了。 宋太后看他一眼,追问道:「那你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什么? 殷述被她问的,再次愣住了。 他承认他是被宋楚兮吸引了目光,并且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丫头与众不同,甚至是很合他的胃口,可是他会突然心血来潮又恋恋不忘的想要娶她,却只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 他喜欢那个丫头吗?好像是有点儿喜欢的,最起码他对那个乖张又毒辣的丫头很感兴趣。 可如果一定要问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他好像又说不出来。 只是想到她的时候,就会心跳加速,甚至都不觉得她的粗鄙的行为举止惹人厌,他就是觉得那是个蛮对他胃口的臭丫头,只要想想能跟她呆在一起,便就会兀自雀跃,兴奋不已。 可是这种感觉,他却又好像无法明确的描述出来。 「我就是觉得,她还好……」最后,殷述只就有些迟疑的这样说道。 宋太后就微微的笑了笑。 她拍了拍殷述紧张握成拳头搁在桌上的手背,站起身来,走到远处的一扇窗子前面,推开窗子,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语气依旧平和的说道:「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述儿,你现在的年岁还小,是可以任性一点,甚至为所欲为。可是兮儿那丫头,她是哀家的亲侄女,她的性情哀家了解,那丫头的心思重,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一时半刻的,你许是会觉得她那样性子的姑娘新鲜,可是再过些时日,却就未必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兮儿那丫头,是哀家在这世上最后唯一的亲人了,哀家对她,是必定要带着私心的。那个丫头的身子不好,从小就吃了许多的苦,她那性子哀家是掰不过来了,可是她的后半生,哀家却在不忍看她会有任何的变故和坎坷了。你说你属意她,在意她的话,哀家是信你的,可是你能保证,这余下的一生,都能始终如一的待她吗?哀家老了,也关照不了她几年了,按理说,她的婚事,哀家是可以替她做主拿主意的,可是这天家皇族的老路子,哀家自己走过一遍了,便就不想再让她也重蹈覆辙。」 将来会怎样?殷述的确是没想的那么长远的,他只知道,他现在是极惦记宋楚兮那臭丫头的,甚至都不需要见面,只要想到了都会脸红心跳。 宋太后的话,他是听的进去的。 他看着那女人的背影,眉目之间的表情也慢慢的转为郑重其事,试探着开口道:「哥哥们全都妻妾成群,皇祖母您是要我保证——」 「哀家不要你的任何保证。」宋太后摇头,打断她的话,「那个丫头的婚事,哀家其实并不想插手,哀家前面就说过,她那性子倔着,一切都顺她自己的意吧。述儿,哀家叫你来,是想要告诉你,婚姻一事,总要讲求个你情我愿的,明白吗?」 殷述到底也不是个完全不通世事的孩子了,其实外面关于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的那些传言他也听过,只是他倒是不想那么多的。 殷述若有所思的一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宋太后就再度开口道:「好了,哀家还要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先去吧。」 殷述这会儿脑子里有点乱,就也顾不上坚持再说别的,就点点头,「是!那孙儿告退!」 他转身,一面一靠,一面埋头走出了偏殿,沿着左侧的迴廊一路的走过去。 刚刚拐过转角处,前面却突然出现一个人,拉住了他的去路。 * 这边殷述离开之后,宋太后也一直站在窗前没有动。 「太后方才跟康王说的话,其实是说给晚辈听的吧?」端木岐笑道,从殿外右边那扇门的后面款步走出来,态度还算礼让的给宋太后拱手施了一礼,「晚辈端木岐,见过太后娘娘。」 宋太后站在那窗前没有回头,开口却完全的没有废话,只道:「既然哀家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那么现在,当着哀家的面,你就给个态度出来吧。」 端木岐的目光沉了沉,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沉默。 宋太后也不回头看他。 端木岐就又兀自弯了弯唇角,他低头又抬头,最后仍是笑意妖娆的看着宋太后的背影道:「咱们两家是坐一条船的,就算只是为了利益牵绊,太后您也该相信,晚辈和楚儿之间,其实是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利益?他端木家的人眼里,永远都只有利益和南塘。 宋太后嫌恶的闭了下眼,她转身,那面容之上的表情就带了几分冷酷的看着端木岐,再次逼问道:「那么在共同的利益之外呢?摒弃利益不提,方才哀家对小七的要求,你能做得到吗?」 端木岐不避不让的与她对视,唇角弯起的弧度忽而便是一深,莞尔道:「太后,在晚辈回答您之前,您是否也可以先对晚辈坦诚一件事?您对我这么咄咄相逼,到底是真的只为了楚儿一个人好,还是——」 他说着一顿,随后眼中笑容就越发明艷了几分,「您对我端木家的人有成见?」 这句话,他的语气已经是相当的不恭。 宋太后的眉心隐约一跳,不过却没有被他激怒,她反而十分冷静的看着他,继续道:「既然你是这样的态度,哀家反而倒是放心了,你走吧。楚儿的事,全凭她自己做主,哀家不会干涉你们,但是有一句话,哀家要在这里和你说明白了。」 宋太后说着,那眉目之前的神情突然就多了几分薄凉的冷意,字字清晰道:「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宋久了,你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就被转了身去,不再理会端木岐。 端木岐抿抿唇,神色却在那一瞬间转为凝重,静默的看着那女人立于窗前的背影。 从某些方面上讲,这女人和宋楚兮真的很像,明明不过一个可以安享太平的小女子,却偏偏要披荆斩棘,勉强去走一条本该是家族的男人才会去走的路。 当然了,说她们两个相像,也就仅限于此了,毕竟宋太后这个女人,虽然有魄力,但弱点却暴露的太过明显了,而宋楚兮—— 到目前为止还是个谜,她的身上有太多的东西让他与之朝夕相处也无法轻易的碰触解开。 端木岐并没有在这间偏殿里滞留的太久,很快便从容的转身离开了。 宋太后孤身站在窗前没有动,庄嬷嬷从门外进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背影,走过去,手掌轻轻的压在了她的肩上,「太后——」 「暮秋。」宋太后还是没有回头,她抬起一只手,许是因为开着窗子的缘故,冬日里的冷风灌进来,将她的手指冻的冰凉。 她用力的抓住庄嬷嬷的手,那模样倒像是尽力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半晌,自嘲似的开口冷冷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了?一辈子了,我这一辈子还能剩下几年,我居然是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没有看来。」 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死死的握着庄嬷嬷的手指。 庄嬷嬷看着她脸上痛苦压抑的表情,就不由的红了眼眶。 许多年了,她都对过往的一切毫无怨言,也从来都绝口不提,可是一个恍惚,居然这一生就要这样的消消磨殆尽了。 「小姐——」庄嬷嬷心疼之余,也只是无可奈何,只能同样用力的反握住了她的手指。 * 碧云扶着宋楚兮沿着那迴廊底下一路往前走,走到拐角处,下了台阶。宋楚兮想了想,就扭头对她说道:「不知道姑母和七殿下都说了些什么,我有点好奇,碧云你替我过去看一看吧!」 这件事,事关她的终身,她会好奇,也是顺理成章的。 碧云四下里看了眼,却不怎么放心道:「这会儿四小姐身边又没有别人,您自己的话——」 「没事,我就在这花园里走走,你快去快回就好。」宋楚兮道。 这里是重华宫,入宫赴宴的那些人又都不是没有分寸的,碧云想了想,也觉得应该不能会出什么事,就嘱咐道:「那四小姐您不要走的太远了,奴婢很快就回来。」 「好!」宋楚兮点头。 碧云转身匆匆的去了,宋楚兮目送她的背影走远,然2后就继续往花园深处走去。 这重华宫里的环境她很熟悉,直接从花园当中横穿而过,一路张望着找过去,最后才在斜对面一个拱门里头的小院子里寻到了那白衣素净的一道人影。 那院子里面栽了一棵银杏,歷史足有百年,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只是这个季节里,叶子早就掉光,只光秃秃的一根树干沖天而立。 彼时殷湛正孤身站在那株大树下面,背对着这边,宋楚兮看不到他脸上具体的表情,不过想也知道,这个人从来就不苟言笑,冷冰冰的,他的那张脸上,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她本还怀疑他是不是趁乱就走了,这会儿寻见了他,倒是稍稍定下心来,走过去。 「其他人都在殿里说话,宣王殿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宋楚兮举步走过去。 她弄丢了殷湛的那支箫,不管怎样,都需要当面给他一个交代的,虽然她并不十分想要和他来正面的打交道。 「我不喜欢那样的热闹。」殷湛道。 他起先并没有回头,是答了这一句话之后才转身来和宋楚兮正面相对。 和宋楚兮料想当中的一样,他那张脸上的神情寡淡,并没有一丝一毫额外的情绪。 他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眸当中,眸光深邃,面容冷静。 他不说话,宋楚兮便多少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是有哪里不对劲的,左右打量一遍,突然反应过来,就不解道:「暖暖呢?怎么今天没见到她?」 在她的印象里,那粉色糰子是很粘着他的,今天他要进宫来赴宴,却单独把那孩子丢在王府,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她这两天不舒服,我没让她出来。」殷湛回道。 「嗯?」宋楚兮略有些意外,怔愣片刻才皱了眉头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点风寒。」殷湛淡淡说道。 两人之间的对话,听起来客气又敷衍,怎么都有点别扭。 「那个——」宋楚兮迟疑了一下,她做事还是喜欢干脆利落一点,于是飞快的略一权衡,就直接抬头对上殷湛的视线,正色道:「殿下,实在是抱歉的很,上回没得您的同意我就自私取了您马车上东西。」 殷湛也不接茬,只就表情平静的看着她。 因为殷黎说那是先帝和舒贵妃的定情物,宋楚兮此时便多少有些心虚,只心下也是奇怪,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他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而就冲着他听了自己这话的反应也可以断定,他是早就知道东西被盗了。 可是,这都过去三天了,他为什么也不曾登门讨要? 宋楚兮是觉得对不住他,无奈,也只能是如实告知,「我本来只是想借用一下的,可是现在出了点意外,我可能——」 她说着,顿了一下,多少是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才满怀歉疚道:「我可能没有办法还您了。」 这样的东西,是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所以她也无法开口说什么想办法抵偿的话。 这边宋楚兮还正有些局促不安,却是意外听那殷湛淡淡的开口。 「没关系。」他说:「横竖那也只是件有人拒之不要的东西。」 宋楚兮闻言一窒。 这个时候,殷湛已经从她跟前转身踱出去了两步。 她仓促抬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立刻就有所顿悟,猜测到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既然那一晚他就已经去过东宫了,宋楚兮却也于瞬间释然,只是听了他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心里不免有些尴尬,「我本来是想要还给你的……」 「我知道。」殷湛接口道。 因为他对答的太过流利,反而就又会让宋楚兮觉得他是故意的,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这个人,以前可不是这样刻薄的。 不过再转念想想,毕竟也是时过境迁,都已经是过了那么多年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不厌其烦的教了她那首曲子,还把那支箫一併都给了她,起初她也没当回事,可是后来无意间得知那是舒贵妃的遗物之后就赶紧还了回去。 那时候,他也没说什么。 只是到了这会让宋楚兮的心里也还是有点不明白,既然是那么要紧的东西,他怎么会那么不当回事。 因为殷湛的态度冷淡又不怎么友善,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有些诡异的僵持了下来。 如今换了个身份又换了个立场,宋楚兮也只觉得和他之间无话可说,在他身后又再沉默着站了片刻,就重新收摄心神道:「殿里那边的宴会一会儿就要开了,我先回去了。」 言罢,宋楚兮就默然转身。 殷湛一直没有回头,此刻听着身后的动静,他的眼中突然就有一种近乎可以说是深恶痛绝的愤怒情绪闪现。 无声中,他的手指藏在袖子底下,几次握紧又松开,最后,狠狠的闭了下眼。 他突然转身,明明血液里有一种气流乱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居然没能爆发的出来,最后开口的时候,只是语气有些急躁的质问道:「你就没话要跟我说的吗?」 宋楚兮止了步子,片刻之后回头,神色如常的绽放一个笑容,「殿下您说什么?」 她面上神情坦荡,定定的望着他。 殷湛想要认出她来,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了,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无需和他之间再叙旧也是真的。 殷湛看着他,他面上表情依然冷静自持,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 一旦认定了,他都无需取证,便就不再怀疑她的身份,哪怕眼前的这个少女的音容笑貌,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可是—— 她就是她。 没有人能够模仿,也没有人能够取代。 以前他自己也不相信,可事实上,他真要认出她来,也不过就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会罢了。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在所有的一切都面目全非之后,她却居然又突然出现在了面前。看似那么缥缈又不真实的事情,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这一刻,他的心绪如潮涌,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在心间澎湃激盪,他看着她,眼睛里只有她,视线里就只容的下她,而最终—— 也不过就只能是这样的看着而已。 「你——」他张了张嘴,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会觉得在她面前无话可说。 不,其实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的话,他明明想说,却知道,她不会想听。 「没什么。」最后,殷湛暗中恨恨的提了口气,他几乎是用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来控制,才得以维持眼下的神情语气不便,只就从容而冷静的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暖暖都要留在王府养病,她不能出门,如果你得空的话,就过去看看她吧,她——好像很喜欢你。」 「嗯。好。」宋楚兮点点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殷湛的关系,她对那粉色糰子从一开始就觉得喜欢,好似是投缘的很。不提起来的时候还要,这么一想,几天没见,居然也是有些想念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的。 这边宋楚兮正在想着,微微失神的时候,却见面前的殷湛眉头突然隐隐皱了起来。 她循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去,去见那攻门外面,雪融探了半个脑袋,从外面有些戒备的看着这里。 「你怎么来了?」宋楚兮诧异的嘀咕了一句,弯下身去。 因为这院子里有殷湛这么个生人,雪融似乎是有些犹豫,一面戒备的注视着他,一面才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到宋楚兮的面前。 宋楚兮将它捞到怀里抱起来,想想就明白了过来,它当是跟着端木岐一起进宫来的。想来这血狼王到底是非同一般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在这守卫森严人来人往的皇宫里还能肆意的走动。 宋楚兮抱了雪融起身,便就刻意的将它离着殷湛远了一些。 两人之间现在这样的身份,也没什么好说的,宋楚兮就没话找话道:「暖暖好像很喜欢它的。」 殷湛没有答她的话,宋楚兮等了片刻,只能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道:「殿下也是回朝来参加年关的朝贺的吗?」 「嗯!」这一回殷湛倒是应了,不过就这么一个字,也是跟没说差不多。 这个时候,隔着花园看去,前殿那边已经陆续有宫女捧着托盘开始往殿中传膳了。 宋楚兮回头看去,提醒道:「马上要开宴了,殿下这就要过去吗?」 「不了!我马上要出宫。」殷湛说道。 宋楚兮的心中迟疑了一下,随后就明白了过来,早在当年,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不很好,而这几年,因为给殷黎母亲上玉牒的事,好像就更是闹的不可开交了。 宋楚兮对这件事是着实好奇,所以几乎就不假思索的脱口问道:「听说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近年来又更见紧张了,是因为——」 话一出口,宋楚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言,连忙就要岔开了话题,却听对面的殷湛突然开口道:「我心里——爱着一个人!」 这件事,他当面就承认过,不过当时她再追问他那女人的身份姓名时候,他就卖了关子,避而不谈,说是后面有机会再同她说,而时过境迁之后,阴错阳差的,她没等到那个所谓的机会。 既然是殷湛註定提及了,宋楚兮就也顺着话茬脱口问道:「是暖暖的母亲?」 殷湛舌尖上已经盘桓了许久的几个字,将要出口的时候,就这么被她堵了回去。他看着她,突然也就只觉得深深的无奈,最后,只笑了笑,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有一种奇异柔软的感觉隐约闪现。 他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蹭了蹭雪融柔顺的毛髮。 宋楚兮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她记得这男人是特别不喜带绒毛的动物的,甚至于三九寒天里也不肯去碰皮毛的大氅。 所以—— 这一刻,他失态了。 因为那个女人? 「她——我听说,她过世了!」宋楚兮原来还是想问那人到底是谁,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殷湛不语,过了好半天,方才淡淡说道:「有暖暖在我身边,也是一样的。」 毕竟是伊人已去,这样的结果都成了改变不了的事实。 宋楚兮从来就不擅长安慰人,还正在尴尬的时候,身后的花园里,碧云已经找了回来。见到她和殷湛站在一起,碧云不禁奇怪,只看了两人一眼,却没多问。 「见过宣王殿下!」她先屈膝给殷湛行了礼,然后就转向宋楚兮道:「四小姐,马上就要开宴了,奴婢扶您过去吧。」 这个时候,卫恆也从花园里稍远的地方走来,提醒殷湛道:「王爷,咱们该回府了,小郡主睡醒了该找您了。」 说话间卫恆就使劲吹了眼睛,不让只的视线往宋楚兮的身上落。 宋楚兮想了想,就把雪融递过去道:「听说北川郡主要闭门养病,这个你带给她吧,陪她两天,解解闷。」 卫恆没有去接,而是先抬眸递给了殷湛一个询问的眼神。 见到殷湛点头,他方才要去接那血狼。 雪融排外的很,立时就要炸毛,宋楚兮赶在它发作之前,眼疾手快的手指往它颈后一按,它便就身子一软,老实的不动了。 雪融对殷黎似乎并不反感,所以宋楚兮才敢把它交出去。 卫恆小心的接了那血狼在手,宋楚兮就被碧云扶着跨步离去。 殷湛站在原地没动,面上神色如常的看着她的背影进了花园,越走越远,最后被花树掩映,没了踪影,才终于在这最后的一个瞬间,缓慢的苍白了脸色,眼底风暴席捲,铺天盖地的翻涌而起。 「王爷!咱们该回了!」卫恆再度提醒。 「嗯!」殷湛应了,抬脚往外走,明明就只有一丁点儿高的门槛,他走过去,却居然慌乱的没能避开,狠狠的被绊了一下,仓促又狼狈的一把扶住了墙壁。 「王爷——」卫恆低唿了一声。 殷湛单手扶着墙,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目光里却没有落点,许久之后,方才声音沙哑又颤抖的缓缓说了一句话,「卫恆,是她!她——回来了!」 她,回来了。 ------题外话------ 嗯,庆祝王爷继续苦逼,月票交出来,快! ps:太后凉凉好像也是个有故事的银啊(⊙o⊙)!
第023章 暖暖,如果你娘回来了 那天晚上,因为闹的太兇,再加上在外面着凉之后,殷黎就染了风寒,连着发了两天的高热,这会儿热度虽然是退下去了,但是因为哭闹太兇,嚎坏了嗓子,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理。 本来殷湛是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可是宋楚兮那里,他却不得不亲自过去一趟,以印证自己心里的想法。 这几天她都住在重华宫,如果他贸然前去,就势必要惹人怀疑,所以太后的寿辰,就是唯一可用的契机了。 如果要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那就只能是年三十的宫中赐宴了。 所以早膳过后,待到殷黎喝了药睡下之后,殷湛就赶紧抽空去了趟宫里。 他从宫里回来,已经是快两个时辰之后了,好在是这几年殷黎养着病,比较嗜睡,一直到他匆匆回府都没醒。 殷湛直接就去了殷黎的院子,打发了屋子里的婢女,弯身坐在了女儿的床头。 那小丫头睡的正酣甜,不过她那睡姿着实叫人不能恭维,半趴在枕头上,半张小脸就都压的扭曲变形了。 殷湛下意识的抬手蹭了蹭她软软滑滑的腮边。 彼时那小丫头已经是睡的差不多了,被他稍稍一碰就突然惊醒。 「父王——」见到是他坐在旁边,殷黎就十分的放心,揉着眼睛慢吞吞的爬起来,直接额蹭到他怀里,还有点迷迷煳煳的就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了他身上。 殷湛抬手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帮她醒了醒,温声道:「睡饱了?饿了吗?」 「饿!」殷黎道,松开他的脖子,直接落在他怀里,用小手揉了揉肚子,嘟囔道:「我不是才吃过饭的吗?」 她是睡的迷煳了,却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整个上午了。 守在门口的卫恆会意,就招唿了等在院子外面的丫头们去传膳。 殷湛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问道:「今天好点了没?喉咙还疼不疼了?」 这个孩子,其实脾气倔,也不就是一点苦也不肯吃的,不过赖在父亲的怀里,她却是习惯性的撒娇,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很有些可怜巴巴的点点头,「疼——」 今天一早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就差不多已经恢復原样了,太医都说没大碍了。 殷湛垂眸对上她狡黠又明亮的一双眸子,就是会心一笑,故意道:「既然是还没好,那这几天也还是不要出门乱晃了,就留在王府好好养病吧。」 殷黎哪里是个能闲得住的,一骨碌就从他怀里爬出来,大声道:「我不要!我已经好了,但年三十宫里热闹,父王带我去,我要去嘛!」 说着,就又蹭过来,抱着殷湛的手臂摇晃。 「太医说你要完全好起来,还得老实的呆几天。」殷湛道。 他是宠爱殷黎,但是需要有原则的时候却从不手软。 殷黎想着之前那天他动怒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悸,眼珠子转了转,就有些小心翼翼的仰头看向了他道:「父王,你不生暖暖的气了吗?」 殷湛看着她。 他当时之所以会发怒,其实也不是冲着她的,就算殷黎做错了事,他也都能容忍她,他要发火,也是冲着外人的。可是这会儿宋楚兮的身份真相大白,那件事,自然就全无意义可言了。她要什么,他都能给,何况那区区一支洞箫? 「父王没有生气。」殷湛道,神色复杂的对上她的视线,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抬头给卫恆使了个眼色。 卫恆从外面抱了那个白色的绒糰子进来啊。 「呀!」殷黎的眼睛一亮,立刻就撇开了殷湛不管,急切的伸出手去,「快给我抱!」 雪融被宋楚兮戳中了穴道,这会儿只温顺的不能动弹。 卫恆小心的将它捧过去。 殷黎抢在怀里,立刻就笑的见牙不见眼,将它放在膝盖上,小手爱惜的一下一下去抚摸它背上的毛髮。 雪融对她是真的没多少牴触兴趣,再加上横竖这会儿又动不了,干脆就温顺的卧在她膝上闭了眼。 「这是楚楚姐姐的雪融呢。」小丫头兴奋的嚷着,想了想,还是觉得奇怪,就眨巴着眼睛抬头去看殷湛,「父王你从哪里把它抱回来的?」 因为那支箫的事,殷黎心有余悸,提起这件事,还有点小心眼。 既然知道了宋楚兮的身份,殷湛自然不能叫她和殷黎之间起隔阂,就道:「她听说你病了,就说让这小东西陪你解闷了。」 殷黎自是打从心底里欢喜的,不过她对殷湛的脾气却不放心,又再试探着确认道:「祖母的箫——」 「没关系,你不是说喜欢她吗?就借她两天吧。」殷湛道。 殷黎抿了抿唇角,脸上表情就有些郑重其事起来,再度仰头看着自己父亲的脸,认真道:「父王暖暖以后不再自作主张了,你别生气?」 「父王没有生气。」殷湛温和的弯唇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孩子,确实是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机灵些,心眼也多,小小年纪,察言观色的本事就首屈一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将殷黎的年龄往上虚提了半岁也才没有人怀疑过。 殷黎得了雪融在怀,就像是拿到了一件宝贝,眉开眼笑的抱着搂着,逗着它玩。 殷湛看着她,满脑子里想到的却都是这几次和宋楚兮之间的邂逅。 哪怕明知道他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她都还是可以坦然以对,并且从没主动想过要和他相认,她还是准备和以前一样的装傻充愣是不是?除了她自己,她对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不信任也不依靠,她就是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到底是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已经遗憾的错失了一次了,这一次,他不能再重蹈覆辙,可是连认他都不肯,这中间横亘的阻碍,是她的心,看似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但只要她不点头,他就永远的走不过去。 诚然,殷黎自顾玩耍,并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内心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痛苦当中,只捏着雪融的一只前爪不断的拍打自己小小的掌心,痒了就咯咯的直笑。 她自己玩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不解的嘟囔道:「上一回,七哥还说要带我出去玩的,怎么我生病了,他也没来看我呢。」 殷湛的思绪被打断,马上就想起之前在重华宫里发生的事。 哪怕明知道殷述所谓的那一场求娶的戏码,到头来就只会是一场乌龙闹剧,他的心里也是莫名一堵。 她的回归,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就有许多的问题都也跟着冒出来了。 「暖暖,」迟疑片刻,殷湛就抬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发顶,眼底目光温柔,他说:「如果你娘回来了……」 「咦?」殷黎诧异的抬头看他,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父王不是说暖暖没有娘亲了吗?你不是说她不能回来看我们了吗?」 「可是——」殷湛弯了弯唇角,却无法向她解释这件事,最后只能问道:「你想见她吗?」 殷黎一边搔着雪融脖子底下的绒毛,一边歪了脖子看他,想了想,却没说话。 她从来就没见过那个女人,而且从她懂事的时候起,殷湛就告诉她,那个女人永远都不可能会出现了。如果是换做别的孩子,见到同龄人牵着母亲的手撒娇,也许还会羡慕,可是殷湛把她养的太好了,给了她最大程度的宠爱,和他所能给予这个孩子的一切。他的原意,就是为了弥补她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的缺憾,但是现在,这却也直接导致了殷黎对所谓「娘亲」这个称谓的陌生和不理解。 在这个孩子的心里,她只要有一个父王就足够了,并不需要一个陌生的女人再介入到她已经圆满了的生命里来了。 殷湛看着她,那神情之间却不知道更多的是期待还是不捨得。 殷黎瞧见他鲜有的露出这样矛盾又凝重的表情来,就抬手摸了摸他脸,很小心的问道:「父王你想她啦?」 在她所有的印象里,她所谓的娘亲,就只是一个可能会分担父王对她的宠爱,并且就只会引发父王神伤的不知所谓的女人。 她不喜欢,一点也也不喜欢。 只是此时看着殷湛的神色,这小丫头内里的心思却是千迴百转,纠结着转了几转之后才下了决心,有些慷慨的点点头道:「那就让她回来吧。」 想了想,又道:「那——她以后是要跟我们住在一起吗?」 那怎么可能呢?以那女人的心性,她是会为了孩子妥协,可是这妥协,也註定了只会是给予暖暖的。他走不到她的心里去,又拿这妥协来做什么呢? 说来也是天大的讽刺,他在北川战地,无往不利,被冠以战神之名,却只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无能为力,永远的一败涂地。不是不够魄力和手段让她妥协屈服,如果他想要动强,将她束缚在自己的身边,那么当年他也就做了,不需要等到今天,再这样卑劣的拿孩子来做筹码。 他从来就不想折断她的翅膀,束缚她的羽翼,不想让她为此而对他心存戒备。所以他们之间,永远都隔了千山万水,而现在,却又跨越了一整道的轮迴。 殷黎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去扯他的袖子,「父王?」 「哦!」殷湛回过神来,顺势拉过她的小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然后目光温和平静的看着她道:「暖暖,如果你娘要接你走的话——」 「她为什么要接我走?」殷黎不解,脱口问道。 殷湛被她问的一窒,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宋楚兮是个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不过,如果一旦知道了殷黎是她的骨肉,那么她就一定再没有将这孩子弃之不顾的道理,而一旦是她要有所要求,他就完全的无法拒绝。虽然捨不得,但是更捨不得的,是看她会为了骨肉分离的事情而独自去饮恨痛苦。 颜玥的事情,给她带来的冲击力有多大,他完全可以想像的到,即使她不说,他却不能视而不见,不能再让殷黎的事情往她的心上再补一刀了。 所以,几乎是在重华宫里见过她了之后,他就已经在打算这件事了。 他独占了暖暖这么久,也是时候该还给她了。 殷湛只是看着女儿的脸,半晌又是不置一词。 殷黎看在眼里,不由的就慌了。 「父王,你是不是还在生暖暖的气?你不要暖暖了是不是?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我听话,我再不惹你生气了,你不要把暖暖送给别人。」经过那天的事情之后,小丫头现在就成了惊弓之鸟,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有些惶恐的摇头道:「我不要!暖暖不要娘亲,我不要她接我走,我要父王,我要跟父王在一起。」 殷湛任由她死死的抱着自己的手臂,垂眸看她,目光里却满满的都是无奈,开解道:「她是你娘,她会比父王更疼你的。」 「那我也不要。」殷黎大声说道。 殷湛的手指,自小丫头滑腻柔软的腮边蹭了蹭,仍是温声道:「暖暖,以后见了她,不能说这样的话,知道吗?她是你娘亲,你跟她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如果你说这样的话,她会伤心的。」 殷黎的心里排斥,不过她人小鬼大,看出来了这几天殷湛的情绪都不太对劲,想了想,就没敢拗着他来,反而小心的试探道:「那父王也跟我们在一起吗?」 「可能——不会的。」沉默了一阵,殷湛终究也是无奈。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她不是暖暖的娘亲吗?你还说她会疼暖暖的。」殷黎抱着他的胳膊,紧紧地,突然就有些恐慌了起来。 殷湛和她四目相对,最后便是自嘲的苦笑了一声,「她对暖暖,会比父王对你更好,可是——大概她就想要暖暖,不想要父王呢。」 这样的事情,殷黎一时还是了解不了的,只就紧皱着小小的眉头,神色迷茫又困惑的看着他。 殷湛知道没有办法一次就将她说服,便就拉过她的小手,在掌中握了握道:「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这几天你乖一点,把喉咙养好了,三十那天才能跟着一起进宫去的。」 殷黎这个年纪的孩子,到底也是玩心重,闻言,马上就将前面那些她理解不了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点头响亮的答应了,「好!」 殷湛站起身来,又摸了摸她的发顶,就举步走了出去。 「王爷,您真的要把小郡主交给——」卫恆在门口,听了那父女两个的对话,早就有些按耐不住,见他出来,立刻就忧虑的开口,只是却在称唿上犯了难,顿了一下,便只能略过了,道:「属下看她对皇长孙的态度都冷淡的很,如果——」 殷湛在太子府里面是埋藏了眼线的。 早些年的时候,他对皇室之中的那些勾心斗角都没什么兴致,并且哪怕后来廖容纱嫁入太子府之后,他虽然想要时时知道她的消息掌握她的动向,可是却不想卑劣的在听她身边安插人手去窥测她的一举一动。他在太子府里的暗桩,是在她死后才安插进去的。所以宋楚兮在太子府住着的这几天之内,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很清楚。 她会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冒险替颜玥化解危机,可是那些天里,除了在接风宴上见过了之后,她都没有主动接近过殷桀,也没有试图和那孩子说过一句话。 对于一个为人母亲的人而言,这些行为举动,就实在是太过冷酷无情了。 就算她再恨殷绍,孩子毕竟也是她的骨血吧? 此刻举一反三,卫恆便觉得她是因为殷绍而迁怒,她既然是这样的想法,那么就算把殷桀换做了殷黎,难道她的态度就会变了吗? 何况—— 在卫恆的印象里,前世的廖容纱也就是这样的人。 她只谋权,只谋利,所以才会将自家王爷对她的种种从来都不往深了追究,如果一定要说在这世上她还会为什么人动容的,那大概就只有她那母亲和妹妹了,她为了她们,可以不惜一切,再相对的一比较,对那两个女人以外的人,她那态度,真就可以用冷血无情来形容了。 总之卫恆是极不看好宋楚兮的,那么自私又冷血的一个女人,还能期待她会对殷黎这么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女儿有多好? 「别那么想她,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会对那个孩子冷淡,必定是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世的。」殷湛说道,看了卫恆一眼,就继续举步往外走,「她会为了廖素岚做到什么程度,那么为了暖暖——亦然!」 一个人的心能有多大?到底能容得下多少人?但是凭藉一己之力,凭藉一个人的肩膀,所能承担起来的责任和压力却实在是有限的。 他从不觉得她对任何人的漠视和薄凉有错,因为人性本来就是这样,在自己的生死和别人的利益之间,这还需要艰难的选择吗? 过去的数年间,他最痛悔遗憾的,并不是她的不爱和拒绝,而是—— 恨自己为什么没能让她放心的依靠和信任,让他来帮她担下那些所谓的责任和危险。 就是因为太了解她,所以现在他才会犹豫,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把暖暖的存在告诉给她知道,因为不想让束缚压迫着她的所谓的责任和担子又再加重一重。 * 重华宫。 从花园里出来的时候,宋楚兮走的很慢,以至于她回到正殿的时候宴席已经摆开了。 宋太后重新更衣,穿一身色彩厚重的紫金凤袍坐在主位上。她眉宇之间本来就有一种仿佛是天生就有的雍容尊贵之气,被这端庄的凤袍一衬,就更是声势惊人。 「兮儿来迟了,给姑母拜寿,祝姑母福寿延绵,凤体安康。」宋楚兮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含笑给宋太后跪地磕了头。 「起来吧!」宋太后略一颔首,态度之间并不见怎样的关照,只道:「你的腿脚又不好,快去坐下吧。」 「是!谢谢姑母关心!」宋楚兮谢了恩,被碧云扶着走到旁边给她预留的座位上坐下。 说来也是凑巧,她今天的这一席就刚好是和皇长孙殷桀的座位毗邻。 那孩子端端正正的已经坐在了位子上了,颜玥垂首站在他右侧,而宋楚兮的位子,则是在他左侧。 其实从方才刚刚举步进了殿内的那个瞬间,宋楚兮几已经拿眼角的余光往这边飘过来了一眼,而颜玥,更是从一进了这重华宫就开始心神不宁,可是她又怕露出了破绽给人拿住把柄,便就竭力的维持镇定。 宋楚兮从外面进来,她自然第一眼就看见了,当时身子就控制不住的抖了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这边人都到齐了,皇帝带头,大家一起举杯给宋太后拜了寿,这寿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被邀请来的客人不是很多,就连皇室宗族里的人也没请全,就皇帝后妃和几位皇子,再就是几位命妇陪衬。因为人少,这宴会的气氛反而比较容易活络起来,大家都是兄弟妯娌,席间互相寒暄攀谈,其乐融融。 端木岐的位子和宋楚兮之间隔了整个大殿,刚好相对。 今天见面之后,两人就一直没有直接的接触过,也没说过话,这会儿他提了个酒壶自斟自酌,视线却不怎么避讳的不时就往宋楚兮这边瞟。 宋楚兮和他之前,倒是不会一直拗着脾气置气,因为要继续闹下去,就只能是让皇帝有机可趁,所以既然横竖迟早要妥协,她也就不留空子给人钻,被他盯的恼了,便就狠狠的瞪过去一眼回敬,这一来二去之间,便就很有些眉来眼去的意思了。 皇帝和刘皇后分别看在眼里,脸上表情就逐渐变得微妙了。 这边众人都在各怀鬼胎心不在焉的时候,忽而听到有人低唿了一声,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婢子端着刚送过来的羹汤要往殷桀的桌上摆,颜玥正待要伸手去接,不知怎的,也不知道是她们两个谁的手滑,那汤水就泼了出来。 宋楚兮一直都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颜玥这边的一举一动,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不能出手阻挠。 滚烫的汤汁泼出来,洒在颜玥的手臂上,淋的她的袖子也湿了半边,宋楚兮就坐在旁边一桌,那汤汁飞溅,也落了几滴在她的裙摆上。 「奴婢该死!」那婢女傻了眼,仓惶的就跪下去告饶。 颜玥的手背上已经烫红了一片,殷桀隐隐的白了脸,低声嚷着叫了听一句,「颜娘娘——」 「怎么回事?」庄嬷嬷沉声叱道。 颜玥就赶紧咬牙跪下去,请罪道:「不关这婢子的事,是婢妾一时手滑,没有接稳,竟然了太后和皇上,婢妾该死!」 颜玥磕了个头,使劲的把身子伏在地上。 这边宋楚兮的眉头皱着,碧云走过来查看她的裙摆,道:「四小姐的裙子也弄脏了。」 太后和皇帝都没说话。 刘皇后却是知道颜玥照顾殷桀十分之用心,她心里对颜玥颇为满意,就含笑打圆场道:「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今天是母后做寿的好日子,就不同你们计较了,来个人,带她下去换了衣裳吧。」 「是!」站在门口的宫婢走出来一个。 宋楚兮本身好计较的毛病所有人都知道,这会儿她便不怎么高兴的站起来道:「我也要去偏殿换身衣裳,顺便带她过去吧!」 说完,她却也没理颜玥,自己先起身冲上首的太后和皇帝福了一礼,就施施然的转身往外走。 颜玥爬起来,又安慰了殷桀两句道:「小殿下您先用膳,颜娘娘的衣裳脏了,去换了就来。」 「嗯!」殷桀看着她发红的手背,小眉头有些心疼的皱着,颜玥也不敢耽搁,就急匆匆的跟在宋楚兮的后面走了出去。 横竖不过一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罢了,殿中众人倒是没介意,随后就谈笑风生的继续饮宴。 这边宋楚兮带着颜玥直接回了她的住处。 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颜玥看上去也很拘谨,并不主动和她搭话。 进了门,宋楚兮才瞄了颜玥一眼,然后对碧云道:「衣裳我来找,颜承微的手臂烫伤了,你去寻点药膏来一併给她抹上吧。」 宋楚兮虽然有点臭脾气,但是没人招惹她的时候,其实她待人还是蛮和气的。 碧云也不觉得她是故意关照颜玥的,就应声带上门先去了。 颜玥咬着嘴唇,一直听着她的声音从外面的迴廊上走的很远了,这才刷的一下,勐然抬头看向了宋楚兮。 她的眼中盈盈有泪,却是还是因为不很确定宋楚兮的身份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宋楚兮回望她,心中更是百感交集,又酸涩又疼痛。 她轻轻的嘆了口气,走上前去,拉了颜玥的手过来查看。好在是为了给殷桀用的,那汤汁出锅之后先晾了片刻才端过来,颜玥的手臂上虽然烫红了一大片,却没起燎泡。 她拉了颜玥的手,仔细查看,然后就转身去墙角的盆架上端了冷水过来,再拉颜玥到旁边的美人榻上坐下,将她发红的手笔浸在了冷水里泡着。 颜玥的眼睛通红,眼眶里蓄满泪水,却一直倔强的撑着,没叫眼泪落下来。 宋楚兮垂眸盯着她发红的手臂,半晌,才声音有些沙哑的低声道:「疼不疼?」 这一句问候,便就如是突然打破了某种禁忌,颜玥的眼泪一下子决堤,大滴大滴的眼泪砸落在水盆里。 「姐姐!」她也顾不得手疼,一下子用力攥住了宋楚兮的一只手,激动不已的看着她的脸,压抑着痛哭失声,「真的是你吗?我以为我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姐姐!姐姐!」 她扑倒宋楚兮的怀里,一遍一遍的的叫着「姐姐」。 宋楚兮不动,只木然的由她抱着,这一次重逢,并不是她期待当中的,她是宁肯和这个妹妹从此不见,也不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这样的身份来与她重逢。 「素岚!」宋楚兮闭了眼,是费了好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心里起伏不定的情绪,她扶着颜玥的肩膀将她暂时推离身边,眼中满是疼痛的看着她,最后出口的话,也只是无奈的嘆息。 「素岚!」她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了,就到此为止吧!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牺牲了自己,跳进太子府的那一池浑水里去呢? 「姐姐!」颜玥看着她脸上痛惜又压抑的表情,赶紧就擦了把眼泪,可是这样的重逢,不仅是宋楚兮不期待,她也近乎无地自容,紧跟着眼泪就再度滚了出来。 她想要劝说宋楚兮,不要让她为了自己的处境自责,可是随后冲口而出的话,却是更加压抑的背弃。 「姐姐,母亲死了!她死了啊!」颜玥道,用力的抓着宋楚兮的手,慌乱之下,指甲就深深的掐进了她的皮肉里,她哭的悲痛又绝望,「母亲她不是自戕,她是被人杀死的,她是被他们逼死的。我知道我不该回来,我知道我不该辜负你和母亲为我做的一切,可是——」 她没有廖容纱那样的强悍,要报仇雪恨,她自认为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所以倾尽一切,唯一能做的,却也不过就是想方设法的混进了太子府,替她枉死的姐姐照顾她留下来的孩子而已。 这是她这一生里面,唯一能够替姐姐去做的事情了。 即使将自己的人生彻底颠覆,她也唯有如此。先是父亲,再是兄长,然后是姐姐和母亲,眼见着所有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她而去,这才是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和折磨。 宋楚兮看见她讽刺的笑了一脸的泪,心如刀绞,几次开口想说什么,最后却也只是无力又苦涩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素岚——」 「可是突然之间失去你再失去母亲,姐姐你让我怎么还能够心安理得的继续隐姓埋名的去过日子?」颜玥拉着她的手,满面的泪痕,「姐姐,当初你在东宫的那三年,如履薄冰,几经生死,全都是替我受的。我没有办法替你报仇雪恨,也总得要为你做点什么的。」 「你别说这样的话,我一生里面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宋楚兮的眼眶也酸胀的利害,可是她不能叫自己落泪,便就强迫自己将实现从颜玥脸上移开。 颜玥看着她,突然就苦笑了一声,「姐姐,你总是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理所应当,看成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好了别哭了,再怎么样,那些事情也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勉强自己定了定神,宋楚兮重新回过头来,用手指将颜玥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的擦掉,她握了她的手,坚定的说道:「素岚,我知道你的恨和不甘,同样的,我也有很多的仇怨未消,你做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我来想办法,让你抽身,后面剩下的事,我会处理!」 「嗯!」颜玥想也不想的点头。 她信任她,无条件的信任,好像只要有她在身边,自己就永远都可以去做那个纯真快乐的小女孩儿一样。 这是她的姐姐,会不惜一切保护她的姐姐。 宋楚兮摸了摸她的脸,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既然过去的事情,都改变不了了,那么就去改变以后吧。 颜玥看着她脸上展露的笑容,也跟着受了感染,只是看着她这张和自己记忆里完全陌生的脸,不由的又是心头一紧,骤然扭头看了眼前殿的方向,就又惶惶不安的一把抓住了宋楚兮的后,忐忑道:「姐姐,那个男人对你——也是存了利用之心的吧?」 前世的姐姐,已经为她做了太多,直至最后,连命都丢了。 颜玥这时候突然就会害怕,很怕她会再为自己,去与虎谋皮,而以身犯险。 她指的是端木岐? 「怎么——」宋楚兮一窒,唇角牵强的扯出一个笑容,竭力的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这样说?」 「你不是不择手段,随便就去利用人的人,如果不是他对你也有所图,你跟他之间就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关系!」颜玥道。 关于端木家少主和宋家四小姐的流言早就屡见不鲜。 以颜玥对自己姐姐的了解,她虽然不是个妇人之仁,凡事放不开的普通闺阁女子,但也绝对不会把和端木岐之间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做在人前同时更演在人后。 如果端木岐是摆明了筹码冲着她来的,十成十的,她也会摆明了人马和他之间做出一个泾渭分明的约定,只把这一切都做一场交易来处理。 可是—— 眼前的事实却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在端木岐的跟前都在演戏,这就说明—— 她和那个男人之间也没有最起码的信任。 这种处境,甚至是比当初廖容纱在东宫之中和殷绍之间相处时候的境况更不妙。 「其实——」宋楚兮笑了笑,那笑容之间恰到好处的带了几分苦涩,「这件事也没那么复杂,他想要通过我来把持宋家,而我——我一定要将宋氏据为己有!」 现在彼此之间就是较着劲,谁都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将宋氏据为己有?」颜玥不解。 宋楚兮放开她的手,站起来,走到旁边的盆架前,取了一方帕子,又转身回来,坐在颜玥旁边,一点一点给她把面上狼狈的泪痕擦干净。 颜玥一直神色困惑的看着她。 最后,宋楚兮才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不会重回北狄,这天下谁主,也许我无力倾覆,却也绝对无法再仰他殷氏一脉的鼻息生存,我要用殷氏父子的血来洗清他们害死母亲和——」话到这里,她却突然打住,顿了一下,才又重新说道:「我要用殷氏父子的血来洗清他们害死母亲的罪孽,所以——宋氏,必须要是我的!」 她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却是个傲骨铮铮,大过天的人。 甚至于,她还小心眼,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更有甚者,现在为瞭然素岚从殷绍那里脱身,她就更是别无选择了。 「素岚!」宋楚兮抬手,指尖温柔的在颜玥的脸颊上蹭了蹭,语气平和的轻声道:「年后我就要回到南塘去了,我想个办法,让你脱身,到时候就带着你一起走。」 「我们一起走?」颜玥的目光不安的四下里乱飘,然后便有些急切的一把抓住了宋楚兮的手,「只有我们两个人吗?那桀儿怎么办?安意茹那女人一直不安好心,太子府的后院里,所以的女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姐姐——」 「他——」有一句话,宋楚兮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了,不过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紧跟着话锋一转,淡淡的说道:「现在带走了他,殷绍马上就会察觉你我之间隐藏的秘密,届时我们谁都脱不了身。而且——殷绍——会护他的周全的。」 提起这个孩子的时候,她的态度神情之间都很寡淡。 虽然她的话,每一句都很有道理,可是颜玥还是不由的心里紧张,更加用力的握着她的手指,咬着嘴唇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是不是因为太子的关系,姐姐你对桀儿——」 因为殷桀的父亲是殷绍,所以宋楚兮对他才会如此冷淡? 在颜玥的心里,她是最了解自己的姐姐的,即使她对外人再怎么样的冷血无情,但是对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是永远都可以不惜一切的拼死维护的。 她对待父亲和自己都犹且如此,孩子更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可能将那孩子放任不管的。 宋楚兮的视线温柔的看着她,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现在的素岚,和当初又变了许多,她也变得敏感多疑,不再那么样的单纯和快乐了。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无能,居然会逼得这个傻丫头为她走到这一步。 眼见着她将自己毁成这个样子,宋楚兮心中的痛无以言说。 「傻丫头,你多想了。」她尽量温和而平静的微笑,手掌移到颜玥的脑后,将她的脑袋压到肩头,轻轻的抱了抱她,「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就让他先留在太子府吧,回头等我的根基稳固了,我再想办法回来接他过去一起团聚,嗯?」 横竖现在殷绍还需要用殷桀来稳固他在朝中的地位,他自己就不会叫那孩子有任何的闪失的。 宋楚兮的话,原是没有错的,可是颜玥想了想,还是从她怀里退出来,正色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还是不放心!姐姐,我这个样子跟在你的身边,就只能是你的负累,既然你都已经有了打算了,那么你就尽管去做好了。我留下陪着桀儿,我们一起等着你,等着你安排好一切来接我们。」 这女子眼中的神色异常坚定,看着她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信任。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算她做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是那么的不切实际和不可理喻,就只有素岚,只有她会无条件的相信。 这个丫头,真是太好骗了,她说什么她都信。 宋楚兮的眼眶微微有些发湿,她面上维持笑容,看着面前的女子,仍是温温和和的开口,「可是我和你太久不见了,十分的想念,我想要将你带在我的身边呢。」 颜玥便就为了她这一句话也红了眼眶,她的唇角展露一个笑容,终于有了点儿当年那般调皮娇俏的模样,蹭到宋楚兮的怀里,依靠在她肩头,满足道:「姐姐你能活着回来就好了,我能等,我不在乎再多等你几年,我就和桀儿一起等着你来接我们,迟早我们会一起团聚的。」 那个孩子,她无怨无悔的照顾了三年。人非草木,这个时候,是真的割捨不掉的。 宋楚兮垂眸看她一眼。 颜玥就只传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宋楚兮便就只觉得心里发苦,但是她的面上,却还要维持着平和又安定的笑。 「这件事,先不急,等回头再说吧!」最后,宋楚兮这样说道。 可是她明明已经注意到,今天跟随殷绍进宫的人就只有蒋成海一个。按照殷绍以往的习惯,如果有特别要紧的事情,这两个侍卫绝对不会离他左右,现在她十分确信,杨平一定是被派出去朝找有关颜玥身世的蛛丝马迹去了。虽然絮儿的指证在所有人看来都只是无稽之谈,可是对殷绍而言,也足够他去怀疑,并且秘密的派人调查取证去了。 她不确定杨平到底能不能查到线索,但是凡事都要以防万一,所以她一定要赶在东窗事发之前,带着素岚离开这个十分之所。 不过眼下这个地方,虽然不会有人来窥伺她们,但是如果她们滞留的久了,就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警觉和怀疑。 于是宋楚兮便扶着颜玥的肩膀扳直了她的身子,再度正色道:「素岚,这宫里人多眼杂,今天就长话短说吧。您进太子府,是在三年多以前?」 「嗯。」颜玥点头,被她这样的盯着,也不由的紧张慎重了起来。 「当时我出事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心腹的丫头叫宛瑶的,你进府之后可有听说过她的消息?」宋楚兮问道。 ------题外话------ 嗷呜,楚兮的娃儿!这么多年,王爷养娃不容易,快把月票交出来,凑月票买奶粉了喂喂餵~ 还有只要闺女不要爹,王爷你真的是……得,啥也不说了,扔月票疗伤吧! ps:我自己坦白一下吧,楚兮不是个善良的姑娘,道德底线也没多高,她就是人们平时说的自私又冷血的那类人,但是对自己真正在乎的人会掏心掏肺,不顾一切,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的。她是不够好,但是从开始写这个文的时候,就挺心疼她的,前世今生,她所经歷的那些,都限定了她没有善良的资本。可是就是喜欢她,每次写到她为了素岚妹子的处境发狠的时候,我都热血沸腾,总觉得这姑娘太有魔性了,简直帅裂苍穹,秒杀所有男主男配了。 所以,这难道是要在一起的节奏么囧—_—
第024章 风波起,毁她清白? 这件事,已经悬在宋楚兮的心上许久了,可是她又不能从太子府里随便就揪出一个人来问。 当时她进太子府之后,一手培植起来的心腹,身边最得力的就是两个大丫头宛瑶和宛茜,后来宛茜说是年岁到了,定了亲事,就求了恩典出府嫁人去了,而宛瑶,则是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的。 可是这一次回来之后,宛瑶其人却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居然是完全的去向不明。 虽然宋楚兮知道,在她身后,殷绍一定会全面清理掉之前她身边所有亲近的人,可她就是不想就这么认了,当宛瑶是真的被灭口了的。 「姐姐你是说你身边的那个大丫头是吗?」提起此事,颜玥也是本能的重视,「我知道她是你的心腹,我进府之后就有试探着跟府里的下人们打听过有关她的消息,但是那阖府上下所有的人都守口如瓶,不肯多提,而我也怕我再深究了,就要惹人怀疑,不敢太具体的打听。我也不知道那个丫头到底是不是被处置了,总之——她人肯定是不在太子府了。」 太子府里果然是没了宛瑶这个人了,难道宛瑶是真的遇害了吗? 虽然心里不愿相信,但是这么久了一直都没能找到有关宛瑶的任何蛛丝马迹,她也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而她之所以确信,殷桀一定不是她的儿子—— 就是因为宛瑶。 宛瑶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虽然跟在她身边就只是她进了太子府之后的那三年,但却对她掏心掏肺,忠心耿耿。如果殷桀的身世没有问题的话,殷绍就绝对没有必要再把宛瑶灭口了,因为就算随后知道她死于非命是被殷绍所算计,以宛瑶对她的衷心程度,她也不会不切实际的想着报仇,而是会和颜玥一样,只会尽心尽力的照顾殷桀的。 当年她骤然离世,虽然说是遭遇难产有迹可循,但是在她身后,殷绍马上就处置了她的心腹,这也足够引起他的兄弟敌人警觉的了。 所以,不管是从哪方面考虑,但凡是殷桀的身份没有问题,殷绍都不该将宛瑶给处置掉。 三年夫妻,她在殷绍的眼皮子底下如履薄冰的生活了整整三年,已经将那男人所有的性格和习惯都摸的一清二楚了。 那天她回到东宫,甚至都不需要见到殷桀,只在确定宛瑶失踪了之后就有了九成把握—— 那个孩子,绝对不会是她当年生下的婴儿。 并且因为当时那婴孩坠地,她的确是没听到哭声,再有这么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在—— 而归根结底,最主要的还是她对殷绍完全没有信心。 他苦心孤诣的算计,逼她走上了绝路,难道还会对她留下的孩子多加照拂吗? 一场希望,一场空。 忐忑了这么久了,到头来,一切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罢了。 甚至—— 还为此连累了素岚。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几乎冲口而出,要对颜玥坦白的了,以说服她了无牵挂的跟着自己走,可是这几年,颜玥为了殷桀倾尽所有,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这样残忍的真相,她—— 说不出口。 如果她说了,素岚一定承受不住,她会崩溃掉的。 一直以来,她最在乎的人就只有母亲和素岚这个妹妹了,可是现在,却让她因为自己而陷入了这样万劫不復的境地里头来。 宋楚兮心如刀绞,可是—— 却什么都不能说。 「姐姐——」颜玥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刚要说什么,就听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宋楚兮的目光微微一敛,将手里的帕子扔回水盆里,起身进里屋去随便从柜子里扯了两件衣服出来,然后躲到屏风后面去,飞快的宽衣解带。 颜玥也赶紧收摄心神,努力把眼眶里的湿气逼回去。 碧云从外面进来,看到宋楚兮映在屏风上面的影子,也没多想,只道:「四小姐,奴婢来帮您吧?」 「不用了!我马上就好。」宋楚兮道:「颜承微的手好像烫伤了,你帮她上药吧。」 颜玥坐在那里,用力的抿着唇角。 她到底是没有宋楚兮那样的定力,哪怕是竭力的控制,那样子,看上去也有些失魂落魄的。 「承微娘娘?您还好吗?」碧云端着托盘走过去,柔声的试着问道。 「哦,没什么。」颜玥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方才哭过了之后,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不过想着她有伤在身,碧云也没多想,就附身跪在了她面前,小心翼翼的去拉过她受伤的那只手查看。 「方才我用冷水敷过了,好像没什么事。」颜玥道。 「还是上了药会好点吧,这药是奴婢从小厨房那里跟管事的嬷嬷借来的,她们平时都用这个,据说很管用的,您这伤势不重,应该有个把时辰就消肿了。」碧云捧着她的手,小心细緻的给她涂了药,又取干净的白布条给她将伤处包扎起来。 这边宋楚兮慢吞吞的换好了衣裳走出来,站在旁边不冷不热的看着。 碧云给颜玥包扎好了伤口,就收拾了瓶瓶罐罐的站起来。 宋楚兮瞥了眼她扔在屏风上挂着的另一套衣裳,道:「那衣裳是前几天内务府送来的,我穿有些大,就搁着了,你将就吧。」 「是!谢谢四小姐。」颜玥站起来,低垂着眼眸屈膝福了一礼。 宋楚兮没说什么,直接越过她两人面前先举步往外走去,「那我就先回宴会上去了,碧云你服侍颜承微换好了衣裳也早些回去吧。」 「是!四小姐!」 颜玥的手上有伤,的确是需要人服侍的。 宋楚兮目不斜视的先行出了偏殿,一个人往前面举行宴会的大殿走去,刚刚行到半路,却见前面一个眼生的宫婢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宋楚兮的心里略一警觉,稍稍缓了步子。 那宫婢走过来,果然是在她面前站定了步子,「奴婢见过宋四小姐。」 「做什么?」宋楚兮冷冷道,开口就不留余地。 那宫婢闻言不免一愣,然后脸上表情飞快的变化,再度垂下头去道:「奴婢是奉了七殿下的命令,请宋四小姐过去说话的。」 殷述? 宋楚兮拧眉略一回想,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之前在宴会上她好像是没见过殷述的。 那熊孩子去哪儿了?难道不是因为宋太后拒绝了他一时心血来潮的请求,受不得打击,提前出宫去了吗? 「七殿下?他人在哪里?」宋楚兮问道,也不隐藏情绪,反而带着明显怀疑情绪的盯着那宫婢上下打量。 那宫婢看样子本来就不是个胆子大的,被她盯着就浑身的不自在,赶紧硬着头皮道:「四小姐去了就知道了,七殿下说有话要和您说。」 殷述约他见面?那为什么不自己找过来?这里是重华宫,别人不能随便出入,对他却是没那么多的限制的。 而且他身边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心腹,犯得着让这么个眼生的宫女过来传信吗? 所以,这宫婢的话,宋楚兮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他有话,就让他到太后娘娘的寿宴上与我说吧,我现在要赶着回去,没空。」宋楚兮说道,错开那宫婢身边就往前走去。 「哎!四小姐!」那宫婢一急,忙不迭追出去一步,她仓促的伸手想要去拽宋楚兮的袖子,宋楚兮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来,她就是面色微微一白,赶紧撤了手,满面难色道:「七殿下在等您呢,他说是有话必须要私底下同您说,不会耽误四小姐太多时间的,四小姐——」 那宫婢说着,神色之间都带了几分乞求之意。 宋楚兮岂会被她说动了,也不过就的讽刺的看了她一眼,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那宫婢急的满头大汗,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宋楚兮走出去两步,前面房屋的拐角处却突然蹿出来几个穿着太监服的内侍来,将她的去路给拦住了。 宋楚兮的脚步一顿,目光自几人高高拉起的领口处飞快的掠过,然后便是不动声色的冷冷道:「你们做什么?」 「四小姐,七殿下有请,请您移步吧!」其中一人说道,语气强硬,也不见是怎样的客气。 那宫婢从后面看到,明显是始料未及,顿时就白了脸,有些惶恐了起来。 来人一共有四个,每一个都人高马大,绝对不是什么内侍,而是特意装扮做小太监的侍卫。 宋楚兮方才从偏殿出来,刚好走到这排屋子的背阴处,本来也没有多远的一段路,但是这些人明显是早有准备,那么巧就等在了这里劫她。 「是七殿下吗?」宋楚兮突然就态度良好的笑了,「他有什么话不能去宴会上在同我说,一定要弄这么神秘的?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去,怕是姑母就要找人来寻我了。」 「主子的事情,奴才们不知道。」那人说道,脚下步子状似无意的往前挪了两步,一面靠近了宋楚兮,一面又将她的去路给堵死了,「四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宋楚兮很清楚他们的打算,他们摆出这个阵仗来,根本就是势在必得,一旦她要反抗,他们必定马上松手,强行掳人。 虽然她现在如果大叫的话,就能把重华宫的侍卫引过来,但是这些人既然敢到重华宫里来找茬的,肯定就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一旦她要惊动了侍卫,十有*,是要落入对方所设的另一个陷阱里去了。 那高大的侍卫往前步步逼近,宋楚兮脚下戒备的退了又退,只她面上神色不变,不仅一直从容镇定,甚至唇角还能保持挂着一抹平和的笑容。 她在心里飞快的权衡。 那人藏在背后的一只手,手指已经几次握紧又松开的再舒活筋骨了,眼见着他就要出手强取,宋楚兮突然一抬手,隔断了他的步子,当机立断的开口道:「好!我跟你们走!」 她是有些小手段,但就她目前的这个身体状况,如果是她要背后里使阴招的去算计别人,可能还有成算,但是想要在这几个明显是有备而来来堵她的人手里动强却是不可能的。 于是要硬碰硬,让他们把她弄晕了抗走,还不如识时务一点,至少—— 她还能清楚的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也好伺机而动。 那人的脚步顿住,只当她是怕了,唇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冷笑,「四小姐果然还是识时务的。」 宋楚兮看着他,再次确认,「真的是七殿下请我过去的?」 前面因为她表现的太机警了,这几个侍卫都有所防备,再听她这么一问,反而放松了警惕——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就算是多了几分小心,她还能有多大的能耐。 「四小姐亲自去确认了就是。」那侍卫说,侧身一让,「四小姐请吧!」 宋楚兮就要举步,那人就又警告一句道:「四小姐,您是个聪明人,七殿下只是想要和您见一面,闹大了——可是于您的名声不利的。」 宋楚兮皱了下眉头。 他便就移开了视线,「请吧!」 宋楚兮举步往前走去。 之前那宫婢却是站在那里,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局面,不知所措。 宋楚兮往前走了两步,那人却是突然目光一冷,一个箭步上前。那宫婢一怕,扭头就跑,然则还不等她唿喊出声,那侍卫便是一记手刀下去,将她噼晕了过去。 宫婢的身子缓缓落地,摔在了迴廊上。 宋楚兮回头,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省的她乱传闲话。」那人道。 这个宫婢就倒在这里,无人理会,回头都不需要等巡逻的侍卫发现,少顷,只要颜玥和碧云两个从偏殿出来就能看到了。 说什么怕把事情闹大,这就是故意留着线索,想要等着把事情闹大吧。 不过宋楚兮也没点破,就只当是信了他的话,被四个人拥簇着,从小花园的偏僻处取道,就出了重华宫。 进了御花园之后,几个人还都对她紧密防备。 宋楚兮也不多问,这就跟着他们一路前行。 这边殷述急匆匆的往重华宫的方向赶,他出来了一趟,这一耽搁,就错过来宋太后寿宴开宴的时辰了,所以回去的时候就跑的很急,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却听他那两个随从之一突然道:「殿下您看,那边走过去的——是不是宋四小姐?」 殷述现在是只要一听到宋楚兮的名字就会莫名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就止了步子,扯着脖子一看,刚好是瞧见那边一行五个人匆匆的拐过花圃一角,隐没了踪影。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宋楚兮的侧影他还是能够一眼辨认的。 「重华宫里不是都开宴了,她这是往哪里去?」殷述狐疑着低估了一声,然后不假思索的脚下就转了个方向,直接横穿花圃,往那边的小径上追了过去。 可是待到他奔过去之后,眼前却早就没了宋楚兮的影子。 「按理说这个时候,四小姐应该是在重华宫饮宴的吧,会不会是看错了?」他的随从忖道。 殷述死死的拧着眉头,抿了抿唇角,然后吩咐道:「何旭,你去重华宫看看是怎么回事。何鹏,你和本王跟过去看看。」 这个人,绝对就是宋楚兮,他不会看错。 何旭转身奔了重华宫,这边殷述就带着何鹏继续朝那花园小径上追去。 * 宋楚兮一路上都被那些侍卫严密防范着,一直被带到了和重华宫中间又隔了一座宫殿的一座无主的宫殿前面的院子里。 这皇宫里面,只要不是冷宫,就是经年无人居住的宫殿也都每日有专人打扫,不会任由它空置废弃。 彼时那院子里空旷,不见一个人影,冷风过处,很有些萧条。 宋楚兮在那殿前站定,就不肯再往里走了,只侧目看向了那个挟持她的侍卫道:「你不是说七殿下要见我吗?他人呢?」 「在殿里。」那人道:「四小姐进去就见到人了。」 彼时那殿门紧闭,绝对是有猫腻的。 宋楚兮才不会笨到自投罗网的往那里面去,就直接冷冷说道:「不必了,既然是他要见我,现在我人已经到了,你就请他出来吧,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那人反而无所谓了,直接就有恃无恐的笑了出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四小姐再这么小心,也没这个必要了吧?」 「怎么?」宋楚兮拧眉看他。 那人自认为她已经是瓮中之鳖,便就不再隐瞒,直接就道:「不是从一开始您就看出来了此事有诈吗?怪只怪你自己太不小心了,现在四小姐您既然已经跟着咱们过来了,就也不必要再做无所谓的挣扎了。奴才劝您一句,如果您不想一会儿太难看的话,就还是乖乖就范,自己进那殿里去吧,如果要逼得奴才们动手,那就不好了。」 这人的态度急速转变,明显是势在必得的。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他,「所以呢?不是康王要见我的?」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眼,那眼神居然很有些肆无忌惮的狂狼,然后就不怀好意的大声笑道:「其实也差不多。」 他说完,就给随行的另外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走过去,先推开了殿门。 「宋四小姐,请吧!」那侍卫才重又看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站着没动。 她很确定,在这宫里,还没有人敢随便伤她的性命的,可是这些人居然胆大妄为到在太后宫里动手将她挟持出来,那肯定也是没安好心的。 她倒是不见得怎么的担心和害怕,只是比较好奇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对她出的手。 瑾妃?辰王妃?还是宋楚芳和梁氏那些人?再或者—— 难道会是皇帝吗? 「在这之前,告诉我背后指使你们的主子是谁,这不过分吧?」宋楚兮道。 「总归这件事,咱们主子是不会叫您吃亏的。」那人道,那眼神怎么看都透点淫邪之意。 如果宋楚兮真的就只是个未经世事的豆蔻少女,许是根本就看不透他这神色之间的深意,只可惜,她这前后两世经歷的事情,远远超乎任何人的想像之外。 那侍卫见他不动,便就要动手来推他。 「不必了,我自己走!」宋楚兮侧肩躲开她的手,举步才要往那殿里去,就听身后的院子外面,一人怒声喝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宋楚兮的心头剧烈一跳,才暗嘆了一声不妙,仓促间回头,却见殷述已经一个进步抢了进来。 见他出现,那几个侍卫就飞快的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宋楚兮,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殷述道,直接就大步朝宋楚兮走了过来。 何鹏本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的,这时候因为他抢先了一步,后面再要抬脚跟进这院子里的时候,大门却轰然一声被人关上了,紧跟着外面就传来了打斗声。 殷述始料未及,不由的皱了眉头。 转身,却见原本敞开的大门后头,剑拔弩张的居然又出现了两个侍卫,将那大门从里面给插上了。 「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奴才?要造反吗?」殷述叱道。 这边还不等他把话说完,之前那个领头的侍卫终于肆无忌惮的大笑了出来道:「七殿下何必动怒?咱们主子是看您对宋四小姐倾心一片,才好心的想要成全了您的,你应该感激才是。」 殷述一愣。 这熊孩子,其实算是天生的脸皮厚了,只是不知道不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在宋楚兮的这件事上却总是放不开,被人一提,顿时就又满面绯红的烧起来。 可是他出身皇家,身上是很有些傲气和脾气的,哪里能容一个下贱的奴才这般取笑打趣的,立刻就吹鬍子瞪眼的怒斥道:「你放肆!还不给本王把门打开?你们诱骗了宋四小姐到这里,就不怕皇祖母追究吗?」 他是有些孩子气,但为人却是不傻的,一眼看出来了这些侍卫都是有备而来,并且不怀好意。 说话间,他拽了宋楚兮的手腕就走。 那侍卫使了个眼色,其他几人立刻拔刀出鞘,挡在了去路上。 殷述的眉毛一挑,冷厉叱道:「竟敢和本王亮兵刃?你们是想死了吗??」 那几个侍卫却明显不怕他的威吓,只就态度强硬道:「七殿下,奴才说了,咱们都是奉命行事的,今天这件事,本来您也就不吃亏的,实在没必要动什么肝火,只要请您和宋四小姐去那殿中坐坐就好,咱们不是皆大欢喜吗?」 殷述在宋楚兮的眼里虽然就只是个熊孩子,但毕竟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这些人把他和宋楚兮堵在这里,意图已经相当的明显了,思及此处,他便是忍不住的面红耳赤,抬手就给了那侍卫一巴掌,怒斥道:「你聋了吗?本王叫你开门!」 那侍卫被他的吞了一口血水,也有些恼怒了起来。 他不和殷述动粗,却是目光一冷,直接拔刀出鞘,压在了宋楚兮的颈边,威胁道:「七殿下,您真的要敬酒不吃吗?」 那刀锋锐利,就紧贴在宋楚兮颈边的皮肤上。 宋楚兮浑身僵直,动也不动。 殷述见状一慌,居然徒手就去抓那刀锋,想要将那长刀推开。 那侍卫却是始料未及,仓促间就只能是后撤了一步。 殷述唇角忽而便就弯起一抹得逞了似的的狡黠的笑意,拉着宋楚兮就往大门跑去。 那几个侍卫本来也是举刀对这边的,但是他们这些人的想法都一样,并不敢真的伤了殷述,见他不怕死的冲过来,仓促之间只能往旁边避了开去。 殷述抢过去,就要拉那门栓,那领头的侍卫瞪着眼睛,气急败坏的大声吼道:「拦下他们!」 那几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就要再围上去。 这边殷述飞快的打开了门,不想迎面却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根粗木棍就直接砸了下来。 外面那人出手仓促,似乎也没来得及去管这院子里出来的是什么人,木棒砸下来,好巧不巧就刚要是迎着宋楚兮落下来的。 宋楚兮微微皱眉。 这边殷述的脸色一白,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便就闪身往她面前一挡,他抬了手臂要去抵挡那木棍,但是外面埋伏着的那个丫头也是惊慌失措,下手太狠,棍子打在他小臂上都没收势住,又砰地一声闷响,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殷述闷哼一声,眼睛一番白,就朝着面前的宋楚兮落了下来。 「殷述!」宋楚兮仓促的抬臂扶住了他,却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她的手指从殷述的腋下抱住他的同时,指尖触到他颈后,入手湿热,却见一道殷红粘你的液体自他浓密乌黑的发间一路滚落到了领口里。 门外那宫婢顿时就吓的白了脸,砰地一声就扔了手中木棍。 「七殿下受伤了。」那领头的侍卫从院子里追出来。 他们就只是想要把殷述和宋楚兮关在这里,然后再引人来撞破了,到时候宋楚兮清白被毁,而皇帝为了遮丑,便也就只能是将她嫁给殷述了事。 可是没想到,事情还没称,他们居然就先伤了殷述。 「这——七殿下不会有事吧?」谋害皇子的罪名,谁都担不起,几个侍卫脸上神色都有些迟疑。 方才埋伏在外伺机动手的宫婢更是手足无措。 殷述脑后流出来的血印染道他红色锦袍的领口上,让他那袍子的颜色看上去就越发刺目。 「不行!都这个时候了,不能功亏一篑,把他们拖进去。」最后狠心的一咬牙,那宫婢说道。 「可是七殿下——」几个侍卫还是迟疑。 万一殷述会有个什么闪失,他们全都要陪葬的。 「你以为现在收手就来得及了吗?」那宫婢却是下了狠心,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出口的话却异常的阴狠,「完成了主子的嘱託,主子自然会保住你们的性命。重华宫那边,已经」有人去引太后娘娘过来了,只就一时半会儿的事,七殿下——七殿下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她误伤了殷述,这是死罪难逃,如果乖乖的束手就擒,也是必死无疑,相反的,如果她们顺利完成这次的事,主子满意了,没准还能保她的一条性命。 这几个人的想法大致都是一样的,几个侍卫上前来,扶起昏迷不醒的殷述就先将他拖着挪到了里面的大殿里。 那宫婢回头张望了一眼花园的方向,就又一指宋楚兮道:「快!把她也弄进去!」 侍卫们这会儿都没了顾虑,上前便要来拽宋楚兮,宋楚兮却抢先一步,自己拍了拍衣裙上面的泥土站起来。 她面上表情一直平静,唇角微弯,带着一个冷讽的弧度,居然是半点也不为此时的处境忧虑和担心的。 那宫婢见她盯着自己,就觉得心里发毛,恼怒的瞪回去一眼道:「你看什么?」 宋楚兮微微一笑,这才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她说着话的语气闲适而平和,并不见得就是怎样狠厉的警告,但是眼下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她越是这样镇定自若,让人看在眼里,就越会觉得心虚。 那宫婢的胆子似乎也不是太大,闻言就抖了抖。 宋楚兮冷冷的看她一眼,就从容转身,乖乖的走进了大殿当中。 两个侍卫跟过去,从外面反锁了房门,几个人就盯着大门口的一滩血迹面面相觑。 「现在要怎么办?」一个侍卫问道。 「我们走!」那宫婢的心里还在发抖,闻言就有些浑浑噩噩的一咬牙,「我们走!」 几个人急匆匆的奔出了院子,刚刚冲进了花园里,眼前却突然一道黑色的风暴掠过,恍惚间他们觉得那是一个人飞掠至此的影子,但是那人的身法奇快,居然是到了形如鬼魅一般的诡异速度,几个人甚至都来不及分辨他的身形,便就被他袖口里带起的一道香风迷晕了过去。 几个侍卫高大的身躯纷纷落在地上。 而最后,他冰凉修长的五指,恰是卡在了那宫婢的脖子上。 「你——你是什么人?」那宫婢惊恐万状的低唿一声。 那人的手指一捏,已经轻而易举的掐断了她的颈椎骨。 骨骼碎裂,发出的声音那宫婢都听的真切,血水从喉咙里溢出来,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的没了气息。 那人撤了手。 她的脖子失去支撑,往旁边一歪,然后身子就也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 重华宫。 颜玥和碧云从偏殿更衣出来,路上遇到那个昏死过去的宫婢,俱都吓了一跳,赶紧就叫来了侍卫。本来两人也没往别的方向联想,可是匆匆回到正殿,发现先她们一步回去的宋楚兮居然没了踪影,两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宋太后当场动怒,再也顾不得寿宴了,命人将那个昏迷不醒的宫婢提上来用水泼醒了,一问之下,那宫婢惧怕之下就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怎么会?」刘皇后听了,就皱了眉头,「小七那孩子虽然有时候胡闹了点儿,但也是知道分寸的,就算再怎么犯浑,也不该是叫人强行带走了宋家丫头的吧?」 不过前面有殷述当中求娶闹了那么一出,这会儿要说那熊孩子气不过的约了宋楚兮出去说话,这里的人,十有*都的相信的。 「淳贵妃姐姐过世的早,这些年小七也没个人正经管束,的确是胡闹了些的,我看还是叫个人去找找看吧。」瑾妃沉吟着,面有忧色的说道。 殷述叫人强行带走了宋楚兮?这还了得? 宋太后的脸色阴沉的有些难看,但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有猫腻在里面,她却都必须捂住了,一定不能放任事情闹大,于是就对庄嬷嬷道:「你带两个人过去看看吧,那两个孩子都是小孩子的脾气,万一一言不合的当众吵闹起来就不好看了。彭泽太子又刚好进宫来了,别叫人看了笑话。」 彭泽太子的銮驾今天上午刚刚抵京,说起来那位太子也是有些不靠谱,居然提前都没打招唿。皇帝这边用膳才到一半,礼部的官员却匆忙来报,说是彭泽太子御书房外求见,皇帝就急匆匆的带着殷绍一起过去了。 这会儿这殿里的其他人,其实也都没什么心思再继续饮宴了,几位皇子全都惦记着御书房里的事情,而女人们也兴致缺缺。 「是!太后!」庄嬷嬷才刚答应了一句,外面却又见一个内侍慌慌张张的本了进来,有些慌乱的禀报导:「太后,方才侍卫们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个人在花园里探头探脑的张望,就给拿下了,好像——是七殿下今天带进宫里来的随从。」 怎么又是殷述? 现在说他没什么事也都圆不过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刘皇后狐疑道,抬头看向了宋太后。 「带她进来!」宋太后沉声道。 片刻之后,侍卫就押解着被五花大绑的何旭从殿外进来。 殷述那熊孩子不安分,平时皇宫和各家王府乱窜,所以他身边经常带着的两个侍卫,在场的这些人都很熟悉。 「小七他人呢?你不跟着你们主子服侍,在哀家这里晃荡什么?」宋太后直接问道。 「太后,奴才冤枉。奴才并没有窥测太后宫中之意,前面大约是小半个时辰前,奴才后跟随我家主子从御花园里经过,看到一个疑似是宋四小姐的人被几个内侍带着往御花园的西北方向走了过去,我家殿下怕是自己眼花,就差遣奴才过来确认一下了。」何旭说道,语气诚恳,那态度之间却是不卑不亢的。 「什么?你说宋家那个丫头被人给带走了?」刘皇后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厉声喝问。 「当时就只是仓促一眼,我家殿下也不确定,就说是他追过去看看,然后就差遣奴才过来确认一下宋四小姐的行踪了。」何旭说道。 「这里是宫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一直沉默的宋楚芳使劲的皱了眉头,满面的忧虑之色。 端木岐自始至终没吭声,这时候便就当先一撩袍角站起来道:「这宫里人多眼杂的,楚儿对重华宫意外的地方也不熟悉,我看我还是去找一找她吧。」 他说完,也没等太后首肯,已经转身大步出了殿去。 宋楚兮是宋太后的亲侄女,而且宋太后对她又看着十分的重视,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的看着上首的宋太后。 不管这何旭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宋楚兮和殷述之间—— 恐怕今天是指定会有点什么事情发生了。 辰王妃的心里想来就觉得痛快无比,再也忍不住的站起来道:「皇祖母,这事情好像是不简单的,我看还是得要去找一找小七和宋四小姐的。」 如果宋楚兮和殷述在一起被抓包,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殷述当殿求娶,太后和皇帝一旦点头,宋楚兮就是名正言顺的康王正妃了,可如果这两人地底下有点什么的话—— 皇帝大可以使劲的下宋家人的面子,康王妃的名头,宋楚兮就别指望了。 好!真是太好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宋太后如果再要勉强,反而成了欲盖弥彰了。 她不悦的看了辰王妃一眼,庄嬷嬷立刻会意,上前扶了她的手起身。 现在要有现成的热闹瞧了,其他人自然都不甘落后,也都忙不迭起身跟上。 宋楚兮和殷述被困的那座宫殿本来就离着重华宫不是太远,侍卫们略一搜查,很快就寻到线索。 「太后,就是这里,您看这里,这里有些血迹未干,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一名校尉引着宋太后一行直接找到了院子外面。 众人看着门口台阶上的一滩血迹,心里都是惊疑不定。 「这里平时是空着的,并没有赐给什么人居住。」刘皇后说道。 院子里也有断断续续的血迹往里眼神,众人循着一路看过去,这时候,众人的视线却早就齐刷刷的聚集在里面上了锁的殿门上了。 宋太后冷着脸,沉声命令,「把门大开!」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合力去撞那大门,连着撞了三下,门板才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几个人却如是被什么冻住了一样,直愣愣的站在大门口,一动也不动了。 ------题外话------咩,熊孩子都不放过,这是谁干的(⊙o⊙)!粗来,我兮女王保证虐死你! ps:咩,端木党和王爷党的妞儿都快把月票交出来,要不然我就不管了,直接让兮跟熊孩子滚了算了~
第025章 挽狂澜,她得负责? 后面的人,视线被遮挡,看不到那殿内的具体情形。 过去撞门的几个侍卫怔愣片刻,脸色惶恐的半天没有反应。 辰王妃是一心在等着看宋楚兮的笑话的,这时候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当先第一个就提了裙子沖了进去。 庄嬷嬷反应过来,想拦她也没来得及,就只能快步的跟了过去。 「都闪开!」辰王妃当先一步跨进屋子里,见状却是一愣。 这殿中的情形和她预期当中的实在是相差太多,她原还以为进来会看到的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不曾想这殿中空旷,干干净净的,是在大厅当中的地面上直挺挺的仰面躺着一个人。 「啊?七殿下!」庄嬷嬷本来忐忑的心情在见到殷述的那一瞬间就转为了恐慌。 因为殷述躺在那里,脸色发白,脑袋下面已经是流了一滩的血色,完全的生死未明。 庄嬷嬷屏住了唿吸,快走过去,试了试殷述的鼻息,确认他还有气,也不敢掉以轻心,忙就回头对杵在门口的侍卫们叱道:「还都愣住做什么?快把七殿下扶走,先送去太后娘娘那里吧。」 这个时候,宋太后也已经带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几个侍卫上前,手忙脚乱的扶起不省人事的殷述。 刘皇后拿帕子掩了嘴,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赶紧迎上去,「这——小七怎么会弄成这样?梁嬷嬷,你赶紧的,去请太医来。」 侍卫抱了殷述匆匆离去。 庄嬷嬷就走过来,神色凝重的禀报导:「太后,七殿下还有气息,就是流了这许多的血,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刘皇后虽不是殷述的生母,但却是嫡母。 殷述在宫里造次横祸,她怎么都不能视而不见,直接就跟着侍卫一起,就近护送着殷述去了重华宫了。 跟过来的其他人,也都露出或是凝重却是惊疑不定的神色,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现在殷述是找到了,宋楚兮却下落不明。 宋太后的目色冷沉,心中略一思忖,道:「今天的宴会就到此为止吧,碧竹你先带他们回重华宫里喝杯茶压压惊。」 殷述在宫里遭遇了血光之灾,这不是件小事,现在兇手没找出来,今天来的这些人也都有嫌疑,所以不能轻易就放了他们出宫。 众人闻言,突然就人心惶惶了起来,但是宋太后的命令也没人敢于违背,便就只能应诺,「是!」 碧竹引着众人往外走,殷梁就嘆一口气,往宋太后的跟前走了一步道:「皇祖母,有人敢在宫里就对小七下手,此事非同小可,孙儿还是去再多调派一队御林军来帮忙吧,宋四小姐这会儿又下落不明的,还是要赶紧找到她。」 「嗯!」宋太后无从拒绝,就点了点头。 殷梁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宋太后这才隐晦的朝庄嬷嬷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如果要就近救治殷述,其实根本不必把他移回重华宫去,而应该是直接将他安置在这个宫殿里就可以的,庄嬷嬷会这么安排,明显就是为了隐藏这里的某些事情。 「这屋子里的味道有点怪,」庄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尽量的长话短说,以眼神示意宋太后去看摆在里面桌子上的一个小鼎,「方才趁乱,奴婢去试过了,那小鼎里面的东西虽是被人清理干净了,但是余温尚在,应该是刚烧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也好在是殷述出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安危上,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这屋里还有别的异样。 可是如果把太医请到这里来给殷述医治的话—— 太医的鼻子灵光,这些猫腻可就藏不住了。 宋太后的心里噌的就起了一口火,脸色瞬时就更显得阴冷,凉凉道:「是有人要对那两个孩子下手吗?」 殷述和宋楚兮的年纪都不大,居然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动了这样龌龊的心思,其用心何其狠毒? 「应当就是了。」庄嬷嬷道,看着她的脸色,悠悠的嘆了口气,想着就更是心焦不已,「可是打底是谁打伤了七殿下?还有四小姐怎么会不见了踪影了?」 如果宋楚兮没来这里还好,如若不然的话—— 她身上到底会发生了什么事,庄嬷嬷想都不敢想。 这边她正在忧心忡忡,一筹莫展的时候,却忽而听到院子外面一个略显慌张又虚弱的声音道:「咦?怀王殿下?瑾妃娘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却是宋楚兮的声音。 庄嬷嬷一个激灵,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和宋太后两个都齐齐扭头看去。 这边本来是碧竹正引着众人往外走,不想走到大门口,刚好见到宋楚兮被两个陌生的宫婢扶着,仓促的从花园的另一边赶过来。 她的面色微微泛白,脚下虚浮,看着像是受了不小惊吓的样子,几乎是被两个宫婢架着才得以站稳。 「宋四小姐?您这又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殷梁问道,目光冷静的上下飞快的打量她一眼。 「怀——怀王殿下?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好了。」宋楚兮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露出几分喜悦的神情来,但却明显还是被惊吓过度,一时间说话不怎么利索。 「到底怎么回事?」辰王妃冷冷说道,唇角有些幸灾乐祸的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上前来一步道:「听说七殿下约见宋四小姐来花园里相会,四小姐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你这慌慌张张的是跑去了哪里?或者告诉咱们,为什么小七会浑身是血都被人关在这个院子里?」 「辰王妃您在说什么?」宋楚兮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还要装煳涂吗?」辰王妃叱道,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宋楚兮已经眼睛一亮,直接一把推开了她,奔进了院子里,直接扑到了宋太后的怀里,抓着她的手臂,惊慌道:「姑母!不好了,那边的花园里出事了。」 众人闻言一愣,都是一头的雾水。 「四小姐您别怕,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了?」宋楚兮的胆子有多大,宋太后和庄嬷嬷都有数,虽然一眼看出来她是在演戏,庄嬷嬷也乐于配合。 宋楚兮没事就好,否则一旦宋楚兮出了什么事,不仅仅是她自己翻不了身,就连宋太后也一样要受到攻击和诟病。 「就在那边的花园里,死了人了。」宋楚兮道,使劲的靠在宋太后的身边。 她看似慌乱无措,话也只说一半,其他人的胃口都被吊着,不由都紧张了起来。 「什么死人?哪里死了人了?」瑾妃不悦的斥道。 方才扶着宋楚兮过来的两个宫婢就连忙解释道:「就在这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个宫女被人掐断了脖子倒在花圃里,死状好可怕。」 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先是被人攻击受伤,又莫民奇妙的死了个宫女? 宋太后拧眉看了宋楚兮一眼。 宋楚兮靠在她身边,眸子便是微微一闪,有些俏皮的沖她使了个眼色。 宋太后会意,就拍了拍她的手,将她交给了碧云扶着道:「这个丫头受了惊吓,你先送她回哀家那里歇着吧,花园那边,哀家过去看看。今天好好的哀家做个寿,这是谁要诚心的给哀家添堵吗?」 她的寿辰当天出了这样的事,她的确是有发怒的理由,所以哪怕只是死了个宫女,她要亲自去查看也在情理之中。 宋太后说完,就不由分说的出了院子,往那花园的另一边走去。 瑾妃等人都也存心好奇想要看热闹,就也都跟了去。 因为宋太后袒护宋楚兮的态度十分明显,辰王妃心有不甘,临走还不忘回头狠狠得瞪了她一眼。 宋楚兮看见了,却只做视而不见。 这会儿她的目光敏锐,只飞快的从在场众人的面上一一掠过,仔细观察了一遍每个人的神色。 在太后宫里做手脚,还能这么好的掩人耳目,这么有条不紊的差一点就算计到她了。这件事,除非是皇帝或者刘皇后这几个老资歷的人亲手设计,否则的话,只凭藉某一个人的手段和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做的这么天衣无缝的。 那一行人的神色,或是不安或是唏嘘的跟在宋太后的后面匆匆往御花园里走去。 宋楚兮玩味的勾了勾唇角,就转身被碧云扶着先回了重华宫。 回去之后,她自然是先去偏殿看的殷述。 彼时送他过来的侍卫已经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帮他大致的止了血,太医还没到,何旭并不叫其他人接这屋子,只自己守在那里。 「宋四小姐?您怎么来了?」见到宋楚兮过来,何旭还是心存戒备。 并且他对宋楚兮的态度也不友善,因为殷述出事的具体经过他虽然不知道,但殷述却是因为去追宋楚兮才出的事,他会迁怒,也是顺理成章的。 「听说七殿下出了意外,我住在重华宫里,怎么也算是半个主人,理应过来探望的。」宋楚兮道,却没有因为他的态度和他计较。 她举步就直接走进了屋子里,何旭本来想要出手阻拦,但是看到跟在她身边的碧云,就只能是咬牙忍了。 宋楚兮走到殷述的床前看了眼,就皱了眉头,露出几分忧虑之色道:「殿下的伤口好像血已经止住了,一会儿太医过来就能替他清洗了,碧云你去看看,打一盆温水过来备用吧。」 「是!四小姐。」碧云答应了一声,本分的躬身先退了出去。 何旭却是紧皱着眉头,一直不怎么友善的防备着宋楚兮。 宋楚兮盯着床上昏迷的殷述看了两眼,突然就不冷不热的开口道:「行了别装了,你再装下去,你这个侍卫就该和我动手了。」 何旭怔了一怔。 床上的殷述却是一动不动,脸色微微苍白,只安静的睡着。 宋楚兮等了片刻,就转身走到旁边的桌旁,取过杯子倒了一杯冷水回来,二话不说就朝殷述脸上泼去。 何旭一怒,赶紧闪身向前,抬起胳膊护住殷述的脸,同时神色暴怒的回头沖宋楚兮吼道:「四小姐,你太过分了!」 他虽然挡去了大半杯的水,却还是有部分水滴溅落在殷述的脸上。 殷述一下子就弹坐起来,匆忙的拿袖子去擦脸。 何旭目瞪口呆,反应了一下才张着嘴巴道:「殿下?」 这个时候,殷述就只是有些侷促的看着站在床前的宋楚兮,一张俊脸上面,飞快的染了一层薄红,却是别扭的没有说话。 其实他真的不是为了逗谁玩的,而是现在见到这个臭丫头就心里莫名的紧张,比起来和她面对面,他宁愿瘫在床上装死还会觉得自在一点。 两个人,四目相对。 殷述红着脸,脸上表情纠结。 而宋楚兮则是言笑晏晏,完全没事人一样。 「殿下?您还好吗?」回过神来,何旭问道。 殷述没说话,先是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对他道:「你先出去!」 宋楚兮野蛮的很,下手又不分场合,没轻没重的,何旭对她不放心,但是殷述的命令他也不能违背,所以就又看了宋楚兮两眼,这才不怎么情愿的拱手道:「是!」 他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宋楚兮就弯身坐在了殷述的床边,语气闲适的开口道:「差不多就得了,只是蹭破了一点皮而已,那边可还有另外一场戏等着咱们过去推波助澜呢,难道你想缺席吗?」 殷述憋着一口气,没说话。 宋楚兮就挑了下眉头,调侃笑道:「怎么?顾念手足亲情,不好意思落井下石?」 殷述这熊孩子,至少只从表面上看,他跟他那些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都很和谐。 他不肯表态,宋楚兮也不勉强,就拍了拍裙子站起身来道:「你不想去就算了,那我就一个人去好了。」 她举步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殷述还是没动,目光却是片刻不离的盯着她的背影,突然一咬牙,大声道:「你为什么不肯答应嫁给我?」 这一次他算是被人暗算的不轻了,再怎么说这时候都应该是为了这件事急怒攻心的吧? 宋楚兮怎么都没想到他憋了半天,最后憋出来的居然会是这么一句话。 她的脚步顿住,意外的回头看过来。 殷述触到她的眸光,脸上颜色就又不由的红艷三分,他下意识的就想迴避目光,但是心里鼓足了勇气,勉强的没叫自己迴避,而是勇敢的直视她的目光。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径直走到了宋楚兮的面前,脸上表情因为太过庄重和认真了,惹得宋楚兮下意识的频频皱眉。 「皇祖母驳回了我的请求,其实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不愿意吧?」殷述说道,开口的话直白的出乎意料,更是让宋楚兮不知如何应对。 他看着她,眼中神色执拗又认真,「你只是不想留在天京才不肯答应,还是另有别的原因?是因为端木家主吗?你跟他——」 外界关于端木岐和宋楚兮的那些传言,他似乎并不太当回事,可是这个时候突然提起来的时候,殷述才勐然惊觉,自己的心里其实是很排斥的,想来就胸口发闷。 他略一失神,然后还是抬头直视宋楚兮的面孔道:「你——是喜欢他吗?」 这样的话,除了素岚之外,还从来没有人这样直白的问过她,哪怕宋太后提及的时候,也只是更关注事情进展的进度而已。 她喜欢端木岐吗?什么叫喜欢?喜欢和不喜欢,这其中会有什么区别吗? 宋楚兮笑了笑,面色如常,「你说的对,我不想留在天京,而且如你所知,并且这天下也众人皆知,我和阿岐之间的事情已成定局,明白吗?」 她到对殷述,多少还是留着当年的印象,只能将他做那个跳脱的熊孩子来看的。 殷述却是一本正经的皱着眉,还是不依不饶的看着她,一针见血的说道:「就算你和他之间相处多年,就算你也喜欢他,可是你确定他也喜欢你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楚兮只觉得他这一板一眼较真的模样好笑。 「之前我当着他的面求父皇赐婚的时候,他没有站出来说他会娶你。」殷述道,一字一顿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端木岐当时的确是没有表态,因为他知道,根本就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宋太后就第一个不会答应。 而如果当时换成是他站出来表明立场的话,可想而知皇帝的反应会是怎样的。皇帝不会答应,风波一起,这一场寿宴可能都没有办法继续下去了。 宋楚兮的眼睛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局面,所以她根本就没想到过要和端木岐去计较这些。 「结果还不是一样的吗?」宋楚兮不以为然的脱口反问。 「不一样!」殷述肯定的说道:「皇祖母说我年纪小,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往长久里打算,可是我知道我是在做什么,我想娶你做我的王妃,这不是一时的冲动,宋楚兮,我——」 殷述说着,语速不由得越来越快,脸也越来越红,只是到了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有些准备不足,停顿了一下,方才再度大声而肯定的说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殷述是用了很大的声音喊出来的。 他积攒了许多的勇气,用了最虔诚的态度,第一次对一个人说了这样的话。 心里前所未有的紧张,他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攥住了拳头,只是神情坚定,视线不避不让的看着眼前那少女明艷的面庞。 宋楚兮听了这四个字,却根本就无法给他同样的重视和思量。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刺激到了这熊孩子了,逼得他突然之间就春心萌动,便只用一种长辈一样的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还是听姑母的话吧,你现在的年纪——还小,等过个三五七年的再来提这件事也不晚的。」 诚然她这不过就是一句敷衍的託词,说完就继续转身往外走。 不想后面殷述却是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住了她,还用那种认真又坚定的神色看着她道:「我是认真的,你别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如果你要我等你个五年或是十年的,都没有问题,可是同样的,你会等我吗?你会给我机会让我等你吗?」 再等个三五七年?就怕是她转身就去和端木岐双宿双栖了。 宋楚兮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较真,一时被他问的愣住了。 眼前的少年,红着一张脸,明明整个人看上去还带着稚嫩的孩子气,可是他的眼神里,却带着完全超乎年龄之外的坚定和恳切。 这一刻,宋楚兮才意识到,也许他真的是一时冲动的想法,但是折返冲动之下,他却也实实在在的认了真。 「殷述——」她张了张嘴,开口的话却颇多无奈,「我等不了你那么久,而且——保不准再过个一两年之后,你就完全是别的想法了。这个问题,我们还是不要讨论了,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别的都姑且不论,我反正是一定不会留在天京的。」 北狄皇室,让她吃够了亏,如今好不容易捲土重来,她再不能受制于人了。 她从来就甘于只做个安于一隅的妇人女子,曾经,是为了母亲和素岚,她不得不妥协,而且也受到了教训。屈从和忍让,并换不来你想要的任何东西,要把自己的需求全部拿来等着别人的施捨来成全的想法,真是傻透了。 也许殷述的心思纯良,和殷绍本身就完全不同,可是要她再度折断自己的羽翼收敛一切的锋芒去委曲求全—— 她做不到。 宋楚兮的态度,只从她冷漠的眼神中就已经可辨端倪。 殷述只觉得自己是受了巨大的打击,有一瞬间的气血上涌,他突然说道:「如果我阻止呢?如果我不让你走呢?」 这熊孩子,是谈判不成,就要翻脸动强吗? 宋楚兮忍俊不禁,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忽而往他面前走了一步,笑的很有些不花好意。 殷述的眉心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身子。 宋楚兮见他慌了怕了,就更是起了顽劣的心思,逼视他的目光,语气冷沉又满怀警告的说道:「柔嘉公主叫你过去的时候,不可能没先徵求过你的意见吧?是你不肯配合,她才兵行险招,动了强了。当时那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为什拒绝?」 打了殷述一闷棍的那个婢女,宋楚兮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柔嘉公主身边的心腹。 那婢子大概是负责暗中窥测事情的进展的,所以才会躲在外面听动静,没承想殷述会突然开门闯了出去,她一时情急,就动了手。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柔嘉公主会做这件事,并不奇怪。她的脸烫伤严重,根本就不可能恢復如初了,这样也就不可能再被指婚给端木岐,所以她要为了这而破坏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也是有迹可循的。 殷述被她问的面红耳赤,目光有些不自在的四下里瞥了一眼,然后突然一梗脖子道:「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本王还不屑于用!」 不是不屑于用,而是虽然他和宋楚兮之间接触不多,但是从之前发生的几件事上就能将这臭丫头的习性看透了。哪怕不知道对她用软的,死缠烂打会不会有用,但是可以十分确定的一点是—— 硬来是绝对不行的。 就那丫头的臭脾气,你要跟她动强,别说不能达成目的,最后肯定还要适得其反的。 这熊孩子,紧张的时候,就连自己的小心思都隐藏不住,只从他的眼神动作中就什么都看透了。 宋楚兮逗他逗的心情大好,便就心满意足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懂事就好!」 殷述被她这哄孩子一样的语气一激,脸上就更是充血,涨得通红。 宋楚兮满心愉悦的推门而出。 守在门外的何旭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心里却不由的更加戒备。 宋楚兮从容自在的走在门外的迴廊上,已经走出去几丈远了,后面那屋子里殷述却突然奔了出来,冲着她的背影跳脚大声吼道:「宋楚兮,你要对本王负责,本王一定要娶你做我的康王妃!」 前面的院子里,碧云刚好端着脸盆回来,顺带引着太医往这边走。 宋楚兮闻言,脚下一个踉跄。 而这边太医满脑子乱飞的就一个问题—— 这位康王殿下要宋家小姐负责?负什么责?负什么责啊? 熊孩子的拗脾气上来了,宋楚兮自认为跟他讲不通道理,便就在满院子的宫婢内侍狐疑的大量之下目不斜视的迳自拐过迴廊,下了台阶。 「四小姐!」碧云也弄不清楚那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小心翼翼的迎上来一步。 「已经有一会儿的工夫了,姑母怎么还没回来,我不放心,还是过去看看吧。」宋楚兮说道,迳自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碧云赶紧手里的脸盆交给一个宫婢,自己快步追着她出去。 * 这边的御花园里,宋太后带人赶到的时候,那宫婢的尸首已经被巡逻的御林军团团围住了。 「太后娘娘?」见到这一行人过来,所有人都大为意外,连忙跪地请安,「奴才见过各位主子。」 「嗯!」宋太后颔首,直接走过去。 那宫婢的尸首已经被人从灌木后头拖出来了,就摆在小路上,眼睛圆瞪,面目狰狞的仰面躺着,一眼看去,很有些下人。 有胆子小的女眷赶忙别过头去,不敢看。 「这就是横死的宫女儿?」宋太后面无表情的问道。 「是的!」侍卫点头,「奴才们巡逻过来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她的身子还没冷透,应该是刚死不久的。」 「你们发现她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吗?周围就没什么可疑人等出没?」辰王妃赶忙插嘴道。 那么巧宋楚兮是从这边过去的,就算没能堵住了她跟殷述,能栽她一个杀人的罪名也是不错的。 「这——」那侍卫迟疑着,偷偷抬眸看向了宋太后。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用藏着掖着。」宋太后冷冷道。 「是!」那侍卫惶恐的赶紧垂下头去,这才还是语气犹豫的继续道:「但是奴才们刚好从花圃对面的那条路上巡过,看到这边有好像有人,又刚好听到宋四小姐的尖叫声就赶紧过来查看,结果就看到这个丫头的尸首掩盖在灌木后头了,拖出来一看,已经是没气了。」 所以呢?当时宋楚兮是在案发现场被堵住的了? 辰王妃的心中一喜,便就讽刺的冷笑了一声道:「宋四小姐的胆子不是大得很吗?杀人放血都无所畏惧的,居然会被一具尸首给吓的大嚷大叫?」 她特指的就是殷雪的事情。 不过她为此和宋楚兮结仇的事情也是尽人皆知,其他人也不觉得她这话有什么不对。 辰王妃看着宋太后,只等着对方表态,去请宋楚兮来查问清楚。 不想这边宋楚兮还没说话,却是那侍卫再度硬着头皮开口道:「这件事,应该是和宋四小姐无关的。」 「但是不是就她一个人在这里吗?」辰王妃不悦斥道。 「奴才赶过来的时候的确是宋四小姐一个人在这里,不过这件兇案,却应该是和四小姐无关的。」那侍卫道,说着就自顾爬起来,走到那尸首旁边,弯身拨弄了一下她被乱发掩住的颈部。 因为是整个颈椎骨被折断,那尸首的头部就完全不受阻碍的偏了过来。 然后那侍卫就继续说道:「这宫婢的颈部只有一处淤痕,但是整个颈骨都被掐断了,这份力气,不是有些功夫底子的练家子,根本就不可能轻易做到。」 宋楚兮那不胜娇弱的样子深入人心,这么一来,就不可能是她了。 可是辰王妃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急切的开口道:「难不成那位四小姐还深藏不露?」 宋楚兮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样的,给她把脉的太医也不是瞎子,所以她这话其实是完全没有说服力的。 宋太后冷冷的斜睨过去一眼。 辰王妃一阵心虚,脸色刷的一白,然后就舌头打结的僵硬解释,「是臣妾失言,太后不要往心里去。」 旁边那侍卫就又说道:「诸位主子请看,这边还有好些个脚印,从这脚印的大小来看,应该是属于神采高大的男人的。」 前段时间才下了一场大雪,积雪许多天都没有完全融化,花园里到处都湿漉漉的。 宋楚兮绣鞋的脚印很容易辨认,那花圃里却根本就没有。 这个时候,一直和梁氏互相搀扶在一起的宋楚芳突然若有所思的喃喃道:「端木家主不是出来寻四妹妹了吗?怎么四妹妹都回去了,也没见到他?」 她的声音很小,本来就只是自言自语,但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辰王妃瞬时就是眼睛一亮,立刻就要借题发挥,然则却没等她开口,身后的小路上,宋楚兮清越的声音就已经响起道:「二姐姐你居然如此关照阿岐,还真是难得呢。」 她开口的语气不善,也不加掩藏,听到耳朵里的恶意十分明显。 宋楚芳的心头勐的一跳。 梁氏已经不悦的往前走了一步,挡在她面前道:「良嫔娘娘也不过就事论事,今天宫里连着出事,她只担心端木家主别是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是吗?」换做别人,就不会多言了,宋楚兮却不肯息事宁人的,直接笑道:「二姐姐你跟阿岐还有交情吗?」 想了想,就又笑道:「也是,二姐姐你进京之前,和端木家的交情的确是不错的。」 宋楚芳闻言,愕然的抬头,脸上神情立刻就变得慌乱不已。 她那哪里是和端木家的关系不错,根本就是因为她和端木旸的婚事受挫才怀恨的。现在她都已经是皇帝的良嫔了,还不依不饶的给端木岐使绊子,这是不是就说明了她对端木旸还是余情未了而不怀恨的? 这些事一旦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让皇帝对她起了疑心就糟了。 刘皇后也跟着皱了眉眉头。 宋楚芳是殷绍送给宋亚青父子的一个人情,如果为了这个就叫她失宠于御前,这对殷绍来说也是损失。 「宋家丫头你不是说不服吗?怎么没留在重华宫里歇着?又往这里跑?」刘皇后含笑岔开了话题。 「皇后娘娘关心,臣女惶恐。」宋楚兮屈膝和她福了一礼,就直接走到宋太后的身边,热络的扶了她一边的手臂道:「姑母,这里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吗?今儿个是您的寿辰,出了这样的事,真是扫兴。」 宋太后没有说话。 那些御林军却再不敢耽搁,连忙又道:「各位主子请看,这花圃里的脚步甚是杂乱,而且脚印也不都是一般大小的,绝对不止一个人,少说也是四五个人同时出现的。」 「所以这就是说,有人先杀了这个婢子,然后又将她抛石在此的?」刘皇后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的查看。 「这——应该是有这个可能吧!」那侍卫道。 「去查一查,她是哪一宫里的奴才。」宋太后冷声吩咐。 因为那宫婢的死状太难看了,在场的又多是女眷,故而也没个人敢仔细去辨认她的脸的。侍卫们将她的尸首抬起来,刚要挪走,一直站在人群里的靖王殷化突然迟疑着开口,「我怎么瞧着这婢子有点眼熟呢。」 他这一提,刘皇后几个才灵机一动,大着胆子仔细辨认过后,南康公主的女儿淮南郡主就一下子捂住了嘴巴,低唿道:「这个不是柔嘉公主的贴身婢女吗?」说完就把脸藏在了南康公主怀里。 因为死前痛苦,那宫婢的面目扭曲的利害,刘皇后等人再仔细的确认了一遍她的长相,也都不由的暗暗心惊,「的确是柔嘉的婢女!」 「可是她怎么会被人弄死了,还扔在了这里?」瑾妃狐疑道,拿帕子掩着嘴巴,满脸的嫌弃。 宋楚兮拿眼角的余光扫去,却见宋楚芳的面色再度微微一变。 「既然是柔嘉公主身边的人,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死在这里,该不会是公主那里出了什么意外吧?」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宋楚兮说道。 这个时候,宋楚芳用力捏着手里的帕子,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叫个人,赶紧去看看!」刘皇后忙道。 殷述都已经出事了,可别是柔嘉公主那里再出什么意外。 宋太后对宋楚兮的意图一眼洞穿。她本来是不屑于主动出手算计谁的,但是今天有人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动手,险些坑了宋楚兮,她却绝对不能容隐,直接就举步朝柔嘉公主寝宫的方向走去,「哀家亲自过去!」 她这一走,刘皇后等人也能怠慢。 于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穿过花园,直接杀到了柔嘉公主那里。 柔嘉公主的寝宫离着这边也不算太远,一行人徒步走过去,也就只用了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 彼时她那宫门紧闭,大白天的,看着就透出几分诡异来。 「把门打开!」宋太后冷声吩咐。 庄嬷嬷上前去拍了几下门环无人应答,就使了个眼色,让一个功夫好的侍卫翻墙过去,从里面拉开了门栓。 大门打开,就见到旁边的院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几个宫婢奴才扒在那里张望。 「你们都是聋了吗?太后娘娘驾到,还紧闭着宫门不开?」刘皇后冷声斥道。 那七八个奴才立刻就跪下去惶恐的磕头告饶。 瑾妃往前挪了两步,狐疑道:「大白天的,柔嘉这里闭门锁户的做什么呢?」 话音未落,却突然听到正殿那边柔嘉公主尖着嗓子大声的斥责道:「你们——你们还不全都给本宫滚出去!滚——」 其声悽厉,又带着极大的怒气。 「快去看看!」庄嬷嬷立刻说道,一队御林军不由分说的破门而入。 那屋子里,满地散落着男女的衣物,四五个健硕的男人赤条条的捡了衣物正在慌乱的穿戴,而正对门口的大床上,脸上缠了白花花绷带的女子则是尖叫了一声,一把用力的抱紧抓在怀里的被子。 「柔嘉你——」刘皇后紧随侍卫后面,第一个冲进门去,见状就是眼前一晕,险些背过气去。 ------题外话------ 吓唬小孩子是不对滴,兮兮你真无耻。来,月票月票,全部交出来~ ps:有可耐热情的读者妹纸给岚宝的几篇文都量身定制的美美的书籤,已经印出来,这两天等我拟个活动攻略,我们来大放送吧。缓解下大家为了楠竹撕逼的紧张气氛,顺便安抚站错队的宝贝儿们的小心灵了o(n_n)o~书籤很美哦,大家可以期待下~
第026章 杀手锏,消气了吧? 「柔嘉!」刘皇后悽厉的吼叫出来,脚下趔趄着一步后退,然后就目赤欲裂,手指颤抖的指着那屋子里的几个人,「你们——你们——」 这个场面,简直是太震撼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刘皇后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 宋太后随后进来,也是一瞬间脸色铁青。 不过相比于刘皇后,她却要有决断的多,当即就声色俱厉的命令道:「去把大门关上,闲杂人等都给哀家退到院子里去!」 撞破了这样的事情,侍卫们都自知大祸将至,争先恐后的就退到院子里,惶恐的跪了下去。 在场的几个命妇也跟着心惊肉跳,忙不迭退了出去。 皇宫内院里,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完全就是她治宫不严的过失。 刘皇后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几乎恨不能将这整座宫殿烧了遮丑。 那几个侍卫慌乱的套上裤子,然后就连滚带爬的摸到宋太后和刘皇后的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告饶,「娘娘开恩,娘娘饶命啊!」 砰砰砰的,只几下,血就洒在了地面的砖石上头。 「饶命?你们这些狗奴才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敢求饶命吗?」刘皇后的胸口起伏,怒声叱道。 她霍的抬头看向了同样不着寸缕,抱着棉被缩在床上的柔嘉公主,厉声道:「柔嘉!你干的好事!一个未出阁的公主,白日宣淫不说,还和——还和——」 她终究也是羞愧的很,说着就满面涨红的无法再继续。 捉姦在床,被人堵在了闺房里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这光天化日的,还是一次五个侍卫?这样惊天的丑闻,一旦流言散播出去,整个皇室都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这样的后果,刘皇后想都不敢想。 这个时候,柔嘉公主还死死的抓着被子。 她本来是在屋子里等消息的,可是突然就被人从后面袭击,不省人事了,睁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这几个侍卫全都赤条条的,横七竖八的躺在她屋子的床上和地砖上,整个屋子里狼藉一片。 她都没还嫁人,但是就被这场面吓傻了。 当时这些被迷晕的侍卫刚好也是逐渐转醒,她就尖叫呵斥了起来,不曾想还没把人给打发了,刘皇后等人就已经杀了进来了。 别说是刘皇后想要晕倒,现在最想要晕倒的应该是她才对。 「母后!不是,不是的!」柔嘉公主裹着被子拼命的摇头,「我什么都没做,我——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现在要她解释的话,她更的慌乱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只能大哭着使劲的摇头。 刘皇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眼见为实,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柔嘉公主见她都不屑于开口斥责自己了,就更是明白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她再也顾不得别的,赶紧裹着棉被滚下床,匐匍在地,声泪俱下的请求,「母后,您要相信儿臣,儿臣真的什么也没做,本来——本来我只是在屋子里——后来,后来不知怎的就睡过了去了,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母后,儿臣自幼就受您的教导,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您要相信我,儿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让父皇和您蒙羞的事情来的。」 柔嘉公主的生母身份低微,并且又不幸早死,她的确是自幼就温柔乖巧的,且不管内里的用心怎样,至少在刘皇后所能看到的那一面,她就是这样的。 只不过么—— 自从容貌被毁之后,她就突然性情大变了,这段时间都喜怒无常,动辄就大妈奴婢,惹的皇帝很不痛快。 刘皇后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根本就一个字的辩解都听不见去了,只就咬牙切齿的指着她道:「你还有脸说?柔嘉,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本宫知道你伤了脸,心中郁结,这些天你再怎么胡闹,也都尽量的容忍你,可是你实在是太放肆了,你居然——你居然是——」 这件事,让她丢尽了脸面。 刘皇后越说越气,目光一厉,就霍的扭头扫了眼还在磕头不止的那个几个侍卫,「你们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轻薄公主?本宫看你们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活腻了!」 「来人!」刘皇后怒道。 「娘娘饶命!饶命啊!」几个侍卫惊慌失措的再度大声告饶,「奴才们真的什么也没做,请皇后和太后娘娘明察,奴才——奴才们是被人打晕了,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皇后娘娘,轻薄公主是死罪,奴才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这样一来,他们和柔嘉公主双方面的证词反而对上了。 辰王妃只一心等着看宋楚兮倒霉,没想到最后居然是看了一场柔嘉公主的笑话,她的心里多有不甘,就迟疑着开口道:「柔嘉公主的秉性还是好的,臣妾倒是不觉得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会不会真的是有什么恶误会,或是——被人陷害呢?」 瑾妃的目光闪了闪,也走到了刘皇后的身边劝道:「姐姐,柔嘉这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就是再不懂事,这点分寸也该是有的,我看他们这也不像是做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吧?」 如果真是经过了一番*,这屋子里和这几个人身上都能看的出来。 刘皇后是被沖昏了头脑,这会儿冷静下来,面色不见缓和,但却没有继续发怒了。 柔嘉公主看到了希望,赶紧擦了把眼泪,再次给她磕头道:「母后,儿臣是被人陷害的,儿臣真是什么也没有做,您要相信儿臣啊。」 刘皇后的面色迟疑,凝重眉头一时没有表态。 宋楚兮就隐晦的弯了弯唇角,若有所思道:「臣女也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呢,方才咱们过来的时候,明明公主宫里所有的奴才都在,为什么都躲起来,不肯开门呢?」 那些奴才,明显就是因为知道柔嘉的房里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不敢开门的吧? 宋楚兮丝毫也不掩饰自己要落井下石的恶意。 柔嘉公主霍的抬头朝她看过来,目光锐利如刀锋一样的怒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此言一出,宋太后的目光就突然又是一冷。 柔嘉公主立刻打了个哆嗦,惊恐的看着她,开始结巴了起来,「皇祖母,我——我不是——」 宋楚兮那贱丫头,不过就是仗着是太后的侄女才目中无人,又放肆无礼的,可是宋太后居然就照单全收,一力的护着她。 柔嘉公主自知她辱骂了宋楚兮,已经激怒了宋太后,正在神色不宁的想要解释的时候,外面的院子里就有一个怒气沖沖的声音响起来道:「宋家的丫头没资格在皇姐你的面前说话,那我是不是能当面讨个说法来了?」 庄嬷嬷亲自带人守在大门口,开门放了殷述进来之后,赶紧的就又关上了宫门。 殷述的脑袋上面缠了一圈绷带,因为失血,一张俊脸煞白,脸上却是带着怒气沖沖的神情被何旭扶着走了进来。 「小七?」柔嘉公主不可思议的脱口惊唿。 「皇姐,咱们同为姐弟手足,你为了遮自己的丑就对我下这样的狠手,难道不觉得过分吗?」殷述说道。 他平时对谁都好脾气,笑嘻嘻的,但是这会儿定了一脸的寒霜和怒气,居然也很有几分不容人侵犯的气度。 「小七你醒了?怎么不先歇着——」殷述没事,刘皇后倒是松了口气。 「儿臣进过母后,给皇祖母请安!」殷述恭敬的给两人行了礼,「我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让皇祖母和母后为我担心了,是述儿的不是。」 他说着,就再度扭头看向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的心里一抖。 这时候她还并不知道自己的婢女出狠手伤了殷述,但是殷述明显是来者不善,她哆嗦了一下,就连忙尖声嚷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皇姐,现在好像不应该是你来质问我的吧?知道你有伤在身,我特意过来探望,无意中窥测到了你的丑事,我也念及咱们姐弟一场的情分,守口如瓶了,没给你难堪,你却居然暗中指使人来对我下狠手?不觉得过分吗?」殷述说道。 柔嘉公主听的一愣一愣的。 她哪有什么丑事好给人发现的?她让人从重华宫里把殷述秘密请来,本来就是为了利用他里毁掉宋楚兮的名声的,可是谁曾想这熊孩子居然跟她将什么君子道义,死活的不肯答应。她被逼无奈,才叫人动了强的。 柔嘉公主反应了一下,方才大彻大悟—— 殷述这是因为自己算计他的事情怀恨了,所以反而要出手报復吗? 这熊孩子,平时看着那么好说话,怎么这连着两次,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事,他就突然变脸,不依不饶了起来? 这边柔嘉公主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殷述已经一挥手,「带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他身边另一个心腹的侍卫何鹏揪着一个侍卫从外面进来。 那侍卫使劲缩着脑袋,鹌鹑似的,进门被他一推,就摔在了地上。 柔嘉公主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之前被扒光了仍在她屋子里的侍卫只有五个人,而她当时派出去的却不止这些的。 「他是——」刘皇后疑惑的皱眉。 「回禀皇后娘娘,此人就是柔嘉公主宫中侍卫之一。之前七殿下过来探望柔嘉公主殿下,回去的路上正在花园里闲逛,就恰是遇到公主宫里的几个侍卫追着一个婢女出来,并且将人给弄死了。」何鹏道:「因为那宫婢和侍卫都是公主殿下宫里的,我们七殿下顾念手足之情,没准备声张,就转身走了,可是后面却有人哄骗了宋四小姐到御花园,然后使伎对我们殿下动了手。」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了宋楚兮会从重华宫里被人带出去的原因了。既然这些人只是为了利用她引殷述到偏僻处下手灭口,那么没在那里见到宋楚兮也说得过去了。 柔嘉公主听的一愣一愣的。 何鹏就又继续说道:「属下无能,当时被四个侍卫隔断在了那间宫殿的院子外面,让殿下孤身陷入囹圄之中,后来费了好大的力气将那几人解决了,没想到殿下已经出事了。」 「你是说,是柔嘉宫里的这几个侍卫杀了那个贱婢?」刘皇后狐疑的确认道。 「是!」何鹏还没开口,这一次是殷述抢先说道,他黑着脸,看上去怒气沖沖,「因为是关乎皇姐宫里的秘事,我当时也没好意思细听,只听那几个奴才说是那婢子知道的太多了,不能再留她的活口,好像是一路追赶她,才仓促间将她在御花园里给杀死了吧。如果母后不信儿臣的话,据说是那花园里花圃里还留了脚印下来,您命人取了这几个奴才的鞋子去比对了就是。」 她这一提,刘皇后就是一个机灵,目光飞快的搜寻,见到四下散落的几只靴子上面果然是沾满了泥土的,这样几乎都不需要再去取证了。 刘皇后勃然变色。 「不是的!是小七他冤枉我!」柔嘉公主立刻大声尖叫了起来。 「就算是我冤枉你,皇姐你自己奴才总不会也吃里扒外吧?」殷述道,一脚将后鹏哥提来的那个侍卫踹到在地,「你说!」 「公主,奴才真的是不得已,奴才不是故意的,但是只是看着吴哥他们带着雪莹那丫头出去了,奴才心下好奇才跟了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那侍卫一面说道,一边开始自抽耳光,当真是一副悔不当初又恐惧不已的表情,「奴才的胆子小,本来是想藏起来,然后伺机熘出宫外去的,可是——可是就被七殿下的侍卫给逮住了。」 刘皇后气的气血逆流,抬手往外面一指,「外面的那些奴才,给本宫提两个进来。」 梁嬷嬷转身出去,很快就提了个下丫头扔在了地上,「你说,大白天的为什么关门?这宫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奴婢什么也不知道。」那小丫头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偷偷的看了柔嘉公主一眼,瑟瑟发抖道:「之前是七殿下先来拜访的,殿下走后,吴侍卫他们进了公主的房里,过了一会儿就和雪莹姐姐一起出去了,再后面的事情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只是后来突然听到公主的屋子里有些响动,奴婢们才——才把宫门给关了的。」 他们听到柔嘉公主房里有男人的声音,又不敢进去查看,惊惧之余关了宫门,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小丫头自知大祸将至,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只是哭。 「皇姐的,你还有什么话说?」殷述说道:「是你的丫头知道了什么,所以你才让这几个侍卫将她哄骗出去灭口的吗?」 他并没有主动出手去害柔嘉公主,可是柔嘉公主对他做了不义的事情,现在最多也只算是他一报还一报了。 殷述说着,就又踹了那个侍卫一脚。 「奴才冤枉啊,公主,奴才——奴才什么也不该听,奴才——奴才——」那侍卫立刻就又哀嚎起来。 他越是这样表忠心,就越是间接地证明了柔嘉公主这里有鬼。 「你胡说!」柔嘉公主气急败坏大声道,目光狠厉,「皇祖母,母后,你们别听这狗奴才胡言乱语,我根本就没什么把柄给人抓的,也没派任何人去灭过谁的口,谁知道小七的怎么伤了,现在居然要收买这个奴才嫁祸到我的头上来,皇祖母,母后,我是被冤枉的,你们不要信他的信口雌黄。」 当初那院子里的侍卫是有六个的,但是被提到这里关起来的就只有五个,剩下的这一个也已经被修理的服服帖帖了。 凡事都总要人证物证俱在,这样才更具说服力的,在这方面,宋楚兮可以说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她要布局,就会做到天衣无缝,不给任何人留下破绽和翻盘的机会的。 「公主!」那侍卫闻言,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是奴才想要背叛您,可是奴才还有一家老小,奴才也要活命啊。如果是别的事情也还罢了,吴哥他们居然连七殿下也下了手,奴才胆子小,奴才——奴才呜——」 那人的话就只到一半,然后就嚎啕大哭了起来,那么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居然哭的跟个孩子似的,看样子是真的胆子小,被吓的不轻。 「柔嘉,难道你还要坚持说是别人构陷,来害你的吗?」刘皇后冷着脸道。 「不是我做的,我什么也没做!」柔嘉公主大声道。 她不觉得宋楚兮有本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宫里重新设了这么一个局来构陷她反击,但是这是谁做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必须澄清自己来脱身。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算是抖出了她要设计宋楚兮和殷述的事,她也要让刘皇后相信,她没有做过秽乱宫闱的丑事。 「母后,您听儿臣解释,其实不是这样的,当时是——」柔嘉公主急急地就要和盘托出。 「够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宋太后突然厉喝一声,「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你们还想怎样?是一定要闹到人尽皆知了才肯罢休吗?一个一个的下作无耻又胆大包天,简直其心可诛,都不要在哀家的眼皮底下再跳脱出丑了。皇后!」 她说着,突然就怒不可遏的朝刘皇后横过去一眼,「柔嘉是你教养出来的,这后宫大小的事务也都是你一手把持的,你真就这样无能,还要等着哀家出手来做个了断吗?」 她就是有意维护宋楚兮,不叫柔嘉公主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就算宋楚兮并没有被算计到,有些话,也是不要被说出来的好。 刘皇后等人是全部的心思都在柔嘉公主的身上,没有工夫再去联想别的,再被她斥责,刘皇后也是无地自容,赶紧道:「是!臣妾知道怎么做,不敢劳母后费心了。」 刘皇后说着,就要喊侍卫进来。 「娘娘饶命啊!」那几个侍卫瞬时就慌了,再次哭天抢地的开始告饶。 「姑母,兮儿逾矩,说句不该说的话。」宋楚兮的眸子微微一闪,拿眼角的余光瞄了柔嘉公主一眼,然后就态度诚恳的对宋太后道:「就算是柔嘉公主有错在先,可是现在打错已经铸成,就是严惩了她,最后损伤的还不是皇家颜面?」 柔嘉公主一个人的死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件事之所以让众人动怒,却是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实在是太坏了,明晃晃的打了所有皇室成员的脸面。 刘皇后会对柔嘉下狠手惩处,气的就是这个。 宋太后面上表情并无松动,只平静的看着宋楚兮,「你说。」 「我看此事还是不宜声张的,不如还是想个妥当的办法,大事化小了吧。」宋楚兮道,也没等其他人再插嘴,就又继续,「就算是封了院子里那些奴才的嘴巴,方才大家闯进来的时候,那几位夫人还有各位娘娘的心腹也都撞破了,这件事已经是不可能密不透风的捂住了,就算是各位娘娘和殿下王妃们肯为了皇家的颜面而割爱,将丫头随从们的嘴巴全部封死了,可是那几位命妇夫人又能怎么办?与其这样兴师动众的——反正也没人看到公主殿下的脸啊。」 因为烫伤的缘故,柔嘉公主的整张脸上都缠了绷带。 宋太后是何等智慧,一点就通。 她拧眉沉吟了一声,就递给刘皇后一个询问的眼神。 反正就算杀了再多人的去封口,最后也一样是欲盖弥彰,效果都是一样的。 刘皇后也有些心动。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公主的婢女大逆不道,和侍卫私通,脏了公主的屋子,姑母和皇后娘娘做主,将这些不知死活的奴才处置了就是。」 就算是自欺欺人,可是用这个理由搪塞,也好过说是柔嘉公主和侍卫有染。 柔嘉公主是没想到最后的关头宋楚兮居然会帮她,愕然又满怀希望的张了张嘴。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想了想,刘皇后说道。 不过柔嘉公主的所作所为,今天说真的噁心到她了,如果让她就这么放过了柔嘉公主,她的心里还是憋着一口闷气。 刘皇后的目光不怎么友善的看了眼柔嘉。 柔嘉公主立刻就颤抖着缩了缩脖子,把视线移开。 宋楚兮看过去一眼,勾了下唇角道:「公主的心腹做了这样的事,公主殿下着急上火,怕是要关门养病一段时日了。」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柔嘉公主的脑中轰然一声响过一道惊雷。 她勐地抬头,神色惊惧不已的看向了宋楚兮。 就说是这个死丫头不能以德报怨的来帮她,果不其然,这个贱丫头,真的是狠绝了。像她这样一个容貌尽毁的公主,本来就已经断了在皇帝面前的恩宠和后面的出路了,现在再将她关起来养病,那就相当于是打入冷宫了。像是她这样一个完全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皇女,可想而知,今天一旦她被软禁起来,以后皇帝也都想不起她来了,她就只能是在这座宫殿之中渐渐的被人遗忘,然后一天一天的熬死。 她是在宫里长大的,那些被打入冷宫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让她这样的活着,还真不如就直接让刘皇后以秽乱宫闱的罪名论处,直接给她一个痛快的。 「不!不要!」柔嘉公主仓惶说道,要扑过去求情的时候,刘皇后已经定了主意,语气冷肃的大声道:「柔嘉的婢女恬不知耻,做了伤风败俗的丑事,这些和她私通的侍卫也都一併处置了。柔嘉受了刺激,需要安心静养。梁嬷嬷你去安排,把这院子里那些玩忽职守的奴才全部处置了,再去慎刑司抽调几个老资歷懂规矩的嬷嬷过来照顾她吧。」 慎刑司里的那些嬷嬷,是最狗仗人势又冷血无情的,要她们过来看管,那自己岂不是要被她们活活折磨死吗? 「不!不要!母后,儿臣知错了,您饶了我吧!」柔嘉公主慌乱的就要扑过去,这会儿也全然忘了,她身上未着寸缕。 梁嬷嬷往前一挡,就将她撞倒在地,然后提了那棉被过去,扔在了她的身上。 外面已经有侍卫进来,将那五名侍卫堵了嘴吧拖下去了。 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好了,刘皇后就不再浪费时间,侧目对宋太后道:「母后,是臣妾治宫不严,扰了您的寿宴,臣妾在这里给您请罪了,还是我先送您回去吧!」 「嗯!」宋太后点点头,只道:「客人们和几个孩子都受惊不小,你先带她们过去吧,哀家稍后就来。」 「好!」刘皇后点头,本本分分的先行离去。 其他人都自觉是被人捏住了把柄,每个人都神色恍惚的跟着赶紧的离开了。 宋太后转身往外走,柔嘉公主倒在地上,神色惶恐又绝望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老嬷嬷走过来将大门合上。 「不——」她凄声的大叫出来。 宋楚兮的唇角犹且噙着一抹笑,转身的时候,却见殷述眉头紧皱的站在那里,就挑了下眉头道:「你不走?」 殷述本来正在想事情,闻言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道:「杀人不过头点地,真的需要这样吗?」 他也恨柔嘉公主算计他,甚至是就算柔嘉被处死了他也不会觉得可惜,可是这深宫炼狱,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想来还是叫人心里压抑。 「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而是每个人都该知道自己的本分。」宋楚兮道,那笑容之间,居然是半点也不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影响,「我只是要告诉某些人知道,想要害人,还是要先掂量自己的手段和能力的。」 她这个人,从来就冷血,而且自从跳进了皇室的这个大染缸里面以后,是非观念就变得更加淡泊,因为在这皇室之中,绝对没有哪一个人的手里是真正干净,没有沾过无辜的鲜血的,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没资格去用善恶是非的观念来要求别人。 对或错,生或死,就只看谁的手段更高杆而已,无论手段。 殷述看着她,眉头越皱越紧。 以前他就只觉得宋楚兮这个丫头的性子也蛮,桀骜不驯,但是今天这一场经歷下来,他似乎又发掘到了她身上更多的秘密—— 她不止桀骜不驯,她甚至更是有些狠毒和无情的。 宋楚兮想也知道,今天这血淋淋的一堂课会给这熊孩子带来怎样的震撼,不过她却懒得理会,直接转身就走。 殷述又回头往那紧闭的殿门上看了眼,这才也有些心不在焉的跟着出了柔嘉公主的寝宫。 宋楚兮出来的时候,宋太后正等在外面。 「姑母!兮儿又给您添麻烦了。」宋楚兮说道,走过去,对她露出感激又无奈的一个表情来。 宋太后看着她。 这个孩子太倔,她也是无能为力。 「算了!你没事就好!」最后,宋太后说道,抬手用力的握了下她的手,随后想起了什么,就又皱了眉头道:「那个小子呢?」 她问的,是端木岐。 宋楚兮虽然不是个善茬,但是她一个人在宫里,要做成这件事,没有人手帮她,是不可能的。 「说是去御书房了。」宋楚兮耸耸肩,顿了一下道:「现在很多人都盯着我了,我看我最近这段时间还是不要留在宫里了,省的再起什么风波,到时候姑母这边也不好交代。」 出事一次,大家可以当做是意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要接二连三的出事,就来宋太后也都要一起被人诟病的。 这个时候,刚好殷述也从那院子里出来。 「马上就到年关了,哀家这几天都要忙,就没空照顾你了,你回到驿馆去住着也好。」宋太后说道,也没有出言挽留。 「嗯!那兮儿就先行出宫了,就不打扰姑母了。」宋楚兮道,给她屈膝福了一礼。 宋太后略一颔首,「暮秋,还是你亲自送这丫头出宫去吧!」 「是!太后!」庄嬷嬷应了,过来扶了宋楚兮的手。 这边宋太后就没再耽搁,被婢女扶着款步从容的先行离开了。 「你——」殷述往宋楚兮跟前迎了一步。 庄嬷嬷就不动声色的山前一步,笑道:「七殿下受了伤,千万不能累着,您还是去跟太后娘娘说一声,也早些回府歇着吧。」 殷述在宋楚兮面前的脸皮薄,就算有话也不要意思当着庄嬷嬷的面说,就只是欲言又止的看了宋楚兮一眼,然后就带着两个侍卫转身也往重华宫的方向去了。 他们这一走,这大门口的气氛就突然冷肃荒凉了起来,庄嬷嬷吩咐了人去抬软轿过来。宋楚兮想了想,就有点不好意思的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嬷嬷找个人去帮我问问吧,阿岐说是去御书房拜见皇帝陛下,瞬间和彭泽太子打个招唿,不知道这会儿完事了没有。」 她要出宫,还是要和端木岐一起走的。 现在彭泽太子已到,文馨公主肯定就要搬回驿馆里去住的,她也不能再回太子府去了。 庄嬷嬷目光温和的看她一眼,笑道:「好!奴婢这就差人去给您问问。」 说着,就吩咐了一个宫女过去。 很快的,内侍就抬了轿子过来。 庄嬷嬷将宋楚兮扶着坐在了轿子里,就带着她往南宫门的方向去。 彭泽太子进宫,走的应该也是此处宫门,一行人到宫门口的时候,那里就铺天盖地,摆了好几家的好几家的仪仗和车马。 各家王府的主子和被邀请入宫的命妇都跟着回了宋太后的重华宫,宋楚兮算是第一个出宫的,但是远远的,庄嬷嬷却看到一袭深紫色锦绣华服的端木岐已经等在了那里。 这宫门口的车马仪仗多,虽然看着热闹,但是冬日里的光景,却怎么都透着几分萧条和荒凉,而他一个人长身而立,面对宫门的方向岿然不动的站着,突然之间就给这画面添了几分生动的光彩。 「原来端木家主已经到了。」庄嬷嬷笑了笑。 之前在重华宫,端木岐和宋太后之间的对话她是听到了的,所以她对端木岐就颇有几分怨言和戒备。但是宋楚兮和他之间的事,就连宋太后都没准备插手,庄嬷嬷自然也无从发表意见,所以面上就维持了一副平和而冷静的表情。 「落轿吧!」庄嬷嬷挥了挥手。 抬轿子的小太监小心的将轿子放下。 端木岐大步走过来。 庄嬷嬷弯身掀起轿帘,想要扶宋楚兮下轿的时候他却没让,而是直接弯身将她打横一抱,揽在了怀里。 宋楚兮并未挣扎,是就抿着唇角,微微垂了眼睛。 宫门口的侍卫太监全都看着呢,庄嬷嬷不由的一愣。 端木岐已经笑道:「今天谢谢太后娘娘的款待,这几天楚儿在宫里也给她老人家添麻烦了,烦嬷嬷代为道声谢。」 他和宋楚兮之间,到底也还没有名分在,但是这话却是说的顺口。 庄嬷嬷当众也不好反驳,连忙就不动声色的扯出一个笑容,「那奴婢就先回去復命了。」 说着,又看了眼他怀里的宋楚兮道:「四小姐的身子不好,您自己多当心。」 「嗯!麻烦庄嬷嬷跟姑母说一声,让她不用为我担心,过几天得空,我再进宫来看她。」宋楚兮点点头。 「是!」庄嬷嬷应了,沖她福了一礼,然后带着内侍抬了那小轿折返。 宋楚兮目送她进了宫门。 端木岐就低头往怀里看了她一眼道:「又照着你的意思折腾了一番,这会儿你满意了?也该气消了吧?」 柔嘉公主宫里的事,是他带人去做的。 当时他早一步去那间无人的宫殿里,找到了宋楚兮和殷述。 本来殷述伤的也不重,根本就没被打晕,只是当时对方人多势众,那熊孩子就藏了心眼,没有硬碰硬,待到那几个人将他和宋楚兮往那殿中一锁,两人就赶紧扑灭了小鼎里的催情香,然后正要想办法脱困呢,端木岐就找来了。 本来他是可以直接开门放了宋楚兮和殷述出去就了事的,可是险些就吃了暗亏,宋楚兮那性子怎么答应,立刻就动了歪念。 殷述当时也是气愤,二话不说的表示配合。 于是殷述那里演了一出苦肉计,暂时拖住了寻过来的宋太后等人,而宋楚兮和端木岐则是直接奔了柔嘉公主那里去布置。 在宫里做手脚,本身就是要担待极大的风险的。 宋楚兮承认她当时就只是一时兴起,端木岐肯于配合她来做成这件事,她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今天因为场合正式,端木岐要进宫饮宴,装束上也比较正统,难得的束了发。 宋楚兮窝在他怀里,并不表态,只扯了他垂落的一根髮带绕在指上把玩。 他不说话,端木岐就不走,只就目光一瞬不瞬的垂眸盯着她的脸。 半晌,宋楚兮才抿抿唇,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端木岐挑眉,是一定要逼着她开口的。 宋楚兮却突然问道:「那几个侍卫,到底是谁给迷晕的?」 当时他们追到花园里,就发现那几个侍卫和宫女都倒在花圃边上,可是却没找到先他们一步出手的人。不过当时时间紧迫,眼见着巡逻的侍卫从远处过来,端木岐就先和长城把几个侍卫提走了,而宋楚兮要躲已经来不及,便干脆大叫起来,出面引了侍卫过去。 端木岐闻言,眼中也飞快的闪过一抹略显凝重的神色。 那人出手极狠,并且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最主要的是,那几个侍卫醒来之后,居然不仅没能分辨出他的长相,甚至是连衣着都没看清,足见他的伸手绝佳,应该是个身手一流的绝顶高手了。 那人要掐死宫女迷晕了侍卫的意图是什么? 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吧?找不到别的迹象,就只能表明是和今天柔嘉公主设计算计殷述和宋楚兮的事情有关了。 所以呢?那人的目的,也是为了帮宋楚兮解围的?他是谁?又为什么这样做? 关于这件事,端木岐的心里比宋楚兮更多几分警觉。 他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反问道:「难道不是太后娘娘叫人出手的吗?」 虽然宋太后有理由也有能力这样做,但宋楚兮的心里却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端木岐就又看了她一眼道:「行了,事情既然都了结了,你就不要再瞎操心了,我们先回去了。」 宋楚兮的这个脾气,是好也不好。她要跟你闹的时候,绝对不管场合地点,但如果她想低头妥协了,有时候其实也就完全只看她自己的心情,都不需要你再费尽心机的去哄。 现在她肯跟着端木岐出宫来了,就算她嘴上不说,也说明之前的那件事已经揭过。 她不吭声,端木岐就嘆了口气,抱着她,刚要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那宫门之内就见一大群人鱼贯而出。 「见过太子殿下!彭泽太子殿下金安!」宫门的守卫们齐齐跪地行礼。 宋楚兮循声看去。 ------题外话------ 嗯,这件事其实是端木美人儿做的,只有这货才会这么无聊的哄着兮兮娃儿啊。小铃铛你猜对了,我们王爷是要有绅士风度的,如果王爷先知道了,肯定不会设局捉姦这么麻烦,直接就捉刀剁了╮(╯_╰)╭ ps:又作死了一只,这口闷气总算是散了。为了庆功,还有藏月票的妹纸是不是该翻翻口袋了嗷呜~
第027章 我不喜欢他! 那位彭泽太子,叫做即墨勛,时年应该是二十有六,穿一身明黄锦衣,样貌生的丰神俊朗,一眼看去倒是赏心悦目,风度翩翩的。 殷绍和他两个,被人众人拥簇着从宫门里出来。 两个人都是气度绝佳,只是相对而言,殷绍的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岑贵的冷淡,并不似那位彭泽太子那样的有亲和力。 「咦,端木家主不是先一步出宫了吗?怎么还没走。」即墨勛含笑打招唿,眼角的余光一扫,不由的多看了两眼被他抱在怀里的宋楚兮。 宋楚兮稍稍把脸偏向端木岐的胸前隐藏起来,只作难为情的不说话。 殷绍的视线也落在两人身上,定了定。 这两个人这样的行为举止明显的不合时宜,不过他已经司空见惯,懒得点破了,很快就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端木岐面不改色,是完全不惧任何人的打量的,只道:「这个丫头不舒服,就耽搁了,失礼之处,二位殿下不要见怪。」 殷绍面无表情。 即墨勛只笑了一下,也没表态,只扭头对跟在他身边的蓝袍人道:「本宫有些乏了,要先回驿馆,你跟北狄太子走一趟吧,把事情料理好。」 之前闯进太子府行兇的一队龙庭卫,此时都被殷绍下令关在牢里,这么说来,是两人已经就此事达成共识了。 宋楚兮窝在端木岐怀里,无事可做,其实是在他们这一行人刚出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跟在即墨勛身后的那人了,倒不是她的眼光就如何的独到,而是因为那人本身太过特殊。 他不仅是与其他的侍卫不同,没有穿侍卫服或者官服,只穿了一身不加点缀的简便的蓝色袍子,而更让他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的是,他那整张脸都被一块面具遮住了。衣领高高竖起,手上也被深色的布条缠住,纵观他那全身上下,露在外面的,似乎就只有一双目光内敛的眼睛而已。 即墨勛同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随意又平和。 「是!」那人略一颔首,出口的声音竟然有种超乎常人想像的低沉和嘶哑。 大约是因为练武之人身形保持的精干,宋楚兮第一眼看他的时候,还以为他的年纪不会太大,最多也就三十上下的样子,可是听了这声音,就突然不确定了,忍不住的又多瞄了他两眼。 只奈何那人全身上下捂的密不透风,半点真容也窥测不透。 「这样那本宫就不送你回驿馆了,那边有礼部的官员在,需要添置什么,或是有什么需要的,太子尽管吩咐他们去办就是。」殷绍说道,语气略显冷淡。 「本来就是文馨不懂事,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本宫这个做兄长的也多为她过意不去,太子殿下就不需要同本宫客气了。」即墨勛微微一笑,态度虽然看上去比较温和,但实则那语气之中也是客气且疏离的。 恰巧这个时候,那宫门里头又有一群人走了出来,却是重华宫里的管事太监护送了入宫赴宴的客人们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文馨公主一行。 众人循声回头,即墨勛就笑道:「文馨你来的正好,刚本宫才和北狄太子提起你来,之前的事情都揭过了,你先过来给北狄太子道个歉吧。」 文馨公主刚好也是抬头看到了他,脚下步子突然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意外的缘故,却是表情僵硬的愣在了那里一瞬。 白筠使劲低垂着脑袋,扯了扯她的袖子,「公主!」 即墨勛已经往前迎到她面前,笑道:「怎么了?才半个多月没见,就不认得本宫了吗?」 「太子哥哥!」文馨公主这才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我只是不知道太子哥哥今天就到,有些意外罢了。」 她微微垂下了眼睛,然后又飞快的重新扬起一个礼貌的笑容,径直走到殷绍面前,福了一礼道:「之前太子府里发生的事,只是一场误会,都是文馨的错,太子殿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海涵。」 「罢了!」殷绍淡淡说道,只对即墨勛做了一揖,「本宫先行一步!」 「请便!」即墨勛微微一笑。 殷绍于是就不再多言,直接举步朝自己停在不远处的仪仗走去。 即墨勛并不因为他的冷淡而见怪,反而心平气和的走到端木岐的跟前来,「端木家主不是也回驿馆吗?咱们就走一路吧。」 「太子殿下先请吧。」端木岐并不拒绝。 即墨勛回头看了文馨公主一眼,然后就迳自举步前行。 文馨公主连忙快步跟上。 这边紧随在她身后从宫里出来的就是宋家的三夫人梁氏了,梁氏难得进宫一趟,宋楚芳就亲自送了她出来。两人明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楚兮和端木岐,再见他们这样亲密无间的举动,梁氏的脸色就明显变得难看,而宋楚芳也微微透露出几分不自在来。 「母亲,本宫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您路上小心,替我问候父亲。」宋楚芳勉强镇定了心神,只当是对宋楚兮视而不见,直接就握了梁氏的手说道。 宋楚兮和她们之间相见两厌,从来都是彼此眼不见为净的,但是这一天她却突然一反常态,扬声打岔道:「今天在宫里,还要谢谢二姐姐你的关照,今天时间紧迫,我不得空了,改天一定找机会——好好的谢谢你!」 最后几个字,她刻意咬重了音调,再加上她的声音清脆,这字字句句便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众人不约而同的齐齐看过来。 宋楚芳正抓着梁氏指尖的手,突然剧烈一抖,仓促间抬头,神色略显惶恐的看过来。 宋楚兮对上她的视线,盈盈一笑。 触到她那别有深意的目光,宋楚芳的心里一凉,只觉得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而端木岐却没再滞留,抱着宋楚兮,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那边即墨勛本来也正驻足观望,这时才一颔首,继续往前走。 宋楚兮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若有所思的看了许久,直至被端木岐发现。 「你在看什么?」端木岐问道。 「那个人的目光不正。」宋楚兮道:「我不喜欢他。」 端木岐垂眸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抱着她上了马车。 长城吩咐让了殷绍和即墨勛两人的仪仗先行,待到马车平稳的上路了,宋楚兮才趴到窗边,将车窗推开了一条缝隙往后看去。 那里梁氏和宋楚芳母女还在执手叙话。 她冷然的勾了下唇角。 端木岐看在眼里,就晃了晃端在手里的一个夜光杯,问道:「你确定今天的事情里头也有她们的手笔?」 「本来只是猜测,不过看方才宋楚芳的那个反应,就可以确定了。」宋楚兮道,坐回马车里,想了想,就无所谓的笑了,「她们有没有掺合还不都是那么回事,想来是我最近太过懈怠,让她们都过得太舒坦了,以至于让她们都不知道天高地厚起来了。」 她这次进京,最主要的一个目的就是冲着宋亚青父女的。如果不是因为素岚的突然出现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乱了她的心,她早就先出手了,还能等着宋楚芳先来暗算她吗? 横竖宋亚青父子的存在,也是端木岐要夺权南塘的一个巨大的阻碍,所以他也没问宋楚兮的具体计划,只优雅从容的抿了口杯中佳酿。 静默片刻,宋楚兮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好奇的抬头看向了他道:「刚刚彭泽太子身边的那个——他是什么人?」 那人看上去神秘的很,通身一股子拒人千里的冷意,看着桀骜,又不是个好脾气的,但偏偏甘于做彭泽皇家人的鹰犬? 「殷绍那里的事情可不好处理,彭泽太子居然就直接放权,让他去处理了?」宋楚兮道,满心的困惑,「看上去,好像是对他十分倚重信任的样子。」 那个人,看着低调,但实际上给人的感觉又太扎眼了。 本来端木岐也就注意他了,既然宋楚兮问起了,他就抬手叩了两下车厢。 片刻之后,长城就跳上车辕,从外面拉开了车门,「少主?」 「嗯!」端木岐随意的靠在车厢壁上,手里还是端着个夜光杯把玩,一边道:「即墨勛身边的那人,什么来歷?」 「如果属下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彭泽皇室专属禁卫的最高领袖,龙庭卫指挥使了。」长城回道。 端木岐只是神色散漫的听着,宋楚兮却是不解问道:「龙庭卫指挥使?」 「彭泽的龙庭卫,是一批经过特殊严格训练出来的皇族近卫,对外宣称的职责,就是专门负责保卫最核心的皇室成员的人身安全的,说白了,他们是侍卫,也是死士,平时也会替彭泽国主去执行一些秘密任务的。」长城解释,「这批人的培训过程十分机密,具体的规模和人数不详,但据说每一个都出类拔萃,身手一流,是彭泽国主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是皇室专属的暗卫了吗?」宋楚兮思忖道。 「可以这么说吧。」长城点头,尽量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详尽的叙述给两人听,「三年前,彭泽皇宫失火,彭泽太子即墨勛被困火海,险些丧生,许多龙庭卫沖入火海营救,包括前一任的龙庭卫指挥使,可是当时因为火势太大,进去救人的绝大部分龙庭卫也都在火海中丧生,最后,是这个人冒死将彭泽太子自火海中抢了出来。不过——他自己却被大火损毁了容貌,受了重伤。」 宋楚兮听到这里,便就有些明白了,玩味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彭泽太子就开始重用他了?」 「是的!」长城点头,「当时上一任的指挥使也葬身火海,彭泽国主和太子都龙颜大怒,将整个龙庭卫重新进行了一番清洗整顿,然后由彭泽太子力保,推举了此人上位。」 救命之恩在前,就难怪即墨勛会对这个人这般信任了。 端木岐勾了勾唇角,抬眸又看了长城一眼,「这个人的底细呢?」 「没有底细,身世成谜。」长城道。 一般说来,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其为人都会十分的谨慎小心,留在身边的心腹,肯定是要家世清白,可以确保无虞的。 这个人没有底细?这又是什么意思? 宋楚兮和端木岐都不由的同时重视起来。 宋楚兮稍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原就只是龙庭卫里训练出来的极普通的一个侍卫,据说是个逃荒途经彭泽的孤儿,因为骨骼清奇,在练武方面颇有天赋而被龙庭卫看重,带了回去。因为自幼流浪,他原是无名无姓的,在龙庭卫的资料当中,他只有一个代号,叫做逆光。」可能是因为都是习武之人,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长城提及此人的经歷,倒是很有几分钦佩之色,顿了一下,又补充,「少主和四小姐应该都听出来了,他说话的声音低哑怪异,其实——这个人,天生就是个哑巴。」 「嗯?」这回就连端木岐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那人说话的声音,的确是嘶哑又低沉的十分难听的,可是如果是哑巴的话—— 「他精通腹语。」长城道。 所谓腹语,是只有一些奇巧之士才有可能掌握的绝技,据说普通人也有能够学会的,但是要靠个人造诣,真正能做到的还是少之又少。 天生的哑巴,又被大火损毁了容貌,现在却成了彭泽龙庭卫之首,名副其实的龙庭卫第一人,这个人的经歷,也是有够传奇的。 宋楚兮想着,便就由衷的点了点头,「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而端木岐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就又思忖着问道:「提拔了他之后,彭泽国主应该又专门叫人去再查过他的出身和底细了吧?」 「是的!」长城本来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就赶紧点头,「用在身边的人,他肯定是不放心的,专门又派了人去查,但是这个人自幼就流浪在外,身世上的确是完全的无迹可寻。并且再因为彭泽太子一力坚持,最后彭泽国主没查到什么,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于别人的家务事,端木岐和宋楚兮也都只是说说就算了。 长城重新退出马车,从旁护卫车驾,车马仪仗有条不紊的前行,顺利抵达驿馆。 「少主,四小姐,我们到了!」长城再度从外面打开了车门。 端木岐跳下车,转身又来接宋楚兮,宋楚兮却避过了他将要揽过来的手臂,只握了他的手指借力,从马车上下来。 这个时候,前面的马车上,即墨勛和文馨公主也已经相继下车。 两人并没有急着进门,就等在了大门口。 端木岐看过去一眼,就知道宋楚兮是避讳他们,于是唇角勾了勾,也没说什么,就带了她款步走过去。 「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端木岐道,轻车熟路的同他寒暄,「以后咱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还请您多多关照。」 「端木家主客气了。」即墨勛笑道,视线自他脸上掠过,却是去寻故意半躲在他身后的宋楚兮,「本宫听文馨说,这段时间她人在天京,还多亏了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的照拂,本宫这个做兄长的应该代她谢过两位。回头哪天有机会,本宫做东,请两位一起聚聚?」 这个人生的算是一表人才,乍一眼看上去的气质也是温文尔雅,但诚如宋楚兮之前所言—— 他的目光不正。 哪怕是再怎么风度翩翩,只那么一个轻浮又隐带着几分阴鸷狠戾之气的目光就叫人极不舒服。 不过因为仪表堂堂,他的神色又隐藏的极好,一般人一眼不容易看穿。但是宋楚兮和端木岐这样的人,都同样的满腹算计,还是很容易就能看透的。 端木岐这人,本来和谁都能逢场作戏的不走心,他是无所谓,但是见这人的目光飘到宋楚兮身上,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不由的就冷厉了三分下来。 「举手之劳,太子殿下不必客气了。」端木岐道,说完就回身把宋楚兮一捞,顺带着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掩住了脸,「楚儿累着了,我们先行一步。」 言罢,就直接撇了其他人,大步的先进了门。 即墨勛站在原地目送,他脸上温文尔雅的表情不变,但是站在旁边的文馨公主却清楚的看到他唇角微微下拉的一个弧度,顿时就预感不妙,有些心惊胆战了起来。 这几天在宋太后那里,宋楚兮不好意思动不动就扮柔弱叫人扶着抱着,虽然也不用到处跑,但是几天下来,也是觉得双腿酸麻,沉重的很。现在现成的有端木岐给她代步,她也乐意,并不挣扎,只就十分安静的靠在他怀里。 走进了花园里之后,端木岐就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眸子明澈,带了几分笑意,眼珠子正活泛的乱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又是在打谁的鬼主意?」端木岐问道。 宋楚兮的思路被打断,扬起脸来看他,也不掩饰的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借刀杀人的机会,好像到了。」 只要是算计起人来的时候,这个丫头就总是格外的精神百倍。 端木岐看着她,唇角翘起的弧度却带了几分冰凉,不怎么高兴道:「我倒是怕你的歪主意还没打成,就被什么人先不怀好意的咬上一口。」 这位彭泽太子的人品口碑不佳,尤其他方才看宋楚兮的眼神又暴露的太过明显了。 宋楚兮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自然也有所察,不过也只是一笑置之了。她这浑身的刺可不是白长的,想咬她一口的人,还得要提前掂量自己的牙口呢。 端木岐见她兀自笑的灿烂,顿时就有几分胸闷气短—— 这个丫头的样貌本就生的出色,尤其是对那些阅遍名门闺秀的皇亲贵族中的男子来说,她这全然不加掩饰的一个笑容娇俏明艷,就最是惑人不过了。虽然熟知她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本性之后,十有*的人都会对她望而却步,但是她这张脸也是够招人的了,到现在就已经惹了不少的麻烦。 端木岐盯着宋楚兮看了两眼,突然就撤手将她扔在了地上。 「呀!」宋楚兮一个始料未及,低唿一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稳住身形,没有摔着。 她有些诧异的抬头去看他,「做什么呀?」 端木岐就敛了笑容,问道:「康王那里,你跟他把话都说清楚了?」 殷述那熊孩子,是会随便就听人话的吗? 宋楚兮想来也是有点头疼,就揉了揉鬓角,「说是说了,不过么——」话到一半,她却也突然就敛了笑容,正色看向了端木岐道:「废了一个柔嘉公主,肯定还有别的人选在等着,我看至多是等过了年,他就会把那件事摆到明面上来提了。万一你要找不到藉口来推脱了,我也有条退路啊。」 宋太后已经明确表示,她不答应将宋楚兮嫁给殷述,这样一来,皇帝要破坏南塘的联盟,就只能还是按照之前的打算,自端木岐这里下手了。 就目前这个阶段而言,就算经过柔嘉公主的事情,皇帝已经知道了端木岐的态度,但如果他就是要一意孤行,端木岐还能公然抗旨不成?以他端木家目前的处境,还达不到和整个朝廷抗衡的实力。 宋楚兮说这话的语气半真半假。 端木岐很清楚她就只是个试探的意思,他看着她,半晌不置一词,最后便牵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白天在宴会上都没吃几口东西,先回去用膳吧。」 *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宫里宫外所有的人家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着年货。 宋楚兮穷极无聊,只安静的窝起来,养着精神,只等着朝贺的庆典,而宫里宋楚芳却是一想起她那疑似警告的一句话就惶惶不可终日,只在第二天,就去恳请刘皇后恩准,将梁氏请进了宫里来。 「臣妇见过娘娘!」梁氏换了朝服,被宋楚芳的心腹接到了她的寝宫,虽然是母女,也还是规规矩矩的跪地请了安。 「母亲快起来,这里没有外人,起来叙话吧!」宋楚芳忙道,坐在座位上虚扶了一把。 有宫婢上前搀扶了梁氏起身,又上了茶。 其实头天在宴会上,能说的话这母女两个基本上都已经说了,宋楚芳会这么急吼吼的又宣召她入宫,梁氏的心里就有点没底,「娘娘您这么急着传召臣妇进宫,不知道是——」 「你们先都退下吧!」宋楚芳抬手阻断她的话,先打发了婢女们下去。 待到殿门合上,她才一下子就放松了神情,对梁氏道:「母亲,那个死丫头那里,我不能等了,我——我必要马上下手锄掉她。」 宋楚芳的心里忐忑,说着就站起来,神情慌乱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 梁氏却是被惊的突然愣住了,不解道:「昨儿个你不是还说要我先忍一忍吗?怎么——」 「我——」宋楚芳咬着嘴唇,只略一思忖就对梁氏和盘托出,「母亲我不瞒你说,昨天重华宫里的局是我和柔嘉一起联手设下的,她负责叫了康王殿下过去商量,我就帮忙把重华宫门口的守卫暂时调开了,这才能让她的人顺利的将那死丫头给带了出去。」 梁氏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思绪混乱的想了想,便就有所顿悟,「怪不得我说那小贱人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难道是你做的这件事被她知道了?」 「听她那话,她八成是知道了的。」宋楚芳道,不安的绞着手里帕子,想来就又是遗憾又是气愤,「我本来以为我和柔嘉合力,一定可以保证万无一失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出手替那死丫头解了围了,现在被她知道了,反而留下了后患。」 梁氏是将她做的事情听明白了,只心里还是不解,拧眉道:「你去跟那柔嘉公主掺合什么?那小贱人害了你妹妹的性命,我是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才能消气的。你却还要帮着她去做康王妃?你是脑子煳涂了吗?」 「母亲!」宋楚芳心乱如麻,不由的加重了语气,「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在宫里的这几年,看的十分明白,姑母的手段老练又圆滑,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如果不是她的手段高明,完全的无懈可击,你以为皇上为什么会容她把持后宫这么久?我跟你说实话,皇上并不是不想动她,是根本就动不得她。因为她凡事都做的滴水不漏,一旦轻举妄动,最终要被人诟病和指责的也只会是皇上。现在姑母她对宋楚兮那死丫头又一力袒护,我就怕是大哥的杀手锏都未必管用,而且退一步讲,就算大哥真能将她解决掉了,姑母那边还能善罢甘休吗?与其是激怒了她,逼着她要和咱们两败俱伤,我倒是觉得让那死丫头困死在天京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她现在想从父亲的手里夺权而已,如果让她嫁了康王,就再没有机会回去了,这样一来,她也就再妨碍不到父亲和大哥了。」 相较于梁氏的妇人短视,这宋楚芳还是颇有些眼光的。 梁氏想了想,也觉得她这话很有些道理,只还是气不过,「只是这样一来,岂不就便宜了那个小贱人了?」 「这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宋楚芳不贊同道:「姑母就算再厉害,也毕竟是年纪大了,她还能活多久?有她在的时候,是能袒护那个死丫头的,再过个几年,等她大去了之后,有我在宫里随便去和皇上或是皇后娘娘说几句话,再想要捏死了那死丫头,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似的吗?母亲,现在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端木岐对她那个宝贝的样子,明摆着要借她的身份来谋夺我们宋家的,就凭宋楚兮那么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用?现在咱们最需要防范的,不是她,而是在她背后给她撑腰的端木岐。不管她是生是死,这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叫她真的嫁到端木家去。」 提起端木岐来,梁氏是又气愤又害怕。 「可是——你这不是没能成事吗?现在还能怎么办?」想了半天,梁氏还是有些不愉的开口。 「已经打草惊蛇了,我的法子只怕也行不通了,现在——」宋楚芳道,说着,眼睛里就迸射出坚定的冷光来,「恐怕就真的只剩下斩草除根的这一条路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因为宋楚兮那一句意味不明的警告暗示就惶惶不安了起来,再也冷静不下来了,甚至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如果这一次她不能先下手为强并且一举成事,那么宋楚兮就再不会给她翻盘的机会了。 梁氏对宋楚兮早就恨的牙根痒痒,闻言自是求而不得,「你是要我做什么吗?」 「嗯!」宋楚芳点头,眼底突然掠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幽暗冷光,「我在宫里行动不便,母亲你替我走一趟太子府,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成,需得要找个人帮衬一把。」 宋楚芳走到梁氏身边,在她耳畔低低的交代了两句话。 梁氏仔细的听着,最后却还是一脸的怀疑,「这能行吗?」 「母亲放心吧,您就照我的原话转告了就行。」宋楚芳道,顿了一下,又再嘱咐,「最好不要让人察觉了你的行踪,省的后头麻烦。」 「我知道了。」梁氏点点头,母女两个又再筹谋了一番,用过午膳之后,宋楚芳就命人送了梁氏出宫。 * 宋亚青夫妇那边的一举一动,端木岐都随时叫人盯着,梁氏进宫去了的事,宋楚兮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 「说是在宫里呆了整个上午,奴婢看那母女两个铁定是没安好心的。」舜瑜将事情的原委仔细的的都同宋楚兮说了。 宋楚兮只是听着,半分也不受影响的一颗一颗的往棋盘上落子,最后才是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原还以为宋楚芳敢公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是得要有些气魄和胆量的,没想到还是我高估了她,她这就要狗急跳墙的受不住了?」 「这样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快刀斩乱麻?」端木岐脚下无声的从外面进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这主僕两个的对话的。 宋楚兮瞄过去一眼。 端木岐也不管她欢迎还是不欢迎,直接就走过来,坐在了她身后。 宋楚兮这天没准备出门,就没正经的梳妆打扮,只穿了一件面料舒适的小夹袄,头髮松松散散的挽了一个髻,不施粉黛的坐在那里。 端木岐随意的抬手将她落在肩上的松散髮丝都捋顺到背后,然后才语气散漫道:「每天都这么算计着破局和下套,你不累?」 宋楚兮也不回头看他,只还是气定神闲的继续往棋盘上落子,一面道:「找事儿的又不是我。」 上头有北狄皇室的人压着,她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不方便。 端木岐的下巴靠在她一侧的肩头,闻言就轻笑出声,「那就等一等吧,回去了再动手好了。」 「那可不行!」宋楚兮脱口道:「回去之后,的确是天高皇帝远,可如果就在南塘捂着把这整件事给了结了,没有皇帝的圣旨在上面施压,又怎么能引我家那位大哥现身呢?」 如果他们等回到南塘以后再将宋亚青解决掉,的确是比较方便下手,但是那样一来,宋承泽八成就能够顺顺噹噹的以他长子嫡孙的身份接任下一任的家主了,并且他人在塞上军中,手中把持兵权,谁能奈何的了他? 相反的,如果在这里,让梁氏和宋亚青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惹点祸事出来,龙颜大怒之下要传召宋承泽进京的话,他就没办法拒绝了。 在军中去动他的希望渺茫,但是没有十万宋家军保驾护航,她宋楚兮还真就不会把这位少年成名的宋家大公子看在眼里。 论及阴私手段,她有的是。 这件事,根本就是从她决定进京的时候就已经计划打算好的了。 端木岐笑了笑,就没再说什么,不过这天他大概也是无事可做,穷极无聊之下,就坐在宋楚兮的身后看着她下了一个下午的棋。 * 转眼又过一天,然后便是三十除夕。 这天前朝朝贺的庆典仪式很复杂,宋楚兮作为女眷,是没有资格参与的,有品阶的命妇和贵女们还要在前朝的大殿外头按部就班的等着进殿去给皇帝磕个头,宋楚兮则是干脆去了宋太后那里躲清闲。 因为朝贺的仪式冗长繁杂,赐宴就要等到晚上了,这一天之内少不得要折腾,宋楚兮就还是让两个丫头搬了轮椅给她代步。 只隔了两天,整个后宫之中已经妆点一新了,到处披红挂彩,十分的热闹喜气。 主僕三个慢慢走在前往重华宫的路上,左右赏景。 「该安排的少主都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小姐尽管安心就是。」舜瑜是对宋楚兮极不放心的,想了想,就又叮嘱了她一句。 「嗯!」宋楚兮点点头,并不多言。 宋楚芳送到眼前来的机会,她没有理由不顺水推舟,有些事情,她已经容忍许久了,现在,也是时候把某些长久不见光的东西都抖出来去去霉气了。 这天但凡是正五品以上的官员家中的正妻和嫡出的子女,无论是否有官职诰命在身,都能得到机会,来参加晚上宫中的赐宴。所以不管是太后宫中还是皇后宫中,这一整天都十分的热闹,来来往往的许多人请安。 宋楚兮主僕几个去到重华宫的时候,在大门口,就刚好迎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个熊孩子往外走,却是殷述带了殷黎过来给宋太后请安完毕,才刚要出来。 那粉色糰子今天终于是没再穿的粉嫩,而是穿了一身火红的裙褂,又披了件雪白的鹤氅,步子很稳的跟在殷述旁边往外走。 殷述则是因为要出席前朝的庆典,所以穿了皇子的朝服。宋楚兮是头次见他这样正统的打扮,紫金蟒袍,金冠束髮,倒是将那熊孩子特有的活泛气儿压下去不少。 「见过七殿下,小郡主金安。」两个丫头忙不迭的屈膝见礼。 因为殷黎的步子小,殷述便就刻意的减缓了步伐,一边慢慢的往门口踱,一边回头和她说着话,根本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楚兮。 这一抬头看过来,殷述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就是蓦地一僵,不由自主的,耳根后面又开始慢慢的泛红。 两个人,四目相对,有那粉糰子在前,宋楚兮连抬槓都懒得理他,便就直接含笑看向了殷黎道:「暖暖,你父王说你生病了,都好了吗?」 那小丫头歪着脖子,眨巴着眼睛看她,却没有像前面两次一样主动的亲近她,明显是因为上次殷湛发火的事情而心存芥蒂。 宋楚兮却是不知道这一茬的,见她的神情纠结,不禁奇怪。 殷述现在在她面前就会觉得侷促,于是就道:「我们还要赶着过去给父皇磕头,先行一步了。」 他牵了殷黎的手,错开宋楚兮主僕的身边往前走。 殷黎的目光就一定落在宋楚兮身上,明明是上回受了教训,她心里也都记着的,可是小丫头就是对宋楚兮防备不起来,迟疑着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最终还是止了步子,指了指她空空的膝盖道:「楚楚姐姐,雪融我养的很乖的。」 这算是个交代了。 宋楚兮笑了笑。 她想了想,就又问道:「晚上你也在宫里吗?」 「是啊!今天应该很晚才能回去的。」宋楚兮道。 小丫头就突然咧嘴一笑,有些神秘兮兮道:「那晚上我找你,我有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宋楚兮被她这故弄玄虚的样子逗的一乐,点了点头,殷述看着时间快来不及了,就又别扭的看了她一眼,干脆将殷黎一抱,就扛着她大步流星的走了。 宋楚兮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开,想了想就对舜瑜道:「这个时间,姑母那里应该还有客人,你先推我到偏殿去一趟吧。」 上回进宫,她偶然在宋太后的私库里发现了一支小巧的玉笛,想着弄丢了殷湛的那支箫还觉得愧疚,索性就取来了准备交给殷黎做抵偿的,可是前两天匆忙出宫,就给忘记了。 这两天她不在宫里,她住过的偏殿宋太后没叫人动,还维持着原样,宋楚兮从枕头下面找到了笛子,揣到袖子里,刚准备要去正殿拜见宋太后,却见刘皇后宫里的梁嬷嬷急匆匆的赶来了。 这个时间,刘皇后也还在宋太后这里,她却也顾不得有外人在,直接就进去禀报导:「娘娘快回宫去看看吧,那边——出事了!」 却是个大祸将至,天崩地裂一样的表情。 ------题外话------ 梁氏和良嫔,哪只先死?来下注下注!一张月票赌一次,买定离手了喂! 还有猜彭泽太子是我三宫君的妞儿们都出来,集体挂墙头游街示众→_→ ps:兮兮的桃花比较多,大家不要介意,长得美就是没办法。其实我个人是觉得,没有窥透兇残本质,只对我兮女王的美貌垂涎三尺的桃花都不能算作真桃花,屈指算来,这么有内涵的真正的男主男配加起来,就只有那么两三个的,还不算太离谱撒~
第028章 苦肉计,安意茹小产? 刘皇后本来正陪着几个进宫拜见的命妇在陪着宋太后谈笑风生的说话,闻言,脸上笑容还来不及收势住,就不悦的斜睨过去一眼,「怎么?」 梁嬷嬷对宋太后似是有些忌讳,但是因为事情严重,她也不敢拖延,只能硬着头皮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太子妃带着太子殿下府中姬妾进宫来了,在凤鸣宫等着给娘娘请安,那位——那位安良娣突然有点不舒服。」 因为殷绍一意孤行的将安意茹这么个破落户的女儿抬进了太子府而一再的被皇帝责难,所以刘皇后对安意茹从来就不待见。 但是她和梁嬷嬷主僕多少年了,若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的事故,梁嬷嬷不会这么慌慌张张的就找过来了。 这个时候,宋楚兮已经被婢女扶着从殿外走了进来。 「兮儿给姑母请安,皇后娘娘吉祥!」她进门先给两人行了礼,然后就状似不经意的看向了刘皇后道:「是太子殿下的哪位妾室不舒服吗?要不还是请太医去看看吧。」 如果只是小事情,直接找太医就行了,何必要来请了刘皇后回去。 在场的几位命妇,都是在后宅里头手眼通天的利害夫人,这会儿心里各有思量,都不由的好奇了起来。 刘皇后是唯恐安意茹又要给殷绍惹祸,就只能是强撑着面上表情不变,站起来道:「安氏的身子是娇弱了些,今儿个大好的日子,母后别放在心上,臣妾过去看看好了。」 当年因为廖容纱的死,宋太后很是将安意茹给修理了一顿,在所有人看来,宋太后和刘皇后一样,都对这个女人没有任何的好感。 宋太后面上神色淡泊,摆摆手道:「哀家有点累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妾身告退!」她既然是下了逐客令,几位命妇也就不好再滞留。 宋楚兮微微一笑,走过去一步道:「要不兮儿留下来陪姑母说说话吧。」 「不用了,今儿个热闹,你们小孩子的,出去玩吧。」宋太后道,起身被庄嬷嬷扶着进了内殿。 刘皇后的眉头皱了下,但是心里惦记着安意茹那里的事情,就没再耽搁,急匆匆的出了门。 其他人也相继出去,宋楚兮留在最后,看着院子里刘皇后匆匆而行的背影,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笑。 「小姐?」舜瑜试着唤了她一声,「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哪里?」宋楚兮回头看她一眼,「当然是去看热闹了。」 舜瑜和舜瑛对望一眼,两人都有些迟疑,「没有必要再去了吧,万一——」 万一要是惹了别人的怀疑,那就不好了。 「别人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宋楚兮却是完全的不以为然,已经举步往外走去,「这样的一场好戏,可不是随时都有机会看的,白白浪费了机会多可惜。」 她跟殷绍有什么关系?和安意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就算她是宋家的人,可是又跟宋亚青那一房的人不对付,从不来往,再加上她一个早上的行踪都有无数的人可以作证,别说谁都没有怀疑她的理由,就算有谁想要怀疑—— 拿不住证据来,也是白搭。 舜瑛和舜瑜两个劝不住她,就只能由着她去了。 从宋太后这里出来的几个命妇,也有好奇刘皇后宫里就究竟出了什么事的,于是宋楚兮就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一行人也尾随刘皇后去了凤鸣宫。 本来这一天,凤鸣宫里应该命妇往来,最是热闹的,但是这会儿,院子里是聚拢了不少人,这些人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过年的喜气,都交头接耳的探着脑袋往旁边偏殿的院子里张望。 「皇后娘娘到!」内侍尖着嗓子唱到。 「见过皇后娘娘!」众人忙不迭侧身行礼,同时自觉自发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因为一路上都有人跟着,刘皇后也没能细问梁嬷嬷这边整个事情的经过,此时心焦又心烦,就没好气道:「你们都堵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不敢接她的话,都只是垂眸不语。 刘皇后也顾不得去管她们,直接就快步走进那院子里,进了偏殿。 方才这一行过来的人里面也有后妃,宋楚兮反正是没什么顾虑,就跟着几个人一起进到了那偏殿的里面。 彼时那屋子里,一张美人榻前面以太子妃廖倩华为首,也是围了一大堆的人,人群的最里面,安意茹一手撑着小几,一手抱着肚子,身子佝偻成一团的勉强坐在榻上,汗流如注的低声呻吟。 秋心和秋意两个跪在旁边,帮不上忙,就只是急的直哭,「良娣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您再忍忍啊,太医马上就来了。」 安意茹咬着牙,脸色惨白,根本就顾不上回谁的话。 「再过去个人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廖倩华也正等得着急,扭头正要往殿外再叫人去看,就刚好看到刘皇后面色不善的快步走了进来。 「母后!」廖倩华迎上去一步,才要行礼,刘皇后已经直接越过了她来,走到那张美人榻前头。 因为安意茹的事情,殷绍没少被皇帝责难,她是对这个女人已经厌恶到了骨子里,尤其是安意茹那娇滴滴的样子和宫里皇帝身边的那些狐媚子如出一辙,这就更让她痛恨。 「怎么回事?突然之间肚子就痛成这样了吗?」刘皇后冷着声音问道。 安意茹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却更不能在她面前失礼,抓着秋心的手借力就要起身给她请安。 「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吃了口茶——」安意茹咬牙道,可她实在是太痛,才刚起身到一半,就是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只抱住了独自,缩成一团,痛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哎呀!」梁嬷嬷惊唿一声,刚要过去帮忙,人群里却突然听到有人惊唿,指着方才安意茹做过的地方道:「那垫子上面——安良娣这不会是见红了吧?」 这话听的安意茹第一个就愣住了,她捂着肚子,仓促的回头看去,虽然痛的头目森然,也的确是可以看到那榻上她方才坐过的地方被血水阴湿了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 安意茹突然之间就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而廖倩华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的拧着,神色间多有几分嫉恨和忧虑。 刘皇后虽然不喜欢安意茹,但是对殷绍的事情却分外精心,突然一个念头掠过脑海,她赶紧就指着安意茹道:「快!还不把她扶到床上去,再叫个人去催一催,看太医怎么还不来。」 这时候,围在屋子里的女人们也都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了。 「安氏这应该是有了吧?」 「看她的肚子还没起来,就算真的有了,也应该是才刚一两个月的,这么小的月份就先见了红,别是——」 「嘘!别乱说话!」 …… 就算安意茹就只是殷绍的妾室,但如果她真的有孕,那怀的也是龙子皇孙,女人们不敢再横加议论,这边安意茹被人抬到了床上,还是使劲的缩着身子,冷汗直冒,隐约听到了这些对话,心里突然就害怕了起来。 她嫁给殷绍已经七年了,七年之间滋补的汤药用了无数,这却是七年来的第一次—— 如果她是真的有了身孕了,那么这个孩子,她就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保住的。 有了孩子,她才能更进一步,否则的话,就算殷绍再怎么样的宠爱她,她也永远都只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姬妾而已。 「太医,快去找太医——」安意茹慌乱不已的发了狠,凄声嚷道。 「哦!是,奴婢这就去!」秋意一个激灵,转身要往外跑,安意茹却又一把将她拽住,眼睛通红道:「去请殿下过来!快去请殿下,我——我好痛!」 眼泪夹杂着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安意茹痛的浑身痉挛的不住发抖。 「是!」秋意赶紧答应了,拔腿就往外面跑。 这个时间,殷绍应该是在前朝参加朝贺的庆典的,难道这就要为了一个妾室往这里跑吗? 刘皇后的心里不悦,厉声就将她喝止,「给本宫站住!都在这里老实待着,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太医都还诊过,就先咋唿什么?」 秋意的头皮一紧,为难的扭头去看了眼安意茹。 安意茹艰难的抬起头来看了刘皇后一眼—— 这个女人,自恃身份,从来就看不起她,现在她痛的死去活来,居然还拦着不让去殷绍来。 可毕竟是身份相差悬殊,安意茹并不敢太过忤逆她,就只能是愤恨的咬紧牙关忍住了。 宋楚兮从人群里看过去,略有些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把殷绍请来撑场子,好在是刘皇后没有答应,否则她也会叫人去拦下来的。 这里这么一来二去的工夫,太医也终于是急匆匆的赶来了。 「微臣——」 「行了行了,赶紧免了,快去看看安氏怎么样了。」刘皇后道。 「是!」太医不敢再耽搁,赶紧走到床前,掏出脉枕来给安意茹搭脉诊断。 安意茹痛的不住发抖,那太医的神色凝重,仔细的为她诊脉,宋楚兮本来也没多想,但是这个时候,心里却隐隐的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 她和殷绍之间打过了太多的交道,以殷绍的为人,好像想要就这么容易的背后捅他的刀子是不该这么容易的。 舜瑜察觉她的神色有异,就轻声道:「小姐,您怎么了?」 宋楚兮沉吟一声,突然问道:「从这里去太医院,来回最快要需要多长时间?」 舜瑜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却是舜瑛回道:「宫里除了帝后嫔妃,其他人往来一般都是步行的,动作快的话,小半个时辰都用不到吧。」 这就对了。 梁嬷嬷去重华宫之前肯定就叫人去请太医了,现在她们都从重华宫过来这里半天了,太医才姗姗来迟,果然还是她提前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殷绍的空子,还真不是这么容易钻的。 这太医先见过殷绍了?最不济也该是得了他的吩咐了。 可是这一局既然摆开了,也就万没有就卸在这里的道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太医给安意茹把脉,宋楚兮的眸子一转,就不动声色的往前凑了两步,站在了廖倩华的身后,轻声道:「太子妃娘娘,安良娣真的是有孕在身了吗?」 廖倩华一愣,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过来和自己搭讪,就皱眉回望过来一眼,「怎么?」 「没什么。」宋楚兮笑笑,目不斜视的也是盯着床上的安意茹,「我只是突然在想,她这运气也未免太不好了,才刚有了好消息,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如果大家都被蒙在鼓里还好,万一不是的话——」 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就深深的看了廖倩华一眼,「一旦是安良娣小产的话,太子妃娘娘您作为一家主母,应该也是相当痛心的吧?」 痛心?如果安意茹真的有了孩子,现在流掉了,廖倩华只怕还要觉得痛快的。 只是宋楚兮这话里有话的意思太过明显了,廖倩华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心头一紧,当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赶紧走到刘皇后的身边道:「母后,安氏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劲,这些天她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痛成这样了,而且还见了红,别不是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刘皇后闻言,也不由的重视起来。 她拧眉略一思忖,梁嬷嬷就已经冲着秋意严词呵斥道:「你们主子今天都用了些什么东西?」 「这——」秋意整个人都慌乱不已,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之前和太子妃一起在前殿那边等候皇后娘娘的时候的时候喝了口茶。」 刘皇后的目光一动,追问道:「茶盏呢?」 「当时娘娘突然说肚子痛,奴婢们就扶着她来这边等太医,那茶盏——」秋意的目光慌乱的四下里乱飘。 语气是在这里继续追问她,还不如直接叫人去前面查证了。 「梁嬷嬷——」刘皇后使了个眼色。 「是!」梁嬷嬷颔首,急匆匆的就先挤出了人群。 这会儿颜玥也在这屋子里,既然宋楚兮来了,她的关注点自然就在宋楚兮身上,看到宋楚兮凑近廖倩华身边去说了两句什么,她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里面有宋楚兮的手笔。 既然是宋楚兮要做的事,她当然要帮忙推波助澜了。 颜玥抿唇略一思忖,就举步走到太医的身后,皱眉道:「太医,安姐姐她不会是真的有身孕了吧?」 什么叫不是真的有了吧? 这个贱人,是把不得她怀不上是吧? 安意茹的心里噌的就起了火,目光里有灼烧的愤怒,狠狠的剜了颜玥一眼,然后又满怀希望的看向了太医,「太医——」 「娘娘——」那太医才刚要说话,颜玥就又说道:「我记得安姐姐的小日子一向都准时的,要来的话也还要再过个五六天的,而且她的身子又一直养的好,好像还从来没有痛成这样的先例的。」 安意茹自认为是对自己身体最清楚的,为了能够早日诞下子嗣来固宠,这些年她是从未间断的在服用调养身体的汤药,的确是没有任何的问题的。 所以这一刻,最相信她是有了身孕的,就是她本人。 「太医,我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了?」安意茹道,忍痛一把扯住了太医的袖子,神情急切又紧张,「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就见红了?」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太医本来就要说是她多想了,这样被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堵的,竟然一时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 「不是的良娣娘娘——」太医的心里着急,已经开始隐隐的冒汗,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刚好梁嬷嬷捧着个托盘进来。 颜玥的眸光隐晦一闪,立刻抢先说道:「这就是安姐姐之前饮用过的茶水吗?太医你快给看看,里面是不是混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梁嬷嬷端了那托盘过来,但是那太医却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架势,心不在焉的端起那茶碗,先是闻了闻味道,又用手指从那差碗里沾了一点水出来,用舌尖试了。 宫婢捧了清水在旁服侍。 安意茹喝了茶也没有生命危险,太医倒是没太当回事,但是尝过那差碗里剩下的茶水之后,却是讶异的勃然变色。 她仓促的往后退了一步。 刘皇后察觉他的神色不对,就警惕的质问道:「怎么?真有问题?」 「娘娘!」那太医倒抽一口凉气,因为太过意外,几乎都容不得思索的就脱口道:「这茶水里面被人混入了极微量的砒霜了。」 众人俱是一惊。 但是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医身上,反而是没人注意到作为受害者的安意茹并没有怎样震惊和痛恨的表情,仿佛—— 是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一样。 刘皇后却是顷刻间被激怒了,盯着那茶盏,声色俱厉的质问,「你是说有人在这茶水里头下了毒?」 是要毒死安意茹吗?那她怎么没死? 而现在最主要的是,这些人是在她的凤鸣宫里做动手脚的。 「因为用量甚微,所以良娣娘娘才会只是腹痛,这样剂量的毒药虽然不至于致人死命,可是如果多用两次的话,也是会逐渐产生效力的。」太医说道,有些欷歔的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安意茹。 安意茹被人下了毒?但这毒去不至于要她的命?谁会穷极无聊来做这种事? 宋楚兮就像听了笑话一样的自语了一声道:「真是奇怪了,就算有人要和良娣娘娘过不去,又为什么要在皇后娘娘的宫里下手呢?今天这里这么多人,一个不小心就要露出马脚的,而且——太医的医术又高超,明知道这样剂量的砒霜毒不死人,还要做无用功吗?」 这样剂量的砒霜毒不死人,安意茹当然最清楚了,因为这杯子里的毒,就是她自己下的,如果会要命的话,她又如何肯做? 只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为此而见了红了。 安意茹此时因为心虚,便有些心烦意乱的,只捂着肚子,还是痛的直冒汗。 颜玥一点就通,再看安意茹的反应,就马上明白了过来。 她左右看了看刘皇后,又看了看廖倩华,然后思忖着道:「这么看来,背后作祟的人就应该不是咱们自己府上的了吧?如果真是咱们自家人,就犯不着还把事情做到宫里来,大庭广众的来承担风险。」 的确,如果是殷绍后院的姬妾为了争宠而对安意茹下手,直接在太子府里找机会下手的话,不仅担待的风险小,成算还要更高。 安意茹唯恐说多了,会惹人怀疑,就用力的咬着嘴唇垂眸不语。 所谓的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刘皇后的心里一下子就暴怒起来,突然冷笑不已,「既然是毒不死人,这么一来就是说下毒的人不是为着要安氏的命,而是存心为了给本宫添堵,让本宫这宫里不干净是吗?」 这样一来,就什么事都解释的通了。 不是有人要安意茹的命,而就是要安意茹在凤鸣宫里出现意外。 刘皇后这般联想合情合理,但可怕的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目光阴冷的死死盯着安意茹的。 她不喜欢安意茹,对安意茹不好,更是恨不能将这个祸害剷除,省的她再继续留在太子府里败坏殷绍的名声,所以—— 她要毒杀安意茹,这理由就再充分不过了。 而现在安意茹没死,就由不得她不怀疑这女人是不是也因为对她怀恨而自导自演,用一出苦肉计来陷害自己,然后挑拨她和殷绍之间的母子关系了。 刘皇后此时的猜测虽然多是被人误导了,但实际上,离着真相也就只有半步之遥了。 安意茹被她盯的头皮发麻,慌乱的连忙摇头,「娘娘,您别这样看着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为了力证清白,她需要更有力的筹码。 不行,一定要让刘皇后打消疑虑。 安意茹慌乱不已,最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霍的再度抬头看向了太医,怒斥道:「太医,我是不是真的小产了?我的孩子要保不住了吗?」 不是她做的,不是她自导自演,谁都知道她盼着这个孩子多久了,怎么会拿自己的肚子做筹码来演什么苦肉计? 太医被她逼的无可奈何,正在迟疑不决的时候,突然就是演女警一亮,冲着门口的方向大声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殷绍他居然是在这个时候还赶着过来了? 不过就算他来的不算晚,却也还是晚了。 安意茹又慌又怕又委屈,见到殷绍大步走进门来,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 她爬下床,扑倒在了殷绍的脚下,用力的抱着他的大腿,哭的肝肠寸断,「殿下,您终于来了,妾身好怕,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殿下——」 想着肚子里十有*是刚有了迹象就马上要失去的孩子,安意茹就哭的越发悲恸。 她泪流满面的仰头去看殷绍,模样楚楚可怜,「殿下——」 殷绍面上神情冷淡,嘆了口气,就弯身将她抱起来,大步走到床边,将她放在了床上。 安意茹扑在他怀里,更是哭的浑身虚软,「殿下!妾身好怕,孩子——我们的孩子——」 这个孩子,真的保不住吗?千万不要是这样的。 这一刻,她是真的伤心,哭的梨花带雨,虚软到近乎昏厥。 殷绍坐在床边,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然后就是目光冷肃的看向了那太医道:「安氏小产了?」 太医听了他的话,终于不再迟疑,跪下去,沉痛而肯定的说道:「是微臣无能!」 「啊——」安意茹听了这话,哭声戛然而止,她惊唿了一声,然后紧跟着就眼睛翻白,摇摇欲坠。 「娘娘!」秋心和秋意扑过去,但是因为她倒在殷绍怀里,两个婢女并不敢真的去碰她,只慌乱无措的看着。 安意茹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头一天梁氏打着拜访太子妃的旗号去了太子府做客,私底下找到了她,说是可以在今天在宫里由宋楚芳帮她设一局,帮她嫁祸扳倒了廖倩华的,而作为交换,她要帮忙吹一吹殷绍的枕边风,想个办法,借殷绍的手解决掉宋楚兮。 安意茹是对坐在太子妃之位上的每一个女人都痛恨入骨,只是她要在殷绍面前维持柔弱无害的扮相,便不能肆意出手,现在有人主动出手帮她,她自然会动心。而且梁氏建议她用的是苦肉计,这样一来,她自己被怀疑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了。 本来她是踌躇满志的等着扳倒了廖倩华好上位的,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自酿苦果,生出这样的变故来。 廖倩华早一天晚一天的被拉下来,她都可以等,可是这个姗姗来迟的孩子—— 是她自己亲手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和希望。 安意茹的心中痛悔不已,哭的肝肠寸断。 不,不是的,这不是她的错,一切——这一切全都是梁氏的错,要不是那个女人登门教唆,她又怎么会马失前蹄,做了这么一件蠢事出来? 安意茹的胸中升起了巨大的愤怒情绪,突然一骨碌从殷绍怀里爬起来,抹了把眼泪道「殿下,您要替妾身和咱们的孩子做主,是有人要毒害我,是有人害了咱们的孩子的,您一定要把兇手揪出来,给咱们的孩子偿命啊!」 梁氏这个时候还没想到她会把所有的过错就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只是想着这件事里面有她的份,再看安意茹那个吃人一样的表情,心里下意识的紧张不安。 安意茹的目光狠厉,但是她虽然愤怒,还不至于完全被沖昏了头脑,所以这时候,第一眼狠狠盯上的并非梁氏,而是太子妃廖倩华。 廖倩华之前被宋楚兮提点过一句,一直在防备着这个女人会居心不良,被她这恨意瀰漫的一眼扫过来,顿时就是头皮一麻。 「安氏,就算你失去了孩子,心中悲痛,也别混乱攀咬,今天进宫之后本宫就一直和你们几个在一起,郇妈妈和轻烟也都跟着我寸步不离,你别随便什么脏水就往本宫的身上泼。」 安意茹安排在廖倩华身边,是有王牌在的。 而那个人—— 就是轻烟。 安意茹隐晦的横过去一个眼波。 现在只要轻烟站出来指证了廖倩华,头天又有梁氏登门拜访的事情,她就能把梁氏和廖倩华都一网打尽了。 本来她让轻烟争取到了进宫的机会,就是为了用来作证指认廖倩华和郇妈妈下毒的,但是轻烟是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大,又牵连上了皇嗣,如果说只是毒害安意茹的话,她站出来大义灭亲,安意茹求个情,殷绍可能会放她一马,但是现在—— 如果廖倩华栽了,她这个心腹大丫头还能脱身吗? 轻烟只是被安意茹收买而已,并不到为了她卖命的地步,当即就强咬着牙关,挺直嵴背,半点心虚的迹象也不叫自己露。 安意茹见她如此,一时间急怒攻心,却又无计可施,而为了掩藏表情,就又扑倒在了殷绍的怀里呜呜的哭泣。 「在本宫这里居然发生了这样骯脏龌龊的事情,简直可恶,梁嬷嬷你带人去查,把茶水房里的宫婢全部关起来,一一拷问,一个一个的给本宫去审,本宫就不信,这毒药还能自己落到茶碗里去吗?」刘皇后也发了狠,只不过她心里真正的还是怀疑安意茹要陷害她。 「是!」梁嬷嬷底气十足的应了,转身带了几个人出去。 安意茹却是心里惊慌不已,把脸使劲的藏在殷绍的怀里,心如擂鼓,跳个不停。 宋楚兮是太清楚这女人表里不一的小心思了,这边她伏在殷绍怀里嘤嘤痛哭,当时被刘皇后拦下堵在了门口的秋意就趁人不备,一点一点,缓慢的挪到了外围观望的梁氏身边。 宋楚兮一直事不关己的瞧着热闹,而颜玥的目光时时追随她,自然也发现了秋意的小动作。 她突然想起宋楚兮之前的话,宋楚兮说她要拿下宋氏,并且宋家三房这些人对她也是没存好心的。颜玥的心里立刻就有了几分明白,想了想,就对刘皇后道:「之前婢妾等人都在大殿那边等着娘娘您回来,当时人多眼杂,我记得茶水房的丫头是一次端了好些个茶盏过去,大家都是从托盘上随意取用的,如果是下头的人做的,好像就不能是针对安姐姐了。而且当时那正殿里头人多,也指不定是谁会——」 「你简直不知所谓!」本来就只是来看热闹的辰王妃脱口就怒声叱道:「你的意思,难道还是我们这些人给她下的毒吗?」 分明就是殷绍自己后院里这一群女人之间的算计,现在却要连累的把他们所有人都拉下水吗? 辰王妃怒气沖沖,其他当时几个在场的命妇也都冷了脸。 颜玥垂下眼睛,横竖她的身份够不上和这些人打交道,也不怕会得罪了谁,就只小声的对刘皇后道:「是婢妾多嘴了。」 刘皇后这时候也急于弄清楚真相,想了想就道:「颜氏说的也不无道理,既然你们都自认为是清白的,那就更应该是问心无愧了,如果真是有人在本宫这里做了什么手脚——要下毒,毒物也要有个东西盛放的吧?来人,把她们都带到屏风后头去,不要失礼,只她们将随身带着的香囊物件都拿出来检查一遍即可。」 「是,娘娘!」她身边的大宫女走上前来。 一众的女人都是来瞧热闹的,如果被搜了身,就算是最后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也没脸见人了。 刘皇后坐镇宫中多年,自是将这些女人的心思摸的一清二楚,她原也不打算挨个去搜这些女人的身,但是人被逼急了,就容易狗急跳墙来自保的。 果不其然,那些羞愤不已的后妃命妇们马上就有人受不住了,气愤的站出来道:「娘娘要不需要挨个搜了吧?当时的确是咱们都在那大殿里喝茶叙话,可宫婢上了茶,也不是人人都碰了安良娣的那个杯子的。」 当时在场的人,廖倩华的位份最高,婢女上去,最先就是给她上的茶,也是凑巧,安意茹得益于她的身份庇荫,当时就坐在她后面。而值得一提的是,她和梁氏两个为了最后确认彼此间的消息,梁氏就很是殷勤的去给廖倩华递了茶的。 为了避嫌,她当时的没碰安意茹的杯子,可是近距离接近过廖倩华和安意茹的就只有梁氏了。 当时那殿中的人不少,马上就有人朝梁氏看过来。 梁氏始料未及,仓促的后退一步,脸色唰的一白,僵硬的扯着嘴角道:「娘娘,臣妇和良娣娘娘无冤无仇——」 「安氏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场的哪一个和她有仇?」廖倩华冷声打断她的话。 这时候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就说梁氏怎么会突然登门拜访,却原来是和安意茹那贱人连成一气,想要对她下黑手的。 想着自己险些遭殃,廖倩华就怒不可遏,声色俱厉的说道:「郇妈妈,你去帮忙,安氏肚子里的的殿下的子嗣,马虎不得,今天是一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的,就算有什么失礼之处,也请诸位担待了。」 下毒的人,根本就是安意茹自己。 但是梁氏也免不了心里惶恐,眼见着郇妈妈面色不善的走上前去,她立刻就下意识的往后闪躲,郇妈妈眼疾手快的已经一把扯下她腰间荷包,梁氏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郇妈妈将那荷包解开,倒过来一抖,里头一方帕子,一对儿备用的耳坠子就落了出来。 梁氏看到那耳坠子,意外的愣了一下。 郇妈妈的目光一凝,就弯身捡起来,转身交给了太医,「太医你看看——」 安意茹要设局,自然不能将太明显的证据留在身上,毒药涂在耳环上,就算有人发现了,也只当是随身携带了备用的。 梁氏就是脑子再不灵光,身上突然多了陌生的物件也马上有所顿悟,立刻大声嚷道:「那不是我的东西!」 「不是你的东西,又怎么会在你的身上?」廖倩华反问,说着,就是目光一转,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趴在殷绍身边的安意茹,「还是别人给你的?」 梁氏张了张嘴,还不等他说什么,那边太医已经肯定的说道:「就是这个!」 殷绍的目光移过来。 梁氏的一颗心瞬间就抖成一团,在几十道目光的逼视下仓促的后退了一步,慌乱的摇头道:「不是我!那不是我的东西,真的不是我!」 安意茹要翻脸不认人了? 慌乱之下,她连忙朝安意茹看去。 安意茹却不能叫人看出她和梁氏有所牵连的,立刻又委屈的落下泪来,悲痛的抱着殷绍道:「殿下,妾身和宋夫人素未平生,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什么人指使她的?您要替妾身做主啊!」 谁会指使了梁氏来害她? 好像根本就无迹可寻的,但是如果要从背后深究的话,宋楚芳和是受制于殷绍的,再或者说,她要在宫里求存,最后要倚仗的还是刘皇后。 兜兜转转到了这里,居然还是要指到她的身上来。 刘皇后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勐然抬手一指,「去把南塘宋氏的家主和良嫔都给本宫找来,本宫倒是问问他们宋家人是何居心。」 ------题外话------ 撒花,终于可以开始收拾宋家的渣渣们了,宝贝儿们高兴不?嗯,我知道你们高兴,来月票交出来,提前征粮,准备磨刀全方位开战了餵~ ps:上次说的书籤已经做好了,实物图我晒在微博里了,具体要怎么做活动,容我先研究下,宝贝儿可以先去瞅瞅,新浪微博,搜索「520小说叶阳岚」就有了。
第029章 挑衅太子,逼死梁氏 在这件事上,宋楚芳还是十分小心的,为了不被牵连进来,今天她就拖拖拉拉的,一直没有从寝宫出来。 宫婢得了刘皇后的命令,急匆匆的就去请宋亚青和宋楚芳过来了。 这边梁氏却是吓坏了,连忙跪下去,爬到刘皇后脚边解释,「娘娘,冤枉,冤枉啊,臣妇真的什么也没做,当时我只是出于礼节才过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顺便打了个招唿的,我没有碰过安良娣的茶盏,这是真的。」 她的确是没碰过,但是在她身上搜出了毒药,这却是不容她狡辩的。 梁氏为了替自己澄清,已经是方寸大乱。 刘皇后的厌恶的一脚将她踢开一边,气势汹汹的指着她,冷笑道:「本宫怎么就不知道太子妃和你之间还有那么好的交情,你要请安,远远地站着不行?做什么非得要往她跟前去凑?梁氏,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在本宫这里行此不轨之事,你——你——」 主要的是,如果这件事不能解释的清楚,她和殷绍之间的母子关系都保不住的要受到影响。 别人怎样,她统统不在乎,就是谁也不能影响到她的利益。 刘皇后越说越气,胸口起伏不定。 这几年随着年纪渐长,她本身就有点心悸的毛病了,她身边的宫婢都唯恐她要病发,赶紧过去扶她坐下,「娘娘您先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殷绍见状,就放开了安意茹,也举步走过来,关切道:「母后您还好吗?」 刘皇后按着胸口坐在那里,因为太过气愤了,心跳加速,的确是有点直不起腰来,她喘着气,还是目光阴测测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梁氏:「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作祟,你——你简直猖狂!」 刘皇后这是气的狠了,抬手一挥,就将桌上一套杯盘挥落在地,碎瓷片溅起,在梁氏的脸上和手上都刺出了许多细小的伤口。 梁氏惊唿一声,突然就意识到,她今天这是出师不利踢到了铁板上了。这会儿她已经顾不得再要拖廖倩华下水,只一心想着怎么能打消刘皇后对她的疑虑,而如果她要澄清的话—— 也就唯有实话实说了。 梁氏的心里七上八下,脸上表情慌乱不安的变了又变。 安意茹看在眼里,就知道绝对不能让她再开口了。她心里飞快的权衡,然后就一狠心,再次从床上扑下来,跪在殷绍的面前磕头道:「殿下!宋夫人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您一定要替妾身和咱们的孩子做主啊。」 「安意茹,你血口喷人!」梁氏恼羞成怒,已然是意识到这个女人要翻脸无情了,突然就大声的吼道:「明明是——」 安意茹心惊肉跳,哪里能叫她把话说出来,再也顾不得这么多年她在殷绍面前苦心建立起来的温良形象,直接扑过去,抬手就在梁氏脸上拉出数道指痕,凄声道:「你还我的孩子来!」 在所有人看来,她只就只是因为小产而疯狂的失去长性了,倒也不觉得过分。 凉水被她扑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本能的就伸手去扯她的头髮。 她的人被安意茹按在地上,眼见着对方目露凶光,手卡住她的脖子要将她掐死了灭口,情急之下,一把扯乱安意茹头髮的同时,刚好摸到她发间一根银簪。 彼时正在搏命的时候,拼的就是死你我活。 梁氏也容不得多想,抓起那髮簪就朝安意茹后颈刺去。 「啊!娘娘!」安意茹的两个闭目物质眼睛,失声尖叫。 眼见着这一下子就要毙命的,殷绍的目光一冷,千钧一髮之际,足尖可以说是随意的一踢,刚好踢中了梁氏的手腕。 梁氏惨叫了一声,手中髮簪飞出,却是带起了巨大的冲击力,砰的一声,钉在了旁边的桌子腿上。 「还不把她们两个拉开?」殷绍冷声命令。 郇妈妈赶紧带人上去,强行将;两个人给拉开了。 安意茹头上钗环散乱,满脸的泪痕,再没了半点平时娇柔娴静的美感,样子狼狈又滑稽。 她自认为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转身就又扑过去,扯住了殷绍的袍子哭诉,「殿下,您都看到了,这毒妇当众就敢对妾身下毒手,她简直就是目无王法,丧心病狂,您一定要替妾身和咱们的孩儿讨要一个公道的。」 方才殷绍那一下子出手不轻,梁氏的腕骨直接就被踢碎了。 她瘫在地上,又被几个宫婢嬷嬷按着,动弹不得,痛的半死又昏不过去,正有气无力的叫着喊痛,听了安意茹这话,就更是觉得大祸将至,连忙厉声道:「你说谁是毒妇?安意茹,你才是狼心狗肺过河拆桥的毒妇!既然你翻脸无情,就也别怪我不留口德了,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其实——」 「殿下,她这是记恨上妾身了,您千万别听她——」安意茹立刻大声打断她的话。 廖倩华的心里也是揣着怒气的,当即语气冷厉的说道:「安氏你闭嘴!如果你真是问心无愧的话,难道还怕她说什么吗?」 一想到这两个贱人本是要合着伙来坑她的,廖倩华的火气就压不住。 她的声色俱厉,自有那么一股子的威严气势。 安意茹被她震住,不由的愣了一下。 廖倩华就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抱着手腕痛的死去活来的梁氏,「你说!既然你和安氏无冤无仇,你既然是没害过她的,她又为什么要指证你?」 梁氏现在就只求澄清自己,忙不迭说道:「那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根本就是她有意染指太子妃之位,所以才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要嫁祸给太子妃娘娘的。现在阴沟里翻船,她没了孩子,就想过河拆桥的来诬赖我,安意茹,你敢做就要敢认,这么没担当的就只想推了我出来做挡箭牌吗?你——你——」 梁氏气的就只是安意茹要拿她当替死鬼的事,已经顾不得这件事她抖出来了后果到底有多严重了。 当时在那殿中,也的确是没人亲眼看到梁氏往安意茹的茶杯里做手脚的,这个时候,众人便就狐疑的朝安意茹看过去。 安意茹浑身的汗毛倒竖,被这么多质疑和审视的目光盯着,心里慌乱又颤抖,又急又气的,眼泪就更是泛滥,跪在殷绍脚边,使劲的扯着他袍子,声泪俱下道:「殿下,妾身的为人您还信不过吗?这个孩子我盼了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会拿了我们的孩子来冒险?这梁氏分明就自己做的恶事败落,这才迫不及待的要拉了妾身给她垫背的,殿下——」 她一次也不说的太多,只就委屈又悲凉的在殷绍脚边痛苦。 这个时候,她的那身衣裙还一直没来得及换下来,裙子后面的血迹清晰可见。 殷绍的面目清冷,看过去一眼,最终还是心存不忍,弯身将她抱起来。 「殿下——」安意茹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什么都比不得殷绍对她的眷顾有用,只要他还喜欢她,还惦念着和她之间多年的情分在,就凭区区梁氏的几句话就想要拉她下水?门都没有。 廖倩华本来也正在义愤填膺的时候,却不想殷绍居然当众就来了这么一出,心口的位置就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盆的冷水,一凉到底—— 这件事多么明显,如果要说是有人能给安意茹下毒,那个人真的就只能是安意茹自己了。 可是—— 他护着她!他还护着那个贱人! 就算明知道那个贱人图谋不轨,就算明知道那个贱人要谋害他的正妃髮妻,他都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是直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刻,廖倩华才终于觉得一场梦醒了,她对这场婚姻,这个太子妃之位的所有期待,都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本来是应该借题发挥,继续的乘胜追击的,她却突然就心灰意冷,再就一个字也懒得多说。 说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要殷绍袒护安意茹,他要视而不见,那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廖倩华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表情还是隐约透露出些许哀莫大于心死的荒凉。 宋楚兮本来一直都隐在人群后面事不关己的看戏,不经意的瞧见她的表情动作,心里突然莫名的一堵。 而这个时候,最惶恐和不甘的人就还当属于梁氏了。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臣妇所言句句属实,这件事,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她安意茹自导自演——」梁氏使劲的甩了甩头,勉强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大声的控诉。 「哦?」殷绍侧目看过来一眼,不冷不热的慢慢说道:「既然是她自导自演,宋夫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梁氏触到他讽刺又冰凉的目光,冷不丁的就又打了个哆嗦。 她张了张嘴,却迟疑着不敢说话。 就算是安意茹自导自演,也是她先教唆的,她和宋楚芳都是帮凶。现在就算是要将整件事的始末都和盘托出,就算刘皇后不依不饶,可殷绍一力的护着,安意茹八成也会平安无事,而她和宋楚芳,则是死定了。 梁氏的思路理顺,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了,她是很难撇清了开去了,可是再要惹的殷绍和刘皇后深究—— 她们母女两个就要一起折进去。 怎么办?就这么认命了吗?可是她还不想死啊。 因为这件事的发展紧凑,局势一路的急转直下,这从头到尾,梁氏居然是都没顾得上去联想宋楚兮。就算她掺合这件事的初衷,就是为了宋楚兮的,现在反而半点也顾不上了。 但是她自顾不暇,却不代表着宋楚兮就会息事宁人。 眼见着她要迟疑退缩了,宋楚兮就面色如常的走上来一步,给刘皇后和殷绍分别施了一礼,却竟然是替她求情道:「娘娘,太子殿下,我三婶虽然是妇人短视,但是诚如她自己所言,她和太子妃娘娘无冤无仇,又和安良娣素不相识,这件事里不管是谁要陷害谁,都跟她扯不上关系吧?太子殿下您是不是再仔细的问问,我三婶的胆子小,想来方才是被吓坏了,才会口不择言的辱骂了安良娣的。」 梁氏的确是和任何人都扯不上关系的,如果一定要说是有人给安意茹下毒的,那么兇手不管是不是她本人,好像用太子府后院里的争宠来解释都更具说服力。 「宋楚兮,这里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安意茹厉声叱道。 宋楚兮哪里会买她的帐,只挑眉看过去一眼,「怎么就没我说话的份了?你们这样逼迫我三婶,是诚心要和南塘宋氏过不去吗?我是宋家的人,要维护宋家的清白,天经地义。」 她明明是和宋家三房势同水火的,居然要跳出来维护梁氏? 安意茹恨的牙根痒痒,「在她身上搜出了毒药,这就是铁证如山!」 「人证呢?」宋楚兮据理力争,「就算是大理寺过堂,也要人证物证俱全才能定罪的,就算我三婶身上带了砒霜又怎样?难道就因为安良娣你的闺房里的针线筐里放着剪刀,回头有人是被剪刀刺死了,就要把你拉去抵命吗?」 论及强词夺理举一反三,宋楚兮的这张嘴巴,还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辩的过的。 「你——」安意茹被她激的面红耳赤,最后只能怒声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只是就事论事!」宋楚兮冷哼了一声。 她站在那里,明明身形娇小,但是嵴背笔直,说话的神情语气又是不卑不亢,就分明会给人一种傲气又强势的感觉。 她并不屑于同安意茹去逞口舌之快,只就面色如常的看着殷绍道:「太子殿下,难道您也要如安良娣这样,草率的就定了我三婶的罪吗?这样子——恐怕难以服众。」 主要是,梁氏实在是没有毒害安意茹的理由,何况那么一点点剂量的毒药,又毒不死人,她这是何苦? 殷绍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宋楚兮。 他和这丫头也见过几面了,明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但是在他面前,却好像是故意和他为难一样,哪一次都要条理分明的和他对着干。 他总觉得这个丫头是对她有敌意的,并且不单单是站在宋太后的角度上,或是因为他们南塘宋氏的立场问题。 「本宫本来也就在问了。」殷绍的唇角突然破天荒的弯起一个几乎可以称之为笑容的弧度,他看着宋楚兮,语气闲适而从容的说道:「宋夫人你不是说今日之事是安氏自导自演吗?你到底是知道什么内幕的?就实话实说吧!」 一则是因为断手处痛的利害,又再兼之受到惊吓,梁氏后背上几层的衣物都几乎要被汗水湿透了。 她不能将事情和盘托出,否则的话,她和宋楚芳都要给安意茹陪葬。 「臣妇——臣妇只是一时情急,我——我乱说的!」最后,梁氏垂下了眼睛,小声的说道。 「可是这件事,总不能就做无头公案来处理吧!」对于她的做法,宋楚兮一点也不意外。 这是什么意思?她方才明明是护着梁氏的,现在有了见好就收的可能,她却居然又把人给推出来了? 前一刻梁氏才放松了警惕,这一个瞬间,就又是喉头一紧—— 是了,这个丫头绝对不会帮着她的,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殷绍的眼底闪过一抹玩味的神采,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宋楚兮要对逼迫梁氏就范的举动的,而且他这会儿兴致好,突然就很乐意去看这丫头的后手。 「来人!」最后,殷绍扬声说道:「先将梁氏收监,将人和证物都一起移交大理寺吧,让他们从头彻查,三天之内,本宫要一个水落石出。」 要是移交到了大理寺,这件事就是要闹大了。 安意茹和梁氏全都惶惶不安,安意茹却知道自己再不能跳出来,否则就只会加深嫌疑,但梁氏却是按耐不住的。 外面有侍卫快步走进来就要拿人。 梁氏匆忙的爬起来,戒备着步步后退,摇头道:「我什么也没做,我没害过人,我什么也没做,我不要去大理寺!」 不管将来能不能再被放出来,只就她一个二品诰命,南塘宋氏的家主夫人,如果被人下到牢里,也足够她的后半生都无法在权贵圈子里立足,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殷绍只等着看宋楚兮的后招,就不动声色的一直没有松口表态。 宋楚兮侧目朝梁氏看过去一眼,颇有些语重心长道:「三婶,凡事都总要查个清楚明白的,口说无凭,今天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就算三叔的面子再大,也就算哪怕是你想要请姑母出来给你主持公道,那也至少要表明你的决心吧。」 宋太后? 梁氏被她一提,心里突然就是灵机一动。 的确,如果让她背负了谋害皇嗣的罪名,整个南塘宋氏都要跟着蒙羞,再如果皇帝要借题发挥的话,宋家就要面临危机了。宋太后就算偏袒大房,但是在宋家的整体利益面前,也势必要同仇敌忾的。 这样一来,她反而觉得宋楚兮会站出来,可能真的是要帮她。 决心?她要怎么让所有人相信,她其实是无辜的? 梁氏脑中思绪飞转,不断的思索,但只略一失神的空当,两个侍卫已经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手臂,「宋夫人,请吧!」 梁氏一痛,立刻就回过神来。 她是怕极了要被人押解入狱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一扫,最后便是一咬牙,大声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妇真的是冤枉的,我南塘宋氏对朝廷忠心耿耿,天地可鑑。臣妇一个人受冤不打紧,却绝对不能让太后娘娘和整个南塘宋氏都跟着被人误会和蒙羞。既然——既然娘娘和殿下不肯相信臣妇,那——那臣妇愿意以死以证清白!」 这样慷慨激昂的一段陈词,已经足够挽回颓势了。 梁氏的心里发了狠,说话的时候虽然还有些犹豫,但却鼓足了勇气,说完就大吼一声,挣脱了两个侍卫的手,就朝门口的柱子上撞去。 「快拦住她!」刘皇后始料未及,大声道。 殷绍是早有准备的,见状就是目光一冷,他突然就明白了宋楚兮的意图,一个眼神横过去,蒋成海会意,立刻就闪身过去阻拦。 宋楚兮的唇角,不慌不忙的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明知道殷绍在看着她,她也丝毫都不掩饰。 只这一个表情,殷绍从来都踌躇满志的心里突然就没了底,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仓促间他想要提醒蒋成海一句什么,然则都不等他开口,这边看到梁氏要自戕,舜瑜和舜瑛两个就惊唿着也作势冲上去阻拦。 「三夫人!」两个丫头齐齐冲上去。 本来以蒋成海的身手,想要拽住了梁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忙众生乱,却不知道是不是梁氏的运气不好,舜瑜和舜瑛原是想要冲过去拦腰抱住她的,却阴错阳差的早了一步,直接从她前面沖了过去,好巧不巧的就一下子牢牢抱住了从另一边冲过来的蒋成海的腰。 蒋成海的面色铁青。 如果是寻常的丫头,他一脚也就踹开了,可是宋楚兮的这两个丫头也都伸手不俗,无形中,他居然就被硬生生的给限制住了。 「砰——」的一声巨响。 梁氏本也想着这门口站了这么多人,而殷绍和刘皇后也不会看着她去死的,而为了力求逼真,她这一下子就是卯足了力气的。太阳穴撞在柱子上,一堆红红白白的液体喷洒而出。 「啊——」原先站在门口附近的嫔妃命妇和宫婢们争先恐后的尖叫起来,仓惶逃窜,更有胆子小的几个,直接就吓晕了过去。 而这个时间,宋楚芳竟是刚好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 因为知道今天这里会有事情发生,虽然过去请她的宫婢什么口风也不露,但是既然是刘皇后的口谕要传召她来,她的心里就马上有了不安的预感,总觉得是计划里出了什么差错。 这一路上她都走的心神不宁,思忖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变故和得力的应付方法,本来正心不在焉的一脚跨进门来,就只觉得脚面上头一热,她仓促的垂眸看了眼,也没分辨出那些红红白白的液体都是什么,就被四散奔走的女人们撞了个踉跄。 「夫人——」梁氏身边的人见到这个场面,都没胆子上去碰她,只都撕心裂肺的尖叫了起来。 「都喊什么!还不给本宫闭嘴!」刘皇后也没想到梁氏居然会一头撞死了,脸上白惨惨的一片,赶紧抖着手里帕子,催促道:「太医,快去看看还有没有的救!」 这个情况,怎么可能还有的救。 殷绍一下子从安意茹的才床边站了起来。 这一瞬间,他那张本就英俊卓绝的脸上也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他倒是没管梁氏怎样,而是死死的只盯着宋楚兮,额角青筋隐晦的一跳一跳的。 这个丫头!她简直太猖狂了! 当着自己的面,她就敢公然用这样的手段,阻了蒋成海救人的打算。明知道自己就盯着她,看着她,她就当真是无所畏惧,什么也不怕吗? 宋楚兮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愤怒。 且不管梁氏是不是真的参与了谋害安意茹的事情里面去,就算梁氏有罪,也要衙门去问。但是现在人所共见,却是他为了自己的妾室,当众逼死了宋氏的家主夫人。 皇帝会怎么想他?可以预料到的事,殷梁一党一定是会为了此事死死的咬住不放,给他强栽下来各种罪名的。 这个丫头,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真的就只是为了和宋家的三房置气,而不是冲着他来的吗? 殷绍的心里,排山倒海的怒气不住的汹涌的往上冒。 他几乎是完全失控的,就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当场捉住宋楚兮来问个明白。 而安意茹已经在看到梁氏脑浆迸裂的那个瞬间就吓傻了,此时见他要走,立刻尖叫着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殿下!好可怕啊!」 殷绍的脚步被她绊住,目光却还死死的盯着宋楚兮。 宋楚兮心平气和的同他两两相望,也不在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而光明正大的沖他扬眉一笑,然后就事不关己的转身朝门口走去。 安意茹小产? 转身之后,宋楚兮的唇角就更是隐晦的弯起一个弧度,微微垂下了眼睛。 这件事,可是没这么容易完的呢。 不过这里的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她也就没兴趣再留下来浪费时间了,迳自走到门口,还不明所以愣在那里的宋楚芳面前去。 「良嫔娘娘,吓傻了?」她在宋楚芳面前止了步子,面上笑容竟然如沐春风的斜睨了一眼那边缓缓落在地上的梁氏的尸首,「现在死的可是你的母亲呢,而且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她这可是为了护你才自寻死路的,一会儿你可千万要哭的大声一点,可不要被人看出你的言不由衷来。」 宋楚芳本来就一直没弄清楚状况,这时候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了梁氏惨死的尸首,脑中顿时嗡的一下全空了。 「啊——」她抱住了脑袋,就要失声尖叫。 宋楚兮却是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拍她的脸颊。 她这一下的力道不大,却足够让惊疑不定的宋楚芳完全闭嘴了。 宋楚芳的尖叫音效卡在喉咙里,看着面前这少女言笑晏晏的表情,只觉得是见鬼一样,惶恐不已。 她想哭,可是哭不出来,只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楚兮,费了半天的力气才颤抖着挤出一句话来,「你——你——」 「是啊!我是故意的!」宋楚兮也知道她一时平復不了心情,但是她不想再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就自主的接了宋楚芳的话茬,「良嫔娘娘你姗姗来迟,就做我欢迎你的仪式吧。这个姑且就算做利息吧,剩下的,咱们回头再算,今天这里不太方便。」 她兀自说完,就抛开了一直想要昏厥却又昏不过去的宋楚芳不管,一阵风一样,脚步轻快的飘了出去。 宋楚芳站在原地,面无血色,神情惊恐。 梁氏死了! 她低头去看自己鞋袜上沾染的污秽,只觉得那东西像是透过皮肤钻进了她的血肉里,然后满眼遍了全身一样,让她想要抠破皮肤,将它们全部清理掉。因为没有会比她更清楚梁氏是为什么会死的了,如果不是她让梁氏出面去替她安排布局的话,宋楚兮就拿不住机会下手的,而且就算方才宋楚兮没说,她也直觉的以为,宋楚兮之所以给了梁氏这么一个惨烈的死法,十有*就是为了报復她们母女背地里的算计的,哪怕—— 迄今为止,她们都还没算计到她的身上去。 这个丫头,简直就是个疯子! 「娘娘!」宋楚芳一直呆立不动,她身边婢女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使劲的掐了下她的胳膊, 宋楚芳一疼,这才勉强回过神来。 她勐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也只能是压下去,嚎啕一声,就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梁氏余温尚存的身体,「母亲——」 颜玥留在刘皇后的身边,从一开始就悄悄的拿眼角的余光在注意宋楚兮的一举一动,关于这件事,她的心里也有估测,但是她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害怕暴露,所以又不能向对方求证,最后也是只能作罢。 宋楚兮从凤鸣宫出来,也没走远,就在前面不远的花园里悠闲的散步。 很快的,宋亚青就从前朝的方向被人带了过来。 现在梁氏死了,殷绍就失去了先天的优势,所以註定了不会拿这件事过多的借题发挥。因为—— 现在不是他计较梁氏死活和送家人作为的时候,而是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想办法平息此事,打消皇帝的疑虑。 可想而知,这个年,殷绍他是会过的相当忙碌的。 宋楚兮十分惬意的就在这附近驻足赏花。 「怎么小姐还要在这里滞留吗?」舜瑜不解的开口问道。 「方才有些不方便,我还有些话要和我家那位二姐姐说呢,再等一等,她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宋楚兮道。 梁氏有多少斤两她一清二楚,今天这件事,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是宋楚芳。 两个丫头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就陪她一起等着,只是左右想着凤鸣宫里刚刚发生的一连串的变故,还是不免奇怪。 「可是——小姐怎么知道安氏怀孕了?这件事,好像是连她自己提前都不知道的。」想了想,舜瑜忍不住的问道。 「谁说她怀孕了?」宋楚兮玩儿,漫不经心的反问。 「啊?」两个丫头一愣,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困惑的神色,最后,还是舜瑛思忖过后问道:「难道是那个太医信口雌黄吗?可是为什么?」 当时太医过来之后,一开始是迟迟没有肯定安意茹怀孕的事实的,一直拖延到殷绍过来,得了殷绍的口风暗示之后才点头承认的。 两个丫头不明所以,宋楚兮却一清二楚—— 八成是一开始殷绍就嘱咐了他,要将此事搪塞过去,可是后来刘皇后和廖倩华双双被拉下水,两个人都不依不饶了起来,为了尽快将此事平息,他才又改了主意,承认了这件事。 这个人的应变能力,的确是超乎常人的。 宋楚兮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明显嘲讽的神情来。 旁边两个丫头都等着她的解释,宋楚兮回过神来才察觉自己失言,编就含煳道:「她不是嫁给太子许多年了吗?我只是在想,如果她真要怀孕,应该就不会一直等到这时候才有消息的吧?」 两个丫头想想也是,「难道是她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太医不会无缘无故的帮着圆谎,安意茹不具备指使他的能力,那就只能是殷绍的作为了。反正外界盛传太子对自己对这个妾室宠爱有加,安意茹这么多年没怀孕,肯定心情郁结,如果说是殷绍为了安她的心,所以才顺水推舟的利用太医撒谎的用了这次的契机,好像也是解释的通的。 宋楚兮见两人被成功的误导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知道了梁氏去会安意茹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了,她就让端木岐帮忙找人配了药,然后趁着今天进宫的时候,在路上让一个身手绝佳的侍卫混在巡逻的侍卫里,和安意茹等人错肩而过,趁机换了安意茹揣在袖子里的手帕。她手帕上的熏上去的药,只要安意茹闻了,就会快速催动她气血不调,导致了临时的大出血,造成她小产的假象。 不过么,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她计划之外也就是了。 宋楚兮心中安静的思量,不多时,宋楚芳就浑身虚软的被婢女扶着,一路护送着梁氏的尸身从凤鸣宫的大门里出来。 宋亚青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脸色黑如锅底灰,却还带着前面不及褪去的惶恐。 宋楚芳的神情恍惚。 她方才眼见着梁氏被逼死,却一直咬着秘密没说,但那梁氏毕竟是她的亲身母亲,又分明就是因她而死的,此时她就免不了的心虚。 「父亲!」父女两个在凤鸣宫的外面止了步子,宋楚芳根本就不敢去看被人用门板抬出来的梁氏的脸,只就勉强对宋亚青道:「我不能出宫去送你们,母亲的后事——除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好再去向皇上和皇后求情了,恐怕母亲的葬礼我也不能过去送行了,是女儿不孝,我——」 「别说了!」宋亚青道,突然之间,声音就苍老的有些可怕,「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没有迁怒你就已经是万幸了,这段时间你也小心些,注意谨言慎行,万不要别我们给连累了。」 一切都是梁氏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她是脑子坏掉了吗?居然上蹿下跳的掺合进了太子府后院的争端里头去了,现在她自己死了不要紧了,还连累的他们整个宋家都被皇后大肆责难。 谁都知道,安意茹是殷绍的宠妾,现在害的她没了孩子,万一让殷绍的心里记恨上了,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不行,他得马上准备了礼物,今天的庆典一完,就马上去太子府负荆请罪,一定要把梁氏做的事情撇清了开去。 「好了,我还要急着出宫去善后,娘娘你自己保重吧。」宋亚青想着,再就一刻也不想浪费,急匆匆的就带着梁氏的尸首出宫去了。 这边宋楚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身边的婢女见她的脸色不好,就提醒道:「娘娘,奴婢先扶您回寝宫去吧,这里——」 说着,就讳莫如深的回头往凤鸣宫里看了眼。 刘皇后正在气头上,留在这里,就只能是等着她当出气包,保不准就又要惹祸上身了。 宋楚兮想想刚才发生的一幕还有些心有余悸,赶紧点了点头,「走吧!」 婢女扶了她的手,后面带了一串人匆匆而行,刚刚拐进前面的花园里,宋楚芳就是脚步一僵,勐地顿住了。 宋楚兮自一株梅树底下回眸看来,嫣然一笑,「二姐姐的脸色不好,怎么走的这样急啊?」 「你——」宋楚芳心存戒备,暗暗咬了下嘴唇,然后才若无其事的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你啊!」宋楚兮道,直言不讳。 宋楚芳被她的一句话一堵,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茬。 这边,宋楚兮已经举步朝她走了过来。 宋楚芳警觉的后退了一步,就在这个时候,殷绍和安意茹一行也随后从凤鸣宫里出来。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他本来是该走另一边的,但是目光一瞥,却先瞧见了这边的宋楚兮。 然后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殷绍便就抬脚朝这边走来。 ------题外话------ 兮兮依旧v587!逼死了一个,下一个是谁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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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赐婚 「殿下!」被一个婆子抱着的安意茹下意识的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口。 殷绍脚下步子一顿,恍然察觉自己失态。 他尽量心平气和的重新迴转身来。 安意茹的面色苍白,服用了止痛的药丸之后,她腹痛的症状是有所缓解,但这一番折腾之下也是消耗巨大,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堪。 「殿下,您——」安意茹有气无力的开口,神色悲戚又渴望。 殷绍顺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今天宫里有庆典,本宫不能陪你回府,让他们先送你回去。」 他的性格和为人就是这样,哪怕是对安意茹,也不会有过多的温言软语。 安意茹是唯恐今天的事情会让他心里对自己有了什么,只心里惴惴不安,却也不敢太过造次,只含泪点了点头,「晚上,殿下要过去看我。」 「嗯!」殷绍模稜两可的应了声。 廖倩华这天的心情不好,虽然想要找藉口回去休息了,但是晚上宫中赐宴,她堂堂太子妃,如果缺席的话,势必要引起帝后的不满。 于是她就转向了颜玥道:「安氏的情况不太好,路上也需要人照料,你跟着回去吧。」 颜玥会进宫来,是为了服侍殷桀的。 不过在宫里,也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随便做手脚,颜玥心中飞快的略一思忖,就点了头,「是!」 这时候,廖倩华提前派人去叫的软轿也已经到了。 丫鬟婆子们将安意茹安置在轿子里坐好,就抬着飞快的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殷绍站在原地没动,他的脸上也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只是目光微凉,一直盯着前面不远处的宋楚芳和宋楚兮姐妹。 廖倩华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识趣道:「母后刚刚动了肝火,妾身还是过去再陪她说说话吧,等到晚上,再陪着母后一起过去宴会那边同殿下会合。」 殷绍没说什么。 她就本分的屈膝福了一礼,然后又转身进了凤鸣宫。 这边宋楚兮挡住了宋楚芳的去路,又见殷绍一直盯着这边在看,虽然脸上不显,心里却已经泛起了一丝冷笑。 宋楚芳左右看着,眼见着殷绍居然举步朝这边走过来了,心里越是不安,砰砰砰的跳的利害。 她咬了嘴唇,竭力维持镇定的看向了宋楚兮,「我不与你废话,这里是宫里,凡事你都最好还是收敛一点,马上给我把路让开。」 「做什么?现在知道心虚了?不觉得太迟了吗?」宋楚兮笑道,随手拉下旁边的一簇梅枝,再一撤手,就有些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她对头又抬头,就是站在宋楚芳的去路上不让,「早在你准备出手算计我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两手准备的,一成一败之间,你错就错在那么自信。怎么,在背后使阴招暗算我的时候踌躇满志,现在却输不起了?」 宋楚芳因为梁氏的死,本来就已经吓的丢了半条命,更没想到宋楚兮会堵住了她,又毫不避讳的当面和她来说这些。 眼见着殷绍走过来,她的心里一急,就怒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在这里信口雌黄的混淆视听,念在咱们是自家姐妹,今天我不追究你的傲慢无礼之罪,本宫还有事,你马上给我让开。」 她说着,就抬手要去推宋楚兮。 宋楚兮没让,也没用两个丫头出手,反而亲自抬手,一把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宋楚芳一急,试着挣脱了一下,却居然没能撼动。 她心里大为意外,就错愕的再度抬头朝宋楚兮脸上看去。 这个时候,宋楚兮面上那一点讽刺的笑容也已经退的干干净净了。 站在面前的少女,面色平静,冷毅清澈的眸子里,那光芒潋滟,却又能叫人感觉到一股锐利又冷酷的锋芒。 宋楚芳的心里抖了抖,那一瞬间,突然就胆怯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总不至于以为我会随便给你两巴掌就能泄了愤了吧?那我也未免太好打发了。」宋楚兮说道:「如何?关于今天这整件事情的始末,你可还有什么话是需要同我说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楚芳道,用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甩开她的手。 这个时候,殷绍已经款步走到了跟前。 「见过太子殿下!」宋楚芳连忙垂眸行礼。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宋楚兮也从容和他打过了招唿。 殷绍的目光自她们姐妹二人身上掠过,最后就定格在了宋楚兮的面上,凉凉道:「本宫有两句话要和你说。」 宋楚芳是不知道她过来凤鸣宫之前具体事情发展的细节,这时候就匆匆的想要告退,「那——」 不想宋楚兮却没等她开口,就抢笑道:「就算良嫔娘娘和我生分,她和殿下之间也不必这么见外吧,殿下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也不需要再刻意清场了吧?」 宋楚芳是皇帝的嫔妃,就是殷绍的庶母,如果单从这重关系上看,宋楚兮这话也不算过分。 可是在场的几个当事人却都很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宋楚芳的头皮一紧,慌乱的抬头看向了殷绍。 殷绍的面目清冷,并不拿正眼看他,又再强调了一遍,「本宫要和宋四小姐单独叙话。」 他的为人向来强势,再加上宋楚芳在他面前本来就心虚,闻言就赶紧屈膝福了福,逃也似的转身就走。 「宋楚芳你听着!」宋楚兮冷笑了一声,没再拦她,却扬声自她背后说道:「别以为你是皇上良嫔我就动不得你了,我要动你,不过就是欠债还钱而已,谁都没话说。想想之前你们三房对我所做的事情吧,其实无论是宋楚宁还是梁氏,她们死的都不冤枉。」 她的语气冰冷,又鲜明的带着讽刺和警告的意味。 宋楚芳的头皮发麻,脚步勐地顿住,片刻之后白着脸回头,用一种愤怒却又惊恐的眼神看着她,「你说什么?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前,你居然敢——」 宋楚兮要威胁她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当着殷绍的面,她怎么就敢这样的口无遮拦? 南塘再怎么说也是北狄朝廷的附属,她又是皇帝的嫔妃,宋楚兮这个丫头实在是太过狂妄和大胆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宋楚兮打断她的话,自始至终都没看旁边的殷绍一眼,就好像在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今天我就把明白话给你撂在这里,你以为梁氏死了,这件事就完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前面我就说过了,欠债还钱,我这个人公道的很,迄今为止,你们三房的人统共对我下过几次杀手,我就要你们三房几条人命做抵偿,一命抵一命,这很公平。」 她这话说的可谓杀气腾腾的。 宋楚芳的眼睛瞪得老大,先是看着宋楚兮,然后又仓促的移开视线去看殷绍。 宋楚兮顺着她的目光,终于也扭头过去看向了殷绍,但是那神情,就真的好想是在看一个素不相干的路人一样。 她笑了笑,十分漫不经心的开口,「我们南塘宋家的事,难道太子殿下还会有兴趣吗?」 不是殷绍有没有兴趣的问题,而是人家的家务事,根本就没殷绍过问的余地。 不过么—— 「宋四小姐,本宫念你年纪小,有些年少轻狂的毛病也是小事情,不过么——」殷绍说道,目光冷静的看着她,「宋氏是我们北狄朝廷的臣属,你这样当着本宫的面威胁,还扬言要取宋家家主的性命,是真觉得这天底下毫无王法可言吗?」 「说说而已,太子殿下要同我讲王法,也要等拿住了我杀人越货时候的手腕再说。」宋楚兮道,语气半真半假。 说话间,她也不惧于被殷绍逼视,那模样,反而很有些有恃无恐的架势。 殷绍是越发觉得这个丫头乖张,眉头不由的越拧越紧。 宋楚兮的眸子狡黠一转,就又继续说道:「臣女我区区一介女子,身份地位,人小,气量也小,自是没有殿下您那样的胸怀了,能由着有些跳樑小丑在眼皮子底下作祟都不发作。方才在凤鸣宫里,我都看出来了,难道殿下您会无所察觉?也就难怪您的那位良娣娘娘会有恃无恐,居然敢里应外合的在凤鸣宫里使手段了。」 安意茹和梁氏之间,绝对是有勾结的。 殷绍是什么人,自怕早就将此事内里的关联都看透了,只是他愿意装煳涂,并没有揭穿安意茹罢了。 宋楚兮不留情面的当场点破,殷绍还没说什么,宋楚芳却是急了,立刻大声骂道:「宋楚兮,太子殿下面前,岂容你大放厥词,混乱的编排是非!」 就算安意茹是因为和梁氏串通而自食恶果,可她是殷绍的爱妾,阴错阳差的小产,丢的也是殷绍的子嗣。 这个责任,他们宋家承担不起。 宋楚芳的心中惶恐不已。 殷绍却只盯着宋楚兮,哪怕是提起安意茹小产的事情,他的面色也是不动如山,只一字一顿的说道:「看来不止是本宫对宋家的家务事挂心,宋四小姐你对本宫后院里的事也很感兴趣啊!」 「谈不上。」宋楚兮笑道:「只是提前和太子殿下打个招唿,咱们之间,还是互不干涉的好,您说是吗?」 殷绍负手而立,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本来就不是我有意要同太子殿下您来为敌的,可是事情既然找到我的身上来了,我总不能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任人宰割。这一次,我不追究您那位爱妾的责任,完全是给太子殿下您留面子,但是凡事可一不可再,还请太子殿下您仔细约束好自己的后院,下一次——」 宋楚兮说着,语气不由的略一加重,「如果谁的手再自不量力的伸的太长的话,就别怪我辣手无情,直接给她剁了。」 她这话,说的越发阴狠,宋楚芳已经听的是心惊肉跳,再度厉声喝斥道:「宋楚兮你疯了吗?居然这样和太子殿下说话?你——」 「宋楚芳!」宋楚兮的眸色一冷,目光锐利的突然再次扭头朝她看去,「现在不是你挑拨离间的时候,记着我刚刚的话,我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她现在的确是平安无事,但那也只是因为她的运气和应对得当的关系,否则的话,都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三房宋亚青那些人几次三番的对她下杀手,她要一报还一报,这—— 一点也不过分。 宋楚芳的脸色惨白,内心更是恐惧不已。 经过梁氏的事,她现在就更是觉得宋楚兮这个丫头邪门的很,对她这样几乎可以说是轻狂的不切实际的警告,下意识的就当了真。 宋楚兮冷冷的看她一眼,也不再管殷绍,转身就走。 宋楚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因为她教唆了安意茹,又给殷绍惹了麻烦,反而是一时胆怯,不敢望殷绍的跟前去凑。 宋楚兮错开殷绍的身边走过去。 蒋成海是为了她方才和殷绍说话的态度大为光火,一个箭步闪身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舜瑛和舜瑜立刻就要上前,却被宋楚兮抬手挡了。 她也不和蒋成海计较,只是从容不迫的回头,递给了殷绍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绍站在那里没动,只以一个侧脸面对她,这时候才是冷冷的开口道:「你一介女流,本宫可以凡事都不与你计较,但是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千万别逾矩,否则——」 殷绍说着,唇角就冷然的弯起了一个弧度。 他缓缓的转身,举步走到宋楚兮面前,仗着身高山的优势,几乎可以轻而易举的俯视她,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缓慢的说道:「端木岐也未必就能保的住你!」 或者更确切的说,端木岐不是保不了她的一世平安,但是想要一併完整的夺下宋家—— 这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个警告,而且也很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宋楚兮扬起脸来看他,不过一笑莞尔,「那就要看殿下您手中的这些棋子争不争气了。」 她不惧于当面就跟殷绍承认她要吞下宋家的野心,横竖就算她说不是,殷绍也不会相信,毕竟她和端木岐做的事情都已经摆在那里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殷绍的目光冷了冷,又再冷了冷。 宋楚兮倒不是怕了他了,但最后还是主动往后退了一步,扬眉笑道:「我和太子殿下之间,还是避嫌的好。」 说完,就都顺手抖了抖裙边,从容自在的转身离去。 蒋成海还是为了她的态度而看不惯,不过这一次,因为殷绍的态度摆在那里,他却没敢再自作主张,只就目光阴冷的盯着宋楚兮的背影,目送了她们主僕一行离开。 宋楚兮扬长而去,那态度,可谓是嚣张至极的。 宋楚芳心惊肉跳的硬着头皮挪到殷绍的面前来,都不敢拿正眼看她,只使劲盯着地面上的青砖,嗫嚅道:「殿下,您别——」 她原是想说「您别听宋楚兮那死丫头胡说」,可是话到嘴边,看着眼前明黄的那一角衣袍,她才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站在她面前的这人是北狄太子殷绍,是一个她不敢惹也惹不起的人。 宋楚芳的话,一下子就卡在了喉咙里,后怕不已。 相对而言,殷绍却还是个相当有风度的人。 他只面目清冷的看了她一眼,便就丢下一句话来,甩袖而去,「好自为之!」 宋楚芳是借他的手进宫的不假,本来宋亚青父女都还打算着,如果他是要用宋楚芳来做棋子的,那么他们父女在殷绍跟前就多少能建立起一些地位,但是出乎意料,殷绍将她弄进宫里来了之后,却居然一次也没用过她,这样一来,反而就成了他们父女单方面欠下了殷绍的一个人情。并且因为无所交集,他们摸不到殷绍的边,也抓不住他的任何把柄,处境反而越发的尴尬了。 宋楚芳知道自己这次马失前蹄,足够她惹怒了殷绍了,这边殷绍一走,她就虚弱的双腿一软。 「娘娘!」身边宫婢赶紧扶住了她,「您还好吗?」 宋楚芳已经别吓的够呛,抓着她的手,使劲的勉强自己冷静,好半天才缓过了一口气道:「父亲呢?你快去宫门口追他回来。」 宋亚青到底是都对宋楚兮做了些什么? 什么对她下过几次手,她要他们三房的几条人命?那个丫头心狠手毒,宋楚芳已经有了巨大的危机感,隐隐的就有了一种感觉—— 她自己这会儿恐怕已经被列入了宋楚兮的击杀名单上了。 那宫婢急匆匆的跑去追了宋亚青,这边宋楚芳魂不守舍的被剩下的几个宫女搀扶着,一步一步的往自己寝宫的方向挪去。 远处地势稍高的一座亭子里,殷湛已经站了许久。 殷绍和蒋成海都很警觉,所以他就刻意离的远了些,只能是将凤鸣宫前面的事情看个大概。 卫恆守在他身后,也是神色凝重的盯了半天,一直到这会儿宋楚兮等人全部散了,方才困惑的开口道:「王爷,宋四小姐好像是和太子摊牌了。」 宋楚兮和殷绍之间,绝对是发生了正面冲突的,虽然直到最后也没动手。 殷湛的面容沉静,和平常无异,只抿了抿唇角道:「殷绍到底在盘算什么?」 「什么?」卫恆似乎是没跟上他的思路,困惑不解的愣了下。 「因为良嫔的关系,所有人几乎都认定了南塘宋氏是他的人,如果要这么想的话,他今天没有揭穿良嫔的作为就有迹可循了,可是么——」殷湛沉吟。 以前他是对朝廷和南塘之间的种种漠不关心,但是现在因为宋楚兮的关系,最近便把和南塘宋氏有关的所有资料都搜集过来,仔细的研究了一遍。 卫恆见他欲言又止,心里就不由的警觉起来,「王爷您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他的态度!」殷湛道,只言简意赅的给出了这四个字,眉宇之间的神色却显得分外凝重,他盯着远处再度恢復了人来人往的凤鸣宫的大门口,半晌之后才又再度开口道:「如果宋氏是他的人,那么以他的处事作风,现在良嫔自作主张,又给他惹了麻烦,他就不该是这样心平气和的不予追究的。」 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对于自己的亲信和盟友,肯定是遇事就要维护的,但殷绍却不是这样的人,越是对他信任和寄予厚望的人,他的要求就越是严苛。今天梁氏和宋楚芳的作为,明显是坏了他的事情,又触怒了他的,照他往常的习惯,他至少是该给地方一点教训,让宋家的人认清楚自己的本分的。 可是—— 他却选择了放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什么也没有做。 「宋家大公子的手里牢牢把持着那部分兵权,就目前为止,宋四小姐就算与他们水火不容,也动不了宋家三房安身立命的根本,大概是觉得他们的根基稳固,太子会给那宋承泽留点情面,好像也说的过去。」卫恆仔细的想了想,他倒不觉得殷绍这样的举止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宋承泽才是宋家的顶樑柱,只要他完好无损,那么就算宋楚兮将其他人全部屠戮了,宋家她也拿不到。 如果只从这方面解释,殷绍的作为的确是说的通的,但是在殷湛看来,这却绝对不是全部。并且他这也并不知是私心和猜疑,而是心里已经十分笃定的知道—— 殷绍是另有后招,或是在别的方面有所图谋的,只是目前为止,还拿不到确切的证据和把柄罢了。 「那——要不要属下叫人去查一查?」卫恆见他如此,也就不敢再掉以轻心。 「不必了!」殷湛摇头,从远处收回了目光,转身自那亭子里往外走,「目前为止,恐怕你去查了也只是白忙活,他的把柄,不是那么好抓的。」 顿了一下,他就又突然问道:「卫霖那里有消息吗?」 「是!」提及此事,卫恆也不由的慎重起来,赶紧正色道:「王爷您所料不错,太子的确是派了杨平南下,顺着线索去查找素岚小姐身世的线索了,不过到目前,还没什么进展。当年廖大小姐替她将所有的一起都做了妥当的善后,该断的麻烦都已经清理掉了,后来她自己接近太子之前,也都周密的布署准备过,现在除了她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应该再没有人能够站出来指证她的身份了。」 廖容纱做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她替自己妹妹做的打算,肯定会防着一切可能发生的万一,不会留下线索等人来查。并且廖素岚本身也很聪明,她既然是处心积虑的混进了太子府,也应该是经过详细周密的打算和安排的。虽然殷绍拍了杨平去做这件事,但是杨平想要找到什么线索也不容易。 这方面,殷湛也不是太担心,这时候他心里惦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上回皇觉寺里出现的那个丫头,也还是没能撬开她的嘴巴吗?」想了一下,殷湛问道。 「没!」卫恆一筹莫展的摇头,「太子已经叫人核实了她的身份,她的身份没有造假,的的确确就是廖夫人身边那个侍婢的女儿,可是太子用了刑,她却只是喊冤,一口咬定了没有被任何人收买。不过重刑之下,她反而是改了口,说是自己认错了人,不再一口咬定见过素岚小姐了。」 哪怕只是这样,殷绍对颜玥也应该是倍加防范的。 「绝对还有一个人,是知道她的身份的。」最后,殷湛只是这样说,「那个丫头,不会那么巧凭空冒出来的,或许不用往远了走,当初设下那个局的人,十有*就在这天井之内。」 否则他就不可能精准的掌握住颜玥的行踪,并且把手伸到了殷绍的后院里去使手段。 「这段时间,太子一直有叫人继续追查的,可是吴氏那里的线索断了,她身边的那个婆子也失踪了,十有*是被人灭口了,恐怕——再要找到蛛丝马迹也不容易了。」卫恆说道。 因为颜玥是廖容纱的妹妹,殷湛会爱屋及乌,对她的事情也都一起抓过来了,这一点,卫恆7一点也不奇怪。甚至于当初也就是殷湛不知道颜玥的真实身份,否则也就不闻不问的放任她呆在殷绍身边了。 但凡是那个女人会做的事,他都会替她设想,替她去做。 所以现在卫恆就恨不能理解,为什么明知道那女人回来了,殷湛却反而没有积极去认回了她,并且当面跟她把一切的事情都说清楚。 「王爷——」心里纠结了许久,卫恆才终于是找了个迂迴的方式开了口,「那天太后寿宴,在重华宫里她们已经见过了,以她的为人,年后是应该会想办法带着素岚小姐脱离虎口,一起返回南塘去的吧。」 宋楚兮现在的身份特殊,註定了她不能在天京滞留太久。 卫恆这话的暗示明显,并且已经做好了要被殷湛责罚的准备,不想殷湛闻言,却没有半分异样,甚至连脚下的步子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只就面色如常的从容前行。 * 前朝那边的朝贺仪式,因为繁琐,从大清早开始一直折腾到了傍晚时分才结束,不过好在一切顺利,倒是没起什么波折。 之后皇帝就回寝宫去重新更衣,准备在一个时辰的金殿赐宴。 白天的庆典上,殷绍中途离席,皇帝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一整天都在忙,自顾不暇,也就没有过问。 这时候坐在往后宫去的辇车上,突然想起来了,就随口问了句,「白天那会儿,太子匆匆离席,一走一个多时辰,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高金立耳听八方,自是将各宫的状况都随时掌握在手,闻言就赶紧回道:「是出了点儿事情,太子殿下的那位妾室安氏,好像是被什么人下了毒,连累之下就小产了,太子殿下就赶着过去看了眼。」 若在平时,对殷绍不利的事,高金立多半会避重就轻的,可是这次事情明显闹大了,梁氏殒命,皇帝不可能不过问,所以他也就只能如实的说了。 提起安意茹,皇帝的眉头就不悦的使劲拧了起来。 不过殷绍后院的事,他也并不想插手,倒是没说什么。 高金立不敢隐瞒,拿眼角的余光透出辇车上低垂的幔帐观察他的脸色,见他没有动怒的迹象,这才又继续说道:「陛下,南塘宋氏的家主夫人牵涉其中,最后为了力证清白,据说当场撞了柱子了。」 「什么?」皇帝一惊,勐地坐直了身子,之前的那点倦意一扫而空,「你说什么?」 「具体怎么回事还没查清楚,只有人说是南塘宋氏的家主夫人有下毒的嫌疑,那为宋夫人也是个性子烈的,后来争执起来,就一头撞了柱子了。」高金立道。 宋亚青的夫人猝死,这件事肯定是要报给他知道的,高金立会拖到现在,也只是因为今天的日子特殊,没敢在朝贺的庆典上扫兴。 皇帝烦躁的揉了揉鬓角,「人怎么样了?」 「死了!」高金立道:「当时场面乱,下头的人没拉住,就——」 「这个混帐东西!」皇帝闻言,突然怒不可遏的发出一声咆哮。 当着殷绍的眼皮子底下,他是为了安意茹那个贱人才逼死的梁氏吗?为了那个贱人,他都多少次忤逆自己了? 皇帝的怒气,只在一瞬间就上升到了顶点。 下面抬着步辇的小太监是头次经歷一国之君这样的雷霆之怒,一个不慎就崴了脚。 那步辇略一倾斜。 「快接住了,护驾!」高金立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嚷。 好在是随性的御林军为数不少,马上就有人过来帮忙,将那倾斜的步辇稳住。 皇帝本来就正在气头上,直接就大步下了辇车。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见他一脸怒气沖沖的模样,之前崴了脚的小太监吓的魂儿都丢了,在那石子路上就开始砰砰砰的磕头。 皇帝有气没处撒,一副怒气沖沖的模样。 高金立等人也都大气不敢喘的跟着跪了下去。 本来皇帝的步辇过来的时候,迎面安寿公主正好带了几个婢女走过来,都推到了旁边的花圃里让路,见皇帝险些摔着了,安寿公主不能视而不见,就连忙过来问候,「父皇,您还好吗?」 安寿公主是皇帝的第二个女儿,资质平庸,不会特别的讨皇帝欢心,但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大的过失,及笄之后就按部就班的嫁了人,迄今为止,没出什么风头,过的也还算如意。 皇帝对这个女儿的感觉大约也是可有可无,见到了她,脸色也不见缓和,只就大声叱道:「太子呢?马上叫他滚过来见朕!」 「是!」高金立赶紧应了,给自己的徒弟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爬起来就一熘烟的跑了。 「父皇您快消消气,太子哥哥就算是有什么做的不尽人意的地方,您也为了这个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安寿公主有些恐慌的劝道。 「皇后呢?还有皇后也给朕一起找过来!」皇帝这个时候,是谁的劝也听不进去的,只就暴躁的大嚷大叫。 「是——」高金立硬着头皮赶紧答应了,安寿公主却是一脸茫然,想了想,就有所顿悟道:「父皇,您是因为白天凤鸣宫里宋家夫人的事情吗?」 皇帝的目光一冷,狐疑的朝她看过来一眼。 安寿公主被他盯着,心口勐地一缩,有些畏惧的垂下眼睛去,小声道:「当时事发的时候儿臣也在场,母后也被气的心悸之症险些发作,其实——也不是太子哥的错,当时——当时——」 安寿公主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皇帝只狐疑的看着她,叱道:「你都知道什么?」 「儿臣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安氏被人下毒的事,太子哥已经移交大理寺追查了,当时宋夫人的事情,只是个意外的。」安寿公主道,她似乎并不很适应在皇帝面前说话,咬咬牙就跪了下去,这才又继续说道:「本来也就是有人提了宋夫人一句,太子哥碍着有外人在场,就说是移交大理寺去查了,后来是宋四小姐站出来说了几句话,又搬出来了太后娘娘压人,宋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又起了脾气,才会出了那样的意外。」 梁氏的死,绝对是宋楚兮教唆的,这件事,安寿公主不算夸张,只要皇帝想问,随后叫人去查一查就一清二楚了。 可是宋楚兮那个小丫头,她怎么会? 皇帝的目光阴冷的盯着安寿公主,面有狐疑之色。 安寿公主只本分的使劲低垂着脑袋,犹豫了一下又道:「好像是他们宋家内部的冲突吧,后来从凤鸣宫出来,儿臣还看见良嫔娘娘和宋四小姐在花园里好像是起了争执的样子。父皇,他们宋家两房不是不睦已久的吗?据说那宋四小姐进京之后都没去拜见过宋家家主。」 如果说是宋家两房互别苗头,这才激发了凤鸣宫里的一场血案,那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宋楚兮那丫头不是个善茬,这一点皇帝就知道。 安寿公主的为人一直安分,几乎没见她私底下挑拨过什么是非。 皇帝对她的话,就不由的又多信了三分。 「皇上,您消消气,龙体要紧。」高金立见状,就也硬着头皮劝道:「今天大好的日子,有什么事也等当面问过了太子殿下再说,殿下的为人稳重,当时不至于不顾大局,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说殷绍宝贝安意茹,皇帝相信,但如果说道他会为了自己的私事就一力逼死了梁氏,皇帝却是要怀疑的。 皇帝的面目阴冷,半晌的不置一词。 安寿公主就只状似惶恐的使劲低垂着脑袋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皇帝在原地停留许久,然后就一声不响的一撩袍角大步往前走去。 「快!跟上!快跟上!」高金立甩着拂尘,赶紧带着众人小跑着跟上去。 一直到皇帝的仪仗走的远了,安寿公主的婢女才敢凑过去,将她扶起来,「公主,陛下已经走了,您起来吧!」 安寿公主按着发疼的膝盖爬起来,唇角微扬,露出一点微凉的冷笑,继续若无其事的走了和皇帝相反的方向。 * 皇帝把殷绍宣到寝宫里,父子两个闭门说了半天的话,至于具体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殷绍出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这是显而易见的。 随后宴会的时辰就要到了,皇帝更衣妥当了,就去了前面主持宴会。 除夕之夜宫中的赐宴,是一年当中宫里排场最大的一场宴会,歌舞昇平,酒菜飘香,热闹非常。 这样正式的场合,宋楚兮肯定是不能跟着端木岐一起做的,不过她也丝毫不掩饰和三房那些人之间的敌意,干脆就堂而皇之的跟在了宋太后的身边。 皇帝自从进殿之后就神色如常,如果不是他身边的人亲眼见到他大发雷霆的一幕,都只会当成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白天宫里才闹了一场人命官司出来。总之是从宴会伊始,这殿中就是觥筹交错,十分的热闹喜气。 宋楚兮一边陪着宋太后小声的说话,一面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主位上的皇帝—— 她总觉得这人今天平静的反了常,而在这反常的举止之下,肯定是酝酿了什么阴谋的。只是这样宴会的场合,他应该不至于和自己的脸面过不去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酒过三巡,就开始有人陆续上来给皇帝和太后等人敬酒。 南康公主带着女儿过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皇帝大约是兴致正好,刚好看过来,目光就在淮南郡主的脸上顿了顿,突然道:「这个丫头,是不是过年就十六了?」 本来正温柔笑着和太后说话的南康公主,笑容一下子就僵硬在了脸上。 她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匆忙的就想要开口打岔,这边皇帝却明显是早有准备,已经看向了那边刚好也端着酒杯走过来要给他敬酒的端木岐,笑道:「端木家主的年岁也到了,淮南被皇姐教养的很好,朕瞧着你们两个倒也登对儿,今天大好的日子,朕就做主给你们保媒,定了这桩婚事吧!」 言之凿凿,这,不是个徵询商量的语气。 ------题外话------ 嗯,端木美人儿要娶媳妇了… 但是安寿公主哪根葱?为毛要给我兮女王穿小鞋啊?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女主天生招黑体质论? ps:泪奔,今天又晚更了一小时,好像真的离午夜党越来越近了呜~
第031章 我,要对她负责! 彼时这殿中歌舞正是热闹的时候,气氛很好。 下面的人觥筹交错,虽然皇帝的语调不低,但是被管弦之音混淆,下面离得远的座位上,客人们只顾着彼此寒暄,并没有注意。只是临近这边的二十几桌人,却都齐刷刷的止了声音,不约而同的扭头看过来。 皇帝的面上,带着一点浅淡的笑容。 南康公主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就变得紧张不已。 「母亲——」站在她身边的淮南郡主更是始料未及,仓促的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同时下意识的回眸,看向了端木岐。 虽然是在晚上,但是这殿中灯火通明,还是光线充足,如同白昼。 那紫袍雍容的男子,手持杯盏,从容而来,眉目之间一点不怎么庄重的笑意晕染,就如是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当中泼墨挥就的一幅画。 他的容貌极妖又极美,华服在身,也往往会叫人不自觉的忽略,只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于他的面容之上。 皇帝的话,他听到了,可是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是踽踽而行,款步走了过来。 「皇上,淮南的年岁虽是到了,不过这些年她陪伴我成了习惯,我还想再留她两年呢。」南康公主根本不等端木岐表态,就已经平和微笑着开口。 她是个端庄又温和的人,平时对谁都和颜悦色,但是这一刻,心里的火气却几乎是压抑不住的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当年皇帝对她的事情不理不睬,毕竟不是嫡亲的姐弟,她并不苛求什么,可以不予计较,但是明知道淮南是她相依为命的唯一的女儿,皇帝居然会把主意打到淮南的身上来了。这一点,恰是南康公主不能忍的死穴。 只是为了淮南郡主着想,她不能当场发作,但是可想而知,这一刻,她的面上笑的有多平顺温和,心里相对激起的就有多大的怒火。 成武帝,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皇帝的目光,只定格在端木岐的身上,等他表态。 而既然是他的意思,想要博得圣心,藉机推波助澜的人就自是大有人在的。 南康公主开口打了圆场,坐在旁边的瑾妃就笑道:「南康公主捨不得淮南郡主是在情理之中的,可是淮南的年纪毕竟也是到了,虽说公主您是一片爱护女儿的拳拳之心,可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这古话也是不假的。趁着如今的年纪正好,早点替淮南觅得一门佳婿才的正经道理呢。」 关于淮南郡主的婚事,这几年南康公主的确是一直在斟酌的。 只不过,以她这样尴尬的身份,又要处处顾虑皇帝的想法,挑的门第太高了,皇帝肯定要反感,但是如果只是选了人品不错的寒门子弟,保不准皇帝还要在淮南的婚事上打别的主意,毕竟自古以来,皇室中人的婚事多半都是用来联姻的。所以她要挑一门合适女儿,又不至于引起皇帝反感的婚事,并不容易,这样一来二去的耽搁,也就造成了淮南郡主已经及笄了还没有定亲的现状。 瑾妃开了口,元贵妃马上就也附和道:「瞧着端木家主和淮南这丫头彼此的年纪合适,看着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了。」 淮南郡主哪怕是起初根本没对端木岐有过任何的非分之想,但她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年纪,端木岐的家世人品样貌,样样拔尖儿,都是明着摆在那里的。这样被几个女人三言两语的打趣,淮南郡主就蓦地红了脸,使劲的垂下眼睑,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看端木岐。 旁边的宋楚兮,面上一直带着那种有几分明朗的笑容,仿佛就是没听到皇帝的话,一直事不关己的替宋太后布菜。 宋太后也是面色如常,只是细看的话,眼底却有几分隐藏的冷光划过。 就算她暂时没有说话,皇帝也知道她势必要阻止此事,于是就先发制人,阴沉了一声道:「朕记得母后您的母家,似乎是还欠着端木家主的一桩婚事吧?您的那位侄女儿,是唤作琪儿的吧?头两年说她得了重病,最近好像已经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宋楚琪只是个世家女,她的生死,根本就不需要大张旗鼓的报给皇帝知道。 皇帝此言一出,本来一直就精神不振坐在下面喝闷酒的宋亚青突然就是一阵的振奋—— 是了,是时候该宣布宋楚琪的死讯,彻底了却后患的时候了。 皇帝给摆出来的台阶,这个机会来之不易。 「启禀陛下——」宋亚青立刻从座位上移步出来,冲上首的皇帝拜了一礼。 这边宋楚兮的眸子一转,也抢着站起来,笑道:「能得陛下记挂,是我姐姐的荣幸,臣女替我阿姐谢过陛下。陛下记得没错,家姊的闺名的确是唤作楚琪的,只是她这几年一直卧病在床,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年前臣女进京之前去庄子上探望的时候,阿姐还说十分想念姑母呢。承蒙陛下记挂,希望姐姐她得皇帝陛下的关怀记挂,能早些痊癒了才好。」 虽然是临时编排出的一套谎话,但是她的口齿伶俐,语速又快,一开口就没给宋亚青插嘴的机会,并且一顶一顶的高帽子直接就往皇帝的头上摞。 皇帝被她堵的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他很清楚宋楚琪已经莫名其妙的失踪不见了,但是之前就只当这是个无足轻重的女子,也没有刻意的点破,现在被宋楚兮摆了一道,反而堵了他的后路。 皇帝自己不能出尔反尔,编就掩饰着垂眸喝了口茶,然后对宋亚青道:「是吗?那个丫头是病的很严重吗?」 「这——」宋亚青自然也想承认宋楚琪已经死了,这时候骑虎难下,只能是顺着宋楚兮的话茬道:「楚琪那丫头病了几年了,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承蒙陛下天恩记挂,微臣感激不尽。只是那丫头的身子骨儿也着实是不争气,不知道还能不能挺的过去。」 他说这样的话,已经是明显的不还好意了。 若在平时,宋楚兮肯定不会和他善罢甘休,不过当着皇帝的面争吵的话,却只会把此时渲染的越发不可收拾。 宋楚兮的目光微微一凛,冷冷的看着宋亚青。 皇帝既然抛了诱饵出来,就干脆只摩挲着手中酒杯,不再言语, 宋亚青于是就转向了端木岐,拱手一揖道:「端木家主,你和楚琪那丫头是指腹为婚,这几年楚琪虽然身染恶疾,一直无法与你完婚,你端木家一直秉承承诺在等着她,此等恩义,我宋家感激不尽。只是大夫说了,楚琪的身子,復原的可能性不大了,我们实在是不好再厚着脸皮一直拖着你。你为了她,耽误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今天既然陛下开了金口,那我这个做叔父的也就替楚琪那丫头做主,替你们解除婚约,不再耽搁您的婚事前程了。」 他的态度诚恳,可谓深明大义。 「是啊,等了她整整四年,我也自认为是仁至义尽了。」端木岐微微一笑,唇角翘起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弧度,不曾想他居然是毫不谦逊的将这份溢美之词给受了。 这个人的脸皮,还能再更厚一点吗? 在场众人,看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十个有九个都尴尬不已。 「既然是这样——」既然他松了口,宋亚青反而如释重负。 宋楚兮却是突然冷笑了一声,凉凉道:「叔父,虽然你是我和阿姐的长辈这没有错,我们的父母早逝,凡事有您做主也无可厚非,但是您似乎是忘了,今天姑母还在这里呢。阿姐她和端木家主之间的婚事要不要退婚,似乎——」 她说着,就意有所指的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宋太后。 宋亚青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是心头骤然一紧。 「太后娘娘——」所谓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宋亚青只能是继续硬着头皮开口,「不是我不心疼楚琪那个丫头,只是她这样病着,已经是耽误了端木家主好几年了,我们实在是问心有愧的。」 端木岐这个年纪,的确是不能拖了,是该娶妻生子,替家族延续香菸了。就算是宋太后,也不能自恃身份,用自己一个病恹恹的侄女儿就这么耗着人家。 所以宋亚青说着话,其实就是在逼她。 「说起来,端木家的小子,在这件事上,的确是琪儿对你不起的。」宋太后终于开了口,「既然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哀家也没有再继续耽误你的道理,既然是你和老三都这么说,那么之前你和琪儿的婚事便就此作罢了,从今以后,男女嫁娶,各不相干!」 只要端木岐没了之前定下的婚事在身,那么皇帝再要赐婚的话,他也就没了推诿的藉口了。 能当众施压,迫得宋太后开口取缔了这门婚事,皇帝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这样的话——」皇帝再度不甚在意的开口,但同时听到的却是两道声音,他不由的愣了一愣,那边与他同时开口的,却是端木岐。 因为是要过来敬酒的,这时候端木岐就刚好是走到了皇帝的席位正前方。 他长身而立,手中端着个杯盏把玩,一面语气散漫又轻快的说道:「端木家和宋家是世交,本来我和宋大小姐的婚事就是我祖父和宋家的老家主定下的,她身染恶疾,我本来倒也是不急的,可是三老爷,现在你宋家主动解除婚约,我却是一点准备也没有的。你是知道的,如果宋大小姐没出现那次的意外,那么早在四年前我们就该完婚了,现在你们宋家拖了我四年有余,一招婚约解除,是要准备如何补偿于我?」 宋亚青被他逼问的一愣。 「这个好办!」皇帝就朗声一笑,打圆场道:「他宋家亏了你一个媳妇,现在朕就做个顺水人情,再指给你一个做抵偿就是了。淮南——」 他说着,就要招唿淮南郡主上前。 淮南郡主一直都还有点云里雾里的没反应过来,只因为现在皇帝讨论的是她的婚事,便就俏脸通红,一副娇羞腼腆的模样,拉着南康公主是衣袖,侷促的不知道何去何从。 她是不谙世事,可是对皇帝的心思,南康公主却是一清二楚的,他这分明是拿自己的女儿当牺牲品要往外推的。 「陛下!」端木岐再度出言打断了皇帝的话,语气还是散漫揶揄的说道:「既然是宋家欠着我的媳妇儿,怎么好让您皇室的人来顶这个缺?要还——也是他宋家还给我一个才对。」 合着他方才那么痛快的答应解除婚约,是等在这里的! 皇帝的心里一怒,这一次连面上表情都空指不住的冷了几分下来。 端木岐看见了,却也只当没看见,仍是言笑晏晏的侧目沖宋亚青一挑眉道:「当初宋大小姐突然病重,三老爷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拍胸脯保证,这桩婚事,您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吗?甚至为表诚意,还将楚儿送去了蘅芜苑,跟我保证,一定会将宋大小姐送过来,换她回去吗?当初您的这份诚心,我可是感激的很呢。」 就算是宋楚琪突然得了什么重病,但是当初宋家将宋楚兮送到了端木家的事情也是让人在背后没少揣度议论的。就算他们对外的解释,只是宋家为了表示对这桩联姻的诚意,送宋楚兮过去,就只是为了表示决心,可是这种做法也有点过激了。 更何况—— 现在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更有各种流言蜚语散出来。 关于当年他和端木岐达成协议的始末,宋亚青根本就办法公诸于世,尴尬之余,额头上就开始冒汗,「端木家主,实在不是我们宋家出尔反尔,而是楚琪的病这么一直拖着,实在是不能再继续耽搁您了——至于楚兮,当时我也是没想到楚琪的病会这么严重,您便就当时没有这回事吧,这几年,这丫头没少给你添麻烦,回头我宋家一定备了厚礼登门道歉。」 「生老病死,全凭天意,谁曾想宋家大丫头就会一病不起呢。」瑾妃嘆息一声,继续从旁帮腔,「既然都过去了,大家还是好聚好散的好,端木家主你也不要介怀了。」 「是啊,反正已经都是时过境迁了,不如就直接揭过了。」端木岐点点头,瑾妃的心里一喜,才要继续乘胜追击,却听他话锋一转,又含笑沖皇帝拜了一拜道:「难得皇帝陛下今天的兴致好,愿意替微臣保媒,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这便厚着脸皮请旨,请陛下金口玉言,给微臣和宋家是四丫头赐个婚吧。」 他的语气,称不上怎样的庄重,看上去,更多的是调侃的意味。 皇帝秘密已经明确表示了要将淮南郡主许给他,他这是要当众拒婚? 旁边认了许久的辰王妃终于再也按耐不住,讽刺的冷笑道:「端木家主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要将淮南郡主赐给你做妻子你不要?现在却要当众求娶宋家的丫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皇家的姑娘还比不得她宋家的丫头吗?」 淮南郡主虽然一直都没什么发言权,但是因为皇帝将她推出来了,所以这一晚上,至少有半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听了这话,淮南郡主羞窘的无地自容。 「唐氏,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南康公主却不能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了,就冷冷的斥责了辰王妃一句,然后就对皇帝说道:「皇上,淮南的婚事还是再缓一缓吧,刚才我就说了,我捨不得她这就嫁了,而且更不能让她远嫁,从小到大,我这个组哦皇姐的都没求你过你什么事,这一次,便就当是你体谅我这个为人母亲的用心,就将此事揭过吧。」 如果是端木岐单方面拒婚,这必将极大程度的损害到淮南郡主的名声,但是她也态度强硬的站出来反对,就又另当别论了。 皇帝心里大为不快。 就听端木岐已经转移了话题,对宋亚青道:「三老爷,你不是楚儿的长辈吗?现在就还请你当众做主点个头,咱们把这事情给定了?」 宋亚青哪里肯答应,冷冷的驳斥道:「端木家主,楚琪的事情上,的确是我送家人对你不起,可是一码归一码,你又当我宋家的女儿是什么人了?是由得你随便说娶哪个就娶那个的吗?」 「先开口说退婚的,好像是你宋家的人吧。」端木岐脱口驳斥。 「你——」宋亚青被他噎了一下,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最后还是态度强硬的往旁边一甩袖道:「这件事,绝对不行,楚兮的年纪还小,她的婚事,还要等回南塘以后再从长计议,绝不是你说怎样就能怎样的。」 「是吗?」端木岐笑笑,「回了南塘以后,你又准备如何的从长计议?」 「我宋家的事,不需要你来时时过问!」宋亚青怒道。 「可是楚儿的事,除了我,现在好像也没有其他人更有资格过问的了吧!」端木岐却是泰然处之,不愠不火。 「端木岐!我说过了,我宋家和你端木家的婚事就此作罢,现在当着陛下面前,你还这样不依不饶的逼迫,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宋亚青道,连面色只见都带了浓厚的敌意了。 「你说没有别的意思,那么楚儿跟随我端木家的车队进京之后,你为什么不接了她过去?而是大半个月里,就将他留在我那里?」端木岐的语气突然就冷了下来,更是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透出来。 宋亚青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不是他要将宋楚兮丢下不管的,而是她和那死丫头有杀女之仇,他根本就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和送出徐徐共处一个屋檐下。 端木岐见他不语,就又继续说道:「就是因为三老爷你将她丢在我那里不闻不问,你难道没听见,这些天里这天京之内广为流传的流言蜚语吗?这个时候,你却要她和划清了界线,我倒是不明白了,这难道就是你为人长辈的用心?」 「你——」在宋楚兮的事情上,宋亚青的确是理亏又不占优势的。 皇帝见他被端木岐逼的完全没有还击的余地,当即就是怒然拍案,「够了!」 这一声,已经带了几分怒不可遏的强硬气势。 端木岐看在眼里,也不过一笑置之,他当众一撩袍角跪下去,正色看着案后的皇帝道:「陛下,方才微臣所言,全数不过都是戏言,请您不必计较。不过这几年楚儿住在我端木家的别苑里,在南塘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就算我们之间一切清白,可纵使微臣我什么都觉得无所谓,她那一介女子,日后您又要叫她如何自处?当年宋家的人可能是没想的这么长远,只为了表明两家交好的决心就将她送去了我的别院里,可是时至今日,也别无选择了。不管是陛下的美意还是诸位娘娘的垂爱,只怕微臣都是无福消受的,我——」 他说着,便就美目流转,抬眸朝宋太后身边的宋楚兮望过去一眼,然后红唇微启,一字一顿的说道:「要对她负责!」 名声那回事,宋楚兮其实看的不重,今天就算他息事宁人,应了皇帝的指婚,宋楚兮那丫头也不至于和他翻脸,最多就是摆明了利益态度,和他划定界限,只做盟友罢了。 可是这个丫头能够豁达至此,他却不愿意再成全她凡事置之事外的淡泊了。 虽然不过做在人前的一场戏,宋楚兮也多少有点始料未及。 端木岐的视线移过来,她的眉心隐约一跳,忽而便就有了几分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角,本来是要迴避端木岐的视线,可是略一垂眸,却刚巧捕获到宋太后溢出心房的一点微弱的嘆息。 宋楚兮怔了怔。 这边端木岐既然已经是明确的表态了,皇帝和宋亚青反而没戏可以唱了,两个人都面色铁青的各自沉默。 刘皇后眼见着皇帝的面色不善,嘴唇动了动,刚想要帮忙周旋,却见下面一桌那里,殷绍借着举杯饮茶做掩护,隐晦的沖她摇了摇头。 刘皇后的心头一紧,马上就止了心思。 旁边的元贵妃却不自觉,面有难色的思忖着开口道:「端木家主此举,的确是周到仗义,可是宋四小姐的身子看着也柔软单薄,而且她的年纪也小了些,要她担了一家主母的责任,恐怕她会难以胜任。不如——」 宋楚兮的身体状况不好,好像走几步路都有可能背过气去,元贵妃这是当着宋太后的面才没说的那么直白—— 就宋楚兮那个样子的身体,谁知道生养上面会不会有问题。 「贵妃姐姐的话很有道理啊!」她又递了个台阶下来,瑾妃哪里能看着她一个人得意,连忙也要推波助澜,这边南康公主却是忍无可忍的一把拉了淮南郡主的手腕。 她上前一步,给皇帝福了一礼,然后就不由分说道:「皇上,我的身子有些不舒服,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先让淮南陪我去偏殿缓一缓,失礼之处,还请皇上海涵。」 说完,也不等皇帝答应,就拽了淮南郡主的手,一阵风一样的卷出了殿外。 这分明是皇帝和南塘两大世家之间的对决,凭什么让她的女儿一再的受到侮辱和利用? 皇帝甚至都来不及阻止,就眼看着她们母女两个夺路而走,消失在殿外阑珊的灯火里。 宋太后一直不开口说话。 皇帝压着满心的怒气,忽而便就朗朗笑道:「母后,端木家主要求娶宋家的这个丫头,朕这个外人不好随便做决定,您觉得呢?」 宋太后一直都知道这宫里明哲保身的生存之道,所以这么多年里,她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是从皇帝的需求方面考虑的。 皇帝这一次把这个烫手山芋扔过来,明显就是为着泄愤的。 宋太后的目光冷淡,「哀家已经不是宋家的人了,这件事,就不掺合了,老三,你是一家之主,现在端木家的这个七小子要求娶我宋家的丫头,成与不成,你给个交代吧!」 宋亚青闻言,勐地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要是答应了,那不就是明摆着给自己穿小鞋么?最主要的是,皇帝也不想促成这件事。 而之前端木岐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如果他还要反对,就更是成了苛待宋楚兮,不顾侄女的死活和前程了。 他是左右不是人,额上冷汗直冒,支支吾吾的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端木岐是跪着的,多贵一刻他都觉得亏得慌,就又出言催促道:「三老爷,今天是朝廷的除夕国宴,虽说咱们两家议亲是喜事,可是这么长久的耽搁皇帝陛下和诸位大人们的时间也不地道,要您点个头,真就这么难吗?」 「楚兮她还小——」最后,宋亚青憋了半天,也只挤出了这一句话。 「她是还小,但这不妨碍咱们先把婚事定下来吧?了不起后面在婚期上头适当的延后也就是了。」端木岐说道,就是半分也不肯妥协退让的。 他这是一定要在今天定下了这件事来的。 皇帝那里又不能忤逆,宋亚青觉得自己被两边挤兑的,几乎就要背过气去了。 这时候,姗姗来迟的熊孩子殷述刚好带着另一个和他一拍即合的熊孩子殷黎从侧门悄悄熘进来。 他们两个是躲在一间废弃的宫殿里准备一些东西,太过专注了,反而忘记了时间,是直到宴会开始,殷湛没看到殷黎过来,让人去找了,两人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本来想着这个时候殿中气氛一定正热闹,从侧门熘进来,谁也察觉不到,不曾想进殿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气氛古怪,虽然歌舞未停,但是所有人都噤声不语的注视着主位那边的动静。 殷述才刚进了殿里,就听到端木岐逼迫宋亚青就范的那些话。 他的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勐地一个机灵,就抬头去人群里寻找宋楚兮。 彼时宋楚兮正垂眸站在宋太后的身边,并没有表态,可是端木岐当众求娶,她再这么沉默下去,保不准就要被赶鸭子上架的。而且她跟端木岐两个之间交往过密,本来就有几年的感情了,万一—— 殷述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种浓厚的危机感。 「父皇!」于是他便匆匆的撇了殷黎,一撩袍角,直接也冲到了皇帝的御案之前,直挺挺的往那里一跪,「父皇,您不能答应端木家主的请求。如果您要做主给宋家这个丫头赐婚的话,就把她赐给儿臣做王妃吧,之前儿臣就求过了您了,当时您说儿臣和她的年纪小,不着急,现在既然是要赐婚的,万也没有捨弃儿臣,而成全他人的道理。」 殷述这熊孩子会突然跳出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本来最为踌躇满志的端木岐最为恼火,他侧目看了殷述一眼。 却见那熊孩子一脸的而严肃表情,脸上却青涩稚嫩的脸色红成一片,正目光坚定的看着案后的皇帝,「父皇,儿臣属意这个丫头,之前我就同您说过了的。」 「康王殿下这是去哪里玩儿了,这才姗姗来迟啊?」端木岐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殷述的确是玩的疯了,有点过头,之前也不知道他带着殷黎去做什么了,袍子上面可见一些泥土的痕迹,就连袖口上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给划破了一道口子。 本来那口子不大,也没人在意,可是被端木岐恶意一挑,殷述的脸上立刻就窘迫的近乎滴下血来。 端木岐这是讽刺他贪玩呢,说白了,还是想要用年纪小做藉口来贬低他,然后来抢这门婚事的。 殷述怎么都还有点孩子习性,闻言就赶紧拉下衣袖,将那破洞掩住,然后就再次一梗脖子,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平时是有些胡闹,还不是因为没人管束的关系么?您要是真相督促儿臣出息了,不如就早早的让我娶亲,有了王妃之后,儿臣才算是长大了,以后一定会好好表现,多向哥哥们学习,不再胡闹了!」 这熊孩子,居然打起了亲情牌?他自己不学无术,这也能拿来做为求娶加分的筹码吗? 端木岐被他半路截胡,本来应付宋亚青乃至于皇帝,他都成竹在胸,胜券在握,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这半路杀出来的熊孩子给绊了脚。 皇帝那里的僵局却找到了突破口,就看着殷述道:「端木家是咱们朝廷的臣属,为我北狄的社稷尽心尽力,鞠躬甚为,他的面子,朕也不能因为你是朕的儿子就驳回去,这样有失公允,你还是求你皇祖母吧。宋家的丫头是她的侄女儿,总要她这个长辈的点头才算的。」 「皇祖母!」在这件事上,殷述这熊孩子相当的执着,何况现在,端木岐当众求娶,已经严重的威胁到他了,他便是毫不犹豫的转向了宋太后去磕了个头,「那天在重华宫,您和孙儿说的话,我都有仔细的想过,以前是孙儿做的不够好,您不放心将这个丫头嫁给我也是对的,可是我可以改。皇祖母,求您了,至少您要给孙儿个机会的。」 说话间,他就忍不住的朝站在旁边的宋楚兮看去,两排长长的睫毛扑闪,眼底那一个急切的眼波流转,居然很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感觉。 宋楚兮看着跪在当前的两个人,眉心就使劲的拧成了疙瘩。 端木岐会突发奇想,她虽然有些意外,但多少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殷述—— 她一直以为只熊孩子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的,却怎么也不曾想,他居然又当众站出来了。 宋太后的面沉如水,并不表态。 殷述急了,就又转向了皇帝道:「父皇,凡事都有个新来后到,求娶的事,儿臣早几日就跟你提过了,再怎么说,您也不能因为端木家主是外臣就委屈了儿臣,转而去成全他的。」 端木岐被这熊孩子折磨的牙疼,当即就是面不改色的冷哼一声,「殿下要跟我说先来后到吗?难道你不知道,楚儿是跟着我一起从南塘进京的。」 「你——」殷述被他堵的一时哑然,但是这个时候他全神戒备,紧张不已,心一横,就沖皇帝大声道:「我就是喜欢宋家的丫头,非她不娶,父皇你如果将她嫁给了别人,我——我明天出宫就去皇觉寺剃度出家去。」 他这话,虽然不乏危言耸听的成分在里头,但是不得不说,他的态度越是强硬,就越是如了皇帝的心愿。 皇帝佯装恼怒的冷了脸,斥责道:「这是什么场合,你就大唿小叫,口无遮拦的?」 「儿臣是您的亲儿子,请父皇体恤!」殷述道,还是不肯妥协的。 这边的席位上,殷黎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这边的热闹,一边慢吞吞的挪到了殷湛的身边去,扯了扯他的袖子,「父王,出家是什么意思?七哥是要从王府搬出去吗?」 方才殿中的风波一起,殷湛手里的那半杯酒举起来就再没方向,只就面容沉静,目光深邃的看着上首那边的状况,只不过他的目光没有移给其他的任何人,哪怕端木岐和皇帝还有宋亚青之间过招在激烈,他也只定定的望着灯火辉煌之下那个看似薄弱的少女。 从一开始的盛气凌人据理力争,到后面的冷静沉默,他看的出来的她的沉着和决断,也能从她偶尔一皱眉或是一垂眸的举止当中领会到她心间细微的震动和犹豫。 这一幕,和许许多年前一样,哪怕是一件足以决定她一生命运的大事,她也应对自如,从容自在的处变不惊。 她不像任何人求助,就像是一个完全无关的局外人一样,冷静而平和的应对一切。 殷湛已经失神了许久,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沉淀的太深了,从始至终,哪怕是宋楚兮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在意,没有发现他那一动不动,其实并不是在关注皇帝这边的动静,而只是在看着他的。 殷黎走过去,殷湛也没察觉,再被她这一拽,更没防备过来,杯子里的酒水泼出来,洒了他满手。 「王爷!」卫恆一惊,连忙递了帕子过去。 殷黎却泥鳅一样,直接从他的臂弯之下,钻进了他怀里,一尊大佛一样安安稳稳的一坐,然后抢过那帕子,拉着他的手指给他擦那酒水。 殷湛一直遗落了很远的思绪这才慢慢回笼,他垂眸看向了怀里粉嫩嫩的小糰子。 殷黎的动作有些笨拙,但是很细緻,将他手指上沾染的酒水,一根一根指头的擦拭干净,然后仍是不解的眨巴着眼睛问他,「七哥说要娶楚楚姐姐做他的王妃吗?那以后,暖暖是不是就叫她七嫂了?」 七嫂? 这个陌生又滑稽的称唿,激的殷湛心头剧烈一震,突然之间就有些恐慌又狼狈的无所遁形。 七年前,他曾以为他还有机会扭转干坤,可是一个转身,就错过了漫长的一生,这一瞬间,就仿佛是时光倒转,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一幕。 他勐然意识到,他不能再由着她一意孤行,再不能看着她去走之前的那一条老路了。 皇帝面前,端木岐和殷述两人恶语相向,争辩的面红耳赤,本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可是殷湛的存在却太特殊了,几乎是在她抱了殷黎仓促起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诧异的扭头朝他看了过来。 ------题外话------ 补脑下,王爷直接大步走过去,把娃儿往兮女王怀里一塞:你闺女,抱着! 嗷呜,秒杀了!
第032章 孩子和孩子娘一起掉水里了! 大殿当中,出现了一瞬间短暂的沉寂。 万众瞩目之下,那清艷绝伦的男子款步而出。 皇帝的目光立刻就移过来,心里戒备之意正浓,定定的看着他。 殷湛抱着殷黎走过去。 他面上神色是与往常无异的冷淡,捕捉很急,不露声色。 殷述是满脸困惑的紧皱了眉头。 而端木岐,虽然什么迹象也没看出来,心里却是蓦地起了一种感觉,他的目光不由的微微一动,定格在了殷湛的脸上。 殷湛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然后弯身将殷黎放下。他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掺合皇帝指婚的这件事的,毕竟他和南康公主交好,如果要为了淮南郡主出头,也是合乎情理的。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他放下了殷黎,又从旁边侍立的婢女手里取过一只酒杯,斟了一杯酒塞给殷黎,轻声的嘱咐她道:「今天国宴,去给皇祖母敬杯酒。」 殷黎眨巴着眼睛看他,过了一会儿,就用两只小短手捧着酒杯,一本正经的绕过桌案,走到宋太后身边,跪着把就被呈送到她面前,「黎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福寿安康,我北狄的国境之内,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这些话,肯定不会是殷湛教她说的,却是来的路上,她的婢女不放心的嘱咐了两句,没想到她还真就一字不落的记下了。 「乖!」宋太后笑笑,一手接过那酒杯将酒水饮下,然后另一只手扶起了她来,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这个孩子,是真的很乖巧又聪明,是皇室之中任何一个其他同龄的孩子都比不了的。所以哪怕是宋太后这样从来情绪不外露的人,也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庄嬷嬷递了红包过去。 宋太后塞给她。 殷黎欢欢喜喜的咧嘴一笑,然后就转身跑回了殷湛的身边,在他身后藏了半个身子,扯了他的一边袖口。 殷湛垂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这会儿却是面目清冷的看着皇帝道:「不过就是给宋四小姐请旨赐婚而已,皇兄真有这么为难吗?」 宋楚兮这个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为了她的事这样兴师动众的大动干戈,的确是有些过了。 殷湛的态度从来都冷淡,你不能说他是态度不恭的逾矩质问,但他这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的站出来搅局的。 皇帝的目光冷了冷,只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旁边的刘皇后见状,就含笑道:「宋家的这个丫头,还是母后教管的好,看着就是个灵气逼人的。不过端木家主和小七都有心思,皇上好像是准了他们哪一边的都有失公允,今天这样的场合,也不合适处理这样的家务事,不如就容后再议吧。」 端木岐和殷述是槓上了,左右的互不相让,再继续僵持下去,真保不准会不会事件升级,再激发了矛盾。 「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都说好事多磨,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吧。」元贵妃察言观色,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要知道,现在宋楚兮和端木岐是几乎形影不离的住在同一间驿馆里的,殷述想想就觉得不妥当,当即就又开口道:「反正是迟早都要提,做什么要要再拖下去?就请父皇做主,今天就定了这件事吧。」 端木岐既然是拿着和宋楚兮之间认识的久了做筹码来压他,那就快刀斩乱麻,赶紧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了。 殷述说这话的时候,就是冲着端木岐的,隐晦的还示威似的瞪了对方一眼。 端木岐是被这熊孩子气的不轻—— 殷述无所察觉,他却已经可以鲜明的察觉到了真正的危机。 说实话,就算殷述站出来搅局要和他争,他其实一直都没当回事,因为虽然皇帝会拿殷述做引子来阻挠这门婚事,可是归根结底,事情成与不成,还是要看他和宋楚兮双方面的态度的。 在他和殷述之间,端木岐可以十分的确信,宋楚兮就只会是走到他的身边来。 可是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殷湛—— 他却就不那么确定了。 端木岐的心中隐约的已经有了一种大胆的揣测和想法,面上却维持镇定的等着看殷湛出招。 殷湛只平静看着皇帝,语气冰凉道:「在端木家主和小七之间,皇兄真就这么难以抉择吗?既然左右为难——臣弟的府中那个位置不还一直空着呢?一直搁在那里也没个涌出,这就借出来,替皇兄解围算了。」 他这话,算是说的比较隐晦了,可是这样夹枪带棒的,所有人就都立刻明白了过来—— 宣王殿下又是为了北川郡主的那件旧事来给皇帝陛下添堵了。 「你——说什么?」皇帝腮边的肌肉抖动,几乎是竭力控制,才勉强的压制,没有叫自己当面爆发。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他还是这样的不依不饶?他这到底是要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见不得皇兄左右为难,想着替您解围呢。」殷湛淡淡说道。 他的语气平静,说话间也只是目光微凉的看着皇帝。 宋楚兮的眉心拧起,倒是十分意外他会当众发难的。她虽然知道殷湛小气记仇,可是记忆里,他却是个十分内敛又严谨的人,就算他怎么和皇帝过不去,也不会当众把自己的伤疤露出来给外人看的。 何况—— 现在还有殷黎在身边呢,这件事再抖出来,对殷黎也不好。 「宣王殿下,这真的是出来解围的,而不是搅局吗?」端木岐道,洋洋洒洒的一个笑容自眼角眉梢溢出来,看着艷光四射,实际上却是分明透着几分冷意的。 「何为搅局?」殷湛面上神色一直冷淡,只就语气波澜不惊道:「端木家主是北狄朝廷的臣属,皇兄对你,自然会礼让三分,小七又是皇兄的亲生儿子,他要偏袒了你们哪一方都是有失公允。如果换做本王的话,也就不需要你们双方再为难了。」 他的位份,压了这些人一头,殷述那熊孩子,可以和臣子抢媳妇,却不能去和自己的皇叔争的,否则传出去,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可是殷湛会突然跳出来,殷述也觉得他就是搅局的,谁度知道他对殷黎的生母一直都没能忘情,所以现在他说要娶宋楚兮,那根本就还是为了当初的那件事来给皇帝找茬的吧。 「十一皇叔,」殷述心里真的怕了这是真的,连忙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宋家的这个丫头才多大啊,我看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利索了,又怎么能照顾黎儿呢?而且就算您要续娶王妃,再给我找个皇婶,好歹也得问问黎儿的意见,总要黎儿跟她处的来才行,否则的话,将来要闹到家宅不宁就不好了。」 他能跟殷黎玩到一块儿,对那小丫头强悍霸道的性子深有体会,虽然他也知道殷黎对宋楚兮不反感,可是这小丫头粘殷湛粘的利害,一直都排斥殷湛续娶王妃的。 殷述说着,就沖殷黎挤眉弄眼,「黎儿?」 殷黎大致也听懂了这些人的意思了,他父王要娶了楚楚姐姐做新王妃吗?的确是如殷述想的那样,她的确是不讨厌宋楚兮,但如果说要娶回去给她父王做媳妇儿的话—— 小丫头的心里还是排斥的。 她仰头去看殷湛的脸。 殷湛一直神色清冷的站着,殷黎和他之间是有父女默契的,虽然心里不乐意,但却没敢直接开口反驳,而是直接扑过去,一把牢牢抱住了殷湛的大腿,把一张小脸儿使劲的藏起来了,声音软软糯糯的撒娇道:「父王!」 这小丫头,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 殷述大为失望,心里焦躁不已。 这边殷黎的心里更紧张,一面抱着殷湛的大腿蹭,一面偷偷的露出一只眼睛,不住的去偷瞄宋楚兮。 宋楚兮见她扭扭捏捏、跟只受了委屈的猫儿一样,只敢抱着父亲磨蹭的小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就忍俊不禁的弯了弯唇角——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是诚然不假的,也不知道殷湛平时是怎么教导她的,一方面将这小丫头宠的无法无天,另一方面又让她在他面前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殷黎也不说话,就是抱着殷湛的大腿蹭啊蹭,不一会儿就把额前的头髮都蹭乱了。 这边的场面,却因为殷湛的介入而整个人僵持下来了。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半晌,最后才讽刺的开口道:「你的终身大事,本来也就一直都是朕最关心的,不过若说只是为了替朕解围的,那就还是算了,这么大的人情,朕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还你呢。」 他这样说了,这件事本就应该不欢而散了,不想殷湛紧跟着就又脱口反问,「皇兄怎么就觉得臣弟不是真的有心求娶?」 「你——」皇帝恼羞成怒,却只认为他是为了当年旧事存心找茬。 可是不管殷湛是存心还是无意,他都不可能答应,宋楚兮的身份已然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殷湛又明显对他怀恨,如果让这两个人弄在一起,指不定就要给他惹什么麻烦呢。 皇帝压抑了满腔的怒火,可是当众却无法发作。 这时候,端木岐忽而唇角一扬,冷声道:「宣王殿下,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你目的如何,或是意欲何为,今天咱们这些人在这里自说自话好半天了,可眼下楚儿才是当事人。既然太后不想替楚儿私自做主,三老爷又坐不得主,何不就听听楚儿她自己的意见?这也不算过分吧?」 虽然说那女嫁娶,听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宋楚兮现在的情况特殊,连皇帝都被逼的难以抉择,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不行!」此言一出,殷述第一个就炸毛了,怒目圆瞪的大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你倒是无所谓,也不顾那个丫头的脸面吗?」 「康王殿下,你我之间,我们还需要什么脸面吗?」端木岐款款笑道。 的确,他们两个都当众争成这样了,就差直接撸袖子打起来了,该丢的不该丢的脸早都丢光了,也用再要什么脸了。 殷述到底是脸皮薄,闻言就涨红了脸,气唿唿的瞪着他。 端木岐一笑,就再度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这一出求娶的戏码,真是越长越热闹了。」皇帝下首的一桌上,一直神采奕奕在看戏的彭泽太子即墨勛忽而忍不住的扬声一笑。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确就已经觉得宋楚兮那小丫头姿色不俗,并且那丫头的胆子也大,在皇宫门口就和端木岐眉来眼去的,不过后来听说这是个治不好的病秧子,他也就没多想了。这一整个晚上,看着一群人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剑拔弩张,闹的不可开交,即墨勛再细看之下,心里对宋楚兮这小丫头的兴致就又浓厚了几分。 他站起来,冲着皇帝做了一揖,语气半真半假的笑道:「左右都是北狄的臣属和皇族子弟,端木家主,两位殿下,你们这样争执不休的实在有伤和气。既然皇帝陛下为难,不如本宫就来做个和事老——」 这个人,居然想要趁火打劫吗? 殷述第一次就无可忍的跳起来,瞪着眼睛道:「太子殿下,您的东宫后院可是妻妾成群了,阿楚再怎么说也是皇祖母的亲侄女,这天底下可没人能委屈她。」 即墨勛并不以为意,仍是笑意绵绵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是本宫想要收了她,也只能是许她做正妃?」 这位彭泽太子风流成性,虽然不说是不学无术,但是在女人的事情上,口碑却是奇差无比的。哪怕他就只是说说,殷述也觉得是对宋楚兮的侮辱,怒气沖沖的刚要出口反驳,不想那即墨勛却紧跟着话锋一转,冷然道:「本宫的正妃,就是将来的一国之母,她担得起吗?」 这句话,轻蔑中又透着鄙视。 殷述立刻就要发作,却是一直站在宋太后身边的宋楚兮突然盈盈一笑,道:「怕就怕是你彭泽一国,真就容不下这区区一个我。」 彭泽偏居一隅,虽然因为临海,十分富庶,但是和北狄比起来,就真的只算是边陲小国了。 即墨勛是头次当众被人这样鄙弃,当即就是勃然变色。 宋楚兮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走上前来,给皇帝屈膝福了一礼道:「陛下,玩笑开到这里也够了,虽然臣女我我不介意陪大家一起说话儿解解闷,可这毕竟是除夕的国宴,不要本末倒置了才好。」 这件事,闹到这里,的确是已经很有些过了。 宋太后闭了下眼,然后就冷静的开口道:「哀家累了,就先回去歇着了,兮儿,你送哀家回去。」 「是!姑母!」宋楚兮颔首,就没再管皇帝,和在场的几个人,过去扶了宋太后的手先行离开了。 一行人从那殿中出来,就没再管那里头的局面。 宋太后嘆了口气,止步握住了宋楚兮的手,神色十分复杂的看着她,「兮儿,今天哀家没开口,不是为了顾虑皇帝,而是——」 虽然宋楚兮已经表明了立场,可是她却还是想要给这个孩子多留一线余地,毕竟一旦当众指婚之后,有些事,就真的是板上钉钉的了。 「兮儿都明白!」宋楚兮笑笑,「我知道姑母都是为了我好,我——」 「唉!」宋太后嘆一口气,最终也只是意味不明的摇了摇头,「横竖哀家说什么你也不会听,你不用跟着哀家过去了,自己散散心吧,这件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好!」宋楚兮点点头。 宋太后就放开了她的手,先行一步,离开了。 平心而论,宋太后对她其实是真的很好了,没有因为家族利益就迫不及待的将她和端木家的人绑在一起,可是现在,她也确实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的,南塘,是她唯一的出路。 深吸一口气,宋楚兮暂且抛开烦乱的心思,转身,却见殷湛父女两个居然提前离席,走了出来。 从那殿中出来,殷湛就松开了殷黎的手,低头和她说了两句什么。 殷黎往迴廊尽头这边看了宋楚兮两眼,又仰头去看了看自己的父王,然后就很乖的点点头,转头跟着丫鬟走了。 殷湛会主动追了她出来,宋楚兮多少有些意外,就微微皱了眉头等他走近,「殿下——」 「你还好吗?」殷湛没等她开口,就已经一语双关的问了一句。 他知道,有些事她不在乎,可是他在乎。 这天底下也就只有这女子了,在面对这样的处境还能从容不迫的应付自如,再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只怕被人当众做怪物一样的围观议论,扭头就要一头撞死了。 「刚才——」宋楚兮开口,却快没多此一举的回答他的话,只随后却是欲言又止的沉吟了一声,「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无所谓。」殷湛道。 宋楚兮却明显是曲解了他的意思,只当他是指的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不睦已久,这么一点冲突根本就无所谓。 殷湛这个人,从来都话不多,尤其现在换了一个身份,宋楚兮在他面前,就更觉得有很多的事是无从说起的。 两个人,相对无言。 这宴会散场已经有一会儿了,远处客人们陆陆续续自那大殿里出来。 如果叫人看到她和殷湛私底下见面,恐怕就又引起皇帝和殷绍那些人的猜疑和揣测了。 「我——」宋楚兮回头看了眼,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殷湛却突然开口,「如果——我方才的话都是当真的呢?」 宋楚兮的注意力全不在这里,闻言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只就下意识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目光实在是纯粹的不带任何额外的心思。 殷湛看在眼睛里,舌尖上明明已经打了无数个旋儿的话,就又变得无从说起。 这个时候,宋楚兮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殷湛会这么说,她却并不意外,只就抿唇笑了笑道:「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我现在的处境,也还没有想像中的那样糟。」 既然是遇到了,他会出面帮她解围,宋楚兮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她是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在有些事情上,他会是非的克制和把守,也许现在他是因为那个女人已经逝去,所以才会妥协,肯将这个名分借给她来渡劫,可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绝对不会像是歪在表现出来的这样的无所谓。 殷湛看着她不掺任何杂质的坦荡笑容,以前他最喜欢见她这副表情,谈笑风生,运筹帷幄,他总觉得她与众不用,又放佛她生来就该是这样特别的一个女子。可是现在—— 她却叫他感觉到深深的无奈,甚至于无能为力。 她对他,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旖旎的心思,她坦荡磊落,可以将他看做知己对待,一直以来,他和她之间,有着太多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他自认为论及对彼此之间的了解,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三个人能横亘到他们中间来,可是这一重窗户纸不捅破,就好像他对她的所有的一切就都成了非分之想。 这个女人,是个无利不早起的人,可是在看似不择手段的算计利用当前,他却知道她的底线—— 她肯于奉献出自己的婚事和终身去与人交易,却会不遗余力的守住自己的心,哪怕他们彼此之间再怎么样的信任,他知道,一旦他会向她索要感情,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和他划开界线,并且彻底的疏远。 她不会矫情的拒绝一个朋友的援手,那是因为她坦荡磊落,在对方处于险境的时候,她能保证自己能以同样的代价来偿还,可是感情,却是她永远都无法拿来做交易的东西。她肯于接受的馈赠,都只能是在她确定能偿还的起的范围之内。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得不一直的对此有所保留。 「我——」殷湛斟酌着,好半天才重又开口,不想话音才起,自觉退到远处的舜瑜就扬声提醒道:「少主出来了。」 宋楚兮抬眸看去,果然就见端木岐从那殿中款步出来。 他也是出来的第一眼就看到宋楚兮和殷湛站在这里,眉头便就下意识的皱了起来,才要举步往这边走,那殿内就有一个内侍追出来,跟他说了两句什么。 端木岐的脚步顿住,没再往这边来,却是那内侍拦下了他之后,就又匆匆的赶着来了这边。 宋楚兮本来是站在墙壁的拐角后头的,她不能叫人看到她私底下和殷湛还有接触,于是就匆匆看了殷湛一眼道:「我先走了!」 然后就闪身拐过迴廊,往花园里走去。 那内侍从后面过来,依稀是觉得殷湛前面挡住了什么人,可是待他找过来的时候又没见什么人在。 「有事?」殷湛面无表情的冷声问道。 「是!」那内侍对他十分惧怕,使劲低垂着脑袋回道:「陛下请王爷去御书房叙话!」 * 花园里,宋楚兮带着两个婢女漫无目的的慢慢走。 「今天要差不多三更天这里的庆典才能完全结束,今天的吉时在巳时一刻,到时候殿前广场上会放烟火庆祝。」舜瑜说道:「其他客人都去御花园里散步了,小姐也到处走走吧,这样时间会过的快一些。」 这会儿才刚初更过半,而且那边大殿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即使宋楚兮不想去凑什么热闹,也不能再回去大殿里了。 「算了,人多的地方就难免会有是非,我今天懒得和他们费心思了,姑母不是直接回重华宫休息了吗?我过去她那里待一会儿吧。」想了想,宋楚兮说道。 这一天之内,就已经出了两次事了,她倒不是疲于应对,只是今天已经没什么兴致了。 「这样也好。」舜瑜点点头。 宋楚兮抿着唇角略一思忖,就扭头看向了舜瑛道:「今天进宫的客人太多了,到时候庆典一结束,大家一起出宫,马车难免被堵在宫门口,你先过去准备一下,把咱们的马车往外围挪一挪,到时候我们多走两步过去,总好过被别人家的车驾堵在宫门口的。」 每年这个时候,出宫的时候,皇宫门口都要堵上个把时辰。 今年的吉时又定的有些晚了,出宫的时候就差不多三更,再耽搁下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驿馆休息了。 「好!那奴婢这就先过去安排一下。」舜瑛点头应了。 宋楚兮做事,有时候看着作风太过急进,但实际上她很有打算,从来都力求一切稳妥。既然她表示不再折腾了,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了,所以舜瑛也比较放心,转身就带着腰牌先奔了宫门。 「我们也走吧!」宋楚兮目送她离开,就收回了目光。 舜瑜推着轮椅,刚进了御花园,想寻僻静的小路往重华宫去,后面却见到一个眼生的丫鬟满头大汗的追上来。 「宋四小姐留步!」 舜瑜瞬时警觉了起来,戒备的回头看向她,「你是谁家的丫头?找我家小姐什么事?」 宋楚兮也聊作不经意的,视线飞快的扫了眼她的装束。 这个丫头看着不是太机灵,但却像是个谨慎踏实的人,身上穿的也不是宫里侍婢的衣裳,宋楚兮的目光最后在她的腰牌上顿住,「你是服侍北川郡主怒的丫头?」 「是!」那丫头本分的屈膝福了一礼,「四小姐让奴婢好找,我家郡主在花园里玩,说是请您过去,郡主说是之前和您说好了的。」 宋楚兮微微一怔,然后想了一下才有些惭愧的扶额—— 早上进宫的时候在重华宫门口遇到,当时殷黎的确是神秘兮兮的问她晚上在不在宫里的。 那糰子被殷湛宠坏了,鬼点子又多,不知道是在折腾的什么。 「郡主在做什么?」稍稍敛了神色,宋楚兮问道。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那婢女为难说道:「今天一整天,郡主几乎都是和七殿下在一起的,也不让咱们跟着,这会儿也只说让奴婢来请了四小姐过去,别的都没说。」 今天宫里的状况不少,之前她和殷湛单独出来叙话,那粉糰子就熘的没了踪影,如果殷湛不在她身边,保不准她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的。 宋楚兮是真有点不放心,略一思忖,就给舜瑜使了个眼色。 「是!小姐!」舜瑜会意,就跟着那丫头转了个方向,往御花园里走去。 这天是除夕,整个宫中,但凡是打算着会有路人行过的地方就都挂了红色的灯笼,随处看去,交错绵延,数条火龙盘踞在偌大的御花园里,那景象,极为唯美又蔚为壮观。 那丫头自前面引路,花园里三三两两散步赏景的人有很多,不过因为是在晚上,大家都是自顾自的散心,和陌生人之间寒暄的就少了。 宋楚兮主僕一路走过去,先后和几波人错身而过,一直往御花园正中间一个偌大的人工湖的方向走去。 那湖面宽广,占据了整个御花园有三分之一的地方,湖心的地方,还修建了一个小的人工岛,是夏日里避暑的好去处。 现在因为是冬天,湖面上就显得有些空旷,但是这会儿那人工湖的沿岸却聚了许多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注意,湖面上几只轻舟当荡漾,有宫婢和内侍们带着各种花色的彩纸煳成的孔明灯,就着夜色,将一盏一盏的灯点燃了,放到空中。而那湖面上,也飘荡着七彩的莲花灯,灯芯点了烛火,一眼看去,湖面上倒却比六月满池荷花盛开的时候场面更热闹。 而女人们,多是喜欢凑这样的热闹的。 靠近岸边的一个亭子里,元贵妃被几个命妇拥簇着,笑容满面的坐着赏景,一群人谈笑风生。 宋楚兮只看过去一眼就心中瞭然,「这是元贵妃的注意吧?」 「是的!」那引路的婢女点头,「说是秘密准备了好些天了,这些花灯和孔明灯还真是应景,那里的岸边,好像有几位小姐也在放了花灯玩呢。」 「是啊,贵妃娘娘真是有心了。」宋楚兮莞尔,不冷不热的赞嘆了一句。 这边舜瑜扯着脖子张望了半天也没见到殷黎的人影,就皱了眉头道:「北川郡主呢?怎么没见她人呢?」 那丫头也扯了脖子四下里找了一圈,「奴婢也不知道呢,郡主这是躲哪儿去了?」说着,她也有些困惑的再看向了宋楚兮,「四小姐,郡主说请您到那边的桥上去,说那里的视野好,方便赏景的。」 宋楚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 这个人工湖其实是一个子母湖,由大小两个湖面组成,西边小的湖面开拓成荷花池,东边的大的湖面则是可供游船赏玩的,而这一大一小两个湖面中间最窄的地方,就横贯了一座石拱桥。 彼时那桥上也挤满了人。 宋楚兮是不知道殷黎那小丫头打的什么鬼主意,略一思忖,就站起来道:「好吧!我过去!」 那石桥的弧度有些高,轮椅不容易推上去,舜瑜就将轮椅停在了旁边的无人处,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扶了宋楚兮的手上了那石桥。 桥面上的视野开阔,有些孔明灯飞的不是太高,似乎跳起来就能捞到了。 几个年纪不大的贵女们兴奋的攀谈着,都被这除夕夜里喜庆的气氛感染。 宋楚兮站在桥上,仰头看向眼前的湖面上空。 那里数不尽的孔明灯缓缓升起,有大有小,花色不一,映着火光燃烧在黑色的天幕当中,虽然未必有身后的宫灯瑰美夺目,但那灯火燃起,却是暖极了的感觉,仿佛从清冷的夜空一直将这种微妙的感觉渲染到了心里。 这样的景象,实在难得。 宋楚兮忍不住的微微失神,正在魂不守舍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大声的唤她—— 「楚楚姐姐!」 殷黎的声音,她自是立刻就能分辨。 只是举目四望,身后的堤岸上围观的人群拥挤,可是形形色色色的脸孔当中却唯独不见那小丫头的身影。 宋楚兮茫然四顾。 突然就听人群里有人惊唿一声,「呀,看那里,你们看那里,那灯底下——好像有人!」 宋楚兮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屏住唿吸,抬头。 却见不远处一条大的画舫上上空,之前是借着船舱遮掩住岸边众人的目光,从另一面的甲板上放飞了一只硕大无比的孔明灯,开始的时候倒也没人太在意,这会儿细看之下,却见那灯的构造同别的灯有点不同,灯罩做的很大,下面又挂了个细竹篾编制而成的半大的篮子。 「楚楚姐姐!这里!我在这里!」那灯刚升起来的时候不太稳,殷黎本来是蹲在篮子里面的,这时候就自那篮子里探头出来,扒着篮子口快活的沖她使劲的挥舞着另一只手。 「那是——北川郡主吧?」 「是啊,她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可是这孔明灯,居然能把人带到天上去啊,真好玩——」 …… 人群里,众人先是惊疑不定的低唿,随后便就新奇不已的议论起来了。 「郡主!」那孔明灯就摇摇晃晃的飘在半天高的地方,殷黎的那个丫头吓了一跳,脸上都没了血色,「郡主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下面就是湖面了啊!」 本来看见殷黎挂在半天高的地方,宋楚兮也捏了把冷汗—— 这个小丫头真是太胡闹了,而且胆子居然这样大,什么都敢玩。 「暖暖!」宋楚兮唤了她一声,仓促间就奔到了石桥的栏杆边上。 那边殷黎却是得意的很,笑眯眯的沖她挥着手打招唿,「我能飞起来呢,楚楚姐姐,好不好玩啊?」 宋楚兮的一颗心悬在半空,正飞快的思忖着怎么赶紧把她弄下来,目光敏锐的四下里一扫,就不由的跟着松了口气。 因为是在晚上,视物不便,但是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那只竹篮子的四周都被牵了一条绳索,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分别被爬到高处的侍卫拽着,控制平衡。也就是说,就算万一那孔明灯里的火熄了,坠下来,殷黎那里也有人撑着,倒是不至于出现什么意外的。 只是这个孩子,也真是有够胡闹的了。 宋楚兮举目四望,最后就发现了,在岸边上费心费力大嚷大叫的指挥侍卫们帮着收紧绳索的人就是熊孩子殷述。 可想而知这一个白天这俩熊孩子是做什么去了,八成是躲起来去制作这只巨大的孔明灯了。 「没事,别急,七殿下在岸边看着呢。」见那丫头急的要哭,宋楚兮就安慰了一句,「你去跟他说,让他注意一点,还有让下面船上的人做好准备,一会儿早点把郡主接下来。」 「哦!好!」那丫头根本就被吓的没了魂,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去了。 这边殷黎飘在高处俯视众人,乐不可支的咯咯直笑,清脆欢快的笑声感染了人群,一群没怎么见过新奇玩意儿的贵女们也都热火朝天的议论起来了。 「这小郡主的胆子可真大。」舜瑜感慨着拍了拍胸口,但是一张脸,几乎一直都是铁青的。 宋楚兮笑了笑,没有说话。 前面几年,每次过年,她都是和端木岐两个在蘅芜苑里单独过的,没什么特别的喜气可言,这宫里的种种,虽然永远都是形势大于真心实意,不过这热闹的气氛却是真的。 已经有多久了,不曾领略这人间繁华,已经有多久了,她远离人群,只把眼前种种都看做是遥不可及的风景。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孔明灯真的能把人带到天上去。 宋楚兮紧紧地皱了眉头,精神却出现了一瞬间短暂的恍惚。 她依稀记得,曾经有人便曾这样的对她许诺过,说要做一盏大的孔明灯,带她从这人间高处,去看这天底下最美的风景。 那个时候,她当那是一句闲谈,一笑置之,转身就忘了。 孔明灯就算做的再怎么精妙,又怎么可能将一个人带到天上去?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有很多很久远的,甚至是被她不经意的遗忘了东西一点一点的在记忆里清晰的呈现,宋楚兮的思绪渐渐游离,正在失神的时候,突然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大的爆裂声,半空中许多细碎的小火球四射开来。 「啊——」桥上和岸上围观的人群瞬间恐慌了起来。 宋楚兮甚至都没来得及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背后就被人大力的推了一掌。 彼时那桥上的十几个人,为了躲避四散的火星,已经乱成一片,四散奔跑。 这石拱桥边上的栏杆本来就不是很高,那人推她那一把又用了全力,宋楚兮始料未及,整个人就直接朝桥下栽了下去。 「小姐——」舜瑜惊唿一声,抢过去,刚刚好一把扯住她身上大氅。 明知道是有人故意推她的,宋楚兮这个时候也没慌,身子栽下去的顺便,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只是飞快的抬头往天上看去—— 那些小火球是什么东西爆裂炸出来的,而这些东西,不能是凭空出现的。 那一个瞬间,她的心口突然剧烈一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殷黎。 宋楚兮仓促中抬头。 就在这时候,头顶又是「砰」的一声爆裂声,有更多的火球四射了开来。 所有人都慌乱成了一片,没头的苍蝇似的跑着躲避。 宋楚兮抬手挡了下眼睛,却见果然是殷黎的那只孔明灯出了问题,彼时那整个灯罩都被烧着了,冬天里的风声又强,冷风一呛,巨大的火苗就朝着她紧靠在那竹篮边上的小小的身子压了下来。 然后紧跟着又是一声爆破,有更多的火球从空中洒下来。 「暖暖!」眼见着殷黎小小的身子被压下来的巨大火苗吞噬,宋楚兮的心里一则恐慌,突然就起了巨大的暴怒情绪,她嘶声的叫喊出声。 这个时候,她却无能为力,慌乱中只就冲着舜瑜大声的命令道:「快!把那边的绳子切断一根。」 舜瑜扒在栏杆边上,正全力以赴的拽着她,根本就分身乏术。 宋楚兮却容不得多想,抬手一拉,解开了身上大氅。 「小姐,您别——」舜瑜惊恐的大叫出声,却根本无力阻止。 宋楚兮的身子自高处坠落,砰地一声,落进了平静无波的深水里。好在舜瑜虽然惊慌,脑子的反应也是相当灵光的,她虽然不知道宋楚兮通不通水性,但却猜到了地方的用意,手里一空的同时,她却不迟疑,赶紧冲下桥去,从一个刚好跑过来的侍卫手里抢过佩刀,朝着固定那竹篮的四股绳索之一投掷过去。 绳索被切断,本来被固定在半空的篮子瞬时倾翻,里面那粉糰子就被倒了出来,随后也砰地一声,砸到了湖面上,没了踪影。 ------题外话------ 完了,王爷的宇宙黑洞要爆炸了,那个作死的谁,自求多福呃…也没用了,就安心等死吧! ps:孔明灯的技术水平应该还不能把人带天上去,大家就假装热气球原理吧,反正糰子的重量轻╮(╯_╰)╭不过我们王爷还蛮有点装逼文艺的细胞的~
第033章 殷湛怒 殷述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连忙从远处奔过来。 他本来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在指挥侍卫控制固定那个竹篾篮子的绳索的,赶过来的时候,这整个湖边都已经乱了套。 元贵妃被人拥簇着自那亭子里奔出,有些慌乱的看着挂在半空中烧着的孔明灯,错愕道:「刚刚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什么人——」 刚才她一直坐在亭子里和几个命妇说话,虽然看到这边的天空中升起了一只巨大的孔明灯,也隐隐觉得好像是有什么让人兴奋的事情发生了,不过却没深究。 「快来人,你们谁会水?赶紧下去救人!」殷述眼睛通红,气急败坏的揪住了一个侍卫,嘶声吼道:「黎儿落水了,快想办法救她上来。」 元贵妃闻言,就是眼前一晕,连忙快走两步到他身边,确认道:「小七你说什么?北川郡主她——」 「黎儿在那个孔明灯下头,」殷述道,根本就顾不上她,侍卫们都还有些犹豫,倒是不因为这大冷天不想下水,而是殷黎虽然还是个孩子,那也毕竟是皇室贵女,他们甚为男子,不能随便往上凑,而殷述已经等不得了,一面就往水里走,一面怒声叱道:「都聋了吗?本王叫你们下水救人,黎儿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就等着全部陪葬吧。」 殷黎,那可是殷湛的心尖尖,如果那小丫头会个什么闪失—— 元贵妃根本想都不敢想。 「都还愣着干什么?」元贵妃打了个哆嗦,连忙也是指着那湖面尖声嚷道:「快!都快下水去救人!」 何鹏和何旭两个眼见着殷述已经扑腾到了水里,忙不迭扑过去,将他拖了回来,气急败坏道:「殿下,您又不会水,别添乱了。」 这会儿侍卫和会水的婆子已经陆续跳下去了几个,可是这寒冬腊月的,刚一入水就冻的伸展不开手脚,再加上又是在晚上,众人也不能分辨出具体的方向来,就只朝着事发时候那石桥的方向游过去。 「这可怎么办?」元贵妃心急如焚,一边盯着那湖面上面搜救的人群,一面突然就怒不可遏的扭头看向了殷述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北川郡主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着她胡闹吗?现在出了这样的意外,你要怎么跟你父皇交代?」 殷黎那个小的一个孩子,掉进冬天的冷水里,十有*是在劫难逃了。就算她能平安逃过一劫,以殷湛那个性子,也势必要天翻地覆的,万一殷黎会有个闪失,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元贵妃疾言厉色,是当真的恼怒非常。 这边殷述却比她更急,只铁青着一张脸,也不辩解。 「那不是意外!」这时候,人群里突然听到一个同样的恼怒又冰冷的女声道。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却见满面寒霜的舜瑜冲破人群挤了进来,大声道:「方才有人趁乱推了我家小姐下水,这不是意外,这是谋杀!」 如果不是因为殷黎的事情分了宋楚兮的神,宋楚兮可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居然有人动用了这样的心机,能想到用殷黎来引诱宋楚兮就范? 殷黎那孩子虽然可爱有有人缘,但对舜瑜来说,宋楚兮的生死才是她更担心和在乎的。宋楚兮的身子骨本来就弱,居然有人用心如此狠毒,这分明就是要她的命的。 舜瑜杀气腾腾的奔到殷述面前。 而殷述在听到宋楚兮也落水了之后,整个人都傻了。 他先是反应了一下,然后就勐地一个激灵,一把抓住了舜瑜的肩膀确认道:「你说什么?你说阿楚她——」 他说着,心头却是突然一空,恍恍惚惚的扭头又朝那湖面上看去。 「我家小姐也被人从桥上推下去了。」舜瑜冷冷说道:「七殿下,我看您最好还是马上下令,让人封锁了这御花园的各个出入口,这不是件小事,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我家小姐的命。」 不管宋楚兮最后会不会有有事,背后下毒手的人都罪该万死。 「还有会水的没有?都下去给我救人!」殷述这会儿满脑子里却就只有一个念头了,他再度奔到湖边。 这时候那水面上,前面跳下去的侍卫和宫婢婆子们已经游到了石桥附近,黑暗中就只能看到几颗脑袋露出水面,却还没有听到宋楚兮和殷黎之中任何一个人的消息。 殷述这时候已经被起伏不定的情绪沖昏了头脑,元贵妃却还是理智的,当机立断的就命令道:「来人!马上吩咐下去,把御花园的各个路口都火速封锁,这园子里的人,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舜瑜信誓旦旦的说是有人要害宋楚兮的,而殷黎那里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不管这两个人最后是死是活,如果拿不住真正的兇手,这个责任就要她来担。 「是!」元贵妃一声令下,她身边心腹的嬷嬷就火速去办了。 殷述也舜瑜等人都不通水性,为了不添乱,也都不敢贸然下水,只在岸边心焦不已的扯着脖子张望。 殷述心急如焚,迟疑片刻,就有些按耐不住了,提着袍子就冲到了远处的石桥上前去就近查看侍卫们搜救的状况。 「怎么会出了这样的意外?万一北川郡主会有个什么闪失,可就糟了。」元贵妃身边跟着的有她娘家的嫂嫂,威远侯府的后夫人齐氏,忍不住忧心忡忡道。 元贵妃此时也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不过她毕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起初的慌乱过后,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只就面目阴冷的等着湖面上侍卫搜救的结果。 「母妃!」这时候,跟在她身边的一位娇弱美人儿就倾近她身边,小声的提醒道:「北川郡主遇险,此事非同小可,是不是赶紧先叫人去给陛下打个招唿?」 这女子看上去二十几岁,穿一身浅玫红色十分素雅的宫装,五官生的虽不张扬,但却是实打实一个美人胚子,就是在盛装的元贵妃面前也叫人一眼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宫里的女人们,常年争宠算计,心理上都难免扭曲,是个有九个是分外不待见样貌比只生的更好的女子的,并且这女子不仅容貌出挑,言行举止也温顺得体,就更是容易招人恨的了。 元贵妃拧眉看了她一眼,神色之间却竟然破天荒的没有任何反感的情绪,想了下就点头,「如意,你快去御书房把皇上和宣王都请来。」 这件事,根本就不要想着蛮下来,所以就更不能欲盖弥彰了,否则到了皇帝面前,反而成了她心虚。 叫做如意的大宫女领命匆匆的去了。 那女子就又对元贵妃道:「那婢妾就先离开一会儿,去请殿下过来,一会儿真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帮衬。」 殷湛已经会当场发难的,而皇帝有一直对他心存顾忌,回头髮起火来,谁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如果有殷梁在场,皇帝看在儿子的面上上,也要对元贵妃手下留情的。 「嗯!」这女子思虑周到,元贵妃自是分外满意的。 「那婢妾先行告退。」女子屈膝福了一礼,被婢女扶着悄悄退出了人群。 旁边的齐氏瞧见了,就若有所感的点头道:「这梅氏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剔透人儿,难怪怀王殿下宠爱她,娘娘对她也刮目相看。」 方才离去的美人儿,就是怀王殷梁的侧妃梅氏了。说起来,这个女子和安意茹还真是有几分相像,都是出身不怎么高贵,却入了龙子皇孙的眼,殷梁对这梅氏的宠爱,几乎已经达到了专宠的地步,正牌的怀王妃反而被晾在一边,府中姬妾也极少能得机会亲近他,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同这梅妃在一起的,两个人大有点儿琴瑟和鸣的架势。据说怀王妃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了心火,已经病了一年多了,缠绵病榻,连今天的国宴都没能前来参加。 殷绍后院一个安意茹,殷梁身边又一个梅妃,本来这兄弟两个都有才华又有韬略,是值得皇帝骄傲的资本,可偏偏一落到温柔乡里就走不出来,这些年,为了女色的事情,皇帝没少训斥两人,可这两个人在处理这件事上却有异曲同工之效,依旧我行我素。 而安意茹和这梅氏之间最大的差别—— 大概就在于安意茹是刘皇后的眼中钉,而梅氏在自己的婆婆元贵妃面前却是极吃的开的,因为照这个架势来看,元贵妃似乎都已经默许了她在殷梁身边的地位超过了怀王正妃。 「她是个懂事的,就是败在出身上了。」元贵妃盯着梅妃的背影看了眼,最后,遗憾的嘆了口气。 她是欣赏梅氏的心思玲珑又懂事,不过作为母亲,哪个也不希望儿子为了女色耽误前程,元贵妃之所以会默许纵容了梅氏在殷梁身边,其实是有别的原因的,不过不好明说罢了。 这边元贵妃只算计着稍后东窗事发了只要如何脱身,而湖面上,二十几个人全力寻找,已经过去小半盏茶的工夫了,都还一无所获。 「还没找到人吗?」殷述扑在石桥的栏杆上,几乎恨不能自己跳下去帮忙,「再点写火把来,把这里照亮!一群废物,都赶紧给我找!」 下面水里的人都冻的手脚僵硬,之前有两个体质弱些的险些溺水,已经被人提前拉上了岸。 想着宋楚兮和殷黎两个的身子娇弱,殷述就越发的心慌意乱。 这边端木岐是先了殷湛一步从御书房出来的,走到半路刚要遇到那个去传信的嬷嬷,就赶紧赶了过来。 「少主——」舜瑜赶紧迎上去,却是心虚的不敢去看他的脸。 端木岐越过她,只大步朝那岸边走过去,一边冷着脸道:「楚儿落水了?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当时北川郡主出事了,场面正乱,混乱中有人推了小姐一把。」舜瑜红着眼睛道,满面愧疚,「奴婢拉了小姐一把,可是小姐为了救北川郡主,就——」 又是殷黎! 这已经不是宋楚兮第一次为了殷湛的那个女儿强出头了。 那父女两个,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端木岐的胸口被一口怒气塞的满满的,可是这会儿连宋楚兮的人影都不知道在哪里,也不是他追究这些的时候。 他快步走到岸边,看到浮在水面上一颗一颗的脑袋,一颗心却如是被灌进了这冰湖里的冷水,冰凉一片。 那个丫头,她到底是怎没想的?平时明明是把她自己金贵的跟什么一样,这样大冷的天气里,她是不要命了吗? 「去,把那边的小舟和游船都调过来,让他们一起帮着找。」端木岐的心中暴躁,仓促的抬手往湖面上一指。 「是!」舜瑜偷偷看他一眼,就赶紧转身去了。 她没敢说,都已经过了这么一会儿了也没找到人,这是个十分不妙的讯号。 端木岐在那岸边也是站不住的,只略一驻足,就也匆匆转身奔了石桥那边。 舜瑜去让小船上的宫婢内侍们也都帮忙寻人之后,就赶了过来,端木岐详细的询问了宋楚兮和殷黎落水的位置,再看着脚下漆黑一片的湖面,心中前所未有的烦乱非常。 而旁边的殷述却早就有点错乱了,只口中不住的碎碎念,「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 端木岐侧目,满是厌烦的瞪了他一眼,才刚要说话,却听那水面上有人道:「七殿下,捞到了一件衣裳。」 「衣裳?」殷述一时大惑不解。 端木岐已经抢过去一步道:「拿过来!」 水里的侍卫游过来,桥上何鹏就用杆子挑起来。舜瑜奔过去,一把将衣服夺过来看了看,更是惶恐又困惑的看向了端木岐,「这是小姐的衣裳。」 只捞到了衣裳没见人?这是怎么回事? 端木岐抓着那湿漉漉的衣服在手,正在拧眉沉思的时候,那湖面上就又陆续听到有人禀报。 「这里有!」 「这也有一件!」 「咦,这件看着有点小——」 …… 前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打捞上来四五件大小不一的衣裳,有外衫也有里面打底用的深衣,经过身边的人辨认,有宋楚兮的也有殷黎的。 其他人都在大惑不解,端木岐略一思忖,却是突然稍稍放了心,正还在失神的时候,又听那边的湖岸上威远侯夫人齐氏惊唿了一声,「你们看那边,是不是那条船在动?」 她指的,是停在半靠近岸边的一条小船,那条船很小,本来是给宫婢们平时去打捞湖面上的杂物用的,已经很破旧了,这天晚上就只停在靠近岸边的隐秘处。 端木岐等人的心念一动,都忙不迭抬眸看去。 因为那个角落离的有点远,再加上夜里天黑,故而就之能看到那条小船起伏不定的左右摇晃。 「快去个人看看!」端木岐大声道,话音未落,自己已经等不得,下了石桥,疾步走了过去。 殷述略一怔愣,也先忙小跑着奔过去。 那小船在黑暗中晃晃悠悠的动了动,的确是被宋楚兮扒住了船帮所致。 她下水之后,就飞快的扒了自己的外衫,除去负累,然后凭记忆里的方向潜到了殷黎落水的地方找到了她,不过那小丫头呛了水,当时就没了知觉,水面上又乱成一团,干扰了她对方位的判断,仓促中就只能是也将小丫头身上多余的负累扒掉,拖了她往岸边游了。 也幸而她不是只旱鸭子,否则这会儿两个人早就一起葬身湖底了。 这冬天水里的滋味儿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宋楚兮是拼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拽了殷黎浮出水面,实在撑不住了,这才扒着船帮缓了口气。 这小船停泊的地方,水已经不是很深了,只是离着岸边还有五六丈远的距离。 仓促中,宋楚兮也只来得及试了试殷黎的鼻息,确定她暂时只是背过气去了,就赶紧又拽了她涉水往岸边扑过去。 「是小姐!」看着涉水而来的那个狼狈的身影,舜瑜欣喜的终于哭了出来。 「快!快过去几个人帮忙!」元贵妃抖着手里帕子,连忙吩咐。 这边的端木岐和殷述却等不得其他人过来,已经扑入水中,朝抱着殷黎刚刚破水而出的宋楚兮迎了过去。 虽然在水里泡的时间不是太长,但是这冬天里的湖水却让人难以消受,此刻宋楚兮浑身上下早就木了,四肢是怎么动作的似乎都不是受她的控制。她自己本来就身体不好,再加上抱着殷黎,就更显吃力,一步一步都走的踉跄。 端木岐和殷述各自身上的袍子一浸水就受了拖累,走不快,宋楚兮跌跌撞撞的扑过来。 「阿楚!」殷述仓促的伸出双手去接她,怀里却被塞了那冷冰冰的一个糰子。 殷述同样也为殷黎悬了一颗心,不敢怠慢,赶紧将殷黎抢在怀里抱住。 宋楚兮的双腿一软,就又往水里跪了下去,好在是端木岐及时赶到,一把将她捞了过来。 本来进宫参加除夕的国宴,着装要求的比较严谨,但这会儿两个人身上的衣裳却都被剥的只剩下薄薄的两层,紧紧的贴在身上。 「拿大氅来!」殷述一边抱着殷黎往岸走,一面大声命令。 端木岐却等不得太久,将宋楚兮往舜瑜怀里一塞,就先脱下自己的外袍,然后才又将她裹住了,也抱着她匆匆上了岸。 「北川郡主和宋四小姐都怎么样了?」元贵妃焦急问道,看到殷黎铁青的一张笑脸,心里就先凉了半截。 何鹏把殷述的大氅递过去,殷述裹了殷黎,飞快的左右看了眼道:「这里最近的是昭纯宫,先去那边。何旭,你去请太医,要快!」 说完就回头给端木岐递了个眼神,达成共识。 这时候也有一位好心的夫人解下自己的大氅借给了宋楚兮,端木岐容不得多说,就和殷述一行去了昭纯宫。 「快去找些干净的衣服送过去,再多准备几个火盆。」元贵妃想了想,赶紧的吩咐。 昭纯宫里住着的两位妃子此时也都在场,不敢有半个字的异议,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跟着回去帮忙。 元贵妃捏着帕子,面色凝重的在原地滞留片刻,然后也一咬牙道:「本宫先跟过去看看,一会儿皇上要过来了,也直接请过去吧!」 她现在是真的担心宋楚兮和殷黎之中的任何一个会有闪失,看上去心神不宁。 这边端木岐和殷述带着两个溺水的人去了昭纯宫,分别进了正殿和偏殿,有宫婢寻了干净的衣裳来。 彼时宋楚兮已经神志不清了,脸色苍白的被端木岐裹在大氅里面,瑟瑟的抖。 「楚儿?」端木岐嘶哑着嗓子沉声唤她,又抬手去拍她的脸。她似乎也不是昏迷,但就是神志不清,面上表情痛苦的皱着眉,根本就听不到他的话,也不应声。 「端木家主,请您先迴避一下,奴婢先四小姐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捧着衣服的宫婢说道。 「楚儿?醒醒?」宋楚兮的这个情况不妙,端木岐试着又唤了她两声。 这个时候,前去宫门传信的舜瑛也赶了回来,见到这个场面,便是心跳勐地一滞。 「少主,小姐的身子弱,还是赶紧先给她把湿衣服换下来吧。」舜瑜走上前去说道。 不得不说,这时候端木岐的确是有点方寸大乱了,闻言才如梦初醒,因为被裹在大氅下面的宋楚兮一直在发抖,他便不敢将她随便放下,就一把夺了衣裳,「我自己来!」 「端木家主——」那宫婢诧异的惊唿一声。 舜瑛已经冷眼横过去,警告道:「你出去!」 那宫婢被她杀气腾腾的一眼吓的腿软,仓惶的就转身往外走,走的太急,险些就和从外面匆匆进来殷述撞了个满怀。 「见过七殿下!」那宫婢连忙跪地请安。 殷述却没管她,直接就大步走到里面的床前。 他看了眼宋楚兮的样子,也是不由的心头一紧,赶紧将跟在身后的太医拽过来,「太医来了,快!」 有外人在场,端木岐就不得不顾及着宋楚兮的名声了,只这丫头现下的状况很不妙,他还有犹豫着不想撒手,也恰是这时候,院子里就听到了一人冰寒彻骨的低吼,「暖暖呢?」 因为宋楚兮占的是正殿,殷湛进了院子,二话不说就直接闯了进来。 屋子里,殷述仓促的回头看去,脱口解释道:「十一皇叔,黎儿被安置在偏殿了,我带你——」 殷湛的脚步顿在门口,虽然宋楚兮被端木岐抱在怀里,就只露了一张苍白的脸孔出来,那么虚弱又不起眼的一张脸,还是第一时间落入了他的目光里。 眼睛被刺的发疼,胸口也似是被人击了一掌,疼痛窒闷的几乎无法唿吸。 却传信的人只告诉他殷黎出事了,他就急匆匆的赶了来,却没想到宋楚兮也被牵连了进来。 那女子虚弱苍白的模样,是他所完全陌生,并且从来就无法想像的。 那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唯一与此有关的记忆,便就是四年前的那场冬雪之后,他匆匆赶过去,从太子府的灵堂上看到她那时候的模样。 一样苍白虚弱的面孔,整个人很快就被封冻在了冰冷的黄土之下。 这一瞬间,放佛是歷史又再重演。 殷湛突然就方寸大乱,他脚下步子几乎可以说是紊乱不堪的,就朝着床榻这边奔了过来,脸上神色都带了显而易见的狼狈。 殷述还以为他是因为没有看清这殿中的人,端木岐却心领神会。 这个时候,殷湛失态是小,但却不能叫任何人知道他是因为宋楚兮而失态的。 飞快的将宋楚兮往舜瑜怀里一塞,端木岐已经站起来,挡在了那床榻之前,冷冷道:「宣王殿下,是楚儿救了北川郡主的命不假,不过您要道谢也只能请您改日了,她现在不方便。」 他站在当前,顺利隔离可殷湛的视线。 殷湛脚下步子仓促的一顿,殷述已经走上前来道:「黎儿在偏殿呢,我陪皇叔过去。」 无论是这个女人还是她的女儿,那都是他殷湛的命,可是这一天,今时今日他居然让他们母女两个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同时遇险了?这是他不能容忍也无法原谅自己的,这一生里,最大的过失。 殷湛的眼睛里,突然就凭空升起一股戾气,那种气势来的突然,他甚至都不需要说话,只那一个眼神掠过,就带了几乎可以说是毁天灭地的冰冷。 「好好照顾她!」最后,他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平静而森凉。 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攥紧,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克制,才没叫他越过端木岐去,把床上昏睡的女子抢过来,而是不乏刚毅的转身,和来时一样,一阵风一样的卷了出去。 院子里,元贵妃刚好被众人拥簇着赶过来,进门看到的就是殷湛面冷如冰的从正殿里冲出来。 「宣王殿下——」元贵妃心跳凭空就慢了半拍,迎上去就想解释事情的经过,殷湛却根本就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只当是没她这个人,直接和她错肩而过,进了旁边的偏殿。 「殿下——」正跪在床边给殷黎把脉的太医赶紧转身跪拜。 殷湛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暖暖怎么样了?」 「郡主还好,好再是搭救及时,就只灌了几口水,不过应该是受了惊吓了,微臣要给她扎两针。」太医会道。 彼时殷黎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换下来了,穿了一件宽大的中衣,被捂在被子底下,露在外面的脑袋,头髮还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并且之前因为被火舌吞没,头髮上有很重的焦煳的迹象。 这个女儿,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了,这过去的四年里,这个孩子的存在,胜过他的生命。他一直都没能在心里将那个女人放下,更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就想加倍的宠爱殷黎,自欺欺人的补偿她。 但是这一次,他却这样的失职,一次让她们母女两个遇险。 看着殷黎苍白昏睡的小脸,就会不自觉的联想到方才见过的宋楚兮。 殷湛弯身坐在床边,拉过女儿柔软却冰凉的小手凑近唇边吻了吻,眼神疼痛,心里更痛。 元贵妃和他前后脚进来,听了太医的话,却是抚着胸口暗暗地松了口气,「北川郡主没事就好,真是谢谢祖宗保佑了。」 殷湛听了这话,就骤然扭头看过来。 他的目光极冷,不,那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带了一种显而易见的浓厚的杀意。 虽然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元贵妃触到他眼神的那个瞬间,居然也是下意识的胆寒。 「宣王殿下——」她脚下后退了一步,表情整个儿僵硬在了脸上。哪怕是面对皇帝,她都还从来不曾这样的惧怕过,但是这会儿,却是真的惶恐到整颗心都在惴惴不安的抖。 殷湛只看了她一眼,就已经移开了视线,然后垂眸,动作从容优雅的整理好衣袍,而全程,元贵妃等人就都只是屏住了唿吸,定定的看着。 殷湛起身,再度面无表情的走出了门去。 「十一皇叔——」殷述是唯一一个敢顶风作案,主动开口和他说话的,「都是我不好,是我没照顾好黎儿,我——」 「我不听废话!」殷湛冷声打断他的话。 何旭唯恐他要迁怒殷述,就站出来道:「宣王殿下,这件事和我家殿下无关,那盏孔明灯的确是白天的时候我们殿下和北川郡主一起做的,可是殿下对小郡主从来都疼爱的紧,所有的一切都做了完全的准备,确保万无一失才会叫小郡主去的。方才趁着大家搜寻郡主和宋四小姐的间隙,属下特意过去看过那孔明的残骸,那灯的燃料里面被人做了手脚,加了几个装有硫磺之物的布包在里面,布料烧毁之后,这才引发了爆破。」 「什么?」殷湛还没说什么,殷述已经怒不可遏的冷了脸,一把揪住了何旭的领口,质问道:「你说有人恶意做了手脚?」 「是的!」何旭点头,神色凝重,「应该是趁着国宴那会儿殿下和北川郡主去了宴会上去做的手脚。」 那会儿那盏灯就已经做好了,藏在那座废弃宫殿的院子里。 虽然舜瑜说宋楚兮是被人推下水的,但殷黎的事,殷述开始还一直没多想。 听到这里,元贵妃心里也跟着凉了半截。 殷湛负手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不置一词,恰在这时,赶着去勘察现场的卫恆带了几个侍卫急匆匆的回来復命。 「怎样?」殷湛看过去一眼。 「何旭所言不差,的确是那燃料里被人动了手脚了。」卫恆道,一挥手,下面的几个侍卫就把已经烧的七七八八的废旧的孔明灯抬进了院子里。 「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元贵妃怒不可遏的厉声道:「连北川郡主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也下的去毒手。」 若要说道不待见殷黎并且和殷湛父女过去不去的,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就是皇帝。 元贵妃的心里没底,想来就胆战心惊。 殷湛却不因为皇帝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只就冷然说道:「去,先传令去各处宫门,让他们全面封锁,在这件事请水落石出之前,今天这宫里的人,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今天这宫里的,不止是皇子极其家眷们,还有上百的官员命妇,就是皇帝要下这样的命令都姑且需要斟酌,但殷湛的这个神情语气,却是半分余地也不留的。 「殿下,今天这件事虽然是让北川郡主受了委屈,可封锁宫门的话——还是要等皇上到了再说吧?」元贵妃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试探着开口。 「不需要了!」殷湛道:「命令是本王下的,所有的责任都由本王担待,是本王要封锁宫门,谁有意见,尽管叫他来找本王。」 这里是皇宫,又不是他的宣王府,元贵妃腹议不已,却不敢公然和他对抗,殷湛就已经再度开口道:「卫恆,马上带人去查,这皇宫就只有这么大,把在那孔明灯上做手脚的人给本王揪出来。」 因为是要进宫,他带进来的侍卫包括卫恆在内,一共就只有四名,但是他下达这样命令的时候,却不缺底气,仿佛是顺理成章一样。 端木岐一直站在正殿的门口旁观,这时候就款步走下台阶来道:「宣王殿下,能不能请你顺便帮忙问一问,据说是有人在那桥上推了楚儿入水的,当时在桥上的都是哪几位夫人和小姐们?大家一起站出来说个清楚吧。」 当时桥上的有十几个人,不算少却也不多,虽然大家都在赏景,但如果要仔细回想的话,也未必就不能把那个居心叵测下黑手的人给揪出来。 端木岐的态度散漫,虽不似殷湛那样的强势和冰冷,却也分明给人很大的压迫和威胁,因为他唇角翘起的弧度虽然一样的妖娆蛊惑,眼底真实透露出来的眸光却是冷的。 殷湛斜睨了他一眼,并未与他做任何的交流,然后就是目光一扫,视线自在场的众人面上掠过。 那些妇人们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的逼视,马上就有几个垂眸上前,为难道:「殿下,臣妇等人当时都在赏景,人又多,实在是什么也没看到。」 「是没看到还是不愿意回想?」殷湛道,不留情面的揭穿她们的谎话。 如果仔细回想,她们未必就想不起什么来,只是今天进宫来的人,都是达官显贵,如果真要指证了谁出来,那也是一身的麻烦。 几个妇人被他一吓,都死咬着牙关跪了下去。 殷湛看着,只不以为意的勾了下唇角,「这是让本王将你们一个一个的动刑拷问吗?」 这些人,可不是随便的下人奴婢! 众人的头皮一紧,就只觉得是听了笑话,下意识的抬头,看到那男人冰冷无情的一张脸就立刻明不白,他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人,被誉为北川战地的战神,杀人如麻,茹毛饮血,她们这区区几人的性命,在他手中大约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的事情。 一群女人吓的脸色惨白,惶恐不安。 这个时候,却见一个雪白的糰子从殷湛身后的偏殿里窜了出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声音响亮却又带着明显委屈的喊了一声,「父王!」 殷黎身上穿了件成人的中衣,很宽大,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 殷湛被她一声正中了心口上,心头突然就没来由的震颤了一下。愣了一愣,她方才垂眸看去。 殷黎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个时候,这孩子的脸上却已经不见任何的惊慌和彷徨,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更是带了明显愤怒的表情,仰着头,大声道:「推楚楚姐姐下水的人,我看见了,是个穿着粉色衣裳的丫头。」 不是宫婢,也不是哪家的贵妇小姐们,而是个跟着哪家主子从外面进来的丫头? 当时她人在高处,对那石桥上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殷湛弯身将她抱起来。 这时候就听有人调侃着笑道:「北川郡主一个孩子的话怎么能轻易取信?」 说话的人,是寂寞太子即墨勛,而与他同来的,便就是成武帝和殷绍等人了。 殷湛将殷黎递给旁边跟过来的婢女,脸上不表情却是不动如山,半点也不被这几个人打扰,只对卫恆道:「暖暖的话你的挺清楚了?把今天在这宫里的所有女子都找过来,让她当场认人。」 在别人看来,殷黎一个孩子的话不足取信,但是对他而言—— 这一条线索就已经足够了。 皇帝冷笑着看过来,「老十一,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宫里,就是咱们皇家的地方,皇兄难道还要跟我分彼此吗?」殷湛道,这才面目清冷的朝他看过去。 这句话,似乎是话里有话?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而这个时候,高金立已经偷偷凑近他耳边,和他说了些什么。 然后,皇帝的脸色,就一寸一寸的由冰冷转为铁青。 ------题外话------ 嗷呜,王爷发起疯来,也是霸道的不要不要的╮(╯_╰)╭ ps:中秋节要到了,做个小活动吧,定制的书籤已到位,具体活动公告,晚点我发微博上,感兴趣的宝贝儿们可以去看下,或者直接进正版群,去群里听消息,么么哒~
第034章 当众放血,辰王妃死 他的目光一直一瞬不瞬的盯着殷湛,若是换做旁人,一定要在他这样威严的鄙视下狼狈的无所遁形,但偏偏他面前的人,是殷湛。 这个人,年幼时候就仗着先皇的宠爱不受约束,特立独行,后来随着先皇逝去和他年龄的增长,本以为他骨子里那种桀骜不驯的脾气已经慢慢收敛了,可是从七年前的求娶之事被驳回,这人循规蹈矩之余就更是狂妄放肆,不受拘束了。 殷湛不是感觉不到皇帝目光里的冷意和敌意,就只是冷漠以对的当做无所察觉。 「皇兄,黎儿是我唯一的女儿,同时她也是你是亲侄女儿,今天,在这宫中,就有人敢于公然对她下黑手,说是对臣弟我不恭那都是小事情了,难道这不也是打的你的脸?没将你这个皇帝看在眼里吗?」殷湛说道。 谁都没有听到高金立到底和皇帝说了什么,元贵妃等人也只当他是在规劝。 端木岐的目光隐晦的微微一动,却是察觉其中玄机—— 必定是殷湛暗中动了什么手脚,在逼着皇帝就范的。 同时,察觉这一点迹象的还有殷绍。 眼见着皇帝拉不下脸来,他就上前一步,心平气和的劝道:「父皇,十一皇叔言之有理,今天也好在是黎儿得以顺利脱险,否则的话,这其中坏的还不是父皇您和十一皇叔之间的兄弟之情吗?背后这人的用心,着实狠毒,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了,这个人,如果不揪出来,也不妥当。」 皇帝是和殷湛不对付,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底线和逆鳞,互不碰触互不干涉也就可以和平共处了这么多年。现在却有人公然在宫里对殷黎下手,突如其来的就打破了这种平衡。 惹怒了殷湛是一回事,而同时—— 这样的局面,更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殷绍既然给了台阶,皇帝也不能再继续将此事宣扬扩大,即使心里憋了一口闷气,也还是咬牙道:「既然是在宫里出的事,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这事儿不用你去查,绍儿——」 他这是要拿回主动权了。 如果真由着殷湛的性子来,最后这宫里会成什么样子就不好保证了。上一回殷雪当街寻衅,殷黎一根头髮丝没少,他就公然闯到了御书房去叫板,这一刻,看殷黎那满头毛躁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皇帝甚至不敢保证,殷湛的脾气上来了,会不会把他的后宫给拆了。 当着所有朝臣,还有即墨勛这些客人的面,他绝对不允许。 「是!」殷绍领旨,上前了一步。 元贵妃察言观色,忙不迭说道:「皇上,之前北川郡主出事的时候臣妾已经叫人封了御花园了,如果郡主所言不差,那么至少暗中推了宋四小姐一把的那个丫头就一定走不出去。」 这样一来,要朝找起来就容易多来了。 皇帝对此颇为满意,就冷冷的点了下头。 殷绍于是就给蒋成海使了个眼色,「你去办吧,传一道命令下去,把方才御花园里所有的女子全都集中起来,带到这里,让北川郡主一一辨认。」 殷黎被自己的婢女用大氅裹着抱在怀里,也只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就试着去扯殷湛的袖子,小声道:「父王,楚楚姐姐呢?」 她落水之后就晕了过去,这会儿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见宋楚兮的人影,方才又听丫鬟说是宋楚兮救的她,小丫头就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殷湛回头看了眼女儿苍白的小脸,再想到前面见到宋楚兮时候的境况,心中就是莫名一堵,心情沉重且疼痛。 他迟疑着愣了一下神,然后就见那正殿里面舜瑜满面焦灼的跑出来,对端木岐道:「少主,小姐的情况不太好,已经开始发起高烧来了,您看要怎么办?」 殷湛的心跳勐地一滞。 端木岐和殷述两个已经先后抢着进了那正殿。 那大殿当中,多加个好几个火盆,烘烤的有些窒闷,这时候宋楚兮身上的湿衣服已经被换了下来,躺在床上,脸色烧的通红,嘴唇却是干裂,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说这些什么。 从水里上来以后,她就一直神志不清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楚儿?」端木岐快走两步过去,探手试了下她的额头,就被那温度灼烧的心口一阵紧缩,「才一会儿的工夫,怎么就成这样了?」 「不知道呢,小姐的身子本来就弱——」舜瑛从旁,急的要哭出来了。 这边太医刚好写好了药方拿着匆匆走过来,殷述气急败坏的一把揪住他,质问道:「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四小姐这是邪风入体,再加上她本来身体虚火上升,冷热冲撞,会这样也不奇怪了。」太医说道。 宋楚兮这算是突发急症了,他也是急的一头的汗,递了药方过去,「微臣先开了一副退烧的方子,两位姑娘——」 他将那药方递了给舜瑜。 舜瑜才刚接过来,端木岐却捡起仍在旁边的大氅将宋楚兮一裹,就抱了人往外走,「带上药方,我们走,先回驿馆去。」 「哎!」殷述一急,连忙抢过去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彼时宋楚兮还是迷迷煳煳的,神志不清,只嘴唇还在不住的翁合,似是在说这些什么,但是殷述只担心她的身体,也容不得去细听,只看着端木岐道:「阿楚的身体这样,还是不要轻易移动了,就让她先留在宫里养病吧,好歹是等烧退了再送她出宫。」 宋楚兮这个样子,的确是不合适颠簸劳顿的,可是端木岐却已经定了主意,并不理会殷述的话,直接错开他身边,仍旧是执意抱着宋楚兮出了正殿。 舜瑜抢过太医手里的药方,舜瑛则的将宋楚兮的衣物都裹了,两人也急匆匆的跟了出去。 「端木家主,宋四小姐还在病中,您这是做什么?」元贵妃心中诧异,赶忙迎上来。 「今天宫里正是多事之秋,我觉得这环境不适合楚儿养病,我们就不给陛下添乱了,我先带她回驿馆,至于这里的事——」端木岐说着一顿,便就略有冷然的勾了下唇角,看着皇帝道:「回头微臣再进宫来听消息,相信到时候应该已经拿到暗害楚儿的兇手了。」 宋楚兮被人下了黑手,他本来是不能就这么算了的,可是现在—— 他必须马上要带宋楚兮离开这个是非之所。 端木岐的态度虽然没有殷湛那样的强势,但也绝对是不客气的。 皇帝的脸色本就已经阴沉的十分难看了,这时候倒是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来。 「宋四小姐的身体要紧,既然端木家主执意如此,那本宫就叫人先送你们出宫吧。」殷绍自是不能看着皇帝为难,就代为说道。 他沖从正殿里跟出来的徐太医挑下了眉头,「你也跟着去吧,务必要治好宋四小姐的病。」 「是,微臣领旨!」徐太医拱手应诺。 殷绍就又侧目看向身边亲信道:「你带上一队御林军护送,务必保证将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送回了驿馆再——」 「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己走就行了。」端木岐却是一口回绝。 他用大氅将宋楚兮拢的紧紧的,又刻意的将她的脸孔靠在怀里,虽然神态举止之间一切自然,可殷绍却是个分外警觉的人,虽然面上不显,却已经暗暗观察了宋楚兮许久。 这少女的确是受了重创不假,并且人也神志不清,口齿间喃喃自语的几个字,虽然被端木岐揉碎在了自己的胸前,但却足以叫他心里警铃大作。 因为那些字字句句虽然模煳,可如果大胆揣测的话—— 殷绍的心神一动,突然就失神了片刻。 端木岐却直到不能再继续干戈下去,抱着宋楚兮就大步出了昭纯宫大门,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即墨勛本来就只带着顽劣的心思冷眼看戏,此刻却察觉到了殷绍不合时宜拧眉沉思的表情。 他心下狐疑,就含笑道:「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殷绍飞快的收摄心神,转身继续去吩咐下头的人做事,但是转身的那个瞬间,却是目光隐晦又探寻的落在高处殷湛的身上略一停滞。 那里殷湛一直面沉如水的站着,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端木岐抱着宋楚兮出来的时候,他既没有欲盖弥彰的刻意迴避,也没有多此一举的上前问候。 这个人所做的一切,都和他惯常冷漠的作风没有任何的差别,如果要从他的身上探寻,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他对宋楚兮的感情有任何的不同。 可是却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几乎是用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压迫控制,才能够勉强自己,方才没有冲上前去。 因为宋楚兮口中吐出的几个字也很含煳,殷绍虽然起了很大的疑心,但一时无迹可寻,又觉得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于是他也就暂时抛开这些不理,只就吩咐了人手,去御花园里帮忙。 当着皇帝的面,殷述不好跟着宋楚兮身后跑,但是他人虽是留在了院子里,却忍不住焦虑的扯着脖子往外张望。 即墨勛看在眼里,目光闪了闪,满是玩味,然后扭头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文馨公主道:「听说你跟那个小丫头的关系不错?那丫头除了一张脸蛋儿和那身臭脾气,难不成还有别的过人之处?」 这个人,心术不正。 文馨公主本来也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回头去往御花园里张望,闻言就羞窘的面色微微一红,「她没什么的,大概是因为身份特殊,有些事,还不是北狄皇帝一句话诱导出来的事情吗?」 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现在不仅殷述两次当众求娶—— 就算之前殷湛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计,可是现在,好像就连殷绍对她的事情也上了心。 因为她的名声不好,所以即墨勛这种人会往那方面设想就不奇怪了。 「是么?」文馨公主这样说了,即墨勛也就弯唇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一群人都被扣在宫里,眼见着二更过了,也没人再有心思去准备焰火盛会的事情了,在场的命妇贵女们全都人心惶惶。 殷绍办事的效率首屈一指,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已经把花园里所有的宫婢和丫鬟,甚至是进宫敷衍的贵女千金们都集中在了昭纯宫外。 「父皇,人都已经到齐了。」殷绍说道。 「那就叫进来吧!」皇帝冷冷说道,面无表情。 「让她们十六人一组,轮翻进来。」殷绍扬声说道。 蒋成海在院子外面亲自负责把关,轮翻将那些宫婢丫头放进来,殷黎被丫鬟抱在怀里,脸上表情出奇严肃的一一盯着看。 这个时候,一直躲在人群里的辰王妃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前面她一直强子之城,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殷湛发起火来的气势,却是连皇帝都压不住的。 本来殷黎没事,她还存了几分侥倖,可这时候却是不能了—— 这些人这么翻天覆地的找,迟早要揪出她来。 宫婢丫鬟们一波一波的被放进来,殷黎看过之后又被赶出去,如此一连看了两百余人都无所获,皇帝便不耐烦了。 「北川你真的认得出来那个人吗?」皇帝冷声问道。 殷黎那小丫头,但是明明她自己身处险境,肯定早就吓的慌了神,那个节骨眼上,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 从一开始皇帝就觉得这孩子的话不可信,却奈何殷湛逼他至此,不得不就范。 「我看到了。」殷湛还没说话,却是殷黎大声而肯定的说道:「我看到了她的脸,我能认出她来。」 殷湛是从一开始就不怀疑殷黎的任何一个字的证词的,殷述也从旁帮腔道:「父皇,反正人都已经集中起来了,至少要让黎儿逐一看过了再说别的也不迟啊。」 反正不该答应的也都答应了,皇帝虽然满心不悦,但也只能继续默许了。 蒋成海又放了另外一批宫婢进来,这个时候,已经沉默了许久的殷湛却突然开口,盯着元贵妃身后的方向道:「唐氏进宫进宫带了几个人?都给本王站出来。」 他的语调不高,也不算怎样的严厉,可是此言一出,辰王妃唐氏就已经心肝儿一抖,勐地打了个哆嗦。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辰王妃仓促的后退一步,却是突然结巴了,僵硬的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嗫嚅道:「十一皇叔——」 「皇叔!」殷湛居然矛头直指,怀疑到了自己的王妃身上,殷化第一个就不答应了,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辰王妃面前道:「皇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怀疑我府里的人吗?」 殷湛却不理他,只给卫恆使了个眼色。 今天进宫的这些人,要带几个随从,带进来的都是什么人,礼部的人都一早都做好了记录了,毕竟这里是皇宫,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放进来的。 这个时候,辰王妃身后跟着的婢女就只有一个人。 高金立知道卫恆是要去找礼部的人借用登记的名册,连忙就道:「不敢劳烦王爷的人,奴才这就找人去问。」 他身边的小太监耳聪目明,为人又机灵,一熘烟的就跑了。 辰王妃到底到底几个婢女进宫,殷化虽然没太关注,但是一大早夫妻两个是一道儿进宫来的,他只略一回想就有了印象,突然就心里没了底气。 虽然有人去取那名册了,殷湛却不再浪费非时间。 从一开始他就一直站在那边偏殿门前的台阶上没动,此刻更是居高临下的开口道:「一定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吗?你不知道越是给本王添麻烦,欠下的债就越多?」 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却有种寒凉到了骨子里的冷意。 辰王妃听在耳朵里,只觉得从耳根开始,全身所有的血脉都被无形中一种什么东西牵引着,一寸一寸的蔓延冻结。 殷湛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他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辰王妃张了张嘴,可是舌根却整个僵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已经是心虚的迹象了。 皇帝的视线移过来。 这时候,殷黎突然挣脱丫鬟的怀抱,落在地上。她人小小的,行动相对却十分的灵活,泥鳅一样从钻进了人群,直接奔到辰王妃身后。在场众人都还在惊讶这小祖宗又怎么了的事实,那孩子却动作麻利的冲过去,往上一蹿,一巴掌拍在了跟在辰王妃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的脸上。 那小太监的个子矮,本身就不起眼,并且自始至终都使劲低垂着脑袋,很容易叫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殷黎一巴掌拍过去,用力又狠。 那小太监低唿了一声,脑门上扣着的帽子就被打歪在了一边。 一瞬间,满头的青丝散落下来,那感觉就像是身上的一层皮肉被人当中撕裂,那「小太监」惊慌失措的抬手去捂,却已经是什么也遮掩不住了。 辰王妃几乎是魂飞魄散,仓促间转身看去。 殷黎站在那里,瞪着眼睛,跟一只发了狂的小老虎似的,目露凶光的瞪着那个原形毕露的丫头。 那丫头已经一滩烂泥一样的直接趴在了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是她!」殷黎指着她,大声说道:「从桥上推楚楚姐姐下水的就是她。」 说起来,这辰王妃在这件事上也算是相当机警了,居然打算周到,提前就然这丫头改了装扮。起初殷黎说下手的是个丫头,搜查的重点自然就在女人的身上了,改装成了小太监,只要躲过了这一轮的搜查,也就皆大欢喜了。 并且她们主僕这一次也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居然兵行险招,就让这乔装了的丫头留在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不是殷黎眼尖认出了她来,还真就难以拿住她们的手腕了。 「怎么是个丫头?」元贵妃第一个就气急败坏的说道。 「皇嫂,这丫头是你的人吗?」殷述更是忍无可忍,当机立断的站了出来。 「我——我——」辰王妃的脸色苍白,支支吾吾的,眼神闪躲,可是这件事,她能认,于是就深吸一口气,强硬道:「就算是我的丫头又怎么样?北川郡主她一个孩子,她的话怎能轻易取信?」 「如果不是做贼心虚,她为什么要乔装成了小太监的样子?」殷述冷笑了一声。 他是真的气愤,前所未有的愤怒,宋楚兮那个丫头的身体底子差,对她下了那样的狠手,分明就是要她的命的,再想到宋楚兮此刻生死未明的状况,这熊孩子的胸中也沖天而起了一股子暴虐之气。 「那又怎么样?难道穿了小太监的衣服还犯王法吗?」辰王妃态度强硬的辩解。 现在她只庆幸,能站出来指证的人就只是殷黎而已,一个孩子的指证,还是有迴旋的余地的。 殷述是被她这拒不认罪的态度激起了脾气,才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殷湛已经再度冷声开口道:「卫恆,你去处理。」 他这个人,有一种天之骄子的高傲,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保持着军队里杀伐决断的作风,秉承的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原则,可是这样极特殊的情况下,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万事都不屑于同这么一个低贱的丫头计较,真正折磨人的法子,他也不是没有。 那小丫头在被殷黎拍了一巴掌之后就已经吓的没了魂,卫恆大步走过去,提小鸡一样的将她拎在手里,转而又对殷化道:「辰王殿下,稍后麻烦请您府上的人将这丫头的籍贯背景资料都送过去,她的一家老小九族之内——」 皇权至上!这样一个小丫头在弄权者的眼里,不过蝼蚁。 那丫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积攒了勇气,哭喊着沖辰王妃大声哭求道:「王妃!王妃救命啊!奴婢多是遵照您的吩咐行事,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她不过就是在桥上推了宋楚兮一把,现在却要她一家老小,九族之内所有人的性命?这太可怕了,这样的后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辰王妃这时候已经自顾不暇,一张脸上面无血色。 卫恆并不给那丫头继续争论辩驳的机会,就拎着她出了昭纯宫。 随着那丫头的哭喊声和告饶声越来越远,殷化这才如梦初醒,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唐氏是她的妻子,就算这件事真是她做的,可如果要被殷湛当众追究问罪的话,他整个辰王府一门也都要跟着颜面尽失。 不行!他必须要出面替唐氏解围。 「父王,北川一个孩子的话,不能当作证据,皇叔要将此事栽给唐氏,怎么也要拿出铁证来!」殷化说道,义正辞严。 他这赌的是殷湛在皇帝面前必定要有所顾虑。 这个时候,殷湛款步从那台阶上走了下来。他的面目清冷,并看不出特别明显的动怒的迹象,迳自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穿过人群。 他是冲着辰王妃去的。 辰王妃肝胆俱裂的往后挪了一小步,众人就只以为他是要过去逼供质问的,却不想殷湛走着,却已经顺手抽出了皇帝身边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剑。 他出手的动作快到让所有人都只觉得是眼前一花,然后就听辰王妃惨叫了一声,左边的膝盖噗通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殷湛紧跟着再划下去了第二剑。 所有人就只觉得是被辰王妃悽惨的叫声镇的心脏紧缩,头疼不已,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辰王妃已经双腿虚软的跪在了那里,面色痛苦狰狞,额上整个都是冷汗。 殷湛两剑连着断了她两边的脚筋,她爬都爬不起来。 「宣王,你这是做什么?皇上都还没问——」元贵妃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脱口怒道。 「黎儿的话,在本王这里就是铁证如山了。」殷湛冷冷说道,居高临下的看着辰王妃,「你要狡辩吗?」 「十一皇叔,我——」辰王妃痛的无法站立,涕泪横流的跪在地上,她是不该承认,可是殷湛出手太狠了,并且当着皇帝的面也毫无顾忌,如果她再拒不承认,都不敢保证他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辰王妃根本就容不得思索,心一横,就赶紧解释道:「我不是冲着北川郡主的,我——我只是气不过宋楚兮那个贱——」 她只以为殷湛此时的所有怒火都是为着殷黎的,殊不知她这样口无遮拦,对宋楚兮任何一个字的侮辱都只会加重这修罗鬼煞一样的男人胸中的杀意和怒气。 殷湛根本就不容她将那些污言秽语说出来,长剑一挥,就在她撑在地面上的右手腕间又划开了一道口子。 「啊——」辰王妃掺叫一声。 她的双脚已经没了支撑,只能靠双臂撑住了身体,这时候右手的手筋又被一剑划开,手一软,一张脸就直接扑在了地上,鼻子上额头上都被蹭的血肉模煳。 辰王妃也是有史以来头次遭遇这样的待遇,剧痛之下一时就急怒攻心,她面目狰狞的突然抬起头来,目赤欲裂的大声嘶吼道: 「你的女儿金贵,我动她一下就那么不可饶恕?可是我的雪儿的性命就活该那么不值钱吗?你将她的走投无路,这我这个做母亲的要替他报仇雪恨,这有什么不对?」 殷湛的剑,再次扫过她左边手腕的时候,辰王妃似乎是早有预料,只是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那剧痛之下还是一声惨嚎。 「殷雪会被驱逐,那是本王给她的惩戒,你要报仇雪恨,就该是冲着本王来的!先后对暖暖下手两次,这一次更是变本加厉,唐氏,你不会真当本王是有所顾虑才没动你们母女的吧?」殷湛说道。 他的语气稳健而平静,却能让人感觉到鲜明的杀气沸腾。 辰王妃的四肢瘫软,一滩烂泥一样的匍匐在地,完全动弹不得。 她说的报仇只是一半的理由,更多的却是想要杀了殷黎和宋楚兮来泄愤的。 这会儿她趴在那里,用一种惊恐又绝望的眼神向上仰望面前这男人冰冷的面孔,虽然心里又怒又气,更多的却被无边的恐惧掩盖,发狠的话,再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就四肢痉挛,一条将死的鱼一样软在那里。 她手腕和脚踝处的胫骨虽然都被挑断了,但是殷湛的剑法精湛,偏偏给她开的伤口很小,血水都不能成股的往外流,只一点一点的汇聚,滴滴答答的往外滚落。 那铺地的砖石冰冷,辰王妃倒在那里,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冷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怕的不是疼痛也不是将要迎来的死亡,而是眼下这种明知死亡将近,却又无能为力,一点一点的等待死亡的过程。 她胆怯,惶恐,又无助,只能呜呜痛哭着转向自己的夫君求救,「殿下,殿下您救救我,就算我有千般不是,也都是为了雪儿,殿下呜——」 殷化看着她手脚出缓慢流出的血,也是心惊胆战。 殷湛这的确是欺人太甚了! 这是—— 这个男人却是完全不近人情,跟他之间没有道理可讲的。 殷化满面的怒气喷薄欲出,最后便一撩袍角,直挺挺的跪在了皇帝的面前,悲愤道:「父皇,就算唐氏有错,她已经认了,要杀要罚,儿臣都绝无怨言,可是皇叔这样当着您的面动用私刑,就实在是过分了。再怎么样,唐氏也是儿臣的王妃,就算她对北川郡主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殷化说着,就面有不忍之色的回头看了眼瘫在那里的辰王妃,然后就给皇帝庄重的叩了个头道:「她就算是有千般不是,也只是因为她这个做母亲的捨不得雪儿受苦,父皇,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殷湛不屑于同他口头争论,已经将那婢女移交给下头的人带走了的卫恆刚好回来,就冷冷说道:「雪郡主被皇上发落了,辰王妃就心痛不已,她那是慈母之心,难道就因为我家郡主自幼没有生母在身边,就该是被人随意的凌辱践踏吗?宋四小姐剁了雪郡主的手,辰王妃就要取她的性命泄愤,怎么不说当时雪郡主要对我家郡主下狠手的事情已经先摆在那里了?今天辰王妃要杀人放火,辰王殿下就说她情有可原,之前她恶意纵火,险些烧死我家郡主的事,就不需要给个交代了吗?就因为犯错受了惩戒,就因为现在看着她们可怜,所以辰王殿下您的王妃和女儿做了什么恶事就都应被原谅宽恕?合着就只有你辰王府的人才是人?宋四小姐遭了无妄之灾,现在生死不明,就不需要公道了?我家郡主两度九死一生,就因为她现在侥倖脱险,我们王爷就该对这一切都既往不咎了?」 不是殷雪和辰王妃出手不够狠,只是她们的运气不好,两次遇到宋楚兮出手搅局,坏了她们杀人放火的计划。 本来卫恆这样的身份,就算是替主子不值,也不能当着御前来说这样的话。卫恆冷着脸说完,还没等殷化出口反驳,就将提在手里的一个贼眉鼠眼的侍卫扔在了皇帝的脚边道:「皇上,王爷,属下不辱使命,这个奴才就是被辰王妃收买,在小郡主用的那盏孔明灯上做手脚的人。」 两件事的直接执行者都被拿到了,并且辰王妃也被迫承认了一切,这件事,已经没有悬念了。 「皇上饶命,宣王殿下饶命,是奴才眼皮子浅,是奴才该死,奴才——」那侍卫被扔在地上,就拼命的磕头,只几下,石砖上面就是淅淅沥沥的血迹。 皇帝虽然最痛恨的是殷湛对他的不恭,但对挑起这整件事的辰王妃更是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兴风作浪,把黑手伸到了宫里来,他何至于要和殷湛之间当众呛起来,颜面尽失? 「拖下去!」皇帝压抑着怒气,冷声斥道。 马上就有侍卫过来,将那不住告饶的侍卫给拖了下去。 皇帝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罕见的冰冷又压抑的表情,然后他一寸一寸的抬起目光,看向了眼前的殷湛,目光从他染血的剑尖上掠过,最后,定个在他脸上。 「一切都如你所愿,现在你也该满意了,这件事是家丑——」皇帝道,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不劳皇兄费心。」殷湛道:「这件事,臣弟会一力处理妥当,不会让皇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随手丢弃了手中长剑,殷湛弯身,将殷黎抱了起来,一面道:「麻烦住在昭纯宫里的两位娘娘移居别处吧,唐氏敢对本王的爱女下手,本王就没有对她网开一面的理由,就让她留在这里慢慢反省吧,如果想得通了,下辈子也好学的聪明一点,知道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得。」 「不!不要!皇上,父皇,臣妾知错了,求您网开一面——」辰王妃惊恐的大声告饶。 本来国宴结束之后,刘皇后就带着瑾妃一起回了凤鸣宫去稍作休息,这时才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刘皇后倒是还好,瑾妃进了院子就见到这一幕,当即勃然大怒的冲上来,厉声道:「唐氏就算再有不对,也是我皇家的人,万没有被人私刑折磨的道理,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将她扶去本宫的寝宫,请太医过来医治。」 本来当着皇帝的面,殷湛就是再有理由,可是要这么一点一点把辰王妃耗死了也是件耸人听闻的事情。 瑾妃的心腹寒春连忙就要带人过去帮忙。 卫恆立刻上前一步,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殷湛身边的人,也都是早些年跟着他一起从战场上打磨出来的,即使平时不动怒的时候也都有种铁血的戾气。 寒春等人骇然倒退一步。 「全都给本王退下!」这一次,开口的是殷湛,「卫恆!」 「王爷!」卫恆颔首。 「看着她,在她咽气之前,谁敢靠近一步,都给本王就地格杀!」殷湛道,他只目不斜视的抱着殷黎往院子外面走。 「十一皇叔,你太过分了!」殷化跳起来,对着他的背影暴跳如雷。 殷湛的脚步顿了一下。 殷化始料未及,但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事,一颗心不安的直接往上提。 片刻之后,殷湛才转身看过来一眼,语气不缓不慢的凉凉道:「唐氏是你的妻子,殷雪是你的女儿,老四,她们母女两个一再的对本王的爱女下杀手,作为一家之主,你还欠着本王一个交代呢。」 什么?逼死唐氏一个还不够?他居然还想要将整个辰王府都连坐吗? 那些丫鬟奴婢,他要过分追究,这不算什么,现在又将堂堂辰王府是什么地方?简直狂妄! 可是殷湛这个人,却是言出必践的。 殷化的心里没底,只下意识的脱口道:「殷黎现在又没事——」 殷湛的目光一冷—— 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这样的论调,不过殷化和唐氏这些人再不懂事,也是皇帝惯的。他并没有过分和殷化计较,而是移开视线,看向了皇帝道:「皇兄!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其他的所有一切我都可以不予计较,但是我的女人和孩子,不容任何人欺辱践踏。三年前,为了暖暖,我已经让步了一次,这一次,皇兄你是还想要让臣弟我再妥协一次吗?」 三年前,他带着殷黎回京,提出要给她们母女两人一个名分,可是毫不例外的被皇帝一口回绝了。为了这件事,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大闹了一场,最后,在互不相让的争执了许多次之后,殷湛最终以放弃那个女人为妥协,换取了皇帝对殷黎的册封和承认。 这件事,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因为早在八年前,皇帝就曾想要给他指婚,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心有所属,所以就态度强硬的拒绝了。可是那女人凡事聪颖,却偏偏在感情的事情上迟钝的很,又暂且对他没有那样的心思,他不想为难她,就暂时没有点破,而等到他想要对她坦白的时候,又阴错阳差的没了机会。这些年,皇帝一直都没有断过要往他身边塞人的心思,却一概都被他回绝了,在这件事上,两人根本就是在较劲。皇帝一直觉得是他那个女人的存在才让他一直的忤逆自己,所以对那个所谓的女人已然是恨之入骨,殷湛也十分清楚这一点,皇帝是无论如何也会让他如愿的,只要他提出要替他的女人正名,皇帝就一定会不遗余力的阻挠。所以那时候,他就虚构了那样的一个女人出来,以退为进,给殷黎换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 不过为了力求逼真,当时两人争执的时候是把话都说的狠绝了。 现在殷湛旧事重提,就更是踩在了皇帝的痛处。 「老十一,你太放肆了,你这是在威胁朕吗?」皇帝咬着牙关,目光阴鸷的冷冷瞪着他。 「就事论事而已。」殷湛道,并不否认,「如果皇兄你非要这么认为,也无可厚非。我不在乎事后皇兄你要不要再追究唐氏的罪责,可是在本王这里——她的下场,唯死一途。」 辰王妃这一次算是踢到了铁板上了,以殷湛的脾气,就算当场要将她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拿殷黎作饵,就已经是罪该万死了,可是她不长眼的,居然最终的目的又是冲着宋楚兮去的。 这两个人中,随便哪一个损失了一根汗毛,都足以让殷湛发怒发狂,他会无所顾忌的将这辰王妃当众放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殷湛说完,抱了殷黎再度转身。 皇帝被他这样桀骜不驯的态度再次刺激到了,霍的转身,指着他的背影怒骂道:「为了那个女人,你到底要计较到什么时候才算完?人都死了,你到底还要怎样?」 人都死了?他还要怎样? 曾经,他也是这样想的,哀莫大于心死,他已经必无所求,只要能护着殷黎平安的长大。 他不在乎交还了北川的军权,也不在乎回到临阳的封地无所作为的安然度日。生时,那女人曾经嘲笑过他的得过且过,无所作为,可是—— 他真的是从来就没对这江山社稷有过任何的野心和抱负。 皇帝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两人的关系虽然不睦,却也不怎么将他作为威胁,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一直心存防备罢了。 可是今时今日,那个女人的回归打破了一切。 殷湛抱着殷黎,从容而缓慢的走在四下灯火喜庆却空无一人的御花园里,虽然目前为止,他还不知道自己后面的路是怎样的,可是—— 这条路,就只能是摆在她的脚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题外话------ 完了,我发现我的真爱是殷黎这小丫头啊啊啊,怎么看这都是是萌物~ ps:王爷继续刷屏!嗷呜,貌似端木美人儿被刺激大了会闹啊,这场子要肿么镇住涅╮(╯_╰)╭ 最后,今天发了个公共章节的公告,是中秋节的活动,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看一下。
第035章 沅修?我在! 皇帝并没有阻拦,虽然他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一种山雨欲来般的愤怒。 「皇上——」瑾妃跪下去。 「父皇,唐氏是儿臣的妻子,就算她有错,不看僧面看佛面——」殷化也在再度跪下去,悲愤说道。 殷湛这样的一意孤行,分明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这样当众打脸的事,皇帝怎么可能忍的下去? 无非就是缺一个契机和一个推波助澜的人。 皇帝的确是因为殷湛的种种作为恼羞成怒了,可是他既然当场发作,就肯定也是没准备再深究计较的了。 瑾妃母子,义愤填膺。 皇帝看着他母子二人脸上明明已经发了狠,却只能隐忍的表情,就只觉得他是从这两人的身上看到了真实的自己。 胸中积攒的怒气一股脑儿全面爆发,他一脚踢开瑾妃向他抓来的手,怒骂道:「一个治家不严,一个识人无方,朕的眼皮子底下她唐氏就敢为所欲为,你们一个个的还好意思向朕来哭诉求情吗?」 他明明是被殷湛下了面子的,怎么最后对那人的态度反而成了纵容? 皇帝甩袖而去。 瑾妃被他撞翻在一边,青石板上磕破了手腕,「哎哟」痛唿了一声。 刘皇后心急如焚的看了那母子两个一眼,只嘆了口气,就赶紧追着皇帝去劝了。 皇帝一走,被堵在这院子里的众人才如蒙大赦,忙不迭争先恐后的退了出去。 殷梁扶了元贵妃离开,临走,便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表情冷静站在那里的殷绍。 按理说,殷化是他的人,辰王妃出事,就算只是为表礼遇,他也该出面帮忙求情的,可是这件事,自始至终他都不置一词。 这院子里的闲杂人等很快就走了个干净。 廖倩华左右看了眼,就对殷绍道:「殿下,父皇和母后这会儿应该都没了兴致,您看前殿那边的焰火礼炮——」 「你去吧,告诉他们,一切如常,这里没什么事。」殷绍道,果断的命令。 这样的气氛之下,的确再去准备什么庆祝的活动都是讽刺,可是这除夕晚上的焰火也是宫中当惯例,就算皇帝再怎么样的没心情—— 宫外可还有无数的百姓在等着欣赏这普天同庆的盛况呢,绝对不能将宫里的消息外传。 「是!」廖倩华明白过来,就领命去了。 皇帝的走了,殷化一直赌着一口气,冷着脸跪在那里。 这时候,瑾妃就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了殷绍,「太子殿下——」 她是还盼着殷绍能替辰王妃求个情的,殷绍却给寒春使了个眼色,「送瑾妃娘娘回寝宫休息吧。」 「是!」寒春不敢怠慢,赶紧过去扶了瑾妃起来。 「母妃——」那边已经痛的神志不清的辰王妃突然就绝望无比的凄声嚷道:「您别走,您救救儿媳,母妃——王爷——」 瑾妃和辰王妃之间的婆媳关系算是不错的了,自然也想拉她一把,忍不住就又满脸乞求之色的看向了殷绍。 殷绍却走过去,亲自把殷化拉起来,一声不响的带着他出了院子。 卫恆带着殷湛留下来的几个侍卫,冷面神一样,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辰王妃瘫在地上,手脚处断断续续的血液流出,让她觉得心里的那点儿热火气儿在跟着一点一点不断的流失,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身体逐渐的在被掏空和冷掉。 「母妃别走,王爷,一日夫妻百日恩,您不能丢下臣妾不管,殿下——」辰王妃用了所有的力气大声的叫嚷。 她已经是走投无路,兼之被吓破了胆,那声音悽厉犹如鬼嚎,然则卫恆那几个人却像是根本就不受任何的干扰,只就不动如山的守在那里,只等着她一点一点的咽气。 殷绍不肯出面,瑾妃又没胆子去皇帝跟前闹,很不甘愿的还是被寒春扶着先回了寝宫。 「皇兄,我知道唐氏今天的作为有欠妥当,她的确是有不对的地方,可就算是要处置她,那也是父皇的事情,十一皇叔他凭什么——」兄弟两个到了无人处,殷化就气急败坏的说道。 「凭什么?」殷绍冷笑了一声,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话,「他敢这么做,自然就是有所依凭的,你问本宫他凭什么赶在父皇面前一意孤行的擅做主张?他凭的,就是半盏茶的工夫之内,他宣王府的死士精锐就无声无息的将整个儿三处宫门都攻克控制在手了。」 殷绍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但是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 「你说什么?」殷化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 「唐氏的事,就到此为止,现在说出去,还是父皇对十一皇叔曾经战功卓着的礼遇和让步,难道你还要大张旗鼓的去告诉所有人,父皇是被他威胁之后才不得不做出的妥协吗?」殷绍道,语气冰冷,一字一顿。 他太了解皇帝了,甚至于他也了解殷湛的为人。如果不是形势所迫,皇帝哪里肯做这样的让步?而同样的——殷湛的为人严谨,他如果不是有完全的把握和足够的筹码,又怎么会当众就和皇帝叫板? 「他攻取了宫门?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带人冲杀入宫,对父皇不利吗?」殷化还是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使劲的甩甩头,脑子清楚些了也都还觉得这件事难以理喻,「他的手上能有多少人?就算他的手下个个精干,难道就凭藉那点人手,他还想冲破宫门来谋反作乱不成?」 不管是皇子还是朝臣官宦之家,为了以防万一,朝廷在他们豢养的侍卫护院的人数上面都是有严格限制的。殷湛虽然位份高,战场上的功勋又卓着,可是按照法度,他轩王府里全部的侍卫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百人。而宫中御林军却是有十万之众的,他就算想做什么,也无异于螳臂当车,根本就不可能成事。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鱼死网破吗?」殷绍不以为人的冷嗤一声,他的目光落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脸上表情冷毅中又透出几分森凉,「你别忘了,他可不是一般人,当年纵横北川战场,多少次和敌军对垒九死一生,他那样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于万军阵前取敌将首级的事情姑且信手拈来,要在区区御林军的防卫之下动一动父皇就更不在话下了。更何况,你就敢保证,这宫里,乃至于父皇的身边,就没有他安插下来的钉子?」 殷湛手上到底有多少可用的力量,这些是显而易见的,但是他向来都把殷黎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十有*,他是不会拿殷黎的性命跟着一起来冒险的。当时就算他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三座宫门,但是以寡敌众,也绝无可能攻克整座皇宫,但是当时所有人都集中在昭纯宫里,如果皇帝就是要力保辰王妃,他恼羞成怒之下,要将皇帝怎么样了—— 最起码殷绍就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定能在冲突之下护住了皇帝的安全。 殷化听的心寒胆颤,有半天没回过神来。 「要怪就只能是怪唐氏自己不争气,平白无故的去碰他的逆鳞,没见着这些年连父皇都从来没有存心的动过他吗?唐氏当她有多少本事?居然是一出手,就比父皇的手笔都大?」殷绍并不觉得殷湛处置了辰王妃会叫他也跟着脸上无光,他只是见不得那女人犯蠢,给他惹麻烦,「这样短视又不分轻重的女人,没了也就没了,你也能少些负累。现在不是你去跟十一皇叔置气的时候,眼下的耽误之急——」 殷绍说着一顿,终于缓缓自黑暗中转身,看向了殷化,正色道:「今天的事情,对父皇而言是奇耻大辱,你还在这里发什么狠?还不赶紧过去当面请罪?难道是要等着别人挑拨离间,把你整个辰王府都一併连坐了,你才能清醒吗?」 殷化冷不丁大了个寒战,「皇兄你是说老三他——」 元贵妃和殷梁母子十有*是要落井下石的。 殷绍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他,「快去吧,母后这会儿应该正在替你跟他们母子周旋。」 「好!臣弟这就过去。」殷化再不敢耽搁,感激的沖他略一颔首,就转身大步朝皇帝的御书房方向奔去。 殷绍站在原地,却是半晌未动,只从打发了殷化开始,他的思绪就又移回了之前一直悬在心口的那件事上—— 当时端木岐急匆匆的抱着宋楚兮走了,那丫头喃喃自语反覆念叨的那几个字让他起了很重的疑心。 「蒋成海——」思忖半晌,殷绍突然若有所思的开口。 蒋成海一直守在附近,闻言就立刻现身,「殿下,宣王已经带着北川郡主出宫了,但是他的人手还没撤,大概是要等到辰王妃彻底咽气,了结了这件事之后吧。」 这是一件在这宫里前所未有,耸人听闻的大事。 但是出乎意料,殷绍此刻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件事上面。 「殷黎两次出事,出手替她解围的都是宋家那个丫头?」殷绍沉吟着开口。 蒋成海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点了头,「是!」 「具体的经过都是怎样的?」殷绍继续追问。 蒋成海虽然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过分的关注这个,也还是将两次事发时候的详细情形都说了,最后才灵机一动,拧眉道:「殿下是怀疑南塘和宣王之间有勾结吗?」 之前不说还不觉得,此刻若要深究起来,好像事情是真的有点巧合了。 「两次出事都刚好被那个丫头撞上了,这不奇怪,可是据本宫所知,那丫头可不是菩萨心肠,会随便对什么人就两肋插刀的。上一回在街上的事情就不说了,这一次,她为救殷黎和是搏了命了。事有反常必为妖,本宫觉得这件事很有问题。」殷绍道。 宋楚兮还真就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如果说她或者端木岐和殷湛之间有什么私底下的交易,就另当别论了。可是以殷湛的为人,又好像犯不着趟浑水,去和南塘方面牵扯不清的。 殷绍心中飞快的思索,过了一会儿就命令道:「去查一查那个丫头和十一皇叔之间私底下的接触,这件事,可能不容易找到线索,不要马虎大意。」 按理说,就凭宋楚兮的年纪和资歷,她和殷湛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和交情的,这根本就不需要再做任何的取证,可他就是觉得这两人之间必定的有些什么,并且—— 是很微妙的关联。 蒋成海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命自己去做这么一套无用功,不过还是拱手应了,「是!属下会安排下去。」 * 宫里这一出事,很多的事情就都耽搁了,等到殷绍下令解除禁令,把传唤过来的宫婢都打发了,都已经是下半夜。 他又交代了朝臣命妇们不准张扬今夜发生的任何事,并且因为宫门处出现的意外,不得不帮着遮掩拖延,一直到过了四更,卫恆离宫回去给殷湛復命了,他将宫门守卫全部清理撤换了一遍,这才放行,打发了前来赴宴的众人出宫。 经歷了这么一场变故之后,所有人都提心弔胆,片刻也不多留的就急吼吼的出宫去了,这样一来,哪怕是用了三处宫门疏散,皇宫门口也是车水马龙,堵塞的利害。 淮南郡主神色恹恹的被自己的贴身婢女扶着从软轿里下来,看到宫门前面黑压压的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就有些发慌。 她回头往内宫的方向看了眼,皱眉道:「母亲怎么还没过来?」 南康公主去了重华宫,她本来是要去找皇帝的,可是皇帝别殷湛刺激的动了怒,不得已,她就只能去找了宋太后,请她稍后帮面澄清一下淮南郡主的事情。 「这里堵成这样,咱们白天进宫早,马车都堵在最里面了,就算公主出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郡主先别急,咱们去旁边等一等,公主应该很快也就出来了。」她的婢女劝道。 「这样也好。」淮南郡主点点头。 因为同时出宫的有很多人,两人不好挡在大门当中,就挪到了旁边的城墙下面,刚好站在了一队把门的侍卫身后。 国宴上被皇帝推出来,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随后后来殷述和殷湛都相继出来,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并没有太多的人关注她被拒婚的闹剧,但淮南郡主却毕竟只是个不经事的少女,这整个晚上心里都疙疙瘩瘩的,一直很委屈。 她的精神不好,安静的就等在旁边。 这时候,刚好寿安公主也带着自己府里的丫鬟婢子们从宫里出来。 她是和自己的驸马一起进宫的,出宫的是没有遇上,就堂而皇之的等在了大门口,许是穷极无聊了,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瞧见南康公主府的马车等在不远处,就拿帕子掩着嘴巴笑道:「听说皇姐去了重华宫了是吗?为了淮南的事情,她这也是够费心的了。」 她的婢女垂首站在她身后,闻言就笑嘻嘻的附和道:「也是没办法,虽然后来被别的事情盖了风头下去,淮南郡主被当中拒婚也是事实,陛下是金口玉言,如果不能叫他亲口收回成命,这件事对郡主的名声也是不利。」 「照本宫来说,就是淮南不争气。」安寿公主道,语气刻薄,「只姑母在那里使劲替她周旋能有什么用?宋家那个丫头有什么好的?一个病秧子,又没什么才学,满打满算的也就那张脸蛋儿还算不错,淮南居然连她都比不过?这真真是成了笑话了。」 「那位宋四小姐,的确是生的美呢。」那婢女感慨着说道,紧跟着眼珠子又转了转,有些忌讳的稍微压低了声音凑近寿安公主身边,「听说她今天又受了重创了,如果是太医的一剂药用不好的话,没准就要香消玉殒了。」 「活该!」安寿公主冷冷一笑,「谁叫她不安分来着?仗着有重华宫里的那位撑腰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也是该受点教训了。」 「公主说的是。」那婢女谄媚的连声附和,顿了一下,又道:「如果这宋四小姐这一次熬不过去了,那之前陛下指婚淮南郡主的事情,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回成命了吧?」 「那是一定的。」安寿公主感慨着嘆了口气,「说起来,皇上其实还是照顾姑母和淮南这母女两个的,那位端木家主的确是出类拔萃,样样都好的,恨就恨被那宋家的丫头搅了局。不过么,她死了也好,倒是不妨成全了淮南。」 …… 主僕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等了不多一会儿,驸马出来了,一行人就先上车离开了。 其间淮南郡主就一直躲在暗处听着,用力绞着手里帕子,一语不发。 她的婢女义愤填膺,又怕站出来和安寿公主正常反而会叫主子更失面子,就只能是咬牙忍了,用力的握着她的手臂安抚。 宫门前的马车陆续离去,又过了有一炷香的工夫,南康公主才匆匆自宫里出来。 「郡主,公主出来了。」婢女提醒了一句。 淮南郡主抬起头来,赶紧迎上去两步,「母亲!」 南康公主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她们已经上了马车去等了,正要往那边走,闻言就勐地剎住了脚步。 「这大冷的天的,怎么不先去马车上。」她握了握女儿冻的冰凉的手。 淮南公主是被她保护的太好了,还是头次经受这样的屈辱,红着眼眶,直接就扑到她怀里抱住了她,「母亲。」 南康公主不明所以,抬手揽住她的背部轻拍了两下,同时朝那婢女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那婢女的话,即将冲口而出,但再转念一想南康公主的处境也不是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也就闭了嘴,只敷衍道:「就是——刚刚在旁边听了几句闲话,郡主气不过。」 安寿公主到底也是皇帝的亲女儿,说出来,南康公主一定会替女儿撑腰,可是皇帝正不痛快呢,再闹上了话,对谁都不好。 南康公主的脸色沉了沉,可是众口悠悠,她也的确是无能为力,虽然心疼女儿,也只能是安慰着,扶着她上了马车,一起回府。 * 驿馆。 端木岐匆匆带着宋楚兮回去,将她安置在床上,又让舜瑜赶紧去煎药,太医则是会被安排在了别的得地方等候传唤。 宋楚兮昏睡过去之后,就一直再没有醒,就算被从宫里带出来,又一路的颠簸,都好像一点也不曾察觉。 这整个晚上,她的整个睡梦里,一直都有一个场景在不住的回放。 梦里好多人在追她,她看不到那些人的脸,只能听到他们强劲有力的马蹄声,和随时擦过耳畔掠过的冷箭破空声。跋涉在冰天雪地里,她就只顾着往前奔命,突然之间却是一条奔涌的大江横亘眼前,挡住了去路。千钧一髮,身后有箭雨齐发,身边突然扑过来,将她撞入水中。 冰冷激盪的江水瞬时将两人的身影吞没,漫过眼前,寒意冻结了全身的血脉。 她努力的挣扎着踢水,好不容易适应了眼前的环境,那只一直扣住她手腕的温暖宽厚的手掌却突然松开了。 水底下视物不便,她的心里有了一瞬间的落空,仓促中艰难的回头,却见他的身体被翻卷的江流漩涡卷着,直直的往冰冷又黑暗的江底沉了下去。 那一瞬间,她的整个人浸在冷水里,已经被冻的浑身僵硬,却未有眼眶发热,胸口处有一股热血奔涌。 于是她用了所有的力气游向他,捉住他冰冷的指尖。 他是手指僵硬,费力的想要甩开她,她却不敢放手,扯着他的指尖扑过去,用了所有的力气抱住他,试图托住他不住下坠的身体。 那水底下又冷又黑,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惧,她都不知道他根本就不通水性,可是不敢想像,如果要将他冰冷埋葬这江底的情景会有多可怕。 冷水冻结了血液,冻结了思维,冻结了所有的一切,从四面八方灌过来,身体没有知觉,只能随着那奔涌不定的江流浮浮沉沉,使不上力气,也找不到出口。 这梦里的一切,太真实,真实到此刻宋楚兮明明发着高烧,身体滚烫,她也也只觉得一颗心冷的缩成了一团。那种被冷水包围的感觉太鲜明,太可怕了。 大床上,她一直抓着压在胸口的被子瑟瑟的抖,口中还是念念有词的重复着那几个含煳不清的字。 端木岐眉头深锁,站在她的床前,从一开始就没敢放太医进来。 「这都又加了一床被子了,小姐怎么还在发抖?」舜瑛忧心忡忡的说道,扭头去问端木岐。 端木岐的一张脸上,鲜见的没什么表情,只一直静默不语的盯着宋楚兮,半晌不置一词。 又过了一会儿,舜瑜才急匆匆的把煎好的汤药端进来,「少主,药煎好了。」 「拿来!」端木岐这才终于有了反应,反顺手接过舜瑜手里的药碗,弯身坐到床边,另一只手将宋楚兮捞起来,靠在他身上。 他也没那个耐性再去哄她张嘴,直接捏开了她的嘴巴,将温热的药汁灌下去。 好在是宋楚兮的神志不清,并没有什么牴触情绪,乖乖的将那大半碗药吞下了。 舜瑜接过空碗,又递了帕子过去,端木岐给她将沾在唇边的药汁擦拭干净,又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缓了会儿,确定她没有噁心呕吐的迹象,这才又把她塞进被窝里,裹好了被子。 「太医怎么说的?这服药喝了就能保证把烧给退了吗?」端木岐沉着脸看向了舜瑜。 「徐太医是说这服药应该有效的,不过等药效发作,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到时候还要再看了效果再说。」舜瑜道。 宋楚兮虽然不常有头疼脑热的毛病,但是偶尔病上一回就惊天动地,两个丫头回回都要被吓掉半条命。 端木岐没再说话,只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昏睡中的宋楚兮。 「如果司徒先生和青阳公子他们谁在就好了。」舜瑜越看宋楚兮这个样子就越是担心,忍不住说道。 舜瑛的心里一阵紧张,连忙扯了下她的袖子,制止了她慌乱之下的口不择言。 端木岐特别不喜欢和岳青阳照面,而司徒宁远那里,大约因为是长辈的关系,他一直都能不麻烦就尽量不麻烦的。尤其是宋楚兮和岳青阳之间的关系算是相处融洽的,端木岐就越发的忌讳他。 不过好在这会儿他没什么心思理会舜瑜的话,只沉默着坐了一阵,舜瑛回头,见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影子正来回晃荡,就提醒道:「少主,长城好像有事找您。」 这个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再过不久天就亮了。 端木岐回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又不是很放心的再看了眼宋楚兮,这才起身往外走,「看着她点儿。」 「是!少主!」两个丫头应了,目送他出去。 宋楚兮却一直毫无所察,这时候还一直被那个梦境所困,睡的十分不安稳。 舜瑜忧虑不已的弯身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困惑不解的抬头去看舜瑛,「从宫里开始,小姐就在喃喃自语了,舜瑛你听,她这是不是叫的什么人的名字?」 宋楚兮一直重复的话,反反覆覆也就那么几句,她们两个一直都守在旁边,即使她的口吃再含煳,也能揣测着分辨个大概的。 舜瑛紧皱着眉头,脸上表情却是出奇的严肃,「好像是吧!」却不深究和多言。 她们是不知道宋楚兮这到底是在低估的什么,但是可想而知,端木岐却是知道的,应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急着把宋楚兮从宫里弄出来,并且不再让太医进来服侍。因为如果让宋楚兮就近在宫里养病,那么为了表示礼遇和问候,刘皇后那些人就都少不得要过去探望,让其他任何一人听到她胡言乱语都是不妥当的。 舜瑛走过去,又探手去摸了摸宋楚兮滚烫的额头,「但愿太医的这服药有效,小姐的烧能尽快退下来。」 「但愿吧!」舜瑜也是一筹莫展的嘆了口气。 * 端木岐从那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长城已经在门口来迴转悠了好几趟了,他的确是有些事情要和端木岐说的,但是没到十万火急的地步,所以就没有直接进去叫他。 端木岐的面色略带了几分冰凉,走到那屋子外面的廊下站定,「宫里已经有了结果了?」 「是!」长城点头,慎重又本分的微垂了脑袋,只言简意赅的禀报,「是辰王妃做的,说是为了四小姐伤了殷雪郡主的事。给北川郡主那孔明灯上做手脚的侍卫和推了四小姐的婢子都被当场揪出来了。还有辰王妃——」 长城说着,突然一顿,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眼端木岐。 彼时端木正站在廊下。 之前宋楚兮的衣服湿了,他脱了自己的外袍给他,一直忙到这会儿也没来得及换衣裳,是以此时穿在外面的就只是一件深红色剪裁得体的袍子。因为毫无负累,那袍子穿在身上,反而是将他的身形拉的更加俊秀挺拔,并且平时妖媚入骨的风流姿态褪去,便就只多了几分卓绝又清冷的气势。 他漫不经心的从伸到眼前的梅树上抓了几朵花在手里,从掌中揉的支离破碎,听长城欲言又止,他就侧目看过来,唇边冷讽的勾起一抹笑,「无非就是和殷湛有关的,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他这话,乍一听去,就只觉得讽刺又散漫,可是长城对他的习惯太了解,却破天荒的听出点儿阴阳怪气的味道来了。 「是!宣王把辰王妃也给杀了。」飞快的定了定神,长城再不敢掺杂任何私人的情绪,又进一步解释道:「就当着陈武帝的面,动用了私行,挑断了她四肢的筋骨,又放了血。」 殷湛这个人,哪怕是在皇帝面前也有狂傲的资本,可毕竟是君臣有别,一直以来,就算他和皇帝之间会有争端,也都是背地里的事情了。 可是这一次,大庭广众之下—— 「看来他是真气的不轻啊。」端木岐讽刺道。 人人都以为他是为了殷黎做的,可是—— 端木岐的目光勐然一沉,扭头朝身后紧闭的房门看去。 长城只循规蹈矩的垂着脑袋不吭声,过了一会儿,端木岐才重新收回了视线道:「现在是风声已经完全平息了吗?」 「是!」长城道:「辰王妃的尸首已经被辰王府的人带回去准备安葬了,宣王的人,也已经从各宫门那里撤了。」 「他倒真是豁的出去。」端木岐闻言,就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说了这么会儿的话,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前面的花园里,间歇不断的传出些响动。 长城回头看过去一眼,「应该是彭泽太子和文馨公主一行回来了。」 端木岐对这些人没什么兴致,就要转身回那屋子里,「去跟他们说一声,我们这边有病人在,叫他们小些动静。」 「是!」长城答应着,才要转身去办,外面就见一个侍卫引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进来,「奴才见过端木家主。」 端木岐的脚步顿住,不悦的皱眉看过去。 「奴才是奉太子殿下的口谕过来的,殿下和皇上都十分挂心宋四小姐的身体,让奴才过来看看,四小姐她可是好些了?」那内侍低眉顺眼的说道。 这殷绍的表面功夫还真是做的足。 端木岐冷笑了一声,「好转了又如何?没有气色又如何?难道禀报了太子殿下和皇帝陛下知道,他们就能让楚儿马上好起来吗?」 那内侍被他杀气腾腾的话堵的一时哑口无言,正在尴尬的时候,外面却又有人到了,又是个眼生的内侍。 端木岐是真有些不耐烦了,面色不善的横过去一眼,「你又是哪一宫的?」 那内侍本来也才刚要自报家门,被他这一喝问,脱口就道:「奴才是重华宫的。」顿了一下,又恍恍惚惚道:「太后娘娘请端木家主马上进宫一趟。」 宋太后宣他进宫?肯定不只是为了问宋楚兮的身体状况的,应该还是为了国宴上发生的那件事。 端木岐这个时候并是很有心情去应付这些,不过宋太后却不是局外人,他思忖着犹豫了一下,然后就一撩袍角往外走,「你先回去復命吧,我去换件衣裳,随后就来。」 舜瑛听见外面的动静,就开门奔出来,「少主,您要出去吗?」 端木岐的脚步顿住,朝那屋子里看了眼,然后才点头道:「嗯!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好好看着她。」 「是!」 端木岐回到自己的院子,进屋换了件衣服,就马不停蹄的急匆匆的再度折返皇宫。 这边她走的才匆忙,舜瑛却不怎么放心,不过宋楚兮喝了药,半个时辰之后就出了许多的汗,身上的热度倒是退了一些下去。 这是好现象,两个丫头给她把汗湿的中衣换掉。 舜瑛试了试她的额头,思忖道:「照这个情况下去,两个时辰,烧就差不多该退了,舜瑜你去一趟厨房,让先准备些吃的吧,当小姐醒了好用。」 「嗯。」舜瑜点点头,把换下来的衣服抱在怀里出了门,不想房门才刚关上,舜瑛却听她闷哼了一声,及时回头,就见她的影子从门外缓缓的落了下去。 「什么人?」舜瑛一惊,抓过宝剑就要追出去,但是转念一想宋楚兮还在屋子里,如果是调虎离山就糟了,一时间迟疑,为了通气而留了个缝隙的窗外,突然有人勐的一下拉开了窗子,一个黑衣人身形迅捷的翻窗而入。 舜瑛当时正在失神,反应过来才要拔剑,却是晚了,被那人飞扑而上,直接一记手刀噼在了颈后。 如果不是她失神,卫恆倒也未必就能这么容易得逞,他赶紧将舜瑛扶到旁边的榻上,这时候,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拉开。 「主子——」卫恆放下舜瑛,赶紧迎上去。 「你先出去守着吧!」殷湛道,款步跨进门来。 卫恆一声不吭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殷湛进了屋子,迳自就走向里面的那张大床。 宋楚兮的这具身体很瘦弱,包裹在被子里,看上去的样子就更瘦小的有些可怜。他走过去的时候,心跳是有些不稳的。 隔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可以这样无所顾忌的靠近她,不为别的,就因为—— 她是睡着的,不会防备他,排斥他,质问他。 殷湛走到那床边坐下,他的坐姿,与其说是规矩,不如说是有点紧张可刻板,这时候天才刚刚亮,太阳不曾升起,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那少女痛苦不安的面孔上,她口中戏语呢喃的在说一些话,虽然们模煳不清,可是那些断断续续的字句,每一个音符从她唇齿间溢出来,都叫他心潮澎湃,那感觉,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心疼。 喜的是,即使无关儿女私情,她的心里至少还有着他的位置,她能记得他,而疼的是—— 这样虚弱又憔悴的他,是他从来也不敢不现象,更不愿意看到的。 迟疑了一下,殷湛缓缓抬手,去试了她额头的温度。 虽然这会儿宋楚兮已经烧的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可体温也还是高处正常人许多,她的掌心里本来是因为紧张而带了些灼热干燥的温度的,落在上面,仍觉得燥热难受。 许是被这陌生的碰触惊到了,正睡的昏昏沉沉的宋楚兮呢喃细语间的声音突然就清晰又急切了几分,这时候毫不费力,能听到她嚷着的两个字—— 是沅修。 殷湛的手臂僵硬的静止了一瞬。 宋楚兮试着偏了偏脑袋却没能躲开她的手,似是感觉到了某种束缚,梦里她是用尽全力死死的抱着那个人的,这一瞬间他忍无可忍的抽出一只手来,奋力一挥,将殷湛的手臂挡开。 可是深水中,她一只手的力道突然就抓不住那人的分量,那人的身体自她指缝间一下子就坠落了下去。 「沅修!」她突然就慌了,一瞬间倾尽全力的弹坐而起,双手恐慌的往空气里胡乱一抓,看看好就扯住了殷湛的袖口。 手里再次抓住了什么东西,她才放松了一瞬,浑浑噩噩的抬头起头。 没有预期中的冰冷和潮湿?这是哪里? 她恍惚的一寸一寸抬头,对上面前那人的视线,眉头便就费劲的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不怎么确定的试着开口道:「沅修?」 「我在!」殷湛的声音沙哑,很轻又很沉重的应了声。 ------题外话------ 嗷呜,更新~
第036章 宋楚兮,不该是你这个样子的! 宋楚兮的手,还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子。 本来一直被那个梦境困扰,她能鲜明感觉到那梦里的危机,可是这一刻,看着殷湛完好无损的坐在面前,那些本来似是很清晰的记忆突然就又变得陈旧且不真实了起来。 宋楚兮费力的思索,但是脑子里是真被烧的煳涂,有很多的事情都想不连贯。 她撑着身下床板,若有所思的慢慢爬坐起来,再次抬起头,眼神混沌不清,很有些艰难的思索着当下的环境。 屋子里的光线略显昏暗,她使劲皱着眉头看着当前男子的面孔。 他的面目依旧清绝岑贵,完好无损,和她梦里那些恐怖的记忆相差甚远。 宋楚兮努力的思索,然后才又想起点儿什么来了,那件事—— 已经过去很久了。 「好像——」摇了摇头,宋楚兮神色有些恹恹的,又垂下了脑袋,烦躁又无力的长出了一口气,「我好像做恶梦了。没事,已经没事了。」 她的精神困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又昏昏欲睡,身子倒下去,额头压在了殷湛的肩膀上。 殷湛一直保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静默的坐在床边,迟疑了一下,方才抬起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 宋楚兮很快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殷湛拉了被子,将她裹住,却没有再强行叫醒她。 大概是因为亲眼确认了那恐怖至极的一幕就只是个梦,这一次她便睡的很安稳,没有再胡言乱语,唿吸虽然有些沉重,但却韵律平顺。 * 端木岐的车驾赶到皇宫门口的时候,恰是见到那里等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内侍总管看着眼熟,他想了下就记起来了,是宋太后重华宫里的太监副总管林瑞。 「端木家主?」那林瑞见到他,沉吟一声,就连忙迎上来行礼,「奴才才刚要过去驿馆那边,您来了正好。四小姐的事情,太后娘娘听说了就很着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端木岐也记挂着驿馆里的宋楚兮,翻身下马,将马鞭甩给了长城就大步往宫门里头走,「暂时烧还没退,晚点再说吧,太后娘娘现在得空?」 「听说四小姐出事了,娘娘下半夜就没睡了。」林瑞道,容不得多想的快步追上他去引路。 端木岐这天的情绪看上去不太对劲,一路上林瑞也就不主动找什么话茬,直接带着他回了重华宫。 「晚辈见过太后娘娘!」端木岐进了正殿,这个时间,宋太后却是穿戴整齐的站在一株盆栽前面,拧眉沉思。 「你来了?兮儿怎么样了?」宋太后的思绪被打断,转身问道。 庄嬷嬷也不用她吩咐,就从容不迫的挥挥手,带着殿中的内侍宫婢们退到了殿外。 「发了高烧,太医给开了药,她还没醒。」端木岐言简意赅的回道,他还急着回驿馆,于是就长话短说,直接就正色看向了宋太后道:「这次的事,虽然有些意外巧合的成分在里头,但那人在国宴上的态度,就已经再次证明了他对咱们南塘已经势在必得。这一次他姑且还碍着面子,带几分试探的意思,下一次恐怕就要直接动强了。楚儿遇事,虽不是他亲自出手设计,但是他要分化我们两家的用意却是真的。现下已经不能再拖了,御前请命的事——我说话未必能有分量,他势必要推诿,所以就只能是靠太后娘娘您出面了。」 皇帝和宋太后之间毕竟不是亲母子,在这件事上,太后说话也不见得就有分量,弄不好就是彻底翻脸。 宋太后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侧目看向了他道:「你能保证善待兮儿吗?」 端木岐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旧事重提。 宋太后就又继续说道:「那个孩子的性子,是太好强了些,哀家的处境又自顾不暇,实在关照不了她多少,实在不想见她在哀家身后无所依託。昨儿个在国宴上,你也不全是在逢场作戏吧?我宋氏一脉,到了今天已成颓势,很难再挽回什么了,兮儿那孩子,哀家还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你能真心待她吗?」 宋楚兮那丫头的性子野,不容易驯服,她现在是不知道宋太后背地里的盘算,但宋太后这明显就是一厢情愿了。 端木岐勾了勾唇角,「太后娘娘您这是要坐地起价吗?」 宋太后突然就冷笑了一下,「就算哀家要另加筹码,你也还不够资格来跟我来谈。约定好了的事,哀家就不会出尔反尔,自然就会把答应你们的都做了。现在我与你说这些,就都只是肺腑之言,这不是交换的条件,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你别亏了那个丫头了,就算不为别的,只从道义上讲——你们端木家,就不能对她不住。宋家,现在还有一个宋楚宁在,联姻的人选随时都可以再更改,你对兮儿,若不是真心实意,就趁早不要束缚住她,大家好聚好散。」 宋楚琪行踪不明,宋楚兮就是宋亚轩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了,宋太后要保全她的决心,毋庸置疑。 端木岐沉默了一阵。 宋家的这位嫡长女,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特立独行又极有主见,若不是埋葬在了这深宫之中,这女人的一生想必也会是一段传奇。 端木岐很少会佩服什么人,不过这女人的坚韧和决心还是一再的叫他刮目相看。 「娘娘——」最后,端木岐就又弯唇笑了笑,他看向了宋太后,语带调侃道:「我能不能问一问,当初你做了这样的决定,真的就只是为了遵从宋老家主的意愿,还是——」 守住南塘,是宋氏和端木氏之间的共识,本来这件事,是不必进展的这么艰难的,只奈何宋义死得早,宋家过早的落在了一个目光短浅的宋亚青的手里。 「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置喙!」宋太后怒道,冷声打断她的话。 「可是您为什么不当面对那个丫头坦白呢?」端木岐道,与宋太后的疾言厉色比起来,他反而显得不温不火,「说到底,其实你也是不甘于让宋氏就此没落,从此屈从于我端木氏之下的吧?所以你对她隐瞒,又有意的纵容那丫头的野心,你还想利用她来重新振兴宋氏?」 宋家的人里头,宋亚青父子一心只想要投靠朝廷,而宋楚兮体弱,又只区区一个小女子,怎么看,到这里,宋氏这一脉也都要就此没落了。 要宋楚兮去撑起来?说真的,这很有些不切实际。 宋太后紧抿了唇角,不说话。 端木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就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了,楚儿醒过来了,我会叫人传信来的。」 宋太后冷着脸没吭声,端木岐也不等她首肯,迳自转身,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庄嬷嬷走进来,见到宋太后的面色不善,就微微嘆了口气道:「端木少主对四小姐未必就没有真心,也许就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看他走的这样急,想来也是记挂着四小姐的。」 「暮秋,我背弃了父亲的嘱託,你说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他是不是都不会原谅我了?」宋太后却没理她的话,苦涩的嘆了口气,「宋家,我眼见着是守不住了。」 就算他们宋氏和端木氏连成一气,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端木岐的气焰如日中天,而他们宋家,却已经从内部腐朽了。她放弃了宋亚青那些人,换而言之,是她的纵容默许,促成了整个宋氏家族的没落。 庄嬷嬷抿了唇角,并不横加议论。 不是她就对宋太后所做的一切没有微词,只是因为她知道,对于这个女人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根本就没人能够左右。 沉默了一阵,最后庄嬷嬷只道:「也是三老爷那些人都不争气。」 宋太后沉默不语。 「可是太后,您为什么不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四小姐呢?她和那端木少主之间一直这么拗着脾气,也不是个事儿啊。」庄嬷嬷再次开口,不解道。 「哀家——」宋太后张了张嘴,后面却是欲言又止,苦涩的笑了一声道:「刚才那个小子这句话是说对了的,我就是不甘心。那丫头既然是有那份心思在,那就让她去拼吧,我这一生,妥协让步,早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就是不想让她重复去走和我一样的路。男女之间的事,若是真的有情,还在乎这气势上最后到底是谁能压倒谁吗?」 如果端木岐真的是将宋楚兮放在心上了,那么即使宋楚兮再强势再任性,她要把持宋家,他也只应该妥协让步。 如若不然—— 其实她也乐于看他们两个一拍两散。 明知道自己这一生无力回天,可就是不甘心,所以她放任宋楚兮的任何作为,只不过—— 这似乎是要坑了那个丫头了。 * 端木岐从正殿出来,等在院子里的林瑞就赶紧迎上来,「奴才送端木家主出宫。」 「嗯!」端木岐淡淡的应了声,脚步有些匆忙的大步往外走,不过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起了点异样的感觉,待要深究的时候又摸不到迹象了。 因为他出来的时候,宋楚兮还烧着,端木岐这会儿便有些急躁,一路疾行去到宫门口,看到等在那里的车马,他脑中才又是灵光一闪,突然回味过来之前那一点怪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 端木岐的目光冷了冷,突然止步。 林瑞不解的止了步子,回头看来,「端木家主?您怎么了?」 「那会儿,你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要去驿馆探楚儿的病的?」端木岐问道。 「是啊!」林瑞点头,看着他脸上过于严肃的表情,不禁奇怪。 长城本来也是困惑不解,再转念一想,突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上前确认道:「那会儿你在宫门口,是要出宫的?」 「嗯!因为马车还没到,奴才就等着了,没想到端木家主就先过来了。」林瑞道。 长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端木岐却再就一个字也没多说,直接大步出了宫门,翻身上马,就策马离开了。 长城火急火燎的带人跟了上去,留下林瑞一个人大惑不解的站在宫门口愣了半晌。 「假传太后懿旨,这是什么人做的?」长城追上端木岐去,略有几分紧张的问答。 之前去驿馆的那个内侍说他是重华宫的人,可是按照一般的情况,宋太后会派出去传达自己口谕的都一定会是经常活动在她跟前的人,端木岐从重华宫里出来的时候之所以会觉得怪怪的,就是因为他从去了重华宫之后就没见过那个传信的小太监。 而且如果那小太监真是从重华宫里派出去的,宋太后就没理由紧跟着又要派了林瑞再去问候。 所以显而易见,前面那内侍是说了谎的。 端木岐冷着脸,连抽了几次马股,只一声不响的策马疾驰。 如果这是一出调虎离山的计谋的话,那么背后运作的人明显会有后招,现在端木岐进宫的诸事顺利,那么—— 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的目标很可能是在驿馆那里。 是宋楚兮吗? 那又会是什么?是刺杀还是别的什么? 端木岐的脸色不好,长城也不敢多言,只狂甩马鞭,跟着他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驿馆。 「端木家主您回来了?」守门侍卫连忙迎下了台阶。 端木岐没有理会,直接绕过影壁,横冲直撞的进了里面的花园。 长城快步跟着上了台阶,随口问道:「我家少主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几个侍卫都被这主僕几个如临大敌的一样的表情惊的不轻,面面相觑的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啊。」 长城也没工夫深究,也是跟着直接回了东苑。 端木岐直奔的就是宋楚兮的院子,彼时刚好前面他自己的一队侍卫从那院子外面巡逻而过,见他黑着一张脸又火急火燎的做派,都不由的紧张起来,「少主!」 端木岐谁都没理,大步跨进了院子里。 彼时宋楚兮那屋子外面的迴廊上,舜瑜正背靠着一根柱子坐在那里,就守在门边。 本来端木岐回来,不可能完全不惊动她,可她就是坐着没转身。 「舜瑜?」长城立刻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快走两步过去,一推她的肩膀,舜瑜的身子就往前扑去。 那一队侍卫都傻了眼。 长城赶紧一把扶住了她,试了试她的脉搏和鼻息,真色对端木岐道:「只是被人点了昏睡穴。」 端木岐不由分说的一把推开房门闯进去。 门边的睡榻上,舜瑛也不省人事,而一眼看到最里面的大床上,宋楚兮却还安稳的睡在那里。 端木岐的目光微微一凝,心里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举步就走到那床边。 他探身去查看宋楚兮的状况,试了她的额头,发现她的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同时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圈。 这屋子里明明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落在心里,却有种感觉变了。 这时候,长城已经弄醒了舜瑜和舜瑛,三个人匆匆的奔过来。 「少主?小姐还好吗?」舜瑛惨白着一张脸问道。 她和舜瑜两个居然这么失职,让人直接放倒了,万一宋楚兮要有个什么闪失,她们都是万死难辞其咎的。 端木岐的脸色阴沉沉的,也不说话,只是视线深沉的敏锐四下打量,最后在略有几分褶皱的大床外沿摸了摸—— 那里,明显就有人刚刚坐过的余温。 他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一股子怒气,脸上有一道风雷乍现。 「到底怎么回事?」长城对惶惶不安的两个丫头问道。 「是奴婢们失职,有人闯进来了,可是她从背后偷袭,又蒙了脸,我没看清她的长相。」舜瑜跪下去,惭愧说道。 舜瑛也是脸色铁青,「我也没看清是什么人。」 这里是用来招待彭泽太子的驿馆,内外的守卫都是一流的,再加上彭泽和端木家自己的守卫也都首屈一指,是不是有人太过猖狂了?居然大白天的就敢往这屋子里来行兇? 「她没事。」端木岐并没有理会几个人的对话,只又随手给宋楚兮掖了掖被角,「好生看着她,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他说完,就冷着脸走到门口。 外面的侍卫全都惭愧又恐慌,他们巡逻了几次经过这院子门口,因为看到舜瑜坐在那里,就谁也没多想,没曾想居然是出事了。 端木岐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语气中不见任何的暴怒情绪,只就冷冷道:「今天,这里什么也没发生过,都下去吧。」 「是!谢少主宽宏。」要知道,端木岐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侍卫们如蒙大赦,总觉得是走了狗屎运了,忙不迭谢恩退了出去。 端木岐火急火燎的赶着回来,却没在宋楚兮这里多做滞留,直接抬脚就出了院子,回了自己那边。 长城觉得不放心,就跟了去,后脚赶到他书房的时候,却见端木岐还是冷着一张脸空站在书房的书架前面。 他桌子上,亲信已经把需要处理的信函都整理好放在那里了,他却没看。 「少主,虽然四小姐没事,可是——属下去查一查吗?」长城看着他的背影,试着问道。 「不需要了。」端木岐讽刺的冷嗤一声,「这件事,就此揭过,不准外传。」 有人闯进了宋楚兮的房里,也没见遗失什么东西,着实奇怪的很,不过不管对方是为着什么的,都一定不能走漏风声,要不然损害的也只会是宋楚兮的闺誉名声。 「属下明白。」长城点头,这一点其实不用端木岐特意嘱咐。 不想端木岐紧跟着又强调了一句,「你去跟舜瑜和舜瑛说,这件事谁都不准再提,也不好告诉楚儿知道。」 他只离开了一个半时辰左右,照宋楚兮那个样子,中途她应该是不会醒过来的。 这一次,长城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了。 他有些困惑的抬眸看向了端木岐的背影,忍了一忍,最后还是大胆的揣测道:「少主,您是不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 「是他来过了!」端木岐冷笑,说是个轻蔑的语气,那声音里面却带了明显的冷意和杀气。 殷湛这真是欺人太甚,突然堂而皇之的就跑到他的地盘上来偷人了? 好吧,这「偷人」二字说起来有些严重,可是这个人,也是极大的挑衅了他的脾气。 「他?」长城还是一头雾水,左右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才不可思议的屏住唿吸,讶然道:「昨晚四小姐昏迷之后,唤的那是宣王的表字吧?少主您难道是说他——」 「出去!」提起这件事,端木岐的脾气突然一下子就压不住了,他的瞳孔收缩,自牙缝里狠狠的挤出两个字来。 长城被他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一句,赶紧带上门退了出去。 好在端木岐这人就算脾气再不好的时候也没有摔锅砸盆的习惯,只随后的一整天,他都房门紧闭,没叫过任何一个人,也没主动走出来过。 x 宋楚兮这边是睡觉到正午时分就醒了。 舜瑜赶紧去请了徐太医过来给她重新诊断,这会儿她的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只还有点儿余温在,徐太医给她诊脉过后,悬了整夜的心才总算是落回了实处,又留了个药方下来,就赶着回宫復命去了。 舜瑛去给端木岐传信,却被长城给拦了回来,就只要对宋楚兮撒谎,说端木岐那边有急事要处理,晚些时候过来。 宋楚兮这一场高烧,烧掉了她太多的体力,致使她元气大伤,虽然醒过来了,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 「是么?现在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塞上军中吗?」听说端木岐在忙,宋楚兮就皱眉嘀咕了一句。 现在的南塘,宋家剩下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就不可能掀起风浪。如果真要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那就只能是宋承泽那里了。 可是梁氏才刚出事,这个消息要传到他那里还需要几天时间的,那人难道是要提前出手吗? 刚刚大病了一场,宋楚兮这会儿脑袋就分外沉重,她的心思又重,这么揣测冥想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头疼。 「小姐您怎么了?又不舒服吗?奴婢扶您再去睡会儿吗?」舜瑜紧张道。 宋楚兮就着她的手站起来,瞧着外面的天光正好,就步子有些虚软的摸到大门口,推开了门,倚在门边晒太阳,「我就是睡多了才精神不好,我先透透气。」 「可是您的身子还没好全,太医嘱咐了,不能再受凉的。」舜瑛赶紧从屋里捧了大氅出来,给她裹严实了,只露了一张脸出来。 宋楚兮就由着她把自己包的严实了,再看两个丫头一个脸上表情比一个不再在,就当时她们为了昨天没能护着她又挨了端木岐的责难,就笑道:「阿岐又骂你们了?」 「没!」舜瑛摇头。她自己明明只剩下半条命了,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是不是挨骂了? 「小姐也真是的,您是不知道您这落水一次遭了多少罪,北川郡主就算遇险,也有宫里的侍卫们在,您逞什么能啊。」舜瑛嗔了她一句。 宋楚兮醒过来就已经问了殷黎的状况了,并且对宫里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个大概。 舜瑛这一提,她就又想起来殷湛的事情来。 那人这一次又和皇帝呛起来了,后面却不知道皇帝还会不会记仇找他的麻烦。之前她不好过分追问殷湛的私事,这会儿闲下来,反而就越发好奇,便就问道:「对了,宣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宣王?」舜瑛不解,「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昨天在宫里,我依稀听说,好像说他当年是有一个心仪的女子的,当初皇上本想赐婚他跟林大学士的嫡长女,却被他当面拒婚,一定要另娶别人的。」宋楚兮笑笑。 关于殷湛的事情,宫里的人好像也都讳莫如深,所以她来京这段时间,虽然接触的人不少,但却没人主动提起这件事。 「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貌似就因为宣王拒婚的事,当初还和皇上闹的很不愉快,皇上盛怒之下,也没准他娶那个女人,只说是身份并不匹配。」舜瑛随口回道,她知道的也不详尽,只是她平时不会有宋楚兮那么多的顾虑,所以闲聊的时候也跟这驿馆的管事和丫头们那里得了些消息,「这件事过去都有七八年了,皇上始终耿耿于怀,小郡主是皇室血脉,虽然是上了玉牒的,但其实宣王殿下却是一直没有立妃的。」 没有立妃? 以宋楚兮对殷湛的了解,那男人似乎是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就算皇帝不同意,他怎么会轻易妥协呢? 而且那皇帝也是够阴损的,人都没了,追封一个谥号就足以安抚住了殷湛,又何必非要较劲呢? 不过这么一来,宋楚兮反而更能了解殷湛和皇帝之间动辄就言语带刺的原因所在了。 想了一想,宋楚兮就又继续追问道:「哦?那小郡主的母妃呢?」 「说是三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舜瑛道:「不过到现在,皇上都也还不承认她,好像除了皇上跟宣王,也没有人知道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她从没问过殷湛有关他的私事,殷黎也说是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几年了。 许是人在病中就更容易多愁善感的缘故,想起那冷傲又不近人情的男人和殷黎相依为命的画面,宋楚兮的心里忽而便多了几分凄凉。 她微微抿唇,苦笑了一下。 舜瑛察觉她的情绪不对,就不由的皱了眉头,「小姐?」 宋楚兮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扯出一个笑容,道:「殷黎那孩子,生的很可爱。」 「是呢!」舜瑛听她转移了话题,就没再多想,「不过就是被宣王殿下给宠的厉害,有时候调皮起来,比那些王孙贵族家的男孩子都难管束。」 宋楚兮也没再继续深究,在那门边站着,等头脑里稍稍清醒些了,就又回了榻上窝着小憩。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傍晚时十分,醒来呆坐了会儿,却见端木岐踩着落日的余晖走进来。 「醒了?还烧吗?」端木岐问道,就势弯身坐在榻上,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好像没什么事了。」宋楚兮道,仰了头去看他的脸,「你今天都在忙什么?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这时候,舜瑛刚好端了药进来,端木岐就接过去,自然的迴避了话题道:「你先把药喝了吧。」 宋楚兮从来都珍惜自己的这条小命,有些不情愿的要去接那药碗,不想端木岐却捧着没松手。 宋楚兮不解,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想知道有关宣王的事情?」端木岐问道,可以说是毫无徵兆的。 他手中端着那个药碗,用调羹缓慢搅动着里面药汁。 宋楚兮闻言,一颗心瞬时往上提了提。 她略有诧异的拧眉看看了他,端木岐却一直微垂了眼睛,没有和她正面对视。 虽然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但这屋子里的气氛却是莫名的突然就变了,变得—— 叫人觉得压抑且紧张。 舜瑜和舜瑛两个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就悄无声息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宋楚兮的脑子里虽然没什么印象,但她了解端木岐,潜意识里,就怀疑是在她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无迹可寻,她也无从主动坦白什么,只不甚在意的说道:「就是昨天又在宫里遇到他们父女了,随口打听一下。」 这丫头,插科打诨逢场作戏的功夫从来都是一流。若在往常,端木岐肯定也就顺水推舟的不予拆穿了,可是这一次,他却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太子呢?有关他的消息,需不需要我留意帮你搜集一些?」端木岐道,又将手里汤药搅了两下,顺手放到一边。他看着她,面上表情是少有的严肃,「楚儿,你是聪明,可是别在我面前耍这样的小聪明好吗?我们之间,难道也不能开诚布公的说话吗?」 有一个大胆的揣测,已经在他心间盘桓许久了,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又不可信,可是除了那一种可能,他找不到任何别的藉口再去自欺欺人的解释宋楚兮对待殷绍还有殷湛那些人的态度。 因为素岚的事情,逼得她暴露了许多,宋楚兮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了他多久。 她亦是好不心虚的回望他,含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对待殷绍的态度很不对劲?」端木岐看着她的眼睛,字字肯定。 「哦?」宋楚兮也不迴避,只就泰然处之的任由他打量。 然则端木岐真人却是与众不同的,绝大多数人,只看她这个坦荡磊落的表情,估计心里就要对那种不切实际的猜测又生出几分疑虑来,可是他不同,他既然是开口点明了,那就是已经认定了这就是事实。 「你恨他?」端木岐道。 「为什么?」宋楚兮并不否认,只是平静的反问。 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极少有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候。 她在他面前,就算全是演戏,但是嗔笑怒骂也从来不会吝啬表情,这一刻—— 却是真的对决。 两个人,都用一种异常冷静又理智,但却对对方防范至深的心态沉稳又老练的彼此对峙。 宋楚兮的定力好,端木岐自认为也不会输给她,不过今天,他并不想和她来较这个劲。彼此对望片刻,最后还是端木岐先改了口风,先开口。「我们还是先来说说宣王的事吧!」 这一次开口,他就完全没有给宋楚兮再插嘴的机会,紧跟着倾身向前,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道:「前太子妃廖容纱的大哥廖弈城曾经和宣王殷湛同在西北军中服役,共事了整整三年,据说彼此间的关系很不一般。你不是个愿意随便浪费好奇心去管陌生人闲事的人,如果不是和宣王有些渊源,又为什么会去打听他的事?而且前后两次,你不遗余力的出手替殷湛的女儿解围,如果前一次还可以说你是提前不知情的,那么昨天晚上,你却是心甘情愿的吧?如果不是你和他之间有旧,以你的为人,你是断不会如此的。」 他查过殷湛和廖弈城乃至于廖容纱的生平。廖弈城十四岁承袭父业,北上从戎,去的就是当时由殷湛担任主帅的北川战战地。当时他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一路从军中发迹,青云直上,三年以后就几乎稳坐了军中的第二把交椅,据说这其中很有些得益于殷湛的提携和重用。殷湛自己,就是在他十多岁上先皇驾崩之后,他就自请去了军中歷练,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他对际遇雷同的廖弈城才会刮目相看,并且那一段时间因为北川之地战事吃紧,两个人一起出生入死,关系非同一般。 那时候,曾经有两次,一次是成武八年的年关,一次是成武九年的重阳,两人回朝省亲,但是虽然进了中原腹地之后,两人的车马仪仗就分道扬镳,各走了一边,但有种种迹象显示,其实殷湛回临阳祭拜舒贵妃的仪仗就是幌子,他其实是乔装了随在廖弈城回乡的队伍里,去了南方游玩了。 哪怕是到了今天,廖家的整个宗族也没有全部迁徙到京城繁华之地,而是在南方的祖籍长水城那里扎根,在京城的,就只有徵西将军府这一门而已。 虽然当年殷湛的行踪都不会留了把柄给人抓,而这些绝大多数都是端木岐从眼前的蛛丝马迹里面的推测,可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很有可能,廖容纱是在那时候就跟殷湛相熟了,因为他得到的密报显示,前太子妃廖容纱是个手腕相当狠辣的女人,并且处事严谨,滴水不漏,并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再嫁人之后还和殷湛之间有任何的往来。 而如果说是,他们是借着当年廖弈城的关系而提前就相识了的话,反而比较容易解释的通。 端木岐的这些推断,虽然说出来有妖言惑众之嫌,但事实上离着真相已经很近了。 既然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宋楚兮也不再试图欲盖弥彰的狡辩。 她只是看着他,气定神闲的问道:「阿岐,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怎的?你想说我妖言惑众,然后叫人把我一把火烧了驱邪吗?」端木岐莞尔,他的唇角勾起,就又有了点平时那种散漫不羁的调调,只是调侃到了一半,他就是语气突然一沉,意有所指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两个——是不是得要一起去了?」 他是妖言惑众,揭发一件根本就可以说是危言耸听的诡异的事件出来。可是他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而作为整个事件的当事人—— 宋楚兮的存在,才是最天理不容的那一个。 宋楚兮也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试探,她微微的嘆了口气,把目光移向一边,仍是无动于衷的问道:「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在你之前,我虽然没见过宋楚兮,但是我知道,她——不该是你这个样子的。」端木岐说道,她抬手捏了宋楚兮的下巴,把她的面孔扳正,仍是叫她直视自己的目光道:「前太子妃廖容纱死在四年前的小年夜,我见到你,是在年关刚过,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宋楚兮迎着他的视线,坦然面对他的问询,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端木岐就又说道:「如果你是宋楚兮,那么过去的十四年里,你就都是足不出户的呆在南塘的地域之内的,和北狄太子之间是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的。楚儿,就算你的眼神也会骗人,可你的所作所为却都是在那里摆着的,这些可是骗不了人的。为什么你对殷绍会有敌意?为什么要处心积虑的住到他的太子府里去?还有那个晚上,他府上一再出现变故,你行踪不明,你是做什么去了?你去掺合了他府中的内斗了?还有——你又为什么那么积极的要陪我来这里,还故献殷勤的去接近宋太后?难道你还要跟我说这些都是巧合吗?」 ------题外话------ 端木美人儿跟兮兮摊牌了,这就是被王爷刺激大了的结果,不过这好像还没完╮(╯_╰)╭ 明天中秋,提前祝宝贝儿们中秋快乐,家人幸福团圆。有人建议我中秋虐安意茹庆祝,但是她的戏份疑似没拍到,我仔细想想我明天能做点啥吧~
第037章 下毒 「还有那天在皇觉寺遇到的那个廖家的婢女,她不会无缘无故指认颜氏的,那个女人会对皇长孙那么尽心照料,是因为她的确是廖家出来的?」说颜玥是廖容纱,这论调并不可信,曾经的廖家也算是树大招风了,哪怕是不想女儿嫁入皇家,想要玩一出李代桃僵的把戏也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太容易留下破绽了。而那个叫絮儿的话也不会是空穴来风,那么毋庸置疑,她应该是真的看见过颜玥曾经在廖氏母女居住的庄子上出现过的。如果颜玥真的廖家出来的,那么她会混入东宫,并且对殷桀不遗余力的照顾,就完全解释的通了。端木岐言之凿凿,只逼视着宋楚兮的视线继续道:「那天太后寿宴,她是故意烫伤自己的?好约了你见面叙话?」 他的言辞犀利,而他抖出来的这桩桩件件又都是事实,完全不容宋楚兮狡辩的。 宋楚兮一直安静的听着他说完,面对他充满质疑的眼神,最后便是自唇角平静的弯起一抹笑。 她挡开端木岐的手,有些费力的撑着那睡榻站起来,脚步虚浮的挪到旁边,推开了一扇窗户。 太阳已经沉到了西边,这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而且这里地处北方,空气完全不似南塘那边的湿冷,这天色,看上去十分的开阔明朗。 她站在那里,面孔沉静,而无一丝一毫的表情流露。 这样的宋楚兮,是端木岐以前从来就没有见过的。 他拧眉,起身走到她身旁,侧目看着她道:「这所有的一切,你真的不准备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宋楚兮一直没有回头看他,这时候,才自唇角扬起一抹讽刺至深的笑容来。 「那你又到底是想要证明些什么?」宋楚兮问道,语气沉稳有力。 端木岐闻言,却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是啊,他这么咄咄相逼,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算证明了自己心里的那个揣测,证明了她不是宋楚兮,而是叫人匪夷所思的另外一个人,这—— 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现在,不管是对他个人来说,还是对整个南塘而言—— 她,都必须是宋楚兮。 如果她不是,那么他们辛苦打拼,就要握在手里的宋氏家族马上就得转手让出去。 并且—— 他也不想要毁了她。 所以更必须要由心而发,坚定不移的相信—— 她就是宋楚兮。 现如今,他和她之间早就密不可分,谁也离不开谁了。 如果他一定要刨根问底,最后将她推出去了,似乎—— 还有大把的人在等着接盘呢。 殷述那熊孩子是铁了心的要和他过不去,就算这熊孩子人微言轻,抗拒不过皇帝的命令,可是那个殷湛—— 那人却是叫人防不胜防的。 「没什么!」最后,端木岐说道:「我只是看不惯你和那些人之间走的太近,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要怎么玩,我都可以由着你,但是也别玩的太野,过阵子,我们还是要回南塘去的,这里的任何人还有事,都和你没有关系,知道吗?」 在今天开诚布公的挑明一切之前,他是想要将她和殷湛之间的纠葛盘问清楚的,可是现在却改了主意。横竖那些都已经是无法倒流回去的前尘旧事了,殷湛能如何?主要是,立场和利益摆在这里,他也绝对不以为宋楚兮这种人会感情用事,去做些飞蛾扑火的事情。何况—— 他也不觉得这女人和殷湛之间会有什么所谓的旧情。 她有多精于算计,有多冷酷无情,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虽是妥协了,端木岐这时候也是紧紧逼视宋楚兮的侧脸,等她的一句承诺。 宋楚兮明显也是料到了他终将妥协,不假思索的就点头应了,「嗯!我有分寸!」 端木岐听了这话,憋闷了一整天的心情就突然转好了几分。 他抬手,拉上了窗子,又将她抱回了榻上,用毯子裹住,嘱咐道:「你的病还没好,这几天就呆在屋子里,不要吹风。」 「好!」宋楚兮还是很顺从的点头答应了。 那碗药在旁边搁到这会儿,已经由烫转温,端木岐端过来,他知道宋楚兮不喜欢一口一口的喝这苦药,就直接凑到她唇边去,宋楚兮就着他的手将汤药饮下,他又起身去桌旁倒了温水给她漱口。 「你才喝了药,不要吹风,烧还没完全退下去,省的加重病情。」端木岐道:「晚膳就先不要多吃了,我让厨房煮了粥,晚点会送过来。」 上辈子,从小到大她都好强,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的照顾过,以前顶着宋楚兮的身份,她跟端木岐逢场作戏也是心安理得的,可是现在都开诚布公的抖出了原本的身份来了,端木岐还将她做那个小女孩儿一样的来哄—— 宋楚兮的心里突然就有点别扭。 可是她需要这个身份,现在不是端木岐强迫她还要本本分分的去做宋楚兮,而是她自己也根本就没有第二种选择。 「我知道了。」唇角勉强弯起一抹笑,宋楚兮点了点头。 端木岐此时面上神情也还透着几分严肃,他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放下杯子,站起来往外走。 宋楚兮裹着毯子盯着他的背影目送,可是端木岐走了两步,却又突然顿住。 他回头,从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定定的望着她的脸,忽而沉吟,「你说——前太子妃和宣王之间,不会真有点什么吧?」 宋楚兮面上神色微微一滞,随后勾唇一笑,「自然不会。」 端木岐得了她的话,方才满意,微微一笑,这才继续转身走了出去。 他开了门,宋楚兮就裹着毯子倒回榻上,舜瑜和舜瑛随后从外面进来,见状就道:「小姐是累了吗?要不奴婢扶您先去床上再睡会儿吧。」 「我不想动,你们去忙吧,不用管我。」宋楚兮道,闭着眼谁都没理。 因为看不到她眼底真实的神色,两个丫头也不觉有异,就没勉强她,转身去忙别的了。 * 太子府。 因为是早一步和安意茹一起回来的,颜玥是直到了初一这天早上起床之后才听说了宋楚兮出事的消息,当时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连忙让宝琴去打听详细的消息。 她几乎是忍不住的就想要去驿馆探望的,可是身份不允许,跟不敢贸然行动,而宝琴去问,也只能是旁敲侧击的问了当时在场的侍卫两句,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了,最后得到的消息就只是殷黎醒了,但宋楚兮生死不明,直接被端木岐带着回了驿馆了。 「小姐您先别急,是我们不好去详细打听,也许事情没那么糟呢。」宝音见她一整天都惴惴不安,就只能是反覆的劝,「没消息也是好消息呢,如果大小姐真有什么事的话,肯定早就闹开了,不会是像现在这么无声无息的压着。您先别自己吓唬,先等等,大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之前那么大的事她都能逢凶化吉,现在也断没有就这么出事的道理。」 对于宋楚兮的身份,虽然颜玥坚信不疑,但她这两个丫头还是心里恐慌。这是所谓的借尸还魂吗?这样的事情,就只有异志那样的故事里才可能发生的,怎么真的会有这样的事情?头一天在宫里,两个人都仔细的观察了宋楚兮的一举一动,见她的一切都和正常人无异,哪有半点特别的?两个丫头更是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家小姐对大小姐心存愧疚又思念成狂,所以才自己臆想了这么一个故事出来。 不过颜玥的种种表现都摆在眼前,两个丫头又不能说什么,就都只能是浑浑噩噩的顺着她了。 「可是她现在的那个身体那样——」颜玥烦躁说道,站起来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小姐再等等吧,晚点儿等太子殿下从宫里回来了,没准就有消息了。」宝琴说道。 昨晚的事情了结之后,其他人都连夜出宫了,可是殷绍却留在了宫里帮着处理善后,一直不见回府,眼见着都过午了,说是大年初一,但是这阖府上下是真的没一点儿过年的喜气儿。 思及此处,颜玥就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安意茹那里怎么样了?」 「太医一直在前院,还没走呢,说是小产了,孩子没了。」宝音正色说道。 颜玥抿了抿唇角,忽而却是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再次确认道:「孩子没了?」 「是!」宝音明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明白她怎么还要问,却也是再重复了一遍,「这也是她自作自受,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捉摸着去害人,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够她后悔的了。」 安意茹进府七年,一直恩宠不断,但是没有子嗣,却是她的硬伤。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好消息,却都没来得及高兴就直接又成了坏消息,真是足够她悔不当初了。 宝音说着,就又抬头看向了颜玥,「小姐,这次的事情太明显了,就是安良娣和那宋家的宋夫人勾结作祟的,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当众下她的面子,但是丢了孩子,想必殿下心里也是相当气愤的,这一次——」 家丑不可外扬,殷绍虽然在外面没追究,可是回来之后总要给安意茹点教训的吧? 颜玥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就算真的惩治了她又怎么样?总不会是休了她,讲给他赶出府去吧?你当殷绍的眼里是能随便容沙子的吗?你我都能看清楚的事情,他会不知道安意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要真的不想要那女人了,老早就该就能找到机会处理掉,何必要留她到了今天?」 安意茹那女人,虽说姿色不错,又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可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成天的在这太子府的后院里算计着勾心斗角,她也早就不復当年的光鲜了。何况比她漂亮又才貌双全的女子比比皆是,她实在是不怎么出彩的,只能说,她能比别人都更高了一头,所倚仗的,不过就是殷绍的耐心和宠爱罢了。 「这男女之间的事,还真是没道理可讲的,太子殿下怎么就会看上那么个女人了?」宝音不解道。 其实这个道理,颜玥以前也一直想不明白,不过头天在宫里,眼见着宋楚兮运筹帷幄的一力推动了那件事的进展,这一刻,她的心里却隐隐的有了一种揣测。 「横竖不管我们的事。」失神了片刻,颜玥就冷冷的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诡异的笑容。 宝音见状,不解的皱眉,「小姐?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颜玥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都到中午了,廖倩华那里怎么还没动静?今天是年初一,过府拜年的客人肯定不少,就算殷绍不回来,她也该做主招待了。」 「不知道呢。」她这一提,宝音也才觉得事情反常。 这时候,宝琴刚好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一面将上面的饭菜往桌上摆,一面道:「方才奴婢回来的时候问过了,厨房那里没特别准备,太子妃的早膳送过去,又都原封不动的送回来了,我看那边不是病下了,就是心情不好。不过今天倒是没有闭门谢客,只是没有留饭的打算而已,看样子——那位也是应付的很。」 宝音走过去帮忙,一边也是不怎么当回事的说道:「八成是为了昨天的事了,安良娣都那么明显的要和人合着伙儿的坑害太子妃了,太子殿下还要护着她,太子妃那边要是心里没点什么才奇怪呢。」 颜玥对廖倩华倒是没什么特殊的仇恨,之前为了争宠抢孩子的事情,两人虽然各有手段,也是斗的你死我活,但也只是各凭本事而已。廖倩华那里怎么想的颜玥不在乎,不过在她这里,只要是廖倩华没蠢到来对殷桀下毒手—— 那她和那女人就只能算是对头,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仇人。 「自己的事情都还顾不过来呢,谁管她是怎么样的。」颜玥不耐烦的说了一句,走到桌上坐下,可是才提了筷子又想到宋楚兮,便就又悻悻的搁下了。 * 这边廖倩华那里的情况的确是不怎样,被殷绍和安意茹这一刺激,她大有些心灰意冷的架势,后来被辰王妃的事情一耽搁,她回来就已经快天亮了,虽然没什么精神,但是因为担着个太子妃的头衔,却还不得不强打着精神换了衣裳,整理好妆容又应付起过来拜年的客人。 头一天宫里的事,闹的所有人都还心有余悸,好在是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套近乎,只走过场的寒暄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 这一上午,就送走了七八拨客人,一直到过午了,廖倩华才稍微清闲下来一点。 因为她早膳没用,厨房就格外精心的准备了午膳送过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娘娘,午膳送来了,您多少是要吃一点的。」郇妈妈嘆一口气,走过去。 廖倩华靠在暖阁的炕上,单手撑着额头,脸色很难看的在养精神。 她睁眼往外面的花厅看了眼,就冷冷道:「我不吃,送回厨房去,让他们随便赏给谁吧,眼下多事之秋,我要吃了口好的,保不准又要被谁说道是没心没肺了。」 她这是跟殷绍置气呢。 郇妈妈嘆了口气,并不敢勉强她,就使了个眼色,叫下头的人把桌子撤下去了。待到屋子里没了外人,郇妈妈才凑过去,语重心长道:「小姐,您气归气,好歹是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何必要跟那贱人置气?」 「贱人?」廖倩华自嘲的冷笑了一声,「恐怕在外人眼里,我才是只变了凤凰的草鸡,背地里指不定就有多少人在嘲笑,咒着我死呢。」 她说的好听,是征西将军府的嫡出小姐,可是真要追溯本源,在廖家,真正有资本骄傲的也只是二房的人,因为二房的人上位,那靠的真本事,实打实的军功,而他们—— 就还只是得了庇荫的破落户而已。 这些话,以前廖倩华是不说的,但是头天在宫里,殷绍的态度却是将她彻彻底底的打回了原形。 「小姐可别说这样的话,您现在可是太子妃呢,将来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您就是皇后,一国之母,要什么荣耀没有?哪里还有人敢在背后议论您?」郇妈妈听的心酸,连忙就好言相劝的给她打气。 廖倩华却也只是苦笑。 她坐直了身子,双目无神的看着外面,「我现在说的好听了,那是太子妃,可是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将来又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就算殿下登基继位了,谁又知道到底是哪个女人能跟着她一起得意?郇妈妈,我算是看清楚了,我这个太子妃,就是个摆设,用来占着位子而已,我是死是活,殿下他根本就不在意。就算我被人算计死了,他也不过就只需要另外再遵从皇命,重新娶一个罢了。」 「小姐,您可不敢说这样的话——」郇妈妈被她这话惊的魂飞魄散,赶紧抬手去捂住了她的嘴巴,回头看看外面没有其他人进来,这才稍稍放心。 廖倩华的心里正难受,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就势扑倒在她怀里。 郇妈妈嘆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只能是任她哭了。 「原就是我自己不安分,想来这也是活该了。」廖倩华扑在她怀里,默默流泪,半晌,却又擦了把眼泪,抬起头来,看向了郇妈妈,悲戚道:「妈妈,你说——当年,她是不是也是和我现在一样的心情?」 嫁了个人,但是这个本来被视为她的天,替她遮风挡雨的男人,却对她的生死莫不关心,甚至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该用怎样一种方式让她死去了才能获益最多。 一个女人的一生,还有比这更悽惨的事情了吗? 廖倩华口中的「她」,指的自然就是她已故的堂姐廖容纱了。 郇妈妈停了这些话,更是心惊肉跳,沉声道:「小姐您这是煳涂了呢,可不敢乱说话,万一传到殿下的耳朵里——好歹您也要想想老爷和夫人他们,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万不要再说了。」 廖倩华却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就无法自拔。 这时候外面轻雪刚好走了进来,见到主僕两个抱头痛哭的画面,不禁一愣。 「怎么进来也不敲门?」郇妈妈见到是她,就扭头叱道。 「我——奴婢一时忘了。」轻雪的脸色一白,赶紧跪地请罪。 廖倩华擦了把眼泪,抬眸看向了她,「什么事?」 「娘娘,殿下回府了。」轻雪道,说着却是欲言又止,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廖倩华一眼。 廖倩华立刻就心里有数,讽刺的勾了下唇角道:「怎么,他又直接去看了那个贱人了?」 「是的!」轻雪的语气僵硬,硬着头皮道。 廖倩华这个时候已经慢慢冷静了下来,她用力的仰头深吸一口气,穿了鞋子下地,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的吩咐道:「殿下忙到现在,肯定是累了,吩咐厨房去饭厅摆饭,郇妈妈,你帮我重新熟悉一下。」 郇妈妈直觉上就觉得她这情绪很有点不对头,但还是顺从的答应了,过去帮忙。 轻雪转身去了厨房打招唿,这边廖倩华撩了冷水洗脸,却是突然恨恨的一掌压在了脸盆里,拍的水花四溅。 「娘娘——」郇妈妈一口气没上来,被她惊的胸口勐然一缩。 廖倩华却突然阴测测的冷笑了一声出来,「既然他都不顾我的死活了,我还跟他讲什么夫妻情分?他要宝贝安意茹那贱人是吗?我倒要看看他们这郎情妾意的局面还能维持多久。」 殷绍以为他凡事都做的天衣无缝?但是百密一疏,还是落了把柄在廖倩华的手上了。 郇妈妈顿时就心惊肉跳了起来,慌乱道:「小姐,您可别做傻事啊,还不到那个份上,犯不着这就鱼死网破的。」 「谁说会鱼死网破?」廖倩华已经钻进了死胡同,扭头过来,又是阴冷一笑。 郇妈妈看着她的这个表情,就更是胆战心惊,张了张嘴,可是看着廖倩华这疯了一样的表情,就下意识的缺少底气。 廖倩华面上表情只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奇蹟般的恢復了冷静,只就问道:「安意茹那个贱人要做苦肉计,肯定就在我身边下了本钱了,她的暗桩,查出来了没?」 虽然回府之后她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真的蠢,早就让郇妈妈暗中去查了。 「是——」提起这件事,郇妈妈也是心里起火,冷了脸道:「是轻烟。」 郇妈妈是廖倩华的奶娘,而轻烟和轻雪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丫头,本来是最值得信任的。 若在往常,廖倩华一定会接受不了的大发雷霆,不过她刚受了殷绍和安意茹的刺激,这会儿反而不怎么当回事了。 「是么?」廖倩华冷笑了下,「一会儿你去把她给我找来。」 「好!」郇妈妈战战兢兢的应了,帮她重新洗漱更衣,然后就出去叫了轻烟进来。 轻烟自己做了亏心事,本来就一直心神不宁,不过因为廖倩华没有任何发怒的迹象,大半天都风平浪静,她就又劝自己说没事,只谨小慎微的走进屋子里来,「娘娘,您找我?」 「这一上午的,你都到哪里去了?」廖倩华坐在主位上悠闲的喝茶,手中精緻的金丝甲套看上去华贵无比。 轻烟的心里颤了颤,面上却竭力维持冷静道:「上午客人多,奴婢就去门房那边守着帮忙了,娘娘是有什么差事要吩咐奴婢去做的吗?」 「是有一件事。」廖倩华点头,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安氏小产了?」 「是!」和安意茹有关的事,轻烟就忍不住的头里打了个哆嗦,「太医是这么说的。」 「她的药,是谁给她煎的?」廖倩华问道。 「这——咱们府上大部分的草药都有,药是陈大夫给抓的,好像——是她自己身边的丫头给煎的吧。」轻烟说道,还是极小心的回。 「你却找一找,看能不能弄到她的药渣。」廖倩华道。 「啊?」轻烟大为意外,想了一下,就是差异的瞪大了眼睛,「娘娘您难道是怀疑——」 「说是怀孕,之前可是一点迹象也没有的,而且颜氏不也说了,她上个月的月信还照常来了,现在说小产就小产了,本宫自然要怀疑她的。」廖倩华说道,唇角一直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安意茹这小产的也太巧了,本来是要把这盆脏水泼到她的头上来吧? 「是!」轻烟心神不宁的应了。 「去办吧,取了药渣,直接出府去找个大夫验一验。」廖倩华摆摆手,想了想,就又嘱咐了一句,「不要让任何人察觉到了。」 「奴婢明白。」 轻烟既然是安意茹的人,那么查到了结果之后,就不可能不去告诉安意茹知道,这件事可不是她指使的,就算后面有什么事也不能赖到她的头上来,只能说是安意茹和她身边的婢女勾结惹事,何况—— 一旦东窗事发了,安如意也就顾不上她这里了。 轻烟走后,廖倩华又独自坐了会儿,下午仍是有人前来做客,她就又整装去了花厅会客,也没打听殷绍和安意茹那边的事情。 而殷绍那里,果然是对安意茹什么也没追究,过去安抚了她两句,这几天他也有很多的客人,就转身去了前厅。 廖倩华也他之间一直没打过照面,但是那个派出去的丫头轻烟却如石沉大海,整个下午乃至于一直到深夜她要睡下的时候都没回来復命。 廖倩华隐隐有些心慌,就吩咐了郇妈妈暗中去找,一晚上都心神不定的等着消息。 * 这时候,夜深人静。 驿馆里,宋楚兮又小憩了一阵转醒,倒是精神了。 「小姐醒了?这会儿看着脸色倒是好多了。」在旁边整理柜子的舜瑜见了,就笑着走过来,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烧也退的差不多了,小姐饿了吗?奴婢让舜瑛给您送吃的过来。」 「是饿了。」宋楚兮低头摸了摸肚子。 头一天的国宴上,那些人接二连三的闹,她总共也没吃几口东西,后来出了事就昏昏沉沉的没胃口,算来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这会儿是真的饿了。 舜瑜笑笑,就去和在外间收拾的舜瑜说了声,舜瑛转身去了厨房。 因为宋楚兮刚刚大病了一场,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厨房那边给她煮了粥,又留了几样清淡的小菜。 舜瑛去了不多久就带了食盒回来,而彼时宋楚兮刚好躲到屏风后面沐浴去了。 两个丫头忙碌着把饭菜摆好,待她沐浴更衣之后才将她扶到桌子旁,舜瑜盛了粥递过去,宋楚兮恹恹的提了筷子,刚要夹菜,就听那院子外面有侍卫厉声喝道:「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那里?」 主僕三个俱是心神一凛。 舜瑜护着宋楚兮,而舜瑛已经第一个抢出了门外,冲到院子外面,就见巡过过来的侍卫已经按下了一个打扮的不起眼的小丫头。 「怎么回事?」见到只是个丫头,舜瑛才松了口气。 「这个丫头,在四小姐的院子外面探头探脑的。」侍卫说道。 舜瑛皱眉,走过去一看却觉得这有头有点眼熟,再一细想就记起来了,「你不是在厨房里帮忙的丫头吗?」 「是!奴婢是厨房的。」那丫头赶忙说道,有些讨好的陪了个笑脸,「奴婢就是过来问问,宋四小姐用完晚膳没有,好帮忙把碗筷拿回去,省的姑娘您再跑一趟了。」 这小丫头的样子生的憨实,犹且这么低声下气一笑的时候,就更觉得是个老实人。 侍卫们不疑有他,全都松懈了下来,却是舜瑛一直盯着她,没松口。 这时候,宋楚兮已经披了衣裳裹着大氅从院子走出来,轻描淡写的看了她一眼,「来收拾碗筷的?」 「是!」那婢女回道。 宋楚兮玩味的上下打量她,这时候隔壁院子里的端木岐和住在西苑里的即墨勛还有文馨公主也相继听到动静赶了来。 大家听到侍卫嚷嚷,还以为是闹了刺客,来的就十分匆忙。 端木岐的眸光隐晦一闪,只看了那丫头一眼,因为宋楚兮的头髮还湿着,就走过去给她拉了帽檐掩盖住,一面吩咐舜瑛道:「进去把那些饭菜再验一遍。」 他们这些人,都是天生的阴谋家,现在出门在外,其实每餐饭都会提前以银针试毒的。现在宋楚兮病了,舜瑛就更小心,当时在厨房的时候就验过了,按理说是不该会有什么闪失的。 「是!」舜瑛答应了,就先快步进了屋子。 这边即墨勛是带着文馨公主刚刚出去串门回来,走到花园里就听到这边的动静才赶过来的。 「端木家主你这也未免大惊小怪了吧?」即墨勛笑道:「就算你再宝贝宋四小姐,也犯不着草木皆兵,不怕被人笑话吗?」 端木岐看他一眼,只就凉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性命不比脸面要紧?」 他是多疑,而在一点上,宋楚兮和他一拍即合。 虽然那丫头的表现如常,根本就看不出心虚或是别的迹象,她也是冷然的一勾唇角道:「你跟我进来。」 说完,就当先一步转身进了院子。 那丫头偷偷抬头瞄了端木岐一眼,端木岐也是一挑眉头,「聋了?」 那丫头见着避不过了,就老实本分的爬起来,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进了院子。 这两个人我行我素,实在是不讨人喜欢,即墨勛被晾在那里,脸色就有点难看。 文馨公主是对别人的事情兴致不大,只道:「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不想她的话音未落,即墨勛却已经抬脚跟进了院子,也进了那屋子。 宋楚兮第一个进屋,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桌子旁边。而彼时舜瑛已经重新将桌上饭菜都验了一遍,隐晦的摇了摇头道:「少主,都试过了,什么发现也没有。」 这样一来,就是他们多心了? 即墨勛才要开口挖苦,宋楚兮却是将手边放着的那碗粥啪的一下拍在了那个低眉顺眼的丫头面前,强势道:「这桌子菜,你替我吃了。」 这个丫头的疑心病,未免太大了吧?她这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谁会有事没事的就来给她下毒暗害的? 即墨勛越发觉得这丫头不可理喻。 「小姐的东西,奴婢怎么敢——」那丫头低着头道,并不见慌乱,只是有些很小心。 「我让你吃的。」宋楚兮冷声打断她的话。 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那丫头面上十分尴尬,满脸涨的通红,左右看了众人一眼,这才硬着头皮上前,捧着那碗粥,又就着桌上几样小菜飞快的吃了下去。 宋楚兮这是疑心病,无非就是叫她逐样的饭菜都尝过了,试试有没有毒。 那丫头根本就没有犹豫,狼吞虎咽的仰头把粥灌下去,又把每样小菜都就着吃了几口,然后就用袖子抹了嘴,退到一边。 宋楚兮一直冷着脸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如果这些食物中真的掺毒的,她肯定不能吃的这么痛快。 可是——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是疑心病。 因为端木岐从一住进来就明文禁止,如果不是特殊的情况,不准外人随便进他们这边的院子,所以这个丫头会摸过来,就绝对是有原因的。 那丫头退下之后,站在那里,众人等了片刻也没见她怎样。 即墨勛就找了张椅子坐下,散漫笑道:「现在还要怎么样?你们这样草木皆兵的怀疑这驿馆里的人,回头要是传到了北狄皇帝的耳朵里,恐怕不好收场吧。」 宋楚兮一直拧眉盯着桌上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这时候目光突然定格在放在汤碗旁边的一个陶瓷调羹上。 她的视线移过去,那一个一直垂眸而立的丫头就突然心口勐地一缩。 然后宋楚兮站起来,信手拈起那调羹,慢条斯理的在盛着白米粥的盅里搅了搅。 「小姐——」舜瑛的心头勐的一跳,顿时心惊不已。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将那调羹又抽出来,然后一指那瓷盅,「把这个也喝了。」 那丫头骤然抬头看过来。 她就是一张憨实的面孔,所能见的也只是她满脸的委屈,当真是委屈极了。 宋楚兮这人,就是个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狠辣个性,何况她现在就笃定了这些食物里有问题,更不会跟她讲什么情面,只就声音冷厉的又重复了一遍,「喝了!还要我叫人给你灌下去吗?」 那丫头被她一呵,居然脚下就自觉的往前挪了一步,直至下意识的伸手去捧那瓷盅的是才如梦初醒,手指抖了一下,给顿住了。 这么一来,就谁都看出来有问题了。 那丫头咬着牙,使劲垂着头。 舜瑛恼怒的抢上前去,拔下她发间一根银簪扔进了瓷盅了,果然那簪子表面瞬间就变成了黑色。 「你好大的胆子!」舜瑛嘶吼一声,抬手就给了那丫头一个耳光,自己更是后怕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好在是方才宋楚兮刚好在沐浴,耽误了用膳的时间,又及时被侍卫发现了这丫头的行踪,要不然的话,这丫头过来就真的能够顺利确认她的死讯了。 毒药涂在调羹上?宋楚兮这样的贵女身份,显然不能跟个丫头似的捧着粥碗牛饮,肯定要用这个东西的。 这到底是什么人这样的处心积虑? 舜瑛一巴掌将那丫头打翻在地,又冲过去,揪住她的衣领,厉声逼问道:「是谁指使你做的?」 ------题外话------ 宝贝儿们,中秋快乐。中秋活动,微博中奖名单已公布,晚上七点半群里继续约起哈~ 然后这里留个题,竞猜今天给兮兮下毒的幕后黑手,评论区留言答案哈,第一个答对的,也送两枚签名书籤,答案明天公布,到时候获奖的宝贝儿记得给我邮寄地址。 ps:只针对正版订阅追文的读者,有跳订或者是只看盗版的妞儿,抱歉,会排除这部分楼层,么么哒~
第038章 引蛇出洞,狠手算帐 那丫头被她一巴掌就打碎了半边牙齿,满嘴是血,是到了这时候才露口恐惧的神情来,颤巍巍道:「没——我没!」 「你还狡辩?是想死吗?」舜瑛怒道,抬手就又连着给了她两个耳光。 那丫头的脸很快就肿的老高,面目全非,只是呜呜的哭,咬着不松口。 宋楚兮险些被人毒害,这会儿却反而没事人一样,事不关己的只在旁边看着。 「这里的天京,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要交给衙门处置会比较妥当?」文馨公主只当她是有所顾虑,就试着开口提议。 这里是北狄皇帝招待他们的驿馆,这丫头又是驿馆里的人,出事了,他们私刑审讯的确是不妥当的,哪怕是占着理的,也容易被人诟病是藐视皇帝。 「是吗?」宋楚兮这才勾了勾唇角,倒是有了点儿从善如流的意思。 她侧目,朝端木岐递出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端木岐抿唇略一思忖,就对长城道:「你去安排,我们马上进宫。」 交给衙门?那不是要大事化小了吗?去宫里闹皇帝一闹,这才合适他和宋楚兮的作风,谁让那人在头天的国宴上给他们找茬了呢? 「是!」长城领命,刚要回去安排,宋楚兮就叫住了他,嘱咐道:「把你手下的得力人手都调派出来,这个丫头敢在驿馆里就公然投毒,想必是后台强硬她才敢如此的,省的被人半路钻了空子。」 要押解这么一个丫头进宫,其实是真的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端木岐的眸子微微一闪,立刻就有所顿悟,隐晦的沖长城略一点头。 长城颔首,快步转身下去安排,舜瑛也揪着那婢女先行离去。 宋楚兮从院子里收回视线,不悦的看了眼还在她屋子里滞留不去的人道:「彭泽太子,很晚了,您没事是不是该回去歇着了?」 这是个逐客令的意思,但是她的态度却显得极其不恭。 即墨勛本来还在讶异于她明察秋毫的手段,闻言这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来,虚掩住嘴巴咳嗽了一声,「本宫晚膳的时候多喝了两杯,刚好醒醒酒,如果端木家主不介意的话,我就跟你们一起走一趟吧?」 这个宋楚兮是要进宫去闹皇帝吗?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他还是头次遇见。 即墨勛这话里颇多讽刺的意味,宋楚兮也只作不察。 端木岐不冷不热的看过去一眼,「太子殿下随意就好。」 说完就当先一步走出了屋子。 即墨勛带了文馨公主也跟着进了院子,宋楚兮则是关了门,找了衣服穿戴整齐。 长城那边兴师动众的布署了足有半个时辰才点齐了人马,将那个五花大绑的丫头塞进一辆油篷马车里,被重护卫着出了驿馆,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往皇宫的方向进发。 夜深人静。 黑暗中一条黑色的影子飞快的奔窜,穿街过巷的绕过所有人的耳目,进了城南驿馆的后门。 这个时候,宋亚青还满面郁结之色的在书房里不住的来回踱步,时不时就往门外张望。 那黑影进了院子,直接就奔了他这里,「三老爷!」 「怎么样了?」宋亚青屏住了唿吸,连忙问道。 「出事了!」那人道,那面的焦灼之色。 宋亚青愣了一愣,一时间有些茫然的忘了反应。 那人就又继续说道:「小的遵从三老爷的吩咐赶着去了那边的驿馆,去的时候却没赶得及,那婢子已经下手了。」 「那个丫头呢?死了?」宋亚青勉强定了定神。 如果宋楚兮真被毒杀了,可想而知,第二天宫里宋太后那里会掀起一场怎样巨大的风暴来。 「没有!」那人回道,深情于其中就更显得焦灼,「小的赶过去的时候,本是遵从三老爷的吩咐,要将那丫头灭口的,可是没找到她,后来动静闹出来才知道,她是跑去了四小姐的院子那边看动静结果被巡逻的侍卫给当场按住了。」 「唉!」宋亚青一怒,一巴掌将桌上的一套文房四宝扫在地上,「成事不足的东西。」顿了一下,才又反应过来,问道:「不是下手了吗?怎么没能得逞?」 「这个小的就不是很清楚了,总之是那丫头被拿住了,事情败露,端木家主那边好像是发了好大的脾气,当即就点齐了人马,说要进宫面圣去。」那人回道:「三老爷,那婢子的嘴巴未必严实,您快拿个主意吧。」 「她还没招?」宋亚青本来已经慌了,这时候突然就又隐约的多了几分希望。 「没有!」那人摇头,「小的特意听过他们那边的消息才回来復命的,好像是婢子暂时还没招,不过那驿馆内外的守卫森严,事发的具体经过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三老爷,如果是那婢子还不曾开口,那么——现在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都是芳儿莽撞了。」宋亚青沉痛的又是一拳压在桌角上。 本来头天下午他要出宫的时候又被宋楚芳叫了回去,宋楚芳说宋楚兮给她撂了狠话下来,要他想个法子,尽快锄掉那丫头,当时因为梁氏的死,父女两个都有点着慌,一起琢磨了半天也没个主意,他不好在宫里久留,就先出来了。然后晚上楚兮出事,父女两个就盼着那丫头直接能一命呜唿也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可是那宋楚兮居然是缓过来了,他这边一直在忙着操办梁氏的丧事,是到了傍晚时分,宫里才有宋楚芳给他传了消息出来,说是她已经出手了,不过她人在宫里,不方便窥测那边的情况紧张,让宋亚青给盯着点儿。 宋亚青当时就慌了,赶紧就叫个人过去,赶着灭了宋楚芳收买的那个婢子的口,也好帮她把尾巴断掉。 「她现在,什么也比不得固宠更重要,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这两天皇上肯定还恼着我们宋家呢,万一这件事在暴露出来,那就糟了。」宋亚青频频嘆气,但是现在就算是他嘆气也已经晚了。 「不行,绝对不能叫那个婢子到皇上面前去开口。」心思慌乱的略一计较,宋亚青就一拍大腿,「你去把卢先生给我找来。」 必须赶在宋楚兮和端木岐进宫之前,在半路把那个婢子杀掉灭口,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 夜色寂静,哪怕已经到了后半夜了,因为这两天赶上过年,沿路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这一路走过去,倒是景致不错的。 一队侍卫在前面开路,十几个人护卫着那辆油篷马车,有些匆忙的穿行在大街小巷上。后面隔了一点距离,依次是端木家的马车和彭泽太子即墨勛的车驾。 这一行人,一路上都沉默无声的只顾着赶路,从驿馆出来,连着拐过四五条街巷,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前面再拐过一个弯,前面就是直通皇宫东门的大路了。 走在前面领队的长城略略放松了戒备。 那辆油篷马车拐过去,可是在端木岐的马车经过那拐角处的时候,右侧的轮子却意外被青石板中间的空隙卡住了。 马车微微一阵晃动,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舜瑜赶紧翻身下马来查看,就在这时候,右侧一片屋嵴的被阴面突然冒出来十几个脑袋,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就有一排火箭连射而出。 破空声带着火球凌空罩下来,护卫着的守卫们顿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 「有埋伏!」 「屋顶上,那里有刺客!」 「快!护住马车,保护少主和四小姐。」 「太子殿下?公主?你们没事吧?」 …… 那条接到不算太窄,但是即墨勛和端木岐的排场都大,马车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面,再有前面端木家的马车又被陷住了,动也动不了,完全就成了待宰的鱼肉。 巷子里,侍卫们慌乱尖叫着奔走救驾,那火箭都是用火油浸过的,蹭到衣物布料,眨眼就着,甚至连马鬃和马尾被蹭过了也都跟着烧了起来。 那些刺客连着放了两轮火箭,这巷子上空就已经是一片焦煳的味道瀰漫。 舜瑜飞快的拍掉袖子上的火苗,快步抢出了巷子,这时候走在前面的长城已经听到动静折回来了。 「怎么回事?」长城问道。 「有埋伏!」舜瑜道。 这时候,大部分的侍卫都被困在巷子里,都只能顾得上躲避火箭攻击了,弄得着实狼狈不堪。 长城带了两个人奔回来,屋顶上埋伏的弓箭手马上就转移目标,又往这边攻击。 长城冷着脸,横剑挡开两只箭,双腿一夹紧马肚子,才要借力跃上屋顶,紧跟着又是一轮攻击将他给逼退了下来。 长城不得已的翻身落地,舜瑜就焦躁的扯了一把他的袖子道:「这里不行,你带几个人从后面围上去,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样猖狂的当街行兇?」 大部分的侍卫都被堵在了巷子里,并且即墨勛和端木岐等人都在那边,不能随便的抽调人手,长城飞快的思忖。 前面护卫那辆油篷马车的有二十余人,他也怀疑这是一招声东击西。 这边他正犹豫,舜瑜却等不得了,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然后一跺脚就猫腰钻进了一个狭窄的胡同里,往那排屋舍的后面摸去。 「舜瑜!」长城一急,只能是回头一招手,「过来十个人,其他人务必给我看好了马车。」 说完,也紧跟着钻进了那狭窄逼仄的胡同里。 这边眼见着他和舜瑜先后围过去,屋顶上埋伏的人却并不恋战,有人吹了一记口哨,然后一行人就火速的收了弓箭往四下里逃窜了。 即墨勛本是要跟着宋楚兮等人出来凑热闹的,没想到整个龙庭卫都被烧的灰头土脸,他从马车里探头出来,啐了一口,气急败坏道:「简直岂有此理,逆光,你带人去追,务必要将那些人都给本宫拿住。」 那位叫做逆光的龙庭卫指挥使大人其实并不是形影不离跟着他的,最起码头一天他进宫赴宴的时候,宋楚兮就没见这人露面,并且就算两家人一起住在驿馆里,她也鲜有遇到这人的时候,这个人,可以说是相当神秘的。 「是!」那逆光沉沉的应了声,然后就一招手,带了七八个守卫闪身没入夜色之中。 这边马车上装饰的流苏和侍卫的衣裳,乃至于马匹都被烧着了不少,侍卫们倒是还好,那些马匹就完全不受控制了,长声嘶鸣,有的更是冲撞着往巷子外面奔去。 侍卫们控制不住,整个场面混乱一片。 有马匹自那巷子里蹿出来,后面就有侍卫去追,前面守着那辆油篷马车的侍卫们却都尽职尽责,半分也不懈怠,眼见着有慌不择路的战马奔过来,连忙就护卫着那马车往边上躲避。巷子里,很快又有人和马奔出来,场面越发的不受控制,撞的人仰马翻。 这边拉着油篷马车的战马也跟着受了惊吓,嘶鸣起来,车夫使劲的扯住缰绳,却就会被它甩到地上。 车上的人是重要的人证,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四五个侍卫过去帮忙控制受了惊的战马,又有人去帮忙稳住马车,十多个人围在那里,每个人都竭尽全力。 这时候,扶着小窗口的一个侍卫却一边借着车身作掩护,一只手缓缓将车窗上的掀开了一角。 因为前面战马嘶鸣,几次这里而起,显然车厢里的人要被甩到了最里面的角落里。 这人用手掌压着,细看之下才能看到他掌中隐藏了一根闪着蓝色幽光的长针,他的手掌借着扶住车窗的便利,缓缓探入窗口,轻而易举的就扣动了绑在腕上的机关。 长针激射而出,本是该确保万无一失的,但是入耳的却是砰地一声—— 竟然是那长针钉入车厢一角木头架子上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那人的心中瞬间生出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下意识的就要撤手奔逃,不想刚刚空了手掌心里却是一痛又一麻,手腕已经被人一把扣住了。 那人只觉得四肢不听使唤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颈边已经横了一柄冷剑。 舜瑛从车窗口里,探手一掌拍在他肩胛骨上,将他迫退了两步。 那人脚下一个踉跄,就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的拿住了。 这边他似乎是怎么都想不通他居然这样就轻而易举的栽在这里,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没有反应,穿着一身脏脏婢女服的舜瑛已经弯身自马车上跳了下来。 「你——」那人勐地抬头朝她看去,目赤欲裂。 这是引蛇出洞的陷阱? 可是怎么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有人会来灭口? 这人手底下的功夫虽是一流,但毕竟是没有一颗做谋士的头脑,脑子里费劲的思索了半天也是想不明白,这时候就听人冷讽的笑声自背后传来,「怎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栽在这里?」 那人一个激灵,仓促间回头,却见一行人衣着光鲜艷丽的朝他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恰是容光焕发的宋楚兮。 果然,这是个圈套吗? 那人冷着脸,目露凶光的冷冷盯着他。 宋楚兮也不介意,只就微微一笑道:「是宋亚青派你来的?」 这个人,她并不陌生,虽然一直没正面接触,可也已经是打过几回交道了。 那人是不能承认了此事,给她留下攻击宋亚青的把柄,只就冷哼了一声,强硬的朝旁边别过头去。 宋楚兮也不介意,脸上笑容反而越发深刻了些的笑道:「为了保住他那个眼高手低又没脑子的女儿,他这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可是事后才知道出手断后有什么用?怎么提前不不好好教教她,让她别犯蠢?」 从事发到方才,她可是什么证据或者口供都没拿到,可是现在开口,却完全笃定了就是宋亚青父女的作为。 即墨勛正为了端木岐和宋楚兮没提前跟他打招唿却叫他担风险而生着气,就冷嗤道:「宋四小姐,你这个结论未免下的太过武断了吧?以本宫所见,这天京之内,不待见你的人可是多了去了,未必就只有良嫔和宋家家主这一家子,何况你又没有证据在手,就这么污衊你们皇帝陛下的嫔妃和岳丈?这恐怕不妥当吧?」 这个人,是真的很没有风度,出口又阴损的很。 宋楚兮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只不温不火的微微一笑,「我又不准备当堂告状,有没有真凭实据有什么差别?」 「嗯?」即墨勛始料未及,紧紧地皱了眉头。 这一趟,她不就是为着进宫告状的吗? 不过他既然是能被彭泽国主立为太子的,智慧和韬略就应该不会太差,只略一回想也就明白了—— 的确,如果宋楚兮的真实目的就只是为了进宫告状,那么当时拿住了那个丫头之后,就大可以马上进宫来,叫了侍卫们护送能用多少时间?可是端木岐却偏偏虚张声势,大张旗鼓的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启程。所以,他们其实就是故意空出这段时间给暗中窥测的人回去报信的,然后以此为饵,再勾出一条大鱼了来。 这两个人,还真是阴险。 虽然不是针对他的,即墨勛也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了,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灰。 文馨公主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奇怪,「你认识这个人?他是你们宋家的?不过他既然是宋家的人,那么之前那个丫头难道就不能是被宋家收买的吗?」 那个丫头并没有招供,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宋楚兮的臆测罢了。 即墨勛这时候思路已经清楚了,冷冷说道:「这里是天京,就算是宋家家主想要这么做,他也得有这个资本,他一个外来的客人,驿馆里的僕从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就算他要收买了来行兇,也得要有这个门路。」 各个驿馆的守卫都是宫里出来的御林军,就是奴婢丫头,也都是临时从宫里送出来的宫婢。因为这驿馆里住着的都是身份尊贵的客人,只有宫里出来奴婢们才更懂的规矩,不容易出差错,在这方面,皇帝还是十分小心的。 诚然宋楚兮会认定了那婢女是宋楚芳派来的,起初的确是有点武断,但是经过此事认证,却不用再怀疑了。 「所以呢?现在还要继续进宫吗?」即墨勛问道。 这个时候,长城和舜瑜两个刚好相继从巷子里奔出。 端木岐挑眉看过去一眼,「怎样?」 「寂寞太子的人带人去追了,属下就先回来了。」长城道,举步走过来。 那边那个乔装的刺客明明被拿住了,却还是一副视死如归一样的表情,脸上没有半点畏惧的情绪。 按理说,宋亚青可不该能笼络的住这样的人才,宋楚兮不由的就多了几分兴致,挑眉道:「长城,这人什么底细?」 那人狠狠的横过来一眼。 「卢久金,绿林道上打滚出来的,曾经在江北落草为寇,十年前,因为劫了青帮的一批赃款被追杀,落魄之时,流落南塘,进了你家三老爷的手底下。」长城就上前一步,说着,顿了一下,倒是有些赞许之色的看了那人一眼,「这人的秉性虽然不良,不过在武学上很有造诣,据说二十年前就是绿林中人排名前十的高手了,进了宋家,真是屈才了。」 跟了宋亚青这么久了,这人倒是不意外长城会查到他的底细,只冷哼了一声,还是口风很紧的一语不发。 而自从方才的那一刻起,舜瑜回来了就没做声,只就攥着拳头,满面杀气的盯着那人。 她和这人可不陌生,蘅芜苑里险些致命的一剑,还有大郓城的茶楼上临街一瞥的交锋,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又给碰上了。 「舜瑜!」舜瑜不甘心,宋楚兮比她还记仇,这时候便是冷冷说道:「舜瑜,你还等什么?当初人家对咱们下手的时候可从来就没犹豫过。」 她宋楚兮就是小气记仇! 当初宋亚青派人去蘅芜苑行刺的事,她虽不至于耿耿于怀,但也绝对没有一笔勾销的道理。 而舜瑜,当初这人的一剑,险些要了她的命,她又如何能忘? 舜瑜的脸上,一瞬间就漫上来浓厚的沙发决绝之气。 她提了剑上前,而那人却是无所畏惧的,仍旧是腰板笔直,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只是冷冷的着她。 舜瑜出剑的手法也是果断精准的,一剑刺穿过去,恰是照着当初她自己被伤的位置穿透。 偏离心脏不远的位置,虽不至于一剑毙命,但那痛楚也是可想而知。 那人虽是个亡命之徒出身,但是剧痛之下也是痛苦的闷哼了一声,眼睛啐了毒一样,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宋楚兮道:「成王败寇,今天既然是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犯不着让个丫头来凌辱我。」 这人,倒也算是傲骨铮铮了,只可惜心术不正,又跟错了主子。 舜瑜一剑拔出,溅了两人乃至于旁边押着这人的侍卫都是满身满脸的血。因为深知舜瑜对着人也是恨之入骨的,宋楚兮等人还以为她会多戳这人几剑泄愤,不想随后舜瑜就收了剑,冷着脸,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回了宋楚兮身边。 宋楚兮拧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谢谢小姐给了奴婢亲手报仇的机会。」舜瑜道,她脸上肌肉紧绷,可以看得出来,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把持,才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宋楚兮心中略一怔愣,随后也就瞭然—— 这人是宋亚青的心腹,这丫头是以为她需要留着这人做罪证,去当面指证的宋亚青的。 宋楚兮勾了勾唇角,就势握住她的手,拍了她的手背,然后紧跟着就是目色一冷,扬眉给长城使了个眼色,「那个丫头呢?」 「在!」长城道,一招手,就有侍卫把那丫头给拖了上来。 那人黑着脸看过来,心里葱白非常—— 说起来他在一行里摸滚打爬也有二三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是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阴沟里翻船,栽在宋楚兮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算计之下。 说到底,他就是太自负,没想到宋楚兮会一早就猜到了这个丫头的身份,并且—— 针对他,来量身定做了一个诱捕计划。 「宋四小姐饶命,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不是我要害您,我是被人收买的。」那丫头这会儿自知活罪难逃,扑在宋楚兮的脚下就大声告饶,「四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求您饶恕奴婢这一回吧,奴婢愿意作证,我——」 她说是怕了,但到底心里也还存留着希望,毕竟宋楚兮还需要她出面来指证宋楚芳宫里用来收买她的人,就是这个还有转圜余地的出路。 宋楚兮的面上神色一直保持不变,虽然略带了几分冰凉,却从头到尾都没见任何震怒或者气愤的迹象。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脚下的这个婢女,语气慵懒道:「后悔了?知道错了。」 「嗯嗯!」那婢女连忙点头,涕泪恆流,满怀期望的仰头看向了她,「奴婢知错了,求四小姐网开一面,奴婢愿意出面指证——」 「指证什么?你是觉得揪出了别人,就能抹了前面你投毒的事实吗?」宋楚兮打断她的话,「告诉你一句话,这世上,虽不是凡事都没有回头路走的,可是却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资本。你要证明谁?还没人来证明你呢。」 这世道,就是这样,于强者而言,随时随地都有出路,那是因为他们有这样的手段和能力来扭转干坤,可是对另一些人而言—— 一步错,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宋楚兮这个人,她自己的手段就不光明磊落,所以在这方面她从不会苛刻的要求别人就一定要跟她来讲什么道义,只是么—— 对那些没那个本事,还要掺和着要来出来害人的人,她也从来就不会心慈手软。 那丫头目瞪口呆的看着她突然之间就变得冷酷的面孔,嘴巴张了张,却居然是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时候,端木岐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就走上前来一步,给长城努努嘴道:「割了她的脑袋,给宫里送去。」 什么? 这是要把这丫头的人头拿去送给宋楚芳吗? 即墨勛和文馨公主一直跟着他们这一行人在看热闹,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唇角讽刺的勾了勾—— 这两个人,是不是太过有恃无恐了? 区区一个北狄臣属的端木世家,就敢往宫里去送这样的脏东西?宋楚芳就算是有错在先,那她也好歹是皇帝的妃子。如果说他们要揪着这丫头进宫去当面指证了宋楚芳的罪行,皇帝为了自己的脸面都未必就会如是追究,现在——他们这是要威胁谁? 长城闻言,也是一愣。 舜瑛就忧虑道:「少主,这个可能不容易办到,您知道的,送进宫里的人所有东西都要被仔细的检查过了才能——」 「你想想办法不行?」端木岐不耐烦道。 那婢女这时候已经吓傻了,打了个哆嗦,可要来抓宋楚兮的裙摆,「宋四小姐,求您饶命啊,您饶奴婢不死,奴婢什么都愿意听您的,您要杀了我,没了人证,皇上和皇后娘娘是不会信您的,这对您没有好处的。」 「干什么?没了他们出面,我就杀不得人了?」宋楚兮凉凉道:「欠了四小姐我的,没人可以不还,不过么——但凡是债,我都要亲自去讨,就不用你跟着瞎操心了。」 那婢女跪在地上半晌,手心里都是污渍,她的手探出来,可是看着宋楚兮洁白的裙裾,居然是再如何求生的*强烈,也只有一种云泥有别的自卑感,居然就不敢随便去碰她。 的确,如果揪着这个丫头进宫去胁迫皇帝和刘皇后的话,她是可以逼着那两人就范,把宋楚芳给废了的,可是么—— 用这个引子,那最后追究起来也只是他们宋家的家务事,那就太浪费机会了。 端木岐和宋楚兮的意思摆在这里了,长城于是就不再迟疑,横剑一挥,那丫头本来还在极力的求情说着话,声音就戛然而止。 温热的血水喷洒出来,湿了宋楚兮的绣鞋和半边裙裾。 圆滚滚的一颗脑袋落在地面上,咕噜噜的一滚,刚好就落在了文馨公主的脚边。 「啊——」文馨公主尖叫了一声,连忙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和同样胆子小的白筠抱作一团,用一种恐惧的见鬼一样的表情看着变不改色站在不远处的宋楚兮。 她虽然一直都知道宋楚兮这个丫头的胆子大,并且和别的女子不太一样,也是也没想到她会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 「两位殿下受惊,抱歉了。」长城走过去,提起那滚在泥土里的头颅。 端木岐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嘱咐了一句,「找个好看点的盒子,包的漂亮点儿。」 一颗人头而已,他以为这是点心吗? 即墨勛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这个时候,就连那杀手卢久金也都被惊的不轻—— 这两个人,连皇帝都不看在眼里吗?他突然就有些畏惧了起来,不知道这两个人要如何对他。 果然,料理完那丫头,宋楚兮的目光就眼睛朝他移过来。 那卢久金的心头骤然一紧,隐晦的干吞了两口唾沫。 宋楚兮稍稍偏头想了想,就举步朝他走了过去。 卢久金被两个侍卫押着,根本就抗拒不了,就见宋楚兮迳自走到他面前站定,用拳头在他肌肉坚硬的胸口上压了压,然后莞尔笑道:「曾经的绿林道上排行前三的绝顶高手?大半辈子刀口舔血,也是时候安享晚年了。」 她这话虽然说的和气,但明显不可能是什么好话。 卢久金的头皮发麻,嘴唇动了动。 宋楚兮就又转身回到了端木岐身边,一面道:「不能叫宋亚青白忙活,也不能断了他们主僕之间这么多年的情义,就把他的一双手送过去给宋家家主留个念想吧。这人——穿了他的琵琶骨,放他走。」 这个丫头,也算是人间一朵奇葩了。别人被暗害是要义愤填膺的拿兇手讨公道,她却沉得住气,只顾着打包送礼了。 即墨勛是被噁心的要命,不过心里却越想就越觉得兴奋刺激,目光灼灼的盯着宋楚兮这边。 那卢久金因为练武的天赋卓绝,二十岁出道之后就鲜有遇到敌手的,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供着的,哪怕是后来落魄了,被迫留在了宋亚青的身边卖命,宋亚青对他也是礼遇有加。 现在要断了他的双手废了他的武功,他就什么也不是了,只能是一滩烂泥一样的乞讨为生了吧? 「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杀了我吧!」卢久金是到了今天才终于体会到宋家这位四小姐的狠辣之处,面目狰狞的嘶声咆哮。 「杀你?你不够资格!」宋楚兮回眸,盈盈一笑,「何况四小姐我今天的心情不好,不高兴再杀人了,你自求多福吧。」 端木岐抬手替她拢了拢大氅的领口,挑眉道:「回去?」 「走吧!」宋楚兮颔首。 端木岐笑了笑,弯身将她一抱,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扭头看了即墨勛兄妹一眼,「太子殿下看了一晚上的白戏,过瘾了吗?我们先告辞了。」 这时候,舜瑛已经招唿人把马车赶了过来。 端木岐二话不说的抱着宋楚兮钻进马车里,绝尘而去。 即墨勛盯着那马车看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回去的意思,文馨公主这时候还有些惊魂未定,咬了下唇站在那里,却不知道为什么,也是半天没有上前催促。 「宋家的这个丫头,还真是有点儿意思。」半晌,即墨勛忽而冷讽的勾了下唇角。 文馨公主从侧面瞧见他面上表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口突然勐地一缩,露出几分担忧和惶恐的情绪来。 即墨勛扭头看过来,散漫的笑了笑,「怎么了?」 「没!」文馨公主脱口道,脸上表情却呈现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尴尬和僵硬。 「那就走吧!」即墨勛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不过倒是好心情的没有点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转身朝自家的马车走去。 温馨公主咬着嘴唇盯着他的背影片刻,眼神却在那一瞬间就隐晦的变了几变,有不安,有冰冷,有畏惧也有仇恨。 「公主——」白筠悄悄的凑过来,扯了下她的袖子。 文馨公主这才脸色微微发白的也举步跟着朝那马车的方向走去。 * 回到驿馆,宋楚兮换了衣裳却没了胃口,只敷衍着吃了一盅燕窝就上床睡了。 后半夜无事,她睡得十分安稳,而这一夜之间寝不安枕的却註定了大有人在。 宋楚芳的寝宫里,灯火通明一整夜,一个人关在寝殿里左立不安。她的婢女守在旁边却不敢劝,主僕两个就一起那么熬着到天亮。 「娘娘,天都亮了,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婢女逐一的吹灭了宫灯,走过来,小声劝道。 「一整个晚上都没消息,不管那丫头是死是活,都总该有消息进来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宋楚芳却根本就听不进去她的话,只惶惶不安道。 如果宋楚兮没事,她的回请败露了,以那丫头的性子,肯定要进宫来闹的。 而如果宋楚兮死了,就更该是有人进宫来报丧了。 可是现在这不上不下的悬着算怎么回事?怎么能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那婢女张了张嘴,还要再劝,外面就有内侍捧了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从殿外进来,「娘娘,宫外送来的,说是宋家家主命人送来给您的。」 「是什么?」宋楚芳狐疑。 「不知道。只说是给娘娘的。」那内侍回道。 宋楚芳使了个眼色,她的婢女就过去接了。那内侍不能在她的寝殿里多留,转身就先行推了出去。 因为说是宋亚青送来的东西,宋楚芳也没当回事,直接命婢女放在桌上打开了。 ------题外话------ 嗯,愉快的虐渣渣。我好像又好久忘了要月票了,马上月底了,小皮鞭挥起来,月票全部交出来!快快快! ps:昨天答案揭晓,139**8447这位神算子,明晚之前,微博私信或者或去验证群里戳管理,给我下邮寄地址哈~
第039章 命案连发,良嫔有孕 婢女解开包袱,打开了里面方方正正的盒子,刚要探手去取里面的东西,随后却是发出悽厉的一声惨叫,仓促后退,却因为绊到了自己的裙摆摔在了地上。 「鬼叫什么?」宋楚芳怒次道。 「盒子里——是——是——」那婢女面无血色,神情惶恐的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语不成句。 宋楚芳狐疑不解的瞄过去一眼,顷刻间也是一声惨叫。 「啊——」她一下子跳起来,恐慌的将那盒子掀翻。 刚刚过来送锦盒的内侍才刚走到院子里,听到身后殿中接二连三的惨叫,就赶紧转身奔了回来。 「娘娘,怎么了?」内侍问道,仓促的推开门,刚一脚跨进来,脚尖却踢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低头一开,却是一颗五官扭曲的人头。 「啊——啊——」那小太监的胆子也不大,魂不守舍的连着嚷了两嗓子,然后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宋楚芳脸色惨白的抖了半天,这时候突然声色俱厉的一扭头,指着他怒骂道:「你这个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把这种东西往本宫的眼前送?来人——来人——」 她扯着嗓子大嚷大叫。 这时候她的婢女却突然扑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惶恐道:「娘娘别让,千万别叫人来。」 宋楚芳只当是什么人要找她的晦气,正在怒不可遏的时候,狠狠的瞪了那婢女一眼。 那婢女却是脸色惨白,只拼命的摇头,艰难道:「这人头——是在城西驿馆里当差的紫巧,娘娘不能声张,千万不能声张。」 「紫巧?」宋楚芳不解。 那婢女就又凑近她耳边提醒了一句,「就是您让奴婢去找的人。」 宋楚芳的一颗心,突然就一凉到底,一把揪住那婢女的衣领确认道:「你说什么?你说她就是——」 这怎么可能?她让心腹去买通了的帮手,现在人头却被送到了她的宫里来了? 不用说,肯定就是计划失败了。 所以呢?这颗人头是宋楚兮那丫头送来给她的? 那个丫头知道了,不仅知道了,还稳稳地拿住了她的把柄? 以宋楚芳的心思,她自然以为宋楚兮既然拿住了这个丫头,肯定就留下了她画押的口供备用的,一旦宋楚兮找到皇帝那里,那么她就死定了。 宋楚芳的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娘娘!」那婢女赶紧跪下去扶着她。 宋楚芳一张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惨白着一张脸,嘴唇不断的嗡动,喃喃自语道:「她知道了,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那个丫头可是心狠手辣,吃人不吐骨头的,之前梁氏姑且都还没来得及正式出手就被她逼死了,现在轮到了她,那丫头怎么会轻易放过? 宋楚芳的整个人都在抖,丢了魂一样。 瘫软在门口的内侍狐疑又惶恐的看着这边的主僕两个。 那婢女用力去拉宋楚芳,但是宋楚芳却腿软的根本就不听使唤,任凭她怎么用力也扶不起来。 那婢女一急,就扭头沖那内侍叱道:「小五子,你还不来帮忙把娘娘扶进去?」 那内侍不好随便近宋楚芳的身,犹豫道:「我去叫人来。」 「不准去!快把门关上。」那婢女道。 绝对不能再让跟多一个人看到这里的局面了,必须赶紧把宋楚芳安抚住,再把那人头处理掉。 小五子战战兢兢的爬起来,过来同她合力,一起把宋楚芳扶到了里面暖阁的炕上。 宋楚芳就抱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眼睛看上去混沌无神,整个身子筛糠似的抖。 「春梅,娘娘她没事吧?」小五子吞了口唾沫,担忧问道。 春梅心里比他更怕,就唯恐是宋楚芳被吓出了失心疯一类的毛病。可是她自己本身就没多大的胆子,目光慌乱的一瞥,瞧见落在地上的那科人头,又是头皮一紧,咬牙道:「还不收拾了。」 这么个东西,就算收拾了也没处扔。 那小五子的年纪小,苍白着一张脸,捧了落在地上的锦盒过去,闭着眼将那人头又踢进了盒子里,然后就又为难的看向了春梅,「这要怎么处理?」 春梅咬着嘴唇想了想,就指了指角落那边的柜子,「先塞到那里面吧。」然后又扭头去试着唤宋楚芳,「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说句话啊?您别吓奴婢!」 宋楚芳就是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口中喃喃自语。 春梅心焦不已,但她又做不了主,最后就心一横,对小五子道:「你去一趟凤鸣宫吧,悄悄的把皇后娘娘请来,就说——就说咱们娘娘病了。」 现在必须要找个人来帮忙拿主意了。 小五子看一眼宋楚芳的那个样子,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好!」 他转身,要往外走,那春梅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就又叫住了他,「哎!还是别去凤鸣宫了,你去请瑾妃娘娘过来吧。」 虽说刘皇后的势力更大,可是宋楚芳自己捅了马蜂窝,以刘皇后严厉的为人,春梅想想就不寒而慄,如果跟她招认了,没准还要被她责难成自不量力。而瑾妃—— 因为辰王妃被杀的事情,可是恨死了殷湛和宋楚兮的。 「是!」小五子答应了,麻熘的冲出门去。 春梅就又爬到炕上,不住的试着叫醒了宋楚芳。 瑾妃那边得了消息,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到的。那小五子跟她说宋楚芳病了,她自己都焦头烂额,本来不想理的,小五子又不敢胡乱说话,软磨硬泡的劝了好久才把她请了来。 瑾妃满脸不耐烦的跨进殿门,「病了不去请太医,叫本宫来做什么?你当本宫就这么闲吗?」 「奴婢见过娘娘!」春梅赶紧跪地行礼。 「良嫔怎么了?」瑾妃随口问道,越过她去,往里走,见到宋楚芳缩在那暖炕一角的模样,却是大为意外,「她怎么了?」 「良嫔娘娘这样子,怎么像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寒春拧眉道,侧目看向了瑾妃。 瑾妃更是百思不解。 春梅既然找了她来,就不能瞒着她,跪在那里,僵硬道:「早上有人送了件东西给我们娘娘,娘娘看了之后就这样了。」 「东西?什么东西?」瑾妃皱眉,斜睨她一眼。 「是——是一颗人头!」春梅道,趁着瑾妃主僕主僕发愣,就招招手,示意小五子把东西捧了过来。 小五子大着胆子把东西往炕桌上一放,那边的宋楚芳突然又尖叫了一声,大嚷道:「拿走!滚开!那个丫头要来杀我了,她会杀了我的,她不会放过我的。」 说完就把自己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春梅的头皮发麻,也敢把那脏东西拿来给瑾妃过目,便就只能硬着头皮将事情的经过都大致的说了,最后就诚恳又悲戚的磕了个头道:「娘娘,这几年,我家娘娘一直都感激您的提携之恩,凡事都以您马首是瞻,这一次——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娘啊。」 瑾妃听了她的话,反应了一会儿才镇定下来,目光阴冷道:「你是说良嫔她昨晚又对那个丫头下手了?」 「是!」春梅道:「实在是四小姐太过分了,我家夫人还有辰王妃娘娘全都折在了她的手上,如果任由她继续做大,谁知道她还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我家娘娘实在气不过就——」 「废物!」瑾妃怒骂了一声,「现在还找什么藉口?照本宫来说,就是良嫔她自己无能,现在偷鸡不成,还要本宫来替她擦屁股吗?」 「娘娘。」春梅怕极了她要袖手旁观,声泪俱下的又磕了个头,「您给想个法子吧,现在四小姐又救了北川郡主一次,宣王殿下肯定要承她的情,再这么下去,真的是谁都奈何不得她了,我家娘娘虽然是急于求成,做的有些欠妥当了,但毕竟也是为了大局考虑,念在我家娘娘对您素来敬重的情分上,娘娘,求您了!」 瑾妃自然也恨不能宋楚兮早点死的,现在宋楚芳马失前蹄,她也只是觉得遗憾。 她冷着脸,盯着暖炕上那一角,过了一会儿才冷冷道:「确定只锦盒里的东西是那丫头送来的吗?」 「奴婢还没有去查证,不过十有*就是了。」春梅道。 除了宋楚兮,没人有理由或者能力来做这件事了。 瑾妃冷着脸又再想了想,就侧目给身边寒春使了个眼色,寒春会意,转身走到门口,招唿了瑾妃宫里的太监总管过来嘀咕了两句话,然后就重新折回来道:「娘娘,驿馆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那边没有任何的消息放出来,就只说是昨儿个晚上他们和彭泽太子相约游玩的时候,街上出了点乱子,不过谁都没有损伤,也就没有宣扬追究了。」 险些被毒杀了,后面却一句话也没了? 这可真是不符合宋楚兮那丫头的作风的,说她会忍气吞声?瑾妃也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娘娘——」春梅满怀希望的看着她。 宋楚芳父女和宋楚兮是死对头,留着他们父女,对瑾妃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她这边还没松口,寒春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走过去,试着把宋楚芳从被子里扒出来,一边安抚道:「良嫔娘娘?是我家娘娘来看您了,您怎么了?」 要瑾妃出手帮她,首先这宋楚芳不能变成废人,如果是一个疯子,那就没有她出手的必要了。 宋楚芳那边正在惶恐的时候,她把自己藏起来,躲在黑暗中,被子骤然被人掀开,她一下子就暴怒了起来,狰狞却扑过去。 寒春始料未及,被她压在了炕上。 宋楚芳扑过去,骑坐在她身上,对着她两边的脸颊就狂抽起来,一面恶狠狠的叫骂道:「你个小贱人,臭丫头,你敢威胁我?你当我是怕了你吗?看我不打死你,我打!打死你!」 她是真的神志不清了,只当被按下的人是宋楚兮,越打越兴奋,眼睛里闪烁着血色的光芒。 那寒春跟在瑾妃身边,是极有脸面的,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一直不察被按到了,然后就被抽的眼冒金星,嗷嗷乱叫。 这宋楚芳居然会疯成这样?瑾妃也是始料未及,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抖着帕子道:「来人!快来人!」 「娘娘,怎么了?」外面冲进来几个宫女太监,进门就被这场面震住了。 「还不快去把她给我拉住!」瑾妃气急败坏道。 「哦!是!」几个内侍宫女奔过去,几人合力才把宋楚芳从寒春身上拉下来,她却犹不解恨,一边踢腾着叫骂,「打死你!我打死你个小贱人!你真当我治不了你了?贱人!」 这边寒春哟哟乱叫着从炕上滚下来,两边脸上都是巴掌印子,更有被指甲挠出来的数道血痕。 「娘娘,良嫔疯了,她是个疯子!」寒春心里堵了一口气,跳脚打骂。 这边宋楚芳也看她不顺眼,被四个人拉着,也还不住扑腾着要再扑过去。 寒春即使是恨到了骨子里,但是碍着身份,也不能还手,只满眼怨毒的冷冷盯着她。 瑾妃见她这个样子,也被激怒了起来,她的目光左右一撇,瞧见旁边架子上的一个插着梅花的花瓶,就走过去,将里面花枝扔在地上,捧着那花瓶过来,兜头就把里面的冷水浇到了宋楚芳头上。 宋楚芳被冻的打了个哆嗦,随后回过神来,却又再度发了狂,抬脚一脚,刚要踹在了瑾妃的小腹上。 她现在神志不清了,这一脚的力气大的惊人,瑾妃痛唿一声,抱着肚子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 宋楚芳抬脚就往要往她的脑门上踩。 「娘娘——」这下子,所有人都吓坏了,赶紧将她往后拽。 「娘娘,您怎么样了?要不要传太医?」寒春忍痛过去搀扶瑾妃。 瑾妃额上都是冷汗,蹲在那里一时站不起来,只咬牙抬头看向了那边癫狂不已的宋楚芳,愤恨道:「去,再给本宫提两桶冷水进来,给我浇,一定要浇醒了她!」 她跟一个疯子,讲不通道理,这个闷亏就吃定了。 不过她出门的排场从来都大,身边跟着的宫婢和内侍不少,马上就有人出去,不多时就又提了四五个水桶进来。 春梅跪在旁边,也不敢劝阻。 内侍提了刚打上来的冷水,一桶一桶的往宋楚芳的头上泼。宋楚芳却一头髮了狂的野兽一样,只不住的挣扎嗷嗷乱叫。 这寒冬腊月里的井水,能直接冻透了到人的骨髓里,几桶水下去,宋楚芳就再叫不出来了,只就冻的瑟瑟发抖的直哆嗦。 这会儿瑾妃也缓过了过来,走过去,揪着她的领子连着给了她四五个耳光。 她打的极其用力,宋楚芳却木偶一样,完全不知道反应,脑袋晃了晃,最后才还是有些茫然的缓缓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瑾妃。 「醒了没?」瑾妃扬手又给了她一下。 宋楚芳才像是终于感觉到痛了,使劲的皱了眉头思索。 「还没想明白吗?」瑾妃见她还不清醒,就又给了她一巴掌。 这么连着又甩了她三四个耳光,宋楚芳浑浑噩噩的目光才转为清明,艰难道:「娘娘?」 瑾妃到了这个时候,气还没消,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然后一指桌上的那个锦盒,对她宫里的太监总管道:「这个带出去处理掉。」 那人将锦盒收拾了捧着退出了殿外。 宋楚芳还浑浑噩噩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瑾妃的面色不善,心里便砰砰直跳。 瑾妃冷冷的看了眼春梅,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她拾掇好了再来和本宫说话?」 「是,娘娘!」春梅踉跄着爬起来,赶紧拽着不明所以的宋楚芳进了后面的寝殿,一边替她更衣梳妆,一面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对她说了,听说自己打了瑾妃和寒春,宋楚芳就更是惶恐,最后换了衣裳被春梅扶着出来的时候还魂不守舍,直接就给瑾妃跪了下去,请罪道:「娘娘恕罪,臣妾方才是一时煳涂了,我——我不知道——」 「你就那么一点儿的胆气吗?」瑾妃没等她说完就先冷讽的打断她的话。 宋楚芳的心里砰砰直跳,只以眼睛盯着地面。 瑾妃就又冷冷说道:「吃一次亏就要学一次乖,你这胆子也是时候长一长了。区区一颗人头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 想到宋楚兮居然堂而皇之往她这里送人头的事,宋楚芳就更是心虚胆寒,她仓促的抬头,乞求的看向瑾妃,「娘娘,您帮帮我吧,那个丫头她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 「求人不如求己!」瑾妃道,打断她的话。 她唇边弯起的笑容,很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思。 宋楚芳一时看的困惑,瑾妃就又说道:「你是皇上的人,那个丫头算什么?你还需要怕她吗?」 「可是——」宋楚芳就是打从心底里害怕宋楚兮。 那个丫头简直就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子,只要想到她之前恐吓自己时候撂下的话,宋楚芳就不寒而慄。 「起来吧,你这身子也刚受了凉,得叫太医来看看。」瑾妃却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就好像已经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宋楚芳被强行扶着站起来的时候还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的。 * 城南驿馆。 宋亚青同样也是一夜没睡。 他派了卢久金带人却灭那紫巧的口,但是一行人一去两个时辰都一点消息也没有。卢久金可算是他手里掌握的一张王牌了,对付区区一个丫头,实在不该是这么费劲,越是等不到消息,宋亚青的心里就越紧张。可是他派去宫门口望风的人却回了几次消息了,只说是并没有看到端木岐和宋楚兮进宫去告状,只就这个状况来讲,卢久金就该是已经成事了的。 「老爷,您先别急,卢先生可能正在回来的路上呢。」他的亲随从旁安抚,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亮了,要不要送个消息进宫,让良嫔娘娘那里也额外的关照一下?」 宋楚芳在皇帝那里,多少能说上话的,而且她进宫之后一直本分,刘皇后和瑾妃对她也都还好。 「也好,你去吧,我就不写信了,你穿个口信就好,就说——」宋亚青点头,话到一半,外院一个侍卫就捧着个长方形的大盒子从外面进来,「三老爷,方才有人送了件礼物过来,说是给您的。」 「给我的?」宋亚青狐疑,走过去,漫不经心的将那盒子打开。 那锦盒做的极为精緻,里面也是上等贡缎垫着,而那里面横卧着的,却是一只齐肘而断,另一只齐肩被切下来的,一双男人的手臂。 宋亚青毕竟就只是个读书人,见状就是骇然倒退两步,忍不住的一阵噁心,「这——这是——」 那侍卫本来看那盒子精緻,又赶上年关,就只当是什么人送来的年礼,不曾想里面放着的会是这样血淋淋的一件东西,登时也是脸色铁青。 宋亚青的随从上前一步,面色铁青的喝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简直太放肆了。」 「这——属下也不认识来人。」那侍卫为难道,仔细想了想送盒子来的那人的话,就如实转述道:「那人说,三老爷的左膀右臂是帮了您大忙的,他不好私藏,叫送回来,给您留个念想。」 当时他也只觉得来人的话很奇怪,根本没多想,现在想来—— 这的确是一双左膀右臂。 宋亚青被吓的也是丢了半条命,根本就容不得多想就想挥手叫来人把这盒子扔出去,这时候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匆忙的从过去,压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仔细一看,就又如是被人敲了一闷棍,险些晕死过去—— 那两截断臂上的刺青他认得,还有右手手背上的一道严重的伤疤,这是卢久金的一双手。 是那个丫头做的吗?这也就是说他派出去灭口的人都栽了?可是如果卢久金没能成事,那为什么宋楚兮昨晚没有进宫去揭发他和宋楚芳呢? 难道是两败俱伤? 这已经是宋亚青所能期待的最好的结果了。 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就冷冷的对那侍卫道:「不知道是什么人这样无聊,处理掉吧。」 「三老爷,需不需要报官?」那侍卫道:「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想要对您不利,所以才送了这样东西过来警告?」 这何止是警告?宋楚兮要对他不利那也是一定的,可是他没有证据,并且—— 如果对外宣扬,说他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公开恐吓,他的脸就都丢没了,以后都不要在北狄朝廷的权贵圈子里混了。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正赶上过年,就不要给衙门添晦气了,你去处理了就是。」竭力的不叫脸上表情露出破绽,宋亚青摆摆手。 「那好吧!」那侍卫捧着盒子退了出去。 待到他刚一拐出了院子,宋亚青的冷汗就一股脑儿全部冒了出来,同时双腿发软,一把撑住了桌子。 「老爷,您还好吗?」他的亲随连忙过去搀扶。 宋亚青却挡开了他的手,焦急道:「你快去,马上递牌子进宫,问问良嫔娘娘那边的状况,告诉她,让她仔细防备着那个丫头。」 那随从见他这个样子,很不放心,但是又见他着急,就不敢怠慢,紧赶着进宫去了。 * 宋亚青压着他这边的事情没有报官,却并不代表这一天衙门里就真的能平安无事继续过年。 一大早,掌管京城防务的怀王殷梁就被京兆府衙门来人请了去。 来人禀明了缘由,他就带人直奔了城外的护城河。 这里临近北城墙,彼时岸边已经熙熙攘攘的挤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京兆府尹周玉春正神色凝重的指挥压抑们下到冷水里打捞浮在水面上的尸首。 殷梁过去的时候,岸上已经并排摆了七八具黑衣人的尸首,而水面上还飘着四五具。 殷梁的面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怀王殿下到了,让路,都让路!」引路的衙役大声斥责。 周玉春赶忙快走两步迎上来,躬身道:「恭迎殿下!怀王殿下恕罪,本来这过年的好日子里,下官不该打扰殿下的,实在是这一次的事情有些特殊,所以——」 虽然平时流氓斗殴,邻里纠纷什么的,偶尔也会有血案发生,但是有一两个的损伤这就顶了天了,现在一下子从这护城河里发现了十二具尸首,算是惊天大案了。并且这些人都穿着夜行衣,这样的打扮就证明了他们应该是受谁指派的同一伙人。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年关之际集结京城?他们是受谁指派?又意欲何为? 种种谜团不得开解,足够闹的人心惶惶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殷梁没等他说完就已经翻身下马,走过去瞧了眼横在岸边上的尸首。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因为这两天过年,城门都开的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这几天小商贩们都不进城做生意了,这边经过的人也少,是一家人出城走亲戚的时候路过,这才发现的。」周玉春道,说着,就引殷梁过去,用脚将一具尸首的脖子往旁边踢了踢,露出下面的伤口,「仵作已经大致的验过了,每个人身上都只有一处致命伤,下手的人应该是绝顶高手,暂时还没有发现能够用以追踪兇手的线索。」 「那这些人的身份呢?」殷梁面无表情的沉默了片刻,问道。 「问过许多人了,都说只是生面孔,没人见过。」周玉春嘆一口气,一筹莫展。 刚过年就遇到这样的大安案,并且线索渺茫,足够他焦头烂额一阵子的了。 「如果兇手方面不好追查的话,那就先从这些死者身上查起吧,他们身上的物件上,多少应该会留下些线索。」殷梁道。 「也没有!」提及此事,周玉春面上神色就更显尴尬,「这几具都已经搜过了,身上很干净,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线索,具体的,还要等水里的几具全部捞上来才能知道。」 殷梁面上神情一直很冷静,这时候眉心才隐约一跳,意味深长道:「很干净?」 「是!」周玉春只觉得无奈,还是如实禀报导:「身上所有的私人物件好像是被人搜刮一空了,可能是故意不想留下线索的。」 人为的?杀了人,却抹掉了和他们相关的一切线索? 兇手要掩饰这些人的身份?可是—— 为什么? 这件事扑所迷离,似乎演变的更加棘手和紧张了。 殷梁紧皱着眉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现在正值年关,他很怀疑是不是殷绍弄了这件棘手命案出来,要给他穿小鞋的。 * 城西驿馆。 宋楚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也没过问昨晚那些事情的后续进展,只就神清气爽的用了早膳。 这几天他们人在经常,又赶上过年,少不得要往各权贵之家走动。头一天因为她病着,端木岐就也闭门谢客,留在了驿馆里,今天一大早他就出门应酬去了。 「少主说小姐的病才刚好,让您再养几天,不要出门,省的累着。」舜瑜端了漱口水给她,伺候她漱完口,又端了茶过来。 若在平时,宋楚兮可能并不会多想,可是这一次,她却总觉得端木岐是故意将她圈起来关在这驿馆里的。 她只是风寒发烧,明明已经没事了。 宋楚兮心不在焉的喝了口茶,就听院子里面舜瑛的声音,戒备道:「太子殿下?我家少主今天不在,请您晚些时候——」 太子殿下?哪个太子殿下? 殷绍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往这里跑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彭泽太子即墨勛了。 可是这个人来干什么? 宋楚兮微微皱眉,手下拢茶的动作一滞,抬眸看去,果然就见即墨勛带了个近身的侍卫已经进了院子了。 「端木家主不在就不在,本宫又不是来拜访他的。」即墨勛被舜瑛给拦了,就负手站在院子里,沖屋子这边努努嘴,「宋四小姐不是在吗?本宫找她。」 找她?她跟这人有什么好说的? 宋楚兮只不动声色的看着外面舜瑛和他周旋,端木岐不在,舜瑛肯定不能随便放他进来,就继续推诿道:「我家小姐还在养病,今天不方便,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还是等我家少主回来,您过去同他说吧。」 宋楚兮一个姑娘家的住处,本来就方便他出入的,而且舜瑛的态度又很明显,如果换做是个稍微矜持一点的人就都该是知难而退了,可这即墨勛却并不当回事,只一尊神一样的站在院子里道:「要不要见本宫,可不是你一个丫头说了算的,本宫这里有些东西要送给宋四小姐,收与不收,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无赖! 舜瑛已经是有了脾气,不过却没办法发作。宋楚兮知道舜瑛打发不掉这个人,就放下茶碗,起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即墨勛见她露面,唇角就隐晦的翘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太子殿下找我?」宋楚兮问道,却没近他的身,站在了一丈的距离之外。 即墨勛玩味着,越过舜瑛去看她,那神态只见却有些散漫的笑道:「本宫这里有些东西,想着你可能会感兴趣,就给你拿过来了。」 说话间,他略一招手,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就上前一步,将手里提着的一个蓝布包袱仍在地上。 噼里啪啦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动,包袱在地面上摊开,里面却都是些杂物。有半旧的荷包,小的香囊,鼻烟壶和手绢,还有一些小的挂件,成色不怎么样的玉佩,或是刻着些什么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护身符,大部分都是男人用的东西,而甚至也还有几样好像是女子的贴身物件。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往那里一扔,舜瑛就瞬间冷了脸,「殿下,您将这些脏东西带到我家小姐的跟前来,未免有失礼数吧?」 即墨勛并不理她,只定定的望着宋楚兮,「宋家丫头,你的脑子灵光的很,这些东西的出处,就不需要本宫再跟你一一阐明了吧?怎样?本宫给你的这个人情,你准备怎么还?」 就算送出本来还心存困惑,不过稍微一联想就心里有数了—— 昨天半路拦截他们的那些弓箭手,最后是即墨勛的人去处理的。他肯定不会放过那些肝胆对他下手的人,所以那些人肯定都被杀了,本来如果他诚心要闹,这个时候京城里头就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了,可是现在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这就说明,或是他连那些人的尸首都处理干净了,也或者他是将他们的身份给瞒下了。 他们宋家人内部的冲突不算什么,可是宋亚青的人居然明明看到了即墨勛的车驾还下黑手,那就是大逆不道,皇帝随时栽一顶大帽子下来,就足以让他们宋家翻不了身。 即墨勛搜走了那些弓箭手身上的信物,然后—— 拿过来威胁她?或者—— 是想要和她谈交易? 宋楚兮只觉得好笑,然后就毫不掩藏的轻笑了一声出来道:「就算是要送人情,太子殿下您也找错人了吧?你该是去找宋亚青才对,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吗?」即墨勛不以为然的勾唇一笑,「如果本宫将这些东西送到了北狄的皇帝陛下面前,你觉得你会怎样?」 「我会怎样?当然是谢过太子殿下您的慷慨推手了。」宋楚兮道,面不改色的冷冷道:「我和宋亚青那些人之间的关系太子殿下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本就是巴不得他们死的,您肯成全,自是再好不过的了。」 即墨勛见她这副神气,便就隐隐的没了耐性,冷了脸道:「你就不用在本宫面前强装镇定了,你也是宋家的人,一旦宋亚青会被追究——行刺本宫的罪名,足够连坐你们整个宗族的了,你以为到时候你就能够全身而退了?」 他的心里认定宋楚兮这是在虚张声势,就算她再狠,也不可能完全不怕死。 宋楚兮却懒得和他这种人浪费时间,冷嗤一声道:「既然太子殿下那么想知道,那你就直接去试试好了,何必跑过来和我废话。」说完,就一点面子也不给的转身就走。 即墨勛的确是从没见过她这样桀骜不驯的丫头,他虽然憎恶宋楚兮这样的作风,但是几次接触下来,却不免有了那么点儿花花心思。 今天他会找来,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的,本来就想连哄带吓的拿下这丫头,不曾想宋楚兮居然连杀身之祸都不怕。 「宋楚兮,你这是给脸不要?」即墨勛是真的被她惹恼了,冲着她的背影扬声冷笑,「你以为你有端木岐给你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高枕无忧了?别忘了,这北狄的天下可是姓殷的。」 宋楚兮懒得和他废话,只头也不回的往屋子里走。 即墨勛见她油盐不进,就更是恼怒,隐隐就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你这丫头坏就坏在太自负上头了,昨天你不见好就收去拿下那父女两个,现在整个局面已经变了,你已经没机会了,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一大早宫里已经传了喜讯出来,那位良嫔娘娘——」 即墨勛说着,就越发显得幸灾乐祸,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她被诊出有孕了。」 宋楚芳怀孕了?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 和皇室沾边的事,一旦涉及到皇嗣,那就要完全的另当别论了。 这个筹码,对宋楚芳来说,那绝对是翻转眼前一切局势的王牌,现在就算有人揭发了她昨夜要谋害宋楚兮的事,皇帝也一定会大事化小,不予追究了。 舜瑛和舜瑜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 宋楚兮的步子,也突然顿住。 即墨勛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的背影,就等着看她追悔莫及的表情,片刻之后,宋楚兮回头,却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盈盈笑道:「好事儿啊!」 然后就一脚跨进门去,没再理他。 * 太子府。 廖倩华命人找了整夜也没找到轻烟的下落,一直熬到天亮,整个人都慌了,正在坐立不安的时候,外面就见冯玉河神色凝重的快步进了院子。 廖青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她仓促的站起来,「冯管家?您怎么来了?」 「娘娘,您现在得空吗?能不能跟属下头一趟?」冯玉河道,语气慎重的更叫人心里发慌。 廖倩华怔了怔。 冯玉河却不等她再多言,就又转身往外走去。 廖倩华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使劲的拍了拍胸口,然后才快步跟了上去。 冯玉河一路上走的很快,直接就去了安意茹的漓雨轩。 廖倩华瞧见那高处的门匾,心口突然不安生的砰砰直跳,下意识的止了步子。 「娘娘!」郇妈妈上前一步,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指。 「妈妈,难道是轻烟把事情办砸了?」廖倩华胆战心惊的揣测,只一道门槛的距离,她却突然有些迈不动腿。 安意茹没吵没闹的,这太不寻常了,完了,难道是殷绍提前发现了她的意图?那么这就是要秋后算帐了吗? 廖倩华此时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那么沉不住气的去和安意茹斗气。 「娘娘稳住,先去看看再说。」郇妈妈也是心里害怕,勉强安慰她。 廖倩华努力的定了定神,咬牙跨进门去,进了院子却没见殷绍在,只安意茹脸色惨白的裹着厚实的大氅被婢女扶着站在正屋的门口。院子里围了一些人,都集中在院子里那个小池塘的边缘,廖倩华狐疑的走过去,顿时就是脚下一软—— 那池子最里面不起眼的假山石后头,仰面朝上飘着一具婢女的尸首,那眉目—— 恰是被她派出去的轻烟。 ------题外话------ 嗯,继续虐渣,继续死人,继续闹腾。大过年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礼物拿啊,每一家都有死人庆祝,这酸爽→_→能换月票了吗? ps:我再徵求下意见,宋楚芳和他老爹,你们觉得哪只先死比较好?
第043章 吐血 廖倩华的脑中轰然一声,瞬间就炸开了,脚下虚软,摇摇欲坠。 「娘娘!」郇妈妈扶着她,暗中使劲握了握她的手腕,提醒她冷静。 冯玉河转身看过来道:「娘娘,这轻烟一大早就被发现沉尸在这里了,她是您的人,属下不好擅做主张,就只好请您过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了。」 廖倩华六神无主。 她此刻并不敢确定轻烟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不知道她是过来安意茹的时候意外失足,还是因为已经和安意茹说了些什么之后才惨遭灭口的。 「她的确是我院子里的轻烟,可是——她怎么会死在这里?」廖倩华勉强定了定神,僵硬说道。 「她是娘娘身边的人,娘娘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在这里,难道现在还要问别人,吗?」安意茹因为还在病中,体力不支,就几乎是靠在门框上支撑的,闻言就面色不善的冷冷说道。 「就算她是本宫的人,可是腿脚都长在她自己的身上,本宫还能时刻看着她,管着她要往哪里去吗?」廖倩华同样语气不善的反驳,说着,又转向了冯玉河道:「这个丫头,昨儿个晚上我没见她就觉得奇怪,还让郇妈妈去找了——」 「是的,奴婢的确是有去打听过,可是娘娘院子里外都没人见过轻烟,本来奴婢还想着等早膳过后再和娘娘说呢。」郇妈妈赶紧道。 其实她那边的消息是,轻菸头天下午从后门出府之后就再没回来。 但是这个时候,郇妈妈却不敢说了。 如果说了,冯玉河肯定就要去查问轻烟出府以后的去处,那么顺藤摸瓜,就极有可能暴露了廖倩华让她去做的事。 只是么—— 这一刻,郇妈妈也是心里发寒。 门房的人明明说没见轻烟再回府的,那么她又是怎么会死在这里的?难道还是见鬼了不成? 郇妈妈满肚子的疑问却苦于无法言明,只力求能够证明廖倩华的清白。 「这样说来——就实在是奇怪了。」冯玉河拧眉深思了片刻,然后就招招手对守在院子门口的侍卫道:「过来两个人,先想办法把尸首捞上来。」 那池子正中有一座装饰用的假山,尸体就是半藏在假山后头的,如果是晚上就在了,安意茹院子里的人来往的时候看不到倒也不足为奇。 外面进来几个侍卫,取了几根很粗的竹竿过来,几人合力,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女子的尸首给拖上岸。 这个时候,陈大夫已经被请了来。 「去看一看吧。」冯玉河道。 「是,大总管!」陈大夫拱手一礼,快走过去验尸。 廖倩华和安意茹双方面都没说话,但是全都面容严肃的盯着那陈大夫的一举一动,陈大夫仔细的查验了轻烟的尸首,回禀道:「是溺死的,并且身上也没见其他的伤痕。」 「这样一来就是失足溺水了?」廖倩华思忖着说道。 可是这轻烟到底是来的时候淹死的还是已经见过安意茹之后才出事的呢?她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这一点。 「失足?」廖倩华的话音刚落,安意茹已经冷冷反驳,「娘娘怎知她就是失足落水,而不是被什么人推下去的?」 这个贱人,居然想把责任栽给她? 廖倩华的心里一怒,冷着脸霍的回头看过去,同样语气不善道:「这里是安氏你的院子,就算要追究也该是本宫追究你的,你倒是说说看,本宫的婢女怎么突然就被发现陈尸在你的院子里了?」 安意茹的目光一冷,不由的站直了身子从门内走了出来。 「娘娘,您现在不能吹风。」秋意和秋心赶紧拉住了她。 安意茹却是不甘心,盯着廖倩华不依不饶道:「太子妃娘娘,请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的丫头偷偷摸摸进了我的院子,你都不给我一个解释?谁知道她是要来干什么的,现在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你却还要来找我追究?」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淹死在这里,你这边会一点动静也没听到?」廖倩华冷讽道。 她十分确信,轻烟的死一定和安意茹有关。 「你——你血口喷人!」安意茹碍着身份,不能凡事和她呛起来,说着就红了眼圈。 殷绍是吃她这一套,但廖倩华恨的恰也是这一点。 眼底闪过一丝明显嫌恶的情绪,廖倩华只冷冷的看着她道:「既然都没人知道这个丫头为什么会死在这里的,咱们谁也别冤枉了谁。冯管家——」廖倩华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对冯玉河道:「你叫人查一查,本宫觉得——」 「太子妃娘娘,你不要欺人太甚。」安意茹突然大声道,满面的怒容,「你要怀疑什么那是你的事,这个丫头又是你的人,要查要问的请你回自己那边,婢妾我身子不适,恕我不能奉陪了。」 她不能叫冯玉河去查,万一查出来她和轻烟之间早有勾结,那么前面的丑事就被揭发出来了。 安意茹说完,就气愤的转身进了屋子里,砰的合上了房门。 廖倩华拧眉看着那里紧闭的大门,神色不悦。 冯玉河就上前一步,道:「娘娘,这件事要报给太子殿下知道吗?安良娣这里——」 关系到安意茹,殷绍随后八成是要过问的。而廖倩华虽然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此刻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她不能让冯玉河去查这件事的,否则的话就要引发灭顶之灾了。 冯玉河的为人稳重又精明,廖倩华在他面前就下意识的紧张,趁其不备,只用力的掐了一把郇妈妈的手背,面上却满是遗憾道:「还是跟殿下说一声吧,这个丫头也跟了我多年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唉!」 郇妈妈痛的一个激灵,随后就有所顿悟,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抬头看向了冯玉河,却是欲言又止的垂下了头。 她这个心虚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冯玉河就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廖倩华也顺势看过来,不解道:「郇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娘娘!」郇妈妈抬头看向了她,面有愧色,然后就跪了下去,沉痛道:「其实昨儿个上午,因为轻烟这丫头跑到门房去偷懒了,晚膳的时候奴婢就骂了她两句,后来她跑出去,奴婢也只当她是躲到哪里去耍小性子了,可是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想不开啊。」 「什么?」廖倩华佯怒,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也没想到这丫头的火头会这么大,会想不开啊。」郇妈妈道,也是一脸痛悔莫及的表情。 「你真是——」廖倩华恼怒的想要斥责她,却又好像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冯玉河从旁看着,道:「这样看来,倒极有可能是这个丫头自己寻了短见了?」 「是奴婢管教不严。」郇妈妈赶紧告罪。 廖倩华冷着脸,满面的怒气,也不替她求情,过了一会儿,才不得已的转向了冯玉河道:「轻烟这丫头有时候是容易闹些小别扭,也是我没好好管束她,这几天赶上过年,又是多事之秋,殿下那里又忙,我看还是不要惊动他了吧。」 如果轻烟真的就只是自戕,那就着实是没必要惊动殷绍了。 冯玉河看了眼那轻烟的尸首,点头道:「那这尸首属下就直接叫人处理掉了。」 「嗯。」廖倩华点点头,又冷着脸扫了眼跪在脚边的郇妈妈道:「起来吧!」 「是,谢娘娘。」郇妈妈面色惶恐的爬起来。 冯玉河命侍卫将轻烟的尸首抬了下去,廖倩华和他一行就相继离开了,待到行至无人处,廖倩华勉强支撑了这么长时间的力气一下子就乏了,扶住旁边的树干大口的喘气。 郇妈妈也是心有余悸,拿了帕子给她擦额上泌出来的冷汗,「娘娘您还好吗?」 「一定是安意茹那个贱人做的,她这是恼羞成怒的杀人灭口吗?」廖倩华嘴唇有点抖,开口的语气愤恨之中却有略带了几分恐慌,回头一把抓住了郇妈妈的手。 如果轻烟把大夫查验的结果都告诉安意茹了,安意茹今天就不该还能维持冷静,就算没有崩溃掉,整个人也应该是疯癫了的。 可是—— 她今天却居然还跟没事人的似的?这太反常了。 那个女人不是善类,她这样隐忍不发,就只能说明她是要在背地里使坏了,廖倩华的心弦紧绷,忍不住的担忧惶恐。 而这边的漓雨轩里,秋意进屋之后就一直趴在窗口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廖倩华等人离开了,才转身进了里屋去给安意茹復命,「娘娘,太子妃已经走了。」 「她说什么?」安意茹冷着脸坐在暖炕上,眼底阴霾沉重。 「说是郇妈妈因为差事上的事骂了轻烟,就当寻短见处理了。」秋心回道,可是想着她一大早从这屋子里出去就发现池子里漂着一具尸首便心里发毛,「娘娘,您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给了我这么大一下马威,她无非就是要用这个丫头的死来警告我,凤鸣宫里发生的事她不会就那么算了的。」安意茹冷冷道:「轻烟那个丫头也是个养不熟的,我给了她那么多的好处,关键时刻她却不肯出力,要不是这个丫头那里出了岔子——太子妃?她廖倩华现在早就什么也不是了。至于轻烟,那个成事不足的丫头,就算是被廖倩华给料理掉了,也是活该。她以为她这就能威胁到我了?我反而要谢谢她替我灭了轻烟那丫头的口呢。」 她何尝不知道廖倩华将她视作眼中钉,可是有殷绍在前面给她撑腰,廖倩华就永远都敢怒不敢言,除了暗地里发发狠,还能做些什么? 两个丫头都没说话,主僕三个相对沉默,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突然听到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安意茹的眉心一拧,给秋意递了个眼色,「看看去。」 「是!」秋意转身快步去开门,不多一会儿就领着个胖胖的厨娘从外面进来,「娘娘,是厨房那边的孙妈妈,她说有事要告诉娘娘知道。」 安意茹平时自有那么点儿清高的心理,很看不起这些下等人,当即就有些嫌弃的皱了眉头。 那钱妈妈侷促的搓了搓手,脸上却笑的颇多谄媚,「良娣娘娘万福,奴婢昨儿个在厨房的后院里看到点儿事情,觉得蹊跷,所以才冒昧着过来——」 说着,她那双手就搓的更勤了。 安意茹也不傻,很清楚这人既然是找上门来了,肯定就是事情和她有关的,于是就沖秋心挑了下眉头。 「是,娘娘!」秋心颔首,转身进了里面,从她的首饰匣子里掏出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钱妈妈眉开眼笑,连忙伸手就去接。 秋心冷讽的勾了下唇角,才施捨一样的把荷包扔给了她。 「奴婢谢良娣娘娘赏。」那钱妈妈倒不觉得怎样,只笑的见牙不见眼,赶紧将那荷包仔细的收了,然后又从怀里摸出一包用脏脏的帕子包着的东西宝贝似的递过去。 「什么东西?」安意茹越发不高兴的紧皱了眉头。 秋心狐疑的将帕子接过去打开了,却见里面乱七八糟的是一些用过的药渣,不悦道:「这是哪儿来的?」 「回娘娘,这是昨儿个奴婢从厨房的后院里捡起来的。」钱妈妈却颇为自得,献宝一样的说道:「昨儿个傍晚,奴婢去后院的茅房小解,刚好看到太子妃娘娘院子里的轻烟姑娘在鬼鬼祟祟的查看这些草药渣子,看过之后,就挺高兴的走了,奴婢觉得奇怪,就从里面拿了一些出来,特意过来献给良娣娘娘的。」 不用说,轻烟查看的那些就是给安意茹煎药的药渣了。 安意茹听了这话,不由的就是陡然一惊。她勐地一下坐直了身子,吃问道:「你说什么?你说那个丫头——」 廖倩华让轻烟去查看她的药渣?这是为什么?这里头一定是有什么事的。 「是啊,就是今天早上死掉的轻烟姑娘,奴婢越想越觉得奇怪,心里不安生,所以就过来求见娘娘了。」钱妈妈说道,还是一脸谄媚的表情。 安意茹却是整个人如遭雷击,手压着炕桌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神色慌乱,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那钱妈妈也不急着走,仍是笑眯眯的站在那里。 安意茹有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脸色不怎么好的看向了她,「这件事,你还对谁说过?」 「奴婢对谁都没说。」钱妈妈道,眼睛里又有灼灼的光芒闪烁。 安意茹最看不上这样贪得无厌的奴才,但是没办法,就又给秋心使了个眼色,「再去我的首饰匣子里拿些银钱出来赏给她。」 「谢娘娘,谢娘娘赏!」钱妈妈欢欢喜喜的就跪地谢恩。 秋意这次就直接取了两个银锭子出来,在她面前晃了晃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巴,这件事如果你再说给别人听了,我们娘娘的银子可是会咬人的。」 「是是是!」钱妈妈更笑的合不拢嘴,欢欢喜喜的借了银子,又给安意茹叩了头,这才满意离开了。 秋意和秋心都忧心忡忡的看着安意茹。 安意茹咬着嘴唇,神色阴郁的又坐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反应,然后秋意就提醒道:「娘娘,要不还是让陈大夫来一趟吧。」 也许廖倩华杀了轻烟并不只是为了凤鸣宫里的那次事情而威吓她的,那女人可能是指使这丫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事后就来杀人灭口了。如果轻烟最终还是廖倩华的人,那就能解释当时那丫头为什么不站出来替她作证了。 「好一个廖倩华,以前倒是我小瞧了她了。」安意茹咬牙切齿道,略一斟酌,就挪到炕沿上要摸索着穿鞋。 「娘娘,您现在还在养身子的时候,不能随便走动,万一伤了身子就糟了。」两个丫头连忙劝阻。 安意茹想想,为了长远打算,她的确是得早点好起来,就又忍下了,只吩咐道:「秋意你马上带着这些药渣出府一趟,离着咱们府上远一点,找个靠谱点儿的郎中给看看,里头都有些什么。」顿了一下,又补充,「换了衣裳再去,别叫人认出你的身份来。」 她不能让陈大夫验,万一真有点什么,殷绍就会第一个知道了,虽然现在还没有查证,这会儿安意茹的心里却已经极度的不安,隐隐的,她似乎已经可以预料到廖倩华到底谋划的是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被那女人给算计了,那——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安意茹惶恐不已,整个上午都魂不守舍。 秋意出去,因为要避人耳目,这一折腾,是一直到了下午才匆匆赶了回来。 听到开门声,安意茹立刻就抬头看了去,但是那一瞬间,本来选在半空的心,却在一瞬间直接沉入了万丈深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居然没敢出声。 秋意一脸天塌了一样的表情,咬着嘴唇走进来,几乎都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把手里一张大夫列的单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些草药,安意茹又不认识几样,只就提心弔胆的看着她。 然后,秋意才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这药渣里掺了对娘娘身子不利的东西,大夫说——说——」秋意结结巴巴的,斟酌了一下,最后才是心一横道:「这些东西,可能会损害娘娘的身子。」 安意茹的脑中嗡嗡作响,又是晕晕乎乎的半天没有反应,旁边的秋心试着开口问道:「那——是会怎么样吗?」 「这——」秋意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安意茹的脸色,并没有回答。 安意茹此刻已经方寸大乱,仓促的下了炕,就匆匆奔到里屋去穿衣裳,一面道:「秋心你去安排一下,我要马上出府一趟。」 她一刻也不能等了,一定要马上去亲自找个人来确认一下。 两个丫头见她是都神志不清了,也不敢过分劝阻,只能找了丫头的衣裳给她换了,又却安排,漓雨轩里留了秋心善后,为了谨慎起见,秋意并没有带安意茹去前面她过去的那家药铺,而是换了一家大夫口碑不错,但却不怎么有人光顾的小药铺。 这几天赶上过年,人们都忌讳,安意茹去时,刚好这药铺里没有外人,只一名年过花甲的老大夫在整理药材。 「大夫。」秋意道:「您能帮我家夫人把个脉吗?」 大夫回头看过来,「这位夫人是哪里不舒服?什么症状?」 秋意略有些不自在的红了脸,道:「就是我家夫人成婚有四五年了,但是一直不见有身子——」 她一个没出嫁的丫头,对这种事就有些难以启齿。 因为安意茹本来就在病中,脸色奇差,大夫也不疑有她,就直接引她到里面给她把了脉。 全程安意茹都一语不发,只是咬着下唇,紧张不已的盯着那大夫。 那老大夫捻着鬍子给她把了半天的脉,却是频频摇头,安意茹不敢问,只脸色越来越苍白。 秋意提心弔胆,「大夫,我家夫人没什么问题吧?」 「有问题,有大问题啊,夫人这身子气血两空,刚受了重创,而且唉——」大夫遗憾的还是连连摇头。 安意茹突然就坐不住了,突然跳起来,双手压着桌子面色狰狞的逼问道:「你就跟我说一句话,我到底还能不能怀上了?」 子嗣,是她在太子府长久站稳脚跟的依凭,如果断了这重指望,那她会怎么样? 这样的意外,安意茹根本从来就不敢想。 她是急的疯了,一时也顾不得矜持,那大夫却只是嘆了口气,「夫人的身子亏损严重,不止是不容易受孕,就算侥倖怀上了,恐怕也负担不起,会有性命之忧的。」说着,就又有些埋怨道:「就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轻重,子嗣这回事,那是神灵菩萨的恩赐,您这是前面用药太过——」 这大夫,大约是误认为她前面年轻的是不不想要孩子,所以服用了避子汤一类的东西吧。 安意茹这时候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硬的杵在那里,没了反应。 用药太过?所以,果然是廖倩华那贱人居心不良的要害她吗?那个贱人,居然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夫人,您先别急,我看这大夫这么大年纪了,保不准就是误诊呢,咱们换家铺子,再看看。」秋意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抓着她的手臂使劲的拽她。 「老夫给人看病几十年了,口碑都一流的,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的?是这位夫人自己不懂爱惜胡乱用药伤了身子,你们不信,尽管换别家去看,别说再换一家,就是再换个十家八家的,也是这样的结果,哼!」老人很有些脾气,愤然一甩袖就又去了外面的药房。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快别吓奴婢。」秋意哭着去扯安意茹。 安意茹的目光混沌,脸色苍白的完全不见血色,也不知道是听没听见她的话,好半天才缓慢转身,一步一步脚步沉重的往外走,一面声音虚软无力道:「走!回府。」 秋意扶着她上了马车,因为她的状况很不对劲,就不敢再在外面耽搁,直接就让车夫回了太子府。 一路上安意茹都跟一尊会移动的雕像一样,一语不发,眼神空洞,只被秋意搀扶着,一步一步的挪回了漓雨轩。 「娘娘回来了?快进来!」秋心唯恐有人过来发现了安意茹不在,已经等的胆战心惊了,听闻两人的脚步声,赶紧开门将两人往屋子里让,可是再一看安意茹的样子,就吓了一跳,「娘娘这是怎么了?」 秋意急的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安意茹根本就不看路,一抬脚没能跨过门槛去,就被绊了一下。 「娘娘当心!」秋心赶紧抱住了她,却没能撑住她身体的重量,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呀!娘娘!」秋意也惊唿了一声,要去帮忙,安意茹却面无表情的推开了两个丫头,她自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用了所有的力气,仍旧是双腿无力,脚底打滑,费了半天劲也没能爬起来,最后挣扎的狠了,竟然噗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直接趴在了地上,真的是爬不起来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两个丫头吓的丢了把条命,也是腿脚发软,用力的想要扶她都拉不动,三个人都摔在地上。 安意茹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死鱼一样,一动不动。 两个丫头拉不动她,秋意就抹了把泪,仓促的爬起来往外走,「我去找陈大夫来。」 不想才起身到了一半,却没能走动,一低头,才见安意茹的一只手正死死的抓着她的裙摆,尖锐的指甲直接将意料戳穿了几个窟窿。 「娘娘——」秋意惊的说不出话来。 「不能找大夫,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安意茹的声音沙哑且低沉,但是每一字出口,都能听出来她是用了许多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的。 如果说她以后都不能有孕了,这个消息对她而言是晴天霹雳不假,可如果宣扬出去,那才是灭顶之灾。其他人会怎么看她?殷绍也会对她失望透顶吧?一个不会生育了的女人,她在这皇室之中要如何立足? 秋意见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呜呜哭道:「娘娘您别吓唬奴婢,太子妃实在是太狠了,她居然会对您下这样的狠手,一定要让太子殿下给您主持公道啊。」 秋意说着,就愤愤不平的还要起身,但是安意茹依旧是死死的抓着她的裙子没松手。 如果说是要恨,谁都不能比她更恨了,可是就算她去告了状,殷绍也为此废了廖倩华,她的事情一但传开了,她这辈子都别指望能登上太子妃的宝座了,因为—— 殷绍不可能娶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坐着他的正妃之位,那样只会让他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不许去!谁都不许去,我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缓了半天,安意茹才又声音沙哑粗粝的再次开口。这一次她倒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勉强爬起来了,脸上表情也变得冷厉狰狞,「今天的事,你们谁都不许说,不能再叫第四个人知道了,明白吗?」 说话间她的视线冷冷一横,杀气腾腾,两个丫头都是心肝儿一颤,赶紧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两人合力将她扶起来,坐到了榻上。 秋心还有点煳涂,秋意却是满心危机感,不得已道:「娘娘,这样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 她们不说,并不代表着廖倩华也不会抖出来,进而让安意茹失宠吧? 不过安意茹却很确信,廖倩华不敢,就算那女人背地里再怎么样的嘲笑她,也一定不敢让殷绍察觉了。 「她以为这样就能断了我后面的路吗?做梦!」安意茹目光阴冷的说道:「弄个孩子出来而已,还能难倒了我不成?」 廖倩华那毒妇,她是不是放任的太久了,反而叫那女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对她下这样的狠手?她安意茹,是那么容易被人算计的吗?她不会放过那毒妇的,一定要她不得好死! * 宫里因为良嫔有孕,皇帝龙心大悦,当即就降旨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下来,并且为了照顾宋楚芳这个孕妇的情绪,当即大手一挥,表示梁氏的事情不再追究了,又追封了一个一等诰命下来,同时还恩准了宋楚芳要请父亲进宫探望的请求。 要知道,这连着已经有六七年了,宫里鲜有喜讯传出,只有四年前一位新人李美人怀孕,但是最后生下的就只是一位公主,皇帝也没太当回事。 许是人的岁数越大,就越想要多些事情能证明自己其实还有富余的精力在,这一次,宋楚芳怀孕,皇帝是着实欢喜。宋楚芳的生辰是正月初八,皇帝又下令大办,要给她好好庆祝。不过宋楚芳倒是懂事,只说是不想铺张,最后皇帝就只降旨请了皇室宗亲和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进宫聚聚,再就是十几个命妇也都进宫拜谒,陪着热闹了。 这帖子,自然也送到了宋楚兮那里,宋楚兮肯定不会推拒,既然她想来,端木岐就没反对,这天一早就一行人收拾了进宫了。 这天的寿宴是要摆在后宫的,端木岐进宫之后,嘱咐了宋楚兮几句话就和她分开了,跟殷绍那些人去了寿阳宫寒暄喝茶,宋楚兮则是去了重华宫拜见宋太后,然后又跟着她一起去了宋楚芳那里。 皇帝对她的这一胎是真的很重视,这天居然直接一大早就过来了,和刘皇后还有元贵妃等人都在花园的亭子里一起闲话家常。 宋楚兮陪着宋太后过去,只就低眉顺眼的站在宋太后的身边听着她们闲聊,无非就是皇后等人恭维皇帝一番,再「热心」的嘱咐宋楚芳一些养胎要注意的事情。 宋楚芳很谦逊的一一听了,宋楚兮暗中观察,却发现这女人居然跟失忆了一样,好像是把前面几天才发生的事情全部抛诸脑后了,看见她也神色平平,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情况,着实有趣? 这边她忍不住的垂下眼睛,抿唇笑了笑。 瑾妃就刚巧抬头看过来,冷讽道:「宋四小姐的身子大好了?这气色看着,倒也不见得比谁差啊?想来那天都是徐太医虚张声势了?」 她是因为辰王妃的死,现在连遇到殷湛都直接转身了,更别说宋楚兮了。 「承蒙娘娘挂怀,臣女已经无恙了。」宋楚兮道,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她不和这女人逞口舌之快,也不给人可乘之机。 「瑾妃你就少说两句吧。」刘皇后不悦道。 瑾妃暗暗咬牙,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她是真的不敢放肆,想想还是气闷,就起身福了一礼道:「臣妾今天早起吹了风,有点不舒服,怕在这里过了病气给良嫔,先迴避了。」 说完,还是面色不善的剜了宋楚兮一眼,然后才抬高了下巴转身出了亭子。 「母后,瑾妃就是这么个脾气,有口无心,您别介意。」刘皇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恨铁不成钢,还是回头给宋太后陪了个笑脸。 宋太后没说什么,只垂眸抿了口茶。 皇帝看了眼天色,就对宋楚芳道:「出来有一会儿了,你带着身子,凡事要小心,别受了凉,先回殿里让皇后她们陪着你说话吧,朕前面还有摺子要批,晚点再来。」 皇帝说着,就要起身,宋楚芳这才有些仓促的赶紧抬眸看向了他,小声道:「皇上,臣妾平时一个人在宫里,闷得慌,好不容易今儿人多,想多做一会儿。」 皇帝眉头隐约一皱。 宋楚芳见他不高兴了,就谨小慎微的垂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抬头朝宋楚兮看过去。 果然呢,这女人是要对她出招了? 宋楚兮只做不察。 「四妹妹,太医说我的胎像不稳,嘱咐我最近要多留在寝宫休养,我这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不如你就留下来住几天吧,陪我做个伴,也好有个照应。」宋楚芳说道,语气温软,目光渴盼。 照这女人的那么一丁点儿胆子,这会儿不该是怕她怕的敬而远之吗?留她下来作伴?她这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宋楚兮本可以一口拒绝的,可她这会儿却存心想干宋楚芳想干嘛,就故意没有马上表态。 宋楚芳等了片刻,没等到她首肯,面色就略有尴尬的转向了皇帝。 皇帝是什么人,她的那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住他,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安分,他心里不高兴,但是想着宋楚兮和端木岐这两个心腹大患不除不快,既然宋楚芳愿意折腾,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既然是这样话——」皇帝喝了口茶,沉吟着开口。 「皇上,您要留下臣女来照顾良嫔娘娘吗?倒不是臣女不肯尽力,实在是我这笨手笨脚的,平时连自己都收拾不妥当,哪里会照顾人?到时候良嫔娘娘未必介意,同我过分计较,万一毛手毛脚的惊着她腹中皇子,那臣女的罪过可就大了。」宋楚兮笑眯眯道,语气半带调侃。 提及宋楚芳腹中胎儿,皇帝的神色突然就迟疑了一瞬。 宋楚芳一急,忙道:「哪里需要你做什么?就是陪我说话解解闷的。」 皇帝这时候却已经改了主意,道:「这个丫头的性子莽撞,在宫里拘着她,怕是她也不自在,你还是安心静养吧。」 皇帝的决定,宋楚芳是没那个胆子反驳的,心里虽然着急,面上也只能是温顺的应了,「是!还是皇上想的周到。」 皇帝又说了两句话,就起身先回了御书房,这边就剩下一群女人聊些家常。 花园里,即墨勛一直在看着亭子这边,正在失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太子殿下在看什么?」 他侧目看了一眼,是一个看着略有几分眼熟的盛装女子款步行来,想了想,是在头两天的国宴上见过的。 这女人二十多岁的年纪,颇有几分姿色,不过在阅遍天下美人儿的即墨勛眼里,就不见得出彩了。 即墨勛只依稀记得,她当时的座位是皇室宗亲里头的,再看这个年纪—— 如果是哪家的王妃,她不会敢随便和自己搭讪,想来就应该是皇室女子了。 「怎么?」即墨勛漫不经心的上下打量她一眼,也不探究她的身份。 安寿公主倒也无所谓,只就笑道:「看你从方才就一直盯着那边的宋家丫头在瞧了,需要本宫给您引荐吗?」 引荐有什么用?他和那丫头又不是素不相识,但是显然的,这安寿公主就是话里有话。 即墨勛但笑不语,果然就听安寿公主似是怅惘的嘆了口气道:「其实父皇端木氏和宋氏之间联姻的事情是极不看好的,如果有人能替他解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女人,是想要借他的手去弄走了宋楚兮,然后讨好皇帝吗? 即墨勛的城府,自然不是安寿公主这等妇人可比。 两个人,不动声色的会相对望。 「宋家的丫头得罪过你?」即墨勛突然问道。 安寿公主面上表情骤然一僵,明显带了几分心虚,随后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太子殿下真会说笑,本宫与她素无交集,又谈何得罪?只是最近瞧着父皇为了南塘那两家子的事情忧心,再有看到太子殿下对那丫头似是有些兴趣的样子,所以才忍不住说了两句。」 即墨勛没有接茬。 安寿公主就又说道:「殿下您是不是看上那个丫头了?她的那张脸,的确是生的不错,就是脾气不大好。」 「她那不好的难道就只有脾气吗?」即墨勛道,语带嘲讽。 宋楚兮那脾气不好性格不好都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她的名声也不好。 「呵——」安寿公主掩嘴笑了笑,却是不以为然的反问道:「难道殿下还是对她动了真心,想把她娶回去做太子妃吗?」 即墨勛现在是对宋楚兮很感兴趣,但那也只是种猎艷和征服的心理作祟,如果说是要娶回去做太子妃?他才不干呢。 安寿公主这话算是说道点子上了,即墨勛玩味着勾唇一笑。 两个人的想法根本就是一拍即合,安寿公主反而不急了,只好整以暇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即墨勛果然是有些按耐不住的重新扭头看向了她,「你有办法让本宫得偿所愿?」 他倒不是耐性上耗不过这个女人,而是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事,他不屑于浪费过多的时间。 安寿公主心中满意,脸上便掩饰不住的带了几分得意之色道:「本宫虽然自认为人微言轻,也没那个手段帮殿下达成所愿,不过么——」 她说着,视线就又落回了亭子里,宋楚兮和宋楚芳的那些人身上,「想必良嫔娘娘会很乐意助您一臂之力的。而且她和那丫头是堂姐妹,有些机会——拿捏起来也比较方便。」 即墨勛和她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都是心照不宣的隐晦一笑。 * 这边宋太后并没有留多久,皇帝走了没一会儿,她也说是乏了,先回了重华宫。 皇后带人去看中午寿宴那边的准备状况,其他人也就都分别散了。宋楚兮躲得宋楚芳远远地,马上就闪身进了花园,自己熘达去了。 宋楚芳被春梅扶着从亭子里站起来,盯着她的背影,咬咬牙道:「知道怎么做吗?」 「是!」春梅点头,神色凝重的近乎紧张,然后就匆匆追了宋楚兮过去。 宋楚芳转身要往自己的寝宫方向去,迎面却见安寿公主含笑走了过来,盈盈笑道:「良嫔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题外话------ 靠,这货居然敢打我兮女王的主意,分分钟往作死的大道上狂奔而去→_→然后安白花吐血了,太子府的水好深的说╮(╯_╰)╭月底最后一天,友情提示,明天放假了,月票要留下,快快快~o(>_<)o~
第041章 将计就计,赔了夫人 宋楚芳和她素无交集,心存戒备,「不知安寿公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就是给娘娘提个建议。」安寿公主道,因为这花园里还有别人在散步,人多眼杂,她就左右看了眼。 宋楚芳会意,「外面有点凉,去屋子里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又迳自去了后面宋楚芳的寝殿。 宋楚芳弯身坐在了椅子上。 安寿公主自己是生育过的,深知怀着孩子的女人的种种举动,见她毫不小心的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娘娘,您——」她的神色有些恐慌的盯着宋楚芳的肚子。 宋楚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沿着她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不解道:「怎么?」 安寿公主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揣测,但是因为事关重大,却不敢说了。 「没,没什么!」勉强定了定神,安寿公主敷衍道,然后才摆正了神色,单刀直入,「娘娘,如果本宫没猜错的话,你让你那丫头去找宋家的四丫头过来,其实——是想要对她做点什么吧?」 宋楚芳和宋楚兮之间的事情,安寿公主虽没见他们当面呛起来过,但这姐妹两个之间却从无交集,可谁都知道,宋家三房的人是将宋楚兮视为眼中钉的,并且宋楚兮进京这么久了,宋楚芳这个姐姐还从没招待她进宫来玩过。 安寿公主会觉得她和宋楚兮不合,宋楚芳并不意外,可是对方最后那句话却叫她胆战心惊。 「公主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宋楚芳的心头剧烈一跳,面上只装作若无其事是挤出一个笑容。 「娘娘,本宫今天既然是来找上您了,您就应该看出了我的来意,我不是想来搅局的,也不会害你。」安寿公主道,神色凝重。 宋楚芳看着她,并不敢轻易相信她的话,还是满眼的戒备。 安寿公主就冷笑了一声,又再盯着她的肚子道:「你是想要用肚子里的龙胎来做文章吗?」 宋楚芳能对宋楚兮做什么?那个丫头凡事都周到仔细,小心得很,行为举止上一点把柄都不给人拿,而且就算她的言行有失—— 有宋太后那尊大佛在后面镇着,谁还能为她说了两句重话就将她拉出去砍了吗? 所以,要用来打击她,用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才是最稳妥的。 宋楚芳的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的屏住唿吸,恼怒道:「公主殿下,本宫和你素无冤雠,您怎能如此这般的信口雌黄?这要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你是要逼死本宫吗?」 她的语气严厉,满面的怒容,心里却在不住的打鼓—— 完了,她的计划都还没有正经实施就先被安寿公主看穿了,这个女人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后面等到真的事发了,这女人如果要站出来搅局揭穿她的话,那这件事的成算就要大大降低了。 宋楚芳的心里越发的不安生,再不想和安寿公主周旋下去,直接疾言厉色的抬手一指门口,「本宫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今天就不与你计较你方才的诳语了,公主殿下请便吧,恕不远送。」 安寿公主本来就只是揣测,但是看她这个反应,心里反而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她并没有理会宋楚芳的逐客令,反而提着裙子,找了张椅子弯身坐下了。 宋楚芳大为意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如何同她开口说些什么。 安寿公主的目光冷静,却是看着她,一本正经道:「娘娘,本宫说过了,我对并无恶意。我知道你和宋家的那个死丫头不睦,也的确,如果沾上了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她十有八九是难逃死罪了,可是娘娘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她要被父皇定罪处置了,您的那位姑母——重华宫里的太后娘娘会怎么样?」 宋楚芳是被宋楚兮送来的东西吓破了胆,这几天都惶惶不安,只想着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锄掉她,了却后患,根本就打算不了这么长远。 安寿公主一提,宋楚芳才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寒战。 安寿公主见她明白了,就又继续说道:「不管是当年的宋大小姐,还是如今的这位四小姐,皇祖母对她们都格外看重,就算她谋害皇嗣是死罪,就是皇祖母也救不了她,可是你觉得随后她就会当此时没有发生过?她会不追究?恐怕——不能吧。」 别人姑且不说,宋亚青再过一阵子就要回南塘了,可是她宋楚芳却是一辈子都被困锁宫中了,宋太后想要动她,真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宋楚芳后怕的背心隐隐开始往外冒汗。 安寿公主只就正色看着她,语重心长道:「和她同归于尽?娘娘觉得这样值得吗?」 值得吗?且不论值不值得,主要是她宋楚芳还从来没想过要为了宋楚兮搭上自己的性命。安寿公主的话,可谓句句正中下怀,只是因为还弄不清楚对方的意图,她就咬着嘴唇,一直不表态。 安寿公主似乎并不介意,与她对望一眼,就有些神秘的挑眉一笑,「说白了,那个丫头能有多大能耐?她现在春风得意,还不全凭端木家主给她撑腰吗?如果能想办法分化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那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并不比直接杀了她差。」 还要留着宋楚兮那小贱人继续活在世上吗? 宋楚芳是不甘心的。 不过,同时她更怕的是宋太后恼羞成怒之后的报復。 「你这话——」心里斟酌了半晌,宋楚芳到底是有些心动了,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 「端木家主是要娶她回去做端木家的家主夫人的,如果她不配入端木家呢?」安寿公主莞尔,那一个笑容,都有几分冷酷又讽刺的意味。 「这怎么了能?她到底也是我们宋家长房嫡出的姑娘——」宋楚芳苦涩道。 「如果娘娘能促成她和别人的好姻缘呢?」安寿公主道,起身走过去,站在宋楚芳的面前,抬手压在她的减半上。 宋楚芳有些迷茫的抬头看向了她。 安寿公主就带着势在必得的得意道:「如果她先和别人有染,坏了清白呢?到时候端木家主恐怕就要避之而唯恐不及了呢。」 坏了宋楚兮的清白,瓦解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这个主意,宋楚芳之前就打过,还和柔嘉公主合谋做工一次,只可惜没能成事,最后反而是柔嘉公主自己折进去了。 想起那件事,宋楚芳还有些心有余悸,「这——恐怕也不容易吧?那丫头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除了康王殿下孩子气的不知道介意,其他人也未必肯——」 人人都说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早就有了收尾了,而且这宋楚兮总是惹是生非,来京没多久就已经暴戾之名在外了,但凡是有些身份的人家,谁肯娶她? 而如果说要再算计殷述一次—— 宋楚芳也自认为她自己没那个本事。 「至于人选么——」安寿公主神秘一笑,「主要娘娘肯顺手推舟的帮个忙,本宫这里,就有一个最好的人选,可以帮你了却后顾之忧。」 宋楚芳的心思微微一动,脱口道:「谁?」 「彭泽太子!」安寿公主道,四个字,掷地有声。 宋楚芳倒抽一口凉气,却是始料未及,不可置信道:「怎么会——那位太子殿下——」 那位彭泽太子,自视甚高,几次三番的从他的言谈举止之间他似乎并不待见宋楚兮的,怎么可能会对那丫头有意思? 「娘娘您想到哪儿去了?」安寿公主明白她的意思,就抿着唇角笑道:「你家那位四姑娘,也就皇祖母才会把她当成宝。彭泽一国虽不及我北狄王朝这般地大物博,如日中天,好歹也是一方霸主,那个丫头是个什么身份?想做彭泽的太子妃?将来的国母吗?她哪里配了?」 宋楚芳这才大彻大悟,情急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说——」 安寿公主冷笑,「好在她那张脸生的颇有几分姿色,彭泽太子生性风流,不过就是想要尝个新鲜罢了。」 宋楚芳的心中大动。 安寿公主就又笑道:「那位太子的身份不是刚刚好?如果换成是别人沾了那丫头的身,以皇祖母的地位手段,十有八九是会逼着那人娶她做正妻的,就算她和端木家断了,也一样是一辈子的衣食无忧了,可果然是彭泽太子的话——」 安寿公主说着一顿,那神情语气就更添几分阴冷,「皇祖母再厉害,手也伸不了那么长,她是我北狄的太后,难道还妄图去做彭泽储君的主吗?充其量——也就是让彭泽太子将她做个妾室给收了,可是那有什么用?以那位太子的风流成性的作风,用不了几天就会厌弃她,届时——她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彭泽太子的身份特殊,如果真能这样,倒不失为一个整治宋楚兮的好方法。 那丫头不是自视甚高,自认为了不起吗?如果让她做了即墨勛的侍妾,那还不就是个供人玩乐的玩意儿了? 宋楚芳想来就觉得心里痛快。 不过,她还有些犹豫,「我们这样的一厢情愿,能行吗?」 「彭泽太子那边,本宫刚见过他了,他虽没明说,但大抵也是这么个意思了,如果娘娘能助他一臂之力,让他一亲芳泽,得偿所愿之后,他势必也要报答娘娘的。」安寿公主道,深深的看她一眼。 既能解决掉宋楚兮这个小贱人,又能瓦解她和端木家的图谋,还能送一个人情给即墨勛—— 这样一箭三雕的机会可是难得。 宋楚芳的目光灼灼,已然是迫不及待了。 「好!」她道:「本宫答应了。春梅已经去引她过来了,回头本宫配合你们做一场戏就是了。」 安寿公主满意的笑笑,四下里环视一圈,「就在这里吗?」 「就在这里吧,只有这间寝殿下人们不敢随便进来。」宋楚芳道,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既然要做,那就不要做表面功夫,一定要让即墨勛一举成事了,随后宋楚兮那贱丫头才没办法反悔。 「这样最好,确保万无一失。」安寿公主自然也是这个意思,「那本宫先出去一下。」 花园里,舜瑜扶着宋楚兮的手慢慢的沿着一条小径散步,春梅从后面追过来的时候,舜瑜自然马上就有所察觉。 「小姐,良嫔身边的那个丫头过来了。」 宋楚兮侧目,拿眼角的余光回头看了眼,唇角勾了勾,「先甩掉她,看她要做什么。」 宋楚芳没安好心,这是一目了然的,只是那女人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以为这样简浅的一个伎俩就足以让她中计? 「是!」舜瑜颔首,扶着她的手又往前走了几步,拐过了花圃一角的灌木丛。 春梅小跑着追过来,拐弯却没见宋楚兮主僕了,不禁着急,一跺脚,就见前面翠色的一角裙裾扫过一处小拱门,进了旁边相邻的园子。 那衣裳的颜色正是舜瑜和舜瑛今天穿着的,春梅的眼睛一亮,赶紧又小跑着追了去。 待到她走的远了,这边的灌木丛后头,宋楚兮才挪了一步,刚要回到小路上,却感觉裙摆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她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粉色小袄的嫩生生的糰子正蹲在那灌木丛的底下,用常青灌木茂盛的枝叶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掩住了。宋楚兮垂眸看去的时候,她正从树丛里眨巴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望着她。 这小丫头,怎么会躲在这里? 「你——」宋楚兮忍俊不禁,刚要说什么的时候,那糰子却突然手指抵住嘴唇,沖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拼命的沖她眨眼睛。 宋楚兮愣了愣,随后有所顿悟,一抬头,果然就见上回除夕那晚殷黎身边的小丫头一边走一边张望着过来。 「咦?」见到宋楚兮在这里,那丫头颇为意外,屈膝福了一礼,「见过宋四小姐。」 「嗯!」宋楚兮略一颔首,淡淡的打量她一眼,「你不是北川郡主身边的那个丫头吗?」 「是!」那婢女点头,「奴婢白萍,正是北川郡主的侍婢,不知四小姐可有看到我家郡主?」 宋楚兮还没说话,就感觉右边的裙摆又被人死命的往下拽住了,便就忍住笑道:「是宣王殿下带着北川郡主进宫赴宴的吗?」 「不是的。」白萍摇头,「郡主前面养了几天病,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命人送了好些补品药材过去,这几天郡主好了,王爷是带她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本来在重华宫的时候,太后娘娘不在,王爷等在那边,小郡主就给熘了,这会儿王爷要出宫了,就寻不见她了。」 宋楚兮原还因为这糰子是和谁在捉迷藏呢,没想到居然淘气的让殷湛派人在找她。 那糰子见她犹豫,一着急就又拽了两下她的裙子。 宋楚兮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她满怀渴望的大眼睛,无奈只能妥协,对那丫头道:「宣王殿下走的是哪处宫门?回头如果遇到北川郡主了,我跟她说。」 「那就先谢过四小姐了。」白萍感激道:「我家王爷今天走的是东门。」 「好!我知道了。」宋楚兮点头,那白萍屈膝福了一礼,就又急匆匆的沿着小径一路找了过去。 殷黎一直蹲在那树丛里猫着不动,直到白萍拐过小径没了踪影,宋楚兮方才弯身递给她一只手,「出来吧!」 殷黎眨眨眼,歪着脖子想了下,然后才搭着她的手从那树丛里出来。 矮松柏的叶子沾了她满头满身,她伸出小短胳膊去抓,宋楚兮看着滑稽,就抬手替她把头髮上沾的树叶子捡下来,一面道:「你怎么又调皮了?你父王找你呢,不怕他着急吗?」 「他最近不准我出门。」殷黎道,自己拿掉袖口上的草屑,然后想起了什么,就突然止了动作,仰着头看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见她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不禁奇怪,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楚楚姐姐!」殷黎看着她,却是不期然皱了小眉头,欲言又止。 宋楚兮觉得这孩子今天有点儿奇怪,就拧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黎的样子有些纠结别扭,咬着粉嫩嫩的唇瓣又琢磨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有些心虚的小声开口道:「你是病,都好了吗?」 宋楚兮愣了一愣。 小丫头的神色就有些懊恼了起来,「前两天我说去看你的,可是父王说你在养病,不让我过去。」 虽然那天她们两个都是辰王妃的报復对象,不过在殷黎这里,却一直只当是宋楚兮为了救她才遭了秧了,前几天他一直嚷嚷着要去驿馆,殷湛就说是宋楚兮在养病,不能会客,她就不敢再闹了。这会儿看到宋楚兮了,小丫头就忍不住的满心愧疚。 宋楚兮瞧着她拧成一团的小眉头,这才反应过来。 她弯身蹲下去,把她裙摆上的草屑也一一拍掉,然后握住了她的一只小手道:「我也没事呢,我的丫头说,那个推我下水的坏丫头是你帮我揪出来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殷黎只看着她,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 宋楚兮就从袖子里摸出之前藏着的那根的玉笛递给她,「上回我答应给你做一支箫的,可是没找到工匠,这个送给你吧,回头你找个巧手的丫头给加一个穗子,会很好看的。」 那玉笛小巧,玉色又属于上乘,温润细腻,再加上雕工精湛,看上去十分讨喜。 殷黎咧嘴一笑,要伸手接过去的时候,却又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道:「姐姐你的雪融,今天出门的时候我扔在父王的床上了,下次——我抱给你?」 雪融其实是只很懒的狼崽儿,以前跟着宋楚兮的时候胆子大,习惯到处乱窜,但是进来宣王府,到了陌生的地方,反而老实很多,平时基本不会离开殷黎的视线,要么散步,要么睡觉。殷黎和它处的正好,说这话的时候可不是心甘情愿的。 宋楚兮瞧着她言不由衷的样子,忍不住又弯唇笑了笑,「我最近都没空照顾它,你再替我养几天吧!」 她说着,就去拉殷黎的手腕,想把那玉笛塞给她,不想入手坚硬,她腕上那一圈,好像是绑了什么东西的。 宋楚兮略一失神。 殷黎就做贼一样的赶紧护着手腕后退了一步。 宋楚兮的手里一空,抬眸朝她看去,「你袖子底下藏了什么?」 「没——没什么啊!」殷黎咧嘴一笑。 她虽然聪明又机灵,但到底也不过一个孩子罢了,脸上那表情就露了破绽出来。 宋楚兮也不说话,只就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殷黎和她算的投缘,被她盯着,就不由的心虚起来,想了想道:「我给你看,你不要告诉别人?」 宋楚兮招招手,那小丫头就又走回她面前。宋楚兮扯过她的手臂,显卡袖口一看,却见她腕上居然是绑了一个特制的小型弓弩。不,或者确切的说,那不算是个弓弩了,因为从外形上看根本就看不出弓弩的样子,反而像是个不起眼的护腕。彼时那机关上已经安装了三支特制的很小的箭头,阳光下,闪着幽冷锐利的锋芒。 这个小丫头,身上居然会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 宋楚兮皱了眉头,殷黎已经献宝一样的显摆了起来,晃着手腕师范给她看机关的用法,「我从父王书房里找到的,楚楚姐姐你看,这里有三支箭,按这个地方,就射出去了。不过——不知道这能不能射到兔子,卫恆说,下完雪之后,山里有很多兔子跑出来的。」 那粉糰子自说自话,一面摆弄着手里那东西,想了想,又来扯宋楚兮的袖子,「楚楚姐姐,你今天见到我七哥了吗?这个东西,我要让他教我用。」 「他今天没来。」宋楚兮摸了摸她的发顶。 殷湛的书房里,怎么可能会藏着这种东西?他用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宋楚兮玩味着,才刚一勾唇角,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宋楚兮赶紧收摄心神,站起来,一转身,果然就见舜瑜提着春梅的领子将她拎着大步走了过来。 那春梅明显受了她的恐吓,缩着脖子,鹌鹑一样。 「怎么回事?」宋楚兮冷着脸看过去。 殷黎仰头看着她,嘴巴张的老大—— 这楚楚姐姐的脸是怎么回事?刚才还笑眯眯的,怎么才转了个身,突然就看着带点儿恐怖了? 「小姐,这个丫头鬼鬼祟祟的一直跟着我。」舜瑜道,把那春梅往前一推。 春梅被她推了个踉跄,慌张摆手道:「四小姐,不是的,奴婢没有。」 「还说没有?」舜瑜挑眉,对她怒目而视,「跟在我后面转了三个园子了,你还说你不是图谋不轨?」 「我——」春梅本来就心虚,这会儿更是害怕了起来,「四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是我家娘娘请奴婢来寻您的,娘娘说想要跟你说两句私房话,奴婢过来找您,看到舜瑜姑娘,以为您是和她再一起的,这才会——」 想想也是够邪门的,她之前明明看到宋楚兮和舜瑜在一起的,没想到被舜瑜带着兜了几个圈子之后居然就不见了宋楚兮。 「她有话要跟我说?」宋楚兮不冷不热的上下打量她一眼,那神色间分明就透着怀疑的味道,而且不加掩饰,十分的明显。 春梅的心里发毛,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的,娘娘说是有些私房话要同四小姐说,让奴婢来请您去她的寝宫一趟。」 「她要说什么?」宋楚兮问道。 春梅一愣,「奴婢不知道啊,四小姐还是过去见了我家娘娘,当面和娘娘说吧。」 「你不知道?」宋楚兮款步上前。 春梅只觉得被她盯着,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下意识的就只顾着垂眸闪躲。 宋楚兮却不容她避让,捏了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道:「你不是她的心腹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说话的机会我只给你一次,如果你不想说,那么——」 她说着,忽而唇角冷然一勾。 春梅瞧着她这表情就觉得她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刻,宋楚兮已经松了手。 春梅惶恐不已的看着她。 她脸上表情却突然间就云销雨霁,恢復了柔和与明媚。 「放她回去吧!」宋楚兮说道。 舜瑜一声不响的,立刻就往旁边让了路,反倒是春梅,张了张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个时候,宋楚兮仿佛是真的半点也不准备追究她了,只又弯身下去,蹲在殷黎面前,轻声与她说话,「你的这个东西,借我一下好吗?」 殷黎眨眨眼,歪着脖子,面色困惑。 宋楚兮却已经自行去揭她腕上那件东西,一面笑眯眯道:「康王殿下据说这两天出城狩猎去了,要差不多元宵节才回来,你不是想知道这个东西到底能不能射到兔子吗?我帮你试试?」 她说是徵询殷黎的意见,但是话没说完已经「厚颜无耻」的将那弓弩扣在了腕上,琢磨起来。 这边春梅还愣在那里没有走,就见她一边低头摆弄着腕上那件东西,一边漫不经心道:「还不走?四小姐我手底下还是很有准头的,三丈之内,应该不至于射偏。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跑的掉,全凭你的造化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是要帮那小郡主试试这东西能不能射兔子的,难道是要拿自己这个大活人来做靶子吗? 春梅脑后汗毛根根直立而起,心惊胆寒。 宋楚兮固定好那弓弩,不经意的略一抬眸,她的眸子清澈明亮,和日光下闪烁着寒芒的箭头相互辉映,有一种诡异又冰冷的刺透的感觉。 春梅的脚下不听使唤的扭头就跑,可是且跑却又忍不住的回头来看宋楚兮。 宋楚兮闲闲的抬起手臂,唇角一直天然翘起一个戏嚯的弧度,她的这个表情,真不像是要出手杀人的,可春梅就是觉得自己要死了。 她踉跄着,只往前奔出去五六步就已经撑住了,转身就软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四小姐饶命,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宋楚兮莞尔,却根本没理会她说的话,只觉得殷黎带来的是个好东西,便就认真的研究起来。 春梅软在地上,涕泪横流,刚想要将宋楚芳的计划和盘托出,后面的小径上,就见舜瑛神色凝重的快步行来。 「有什么发现?」宋楚兮头也不抬的问道。 「安寿公主去见了良嫔,两人在寝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后来她出来,就又去见了彭泽太子。」舜瑛道。 「安寿公主?」宋楚兮皱眉,沉吟。 这女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吗?」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宋楚兮问道。 「不知道。」舜瑛道:「良嫔那里随后就一切如常了,这会儿她正在花厅和元贵妃等人说话呢。」 宋楚芳在宫里,她安寿公主还有即墨勛提前都不可能牵上线,那就只能说明这些人要临时起意来作祟了。 可是—— 这几个人凑在一起能做什么呢? 「呃……」宋楚兮抿抿唇,仰面朝天,闭着眼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就高深莫测的笑了。 那春梅正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就见她突然垂眸朝自己看过来,不禁又是一个哆嗦。 「好像——良嫔娘娘的计划已经临时变了。」宋楚兮道:「算你运气好,就继续替你那主子守好秘密吧。」 春梅听的满头雾水,就见宋楚兮已经沖舜瑜努努嘴,「把她弄晕了,然后——」她举目四望,然后一指之前殷黎藏身的灌木丛,「就塞到那里吧。」 她不准备杀自己泄愤?也不准备拿自己到宋楚芳的跟前去当面对质?可是她到底要干什么? 春梅还是心惊肉跳,舜瑜已经往她颈后噼了一记手刀。 宋楚兮想了一下,又道:「等等,把他的衣裳扒了。」 舜瑜也不多问,弯身将春梅的外面的一群剥掉,然后将她提过去,藏在了树丛里。 殷黎一直瞪大了眼睛,好奇不已的看着。 宋楚兮思忖片刻,就又招唿了两个婢女近前,耳语嘱咐了两人几句话。 「是!奴婢知道,一定会确保万无一失的。」两个丫头慎重的点点头。 宋楚兮满意的略一颔首。 舜瑛脱了自己的外衫,宋楚兮也麻利的将自己外面的衣裙脱掉,和她换了,然后转身朝殷黎伸出一只手去,「走吧,我先带你去找你的丫头,再磨蹭下去,你父王就该杀进宫里来找你了。」 殷黎是对主僕几个好奇极了,递了手给她,又扭头却看那个遮掩的严实的树丛。 宋楚兮微微一笑,就牵着她的手,朝之前白萍离开的方向走去。 这边舜瑜穿了春梅的衣裳,和舜瑛两个选了条僻静的小路又回了宋楚芳的寝宫。 宋楚兮牵着殷黎的手,一路慢慢的往前走,殷黎却还是好奇之前她们主僕嘀咕的事,一步三回头的张望。 宋楚兮忍俊不禁,「你看什么呢?」 殷黎就是再机灵,也只是孩子,对大人之间这些算计个勾心斗角完全理解不了,她皱着小眉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就见白萍满头大汗的迎面奔过来。 「我的小祖宗,你又跑去哪里了?可吓死奴婢了。」白萍道,说着就给宋楚兮屈膝福了一礼。 「我在那边的花园里遇到她,她说要去找康王殿下的,不过殿下今天没有来。」宋楚兮笑道,将殷黎推到她面前。 白萍心有余悸,唯恐这粉糰子又蹿了,干脆就将她抱起来,然后才给宋楚兮福了一礼道:「奴婢谢谢宋四小姐了。」 宋楚兮笑笑,想起了什么,就又掏出那支玉笛塞到殷黎的手里,摸摸她的头髮道:「以后再进宫来,一定要跟着你父王,别一个人乱跑,知道吗?」 殷黎似懂非懂,也不应声。 宋楚兮也不多言,转身就要往回走。 「楚楚姐姐,你等一下!」不想身后殷黎却突然又再叫住了她。 宋楚兮止步,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黎就埋头从腰际解下来一个跟她的身量比起来明显是有些大了的荷包,递给她,「这个——给你!」 宋楚兮狐疑的走过去接了,在手里颠了颠,却是很有些分量的。 她随意的就要解开了看,殷黎却是神秘的赶紧按住她的手,「先别看。」 这鬼丫头! 宋楚兮笑笑,从善如流的本来想要将那荷包系在腰间的,但是转念一想就直接塞到了袖子里,然后沖她露出一个笑容,「快走吧!」 「楚楚姐姐再见。」殷黎甩甩手。 白萍屈膝一福,就转身抱着她急匆匆的出宫去了。 宋楚兮回去的路上都的很慢,闲庭信步,磨磨蹭蹭,直到半路上舜瑛迎面赶来。 「都安排好了?」宋楚兮问道。 「是!」 宋楚兮莞尔,主僕两个走到无人处,重新把衣裳调换过来,整理妥当了,宋楚兮才又继续往前走去,「走吧!」 这边花园的亭子里,即墨勛得了舜瑜前去相邀,虽然心里怀疑,但是舜瑜是宋楚兮身边的丫头,就算这件事和安寿公主与他说好的事情之间有偏差,他也知道取捨,当机立断的放弃了安寿公主那边的安排,过来亭子这里「会」宋楚兮了。 只是他赶过来,一直等了有小半个时辰都没见到宋楚兮,眼见着中午寿宴开始的时间就要到了,他终于觉得自己是被这丫头耍了,满心怒火的出了亭子,朝宋楚芳的寝宫方向走去。 这边他,安心怒火,走的很快,突然就听身后有人唤他,「太子殿下请留步!」 这个声音是—— 即墨勛脚下步子顿时僵住,反应了一会儿才狐疑的回头,就见宋楚兮从容含笑朝他了过来。 这少女的姿容俏丽,笑容明艷,尤其这么从容平静的一个笑容,一看就有种与众不同的味道,直接看的人心都酥了。 即墨勛心里的火气,突然就降了一半下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你叫丫头去约了本宫见面,又迟迟不肯露面,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跟本宫玩什么欲拒还迎的把戏吗?」 因为今天是宋楚兮主动约见他的,他会多想了也正常,说着就上前一步,抬手就往宋楚兮脸上摸去。 「殿下!」宋楚兮不避不让,也没阻止他,只仍是心平气和的笑道:「您和安寿公主很熟吗?」 即墨勛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也僵在了半空。 宋楚兮半点也不在意他的情绪,只就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那会儿在那亭子里,殿下您在看我,我也在看您啊,怎么难道您没注意到吗?」 这句话,但从字面上来讲,很有些郎情妾意的调情味道,可是从宋楚兮的口中说出来,即墨勛却竟然会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的脸色铁青,冷冷的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少女,一字一顿道:「你都知道什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今天约见殿下,其实是想要告诉您一句话的。」宋楚兮道。 「什么?」即墨勛道。 话一出口,脸色就更难看了—— 他居然被这丫头诱导,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我想告诉殿下,我与您井水不犯河水,您也犯不着趟这浑水,要不然的话——」宋楚兮道,面不改色的看着他,字字清晰而冷静,「我是赤脚的,横竖就只有这条命最值钱,您要常在河边走,湿了鞋子,就要贻笑大方了。」 即墨勛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冷冷的盯着。 这个丫头是在警告她?她区区一个世家女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有史以来,这还他头次被人指着鼻子当面警告,即墨勛觉得好笑,突然就不可遏止的扬声大笑了起来。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面上表情浅淡,没有半点被他惊吓或是影响的意思。 这边即墨勛笑的狂妄开怀,半晌,才刚要开口撂下几句狠话的时候,宋楚兮却突然诡异一笑,提着裙子就朝前面宋楚芳寝宫大门口的方向迎过去。 即墨勛的笑容还不及收敛,扭头看去,刚好是皇帝一行人从别的地方过来,许是被他的笑声吸引,正都看着这边。 「臣女见过皇上!」宋楚兮快走过去,面上神色却是惶惶不安的道。 「你们——」皇帝狐疑的还盯着即墨勛那边。 即墨勛不得已的就只能也赶紧整肃了仪容往这边来,然后就听宋楚兮慌张又不安的说道:「彭泽太子说他今天跟进宫里来的那位侍妾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皇上,您看是不是叫个人帮忙找找?」 因为即墨勛方才那笑声的确是有点怪,听着是不像真的在笑,如果说他是恼羞成怒,也好像是有迹可循的。 皇帝拧眉,「不见了?」 「是啊!」宋楚兮嘆气。 这个时候,那宫里,宋楚芳正好和6元贵妃几个从旁边的偏殿里出来。 宋楚芳是没发现皇帝已经到了,只左右看了眼道:「四妹妹那会儿说身子不适,在我那边小憩,我过去叫她。」 那迴廊底下拐个弯就到她的寝殿了,元贵妃几个就没绕道,直接跟了去。 这边门口的人群里,殷绍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而端木岐,则是心照不宣的沖宋楚兮一挑眉,宋楚兮回她同样的一个眼神,然后眼见着宋楚芳等人到了那寝殿的门口,就赶紧提了裙子快跑着沖了过去,「良嫔娘娘,是找我吗?」 宋楚芳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都傻了,正要探手去推门,手却僵在了半空。 如果宋楚兮在这里—— 那么,屋子里也能听到动静,屋子里的是什么人? 宋楚芳的脑子里整个人都懵了,元贵妃却被那屋子里的声音刺激的不轻,怒喝一声,「给本宫把门撞开。」 两个内侍强行推开了门,却不想那门根本就没从里面插上。 大门应声而开,里面大床上一双男女暴露无遗。 冷风灌进来,宋亚青仓惶的翻身就先滚在了地上。 ------题外话------ 彭泽太子被戴绿帽了,但是我觉得我好像便宜宋亚青这老匹夫了,肿么破?嗯,这都怪你们私藏月票不给我,导致我供氧不足大脑短路了,快补偿我! ps:宝贝儿们十一长假快乐!新月份里都激情起来,把兜兜里的月票都给我交出来,15年只剩下三个月了,好歹16年之前让我爬一次榜单嘚瑟下不行么嘤嘤嘤,看在伦家辣么努力坚持万更的份上╭(╯^╰)╮ 然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跟岚宝一样是宅在家里不出门度假的,实在闲着没事做的宝贝儿们,推荐岚宝的完结文给你们打发时间吧。 《摄政王妃》女强重生的復仇文,跟这篇风格比较像,女主强大,估计喜欢这个文的姑娘都能喜欢,重点是——男主明确!没看过的姑娘可以却瞅瞅,应该会喜欢的╮(╯_╰)╭
第042章 良嫔自危,手撕太子 皇宫东门外,宣王府的马车停靠在稍远处的大树下面,卫恆怀抱长剑,带着侍卫们车夫等在那里。 见白萍终于抱着殷黎从宫里出来了,卫恆赶忙直起腰版,过去拉开了马车的车门,「王爷,小郡主出来了。」 「嗯!」殷湛本来正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闻言就睁开了眼睛。 「父王!」白萍将她递到车辕上,殷黎就朝车厢里面张开双臂。 殷湛从里面探手将她接过去,淡声吩咐,「走吧!」 卫恆关了车门,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回府。 殷湛抱了殷黎上车,看到她别在腰上的玉笛,就取过去看了眼,「哪儿来的?」 「楚楚姐姐给的。」殷黎道,不以为意。 殷湛拿着那玉笛,却是兀自失神了好久,明知道不可能的,他指腹间摩挲着,竟然还幻想着这上面会不会还留有她身上的余温。 以前只以为是天人永隔,永不相见了,而现在—— 她虽然回来了,却堂而皇之的换了个身份,并且拒绝认他。看似明明很近的距离,就是隔着一重,进退两难。 殷黎爬到桌边去倒了杯水喝下去,抬头见他失神,就不解道:「父王?你怎么了?」 「哦!没事!」殷湛回过神来,随手捡起散落在车厢里的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将那玉笛收起来,搁置一边,「回头我叫工匠给你配个穗子。」 殷黎点点头,然后笑嘻嘻的爬过去,拱到他怀里。 殷湛就任由她折腾,待到小丫头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了,他才轻声问道:「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 「嗯!」殷黎点点头。 「东西她收下了?」虽然殷黎已经说做好了,他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她——有没有说什么?」 话一出口,殷湛自己就先觉得尴尬。 她能说什么?他自己这么迂迴的送了那件东西过去,不就是为了不叫她收到了尴尬吗?而且以你女人的性子,她就更不能多此一举的再说什么了。 「送给她了啊,我都照父王教我的,说我是从父王书房里偷拿的,要去找七哥。」殷黎道,可是越想心里还是有种挺郁闷的感觉。 那楚楚姐姐怎么回事啊?准确的说,那根本就不是她送出去的好吗?那是被楚楚姐姐给「顺」走了的。要不是父王提前交代了,她会忍气吞声的看着她骗?收了人家的东西进了自己的腰包,然后就心安理得的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了? 算起来,这楚楚姐姐骗孩子东西的厚颜无耻的毛病估计是改不了了。 「父王。」殷黎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坐在殷湛的怀里,仰头去看他的脸,「为什么要给楚楚姐姐那个?」 「她两次救你,不该送点东西答谢吗?」殷湛垂眸看她一眼,反问道。 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间也有往来,互相要送点什么东西,哪有这么拐弯抹角费劲的? 殷黎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殷湛心中略有诧异,就摸了摸她的发顶,「怎么?」 殷黎抿着唇角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自他怀里爬出来,跪坐在他对面,扬起一张小脸来,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道:「父王你又骗我,我都看到了!」 「什么?」殷湛一愣,不解的脱口反问。 「你上回说楚楚姐姐把祖母的箫还回来了,我看见你书房里的盒子,根本就不在嘛。」殷黎道,突然之间腮帮子就气的鼓鼓的。 宋楚兮骗了她的东西,她这父王居然还帮着人家说谎?这样胳膊肘向外拐的行径—— 简直不能忍。 殷湛是没想到事情都过去了,这小丫头居然还记了仇,眉心不由的就拧成了疙瘩。 「你不是说喜欢她吗?」沉默半晌,殷湛重新问道。 殷黎歪着脑袋仔细的打量他脸上表情,然后又重新爬回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拉了他的手,摆弄着他的手指头玩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说道:「父王你是不是也喜欢她啦?」 殷湛怔了怔。 这要怎么说呢?他以前总是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自己喜欢的人就只有她已故的母亲而已,他要怎么让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接受那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要怎么让她接受,宋楚兮就她的生身母亲的事实? 更何况,这件事所有的为难也并不单单的就只在殷黎这里,还有宋楚兮。 依照当年东宫里发生的种种,宋楚兮现在必定坚信她当年生下的孩子没能活下来,虽然如果他要亲口把殷黎的身世告诉了她,她一定不会怀疑,可是—— 「暖暖。」心里隐晦的嘆了口气,殷湛就重新收摄心神,垂眸看向了怀里的女儿,「答应父王一件事好吗?」 殷黎不解,回头看他。 「以后不管要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跟——」殷湛道,话到嘴边,却在对宋楚兮现时的称唿上拗了口,他心中尴尬了一瞬,然后才继续说道:「不管什么事,都不要和宋家那个丫头计较,好吗?」 他这个要求,实在是没原则的有点过分了。 殷黎皱着小眉头,还是很不明白的样子。 殷湛的唇角就弯起一个看似温和实则苦涩的笑容来道:「如果没有她,今天就不会有你了,你和我——我们都欠她的。」 殷黎只以为她说的是前几天宋楚兮救她的事,在那件事上,她自己就对宋楚兮又感激又愧疚,虽然还不是很情愿,但是想了想,还是认真的点点头,「我会记得对她好的。」 这说话的语气,慷慨到居然好像宋楚兮是个比她还小的孩子一样。 殷黎说完,就撅着屁股从桌子上拽过来一个弹弓,空射着玩。 殷湛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但是见她这副活泼开朗完全不知愁的样子,不知不觉中眼底神色就慢慢转化为黏稠的化不开的宠溺。 * 皇宫。 那间寝殿门前,一群人堵的水泄不通。 宋楚兮挑了事之后并不往前凑,而是心甘情愿的被其他人给挤到了后头。 宋楚芳突然有孕,打了这宫中所有后妃一个措手不及,刘皇后倒是还好,元贵妃就几乎有点儿焦头烂额了。 今天碰上这样的事,如果她不落井下石,把这个祸害趁早锄掉,那就实在对不起老天爷送到她面前的机会了。 所以事情一起,元贵妃根本就没给宋楚芳反应的机会,第一个就闯了进去,怒不可遏的指着屋子里的两个人叱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宫中宣淫,行此苟且之事,来人,还不给我拿下。」 宋亚青自己是被灌了媚药下去,此刻发泄了大半,再加上受惊过度,自知大祸将至,便瞬间清醒了。 他也顾不得别的,先仓促的套上裤子,外面已经冲进来几个侍卫,将他擒住了。 「娘娘,冤枉,冤枉啊!」宋亚青脱口告饶。 元贵妃只是冷笑,「众目睽睽,你还敢喊冤?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又当我们都是聋子瞎子吗?」 那宫门外头,皇帝看到出事,也一撩袍角就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即墨勛灵机一动,看着那廊下宋楚兮勾唇冷笑的表情,心里突然就升起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他今天是被宋楚兮这丫头给刺激大发了,先是将他做猴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又当面和他叫板,顶撞他,威胁他,但是事有轻重缓急,联繫宋楚兮说过的话,他直觉的以为宋楚芳寝殿里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 即墨勛急吼吼的冲进了院子,和宋楚兮错肩而过的时候,只来得及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后紧随在皇帝身后冲进门去,他顿时就觉得一股绿烟从脑门上升腾而起,整个人都狂躁了起来。 他是生性风流放荡,故而哪怕是出门在外,身边也带了几名美貌又乖巧的侍妾随行,白天充当丫头,晚上大被一蒙,颠鸾倒凤。 而现在,不着寸缕,眉目含春,撑着脑袋坐在里面那张大床上的,就是今天跟着他进宫来的美艷侍妾。 那女子的身段生的好,样貌也好,只这会儿看上去像是没了魂一样,双眼迷濛又困顿,这么多人看着,她居然都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尴尬,不用想也知道是被人下了药了。 「哎哟,这——这成何体统!」跟着皇帝进来的人里头不乏迂腐老臣,当即就臊的满面通红,掩面遮眼。 皇帝额角青筋暴起,一时间却因为太过气恼了,反而没有发作。 这个时候,即墨勛就气急败坏的突然扭头沖皱着眉头愣在那里的文馨公主吼道:「发什么呆?」 文馨公主回过神来。 白筠赶紧奔过去,从地上捡起一件衫子给那女子披上,顺势拍了拍她的脸颊,「慕莲,醒醒?」 那女子被她拍的脸颊发疼,却也只是迷迷濛蒙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是弄不清楚状况。 这边宋亚青两股战战,浑身发抖,使劲的伏在地上。 皇帝看过去一眼,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嘶吼道:「荒唐!」 这一下,就是宋楚芳也都跟着腿一软,连忙跪了下去,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这里是良嫔的寝殿,宋家家主,你身为良嫔的父亲,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这样的为老不尊,是存心要往良嫔和皇上的脸上抹黑吗?」元贵妃声色俱厉道。 「皇上开恩!」宋楚芳忙道,伏地给皇帝磕了个头,「这件事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父亲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一定——一定是——」 宋亚青是被捉姦在床,抓了个正着的,这一点叫她难以自圆其说。 宋楚芳心慌意乱,想着整件事情的经过。 当时明明她身边的丫头告诉她,春梅引着宋楚兮来了她的寝殿了,并且进去之后就再没出来,后面是春梅一个人很小心的带上门出去的。 即墨勛要过来,肯定要掩人耳目,不能堂而皇之的从院子里走,就算没亲眼见到他过去,后来让婢女去查看,说是屋子里有动静,她就以为是万无一失了。不想胸有成竹的带着元贵妃等人来捉姦,却居然当场拿住了自己的父亲。 宋楚芳也是肝胆俱裂,惶恐不已。 她脑中灵光一闪,直觉上就觉得此事应该是宋楚兮所为,于是仓促的抬头朝人群后面去寻宋楚兮的下落。 这时候宋楚兮却居然根本就对这里的情况毫不在意,只在人群的最后面,侧目和端木岐谈笑风生的小声说着话。 「皇兄,你看慕莲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别不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文馨公主道,上前一步,提醒即墨勛。 宋亚青是栽了,但是彭泽太子的侍妾与人行了苟且之事,就等同于是当面给了即墨勛一个大耳刮子,打的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即墨勛的后槽牙磨的咯咯响。 他比宋楚芳更加笃定,这件事就是宋楚兮做的,侧目看去,见那乖张跋扈的臭丫头和端木岐站在一起事不关己的说笑,他也怀疑里面可能还掺杂有端木岐的手笔。 这两个人,实在太有恃无恐了。 「皇帝陛下,宣太医吧,想办法把她弄醒。」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压制住情绪,即墨勛冷着脸上前一步。 皇帝也是黑着一张脸,没说话。 元贵妃唯恐迟则生变,就上前一步道:「那倒可以不必这么费事,吉祥,先去打盆冷水来试试。」 「是!」叫做吉祥的大宫女转身出去,不多时就端了一盆冷水进来。 因为那女子是即墨勛的侍妾,她并不敢太过粗鲁,只朝那女子面上撩了几捧水。 那女子冷的哆嗦了两下,呀呀乱叫两声,然后就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这一起身,身上那件薄衫沾了水,就又先出玲珑的身段来。 白筠赶紧又捡了件衣服给她披上。 那女子这才察觉自己身上的异状,她茫然的低头看了眼,再见这满殿里头陌生又愤怒的面孔,才是脸色一白,仓惶跪了下去,「殿下——」 即墨勛七窍生烟,却碍于人前不得发作。 元贵妃就冷声斥道:「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大白天的就敢引宋家家主行此龌龊之事,我看你是不知道廉耻二字是怎么写的了。说!是谁给你这样的胆子的。」 「啊——」那女子听的迷茫,看一眼自己身上,再扭头去看跪在身边,上身*的宋清,立刻就如遭雷击,掩着领口大唿道:「你——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要——」 她仔细的回想,虽然不记得是和谁亲近了,但自己方才迷迷煳煳的做了什么事还是有印象的,心里吓的不轻,赶紧爬到即墨勛脚边,扯着他的袍子哭诉道:「殿下,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我——」 说着,自己也难以自圆其说了。 因为即墨勛在宫里,身边不能随时带着个女人跟着,所以进宫之后,她就是跟着文馨公主,扮作她的丫鬟的。只是这女子自视甚高,并不把文馨公主看在眼里,没多久就撇了她们主僕,自己走到别处去了,一个人在御花园里左右观望的时候,突然就没了知觉,醒来之后人就已经在这里了。 即墨勛虽然知道她不会背叛自己,但这顶绿帽子却是实打实扣在他头上了。 他冷冷的看向了跪在那里的宋亚青,「三老爷,你给本宫一个交代吧!」 他直接要的就是交代,而不是解释。 宋亚青浑身的汗毛倒竖,慌乱道:「陛下明察,我——微臣不是有意冒犯,我是被人陷害的。今天良嫔娘娘做寿,就是多给我几个胆子,微臣也不敢造次的,皇上明鑑,皇上开恩啊。」 「陷害?」皇帝冷笑,但这所谓的笑意也只能从那种阴阳怪气的声音里辨别,因为他脸上表情,分明带着即将爆发的怒意的。 别的姑且不论,只就从方才这殿中传出来的欢愉的嘤咛声和喘息声中判断,这两个人方才可是打的火热,畅快的很呢。 皇帝虽然也不信宋亚青会有胆量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又是在自己女儿的寝殿里胡来,可是捉姦在床就是捉姦在床,他逃不掉,也摆不脱。 「是!是有人害我的。」宋亚青冷汗直冒,两股战战,并不敢抬头去看他脸上神色,赶紧说道:「之前是有人去寻了微臣,说是良嫔娘娘要召微臣过来叙话,微臣不疑有他,可是不想跟着他走到半路上,突然就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打晕了,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醒来以后,他只觉得慾火焚身,刚好身边光熘熘的躺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就算是神志清醒的人,也要马上变身勐兽了吧? 当时他根本就克制不住,也完全没时间思考这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处境。 「宋家家主,您这故事编排的,本宫怎么听着这么不可信呢?」元贵妃低头摆弄着手上的金丝甲套,面容冷酷而严厉,「你是意思,难道还是要怪罪我宫中的守卫不利,才连累你被人陷害的吗?好,你们父女既然一口咬定的被人陷害,皇上就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你现在就拿出证据来,指出来设计害你的人,自有皇上替你做主。」 「这——这——」宋亚青支支吾吾。 他是真的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遭了无妄之灾了。 宋楚芳从旁看的心急如焚,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却听人群后面宋楚兮的声音骤然响起。 「如果我家三叔所言都属实的话,那么会是什么人居然这样大胆,敢在宫里做这样的手脚?不仅坏了良嫔娘娘的寿宴,还污了皇上和各位娘娘的眼睛?」宋楚兮拧眉沉思,那表情看上去要多逼真就有多逼真。 宋楚芳那里慌不择言,本来已经脱口要指证她了,听了这话,突然就后怕的哑口无言。 是的,她是确信这件事一定是宋楚兮所为,并且如果她说出来,皇帝命人追查之下,应该也能找到这丫头的罪证出来,可那样一来—— 她自己本身的手里又没有对方的把柄,要怎么自圆其说?元贵妃就在旁边随时等着落井下石,到时候势必要问她的依据,她总不能当场供认她指使自己的婢女要去引诱宋楚兮到此,并且加害的事情吧? 宋楚芳一时又变得举棋不定。 宋楚兮从后面走出来,一抖裙摆,就端端正正的跪在了皇帝年前,言辞恳切道:「陛下您同我三叔君臣多年,对他的为人应该是了解的,我三叔——」 她这一跪,着实突然,说着,就侧目看了宋亚青一眼。 明明不过轻描淡写的一眼目光,宋亚青却突然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愣了一下,瞬时脑中灵光一闪,就恍然大悟了。是了,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被人暗算,并且除了宋楚兮,他并没有和任何人结下着么大的梁子,要逼得谁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宫里动手要他的命的。是宋楚兮做的,是这个丫头,她是为了报復前一次宋楚芳对她出手的事? 可是这里是宋楚芳的寝殿,他被扔到这里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宋楚芳这边怎么可能一点也没察觉?莫不是她又算计要对宋楚兮那丫头做些什么,反而被对方将计就计的用在了他的身上? 宋亚青一时怒极,狠狠的瞪着跪在身边的宋楚芳。 宋楚芳更是又气又怕,根本不敢看他,只使劲低垂着脑袋,小声道:「皇上,我父亲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请您明察,一定不要冤枉了父亲。」 皇帝满面阴沉的看着她。 平心而论,他对宋楚芳的这个肚子是满怀了期待的,只是这父女两个做事太不上道了,之前他看的分明,就是宋楚芳主动引导元贵妃一行过来这间寝殿前面的。这个女人一定是知道些什么,一定是在计划着些什么的。 他身为王者至尊,不能忍受任何人对他的藐视。 元贵妃瞧着他的脸色,就知道时机已到,由衷的嘆一口气道:「皇上,良嫔还大着肚子呢,别是因为心情郁结影响到了龙胎,您就消消气吧,不如就叫人去仔细的查一查,瞧着他们父女两个都老实的很,怎么都不像会做那种事的人呢。」 好一招的以退为进,皇帝尤其膈应恃宠而骄,不懂事的女人。 皇帝的目光隐隐透出几分阴冷。 宋楚兮心里冷笑了一声—— 既然有人落井下石,她要不推波助澜,都对不起这一局里面费时费力所用的苦心了。 「是啊陛下!」宋楚兮道,面色诚恳,「我三叔的为人是最老实本分不过的了,而且三婶才刚故去,他怎么都不会做出这样有违礼法的事情,会不会是被某些——」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的意向了那边抓着即墨勛袍子哀哀痛哭的慕莲。 她这是什么意思? 宋亚青老实?那就是他即墨勛的侍妾放浪无耻的勾引吗? 即墨勛无从忍受的怒声道:「宋楚兮,你嘴巴给本宫放干净点儿,这婢子方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是被人迷晕了带到这里来的,你聋了不成?还要让本宫再给你重复一遍吗?」 简直岂有此理! 区区一个侍妾,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罢了,他不在乎,可如果硬说是他的侍妾勾引了宋亚青那老匹夫—— 难道他堂堂彭泽太子,还比不上一个要进棺材的老头儿吗? 即墨勛是被宋楚兮一再逼迫,早就不能用平常心将她做个小女子来担待了,口出秽语,半点也克制不住。 「彭泽太子,请您注意分寸。」端木岐从后面款步走过来,冷冷的看了即墨勛一眼,然后就迳自走过去,强行将宋楚兮拉起来,道:「又不关你的事,既然宋家家主问心无愧,彭泽太子的侍妾又说自己冤枉,那就让陛下去查好,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你何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弯腰求情?何况——又没人会领情。」 「他到底是我三叔——」宋楚兮低声道。 这两个人,真把他们这些人都当猴子耍吗?扮无辜能扮到这种地步来,也是个难得的境界了。 即墨勛几乎要气炸了肺。 元贵妃则是乘胜追击道:「皇上,那就查吧,总不能让宋家家主觉得自己被冤枉,又让彭泽太子平白丢了脸面。」 如果要这么查下去,说不定就要暴露出他和宋楚芳还有安寿公主之间的龌龊事了。即墨勛倒是不怕此事被人知道,他就是想把宋楚兮那小丫头弄到手,说出去人们只会说他是风流不羁,可是—— 如果叫人知道他偷香不成,反而被一个小丫头给算计戴了绿帽子的话—— 他丢不起这个人。 横竖这绿帽子已经扣头上了,该丢的人也都丢了。 即墨勛愤恨的瞪了宋楚兮和端木岐一眼,赶在皇帝开口之前已经上前一步,冷冷道:「陛下,你我都是男人,有些事还需要说的太明白吗?不过就是笔见色起意的煳涂帐罢了,再查下去,还能翻出个花样不成?」 「不是的皇上,微臣没有——」宋亚青一慌,连忙大声辩驳。 「宋亚青,做了就是做了,你有什么担不起的?」即墨勛冷笑,「你当咱们这些人都是眼瞎的?只凭你一个人的狡辩之词,就由得你为所欲为的折腾?你这无非就是仗着良嫔身怀有孕,又藉故想要倚老卖老来脱罪吧?不过就是睡了个女人罢了,说实话,如果你真看上了,和本宫说一声,本宫就送给你了又如何?横竖不过一个玩意儿——」 那叫做慕莲的女子闻言,已经被吓的魂飞魄散,愕然抬头,乞求道:「殿下——」 「你闭嘴!」即墨勛冷冷的一脚将她踢开。 那女子摔在地上,胸口痛的近乎昏厥,却咬着牙不敢再做声。 文馨公主面无表情的看着,突然,厌恶的往旁边别过了眼睛。 即墨勛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宋亚青的脸上,表情却是阴冷又残酷的,「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玩这一手啊,现在损了本宫的面子,又伤了皇帝陛下和我朝之间的和气,宋亚青——这事儿,你可是做的太不上道了。」 暂时他是奈何不得宋楚兮,但更可恨的是安寿公主那女人,还有这个成事不足的宋楚芳,明明没有那个成人之美的本事,还要主动跳出来逞能,让他面子里子全丢了,他岂能善罢甘休? 所以呢?这彭泽太子现在是翻脸无情,要迁怒了? 「皇上——」宋楚芳一急,连忙膝行上前去扯皇帝的袍子,「您要相信臣妾,我父亲他真的不是那样的人,他——」 「他什么?」即墨勛怒然打断她的话,「你还要陛下当面将事发的经过一句一句的问吗?让陛下再注意判断其中的真伪和破绽?」 他不愿意揭露真相是怕丢脸,而宋楚芳却是怕皇帝会当场废了她,真要算起来,她的处境比即墨勛可要恶劣多了,并且在她自己的地位和宋亚青的性命前面,宋楚芳根本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宋楚芳咬紧了牙关,只期期艾艾的仰头看着皇帝,再不敢和即墨勛对着干。 即墨勛就又对皇帝道:「陛下,这件事虽然说大不大,可是这宋亚青的罪责,小王却不能不追究,他是您的臣属,我就不越俎代庖了,还请您严明公正,给小王一个交代吧。」 区区一个宋亚青而已,皇帝还不会当回事,何况眼前的局面,根本就是让宋亚青百口莫辩的。 「荒诞无耻,藐视皇家,宋亚青,你可知罪?」皇帝道,字字句句都冰凉冷酷。 认了罪,那就是要被发落了,宋亚青哪里肯干? 「皇上——」宋亚青惊慌道,声音拔高到直接脱线。 皇帝本来是看在宋楚芳的面子上,已经给了他台阶了,如果他顺着承认了,皇帝也只会责骂他两句,然后从轻处置,横竖即墨勛自己也都说了,就是女人玩物罢了,可是这人居然这样没眼色?还想着全面替自己开脱呢? 皇帝懒得再为他费心,顿时就翻了脸,沉声道:「既然宋亚青冥顽不灵,那就找个地方让他好好清净的想想清楚。来人,把他给朕押入天牢!」 他不说候审,也就是说,这就算是定罪了,以后除非哪一天他心血来潮的突然宽恕,否则这宋亚青难道是要在牢里被关一辈子吗? 御林军应身而入,将宋亚青拖着往外走。 「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宋亚青还是不死心的大声控诉。 他想要供出宋楚兮来,但又不知道宋楚芳到底只做了什么事,唯恐事态恶化,会把宋楚芳也搭进去。宋楚芳在外面,如果他有个什么,还有人周旋帮忙,如果宋楚芳也一起栽了,他才是真的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宋亚青只略一犹豫,就被御林军给拖了出去。 宋楚芳虽然如释重负,也还是扯着皇帝的袍子哭喊着哀求,「皇上,求您开恩,网开一面,饶过臣妾的父亲吧——」 皇帝垂眸看她一眼。 元贵妃的唇角冷然的牵起一个弧度,然后飞快的遮掩,赶紧惊唿道:「还不把良嫔扶起来,她现在可是带着身子的,这么个哭闹法,万一伤了龙胎可怎么好?」 皇帝本来已经探手到了一半要去搀扶宋楚芳的,闻言,只觉得他们父女都是一路货色,不知轻重,更不懂得体恤他的用心和难处。 皇帝的手,顺势背到身后,转身大步往外走,「行了,今天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都散了吧。良嫔你好好养胎,不该你操心的事就不要瞎操心了。」 宋楚芳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吉祥抢上去一步,扶着她的手,笑的言不由衷,「良嫔娘娘可小心了,您——肚子里的龙种。」 说完,就松开了她的手,跟着元贵妃扬长而去。 因为是宋楚芳的寝殿,看热闹的人并不敢久留,皇帝一走,就相继离去。 宋楚兮却不着急,就不动如山的站在那里。 即墨勛的目光啐了毒一样,恶狠狠的盯着她,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别得意!」 说完,甩袖就走。 「太子殿下!」宋楚兮含笑看着他的背影,也不为他的狠话而动怒,只就盈盈笑道:「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了?」 「什么?」即墨勛的脚步顿住,下意识的回头。 「您似乎忘了跟我道谢。」宋楚兮道,语气严肃,神色认真。 即墨勛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他又想发笑,可是想到前车之鑑,却没能笑的出来,只就脸部肌肉抽搐,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这个根本就是得了失心疯一样的少女。 宋楚兮从容的望定了他,半点也不觉压力,只就慢慢说道:「您应该谢谢我,谢谢我帮您把今天这齣捉姦在场的戏码的主角给换了,虽然您的侍妾与人有染,损伤了您的颜面,可是相对而言——总要过您太子殿下赤身*的被人闯进来欣赏吧?」 这些话,真不该是她这样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能面变不改色的说出来的。 然则即墨勛却来不及动怒,闻言一愣,随后居然是有些后怕的脸色又阴了阴,霍的抬眸看向了她身后站着的宋楚芳。 是了,他的确是起了色心,想要尝尝宋楚兮这泼辣丫头的滋味的,可也仅限于此而已。安寿公主说宋楚芳可以帮他达成所愿,他本来也没多想,只以为那两个女人想要巴结他,但明显的,这两个女人却还打了别的算盘,浩浩荡荡的带了这么多人进来捉姦,如果真要在床上被抓一个现形的话—— 自认为是风流而不下流的即墨勛,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好!很好!本宫记下了!」最后,咬牙切齿的撂下一句话,即墨勛扭头大步的沖了出去。 宋楚芳听着他最后分明意有所指的警告,脚下就又是一阵虚软的晃了晃。 完了,这彭泽太子也是个疯子,她今天这到底是招惹到什么事了? 宋楚芳魂不守舍的呆愣在那里,宋楚兮回头看她,脸上笑容越发灿烂道:「谎称有孕?蒙蔽圣听?宋楚芳啊宋楚芳——」 这个女人,真是蠢到家了。 宋楚芳的脑中嗡的一声,一把抱住了腹部,尖叫道:「你怎么——」 宋楚兮怎么会知道?这不可能的! 宋楚兮却不想给她解惑,微微一笑,就转身从容走了出去。 宋楚芳的浑身虚软,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融入外面明媚的阳光底下,终于不堪重负的缓缓跪坐在了地上。 父亲被打入天牢了?这场噩梦,会醒吗? 而宋楚兮之所以断定她不是真的有孕,恰是因为她在对待宋亚青入狱一事的谨小慎微的态度上面。 如果她的真的有孕,这个节骨眼上,为了博得皇帝最大程度上的怜悯和垂怜,她难道不应该是拿肚子里的龙胎做文章,假装动了胎气吗?皇帝一旦要顾念她,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没准对宋亚青也就一起网开一面了。 可是宋楚芳没有,她不敢,因为她没有底气,害怕一旦太医给她诊脉,掀了她的老底,她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可是这个女人也是真的有够蠢的,居然连皇帝都敢骗,还是拿子嗣这样的大事,看来是真的活不久了。 宋楚兮心不在焉的想着,刚刚出了院子,才要四下里去寻端木岐的踪影,不想却见前面不远处的花园入口处,负手而立站着另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殷绍? 他是在等自己吗? 宋楚兮脚下略一停顿,就举步走了过去,「太子殿下在等我?」 殷绍早就听到她的脚步声了,却是一直等她走过来了才回头。 他的面容冷峻,目光永远深邃,情绪不外露,定定的盯着她的面孔看了许久。 宋楚兮不惧他的打量,就大大方方的任由他看,半晌,殷绍方才开口。 「这件事,是你做的吧?」他问,开门见山,而且是个异常笃定的语气。 宋楚兮莞尔,「殿下,管的太宽了吧。」 她会这么样就认了,殷绍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只就眉心隐约皱了一下,不悦道:「这是在宫里。」 「那又怎样?」宋楚兮反问,言语犀利,「可这是我宋家的家务事,我要怎么处置宋亚青父女,都轮不到进太子殿下来指手画脚。」 这个丫头,当真是好狂妄的语气。 「处置?」殷绍看着她脸上意气风发的神态,忽而忍不住勾唇一笑。 这个人,几乎是经年不笑的,最起码在前世共处的三年里,宋楚兮是没见他笑过的,虽然偶尔与人应酬,有做在场面上的一个笑容,那笑容也不会到达眼底。 而现在的这个笑容,虽然里面讽刺的意味居多,但却实实在在可以称之为一个笑容了。 宋楚兮看见他,心里便觉得厌烦,再见他这样居高临下的一个笑容,就更是心中恼火,不由的就冷了脸,「殿下借过一步,臣女告退。」 说完,也不等殷绍首肯,就先错过他身边,匆匆往前行去。 殷绍也没拦着,只转身看向了她的背影,良久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蒋成海从后面走上来。 「这个丫头,迟早要成为本宫的心腹大患。」殷绍只冷冷的盯着宋楚兮的背影,自嘲似的冷嗤一声。 这宋家的四小姐,的确是狂妄。 今天她敢在宫里,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就动了宋家家主和彭泽太子的人,又堂而皇之的和殷绍叫板了,再这么继续发展下去—— 真就不敢保证她后面都会做些什么事了。 蒋成海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试着道:「那——是不是——」 既然知道她迟早要成祸害,自然还是先下手为强,趁着她现在羽翼未丰,赶紧的料理干净,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她,任由她一步一步的做大吧? 「现在动了她,重华宫里的那位会善罢甘休?一旦闹起来,我北狄殷氏还不要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了?」殷绍看他一眼,最后却是怅惘的一声嘆息,负手看向了天际,「说起来,这件事上倒是先皇失策了,他原本的打算,是想借着抬举宋家来激发端木家的嫉妒和不满,一旦矛盾激化,就容易拿住把柄了。或是送家人会不知天高地厚的恃宠而骄,或是端木氏不甘屈居宋氏之下,反目成仇,不想宋家继位的家主宋亚青是个胆气不足的,而端木家的老家主端木项,虽然为人傲气,在这件事上,居然能一直的隐忍不发。现在这两家人,谁的把柄朝廷也没拿住,反而是许了她宋久那么个万万人之上的位份,成了踢不得的铁板了。」 先皇雄才大略,算计人心的本事也是一流,但最后却估算错了形势,留给了他们父子一个烂摊子。 宋太后的身份,成了现在他们要对南塘直接动手的最大的障碍,一个不甚,他们北狄殷氏就要被人诟病为背信弃义,不仁不孝。 「那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继续做大吗?」蒋成海忧虑道。 「等过了元宵节,这年就算过完了,即墨勛和那几个世家的人也就要陆续离京了,目前还有时间,看本宫能不能想个法子,最好——」殷绍面无表情的慢慢说道,提及此事,他的态度依旧平和,并不见得就是怎样的忧虑,「我还是先尽量想办法看能不能将她扣留在京城吧。如果让她回了南塘,不在眼皮子底下,本宫还真是不放心。」 如果能找个由头,把宋楚兮留在京城,那么这丫头就算心再狠,手段再毒辣,也只能是只笼中鸟。 贸然杀了她,宋太后不会答应,但如果要留下她来,宋太后应该就无话可说了。 但是宋楚兮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所以要促成这件事也不简单。 实在不行的话—— 就只能是靠那最后一招了。 殷绍这会儿踌躇满志,倒是还不至于将宋楚兮那么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看作是什么了不得的威胁,只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忽而正色看向了蒋成海道:「时间不多了,还有那边——进展怎么样了?」 这话,他似乎心存顾忌,说的十分隐晦。 蒋成海马上戒备起来,正色道:「还在加紧准备,属下昨晚才刚去看过,目前七成左右的把握还是有的,足以瞒过绝大多数人的耳目了。」 「杨平最近不在,你盯紧一点。还有老三那边,一定要注意避开他的耳目,不能叫他给拿住了把柄。」殷绍道。 「殿下放心吧,属下心里有数。」蒋成海胸有成竹。 殷绍对他,是绝对放心的,就没再多言,举步往前走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皱了眉头道:「杨平那里还没有眉目吗?」 杨平去查颜玥的底细了,年前皇觉寺里的事情一发就走了,算起来已经整整半个月了。 「暂时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密报送回来,他应该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想一次深入的查个明白吧。」蒋成海忖道。 殷绍眼底的眸光不由的深刻三分。 蒋成海见他沉默,就有些不解道:「殿下既然怀疑,为什么不直接跟颜承微确认呢?」 殷绍这人,是眼里不容沙子的,既然颜玥的出身上面有疑点,按照他以往的作风,就会直接将这女人拿下严刑拷问了。在一点上,他和宋楚兮秉承的原则一致—— 都是遇到威胁自己的事,那便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殷绍冷着脸,不说话,沉默了片刻,就又举步继续前行。 蒋成海心里对这件事一直不能理解,但又不敢继续追问,就闷声跟着他往前走。 殷绍出宫之后,蒋成海本是要吩咐仪仗直接回府的,不想殷绍却突然改了主意道:「让他们先回去吧,你跟我去城西一趟。」 蒋成海的一颗心勐地往上一提—— 他是不知道殷绍怎么突然又想起那件事了,不过每逢他要去一趟城西那里,心情都会一落千丈,甚至变得喜怒无常,这是真的。 蒋成海心有余悸,但又不能忤逆他的意思,只就面色如常的点头,打发了仪仗先行,主僕两个单独往城西方向打马而去。 ------题外话------ 咦,勺子君,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做毛啊?难道是会相好的吗(⊙o⊙)啊! 肥肥的一章奉上,我兮女王一场撕逼俩太子,作为战斗力爆表的亲妈我容易么?有月票不给的我就打滚了!
第043章 瑾妃自缢,宋亚青被废! 宋楚兮从宫里出来,比殷绍主僕晚了一步,但见自家的马车旁边就只有长城一个人陪车夫和侍卫守着。 宋楚兮不禁奇怪,走过去道:「阿岐呢?怎么他还没出来吗?」 「少主被皇上叫过去了,说一会儿就来,让四小姐先到车上等他一会儿。」长城道,拉开了车门。 宋楚兮拧眉,回头又往宫门的方向看了眼。 今天的这件事,她做的并不隐秘,殷绍这个毫不相干的人都看出来了,以皇帝毒辣的眼光,肯定也是很容易参透的。 可是奇怪,他居然没找自己这个当事人去兴师问罪,反而叫了端木岐过去? 他会跟端木岐说些什么呢? 宋楚兮抿唇想了想,始终不得要领,也就不再白费心思,率先上了马车。 因为只要是和她一起出行,端木岐肯定也是陪她一起坐马车的,两个丫头就没跟上车。 宋楚兮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一面等着端木岐出来,想着之前发生的事,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在花园里偶遇的殷黎。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先从腕上解下那个弓弩的机关,又摸出了那个荷包打开,那里面用一个特制的小的鹿茸口袋装着的,果然是一排八支,专供这弓弩用的小型箭头。 就说是殷湛不会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随便收在书房里,并且还大意的让殷黎拿了去。 这件东西做的小巧又隐秘,藏在身上,用来防身是再适合不过了,她现在身体条件受制,正需要这么一件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 那男人,这世上好像就又唯有他才会不嫌麻烦的指使殷黎来做这件事了。 虽然她没有主动与他相认,到底—— 他也还是顾念着当初的那场情分的。 宋楚兮不自觉的弯唇笑了笑,那笑容之间却颇多苦涩。 可是她这全身上下,日常起居全都是由舜瑜和舜瑛那两个丫头打理的,随身带着这样东西,一定马上就会被察觉。 端木岐那人又小心眼的很,想着他之前烧了殷湛那支箫的前车之鑑,宋楚兮便有些心有余悸,左右看了眼,就爬到里面去,拉开了角落里的柜子。 那柜子里放着几件她的衣裳,以供出门时候的不时之需,压在最下面的,则是舜瑜和舜瑛两个的夜行衣,只是一直没什么机会用到,一放就是好久。 宋楚兮将那机关护腕一起塞进荷包里,都一併塞到了柜子的最底下。 合上柜子,这边她正若无其事的喝了两口茶,外面就听到长城的声音,「少主。」 「嗯!」看到舜瑜和舜瑛都在,端木岐也无须多问,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 长城吩咐了车夫启程。宋楚兮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找你过去,挤兑你了?」 端木岐接过杯子喝了口水,然后才红唇微启,抬眸向她飘过去媚态横生的一眼道:「没什么,他又没有证据。」 就算皇帝早知道事情是他们两个做的,可是没拿到手腕,这罪名就没办法定,旁敲侧击的说的再多—— 也只能是警告端木岐一声:他这个做皇帝的,并不煳涂。 宋楚兮撇撇嘴,眉头却有些忧虑的拧了起来,「可是——你不觉得他今天处置宋亚青的圣旨下的太武断了吗?」 就算宋亚青藐视皇权,污了他的眼睛,但好在是那女子的身份不高,如果皇帝真的有心,随便责骂两句,罚他几天的俸禄也就煳弄过去了,根本就犯不着直接下狠手将他打入天牢的。 端木岐挑眉看她,那姿态肆意风流,却故意吊着胃口没有点明。 宋楚兮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是有数的,于是就爬过去,跪坐在他面前,正色道:「你知道原因?」 端木岐但笑不语,只端着架子坐在那里。 宋楚兮心里着急,就越发见不得他卖关子,脸上神情不由的更加焦躁。 「想知道?」端木岐这才散漫的开口。 宋楚兮点点头,只等着他的回答,他稍稍倾身过来,却不想根本就没替她解惑,反而是将他肤如凝脂的半边脸孔倾近她面前。 宋楚兮不明所以,愣了一愣。 端木岐的那双桃花眼,眼尾往上一勾,就更添几分妩媚的风情,意有所指的沖她努努嘴。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宋楚兮的确是有够迟钝的,她木楞楞的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彼时端木岐那半张脸孔就毫无保留的展露眼前,宋楚兮的脸颊一热,连忙一把拍开他,同时恼怒的吼道:「你想什么呢?」 她是没动歪念,但面上却隐隐有些烧红。 端木岐被她推开一边,看她鲜有的露出侷促的表情,就心情大好,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 「我跟你说正经事呢!」宋楚兮被他笑的更加恼怒,横过去一眼。 「我说的也是正事啊。」端木岐反驳,吊着眼角侧目看她,「说正经的,你最近这是树大招风还是怎么的?自己算算,这都已经招了多少人了?」 殷述那熊孩子信誓旦旦的非她不娶,殷湛和她之间又似乎很有些朦胧不清的情愫,现在,居然是连即墨勛都动了歪脑筋。 端木岐上下打量着宋楚兮,他以前是真没想到这坏脾气的丫头居然会这么有男人缘的。 宋楚兮瞧见他的眼神,就只觉得他那是在挖苦自己,不悦道:「你到底说不说?」 这个丫头,遇到事情,总喜欢顾左右而言他。 端木岐面上笑容稍稍淡了些许,这才有些正经的坐直了身子,看着她道:「在宋家,宋亚青根本就不是问题。」 宋楚兮拧眉沉思了一瞬,「我当然知道他就是个草包空架子——」 话到一半,她却是不由的屏住了唿吸。 宋家真正的仪仗,是塞上边境驻扎的那十万私兵,换而言之,真正的掌舵之人,是宋承泽。并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下一任的家主也理所应当的落在宋承泽身上,这些宋楚兮都知道。 她原来还想,皇帝是不是也觉得宋亚青没用,想要弄死了他,早点给宋承泽腾地方,进而也好早点的全面掌控宋家。 「你是说——」宋楚兮道,神情语气之间颇多唏嘘,「他故意重责了宋亚青,想要逼反宋承泽?」 只要宋承泽因为父亲的死几竿而起,那么,就是乱臣贼子,就给了朝廷一个光明正大讨伐宋家的理由。 「逼反端木氏,或是挑拨了宋氏子弟为所欲为,这本就是朝廷筹划多年的计谋。」端木岐道,一字一顿。 皇帝这样处置宋亚青,虽然有些过激,但是因为有由头,反而叫人无法随便的指责他什么。但是这样的处置,对宋家而言,就不是那么容易心平气和去接受的了。 「怪不得他下旨的时候那么痛快,果然还是我大意了。」宋楚兮的手掌压在桌子一角,唇边忽而冷冷的勾起一抹笑。 「不过在我看来,他这多半做的也只会是无用功。」端木岐道:「你家那位大哥,未必就肯轻易上当。」 就算宋承泽没有上钩,但是中间隔着这一重关系,他对朝廷就该心存怨怼了,皇帝不是得不偿失? 宋楚兮脑中思绪飞转,不断的计较盘算。 端木岐等了片刻,就又正色问道:「其实——那个人,倒也不是完全没机会争取过来的……」 争取过来,借着宋承泽和皇帝之间的矛盾,他们与那人化干戈为玉帛,两大世家再度连成一气? 「我才不要!」宋楚兮想也不想的就直接开口否决,「养虎为患的道理,你比我懂,就算暂时形势所迫,他愿意妥协,可是他的母亲妹妹还是死在你我手上的,有朝一日他要突然改了主意,背后捅刀子了,我们找谁哭去?」 宋承泽那人,亦正亦邪,绝对是个可以忍辱负重的主儿,这样的人,通常都能屈能伸,但也阴毒的很,她绝对不冒这个险。 端木岐看着她,神情之间却突然就有了些许无奈。 这个丫头,执意要自己掌控宋家,其实说到底,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为了防范他的。 只是虽然心知肚明,端木岐却突然不忍打破这里的气氛,便就避开不提,只道:「那么所有的事情,就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走吗?」 「嗯!」 当时宫里事发的时候,安寿公主为了避嫌就故意给躲开了,是一直到事情了结,有人找到她,告诉她宴会取消的消息的时候她才知道出事了。 「公主——」她的婢女露出惶恐的神色,「现在怎么办?当时您不是和彭泽太子都说好了吗?最后怎么反而会变成——」 「我怎么会知道!」安寿公主气急败坏的吼过去,话一出口才想起来这是在宫里,又唯恐惹人怀疑,便赶紧敛了声势,确认道:「宋亚青被打入天牢了?那良嫔呢?她怎么样了?」 「良嫔娘娘倒是还好,她怀着身子呢,皇上肯定不能将她连坐,不过因为宋家三老爷的事,皇上对她也失望透顶,看样子短时间内,她的日子也不能好过了。」婢女道,想着就越发的心焦,跺着脚道:「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良嫔娘娘若是想要復宠,就只能是盼着她生下的会是个小皇子了。」 一旦皇子落地,皇帝势必嘉赏他的母亲。 可是安寿公主却很清楚,宋楚芳的那个肚子,根本就是个幌子。 「还翻什么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安寿公主怒道,想着自己安排的天衣无缝的计划宋楚芳也能高砸,她的心里不住的往外冒火。 「公主您小声点儿。」那婢女左右瞄了眼,胆战心惊的提醒道。 安寿公主却是气急败坏,「现在要怎么办?宋亚青进了天牢,还指望着本宫去把他捞出来吗?」 不仅仅是这样,如果宋楚芳假怀孕的事情暴出来,也得栽进去,欺君之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主僕两个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就见前面的小路上一个宫婢探头探脑的张望着往这边走来。 「公主,好像是良嫔娘娘身边的人。」婢女提醒道。 安寿公主循声望去,眼里顿时往外喷火,「这个时候,她居然也不知道避嫌,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本宫和她之间的关系吗?」 这个宋楚芳,能有点脑子不能? 安寿公主心中慌乱,再不敢沾她的边,转身就匆匆的奔着宫门的方向夺路而去。 现在就只庆幸,除了彭泽太子,再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还和她有关,只要宋楚兮对她还没有防备,那么她就还有机会伺机下手。 这边安寿公主躲瘟疫一样的匆匆出宫去了,那宫婢寻找一圈未果,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去给宋楚芳復命,走在半路上,就见春梅摇摇晃晃的从旁边另外的一条小径上走过来,脚步不稳,跟喝醉了酒似的。 「春梅姐姐?」那宫婢赶紧迎上去,见她衣衫不整满身的草屑,立刻就想歪了,不由的红了脸道:「你到哪里去了?娘娘正在发脾气,到处找你呢。」 春梅被塞在树丛里,方才才刚醒过来,但是舜瑜噼她的那一掌力道有些重,她的后颈发痛,脑字里也还有点浑浑噩噩的不清楚。 「娘娘?」被这婢子一提,春梅自己的一回想,立刻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抓住她的手臂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娘娘他怎么样了?」 宋楚兮叫人弄晕了她,冲着那小姑奶奶当时的神情,绝对是找宋楚芳算帐去了。 小丫头想着前面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抹着眼泪道:「娘娘——娘娘是出事了,春梅姐姐你快回去看看吧。」 春梅的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撇开她,急匆匆的就奔了回去。 你寝殿里,宋楚芳脸色发白,惴惴不安的坐在桌子旁,心里忍不住的胡思乱想,可是任凭她想破了脑袋也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一大早的时候她还踌躇满志,想着今天就可以一举解决掉宋楚兮那小贱人了,可是这才半天而已,结果却是父亲锒铛入狱,自己也被皇帝严厉的斥责了。 想一想,还是觉得做梦一样。 「娘娘!」春梅从外面快步进来,瞧见她的脸色就是一阵心疼。 宋楚芳受了委屈,正在怄气没处撒的时候,见她这时候才回来,冲过去就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春梅被她打的嘴角渗血,也同样是满脸的委屈,捂着脸道:「娘娘恕罪,奴婢,奴婢是被四小姐打晕了,所以来不可及回来。」 宋亚青的事情,在回来的路上那宫婢已经和她大致的说了。 「什么?你说那个丫头——」宋楚芳一惊,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她怎么敢——」 光天化日的,在宫里,宋楚兮这当真是无法无天,毫无顾忌的。 这一刻,宋楚芳就直觉的无力,在一个对手的能力超出她太多的时候,除了心灰意冷,她也着实是束手无策的。 宋楚芳颓然的一屁股又坐在了椅子上。 春梅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咬着嘴唇道:「娘娘,您得振作起来,想个办法啊,三老爷还在牢里,至少——得想个办法把他弄出来。」 「怎么弄?你没见本宫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吗?」宋楚芳叱道。 「娘娘,不如——还是去找瑾妃娘娘过来一起商量一下吧。」春梅道,沖她用力的点点头。 宋楚芳方才是惊吓过度,脑子里整个都乱了,这时候才是眼睛一亮,「你快去!」 「是!」春梅答应着,小跑着又奔出了殿外。 宋楚芳坐在那里,这会儿反而安定了几分下来—— 当时假怀孕的主意是瑾妃替她出的,现在她出了事,陷入困境,瑾妃绝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她敢不来,那就等着给他们父女垫背吧。 宋楚芳这里发了狠,瑾妃想也知道她不会放过自己,虽然心里也是气恼,还是硬着头皮过去,说了许多好话填补,将她安抚了一番,最后承诺会请刘皇后出面周旋,才总算是把宋楚芳给安抚住了。 从她的进宫出来,瑾妃就立刻变了脸,咬牙切齿的咒骂道:「这个贱人,居然恩将仇报,当时若不是本宫护着她,她现在早就被打进冷宫了,现在她居然敢拿乔威胁我?」 想着宋楚芳刚才和她说话时候的神情语气,瑾妃就恨的牙根痒痒。 寒春也还记恨着宋楚芳伤了她的仇,摸了摸脖子上结痂的伤口,轻声道:「娘娘,这良嫔娘娘看来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她这样的人,想必是没什么怕的了,看样子您得尽快想办法封了她的口,省的她乱说话。」 「现在多事之秋,你难道还想让本宫往皇上的枪口上撞吗?」瑾妃怒道。 寒春被她盯的头皮发麻,僵硬的垂下眼睛掩饰情绪,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奴婢瞧她那个样子,迟早是要惹出祸事来的,娘娘不能坐以待毙啊。如果娘娘实在不方便出面,那么不如——」 寒春说着,眼珠子转了转,又往她面前凑了一步道:「娘娘去求一求皇后娘娘怎么样?」 「她?」瑾妃不悦的皱眉,「上一次,元氏和殷梁对四殿下下黑手,她出面周旋的时候已经很不高兴了,如果叫她知道了——」 「那也比等着良嫔娘娘拉您下水的强啊。」寒春道,语重心长,「皇后娘娘至多就是责难您两句,太子殿下还有许多的事情要用到咱们殿下的,皇后娘娘为了大局考虑,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瑾妃对刘皇后是真的有些怕的,不过眼下她自己解决不了这件事,挣扎再三,还是去了刘皇后那里。 凤鸣宫。 「娘娘,」瑾妃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将事情尽量往偏向自己的方面一一的同刘皇后说了,「臣妾知道,是我不该胡乱拿主意,可是宋家那个丫头实在是欺人太甚,我——」 「知道不该乱拿主意你还拿!」刘皇后的脸色铁青,根本就听不得她说完,直接把手里一串紫檀木的佛珠狠狠的砸在了她的脸上。 瑾妃的髮髻被打乱,一脸的狼狈。 刘皇后手指颤抖的指着她,厉声斥责道:「同样的话,本宫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不长脑子,跟那么一个小丫头,你置什么气?现在好了,麻烦没能解决,还惹了自己一身腥,你是真当本宫就这么闲着没事,天天就跟在你们婆媳后面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吗?」 「娘娘,臣妾知错了,这是最后一次了,您就再帮我一次吧。」瑾妃也有脾气,但是有求于人,却不得不把姿态使劲的放低,「良嫔那里已经乱了方寸了,若是不能堵住了她的嘴巴,臣妾这一次就死定了。」 「拿皇嗣开玩笑?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难道你一开始不知道这是死罪吗?」刘皇后道,怒不可遏。 她是真的对这瑾妃忍耐的足够多了。 「臣妾已经知错了。」瑾妃就只是不住的告饶哭诉。 刘皇后被她气的不轻,单手压在桌面上,胸口起伏不定,目光阴测测的看着她。 两个人对峙了许久,瑾妃已经哭的沙哑了喉咙,刘皇后终是不得不松了口,「你先起来吧!」 万事不看瑾妃的面子,但是殷化那里,殷绍的确是还用得上的。 「娘娘——」瑾妃的心中一喜,忽而便抬头看向了她。 刘皇后心里终究是气恼的,往旁边别开了眼睛。 梁嬷嬷走上前去,亲自将瑾妃搀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娘娘,您也要理解皇后娘娘的难处,前些天太子殿下才因为后院的事情受了皇上的责难,元贵妃又是个见缝插针的,皇后娘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娘娘,都是臣妾一时煳涂,我——我以后不会再犯了。」瑾妃道,面上神色感激涕零,还是期期艾艾道:「那这件事——」 「你先回去吧,容本宫想想办法。」刘皇后没好气道。 「是!臣妾谢过娘娘恩典。」瑾妃谨小慎微的屈膝福了一礼,整理了一下仪容,擦了眼泪,这才被寒春扶着,小心翼翼的出了殿去。 刘皇后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阴测测的盯着那主僕两个的背影,待到两人出了凤鸣宫了,她忽而便是面目狰狞的低声嘶吼道:「这个废物,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停了。」 「唉!」梁嬷嬷嘆一口气,上前给她抚着胸口顺气,「娘娘,良嫔那里要怎么办?她那肚子既然是假的,就肯定瞒不住多久的,一旦要是暴露出来,瑾妃娘娘就——」 刘皇后头疼的揉了揉鬓角,「一会儿你出宫一趟,去太子府问问绍儿吧,问他要怎么处理。」 殷绍自己坐在储君之位上,很多事情都需要谨言慎行,为了不留把柄给人抓,殷化这么一个身份相当却又愿意凡事替他出面的人的存在就尤为必要了。 「是!奴婢马上就收拾出宫。」梁嬷嬷谨慎的点点头,转身下去准备。 彼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梁嬷嬷换了衣裳,坐了一辆油篷的马车出了宫门,很快消失在缓缓降临的夜色中。 离着宫门稍远地方的小道上,有锦袍华贵的男子批了厚重的斗篷驻马而立,神色冷漠的看着,唇角微扬,噙一抹薄凉的笑。 片刻之后,皇宫的方向有一只毛色鲜艷的百灵鸟扑闪着翅膀飞出。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才吹了一记口哨,抬起手臂,那鸟儿就扑闪着翅膀落在了他的小臂上。 随从自那腿上绑着的竹筒里面取出一张小纸条,又将他抛入空中,看过之后,就沖前面的人道:「殿下,瑾妃又闯祸了,刚是皇后派了梁嬷嬷去太子府,估计是要请太子殿下拿主意的。」 「他身边少不了老四替他奔波卖命,一定会出手帮忙的。」那人说道,唇角扬起的弧度不由的更深,但那神色这种却较之方才,更多了几分冷酷。 「这些年,辰王替太子的确是出力不少的。」随从嘆道。 也得亏是这兄弟两个之间能维持了这样的平衡,瑾妃屡屡闯祸,需要刘皇后出面摆平,否则的话,哪怕是亲兄弟,彼此之间的这场交易也很难持久的维繫。 「是啊,转眼都这么多年了。」那人亦是感慨着一声嘆息,「不过么,趁着现在京城水浑,本王是该帮忙让老四早点醒一醒了。」 「殿下的意思是——瑾妃?」随从倒抽一口凉气,却是心领神会。 「去吧,做的干净点。老二这会儿不在太子府,正好赶在梁嬷嬷回宫之前解决掉。」那人说道,语气冷淡,仿佛谈论的就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已。 「属下明白。」随从点头,转身先行打马去了隐秘处给宫里的内应发暗号。 那人却只端坐在马背上,看着夜色深沉之下的皇宫建筑群,眼底带着薄凉冷讽的笑。 从凤鸣宫里回去,瑾妃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浑身虚软,有气无力。 「娘娘别担心了,皇后娘娘既然答应会帮忙,这件事就一定能圆满解决的,区区一个良嫔而已,她还能翻出个天去不成?」寒春安抚说道。 瑾妃此刻是真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就摆摆手道:「我累了,你先出去吧,晚膳不吃了,你让他们不用送过来了。」 想来今天她是没什么心情用膳了,寒春也不勉强,点头道:「那娘娘先歇着,奴婢去叫人给您打洗澡水来。」 「嗯!」瑾妃手撑着额头,含煳的应了声。 寒春看她一眼,心里隐隐的嘆了口气,然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夜色初临,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寒春走时就没点灯,瑾妃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她这一下午担惊受怕,精神不济,很快就昏昏沉沉的想要睡去,正在神志不清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冷飕飕的吹过来一股阴风。 瑾妃一惊,立刻清醒过来。 她仓促的站起来,一转身,却见身后朝向后花园里的窗户不知何时已经无声的打开了,窗口掩藏在夜色中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你——你——」瑾妃只以为是见了鬼,本来是想要尖叫,却一下子就哑了声音,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而那人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长臂往前一伸,就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男人的手掌宽大,还有温度。 瑾妃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个大活人,而不是什么鬼魂之类的脏东西,她有了些胆气,开始大力的挣扎,但是那人的力气很大,只单手卡着她的脖子就将她举了起来,一步一步,脚下无声的走到了内外两殿的雕花门下面。 其间瑾妃一直在惶恐的挣扎,可是既摆脱不了也喊不出声音。 那人闯进了她的进宫来,却居然也不慌不乱,抬脚勾过了一张椅子,又一把扯下雕花门边垂下来的幔帐,单手抛上门顶,打了个死结。 虽然屋子里很黑,分辨不出这人的五官,但是他的大致动作瑾妃还是看的清楚的,后知后觉的,她已经明白了这人的意图—— 这人是要吊死她! 这人闯进她的寝宫里来,是想要无声无息的制造出一个她悬樑自裁的现场吗? 可是为什么?是什么人这么大胆?他可是皇帝亲封的四妃之一,谁敢杀她?而且还是在宫里? 她本能的更加宫里的挣扎,可是那人手上的力道很大,根本就容不得她挣脱。 瑾妃的意识一直清醒,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踩着凳子将她的脑袋送进了打了死结的环带里面。 没人来救她,她难道要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吗? 双脚悬空的那一瞬,瑾妃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凤鸣宫里刘皇后那深恶痛绝的眼神。 是那个女人做的吗?是她要杀了自己了却后患吗?因为怕殷化知道了要跟他们母子翻脸,所以才多此一举的要做成她悬樑的假象? 唿吸不畅,她的脑子也逐渐混沌了起来,脚下挣扎着胡乱踢腾,突然够到放在旁边的那张椅子的扶手,瑾妃的已经冰凉的心底里,突然就燃起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是她费力的探出足见,脚下落了实处,却根本就来不及欢喜,那椅子因为受力不均,却是碰的倒在了地上。 外面寒春进了院子,听到屋子里的响动,不仅奇怪,侧目对身边担水的小太监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小太监茫然的摇了摇头,她也就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瑾妃的寝殿是不能随便放内侍进去的,她就转身去旁边的院子里招唿了两个婆子过来帮忙,几个人推着水桶推开了瑾妃寝殿的大门,迎面却见里面的雕花门下面一动不动直挂着的黑色影子。 「啊——」 悽厉惶恐的惨叫声,在夜色中沖天而起。 瑾妃的你寝宫里面炸开了锅,刘皇后的凤鸣宫里引燃了所有的灯火,然后皇帝的御书房里,一个报丧的小太监冲进去,随后也人声嘈杂的乱了。 宫门外面,隔着那远远的数道宫墙,驻马而立的那人又再缓缓的笑了。 明明看不到也听不见,可他闭上眼,就能清楚的看到这一刻宫里每一处正在上演的好戏,一如—— 当年。 时间倒转回事发当天的正午。 因为宋亚青做的荒唐事,这天宋楚芳的寿辰宴会也就不了了之,想来还是多亏了念在她有身孕在身,否则的话—— 依照皇帝以往的脾气,绝对是要将她也一起连坐的。 宋亚青直接就被押解送到了天牢,他整个人都垂头丧气,魂不守舍的被侍卫推着进了阴暗的牢房。 天牢这里因为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其实真正关押在此的犯人并不是太多。有些人是犯了罪暂时收押的朝廷命官,这些人没有过堂定罪的,一般狱卒会格外关照一些,单独看管起来。而另外一些,就是如宋亚青这样的,直接被皇帝下旨赐罪,扔进来就别指望再见天日,只等着自生自灭的,这类人,连狱卒都嫌他们碍事,为了方便管制,经常就是几个人扔进一个牢里的。 宋亚青被塞进四壁森严的牢房里的时候,那牢里已经有另外的三个犯人了,因为入狱的时间太长,身上衣裳褴褛,鬍子拉碴,容貌都看不清,身上更是散发出一种让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宋亚青看着他那些人看着他时候的那种既麻木又森冷的眼神,觉得头皮发麻,战战兢兢的选了个角落蹲着躲避。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惹上这么一场无妄之灾了,一大早还因为女儿怀了龙种,欢天喜地的进宫赴宴,被人羡慕和恭维,前后才半天功夫,就成了不见天日的阶下囚。 宋亚青越想越窝囊,越想越觉得前程无望,满心的恐慌,一个人蹲在阴暗的角落里发呆。 两外三个犯人,彼此之间也不交流,傍晚时分,狱卒送了几个硬邦邦的窝头进来,三个人才扑食的野兽一样,过去就哄抢一空。 宋亚青不是不饿,但是他半生锦衣玉食,看见那东西就觉得反胃,再加上被那几个人兇恶的目光一警告,就动也不敢动了。 就这么干熬着,一直到了夜里。 这牢里阴暗,比外面的天黑的更早一些,宋亚青饿的胃痛,脑子里更是昏昏沉沉的打盹,正睡的难受的时候,突然闻到刺鼻的酸臭味,同时一道黑影朝他扑了过来。 宋亚青惊恐的就要大叫,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他到底只是个读书人,再加上体力不支,根本就无从反抗,那人剥他裤子的时候,他就逮住了,再等对方畅快淋漓的办完了事,他就更是痛的半昏厥过去了。 自小就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虽然他们宋家的家规森严,宋义不准他们行为荒诞,但是年轻的时候厮混在一起的朋友中间也有养了优伶小官儿玩乐的。现在他这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遇上这种事,宋亚青羞愤欲死,却那人死死的压在牢房的角落里,动也动不了,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往上反酸水。 这边他正头脑昏聩着,那人系好裤带,不想随后却从袜筒里又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 「你——你做什么?」宋亚青也顾不得身上疼,瞬间清醒了,他却叫不出声音,只颤巍巍惶恐不已的看着那人,「别——别杀我!」 这是要杀人灭口吗?大家都被关在这鬼地方,一辈子估计是出不去了,他还能怎样?杀他?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那人鬍子拉碴,完全看不到脸上表情,只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嗜血的冷光。 他重又将宋亚青按在了地上,捂住了他了嘴巴,声音粗粝又无情绪的说道:「怪只怪你自己不长眼,管不住你那物件,既然是多余的东西,自然是要切掉的。」 话音未落,手法精准,霍的一刀。 宋亚青撕心裂肺的痛唿声都被他堵在喉咙里,浑身抽搐着抖了抖,然后就两腿抽搐着昏死了过去。 驿馆。 自从回来之后,即墨勛就一直阴沉着一张脸坐在花厅里,一句话也不说。 因为知道他的心情不好,文馨公主就躲的他远远的,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再没露面。 二更时分,有个侍卫打扮的男人行迹鬼祟的求见,送了一件东西过来,然后就一切都风平浪静了。 宋楚兮和端木岐这边,这天却都睡得晚,两个人闲着没事就在宋楚兮那里对弈。 宫里瑾妃突然自缢身亡的消息很容易便传出来了,不算什么机密的事。 长城把事情大致的禀报了,宋楚兮正要落子的手指却是一顿,抬眸看向了端木岐,「是怀王做的?他要拆了殷绍和殷化之间的同盟?」 说瑾妃自缢,她是根本就不信的。 一则那女人没这胆子和魄力,二来—— 这时机也把握的太巧了,让人想要不去怀疑另有原因都难。 「可能吧。」端木岐也没多想,见到长城欲言又止,就挑眉看过去,「还有别的事?」 「刚有人去拜见彭泽太子了,他那边没我们的人,不知道具体什么事,但那人是从天牢过来的。」长城道。 ------题外话------ 今天不讨论剧情,心情不好,容我挖个树洞矫情一下。 听说网站推荐位置要变革,以后大长文的路走起来会很心酸,这个文上架两个多月了,成绩一般,作为一个靠码字吃饭的专职作者,突然觉得好像没什么坚持下去的必要了。也有朋友劝我说,这成绩可以考虑直接砍掉,写结局了。昨晚失眠一整夜,今天又想了一白天,这个文的设定花了我很多用心,却因为和潇湘的文风有偏差还有楠竹的问题,一个关系很铁的读者跟我翻了脸。 我行我素到今天,自嘲的说我也是蛮拼的了。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捨不得砍掉。照原计划,后面大概还有两百万字的内容,保持万更半年左右的时间,依然喜欢的姑娘都尽量支持一下正版陪我走完吧,只希望这不是我在潇湘的最后一本书了。
第044章 打脸殷氏,禽兽不如 从天牢过来的? 那就是和宋亚青有关了? 「他动了宋亚青?」端木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即墨勛那人没有大肚量,就算只是个侍妾,但是宋亚青也着实是极大的损伤了他的颜面,他会出手报復,并不奇怪。 「你马上再去想办法问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事。」略一思忖,端木岐道:「宋亚青是皇帝亲自下旨打入天牢的,想来即墨勛就算是再莽撞,也应该不至于伤他性命的。」 「是!」长城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是谁帮他做的?」宋楚兮半晌没说话,这时候才微微沉吟道:「这里是天京,天牢那里更是没有皇帝的谕令就不能擅自出入的,即墨勛就算是彭泽太子,在那里也玩不转的,更何况从中午事发开始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给他去疏通。」 「能把手伸到那里的,没几个人,就目前来看,无非两种可能——」端木岐道,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宋楚兮拧眉看向了他,「是殷绍?还是殷梁?」 除了这两个人,其他人应该很难做到的。 但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了,那就说明即墨勛和他们其中的一方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了。 用宋亚青这事儿送了即墨勛一个人情,下一步就该逐渐谋得彭泽从旁的支持和帮助了。 可到底是殷绍还是殷梁呢?这两个人都是有可能的,一时间也难区分。 这件事,算是件天大的事情,而且只要是和殷绍沾边,她就格外上心,想了想道:「先等等看吧,如果长城那里查不到线索,明天我就去一趟文馨公主那里,探探她口风,可能会有线索。」 端木岐的心里一清二楚,她是因为殷绍牵涉其中了才会如此在意,不过却未点破。 因为天色晚了,端木岐就没再滞留,这一局棋下完也就先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 宫中因为瑾妃突然暴毙,肯定是要办丧事的。 按照惯例,自戕而死的后妃是没资格被追封和按照正常的葬礼规格去办丧事的,但是彼时正值年关,再加上瑾妃又给皇帝生了儿子,并且一天之内宫里连着出了两件可以称之为丑闻的事情也不值得宣扬,在刘皇后的周旋求情之下,皇帝还是下令对外隐瞒了瑾妃的真实死因,只说她是突发急症暴毙的,按照正常的规矩入殓办丧事。 端木岐一早进宫去弔唁,宋楚兮起床之后就跟舜瑛询问了昨晚天牢里那件事的详情。 舜瑛忍着尴尬同她大致的说了。 宋楚兮的心思却明显不在那上面,只道:「还是不知道到底是殷梁做的还是殷绍的手笔?」 要在牢里买通了死囚行兇,切了宋亚青的傢伙,他还没死,就只能说是及时给敷药止血了,并且东西又有人接应给送来了驿馆这边—— 这就说明至少是有天牢里的守卫接应的。 这样一来,也就证明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一定是有一个在京城和宫中都势力根深蒂固的人在帮他。 「暂时还不知道,太子府和怀王府邸两边都没什么迹象。」舜瑛摇头,递了漱口水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对了小姐,昨天瑾妃出事之后,宫里马上就有人去往太子府和各家王府报丧了,其他几家,除了外出狩猎的康王没到,其他几位皇子都赶着及时进了宫,却唯独太子——」 「他怎么?」宋楚兮瞬间警觉起来。 「按理说东宫离着皇宫最近,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应该是第一个进宫的,可是他却比其他人还迟了一刻钟才进的宫。」舜瑛道,忍不住的揣测,「您说——瑾妃那件事,会不会就是他做的?他是去布置善后了?」 「白天宫里才出了事,照他的性格,这几天就应该格外的谨言慎行,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一定是有什么大事绊住他了。」宋楚兮道:「不过他留了这么明显的破绽出来,反而能够多少证明,瑾妃那件事是他做的的可能性就低了,如果是他做的,他就一定会面面俱到,不会落下这么明显的把柄给人抓,可是——他为什么会迟到了呢?」 殷绍一定是忙什么秘密的大事了。 宋楚兮心不在焉的把杯子递还给舜瑛,苦思冥想了许久也不得要领,最后便有些急躁起来道:「一会儿长城回来,你让他再去打听一下殷绍昨天下午出宫以后的行踪。」 「好!」舜瑛点头。 这个时候,舜瑜也已经叫人把用剩下的饭菜撤下去了。 宋楚兮自己坐在屋子里和自己下了一盘棋,眼见着临近中午端木岐还没回,她这边很多的事情都吊着胃口,便不想再等,站起来道:「我们去见一见文馨公主吧。」 驿馆。西苑。 即墨勛虽然让人对宋亚青下了黑手,又将他的那个侍妾狠手处置了,可是这却是他有生以来头次受到这样的侮辱,想了一整夜也总还是觉得意难平。 本来宫里瑾妃治丧,他是该早些过去弔唁的,这天却没了心情,一个人在驿馆里喝闷酒,酒过三巡,却因为心里憋了一口气,越发觉得气闷,左右了看了眼,就对贴身时候他的礼官道:「文馨呢?怎么好像昨天从宫里出来之后就没见她了?」 「公主——好像昨天从宫里出来就回了屋子里,再就没出来过了。」那礼官朝外面看了眼,道。 即墨勛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忽而冷笑,「她这是躲着本宫呢。」 说完,突然就一抖袍子,直接大步冲出去了门去。 文馨公主这边,也的确是躲着他的,平时的时候都是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何况这会儿又知道他正在火头上,更是绕道走了。 白筠总觉得这天驿馆里的气氛不对,给文馨公主端了点心过来,还有些不安的朝外面张望,「公主,太子殿下好像还没消气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别管他。」文馨公主本来正靠在软榻上看书,闻言就冷冷说道,那神情语气之间居然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这不是一个妹妹对自己的兄长该有的态度,胆子那么小的白筠却像是完全习以为常了,把糕点放在桌子上,捧着托盘才要出去,推开房门,却见即墨勛黑着一张脸已经大步进了院子。 「太子殿下!」白筠瞬间就慌了。 文馨公主也是跟着心头一颤,手一抖,书卷就落在了地上。 说话间,即墨勛已经闯进了屋子里。 他的身形高大,往门口一站,就已经将那里的阳光遮住了,这屋子里的温度好像都跟着受了影响,突然就冷了下来。 文馨公主拧眉看着他,居然半天忘了反应。 即墨勛看一眼落在她脚边的书卷,更是觉得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讽刺的冷冷道:「看了本宫的笑话,你倒是很惬意自在啊?还有心情在这里看书?」 「我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文馨公主道,这才反应过来,仓促的弯身将书本捡起来。 「打发时间?」即墨勛冷嗤一声,举步走过去,噼手过去,看那样子,他似乎是要去抢夺文馨公主手中书本的,不曾想最后他却是趁机连文馨公主的手也一起握在了掌中,紧靠在她面前,语气暧昧不明道:「你无聊?怎么不去找本宫?」 文馨公主只觉得手上都着了火,只急切的想要推开他。 可是对这个人,她是太害怕了,一时居然手脚发软的完全动弹不得。 她面上神色惶恐,却闪避着视线,不去和即墨勛对视。 即墨勛见他如此,唇角一勾,手上就势发力,一把将她拽过来,贴靠在了怀里。 文馨公主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惊慌失措的去推他,一面颤抖着低声道:「这里是北狄的天京。」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天京,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为的不就是躲我吗?」即墨勛道,右手抓着她的手指不放,左手强行将那书卷拿走,远远的丢开了。 他脸上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阴森且冷酷,近距离的逼视文馨公主的面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文馨,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连招唿都不打的就敢瞒着我做决定。」 文馨公主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但应该是明知道抗拒不得,为了不叫自己变得过分狼狈,便只是逆来顺受,咬着嘴唇没吭声。 可是即墨勛今天本来就正在气头上,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无从发泄,突然再度冷声质问,「回答我!」 文馨公主被他吼的脑中嗡嗡作响。 她有点想哭,但心里同时却有一股无明业火瞬间攀升,几乎是有些失控的,她突然就扭头对上即墨勛的视线,针锋相对的大声道:「是陛下的圣旨叫我来的,你看不懂吗?他是为了替你遮掩丑事,所以才要将我驱逐出境的。不是我要来北狄的,是他——是你那父皇要我来的!」 文馨公主奉旨出京的时候,即墨勛正在外公干,是后来回京才知道被彭泽国主派遣来天京和亲的人选是文馨公主的。 当时他就知道是这女人要摆脱他的手段,于是快马加鞭,让人变更了一起过来的文书,换掉了本来彭泽国主指定的使节,而是换成了他自己直接赶了来。 他当然知道那是彭泽国主的意思,否则就算文馨公主想这么做,她一个被他抓在手掌心里的女人能做什么? 只是这件事上,他是愤怒非常,此刻又加上心情不好,爆发起来就相当惊人。 文馨公主的顶撞,更是极大的刺激到了他。 眼前这女人看着他眼神充满了仇视和厌恶,想到他临行前彭泽国主同他交代过的话,即墨勛就更是心里冒火,忽而抬手捏住了文馨公主的下巴,调侃着冷笑道:「你真的看上殷淮那个小子了?以至于叫你不惜千里迢迢奔赴天京,也要甩了本宫,去做那小子的王妃?」 他下手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文馨公主的下巴捏碎了。 「我说了,这是陛下的旨意,和我没有关系。」文馨公主道。 「没关系?」即墨勛根本就不相信,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埋首就要去吻她。 门口站着那名礼官,见状赶紧就关了房门。 「即墨勛,你疯了?这里是北狄用来招待我们的驿馆,你——」文馨公主尖叫道,戒备的赶拼过头去。 「怕什么?」即墨勛讽刺道,一下子没能捉住她的唇瓣,就干脆埋首在她耳后恶意的吐气,「你怕被人看见,殷淮就不肯要你了?」 文馨公主羞窘的满面通红,忍无可忍甩了他一巴掌,怒骂道:「你无耻!」 一巴掌打出去,她自己就先吓蒙了。 即墨勛的脸被打的偏向了一边,他似乎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有一会儿才一寸一寸回头看过来。 文馨公主心里一怕,扭头就往门口跑。 即墨勛的速度却更快过她,一把抓住了她,就反手将她扔在了里面的榻上,按住了她,开始去扯她的衣服,一面恶狠狠道:「你真以为本宫就是非你不可吗?你为免太瞧得起自己了,如果你乖一点,好好的求求我,没准我也早就放了你了。可是文馨,这一切根本就都是你自作自受,还记得你对本宫都做了什么吗?」 「你放手!放开我,你别碰我!」文馨公主死命的抓住自己的衣领,大力针扎。 白筠想要过去帮忙,却又不敢,正在急的要哭的时候,外面刚好那礼官敲门,禀报导:「殿下,宋家四小姐拜访,前来求见文馨公主殿下。」 即墨勛这会儿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听到了他的话也没往心里去,根本无暇他顾。 白筠找到了救星一样,赶紧奔过去,拉住他的一只手道:「殿下,外面有客人拜访,宋四小姐要见我家公主,求您开恩,您就饶了我家公主吧。」 即墨勛一把推过去,将她甩开了老远,砰地一声,后背直接装在了门板上。 那门本来就没从里面插,这一撞,就骤然洞开。 虽然堆着院子门口有一道影壁,但院子里还有侍卫在。 那礼官站在门口,看到在榻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面上一阵尴尬,赶紧再度关上了门,快步往院子门口走去。 白筠束手无策,只哭哭啼啼的跪在门口,叫天不应。 这边的文馨公主被即墨勛限制住,嘶喊着大声叫骂:「你别碰我,我说了不让你碰我了。」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话?又凭什么以为我就该放了你?就是死,本宫也要带着你一起同归于尽。」即墨勛道,腿一横,直接压住了她胡乱踢腾的双腿。 「疯子!即墨勛你这个疯子,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要是惊动了这驿馆里的人,最后丢脸的还是你,你回去也没办法交代。」文馨公主嘶声尖叫,也只顾得上挣扎。 只是她养尊处优的一个皇室贵女,根本就不可能抗衡的了即墨勛的力气。 即墨勛压着她的手,一把扯掉她的外衫,恶狠狠的盯着她道:「怎么?你怕了?」 一边剥了她的衣裳,即墨勛一面扯开自己的衣袍。 文馨公主见他这样狰狞的表情,几近崩溃,只就乱抓乱挠,不住的大力挣扎。 白筠跪在外面的门边,只低着头蓦地垂泪。 而即墨勛褪去衣裳,里面露出来的皮肉却叫人目瞪口呆,因为他身上脖子以下,前胸和后背的地方,居然大片大片都是血肉纠结在一起拧起的丑陋的疤痕。 那疤痕大片的连在一起,想也知道,不是烫伤就是烧伤。 任凭谁也想不到,外表看上去风流俊秀的彭泽太子的身上居然还藏着这样可怕的秘密。 对他的这些疤痕,文馨公主并不陌生,只是这一刻,她又怕极了这个人。这么多年的噩梦了,她就是摆脱不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一再的承受这样的侮辱? 「即墨勛,你个禽兽,疯子,你放开我——啊——」这一刻,她已经无暇顾及是不是真的会有外人听到,只绝望的大声叫骂。 即墨勛的身体压下来,好不温柔的蹂躏她她的身体,一面泄愤一样咬牙切齿的说道:「怕什么?你不是胆子大的很吗?当年你放的那场火,不就是为了要和本宫同归于尽吗?你当初的胆气哪里去了?都是因为你这贱人,本宫才会变成今天的这个鬼样子,你怕什么?」 虽然他贵为彭泽太子,可是耗费重金,寻访名医,也只因为这些烧伤太严重了,并且牵连的面积又大,疤痕不得消除。 外表再怎么样的光鲜,也即便是因为他的身份,仍然会有无数的女人为了他趋之若鹜,即便谁也不敢说什么,什么也敢嫌弃他,可是他自己的心里最清楚—— 在别人的眼中,他就是个丑陋可怕的怪物。 而造成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就是文馨,就是这个贱人。 他是沾了她的身又怎么样?这女人却居然心狠手辣的想要烧死了他,和他同归于尽? 文馨公主是个弱女子,再加上对这个人本身就是深恶痛绝,再看到他身上那些丑陋的疤痕,就更是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被折磨逼迫的神志不清了,推不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她就双手奋力的在他的身上抓出了道道血痕,一面哭喊着大声叫骂,「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本来就是你该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你放开我!」 本该是男欢女爱的事,可是这些年里,她所承受的,就只有无尽的痛苦。 那一次的纵火事件之后,她又几次寻死,可是即墨勛不准,回回都把她救回来,再大肆的折磨。她知道,这男人疯了,为了报復当年她放的那场火,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她好过的。 然后几次之后,她就已经麻木了。 随便他怎么样,她都逆来顺受,可是每一次被他压在身下这样凌辱发泄的时候,她还是承受不住的就会发狂。 和他抗争,和他争执,然后再一次被他伤的体无完肤,并且毫无还手之力。 这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只隔了一扇门板和一道影壁,自然不可能绕着宋楚兮主僕的耳朵走。 宋楚兮本来也是十分意外,毕竟—— 这两人是彭泽皇室的太子和公主,是一双兄妹的。 她的眉头隐约的镇定了一下,但面上却几乎没什么震惊的表情,只站在那影壁外面安静的等候。 白筠进去传信之后就再没出来,显然也是无暇顾及她了。 这边她虽然镇定,可舜瑜和舜瑛两个却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一个个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焦躁不安的几次欲言又止。 院子里的十几个侍卫,全都腰杆笔直,面容冷肃的站着,似乎是对那屋子里动静早就习以为常,根本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楚兮一看这些人的表情就明白了,即墨勛和文馨之间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怪不得这女子,每逢外出见人,就都总要浓妆艷抹,而她在病床上时候的容颜,看上去总会比其他人要憔悴上许多,想必是内心饱受折磨,早就是心力交瘁了。 宋楚兮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只隐隐唏嘘了一声。 见她们主僕一直赖着不动,即墨勛身边的那个礼官就有些尴尬了起来,搓着手提醒道:「四小姐,我家公主这会儿不得空见您,您看您——」 「哦!」宋楚兮笑笑,依旧镇定自若,若无其事,「既然公主不得空,那我就先回去了,晚半个时辰再来。」 说完就从容转身,镇定自若的带着两个婢女施施然离去。 那礼官看在眼里,也是眉头拧的死紧—— 这位宋四小姐自己都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光天化日里听了人家行房的声音怎么就好像是家常便饭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怪不得人都揣测她和那端木家主之间也早就不清白了,想来难道是也已经习惯了? 那礼官摇摇头,走出了院子,又多调派了几名即墨勛身边的亲信侍卫在外援门口也设了岗哨。 文馨公主此行的目的是要和亲的,太子一时疯癫没了分寸,他们还是不能随便放人进来,不能叫这西苑里头的动静外泄。 宋楚兮神色如常的带着两个丫头往回走。 出了那西苑的大门,舜瑜便有些急了,扭头往回看了眼道:「小姐,我们就这么回去吗?文馨公主那里,就不管了吗?」 「管?怎么管?」宋楚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脚下不停的仍是往前走,「人家兄妹之间的家务事,是你我这样的外人说管就能管的吗?而且你们看她院子里那些侍卫的表情?这种事情,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有吃力不讨好却管闲事的必要吗?」 她是对外人冷漠无情,但并不代表着她就没有看不惯的事。 即墨勛几次三番的意图招惹她,按理说她其实是不介意这冲突是多一次还是少一次的,如果那兄妹两个之间是头次起了这样的争执,当时她肯定就闯进去了,毕竟—— 这世道对女子有太多的限制和不公平。 她虽无一副悲悯的心肠,但是文馨公主和她没有过节,能拉一把的时候她不会吝啬,帮忙保住她的清白。 可是—— 现在多此一举也没什么意思了,反而多一个人瞧见,就只会是让文馨更难堪。 舜瑜听了这话,更是震惊。 舜瑛也看出了宋楚兮的情绪不高,就赶紧扯了下她的袖子,提醒道:「小姐说得对,别人的家务事,轮不到我们随便插手。」 因为是在花园里,也不好说的太多,主僕几个就只缄默了下来。 宋楚兮靠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其实她想要去找文馨公主,本来也只为了碰碰运气,现在文馨公主弄成那样,肯定自顾不暇,她也就不愿意再去添乱了,只是起床之后,头脑里还不怎么情形的时候突然就不期然想到那天她在颜玥的院子里见到的那一幕,突然就心烦意乱了起来。 当时那丫头虽是强颜欢笑,可真要说起来,她和文馨公主现下的处境该算的通病相邻了。 一个弱女子,被迫要委身于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样的心情,该有多煎熬。 「小姐?您怎么了?先洗把脸吧。」舜瑜拿了用温水打湿的帕子过来,见她失神,不禁奇怪。 宋楚兮接过帕子擦了手脸,这才感觉脑袋清醒了一些。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下地,「给我梳妆吧,我还是想去文馨公主那里走一趟。」 舜瑜和舜瑛本来也对文馨公主那边的情况有点担心,就赶紧伺候她更衣梳妆。 宋楚兮主僕一行二度拜访的时候,西苑大门前加派的侍卫已经撤了,看架势即墨勛哪里应该是完事了的。 「宋四小姐?」接待她们的还是之前的那个礼官。 「文馨公主现在有空见我吗?」宋楚兮问道。 横竖就算不该听的宋楚兮也已经听到了,那礼官也就没推诿,笑道:「公主已经得空了,四小姐请随下官来。」 宋楚兮神色如常的跟着他款步进了院子,绕过小花园,却不想进到文馨公主院子里的时候,却刚好迎着即墨勛一边整理着衣袍一面心满意足的往外走。 两个人,走了个面对面。 宋楚兮是没什么反应,即墨勛却是明显诧异的一愣,正在整理袖口的手,突然顿住。 那礼官赶忙上前,「殿下,宋四小姐是来拜访公主殿下的,头前儿来过一次了,公主殿下不得空……」 即墨勛马上就想起来了,之前他和文馨争执的时候,白筠的确是说宋楚兮求见。 他一反应也就心知肚明—— 之前文馨屋子里的动静,这个丫头是听到了。 可是别人遇到这种事,总归是要迴避,这丫头居然没事人一样的,表情既不见尴尬也不见她脸红的? 横竖即墨勛自己也是对宋楚兮居心不良,再转念一想,他也是完全无所谓的,大摇大摆的就直接款步从那台阶上下来。 宋楚兮冷着脸,下巴扬起,站在那里,自有这么一股子冷傲又蔑视的表情,根本就没拿正眼看他。 即墨勛与她错肩而过的时候,却忍不住顿了一下步子,然后目光放肆的自她身上绕了一圈,勾唇露出一个明显带了淫邪意味的笑容来。 舜瑛和舜瑜都强忍着,这才没有一拳打过去。 即墨勛也没说什么,随后就大步绕过影壁走了出去。 宋楚兮则是继续举步前行,进了文馨公主的屋子。 那屋子里的摆设乱七八糟的落的到处都是,桌椅外协倾倒,花瓶碎裂,首饰落的遍地都是。 文馨公主呆若木鸡的坐在床沿上,半边肩膀倚靠着床柱,里面的衬裙和肚兜都是白筠临时帮她穿上的,她只就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任由白筠摆布。 这会儿她面上泪痕已干,泪水沖刷掉了厚重的妆容,让她的那张脸看上去形如枯藁。 主要是她那眼神太过空洞和麻木了,让人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该有的感觉。 「宋四小姐?您——您怎么来了?」白筠只觉得是自家主子的丑事被人撞破了,顿时就慌乱了起来,连忙迎接上来要阻止,「我家公主今天不舒服,您还是——」 宋楚兮却是一把推开了他,直接走过去。 文馨公主抬起无神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语气生硬的冷冷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她的态度很不友善,甚至是带了几分恶意的。 宋楚兮还是径直举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去,抬手将她半搭在身上的拉上去,遮住了瘀痕斑斑的肩膀。 文馨公主没有拒绝,也没表示感谢,就那么神色冰凉的坐着,泪痕早就风干在了脸上,让她的整张脸上去面如死灰,狼狈不已。 「这没什么好笑的,我还不至于这么无聊。」宋楚兮说道,和她肩并肩的坐着。 她是不会安慰人,而且更知道,这个时候,对文馨公主而言,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用,说的越多,就只会让对方的心里越痛苦。 文馨公主不赶她走,也不说话。 宋楚兮陪她安静的坐了会儿,突然问道:「恨他吗?」 文馨公主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宋楚兮也不回头看他,只就又继续问道:「想让他死?」 温馨公主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个时候白筠已经吓的腿软了,只是嘴巴张了张,却没敢上前说话。 宋楚兮并不介意文馨公主的冷淡,只就还是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天色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派遣你来天京,是彭泽国主的旨意吧?既然圣旨都有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过去的事,能忘了就忘了,不能忘的,就在心里记牢了就好。我虽不是来看你的笑话的,也没什么理由替你打抱不平的,不过我却知道,一个人的一生里,前面未知,兇险未知,但那总归是条路,唯独没有办法走的,就是回头路。你自己想想吧,要么死——要么——就活下去。」 一个女子,经歷了这样的事,多半是不能再拥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文馨公主此时的心情她不能真切的体会,也许在大多数人看来死了是能图个干净—— 可是她宋楚兮却一直觉得,既然都不缺乏选择死亡的勇气,在这人世间继续存活下去索要经受的种种就全都不值一提了。 文馨公主一直没有给予回应。 宋楚兮又再坐了会儿,然后便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主僕几个依然是沉默着直接了住处。 「这彭泽太子,简直就是禽兽不如,文馨公主可是他的亲妹妹。」舜瑛咬牙怒道,还是头一次为了别人的事情表现出这样的愤慨情绪。 这即墨勛就是再如何的风流成性,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并不为过,可是他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沾?这可是乱伦,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了。 宋楚兮的脸色也不好,只是没有像两个丫头那样的表现夸张,她面无表情的抿唇略一思索,就摇头道:「我想——他们应该不是亲兄妹!」 舜瑛一愣,不解的和舜瑜对望一样。 文馨公主是彭泽的公主,即墨勛是太子,即墨勛肯定是实打实的皇室中人,可那文馨公主—— 如果她不是名副其实的彭泽公主,皇帝之前还会有意将她许给靖王吗? 宋楚兮看她一眼,然后才有条不紊的说道:「你们忘了,四年之前,彭泽的皇庭之内起了一场宫变,并且因此引发了一段时间的动乱,现在的彭泽国主即墨桑楠是在那以后,平定了叛乱之后才继位登基的。」 当年,因为那场宫变,险些将彭泽的整个政权颠覆,舜瑜两个虽然不关心政务,但是对那件事还是略有耳闻的。 「那年的九九重阳,彭泽国主于宫廷设宴庆祝,席间有人投毒,太子即墨宇身中剧毒,又被乔装的侍卫暗袭,当场毙命,本就身染重病的彭泽国主即墨桑行不堪打击,当天晚上就于宫中驾崩。后来他国中诸王争位,互相厮杀了一个多月,最后被老国主的堂兄即墨桑楠力挽狂澜,拔得头筹,做了新的彭泽皇帝。」宋楚兮道,那时候她人还在天京,殷绍经常为了此事被皇帝传召进宫,所以对彭泽国中那场政变的始末她知道的七七八八,「即墨桑楠继位之后,虽然废黜了上一任皇帝的后宫,搬了自己的家眷入宫,可是对即墨桑行剩下的几位子女却未苛待,仍然授予亲王和公主的头衔,我想——文馨,应该是上一任彭泽国主即墨桑行的女儿吧。否则的话,即墨勛就算再荒唐,他那父亲也不会让他这么乱来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是堂兄妹啊。」舜瑛道,她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这一点。 且不管是亲妹妹还是堂妹,这真的是禽兽不如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宋楚兮看她一眼,最后只讽刺的勾了勾唇角,「谁知道呢。横竖是别人的家务事,而且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 是啊,那是彭泽皇室的家务事,就算她们都同情文馨公主,也同样的无能为力。 两个丫头满心挫败的沉默了一阵,舜瑜就突然又是一惊,抬头看向了宋楚兮道:「可是小姐,文馨公主既然是和彭泽太子有染的,那彭泽国主将她送过来和咱们的朝廷联姻?一旦这件事曝光了,那么她要如何自处?」 用一个不復清白,并且和自己的堂兄有染的女子来和北狄的皇室联姻?赤裸裸的就是打了北狄殷氏的脸,一旦事情揭露出来,文馨公主必死无疑,皇帝恼羞成怒,没准就要直接和彭泽之间开战了。 那些彭泽人,是迫不及待的想打仗了吗? 不,不会的!彭泽的国力虽然不算弱,但双方之间势力相差悬殊,真要打起来,彭泽绝对没有胜算的。 「可能——」思忖半天,最终宋楚兮只是沉吟,「可能这件事彭泽国主并不知道吧。」 可是即墨勛做了这么荒唐的事,而且文馨公主又是未嫁的公主,不可能单独出去辟府居住,只能是住在宫里的,在眼皮子底下的事,他真的会完全的无所察吗? 因为关系到文馨公主的生死命运,从西苑回来,宋楚兮主僕就对此事不再提及,就是和端木岐,宋楚兮也没说。当然了,舜瑛和舜瑜侍婢会和她打招唿的。 宋楚兮这时候正在筹谋的是十五元宵节那天御璟园行宫里的花灯会。 那是为所有进宫朝贺的客人离京前所准备的最后的一场盛会了,元宵节之后,各国使节还有各大世家家主就要陆续启程离京了。 最值得利用的机会—— 就这一次而已了。 西苑。 文馨公主还是木然的坐在床沿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白筠几乎不敢弄出任何的动静,轻手轻脚的爬到大床的里面去,把床单被褥统统拆下来,就连枕头也全部抱走,换了新的,总之是不遗漏任何一点细节的,把即墨勛留在这里的痕迹统统抹掉。好像这样做了,就能安慰文馨公主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文馨公主也没阻止,白筠做完这一切,再回到屋子里看到她的时候还是有些侷促的无所适从,用力的咬着嘴唇,眼中盈盈有泪,目光怜悯又悲痛。 文馨公主朝她看过去一眼,然后就冷讽的笑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还矫情给谁看?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的。」 「公主——」白筠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哭的抽搐的跪下去,爬到她的脚边握住了她搁在膝上的手,「奴婢只是捨不得公主您受苦,您明明是天潢贵胄,皇家的公主,为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侮辱?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啊?」 曾经的文馨公主,是个十分快乐而开朗的女子。她是皇室的公主,被人艷羡的人上之人,可是为什么一朝风云突变,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依旧美丽,但是那神态之间却再不復当年的灵动,变得麻木且疲惫。 她明明只有十六岁啊,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从天之骄女沦落到这一步。 文馨公主只木然的坐着,完全的不为所动。 白筠拉着她的手,却是哭的越发悲恸,「公主,公主您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吧,是奴婢无能,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都是我的命。」文馨公主忽而悲凉的笑出声音。 这一笑,便将她一直隐藏在眼眶下面的热泪逼了出来。 她有些狼狈的赶紧仰起头,硬生生的把那泪水逼回去,再度苍凉的笑出声音,「而且——我已经认命了啊。」 不是哀莫大于心死,只是—— 因为无路可走。 「公主——」白筠越是看她这样生无可恋一样的表情,就更是心疼她,握着她的手,拼命的摇头,「不是这样的,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如果太子殿下还活着,如果先皇还活着,您就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了,当初殿下那么疼您——」 一个人这一生里,最绝望的境况是怎样的?不是你陷入泥潭里,求生无望,而是现世悽惨,偏偏你原来的生命轨迹不是这样的。 从人间仙境到残酷的炼狱,这一步之遥的距离,好可怕。 「皇兄!」文馨公主,「是啊,如果皇兄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可是他死了啊。 他那个尔雅沉着,又有雄才伟略,对她关爱有加的兄长,他就突然那么一声不响的抛下了她,死去了啊。 文馨公主的眼泪,终于是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傍晚时分,长城那里终于得了殷绍昨夜大致的去向过来回禀。 「太子昨天下午出宫之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带着他那个侍卫,叫做蒋成海的,单独往城西去了,可是他们甩掉了各方跟梢的人,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长城道:「然后一直到了晚上才回,这才耽搁了进宫。」 「城西?」宋楚兮抿唇思索。 她脑子里第一时间就蹦出来一个地方。 前世的时候,她和殷绍是夫妻,虽然殷绍大部分的事情都瞒着她,却并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说是城西的话,那里就有殷绍整理收藏重要密报的一个最机密的据点。 所以呢?殷绍去那里? 他突然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是素岚的身世被翻出来了? 宋楚兮突然就心惊肉跳了起来,噌的站了起来。 ------题外话------ 咩,最近各种姦情满满,我觉得我好像不辣么纯洁了~o(>_<)o~需要月票洗礼,宝贝儿们摸摸口袋餵~ ps:昨天矫情了,谢谢宝贝儿的体谅和鼓励,还有你们扔过来的月票。 其实没什么事,就是专职写文了之后有时候会有压力,突然就爆发了。在潇湘写文快三年了,很喜欢这里,也喜欢在这里陪我的你们,想要一直的坚持下去,然后就特别怕有变动。我已经没事了,写文码字继续,明天我们继续虐渣,么么哒
第045章 上元夜,我手上是不沾血的! 因为她起身突然,两个丫头俱是吓了一跳。 「小姐?」 「备车!我要马上去太子府一趟。」宋楚兮道,不由分说的就转身进了里屋更衣。 两个丫头各自犹豫了一下,舜瑛点点头,舜瑜就去安排马车了,而舜瑛则是进去帮她换了衣裳。 宋楚兮的这个决定做的仓促,并且态度强硬,根本就不给人反驳拒绝的机会。 两个丫头的动作都很快,不多时就准备好了一切,跟着她出了门。 「小姐怎么突然要去太子府拜访了?我们就这样冒昧登门,是不是需要准备礼物带上会比较好?」舜瑛边走边问。 宋楚兮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要去人家府里砸场子的,叫人不能不担心,也不能不多想。 如果随身带份礼物,到时候也好周旋着说是去做客的。 宋楚兮侧目看她一眼,唇角却扬起一个高傲又显得冰凉的笑容道:「你觉得我是去找麻烦砸场子的?」 何止是像?您这根本就是好吗? 舜瑛尴尬的微垂了眼睛,不好回答,宋楚兮就又挑眉笑道:「你说对了,我这就是去砸场子的,一会儿过去了,你们跟着我就行,我说什么就照着做,别因为是在别人那里就怯了场了。」 之前安意茹和梁氏合谋预备算计她的事,她还没找个那个女人呢,本来是懒得跟她白费唇舌,但是这会儿实在担心素岚出事,索性就用这当藉口,进太子府去探探虚实。 素岚一定也想见她,只要她大张旗鼓的闯进了太子府,素岚只要没出事,也只要她人还在太子府里并且能够自由活动,就一定会找藉口过去见她一面的。 殷绍在城西这边的那个据点十分隐秘,并且照宋楚兮手中掌握的消息,那里只是利用了环境便利,安排了竟敢的人专门负责筛选整理搜集到的资料的,除了是和素岚的身世有关的消息,宋楚兮也着实想不到别的其他的理由了。 白天端木岐进宫弔唁,直接被留了饭,长城本来是回来给宋楚兮送信的,后来就被宋楚兮安排了差事,而这会儿—— 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宋楚兮去太子府的,可是拦不住,于是就只能跟着去了。 一路上宋楚兮都面色冷静的不多言,两个丫头多少有点忐忑,到达太子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四小姐,到了!」长城翻身下马,亲自过来大开了车门。 宋楚兮被舜瑜从马车上扶下来,想了想道:「长城你别跟着进去了,我就是进去转一圈,确认一点事情,不会有事,很快就出来。」 「少主不在,小姐怎么能一个人——」长城哪能答应? 「你就在这里等吧。」宋楚兮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有需要的话,舜瑜她们就会发暗号了,你到时候再进去不迟。」 长城拗不过她,宋楚兮也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转身提了裙子已经快步冲上了台阶。 这时候,门房的婆子们已经听到动静,刚好拉开了门查看,「天都黑了,谁啊?」 「年前才在府上做过客?太子府的下人们也都这么金贵爱忘事?」宋楚兮道,直接开口就不留余地,抬起一脚已经跨进了门槛。 「哎?宋四小姐?您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还有您这是要干什么?」两个邦达腰粗的婆子赶紧往前一站,挡住了去路。 宋楚兮顺手抢过舜瑜手里的马鞭,就往她脸上抽出一道血痕,「你敢挡我的路?我来你们太子府,自然就是来拜访的,几时轮到你一个奴才来质问的了?」 那婆子脸上被打开了花,顿时就恼了,更是强硬的就要往前挡,「宋四小姐好没规矩,就算您是客人,可是登门拜谒的规矩是要先递帖子的——」 「递帖子?四小姐我进皇宫都每人敢这么拦我,你们太子府的门槛难道比宫里的还高吗?」宋楚兮道,她这话是说的狂妄且嫉妒不恭,言辞之间留下了很多供人诟病攻击的藉口,然则那婆子根本就来得及争辩,她已经一抬手,亮出了掌中握着的黄金腰牌,趾高气昂的冷冷道:「太后娘娘的腰牌,你不认识?要我送你去刑部的大牢里认识认识吗?给我滚开!」 话音未落,就已经一把推开了那婆子,直接快步往里闯。 让人就这么闯进去了,那就是她们失职,婆子们不敢再拦,却还是赶紧追上去,「四小姐您慢点走,太子殿下还没回府,您要拜见太子妃娘娘,还请让奴婢引路。」 「我不找太子妃,安意茹住哪里?」宋楚兮头也不回的冷声喝问。 「右边,漓雨轩。」那婆子脱口回道,话出口了才想起来自己失言,赶紧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 宋楚兮这边根本就不听劝,一路横冲直撞的奔过去,连着看了三个院子才找到了漓雨轩,然后就直闯进去,抬手一推,打开了安意茹正屋的大门。 彼时安意茹正精神倦怠的坐在桌旁用膳,冷不防被人冲进来打断了,吓了一跳。 她仓促的抬起头来,见到凶神恶煞站在门口的宋楚兮就更是惊吓了,但口中却已经不受控制,声色俱厉的大声道:「谁准你随便闯进我的屋子里来的?」 她知道宋楚兮的身份不好应付,看到后面神色惶惶跟进来的婆子,立刻就是目色一冷,斥责道:「你们都是死人吗?不会拦着点儿?随便什么人就往府里带?」 「宋四小姐不是别人啊——」那几个婆子是见过宋楚兮的令牌和那股子气势的,就只敢为难道小声回。 宋楚兮目光飞快的扫了眼她桌上食物,然后就冷笑着走进去道:「你不用这么急着把我往外轰,我来自然就是有话要和你说的,说完就走。」 「宋四小姐,婢妾与你素不——」安意茹厌恶的拧眉。 虽然之前她是和梁氏达成协议,可以帮梁氏对付宋楚兮的,可是那个计划中途夭折,根本就没能付诸行动。 这会儿安意茹反而是一点也不心虚的。 宋楚兮才不管她是得手了还是没得手的,直接走到她用膳的圆桌面前。 她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却分外透出几分冰冷的怨气,看到安意茹心口不由的剧烈一缩,只嵴背的看着她。 「你做什么是这种表情?还怕我在这太子府的后院里吃了你不成?」宋楚兮道,她本来是倾身过去,想要和安意茹之间拉近了距离说话的,可那桌上饭菜摆得满满的,她想要搁手都没地方,索性就两手扯住了桌布一遍,狠狠一掀。 「啊——」安意茹尖叫一声,猝不及防的就被冷菜热汤的泼了满头满脸。 她非常珍惜自己这条命,虽然前些天那大夫的诊断结果叫她绝望,可是她不能倒下去,这几天都命出放炖了各种各样的益气养血的补品给她。 这一桌子东西稀里哗啦砸下去,半边屋子里都狼藉一片,安意茹更是被各种菜餚挂了一头,整个人呆若木鸡。 「娘娘——」她的两个婢女想要扑过去帮忙,可脚底下全部都是碎瓷片和各种点心菜餚,几乎插不进去脚。 安意茹已经极其败坏的自己跳了起来,眼睛猩红的瞪着宋楚兮,指着门外大声道:「你放肆!你居然敢跑到我太子府的后院里来行兇,来人,给我把她拿下,送京兆府处置。」 有史以来,安意茹还是头次遭受这样的待遇,一身叫人作呕的汤水味道,样子狼狈又滑稽。 「什么人?什么人在此放肆?」有不明所以的侍卫从外面冲进来,但那几个婆子是看到了宋楚兮的令牌的,赶紧过去劝阻,「没事没事!都别进来,误会一场,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安意茹一看她自己府上的奴才都帮着宋楚兮欺负她,一时急怒攻心就眼前发黑,咬牙切齿的冲到门口,冲着外面吼道:「我叫你们拿人,你们没听到吗?你们是听几个婆子嚷嚷,还是听我的?」 这会儿宋楚兮反而不急了,只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侍卫们看安意茹那狰狞的模样,就又有些蠢蠢欲动,手持长矛就要冲进来。几个婆子赶紧上去阻挡,「误会!别动手,千万别动手,四小姐不是私自闯入,她有——」 院子里乱糟糟的闹成一片,场面正在混乱不堪的时候,院子外面就突然听到一声清喝,「都还不快给本宫住手!」 侍卫们吓了一跳,仓促转身,就见廖倩华冷着脸快步走了进来。 「见过太子妃!」侍卫们赶紧跪地行礼。 廖倩华什么都没问,直接就看向了屋子这边,厉声叱道:「安氏,大晚上的你又作什么妖?瑾妃才刚故去,宫里还在帮丧事,你就这样不知轻重的这趟,是唯恐御史台的人闲着没事做,给他们理由参奏殿下治家不严的疏忽吗?」 她一眼看过来,因为安意茹的那个样子实在有碍瞻观,就只以为背对门口站在那里的宋楚兮是安意茹,气沖沖的直接错过安意茹身边沖了进去,才要再开骂,宋楚兮已经冷笑着迴转身来,「太子妃娘娘是该好好管教一下太子殿下的这位妾室了,今天冒昧登门,是我思虑的不周,不过有些事情,想必太子妃娘娘也能体谅,不会怪罪于我的。」 廖倩华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诧异的使劲皱了眉头,「你?」 这时候去请了廖倩华之后又自己故意晚来两步的颜玥方才施施然款步走了过来,站在门口的安意茹面前,掩着鼻子道:「安良娣你就是这副妆容拜见娘娘的吗?这样难道不是对娘娘不敬?」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安意茹正在气头上,冷声吼回去。 她才被宋楚兮名其妙泼了这一身的汤汤水水,愤恨的想要扑过去挠人,便就咬牙切齿的回头指着宋楚兮,控诉道:「娘娘,这个死丫头莫名其妙闯进来,搅了我的晚膳又泼了我这一身,这分明就是对太子殿下不敬,对东宫不敬,您要不要给妾身主持公道?」 这宋楚兮简直就是个疯子,她又没招惹她。 宋楚兮的作坊廖倩华是知道的,这的确是她会做的事,虽然心里也是痛恨安意茹,众目睽睽之下廖倩华为难。 「安氏你不要信口雌黄,我是硬闯进了你的院子不假,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望你身上泼东西了?分明是你自己要起身给我打招唿的时候扯到桌布,自己弄洒了饭菜,现在仪容有失,你要赖给我?」论及空口说白话,宋楚兮从不畏惧。 不过她方才冲进来的太迅速了,除了在屋子里服侍的安意茹的那两个婢女,其他人都被她的背影挡在外面,也着实是没见到这边是怎么动手的。 只是么—— 安意茹头顶都被菜汤浇透了,怎么可能是自己拉扯造成的? 「你才是信口雌黄——」安意茹气急败坏的大声道,说着就要冲过来。 舜瑜两个想要去挡她,却被宋楚兮拦下了。宋楚兮只就深情冷蔑的看着她,忽而就气定神闲道:「我承认我今天进府是急躁了点儿,不过也是事出有因的,因为我听说安良娣和我三婶之间的私交不错,可是我三婶的灵堂上却没等到安良娣去送行,我一时心里愤懑不平,就跑过来问个究竟了。」 安意茹听她突然提起梁氏,心虚之余突然就没了底气,脚步一下子僵住了。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之中满含恶意。 廖倩华也正记恨着那件事呢,也是看了安意茹一眼道:「本宫依稀也是记得的,如果真是这样,安氏,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娘娘您不要血口喷人,婢妾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梁氏,当初她害我小——」安意茹立刻开口辩驳。 殷绍都说了不追究这件事了,而且梁氏人也死了,这两个女人居然里应外合的翻旧帐? 廖倩华是碍着殷绍,不能公然动她,宋楚兮才不管,趁着她口出秽语的契机,一鞭子就响亮的挥了过去。 啪—— 一声极响亮的声音,安意茹的嘴角到脸颊处就比抽出了一道很长的伤口。 宋楚兮下手极准,那鞭痕刚好从两边的嘴角往外拉开,乍一眼看去,竟然好像只是她那嘴角往外裂开了一样,样子看上去只叫人觉得滑稽。但却只有安意茹一个人知道,方才宋楚兮这一鞭子也刚好是抽在了她要开口骂人的瞬间,鞭子扫的舌头断掉了一样,疼的近乎昏厥。 她哇的尖叫一声,仓惶的捂住了嘴巴,疼的蹲在了地上。 颜玥倒是几乎忍不住笑了—— 她的这个姐姐,一向都稳健又不拘小节的现在换了副皮囊,反而多了几分任意随性的小孩子脾气。 所有人都被她这一鞭子甩傻了,宋楚兮就又冷冷的警告道:「死者为大,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别以为你是太子侍妾就可以枉顾法度规矩,你说你跟我三婶不熟是吗?你最好再给我好好想想清楚,如果良娣娘娘你的脑子实在不灵光想不起来,下次见面,我不介意把你请到京兆府的公堂上,多找几个人和你一起想一想。」 她这分明就是因为那件根本就没能成事的所为暗算来打击报復的,看是那件事,最怕被人深入探究的人却是安意茹。 安意茹吃了哑巴亏,舌头还在砝码发疼,就干脆蹲在那里不起身了。 宋楚兮横竖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将那脏了的马鞭往她面前一丢,转身就又沖了出去,一面道:「太子妃娘娘,这是我南塘宋氏和这位安氏的私人恩怨,我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今天有打扰之处,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这边她走的飞快,廖倩华几乎没反应过来。 「娘娘,四小姐走了。」颜玥连忙扯了下她的袖子,见廖倩华还在发愣,就焦急的提了裙子往外追去,「四小姐,妾身送您出府吧。」 这边她追着宋楚兮的步子匆匆出了安意茹的院子,谁都没停,一直走到花园里的无人处,宋楚兮方才止住了步子。 舜瑛她们都隐隐觉得宋楚兮和这个颜氏有点什么关联,只是不好细究,自觉的守在了小径的两边路口。 「姐姐。」颜玥有些惊慌的握住宋楚兮的手,看着她的脸道:「是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大晚上的突然过来了?」 长城得到消息,殷绍是昨天去城西拿的消息,如果真是被他揪出了颜玥的身份来,颜玥现在绝对不能安然无恙。 这么一来,他昨天过去那边就该是和颜玥完全无关得了。 只要颜玥暂时没事,宋楚兮也就能稍稍放心。 她笑了笑,反手攥住颜玥的手指,也是用力握了握道:「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你了,就想着横竖无事,干脆过来看你一眼了。」 颜玥在殷绍这里,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宋楚兮心里总归是着急,但着急却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能直接劝她离开,于是就掩饰着摸了摸她的脸颊道:「这阵子你还好吗?有没有麻烦?」 「我还好,宫里一直不间断的出事,也没人顾得上我了,倒是姐姐你,最近——」颜玥道。 她们姐妹见一面不容易,但是太多想说的话又不能说。 「对了姐姐,昨晚殷绍和廖倩华进宫奔丧,回来我侍候他们宵夜的时候,听那意思,辰王和能要从太子的阵营里叛出了。」颜玥只捡了点儿要紧的事情说了。 「瑾妃死的起到好处,会有这个结果很正常。」宋楚兮点点头,飞快的左右看了眼,「好了,我不能再留了,容易出破绽,回头上元节那天你应该能跟着一起过去吧?有话到时候再找机会说。」 「嗯。此地不宜久留,姐姐你快走吧。」颜玥也不多做纠缠,只不舍的又用力握了两下她的手。 宋楚兮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招唿了两个丫头,主僕三个又火急火燎的从这太子府里给沖了出去,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倒是把这东宫折腾的鸡飞狗跳。 宣王府。 这几天多事之秋,殷湛都朝中各方势力也都分外关注,所以一般都是用过晚膳之后就让丫鬟把殷黎带回她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这会儿他正站在一扇敞开的窗子前面听卫恆转述驿馆发声的事。 「这里到底也是天京,那位彭泽太子真是太有恃无恐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丑事,他居然都不加遮掩。还要那个彭泽国主,难道也跟着昏了头了吗?一个不洁的公主,又名声损毁,他居然都敢公然送到天京来,还得皇上默许要嫁入靖王府做正正妃的?」卫恆道,自己说着,都觉得这件事荒唐至极。 彭泽那边真的以为这件事能瞒得住? 好吧,就算本来山高水远,那文馨公主和即墨勛的事情,他们这边事先可以毫无察觉,可是大白天,两人公然就在驿馆里滚在一起,还闹的天翻地覆,真当驿馆里的人都是聋子瞎子吗? 「你说那里有太子和怀王双方面的眼线?」殷湛对这种煳涂帐并不关心,只挑重点的提。 「是的。」卫恆收摄心神,赶紧正色说道:「驿馆里本来的僕役侍卫都是宫里派出去的,里面安插的就只有太子和怀王的人,靖王自己倒是老实得很,居然一点也没怀疑。这个消息——」 「不用管他们,让他们各为其主去卖命吧。」殷湛道。 他是不屑于为难文馨公主那个小女子,但是也没有为了全她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名声再去折损各方探子的必要。 「殿下的意思是——」卫恆看着他脸上淡泊镇定的表情,立刻有所顿悟。 殷湛勾了下唇角,面上呈现出来的那一个表情就更冷然,「天牢里发生的事,不是还不知道暗中相助即墨勛的是什么人吗?让他们双方都把消息带回去,如果是即墨勛的盟友,肯定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替他遮丑了,而另一方——肯定也已经察觉了天牢之事了,逮住了这个时机,还不赶紧设法发难,好扳回一句?这样一来,他们是怎么排队的也就一清二楚了。」 「是。」卫恆瞭然,举一反三道:「还有传回宫里的消息,同时也可以试探皇上,看她对彭泽那双兄妹之间的丑事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故意的装聋作哑?」 「是啊,他也没有平白吃亏的道理。」殷湛感慨着点点头,「不过依本王对他的了解,他那里绝对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假装不知罢了。反正要确认消息也就只需要等着耗一点时间,这段时间继续叫人暗中调查,看看他和彭泽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们忽略掉了的交易或来往。」 论及自私小气急功近利,这世上还有人比皇帝更甚吗? 明知道温馨公主有问题,还接受了一桩明显是打了他脸的婚事?那就只能是因为皇帝从中得了别的更大的好处。 可是—— 就彭泽那么个偏居一隅的小国,又能给他什么了不得的好处? 难不成—— 皇帝是有把柄给彭泽人抓住了? 殷湛一时不得要领,免不了失神推敲。卫恆出去传了一趟他的命令,回来见他还在失神,就试探道:「王爷,您是不是为了廖大小姐去了太子府的事情不放心?」 宋楚兮孤身一人去了太子府,他当然不放心,虽然知道以她的心性并不至于会惹出什么应付不了的祸事出来。 「只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殷湛道,却是答非所问。 「王爷一直都没跟廖大小姐当面把话都说清楚了,难道准备就这样让她回南塘吗?」卫恆见他心神不定的样子,忍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的说出了口。 「要不然呢?」殷湛倒是没发怒,只心平气和的反问。 卫恆跟了他多年,知道他的性情规矩,本来在这件事上并不敢随便过问,但却深知他在有关廖容纱一事上的执念。 他想不明白殷湛此刻的作为,曾经他明明因为廖容纱的死而万念俱灰,心灰意冷,现在眼前摆着的可是个可以称之为神乎其技的转机,他却并没有迫切的上前抓住。 「王爷您别怪属下多言,其实您比属下更清楚,南塘的几大世家,虽然名义上说都是朝廷的臣属,但也毕竟与一般的臣子不同,哪怕是赶上国宴庆典,也是非得传召不能随便进京的。廖大小姐这一走,就算事事平顺,下一次王爷再有机会见到她的时候恐怕也要是一年以后了。」卫恆道,只就是他会这样着急的理由。 不仅宋楚兮这一走,再要见一面连由头都不好找了,只要是—— 她身边现在已经有了个端木岐了。 不管是宋氏和端木氏的宗族里,还是宋楚兮和端木岐个人那里的情况来看,两家联姻都是势在必行的。 极有可能的是,一旦这一次就这么放了宋楚兮离京,那么就算来年一切安稳,她还能再次进京参加朝贺,也恐怕那时候来的就已经不是宋家的四小姐,而是—— 端木家的家主夫人了。 这件事,殷湛的心里绝对是比任何人都更着急更介意,又更不愿意看到的。 看是他从来不提,也从来不说,甚至于—— 除了除夕国宴上被殷述逼出来的一句看似是玩笑的不能再玩笑的了玩笑话,他再就连一点正面的表示都没有了。 殷湛从那窗外收回视线。 卫恆知道自己僭越了,本来正欲跪地请罪,却听他突然反问道:「你以为是我一直故意拖着,或是拉不下架子或是拉不下脸的端着不肯与她相认吗?」 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 反正卫恆很难理解殷湛在感情一事上面这样拖拖拉拉不干不脆的举措,拧眉道:「王爷——」 殷湛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要等他的回答,摇了摇头,又声音隐隐的一声嘆息道:「卫恆你错了,其实不是我没有勇气与她相认,而是——她!是她不肯认我的。」 「怎么会?」卫恆不可思议的倒抽一口凉气,「之前太后娘娘的寿宴那天,廖大小姐她是已经和殿下默认了她自己的身份了吗?」 「是啊!」殷湛点头,那唇角勾起的一个笑容却颇多自嘲又颇多苦涩,「她只是默许了洞察到她前尘的身份,可是现在,一切早就都变得不一样了。她只是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却从来就没有与本王叙旧或是结交的意思,卫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认了就是认了,在卫恆看来,宋楚兮既然已经承认了她前世廖容纱的身份,那么就说明她这个人是真真正正的回来了。 这件事,哪有殷湛说的那么复杂? 「反正她都已经承认了——」卫恆道。 「可是现在,众所周知,她只是南唐宋家的四小姐,并且现在她在那个身份上有所图,而本王——」殷湛道,说着,就满是挫败感的嘆了口气,「本王的手里也没有足够说说服她的筹码。你认识她也不是第一天了,她的性子,你多少也能看得透,她是那种但凡是她自己有能力动手,就坚决不会开口麻烦人的人,对本王——也是这样。你要我平白无故的站出来说,让她站到我的身后来,说凡事我都会替她做?你觉得她会怎么样?」 那个女人的性子太烈,可是她又明知道强钢易折。 宋楚兮会怎样?这一点,卫恆是真的想像不到,犹豫再三,最后便又有些急了的上前一步道:「王爷您说没有足以说服廖大小姐留下的理由?小郡主的分量也不够吗?就算她现在了给素岚小姐谋后路,去走南塘宋家的那条路子,退路会更广阔一些,可素岚小姐是她的妹妹,郡主却是——」卫恆说着,便有些势弱,语气稍稍缓慢了下来,「都是骨肉至亲——」 「是啊,都是骨肉至亲。」殷湛感慨着一声嘆息,「的确是本王自私,也不捨得这么快的就将暖暖送走了,可是——既然明知道是个两难的抉择——」 我,又怎么捨得让她去做这样的抉择?让她这样的为难? 让殷湛拿殷黎去强留宋楚兮,这样的手段本身就卑劣,对宋楚兮—— 殷湛根本就不可能用。 卫恆一开始也就知道自己出的是馊主意,可眼见着宋楚兮离京的日子慢慢的就要到了,心里便就越发的替殷湛着急。 「可是王爷,真的是事不宜迟——」最后,卫恆只能这样说道,但是那神情语气之间,却全然都没了底气。 「暂时的,就先这样吧。」殷湛道,抬头看着远处空中皎皎明亮的半边月,「她现在根基不稳,又步步兇嫌,暖暖在本王这里,也更稳妥些。」 卫恆张了张嘴,还想再劝的时候就越发明白,以殷湛的那个脾气,她是真的多说无益了。 殷湛微微仰头,只就神色清冷的看着空中月色。 「今年上元节的等会还照办吗?」殷湛突然问道。 「是!」卫恆点头,「还是老规矩,不在宫里,晚宴和花灯会都设在御景园里,好像这两天皇后已经吩咐礼部着手做相应的准备了。」 「嗯?」殷湛闻言,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气,拧眉道:「怎么这差事还是落在了皇后手里?不是元贵妃去办吗?」 瑾妃的死,打了刘皇后和殷绍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因为没有证据,殷化没有当面向皇帝告发喊冤,但心里分明就认定了是刘皇后嫌瑾妃办事不利才将其锄去的。虽然这两天皇后为了瑾妃的丧事废寝忘食的处理张罗,但殷化却丝毫也没有领情的迹象,在宫里见面的时候都冷着脸打招唿,遇到殷绍,更是能绕道就绕道,不能绕也只礼节性的打招唿,再没了半点往日里的亲厚。 毫不客气的说,过去持续了十多年的太子和辰王府之间固若金汤的兄弟关系——已经彻底瓦解了。 「本来瑾妃就不是个有胆子寻思的人,她那死的蹊跷,不仅辰王怀疑,皇上肯定也看出来了,不过——」卫恆道。 殷湛听到这里,就已经瞭然,自行接过了他的话茬,「不过因为他以为这件事是怀王殷化所为,有意要挫怀王和元贵妃的锐气,所以这件差事上,还是选择了抬举皇后?」 「是的!」卫恆点头。 「那个孩子,真是越发的长进了,这个趁火打劫时机真的把握的相当好的。」殷湛难得对别人的事情有了些兴致,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若在以往风平浪静之时,就算他杀了瑾妃,皇上也不会联想到怀王或是太子,因为彼此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了,又没个合适的契机,他们谁都犯不着这么做。但是这一次,宫中几次接二连三的出事,不管是太子、辰王一党,还是怀王和元贵妃母子一党,多多少少的都趟了浑水了,而瑾妃又刚好自己做了蠢事惹了皇后的不痛快,这个时候这个栽赃嫁祸的时机就来了。」 「是啊!」卫恆提起这个人,却是一副如临大敌又极其厌恶的表情,半分也轻松不起来,开口的语气更是冷讽又阴阳怪气的,「王爷难道还准备继续放任吗?再这样下去,您就不怕他——」 「他能做到,那是他的本事,本王的眼睛里还不是这么不容人的。而且本王的是私事,犯不着去朝堂上掺合,现在既然是他们这群孩子要争储君之位,那本王就不倚老卖老的去掺合了。」殷湛负手而立,冷冷说道:「凡事都让宫里的那位去头疼吧。」 这件事,卫恆也劝过他好几次,可他就是顾念旧情,不肯连坐。 这么三番两次的提起来,卫恆渐渐地也绝了说服他的心思。 主僕两个,又各自缄默无言的站了许久,直至窗台上的寒霜开始凝结,外面才又一个侍卫快步走到大门口。 见到殷湛就站在窗户敞开的窗口,他便没有进来,只远远的打了个手势传递消息。 「廖大小姐已经安全返回城西驿馆了。」卫恆道,倒是先替殷湛松了口气。 「嗯!」殷湛点点头,转身自窗口处挪开。 卫恆才要走过去关窗,不想他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回头,拧眉看向了空中的一轮月,「上元节的游园花灯会上,应该是她将宋家剩下的那点麻烦料理干净的最后一次灵便的机会了。因为宋亚青的事,龙颜大怒,宫里那位已经发了一道圣旨往塞上军中,急召宋承泽进京了。这个人心急颇深,在京城也有些根基,现在她的确是要快刀斩乱麻了。」 「其实也容易,以廖大小姐的手腕,这件事也是信手拈来的。横竖宋亚青那里是翻不了身了,至于良嫔——她就更好解决了。」卫恆道,并不当回事。 宋楚芳自寻死路,假装怀孕,随便找个由头给她揭开,她就是个欺君罔上的罪名,而且事关皇嗣,这个罪名,也足够连坐宋亚青和宋承泽了。 「可是——」殷湛脸上神情却并不那般乐观,只沉吟道:「那天是上元节。」 卫恆愣了一愣,一时有点没听明白。 殷湛只遥遥看着天上的弯月,轻声道:「你忘了,她有个规矩的。上元节,不杀生。」 的确,廖容纱是忌讳这件事,每逢上元节这天,绝对不叫自己的手上沾血。 卫恆想了想,面上神色却依旧为难,「可是王爷,上元节这天,您不也是不杀生的吗?」 只看他的表情,殷湛就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于是就道:「所以——这件事就要全权交给你了。」 说完,只拍了拍卫恆的肩膀,就转身先回了里面的卧房。 上元节就要到了,虽然今年与往年里又再大不相同了,可是却知道,他曾经一直遗憾介怀自己没能完成的一个愿望,今年依旧还是无法达成的。 真可惜! 宋楚兮这么一闹,第二天端木岐就只能是命人备了一份礼物送过去赔罪了。 安意茹被宋楚兮拿梁氏的事情震住了,也没敢大吵大闹,这事儿就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过去了。 在驿馆里安生的过了几天,眼见着就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节。 因为这几天宋楚兮一直都像是突然萎靡不振了一样,什么事也不撺掇着筹谋计划了,端木岐便十分奇怪,暗中观察了她几天,一直到这天傍晚坐上了往御景园去的马车,他才终于忍不住的开口道:「宋楚芳的事情不能等了,你家那位大哥从行程上看,应该很快就要进京了,必须马上处理干净这些人,要不等到他过来了,可能就没这么方便了。」 「问题是,他就一定会来吗?」宋楚兮抿抿唇,不甚在意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按照宋承泽目前的情况,就算是皇帝圣旨召见,只要他以战事推脱,还是可以搪塞过去的。 「你说呢?」端木岐挑眉打量着她,却是不答反问。 「肯定会来啊!」宋楚兮道:「就算他不在乎他那父亲和妹妹的死活,好歹也要赶着过来认一认我这个活该千刀万剐了的仇人的脸。」 宋承泽那人可不好对付,她居然还能开的起这样的玩笑,端木岐也是忍俊不禁,重新沖她一挑眉道:「好了,赶紧说吧,今天你是准备怎么个安排法?就算再简单的局,也要提前布置,再不说——我就来不及准备了。」 「今天——」宋楚兮的神色突然古怪的变了一变,虽然她掩藏的好,端木岐也清楚的捕捉到了异样。她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然后就聊作不经意道:「今天就算了,改天吧。」 这丫头可不是个做事拖泥带水的人。 端木岐这才不由的更加重视起来,沉吟着坐直了身子,「怎么?」 「今天日子有点特殊,」宋楚兮道,还是有些含煳的说道:「今天——我的手上不想沾血。」 哪怕她只是出谋划策,通过别人来执行的也不行。 上元节而已,谁规定上元节不能杀生的?端木岐有意还要追问,但想着她既然隐瞒至此可能就真的是不想的,便也就没再继续追究。 马车顺利抵达御景园门外,提前等在那里的皇家内卫过来把各家受邀的客人的迎进去,宋楚兮和端木岐下车的时候就隐隐觉得这里的气氛不太对劲,但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好追问,一直耐着性子进了花园里,舜瑛才随手扯住一个婢女道:「怎么回事?好像所有人的脸色都怪怪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明明天黑了,可是花园里却没几个人,看着分外冷清。 「这——」那婢女犹豫着不想说,但是被舜瑛扯着不松手,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半个时辰前皇上和皇后娘娘等贵人们就到了,全都在前面的满月楼里。」 这婢女的目光闪躲,实在是伪装的太差了,说完就火烧屁股似的急匆匆的跑掉了。 「难道还是出事了?」宋楚兮和端木岐互相对望了一眼。 端木一勾唇角,拍了下她的肩膀,「去满月楼看看就知道了。」 ------题外话------ 昨天去看琅琊榜,直接看了一天一夜,然后现在脑袋晕乎,可能这章错别字比较多,大家将就下,我顶不住了,先去睡觉,明天起来再改错字,么么哒 ps:我要月票!月票月票月票!这个不能停~
第046章 礼尚往来,大被同眠 满月楼那里,彼时已经别清了场。 端木岐和宋楚兮一起过去的时候,门口守门的御林军就将两人拦住了,进去禀报之后,高金立才亲自出来将两人带了进去,一面尴尬的解释道:「出了点事,今儿个太后娘娘又没来,四小姐是良嫔娘娘的妹子,所以皇上这才破格请您进来的。」 宋楚芳出事?是什么事? 宋楚兮心中狐疑,进去里面之后,却见那间屋子里挤满了人,全都是皇帝和后妃还有皇子和皇子妃们。 殷湛居然也在场,不过他却没往里凑,只带着卫恆坐在外间喝茶。 端木岐若有所思的看过去一眼,殷湛却好像故意迴避一样,并没有和他的视线相接。 里面正争执的热闹,两人就没再外面滞留,直接进了里面。 而事情的经过也简单,傍晚时分,皇帝带着后妃们到了,因为天还没黑透,后妃们就分散了各自散步去了。后来有人累了,进这满月楼里喝茶歇脚,见到二楼这里有烛火,上来就瞧见那大床上大被同眠,正酣畅淋漓的睡着两个人。 宋楚芳和即墨勛。 彼时两人身上虽然各自衣衫齐整,但同盖一条被子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叫人吃不消。 那妃子吓的不轻,赶紧叫人去通知了皇帝和皇后,然后就将这满月楼给封了。 宋楚兮和端木岐来的迟,皇帝已经审问过一轮。 彼时即墨勛正黑着脸跪在那里,面上不见羞愧惶恐,反而怒气沖沖的。 这就是有人刻意陷害的,故意的做的这么明显,谁都看出来了,皇帝也知道,但即便是知道,这事也是极大的损伤了他的颜面,所以他依旧大发雷霆的要追究。 宋楚芳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哭哭啼啼的跪在皇帝脚下不住的喊冤。 「皇上,这件事的确是蹊跷,良嫔她——」刘皇后不想事态扩大,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说。 「你是怎么管束后宫的?」被人戴了绿帽子这种事,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更别提,这个人还是人上人的皇帝,皇帝暴怒的打断刘皇后的话,「这里今天也全部都是你一手负责的,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 当面斥责皇后无能,这可是十分严重的。 刘皇后心里也觉得委屈,但更是惶恐,连忙跪下去请罪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疏忽了。」说着,也是面有苦涩道:「可是皇上,这几天臣妾一直都忙着布置这里今天这里的宴会,良嫔她自己右腿右脚的,她来了这里,臣妾总不能将她限制她的行动的。」 说到底,这件事也只是宋楚芳的个人行为。 皇帝要连坐,刘皇后逃避不了干系,但是说白了,也只是个欲加之罪而已。 宋楚芳早就吓傻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正在气头上,恶狠狠的指着刘皇后道:「你还狡辩?」 刘皇后有苦难言,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顶风作案的替自己辩解了,便只就咬紧了牙关,不再言语。 殷绍之前一直没开口替刘皇后求情,这时才走上前来。 他却也不是替刘皇后说话的,只对皇帝问道:「父皇,良嫔不是有孕在身吗?儿臣记得上回她寿辰上动了胎气,您是让她好生闭门休养的,怎么这么大意,今天也出门来了?」 宋楚芳那里,皇帝本来就因为宋亚青的事情气没消,根本就不可能为了上元节的晚宴这样的小事情单独想起来,解了她的禁足的。 皇帝闻言一愣,目光不由的愣了愣。 这一回却是元贵妃苦不堪言的匆忙跪了下去,委屈道:「皇上,臣妾——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啊。只是最近宫里在办丧事,臣妾觉得气氛阴沉,皇上您的心情也不好,这才想着让姐妹们都跟着出来散散心的,我——」 元贵妃说着,就拈了帕子擦泪。 这件事,怎么又和元贵妃扯上了? 宋楚兮心下奇怪,就侧目递给了端木岐一个询问的眼神。 端木岐的唇角勾了勾,那表情似笑非笑,「太子和怀王再朝堂上争锋,皇后和元贵妃在后宫暗斗,各有势力,年前和元贵妃交好的李淑妃被刘皇后因故打压责罚,一直禁足到现在也未能復宠,元贵妃就动了这次宴会的心思。」 元贵妃要送人情,但如果只单独替李淑妃说情,那就表现的太明显了,于是就藉此机会,去跟皇帝提了,让皇帝答应,凡是嫔位以上的宫妃们今天都能伴驾前来。这样一来,一旦这天出了宫,无需皇帝再格外降旨,也就默许了李淑妃禁足一事。 在这件事上,元贵妃只顾着和刘皇后较劲,怎么会注意到一个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宋楚芳? 却没想到,恰是因为这个女人起了祸事。 宋楚兮抿抿唇,就没再多言。 端木岐等了片刻,就又侧目问道:「怎么?难道你觉得元贵妃这次求情的机会抓的太巧了吗?」 「那又怎么样?」宋楚兮不以为然道:「就算是有人策动,皇帝能拿到证据吗?」 这又不是什么赦免死囚的大事,而且又是在人多眼杂的宫里,有人要教唆元贵妃来做这件事,实在都不需要多高明的手段,甚至都不用把手伸到她的宫里去,只需要随便透露几句话给李淑妃的心腹知道,李淑妃正在禁足惶恐的时候,肯定会走这个门路。 如果现在要查,宫中那么多的宫婢奴才,谁也不可能知道当初指点迷津的那几句话是谁放出来的,根本就无从查起。而且就算找出来又如何?奴才们私底下随便闲谈而已,李淑妃和元贵妃的私交人情,跟今天宋楚芳给皇帝戴绿帽子的事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一点儿戏手段,却算计到位,精准无比。 皇后和元贵妃都没必要算计宋楚芳什么,唯一一个和宋家那些人过不去的人就是她宋楚兮,可是今天她没出手。 那么—— 宋楚兮目不斜视,拿眼角的余光扫视一圈。 殷湛早就来了,但是却没进到屋子里的里边来,这会儿正事不关己的坐在外面的屋子里喝茶。 那间屋子里空旷清净,他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仿佛和他们这些凡尘俗人远不在一片天地之间。 端木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唇角的弧度不由的更深,稍稍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宋楚兮一愣。 然后就听他的声音自身旁响起,「你别自作多情,又没人说着事是和你有关的。」 这边她话音未落,就仿佛是为了唿应他一样,跪在御前的宋楚芳突然凄声道:「皇上,是有人陷害臣妾的,是——是宋楚兮,一定是她陷害臣妾的。」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看过来。 宋楚兮本来还在垂眸想事情,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 她直直的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皇帝,眨了眨眼,并没说话。 这时候宋楚芳早已经是狗急跳墙,指着她大声控诉道:「皇上,臣妾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是宋楚兮,一切都是宋楚兮做的,是她设计害我,栽赃的。」 她说的信誓旦旦,在有些人看来这是狗急跳墙,但是宋楚兮的目光却是微微一凝,而同时坐在外面喝茶的殷湛,手指底下拢茶的动作也骤然顿住。 卫恆不明所以,只觉得周边的温度似乎突然冷了些许下来。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宋楚芳就仓促爬到床边去,捡起她落在那里的外衫腰带,从一个很小的香囊里抠出来一个揉成了团的小纸条,抖开了。 「这是她约见臣妾的秘信,是她约见臣妾到此相会的,臣妾来这里等她的时候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然后就什么事也不知道了。」宋楚芳道,信誓旦旦。 这个转折,着实叫人意外。 皇帝并不十分相信,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略一颔首。 高金立走过去,将那字条接过来,递给了皇帝看。 「王爷,我——」外屋那边,卫恆大为意外的打了个寒战。 他是真没想到宋楚芳的身上居然会带着什么迷信的,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狗急跳墙。」殷湛冷冷道,那神情之间倒是并无责备之意,只慢慢说道:「如果你晚一步出手,就该轮到她直接出招了,不怪你。」 卫恆是个粗人,而且谁能想到,宋楚兮这本身也就做好了计划,也要在今天对宋楚兮在下手的。 里屋这边,端木岐拧眉看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面不改色,也没说话,直接就缓缓屈膝,面对着皇帝,嵴背笔直的跪了下去。 宋楚芳这个时候已经气势汹汹的看过来,厉声喝问道:「宋楚兮,你别狡辩,你说你找我来是要告诉我上回我父亲出事的真相的,原来你引我过来,就是为了害我的吗?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你这是要将我们父女全部都赶尽杀绝吗?大伯和大伯母走的早,可是我父亲母亲锦衣玉食将你养育长大的,不知感恩也就罢了,就为了那么一点儿的好处家业,就几次三番不择手段,要将我们全部都置之死地吗?」 不只是姐妹间互相置气的小算计,而居然是宋家夺权夺利的大争端吗? 宋楚芳这一次看来是下了狠心了,哪怕是拼着玉石俱焚,也一定要将她拉下水。 在场的人,除了端木岐,好像也没人任何人会替宋楚兮辩解的了。 可是这个时候,端木岐居然只选择了沉默不已。 「一张纸条而已——」在众人的逼视之下,宋楚兮这才缓慢又镇定的开口。 「你想说这字迹不是你的吗?」宋楚芳这一次的准备充分的,马上冷语打断她的话,她膝行往前挪了两步,跪在皇帝面前道:「皇上若是有所怀疑,大可以请她当面写几个字,当场辨认笔迹。」 宋楚兮为了推脱,一定会刻意改变字迹的,可既然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在细节上就一定还能对的上的。 这一点,宋楚芳十分自信,宋楚兮一定会留下破绽。 「皇上,良嫔既然说的如此肯定,不如就——」刘皇后和元贵妃都急于给自己脱罪,连忙道。 「取笔墨来。」皇帝道。 「是!」高金立答应着,赶紧吩咐小徒弟去办,不多时,就有人取了笔墨,跪着用托盘送到宋楚兮面前。 「为了公允起见,朕就不叫你誊写这信上内容了,你随便写几个字吧,随后自然会有书法行家前来鑑别。」皇帝道,接过高金立重新递过来的茶水,引了一口。 宋楚兮跪在那里,盯着面前已经展开的纸卷和研好的墨汁。 宋楚芳见她不动,就不免的得意的勾了下唇角,激她道:「怎么?你心虚了?」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就是你觉得你这栽赃嫁祸的手段实在太低劣了。」宋楚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一回便是果断的挽起袖子,提笔之后就再无迟疑,飞快落笔,写下一行小字。 高金立深知皇帝心意,命人准备笔墨的时候就已经叫人去请了今天刚好过来御景园的金太傅前来。 宋楚兮搁了笔,众人就都沉默的等着。 不多时,外面就有小太监引着金太傅进来。 「宣王殿下。」看到孤身坐在外间的殷湛,金太傅先打了招唿,然后走进来给皇帝行礼,「微臣见过皇上,各位娘娘,不知皇上急召微臣过来,有何吩咐?」 「没什么大事,就是朕这里有几个字,你给辨认一下笔迹。」皇帝道。 说话间,高金立已经招唿小太监将宋楚兮写的那几个字送了过来。 宋楚芳这里的丑事,肯定不能再叫外臣知道了,所以所有人都绝口不提,金太傅不觉有异,从托盘上取过纸张查看。 「辛苦太傅,咱家这里还有一张——」高金立走上前去,把皇帝拍在桌上的那张纸条拿过去,才要请金太傅比对两张纸上的字迹,金太傅已经看向了皇帝,不解道:「这纸上字迹,是出自司礼监胡公公之手啊,不知道这字可有什么问题,陛下是要让微臣辨别什么?」 高金立手里那张纸,他根本就都还没看。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却唯宋楚兮一人面不改色,神色悠闲的跪在那里。 坐在外间的殷湛,已经重新开始淡定喝茶了。 端木岐虽然只看宋楚兮的神情就知道她胸有成竹,却没想到她居然能模仿出司礼监太监的笔迹来。 司礼监的大太监胡瑾是专司给皇帝代笔写圣旨的。 皇帝的手一抖,险些摔了茶碗。 宋楚芳已经不可思议的大声道:「这不可能,金太傅你是不是看错了?」 她也顾不得自己是戴罪之身,赶紧爬起来,从金太傅手里抢过那张纸查看。宋楚兮的字迹她是识得的,最近为了嫁祸,又找了她平时誊写的诗词仔细的研究过,这一看之下,宋楚兮这些的虽然也是楷体的几个字,但是和她平时的字迹完全不搭边的。 「你——说什么?」皇帝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放下茶碗,看向了金太傅。 金太傅虽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了,可是皇帝的神情凝重,他就知道可是这字条有什么问题,连忙收摄心神道:「皇上不是让微臣辨别一下这纸上字迹吗?这是司礼监太监胡瑾的笔迹,平时陛下用来下达圣旨时候,全都是胡公公代笔,这字迹,皇上肯定也认识的。」 皇帝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走过来。 高金立抢了那张纸递给他看,皇帝匆匆扫过一眼,心里突然莫名凉了一截。胡瑾的笔迹,他当然最熟悉不过的,这张纸上的字迹连他居然都难辨真伪,跟宋楚芳方才给他看过的纸上的字迹根本就不同。 宋楚芳见他的脸色阴沉,连忙就道:「皇上,您别信她的障眼法,这笔迹如果是和胡公公相近,那一定是巧合,是她为了遮掩自己做下的坏事,诡异改变笔迹的。皇上可以再去她的住处,找她平时写的别的字来比对,这张纸条,就是出自她手的,臣妾敢拿性命担保。」 皇帝根本就听不见她的话,反而一寸一寸的抬起视线,看向了腰杆笔直跪在远处的宋楚兮。 宋楚兮不慌不忙迎上他的视线,从容笑道:「有的人的字,是练出来的,有的人却是刻意临摹出来的,这字就是臣女我仿了胡公公的笔迹所书,有什么奇怪的?」 「什么?」最吃惊的莫过于金太傅。 皇帝还是目光阴沉沉的看着她,宋楚兮并不惧他,进而又再说道:「年前皇帝往南塘各大世家派发了要请个大家主进京朝贺的圣旨,我在阿岐的书房里见过的,觉得胡公公的笔迹十分漂亮,闲来无事,就临摹了两笔,可能——能有几分像吧,玩乐而已,陛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她写字的笔迹和给皇帝代笔的太监相近,这算哪门子的罪责? 「你说是你仿了他的字迹?」皇帝阴测测的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缓慢的蹦出来。 这些字是宋楚兮当场写的,做不了假,可是他很不高兴。 「是啊!说句自大的话,臣女在临摹字迹这方面有些天赋,不管是谁的字迹,只要看过了,就能模仿个八九分,阿岐的字,我也能写。」宋楚兮说道,然后顺手提笔,又写了几个字。 之前在南塘的时候,舜瑜就说过,宋楚兮私底下临摹过他的字迹,端木岐只觉得她是无聊打发时间的,并没有放在心上。 每个人的字迹成型,都很需要下些功夫的,就算有人过分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要只看一眼就能完全临摹一个陌生人的字迹——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端木岐知道,宋楚兮也许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但也不至于向她自己说的这么夸张。 这边他正在失神想事情,宋楚兮已经转身把笔递给了他。端木岐莞尔,很配合的也提笔写了几个字。 高金立只觉得这事情稀奇,赶紧过来将两张纸送过去给皇帝和金太傅等人比对。 旁边的其他人也按耐不住,纷纷凑过来看新鲜。 宋楚兮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字迹,只觉得不可思议,她看着宋楚兮沉静从容的面孔,只觉得心里发慌,咬牙道:「在南塘的时候,你天天和端木家主在一起,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练的,你别妄图开脱。」 「书法这东西,可不是随便一两天就能练好的,你说你能当场临摹?」殷梁对这件案子的始末,兴趣不大,倒是觉得宋楚兮能随便临摹别人字迹的事情十分神奇。 殷绍盯着看了两眼,他却只觉得对这宋楚兮更加防备,直接走过去,也提笔写了几个字,又顺手撂了笔,只目光审视的盯着宋楚兮。 「怎么?太子殿下这是要考我?」宋楚兮挑眉,带上她的视线。 「写吧。」殷绍却不废话。 宋楚兮沉默了片刻,然后顺从的提笔,又用他的笔迹写了几个字。 的确是像端木岐想的那样,她其实没有过目不忘那样的异能,只在书法方面善于临摹各种笔迹却是真的,闲暇无聊的时候,她经常写字打发时间,一般陌生人的字迹,用不了三五天就能揣摩个七七八八。 「真的几乎可以乱真的。」殷述不知道什么时候扯着殷黎从外面进来,见状就只觉得新奇,先抢过去看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再看向宋楚兮的时候,他突然就兴奋的满面通红,撸袖子就要去抓笔,「我也来试试——」 这熊孩子的字,宋楚兮之前可没见过。 宋楚兮的心里略微一紧,才要转向皇帝岔开话题,却是有人先了殷述一步,捡起了托盘上的那支笔。 「十一皇叔?」殷述意外道。 殷湛手里把玩着那支笔,唇角似笑非笑的牵起一个弧度,「本王也是头次见识,宋四小姐别介意。」 宋楚兮看他一眼,神色淡淡,「难得王爷有此雅兴,我无所谓。」 殷湛提笔也随意的写了几个字,宋楚兮居然也是用他的笔迹临摹了出来,不过因为他练的是草书,笔法比好把握,宋楚兮便没逞能,只将他写的那几个字原封不动的誊写下来,居然也是真伪难辨。 其实宋楚兮能熟练模仿的笔迹也不是太多,她又不是就那么闲着没事做,随便阿猫阿狗的字都去仿,仿的自然是经常在她面前出现的一些自己比较漂亮或是有特点的,满打满算,有那么七八个人也就不错了,巧就巧在今天这几个她都熟,而如果就算皇帝自己要试的话,她也是胸有成竹的。 「哈哈!妙啊,老夫研习书法几十年,能写的熟的也就只有两手字体,宋四小姐居然有这种本事,今天实在是大开眼界了。」金太傅眼睛发亮,兴奋的连连抚掌叫好。 这屋子里众人都在看新鲜,宋楚兮正在等皇帝开口的时候,就感觉有人在拽她的袖子,回头,却见殷黎眨巴着眼睛站在她旁边,「楚楚姐姐,你做什么跪着写字?」 宋楚兮没说话,却是殷湛弯身将她抱了起来道:「我们先去外面等。」 说完,就先抱着殷黎又去了外间。 这个时候,殷述已经问过旁人这里事情的始末,顿时就气恼不已,冲过去对皇帝道:「父皇,就凭一张字条而已,根本就不足取证,难道就凭良嫔娘娘红口白牙一张嘴,您就要定了阿楚的罪名吗?这样有失公允吧?」 皇帝的心头一凛。 高金立赶忙送了金太傅出去。 宋楚芳也是被宋楚兮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跪下去道:「皇上就算宋楚兮她能仿别人的字迹,但这张纸上的字迹也明明就是她的,不容她抵赖。」 「良嫔娘娘,既然我能模仿别人的,就自然有人能模仿我的字迹。」宋楚兮道,与她据理力争,「而且你口口声声说是我要害你,如果真是我要设计害你,我会留着这么明显的证据等着你到陛下面前来反咬我一口吗?不客气的说,如果真是我做的,我就直接仿了三叔或者大哥的笔迹约你了,那样的话,效果不是更立竿见影吗?或者我就以彭泽太子殿下的名义,那么这时候,恐怕皇上根本就不会给你开口申辩的机会了。这么多更好的法子摆在眼前,我会用这样一个证据明显又破绽百出的局来害你?你当我和你一样的没脑子吗?」 「你——」宋楚芳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宋楚兮冷嗤一声,就看向了皇帝道:「如陛下所见,良嫔娘娘给出的所谓证据根本就算不得证据,如果她还是一定要咬定此事是臣女所为,那么——至少拿出一项叫我赖不掉的铁证来,无论证据真伪,至少——明面上要能压服的了这些在场看戏的人吧?」 「皇上——」宋楚芳的心里砰砰直跳,慌张道。 「你还有话说?」皇帝看向了她,冷冷道。 本来如果宋楚芳给出来的证据得当,他是不介意顺水推舟,将宋楚兮给处置了的,可惜这女人闹腾的这么大,给出来的证据去太薄弱的。 这个时候,皇帝甚至怀疑这里的事情就是宋楚芳安排的。本来他是以为宋楚芳不能自毁名声来陷害宋楚兮的,现在反而觉得,这女人为了替她那不成气候的父亲出气,没准就是打的玉石俱焚的心思。 皇帝的脸色黑如锅底灰,目光也阴测测的。 宋楚芳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里发苦,舌头打结,「皇——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臣妾进宫以来,一直尽心尽力的服侍皇上,绝无二心,而且臣妾和这彭泽太子殿下素不相识,怎么可能——」 宋楚兮跪在那里,这会儿却是抿了唇角,居然没有落井下石。 殷述素来都知道她有一副好口才,见她突然逆来顺受的安静了,不禁奇怪。 却是坐在她身后的端木岐道:「素问彭泽太子人品风流,专好些风月之事,既然娘娘与他素不相识,难道是太子殿下不知娘娘身份,对娘娘起了爱慕之心,从而——」 「端木岐,你别血口喷人!」宋楚芳一急,凄声打断他的话。 宋楚兮那丫头偃旗息鼓了,殷述赶紧跟着落井下石,「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本就是个打脸的事,再被一些小辈们拿来奚落,分明就是不停的在打他的耳光。 宋楚芳唯恐他会直接开口定罪,赶紧反驳道:「初八那天在宫里,我与彭泽太子是见过的,他怎会不知本宫身份?我们——」 「也是!」端木岐就笑了,「那天的事,宋家家主打了太子的脸面,良嫔娘娘好歹算是半个当事人,他当是把您给记牢了的。现在想来,这前后两件事,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他不提还不觉得,这么一想,倒是真的。 上一回是宋亚青睡了即墨勛的侍妾,这一次却被人发现宋楚芳和即墨勛抱在一起,大被同眠。 难不成是彭泽太子不得气的报復吗? 「那件事跟我没有关系——」宋楚芳尖叫着大声道。 当时那件事就已经极大的挑战了皇帝的权威,皇帝之所以没下杀手,是因为没直接牵扯到他身上,现在他的嫔妃与人苟且,他就成了直接的承受者,如果两件事还被绑在一起的话—— 端木岐旧事重提,这是要翻旧帐出来,将他们父女一网打尽吗? 宋楚芳心慌不已。 皇帝的目光,终于移给了跪在另一边半天的即墨勛了。 即墨勛一直闭嘴不提,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这时候才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冷冷道:「皇帝陛下要如何处置?」 他居然没辩解? 宋楚芳心惊肉跳,「太子殿下——」 即墨勛却根本就不打算理她,只对皇帝说道:「过来之前,小王提前喝多了,我没见什么良嫔娘娘,也记不得之前到底都做了什么了。我是醉酒之后神志不清,如果有人是不情不愿的,当时为什么不喊人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说什么了,全凭皇帝陛下处置吧。」 他比宋楚芳更舍不下这口气,恼怒的近乎发狂了。 可是他不能发作! 与其强行辩解,说他堂堂彭泽太子在自己侍卫的护卫之下被人无声无息的打晕劫走,还被暗算进了这个浮浅的一个局里面,那更会颜面扫地。 相对于承认他的无能之外,他倒是不如就将这作一件风流韵事给认了。 宋楚芳哪里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想法,当即就目瞪口呆。 即墨勛就已经话锋一转,看着皇帝冷笑道:「不过皇帝陛下,这件事,您真的觉得有必要小题大做吗?之前您的臣子睡了小王的侍妾,您要从轻发落,小王也给足了您的面子,没有追究,就算只是礼尚往来,这一次——好像也没什么好追究的吧?」 这能一样吗?就算宋楚芳就只是皇帝的一个嫔,可这绿帽子是那么好戴的吗? 可是有了前面宋亚青的事情,皇帝反而被即墨勛给将了一军。 即墨勛就又说道:「小王醒来的时候,看着良嫔娘娘也衣衫齐整,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做什么事,您不妨找个医女进来给她验一验,说到底,就只是误会一场罢了。」 她们两个,的确是没干什么,只是同盖了一条被子蒙头大睡罢了。 可即便是这样,宋楚芳也绝对是活不成了,因为皇帝绝对再容不下她了。可是—— 再追究下去的话,也不能翻出什么新花样了。 「来人,把良嫔送回宫去——」最后,皇帝疲惫说道。 「陛下!」端木岐突然站起来,「良嫔娘娘德行有失,您狂轰大量的不计较那是您的气度好,可是您忘了,方才她可是提供假的证据,意图栽赃,置楚儿于死的。这是谋杀,皇帝陛下难道也要直接抹掉吗?」 皇帝闻言一愣。 宋楚芳已经尖叫了起来,「我没有!那纸条就是她——」 「那就去查好了!」这次开口的是殷述,「如果那张纸条不是阿楚写的,肯定就是别人写的,总能找到一个出处来的,还有给良嫔娘娘送去的人,请娘娘给个描述来,只要这个人是存在的,就总能揪出他来,找到幕后主使。」 那纸条,本来就是宋楚芳无中生有捏造的。宋亚青出事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没有出路了,所以这一次,她的确是下了狠心,要和宋楚兮同归于尽的。现在她假怀孕的事情还没暴露,今天如果她死了,又有线索能指给宋楚兮的话,宋楚兮要担待的就是谋害皇子的罪名。而且她既然是死了,太医肯定不会多此一举的再去查实她的肚子是不是空的。 只可惜,这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先胎死腹中了。 如果皇帝要让人去查,很快就也什么都真相大白了,到时候她还是难逃一死。 「皇上,您真的是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臣妾吗?」宋楚芳悲凉的凄声道,她突然爬起来,愤恨不已的就朝宋楚兮扑了过去,看似恼怒之下的失态,实则还是打了歪主意的。 之前瑾妃指使她谎报了怀孕的消息,这件事要做成了,就肯定要收买太医,现在虽然瑾妃死了,可是那太医也知道是犯了欺君之罪,和她坐了头一条船,一定要替她演戏,遮掩的。 宋楚兮当然知道她冲着自己来了是图的什么,无非就是想要引她撕扯,然后造成流产的假象,最后再孤注一掷一次。 因为宋楚芳的这个身份,端木岐不能直接和她动手,就给俩丫头使了个眼色。 舜瑜上前一步,一把捏住宋楚芳的手腕,将她拽住了,警告道:「良嫔娘娘,这里是御前,请您注意分寸。」 这边舜瑛则是过去把一直跪在那里的宋楚兮给扶了起来。 宋楚兮这一跪半天,她的腿不好,这会儿已经开始隐隐的发麻,起来的时候就分外吃力,用力的抓着舜瑛的手借力。 殷湛从外间看到,她抓着舜瑛手的那只手,因为太用力,指关节都明显外凸。 她的身体不好,殷湛是知道的,并且近期也叫人去南塘调查,核实了有关她的好些资料信息,但是亲眼见到她会虚弱到这种地步,还是心里隐隐发抖。 那边宋楚芳被舜瑜挡住了,心里更加焦躁。 「这里是御前,你竟敢近本宫的身?」她怒骂道,气愤之余,冲着宋楚兮的腿弯就抬脚踢了过去。 这一下,着实突然,宋楚兮本来就费力的身子都没站稳,被她一脚踢到腿弯,闷哼了一声,那条腿就又单膝落地,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楚儿——」端木岐撇了手中茶碗,忙跪下去扶她。 「阿楚——」 「小姐——」 殷述和舜瑜也连忙冲过去。 宋楚芳是气昏了头,一时就只顾着泄愤,她踢了宋楚兮一脚能有什么用?反而自己要受责难,一时就愣在那里,脑中飞快思忖着要如何行事。 这时候,却见一个粉色的糰子炮仗一样从外面冲进来,宋楚芳根本就没来得及闪躲,那糰子就拿了半天身子狠狠撞上她的腹部,将她推翻在地。 殷黎的力气很大,又没轻没重的。 宋楚芳捂着肚子,唉哟一声。 殷黎从袖子抽出一挑软鞭就甩过去,「让你欺负楚楚姐姐。」 殷湛目光阴冷的坐在外面,根本就没拦她,而皇帝身边虽有侍卫,却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会随身带着鞭子,还直接就跟宋楚芳动了手。 殷黎一鞭子甩过去,宋楚芳仓惶的一偏头,脖子上就被拉开一道血痕,惨叫了一声。 殷黎顺手就要甩第二鞭的时候刘皇后才反应过来,赶紧道:「还不快拦着北川郡主!」 这才有侍卫后知后觉的翻译过来,他不敢碰殷黎,只能过去拽住了她的鞭子。 刘皇后知道宋楚芳的肚子是假的,这时候却不知如何取捨,元贵妃那里不知内情,还惦记着皇帝的心情,赶紧吩咐道:「北川郡主没轻没重的,刚才好像是撞在良嫔肚子上了,还不扶她起来,传太医。」 吉祥带人上前搀扶了宋楚芳起身。 宋楚芳连忙道:「贵妃娘娘,臣妾无恙,北川郡主只是个孩子,不妨事的,回头叫张太医去给我请个平安脉就可以了。」 方才那一下,她摔的绝对不轻的。 元贵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不由的隐晦一闪,这时候,端木岐已经冷冷的看过来道:「我看皇帝陛下还是去太医院多传几个太医过来轮流把脉吧,省的后面有事,牵扯到了北川郡主,说不清楚。」 端木岐的目光冰冷,带了很重的寒气。 宋楚芳心惊肉跳,她知道,她的欺君之罪,已经在劫难逃了。 ------题外话------ 这是无耻的最高境界了,给太子殿下跪了~ 嗷呜,然后虽然没有真的睡,可是让只能睡老头儿的宋楚芳和脸帅的彭泽太子躺一个被窝里,我好像又便宜了宋家的渣啊啊啊,这到底是肿么了肿么了?快拿月票把我砸醒,泪奔!
第047章 父女,共赴黄泉! 动手的人是殷黎。 如果真要伤了皇嗣,那就是皇帝和殷湛这对儿天下第一的冤家之间的又一笔煳涂帐了,还不知道最后要闹的怎样的天翻地覆呢。 「皇上,臣妾无碍,北川郡主小孩子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就不要计较了。」宋楚芳道,说出来的话倒是深明大义。 方才她被殷黎撞了肚子,又摔倒了,孕妇的身子是何等金贵?她却居然一点事也没有吗? 皇帝那么老谋深算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警觉,目光不由的沉了沉,定格在了她的腹部。 「黎儿是莽撞了一些,但是非道理她还的懂的,不需要良嫔你来代替本王教女。」这时候,殷湛已经款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面上表情冷淡,没什么特殊的情绪。 殷黎立刻就转身扑到他身边,保住了他的大腿,在他身后藏了半个脑袋。 皇帝那里,虽然已经隐隐觉得宋楚芳有问题,但是一面顾及着他自己的颜面,还有些迟疑。殷湛却不管这些,直接就道:「高金立,别等了,传太医吧。如果黎儿真的伤了皇兄的子嗣,自有本王担待,一切都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省的坏了陛下和本王之间的情分。」 他说话的语气从来都冷淡疏离,但却分明有那么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叫人望而生畏。 高金立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徵询皇帝的意见。 「皇——」宋楚芳胆战心惊,急切的往前一步,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即墨勛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他冷冷的上下打量了宋楚芳一眼,宋楚芳被他盯的更是如芒在背,心虚不已。 皇帝被殷湛堵在这里,进退步得,思春片刻,就还是定了主意,「传太医吧。」 宋楚芳这会儿已经不敢再提张太医了,只是一颗心狂跳不已的使劲垂眸站在那里,冷汗直冒。 这边端木岐把宋楚兮扶起来,找了张椅子给她坐下,问道:「伤着了?」 「没!」宋楚兮摇摇头。 因为方才跌倒的突然,那一下撞的的确不轻,却却不至于伤到筋骨。 暂时这里不是地方,端木岐就没说什么。 整个屋子里,再没人说话,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滴滴的流逝,因为这里不是在宫里,故而太医来的比较迟,足足等了有一个时辰,太医院当值的三名太医才被内侍带了进来。 「陛下,太医到了。」高金立提醒道。 皇帝正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闻言,就揉了揉眉心,坐直了身子道:「给良嫔诊脉。」 他虽然觉得宋楚芳不该有那么大的胆子,拿子嗣一事来跟他开玩笑,但是从方才开始,宋楚芳的那个表现态度就已经大致的说明一切了。 皇帝的心里,这时候正在一拱一拱的往外冒火。 「是!」太医行了礼,爬起来。 宋楚芳下意识的就后撤了半步,语气僵硬的推诿道:「皇上,臣妾已经——」 皇帝一个幽暗的眼波横过去。 宋楚芳的喉咙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再难多言一个字。 春梅抖着手扶她坐下,宋楚芳如坐针毡,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手腕搁在了桌上。 太医取了脉枕,婢女递上丝帕,太医的手指压在她腕脉处,宋楚芳心中狂跳不已,却是强作镇定的开口道:「有劳太医费心了,都是陛下关爱,之前太医请脉的时候,都说本宫的太想稳固,想来也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现在她抱着的唯一一点渺茫的希望就是这个几个太医能考虑道和那位张太医是同僚,帮着遮掩一二。但是很显然,这是牵扯到欺君之罪的大事,谁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开玩笑。 那太医的面色越来越凝重,压着她的腕脉诊了好久方才起身,不过却没有马上给皇帝禀报,而是让位给了另外一名太医再查。 「钟太医,你在太医院当值有二十年了,请个平安脉也没信心吗?」这个事,总要有人第一个挑破的,刘皇后不悦的开口道。 那位刚刚退下去的钟太医,头皮一紧,迟疑道:「这个——还请娘娘恕罪,让马太医给良嫔娘娘请完脉再说吧。」 皇帝一直阴沉着脸色,闭目养神,但是细看之下,却能见他的胸口已经在明显的起伏。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朕的面说的吗?你们太医院的人如果是自认无能的话,就不如马上都给朕退位让贤了。」皇帝忍无可忍的开口,虽然他是竭力的想要维持风度,但是一开口,脾气就完全压不住了,到了后面,就成了咬牙切齿的低吼。 钟太医心中一抖,赶紧伏地道:「皇上息怒,并非老臣有意推脱,实在事关皇嗣,老车不敢妄言。」 「说——」皇帝怒不可遏。 「这——」钟太医不得已的把身子伏的更低,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按理说,良嫔娘娘身怀六甲,这诊出来的应该喜脉的,可是——可是微臣方才诊断之下,发现——发现她的脉象正常,并无——并无有孕的迹象——」 钟太医的声音越来越低,皇帝已经忍无可忍的怒然拍桌,「大胆!」 宋楚芳强自支撑了许久,看到他脸上暴怒的表情,险些跟着昏厥,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大声嚎啕道:「钟太医,你休要信口雌黄,本宫是喜脉当初也是你太医院的太医诊断出来的,现在你却说本宫这不是喜脉?你们到底居心何在?」 「娘娘,陛下面前微臣不敢妄言,您这确实不是喜脉啊。」钟太医满头大汗道。 他在太医院当值二十多年,见过许多滑胎或是难产的后妃,但是有胆量谎报有孕的—— 宋楚芳这算是开天闢地头一个了。 这女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这种谎也敢撒? 皇帝的胸口不住的起伏,狠狠得的瞪着宋楚芳。 宋楚芳虽是已经恐惧到了极致,但却不得不强撑下来,惊慌的爬到他脚边,拽着他的袍子哭诉道:「陛下,这绝对不会的,如果臣妾没有怀孕,那张太医为什么会这么说?之前他可是每天都会进宫去给臣妾诊脉的,他绝对不可能误诊的,皇上,您要替臣妾做主啊。」 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咬死了她自己不知情,把责任都推给张太医和那个死了的瑾妃,尽量争取吧。 「张毅?」皇帝的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 高金立会意,赶紧吩咐她的小徒弟道:「今天宫里张太医不当值,你去一趟他的府上,把他带来,当面对质。」 「皇上,臣妾冤枉,冤枉啊!」宋楚芳只不住的喊冤,那么明知道皇帝不会信她的无辜,她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松口,「皇上,臣妾入宫的时日尚浅,张太医那样老资格的太医,臣妾和她都没什么交集的,他为什么要给臣妾撒这样的谎啊?」 太医院的人,每个人都干系重大,稍有不慎,就要人头落地的,所以每个人当差的时候都极小心,虽然也有人是宫里哪位主子的亲信,但是有些事,也还是不敢做的。 就凭宋楚芳这样的资歷,的确是不足以收服了张太医为她撒这样的谎的。 她跪在皇帝脚下,哭的声泪俱下,委屈不已,「而且当初张太医给臣妾诊脉的时候,是瑾妃娘娘叫过去的,当时也是瑾妃娘娘在旁边看着的,他绝对不该撒这样的谎的。」 「你说着话是什么意思?」殷化立刻反应过来,怒气沖沖的上前一步,沖皇帝拱手一礼道:「父皇,我母妃她人都去了,良嫔说这些话,分明就是想要让母妃替她做下的大逆不道的事情背黑锅的,母妃她在天有灵,请父皇体恤怜悯。她服侍了您那么多年,绝对不要姑息,让人在身后这样侮辱她的名声。」 「皇上,臣妾绝无此意。」宋楚芳哭哭啼啼道;「只是——只是臣妾实在是不知道,如果臣妾没有怀孕的话,张太医他为什么要说——」 「全都给朕闭嘴,张毅都还没来呢,你们就开始争执不休了?你们是真的就这般心虚?连等他当面对质的胆量都没有吗?」皇帝沉声叱道。 宋楚芳和殷化两个齐齐噤声。 「皇上您消消气,还是您自己的龙体要紧,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刘皇叔上前抚了他的胸口给他顺气,梁嬷嬷不多时就端了定惊茶来。 宋楚芳只是哭哭啼啼,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而殷化跪在她旁边,不见焦灼不安,只是很有些气急败坏。 宋楚兮看在眼里,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微微一动,暗中扯了下端木岐的袖子。 端木岐扭头和她对视一眼,却是态度不怎么好的冷嗤了一声,「不用操心了,已经有人去了。」 殷化那么镇定,十有八九是会赶着去杀人灭口,不叫张太医有机会来当面对质了。 长城从一开始就没跟着进来,舜瑜和舜瑛两个也一直没出去,宋楚兮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左右看了眼,却见卫恆已经不在这屋子里了。 张太医的府邸就在这前面隔了两条街,所以派出去的小太监回来的很快,进门就满头大汗的扑倒在了皇帝面前,「陛下,奴才失职,没能请来张太医。」 皇帝的脸色一沉,高金立赶紧上前一步,「怎么?」 「奴才去到张府的时候,那张太医已经——已经吊死在他书房的房樑上了。」小太监道。 众人俱是一惊。 刘皇后第一个就上前了一步,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张太医死了?」 端木岐喝了口茶,忽而悠然开口,「微臣只是好奇,这到底是畏罪自杀呢,还是被别的什么人给杀人灭口了。」 事情哪有这么巧的? 皇帝冷冷的盯着那小太监,小太监为难道:「是吊死的,奴才已经命人把尸首放下来查看过了,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应该是自己挂上去的,而且也搜过他的府上了,并没有留下什么只字片语的。」 「这怎么可能?不会有这么巧的!」宋楚芳立时尖叫了起来。 唯一之情的瑾妃和张太医都死了,她这盆脏水还能泼给谁? 皇帝冷眼看过去,「你还有话要说?」 「我——」宋楚芳抖了抖,对上他那满含杀意的目光,就更是彻底的胆寒,却不得不强撑着辩解,「陛下,臣妾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的脉是张太医诊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说的,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坑害臣妾啊?」 这件事,一定註定了是个说不清楚的煳涂官司了。 只要宋楚芳咬着不松口,皇帝却也不能就说这件事就是和她有关,哪怕他心里再如何的肯定也不行。 刘皇后看出了他的犹豫,马上就心领神会,劝说道:「皇上,好歹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良嫔就算再有不是,她也是母后的侄女,您还是网开一面,就——」 「母后,就算您体恤皇祖母和父皇的孝心,可是现在这件事不明不白的,就这么含煳过去了,好像对皇祖母和父皇的脸面上也不好吧?」殷梁说道,走上前来一步,「父皇,事关皇嗣,这其中关乎的就是我整个皇室的颜面,如果不能问个水落石出的话,大家的心里都横着一根刺,这才是真的后患无穷,还上一次清楚解决的好。」 「张太医死了,现在所有的话还不都是良嫔一个人说的……」刘皇后冷了脸。 「那倒也未必。」殷梁道,唇角弯起一抹冷讽的笑容,「良嫔娘娘身边不是还有个心腹的丫头吗?良嫔娘娘自然是不能动的,但是为了力证娘娘的清白,想必娘娘也不会介意,将这个丫头带下去仔细的问一问吧?」 宋楚芳心惊不已,这时候才后之后觉的想起,她出事之后,就一直没见到春梅了。 「春梅?」宋楚芳吃吃道,霍的抬头看向了殷梁,震怒道:「怀王殿下您拿了的丫头?您凭什么——」 当时她自己来这边等着,然后差了春梅去大门口等宋楚兮的,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丫头会被殷梁拿到了。 她跟殷梁还有元贵妃等人那是真的无冤无仇的,这个人为什么要针对她? 「她可不是本王特意叫人拿住的——」殷梁道。 而皇帝却只想要尽快了结此事,直接冷声喝止,「朕不管你是怎么拿的人,那个丫头怎么说的?」 「这话让儿臣来说,有失公允,还是让她自己来告诉父皇吧。」殷梁道,给身边随从使了个眼色,他随从转身出去,不多时就连拖带拽的扯着神情瑟缩的春梅走了进来。 「见过陛下——」春梅直接扑倒在地,看上去除了神情惶恐之外,身上居然并无伤痕。 「春梅?」宋楚芳紧张的吞了口吐沫,皇帝已经沉声喝道:「你跪到一边去。」 宋楚芳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殷梁就道:「说吧,当着父皇的面,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了。」 「我家三老爷和良嫔娘娘和四小姐之间早就宿怨,除夕四小姐身受重创,娘娘就想着藉机锄掉她,于是买通了驿馆的紫巧下毒,紫巧却失败了,被端木家主擒获,三老爷唯恐事情暴露,又派了杀手截杀他们预备进宫告状的车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四小姐没有进宫来,但是——但是娘娘却吓坏了,想着大祸将至,恐怕无法自保,于是——于是——」春梅一直低垂着脑袋,一眼都不敢去和宋楚芳对视,说着就惶恐的匍匐在了皇帝脚下,「皇上,娘娘她只是唯恐日后无所依凭,所以一时才会想不开,买通了张太医,撒了谎,她又觉得自己却和您说,不太稳妥,这才利用了什么都不知情的瑾妃娘娘去给您报喜的。皇上,良嫔娘娘只是一时拿错了主意,并没有——」 这春梅的话,九分以上都是实情,只是在她刻意省去了一些情节之后,就把瑾妃变成了无辜受牵连的受害者。 「父皇!」殷梁却在这时候,神色庄重的跪了下去,「您还记得初三一早,护城河里的浮尸案吗?您勒令儿臣追查,儿臣无能,一直没能给您一个水落石出。今天偶然得了这丫头的证词之后,儿臣斗胆,擅自做主,已经命人去之前宋亚青下榻的驿馆搜查过了,找到了一些东西。」 正月里,一次死了十多人的杀人案,一度闹的人心惶惶,因为一直追查不到真兇,总管此事的殷梁几次被皇帝骂的狗血淋头,又被御史弹劾多次,最近的日子着实过的辛苦。 本来他的势头已经被殷绍藉故打击的死死的了,看是瑾妃一死,殷化倒向了殷梁一边,还让他们翻出了这件事的起因来,看来—— 殷梁要就此翻身了。 殷绍的胸中抑郁,面上神色却是半分也不显露。 「什么东西?」皇帝问道。 「拿进来!」殷梁一招手,外面就又侍卫提这个包袱,和几把长剑进来,摆放在了地上。 「当时那些浮尸身上什么负累也没有,以至于身份完全无从追查,这些东西是从宋亚青那边搜出来的,而那些死者的画像,儿臣也让他的人辨认过了,证明都是他从南塘带过来的心腹,而这几把剑,仵作那边也比对过了死者伤口,这就是杀人的兇器。」殷梁道:「据说是因为派出去行刺的人办事不利,事后被他让人灭口,扔进了护城河里的。」 宋楚芳听到这里,早就目瞪口呆。 她根本就想不到会牵连出这么多的事情来,而这些事,也是她根本就无法开口替宋亚青澄清什么的。 「虽说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他们宋家的内斗,但是这样目无王法,在京城之内大肆杀人,宋亚青也着实胆大妄为,何况还搅动的朝野动盪,百姓惶恐,实属罪大恶极。」殷梁说道,义正辞严。 宋楚兮到了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她沉吟着,忽而冷笑了一声,「原来是怀王!」 杀人的是即墨勛的人,那些所谓武器,可这些物件,也都是即墨勛提供给殷梁的,所以,帮即墨勛在天牢里整治宋亚青的人,必定就是殷梁了。 殷梁得了即墨勛的同盟,然后瑾妃这一死,殷化也从殷绍的阵营里退出来了,殷绍的损失大了。 可是杀死瑾妃的,真的会是殷梁吗?他就不怕后面事情败露,最终还是要惹来殷化的同样的背叛? 皇帝在听了这一场惊天命案的始末之后,早就怒气冲天。 「南塘宋家,宋亚青!好!他好大的胆子!」皇帝本来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的,到了最后就成了暴怒的嘶吼,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抖似筛糠的宋楚芳,却因为气血不畅,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殷梁跪在那里的嵴背笔直,却是满满的意气风发。 他从殷化那里知道了,宋楚芳进宫的确是殷绍的手笔,这就等着宋楚芳求救,或者是殷绍自己狗急跳墙的出手。 「原来如此。」这一次,开口的人,的确是殷绍,他埋头轻抚着袖子上的金线纹路,开口的语气冰凉,却隐隐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就说今天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么一出了,如果良嫔一直都是谎称怀孕的话,好像——就解释的通了。」 宋楚芳假怀孕和今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众人困惑之余,略一思忖,皇帝的脸,突然就绿了。 「良嫔你说是进来这里之后就莫名晕倒的?没人攻击过你,这屋子里也没有迷香一类东西出现过的迹象,你那到底是怎么晕倒的?」殷绍道,事关皇帝的颜面,他并不把所有的话都明着说,只是含沙射影,似笑非笑的看了即墨勛一眼,「太子殿下醉酒醉的真不是时候,如果不是您醉倒在这里,可能——也就没有今天的这一出了吧?」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只略一联想也就有所顿悟—— 这是要借种吗? 因为宋楚芳的那个肚子是空的,所以今天遇到了即墨勛,就起了瞒天过海的念头? 「太子殿下,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您用这样的事情来冤枉臣妾,您——」宋楚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本宫不过就事论事,凡事自有父皇圣裁。」殷绍道,面不改色。 殷梁是通过殷化的关系,知道是他的手笔放了宋楚芳进宫的,所以这些人就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和宋家有合作关系在,这时候他必定要出面维护宋楚芳,以继续博得宋家的暗中支持的。 可是谁都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出手相救,居然还下了一记狠手,落井下石了。 刘皇后深知他的用意,马上心领神会,怒不可遏的指着宋楚芳,叱问道:「良嫔,你还不说实话,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我——」宋楚芳有口难言。 春梅背叛,殷梁步步紧逼,殷绍更是下狠手推波助澜,再有皇帝的猜忌和被戴了绿帽子的愤怒情绪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况之下,她能求助于谁? 「陛下,臣妾没有,我——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皇上的事啊。」最后,她也只能是伏在皇帝的脚边哀哀痛哭。 皇帝对她,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看重,这时候又哪有什么情义可讲。 「你们父女的行事,如出一辙,果然都是胆大包天。」皇帝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站起来,他步子有些蹒跚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最后回头一指宋楚芳,却是心平气和道:「母后在上,朕不能不顾念她的情面,今天朕不处置你,高金立,把她送去给太后——」 「陛下!」宋楚兮站起身来,给他施了一礼,正色道:「良嫔娘娘在宫中的种种行事,一直以来姑母她都从不贊成,就是因为这样,良嫔进宫多年,从来不与姑母她老人家亲近,这一次她们父女不知天高地厚屡屡犯事,姑母已然的心痛不已了,可是无论是在和陛下的母子情分之间,还是在超纲法度之上,姑母她一向都是最公私分明的。既然良嫔他们父女罪名已定,陛下依律处置了就是,姑母大义,是一定会支持陛下的任何决定的。」 虽然就算把人送去给了宋太后,宋太后也一定会按照皇帝希望的那样做,不会保宋亚青和宋楚芳两个,可那样以来,只要有人背后煽动,宋太后就要落下一个薄凉冷血的名声来了。 皇帝居然这般阴损,想要以此先发制人,坏了宋太后这么多年竖立起来的好口碑。 皇帝是没想到会有人跳出来当面搅局,目光移过来,定定的望着她。 宋楚兮不避不让的迎上他的视线,「姑母她近来身子也不好,请陛下孝心体恤,这件事就不要告诉她知道了,省的她老人家劳神费心,陛下自行处置就是,我们宋家——不会对陛下有任何的怨言。」 只要消息不同宋太后那里过,那么不管皇帝怎么处置宋家的人,就都和宋太后无关。 可是这个丫头,居然拿笑道来压他? 皇帝的唇边泛起一抹阴冷的笑,「你说你们宋家?你又安知宋家其他人的想法?」 「臣女只是觉得陛下公证处理此事,让人心悦诚服,而姑母和我家二叔他们,臣女也是了解的,他们也都是非分明,断然也不会因为三叔父女的过失就抱怨任何人,至于大哥——」宋楚兮道:「大哥常年在外领兵,臣女对他并不熟悉,皇帝陛下之前不是就已经降旨传召他进京了?届时您当面问了他就是,不过大哥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想来应该也不至于心怀私愤的吧。」 宋楚兮说着,就不由的语气一沉,转向了宋楚芳道:「良嫔娘娘您说是吗?」 宋楚芳是不想死,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她更知道自己必须咬紧牙关,不能再把宋承泽牵扯到这件事里来了。 「这——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和我父亲没有关系,我大哥远在千里之外,更是半点都不知情的,是我为了报私怨,策动了父亲手下的人,这件事我父亲他并不知情。」宋楚芳下了好大的决心,她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了,至少要保得父亲活命,等着大哥前来营救,可即便如此,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害怕的不住在斗。 她往前爬过去,伸手去扯皇帝的衣袍,「陛下,看在臣妾服过您的份上,求您开恩,不要为此牵连臣妾的父亲,臣妾甘愿领罪领死。但我就只是和家中姐妹置气,你没有挑衅您和这王朝法度的意思,陛下,求您开恩——」 「和宋亚青无关?那良嫔你还真是女中豪杰,以前都是朕小看了你了。于宫中你能诓骗于朕,把朕的整个后宫都耍得团团转,于朝堂之上,你还能策动出一场惊天血案,扰的名声不安,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皇帝嘶声吼道。 他宁肯相信这是宋亚青做的,也坚决不会把这些都算在宋楚芳的头上。 他宁肯让人知道,是手底下出了胆大包天的臣子,也不能承认,自己是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 可惜—— 宋楚芳并不能认清楚这一点。 「皇上——」她痛哭失声的还想要探手去抓皇帝的袍子。 「滚开!」皇帝恼羞成怒的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同时指着外面大声斥责道:「高金立,回宫之后马上再给朕发一道圣旨,宋承泽他还在磨蹭什么?朕的一道圣旨还请不动他了是吗?让他马上滚进京来见朕。」 「是!」高金立赶紧俯首应诺。 宋楚芳被他一脚踢中胸口,想晕却没能晕过去,只趴在地上痛的撕心裂肺。 皇帝居高临下,用一种阴狠到了极致的眼神狠狠的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也不用再浪费天牢里的牢房和粮食了,马上传旨过去,把宋亚青那个逆臣给朕提出来,把这胆大包天的一双父女都给朕活剐了。」 根本就不等宋承泽来,就要将他们父女直接处死了。 「皇上——」宋楚芳凄声哀嚎。 高金立深知皇帝已经厌恶她到了极致,赶紧招招手,让侍卫将她拖了下去。 如果留着这双父女,等到宋承泽来了,还能起个牵制他的作用,宋楚兮的不甘心皇帝就这么把两人处死了的,可是现下皇帝正在气头上,她又是宋家的人,再多说一句,皇帝要连坐都有可能。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叫皇帝看到她的好。 宋楚兮暗暗嘆了口气,和端木岐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端木岐点点头,舜瑜和舜瑛就小心的搀扶了她起身,尽量不惊动任何人的先退了出去。 好在这会儿皇帝还在查问殷梁那起血案的细节,并没人在意她的去留。 膝盖那里撞到的地方还有些痛,宋楚兮就一步一步挪的很慢。 殷湛的视线一直焦灼在她的背影上,目送她出了门。 「卫霖那里——」殷湛缓缓说道,若有所思,「最近有什么消息?」 「没有!」卫恆道,谨慎的左右看了眼,见到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里的皇帝那里,方才弯身下来,自殷湛耳边小声道:「当年廖夫人他们住在庄子上,本就没几个下人服侍,而且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了,前面几年,陆续都相继过世了,他们的家人,和廖家没什么联繫,就算杨平找到了,也不可能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的。不过既然王爷嘱咐了,在杨平回京之前,卫霖才一直暗中盯着他,没有提早回来。」 「那就先传信把卫霖尽快叫回来吧,那里另外换个人先盯着。」殷湛道。 京城里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事是非要卫霖在这里不可的,卫恆不由的警觉,「王爷,是有什么事要——」 「不是。」殷湛道,目光有些深沉地盯着里边被人围住的宋楚兮,「她的身体总是不好,赶在她回南塘之前,我找机会让卫霖给她看看吧。」 「嗯?」卫恆更加不解,「王爷是怀疑四小姐的病有什么疑点吗?」 宋楚兮先天不足,自幼就是个病秧子体质,宋楚琪遍寻名医给她诊治了都不见起效,而且她进京之后,也有不同的太医给她诊断过,如果真有什么人为的原因,不可能谁都不吭声的。 「没什么,让卫霖看一看,我比较放心。」殷湛道。 他不是怀疑什么,只是宋楚兮一直是这样的体质,叫人十分忧心。毕竟她所处的环境本来就不好,再加上这么个体质,只会是个拖累。 「那好,回去属下就传信,让卫霖尽快赶回来。」卫恆点头应了。 殷湛从门外收回了视线,刚要去取桌上茶盏,却发现端木岐居然举步走了过来。 殷湛和他之间,从无正面交集,只就神情淡漠的看着他。 端木岐却是随意自在,也不觉得生分,直接就抖开袍子,坐在了他旁边,笑道:「以前就只听人盛赞北川战神铁血杀伐的治军手段,没承想王爷这一双拿刀的手,拨乱起朝局来,也是游刃有余,真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这个局,本身就做的并不高明,要看穿很容易,只是绝少有人会想到是他出手罢了。 殷湛只就冷然不语。 端木岐却也不觉得不自在,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扣着道:「是陛下的第一道圣旨,宋承泽没有理会是吗?为了引他入局,你才这样的煞费苦心?」 殷湛在京中隐藏的实力绝对比他强,会早一步查到和即墨勛结盟的人是殷梁,这并不奇怪。其实这一场捉姦在床的戏码,本来就是最无关紧要的一局而已,可有可无,为的,就是要引殷梁为了给即墨勛和刚刚投诚的殷化解围,而去攻破宋楚芳的那个丫头春梅。 那个丫头,是宋楚芳的心腹,知道宋楚芳和宋亚青的所有事,一旦暴出护城河血案的真相来,这么大好的破案立功的机会,殷梁肯定会咬住不放的。在京城之内酿成如此血案,皇帝一定会大发雷霆,对宋亚青父女处以极刑的,同时迁怒之下,再降一道圣旨,宋承泽就有压力了,恐怕是躲不过要走这一趟了。 综合起来,在这其中,殷湛做的事情是真的不多,但是效果却大的惊人,立竿见影。 「这跟端木家主没什么关系啊吧?」殷湛淡淡的看他一眼。 端木岐闻言,就笑了,侧目看向了他,字斟句酌的问道:「那么——是和谁有关?」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神色冷淡,波澜不惊;一个倜傥风流,狂浪不羁。 不是交锋对决,却有激流暗涌沸腾。 「今晚这花园里很是用心的布置了一番,虽然宴会指定开不成了,回头我们也多留一会儿,赏赏景也是好的,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从满月楼里出来,嗅到外面清爽的空气,宋楚兮说道。 「小姐您的腿还好吗?」舜瑛见她还是走的很慢,就不免担心,「这花园这么大,那奴婢回去把您的轮椅拿过来代步吧。」 这御景园也坐落在城西,离着他们下榻的驿馆不算很远,宋楚兮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舜瑛先行回去,舜瑜就扶着她,先在附近散步,走了没一会儿,就见前面的小径上,一大一小走过来两个人,却是个眼熟的丫头跟着皇长孙殷桀朝满月楼这边走来。 「那个丫头不是颜承微身边的吗?怎么今天不是她亲自跟着长孙殿下,反而只换了个丫头?」舜瑜不解,侧目看向了宋楚兮。 「可能她有什么事吧。」宋楚兮道,微微一笑,心里却比她更觉得奇怪。 按理说,这种场合都应该是颜玥跟着殷桀的,何况之前她还特意跟颜玥说过,今天她会过来,可以私底下见个面的。 宝琴跟着殷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过来。宋楚兮没有让路,两人就只能是止了步子。 「是长孙殿下吗?」宋楚兮微笑走过去,抬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殷桀是个很乖的孩子,小小年纪,已经很是沉稳懂事。 虽然宋楚兮和他之间君臣有别,这样的举动不怎么合理,他也没说什么。宋楚兮就看向了他身边跟着的宝琴道:「平时不都是颜承微跟着长孙殿下伺候的吗?怎么今天没见她来?」 虽然颜玥说了,可宝琴还是很难相信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人就是她们熟悉的那个大小姐。 「奴婢见过宋四小姐。」勉强稳定了心神,宝琴微笑行李,面上却有些忧色,「我们承微娘娘这两日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小殿下,所以就没跟着过来。」 「病了?」宋楚兮面上表情一凝。 ------题外话------ 嗯,两个一起送走了,只剩下邪魅狂狷魔性十足的大哥了(⊙o⊙)!来,撒月票欢唿下,马不停蹄,走下一局,趁我兮女王回南塘之前,能多祸害几个就祸害几个~ ps:十一小长假都结束了,之前说好的月票榜呢宝贝儿们?想双更都不给我表现的机会,你们真是太贴心了嗷呜~反正明天我确定了要发奋,更新在早上10点,扔够了一百五十张,有二更,你们捨不得我码字辛苦的话,我就顺应民意去重温一遍琅琊榜,就是这么任性╭(╯^╰)╮
第047章 颜玥中毒,命悬一线 「病了?」宋楚兮面上神色微微一凝,却又很快恢復如常。殷桀的年纪小,她倒是不怕他听到些什么,只防备着旁边小路上经过的人,只就沉声问道:「她病了几天?是什么病?」 「大夫说可能是最近劳累了些,又有点心思郁结,病了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宝琴回道:「不过症状倒是不很严重,就是精神不怎么好,需要静养。」 六天了?她上回初九晚上过去太子府的时候见到颜玥,那丫头还是好好的,也就说她去过的第二天颜玥就病了? 是巧合吗?可是怎么会这么巧? 宋楚兮想了想,怎么都觉得不放心,就道:「回去你再看看吧,如果过了今晚还没起色,就让廖倩华找个太医给她看看。」 「可是——」宝琴为难,宋楚兮知道她的顾虑,就道:「没事,你就去找廖倩华,她不会不管的。」 颜玥的身份虽然就只是殷绍的一个妾室,但是这几年她照顾殷桀的用心人所共见,刘皇后又很喜欢她,廖倩华肯定会卖这个面子的。 「嗯,奴婢记下了。」宝琴点点头,见到后面帝后等人陆续从满月楼里出来,就连忙提高了声音道:「小殿下还要去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不耽搁四小姐了。」 宋楚兮侧身让到一边。 宝琴屈膝福了一礼,就带着殷桀朝满月楼那边走去。 宋楚兮懒得再去应付那些人,就转身走了两步,到建在稍高地方的一个亭子里坐着赏景了。 被宋楚芳的事情一搅和,不仅是开宴的时间耽搁了,皇帝等人也都全部没了心情,从满月楼出来就要直接回宫了,而其他人,难得能进这御景园一次,还是可以留下来游园赏灯的。 殷桀的年纪小,皇帝对殷绍的这个所谓长子还是期望很高的,见到他来,难免多说了两句。 这边一行人堵在满月楼的门口说话,宋楚兮扭头朝花园里点着许多花灯的一处迴廊看去,却见远处一个眼熟的丫头急匆匆的往这边跑。 宋楚兮的目光微微一凝。 「小姐怎么了?」舜瑜不解道。 「那个丫头——」宋楚兮看着那丫头越跑越近,突然就站了起来,「是宝音。」 宝音不在太子府照顾颜玥,这个时候跑过来,宋楚兮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一定是颜玥出事了。 她转身,急匆匆的出了亭子,等在了通往满月楼的必经之路上。 宝音很快从花园里拐过来,宋楚兮还不等她过来就主动迎上去,问道:「她怎么了?」 「宋——四小姐?」宝音很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不由怔愣,随后终于绷不住的落下泪来,「小姐她突然晕倒了,府里的陈大夫去看,也没诊断出病症,今天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其他人又请不动太医,所以——」 「晕倒了?」宋楚兮倒抽一凉气,脚下也跟着有些发软,但是紧跟着却是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宝音的手臂,确认道:「你说大夫诊不出病症是什么意思?」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宝音说道,心里也是着急,眼泪就流的越多,却越发的说不清楚。 宋楚兮心中突然就怒了几分,举步就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小姐!」舜瑜赶紧上前一步去追她。 宋楚兮被她喊了一声,脑中突然清醒了几分,又匆忙的剎住了步子—— 是了,她现在凭什么去太子府?会惹人怀疑她和素岚的关系就只是小事,重要的是,太子府的人根本就不会让她进去。 可是—— 她现在必须去一趟太子府,一定要马上见到素岚才行。 宋楚兮的心中飞快的略一斟酌,就转身走回宝琴面前道:「你现在马上去,皇上和皇后他们全部都在满月楼前面,不用避讳他们,你就直接过去跟殷绍还有廖倩华哭诉,把事情往严重里说——就说——」 她说着,顿了一下,飞快的思忖着,又示意宝音过来,耳语了两句。 颜玥的身份不足以引发皇帝的关注,但如果能让刘皇后动了心思,要过去的话,那么她就能找理由跟着一起去了。 「可是——大小姐这——」宝音惊讶的抖了一抖。 「没事,就照我教你的说。」宋楚兮道。 「好!」宝音也不能耽搁,匆忙的点头,然后就直奔着满月楼沖了过去。 这边宋楚兮站在原地,神情却明显透着慌乱。 她那膝盖,撞了一下之后,一直隐隐发痛,这时候便突然有些站不稳。 「小姐!」舜瑜惊唿一声,要扶她的时候,后面端木岐刚好快步赶来,先拦腰将她扶住了,「怎么了?膝盖真的伤着了?」 前面她既然还能随意走动,就不应该是伤着筋骨了,所以端木岐就没有小题大做。 宋楚兮回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颜玥出事了,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去一趟太子府。」 方才宝音迎着跑过去,端木岐是看到了的。 宋楚兮还是头次露出这样明显慌乱的神情,端木岐也没细问,只将她抱了,先行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满月楼前。 皇帝询问了殷桀几句话,心情略有几分好转,刚交代了殷绍要好好教导他,要继续举步前行的时候,就见宝音火急火燎的迎面沖了过来。 「宝音?」廖倩华看过去,不由的诧异。 「太子殿下——」宝音奔过来,直接扑倒在了殷绍的脚下,「殿下救命啊!」 皇帝在场,她都视而不见,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廖倩华唯恐皇帝迁怒,连忙上前一步,斥责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在府里呆着,跑到这里来鬼叫什么?没看到父皇和母后在此吗?」 宝音颤了一颤,这才惶恐的转向皇帝和刘皇后,叩了个头,「奴婢莽撞了,奴婢知罪,给皇上和皇后请安,诸位贵人吉祥。」 刘皇后对颜玥的印象一直不错,看她就觉得眼熟。 「是颜氏身边的丫头。」梁嬷嬷提醒道。 刘皇后的目光微微一动,宝音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抬头看向了殷绍,绝望道:「殿下,我家承微娘娘晕倒了,陈大夫说他治不了,求殿下开恩,宣个太医给娘娘看看吧。」 「颜氏晕倒了?」廖倩华皱眉,颜玥最近不舒服她是知道的,却一直没怎么当回事。 「嗯!」宝音点头,眼泪一直就没断过,「晚膳过后才不一会儿,突然就不省人事了,陈大夫诊了半天,都说没办法,殿下,看在承微娘娘她尽心服侍长孙殿下的份上,您救救她吧。」 皇帝被她堵在这里,面上已经是相当不悦。 元贵妃就轻声嘆道:「太子府的奴才们倒是懂得护主。」 这哪里是懂得护主?就颜玥那样的身份,病了也就病了,看是太子府的下人却不知轻重的跑到这里,又不管皇帝在前的就这般哭诉,明显就有僭越之嫌。 何况皇帝本来就一直因为殷绍宠爱安意茹而心里不痛快,这会儿就更是有了迁怒的意思。 刘皇后见状,心中不快,就隐晦的横了元贵妃一眼,然后对皇帝道:「颜氏那孩子是个懂事的,平日里服侍桀儿又分外精心,想来是真病的很重,这丫头才会失了分寸。皇上累了,就先行回宫去吧,这里的事情,臣妾留下来善后处理就好。」 「嗯!」皇帝冷冷的应了声,抬脚就朝大门口走去。 他今天受了刺激又心情不好,元贵妃也不敢说的太多,只就顺从的伴驾离去了。 待到皇帝的那一行人走过去,刘皇后的目光就瞬间收冷,盯着元贵妃的母子看了眼,满心愤恨。 「这一次,算是跌了个大跟头了。」刘皇后道,咬牙切齿。 她指的,自然就是殷化倒戈一事。 「没关系。」殷绍道,面上神情寡淡,倒是不见任何的遗憾和不甘。 「殿下,娘娘!」宝音忍不住的叫道。 刘皇后这才回过神来,垂眸看她一眼,「你起来吧。」 「谢娘娘。」宝音擦了把泪,爬起来。 「马太医,颜氏病了,你过去太子府给她看看吧。」刘皇后道,侧目吩咐了从满月楼里跟出来的太医。 「是!」马太医拱手应诺。 按理说宝音是该感恩戴德的赶紧带着他回去给颜玥诊治了,可是这会儿她却是迟疑,还是心急如焚,慌张不已的滞留不去,只看着殷绍和刘皇后几人,欲言又止。 「怎么?」刘皇后觉得怪异。 「娘娘,奴婢——」宝音道,还是心有余悸,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再度跪了下去,流泪道:「恕奴婢斗胆,皇后娘娘,能不能——能不能请您再度开恩,找个——找个道士去——去给承微娘娘作作法?」 作法驱邪? 这是妖言惑众! 刘皇后还没说什么,廖倩华已经惊得不轻,厉声叱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母后面前,由不得你放肆,还不快带太医回府去给颜氏诊治。」 刘皇后的面色不善,挥挥手,示意后面跟着的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也都散了。 宝音却是迟疑不走,只期期艾艾的看着刘皇后和殷绍两人,「娘娘,殿下——」 廖倩华心惊肉跳,赶忙解释道:「母后别多心,实在是这个丫头太过小题大做了,颜氏是病了几天了,昨儿个臣妾才问过府中大夫,大夫说她就是近期操劳了些,所以才会精神倦怠。」 说着,就警告的瞪了宝音一眼。 刘皇后还不及说话,宝音就声泪俱下的磕了个头,「娘娘,不是奴婢无中生有,而是承微娘娘她的确病的蹊跷,陈大夫这会儿已经完全束手无策了,就算是奴婢逾矩,但是承微娘娘她病的兇险,还望皇后娘娘垂怜。」 巫蛊之术,乃是皇帝的大忌。 如果殷绍的府里真的沾染上这种事,这就又要成为其他人攻击的把柄了,好在是宝音方才没当着皇帝的面就这么嚷嚷,否则的话,当场就要被人咬住不放了。 刘皇后的面色阴沉。 殷绍抿唇想了想,旁边的殷桀不敢上前和他说什么,就扭头去看身边宝琴,「宝音哭什么?颜娘娘的病,是不是好不了了?」 声音里,带了掩饰不住的哭腔。 「母后,儿臣还是先行告退,回去看看吧。」深吸一口气,殷绍说道。 刘皇后想了想:「本宫也从你那边走一趟再回宫吧。」言罢,扭头对梁嬷嬷道:「这里你留下来看着吧。」 耽搁道这会儿,都已经过了二更了,最迟三更,这园子就要清场关门了。 「母后也劳累了,就回宫去歇着吧,儿臣府里的琐事,我会自行处理的。」殷绍劝道。 涉及到妖邪之术,虽然只是宝音的揣测,但刘皇后也分外在意,摇头道:「哀家还是随你一起回去看看吧。」 这时候,殷述和殷湛父女才先后从满月楼里出来。 听到刘皇后和殷绍母子的对话,殷述便就好奇,「是太子哥府上出什么事了吗?这大晚上的,母后还要过去?」 「就是久不曾到绍儿府上看看了,没什么。」刘皇后敷衍道,举步往前走去。 宝音赶紧爬起来,快步跟上。 「起驾!」内侍尖着嗓子大声道。 一行人急匆匆的朝御景园的大门口行去,殷述回头看了眼殷湛父女,「十一皇叔,今天的园子应该是逛不成了,黎儿,改天得空,我带你去灯市街玩,把今天晚上给补上了。」 殷黎眨巴着眼睛,仰头去看殷湛。 「很晚了,早点回去吧!」殷湛道,说完就弯身抱了殷黎往前走。 刘皇后那一行人到了大门口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殷梁居然还等在那里,并没有随皇帝和元贵妃等人一起离去。 「见过母后,皇兄。」见到一行人出来,殷梁就拱手行礼。 「嗯!」殷绍冷淡的应了声,就要越过他上马。 殷梁却是有备而来,抬手将他一栏,道:「今天这里的酒是喝不成了,实在无趣得很,皇兄不介意招待臣弟几个到您的府上去喝两杯吧?咱们一起乐呵乐呵?」 殷化就冷着脸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殷述从门里出来,只听了这话,马上就快活的冲过来,「是要去喝酒,我也去。 今天因为御景园中有宴,殷绍本来就不可能安排别的应酬或是公务去处理,如果要推脱,那藉口就太明显了。 殷梁看着他,好整以暇。 这时候,一直被这几个人的车驾堵在旁边的马车上,宋楚兮突然从窗口探头出来道:「前几天我去太子府拜访,还是太子殿下的那位承微娘娘招待的,听说她得了病中?殿下不介意我登门探病去吧?」 上回是颜玥送她出的门,殷绍知道,但是却不会为此就对两人起疑。 这个宋楚兮,分明就是趁火打劫的。 他冷冷的看过来一眼,「今天很晚了……」 「横竖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想来太早的话,咱们谁也睡不着了。」宋楚兮道,说着,就是突然话锋一转,那笑容之中就不免多加个几分深意,「还是说——殿下府里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的小气记仇,众人皆知。就算说她是因为安意茹曾经和梁氏的协议,不依不饶的去找机会见缝插针,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殷绍还是没松口。 这时候,端木岐就探头从马车里出来,道:「难道是太子殿下和怀王殿下你们诸位饮宴,不捨得多添微臣我一杯水酒吗?」 这些人,分明就都是故意的。 殷绍冷冷的看着他,半晌,唇角勾了一下,「难得大家都有这份雅兴,本宫不招待的话,反而显得本宫小气了,那就走吧。」 说完,他就走到刘皇后面前,道:「母后,难得弟弟们今夜由此雅兴,儿臣就不送您回宫了,您自己路上小心。」 这样一来,就最好是不要让刘皇后过去了,否则的话,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 「嗯!」刘皇后点点头,举步要往自己的车驾那边走,却见旁边殷桀的神色不定,很有些恐慌的样子。她心中一软,就又止了步子道:「今夜就让桀儿跟本宫去凤鸣宫住一晚吧,明日一早,本宫再命人送他回去。」 「这怎么好劳累母后,还是——」廖倩华忙道。 「本宫也是有几日没见这孩子了,甚是想念。」刘皇后道,不由分说的先上了车。 有嬷嬷带了殷桀过去,一行人就直接起驾回宫了。 这边殷绍也不再滞留,上马离去,一行车马都浩浩荡荡的跟着。 马车上,宋楚兮一直显得坐立不安。 端木岐倒了杯温水,塞到她手里,「别急,也许就只是你自己多心了呢,也不见得就是有事。」 「这件事情蹊跷,绝对是出事了。」宋楚兮捧了那茶杯在手,面上还是惶惶不安。 她极少会有这样不冷静的时候,端木岐也觉得意外。就算那颜玥曾经是她廖家的下人,她也不至于如此吧? 宋楚兮却根本就顾不上他,只心中不断的思虑着沉吟道:「我只是不知道这是谁做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殷绍后院争宠的事情,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可如果就只是为了争宠,就冒险使用非常手段害人性命的话—— 没有个只手遮天的本事,这样做的话,就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纵观那整个太子府,除了廖倩华和安意茹,好像也没其他人有这个资歷来做这样的事情了。可是颜玥能威胁到她们两个什么?一个身份低微又註定了不会有子嗣的妾室而已,就算现在得殷绍的一些看重,那又能怎么样?不管是廖倩华还是安意茹,都犯不着冒险做这样的事。 宋楚兮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但是无论怎样都很难叫自己冷静下来。 端木岐拉了她一只手,在自己的掌中攥着,帮她焐热。颜玥的事,他暂时还不好说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过来这边时候宋楚兮说过的话,就不解道:「对了,为什么你说上元夜你不能动手杀人?」 「不是不能,是不想。」宋楚兮道,苦涩一笑。她单手撑着额头,想要闭目养神,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我母亲信佛,自父亲投入军中以后,她就总不放心,后来父亲和大哥又都那么早早的去了,她便时长感慨,是我们廖家人身上的杀孽太重,得了报应。上元夜,是我大哥的生辰,就当是替他积德了吧。」 他们这一家子,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居然会一步一步落得这样的下场,现在除去这个半人半鬼的她,也就只剩下素岚了。 所以,她就更不能叫那个丫头有事了。 殷湛从御景园出来,比他们这一行人晚了一步。 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离去,卫恆就问,「殿下,我们也去太子府吗?」 如果廖素岚真要出了什么事,她肯定会受不了的。 「不了,我们回府。」殷湛道,把殷黎塞进马车里,他自己却转身上了马,「做的太过,会惹人怀疑的。」 殷绍那人,并不好煳弄,如果让他怀疑到了她的身份上,就要给她带来危险了。 卫恆指挥人把马车赶出了巷子,回程路上,看着满地皎皎明亮的月光,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好奇道:「不过殿下,为什么上元节」 「上元夜,也是她的生辰,我总觉得应该避讳的。」 「王爷也信这个?」殷湛是个相当自我,不敬鬼神的人。 「不信!」殷湛道,无外乎就是这样的回答。 其实她也不信,只是为了让廖夫人能多一点心安罢了,至于他—— 这不知道是为了安谁的心了。 上元夜,好几条街上都有夜市和灯会可以逛,所以哪怕是临近三更,街上也都十分热闹,车马被行人阻隔,走的比较慢,一直磨蹭了有半个时辰才拐进了太子府所在的巷子里。 众人纷纷下车下马。 舜瑛推了轮椅过来,扶宋楚兮坐下。 殷述就走过来道:「我们要去花厅喝酒,你也一起来吗?」 「小七你就别闹了,宋四小姐一个姑娘家,喝什么酒,你们去吧,我去安排个院子,先给她歇着吧。」廖倩华笑道,转而看向了端木岐,「端木家主要走的时候,叫丫头过去说一声就好,今晚事情也多,我看送四小姐也累了。」 「有劳太子妃娘娘了。」端木岐颔首。 殷绍带着几人直接去了前厅,这边廖倩华指了个院子,说是叫人安置宋楚兮的,然后就有些不耐烦的看了宝音一眼道:「走吧,先去看看颜氏。」 「是!」宝音已然是急坏了,提了裙子赶紧从前面引路。 宋楚兮要跟着过去,廖倩华倒也没说什么,一行人就直接去了颜玥的院子里。 屋子里是两个二等丫头在照管,廖倩华进门的时候就见陈大夫一筹莫展的坐在床边,居然是还在给颜玥诊脉。 「娘娘!」见她进来,陈大夫赶紧起身行礼。 廖倩华走过去,却见穿上颜玥的睡容宁静,看上去倒是不怎么觉得异样,只是脸色看上去明显透着几分虚弱和苍白。 「她这是怎么了?」廖倩华狐疑道。 「小的也不是很确定,从脉象上看,承微娘娘有气血不畅,郁结成疾的症状,可即便这是这样,却不该长时间的昏迷不醒的,这病症——很有几分奇怪。」陈大夫道,唉声嘆气。 「太医,玛法您了,快给我们娘娘看看吧。」宝音眼睛通红的走过去,跪在了床边。 廖倩华使了个眼色,马太医就走过去把脉。 宋楚兮不好往里凑,只坐在轮椅上,隔着一段距离看着。 马太医把脉之后,给出的结果却是和陈大夫无异,都说是血脉不畅,心思郁结的症状,但是对颜玥昏迷不醒的原因一时并说不清楚。 「怎么会这样?」廖倩华终于不得不重视起来,略一思忖,就转向了宝音道:「颜氏是怎么出的事?」 「奴婢——奴婢也受不清楚。」宝音道:「晚上那会儿,我们娘娘正在小厨房里忙着,本来就好好的,后来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想着颜玥突然倒下去的那一幕,宝音还有点心有余悸。 「太医,颜氏就没有点儿别的什么迹象吗?」廖倩华也觉得这事情棘手,忍不住再度确认。 「娘娘的意思是——」马太医佯装不懂。 「你就不用给本宫藏着掖着了,本宫问的什么你很清楚,哪有这样说晕倒就晕倒的?她就没有点儿误用了什么,或是沾染了什么的迹象?」廖倩华不耐烦道。 「娘娘,颜承微的脉象虽然不稳,可是浑身上下却也绝无被人投毒的迹象,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先开口说话的人是陈大夫。 「她这样子已经多久了?什么时候能醒?」廖倩华道。 「颜承微昏迷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小的已经试着给她扎针诊治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一直不醒。」陈大夫道。 如果是换做别的什么人,有些话他就不说了,可是众所周知,在这太子府里,殷桀是离不开颜玥的,如果颜玥会有个什么闪失,殷绍必定要追究过问。 犹豫了一下,陈大夫也不再隐瞒,「这几年承微娘娘就一直精神不济,那时候就有了血脉淤塞的症状,本来小的以为开了药给她调理一下,很快也就打通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症状居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而且——而且从她昏厥开始,这症状就越发的明显了。」 「这是什么意思?」廖倩华不解,「你的意思是,她这病症是没得救了?」 血脉淤塞之症?素岚从小到大的身体底子都很好,哪有说突然就得了这样的病症,并且用了药也不见好转的。 太子府里这位老大夫的医术怎样,宋楚兮心里是有数的,如果只是一般的症状,还不足以难得住他。 如果素岚这病症是人为的,那么—— 就一定是有迹可循的。 「太子妃娘娘,我看是不是给颜承微换个屋子住着?听说她病了已经有几天了,这屋子里的病气重,给她换个环境,或许会有裨益呢?」宋楚兮左右看了眼这屋子。 廖倩华是个一点就通的,拧眉想了下,就对陈大夫道:「陈大夫,你去检查下这屋子里颜氏常用的东西。」 因为颜玥这病不是突发,而是前面已经有了今天的迹象了,宝音就一直没有多想,此时闻言,不免一阵心惊,「四小姐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宋楚兮道,就势起身,挪了两步到床边,看着床上昏睡的颜玥。 她面上表情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此刻心中却有怒焰滔天,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确定,颜玥这一次的病,绝对是人为的,至于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时还无法参透。 宝音一听是有这种可能,马上就急了,赶紧去把颜玥平时经常用的东西都一一指给了陈大夫看。 宋楚兮聊作不经意的在这屋子里缓慢的踱步,随口问道:「颜氏初次病发是什么时候?当时是个什么症状?」 「初次?」宝音拧眉细想,「大约是六天前吧,那天一早起来,小姐就说她有些乏,精神不太好,不过当时就只以为她是没睡好,便没当回事,后来就一直这样了,总说是乏得很,没什么精神。」 「六天前?那几天前后,这屋子里都更换了什么新的东西吗?」廖倩华问道。 「没有啊。」宝音想着,只一筹莫展的摇头,「这些天,这屋子里也没什么添置的,用的也都是小姐用惯了的东西。」 陈大夫在妆檯前查看颜玥平时用的香粉,头油之类的东西。 宋楚兮百无聊赖的在屋子里踱步,走到放在跪在上的小鼎前面顿了顿,随手打开盖子,却见里面并没有香饵燃烧过的残渣,不免奇怪,「这个小鼎是做什么用的?」 「我家小姐素来浅眠,有时候晚上睡不安稳,就点一点儿安神香。」宝音道。 素岚以前可是没这习惯的,想来是她和母亲相继出事之后,影响到了她吧。 宋楚兮的心中焦躁,略一失神,宝音已经走了过来,不解道:「四小姐,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宋楚兮回过神来,「最近她也点过香料吗?」 「最近几天小姐本就精神不济,已经有几天没用这个东西了。」宝音道,突然灵光一动,「难道是这香饵有问题吗?」 说完就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檀木的小盒子,将里面的东西拿给陈大夫查看。 宋楚兮却不觉得这里面能查出点什么,如果有人要在那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只怕也早就找机会清理掉痕迹了。毕竟眼下离着颜玥初次病发的时间,已经隔的太久的。 但是既然她的病症一直都有不断加重的趋势,那就说明她是在持续的沾染那种东西的。 这屋子里—— 一定是有什么被忽略的地方,必须马上找出来。 陈大夫将颜玥平时用的东西都一一的查看过,廖倩华已经有点绷不住了,焦躁道:「到底怎么样了?可是有什么发现的?」 「没有什么发现。」陈大夫摇头。 「小姐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奴婢和宝琴一手打理的,基本不过其他人的手的,按理说也不该有什么问题的。」宝音道,急躁的在屋子里不住的跺脚。 宋楚兮也仔细的观察了一遍这屋子无果,就走到颜玥的床前。 这时候马太医已经诊过了脉了,脸上神情不容乐观。 「她怎么样了?」宋楚兮聊作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她年纪轻轻的,不该会引发这样的急症的,现在血脉淤塞,一时片刻的无法打通,真是不妙啊。」马太医道。 「就只是淤闭之症?」宋楚兮确认道。 「从脉象上看,的确是这样的,只是——」马太医道,却是欲言又止。 「太医,你有话就直说吧。」廖倩华走过来。 如果只是殷绍的其它妾室也还罢了,偏偏是颜玥,颜玥和殷桀的关系亲厚,如果真叫颜玥有什么损伤,回头殷桀闹起来,殷绍也只能是更加重视的。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一家主母,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是承微娘娘现在的情况古怪。」马太医道:「这样毫无徵兆的,按理说她不该这样昏迷不醒的。」 「可是——可是我家小姐为什么会这样啊。」宝音跪下去,握住了颜玥的一只手,默默垂泪,「前几天还好好的,这才几天的工夫而已,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廖倩华心浮气躁,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紧跟着就是视线一凝,上前一步,从宝音手里拉过颜玥的那只手,「太医你看她这指甲——」 宋楚兮的心跳一滞。 马太医也是灵机一动,赶紧过去拉了颜玥的手查看。颜玥手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却在她食指指甲的根部,几乎被皮肤压住了,隐约可见一点发青的痕迹,因为只紧贴着指甲最里边的一点点,不细看的话,真的很容易忽视。 马太医取了一根银针,在颜玥指甲上面一点的地方刺破,一滴血珠缓慢的在她指甲上凝聚,那血色却居然不是殷红色的,而是完全呈现紫黑色。 「这——这是中毒吗?」宝音愕然,嘴巴一时惶恐的张的老大。 「娘娘——」马太医则是倒抽一口凉气,扭头看向了廖倩华。 廖倩华也是心惊不已,张了张嘴,一时反而无措。 宋楚兮忽而冷冷说道:「太子妃娘娘,我看,您还是赶紧叫人通知太子殿下过来吧。」 廖倩华这才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身边轻雪已经提了裙子往外跑。 宋楚兮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颜玥,她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转而对马太医道:「知道是什么毒吗?」 「这个老臣还要再验一验,暂时不敢妄言。」马太医道。 廖倩华这会儿已经六神无主了,只脸色阴沉的站在那里。 宋楚兮看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四小姐——」宝音以为她要撒手不管,赶紧追她到了院子里。 宋楚兮抬眸四下里打量一圈,视线突然定格在旁边只有一墙之隔的那边高高的屋顶上,「那里——就是皇长孙的住处?」 「是!」宝音含泪点头,「小姐住在这边,就是为了方便随时照看小殿下的。」 宋楚兮的目光冰冷,略一思忖,抬脚就往外走,「带我过去看看!」 颜玥的屋子里如果没有问题,那么这问题就一定是出在她平时经常会去的地方,她能去哪里?无非就是这两个院子了吧? 她自己这边,宝音和宝琴两个样样都准备的精细,可是殷桀的东西,应该更多的都是府里的专人准备的,并且要走的流程也相对更多,这样一来,可乘之机也就更多了。 「四小姐您是在怀疑什么吗?小姐的确是每天都来长孙殿下这边,可是小殿下住在这边,他自己都没什么事的。」宝音跟着她,一一浏览殷桀屋子里的东西。 「白天殷桀去书房读书的时候,她也会过来吗?」宋楚兮问道。 殷桀年纪小,他这屋子里是不点香料的,宋楚兮随手取下墙角一盏宫灯的灯罩,里面的蜡烛像是新换的,只烧了三分之一不到。 「有时候会来,不过晚上肯定要提早小殿下一个时辰过来的,给小殿下准备晚膳和沐浴。」宝音道:「待到小殿下睡下了,小姐才回的。」 宋楚兮沿着墙角走的一圈,都没再说什么,就又举步出了院子。 彼时刚好殷绍等人得了消息,正快步往这边来,就要往颜玥的院子里去。 宋楚兮从这边迎上去,冷冷道:「殿下,还是别管承微娘娘的死活了,如果不想出更大的事情的话,您还是叫人先去把长孙殿下的院子里外排查一遍吧。」 ------题外话------咩?难道颜娘娘就只是躺枪了么?
第048章 谋害皇嗣,行兇者谁? 殷梁等人都在他府上,但凡是听到一丁点儿的风声,殷绍就是不想过来也不行。 殷绍的目光沉了沉。 宋楚兮却是坦然,面不改色的与他对望。 这时候,廖倩华已经听到动静,自颜玥的院子里快步走了出来,「殿下!」 「颜氏到底怎么了?」殷绍问道。 「这——」因为有殷梁等人在场,廖倩华便颇有几分犹豫,迟疑了一下,才道:「太医发现了中毒的迹象。」 「中毒?」殷绍的语气一凉。 横竖是遮掩不住了,廖倩华就干脆实话实说,「是!太医说是十分罕见的毒素,沉积体内,并不会引发明显的中毒迹象,可一旦积累下来,不出十天半个月的,就会因为血脉幽闭而断了生机。」 这种毒,说是毒,其实只算是一种慢性药,引发的不会是中毒的症状,而从脉象上,也只能查到疾病的症状,任凭是谁都不会多想的。 「所以呢?你是说,只是有人蓄谋要害颜氏的性命了?」殷绍冷声问道。 廖倩华面有难色,「方才臣妾已经将她屋子里的一应物品全部都让陈大夫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的脏东西。太医说,这种药,并不能马上发挥效力,要积累下来,颜氏肯定是碰了不止一两次的,实在是——毫无头绪。」 宋楚兮事不关己的站在旁边,再就不去掺合了。 宝音想着她方才的话,心中有所领悟,就上前一步,行礼道:「殿下,太子妃娘娘,我家承微娘娘素日里出入的地方,无非就是这处院子,和是皇长孙的住处了。最近年关,太傅每日都来府上教导小殿下读书,下午和晚上,娘娘也是在小殿下处等候的时间比较多,如果我们娘娘的屋子里没什么问题的话,那么——」 如果不是颜玥的屋子里出的问题,那么就只能是殷桀那里了。 有人还算计颜玥的话,那就只是后宅家事,可一旦要威胁到了殷桀—— 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你大胆!」廖倩华厉声呵斥,「信口雌黄的说什么胡话?桀儿那里用的哪一样物件不是精挑细选的确认过才给送过去的,难道还有人斗胆包天,敢对他起什么歹念吗?」 这件事,廖倩华自是想要压下去,做他们太子府后院的事情来处理的。 宝音却一心记挂着颜玥的安危,为求一个真相,根本就不在乎把事情闹大的后果。 她被廖倩华呵斥的心头一抖,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跪下去,恳切道:「殿下,不是奴婢危言耸听,也不是奴婢无中生有,而是眼下明明已经出了事了,奴婢也是为了小殿下的安全考虑,奴婢当然也相信没人敢对小殿下不利,可是凡事不可以不防,万一呢?如果真是小殿下那边出了什么差错,这一次遭殃的是我们承微娘娘,下一次的话——」 殷绍膝下,如今就只有殷桀这么一个儿子,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巩固他地位身份的重要的一个筹码,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太子哥,这丫头的话也不无道理。」殷述说道:「既然已经证实颜承微的病另有蹊跷,就总要查问清楚的。」 「那就查吧。」殷绍道,面无表情。 「是!」廖倩华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只能点点头。 郇妈妈进去叫了陈大夫出来,过去殷桀那边一一查验他屋子里的东西。 殷绍直接就没进门,带着一行人都站在冷冰的夜风里等。 宋楚兮一直表现的事不关己,端木岐走过去,从袖子底下暗中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冷不冷?你先进屋子里去吧。」 「嗯。」宋楚兮点点头。 宝音看过来一眼,便就还是主动引她往颜玥的院子里去。 舜瑜扶了宋楚兮的手,一行人慢慢的走,宝音看了眼左右无人,终于忍不住确认道:「四小姐,方才在小殿下那边,您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嗯。」宋楚兮冷然的一勾唇角,「现在就看那位陈大夫到底是要往哪一边靠了。」 「啊?」宝音不解,「陈大夫在府里好几年了,当是不至于会被谁收买或是利用的。」 「那就等着看结果吧。」宋楚兮道,也不过分揣测,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右边的一间厢房里还点着灯火,就驻足看了过去,「那边是——」 「那里是小厨房。」宝音道:「小姐这边建了小厨房,方便照管小殿下。」说着,就又抬了袖子抹泪,「当时小姐就是在厨房里突然晕倒的。」 宋楚兮脚下略一迟疑,突然举步走了过去。 那件厨房不大,大概是因为颜玥病的匆忙,这会儿里面用过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有点乱。 锅里的汤水已经冷掉了,桌子上一角上摆放着一个食盒。 宋楚兮走过去,信手打开了,那食盒里面放着的却不是点心,而是一碗面。 下面加了火炭,这会儿还微微的有些热气。 「咦,这食盒是要准备往外送的吗?」舜瑜抬手摸了摸,不禁奇怪。 当时颜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故而宝音也只是摇头。 宋楚兮的手指,压扣在那食盒边缘,缓慢的摩挲了许久,忽而苦涩的笑了笑,然后居然直接弯身坐下,从食盒里捧出了面碗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几个丫头怔愣不已,想要开口劝阻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端木岐不放心的从院外跟进来,却见她这边居然旁若无人的吃上了,心中隐隐一嘆,干脆也没打断,而是靠在了门框上看着。 宋楚兮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面,已经是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了。 舜瑜递了帕子给她,抬头,却见端木岐整站在门口,就小声道:「少主——」 「怎么饿成这样了,都说我们不要跟着来了。」端木岐笑笑,站直了身子走进来,亲自把宋楚兮扶起来。 几个丫头察言观色,都自觉的先退了出去。 宋楚兮垂眸站在灯影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一直没说话。 端木岐看着她,半晌,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入怀中抱了抱。 宋楚兮一直表现的很温顺。 端木岐顺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嘆道:「你有这个习惯,怎么不早跟我说,就为了吃这一碗面,咱至于大晚上的还往这里折腾吗?」 生辰里,有些人是有些讲究,须得要吃一碗寿面过生辰的。 颜玥虽是不能公然往驿馆里送东西,可今天殷桀去了御景园,回头她可以让宝音提前去等着接人,顺手带个食盒过去,交给端木家在外等候的侍卫,根本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我母亲的习惯。」端木岐不过是缓和气氛的一句调侃,并没有指望宋楚兮会搭腔,没想到她却缓缓地开了口,「往年的时候,只要这一天我是在她身边的,她就一定会亲手做一碗寿面给我吃。」 真要细算起来,其实她的很多习惯都是为了迁就廖夫人的,曾经那时候也会时常觉得无奈,可是如今—— 哪怕是愿意迁就,也永远失去了机会。 「已经过去了。」端木岐道,手掌轻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顿了一下,又道:「我刚问过了,那位马太医说,好在发现的及时,只要尽快将她体内淤积的毒素引出来,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宋楚兮点点头,偏了偏头,把脸使劲靠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把眼角浮现的一抹湿气蹭掉。 然后,她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走吧,我们还是回隔壁院子看看去。」 她举步欲走,端木岐却拽着她的一只手没动。 宋楚兮不解,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端木岐就款步走到她的面前来。 他的唇角噙一抹淡淡的笑容,还是带了点儿揶揄的味道,手指自她腮边轻轻的蹭过,「楚儿,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明白吗?今天这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都只是北狄太子的家务事。不管是谁出手,也不管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害谁,都不是冲着你的。」 宋楚兮愣了愣,一时觉得他是多此一举,但再转念一想,心中却又明了—— 端木岐指的是殷桀。 因为从他掌握的消息来看,殷桀还是她的儿子。 他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怕她一会儿会执意插手,进而露出破绽给人察觉。 虽然她的确是险些控制不住情绪,可是,那却是和太子府的家事完全无关的。 「放心吧,我不会插手的。」深吸一口气,宋楚兮说道:「我在意的,只是颜玥,既然她会没事,我自然会适可而止。」 只在乎颜玥? 端木岐听了这话,心中却并不轻松,反而百感交集。 虽然他极度排斥她和东宫和殷绍之间的一切关联,可是那个孩子的存在已然是一根刺了,本以为她说她会与东宫划开界限的时候,他会觉得轻松,却没有想到,此刻落在心里的真实的感觉会是如此的胆战心惊。 这个丫头,如此的决绝,是连亲骨肉都可以置之不理吗? 他虽然不知道廖容纱和殷绍之间私怨的种种细节,但只从当初的形式上推断,对殷绍会容不下的原因也能揣摩个七七八八。她的死,想来是另有隐情,所以才会引发她现在对殷绍的仇视和敌意。 可是就因为这仇恨,她便也可以对那个孩子冷漠以对吗? 端木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是欲言又止。 两个人又一起出了院子,这个时候殷绍等人已经去了殷桀那边。 因为殷桀今天没在府里,反而方便了陈大夫查证。 殷绍面沉如水,带着一群人等在院子里,陈大夫将殷桀里外两个屋子里的摆设用具一一仔细查验过一遍。 廖倩华多少有些心里不安,见他那里一直没什么结果,就对殷绍说道:「殿下,现在这样漫步目的的查,真的会有成效吗?如果颜氏真的是在桀儿这里出的事,那也没理由啊,桀儿他就在这屋子里住着,他都没事,怎么反而是颜氏出了问题?」 按理说,殷桀一个孩子,如果这屋子里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他也该比颜玥更容易中招才对。 「不管有关无关,桀儿是皇兄长子,既然已经是有可能威胁到他了,查一查也好。」殷梁说道,别有深意的微微一笑。 本来他是隐隐的听到了一点儿风声,说殷绍这里颜玥莫名病倒,被揣测可能是中邪了。巫蛊之术,在朝中可是被明文禁止的,如果真能查到殷绍府中有这种事情,他绝对难逃干系。 可是遗憾,颜玥就只是中毒。 这样一来,一个侍妾的死活就明显不够分量了,而如果事关皇长孙,那就又要另当别论了。 殷梁会咬着不放,这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真是难得老三你对桀儿还这般关心了。」殷绍冷冷说道,也没给他留情面。 殷梁掩嘴干咳了一声,就没再多言。 这边廖倩华却惴惴不安,如果殷桀这里真有什么问题的话,虽然不是她做的,但是她为一家主母,怎么都难逃干系。 陈大夫花了大半个时辰,将这屋子内外都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快走出来復命,「禀殿下,小的已经将小殿下这屋子里的东西都一一的查过了——」 这会儿都快要四更天了,殷述不耐烦道:「别拐弯抹角的,直接说结果不行吗?没见我们大家都在这里冻着吗?」 陈大夫稍稍抬眸看了眼殷绍,见到殷绍点头,这才说道:「小殿下的屋子里也没有发现足以引发承微娘娘重病的源头——」 廖倩华闻言,终于隐晦的松了口气。 不想紧跟着下一刻,陈大夫却是话锋一转,又有些为难道:「但是小的还是查到了一些迹象的。」 「陈大夫,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廖倩华一惊。 陈大夫就爬起来,转身引着众人往里走,「殿下请您移步进来。」 一行人跟着进了屋子,陈大夫就迳自走到墙角,取下那里那盏宫灯的灯罩道:「殿下,小的查验过,在这个灯罩上就残留有那种致命的药粉的痕迹。」 「这上面?」殷述线走过去,好奇的拿了那灯罩左看右看。 他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就听那陈大夫继续说道:「这灯罩上沾染了一些不是很明显的气味,虽然里面的蜡烛没什么异常的,可是依小的推断,极有可能是之前的蜡烛被人换过了,那药粉,就是掺在蜡烛里面的。晚间点了烛火,这毒药就挥发出来,然后数日积累下来,虽然有问题的蜡烛被换掉了,可是还有一些痕迹残留在了这灯罩上。」 「蜡烛有问题?」廖倩华快走过去两步,不可思议道:「这怎么可能?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做这样的手脚?」 她去取了那大半跟蜡烛查看,「而且这蜡烛看着也用了几天了,怎么可能是被临时更换掉的?」 彼时这院子里的管事大丫头乐竹已经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外面。 廖倩华扭头看过去,喝问道:「这些东西,平时都是谁在管的?」 「这——」乐竹瑟瑟发抖,声音细若蚊蝇道:「小殿下屋子里的东西,都——都是奴婢亲自打理的。」说着,就声泪俱下的哭诉道:「可是娘娘,奴婢可以指天发誓,我真的没有动过这蜡烛啊,承微娘娘的病,真的和奴婢无关啊。」 殷梁和殷化等人,都带着看笑话一样的表情等着殷绍表态。 殷绍冷冷的看过去一眼,那乐竹马上就有点扛不住了,冷汗直冒的使劲伏低了身子,颤声道:「殿下,真的和奴婢无关,我——」 「你的意思,还是要动刑了才肯招认?」殷绍道,完全不由分说的就是一抬手,「来人——」 「殿下,冤枉,奴婢冤枉啊。」乐竹大声喊冤。 冯玉河已经命人将她按下了。 有侍卫提了板子过来,根本就不容她反抗的就开始动刑。 这板子的分量重,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如果下狠手的话,十几个板子下去基本上就再没进气了。 只三五个板子下去,那乐竹就哀嚎一声,背过了气去。 「泼醒!」冯玉河并无半点悲悯之情的冷声道。 侍卫泼了她两瓢冷水,乐竹呻吟一声,悠悠转醒来。 殷绍还是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还是不说吗?」 「殿下,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真是小殿下的屋子里出了什么问题,您也不能就认定了奴婢所为啊,这院子里多少奴才出入——」乐竹抖着声音道,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这院子里出入的奴才是多,可是能随时出入小殿下屋子的却只有你一个。」宝音愤愤不平的说道:「你说和你无关?就算不是你亲自下的手,可是有人放了别人随意出入小殿下的屋子,这也是你的疏失,你一样逃不了干系。乐竹,你还要强行狡辩吗?」 不管怎样,这丫头总归是在劫难逃了。 殷绍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冯玉河见她还是咬牙不语,刚要再招唿继续动刑,花园里就见一个门房的婆子匆匆跑过来,禀报导:「殿下,皇后娘娘驾临,车驾马上就要到了门口了,请您和太子妃娘娘快去接驾吧。」 因为宝音提到了巫蛊之术,想来刘皇后还是不放心,所以最后还是忍不住半路又折了过来。 殷绍淡淡的又扫了那乐竹一眼,道:「想办法,一定给本宫撬开她的嘴巴来。」 言罢,就一撩袍角,带着众人直奔了大门口。 彼时刘皇后的车驾刚到,才被人扶着下了车。 「儿臣见过母后。」殷绍带人上前迎接,亲自扶了她的一只手,「天都这么晚了,母后怎么过来了?」 「桀儿这孩子,走到半路就不依了,说是一定要回来,本宫降不住他,就只能是绕回来了。」刘皇后笑道。 宝琴带了殷桀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 廖倩华赶紧迎上去道:「郇妈妈,今晚就安置桀儿在本宫那边歇下吧,你先送他过去。」 刘皇后投去狐疑的一瞥。 廖倩华的神色尴尬,并不好说什么。 「出了点事情。」殷绍道,一边引着刘皇后进门,一边解释。 「什么?是哪个奴才这样大胆,居然在桀儿的屋子里作祟?」刘皇后才在正听坐下,听了事情的大致始末,立刻拍案而起。 殷桀的主意都敢打,这实在是触了她的逆鳞了。 「马太医不是在你这边?赶紧叫他去给桀儿把脉看看。」刘皇后的心神不定,几乎是少有的失去了冷静,赶紧吩咐。 殷绍使了个眼色,就有婢女下去传话了。 「冯玉河已经在审那个丫头了,母后稍安勿躁。」殷绍劝了她坐下。 刘皇后喝了口茶,还是不放心,还是站起来道:「本宫还是过去看看桀儿再说吧。」 她急匆匆的往外走,廖倩华不敢怠慢,连忙亲自扶了她的手,陪着她一起过去。 刘皇后难得过府一趟,殷绍身边几个有名分的妾室也都不得不半夜爬起来,跟着过来请安,这时候一群人就不得不陪着她一起去了廖倩华处。 满太医给殷桀诊了脉,由衷地松了口气道:「小殿下倒是还好,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几日微臣会每日过来,给小殿下扎针疏通一下血脉。」 「那就好,那就好。」刘皇后总算是舒了口气。 这时候,外面冯玉河派过来报信的人刚好也到了,「殿下,娘娘,那个丫头招了。」 殷绍还没说什么,刘皇后已经目光一冷,凉凉道:「把她提到前厅里去,本宫要亲耳听她说什么。」 冯玉河看了殷绍一眼,殷绍点点头,他便转身去了。 这么一来一回的耽搁着,众人在折回前院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殷述眼尖,刚一穿过垂花门,就先惊讶道:「咦,十一皇叔?您怎么也来了?」 宋楚兮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去见那人今天居然换了朝服,正被婢女引着,款步从大门口的方向行来。 自从交出北川的兵权之后,殷湛就实打实的做了个闲散王爷,常年居住在自己的封地临阳,而偶尔回京的一段时间,他也基本都不会上殿参与朝政的。 端木岐的唇角冷讽的勾起一个弧度。 这边殷湛已经开口道:「今天陛下已经开印上朝了,你们几个全都缺席不在,本王过来看看。」 这个理由,十分的合情合理。 虽然人人都心存疑惑,却是端木岐洋洋洒洒的笑道:「这大清早的,还真是难为宣王殿下了。」 他这一开口就带了很重的敌意,因为有除夕国宴上的事情在先,众人也是心领神会。 「我府上出了点事,耽误了上朝,回头我会进宫去跟父皇解释,有劳十一皇叔走这一趟了。」殷绍迎上前去一步,随后目光冷讽,意有所指的扫视了一眼殷梁等人。 「横竖都已经是晚了,也反正都要被父皇责骂,那咱们兄弟几个索性就等着随后一起进宫去请罪吧,做个伴也好。」殷梁笑道。 如果只是殷绍的姬妾争宠,他不会有兴趣,可是现在牵扯到了殷桀身上,他就怎么都要留下来看看了。 殷绍也懒得同他打口水官司,看了他一眼,就带着众人回了客厅。 冯玉河命人将那乐竹拖上来,彼时那丫头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而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说要处死他的时候,她未必害怕,可是要让她吊着半口气再活下去,他便就承受不住了。 「说吧!」殷绍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 「是——是奴婢做的!」乐竹趴在地上,声音抖的利害,虚弱不堪,「颜承微经常斥责奴婢照料小殿下不用心,年前的时候,又一次又因为奴婢晚上忘了关小殿下那边外屋的窗户而罚了奴婢的月例银子,奴婢——奴婢就坏了恨。」 颜玥对待下人,并不是个太苛刻的人,可唯独在和殷桀有关的事情上,会容不得人。 乐竹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哀求道:「殿下,奴婢真的没有毒害小殿下的意思,我只是想要报復颜承微。奴婢——奴婢有很小心的,是最近这段时间知道小殿下回去的晚,奴婢才敢做的。现在天黑的早,奴婢都是白天里换了蜡烛,趁颜承微傍晚过去等小殿下回来的时候给她用,而且只放在外间,只要她一走,奴婢就马上换掉了,绝不敢伤害小殿下一分一毫的啊。」 「你——」宝音闻言,立时就被气昏了头,指着她道:「娘娘不过就是责骂了你两句,也值得你这样丧心病狂的报復?」 「这理由,的确是牵强啊。」端木岐垂眸抿茶,一面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眼旁边的宋楚兮。 「颜氏出事了,皇长孙却安然无恙,只从这一点来看,至少这丫头所承认的她要毒害的目标没有错。」宋楚兮冷冷说道,面无表情。 可是,这丫头给出的理由的确是牵强,根本就不足以构成她起杀心的理由。 「你好大的胆子。」刘皇后想起此事就后怕不已,怒不可遏的大声道:「你还敢说你没有谋害皇长孙之意?就算是你事后及时熄灭了烛火,屋子里的毒气散不出去,桀儿还不是要跟着遭殃?你这贱婢——」 事关殷桀,刘皇后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激动之余,心悸之症便隐隐有了復发之势。 「娘娘,娘娘息怒,当心您的身体。」她身边婢女赶紧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是奴婢思虑不周,奴婢愿意领罪,请娘娘和太子殿下责罚。」那丫头道,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一心求死了。 打杀一个丫头,就能消了她的怒气了?刘皇后单手压着胸口,终究还是义愤难平,霍的就是扭头,恶狠狠的看向了廖倩华,骂道:「区区一个后院你都管束不好吗?让这贱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是真的好无所察,还是根本就是乐见其成,才有意纵容的?」 「母后!」廖倩华也自己难逃干系,却没想她会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赶紧跪下去道:「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妾责无旁贷,我承认是我的疏忽,没能约束好这些奴才,可是这些奴才胆大包天,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都不知收敛,难道这就只是臣妾一个人的责任吗?」 「你还狡辩?」刘皇后怒不可遏,指着她道:「你的意思是,这府上的奴才行事跋扈,还要责怪太子的管束不周吗?太子他每日里公务繁忙,你身为人妻,不思替他解忧,反而连这后院里的一点小事也管不好,出了事,居然还要太子替你担待?廖氏,你还知不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了?」 廖倩华当然知道,后院的事情她要负全责,可是这一次事关皇嗣,这么大的罪名,她担待不起。 「母后,臣妾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敢牵累殿下。」廖倩华咬牙道:「臣妾只是觉得这奴婢给出的理由虽然合理,但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一点事情,真的值得她不顾株连九族的大罪,去拿桀儿冒险,最后只为了算计一个颜氏吗?臣妾已经说了,对下人们管束不周的罪责,臣妾愿意承担,但是此事多有疑点,臣妾恳请母后,再继续详查,真正的要一个水落石出。」 也许颜玥是真的因为那乐竹伺候的不精心而责罚过她,但是廖倩华的怀疑也是有据可循的。 谁不知道殷桀的身份的尊贵,就为了报復颜玥的几句责难,就拿殷桀冒险?除非这个丫头疯了。 廖倩华这样公然与她顶嘴,刘皇后心中越发的不高兴。 但廖倩华的这些话,却也正中点子上。 刘皇后略有迟疑,外面就见梁嬷嬷走了进来,正色道:「娘娘,奴婢已经查过了,这个丫头乐竹是奴籍,并且如今已无父母亲人在世了。」 也就是说,这个丫头九族之内,只她一人。 「什么?」廖倩华大为意外。 宋楚兮从旁看她们争执了半天,心思动了动,忽而便朝心焦不已跪在廖倩华后面的宝音飘过去一眼。 宝音本来就几次想要开口替颜玥鸣不平,可是又唯恐说错了话适得其反。这整个屋子里,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也就只有宋楚兮了,便就时时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到宋楚兮看过来,她立刻警觉。 众目睽睽之下,宋楚兮自然不能说什么的,只借着垂眸拢茶的间隙,捏着茶碗盖的那只手,尾指略略翘起,朝对面指了指。 宝音隐晦的看过去一眼,却见她指的方向是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安意茹。 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指证安意茹吗? 按理说,宋楚兮又不是他们太子府的人,就算是安意茹的手脚,她也不该知道的。但是那个女人也的确不是个善茬儿。 眼见着这边的场面僵持,宝音也由不得多想,直接一咬牙,就给上首的刘皇后磕了个个头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有话要说。」 廖倩华和颜玥素来不合,唯恐她是要落井下石,顿时心惊不已,「你这贱婢——」 「让她说!」刘皇后冷声打断她的话。 廖倩华不甘心的,也只能是闭了嘴。 宝音伏在地上,神色略有惶恐道:「皇后娘娘,有些捕风捉影的事,奴婢本是不敢随便乱说的,看是事关小殿下的安危,奴婢惶恐,不敢隐瞒。其实就在五六天以前,那晚奴婢闹肚子,半夜起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承微娘娘的院子外面熘过去,当时奴婢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谁刚好路过了,可是现在想来——好像就有些不对劲了。」 「什么人影?你不要信口雌黄的——」廖倩华就只当她是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廖氏你闭嘴,你就这么心虚的等不得她把话说完吗?」刘皇后叱道,转而对宝音道:「你说,那到底是什么时间?你看到的又是什么人?」 「五六天以前,好像——好像——对了,就是初八,那晚宫里来报丧,说瑾妃娘娘过了,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不在。半夜三更过半吧,奴婢起夜,见到了一个人从门前经过,虽然天黑,奴婢没能看清楚她的脸,但是那衣着装扮——应该是漓雨轩的秋心或是秋意吧。」宝音一面作状仔细回忆,一面慢慢的说道。 初八那天,她是不在宫中的。 廖倩华闻言,突然就如释重负,狠狠的松了口气。 而安意茹那边却是怎么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咬上自己,顿时惊慌,错愕的抬头朝刘皇后看去。 而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更是方寸大乱,扑倒在地就屁滚尿流的大声喊冤,「冤枉,娘娘,冤枉啊!」 刘皇后的目光,刀子似的直接射向了安意茹。 若说是这世上她最恨的谁,那就属这个总是拖殷绍后腿的安意茹无疑了。 安意茹也知道这一点,心里恨极了宝音的信口雌黄,却还是赶紧跪下去,惶恐道:「娘娘,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您是知道的,这些天婢妾的身子不好,都是足不出户的在漓雨轩养病的,我的丫头也都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宝音一定是看错人了,我的丫头,绝对不可能半夜出去。」 「娘娘,大家都在这一个后院住着,奴婢几乎每天都会和安良娣的两个婢女在厨房里遇到,绝对不会看错。」宝音道,义正辞严,语气笃定,「奴婢敢拿性命担保,那一晚看到的人,绝对就是安良娣身边两个婢女之一。」 安意茹身边,就只有这两个丫头是心腹,如果真是她要差遣下来什么隐秘的差事,就只能是这两个丫头去办的。 宝音虽然不明白宋楚兮暗示她攀咬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者要扳倒安意茹能有多大的成算,但是出口无悔,便就死咬不放了。 「你——」安意茹气急,不由的就红了眼眶,转向了殷绍道:「殿下,臣妾素日里和颜承微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现在她的丫头却这样攀咬,到底是何居心?」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宝音道,不卑不亢。 「你又没有拿住我和秋心的手腕,和不是攀咬是什么?」秋意怒道。 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端木岐看了宋楚兮一眼,见她只自顾着垂眸饮茶,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就笑道:「太子殿下,现在听您这两房妾室各执一词的来争执,这样有用吗?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听她们打这毫无依据的口水官司——据说您那位承微娘娘被人的下的药也非比寻常,您就不好奇那药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这个丫头还有个自己制药制毒的本事?」 他的目光扫过,明明是个风情万种的模样,却是震的乐竹心头剧震。 殷绍的目光移过去。 冯玉河就上前一步道:「属下已经叫人核实过了,这一月之内,这丫头并没有出府,也没有什么外人过来看过她。」 这毒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 乐竹心中慌乱不已。 刘皇后已经呵斥道:「那就去查,这个丫头没出府没有嫌疑?那总归是会找出一个有嫌疑有证据的吧?」 冯玉河刚要领命前去,一直跟在殷湛身后的卫恆却是突然开口道:「也许冯管家也用不着这么麻烦了。」 众人循声望去。 殷湛的神色淡淡,只自顾着垂眸品茶。 卫恆就上前一步道:「大年初二那天,属下替我家王爷去往南康公主府送年礼,刚好看到有一辆马车进了公主府后巷的那条街,并且——车上下来的还是太子殿下府上的人。并且,昨日在御景园,听公主殿下身边的嬷嬷偶然提起,说是她后巷那里的一家药铺,老大夫突然失踪,药铺也在正月里关门大吉了。」 跪在那里的安意茹,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抖了抖,心中一个声音惶恐的咆哮不已—— 难道她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吗? 而廖倩华无意中瞥见她的神情,忽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她缓缓的一寸一寸抬起视线,看向了安然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殷绍,那一瞬间,一颗心更是莫名的一凉到底。 ------题外话------ 嗷呜,明天又要见血了,初二那天的血案,有内幕要浮出水面了哟╮(╯_╰)╭ ps:来,有月票的妹纸扔几张,别客气~
第050章 必败之局,太子妃被废! 初二那天一早,被她派出去给安意茹散布消息的轻烟,被发现溺死在了安意茹的院子里。 所以这几天她一直都心里不安生,因为不知道那些该说的话,轻烟是不是已经和安意茹说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安意茹到底还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已经从心里在算计什么了。 可是那么大的一件事,以安意茹的为人,如果已经被她知道了真相,她还怎么可能安奈的住?这府里难道不应该已经天翻地覆了吗? 这一刻,廖倩华的心里,对轻烟的死,突然有了一种大胆的揣测。 她勉强压制住狂乱的心跳声,尽量的不叫自己主动开口。 这边安意茹却是急了,不可思议的看着卫恆,质问道:「我和你们宣王府何怨何仇?值得宣王殿下您指使自己的手下这样的冤枉我?」 她这话音未落,殷化已经冷笑出声,「安氏你还真是给自己长脸,且不说这话是卫恆说的,并非十一皇叔的指证,而且——卫恆有说她看到的那个人是你吗?」 这个安意茹,是已经乱了方寸了吗? 殷梁就也跟着笑道:「怎么大正月的,是皇兄府上的大夫不在吗?还要委屈您的爱妾特意大老远跑到南康姑母的府邸周边去找人看病?」 殷绍的目光移过去,面上并无什么情绪。 安意茹的一颗心狂跳不已,面上却只是千般委屈,犹豫道:「殿下,那天其实——其实——」却是欲言又止。 旁边的秋意一直使劲压低了身子伏在地上,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看来,果然就见安意茹在暗中给自己使眼色。 那件事,总归是要有人来承担的,并且她那一天之内出府两次,就算走的是后门,一旦殷绍特意追问,也不会有人替她隐瞒的。 「殿——殿下——」秋意鼓足了勇气,突然大声道:「那天出门的其实是奴婢,跟我家良娣娘娘没有关系,请殿下明鑑,不要因为奴婢的所为,冤枉了娘娘。」 「你的所为?」殷绍只冷冷的看着她,不愠不火,「那你到底都做了什么了?」 「奴婢——奴婢——」现在牵连到毒害皇长孙的大事上来了,秋意心中惶恐,正想着要如何圆谎方能少露破绽,刘皇后已经忍无可忍的怒斥道:「和安氏无关?她能撇的干净吗?」 她就是不待见安意茹,这女人的存在,仿佛就是搅的太子府阖府不宁的祸根,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恨不能将这贱人给收拾了,只奈何殷绍不肯。 秋意的头皮发紧,偷偷瞄一眼殷绍冰冷的神色,终于不能再拖,叩了个头道:「不知道殿下可还记得,初二那天一早被发现淹死在良娣娘娘院子里的那个丫头?」 此言一出,不仅是廖倩华,就连安意茹都始料未及。 廖倩华的心里一慌。 冯玉河连忙解释道:「是太子妃娘娘的一个贴身丫鬟,叫做轻烟的,当时因为判定了是失足溺死的,属下就没有声张。」 「本宫问的是颜氏被人下毒一事的始末,不要东拉西扯的。」刘皇后不耐烦道。 秋意的眼神慌乱,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似乎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下定了决心,一梗脖子道:「轻烟——是被奴婢推下水的。」 石破天惊,众人闻言,俱是一愣。 安意茹第一个就不可思议的尖叫出来,「你说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轻烟是和她之间有往来的,可如果是秋意因故杀了她,为什么不跟自己说? 安意茹直觉上就只觉得秋意这丫头很有问题,突然就胆战心惊的怕了起来。 秋意这个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飞快说道:「那天晚上轻烟来找奴婢,还给奴婢拿了一样东西,说是让奴婢给换到良娣娘娘屋子里点的宫灯里面。奴婢心里起疑,问她那是什么东西,她又不肯说,只说是让奴婢照做。奴婢觉得这事情蹊跷,不肯答应她,她就急了,后来争执之下,奴婢一时失手,便将她推到了水里。说起来也是不凑巧,只那么一下,她就呛了水给溺死了,奴婢害怕被人知道,所以——所以后来冯管家查问的时候也不敢说出真相。」 安意茹听的目瞪口呆,而廖倩华则是惊疑不定。 刘皇后对一个丫头的死是没兴趣的,只狐疑的盯着她,打量道:「你说那个丫头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就是险些害死了颜玥的掺了毒的蜡? 「是一根蜡烛。」秋意道,大概是知道今天刘皇后一定会追查到底,她居然就没想着再隐瞒,直接一五一十的说道:「因为那蜡烛和平时娘娘屋子里用的没什么两样,奴婢也看不出端倪来,只是觉得奇怪,所以那天下午就找机会出去了两趟,分别找了两家药铺的掌柜辨认,两次奴婢走的都是后门,第一次是一个人出去的,第二次是跟娘娘院子里要出去办事的其他丫头一起混出去的。殿下不信的话,可以让人去门房找人对质,他们应该会记得的。」 她既然信誓旦旦的敢于这么说,那也就没有了对质的必要了。 殷绍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询问什么,却是殷化等着看笑话一样道:「所以呢?皇上孙屋子里的脏东西,就是你之事人去放的?」 秋意有些畏惧的看了殷绍一眼,勉强点了点头,「是——」 「你好大的胆子!」刘皇后一巴掌趴在桌子上,震的头上八宝凤钗乱颤,她几乎可以说是怒不可遏的指着那秋意,却是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娘娘,奴婢自知有罪,罪不可恕,可是——可是——」秋意惶恐的伏在了地上,惊慌道。 「可是什么?你不过就是想说,一切都是为本宫指使的,不是吗?」一直跪在那里的廖倩华突然有气无力的开口。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最后这件事的矛头居然是为了指向她的。 「娘娘——」秋意脸上神色愧疚的落下泪来,给她磕了个头道:「不是奴婢不肯替娘娘效力,实在是——现在事情已经败露,奴婢——奴婢是跟着良娣娘娘一起长大的,我——我——」 秋意说着,突然就泣不成声了。 廖倩华的脸色铁青,用力的咬着嘴唇,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居然没有同她争辩。 殷述却是觉得事情不简单,撇撇嘴道:「你既然这么感念旧恩,后来怎么又会把东西换到了桀儿那里了?」 「我——我杀了人,后来太子妃就找上了奴婢,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秋意说着,就呜呜的痛哭了起来。 「这倒是把本王也给绕煳涂了,你这丫头先说是太子妃嫂嫂要针对安氏,后来怎么反而成了颜氏中招了?」殷梁低头慢慢拢着杯中茶叶,完全一副从旁看戏的姿态。 秋意苦笑了一声,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两年前,太子妃娘娘小产过一次,并且因此身子受了很大的损伤,虽然没证据,但是私底下心照不宣,很多人都知道,她是将这笔帐记在了颜承微的身上的。并且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最紧她又总是疑神疑鬼,觉得我家良娣娘娘对她不敬。本来她可能是一时想不开,只想着要迫死我们娘娘的,后来——后来她逼迫奴婢出面,如果折损了颜承微,可能——殿下追究,我家娘娘也一样的逃不过吧。」 好一个一箭双鵰。 以安意茹的名义对颜玥下手,锄掉了颜玥之后,同时又能把安意茹拉下水。 这的确是个布置周密的歹毒的法子。 刘皇后已经听的怒气冲天,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廖倩华。 廖倩华听那秋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反而好像是放弃了反抗,只就心平气和的问道:「口说无凭,证据呢?你说是本宫指使你去下毒又嫁祸的,证据呢?」 她本来是想要竭力的维持冷静的,但终究是难以压制胸中怒意,到了最后,便是突然面目狰狞的吼了出来,迴转身去就给了秋意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的力道极重,秋意扑倒在地,痛的半边脸都麻木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满面泪痕的看着廖倩华狰狞恐怖的一张脸,苦涩道:「娘娘你威逼奴婢做了这么可怕的事,怎么可能留下真凭实据的等着让奴婢拿出来指证您?」 端木岐听到这里,突然就听了笑话一样,忍不住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原来是红口白牙的编故事呢?」 他看向了殷绍,这时候居然还能肆意调侃,「这丫头的故事编的好啊,就这么将她困在殿下的府上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实在屈才,当初怎么没卖出去学说书呢?」 秋意涨得脸色通红,只磕了个头道:「奴婢知道自己罪责难逃,也不敢再求殿下开恩了,只是不忍埋没真相,再去牵累其他的无辜之人。奴婢愿意领罪,任凭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处置,这所有的事情,的确都是奴婢做的,乐竹——乐竹也的确是受了奴婢的指使。」 秋意心一横,索性什么都招了,只她说着,便还是意有所指的回头看向了宝音道:「不过那天奴婢是提前传信,晚上约了乐竹在花园里见面才把东西交给她的,奴婢并没有去过长孙殿下的住处附近,不知道宝音姑娘那看到的又是什么人。」 这个丫头,居然会是个心机如此深沉的,一口咬死了廖倩华不说,居然还不忘将挑起此事的宝音也扯出来,只凭她这一句话,就足够让刘皇后和殷绍起疑了。 宝音也不是个省油的的灯,面不改色的与她对峙道:「既然秋意你都认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和你可不同,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我只说我真正知道的,不会像有些人,信口雌黄的编瞎话,非要等到被人按住手腕,煳弄不过去的时候再改口。刚才你不还坚持说,我们娘娘被害的事情与你无关吗?如果真是与你无关,你现在又改口做什么?认了也就认了,你还有必要再这样绕着弯子的给我身上泼脏水吗?」 出尔反尔的人是秋意,有了这个前车之鑑,她的其他的话,好像就不是那么可信了。 「你——」秋意一怒,被激的面色通红。 宝音就又给殷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殿下,众所周知,秋意是安良娣从娘家带来的人,她对安良娣可是忠心不二的,现在她这两面三刀的的行径,实在可疑。奴婢恳请殿下明察,已经要揪出谋害我家承微娘娘的真兇,不要让她逃出法外去。」 「你这丫头,扯东扯西的,说到最后,你不就是想要告诉殿下,这件事还是我做的吗?」安意茹怒道,神情看上去悲愤又委屈。 「奴婢不像良娣娘娘的丫头那么懂得变通,只是奴婢失职,没有照顾好我家娘娘,心中羞愧,想要给她一个公道。」宝音道,并不和她争执,但是每一句话都是话里带刺,处处针对。 安意茹恨的咬牙切齿。 旁边的廖倩华缓了半天,终于提了口气,望定了殷绍道:「殿下觉得,安氏这个丫头的话,有几分可信?」 殷绍神情冷淡的看过来,语气依旧平稳冷静,「你有话要说?」 廖倩华被他问的一愣,随后眼中就涌现出巨大的悲怆情绪。 在秋意开口供出轻烟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心中有数,今天—— 她怕是在劫难逃了。 安意茹是习惯了使阴招,但那女人到底有多少斤两,她却是心里有数的,只凭她安意茹?她凭什么能指使秋意捨命来替她栽赃自己? 而且就算秋意真的出府去过外面的药铺做了些什么,就凭安意茹这么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她又哪里来的本事,让那家药铺突然关门大吉,掌柜的又走的无影无踪了? 轻烟死的时候,冯玉河就很给面子的没有深究什么,现在想来—— 那真的不过有些人诱敌深入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也亏得她和安意茹之间彼此猜忌了这么多天,却原来—— 从一开始就是她自作聪明,应该是从她打了殷绍的主意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他察觉到了。所以他命人无声无息的弄死了轻烟灭口,同时引发了她和安意茹之间的猜忌,直至今天—— 这男人要针对的根本也就是她。 他也许不屑于用这样简浅的伎俩来布局,这个局本身十有*还是安意茹为颜玥准备的,可是那女人最终也不过一枚棋子,只被他从中随便的一波弄,所有的风向就全都变了。 安意茹设下的局,最后却被殷绍转嫁给了她,只怕到了最后,安意茹也只会以为是秋意忠心护主才编排出的这一套谎话,沾沾自喜之余,完全不会想到,她那自作聪明的一切伎俩,早就已经尽数落在这男人的掌控之中。 殷绍为什么会对她下狠手,廖倩华很清楚,就因为清楚,所以这会儿她反而彻底断了再强行替自己争辩的念头。 是殷绍要封她的口,是她自不量力,居然妄图报復殷绍,她这简直就是作茧自缚了。 「是啊!臣妾恨透了安意茹了,这女人蛇蝎心肠,有事又没胆量明面上来,偏偏她还做的一手好戏,最会在殿下的面前扮无辜,臣妾无能,撕不掉她脸上这张噁心人的假面具,所以干脆就7一不做二不休了,干脆将她弄死算了,省的留着她再祸害别人。」苦涩的笑了一声,廖倩华开口说道。 她的字字句句都说的很慢,可是每一个字出口都仿佛啐了毒,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也不回头去看安意茹,安意茹仓惶抬头看到她的侧脸,却只觉得心口急剧收缩的利害。 直觉上,她这时候是该哭一哭,求殷绍替她做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情绪都被哽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 廖倩华跪在那里,只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殷绍,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又再说道:「我是让轻烟去给我想办法锄掉安氏的,可是她没得手,我也就罢了,至于秋意这丫头后面到底为什么要说了这么多,臣妾就实在不能认了。之前太医也说了,引发颜氏急症发作的那药十分霸道,殿下您是知道的,臣妾我之前小产伤了身子,这辈子恐怕是再那生育了,一直以来,我都想把长孙殿下要过来养在膝下的。小殿下的生母,是臣妾的堂姐,有这一重关系在,他将来才势必不会与臣妾生分了,所以这些年,无论我做什么事,手底下都留着分寸,绝不会伤他一分一毫。安氏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巴不得她死,可是我会为了她,就不顾桀儿的死活去冒险往颜氏那里下手吗?臣妾就是再蠢,也不会毁了我廖氏一门手里握着的王牌,我们全族的荣华富贵可全都指靠着他呢。」 她是一直也颜玥不对付,但却绝对不会动殷桀。 就算殷桀现在和她不亲厚,将来等这孩子长大懂事了,等到需要登上朝堂的时候,自然知道谁才是他的母家,他应该依靠谁,又该扶持谁。 廖倩华的这些话,入情入理,叫人无从反驳。 安意茹见她还是不放弃将自己拉下水,就更是心生恼怒,不可思议的摇头道:「太子妃娘娘,您是府中主母,本该人次大度的,您就这么容不下婢妾——」 「是!」廖倩华厉声打断她的话,神色狠戾,「我就是容不下你这个只会背地里使阴招,平白披了一张人皮的贱人,可是我就是容不得你了又怎么样?当初我堂姐她倒是容得下你,她凡事不跟你争,不跟你抢,最后又落得怎样的下场?安意茹,前车之鑑,你知道吗?本宫可是怕死了你了,如果不能先下手为强的将你锄去,本宫害怕要步她的后尘。」 这段旧事,安意茹倒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当着路刘皇后的面,她却不免胆战心惊。 「太子妃娘娘,你莫要冤枉人——」眼见着刘皇后变了脸,安意茹连忙道。 「哼!」廖倩华冷笑,「敢做不敢当,这还真是你一贯的作风,不过说到底,本宫下手到底还是迟了些,可就算是本宫容不得你,你便就能拿殿下唯一的子嗣冒险,来将计就计的设局反诬给我吗?」 「我没有——」安意茹大声的反驳。 「既然母后和殿下都已经认定了此事是臣妾所为,那么现在——无论臣妾说什么,都会成了巧言狡辩了吧?」廖倩华却是无所谓的笑了,抬头看向了坐在首位上的刘皇后道:「谋害安氏的罪名,臣妾担了,可是——」 她对刘皇后的态度,似乎并不如何在意,只就神色复杂又满是悲凉的看着殷绍,「殿下,虽然臣妾无德无能,但是如府四年,一直都循规蹈矩,本本分分,我是什么样的人,您真的不知道吗?现在安氏主僕要将这个谋害皇嗣的罪名强加给我,她们是有备而来,我百口莫辩,但是——」 廖倩华说着一顿,语气忽而转为冷厉,一字一顿的愤慨道:「这个罪,我不会认。」 殷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并不出言逼迫。 却是刘皇后恼羞成怒,厉声叱道:「廖氏,人证物证确凿,你居然还是死不悔改?你们廖氏一门之内,有诸多的矛盾,你当本宫就全不知情吗?可是现在你要把手段用到了桀儿的身上来,本宫就实难姑息了,你还不招认?是一定要把事情闹大,逼着本宫将此事奏禀皇上处置吗?」 「母后可以上奏啊,在这件事上,臣妾问心无愧。」廖倩华道:「我一个人做的事情,我会担待,可是谋害皇嗣这样吵架灭族的大罪,臣妾不像有些人,是孤家寡人,无所畏惧,我还指望着母后奏请父皇,给我廖氏一门一个公道清白呢。不过父皇日理万机,如果还要让他为了殿下后院的琐事再操劳,这是不是就是殿下不孝了?安氏的这个丫头不是指证臣妾吗?臣妾听闻宫中各种私刑,甚是厉害,母后倒是不妨将她带回去问问看。」 宫中私刑,那根本就不是为了逼供,而完全是为了折磨人的。 秋意听的心里抖个不停,使劲的伏在地上,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乱飘。 廖倩华跪在那里,满身的颓废之气,冷笑频频。 她很清楚,就算刘皇后将秋意带回去,逼出了她的实话,最终她也只能是为了殷绍而抹掉。 如果对手是安意茹,她肯定咬死了也要拖着那贱人一起死的,可是现在要她死的人是殷绍—— 这本身就是个不可能有任何转机的败局。 「算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臣妾也不再多言了。」最终,廖倩华只嘲讽的侧目看着安意茹,长嘆一声,字字诛心道:「不过安意茹,你记着,今天——就算是我廖氏满门被覆,就算我廖倩华一败涂地,下一个会坐上太子妃宝座的人——也绝对不会是你!」 这样雷同的话,早在四年前,安意茹就听过了。 那时候正是她踌躇满志,以为终于扳倒了鸠占鹊巢的廖容纱,可是那个女人却临死都不忘撂下狠话来诅咒她。 于是她被宋太后责难,被刘皇后厌弃,居然就真的如那女人所言,无缘于太子妃之位了。 算计倒了廖容纱,她耗费了整整三年时间,而现在,熬死了廖倩华,又是一个四年,她已经没有太多的耐性,继续再等下去了。 可是廖倩华这女人的话字字狠厉,仿佛是带了强大的信心一样,让她不由的惊慌。 她有些惶恐的看着那女人如死灰般的面孔,咬着牙才努力克制住,没叫自己扑上去撕烂她的嘴。 「怎么?不信?」廖倩华瞧见她的神情,唇角牵起一抹近乎残忍的笑容,突然转而看向了殷绍,一字一顿道:「那你便问问他,问问我们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他可会册你为妃,给你一朝太子妃的尊荣?」 她说的信誓旦旦,一句比一句更加掷地有声,安意茹本来就知道以她自己现时的处境,想要上位很难,此时却忍不住满怀希翼的抬眸朝殷绍看去,却赫然发现殷绍只是目光平静的默然看着廖倩华。 这一幕,仍是与四年前那般相似。 那时候殷绍为了她,在宋太后面前跪了半夜,最后将她平安带了出来。他抱着她从重华宫里出来的时候,与跪在外面雪地里的廖容纱针锋对决,那时候她满心得意,以为只凭这男人冰冷的眼神就足以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凌迟成满地的碎片,现在回想那一幕,那一刻波涛暗涌的战场,好像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自始至终,那都是两个人的对决,殷绍根本就没看过她一眼。 安意茹的心里,突然就没了底气,有些气恼的说道:「你——你为什么要用这样恶毒的用心来污衊我?我从来就没奢望过太子妃之位,我只是倾慕殿下,只要能常伴殿下身边,意茹此生,于愿足矣!」 廖倩华却像是看一只跳樑小丑一样,只讽刺的冷笑了一声。 宋楚兮一直的冷眼旁观,看着众目睽睽之下那女子绝强挺直的嵴背和满眼怨毒的冰冷的神色,突然之间就觉得恍惚。 她刻意的强迫自己避开了视线。 外面已经日上中天,是个艷阳高照的好天气,她却仿佛眨眼之间就横贯古今,视线穿透了那些虚空的岁月,眼前再度呈现出深雪覆盖之下的重华宫。 而这一刻的廖倩华—— 像极了那一夜带着丧子之痛和满腔怨恨,却要匍匐跪在仇人脚下的她自己。 虽说身在皇家,就没有一个人的手下是真正干净的。 可是何其无辜呵—— 廖氏满门,他们廖家的女子,全是被逼着走上这条路的。 宋楚兮突然觉得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怎么?」端木岐有所察觉,挑眉看来,手掌压在她微微一颤的肩膀上。 「这厅中背光,有点冷。」宋楚兮道,对他莞尔一笑,「我去加件衣服。」 端木岐的视线在她脸上皴巡—— 这个丫头的性子他十分清楚,只是表面看着温顺,实则却最是个冷血又胆大的。这样一点的小场面,她这反应,明显是过了点儿。 宋楚兮迎着他玩味的眼神,唇角那一点天然俏皮的弧度不变,不闪不避。 最后,端木岐果然并没有深究,只含笑略一点头,回头招唿了舜瑜和舜瑛过来,低声嘱咐道:「马车上带着楚儿的衣物,带她去加件衣裳。」 「是!少主!」两个丫头答应了,因为轮椅的动静太大,舜瑜就上前来抱了宋楚兮,悄悄从人群后头退了出去。 从殿中出来,宋楚兮就有点不适应的眨了眨眼,抬手指了指旁边的迴廊,「就放我在这里晒晒太阳吧!」 「好!」舜瑜将她放下,见她的神情倦怠,忍不住担心,「小姐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一晚上没睡,是有点儿。」宋楚兮笑笑,「你们去吧,顺道去茶水房给我要杯热茶来,我醒醒神儿。」 她这分明就是故意要支开两个丫头的,两人也不点破,颔首应了,就一前一后的进了前面的小花园。 宋楚兮靠在栏杆上坐着,百无聊赖的探手出去,暖色的阳光落在她的指尖上,但过往风声里的寒意还是盖过了这光线里夹带的暖意。 她的唇角一直噙一抹淡淡的笑,只莫名的带着嘲讽。 不过须臾工夫,另一侧的身后就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宋楚兮回身看过来,「殿下!」 殷湛长身而立,站在旁边,目光只落在外面洒满阳光的路面上,语气平静的开口道:「你知道我会过来?」 「其实是殿下在等我才对吧?」宋楚兮耸耸肩,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怎么?」殷湛皱眉,从远处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 宋楚兮道,却又把目光无声的移开了,只趴在那栏杆上,慢慢道:「刑部侍郎柳宗林好像和殿下相熟。」 岂止是相熟?柳宗林的前身是武将,后来在一次的战事中受了重伤,几乎废掉了双腿,殷湛对他,有救命之恩。 只不过,这件事,是个不外传的秘密,知道的人有限。 宋楚兮也不等他首肯,只就继续说道:「听说前两年柳夫人还曾有意要将他家的二姑娘许给殿下做侧妃,但是却被殿下您不解风情的给拒了,自那以后,他们那一家子,人前人后的都没少挤兑您。就权当是为了给他们添堵的,不好吗?」 虽然她母亲是自缢而死的,但是除了丧女之痛的打击之外,也绝对少不了廖家其他人的挤兑。其实平心而论,宋楚兮对廖家现在那些人中任何一个的生死都完全的不在意,可是今天—— 她却突然就失态了。 「理由你都替本王找好了。」殷湛道,确乎也不意外,「那么你的理由呢?」 宋楚兮的唇角弯了弯,却突然岔开了话题,「殿下既然是对那里面的事情也没兴趣,不介意我说点别的事情予您听吧?」 「嗯!」 「她原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准夫婿的,两家都已经是心照不宣了,当初若不是被一道圣旨赐婚进了东宫,她也许便不必这样的歹毒算计了。」宋楚兮淡声说道。 「倒也未必,这世间最善变莫过于人心,曾经两小无猜,真在一起了,你就能保证他们便能举案齐眉?家中无妯娌算计,无姬妾争宠?」殷湛却是不以为然。 「也是!」宋楚兮突然就笑了,笑过之后,她重新坐直了身子,抬头看向了殷湛,正色道:「殿下,既然是在两不相知的情况下,何不就装聋作哑一回,信一回这世间也有九重宫阙之外的万丈红尘?」 「为什么?」他这话,显然还是问的她执意插手此事的理由。 宋楚兮扭头看一眼廊外面落在青石小径上面细碎的阳光。 这样的问题,她本是无言以对的,沉默了许久,就在殷湛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她幽幽说道:「我——只是觉得她可怜!」 轻轻地一声,如是一点怅惘嘆息。 事实上,她并不是个会存有悲悯之心的女子。 殷湛面对她坦荡又明亮的眸子,深深的望了一眼,有些话已经在舌尖上打了无数个旋儿,但最终却还是按下不提。 宋楚兮的请求,他没答应,只移开了视线,负手而立,看着远处花园里热烈的阳光。 宋楚兮也不再言语,反而默然垂眸盯着自己裙裾上的花纹不厌其烦的看。 直至又过了一刻钟,殷湛才从远处收回目光,步履轻缓的错开宋楚兮跟前,又回了殿里,而这期间,他却再没看她一眼,就像是只是偶然相遇的一双过客。 「小姐!」不多时,舜瑛和舜瑜两个就捧了件衣裳从花园对面过来。 殷湛从这边划过的身影她两人都看到了,却只本分的谁也没问。 「衣裳取来了,奴婢抱您去偏殿里换上吧!」舜瑜道。 「嗯!」宋楚兮点点头。 两个婢女带着她去添了件衣裳,再从正殿门前经过的时候,廖倩华人已经不在了,只刘皇后的脸上明显阴云密布,显然风暴还没完全过去。 「小姐怎么了?」舜瑜见她突然止了步子,不禁奇怪。 「我不想进去了,去花园里散散步吧,晚些时候,阿岐出来的时候,你们记得去叫我。」沉吟一声,宋楚兮说道。 这就是不让她们跟着了。 「这里让舜瑜等着,奴婢陪小姐一起走走吧。」舜瑛和舜瑜对视一眼,提议道。 「不用了,我就在那边后花园的入口处,你们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好。」宋楚兮道,言罢就已经不由分说的转身先行下了台阶。 她这脾气就是这样,两个丫头也不敢过分勉强,所以便没敢跟着。 宋楚兮进了后花园,然后就站在一株梅树下头闭目沉思。 这里是女眷们回后院的必经之路,她在这树下一站大半个时辰,然后才听到几个女子有些虚软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的欷歔嘆气声。 前面的事情终于了结,殷绍的那几个姬妾全都被惊吓的不轻,被丫鬟扶着,如临大敌一样匆匆往后院去,见到宋楚兮站在这里,众人只觉得奇怪,不免侧目,但又匆匆的错身而过。 安意茹因为牵连在内了,受到的惊吓更大,是一直待到其他人都过去有一会儿了,她才被秋心扶着,脚下趔趄着缓慢的走过来。 宋楚兮从那树下回头,唇边扬起一个看上去分明显得诡异的笑容。 安意茹见到是她,不由的一愣,戒备道:「你——」 「廖倩华的太子妃之位不保,性命也指定是要丢了,安意茹,你是不是觉得你这一局赢得很漂亮?」宋楚兮看着她,开门见山道。 安意茹冷冷的看她一眼,「我太子府的家事,与你何干?」 说完,就要错开宋楚兮的身边,走过去。 宋楚兮也不拦她,只在她要错肩而过的时候,忽而神秘一笑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廖倩华栽跟头的真正原因,还有南康公主府后巷里住着的老大夫究竟为什么会消失不见了吗?」 廖倩华为什么会栽跟头?还不是那女人自不量力? 可是提到那个突然消失不见的老大夫,安意茹却免不了心虚,一下子就胆战心惊了起来。 「你——」她骤然止了步子,戒备又试探的看着宋楚兮,咬牙道:「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太子府后院的事,和这女人有什么关系? 「太子妃这个跟头摔的突然,恰巧我知道原因,所以忍不住的想要告诉你一声啊。」宋楚兮笑道,她面上笑容灿烂,但是那双眸子里,波光潋滟,却分明透着几分冰凉,安意茹的心口发紧,却仿佛是中了邪一样的盯着她的唇齿翁合,听她一字一句的缓慢说道:「廖倩华会死,是因为她知道了一个秘密——有关——你的!」 ------题外话------ 太子殿下是个渣,又弄死一老婆囧~不要觉得安白花活的太长了,那只是因为她没被虐的太狠╮(╯_╰)╭ 王爷和我兮的对手戏来了,快撒余票,喵呜~
第051章 醋意 「什么秘密?」安意茹脱口道,等到发现自己被她蛊惑失言的时候,已经晚了。 宋楚兮见她露出懊恼的神色,就抿唇笑了笑。 她不说话,只稍稍垂眸,看向了安意茹的腹部。 安意茹的视线,狐疑的一寸一寸下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子骤然一阵轻颤,然后就听宋楚兮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她知道你毒计杀人的原因。」 她身体有恙的事情,根本就是廖倩华一手促就,廖倩华会知道,这并不奇怪,可是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宋楚兮,她怎么可能知道? 廖倩华虽然不信,但脑中依然还是嗡的一下,惊慌不已。 「买通那个丫头在皇长孙屋子里动手脚的人,就是你。」宋楚兮道望定了她,「而你的目的,就是冲着颜氏去的。」 安意茹的嘴角隐约抽搐了一下,强硬的往旁边别过了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颜氏那样的身份,她也配让我这般苦心孤诣的算计吗?」 「颜氏死了,你自然就有理由将皇长孙要到自己的身边抚育了,这个理由,还不够成分吗?」宋楚兮莞尔。 安意茹的眼神一乱,脚下忽而便后撤了半步,「你别胡说,我想要孩子,自己不能生吗?谁稀罕那个女人的——」 「因为你就是不能生了。」宋楚兮道,毫不容情的打断她的话。 她的语气笃定,甚至带了几分等看好戏的嘲讽。 安意茹一下子就暴怒起来,扬手就打过去,「你放肆!」 宋楚兮一把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唇角仍是带一丝笑容与她对视,「真正放肆的人是你吧?你又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太子府里的一个侍妾罢了,这么随随便便对我动手,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个不高兴,就算断了你这只手也是白断的。」 她的力气虽然再不比当年,但是较之于安意茹却还是要强硬许多。 安意茹被她抓的手腕发麻,咬牙看着她。 宋楚兮迎着她的视线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你现在跪下来求我都还嫌太迟呢,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你也不用试图狡辩什么,因为从一开始,我过来就不是为了跟你求证的。你会狗急跳墙,这就迫不及待的对颜氏出手,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也已经亲自去确认证实过,你这辈子是与子嗣无望了?太子膝下,如今就皇长孙这个一个孩子,你会打上她的主意——这一点也不奇怪。」 颜玥的出身摆在那里,所以从一开始,安意茹就从来不把她看在眼里。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在这太子府的后院之内,除了太子妃之位上坐着的人,安意茹根本就没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可是这一次,她却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就对颜玥下手了。 没人比宋楚兮更清楚这女人的心思了,当年她将自己恨成那样,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万也不会出此下策,想着去养殷桀的。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安意茹甩不开她的手,只就暴躁的质问道。 「我要做什么?我有什么可做的?这件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宋楚兮笑笑,甩开她的手,「只不过,平白无故的让那位太子妃娘娘替你背了黑锅,我心中好奇罢了。安意茹,你真就这么心安理得吗?」 「你不要再信口雌黄的胡编乱造了,所有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你的臆测罢了。宋四小姐,你一再的在我们太子府的后院里放肆,我不与你计较,不过就是看太后娘娘的面子罢了,你——」勉强定了定神,安意茹强作镇定道。 虽然宋楚兮的这些话让她心中已然是惶恐不已,可是现在,她就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丫头知道的再多,也只是她自己的无端揣测罢了,她没有证据。 「到底是你不与我计较,还是根本就没人替你出头?你计较不得?」宋楚兮再次打断她的话,「在我面前,你就不需要虚张声势了,说到底,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呢?凡事还不是靠着太子殿下一句话吗?他高兴给你撑腰的时候,你才能为所欲为,比如今天,明明廖氏没有承认谋害皇嗣的罪名,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继续来查问你;而一旦他不高兴了,上一次我登门来『看』你,他可有说过什么吗?你不会真以为是阿岐送了赔罪的礼物过来,他便不得不给了阿岐的面子,让那件事请不了了之的吧?」 提起上次登门那件事,安如意还是意难平,恨的牙根痒痒。 宋楚兮瞧见她那发狠的神情,也不介意,只就继续说道:「说到底,他那也不过就是权衡利弊,觉得不值当为了你来跟我计较为难罢了,给了你几分颜色,你便就真的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了?安意茹,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在这一点上,那位刚刚倒台的太子妃娘娘的脑子可是比你清楚的多。」 上一次的事,她是向殷绍哭诉过,可次日端木岐派人送了礼物过来赔罪之后,殷绍便真的就此揭过了,这件事,惹得安意茹心里十分的不痛快。 现在宋楚兮旧事重提,安意茹心中便越是愤恨,用力的咬住了嘴唇。 宋楚兮也不管她,随手从梅树上折下一支开的很好的梅花拿在手中摆弄,一面慢慢说道:「你就只看到了前面的拦路石已倒的事实,可是安意茹,你怎么就不好奇,为什么廖氏她明明知道了你的秘密,却不当着太子的面揭穿你?那个秘密一经揭露,且不管太子怎样,只皇后娘娘的眼中,就再也容不得你更进一步了吧?」 一个家族落魄又不能生育的女子,现在比较起来,她比起颜玥来唯一的优势也就是颜玥入府之前是嫁过人的,而她自始至终就只有殷绍这一个男人罢了。 这是她最看不起颜玥的颜玥身上的劣势,现在—— 却也成了她自己的致命伤。 「你不要再妖言惑众了——」被人戳中痛处,安意茹暴怒的嘶吼起来。 宋楚兮见状,仍是不愠不火的沖她晃了晃手指头,轻声道:「别这么大声,皇后娘娘可还在府上呢,若是被她听到了,你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 安意茹如遭雷击,惶恐而慌乱的后退一步。 「娘娘——」秋心赶紧扶住她的手臂,替她稳住了身子。 安意茹只戒备至深的盯着宋楚兮,那眼神里面暗藏刀锋,似是恨不能就此将她杀了灭口一样。 宋楚兮明知她胸中滔天恨意,却也只当是没看见,只继续说道:「很显然,廖氏的面子,并不是给你了,毕竟她如果当众撕了太子殿下的脸皮,最终倒霉的也只会是她的族亲。可是安意茹,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啊,你说之前你那丫头去找过的两个大夫,他们人都去了哪里了呢?那总不至于也是廖氏为了替你遮丑,而刻意出面想办法将他们送走或者灭口了吧?」 在安意茹看来,廖倩华就是害得她不能生育的真兇,这件事,也就唯有廖倩华知道了。可是如宋楚兮所言,之前给她诊脉的那个大夫,怎么就会突然失踪不见了呢? 一个极度荒唐又大胆的念头瞬间跃入脑海,安意茹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廖倩华不会为了替她保守秘密而大费周章,那么放眼整个京城,有理由也有能力做这件事的—— 好像也就唯有殷绍一人而已了。 所以呢?宋楚兮的意思是,殷绍根本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不!不会的! 安意茹心中恐慌不已,目光找不到落点的四下里乱飘。 「今天我不揭穿你,是因为你们那位太子殿下他有意护着你,不过安意茹,你可别以为你做的事情就真的天衣无缝,没有任何人知道了。」宋楚兮道,语气虽然轻缓,但是字字句句却都掷地有声。 安意茹目露凶光,忽而抬头瞪着她道:「几次三番要找我的茬儿,你一直盯着我不放,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宋楚兮反问,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又话锋一转道:「算了,随便你认不认,我又不需要你承认什么。不过安意茹,人在做天在看,这天底下可永远都没有白吃的饭。趁着现在牙口好的时候,进尽管放开胃口多吃一点,总不会撑死的吧?」 好自为之的话,跟安意茹来说,都觉得浪费。 宋楚兮说完,就将她推开一边,往前院里走去。 安意茹被她推了个踉跄,倒退两步,脸上表情却是惶惶不安。 宋楚兮走了两步,忽而又再止步,回眸一笑道:「你有本事,大可以继续兴风作浪,只是千万记得挑我心情好的时候,否则的话,我真不介意推你一把,毕竟——欠了我的债,这世上还没有人是可以不还的。」 安意茹用力的咬紧牙关,手指使劲的抓着秋心的手,才勉强没叫自己失控的嘶吼出来。 宋楚兮拐过那小径的尽头的拐角处,宝音正有些局促不安的等在那里,见她过来,忙看了眼四下无人,就迎上去,「宋四小姐!」 「她怎么样了?」宋楚兮的目光沉了沉,轻声问道。 「马太医还在那边给小姐诊治,虽然暂时还不见成效,但他说既然已经发现根源所在了,他会有办法。想来——小姐应该不会有事吧。」虽是这样说的,宝音自己却先有点底气不足了。 这太子府的后院里乌烟瘴气,宋楚兮在这里多留一刻,都觉得气闷的快要窒息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是恨不能马上带了颜玥离开的。 「她那里,我不方便再过去了,好好照顾她。」勉强压下胸中不断翻涌的怒气,宋楚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思忖片刻道:「这几天,安意茹应该会收敛些了,过几天,等她的身体好些了,我再想办法见她一面吧。」 「是!奴婢明白,会转告小姐的。」宝音谨慎的点点头,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不免担忧道:「四小姐,太子妃那里——」 廖倩华这一次败的太快了,全成功看下来,跟看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戏似的。 「要她死的是殷绍,谁都回天乏力。而且连她自己都认命了,你们就当不知道好了。」宋楚兮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好了,这里我不能久留,先走了,如果——如果她再有事,你就去驿馆找我吧。」 「嗯!」宝音点点头。 宋楚兮就不再耽搁,快步走出花园,往大门口的方向行去。 * 漓雨轩。 秋心扶着安意茹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的进了屋子,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安意茹却一直抓着她的手没放,因为太过用力,指关节都明显泛白。 「娘娘,您还好吗?奴婢给您倒杯热水暖暖身子吧。」秋心试着开口。 安意茹缓缓抬起视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两眼,过了一会儿方才缓缓的松了手。 宋楚兮的话,让她方寸大乱,胆战心惊。 殷绍会是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了吗?这怎么行呢?且不说这个秘密会暴露她多少的弱势,只就沖她刻意隐瞒殷绍的这一点,就足够惹了殷绍的戒心和不痛快了。 如果宋楚兮的话是真的,那么这件事的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秋心倒了杯水递到她手上,见她还是神色不宁,就撇撇嘴道:「娘娘,那位宋家的四小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干什么多管闲事?您看她刚才的样子,好像是对您有好大的敌意似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还不是被梁氏那贱人害的。这丫头兇残小气是出了名的,她会仇视于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安意茹冷冷道,说着,心里终究还是不安,吞了口唾沫道:「秋心,你说,刚才那宋楚兮的话,可信吗?殿下他——他真的——」 「那位宋四小姐是出了名的轻狂,她的话,娘娘听听就罢了,难道还要真的记在心里不成?」秋心道,顿了一下,又勉强扯了下嘴角,「而且就算她的话是真的,殿下既然知道了,却还是这样维护娘娘,那不是更说明他对娘娘您在意吗?」 回想今天的事情,的确是蹊跷的很。秋意有多的胆气和义气,秋心自认为是知道的,可是今天那丫头居然会拼了一死替安意茹挡下了所有的灾祸,着实叫人意外。而且还有她编排出来的那套说辞,居然缜密周到的就好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秋心越想越心经,喉咙忍不住的发紧,「娘娘,秋意她——」 「折了廖倩华,秋意死的还不算冤枉。」安意茹和她明显想的不在一处,心不在焉的打断她的话,「回头你多准备些纸钱烧了给她,然后等风声过一过,再送些银子给她家里,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秋心的话,被她堵在喉咙里,就只能压下不提,点头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的,娘娘累了吗?奴婢扶您进屋睡会儿吧。」 安意茹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復,又受了很大的惊吓,这会儿只觉得手脚发软,近乎虚脱,点点头,缓缓起身进了里面的卧房。 * 宋楚兮从太子府出来的时候,端木岐已经等在外面的马车前。 「少主,四小姐出来了。」长城提醒道。 端木岐挑眉看过去一眼,顺势扶了她一只手道:「折腾了一整晚了,该回去了。」 「嗯!」宋楚兮点头,走到马车旁边又突然改了主意,抬头看向他道:「阿岐,我们骑马走走吧,我透透气。」 颜玥出了这样的事,端木岐也知道她的心情必定不好,略一迟疑,就点了头。 长城牵了马过来,端木岐扶着她上马。 宋楚兮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两人并肩打马出了那巷子,她却又突然收住缰绳,神色冷凝的回头看了眼身后这座偌大的府邸。 「怎么?你还是不放心那颜氏?」端木岐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过去一眼。 宋楚兮抿抿唇,未置可否,垂眸思忖了片刻,才像是拿定了主意,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这一次回南塘,我想带她一起走。」 出了这次的事,宋楚兮觉得她此刻已入惊弓之鸟,多放颜玥在殷绍这里呆一日,她就要多一日的不安心。 端木岐沉吟着略一思忖,「一定要这么做吗?这恐怕——不容易吧!」 要把颜玥从这太府里弄出来,其实并没有多难,难的是要不引起殷绍的怀疑和注意,并且将人顺利带离天京。 「总会有办法的。」宋楚兮道,神色凝重。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可是却丝毫不影响她此时的决心。 端木岐看着她脸上冰冷又坚定的神色,目光不由的微微一动,道:「你已经有主意了?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要从殷绍这里掩人耳目的把人弄出去,谈何容易? 宋楚兮默然的垂下眼睛,轻声道:「总会有办法的。」 端木岐的唇角一勾,心中已经明了,反问道:「用什么办法?是找他帮忙吗?」 说起在京城这里的根基和底气,殷湛的确是比他们要足上很多。 宋楚兮虽然不想把他牵扯到自己的事情里面来,可是眼下,她却根本就不想再等了。 端木岐见她沉默不语,胸口就忍不住的一阵发闷,凉凉道:「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你若真的用了,准备我怎么替你还?」 宋楚兮没想到他计较的会是这个,不由诧异的抬头看他。 「难道不用还吗?」端木岐道,神情语气之间已然是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欠了人情,当然是要偿还的,何况她现在和北狄殷氏之前的立场关系还是这样,虽然有旧时的交情在,殷湛肯定不会与她计较什么,可是眼下宋楚兮却知道,凡事都不该叫他插手的。 她用力的抿了唇角不说话。 端木岐忽而便就有些不高兴了,唇角一勾道:「你不是说和他之间没有旧交吗?还是他宣王殿下真的慷慨至此,可以随随便便为了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两肋插刀?他是这样的人吗?」 殷湛的确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宋楚兮知道,但凡是她开口求他,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妥协帮她的。 只是今时今日,立场尴尬,她无法随意的开口。 「阿岐——」宋楚兮无奈,开口刚要解释,端木岐便就冷哼了一声,很有些警告意味的看着她道:「你敢为他说话,再跟我翻一次脸试试?咱们两个之间,到底谁才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阿岐,你何须这样?」 「何须这样?」端木岐勾了勾唇角,冷笑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不待见他吗?」 他对殷湛的敌意,从一开始就似乎来的莫名其妙。 宋楚兮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是欲言又止。 端木岐抬起一只手,手指轻轻自她脸颊蹭过,道:「有些事,一直不明不白的拖下去,并没有好处,记得昨夜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曾经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还是早点放下的好。殷绍那里,你舍不下那口气,我可以由着你,至于其他不相干的人,能不来往,还是不要来往的好,省的人情欠下了,以后算不清楚。」 「我又没说什么——」宋楚兮无奈失笑。 「楚儿,你从来都聪明灵慧,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端木岐却是一本正经,半分也不被她的情绪感染,他看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我之间,早就是心照不宣了。」 他们之间,岂止是心照不宣,更是人所共见的,可是被端木岐这样刻意强调,却还是头一次。 宋楚兮震了震。 「可能吗?」过了一会儿,她方才移开了视线,轻声道:「只要殷氏一天没有放弃收服南塘的计划,就不可能放任宋氏和端木氏之间的联姻。」 有风掠过,吹起她鬓边一缕发。 端木岐不禁抬手,以手指压住了那过往的风。 「你知道,我说的和殷氏无关,我问的是你。」半晌,他开口,「摒弃你和殷氏的旧怨,也摒弃眼前的局势不提,你跟我——我们之间是要一直这样若即若离的相处下去吗?」 她与他之间看似亲近,但是他知道,如今也还始终隔了那么一重。 虽然不去刻意碰触,就可以掩饰太平,可是每每殷湛一出现,他心中就总会觉得动盪不安。那个男人的存在,能让他鲜明的感觉到一种威胁,哪怕宋楚兮与他之间都没有一个眼神的交集,可那种感觉也格外的分明。 殷湛做的事,也许宋楚兮并没有多想,但是同样作为男人,他很清楚殷湛是为了什么。 甚至于宋楚兮自己可能都还没意识到,她对那男人其实是有一种无条件的信任存在的。 比如头一天御景园里发生的事,明知道是殷湛做的,她却一个字的原因也不过问。 端木岐逼问的紧,宋楚兮与他四目相对,笑了笑道:「怎么可能摒弃殷氏不提?又怎能忽略眼下南塘的立场不论?你明知道,我做的所有事,原因和理由都在这里。在那些宿怨了结之前,在达成我的目的之前,其他的,我暂时都不想计较。」 只要她和殷氏势不两立,那么南塘,就是她眼前唯一可走的路,他们共同绑在一条船上。 「殷氏,真的是所有的阻碍和原因吗?」 「嗯!」 「好!那我们就回南塘去。总有一日金戈铁马,踏翻这天京繁华。」端木岐看着她,又是好半晌,他面上忽而又恢復了往日那种肆意的笑容,意气风发之间,带了仿佛是足以将这冬日冷风驱散的和煦暖意,「他是你的仇人,就是我的敌人,若不能拉他下马,我便在他对面为你重塑一国,与他分庭抗礼。」 他屈指轻弹她鬓边珠花,回眸朝那巷子里巍峨耸立的太子府看过去,「只要你高兴,这座太子府算什么?北狄殷氏又算什么?不过是些老掉牙的旧人而已。」 这样叫人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已经许多年不曾听过了。 宋楚兮更没想到端木岐会在这大街上就嚷嚷开了,只一时恍惚的忘了反应,下意识的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殷湛主僕正策马从那巷子里出来。 端木岐的这些话,他必然是听到了。就算他现在和皇帝的关系不睦,但这座北狄的朝廷,终究也是他殷氏一脉祖祖辈辈的心血铸就经营的。 宋楚兮的心中不免尴尬。 「怎么,两位还没走?」殷湛带了卫恆,策马自那巷子里出来,脸上神情却是极为冷淡平静的,「端木家主,方才你这些大逆不道的狠话,该不说故意说与本王听的吧?」 「从来不知,宣王殿下还有这么个自作多情的毛病。」端木岐挑眉,「我们两个街头说些情话而已,与王爷何干?」 宋楚兮微微皱眉,略有几分紧张的看向了殷湛。 卫恆的脸一黑,殷湛却是面不改色,只淡漠的看了两人一眼,同样也是针锋相对道:「所谓自作多情的,确乎也不止本王一个。端木家主你一个人的情话儿犹是动听,可宋四小姐有说些什么吗?」 这个人,如今的性情,真是越发刻薄起来了。 宋楚兮是万也没有想到殷湛会这么当面就和端木岐呛起来了,一时微微诧异。 端木岐的目光一冷,脸色瞬间阴沉了几分,最后紧跟着话锋一转,就又是勾唇一笑道:「要说什么,也是我们私底下去说,总不能事事都叫王爷听了去。」 说完,便就拽了宋楚兮的手,「我们走了,别在这里挡了宣王殿下的路。」 宋楚兮本来还在犹豫着有话要和殷湛说的,被他一拽,另一只手就不得不拉住马缰,随他前行走去。 殷湛驻马站在那巷子口,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上,目光不由就多了几分深沉。 卫恆侧目,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线条刚毅的侧面轮廓,小声道:「王爷,咱们现在是进宫还是回府?」 「回府吧。」殷湛道,强行将视线从那两人的背影上离开。 * 太子府。 殷绍的书房里,婢女送了茶水进来,就自觉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刘皇后脸上余怒未消,霍的转身看向了殷绍,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廖氏虽然最后勉强认罪了,可是她指证安氏的那些话你又不是没听到,你就这么护着她,回头到了皇上面前,少不得又要有御史参你一个治家不严的罪过。那个女人,你到底还要留她多久,真真是个祸害。」 殷绍抚了抚袖口,从容的弯身坐下,讽刺笑道:「母后难道以为我是为了放纵安氏才会对廖氏出手的吗?」 这件事,虽然从头到尾,除了几个人红口白牙的证词之外,并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但分明是疑点重重的。 刘皇后狐疑不解的抬头朝他看去,「怎么?还有内情?」 殷绍先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然后才道:「廖氏察觉了一些事,并且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玩起了花样。本来如果她安分的话,我也不会将她怎样,可是她要背后拆我的台,这怎么能成?」 「什么?」刘皇后闻言一惊,只飞快的略一思忖,马上就是心中有数,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卫恆说的那个大夫——」 「本来就是我安排的,事后随手打发了,没想到会被他给遇上。」殷绍道,语气冷淡,「近年来,安氏的确是越发的不安分了,既然廖氏出手了,我也就索性顺水推舟,干脆就让她弄清楚了自己现时的处境,本以为收到这些警告,她就会安分了,没想到她会孤注一掷的又打了桀儿的主意。」 他本来是以为安意茹一旦知道她以后难以受孕的消息之后,受了打击便要消沉一段时间了,没想到却先激发了那女人的杀伐之心。 想到殷桀也险些中招,刘皇后还是心有余悸,恼怒道:「我早就说了安氏那贱人不是个善茬,这一次也得亏是桀儿命大,要不然指不定她要惹出多大的祸事来了。现在你还准备继续留着她吗?这些年,因为她,皇上可是对你诸多不满的,再这么下去,我怕是——」 「先让她病上一阵子吧,经过这次的事,她应该可以安静一段时日了。」殷绍道,那神情语气依旧透着漫不经心。他的目光落在窗口,那窗户外面有摇曳的竹影打在窗纸上,风声很大。他的唇角弯起冷讽的笑容来,「我的身边,总要留些把柄给人抓的,省的老三他们再费劲去挖掘别的了。」 「可是——」刘皇后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有些举棋不定,「那安氏,一直留着她,本宫总担心那件事——」 「母后你真以为父皇他不知道?」殷绍闻言,反倒是无所谓的笑了。 刘皇后闻言一惊,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你说什么?」她蹭的跳起来。 「钦天监,可是父皇的钦天监,母后以为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够随操纵?」殷绍说道,唇角扬起的那一个弧度,讽刺的意味就越发的明显了。 刘皇后听的胆战心惊,手脚发凉,「难道是——」 「是啊!」殷绍点头,「不管是安氏的命格,还是钦天监当年给出的那八字预言,根本都是父皇亲口告诉我的。安氏的那个命格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是廖氏——那不过就是父皇用以将廖弈城拉下马的一个最初的藉口罢了。当初为了我要纳妃的事情,母后你应该记得,朝堂之上许多朝臣拉党结派,争执不休,在给出的世家女子的名单当中,无论是从出身还是从当时的局面上看,这个人选,都不该落在那廖氏身上。她的身份虽然勉强够了,可廖家才刚发迹,家族底蕴浅薄,他们家的女儿,如何配登上将来一国之母的宝座?何况廖弈城又手握重兵,他廖家的女儿就更不适合指给我了。」 殷绍说着,就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刘皇后一眼。 「那个廖弈城,当年和宣王的交情不错,我也知道你父皇的心里不痛快——」刘皇后忖道。 「十一皇叔又不会怎样,那时候也的确是父皇的小人之心了,其实与其说他是忌惮并且针对廖家的,不如说是因为北川的战事稳定了,他迫切的想要将兵权收回来。十一皇叔贵为亲王,肯定不能让他常年驻守军中的,可是廖弈城战功赫赫,在军中也有很高的威信,就成了留守北川军中的不二人选,如果他要贸然夺权,势必要惹人非议,但是那部分兵权,他又必须收回来,交给一个心腹之人把持才能放心。算来算去,就只能迂迴着来了。」殷绍道,提起这段往事,他却是满脸讽刺,「凤凰于飞,天命皇后?如果廖家的女儿是天定的后命,那么就算身份和局势再不合适,父皇要将她聘给我做正妃也没人敢于置喙反驳了。」 这么大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将来如果说是廖家的人信了这个命数,并且依仗着这一点图谋不轨都会有人信的。 刘皇后只听的胆战心惊,「这么说来,当初廖弈城回京遇难的事,也是皇上他——」 「母后也觉得他死的蹊跷?」殷绍隐隐的嘆了口气,「父皇的确是没打算留他太久,不过更没打算在那个风间浪口上动手,那一次的事故,的确是意外又蹊跷,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随后再有什么风波,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廖弈城当年被泥石流沖走,尸骨无存,皇帝就曾起了疑心,只是如果廖家真有什么图谋的话,断不会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丝毫的动静,并且整个廖氏一族也已经逐渐没落了。 刘皇后的心思稍定,心中不由的疑虑更盛,「那安氏的事,难不成也是你父皇亲口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殷绍摇头,「钦天监给廖氏卜卦之后,我特意去过一次,母后知道,那位正使虞安和是我的人,当时他就将此事透露给我知道了。」 刘皇后却是听的煳涂了,「这样的话,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虞安和要对我表忠心,父皇也为了我要接安氏入府的事情大为不悦,这一切看上去都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可是——」殷绍说着,就又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刘皇后看着他突然收冷的神色,不由的心口一缩,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因为廖氏死后,太后的态度。」 「她?」如果事情真是皇帝的安排,他绝对不可能对宋太后坦诚的,刘皇后可不觉得那女人会知道什么。 「当时死的可是儿臣的太子妃,并且老三那边已经策动了御史弹劾儿臣宠妾灭妻之罪了,即便有母后与我一同进宫求情,可是依着太后的脾气,母后真觉得她会只为了儿臣的请求就网开一面吗?」殷绍道:「太后她一向可是最会把握局势的,那时候明明直接处死了安氏,才是对我最为有利的,她最后却网开一面了?这又是为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宋太后提前洞悉了什么,知道皇帝不想弄死了安意茹。 可是安意茹又为什么会入了皇帝眼了?唯一可有的一种解释就是—— 因为钦天监的预言。 殷绍这个太子做的让他满意,他没必要违逆天意,去堵自己儿子的路。 而宋太后则是聪明的顺水推舟了。 所以,有关那八字命理的事情,皇帝根本也是一早就知情的,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刘皇后不禁吓出了一声的冷汗,脸色惨白的看着殷绍道:「他知道你对他隐瞒此事还秘而不发?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绍儿,你怎么不早和本宫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殷绍却是不以为然,「难道是要我主动承认自己勾结钦天监,然后去给他请罪吗?」 这样一来,就是欺君之罪了。 既然皇帝愿意装聋作哑,殷绍疯了才会去跟他主动坦白。 刘皇后张了张嘴,最后却是哑然。 殷绍就又说道:「横竖我凡事都没有忤逆他的时候,现在我越是留着安氏,反而越说明了我是循规蹈矩,顺应天意,也相信天道轮迴的,父皇他反而会更放心些。」 反之,如果他会一怒之下就放弃了安意茹,皇帝反而会觉得他狼子野心,恐难控制。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最后刘皇后还是被说服了,只是从太子府出来的时候,她便精神不济,有些神情恍惚。 皇后的凤驾浩浩荡荡的回宫,街口的暗巷里,有人轻袍缓带,冷眼看戏。 「殿下,皇后娘娘已经走了。」他身后随从试着提醒。 那人忽而仰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调侃道:「看见皇后方才从太子那里出来时候的脸色了没有?」 随从一愣,神色困惑不解。 那人便就勾唇冷笑道:「看来是太子给她撂了底牌了,安氏又躲过去了,为了护住这枚棋子,太子真是煞费苦心了,连着舍了两个结髮妻子。话说回来了,廖家的人是不是上辈子作孽太深?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连着折了两个女儿在他手里?」 「与皇上的信任相比,那两位太子妃又算什么?」随从说道。 「也是!」那人闻言,低头又抬头,看了口气之后,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只不过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蠢货,会以为太子是真的对安氏那么个短视又势力的女人情根深种了?」 他调转马头,打马往主街上走去。 随从从旁观察他的神色,试探道:「殿下指的是梁王和怀王他们吗?」 「连自己亲儿子的心思都摸不准,皇后娘娘也不聪明啊。」那人嘆道,说着,面上神情就更加嘆惋,「说起来,当初还真是可惜了本王的那位太子妃嫂嫂了。」 「圣意如此,也是无奈。」随从也跟着嘆了口气。 男人就更欢快的笑了,「是啊,论及揣摩圣心,拿捏咱们皇帝陛下的底线和心思,除了太子,也就只能算是十一皇叔了。」 「宣王殿下?」那随从一愣,随后不解的沉吟,「殿下难道觉得昨天御景园里的事情,是和宣王殿下有关?」 「是十一皇叔做的。」那人道,语气杜定国,「他太明白咱们那位皇帝陛下的底线在哪里了,所以才并没有让良嫔和即墨勛假戏真做。这样一来,这就只是个局,破绽明显,一方面激怒了咱们皇帝陛下,让他狠手处置了良嫔,但因为这绿帽子并没有真的戴到头上,他反而不会大肆张扬的敕令严查。如果只是暗访的话,十一皇叔做的事,还会给人留把柄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宣王殿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随从越听越煳涂。 「是啊,为什么啊?」那人侧目看他,挑眉道:「他为什么要出手算计良嫔?还有——他今天又为什么要特意走一趟太子府来看戏?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问的轻松,那随从却是苦思冥想,百思不解。 两人还没等从这巷子里出来,迎面就见一人策马进了巷子,「殿下,南康公主府,出事了。」 ------题外话------ 好吧,端木这回是真醋了!不过王爷你也是真牛气,居然还忍得住—_— 例行公事讨月票,其实是不是我每天嚷嚷,然后你们就直接无视我了呜~
第052章 淮南悬樑,南康之怒 太子府。书房。 冯玉河送走了刘皇后之后就又赶回来復命,彼时殷绍还一直坐在那里喝茶。 「殿下——」 「母后已经回宫去了?」殷绍淡淡的抬眸看他一眼。 「是!皇后娘娘已经回去了,不过瞧着精神不是很好。」冯玉河道,面有忧色,「皇上会不会怀疑什么?」 「没事!母后在宫中多年,这么一点小事,她稳定住的。」殷绍说道。 冯玉河就没再多言,片刻之后,转移了话题道:「殿下,怀王和宣王殿下他们也都回去了,怀王那里必定以为是抓住了殿下的又一个把柄,一定会去皇上那里——」 「他不过就是找几个御史写一下弹劾的奏本罢了,没事。」殷绍道,唇角弯起讽刺的冷笑。 只要他保安意茹一日,皇帝就会觉得他还是规矩本分的,所以殷梁那里,不管怎么折腾,皇帝至多也只是骂一骂他,并不会真的威胁到他的东宫储位。 冯玉河见他这般神情,就知道事情还没有完,只安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殷绍又喝了口茶,方才抬头看向了他道:「有关瑾妃的死因,想办法再去查一查。」 「属下一早就安排下去了,下头的人一直在抓紧查证,不过殿下,既然是元贵妃和怀王有意要分化您和辰王坐下的,想来也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等着给我们抓了。」冯玉河说道,顿了一下,便有些欷歔,「从这次的事情上来看,辰王分明就是已经倒向了怀王那边了,殿下就这么放任吗?」 「谁说那件事就一定是老三做的?」殷绍冷笑,却是不以为然。 冯玉河一愣,不解的抬头看他。 殷绍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多宝格前面,手指轻轻弹了下摆在上面的一个古董花瓶,花瓶中空,发出清越的响声。 「老四有勇无谋,有他在手里,的确是一枚最好用的棋子,现在他倒戈,收益最大的也的确是老三,从这样一点上来看,瑾妃的事,十成十就该是老三做的了。」殷绍说道,话到一半,却是话音一转,「可是——就算老三有元贵妃在宫里和他里应外合,他有这个本事,这件事——也绝对不可能是他做的,他——没这个胆子。」 冯玉河听的越发煳涂。 殷绍却是拧眉深思,徐徐说道:「这些年,由于父皇的故意放纵,他的地位稳固,他们母子,在朝中和后宫培植出来的势力几乎可以和本宫抗衡了,但是老三心里很清楚,这里面靠着的全部都是父皇的恩宠,老四是为我所用不假,但他却还没重要到能叫老三冒着吵架灭族的死罪,冒险进宫去杀人的地步。说白了,本宫身边没了老四,无非就是以后行事不太方便了,可是在宫中谋杀荒废,这个罪名——一旦坐实,老三他们母子就绝无翻身的可能了。老三也算老谋深算了,他做事,向来都力求稳妥,这件事,应该不可能是出自他手的。」 「这样以来,还能有谁?那瑾妃娘娘总不会真是自裁的吧?」冯玉河道,越发的想不明白。 「所以我才加你去查。既然是深入宫中杀人,就不可能任何的迹象也不露。」殷绍道。 可是对这件事的始末,他自己本身也是极度困惑的。 因为除了殷梁母子,他着实也想不多现如今的天京之内,皇城之中,到底是谁有能力又有理由来做这件事了。 百思不解之下,殷绍便就只觉得烦躁。 冯玉河知道,在这件事上,殷绍虽然不说,但心里肯定窝着一口气,于是就道:「殿下,还有彭泽那边,彭泽太子好像也被怀王笼络了。彭泽虽然无权干涉我国中朝政,但他二人交好的话,对咱们而言,多少也是个威胁。」 「交好?」殷绍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忽而正色道:「之前从城西驿馆传回来的消息确认属实了吗?」 他指的,是即墨勛和文馨公主之间的事。 「是的。」冯玉河道,提起此事,便是欷歔着垂下了眼睛,双手拢在了袖子里。 「那正好。」殷绍道:「老三不是以为拉拢了老四就断了本宫的一条臂膀吗?横竖是机会得当,本宫直接换一条就是。」 冯玉河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殿下您是说——」 靖王殷淮! 「上元节已过,即墨勛也该趁早打发他滚回彭泽去了。」殷绍道,垂眸抚过袖口上绣着的金线,「回头你递本宫的两道口谕出去,我府里出了事,老三势必要指使他那一派的御史弹劾,告诉杨阁老,此事不必理会,也无须在朝堂上去和他们争辩,他们要泼多少脏水下来都随他们去;然后才传令钦天监,让虞安和在近期的日子里给挑出三五个黄道吉日,呈送父皇面前,再让礼部打打边鼓,赶紧把和彭泽联姻的事情定下来;还有——你亲自走一趟应国侯府……」 冯玉河上前,附耳过来,殷绍交代了他几句话,他都一一谨慎的应了。 「属下明白,会照殿下的吩咐,安排下去的。」冯玉河道,临转身前,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殿下,马太医还在府上,颜承微和小殿下那里,您要不要去看看?」 殷绍这才想起了这一茬来,回头看他一眼,「颜氏醒了?」 「还没。」冯玉河摇头,「不过太医说了,应该可以救的回来的,只是这血脉淤塞之症不比别的,需要慢慢疏通,一时半刻的,恐怕难以痊癒。」 「颜氏醒了,你记得过来知会本宫一声。」殷绍道。 「那么小殿下那里——颜承微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要照顾小殿下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冯玉河试探着说道。 殷绍的府里,当然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忙照料殷桀的,只是殷绍随便不肯答应而已。 「送他去安氏那里吧。」殷绍突然说道。 冯玉河大为意外,眼睛瞬时瞪得老大,过了一会儿才打了个寒战,「殿下要将小殿下交给安良娣?」 「怎么?」殷绍抬眸,不冷不热的看他一眼。 触及他眼底冰冷的眸光,冯玉河的心口一紧,赶忙垂下头去,「是,属下这就传话下去。」 * 漓雨轩。 殷桀白天要进宫去书房读书,所以冯玉河出府之前,就先过来把殷绍的原话转达给了安意茹知道。 安意茹本来还因为宋楚兮说过的话,心里惶恐不安,勉强撑着送走了冯玉河之后,却竟然就是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娘娘,娘娘您还好吗?」秋心赶紧过去扶她。 安意茹面上神情惶恐的被她拉到美人榻上坐下,抖着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颤抖道:「那个丫头的话都是真的,她说的都是真的,殿下——殿下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秋心听的云里雾里,只不解的看着她,「娘娘您是不是昨夜没睡好,说胡话了?奴婢扶您先去睡会儿吧。横竖小殿下进宫去了,要傍晚才回,您那会儿再搬过去也来得及。」 「秋心!」安意茹坐在榻上没动,更加用力的抓着她的胳膊,惶恐道:「殿下他全都知道了,他——他知道是我对颜氏下的手了。」 秋心听了这话,也是惊的脸色一白,讶然道:「娘娘怎么这样说?您是不是多想了?现在太子妃入狱,颜氏又病了,自顾不暇,殿下信不过别人才让您去照顾小殿下的,这儿也在情理之中啊。」 「他就是知道了。」安意茹却是狂躁的大声打断她的话。 她站起来,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惶惶不安道:「颜氏病着,我现在这又何尝不是在养病的?他却故意要让我搬过去照料那孩子?他这分明就是在告诉我,他什么都知道,他这是在故意的敲打我,给我示警的。宋楚兮那死丫头说的没错,他是真的知道了,他知道我毒杀颜氏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个孩子,所以——所以他才要将那孩子交到我的手上,他就是要警告我的,他——」 以前,殷绍可从来没做过这样打她脸的事的。 秋心听的胆战心惊,但是勉强的定了定神,还是不以为然道:「娘娘,就算殿下真的察觉了什么,他这也未必就是责怪娘娘的意思吧?如果殿下他是真的恼了您的,还会把小殿下交给您?照奴婢看,殿下他这分明也是为了成全娘娘呢,娘娘您先往好处想想。」 「你不了解他,他这就是恼了我了。」安意茹使劲的摇头,面色越发显得苍白而没有血色。 她颓然跌坐回了榻上,左思右想,最后却又突兀的站起来,咬牙道:「殿下在府里吧?你扶我去书房找他,我——我得当面向他请罪去。」 秋心皱眉,「娘娘,是您多想了吧?」 殷绍都没追究什么,这就去不打自招的请罪?这不是傻透了吗? 「你啰嗦什么?」安意茹大声斥责。 秋意被她吼的一个哆嗦,张了张嘴,却没敢再多说一句,只能找来大氅给她裹了,扶着她出了门。 主僕两个去到殷绍的书房时,却被告知殷绍进宫去了。 「娘娘,殿下不在,您的身子又不好,不如咱们先回吧。」秋心道,小心翼翼去看安意茹的脸色。 这大正月的,还是天寒地冻,安意茹自然也是心里发憷,可是现在她满心的惶恐,并不敢懈怠,咬咬牙还是屈膝跪了下去,「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殷绍的性格她太清楚了,有些事,他虽然不予点破,但是都会记在心里。这一次,他虽然是不惜拿下了廖倩华以遮掩她做下的丑事,可是心里必定是恼怒至极的。他越是不说,就说明他心里的怒气越重,安意茹明白,她如果不主动坦白此事,跟他求情告饶的话,这件事就会横亘在那男人的心里,长此以往,他待她,将再不会是如从前那般了。 秋心一心的就只担心她的身体,想要劝她起身,但见她面上神情坚定,犹豫之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得也屈膝跪在了她身后。 * 城西驿馆。 宋楚兮一行回去之后,因为折腾了一夜没睡,便就都没什么精神,匆匆用了几口饭,就各自回房睡了。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午后才醒,不想睁开眼却又意外得了个新的谈资。 「听说昨儿个晚上,淮南郡主悬樑自尽了。」舜瑜和舜瑛从外面捧了温水进来伺候她洗漱。 因为心里一直惦记着颜玥的事,宋楚兮这一上午的睡梦中就不很安稳,这会儿很是反应了一会儿还有些迷茫,「淮南郡主?」 「小姐忘了?就是南康公主府的那位,除夕国宴上,皇上想要指婚给咱们少主的那位。」舜瑜提醒道。 宋楚兮翻身下地,摸索到了鞋子穿上,想了想,脑子里这才清楚起来,拧眉道:「她?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 不用说也知道,十有*还是得要跟那次指婚的事情扯上关系的。 「具体的不知道了,不过外面盛传,都说是因为昨夜在御景园那边受了刺激。」舜瑜道,提起来也有些发燥和不耐烦,「好像是听了一些人背后的闲话和奚落,所以就一时想不开了。」 「外面盛传?」宋楚兮对此事的起因并不感兴趣,只准确捕捉到了重点。 她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啊,整个上午,京城里都传遍了。那件事,本来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却又被人翻出来大肆议论了,都说是因为当初少主当殿拒婚,这淮南郡主受了刺激才会——」舜瑜说着,也是一肚子的火气,「那位郡主也是的,这么点事情,怎么就要寻死觅活了?」 舜瑛一直没说话,这时便隐晦的嘆了口气。 事关一个女子的名声,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她们家小姐这样心志坚定的女子,将外界的议论刻薄完全不当回事? 摊上这种事,恐怕十个有几个女人都会和淮南郡主一样,要承受不住的。 宋楚兮对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感觉,此时便是勾唇冷笑道:「消息是从哪里散出来的?」 「可不就是南康公主府里嘛。」舜瑜脱口道,话一出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小姐您是说——」 「南康公主寡居多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即使淮南郡主真的因为受不了世人的议论而寻死,她恐怕是封锁消息都来不及,你确定这些消息真的是从她的府邸里散出来的?」宋楚兮道,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两个丫头一眼,「因为此事传出,就只会是将此事再无限度的渲染扩大,更是将那淮南郡主往绝路上逼的。」 淮南郡主不禁事,这件事,南康公主就只会替她遮掩,绝对不会让事态扩大,让女儿进一步成为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的。 「是有人恶意散播了消息出来?」两个丫头对望一眼,俱都讶异。 「不止是而已散播了消息出来,恐怕昨夜在御景园里,淮南郡主听到的那些议论声也都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宋楚兮洗了手,从盆架那边走回来,舜瑜赶紧递了干净的帕子给她。 宋楚兮擦了手,坐到桌旁,提了筷子用膳,一边说道:「替我递一封帖子去安寿公主府,下午我出去一趟,就约在——驿馆前面那条街上有个茶楼是吧?就在那里吧。」 「安寿公主?」她这一提,两个丫头才想起来,之前宋楚芳的寿宴上,这位公主就已经上蹿下跳的不安分了。 「小姐,您是怀疑此事和这位安寿公主有关吗?」舜瑜道,思忖着,频频吸气,「可是她为什么?小姐这是头次进京,和她之间又没什么交集的。」 「是啊,她这是为什么呢?」宋楚兮莞尔,却明显是故意卖了个关子。 舜瑜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旁边忙着给她布菜的舜瑛心里却已经有数,只埋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就算小姐要见她,她也未必就会出来吧?」 「她既然有胆子跟我玩手段,现在——就凡事都由不得她了。」宋楚兮冷冷说道。 * 安寿公主府。 午后,安寿公主小睡刚醒,一边由心腹丫头俯视着重新梳洗,一面询问外面的情况。 「消息已经传开了,南康公主府上暂时还大门紧闭,没什么消息。不过南康公主爱女如命,闹了这样的丑事出来,淮南郡主的名声彻底保不住了,她盛怒之下,就只能是求到皇上那里去了。」婢女惜雪说道:「那边奴婢派人盯着了,一旦她进宫请命,咱们这边马上就能得到消息。」 「嗯!」安寿公主懒散的应了声,「说起来,淮南那丫头还真是没用,之前国宴上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本宫又特意的点拨,本以为她是该直接对宋家那个丫头出手了,没想到她居然连那么一丁点儿的火气也没有,就生生的给忍了下来。好在是南康姑母强势,这一回总会去帮她出头的。」 「可是——南康公主也精明着呢,她真的会对宋四小姐出手吗?」惜雪并不十分乐观,取了个小瓷瓶,往那水盆里滴了两滴玫瑰汁子。 「为了她那宝贝女儿,父皇那里要忌惮重华宫里的那位,肯定不能答应她的请求,到时候她走投无路,就必定要对那丫头出手了。因为,只有那丫头死了,父皇再行指婚的时候,端木家主才没了推脱的藉口。而且姑母也很清楚,父皇并不看好南塘那两大世家之间的联姻,就算她真把那丫头怎么样了,父皇肯定也会袒护,她何乐不为呢?」安寿公主面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冷笑,完全一副等看好戏的姿态。 惜雪伺候她净手之后,又递了湿帕子给她擦脸,主僕两个正说着话呢,外面就有婢女敲门,「公主?您睡醒了吗?门房有拜帖送到。」 「拜帖?」安寿公主微愣。 谁家送拜帖会在下午?又不会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惜雪转身去开门,放了那丫头进来。 「门房的人刚送来的。」那丫头垂眸敛目的快步走进来,双手将帖子送上。 安寿公主擦了手,狐疑的接过去看了眼,不由的勃然变色。 惜雪不解,却又不识字,只能凑过去问道:「公主,您怎么了?这是谁家的帖子?」 安寿公主冷着脸,啪的一声合上帖子,将那帖子拍在了手边的小几上,沉着脸道:「是宋家的那个丫头,她约本宫去浮云楼喝茶。」 「啊?」惜雪一惊,「她怎么会送帖子来?公主和她之间又没什么来往。」 明面上虽然没有来往,但只冲她背地里做的事情,宋楚兮和她之间可算是苦大仇深了。 安寿公主的手掌压在那封拜帖上,阴沉着脸,半晌没吭声。 惜雪想了又想,不禁的就慌乱起来,「公主,难不成是被她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良嫔那里——」 可是宋楚兮和良嫔并没有私底下说接触啊。 惜雪干吞了两口唾沫,紧张不已的盯着自己的主子。 安寿公主心中飞快的计较片刻,便将那帖子远远一甩,继续从水盆捡起帕子就要洗脸,「本宫没空,不用理她。」 「可是——」那婢女却是为难的站着没动,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抬眸看了她一眼,「门房那边说,来送信的人让转告公主,说——说是良嫔娘娘这一死,她正月里无处可去,最近实在清闲,如果——如果公主不得空赴约的,她——她就要去南康公主殿下那里坐坐了。」 这丫头只是安寿公主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并不知道安寿公主做的事情,只是尽量回忆着,将来人的原话转述了。 安寿公主本还怡然自得,闻言便是一阵惊慌,手下乱了分寸,仓促间就把水盆撞翻在地。 铜盆落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呀,公主的衣裳——」惜雪匆忙的要去拍打她裙裾上的水渍,安寿公主却是顾不得的赶紧冲过去,揪着那婢女的衣领道:「你说什么?再给我重复一遍。」 那丫头一五一十的将原话又转述了一遍。 安寿公主便就听的心惊不已,恍恍惚惚的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不过几句话而已,她何至于这样?那丫头不解,只拧眉盯着她瞧。 惜雪见状,就冷声斥道:「还不出去?」 「是!」那丫头吓了一跳,赶紧转身退了出去,惜雪这才走到安寿公主身边道:「公主,听这话,那位宋四小姐她好像已经知道了——」 又是良嫔,又是南康公主的,宋楚兮她必然就是知道了的。 安寿公主用力掐着掌心面前自己冷静,然后冷冷道:「她知道了又怎样?证据呢?口说无凭,她还能吃了本宫不成?」 「那——」惜雪瞧着她的脸色,迟疑道:「公主要去见她吗?」 虽然她确定宋楚兮的手里没有证据,但如果真要让她去和南康公主胡说些什么,也难保南康公主就不会起疑,毕竟—— 她和宋楚兮无冤无仇,如不是有迹可循,宋楚兮为什么要平白冤枉她? 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遍,安寿公主就飞快的拿了注意,咬牙道:「叫人进来给我梳妆,我就去见她一面好了,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是!」惜雪答应了,叫了人进来给她整理梳妆,又找了衣裳给她更换,匆匆准备妥当了,就安排了车驾,直接去了浮云楼。 安寿公主多少是有点心虚的,故而出门的时候就尽量低调,马车也没用她平时进宫或是出门应酬时候用的那一辆,而是换了另外一辆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 宋楚兮来的更早了她一步,从二楼的窗口看到她下车,便就微微一笑,合上窗子,退回里面的桌旁喝茶。 安寿公主从楼下上来,听伙计的指引,迳自推开了这雅间的房门。 那屋子里茶香裊裊,却只是宋楚兮一人独坐,她身边丫鬟都不在。 安寿公主只以为她是处事谨慎,神色厌恶的看她一眼,就也示意惜雪留在外面,自己举步走了进来,高扬着头颅,傲慢道:「你约见本宫来此见面,是有什么话说?」 「我约见公主在这里见面,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公主居然鬼鬼祟祟的,连自己的车驾都不敢用?」宋楚兮笑道,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 她这见面就说话带刺的,安寿公主始料未及,不免被她噎了一下,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堪,咬牙道:「本宫没空和你耍嘴皮子,我和你素无交集,本来你的帖子,我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只是看在皇祖母的面子上,这才——」 「我和公主殿下,自然是毫无交集的,只是你给我姑母的这个面子,为免太大了些。」宋楚兮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她一直没有正眼去看安寿公主,只垂眸盯着那套精緻的茶具打量,一面道:「如果我不搬出了南康公主来,今天你也未必就肯过来见我,不是吗?不过今天你既然肯来,就还算你聪明,你当是知道,这一次我已经给足了你的脸面了,否则——」 宋楚兮漫不经心的说着,终于缓缓抬眸看了安寿公主一眼。 她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那一个笑容,看上去明艷,却分明又分明透出几分邪佞,红唇微启,字字轻缓,「如果我直接以我家大哥宋承泽的名义递了帖子上门,难道也请不动公主殿下吗?」 她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桌上炉子上的水刚好烧开,咕咕作响,几乎要把她这声音用水汽淹没了。 这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虽然明知道消息不会外露,安寿公主也是惊慌失措,匆忙的四下里张望着跳了起来。 她的神色惶恐,戒备不已的盯着宋楚兮,虽然竭力的想要维持冷静,可是开口的话还有些恼羞成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宋楚兮,本宫念你年纪小,今天就不追究你的狂言妄语了,你——」 「那我还要谢谢公主殿下了不成?」宋楚兮盈盈一笑打断她的话,随后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脸色突然变冷,紧跟着就拍案而起,隔着桌子盯着她道:「可是安寿公主你算的上年纪一大把了吧?你做的事,我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今天你索性就给把话都说明白了,初八那天,你和良嫔关起门来都合谋说了些什么事?你以为她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了?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拉着你进宫面圣?」 她的话,咄咄逼人,语气犀利。 安寿公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便是咬着牙道:「你自己也说是死无对证了,你真有本事,也犯不着想尽办法把本宫约到这里见面了,有本事你就直接进宫去面见父皇好了,看他是相信你的信口雌黄,还是相信我。」 她这是料准了宋楚兮拿不出真凭实据来,本来她做事的时候就很谨慎,什么事都是口头上的,所谓的口说无凭,随后就算事情败露,有人要拉她下水,没有真凭实据,皇帝为了皇室颜面,也不会让人随随便便的污衊她。 安寿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又恢復了一些底气,挑衅一样的沖宋楚兮一扬眉。 宋楚兮平静的与她对视,瞧见她的神色,非但不显恼怒,唇角弯起的笑容反而更深的盯着她道:「看来你是背地里使阴招成了习惯,你不知道但凡杀人,我都会自己亲自动手吗?去皇帝陛下面前告状?跟你们绕来绕去的打那口水官司?你们愿意周旋,我可是嫌麻烦的,我要跟你算帐,自然就直接动手了,还会给你狡辩的机会不成?」 安寿公主的确是不了解她的,她自己贵为皇女,深知所有的殊荣和地位都要靠着皇帝给她,所以皇权至上的观念根深蒂固。 在安寿公主这样的人眼里,宋楚兮想要和她抗衡,就只能是通过皇帝那里,可是现在细想起来,这个丫头进京一月,直接或者间接折在她手上的人无数,却真没有几个是循规蹈矩,用皇帝手中的权力扳倒的。 这个丫头,手底下的阴私手段多得是,实在是叫人防不胜防的。 安寿公主恍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干吞了口唾沫,紧张的左右观望。 宋楚兮见状,就嘲讽的笑了,「怎么知道怕了?」 她弯身坐下,又开始气定神闲的饮茶,「我想弄死你,方法实在太多了,比如——现在隔壁那间屋子里正坐着什么人,然后我又大声把之前的那句话说出来?」 宋楚兮和安寿公主之间,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并且在她此次进京之前,和朝中任何一个权贵都无牵连,唯一与她势不两立的人,就只有南塘宋家三房的那些人。所以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明确的证据她就能断定—— 安寿公主是宋承泽的人。 安寿公主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如果这个丫头做的绝了,先把她的驸马请来,藏在隔壁的屋子里,然后再引诱她说出点什么来,那么这一刻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不过这会儿还没人冲进来,安寿公主就知道宋楚兮并没有这样做,只是想来还是心中后怕。 宋楚兮也不管她,只就变本加厉的继续说道:「也许你会狡辩,是口说无凭是吗?或者我做的再绝一点,直接以公主殿下的名义邀请那位彭泽太子来此一聚?你们二位之间,私情没有,交情却是剪不断了吧?届时你们双双应约前来,虽然你你们彼此双方都知道自己是在图谋大事,可是随后闯进来的人恐怕并不会这么以为吧?」 宋楚芳寿宴上的那件事,即墨勛可是丢了大人的,虽然他一直没有明着找安寿公主算帐,心里却肯定要记下一笔。的确,如果宋楚兮要冒用他们双方的名义,是可以轻而易举将对方约至此处会面的。 想着宋楚芳栽了跟头的始末,安寿公主的冷汗已经流了满脸,伤腿发软的赶紧伸手撑住了桌子。 宋楚兮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既然知道怕了,那就好好的与我说话。之前的那件事先放放,这笔帐,回头我自会找该找的人清算,不过你恶意命人散布了南康公主府里的消息出去,又是意欲何为?前车之鑑,我对你的作为很不放心,总觉得你是针对我的,你就给我句实话吧。」 安寿公主已经被她唬的方寸大乱,喉咙干涩。 宋楚兮推了一杯茶水到她的手边。 安寿公主想都不想的就仰头灌了下去,然则这边她都还没冷静下来,就已经听到对面的宋楚兮笑道:「你就不怕我在这差水里加一点什么料?」 安寿公主本来就还没稳住心绪,闻言更是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的抬头看向了她。 宋楚兮抿着唇角笑的欢畅,摆摆手道:「有话就赶紧说吧,等到真把我的耐性磨光了,我就不跟你闹着玩了。」 这个丫头,杀人不见血的手段着实叫人心中生畏。 安寿公主咬紧了牙关,哪怕是双手撑着桌子也勉强站不起来,只戒备的盯了她半晌,终是被她先吓破了胆,如实道:「没有你想的那样五花八门的理由,只是因为我看的出来,父皇非常反对你们宋氏和端木氏之间的联姻,为了讨他的欢心,我才想方设法的试图破坏。之前在良嫔宫里是为的这个目的,这一次——也是一样。南康姑母毕竟是父皇的亲妹妹,如果淮南有个闪失,父皇哪怕只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也要给她这个面子的。」 她是打死也不能当面承认,她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挑唆南康公主对宋楚兮下毒手的。 宋楚兮听了这话,明知道她是有所保留的,面上却无半点不悦,反而是怅惘的嘆一口气道:「我都明着提醒你了,一定要当心隔墙有耳,你怎么就这么没脑子呢?」 安寿公主闻言,脑中嗡的一下,如遭雷击,然则还不等她反应,就先听到守在门口的惜雪的一声尖叫,「南康公主殿下?」 南康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安寿公主脑中响起惊雷阵阵,立刻明白过来,她仓促的抬头朝宋楚兮看过来,身后的房门已经被人一把推开,南康公主带着几个身体健硕的嬷嬷不由分说的闯进来。 「南康姑母!」安寿公主仓促回头。 南康公主已经冲到了眼前,怒不可遏的指着她道:「给本宫把她拉起来。」 两个嬷嬷上前,轻而易举的就把腿软的南康公主架了起来,南康公主是真的气急了,直接上前,不由分说的就连着甩了她五六个耳光。 惜雪早就被人踩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安寿公主更是无从反抗就被打的眼冒金星,嘴里一片腥甜。 「姑母,你这是疯了吗?听了这小贱人的几句闲话——」有生以来头次遭遇这样的待遇,她恼羞成怒的扯着嗓子大声嘶吼,面目狰狞。 「噗!」没等南康公主说话,宋楚兮已经忍俊不禁的站起来,抖了抖裙子,嘆道:「是啊,刚才的确是有个贱人亲口招认了许多废话,想来两位公主殿下还有许多的私房话要说,臣女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说完,她便就从容的举步往外走,行至南康公主身边的时候,她的步子顿了一下,「公主殿下莫怪,只是您府上发生的事情臣女我不想担责任,所以才冒昧请了您过来。」 她是不怕与任何人为敌的,只不过没必要的敌人还是能少竖一个就是一个了。 南康公主冷着脸,没说话。 宋楚兮也不在乎,施施然就抬脚走了出去。 等在楼下的两个丫头见她下来,赶忙来迎,「小姐——」 身后的雅间里,再度传来安寿公主疯狂又气恼的叫骂声,其声悽厉,震的人头皮发麻。 舜瑛皱眉看过去,「她们两人同为皇室贵女,就算是南康公主告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也只会找个由头从轻发落吧?」 横竖又没真的死人,淮南郡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皇帝难道还要昭告天下,这是她皇室出的丑事吗? 宋楚兮回头看了眼,缓缓一笑,「就是因为皇帝不会处置,所以我才让南康公主亲自出手的,打她一顿能解什么气?姜还是老的辣,南康公主不会咽下这口气的。我们走!」 淮南郡主就是南康公主的眼珠子,安寿公主却险些要了她的命,南康公主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只是南康公主,从来都那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为人又从来慈祥和善,她能做什么? 这边宋楚兮事不关己的直接走了,南康公主关起门来,毫不夸张地说直接就将安寿公主打的连她那皇帝老子都不认识了,只后来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还是,满面的怒气难消。 「公主,我们要进宫去吗?」她身边嬷嬷扶着她上了马车,小心的问道。 「进宫去告状?那能有什么用?」南康公主冷冷说道,忽而又转身推开了车门,对护送她的一个侍卫道:「让你做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是!」那侍卫点点头。 「回府。」南康公主道,合上了车门。 * 这边安寿公主挨了打,但因为南康公主的辈分摆在那里,再者又是她自己理亏在先,就只能当哑巴亏咽下了,被婢女扶着从浮云楼出来,一张脸虽然已经青肿的辨不出模样了,却是怒气沖沖。 惜雪一声不吭的扶着她上了车,打道回府,一路上相安无事,刚回到公主府,却见巷子里以为驸马的同僚拜访,直接被门房给挡了出来。 安寿公主这副模样,自是不能见人的,躲着等那人离开了方才下车进了府。 她这个样子,下人们都吓坏了,却不敢追问。 「怎么?驸马不在?」安寿公主随口问道。 「不!驸马下午没出门,在——在书房看书。」大门口刚好是驸马身边的一个随从出来传话,说话的时候却是神情闪躲。 安寿公主无意中瞧见,冷冷的横过去一眼,突然厉声道:「把这奴才给本宫按下了。」 然后就火急火燎的提着裙子往后院冲去。 ------题外话------ 据说最近有的妹纸不太舒爽,于是拉个炮灰出来,给大家调剂一下,么么哒~有月票的就扔一下,表藏了嘛~
第053章 谋杀亲夫,色心不死 她是皇女,这里又是皇帝钦赐的公主府,自然以她为尊。 安寿公主一声令下,把门的侍卫马上一拥而上。 那随从「哎哟」一声,就被扑倒在地,死死的按住了。 安寿公主一路狂奔,直接去了外院的书房。 在北狄的朝堂上,虽然没有明确规定驸马不能担纲要职,但除非是特别得皇帝赏识的有用之人,几位公主的驸马大多都在京城衙门里领的闲职。 安寿公主的驸马名唤冯裕,冯家原是武将出身,在辅佐太祖皇帝登基的时候立有功勋,被加官封爵,只是经过这四百余年的消磨,子孙不肖,逐渐的凋零没落了,冯裕的父亲死后,皇帝便收回了冯家人手中最后的一点实权,但是为表礼遇,还是将他召为驸马,确保他们冯氏一门富贵无虞。 因为安寿公主霸道,冯裕平素里是极为老实本份的。 安寿公主横冲直撞的冲进了后院,沿路的奴才们看到,纷纷避让,任由她一路杀到了冯裕的书房外头。 「公——」惜雪唯恐有事,硬着头皮想要劝她,却被安寿公主横过去一眼,给抬手阻了。 她冷着脸快走进去。 彼时那屋子里冯裕却似乎是喝高了,正怅惘的声声嘆着气,一边同一个女子交谈。 「你怎么了?一个人闷着喝酒?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如果没事的话——」那女子的声音柔柔的,略带了几分忧心。 「没事,她今天出去了,说是有晚宴,想必二更前是不会回来的,你既然来了,就待一会儿,晚些时候,我叫人送你回去。」冯裕饮了一杯酒,转而握了那女子的手,「正月里,到处都人多眼杂,我也的空去看你,委屈你们母子了。」 原来这冯裕不仅仅是胡来,居然连孩子都有了?足见他瞒着自己不是一两天的了。 安寿公主本来就霸道的很,脾气上来了就压不住,在门口只听了这两句话,就再难容忍,直接就大力撞开了房门。 那屋子当中的桌上摆了几样酒菜,冯裕满面萧索的坐着,他旁边陪着一个女子,长的颇显几分媚态,彼时虽然只穿了身不起眼的布衣,高高隆起的肚子却分外扎眼。 而冯裕的手,刚好就在轻抚她那隆起的腹部,两个人当真是郎情妾意,情思绵绵。 安寿公主突然闯进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啊——」那女子惊唿一声,匆忙的站起了身来。 冯裕的脸色刷得一白,然后紧跟着也弹跳起来,慌乱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安寿公主怒道:「这里是我的公主府,我怎么回来了?我怎么就不能会来了?你是勾搭上了狐狸精,恨不能将我扫地出门,空出地方来,好给你们风流快活是吗?」 安寿公主说着,就快步上前,直接将桌上菜餚掀翻在地。 冯裕两人俱都吓了一跳,慌忙跳开。 那女子亦然是吓的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住的告饶。 「公主——」冯裕迎上去,想要解释什么,安寿公主如何听得进去,迎面就先甩了他两个耳光,嘶声骂道:「在外面胡来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把人带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来了,冯裕,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虽然是在她自己的府宅之内,但是动静闹开了,总难免有长舌的奴才要传话的。 「公主,公主您先消消气,可能是误会了呢。」惜雪赶紧上前拉抓她,劝道。 「误会?」安寿公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朝那女子踹去,「这贱人顶着个大肚子就敢进我公主府的大门?如果不是他做的好事,他会傻的这就认了吗?」 她说着,突然就想起了什么,目光忽而冷厉的回头往院子里一扫。 方才跟进来看热闹的下人不少,自然也有后面守门的丫鬟婆子。 两个促使丫头赶紧仓促跪下,惶恐道:「公主饶命!奴婢——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是顺子,他说这女子是他家里的姐姐,是来看他的,奴婢们这才放进来的。」 安寿公主脸上青肿一片,根本就看不清脸色。 下头的人都不敢怠慢,赶紧去把那被按下的随从顺子带了进来。 那顺子也是知道大祸将至,进门就伏在了地上,自己掴掌,「公主饶命,奴才——奴才——」 他是冯裕的亲信,现在冯裕被抓了个正着,他也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安寿公主根本就没耐性宫廷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解释,直接抬手一指,厉声道:「来人,把这些个玩忽职守的奴才全都给本宫杖毙。」 「公主,冤枉,冤枉啊!」两个丫头大声喊冤。 有护院冲进来,提了人就要往外拖,安寿公主却是阴测测的冷笑了一声,一面盯着伏在地上的冯裕和那女子,一面一字一顿道:「就给本宫在这院子里行刑。」 几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碾压过后才吐出来的,听的冯裕二人心肝儿发颤,身子瑟瑟的抖。 护院把人按下了,提了棍棒进来就噼里啪啦一阵乱打。 此时安寿公主就只图个爽快,也不叫人堵了那几人的嘴巴,就听这院子里一片哀嚎惨叫之声。 安寿公主冷笑着看了会儿,忽而再度转身,朝屋子里的两人走去。 冯裕跪在那里,神色慌乱而乞求的抬头看她。 夜色缓缓降临,明灭不定的光线落在她那张青肿不堪的脸上,更是让人觉得恐怖,就好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一样。 那女子惶恐的不住往后退缩。 惜雪见状,就先冲上前去,一把将她拖过来,先给了她两巴掌,怒道:「你是哪里来的贱人,居然敢打驸马爷的主意?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殿下,公主,饶命,饶命。」那女子也不敢说别的,只哭的梨花带雨的不住告饶。 安寿公主越是看她这张脸,就越是控制不住脾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别过脸去,直接冲到门口,指着院子里被打的已经去了半条命的顺子道:「你说!这贱人是你家的姊妹?」 「不!不是的!」顺子慌张道。 这安寿公主发起疯来,谁也劝不住,这个干系没有一个奴才敢担待的。那顺子痛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摆手,「都是驸马爷吩咐奴才的,她跟奴才可没有关系啊,公主明察,她——她其实是——」 顺子的话到一半,又偷偷去看冯裕的脸色,迟疑着不敢再说。 这时候,跪在后面的一个护卫才硬着头皮道:「公主,这女人小的见过,好像是以前风月楼里一个卖艺的清官儿。」 居然还是个青楼女子? 她堂堂一个天家公主,居然是连一个青楼女子都比不过?她的驸马要养外室也就罢了,还弄了个下作的青楼女子。 「冯裕!」安寿公主气血逆涌,气势汹汹的再度转身,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之后,声音忽而转为悽厉,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你瞒着本宫和这贱人在这里苟合也就罢了,你就那么飢不择食?本宫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在外面偷人也还罢了,你好,你好啊,你真是好生的风流快活,这里是本宫的公主府,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我的地方乱来了?」 朝廷法度,并没有明文规定驸马不准纳妾,但是娶了皇室女子,君臣有别,总要公主大度应允了,他也才能近别的女子的身。 因为这冯裕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脾气,一直循规蹈矩,安寿公主和他之间虽然相安无事,但有时候懒得应付他的时候,也塞了自己身边两个丫头给他解闷。只是她赏下的,那是恩赐,现在冯裕要背着她偷腥—— 她就绝不能忍了。 刚刚在外面受了气,安寿公主的脾气本来就亟待发泄,叫骂的同时,已经冲进了屋子里,随手抓起旁边架子上的花瓶就朝冯裕二人砸了下去。 冯裕和她之间,到底是顶着个夫妻的名分,真要让冯裕有个好歹,皇帝就要插手追究了,虽然肯定不会将她怎样,但这件丑事传出去,对她也是不利。 安寿公主下手就更冲着那女子的。 她是起了杀心,手下半分也不容情,不曾想,千钧一髮之际,那冯裕居然闪身扑了过去,恰恰挡在了那女子前面。 安寿公主一心只想泄愤,是下了狠手的。 冯裕这一下窜出去的又很是突然,就听啪啦一声,碎成片的花瓶伴着半瓶水四溅开来,冯裕的头上虽看不到伤口,却有鲜血自成股的水流中化开了。 「啊——」看着他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倒地,被他挡在后面的女子捂着嘴巴凄声尖叫了起来。 冯裕的胆子有多大,安寿公主是知道的,怎么?没想到他会为了这女子命都不要,一时也是吓傻了。 「驸马!」惜雪惊唿一声。 那冯裕摔在地上,片刻之后却又挣扎着爬起来,回头看向了安寿公主,冷冷道:「这件事我瞒着你,是我冒犯了天家威严,陛下要罚,我自己去他面前请罪,可是现在她有身孕在身,怀的是我冯家的子嗣,天道伦常,你别为难她。」 安寿公主和冯裕成婚已有七年,却只生了一个女儿,这也就是碍于她的出身,换做其他人,妾室都不知道娶了多少房了。 安寿公主本来还为伤了他心存愧疚,闻言,立刻就又是怒火中烧。 她连着干吞了两口唾沫,看着流了满地的血水,终究是有些胆怯的的,挣扎片刻,还是气难消,冷笑道:「来人,把驸马给本宫带进去,请大夫来,好生给他诊治包扎伤口。」 她款步又往前走来。 这时候冯裕已经动不得了,那女子瑟缩着往后退了又退,安寿公主面色兇狠的蹲下去,抬手捏住她的下颚,盯着她的脸打量。 外面两个护院进来,架着冯裕往后面的卧房里拖去。 冯裕似是伤的不轻,血水煳了满脸,根本挣扎不得。 那女子仓惶回头去看他,绝望道:「驸马,救命,救——」 到了后面,她也知道在安寿公主面前,冯裕根本做不了主,干脆就没了声音,就只是哭。 惜雪出去警告了一番院子里的奴才管好嘴巴,又命人将那三个奴才的尸首搬出去处理,转回来,嫌恶的看了那女子一眼,道:「公主,这女人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安寿公主将那女人推倒在地,拍拍裙子爬起来,又盯着她的肚子瞧了两眼,「她是从哪儿来的就送回哪里去,至于——」 她说着,顿了一下,那表情看上去就更显得森冷,「先灌了药再送出去。」 「公主,不要!」那女子闻言一个激灵,扑过去就要扯她的裙角,安寿公主却是理都不理,直接就快步走出了屋子。 惜雪扶着她回房处理脸上的伤,才把消肿的药膏抹上,外面就有个丫头瑟瑟的敲门道:「公主,您要不要去看看?后院那边,老夫人在闹了,死活的拦着不让——不让动那个女人。」 所谓的老夫人,就是冯裕寡居的母亲了。 安寿公主也知道,因为她自己一直没能生下儿子来,老太太对她颇有微词,但是无法发作而已。 「不过就是个贱人和贱种罢了。」安寿公主咬牙切齿,说着就勐地将桌上铜镜摔在了地上,面目狰狞道:「冯家那一家子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蠢货!」 居然一个个都把个青楼女子当宝贝,完全不把她堂堂公主放在眼里。 惜雪不耐烦的给那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会意,就不再多言,又带上门退了下去。 这里是公主府,所有人自然都以安寿公主马首是瞻,冯老夫人被强行拖了下去,那女子也按照安寿公主的吩咐给灌了药,又送出了府去。 安寿公主胸中郁气难平,二更过后才刚躺下,外面就听到有丫鬟带着哭腔慌张的拍门,「公主?公主您睡了吗?快起来啊,出事了。」 睡在外间榻上的惜雪赶紧披衣爬起来,去开了门,沉声叱道:「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没见公主已经睡下了吗?」 「奴婢——奴婢——」那小丫头面无血色,语无伦次,最后直接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指着外面道:「还是请公主在殿下赶紧去看看吧,驸马——驸马好像是不行了!」 惜雪愣了一愣,床上的安寿公主已经一骨碌跳了下来。 主僕一行匆匆过穿了衣裳去了书房,彼时那边还正灯火通明,安寿公主刚推门走进去,就被浓厚的血腥味顶的险些背过气去,她这才开始觉得心慌。 有丫鬟从屋子里端了一盆水出来,里面一片殷红。 「到底怎么回事?」安寿公主勉强定了定神,进了里屋走到床前,却见那床上冯裕仰躺着,脸色坦白,瞪着眼睛盯着头顶幔帐,眼中却再无一丝的生气,盖在被子底下的手脚抽搐不已。 「公主。」大夫一面拿涂了金疮药的棉花往冯裕的脑袋后面垫,一面满头大汗道:「驸马头上的伤口,本来是已经止住血了,可是一刻钟之前,却又突然裂开了,流血不止,根本就止不住啊。小的医术浅薄,公主还是快叫人去请个太医来,或许——或许还有的救。」 「什么?」安寿公主脚下一个趔趄,仓促的后退两步,险些将身后桌子撞翻。 「你是说驸马的伤势很严重吗?」惜雪问道,一面将安寿公主扶着坐下。 当初皇帝招了冯裕为驸马,本来就是个安抚冯家的意思,如果冯裕要死于安寿公主之手,皇帝的好意就全都变成了恶意,一定不会轻饶了安寿公主的。 所以,冯裕绝对不能死。 安寿公主已然是乱了方寸,惜雪想了想,抬脚就要往外跑,「奴婢去请太医来。」 不曾想她这才走了两步,却发现安寿公主死死地拽着她的袖子没放。 安寿公主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动,目光空洞的盯着屋子里一个黑暗的角落,丢了魂一样。 「公主?」惜雪不解,试着开口叫了她一声。 「不能请太医,不能叫父皇知道了。」安寿公主颤声道,只死死的抓着她的袖子不松手。 冯裕出了那么多血,枕头被子全都染红了,而且又伤在了头上,八成是救不回来了,如果传了太医,就真的瞒不住了。 「可是——可是驸马他——」惜雪只觉得人命关天,根本就不能瞒的。 「公主——」那大夫也是焦急不已。 安寿公主的嘴唇干涩的抖动半天,又看了眼床上的冯裕,突然站起来,声音有些虚脱的说道:「驸马只是突发重病,林大夫你尽力就是,横竖——横竖本宫不会怪你的。」 她脚下虚软的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惜雪却是惊慌不已,「公主,您难道要将此事瞒下吗?这——」 这怎么瞒得住啊? 「你费什么话?本宫说他是病死的,他就是病死的。」安寿公主突然狂躁的打断她的话,想了想,目光就又转为狠厉,用力的掐着她的手道:「去,再去跟下面的奴才们嘱咐一遍,告诉他们,谁敢乱说一个字,本宫就要他们的命。」 惜雪还是觉得此事不妥,但是见她脸上这般神情,却再就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安寿公主浑浑噩噩的回了房,却再不敢睡,一闭眼就想到冯裕那无神的一双死鱼眼,然后就心虚恐惧的想要尖叫。于是就裹着被子,硬生生的熬了一整夜。 次日天明,冯裕那边都已经整理妥当了,收拾了屋子里的血迹,又将他的伤口清洗干净,换了衣裳,遗体也换了个间屋子摆放,看上去除了脸色过于难看之外,倒也看不出是病死的还是伤重不治。 安寿公主自己疑心生暗鬼,不敢去看,就让惜雪去看了,确认没什么破绽留下来,就匆匆奔了皇宫,去找皇帝报丧哭诉。 她去的急,皇帝刚好是在早朝,她便就跪在了御书房里等候。 这天皇帝早朝似乎分外匆忙,不到半个时辰就急吼吼的赶了来。 「安寿过来了?」皇帝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安寿公主严阵以待,赶紧整肃了神情,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给逼出眼泪来,看到皇帝大步走进门来,她便就哭着膝行过去,「父皇,您要替儿臣——」 话音未落,却见皇帝的脸色不对,正用一种深恶痛绝一样的眼神冷冷的盯着她。 安寿公主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突然就惶恐不安了起来,嗫嚅一声道:「父皇?」 「你要朕替你做什么?做主吗?」皇帝盯着她,恶狠狠道,说着,就仿佛是根本不想看到她的脸一样,一脚将她踹开一边,快步走到案后坐下。 安寿公主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案后的皇帝暴怒咆哮起来,「你小肚鸡肠,眼里不容人也就算了,既然胆大妄为,殴杀人命?安寿,你好大的胆子!」 安寿公主被他吼的浑身一抖,愕然抬头看向了他,吃吃道:「父皇,您在说什么,儿臣没有,我——」 「没有什么?」皇帝随手抓起案上的一打摺子,兜头朝她砸下来,「一大早御史弹劾你谋害亲夫的摺子就已经有八本之多,他们那哪里是弹劾你的,分明就是在弹劾朕这个皇帝,指责朕治家不严,养出了你这样胆大妄为又不知法度为何的女儿来!」 安寿公主府中私事,说起来就只是家事而已,可是—— 谋杀亲夫!在朝廷的法度里面,这可是十恶不赦的重罪,依律是要处以极刑,并且游街示众的。 现在堂堂公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根本就等于是在万民百姓面前狠狠的甩了皇帝一个耳刮子,皇帝会怒髮冲冠,这简直在寻常不过了。 而这个时候,安寿公主整个人却早已经懵了。 明明是昨天半夜才发生的事,她也勒令封了府中所有人的口,怎么这一大早的就给传到了皇帝这里?那些御史弹劾的摺子,呈上来的也为免太及时了吧? 「父皇,您听儿臣解释,我——」安寿公主百思不解,下意识的想要辩解,可是一抬头对上皇帝暴怒的眼神,声音就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皇帝还不待再次发作,外面高金立就垂眸敛目的快走进来,将一封摺子呈送到皇帝面前,「陛下,只是方才京兆府尹加急呈上来的奏章和状子,说是事关皇室威严,他那边不敢轻易受理此案,请皇上明白示下。」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安寿公主这件事了。 安寿公主的脑子根本就转不过来,皇帝则是冷着脸将那摺子接过去,但也只是匆匆扫了眼,脾气就又再度失去了控制,直接将那奏章状纸都兜头砸了下来。 安寿公主被砸了个正着,痛的直掉眼泪,「父皇,儿臣有错儿臣认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昨夜驸马喝多了酒,非要与我争执,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所以——」 既然是瞒不住了,那就只能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说了。 「你还有脸哭?」皇帝气的满面通红,想骂她却居然是都不知道从何下口,最后只指着散落在地上的状子和奏章道:「京兆府刚呈上来的,你自己看。你那婆母,一大早就去京兆府敲了鸣冤鼓,你说是意外,人家可是条理分明写的清清楚楚的,你——你自己看!」 一晚上她就只顾着要如何隐瞒冯裕的死因,根本就没顾得上那老太婆,是怎么也没想到那冯老夫人居然如此神速,一大清早居然会跑到了京兆府衙门报案。 安寿公主抖着手捡起那状纸飞快看看了一遍,一颗心直接就沉到了谷底。那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找了什么人代笔,居然是将昨日她府中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一应细节都写的清清楚楚,并且陈词慷慨激昂,是真的叫人读来就义愤填膺。 「父皇,这些根本就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儿臣和驸马夫妻多年,拌两句嘴而已,哪至于起什么冲突,您是知道的,因为我一直没能生下个儿子替他们冯家延续香菸,我婆母他们——」安寿公主哭诉道,也可谓是情真意切了。 然则皇帝也只是冷眼看着她,对她的话,是当真一个字都不信的。 安寿公主这边心中惶惶,哭了半天也没听皇帝应声,就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往案后看了眼,却见皇帝正面色铁青的看着自己,不由的就是心口一缩,哭声戛然而止,「父皇——」 皇帝却再就一个字也懒得和她多说,只疲惫的看向了高金立道:「告诉京兆府,此案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朕不插手。既然安寿公主府涉案,那就暂且先封了她的府邸,将她送到城西的皇庙中暂居自省,不管有罪无罪,她和冯裕也是一场夫妻,总该去替冯家祈福超度的。至于安宁郡主——就先送去皇后那里吧。」 不将安寿公主直接收监候审,这已经是为了他们皇室尊严所给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了。 「父皇——」安寿公主凄声求情。 「殿下,您还是谢恩吧。」高金立忙道,暗中拼命给她使眼色。 安寿公主虽然不甘心,但是千不该万不该,这事情居然被冯老夫人做谋杀案给闹到了公堂上,皇帝根本就无从袒护她。 「儿臣——谢父皇恩典。」隐忍再三,安寿公主终于还是悲愤的伏地叩了个头。 皇帝摆摆手,她却是没了爬起来的力气,高金立便招唿了自己的徒弟进来,将她扶了出去。 皇帝的脸色不好,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大门口,那里阳光明媚,看起来却越发显得刺眼。 「皇上,这件事其实也不全是公主殿下的过失,奴才已经问过了,是驸马瞒着公主养了外室,这本身也是触怒皇室威严的事情,公主的脾气是大了些,但也有情可原的。」高金立察言观色,低声的劝慰。 「朕气的不是这个,这件事到底是怎么翻出来的?」皇帝看他一眼,冷冷说道。 「这个——」高金立迟疑,最后只揣摩着苦涩道:「那位冯老夫人的动作太快了,不过这丧子之痛,想来也该是这样的。」 「去查一查。」皇帝终是意难平的。 「是!」 头一天街头巷尾还都将淮南郡主悬樑一事作为谈资,津津乐道,转眼第二天,所有的风头就被安寿公主谋杀亲夫一案给压了下去。 本来驸马沉迷一个青楼女子,养了外室还弄出了孩子就已经够人议论的了,可是公主因为嫉恨而杀夫,这就更是了不得了,更有甚者,最后还被自己的婆母一纸状子给告发了。这一连串的事情抖出来,真可谓是前所未闻的天下独一份儿,相对而言,淮南郡主那点小事,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外面沸沸扬扬的传了两天了,京兆府那边却一直拖着案子,没有马上处理,想来是故意拖延,想要等着风声过去了,好草率的含煳过去吧。」舜瑛捧了一盘新鲜的蔬果进,将外面的事情大致的说了。 「那夫妻两个,本就是半斤八两,没一个好的。」舜瑜说道,取了大氅给是宋楚兮披上,想了想,还是有些忧虑,「这南康公主出手还真是够狠的,直接就弄了安寿公主一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当时她的消息散播的神速,只在那女子刚从公主府里被拖出去了,马上就有人热议当时的场面是如何惨烈,血水洒了一地,皇帝难道不会怀疑追究吗?」 「安寿公主一再挑拨的时候,不是也没管过淮南郡主的死活?算起来,南康公主也不过就是还给她而已,并不算过分。」宋楚兮道,就将那大氅的领口拢了拢,「而且她做这件事,报復的原因只占了一部分,本来就是要用这件事来掩盖百姓中对淮南郡主一事的议论声的,而且——那位公主在京多年,一直游刃有余,想来既然她出手了,就不会轻易叫人拿住把柄的,现在不是所有人都以为消息散出去,就是冯家人不甘心的在造势吗?皇帝应该也不会察觉到多少的。」 舜瑜抿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舜瑛将那果盘放下,不禁奇怪,「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天都黑了,我还能去哪儿,就是去隔壁找阿岐下盘棋,舜瑜就偏要把我裹成这样。」宋楚兮笑道。 「虽说就要立春了,可这晚上还是冷得很,小姐的身体又不好,还是当心些吧。」舜瑜道,又给她仔细的将大氅整理好。 宋楚兮带了两个婢女出门。 她和端木岐的住处中间就只隔了一小片四季常青的竹林,平时一边的院子里闹的动静稍微大了,另外一边就能听到。 宋楚兮过去的时候,院子里把守的人却不是长城。 「长城不在?」宋楚兮也没多想,就直接举步往里走。 「四小姐。」那侍卫却是匆忙迎上来,神情略一闪躲,然后也就如实回道:「少主不在屋子里,刚出去了。」 宋楚兮脚下步子一顿,不禁奇怪,「这大晚上的,他去做什么了?」 就算是谁家宴请,也都会提前几天就递帖子的,哪有晚上临时出门的?而且这端木岐也奇怪,出门了也不跟她说一声? 「这个——少主没说,只说一会儿就回来。」那侍卫回道。 宋楚兮心中狐疑,就侧目递给舜瑛一个询问的眼神。 舜瑛摇了摇头,也是一脸迷茫之色,「奴婢也不知道。」 既然是端木岐刻意瞒着的,那就多说无益了,宋楚兮略一思忖,就没再多问,转身从那院子里走了出来。 这会儿才刚初更,闲来无事,主僕三个就走到前面的花园里散步。 「小姐,按理说今年也是奇怪,往年的惯例,过了上元节,前来朝贺的客人就要相继离京了,可是今天这都二十了,朝廷方面怎么还是没有遣返的诏令下来?」舜瑛想起此事,心中忽而惴惴。 「大概是忙于家务事,没顾上吧。」宋楚兮含煳着敷衍,「而且今天的早朝上,不是已经给靖王和文馨公主定了婚期了?大概是为了将就彭泽使团的行期,大婚的日子就定在这个月底,也没几天了,朝廷——大概是想让咱们这些人都等着喝完喜酒再行离开吧。」 但是她心里却清楚,别人为什么还没走她懒得理会,可是她和端木岐—— 却是因为宋承泽一直迟迟未曾进京,所以皇帝才故意一直拖延扣着她们的。 提起文馨公主,舜瑛就是心头一堵,忍不住抬头往西苑那边看去,不想这一抬头,却见即墨勛带了一行人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小姐!」两个丫头立时警觉,就要往宋楚兮的跟前挡住,却被宋楚兮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双手拢在袖子里,只安然等着即墨勛走近。 即墨勛面色不善的匆匆行来,脸上阴云密布的盯着她,却居然是半晌没有话说。 宋楚兮好整以暇的等了他片刻,就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太子殿下是来找我的?有事吗?」 「你的胆子是真的很大啊,到了今时今日还这般气定神闲的和本宫说话。」即墨勛冷笑了一声,脸上表情去不见丝毫缓和。 他上前一步。 宋楚兮没动,也不想和他浪费过多的时间,直接就开口道:「殿下是想问上元节御景园中之事?」 即墨勛的脚步一滞,大约是没想到她会主动的就挑起了此事,不免大为意外。 宋楚兮往旁边踱了两步,轻声笑道:「我早就和殿下说过了,太子殿下您金尊玉贵的,犯不着和我这块顽石硬碰硬,本来咱们之间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您又何必一再的自找麻烦呢?」 「果然是你做的。」即墨勛本来就一直怀疑是她和端木岐做的,只是这些天宋楚兮一直闭门不出,端木岐那里他又不能贸然开口,所以才一直忍着了,这会儿听说宋楚兮来了花园里散步,就匆忙赶了过来。 「横竖已经时过境迁,是不是的也没多少关隘了。真要算起来,太子殿下也就只是丢了些颜面罢了,算不得什么损失。我还是那句话,逆来顺受,不是我的脾气,但咱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的仇怨或是利益纠葛,太子殿下您实在犯不着忧人自扰。」宋楚兮道:「再过几天,等文馨公主大婚之后,咱们就要各自分道扬镳了,也没必要再给彼此找麻烦了,不是吗?」 平白无故的,她不会去算计即墨勛什么,但是这人心术不正,几次三番主动找上门来,她宋楚兮可是从来不怕事的,难道还在乎顺手借刀杀个人吗? 宋楚兮说完,便就礼貌沖他屈膝一福,「天晚了,太子殿下也早回吧。」 她与即墨勛错身走过去,即墨勛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忍了许久,但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霍的转身,恶狠狠的盯着她的背影道:「宋楚兮,你也别以为本宫就有多看重你,只不过,这天底下的东西,就只有本宫看不上眼的,还没有弄不到手的。等着吧,总有你后悔告饶的一天。」 这一次,他的话就说的几乎不加掩饰了。 舜瑜和舜瑛心里的火气噌的就冒了上来,便要转身找他理论,却被宋楚兮抬手拦了,轻声道:「不必同他废话。」 即墨勛从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忽而弯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主僕一行从容出了花园,直接回了住处。 「奴婢去准备洗澡水。」舜瑜说道,只送她到了院子门口。 舜瑛扶着宋楚兮的手往里走,两个人谁都没有多想,不想才刚走到屋檐底下,舜瑛忽而便是目色一寒,沉声道:「什么人?」 话音未落,屋顶上已经一刀黑影伴着冷光直刺而下。 那屋顶上一次落下的便是两个人,剑锋冷厉,直逼两人,舜瑛仓促侧身闪躲的同时,用力推了宋楚兮一把。 房门被撞开,宋楚兮踉跄着进了屋子,然则脚下还不及站稳,却先是喉咙一紧,被躲在门后的另一个黑衣人给制住了。 ------题外话------ 月票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改画风,直接扶植寂寞太子上位了╭(╯^╰)╮
第054章 杀我?你不敢! 宋楚兮的唿吸一滞。 黑暗中,那人又是蒙了面的,她看不到那人的脸孔,只夜色幽暗中,他的那双眼睛,目光锐利逼人,锋芒很盛大。 宋楚兮落在他手里,自知无力抗衡,故而也不试图挣脱。 那人见她如此,倒也不见怎样的诧异,卡着她的喉咙将她往门口一推。 宋楚兮被他推了个踉跄,举步跨过了门槛。 外面的两个黑衣人见他得手,就不再同舜瑛纠缠,火速退回他身边。 「小姐——」舜瑛抢上来一步。 此时院子外面巡逻的端木家的侍卫听到打斗声,也已经火速赶来,见到这个状况,无不心惊。 「还需要做无所谓的牺牲吗?」那黑衣人冷静说道,问话的对象却是宋楚兮。 那边舜瑛却是先急了,怒喝道:「你快放开我的家小姐!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朝廷设立的驿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那人却是根本不理,就只等着宋楚兮的决断。 「来——」舜瑛不能再等,才要下令侍卫抢人,宋楚兮终于深吸一口气道:「都退了吧。」 「小姐!」舜瑛讶然,心急如焚的惊唿一声。 「我说都退了。」宋楚兮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耐烦的一字一顿,随后话锋一转,冷笑道:「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就是冲上来,又能做什么?」 她现在受制,舜瑛等人就根本完全的无从发挥。 可是怎么能叫人就这么轻易的带走了她?回头端木岐回来,要如何交代?更何况这京城之地,本来就危机四伏,不怀好意盯着他们的人太多了,谁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一旦宋楚兮落到他们的手里,有危险了怎么办? 舜瑛虽然着急,却还是迟疑着拿不定主意。 「他们若要杀人,现在就不会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了,但如果你们再继续这样磨蹭下去,逼急了,他们的目的会变成什么,那就不好说了。」那几个黑衣人没再说话,却是宋楚兮很识时务的代为开口。 舜瑛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来掳人的,可即便是不会伤及宋楚兮的性命,她也不能放心让他们带了人走。 「可是小姐——」舜瑛还是带人死守不放。 这时候,东边的天空忽而有一簇烟火窜上天际,砰地一声,碎裂成漫天飞散的火花。 那黑衣人锁在宋楚兮颈上的手指突然收紧,宋楚兮被他掐的险些背过气去,眉头紧紧的皱起,勉力对舜瑛叱道:「你是真要看他们掳劫变成杀人吗?」 舜瑛也看出来了,那人下手真的不留情面,眼见着宋楚兮露出痛苦的表情,终是不敢硬碰硬,只能咬牙一挥手。 侍卫们戒备着后撤开去。 那黑衣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然后便一提的肩膀,足尖轻点,直接闪身跃上屋顶,另外两人随后跟上。 院子里的侍卫自是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把人带走的,连忙就要去追。 不曾想这屋顶上提前就埋伏着接应的人,有四名黑衣人探头出来,连甩了十几颗鸡蛋大小的黑色弹丸出来。 「不好,是火雷!」有人低吼一声,众人仓促后退闪避。 然则那些东西滚落在地,却并没有发出预期中的爆裂声,但只在这一来一去的工夫,屋顶上的人也已经撤了,在夜色中消失的干干净净。 这院子里瞬间就恢復了寂静,舜瑛捡起落在脚边的一个圆球查看。 「姑娘,怎么办?追吗?」一个领头的侍卫奔过来,「还是马上报给府衙,让他们帮忙,解严全城,全力搜索,如果我们动作够快的话,应该可以堵到人的。」 舜瑛的面色沉重,手里用力攥着那个圆球,摇头拦住了她,「不用追了,也不要声张,马上想办法联络到少主,请他定夺。」 「可是四小姐——」侍卫们却都还是蠢蠢欲动的想要追击。 宋楚兮在他们的严密看护之下被人劫走,这怎么看都是他们的责任,他们须得给端木岐一个交代的。 「这里的朝廷专设的招待贵宾用的驿馆,你以为是说闯就能闯的吗?」舜瑛冷声说道:「赶紧把少主找回来。」 这里是皇家的驿馆,如果不是有人刻意配合,那些黑衣人怎么可能毫不费力的潜进来设伏? 侍卫们恍然有所顿悟,心中悲愤又骇然。 「是,我马上想办法传信少主。」 端木岐回来的很快,似乎是在接到侍卫的密报之前他就已经自行折返。 彼时,舜瑛在他的院子里已经等的心急如焚,见他回来,赶忙迎上去,「少主。」 端木岐的面色不善,冷着脸,但脸上也不见怎样明显的情绪,只目不斜视的大步往里走,「进去说。」 他进门就甩了身上大氅。 舜瑛也等不得他问,就先一五一十的将晚上发生的事情都一一禀明,最后道:「那些人最后撤退时候丢下的火雷弹都是假的,看样子他们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来,奴婢又怕他们对小姐不利,所以当时就没敢贸然追击,而后面等樊瑞带人再去找的时候,这周遭就已经不见人了。」 一旦火雷弹炸裂,势必要惊动整个驿馆的人。 「那些人既然是来者不善,逼急了,难保他们就真的不会鱼死网破,你放他们走,是对的。」端木岐走到案后,随意的往椅背上一靠。 他面上表情冷静,倒是不见着急,也没有任何的失态,如果不是盯着房梁的那两道目光太过冰冷,就恍惚是要叫人产生一种错觉—— 他其实是完全不在乎今晚发生的这件事的。 舜瑛满脸的愧疚,不知从何说起,见他也一直没有进一步的指令吩咐下来,实在忍不住了才道:「少主,那些人居然胆大包天到敢直接潜入驿馆来掳人,奴婢猜测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人的援手和安排的。现在小姐人在他们手里,事关小姐的名声,官府那边——」 端木岐还是没接茬,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在座椅的扶手上,半晌,他又忽而坐直了身子,前倾到桌案上,凉凉道:「封锁消息吧!这几天但凡是有人递帖子要见楚儿的,全部都推掉,也不用派人去找了。这驿馆可是北狄皇室的私产,外围守卫全是出自他们皇室的御林军,没有一个出身皇族,又足够分量的人给他们引路开门——」 端木岐的语气一顿,唇角牵起的那一个弧度就更带了几分妖邪的冷意。 「不是怀王就是太子,把我们的人派出去,盯紧了他们这两家,运气好的话,多少是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的。」端木岐道,随手从桌上堆着的一叠信函底下抽出一张图纸,展开来飞快的扫视一眼,然后手指便点在了其中的某一点上。 舜瑛瞧见他的神情,不由自主的凑上前去一步。 「还有这里的人,也都派人给我守好盯紧了。」端木岐道,语气冰凉,一字一顿。 那手上的,是这间驿馆的格局构造图,而他手指压下的地方—— 是即墨勛等人居住的西苑。 舜瑛的反应是很快的,当即就是倒抽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少主,您难道是怀疑彭泽太子他——」 那个人,是真的色心不死,可即便如此,他堂堂一国太子,真的就会为了一己私慾,就这样不计后果的出手掳人吗? 除非,是他疯了? 舜瑛几乎很难相信这种推论,端木岐就又重新靠回了椅背上,「在这天京之内,会这么肆无忌惮打楚儿主意的——除了他,也没谁了。」 而现在迫切需要知道的是,在旁边协助他,给他大开方便之门的到底是什么人。 「好,奴婢马上就去安排。」因为知道即墨勛对宋楚兮一直图谋不轨,舜瑛心中危机重重,再不敢多耽搁一刻,匆忙的转身下去安排。 端木岐冷着脸坐在案后没动。 长城送走了舜瑛,也是面色略显忧虑的走进来,道:「少主,既然您肯定此时是和彭泽太子有关,那么之前种种迹象显示,和他串通一气有所勾结的人,不就是怀王吗?」 这样一来,直接想办法从殷梁那里着手,想办法突破也就是了,何必还要分散力量,连太子府那边也一起盯? 「是啊,我何必多此一举,这么麻烦?」端木岐似是深有同感的嘆了口气,但紧跟着下一刻,他却又是话锋一转,讽刺的勾了下唇角道:「可是——我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有些事,虽然无迹可寻,但所谓直觉,有时候也是相当精准的。 长城抿了抿唇角,若有所思。 端木岐又静坐片刻,便月过他去看了眼外间的水漏。 「已经过三更了。」长城道。 端木岐抿着唇角,似是在心中计较着什么,然后就一抖袍子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怀王府。 二更过半,辰王殷化的车驾缓缓进了巷子,门房的守卫见到来人是他,也没有多加询问就直接开门把人给让了进去。 殷化将其他随从都扔在了前院,只带了其中一人轻车熟路的进了后院殷梁的书房。 殷梁似乎早就知道他要来,也迟迟没有回房休息,由侧妃梅氏陪着一起对弈打发时间。 「殿下,辰王殿下到了。」管家从外轻声通禀。 「进来吧。」殷梁抬眸看过去一眼,梅氏便就先行起身下榻,取了放在旁边的外衫伺候他穿上。 殷化带了那随从举步跨进门来,梅氏垂眸施了一礼,也不多言,就先施施然的先行离去。 错肩而过的时候,殷化倒是没什么,却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有点贼眉鼠眼的随从忍不住多看了那梅氏两眼。 梅氏紫色绝俗,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只不过她一贯的深居简出,世人都只知怀王殷梁有一房美若天仙的侧妃很得他的宠爱,真正有机会得见的却不多。 那侍卫的眼睛直勾勾的,直至殷梁满含杀意的一眼目光横过去,他方才一阵紧张的赶紧收回了视线。 殷化瞧见殷梁的表情,不甚在意的笑了一下道:「事情办妥了,我带了他来復命,不过——」 他说着一顿,然后就自顾挑了张椅子坐下,喝了口茶,又指了指跟着他来的那个侍卫,「他们似是要坐地起价了,又不肯直接把人交出来了,臣弟我就只是个传信的,做不得主,三哥你自行处理吧。」 说完,就当真是事不关己的只顾着垂眸喝茶。 殷梁的眉头隐约一皱,朝那人看过去一眼。 那人却是被他天潢贵胄的贵气压着,气势上就先弱了半截,赶忙微垂了眼睛,有些小心翼翼道:「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咱们当家的已经替您办妥了,人已经从驿馆顺利带出来了,只不过么——咱们提前不知道,您让咱们劫持的人会是当朝太后的亲侄女。殿下您是知道的,咱们这些人,江湖草莽,只求混口饭吃,实在担不得这样的风险,所以我们当家的让我传句话给殿下,我们只求财,性命还是要的,为了保险起见,暂时——还不能把人给您送过来。」 殷梁冷冷的看着他,也没说话,只先垂眸喝了口茶。 那人却多少有些紧张,就又偷偷的抬眸去看他。 殷梁这才看了他一眼道:「你们要怎样?」 「这个——」那人侷促的搓了搓手,陪着笑脸道:「殿下您是知道的,这一趟买卖做的,咱们可是担了大风险的,且不说官府那边会不会追查,只就殿下您这里——」 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殷梁这样身份的人,他买兇做了这件事,真就保不准为了永绝后患,事后就要杀人灭口的。 殷梁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唇角弯起一抹讽刺的冷笑道:「不想做也做了,现在想抽身你们也来不及了,你现在来跟本王说这些,不过就是为了哄抬价码,本王也不亏待你们,给你们的酬劳,我给你再加两倍,人在哪里?我会自行叫人去提。」 「殿下慷慨,多谢殿下!」那人跪地拜了一拜,却仍是没松口,只有些为难道:「可是殿下,您千万别怪咱们小人之心,我们当家的交代,暂时那位小姐必须要扣在他手里才行,殿下什么时候要用人?您给个具体的时间地点,到时候我们保证把人送到。酬劳的话——您可以先付一半,剩下的一半,待到钱货两讫之时再算不迟。您是知道的,银子固然是好,也总要有命花的。」 这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说起话来有条不紊。 殷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如果不是不能和怀王府扯上关系,他也不会这么麻烦的用外人来做,但是力求谨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好。就依你们,三天之后,你把人带到英湖南岸,届时自然有人过去交接。」顿了一顿,殷梁倒是好说话,直接沖外面道:「齐管家。」 管家齐方明从外面推门进来,「殿下。」 「带他去帐房取银票,照本王原来吩咐你的,再多翻一倍给他。」殷梁道。 那人似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痛快,忽而愣了一愣。 那齐管家就赶紧扯着他退了出去。 殷化狐疑的盯着院子里两人的背影,「他们这是怕你要杀人灭口,所以先预留了时间,尽早离开吗?你就这么放了他们走,万一他们脚底抹油,让你人财两空——」 「我怀王府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殷梁不以为然的看他一眼,「说他们想提前留时间留后路,这不假,要吃我的白食?这天底下还没人有这样的胃口。」 这件事,是他答应即墨勛的,绝对不能食言。 殷化听他这话,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然后下一刻,果然就听殷梁冷声唤道:「梁刚。」 他的那个心腹侍卫自门外闪身进来,殷梁也没明言吩咐什么,只给他使了个眼色,梁刚马上会意,拱手施了一礼就匆匆转身出去。 「这人既然敢来跟咱们讨价还价,想必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你确定梁刚能摸到他们的落脚处?」殷化并不十分看好。 殷梁却是冷着脸,不置可否。 既然人已经弄出来了,那就万没有放在别人手中的道理。他虽然不便直接接触,可至少要摸清那些人的行踪,以方便随时控制。 传信那人得了银票,就被秘密从怀王府的后门送了出来。 他倒也十分谨慎,左右观望了一眼,确定没人盯梢,这才匆匆右拐,疾步出了巷子,拐进了右边更加狭窄的另一条街巷。 梁刚带了几个好手从怀王府的后墙翻出,远远追踪他的踪迹,等他进了那巷子一会儿,才要追进去,却见那巷子里又闪出来一个人。 这人穿一身布衣,戴了斗笠,将帽檐压的很低,遮住了脸孔。 梁刚赶忙闪身到暗处,分辨之下,这人虽然改了装束,但那身形却分明和前面走进巷子里的那人无异。 这人出了巷子,然后警觉的左右打量,确定没人跟踪,这才又匆匆往南街的方向摸去。 「过去个人,到巷子里看看。」梁刚吩咐,自己则是提了力气,又追着那人的踪迹去了。 他的一个下属进了巷子,果然是在一堆废弃的箩筐后面翻出了一套被换下来的侍卫服,就先抱着回了怀王府復命。 阴暗的巷子里,很快恢復平静,又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那条小巷的另一边出口才又见两道黑色的身影奔出,两人出了巷子,就翻进了前面一座废弃多年的老宅的院墙。 进了院子,之前伪装成侍卫出入怀王府的那人就先仓惶跪了下去道:「我都已经按照你们的吩咐做了,别——」 话音未落,眼前便是寒光乍现,血光飞剑。 穿着灰色布袍的汉子,冷剑划过,自他颈边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那人的眼睛一瞬间惊恐的瞪的老大,身子往后,轰然倒在了地上。 灰袍人撤了剑,目光锐利,朝身后的围墙又看了眼,然后便是纵身一跃,往这宅子的内院方向窜去。 围墙外面两个黑衣人翻进来,跟着他的背影穷追不捨。 城西驿馆。 四更。 端木岐坐在案后,一动不动的想事情。 长城从外面推门进来,脸上神色凝重。 端木岐的思路被打断,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立刻明了,「走空了?」 「那倒不是,不过——线索最终还是断了。」长城说道,面有愧色,「虽然没有拿到活口当面对质,但是就种种迹象表明,命人掳走四小姐的人应该就是怀王殷梁无疑。我们的人遵照少主的吩咐,在他府邸的周围埋伏,发现了几个黑衣人的行踪,但是对方的准备似乎十分充分,不仅顺利引开了怀王府里盯梢的眼线,也——也甩掉了我们的人。少主,您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人也被甩掉了?」端木岐忽而便有了些兴致,他弯了弯唇角,稍稍坐直了身子,「殷梁未免事情一旦败露要惹祸上身,虽然在这驿馆之内大开方便之门,但是他派来办事的,肯定不会是他自己的手下,这样一来,一旦出事,他就能撇干净了。可如果是他收买过来办事的人——」 端木岐兀自思忖着,眼底神色就越发玩味了起来,「那些人要防着他事后翻脸,杀人灭口,这无可厚非,居然连我也一起防了?」 如果只是一般拿银子办事的亡命之徒,他们会周到到连他端木岐的底细和手段都清楚?并且能够这般周密详尽的布署,一举将他派出去的人都甩掉?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殷梁找来的人,为了方便他自己脱身,绝对不会找什么对朝廷各方势力都知根知底的人,但是这背后运作的人,却分明是对一切都洞若观火的。 「难道说——」长城也是百思不解,想来便有些心惊,「难道是怀王也一早就落入了别人的算计之中了吗?」 可如果不是殷梁要送给即墨勛的人情,那又有什么人是非要这么吃力不讨好的去劫持了宋楚兮呢? 「谁知道呢。」端木岐冷嗤一声。 这件事,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不过背后那人这么大费周章的布局,显然也是为了一番谋划的。 「你下去吧,怀王府那边还是继续盯着。」沉默片刻,端木岐挥挥手。 而此时的怀王府,殷梁得到的也是同样的消息,只是他却并没有端木岐这般淡定,直接便是拍案而起,「什么?人跟丢了?」 「属下失职!」梁刚面色惭愧的跪下去,「那人轻功了得,并且对这京城之内的环境似是十分熟悉的样子,他似乎是意识到了属下在追踪他的行迹,带着我们在城里绕了半天,最后在城东的民巷里没了踪影。那个地方龙蛇混杂,居住的人本来就形形色色,属下不好查找,所以就只能放弃了。」 「看来他们真的是有备而来,做了万全的准备的。」殷化放下手中茶盏,倒不是特别关心的样子,只道:「不过诚如三哥所言,这京城之内,敢收了你的银子却不办事的人,应该是不会有的,反正驿馆那边,他们不想得罪也得罪了,这个时候,想要抽手也晚了。想来他们应该也只是多一重小心,只是想要保命而已,三哥你也不要先想的太多了。」 殷梁当然也不觉得会有什么人是有能耐先设了套在等他的,只是连几个江湖草莽都掌控不住,这种挫败感让他很难接受罢了。 他黑着脸,慢慢的又坐回了椅子上。 殷化就又说道:「三天之后,事情还要按照严定计划进行吗?」 「人不在我的手上,我总归是不太放心的。」殷梁道,目光冰冷的盯着外面凄冷的夜色。 「那就先做两手准备好了。」殷化道,冷冷的露出一个笑容,「不过机会如果错过了,倒真是可惜了。」 殷梁缓缓从院子里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宋楚兮被那一行黑衣人自驿馆中带出之后,虽然城门已经关闭,但那一行人却并没有在城中找地方藏匿,而是直接取道治安最乱,防御最差的城东民巷,翻墙出了城。 城外接应的人手和车马也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那一行黑衣人训练有素,一路上甚至都不怎么需要交流,离城之后又策马疾驰了个把时辰,最后进了京城近郊的一座农庄。 宋楚兮从始至终都很配合,下了马车,跟着领头那人进了院子。 这个农庄不大,一个两进的院子,虽然年代久远了,但是打扫的却很干净。 那领头的黑衣人长驱直入,直接穿过正堂,进了后院,推开了最里面堂屋的大门。 彼时那屋子的角落里,七八个穿着布袍的汉子被捆成团扔在那里,听闻开门声,便就犹如惊弓之鸟,齐刷刷的扭头看过来,急切的想要说话,却因为嘴巴被塞住了而发不出声音,只就呜呜乱叫。 那人进门之后,只冷淡的扫了几人一眼,就迳自走到当中的那张方桌旁边坐下,扯了蒙面黑巾,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对宋楚兮并没有任何的限制,宋楚兮也十分乖觉的跟着他进了屋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临近黎明,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光不很分明,那人坐在桌旁泰定饮茶,十分径直的五官当中,细看之下隐隐又给人几分阴柔之感,在这样极不分明的光线照射下,便会叫人心生恐惧。 那几个人窝在墙角里,看到他的脸,挣扎的声音就不觉的弱了些许下来。 宋楚兮却只当他们都不存在,也举步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她也不看那人的脸,只微笑盯着他手中摩挲着的那个粗瓷的杯子道:「大哥你远道进京,一路本就辛苦,不提前通知我这个做妹妹的相迎也就罢了,现在还要烦劳你亲自进城接我出来见面?我怎么过意的去?」 宋承泽也没太把她当回事,视线同样没有落在他的脸上,只盯着手中杯盏,慢慢道:「我也有几年没见你了,难得你还能一眼认出我来,就沖这一点,就算是平了我这一路奔波的辛苦了。」 宋楚兮弯了弯唇角,意味不明的露出一个笑容,没再说话。 宋承泽沉默着喝了杯茶,外面就先后快步走进来两个人,「主子,已经处理妥当了,人都甩掉了。」 「嗯!」宋承泽点点头,漫不经心的扭头看了眼角落里扔着的那几个人。 那的神色如常,目光平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却已然感觉到了浓厚的杀机,逃脱不了,便就卯足了力气呜呜的挣扎起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都充斥着一种恼人的惊恐的呜咽声。 宋楚兮循声看过去。 宋承泽的那两个随从已经拔剑上前,不由分说,手法干净利落的将那几人屠戮一清。 血腥味,瞬间瀰漫开来,血水从青石砖的缝隙里汩汩的流到了脚边。宋楚兮稍稍将裙摆提气,居然是满怀感激的笑了笑道:「难为大哥替我做这些了,却不知道,这个人情,容后您要我怎么还?」 「自家兄妹,说什么还人情这么客气的?」宋承泽淡淡说道,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手,只这会儿摩挲着手里杯盏,却没再凑近唇边去。 他稍稍抬眸,深深的看了宋楚兮一眼。 宋楚兮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过也是毫不心虚的迎上他的视线—— 他们之间,的确是不需要客气的,她已经连着拿了他们三房数条人命,从来就不知道客气为何物。反之,宋承泽就算要对她做些什么,自然也不必有所顾忌。 宋承泽看着她,面上虽然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心里还是多少的诧异。他们堂兄妹之间,已经有六七年没见了,以前的宋楚兮还小,并且性子孤僻,在宋家人眼里完全没什么存在感,宋承泽对她的印象是十分简浅的。可是这一次再见之后,这少女已然完全蜕变成了陌生的性情和模样。 她明知道他对她不会手下留情,如今落在了他的手里,居然还是无所畏惧? 宋承泽的眉头隐约的皱了皱,终于冷笑了一声道:「这么多年没见,楚兮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这个做大哥的说?」 「大哥想跟我说什么?」宋楚兮也不和他绕弯子,「是我大姐当年的失踪另有隐情?还是你们三房接二连三的落败,纯属技不如人?」 三房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宋承泽的至亲,她现在落在人家手里,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当面挑衅?这种举动,在宋承泽的那几个随从来看,根本就和疯子无异,一边往外搬着尸首,一面用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纷纷侧目来看他们这位素未谋面的四小姐。 所有人当中,就只有宋承泽泰然处之。 宋楚兮既然能做了那么多事,想也知道这个丫头自有她的厉害之处,这一点,他早有准备。 「不管是死了的还是失踪了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些有用吗?」宋承泽道,唇角带一抹薄凉的笑,「如果你一定要说,那么不如就先说说,接下来你是准备怎么对付我的。」 他拦着她,那神情,看似调侃,却叫人品不出什么真正调侃的味道来。 「现在我人在大哥你的手里,本就是我落了下风的,还哪敢出什么狂言?」宋楚兮信手提起茶壶,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捧在手里慢慢的喝,「还是大哥先说吧,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杀人而已! 可是这个丫头,分明就不是这么想的。 宋承泽看着她脸上言笑晏晏的表情,心里忽而便有点憋气,他征战沙场这几年,见惯了铁血冷酷的厮杀,但是在那些或是悲壮或是恐惧的表情下,却从没见过宋楚兮这样冥顽不化,几乎像是完全不知道生死为何物的。 「你也知道你现在人在我的手上,你就真不怕我现在就出手杀了你?」宋承泽说道,一字一顿。 「你敢吗?」宋楚兮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哂笑一声,「如果你有那个魄力直接对我动手,之前人都进了驿馆了,你大可以直接动手,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将我带出来?」 她的这番言辞,的确狂妄,但她却又似乎根本就没想要跟宋承泽争执什么,只道:「别说是你,纵观现在的整个天京之内,但凡是和朝廷摸得上边的,你去问问,他们有一个人是敢随便动我的吗?所有人都知道姑母看重我,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可但凡是谁敢伤我的性命一分一毫,你倒是试试看,这天京之内若不天翻地覆才怪。」 宋太后的存在,就是宋楚兮的保命符。 但凡是能看清楚这一点的人,就真的是没人敢随便算计着要她的命。现在不仅宋承泽不能轻易对她下手,更有甚者,他都不能看着其他人对她下杀手,否则的话,以皇帝此时的目的,以宋太后的脾气,极有可能,最后这个责任还是要由他来担。 想到这一点,宋承泽不气闷都不可能,但偏偏就是无计可施。 宋楚兮见他沉默,就又笑道:「所以,大哥和我之间就不需要空口说白话的来彼此浪费时间了,横竖现在咱们都是拿对方没办法,不如就心平气和的聊聊?大哥应该不介意告诉我,今夜真正要劫我的到底是什么人吧?」 宋承泽倒也没着急,又喝了口茶,讽刺道:「你那么聪明,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怀王?」宋楚兮道,一语中的,不过她自己说着,却又不以为然是自顾摇了摇头,「怀王和彭泽太子勾结,的确也只有他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掳了,不过么——我总觉得这事情背后可能没这么简单呢。」 「想知道,你等着看不也就是了?」宋承泽却故意没再多说。 侍卫们将那些人的尸首抬出去处理了,就又回来復命,「主子,事情虽然都照您的吩咐,也处理的很顺利,可怀王那边会不会起疑,到时候——」 「从一开始本来就是他要布局,他要收手还是继续,与我何干?」宋承泽道,站起身来往外走,一面才又对宋楚兮说道:「这三天,就委屈你陪我一起呆在这里吧。」 「有大哥作陪,我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宋楚兮反问,自他背后淡声笑道。 宋承泽脚下步子不由的一缓,他却只是顿了一下而没有回头,进而继续大步走了出去。 「主子——」门外的侍卫急切的唤了声。 「不用限制她,凡事都随她高兴就是。」宋承泽道,说话间已经快步进了前面的屋子。 宋楚兮是个很识时务的人,她都已经明知道自己不会动她了,就着实犯不着再费劲去设法逃走了。 端木岐封锁了宋楚兮失踪的消息,随后的三天,一切也都风平浪静。 第三日,正月二十三,应国侯招待了几位皇子和贵客,在映湖上租了一条画舫设宴,即墨勛和端木岐等人自然都在受邀之列。 夜色初上,映湖上几条画舫游曳,灯火梦空,声乐裊裊,大有一片繁华之景。 河提的柳树下面,傍晚时分就停了一辆不起眼的油篷马车,也没有车夫在侧,就好像是被什么人遗忘再了这里一样。 画舫上的酒宴一直到二更过半才散,几家王府的马车陆续到了,应国侯亲自送了众人下船,正在寒暄往来的时候,河堤内侧的低洼处,几个人正好鬼鬼祟祟的猫着腰朝那辆马车摸了去。 ------题外话------ 咦,宴会都顺利结束了,这不科学(⊙o⊙)! ps:昨天有妹纸留言说,让我两章死一个人,然后标题就写xx之死,于是我今天又死了一打,但是标题纠结半天,没敢写标题,于是这里补充一下,今天的副标题—— 《一群小喽啰之死!》 嗯,奏素酱紫的!
第055章 太子殿下,你真下的一手好棋! 端木岐一面与几人告别寒暄,一面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那那车停靠的地方,离着这画舫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黑灯瞎火,那边的具体动静并看不清楚,只片刻之后,却见长城悄无声息的跑过来,远远的沖他摇了摇头,面上神色一片凝重。 没有找到宋楚兮?从他的推断来看,不管这件事背后的纠葛如何复杂,他们藏了宋楚兮整三天,今天她也该出现了。 难不成他们还不想放人? 端木岐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起来,神思一晃,便就有些走神,一个不经意,那边殷化状似无意的四下扫视一圈,突然道:「咦,彭泽太子是提前离去了吗?怎么好像没见他?」 即墨勛出行的仪仗车驾,规格摆在那里,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还停在路边。 殷梁的唇角弯了弯。 端木岐便就上前一步道:「彭泽太子和辰王殿下又不同路,就要要问,也该是我出面的,殿下什么时候开始对彭泽太子的行踪也这般关照了?」 殷化的脸色微微一变。 应国侯穆晾左右看了看,就笑着打圆场道:「彭泽太子之前醉酒,去了船舱里小憩,倒是微臣老戴不周,咱们这边散了,倒是忘记差人去叫了。」 他说着,便就对殷绍等人拱手一礼道:「诸位殿下,端木家主,怠慢了,请诸位先行一步,微臣还是亲自去请彭泽太子下船吧。」 穆晾转身就要再上甲班。 殷化看了端木岐一眼,就上前一步道:「彭泽太子远来是客,虽然今日是应国侯宴请咱们,但如果咱们都走了,只了他一人,未免怠慢,本王陪侯爷走一趟吧。」 殷绍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半分也不掺合。 穆晾又不是傻子,本来在宴会上就觉得这些人之间的气氛很不一般,此时更是警觉,迟疑了一瞬,没有答应。 端木岐便就不动声色的侧身挡住了殷化的去路道:「辰王殿下是还没和过瘾吗?不如我做东,咱们找个地方,再喝两杯?」 这两个人,似乎是互别苗头的槓上了? 穆晾面上一阵为难。 殷梁才要说话,端木岐已经挑眉看过去,「几位殿下一起?咱们换个地方,再喝几杯?」 殷梁自然知道他是故意打岔,便就不冷不热的笑道:「无功不受禄,本王哪好意思白喝端木家主的酒?」 这时候,殷绍也才开了口,不过他却是冲着应国侯穆晾的,半揶揄道:「应国侯,你看老三和端木家主他们都未尽兴,你好意思就这么放了他们走?」 穆晾一愣,面上神情尴尬的试着开口道:「那——如果诸位肯再赏光的话,微臣这就叫人重新摆宴?」 端木岐堵在殷化面前,不肯让步。 殷梁冷眼看着,场面胶着。 恰在此时,便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落水以后的声音,然后紧跟着,穿上便传来了尖叫声,「呀!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甲板上的侍卫匆忙中就有人跃入水中帮忙。 殷化一看契机到了,冷哼一声,就要推开端木岐上船,不想端木岐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气定神闲的笑道:「辰王殿下难道精通水性?也要下去帮忙救人吗?那何不直接从这里下去,还有上船的必要吗?」 殷化虽然也练过一些拳脚功夫,但哪里能跟他比,被他大力掐着手腕,脸色就忍不住的微微涨红,咬牙瞪着他道:「端木岐,你别以为你是客人,就能对本王放肆,我——」 话音未落,却又再次听到那穿上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啊!刺客,有刺客,快来抓刺客啊。」 同时,船舱那边的确是看到几个影子交错往来的打斗,剑影乱晃。 即墨勛此时还在船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啊?哪里来的刺客额?」穆晾的脸色惨白,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那船上却是即墨勛的贴身侍卫大声呵斥,「是什么人胆敢行刺我家殿下?来人——快护——」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惨叫,然后砰地一声,又有重物落水声传来。 似乎不是闹着玩的,而是要来真的? 今天他们兄弟都在这里,万一即墨勛要在眼皮子底下有个闪失,他们谁都难逃干系。 殷梁勃然大怒,一个就一撩袍角抢上去,冲着岸上侍卫道:「还不快去帮忙救驾?」 侍卫们如梦初醒,纷纷纵身往甲板上跳。 殷梁本来是要去看情况的,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仓促回头,恶狠狠的看向了殷绍。 殷绍长身而立,就站在岸上没动,而他身边的蒋成海,则是第一时间就已经带人冲上船去了。 这兄弟两个,彼此都不怀好意,冷冷的互相对望。 殷化和殷淮两人则是已经等不得的跟着穆晾一起冲上夹板,往船舱那边奔去。 端木岐事不关己,左右瞧了那两人一眼,便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也纵身跃上了画舫,不紧不慢的朝船舱那边走过去。 殷梁盯着殷绍,开口的时候还很有些不可置信,「你居然真敢这么做?就算只是做戏而已,父皇也一定会责难追究的。」 这刺客,一定是殷绍的手笔,他们兄弟相争多年,殷梁自认为是将自己这位兄长的性情摸透了。 他人在甲板上,殷绍站在岸边。 船上灯火辉煌,纸醉金迷;船下却相对冷清,光线也暗。 殷绍负手站在那里,面对他的质问也面无表情,片刻之后,方才冷笑了一声道:「他要出事,这干系自然有你们几个与本宫共同承担,但是损失掉的却是老三你的盟友。老三你不是向来都知道,本宫从不会同敌人客气。是啊!就是我做的,可即便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损失最大的又不会是我。」 他要出手,就绝对不是吓唬人的,而是真的打算着最好能就这么要了即墨勛的命的。 即墨勛死了,朝廷要和彭泽开战,头疼的也是皇帝,但是却能彻底摧毁殷梁压在即墨勛身上的筹码,对他只能说是有利无弊。 而就算即墨勛侥倖逃脱了,没人能抓住他的把柄,殷梁就算之后,难道他还敢去告诉皇帝,是他自己和即墨勛暗中勾结,挡了殷绍的路,进而惹的殷绍出手要将即墨勛锄掉吗? 一个勾结彭泽意图不轨的皇子和一个恼羞成怒暗杀即墨勛的太子比起来—— 皇帝最忌惮痛恨的也只会是他。 殷梁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终是被殷绍这疯狂之举激怒了,用力的咬紧牙关,腮边肌肉都跟着抽搐抖动。 殷绍这时候方才款步走上了甲板,面无表情的凉凉道:「不管结果如何,也要去看看的吧?好歹做做样子。」 说着,就已经目不斜视的朝船舱那边走过去。 殷梁盯着他的背影,目光锋刃如刀,沉默片刻,终也是一咬牙,快步追了上去。 这边殷绍派来的杀手是自水底潜行,翻上了船,并且提前就知道即墨勛所在的位置,精准无误的就闯了进去。 即墨勛带过来的侍卫,当时守在那间船舱外面的就只有两个人,四名刺客,轻而易举就将人给结果了,冲进船舱的时候,即墨勛人都还没醒,明明是可以一举成事的,不想千钧一髮之际,却有援兵天降,那位龙庭卫的指挥使逆光突然出现,将刺客截了下来。 殷绍这一次,是诚心要杀人的,派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是以逆光虽然武功高绝,一时之间也被缠住了,足足拖到了船上的侍卫赶来。 去路被堵,刺客们被困的死死的,根本就生机已绝了。 穆晾等人挤过人群,匆匆赶来,这个时候,即墨勛已经被惊醒,满头冷汗的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太子殿下,您——您还好吗?微臣救驾来迟,让您受——」穆晾也急出了一头的冷汗,赶忙上前告罪。 四名刺客,三名已经伏诛,那蓝袍铁面人逆光的手里却居然还制住了一个活口。 也不知道是他给那人灌了药了,还是制住了他的某处穴道,总之那人是软趴趴的,一个破麻袋一样被他提在了手里。 「你当然是来迟了。」穆晾的话音未落,却听他声音沙哑低沉的先开口,「指望着侯爷你来救驾,我们殿下此时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穆晾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殷化只是神色诧异的站在船舱门口,而与他同来的靖王殷淮,却是脸色铁青,眼睛通红的盯着屋子最里面的角落。 那里跌坐着一个人,髮丝披散,只着中衣,面色苍白而惶恐,不是别人,正是头一天刚刚被皇帝降旨赐婚给他,并且已经定了婚期的文馨公主。 即墨勛那边,也是只仓促的套了中衣在身,虽然没有当面撞破什么刺激性的场面,但是他们兄妹两个共处一室,又都是这幅扮相,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文馨公主似是被闯进来的刺客吓坏了,只死死抓着自己的衣领跪坐在地上,嘴唇一开一合的嗡动,发不出声音,只怔怔盯着那蓝袍人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应国侯,你确定今天真的是请本宫来饮宴的吗?」危险已去,即墨勛怒不可遏的冲出来,揪住穆晾的衣领,挥拳就打了过去。 穆晾一介书生,哪有还手之力,眼见着就要被他一拳揍在脸上,眼前却是一花,却是随后赶来的殷绍出手,一把牢牢握住了即墨勛挥来的拳头。 「彭泽太子何必动怒?应国侯保护不周,是他的不是,可再怎么说他也是我朝官员,您这样随便动手,恐怕有失体统吧?」殷绍冷冷说道。 险些被人刺杀,即墨勛此时的脾气根本就压不住,完全不听劝,试了试还想要继续挥拳,没曾想居然是完全撼动不得,就被他那么死死的限制住了。 「在他的画舫上,险些要了小王的命,太子殿下,别说他区区一个应国侯,就算是贵国的皇帝陛下,也要先给小王一个交代再论旁的吧?」力气上既然拗不过他,即墨勛便就恼羞成的冷声说道。 「让阁下在天子脚下遇险,的确是我朝的不是,父皇自然是要过问的,也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只应国侯——却不该是太子你私下可以动手教训的。」殷绍说道,当真是寸步不让,半分情面也不给的。 他们两个人针尖对麦芒的互不相让,后来赶来的殷梁却是神色恼怒的瞪向了殷化。 殷化更是被这里的场面惊的莫名其妙,再被他一瞪,只是不禁打了个寒战。 端木岐却不意外,往那门框上一靠,就悠然一笑道:「太子殿下您受了惊吓固然是大事,可毕竟也只是有惊无险不是吗?您这做兄长的,是不是该先去问问文馨公主殿下是否安好?我看公主殿下似是吓的不轻呢。」 即墨勛一愣,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端木岐只看着他,那眼神似笑非笑,带着一副完全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 即墨勛这才觉得奇怪,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衣衫不整缩在角落里的文馨公主,顿时就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忘了反应。 今天他来赴宴,明明就没有带文馨的,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努力的回想,之前他借醉酒来了这边,进门的时候,那里面的床上便就侧卧着一个美人儿的,他只以为那是宋楚兮,毕竟宋楚兮遭人掳劫,虽然端木岐对外封锁了消息,他却是暗中确认过的。何况,这还是殷梁答应他的。 他以为这一次一定是万无一失了,然后——然后呢? 然后他苦思冥想,居然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却是完全记不起来了。 只是他们两人衣衫不整的被人撞破,这事情就已经是不可收拾了。似乎是酒劲儿后知后觉的上来了,即墨勛只觉得脑袋胀痛的利害。 文馨公主跪坐在那里,一直都爬不起来,本这么多人怪异的眼神盯着,她面上亦是羞愧的无地自容的使劲地垂下了脑袋。 「文馨?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后,即墨勛不得不压下满心怒火,装腔作势的问道。 「我——」文馨公主畏缩着不敢抬头,只默默垂泪,却是逆光说道:「属下外出办差回来,刚回驿馆,遇到刺客出没,劫持了公主,一路尾随到此。」 有人掳劫了文馨公主,并且将她和即墨勛两兄妹剥光了扔在了一起? 这普天之下,谁会这样做? 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破坏北狄和彭泽两国的联姻吗?还是因为和这两人之一有私仇? 文馨公主一介女流,不可能得罪什么人的,那么就是即墨勛的仇人做的?可他到底也是一国太子,就算谁记恨了他,又怎么敢这样做? 要知道,这样一来,打的可是两国皇室的脸面。 在场的几个人,都碍于各自的分身份不好开口说什么,却是端木岐摆出一副喜闻乐见一样的表情,咂咂嘴,对殷淮道:「不管此事是出于何种原因,不过靖王殿下,文馨公主说是您未过门的妻子,看样子她受到的惊吓不轻,我们都不方便,还是您先护送她回去,压压惊吧。」 正因为是皇帝亲自降旨赐下的婚姻,殷淮脸上挨的这一巴掌才尤为响亮。 其实他本来对文馨公主的印象是不错的,可即便眼前的种种情况显示,都是有人蓄意为之,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的。 即墨勛和文馨公主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里的尴尬局面已经被人撞破了。 殷淮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角落里的文馨公主。 潜意识的里,他是想要上前一步的,可是他的尊严不允许,面上表情悲愤交加,不断的变换,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也是一次次的握紧又松开,最后—— 他突然就一撩袍角,转身就大步沖了出去。 端木岐玩味着勾了下唇角,懒洋洋的靠在那里没动。 殷梁和殷化各自的脸色都不好,只殷绍面无表情的看着即墨勛道:「现在,咱们是直接进宫,还是太子你先送文馨公主回驿馆?」 即墨勛自己理亏,骑虎难下。 殷淮含恨而走,十有八九是直接进宫去找皇帝退婚了,就算现在他们不进宫去告状,回头皇帝也一定会叫了他们过去询问的。 而殷淮那里,又没人能出面去拦他,因为这件事本身,就註定了没人拉的住他。 「文馨受了惊吓,本宫先送他回去。」心中飞快的权衡过后,即墨勛说道,这才收了手,转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袍穿戴。 「快来人,来两个丫头。」穆晾赶忙唤道。 远远躲到甲板上的婢女里面有两个胆子大的这才赶来,帮着把文馨公主扶起来,但这屋子里却寻不见她的外衫,这样一来,众人便更是相信,她是在睡梦中被人掳劫而来的,最后没办法,婢女们只能脱了自己的衣物给她。 草草收拾了一下,殷绍命人将所有先行冲进来的目睹这船舱中一幕的侍卫全部扣了。蒋成海虽然先上的船,却故意绕了远,没带人冲进船舱,遭殃的就只是穆家的侍卫和殷化、殷梁的人。 撞破了这样的丑事,就一定要被灭口的,殷梁虽然知道被算计了,却也有苦难言,只能认栽。 一群人表情各异,沉默着下了船,迎面却见停在前面一辆马车上,有人推开了车门,宋楚兮探了半个身子出来道:「怎么,今天的酒宴已经散场了吗?我来的正是时候?」 因为梁王府外面发生的那一幕,端木岐就一直以为她这几天是被殷绍给限制住了,本以为殷绍为了配合引导殷樑上钩,晚间是会把宋楚兮秘密送过来的,但是他叫人去看了那辆可疑的油篷马车之后,却发现那根本就是辆空车。 这会儿他本来还是在打算着稍后要如何跟殷绍开口要人,突然听到宋楚兮的声音,倒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的抬头,果然见她含笑从马车里探头看过来。 端木岐大为意外,心中狐疑的皱了眉头。 殷梁和即墨勛几人则是面色铁青,见鬼一样。 所有人的人一时都没说话,宋楚兮就又对端木岐说道:「天很晚了,我睡不着,出来走走,顺便绕路来接你回去。诸位殿下这都是怎么了?怎么好像脸色都不大好?」 她问的坦荡无辜。 端木岐看着她,突然之间便是豁然开朗,完完全全的没了脾气。 他举步走过来,顺势抓住她的指尖,用力的捏了捏,要上车的时候,见她还盯着那边殷绍等人在看,便就没好气的冷然说道:「还看什么看?太子殿下真的下得一手好棋,见识长完了,还要留下来继续给人做棋子吗?」 说完就跳上马车,拽着宋楚兮入内,砰的一声合上了车门。 他们这一辆马车扬长而去,即墨勛听了他的话,勐然回头朝殷绍看去,眼中怒火乱窜,血丝遍布。 殷绍却是完全的不以为意,淡淡道:「太子确定现在不需要本宫陪您进宫面见父皇吗?」 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他,可是谁也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 即墨勛胸口的火发布出来,几乎攒成了团儿,盯着他半晌,最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今晚,本宫还要谢谢应国侯的招待了,告辞!」 说完,就仿佛是怕他再多留一刻就会忍不住对殷绍动手一样,直接找到自己的仪仗,翻上马背。 婢女把文馨公主扶过去,穆晾让了他自己的马车出来。 即墨勛冷冷看着,这时候忽而抬眸看向了殷梁道:「怀王殿下,你们这京中真的安全吗?本宫在这里不到一月时间,刺客就遇到了两批,您确定不需要送一送本宫?」 殷梁没有理由坑他,他也是觉得今夜之事十有八九都和殷绍脱不了干系,所以也不惧于当众和殷梁走的太近。 「是本王设想不周,是该送殿下回去的。」殷梁道,暗中给殷化飘过去一眼的暗示,然后便命人牵马过来,带了自己的侍卫,和即墨勛等人走了一路。 殷化随后也和殷绍告辞离开。 殷绍面上神情始终淡淡的,并不在意这些人要如何联合起来针对他。 「殿下——」应国侯穆晾欷歔着走上前来,恭敬的拱手一礼。 殷绍回头看了眼那条画舫,道:「这里你来善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微臣明白,请殿下放心。」穆晾恭敬的应了,顿了一下,却是面有忧色又稍稍抬眸看向了他,「经此一事,怀王等人就都知道微臣是您的人了,以后微臣再要替您做事,恐怕会被他们防备阻挠的。」 「这件事迟早要公开,侯爷还怕本宫保不了你吗?」殷绍不以为然道:「放心吧,今夜所有的事自有本宫担待,没人会想到为难你。」 「微臣多谢殿下袒护。」穆晾说道,神色感激。 「本宫先行一步了。」殷绍道,举步朝自己的仪仗走去。 「恭送殿下。」 殷绍上马之后,也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太子府,穆晾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一直到那一队仪仗走的远了,应国侯世子穆彦哲才面有忧色的走上前来道:「父亲,您真的决定要追随太子殿下,一路走到底吗?」 「你姑母都亲自求到我的跟前来了,我能怎么样?」穆晾冷冷说道,眼中居然闪烁着恼怒的凶光,「她不说我还不知道,怀王为了梅氏那个贱人,居然能心狠手辣到了此种地步,你表妹眼见着是不行了,我能放着她们母女不管吗?」 「只是咱们侯府势单力薄,父亲之前不是一直教导儿子,要明哲保身吗?」穆彦哲道。 「就算要明哲保身,那也要确定一定能保得住此行,此时我不先站队,难道是要等怀王得势之后,将我们整个应国侯府一併锄去,永绝后患吗?」穆晾说道,转身冷冷的看着那条灯火闪烁的画舫,「处理掉吧。」 折返驿馆的马车上,端木岐上车之后就面色不善,一直盯着宋楚兮,等她的一个解释交代。 宋楚兮坐在他对面,对上他的视线,却先是自嘲的冷笑了一声道:「如何,今天算是真正领教了这人的利害了?」 兵行险招,直接就要即墨勛的命。 如果不是那位指挥使大人及时赶到,即墨勛今天势必要醉死在这条画舫之上了。 说起来,这一次,端木岐虽然没什么损失,但也着实是被人做棋子利用了一把,说他心里没有恼火那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的手段非同一般。」端木岐亦是冷笑,只看着她道:「现在我问的是你,这几天,你不是在殷绍的手里吗?」 「你为什么就会以为是他带走了我?」宋楚兮反问,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又笑了笑道:「他要捉了我去做什么?反而我落到他的手里,就等于是个洞悉他这一番谋划的人证了,他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殷绍做事,滴水不漏,尤其这算计人心的本事,更是精妙非常。 「的确,他是不需要动你,也就算今天我没有照他计划中的那样出手,恐怕他也事先安排好了,会赶在事发之前,亲自出手把你换出来。」端木岐道,唇角晚期癌的那一个弧度,也说不上是赞许还是讽刺,他看着宋楚兮,再次重复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这几天,你到底人在哪里?怀王和辰王那边我都一直盯着,好像是他们的计划中出现了什么意外?」 「是啊!出了意外,出了一个他们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一定想不出来的意外。」宋楚兮深有同感的嘆了口气。 说起这几天的际遇,她自己就最是遗憾,提了茶壶想要倒水,想了想,又兴致缺缺的放下。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正色看向了端木岐,字字清晰道:「他已经到了。」 他? 端木岐的眉心隐约一跳,马上就反应过来。 宋楚兮苦笑了一声,扭头看向车厢里面一角,黑暗的一个角落道:「如果快的话,明天他应该就会进宫面圣了。」 宋承泽进京了,在行程上,比他们预期中要早了一些,更是做了一件然他们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端木岐抿着唇角沉默了片刻,然后沉吟道:「他——是投靠了太子吗?」 宋承泽带走了宋楚兮,那么巧就刚刚好破坏了殷梁的计划,又给殷绍带来了便利? 「你说呢?」宋楚兮道,宋承泽这个人,目前还总让她觉得看不透。但是他三房满门几乎都折在了她的手上,他居然还能顾全大局,主动出手提她解围,只从这一点上来看,此人心智的坚韧成熟程度,就叫人忌惮。 宋楚兮想起这人,便有些头疼,抬手揉了揉鬓角,突然想起方才在那岸边看到了文馨公主,心头微微一动,就迟疑着看向了端木岐道:「文馨——是你——」 宋承泽带了她走之后,根本就没管这京城里殷绍和殷梁双方后面要如何斗下去,今天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的送什么马车和人过来,现在看来,那辆空马车就应该是殷绍让人送过来的了,目的就的为了引诱端木岐进一步的举动,拿文馨公主来换人。 只从这一点上来看,就算宋承泽没有明确站殷绍的队,但是两人之间也有私底下通气儿的。 只是这一局里面,结局最惨也最无辜的还属文馨公主了。 「我可没逼她,是她自己点头答应的。」端木岐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存在的,就算现在能捂着不见人,迟早也免不了要被翻出来,到时候她的下场可就连这都不如了。我是没什么济世度人的好心肠,可关键还是——她也足够聪明。」 现在出事,文馨公主丢的是人,最严重的结果就是被退婚,可一旦等到她大婚之后再被人揭发了她同即墨勛之间的事情,那时候她就已经是北狄皇室的人了,皇室为了遮丑,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将她秘密处死,那时候丢的就是命了。 在这件事上,宋楚兮也无话可说。 从心底里讲,她是同情文馨公主的,可是再同情又能如何?那毕竟是别人的人生,路要怎么走,她左右不了。 端木岐见他不说话了,就转移了话题道:「对了,那位应国侯是怎么回事?以前没听说他是替东宫那位办事的?」 「此一时彼一时。」提及此事,宋楚兮面上神情就突然变得嘲讽,「怀王妃据说是就快不行了,能再撑一两个月就属于难得了,她的母亲穆氏,是应国侯嫡亲的姐姐,也是唯一的姐姐。当年这一双姐弟的生母早逝,老应国侯续娶夫人既精明又刻薄,一心想要扶持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是穆氏先得了一门好婚事做后盾,才给穆晾撑了腰,让他顺利承袭了爵位,所以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一向都好。不过穆氏没有儿子,就只生了一个女儿,偏偏现在又要折在怀王府里了,你说她恨不恨?」 对于京城这些勛贵之家的关系牵连,宋楚兮知道的自然比端木岐更详尽一些。 端木岐听她娓娓道来,最后却是玩味一笑,别有深意道:「恐怕——还不止如此吧?」 「那我就不清楚了。」宋楚兮知道她的意思,却没什么兴趣。 殷梁宠爱梅妃,这不是什么秘密,外面也盛传,怀王妃的病是因为嫉恨太深所致,但那也就只能说明是这女人善妒小心眼儿,根本就证明不了别的什么。何况又是殷梁的家务事,用不着他们这些外人来操心。 端木岐和宋楚兮一行先回了驿馆,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即墨勛一行才回。 即墨勛和殷梁直接去了书房,文馨公主这边没人能近她的身,就由逆光陪着,送她回住处。 她刚受了惊吓,走不快,一路上都心不在焉,走的很慢。 那蓝袍人缓步跟在她身后一步,同样一语不发的慢慢走。这夜里的花园分外宁静,即使冷风萧瑟,却突然就希望这条路不会有尽头。 看不到他的脸,听不到他的言语,哪怕只能细听他的脚步声,那也已经够了。 有些事情,她这一生都註定了没有资格经歷和拥有,连唯一的愿望都这般卑微和渺小,低贱的仿佛要落入尘埃里。 不怨恨是不可能的,只是无力回天。 文馨公主努力压抑住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尽量的稳住步子慢慢的走,可是就算再长的路也要有尽头,自她失踪之后就守在院子门口的白筠见她回来,眼泪一下就流了满脸,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公主!」 文馨公主被她拥在怀里,方才觉得冷,隐隐的哆嗦了一下,如梦初醒。 身后那人却已经转身,依旧步子平稳而的往回走,就好像她就只是个影子,没有一句的言语。 文馨公主匆忙推开了白筠,回头追出去一步,但也只是一步,脚步便定格在了拱门之内。 夜色中,那人踽踽独行的背影笔直而磊落,而她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看上去却污浊不堪,这一步之遥,好像是从第一次遇见,就已经註定隔了千万条沟壑,是走不过去的。 第一次遇见,他自火海中找到她,护着她,将她带了出来,没叫她浑身上下,有任何一点的损伤。他是唯一一个,在她的皇兄惨死之后对她好过的人,哪怕只是他身为龙庭卫的使命,但那一夜烈烈火海之中,她却就着那火,深深的将他的存在烙印在了心里。 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可是那样的年纪里,也早就破败不堪,失去了可以勇敢去喜欢一个人的资格。可是这个人的存在,到底也是成了她如今在这世上,最后所能抓住的一点温暖了。 「谢谢!」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文馨公主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一步,手指扒着门框,因为过度紧张了,关节都凸出来,十分显眼,她望定了那人的背影,又再重复了一遍,「谢谢你今天替我隐瞒。」 这人根本就不是从驿馆里追她出去的,这一点她很清楚。 可是他却替她瞒下了,没有告诉即墨勛她与人合谋揭发这桩丑事的狠毒之心。现在即墨勛虽然也怒,但却不会过分的迁怒道她身上,要不然的话,那个疯子指不定还要怎么样的折磨她的。 文馨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语气其实都是言不由衷的。 其实他就算替她隐瞒了有什么用?只是保了她的一条命,之前发生的事都已经成了事实,什么也无从改变。 她心中黯然,缓缓地垂下了眼睛,本以为那人不会给予回应的,不想却听到他沙哑低沉的嗓音突然随风飘了过来,「活着吧,为了他。」 文馨公主一愣,勐地抬头朝他看去。 那人脚下步子未停,转眼已经走出去老远,慢慢的被夜色吞噬消失,而前一刻,他的声音也是那般沙哑低迷,仿佛随风一吹也就散了。 活着?为了他?他是谁? 可是她知道,他所指,是她的兄长,只是他可能不知道,现在于她而言,想要活着,会需要多大的勇气支撑。 文馨公主愣愣的站着,幽魂一般,不知不觉的,就湿了眼眶。 白筠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的肩膀,「公主,外面冷,我们先进去吧。」 文馨公主靠在她怀里,点了点头,主僕两个才刚转身进了院子,身后就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是即墨勛身边的一位礼官匆匆赶来,「公主,太子殿下让您马上准备一下,宫里有人来传旨,北狄的皇帝陛下召见。」 因为晚上那画舫上的事?这三更半夜的,皇帝的旨意来的这样急,这可不是件好事。 他说叫她活着,可是今夜之后,她真的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题外话------ 最近捉姦在床的戏码有点多,羞答答!快来一打月票给我遮住脸,脸红~ ps:今天的副标题—— 《又四只小喽啰之死!》嗯,我其实每天都在死人,棒棒哒~
第056章 淮南郡主惨死 文馨公主整装进宫,和即墨勛匆匆赶往皇帝的御书房。 下半夜里,这深宫之中的气氛格外冷肃,只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殿矗立眼前,也只叫人觉得森然。 御书房里,殷淮冷着脸,嵴背笔直的跪在那里。 皇帝坐在案后,亦是一语不发,面沉如水。 「陛下,彭泽太子和文馨公主,还有怀王殿下到了。」高金立得了徒弟的禀报,走过去,小声的提醒。 皇帝的目光这才动了动,稍稍坐直了身子道:「宣。」 「是!」高金立应了,快走出去传了几人进来,进门看到跪在那里的殷淮,几个人心里都一清二楚这是怎么回事。 「见过皇帝陛下/父皇。」三人屈膝跪拜,都行了大礼。 皇帝也没叫起,目光自几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后却先定格在了殷梁身上道:「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也跟着一起进宫来了?」 「回禀父皇,之前儿臣受应国侯之邀,和彭泽太子等人一起饮宴,后来夜深散席,又出了点事,儿臣唯恐后面再起乱子,就顺道送了彭泽太子回驿馆,这不刚巧父皇传旨宣见,儿臣就跟着一道来了。」殷梁正色说道。 这些明面上的事,就算他不说,皇帝也会知道。 殷梁说着,就侧目看了殷淮一眼,嘆气道:「今夜发生的事情,的确是有些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咱们和彭泽两方面都尴尬,老六会急着进宫面圣,虽然莽撞了些,但也实属无奈,父皇也不要怪罪他。只是此事事关文馨公主殿下的声誉,虽然明知道是有人作祟,但又不能大张旗鼓的交给京兆府去搜查元兇,现在也只能是请父皇定夺了。」 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殷绍的目的很明确—— 就是为了破坏两国联姻的。 殷淮受不得这样的羞辱,绝对是要悔婚的,并且同时也要记恨上即墨勛和文馨,而他殷梁是和即墨勛一伙的,那么一旦稍微处理不当,就会将殷淮推到殷绍的阵营里去了。 这件事,是在事发的当时殷梁就已经想明白了,因为瑾妃的死,造成了殷化的倒戈,殷绍损失了一个能为他办实事的得力人手,现在,一旦能挑拨了殷淮和他之间的关系,那么殷淮就就有可能取代殷化的位置,成为殷绍新的臂膀。 这一次,殷绍是做的真够绝的。 殷梁心中怒火中烧,却无从发作,只能尽量保持立场中立。 「朕听说,拿住了一个刺客,他也没有招认?」皇帝问道。 如果说是有人要破坏两国联姻,皇帝就只能是更加重视。 「没有!」殷梁遗憾摇头,「逆光大人是拿住了一个刺客,带回去就严刑审讯过了,可是那人并不肯招认幕后主使,已经死了。」 「其他的线索呢?」皇帝的目光不由更加阴冷几分,殷梁仍是一筹莫展的摇头,想了想,又道:「不过父皇,北川的战事虽然已经平定,但那些余孽却一直负隅顽抗,不肯接受朝廷的招降,一直都在伺机而动。现在我朝要和北狄结秦晋之好,日后国力只能更加稳固,如果说是他们图谋不轨想要从中作梗,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皇帝不会想到他和即墨勛之间有所勾连,而如果要涉及到了北川人的阴谋,皇帝就只会是用完全政治的眼光来看。 皇帝抿了唇角没有说话。 即墨勛就拱手又施了一礼道:「皇帝陛下,此次事件,的确是小王的疏忽,一时不察,才中了奸人的算计,损了咱们双方皇室的颜面,但是请皇帝陛下一定不要怀疑我朝欲与贵国永结秦晋之好的诚意。这桩婚事,既然已得皇帝陛下赐婚首肯,那就已经是作数了,小王理亏,不好多说什么,敢问靖王殿下现在要作何打算?」 殷淮冷着脸跪着,自始至终眼睛就只盯着皇帝一人,闻言,便就冷冷说道:「两位在我天京的地界之内出了这样的意外,本王也要担待些责任,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难道太子殿下觉得这门婚事还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吗?我的意思,自然是要恳请父皇,让他收回成命,我——」 到底还是意难平,殷淮说着,就又深吸了一口气才得以稳定情绪道:「我与文馨公主陛下的婚约,就此作罢。」 温馨公主一直低垂着眉眼,没有做声。 即墨勛本来也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了她,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露出些许怒意,看向了案后的皇帝道:「皇帝陛下也是这个意思?陛下您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现在说作罢,那可就不只是一句『收回成命』就能解释的清的了,而是悔婚。虽然咱们双方心知肚明,不会彼此怪罪,可是天下人会怎么看?」 皇帝低头轻轻拢着杯中茶叶,一时没有做声。 一桩婚姻,一旦推翻,的确是要伤筋动骨的,如果是在几天之前,那还好说,可是如今赐婚的圣旨已下,如果不能给出一个解释的通的理由,难免天下人要议论揣测。 可是既然已经出了事了,再逼着殷淮去娶文馨,他们父子间就要生出嫌隙来了。 皇帝一时也没有表态,过了一会儿,慢慢道:「所以——你觉得该要怎么办?」 「小王说过,这件事是我自己是守卫疏失造成的,虽然是在天京出的事,但小王也不敢推卸责任,为免影响了咱们上方交好的诚意,小王会紧急回休书一封,递送回朝,请父皇重新拟定和亲的人选,另外送一位适龄的皇女过来,至于文馨——」 他说着,顿了一下,扭头朝文馨公主看去。 他居然还是不肯放过她?想要藉机再次将她带回彭泽去? 文馨公主心里一慌,面色忍不住的泛白。 「父皇,彭泽太子此法可行,既可不损咱们双方的颜面,又显示出两国交好的诚意,不如——」殷梁正色说道。 只要能顺利将此事含煳过去,根本没人会在乎文馨公主这一介女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只,回到彭泽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就目前来看,更换和亲人选,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如果皇帝陛下应允,小王马上就回驿馆休书。」即墨勛说道。 本来这就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却居然一直没有点头首肯。 殷梁心中奇怪,却又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能按捺忍住了。 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方才自差碗里抬头,看向了殷淮道:「老六,现在要定的还是你的婚事,你以为如何?」 殷淮这会儿是对所有的彭泽人都看不顺眼的,磕了个头道:「今天出了这样的事,纯属意外,儿臣没有怪罪彭泽太子和文馨公主的意思,只是父皇才刚指婚就造次变故,儿臣心中神是惶恐,许是儿臣和彭泽皇室之间没有这样的缘分吧,实在不好意思再让贵国皇女再千里跋涉的赶来。」 「父皇!」殷淮说着,重又正色看着皇帝道:「儿臣是个信天命的人,此事一波三折,实在不敢再劳动父皇伤神了,不如就此作罢吧。」 皇帝面上神情冷淡,依然没有明确表态。 即墨勛眼底浮现一层明显的怒气,却不便发作,只冷讽说道:「怎么,靖王殿下这是嫌我彭泽是边陲小国,我即墨氏的女子配不上你?」 殷淮从一开始就对他没有好感,干脆就没接他的话茬。 即墨勛碰了个冷钉子,心中又是一怒,才要发作,却听那殿外有人嘆着气快步走了进来,一边不悦的斥责道:「小六你这孩子也是的,做事怎么就这样的不知道周全?」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刘皇后快步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臣妾见过皇上!」刘皇后一路快走到皇帝的御案前面,给她行了礼。 皇帝看过去一眼,「唔」了一声道:「这么晚了,皇后怎么来了?」 「臣妾本来是睡下了,可是绍儿府里的总管送了信进来,说是小六进宫来了,他怕是不妥,让臣妾给拦下,明儿个再说。他也不说是什么事,臣妾就赶着过来看看,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刘皇后道,扭头看了眼跪在后面的殷淮,嘆了口气道:「方才臣妾已经跟小六的亲随把话都问清楚了,这实在是事出突然,怨不得几个孩子,皇上您也别为此动怒,不过就是误会一场,说清楚了也就是了,还能真的为此影响了咱们和彭泽之间的交情不成?」 皇帝面上的确是没什么动怒的迹象,从容的喝了口茶道:「有人居心叵测,朕自然不能顺遂他们的心意,不过小六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关于联姻一事——」 「父皇,母后,儿臣只是不想为了儿臣的私事再劳民伤财的折腾别人了。彭泽太子不远千里而来,参加我朝新年的朝贺,已经足见其诚意,也没必要非得拘泥于形式了吧?非得要靠联姻来巩固关系,反而——反而显得刻意了。」殷淮道,是咬定了就不松口了。 即墨勛马上想要说什么,刘皇后就又嗔道:「你这孩子,说你不够周全,你也真的是的。虽说联姻一事就只是个形势,可你也不想,文馨这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父皇如是将她这就遣返送回了彭泽,你又要她以后如何自处?」 「母后——」殷淮一怒,脸色涨的通红。 刘皇后却已经含笑走到皇帝身边,道:「皇上,依臣妾看来,这几个孩子都是识大体的,这一次的事,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再责难他们处事不周也于事无补了,但也不能让几个孩子受了委屈。文馨是不能许给小六做皇子妃了,但是这事情毕竟也是出在咱们天京的,咱们也总要对这孩子负些责任的。而且就算要退亲,也不能是现在,臣妾倒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既然结不成亲,就寻个由头,将她留在臣妾身边吧,臣妾总不会亏待了她,这样也总好过让她回了彭泽,反而没法交代。」 本来婚事告吹,两国之间的关系失去了纽带关联,就不牢靠了。 刘皇后的意思,在场的几人都懂,这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法子,只即墨勛一人心存不甘。 他的目光一冷,突然目光警告的扭头看了眼跪在旁边的文馨公主。 「皇上?」刘皇后见皇帝不语,就试着叫了他一声。 皇帝略一沉吟,便就点了头,「皇后一向行事稳重,你这丫头待她的身边,总不会受委屈的,你的意思呢?」 就算突然更换了和亲的人选,也难免要被人议论猜疑的,其实用刘皇后这个徐徐图之的法子,才能将此事的影响全部降到最低。 即墨勛咬紧牙关,面色铁青。 文馨公主一直没抬头,此刻便就顺势给刘皇后叩了个头道:「文馨谢皇后娘娘垂怜,一切但凭娘娘安排。」 「可别这么说,也是叫你这孩子受委屈了。」刘皇后满意笑道,抬眸给梁嬷嬷使了个眼色,「既然是这样,那今天这丫头就不要出宫了,你带她去本宫那里,安置她住下,有人问起的话,就说大婚的日子将近,本宫留她在身边教导她一些规矩。」 「是!娘娘!」梁嬷嬷恭谨的应了,过去搀扶了文馨公主起身。 即墨勛并不敢强行阻拦,此时便冷冷说道:「文馨,这里是北狄的宫廷,不比咱们自己家里,这件事上本来就是咱们理亏,你在皇后娘娘身边,一定要凡事顺从,规矩一些?」 这到底也是件往北狄皇室脸上抹的事,刘皇后会是个好相与的?保不准哪一天就要杀人灭口的。 即墨勛要警告她的,就是这个意思。 可文馨公主只充耳不闻,福了一礼道:「是!太子哥哥的教诲,文馨记下了。」 言罢,就被梁嬷嬷扶着先行离开了。 即墨勛用力的磨了两下后槽牙,却也只能是将这口气暂且忍了。 皇帝既然都表示不过分追究了,这件事也没那么十万火急,非得要大半夜耗在这里解决了,随后又说了两句,皇帝便起驾回了寝宫。 殷梁和即墨勛一道出宫,殷淮落在后面,出了御书房,却是走了御花园的方向,没走几步,果然就看到等在那里的刘皇后。 「儿臣拜谢母后,谢过母后的袒护之恩。」他走上前去,直接一撩袍角,跪在刘皇后面前,给她行了大礼。 「起来吧,都是自家母子!」刘皇后亲自弯身扶了他起来,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嘆息道:「这样的事,的确是叫人匪夷所思,不是你父皇不顾及你,而是根本就想不到,他肯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好在是能就此打住,也算圆满。你放心吧,回头过两日本宫就会对外宣称文馨得了疾病,拖延你们的婚期,过几个月再取消婚约,也就没人会怀疑什么了。你也别太记挂在心上了,等这件事了结了,本宫会奏请皇上,另外给你选个体面的王妃的,这段时间,你就先委屈一点吧。」 「是!劳母后替儿臣打算操劳了。」殷淮道,因为文馨公主的事,他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但是对刘皇后的态度却甚是感激。 「淑妃早逝,你既然叫本宫一声母后,又一直对本宫恭敬孝顺,本宫又怎么忍心看你往那火坑里跳?」刘皇后感慨道,抬手拍了下他的手背,「这件事,到这里也就算过去了,很晚了,你也早点出宫,回府歇着吧。」 「是!打扰了母后安寝,儿臣实在过意不去,儿臣告退,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殷淮颔首,恭敬的给她又施了一礼。 刘皇后笑笑,目送他离开之后,方才转身匆匆回了凤鸣宫。 文馨公主先她一步过去,彼时正端端正正的跪在正殿里面等她。 刘皇后从院子里看见,心里颇为意外,但也十分满意,冷然一勾唇角走过去,直接越过她,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 「文馨谢过皇后娘娘的袒护之恩。」文馨公主十分乖觉的磕了头。 她面上表情平静,倒大有些心如止水的超脱样子。 刘皇后本以为她会惶恐不安,但见她如此,便觉兴致缺缺,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方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也不用谢本宫,能选这条路,说明是你够聪明。既然是绍儿答应你的,本宫自然不会叫她失言,只要你听话,本宫自然保得你平安,不过么——」 刘皇后说着,看她的眼神就透出几分轻蔑和冷意,「最重要的,还是你得本分,知道吗?」 这就是在警告她,不要再对和亲一事存有非分之想了? 文馨公主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又给她磕了个头,「文馨只求保命,并无其他的非分之想,请皇后娘娘尽管放心。」 以她现在的处境,已经註定了后半生都要惨澹度日了,刘皇后是真有点想不通,她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就能这样心平气和的接受了。 不过文馨懂事,也就意味着她这里会少很多的麻烦,刘皇后自然乐意,又再喝了两口茶,便点头道:「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白筠这才从门边快走过来,扶着文馨公主走了出去。 刘皇后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动,梁嬷嬷关了殿门走过来,「娘娘不去睡吗?马上就四更了。」 「折腾成这样,索性也就不睡了。」刘皇后道,放下茶盏,揉了揉鬓角,「吩咐两个妥实的人看着她,可别再生出什么枝节来。」 「娘娘放心吧,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梁嬷嬷走过去,帮她捏着肩膀解乏,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对了娘娘,这几天皇庙那边安寿公主每天都要着人请见,来求恩赦的。」 「她?」刘皇后突然睁开眼,满脸的不耐烦的又挥了挥手,「不用管她。她自己惹了那么大的乱子,皇上没有直接动她,那就是变相的维护了,她还要这么不懂事,就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住他。」 * 殷淮辞了刘皇后,带了心腹的随从直接回府,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那里即墨勛的车驾已经离开了,却是殷梁驻马等在那里。 「殿下,是怀王。」随从提醒道。 殷淮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幽光,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大步走过去,冷淡道:「三哥怎么没有再护送彭泽太子回去?就不怕再出点什么事吗?」其中敌意,甚是明显。 殷梁高居马上,定定的看着他,忽而便是冷笑,「太子的这一局棋走的甚是精妙,若不是身在局中,本王都忍不住要替他拍掌叫好了,老六你以为呢?」 刘皇后一出面,就算不说是殷绍从从中操纵,也没有人会信了。 殷淮又不傻,其实都不用谁说的太明白他现在也是心里有数—— 就算今天那一场捉姦在床的戏码漏洞百出,但是即墨勛和文馨之间,也绝对是有些什么的。 「三哥你想说什么?是想说,太子哥利用他提前知道的真相算计了我吗?」殷淮冷冷说道,神情讽刺。 可是作为男人,他是宁肯被殷绍做了棋子算计,也不愿自欺欺人的被蒙在鼓里,去娶一个不清白的女人做妻子的。 殷梁也知道在这一点上,殷绍的算计正中下怀,他扳不回来,可就这么让殷绍把殷淮拉拢过去,他还是心里有气。 「算了,横竖现在看来,你是非要领他的这个人情了。」身一口气,殷梁说道:「可是老六,你是聪明人,从今晚父皇的表现上来看,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这件事,不是我知道了不肯告诉你,而是父皇——他的意思摆在那里,谁都不能说什么。」 皇帝会顺水推舟的从了刘皇后的提议,其实那个态度就已经说明了这事情有猫腻。 殷淮自然也是有所察觉,只紧抿了唇角不说话。 「想来老二是不会告诉你原因的,那么便由我来告诉你好了。」殷梁等了片刻,见他不语,就只能是主动开口说道:「前几年北川一直战事不休,每年都有大批的军资需要耗费,并且前面这七八年间,每年不是南方水患,就是北方干旱,曾经一度,朝廷的国库空虚,难以为继,在银钱的方面,得了彭泽很大的便利,而这个人情——是要还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不知道,既然是老二和我所能洞察到的事情,在他那里自然也算不得隐秘。所以在这件事上,不是我不顾兄弟情谊的想要毁你,也不是老二有多仁义的想要帮你,而是父皇挡在上面,我们谁都没有插手的余地。虽然我承认,这一次老二的局的精妙,解了你处境上的尴尬,可是你也看出来了,父皇并不十分高兴,如果你能和以前一样要好,否则——一旦被他察觉了老二的作为,而你又和老二走的太近的话,他会怎么想?」 皇帝会怎么想?无非就是认为是殷绍和殷淮一起合谋设计了即墨勛和文馨,进而推掉了这桩婚事。而悔婚是小,如果殷淮知道他这个做父亲的不顾情面的要把个现成的绿帽子往他的头上戴—— 以皇帝的心性,岂不是要开始防备起疑,并且忌惮上他了吗? 「父皇怎么会知道?是三哥你要去同他说吗?」殷淮不过只是冷笑,「可是一旦三哥你说了,又一个儿子知道了他的无情无义,他又会怎么想?」 怎么想?无非就是把殷梁也一起都防备上了呗。 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靖王殷淮,殷梁是没想到他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之后居然这般的头脑清楚,反而被他堵的一时哑口无言。 殷淮只冷冷的看他一眼,就转身攀上马背,一边也不避讳他,直接吩咐自己的随从道:「回头准备一份厚礼,找个时间,本王要去拜访太子哥。」 就算明知道殷绍在这件事上本来就是为着算计他的,他也已经骑虎难下,必须领情了。 * 这一夜,宫里的风声,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很平静的就过去了。 次日,驿馆这边就有刘皇后的口谕送到,说是婚期将近,要接文馨公主进宫小住,亲自教导她一些大婚上需要注意的礼仪规矩,而同时,街头巷尾人们广为议论的却是头天夜里映湖上面发生的一起事故,说是几位皇子饮宴过后,因为走的匆忙,忘了熄灭明火,一艘画舫失火,当时夜里风大,那画舫又在水中,穿上僕役来不及逃生,死伤足有三十四人之多。 不过因为种种迹象显示,就只是一起意外,京兆府衙门派人过去核实之后,也就定了案,只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而同一天的上午,南城门外一队轻骑请旨入京,南唐宋家掌握实权的大公子宋承泽抵京面圣,被皇帝召于宫中相见。 是夜。皇庙。 安寿公主颓然坐在小佛堂里,心浮气躁的用力掐着手里一串佛珠。 她被移居到这里才不过几天的工夫,整个人却已经是消瘦得厉害,眼窝深陷,形如枯藁,尤其心存不甘,那双眼睛,看上去就显得阴测测的,没什么光彩,夜里让人看了就觉心寒。 外面的更鼓响过三遍,她也呆坐在那里不动。 惜雪从外面快步走来,推开了门,寒气就随之灌进来,仿佛能直接冻透到骨髓里。 「怎么这么晚?」安寿公主不满的抬头看过去,「还是没有找到门路吗?」 「没有,元贵妃那里,根本就不肯管,凤鸣宫里就只有传出话来,说是让公主静思己过,等着衙门结案和皇上的定夺。」看到安寿公主的脸色不好,惜雪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神色也变得慎重起来,「不过公主,奴婢今天得了个别的消息——宋大公子进京了,白天的时候就已经进宫面圣了。」 「什么?」安寿公主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喜,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道:「他回来了?那——那——」 随便便就语无伦次的慌乱起来。 「公主先别急。」惜雪安抚道:「奴婢虽然不知道白天在宫里皇上都说了什么,可是并没有降旨责罚,想来皇上当时就只是因为良嫔父女的事情动了肝火,现在平復下来,就不会深究了。」 皇帝没对宋承泽下手,这一点其实并不奇怪,再怎么说宋承泽手里还握着宋家的兵权,举足轻重。宋亚青父女再如何,到底犯下的也不是什么应当诛灭九族的大罪,故而皇帝其实也没有必要小题大做的一定要迁怒于宋承泽。 安寿公主想了想,心里就飞快的安定下来,点头道:「你说的对,父皇已经气过了,他现在回来,应该不会有事了。惜雪,知道他住在哪里吗?明天你就赶紧想个法子,递个消息给他,本宫这里——」 这里环境恶劣,又荒凉的很,这样的境遇之下,哪怕只是短短几天,她都要被逼疯了。 「快想个办法让我见他一面,我实在受不了了,这里的鬼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疯了。」安寿公主道,胡乱的抓了把头髮,「我是为了她才弄成这个样子的,他不能将我弃之不顾。」 「可是公主,宋大公子才刚进京,恐怕他那里还自顾不暇呢——」惜雪说道,却是犹豫。 「那也总要先让我见他一面才行。」安寿公主根本就听不进去,厉声打断她的话,「我让你去办你就听吩咐马上去办,总之你把消息送到了,至于要不要见我,那就是他的事了。」 被关在这里之后,她的脾气是越发不好了。 宋家那位大公子的脾气,惜雪是知的,哪怕安寿公主是皇女,可是要他假以颜色也得要他先乐意,就安寿公主现在这个样子,两人见了面八成也要不欢而散的。 「还愣着干什么?我的话你没听到吗?」安寿公主见她不动,就恼怒的厉声叱道。 惜雪并不敢过分忤逆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是。」 安寿公主虽然被送到皇庙来自省,但她到底是皇女,是以皇帝并没有太过苛待她,惜雪要递送一点消息还是很容易的,次日一早,趁着驿馆内外的守卫换防,便买通里里面的婢女,给宋承泽递了信。 宋承泽将那字条拆阅之后,随手扔进了火盆里。 他身边一个随从的侍卫就自觉的解释道:「安寿公主如今正被陛下禁足在皇庙里自省,虽然她惹出了乱子,但是和一个冯裕比起来,皇上肯定会更加维护于她,不过眼下风头正盛,才这样处置,估计等过过一年半载,也就没事了。」 宋承泽坐在案后,面无表情的盯着那火盆里新窜上来的火苗,却是一语不发。 那随从等了片刻,才又试着说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主子难道还真要见她吗?万一露了行迹出来,恐怕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你当我对她避而不见,那些事就都能捂得住吗?」宋承泽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你真以为那么巧,她府里是因为突发意外才如此的吗?你也未免太小瞧了那个丫头了。」 随从听的不由一惊,「主子您难道是怀疑安寿公主的事情也和四小姐有关吗?」 「那个丫头精明的很,安寿的手段又不见得怎样高明,你真以为她会全不知情?」宋承泽反问,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又兀自摇了摇头道:「只怕她会让那女人活到今天,也就是在等着我进京的。」 「那——她是要做什么?」那随从垂眸问道,刻意迴避了宋承泽的视线。 宋承泽侧目看他一眼,虽然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也没挑破,只道:「避而不见,那才是真的要出事。不过眼下所有人都盯着我这里,不是很方便,你先给皇庙那边回个消息,让她再缓缓。」 「是!」那随从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宋承泽一直坐在案后没动,只若有所思的盯着火盆中盈盈而动的火光出神。 他的随从出去传话回来,见他还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不禁奇怪,「主子,是还有什么事吗?」 「哦!」宋承泽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我在京城不能久留,既然来了,就总要跟一些熟人都打过招唿的,时间紧迫,我也不能一一登门拜访,你去准备下帖,把那几位和父亲关系交好的大人们请上,然后去梨园酒楼包了明天的场子,说是我请客,大家聚聚。」 「可是主子,之前因为二小姐和老爷活罪的事,有许多人都唯恐被牵连,躲的远远地,恐怕——」那随从却是忧心帖子递出去请不来人,反而尴尬。 「他们那是怕株连,可是现在皇上连我也就只是责骂了两句作罢,就已经是个讯号了,他们要见风使舵的,也该转过来了。」宋承泽道,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然的弧度,「总之你把帖子递出去,至于他们要不要来,就不用你管了。还有城西驿馆,端木岐那里的,你要亲自送去。」 那随从仔细听着他的吩咐,听到这里,却是不解的皱了眉头,「也要请端木家主吗?」 「难道不应该吗?」宋承泽反问,手指随意的拂过挂在面前一排毛笔,笔桿相撞,发出一片零碎的声响,然后就见他唇角微弯的说道:「他替我宋家招唿楚兮那么久了,我这个为人兄长的,怎么能无所表示?总要当面好好谢谢他才行。」 宋亚青那些人,与其说是折在宋楚兮手上的,不如说端木岐和她同为兇手。 宋承泽此刻心中若说是没恨上两人,那才叫奇怪,可是他如今这般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便就叫人有种危机四伏的紧迫感。 那随从的一颗心砰砰直跳,为难道:「可是——他们到时候会去吗?」 「他们想和我打交道,机会也不多,自然轻易不能放过机会的。」宋承泽笃定说道。 那随从见他踌躇满志,就也敢再多说什么,按照他的吩咐,给之前有些交情的名流显贵都递了帖子。 这个消息,并未封锁,要传到皇庙正在思过的安寿公主那里也很简单。 宋承泽所料不错,因为皇帝并没有追究他的罪责,之前因为宋亚青获罪而对他们宋氏敬而远之的朝臣们并没有过分推拒,梨园设宴的当天,虽不说怎样的热闹,但也不见着冷清。并且这梨园说是酒楼,布置的却分外雅致,后院里的梅花是天京之内开的最长久的,这个使节里,景色尤为难得。以往附庸风雅的贵妇们不好随便出入这种场所,这会儿整个酒楼都给宋承泽包下来待客了,当天便有些女眷也藉机过来赏景。女人多了,这样一来,整个宴会的性质也就变了,没那么敏感了。 前些时间,南康公主一直封闭了府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消息,唯恐女儿受到影响,好在是安寿公主的事情把风声盖过去了,这两天又出了画舫失火案,之前淮安郡主那点事情的风声本来就被她及时压制,这会儿便也渐渐地不被人提及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这天一早,南康公主就也带了女儿出来散心。本来她的身份贵重,要不是安寿公主恶意安排,也没人敢随便说什么闲话给淮南郡主听,所以倒也不担心什么。 她们母女来的算是比较早的一批,南康公主过来就被人拉去寒暄说话了,淮南郡主便带了婢女去后面的小花园里赏梅。 这院子修建的十分别致,假山石和梅树错落有致,相互辉映,明明是个人工建造的园子,一眼看去,却有种置身层峦叠嶂的山林之间一样的感觉。 淮南郡主自其中流连,一直沿着曲折的小径慢慢的走,因为来得早,一路上倒没遇到什么人,却是离着前厅越走越远。 她的丫鬟跟在身后也是左顾右盼,忽而「咦」了一声道:「郡主,那边刚刚过去的,怎么好像是李嬷嬷呢?」 李嬷嬷,是南康公主幼时教她规矩的一位姑姑,后来就一直跟着她了,只要出门,一般都是形影不离跟着南康公主的。 淮南郡主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却没见什么人。 「真的是李嬷嬷,她怎么鬼鬼祟祟的样子?」婢女拧眉,不解道。 「怎么会?她不是跟着母亲的吗?」淮南郡主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许是你看错了呢。」 「不会啊。」那婢女想了想,还是肯定道:「一定是李嬷嬷,郡主您先回前面吧,奴婢跟过去看看。」 「哎!」淮南郡主唤了她一声,却没能拦住,就也提了裙子追过去,那婢女走的仓促,待她追到前面的拐角处,却早就没了踪影。 彼时园中空旷,淮南郡主便有些心里发虚,左右看了眼,就想着先回前厅去,不想才转身走了两步,却见前面掩映在一丛梅林后面的,似乎是一个带着石拱门的院子。 她本来是胆子不大的,想着自己那个突然不见了的丫头,脚下就不听使唤的举步走了过去,绕过茂盛的几株梅树,果然看到里面一处雅致的院子。 那院子不大,正屋的大门离着这门口也就几步的距离,影影绰绰的,能看到映在窗户上的两个人影,从髮型上可以分辨,当是一男一女。 淮南郡主只觉得奇怪,但却并无心细听,刚想转身离开,却听里面的声音隐约出来,那个女人的声音似是有些耳熟,只是隔得远,听的模煳,她不好分辨。 淮南郡主心中紧张,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又大着胆子往院子里挪过去两步,果然就听到那屋子里一双男女在交谈。 「既然是你的事,我就一定会帮你,不过目前有点麻烦。」女人的声音说道。 「不用。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私事,也不该麻烦你。」宋承泽笑了笑,倒了杯水递给她。 女人接了,捧在手里,亦是露出一个笑容道:「你从没用我帮过你什么,这一次,即使你不说,本来——」 「我——」女人说着,语气却又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便有些不悦的沉声道:「你也别怪我之前的袖手旁观,那个贱人——」 梁氏,宋亚青和宋楚芳,那一个个的都是他的至亲,严格说来,这一次,对宋承泽而言,可谓损失惨重。 「算了。」宋承泽道,只又心平气和的也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垂眸抿了一口,方才说道:「本来那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也不要为此心存负担,我又不会怪你。」 女人瞧着他的神情,便知道他这并不是口是心非的敷衍,可他越是这样,反而叫她心里越发的过意不去。 只是不该发生也都已经发生了,再就多说无益了。 女人放下杯子,勉强收摄了心神道:「这些事都容后再说吧,只是这一次,你真是太莽撞了,明知道皇上他没安好心,你推了也就是了,横竖你在塞上军中,找个战事紧急的理由也就搪塞过去了,他又不会深究,何必要冒险回来呢?」 宋亚青父女做的事,虽然过分,但是被陷害的迹象却很明显。皇帝当时是生气,可是过一阵子,风声也就过去了。 相反的,宋承泽出现在他面前,反而更容易勾起他心中往事,让他借题发挥。 宋承泽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弯了弯唇角道:「那个丫头,做的太过分了,我只是想来会一会她。」 「你怎么也这样的意气用事?」女人不悦说道,语气不由的严厉起来,可是话一出口,马上就发现自己失言,于是赶忙说道:「算了,横竖都已经这样了,你家那位四小姐的事,容后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办完了正事,你就找个藉口早点回去吧。」 「嗯!」宋承泽点点头,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勉强,就不要强求了,横竖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总还有机会的。」 要处理掉一个宋楚兮完全不在话下,麻烦的是她身边的那些人—— 端木岐,殷述,殷湛的态度也很奇怪,现在好像连即墨勛都恆插了一脚进来。 这几个人,都不好招惹,要平衡了各方关系,又解决掉那个丫头就不那么容易了。 何况—— 重中之重,是宫里还有一个宋太后。 宋承泽见她眉宇之间的神情凝重,就弯唇一笑,起身走过去,抬起一只手,从背后压在了她的肩膀上,「我说过,这件事不是非要麻烦你,你不必太在意——」 女人垂眸,看向自己的肩膀,然后抬起一只手,压在了他的手背上,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吗?」 「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宋承泽道,态度认真的看着她,「你当是知道,我——」 「别说了。」女人打断她的话,缓缓将他的五指裹在掌中,用力的握牢。她是背对着门口坐着的,这样往后仰头去看宋承泽的时候,忽而瞥见门外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往院子外面跑。 「是什么人?」女人的目色一寒,立时站了起来。 宋承泽抢先一步过去,推开房门,淮南郡主受惊不小,一下子踩到自己的裙裾,就摔在了地上。 宋承泽意外的皱了眉头,女人的脸上却露出骇人的愤怒又冰冷的神情来,提了裙子就朝她奔了过去。 淮南郡主崴了脚,缩在地上,脸色惨白,神色惶恐的咬着嘴唇不住的摇头,却根本就无力爬起来。 * 巳时过半,受邀前来的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南康公主左右环顾了一圈,不禁奇怪,就侧目对李嬷嬷道:「淮南那孩子去了哪里了?她只说是去花园里走走,这天都要晌午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有碧水跟着呢,想来是也不会有事,公主既然不放心,那奴婢就去找找吧。」李嬷嬷道,屈膝福了一礼,就从厅中出来,刚进了后面的花园,就遇到团团转的碧水圆圈通红的在踟蹰。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郡主呢?」李嬷嬷不禁奇怪,赶忙走过去。 「李嬷嬷?」碧水吓了一跳,脸色惨白,却不得不如是说道:「之前在花园里,奴婢和郡主不小心走散了,然后——然后再没找见郡主了。」 「找不见郡主了?这是什么意思?」李嬷嬷倒抽一口凉气,这边还不等她追问细节,就听那花园深处传来一声悽厉的惨叫声。 前面花厅里寒暄的众人都被惊动了,匆匆走出来查看,一群人面面相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就匆匆往花园里去寻,走到半路,便迎着一对儿主僕神色狼狈,失魂落魄的往这边狂奔而来。 「怎么了?方才是叫声是哪里来的?」走在前面的殷述,一把拽住那个丫头问道。 被她扶着的贵女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颤抖的指着花园深处的方向道:「那——那边——那边的池塘里有——有死人啊!」 话音未落,就先恐惧的呜呜哭了起来。 众人都被惊吓的不轻,本来不见了淮南郡主,南康公主就心里着急,闻言更是脸色刷得一白,甩开碧水的手就第一个继续往前奔去。 「姑母!」殷述见她的精神状态不好,赶紧追上去,勉强扶着她,一行人匆匆而行,找到那处水塘的时候,果然就见那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女子的尸首。 因为那尸首是面朝水下的,并看不到脸,但身上衣着华贵,洋洋洒洒的在水面上漂开一片,本来冬日里这池水中就无任何的点缀杂物,那女子的衣裙蹭蹭渲染开来,便像是一朵彩色的花,在这冷水中悄然绽放,一眼看去的感觉,竟然是—— 美好? 「啊——」南康公主站在岸边,忽而捂住了嘴巴,哀嚎了一声,便就晕死了过去。 「公主!公主!」李嬷嬷和碧水等人都慌了,好在是有殷述在旁扶着,才没叫她落入水中。 淮南郡主的被发现浮尸在这花园的池塘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不可能是意外吧?所以呢?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阴谋?那么背后谋划的人—— 宋楚兮站在人群里,面色冷凝的越过池塘,定定的看着面无表情站在对面岸边的宋承泽。 ------题外话------ 嗯,今天不用副标题。然后周末新浪微博有活动,会送出一套《摄政王妃》的签名实体书,有兴趣的宝贝儿可以去试试运气,搜索「520小说叶阳岚」查看详情。 ps:推荐好友的文《恶毒女配》by非常特别 小三柔情似水,善解人衣;老公另有所爱,敷衍冷淡;原配就该成为衬托小三温柔的垫脚石么?就该是最后领了饭盒成全姦夫淫妇的炮灰命运么?现代外科权威萧依依穿越成了被炮灰的女配后,从此走上了一条炮灰女配逆袭之路! 剧场: 「你抓我来做什么?」 「备用!」 「备用?难道丧尸还有储备粮食的习惯么?」 「难道你是在建议我现在就吃了你么?」 「……你还是把我当储备粮吧!」 「不,我现在有食慾了。」 「……」 丧尸的精力果然是禽兽!略重口哦,快来戳~
第057章 缜密布局,借刀灭口 宋承泽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目色略带几分凝重的盯着水面漂浮的女子。 「快来人,先把姑母扶到客房里。」殷述一边撑着南康公主软倒的身体,把她交给了李嬷嬷等人,一面有些气急败坏的招唿人手道:「再来几个人,快把淮南郡主弄上来。」 这里是租用来的地方,只有店里的小二可供差遣,但是这些人却是用不上的,好在是各家赴宴的客人都带了随从,也不缺人手,马上就有过来帮忙。 南康公主伤心过度,全无知觉。 李嬷嬷带人将她送到前面酒楼的雅间里休息,这边的女眷们跟过去了一些,也有一些心存疑虑的等在岸边。 下人们合力将水里的人捞上来,那人的确是淮南郡主,只是很遗憾,人已经是早就没气了的。 「真可怜,一早见到郡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呢,这怎么就会——」旁边的陈国公夫人是看着淮南郡主长大的,见状就捏了帕子抹泪。 那么温柔娴雅的一个女孩子,又是这样花朵一样的年纪,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任凭是谁看了也都只会是感慨世事无常。 「郡主!」碧水缓缓的跪了下去,却有些不敢近淮南郡主的身,只在旁边默默垂泪。 有人取了白绫过来,先将淮南郡主的尸身掩住,但是今天殷绍和殷梁这几个成年皇子都没来,便少了人主持大局。 殷述左右看了看,心中一面担心南康公主不堪打击,会有什么闪失,一面又不知该如何处理淮南郡主的尸首,突然道:「这里离着十一皇叔的府邸就只隔了一条街,何鹏,你快去一趟,把他请过来吧。」 殷湛和南康公主的关系好,没准还能够安抚的住她。 「是!」何鹏领命,飞快的去了,殷述想了想,就又对另一个侍卫何旭道:「你马上去进宫一趟,去太医院找个医女过来。」 淮南郡主出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人为,总要找个人来大致的检验尸首的。 他两边都作了安排,再看这满院子的人却是犯了难。 宋承泽一直没有插手干涉,宋楚兮盯了他半天,忽而养生说道:「七殿下,如果淮南郡主身亡,只是意外也还罢了,可万一要是人为——这梨园可不比哪位贵人的府邸,怕是下令封锁了出入口也来不及了吧?」 淮南郡主肯定不是刚一落水就被发现的,其实她提不提这个醒都没用过了,只看宋承泽那个镇定自若的表情就知道,这里不会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在等着他们去发现。 殷述皱了眉头,神色之间便有些懊恼了起来。 这时候,宋承泽才从另外一边绕过来,拱手道:「今天这里是我在宴客,出了这样的意外,我责无旁贷,在事情明了之前,希望诸位配合,暂时不要离去。有招唿不周的地方,在这里先给各位陪个不是。」 这死的又不是别人,而是南康公主的独女,事情肯定不能草率的含煳过去。 虽然遇到这样的事,人人心里都不痛快,但也是马上有人符合,「宋大公子客气了,咱们自当配合的。」 「宋某谢过。」宋承泽拱手施了一礼,「那就先请诸位去前面厅中奉茶,稍候片刻吧。」 「好!」客人们陆续去了前面的楼里,就之后前面发现尸首的户部尚书程家的小姐由程夫人陪着暂时留了下来。 宋承泽略一思忖,就扭头对自己的随从吩咐道:「你去前面的楼里问一问,之前在这花园里散步的人,可有谁看到什么可疑人等了。」 「是!」那随从颔首,领命去了。 宋承泽便又看向了双腿发软,一直坐在旁边一块大石头喘气的程小姐。 那程小姐惊魂未定,被她一盯着,忙不迭摇头,「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偶尔路过这里,恰好——恰好看到这池子里漂着一个人。」 说着,就扭头扑到程夫人的怀里哭了起来。 程夫人也不好说要带她离开,就只能小声安慰。 殷述一直面沉入水,神色凝重的盯着横在岸边的淮南郡主,这时候才嘆了口气道:「我还是去看看姑母吧。」 淮南郡主是南康公主唯一的女儿,这么多年又是相依为命的,遭此横祸,也不知道南康公主能不能撑得下去。 「殿下。」宋承泽上前一步,拦下他道:「我看还是等医女来了您再离开吧。」 淮南郡主的尸首不能让任何人碰,否则就说不清楚了。 殷述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举目四望,这个时候,这里除了程家母女和碧水,再就是他和宋承泽还有宋楚兮了。 宋楚兮沉默了许久,这时候才勾了勾唇角道:「这里如果只留我们兄妹两个在,回头的确是不容易说清楚,七殿下就稍安勿躁,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她和宋承泽是不合,但是这个堂兄妹的名分却是摆脱不掉的。 殷述的目光自两人身上各自转了一圈,最后便只能是抿了唇角,默认。 * 酒楼的雅间里,李嬷嬷命人取了温水过来,给南康公主擦了手脸,又扶她起来,餵了她半杯水,南康公主方才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公主——」李嬷嬷嘆着气,满心哀痛的唤了她一声。 南康公主靠在她的臂弯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努力地压抑,仰面朝天,眼泪就顺着脸颊落在了领口里,但却一直没有哭不出声音来。 「公主,您——节哀吧。」李嬷嬷哽咽着说道,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南康公主听了她的话,突然就直了眼泪,推开她的手,穿了鞋子就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公主!」李嬷嬷连忙去追,从后面抱住了她,连声劝道:「公主,您还是不要去了,省的看了伤心,七殿下在呢,一会儿宣王殿下应该也会过来了,郡主的事——他们会帮忙的,您还是留在这里吧。」 没了唯一的女儿,南康公主现在会是什么心情,李嬷嬷是能感同身受的,只唯恐她过去了会失控,就只苦口婆心的劝。 「我不去看,就能当是没有这回事吗?」南康公主失魂落魄的回头看她,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然后下一刻,就抱住她,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李嬷嬷,您知道的,这么多年,淮南就是我的命,她自小就没了父亲,我欠她的,我欠她的啊——」 南康公主悲痛欲绝,与不成声。 李嬷嬷也无从安慰,只能抱着她,不住的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这边的花园里,殷述派出去的两个人,是何鹏先回来一步,却没有请来殷湛。 「不是叫你去请十一皇叔吗?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殷述不禁奇怪,扯着脖子往他背后张望。 南康公主不比别人,按理说,她的女儿出事殷湛怎么都不该置之不理的。 「殿下,宣王殿下不在京中。」何鹏道:「他府里的人说,殿下有些急事要处理,前天一大早就出城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十一皇叔不在京中?怎么这么不凑巧?」殷述一下子就垮了脸,想了下又道:「我之前忘了吩咐何旭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想起来,这样的话,你再进宫一趟,如果他还没通禀,你就传个信给母后,好歹让她心里先有个数。」 「好。」 这边何鹏才刚走了不一会儿,胡旭就带了一名医女匆匆赶到。 「奴婢——」 「行了,别废话了,那边是——」殷述心里烦乱的慌,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刚要吩咐她做事,却见李嬷嬷扶着南康公主又从前面走了过来,于是就赶紧迎上去道:「姑母怎么又出来了?您身子不好,就不要出去吹风了,先歇着,这边医女已经到了,查验的结果,侄儿会去告知的。」 「要查就当着我的面查。」南康公主道,压抑着强烈的悲痛和怒火,只就声色俱厉的命令,「有什么话都当着我的面说,别给我藏着掖着。」 「姑母——」殷述也是怕她承受不住,但是想劝,看她的这副表情又知道肯定劝不住,便就只能作罢,沖何旭点了点头。 那医女来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的,此时何旭掀开白绫,看到下面躺着的淮南郡主,她也是吓了一跳,一时的愣在那里。 「淮南郡主不幸,你给查验一下死因吧。」宋楚兮轻声说道。 「是——」那医女谨小慎微的应了,跪下去,她跪着的地方就在尸首的脚边,抬手一模那尸体左脚的脚踝,就的心里一惊,连忙拉下袜子查看,却见那尸体的脚踝处居然关节错位,肿起来老高。 「是崴了脚了。」医女小声说道。 「崴了脚?难道真是失足落水的吗?」李嬷嬷揣测,说着却忍不住侧目去看南康公主的脸色。 南康公主面上神情严肃,只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一语不发。 那医女看了她一眼,就继续查看别的地方。 「咦?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程夫人盯着那岸边某处的石缝,突然不很确定的开口。 众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阳光之下,那石缝里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南康公主的面色一冷,李嬷嬷连忙快步走过去,扒开那里的石块,费了好些力气才从那石缝里找到一只并不完整的耳坠子。 那坠子上本来应该是做葫芦状的一大一小两枚打磨的圆润的红宝石,现在只剩下一颗了。 「公主,这是郡主的。」李嬷嬷道,小心翼翼将那耳坠上的泥土抹掉,捧着小心翼翼的呈到南康公主面前,「应该是郡主不小心落下的。」 南康公主即使是极力隐忍,眼中也忍不住的浮现出一抹泪光,她抬起手来,手指抖个不停,费了好大力气方才一把将那耳坠子抓在了手里,用力的攥着,用手掩住了脸,不叫人看到她的表情。 「公主——」李嬷嬷心中亦是悲恸,重重的嘆了口气。 「我没事。」片刻之后,南康公主就使劲吸了吸鼻子,她重新扬起头颅,站得笔直,脸上表情与其说是坚强,不如说是悲壮,那目光里却显得冷酷无比的,突然看向了跪在旁边抹泪的碧水。 那两道目光如有实质,碧水吓了一跳,不由的抬头看来,「公——公主——」 「你不是陪着郡主的吗?她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南康公主冷声问道。 「奴婢——」碧水还是头次被她这样杀气腾腾的盯着,一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眼神闪躲。 「说!淮南的胆子小,她一个人,是绝对不会随意乱走的,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还不一五一十的把话都给说清楚了?」南康公主道,语气不由的更重。 「公主,奴婢不知!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碧水慌乱不已,下意识的迴避她的目光,却知道绝对逃不过去,随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磕头道:「是奴婢的疏忽,当时奴婢陪郡主在这园子里赏景,看到了个人飞快的走过去,奴婢以为是李嬷嬷,就——就追了过去,可是——可是奴婢只离开了一会儿的,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回来就到处也找不到郡主了。奴婢还以为她已经回了前面了,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碧水说着,就哭的越发悲恸了起来,又唯恐南康公主不信,砰砰砰的又在脚下的石子路上磕了几个头。 那石子路,本来就坑洼不平,她的额头上立刻就血肉模煳。 「满口胡言!」南康公主怒不可遏,「李嬷嬷一直跟在本宫身边的,这样的谎话你也编排的出来,难道你是见了鬼了不成?」 「公主,奴婢不敢撒谎。」碧水忙道,慌乱又心虚,说着,哭的就更大声了点儿,「好像是奴婢眼花看错了,可是当时奴婢是真的看见一个很像李嬷嬷的人鬼鬼祟祟的走过去,这才好奇去追的。公主,奴婢服侍郡主有七年了,您要相信奴婢啊。」 这个丫头,的确是不太可能会别人收买了来谋害淮南郡主的。 但是丧女之痛,却叫南康公主完全失去了常性,只目光冰冷的盯着她。 「姑母,如果不是这丫头信口胡诌的话,那——也许真的是她看错了人?」殷述沉吟一声道。 如果淮南郡主的死,是有人蓄意为之,那么就有这种可能—— 是有人假扮了李嬷嬷,并且藉故引走了碧水,好方便对淮南郡主下手的。 只是—— 南康公主母女,向来与人为善,从不树敌,又有什么人会有这样的理由,需要这样大费周章的算计着来谋害淮南郡主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少女呢? 他的目的,又是为何? 「你是在哪里看到李嬷嬷的?」宋承泽款步走到碧水面前,开口问道。 「在——在——」碧水头次来这里,对这园子的布局也不很清楚,左右张望了一眼,才抬手指向右边道:「就在那边,往右拐过一个弯的地方好像。」 宋承泽抿唇思索。 南康公主想了一下,便就提了裙子快步奔了过去,连着拐了两个弯,那里也没没见有什么特别的。 宋楚兮和殷述是各自心里有所揣测,就一路跟着她,四下里扫视一圈,殷述也就发现了斜对面掩映在一小丛梅林后头的院子,「那里——是不是有个院子?」 南康公主一个激灵,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是根本就不相信女儿是失足落水的,绝对不会放过眼前一丝一毫的疑点,略一斟酌,就直接快步走过去。 那院子不大,里面也一切齐整,并没有被人冲撞或是践踏过的痕迹。 李嬷嬷警觉的四下打量,看到里面紧闭的房门,就快步往里走。宋楚兮和殷述百无聊赖的四下里闲逛。眼下这个时节,有些梅树上面的花朵已经开始大片凋零,宋楚兮随意走了两步,脚底突然就被硌了一下。 她「咦」了一声,狐疑后撤了一步。 「怎么了?」殷述听到动静,狐疑的走过来,低头一看她方才踩过的地方,却赫然发现被她踩烂的一片花瓣底下露出一点醒目的红色,弯身从泥土里抠出来才发现是一颗红宝石的珠子。 南康公主不由的并不唿吸,然后扑过去抢了那珠子在手。 这时候李嬷嬷也已经从里面查看完毕走了出来,见她捏在手里的主子,不由的勃然变色,「这不是郡主耳坠上的吗?」四下里看了看,就更是心惊,「难道郡主之前竟来过这个院子吗?」 南康公主的脸色发白,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那颗珠子。 因为事不关己,宋楚兮就一直不是很想掺合,但殷述却不能坐视不理,转头对李嬷嬷道:「那屋子里——」 「倒是没什么异样。」李嬷嬷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那桌上茶壶里的水还是温的,前不久应该是有人来过的。」 总不能是淮南郡主跑到屋子里去和什么人一起喝茶了吧? 淮南郡主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收紧,将那珠子用力的攥在掌心里,然后压在胸口,面容冷酷的对李嬷嬷道:「再找找,看着院子里还有没别的什么。」 「是!」李嬷嬷不敢怠慢,跪下去,从发现那颗珠子的附近仔细的查看起来,一层一层的拂开花瓣,却没再发现有别的遗落物,却在旁边的那株梅树的根部极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几道疑似是指甲抓痕的痕迹,和半截断掉的指甲。 「公主——」李嬷嬷有点不敢去看南康公主的脸色,用帕子将那一小截指甲裹了呈送到她面前。 南康公主的眼中,瞬间凝满浓烈的杀意,转身就冲出了院子,又回了淮南郡主出事的那个水塘边上。 「公主——」彼时那医女已经仔细的检查过尸身,又用白布将淮南郡主的尸身掩住。 「我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南康公主不等她行礼,就已经率先发问。 「郡主——」那医女面有难色,微垂了眼睛,很小声的回道:「郡主是窒息而亡的。」 南康公主的身子晃了一晃,脚下又是一个趔趄。 李嬷嬷却是不肯罢休,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郡主不是失足溺死的?」 「奴婢仔细的查验过了,郡主的抠鼻之中都没有灌入池水,应该是死后才——才被人丢进水里的。」那医女硬着头皮道,垂眸跪在地上。 南康公主好不容易才勉强缓了过来,一把推开了李嬷嬷,踉跄着奔到淮南郡主的尸身前,抖着手掀开白布,拉过她冰冷的手来,果然是看到她右手无名指的指甲从根折断。 这不是意外。 这是谋杀! 是有人蓄谋算计,生生要了她女儿的命! 南康公主终于之撑不住,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公主!您快起来,虽然郡主走了,可是您也要保重啊。」李嬷嬷连忙过去扶她,碧水也爬过去帮忙。 奈何南康公主完全泄了气,李嬷嬷根本就拉不动她。 而这时候,南康公主的目光却突然一寸一寸的上移,落在了碧水满是泪痕的脸上,她那目光,实在是阴森的可怕,碧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哆嗦着手一抖,居然再不敢碰她,更是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一样的发不出声音。 南康公主盯着她,脸上表情杀气腾腾的,咬牙吐出几个字,「把这个奴婢给我拖下去,杖杀!」 几个字,咬牙切齿,到了后面,又成了压抑的咆哮。 碧水吓了一跳,连忙告饶,「公主不要,奴婢是冤枉的,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也同样可以要了她的命。 南康公主根本就一个字的辩解也听不见去,失声嚷道:「来人!拖下去,把这个贱婢给我杖杀!」 这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可以用,何鹏从宣王府回来的时候就把殷述留在外面的十几个侍卫带了进来。殷述也是无奈,只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马上就有两个侍卫过来,把哭喊不休息的碧水给拖了下去。 南康公主艰难的站起来,眼睛赤红,跟一头髮了狂的母兽一样。 殷述看她这个样子,都有点发憷,走上去道:「姑母——」 南康公主却根本就容不得他把话说完,就字字狠厉道:「去京兆府调派人手过来,把这梨园给本宫封了,今天在这里的人都给挨个盘查,找不出害死淮南的兇手,那就谁也不准走。」 她的身份虽然贵重,但却也是不能随便动那些命妇朝臣的,只这样一来,这梨园的掌柜伙计还有各家带来的僕从奴婢就一个也免不了了。 皇室不明不白的死了一个郡主,这不是件小事情,南康公主要追究,无可厚非,殷述无奈,只能沖何鹏点了点头。 「是,殿下!」何鹏也只能领命,匆匆转身去了。 那边的程小姐还靠在程夫人的怀里瑟瑟发抖,她的那个婢女却是不堪忍受,往南康公主面前爬了两步,哭诉道:「公主殿下息怒,奴婢该死,可奴婢真的不是故意隐瞒,我——我——」她泣不成声的说着,就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摸出来一样东西,双手呈上,「这是奴婢在花园里捡到的。」 那是一块打了黄色穗子的玉石印章,但大概是经久不用,上面的印泥颜色就显得陈旧,但是那玉色质地上乘,并且又用了皇家才衬的起的黄色打穗,这就非同小可了。 「奴婢知罪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隐瞒,是奴婢眼皮子浅,公主开恩,开恩啊。」那丫头被吓坏了,只嚎啕着大声告饶。 南康公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站在那里没了反应。 李嬷嬷看了她一眼,赶紧从那丫头手里夺过印章,直接用口水润湿,又扯了自己里面白色的里衣将那印章上面的自己拓印了下来,虽然印泥不很清楚,也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字。 殷述和宋楚兮等人都好奇的凑过去看,那几个字,宋楚兮不知道是何人的名讳,但显然南康公主和殷述都知道的。 殷述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南康公主却已经一寸一寸的缓缓抬眸,看向了拧眉站在面前的宋承泽,冷声道:「今天这里是你在宴客,你也请了她吗?」 宋承泽不解皱眉,「什么?公主殿下在说谁?」 「安寿!」南康公主道,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则她却根本就等不得宋承泽的回答,也或者她根本就不需要,话音未落,就已经转身提了裙子,风风火火的园子的出口奔去。 「姑母!」她这样走了,肯定要出事,殷述赶紧去追。 那边的程夫人母女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把个受了惊的程小姐扶起来,赶紧也出了园子去了。 宋楚兮是看到这里方才心中明了,盯着出口的方向冷笑道:「原来如此。」 宋承泽并不着急,只款步走到她身边道:「妹妹原来不喜欢凑热闹的啊?」 按理说,既然摸清了他出牌的套路,宋楚兮就应该赶紧去阻止南康公主的,可是这个丫头居然就能沉得住气? 可是宋楚兮却很清楚,这人今天既然布了局,那么就不会留空子给她,她就算想要拦下南康公主,只怕轻易也做不到的。 所以今天这里大费周章的一个局,其实不为别的,就是冲着安寿公主的。 那个女人,是替宋承泽做事的,而现在,她没了用处,要被人灭口也是顺理成章的。至于安寿公主之所以会替宋承泽办事的原因—— 她一个日子过的安逸的公主,除了男欢女爱上面的事,也不会有第二种理由了。 这个判断,宋楚兮虽然已经做了许久,但也是直到了今天宋承泽对安寿公主下手的时候方才终于不得不遗憾的承认了。 「大哥,你真捨得出去啊!」宋楚兮嘲讽说道。 「论及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你我不过半斤八两,你需要这样挖苦我吗?」宋承泽也不动怒,只心平气和的反问。 他是和安寿公主有染,所以才能随便驱使了那个女人为他所用,但同样的,宋楚兮也是借了端木岐的手,一次次兵不血刃的杀人。 他们两个之间,就没有谁比谁更高尚一说。 只是平心而论,宋楚兮原是觉得这人应当是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底线,却没曾想他会为了笼络安寿公主,居然会用了这样的手段。 宋楚兮扭头去看他,但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对他期望太高的缘故,这一刻,竟是无言以对。 「杀人灭口是吗?」过了好一会儿,宋楚兮方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你引了安寿公主前来?好留下她所抵赖不了的证据?你还是真是处心积虑,不过也对,如果你要自己出手,就算失宠,她到底也是皇室的公主,骤然暴毙,皇帝不可能不闻不问,相形之下,借了南康公主的手就要干净的多。她才经歷了丧女之痛,绝对不会手软,刚好可以用她来替你将这颗已经没用了的棋子毁掉,也好了却你的后顾之忧。」 宋承泽的这一步棋,的确是走的高明。 安寿公主那女人可不聪明,哪怕南康公主杀伤了门去,她想不到会是宋承泽在背后阴他,自然就没理由将他们两人的私情抖露出来。而南康公主盛怒之下,是绝对会要她给自己的女儿偿命的,这样一来,安寿公主的嘴巴就给封死了。 这绝对不是件光彩的事,但宋承泽却并不介意被她揭穿,面不改色的听她说完,举步就往前走去,「一时半会儿咱们应该是不能从这里出去了,都等着吧。」 宋楚兮却没有离开的打算,只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站在那里未动。 端木岐拨开眼前斜逸的梅枝,从花园深处走出来,在她身边站定,努努嘴道:「你看什么?人都走了。」 宋楚兮这才从远处收回目光,仰头对上他的视线。 端木岐见她还是有些忧虑之色的皱着眉头,就抬起一手,用自己拇指的指腹将她皱着的眉头压平,一面浅笑道:「又不是针对你的,你还要大包大揽的把这死人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吗?」 宋楚兮拍开他的手,回头又看了眼被白绫掩住的淮南郡主,沉思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件事,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端木岐挑眉,不解。 「这的确是个借刀杀人的好计,并且从线索到证据,都安排的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种感觉,觉得——」宋楚兮沉吟着,最后还是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是不对劲的。」 宋承泽和安寿公主有私情,哪怕是摒弃其他所有的因素不提,只冲这一点,皇帝就不会饶过两人,但是为了不让丑事张扬,他也必定不能大张旗鼓的处置,而且私情这回事,也未必就是非得要命的。 宋承泽真的有必要这么谋算,一定要将安寿公主锄掉才行吗? 或者可以说,他就只是像摆脱这个包袱,但宋楚兮却总觉得他那样的人,就为了应付一个女人,实在犯不着这样机关算尽的折腾的。杀一个人而已,到底能有多难呢? 端木岐知道她心中所想,却是忍不住失笑道:「你倒是奇怪了,是一定要把对手捧的够高了,你才觉得他配得上和你较量吗?」 遇到一个难缠的对手,那就意味着她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宋楚兮可没这嗜好,只不悦的横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有些不怀好意的一挑眉毛道:「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之前那件事,你是真不知道殷绍已经找过了文馨公主才多此一举的上了当,给他做了帮手,还是有意为之的想要让他对你放低戒心的?」 文馨公主分明是和殷绍之前已经达成了协议,否则刘皇后不会出面保她。但那天她却只当是被端木岐说服,今儿配合了端木岐「掳劫」她的计划。 如果连端木岐都被耍了的话,这会儿只怕他的心里也还窝着一口火呢。 但同时,也不管怎样,那一局里最大的赢家都是殷绍—— 不仅打了殷梁和即墨勛一记耳光,更是逼着殷淮投奔到了他的阵营里面,可谓一石二鸟。 宋楚兮这个总揭他短的作为,着实是让端木岐怒不得又骂不得。他看着她眼中那种明显是不怀好意的光彩,仍是笑的肆意又桀骜,「我被人耍了,你就这么高兴?」 他这话,有些难辨真假,但是宋楚兮是真的没想到会从他的嘴里说出这种明显的灭了自己威风的话。 难不成那一次他真的是被殷绍算计进去了? 可是—— 这不应该啊。 宋楚兮心中诧异,飞快的回想了一遍那天晚上的事,她可以确定的是,是殷梁调开了驿馆外面驻守的御林军,而宋承泽却扣住了他买通的人手,冒充那些人进了驿馆掳人的,对了,那个时机拿捏的刚刚好,端木岐刚好不在。 「那晚——你去做什么了?」宋楚兮狐疑道,抬眸看向了他。 端木岐亦是侧目看来,两个人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他眼底的笑容就渲染浓烈了起来,抬手往她后脑勺上拍了一把道:「你真的确定,那天我确实不在?」 宋楚兮闻言,又是一愣。 当时她过去找他,他院子里的侍卫说他不在,她就信了,的确她是没有自己进去房间里确认的。所以呢?当时他其实就在驿馆,是为了配合殷绍和殷梁那些人的计划才摆了一出空城计? 说来也是,横竖除了那个色心不死的即墨勛,这整个天井之内,也没人敢真的动她。 而这样的运筹帷幄,也才更像是端木岐的作风的。 宋楚兮突然就释怀的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走吧,大家都再楼里,我们也别特立独行。」 端木岐唇边噙着的那一抹笑容不变,从容跟着她的步子前行,不经意间拿眼角的余光却瞥一眼她容光焕发的侧脸,眼中笑意却在不知不觉中淡了几分。 * 殷述从梨园里面追出,果然是没能拦得住南康公主,无奈之下,只能追随她直接杀去皇庙。 彼时那边的佛堂里,安寿公主还是心烦意乱,手里抓着一串佛珠,不住的来回踱步,正在坐立不安的时候,外面就听到侍卫慌乱的声音道:「殿下,公主殿下,您等一等,先让奴才给您通报一声,这里是皇庙——」 「滚开!」南康公主怒斥。 安寿公主还没反应过来,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佛堂里面阴暗,眼前天光骤然大盛,安寿公主下意识的抬手去遮眼睛,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南康公主的表情动作,南康公主就已经厉声喝道:「把这贱人给本宫拿下。」 她府里的亲兵冲进来,不由分说就将安寿公主给按下了。 「你们做什么?」安寿公主尖声尖叫。 南康公主已经再度沖山前去,不由分说的甩了她两巴掌。 这一幕,和前些天在浮云楼里发生的那一幕太像了,安寿公主被打的懵了,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她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一天。 可是这南康公主怎么回事?这样三番两次的找她的麻烦,真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你做什么?」安寿公主急怒攻心,气的有些昏了头,愤恨的盯着她大声嚷道:「本宫敬你是长辈,这才对你一再忍让的,你别以为我就怕了你了,我——」 「给我按下她。」南康公主脸上表情却冷的骇,有一种叫人完全陌生的杀意在她的眼中流窜,恶狠狠道:「打死!就在这佛堂里,给我把这个贱人乱棍打死了。」 到了后面,他便就是失态的扯着嗓子,面目狰狞的尖叫了起来。 ------题外话------ 本来想直接把安寿挂掉的,但是不太来得及了,明天吧,嗷呜~ 今天也有副标题—— 《丫鬟碧水之死!》 明天继续约╮(╯_╰)╭继续推文,《闺色生香》http:///764397。html文/雨凉 这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主被一个腹黑闷骚的男主缠上、然后'双贱合璧'斗各种奇葩、变态亲戚的故事…… 宝贝儿别文荒了,速度去戳,嘿嘿~
第058章 安寿之死,杀心又起 她府中侍卫,自然对她唯命是从,当即就有人去提了板子进来。 院子里的守卫想要进来阻拦,也被挡在了外面。 安寿公主被皇帝责令在此闭门反省,出了事,他们没法交代,而现在闯进来的人又是南康公主,他们更不能强行阻拦,一番僵持之下,侍卫们只能是看向了殷述求救,「七殿下,奴才们奉命在此看守,如若公主殿下有什么闪失,我们个个难逃干系。」 殷述这熊孩子心性好,平素里对那些反了小错的奴才都尽量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也就不追究了,可是这一次,只看南康公主那架势,就知道是完全拦不住的。 「唉!」殷述斟酌了一下,摆摆手道:「此事自有本王担待,你们不用管了。」 「谢殿下!」几个守卫感激的赶紧跪地谢恩。 这边的佛堂里,安寿公主被按倒在地,怒气沖沖的去看站在大门口的南康公公主,咒骂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这里是皇庙,可不是任由你为所欲为撒野的地方,这么几次三番的找上门来欺辱,上一回我当你是长辈才没同你计较,你就真当我是怕了你吗?本宫肯叫你一声姑母,那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你别倚老卖老的不知好歹。」 南康公主听着她叫骂,却因为本身就已经面目狰狞扭曲到了极致,此刻表情反而做不出多少改变了。 侍卫们从外面抬了板子进来,她立刻便是一挥手,「给本宫打,一下一下的打,我要看着她死!」 侍卫们提了板子走过去。 安寿公主突然就慌了,尖声嚷道:「你真的疯了吗?就算咱们之间有什么私怨,有话也一起到父皇的跟前去说,本宫是堂堂公主,这里还轮不到你对我来动用私刑。」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只看南康公主那种疯狂的表情,安寿公主也知道自己和她之间多说无益。 南康公主这是存了心的要对她下杀手的,虽然感觉上是莫名其妙,但此刻性命有关,她也由不得细想其中缘由,目光凌乱一扫,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殷述,就连忙嚷道:「小七,这个女人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吗?这里可是我殷氏皇族一脉世代供奉的皇庙,她今天要在这里对我动用私刑,就不怕冲撞了神明和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吗?」 殷述自然也知道这样不妥,但也算被逼无奈。 他深吸一口气,快走到南康公主身边,「姑母——」 「这件事,不用你插手。我今天就是要在这里处置了这个贱人,回头皇上若有追究,所有罪责我自会一力承担。」南康公主冷声打断她的话,怒气沖沖的再度抬手一指,「你们还等什么?给我动手。」 侍卫们不再迟疑,抡起板子就朝安寿公主身上招唿。 安寿公主养尊处优多年,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只第一个板子落下去,就已经全然失态,发出惨烈又刺耳的嚎叫声,只是被侍卫们死死的按着,根本就连挣扎也不能。 南康公主即使是看到她痛苦不已的丑态,似乎也依然没有觉得丝毫解气,盯着她,眼睛里仍是有熊熊烈火燃烧,带着毁天灭地一样的恨意。 侍卫手中的板子沉重,每落下去一次,就发出沉闷又厚重的声响。 安寿公主的叫声一声惨似一声,只三五个板子下去,就已经是满头的冷汗,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扬起脸来,也是满怀着恨意看向了南康公主,嘶声叫嚷道:「你这个毒妇,疯子,你跑到这里来撒野,你——父皇不会放过你的。」 南康公主满心都沉浸在丧女之痛当中,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什么后果下场,只愤恨的死死盯着她。 殷述的目光自她两人脸上逡巡,眉心却是逐渐拧成了疙瘩—— 很奇怪,冲着安寿公主的那些话,可以听得出来,她是知道南康公主对她有恨意的,但很明显,她却似乎根本就料想不到南康公主会直接对她下杀手。 淮南郡主是南康公主的心头肉,杀女之仇,这本来就是要以命抵偿的,安寿公主难道不知道吗? 殷述的脑中,突兀的蹦出来一个念头。 只这么饿一愣神的工夫,侍卫们就又是七八个板子下去了。 这样重的板子,侍卫们下手又毫不容情,就是身体强壮的男人至多也挨不过三四十,十几个板子下去,南康公主臀部往下的位置已经过血肉模煳,衣裙被鲜血浸透了,紧紧的沾在皮肤上。 她的髮髻在挣扎中弄乱了,髮丝胡乱垂落,脸上冷汗成股的往下滚,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汪,而那痛唿惨叫声,却是一声低过了一声。 南康公主冷着脸站在那里,她的面孔背光,整张脸看上去阴森森的,再不是当初那样慈祥的样子,反而像是一只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样。 安寿公主咬紧了牙关,自知再多求她也是无用,也开始用一种怨毒又仇视的眼神,死死、死死的盯着她,几乎恨不能直接用目光在她那脸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板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落下去,到了后面,居然都四溅开来一些细碎的血肉的碎末来,打到二十下左右的时候,安寿公主就连喊痛的力气也都散尽了,只剩下微弱的呻吟。 两个女人,就在这幽暗的佛堂里面四目相对,各自的眼中都啐了毒,只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样。 许是因为觉得一定劝不住南康公主,殷述便就再没有开口,只站在门槛外面,前面是幽暗森冷的佛堂,血腥味点点弥散,身后是正午的烈日,眼光灿烂,落在背上,晒的人暖暖的。 「公主——」行刑的侍卫眼见着安寿公主的眼珠子开始往上翻白,就试着叫了南康公主一声。 南康公主脸上还是阴云密布,却是缓缓的挥了挥手。 侍卫们住了手,也松了手,但只吊着半口气的安寿公主却不可能再移动一分一毫了,她那眼珠子一直的想要往上翻,但是因为胸中怨念太重,故而却又咬紧牙关强撑,只愤恨不已的盯着南康公主。 南康公主并不惧于此,这时候才缓慢的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来。 安寿公主费力的使劲仰着头去看她。 安康公主突然痛苦了闭了下眼,然后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那枚印章,狠狠、狠狠的用力砸在了她的面前。 那玉质脆弱,在青石的地砖上撞出了许多的碎屑飞溅。 南康公主却没再滞留,只决然的甩袖一转身就大步往院子里走去,一面冷声道:「进宫!」 她是忍不了也等不了由皇帝来亲自下旨处死安寿公主了,可是她在皇庙杀人,又杀了堂堂一个皇女,这也是莫大的罪过,她必须要马上进宫去给皇帝请罪。 安寿公主的眼睛里本来也就只有愤恨,可是在她甩出那枚印章的时候,却一下子就失魂落魄了起来,眼神变得迷茫且慌乱。 她趴在那里,动也动不得,只愣愣的盯着那枚印章。 那是她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怎么会落在了南康公主的手里?南康公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不由分说的冲进来,直接就将她打杀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一定是的! 安寿公主的心里,顷刻间就失去了所有的温度,仿佛是血液里仅存的一点热度都被什么给抽空了一样,虽然她无从得知这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是有一个大胆又荒唐的揣测却在心里生了根—— 这枚印章,若不是宋承泽亲手送出来的,绝对不应该被人发现,更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 是他!就是他!一定是他做了什么,这样迫不及待的将她推入了鬼门关的。 前两天惜雪去找他的时候,他明明说会找机会来见她的,她还一直满怀着希望在等,等来的—— 却是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结局。 那个男人,真是狠绝了,他居然是这般的根辣绝情,面都不见的就将她送上了死路。 哈! 怨谁呢,还不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好不甘心啊! 心灰意冷,最后的一点支撑着她生命的仇恨也被失望的情绪击得粉碎,安寿公主努力的张开五指,想要将碎裂的印章拿回来,却到底是没能如愿,就那么愤恨不干的断了最后一口气。 殷述一直站在那佛堂外面的台阶上面,没有动。 「殿下?」何旭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后,「南康公主的车架进宫了,这里——」 殷述反覆的抿了几次唇角,最后却是突发奇想,忽而转头看向她道:「我记得皇姐身边不是有个婢子一直跟着她的吗?人呢?」 从他们来了这里,就没见到惜雪那个丫头。 何旭本来是要问他,安寿公主的尸首要如何处理,闻言,不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对院子里的守卫问道:「公主身边服侍的婢女呢?」 「这——」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却都摇了摇头。 殷述这个时候也转身看过来道:「今天——皇姐可有走出过这皇庙去?」 「公主殿下是被皇上降旨,勒令她在此静心思过的,别说公主殿下不能违逆陛下的口谕命令,就算殿下要出去,奴才们也不敢放行啊。」领头的一人说道,走上前来,诚恳的给殷述拜了一礼。 之前那梨园里的种种线索,环环相扣,指的都是安寿公主,但如果安寿公主今天根本就没从这里走出去过的话—— 那这件事就绝对是别有内情的。 是有人刻意留下的线索,为的就是嫁祸是安寿公主,更有甚者—— 是把南康公主的种种举动也都一併估算在内,要用她的手来杀人的。 殷述一时没有说话,只垂眸沉默了下来。 何旭明白他心中疑虑,就快步出了院子,转了一圈回来,却见殷述还是保持着之前的表情姿态站在那里没动。 「殿下!」何旭走过去,低声禀报导:「属下已经去问过了,安寿公主身边的那个婢子叫惜雪,是在约莫两个时辰之前,她突然说有事要办,出去了。」 「一个半时辰之前?」殷述摸着下巴沉吟。 但是这边他们滞留的时间也着实是太长了,何旭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这里的事,您是不要尽快进宫去和陛下做个说明?」 「哦!」殷述的思绪被打断,拧眉回头看了眼那佛堂里面,面上露出不忍之色的嘆了口气道:「先找东西把皇姐的尸身掩住吧,这院子封起来,不准任何人擅自入内,本王这就进宫请旨,请父皇派人过来收殓吧。」 「是殿下!」守卫答应了,赶紧又吩咐多调了一队人手过来,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殷述大步走在前面,那表情看上去若有所思。 从皇庙里出来之后,主僕一行打马走在进宫的路上,何旭才忍不住的开口道:「殿下,您在想什么?是在想安寿公主的事情吗?那个不见了的丫头,是不是这就派人去找?」 殷述侧目看他一眼,没说话,却是眼神古怪的盯着他上上下下反反覆覆的看。 何旭被他盯的不自在了,脸上表情渐渐挂不住,露出明显的几分尴尬来,殷述这才没好气道:「你查什么?你是京兆府的衙差还是大理寺的亲兵?朝廷给了你俸禄拿了?还需要你去替他们破案拿人的?」 何旭被他噎了一下,面色就更显难看,不解道:「殿下不是怀疑那个丫头——」 「谁说的?」殷述再次没好气的打断他的话,用马鞭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那丫头有什么好怀疑的?淮南郡主遇害,起码有两个时辰了,那丫头才走了一个半时辰,她有被怀疑的必要吗?」 何旭之前倒是没从这时间的细节上面考虑,闻言不禁愣住。 而旁边,殷述的神色却是越发显得凝重又忧虑了起来。 他不说话,等何旭缓过神来,就更是奇怪,「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宋承泽!」殷述道,这个话题起的有些突兀,但他脸上居然鲜有的露出认真又慎重的表情来,感慨着慢慢说道:「我怀疑这件事都是他出手安排的。」 「他?」何旭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随后却是惊的眼睛圆瞪,「殿下您难道是说——」 宋承泽能和安寿公主之间有什么仇?当然,就更不可能和淮南郡主之间成仇了。他和淮南郡主之间难以扯上关系,但如果硬要拼凑的话—— 安寿公主可不是个省油灯,何况虽然大家都不说,他这边也不是没得到消息,之前安寿公主上蹿下跳,的确是做了好些针对宋楚兮的事的。 如果要把宋承泽和安寿公主绑在一起的话,那也就唯有用那一种牵连来解释了。 「咳——」殷述连忙咳嗽了一声,同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件事,可是事关皇家颜面的,别说没拿住把柄,就算真的撞破了,也只能遮掩。何旭自知失言,赶紧就闭了嘴,过了一会儿才道:「那这件事要怎么办?方才皇庙里——」 「你还是想去帮着京兆府查案?」殷述不悦道,随后语气就突然严厉了下来,「别人是带着眼睛和耳朵去的,咱们也一样,你就当没带脑子不行?看见什么说什么不就得了?」 他是笃定了这件事就是宋承泽一手策划,可还是那句话—— 没有证据。 何况,今天的这件事,其玄妙程度根本就远在方才他和何旭说的这些事情之上,十之*—— 是还有一重更深层的,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在里头。 不过这样一来,宋楚兮那个丫头索要面对的局面就会更加兇险了。 殷述想着,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了起来,而他的这种心情,直接就表现在了脸上,只何旭一次被他挤兑狠了,此刻再不想碰钉子,索性便使劲的咬紧了牙关,坚决的一个字也不多问了。 * 梨园那边,何鹏奉命去调派了京兆府的衙差过来,将前后的出入口都全面封锁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南康公主进宫之后,自然少不得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一番折腾之下,等殷述从宫里出来,并且过来放了被困在梨园中的众人回去,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因为所有的事情,矛头全部指向了皇家的两位公主之间的冲突,这件事就只做皇帝的家务事处理了,这边的客人,殷述只传了皇帝口谕过来,让他们全部守口如瓶,不准将梨园里发生的事对外宣扬。而至于皇庙里那血腥的一幕,自然更不会外传。 众人被困在这里一整天,又都担惊受怕,殷述一来,个个都如蒙大赦,赶紧的谢恩告辞。 宋楚兮和端木岐一行跟谁人流从那楼里出来,殷述本来站在门口心不在焉的同人寒暄,她一出来,他便就第一眼看到,忙不迭撇了客人迎上来一步,「阿楚!」 端木岐的眉心隐约一跳。 殷述却根本就没往他脸上看,只有些紧张的盯着宋楚兮道:「我有两句话要和你说,你——」 他说着,就皱眉看向了端木岐。 这两个人是彼此相看两厌的,端木岐的唇角弯起的弧度突然就莫名的带了几分冷意。 南康公主那么气势汹汹的冲出去了,其实关于安寿公主的下场,宋楚兮想也能知道的,但是现在殷述既然有话要说,却也由不得她不重视。 她扭头看向了端木岐,算是个询问的意思。 端木岐倒是觉得受用,只还不待他说什么,里面却见宋承泽也款步朝这门口走了过来。 殷述面上忽而就露出几分急色,想了想,就没有刻意将宋楚兮叫走,只就有些紧张的说道:「南康姑母今天受了不小的打击,让大家都跟着受累了,没惊到你吧?」 宋楚兮的胆子有多大,他又不是不知道,这根本就是废话。 不,殷述不会无聊到当着眼前都这么局面,特意找上她来说一句废话的,只能说是话中有话。 宋楚兮一时不解其意,却还是用心的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的记在心中揣摩,同时略一颔首,「南康公主的爱女之情,是人之常情,我没什么事,只是可怜了淮南郡主。」 说话间,宋承泽已经走到了跟前。 殷述只能是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今天本来是准备我做东来好生招待各位的,不巧碰上了这样的事,实在是可惜了。」宋承泽道,表情之间看上去淡淡的。 「咱们两家之间就不用说这客套话了,倒是别的客人受了惊吓,你该去安抚一二。」端木岐道,说着就要去拉了宋楚兮的手离开。 宋承泽长身而立,眼角的余光恰是瞧见了他的动作,突然就是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动作,道:「楚兮,我进京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还一直不得机会进宫去拜见姑母的,这在礼数上,实在说不过去。你手里不是有姑母的令牌吗?就给大哥行个方便,陪我一起走一趟吧。」 如果他要进宫去拜见宋太后,但凡是他递了帖子,宋太后就不会避而不见。虽说他进京就只有两三天,但是现在他这找上自己来,也明显就是别有居心。 「这样好吗?」宋楚兮道:「虽然我身上有姑母的令牌,可如果要进宫拜见,也同样要递牌子等候传召的,也不能贸然就跑到姑母的宫里去。」 「那你便当是同我做个伴好了。」宋承泽道,只就心平气和,望定了她。 这样的要求,实在算不得什么,甚至在陌生人看来更是顺理成章的,只是现在京城之内尽人皆知,宋家的四小姐和三房势同水火,于是此刻这兄妹两人之间如此和谐的局面反而叫人看了别扭。 宋楚兮是不知道这宋承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迟疑着没有马上答应。 殷述见状,就自告奋勇道:「如果宋大公子怕出入宫门受限,本王刚好无事,我陪你走一趟好了。」 宋承泽也不说话,只含笑看着宋楚兮,等她的回答。 「呵——」端木岐突然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斜睨他一眼道:「宋大公子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你想方设法的支开我,恐怕并不只是为了进宫便利这么简单吧?等回头从宫里出来,你可还会送楚儿回去?」 他这话乍一听,很有些莫名其妙。 但宋承泽却不意外,同样也是长身而立,只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眼,针锋相对道:「其实这话是不必说的这么明白的,楚兮是宋家的女儿,我的妹子,之前我不在京城,承蒙端木家主对她的照料,现在既然我这个做兄长的在这里,就自然没有让她继续寄居在别人那儿的道理。」 他说着,就看向了宋楚兮,「这段时间,你没少给端木家主添麻烦,回头我会替你准备一份厚礼却道谢。现在我们先进宫,出来之后,就去我那边吧。」 这是一个早就做好了决定,并非是要徵询谁的意见。 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却居然是谁都反驳不得他的。 虽然知道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明明已是死敌,这人还要将她带到身边去,他这到底是意欲何为? 这么久了,除了端木岐,这还是头一次,宋楚兮会觉得一个人的心思竟会是如此难猜。 「哎——」殷述脱口就想阻止,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 怎么说呢?说宋楚兮应该继续留在城西的驿馆、端木岐那里?这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他也从一开始就不乐意的。 宋承泽的话没错,她是宋家的人,跟着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如果不是宋楚兮也在当前,端木岐是肯定要直言拒绝的,可是现在—— 但凡他开口否决,宋承泽势必当面询问宋楚兮,让她自己做决定。 端木岐强行留她是一回事,她如果自己亲口表示要跟着端木岐,那就完全不同了,马上就要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宋承泽这个人,还当真是阴损。 端木岐看着他,唇角含笑,眼睛里却是冰凉一片的。他抬手替宋楚兮拢了拢披风的领口,道:「你们兄妹也是久不相见,既然是你兄长想念,那你就搬过去吧。」 他也不说让舜瑛和舜瑜跟过去,因为知道宋承泽肯定不会答应。 「是啊,大哥盛情难却,只是我要给大哥添麻烦了。」宋楚兮从善如流的微微一笑,那一个笑容之中也莫名的透着冷意。 殷述的眉头顶着两个疙瘩,面有急色,却是微红了脸庞,布置何去何从。 「那咱们就走吧。」宋承泽道,深深的看了宋楚兮一眼,却也不强迫她,率先转身下了台阶。 端木岐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宋楚兮只是无奈苦笑,「我先走了。」 言罢,也转身跟着他走了出去。 殷述扯着脖子张望,想追又没办法追,只焦躁不安的反覆握着自己手指。 端木岐从外面收回了视线,看向他道:「你方才到底想说什么?」 「啊?」殷述一愣,也飞快的收摄心神,可是看到他那张过于妖艷的脸孔了,突然就来了脾气,一瞪眼道:「我跟你有什么说的?」转身就又拉过一个从楼里出来的人攀谈了起来。 端木岐却也不动怒,出门上了自家马车。 「少主,就这么让小姐跟了她去吗?」舜瑜盯着已经走到街道口的宋家的马车,心焦不已。 「他不敢轻举妄动的。」端木岐道,抬手合上了车门,然后他冰凉的声音才继续隔着车门传出来,「而且——他能在京城里呆几天?」 * 马车上。 宋楚兮和宋承泽相对而坐,各自盯着对方的脸孔,默不作声。 「为什么一定要锄掉安寿公主?」先开口的人,是宋楚兮。 宋承泽闻言,就笑了,往旁边别开了视线,反问道:「为什么我不该锄掉她?难道要留着她给你宫来设局坑我吗?类似的手段,你连着用了两次了,不嫌乏味吗?」 他不是宋亚青和宋楚芳那些人,不会那么天真的以为宋楚兮这个丫头能够轻而易举的解决,更不会坐以待毙的等着对方来掀他的底。 「你这是讽刺我呢?」宋楚兮冷笑,「我知道我的手段不高明,可这前提难道不是因为有些人太蠢了吗?至于大哥你——我可是从来就没有小看的,而且就算我想要故技重施,你难道你就会乖乖中计了吗?既然我根本就不可能算计到你,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一定要这样大费周章的要了那位安寿公主的命呢?即使她办事不利,没有完成你的託付,也不是非得死吧?」 以宋承泽心思的缜密程度,宋楚兮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他耍花招。而且他如今这样的防范,肯定也不会中招,所以就算宋楚兮这边明知道他和安寿公主之间有染,也根本就奈何不得他。 他却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弄死了安寿公主?他不嫌麻烦吗?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靠的,不是吗?」宋承泽并不否认,说着,就又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说的没错,当时不知道你的底细,的确是我传信给她,让她给我了却这边的麻烦的。如果早知道楚兮你的能耐,当时我也就不会做这些无用功了。不过我有一件事一直都不明白,你对我们三房,何至于痛恨至此?需要几次三番的连下杀手?即使一开始的确是我父亲拿错了主意,可咱们同出一门,有什么事是不能商量的?反而值得你与外人联合,步步苦心谋算着,非要将我整个三房赶尽杀绝呢?」 他的语气十分冷静平稳,并没有半分亲人被屠而引发的仇视和愤怒,「楚兮,你是个聪明人,即使我们曾经让你受了委屈,但是权衡利弊,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来和我握手言和,都好过与虎谋皮,凡事去借端木岐的手。我若说的多了,你会觉得我是挑拨离间,但是难道你现在就有把握,知道他在你身上所要图谋的到底是什么吗?」 端木岐想要的,无非就是和宋家之间稳固的关系,和驻守塞上的那十万兵权。 这一点,他不需要明说,宋楚兮也早就知道。 只是她和端木岐之间—— 她总是不愿意去多思多想,总觉得眼下风平浪静就已经甚是稳妥,一旦深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不管利弊得失怎样,横竖这条路我都已经选了,难不成事到如今,大哥你还愿意同我冰释前嫌,再重新谋划一遍将来的路?」宋楚兮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宋承泽也没犹豫,只略有遗憾的嘆了口气,「是!已经到了如今的这一步了,我也的确是不能再同你冰释前嫌了,横竖就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了,再说那些废话也没什么意思了。这天井之内,我是留不了几天的,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如果能将我的尸首留下了,你就赢了。可一旦来日回了南塘,我也势必不会饶你的性命,咱们就各自珍重,跟凭本事吧。」 在这里,宋楚兮出现什么意外,朝廷方面和宋太后方面都会借题发挥,到时候事情会被推向一个什么方向,谁都把握不住。而一旦从这天京之内走出去,回了南塘的地界,天高皇帝远,以宋承泽的人脉和手段,杀一个人而已,他有的事办法将此事的影响化解,说到底—— 就算朝廷方面知道是他做的,可追究到底,也就是他们宋家的家务事,内斗之下死了一个人而已。她宋楚兮的性命,哪里就那么值钱了?不过就和当初的宋楚宁一样罢了。 他这话说的直白,完全不加掩饰。 宋楚兮与他四目相对,唇角的笑容慢慢敛去,「为了断绝我在这里对你下手的机会,所以这几天你要把我带在身边,限制住我的一切行动。你这分明是把我眼下所有的门路都堵死了,让我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现在又何必说的这么好听,说什么各凭本事?」 宋承泽将她带在身边,断了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往来,她整个人都被限制住了,根本就无从施展,就选现在手里给她一把刀,她想要戳死了宋承泽,她也没这个体力和身手。 这个人,老谋深算到了这等地步,她已然是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宋承泽却是不骄不躁,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 宋楚兮想要对他下手,现在其实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她在他的面前自裁,用她自己的性命做代价,她死后,自然会有宋太后恼羞成怒的替她报仇雪恨。 可宋承泽从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丫头也许不怕死,但却惜命的很,同归于尽的招数,她是不会用的。 马车一路安稳的前行,直到了宫门前才停。 这时候宋楚兮才知道,宋承泽其实是一早就递了帖子进宫,也得了宋太后的应允了,两人也没等,直接就被放行。 因为是和宋承泽一起的,他就没让用轿子,兄妹两个在内侍的引领下只徒步往重华宫的方向去。 一路无言,从前朝要往后宫花园里去的时候,刚好要从御书房前面过,宋楚兮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瞧见跪在正殿前面的南康公主。突然想起殷述跟她说过的话,宋楚兮心中忽而便升起一团迷雾,怎么都理不清楚。 不过前面宋承泽目不斜视走的很快,也容不得她失神太久,她也就只能抛开那些不想,赶紧跟上他的步子。 宋太后那里,两人一起来,自然也说不了什么体己话,只例行公事的敷衍了两句,也就算是全了宋承泽拜见她这个长辈的礼数。 两人从重华宫里出来,天已经黑了,宋楚兮的腿脚不好,回去就不得坐轿了。原路返回,路过御书房前面,宋楚兮好奇的掀开轿帘看去,南康公主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皇帝这一次被气的不轻,就让南康公主那么跪着,直至次日他早朝之后带了大臣过来这边议事,方才松了口。 这一天一夜之间,南康公主却像是熬的油尽灯枯了一般,被李嬷嬷等人搀扶着,一步步,木偶似的挪着出了宫。 「公主,您节哀吧,可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扶着她坐上了马车,李嬷嬷看着她空洞无神的眼睛,就开始默默垂泪,「皇上没让声张此时,对外只说是安寿公主忧思成疾,因病去世的,已经让内务府去处理后事了,公主——」 但即便是这样,南康公主的种种觉举动也触及了皇帝的底线,被他勒令闭门反省了。 南康公主一语不发的坐着,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她的话。 李嬷嬷嘆了又嘆,却也只能将知道的消息都告诉给她知道:「安寿公主身边的那个丫头跑的没了踪影,京兆府那边说是昨儿个有人见到这丫头鬼鬼祟祟的熘梨园去过。但是对外肯定不能说是受了她那主子的指使,但是必定要将她捉拿归案的。」 「是么?」南康公主忽而自嘲的苦笑,她一整天滴水未进,骤然开口的声音,听上去沙哑的利害,这么一笑,甚至都有点疯疯癫癫的感觉,「也是啊,那个婢子拿了那贱人的信物去的梨园,又害了我的女儿,可是嬷嬷,她为什么要过去那里?拿了那信物又是去做什么的?没有人帮忙给她做内应,她也能无声无息的做了那么多事吗?」 南康公主一句一句问的极其认真,自己说着,就有面色古怪的掩着脸频频发笑。 李嬷嬷看她这个样子,不免紧张的手足无措。 南康公主兀自笑了一会儿,又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面上神情再度演变的狰狞且扭曲,咬牙切齿道:「那个死丫头,上回就借我的手去收拾安寿那贱人了,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那一次,本宫都不同她计较了,现在——现在——」 她说着,忽而就又再度泪流满面。 宋家兄妹的内斗而已,为什么要折了她的女儿在上面?就算杖杀了安寿公主,她心中丧女之痛也难平復。 李嬷嬷听的更是胆战心惊,慌张的赶紧握住她的一只手,「公主,您先别冲动,先缓一缓,那位宋四小姐和咱们宣王殿下之间是有交情的,奴婢恐怕——」 她的话音未落,马车已经在公主府门前停了下来,同时听到驾车的车夫跳下车去行礼,「宣王殿下?奴才见过殿下!」 ------题外话------ 兮兮这是躺枪了么?不过安寿总算解决了,快拿月票犒赏我╭(╯^╰)╮ 大哥很魔性,棒棒哒~
第059章 我回南塘等你! 彼时殷湛也是刚到,下了马就直接上前一步,拉开了马车的车门。 南康公主的面色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亲自探手去搀扶,「皇姐。」 南康公主疲于应对,借着他的手下了车,一面往门里走,一面才道:「你都知道了?」 「嗯,我这两天有事,早上才刚回城。」殷湛道,微微嘆了口气。 他是个很务实的人,这样的情况下,自知说什么都是枉然,索性也不多言,只配着安康公主进了公主府。 南康公主的面如死灰,也是精疲力竭的不想说话,两人绕过影壁,才刚穿过前院的花园,眼前入目,已经是雪白一片,萧索的灵堂。 南康公主的脚步顿住,整个人突然就像是被抽空了血液,就那么怔怔的站在了那里。 府里的管家神情悲痛的快步迎出来,「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这一直不回来,老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灵堂这边已经布置了,还有郡主——」 淮南郡主的尸身,头天下午就被人送了回来,只南康公主不在,管家也不敢随便叫人去动,就直接停放在了灵堂里了。 南康公主愣愣的站着,没等她说完,忽然就直挺挺的往后栽去。 「呀!公主!」李嬷嬷尖叫了一声,好在是殷湛就在身边,一把扶住了她。 旁边赶紧上来两个婆子,将她移回了卧房。 殷湛过来刚好带了卫霖在身边,便直接让卫霖给她诊了脉。 「公主殿下是受了风寒,再加上心中积怒成疾,起了心火,这会儿有点发烧。」卫霖道,他是殷湛的心腹,故而直接说话就没绕弯子,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南康公主道:「王爷,公主现在心火难平,给郡主治丧的这段时间,她还是不宜操劳,不如就让她静养吧,省的让她见了郡主的遗容再平添伤感。」 南康公主的主,殷湛自是做得,当即就拿了主意,「你开药吧。」 「是!」卫霖跟着婢女去外间写了药方,又回来復命,「属下在给公主殿下的药里另外加了两味药,可促她安睡,药量不重,不会损害公主的身体的。」 「知道了。」殷湛颔首,这才转而看向了李嬷嬷。 李嬷嬷一介妇人,是没什么主意的,连忙感激道:「一切都听殿下的安排吧,郡主向来都疼爱郡主,出了这样的事,老奴也怕她受不住,还是不让她见着的好。」 说着,她便出去引了等在院子里的管家进来道:「周管家一直大理这府中大小事务,郡主的后事,他可以办妥的,殿下可有什么事情需要特别叮嘱的?」 「没什么了,这几天我都在京城,有事就叫人过去说一声。」殷湛道,往外走,「卫恆,这几天你留在公主府吧,帮忙料理一下淮南的后事。」 「是!王爷放心吧。」卫恆领命。 殷湛走到院子外面,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倒也没再说什么,就又继续举步前行。 卫恆跟着前去送他,走到花园里,见着四下无人,就捡了些要紧的事情与他说道:「宋四小姐昨天已经被被她家的那位大公子接走了,现在正住在城南的驿馆。」 「嗯。」殷湛丝毫也不觉得意外,只点了点头,「她在那边呆着,我反而更放心些。」 卫恆看一眼他的表情,又飞快的垂下头去,似是在躲避什么。 殷湛心里困惑,狐疑的打量他一眼。 不过这会儿他却没时间去揣摩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突然就沉吟问道:「对了,殷绍那里——我不在的这几天可有什么动静?」 「除了和应国侯合谋做了画舫上的那一齣戏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大动静了。」卫恆道,心里却是奇怪。因为这件事关乎着整个朝局中皇子势力的重新划分,所以哪怕出门在外,消息他也及时上报了。殷湛这人的思维向来都缜密清晰,断不会忘了的。这么再仔细一想,这才恍然大悟,「王爷是问他府里?」 「颜氏无碍了?」殷湛问道。 「上回九死一生,侥倖捡回一条命,她已然是元气大伤,这几天都在卧床静养。」为恆道:「不过太子妃的事情之后,太子为了给安氏示警,就将皇长孙交给她来照料了。安氏受了惊,说是在他书房外面跪了一整天,最后也没能说服他收回成命,所以现在,安氏是住在皇长孙院子的厢房里的。」 「嗯!」殷湛点点头,「安氏出手,本来就是为着抢夺那个孩子的,只是现在,恐怕是后悔不已了。看来殷绍对她的耐性也慢慢耗尽了,这就开始给予警告和压制了。」 安意茹在殷绍面前,从来都自诩清白,而这一次却被殷绍不留情面的掀了老底,那女人现在指不定是在怎么惶恐的呢。 「这样一来,她应该是会安分一段时间了。」卫恆道,顿了一下,还是有些担忧,「颜氏一直以为——她对那孩子一直看重的紧,如果她不放心将孩子放在安氏的眼皮子底下,要强行抢夺的话,恐怕就真要引发太子的怀疑了。」 「没事。」殷湛却不担心,「如果她这有这个打算,这几天也早就有所动作了。她能在太子府里蛰伏这么久,自然不会冲动盲目,暂时不用去管,小动作做的多了,反而容易惹事。」 「是,属下明白了。」卫恆点头,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他上马离开,这才转身过去灵堂那边帮忙操持丧事。 南康公主的为人和气,人缘也好,治丧期间,上门弔唁的客人很多,但是周管家办事老道,再加上有卫恆帮忙,淮南郡主的后事办的倒是顺利,没再起什么风波,只是这其间,宫里却突然传出文馨公主突发恶疾的消息来。她和殷淮的婚事本来是定在这个月底的,但是太医诊治了几天,却说是她这病发的突然,病症十分严重,一时半刻的不宜操劳,于是皇帝就临时颁下一道圣旨,将婚期往后推迟了。 一晃眼就进了二月,本来要留在京城等着喝喜酒的贵客们就没了继续逗留的理由,婚事一经取缔,即墨勛一行就去向皇帝辞行了。 而宋承泽,身上担着军务,领了皇帝雷声大雨点小的一番责骂之后,却是比他们都早两日就先行离京,返回塞上军中了。 他启程这天一早,宋楚兮很给面子的也早起为他送行,直接将他堵在了院子里。 宋承泽披了大氅推门出来,见她站在院子里,不免一愣,然后就一挥手,打发了侍卫们先退了出去。 「怎么?你要送我出城?」宋承泽款步走下台阶,在她面前站定。 宋楚兮神色淡然的看着他,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有点想不明白,你千里迢迢貌似进京这一趟,总不至于是专为了挨皇帝陛下的一顿骂吧?就这么走了?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大哥你的作风呢?」 「你又不是真不懂,何必在我面前假意的装煳涂?」宋承泽道,唇边亦是缓缓勾起一个弧度。他倒是很好心情的抬手将宋楚兮肩上的一片花瓣拿掉,然后便就调侃着开口道:「我特意跑这一趟的原因你会不知道?我来挨这一顿骂,不过就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证明我比你听话啊。」 「哈!」宋楚兮闻言,倒是忍俊不禁的抿唇笑了一声出来。 她低头又抬头,然后看着他的眼睛道:「大哥你为免太看得起我了,真是叫我受宠若惊。不过么,现在你真正需要忌惮和防范的人好像是二叔吧?怎么都轮不到我的。」 宋亚青死了,宋家就要重新选出一位新的家主来了。虽然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个人选都是由他们家族内部举荐,然后由朝廷点头才算作数,可一般情况下,但凡是他们推举上来的名单,朝廷都不会驳回,也就是个形式上的问题。但今年却大不一样了,宋亚青是获罪被处死的,还让皇帝大为震怒,本来从资歷上来看,这个独当一面的大公子宋承泽承袭家主之位顺理成章,可是被宋亚青闹了这么一出—— 他们南塘家中还有一个位份更长,并且稳重又踏实的宋亚儒在的。朝廷对宋家的三房不满,反而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宋亚儒提供了一个天上掉馅饼一样的机会,居然就意外的成了宋承泽登上家主之位的绊脚石。 宋承泽冷笑了一声,「你当我在军中,就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宋亚儒是块什么料,我比你更清楚,我不怕他挡我的路,怕就怕是他摇身一变,就成了你手中傀儡。楚兮,你的手段和本事我都清楚,当初你为什么要留着他?就算屡次对你下手的都是我们三房的人,以你的心性,你凭什么要对二房的人网开一面?你是女子,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你自己想要上位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可是二伯不一样,我父亲当年就是越过了他去,坐上了家主之位,现在你处心积虑,又让他因罪被诛,族中的那些老头子,哪一个不是胆小怕事的?只怕现在他们那边就已经再商量着要推举宋亚儒上位了吧?他是拿捏在你手里的,那位子给了他,还不就等于是被你攥在了手里的。」 这个人的心思缜密,的确是无孔不入的。 宋楚兮唇角弯起的弧度不由的更深,却倒也不觉恼怒,只道:「宋亚儒伤了腿,朝廷律令,身有残疾者,是不能出仕做官的,虽说咱们南塘几大世家都是特例,但是你在京的和这段时间,想必已经想办法将这一点透露给了皇帝陛下知道了吧?二叔相较于你,就算位份再高,可是他在京城里怎么可能会有大哥你那样的人脉去替他说话?」 宋楚兮说着,突然就似是怅惘的耸耸肩,举步挪到一旁,「的确,你这样不惜辛劳的走这一趟,的确是向皇帝陛下买了乖,让他知道,你对他还是甘愿臣服,唯命是从的。不仅如此,你还堵死了二叔上位的可能,废了我手里最有力的一枚棋子。表面看上来就只是不痛不痒的走了这一趟,其实大哥你却还是受益良多的。」 只要宋亚儒不能上位,那么宋楚兮想要把持宋家,就还欠着火候。因为就算宋承泽暂时也得不到支持,以宋立谨慎的作风,他们族中也只会想方设法的推举出一个德高望重的稳重人来担纲此任。而以宋楚兮在宋氏宗族之内那样浅薄的根基,她绝对轻易控制不住那个人。 「让你将我整个三房大肆屠戮,你已经占尽了便宜,你总不能一局也不叫我扳回来吧?」宋承泽道,抬头看了看天色,「好了,我着急赶路,就不废话了,来日方长,保不准咱们还有再见的可能。」 言罢,他便就迳自错开宋楚兮的身边,大步走出了院子。 宋楚兮也没拦他,只静默又安然的站在院子里。宋承泽走到院子外面,又驻足回头看了眼,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快步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随从招唿了院外等候的亲兵跟上,很快,这相连几个院子里的人手就都撤的干干净净了。 偌大的驿馆里,仿佛突然之间就只剩下了宋楚兮一人。 宋楚兮站在那庭中的梅树下,脸上表情不知不觉就转为冷然,像是丝毫也不为这里突然就萧条转变的氛围影响。 宋承泽会以为她是准备了宋亚儒做棋子,这并不奇怪,其实本来如果机会得当的话,她也不介意就直接走这一步棋的,可是自从进了京城这个乱局之后,她就已经断了这个打算了。所以宋承泽封死了她的这条路,她倒也不觉得怎样的损失惨重。 只是么—— 这个人,防范她如此之严,后面的事,她就势必要更加仔细周密的筹谋了。 宋承泽一行出了驿馆,他的随从递了马鞭过去,却还是不放心,「主子,皇上那里分明就是故意拖着,不肯将家主之位许给你的,您这一走,肯定也要直接回军中去的,家里那边顾不上,恐怕还是要被四小姐抢占先机的。」 如果皇帝要准了宋氏宗族里推举出来的人选,就算他和宋楚兮两边不靠,可是宋楚兮如果先回了南塘,还是有机会直接拿下的, 「那也要她有本事回得去再说。」宋承泽冷声说道,翻身上马,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莫名带了几分阴冷的邪气。 他扭头看了眼大门上方门匾,开口的语气却是冰凉冷酷的,「你当那个丫头就那么目光短浅?的确,抓着一个家主之位,她是能得些优势,可是说白了,那也就是个名头好听点儿,只怕她现在心里真正在谋算要抢夺的——还是别的。」 一个家主之位算什么?他们宋氏手中,最大的财富,还是驻守塞上的十万私兵。 宋楚兮那个丫头的手段如此毒辣,眼光自然也不会浅薄,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端木岐。现在她处心积虑在谋夺的,一定是他手里抓着的兵权。 宋承泽说完,也不敢他的随从懂不懂,直接便调转马头,策马出城去了。 宋楚兮一个人在驿馆里呆着,暗中估算时间,觉得宋承泽的人差不多已经全部撤出去了,方才不紧不慢的孤身走出了驿馆。 宋承泽今天会离开,端木岐是知道的,肯定会卡着时间过来接她的,她踩着点儿出这驿馆的大门里跨出去,那巷子外面果然驶入一队车马,却不是端木家的人,而是来自宫里的仪仗,有御林军亲自护卫的。 宋楚兮大为意外,心里突然就跟着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拧眉站在台阶上,等着他们走近。 「宋四小姐。」领队的是一名内侍,匆匆下马一拜。 宋楚兮看着他眼生的很,一时就没有搭腔,只看着他,静观其变。 那内侍却是心焦不已,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道:「太后娘娘病下了,陛下口谕,请您马上进宫去,四小姐快请吧。」 「什么?」宋楚兮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上前一步,「你说什么?姑母病了?是什么病?」 宋太后的身体,一向都很好的。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这会儿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重华宫呢,请四小姐赶快过去吧。」那内侍道,面有焦灼之色。 既然是宋太后出事,宋楚兮便就不能推辞了,虽然她心中十分笃定,此事必有蹊跷。 「那好吧。」心中略一思忖,宋楚兮就点了头,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方才我急着出门来送我兄长的,忘了穿大氅,麻烦公公叫个人进去给我取来吧。」 「是!」那内侍也没多想,指了随行的一个小太监进去。 众人等在这里,待那小太监取了大氅出来,巷子外面,端木岐也到了。 「四小姐,您的衣裳。」那小太监恭恭敬敬的将大氅呈上。 「小姐。」舜瑜和舜瑛两个已经绕过宫里的车马过来扶她,道:「一大早就听说太后娘娘病了,少主想着您定要着急进宫探望,就让奴婢们过来接您了。」 「是啊,我正要进宫去呢。」宋楚兮道,转而看了那内侍一眼,「这样我就坐外面的马车吧,有劳公公特来相告了。」 「四小姐客客气了,奴才们也是奉命行事。」既然她不是要抗旨不尊,这内侍也不刻意为难。 舜瑜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大氅,两人拥簇着宋楚兮往巷子外面走去,上了停在那里的端木家的马车。 宋楚兮埋头钻进车厢里,果然端木岐是在的。 他拉了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坐下。宋楚兮也容不得多想,直接就开口问道:「我姑母病了?」 「我也是今天一早刚得到的消息,具体的情形不知道,但既然是连皇帝都惊动了,就应该是做不了假的。」端木岐道,绵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个消息,因为来的太过突然,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是好几天不得机会见她了,他却也什么都顾不上了,只钻了她的一只手握在了掌中。 宋楚兮是越发的紧张了起来,心烦意乱道:「难道是有什么人对姑母下手了?可是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里,京城里接二连三的出事,这个时候害了姑母,能得什么好处?」 她是真的想不通。 端木岐瞧着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却是怅惘的一声苦笑。 「楚儿!」他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指,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宋楚兮一痛,果然就诧异的拧眉看向了他。 端木岐低头看着她的手,宋楚兮看不到他脸上表情,只是直觉上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于是就耐着性子屏住了唿吸,只紧张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端木岐抬起头来,唇角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洋洋洒洒的笑,只看着她的目光中,那神采显得深邃。 「明天——我就得离京了。」端木岐说道,语气虽然很轻,可是每一个字落下来的时候,宋楚兮都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字字句句敲击在心上的声音。 「明天?」她的脑中来不及变通思索,只如梦一般脱口重复了这两个字。 端木岐唇边的笑容就顺便转为了讽刺,「昨天皇帝突然诏了我和另外几位世家家主进宫,议事之后,即墨勛说他已经定了明日的行期,当时殷绍那两兄弟都在,那位太子殿下就当殿表示要在他府中设宴,替我们一起践行了。」 即墨勛要走,这关殷绍什么事?而起他要践行就践行,做什么非要点名拖上端木岐等人? 本来正月都过去了,殷淮的婚事又压后了,他们这些远客也的确是没有继续滞留不去的理由了,殷绍既然变相了下了逐客令,自然也没人能够拒绝。如果单单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宋太后又病下了? 这会儿倒是根本不用怀疑了,这件事,绝对和殷绍脱不了干系。 宋楚兮只略一思忖,就瞭然冷笑,「看来他已经思虑周全,打算用姑母拖住我了。」 并且那么巧,这个消息是压在宋承泽启程之后才递过来的?这么看来,就算殷绍和宋承泽之间没有勾结,殷绍也是有意为之,先送了他一个人情的。 「倒也不是必须这样,我可以去请旨,把兴起往后拖一拖。」端木岐道:「他不会真的把太后娘娘怎么样的,只是为了绊住你一时,好错过我离京的行期,而且在太后娘娘那里做手脚,就算有皇后给做内应,他们也一定不敢做的太过,应该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 宋家的家主之位悬而未决,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将宋楚兮扣在这里,她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从施展。这是殷绍已经对她起了戒心,要限制了,而这个局面,必定也是皇帝愿意看到的,他就只会纵容。 「算了。」宋楚兮闭上眼,认真的思索了好一会儿,重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坚决的摇头道:「他不肯把家主之位许给宋承泽,又要留了我在这里,现在皇帝真正要防范忌惮的不会是我,他应该只是不想让姑母身边亲近的人卷进宋家夺权的争端里面,也好方便限制姑母的立场,不让她插手。你是可以去请旨拖延归期,可如果这归期就此以后就变成了未定呢?」 宋家在南塘,已经没有一个足以支撑局面的人在了,而如果端木岐也自愿投入罗网,一併留在京城,皇帝这就算是得了意外之喜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甚至为了将端木岐控制住,他也许还会变本加厉,直接就用些手段,让宋太后一直不得痊癒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父子两个居心不良,只是我更怕你一时控制不住,万一你要在这里和殷绍呛起来,这处境,你想过没有?」端木岐道,唇角虽是带了一点揶揄的笑,但那神情之间却分明透着凝重的,「而且我一旦先行,恐怕不到明年这个时候,以你一个女子之身,你也找不到理由回去了吧?」 宋楚兮这个女子的身份,就是她天生的劣势。 后面就算宋太后的病好了,只要皇帝说一句,不放心她一个女子孤身上路,要将她留下来陪伴太后,她就连一个反驳推脱的藉口都没有。 她一个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回南塘?南塘又不是没她不行的。 殷绍的这一招用的不算高名,但效果却是立竿见影,只需要这两天的时间,打发了端木岐等人离开,就相当于是把宋楚兮给彻底的困住了。 「现在还由得你我来计较这些吗?」宋楚兮冷嗤一声,「不管我能不能脱身,却也总好过你也跟着自投罗网,殷绍那人阴损的很,他用这一计,未必就没没先料想到这一种结果,你要是自请留下,恐怕那才是真的正中下怀了。」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端木岐只是看着她,并未松口。 他的神色突然就变得极为认真,宋楚兮被他盯着,就开始心虚了起来。 她旁边移开了视线,「过去的四年我都等了,还至于熬不过这一年半载吗?如果不是挖万不得已,我是不会主动去招惹他的,他是堂堂一国储君,这里又是他的地盘,我还不至于那么蠢。」 「如果是你一个人,我当然是放心的,可是——」端木岐抬手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把脸孔朝向自己,又倾身向前,盯着她的眼睛道:「那个颜氏——」 宋楚兮对那颜氏的态度很不一般,殷绍的后院又乌烟瘴气的,万一颜玥要再卷进什么事情里,就难保她不会冲动出手了。 他近距离打量她,那种神情语气之中,警告的意味都相当明显。 宋楚兮避无可避,就用力抿了唇角。 她不想偏他,事关素岚,她做不了任何的保证,而其实她现在几乎没有犹豫的就准备跳进殷绍设下的这个局里面,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素岚。本来她是想趁着离京之前把素岚的退路安排好的,可是接二连三的被各种突发事件打岔,居然就分身乏术,什么也没顾上。 要知道,这个丫头,撒谎骗人的话都是信手拈来的,端木岐等了片刻,见她一直没有松口,心中不禁就又起了重重疑虑,拧眉道:「那颜氏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就算她曾是廖家的奴婢,也值得你为了她以身犯险,连自己的处境结局都不顾了吗?」 宋楚兮拗不过他,就强行拉开他的手。 她仍是把目光移开,脸上表情却是凝重道:「说实话,别说是他刻意布局要留我,就算他不出手,这一时半刻之间我也不会离开的。」 宋楚兮说着,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回头对上端木岐的视线,正色道:「就按照园丁的计划,明天你跟即墨勛他们一道启程离京吧,我这里还需要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我真要想走的时候,也未必就有人能拦得住我。」 皇帝不准她走,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可就算她自己偷偷的熘了—— 她一没作奸,二没犯科的,皇帝和殷绍还能公然派兵把她捉拿回来不成?殷绍以为他那皇帝老子的话能有多少分量?现在的宋楚兮,可是不会真的看在眼里的。 那少女的目光之中透着丝丝冷意,那意志,已然是坚定的不容人反驳了。 端木岐仍是抿了唇角,不置可否,宋楚兮就爬到他面前,也是近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道:「眼前咱们面临的是怎样的局面,你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皇帝要针对是并未是我们宋氏一门,宋承泽手里握着兵权,妨碍他对我下手,可是你不一样。只有你好,只有你能稳稳地控制住南塘的局面,他们才不敢随意动我。所以哪怕只是缓兵之计,你也不要再犹豫了,马上走,尽早的回到南塘去。」 她抓着他的手指,用力的握在掌中。 两个人,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里,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强烈的决心和意念,光彩慑人。 端木岐看在眼睛里,唇角唯一残存的一点笑意也缓慢的消散,无影无踪。 他稍稍倾身向前,带着松木香气的味道笼罩下来,宋楚兮的身子略一僵直,脑中突然混乱矛盾了一瞬,想着要不要避开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轻若鸿羽,轻轻的压在了她的唇上。 这不能算是一个吻,却带着独属于他的气息与温柔,一点一点的晕染在皮肤上。 宋楚兮的思维,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卡壳,突然就僵住不动了,嵴背僵直,唿吸也侷促的敛去。 两个人,静默的相对,耳畔能够听到的就只是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响,和滴滴答答的马蹄声。 然后,端木岐抬手一只手,环到她背后,轻轻的将她压入怀中抱了抱。 宋楚兮很顺从的没有挣扎也没有抵抗,她的下巴,被压在他的肩窝里,稍稍仰头向上,就能看到他飞扬入鬓的一点眉峰。 他真的是很好看的一个男子,这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五官,还是随意的那一条轮廓都完美的叫人无从挑剔,从任何的角度看过去,都自成一幅画,赏心悦目。 只是这一刻,宋楚兮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便有点小小的不安稳。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时时给她这样的感觉。哪怕他们目标一致,合作无间,可她就是知道,他隐藏了一些她看不懂也摸不到的东西,那些被他藏起来的东西,仿佛是一种禁忌,哪怕曾经那一次他有想要袒露,她都不敢去碰。 一直以来,她都讨厌那种完全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觉,她讨厌自己掌握不了的事,也讨厌自己掌握不了的人,可唯独是对端木岐—— 她愿意这样,永远都只想要安于现状,就只当她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就是所有了。 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连自己都时常会觉得不可理喻。 而这一次,当他这样紧密拥抱她的时候,这种感觉,突然就越发强烈了起来,就惟愿所有的一切,都停留在这里,哪怕永远的静止不前,都是好的。 端木岐就那样的拥着她,一路沉默,再就一句话也没有说,直至最后,马车在皇宫门前停了下来,他都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四小姐,我们到了。」舜瑜等了片刻,没听到这马车里的动静了,就提醒道。 宋楚兮收摄心神,想要强行推开他的时候,端木岐却先开了口。 「那我就先走了,你别胡闹,早些回去,我——回南塘等你。」他说,语气很轻缓很平稳,那种平淡却又认真的语气,让宋楚兮的心里甚至起疑,总觉这话都不是出自他口。 然后,他便撤了手,往后推开。 宋楚兮抬头去看他的脸,就看到他唇角妖冶至极的笑,他闲散的往身后软榻上一靠,这才又抬起一只手,用指尖轻蹭了她的脸颊,调侃道:「别看了,等到以后回了南塘再慢慢看,总不至于等你回去的时候我就已经七老八十不能看了吧。」 他的语气随意,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一切都和往常无异。 宋楚兮此刻却没了调侃的心情,只弯了弯唇角道:「明天太子府的宴会,我也会找个机会过去,回去的路上,你自己当心。」 「嗯!」端木岐眨眨眼,身子没动,「我把舜瑜和舜瑛给你留来,还有另外的一队人,怎么调派,回头你问他们吧。」 如果他公开留人下来给宋楚兮,就只会是让殷绍戒备。其实他也一早就知道,这一次没有他和宋楚兮选择的机会,他必须先走一步,所以就把所有的安排都提前做好了。 「知道了。」宋楚兮点点头,又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这才转身下了车。 端木岐一直坐在车厢里没动,听着外面宫门开启又闭合的声音,一直一语不发。 「少主,我们回吗?」长城凑到马车旁边,敲了敲窗子。 「嗯!」端木岐点点头,随后闭上了眼。 宋楚兮也是担心宋太后的身体,匆匆赶去了重华宫,彼时帝后和元贵妃等人都在,几个太医会诊之后,都说是太后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可宋太后就是精神不济,看上去病恹恹的。皇帝在那里一直待到午后方才离开,宋楚兮什么也没问,就只守在宋太后的床边陪她。 许是因为她太过配合了,刘皇后走时,便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她一眼,宋楚兮瞧在眼里,不过隐晦的一声冷笑。 宋太后人在病中,精神很不好,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到第二天早上才勉强有了些精神,宋楚兮说要出宫去给端木岐送行,她也没拦着。 太子府的践行宴设在中午,本以为过午也就能散了,可是即墨勛几个却喝的兴起,居然一直喝到了入暮十分,这才醉醺醺的出来。 颜玥的病还没好利索,这天便没有出席,众人纷纷起身离席的时候,蒋成海突然从后堂进来,与殷绍耳语了两句。 宋楚兮是能大致辨认唇语的,映着烛火,模稜两可的分辨出他说的几个字,心口霎时一紧。
第060章 去而復返,暗巷截杀 殷绍似是有些警觉的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略一抬眸。 宋楚兮飞快的垂下眼睛,若无其事的走到端木岐的面前,彼时即墨勛已经被随从扶着走进了院子里。 他是真的喝高了,脚步踉跄,几乎完全是被身边的人架着这才能站得稳。 殷绍自厅中出来,表情的严肃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眼底神情玩味。 宋楚兮看在眼里,就看向了端木岐道:「不知不觉都已经到了这会儿了,好像没有叫客人行夜路的道理,阿岐你们要不要再多留一夜,明日一早再启程离京啊?」 即墨勛这场酒醉的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席间要不是他一直兴致勃勃,早两个时辰就该散了。 「我随意,且看彭泽太子和其他几位家主的意思了。」端木岐负手而立,无所谓道。 其他几人自然也只是附和,却是跟在即墨勛身边的礼官尴尬的给殷绍行了礼道:「请太子殿下莫见怪,我们太子不胜酒力,失态了,不过您也知道,因为文馨公主殿下的婚事,我们这一行也在天京滞留的太久了,国中陛下已经来了两次信件催促,既然已经定了行期了,驿馆那边的行装也都打点妥当了,就还是不要耽搁了。太子他为一国储君,实在是该赶着早些回去的。」 即墨勛这一趟出来,已经一月有余,的确是耽搁的太久了。 殷绍也不就是存心想要留他,便就没有勉强,「既然如此,那本宫也就不留你们了,天黑了,我便亲自送彭泽太子出城吧。」 前面的花园里,即墨勛扶着墙壁吐了一阵,又已经踉跄着继续往前走去。 那礼官闻言,便甚是惶恐,「就不劳动太子殿下了吧?」 「略尽地主之谊而已,没什么。」殷绍道,说话间已经不容拒绝的举步往外走去。 那礼官赶忙快步跟上。 殷梁和殷化那些人也随后从厅中出来,一群人相继往大门口走去。 宋楚兮一直拧眉站在那里,端木岐就侧目看来道:「你是觉得即墨勛今日的举动反常?」 「难道不反常吗?」宋楚兮反问,「他要走便走,故意磨蹭到了这会儿?如果是真捨不得走还罢了,偏偏又留不住?」 这酒疯难不成是白耍的吗? 即墨勛今天的举动的确反常,可即便如此,他既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诡异举动,所有人也都只能是百思不解。 端木岐的目光沉了沉,这时候冯玉河却从外面的院子快步折返,笑道:「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果然是在这里的,就说怎么大家都到了大门口了还没见到二位,您二位——」 「没什么,多聊了两句。」端木岐道,隔着袖子拉了宋楚兮的手腕,「走吧。」 两人去到大门口的时候,即墨勛已经被随从扶着上了马车。 「既然这宴会散了,那臣弟等人就先告辞回府了,叨扰了皇兄大半日,实在过意不去。」殷梁微微勾了下唇角道。 殷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即墨勛的侍卫已经有两人离队,先会驿馆去取他的行装。 这一次出城,众人都要从南城门走,殷绍突然就扭头看向了宋楚兮道:「你是要去城门给端木家主送行吗?」 即墨勛今天的种种举动反常,殷绍也是分外警觉,他相信宋楚兮也察觉到了,如果宋楚兮随行,那也就能一路盯着那些彭泽人了。 宋楚兮自然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而本来若从常理上讲,宋楚兮也的确是该去送端木岐出城的,不过这会儿她的心里却记挂着别的事。 「很晚了,我就不去了。」宋楚兮道。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殷绍意外,就连端木岐也微微诧异,忍不住皱眉看了她一眼。 宋楚兮只佯装不察,抬头看向了端木岐道:「回去的路上要走上几日,你自己当心些。」 「嗯。」端木岐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宋楚兮就又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就当先下了台阶,朝停在巷子外面的马车的方向走去。 端木岐要一个人出京,路上自然也不需要用马车这么麻烦了,所以现在他的那辆马车就留了下来,宋楚兮在用。 殷绍是直觉上就对宋楚兮起了戒心,沖蒋成海略一抬下巴道:「天晚了,是宋四小姐一个人回宫,路上怕是不太稳妥,去安排一队侍卫护送她回去吧。」 他是对即墨勛起疑,但是对宋楚兮也同样的不放心。 宋楚兮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距离,闻言便是迴转身来,讽刺的露出一个笑容道:「京城之内,还能出什么事吗?太子殿下是对朝廷在这京城重地的治安防卫都没有信心吗?」 「皇祖母看重你,就当是本宫略尽一份心力,让她更放心些吧。」殷绍道,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 宋楚兮的目光冷了冷,知道拗不过他,索性也不多言,直接出了巷子,上了马车。 蒋成海紧急从府内调派了一支十二人的侍卫护送,一行人直接往内城的方向行进。 殷绍是肯定不会动宋楚兮的,这一点端木岐是放心的,而且方才宋楚兮也没强硬的拒绝他,端木岐便就没再深究,也上了马。 「谢过太子殿下的款待,我等告辞。」上马之后,端木岐拱手一礼。 「应当的。」殷绍淡淡说道,说话间,旁边的侧门已经打开,冯玉河命人送了马匹出来。 殷绍穿了披风,又接过马鞭,道:「天晚了,本宫还是亲自送诸位出城吧。」 他这还是疑心即墨勛的? 但是这会儿,即墨勛可能是醉酒睡着了,他那马车里早就安静的没了丝毫声响。 端木岐看过去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殷绍上了马,好几家人,浩浩荡荡的往城南方向行进。 蒋成海策马跟上,「殿下——」 「让你准备的人手都准备好了?」殷绍问道。 「是!一共四人,都是庆功卓绝的高手,应该不至于露出行藏的。」蒋成海谨慎的点头应下。 殷绍对他,向来放心,也就细问,只嘱咐道:「让他们小心着些,万一那位龙廷卫指挥使现身,露了马脚就赶紧撤,万不要当场被拿下。」 「属下明白,都已经吩咐下去了。」蒋成海应道:「不过殿下,这彭泽太子应该也不至于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吧,以他们现在的国力,当是不至于轻举妄动的。」 「本宫就是觉得他今天的举动怪异,总之你叫人沿路盯着他,他没有异动最好,现在他和老三勾结在一起,本宫不放心。」殷绍抿唇沉思了一瞬,显然他也不觉得即墨勛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突然想起了什么别的事,就又问道:「杨平今夜能回?」 「是的。」蒋成海面上神色也瞬间转为凝重,好在是殷绍的身份特殊,他身边的将他护卫在中间,其他人也不得近身。蒋成海确认了一遍身边环境才道:「他的传书才刚到,要不属下先过去等着?」 「不用了,回头送走了即墨勛,本宫亲自过去一趟。」殷绍却是抬手阻了。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南城们的方向去,宋楚兮这边,也是按部就班的被太子府的侍卫护送着回宫。 太子府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座府邸,这边路上她用的时间不是很长,太子府的侍卫将她送到宫门口,看她的马车进了宫门,方才离去。 这边的宫门之内,宋楚兮一直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里。本来宋太后给了口谕,说是她晚上回来,让侍卫直接放行她的马车可以进到三道宫门里边去,但是宫门一关,她却勒令没叫马车再前行。 「小姐,怎么了?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她面上表情虽然冷静,舜瑜却总觉得怪异,忍不住问道。 宋楚兮一直沉默不语,心中却在精确的计算着时间,估算着太子府的人应该已经走的远了,这才开口,「你们两个出去,把车夫换下来,再陪我出宫一趟吧。就跟侍卫说——说我要回驿馆去取些东西。」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立时警觉了起来,「小姐您——」 「快点,照我的吩咐做。」宋楚兮道,语气急躁又强硬,完全的不容拒绝。 舜瑜还想说什么,舜瑛瞧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多说无益,赶紧使了个眼色,拽着她下了车。 两人把车夫赶下车,又去和把守宫门的侍卫说明了缘由,拒绝了御林军要派人护送的好意,主僕三个,重又驾车出了宫门,直奔的城西的驿馆。 马车里,宋楚兮一个人拧眉静坐,脸上神色分外凝重,手指用力的捏着衣襟。 那会儿在太子府,她看的分明,蒋成海说的是和杨平有关的消息,当时虽只是寥寥数字,却已经让她胆战心惊。 杨平是去查素岚的底细了,一走一个多月,如果他一无所获,一定会马上回东宫给殷绍復命的,可是他却这样谨慎周到的提前送信回来报备了行期?虽然这会儿宋楚兮一切都只能凭藉想像,但是事关素岚,哪怕是捕风捉影,她也断不能对任何的一点线索掉以轻心的。 如果杨平没有直接回来给殷绍復命,那么对这人先一步的去处,宋楚兮也基本能够料到—— 是在城西的那处禁地。 她必须要去碰一碰运气,务必要赶在杨平和殷绍见面之前,先将这人处理掉。 回宫的那一路上,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做了打算,在心里飞快的这一切都串联了一遍,宋楚兮推开车窗看了眼,刚好路过一条暗巷的路口时,她忽而大声道:「停车。」 「吁——」两个丫头收住缰绳,跳下了车,「小姐,怎么了?」 「先不去驿馆了。」宋楚兮道,从车窗外探头出去,冷静的吩咐道:「舜瑜,你马上赶去南城门,从暗处盯着点儿太子的行踪。他送了那些人出城,应该会寒暄一阵,现在是初更过半,如果二更前,他要回程,走的若不是他自己府邸的方向,你给我发个暗号。」 「小姐,到底怎么了?那太子殿下,他是要做什么吗?」舜瑜见她面上神情凝重,不由的紧张起来。 「这个你别管,只管去城门盯着她就好,事不宜迟,赶紧去。」宋楚兮道。 舜瑜被她的情绪感染,便不敢过分耽搁,咬牙应了,便就朝南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宋楚兮想了想,又对舜瑛道:「你先把马车赶到那个巷子里藏起来吧,然后——你再替我去办件事。」 「是!」舜瑛将马车赶到了巷子里,宋楚兮沉吟了一声道:「阿岐留下来的人手,我现在如果要用,多久能到位?」 「有四个人是一直跟着的,马上就能来,其他人,奴婢须得临时发暗号召集他们现身。」舜瑛道,只神色凝重的盯着她。 「四个人——」宋楚兮思忖着,飞快就拿了注意,「你叫他们出来,然后你带两个人,马上折返太子府。太子身边有个叫做杨平的侍卫,年前你是见过的,你去他府上看一看,那人回来没,看到他,就把他给我做掉。如果他还没回去,你们都守在那里等着,总之——今夜,不能叫他和太子见面,知道吗?」 宋楚兮说这话的时候,面容冷峻,眼底光芒幽暗,透着森凉的冷意。 舜瑛被她震的面上神情一紧,「小姐——」 她要暗杀殷绍身边的侍卫?之前怎么不跟端木岐说,好歹是让端木岐把长城留一留,这样行事起来会方便些。 可是宋楚兮却不能那么做,虽然有长城帮忙,她做起事来会更得心应手些,可那样一来,端木岐知道她在做的事,势必又要重新考虑她的处境。这个时候,她不能绊住他的步子,因为端木岐在这京城里都留一天,他们两人的处境就都会兇险难料。 只有端木岐脱离了朝廷的掌控,他们的手里才能握住筹码和武器。 这些事,宋楚兮此时也无心解释,只道:「别问了,照我吩咐的去做,无论如何,都不能叫杨平见到殷绍。」 「好。那个侍卫奴婢见过,少主之前也叫人查过,奴婢一人对他,没有胜算,但是带上帮手的话,应该没有问题。」舜瑛道,顿了一下,却是不免忧虑,「那小姐您——」 「你先去吧。」宋楚兮却不容她多说,「你带了两个人走,另外两个人,给我了留下,让他们在巷子口等我。」 就宋楚兮这样的体质,舜瑛也的确是没多想,点头道:「行,这个巷子还是比较隐秘的,小姐在这里等着我,奴婢办妥了事情之后就来找您。」 「嗯!」宋楚兮点点头。 宋楚兮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一套夜行衣扔给她,舜瑛麻利的换了,转身奔出了巷子,吹了一记口哨,马上便有四名黑衣人自黑暗中现身。 她与那几人密语了几句,然后便带了其中两人先行,两外两个黑衣人闪身进来巷子,在暗处戒备,守卫宋楚兮的马车。却不想这边的马车上,宋楚兮也没闲着,舜瑛一走,她也麻利的换上了另一套夜行衣,然后将之前被她藏在柜子里的那条小型的弓弩机关固定好,带在了身上。 杨平不一定会回太子府,如果保证殷绍稍后一定会回去等他也还罢了,万一殷绍一时心血来潮,却了别的地方和他见面,舜瑛就要扑空了。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是—— 她不能冒这个险。 城西那边,她必须亲自带人去一趟。 这边宋楚兮飞快的准备,刚刚摸黑穿戴好,才刚下了马车,要招唿那两名护卫,却听到两人沉声喝道:「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巷子外面已经有数道人影飞扑而来。 两个黑衣人极为警觉,双方顿时拔剑交战在了一起。这两人都是端木岐训练出来的精锐死士,身手了得,但是对方明显也是实力不弱,双方刚一交手,就马上是打的如火如荼。 宋楚兮疾步退到墙壁的暗影里。 这是怎么回事?她被人跟踪了?殷绍的人明明已经回去了,而且就算是殷绍的人,殷绍现在并没有截杀她的理由。 可是不仅仅是殷绍,这京城之内,除了辰王殷化,好像也没有其她人非得要急着要她的命不可的。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可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她的那两名暗卫就未必靠得住了。 宋楚兮的脑中思绪飞快的一转,左右一看,便是手一撑,又跳上车辕。 端木岐的马车做的极其奢华,车架子很高,但是这里是民巷,右边的宅子墙壁并不很高,她踩了车辕,直接轻巧的翻墙而过。 也是运气好,这天刚好月初,整条街上都暗无天日,再加上有马车遮掩,她这一走,便就走的神不知鬼不觉了。 宋楚兮纵身自墙头跃下,才刚一稳住步子,就先听那墙壁另一边的一声惨叫,然后是有人的身体扑落在地的闷响。 有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空气的声音,剑锋颤动,那声音虽然细微,却仿佛能穿透空气,直接撞击在人的心上。 这种杀机,会由心而发,叫人心生恐惧。 宋楚兮虽然胆子大也足够镇定,但是这种出于本能的恐惧感还是让她的双腿如是被灌了铅,再动不得一点。 她的后背贴靠在那墙壁上,唿吸声也下意识的敛去。 随后又是轰然一声,有人的身体倒地,然后三五个人脚步凌乱的冲进了巷子里。有火摺子微弱的光芒闪烁,然后便是有人惊愕的声音,「怎么没人?」 「啊?怎么会?」另一个人不信,直接跳上车,里外探查了一遍,看到堆在车厢里的衣裳,更是面面相觑。 「刚才离开的一共是几个人?」 「先走了一个丫头,后面——又出去了三个。」 「难道——正主儿回了宫就没再出来?是我们被误导了?」 舜瑜和舜瑛那些人的身手可不是宋楚兮那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能有的,所以并不怀疑是宋楚兮乔装了跟着两个丫头一起走了。 只是这会儿这马车上留下的衣裳却叫人百思不解—— 如果宋楚兮直接回了宫里了,她干嘛把衣服留在了马车上? 「现在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走吧。」一个黯哑低沉的声音道。 这人的脚步声,几乎是听不见的,他的声音,宋楚兮也听过一次,可哪怕只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也如同是一场噩梦一样,更如是一记响雷轰然炸开在了心里—— 这人是,逆光。 是有彭泽第一高手之称的龙庭卫指挥使。 因为这人并不是形影不离跟在即墨勛身边的,所以之前即墨勛走的时候没见到他,所有人都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又出去办事了。 现在他却出现在这里,并且下狠手当街结果了端木岐的两名暗卫,只为了—— 来掳劫她? 这即墨勛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吗?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色心不死? 不过到了这会儿,宋楚兮反而明白过来,那人为什么会一直拖延到了晚上才走的原因了,因为—— 掳人这回事,可不能是做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他故意拖到晚上,估计当时是准备在她回宫的路上下手的,可是因为殷绍的突发奇想,他不能公然截杀太子府里有编制的侍卫,那一路上就没动手,偏不凑巧,她为了素岚的事情二度出宫,反而给这些人提供了又一次的可乘之机了。 不过即墨勛既然是派了他身边最得力的龙庭卫指挥使出来,想来就算她没再出宫—— 以那人的身手,再有宫里元贵妃做内应,他也该是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宫去把她给弄出来的。 宋楚兮想来就觉得即墨勛这偏执的举动十分可笑,但是想笑的同时,心里更是浓厚的危机感—— 那位指挥使大人总给她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她可不觉得自己躲在这堵墙的后面就能瞒得住那人去。 一旦她被这人擒住了,那就绝对没有脱身的可能了。 宋楚兮的一颗心选在了嗓子眼,但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那人一声令下之后,居然都没有叫人探查这两边的墙壁后头就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几个人都是功夫一流的好手,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快。 宋楚兮浑身僵硬的靠在墙壁后头,因为天紧张,指缝里都抓了许多青砖头的碎屑,直至确定没了风险,她方才从那墙壁的暗影里走出来,踩着旁边的草垛重新翻进了马车藏匿的巷子里。 彼时她那两个侍卫已经死透了,横尸在阴暗的巷子里,马车上被翻找的乱七八糟。 宋楚兮忍不住的往巷子外面看过去,心中疑虑重重—— 那人,真的是没有发现她的行藏吗? 可是,对方却没有对她网开一面的理由啊。 不过这个时候,她也么时间细想,跳上车去,把她自己的衣服收拾好,塞到了睡榻底下,然后取了端木岐放在车上做摆设的一把软剑,下了车,又解下一匹拉扯的马,从车辕下面的暗箱里拿了备用的马鞍出来绑好,独自一人,仍是按照原定的计划,策马往城西的那处目的地奔驰而去。 * 宣王府。 殷黎睡了之后,殷湛就一直一个人留在书房里等消息。 即墨勛等人今日启程,他一早就知道,可是本来午后就要出城的仪仗,却因为太子府里的一场践行宴给拖延到了晚上,这件事必定会引起他的高度警觉,所以从午后开始,他这里就已经派出去了人手,将各方人马的去向都盯死了。 即墨勛拖延着到了天黑,最后还是按照计划中的启程了,这件事看上去就越发的扑朔迷离。 这边他也是百思不解,便一直没想着去睡。 「王爷!」卫恆急匆匆的推门从外面进来,看上去行色匆匆。 殷湛的心头微微一动,看着他道:「出事了?」 「嗯!」卫恆道,面有愧色的吹了眼睛道:「是属下大意,失职了。之前暗卫一直暗中追随目送宋四小姐进了宫门,以为她那斌不会再有变故,也就撤了,可是就在刚刚,属下得了别的方面的消息,说是一炷香的工夫之前,看到了宋四小姐的马车再度出宫,当时我们的人只以为她是要去驿馆的,就没有跟的太紧,然后那边就出事了。」 「出事?」殷湛一下子站了起来,匆匆绕过桌案走过来,「出什么事了?」 「那边具体的情形,属下还没有亲自确认,得回来的消息说宋四小姐的马车在城西的一条暗巷里面遭到了不明人士的截杀,死了两个人,但是四小姐好像行踪不明了。」卫恆道,根本就不敢去看殷湛的脸色。 殷湛的面色也的确是不好看,脸上有一道风雷一闪而逝,没等他说完已经一撩袍角,大步出了院子,「备马,带路!」 「是!」卫恆急匆匆的快跑着追上。 殷湛会急着出去,他已经想到了,所以过来之前就已经命人备马。殷湛出了王府,带了一队侍卫,急匆匆的直奔了城西出事的那条巷子。 彼时那里已经有他手底下的人在接应。 「王爷!」那侍卫迎上来,也没有废话,直接就因着他往里走,「死了两个人,生面孔,不过尸首没被带走,应该不是行兇的人留下的,极有可能是宋四小姐身边的人。马车在巷子里,可是属下赶到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四小姐的踪影。」 「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殷湛冷着脸往里走。 这辆马车是四匹马拉车的,他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少了一匹马,不免略一怔愣,但是心思却莫名的定了一瞬。 「属下是偶然路过这里,闻到这边的血腥味才来的,没想到居然是端木家的马车。」那侍卫道,也是略有汗颜,「不过除了死了的那两个人,这里再没有多余的血迹留下来,至少应该可以证明四小姐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这样大胆,这样的在天子脚下,就当街下杀手。」 殷湛此时也没空思虑这件事是谁做的,他也等不得别人去查,自己亲自跳上了马车查看。 那马车里面有些东西被动过,但只是能藏人的地方被大致的翻找了一遍,桌上的茶具摆设都没有倾倒的痕迹,说明这里没人挣扎厮打过。 如果真是有人要对她不利,宋楚兮绝对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的。 思及此处,殷湛抿唇略一思忖,又仔细的找个几个地方,就找到了被宋楚兮塞在了睡榻下面的那套衣裳。 「这是——」卫恆将手里火摺子凑近了,不由的勃然变色,「今天宋四小姐去太子府赴宴,穿的就是这身衣裳好像。」 殷湛抿唇想了想,就提着那身衣服下了车。 这衣服是宋楚兮留下她,而且肯定是她自主的留下的,马也不见了,这就说明应该是她自己走的,而是被人强行带走的。 可是这大晚上的,她这是要做什么? 「卫霖呢?还有没有别的消息?」殷湛一边大步往那巷子外面走,一边问道。 「卫霖暂时还没过来,不过王爷,属下叫人查过了,四小姐身边的两个丫头,一个去了南城门,一个——好像带了人潜回太子府了,至于她们到底是要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一个从外面迎过来侍卫言简意赅的说道。 「夜袭这里的人,也没追到他们的踪迹?」殷湛只冷着脸走到自己的马前,将宋楚兮留下的那身衣裙塞到了褡裢里。 「被他们甩掉了。」那人汗颜。 殷湛举目四望,这里夜色迷濛,偌大的一个京城,没有线索,一时间还真是难想宋楚兮到底是去了哪里,但是只从她匆匆回宫又折返的这一点上来看,她势必是遇到什么万分惊觉的事情了。 可是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借端木岐或是宋太后的手,而非要自己亲力亲为去做的呢? 殷湛突然就失去了惯有的冷静,但是思忖之下,却是脑中灵光一闪,浮现出一个名字—— 「廖素岚!」他突然沉吟。 身边的侍卫没有听清楚,不禁奇怪,「王爷您说什么?」 殷湛却抬手没叫他出声,心里再一想,便就越发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只能是事关廖素岚,否则的话,她断然不会冒这样的风险,而说到能威胁到廖素岚的事情,也就唯有她的身世了。 「你刚才说是她身边的婢女带人回了太子府?」殷湛确认道。 「是的。」那侍卫点头,「一共三个人,走的很匆忙。」 如果她吩咐了别人回太子府,那么十有*,她自己就不会去那边了,而和殷绍有关的,他用来秘密传递消息的地方—— 殷湛略一沉吟,突然扭头看向了卫恆道:「殷绍的那处地方,是在城西的那里?」 卫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还是本能的点头,「是的。属下已经确认过了,就在废弃的浮屠塔那里。」 四百年前,天下四分,原是受到聂阳女帝统治的国家土崩瓦解,分裂出来的。聂阳一国,本来占据的国土并不太广阔,定都之地,便是现在的大郓城,反而是稳居中土的大封一国如日中天,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聂阳一国被女帝篡权登基之后,又以联姻之法将大封也一併收归囊中,大封一国从此寂灭,成了歷史。而天京,这座当年繁华一时的帝国都城也逐渐被荒废遗忘。聂阳国破,是在女帝党政之后的二百年,政权再度分裂,北狄于乱世中建国之后,又重新启用了这座被废弃的都城作为自己的过都,这天京才重新繁华了起来。 所谓浮屠塔,是原先大封国中香火鼎盛的佛坛禁地,可是女帝不信佛教,在吞併了大封之后,这座曾经一度只给大封皇室服务的佛教圣地也被废止,并且因为是皇族发展出来的,更被设为禁地,一直荒废。 佛坛重地,总有些人在忌惮,而且当年又在女帝的强压下,没人敢于公然入内,久而久之,那地方就变得鬼气森森的,所有人都绕路而行。 而现在—— 那里,却是殷绍用来整理搜集他到手的所有情报的秘密基地。他手里的各种消息,被传进京后都是在那里被一一甄别,选出有用的,才会呈报到他的手里。 但凡是相信鬼神一事的人,都对那座浮屠塔心生敬畏,敬而远之之下,谁也不会想到那里居然会被殷绍给利用了。 殷湛也是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宋楚兮进京之后,他为了做些准备,一一排查了殷绍身边势力,这才发现的。 「王爷怎么突然问这个?」卫恆不解道。 那地方,他们虽然知道了,但是对立面的具体构造和机构都不清楚,而且现在如果动了那里,明显就是要打草惊蛇的。 殷湛这会儿却断定了宋楚兮一定是去了那里,他抿唇想了想,就又翻身上了马,刚要打马前行,身后却见卫霖一起快马飞驰而来,「王爷。」 「怎么?」殷湛回头看来。 「王爷,杨平回京了。」卫霖道,也不废话,直接就禀报导。 「什么时候的事?」卫恆倒抽一口凉气。 「三天之前。」卫霖道,神色凝重,「我们的人一路跟着他,因为他一直没有异动,所以就没有随便动他,本来以为他回京之后这趟差事也就完了,可是又暗中跟了他两天,却见他在近郊那边,好像一直在查找什么。素岚小姐事——被他挖出来了。」 廖素岚是留了唯一一的一个把柄在这世上,并且这还是个谁都抹不掉的把柄,殷湛也没有办法。 「他还没见到殷绍?」殷湛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应该是还没,我们的人追他到了城西的一处民宅了,他就突然没了踪影。」卫霖道,抹了把额上冷汗。 「你马上回府里去,准备车驾,去西街那边等着。」殷湛冷声吩咐,然后便是果断的调转马头,一路往西奔驰而去。 卫恆不敢怠慢,赶紧带了人去追,「王爷,这巷子里的车马要处理吗?」 「叫人带回咱们府上去,尸体和血迹都处理掉,如果遇到什么人,就说她是去了咱们府上找暖暖的,让人先把暖暖叫起来,别让她睡了。」殷湛言简意赅的吩咐。 卫恆赶紧指了一个侍卫去传话。 卫霖办事也是很周到的,并不需要说的太多,但是这会儿殷湛的一张脸上却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那女人真是太胆大包天了,她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她又不是不知道,体力和状态都不比当年,她居然想要凭藉一己之力去截杀杨平? 如果能赶着在浮屠塔外截住杨平也还好说,如果杨平是在那里面的,她是疯了吗?那是什么地方,她都敢去闯进? 殷湛的心中又怒又气,但却完全的无可奈何,并且他也十分清楚,耽误到了这会儿,十有*,他就算是赶着过去了,也来不及挡下她了。 「吩咐两个人去南城门那边,如果有办法的话,就把殷绍拖延一二。」想了想,殷湛再次吩咐。 「好!」卫恆应了,又点了人去做。 他们主僕匆匆而行,这边四野寂静的佛图塔外围,宋楚兮已经驻马停了下来。
第061章 完美暗杀,炼狱浮屠 浮屠塔所在的这一片寺院是禁地,再加上荒废多年,入夜之后,渺无人烟,只站在围墙外面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鬼气森森的。 宋楚兮提剑下了马,把马拴在了一处粗壮的老树后面,然后又从马背的褡裢里掏出绳索,然后就沿着这围墙的外围一路摸过去。 这浮屠塔内常年隐藏了一些人,专门负责整理探子搜集来的资料的,这些年,几乎常年不会出来,一日三餐,都是有专人隐秘的送过来的。 宋楚兮从南墙根一路摸过去,待到拐到浮屠塔背面的时候,果然看到那里的墙壁后头藏了一匹马,不用说,一定是有外人进去了,而这个人—— 极有可能就是杨平。 现在她身边没了帮手,自己又全无内力,并且体力上又不好,唯一能够算作优势的就是身法还能勉强算是灵活,要孤身往里闯—— 大概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疯了。 宋楚兮自嘲的苦笑了一下,但是那神采之间却无半分的颓废之意。 因为废弃的年代久远,这五六百年间被风雨侵蚀,这座寺庙的所有门户都受损严重,名存实亡,但是如果从大门进去,那浮屠塔高处窥伺的守卫势必有所察觉。宋楚兮于是也不冒险,用了随身携带的绳索辅助,翻墙而过。 轻车熟路的绕过几处侍卫暗哨会注意到的地方,宋楚兮仍是用了那条绳索从浮屠塔的外围攀援而上。 这浮屠塔共有九层,按照推断,杨平所处的位置应该是第七层。 宋楚兮是有备而来,再加上这里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守卫自然松散,她要瞒人耳目并不太难,顺利的爬到第五层,却突然见到那边的天空上一簇烟火窜起,爆裂之后,蓝色的火星纷纷陨落。 是殷绍果然往这边来了。 如果他的速度够快,小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就能赶到。 宋楚兮自知时间紧迫,只集中精神避开岗哨所在的位置,一路直接爬到了塔顶,彼时已经是汗流浃背。 她仰身躺在塔顶的瓦片上,略微缓了口气,然后将绳索上的倒勾挂在顶端的石缝里,做好了一切准备之后,脚下才故意用力碾过一片碎瓦。 「什么人?」隔着屋顶,下面有人沉声地喝。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冷笑,下一刻,已经有一道黑影从下面一层的室内飞身掠上了屋顶。 宋楚兮一早就找准了方位,只等他踩上屋顶的那个瞬间,脚下未稳,一抬手,扣动了手上暗箭的机关。 「啊——」那人低唿一声,却未能躲过。 那一箭,正中他咽喉,并且箭头上又提前啐了毒,那人瞬息毙命,身子直直的往下摔去。 尸体这么落下去,势必要惊动下面几层塔里的守卫,宋楚兮早有打算,她的力道和速度都有限,立刻甩出绳索另一端的挂钩,勾住那人的腰带,那人下坠的速度一缓,她方才抢上前去,将那尸体扶住,轻轻的安置在了屋顶上,然后解开绳索,从第九层的窗口翻了进去。 这座浮屠塔,除了第一层留了四名守卫,然后第七层具体人数不明之后,其他各层都只有一个守卫。 宋楚兮盪入屋内,然后放轻了动静从楼梯口往下张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运气太好,这一眼看去,下面一层的守卫居然正靠在楼梯边上打盹,仰面朝天,睡的口水横流。 她一抬手,仍是对准那人的咽喉再射了一箭。 剧毒的箭头,根本就不容那人反应,便就直接在睡梦中没了知觉,身子缓缓的坐在了地上。 宋楚兮沿着楼梯下去,仍是拔下那枚用过的袖箭收好。这里的情况兇险,她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她现在力弱,论肉搏的话,马上就要被人拿下,所以哪怕是这个袖箭的机关力道很足,为了保险起见,她也必须要用啐了毒的箭头,所以用过一遍的,就暂时先收了起来。 下面七楼,就是密室所在的地方。 宋楚兮一面飞快的将机关上的三支箭补齐,一面深唿吸来压制情绪,同时脑中飞快的回想,尽量的记得下面那层楼的同道布局。 其实她会发现这里的猫腻,实属巧合,只是曾经一次无意间在殷绍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张奇怪的图纸,上面圈圈点点的有些标註,看着又不像是寻常的建筑。当时她大致的扫了一遍,就记在了心里,后来回去之后越来越觉得那图纸上面的建筑构造与众不同,找来一些古籍翻阅,居然就发现那图纸上面所画,就是这浮屠塔的内部构造。 殷绍不会无端端的去研究这么一座废弃已久的古塔,后来她又翻阅了许多的古书查找线索,最后居然发现这浮屠塔内另有玄机,里面居然是个收录各种奇闻杂志的巨大书库,其中似乎还藏了许多古籍的孤本。 这些东西里面,也暗含好些有关这京城里一些密道的记载,和许多失传已久的秘书,更有前朝大封国中官员的各种资料,这不失为一种控制朝臣的手段。殷绍是受了启示,为了利用这里的一些资料的便利,为了查阅起来方便,便干脆将自己的秘密情报网的终端放在了这里。 把手上的机关准备好,宋楚兮便扒了那侍卫的外衫皮甲套在了身上,又取了他的帽子,刻意压低了帽檐。 她的决断做的很快,几乎都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就从容的款步下了楼梯。 下面的楼梯口,是两名守卫,她提了剑下去,两人听了脚步声就抬头看来,「老吴?你怎么下来了?」 「哦,口渴。」宋楚兮粗着嗓子,含煳着应了声。 她的身量,相较于那侍卫实在是差的太多,虽然她人在楼梯上,可下面的人真要发现,也不难。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一瞬间,站在离楼梯口稍远的侍卫已经勃然变色。 「你——」他抬手就要去拉那门口挂着的一条绳索,绳索的另一头通往石门里面的密道,应该是用来报信的暗号。 宋楚兮可比他要镇定许多,当机立断的一抬手。 一枚袖过去,那人本来警觉,眼见着要被刺中手背,连忙后退一步,缩了手。 而这个时候,站在楼梯下面的另一个人也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摸腰间佩剑。 那密道的石门厚重,隔音很好,宋楚兮也不怕这里闹出大的动静,只防范门口那人再动机关,一手撑着楼梯的扶手往下一扑,直接就用身体朝楼梯口那人身上砸去。 那人始料未及她会用了这样一种笨拙的方式出手,一时失神,居然反应就慢了。而门口那人躲开了一道冷箭,果然是再度要抢着去拉那绳索。 宋楚兮身体下坠的同时,早就瞄上了他,当机立断的再度扣动机关。 那人这一次是真的防不胜防,被她击中侧颈,脸上顿时一片乌黑色,不可置信的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而这边宋楚兮也砸在了另一个守卫身上,两人甩做一团。 那人倒地之后,翻身就来要卡她的脖子,宋楚兮压在他身上,瞬时掏出绑在靴子里的匕首,横手一拉—— 动作稳准狠。 血光飞溅,毫不拖泥带水。 那人的动作直接停止,脖子边上热血奔涌,将宋楚兮的一只手掌都染红了。 宋楚兮知道殷绍在往这边赶,一刻也不能耽搁,就着他身上衣服抹了两把血,爬起来,将匕首收好,又把袖箭补满,然后捡起落在旁边的长剑拔剑出鞘。 她走上前去,将倒在地上的另一个侍卫的尸体拖起来,从他背后开了个小洞,长剑从他背心刺入,只留了一点余地就贯穿,然后拽着那具尸体虐到石门前面,伸手扯了那条绳索。 片刻之后,那石门就发出笨重的声响,从里面缓缓的向上开启。 里面的一个侍卫不悦的站在门口,嚷嚷道:「什么事?」 然则那石门起的缓慢,眼见着站在门口的人一点一点的要露出面孔来了,他胸口的位置却突然寒光一闪,伴着黑血,半截冷剑重力刺穿。 站在门里的人根本就没想到杀招会等在这里,直接就被大力刺穿了心脏。 「呃——」他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那半截染血的冷剑,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站在门边的还有一名侍卫,察觉了异样,才要回头喊人,宋楚兮已经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那具尸首,直接一矮身,自那开启到一半的石门底下钻了进去,一抬手,有是一枚毒箭射出。 门口那人才踉跄着奔出去一步,背心就被刺中。 「来人——」但是因为刺中的不是要害,毒性没有马上发作,他却是嘶哑着喊了一声出来,只是终究力气不够,声音低沉也不响亮。 离着这密室里面暗道不远的地方,又是下一道岗哨,两个侍卫闻讯,一人提剑往这边迎过来,另一个则转身就往里面去报信。 宋楚兮依旧镇定,果断抬手射出去一箭。 迎过来的这人机警的侧身一躲,心里却因为孤身杀进来的这人是个小个子女人而大为震惊,这略一失神的空当,宋楚兮已经用了所有的爆发力一个箭步扑上去,双手稳稳的握住长剑,近距离直接传入那人的心脏。 心口的位置剧痛,又同时一冷,那人虽没有顷刻间断气,却也一时没了动作。宋楚兮却没有迟疑,趁着这个空当,就从他身侧对准前面那人的背心又射出去了一箭。 那人背后没有防备,应声而倒。 而这时候,被宋楚兮一箭穿心的这个侍卫却缓过劲来,用了最后的力气,想要砍下来一剑。 他重创之下的动作,再难和宋楚兮匹敌,宋楚兮轻而易举的躲避开去,同时狠手快速的将刺入他身体里的长剑抽出。 血光飞剑,又扑了她一身。 她却全部在意,就好像是全无察觉一样,回头将几个侍卫身上的箭头拔下来,又捡起地上的,顺手将机关里面的箭头补满,然后提了长剑继续往前奔去。 这一番折腾之下,她的体力耗费就有些过了,别的都也还好,只双腿的骨髓深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是时不我待,她既然赶来,就有绝对把握可以完美的完成这一场暗杀计划,可是时间紧迫,却容不得她半分的犹豫。 宋楚兮咬紧牙关,将那石门重新闭合,然后刻意忽略自己身体的不适感继续往那密道里面奔去。 这密道做的很长,九曲十八弯,浪费了她许多的时间,但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了,从来也没人发现或者被闯入,所以侍卫们的守卫便有些松懈简便。 前面她再奔过去,又连着遇到了两拨四名侍卫。 本来她一个弱女子,根本就不可能拼得过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因为前面她已经连着闯过来疏导关口,里面的人骤然见到有人满身血腥气的闯入,就直觉的以为她是个一流高手,心里新生了惬意,手下动作就自然迟缓。何况宋楚兮又是个心狠手辣的,根本就不会有丝毫的容情和迟疑,往往那些人就都是死在了自己陷入位置的印象里。 她带着的袖箭,是原先机关上装备的三支,然后就是殷黎给她的那个锦囊里的八支,这一路杀进来,杀到第十三个侍卫的时候,用的箭头就已经是前面用过的了,虽然上面也有余毒,但效力却不那么勐烈了。 那人的背后中箭,摔在地上,脸色发黑,额上冷汗直冒。 宋楚兮从容走过去,他弯身躲了躲,却根本就动不得。宋楚兮的目光冷的没有丝毫的唯独,明明是身材娇小的一个女人,可是看在眼里,那人却也觉得她像是地狱里出来的冷面修罗一样恐怖。 他已经是没了还手之力,宋楚兮走过去,直接弯身拔下他背上插着的箭头,然后用那箭头抵着他的喉咙道:「说实话,我就让你死的痛快些,横竖都是要死了,有必要还要继续扛着受苦吗?」 「你——你——」那人压根打颤,眼神畏惧。 宋楚兮也容不得他废话,直接问道:「杨平是不是在这里?他人呢?」 那人中了毒,的确也是活不成了,横竖等救援到了,他也早死了,这会儿是真的不想受任何的折磨,居然就直接招认了,颤抖着手,艰难的抬手指了指里面,「里面的密室……右……右边。」 里面就是藏着殷绍手下最隐秘资料的密室了,左中右,三道石门。 宋楚兮扫过去一眼,确认道:「右边?」 「嗯!」那人点头。 宋楚兮也说话算话,直接将他抹了脖子。 她重新将机关上的袖箭补满,站起来,左右打量了一遍那三道石门。 这里面肯定还有一些专门负责整理资料的属下在替殷绍办事,三个屋子,右边一个目测是最大的,说是用来收藏资料的应该不假。 可是如果这其间让两外两个屋子里的人走出来了也不好。 宋楚兮警觉的四下略一打量,瞧见那两道石门旁边的凹槽,心里突然有数—— 她了解殷绍,那人多疑又心思周到,这些给他做事的人,他自己就不会放他们随便出入这里。所以,十有*,那另外的两道石门都是从外面锁住的,根本就不必担心。 心里冷笑了一下,宋楚兮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径直走过去右边的石门前面,抬手转动了那里的机关。 彼时杨平正在里面翻阅有关廖家的资料,正在入神的时候,身后的石门开启,里面居然还有两个侍卫,两人警觉的立刻奔出来,宋楚兮躲在门边,两枝袖箭连发,放倒了一人,两一个人她却只射中了手臂。 只也刚刚好,余毒的效力也足够了,那人的手臂失去知觉,长剑坠地,她便上前来一边,以剑压住了那人颈边,将他逼入了密室里。 那密室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书架,上面陈列了很多东西。 彼时杨平正在为了自己最后的发现震惊,居然失了先机,根本没防备身后,只听到侍卫的惨叫声才骤然回头。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要扑过来。 「杨平!」宋楚兮却是抢先沉声道,同时横手一拉,被她挟持在手的那名人质就摔在了地上,血水很快的流了一地。 杨平见她杀人的手法娴熟,却不知眼前的这个弱女子是真的弱不禁风,一时倒是也不敢和她过招,只满心戒备的捏紧了拳头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说我是什么人?」宋楚兮就大大咧咧的站在这密室的出口处,一抬下巴道:「你这一趟出京,足有一个多月了,说说吧,你都查到了什么?」 杨平大惊,愕然张了张嘴,随后沉声怒喝,「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出京这一趟的任务,本来就隐秘,被有心人士洞悉了不奇怪,可是这女人却好像分明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找上他来的。 杀入浮屠塔, 「既然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宋楚兮提了剑,款步朝他走过去,语气轻蔑而嘲讽,带着一种居然是掌控一切,势在必得一样高高在上的冷意,「知道了我的底细,你不妨再掂一掂你自己的斤两,你有多大的本事,我一清二楚,可是我从军三年,阵前斩将夺帅的事情也没少做,你倒不妨试试看,看看咱们硬碰硬,你能在我的手底下过几招,又是否真的能够逃出生天。」 当年廖家的种种,埋藏了很深的隐情。 杨平从一开始怀疑的只是颜玥的身份,但是一番追查之下,却发现迷雾重重,疑点越来越多。 原来他和殷绍一样,都觉得颜玥就算是和廖家有关,但大约也只会是廖容纱当年在家时候的婢女,可是后面却有种种迹象显示—— 那丫头絮儿的话,竟然好像是真的,颜玥极有可能才是廖家的大小姐廖容纱。 因为他查找了一个人,据说是当年被廖夫人聘请去教导廖容纱琴技与书法的先生,那人在廖容纱嫁人之后就远走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后面他居然发现这个人又是和颜玥有关系的。一路追查那人的行踪回了京城,更是发现了惊人的秘密,只凭那一点,她就几乎能断定了颜玥的身份—— 她才是廖夫人从小养大的那个女儿。 只是这样一来,当年嫁入东宫的那位太子妃的身份就又成了一重障碍和解不开的谜团,因为很多人都见过廖弈城,只从长相上来说,当年那位太子妃的身份就是不容怀疑的。 可是,却也总不能这两个女人都是廖容纱吧。 那时候,杨平的心里就有了另一种大胆的揣测—— 廖弈城的死和当年廖容纱的婚期并不冲突。 只是这个揣测,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就算真的是廖夫人胆大妄为的用力一个女儿来冒充男丁承袭了爵位,可她当初生产的时候却是在其他廖家人的眼皮子底下的,那时候的廖家才刚发迹,里面各种利益纷争,乱的很,她一介妇人,绝对不可能瞒住廖家所有的人,把一个女儿谎报成男丁而不被察觉。怀疑之下,他并不敢贸然将此事报殷绍知道,只能根据线索逐步先确认。回京之后,他找过廖倩华的父母,经那位廖大夫人证实,当年乔氏生产的时候,她就在边上,肯定当时生下的孩子是一男一女。 这样一来,又再推翻了颜玥才是廖容纱的推断。 但同样的,有关颜玥的一切,就更加解释不通了。 这件事,仍是个谜团,但却也必须要一五一十的禀报给殷绍知道了,只杨平本身就是个办事细密周到的人,事情没弄清楚,他自己就不甘心,于是就想到了浮屠塔这里的秘密档案库,他下午过来,翻找查阅了和当年廖家有关的所有资料,终于—— 另一重叫人意想不到的真相浮出水面。 虽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只凭他手里掌握的这些信息,他现在已经可以十分笃定的推论—— 当年嫁入东宫的太子妃廖容纱,其实和征战北川战场的少年将军廖弈城,就是同一个人。 廖夫人这一介妇人,居然愚弄了皇室和整个天下的人,并且还做的几乎天衣无缝,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拿出来的证据。 这件事,绝对是他们廖氏母女之间不外传的秘密,可是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居然会对这一切瞭若指掌。 不是杨平相信她就是当年的那位太子妃,只从外貌身段上看,这就绝对是两个人,可是她此时说话的语气,行走间的动作神情—— 却又分明让人觉得恍惚,就仿佛真的是当年那个心狠手辣,杀伐决断的女人又回来了。 最主要的是—— 她知道对廖家的秘密洞若观火。 杨平是不想相信也不行的。 宋楚兮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手中长剑上面的血珠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滚,自她走过的地方,旖旎了一路。 「娘——娘娘?」杨平的舌头打结,十分艰难的开口,「怎么会?您不是——」 就算廖容纱和廖弈城是同一个人,可廖容纱死了,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入殓安葬的,这件事,是不可能作假的。 宋楚兮却一直是一副将他牢牢掌握的样子,走到他面前一步之外的地方站定,缓缓抬起手中长剑,剑尖触在他胸口。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问我,不想死的,你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宋楚兮道。 杨平咬着牙,闷不吭声。 宋楚兮看着他,目光冰冷,出口的第一个问题,就又在杨平心上重重一击,「殷桀是哪儿来的?」 「娘娘怎么会这么问,小殿下当然是——」杨平怔了怔,即使他的反应再快,宋楚兮也清楚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促狭。 「杨平,我知道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如果你不想让我当场废了你这只手,就不好想着耍花样。别跟我殷桀是当初我生下的那个孩子,他不是!」宋楚兮剑尖一移,戳在他肩头一侧,「如果你觉得为难,那么或者退一步,我再换个问法?当初——我生下的那个孩子呢?」 她的语气强硬且肯定,没有一丝的犹疑和不确定。 「娘娘——」杨平被逼无奈。 「看来你还是只想着敷衍我?」宋楚兮打断他的话,她一直没下杀手,她现在还需要从杨平这里询问一些事情,不能直接一剑杀了他,而一旦她出手,杨平这样的高手,可能就要洞悉她眼下这外强中干的力道了,「说!殷绍他——到底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娘娘您说的没错,长孙殿下——他的确不是您生下的那个孩子,您的那个孩子——」杨平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浑身杀伐之气,当面就在威胁他的人根本就承受不住他的任何一招,只尽量的拖延时间道:「娘娘您不是都知道吗?那是个死胎,太子殿下那时候的处境不妙,便叫人抱了现在的小殿下回来,冒名顶替。」 以殷绍当时的处境,宋楚兮也心知肚明,有些事,他必定是会提前准备的。 横竖殷桀不是她的孩子,而至于那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都跟她没有关系。 现在她就只想知道,她自己的孩子到底是被殷绍如何处置了,哪怕註定了她和那孩子没有母子缘分,但是作为母亲—— 她不能连孩子的埋骨之处都不知道。 「杨平,看来我方才给你说的那些话都白说了?」宋楚兮手下长剑缓慢往前推了一下。 杨平被逼着后退一步,许是她眼底神色太过冷酷决绝的缘故,杨平便直觉的以为她是真的对一切有所察觉,就只是要从自己口中确认一遍的。 当年的太子妃廖容纱,就是个手腕强硬,眼里不容沙的人。 「事到如今,奴才也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娘娘您今天既然会冒险潜入这浮屠塔中,就必定是冲着殿下来的,横竖您迟早都要知道,奴才便直接都告诉您好了。」杨平终于心一横,一梗脖子迎上她的视线道:「是,您生下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死胎,但遗憾,只是个女孩儿,被——被殿下下令,处理掉了!」 宋楚兮的心头剧震。 这个时候,她的脑中突然就混沌成了一片。杨平的这个解释,是合情合理的,可是她的心却是瞬间乱了,再容不得细想其中原委,只有往前逼迫了一步,是你去做的,「是你去做的?」 「不是!」杨平被逼,又再后撤了一步。 「是谁?」 「……」杨平死咬着牙关不再吭声。 这个女人和殷绍之间的那一场算计,到底是惨烈到何种程度,作为殷绍的亲信,杨平一清二楚,她既然回来了,就一定是冲着殷绍,与其让她在暗处做动作,不如彻底刺激她发作,早一点正面对上,殷绍反而比较容易防范他。 而这个时候的杨平也同样确定,宋楚兮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不想出卖伙伴的心情,宋楚兮是能理解的,但是这些人,葬送的是她孩儿的一条命! 如果这杨平所言是真的话—— 宋楚兮突然就觉得胸口窒闷压抑的利害,丝丝缕缕的疼。 都是她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蠢,估算失误,要不是她自甘走入了殷绍所设下的陷阱里去—— 可是殷绍那样精妙的算计,步步到位,根本就让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其实从她临盆之前,他就已经替她安排好了葬礼的流程,如果说她当初生下的是女儿的话,当时她却是清清楚楚听到稳婆说「是位小皇孙」的。那些婆子不可能有胆量擅自谎报,那个情况下,殷绍就是需要一个嫡子来稳固地位,所以那就只能说明,他是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不管她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儿,都让稳婆大声报喜。 可想而知,如果那会是个男婴的话,那么他要逼死的就只是她廖容纱自己,而如果那是个女孩儿的话—— 宋楚兮恨恨的闭了下眼。 殷绍,你当真是狠绝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肯定是提前已经将要替换的男婴就提前准备好了的,殷桀,果然不是她生下的孩子,她以前还就只当是自己冷血,因为殷绍的关系才打从心底里排斥那个孩子,现在想来,至少在这一点上,她的感觉还是没有错的,因为—— 那根本就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不是你去做的?那就是蒋成海?」飞快的镇定心神,宋楚兮的眉眼一厉,再次追问。 她的这个体型,比廖容纱要矮一些又瘦弱一些,并且声音也不很像,杨平的脑子里其实一直都是混乱不堪的,他不仅是亲眼看着廖容纱下葬的,当初按照规矩,东宫中停灵七日,那个女人明明是死透了的,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生还的可能。 但就是她说话的语气,这种语调,这种气势,却又叫杨平矛盾不已,打从心底里,就是认定了她就是廖容纱,而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 杨平其实一直都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往上冒的,用一种古怪的眼神防备的盯着她。 宋楚兮这会儿已经有些乱了心智,再度冷声逼问,「我再问你一遍,当初我生下的那个孩子,是当时就是个死胎,还是——」 当时她的确是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的,这一点他十分肯定。 杨平察觉到了她的心绪不稳,终于找到了可趁之机,索性就破釜沉舟,继续刺激她道:「那孩子,其实还有气息——」 宋楚兮如遭雷击,眼底突然升腾起浓浓的杀意来。 那个孩子没有死,但是—— 却被殷绍杀死了? 就算殷绍需要儿子,也就算他再想她死,可那个孩子,也是他殷绍的骨血啊,他怎么就能够那么狠心?既然他能偷龙转凤,做的天衣无缝,那么就说是双生胎不行吗?至少,还能留那孩子的一条性命。 作为父亲,他怎么可以那么狠,那么狠…… 「呵——」宋楚兮胸中悲愤,却是突然不受控制的冷笑了一声出来。 杨平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眼神变化,乘胜追击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继续诓骗于您的必要,想必娘娘您自己的心里就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小殿下的身世有问题,如果不是宛瑶那个丫头知道的太多——您的孩子,自然是要交给她来照料才是最稳妥也最合理的。」 是了,还有宛瑶,从她回来之后,费劲了心思也未能找到的宛瑶。 那个丫头,果然也是难逃被灭口的厄运吗? 「宛瑶?」宋楚兮的神情恍惚,微微呓语了一声。 一个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一个是对她忠心不二,能为她豁出命去的贴身婢女,这两个人的死讯确认,足够带给她巨大的打击。 杨平眼见她的目光游荡涣散,自知时机已到。只他心中忌惮当初廖弈城的身手,又不确定眼前这蒙面女子的底细,便多了一重小心,不敢强取,手中运了内力骤然一掌噼向宋楚兮持剑那只手的手腕。 彼时宋楚兮的神思涣散,不及防备,危险袭来,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撤身避让。 她这小半步退开,恰是给杨平大开了一道生门。 杨平也不恋战,提了内力就直扑门口。 宋楚兮自知上当,抬脚要追,却知道,以两人之间相差悬殊的身手和体力,她一定追不上他。 「杨平——」心中飞快的略一思索,宋楚兮索性就止了步子,盯着杨平飞快逃窜的背影冷声唤他,「难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的脸?不想知道我究竟是谁吗?」 杨平知道她这是诱敌之计,他但凡迟缓了一剎那,都极有可能被这个阴狠狡猾的女人当场弄死。 可是他脑中对于廖容纱的身份,实在是存了太多的疑惑。 那个女人,明明已经入土为安,她不可能还活着。 虽然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女人已经亲口承认,并且从她身上的种种迹象显示,她都应该就是前太子妃廖容纱无疑,可是她的身段和声音,还有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起死回生的种种—— 这些谜团,就像是一个*咒。 杨平的心里虽然一遍一遍的在警告自己不要被她诱惑,身体的反应却像是不受控制一样—— 宋楚兮站在燃着火把的冰冷密室里。 她居然不是虚张声势,真的抬手,缓缓扯下了蒙面的黑巾。 杨平仓促中回头。 他就只想要看一眼,确定这个女人的身份,但是看到了呈现在眼前的这张脸,还是震惊过度。 是她?居然是她? 宋楚兮?南塘宋氏的四小姐? 可是怎么会呢? 如果她是宋楚兮,那么就绝对不可能是已故的太子妃廖容纱,难道她和那个女人认识,或是有什么不解的渊源? 杨平的脑子里更是混乱一片,但他脚下逃窜的动作未止,只是这样心绪不宁的情况下,却不可能不受影响。 宋楚兮的唇瓣勾起一个诡异冰冷又妖艷的笑容,以最精准的时机和角度迅速抬手,射出了袖子里暗藏的染血的最后一箭。 「咻——」 残留有前面暗卫血迹的精巧袖箭疾射而出。 宋楚兮对那杨平的反应和心理都把握的分毫不差,那个瞬间,正处在杨平极度矛盾和困惑的思维状态之下。 这一箭—— 是绝杀! ------题外话------ 我兮已经帅裂苍穹,秒杀一切男主男配不解释,我默默的蹲墙角流口水,你们把月票交出来,敢藏私的,今晚就把我兮派过去╭(╯^╰)╮
第062章 投怀 即使是杨平这样首屈一指的高手,也没有任何逃脱的空隙。 袖箭正中他的人中,甚至都没有见血,杨平奔窜中的身子却是突然失去了牵引一般,保持着一个回首的动作,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重重的扑了下去。 「你——你是——」他的喉咙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咯咯声,眼睛里瀰漫的都是不可置信的恐惧情绪,就那么瞪着眼,不甘的倒在了地上。 宋楚兮咬牙继续提着那口气,快走过去,面无表情的飞快将他身上搜了一遍。 本来就只是为了碰碰运气,最后居然真的从他腰带的夹层里剖出来几张薄纸。 她一目十行的飞快扫了一遍,忽而忍不住又看了杨平的尸首一眼,然后转身奔到一侧墙壁前面,就着上面的火把将那几张记录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付之一炬。 一直到确认那几张纸被焚烧成了灰烬,而没有留下任何一点残骸她才放心,重新举目,飞快的将这间密室打量一遍。 杨平的那些话,她是信也不信,毕竟殷绍身边的这两个侍卫得他调教多年,心智非比常人,总有些混淆视听的手段的。可是杨平最后会主动提及宛瑶—— 这一点,却叫她心中起疑。 宛瑶是她的心腹,对她忠心耿耿,但毕竟是个丫头,又已经逝去那么久了,就算是好当年的那件往事有关—— 当初她这个太子妃,可是以手腕强硬狠辣着称的,从杨平的角度来看,可不见得她对宛瑶就会有些什么特别的在意。 所以宋楚兮推断,当年自她死后,可能是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把宛瑶牵扯在内了。 如果真有什么隐情的话,那么—— 极有可能,宛瑶现在就还有一线的生机。 这座浮屠塔,共有九层,地下似乎还有密室,那么会不会——会不会宛瑶就在这里面呢? 宋楚兮的心中忍不住的悸动,但是这守卫严密的一座浮屠塔,她今天能闯进来,全部靠的就是知道这里的布署和弱点,然后出其不意,想要凭藉她的一己之力一层一层的搜找一遍,却是根本不可能的。 别说今天她做不到,就算来日带了帮手再来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重新把蒙面的黑巾拉上,仔细将这密室各处都探查了一遍,没有再找到其他的暗道机关,宋楚兮便也不再耽搁。 她绕回旁边的书架前,将上面的书册信函扫了许多在地上,就着火把引燃,又将抓在手里的杨平的那条烂了的腰带一起扔进了火堆里。 杨平带回来的那密信,从内容上看,除了殷绍,他应该不敢先透露给任何人知道,这样一来,就彻底的毁尸灭迹了,再没有人能联想到杨平身上有什么事关重大的线索已经被人给抢先毁了。 有条不紊的做好这一切,前后也不过只花了片刻工夫。但她之前冲杀进来的时候,却耽误了过多的时间,保不准殷绍已经到了附近了。 宋楚兮不敢再耽搁,收回她用过的那些箭头,然后提了剑原路返回。 密道里横七竖八倒着的尸体,血腥味弥散,她的身上手上全是血。不过上辈子沙场冲杀成了习惯,她也早就习以为常,只这会儿最糟糕的是她的这个身体这双腿,虽然她竭力的在试图转移注意力,并且以最强大的意念支撑着前行,每一步落地,那腿骨里面仍是感觉有如被万虫噬咬一样,痛的近乎叫抓狂。 这痛楚,一时之间虽然她还能忍,可是因为损耗太大的缘故,她却赫然察觉自己的双腿的知觉在逐渐变得麻木,虽然还机械化的往前奔走,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听使唤了。 宋楚兮额上冷汗直冒,咬紧牙关,只趁着现在的自控力尚在,以最快的速度往外跑。拐过两个弯的时候,迎面就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她仔细辨认,应该是有两个人的样子。 上面八楼的守卫就只有一名了,能两个人一起来的,八成是楼下那一层的人,当然了—— 也不排除是殷绍已经带人赶到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已经是顾不上来人是谁了,脚下步子不停,只双手稳稳的握住长剑往前冲去。 外面人的人一路跑进来,所过之处都是横死的侍卫,无一活口,两个人都是心惊不已,早就乱了方寸,照顾往里面沖。 宋楚兮为了抢占先机,咬紧了牙关,也是卯足了力气往前奔,双方恰是在前面的拐角处狭路相逢。 那侍卫也是听到里面笨重的脚步声,想着此人脚步落地沉重,该是个大个子的武夫,举剑就刺。宋楚兮却是早有防备,冲到拐角处就突然矮了身子,一剑横扫,重力压了过去。 那人一剑刺空,还不及反应过来,腹部就被长剑撕裂一道巨大的伤口,鲜明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那伤口里往外滑落。 那人惨叫一声,慌忙弃剑去捂住伤口。 而宋楚兮彼时已经过身姿灵活的自她腋下矮身错了过去。 跑在后面的侍卫连忙举剑来刺,宋楚兮虽然手里也有剑,但是她的力气,要去和人硬碰硬,那无异于自己找死。 她作势左手持剑,横剑去挡那人的杀招,同时右手一扬,射出袖箭。 眼前寒光乍现,那人连忙撤招,仰身躲避。袖箭擦着他面门上方射空了开去,宋楚兮随即补刀,反手一剑,精准刺入那人的膝盖骨。 「啊——」那人惨叫一声,还不及站稳,身子就直接往后摔了下去。 宋楚兮纵身扑过去,抢先将他按在地上,趁机再次补刀,割裂了他颈边动脉。 这人的瞳孔涣散,瞬时泯灭了声息。 宋楚兮提着染血的长剑,转身又身后扑过去,将那个缩在地上收拾自己肠子的侍卫也抹了脖。 拼着速度和蛮力连杀两人,此刻她的体力越发不支。 宋楚兮喘息的利害,爬起来,又捡起落在地上的箭头,踉跄着仍是往出口奔去。这一刻,她的脑中仍是思虑不停—— 既然楼下的侍卫赶到了,那么十有八九楼上那人也已经察觉了这里的情况,这会儿救援的暗号想必已经发出去了。 下面那几层,至少还有二十多名守卫,别说他们层层封锁,就算只抢着上来一两个人,也足以将她堵在这里了。 所以她必须要快,必须赶在那些人冲上这七楼之前从这密道里出去。 宋楚兮咬紧牙关,一路狂奔,眼见着前面再过一个拐角就是出口,迎面她先是听到响箭抛入空中的声响,然后是一个人转身奔入这密道里的脚步声。 宋楚兮知道,她前面拼着蛮力也能得手,其实多半还是取决于运气,这会儿她的体力又打了折扣,便不一定会有那样的好运了。 心里飞快的权衡思忖,她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仍是抢着往前冲过去几步,甩出腰间挂钩,借力一跃,先攀上了拐角处的一道横樑。 对面过来的侍卫分外警觉,明明听到了脚步声,本以为是要狭路相逢,可是冲过去,却扑了个空。 长长的密道里,除了自己人的尸首和浓烈的血腥味道,居然就见鬼了一样连个人影都不见。 诚然这人也不傻,立时间反应过来就要扭头。 宋楚兮既然已经占得先机,又岂会给他回头的机会?从他冲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掌握好了最精准的角度和力度,手抓着绳索,骤然往下一纵。 长剑凌空刺下,她的身体没有支撑,借着下坠的冲击力,那一剑居然也是奇快无比并且力道十足,直直的刺入那人头顶百会穴。 那人的身体骤然僵住,直愣愣的杵在那里,却是宋楚兮的身子当先失去支撑,先从高处坠落,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手臂撞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宋楚兮痛的闷哼一声,眼见着那人的尸首找她砸下来,她赶紧往旁边一滚躲开。 那人的尸体落在地上,犹且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宋楚兮揉着胳膊爬起来,奋力自他头顶将长剑拔出,又收了挂在横樑上的绳索,憋着一口气,直接抢着冲出了密道,却不想刚过了那道石门,已经听到楼下又有脚步声上来。 「快快快,赶紧上去看看,好像出事了。」有男人粗着声音嚷嚷。 宋楚兮敏锐的扫了眼前面的楼梯。 她现在是要脱身的,往高处去绝对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但是下面还有六层塔,守卫全在下面,她又硬闯不过。左右略一思忖,她便就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冷讽的笑容,后退两步又退回了门内,扣动里面关门的机关之后又快速抢出来,直接扑倒在地,和死在那里的两个侍卫一起扮做了尸体。 下面的人上来的很快,只在她才一倒地,那楼梯口就先后上来三个人。 「真的有人闯进来了?」走在前面的一人倒抽一口凉气,直接愣在了那里。 「还发什么愣?」后面的人上来推了他一把,一看那石门已经关了一半,第一反应就是入侵者已经进去了,拔腿就往里沖,「人已经杀进去了,快追。程玮你在这里等着下面的兄弟上来,老六,我们先去追。」 那人一边言简意赅的吩咐着,说话间已经带了另一个侍卫冲进了密道,重新把石门打开之后,看到里面横死的尸体,两人就直接往里面追去。 也不能怪他们这么好煳弄,毕竟这里的守卫战斗力不弱,这些人是不相信有人会进去一趟又等着出来之后才被察觉的,只以为是入侵者才刚杀入,自己人就察觉了,并且放了信号出来。 所以这会儿,所有人都坚信有人闯进去了。 宋楚兮趴在地上不动,那两人追击进去,速度自然很快,待到脚步声湮灭,她便是悄无声息的一抬手,又扣动了手腕上的机关。 彼时等在门口的程侍卫正焦躁不安的往那密道里面张望,根本就全无防备的就中了她的暗算,捂着脖子,一边回身看来,一面难以置信的缓慢的跪倒了下去,「你——你——」 宋楚兮从容的爬起来,捡起她之前落在楼梯口的剑鞘将染血的长剑收好,又挂在了腰上,再回头看去的时候,那程侍卫已经没了气息。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过去,将那人颈边的肩头取下,然后就拖了那人的尸体到右边的窗前,朝着下面空荡荡的夜色中翻了出去。 她也不管,又去拖了倒在楼梯口的那具尸体过来,仍是从窗口翻了出去。 前面一具尸体落地,立刻就惊动了下面几层楼上的守卫。 「是什么声音?」 「快去看看,好像是有什么动静。」 「咦,那是什么,黑乎乎的。」 「小心,上面有东西砸下来了。」 「……」 下面乱成一片,一楼的塔门很快被人打开,有侍卫奔出去查看,看到是两个侍卫的尸首,下面就顷刻间炸开了锅。 宋楚兮躲在那窗口后面,冷笑了一声。 下面正在往上来的侍卫也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从窗口探头去打探具体的情形。趁着他们正乱,宋楚兮就果断的绕过楼梯,奔了这宝塔的另一边。 因为七楼密室所在的地方连着有尸体坠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了那一边。 宋楚兮就用了那条绳索,从这另外一边悄无声息的一层一层楼的往下盪去。浮屠塔的另一面闹的不可开交,这边她却形如鬼魅,居然走的分外的惬意自在,夜色中,如果不是目力超人者根本就发现不了这边的异样。 诚然,她此时的这份惬意也不过就是表象罢了,就凭藉她此时的体力,能勉力支撑到了这会儿,已经堪称奇蹟。随意此时虽是藉助了绳索,她这走的也是分外吃力。 连着下了两层,落在第五层塔的平台上的时候,宋楚兮终是体力不支,直接摔了下去,瘫在地上,筋疲力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起来。 殷湛带人赶来的时候,正是宋楚兮结果了杨平,正从那密道里往外沖的时候。 彼时这浮屠塔的四周还一片寂静,根本没有人能想到里面早就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卫恆带人飞快的四下找了一遍,回来的时候那脸上表情也说不上是觉得震惊还是只觉得荒唐,「王爷,在北边的墙壁后头发现了杨平和四小姐的马。」 既然她来了这里,那么这会儿肯定就是上去了。 她的身边没有人,自己又一点内力也没有,居然就真敢这么做? 「城门那边有暗号,一定是殷绍朝这边来了,使劲紧迫,你们每人一层,给我上去找,看东宫的密室设在哪一层,就马上发信号,其他人就即刻过去支援。」殷湛飞快的下了命令,想也不想,「不得恋战,里面的人来得及灭口就灭口,你们的人物只有一个——把她给我完好无损的带出来。」 这几年他不再征战沙场,卫恆等人已经是许久不曾见他这样的表情和气势了。 但军人铁血,本来就是这样,极其容易受到感染。 「是!」众人领命,殷湛自己当先就反下马背,取了长剑翻墙而过。 宋楚兮的马留在北边的墙壁后头,他便也取道了那个方位,十几个人,身形敏捷,鬼魅般飞快的越过了数到院墙朝最中心位置的浮屠塔逼紧。 突然,风平浪静的夜色中,传来一声闷响,似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的声音。 「王爷,有动静了。」卫恆等人俱是戒备,飞快的聚拢到了殷湛身边。 殷湛也是身形一顿,拧眉刚一思索,紧跟着,又是一声闷响,然后那浮屠塔的另一边就炸开了锅。 有人脚步快速奔走的声音,有人推门走出,大声喊着「有人闯入」的叫嚣声,这座沉寂了数百年的古剎,突然之间就落入了凡尘里,热闹了起来。 殷湛举目四望,视线敏锐的去打量那座高塔。 「王爷,好像是宋四小姐的行踪暴露了,如果我们强取的话,要把人抢过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卫恆咬牙说道。 殷湛一时未知可否,抿唇思索了一瞬,却是一抬手否决了他的提议道:「去几个人,到前面去,扮作探子,拖住了那些人。」 他虽然对宋楚兮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信心,但是那个女人杀伐决断,真要做起事来,那副狠绝了心思和手段,大多数的男人都望尘莫及。既然这会儿就只是场面乱了,那就说明她还不曾失手,并且如果不是为了脱身,她也不会公然闹出动静来给人发现的。 殷湛的这些贴身侍卫都是训练有素,一句废话也没有的马上就有五六个人往那浮屠塔的另一边绕了过去。 殷湛带了卫恆和剩下的人仍是从背面逼紧,十来条影子,一起一落的飞纵。 彼时宋楚兮才刚艰难的爬下三楼,勉强支撑着体力走到平台边上,才要去挂那绳索,不经意的一抬头,就发现了这边有几条可疑的人影朝这里包抄过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殷绍的人到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本来因为体力耗费过度而有些不清的神智也跟着清明了起身,赶忙闪身紧贴着墙壁躲在了暗影里。 从时间上算,殷绍的人的确是该到了,这样一来,她今天就真是要栽在这里了。并且殷绍的这一处地方隐秘,他绝对不敢让皇帝或是殷梁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么届时,无论她会给出怎样的解释和理由,哪怕是再如何的声称自己无辜,也都一定会被他灭口的。 她这时机是赶的着实差了点,不过她烧了殷绍所有的密报档案,殷绍无迹可寻,应该也不会就是把目标锁定在了素岚身上了吧? 宋楚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的唿吸,以平復自己的心情,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另一边有人大喊,「什么?刺客在那里,别让他们逃走了,快追。」 她的人手很不凑巧的被那逆光提前截胡给杀了,过来这里的分明就只有她一个人的,怎么就又会出现了刺客了? 宋楚兮心中狐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然则前面那边的动静却是越闹越大,仍是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嚷道:「往大门那边去了,留下两个人来封锁这里的出口,其他人都去追,死伤勿论,一定把人截下来。」 随后就是脚步声,和衣料磨擦在空气里带起的强劲的风声。 前面那边似乎闹的乱了起来,而这浮屠塔周遭的吵嚷声却少了许多。 宋楚兮微愣—— 这个情况,倒像是有人刻意将侍卫引开的。 端木岐已经出城了,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这里,更不可能有人知道她来了这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疑团重重,宋楚兮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思维混乱。 这时候,她已经注意到下面那几道影子奔到了这塔底的地方停了下来。 夜色深沉,三层楼,足有十余丈的高度,她俯视下去就只能看到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可即便是影像再过朦胧,也因为那轮廓太过熟悉,而能够一眼辨认。 是殷湛。 不管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但只在那一瞬间,她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就突然松懈了下来,再无一丝一毫的紧迫感和压迫感。 殷湛一行奔到塔底,仰头没见这塔上任何的痕迹,卫恆便有些心急,「难道四小姐还被困在塔里?属下带人上去找?」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是进去碰碰运气了。 殷湛才要点头,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侍卫却警觉道:「主子您看那里——」 他抬手指了三楼的平台,那里虽然看不到人,但是此时这浮屠塔的另一边火把燃起,便是将躲在那暗影里的人打了一点影子落在了地上,循着这影像一点点抬头看去,看到的自然就是宋楚兮的藏身之处。 这个时候,宋楚兮就只是觉得乏力,直接踉跄着步子自那墙壁后头走了出来。 殷湛仰头看过来,不由的屏住了唿吸,却是一撩袍角,下意识的往前奔了两步。 这种局面之下,两个人根本就无法交流。 他仓促的张开双臂,宋楚兮也拼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翻过平台边缘的栏杆纵身跃下。 她是真的没了力气,本来没有救援的时候,难能再凭意志力支撑,此刻却是筋疲力竭,再不愿意多费一点的心力。 殷湛将她稳稳的接了,连看都来不及看她一眼,直接抱了她原路又翻墙而走。 一行人来的快,去的也快。浮屠塔内的侍卫都被引到了前面,他们却是来去从容,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个时候,卫霖已经回府去赶了马车过来。 殷湛二话不说的抱着宋楚兮上了马车,车门关上,这才听他沉声说了一句,「回府。」 卫霖赶紧指挥车夫掉头。 卫恆把宋楚兮的那匹马也一起牵了,为了避开殷绍这边追兇的耳目,一行人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绕路往宣王府的方向行去。 殷湛这边一走,卫恆就发了暗号,前面那些冒充刺客的侍卫也就火速撤了。 这一番折腾之下,整个浮屠塔里面已经乱成一片。 殷绍急匆匆的赶过来,远远的看到这寺院里面的火光,立刻就动了怒。 「殿下。」正没头的苍蝇似的在塔前乱窜的侍卫赶忙迎上来请罪,殷绍黑着脸,根本就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冷声道:「把外面所有的火把都灭掉,本宫的话你们都忘了是吗?」 「是!」那侍卫本来就因为自己的疏漏导致浮屠塔被攻破而心虚,闻言赶紧命人熄灭了火把。 殷绍冷着脸往里走。 蒋成海四下里看了眼,一边追着他的步子进去,一边才开口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乱成这样了?」 「有刺客闯进来了。」那侍卫道,急得满头大汗,更不敢去看殷绍的脸色,「属下们失职,正在追踪。」 「刺客?」蒋成海大为意外,难以置信的去看殷绍。 殷绍本来正在疾步而行的背影突然顿住,也忍不住的回头。 他不说话,但是面色沉郁的几乎能地峡水来。 那侍卫侷促的垂下头去,赶紧跪了下去,「具体的属下等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突然看到楼上的守卫发暗号,说七楼的密道有人闯入,属下等正要上去查看,楼上的人大概是被发现了,开始杀人,然后就四下里逃窜了,属下这才带人去追的。」 这也不能怪他眼拙,本来楼上出了乱子,下面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查看,紧跟着就有殷湛的人声东击西,黑灯瞎火的,他们会以为是那些就是闯入塔中的刺客,这并不奇怪。 「殿下——」蒋成海倒抽一口凉气。 殷绍却没多说什么,直接又转身往上走,「先去看看。」 一行人拾阶而上,直奔了七楼,下面的几层都全无异样,到了第六层次,就已经能闻道血腥味了。 蒋成海的心里立刻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连忙快步冲上去,抢着过去一看,就看到这石门外面横着的尸首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这时候,进去里面查看的两个侍卫也已经折返,两人都是面色铁青,惶恐不已的盯着眼前的这一幕。 殷绍从楼上下来,见到这个局面,不由的目光一冷。 他的目光扫过,根本不用说话,两个侍卫已经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蒋成海问道。 「密室——」那两个侍卫底气不足,头也不敢抬的嗫嚅道:「有人闯进去,杀了——杀了杨平,还——还把储存信函密报的那个密室给——给一把火烧了。」 到了后面,就明显是底气不足了,几乎都听不到声音。 「什么?」蒋成海低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其中一人的衣领,面色通红的再度确认道:「你再说一遍,杨平怎么了?」 「死——死了!」那侍卫惶恐的声音颤抖,「都死了,这七楼所有的守卫全部被杀,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而最可怕的是,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居然都不知道,赶上来的时候,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要不是这些人身上的伤口都能明显的分辨出兇器来,几乎就要让人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人为的。 殷绍冷着脸站在那里,半晌不置一词。 如果说是愤怒,这里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他更加愤怒的了。 浮屠塔里的秘密被人发现了还是其次,有人有能力设计了这一次完美的偷袭暗杀的计划他也不觉得怎样,最可气的是—— 他的档案库被焚烧了。 他也不说话,直接抬脚就往里走。 里面的密道本来就通风差,死了这么多人,到处都是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更别提一具具死相惨烈的尸体了。 殷绍面无表情的一路走过去,袍子的下摆就被血水染透了。 而到了最里面,墙壁都被炙烤的有些灼人。右边那间偌大的密室里,火光沖天,一片焦煳味。 之前两个侍卫进来,已经把杨平和那另外两个侍卫的尸体移到了外面的过道里,而旁边两个密室里的人也都被放了出来。 那两边的密室里都不是什么武功高绝的侍卫,而是一些心思缜密的门客谋士,大多还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殷绍是对这里的场面无所谓的,这些人可吃不消,一个个脸色惨白,神情畏惧的缩在角落里。 「旁边两个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听到动静。」一个侍卫小声的解释。 这密室的石门厚重,隔音效果有多好,殷绍本人最清楚。 这个时候,他的脸上已经阴云密布,透着丝丝缕缕阴冷的杀气,面无表情道:「把人都先移到下面去候着,都是死人吗?还不进来救火?」 那件密室里收录的,是他多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了,他心里的火气本来是不可能压制住的,但是话一出口,那声音居然冷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是!」杨平领命,赶紧安排了侍卫把那些门客带了出去,可是看着那间着了火的密室,他却唯有惋惜,「殿下,那里面存放的都是书籍信函,遇火就着,恐怕——」 殷绍冷冷的侧目看了他一眼。 杨平脑中灵光一闪,突然便像是有所顿悟,不由的也是紧张起来,连忙招唿了人来帮忙救火。 殷绍没挪地方,就站在密室前面看着,火光映照在他脸上,让他脸上神情有种诡异莫辨的感觉。 侍卫们都埋头灭火,没人敢去看他的表情。 蒋成海和杨平共事多年,因为杨平死,痛心不已,悲愤的带人去清点这过道里的尸首。 这密室里面虽然都设置了通风的空洞,但是这么一场火烧起来,空气流通不畅,再加上侍卫们自知失职,为了弥补,灭火的时候十分尽力,那火势倒也不难控制。 殷绍一直在这里等着,这塔里负责的侍卫头领安置好外面的事情硬着头皮进来復命,「殿下,人手都已经召回来了,方才是属下等一时情急,忘了您的嘱託。不过这大晚上的,夜色已深,咱们又撤的迅速,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这一片荒废已久,尤其是到了夜里,更是所有人都绕行的。 横竖事情已经发生了,殷绍也不计较些没用的,直接问道:「闯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有拿住人吗?」 「没!」那人使劲低下头去,汗颜道:「有五六个人,都是轻功卓绝的好手,被发现了之后就飞快的四处逃窜了。殿下不让闹出大的动静,咱们的人不好明着追击,现在大部分撤回来了,还有几个在追踪,不知道稍后会不会有线索。」 既然当场都没能抓住,一旦人进了城,趁着天黑,随便找个犄角旮旯一躲,还怎么找? 殷绍知道,这一次的事情他是要做个哑巴亏给吞下去了,突然忍不住的冷笑了一声。 他虽然一直没有发作,但那人已经能够明显察觉到他动怒的迹象了,连气都不敢喘了。 「这里的人手布置你最清楚,去帮蒋成海清点布置一下人手。」殷绍道,出口的话居然始终都心平气和。 那侍卫却不敢掉以轻心,谨慎的应了,快速退了下去。 这里灭火,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彻底被扑灭,整个密道里都被炙烤的让人几乎要待不下去了。 殷绍却像是好无所察一样,一直没挪地方。 「殿下,火势已经扑灭了,但是里面的东西还需要清理,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的。」一个侍卫走过来说道。 「出去!」殷绍道,语气冷冰冰的。 那人一愣,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全部出去,这里不用你们管了。」殷绍道,又重复了一遍。 那人虽然心里怀疑,却不敢再迟疑,一挥手就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彼时那密室里面的温度过高,还不能进人,殷绍盯着那里面焦煳一片的废墟,眼底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尸首都清点完毕了。」蒋成海擦着汗从外面进来,脸上表情却凝重的有些古怪,「都检查过了,这密道里面把守的侍卫,无一倖免,全都死了!」 这些事,都是一目了然的。 殷绍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蒋成海就又继续说道:「潜进来的人,绝对是个近身搏击和暗杀的高手,属下方才已经仔细的检查过杨平等人身上的伤口,那人杀人的手法十分纯属狠辣,招招都直击要害,一招毙命。而且——」 蒋成海说着,自己就先觉得难以置信,孤儿又迟疑了一瞬,然后才硬着头皮道:「死者伤口上判断,致命的武器一共有三种,很小的毒箭,然后就是长剑和匕首了。那些箭头的具体出处不好说,但是来人用剑和匕首的手法上来看,那应该是一个人做的。」 侍卫明明说他们追的是五六个人,如果真有这么多人来,怎么可能进来的只有一个? 「你是说——是一个人做的?」殷绍心中狐疑,想了想,就忖道:「你是说,趁着其他人引开侍卫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进来趁机行兇了?」 「十有八九,应该是一个人。」蒋成海道,心中却依旧是疑团重重,心不在焉的又想了想才道:「但是有一点,十分奇怪。」 他几乎从来不做这么不干不脆的事情的,殷绍忍不住问道:「怎么?」 「这个人暗杀的手法虽然纯熟,并且出手狠辣果决,但他自身的力量却似乎十分的薄弱……」蒋成海道。 「嗯?」 「殿下您看杨平他们几个人的伤口,除了被袖箭射杀的这几个人,其他人身上的伤口,对方出手的时候力道迅勐,但拔刀的时候动作却明显迟缓,似是后继无力。按理来说,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这里还执行暗杀计划,并且算无遗策,将我们的人都一网打尽的,这个人至少也要专门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是箇中高手。别的姑且不论,只说您手下死士的培养,首先体力上就一定要过关,但是这个杀手,却恰恰相反,她只凭技巧取胜,要么,他就是本身身受重伤,要么——可能是个孩子?」蒋成海道,一招手,就有人把杨平的尸首挪了过来。 也无怪乎蒋成海会这么想,哪怕是女杀手,经过那样严酷的训练,体力都不该是一般男子能够比拟的。 宋楚兮的情况实在特殊,本身就先天不足,孱弱的很,这几年她人在端木岐的眼皮子底下,为了不叫对方对她起戒心,虽然心里着急,却还是一味的放纵,半点也没有勉强自己去锻鍊恢復,所以现在她那身体状况,是普通人绝难想像的。 在任何人看来,都不会联想到她的身上来。 殷绍看过杨平的伤口之后,得出的结论也是和蒋成海相同,这时候他便突然觉得滑稽好笑了。 明明是有那么多的好手一起来了,却偏偏要派一个力量薄弱的人孤身闯进这里来行兇? 是这个正常人就不会这样布局安排的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真的很奇怪。」蒋成海看着他的脸色,唏嘘不已,「这个地方,我们用了多年,一直都很隐秘,也绝对不会被人察觉,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外面属下都探查过一遍了,来人应该是先攀援上了塔顶,然后从九层取道,一路杀进来。从这一点来看,他似乎是一早就知道我们的密室是设在七层这里的,位置也把握的相当精准。」 就算是有人能察觉了这里有猫腻,但是能这么精确掌握住这些细节的—— 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蒋成海说来就先觉得心惊不已,揣测道:「殿下,您说会是怀王做的吗?」 「他?」殷绍冷嗤一声,「为什么?」 蒋成海突然就被他问住了。 的确,如果是殷梁发现了这里,他要用来攻击殷绍,何必直接毁了这里?最好的渠道是先秘密潜入,查到这里究竟是在做什么,如果知道他这里搜集了所有朝臣的把柄资料,直接一状告到皇帝那里去,那效力—— 绝对要比直接将这里付之一炬来的大的多。 当然了,殷绍也不信这会是殷梁做的,因为就如是蒋成海所言—— 殷梁就算发现了这里,也不能把这里面的布局机关把握的这样精准。 可是他的身边,知道这里的也就只有三个人,杨平、蒋成海和冯玉河,而这三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他的。 横竖今天这里发生的这一切,是真见了鬼了。 殷绍唇角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觉得那密室里面的温度讲下来一些了,就直接举步走了进去。 蒋成海收摄心神,赶忙跟上,「这里脏得很,然属下来吧。」 说着就抢先走到最里面的书架前。 那书架上面的东西被烧的七七八八,第二层格子后面的挡板已成焦炭,蒋成海走过去,从袍子上扯下一大片布料裹住手,将那挡板戳破,后面居然露出一个原形凸起的机关来。 彼时这石室里烧的到处发烫,他用布条裹了手,轻车熟路的转动了机关。 破烂不堪的书架往两边缓慢的移开,后面的墙壁也跟着往两侧移开,一点一点,露出后面一间一模一样的密室。 昏暗的灯光下,逐渐露出两个逢头垢面的女子的容颜来。 ------题外话------ 王爷党的姑娘们,到你们表现的时刻了,看你们给王爷攒了多少月票了,赶紧的~ ps:端木走了,马上换王爷刷,我肿么突然觉得王爷你就是个捡漏的—_—
第063章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被关在这里多久了,因为常年不见光的缘故,看上去要比常人憔悴苍白许多。 正对密室门口坐着的女子,虽然看不出具体的年龄,但年岁应该不是很大。哪怕是听闻了密室大门开启的动静,她也没有多少反应,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一双眼睛,有若两潭死水,不起半分的波澜。 她静静的盯着站在门外的殷绍,缓慢的,眼底便有了冰冷的恨意凝结。 而这密室右边的角落里缩着的,却是个头髮花白了大片的婆子。这内外两间密室隔离的很好,哪怕宋楚兮刚跑进来杀人放火了,里面的人也听不到丝毫的动静,只是大火燃起,烤的墙壁发热,那婆子便就恐惧不已,跑到和另外的石室相邻的墙壁前死命的拍打求救。 只是她的声音穿不出去,而且也不知道是先天的残疾还是后天被害,她却是说不出来话的,只神情惊慌的嗷嗷低吼。 诚然,她这声音也是传不过那厚实的石壁去的。 而在这密室靠近左边的角落里,墙上却钉了锁链镣铐,和一些别的动刑时候需要用到的辅助工具。只这些东西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了,上面锈迹斑斑,染上的血迹反倒不那么鲜明了。 「殿下,里面没事。」见到这密室里的人还在,蒋成海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外间密室里的资料被焚是一回事,但如果今天的来人是冲着这密室里关押的人,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殷绍目光冰冷的负手而立。 那婆子见到石门打开,就更是受了惊吓,感激转身伏在地上拼命的磕头,说不出话来,口中就「呀呀」的乱叫,那姿态倒是显得无比的虔诚。 坐在密室正中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她一眼,然后便是目光狐疑的盯着殷绍身后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那间密室。 这个地方十分隐秘,根本就不可可能是意外失火的,虽然她没听到外面的任何动静,但是很显然—— 刚才是有人闯进来了。 她的神色狐疑,却似乎对殷绍的身份并不当回事,始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殷绍没说话,最近这两年,这间石室的大门他已经很少亲自来开启了,但既然是他来了,蒋成海也就例行公事一样的走过去,一把将那瘦骨伶仃的女子提起来,逼问道:「你还是不肯说吗?」 那女人也不挣扎,逆来顺受的被他提起来,冷冷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那样子虚乌有的事情,殿下要我说什么?」 「宛瑶,当初你是娘娘身边的人,你不可能不知道。」蒋成海冷声道,那语气里面却能听出明显的不耐烦。 已经四年有余,这女人被关在这里,一开始拷问她的时候她还会苦难求饶,但就是一口咬定了她什么也知道,后来逐渐的,再对她用刑的时候,她都好像变得麻木了。所以现在,殷绍好像也完全放弃了指望,几乎不再来了。 对于一个连死都不怕,又没有任何牵挂和弱点的人,谁都没有办法撬开她的嘴巴。 蒋成海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拧眉道:「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这样撑着又有什么意思?殿下不过就是想要你的一句实话而已,早点招了,你还能得一个痛快,总好过你被关在这里日日煎熬。」 「你这是什么话?」宛瑶说道,那双眼睛,因为完全失去了生气,看上去就有点叫人心里发毛,「我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也没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为什么要求死?我要就这么一头撞死了,岂不倒是显得我心虚了?我才不要什么解脱,我就是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这个女人,坚韧的有时候都会叫人觉得她是已经被逼疯了。 明知道殷绍不会放过她的,她这一辈子,除非是死,否则永远都不得自由,不得解脱。这样人,实在是不该有任何的求生意念的了,可这宛瑶—— 着实不知道是什么支支撑着她,一直强韧的活下来的。 蒋成海拿她,着实是无计可施。 殷绍淡漠的看着这里的一切,突然冷不丁的开口道:「你是在等着什么人来救你吗?」 上个月,那天从宫里出来,他的心情不好,就过来将宛瑶拷问了一番。但是最近的这两年之间,他却是几乎已经不屑于同这个嘴硬的婢女多说一个字了。 他这一次开口,着实是叫人意外。 蒋成海一冷,宛瑶也皱眉朝他看过去。 「你既然不求死,那就说明你的心里总归是要有所牵念的,不过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其实你也早就该死心了。」殷绍道:「如果他真的有打算救你出去,想来也不会等的这么久。」 宛瑶的目光阴冷的盯着他,满满的都是芥蒂,闻言便是冷哼一声道:「殿下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这么久了,她的心理防线防御之严,已然是有些难以想像了。 殷绍横竖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为此觉得挫败,只意味不明的弯了弯唇角,然后对蒋成海道:「既然没有问题,那就把门关上吧。」 「是,殿下。」蒋成海看了宛瑶一眼,便松了手。 宛瑶的身体受过重刑,再加上本来也无礼同他抗衡,便就摔在了地上。 蒋成海眼神嫌恶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身退出了密室,对殷绍道:「殿下,是不是要将她们两个换个地方看押?」 既然有人能闯进来,那么这个地方就已经不能算是安全了。 「不用。」殷绍却是肯定说道。 正是因为有人闯进来了都没想到那面墙壁的后头还有机关,所以人关在这里,他反而更放心。 蒋成海不敢再多言,过去扳动了机关。 石门快速的落下,一直茫然跪在旁边的那个婆子突然如梦初醒,「呀呀」的叫着扑了过来。 蒋成海抬起一脚,将她踢回了密室里。 那婆子摔的头晕眼花,爬起来,再度扑过来,这个时候却为时已晚,石门已经落到了底,再次将这间密室封闭了起来。 那婆子不死心的拍打着石门,口中发出绝望的嚎叫声,在这密室里迴荡起来,恍如鬼哭,听的人心浮气躁。 宛瑶跌坐在地上,就没再动过,也不觉得这婆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有多难听,反而听的惬意且舒爽,只冷眼看着。 那婆子伏在门边,拍打了好一阵子无果,这才绝望的泯灭了声音,瘫坐在地上。 宛瑶看着她,便是嘲讽的笑了,「都多少次了,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省省力气吧。」 那婆子听了她的声音,身体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使劲缩了缩身子,贴靠在那是门上,这才眼神畏惧的回头看过来。 宛瑶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语气冰冷,「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捨得死。」 她说着,就她嘆了口气,然后起身朝那婆子走过去,一边遗憾道:「可是只有我知道,又有什么用?你现在口不能,手不能写的,就算你知道的再多又能有什么用?你还指望着有朝一日会真相大白?还是在等着那孩子长大成人,然后接了你出去享清福?别做梦了,不会有那一天了。」 殷绍一直当这婆子是她的人,后来被她灭口未遂,所以就一直把两人关在了一起,殊不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当时她的确是想杀了这婆子灭口的,只可惜被阳平关及时赶到,最后这婆子只是被刺伤了喉咙,不能说话了。不过也好在是这农家妇人,打字不认识一个,脑子还笨得很,现在也就完全相当于是一块会喘气的木头疙瘩了。 宛瑶走过去,弯身蹲在她的面前。 虽然整整四年过去了,但这婆子一直都记得这女人对她痛下杀手时候的狠辣,现在侥倖保住了一条命,一直以来她对宛瑶都甚是畏惧。这种畏惧,殷绍等人只当是忌惮,却不知道她是真的怕极了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知道她的底细,知道她的秘密,而且还是个不要命的,随时随地狠起来,都会咬了她的命。 眼见着宛瑶走过来,那婆子便就如临大敌,越发畏惧的把身子墙边缩。 宛瑶抬手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字字冰冷的说道:「我知道你一直不捨得死,是对那孩子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他的存在能渡你出苦海,带你去享清福,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又是为什么撑到了今天也不捨得死的?」 那婆子一落到她的手里,就完全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本能的就畏惧的摇头,目光闪躲。 「因为我也是要看着那个孩子的。」宛瑶道,一字一顿。 那婆子闻言,脑子突然就赚不过不来了,眼神混沌的看着她,神色恍惚。 宛瑶放开了她,弯身坐在了地上,然后才又语气平稳的继续说道:「你要等着他飞黄腾达,我却要等着看他死的。」 那婆子闻言,心里一冷,就打了个哆嗦,神色恐惧又戒备的盯着她。 宛瑶冷讽的勾了勾唇角,眼神冰冷的盯着角落里那些血迹斑斑的刑具,继续道:「如今在这世上,知道那孩子真实身世的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了,你已经废了,所以我一定不能死。我跟着娘娘在东宫生活了四年,我太了解咱们那位太子殿下的脾性了,他为了稳固他的地位,连自己的结髮妻子都能下狠手算计,连一个襁褓里的婴儿都不放过,你以为那孩子如今占据了皇长孙的殊荣和地位就可以后顾无忧了吗?」 那婆子到底是个没见识的农妇,脑子里根本就拐不过弯来,只是宛瑶脸上那种冰冷刺骨的表情令人心惊。 宛瑶也不管她,只是自顾说道:「当年他既然能狠心的捨弃了我们娘娘,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你还能指望他如何的维护?你以为那孩子做了皇长孙了,就已经是入了皇家的玉牒,正了名了,可是到了需要捨弃的时候,也一样会被捨弃,就算不被用作攻击政敌的垫脚石,将来等太子殿下登基以后也会被处理掉。你跟我都知道他是皇室血脉,是太子殿下的亲儿子,可是太子殿下他自己不知道啊。他为什么要替别人养儿子?又怎么可能把殷氏的江山天下交给一个来歷不明的野种?」 宛瑶说着,突然就掩住脸,神色凄凉的苦笑出来。 她笑着笑着就落了泪下来,然后又倔强的用袖子擦干净。 那婆子在旁边,已经听的目瞪口呆,魂不附体。 宛瑶侧目看向了她,继续道:「所以我也在等着看,等那个孩子死了,我再替你告诉他真相。当初他狠心杀死娘娘和小主子的时候,面不改色,毫不手软,我要等着看,看他在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之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她那脸上表情,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叫人心惊的光彩。 那婆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躲瘟疫一样的一骨碌爬起来,离得她远远地。 宛瑶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镇定自若的看着她,「你也别怪我狠,这一切全都怪你们自己,是你们忘恩负义在先,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半点也不顾忌娘娘当年的处境。你敢说你们当初不是怀着狠毒之心,一心想要将娘娘置之死地的吗?我能为娘娘做的有限,这笔血仇,你们的命都不够资格来抵偿,现在——就唯有等着用那孩子的性命来偿还了。」 她这一口一个要那孩子的命,那婆子本就没什么决断和胆量,唯恐自己最好的念想和希望就这么被斩断了,突然就慌乱了起来。这会儿她也再顾不得躲避宛瑶,扑过去,大力的捶打着石门,撕心裂肺的哭嚎。 宛瑶就倚靠着身后的石门,面无表情的坐着,听着她疯狂尖叫。 从那密室出来,殷绍就带着蒋成海一路沿着密道走了出去。 彼时这塔中负责的侍卫头领正还惶恐不安的等在那里,见着两人出来,连忙行礼,「殿下!」 殷绍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就头条不稳的吩咐,「这塔里的守卫重新部署,缺失的人手,回头我让蒋成海重新给你送过来补上。密室里都清理干净,东西能復原多少就尽力去做,至于那些绝笔——实在没办法的就算了。今夜的事,本宫念你们是初犯,贊不追究,可是下不为例。」 「是!谢太子殿下宽宏。」那侍卫终于松了口气,感激涕零。 殷绍也没再多言,只对蒋成海道:「尸首你去处理,都清理干净,然后这两天注意一下这附近的动态。虽然今晚闹出来的动静不大,但也要小心防范,不要走漏了风声。」 「殿下放心吧,属下已经安排下去了。」蒋成海道。 殷绍得了他的保证,就不在这里多留,直接举步下了楼梯。 蒋成海紧随其后,一直跟着他从浮屠塔里出来,一直到唿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才觉得气喘的顺畅了些,但一想到才刚发生的事,还是心有余悸,「殿下,今天潜入这里的人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这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该烧的不都被一把火烧了吗?」殷绍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 蒋成海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主僕两个正在沉默无言的时候,院子外面就见冯玉河急匆匆的赶来。 「冯管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蒋成海扭头去看殷绍,然后倒抽一口凉气的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怎么一直不见回府?」冯玉河还不知道这里出了事,擦了把汗。 殷绍快步下了台阶,走到他面前道:「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那倒不是。」冯玉河赶紧收摄心神,脸上神情分外凝重道:「宫里皇后娘娘刚递了消息出来,说是宋家那位四小姐并不在宫中。」 「这怎么可能?殿下不是特意派了人送她的吗?」蒋成海第一个就不相信。 「侍卫们回来復命,的确是看着她进了宫门了,可是据说她转头就又出来了,消息是皇后娘娘跟把守城门的侍卫核实之后才传出来的。娘娘说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还是让知会殿下一声。」冯玉河道。 宋楚兮没回宫,宋太后居然也纵容,根本就没让人去找,冯玉河是担心她别是阳奉阴违,扭头又偷偷追着端木岐出城,回了南塘了。 殷绍拧了眉头思索,一时居然也是摸不清头绪。 「殿下,是不是叫人去拦下端木家主来——」蒋成海建议道。 「怎么拦?」殷绍突然就恼怒了起来,「他是端木世家的掌舵之人,别说不知道宋楚兮是不是跟着他去了,就算明知道人在他那里,她又不是犯人,你叫本宫拿什么理由去盘问他的人手?」 「殿下息怒,是属下考虑不周。」蒋成海赶紧请罪。 虽然皇帝也不希望宋楚兮这就回了南塘去,可是他们能找到藉口也就罢了,宋楚兮如果真要装无知的胡闹,他们也不能动强。 殷绍这满肚子的火气,是在得了这个消息之后才终于压也压不住了,一撩袍角就大步的往前走去。 「这里出了点事,我要留下来善后,你跟殿下回去吧。」蒋成海不放心,赶紧对冯玉河道。 冯玉河一愣,「怎么?」 「唉!」蒋成海一筹莫展的嘆了口气,却不想多言。 这个时候,殷绍想到杨平那些人的死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步子就顿了片刻,但随后却没多言,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冯玉河赶紧小跑着跟上去,主僕一行从寺院里出来,上马拐过了前面一条街,冯玉河才鼓足了勇气道:「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要回府去吗?」 「你马上亲自去一趟京兆府,就说宋楚兮出宫之后不见了踪影,让他们马上找人。」殷绍道,唇角冷然一勾。 「报京兆府?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到了,如果那宋四小姐就只是出门了一趟呢?」冯玉河略有犹豫。 「那就让大街上见点血好了。」殷绍道,脸上神情看上去就越发显得冰凉。 如果是街头发现一些异样的痕迹,他再以关心为名去勒令京兆府找人,那么就算是宋太后也要感谢他的周到用心。 冯玉河会意,带了个人就先改道去了京兆府。 时间倒溯回浮屠塔事发的当口。 殷湛携了宋楚兮出来,坐上马车,就直接抄了几条隐蔽的小路直奔宣王府。 两人见面之后,宋楚兮就一直没吭声,殷湛将她抱上了马车,借着里面的灯光方才看清楚,她脸上冷汗正成股的往下流,一张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脸孔,越发显得苍白且瘦弱。 殷湛也不说话,冷着脸快速将她身上的那套软甲扒下来,又扯过一件披风给她裹住了。 宋楚兮一直咬着牙任他随便折腾,不是想要麻烦他,而是她自己这会儿着实是状态不佳,完全提不起一丝的力气来。 殷湛将她抱在怀里,从水壶里倒了水出来,打湿帕子给她擦了脸,但是才刚擦过一遍,宋楚兮马上就又被冷汗煳了一脸。 她就咬着牙一声不吭,看是他抱了她在怀里,却能鲜明的感觉到她的身体都在轻轻的颤抖。 「怎么样了?」殷湛拿不准她到底怎么样了,这时候便沙哑着声音开口,只是出口的声音里,莫名就带了几分怒意。 宋楚兮这会儿放松下来,就只有一种感觉—— 腿疼。 那疼痛的程度前所未有,头目森然,想要大声的尖叫。 但是这个时候,她的理智尚存,便就强撑着力气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就是刚才跑的太急,我——缓一缓就好。」 声音里面,透着莫名的虚弱。 她也不敢说的太多,唯恐再一泄气就会支撑不住。 殷湛见她这个样子,想问又不想随便开口,但见她冷汗直冒,就还是沉声唤道:「卫霖你进来。」 卫霖跳上车辕,拉开车门闪身进来。 宋楚兮这个样子,根本就无需殷湛多言,他就自主的上前拿了她的一只手腕把脉。 殷湛冷着脸,一语不发,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来。 卫霖把脉之后,面上表情却是分外凝重道:「王爷,四小姐的脉象并无特殊,只是她这体质着实弱了些,就目前的脉象来看,她不舒服是因为一次消耗过大所致,只能让她先歇着,属下——这会儿也没其他的办法可想。」 宋楚兮这脉是很多太医都诊过的,所有人给出的结论都一致。 殷湛急着叫了卫霖回来,本就是为了给宋楚兮看病的,这会儿虽然时间仓促,但卫霖既然是这样说了,他却免不了更加揪心。 他不说话,只盯着灯影下那少女虚弱苍白的脸颊,看她痛苦的拧着眉头咬牙硬撑,自己的心中却是百味陈杂,有如刀绞。 「王爷——」卫霖瞧见他脸上表情,就急促的试着开口叫了他一声。 宋楚兮勉强睁开眼来,虚弱的扯了下嘴角道:「老毛病了,真的没事。」 卫霖都这样说了,殷湛也着实是无计可施,沉默一阵,只能吩咐卫霖道:「你先出去吧,让他们快一点。」 「是!」卫霖颔首,转身先退了出去。 宋楚兮原是想着自己缓一会儿或许就能好些,但是腿上疼的麻木了,症状却丝毫不减缓解,反而脑中狰然,随时都要失去知觉一般。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便咬牙开口道:「殷绍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的马车在城西驿馆附近,你叫人去衙门说一声,就说——」 她这个样子,一时半刻是不能公开见人来闢谣的,所以现在就只能先发制人,寻个名头出来,把注意力引开。 她现在住在宫里,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个时候都没回去,就算宋太后要替她隐瞒,其他人也还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呢。 「不需要了,卫恆已经叫人送信进宫,回不去,你就先留在我那里。」殷湛道,打断她的话。 如果去京兆府衙门报案,说她遭遇截杀,殷湛是可以扮演一个英雄救美的角色,把她带回宣王府,可京兆府免不了要见她,核实口供的。她现在这个状态见人,谁都看出来了这情况不对。 但如果只说她是去了宣王府做客—— 殷湛的身份和位份在那里摆着,他府里的客人,只要他不松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叫任何人进去见她。说白了,人家要和谁之间互相走动,要滞留多久,衙门管不着,殷绍管不着,甚至于皇帝都管不着。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殷湛这边就要顶着不小的压力和各种猜疑了。 宋楚兮是觉得这样有些连累了他,但是这会儿痛的利害,脑子也有点不够使,想了想就精神不济的干脆放弃了。 马车一路快走,回到宣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更过半。 「王爷。」管家一早就等在那里。 卫恆跳下马,打开了车门。 殷湛抱着宋楚兮跳下车,宋楚兮这个时候体力不支,自己也不逞能,只安静靠在他怀里,由他抱着快步进了门。 「马车上的东西都处理掉,车马都收拾好,告诉府里的人,今晚本王不曾出门,你们也全都在府里。」殷湛抱着宋楚兮大步穿过花园,一边冷声命令。 卫恆留在了大门口收拾善后。 他抱了宋楚兮直接进了后院他自己的住处,一面将宋楚兮放下,一面对卫霖道:「去打洗澡水来,再把暖暖叫过来。」 「是!洗澡时属下已经叫人去准备了,这就去请小郡主过来。」卫霖颔首,转身快步离开。 殷湛扶着宋楚兮在榻上坐下,她的身子却难以支撑,昏昏然的就想往那榻上倒。 殷湛看着她这样子,越发的揪心,又看他不住的冒汗,就赶紧放下了她,去倒了杯温水过来给她餵下。 宋楚兮喝了水,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撑着眼皮抬眸看向了他。 殷湛半跪在那榻前,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盯着她的脸,他那脸上表情就让宋楚兮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总觉得他是惶恐甚至是愁容满面的。 这会儿她的神志不清,反应就慢,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到底怎么样了?」殷湛抬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 「没事!」宋楚兮摇了摇头,声音疲惫道。 这会儿她是想要晕死过去了事,可是她自己才刚闯了那么大的祸事下来,哪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晕过去? 殷绍那边不知道准备怎么善后,也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怀疑到素岚的身上去,这会儿她还有很多的不放心,实在是连想晕都不敢。 「就算我的人不去报官,外面也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如果有人上门,我会说你在我府上做客,先洗个澡,我让暖暖陪着你。」殷湛道。 好在是宋楚兮和殷黎之间颇有交情,就说是她来找那个孩子玩的,也算是个正当的理由,虽然她深夜留宿在殷湛府上还是个大麻烦。 「嗯!」宋楚兮用力的抿着唇角点点头。 这一次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她心里一清二楚,虽然本来没想把殷湛拖下水来,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她倒是十分庆幸他及时赶了过去。因为从一开始,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她这个样子,就算侥倖逃过了殷绍的围堵,顺利去和舜瑜等人会合了—— 后面再被殷绍拦下也是一大推的麻烦。 现在有殷湛替她出面料理,她这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平白无故的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反倒是不好意思只用一句「谢谢」来打发他了,索性也就闭了嘴。 殷湛见她不住的冒汗,忧虑不已,只能又去倒了杯水给她餵下去。 宋楚兮顺从的喝了水,但却好像是水刚喝下去就又变成了冷汗从额头往外冒。 殷湛用力的扶着她的肩膀,脸色铁青,神情焦灼,但却完全的束手无策。这种完全不知所措的感觉,是从来就不曾经歷过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明明能看到她的痛苦,明明能对她此时所有的痛苦都感同身受,可是——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是这样手足无措的看着。 他的嘴唇动了几次,最后却发现,面对这样一个明明熟悉却又分明陌生的女人,他居然连一个称唿都矛盾的不知从何说起。 虽然他知道她就是她,可是—— 眼前的一切,却都分明的变了。 最后,他便就狠狠的用力将她拥入怀中,用了所有的力气,紧紧紧紧地将她锁入怀中。 宋楚兮的身子绵软,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就更像是突然软成了一滩水,直接被他压入了骨髓里。 可是他的胸膛宽阔,让她莫名的觉得心安。 不必随时警惕,不必处处防备,好像就算是这一刻沉沉睡去,也不必担心醒来之后的局面会变得无法收拾。 「呵——」宋楚兮想着,突然就不合时宜的低低的笑出了声音,埋首在他肩头蹭了蹭。 殷湛听了她这虚弱至极又分明透着无奈的声音,却只觉得喉咙里面莫名的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爷——」这时候,卫霖刚好带了殷黎从外面进来。 殷湛赶紧收摄心神,稍稍把宋楚兮从怀抱里挪出来。 殷黎本来是已经睡了,后来就被卫霖从被窝里挖了起来,这会儿她倒是不困了,只是看着穿一身夜行衣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宋楚兮便就受惊过度的愣住了。、 「暖暖!」殷湛沉声唤她。 殷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跑过去拉了宋楚兮一边的袖子,紧张道:「楚楚姐姐?怎么了?」 这话,她大概是觉得宋楚兮不一定有力气回答了,直接就问的殷湛。 有两个侍卫提了洗澡水进来,倒进了屏风后面的浴桶里。 宋楚兮这沾了一身的血,一路下来又出了许多汗,浑身都难受的很,听了那水声,就缓缓的抬了抬眼皮。 殷湛看她一眼,便就抱了她起身,直接走到屏风后面才将她放下。 宋楚兮双手扶了浴桶的边缘,勉力支撑,稳住了身子。 殷湛抬了一下手,但终究还是迟疑着将手指捏紧,问道:「能撑得住吗?」 「嗯。」宋楚兮闭着眼,点点头。他便回头对跟过来的殷黎道:「你在这里帮忙,洗好了叫我。」 殷黎皱着眉头,看看他,又看看神志不清的宋楚兮,却是为难,「父王——」 「我就在外面,嗯?」殷湛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殷黎犹豫了一下,这才用力的点点头。 宋楚兮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了。她的时间耽搁不得,已经开始摸索着宽衣解带。 殷湛转身走出去。 殷黎赶紧小跑到宋楚兮的面前,帮着她把衣服除去。 殷湛站在门口的迴廊底下,背靠着一根柱子闭目养神,一面严密注意着听着身后屋子里的动静,一面却是心思烦乱的在想着和宋楚兮有关的事情。 因为颜玥的关系,现在宋楚兮的任何行为举动他都控制不了,也没有办法说服她,可如果就是要这样下去的话,像是今天晚上这样的事情就还是随时都有肯能再发生的。今天是他赶得巧,也是运气好,否则的话—— 但凡是他迟到一步,或是估算错了她的去处,那后果—— 他根本就不敢想像。 殷湛想着,就有些烦躁的狠狠吐了口气,这时却突然听到身后的屋子里殷黎惊慌的大声叫嚷起来,「父王——父王快来啊!」 提前一点徵兆也没有。 殷湛瞬时睁开眼,转身推门沖了进去。 彼时那屏风的后面,宋楚兮脱了衣服坐进了浴桶里,殷黎见她无力,就去帮她沖洗头髮上的血迹,但是这小丫头的各自不够,就搬了个凳子过去,正挽了袖子要拿水瓢却舀水,这边宋楚兮却突然失去了直觉,没骨头似的缓缓往下沉入了水中。 殷黎吓坏了,一面大声的嚷嚷着喊殷湛,一面探身进那浴桶里想要试着去拽宋楚兮的胳膊,但是她人小力弱,宋楚兮又全无知觉,非但人没能拽出来,反而是殷湛刚一推门进来,就见她大头朝下,自己先栽进了浴桶里。 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这个时候,宋楚兮整个人都没入了水面底下,根本看不到头了。 殷湛的唿吸一滞,整个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连忙一个箭步奔过去,一手把殷黎从水里提出来,一手去水底下捞宋楚兮。 殷黎灌了两口水,一身湿漉漉的被他顺手墩在了地上,使劲去甩身上的水。 而宋楚兮却浸在水下,只一片青丝浮在水面上,都不知道针扎反抗的。 殷湛手忙脚乱的揽着她的腋下将她自水下拖出来,也好在是殷黎在身边,唿救及时,再加上宋楚兮本来就是先背过气去了唿吸很弱,故而倒是没被灌水。 殷湛让她伏在自己的臂弯里,拍了她背后的穴道,宋楚兮吐了口水,又咳嗽了两声也就缓了过来。 「还好吗?」殷湛将她重新扶着坐下。 「嗯!」宋楚兮点点头,心里尴尬的想要推开他,但是抬了抬手,却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殷湛瞧见她脸上表情,就侧目对旁边落汤鸡一样的殷黎道:「去把门关上。」 殷黎慢吞吞的走过去关门。 ------题外话------ 咩,在楚兮的眼里王爷疑似没有性别,看光光了还辣么淡定。不过看了就是看了,王爷的粉丝儿们呢?占了大的便宜,月票月票,我要月票呜~ 【以下小剧场】 岚宝:(斜眼)王爷你这绝逼是心机了!有丫鬟不用,让你闺女去能顶啥用? 王爷:(淡定)嗯,除了我和我闺女,丫鬟也不能看。 狂奔在返回南塘大道上的端木美人儿弦外音:嗯哼,我都抱过摸过了,看一眼有啥好嘚瑟的? 王爷:(继续淡定)没关系,那天太黑,我保证你是抱错人了。 端木美人儿:…… 【推文】《最强贵女》by纯露鬼鬼,双洁,男强女强,復仇、宅斗、种田、极品汇聚,爽到底,宠溺无极限 鼓动爹娘和离、调教纨绔兄长、闯出悍女的名气,踹掉虚伪未婚夫,可是那位少年将军,咱不熟,不约好吗?
第064章 那时候,你答应等我的! 殷湛抿了抿唇,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便只闷着声音,撩水替她将身上的血腥味重新干净。 殷黎关了房门,又慢吞吞的挪回来,歪着脖子,神情有些古怪的看着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些微水声荡漾。 宋楚兮昏死过去了一会儿,此刻倒是缓过来了一些。 殷湛手下的动作稳妥,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隔着一层水光,那浴桶里,女子姣好的身段被浮在水面上的髮丝遮掩,若隐若现,自有那么一种触动人心的魅惑力。 宋楚兮浑身乏力,虽然殷湛一直都表现的极为冷静,目光很正,没有任何遐思的样子,可是这样的坦诚相见,多少是让宋楚兮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一直闷声不响,她就暗暗咬了下嘴唇开口,「谢谢。」 这样的情况下,这一声谢谢,恰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再明明白白的与他划清了界限。 殷湛的手指刚刚触到她的手臂上,动作骤然一滞,这一个失神,便缺了些力气。 宋楚兮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水底滑去,殷湛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赶紧一把牢牢拽住她的手臂,仍是面无表情的将她从浴桶里抱出来,顺手扯过挂在屏风上的一件袍子将她裹了,将她抱到了里面的大床上,又拉了被子给她。 宋楚兮也不矫情,自己用力的抱紧了被子取暖。 殷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自从方才起就一直很沉默,一条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殷湛里外的走。 宋楚兮抬眸,见她浑身湿漉漉的,就对殷湛道:「我没事了,你先叫人带暖暖去换身衣裳吧,省的着凉。」 「嗯。」殷湛应了声。 他的视线似乎一直没有过度的往她的身上落,转身去盆架上拿了两条干毛巾扔给她,然后顺手拿过自己的大氅将殷黎裹了,抱着就出了门。 殷黎很乖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只眨巴着眼睛不住的偷偷抬头去瞄自己父亲的脸。 殷湛虽然一直都表现的很平静,但殷黎也就是觉得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于是就很识时务的不吭声了。 殷湛抱她回了她自己的院子,两个等在屋子里的丫头赶紧迎上来,「王爷,小郡主。」 「给她换身衣裳吧。」殷湛把殷黎塞给两人,撂下话来就又马上转身走了出去。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又唯恐殷黎会着凉,赶紧就抱她进去卧房里换衣裳。 殷湛原路回到自己那边的时候,卫霖正提了个布包等在院子里,「王爷,宋四小姐的衣裳,里衣没有合适的,属下从郡主的婢女那边借了新的过来。」 「嗯!」殷湛面无表情的接了,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宋楚兮裹着被子焐的身上暖和了些,虽然腿上还是疼得厉害,但是神智却很清楚,这个状态于她而言,已经是难得。 趁着殷湛离开这会儿,她已经大致的将发梢上的水珠绞干,听闻了脚步声抬头,殷湛已经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这个情况之下,似乎根本就无话可说。 宋楚兮心中正在迟疑,殷湛已经走过来,迳自坐在了床边,将她拉过来,一件一件的给她把衣物穿上。 宋楚兮这会儿体力不支,要自理的确是有些费劲,只这殷湛府里又不会没有丫头,他这么亲力亲为的做这些,她心里说不尴尬那是不可能的,但也正是因为尴尬,反而更是什么也不好说,只沉默着别开了眼睛。 殷湛虽然没有那些贵族子弟衣来伸手的作风,但是替别人穿衣和打理自己又毕竟不一样,折腾起来就格外的费尽。 殷黎换好了衣裳,就又跑了回来,迈着一双小短腿儿从外面进来。 她的婢女不敢随便出入殷湛的屋子,就都垂首立在了门外。 殷黎瞧着殷湛的脸色,想了想才开口道:「楚楚姐姐怎么了?」 宋楚兮的脸色很差,虽然这会儿冷汗冒的没那么严重了,额头上却还是隐隐的泌出了汗珠来。 殷湛抬眸看去,眉心就不由的拧成了疙瘩。 「我没事,就是刚才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宋楚兮见状,就含笑说道,自己把外衫的衣带繫上。 「姐姐你的腿又不能走路了?」殷黎将信将疑的走过去,趴在床边上,抬手就要去戳宋楚兮的腿。 殷湛的视线微微一凝,抢先挡开她的手,叮嘱道:「回头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她晚上都和你在一起,知道吗?」 想来是殷湛教她说瞎话的机会太多,殷黎想也不想的就点点头,「嗯。知道。」说着,就手脚并用的往床上爬。 这时候,外院那边卫恆就快步走来,站在门口禀报导:「王爷,太子殿下到访。」 殷绍?他来的好快啊。 不过好像怎么想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浮屠塔里的事,他无论如何也是不应该会怀疑到了他的身上的,而这个时候,他本是应该自顾不暇的时候,怎么还会有心情来管别人的闲事?就算知道她没有回宫,就算知道她行踪不明,但这根本就不该是太子殿下的此时最在意。 宋楚兮的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的抬头朝殷湛看去。 殷湛与她的视线略一碰撞,然后就起身往外走。 「哎!」宋楚兮一愣,赶忙叫住了他,「你还是叫人把我先挪去暖暖那边吧,省的说不清楚。」 虽然说她三更半夜跑来找殷黎,这个理由本身就有瑕疵,但既然是已经准备这么搪塞了,也总要把这齣戏演像了。 让殷绍看到她在殷黎那里,还有的解释,可如果她呆在殷湛的卧房—— 那就说不过去了。 殷湛脚下步子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面容平静,目光深邃幽暗而不带一丝的温度,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但是这个时候,他越是这样的全无所动,宋楚兮才更觉得奇怪。 「我——」她张了张嘴,殷湛却根本就没等着听她说什么,就已经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隐身于茫茫夜色之中。 他这个人,惯常并不是这样的,最起码以往和她之间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从不会这么阴阳怪气的。 宋楚兮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只皱眉盯着外面的院子。 殷黎已经爬到了床上,踢掉鞋子,往她身边蹭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汗。 宋楚兮的思绪被打断,赶紧收回了视线,一低头就对上那小丫头晶晶亮的一双大眼睛。 灯火的映照下,她那五官看上去都晶莹剔透,粉嫩嫩的,像是个瓷娃娃一样。 宋楚兮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抬手摸了摸她半干的头髮道:「你没事吧?刚才吓着没有?」 殷黎摇了摇头,见她扯着的嘴角明显笑的有几分僵硬,就又低头去看她的腿,很小心道:「楚楚姐姐你还是不舒服吗?」 宋楚兮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她的这双腿,一直都是这样,平时走两步是没什么关碍,可一旦一次刺激的大了,就要痛的锥心刺骨。这种症状,一直没有缓解的趋势,只是这两三次下来,她自己却稍稍有些习惯了,再发作起来的时候,痛归痛,她也能强撑着忍住。 「是有点不舒服,不过也没什么事,一会儿就好了。」宋楚兮道,心里却惦记着前面的事情,想了想,就沖立在门口的两个丫头招招手道:「你们两个进来,给我和郡主梳妆。」 殷绍那人可不是好煳弄的,他今天既然登门,那么八成是非要见了她才能罢休的,所以她这边必须做好后准备。 本来就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可是两个丫头闻言,却是面有难色,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宋楚兮等了一会儿,见她们都不动,就不禁奇怪。 殷黎却是习以为常的摆摆手道:「我父王不让她们进这屋子的,而且——天都这么晚了,我不要梳头髮了,很麻烦呢。」 她说着,就又往宋楚兮身边靠了靠,笑眯眯道:「楚楚姐姐,你好久不见雪融了吧?我去把它抱过来玩儿。」 说完,就一骨碌爬下床,沖了出去。 「郡主!」两个丫头哪能放心她一个人乱跑,赶紧跟着去追,反而是把宋楚兮丢在了这里,无人问津。 宣王府,前院正厅。 殷绍负手站在一副对联前面,津津有味的欣赏。 卫恆过去通报的时间有点长,冯玉河等在门口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是见他一直不温不火,却也不好说什么。 殷湛从后院的方向大步行来。 听到了脚步声,殷绍方才转身行礼,「这么晚了还登门打扰皇叔,是侄儿不对,先给皇叔陪个不是,希望皇叔莫怪。」 「现在已经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过来?」殷湛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恶,迳自走到主位上坐了。 方才帮宋楚兮清洗的时候,他的衣物也都弄脏了,所以过来之前是先转去书房换了一身衣裳的。 殷绍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确实有些穿戴匆忙的痕迹,眼底疑惑不由的更深。只他面上却依旧不显,跟着走过去道:「是出了点事,迫不得已,看来是我扰了皇叔清梦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殷湛道,并不和他绕弯子。 殷绍深深的看他一眼,反而不急了,也俯身坐下,这才慢慢说道:「我听说宋家的那个丫头在十一皇叔府上?天很晚了,皇祖母甚是担心,母后也不放心,就让我过来看看,把她送回去。」 「她是在我的府上。」殷湛也不看他,只神色如常道:「黎儿和她投缘,她晚上过来,留的晚了些,就直接在黎儿那边睡下了。都这个时辰了,这么点小事,也值得你特意跑一趟?」 以殷绍的身份,他亲自来接宋楚兮?这怎么看都与礼法不合。 殷湛话里有话。 殷绍也不怕他打听,只意有所指的看向了他道:「皇叔,你我之间其实也没什么话是说不得的,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只问你一句,宋家的丫头——她真的是过府来看望黎儿的吗?」 「怎么?」殷湛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之前入夜之后,她原是从我的府上回去的,可是进了宫门就又转了出来,她这一趟出宫本来就很匆忙,而且——京兆府的人又接到报案,说是在城西靠近驿馆前面的一个巷子里发现了有人械斗的痕迹。」殷绍道。 殷湛可不是普通人,有人想蒙蔽他的眼睛做事,很有难度,但是他这样镇定自若,却好像是对一切真的不知情一样,只凭藉这一点,就足以让殷绍起疑了。 殷绍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尽量捕捉他神情之间任何一点微弱的变化。 「是啊,她来的时候是说临时起意,想着有几天没见到黎儿了,就匆匆的来了。」殷湛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只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城西的案子——」 「没什么。」殷绍笑了笑,忽而就又将话题绕了回去道:「既然我都已经来了,那么也就不在乎多麻烦一点,请皇叔叫人去请她出来,我顺带着把她送回去吧,这几天皇祖母的身子不舒服,怕是要惦记。」 殷湛也不说话,只静默不语的看着他。 殷绍观察了许久,却终是没能从他的言行之间看出什么破绽来,便就微微一笑道:「如果皇叔是怕吵醒了黎儿,那我也不强求了,她身边不是有两个丫头吗?皇叔把她们叫来,我问两句话也好。」 「你和本王之间也需要这么藏着掖着的吗?」殷湛闻言,忽而便就冷笑了一声,「那个丫头过来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奇怪,只是她身边的一个丫头驾车送她过来的,但随后那丫头就先告辞走了,说是回宫去给太后復命了。你到底是有什么事,直说了就行。」 就是因为有人看到宋楚兮的马车进了宣王府所在巷子,殷绍这才急着赶来了。 他是始料未及,宋楚兮失踪会和殷湛这边扯上什么关系,本来是心里戒备,但是听了殷湛这番解释,却又突然起疑—— 如果是照着殷湛所言,那就是宋楚兮遇到了什么事,然后仓促之间就跑到这宣王府来避难了? 殷绍心生疑窦,不由的微微失神。 殷湛已经是不耐烦的重新站起来道:「本王不管你是有什么事,横竖我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宋家那个丫头在我这里,你大可以转告母后,让他放心即可,回头她要回去了,本王自会叫人送她。」 他说完,就又起身往外走。 殷绍站起来,盯着他的背影看着,却居然什么也没说。 「殿下,我们怎么办?」冯玉河狐疑的凑过来。 殷绍抿唇沉思片刻,忽而便是沉吟一声道:「你不觉得十一皇叔今天的举止有些反常?」 冯玉河拧眉想了想,却是不以为然,「谁人不知宣王殿下对北川郡主宠爱有加,大约就是不想扫了郡主的兴吧。」 如果说殷湛是为了殷黎而收留了一个走投无路的宋楚兮,这一点的确是解释的过去,可是他都亲自登门了—— 宋楚兮和这宣王府有什么关系?难道就是因为当初她出手救过殷黎,殷湛就要无条件的纵容包庇,来还给她这个人情吗? 殷湛这人,真正决定了要做的事,就连皇帝的面子都不会看的,如果他要插手了宋楚兮的事情—— 宋楚兮要利用到了宣王府,事情恐怕就难办了。 「既然人是在他这里,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先走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殷绍说道,然后长出一口气,大步朝院子外面走去。 他这人也甚是决断,既然出来了,也不拖泥带水,出门之后便直接上马离开。 冯玉河还是心里生疑,「殿下,您说——之前城西那巷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巷子里的血迹和尸首虽然经宣王府的人仔细清理过,但是暗巷杀人,是不可能半点痕迹也不露的,再加上当时刚要惊动了旁边民宅里的主人,那家人虽然害怕,当场没有出来探查情况,但官府的人既然探问,他们却自然要将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说了的。 本来宋楚兮突然不知所踪,就足够惹人怀疑了,后面会追查到她的马车进了宣王府,那就更不奇怪了。 「十一皇叔没必要撒这个谎,那丫头应该是真的在他那里的。」殷绍说道,面上神色却仍是凝重不改,忽而又再沉吟着回头看了眼,「本宫现在也是好奇,之前那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不会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当街就要来刺杀宋楚兮的吧? 而且谁会这么不计后果的去做这么一件事?分明就是自找麻烦的。 殷绍百思不解,但是这一晚上事故连发,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这会儿他便有些疲惫的不愿再想。 冯玉河见他的神情倦怠,就劝慰道:「既然她人没事,太后娘娘那边就可以交代了,殿下也无需思虑过多,还是先回府休息吧。」 「嗯。」殷绍点点头,一行人就匆匆打马回了太子府。 这边殷湛匆匆回了后院,刚刚跨过院门,脚下步子就不由的顿住。 卫恆跟在他身后,有些始料未及,险些就你撞到了他身上,赶紧剎住步子道:「王爷?您怎么了?」 「没什么。」回过神来,殷湛摇了摇头,再要继续举步前行的时候,卫霖就从后面匆匆追上来道:「殿下,属下这边刚刚又得了一个消息,您这边可能需要,就赶着过来告诉您一声了。」 「怎么?」殷湛侧目。 「有探子带回来的消息,说晚上那会儿从太子府出来的两个彭泽太子的亲卫,并没有去驿馆传信,而是——半路直接变了方向,折去了怀王府。并且——进去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卫霖正色道。 「嗯?」殷湛心中警觉,不由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卫霖就又说道:「不仅如此,后来又有可疑人等进去,看装扮,并不是怀王府的家奴,但是进去了之后也没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人?」殷湛想了想,虽然随口问了,但明显是没指望能有结果。 卫霖摇了摇头,然后又振奋了精神道:「我们的人只是守在外围监视那王府里的大致动静,提前没得王爷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就没去深究,如果王爷觉得有必要的话,那属下这就传令下去,让他们去确认身份?」 殷湛略一抬手,然后抿唇飞快的思索了片刻,随后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道:「你去吧,再加派一些人手过去,这几天务必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盯紧了怀王府,那边的一举一动都要及时回报。」 「王爷您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卫恆不解,试探着开口问道。 「暂时你先不要问,就照我的吩咐去做吧。」殷湛道,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继续举步回了后院。 他那院子里,惯常晚上是不留人的,这会儿骤然抬脚进去,却见殷黎的那两个丫头都垂眸敛目的站在门口。 殷湛脚下步子不由的迟缓了一瞬。 「见过王爷。」两个婢女连忙屈膝行礼。 殷湛面无表情的走过去,道:「暖暖还在这里?」 「是的。」婢女回道:「和宋四小姐在一起玩。」 殷湛也没说什么,直接推门走了进去。因为有些事情耽搁了,他往前院你走这一趟差不多又半个时辰,又赶上深更半夜,宋楚兮是本来就体力消耗过度,精神不济,殷黎睡到一半被挖起来,精神了那么一会儿,但毕竟是个孩子,说困也困的快。 殷湛推开门,却意外发现那母女两个一大一小居然是窝在被子里都睡下了。 宋楚兮身上裹着被子,大约是身上旧疾未消,睡的便不很安稳,额头上还是隐约布一层细汗,眉头深锁。 虚弱缩成团,被仍在大床最里面的一角,事不关己的打盹儿。 而殷黎,也好像是故意在被子底下缩成了一团,悄悄靠在宋楚兮宋楚兮怀里。 殷湛推门进去的第一眼,没见她的动静,又没看到也的脸就以为她是睡着了,于是刻意放晴了脚步走过去,却赫然发现那粉糰子做贼似的眯着一只眼,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迟疑着正试探着想往宋楚兮的胸口去戳。 宋楚兮这一晚上的精神不好,既然睡了,殷湛便不想再扰她,连忙抢上前去一步,拦下了殷黎的手,低声喝道:「做什么呢?」 殷黎本来争专心致志的想使坏,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进来了,闻言顿时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小脸通红。 她这神情,分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样子。 殷湛心中狐疑,便就多看了她两眼,一时想不明白,又怕她再把宋楚兮给折腾醒了,就给她递了个眼神道:「起来,回房去睡。」 殷黎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先是看看他,然后扭头又看了宋楚兮一眼,最后便是直接把脑袋往宋楚兮怀里一拱道:「不走!我睡这里。」 然后就把一张笑脸埋在宋楚兮怀里蹭啊蹭。 殷湛想去拉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宋楚兮已经迷迷煳煳的睁开了眼。 那粉糰子抱在怀里是暖乎乎的,宋楚兮下意识的伸手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在反应了一下才看到站在床前的殷湛,这才想起来这是哪里,便留瞬间清醒了。 「他走了?」撑着身子坐起来,宋楚兮拧眉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外面还是黑洞洞的一片,也分辨不出具体的时辰。 「嗯。」殷湛点点头,见她额上还有汗水,就不免微微皱眉,一边伸手去拽殷黎,一边道:「还没缓过来?我叫卫霖过来再给你把一次脉吧。」 他这说话的语气,并非商量。 殷黎却不甘于被他从被窝里拖出来,身子使劲往后坠着,转身又扑到宋楚兮怀里,牢牢的抱住了她道:「我要跟楚楚姐姐在这里睡,我不要走。」 殷湛的眉头越拧越紧。 宋楚兮倒是无所谓,所以就没开口说话。 殷黎这耍赖耍的确实叫人生疑,殷湛也不由她,强行将她拖过来,弯身捡起鞋子扔给她,命令道:「穿上。」 殷黎憋着嘴,偷偷抬起眼睛看他的脸色,见到是真的没商量了,就闷闷的套上了鞋子,那表情分明是一副强权压榨之下委曲求全的样子。 宋楚兮看在眼里,忍俊不禁。 殷湛已经把殷黎抱了下去,拉了她的手往外走。 「王爷,天很晚了,奴婢们带小郡主回去吧。」两个婢女连忙道。 殷湛才要点头,殷黎却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扭头保住了他的大腿,坚决道:「父王陪我回去。」 殷湛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里面,吐了口气道:「我送她回去吧,你们去把卫霖叫过来,再去厨房弄点吃的来。」 「是!」两个婢女垂眸应了,快步先出了院子。 殷湛牵了殷黎的手,父女两个不紧不慢的走在花园里。 殷黎今天的情绪是很有些不对劲,好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叽叽喳喳的说话,反而使劲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衣襟。 殷湛心里想着别的事,也就没闲暇顾及到她,一直进了殷黎的院子,两人走到了迴廊底下,殷黎却突然迟疑着顿住了步子。 「父王!」她仰头去看殷湛的侧脸,表情严肃又纠结,咬着嘴唇似乎很是犹豫又低头盯着自己的小胸脯看了眼,忽而道:「为什么楚楚姐姐的这里比我的大啊?」 「什么?」殷湛懵了一下,片刻之后才一寸一寸缓缓垂眸看向了身边的女儿。 「这里——」殷黎一脸过分认真的表情,低头戳了戳自己胸口的位置,一板一眼道:「刚才我偷偷试过了,楚楚姐姐这里是比我大,还软——」 这个问题,从那会儿在房里瞄见宋楚兮沐浴就已经存在了,但是亲疏有别,小丫头没好意思直接跟宋楚兮开口,后来为了验证,便黏在人家身上又磨又蹭的揩油,直到了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了。 殷湛的整张脸一瞬间就整个人绿了,表情僵硬的连成一片,但是嘴唇动了动,却居然是一时无话可说。 殷黎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等他解惑。 殷湛被她盯着,心里突然烦躁不已的沉声喝道:「别胡说!」 「没胡说。」殷黎立刻大声的反驳,又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嘀咕道:「我明明看到了,父王你也看到了——」 「暖暖!」殷湛的心里一怒,沉声喝断她的话。 殷黎被他一吼,突然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皱着小眉头道:「你是看见了嘛——」 「闭嘴。」所谓的童言无忌,但是这会儿殷湛耳根子后面的却烧的利害,偏偏面对一个孩子,他又根本就不能说什么。可殷黎这么个刨根问底的个性,又实在是她解不开这疑问再去跟外人请教。殷湛是暗暗提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定住情绪,保持镇定的叮咛道:「这话不许再和第三个人说了,知道了?」 殷黎别他脸上那种古怪的表情给唬住了,歪着脖子看了他两眼,然后才小声的点点头,「哦!」 说完,还是再次低头,神情十分纠结不解的去瞄自己平摊的小胸脯。 有些话,殷湛跟她解释不得,但是瞧她这眼神举动,却几乎压不住五官的抽搐,黑着脸把她拖进了屋子里,又扔到了床上。 殷黎滚到被子里,把自己包起来。 殷湛担心宋楚兮那边的情况,转身就要往外走。 殷黎盯着他的背影眨眨眼,突然大声问道:「父王你不跟我睡吗?」 她到底是女孩儿,殷湛虽然宠她,但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婢女们带着过夜的。 殷湛脚下步子一顿,背后又听殷黎更大声音的质问道:「你要跟楚楚姐姐睡吗?」 殷湛脚下步子微微一个踉跄,忍无可忍的转身。就见殷黎老大不乐意的撇着嘴巴道:「不让我睡你的床,却让别人睡。」 说完,就有些服气的往床上一摔,拉被子蒙了头打滚。 哼哼哼,我就不告诉你雪融也在你床上吶。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这一晚上被自家闺女这几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挤兑折磨,殷湛突然就觉得心力交瘁。 「王爷——」两个婢女一前一后的从院子外面进来,见他面色不善的盯着床上那团棉被,俱都心里奇怪。 殷湛回过神来,一语不发的快步出了门。 他回到自己那边的时候,卫霖刚好给宋楚兮诊完了脉,正在收拾药箱和脉枕,见他进来,就赶紧起身,「王爷。」 「怎么样了?」殷湛略一颔首,径直走古来。 「属下重新给四小姐诊断过了,她的脉象无异,就是体虚的症状比较严重,元气亏损是要调养几日才能完全恢復的。」卫霖回道。 他过来时候顺便带了一碗药,这会儿宋楚兮喝完了药,他便就来你药碗一起收拾了,带着先行出了门。 卫霖这一走,屋子里明明是有两个人的,那场面气氛,也在一瞬间就演变的尴尬。 殷湛举步走到床边,弯身坐在了床沿上。 他不说话,两个人这么近距离的呆在一起,就连宋楚兮也都跟着越发不自在。 「你——」斟酌了一下,宋楚兮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不想殷湛却是先一步开口问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宋楚兮闻言一愣,诧异的抬头看向了他。 殷湛坐在那里,面色平静,目光冷淡,她一眼看去,只能看到他的侧面轮廓,映着灯影,明明刚毅俊朗的线条,却只有种安定柔和的感觉。 这种感觉,当年的时候就会有。明明是对谁都树立冷漠的一个人,宋楚兮也时常困惑,她这种错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她的深思恍惚了一瞬,然后便飞快的收摄心神道:「今晚,我在城里遇到彭泽即墨勛的人了。」 即墨勛还没死心,虽然这一次没有得手,但想必许多人都会对她夜里的行踪感兴趣。 对她出手的人会是即墨勛,说起来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殷湛面上神情并不见明显的波动,他的手搁在膝上,又再袖子底下用力的攥了攥,忽而便是扭头看来,「我问的不是这个,你要对我敬而远之,你要一意孤行,这些我都管不了你,可是少戎,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你还看不清楚吗?今夜你做的事有多兇险,还需要我来告诉你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因为已经死过了一次,你就觉得现在一切都是额外赚到的?可以随意的任你挥霍冒险也都无所谓吗?」 他开口的语气,本来是要极力的压制的,可是想到前面她孤身犯险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早就不比当年了,你自己不知道吗?」殷湛越越气,到了最后,就成了连声的质问。 宋楚兮一直心平气和的听着,闻言,忽而便是自嘲的轻笑了一一声。 她反覆的拿自己的手掌在灯影下晃了晃,然后便是一声嘆息,「我怎么会不知道?岂止是不比当年,而是根本就物是人非了。否则的话,殿下你还以为我现在是谁?」 很多的事情,经歷过,便就再不能回头了。不管是廖容纱也好,还是廖弈城也罢,她虽然带着有关他们的所有记忆,但是在世人眼中,在这皇朝激盪过往的歷史中,那些就早就归为尘土了。 她和北狄殷氏之间的那些仇恨和纠葛,她现在的身份位置,都给她和她身边的人都划定了许多的界限,谁都逾越不了了。 宋楚兮这话说的嘲讽,殷湛却是听的胸口莫名一堵。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明知道她就是她,是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那个女人,可是如她所言,一切早就面目全非了。她不再是原来的容貌和身份,这于别人而言,是一个全新的开端,可是于他—— 恰是斩断了所有的前尘过往。 如今的她,将整个殷氏视为仇敌。 而他,即便不是敌人,也註定了立场尴尬,她要对他敬而远之。 「你现在是谁,真的有那么要紧吗?」殷湛看着她,心中苦涩,「物是人非?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以为,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没有变?你有没有仔细的回头看看,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我还站在原地?」 他的这些话,听起来很有些叫人费解。 宋楚兮看着他眼中深刻自嘲又疼痛的表情,忽而怔了一怔。 「我知道,你磊落坦荡,你没什么输不起的,走过的路,成也好,败也罢,你是不屑于再回头去凭弔的。」殷湛自嘲的冷笑着再度开口,「是不是,有些话,只要我不亲口告诉你,哪怕是再重来几次,你也都一样的毫无感知?眼前的处境你只看到满地荆棘,只是曾经痛苦遗憾失去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于我,却有可能是意外之喜?」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那副表情,是宋楚兮完全陌生的,满腔愤懑之中,又带了一种深恶痛绝的隐忍。 曾经,他们共度生死,彼此之间的情义深厚。如果说对她的意外归来,除了素岚以外,还有一个人会心存欣慰,宋楚兮相信,那个人,就是殷湛。 只是他此刻的神情语气却都激烈冲动的叫她莫名的不安和畏惧。 「你——」她深深的皱了眉头,嘴唇动了动。 是了,她果然是一直对他的感情和心情都全无所知。 殷湛的心中,顷刻间便涌现出巨大的失落感,他看着她,目光嘲讽且悲恸,「那时候,你明明答应会等我回去的,只那么几天而已,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我的消息?」 那时候?那时候—— ------题外话------ 闺女没节操啊,此时,王爷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ps:昨天写了一半,感觉有点不对味,怕毁了这段剧情,没敢乱写,现在才发上来,抱歉了~
第065章 暖暖,是我欠她的债! 那时候? 那时候,宫中赐婚的消息来的突然,提前一点准备的时间也没给她。 当时她远在北川军中,等到廖夫人加急的家信送过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无从变更。 而那个时候,战事已停。 她收到母亲家信的两天前,殷湛已经先行一步回京了。当时他走的很急,临走前还郑重的交代,让她不管有什么事,都缓一缓,等他回来。 当时因为他那表情太过郑重其事,她的心里就有莫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走的匆忙,容不得她多问。后来京中消息传来,她才恍然大悟,他指的就是皇家赐婚这件事,而他那么匆忙回京,八成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她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因为太清楚皇帝的用心和打算了。本来它身上军功不少,又和殷湛走的近,这就是皇帝忌惮的理由,现在就算殷湛有能力力挽狂澜,阻止了这件事,那也只会是坐实了皇帝的猜忌,让他变本加厉的容不下他们。甚至于,事情演变下来,他要剷除的对象就不仅仅是她,这把火更会直接烧到殷湛的身上去。 死一个人就能平復的一场风暴,又何必把两个人都搭进去? 更何况,她也不能让母亲和素岚都因为皇帝的猜忌和容不下而陷入险境。 所以,她孤注一掷,一边回了母亲的信,一面赶在殷湛回京之前策划布置了那场意外。 只针对那时候的状况,那时候的处境,她根本就没得选,那是唯一的一条路,哪怕是到了现在,宋楚兮也只能说,那是除了举兵造反之外,唯一的一条路。 她一直都不觉得这件事有对殷湛解释的必要,毕竟当时的情况他也一清二楚,其中利害,他都明明白白。 可是现在,她却突然言辞激烈的质问,那质问的语气叫宋楚兮始料未及。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 宋楚兮怔了怔,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错愕的愣在那里,只拧眉看着他。 「你果然是不知道的。」殷湛见她这副表情,就再度自嘲的苦笑出声,「我们朝夕相对,在一起了三年,你真的就毫无感觉?你真觉得我对你,便就只是义薄云天的兄弟之义?少戎,你不了解我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事出有因,若不是我对你有所图谋,我为什么要给自己带个包袱在身上?你真觉得我会是那样宽厚有耐性的一个人吗?」 他不是,他从来就不是。 生在皇权至上的皇室之家里,纵横在铁血杀伐的战场上,他本身就是个薄凉冷酷的人,和自己的宗亲兄弟们也只是敷衍着逢场作戏,却唯独对她,包容又袒护。 那时候她初次北上,头一次见证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惨烈杀伐,她下不了手去杀人,他第一次将她自敌人的屠刀之下拽出来的时候,那副神情,分明就是带了个累赘,冷酷且不耐烦。 可是——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态度突然就变了? 他对别人严苛冷酷,他在万军面前,一直都是那个天潢贵胄高高在上的战神王爷,却唯独对她—— 从不苛求,甚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宋楚兮都不记得他几时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在纲纪威严的军中,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大约就是因为从来如此,她居然就习以为常,将那凡事都看成了理所应当。她习惯了他在她面前的平和冷静,所以哪怕更多时候见到的都是他整饬军规时候的严酷手段,都没有产生过任何的违和感。 她习惯了他在人前和在她面前时候的两幅面孔,但却从来都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 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是通过简单的改变妆容就能完全掩饰掉的。他们同在一个军营里,每日早晚见面,即使她伪装的再好——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穿她女扮男装的身份? 只是他没有揭穿罢了。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不仅仅是没有揭穿,更是刻意帮她隐瞒的。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看出来了,只是彼此间都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有点破。 那三年间的点点滴滴,她是太习惯了,所以才没将他待她的特别往别的地方想。 宋楚兮的思维混乱,突然就有些无措了起来,迟疑着开口,「我真的不知道,你——我们——」 最后,却是语无伦次了起来。 「你是不知道。」殷湛打断她的话,只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她脸,「本来我也不是没有耐性慢慢的叫你懂,可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我错了,还是本该天意如此,才叫我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 他说着,眼底的神色之间突然就有巨大痛苦情绪泛滥。 宋楚兮从不曾经歷过他这样痛苦失控的神情,她下意识的想要往那大床的里边挪,却还是慢了一步,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灼热,力道大的近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而她根本就无从反抗。 殷湛一把将她拽过来,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等一等?为什么你答应我的话,可以在我一转身就全部都背弃掉?哪怕你对我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难道连一丁点儿的信心也不能给我吗?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那样做?啊?」 只差一点点,只差了一点点而已,但终究—— 这结局还是谬之千里,再也回不去了,演变成了一生的撼恨。 他是在进京的前一天惊闻噩耗,当时整个人都懵了,当即回程,去往她出事的地方去找她。他带了人,到山崖下面,扒开了泥土,一寸一寸的寻她的踪迹,总觉得那是一场梦,不可能来的那么突然,也许什么时候就突然醒了。那整整大半个月,他不眠不休的找,整个人都疯魔了一般,再顾不得其他的任何事,而这其间,她却已经金蝉脱壳回了京城,在他最痛苦绝望的时候,说服了廖夫人和素岚,将一切都做了最妥善周全的布署,斩断了他还不及抓住的那些过往,换了红妆,换了身份—— 嫁了人。 他精疲力竭赶回去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短短一个月,她蜕变的彻底,做的那样周密决绝,连一点喘息的空隙都没给他。 再相见,他们就成了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他是一路舟车劳顿,神色疲惫归来的冷面亲王,她是一飞沖天,容光焕发的太子新妇,她看见他,连一个颔首致意的笑容都变得委婉且疏离。 身份转变的那样突然和彻底,他姑且都还没有适应过来,而她却早就自在从容,行为举止之间,乃至于表情上都没有半分的差池了。 想着那短时间之内天翻地覆的变化,殷湛再难掩盖胸中的愤懑和痛悔。 「你算计别人也就罢了,居然连我也不放过?」他抓着她的手腕,逼视她的目光,字字句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明知道我得了消息会回头去找你,你——」 她将他的心思把握的无比精准,不仅算到了他惊闻噩耗,一定会回头去找她,甚至都想到了,如果用一具假的尸首来鱼目混珠一定会马上被他识破,为了拖住他的脚步,她甚至故意给皇帝那里留下了破绽,没有留下一具可以交代的尸骨。 找不到她,他就不会死心,他会一直一直的找下去。 而她—— 也才有足够的时间,把京城那边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那一个局,她设计的完美漂亮,也把他算计的彻底。 他痛的都快疯了,这女人,却亲手操纵一切,算无遗策的将他彻底的矇骗住。 若不真是爱的深了,若不真是割捨不下,就凭她这样的谋算于他,回过头来,他都恨不能将她一把掐死。 可是那个人是她,既然大局已定,他又能做什么? 宋楚兮被他一再的质问,却是完全的无话可说。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看着那男人眼中近乎绝望的疯狂。这一刻,她再不能忽视,也不能自欺欺人的当做自己什么也感受不到。 一直以来,他在她的印象里都是那么清风霁月般的一个人,完美的时候,甚至可以和高处的神祗相比。她一直觉得,他这样的人,一生都该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感觉,却从没想过,他居然也会有这样狼狈不堪的一面。 「沅修——」宋楚兮下意识的抬手,想去触摸他面上狰狞的沟壑,可手指探出去,却又迟疑着缩了回来,最后,她也只是无奈的嘆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垂下眼睛,盯着自己麻木的双腿,脸上表情居然还是可以维持一种出奇的平静,「不管该做还是不该做的,横竖都已经像那个样子的发生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还说什么?」 她做过的事,从来都不想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什么,何况—— 更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是个十分果断务实的人,不会去为了任何事追思或者后悔。 何况—— 好像从一开始,认为那是一场遗憾错过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殷湛虽是满心愤懑,但是面对这样的她,也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根本就发泄不出来。 他缓缓的松了口,忽而冷笑,「其实如果说现在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也依然还是会做那样的决定对吧?你能担的起事,从来就不屑于假手于人,我早就知道的。何况事关廖夫人和你那妹妹,谁的劝,你都不会听。我算什么?莫说一直以来,就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就算我提前坦白了——」 殷湛闭了下眼睛,然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 他举步往旁边走去,拿过架子上备用的蜡烛点燃,把宫灯里的换掉,开口的语气依旧带着深刻的自嘲情绪,「廖夫人和廖素岚都是你的责任,那时候是,现在依然还是。为了保全她们,你可以不计后果的去做任何事,连你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拿来随意的作践牺牲,何况是我这样一段一厢情愿的所谓感情。」 让她顶替了廖家长子之名,女扮男装的进了军营,廖家担负的就是欺君之罪,这罪责,是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所以她是永远都不会让那份真相公诸于世的。 「不!」宋楚兮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来,缓缓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却是冷然道:「已经知道这是一条走不通的死路了,我才不会再上当——如果现在要让我重头再来一次,我会选直接杀回京城,鱼死网破。」 当年的北川军中,都是以殷湛马首是瞻的,那会儿殷湛不在,以她和殷湛的关系,以及在军中的威望,想要策动大军造反,杀回京城,本就不是难事。 只是自古以来,举兵造反都是天大的事,弄不好就生灵涂炭,而且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无法估量的。最起码,以当时的情形,她如果做了,搭进去的就不只是他们廖氏一门,殷湛也势必要被卷进来。 殷湛站在那里,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反问道:「你这狠话,就是专门说给我听的吧?」 诚如宋楚兮所言,当年,他们是都回不去了。 而她从不做这些本就无谓的打算,她这话里行间的意思,指的不是当年,更是现在。 如今的她,才是和北狄殷氏都势不两立了。 而他—— 隶属皇家,是殷氏一脉的嫡系血脉。 宋楚兮本也没想他会这么不留情面的当众点破,面部表情不受控制的微微一僵。 殷湛熄了换下来的烛头,迴转身来,定定的望着她,「既然已经把话都说开了,那么索性今天,你便给我一句准话吧,今后——你到底是要作何打算?」 他问的,不是局势,而是她! 是—— 她和他之间。 宋楚兮面色平静的与他对视,半晌,摇头苦笑了一声,「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 殷湛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都忍不住的剧烈一震。 他的反应有些大的突兀,脚下不受控制的倒退半步,险些将立在墙角的宫灯架子撞翻。 宋楚兮始料未及,仓促的抬头朝他看去。 「呵——」他看着她,想笑却笑不出来,最后便是不可思议的质问道:「过去了吗?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回来?现在你站在我的面前,却要我承认,和你有关的一切都过去了吗?」 怎么可以这样?即便是早就知道她对他无意,可是听她亲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也方才知道—— 他,依旧是放不下的。 宋楚兮抿唇不语。 殷湛就沖了过来,他探手要去碰她,可是半途却又忐忑的顿住,只是神情悲苦的看着她,字字悲愤的质问道:「你觉得真的可以这样吗?为了一切都遵从你的意愿来做,我就需要把有关过去的一切记忆都抹掉?当你不存在?还是当我自己的心是不存在的?」 「这些年,你不一直都做的很好?」宋楚兮脱口道。 「很好?」殷湛突然就冷不防的笑了出来,这一声笑过之后,他突然就只剩下了满心的苦涩。 是了,这个女人是没有心的,你跟她谈真心谈感情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最起码,她没顺水推舟的算计着要利用他,他就该知足了。 「算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你既然不舒服,就早点休息吧。方才我说过的话,你不爱听就——就权当没听见罢。」顿了一顿,殷湛说道。 他转身欲走。 宋楚兮却只是沉默。 殷湛匆匆朝门口的方向奔过去两步,却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架势。 然后他就不甘心的又霍的转身看过来,咬牙切齿道:「南塘几大世家的人今夜都已离京,我现在进宫去请旨的话——」 她要脱身,走他临阳的路,绝对要比搅入南塘的乱局之中更有保障。 「你怎么也说这样负气的话?」宋楚兮道,却不见得是受了惊吓,「宫里的那人,是你的兄长的,对他的脾性你比我要清楚的多,他现在忌惮的只是南塘,要防范的也只有我,如果要让他觉得你宣王殿下和南塘勾结起来了,只怕他会更加的变本加厉吧?」 当年,她的身上背着一个欺君之罪;而现在—— 宋楚兮说着,就无所谓的勾了下唇角,话锋一转道:「现在的这个局面,也不比当年好,也许就是我欠了你们殷氏皇家的,没得回头,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这个乱局,是我的,自然要靠我自己走出来,你没必要为了当年的故旧之情而心存负担。平心而论,其实不止是眼前的这幅皮相,你难道没感觉出来,眼前的我,和当年你记忆里的,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你——可以放下了。」 那个时候的她,虽然也对世事冷漠,但至少待人处事的时候还有一份淡然和平和,可是现在,炼狱里归来,除了满腔的怨愤和仇恨,她的骨肉鲜血里面都浸了毒,除了满腹冷血的阴谋算计,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这样的她,在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的,她很清楚,连她自己都觉得丑陋和厌恶的样子—— 她不能再奢望那种属于正常人的生活和温暖了。 努力的将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克制住,宋楚兮看着他,冷静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我是宋楚兮,是南塘宋家的女儿,不再是你曾经熟悉那个人了,扪心自问,如果抛开过去的那三年不提,不管是当年身居东宫不择手段的那个女人,还是你眼前的这个我,哪一个是值得你宣王殿下这样执念的记挂着的?或者说,当初你认识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只是一种错觉吧,你真的——不需要再这样为难自己了。当然了,如果你要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反正我是不会在这京城之地久留的,很快我就要回南塘去,下一次再见面,保不准就要是兵戎相见了。殿下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她到底哪里好?他到底喜欢她什么? 多少年了,这样愚蠢的问题,他从来就不会问自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那种感觉,发自肺腑,是不需要用任何理由和事实来衡量的。 可是现在,她却非要把这些话说的这样冰凉无情。 「哈——」殷湛笑了一声,他低头又抬头,然后便也是用那种平和又冷静的目光回望她道:「你要怎么变,都随你,横竖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过要将你固定的变成个什么样子的。不想留在京城,你就回南塘,我不会拦你,可是你记着,不管你把自己当成是谁,也不管你人在哪里,我没变,我就在这里。至于那些过去的种种,即使在你看来再如何的微不足道,它——也依旧会有它存在过的痕迹。」 我就在这里,我等着你,等着你愿意承认,愿意想起来的那一天。 自私如我,这一刻,我便忽而庆幸,你这两世轮迴,经歷过的皆是苦难痛楚,就因为如此—— 所以哪怕是再如何的微不足道,也许有一天,那些微弱温暖过的痕迹,也会变得弥足珍贵。 我不在意这其中你还需要我等得多久,反正—— 我就在这里。 他们相识了十年,却分开了整整七年,现在想来,满满的还都是遗憾。 宋楚兮是怎么也不曾想到殷湛在这件事上的执念会如此之深,她的话虽说的绝情,但他却话里有话,仿佛是已然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都看穿了一样。 她看着他,再一次的无言以对。 殷湛这个时候却已经恢復了冷静,道:「这京城之地,就是个是非之所,你再滞留不去,的确是对你没有好处。廖素岚那里,你不捨得告诉她真相,那么就让我来说吧,这层窗户纸,迟早都要捅破,这么一直拖着,只能是双方都受牵累。」 宋楚兮拧眉看着他。 他却再不想和她共处一室。 她能冷静的面对他,可是他,做不到。 再这么和她呆在一起,他不能保证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再对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这几天,你哪儿都别去,就待在这里。」于是深吸一口气,殷湛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即墨勛应该还留在京城,伺机而动,他的目标,八成还是你。」 这一点,倒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宋楚兮的心神一凛,「他没走?」 「可能——就在怀王府里藏着的吧。」殷湛道,提起这个人,他连瞳孔深处都透着冰冷的气息,凉凉道:「回头我来下个套吧。殷绍和殷梁那两兄弟对峙的也够久的了,是时候该动手了,刚好——素岚的事,就趁这个机会一起解决了。」 真相虽然残忍,也总好过让她一直蒙在鼓里的去盲目的为了那个孩子而一再的牺牲。 宋楚兮之所以一直迟疑,就是怕一旦真相揭开,廖素岚会承受不住。作为姐姐,她下不了那样的狠心,现在既然殷湛替她做了决定,她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宋楚兮若有所思的抿抿唇,殷湛又看她一眼就转身往外走。 「哎!」宋楚兮连忙叫住他,「天亮之后,我还是先回宫里去吧。不管你要做什么,只凭我在你这里的这一点——你要如何对外解释?」 殷湛的脚步一顿,回头看来,却是语气讥诮的冷笑了一声道:「谁会要我的解释?」 皇帝和殷绍所要的,就只是将宋楚兮困在京城,而至于她是在宣王府还是在宫里—— 这根本就没有区别。 可就算是这样,这却并不代表着皇帝在默许了殷湛的作为之后就不会疑心他此举的用心和目的。 宋楚兮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殷湛于是就再一刻也不耽搁的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王爷!」卫恆正垂眸站在门口,仓促的抬头朝屋子里看过去一眼。 殷湛走的很急,他便赶紧关了门,快步去追。 这个院子被宋楚兮给占了,殷湛甚至都不想住在后院里,怕自己随时都会一时冲动的再冲过来,所以他这一走,风风火火,去的却是前院里的外书房。 卫恆居然是差不多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因为走的急,这会儿是真的在他一止步的时候就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王爷——」卫恆一慌,赶紧后撤一步,单膝跪地去请罪。 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这重力一撞之下,谁都没讨好。卫恆险些被掀翻,殷湛也是往前踉跄了一步。 卫恆有些紧张的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殷湛站在那里,半晌,忽而步子再次有些不稳的往前挪了两步,抬手撑住了前面一株桂树的树干。 「王爷——」方才卫恆就守在门外,知道他是在宋楚兮那里受了大刺激,不免担心,于是就试探着开口,「她一向都将廖夫人母女看的重些,当年的那件事——其实,也的确是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可想了,就算她不那么做,王爷您不也是准备——」 皇帝忌惮的是廖弈城的军功,以及他和殷湛之间的关系,所以那时候,廖弈城是必须死的。其实殷湛当时的打算也是如此,赶在皇帝下手之前,先制造契机造成廖弈城身死的假象,同时他以上交手上的兵权做筹码,向皇帝请旨,废弃前面的指婚。 只是他都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她抢先了一步。 卫恆一直以为他耿耿于怀的是那女人的一意孤行,这时候却听得殷湛怅惘的一声嘆息,「我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不甘心?当年——她选的,才是最为皆大欢喜的一步棋,她不过就是阻止了我先一步去犯蠢而已。」 卫恆听的一愣,满头雾水。 殷湛的手指用力的抓着那树干,生生的将那树皮给捏皱了一片,字字沉闷的说道:「当时内阁的明旨上虽未写明,但是皇族之内和被赐婚的廖家人都知道,她被选为太子妃,是因为钦天监的那八字预言。凤凰于飞,天命皇后!呵——」 殷湛一边说着,一边撑着那树干,缓缓地站直了身子。 这件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也只限于皇族和当事人之间,卫恆还是头次听说,立时就后怕的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什么?王爷您是说钦天监断了廖大小姐的国母之命?」 「是啊!」殷湛仰面朝天,怅惘的一声嘆息,「且不管钦天监的这个预言是真是假,但既然话说出来,那就已经意义重大。那人本来就对我不放心,就算我主动放弃了兵权,可如果转而坚持要他改旨赐婚,他又会怎么想?只怕比我拿着兵权的时候还更让他不放心吧。」 所以,不管是他只要求皇帝撤销给廖家的指婚,还是要求废除之前的婚约,由他来娶她,落在皇帝的眼里都是居心叵测。 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他阻了太子的姻缘,岂不就明摆着告诉皇帝,是他在觊觎这个帝位吗? 可是那个时候,他别无选择,是宁肯自己承受皇帝的猜忌,也不能让她来面对这一切。所以回京之前,他才一个字也没敢对她多言。 只是当时他走的义无反顾,后面她却更加决断,毫不拖泥带水。 而她做的那一切,虽然最直接的目的是为了保全她的母亲和妹妹,又何尝不是为他做所的打算? 只是她不说,到了今时今日也不肯主动承认罢了。 卫恆没想到事情里面还会有这样一重因果,震惊之余就是茅塞顿开,讶然道:「那方才她跟王爷说的那些绝情的狠话,也是——」 「她对我,许是真的没什么儿女私情,可每做一件事,却都算是仁至义尽了。」殷湛道,那语气里面听不出任何的欣慰,反而满满的都是挫败感,「以她的脾气,她对宋家没安什么好心是真,只她那性子,最是个明算帐的,既然拿了宋家嫡女的身份,占了人家的好处,就自然要投桃报李。你当她对太后就只是逢场作戏吗?其实也未必就只是这样。这边朝中有了牵制,南塘方面,她就骑虎难下,根本就不可能抽身而退,这种情况之下,迟早有一日是要见血的,这个时候,她要不对我狠一点,将来夹在中间的人就只会是我。多少年了,她那脾气其实一点也没变,但凡是她自己能解决的事,就坚决的不要拖上别人。」 卫恆拧眉深思,「可是一旦南塘和咱们朝廷翻脸,这对垒起来,王爷也一样是要捲入其中的。」 「那不一样。」殷湛道:「当初我跟父皇之间的约定,她是知道的。如果现在她跟我要求,卫恆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怎么做?不管是宫里的皇帝还是东宫的太子,不仅仅是她的仇人,也同样是叫他恨之入骨。殷湛会怎么做?这一点根本就无须考虑。 他会谋逆篡位,他会做她手上復仇和自保的那把刀。 也许他不会计较这些,可是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甚至是要他背弃他曾对自己最最尊敬的父皇的承诺—— 受尽千夫所指,这没什么,可是背弃承诺的痛,哪怕他还是会义无反顾—— 她应该是不想看他走到这一步的。 自己主动操刀和被逼无奈之下的反抗,这两者之间的意义,截然不同。 这些年了,自家王爷是从没将那个女人放下的,殷湛会为了宋楚兮做到什么程度,卫恆心里有数,所以这会儿他反而是无话可说。 沉默了许久,卫恆才开口,「那王爷现在有什么打算?真的让她——」 「送她走吧。」殷湛道,拍掉手上的树皮碎屑,言辞语气之间已然没了丝毫犹豫,「这京城之地兇险,而且——南塘那边的局势本身就复杂不好掌控,与其为了我的一己之私将她限制在这里,让她凡事失去先机和控制,不如让她早点走了我才能更放心些。」 「可是——」卫恆很难理解他这样的决定,忍不住回头往后院的方向看了眼,「还有小郡主——」 「暖暖?」殷湛眼底的神色一黯,随即苦笑,「暖暖是我欠她的债,过两天等廖素岚的事情解决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就这么送出去,难捨之情不言而喻。 殷湛的语气顿了一下,然后就飞快的收摄心神道:「到时候我再与她说。」 卫恆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他侧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几次的欲言又止。 然后殷湛就已经回头看过来,正色道:「不是说殷绍有暗中派人尾随彭泽的使团队伍吗?想个办法,制造点冲突出来,让他们早点确认了消息回来復命。」 「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卫恆赶紧领命。 殷湛于是就没再说什么,迳自举步进了书房。 怀王府。 客房之内,即墨勛灌了一杯酒,随即就是怒不可遏的将手里酒杯砸在了地上,指着跪在面前的几个人骂道:「一群废物!不过区区一个女人而已,就那么难得手?逆光,本宫一向对你信服,这件事是你亲自去办的,你竟然也无能到连一个女人也拿不下吗?」 逆光领头,单膝触地跪在那里。 他虽是精通腹语,但毕竟不如正常人那般便利,再加上性格的关系,所以一般很少开口。 只这一次的事,即墨勛做的着实有些过分,他便就说道:「殿下,这里是天京,北狄的都城,殿下贵为彭泽的储君,一旦被人察觉你是去而復返,还藏在了这怀王府里,事情就严重了。为了区区一女子,殿下——」 「本宫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即墨勛恼怒的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面恶狠狠道:「你也说了,本宫堂堂一国储君,却频频在那个丫头手上栽跟头,如果连她我都拿不下,今后你叫本宫的脸往哪里搁?不就是个小丫头吗?就算她野性难驯又怎样?本宫偏不信这个邪,我非要试试看。端木岐不是已经走了吗?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她还能翻出天外去不成?」 那逆光却是个极务实的人,见他听不进去劝,索性便就闭口不言。 即墨勛重新拿了个杯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见他还跪在那里没动,心中略一迟疑,就不耐烦的挥挥手道:「算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本来也用不着你亲自出手,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走吧,回去跟父皇说一声,本宫这边有点事情耽搁了,晚几日就回。」 那位龙庭卫的指挥使大人,身居高位,其实是很有些桀骜不驯的脾气的,闻言也不见惶恐,直接站起来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即墨勛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之后就又冷着脸环视了一眼其他人,「她身边的暗卫不是被杀了吗?再下一次手的话你们总该有把握的吧?」 几个暗卫互相对望一眼,才要领命,外面却见殷梁的贴身侍卫梁刚进了院子。 「你?」即墨勛狐疑的皱眉。 「见过太子殿下。」梁刚走进来,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直接禀报导:「夜里殿下的人当街拦截宋四小姐,好像在衙门那边闹出了一些动静来,这会儿官府正在城里大肆搜查。我家殿下命属下特来转告殿下一声,那宋四小姐,好像——是情急之下躲进了宣王殿下府中了,请殿下您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宣王?他又出来掺合?」即墨勛立时就冷了脸。 他就想不明白了,宋楚兮那么个刁钻的丫头,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对她趋之若鹜。但殷湛的辈分要比殷梁等人高一头,这位殿下的脾气又不好,即墨勛还是心里有数的。 「是么?多亏了怀王殿下这么上心。」目光隐晦一闪,即墨勛大大咧咧的往椅背上一靠,然后就肆意的笑了出来道:「横竖怀王殿下答应过会助本宫达成心愿的,倒是本宫自己心急了,既然他说要本宫等着,那本宫——就等着他的好消息吧。」 明明是他自己色胆包天,非要为了这种事情设计留下来的,现在听这语气,居然是赖上殷梁了? 梁刚的心里不悦,面上却不好表露,只拱手道:「属下先行告退,不耽误殿下安寝了。」 从即墨勛这里出去,梁刚就去了梅氏的院子。 今夜事故连连,殷梁根本也就没睡,脸色不怎么好的坐在榻上等消息。 「殿下。」梁刚从外面敲了门。 「进来。」殷梁语气不善。 梁刚推门进来,也不废话,直接禀报导:「殿下,属下已经转告了,只是那彭泽太子不知收敛,听他那话里的意思,倒像是赖上了咱们似的。殿下,这一次,如果不叫他如愿的话,恐怕会出乱子的。而且他那身份特殊,一旦叫人察觉他在这里——」 皇帝一定会怀疑他怀王府居心叵测的。 殷梁也自知弄了个烫手的山芋,一个搞不好就要把自己给搭进去,想了想道:「宋家的这个丫头,父皇也不待见,不管怎样,都想办法让他如愿吧。」 「可是她现在在宣王殿下府中,殿下的那位皇叔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的——」梅氏从内室走出来,面色忧虑。 殷梁见到她,面色便缓和了些许,拉她坐在身边,一面捏了她的手指翻覆摩挲,一面闭目思忖。 这件事,分外棘手,但是宋楚兮在殷湛那里,事情就更难办了。 梁刚等了片刻,见他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的,就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因为宋楚兮没事,京城里闹了一夜之后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宋楚兮没回宫,宋太后找人亲自去宣王府看过了之后居然也没明确表态,就那么模稜两可的任由她在那边住下了。 其他几家都各自相安无事,一直到了两日之后,殷绍刚下朝回来,冯玉河就守在大门口直接把他请去了书房。 「有什么急事吗?」推开门,殷绍问道。 「殿下,派出去追踪彭泽使团的人回来了。」等在那里的蒋成海连忙迎上来,唏嘘不已,「路上走了两天,那位太子殿下除了早晚上下马车休息,一直都低调的从不露面,我们的人不好探查。可是也是赶得巧了,昨夜他们宿营的时候突然遭遇爆匪偷袭,咱们的人趁机混进帐篷里去看了,那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彭泽太子。」 「嗯?」殷绍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得了这么个消息,不由的一愣。 「属下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走的那天虽然在城门口他没露面,可当时是咱们看着他从这里走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不知所踪了。」蒋成海道,满脸的困惑狐疑之色。 殷绍绕到案后坐下,捏着眉心道:「我不是说这个,彭泽进京的使团标志明显,怎么会有爆匪胆大包天的敢去截他们?」 「啊?」蒋成海有一瞬间没有跟上他的思路,反应了一下才忖道:「可能是当时大半夜的,那些人也不知情吧,不过如果殿下不放心,那回头属下叫人再去查查。」 「嗯,查一查吧,本宫是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殷绍颔首。 蒋成海应了,思索之后,还是想不通,「不过殿下,真是奇怪啊,那彭泽太子当时明明是——」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殷绍打断他的话,语气嘲讽,「那天他走的时候天黑,上车的时候你看见他的脸了?」 「啊?」蒋成海一时没反应过来。 「黑灯瞎火的,他走时又披着大氅,当时不是醉的不省人事,被一群人围着吗?随便和哪个侍卫掉个包,那不是很方便?」殷绍道,反倒是不见怎样的意外了。 「殿下您是说他是在咱们的花园里就已经——」蒋成海不由的倒抽一口气凉气,越想就越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他这么大费周章的隐藏行踪又是为了什么?而且他没回彭泽又会去了哪里?」 「哪里?这个恐怕就要去问老三了吧。」殷绍道,思忖着慢慢吐出一口气,但是想来又觉得好笑。 那即墨勛是脑子有问题吗?居然会为了一点私慾就纨绔至此? 蒋成海的眼睛一亮,「如果皇上知道的话——」 「老三不会那么不小心的,一定会妥善安排的。」殷绍却是肯定的摆摆手,又很是思索了一阵,便就冷然的勾了下唇角道:「不过他留在这里既然是有所图谋的,本宫就不愁下不来这盘棋。老三既然要引火烧身,本宫也不能不成全他,这次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 「殿下有何吩咐?」蒋成海凑上前去。 「即墨勛不就是想要那个丫头吗?那就给他把饵下了。」殷绍道,唇角弯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机不可失,这一次,一定不能让老三全身而退。」 ------题外话------ 目测勺子君要开始作死了,但看听丫的说话一副流逼哄哄样子,好怕怕(ˉ﹃ˉ) ps每回一到感情戏,对手戏,我就卡文卡的无比*,早上七点起来一直憋到现在,已内伤,饿晕了,我讨饭去了。已经月底了,宝贝儿们你们还没有找到真爱的,月票就往我碗里扔几张吧~o(>_<)o~
第066章 残忍! 二月初迟来的一场雪,将这京城之地肌瘤暗涌的风波全部掩盖,苍茫一片,一点痕迹也不剩。 宋楚兮一早起床,才刚梳洗完毕,就听院子里有丫鬟急道:「郡主,雪天路滑,您慢点跑。」 舜瑛和舜瑜是事发的次日来的宣王府,仍是贴身伺候宋楚兮,虽然知道她们都是端木岐的人,殷湛也不曾为难。 舜瑜听了动静,连忙快走两步过去拉开了门。 然后紧跟着下一刻,伴随着外面漫天飞舞的雪景,那一个粉嫩嫩的糰子已经沖了进来。 她从花园里一路跑过来,鞋底都凝了一层冰,一脚踩在铺地的青砖上,就直接往前扑去。 「小郡主当心。」舜瑜眼疾手快的赶紧弯身将她抱住了。 殷黎倒是没受惊,只愣了一愣,然后就自己站直了身子,恼怒的去踢腾脚下地砖。 宋楚兮瞧她小眉头皱的紧紧的样子,心里一乐,就顺手拿着毛巾走过去道:「这一大早的,你怎么就跑来了?」 这时候再一细看,宋楚兮才知道外面的雪下的有多大。虽然院子里走人的地方已经被清扫过一遍,但又已经雪白一片,两边的花树底下,那雪已经堆的有两寸余厚。这会儿大片大片的雪花往下落,殷黎这一路走过来,被盖了一身,进门被屋子里的热气一烘,全部就化作大大小小的水珠挂在头上身上,长长的睫毛上都是莹润润的几颗小水珠摇摇晃晃的欲坠不坠。 殷黎抬头,眼睛一眨,那水珠就坠了一地。 宋楚兮忍俊不禁,蹲下去,给她把头上的水珠擦掉。 殷黎好奇的盯着她看了会儿,「楚楚姐姐,你的腿好啦?你能走路了?」 「嗯,已经没事了。」宋楚兮笑笑,顺手把她身上大氅脱下来递给了舜瑜,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子里。 舜瑜收了东西,就和舜瑛一起去厨房取早膳。 宋楚兮拉了殷黎到火盆旁边的美人榻上坐下,又拉过她的小手摸了摸。小孩子身上的火气旺,殷黎的手倒是暖融融的,看她没有冻着,宋楚兮也这才放心,摸着她的头髮问道:「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一大早就跑来了?」 「我去前院找父王,他说今天有事,不跟我一起用膳。」殷黎坐在那榻上晃了晃腿儿,然后就兴致勃勃的将这屋子打量一遍,然后就突然转向了宋楚兮道:「楚楚姐姐你以后也住在这里吗?」 宋楚兮心领神会,抿唇笑了笑,「怎么,我占了你父王的院子,你不高兴?这是要赶我走吗?」 大概是因为父女两个相依为命的缘故,殷黎这孩子便很黏殷湛,在这一点上甚至是有些霸道的。 宋楚兮故意逗她,殷黎到底也是个孩子脾气,立刻就红了脸。 宋楚兮占用了殷湛的屋子,她的确是不适应,不过回头仔细的想想,也好像没那么样的不高兴。 可是她父王的屋子,为什么要让人别人睡呢? 这会儿她是真的算不清楚,自己是对这件事的牴触情绪多一点,还是对宋楚兮的好感多一点,便就咬着嘴唇神色纠结的不说话了。 这个小丫头,不管是古灵精怪惹事的时候还是懵懵懂懂迷煳的时候,都叫人看了喜爱。 宋楚兮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头髮,会心一笑,但突然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笑容就凝结在了脸上。 那天晚上殷湛和她说过的话,不管她接不接受,但都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她是真的从没想过他对她会埋藏了这样沉重浓烈的一份感情在心间,想到他的那些隐忍和痛苦,叫她想要忽视都不能。 他说她喜欢她!很久了,离着现在,足足已经过去十年了,再想想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他的那些言行举止,恍惚间是真的能够看出端倪的。 他说那时候他喜欢她?所以她追问他那个女人的身份的时候他才会搪塞不提? 可是—— 如果那时候他说的人就是她,那么殷黎—— 宋楚兮的心口狠狠一揪。 她记得,上回在宫里他层当面坦诚过的。 如果不是在北川回来之后,他又有了别人,那么从殷黎的年纪上来推论—— 杨平招认的那些话,她不能辨别真假,可如果那是真的呢? 宋楚兮的脑子里突然就一片混乱。 「暖暖——」她急切的一把扳过殷黎的肩膀,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有侍卫的声音道:「七殿下,您不能进去,我家王爷不在屋子里,请您去前厅奉茶。」 「谁说的?我问过门房的人,十一皇叔今天没出门。」殷述道。 他随意自在惯了,到哪里都没规矩,直接就推门闯了进来。 外面平地而起的风声也跟着一起被卷进来。 看到屋子里的两个人,殷述一愣,直接就杵在了门口。 宋楚兮的思绪被打断,也拧眉朝他看过去,「七殿下?」 「你——」殷述用力的甩甩头,疑惑不解的打量一遍这间屋子。 因为宋楚兮来的匆忙,殷湛这里的摆设虽然没变,但是他的衣物都已经被收进了柜子,抬眼看去,屏风上挂着的都是宋楚兮的大氅和衣物。 殷述一下子就黑了脸,又再次僵住了。 宋楚兮却没多想,只道:「你是来见宣王殿下的吗?他大概是在书房吧。」说着,抬眸朝门外递过去一个询 眸朝门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的,王爷是在书房,七殿下您请——」侍卫赶紧接口道,就要请他离开。 殷述的面色不善,却是一把推开了他大步冲进来,直接站在了宋楚兮和殷黎的面前。 殷黎眨眨眼,「七哥你是来找我玩儿的吗?」 殷述却是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宋楚兮的脸,脸色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黑,左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是霍的抬手一指宋楚兮,「我找你。」 宋楚兮一愣,「找我?」 「我——我有话跟你说。」殷述道,一瞬间就面红耳赤,目光有些慌乱的走又看了眼,然后就急匆匆的去抓过屏风上的大氅道:「你跟我出来。」 这语气,虽是透着命令,却怎么听都少了点儿底气。 宋楚兮瞧着他脸上表情,一阵的莫名其妙。 殷述见她迟疑,就有些着急,自己甩手把大氅往她肩上一搭,然后就匆匆拽了她的手腕往外走。 殷黎眨巴着眼睛看着,满面的狐疑之色。 她对宋楚兮不反感,又一直和殷述之间玩的好,所以并没有排斥其中的任何一方。 「七殿下。」眼见着宋楚兮被拖出来,门口的侍卫忙迎上来一步。 「不管你们的事,都让开。」殷述头也不回的说道,连拖带拽的就把宋楚兮拉出了院子,又埋头快走了一段,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止了步子。 他就只顾着埋头喘气。 宋楚兮这才空了手,把大氅的带子系好,一面问道;「你特意跑到宣王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可不觉得殷述这熊孩子会有什么正经事是需要急着找她的。 宋楚兮问的随意,殷述迴转身来看向她的时候,那副表情却十分的古怪。你说他是在生气吧,那眼神中却又分明透着几分别扭和不敢直视的别扭。 宋楚兮看着他涨红了的一张脸,更加奇怪的皱了眉头。 两个人满对面的站着,殷述突然就莫名气弱了下来,闷声道:「我今天进宫去给皇祖母请安才知道你在这里,听说初四那天晚上出事了?你——还好吗?」 这熊孩子,是极少有这么一本正经的时候。 宋楚兮也没想到他匆忙跑过来居然就只是为了问候自己,怔愣片刻之后就忍不住的抿唇一笑,「这话谁跟你说的?没什么事啊,就是那天突然想起北川郡主了,过来看看她,然后因为天晚,也就住下了。」 「你拿这话来搪塞谁的?」殷述怒道:「过来之前我去问过太子哥了,他说那天晚上出了事,你的马车被人截了?衙门到现在都没拿到兇手。」 这件事传出去对宋楚兮的名声不利,对外肯定是要瞒下的。 殷述会问出实情来,并不奇怪。 宋楚兮笑了笑,「如殿下所见,我很好呢。」 殷述瞪着她,突然就无话可说了。 宋楚兮等了片刻,见他没了后话,就道:「七点下过来是专门为了问候我的吗?倒是劳您费心了。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就不送了。」 她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哎!」殷述一急,连忙一个箭步追上去,挡在了她的去路上,咬咬牙,红着脸道:「你不回宫里去吗?这里——这府里就只有十一皇叔和黎儿两个人,你在这里,诸多不便。」 宋楚兮一个女子,虽然有宋太后的那么一重关系在,但是她就这么住在殷湛这里,也是不合适的。 「不该住着也都已经住下了,还在乎多住几天吗?」宋楚兮道。 殷述被她噎了一下,就只觉得比过来的时候更加气闷,瞪了她半晌才一咬牙道:「随便你高兴吧。我走了。」 说完就当真是风风火火,头也不回的朝花园的出口方向沖了过去。 宋楚兮盯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头一笑。 前面一条小径的拐角处,披着一身素白大氅的殷湛站在那里,卫恆给他撑了伞,站在后面。 一直到殷述出了花园,卫恆才拧眉开口道:「七殿下对四小姐别是动了真格儿的吧?」 虽然现在面前摆着的最大的一个阻碍是端木岐,可端木岐毕竟是外人,如果再要和殷述牵扯上什么关系的话,这团乱麻只怕是越发的扯不出清楚了。 殷湛的面容沉静,置若罔闻一般。 「王爷,不能让他们两个走的太近,否则的话,将来只会是月来越麻。」卫恆见他不动,反而更急,「当年的那件事,你是不是去和四小姐提一提?」 有很多的事,虽非他所愿,但既然是碰到手上了,也没有叫他避开的道理。 殷湛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却构不成一个笑容,「既然我能当场撞破的事,你当她回来就查不到吗?」 「啊?」卫恆一惊,「属下看四小姐他对七殿下一直和气,如果——」 「说到底,那也追究不到那个孩子的身上去。」殷湛道,从容的举步往前走去。 那个女人的性情他太清楚了,她是绝对不会平白吃闷亏,但也最是恩怨分明,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便不会株连其他无关的人。 只是么—— 这件事的真相到底也还是瞒不住的,迟早有一天,是要被翻到明面上来的。 「叫你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吗?」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殷湛问道。 「是!」卫恆赶忙 」卫恆赶忙收摄心神,「已经妥了,卫霖已经把车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那就走吧。」 主僕两个从后院出来,直接去了大门口,彼时殷述的人已经走了,卫霖正带着府里的下人把马车赶出来。 殷湛大步走到门廊底下,才要出门,就听身后踩着积雪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他脚下步子一顿,卫恆已经小声提醒道:「四小姐出来了。」 殷湛回头。 宋楚兮急匆匆的快步走到他面前,问道:「你约了她?」 那会儿听殷黎说殷湛一早就有事,她就有所预感,他应该是见素岚的,方才殷述一走,她找去了书房,果然听下人说他要出门,于是就急匆匆的追了出来。 殷湛定定的望着她,等她的后话。 宋楚兮的唇角弯了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然后拍了拍肩上散落的积雪道:「在哪里?还是我亲自去吧。」 真相虽然残忍,可也正是因为这真相太过残忍了,所以在揭露出来的时候她才更不能袖手旁观,明知道这件事对素岚而言会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打击,这个难关,她就更是陪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度过。 殷湛是了解她的,她会突然改了主意,他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她在他这里住着,却始终要和他形同陌路,两天了,这才是她第一次主动走过来和他说话。 殷湛的目色深沉,一时只沉默的盯着她。 自从他对她坦诚了心意之后,宋楚兮便有了负担,似乎随时随地一触到他的眼神,就要被其中铺天盖地涌现出来的浓烈的感情吞噬掉。 她强做镇定的垂下了眼睛。 片刻之后,才听殷湛开口对等在外面的卫霖道:「你带人送她过去吧。」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的确诡异,本来还以为把话说开了,对殷湛来说就算了苦尽甘来,可是这两天却弄的整个王府内外的气氛都跟着冷清了许多。 卫霖的目光飞快自两人面上扫过一圈,然后点头,「是,四小姐请吧。」 宋楚兮一声不响的错过了殷湛的身边,快步下了台阶。 殷湛站在门廊底下没动,舜瑜瞧了他一眼,就赶紧追上去给宋楚兮撑伞。 宋楚兮上了马车,卫恆亲自带人护送着出了巷子。 殷湛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面容冷峻而无一丝一毫的情绪外露,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卫恆从后面走上来,「属下已经查明,四小姐安排了人手,只要颜承微肯于配合,她想要把人带出来,这并不难办。」 宋楚兮的确是没打算在京城之地久留,所以这一次用的就是最直接的方法—— 掳人。 「嗯,回头你盯一盯,看她要从哪里走,提前把城门的守卫疏通好。」殷湛道。 这一次的计划,宋楚兮并没有找他求援,那女人说话算话,说要与他斩断过往,就真的决绝的不留半分余地。和他之间,形同陌路,更不肯借用他的援手。 殷湛的面容不觉就又多了几分冷峻,说完就转身回了内院。 为了颜玥出门便利,殷湛安排两人见面的地方就在东宫附近,和东宫的后巷只隔了两条街。 宋楚兮用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卫霖等人也是乔装了护卫,一行人顺利抵达一间笔墨铺的后巷,从后门走了进去。 今天大雪,街上基本不见行人。 这铺子也是提前安排好的,都清了场。 卫霖将宋楚兮主僕引进了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彼时颜玥还没到,宋楚兮也不着急,就先坐下来安静的喝茶。 约莫是比宋楚兮迟了半盏茶的工夫,正对这笔墨铺子前面的一家药铺的后门被人打开,披着厚重大氅的颜玥由宝音陪着匆匆走了出来。 卫霖将她宋进去。 彼时宋楚兮正在走神,根本就没听到脚步声,一直到房门打开,她才赶紧放下了茶杯。 颜玥乍一见她,立刻就红了眼眶,急切的往前奔了一步。 宋楚兮的目光敏锐的往旁边一扫,对卫霖道:「这里不用侍候,你把她们都带着到外面戒备吧,完事了我自己出去。」 「是。」卫霖也多言,转身就带了几个丫头先行离开。 「姐姐!」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颜玥就连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了宋楚兮的手。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养病,再加上宋楚兮出的那次意外不能声张,故而她是不知道消息的。 「身体好了吗?」宋楚兮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拉着她的手到桌旁坐下,「我看你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大夫怎么说的?」 「没事了。」颜玥道,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上面,焦急道:「姐姐,端木家主已经回南塘去了,你怎么一个人留下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太后娘娘那病——」 「哪有那么巧的事,自然是有人故意想要拖住我的。」宋楚兮弯了弯唇角,面上神色却是一副淡然。 颜玥听在耳朵里,却是一阵心惊,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焦急道:「什么?他们要做什么?会不会——会不会——」 宋楚兮一个人留在京城,完全就是被困死牢笼,如果有人想要对她不利,她怎么反抗? 颜玥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不已的盯着她,目光片刻也不敢从她脸上移开 她脸上移开。 「放心吧,我没事。」宋楚兮笑了笑,起身重新握了她的手。 她的唇角苏日安带了几分笑意,但那笑容却又莫名透了几分冰冷道:「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如果我不肯配合,也不是他们想留就能留得住我的。」 对于她的本事,颜玥还是有信心的,闻言就安心了不少。 宋楚兮拉着她的手,重新坐下,又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就是不放心你,你的身体真的大好了吗?上次中的毒,都清了?」 「姐姐——」颜玥一愣,眼中就多了几分愧疚之意,「你一直留到现在,就是因为我吗?」 「除了你,也没什么别的人值得我如此牵挂了。」宋楚兮道,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怜惜。 这世间冷暖,不是亲身经歷过,谁都不会觉得亲人的一个哪怕是最文弱的眼神也是这般真实和温暖。 颜玥的红了眼眶,努力的压下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反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已经没事了,这京城是个是非之所,那些人又明显的不怀好意,姐姐你不要挂念我了,早点想办法脱身吧。」 「嗯!」宋楚兮点点头,「我是要走的。不过——」顿了一下,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过不是我一个人走,而是我们两个一起。我们一起出京,回南塘去。」 这个提议,之前宋楚兮就有说过。 现在旧事重提,颜玥还是一阵怔愣,「我们一起?」 「嗯!我们一起。」宋楚兮点头,「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虎狼之地,我就算回了南塘也不能放心,所以思来想去,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所有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准备一下,两天之后的夜里,我叫人去接你出来。宝音和宝琴你是要带着的吧?她们好办一些,那天晚上你提前找个由头把她们遣送出府,就来这里,我会提前命人在这里等着。她们两个丫头,趁着夜里宵禁之前要乔装了混出城去并不难。」 听她的话,是提前已经将一切都打算的周全了。 颜玥听的却是一阵恍惚,坐立不安的想了想,还是狐疑道:「我们都走了,那桀儿怎么办?这些天我病着,太子将他交给了安意茹来照料,虽然那女人有所图谋,不会害了他的性命,可是那女人的用心歹毒,总不能一直把——」 「素岚!」宋楚兮尽量心平气和的打断她的话。 「啊?」颜玥一愣,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宋楚兮面上的表情始终平静,但是这种情况下,她越是平静,颜玥看着就更觉得惊心,有一种山雨欲来时候的紧迫感。 外面的雪簌簌的下,大约是积的太厚重的缘故,吱呀一声,压断了一根纸条,笨重的落在了雪堆里。 颜玥心里紧张,被这微弱的一点动静惊的不轻,勐地回头看去,突然就颤抖了一下。 宋楚兮一直握着她的手。 颜玥越发觉得如坐针毡,但是看着她沉默的表情,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都觉得喉咙被堵住了,根本就发不出声音。 这一刻,于她而言,是煎熬,对宋楚兮而言,亦然。 只是这样残忍的真相,到底也还是要被揭露出来的。 宋楚兮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轻轻拂开颜玥的手,颜玥突然就想抓住她,但是因为太过紧张了,反而手指僵硬的动不了。 宋楚兮站起身来,终是不敢面对着她来讲出这个真相,款步往旁边踱开了两步,背对着她的时候才冷静的开口道:「不需要管他了。」 颜玥听的,心里陡然一空。 她噌的跳起来,盯着宋楚兮的背影,想要问她难道还是因为殷绍而迁怒了殷桀?可是她了解自己的姐姐,如果只是那样的话,她便不会一再的犹豫,几次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路上,很快就要席捲而来,她能感觉的道。 「为——为什么」最后,颜玥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的声音听起来却莫名透着几分虚弱。 宋楚兮不说话。 她已经忍无可忍,直接冲到她的面前,抓着她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你——你今天特意找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 「殷桀。」宋楚兮道,定定的迎着她的目光,最后,还是忍不住的一声嘆息,「他不是我的儿子。」 短短几个字,吐出来几乎不费力气,但只有当事人知道,这每一个字的分量到底有多沉重。 「啊?」颜玥如遭雷击,脸上血色一瞬间就退的干干净净。 她瞪大了眼睛,用一种恐惧的,见鬼了一样的表情死死的盯着宋楚兮的脸,嘴唇颤抖了半天,才恍惚着问道:「你——说什么?」 「他——不是我当年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宋楚兮道,深吸一口气,仍是直视也的目光。 「呵——」颜玥的身子晃了晃,而下一刻却又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突然笑了出来,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桀儿他——不是你的儿子?」 宋楚兮沉默着点点头。 颜玥脸上的表情由可笑到木然,再到悲切,转变的很快。 真相就这么样残忍的撕开了,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对于宋楚兮的话,颜玥是不会怀疑的,可是这样的真实却有着她所承受不住的分量。 「哈!」她疯癫 !」她疯癫了一样的频频冷笑,脸上突然就泪水纵横,喃喃自语,「太可笑了,这四年来我倾尽一切,不惜毁了我自己,就都只是为了保全他!我以为他是你的骨肉,我不想看他枉死,却原来——这一切,都不过那人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吗?那么——这五年来,我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浪费掉的,不只是四年的光阴,而是整个摧毁了自己人生的一切。 颜玥举起自己的双手,看着它,那眼神中居然是带着深恶痛绝的惨烈的。 「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是我不说,你就一定不肯跟我走。」宋楚兮道,这一刻,她心里的滋味并不比颜玥好受,只是在明知道是颜玥最无助绝望的时候,她就必须是坚强的,用她的力量帮她撑过来。 「如果他不是当初你生下的那个孩子,那么——他又是谁?」颜玥根本就没听到她的话,神情恍惚的喃喃自语,说着也没等宋楚兮回答,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勐地提了口气,自嘲道:「我真蠢!是啊,那个时候他急需一个皇长孙来稳固地位,是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先让这孩子来占了位置,那么将来在他荣登大宝之后,照样可以重新册立太子。」 宋楚兮看着她,一时无措,颜玥随后反应过来,便又霍的抬头看向了她,「可是姐姐,如果殷桀不是你的骨肉,那么你当初生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宛瑶说——那是个死胎!」宋楚兮道,缓缓压下一口气,也压下心中涌动不平的情绪。 颜玥看着她,肩膀颤抖,咬着牙支撑了好久,终还是不堪打击,后退一步,转身一把按住了桌角。 「所以呢?现在是全天下的人都被戏耍了,看着他玩了一出李代桃僵的把戏。」她想笑,但是眼泪却先一步滚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值了,他真是值得了。利用那个来歷不明的孩子,让我和廖倩华之间自相残杀了无数次,最后还废物利用,用他的死,来扳倒怀王,一个谋害皇孙的罪名压下去,怀王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这位太子殿下,果然是下的一手好棋。 他怎么可以那么狠?那么狠…… 想着自己曾经孤注一掷做的那些事,颜玥只觉得胸中窒闷,隐隐作痛。 她用力的抓住自己的衣襟,却压不下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终于一寸一寸的软倒了下去,瘫坐在了地上。 「素岚!」宋楚兮上前一步,跪下去扶住她的肩膀,紧张的唤她的名字。 颜玥缓缓的扬起脸,脸上泪痕潮湿,满满的都是扭曲的绝望。 宋楚兮的喉头堵塞,说不出话来,只抬手去抹她脸上的泪。 当年,她也是被殷绍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知道自己的孩子没能保住,痛苦绝望之下都忘了考虑素岚。可是话说回来,那时候,就算她能想得到,也是有心无力。那时素岚走的时候,为了断掉所有的后顾之忧,她和廖夫人都没问过她的去处,只求她此生此世都不要回头,所有当年哪怕是她想要给素岚留下只言片语,也送不出去。 可是无论如何,素岚会落到今天这般处境,还全都是因为她。 「素岚——」宋楚兮声音很轻的开口。 「姐姐——」颜玥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泛滥,抓住她的手,绝望道:「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们皇族之间夺嫡争宠,再如何的冷酷惨烈,为什么这苦果和代价要让我们来承担?我算什么?你又算什么?我们姐妹的命就该如此轻贱,被他这样不遗余力的拿来利用糟蹋的吗?」 是啊,他们廖家人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被捲入这场乱局一中,一次又一次的逼迫暗算,一个又一个人的相继死去,一直破败凋零到了如今的这般境地? 这样的问题,宋楚兮自问的并不会比颜玥少,可是对这样的局面,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皇权至上,这天下最高的位置上风云变幻,他们这些人,再弄权者的眼中,从来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他们的生死祸福,谁会在意? 「都过去了。」嘆一口气,宋楚兮轻声的说道,语气却是木然。 「过去了吗?可是姐姐,我回不了头了,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不回不去了。」颜玥抱着她,越哭越伤心,最后整个人都虚软无力的落在了她怀里。 她口中喃喃自语的那几句话,萦绕在心间,便如是一锤又一锤轰然敲打下来,震的宋楚兮只觉得脑中一片混然。 一直以来,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惜一切代价的,所求的那一点,不过就是母亲和素岚能够安稳度日。可是她千般筹谋,百般算计,到头来终不过是一场空。母亲离世,素岚更是一生尽毁,痛不欲生。 她跟了殷绍,就算现在还可以抽身而退,也註定了无法回头了。 宋楚兮抱着她,其实曾经有好几次,都想要问一问她庞景去了哪里,只是—— 问了又有什么用?诚如颜玥自己所言,当年她既然已经走了这一步了,就註定是永远都回不了头了,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再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回到她原来的生活里去了。 「素岚,一切都过去了。」用力的揽着她,宋楚兮轻抚她的嵴背,「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是我没有替你打算的周全了,但是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有我,还有我——」 我——」 「姐姐——」心里的支柱倒塌破裂,颜玥悲从中来,只是靠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这个时候,所有的言语安慰都毫无用处,宋楚兮索性就什么也不说,只安静的抱着她,用自己身上微弱的体温来陪伴她,将这寒冷的雪夜度过去。 两个人从那院子里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雪势未停,地面上早就是厚厚的一层。 颜玥的眼睛通红,肿的不像样子。 等在对面过道里的宝音赶紧迎上来搀扶,「小姐!」说完,才又有些侷促的抬眸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宋楚兮,屈膝福了福。 颜玥吸了吸鼻子,回头看向了她。 宋楚兮抬手替她拢了拢大氅的领子,又翻覆握了握她的手,「回去的路上小心些,记着我跟你说的,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安排,你只安心等着就好。」 「嗯。」颜玥点点头,恋恋不捨的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放开她的手,一转身,匆匆走进了那条过道,飞快的离开了。 宋楚兮站在那巷子里的深雪中,目光一寸一寸的收冷,静默的盯着她的背影许久未动。 舜瑜和舜瑛等了一会儿,见她一直站在那里,终于忍不住的快步走过来,「小姐,我们回吗?」 「嗯!」宋楚兮收回视线,颔首略一点头。 两个丫头扶了她,直接转身往巷子外面的等着的马车行去。 马车上的炭火生的很旺,宋楚兮上车之后喝了口暖茶,身上的寒意也就逐渐的散了,舒爽的吐了一口气出来。 舜瑜从火炉上提了茶壶给她把茶斟满,这才试着开口道:「小姐,您都跟颜承微说好了吗?」 「嗯!」宋楚兮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垂眸喝了口茶,方才正色道:「就按照我之前交代你们的去布署吧,稳妥一点,应该也容易。」 颜玥在太子府里没什么地位,要神不知鬼不觉得将她带出来,难度其实不大,只是这样一来,殷绍如果不肯善罢甘休,一路追查下来,难保就不会怀疑到了宋楚兮这里。 宋楚兮的这个决定,做的的确是有些冲动的。 舜瑛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委婉的开口道:「还有她那两个丫头,也一定要一起带走吗?」 「她捨不得,就一併弄出来吧。」宋楚兮道,又抿了一口水。 宝音和宝琴是从小就跟着素岚的,且不说素岚捨不得她们,只回头一旦素岚失踪的消息暴出来,殷绍第一个要审讯盘问的就是这两个丫头。 「这样一来,会不会更容易暴露行踪?」舜瑛道,有些忧虑的看着她。 「你们只管把人带出来,至于到底会不会被察觉被发现,都不打紧。」宋楚兮却并不在意,只道:「就算他查到我的身上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早就是敌对的立场了,早一刻撕破脸皮和晚一刻的,也没什么大的分别。」 现在她就只求能把素岚完好的带出来,然后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所。 只要他们回到了南塘,殷绍也就奈何不了了。 舜瑜和舜瑛都不知道颜玥和她之间的确切关系,怎么都觉得她这样铤而走险的不值得,不过却也说不得什么,只能点头应了。 回到太子府,颜玥一直都神情恍惚,一路上宝音都忧心不已,但是和她说话,她又不理,一直走到院子外面,颜玥才突然制住了步子。 「小姐,怎么了?」宝音忙道。 颜玥脚下步子一转,就要往隔壁殷桀那边去,「今天下了这样大的雪,那孩子没出门吧?」 「小姐。」宝琴听了动静,急匆匆的从屋子里出来,「小姐您回来了?长孙殿下得了皇后娘娘传召,说是想他了,让他进宫请安去了。」 「哦!」颜玥应了声,但是想到宋楚兮说的话,一时间心中却是隐隐有种刺痛的感觉,迟疑了一下道:「那去备车吧,我去宫门外等着接他回来。」 宝琴瞧着她的神情不对,就给宝音暗中使眼色,宝音也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赶紧去备车。 一路上颜玥的神情还是恍惚不定,到处宫门处,却没见东宫的马车在。 「咱们宫里平时过来都走这边宫门。」宝琴嘀咕了一声,下了车去和侍卫打探,然后刷的就变了脸色。 颜玥探头从车里出来,「怎么了?」 「小姐,小殿下今天没进宫。」宝琴白着脸道。 ------题外话------ 写两张感情戏,苦逼的智商负数,卡住了,不知道咋写斗的戏码了,容我缓一缓,这一卷十章之内搞定,么么哒~
第067章 孤身犯险,截杀! 「什么?」颜玥一愣,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宫门守卫说,今天不曾得到小殿下进宫的消息。」宝琴道。 「那其他宫门呢?」颜玥问道。 「奴婢这就去问。」宝琴道,转身预走。 「不用了。」颜玥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了她,她自己匆匆裹了大氅下车,一面道:「我进宫去请见皇后娘娘,问一问是怎么回事,你马上回府,看小殿下回去没有。」 「好!」宝琴点头,上了车。 宝音赶紧回马车里翻出了颜玥的腰牌,跳下车,跟着她快步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颜玥的身份有限,要进出宫门便要经过层层通报,她带了宝音,站在宫门前的深雪里,焦躁不安的等。 按照常理来说,如果真是刘皇后召见的殷桀,那么等不到殷桀过来,就该早就差人来问了。 可是这天都完全黑了,宫里也没见有人查问殷桀的去处,十有八九—— 这件事里面是藏着猫腻的。 是有人假传了刘皇后的懿旨,骗走了殷桀?可是殷桀一个孩子,带了他去又能做什么?就算是再如何胆大包天的人,总不能是劫持了堂堂皇长孙来意图勒索银钱吧? 这可是吵架灭族的大罪,不可能有人不要命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颜玥越想就越是心惊,但苦于她自己此时力量微薄,便只能是勉强安耐下心思的等着了。 进去递牌子的侍卫去了差不多有办个时辰才匆匆折返,「承微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好。」颜玥赶紧收摄心神,匆忙进了宫门。 刘皇后那边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听说是她来了,半分也没为难,直接命人抬了软轿来接。 颜玥坐在轿子里,也还是心急如焚,苦熬着好不容易到了凤鸣宫。 彼时,刘皇后那里的晚膳才刚摆上。 她坐在桌旁正要起筷,外面颜玥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婢妾见过皇后娘娘。」 刘皇后抬眸看过去一眼,加她面色焦灼,就不由的多了几分用心,「这个时辰了,你怎么突然请见?是——」 「扰了娘娘用膳,是婢妾的不是了,婢妾在这里给娘娘请罪了,可是娘娘,婢妾着实是不得已。」颜玥道,又给她行礼请罪,也容不得绕弯子,直接就上前一步道:「娘娘,傍晚的时候,别切听说午后那会儿长孙殿下被您传召进宫了,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刘皇后一愣。 旁边侍候的梁嬷嬷已经开口道:「哪个奴才传的话儿?今日这样的天气,出门一趟都难,娘娘几时传过小殿下进宫了?」 虽然一早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和准备,颜玥也是倒抽一口凉气,脚下一步后退。 「承微娘娘!」宝音赶紧扶了她一把。 刘皇后这时候也觉出不对劲了,放下筷子站起来。 这时候,就听外面有内侍见这嗓音道:「太子殿下到——」 殿中的几人仓促回头看去,就见外面宫灯迷离的光晕之下,殷绍和安意茹各自裹着大氅,急匆匆的卷了进来。 「殿下——」颜玥抢先迎上去一步,神色焦灼的看他。 殷绍看她一眼,明显是心领神会,却没说什么,只径直越过她,走到刘皇后面前,「母后——」 刘皇后这个时候已经着了慌,连忙道:「颜氏说有人传了本宫的懿旨过去你府上,桀儿——」 「儿臣已经命人去查了。」殷绍道。 他的话,都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刘皇后闻言,顿时就是你脑中一阵晕眩,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娘娘!」梁嬷嬷和几个宫女连忙扶着她,退到后面的软榻上坐下,一面给她抚着胸口顺气一面劝道:「娘娘您先别急,千万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殿下!」颜玥也是心口冰凉一片,走过去,拽住殷绍的袖子,迫切道:「小殿下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吗?他还没回府?」 殷绍冷着脸,不说话。 他这一路骑马过来,走的很急,身上落雪被这屋子里的热气烘托,全部化成了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的金砖上。 刘皇后心悸的毛病隐隐有些要发作的趋势,只眼神迫切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殷绍也似乎完全是完全的无计可施。 颜玥的心里乱糟糟的。 且不管殷桀是不是廖容纱生下的孩子,她都毕竟是她亲手带大的,一时之间,根本就割捨不掉。 这一刻,胸中积压了整天的郁气就在一瞬间上升到了极致,她忽而就一个箭步冲到殷绍身后,扬手就给了安意茹一记耳光。 安意茹的为份比她要高,又有殷绍护着她,这些年,两任太子妃都没叫她受过这样的委屈。 那一巴掌,颜玥用了全力。 啪的一声,响亮至极。 安意茹的脸上火辣辣的,捂着脸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颜玥已经怒不可遏道:「你是怎么照顾小殿下的?随便什么人,你就都由着他们把小殿下带走吗?」 「你敢打我?」安意茹怒火中烧,红了眼睛,勐地抬起头来,眼神中都透着阴狠。 殷桀不见了,如果落在了居心叵测之人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时候,这女人居 这个时候,这女人居然还只一心的为了这一个巴掌计较? 刘皇后本就对她成见颇深。 安意茹抬手就要打回去,刘皇后已经冷声喝道:「安氏,你敢放肆?」 安意茹还是怕她的,手掌擎在半空,突然就僵住了,她缓缓的跪了下去,却不敢和刘皇后争辩什么,只委屈不已的看向了殷绍道:「殿下,这件事,妾身真的不知情,来人带了母后宫中的令牌,有传了母后的口谕,妾身难道还能拦着小殿下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吗?」 皇后宫里的令牌,的确是她抗拒不了东西,可是现在的问题是—— 殷桀被人掳劫了。 「梁嬷嬷——」刘皇后努力压着胸口,还是觉得心跳加速,一颗心仿佛要跳脱出来了一样。 「娘娘别急,奴婢这就去查。」梁嬷嬷常年在她身边,对她的一言一行都能准确推演,赶紧走出去,对院子里扫雪的奴才们道:「都别忙了,马上去传信,把咱们宫里所有的内侍都叫过来,一个也不能少。」 「殿下——」安意茹是怕极了刘皇后要把这笔帐算在她的头上。 颜玥却已经忍无可忍道:「就算来人带了皇后娘娘的令牌和口谕,你拒绝不得,这样大冷的天气里,小殿下进宫,你为什么不跟着?顺便过来给皇后娘娘请个安,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殿下将小殿下交给你来照料,你便是这么照料他的?这样的天气里,随随便便就把他交给你不认识的人带走了?安意茹,你到底是没长脑子,还是根本就是居心不良,故意这么做的?」 事关殷桀,她是真的恼怒,故而出口的话生生犀利,直接就将安意茹骂的抬不起头来。 但是在这件事上,安如意是真的觉得委屈。 她被迫照顾殷桀,这些天已经是勉强为之,苦不堪言了。打从心底里讲,她是真的将那殷桀看成是个烫手的山芋,虽然之前她是动过要将孩子弄过来的心思,可是殷绍在那样的情况下成全了她,反而叫她惶恐,只想尽快甩掉这个包袱。 她待殷桀,哪里会是真心实意?又唯恐照顾不周而引发殷绍的不满,故而每一日都过的甚是苦闷。 今天有人开请殷桀进宫的时候,她根本就不想应付,而且又是刘皇后要召见,她不能拦着也更不想过来自讨没趣,直接就让来人带着殷桀走了。 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出了这样的差错。 冒充刘皇后的信使,去太子府里带走了皇长孙?这样的事情前所未闻,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 哪怕就是现在想来,安意茹也觉得难以相信。 颜玥的质问,她无从反驳,但却更是加重了刘皇后对她的不满。 刘皇后的身子歪在软枕上,用一种阴冷且痛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指的她和人勾结,里应外合的弄走了殷桀吗? 安意茹的心口剧烈一跳,惶恐又不可思议的赶紧给她磕了个头,「皇后娘娘明鑑,婢妾承认,是婢妾在照顾长孙殿下的时候有所疏漏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可是这里的天子脚下,婢妾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人居然敢冒用了母后的名义,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去太子府掳走了小殿下。皇后娘娘要责怪臣妾照管不利之罪,婢妾领受,可是婢妾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 安意茹是有这个理由不待见殷桀,但是她却肯定没这个胆子和人一起串谋来坐下这样一件事的。 刘皇后虽然心知肚明,但是殷桀的事情给了她太重的打击,逼的她不得不找一个人来出气。 诚然,安意茹就成了现成的出气筒。 「你还敢跟本宫顶嘴?」刘皇后盯着她,阴测测的冷笑出声。 安意茹心里打了个哆嗦,还不等说出话来,刘皇后已经厉声喝道:「来人,给本宫掌嘴!」 站在门外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冲上来,一左一右的将安意茹按住了。 安意茹很清楚刘皇后是要找她的茬儿,也不多做不用功的去求她,而是仓促的转向了殷绍:「殿下——」 按照往常的习惯,殷绍的肯定要护他的。 而殷绍也的确是就要开口求情的,恰在此时,院子外面见到冯玉河顶着满身风雪快步走了进来。 殷绍也就顾不得安意茹了,赶紧迎上去一步,「如何?」 「找到带走长孙殿下的人了,不过——」冯玉河道,面色非但不见轻松,反而是沉重无比的嘆了口气,「殿下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眼吧。」 殷绍什么也没说,直接快步冲进了外面铺天盖地的风雪里。 「婢妾告退。」颜玥赶紧给刘皇后行了礼,也小跑着去追他。 这边的大殿里,宫婢已经对安意茹动起手来,连着几个巴掌下去,安意茹的嘴角就渗出血来。 殷绍一走,她自知求告无门,也就不再告饶了。 虽然上回与殷绍神谈了一次之后,刘皇后已然知道殷绍也非是被她迷惑,但是这个女人凡事都仗势殷绍,这也是刘皇后最不能忍的。 两个婆子撤了手,安意茹就摔在了地上,委屈的不住落泪。 刘皇后冷冷看着她,一抬手道:「把这贱人给本宫关到小佛堂里,让她却给皇长孙祈福,桀儿没事也就罢了,否则——就不用叫她出来了。」 。」 「是,娘娘!」两个婆子上前就架了安意茹起身。 安意茹也不费劲跟她求饶,一条死狗一样被人拖了下去。 这一次,她也着实是无计可施,怎么都没有想到,就这么样就先惹上了一场无妄之灾了,好端端的,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公然就进太子府带走了殷桀? 不过对方既然敢做,显然就是不会计算后果的,这样一来,殷桀就註定是凶多吉少了,那么她—— 她难道还要去给那个贱种陪葬吗? 不行!她才不要! 安意茹的心里突然恐慌了起来,被人拖进了院子里,她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刚好一把抓住站在台阶下面的梁嬷嬷的袖子,大声道:「我要见殿下,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殿下他是知道的——」 这个女人,居然到了这个时候都不知道尊敬皇后?她难道不知道刘皇后最恨她的是哪一点吗? 梁嬷嬷冷冷的看着她,那眼神,锐利的刀子似的,却又分明透着嘲讽,几乎都能真实的刺痛在安意茹的身上。 安意茹被她脸上表情骇住,手指不由的缩了一缩。 梁嬷嬷就一把扯开她的手,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太子殿下的身份是尊贵,可再怎么样,皇后娘娘也是他的生母,太子殿下孝敬娘娘,那是孝道。良娣娘娘,看来真的是因为安太傅死的太早,连礼义廉耻四个字都没教会了你。你只是太子殿下的侍妾而已,就几次怂恿着殿下来忤逆皇后娘娘?你能活到现在,真是该感谢咱们娘娘仁慈大度。」 安意茹不是不想和刘皇后之间搞好关系,可是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她。她又颇有那么几分心气儿,再仗着殷绍的宠爱,便懒得低三下四的过来讨好了。 这些年,的确是因为殷绍无条件的宽容让她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梁嬷嬷的话,字字诛心。 安意茹听的脑中一声一声,不断的有惊雷炸开。 梁嬷嬷已经甩开她的手,对拖着她的两个婆子命令道:「好好看管,不管以后还用得着用不着了,都好生的教一教她规矩。」 她那眼神,根本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安意茹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转眼已经被拖了下去。 殷绍一行急匆匆的出宫,是在城东的一处偏僻的暗巷里面见到了所谓劫持了殷桀的人。 借走殷桀的马车停在巷子里,附近还有被深雪掩埋了大半的几具尸首。 这会儿几个人都已经被蒋成海带人扒出来了,这样冷的天气里,尸身早就僵硬住了,伤口处的血迹也都被大雪盖住。 「殿下!」蒋成海将一个小太监的尸首踢了一脚,「冯管家已经确认过了,就是这个人去咱们府上带走小殿下的。」 冯玉河只是汗颜,「都是属下的疏忽,实在是——」 其实不是他不够小心,只因为谁都不会想到有人会到太子府里去把人带走,并且为了保险起见,除了殷桀身边的四名婢女和随从,他也额外又多派了八名侍卫护送。 只是—— 现在,这些人全部横尸在这里了,加上那个小太监,一共十七具尸体。 「咱们府里的人,全部被灭口了,马车内外属下也已经带人查过一遍,没有留下任何的线索,再加上今天雪大,我们来的时候,这里连脚印都没有,更是无从追踪。」蒋成海道,举目四望,一筹莫展,「咱们府邸到这里,半个时辰都不用,这些人都死了又半天了,这会儿又没有线索,实在是要追踪都无从下手的。」 殷绍抿唇不语,冷着脸沉默了许久,然后就又转身往巷子外面走,「带上那小太监的尸首,回宫。」 是了,确认这小太监的身份而也是一条渠道。 蒋成海赶紧命人把那尸首搬了,跟他进宫,这边冯玉河则是留下来将自己人的尸首拉回去安葬。 颜玥亦步亦趋的跟着殷绍。 殷绍上马前,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眼。 「殿下,我——」颜玥连忙就要开口,殷绍已经道:「你别跟着了,先回去吧。」 他说话,从来就说一不二。 「殿下——」颜玥还想要争取,他却已经翻身上马,带了人进宫去了。 颜玥不敢强行跟随,只忧心忡忡的扯着脖子张望他的背影。 「小姐,这大冷天的,您已经在外面奔波一天了,反正又帮不上忙,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宝音走过来,劝道。 颜玥从远处收回视线看了她一眼,面上神色却透着明显的几分苦涩。 宝音看见她脸上这般模样,心中便是起了深深忧虑的情绪,试探着开口道:「小姐,您怎么了?」 「你觉得今天这事是谁做的?」颜玥突然问道。 「啊?」宝音不解。 颜玥突然就闭上眼,越发苦涩的笑了出来,一步一步踩着深雪朝等在后面的马车那里走过去,「走吧,我们回去。」 宝音总局的她方才是有什么话要说的,便就满心狐疑的扶着她上了车。 大部分的人都跟着殷绍进宫了,这里冯玉河又带了人在这里善后,颜玥就没有用人护卫,直接叫了车夫驾车,折返太子府。 一路上,她面上神色都透着几分悲戚之色,看上去,莫名显得哀凉。 「小姐您先别着急, 先别着急,还是等一等宫里的消息吧。小殿下的身份贵重,就算有什么人居心不良,也未必就敢真的动他,太子殿下已经能找他回来的。」宝琴低声劝道。 颜玥却是一直都是那样一种神情,沉默着不置一词。 这边殷绍进了宫,就直接带了那内侍的尸首去了刘皇后那里,彼时梁嬷嬷已经将她宫里所有的内侍都叫出来查问了一遍,她宫里的人却是一个不少的。 皇长孙被人掳劫,这件事绝对的兹事体大,不惊动皇帝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皇帝正陪着刘皇后一起等在凤鸣宫里,听了殷绍的话,当即下令,「把各宫的主事太监都叫过来,让他们一一辨认,看看这是哪个宫里的奴才。」 「是!」高金立领命,赶紧下去传话。 这个消息突然疯长,很快的传遍了整座宫城。 元贵妃这边的消息来的莫名晚了些,彼时她正准备就寝,听说皇帝传令来带走了她宫里的太监总管,立刻便是睡意全无。 「娘娘。」吉祥和如意两个连忙上前。 元贵妃扬手就给了迹象一记耳光,「太子已经进宫两趟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本宫消息?」 「奴婢也不知道啊。」吉祥捂着脸,却不敢哭,「以往太子也有随时进宫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他来的时候什么异常也没有,奴婢们这边也没人过来通禀,所以——」 元贵妃冷着脸,也知道这时候再责难她们也无济于事,想了想就怒道:「别冷着了,你赶紧出宫去一趟,告诉怀王,让他小心这些,皇后和太子要发难了。」 「啊?」两个婢女愣了一愣。 「还不快去?」元贵妃大声斥责。 吉祥再不敢耽搁,赶紧抢着出了门。 元贵妃下了床,惶惶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如意赶紧找了件衣服给她披上,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道:「娘娘,你是说是太子和皇后自导自演了这一场戏,利用皇长孙来引发陛下对咱们殿下的怀疑,进而——」 「那太子是什么人?如果不是他有意纵容,有什么人能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的府里带走了堂堂皇长孙?除非是他放水,否则谁都不可能做到。」元贵妃道,灯影下,一张姣好的容颜看上去竟然多了几分狰狞。 「可是他能做什么?娘娘怀疑他要嫁祸咱们殿下?皇长孙可是他唯一的嫡子,他真捨得那孩子?」如意想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殷绍和殷化之间斗了多年,他如果要用这一招,根本就不会等到今天。 很狂皇帝对殷桀颇有好感,殷绍怎么捨得把这么好的一张王牌给折了? 何况—— 如意越想就越是觉得此事不合理,「就算太子殿下带进宫里来的太监他能硬是和咱们宫里扯上关系,可皇上也未必就会相信的。如果是咱们要做什么事,又怎么会用自己宫里的人,这岂不是不打自招。如果太子殿下打着这样的主意,恐怕皇上就要先怀疑是她居心不良了。」 「他哪里需要捨弃那孩子?」元贵妃道,说着就愤懑的一巴掌按在了桌角上,「八成是即墨勛的行踪暴露了。」 如意听了这话,忽而便是惶恐的白了脸。 元贵妃就咬牙切齿的继续道:「他故意封锁了我的消息,不让我提前给怀王通气儿,现在他根本就不需要在宫里嫁祸给我,只要借着孩子失踪这个名头,就能煽动皇上下令他在城中随便搜查。」 到时候一旦翻出了即墨勛,殷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殷淮和他国皇族勾结,这就绝对是皇帝不能忍受的。到时候风向马上就会变的,殷桀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就会变得无关紧要,皇帝反而会一力追究殷梁和即墨勛之间的牵扯。 殷绍这一招,其实不算高明,但却立竿见影。 元贵妃越想就越是恼怒。 如意只能安慰她道:「娘娘先别急,事情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嘛,也许不会有事呢。」 可殷绍既然发现了,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元贵妃也还是一筹莫展。 怀王府。 吉祥乔装出京,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本来殷梁和梅氏那边已经睡下了,只是没等吉祥过来,却是被即墨勛先一步过来给吵醒了。 他来的突然,并且横冲直撞,根本就不等府里的下人禀报就直接进内院。 殷梁和梅氏匆匆起身,殷梁披了衣裳就迎了出去,彼时即墨勛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房门打开又合上,虽然只是房门开启时候的匆匆一瞥,即墨勛也是不由的愣了愣,随后神情玩味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打趣道:「本宫进京的时候会听说怀王府中的侧妃素有京城第一美人儿之称,您把她藏的这么紧,是怕被别人看了去吗?」 他这个人,风流成性,这样调侃的话,信手拈来。 殷梁顿时就黑了脸,系好衣带,抬头看向了他道:「太子殿下深夜过府,是有什么指教吗?」 「哦。指教不敢当,只是本宫在京这么久,一直麻烦怀王殿下,今天刚好机会得当,就想着顺手还给您一个人情。」即墨勛收摄心神,倒是有些神秘的眨眨眼,卖了个关子道:「扰了殿下的好事,您也先别恼,麻烦跟本宫走一趟吧,想必也会觉得值得了。」 殷梁是不觉得他 是不觉得他会有什么好事,并没有动,只看着他,等他的进一步动作。 即墨勛却故意没有多言,转身就走。 殷梁到底是心里好奇,耐不住的就给梁刚使了个眼色。 梁刚会意,马上去准备,一行人冒雪出了门。 为了保险起见,即墨勛并没有一直住在怀王府,这两天已经搬到了一处绝对是其他任何人都绝对难以想像到的地方。 一行人从后门出来,这个时候,风雪已经停了,只是地面上积雪太厚,走起来不那么便利。 双方都没带着太多的人,七八个人从几处偏僻的巷子里走过,穿过大半个天京,最后去的地方竟然是皇庙。 皇庙那一带地处偏僻,并且又因为隶属于皇家,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入内的。 即墨勛带着殷梁从侧门进去,连着穿过两个院子,进了后面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直接走到右边的厢房门前止步。 殷梁跟过去,狐疑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即墨勛笑了笑,一抬下巴,他的随从就上前在窗纸上开了个小洞。 即墨勛负手而立,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情,「殿下自己看吧。」 殷梁很不喜欢他这样的故弄玄虚,但一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就狐疑的走过去,弯身朝那空洞里一看,顿时就变了脸色。 「你——」他霍的回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即墨勛。 即墨勛就笑了,「我送给殿下的这份礼物,殿下难道不满意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殷梁压抑着嗓音低吼,想发怒,又唯恐动静大了被里面的人听到。 殷桀虽然是个孩子,但是五岁多的孩子,他们又见过几次,唯恐他会记得自己的声音。 即墨勛居然囚禁了殷桀?他是怎么做到的? 殷梁这一刻,几乎是恨不能一拳打过去。 这个人,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即墨勛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就又继续笑道:「看来怀王殿下并不领情啊。」 「你把他弄过来,到底要做什么?」殷梁压抑着嗓音道,拽了他,快步走了出去,去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即墨勛很配合的跟着他走到无人处,唇角重新牵起的笑容中就带了几分冰冷道:「宫里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太子府里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的人今天午后偶尔在街上截杀了一队鬼鬼祟祟的人马,拿下了这个孩子。怀王殿下,懂了吗?」 殷梁闻言一愣,但是他的反应却是极快,马上发现了整个问题的癥结所在,拧眉道「你是说这孩子午后就被你拿在手里了?」 「是啊!」即墨勛点点头,语气却是轻快又带着调侃,「堂堂皇长孙,太子唯一的儿子,失踪了大半日了,他府中居然半分动静也无,这消息遮掩的不可谓不严实的。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按照常理来说,不可能殷桀失踪半天了太子府里还风平浪静,早就应该翻了天了。 这说明了什么,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将这个消息给压住了。 是殷绍! 一定是殷绍的意思。 他的儿子失踪了,他不着急?居然还能压制住了消息这么大半天的,一点痕迹也不露。 「不过傍晚的时候,太子带人进宫去了,应该这消息马上就要从宫里传开了。」即墨勛说道,那神色分明是意有所指的深深的盯着殷梁。 殷绍特意瞒着消息,这个时候突然发难,明摆就是冲着他的。 殷绍要用这个孩子做饵,来坑死他! 他是真够狠的,也真能够捨得出去。 殷梁的面色阴沉,莫名就带了几分阴冷的杀气,然后就看向了即墨勛,冷冷道:「明知道是他要针对我的,你居然还配合他?太子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即墨勛挫败的嘆一口气,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太子既然已经出招,殿下难道就甘心白白的被他算计吗?」 殷梁在大事上,也是很有决断的,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冷笑道:「你说的对,既然他敢下了饵料,本王就没有平白被他暗算的道理,他丢了饵下来,难道还想收回去吗?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可不是?」即墨勛笑了笑。 殷梁举步往院子外面走,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他道:「你既然明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有意替我出这一口气,为什么不直接动手,而偏要把本王叫到了这里来?」 「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本宫插手,就不合适了。」即墨勛道,他的确是要看着殷梁亲自动手的,这样一来,也算是拿住一个把柄。殷梁知道,他也不刻意隐瞒。 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殷梁也是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只冷笑了了一声,就疾步出了屋子。 这黄庙里,平时的守卫就不多,再加上即墨勛住在这里,殷梁就暗中将原来的守卫都遣散了,只留了即墨勛的人在。 他匆匆出了院子,在拐回隔壁的院子里。 因为这里不可能有外人察觉,即墨勛身边的人手又有限,再加上殷桀就只是个孩子,也不担心他能怎样,他就没特别的安排守卫。 殷梁本来也没当回事,只进了院子,却见正对门口那边的 门口那边的窗户居然开了一道很小的缝隙。 这窗子明明该是锁上了的。 他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快步冲过去,踹开房门沖了进去。 颜玥猜到了殷绍的用意,半路就叫车夫折去了怀王府。为了怕人发现,她不敢明着跟踪,故而就落后很大的一段路,只是好在这天下了雪,只跟着马蹄印一路就能追踪,倒是叫她歪打正着的跟到了这里。 因为早两年的时候陪廖倩华来给太皇太后烧过佛经,所以皇庙这里的布局她基本知道,就从隐蔽处摸了摸进去。 趁着即墨勛和殷梁去了隔壁的院子里说话,她翻窗进去带走了殷桀。 那孩子受了惊吓,被她一劝,居然就没做声,方便了她逃出。可是她这边才刚出来,殷梁后面就已经追了出来。 远远看到一个人仓促的背影在黑暗中,他也不待分辨来人的身份,直接就大手一挥,怒喝道:「来人!给我杀了他们!」 梁刚带人火速冲过来。 即墨勛也听了动静从隔壁的院子里奔出,「怎么?」 「有人闯进来了,孩子被带走了。」殷梁道,面目阴冷,杀机四伏。 横竖殷绍是要加一个罪名给他了,殷桀既然落在了他的手里,不杀也没人领情,不管怎样殷绍都会赖给他。 与其凭空背黑锅,不如坐实了这个罪名再说,到时候就是栽了也不觉得亏。 这时候颜玥已经抱着殷桀匆忙的奔进了前面的院子里,梁刚赶紧带人去追。 颜玥来的匆忙,也没有任何的准备,这一刻,她根本就没有多想,本来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能找到殷桀,而现在抱着孩子出来了,他反而是想—— 如果实在走不脱,和这孩子一起死在这里,对她而言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因为无所期待,故而无所畏惧。 她只抱着殷桀用了最快的速度往出口的方向跑,不想刚刚出了一道拱门,却被人一把拉到了旁边。 颜玥下了一跳,黑暗中一抬头,虽然只见轮廓,还是眼眶一热。 「你还好吗?」宋楚兮有些恼怒的说道。 颜玥回过神来,忽而便就心虚不已,闪躲着移开视线,「姐姐,对不起,我——」 「别说了!」宋楚兮打断她的话,看一眼她怀中那男孩子苍白脸和惊恐过度的眼神,便知道了颜玥不能将他弃之不顾的理由,毕竟—— 这个孩子,也是无辜的。 她隔着衣物握了握颜玥的手腕,只就轻声而肯定的说道:「跟我走!」 颜玥的眼中露出一种愧疚和感激交替的复杂的神情来,用力的点了点头。 宋楚兮从前面探路,凭藉前世她对这座皇庙构造的印象,选了守卫空虚处取道前行,颜玥抱着孩子,紧随其后。
第068章 身陷囹圄,被囚! 夜深人静,再加上被大雪覆盖,这座皇庙之内,寂静的有些惊人,只是不同的院子里间或传来有匆忙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的身影。 宋楚兮也来不及和颜玥多说什么,只带着她左拐右绕的在不同的院子里穿梭而过。 她会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极有可能是尾随着自己过来的。颜玥的心中愧疚,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也就容不得她再迟疑和后悔,就只咬紧了牙关,紧紧地跟在宋楚兮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的缘故,殷桀此时倒是很乖,一点动静也没有,只安静的趴在她怀里。 两个人匆匆而行。 这座皇庙由许多的院落组成,而即墨勛的人对这里的地形只一知半解,所有总难免走岔了路。时而能听到追击他们的人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就再隔壁的院子里,又时而,才穿过一道宫门,整个天地又莫名的沉寂下来。 颜玥心无杂念,只跟着宋楚兮的一路奔走。 「来!」打开前面一道小门,宋楚兮转身让了颜玥出去。 颜玥抱着孩子跨过门槛,她刚反手合上了大门,就听到那墙壁里面有人狐疑的嚷道:「刚才我好像是看到有人影从这边闪过去了,你们看到没有?」 「是好像有什么人走过去了。」 「不对啊,这里面没人啊。」 「快拿火把来!」 …… 这样的雪天里,出行不便,可但凡是有人走过的地方,那行迹根本就是隐藏不住的。 好在是宋楚兮对这里的环境熟悉,进了外面的巷子里,就带着颜玥往右边的出口处奔去。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走在高过小腿的雪地里,鞋袜早就被雪水湿透了又结成了冰,双脚的感官更是麻木的。 院子里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行迹,破门而出。 火把的光芒从背后照射过来,颜玥的心里一慌,强忍着不叫自己分心回头。 可是她们两个,一个抱着孩子,深有负担,一个又先天体弱,就算即墨勛这里的人手有限,但是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要截下两个弱智女流却都易如反掌。 颜玥的心里一阵紧张,走在她前面的宋楚兮却突然制住步子,拉了她一把。 颜玥一愣,宋楚兮已经面无表情的将她拽过去一把,让她走在了前面。 「姐姐——」颜玥仓促的唤了一声。 宋楚兮蒙了脸,看不到她面上真实的情绪流露,却明显可见她那双眼睛神色暗沉冷淡。 「快走!」宋楚兮催促了她一句。 颜玥自知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就只能一咬牙,尽力的继续往前跋涉。 「人在那里,快追!」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叫嚷。 随后即墨勛也已经仓促的从那院子里奔出,一面指着巷子出口的方向道:「快截下他们,绝对不能放走。」 宋楚兮和颜玥先后从那巷子里出来。 提前等在前面墙角后头的宝音看见了,赶紧让车夫把马车从暗处赶出来。 然则宋楚兮二人也只早了对方一步,随后那巷子里已经连着三四条人影蹿出来,直接就要扑上来。 宝音远远的看着,吓了一跳,赶紧催促那车夫道:「快过去。」 那些人杀气腾腾的,车夫本身就有些畏惧,略一犹豫,方才扬鞭沖了过来。 那车夫明显也不会什么功夫,他们这几个人,完全没有可能即墨勛和殷梁的联手阻挠之下脱身。 眼见着后面的人追上来,宋楚兮匆忙自腰间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拔掉塞子,往后一扬。 一些青灰色的粉末抛洒出来。 「不好!」有人低吼一声,却因为疏于防范,先扑在了地上。 那迷药的剂量和效力都有限,扑在最前面的侍卫倒下去三个,后面的人有了防备,连忙掩住口鼻,动作却迟缓了一瞬。 「你先走。」宋楚兮道,又再摸向了腰际,抖出藏在那里的一柄软剑。 颜玥被她推了个踉跄,仓促间转身。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宋楚兮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她摆出这个架势,倒是把那些侍卫震住了,但是颜玥的心里却很清楚,那些侍卫里面,随便哪一个人出手,都足以要了她的命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姐姐不会孤身返现,陷入这样的危险当中。 这一刻,她突然就后悔了。 可是—— 已经无路可退了。 「走啊!」宋楚兮回头,气急败坏的大声斥道。 追兵从皇庙的后巷里涌出来,火速往这边围拢。 颜玥死死的抱着孩子,脚下踉跄着连连后退,眼见着宋楚兮娇小的一个身影被铁甲的侍卫群淹没,眼中闪过恐惧又悔恨的泪光。 但是这一刻,触及宋楚兮眼中那一抹决绝的厉色,她却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为了救殷桀铤而走险,更不想因此而连累了宋楚兮再次为她拿命想搏,可是现在不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她根本就无从选择。 留下来,就只能是辜负了宋楚兮为她做的,那样就只会让她的牺牲变得更不值得。 颜玥用力的咬着嘴唇,一直把唇上咬出了血珠,眼见着侍卫聚拢过来,她终于再不能犹豫,心一横,就不再去看宋楚兮,转身就跑。 彼时那马车已 彼时那马车已经到了跟前,她将孩子往马车上一塞,紧跟着跳上车辕。 「走!」一个字,她吐的干脆利落。 车夫早就等候多时了,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立刻狂甩马鞭,死命的朝眼前的夜色中奔去。 「快去追,不能让他们走了。」殷梁从人群后面大声的命令。 看是宋楚兮横剑挡在去路上。 她的身影看上去薄弱,但那目光之中却透着铁血杀伐的气息,只这个眼神,便叫后面的追兵迟疑着,只敢以一种小心防备的姿态,刻意放缓了动作向她包抄过来。 那车夫为了奔命,是卯足了力气狂奔的,转眼已经冲出去十几丈开外。 即墨勛的人倒是还好,梁刚却不能就怎么看着殷桀被人救走,目光一寒,第一个举剑就朝宋楚兮刺开。 火光之下,他的剑锋更显凌厉。 梁刚做出了全面攻击的架势,可是千钧一髮之际,宋楚兮却是冷然的一勾唇角,转身从容的举步就走。 梁刚已经发力到了一半的身子一顿,狐疑之下便就下意识的撤了杀招,一个箭步冲上去,剑锋冰冷,压在了她的颈边。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看她的样子和架势,像是个练家子,可是到了需要她拼命的时候,她居然撒腿就走? 梁刚才一制住了宋楚兮,后面就有侍卫越过两人去追击颜玥和殷桀了。 宋楚兮也不试图抵抗,反而五指骤然一松。 那柄做工精緻的软剑在她手中脱落,猝不及防的坠落在了雪窝里。 梁刚更是讶异,然后就听她冷讽的声音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梁刚一阵的莫名其妙,但是站在后面的即墨勛却是一个激灵,怔愣片刻之后就大步沖了上来,一把扳过她的肩膀。 蒙面的黑巾被他扯落,夜色中,露出女子欺霜赛雪的一张冷艷的面孔。 然则这一刻,即墨勛心中所有的感觉却不可能是惊艷,反而是用一种见鬼一样的表情盯着她,半晌,不可思议道:「宋楚兮?怎么会是你?」 她和太子府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会需要逼着她涉嫌来救走了殷桀了? 即墨勛一头雾水,满目的困惑。 这时候,殷梁也已经从后面走上来,拧眉盯着她的脸。 宋楚兮完全不惧于他们的审视和打量,只就一耸肩道:「皇长孙既然已经脱困,宫里和太子府双方面都很快就要闻讯赶来了,怀王殿下是在这里等着人赃并获吗?」 颜玥肯定很快就要引人过来的,就算殷桀已经脱困,可如果殷梁被堵在这里,让人发现她是和即墨勛在一起的,也够他麻烦的了。 殷梁当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他不能相信的是,宋楚兮居然会提醒他。 殷梁狐疑之余,心中更加戒备。 但是这个宋楚兮,绝对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坏了他的事情,就保不准这个丫头不是和殷绍那边有什么牵连的。 殷梁是不肯冒险的,当即抢过一个侍卫手中长剑,就往她颈边刺去。 即墨勛的目色一寒,连忙上前一步,挡开他的手腕,勾唇道:「怀王殿下,你做什么?」 「今夜种种,这个丫头是人证,你还要留着她不成?」殷梁道,神色恼怒。 「这个人,你可不能动。」即墨勛道,意有所指的看着他,「你答应过我的。」 他和殷梁之间的约定,是殷梁帮他把宋楚兮弄到手的,现在人好不容易弄到了,总不能是个死的吧? 即墨勛与他对峙。 殷梁却是恼怒非常,「殷绍在背后布局,留下她来,少不得会有麻烦,这可不是你想那些事的时候。」 「一个女人而已。」即墨勛道「横竖我不会叫你担待干系的,这个时候,怀王殿下再不走,是真要等着官府或是太子府的人赶来,然后人赃并获吗?」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撤离这里,并且时间紧迫。 「即墨勛——」殷梁却是不肯罢休,满面怒容。 宋楚兮这时候就冷冷说道:「就算没了我,怀王你当颜承微是哑巴吗?她但凡脱身,什么话都肯说。」 「那能一样吗?」殷梁不以为然的冷笑,「她是太子的侍妾,谁不知道太子和本王不合,她说出去的话,做不了证据,可是你——你就不一样了。」 「干什么?你要威胁我替你保守秘密吗?」宋楚兮冷嗤一声,「你们合谋算计我,我可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怀王殿下真不放心,杀了我灭口好了。横竖今夜京城之地戒严,彭泽太子是出不去了。你要不要也杀了他灭口?省的回头东窗事发了,他再把你给供出来?」 她这是要挑拨离间? 殷梁盯着她,只是冷笑。 即墨勛听了这话,反而一派轻松道:「殿下你还是快走吧,什么事,都是口说无凭的。就像是您和北狄太子不睦一样,这个丫头和本宫之间也不对付,这都不是秘密,就算今天本宫要困死京城之中,所败了,就为了这么一点私人恩怨,我就是背地里滞留几天,你们的皇帝陛下能奈我何啊?而且这个丫头,她说的话,也得要有人相信才是。」 到时候宋楚兮说什么都是恶意栽赃他的,皇帝就是怀疑,拿不到真凭实据,还能怎么样? 他是对宋楚兮的执念颇深,殷梁这会儿更怕 这会儿更怕行踪暴露,说不服他,又不放心。 梁刚从旁看着,不由的着急,「殿下,还是先回吧。」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人在这里堵住了他们。 殷梁又狠狠的瞪了宋楚兮一眼,这才不得已的一撩袍角,快步离开了。 宋楚兮被俘之后,一直都很冷静。 这个时候,眼见着银两离开,她却忽而露出几分深思的表情。 殷绍设了这么一个局,明明可以一举将这些人全部拉下水的,他是真的没有追踪到了这里吗? 只是殷梁已经走了,想什么都是多余。 「还看什么?走吧!」即墨勛回头看了她一眼,倒是神清气爽。 宋楚兮从来都识时务,也不同他争辩,「这座皇庙,已经不安全了。」 「本宫自然有更好的去处安置你。」即墨勛道,反手推了她一把,马上就有两个侍卫如临大敌一样的拿住了她。 宋楚兮无所谓的勾了勾唇角,配合的跟着他们走。 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能继续呆着了。即墨勛那般很快备好车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宋楚兮坐在马车里,又被人严密看守,分辨不清方向,马车左右拐了几个弯,再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就是一座巍峨的大宅子。 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豪华府邸,但看那气派也像是讲究。 即墨勛先下车,里面有人开门将他请了进去。 然后就有人将宋楚兮也从车上清了下去,将她带到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就退了出去。 这屋子里提前什么都有准备,宋楚兮打量着里面环境,一边走到桌旁,抬手摸了摸见那茶壶的外币还有点余温,就倒了杯水喝了。一杯水下肚,身上也跟着暖和了些许,她又倒了杯水,捧着暖手,就又开始踱着步子打量这间屋子。 这屋子看上去很普通,但是一应的家居摆设都算精緻,不知道有没有暗道机关之类。 诚然她也只是随便的一想,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宋楚兮回头,片刻之后,即墨勛就大步走了进来。 两个侍卫就站在门口,宋楚兮看过去,笑了笑道:「太子殿下不把他们遣出去吗?」 即墨勛循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过去一眼,开始有点没反应过来,但随后更是怔愣。不过他只奇怪宋楚兮这时候的态度,倒是不计较别的,就摆摆手道:「你们都去院子外面吧。」 宋楚兮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他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殿下!」两个侍卫转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走远,即墨勛已经走过来道:「怎么?你怕被人听见?」 「什么?」宋楚兮却是装起了傻,她眨眨眼睛,随后就像是突然有所顿悟的一样的拧眉道:「太子殿下是想问我今天为什么要助皇长孙脱身吗?」 这个问题,的确是奇怪的很,但即墨勛却并没想过要问。 只是这时候她刻意提起,即墨勛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讽刺的一勾唇角道:「那就说说吧,你和北狄太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值得你为他的儿子冒险,还把自己折进来了?」 这话出口,他自己也是奇怪。 毕竟宋楚兮一个弱女子,就算殷绍找人去营救殷桀,怎么会找了这么个一点战斗力都没有的? 「我和太子府有什么关系?这件事,和殿下你有关系吗?」他正在狐疑的时候,宋楚兮已经反问。 她和太子府之间是否是有所关联,或者是不是和殷绍之间达成了某种同盟关系,殷梁是会放心不下,但是归根结底,这对即墨勛的影响却是不大的。 即墨勛闻言,便就瞭然一笑,「的确,你为什么会出现自这里,和本宫半点关系也没有,但眼下的事实是,虽然百般曲折,这会儿你还是没能逃得过本宫的手掌心。」 他伸手过来,就要碰触宋楚兮的脸颊。 宋楚兮顺手将茶杯塞到他手里,藉故挡开他的手。 按理说,这个局面之下,她应该是戒备无措的,可这女人的唇角居然还能噙一抹淡然的笑意,挑眉问道:「殿下难道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吗?」 她这样反反覆覆的,即墨勛便有些不耐烦。 宋楚兮察言观色,见好就收,举步一边往旁边避开了他,一边道:「很显然,我不可能是殷绍派出来的援兵,事实上——是她利用她的那个侍妾引我过来的。」 即墨勛听的一头雾水,冷笑道:「你在给我编什么故事?她引你来?她引你你就来吗?」 「我也纳闷啊。」宋楚兮怅惘的一声嘆息,「这几天我住在宣王府,想必这一点太子殿下您是知道的,可是今天傍晚,宣王府里却突然意外闯进去一批暴徒,将北川郡主给掳劫出城了。宣王爱女心切,自然要去解救。我客居在他府上,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偏偏这个时候,殷绍的那个侍妾就找到了我。她跟我说,为了报答上元夜我对她的救命之恩,她愿意带我来救北川郡主。」 宋楚兮说这话的语气,一直像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说起来,殷绍这一次是真的下了血本了。他要利用殷桀给殷梁下套也就罢了,居然孤注一掷,连殷湛都一併得罪了。 用了他手下培植出来的顶尖死士,拼死闯入宣王府去掳人。 去掳人。 这件事是宋楚兮从外面回去的时候才知道的的,当时殷湛已经追踪出城去了。对于殷绍的为人,宋楚兮是了解的,他虽然不择手段,但是轻易之间,却是不会和殷湛之间结成死敌的。殷黎就是殷湛手里的宝贝,他不可能伤了殷黎的性命。但他既然这么大费周章的做了这么一件事,那就不可能是没有目的。 引了殷湛出城,叫她失去后援? 所以呢?他最终的目标还是在这京城之内的。 宋楚兮赶紧就让卫霖和舜瑜他们分别进宫和却太子府还有怀王府等各处打探消息。偏偏她将这些人刚一支走,就马上有人现身,引了她出来。 虽然明知道对方必定有所图谋,但是她也是极想要知道这一局里面殷绍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的,就索性跟了出来。 那人将她引到了这里,偏偏很不凑巧的,她看到了颜玥进了皇庙。 这样一来,她反而不能袖手旁观了。 当时她是有些不明白的,但是看到了即墨勛和殷梁同时出现在这里,就怎么都清楚了。 颜玥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出自殷绍的安排,但就算颜玥不在,她没有甘心入局,那个引导她过来的人随便弄出点什么动静,即墨勛的侍卫想要生擒了她,也不在话下。 这个时候,她并不关心殷绍要对别人做什么,只是对方引她到这里的目的—— 却是一目了然的。 「你说是北狄太子引你过来的?一切都是他设计安排的?为什么?」即墨勛将信将疑。 总不能是因为殷绍知道他对宋楚兮有兴趣,为了拉拢他,孤儿就做了个人情,把这女人给他送来了吧? 宋楚兮但笑不语,并不回答他的话。 即墨勛这个时候已经没了耐性和她打哑谜,当即便是冷哼一声道:「你也不同在这里跟我绕来绕去了,本宫惦记你又不是一两天了,这一点你可是比谁都清楚的,今天不管这是谁的计谋,但既然是你已经到了我的手里了,还当是本宫会轻易被你说服吗?」 他说着,就往宋楚兮面前逼紧一步,看着她那张明艷动人的脸庞,眼中却无半点旖旎的遐思,只恶狠狠的说道:「你自己算一算,前面这一个月里,你给本宫制造了多少麻烦?宋楚兮,本宫肯多看你两眼,那是你是福气,你却一再的不知好歹,你当本宫是什么人?是会由着你随便这般为所欲为的吗?你欠了我的,现在,是时候都还回来了吧。」 他抬手,手指一寸一寸的迫近。 宋楚兮大约也是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拗不过他,索性便没有做无用的挣扎,但却像是见证了一场笑话一样,冷不防的笑了出来道:「这么说来,太子殿下你今天强行留下我来,就是为了要和我报仇算帐的了?」 即墨勛是最受不了她这样随时随地都无所畏惧的神情态度,已经擎到半空的手指,骤然一顿,讽刺的冷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呢?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天姿国色?本宫就真的非你不可吗?」 宋楚兮听了这话,非但不觉得羞辱,眼底笑容反而更深,「所以呢?你准备报復我的用意何在?」 即墨勛盯着她的脸,只告诉自己,这女人是在强作镇定。 想着宋楚兮随后会有的挣扎痛苦,他的心情便好了一些,一扬眉,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本宫想要做什么?你会不知道?」 他的手,本来是要去碰触宋楚兮的脸颊,这个时候,却突然往下,直接落在了她的领口,手指夹在了那一片衣物之上。 如今他对宋楚兮的兴趣,的确都是为了泄愤的,故而就只为了逼她失态告饶,所以也不冒进,只眼神暧昧的在她捂的严实的衣领处晃来晃去,那眼神,若有所指。 宋楚兮冷笑着面对他,闻言,就再度冷笑了出声,「太子殿下,咱们交手也不止一两次了,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算你真占了我的身,你是觉得我会痛不欲生的羞愤自裁,还是觉得从此以后我再无颜见人,要时时刻刻反思着我不该和您作对?」 若说换做别的女人,绝对受不了这样的处境和侮辱,这时候,早就要涕泪横流的忏悔告饶了。 即墨勛就只是顾着和宋楚兮之间较劲,此时回过神来,才又是狠狠一愣。 是了,这个女人特立独行的作风她又不是不知道。 之前被人那样的指点议论,她都全部在乎,这就说明,这女人在这种事上,是真的很放得开。 与其说他现在还想要得到她,真的不如说是他想要报復她,折磨她。 而一旦他的这些手段失去了效力,在她看来根本就不算事儿的话,他心里的那口气还是泄不出去的。 「你真不在乎?」即墨勛冷了脸,狐疑的质问。 「跟命比起来,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宋楚兮道,她一直不避不让,就和他近距离的面对面,「如果我真的那么把自己当回事,之前就干脆让怀王杀了我了,何苦要这样折腾着跟你回来?」 如果她受不得遮掩的屈辱,的确是不如叫殷梁杀了她来的干脆。 即墨勛仔细的回想,忽而便反应过来—— 的确,当时她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教唆着自己从殷梁的手里把她要过来的。 这女人,真是为了保命,就什么都豁的出去? 即墨 即墨勛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被人利用了一样深深的厌恶感。 他的视线变得阴冷,死死的盯着宋楚兮的脸,随后想起了什么,就又咬牙道:「就算你不在乎,别人也都可以和你一样的不在乎吗?就算你不惧流言蜚语和世人的指点议论,今日你失了清白之后,你以为端木岐还会不计前嫌的要你?宋楚兮,你不用在本宫的面前强装镇定,我就不信你不怕。」 她现在立足这世上的最的依仗,就是端木岐。 如果端木岐将她放弃了,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宋楚兮听了这话,就更是无所谓的眨眨眼,反问道:「太子殿下你就那么确定我现在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即墨勛是怎么都没想到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就被她噎了一下,面色铁青。 宋楚兮这时候已经一把推开他的手,拍了拍衣襟,款步往旁边踱去。 即墨勛咬牙切齿的盯着她的背影,终究还是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她,忽而一个箭步冲上去,扯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旁边一甩,就将她扔到了旁边的睡榻上。 他恶狠狠的一边宽衣解带,一面冷笑道:「别用什么激将法,你以为你这么说了,本宫就会放了你?想都不要想,你在乎也好,不在乎也罢,今天你既然是落在本宫的手里了,就别想着能够抽身而退。」 说话间,他的已经闪身扑了过来。 宋楚兮的眉头一皱,赶紧缩脚,使劲的缩在了那睡榻里面的一角,再开口的语气,果然就不復镇定,质问道:「今天你敢随便动我,就不怕来日方,我南塘宋氏和你不肯罢休?」 「南塘宋氏?你还指望宋承泽会替你做主吗?」即墨勛道,一把拽着她的手腕又将她拖了过来。 宋楚兮在力量上不可能与他抗衡,直接撞在他的身上。 即墨勛才要抬手去剥她的衣服,就先觉得背心一阵刺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顶住了。 他的身子瞬时僵住了,整个笼罩在宋楚兮的面前。 因为两个人离的极近,他根本就看不到宋楚兮脸上表情。 而宋楚兮却似乎很享受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也不急着和他之间拉开了距离。 「你——」愣了一愣,即墨勛才气急败坏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要对付你,何必要南塘宋氏那么大张旗鼓的来,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宋楚兮道,语气冰冷。 她口中唿出去的气是热的,但是喷薄在即墨勛的耳后,却叫即墨勛觉得毛骨悚然。 「这里是我的地方——」即墨勛道,压抑着开口。 「我知道这是你的地方,可是这妨碍你现在是落在我的手里的这个事实吗?」宋楚兮道,似是半分也不替自己的处境担心的。 即墨勛的整个身子是僵硬住的,只她不徐不缓的继续说道:「我们还是继续把前面说到一半的话题说完吧。」 「什么?」即墨勛脱口问道,这时候脑子里已经顾不得思考任何事了。 「就是我们北狄的那位太子殿下啊。」宋楚兮道:「你就真的不好奇,他费尽心机把我引过来,又让我落到你的手里来,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图谋吗?」 殷绍大费周章做了这么多,即墨勛的确也是奇怪,只是他想不通,而且他现在更在乎的是要向宋楚兮报復,也不想理会其她。 现在受制于人,宋楚兮又旧事重提,即墨勛心中便升起一层迷雾,然后就听宋楚兮在他耳边滋滋阴冷道:「因为他想要为我制造机会,让我杀了你!」 她的语气冰冷,带着深刻的威胁的味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利刃剐过皮肉,听的人心里发毛。 即墨勛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她继续说道:「的确,有些事情,我是没那么在乎,可是你又当我是什么人?我是会随随便便吃亏的吗?这种情况下,你还指望着我会委曲求全?明明杀了你,也是一条出路,我干什么要委屈自己?平白的让你来噁心我?」 即墨勛这会儿只关心自己的生死,脑子里反而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宋楚兮藏在掌中的刀锋这才利落的前移,用匕首压在他颈边,稍稍往后撤开了身子,「殷绍比你了解我,他知道,我不肯受辱的结果就是当场杀了你。他明知道你对我的企图,还布局做了这样的一场戏,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他这是为着借我的手,来要你的命的。」 即墨勛即使再如何的恼怒,但是也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他脑中飞快的想了想,然后就脸色铁青道:「他要挑拨彭泽对南塘动兵吗?」 「他既然能准确的掌握住了你在皇庙那里的行踪,你觉得这个地方就是绝对安全的吗?」宋楚兮道,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兀自摇了摇头,「朝廷要彻底收服南塘的用心,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相信你也知道,可是皇帝陛下不想留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他不想自己亲自动手。可是如果彭泽太子被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南塘女子所杀,彭泽要对南塘甚至于整个北狄兴兵,那么就不是朝廷的责任了。到时候,朝廷就会以邦交为名,直接对南塘发难,到时候不仅可以拿下了南塘,而且面子里子也都是他的。你说他高不高兴?」 南塘一直都是皇帝的一块心病。 如果能因此而找到他兵法南塘的契机,那么他还会追究这件事是不是有 事是不是有人有意算计促就的吗?只会是顺水推舟。 即墨勛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就凉了半截。 是了,以他对殷绍的了结,那个人,强势的很,既然现在他即墨勛是怀王殷梁的盟友,那么八成殷绍就会直接一竿子打死,完全不存招揽之心的。 相反的,弄死了他,引发两国战事之后,他和殷梁之间的同盟也要瓦解。两国只要开战,殷梁的这条臂膀也就断了。 他的这一招,当真是做的够绝的。 想着这里很有可能已经被殷绍的人暗中围住,他十有八九是躲不过去了,即墨勛就开始隐隐的冒冷汗。 可是他不能坐以待毙。 勉强的定了定神,即墨勛再度开口道:「既然明知道他居心叵测,你还要让他如愿吗?」 「收服南塘之后,朝廷肯定乘胜追击,直接将你们彭泽也一併拿下的,真正三起来,我不亏啊。」宋楚兮道,说着一顿,随后就话锋一转,冷冷道:「而且——我也是真的不耐烦见到你了,既然他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顺水推舟?」 她这话,绝对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即墨勛一慌,立刻大声道:「你敢,杀了本宫,我不信你能全身而退。」 「那可不一定。」宋楚兮道。 即墨勛心急如焚,额上青筋暴起,急忙又道:「你真的不怕彭泽和南塘开战吗?杀了本宫,最后得意的也只是别人,你——」 宋楚兮懒得听他废话。 彭泽要和北狄开战,她乐见其成。 她的手腕一翻,匕首就狠狠往即墨勛颈边的大动脉划去。 可是千钧一髮,斜对面的一扇窗户突然被人撞破,一道黑色的人影飞扑而至。 他的身形太快,宋楚兮神甚至都没来的看清楚他的身形样貌,直觉的想要防卫,不曾想那人掠进屋子里,却是掌风一带,她那力道居然就完全不听使唤的往即墨勛颈边刺去。 那一下的力道偏了,没有切到要害,而且伤口也相对的不深。 即墨勛一痛,闷哼一声。 那人又一掌披在他颈后。 他的动作身法,都快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即墨勛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就直挺挺的往那榻上扑了下去。 宋楚兮赶紧跳下来,躲开了他,双脚才一落地,那人已经一把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 ------题外话------ 嘤嘤嘤,踩着点儿,我又来更新了 猜这是谁来了…
第069章 意外援手,脱困! 这个人是—— 逆光! 虽然他一直以一张寒铁面具掩盖住容颜,但那张面具,也恰是成了他的特色。 即墨勛颈边血流如注,倒在了榻上。 以这个人的身手,他若是想要将即墨勛完好无损的自她的匕首下面抢出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万也不该叫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这个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可是—— 他这是为什么? 这一瞬间,宋楚兮的心思就千迴百转的转了许多回。 逆光见她防备不动,就隔着衣物更是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腕。 那种触感,太过鲜明了,宋楚兮的心头突然剧烈一震,勐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仓促的抬头朝那人脸上看去,但是整张的面具之下,她看不到他的脸,和他脸上流露出来的任何的表情。 那人拽了她的手腕,就转身朝门口奔去。 这个时候,院子外面守着的侍卫已经听到动静,大嚷着闯了进来,「刺客!有刺客!快来护驾!」 两个人踹开了房门,见到那人面上闪着寒光的面具,齐齐一愣。 那人却连开口的机会也没给他们,手笔翻转,自掌下挥洒出一片杀意浓烈的寒芒,一剑抹断了两人的脖子。 然后,他便就将宋楚兮一提,夺门而出之后,就从右边的院墙翻了出去。 其他的侍卫从院子外面纷纷涌入,根本无从捕捉他的身影,先是见到横倒在兀自外面的两具侍卫的尸首就吓了一跳,然后匆匆冲进屋子里,又见即墨勛毫无知觉的倒在血泊中,不知死活。 一群人吓破了胆,根本就没心思追兇,赶紧进去查看即墨勛的伤势。 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叫嚷声连成一片。 「太子殿下遇刺了,去请大夫。」 「谁有金疮药,给我金疮药!」 「聋了吗?动作快点,请大夫——」 …… 那院子里,喧嚣一片。 这边逆光提了宋楚兮,脚下几个起落,轻而易举的就从这座宅子最右边的院墙翻了出去。 宋楚兮的双脚甫一落地,那人就不再管她,转身要走。 宋楚兮早有准备,当机立断的一步抢过去,拦住了他,盯着他的脸,沉声质问道:「为什么帮我?」 虽然即墨勛的那个伤势,如果抢救及时的话,不至于毙命,但是他方才闯进去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营救即墨勛的,这一点,宋楚兮心中十分肯定。 她的语气笃定,不问他是谁,只问他为什么要做了这样的一件事。 那人在她的逼视之下,看不到脸也无从洞察表情。 宋楚兮就又进一步说道:「三天前,在城西的暗巷里,你也是故意放水,没有为难我的。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年前我姑母寿诞那天,在御花园里出手截杀那些侍卫和那个宫婢的人,也是你吧。几次三番这样明里暗里的替我解围,助我脱困,这些都不可能只是巧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近期发生的这两件事,一目了然。 但是,回溯宋太后寿宴那天宫中血案发生的经过—— 那件事的后续虽然是端木岐出手去安排的,可是及时将那些人截杀的却并不是他。那一天,是彭泽的使团进京,即墨勛带着几个亲信头次进宫拜见皇帝的时候,那个时候,逆光他人就在宫中。 以他的身手,想要不动声色的弄死那几个人,简直轻而易举。 宋楚兮之前之所以没有怀疑过他,是因为他没有做那件事的动机,可现在他相助自己的意图这样明显,她反而笃定,那件事就是他做的。 因为那天在宫里的人当中,有能力做那件事的人并不多,实在是没什么多余的人选可供排查的了。 宋楚兮的质问掷地有声,有些咄咄逼人。 逆光却并无所动。 他并没有否认,同样也没有解释什么,只就用他那种独特的低沉又涩哑的声音道:「快走吧。」 言罢,身形一飘,就扑入了茫茫雪夜中,隐没了踪迹。 马车上,颜玥紧紧地抱着殷桀,从一开始努力忽略后面追兵唿啸的声音,到后来真的一点一点将那些嘈杂声甩掉。 那个过程,缓慢又惊心动魄,她的心跳却一直冰冷沉重到了近乎虚无的程度。 她没有思想,她不做声,她只是用力用力的抱紧了殷桀,可越是感觉到了那孩子身上的体温,就越是觉得心里的冷的刺骨。 在她的意识里,对任何的事情都失去了辨别对错是非的能力。 她知道,宋楚兮到处实情的无奈,是希望她能抛开过往,希望她能振作,可是那对她来说—— 实在是太难了。 没有人能理解,这些年,为了守护这个孩子,她做出了怎样的牺牲,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一直以来,她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守护这个孩子,是她的责任,是她能为姐姐唯一所做的一件事了,哪怕再艰难,哪怕再痛苦,哪怕再如何的厌弃痛恨这样的她自己—— 她,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 只要这个孩子安好,她做的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可是就在这一天之内,支撑她一路走过来的所有那些自欺欺人的理由终于都再利用不下去了。 她用了四年的时间,抛弃了 了四年的时间,抛弃了当年姐姐苦心孤诣替她争取来的一切,不择手段,双手染血,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不仅辜负了姐姐豁出性命给她的一切,还狠心害死了自己爱着的那个人。 她到底是在做什么?她到底都做了什么? 扪心自问,她找不到任何的理由来替自己申辩,甚至于,突然之间就完全找不到自己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了。 殷桀,是她以往自欺欺人的所有理由,她知道她该听宋楚兮的话,她知道她不该再多管闲事了,可是—— 如果连这个孩子都放弃了,她还为什么要继续的活着? 她放弃了所有,毁灭了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是为了这个孩子。这一刻,迷茫无助的时候,她就只想要继续自欺欺人的抓住了他,抓住了—— 一个可以继续让她有理由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至少,她可以告诉自己,现在的她,并不是两手空空,她放弃了那么多,其实也是换来了一些东西的。 她已然是生无可恋,可是一念之差,却没有想到最后要代她付出代价的人,却是宋楚兮。 痛悔的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满脸。 颜玥只更加用力的抱紧了殷桀。 她的泪,落在那孩子的脸上,殷桀自她怀里笨拙的抬起头来,小声道:「颜娘娘,你哭了?你害怕吗?」 那孩子的声音有些虚弱,却透着明显关切的情绪。 宝音一直集中精力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已经把追兵甩掉了,就赶紧拿了帕子去给颜玥擦泪,安抚道:「追兵都已经被甩掉了,小姐别急,我们这就回府里去找人帮忙。方才一动手,肯定要惊动了那附近的人,乱起来之后,彭泽太子一时间一定不敢轻举妄动的。」 殷桀虽然年纪小,但也逐渐的开始懂事了,有些话,颜玥并不敢让他听见,只是这一刻,她却是真的放心不下宋楚兮的。 见她不说话,殷桀就抬起小手,摸了摸她的脸。 孩子的小手柔软而温暖,像是一团暖暖的棉花,慢慢盖住了坚硬冰冷的新房。 颜玥缓缓回过神来,垂眸对上他的视线。 殷桀看着她,再次重复道:「颜娘娘,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吗?她会过来,其实本来就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哪里知道什么叫害怕?可是此刻对上孩子纯真的眼睛,颜玥的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阵酸涩,抬手压着他的小手用力的靠在自己腮边,反问道:「你害怕了?」 「嗯!」殷桀诚实的点点头,然后紧跟着又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可是现在不怕了。」 这个孩子,就只有五岁大而已。 莫名落入那样九死一生的境地里,他怎么可能不怕?可是为了宽慰她,他居然可以这样笑着说不怕了。 颜玥看着这孩子稚嫩的脸,心里那种悲戚绝望的情绪一瞬间就又翻涌而出,眼泪止不住的又滚了下来。 殷桀哪里能理解的了什么,赶紧用另一只手笨拙的去抹她脸上泪痕,一面有些慌乱却无比坚定的说道:「颜娘娘你别哭,你别怕,桀儿很快就能长大了,到时候就再没没有人能欺负咱们了。」 孩子还很小,不管他的生身父母是谁,看是他分得清楚,这几年来谁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 虽然身份不允许,虽然尊卑有别,可是他的立场却很明确,知道谁和他才是自己人。 颜玥心中悲恸的情绪,有了瞬间被弥补填充的安慰。 是了,不管是对还是错,既然已经这样子了,横竖是没回头路可以走了,后悔都没有用了,为今之计,她也只能是继续这样子的走下去了。 「嗯!」抹净脸上的泪痕,颜玥也勉强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我等着桀儿长大,我等着桀儿替我做主,到时候一定没有人再敢欺负咱们了。」 可是—— 以殷绍的为人,他既然能将这孩子推出去第一次,就一定还会做第二次,关于未来,她一点把握也没有。就凭她的那一点微薄的力量,她要如何许下豪言壮语,去护着这个孩子安心的长大? 颜玥的心思烦乱,一面为了未知的未来,一面又担心宋楚兮的出境,就更加用力的将殷桀拢在了怀里,一面语气冰凉的说道:「告诉车夫,我们不回太子府了,直接进宫。」 「好!」宝音点点头,爬过去门口,隔着门跟车夫说了,回头之后才问,「可是小姐,为什么?回太子府更近一点,彭泽太子那里——」 即墨勛对宋楚兮居心不良,不是该以最快的速度搬援兵过去才行。 颜玥闻言,忽而便是冷冷一笑,讽刺道:「就算我们现在回了太子府,你觉得他就会搬兵过去营救吗?」 宝音一愣。 的确,殷绍连殷桀都能推出去了,现在宋楚兮多管闲事,还坏了他原来的计划,一旦他记仇了,别说营救,保不准就要封锁消息,故意不叫宋楚兮好过的。 想到这里,宝音已然是胆战心惊,然后就听颜玥继续说道:「而且我了解她,就算是为了我的事,她时常会先不顾她自己的处境,但是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她都不做没把握的事情。这段时间,她在京城里本就危机四伏,不可能不防备着,我总觉她今天会自投罗网,也有些顺水推舟的意思——」 当时事情发生的太过匆忙,宋楚兮和她之 楚兮和她之间根本就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虽然她对宋楚兮有信心,但也不能不担心。 颜玥想着,就越发的心法意乱,「算了,先别说了,让车夫快点,我们赶紧进宫。」 如果是别的情况,颜玥也不能心存侥倖,但是好在最近宋楚兮都住在殷湛那里,这才是她此时能有底气的原因。 殷湛不会将她弃之不顾的,这就是保障。 马车匆匆而行,带起碎雪飞扬,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皇宫东门。 「什么人在此纵马,还不快快止步!」守卫们大声唿喝着沖将上来。 宝音开了车门,清喝道:「长孙殿下要进宫面圣,还不快开宫门。」 这会儿殷桀失踪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侍卫们如临大敌,待到看清楚马车里的颜玥和殷桀时,立刻就松了口气,赶紧避让,「开宫门,长孙殿下进宫了。」 马车是不能进宫的,颜玥和殷桀在宫门口下了车,等着宫里送软轿出来的接的时候,她先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那些侍卫都得了宫里皇帝传出来的口谕,但凡是和殷桀有关的消息都可以酌情处理,晚些时候禀报。事急从权,马上就有一个侍卫进去通禀了最近的巡逻队,不消片刻,宫中就有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奔驰而出,往皇庙的方向夼奔而去。 「小姐先别太担心了,应该不会有事的。」宝音安慰颜玥说道。 虽然知道她就只是为了宽慰自己,颜玥也没说什么,只点头道:「走吧,先进宫。」 即墨勛被刺杀,那整个宅子里面就炸开了锅。 这边宋楚兮没能拦得住逆光的动作,那人行踪诡异,身法又极奇特,只一瞬间就消失无踪,要不是眼前的雪地里多了他之前站立过的两个脚印,宋楚兮机会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这个人,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她站在那巷子里,微微发愣,过了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举步往巷子外面走去。 这巷子里雪深,她走不很快,一步一步十分艰难,因为活动的多了,腿上又隐隐的有些发疼,但也许是冻的麻木了,反而不是那么明显了。 这巷子不是很长,待到宋楚兮刚刚出了巷子,那街面上本来空旷的地方,突然就从四面八方可藏人的黑暗处涌现出大批的人手和火把来。 那火光来的突然,几乎让宋楚兮睁不开眼。 她下意识的抬手遮挡,眼前的光线一暗,第一眼就瞧见了高踞马上,面无表情俯视她的殷绍。 这个人,果然是居心不良的。 本来宋楚兮和即墨勛说那些话的时候,就只凭她自己的分析和揣测,同时也是为了震慑一下即墨勛,但是这一刻,真的看到殷绍出现,她反而释然。 殷绍自马上挥了挥手。 他的人立刻就往前压了过来,以一个扇形的防卫,将宋楚兮死死的困住了。 所有人都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宋楚兮左右看了眼这个阵仗,就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道:「太子殿下真是有心了,您这是为了要来谢我救了您的女人和儿子的恩情吗?这样大的阵仗,反而是叫臣女我惶恐,不好意思领受了。」 宋楚兮的胆子大,殷绍从来就知道。 所以她此时还镇定如斯,殷绍半分也不意外,只冷冷说道:「宋四小姐就不要东拉西扯了,本宫的女人和孩子关你什么事?而且这里哪有他们的影子?你要邀功,也不是这个邀法的,当本宫是冤大头吗?随随便便就要承你的情?」 表面上演戏的功夫,他们谁也不会输给谁。 宋楚兮含笑看着他。 殷绍紧跟着就又话锋一转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宅子里闹哄哄的,是出了什么事情了?你都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太子殿下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何必再来问我一遍。」宋楚兮道,也不和他过分的兜圈子。 这时候,殷绍身后的蒋成海就代为说道:「方才我们殿下在搜救长孙殿下的途中听闻有人发现了彭泽提子的踪迹,说他在此处落脚,他的侍卫大声嚷着抓刺客,宋四小姐难道听不到?您方才是从那个院子里翻墙出来的吧?还需要否认吗?彭泽有意与我们北狄交好,又趁着年关,特意派遣了太子殿下亲自前来,可是他却在这里遭遇了你的毒手,四小姐不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吗?」 他们在这里,就是为了堵她的,宋楚兮知道没必要和他们逞口舌之快,也不过多的辩驳,只道:「是吗?那彭泽太子到底是死了还是残了?殿下你连这都没有仔细的确认过,就先来对我兴师问罪?」 殷绍皱眉。 以他对宋楚兮的了解,这个丫头但凡出手,就是绝对不该手软的,她会只伤了即墨勛而没要对方的命?怎么会? 宋楚兮看出了他的疑惑,脸上表情就突然冷了三分,看着他道:「太子殿下你奇思妙想,谋略出众,难道就真当我是个傻的不成?你要算计我,凭什么就以为我会顺义哈你歌你意,全部照单全收?」 宋楚兮居然知道他的意图?他这么大费周章,拐了无数的弯子,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真实的意图,从而将这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发挥的淋漓尽致。 宋楚兮居然能猜到了?而且—— 还顺利的避过了吗? 殷绍的目光冷了冷, 光冷了冷,侧目对蒋成海道:「进去里面看看。」 「是。殿下!」蒋成海领命,翻身下马,先进了宅子里去查看。 宋楚兮这时候却是越发有恃无恐了起来,举步就朝殷绍走了过来,就站在他的马前,不动声色的与他对视。 殷绍高踞马上,冷冷的看着她。 这个女子,狡诈诡辩,几乎到了让他防不胜防的地步。本来他堂堂一国太子,又自视甚高,从来就不会吧任何一个女子看在眼里,但是这屡次的事情发展下来,却让他惊讶的发现,要把这个宋楚兮操作成棋子,居然是这样费劲的一件事。 「就算彭泽太子没有死,殿下也还可以想想别的法子,怎么定了我的罪,把这盆脏水继续泼到南塘宋氏的身上,要不然,就实在是对不起您这一番筹谋里面的良苦用心了。」横竖是无事可做,宋楚兮就调侃了一句。 殷绍并不急躁,只安心的等着里面的消息。 蒋成海去了并不太久,很快就已经迴转,脸色铁青的先是看了宋楚兮一眼,然后才对殷绍禀报导:「殿下,彭泽太子被人刺伤了,暂时还不至于毙命,但是伤势似乎也是不轻。」 即墨勛那伤势如何,宋楚兮最清楚,那伤处虽然不至于毙命,但如果放着不管,也绝对是活不成的。 这会儿闻言,她便就很好心的提议道:「既然是半死不活了,殿下又在这里堵住了我,那么不如顺水推舟,再做一把?横竖即墨勛他自己做贼心虚,这里的守卫本身也没留多少,您的侍卫这么多人在这里,进去一番屠戮,全部灭了口,到时候还是照样可以把此时嫁祸给我的。」 只要即墨勛一死,事情就绝对要闹大的。 「殿下——」蒋成海是想着这一番筹谋,不能最终无功而返,立刻便有些心动。 殷绍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然后下一刻,却是突然寒光一闪,他一手拔出佩剑的同时,凌空一跃而起,剑锋直指,就朝宋楚兮飞身刺来。 他的身法很快,以宋楚兮的应变,根本就是闪躲不过的。 蒋成海却没想到殷绍先要灭口的人是宋楚兮,不由的吓了一跳。 然则宋楚兮的唇角却从容勾起一抹笑。 殷绍手下长剑锋芒锐利,制止她的咽喉,眼见着就要将她一剑刺穿,但是千钧一髮之际,她未躲,他却临时撤招,剑锋略一偏转,化作一道冷风划过宋楚兮耳畔,带起她鬓边一缕青丝沸沸扬扬的落在了雪地上。 殷绍翻身落地,只目光冰冷又深沉的看着她,神情审视。 宋楚兮不避不让的对上他的视线,递过去的眼神极为挑衅,道:「殿下这是做什么?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这样不干不脆的作风,可是要不得的,你难道不知道,我小气记仇的很,今天你这样对我,只许是我不死,否则的话,我一定会跟您来算一算今天的这笔帐的。」 「你真以为本宫不会杀你?」殷绍冷冷的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宋楚兮抿着唇角露出一个从容的笑容,「你可以杀啊,可是杀了我能有多大的用处呢?你很清楚,不仅你清楚,包括皇帝陛下和彭泽国主,他们都很清楚,我不具备徒手杀人的能力。彭泽太子的侍卫都知道他是被人刺伤了的,但是他们没人可以证明是我出手,你可以杀了他们灭口,再嫁祸给我,可是这可能吗?」 宋楚兮说着,就甚为遗憾的抬起自己的手掌反覆的看了看。 她那十指纤纤,甚是柔弱。 殷绍的目光停滞在她的指尖上,不知道但是被这纤细漂亮的手指头吸引了目光还是若有所思的失了神,总之是好一会儿的没有动挪开视线。 「世人皆知,我是个弱女子,彭泽太子的侍卫个个武功高强,我怎么可能凭藉一己之力杀了他们所有人来灭口?这样的谎话,皇帝陛下不会信。但是太子殿下你带了这么多人来,反而极有可能杀人越货啊,就算你说你也没有理由,可是彭泽太子在天京丢了性命,殿下和皇帝陛下拿不到真兇,也必须要给彭泽人一个交代的。」宋楚兮继续说道:「除了南塘的情况特殊,你们可以果断的划清界限之外,剩下的——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彭泽太子是自己摔倒磕死的,这个责任,也要你们皇家来负。」 南塘宋氏是臣属,不是直接北狄朝廷的机构之内的,如果是宋楚兮杀人,皇帝可以果断和南塘划清界限,并且直接帮着彭泽人出兵灭了南塘,彭泽国主只会感激她。 可如果不能当场拿住宋楚兮杀人的证据,那么不管即墨勛是被人所杀,还是他自己出了意外,彭泽一国的怒火,就只会是直接发在北狄的朝廷上的,到时候要杀要剐,也都是冲着北狄殷氏来的。 宋楚兮就是拿住了这一点把柄,故而半分也不畏惧。 「你真的不具备杀人的能力吗?」殷绍面对她的挑衅,心中已然是起了火,只是这一口气却有些无从发作。 他的长剑提在手里。 宋楚兮就讽刺的冷笑着看过去,「可是我没杀啊!」 她耸耸肩,继而四下里看了看,得意道:「你猜的没错,我的援兵就在附近,你能拿下他们,就自然可以作为我杀人的证据,可是他们在哪里呢?他们就是不肯现身,我没办法,太子殿下您也没有办法啊。」 方才殷绍突如其来的那一剑刺来,就是为了逼迫藏在 了逼迫藏在暗处的人现身的。 可是没想到,那些人居然就能安耐得住,眼睁睁看着宋楚兮遇险而完全不为所动。 蒋成海一直听到这时候才拐过弯来,有些忧虑的上前一步,「殿下——」 今天这一局,殷绍下了太大的本钱,如果最后一无所获的话,那就太不值得了。 不仅差一点就牺牲掉了殷桀,更是和宣王府殷湛结了仇,更有甚者,还惊动了皇帝和皇后,回头要收拾这个局面,也要花费巨大的功夫。 本来殷桀是用来锄掉殷梁的筹码,结果被颜玥闯进去,阴错阳差的早了殷梁一步将人抢了出来。他本来带人躲在那皇庙附近,已然是恼羞成怒了,只是既然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那么至少要把宋楚兮这里给利用的当了。 本来宋楚兮这里的计谋更难被识破,却是不曾想,宋楚兮居然还是没有中计。 这么一场算计下来,怎么居然全成了白折腾了? 蒋成海受不了,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殷绍的面上却全无一丝的颓废之气,他看着宋楚兮,近距离的盯着她的脸孔许久,最后忽而绵长而缓慢的吐出一口气,道:「你明知道皇庙那里是个陷阱,你不是自私自利吗?就算有可能殷黎真的被我藏在了那里,你真的就会孤身犯险前去营救?这太不符合你宋楚兮的作风了。而且本宫记得,不管是阴错阳差还是有意为之,你替那个小丫头解围也不止一两次了,这些都是为什么?能给本宫一个解释吗?」 这些桩桩件件,综合起来,就总叫人怀疑宋楚兮和宣王府之间是达成了某种交易的条件的。 虽然殷湛和她之间,似乎不可能有共同的利益牵扯,但是这件事,终究就是个谜团,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解开。 宋楚兮沉默不语。 殷绍似乎也没想真的等她回答,就再度有些讽刺的开口道:「你不说也可以,不过么——」 他说着,突然便是面目一冷,宋楚兮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突然就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 两指间的力道有点大,恰是卡在了宋楚兮的腕脉上。 宋楚兮这样的体力,根本就不可能同他抗衡。一瞬间,她突然就有些明白过来了殷绍的用意,但是要撤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殷绍捏着她的脉搏细品,却也没多久,就又再度撤手放开了。 医理他是通晓一些的,虽然不精通,但有时候也有些用处。 撂下了宋楚兮的手腕,他眼底神色就越发显得冷酷,这一次,是当真用一种杀意沸腾的眼神,死死死死的盯着她的脸。 宋楚兮的面色微微显出几分苍白。 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是註定了不能长久的隐瞒的。 殷绍盯着她许久,方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浮屠塔里的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杨平那些人被杀的方式奇特,明明对方下手狠辣,却偏偏力道不足?这说明了什么? 根本就不会有人在这种状况下冒险杀人的,而且纵观这京城上下,好像也没有需要这样做的人了。 其实说殷绍会怀疑到宋楚兮,这本身就是只是个全凭印象和揣测的事情。心狠手辣,却力道不足,这是宋楚兮的特点,虽然殷绍一时也不能确定,这女人怎么会有那样杀伐利落的身手的。而且事发那天,偏偏她那里也出了意外,这些难道就只是巧合吗? 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殷绍却有他独家敏锐的嗅觉。 他从这个女人的行事作风和每每与他相对时候的眼神里就能看的出来,她对他—— 不怀好意。 虽然这敌意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是说她要坏他的事,这却是有迹可循的。 「浮屠塔?」宋楚兮压抑的眨了眨眼,「那是哪里?臣女我初次进京,实在是不清楚,拜佛烧香的地方吗?」 殷绍这个人,做事谨慎,若不是他心里已经认定了,他就不会将这样事关禁忌的一件事轻易的说出口。 宋楚兮知道,她此时装傻,这男人也听不进去了,只是这会儿她也不能公开的承认。 两个人,四目相对。 殷绍的面目阴冷,而宋楚兮的唇角噙着笑,只这两人各自的眼中都有浓烈的杀意瀰漫。 殷绍突然一章朝宋楚兮的额头噼来—— 他是真的不能让这个丫头继续活着了,不管她有什么底牌,屡次破坏他的计划的目的何在,他都不能留着她了。 他这一掌拍下来,就是存了必杀之心的,掌风直接压下来,几乎让宋楚兮睁不开眼。 宋楚兮的目色一寒,她也不做无用的挣扎,只骤然往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同时右手一抬。 咻的一声,闪烁着幽蓝冷光的袖箭射出,直刺向了殷绍压下来的掌心。 这一下,着实的太突然,殷绍也没想到她的腕上会藏着这个,仓促间想要撤招已经有些迟了。 「殿下小心!」蒋成海目赤欲裂的大声道。 殷绍手下动作收拾不住,只能恼羞成怒的往旁边错开一点力道,但却因为两人之间本来距离的就太近的缘故,他根本就没办法完全躲开。 箭头锐利,直贴着他小指的尾部划了过去,微微刺痛了一下,空中便飘起几滴黑血,落在了洁白的雪地里。 上次浮屠塔里出事,侍卫们中的毒大夫验过,据说 验过,据说剧毒无比。 殷绍的胸中一怒,当机立断的就挥剑而下。 「殿下——」蒋成海惊慌失措的嘶吼出声。 同时夜色中又是几滴黑血飘落,伴着一小截带着指甲的皮肉落在了地上。 殷绍洗手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也好在是只伤在了小指的尾部,倒是没伤及筋骨,但他天生的天潢贵胄,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 蒋成海顿时就红了眼眶,扑了过来。 宋楚兮一头栽在了雪堆里,转身爬起来,就往巷子里窜去。 这个时候,殷绍身边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却全都只顾着他的伤势,根本无从理会宋楚兮。 「小姐!」黑暗的巷子里,藏在暗处的舜瑜等人这才敢于现身,一把提了宋楚兮,就又跃进了旁边的宅子里,迅速的遁了。 这边殷绍小指的伤处不住的往外滴血,他虽然动手够快,但那毒液入体,也是瞬间扩散,一点余毒渗入血液里,已经叫他头晕眼花。 「滚开!」他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侍卫,匆忙往巷子里奔了两步,却是已经晚了。 蒋成海会意,虽然知道希望不大,也还是厉声命令,「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 十来个侍卫匆忙的翻墙而过,前去追踪。 这边蒋成海一时顾及不暇,殷绍的身子突然晃了晃,轰然一声倒在了雪窟里。 「殿下!」蒋成海被他吓坏了,赶紧扑过去,跪在地上将他自雪洞里扒出来,却见他的唇色已经微微透了几分黑紫色,明显就是中毒的迹象。 「来人,快送殿下回府。」蒋成海骇然,咬牙将他搬上马,再顾不得其他的事,匆匆折返太子府。 大街上,马蹄飞扬,嘈杂成一片。 这边宋楚兮被舜瑜和舜瑛带走,为了避开殷绍的人的追击而花费了一些时间,不过这两个丫头身手了得,最后还是顺利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小姐,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喘了几口气,舜瑜就开始打量起了宋楚兮。 舜瑛却是四下看了看,忧虑道:「此地不宜久留,不管怎样,今天我们一定要出城了,小姐——」 她说着,就欲言又止的看向了宋楚兮,唯恐宋楚兮不肯走。 「你去准备吧,我们马上出城,回南塘。」宋楚兮道,紧跟着话锋一转,唇角笑容就更多了几分冷酷道:「舜瑜,你再去替我办件事,他们都出手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继续说道,然后就又含笑四下里看了眼,「你 ------题外话------ 嗷呜,我们有故事的逆光指挥使大人帅帅哒╭(╯^╰)╮ 推文:《见鬼之绝世男神》by风云小妖 千年以前,独孤珏的名字叫做高洋,北齐出名的暴君。 千年之后,独孤珏是国民男神,奥斯卡最年轻的影帝,冰冷无情、傲娇狂妄。 人人都想长生不老,独孤珏却说:「活在这世上就是最大的痛苦!」 乔盛颜,三流小演员,天生拥有鬼眼,可以看到人们看不见的东西,日夜被鬼怪纠缠。 三线小演员与大影帝的爱情故事,千年的爱恨纠缠,就此开启。 潇湘老牌大神级作者的新文哦,坑品和质量均保障,感兴趣的姑娘去看看,么么哒~
第070章 危机 凤鸣宫。 颜玥和殷桀被人用轿子一路抬过去,彼时帝后二人都还在那殿中坐立不安的等。 两人在凤鸣宫外下了轿子,梁嬷嬷就隐晦的先提醒了一句,「皇上,娘娘,长孙殿下来了。」 皇帝倒是还好,刘皇后则是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匆忙的往前迎了两步。 颜玥牵着殷桀的手从外面进来。 殷桀就很乖的先给皇帝和刘皇后跪下请安,「桀儿给皇祖母皇祖母叩头请安。」 「好孩子,快起来。」刘皇后赶紧将他扶起来,上下打量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悬了一个晚上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梁嬷嬷走过去,微笑道:「老天保佑,长孙殿下没事就好,皇上和娘娘终于可以放心了。」 刘皇后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先把殷桀交给了梁嬷嬷道:「这孩子必是受了惊吓的,你先带他下去洗洗,晚膳也没用吧,赶紧让御膳房给送来。」 「是。」梁嬷嬷应了,上前去牵殷桀的手。 殷桀下意思的缩了下手,扭头去看跪在他身后的颜玥。 当着皇帝的面,颜玥不好说什么,只冲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殷桀用力的抿抿唇,但是经过这一夜的变故之后,他像是突然长大了好多,就转身迈着小步子先跟着梁嬷嬷去了。 刘皇后转身重新坐回座位上,见到皇帝神色不定的盯着颜玥,就赶紧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是你一个人带着桀儿回来了?太子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回禀皇上娘娘,婢妾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颜玥道,恭恭敬敬的给两人先磕了个头,「婢妾出宫之后,本来是要回府的,可是走到半路,突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婢妾心下好奇,就让车夫悄悄跟着了,后来却发现那人进了皇庙。因为皇庙是皇家的禁地,婢妾想着也不能有什么事,就想进去问问怎么回事,可是进去之后却发现那里面原来的禁军守卫额全都不知所踪,却意外在那里发现了长孙殿下的踪迹。」 她的这番说辞,怎么听都不可信。 皇帝听着,并不表态,只是将信将疑的垂眸抿了口茶。 「皇庙?你说你是从皇庙里把桀儿带出来的?」刘皇后此时的侧重点就只在那个斗胆劫持殷桀的人身上,拧眉质问道:「到底是什么人这样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掳劫了堂堂皇长孙?」 「是——」颜玥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一下,然后才怯声道:「是——彭泽的太子殿下。」 「你说是谁?」刘皇后始料未及,刚刚端到手里的茶盏一晃,茶汤就洒了她满手。 「娘娘小心烫着。」旁边的婢女赶紧给她擦拭。 刘皇后却顾不得了,不耐烦的腿推开她的手,只盯着颜玥,确认道:「你说是谁做的?是谁要对桀儿不利?」 「婢妾虽然没有看到彭泽太子要对小殿下做什么,不敢妄言,但当时在那皇庙里的人的确是他还有他的侍卫。」颜玥道,低垂着眉眼,似是不敢去直视帝后二人的目光。 「即墨勛?」刘皇后一下子就泄了气,颓然靠回椅背上,随后回过神来,又一寸一寸的移开视线,看向了坐在旁边的皇帝道:「皇上——」 皇帝一直在垂眸拢茶叶,闻言也没多少反应,又过了一会儿,他方才缓缓抬眸看了眼颜玥,审视道:「既然那皇庙里都是即墨勛的人,你又是怎么带着桀儿逃出来的?」 「是有人相助。」颜玥道,抬头对上皇帝的视线,「婢妾抢了小殿下出来,本来那些人是穷追不捨的,可是危急关头,有个黑衣的蒙面人突然现身,挡住了追兵,婢妾和小殿下也这才得以脱困的。」 她面上表情虽然还有些后怕,但是字字句句都逻辑清楚,并不像是随便编排出来的谎话。 皇帝抿抿唇,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一时没有表态。 颜玥硬着头皮,只遵循着礼仪规矩稍稍垂下了眼睛,不正面和他对视。 她这神态只见,虽然透着惶恐,但却不见心虚的成分。 整个殿中一时安静极了,刘皇后和皇帝夫妻多年,对他此时的想法自然心领神会,也没说什么,只悄然对身边的心腹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会意,屈膝福了福,然后便悄然转身先退进了后殿。 颜玥是可以随便的编排谎话,可是还有殷桀呢。 甚至于,哪怕随后皇帝再去问,那个给她驾车的车夫和宝音也都是人证,这些人之中,只要有一个人的说辞和其他人有出入—— 皇帝都能对颜玥发难。 殿中气氛一时寂静,又过了不多时,那婢女就从后殿出来。 皇帝和刘皇后齐齐侧目看去,就见她谨慎的点了点头,示意殷桀的说法与这无异。 谁都可以编排谎言,但是殷桀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就算颜玥要叫他说谎,他也肯定要露出明显的破绽,不能尽善尽美的圆过去。而事实上,不仅仅是殷桀,就连当时给颜玥驾车的车夫,在对宋楚兮一事的认知上也不会和颜玥的说辞有什么出入。 宋楚兮蒙了面,没人看到她的脸,也就无从确认她的身份,再有她一直冷静自持,不仅从容的带了颜玥脱困,又随身带着暗器和武器,浑身上下,杀气凛然,任凭是谁骤然看去,也只会以为她是谁派去营救 会以为她是谁派去营救的死士的。 刘皇后得了那婢女的暗示,也这才放心,回头沖颜玥招招手道:「想必你也被惊吓的不轻,能顺利带了桀儿回来,是你的功劳一件,本宫不会亏待你的,至于彭泽太子——」 刘皇后说着,忽而沉吟一声,再次转向了皇帝道:「陛下,您看这——」 如果真是即墨勛掳劫走了殷桀,那么这个人就真是可恶,活该千刀万剐了他,但是他的身份特殊,要怎么处置,也只能是由皇帝来拿捏的。 皇帝略一思忖,颜玥忙道:「陛下,我们太子府和彭泽太子之间素无恩怨,而且婢妾也只是见到他在那皇庙里出没,毕竟事关两国,婢妾不敢轻言妄断,陛下是不是还是当面再向彭泽太子确认了他那边的说法再来论处此事的是非对错?」 从头到尾,她都是在客观的陈述事实,没有下过任何的断言。 这是她的聪明之处,她是殷绍的侍妾,如果她说了什么,皇帝会怎么想?只会以为是殷绍授意的吧?就算皇帝不会追究她什么,回头殷绍知道了,恐怕才要怀疑她的用心和整个事情的始末的。 颜玥的话,句句中肯,绝不逾矩。 皇帝的目光却忍不住忽而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高金立见状,就轻声提醒道:「陛下,御林军来报,已经命人赶去皇庙那边确认消息了,如果彭泽太子还留在那里的话,应该很开就会被请进宫来了。」 即墨勛去而復返?这件事,已经触了皇帝的逆鳞。 可是现在南塘方面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如果贸然和彭泽这边就起了什么冲突的话—— 区区一个彭泽,以北狄的国力,自是不会看在眼里,可一旦南塘方面趁火打劫的话,那就严重了。 皇帝的心中颇有顾虑,但是这些国事,他是不会和刘皇后之间来讨论计较的,于是就放下茶碗,起身道:「既然桀儿没事,那朕就先回去了,回头太子来了,把他叫过去见朕。」 「是!」刘皇后起身相送,一直将他送出了宫门,「臣妾恭送皇上。」 皇帝也没传步辇,直接徒步朝自己的寝宫行去。 刘皇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他走的远了,才拢了拢衣领匆忙的又回了殿中。 彼时颜玥还跪在那里,刘皇后从她身边走过,一面招招手道:「你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娘娘。」颜玥从善如流的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颜玥也是奇怪,她都带着殷桀进宫了,按理说殷绍那边也该很快得到消息赶来的。 「娘娘,太子殿下一直没有再传消息进宫吗?」想了想,颜玥忍不住的问道。 「是啊!」她这一说,刘皇后也是一愣,狐疑的抬头看向外面黑黢黢的夜色中。 「婢妾有些不放心,请娘娘容我告退,我还是亲自回府去把小殿下脱险的事情和殿下说一声吧。」颜玥道。 「也好。」刘皇后点头,顿了下,又看向后殿的方向,「桀儿怕是被惊吓的不轻,就不折腾他了,先让他留在本宫这里吧。」 「是,那就辛苦娘娘了,婢妾告退。」颜玥此时也着实没有多余的精力把殷桀带在身边,行了礼就匆忙出了凤鸣宫,乘坐轿子出宫。 宝琴等在宫门那里的城门楼底下,一面焦灼不安的踱着步子,一面不时地扯着脖子张望,见到那顶小轿出来,她就忙是快步迎上去,亲自接了颜玥下轿,「小姐,怎么是您一个人出来了?长孙殿下呢?」 「他今天留在宫里。」颜玥也不多言,宫门开启之后就带着她出了宫门。 等在外面的车夫赶紧从车辕上跳下来,颜玥回头看了眼远处的侍卫,这才神色肃然的对宝音两人道:「你们这边——」 宝音马上心领神会,「小姐和长孙殿下刚一进宫,宫里就有内侍过来问了,奴婢和朱六都是照小姐提前交代的说的,只说是彭泽太子的人所为,没有扯出怀王来。」 「这就好。」颜玥满意的点头,当着那车夫朱六的面解释了一句,「没有当场拿住人,如果我们非要咬出怀王来,反而会叫皇上疑心是太子殿下的用心不纯。这件事,怀王不会自找麻烦的自主往身上揽,所以你们两个一定要把口风咬的严实了,知道吗?」 「是,小的明白。」 「奴婢知道了。」 得了两人的保证,颜玥才踩着垫脚凳上了车。 宝音爬上车,扶着她坐下,待到朱六驾车启程了,她方才神色凝重的看向了颜玥道:「小姐,您要刻意将怀王在此事当中要担的干系撇清,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其实从颜玥的角度来讲,她完全可以实话实说,把殷梁也一起供出来的,横竖她一个深宅妇人,那会懂得其中的牵扯?实话实说而已,殷绍还能追究她不成? 只是到时候殷绍要针对殷梁,殷梁也势必全力反击,两相争斗下来,结局就不会太好看了。殷梁勾结他国太子,又挟持皇长孙,足够他死的了,但是绝境之下,他应该也不会叫殷绍好过,但却未必真能将殷绍怎样。 「如果我说出来,皇上会怀疑是太子指使的不假,但毕竟也是确有其事,太子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将怀王给踩下去的。」颜玥道,脸上表情突然就透出几分诡异的阴冷来,「损了太子的元气,却将他最大的对 他最大的对手梁王给彻底剷除了,此后这朝堂之中,就必定是台子一家独大了,至于他所孙氏的那点元气又算得了什么?要恢復,还不容易?到时候他没了后顾之忧,必定全力想办法打压南塘,姐姐她此时的处境已经相当不易了,有怀王在朝,继续和太子内斗,可以拖住太子,这样一来,就能为姐姐争取时间了。」 殷梁不能死! 最起码,在宋楚兮在南塘站稳脚跟之前,这个人的存在尤其会有这个必要。 宝音有所顿悟,但是看她脸上冷然之色,忽而便有些心惊,「今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小姐不知道怎么样了,就算她顺利脱困了,应该也是一刻也不能再在这京城之地逗留了。小姐,那我们——」 「我——」颜玥的嘴唇动了动,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几乎是不带犹豫的摇了摇头,「我不走了!」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正色看向了宝音道:「宝音,这京城之地形势复杂,我不确定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你和宝琴——」 「小姐!」宝音的心里一怒,立刻打断她的话,「您在哪里,奴婢和宝琴就在哪里,不管有什么事,奴婢都和您在一起承担,您千万别说要把奴婢送走的话。」 廖夫人的为人很好,颜玥之前的性子又单纯,对两个丫头的确是极好的。 宝音的意志如此坚决,颜玥就知自己劝她不住,嘆了口气,就没再多言。 那车一路飞奔回了太子府,本以为应该空旷冷清的一座府邸,此时却的灯火通明,里外都炸开了锅。 颜玥下车,就被这诡异的气氛震住了。 宝音快步上前,对迎出来的门房婆子道:「府里这是怎么了?怎么闹哄哄的?」 「承微娘娘,您可算回来了。」那婆子赶紧迎上来,竟然是看到救星了一样,眼圈通红的想哭。 殷绍虽然有几房姬妾,但是真正得宠的也只有安意茹和颜玥两个,其他人,也有和安意茹同一为份的,但却没多少存在感,根本就主不了事。 现在没了太子妃,安意茹和颜玥又都不在,这府里虽然有冯玉河震着,下人们也难免恐慌。 那婆子毕恭毕敬的迎了颜玥进去,一面道:「大约是半个时辰之前,蒋侍卫送了殿下回来,殿下好像受了伤,是昏迷不醒的被人抬着进了府的,承微娘娘快去看看吧。」 殷绍伤了? 如果是被人抬进来的,那就说明还伤的不轻。 这是怎么回事? 颜玥脚下步子骤然一顿,竟是没能反应过来。 宝音已经急躁道:「你说什么?太子殿下受伤了?谁伤了他的?」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冯管家不让多问,也不让下头的人胡乱传话,不过承微娘娘回来了就好,您快去看看吧。」那婆子苦着脸道。 「走!」颜玥回过神来,飞快的镇定心神,提着裙子就往后院快步行去。 殷绍不省人事的被横着抬回来,这是从来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整个太子府都陷入一种恐慌又紧张的气氛当中。 颜玥一路快步行去,直奔了殷绍的住处,彼时那院子里灯火通明,整个院子都被侍卫森严的守卫住,是蒋成海亲自带人看着的。 「承微娘娘。」见到颜玥过来,蒋成海连忙先迎上来两步,阻断她的去路。 「听说殿下回来了?他人呢?我要见他。」颜玥说道,直接就要绕开他往院子里走。 「娘娘!」蒋成海却是不动如山的横臂将她一拦,「殿下此时有些不方便,而且现在也已经很晚了,承微娘娘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也等天亮之后再来和殿下说吧。」 颜玥皱了眉头,「我有急事,必须马上求见殿下。而且我听说殿下似是身体有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很严重吗?」 「承微娘娘不必担心,殿下只是受了点轻伤,不妨事,太医和陈大夫都在,嘱咐了殿下要休息,所以为了殿下的身体考虑,承微娘娘还是请回吧。」蒋成海道,半分也不动摇。 殷绍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受伤,就着今晚发生的事情来看,颜玥虽然猜不到事情的始末,但心里却总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极有可能和宋楚兮有关。 蒋成海是殷绍的心腹,他的态度如此坚决,颜玥知道,她今天肯定是见不到殷绍人来当面确定他的伤势了,犹豫了一下就道:「那——冯管家是在里面吗?你叫他出来,我和他说两句话。」 她的面有忧色,蒋成海也只当她是真的担心殷绍有事,心中略一计较,就命人进去叫了冯玉河。 冯玉河倒是出来的很快,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匆忙的。 「承微娘娘!」他明显也是无暇多应付颜玥,直接就开门见山道:「长孙殿下脱险的事情,宫里娘娘派回来传的口信殿下已经知道了,辛苦娘娘了,不过殿下出了点意外,受了轻伤,这会儿怕是不方便见您,您——」 「确定殿下没有危险吗?」颜玥问道,并不强行往里闯。 「太医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只暂时需要休息。」冯玉河道:「承微娘娘明早过来吧。」 他既然给出了次日一早的承诺,那就说明殷绍是真的没什么大的关隘。 颜玥的心里不免失望,脸上却露出无比庆幸的神色,点头道:「那好,既然殿下身子不适,我就不扰 ,我就不扰他了,冯管家辛苦了。」 「都是属下应尽之责,娘娘折煞属下了。」冯玉河忙道,那态度却是应付的很,时时就拿眼角的余光回头去看身后灯火通明的屋子。 颜玥看在眼睛里,也就不再拖延他,「那我就先回去了,小殿下无恙,今夜留宿在了皇后娘娘那里,冯管家和殿下都不必挂心。」 「是,属下会转告殿下知道。」冯玉河应了,颜玥刚一转身,他也就一撩袍角,急匆匆的又奔进了屋子里。 颜玥被宝音扶着慢慢的往回走,明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也装作并未在意。 主僕两个拐过小路的尽头,进了花园里,颜玥的脚下却突然就是一个踉跄,抬手一把扶住了前面一株老树的树干。 宝音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查看,「小姐您还好吗?是崴了脚吗?」 颜玥的脸色发白,那苍白之中却带着更加冰寒彻骨的森森表情,咬着牙道:「宝音,他不是受伤了吗?你说——我有没有成算趁机杀了他?」 「小姐!」宝琴浑身上下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确定左右无人了之后还是恐慌道:「您胡说什么呢?当心被人听了去。」 颜玥没动,佝偻着嵴背站在那株大树的前面。 她闭上了眼,由心而发,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来。 宝音看的越发胆战心惊,见她的情绪其实还算冷静,就试探着一点一点把手掌从她唇上移开,「小姐?大小姐不是让您等着她的消息吗?今晚您已经是给她惹了麻烦,就算心里再急,也万不要轻举妄动了。」 「可是我忍不了了。」颜玥压抑的咬牙低吼,明明是暴怒的情绪下,但是为了怕人听见,她出口的声音却嘶哑的几乎不可察觉,「刚刚蒋成海的态度你看见了没有?见到我来,他居然都不问一问桀儿怎样了?就算前面有人回来报信了,可那毕竟是皇长孙啊,按照常理来讲,他怎么都该先跟我当面确认的,可是从头到尾,他只字未提。冯玉河是比他机警一些,却也根本就无需确认,就对桀儿那里的情况毫不担心?他们为什么都不担心?他们为什么就都那么有信心,那孩子一定没事?」 宝音被她这声声质问给问的愣住了。 然后颜玥就活的迴转身来,义愤填膺道:「那是因为他们都亲眼看到了。」 宝音茫然的看着她。 「我带着桀儿从皇庙出来的时候,他们人就在那附近,从暗处看着我把那孩子完好无损的带出来了,因为亲眼看到了我们全身而退,所以他们才不需要多问。」颜玥也不等他接茬,就又兀自开口道:「起先我就奇怪,姐姐明明回去了,为什么又会孤身一人尾随我去了皇庙,如果是她不放心我,大可以叫别人盯着我的,却偏偏是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她孤身一人过去了,现在我才明白,她根本就不是尾随我去的,而是某些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将她引去的。殷绍要针对她,是殷绍要暗算她,」 那个男人,到底是拥有一种怎也难怪的心智,能叫他如此这般不择手段的对任何人出手? 颜玥虽然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但是想着他这连饭的算计就会觉得心里发寒。 宝音听的更是目瞪口呆,半晌还回不过神来,嘴唇痴痴地动了几次,终究都无言以对。 怀王府。 殷梁因为皇庙的事情败露,匆匆折返,彼时赶来报信的吉祥却因为对他的处境提心弔胆,就一直没有离去,被梅氏留在了怀王府里等消息。 「殿下回来了。」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梅氏马上起身迎过去。 她才从里面拉开了房门,外面面色阴沉的殷梁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梅氏一见他的这个脸色,心里就先冷了半截。 「奴婢给怀王殿下请安。」吉祥赶忙上前行礼。 殷梁将大氅一把扯下来扔掉,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不由的更是警觉,「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宫里——」 难道殷绍这一次是双管齐下?不会宫里的元贵妃也出事了吧? 殷梁的心里一惊,吉祥赶紧解释道:「贵妃娘娘无事,只是太子今夜有异动,娘娘察觉他是要针对殿下的,这才让奴婢连也出宫来给殿下提个醒儿。方才侧妃娘娘已经同奴婢说了,知道殿下是去了彭泽太子处,奴婢还真是捏了把冷汗,既然殿下已经平安归来了,奴婢也就放心了。」 殷梁明显的心情不好,梅氏已经倒了杯水递给他,「外面天冷,殿下喝被温水暖一暖吧。」 殷梁瞧见她绝美的一张脸,神色突然就缓和了些许,接过茶杯,直接牛饮而尽。 他平时是不会这么失态的,可见这一次是心里真的有事。 梅氏心里担忧,就温声问道:「彭泽太子那边怎么了?既然太子出手,肯定会见成效的,殿下没被他牵累吧?」 「暂时没事。」殷梁道,想着宋楚兮没能灭口,总归是心里不安生。 可即墨勛那色胚,他也着实无可奈何。 心思烦乱的想了一通,殷梁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这才发现吉祥还在,就深吸一口气道:「本王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省的母妃担心。不过这件事上太子是下了血本的,应该不会就这么算了,父皇和凤鸣宫那两方面的动静——你还是转告母 还是转告母妃,让她多费心,盯着点儿吧。」 「是!」吉祥应了,也是怕宫里元贵妃不安心,就一刻也不再迟疑,赶紧的回去復命。 梅氏将殷梁扶到旁边的榻上坐下,见他面上还是怒气难平,就忍不住担忧道:「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现在还是很棘手很难办吗?」 「谁知道即墨勛还会不会闯祸。」殷梁怒道,只要一想到即墨勛一意孤行的保住了宋楚兮,心里的火气就蹭蹭的往外冒。 他愤恨的一拳捣在榻上,那美人榻中间就被他打塌了一小块。 梅氏还是头次见他发这样大的火,愣了愣,然后就拉了他的手,给他揉着发红的指关节道:「这些年里,殿下身边发生的事情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当初您决定要和太子一较高下的时候,就已经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了,其中兇险,也早就都在意料之中。现在这样子,情况也还没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殿下先不要想的太多,也许——会没事呢?」 这天下的至尊之位只有一个,他殷梁既然不甘心居于人下,而殷绍又不会让步,那么就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拼一拼了。 成王败寇这四个字说出来都不够分量,因为一旦走上来这一条路,那么就只有两种结果—— 要么君临天下,要么—— 死! 殷梁不是不清楚这其中利害的,只是这一晚被殷绍算计的,他着实是心里气恼。 可是这样的处境之下,梅氏姑且都还能如此镇定的安慰他,想他堂堂一个男人大丈夫,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么? 「是啊,既然决定要走上这条路了,其中兇险,我自然就都承担得起,只是你——」殷梁道,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只这笑容,却又僵在了嘴边。 「我自然是跟着殿下的。」梅妃笑笑,靠在了他怀里,「成也好,败也罢,我既然是跟了殿下了,那就是一生一世,您的尊荣富贵,我感同身受,如果真是天不庇佑,要有什么事的话,我也是要跟着殿下的。」 这女子,聪慧灵秀,性子和脾气都好。不仅有眼光有见识,还有其他女子都很难企及的胆色,再加上倾城绝世的一张美人儿脸,但凡是个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世人就只知道怀王这房侧妃的容貌生的好,却不知道殷梁会对她如此宠爱,将其他的女人全都视为无物,却也并不只因为她的这幅皮相。 都说是结髮夫妻,可是这时间,多少女子就想着借势夫家,高门显贵,又有谁会是真的不惧生死的追随的? 殷梁抬手揽了她,心中更添怜爱,这时候,心浮气躁的心情反而是奇蹟般的平復了下来,道:「你放心,就算是只为了你,本王也不会就这么乱了分寸的,殷绍他够狠,这一次本王认栽了,但是这一局,我迟早会还给他。」 哪怕是为了心爱的女人,他也不能让这个女子白白的替他担惊受怕。 「嗯!」梅氏微笑着点点头。 两个人相依相靠,仿佛屋外的严寒都被驱散了开去。只是好景不长,只一会儿的功夫之后,外面梁刚就来敲门,「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殷梁心中也记挂着即墨勛那里事情的结果,就赶紧推开梅氏,走了出去。 「怎么样?」殷梁问道:「是即墨勛那里有消息了?」 「宫里和彭泽太子那里都有消息了。」梁刚道,面上神色凝重,「宫里颜氏直接带了皇长孙进宫,去了皇后那里,具体的情况还不清楚,但是皇上见了长孙殿下之后就离开了,什么旨意也没下,直接就回了他自己的寝宫,皇后那边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就好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宫里的这个情况,的确是诡异的很。 「按理来说,颜氏应该会供出本王的,父皇就算不信,至少也要传召本王进宫去问话的。」殷梁道,也是百思不解。 颜玥去告状,皇帝虽然未必全信,但是绝对不可能不过问的。 「是啊,属下也想不明白,不过宫里那边,我留人继续再盯着了,一旦有什么动静,马上会有人来告诉殿下知道。」梁刚道,暂时抛开这件事情不提,紧跟着脸上的神色却更见凝重道:「还有彭泽太子那里,他那里出事了。」 「怎么?」殷梁一惊,也是思绪瞬间被打断,「他落在殷绍手里了?」 就算即墨勛落在了殷绍的手里,却也未必就会供出他来,但是这到底是件麻烦事,他和即墨勛毕竟是做一条船的,到时候为了表示诚意,就必须出手营救,殷绍肯定会等着再去拿他的把柄的。 殷梁这时候倒是有些后悔和即墨勛之间结盟了,因为这个人实在任性妄为又自大,太不靠谱了。 可是—— 再后悔,也已经晚了。 「太子的人埋伏在了他落脚的宅子外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对他动手。」梁刚道,这件事,他也一直想不清楚,「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宅子里就乱起来了,太子的人这才现身,宋家四小姐逃出来,他倒是出手阻拦了,当时场面很乱,那附近又被他的人全面控制住,我们的探子不能凑近了打探,具体的消息也不知道,只知道最后宋四小姐被人救走了,太子也受了伤,好像是伤的不轻,被他府上的人给带着离开了,走的时候,好像已经昏迷。」 这倒是个振奋人心的消 奋人心的消息。 「什么,殷绍伤着了?」殷梁心中不由的升起些快意。 殷绍伤的重不重?如果直接死了,那他就真的再无后顾之忧了。 「太子府那边请了太医,但是并没有乱起来,看样子似乎不像是有事的。」还不等殷梁将前一个消息消化掉,梁刚已经泼了冷水,话锋一转道:「不仅太子受伤了,就连彭泽太子也受伤了,被人割了脖子,险些丧命。」 梁刚自己说着,就先忧虑了起来,几乎不太敢去看殷梁的脸色,「他的侍卫当即找过来,属下已经安排人去请太医给他处理伤势了,可是殿下,他受了伤,不管这笔帐他最后要跟谁来算,也一定要推一部分的责任到咱们身上的,必须得要想个法子安抚住他,否则的话——恐怕他要翻脸的。」 即墨勛险些丧命,足够逼疯他了,等缓过来,必定要殷梁来负责的。 殷梁的脸色,一瞬就黑成了锅底灰。 即墨勛之所以晕倒,其实不是因为失血,而是被逆光给打晕的,是以止血之后,他倒是很快甦醒。 丫鬟送了汤药进去,他看也不看的直接掀翻,怒骂道:「怀王呢?不是叫他来见本王了?你们全都滚出去,别再进来烦我。」 丫鬟连碗的碎片都不敢收拾,就转身出去了。 即墨勛黑着脸,脸上表情恶毒的你几乎要杀人,只低着头,咬牙切齿的想着要如何出这口气,然后房门就再次被人推开。, 「不是叫你们出去吗?」他怒声抬头,紧跟着又是一惊,「宋楚兮?」即墨勛一下子眼睛里有幽暗的风暴席捲。 宋楚兮反手关了门。 即墨勛见鬼一样的看着她。 他盯着宋楚兮,总觉得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这个女子,她是疯了吗?明知道他现在正在上天入地的找她,她居然是不怕死的主动找上门里了? 「你居然还敢出现?」即墨勛道,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楚兮款步走过去,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神色泰然的看向了他道:「我为什么不敢出现?」 ------题外话------ 继续友情推文,《重生嫡妃斗宅门》by简寻欢 携恨重生,素手抄刀,斗继母,惩嫡妹,灭渣男,熘王爷,手到擒来。 重生,宅斗,女强,爽文,宝贝儿们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071章 献美,割爱! 她这么堂而皇之的往那里一坐,即墨勛一口火顶上来,险些直接晕死了过去。 「来——」他怒髮冲冠的就要喊人。 「太子殿下你不必急着喊人,说完了该说的话,不用你赶,我自然会走。」宋楚兮道,神色冷然的打断的话,然后也不等即墨勛再开口,就已经凛然道:「我过来,是有件事情需要太子殿下配合我一下。」 「你说什么?」即墨勛被她这理所应当的语气气的脑子里一阵发晕,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的声音脱线。 「天京这个地方,我是不能继续滞留下去了,不过殷绍他居心不良,肯定不会轻易放了我离开的。为了太子殿下您的安全考虑,现在——我需要你的人出面,帮我引开城门守卫的注意力,掩护我出城。」宋楚兮道。 她的意思表达的清楚明白,但却怎么听都像是个得了失心疯的病人才会说出来的话。 距离她在这件事屋子里险些割裂人家的喉咙也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凭什么用这样颐指气使的语气再来找人家帮忙的?别说即墨勛本身就是个记仇的,就算是再没脾气的人—— 这时候也是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了吧? 「宋楚兮,你是疯了吧?」即墨勛暴躁说道:「你把本宫伤成这样,本宫现在恨不能将你大卸八块,你居然痴心妄想,想要本宫替你脱困?计算是你跪下来求我,我都未必会对你网开一面,现在你居然——」 「太子殿下,你好像没听懂我的话?」宋楚兮再次打算他的话,唇角噙一抹冷淡的笑容看着他,「我这一趟过来,可不是为了给你机会在我面前耍狠的,你觉得我这是来找你帮忙的?你又觉得我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明明白白一句话,这件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趁着我现在还愿意给你机会,你还是马上应承下来的好,否则一旦我改了主意,你就只能是等死了。」 「哈哈哈!」即墨勛这一回是真的忍不住了,他大笑了起来,却因为牵动了脖子上的伤口,又痛的满头冷汗。 想着这个丫头对他所做的一切,他眼中目光就更显阴郁,一面捂着被绷带缠绕住的脖子,一面盯着宋楚兮,恶狠狠道:「你是狗急跳墙,被逼疯了吗?说实话,本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笑话。要本宫掩护你出城?你凭什么?」 「我说过了,这不是你在帮我,而是我在救你的命。」宋楚兮道,字字句句都清晰而凛冽,「殷绍想杀我,皇帝大概也不是很想看我继续活着了,可是要我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他们好像又无利可图,太子殿下,你明白了吗?只要我死,你就要给我陪葬。南塘死了一个世家女子,实在太不值得一提了,而且如果他们就这么毫无缘由的杀了我,我姑母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可如果我还是殷绍计划中那个杀死了彭泽太子的兇手,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皇帝和殷绍都知道,她和端木岐联合起来,就是不想让朝廷轻易得手,将南塘拿下的。而且现在她还和殷绍撕破了脸皮,殷绍一定会一鼓作气,想方设法的锄掉她的。 为了不给宋太后发难的契机—— 即墨勛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如果她宋楚兮做出了大逆不道,影响皇帝国政和江山安稳的事,就算皇帝下令处死了她,宋太后也无话可说。 宋楚兮的这番话,虽然不乏危言耸听的意思,但也是事实。 即墨勛听的心中一凛,神色间就出现了明显的迟疑。 宋楚兮看在眼里,心里便是冷笑一声,面上同时不动声色道:「太子殿下考虑好了吗?还没有决定要不要替我去做这件事?」 杀了宋楚兮,再灭掉在京的所有彭泽人的口,届时—— 所谓的「事实」,就可以随便听着殷绍父子去编排了。 可是这样的事情,他们真的敢做吗?即墨勛再怎么说也是彭泽的太子,就算殷绍父子给出这样的解释,彭泽国主却未必就会全部照单全收。 即墨勛眼底的神色飞快的变了几变。 宋楚兮就又说道:「当然了,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到时候彭泽国主可能会不买帐,可是太子殿下您的性命如此精贵,难道您捨得拿出来赌吗?万一呢?哪怕是只中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成武帝父子两个要孤注一掷了呢?这一局里,要赌的可是太子殿下你的一条性命,你与其是在这里追究你我之间的那点儿事儿,真不如想个稳妥的法子,先保障了你自己今夜之后能够顺利脱身。」 皇帝和殷绍那边的作为,即墨勛暂时无从知道,但也就是像宋楚兮说的那样—— 哪怕是只有这种可能,他也捨不得拿自己的这条命来冒险。 即墨勛的神色之间,又明显的见了几分松动。 宋楚兮就瞭然于胸的微微一笑,抖了抖袍子站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他,「宫里出来的太医虽然医术精湛,也捨得用好药,但是金疮药的方子也无非就那么两个,这是我一个精通医理的朋友送给我的,作为合作的诚意,就请太子殿下笑纳吧。」 即墨勛的目光阴测测的盯着落在被子上的那个褐色的小瓷瓶,半晌还是没有表态,宋楚兮却知道,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决断。 「不要再对成武帝和殷绍那两父子心存幻想了。」她说:「反正不该做都已经做了,就算现在你们 经做了,就算现在你们彼此之间在明面上掩饰太平,太子殿下你回了彭泽之后,难道就会忘了今日殷绍他暗算你的种种?对这一切都既往不咎吗?」 宋楚兮说着,也不等即墨勛回答,就讽刺的摇了摇头,「你不会!你已经对他的所作所为记仇了,绝不可能再化干戈为玉帛了。既然是註定了已经成敌,他为什么要在乎是只算计了你一次,还是又再杀了你第二次?这其中,早就没有分别了,只看能不能用你的死来达成目的。否则的话——有人请动了太医过来给你诊治,宫里皇帝会一无所知?他没拦着,的确是碍于你的身份而留有了一线余地,但如果他不是居心不良的话,在明知道太子你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降旨,命亲信过来,将你接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养伤?」 很显然,皇帝就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的是两手准备。 他对此事不插手,届时如果需要把即墨勛推出去做垫脚石的时候,他大可以推脱说自己不知情,根本就不知道即墨勛还在京城。横竖即墨勛是自己去而復返,偷偷摸摸的留下的,彭泽皇帝再怒—— 他北狄的朝廷事后交出了兇手,彭泽人难道还敢迁怒不成? 即墨勛不蠢,明明今夜他在京城里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皇帝还是没有明确的插手,这分明就表示,他是在背地里琢磨着什么的,并且很有可能就是宋楚兮口中所说的那件事。 「送走了你,你又如何保证本宫能够全身而退?」沉默着思索了一阵,即墨勛终于不復先前的暴躁,「你现在想要出城,并不容易,计算侥倖让你冲杀出去了,也势必要闹的天翻地覆,到时候他一样可以说,是你畏罪潜逃了。」 宋楚兮听了这话,不过莞尔,「殿下你当我南塘宋氏和端木氏这么多年的经营,所有的一切都是空架子吗?」 「你是指的宋承泽吗?他不会帮你撑腰的。」即墨勛讽刺的冷笑。 宋楚兮却是弯了弯唇角,但笑不语。 即墨勛看着她脸上成竹在胸的表情,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端木岐的手里——」 从明面上看,南塘的所有战力就只在宋承泽手中的十万私兵上。塞上军中的粮饷供给的确都是就近从端木氏那边拨过去的,但朝廷也又朝廷的应急渠道,绝对不会让那支队伍因为粮饷的问题被端木氏操纵。 就是在端木氏不可能限制住宋家军的前提下,宋家也一直都对端木家礼让有加,压不下端木氏的风头去。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端木氏的手里还有筹码,还有让朝廷和宋氏忌惮的武器。 这些事,虽然端木岐也从没明着跟宋楚兮透露过,可是在朝廷的权力中心摸滚打爬了那么久,其中玄机,宋楚兮如何就不懂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以端木氏手中掌控的庞大的财力,太子殿下难道相信他们会是两手空空的吗?」宋楚兮只当是默认,挑眉看向了他,意有所指。 摆在明面上的军队不可怕,最让人忌惮的,莫过于隐藏在暗中的实力。 即墨勛只觉得喉咙因为紧张而干涩。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只要我在这城里一日,太子殿下你就要多承担一日的风险,随时准备着被殷氏父子拿来用作他们嫁祸南塘宋氏的棋子,可但凡是我从这天京帝都之内安全的走出去了,他们做不到人赃并获,就没有人敢把这个罪名强加给我。」 就算宋承泽不保她,还有端木岐。 谁也不知道端木岐的手里到底握着多重的筹码,只怕连皇帝都不敢随便的轻举妄动吧? 宋楚兮说的信誓旦旦,再综合了眼前的局势,即墨勛是想要不信都不行。 只是他和宋楚兮这个死丫头之间,早就是仇怨已深了,他现在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来泄愤,如果反而要出手助她脱逃,才真是觉得比吞了一只苍蝇还叫人觉得噁心难受。 但是—— 此时此刻,他为了自保,又好像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将所有的利害关系都言明了,宋楚兮也就懒得再和他磨蹭时间,从容而缓慢的吐出一口气道:「现在马上就四更了,我更整,我从正南门走。太子殿下你还有时间,好好的筹谋一下,看你的人去前往其它两处城门捣乱,引开成武帝父子那些人的注意力,还是直接去南城门增援,咱们集两方之力,一起冲杀出去。」 撂下了话,她就再一刻也不多耽搁,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房门再度合上,满屋子里就是蒸发出来的汤药味道,即墨勛冷着脸,又侧目看了眼落在被子上的那个小瓷瓶,缓缓伸手出去,将那瓷瓶抓在了手里。 方才是因为他脾气发的太大,侍卫和丫鬟们唯恐殃及池鱼,都刻意的避开,推到了院子外面,所以反而方便了宋楚兮潜进来。 「来人!」心里又再思忖计较了一番,即墨勛就抬头沖外面大声的喊人。 过了一会儿,贴身跟随他的那名礼官方才不得已的硬着头皮推门进来,「殿下。」 「怀王还没来吗?」即墨勛问道,语气冷冰。 「这——」那礼官一听这话,心口就是勐地一紧,神色闪躲着道:「去怀王府传信的人已经回来了,不过怀王殿下说,今夜风波不断,他实在是不方便过来探望殿下,如果要被有心人 要被有心人士察觉了,殿下和他,双方面都有麻烦。」 殷梁这话是不假的,可是在他地盘上让自己吃了这么大的暗亏—— 即墨勛既然是一时半刻不能拿宋楚兮来出气了,就自然是要找个方式来发泄的。 「是吗?」即墨勛面目阴冷的笑了一声,更加用力的攥着手里瓷瓶,「你派个人去给他说一声,要不然他就在天亮之前把宋楚兮那丫头翻出来,给本宫送过来,要么——」 即墨勛说着一顿,随后那语气就越发冰冷森凉了起来道:「天亮之后,他不能让本宫如愿的话,那么本宫不介意去太子府找殷绍谈一谈,他不就是想要拿下南塘吗?本宫回朝之后,与他合力一起兵发南塘,想必他也乐见其成。」 攻下了南塘,也就能拿下了宋楚兮来报仇雪恨了。 这这毕竟是件天大的事,那礼官听的胆战心惊,却更不敢对他的话提出一个字的质疑,只低眉顺眼的点头应下了,「是!」 礼官退下了,即墨勛才觉得失血过多,折腾的他头脑晕眩,想着又叫了贴身的侍卫进来交代了一些事,这才疲惫不已的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边宋楚兮从他的屋子里出来,就被等在院墙底下的舜瑜带着翻墙而出。 她会去而復返,这本身就违背常理,再加上殷绍突然昏迷,来不及周到部署后面的事,反而让她来去自如,占用了可乘之机。 「小姐出来了。」等在外面接应的舜瑜赶紧带人迎上来。 一行人出了巷子,翻身上马。 「小姐,事情都办妥了吗?您觉得,这彭泽太子真会配合咱们吗?」舜瑜一面调转马头,一面问道:「万一他——」 即墨勛这个人,可是靠不住的。 「他不妥协也得妥协,这可由不得他了,而至于他具体到底要怎么实施这个计划,就不好说了。」宋楚兮道。 即墨勛只要不想死,这件事,就容不得他拒绝。 舜瑜见她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也就定下心来,「那——咱们现在就准备走吗?」 「即墨勛要有动作,还得给他一点时间准备,我还要先去太子府走一趟。」宋楚兮道,神色之间忽而便多了几分焦躁和忧虑,然后又抿了抿唇,打马扬鞭而去。 从目前的整个情况来看,颜玥肯定是不肯跟着她走了,可哪怕是那丫头不肯跟着她走,有些话,她也还是要过去交代一下的,一定不能让她盲目行事,再落入了别人设下的陷阱里。 怀王府。 即墨勛的第二名信使到访之后,殷梁的怒气已经无从发泄,狠狠的将手里的一个茶杯摔在了地上。 他这一下子,用了几乎是所有的力气,碎瓷片飞溅,弄的偌大的一个屋子里,到处都是。 「殿下。」梁刚满腹忧虑的看着他,「去看诊的太医已经回了,属下命人去问,他说只差一点。那位宋四小姐下手如此很绝,彭泽太子会咽不下这口气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殷梁听了这话,却是怒极反笑,「他咽不下这口气,就要逼着本王替他咽下去了?」 「殿下,其实他那些,也可能就只是气话吧。」梁刚尽量的劝道:「殿下不是已经看穿了吗?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根本就都是太子一力的策划安排的,虽说对彭泽太子下杀手的人是宋家那位小姐,但是归根结底,太子才是幕后真正的控盘者。彭泽太子要记恨宋四小姐是真,但在他的心里,对太子的恨意只怕更甚。要他不计前嫌的去和太子合作?这本身就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当然不会转而去和太子合作,但却是拿这话来给本王施压的,今天本王若是不能叫他如愿,他便要和本王翻脸。」殷梁道,因为心里的怒气压抑的太过厉害了,额上青筋都在隐隐的跳动,「这一次,本王如果不能安抚住他,那么他之前答应本王的话就势必都要一笔勾销了。今夜的事,已然是惊动了父皇,我和殷绍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一直都看在眼里,今夜他谁都没追究,那就只能说明他是将什么都先记在了心里了。这会儿他的心里指不定是在怎样的恼着本王和太子呢,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没有即墨勛的这个助力,本王的心里还真是没底。」 这些年,他虽然和殷绍之间互相争锋,在朝中也有固定的党派支持他,但殷绍稳坐储君之位,真要比较起来,他还是处在劣势。 就算是朝堂上的势力划分均匀,谁也轻易压不倒谁,可一旦皇帝有个什么闪失,殷绍才是名正言顺的继者。 但如果有了彭泽人的联盟,那就不一样了。 彭泽坐拥整个东南沿海的绵长海岸线,又十分的富庶,虽然国力不强,但却直逼了北狄的整个东边国界。在现在看来,是构不成大的威胁,可一旦新皇继位,朝中势必要动盪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一旦边境出事,必定民心不稳,殷绍的这个龙椅也就坐不稳了。 「可是现在那彭泽太子正在气头上——」梁刚一筹莫展,顿了一下,面色又反而更加纠结,「还有南塘,殿下不是也说我们尽量不要与他们为敌,一旦太子得势,南塘也是用来给太子施压的筹码。」 南塘方面,宋氏和端木氏两家,都在自危,明显对朝廷戒备非常。 有南塘和彭泽唿应,绝对能叫殷绍头疼不已,偏偏现在,即墨勛和宋楚兮势不 宋楚兮势不两立了。 「都是美色误人!」殷梁咬牙切齿道,可是想到即墨勛的那个德行,也着实是有气没处撒。 「那现在——」梁刚还是不贊同,「今夜已经事故连连了,在那么再要大张旗鼓的去给他抓人,皇上知道了,必定龙心不悦。殿下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陛下的圣心啊。」 「我就去不去给他抓那个丫头,他也拿我无可奈何。」殷梁冷冷说道。 他傻了才会这个时候再去添乱,现在是宁肯放弃了即墨勛这个同盟,也不能让殷绍来拿他的小辫子。 殷梁说完,烦躁的一甩袖就往屋子里去。 「唉!」梁刚嘆一口气,一筹莫展的刚要转身,院子外面就见管家快步走了进来,也是哭丧着一张脸,脸上表情透着十二分的凝重。 「殿下!」梁刚下意识的心中警觉,赶忙回头叫住了殷梁。 殷梁回头看来,脸色越发阴沉的要滴下水来,「又怎么了?」 「彭泽太子那边又来人了。」管家道,使劲低垂着脑袋不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只是擦汗,「来人说,他们那边得到确切的消息,今日天明之前,宋家那位小姐将要强闯出城,彭泽太子说,这件事,就交给殿下了。」 又是即墨勛! 他到底有完没完了。 殷梁脸上的表情已经濒临于爆发的边缘,用力的咬紧了后槽牙。 管家自知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场风暴,却又不能不说,只能支支吾吾道:「来人还说——还说,现在彭泽太子不管那人是生是死,总之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如果殿下不能成事,那么他走之前,就要进宫面圣,将——将殿下和他之间先前约定的事都一五一十的秉承陛下。」 「他做什么?这是威胁本王吗?」殷梁暴跳如雷的嘶吼。 管家的脑袋几乎要垂到了胸口,扑通一声跪下去,「来人是这么说的。」 「殿下——」梁刚口中不住的倒抽气,满面忧虑。 即墨勛这一次又一次的上门威逼,说明他今夜是真的被宋楚兮激怒了,如果殷梁不能叫他如愿,保不准他就真的会跑到皇帝那里去抖出一切,搞垮了殷梁来泄这口气的。 殷梁虽是怒极,但却骑虎难下,根本就无计可施。 他闭着眼,连着深唿吸了几次才勉强压下脾气,冷冷道:「去点兵吧,就说是咱们府里遭贼,吩咐下面几个可靠的人,去三处城门分别布控。」 找一个由头,到时候趁乱下手,拿下宋楚兮来。 虽然明知道这是一条下策,但也只能如此了。 「是!」梁刚应诺,「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扶起了跪在地上的管家,两人一前一后的推出了院子。 殷梁孤身一人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一个挫败惨然的笑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关上了房门,转身,脚步疲惫的一步一步的进了里面的卧房。 彼时梅氏正背对门口,坐在妆檯前面梳妆。 本来这一晚上的不消停,两个人都没睡,但眼下也只是四更天,她却居然趁着方才殷梁在外面和梁刚说话的时间,细细的将妆容描摹到了最精緻,并且穿戴妥当。 水绿色的素雅衣裙,身姿妖娆,灯火下,如是踏水而来的凌波仙子,只那一瞬间,她转身微笑的表情,便就美的叫人心神荡漾。 殷梁虽然此时心烦,没有心思管这些,也还是被她晃了一下眼,愣在了那里。 梅氏放下梳子,莹莹一笑,举步朝他走过来。 「吵的你没法睡吗?」殷梁回过神来,唇角僵硬的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拉了她的手,在旁边的榻上坐下。 梅氏偎依在他身边,垂眸看向了两人我在一起的双手,轻声问道:「彭泽太子的事情,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这一再相逼,不过就是想要出这一口恶气,在这件事里,他虽然与本王之间有过承诺,但是说到底,也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就算抖露了出来,他也没什么损失。」提起这件事,殷梁面上表情就控制不住的阴沉,几乎咬牙切齿。 他的话说完,又骤然察觉自己这是和梅氏在说话,语气太重了些,就又赶紧缓了缓道:「算了,横竖今天在皇庙的时候宋家那个丫头就已经见过本王了,就算本王不去主动动她,她也未必会领情。既然即墨勛要她死,那本王就成全了他便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是殿下,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呢。」梅氏道,一语道破玄机,「就算这件事,父皇不会追究,太后娘娘可一直都是对那位宋家的四小姐刮目相看的。您要去截杀她,肯定就要全面布控,大张旗鼓的去,这件事,事后一定会被太后娘娘洞悉的。虽说她深宫妇人,又不是皇上的生母,手里没有实权,可她毕竟也是太后,而且手腕也不弱。这些年了,她都一直的屹立不倒,到时候她要和殿下为难,对您而言,又是一重阻碍。」 宋太后那边,的确也是棘手。 殷梁之前也不是没考虑周全面,只是事情逼迫到了眼前,根本就容不得他考虑太多。 听了梅氏的话,殷梁便就沉默了下来。 「殿下,那位宋家的四小姐,妾身是见过的,她绝对不是个好像与的人,今夜她既然已经和殿下碰面,认定了您和彭泽太子之间有所牵连,要联手对她发难,只怕她那边 只怕她那边就不好挽回了。不过么——太子和她之间似乎也颇多的冲突,她倒是也不会倒入太子的阵营里去。既然南塘那边是一定要得罪了,这个时候,您就必须要稳住彭泽太子,将他牢牢的掌握住。」梅氏说道,一语中的。 宋楚兮那性子,绝对不会和他冰释前嫌。 但南塘本身要针对的只是朝廷而已,只要殷梁不过分的去招惹他们,皇帝和殷绍,哪一个都要在他之前遭殃。 这个时候,彭泽的这个同盟,就显得很有分量了。 殷梁也只有苦笑了,「既不想得罪人,又想要安抚住即墨勛,去给他送人情,这谈何容易?」 这件事,他是真的没的选,越想就越是心烦,于是就抬眸对上梅氏的目光,看着她精緻的赏心悦目的妆容道:「一晚上没睡,你不去眯会儿,这么早就梳妆打扮了,一会儿睡下了,岂不是要糟蹋这么好的妆容了?」 他的手指,轻轻蹭过女人肤如凝脂的脸颊。 梅氏面色绯红的娇羞一笑,却还是直视他的目光,确认道:「殿下觉得我这妆容好看吗?」 「好看!」殷梁笑道,哪怕是心事重重,也还是情难自禁,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的啄了一下,然后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自她耳畔吐着气道:「你天生丽质,即使不刻意打扮,也足以让这普天下下所有的男人都为你倾倒了。」 这些情话绵绵,本是最动听又暖人心的。 梅氏靠在他怀里,唇角却是泛起苦涩的笑容。 只是殷梁看不到她脸上表情,只听她含羞带怯的声音调侃道:「所有人?妾身的容貌真的生的这样美吗?」 「嗯!」殷梁这时候的心思又移到了即墨勛的那件事上,就只敷衍着应对了一句。 「那——」梅氏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然后缓缓抬起双手,穿插到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身,把脸靠在他颈边,这才还是语气不徐不缓的问道:「那位彭泽太子呢?他也会为妾身的美色折服吗?」 「会!」殷梁脱口道,明显是没多想。不过梅氏这话问的似乎是话里有话,他随后便就回过味来,不由怒气沖沖的眉头一拧。 然则还不等殷梁开口说话,院子里梁刚就已经点齐了人手前来復命,「殿下,人手已经都点齐了,真的——要去吗?」 他其实本来也是没必要还可以来问这一次的,只是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了,所以梁刚犹豫之下,就又想着拖延。 殷梁已经是明白了梅氏的弦外音,恼怒的就想要推开她,直接打发梁刚带人去,低声咆哮道:「你放开!」 「殿下!」梅氏却是用力抱着他的腰身,牢牢的不肯松手,也不叫他看到自己脸上表情,只就飞快而决绝的说道:「殿下,为今之计,太子殿下已经将您视为眼中钉了,时时刻刻都在设下陷阱等着您,您的眼前已经步履维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您不仅需要彭泽太子这个同盟,更不能做出让陛下厌弃的事情。今夜这府兵一定不能派出去,一旦您做了,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殷梁很清楚这其中利害,可是要他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去作为讨好即墨勛的筹码,他做不到。 「这都不关你的事,你就关起门来过你的日子了,总之有本王在的一日,就会护你一日的安享太平。」殷梁怒道。 这件事,是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虽然这屋子里里面没人,他却好像是怕人听见了一样,使劲将声音压得很低,咆哮低吼。 梅氏却是用了所有的力气,用力用力的抱着他不撒手。 殷梁想要摆脱她起身,却被她死死的抱住,起身到了一半,又跌坐回了榻上。 外面梁刚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里面的回音,就又催促,「殿下?您睡了吗?」 这边殷梁心急如焚,梅氏就又飞快的说道:「可是殿下,妾身想过了,我不能看着你你死,心在的局势对我们来说极为不利,虽然我不怕和殿下同生共死,可是殿下您还有雄图霸业未完,我不想看您就这样在步步荆棘中饮恨而终。殿下,您让我去吧,横竖现在已经就要走投无路了,你便就当我们两个已经是两个死人了。我有把握,我有信心,只要有我在,彭泽就是您日后的保障。横竖是已经无路可走了,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殷梁听了这话,就更是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会不会伤了她,用力的将她一把甩开,推出去老远。 他的满面赤红,死死盯着梅氏的脸,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抖,然后咬牙切齿道:「你这是要羞辱本王吗?还是觉得本王大事难成,这就要去再攀高枝,找出路了?」 他是了解自己的女人的,知道她这样的决定,全然都是为了自己,可是作为男人—— 这却是他忍受不了的侮辱。 梅氏被他推了个踉跄,站在远处,用一种悲切的眼神看着他。 殷梁满腔的怒火,压抑不住,又无法释放,终于一甩袖,咬牙就走。 「殿下——」梅氏突然声音悽厉而决绝的从背后叫住了他。 殷梁的肩膀剧烈一震,止步回头。 梅氏只站在那里,用一种悲切且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我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的看着你陷入困境,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走上绝路,趁着现在还有机会,趁着现在转机——如果 机——如果您就是捨不得我,那么就先让我去了吧,只无论如何,也别让我先看到你的结局。」 她说着,慌乱中目光四下一扫,然后就转身扑向了旁边的妆檯,要去拿那针线盒里的剪刀。 「你做什么?」殷梁目赤欲裂,眼睛赤红的抢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有史以来,他是头一次对她发脾气,却在那一瞬间,脾气就爆发到了顶点。 梅氏的眼中有泪光闪烁,但是为了怕弄花了脸上妆容,她便就一直忍着没叫眼泪落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殷梁是了解她的,哪怕只是看她此时的眼神,他就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心,自己根本制止不了。 「如果——」最后,殷梁开口,那语气已经听不出来是挫败还是恼怒,一字一顿道:「如果今天,本王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你难道不会觉得自己曾经所託非人?」 「是不是,有朝一日,我要回来的时候,殿下就会厌弃了我的不洁之身?」梅氏只是这样说道。 和殷绍比起来,殷梁本身就处于弱势。 即墨勛那人好色成性,梅氏又是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只要她肯用手段,要拿下那个那人不在话下。而且她本就是殷梁的心肝宝贝儿眼珠子,送出了她去,即墨勛当是再不会怀疑他的诚意了,也一定会满意的。 可是,这样的决定,让他怎么做? 梅氏笑了笑,也没等他的回答,只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能陪伴殿下身边,妾身此生于愿足矣。」 说完,她便是悽然一笑,转身拿过去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瓷碗。 殷梁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去抢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胳膊居然是沉重的没能抬起来。 梅氏将那半碗水饮尽,神色哀婉的又看了他一眼。 外面的梁刚一直没等到他开门,就走过来,正要敲门,殷梁却从里面拉开了房门,脸上表情,森然一片。 ------题外话------本来说是不求月票了,省的宝贝儿们都压力大,但是看到几个妹子辣么努力帮我爬榜,我又过意不去了。 谢谢亲爱的们,最近网站流量不景气,月初的月票榜相对好爬一点,宝贝儿们手里有月票的,就帮忙投一下吧。月票榜的位置很好,能稍微帮咱家皇后拉一下人气,让更多的读者妹子看到,能多几个读者,多几个订阅,也能给岚宝打打气。不过实在手里没有月票的也没关系,自己挖的坑,我会用心努力的填平,同样也不会敷衍大家,么么哒~
第072章 好久。不见。(本卷终) 「殿下——」梁刚被他脸上表情骇住,下意识的错开视线,却见梅氏正生死不知的倒在地上。 殷梁站在那里,满面寒霜,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是杀伐惨烈的冷酷表情。 梁刚碍于本分,不敢将视线在梅氏身上多留,赶紧别开了视线,拱手道:「人手都已经点齐了,真的要去城门拦截宋四小姐吗?」 这一步走出去,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殷梁一语不发的举步跨出了门外。 梁刚赶紧侧身让开,却见他冷着脸,一步一步脚步看似坚定,但实则恍惚的朝院子外面走去。 梁刚觉得这气氛诡异,但又不知道何去何从,只能再次硬着头皮开口,「殿下——」 「不用去了。」殷梁道,语气冷硬,带了种恶狠狠的语气道:「你去吧,把——」他的语气,突然顿了一下,梁刚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正在精神恍惚的时候,却听他继续说道:「屋子里的人,送去即墨勛那里。」 让他拱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割爱让出去,这已经不仅仅是耻辱的问题,而是在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得戳了一刀,连血带肉的全部剜除掉。 这痛楚,已然是刻入心扉,可是—— 无力回天。 他这要多无能,才会需要他的女人替他去做出这样的牺牲?他得是要多无用,才能点头答应了她这样的请求。 是殷绍,是即墨勛,是宋楚兮,甚至是皇帝,是他们所有这些人联起手来,一步一步的将他逼迫至此的。 他和殷绍,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即墨勛,今天你夺我所爱,来日我便叫你以加倍惨烈代价奉还。 还有宋楚兮,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即墨勛不会有机会威胁他的。 而此刻,他最最痛恨的,是皇帝,是他的父亲,是那个将他用作棋子,高高捧起,逼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的,他的亲生父亲。 在他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当他纵容自己和殷绍抗衡,许给自己的那些殊荣皆因宠爱器重,可是当他被捲入朝局之中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皇帝扶植了他,只是为了拿他来威胁殷绍的地位,以便于更好的操纵殷绍,让殷绍感觉到了威胁,就更是对他们那位父皇唯命是从。 而他殷梁,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颗棋子。 如果殷绍能一直的本分听话,待到殷绍登基上位之后,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皇帝根本就没有真正扶持他的意思,可是却让他成了殷绍的眼中钉,让他想要抽身而退都不可能。殷绍一旦上位,他就必死无疑,既然下场已定,他就不得不假戏真做,真的和殷绍之间展开了角逐。 而在这个过程中,皇帝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两个人明里暗里的互相厮杀,终于到了这一天,近乎将他逼上绝路了。 这一天教训的惨痛,他会牢牢记住。 殷梁的步子走的很慢,梁刚张了张嘴,从后面追上去了一小步,最后却没能说什么,又迟疑着顿住了,只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一步一步从这院子里走了出去。 太子府。 颜玥从外面回来,因为心思起伏不定,精神便有了些微的恍惚。 彼时已过四更,抬头,却见屋子里还燃着灯火,那灯光暖晕融融,竟是让她恍惚了一下。 她脚下步子微微一顿,屋子里,宝琴已经听到动静,快走过来开了门。 「小姐!」宝琴让了她进门,左右观望了一下,神情谨慎。 颜玥一愣,立时间就反应过来,一步跨进门去道:「怎么?」 宝琴关了门,一边侧身让开,一边道:「是舜瑛姑娘过来了。」 颜玥抬眸,果然就见舜瑛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见过颜承微——」 「你——」是宋楚兮叫她来的?颜玥的目光微微一敛,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家小姐想见承微娘娘一面,不知道娘娘可还方便?」舜瑛问道。 颜玥抿唇想了想,「她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舜瑛道:「太子府里今夜的各处守卫尤为森严,我家小姐她进出有些不方便。」 因为殷绍受伤,生死不明,冯玉河为了封锁消息,刻意将整个宅子内外的守卫又多加了一重。 宋楚兮如今又没了武功,要掩人耳目的随意进出,的确是有难度的。 颜玥咬着嘴唇想了想,很快便拿了注意,「那我出去吧。」她说着,就转向了两个丫头道:「宝琴你去备车。宝音,你去太子那边跟冯管家说一声,就说我还是不放心桀儿,要进宫一趟,问问他,太子殿下的情况,皇后娘娘问起了,要如何回禀。」 「是!」两个丫头应了,赶紧分头前去准备。 颜玥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裳就披着大氅又出了门。 横竖这几年她对殷桀一直都宝贝的很,殷桀才刚经歷了一场浩劫,说她不放心单独把殷桀留在宫里过夜,这也是顺理成章的。 马房那边备车,会需要一点时间。 颜玥收拾好了,就带了宝音先行出门去等。 门房的婆子点了角灯出来相送,颜玥侧目看她一眼道:「大冷天的,你先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会儿就好,不用你管了。」 她的语气很有些不耐烦,而如今这太子府里,没 而如今这太子府里,没了太子妃,安意茹又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活着回来了,阖府上下的奴才们自是以她马首是瞻。 那婆子察言观色,半分也不敢忤逆她,把角灯递给了宝音,然后就陪着小心先回了里面的门房。 宝音回头看了眼道:「娘娘,这巷子里都是积雪,一会儿马车出来也不好走,咱们往外挪两步吧,那边宽敞些。」 颜玥点点头,主僕两个就朝巷子口走去。 这天寒地冻的,门房里的婆子们也恨不能一直裹在被窝里不出来,自然不会管她要往哪里站。 颜玥带着宝音,款步而行,从容不迫的走到巷子口就止了步子,正待要左右张望,宋楚兮就从右边一株槐树后头现身。 颜玥的心中一则一惊,一则又是一喜,忙给宝音递了个眼色。 宝音提了角灯,走到另一边的墙角,一面机警的注意着巷子后头的动静,颜玥这才快步朝宋楚兮走过去。 「姐姐!」 宋楚兮拉了她的手,仍是闪身躲到那槐树后头,言简意赅的直接开口,「今夜的事情闹大了,这京城之地我已经不能久留,事情我都做了安排,天亮之前必须出城去,素岚——」 宋楚兮说着,却是欲言又止,面有忧色的看着面前的颜玥。 其实从颜玥不顾生死闯进皇庙里带走殷桀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带不走她了,只是这京城虎狼之地,要她就这么放任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宋楚兮又是怎么都放不下心来的。 想到晚上发生的事,颜玥的脸上就闪过愧疚的情绪,匆忙又紧张的将宋楚兮上下打量一遍道:「姐姐你还好吗?当时在皇庙,殷绍他是不是——」 她十分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殷绍一定是对宋楚兮出手了。 「我没事。」宋楚兮笑道:「他是步步为营,我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毫无准备的就一头栽进他陷阱里去。」 「可是殷绍受伤了——」颜玥道,还有些惊魂未定。 「我知道。」宋楚兮的眼底闪过一缕明显的冷光,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就又很快的恢復如常,用力的握了握颜玥的手指道:「素岚,眼下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我过来是——」 「姐姐!」颜玥突然打断她的话,神情苦涩的露出一点笑容,然后就转身走到了一旁,摇头道:「我不能走。」 四个字,她莫名说的压抑且沉重。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宋楚兮也还是遗憾的嘆一口气。 她走过去,自颜玥背后抬起一只手,轻轻的落在她肩上,确认道:「决定了?真的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不能走。」颜玥再次摇头,语气虽然坚定,但其中却带了很厚重的悲戚情绪。 她不能走,她哪里都不能去。 往事种种,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头,更有甚者,前面走过的路,每一步,她都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念之差,做下的却是自己根本就承担不起的抉择,如果不能一直自欺欺人的逼着自己不要回头看,这一刻,她当真是找不到自己继续活着的勇气和意义了。 所以,她不能走! 因为一旦她跟着宋楚兮走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正视自己从前的那个身份,正视她曾经走过去那条鲜血淋漓的路。 「唉!」宋楚兮无奈的嘆了口气,手掌用力的握了下她薄弱的肩膀,「随你吧!既然你放不下那个孩子,那么就照你自己的意思,留下来吧。我不勉强你,不过你得答应我,我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不要做傻事,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先保全了你自己,等我回来接你走。」 殷桀,是这几年来颜玥所有精神和勇气的寄託,她不能放弃这个孩子,就如同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 宋楚兮不忍心逼她,也不敢逼她。 「好。」颜玥吸了吸鼻子,把已经凝聚到了眼眶的湿气逼回去,然后才勉力的挤出一个笑容,重新转身看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看着她,心痛之余,却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素岚——」她开口,只话到嘴边,却又不得已的咽了回去,只重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正色道:「我知道你有你的手腕,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颜玥看着她脸上明显忧虑的情绪,不解的皱眉,「什么?」 「安意茹。」宋楚兮道。 「她?」颜玥一愣,没想到她过来,竟然会是为了特意提起这个女人,「她怎么了?」 「她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要觉得为我不值,也不要做傻事,尝试去找她报仇。」宋楚兮慎重的嘱咐。 当初她会被逼死,一眼看去,完全是安意茹和殷绍联起手来的杰作。 现在知道了殷桀不是她的孩子,保不准颜玥一时恼羞成怒,就要对安意茹下手了。 「为什么?」颜玥的心中警觉,微微蹙了眉头。 「她是殷绍手里现在绝对不能丢弃的一枚棋子,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也不管你做的如何干净利索,但凡是你动了她,都一定会激怒了殷绍。所以,这个女人,你一定不能动,如果你不能给我保证这一点,那么今天就不要再进太子府的这道门了,马上跟我走。」宋楚兮说道,语气强硬,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姐姐,你说她是殷绍手里的 殷绍手里的棋子?这是怎么一回事?」颜玥越发的不解。 殷绍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冷情又深沉的叫人看不透,其实颜玥也不是不怀疑他对安意茹是不是真的宠爱,只安意茹那么明显一个拖他后腿的女人,殷绍如果不是真的对她有意,又怎么会一再的容忍,放任那女人在他身边,不断的给他招惹麻烦呢? 「不过就是些勾心斗角的阴谋暗算罢了。」宋楚兮道,不知道是不是思及往事,她便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我也好,廖倩华也好,还有安意茹,我们哪一个在他的眼里也没有差别,都只是受他摆布的棋子罢了。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总之殷绍现在要保安意茹,是因为在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图谋,你在太子府里这几年,应该深知他的脾气,除非是等到他亲自动手,否则话——你一定不要打那女人的主意,知道吗?」 安意茹也是棋子?世人所见,安意茹在殷绍身边唯一的用处就是拖后腿的,殷绍能从她那里图什么? 颜玥狐疑不解。 宋楚兮无奈,只能言简意赅的提醒道:「你当廖倩华为什么会死?真是因为她和安意茹之间的内斗吗?这些年了,他那后院里,妻妾争宠的戏码从来就没间断,为什么他以前都没管束,偏偏是那一次,反而插手,废了廖倩华?」 廖倩华最终还是被殷湛暗中操作,给放了一条生路,放她走之前,也有人把那前后发生的事情都跟她确认过了。 宋楚兮说着,顿了一下,嘆一口气道:「廖倩华知道了殷绍的秘密,除夕那天宫里的事故之后,她想要揭露这个秘密,来打击安意茹,可是她一出手,殷绍就察觉了,并且暗中重新操作,将整个计划给变了。殷绍从来就没想过要将安意茹永远的留在身边,所以安意茹如府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诞下子嗣。」 「你说是太子他——」颜玥一惊,几乎很难相信。 「这个秘密,只要透露给安意茹知道,就足以将那女人给逼疯的。」宋楚兮讽刺一笑。 安意茹小产的那场戏,是宋楚兮主导,是她对那女人用了药,误导了众人,所以她很清楚,安意茹根本就没有怀孕。 廖倩华也知道安意茹不孕的事实,所以她当时故意让轻烟去查安意茹用的草药渣子,就是为了让轻烟发现这个秘密。轻烟被安意茹收买,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安意茹知道的,这样一来,安意茹和殷绍之间就要彻底的完了。 廖倩华当时急怒攻心,就想看他们两人翻脸,只是她低估了殷绍对整个府邸的掌控力度,轻烟根本就没能出府,就已经被冯玉河给灭了口,随后从厨房的婆子投诚到安意茹差婢女去辨认药材,再到她自己去药铺看病,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殷绍提前安排好的。 大夫全部受他的指使,故而安意茹查了一圈,也只认定了是廖倩华害的她,而不知道她的那个身子,根本早就废了。 至于廖倩华—— 她是太子妃,她以往动殷绍后院的任何一个人,殷绍都可以不予理会,却唯独在这件事上,这女人居然是冲着他的,那便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廖倩华必须死。 但那廖倩华也算是个聪明人,事发之后就明白了殷绍是针对她的,所以她干脆便咬紧牙关,自己承受住了这一切,进而保住了她家中父母兄弟的性命,没有让廖家的其他人受到株连。 颜玥听到这里,早就胆战心惊。 「怎么会!」她紧张的倒抽一口凉气,很难相信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镇定心神,握住了宋楚兮的手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对你无情,他怎么可以这样一再的算计自己的枕边人,他——」 「除了皇权帝位,这世上只怕是没什么人和东西是他不能利用和捨弃的了。」宋楚兮道,语气冰凉,只重复着又强调了一遍,「总之安意茹现在对他还有用,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动那女人,你千万别去试,知道吗?廖倩华,就是前车之鑑!」 「好!」颜玥慎重的点头应下。 宋楚兮也这才稍稍放心,只她想了下,终还是忍不住道:「素岚,我这一走,就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届时你在京中,如果遇到了实在万不得已的处境,宣王——」 她说着,顿了一下。 她的真的不该麻烦他,真的不该叫他卷进这一团乱麻里面来,可是—— 在骨子里,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真正需要的时候,还是会想到他。 宋楚兮兀自想着,就又自嘲的笑了笑,「如果宣王在京城的话,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你可以去找他。我和他——到底还是有些交情在的。」 她和殷湛之间所有的,真的就只是交情吗? 颜玥突然就想要问点什么,这时候,身后的巷子里却刚好传来了开门声。 「素岚,答应我,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和安意茹正面起冲突了,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你等着我,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接你和桀儿离开。」宋楚兮收摄心神,握了她的手,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 从颜玥放弃了她安排的路,执意过去皇庙带走殷桀的时候,宋楚兮就知道,她在这世上,已经是无所眷恋了。 颜玥垂眸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看了眼,唇角只勾起一抹自嘲又无奈的笑,「姐姐,其实你 姐,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的,既然明知道桀儿不是你的儿子——」 「傻丫头,别说这样的话。」宋楚兮打断她的话,语气不由的加重,「我不是为他,我既然是你的姐姐,不管是照顾你,还是帮你达成愿望,都是应该的。」 自己的姐姐是什么样的人,颜玥是知道的,她虽然不会恶意的主动出手伤及无辜,但也没有那样悲天悯人的热血心肠,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险。 而现在,她却把殷桀也作为了她自己的责任,一併的揽在了身上,她会这样做,绝不是为了殷桀,而是为了照顾自己这个妹妹的想法。 无论是前世今生,她对自己的纵容照顾都是无条件也无底线的。 颜玥不由的红了眼眶,「姐姐,我——」 「好了!不说了,我们姐妹之间,不需要这么见外,我们不说这些。」宋楚兮道,微笑打断她的话,再一次郑重的叮嘱道:「不过你一定记着我的话,这段时间,避着点安意茹,我知道你有自保的能力,保护好你自己,等我回来接你。」 巷子里,隐约的传来车辙碾压地面发出的笨重的声响。 颜玥不由的紧张起来,用力的点点头,「嗯!」 宋楚兮一笑,抬头将她耳畔被风吹拂的乱发拨到耳后,轻声道:「那我走了!」 「姐姐!」颜玥看着她,纵使恋恋不捨,终究也不能有一句挽留的话,只一字一句的说:「你保重!」 「嗯!等着我!」宋楚兮伸手揽过她,稍稍用力的抱了下她的肩膀。 颜玥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迟疑了一下,也从下方抬手,拥住了她。 这是有多久了,再不曾得到过任何人给的这样一个熨帖而温暖的拥抱?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又好似是回到了当年。 颜玥的眼眶湿了,她微微的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宋楚兮便松开了她。 「宝琴,我们在这里。」身后的巷子口那里,宝音已经提着角灯沖巷子里招手。 宋楚兮转身的动作利落洒脱,毫不拖泥带水,大步朝等在稍远地方的舜瑜等人走过来,然后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带着端木岐留给她保命的死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颜玥也不敢追着她的背影看的太久,赶紧抹了把眼睛就转身回到了巷子口。 宝琴带人把马车赶过来,接了她上车,踏着夜色再度进宫。 马车上,颜玥一直精神不振,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你是担心大小姐出城会有阻碍吗?」宝琴倒了杯水递给她。 颜玥捧在手里,脸上表情却带着深刻自嘲的情绪,「我是怕,终有一天,我还是会成为她的拖累。」 宋楚兮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耐,没人比她这个做妹妹的更清楚的了。那女人有一颗刚强冷硬的心,即使是再可怕的逆境里,她都能凭藉勇气和智慧拼杀出一条出路来,可是—— 她也有弱点。 宋楚兮的弱点,就是她和母亲。 她对任何人都可以冷酷无情,却唯独会将亲人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把她们全都当成是她自己的责任。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宝琴也无从多言,只能沉默着垂下了眼睛。 太子府。 送走了过去传话的宝音,冯玉河匆匆回了屋子里。 彼时殷绍正披了件外衫,面色冷沉的靠着软枕坐在床上休养。 因为他自己及时出手切掉了手上染毒的地方,故而就算宋楚兮那毒箭上啐的毒再厉害,也没能真的叫他怎样,只是一点余毒扩散,在体内淤积,不是很好清除。 这会儿他的面色还微微透着几分乌青,灯影下,看上去居然有些骇人。 「殿下,颜承微的婢女方才来打过招唿,说是承微娘娘不放心小殿下,又进宫去了。您受伤的消息,属下还是让她报给皇后娘娘知道了,毕竟长孙殿下才刚脱险,如果您不进宫探望,就该有人要嚼舌头了。」冯玉河道。 这件事对殷绍来说,虽是有些丢脸,可他重伤回府的消息恐怕早就不胫而走,欲盖弥彰的遮掩也没用了。 殷绍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他的话,只面目冰冷的盯着墙角的宫灯,字字平稳而冷静的说道:「吩咐你的事,都照我说的去安排了吗?」 「是的!」冯玉河的神色一凛,「属下已经遵照殿下的吩咐,将宋四小姐会于今夜离京的消息辗转告知了辰王知道,以辰王好冲动的个性,绝对不会眼睁睁的放她离开的。」 以殷绍的深沉心机,即使现在最不想宋楚兮全身而退的那个人是他,他也绝对不会亲自从明面上出手的。 皇帝那里的面子他要保全,宋太后那里他也不会这么快撕破脸,所以这样手上沾血的事—— 自然是要推给别人来做了。 而现在,辰王殷化,就是现成的一把刀。 他的一双妻女,全部算是折在了宋楚兮的手上,并且有仇不能报,这件事已经足够他压抑的了,再加上瑾妃故去的这一重打击,这些加起来的分量,足够他将这口气全部撒在宋楚兮的身上了。 「不过殿下——」冯玉河想着,还是不很放心,「那位宋四小姐的手段相当果决狠辣,辰王也未必会有胜算吧?何况还有宣王殿下——宣王殿下对她似乎 下对她似乎是很有些过分关照的意思,万一宣王插手的话,事情恐怕就难办了。」 殷湛那人,最是个不可控的因素,谁都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也没人能够估算,他到底能做到何种程度。 说白了,就算端木岐有给宋楚兮留下人手来保命,他又能留多少人?怕就怕是殷湛会出手。 提及此事,殷绍的眼中便也多了几分疑虑,沉吟道:「殷黎——」 今天,为了把殷湛引出城去,他兵行险招,对殷黎出手了,但是为免结局不好收拾,自然不能下杀手,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其中曾经他是由过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将那小丫头直接给灭掉的。 不知道为什么,殷湛那一双父女,总会让他联想起一些什么事情来,每每看到了,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虽然无迹可寻,可是这父女两个人的存在就是如鲠在喉,时时的叫他不痛快。 只是这话,殷绍并没有说出口,随后就飞快的收摄心神,冷笑道:「一会儿你把庞生找来,他那边不是已经在提前部署准备了吗?老四能够成事,在这里解决了那个丫头自然是好,如若不然——就算是十一皇叔出手替那个丫头解围,帮她逃回了南塘去——他们以为只这样就能把这盘棋下完了吗?」 不会的。 他殷绍不打没把握的仗,就算是一不下心让宋楚兮离了京,那也不是这整个事情的结束,而是—— 全新的另一个开端。 殷绍的眼中,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强烈的慾念闪烁,锋芒锐利。 「庞生那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属下这就去传他过来。」冯玉河道,转身先退了出去。 这边他才刚走不久,蒋成海就行色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殷绍一直没有睡下,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缓慢的睁开了眼睛,「怎么?」 「殿下,属下这边刚刚得了一些消息,有些奇怪,所以过来禀报殿下。」蒋成海道,眉头深锁,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就在头半个时辰前,怀王府内突然起了很大的动静,点兵点将的,一副将要倾巢出动的架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折腾了一阵,居然又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的突然安静了下来,闭门锁户,十分奇怪。」 殷梁?殷梁要点兵干什么?他又不蠢,今晚的事情,太子府和怀王府一样,都惹了皇帝的眼,殷梁肯定不会顶风作案,去给自己找事儿的。 而且他不动也就是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殷绍这一夜损伤过大,不免身心俱疲,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忽而想起了什么,就道:「那即墨勛呢?他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他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蒋成海拧眉思索。 殷梁是个很有忍耐力的人,可即墨勛却不是,但是现在,他们这两个人的作风却突然换过来了?这件事,怎么想都好像不太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又好像说不出来。 再加上殷绍这会儿正在心烦意乱,也就无心多管别的,就摆摆手道:「继续盯着吧,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尽快过来回禀本宫知道。」 「是!」蒋成海领命,见他面露疲色,就不敢再继续扰他,悄然带上门退了出去。 从太子府附近离开之后,宋楚兮就带着舜瑜等一众的随从直奔了东城门。 今晚出城的计划,她势在必行,只是和即墨勛说的话却未必全部当真,所以她走的并不是南城门。 一行人穿街过巷,本来还一切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麻烦,可是待到拐进了东街的主道上,四面的街巷里却突然一片嘈杂了起来。 有些巷子里,有火光闪烁,大队大队穿着京兆府差役服饰的衙差叫嚣着满街搜索。 这些人来势汹汹,很快的,对面的街道上就见一队衙役举着火把沖将过来,口中同时大声呵斥道:「天还没亮,你们是什么人当街纵马?快下马,辰王府中遭窃,盗匪流窜,我看你们就不是好人,快下马。」 「辰王?」舜瑛倒抽一口凉气,略有几分紧张的侧目去看宋楚兮的反应。 宋楚兮继续策马奔驰,同时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讽笑,「那位太子从来都是兵不血刃的,没想到被他利用了这么久,这个辰王还是不长脑子。」 殷化的消息渠道没有这么灵通,不可能自行打听到或者猜到她宋楚兮要在今天连夜出城的消息,并且紧赶着就要围追堵截。但是殷绍肯定是能料到她这一步的打算的,所以不用问,殷化一定是被殷绍怂恿了。 「是京兆府的衙差,小姐,怎么办?」眼见着双方就要对上,舜瑜问道。 「迟则生变,不想暴露行踪,那就只能是杀人灭口了。」宋楚兮道,语气冰凉而无一丝一毫的迟疑和犹豫。 在京城之地,和官府的衙役交手,这个罪名可不轻,可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不会去告诉皇帝,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 这一夜的兇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这个地方,实在是一刻也不能多留下去了。 舜瑜和舜瑛都不再迟疑,舜瑛一抬手打了个手势,她身后的死士马上跟着冲上前。 「下马!叫你们下马听候查问,你们聋了吗?」对面过来的衙役还趾高气昂的大声叫嚣。 一行人冲杀而过,七八具尸体就乱七八糟的栽在了雪地里 在了雪地里,血水泼洒,很快将路面上的积雪化开。 宋楚兮一行前行速度半分也未曾受阻,继续往城门的方向策马奔驰。 她本来对即墨勛也没抱着太大的指望,当时去找他,也只是为了跟他言明利害,不叫他临时出手添乱。至于掩护她出城的事—— 到底双方是死敌,他未必就真的肯做。 这一队人马,杀人越货之后就直接从尸体上踩了过去,但是八百京兆府衙门的官兵全面出动,眼线就几乎可以遍布整座天京,这一队衙役被杀之后,很快就被追击过来的人发现。 不凑巧的,殷化也就在附近,带了府中精兵和衙役百余人,直接朝城门的方向冲击追杀。 「小姐,后门好像是辰王亲自带人来了。」听到身后的动静,舜瑜于百忙中回头,「要不让舜瑛带着小姐先走,奴婢带两个人,回头挡一挡。」 话音未落,宋楚兮一行已经纷纷收住了缰绳,「吁——」 舜瑜一惊,仓促间回头。 前面百丈开外的地方,就是威严矗立的东城门了,有引路的灯火在高处飘摇,映出城门楼上士兵来回巡逻的身影。 而在这条必经之路上,有白袍广袖的男子驻马踟蹰。 雪夜无风,那男人清俊的脸孔上,亦是不起波澜,只就目光深远,定定的望着这个方向。 卫恆带了为数不少的人,跟在后面。 他们这一行人好像的刚刚进城,却在一进城门的时候,又刚好和宋楚兮一行不期而遇,就这么彼此做了对方的拦路石。 殷湛出城,这一点尽人皆知,按理说他要回城,这本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之下相遇—— 宋楚兮心知肚明,这不是巧合。 如今她后有追兵,前面的路也只有一条,殷湛见了她来,也不打招唿,只是面无表情定定的看着她。 「宣王殿下!」宋楚兮收住缰绳,沖他扬眉一笑。 「好久。不见。」她说。 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夜色中,那少女的面容妖艷而不失妩媚,但是这一个笑容,现在唇边,却莫名带了几分英气。 她看着他,明明是后有追兵,命悬一线,却依旧笑的踌躅满志,意气勃发。 殷湛坐在马上,手里握着一根镶金嵌玉的马鞭。 他的面容沉静,一如往常,不带任何的表情和情绪,一双眸子,更是漆黑如夜,深不见底。 他看着她,唇角抿了抿,一个笑容,只缓慢的绽放在心底。 他一直在等,在等着她主动开口认他,哪怕明知道她这只是被逼无奈的妥协,但是这一刻,听她这一句话,也终于是如释重负,因为有她这一句话,两人之间横亘的那一重阻碍终于可以破冰。 他于她而言,终于—— 不再只是一个随时可以错肩而过的陌生人了。 身后已经隐隐可以听到从内城追击而来的马蹄声了。 宋楚兮和殷湛却是各自高居马上,从容不迫的彼此对峙。 她望着他,他亦是望着她。 除了宋楚兮意有所指的那一句「好久不见」,两人之间就再没有任何一个字的交流。 「小姐——」舜瑛频频回头张望,急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殷湛是皇家的人,而这一次对宋楚兮穷追不捨的是辰王殷化,并且大家心照不宣,此事是由殷绍策动,也同时是得皇帝默许的,所以殷湛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是个麻烦。 然则宋楚兮却是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谁又都不能说什么。 眼见着后面举着火把的追兵已经拐过了路口,正急速朝这边奔袭而来。 宋楚兮依旧不见慌乱,只定定的望着对面的殷湛,唇角噙一抹笑。 「殿下,是辰王亲自带人来了。」卫恆策马往前凑近一步,低声的提醒。 殷湛依旧不为所动。 是殷化亲自带人来了,哪怕只是做表面功夫,殷湛也是没的选择的。 「小姐!」舜瑜也忍不住的唤了一声,手压在剑柄上,就要拔剑硬闯,不曾想,就在这千钧一髮的空当,殷湛却突然淡声开口,「叫他们把城门打开!」 这是—— 要放他们出城吗? 他自己不予阻拦也就罢了,居然还出面替他们叫开城门?殷化的人近在咫尺,转眼就到,他要准备怎么回去接受皇帝的诘问? 卫恆对他的命令,是半点迟疑也没有的,转身就策马朝城门楼的方向奔去。 因为殷湛一行是刚进城的,守卫那边谁都没有防备,卫恆大喊了一声,「开城门!」那些侍卫也只当后面有落下他们的随从,赶紧就将城门给开了。 宋楚兮这一行人离着那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并看不清楚那里具体的状况,但随后就听到有惨叫声连连响起。 舜瑜和舜瑛等人俱都听的心惊不已,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那个面目清冷,目光深邃的男子。 为了放他们顺利出城,他居然命令自己的侍卫屠戮城楼? 不过想来也是,他要放了他们走,为了不叫皇帝随后追究到他的身上来,好像也唯有杀人灭口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 他是皇亲啊! 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会叫他只为了放宋楚兮这一条生路,而做下这样足以触怒皇 足以触怒皇帝的惊天血案来? 舜瑜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 城门楼的那一队侍卫是二十四人,卫恆亲自带人去办,也不过扎眼的工夫,便泯灭了一切的人声。 宋楚兮隐隐的嘆了口气,唇角弯起的笑容保持不变。 这一刻,她不能说是如释重负,只是不得已,最终—— 哪怕她再不愿意承认,也还是要借他的手,将他卷进了她和北狄皇室之间的私怨里头了。 她从容的策马向前。 殷湛一直驻马原地没有动。 她错过他身边的时候,目不斜视,却自唇齿间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谢了!」 然后,两个人,错肩而过。 殷湛突然闭了一下眼,唇角蔓延出一抹讽笑,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久……」他缓慢的开口念来,四个字,后面两个,却湮没在了自己的嘆息声里。 好久。不见。 他不怕等的多久,也不怕分别了多久,只是—— 不能不见。 再也不能不见了。 这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曾经,因他退却了一步,就失之交臂;曾经,因他迟来了一步,便天人永隔;曾经,因她离去,他觉得这世间永夜未止,再不能得见光明…… 但是这一夜,在这一个同样漆黑的冷夜里,他—— 终于失而復得,寻回了某些东西。 足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有她这四个字,暌违四年,终于将那段天人永隔的时光再一次圆满的续上了。 从来就没有想到,会对一个人痴爱入骨,宠爱如斯,可以纵容她所有固执己见的任性和一意孤行的抛弃。 她活着回来,哪怕是换了一副皮囊,于他心中的感觉,也仿佛是经过一场凌迟之后,痛彻心扉的涅槃新生。 以为再也看不到的希望,以为再也看不见的光芒—— 整个人生的意义,就在那一瞬间,又变得截然不同。 有这四个字,从此以后,哪怕天高路远,她都不能再拒绝他的想念和牵挂。 殷湛唇角的那一点笑,却是有一种凄凉到了骨子里的悲壮。 宋楚兮走的决绝,头也不回。舜瑛一挥手,带了暗卫策马一路追随。 前路顺畅,前路开阔,没有任何的阻碍。 后面殷化带着侍卫一路追击,转眼已经直逼过来。 「殿下,前面有人,好像——是宣王?」会在这里遇到宣王府的人,他、殷化的侍卫大惑不解,「宋家的人,是不是已经被放出城去了?」 「出去了也要给我截下来!」殷化啐了一口,语气阴狠。 如果今天放走了那个丫头,他要报仇雪恨,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宋楚兮前面这几天住在宣王府,他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出会有什么理由,让对世事冷淡的殷湛替他出手,挡下这一场灾。 因为知道皇帝在宋楚兮一事上面的态度,所以殷化便十分肯定,今天一旦放走了宋楚兮,回头皇帝追究,这后果,殷湛也承担不起,所以他便来的风驰电掣,气势汹汹,没有半点怯场的意思。 殷湛面无表情的驻马街头,静默的看着他的人马唿啸而至。 「殿下,四小姐他们已经出城了!」送走了宋楚兮一行,卫恆打马从后面上来,于他身后轻声的提醒。 殷湛的目光冷静,浑身上下的气势却鲜明的透着一种铁血军人的冷酷。 「杀!」他说。 一个字,短促而—— 凛冽! ------题外话------ 王爷的气场开了,然后安意茹和人家梅妃,同样是宠妃,这差别肿么就这么大涅╮(╯_╰)╭ 本卷的最后一章,明天杀回南塘去,有大逆转哦,敬请期待~ ps:有月票的还是投一下吧,爬榜不易,且爬且珍惜,不要浪费了前面宝贝儿们的心血,好歹撑两天再掉下来。
第001章 回归 大郓城。 破晓十分,城门才开,开阔一片的官道上,一队快马风驰电掣般快速逼近,马蹄飞扬,张扬狂放。 刚刚赶来换班的士兵里,还有人睡眼惺忪,带着起床气才要那娘,却见那队伍里有人自怀里掏出一块方巾舞动,深紫色的方巾上,隐隐有暗黄火焰跃动,色彩比天边才缓缓爬上来的日头更要惹眼几分。 「呵——」守城官一个呵欠打到一半,顿时全醒,连忙指挥着大声吆喝,「搬开!快把路障都搬开!」 在这大郓城内,端木氏和宋氏两家的族徽图腾人人都眼熟能详,在南塘的这个地界里,得罪谁都行,只有两大世家的人不能动。 那一队人马来的很快,临近城门也没有减速的打算。 士兵们火急火燎的把路障搬开,却不可避免的被错身而过的战马带着吃了满嘴的灰。 一大清早,街上行人稀少,一队人马直接横冲直撞的往内城方向一路狂奔,拐过街角很久之后还能听到激盪的马蹄声。 彼时的宋府门前,彼时正站了一个人,是个身量高挑的女子。 五官生的端正,却少了些女子的柔美,而透着几分英气。 她穿了一身玄色的男子长衫,髮髻简单利落的盘起,这装束,怎么看都有点不伦不类,但在她身上,看起来却毫无违和感。 她手里提了把长剑,嵴背笔直的站在那里,神色之间却有些不耐烦的盯着眼前宋府的大门。 身后一队人马来的突然,声势又很大,那女人的眸光一敛,正要回头,前面的大门里头就见几个丫鬟婆子拥簇着一位华服妇人匆匆的走了出来。 「二夫人,您当心脚下。快!就在门口,大小姐等着呢。」门旁的婆子满头大汗,脸上表情也是古怪,说出来的话也是前后矛盾,前言不搭后语。 二夫人拧着眉,也是神色不定。 一大早她才刚起身,门房的婆子就跑过去禀报,说是大小姐回来了,期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以为那婆子想说是四小姐回来了。 端木岐进京朝贺的人马两天前就回到了大郓城,宋楚兮被扣留在了京城的消息她是知道的,不过若说是宋太后想办法通融,又放了她回来,这也不足为奇。 她当时还觉得松了口气,但那婆子却是慌张的一再解释强调,是大小姐回来了。 不是四小姐宋楚兮,而是失踪了四年多,音讯全无的大小姐宋楚琪。 二夫人还是觉得不可信,但也不能不管,匆匆穿戴好,亲自赶过来查看。 「二夫人,当心门槛。」二夫人走的很急,钱妈妈赶紧替她扯了裙摆,但是这一抬眼,众人先看到的却是气势威严,刚刚闯进巷子里的那一队人马。 二夫人下意识的心头一紧,才刚一脚跨出门来,那一队风尘僕僕的人马后头,突然听到有女子含笑的声音响起,「二婶,怎么回事啊?这一大清早的,你这是急着出门呢?」 宋楚兮款步走过来。 「我也不知道呢,刚才管家进去通报,说楚琪回来了——」二夫人脱口道,见到宋楚兮,一时倒是无暇顾及别的。 这段时间京城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消息传回来,宋亚儒和二夫人等人全都惶惶不安,何况前面端木岐回来了,却把宋楚兮单独留在了京城,就更是叫人不安。 见到宋楚兮,二夫人悬了近两个月的心总算了落回了实处,跨出门槛,刚要去握她的手,却觉得有人目光冷冷的在盯着她看。 她下意识的一抬头,就看到那台阶下面站了个穿一身玄色男人袍子,看上去风尘僕僕的女人。 哪怕是暌违四年,二夫人对那女人的样貌也是记忆犹新。 她的眼睛一直瞪得老大,愕然的动了动嘴唇,却是因为太过惊讶,反而没能说出话来,「你——」 「怎么,二婶不认识我了?」那女子说道,款步走上来台阶,一步一步,走到了她和宋楚兮的面前。 这女人,这张脸,这分明就是—— 二夫人被惊的不轻,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女人的脸,妄图从上面找出点儿自己是白日见鬼的证据来。 可是那张脸,分明就是她以前所熟悉的啊。 虽然如今多了些风霜,那眼神也比以前更添了几分阴郁,但是这个人是—— 「你——」二夫人连连的倒抽气。 宋楚兮却是神色如常,一直事不关己的看着,这时候才盈盈笑道:「二婶儿,这人谁啊?」 宋楚琪是她的姐姐,她应该比其他的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女人的身份。 可是她现在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那女人瞬间警觉起来,扭头朝她看来,「兮儿,这么久不见了,你的性子倒像是开朗了许多,这就和我开玩笑吗?」 宋楚兮睨她一眼,丝毫也不掩饰眼底的蔑视之意,只看着二夫人道:「二婶,这难道是你娘家的什么亲戚吗?怎么瞅着眼生的很,难道是我小的时候她见过我?」 宋楚琪走时,她已经十岁了,而且这几年,宋楚琪的这副样貌基本没变,她却拒不肯认自己的亲姐姐? 二夫人本来是想要和那女人说话的,但是被她的话茬一堵,突然就意识到了事情棘手,勐地闭了嘴。 二夫人不说话,下头的人也不敢胡乱开口,眼见着这气氛就要僵持下来了。 氛就要僵持下来了。 那女人却是从容镇定,只勾唇看了宋楚兮一眼道:「兮儿你也长大了,看着你如今身子安康,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可以安心了,总算是对得起父亲和母亲的在天之灵了。那些玩笑话,你说说也就罢了。」 言罢,她就又看向了二夫人,语气不怎么恭敬的凉凉道:「我有段时间不曾回府了,二婶难道是要让我在这里站着说话吗?」 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却也根本就没等二夫人首肯就要抬脚往里走。 当年的宋楚琪,在宋家的地位很高,再加上宋亚青对待她们姐妹不善,所以目中无人是她一贯的做派,哪怕到了如今好像都不曾改变。 二夫人不好说什么,但是瞧着宋楚兮的神色,又隐隐觉得要出事。 果然,后一刻,在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宋楚兮忽而冷冷说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你是我大姐吗?」 那女人的脚步顿住,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冰冷的讯息。 她微微的倒抽一口气,像是怀疑自己听了笑话一样,回头看向了宋楚兮,「楚兮,你不会忘了从小到大是谁一直疼爱你,护着你平安长大的吧。我们姐妹几年未见,那样生分的话,你说一次两次的,我权当你是跟我闹别扭了,再这样不知轻重——」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宋楚兮一下子就变了脸,冷冷的看着她,「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一个落魄的浪人,也敢随便跑到我们宋家的大门口来攀亲?你说你是我大姐?你凭什么说你是我大姐?我大姐不是在城外的庄子上养病吗?要回来,自然有我宋家的奴僕护送,定不会是你这般邋遢落魄的模样。」 无论是容貌举止还是说话的语气态度,这个人就是宋家嫡出的大小姐宋楚琪,这一点,二夫人十分确定。 只是宋楚兮如今的这般态度,却叫她一时不好开口。 那女人大约也没想到宋楚兮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否定她的身份,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大约又念在这少女是她的小妹妹的情面上,并没有直接和她争执,而是转向了二夫人道:「二婶,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兮儿她不懂事,省的一会儿惊动了邻里,大家都脸上无光。」 她的要求,二夫人几乎是完全没有理由拒绝的。 「话都没说清楚,谁准你随便进我宋家的大门了?」宋楚兮却是手臂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女人这一次是真的被激怒了,沉声叱道:「兮儿,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会不认得我?」 「大姐离家的时候我尚且年幼,有些记忆已经模煳不清了,实在不太想的起来她的长相了。」宋楚兮道,态度从容平和的眨眨眼,那神情之间却分明透着明显的冷淡。 那女人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敌意,眼底亦是有一抹幽暗的冷光一闪而逝。 这个丫头,故意装傻? 她这是怕自己的回归,会阻断她在宋家的前程吗? 可是—— 她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兮儿,你这是怪我当初不辞而别,没有好好照顾你吗?」定了定神,女人微笑说道。 「何出此言啊?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宋楚兮道,就是拒不承认她的身份。 她的态度,高傲且冷漠。 那女人看着她,唇角那一个弯起的弧度,也逐渐攀爬上了明显的冷意。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明该是亲姐妹的,但是彼此的眼神交会之间,却居然隐隐有了杀意纵横。 宋楚兮冷淡的笑了笑,就转向了二夫人道:「二婶我这几天赶路着实有些累了,这个疯女人,你打发了吧。」 说完,她转身,但却分明就是故意的,在临转身之前,便就拿眼角的余光挑衅似的从那女人一扬眉。 二夫人进退两难。 宋楚琪在宋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那可是个让当年身为一家之主的宋亚青都要礼让三分的角色,小小年纪,就极有眼光和件事,处事的手段更是果决老辣。宋楚兮不把她当回事了,二夫人却心中忌惮,面上显露出明显为难的神色,进退两难。 宋楚兮走在前面,很快就拐过影壁,不见了踪影。 那女人便就冷冷的看着二夫人道:「这几年,兮儿可是越发的任性了。她跟我赌气说不认识我,二婶你不会也说认不得我吧?」 「怎么会?」思及当年种种,二夫人对宋楚琪只是出于本能的忌惮,脱口就道。 可是宋楚兮对这女人的态度,却分明不是赌气那么单纯的,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敌意和冷酷,二夫人感觉的到。 宋楚琪不好应付,宋楚兮更不能招惹,二夫人话一出口才察觉自己失言,那女人已经冷嗤一声道:「那就好。」 言罢,也就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的举步跨进了门去。 二夫人头皮发麻,可即便是宋楚兮不承认,她也不想承认,但这个人分明就是宋楚琪,她不能拦着。 「夫人——」钱妈妈是前几天先跟着端木岐一行从天京回来的,亲眼见识了自家这位四小姐在京城之地搅弄风云的手段,更是对宋楚兮心存敬畏,此时便是忧心忡忡的握住了二夫人的胳膊道:「四小姐似乎很不高兴,如果不顺着她,怕是要出事的!」 「我能怎么办?」二夫人挫败道:「这姐 道:「这姐妹两个,哪一个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主儿,楚琪要回来,我还能叫人把她轰出去吗?」 宋楚琪当年在整个宋氏的宗族当中,都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尤其在这座宅子里,她的余威还在,至少二夫人是不敢随便得罪她,更不敢随便做她的主的。 「夫人,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不管大小姐当年怎样的厉害,那也都是四年前,过去的事了。」钱妈妈道,可谓苦口婆心的劝,「当初送她去端木家的事,咱们二房也有参与,她肯既往不咎,已经是给了天大的情面,想想她对待三房那些人的手段老奴这心里就不安生。夫人,如果这四小姐就是不愿意,老奴觉得,您还是跟老爷和少爷都说一声,可千万不要逆她的意。」 宋楚兮只是去了一趟京城,宋亚青夫妇,连带着已经进了宫做了娘娘的宋楚芳都被她逐一屠戮干净了,甚至于连远在塞上军中的宋承泽都未能倖免的遭了皇帝的冷遇的责难 这个丫头的作为,只要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慄,二夫人哪有不知道其中利害的? 只是这宋楚琪也不是好招惹的,总不能真给当成个胡乱攀亲的疯妇给轰出去吧? 「唉,这好端端的,她怎么就又突然回来了?」最后,二夫人只嘆了口气,招唿了一个门房里当值的小厮,「你快去一趟商行把老爷请回来。」 这宋楚琪,他们都一直当她是是在外面了,她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那小厮飞快的跑着去了。 二夫人一筹莫展的嘆了口气,转而对钱妈妈道:「走吧,先进去看看。瞧着四丫头那个架势,里头别是已经闹起来了。」 钱妈妈扶了她的手,快步往里走。 花园里。 宋楚兮进了府,却没有去前厅,而是直接往后院她自己的住处走去,刚刚拐了个弯,就迎着前面宋承柏行色匆匆的往外走。 他是个平和稳重的人,这个样子可是很少见。 「二哥哥。」宋楚兮微微一笑,先打了招唿。 「回来了?」宋承柏闻言抬头,见到是她,先愣了一下,然后才道:「路上都还顺利吗?怎么也没提前让人送个信回来,我好叫人去迎你。」 「也不用那么麻烦的。」宋楚兮笑道,紧跟着就岔开了话题,「不过二哥你这么急着出来,应该不是为了接我的吧?」 她会在今天回来,提前谁都没告诉。 而且宋楚琪突然归家,这个消息可以称之为爆炸性的,宋承柏这么着急的过来,肯定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宋承柏被她问的一愣,立刻觉察了她的态度有些不对。 宋亚轩夫妇早逝,如果说整个宋家里谁对宋楚兮最好,那就真的只能算是她那个同胞的姐姐宋楚琪了,按理说,如果宋楚琪回来,宋楚兮才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可是她现在的态度却明显透着冷淡了漫不经心。 而且如果宋楚琪回来了,她们姐妹不在一起说话,她怎么就自己先走到花园里来了? 宋承柏的心中起疑,便就瞧着她的脸道:「刚才母亲叫人去书房找我的,说是楚琪回来了?我方才还觉得这消息突然,你见到她了?」 「她?」宋楚兮冷淡的勾了勾唇,垂着眼睛没说话。 宋承柏越发觉得她这态度有异,就忍不住的再次拧了眉头。 宋楚兮一直沉默了好一会儿,花园前面的那条路上突然就传来了一些动静。 两人各自循声望去,就见那小路上的下人们纷纷避让,那穿着神色衣袍的女人目中无人的快步穿行而过,所过之处,下人们全都垂眸敛目的不敢言语,一直到她走过去了,方才欷歔不已的纷纷议论。 「是大小姐诶?」 「不是说病了,在外面的庄子上养病吗?」 「瞧着大小姐的脸色,是不如当年那般风光红润了,可能——是真的病了吧。」 「大小姐?就是那个四年没见回府的的大小姐吗?可端木家主有婚约的那个?」 「嘘!别乱说话,四小姐今天也回府了,当心被听见。」 「可是我怎么听说大小姐当年是逃婚……」 「快别说了!」 …… 一众下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见到二夫人面色不善的从门口的方向过来,就都赶紧的住了嘴,低头行礼,「二夫人!」 「都在这里杵着做什么?还不干活去?」二夫人冷声道。 「是!」下人们恭谨的应了,赶紧四散退了下去。 二夫人匆匆而行,追着那宋楚琪的背影往前院的正厅里去。 「真是她回来了。」宋承柏倒抽一口凉气,拧眉沉吟。 宋楚琪一走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早就行踪成谜,甚至于宋家的绝大多数人都当她是死了,没再指望过她会回来,更别提她的回归,还是以这样一种直接而强硬的方式。 这几年,宋楚琪去了哪里?而她现在为什么又会突然回来? 总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吧? 宋承柏的神色之间隐隐可见凝重,思虑很深,然后就听旁边的宋楚兮低语道:「二哥哥,她真的是我大姐吗?」 宋承柏的心跳不由的慢了一拍,已然听出了她的画外音,朝她递过去一个眼神。 宋楚兮的唇角弯了一下,那神情语气依旧不徐不缓,透着明显的漫不经心,字字缓 心,字字缓慢道:「如果我说她不是——二哥哥是会相信我,还是选择支持她?」 这句话,她问的实在太过直白了,宋承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是你大姐——」他这样开口说道。 虽然现在他们这一家人都以宋楚兮马首是瞻,可这和宋楚琪的回归也并不矛盾,毕竟她们姐妹两个一奶同胞,以前的关系就好的不分彼此。 宋承柏根本就没有多想,只冲着当年宋楚琪对这个妹妹的疼爱程度,宋楚兮都不该对她心存芥蒂的。 「已经过去四年了,人都是会变得。」宋楚兮说道,垂眸,唇角微微绽放一个笑容,然后再次抬眸看向了宋承泽,认真道:「二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四年了,人的确是会变的,虽然宋承柏也是不觉得宋楚琪和宋楚兮之间会有翻脸的必要,但是很显然,四年前,宋楚兮离家的时候是发生过某些事情的。他不确定这些年在外面,宋楚琪都经歷过些什么,只看她方才面容冷酷入府的架势—— 以前的宋楚琪,就只是干练果决,但是方才从眼前走过去的女人身上,却分明多了几分被沧桑打磨出来的阴冷和风霜。 宋楚兮的担忧,不无道理,虽然她这样的用心会叫人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舒服。 宋承柏看着她。 宋楚兮也不逼他,只就平和微笑着与他对视。 她的目光纯正,但偏偏酸及其人心的时候,永远都那么样的赤裸直接,连一块遮羞布都不带。 最后,宋承柏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二房和她之间,并无交情,父亲和母亲的立场我没办法左右他们,但如果是你需要的时候,我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他是个很想得开的人,横竖现在的宋家转来转去也轮不到他们二房的人来做主,如果宋楚琪和宋楚兮这姐妹两个要争锋的话,于他而言,站在哪一边都没察觉。 这种事情,也是做熟不做生的,既然他们二房已经倒向了宋楚兮一次,这一次也没有必要再捨近求远,改变阵营,转而再去蹚宋楚琪的浑水。 宋楚兮笑了笑,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那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了。」 转身之后,她唇边挂着的笑容就淡了些许。 其实宋承柏很清楚,以宋楚琪的资歷和在宗族中的威望,那胜算要远比她大得多,可是这一次的的立场,他却信手拈来,几乎都没带什么犹豫的。 宋承柏却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要他做下这样的抉择,的确是完全不费力气的,宋楚兮虽然根基薄弱,但是前面几次的事情下来,却让他对这个最小的妹妹产生了一种她会无往不利的信心。 毫无依凭的信心,可他就是愿意相信,相信她能赢。 宋楚兮回秋水榭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从天京回来的这一路她并不轻松,虽然朝廷没有明着派兵追击她,但暗中却肯定有人伺机围堵,是以她几乎是昼夜不分的带着舜瑜那一行人快马加鞭的赶路。 一路上,心里的一根弦始终是紧绷着的,现在回了自己的地盘,她就本能的松懈下来,再就连多一步也不肯走了,换了衣裳,就直接倒在了榻上休息,就好像根本就忘了宋楚琪回归,她此时如临大敌的处境。 一路颠簸,是真的劳累。 宋楚兮扑在榻上,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昏昏欲睡。 前厅那边,二夫人左右不见她过去,就只能是差了钱妈妈来问。 宋楚兮回府之后,就先让舜瑛带着端木岐留给她的死士回去復命了,这会儿身边的大丫头就只有舜瑜一个。 「怎么?四小姐睡下了?」进门看到宋楚兮居然高枕无忧的在睡大觉,钱妈妈就几乎想要晕倒。 「连着赶了六天的路,小姐累着了。」舜瑜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 「可是前面夫人和——」钱妈妈道,她本来脱口想说大小姐,但是想着宋楚兮拒不承认宋楚琪的身份,就连忙打住,为难道:「老奴也知道四小姐夙夜赶路辛苦了,可是前面的事她不在,也没法应付,舜瑜姑娘,您行个好——」 现在二夫人在中间,受的可是夹板气,一个不慎,得罪的就是两边。 舜瑜听了这话,就知道二夫人的心里其实也更在意宋楚兮的态度,思忖了一下,就还是过去把宋楚兮推醒了,「小姐醒醒,二夫人派钱妈妈来请您过去呢。」 宋楚兮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不是很情愿的爬起来。 「四小姐,真对不住,老奴扰了您的好梦了,实在是二夫人那边——」钱妈妈陪着小心上前,「那个女人——」 「不是叫你们轰走了吗?」宋楚兮还没睡醒,只顺口嘀咕了一句。 钱妈妈面有难色,「虽然她那身份可疑,可是四小姐,不瞒您说,她那样貌真的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大小姐,您要说硬是将她做讹人的赶出去也不是不行,可回头她要找去了宗族里面,闹起来,咱们府上还是得要把她接回来再做打算——」 言下之意,和能免去的麻烦就还是免了的好。 舜瑜递了水过去,宋楚兮漱了口,也就全醒了,还是不怎么当回事道:「既然是怕麻烦,那就赶紧去把宗族里面几位德高望重的都请来,索性一次说个明白。他们那么多人,总能分辨一个真伪出来的,横竖我是不认识她,本来找我也没用,我也就 用,我也就是那一句话的。」 她就是死活不会承认那女人就是宋楚琪的身份的。 钱妈妈是真的想不通她何故如此,且不说整个宋氏的宗族里面,就是大郓城里的许多人也都认得宋家这位曾经叱咤一时的大小姐的,只宋楚兮一个人坚持说她不是有什么用?胳膊扭不过大腿,到最后她这只是平白无故的把两姐妹之间的关系给闹僵了而已。 「宗族那边,二公子已经命人去请了,可是四小姐,这件事兹事体大,还是得要请您在场才行,您看您是不是移步——」定了定神,钱妈妈尽量放低了姿态,乞求道。 就算胳膊扭不过大腿,也得要她亲自在场见证了才行,否则回头她要不高兴了,再去追究宋亚儒和二夫人的责任可怎么办? 宋楚兮自然知道宋亚儒那两口子为难,而这件事本身就棘手,她确实也不能躲着不露面。 「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过去。」宋楚兮道,并没有可以为难。 「是,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钱妈妈总算是松了口气,感恩戴德的拜了拜,这才匆匆回去前面给二夫人復命了。 宋楚琪的出现,的确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因为据说以前她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亲近,舜瑜便一直忍着没敢多言。 「小姐——」搀扶宋楚兮起身的时候,她这才终于忍不住道:「您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谁都看出来了,之前在大门口刚一见面就是宋楚兮主动找茬去挤兑那位大小姐的。 所有人都知道,宋家的四小姐是得了她那长姐的庇佑才能安稳无事的活到现在,她现在却要将对方扫地出门—— 舜瑜不敢说,可她这分明就是忘恩负义。 宋楚兮抖了抖裙摆,却不心虚,只侧目看了她一眼,调侃道:「觉得我忘恩负义,你直说了就是,横竖我又不会见怪。」 「小姐——」舜瑜的心里一阵惶恐,赶紧跪了下去。 宋楚兮瞧见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反而无所谓的轻声笑了笑道:「你要实在觉得我这样做过分,就回去问问你家少主,看我该不该把这位失踪多年的宋家大小姐认回来。」 问端木岐?端木岐怎么可能答应? 要知道,宋楚琪当年可是悔婚而走的,这么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下去,只怕端木岐的脸现在还疼着呢。 更何况—— 如今他已经有了宋楚兮,还有和宋楚兮一起经营建立起来的唾手可得的南塘的控制权。 这个宋楚琪这个时候跳出来,分明就是坏他的事的。 就算他们之间的婚约已经作废,可就算是让刚被宋楚兮暗中控制的宋家落到了那女人的手里,也会全面摧毁端木岐要掌控南塘的计划。 所以,端木岐那边的意思根本就需要问,他不会希望那个女人出现,不仅不希望她出现,更是恨不能这世上根本早就没有这个人了。 可是—— 宋楚兮和端木岐不一样啊。 宋楚琪毕竟是从小爱护她长大的亲姐姐,就是为了把持手中的权利,她就能六亲不认?将她那姐姐过往对她所有的好都全部抹煞掉? 有些疑虑,舜瑜终究是无法质问出口的,因为她的身份不允许,可是以往宋楚兮用再严酷的手段去对付其他的任何人,她都不觉得过分,因为那些不是仇人就是对手,却唯独是这一次—— 她对待宋楚琪的态度,让舜瑜的心里极不舒服。 宋楚兮自然清楚她的想法,也不知道是因为事实如此她无法解释,还是只是单独的不屑,她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冷嗤道:「有些东西,既然已经握在手里了,又怎么再能轻言放弃?而且——」 她说着,顿时一下,唇角那一个弯起的弧度就带了冷酷的嘲讽,目光冰凉。 舜瑜一直垂着头,心思烦乱的无从得见,然后就听她冷酷无情的声音道:「她回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这个节骨眼上,宋楚琪回来,的确是有够叫人头疼的,这一点,舜瑜也不能否认。 宋楚兮说完,就迳自举步往外走,一面道:「我不想走路了,书房里不是还有一把备用的轮椅吗?你去推出来。」 「是!」舜瑜爬起来,去取了轮椅,推着他去了前厅。 宋承柏不在,宋亚儒和二夫人一起陪着宋楚兮坐在那里。 宋亚儒沉着一张脸,一语不发,明显是为了突然掉下来的这个烫手的山芋发愁。 而二夫人,为了掩饰心绪不宁的状态,就捧了一盏茶,一直低垂着眼睛慢慢的喝。 宋楚琪面无表情的坐在靠近上首的一张椅子上,茶盏放在手边的桌上,她却始终未动,但是纵观这整个大厅里,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却未有她是最镇定的,不拘束,不烦躁,泰然处之,不动如山。 这正厅的门槛高,宋楚兮的轮椅就留在了外面,舜瑜扶着她的手慢慢的走进来。 换下了为了赶路放便而特意穿的袍子,此时换了女装的她,看上去却是较弱非常,楚楚动人,一朵被养的很好的花儿一样。 「这些年了,你的身子还是没起色吗?」宋楚琪看过来一眼,语气虽不怎么柔软,却还是能听出关切的意思。 「这话说的,就好像咱们真的见过似的。」宋楚兮道,开口就给顶了回去。 宋亚儒闻言 宋亚儒闻言,脸色不由就变得更加难看。 宋楚兮只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接过丫鬟送上的茶。 宋楚兮碰了钉子,目光微微一冷,「楚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排斥承认我的身份?我知道你记得我。」 「我说了,别再装出一副咱们很熟的样子,你说你是我大姐?我可没承认。」宋楚兮凉凉道,低头优雅的抿了口茶。 「长幼有序,我几时需要你来承认什么了?」见她油盐不进,宋楚琪亦是语气凛冽的开口。 「这样正好。」宋楚兮抬起头,看着她,扬眉一笑,「你肯这么明刀明枪的把话题挑明了最好,我还真怕你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扮无辜。」 扮无辜?宋楚琪强势,她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这姐妹两个,针锋相对,谁都不肯相让,眼神拼杀之间,居然有明显的杀意瀰漫。 宋亚儒和二夫人各自都心急如焚,却没有办法出面劝和,那大厅中的气氛,逐渐就降到了冰点以下。 宋楚琪是真的想不明白宋楚兮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身份,一目了然,是一定会被承认的。宋楚兮再怎么坚持,也是螳臂当车,不仅不能推翻这个事实,最后却反而要把她这个做姐姐的给推远了,甚至结成仇敌。 这个丫头,根本就不能把她给踩下去,并且取而代之,她没有任何的优势,却还要一意孤行的把自己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她不该是这么蠢笨又没有打算的人,可—— 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宋楚琪百思不解,不由的微微失神,突然就听院子外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循声望去,却是以宋立为首的几人相携而来。 因为被匆忙请来,每个人都神色匆匆,显得面色不善。 这一群十几个人,但是一眼看去,却只有和宋立并肩走在一起的那紫袍风流的男子才是最具颜色的,其他人,无论男女,在他身边都成了可以被忽略的背景。 这个人是—— 端木岐? 端木家新一任的掌舵者,宋家大小姐曾经指腹为婚的夫婿,端木岐!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这里? 宋楚琪的心中一时嵴背,不由的拧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宋亚儒已经迎出了门口,给宋立解释道:「见过叔父,烦扰各位仓促过来,实在是不得已。」 「到底是什么事,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把我们全都叫过来了?」自从老夫人捣毁了祠堂以后,宋立对他们这一家人就都有点牴触情绪。 「是——」宋亚儒斟酌着用词,却居然是无法开口。 宋楚琪就是宋楚琪,这件事一目了然,根本就没有再分辨的必要,可宋楚兮那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要闹。 宋亚儒心中无奈,左右为难,宋楚兮也不想给他出难题,就直接站起来往门口走,「麻烦叔公和各位长辈过来走这一趟了,兮儿先给大家告个不是了,还请大家多担待。」 她屈膝给宋立等人行了礼,然后就跟着就目光一转,看向了面前的端木岐。 这一路奔波,她似乎是又见瘦弱了些,脸色略微苍白透明。 端木岐今天是一反常态,没有先开口说话,只静默的看着她,宋楚兮却是眸子一转,已然笑道:「端木家主来了,就正好了,这里有个女人突然找上门来,说她是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呢,你给认认,到底是不是?」 ------题外话------ 嗯,第一章就是重大转折,重磅炸弹,真正回归的不是我兮女王,神秘的不要不要的楚琪姐姐上线了么(⊙o⊙)! 来,庆祝新卷开启,反岚宝党的成员都把党费交出来,搜刮月票,一张不留! ps:谢谢特意去订别的文给我凑月票的宝贝儿们,其实蛮不好意思的,但我也只能是感动的泪流满面的跪零了,捂脸~
第002章 姐妹争锋,验明正身 这个婚约,早在月前在天京的除夕国宴上就已经当着皇帝的面作罢了。 何况宋楚兮行踪不明了好几年,以端木岐的身份和他家族的名望,他本身就可以推脱掉。 宋立等人都听的一时间愣住。 宋楚琪已经从门内走出来。 「你——」宋立不由的勃然变色。 这时候,却是端木岐洋洋洒洒的露出一个笑容道:「听说你从天京回来了,我是来看你的,至于你们宋家的家务事——连宋老族长都在,关我什么事?」 这话,他是单独冲着宋楚兮说的,说完就第一个先抬脚跨进门来,站在了宋楚兮的面前道:「你还好吗?」 那夜她孤身闯入浮屠塔内大肆屠戮殷绍的侍卫,这件事,时候她也没告诉舜瑜和舜瑛知道,不过只就连着被即墨勛算计的那些事,听起来就颇为惊心动魄。 再有她这一路,强行躲开朝廷方面的追兵,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其中兇险,即使不必亲身经歷,端木岐也能料想道。 可是此时此刻,她明明是完好无损的站在他的面前,所以他这话,反而问的多余了。 端木岐和宋楚兮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根本就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人,虽然他没什么逾矩的动作,但只就这个旁若无人的专注的眼神已经叫许多人不自在了。 「咳——」宋立不悦的咳嗽了一声。 宋亚儒赶忙侧身让路,「请叔父进来说话吧。」 宋楚琪略一颔首,也举步挪到旁边。 那一行十多个人走进来,门口拥堵,端木岐和宋楚兮自然也无从叙旧,就也跟着进去坐了。 宋立的目光一直有些古怪的在宋楚琪的身上是上下打转儿,脸上明显透出几分不甚愉悦的表情来。 族长夫人高氏也跟着他一起来了,只是从宋瑶的事情之后,她对这边的一大家子都不待见,就冷蔑的看了宋楚琪一眼道:「前段时间怎么还听说你病的下不来床,现在这是大好了?」 「不劳夫人亲问,我还好。」宋楚琪道,语气不算恭敬,但却得体,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宋亚儒一直脸色铁青的不知道如何开口,宋立已然是不耐烦,「你让人去请我们都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这——」宋亚儒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这时候,宋楚兮就含笑看向了高氏道:「夫人,您真的确定这个女人就是我大姐吗?」 高氏被她问的一愣。 宋楚琪那边却是目光一冷。 宋楚兮全当看不到她,只就继续语气冷蔑的开口道:「我大姐有四年多不曾回府了,可是今天一大清早,这个女人却突然找上门来,一口咬定她就是我大姐。我和叔父还有二婶他们都有几年没见过大姐了,总觉得——」 她说着,就挑眉去扫了宋楚琪一眼,「总觉得这女人很有点儿不对劲儿啊。」 宋楚琪就是宋楚琪,就是几年没见,她也是宋家的嫡长女,现在宋楚兮这是什么意思? 高氏是觉得她在暗示什么,但一时间却没能领会。 宋立拧眉看过来,宋楚兮也不等他发问,就继续说道:「我大姐是家里的嫡长女,身份贵重,血统身份这回事,关乎到整个家族的脸面,不得不慎重处理。所以请叔公和各位长辈见谅,也不叔父他故意麻烦各位的,而是为了我们整个宋氏的门楣和名声,不得不请各位过来走一趟。我大姐离家时,我是年纪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各位长辈也有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请你们来帮忙认一认,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不是我大姐。」 虽然过去四年多了,但宋楚琪的轮廓样貌其实是没多少变化的。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该被搬上议程,谁都不傻,听了宋楚兮这话,自然就明白了,是她或者是宋亚儒这些人排斥宋楚琪的回归。 其他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的,全都看着宋立,以他马首是瞻。 宋立的脾气似乎很糟,只没好气道:「你准备要怎么证明?」 宋楚兮才要开口,宋楚琪已经冷冷道:「叔公,兮儿的脾气就是这样,凡事不分轻重,这一次是她非要胡闹,而我久不回来,既然回来了,也想着需要当面向各位长辈请安的,所以便有着她了。她的话,叔公和各位长辈都是不必在意的,回头我会和她私底下谈。」 她不说这些人其实是宋亚儒命人去请的,就是为了误导,不让宋立这些人察觉到宋亚儒有偏向于宋楚兮的迹象,以免人云亦云的给她来制造阻碍。 这个女人,当真是心机深沉。 宋楚兮不由的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戒备之意更甚,面上却是嘲讽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怀疑你的出身了,按照咱们大家女子的规矩,晚辈需要拜见的时候,难道不该是逐一登门前去请安的吗?谁家的晚辈这么大的排场?直接就把族里所有有名望的长辈都一起叫过来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府上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叔公他们才是赶着来请安的呢。」 她就是要和这女人对着干,谁都挡不住她。 而很显然,她的话很有道理,宋楚琪前面的那套说辞就硬是没能把眼前的这个局面给圆过去。 宋楚琪的心里添堵,但面上却还是很好的维持风度,冷静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胡闹?」 她说着,就又对宋 她说着,就又对宋立等人拱手施了一礼,「叔公,兮儿的性子是从小就被我给宠坏了,我这几年不在家,她大约也是不适应,请您宽宏,不高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这副知书达理的长姐气度是装给谁看的?」不想宋楚兮却是毫不容情的打断,紧跟着话锋一转道:「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可是你的身份,目前可还没人承认你就是我们宋氏女的,你就这么厚脸皮的以我长姐的身份自居?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她这样一再挑衅,已经带了十二分的恶意了。 宋楚兮再也忍不住的恼羞成怒,「我现在人就在这里,当着诸位长辈的面,你非要找茬,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你还要怎么证明?」 「这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谁知道你是不是仗着和我大姐有一张相似的脸,就想着招摇撞骗,混到我们宋家来冒名顶替。」宋楚兮脱口就给顶了回去。 宋楚琪被她一再逼迫,到了这会儿反而怒极反笑,看着她道:「那你还想怎么样?是要我当众背一遍咱们宋氏的族谱?还是要问一问我你幼时都做过什么趣事?」 「红口白牙一张嘴,你既然敢上门行骗,保不准就提前有所准备。」宋楚兮撇撇嘴。 宋楚琪早就冷了脸,若不是因为她的耐力极好,这时候大约就已经忍不住要大发雷霆了。 姐妹两个,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整个大厅里,都瀰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 宋楚兮见她一时语塞,就一挑眉头道:「怎么?没话说了?现在知难而退还来得及,识相的,你现在就自己从我宋家大门里滚出去,也省的让我动手了。」 她这真是越挠越不像话,可是论及撒泼斗狠蛮不讲理,宋楚琪哪里是她的对手,被她气的整张脸都绿了,反而无话可说。 「行了!都闹什么!」宋立的年纪大了,最受不了这样的争吵,恼怒拍案。 「叔公——」宋楚琪回过神来,急切的开口想要说什么。 宋楚兮当仁不让,也是连忙开口,「叔公——」 「这事儿真是奇了,我可是记得当年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可是很好的。」旁边的高氏笑了一声,已然是抱着一种完全看戏的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宋立今天像是格外烦躁,当即就恼怒的横过去一眼。 高氏被他唬,立刻噤声。 宋立就对宋楚琪道:「你妹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身上可还有什么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 「叔公!」宋楚琪的眉头一皱,「您是族中长辈,楚琪一直敬您德高望重,难道今天您还真要把兮儿她任性的几句玩笑话当真吗?」 宋立见她顶撞自己,立刻动怒,「血统一事,非同小可,我让你拿出证据来,你便拿出来,难道你的身上还能连一件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也没有吗?」 宋楚琪咬了牙,目光不由的冷了冷。 高氏察言观色,接口道:「老爷,既然这脸长得像都不能作准的,如果此人真是居心叵测的话,就难保她身上不会有什么仿造的物件了——」 宋立族长,宋楚琪要给她面子,可是高氏这样一个继室,她却是不会容情的,当即就横过去一眼,咬牙道:「族长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那眼神,很有次冰冷刺骨的寒意。 高氏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心里居然是莫名的一抖,不过眼下这里人多,她的底气足,立刻便就一梗脖子,不怀好意的笑道:「我约莫记得,楚琪那孩子哪一边的肩膀上有一块胎记的吧?如果不是她本人,这个该不会也这么巧的。」 她是宋家的嫡长女,并且又从小就备受宠爱,现在就为了宋楚兮那区区几个栽赃之言,这些人居然就要她当众宽衣来验明正身? 宋楚琪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用力的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她面上表情冰冷的很有些骇人,高氏见她不动,站起来就要去扯她的衣领,「这么不干不脆的,难道你真是心里有鬼?」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宋楚琪已经抓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扭。 「哎哟——」高氏惨叫一声,额头上顿时就冒了冷汗。 「你放肆!」宋立拍案而起。 二夫人见状,赶紧起身过去,把高氏自她手下抢出来,一面打圆场道:「婶子您别介意,楚琪这孩子自小就是这么个脾气,她这是一时冲动。」 高氏再怎么说也是宋立的夫人,因为宗祠被毁的事,他们这一家子都被族里排挤,这会儿二夫人是最怕惹事的。 安抚了高氏两句,她就又连忙回头,按着宋楚琪的手腕给她使眼色,一面笑道:「一块胎记而已,看就看吧,看了大家也就都放心。只是婶子,楚琪是个姑娘家,这大庭广众还能叫她宽衣解带不成?我带她去后面,您跟着过来看一眼也就是了。」 高氏那样的位份,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揉着发疼的肩膀,只愤恨不已的盯着宋楚琪。 二夫人唯恐这里再动起手来,拽了宋楚琪就后面去。 宋楚琪大约也是被气的狠了,面色不善的扫了眼在场的众人,倒是没有决绝,被二夫人带了进去。 高氏心里不服气。 如果说她之前只是为了侮辱宋楚琪来包袱这一家子,替宋瑶出气的,那么这一刻,她倒真希望宋楚兮说的话是真 说的话是真的—— 这个宋楚琪就是个冒牌货才好,到时候就直接将她送官查办了。 「你跟着去看看吧。」勉强的压下一口气,高氏扭头给自己身边的心腹妈妈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颔首,快步跟了进去。 宋楚兮既没有拦着,也没有进去瞧热闹的打算,只就泰然处之的喝茶。 端木岐侧目看她,唇角弯了弯,无奈的低声道:「要折腾你也等背地里没人的时候,何必要这么闹呢?」 那宋楚兮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心虚的表情来,而且她的样貌,也的确就是宋楚琪的样子。这件事的结果,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宋楚兮和她硬碰硬?以那女人的手段和人脉,她怎么拼得过? 宋楚兮听了他的话,并不表态,只突然抬头看向了他道:「你怎么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你早我几天回来,没什么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端木岐笑道,紧跟着,眼底神色却是莫名一深,静默的盯着她的脸。 他这视线,实在是不容迴避的。 宋楚兮被他盯着,心里突然就有一种几乎是无所遁形的不自在,一时倒也顾不得再问别的,只正色道:「这个女人来者不善,恐怕要麻烦一阵子了。」 端木岐只是看着她,像是不厌其烦看不够的样子,又盯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她现在回来,也早就不比当年了,其实你不用和她硬碰硬的,不如——我接你去我哪里?这边的事,我来处理?」 借她去他那里?这总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吧? 他的言下之意,宋楚兮是听出来了,不过却只垂眸一笑,并没有表态。 端木岐了解她,知道她这样,绝对不是默许的意思。 这个丫头,她总是这样要强,很多的事,她明明都可以像是别的女子一样,不去过问,不去搭理的,只安心的躲在后宅过她自己的日子,可偏偏她就是不肯—— 「楚儿——」端木岐嘆一口气,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二夫人和宋楚琪那几人就已经从后堂走了出来。 宋楚琪冷着脸,面色不善的走在最前面。 高氏一听见脚步声,就先看头给那婆子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那婆子隐晦的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宋立面前,屈膝行礼道:「老爷,奴婢陪着二夫人一起给楚琪小姐检查过了,她的右肩后面,的确是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宋楚琪出世的时候,两家关系好,高氏是在场的,所以这个细节,她记得很清楚。 如果说的人的样貌有长得像的,哪有可能连身上的胎记都一模一样的? 高氏不免失,暗暗嘆了口气。 宋楚琪这会儿是真被逼出了脾气,语气不善的直接就对宋立说道:「叔公要证据,我已经给了您证据,现在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无虞了吧?今天冒昧请了诸位长辈前来,的确是我的礼数不周,不过我才刚回来,也不很方便,今天就不多留叔公了,改天我再逐一登门,给诸位长辈请安。」 这个逐客令,她下的是相当的不客气。 以往宋亚青在时都姑且不敢和宋立这样说话,宋立的胸口堵了一口气,顶的他难受的很。 但是他很清楚当年宋义是将宋楚琪作为家主的接班人来培养的,这个丫头的脾气就是这样轻狂无度。 宋立不想再纠缠,刚要起身,就见坐在门边那里的宋楚兮拧紧了眉头道:「所以说,现在就凭那块胎记,叔公是要承认这女人的身份了?」 宋立想是想不明白宋楚兮为什么一再的咄咄相逼,就冷着脸道:「你要胡闹,也有个限度,你们自己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自己在后院里解决吧,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闹到族里去。」 他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可是叔公,就算她长了一张和我大姐相近的脸,不或者退一步讲,假设她就是我大姐,可是在大婚前期叛出宋氏的宗族,悔婚私逃,连累的我们宋家名声尽毁,这样德行不检点的一个女人——」宋楚兮的声音不依不饶的从背后再度缠绕上来,句句清楚,字字诛心,「叔公,您是咱们宋氏的族长,您就不想对此说点儿什么?」 宋楚琪当初悔婚私逃的事,对外虽然没有张扬,只称她是外出养病了,但这件事,宋立其实是知道的。 「什么悔婚私逃?」高氏嘀咕了一声,其他人更是大惊失色,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都盯上了宋楚琪。 宋楚琪的面色微微一变,虽不见失态,但心中却明显见了恼怒—— 这宋楚兮是疯了吧?她们同出一门,这件陈年旧事抖出来,她自己也要跟着名声受损。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宋楚琪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宋楚兮是真的全力以赴想要将她踩下去,不让她再回到原来的身份上去了。 这个死丫头,她是疯了不成? 宋楚琪一时也顾不得别的,因为急怒攻心,便就目光阴冷,死死的盯着宋楚兮的脸。 宋楚兮站起身来,嵴背笔直的走到她面前,「我也是就事论事,我们宋家在大郓城里是名门望族,脸面从来就不是哪一个人的,整个家族庞大,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你真是我宋家的小姐,自然有归家的权利,全都不能拦着,可是在这之前,难道不该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交代清楚吗?」 「你 「你是什么身份?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责质问我!」宋楚琪这一次是真的被激怒了,脱口怒骂。 对这个离经叛道的侄孙女,宋立这样的老古板从来就不待见,如今那件丑事被当面翻出来,他面子上挂不住,自然要对宋楚琪发难,冷声叱道:「这么多长辈在场,你们两个大唿小叫的成何体统?」 「我就是替大家问一问当年的事情的真相而已。」宋楚兮说道,就是咬死了宋楚琪不放,「既然你说你是我大姐,你我今天就叫你一声大姐,但是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帮里不帮亲的,当年你悔婚一事,给咱们宋家惹了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就是因为,叔父他们都在宗族之中抬不起头来,也是因为这样,咱们宋氏和端木世家之间的关系也受到影响,再不復当年的和睦。大姐,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当然这里既然是你的家,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说什么,可是关于当年你悔婚逃走的经过——」 她说着,顿了一顿,然后就又笑道:「正好今天端木家主也在当场,你就当送给他一个交代和解释吧。」 这件丑事,终于还是被暴露出来了,而且还是当着所有族中长老的面。 二夫人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 宋亚儒再也忍不住的沉声叱道:「楚兮,你还不住嘴。」 「我为什么要住嘴?我只是替我们为她蒙羞的整个宋氏宗族要一个明白罢了。」宋楚兮淡淡说道,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宋楚琪的脸。 宋楚琪的脸色铁青,终于再也克制不住,用一种仇恨至深的眼神,也是死死死死的盯着她的脸。 高氏是头次听到这个消息,扯了扯宋立的袖子道:「老爷,这都是真的吗?楚琪丫头她——」 宋楚琪不说话。 宋楚兮却不肯放过她,「说说吧,就算是叔公宽宏,不想逼问你,可当初因为你,端木家也跟着丢了很大的脸,这时候要你的一个交代,这不算过分吧?」 宋楚琪冷冷的看着她,半晌,忽而一扯唇角,直接错过她去,看向了那边还事不关己坐在椅子上品茶的端木岐,问道:「端木家主,真的是你想要听我解释吗?」 这是什么意思? 高氏等人狐疑不解,目光自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妄图看出破绽来。 端木岐并不着急,又再继续吹膜饮了口茶,这才一抖袍子站起身来,散漫笑道:「你为什么离开,又或是去了哪里,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我又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听你的什么解释?」 这个女人,和他之间已经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端木岐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可是在这件事上,他居然像是真的完全不受影响一样。 他走过来,站在宋楚兮的身后,抬手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平安回来就好,既然今天你们府上有事,那我就先走了,回头我再单独过来看你。」 这里的热闹,他一点也没兴趣凑。 端起说完,就神色淡然的转身进了院子,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直接出了门。 「少主!」长城刚好过来,就迎上来。 端木岐也没理他,先翻身上马,长城也赶紧攀上马背,跟着他一起打马出了巷子,这才说道:「京城那边,有消息了。」 端木岐听见了他的话,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长城也不等他问,就主动禀报导:「辰王死了。」 辰王死了?宋楚兮出京的经过,舜瑛都已经和端木岐说过了,他知道那时候在城门给她大开方便之门的人是殷湛,所以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他一清二楚。 「那天夜里,南城门的所有守卫被屠,追击四小姐的辰王极其亲随,还有追随他的衙差也全部遇难。」长城进一步的解释。 殷湛要替宋楚兮断后,自然就要隐瞒她的行踪,同时他自己也为了脱身,所以会杀人灭口是一定的。 只是—— 那些城门的守卫就不说了,殷化却是堂堂皇子,皇帝的亲儿子,他居然也一併下了杀手,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长城心里欷歔,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而端木岐却始终目光平静,似乎是对这样的消息也没多少震惊,只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我问的是结果!」 「已经风平浪静了。」长城道,面有苦涩,「据说当天北川郡主被爆匪所劫,宣王带人出京,在附近的山上围剿,那些匪徒被他追赶,走投无路之下被逼迫到了南城门,然后被守城的士兵冲出来围堵,那些爆匪恼羞成怒,就将守城的士兵和刚好经过那附近的辰王等人全部杀死了。而那些爆匪——京兆府增援的官兵过去,双方再次火拼,这才被全数剿灭的。」 「亏他想得出来。」端木岐勾了勾唇角,眼底的神色却是喜怒莫辨,沉吟了一声才道:「皇帝信了?」 为了把自己从那件事里面摘出来,肯定是殷湛事后命人去引了附近山上的一批爆匪过来做了替罪羊。京兆府的官兵赶过去,见到哪里死了那么多人,就算那些匪徒想要解释,只怕也没人有心情听了,再有殷湛从旁边打边鼓,要确保一个活口也不留,那也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皇帝陛下那边——」长城道,却唯有苦笑了,「可能不信,但是无凭无据,他不信也得信,总之这件事是就这么过去了。」 。」 宋楚兮从天京出来了,那里就算接下来还有勾心斗角的风波,也基本上是和他们这边都没有直接的关系了。 殷绍伤愈后会做些什么?殷梁能不能缓的过来,还有即墨勛要什么时候离京返回彭泽,这些也都可以暂时的放一放了。 端木岐面上神色一直淡泊,完全的叫人看不出情绪。 「少主,宋家那边——」长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脸色,试探道:「没什么事吗?」 「她能有什么事?」端木岐嗤了一声。 长城见他不欲多言,也就识趣的闭了嘴。 宋家。 端木岐离开之后,这大厅中的气氛却未见缓和,反而越发的冰冷且紧迫。 宋立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脸上发烫,他是个古板且守旧的人,不管宋楚琪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是那件事发生之后,都叫他恼火。 今天突然又见到宋楚琪,他那脾气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下去的,因为毕竟是件丑事,哪怕是冲着自己的本家人,他也不想翻出来。 可是现在,宋楚兮却把这件事抖了出来。 「叔公您难道也想听所谓的什么解释吗?」宋楚琪看着他,面不改色,神情举止都自在而沉稳,「事到如今,还有这个必要吗?就算当初我的确是有事离开了,并且因为种种原因被绊住了归期,现在还需要再追究吗?总之我是宋家的女儿,我没有做过任何让宋氏门楣受辱的事情,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我这样说,叔公可是满意?」 刨根问底的做什么?她这样高调的回来了,附近的邻里肯定也看到了,难不成还要找根白绫直接将她勒死,以全名声吗? 这可是关乎整个宋氏女儿的名声,不仅宋立不想坐实她什么罪名,包括在场的所有长老在内,谁都不愿意承认的。 宋立看着她,虽然那眼神厌恶至极,怒气沖沖,但最终也只能是妥协了,没好气的叱道:「你一个女子,没事就不要出去抛头露面了,在外面养病养了这么些年,既然回来了,那就安生些,别再给族里添乱了。」 「是!」宋楚琪勾唇一笑,「我不在的这几年,给叔公和诸位长辈添麻烦了,以后不会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暗示了以后这宋家之内就由她做主了吗? 这个女人,怎么就不能消停了? 宋立的心中不悦,只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扭头往外走,「走吧。」 高氏等人也不好赖着,只是每个人都眼神怪异的看了宋楚琪两眼,这才忧心忡忡的跟着宋立出门去了。 「老爷——」出了前面的院子,高氏赶紧追上去,忧虑不已道:「楚兮丫头不是胡乱说的吧,当初那楚琪——」 居然是逃婚!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现在想想,高氏等人都还忍不住的后怕,也好在是当初端木家也很配合的都没张扬,否则的话—— 他们之前都还对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走的近颇有非议,现在和宋楚琪的悖逆只行比起来,宋楚兮那点事也根本就不叫事儿了。 宋立冷着脸,只哼哧哼哧的喘着气,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高氏的心里,顿时就凉了一截,慌张又恼怒的说道:「那难道就这样放任她不管了吗?」 万一让别人知道了,他们宋氏一族的女儿,以后就都别想许到好人家。 「我能怎么办?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你还要我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吗?」宋立吼过去。 从心底里讲,她也容不下宋楚琪这样的女子,可既然已经时过境迁了,如果宋楚琪这时候又突然被秘密处死了,外头的人才会揣测议论这件事后面是不是有猫腻的。 宋立说着,就又满是挫败的嘆了口气,回头几位长老警告道:「那件事——就当是没发生过吧。」 「咱们都心里有数的。」众人自然也都是这个意思,哪里还有人敢张扬的? 管家去送了宋立等人出门,这宅子里的几个主人却都还留在大厅里。 宋楚琪从院子里收回视线,目光定个在宋楚兮的脸上,这一次,她的神情,冷漠中又带了点儿明显是得意的神色,冷笑道:「现在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了吧?我回来到底碍着你什么了?居然是会叫你这么大的反应?」 「我不过就是就事论事而已。」宋楚兮道,不避不让的迎上她的视线,「你这么逼问我做什么?反而是显得你心虚了不是?」 宋楚琪的身份都已经板上钉钉了,这两个丫头,居然还要闹? 宋亚儒从旁看的脑瓜仁疼,就不耐烦道:「行了,折腾了一个早上了,你们两个都刚回来,赶紧都下去收拾洗洗,先休息吧。」 宋楚琪没说话。 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宋楚兮也懒得和她浪费精神,就别开了视线,可是才要转身往外走,身后的宋楚琪却先开了口。 「长幼有序,现在我回来了,就不需要你再为了家里的事情操心了,何况你的身体又不好。」她说,目光冷冷的盯着宋楚兮的背影,那目光锋芒锐利,如有实质。 二夫人听的心头一紧,然则还不等她说什么,宋楚琪已经扬声道:「来人,还不送四妹妹回房休息?」 想来方才宋楚兮一再的咄咄相逼,这姐妹两个之间一定会闹的不好看,可是这 看,可是这就公然翻脸,也着实叫人吃不消。 二夫人的心里咯噔一下,思忖着能不能打个圆场,缓一缓气氛,宋承柏已经悄然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隐晦的沖她摇了摇头。 二夫人梗在喉咙里的话,没能说出来。 宋楚琪毕竟离家已久了,下人们也有诸多的不适应,虽是被她一开口的气势威压胁迫,但还是略有迟疑,偷偷去看宋亚儒和二夫人的反应。 「哼!」宋亚儒受够了夹板气,当即就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二夫人这边,硬着头皮没吭声。 丫鬟婆子们等了片刻,宋楚琪已然不耐烦,目光冷厉的扫过,「没听见我的话吗?把四小姐送回她的住处去,院子里多派几个人伺候,她的身子不好,就不要让她到处乱跑了。」 院子里派多几个人看着,而不是屋子里多留几个人伺候? 傻子也听出来了,这是要将宋楚兮关起来的意思。 下头的人等不到二夫人表态,再看宋楚琪那气势凛然的一张脸,再不敢耽搁。 两个婆子赶紧垂着脑袋快步走上前来,舜瑜见状,连忙抢着过去要搀扶宋楚兮道:「不劳各位,奴婢会服侍四小姐,送她回去的。」 却不想宋楚琪突然手臂一横,当她拦下了。 舜瑜皱眉,「大小姐——」 「兮儿是我宋家的姑娘,我们宋家虽比不得端木氏那样财大气粗,也不会缺一两个服侍的丫头,就不用再麻烦端木家主费心了。」宋楚琪道,冷冷的看着她,「你可以走了。」 舜瑜是端木岐培养的死士,这样的人,其实是连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都没有的,在官府那边的户籍备案都是假的,更别提什么卖身契之类的东西了。 宋楚琪居然知道她是端木岐的人?舜瑜的心里,立刻就起了浓重的危机感。 「宋大小姐——」舜瑜赶紧的就要软言求情。 「你还不走?难道还要我派人送你回去吗?」宋楚琪不留情面的打断她的话,语气强硬,根本就不容人拒绝。 这个女人,这会儿明显是把宋楚兮给恨上了,如果让宋楚兮单独落在她的手里,谁能放心? 舜瑜迟疑着,不肯轻易让步。 可是舜瑜不是宋家的,宋楚琪要赶她出去,天经地义。 不知道是不是被宋楚琪如此强硬的气势感染了缘故,两个婆子不再迟疑,上前一左一右的扯了宋楚兮的胳膊道:「四小姐,奴婢们送您回去。」 舜瑜心急如焚,可是被宋楚琪横臂挡着,宋楚兮不吩咐,她又不能直接动手,只就焦虑不已的看着她的背影。 宋楚兮被两个婆子架着,但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没有人能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可是她不动,两个婆子却是急了,拽了下她的胳膊,催促道:「四小姐,快请吧。」 许是觉得大势已去了,宋楚兮突然怅惘的吐出一口气。 她逆来顺受的举步往前走去,宋楚琪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有冰冷的光芒幽幽一闪,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神情。 「宋楚琪,你还以为如今的宋家,还是当年那般任你只手遮天的局面吗?你走了四年多了,很多事,早就变了。」然后,她听到宋楚兮的声音冰冷而坚定的响起,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你可以留下,但是最好你能早点明白,现在的宋家,到底是谁做主,省的以后要冲动盲目的做傻事。」 ------题外话------ 大姐是个狠角色啊,回来就虐待兮兮呜~o(>_<)o~ ps:今天不要票了,以后都不要了,宝贝儿们轻松看文就好,看着前两天为了给我凑票而去定了好多书的几个姑娘,心虚的要命,爱你们,嘴嘴!
第003章 阿岐,你可别骗我! 是夜天寒,初更才过,秋水榭院子里的石桥上就已经慢慢凝聚了一层银霜,月色之下,散发出幽冷的光芒。 因为宋楚琪的刻意安排,天一黑这秋水榭里服侍的下人们就全都被勒令退了出去,偌大的一座院子里,泯灭了所有生命的声息,寂静中又透着彻骨的寒冷。 屋子里漆黑一片,宋楚兮也没点灯,披一件大氅站在窗开的窗户前面。 一个严寒的冬天过后,池子里的荷花就只剩几根枯枝,错乱的插在池水里,看上去甚为荒芜。 宋楚兮在那床前站了许久,脸上表情淡泊而平静,只是入夜之后天气越发的冷了,慢慢的,她口鼻中唿出去的热气也凝结了水雾。 宋楚琪就是为了故意整她的,虽然没有在吃穿用度的东西上苛待她,但哪怕是白天,也严令禁止任何一个下人和她说话,不仅圈禁,更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逼疯了她。 可是—— 宋楚兮没有反抗。 大街上更夫的梆子敲过三更的声音悠远又模煳的传来,宋楚兮却似乎还没有发现天色已经晚了,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不冷吗?」突然有一双手臂从背后圈住她的肩膀,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从背后将她拥入了怀中。 端木岐将她的两只手都包裹在掌心里,用自己的体温帮她焐热。 他的下巴,从后背抵靠在她的肩窝里,微弱的一点距离之下,宋楚兮已经冻得僵硬的脸孔上似乎能够感觉到他脸颊上的温度隔空渲染过来。 「你怎么才来?」宋楚兮开口问道。 「我以为你需要时间考虑。」端木岐道,唇角一直带着那个微微扬起的弧度,一面捏着她纤细的指尖把玩,一面慢声说道:「怎么样?决定了吗?」 宋楚兮一直面无表情的站着,这时候却是不答反问,「在我和她之间,你觉得我没有胜算?」 「怎么会没有胜算?」端木岐笑了笑,「只是这过程走起来太艰难,其实也没必要非要从这条路上走。」 如今的宋家,已经今非昔比了,而且宋楚琪离开那么久了,现在回来,就算她有本事,但是想要成功的完全掌握住局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况宋家最大的本钱,那十万私兵还握在宋承泽的手里,宋楚琪就算再如何的手段了得,最起码,短时间内她能抓在手里的也只是宋家的这一个空架子。 宋楚兮现在要留在这里和她耗,根本就不值得。 可是如果她放弃,那么—— 也就等于是放弃了她之前苦心经营,已经在宋家这边为自己铺的路。 端木岐想要让她藉此机会抽身而退,可是从她白日里的态度来看,他却又几乎可以肯定—— 她不会的。 她不会放弃自己步步为营走出来的这条路,她还是要用她自己的一双手来亲手掌控宋家。 明明就知道只会是这样的答案,可他还是要自欺欺人的来问一遍? 何苦呢? 端木岐的心里苦笑一声,不禁就有些走了神。 「阿岐!」宋楚兮突然开口。 「嗯!」端木岐随口应了。 然后她却开来他的手臂,转过身来。 两个人站得很近,以至于宋楚兮要使劲的抬起头才能碰触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眸光。 端木岐站着没动,也没说话,脸上表情也一直随意自在,没有任何的改变。 「我不怕这条路有多艰难,也不在乎它会有多兇险,眼前的这一点困难不算什么,我都顶得住,所以——你不需要为我此时的处境担心。」宋楚兮道,表情平静的看着他的脸。 端木岐的唇角弯了弯,那一个笑容里面,却透着明显的无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辛苦呢?楚儿,你何必一定要同她去争呢?你要做的事,你的所有的心愿我都可以替你去达成,就这么放手,只留在我的身边,这样不好吗?」 和宋楚琪对上,她虽然不是没有成算,但是因为处在弱势,这件事要做起来会十分的艰难。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一语不发。 她的沉默,就已经是一种异常鲜明的态度。 端木岐与她四目相对,微微的勾唇笑了下,忽而戏嚯的开口道:「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他的许诺,她都信,因为哪怕只是抛开私人感情不提,只为了保住他们两大世家在南塘的地位和权利,他们就永远的目标一致。她要做的事,她要杀的人,最后端木岐都会替她一一的做到。 可是—— 可是从这回到南塘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她必须不遗余力抓住的,就是宋家的权柄。 「我只是想要这样做,我只是想要亲手去做,好不好?」宋楚兮问道。 她的语气恳切,可是端木岐知道,她这不是在和她商量,而只是单纯的在告诉他她自己的决定。 她不要生活在他的羽翼庇护之下,不管眼前的处境如何艰难,谁都拦不住她,谁都挡不住她,她还是要固执己见。 最后,端木也只是怅惘的嘆息一声,「如果我说不好?有用吗?」 他的唇角一弯,那一个笑容,突然就潋滟如初,如是一池繁星凌空撒下,美得妖冶,又有一种叫人叫人不敢深窥的诡谲。 宋楚兮的眼睛眨了眨,看着她,似是有了点儿她年幼时候的顽皮。 端木岐这才发现,自从带她回了大郓城以后,她似乎就再没有这样感觉鲜明的笑过。 她眼底的笑意,不由的暗淡了几分,调侃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宋楚兮缓缓的抬起手指,微微发凉的手指轻轻碰触他的腮边,她看着他,那眼神,那么近,又那么认真,字字句句,很轻缓的说道:「阿岐,你可别骗我,免得……以后就算你说真话的时候我也不敢信了。」 她指尖上的温度,有一点点凉,只那一瞬间,就突然鲜明的点落在了心上。 * 宋家的大小姐宋楚琪身染重病,曾经一度以为救不活了,几乎都被家族遗忘和放弃了,但是突然之间,她却病癒回来了。 本来宋亚青获罪被诛,宋亚儒又是个平庸之辈,大郓城中的百姓都在后背议论,等着看这高门锦绣的一个宋氏家族就此没落,但宋家这位曾经叱咤一时的大小姐的回归,无疑是将宋家眼前的颓势给扭转了。 虽然内里真实的情况并不怎样的光鲜,但是从外人百姓的视角来看,宋家是又找回了主心骨了。 只是么—— 在这位回归了的大小姐重新掌权,如日中天的时候,年前才锋芒毕露的四小姐宋楚兮却被传因为旧疾復发,卧床休息了。 宋楚兮不再出门见人,整个宋府上下,几乎都以宋楚琪马首是瞻。 端木岐自那一夜来过,之后就真的大半个月都没再现身,也没有插手宋家姐妹之间的内斗。 虽然被限制住了自由,宋楚兮却一直都稳得住,闷声不响的就一个人关在秋水榭里安稳度日。 转眼三月,南方的春天要来的更早一些,她那池子里的荷叶慢慢吐绿,没几日,就幽幽一片,生机盎然。 这天午后,宋楚兮正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赏景,就见一人进了院子,快步绕过九曲十八弯的石桥朝这边走了过来。 宋楚琪不请自来,从院子里就看到她的所在,进门就直接找过来,弯身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 宋楚兮也不看她,开口就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这里没笑话给你看,也没麻烦给你找。」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宋楚琪也不动怒,只目光审视的看着她。 她的确是有点看不透这个宋楚兮的性子的,之前她闹的天翻地覆,不想承认自己这个宋家嫡长女的身份,不就是为了怕自己把她踩下去吗? 可是现在,眼见着大势已去,她却居然又能沉得住气了? 宋楚琪仔细的观察,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她是假装镇定的破绽来,最后却是大失所望。宋楚兮是真的完全不在乎,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 左右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宋楚琪的唇角弯了下,顺手把一封帖子扔到了榻上,道:「端木家刚刚派人给我送来的,我想着好歹你是当事人,总该叫你知道的。」 端木岐送来的帖子?几乎不用想,宋楚兮就大约知道那帖子上的内容了,不过她倒是将那帖子捡起来,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就又顺手扔回去了。 「所以呢?你带这封帖子过来给我看是有什么目的?」宋楚兮道,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宋楚琪,「是为了向我炫耀?告诉我你坏了我的好事?然后证明你确实比我有能耐吗?」 不过就是端木岐送来一封提亲的帖子,然后被她以宋楚兮长姐的名义给拒了而已。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也值得她自鸣得意,沾沾自喜?这女人这样的小家子气—— 宋楚兮突然就兴致缺缺了。 还以为这次是遇到什么高深莫测的对手了,没想到还是草包一个。 宋楚兮再懒得多看她一眼,復又扭头看向了窗外。 宋楚琪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立时就皱了眉头,脱口道:「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端木岐想用婚约做引子,将她从家接出去,因为就目前宋楚兮的处境来看,也只有离开宋家,才能解她的困境。 何况那还是她的婚事,她难道不知道端木岐这次提亲被拒对她会有怎样的影响吗? 「说什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的闲着没事做?」宋楚兮嘆一口气,失望道:「你我两人之间闹成这样,还提什么亲?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阿岐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它的结果,这个时候,你特意来找我干嘛?你就那么闲着没事做?」 且不说宋楚琪现在是将她给恨上了,一心一意都要报復她当众羞辱之仇,并且—— 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是连成一气了,可是她接管宋家之后,为什么就一定要继续走这一条路,继续和端木家合作。 这时候,把宋楚兮嫁给端木岐?不管于公于私—— 宋楚琪都绝对不会这样做。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悬念的。 宋楚兮被她问的愣住,但她现在就是心里不舒服,一则因为宋楚兮前面对她的为难和羞辱,二来她就是想要看对方狼狈出丑的,所以忍不住的就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都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了,这宋楚兮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像是根本就不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担忧一样。 见到这件事也没能刺激到她,宋楚琪不由的恼羞成怒,忽而满是恶意的开口斥责道:「借着端木岐的手来谋害手足,霸占宋家,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吗?连自己的姐夫你都勾引利用?楚兮,你太让我失望了,这样败坏我们宋家的名声——」 「我们宋家?」宋楚兮听了笑话一样,轻哂一声。 宋楚琪被她笑的又是一愣。 宋楚兮依旧坐在那窗户前面未动,漫不经心的看着外面荷花池里的风景。 这少女的容貌俏丽明艷,映着外面荷花池里的一片苍翠精緻,只会叫人觉得她便是提前绽放在这三月荷塘里的一朵水莲,这整个池子里的翠色,就只为了衬她一人的美色。 宋楚琪看着她,看着她悠然闲适,又仿佛是天生而成的尊贵气质—— 心间,无声的有妒火蔓延,缓慢的烧成燎原。 屋子里一直安静,只有外面的荷塘里,有风过时,能听到荷叶摇曳的轻微的响动。 「你刚跟我说的是我们宋家吗?」半晌,宋楚兮再度开口。 「你什么意思?」宋楚琪冷眼看着她,开口的时候,那语气却莫名带了很深的戒备。 「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我面前,你就不需要再虚张声势了。」宋楚兮道,忽而从窗外收回了目光,唇角勾着一抹嘲讽的弧度,定定的望着她,「你是宋家的人吗?你算是哪门子的宋家人?区区一个受制于人的冒牌货而已,的确,你的这幅容貌得天独厚,同我大姐相像了足有八成以上,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就算给你镀了金身,你也变不成凤凰。」 宋楚琪的心里骤然一惊。 她不仅仅的震惊,更是有一瞬间恐惧的忘记了唿吸,心里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咆哮—— 这个丫头,看穿她了,她已经被识破了。 可是—— 这怎么可能? 之前宋家的那些族人面前,乃至于二房宋亚儒那些人全都没有发现她的破绽,这个丫头—— 难道还能独具慧眼不成? 曾经有专人教导她,将有关宋楚琪的一切的都让她背熟了,她能模仿那女人的所有动作习惯,自为人已经十天无缝了。 是的!她的身上,没有破绽。这个丫头更不肯能发现所谓的什么破绽。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事到如今,你以为你再继续说什么会有用吗?你当时谁会信你吗?我让你鸠占鹊巢这么久,看来最后反倒是养虎为患了,楚兮,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枉费从小到大我对你的那些好处,最后——你便是这样回报我的吗?」飞快的镇定心神,宋楚琪气定神闲的反诘,「趁着我不在,抢了我的姻缘不说,现在更是狼子野心,也妄图谋夺宋家的家产和实际的管家权吗?」 真要演起戏来,她倒也是蛮入戏的,最起码这些话从宋楚琪的立场来看,全都合情合理。 「你这脸皮,实在是厚的有够可以了。」宋楚兮听过,也不过一笑置之,她看着她,那表情却是在看一个跳樑小丑一样,字字清晰有力的重复道:「我说我已经识破你的身份了,是你聋了还是傻子?听不懂人话吗?」 「你——」宋楚琪被她的措辞激怒,才要发作,宋楚兮已经再度笑道:「想知道我是怎么看穿你的?」 宋楚琪不确定这个丫头是不是真的看穿了她,还是只为了虚张声势,只是这个丫头利害难缠,她前来南塘之前就被特意的叮嘱过。 宋楚兮说的信誓旦旦,让她心里下意识的警觉和恐慌。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严密的注意着眼前宋楚兮的一举一动,妄图找出破绽。 宋楚兮神情冷淡的看着她,继续道:「的确,可以想像,在你出现之前,为了模仿我阿姐的一切行为举止,必定很是花费了一番的功夫的,而且你也做的很好,要鱼目混珠完全不成问题。可是你知道你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是什么吗?」 宋楚琪不语,只阴沉着脸,满面戒备的看着她。 「就在你第一次走进宋家大门的那一次,当着宋家宗亲和所有族人的面,高氏提议要看你身上胎记的时候——」宋楚兮道。 当时宋楚琪是自己独自走进来的,她甚至能精准的掌握住府中的建筑格局,无需任何人的指引,直接就去了正厅。 因为前期的准备充足,所以她对宋家的一切了解的十分透彻,但从这一点上来,就足以掩人耳目和瞒天过海了。 宋楚琪对自己的种种表现都很有信心,而且她肩上的那个胎记也是找到当年给宋大夫人接生的稳婆确认,然后用了特殊的药水点上去的,绝对不可能有人看出来那是假的。 更何况—— 当时宋楚兮也并不在场的。 她能从那胎记上推断出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楚琪的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的脸,着实弄不明白宋楚兮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如果你真是我阿姐,那么那时候,你就不该只为了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就迫不及待的将那胎记露出给他们辨别真伪,如果是我阿姐的话——」宋楚兮说着,便就闲闲一笑,嘲讽意味很浓的往身后软枕上一靠,「当时,她就会毫不犹豫的给那女人一巴掌。」 宋楚琪闻言,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宋楚兮于是站起身来,一边负手在这屋子里缓慢的踱步,一面气定神闲的继续道:「那女人算个什么东西?顶着个族长夫人的名头罢了,堂堂宋家的长房嫡长女,那份狂傲的气度与生俱来,别说那胎记长在那么隐秘的地方,就算只是在手背上——当然了,你这种骨子里就低三下四的下贱胚子,是不可能有她那样的气势的。」 就因为她当时对待高氏等人的态度?就是因为这一点小事,这个丫头就认定了她不是宋楚琪? 宋楚琪觉得这话好笑,但是还没等笑出来,就先别宋楚兮后面的话激怒了。 「你——」她尖声的叫嚷出来,一下子弹跳而起。 宋楚兮根本就不理她,迴转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来,「而且,你本来也不是我姐姐。我姐姐疼了我那么多年,今时今日,又岂会为了区区宋家的权势地位就当面打压于我?」 宋亚轩死后,她的夫人就殉情去了,那时候的宋楚兮,只是个襁褓里婴儿,不客气的说,她是被宋楚琪一手带大的。 不管是分别了多久,一个曾经将你视为生命的至亲之人都不会突然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和你翻脸的。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变,什么都不可靠,却唯独这血脉亲情,是可以从内心深处被感知到的。 这个女人,恶毒又狭隘,她对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可如果她真是宋楚琪,那么唯独对那个从小就被她呵护在手心里的小妹妹—— 她不会。 不是宋楚兮就敢于这样偏激的去相信什么心灵相通的感觉,而是因为她也做过别人的长姐,她也曾那样小心细緻的疼爱过素岚。如果早些年宋楚琪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不好也就罢了,可她分明是那样的疼爱在乎这个妹妹的,可是那一天在宋府门口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 宋楚兮能感觉到她那善意大度里面的言不由衷。 于至亲之人而言,只一眼的目光就足够了,所以,根本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女人—— 不是宋楚琪,不是她的姐姐。 更何况—— 这女人出现的时机,实在是把握的太过精准巧妙了。 她是个阴谋家,她会怀疑所有应该和不应该怀疑的事,偏偏这个女人这么快就现了原形。 那宋楚琪被她驳斥的无言以对,最后就冷冷的笑了,「说到底,你也不过就全凭感觉在空口说白话而已。」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那是一种小人得志,再也不加掩饰的丑陋的表情。 宋楚兮反而是心平气和的,静默不言的与她对视。 宋楚琪越发觉得她这反应不正常,让人很难理解。 但是眼前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宋楚兮是不准备妥协,要和她抗到底了。 「好吧,就算你的推论都是有理有据,那么既然你笃定了我不是宋楚琪,当时为什么不马上揭穿我?」深吸一口气,宋楚琪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说着,就又得以的冷笑出来,「你没有证据!就凭你口说无凭的一句话,你根本就没办法叫他们相信你。就算你自己心里再有把握又怎么样?这一局——最后还不是我赢了?」 「所以我才什么也没说啊。」宋楚兮莞尔,一点也不受她的情绪影响,「我没有证据,说出来了,也会被你反诬一口,说成是我恶意中伤,闹到最后,我还不是和现在一样的下场,所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个女人敢来,绝对是为了这一切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的。 宋楚兮很清楚自己的弱势在哪里,她这个人,从来都务实,所以,决计不会白做无用功。 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演戏了。 那女人神情幽暗而冰冷的看着她,说到底还是对她的种种作为十分的难以理解。她盯着宋楚兮看了半晌,最后便就阴沉沉的说道:「你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你自己就十分清楚,说的不好听了,现在,你就是捏在我手里的一只蚂蚁,你居然还敢当面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你敢吗?」宋楚兮反问,忽而便就明媚又娇俏的笑了出来。 她面上的这一个笑容,十分的耀眼夺目。 那女人看的一愣,然后紧跟着,却又见她突然变脸,欺霜赛雪的一张脸孔都似是罩上了一层碎雪淬就的面具,冷的叫人心里发毛。 那女人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宋楚兮就从她面前走过,重新回到了那张美人榻旁边,弯身捡起落在榻上的那封帖子。 「我再借你两个胆,不客气的说,但凡你敢动我一个指头,宋家的那些人暂且可以抛开不提,阿岐就会活剥了你一层皮。」宋楚兮道,说着就一甩手,将那帖子当面砸在了那女人的脸上。 力道不重,但是这种当面打脸的羞辱,却能叫人发狂。 「宋楚兮!」那女人勃然变色,脸上杀意纵横的就冲上来一步。 「千万别跟我动手。」宋楚兮扬眉一笑,有恃无恐的一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冷冷道:「端木家这个时候送了提亲的帖子,你难道不懂是什么意思?都给了你这么明显的警告了,你倒是动我一下试试看?」 那女人的手已经擎到半空,闻言,就又僵住了。 她当然知道端木岐这个时候派人上门提亲是什么意思,他根本就知道她不会答应这门婚事,这样做,不过就是为了告诉她,他极为看重宋楚兮,让她手底下不要失了分寸。 现在她以宋楚兮嫡长姐的身份限制住了宋楚兮,将她软禁起来,只能算是宋家内部的家务事,端木岐可以不插手,但这也是他的底线了。但凡这女人真敢把宋楚兮给怎么样了,他就未必还肯作壁上观了。 那女人的心思举棋不定,眼神也略显凌乱的四下乱瞟,久久寻不到一个落点。 宋楚兮又瞧了她一眼,就又重新踢掉鞋子爬上榻,靠在软枕上继续赏景。 那女人心中思虑良久,最后也是无计可施,便就只能是重新看向了她,冷冷道:「宋四小姐,你果然是叫我刮目相看,论及厚颜无耻,这世上再不能有人比得过你。你不就是仗着一个端木岐吗?已经到了今时今日了,你还是要扒着他来给你撑腰,就是不撒手?堂而皇之的霸占自己的姐夫这么久,你就这么心安理得?想想——真替那位宋大小姐觉得不值。」 不管怎样,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现在这个不清不楚的关系都是硬伤。 那女人再次搬出这个来攻击她,完全是使出了杀手锏,如果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恼羞成怒的,只偏偏,她眼前遇到的这个人是一直都将女子矜持视为无物的宋楚兮。 宋楚兮闻言,不过就是一笑置之,「替我大姐觉得不值?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吗?」 「宋楚兮!」那女人一再被她羞辱,终于忍无可忍,她冲上前去一步,伸手就要去卡宋楚兮的脖子。 宋楚兮的目色一冷,你女人直觉的就感觉到了她这神色不对,然则想要收手的时候却是来不及了,因为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宋楚兮美人榻前面的窗台上,居然是一早就放着一把在这屋子里装饰用的长剑的。 宋楚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出鞘,一反手,那剑尖直指,刚好刺在了她一边的脸颊上。 面上尖锐的一疼,那女人的脸色就霎时一白。 宋楚兮还是从容的坐在榻上,但是眼底神色却是冰冷至极的,「我早就警告过你,既然进了我宋家的门了,那么你做人做事就都要有点分寸,你是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吗?」 一滴殷红的血自女子腮边渗出来,一点一点顺着雪亮的剑锋往下滚。 「你想干什么?现在我已经是宋家的大小姐了,你要动我,也先要想想后果。」那女人的身子僵硬,态度却还算是冷静,「无缘无故的杀了我,从此以后,你在宋氏的宗族之中也无法立足了,你要真有这个胆子,就大可以试试看,就算只是和你同归于尽了,我也亏不到哪里去。」 「同归于尽?」宋楚兮冷笑,「你是不亏,可是这么亏本的买卖,我为什么要做?你真以为占据了一个宋家大小姐的身份,我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那女人咬牙不语。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你自己也很秦楚,你之所以能按照计划顺利的混进宋家来,凭藉的也无非是这张和我大姐一模一样的脸,你说——如果我把你的脸划花了,会怎么样?」 把她的脸划花了,那么不管是将她赶出去,还是直接弄死了,她也都是白死了的。 虽然宋楚兮这明显就是故意在放狠话,但那女人也是听的头皮一麻,过了会儿才道:「你不敢,如果我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你要怎么对其他人交代?」 「谁会要我的交代?」宋楚兮道,手腕稍稍往前一推,那女人就只觉得脸上又是刺痛了一下,眉头又是一紧。 宋楚兮看着她,凉凉道:「你忘了你是为什么才会有机会混进我们宋家来的了?当初我大姐离家的时候,也没给家里和族里的任何一个人交代,她就是任性惯了,如果说要再一次故技重施,做点出格的事也没什么啊。」 在这件事上,宋楚琪是有前科的。 虽然她如果无故失踪,宋家的那些人一定会怀疑,但宋立那些人本来就嫌弃她丢人现眼,谁会真的尽心尽力的去打探她的行踪。 宋楚兮的这番话,虽然不乏危言耸听的成分在里面,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女人被她噎了一下,咬着牙又隐忍片刻,便就转了转眼珠子,看了眼周围,「就凭你,你真以为你能奈何的了我?」 宋楚琪是自幼习武的,这女人既然是被派来顶替她的,那么自然也会受到这方面的训练,就算她半道出家,功夫不可能练的太精湛,但是要拿下一个身子柔弱的宋楚兮来,应该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宋楚兮眨眨眼,居然也是深有同感的四下里看了眼,然后点头笑道:「是啊,只凭我一个人,这怎么行呢。」 那女人有一瞬间的迷濛怔愣,但是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荷塘对面层叠起落的院墙,忽而便是心口一缩。 是了,端木岐势大,他虽然没有强硬的插手宋家姐妹之间的事情,但是为了保证这个丫头的安全,保不住就要在暗中安排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尽头如果她真把这丫头逼急了—— 这宋家四小姐狠毒暴戾之名,她是早就记在了心间了。 那女人心中思绪飞转,宋楚兮就笑了。 她撤了剑,随手捡起一放帕子,慢慢擦拭上面的血迹。 那女人只是盯着她,戒备之余,眼底神色不断的变化,似乎一直都在挣扎纠结着到底要将她如何处置。 「你大可以不必这么害怕,你我之间,的确不能两存,不过最起码,这一时半会儿,我是不会动你的。」宋楚兮漫不经心的说道,说着又自嘲似的笑了笑,「既然把你送到这里来了,自然就有人后面等着收网,你的确是没用的很,可是他的手段,我不得不防啊。我还真捨不得随随便便的就这么和你同归于尽了。」 那女人闻言,又是一惊。 宋楚兮居然一早就料到她身后有人指使?那么这个丫头—— 她不会是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吗? 想着自己所有自作聪明的底牌极有可能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宋楚兮的面前了,那女人再不能维持冷静了。 宋楚兮见她那副举棋不定的神情,由衷的,又在心里遗憾的嘆了口气。 大约是因为要找一个在样貌上和宋楚琪这样相像的女人太不容易,所以训练教导她的人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对她的头脑没有太过挑剔。 而秉性和智慧这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却是谁也学不会的。 比如这个女人的浅薄短视,只在一丁点儿的小事上就已经暴露无遗了。 如果她真是宋楚琪,那女子的眼光开阔,怎会想不到端木岐送这一份帖子过来的用意?又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跑过来这里炫耀? 宋楚兮突然觉得可惜,可惜她浪费了这样一副几乎是和宋楚琪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时失神,她就幽幽地嘆了口气。 那女人看着她脸上一直泰然处之的表情,咬着嘴唇犹豫半晌,忽而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既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来歷有问题,那么你有什么打算?是要杀了我?然后永绝后患?」 「当然。」宋楚兮脱口道,淡漠的望她一眼,「其实本来我也在担心,一旦有朝一日我那位大姐出现了,会坏我的事,毕竟她是长女,在这个身份上一开始就比我占着优势,现在既然你主动出现了,那就正合适——」 宋楚兮这话说的平和冷淡,但那女人听在耳朵里的声音,却居然是不寒而慄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然后,宋楚兮就莞尔道:「只要你死了,宋氏的家主之位,以后就再没人有资格跟我争了,这不是很好吗?」 「……」那女人倒抽一口凉气,随后这屋子里的整个气氛就开始静得吓人。 怪不得她最后会妥协,会让自己以宋楚琪的身份进了宋家的门,却居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 宋家的嫡长女宋楚琪,下落不明,但是她的身份和当年在家族中的名望都很高,绝对是在宋楚兮之上的,现在这个冒牌货送上门,并且被宋家的所有人都承认了身份,后面如果她有什么意外,那么宋楚兮才真是完全没了后顾之忧了。 宋楚兮把这些话说的冷血决绝,那女人很自然的就信以为真。 她突然就感觉到了浓厚的危机感,干吞了口唾沫道:「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 ------题外话------ 兮兮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不知道在这卷第一章的时候有没有姑娘觉得她是鸠占鹊巢,反感她见面就对宋楚琪攻击? 我想说的是,楚兮虽然自私冷血,但也是有原则的,楚琪对这个身体的本尊好,所以如果是真的楚琪,她也只会感恩,不会为难的,甚至于,如果楚琪要拿回宋家的一切,她也会果断放手。忘恩负义,真的不是女主可以有的品质撒~
第004章 哥! 「哦!」宋楚兮闻言,却像是一瞬间如梦初醒,然后她就冷然打断那女人的话,「我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要说,总之在这件事上,其他人看到了多少,我就看到了多少,除此以外——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丫头明知道她的身份有问题,也明知道她混进了宋家来,是图谋不轨,可她还是准备继续放任? 那女人心中戒备且困惑,如临大敌一样的死死盯着她。 宋楚兮抬起眼睛看她,郑重说道:「至于我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你不想别人知道,我也不会再对第三个人提。既然你说你是我大姐宋楚琪,那么你就是宋楚琪,这世上独一无人的宋家嫡长女。」 坐实了这个女人的身份,然后筹谋一番,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和契机杀了她,彻底让宋楚琪这个名字归为歷史。 宋楚兮这做法,突然让那女人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她养的一只宠物,但是这宋楚兮养着她的目的,就是为了养肥了,然后再宰割吃掉。 那女人突然就觉得这场面很滑稽,她想笑,可是面对眼前少女认真而坚定的眼神,她—— 笑不出来。 不仅笑不出来,心里还在不安的紧张颤抖。 她觉得自己是落入了一个可怕的漩涡中,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暗处藏着的这只爪牙锋利的小兽撕咬成碎片,最后只留下一把白骨残骸。 这个宋家的四小姐,心思如此的深沉阴狠?她这到底是遇到了一个什么人啊? 心里的危机感,一重更重过一重,那女人忽然就有些难以忍受,一咬牙道:「难道你也不想知道隐藏在我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吗?」 她的语气急切,只有用这最后一个宋楚兮还不知道的筹码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其实还是有优势在的。 按照一般人的思维,既然知道有人在背地里算计,那么就一定想要迫切的确认此人的身份的。可是宋楚兮却并不为所动,只神色冷然的看着她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迫切需要的——就是让宋楚琪这个名字在宋氏的族谱上彻底消失!」 宋家的这位四小姐,是只求目的而不择手段的。 那女人知道彼此之间的立场已定,而她再多留下去,绝对讨不到任何的便宜,于是就冷笑了一声,「那咱们就各凭本事了!」 她甩袖,急匆匆的往外走,但是因为太匆忙,那背影,反而是透着几分狼狈的。 宋楚兮也不拦她,可是她自己冲出去两步,终还是忍不下心里的那口气,再次转身过来,不解的质问道:「说到底,宋家的事,端木岐是轻易不能随便插手的,我知道你还有别的依仗,这一趟从天京回来之后,宫里的太后娘娘对你十分之维护,你是不是觉得宋太后会从幕后助你?不要异想天开了,在你和我之间,你觉得她会更偏向于谁?」 宋楚琪和宋太后之间的交集可比她与宋楚兮之间要多的多,并且无可否认,她对那个侄女的能力也十分的肯定。 这本就是个手心手背的关系,但宋楚兮很清楚,如果一定要让宋太后在她和宋楚琪之间选一个来支持,宋太后是绝对会倾向于宋楚琪的。 毕竟—— 她拼不过宋楚琪这些年在宋太后心中建立起来的地位。 那女人的唇角,带着得意的冷笑。 宋楚兮同样冷冷的与她对视,她的笑容却显得漫不经心,道:「我只知道,她会选择活着的那一个!」 那女人的笑容,突然就又僵在了脸上。 宋楚兮却是从容洒脱的又笑了,「因为死人——是没有被支持的价值的。」 就这女人的这一点道行,背后操纵她的那个人绝对不会让她去到宋太后的面前自露破绽的。 所以,她们这「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殊死搏杀,也绝对闹不到宋太后的跟前去,都只会在南塘这里彻底的解决干净。 这样一来,宋太后那里,就只需要将来听一个结果而已,而这其中的真相和过程,也完全是获胜的一方单方面给出的。 那女人知道多说无益,最后又冷嗤一声,擦了把脸上的血痕,转身就走。 宋楚兮下手注意着分寸,只是在她的皮肤上刺开了一点很小的口子,这会儿血液凝固,也只能看出她的脸上多了一个不很明显的红点。 那女人阴沉着一张脸沖了出去,可是刚刚走到院子门口,迎面就见宋承柏的小厮引着一人快步行来。 迎面过来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面容俊秀,气质也是绝佳,只肩上背着一个大药箱,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岳大夫请!」小厮对他的态度十分客气。 那女人正在气头上,不悦的冷声斥道:「谁叫你随便带了外人到后院来的?还知道府里的规矩吗?」 「见过大小姐。」那小厮赶紧躬身行礼,偷看了她一眼,为难道:「大小姐,这位是青阳公子,之前四小姐病重,是得他救命才缓过来的,四小姐的病,一直都是他给看的。」 这女人既然受了指派前来,自然是一早就把南塘各大世家的家底都摸清楚了,当然也听过岳青阳的名字和生平。 只是端木家的一个下人而已,本来她对这人也没过分关注,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翩翩佳公子,气质风采都很是不俗。 「看病的?」 「看病的?」那女人上下打量他一眼。 「本来我也早该过来了,不过前些天刚好有事,直到今天才知道四小姐回来了。」岳青阳道:「我是来府上给宋四小姐看病的,不劳大小姐相陪,打扰了。」 他的态度,礼貌却不客气,又恰到好处的叫人挑不出刺来。 那女人才刚受了宋楚兮气,何况来的又是端木家的人,她自是不能点头的,只岳青阳在端木家的地位也特殊,她不能直接冲着他发作,就只目光阴冷的盯着那个小厮。 「是二公子让请他进来的。」那小厮说道:「因为四小姐的身子不好,现在每日里用来调养的方子就是出自这位岳大夫之手,所以——」 那所谓的宋楚琪的目光微微一冷,直接对岳青阳道:「不需要了,我们宋家难道还请不起大夫吗?楚兮的病,我会另外聘请名医为她诊治,今后你就不用来了。」 她说完,就目不斜视的错过岳青阳的身边,往前院的方向行去。 「四小姐的病,除了我,没人能治的好。」岳青阳突然开口说道,他这个人,惯常都是一副温和儒雅的气度,但真要强硬起来,却也自有他的气势。 他冷然的回头看了眼宋楚琪的背影,继续道:「之前宋大小姐耗尽心力,一心一意不都只为了能医治好令妹的病吗?难道就因为这一趟远行,分别四年之后,就突然改了初衷了?」 因为是宋楚兮主动挑衅在先的,所以宋楚琪和宋楚兮之间闹矛盾是顺理成章的,可毕竟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如果宋楚琪这就堂而皇之的对宋楚兮表露出恶意来,就只会是叫人议论和起疑。 宋楚琪脚下的步子一顿,不悦的回头看来。 那青衫的男子站在秋水榭门口,清雅如竹,自有那么一股子世家子弟的风雅气度。 这个人,是在端木老夫人的身边长大的,和端木家的少爷们几乎没什么区别。 「你说你能治好她的病?」宋楚琪怀疑道。 「能不能治得好,宋大小姐等着看不就行了?」岳青阳道,语气冷讽。 这男人对她,似乎是很有些成见和敌意的?宋楚琪被他噎了一下,心中极为不悦。 岳青阳于是已经不再理会她,背了药箱走进了院子。 「大小姐——」几个守门的小厮也不好随便去拦他,就只能是看向了宋楚琪。 宋楚琪是不希望宋楚兮和端木家的任何一人再有接触的,可是这岳青阳既然放下了豪言壮语在这里,她如果还要拦着,反而就成了她对宋楚兮用心险恶了。 她抿了抿唇角,并没有吭声,只若有所思的盯着那石桥上面男子款款而行的背影,许久没动。 岳青阳从石桥上一路走过去,直接进了屋子里。 宋楚兮早就从窗口那里看到了他来,但是外面人多眼杂,又都如临大敌一样的盯着这边,她就随手合上了窗户。 岳青阳背着药箱推门进来。 「你怎么来了?」宋楚兮笑笑,挪到榻边准备穿鞋。 岳青阳径直走过来,却是先一步拦下了她的动作,直接弯身蹲下去就去拿她的手腕,「坐着吧。」 宋楚兮对他一直都颇有几分好感,并且因为这男人总会给人一种十分熨帖舒心的感觉,所以她在他面前也没矫情,顺从的坐着,「其实也没什么,你给我开的方子,我也一直没间断的在用——」 「先别说话。」岳青阳提醒,语气严肃。 宋楚兮于是就闭了嘴,安静的由着他给把脉。 岳青阳给她诊的时间并不长,最后放开她的手腕,也没说什么,只转身从他那药箱里翻翻拣拣,又掏出了几个小瓷瓶来。 那些瓶子,花花绿绿,形状大小也各不相同,宋楚兮觉得煞是可爱,就一个一个的捡起来看。 那上面都贴了红色的纸条,用蝇头小楷写着内容物的名称,从外敷的金疮药,跌打药到内服的清心丹,去热散,甚至连毒药和迷药也都一应俱全。 这些瓶子,她临去天京之前岳青阳就送过她一些,当时也的确是起了大作用的。 宋楚兮并不拒绝,只一个一个的摆弄着那些瓶子,一边随口问道:「我的脉象怎么样?应该没什么打紧的吧?」 「跟以前一样。」岳青阳道,神情语气都没什么起伏。 宋楚兮听了,这才放心,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想了想就又问道:「之前在天京的时候,发生过一些事情,我腿痛的毛病又发作了两次,最后倒是有惊无险,不过——那也没有妨碍吗?」 在天京的时候,她的病又彻底復发过两次,一次是在太子府里吴良媛被杀的那个晚上,另一次就是她孤身潜入浮屠塔造成的。那两次的情况一次比一次严重,虽然她身体的状况一度恶化到让她近乎无法自控,但是也算庆幸,两次她都挺过去了,没有再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她的病情,似乎没有再恶化,但宋楚兮对自己的这条小命一向珍惜,所以还是会格外在意。 岳青阳正在收拾药箱的手,顿了一下,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愤怒的情绪。 只是他是半跪在地上的,又正在埋头做事,宋楚兮倒是没看到他眼底突然变化了的情绪,仍是兴致很浓的摆弄着那些小瓷瓶。 岳青阳的手指,用力的扣紧在那药箱的边缘,却是好一会儿没动。 儿没动。 宋楚兮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见他微微发白的指关节,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迟疑道:「到底怎么了,如果是因为我这身子的问题——」 她是不想死,可也不希望自己被蒙在鼓里,因为她还有好多的事情要做,如果眼前的时间真的不够多了,那么至少她要知道还有多久,然后替一些事情提前做好准备。 「没!」岳青阳脱口道,但是这一个字却是如鲠在喉,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 宋楚兮隐约觉得他有点失态,只狐疑的看着他,岳青阳能够感觉到她的目光正落在他的侧脸上,只咬着牙不叫自己回头看她。 宋楚兮越发觉得心中不安 是了,是她太大意了,明知道这个身子的状况差,还接二连三的让它超负荷的去做了那些力所不及的事情。 只是那些事,却也是她迴避不了的。 「我原是该多注意一点的——」她喃喃说道,转而又无所谓的笑了笑。 只听她这说话的态度,她就明显没当一回事。 岳青阳的心中恼怒,霍的抬头朝她看去,却是意外苦涩的笑道:「其实你这病再多发作几次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是个什么道理? 宋楚兮一愣,不解的再次看向了他。 彼时岳青阳已经收拾好药箱,将那药箱放在旁边的绣墩上,站起了身子。他的目光俯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又是自嘲的嘆了口气道:「你这病痛,大约是註定一生都不能摆脱了,如果以后都好不了了——」 他说着,顿了一下,宋楚兮以为自己看错了,竟是突然看到他那双沉静平和的眸子里有一抹盈盈水光闪过,只是因为岳青阳飞快的错开了目光,她没能看的真切。 然后他说:「现在早点适应了,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 一生都好不了了?这对宋楚兮来说,不算什么意外的消息,只是岳青阳后面的那两句话却叫她一时迷茫。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这病症好不了,但是她疼几次,就会相对的麻木了吗? 她活了两世了,还是头次听到有医者会这样跟病人说话,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大夫——」 「可我就只是个大夫。」岳青阳突然打断她的话,语气里莫名带了几分自暴自弃的怒意。 他就只是个大夫,一个碌碌无为,寄人篱下的孤儿。 这样的际遇于他而言,本身就不公平,他心里已然是怨恨了许多年,可是他都忍了,因为知道于事无补,因为知道他无力回天。 可是不愠不火的这样承受了许多年,他早就不堪重负,尤其是—— 他不敢说他对宋楚兮就是动了心也动了情的,可是这女子成功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就是在那个时候,就是在他因为这个见不得光的身份的限制而不得不和她保持距离,却要把所有的机会都让给那个居心叵测的端木岐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对这境遇的怨怼情绪,其实远比他想像中的要深的多。 他不想伤害她,而她原来也是明明可以不必受到这样的伤害的,他们两个人,明明应该可以去过平常人的安稳日子的,却在无形中全部沦为了那些狼子野心的人的踏脚石,以至于他想要护她,却完全的束手无策。 这一刻,他痛恨极了自己这样的身份,也痛恨极了将他的命运彻底颠覆的那些人,更恨—— 他自己,也在无形中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眼前的这个少女,她是无辜的。 他看着她,这一次,宋楚兮终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眼中极其复杂闪烁的眸光,有痛惜,有自责但更多的—— 却是深深的无力和挫败。 只是治不好她的病而已,她这病可是连司徒宁远都说了治不好的,岳青阳他—— 实在是犯不着这样的。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生死有命,如果实在挨不过去了——」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宋楚兮却是淡然而洒脱的。 岳青阳只是看着她,突然之间就苦笑出声,恳切问道:「楚儿,你愿意相信我吗?」 「怎么不信?你是给我看病的大夫,我的生死都交託到你手里了,难道我还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宋楚兮笑道。 她是有些不能理解岳青阳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的原因,可岳青阳今天的这种种反常的举动却叫她下意识的起疑。 「好!」岳青阳听了她的话,就像是突然找到了某种信念一样,他用力的点点头,「那你相信我,只要你肯始终如一的相信我,我便会倾我所能,保你此生安稳无虞。」 这话听起来,就分明是有些严重了。 宋楚兮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想说什么的时候,岳青阳已经提了他的药箱转身,「要服用的药,还是照之前的方子就可以了,我改天再来。」 他走的飞快,转眼就冲出了门去。 宋楚兮怔愣在当场,却是对他今天的种种言语举动都百思不解。 是夜,端木家。 端木岐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刚刚跨过了门槛,侧目就瞥见门外的墙壁旁等了一个人。 他看了那人一眼,继续面无表情的走下台阶,转身就要往花园里走。 「哥!」 端木棠侧身倚在门外墙壁的暗影里,唇角带着散漫又轻浮的笑意看过来,却是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端木岐止了步子,面目冰冷的与他对视。 端木堂不紧不慢的站直了身子,脸上还是惯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嘻嘻的拍掉手肘上沾的泥土,走到他的面前。 「谁让你过来的?」端木岐开口的语气很冷。 「没人叫我来啊。」端木棠笑眯眯道。 自从年前端木岐狠手将整个端木家的大房给平了之后,他和端木棠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互不往来,算起来,这还是那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端木岐的态度冷淡,端木棠却像是完全看不到,不,或者更确切的说,他不怕他身上的杀气和冷意。 「只是有件事,我想有必要过来提醒你一下。」端木棠道,居然是毫不理会端木岐此时的情绪也没什么正经的说道:「你不在的那段时间里,我特别帮你注意了一下,那个岳青阳——似乎很有些不对劲啊。」 岳青阳到底哪里不对劲了?端木岐就算前段时间人在京城,但是对南塘这边的消息也是牢牢掌握的,他当然知道那段时间里岳青阳都在做什么—— 他没再回山上陪伴他师傅,也极少出门去寻觅药材和游歷,几乎是不分昼夜的把自己关在他的那个院子里,研究一些老掉牙的书本册子。 端木棠面上笑容很盛,夜色中露出的那森森一口白牙,十分惹眼。 端木岐不耐烦的斜睨他一眼,冷嗤道:「他什么时候对劲儿过了?」 岳青阳对他的态度,从来都阴阳怪气的,的确是从来就没对劲过。 端木棠愣了愣,随后就又露齿一笑,深有同感的点头道:「也是!」 端木岐似是很不耐烦和他打交道,抬脚就走,端木棠今天却是专门为他而来,赶紧追上来一步道:「他今天白天去过宋家的事情,这你也知道吧?」 这件事,端木岐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他本来是不欲理会端木棠的,可那人却不知死活,紧跟着又缠上来,挡住他的去路,笑嘻嘻的绕到他面前道:「这小子居心不良啊,不过却不知道他是只对宋家那个丫头动了歪心思,还是冲着搅和你的好事去的?哥,你以前的脾气可不是这样的,明知道他要和你对着干,你真不打算管一管了?」 岳青阳对宋楚兮的确是很特别,可是到了目前为止,只怕是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是真的对那丫头动了心思了,还是只为了从中破坏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去的。 端木岐冷着脸不说话,端木棠却是兴致勃勃的样子,一面摸着下巴一面忖度道:「那小子也是满肚子坏水的,我瞧着他是针对你的成分居多,不过么——倒也不排除他是真的对那丫头有了那么点儿意思了。」 因为端木岐不理他,他自己说着,就又牙疼似的咂咂嘴,十分难以理解的摇头道:「说起来我就想不明白了,宋家的那个丫头啊,她那副皮相是真生得不错,可那性子也太不讨喜了,是个正常人都要躲她远远地,岳青阳是眼瞎了还是怎么的,居然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前凑?」 他说是打趣的岳青阳,但分明就是指桑骂槐,话里有话。 「这些都不关你的事,没事就回你的院子里去老实待着。」端木岐冷声打算他的话,眼底已见怒容。 端木棠却居然半点也不受他的威胁,反而变本加厉的调侃道:「什么时候起你也变得这么不干不脆了?你不就是捨不得那个丫头吗?跟我还需要遮遮掩掩的吗?不如——」 他说着,就是眸子暧昧一转,沖老夫人的院子努努嘴,「老太婆这里我给你打个掩护,你这就去宋家把她弄出来,带着他远走高飞算了,省的再这么拖泥带水的纠缠下去,要让岳青阳那小子钻了空子。」 端木岐冷冷的看着他,无须说话,只那一记冰冷的眼神就已经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端木棠全程都对他的态度完全忽略,见他迟迟不肯表态,就又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感慨道:「还是你更捨不得我啊!」 有些人,生来就背负着枷锁,而那些责任,也总需要有一个人来承担的。何况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他端木岐的人生里,也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这一说。 「怎样都不关你的事,你说完了没有?」端木岐冷冷的看着他。 端木棠的那些话,明显就是胡闹着玩的,但却又分明就是为了刺激他的。 「男欢女爱,都是人之常情嘛,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端木棠撇撇嘴,却是一副完全不以为然的表情,「怎么?私奔不行?觉得问心有愧?对不起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他这话说的轻佻,端木岐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老拳。 端木棠那个纨绔的身子,根本就连闪躲的机会也没有,顿时头晕眼花,鼻血狂喷。 端木岐甩手就走。 端木棠狼狈的拿双手交替去擦奔涌而出的鼻血,一面却是气急败坏的冲着他的背影嚷嚷,「还装生么装?我不过就是说了两句实话,有女人没兄弟,你就是这样的人。凡事你可想清楚了,现在一切你都还有的选,只要我不说,前面发生的所有事都可以一笔勾销,她不会知道。可是你再这么迟疑下去,等到把那 ,等到把那丫头的翅膀养硬了,于公于私,你这都是自找麻烦。」 宋楚兮绝对不会是个会任人摆布的人,明知道殷绍藉助宋家那个宋楚琪是在谋划着名什么,可是私心使然,他就是故意放纵,反而要借那女人的身份,把宋楚兮给困住,好让她能够想明白了,主动知难而退。 他可以帮她报仇雪恨,他甚至可以为她这就和北狄殷氏公开的对立为敌,可是—— 他不能让她成为宋家的掌舵者。 她的手中不能握有实权,她不能—— 拥有反抗制衡他的实力。 那个晚上,他去找她的时候,那个丫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她宁可忍受那种被囚困的暗无天日的生活,就是不肯对他妥协。 从那一天起,端木岐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了,他知道,理智一点的做法,他应该马上对那丫头放手,直接对她动强,彻底斩断她的翅膀,了却所有的后顾之忧,可是—— 端木棠说的对,他不捨得。 虽然这一刻,他甚至几乎已经可以遇见到她必定会与他操刀相向的未来,可是—— 他就是不想对她出手。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这样做。 不想毁了她,也不肯放了她,所以每一日就都这样煎熬又迷茫着,在混沌钟迷迷濛蒙的数着日子。 端木岐心烦意乱,头也不回的直接就进了花园。 端木棠一面手忙脚乱的擦着鼻血,见他不理,就赶紧快跑着沖了过去。 这时候,长城刚好从花园的另一头快步走过来,黑暗中,他也没看清这边的人,只看到黑暗中一个黑影从后面朝端木岐扑了过去。 长城的目光一冷,纵身一跃,于空中拔剑出鞘,挽起一朵剑花。 那剑锋雪亮,凌空刺下。 因为始料未及,端木棠的脚步当场顿住,不过看着那柄长剑当空刺下,他也只是皱了眉头,眼底并无真的惊慌惶恐之意。 端木岐虽是恼了他的,这时却不得不狠狠的闭了下眼,沉声道:「长城!」 长城扑过去,于半空中已经认出了端木棠,半空中腰力一扭,赶紧翻身落回了地面上。 端木棠白着脸,又拿袖子抹了把弄了满脸的鼻血,然后却竟还是不知死活的朝前面的端木岐晃去。 「我没有开玩笑啊,你也明知道我没有危言耸听,那个丫头不听话,你又捨不得将她驯服了,让她变的听话,那还不赶紧想别的法子?」端木棠道,说着,就是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越发不怀好意的笑了,「我听说天京那边还有她的一个老相好?如果她被那个冒牌货软禁的消息传到京城,该不会有人就要赶着来英雄救美了吧?就算你没打算要她,也没必要刻意留着机会,去给他人作嫁衣。」 老相好?殷湛吗? 宋楚兮在京城那边有的又何止一个老相好,还有一个狗皮膏药似的的熊孩子殷述呢。 端木岐的胸中气闷,脸色就越发显得阴沉。 端木棠只看他的这个表情就心里有数。 「还是拿不定主意?这么自欺欺人有意思?要不——我带几个人去把那丫头杀了得了?反正对你来说都是自欺欺人,到时候——你就当不知情,咱们皆大欢喜?」端木棠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两眼,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就干脆当他默许,转而对长城道:「手底下找几个办事利索的,去宋家把那丫头剁了,你应该有把握吧?」 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位八公子才敢踩着端木岐的痛楚,并且一再的伤口撒盐了。 长城的心里紧张不已,就差咆哮着冲上去将这个祸害打晕从墙头扔出去了,可是他不能跟端木棠动手,于是就只能是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的杵着了。 端木棠等了片刻,见他不动,就只挫败的嘆了口气,重又走回了端木岐的面前,看着他道:「不过就是个取捨罢了,江山美人儿,既然不可全部囊括在手,那就放开一样好了。哥,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千万不要做傻事,千万千万!」 他抬手,用力的抓着端木岐的肩膀,「那个丫头,她也分明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她是不会为了你而有所改变的,现在你一再的为她让步妥协,有用吗?最后也不过就是给自己制造麻烦而已。哥,刚才那话,我真的不只是说说就算了的,你放弃吧,让她死了,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结局。没有办法的,谁都没有办法,即使你现在愿意放手天下,也註定要不得善终,何必要弄的自己两手空空呢?」 端木岐是真的对宋楚兮有了牵挂的,端木棠看的明白,他现在为了那丫头一直在妥协让步,甚至不惜改变原来的计划,可是这样一再的拖延又有什么用?该来的结局,迟早还是要按照原来的方式出现。 哪怕端木岐不肯承认,可他越是这样,端木棠就却是肯定,这件事纠缠的时间越久,将来对他造成的冲击就只会是越大。 情之为物,如果不能快刀斩乱麻,那就只能是让自己越陷越深。 「你下不了手,那么就让我去做。」端木棠看着他,眼底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从戏嚯中变得理智,「一切,都到这里为止,你不想承担的指责,我来替你担,你不捨得动那个丫头,那就让我来。哥!不要止步,不要回头,你不是他们的傀儡,也不是他们復仇復国 们復仇復国的工具,我知道你可以做到,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不被任何的人和事所牵绊,终有一日,荣光显耀,彻底抛弃眼下这些黑暗又见不得光的过往。哥,这样的日子,你必须走出去!」 这么多年,他们兄弟之间形同陌路,已经说不清是谁庇佑了谁或是谁掩护了谁了,可是这样的日子,他们终究是要走出去的。 端木棠的言辞恳切,这个从来都被人不齿鄙弃的纨绔男子的眼中闪耀着一种信念,一种熊熊燃烧的,不可磨灭的信念。 他已经平庸了半生,废的差不多了,可是他的兄长不能也和他一样。他不在乎是不是无国无家,他也不在乎是不是能谋得天下,可是他想要看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能够从这个黑暗的泥潭里走出去,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夜色瀰漫的花园里,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 端木岐的脸上,始终不带任何的表情和情绪。端木棠等了半晌,依旧没有听到他表态,心里就突然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端木岐神色淡漠的又撇了他一眼,然后就错开他身边走了过去。 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端木棠被撞了个踉跄,往后退两步,脸色阴沉。 长城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只赶紧追上端木岐的步子道:「少主,八公子他——」 「不用管他。」端木岐道,脚下步子飞快的去了前面的书房。 端木棠孤身一人站在冰冷的夜色里,过了半晌,他突然缓缓抬起垂在袖子底下的右手,那掌中分明握着一块墨玉雕琢的令牌。 端木棠的唇角愉悦的勾起,转身就哼着小曲儿也跟着离开了。 他不是不能买兇杀人,可只有用端木岐的人去做,才能达到目的。 主院。 雪竹去厨房取了老夫人夜里要用的参茶,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做完晚课,从小佛堂那边回来了。 「老夫人,参茶取来了,您用了就该安寝了。」雪竹垂眸把参茶端过去。 老夫人接过去慢慢的饮了,一直待到把茶碗递还给她的时候才发现她一直神情古怪的低着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老夫人不悦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发生了什么事,」雪竹道,还是有些犹豫不定,「方才奴婢从厨房回来,从花园里经过的时候看到少主和八公子在一起说话,好像是起了争执的样子,少主就把八公子给打了。」 端木岐和端木棠之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说这两个人之间冲突还互相动手?怎么都好像不太可能。 「什么?你说他们两个在花园里?」老夫人勃然变色,居然反应激烈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奴婢应该没有看错。」雪竹道,还是感觉此事怪怪的。 这个时候,老夫人的脸上早已经阴云密布,刚好外面甄妈妈带了两个丫头进来给她铺床。 「你马上去把老八给我找来。」老夫人冷声吩咐。 甄妈妈被她脸上杀气腾腾的表情骇住,愣了一下才道:「八公子出府了,说是和朋友相约,去喝花酒了。」 刚和端木岐冲突过后,他喝的什么花酒? 老夫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又是脸色一阴。 「老夫人?您怎么了?那奴婢叫人去把八公子追回来吧,他也才走了没一会儿。」甄妈妈走过去,试着道。 老夫人的心里焦躁,但面上却不能显露,只道:「算了,改天吧。我累了,这就睡了,今夜这里不用留人守夜了。」 甄妈妈是觉得她面色不善,却也不敢多言,赶紧带着两个丫头去给她整理好床铺,一直手脚麻利的服侍她上床歇了,这才带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老夫人自黑暗中睁开眼,目中光芒森森,杀意凛然。 ------题外话------好久不见的美貌八公子终于再度上线了,我端木美人儿对其好像十分宠爱的样子,这是要在一起的节奏么(⊙o⊙)!
第005章 夜杀! 二更宵禁之后,大郓城内城的街道上空旷一片,看上去街面也比往日里更开阔了许多。 一队巡视的官府衙役刚从街口走过去,右边一侧的房屋后面就见一条影子鬼魅般现身,足尖轻点,飞快的几个起落,就又隐没到了前面另一道的院墙之内。 她就这样起起落落的连纵飞跃,在错落起伏的屋舍中间穿行,但是目标名明确,就是冲着城南的宋府的。 彼时那宋府的后巷里,一行七八个黑衣人沿着黑暗的墙根底下一路飞驰奔跑,脚下无声,直逼这宅子后面正对花园的某一处。 那黑衣人赶到之时,凭藉练武之人超强的目力,从巷子外面就隐隐看到那里面的院墙底下几个人影集结,一行人大概是在商量闯进去之后的行动路线,全都聚在一起, 那黑衣人胸中恼怒,立刻提步奔了过去。 「有人!」巷子里的几个黑衣人中,有人眼尖的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去两个人,截住他。」其中一人,沉声命令。 两个黑衣人提剑冲上去拦截,方才发号施令之人趁着前面人影纷乱,一脚将倒在他脚边地上的另一个黑衣人踹到了左边的一堆麻袋上。 那麻袋有十几个,堆放在墙角,被那黑衣人的身子一撞,轰然坍塌,滚落下来几个,就将他的身子给掩住了。 这夜阴天不见月色,出手那人的动作又快又准,再加上巷子里人多拥堵,追来的那人倒是没有发现他这边的小动作。 将那黑衣人给埋了之后,那人也不管这巷子里突然乱斗起来的局面,提力一跃,就翻进了围墙。 他身边跟随的一共是七个人,除了去阻拦那不速之客的两人,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翻墙而过。 这些人,对宋家这座宅院的构造似乎十分清楚,从花园里最隐秘的位置翻墙而入,然后轻车熟路,几乎都无需刻意寻找就线路精准无比的直逼宋楚兮居住的秋水榭。 这夜,在秋水榭外把门的护卫一共是三个人,夜露寒重,不知道是谁偷偷带了一小壶烈酒,几个人聚在一起偷嘴,一面直唿过瘾。 几个黑衣人的动作迅勐,沖将过去,根本就没等几个偷酒喝的汉子反应过来就已经刀刀精准,从后面捂住他们的嘴巴,将三个人全部放倒了。 酒囊落在地上,伴着三人颈边涌出来的鲜血一起从台阶上汩汩的流下来。 为首的黑衣人随后一招手,一行人就悄无声息的再度翻墙而过。 前面偌大一个荷花池,隔着九曲十八弯的石桥,再里面,就是宋楚兮的住处了。 那黑衣人凝眸看过去一眼,然后一点头,「去吧!」 跟着他的五个黑衣人马上就要往里沖,恰在此时,前面捣乱的那人已经紧随而至,从院墙外面翻了进来。 「还不叫他们撤了?」那人声音恼怒的开口,虽然刻意压低了语调,又带着低沉的怒气,但还是十分明显,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冷冷的别开了视线,不置可否。 那几个黑衣人都以他马首是瞻,他不改口,几人就提剑直接冲上了石桥,急速往宋楚兮的屋子那边逼紧。 那女人见状,眼底突然有冷厉的杀意漫上来。 她不能大声喝止那些人,心一横,便就横出一掌,朝旁边那人肩头拍去。 本以为是一击即中的,不想那人的身法居然也是十分巧妙,直接灵活的往旁边一侧肩,就给躲开了。 那女人始料未及,意外之余,不免愣了一下,惊愕不已的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同时脑中突兀的掠过一个念头。 她只失神了一瞬,那些黑衣人就已经奔到了石桥的正中去了。 她唯恐吵醒了宋楚兮进而惊动更多的人,但就是她的武功再如何高强,要凭一己之力一次拦下前面的那五个人都是不可能的。 情急之下,她就只能是对身边那人再度出手。 她的身法精妙,拔剑出鞘,斜起一剑就朝那人胸口刺去。 那人身形一飘,急剧后退。但是那女人一心只想要引导那些黑衣人回头,手下根本就无从容情,扑了出去就全力攻击。 两个人齐齐往后飘去,最后一直退到了墙角之下。 那领头的黑衣人也不惊慌,足尖向后点在墙壁上,突然借力一跃,修长的身体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生生自那女人头顶给越过了过去,稳稳落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那女人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她甚至都没撤剑,直接反手一掌又噼了出去。 那黑衣人才刚落地,腰身柔韧一扭,她就再度击空。 那边的石桥上,几个黑衣人已经马上要冲到屋子前面了,那女人再不能等,一掌击空之后,竟然身形借那冲击力直接往下一倒,同时手掌拍地,借力一跃而起。 她的身法居然要比那领头的黑衣人更快几份,那人才刚追出去一步,就被她突然从前面拦住了去路。 那女人正在气头上,再次抬手,这一次竟是稳稳地拍在了他的左肩上。 黑衣人闷哼一声,响动虽然不大,但是奔出去的那几个属下对他却是极其忠心重视的,听到这边他吃亏,再也顾不得进去行刺,赶忙掉头奔了过来。 那女人就势一把扯掉那黑衣人蒙面的黑巾,显露出来的竟是这天下独一份,惊艷 是这天下独一份,惊艷无双的一张脸。 却是—— 端木岐。 「怎么会是你?」自从两人才一交手,那女人其实就已经猜到是他了,可是真的确认之后,心里反而更怒。 她的眼睛里,甚至隐含了明显浓烈的杀意,死死的盯着端木岐的脸孔。 端木岐甩开她的手,却是漫不经心的笑了,「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想做什么?」那女人怒不可遏,压抑着声音严厉的质问,她回头又去看了眼里面宋楚兮住的屋子,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愤怒,再次开口确认道:「你要对那个丫头下杀手?你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 端木岐笑了笑,反而是一副不在乎的神情道:「就是因为现在我还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所以才想快刀斩乱麻,你不是也看出来了吗?再这么放任一段时间下去,下一次,我就未必能这么干脆的出手了。你也不想有人会阻了我的脚步不是吗?所以现在这样刚刚好。」 端木岐对宋楚兮的态度,已经超出简单宽容的范畴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放纵的,那女人自然是最怕他会对那个丫头动情的,可是她更受不得的是端木岐居然会为了将来不受这个丫头的影响和制约而干脆就狠心的要杀了她。 可是端木岐就是这样人,这女人的心里也明白,这的确是他会做的事,只是—— 她不能允许。 听了这话,那女人眼底的杀意越发浓烈的散发出来。 几乎是失控的,她就再次抬手朝端木岐的胸口击去。 端木岐抬手硬生生的接了她一掌,两股掌力相撞,各自都是胸中气血逆涌,不约而同的各自后撤两步。 这时候,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奔了回来,齐齐看向了端木岐,「少主——」 「这人是来捣乱的,杀了她!」端木岐冷声命令。 那女人闻言一惊,但也容不得她觉得意外,紧跟着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提剑就砍。 为求自保,那女人也再顾不得别的,只能一咬牙也举剑相迎,双方迅速缠斗在了一起,刀光剑影交错,打的难捨难分。 宋楚兮本来就浅眠,虽然隔了整个院子,但这双方黑衣人一旦交起手来,动静也是不小的。 宋楚兮忽的睁开眼,一翻身坐起来。 现在只要入夜,这秋水榭内外就都只有她一个人,一手抓过外袍披上,一面她已经同时飞快的确认了下腕上那个袖箭的机关,然后就摸出枕头下面藏着的匕首,跳下床。 应该是来人提前就把外面守门的下人解决掉了,故而这会儿除了打斗声,那院子里完全没有听到有人叫嚷唿救。 宋楚兮摸黑快走到墙根底下,将窗户推开了一条很小的缝隙往外看。 这天的天气不是很好,半轮月色被隐藏在乌云的后头,她也看不真切,只影影绰绰的看到荷塘对面一群人在打斗。 那些人,清一色的全部穿着夜行衣,宋楚兮越发觉得怪异—— 她原还以为是有人闯进来了,然后端木岐安排在这附近的人手和对方交上了手,但是看这个情况又不太像。 横竖她是分不清这些人之间的敌我的,但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却不难发现,外围那五六个黑衣人是集中在围剿当中的一个小个子的。 目标明确又一致,也就难怪他们不怕衣着类似而伤了自己人了。 那小个子的黑衣人被一群围着,并不见处于劣势,可见是个武功高绝之人,只是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她一时却也讨不到便宜。 双方交战,打的如火如荼,偏偏她们这宋府上的侍卫家丁好似死人一般,居然半个过来救场的也没有。 这两拨人之中,宋楚兮也分辨不出到底哪一方是来对她下手的,可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冒这个险。 心中略一思忖,她就转身回里屋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的旗花筒。 这一次她直接就快步出门,推开房门就先将那旗花筒放上了天。 砰地一声,一朵亮紫色的烟花在头顶的天空中炸开。 宋楚兮站在门廊底下,隔着荷花池冷冷看着对面的那些人,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边的人早就被她开门的动静给惊动了,有几个人仓促的扭头看过来。 天空中的烟火刚一炸开,借着那一瞬间的光亮,宋楚兮居然惊愕的发现,那个正在被众人围攻的小个子的身形居然一眼可辨,是个女子的模样。 她这边既然有了动静,宋家巡逻的护院就不可能视而不见,只片刻功夫,就已经有嘈杂的脚步声往这边快速逼近,「快!去那边看看,刚才那烟火炸开的方向,好像是四小姐的住处。」 宋楚琪下令软禁了宋楚兮,但毕竟是亲姐妹,可是从来没说过要她的命的。 下人们当然不会多想,只觉得是这姐妹两个之间在闹别扭。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小个子的女人一剑迫开一个纠缠她的黑衣人,恼怒的沉声喝道:「还不撤走?」 宋楚兮听的,又是一愣。 她本还以为这是两拨人的,可是听这语气,他们又好像是一起的。 那么眼前这又是个什么情况?是在执行暗杀命令的途中窝里反吗? 那些黑衣人完全不为所动,仍是对她狠追勐打,逼得她也不得机会抽身。 「啊?头儿,这里的守卫都被人杀了。」外面的人已经奔到了大门口。 「大门被反锁了,快翻墙头,赶紧进去。」有人焦躁的粗着嗓子命令。 转眼已经有两个护卫纵身跃上了墙头,那女人被数人围攻,几乎是急怒攻心,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敢再开口了,唯恐说的多了会意外暴露了身份,同时也不更不敢对这些围攻她的黑衣人下杀手,也唯恐留下一两具的尸首在这里,会叫人顺藤摸瓜,查出他们的身份来。 「有刺客!有人闯进来了,快去叫人来帮忙,保护四小姐。」看清楚了院子里的情况,先跳上墙头的护卫大声唿喊。 外面有人应声去了,这个时候,一直站在旁边暗影里的一个人才突然露面,他从黑暗中出来,只简单干练的一挥手。 那女人将她面前的两个黑衣人一剑迫开,又狠狠的瞪了眼重新蒙了脸的端木岐,然后第一个飞身一跃。 她的身手了得,居然是在半空中还能收放自如的飞起一脚,将刚刚爬上墙头的两个护卫给踢回了院子外面。 端木岐带了剩下的黑衣人,跟着就要撤离。 宋楚兮本来是想喊外面的人拦截的,可是黑暗中匆匆一瞥,她忽而便认出了那个刚刚转身的背影。 是他? 可是怎么会是他? 他若是来见她的话,根本就犯不着这样的装扮,刚刚那个逃走的黑衣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楚兮心中情绪,有了一瞬间的起伏不定,情不自禁的,她忽而便往前走了两步。 端木岐有所察觉,临走前回眸,往这边匆匆望了一眼。 两个人,隔着一整个荷花池和茫茫夜色四目相对。 宋楚兮没有再有动作,只用力的捏着袖子底下的那只手,站在那里。 可是就只那一眼的目光,他知道,她认出他来了。 她没有声张,他也没有逗留,带人从墙头一跃而下,冲破外面匆匆赶来的护卫的围堵,顺利的突围出去。 有人敲锣打鼓的满院子喊着抓刺客,有人翻过墙头,开门沖了进来,见到宋楚兮完好无损的站在石桥对面,这才松了口气,又扭头沖外面喊,「去报大小姐一声,有惊无险,四小姐无恙。」 他们是真的以为宋楚琪和宋楚兮姐妹之间只是闹了矛盾,却不知道,如果这一晚,刺客真的得手的话,最最高兴的人就应该是那个所谓的宋楚琪了。 宋楚兮突然就觉得今夜这里这样的环境十分的恐怖可怕,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可是孤身一人,孤立无援的感觉,真的比这夜色更冷也更可怕。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她之前一直担心介怀的事情,终于就要应验了吗? 因为她的拒不妥协?所以他—— 已经彻底没了耐心了吗? 四年了,已经整整四年了,终于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就要突兀的转折,迎来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了吗? 本来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只是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的时候,她—— 却突然不愿意再去想明天的事情了。 宋府里面风风火火的闹了起来,有人大喊着抓刺客从后门沖了出来,又举着火把很快追出去老远。 那围墙里面的院子里,也燃起无数的火把灯光,想来这一夜都是再也无人能够安然入睡的了。 几个黑衣人从墙内翻出来,却也没有马上离开。 端木岐已经取下了蒙面的黑巾,给身边随从使了个眼色。 「是。少主!」 端木岐静默不语的站在那条暗巷之中,很快的,下头的人就从一堆破麻袋后头挖出一个人来。 那人的身量和端木岐相仿,如果只从背影上看,其实很容易认错。 有黑衣人拍开他的穴道,那人便是狠狠的吐出一口恶气,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巾,一面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面大口大口的喘气。 那张脸露出来,赫然就是那个草包纨绔的端木棠。 彼时端木岐正回头去看他身后高高的那道院墙,端木棠心中立刻有所顿悟,皱眉走过去道:「怎么?叫她认出你了?」 他口中所谓的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宋楚兮了。 端木岐收回了视线,冷冷的看他一眼道:「滚回府里的佛堂去跪着,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一次,他开口的语气冷的不留余地。 端木棠也知道他今天这样做是真的会彻底激怒他,不过该做的事,不管怎样也都是要做的。 他倒是不在乎被端木岐责骂或者处罚,只这会儿还是神色认真的再度确认道:「真的叫她认出你来了?」 端木岐现在是多看他一眼就几乎想要直接掐断他的脖子,只面目阴冷的对下头的人道:「把他带回去。」 「是!少主!」两个人黑衣人立刻上前,不由分说的将端木棠架着就走。 端木棠倒是没有反抗,就逆来顺受的被人押着出了巷子,直接拖着就要往回走。 长城是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才急匆匆的赶来的,刚到那巷子外面,看到端木棠被人拖出来,不由的就是心头一紧。 「头儿——」两个黑衣人连忙打招唿。 「八公子?少主呢?」长城拧眉问道,下意识的屏住唿吸。 「少主还在后面。 还在后面。」一个黑衣人回道:「让先送八公子回去。」 端木棠这时候才肩膀一抖,示意两人放手,一面大大咧咧道:「行了,长城在这里,你们还怕我跑了吗?」 这个端木棠虽然平时胡闹,但在大事上却很有分寸,尤其是对端木岐的命令,他不会轻易违背的。 两个黑衣人也的确是不担心什么,遂就放了手。 端木棠晃到长城面前,沖他一抬下巴,「那老太婆回去了?」 「是的!」长城点头,看他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八公子,您做什么一定要逼少主——」 前来刺杀宋楚兮? 明知道端木岐的态度,端木棠才不会顶风作案,来做无用功呢。他之所以会这样做,其实就只是为了逼端木岐就范,同时逼迫那老太婆出手,彻底把矛盾激化起来。 因为他太了结自己兄长的个性了,如果不把端木岐逼到那个份上,逼着他和宋楚兮之间挑明关系,那么他就只会是像现在这样,继续自欺欺人的掩饰太平。 这件事的结局已定,再拖下去,也只是让端木岐自己看不开。 所以,端木岐不肯出手去做的事,就只能是由他出面挑起来了。 「做什么?他是美色当前,难以取捨,你也要跟着他一起自欺欺人吗?」端木棠挑眉看了长城一眼。 「少主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长城脱口替端木岐辩解。 「噗嗤!」端木棠失笑,但是笑过之后,他却又遗憾的嘆一口气,「我倒真希望他会感情用事,直接一句话把什么都说出来,那就不用大家都较着劲,憋的这么辛苦了。」 他说着,就又重新看了长城一眼,「长城,现在摆在前面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就将所有的知情人全部杀掉灭口,抹掉过去所有的痕迹,那么丫头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就算雨过天晴了。而如果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你的那位少主不捨得亲自揭开一切的面具,那就只能让那个丫头先翻脸了,而且越早越好,你明白吗?」 所有人背后的这张网,经过多年的经营编制,早就铺天盖地了,想要彻底抹掉一切的痕迹,谈何容易? 所以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激化矛盾,让端木岐和宋楚兮彻底翻脸,早一点抽身而退,也省的越陷越深。 端木岐是那样的人,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得不到的,他会愿意彻底毁灭的,最起码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端木棠还是可以保证这一点的。 但如果继续放任事情发展,再让他陷的更深的话,那结果,就连端木棠都保证不了了。 长城也知道近来端木岐在对待和宋楚兮相关的事情上,态度全部都延缓了,这样继续的发展下去,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端木棠说的没有错,可一旦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彻底撕破脸了—— 那后果,长城也同样不敢去想。 「走吧。」端木棠见他发愣,就长长的吐了口气,「送我回去跪佛堂啊?难道这时候你要过去看他的笑话吗?」 这一夜,对端木岐的打击绝对不小,这会儿他正是满心狼狈的时候,谁看到了谁倒霉。 长城虽然不放心他,但又怕自己过去了他会难堪,于是就只能咬咬牙,先和端木棠一道回去了。 那巷子里,端木岐打发了剩下的几个黑衣人离开,自己纵身一跃,就又再次翻墙而过,回了宋楚兮那里。 彼时宋楚兮那里也已经打发了其他人,只她却并没有继续睡觉,就还是只穿了那件单薄的外袍抱着胳膊站在窗户前面。 她认出他来了,只那一眼的目光,她就认出他来了。 那些黑衣人,虽然看似起了内讧,但却明显就是同一伙的,她不确定那些人里面到底是谁要杀她的,可是端木岐既然亲自来了,那么—— 就已经足以证明,这件事是十分严重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他端木家的内部出了什么事吗?还是大局面上已经发生了一些她所看不到的变化,进而促成了她不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天很冷,可是这一刻,宋楚兮感觉不到,她只是心乱如麻。 端木岐从外面推门进来的时候,弄出来的声响不大,但她还是警觉的听到了,马上就收摄心神,转过身去。 「没去睡?」端木岐从黑暗中走过来。 他问的随意,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宋楚兮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只就平静说道:「有话你就说吧。」 她说的直白,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却是将端木岐的后话都给堵住了。 「我——」端木岐张了张嘴,却没有直接走到她的跟前来,而是在她面前三步之外先止了步子。 屋子里没有点灯,夜色浓郁,很好的掩饰住了彼此眼中的情绪。 端木岐沉默了一阵,宋楚兮也不催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开口道:「只是个意外,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这算是个解释,可是再关于更深层的东西,他却没有办法多说了。 宋楚兮只静默不语的看着他。 端木岐见她沉默了下来,迟疑了一下,这才不得已的重新举步走到她的面前来。 他的身量要高出她将近一个头,将她的身子衬托的娇小。 宋楚兮面 宋楚兮面上表情平静,无喜无悲,微微仰头,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脸。 端木岐亦是俯视下来,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过她肤如凝脂的腮边,也是看着她的眼睛道:「楚儿,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 不管曾经怎样,可是今时今日,起码这一刻,我是清楚知道的,我不想伤害你,我也不愿意伤害你。 可是这些话—— 再怎么样说出来的,也终究只会成为谎言了。 端木岐的心中感概,却是忍不住的苦涩。 「我信。」没想到宋楚兮居然突然打断他的话,她答的十分肯定干脆。虽然以前她有时候也会这样,但是就因为脸上表情笑的太过生动了,反而一下子就能叫人看出其中的虚假。可是这一次,她却不是敷衍,而是表情严肃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十分清晰的说道:「阿岐,现在你说什么话我都愿意相信你,可是如果有一天,你要改了主意了,一定要第一个先来当面和我说清楚,不管将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我只是不希望我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 宋楚兮不怕死,怕就怕最后是蠢死的。 她也不惧任何的艰难险阻,哪怕是和这天底下的所有人为敌,可是—— 她唯一不能容忍的,是再一次被人用作一颗愚蠢至极的棋子。 前车之鑑,同样的错误,她不允许自己再犯第二次。 许是两人之间总是逢场作戏成了习惯,端木岐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语重心长的突然和他说了这些话,居然就当场愣住了。 他看着她,眼底眸光复杂。 其实他知道,她现在想要的,就只是他明确表态的一个态度而已,是敌是友,或是—— 分道扬镳? 宋楚兮等了片刻,见他不语,就又拧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不能答应我吗?」 「好!」端木岐声音很轻的点了点头。 宋楚兮闻言,忽而便是如释重负一般的露出一个笑容。 不是她不好奇今晚这件事后面的内幕和真相,而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必须要保留下来的秘密,她不想勉强。 端木岐看着她脸上突然之间就再度明艷鲜活起来的表情,只觉得恍如隔世。 「那——」他张了张嘴,唇角也跟着扯出一个笑容,「我先走了。」 「嗯!府里的护卫都起身了,你当心。」宋楚兮点头。 端木岐重又笑了笑,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脚下步子走的很快很稳,那一个背影的轮廓,从清晰到模煳,再到最后隐没在了黑暗中,变化的很快。 宋楚兮站在原地目送,在他出了外间的屋子之后,她又回头去看窗外,再次目送他步履匆匆的自那石桥上面走过。 不管是岳青阳的态度,还是今晚发生的事,都足以证明,端木家那边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她隐隐觉得不安,但从心底里却竟又莫名的热血激盪,忍不住的兴奋。她不知道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可就仿佛是一个被锁在盒子里人,突然看到了即将破茧而出的希望和光明,尽管前途未知,但她知道,她想要这样的解脱。 端木岐匆匆的走过石桥,因为大门重新被封锁,外面又重新加派了守卫,他就转到墙壁的另一边,身形一跃,就翻过了墙头。 他翻墙的动作利落洒脱,如行云流水一般,可是身形落地的一瞬间,却竟然无法控制平衡,只能匆匆的一把扶住了墙壁,同时另一只手压着胸口,本来笔直的嵴背,一点一点佝偻着弯曲起来。 那一瞬间,那女人会愤怒到什么程度他很清楚,所以她下手根本就没有容情,而他—— 本来是该青出于蓝的,可是为了制造破绽,为了掩护端木棠脱身,就只能是故意留下破绽,让她能够当场确认自己的身份了。 他不该来的,他知道他本来是可以只派别人来的,可最终,还是扛不住心里的矛盾,自己亲自来了。 横竖是早晚都要揭露的真相,横竖也是早晚都要到来的结局,端木棠说的对,他不过就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可是当他本来是孤注一掷闯的进来之后,却又再度的后悔了。 被她发现他的那一瞬,没有人看到他内心的狼狈,可是那一刻,他真的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可是,他的面前,早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在他想要重新抉择的时候,已然早就没了选择取捨的机会。 端木岐用力的抓着胸口的衣物,那一块的皮肤下面,被火灼烧了一样的难受,他使劲的用力,想要将那种不适感压下去,但也许是因为用力过度,最后非但没能压住,反而的胸口一热,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殷红的血水溅在墙壁上,被夜色掩盖,完全看不到。 端木岐还是觉得胸口的那个位置胀痛发热,出了一头的汗,正在头目森然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冷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人的声音,冷酷中又透着鲜明的嘲讽。 端木岐的脑中嗡嗡作响,不过就算一时还听不真切她的声音,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会有恃无恐出现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 他松开了抓着襟口的那只手,顺手抹掉唇边的血迹,缓慢而从容的一点一点重新站直了身子。 身后的宋楚琪见他撑着墙面发 撑着墙面发愣,就只以为他是和宋楚兮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了,便就冷笑着挖苦道:「端木家主深夜到此,该不会是和我那四妹妹吵了架,所以才躲在这里神伤的吧?」 端木岐转身看她一眼,并不理会她的话,只道:「以前宋老家主在的时候,宋家就是铁板一块,现在倒是改了脾气了,随时随地都可以大开方便之门了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指责她没有看护好宋楚兮那个丫头?要知道,她可是恨不能将那丫头直接大卸八块了事的。 宋楚琪立刻就冷了脸,「端木家主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三更半夜的,你这样出现在我宋家的后院里面不合适吧?」 「合不合适的,你要如何?」端木岐反问,根本就没心思和她废话,不动声色的缓过一口气来,抬脚就走。 宋楚琪见他对自己爱答不理,心里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儿,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道:「端木家主,我知道你是无所谓的,可楚兮毕竟是个女儿家,你就这么走了,就不怕事情传扬出去,会叫她的名声受损?让她以后无法在这大郓城中立足吗?」 这个女人,也的确是有够无聊的。 端木岐冷笑了一声,忽而止了步子,却没回头的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需要我对此事负责了?」 宋楚琪只以为是他妥协,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从容的举步晃到了他的面前。 这男人真是生的极好看,得了上天特别的眷顾一样,五官面孔都完美到了叫人完全无从挑剔的地步。上回在白日里见他的时候,宋楚琪就只觉得是眼前艷光逼人,根本就不敢多看,而如今夜色之中也非但没能藏住他的锋芒,反而是将他的魅力散发到了另一个极致,极艷又极冷,叫人怦然心动之余却又自觉卑微的不敢亵渎。 宋楚琪的心中,突然就有了一点不自然的小小的紧张,她竭力保持镇定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我只是提醒端木家主一下,楚兮她不懂事,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轻重——」 「如果你觉得照顾她很麻烦,大可以随时将她送去我端木家。」端木岐不等她说完已经冷声打断。 白天的求亲帖子,他明知道她不会答应的,现在这算是旧事重提吗? 宋楚琪的面色一僵,面上神情也瞬间转为戒备。 端木岐这会儿胸口胀痛的利害,根本就没心思和她废话,直接撇了她就旁若无人的强行离去。 宋楚琪站在原地,看着他匆匆而行的背影,目光阴了阴,脸上却现出明显的恼怒情绪。 端木岐回了端木家,听长城说端木棠已经去佛堂乖乖跪着了,也就没再理会,直接就睡下了,不过他回来的晚,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也就起身收拾了出门。 长城见他的脸色不好,就不免担忧,「少主,您是不是没休息好?现在也没什么事,要不您就再歇一歇吧。」 「不必了。」端木岐拒绝了,直接面无表情的出了院子。 他也没出门,而是穿过花园,去了老夫人住的主院。 彼时那边的屋子里,老夫人也才起床,被丫鬟们服侍着刚刚梳洗穿戴好,端木岐也没等任何人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 「少主!」丫鬟婆子们赶紧行礼。 「都出去!」端木岐淡淡的开口,语气不重,却是不怒而威。 程妈妈悄悄看了眼老夫人的反应,却见老夫人的脸色阴沉,但是她既然没开口反对,程妈妈也就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匆匆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气氛,冰冷而诡异。 端木岐的面目清冷,只负手站在那里。 老夫人本来是背对门口的妆檯坐着的,片刻之后,她却是身子一矮,直接从那绣墩上滑下去,一咬牙,屈膝跪在了地上。
第006章 他们都是疯子! 老夫人这一跪,着实有些不合情理。 端木岐唇角挑起一抹笑,从后面看着,忽而嗤笑道:「原来你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老夫人也不说话,只是面沉如水。 她说是跪着的,可是脸上的这个表情看上去,却分明不是心悦诚服。 「你就没什么话说?」端木岐看着她的背影,散漫的开口。 「少主是为了昨夜属下误伤您的事情来兴师问罪的吗?」老夫人道,开口的语气十分之冷硬。 「这个可以暂且放开不提,我现在更好奇的是,昨夜你为什么会跟我到了宋府?」端木岐道。 既然昨夜彼此的行迹都已经暴露了,那么现在多说无益。 老夫人紧抿着唇角不说话。 「如果昨天截到的不是我,你是不是就准备直接下杀手了?」端木岐再次开口问道。 这老太婆昨夜绝对是冲着端木棠去的,虽然端木棠是算计准了他会赶过去,但如果他去的稍微迟了,让这老太婆先一步赶到的话—— 以端木棠的身手,在她手下估计是走不过三招的。 老夫人默不作声,只面色冷凝的跪在那里。 端木岐款款踱了两步,再度开口道:「有些话,还是先当面说明白的好,因为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弯身,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死咬着牙关,腮边的肌肉都有点扭曲变形,这时候,才是深恶痛绝的狠狠闭了下眼睛道:「那么少主是否可以也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昨夜——你是真的想要要了宋家那个丫头的命吗?」 「不可以?」端木岐并不否认。 「你这是不忠不孝!」老夫人突然失控,面目狰狞,歇斯底里的吼叫出来。 「何为忠孝?」端木岐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反问,「一直以来,你们辅佐我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匡扶社稷,重整山河吗?到底是我中途改了心志,还是你存了私心,主次不分了?」 老夫人被她问住,哑口无言。 端木岐也不在乎,只就看着她的侧影,冷讽的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你说是尊我为主,却也只是暂时的而已,毕竟你心里真正信服之人不是我。以前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也懒得管你,但是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之后,我觉得我们好像有必要当面再论一论这个主僕尊卑了。我可以容忍你的私心,可是——」 「少主——」老夫人忍无可忍的咬牙打断他的话,忽而冷笑,「论及私心,难道真的只就我有吗?你呢?你敢说你今天过来寻我就不是私心使然?」 她不知道昨天夜里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本来是以为自作主张想要对宋楚兮下手的那人是端木棠的,甚至于后来在宋家截住了端木岐之后也怀疑他是不是在给端木棠遮掩,可是她留在府中的眼线却看到只在差不多是她刚一出门的那个时间,端木棠就已经回府了。 所以昨夜突然兴起去了宋家的人就是端木岐。 「如果昨夜你是真的一时起了杀心,那么现在呢?你既然是来找我,就应该是已经改了主意了吧?」老夫人道。 其实端木岐如果就是不想宋楚兮活着了,随时随地都可以动手,绝不会因为头天夜里受到阻碍就存有什么忌惮。 他没有再次出手,也就只能说明—— 到底,他还是捨不得那个丫头的。 「就算我也有私心,那又怎样?」端木岐也不恼怒,反而气定神闲的勾了下唇角,「可是我说过,尊卑有别,你明白吗?你的私心,是不能凌驾于我的私心之上的。」 老夫人是没想到他能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无耻的论调来,胸口顿时就被一口气堵住,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要谁生,或者要杀谁,这个,应该听我的。」端木岐继续说道,他本来也只是语气强势,这时候却是整个话锋一转,就连眼神都变得阴冷恐怖,「能做到的话,你就继续留在端木家做你的老夫人,如果你保证不了,那么——我这就替你安排一副棺木,明天你就滚回山上去。」 他是说到做到的,而端木家到底有没有这个所谓的老夫人坐镇,其实也早就无关紧要了。 端木家的这点权势,老夫人还没看在眼里,只是现在端木岐的心思难测的很,如果她一旦离开,就更把握不准他的动态了。 老夫人用力抿着唇角,不想松口。 端木岐就又站起身来,他款步走到老夫人右边的一个桌子前面,取过那上面供奉的一把古剑观摩。 老夫人拧眉看过去。 端木岐突然横剑出鞘,一双桃花眼,妩媚绝艷间,带一种俾睨天下的冷蔑气势,凉凉道:「这是唯一一次,知道吗?」 长剑的冷锋,恰是压在了老夫人的颈边。 那种凉意,根本就不需要经过真实的接触,就已经过可以冷到了骨子里。 老夫人的脸色铁青,她拼尽全力的使劲挺直了嵴背,忽而嘲讽的冷笑,「虽说尊卑有别,但我与少主之间至少还有半师之谊,昨夜误伤了少主,我自知有罪,至于其他的事——我自认为问心无愧,少主要驱逐我?你要用什么名头?」 横竖两个人都是各怀鬼胎,各有各的私心,谁也不比谁更光明正大一些。 端木岐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惧生死,可是 知道你不惧生死,可是难道也不替岳青阳想一想吗?」 老夫人的心头剧震,神色微微一变。 端木岐突然就兴致缺缺,将那长剑插回剑鞘里,一面踱步,一面继续道:「难道你就只知道盯着我,而没有去注意他吗?难道你就没发现,事到如今,他的目的和私心也都和你的完全背道而驰了?今天你忤逆的是我,我心情好的时候,不会与你计较,可是将来对上他呢?」 岳青阳确乎是对宋楚兮的事情格外上心,提起这个,老夫人就胸中郁结。 她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很显然,如果他一直这样的话,是终有一天要逼着她和他翻脸动强的。 「明白了吗?」端木岐已然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狼狈神色,当即就冷笑了一声,「横竖我这个所谓的主子,你是从来就没当回事的,我也用不着你在我和那人之间选立场,不过么——」 他说着,居然刻薄至极的,眼中就带了些幸灾乐祸的神情,颇为语重心长道:「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是该仔细的权衡,好好的决定一下你在岳青阳和那人之间的立场了。昨晚的事,就此揭过,我不会透露给岳青阳知道,但我还是那句话,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有本事再违逆一次我的意思,我可就不管了。」 如果让岳青阳知道昨夜宋家发生的事,十有八九是要将那孩子逼的彻底爆发的,老夫人确信,在这一点上,端木岐没有危言耸听。 端木岐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出去。 老夫人跪在那里,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却又好像,没听见,直到许久之后,脸上表情都还一直是狰狞和扭曲的。 端木岐怎么能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那个贱丫头,那个死丫头! 先是端木岐,又是岳青阳,她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汤?居然是把这两个人都逼着背离了原本的初衷? 听端木岐的话,他现在就只求成败,不会管别的了,可是岳青阳那里—— 不!不行! 就算他们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也绝对不能放弃,就算只凭她自己的力量,难道她还拿捏不住宋楚兮那么个小丫头吗? 这样想着,老夫人眼底的神色就越发显得坚毅。 「老夫人——」院子外面,传来甄妈妈的声音,「早膳准备好了。」 老夫人立刻收摄心神,单手撑着旁边的凳子爬起来。 甄妈妈带了两个丫头端着托盘从外面走进来,见她正站在妆檯前面,不禁奇怪,「老夫人,早膳好了。」 她一个站在那里做什么?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了声,片刻之后迴转身来的时候,面上神色已经恢復如初。 甄妈妈也没多想,赶紧招唿了丫头没摆饭。 天京。 宣王府。 宋楚琪回归的消息,很快就被各方势力洞察,不过因为殷湛对有关宋楚兮的事情都额外关注一些,所以相对于其他渠道,他这里的消息来的应该算是最早的了。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卫恆这几天出京办事去了,所以消息就换了卫霖过来禀报,「就在四小姐回到大郓城的当天,那位大小姐同时归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四小姐当场就和她闹的很僵,后来宋家族中的长老们走后,四小姐就被那位大小姐强行勒令送回了住处,其实——已经相当于是软禁了吧。」 宋家姐妹之间的关系向来亲厚,会弄成这样,着实叫人意外。 殷湛面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再次确认道:「确定就只是软禁,那女人再没有别的进一步的动作了?」 「是的。」卫霖点头,「因为王爷特别吩咐,所以有关南塘方面的消息都是特别确认好之后才传回来的,只是软禁,四小姐倒是没受其他的委屈。只是据说当时那位大小姐要进门的时候,她闹的特别难看,把对方逼迫的狠了,这中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也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卫霖说着,心里也终究是犯嘀咕,想了想就又重新抬头看向案后的殷湛道:「不过王爷,这件事难道就真的是巧合吗?那位大小姐居然刚好赶着和四小姐同时回府了?而且她这么多年来行踪不明,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了。」 「巧合?」殷湛弯了弯唇角,眼底闪过一丝冷蔑的情绪。 他站起身来,把桌上放着的两本书随手放回书架上,一面冷冷说道:「如果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那就好了。」 卫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这么说来就极有可能是有心人士的安排了?那么那位宋家的大小姐——」 这几年宋楚琪的行踪成谜,很多人都想弄清楚了她的去处和行踪,可她回家之后,居然也是含煳了过去,并没有交代。 如果她真的活着,那么她是去了哪里?还有—— 现在她要重回宋家,总该是有点什么目的吧? 如果只是她自己的意愿也还罢了,万一这几年她在外面再和朝廷或是哪一方比较重要的势力之间有所勾结的话,她这次折返宋家的意图就肯定是不单纯了。 「宋家那位嫡长女的秉性脾气,之前不是叫你们去探查过了吗?」殷湛只是这样说道。 卫霖拧眉想了想,这一次就不由的屏住了唿吸,「别的姑且不论,据说她对四小姐是一 四小姐是一直十分维护的。」 可是这也不能就是证明什么的,毕竟当时是宋楚兮先挑起的事,她都那么不客气了,难道还能要求人家一直拿热脸往上贴吗? 殷湛的手指从书架顶层格子上的一排书本上点过,然后又抽了一本出来,一面坐回了椅子上,一面才又面无表情的慢慢道:「那宋楚琪的性子我是不知道,不过她么——想来十有八九不是那个女人的身份有问题,就是她已经叛出了宋氏,和别的什么人搅和在一起了。」 宋楚兮的性情,他十分清楚,宋楚琪既然是对她那身体的本尊有恩,那么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就给了对方难堪的。 「之前宫里的太后对宋氏和端木氏之间的联姻,虽然没有撮合,但至少明面上也没站出来表示反对,这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端木氏和宋氏,应该不是今年来被朝廷逼的才动了联手反抗的心思,而极有可能是从很早以前就达成了某种秘密协定的。」殷湛分析道。 不是他以为私人感情的影响而对端木岐有所成见,而是端木岐本身的确就是个心机很深又手段颇狠的人,宋太后对宋楚兮的感情是有的,这其中如果不是夹杂了别的更深层的原因,她当时不会答应让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走的太近的。 而宋楚兮的目标明确,就是要借南塘的势力和朝廷抗衡,所以她和端木家,乃至于和现在的南塘都是目标一致的。 现在宋家突然出现的那个宋楚琪,被她列入了黑名单,那就说明这个「宋楚琪」所图的目标和她背道而驰。 她要终结宋家和端木家的合作吗? 「目前还没有任何的迹象。」卫霖综合他手中得到的消息,还是难以摸出个头绪来。 殷湛沉吟着想了一想,却是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最近——太子府和怀王府都有什么动静?」 「两家都很安静。」卫霖道:「四小姐一脱身,留着彭泽太子在京也没了利用价值,皇上直接就没管,彭泽太子走后,怀王和太子双方面都很安分,不仅处事低调,有日子没有互别苗头了,怀王最近更是深居简出,每天除了上朝,还把所有的应酬都推了,看着好像是为了故意收敛锋芒,做给皇上看的。」 前面殷绍和殷梁之间互相撕咬的太厉害,皇帝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现在这双方都偃旗息鼓避风头呢。 「若要这么解释,倒也是顺理成章的。」殷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卫霖却看出了他态度之间的勉强和敷衍,揣度道:「王爷,您难道是怀疑宋家那位大小姐的出现会和太子或是怀王有关?」 论及心机,殷梁远不是殷绍的对手,所以这件事,还是倾向于殷绍的程度更大一些。 殷湛的唇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有没有觉得殷绍他的运气是着实太好了点儿?」 卫霖不甚解,拧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属下愚钝——」 「那宋楚琪的身份,不是已经被宋家的宗族承认了吗?」殷湛道,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的敲击座椅的扶手,一面语气冷淡的慢慢说道:「虽说有关见识和性格都是可以被训练和模仿出来的,但这天地茫茫之间,想要找出一个可以以假乱真的人来——那机率能有多大?」 天下之人,的确是有相像的,可是能像到把所有人的眼睛都蒙蔽过去的——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 如果说那个女人真的是殷绍送出去的暗桩的话,那么他会想到要用这一招也只能是在四年前,宋楚琪失踪的消息被证实了之后。 用四年的时候,找一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然后将她彻底训练成宋楚琪? 用来训练的时间是够了,可是找人的时间么—— 这个,真的就只能是归功于殷绍的运气了。 「王爷还是觉得现在宋家的那个应该不是真正的宋大小姐?」卫霖道。 「是不是的也没关系了。」殷湛冷笑,「而且她到底是不是的,只等着看她后面会做什么事也就清楚了。如果她的出现真的会和朝廷这边有关的话,那么——」 殷湛的话,只到一半。 卫霖的心中飞快的权衡计较,然后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肯定道:「她会选择和宋承泽连成一气。」 宋氏和端木岐联合起来的力量,足以掌控整个南塘,现在的端木岐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想只凭一个女人去捣毁他的力量,那是不可能的,更有甚者,这个女人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求存都难,这样一来,她就要寻求你别的庇护了,那么她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和端木岐和宋楚兮都有仇的宋承泽了。 这么一联繫起来,好像整个事件的脉络也就清晰了,也能解释那宋楚琪为什么到了宋家还一直无所作为的原因,因为很有可能—— 她从暗中已经开始做了。 联络宋承泽,然后达成里应外合的进行反击并且夺回宋家的协议。 卫霖想来,突然就觉得危机重重,试探道:「那王爷,这件事要不要想办法先给四小姐提个醒儿?也好让她提前有个防备。」 「她既然和那女人划开界限了,就说明她已经心里有数了。」殷湛道,眼底的颜色也不由跟着沉淀的很深,「而且南塘那边的局势远比你我眼前 比你我眼前所见的更复杂,如果是连宫里的宋太后都在不遗余力的配合着他们要做点什么的话,那就更能说明他们要谋求的东西不简单,这整件事的背后可能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宋太后不会只是为了成全两个年轻晚辈的瞎胡闹就给他们提供便利的,只从这一点上就足见现在南塘所谋之事一定目标深远。 而现在他们如果是在只对形势一知半解的前提下就先一脚踩进去,那就极有可能会不知深浅的直接被活埋掉了。 「总之先不要打草惊蛇了,先看看再说。」殷湛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她那边一定要盯紧一点,以防万一。」 「王爷放心吧,我们的人手都安插好了。」卫霖点头,神色之间却是颇有些迟疑的偷偷瞄了殷湛一眼。 这时候殷湛刚好是仰面朝天,在盯着屋顶的横樑想事情,只道:「没别的事你就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卫霖拱手一揖,心不在焉的转身走了两步,犹豫再三却还是再次止了步子,「王爷,还有一件事。」 殷湛稍稍坐直了身子,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有关四小姐的——」卫霖道,大概是因为不很确定,所以便迟疑了一下,然后才一咬牙道:「王爷,月前四小姐在咱们府上暂住的那两天她不是不舒服吗?属下奉命每日早晚去给她把脉,她那脉象——」 卫霖的确是不很确定,故而就说的十分犹豫。 「有什么不对?」殷湛不由的屏住唿吸,事关宋楚兮的每一字,都由不得他不重视。 卫霖着实为难,但是有些话,在心里藏了许久,一直不说,他也总觉得心里不安稳。 殷湛有多在乎宋楚兮,他一清二楚,所以哪怕是有任何一点不好的迹象,都必须慎重。 卫霖心下定了主意,就飞快的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是这样的,之前属下几次给四小姐把脉的时候,发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迹象,属下也不知道这样推论对不对,总之她那脉象虚浮的症状总让属下觉得怪怪的。」 「你不是说她的脉象没问题吗?」殷湛沉吟。 如果真是宋楚兮的脉象上诊出了什么,那么卫霖就绝不能拖着到了现在才报给他知道。 「是没问题,就是先天不足引发的脉象虚浮,但是王爷,无论是在宋家还是端木家,四小姐身边应该一直都有最好的大夫贴身调理的,汤药不断,补品不断。通常这种情况下,如果她的身子还能消化这些药力,那么多少应该会有好转的趋势,要么——就是病入膏肓,一日更胜一日的衰弱,慢慢把整个身子耗干了。」卫霖解释,因为没有真凭实据,故而他就一直很犹豫,一面说,一面不住的去观察殷湛的脸色,「四小姐的症状,她平时好的时候几乎和正常人无异,可见她用的那些药对她的身子是起了作用的。在咱们府里的那两日也是,给她的补品汤药她都用了,可无论是那夜她强闯浮屠塔引发了旧疾的时候还是后面缓过来的那两天,属下发现她那脉象其实是没多大差别的。」 从浮屠塔上下来的时候,宋楚兮明显是损耗过度,看着几乎就要丧命的,但她平时好的时候,除了外表看上去瘦弱一些,几乎没什么明显的症状的。 就是这样身体状况相差悬殊的情况下,脉象怎么会没有大的差别? 殷湛虽然不懂医术,但也觉得这样的事情蹊跷不实。 「你在怀疑什么?」抿唇沉默了片刻,殷湛问道。 卫霖瞧着他的脸色,郑重的拱手一礼,正色道:「属下在想——四小姐那脉象虚浮,怎么好像是在不断被什么东西损耗所致?」 话虽是这样说,其实卫霖自己本身就觉得这个推断有漏洞。 如果宋楚兮的身上真有什么问题,真的接触过会损害她身体的东西,卫霖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他自认为不可能从她的脉象上摸不到任何的痕迹。 但宋楚兮那样的身体状况,就是反常,就是让人琢磨不透又理解不了。 案后的殷湛,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再吐露一个字。 这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灯罩下面烛火的灯芯偶尔爆发出一点不是很鲜明的爆裂声。 三月中的天气已经回暖,但这京城北方之地,夜里还是透着明显的寒意,夜风吹打着窗纸,偶尔吹的窗棂一震。 卫霖回头看过去一眼。 殷湛也抬头看了眼角落里的水漏,沉默了很长时间,一直到许久以后,他方才目色深沉的开口确认道:「你能确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就是因为没有查到迹象也没有把握,所以属下才一直没妄断。」卫霖道,一筹莫展的摇头,「可是王爷,既然南塘之地兇险,危机重重,那您要不要想办法把四小姐先弄出来?让她和那居心不良的女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总归是不太安全的。」 「你当哪里又是真正安全的?」殷湛讽刺的冷嗤一声,反问道:「这京城之地安全吗?」 相对而言,还是南塘天高皇帝远。 卫霖知道多说无益,嘆了口气就转身先退了出去。 南塘。 大郓城。 那夜的风波之后,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又飞快的恢復如常。 只是自那天之后,端木岐又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 有出现过。 他不出现,宋楚兮也不强求,倒是岳青阳,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以看病为名,有时候给她带一点东西,有时候就只陪她说说话。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来,他也总是行色匆匆,经常都是屁股还没坐热就火急火燎的赶着走了。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又是一轮春夏,飞快的就进了残荷满池的九月。 这天一早,岳青阳匆匆的提了药箱从院子里出来,本来是要去宋府的,匆匆忙忙的走在花园里,不经意的一抬头,就见前面一个熟悉的人影刚好从前面小路的尽头拐了过去。 那个人是—— 端木棠? 岳青阳愣了一愣,这才恍然发现他确乎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端木棠了。 端木棠这人从来就高调,不仅没什么正经,还喜欢到处乱晃,以前有事没事的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但是这一次,好像是足足有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岳青阳本来也没多想,只将这归咎于自己最近嫌少出门的缘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还总是觉得怪怪的。 这样想着,他就不免微微失神,脚下步子有些缓慢的继续往前走,等他到了大门口的时候,端木棠已经上了马车离开了。 「青阳公子,您这是要出门吗?」门房的小厮赶紧迎上来。 「是啊,去给我准备马车吧。」岳青阳颔首。 那小厮应声去了,他想到了端木棠的事情还是觉得奇怪,就转而招唿了那门房的管事婆子过来问道:「八公子最近还是经常出门吗?」 「啊?」那婆子似是有些意外,「不啊,也就最近这十来天才又开始出门的,青阳公子您不知道吗?前面有段时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八公子好像是把少主给得罪了吧,被少主勒令禁足,给关起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算一算——好像有半年了吧。」 端木棠被端木岐勒令关起来了?这也就难怪他会觉得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可是这话不说还好,岳青阳听就越是觉得蹊跷。 端木岐和端木棠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很清楚,无缘无故的,端木岐定然不会随便就将端木棠给关了,一定是端木棠做了什么事而惹怒了他了。 可是,纵观这阖府上下,端木棠难道还能翻出个风浪来不成? 岳青阳的心中起疑,待要继续思索的时候,那小厮已经带人把马车从旁边的小门里赶了出来。 「公子,马车给您备好了。」 「嗯!」岳青阳回过神来,先上了车。 因为这段时间他一直不间断的拜访,宋家的人也早就习以为常,门房那边只象徵性的和二夫人打过招唿就可以放了他进来。 岳青阳去到秋水榭的时候,这段时间院子里无景可赏,宋楚兮穷极无聊,索性就躲到书房里练习书法去了。 岳青阳先到花厅里等了会儿,宋楚兮才被院里的丫鬟叫了回来。 她和岳青阳之间比较随意,进门就直接笑道:「你真不用这样经常的过来看我,我又不会闷出毛病来。」 岳青阳从敞开的大门往外看去,但见那荷塘里一片萧条的精緻,心里就莫名的添了几分躁意。 他勉强的将这种情绪先消化掉大半,然后才开口道:「横竖我也没事,就当是出门散步了。」他取出脉枕,给宋楚兮试了脉。 宋楚兮很配合的让他诊了脉,一面无所谓的笑道:「最近我都足不出户了,一直安养着,不诊也没什么事的。」 对于她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体状况,她似乎已经完完全全的接受了。 她是豁达,可是每每岳青阳看在眼里,心里却总会莫名的恼怒烦躁,尤其是日子拖得越久,他的心情越是难以维持平静,突然就没好气道:「你就不能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吗?」 宋楚兮被他吼的一愣,笑容不由的僵在脸上。 岳青阳骤然对上她的视线,这才勐地察觉自己失态,脸上神色瞬间就尴尬了起来,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最近有点事情,所以——心情不大好。」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就有欲盖弥彰之嫌。 其实宋楚兮知道,这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他一直都在绞尽脑汁的研习药方,想要试着根治她的病,大约是收效甚微的缘故,所以才会让他生出这么巨大的挫败感。 「不妨事的。」宋楚兮笑笑,也不揭穿他。 岳青阳还在为了自己的失态而尴尬,沉默了一阵才道:「再有两个月就又要到年底了,今年的话——」 一转眼,这一年就又要过去了。 「阿岐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足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端木岐了,现在再提起他的名字的时候宋楚兮居然会觉得有些生疏,她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笑道:「进京朝贺要带的礼物是不是这会儿就已经要着手准备了。」 今年的这个境况,她是肯定别想进京了,当然了,就算只冲着她在天京的那个破烂人缘—— 她也还是不要老实在南塘这里窝着的好。 岳青阳其实是一直都不知道她和端木岐之间断了来往,听了这话不禁奇怪,「怎么?他没跟你说?」 见不见面的,到底也只是她跟端木岐之间的私事,宋楚兮笑了笑,就含煳着岔开了话题,遗憾嘆道:「我也不想问啊,随便他要带什么 他要带什么去吧,反正今年我是哪里也去不成了,只能老实在这院子里呆着了。」 她道不是抱怨什么,可岳青阳听了,心里还是堵得慌。 他四下里看了眼这偌大冷清的一个屋子,问道:「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计算是除夕夜,他们也未必会放你一起出去守岁的吧?」 「是啊!她又不会进京去,铁定就只能密不透风的看着我来寻乐子了。」宋楚兮调侃道。 这件事她已经确认了,那冒牌的宋楚琪果然是怕在宋太后面前露出破绽,所以一早就推了年关进京的行程了。 只是这转眼已经有半年多了,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和宋承泽那边达成所谓的共识。 宋楚兮的心思重,所以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但岳青阳却明显的心事重重,时不时就不自觉的走神了。 和往常一样,这天他也没在秋水榭呆的太久,只喝了杯茶就起身告辞了。 宋楚兮送他到院子里,看他出了远门方才转身回屋。 岳青阳步履匆匆的走走在花园里,从一个院子前面经过的时候,恰是听到里面管家正在给新进府的几个侍卫训话,「半年前咱们府里曾经晚上闹过一回贼,惹得大小姐十分的不痛快,你们这些新来的,罩子都放亮点,有点眼力劲,尤其这下半年年关前的两三个月,盗匪都最是猖獗,千万不能再有疏失,知道吗?」 半年前这宋府里面闹过贼?这事儿他怎么从来没听秦菁提起过? 岳青阳的脚步忍不住的顿住,不多时管家交代完了事情就从那院子里出来,见到他,不禁差异,「岳大夫?您又是来给四小姐请脉的吗?」 「是啊!刚刚看完诊,这就要走了。」岳青阳定了定神,聊作不经意道:「不过我刚才好像听说前段时间府上招了贼?损失大吗?」 「发现的及时,倒是没丢什么东西,让您见笑了。」管家道。 「那就好。」岳青阳颔首,进一步确认道:「那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很久了,我记得那会儿也才三月吧。」管家思忖着,想起那天被杀的几个护院还有点心有余悸。 岳青阳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神情不对,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已经脱口道:「那些盗贼该不会是冲着秋水榭去的吧?」 两人本来就只是在闲聊,那管家没有戒备,下意识的就「咦」了一声,「您怎么知道?是四小姐说的吗?」 居然真是冲着宋楚兮的? 「是啊。」岳青阳脑中那个不安的揣测在飞快的凝结出一个越来越鲜明的轮廓,他压抑的屏住唿吸,面上只不动声色的继续套话道:「说是现在想想都还觉得恐怖呢。」 「可不是么,门口的守卫都被杀了,还好发现的早,如果真叫那些盗匪闯进了屋子里,可不定要把四小姐吓坏了呢。」管家更是长吁短嘆。 三月的时候,宋楚兮的院子里那里有歹人闯入,甚至闹出了人命,端木棠被莫名其妙的关了有大半年之久,甚至在三月的有一段时间里,他还偶然瞧见端木岐露出病容来,这些事情的时间赶得那么巧,难道会只是个巧合吗? 岳青阳的心中有一种愤怒又痛恨的情绪煎熬,让他只在那一瞬间就几乎完全的无法忍受。 那些人简直丧心病狂!不,那些简直就是疯子! 他带着满腔的怒气匆匆回府,进门之后就忍无可忍的直接奔了老夫人的院子。
第007章 她不该是我的吗? 岳青阳素来都是个性情温和又平顺的人,虽然有时候言语不多,但是对任何人差不多都是彬彬有礼的。 可是这一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他那脸上表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是狰狞的,看上去十分骇人。 「青阳公子——」雪竹正坐在门廊底下做绣活,见他直冲进来,不由的大惊失色,迎上前来阻拦,「您要见老夫人吗?等奴婢先——」 「不用!」岳青阳一把挡开她的手,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彼时老夫人正闭目坐在暖阁里捻佛珠,程妈妈陪在旁边。 他这一下开门的动作弄的很大,程妈妈几乎是吓了一跳,沉着脸看过来,才要斥责哪个奴才不懂事,见到是岳青阳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倒是狠狠得愣了下。 老夫人也睁开了眼睛,不过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这也是最平常的事情一样。 岳青阳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程妈妈直觉的就心里紧张,试探着侧目去看老夫人,「老夫人,是青阳公主来了。」 岳青阳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先静止了片刻,然后就一步跨进门来,直接对程妈妈道:「程妈妈你先出去。」 程妈妈还是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老夫人的反应。 岳青阳这么闯进来是为了什么,老夫人的心里已经隐隐有数,只是她却面不改色,也坐着没动,只就平静如初的给程妈妈使了个眼色,「你带丫头们到院子外面等着吧。」 不是到院子里,而是直接赶出去? 程妈妈的心中越发不安,总觉得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不过老夫人的命令她不能违逆,只就顺从的应了,「是!」 程妈妈快走出来,反手合上房门,再一招手,把院子里的所有丫头婆子都带着先退了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岳青阳和老夫人两个人。 岳青阳脸上表情丝毫不见缓和,直接走过去,迳自走到那暖阁里,然后就二话不说的跪了下去。 老夫人知道,这些年里他对自己怨怼很深,经常的顶撞和不敬,让他这样稳稳的一跪,已经是十分反常了。 「有话就直接说。」老夫人心里不悦。 她能猜测到岳青阳这样做的原因,心里这就已经开始堵得慌。 「我喜欢那个丫头,你让我娶她吧。」岳青阳开口,直白的完全根本就不带一个字的曲折。 他的语句简短且干脆。 老夫人听在耳朵里,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 她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但是出于本能的就脱口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宋家的那个丫头,」岳青阳道,语气依旧冷静且干脆,毫不拖泥带水,「我要娶她为妻。」 这一次,语气甚至比前面还要强硬。 老夫人原还以为他会闯进来,至多就是和自己大闹求情的,却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直接就突发奇想,说要娶宋楚兮。 她心里的愤怒,只在一瞬间就已经充斥到了顶点,好像是用什么方式也发泄不出去了。 她的面目开始变得扭曲,腮边肌肉因为愤怒而抽搐抖动,目光找不到落点的四下里飘荡一圈,最后便是忍无可忍一把甩出了手中紫檀木的佛珠。 她是内功深厚之人,这一下又是盛怒之下由心而发,佛珠刚好砸在岳青阳束髮的玉冠上,将那玉冠砸裂成两半,落在了地上。 老夫人的面色通红,胸口起伏,再就不想多听他一个字的说法,霍的抬手一指门口,歇斯底里的怒吼道:「你给我出去。」 岳青阳跪在那里,嵴背笔直,一动不动。 他的面容冷静,却自有那么一种无坚不摧的刚毅和坚定,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老夫人怒极了的一张脸。 他说:「您应当知道,我今天既然会求到您的面前来,就肯定是已经把一切都想好了才做下的决定,二十一年了,这二十一年来,我对您事事顺从,我也从来就没求过您任何的一件事,只这一次。」 他在老夫人面前,所用的称唿永远都是「您」。 看似尊敬,实则也是疏远。 这么多年了,老夫人每每听他这么说话就心里别扭,可是再别扭—— 这苦果也是她自己酿出来的,只能硬着头皮吞下去。 现在又听岳青阳用这样的口吻和自己说话,老夫人心里的火气就更是压不住的往外冒,她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就是指着大门口的方向一再歇斯底里的咆哮,「我叫你出去,滚出去!」 「为什么?」岳青阳的脾气很好,从容安静的看着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因为您是长辈,为了以示尊重,所以我不能瞒着您,这才过来的。当初您给我提的要求,这些年我全都在一丝不苟的照办,娶妻生子而已,这件事,您好像没有告诫我,说这不能做?」 娶妻生子?老夫人当然也盼着他娶妻生子,可是他要娶的妻子是宋楚兮,这却是绝对不行的。 老夫人死死的咬紧了牙关,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岳青阳也不避不让。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至极,虽然外表看上去冷意纵横,杀机四伏,但实际上两个人的眼神拼杀,也几乎是要将对方给焚烧了。 岳青阳的意志坚定,最后反倒是老夫人熬不住了 反倒是老夫人熬不住了。 「哼!」她突然有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一面穿鞋下地,一面讽刺说道:「你是真的心仪那个丫头吗?」 她的语气,突然就缓和了下来。 岳青阳却还是一贯如初,从容的不答反问,「这和我要娶她为妻有矛盾吗?」 老夫人一听这话,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就又冒了上来。 她霍的抬头,岳青阳已经迷奸不改色的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我到了这般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那个丫头在宋家现在又不受宠,好像我这也不算是高攀吧?」 老夫人闻言一窒,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虽然强势,可是在这件事上,她却一直都知道是自己亏欠了岳青阳的。以往岳青阳有时候阴阳怪气的顶撞她,她也只当是弥补了。 可是那时候,他也就只是拐弯抹角的讽刺两句罢了,但这一次,他却是用言语挑明了这件旧事。 老夫人自己心里有愧,张了张嘴,一时反而无话可说。 「从小到大,我都听你的话,你要我放弃的,我就顺从的放弃,你要我遵从的,我也从不忤逆,于是本该是属于我的所有的一切,但凡是你说我『应该』怎样,我就统统都给你。二十一年了,我寄人篱下,我一无所有,就连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无时无刻不在议论我,嘲笑我。所以,是不是到了今时今日,就连你也习惯了我这样卑微骯脏的被人踩在脚下?连你也觉得我本该就是这样低贱的人?」岳青阳问道。 明明是他一生的痛楚所在,可是他的语气却很平静,无喜无悲,只是因为压抑的太过强烈了,用心去听,却能从字里行间品出一种已经深刻到了骨髓里的绝望。 老夫人的心中触动颇深,眼中慢慢流露出掩藏不住的心虚的情绪。 她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力气,那神情也变得浑浑噩噩的,扶着炕沿,缓慢而艰难的坐下。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沉默了半晌,老夫人才开口解释。 「你不需要给我解释这些,你的目的和苦衷我都知道。而且这些年,我无名无姓,无亲无家,这些我都习惯了,也已经不在乎了。」岳青阳道,说着,反倒是无所谓的勾唇一笑,他看着老夫人的脸,但是下一刻,眼中却是突然爆发出深刻而鲜明的怨怒情绪,冷冷道:「可是我不甘心。」 老夫人被他的这个语气惊了一下,愕然抬眸看他。 岳青阳的面孔,鲜有的带着某种冷酷至深的表情,出口的字字句句也都是清晰而冷硬的,「这么多年了,他顶替我的身份,占据我的一切,那些声明财富,我都不在乎,我也不屑于同他去计较,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连我喜欢想娶的女子也都要先随他去挑?」 他是觉得和宋楚兮投契,但好像也没到什么铭心刻骨的地步,他就只是单纯的喜欢她,喜欢她的豁达乐观,喜欢她坚强倔强,他觉得那个女孩儿很好,他觉得她足够吸引他的目光。 其实他一直都是个清醒理智的人,他知道感情的事情要将就两情相悦。宋楚兮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许就只是将他当成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朋友,如果只是普通的情况下,这时候他并不会强求,可是—— 现在他却明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孩儿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被人那样的算计糟蹋。 他做不到无动于衷,他做不到冷眼旁观,看着她就那样的在眼前破败凋零。 有许多,真相都已经冲破到嘴边了,可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没能告诉宋楚兮知道,而选择让她继续被欺骗,被算计,因为从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里面,有他在世上的至亲之人。 他的祖母,呕心沥血的辅佐幼主,几十年来,矢志不渝。 即使她牺牲了他,可他知道,打从心底里讲,祖母也还是疼他的。 所以虽然不齿于老夫人等人的所作所为,岳青阳却也始终的守口如瓶,因为他知道老夫人和端木岐那些人苦心经营到今天,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努力,而这所有的努力和无数人的性命,不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毁于一旦。 他对他们,不能苟同却又不能叛出,这些年的每一天,他都觉得煎熬无比,不是因为痛恨嫉妒端木岐占据了他的身份,拥有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却要生活在一群野心勃勃的疯子中间,他永远都处于矛盾和痛苦当中。 直到现在,因为宋楚兮的事——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青阳——」老夫人无力的嘆息,「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别钻牛角尖。我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可是那不可能!这世上的好姑娘何其多,你不要再跟她来往了。」 「是啊,世上的好女子何其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叫我遇到她了呢?」岳青阳也是自嘲的苦笑。 老夫人身心俱疲,一个字也没有力气多讲了,只就双手撑着炕沿,颓败无力的坐在那里。 「不能停止吗?」岳青阳看着她,再次确认道:「这些年来,你们把他保护的很好,也教导的很好,根本就不愁大业难成,至于宋家的那个丫头——」 「别再提宋家那个丫头了。」老夫人突然再度失控的嘶吼。 她现在是最烦有人提起宋楚兮,可偏偏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端木岐是,为了那 是,为了那个丫头,阴阳怪气的来找她的麻烦,现在岳青阳又是,就为了那个丫头,居然跑过来威胁她? 简直岂有此理! 如果不是留着那个丫头还有用,别说端木岐要杀她,自己不会阻止,就她自己,就绝对不会叫那个惹是生非的死丫头多活一日。 老夫人的眼神,在那一个瞬间就又变得阴毒无比。 「如果我说我非她不娶呢?」岳青阳自知自己还是说不动她,于是惨然一笑,这一个笑容,真的是悲凉到了骨子里。 老夫人愕然的张了张嘴,还想要骂他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居然好像已经有气无力。 岳青阳只是看着她,仍是字字清晰而稳健的说道:「那么今天我就明确的跟你一次说清楚吧,我要娶那个丫头,我要娶宋家的四小姐宋楚兮!您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总之在这一生里,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别人。」 岳青阳是个性老夫人最清楚,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 今天这些话他既然说出来了,他就绝对做得到。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老夫人阴测测的开口,她本来想极力的维持冷静,可是只吐露了第一次个字,后面就又成了控制不住的咆哮。 「如果您觉得是,那就当是吧。」岳青阳道。 他说着,顿了一下,然后又像是故意挑衅老夫人一样,扬眉露出一个笑容,诘问道:「所以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他用终身不娶来威胁她? 这个孩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老夫人的心中怒意翻滚,似乎只要有哪一个瞬间控制不住,这怒火就会烧成燎原,将她的整个理智焚烧成灰烬,然后逼着她亲手掐死眼前这个挑衅她的人。 「你起来!」她命令。 「我从来没有忤逆过你什么,只是这一次,算是我求你。」岳青阳嵴背笔直的跪在地上,「不管是南塘还是这天下,她区区一个女子而已,根本就和大局无关,你们放过她吧!」 「你起来!」老夫人加重了语气,再度重复。 「我可以想办法说服她,带她离开南塘这里。」岳青阳还是跪着没动,他看着他老夫人,神情悲切,「你们想要的,不过就是南塘的这块土地,只要她肯放手,宋氏也就可以完全被你们操纵于股掌之中了。我只求她的一条命,你成全我吧。」 老夫人几次都说不动他,不由的再次勃然大怒,暴跳如雷的吼道:「那个小贱人,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居然让你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只是个无辜的人。」岳青阳据理力争。 「她只是和和你不相干的人。」老夫人严词强调,「你疯了吗?今天跑到这里来,和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是真要我把我把你关起来你才能想清楚吗?」 这个老夫人,本来就是油盐不进的。 岳青阳心里冷笑一声,到底也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心存幻想。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你们都疯了?」他突然就又心平气和了起来,抬头看着老夫人的眼睛道:「把我关起来?您就不怕我想不开吗?」 他又威胁她? 先是终身不娶?现在又要寻短见吗? 老夫人觉得好笑,可是她笑不出来,只是用一种仿佛是见鬼了一样的表情,死死死死的盯着岳青阳。 既然多说无益,岳青阳索性也就不再纠缠。 这一次,不等老夫人催促,他就先主动的站起身来,拍掉膝盖上的灰尘。 老夫人倒是诧异,「你——」 「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今天我都也都一次和您说清楚了,而且从一开始我也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话说开了也好,就省的我还要继续自欺欺人的在您这里抱着希望了。」岳青阳说道,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个笑容,「您也不要为了方才我说的话动怒,横竖我也说不动您,再动怒?多不值得?」 老夫人被他这冷嘲热讽的话激怒,憋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 岳青阳已经整理好衣袍,甚至连自己的面上表情也一併整理好的举步往外走去。 老夫人的眉头皱的死紧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这样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不踏实。 「青阳!」她突然急切的上前一步。 岳青阳止了步子,却没回头。 老夫人张了张嘴,她举步往前走去,一步一步居然走的无比忐忑而沉重,最后,却也没有勇气再越过他去,并且接触他的目光的凌迟。 「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我知道你委屈,可是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做的。如果你就是看不惯我现在做的事,那么你便出去游歷去吧,不要被这里的人和事拘着,我——」她的话,只到一半,后面就又侷促的无话可说了。 扪心自问,岳青阳对她来说重要吗?她会肯定的说—— 重要。 可是,如果和另一些的人和事相比,那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 她不是不心疼这个孩子,却不能容忍他的忤逆和背叛。 这些事,老夫人都知道,可是她不会公开承认,而岳青阳也知道,而他—— 也唯有苦笑了。 他一直站着没动,也不开口说话。 老夫人的心里没底,袖子底下的手指几次握紧又松开,最后,她缓缓的抬起一只手,有些 只手,有些僵硬的将手掌搭在了岳青阳的肩头。 「祖母!」岳青阳抬手,手掌轻轻的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你是我的祖母,我这身份虽然见不得光,你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放心,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怨恨你,我也——」 他的语气,顿了一下,然后才有继续说道:「我不会看着你难做的。」 这算是个保证,只要他别去宋楚兮面前掀了自己的老底,老夫人也就能够放心了。 老夫人这会儿的心思千迴百转,但是因为思虑太重,却居然没有认真的听过,整整二十一年了,岳青阳终于亲口唤了她一声「祖母」。 老夫人的思绪游离的很远。 岳青阳等了片刻,就放开她的手,他一直都没有回头,老夫人更没有看到前一刻他脸上的表情,然后他就那么开门,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出去。 「老夫人——」程妈妈从门口张望,一直目送岳青阳走的很远了,这才蹑手蹑脚的进了院子,因为老夫人的申请古怪,她开口的时候就显得小心翼翼的。 老夫人如梦初醒,抬头看向了她。 「您的脸色不好,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程妈妈试探道。 提起大夫,老夫人就不可避免的又想到岳青阳,脸色不由的更加难看。 「不用了。」她说,顿了一下,却还是对岳青阳不放心,「吩咐管家,最近多注意一点青阳。」 她是老夫人,却只是端木家的老夫人,而端木家的那些家丁护院虽然可以听她的指派,却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夺过端木岐手下探子的耳目。 说白了,这老夫人到底也不过孤家寡人一个,所以以至于她现在想找人去盯岳青阳的梢都捉襟见肘。 说到底,还都是受到了端木岐的限制。 思及此处,老夫人就越发心烦意乱了起来,转身关门又进了屋子里。 花园里。 岳青阳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本来正要快速从花园里穿过,可刚拐过一个花圃,抬头就对上一个人似笑非笑的眸光。 端木岐双手环胸,靠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凉亭外面的柱子上,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岳青阳的脚步顿住,他看着那人倾城绝艷的一张脸,几乎从来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的觉得反感和痛恨的。 方才他在老夫人那里没有指责她什么,只是因为她是长辈,其实真要细究起来—— 他又不是圣人,对于一个取代了他的人生,又将他现在的人生搅和的一团糟的人,他凭什么没有怨念?又凭什么脾气很好的逆来顺受? 「怎么,找她闹去了?」端木岐却不自觉,开口就火上浇油,甚至还带着看好戏的调侃,「结果怎样?」 岳青阳本来是不想理会他的,可是他都挑衅上门了—— 于是他脚下方向一转,干脆就走到了端木岐的面前。 端木岐一直懒散的靠在那柱子上没动,等着他走近。 岳青阳走到他前面两步开外的地方站定,直接就开门见山的问道:「她的心志不改,几十年了都还是为着那一个目的,这个我知道,那么你呢?半年前带人闯入宋府的人——是你对吧?当时你想要做什么?」 那会儿宋家的管家将那晚的事情和他细说了,听说是那群闯进去盗匪窝里反,合力攻击一个女同伴的时候岳青阳就笃定的知道,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老夫人了。 而如果那天赶过去阻止那些所谓盗匪下手的人就是老夫人的话,那么那些所谓盗匪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件事,端木岐虽没有主动透露给他,但既然岳青阳当面问了,他也不否认,只是反问道:「你说呢?」 「你——」岳青阳的眼底,一下子就翻腾起了怒意。 「呵——」端木岐于是就站直了身子,漫不经心的往旁边踱了两步道:「你不觉得自己这闲事是管的太无趣了吗?你是能说服的了她?还是能管得住我?明明力所不及,你还要操闲心?」 在这个局面里,岳青阳本来是无所谓的,但是现在,他最痛恨的也恰恰就是自己的无力。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用力的闭了下眼,岳青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道:「那晚你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端木岐和老夫人的目标,本来是应该一致的,他不明白端木岐怎么会突然变脸,但是这个转变,对宋楚兮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端木岐回眸看他一眼,「如果——我说,杀人呢?」 这个答案,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可是从端木岐这里亲口确认之后,岳青阳也是还是心跳慢了一拍,突然就手脚冰凉。 他的心里,突然极度的不安,明明心里有了答案,也还是冲动的上前一步,再次质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和那老太婆所谋的终极目标从来都不一样啊。」端木岐道,他今天竟然是出乎意料的痛快,几乎可以说是有问必答,「你也看到了,楚儿那丫头实在是不听话,这个时候,她姑且都还身处困境,都硬扛着不肯对我妥协,你说如果我继续放任下去,一旦有一天她的翅膀长硬了,该怎么办?」 宋楚兮就不是个会受制于人的个性,老夫人是对她还抱着希望,并且在她身上有所图谋,可端木岐一旦放弃了这一重目的,那么—— 么—— 宋楚兮的存在,对他就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他会提前下杀手也一点也不奇怪了。 这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岳青阳却听的一阵心惊。 老夫人是这样,端木岐也是这样,这些人全都自私自利,视别人的生命为无物,宋楚兮被他们盯上了,现在也就是她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否则想想就是毛骨悚然的感觉。 「既然用不着了,以你的个性,你将她一脚踢开也就是了,何必非要下杀手?」勉强压下心中愤怒的情绪,岳青阳语气不善的说道。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不过岳青阳,我现在好奇的是,这件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跟我来说这些话?」端木岐道,眼神玩味的上下打量他一眼,「何况——你这样的一厢情愿,就算做了什么好事,有人会领情吗?」 领情?他竭力的想要挽回些什么,却从来就不是为了冲着宋楚兮的感激去的,他只是—— 想要将她从这个险局和困境中带出来。 可事实上,只凭他的一己之力,他好像根本就做不到啊。 岳青阳挫败的唱出一口气,那神色之间突然就满是自嘲的味道,「如果你只是怕她会坏你的事,那么我去想办法试着说服她,劝她离开南塘不行吗?你就一定要对她下杀手?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要带她走?」端木岐抿抿唇。 「不可以?」岳青阳反问。 两个几乎可以称之为生平死敌的男人,针锋相对,互相对垒。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先开口的人,是岳青阳,他冷冷的看着满前那男人妖冶至极又冷绝了的一双眼睛,语气不善的讽刺道:「怕你终将被她所败?是在朝堂政局上?还是——」 他说着,顿了一下,目光突然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了端木岐心口的位置。 端木岐这样的人,他会怕谁?或者说,有什么样的对手,会是叫他在真正对决之前就忌惮着不敢去与之抗衡的? 成就成,败就败,他又不是输不起的那种人。 可是现在,他却容不下宋楚兮这区区一个小女子? 即使岳青阳很讨厌承认这些,但是事实摆在那里,又逼得他不得不承认,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从一开始也许真的就只是逢场作戏,可是最后不知不觉入戏太深的戏子,最先要伤害的却是自己。 他会一度想要对宋楚兮下杀手,但后来又再度放弃,这就已经能够说明他此时心中起伏不定的心境了,否则如果他是真的动了杀心,那么即使半年前的那一次刚要被老夫人阻断了,后来这段时间里,要下手,机会还不是多得是。 他想杀了她,却又捨不得? 端木岐,你终于是要被你自己挖的坑给埋了吗? 在他的光环压迫之下生活了这么多年,这一刻,岳青阳突然就觉得快意。 他又看了端木岐一眼,然后唇角就挂上轻松愉悦的笑容,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一转身,便要离开。 「你不要多管闲事。」端木岐倒是没有拦着他,只从他背后冷冷说道。 岳青阳止了步子回头看他,当真可以算是扬眉吐气的反问道:「什么叫闲事?什么样的事情才叫闲事?跟你有关的,在我这里,都不能算作是闲事吧?」 他们两个人的身份,本来就有许多分不清的烂帐在里面,说的不好听了,端木岐要不是借用了端木家七公子的身份,他和宋楚兮之间又哪儿来的这些光明正大的交集? 而如果再换个角度来考虑,端木岐几次以端木家主的身份向宋氏求亲,这亲事又好像是占据了岳青阳的。 「既然你捨不得你的凌云之志,皇图霸业,那也就没必要拉着楚儿她跟你一起陪葬吧?」顿了一顿,岳青阳道:「之前你们做过的事,我都会守口如瓶,替你们保守秘密,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也别挡我的路。」 「你的路?」端木岐凉凉道:「你就那么有把握,你能说服的了她?你凭什么?你又是她的什么人?凭什么让她听你的?」 「难道,她不该是我的吗?」岳青阳道,一字一顿。 他的这个身份是岳青阳的,而他用这个身份得到的一切便利,如果归根结底的话,似乎也都应该是分属于岳青阳的。 端木岐脸上一直肆意狂放的笑容,不知不觉间已经无声的敛去。 她不该是他的吗?那她又该是谁的? 是了,这世上对她心仪的男人太多了,就算她不是岳青阳的,不是殷述的也不是殷湛的,可是再怎么算—— 最终也最不可能是属于他这个从开始到结局,连自己的名字都要隐瞒,不能如实相告的人的。 今天,他还用着端木家主这个身份的时候,还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们之间也是有过一段曾经的,可一旦有朝一日,他要回归到原来的身份里去了,就连自欺欺人的理由也没有了。到那时候,即使不成敌,也是陌路人! 岳青阳转身走的飞快决绝。 端木岐孤身站在花园里,夕阳的余辉落在他的半边脸上,将他脸上真实的表情模煳掉了。 岳青阳从花园里拐出去,就又直接出了门。 端木棠款步从门房一侧的墙壁后头跨步走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探头探脑,一脸做贼心虚表情的李 虚表情的李富宝。 「少爷,咱们躲在这里,是要看什么啊?」李富宝左右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扒着墙角,仰头去看端木棠的脸。 端木棠的唇角挂着一个不怎么正经的笑容,咂咂嘴道:「刚才你看到岳青阳走出去时候的表情了吗?」 李富宝抓抓后脑勺,还是一脸的迷茫不解。 端木棠从袖子里抖出摺扇,啪的一下拍在他的脑门上,无比轻松愉悦的吹了个口哨,「他那表情是摆明着要惹事啊,笨蛋!」 半年前的那件事,逼端木岐现身,造成他要捨弃宋楚兮的打算,这不是目的;引老夫人赶过去大打出手,并且惊动了宋府的人,这也不是目的;甚至于最后引发了老夫人和端木岐之间彻底翻脸,这更不是目的…… 绕了这大的一个弯子,其实他真正要用的人,是岳青阳。 老夫人居心不良,并且有利可图,她一定会守口如瓶,而端木岐本身就在为了宋楚兮的事情举棋不定,他更不会主动先老底,当然了,这件事端木棠自己可以去做,看是给他哥背后直接捅冷刀子的事……他好像不太好意思下手。 所以—— 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岳青阳了。 利用岳青阳对宋楚兮有好感,用一场夜袭刺杀的危机逼他忍不住去跟宋楚兮摊牌,当然,也没必要把所有的老底都先开了给那丫头看,只要其中一两项无关痛痒的,应该就足以逼她率先跟端木岐翻脸了。 只要那个丫头一变脸,端木棠对自家老哥的脾气还是拿得准的,想让端木岐痛哭流泪的去求,那是不可能的,当然了,以宋楚兮那心性儿,哭也没用了。 这件事,如果效果好的话,半年前就该做成了的,只是因为老夫人和端木岐双方面都不配合,硬是把刺杀的风波给压下去了,好在这把火在半年后也总算是烧起来了。 端木棠甚是得意,晃荡着就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就安心的等着宋楚兮找上门来和端木岐决裂。 这边岳青阳匆匆出府,去的确是宋家,只是这一次他拜访的人不是四小姐宋楚兮,而是大小姐宋楚琪。 ------题外话------ 好吧,温润如玉的青阳公子是个苦逼的娃儿,而后妈岚宝虐待了二十多年了,可怜的娃儿,呜呜呜~
第008章 野心膨胀,逼婚端木氏 宋楚琪得了下头人的通报,很是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岳青阳岳大夫!」婢女回道:「那位岳大夫登门,说是要见小姐。」 岳青阳?她和这人又没有任何的交集,就算这段时间这个人不时的就会过来,可他一直都冲着宋楚兮去的,严格算起来,宋楚琪是真想不通这人突然要找上自己来,会是为了什么。 她坐在桌案后头,摩挲着茶盏想了想,「他没说什么事吗?」 「没!」婢女回道。 端木家养的区区一个大夫而已,而且这人又和宋楚兮之间走的很近。 宋楚琪打从心底里不待见,并且她也着实觉得没有去和岳青阳见面的必要。 「告诉他我没空,打发了他走。」宋楚琪摆摆手。 她埋头下去,重新看帐册。 这些东西真的不是她擅长的,可是她要在宋家站稳脚跟,并且今早的掌握大权,手里就必须要握住越多的东西越好。 所以外面的生意虽然还是宋亚儒父子在管,但帐目她却是随时都在盯着查的,好在是宋亚儒也算识趣,一直都很本分,从她回来之后,没有表示过任何的不满,也没给她找过麻烦。 可是这个宋家,宋立那些人却都又臭又硬,根本就不肯买她的帐。 想到那群老顽固,宋楚琪的心里就忍不住的烦躁,她伸手提笔,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那婢女还侷促的站在那里没走。 她拧眉看过去,不悦道:「不是叫你走了吗?」 「可是大小姐,那岳大夫说他有要紧事,一定要和大小姐说。」婢女说道。 当年宋楚琪身边的心腹,在她离家之后,宋亚青为了怕消息外泄,全部都处置了,所以现在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不是以前的老人。 这婢女没有怎么样的机灵,但贵在老实本分,所以才被宋楚琪选中了的。 「我说了我不见了,听不懂吗?」宋楚琪不耐烦的大声道。 这婢女是真的怕她,被她一吼,腿脚就有点隐隐的发抖,赶忙跪下去。 这位大小姐,以前对四小姐据说是好的不得了,现在那四小姐还是被她关起来了不闻不问,也许宋楚琪还在为了自己掌控宋家的局面沾沾自喜,却忽然不觉,这阖府上下在对她服从的同时更是将她视为了洪水勐兽。 因为岳青阳的话的确是说的有些过分,这宾女都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一时也不敢开口。 「到底怎么回事?」宋楚琪心烦,厉声呵斥。 「是——是那位岳大夫说——说——」婢女心里紧张,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最后一咬牙道:「他说——说大小姐如果不去见他,说您——说您将来可被后悔。」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个岳青阳,是吃饱了撑的,没事上门找茬吗? 宋楚琪的胸中一堵,抓起手边的茶碗就大力砸了出去,「这种话你也需要来报给我吗?直接叫人把他给我轰出去。」 端木家区区的一个大夫而已,居然就敢找上门来,胡言乱语的威胁她? 简直可恶! 端木岐对她爱答不理,整个端木氏又风头鼎盛,她此行南塘的任务不好打成,如今时间紧迫,现在却连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岳青阳都上门来找茬? 宋楚琪心中积压的怨气已久,一个茶杯砸在桌子腿上,碎瓷片飞溅,茶汤和茶叶四散开来,遍布这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是!奴婢知错了。」那婢女几乎要哭出来,使劲伏低了身子,应了一声就仓促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面冲去。 她走的太过匆忙了,还没爬起来就先一脚踩在自己的裙摆上,紧跟着又扑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宋楚琪骂了一声,本来不欲理会,但是转念一想她第一次见到岳青阳时候的情形,那人其实也是风度绝佳,并且不卑不亢,看和也非等闲。 「等等!」转念一想,宋楚琪就又略一抬手。 那婢女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干脆就直接又伏低了身子。 宋楚琪从案后站起来,举步往外走,「我去看看吧!」 婢女伏在地上不说话,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路。 宋楚琪看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说不出自己是种怎么样的心情。 她受制于人,处处都要受到限制,现在占据了这个宋家大小姐的身份,在整个宋家唿风唤雨,着实是找到了巨大的优越感,但是这些下人们言不由衷,看到她就如同看到洪水勐兽一样的避之不及,她又不傻,自然知道这不是信誉城府的服从,想来又觉得气闷。 「把这里收拾了。」抬脚踢开一片落在当前的碎瓷片,宋楚琪道,然后就头也不回的举步走了出去。 那婢女伏在的地上,一直到她走出去老远了,这才抖着身子慢慢的直起腰来,半分也不敢怠慢的跪着将那些碎瓷片一点一点的捡起来,生怕有半点的遗漏。 花园里,刚好钱妈妈陪着二夫人和宋楚晴经过。 「夫人,您有没有觉得最近这些日子,大小姐的脾气是越发的易怒了?」钱妈妈拧着眉头,唏嘘不已,「以前的时候大小姐的脾气就不好,可也不是这么个不好法儿啊。那时候她只是霸道,性子冷些,可是现在,却是动辄就要处置下头的人的。」 以前的宋楚琪,心气儿高, 的宋楚琪,心气儿高,并且她那眼界开阔,根本就不会在内宅小事上面过分的浪费精神。 只能说殷绍找了这么个女人过来冒名顶替,也的确是用心良苦了,他的细节方面全部到位,一直到了今时今日,宋亚儒和二夫人等人也都没有理由怀疑这女人的身份。 「唉!」二夫人嘆了口气,也是一筹莫展,「她一直不肯说,大约是这几年在外面遇到些什么事了吧,所以才性情大变。」 以前的宋楚琪,虽然不好相处,但是你不必担心她会随时随地的给你找茬找麻烦,可是自从这位进门了,二夫人等人就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母亲,四妹妹那里,大姐还是不打算放她出来吗?」宋楚晴一直沉默着,这时候才轻声的开口。 二夫人回过神来,转身看她一眼。 宋楚晴神色忧虑的勉强笑了笑,感慨道:「以前的时候,大姐和四妹妹之间的关系是很好的。」 岂止是好,可以说宋楚琪对自己唯一的同胞妹妹是宠爱至极的。 「说来也是,虽说大小姐刚回来的时候四小姐说话做事是有些过分了,可这都过去多久了?再每两个月就要过年了,看大小姐那意思,还是没准备把人放出来的。」钱妈妈想来,也是欷歔。 「大约——」二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沉吟着想要开口,但是突然想到女儿还在身边,就又把话咽了下去。 她转身握了握女儿的手,微笑道:「你先回去吧,这几天天又冷了,注意点自己的身子,别着凉。」 「是!母亲也当心身体。」宋楚晴很乖巧的笑笑,然后就被丫鬟搀扶着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二夫人站在眼底,含笑目送。 宋楚晴被二夫人教养的很好,温婉娴静,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风度,二夫人是每次看着这个女儿,都打从心底里觉得骄傲。 她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只要儿女都争气,也就心满意足了。 「夫人,这三小姐再过年可就十七了,她的婚事那边,您——」钱妈妈本来也是和二夫人一样的心情,这会儿突然想来了,就脱口道。 二夫人脸上笑容瞬间就黯淡了几分下来,显出了僵硬。 「之前您不是对城西坤宝行的少东家很满意吗?那陈夫人也很喜欢三小姐,分明也是有那个意思的,就算您捨不得,可三小姐这年龄也是到了,怎么着年前也该把亲事给定了吧?」钱妈妈道。 宋楚晴的婚事,本来二夫人早就给打算好了,如果不是宋楚琪突然回来,早在半年前也就差不多该定下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又绝口不提了。 「再等等吧。」二夫人道,眼中有种略显怪异的光芒闪过。 钱妈妈不解,皱眉想了想,可怎么想也就是想不通。 「夫人,您该不会是因为大小姐她——」最后,钱妈妈只能是自己揣测着开口。 「这大半年来,这宅子里的情况你又不是没看到。」二夫人嘆一口气,「当时楚琪进门的时候,楚兮做的是过分了些,可姐妹之间,有必要这样吗?就算她在气头上,退一步讲,就算她真要罚那个丫头,关起来也无可厚非,可是犯得着做的那么绝吗?你以为现在这阖府上下她是凭什么完全镇住了的?说白了,她就是拿了楚兮的那件事杀鸡儆猴,这才把下头的人都给唬住了。」 在这件事上,宋楚兮本来就有不对,这一点无从否认,可宋楚琪关了她也就关了,限制她不让出门也就是了,可是那女人居然将她完全隔离起来了,甚至连丫头都不给留一个,这分明就是看管犯人的手段。 眼见着她对自己的亲妹妹都能这样的怒留情面,这阖府上下的下人还有哪个敢不听她的? 二夫人说着,就重重的嘆了口气,「我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么了事了,可是现在楚琪这丫头却是和当年大不一样了的。」 钱妈妈想了想,「所以您一直压着三小姐的婚事不提,是怕她要藉机插手吗?」 「晴儿对她来说是构不成什么威胁,可她现在的那个心性,我总也不安心,再等等吧。」二夫人又是一声嘆息,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走吧!回头你再嘱咐一下几个院子里的下人,让他们平时做事说话都注意点,没事——别往楚琪的面前凑。」 横竖他们二房的人现在是对宋楚琪惹不起就直接躲这了。 「夫人放心,奴婢心里都有数!」钱妈妈谨慎的点头,扶了她动手,主僕一行刚回了院子,二夫人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喝,外面就见宋亚儒火急火燎的沖了进来。 「老爷!」钱妈妈赶紧过去迎。 宋亚儒的腿脚了不灵便,是被小厮搀扶着往里走的,进门他就一挥手,「你出去。」 他这是有话要说? 二夫人的心头勐的一跳,立刻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她一个激灵,赶紧放下茶碗过去,亲自把宋亚儒扶到椅子上坐下,「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钱妈妈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自觉的把这屋子里的几个丫头都领了出去,亲自守住了门。 「我今天才刚得到的消息,楚琪这丫头居然是叫人送信进京,推了今年的朝贺了。」宋亚儒道,一捶大腿。 「啊?」二夫人也是如遭雷击。 每年的朝贺算是 的朝贺算是这几大世家中间最大的一件事了,而且这是朝廷惯例,每年皇帝都会特别降恩旨的,这是恩赐,是荣宠,哪里是说推脱就推脱的。 「这消息可靠吗?」定了定神,二夫人也觉得是难以置信,她紧张的干吞了口唾沫,突然有种大祸将至的感觉。 「我已经叫人确认了,这还能有假的?」宋亚儒几乎是控制不住脾气的吼了出来,但随后又察觉自己失态,便就勉强安耐下来,咬牙切齿。 夫妻两个几乎都是魂不守舍的,宋亚儒的眼神四下乱飘,而二夫人更是脸色发白的在屋子里来迴转圈。 「来个人!」想了想,宋亚儒突然扬声道。 「老爷!」钱妈妈从外面推门,但见这两人的神色不对,而言是下意识的警觉。 「柏儿呢?找个人去看看他在哪里,马上把他找来。」宋亚儒道。 钱妈妈虽然不知道这是出什么事了,但只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要出大事了,她不敢怠慢,立刻就吩咐了下去。 这边屋子里,二夫人如临大敌的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快走回到宋亚儒面前,看着他,几乎就要哭出来了,「老爷,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啊?姑母她虽然久居深宫,可是她和楚琪那丫头之间的干系是最好不过的了,别说是这中间隔了四五年没见了,就是以往——但凡是有这机会,楚琪可是从来绝无例外,一定会进京去拜见的。」 宋太后和宋楚琪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宋楚兮能够比的,两人关系亲厚非常,现在宋楚琪因故许多年没有见到她,人之常情,这一次她必定会迫不及待的进京去的。 可是她居然给推了? 她不想见宋太后吗?还是不敢见? 且不管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对宋太后的这个态度,就有够叫人害怕的了。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宋亚儒也是心乱如麻,一拳重重的打在桌子上,「这几年她在外面,要不就是做了什么会让姑母一定不能容忍的事情,以至于她不敢进宫去拜见,要么就是——」 宋亚儒说着,脸色已经铁青一片。 后面的这个揣测更可怕。 可哪怕就只是前一条,如果是宋楚琪做了什么足以触怒宋太后,甚至让她都不敢在宋太后跟前露面的事的话—— 这个女人现在把持了宋家,也就意味着,宋太后极有可能要和宋家翻脸了,一旦宋太后彻底放弃了宋家,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而至于另一种可能—— 那就更可怕了! 不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她的这个身份本身就有问题? 宋亚儒几乎想都不敢想,但却又不能不想。 他心急如焚,这时候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钱妈妈去了有一段时间才回,去给宋承柏报信的人说十万火急,宋承柏也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就从商行赶了回来。 「父亲在这里?」院子里,见到钱妈妈亲自守在房门外面,宋承就先倒抽一口凉气。 「是,都在等着二公子呢,您快进去吧。」钱妈妈赶紧开门把他让进去。 屋子里,宋亚儒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灰,一语不发的坐着。 二夫人也慌张的没有注意,却是赶紧迎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儿子的手,「柏儿。」 「父亲,母亲,这么急着找我来,你们——这是出什么事了吗?」宋承柏的目光狐疑的在两人脸上走了一遭。 宋亚儒抬头看过去,干脆就一个字的废话也没有,直接问道:「最近你和四丫头之间还有来往吗?」 宋承柏闻言一愣,「怎么?」 这段时间,宋楚兮被禁足,虽然当时他已经表态,说是不煳放弃她,但是这段时间,宋楚兮不找他,他也没主动的往上凑了。 宋亚儒黑着脸,那目光阴沉沉的看着他,却不说话。 二夫人只觉得火烧眉毛,却再等不得了,赶紧过去抓住他的手道:「楚琪推掉了今年年关进京朝贺的行程了,这个你知道吗?」 宋承柏也是始料未及,不由的愣了一下,「什么?」 「她不敢进京!」宋亚儒说道,说着却再也坐不住了,穿起来,没头的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就恶狠狠的说道:「这个女人的身上绝对是有问题!」 宋承柏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勉强定了定神道:「父亲你是怀鬼——」 宋亚儒这个时候是又心慌又恼怒,直接就没好气的吼道:「这还用说吗?不是她做了亏心事就是她的那个身份有问题。」 亏心事不亏心事的还要两说,不过宋承柏马上想到宋楚琪进门那天宋楚兮的态度,立刻便有所顿悟—— 「怪不得楚兮那天会——」他沉吟着,倒抽一口凉气。 「我看八成是这个女人的身份有问题!」宋亚儒一拳狠狠的压在桌面上,「可是这都大半年了,大郓城中众人皆知是我宋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府里也有好多东西都挪到了她的手上,现在我们能怎么办?」 牵一髮而动全身,这个时候,他们真是骑虎难下了,稍有不慎,整个宋家沦为笑柄还是小事,就怕是那个女人本身就居心不良,到时候他们整个松是一脉就要毁于一旦了。 宋亚儒的心里一直都不安生。 二夫人就紧张的抓着宋承柏的手道:「你父亲是怕那女人对咱们宋家有 咱们宋家有所企图,要不——你想办法去见一见楚兮,探探她那边的口风,看她怎么说的吧。」 「唉!」宋亚儒恨恨的嘆了口气,「转眼大半年了,那个丫头也是今非昔比,怕她也是自身难保了。」 只就目前整个宋家的局面来看,的确是宋楚琪占了巨大的优势,并且经过这大半年的经营,她已经可以算是在宋家站稳脚跟了。 宋楚兮却是受制,真能指望她咸鱼翻身吗? 宋亚儒说是一筹莫展,但是这个时候的宋承柏却是豁然开朗。 宋楚兮那个丫头精明又有手段,这么久了她居然都能安奈的住性子,如果说是她彻底被制,无力反击的话—— 宋承柏会宁愿相信她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胸有成竹的。 所以这件事,他反而不慎着急,又宽慰着回握住二夫人的手道:「父亲母亲你们先都稍安勿躁吧,现在一定要先稳住,不要露出什么不同来,回头我找机会去见一见楚兮再说。」 「也只能是这样了。」宋亚儒沉重的嘆一口气,「如果是我多心还要,这万一要是真的——」 他说着,就更是隐隐觉得头疼,「回头族里头不知道又要起什么风浪,本来我们这一支就不受待见,这要再闹一次,怕是我们这一家子,以后就真的完全没有立足之地了。」 二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走过去给他按了按鬓角。 花厅。 宋楚琪匆匆赶过去,进门却见那青衫的男子背对门口,站在那屋子正中的牌匾下。 彼时天色已经擦黑,这厅中光线暗淡,他的背影矗立,因为看不到面孔,反而一时很难叫人联想到那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扮相,反而透出几分森然又冷酷的气势来。 宋楚琪看着他的背影,忽而便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眉心隐约一跳,然后唇角勾起一抹冷讽的笑容,举步走进去,凉凉道:「怎么是我府上的茶叶低劣,这茶水入不得青燕公子的口吗?你居然动也不动?」 她走过去,随手端起桌上已经半冷了的茶碗递给身边跟进来的婢女道:「重新换了新的来。」 「是,大小姐!」婢女眉眼低垂,恭敬的捧了茶盏下去。 岳青阳迴转身来,素来温文尔雅的面孔上,居然是真的染了一层寒霜,带着一种十分森然的气息。 他也不和这宋楚琪逞口舌之快,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麻烦把你这屋子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 这是要求,他却直接用了个强势命令的语气。 宋楚琪的面色微微一变,「你说什么?你不会走错了地方,当这是端木家吧?」 「我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很清楚你是谁,我让你支开了他们,也是为你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大可以不必照做。」岳青阳道,他似乎是根本就没什么耐性,直接就看着宋楚琪道:「我来和你做个交易,关于你和——」 他这果然是说到做到,既然说是不介意了,直接就直白的开口。 宋楚琪一惊,连忙抬手制止她,一面目光冷里的回头瞪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三个婢女,「你们先下去。」 这岳青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找上门来已经很反常了,现在居然还这样直言不讳的要跟她做交易?这直接就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宋楚琪的心中警觉。 岳青阳却根本就是视而不见的,他只顿了片刻,待那几个丫头出去了,就又继续说道:「有关你和端木岐之间的婚约,你有什么看法?」 彼时宋楚琪还一脸戒备的盯着那几个婢女往院子里去的背影,都还没回过神来,更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提起这件事。 宋楚琪浑身的血液一僵,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的一寸一寸的缓缓扭头看过来。 她看着眼前男子沉静却冷然的一张脸,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晌方才听了笑话一样的笑出来,「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端木岐之间的婚约!」岳青阳道,他是真的干脆利落,一点弯子也不绕的直接就再度开口道:「那个婚约,是当年两家的老家主立下的,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毕竟存在了多年,现在你既然回来了,难道就不想考虑按照之前的约定完婚吗?」 和端木岐完婚? 这件事根本就不在计划之内,也是宋楚琪从来就想都没有想过的。 岳青阳的这个话题起的相当突然,打了宋楚琪一个始料未及。 她脸上表情僵硬,心里却起了很深的戒备情绪,目光冰冷的盯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岳青阳道:「我希望你梦重新履行这个婚约,想办法尽早和他完婚。」 和端木岐完婚? 这怎么可能? 宋楚琪觉得这男人今天找上门来就拿她消遣的,他就是个脑子有病的。 她想笑,然就真的如同听了笑话一样大笑了出来,「这大晚上的你火急火燎的登门,是来那我消遣的吗?如果你只是没事做了,我不奉陪,来——」 「我不用你轰,把话说完我自己就会走!」岳青阳道,面无报请的打算她的话。 自宋楚琪进门起,他的表情和语气就都没有变过,虽然说出来的话荒唐,可是这副神情语气,却都没有半点玩笑的意 点玩笑的意思,让人想要不重视都难。 「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楚琪的心里没底,恼怒的连声质问,「那纸婚约明明已经作废了,你不知道吗?」 「婚约是人立下的,自然也可以作废。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又有什么事不是人做下的呢?」岳青阳道,语气平静,不温不火,「你是宋家掌权的大小姐,表面上看你是什么也不缺,这一纸婚约,可有可无,不过人往高处走,钱财是越多越好,地位是越多越好,能抓在手里的东西,难道不也是这样吗?既然是有利的,为什么不拿到手?端木氏富可敌国,端木去是个怎样的人,你也看到了,这个端木氏的家主夫人之位——说句不好听的,可不是这行将没落的区区一个宋家嫡女的身份可比的。」 宋家没不没落这还两说,主要是眼前的这个宋楚琪还是个冒牌货,表面看上去有个宋家嫡女的头衔,事实上也不过就个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就算她现在抓在手里的,将来也不会是她的。 说白了,宋家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在她手里过一遍罢了。 岳青阳的心中鄙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可男婚女嫁这回事,又有那个女子会没脸没皮的直接就自己开口横加议论的?更何况现在只就端木氏和宋氏之间的局面和关系,这门婚事,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想到眼前的这个局面,宋楚琪就更是心烦意乱。 她的神色之间突然就带了几分烦躁,讽刺的冷笑道:「时过境迁,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本来早就是不可能的了,今天你炮上门来旧事重提,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只为了当面来找茬羞辱我的吗?现在我宋家和你端木家可早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了,你过来跟我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回来找你,自然是有我目的,不过我的目的,这和你没有关系,也不需要你来质问打听。我说过了,我来,是和你谈交易的,你不用管我的目的是什么,既然是交易,你只看这笔买卖里你自己有没有的赚,这不就行了?」岳青阳道:「就像我刚才说的,拿一个端木氏家主夫人的身份在手里,对你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扪心自问,你真的不想要?这样一个人支撑着宋家劳心劳力,最后还不能保证手里能剩下什么,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你确定要在这一条路上走到黑?」 抓着宋家,她的确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可是这岳青阳到底是什么意思?听他这话,他怎么好像知道自己现在在宋家是另有所图? 宋楚琪的心中顺势警觉,眼神不由也阴了阴,死死的盯着他,「我是宋家的嫡女,只这个身份就能保证我大富大贵,衣食无忧。那一纸婚约已经作罢,我为什么要再回头过去自取其辱?」 「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又何必在我面前虚张声势?宋家的这个见面,早就如同大厦将倾,宋家嫡女的身份算什么?它族中长老承认吗?远在军中掌权的宋承泽承认了吗?不用装的这么无所谓,其实现在你的心里比谁都急。这个位子,本来就是摆在摇摇晃晃的悬崖上,除非你想要一头栽下去,才不需要为自己安排退路。」岳青阳的唇角弯了一下,那一个笑容讽刺至极,「现在在南塘这里,早就是端木氏一家独大的局面了,你是奉命而来,如果你能达到目的,到时候折损了端木家的利益,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而如果你做不到,你又觉得作为一枚没有用的废棋子了,哪里还会有你的容身之所吗?」 这个岳青阳,他果然是知道她的底细的吗? 听他这样有理有据的说辞,宋楚琪反而不怀疑他是虚张声势,他确信,岳青阳是真的知道些什么的。 既然岳青阳知道,那么难道是端木家的人—— 宋楚琪的心里一怕,突然生出一种浓厚的危机感,为了不露怯相,她强打着精神干吞了口唾沫,目光阴冷又满是威胁意味的盯着眼前这个面目清冷的男子,一字一顿道:「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不是重点,而且对你来说也重要,重要的,眼前你迫切的需要一条可以自保的退路,做还是不做?还需要我额外再给你时间考虑吗?」岳青阳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岳青阳是端木家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宋楚琪怀疑的是他是受了端木岐的指使来的,可是现在,她却又不是很确定了。 宋楚兮猜到了她的身份有问题,可是这件事,总不能是连端木家的人也知道吧? 「不是端木岐叫你来的?」宋楚琪盯着她,戒备的试着开口,然后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先心里有数,随后目光就又更加冰冷了三分,同时也更加的困惑不解的质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端木岐的意思的话,就算端木岐知道了她的别有居心,并且想要收买她,拉拢给她,进而来改变这种局面,也就算他想要用联姻来彻底的扭转眼前的局面,那么他大可以光明正大的上门来提,光明正大的来做就是了,何必这么迂迴,还要让岳青阳来游说,再让她这边先出面提亲呢? 所以,几乎是一瞬间宋楚琪就已经自主的否定了这一重推。 她死死的盯着眼前岳青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脸,不翻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眼神和动作,想要从中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然则观察了半天也还是一无所获。 获。 他是端木家的人,现在出了这样的主意,几乎相当于是给端木岐背后捅刀子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楚琪的心中越发戒备。 但是偏偏岳青阳的耐性太好,从头到尾,半点迹象也不露。 宋楚琪盯着他冷冰冰的面孔看了许久,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她倒抽一口凉气,随后下一刻就有些难以置信的笑了出来,「你不会是为了宋楚兮那个丫头吧?」 岳青阳冷然不语,甚至连半点心虚的迹象也没有。 但是这个时候,宋楚琪已经自认为她已经看穿了真相了,这时候,她在看着岳青阳时候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语气也玩味讽刺了起来,「你叫我去逼迫端木氏履行当年的婚约,其实就是为了破坏端木岐和那个丫头之间的可能?后面就算我不能成事,一点这件事传开了,宋家族中的人就会引以为耻,也一定不会成全了宋楚兮了。」 岳青阳只是抿唇不语,她不说话,宋楚琪干脆就当他是默认。 她在他面前踱起步子来,一边神色鄙夷的打量他,调侃道:「青阳公子,我本来一直以为你是谦谦君子,没先到就为了那么一个丫头,你倒是原形毕露,人品君然也低劣到这种地步了?」 有些人,做事的确不够光明磊落,但即使是再低劣的人,也忍受不了被人这样当面的奚落,多半是要恼羞成怒的。 岳青阳此时却是完全的不为所动,他的嵴背笔直,态度镇定从容,你不承认也不否认。 宋楚琪是真的越发看不懂他了,犹豫之下,便就忍不住的紧了,又转头一步冲到他的面前来,死死盯着他的脸孔质问道:「好!那我们退一步讲,既然你说是来和我做交易的,我的路你都替我打算好了,那么你呢?你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就这么好心的来给我指路吧?你要什么?你要我回报你的是什么?」 说了半天,终于是说到了点子上了。 岳青阳冷漠的看她一眼,并没有任何难以启齿的犹豫,直接道:「我需要你为我打开一扇方便之门,我要带她走!」 带她走?带宋楚兮走吗? 他以为他是谁?别说这件事一旦做了,端木岐那边要恼羞成怒,恐怕只是宋楚兮就不会答应吧? 宋楚琪承认她动心了,比起一枚受制于人的棋子,如果她能藉由现在的这个身份坐上端木家家主夫人的宝座,绝对更有利。 而且她几乎可以有把握,这件事不会太难,因为她手里有宋家,用这个做筹码,端木岐难道可以拒绝吗? 这一刻,她其实已经完全接受了岳青阳的建议—— 她要向端木氏逼婚! ------题外话------ 好吧,渣渣要作死了╮(╯_╰)╭ 推文:《重生侯门之嫡妃有毒》by凝望的沧桑眼眸 她是大燕公主,惊才绝艷名动天下,却在如花之年香消玉殒。一朝宫变,横尸遍野,亦折了她这朵皇室娇花,被大火吞噬,烟消云散。上天怜悯,让她芳魂未灭,得以涅磐重生。 再次睁眼,叶轻歌笑得温柔而森然,从此只许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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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私奔?你跟我走! 「带她走?」过了好一会儿,宋楚琪就像是突然听了笑话一样不可遏制的大笑出声,他神情讽刺的看着面前面容冷库的岳青阳,「你以为你是谁?你又凭什么带她走?」 「留着她在这里对你有用吗?」岳青阳也不动怒,只就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端木岐的意思很明确吧?只要宋楚兮还在宋家一天,你就永远没有这个机会,留着她,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端木岐那边都公然上门提亲了,那意思当然是十分明确。 他要娶的人是宋楚兮,而不是她宋楚琪。 并且端木岐又和宋楚兮之间早就相识,那中间不管是交情还是感情—— 宋楚琪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是比不了的。 「端木氏的意图你应该十分明显,为了保证南唐之前的大权不至于旁落,两大世家联姻,势在必行。端木岐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娶你们宋家的女儿为妻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有四小姐在这里的一天,就没你大小姐什么事,可如果你让我我把她带走了,那就大不一样了。」岳青阳说道,他的语气冷淡,但是说出来的话,似乎每一个字都重过千金,「这场联姻势在必行,如果没有了楚儿在前面挡你的路,这个机会自然就是你的,不是吗?」 岳青阳说的话,的确是有够叫人心动的。 宋楚琪是奉命而来,目的就要占据了宋家嫡女的身份,然后用这个做跳板来限制两大世家联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现在两大世家联姻的迫切性,虽然说端木岐目前喜欢的人是宋楚兮,可是她见过那个男人,就算宋楚兮和他之间没有可能了—— 他不该是那样感情用事的人,就算退而求其次,也绝对不会放弃两大世家联手的机会的。 到时候,她就势必可以顺利坐上端木氏家主夫人的宝座了。 是的,宋家最后是谁的,跟她没有关系,但如果能用宋家作为诚意,为自己博得了前程,那才是她后半生的保障。 何况—— 端木岐人品样貌样样出众,她对那男人,也不是没有存过非分之想的,尤其是—— 她现在的身份是宋家的大小姐,是曾经和端木岐之前有过婚约的宋家大小姐,这门婚事本来就应该是她的,那个出色的男人,那个耀眼至极的男人,本来就该是她的。 是的!就是这样! 以前是宋楚兮不要脸,鸠占鹊巢了,现在既然她回来了,就理所应当的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诚然这个时候这个女人已经利慾薰心,同时被美色所迷,她也早就忘记了自己本身就是个替代品,根本就不配以宋家大小姐的身份自居。 宋楚琪的神色瞬间就变了几变,从不确定到了后面一点一点慢慢的坚定,以至于最后,燃烧成了疯狂。 岳青阳看在眼里,心里不过冷笑,面上却还是什么表情也不外露的,完全看不出迹象。 宋楚琪这个时候情绪高涨,满心的斗志昂扬。 只是她要觊觎一个男人,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不想当面做的太过过明显了,于是,她几乎是费了所有的力气压抑着,不叫自己的神情表新出急切来,忽而冷笑着再度看向了岳青阳道:「如果就像是你说的,宋楚兮她就只是妨碍我平步青云的挡路石我将她启开的方法也不只是这一种吧。让你把她弄走了,我就能永绝后患了?不尽然吧?万一将来有朝一日她又回来了呢?而且——你不觉得眼下还有更加立竿见影的方法吗?」 杀了她! 只要宋楚兮一死,她也同样没有了威胁力。 而端木岐那里,没有选择之下,还是只能找上她的。 岳青阳听了这话,不过讽刺一笑,「你是真的不够聪明还是故意装的愚蠢?再或者——你是觉得我很蠢?」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一样的讥诮,并且毫不掩饰的,冷冷的看着宋楚琪。 宋楚琪的面色微微一变,岳青阳却是对这个女人这样的嘴脸厌恶至极,一眼也都懒得多看。 他举步走到一旁,站在大门口,看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色道:「如果可以直接就杀了她,你又为什么要一直留着她道了今天?」 宋楚琪被他这一问,脸色又再是骤然一变,那神色之间居然是烦躁异常的。 岳青阳再就懒得回头面对她,只看着外面的夜色道:「杀了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否则明知道她留在宋家就时时刻刻都是你的威胁,你又为什么会一直隐忍不发的留着她?而且非要让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且不说你一旦让楚儿在你的手底下有任何的闪失,宫里的宋太后就一定要怀疑,并且你也极有可能马上就失去她的欢心和支持,只就说南塘这里——你杀了她?端木岐会和他善罢甘休吗?」 是了,就沖当时端木岐送来的求亲的帖子,那就是个警告的意思,告诉她,一定不能动那宋楚兮,否则一旦宋楚兮会有个什么不测—— 那男人可是翻脸无情的。 她来之前殷绍就交代过,让她不管做什么事,暂时都只需要限制住宋楚兮,不要走极端,否则一旦先一步将端木岐给激怒了,那绝对是得不偿失。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就沖那丫头那样的不知好歹,她是真的恨不能将她撕碎了餵狗的 不能将她撕碎了餵狗的,岂容她还安安稳稳的活到了今天? 「以前姑且也就不说了,只就目前来说,如果你还对端木氏的家主夫人有兴趣,你能这么做吗?」岳青阳继续说道,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又笃定的自顾摇头道:「你不会这么做,你也不能这么做,做了,你才是自毁前程。」 激怒了端木岐,这条路她就没办法走了。 宋楚琪的心中飞快的权衡利弊,这时候,岳青阳已经迴转身来,冷冷的看着她道:「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吗?你要知道,我这可是在成全你。」 由岳青阳带走了宋楚兮,这名声可不好听! 宋楚琪的心里飞快的计较,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回头她再大力的一宣扬—— 宋楚兮这么一个跟着男人私逃了的女子—— 就算端木岐不捨得也要捨得了,毕竟这绿帽子可不是那么好戴的。 相较于将宋楚兮弄死了泄愤,的确,这才是个更加可靠的办法。 宋楚琪的心里定了主意,只他对这个初次交锋的岳青阳并不能放心。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岳青阳面前,看着他,忽而冷笑,「我知道你这不是为了帮我,所以呢?你是因为喜欢那个丫头?喜欢她到不惜横刀夺爱,彻底叛出端木家的地步吗?」 「我的事,需要对你交代吗?」岳青阳反问,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她的。 宋楚琪这会儿反而已经冷静了下来。 不管岳青阳图谋的是什么,总之这个计划对她来说是绝对有利的,一旦事成,她就可以摆脱为人棋子的命运了,横竖她又不是真的是宋家的人,奉上一个宋家,就能换一个人中龙凤的好夫婿,并且还有一世的富贵荣华,她何乐不为? 宋楚琪抿抿唇,开始认真的反思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拧眉道:「你跟那个丫头交往也不是一两次了,她那个脾气,你不会不知道,现在你说要带她走,她就真的会乖乖跟她走吗?就算我愿意配合你,她现在在我的手里,我可以用些手段让你强行带了她走,可那丫头的那个性子,你把她带走了,回头她再找回来——」 宋楚琪说着,就又兀自摇头一笑,「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宋楚兮那个脾气,的确是个人就很难左右,宋楚琪这不算杞人忧天。 「自然不能动强了。」岳青阳道,明显就是有备而来,「我只需要你配合我一下,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我能够见到她,我会负责说服她,让她心甘情愿的跟我走的,而且——我也可以保证,她一旦走了,就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他这说话的语气,信誓旦旦,居然是叫人想要怀疑都难。 宋楚琪满面忧虑的看着他,「你真有把握——」 宋楚兮那丫头,可是个油盐不进的。 「是!」岳青阳道。 这个时候,宋楚琪已经被她即将到手的大好前程给沖昏了头脑,跃跃欲试。 她咬咬牙,心里又再飞快的计较了一遍,然后就果断点头,「好!这笔交易,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答应你,会在你认为是合适的时间安排你见到她,但是么——」 「我既然来找你,就自然是有万全的把握,这一点,你不需要担心!」岳青阳道,打断她的话。 其实他对宋楚兮那边的反应并不敢提前的估计打算,只是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迫在眉睫,势在必行了。 无论如何,他必须试一次,尽力把她从这个漩涡里带出去,甚至于—— 不管成败与否,至少—— 他已经再也无法做到一直无动于衷的看着了。 至于这样做了之后于他自己会是怎样的后果—— 那,已经不重要了。 岳青阳在心里缓缓地嘆了口气,既然协议达成,他居然是再就一句话也懒得和宋楚琪说,甚至于是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直接就转身往外走。 宋楚琪被他的这个举动激怒,但是一时间又不想和他闹的太僵,犹豫之下,就狠狠的磨了两下后槽牙。 这样很好!岳青阳带着宋楚兮一走,这两个人绝对就要变成两条丧家之犬,并且又正好可以为她铺路。 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的哪里好了,这岳青阳似乎是为了她直接就昏了头了,这种明显就是亏本的买卖都肯做? 现在—— 她还得再好好的想一想要怎么样的永绝后患。 宋楚琪眼底的目光不由的转为深沉,聚精会神的慢慢忖度了起来,外面她新近培养出来的心腹丫头已经在院子外面徘徊已久,本来因为宋亚儒回来的匆忙而觉得有些异常,想要和她交代一声,但是远远地瞧见她满是算计的阴冷又个冰凉的眼神,唯恐要惹祸上身,就干脆的闭了嘴,假装不知道的远远的躲开了。 岳青阳来货宋家的事,宋楚琪随后就叫人封锁了消息。 她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也不过是知情人都懒得和她一般计较罢了。 端木家。 端木棠一直等着消息,就盼着晚上宋家那边的消息过来,等着宋楚兮来和端木岐摊牌,可是左等右等,等到大半夜,两边却都还是风平浪静的。 「少爷,很晚了,您不睡吗?」李富宝扒在门口观察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的大着胆子开口。 「岳青阳——」都到了这会儿了还一 会儿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端木棠就知道这事情恐怕是没有像他计划中的那样顺利,想了想就道:「李富宝,你去看看岳青阳这会儿在干什么。」 他和岳青阳之间,可谓八竿子打不着的。 李富宝满心的狐疑,眨巴了亮瞎眼。 「去啊!」端木棠踹过去一脚。 李富宝跟着他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气也早就摸的门清,赶紧一熘烟的就蹿了。 他这一蹿,跑得很快,冲进院子里就又朝大门口的方向冲去,因为跑的太急,差一点就和从外面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李富宝心中大唿不妙,赶紧剎住身子往旁边一扑,一把抱住了门柱。 这边岳青阳已经举步跨进门来。 彼时端木棠正站在敞开的窗户前面,见到他来,虽然意外,面上却无任何的特殊情绪,只就唇角勾起一个笑,大大咧咧道:「哟,稀客啊!」 岳青阳似乎也没准备进他那屋子,直接就在院子当中止步。 端木棠飘过去一眼,李富宝马上就转身避了出去。 岳青阳长身而立,站在院子里,直接就开口道:「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他会是这么个开场白,端木棠一时始料未及,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下,「什么?进门就开条件,你没搞错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怕什么,其实你大可以不必这么上蹿下跳的,你想要达成的目的,我可以成全你。」岳青阳道,他的神色凝重,表情认真。 所有人都道这端木棠是个纨绔,有史以来,岳青阳大概是第一个这样一本正经与他对谈交涉的人。 隔着半个院子和一扇敞开的窗子,他定定的看着窗内的端木棠,「你们要做的事情,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愿意掺和,只奈何身在局中,我早就无路可退了。你担心的无非是你兄长将来会被人乱了心智,把他这么多年经营起来的一切毁于一旦,我——」 「你错了!」端木棠闻言,终于开了口。 出乎意料,他这开口的语气居然也是分外的认真,一本正经的看着岳青阳道:「我不是怕他被人干扰了心志,大业难成,那些事,就算他不想做了,不是还有我吗?」 这些年,他也被以端木氏之子的名义养在端木家,文不成武不就,其实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所有人的看来,只怕都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 此刻他这脸上虽然还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但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有这一种叫人不能忽视的信心和力度。 端木棠说着,随意的直接往窗台上一趴,然后红唇微扬,又再一字一顿的说道:「是我怕他被人干扰了心智,最后再要了命。」 他明明没什么正经,但是这话落在岳青阳的耳朵里,却让他心中跟着剧烈的震颤了一下。 「其他的那些东西,都是虚的,曾经我也觉得,这世上,没什么比让我哥开心满意更重要的,这些年了,我也一直他运筹帷幄,掌握大局,操纵着无数人,又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这样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他是该心满意足了,可是么——」端木棠道,他唇边挂着的笑容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自嘲,随手扯了窗外的一条枯枝甩了甩,然后,他再度抬头对上岳青阳的视线,「现在我才觉得,还是先保命要紧!」 功名利禄,那些运筹帷幄操纵一切的手段和优越感,他曾经以为端木岐拥有这些就够了,可是现在这个局面,自从开始看到他为了宋楚兮的事情开始犹豫之后,端木棠突然就开始恐慌了起来。 他看着岳青阳,然后就笑的越发自嘲了起来,「虽然从一开始,取代你的身份地位,不是我哥的本意,但是说到底,在这这件事上,也的确是我们兄弟亏欠了你的,这一点我也不否认。前面的那件事,你也别怪到我哥的身上去,他没那么丧心病狂,那事儿——是我做的!」 他承认的十分痛快,甚至于那神情语气,还透着不甚在意的轻狂味道,只冲着岳青阳一五一十道:「我本来也没准备真的伤了谁,说白了,我就是想把事情脑大了,然后逼你出来讲出真相来。我哥是没出息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既不想着和那丫头更进一步,又死抓着不放手,这个僵局,总归是要打破的,并且对我而言,越早越好。」 端木棠说着,就又有恃无恐的一挑眉。 岳青阳瞭然,「你想要逼我去宋家说出真相,让楚儿出面和他反目?」 既然端木岐自家在这件事上裹足不前,那么就只能从宋楚兮这边出手了,横竖是不该再纠缠不清的了,越是拖下去,将来决裂时候的场面才会越可怕。 端木棠并不否认,唇角够了一下,「可是到底你还是叫我失望了,我等了你大半年了,本来还以为你今天去宋家就能成事的。」 他说着,就挑着眼角又上下打量了岳青阳一眼。 「这么一点小事,就值得你这样的大费周章吗?」岳青阳突然就有点哭笑不得。 「没办法啊!」端木棠怅惘的仰天长出一口气,「我本来是想自己跑过去说的,可是我怕我哥一掌噼了我,而且——你是局外人,你大可以去坚持做你有情有义的正人君子,再怎么大义凛然都没什么,可是我总不能厚着脸皮去拆自家 皮去拆自家人的台吧?你难道还要我亲自跑去那个丫头跟前,跟他把我哥所有的底牌都抖给她?我犯得着找到她的跟前去自抽耳光吗?」 端木棠这话说的虽然不怎么正经,但是字字句句却又都在理的。 岳青阳从来就对这两个兄弟不喜欢,尤其是端木棠的纨绔相,但这却是头一次,他开始心平气和的正式这个人的存在。 当年身份被对调的时候,他还很小,他理解不了他祖母所谓的忠诚,也痛恨端木岐兄弟两个瞒天过海,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阴险,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 端木岐和端木棠与他又有什么区别呢? 身份被对调的时候,他们兄弟的两个也都只是襁褓里面不谙世事的婴孩儿,而等到他们渐渐的长大了,懂事了,这个局面就已经存在了。 这条路,不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主动选择的,只是等他们懂得的时候—— 木已成舟,谁都不能半路下河了。 「算了。」最后,岳青阳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算是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我和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你想做的事情,我可以答应你帮你达成心愿,不过同样的,我要你许诺我一句话。」 「咦?」端木棠是没想到他会主动送上门来,不由讶异的倒抽一口凉气。 「你不方便直接去和楚儿说的话,我会想办法告诉她,你不过就是不想让她和端木岐之间再走的更近了,我成全你!」岳青阳道,每一个字都说的斩钉截铁。 「你居然这么好说话啊——」端木棠却有些哭笑不得。 早知道这人这么好说话,他之前直接找他就是,何必绕这个弯子呢? 他勾唇笑了笑,然后就沖岳青阳努努嘴,「说说看吧,让我听听你这开出来的是怎么样难办的条件。」 岳青阳对他们兄弟两个可没好感,绝对不会无偿的帮他的。 岳青阳倒是痛快,直接就深吸一口气道:「是我祖母!」 端木棠不解的皱眉,心里却是瞬间就起了一线防备。 然后岳青阳就继续说道:「她已然走火入魔,如果将来有一天——」 岳青阳说着,忽而就闭了下眼,把自己眼底真实的情绪遮掩住了,然后才道:「你们留她一命吧。」 老夫人所做的种种,明显已经不是以她的旧主端木岐兄弟两个马首是瞻了。 岳青阳很清楚,端木岐会留着她到现在已经十分的不易,她如果还是一意孤行,真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殒命当场了。 端木棠皱了眉头,「我一直以为你要是要怪她的——」 「可她毕竟是我祖母!」岳青阳却明显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端木棠抿抿唇,看着他脸上明明是深恶痛绝的表情,玩心思起了,就恶劣的笑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他会这么说,岳青阳似乎也不奇怪,他迳自转身就走。 端木棠哪里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赶紧大声道:「哎——」 话音未落,却是岳青阳语气冰凉的苦笑了一声道:「随便你答不答应,横竖我做的事情总归是要做的。」 他要拉宋楚兮出这泥潭的初衷,本来就不是为了老夫人,今天他会过来开条件,只是因为他作为孙儿,给自己的祖母所尽的最后的一点心力而已。 这一夜之后,整个大郓城里还是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的又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 转眼就到了十月中,这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只是因为第一场雪还没有降下来,夜里的风颳起来就越发让人觉得可以直接冻透了到骨头里。 宋楚兮的秋水榭依然与外界隔绝,这天入夜,她闲来无聊也睡不着,就干脆窝在窗子下面的美人榻上听风。 夜里的风总是刮的尤为迅勐,事儿扑打着窗纸,哗啦啦的响,有了这些声响,才给这偌大的屋子添了几分生气。 宋楚琪这也是够绝的,也好在是被关着的她,换个人,真要被她逼疯了。 这样一想,宋楚兮就忍不住弯唇笑了笑,一个笑容才刚绽放在了唇边,外面隐约的风声里,突然听到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嚷道:「走水了!快来人!」 走水了? 怎么会! 宋楚兮一下子翻身坐起,外面的吵嚷声却是越发的大了,她刚要推开窗子查看,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撞开了,一个人影扑了进来。 宋楚兮伸手就要去摸枕头底下的匕首,那人却直接扑到她的睡榻前,单膝跪下去,一把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你——」宋楚兮立刻就认出了他来,却是一时困惑。 「楚儿,你跟我走!」岳青阳道,黑暗中,宋楚兮看不到他脸上具体的表情,可是这样的黑暗中,她却近乎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那种灼热的温度。 宋楚兮坐在榻上,一时沉默。 外面的吵嚷声越发的喧嚣,明明听得见,但这屋子里,又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岳青阳单膝跪在她面前,用力用力的握着她的一只手。 许是因为太过急切了的缘故,他灼热的掌心里已经一片潮湿。 宋楚兮一直沉默不语。 岳青阳就有些急了,他还是那样专注又恳切的看着她道:「至少你应该相信,我是不会害你的!」 岳青阳是不会害她的, 会害她的,因为他没有理由。 可是宋楚兮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执意这样做。 「楚儿——」岳青阳又唤了她一声,那语气越发的急切,听起来甚至是带了一丝的乞求的,「你跟我走吧,你明知道这里的处境与你无益处,留在这里,你步履维艰,何必呢。」 宋楚兮终究不过一个女子,他一直觉得,在她的身上不该有那种填不平的野心的。 虽然岳青阳也不愿意承认,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 她会一直坚守此处,里面是有为了端木岐的因素在里面的。 毕竟他们曾经朝夕相对的相处了整整四年,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对儿珠联璧合的璧人。 人非草木,何况在那几年里,端木岐对她又确实可以说是极度的宠爱纵容,宋楚兮这样一个被家族排挤放弃了的女孩儿,如果说她会对那人无动于衷—— 最起码,从岳青阳的角度来看,他是不信的。 可是—— 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能看她越陷越深,最后落在这个泥沼里再也爬不上来了。 岳青阳的心情忐忑,也有一种宋楚兮其实是看不透的挣扎。 她一直沉默了许久,最后并没有言辞激烈甩开他的手,或是斥责他这样一厢情愿的决定,她开了口,态度和语气居然都是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 「为什么这样做?」她问,「你我之间无冤无仇,我相信你不会害我,可是你我之间也同样的非亲非故,你要帮我?一旦这样做了,于你——有什么益处?」 这么久了,她已经习惯了用理智和利益来思索和衡量问题。 她说这样的话,本就是极伤人的,但岳青阳听来,却也不过心中微微苦涩了一瞬。 那个时候,他突然更加确定,他对这女子的感情其实也并不是那样的深刻,最起码没有铭心刻骨到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就痛心难过的地步。 诚然,他也是喜欢她的。如果他原来的身份还在,如果他还是端木家的家主,门当户对,又互不反感,其实他是愿意呵护她,带着她一起过最平安安定的日子的。 不需要爱的有多深,有时候举案齐眉,也可以是平安喜乐,欢欢喜喜的一生呵! 可是阴错阳差,终究是不能了的。 「楚儿,走吧,只要你相信我对你始终并无恶意就够了。」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岳青阳再次用力的抓着她的手指道:「离开这里,走出这里去,然后——你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有些话,及时马上就要冲口而出了,可他还是不能说。 就算他对老夫人和端木岐的所作所为再如何的反对,又再如何的不齿,可老夫人毕竟是他的亲祖母。她虽然为了她所谓的大局,一手操纵,让他的人生变得荆棘满地,可是这二十多年来,老夫人疼他,这也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哪怕是他心里再如何的排斥那些人,也终究是无法亲口揭露这些真相的,现在折中的办法—— 就是带了宋楚兮走! 让她离开这里,让她离开这个是非之所,让她离开他们的掌控之外,让她—— 逃出生天。 「楚儿——」因为宋楚兮一直不肯表态,岳青阳就焦急的又唤了她一声。 岳青阳这个人,怎么说呢,虽然他的身上有很多宋楚兮看不透的地方,可是对他本身,宋楚兮却是不排斥的。 何况,一个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有时候你从他的表情语气中或许分辨不出什么,可越是这样浓黑的夜色中,越是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反而容易从内心深处感觉到。 宋楚兮站起来。 岳青阳仓促间抬头,一时微愣。 然后,她轻轻的将自己的手自他的掌中抽离。 岳青阳的心头一紧,一时间连唿吸都屏住了。 宋楚兮转身,往里面卧房的方向走去。 岳青阳的目光于黑暗中追随着她,她的决定几乎要让他瞬间绝望了,但却只在他失神的那个瞬间,宋楚兮取了件披风,又从卧房里转身走了出来。 她的手,隔着袖子轻轻的握了下他的手指。 那一瞬间,因为太过意外和震惊,岳青阳反而一时失神,半天没反应过来。 「走吧!」宋楚兮的声音很轻的响起,但是那声音里面却带了一种坚定的力量,昭示了一种不容轻易变更的决心。 她说要走,那便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迴避。 岳青阳的心头巨震,这一刻,他突然又有点拿不准这少女的心思了。 他一直以为她是愿意相信端木岐的,不,或者现在她虽然已经开始怀疑了,可是有前面那么多年的感情在,她也会捨不得。 可是—— 岳青阳这时候却是顾不了许多的,他飞快的收摄心神,反手抓住宋楚兮的手,转身推开门飞快的走了出去。 外面走水的院落刚好好秋水榭离的最远,两个人奔出门去。 宋家的人是被宋楚琪可以调开了的,可是这个院子周遭一直都留有端木岐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要留给宋楚兮的保命符。 起先岳青阳进来的时候,几个人都认识他,也不走到他的意图居然是要拐了宋楚兮出走,所以就静观其变,并没有阻止他。 可是此刻他居然突发奇想的拽了宋楚兮要私逃? 那几个人就再不可能视而不见了。 十名黑衣人从两个方向飞身掠过,沉声喝道:「青阳公主,你做——」 他的话音未落,岳青阳已经广袖一挥。 他袖子里一片轻烟挥洒而出,跑在前面的两个黑衣人立刻应声倒地,而后面过来的两人因为距离的稍远,虽然也中了招了,但是因为将那迷药吸入鼻息间的少,一时就只是身子晃了晃,眼前的景物也模煳了,倒是没有马上倒地不起。 岳青阳是有备而来,宋楚兮一点也不奇怪,想来他带着的这些迷药的效力必定很强。 「放开宋四小姐!」一个黑衣人挣扎着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同时撑着最后的理智,拔刀就冲杀上来。 岳青阳抽出腰间佩剑迎上去。 虽然他自幼就跟在司徒宁远身边学习医术,但简单强身健体的功夫也学了一点。 那黑衣人中了迷药,体力和身法上的灵活度都大打折扣,岳青阳冲上去与他缠斗。 旁边一人也拔剑出鞘就要过去,相助自己的同伴,宋楚兮站在门边,目光冷然一动,忽而抬手手臂,扣动了手腕上的袖箭机关。 那人中了迷药,身法欠这灵活,直接就被射中了心口,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吼,直接就重重的栽倒在地。 岳青阳这边也一剑划破另一个黑衣人的喉咙。 宋楚兮奔过去,将那黑衣人心口插着的肩头取下来,顺手塞进腰际的荷包里。 她一直面不改色,甚至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干脆果决。 岳青阳虽然知道她胆子大,并且和一般的女子不同,却也没想到她居然杀人不眨眼,一时间只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不过眼下时间紧迫,他容不得计较的许多,飞快的收剑入鞘,復又拉了她的手腕,夺路而去。 今天这一场私逃计划里,有宋楚琪做他的内应,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自然一切便利。 花园里的守卫也全数被调派过去救火了,彼时那火势蔓延,整整那一片的院子上空都火光沖天,根本就没人还有闲暇注意别的。 岳青阳带着宋楚兮,顺利的从后门出了府,穿过那条阴暗的巷子,外面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下已经准备两匹马。 岳青阳拉了她过去,又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明白他的意思,就微微一笑,「没问题。」 岳青阳又从腰际摸出两粒药丸递给她,「吞了这两粒药丸,镇痛的。」 他是大夫,对于宋楚兮的身体状况,他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宋楚兮也不废话,直接接过那两粒药丸仰头咽下去。 两人也不多说,分头上马,趁着宋家的大宅里面闹成一团的时候,直接朝北城门的方向打马而去。
第010章 岳青阳死,楚儿你别忘了我! 夜色浓郁,两骑快马穿行在空荡荡的街巷中,马蹄声阵阵,竟如是清晰的每一声都踏在了心尖儿上。 端木家的老宅之内,端木岐静默的站在窗前。 长城从院子外面进来,抬头见他负手而立站在窗口,不由的微微一愣。 「少主!」然后,他举步走过去,躬身拜了一礼。 端木岐也不言语,眼睛里像是没有看到他,也像是对这一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完全没有兴趣一样。 长城看在眼里,却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他心里嘆了口气,面上仍是神色如常的主动说道:「宋家那边——出事了。」 说话间,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抬头去注意着端木岐脸上微弱的情绪变化。 端木岐明明听到他的话了,却还像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他一直的不肯开口相问,长城却不能不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他们杀了少主留在四小姐处盯梢的人手,这时候已经离开宋家,应该是准备连夜出城了。」 岳青阳会这么做,根本就一点悬念也没有,甚至于冥冥之中,他好像也正是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的。 端木岐的唇角,突然指尖绽放一个弧度。 然后他转身,旁若无人的走进了屋子里。 长城站在院子当中,见到他转身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愣,然后才举步向前,推门走了进去。 「少主——」长城开口,「真的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让宋楚兮走了,对端木岐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让她就这样叛离了宋家,以后在这南塘之内就再没有人能挡我的路了,她走出去了,就再也不能回头了,这样的结果——不是你们大家都希望看到的吗?」端木岐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上。 他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轻缓,长城听在耳朵里,却还是心头一抖,匆忙的屈膝跪了下去。 这段时间,端木岐经常会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该做的事情他一直没断过的在做,该处理的密信和消息他也一件不落的在处理,只是关于宋家,敢于宋楚兮—— 他却是绝口不提了。 他这边的消息,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其他的,基本都是通过长城来转述的,关于宋楚兮那边的消息,即使端木不问,有时候长城也会带回来一些,只是—— 他也刻意的隐去了一些,比如—— 和端木棠有关的那些。 「少主——」长城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 端木岐看着他,他脸上完全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只还是让长城心里不住的打鼓。 「前段时间岳青阳的确是去找过八公子一次,不过——」长城开口,不过话也只到了一半,他自己就先自觉地打住了。 他没必要煳弄端木岐,他也确实煳弄不了他。 虽说当时端木棠和岳青阳见面之后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发生过,他不去问,这也正常,只是那两个人见面的本身就有问题,他不该不去过问的。 长城这个时候,已然是无话可说了。 端木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也不过只是勾了下唇角。 他深吸一口气,摆摆手去,「你带人去吧!」 长城一惊,不可思议的勐然抬头朝他看去,「少主您——」 端木岐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岳青阳的意图,他一直没管,长城一直以为他这是默许了,但是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不想让宋楚兮离开的? 端木岐当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讽刺一笑道:「宋家的那个女人,你真以为她会这么安分的看着楚儿离开吗?什么叫永绝后患?什么叫斩草除根,你跟了我这么久,这个还需要我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你吗?」 「啊?少主您是说——」长城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难道您是怀疑那女人会对四小姐再下杀手吗?」 「岳青阳当时和她都说了什么?你知道吗?」端木岐却是不答反问。 这件事,当时那两个人是单独密谈的,至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长城满心戒备的摇了摇头。 端木岐却是讽刺的笑了。 灯影下,他妖冶如火的红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让他的那张脸,更添了几分邪魅入骨的味道,半隐在黑暗中,又给人一种不敢逼视的感觉。 着是长城跟随他多年,这一刻也被他面上这般神情震住,下意识的垂下了视线。 「那女人不会轻易放他们走的,你去吧,带人去给他们把后面的尾巴断掉。」端木岐道,却并不解释。 其实岳青阳到底会和宋家那个女人说了什么,他不同想就能猜的七七八八,只要根据那女人目光短浅的小家子气的个性就你能推断出来。 那女人算计的必定只是些小恩小惠的利益,宋楚兮既然是她的威胁,就她那心胸,怎么可能放任那丫头继续活着呢? 她虽然配合了岳青阳的在这个计划,但是绝对会在随后再下杀手,永绝后患的。 长城闻讯,不由得也是心头一紧。 其实他是很像反驳一句,既然端木岐这边都已经准备放弃宋楚兮了,又为什么要管这闲事,毕竟宋楚兮的心思也不简单,虽然她叛出南塘去了,再想要搅动南塘这边的局势并不容易,可是谁知道她后面还会不会再有别的门路,去做些别的事情,继续来影响端木岐这边。 长城其实是不情愿去的,可是他不能违背端木岐的命令,于是咬牙站起来,「是!」 长城躬身要退出去,端木岐却突然又一抬下巴道:「出门之前,先去把老八给我叫过来。」 虽然他确定,就算长城心里有疑虑但是他的命令长城也一定会一听,并不会真的被端木棠怂恿了什么,但是他这一道命令抛出来,也还是让长城本能的心头一紧。 「是!」长城拱手应诺,推开门才刚跨出去,迎面却见端木棠已经风风火火的自己闯了进来。 长城一愣。 而同时,端木岐见他正要往外走,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也是跟着一愣。 长城躬身退到旁边,端木棠气势汹汹的冲进来,走到门口又顿住了步子,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屋子里端木岐已经下了命令,「你去吧!」 长城于是不再犹豫,埋头快步出了屋子。 端木棠虽然就在当场,可是他知道,他根本就阻止不了。 于是他便直接沖了进来,气急败坏的直接冲到端木岐的案前,双手压在桌面上,逼视他的面孔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是已经决心放弃了吗?为什么还要让长城去?既然放下了,那就彻底的放下吧,你明知道,留着那个丫头对你来说一点的好处也没有。」 「是不是上回我没跟你说清楚?我的事,不用你管!」端木岐冷冷说道。 端木棠张了张嘴,他的气愤非常,有些刻薄又愤怒的话几乎一下子就要脱口叫骂出来,可是这么多年,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亲眼见证了兄长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和不易,就因为知道他的难处,所以有些话,即使再愤怒,他也依然无法直接就说出口的。 心情烦躁之余,端木棠眉头的苍蝇似的在这屋子里转了两个圈,然后他抿了抿唇,再次转身冲到端木岐的桌案前,直视他的面孔道:「你知不知道岳青阳要带她去哪里?」 端木岐面无表情的回望他,完全是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一语不发。 端木棠的心里憋闷的厉害,回手一指窗外的方向,大声吼道:「他们北上了,取道北城门,这是要去哪里,你不会不知道吧?那里可是天京!就算别的都可以抛开不提,且不说那个丫头进京之后会不会对宫里那位太后娘娘那里的立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京城里有殷湛,还有那个当着御前求娶过她的熊孩子。哥!你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可你又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就放她去京城?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京城?」 端木岐这个人,从来都是杀伐决断的,现在他要放走了宋楚兮是一回事,但是眼睁睁的奔了进城?这不是明摆着给他自己添堵吗? 在端木棠看来,他这做法简直就像是自虐。 端木棠的情绪越发的激动,如果不是因为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是他一直敬重仰慕的兄长,他大约是忍不住的要一拳捣过去,直接打醒了他。 端木岐面上神色始终淡淡的,这时候他才慢慢起身,重新又走回了那扇窗户前面。 外面的夜色通透,冰冷的空气拂面而来,冷的很。 他突然不禁会想,这样的气候之下,疾驰在马背上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寒风,大概刀子似的吧。 他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人家就自嘲的笑了,开口的语气却是戏嚯,「如果不是北上天京,她还能再去哪里?难道还能南下塞上,去找宋承泽吗?」 这天下之大,他却生生的经她迫出南塘,让她没了容身之所。 南塘宋氏于她而言的意义,他从来都知道,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为了一己之私,逼她至此。 「可是——」端木棠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他霍的转身,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只几次欲言又止的看着端木岐的背影。 片刻之后,端木岐就又开口说道:「你别管了,这样的事情,我向你保证,只是最后一次了,就当是——」 他说着一顿,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只是重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眼底神色还是与方才无异,「当是我提前还了她的吧。」 他们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偿还二字,说起来实在是矫情。 不过这一刻,端木棠却反而是心头巨震,一时间愣住了。 他很清楚,端木岐既然是用了「偿还」这个字眼,那么就说明他是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以后要和宋楚兮之间一刀两断了。 许是因为他真的动摇过,所以待她便有了些微的不同,所以才想着在这彻底分道扬镳之前补偿她一些。 端木岐此时到底是种怎么样的心思想法,端木棠是理解不了的,只是他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哥——」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端木岐打断他的话,他面上表情冷毅,语气也极为的冷静,「都是逢场作戏而已,如果不是她心中对我早就存有芥蒂,以为只凭着岳青阳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服了她去冒险做这样的一件事吗?」 那个丫头,实在是精明的很,也—— 狠心的很! 明明她早就开始怀疑他了,可却还是在他面前继续的演戏,不肯主动的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她太了解他了,一旦她态度强硬的直接与他决裂,他就再不会容情,绝对是会直接将她囚困起来,再不给她一丝一毫反击的机会。所以她利用他们之间最后那一点若即若离的关系,一直隐忍着的,直到—— 今天这样一个契机送上门来。 这不是她要背叛在先,而是被宋家的形势逼迫至此,又被岳青阳怂恿了,哪怕是翻脸,她都给自己把理由找的光明正大,也把后路留的足足的。 可偏偏—— 他,下不了这个狠手,一时间就是无法对她赶尽杀绝。 今天这一整天,根据岳青阳的种种举动,他明明知道对方谋划的事情近了,却一直自欺欺人的闭门不出,他居然真就像是那个丫头提前算计好的那样,惟愿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了,害怕看见了就要忍不住的出手阻止,害怕这一旦出手—— 他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所以走吧!宋楚兮你走吧,一旦今天你还这一步跨出去,你我之间,就真的可以干干脆脆的断掉,从此各谋各的利益,各谋各的前程,再不用想着如何才能自欺欺人的两全其美。 端木岐站在那敞开的窗户前面,端木棠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看不到他脸上确切的表情,但是这一刻,却又似乎能明白他做下这样决定时候的艰难,竟然—— 一时也不忍再说任何的话了。 * 宋家。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火势蔓延迅速,几乎半个时辰不到就已经把府邸东边连着的三个院子全部烧着了。 宋亚儒和宋承柏等人全部都被惊动,满头大汗的在火场外围指挥着救火。 宋楚琪也是面色焦灼的站在稍远的地方,虽然看似时时关注着火场那边的情况,但心思明显没往这边用,眼角的余光不时的就往身后花园的方向飘过去。 这一场火,就是为了给宋楚兮和岳青阳大开方便之门的,一定要达到预期中的效果才行,绝对不能叫她白忙活。 那个岳青阳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居然真的因为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说服了她?真当她是个蠢货不成?既然是要做,那么索要达成的效果自然是对自己越有利越好。 宋楚兮想着,唇角便就不经意的扬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这边她才稍稍失神了一瞬,那花园里突然有个家丁打扮的小厮匆匆的跑了过来,因为跑的太急,先被门槛绊了一下,直接扑在了地上。 宋楚琪的心口微微一缩,心里莫名闪过一线几乎可以说是兴奋又雀跃的心思,为了不露出迹象,她用力的掐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来纾解情绪。 「大小姐!二老爷!」那小厮爬起来,神色慌张的直接扑过来,大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秋——秋水榭,秋水榭四小姐那里出事了。」 这边正救火救的热火朝天,冷不防听了这话,一众人等纷纷回头。 那小厮扑过来,却因为慌不择路,还没到跟前,直接就又再度扑在了地上,这一次他也干脆就不试图爬起来了,只满脸惊慌失措的说道:「四小姐那斌出事了,四小姐不见了!」 「你说什么?」宋楚琪拧眉问了一句,像是一时没听清楚的样子。 这时候,宋承柏已经意料袍角疾步走了过来,神色凝重道:「你说什么?什么叫兮儿不见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小厮抹了把汗,满面的惊恐之色,「刚才有丫头从秋水榭的门前过,说是看到那边的院门敞开的,门口还横死了几个不认识的人,进去看了,却——却发现四小姐不见了。」 就秋水榭目前的那个状况推断,十有*这宋楚兮是被人掳劫走了。 可到底有什么人会这样做,宋家在大郓城里是公认的惹不得的人家,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公然闯进府里来掳人? 但是宋家丢了一个小姐,这是不争的事实,小厮急的满头大汗。 「怎么会有这种事?」宋楚琪拧眉沉思。 宋承柏神色狐疑的突然扭头去看了她一眼。 宋楚琪到底是心虚的,下意识的就皱了眉头,脱口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四妹妹是个姑娘家,她的名节重要,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这个消息最好还是别外传吧?」宋承柏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立刻就怀疑到了这宋楚琪的身上来。 本来家里突然走水,而且火势还一发不可收拾,他就已经觉得奇怪了,现在又刚好趁着大家救火,宋楚兮就失踪了? 如果说这两件事完全没干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信的。 宋楚琪与他的想法却是完全不同的,刚一犹豫,那小厮已经脸色惨变,嗫嚅道:「四小姐不见了,奴才们心里害怕,那边——已经有人各处院子去找了,我们还以为——还以为四小姐也是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了,所以过来了。」 府里丢了一个小姐,下人们会怕担责任,马上就四下里大张旗鼓的去找,这本来就在情理之中。 诚然,今天的这件事,宋楚琪本来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既然宋楚兮已经走了,那么在她身后自然是越大限度的败坏她的名声越好,只有这样才能彻底的把她的后路给封死了,让她哪怕就算是侥倖逃过一劫,也绝对再没有脸回来了。 当然了,如果她提前的计划和安排都能顺利实施的话,宋楚兮也不不可能再有生还的机会了。 宋承柏自然一眼就瞧见了她的言不由衷,不过这会儿却无暇他顾,只对宋亚儒道:「父亲,这里辛苦您先看着点儿,我去秋水榭看看!」 言罢,就先匆匆的冲进了花园。 宋楚琪不能视而不见,也举步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秋水榭,那院子外面也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在翘首以盼。 「二公子,大小姐!」见到两人过来,几个下人赶紧行礼。 宋承柏走在前面,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的尸首,有人身上没有伤口,呈现的是中毒的迹象,也有人身上是有伤的,但是伤口都很整洁利落,明显死前也没和人缠斗的太久。 他不容多说的直接跨进门去,冲过石桥,进了宋楚兮的屋子。 「点灯来。」宋楚琪随后跟进来,马上有婢女去点了墙角的宫灯。 屋子里的光线亮堂了起来,除了那睡榻上不甚平整的一条皮毛的毯子,这屋子里其他地方的摆设样样稳妥。 宋楚琪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做出忧虑的表情,沉吟道:「什么东西也没摔坏,兮儿应该是没跟人冲突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不是宋楚兮主动跟人走的,好像这屋子里怎么都不该是这么个局面? 她话里的暗示,宋承柏一清二楚,从而越发认定了这个女人不安好心。 「大小姐,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官啊?临近年关了,这世道乱的很,如果——」院子里的一个管事说道。 「报什么官?」宋承柏怒斥道,面目宾冰冷又透着明显的怒气,「马上去告诉下头的人,嘴巴都给我闭严实了,兮儿什么事也没有,她在屋子里睡觉呢,是天太黑,丫头们一时眼花看错了。」 宋承柏会这么替宋楚兮着想,宋楚琪倒是没太当回事,毕竟二房还有个没嫁人的宋楚晴,他要保全宋家女儿的名声,这一点天经地义。 那管事的偷偷去看了宋楚琪一眼,见到对方点头,这才一挥手,带着在场的几个人走了。 宋承柏的面沉如水,黑着脸站在那里,浑身的煞气。 宋楚琪就嘆息着轻笑了一声道:「兮儿一向都不怎么懂事,你也别急,这件事自是不能声张的,我叫人暗中找找,应该——是可以将她找回来的。」 她说着,就又嘆了口气,「不过也是巧了,怎么这么巧今天府里就走水了呢?」 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暗指宋楚兮会了脱身而做的手脚的。 自己的亲妹妹不知所踪,这女人居然还气定神闲的笑出来了? 宋承柏心里的怒气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只冷嗤了一声道:「还是想想怎么尽快把兮儿找回来吧,别的都不说,一旦让族里叔公他们知晓了此事,这一次,恐怕他们就要连本带利的清算旧帐了。」 他这话,算是给了宋楚琪一个警告了。 说完,宋承柏就一撩袍角,一个人大步走了出去。 当时宋楚兮行踪不明的这四年都还没给族里人一个明确的交代,的确,这个事实,他们这一家子再要有人败坏了宋氏女儿的名声,只怕宋立马上就要带人杀过来了。 宋楚琪的一颗心瞬间往下一沉—— 她居然忘了还有宋立那些老顽固在了,这件事,好像是真的不能太过张扬了。 想了一想,她便就急匆匆的冲出了门去,跟等在门口的管事交代了几句话,你管事连声应了,转身就快跑了开去。 宋承柏隐在暗处的墙角底下,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越发肯定,这件事和这个女人脱不了关系。 只是—— 难道还能是宋楚琪叫人带走了宋楚兮吗?她这样做又能得什么好处? 「二公子——」他身边小厮试着扯了下他的袖子。 宋承柏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那几个黑衣人——」 「大概是以前端木家主留在这里照管四小姐的吧,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小厮揣度道。 宋承柏心里十分确定,这宋楚琪绝对是没安好心的,但是宋楚兮的个性他更知道,那个小丫头做事一直都滴水不漏,何况她本来就对这宋楚兮心存防备,怎么想也觉得她不可能轻易中招的。 这一晚上的事,真是诡异的很。 说话间,宋楚琪已经从秋水榭门口匆匆转身离去了,只这一回她却没有直接回火场那边,而是拐了个弯,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大小姐——」那屋子里,她身边的心腹丫头正坐立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等她。 「怎么样?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宋楚琪直接开口问道。 「遵照大小姐的吩咐,已经办妥了。」那丫头道,一脸即骄傲又谄媚的神色,「还是大小姐设想的周到,那端木家的宅子可不好靠近,完全是铁板一块,奴婢找了甄妈妈的侄子,让他代为传信的。那甄妈妈是端木家老夫人身边的人,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给老夫人知道的,大小姐尽管放心。」 其实宋楚琪是不清楚端木家目前的状况的,她会多想了一步,防着消息被端木岐的人截走,也只是因为端木岐是一家之主,她多存了个心眼。 不过这样,她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以为实际上—— 老夫人在端木岐面前就只是个空架子,实在是处处受制的。 「这样就好。」宋楚琪闻言,终于如释重负的冷笑了一声,那笑容之间有种势在必得的得意,「端木家的老太婆一定不会看着岳青阳和那个死丫头私奔而走的,届时必定恼羞成怒——」 外界盛传,端木家的老夫人和岳青阳之间的关系微妙,这话宋楚琪是相信的,因为如果不是那两人之间有点什么,老夫人凭什么要对一个无亲无故的岳青阳那般的宠爱放纵,还给了他几乎可以说是端木家的少爷们才能有的待遇。 如果让老太婆知道岳青阳被宋楚兮带走了,绝对是不会对那死丫头手下留情的。 宋楚琪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火光,满是冰冷的杀意。 那丫头却还是有些不明白,想了想又道:「可是大小姐,四小姐既然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你为什么反而要瞒着端木家主呢?如果是让端木家主当场逮住了他们,那才好呢!」 让端木岐亲自去捉姦?那个人的性情阴晴不定,难捉摸的很,谁知道他如果真的去了,到底会恼羞成怒还是干脆拖后腿? 「你懂什么!」宋楚琪不悦的瞪她一眼,满是警告。 小丫头被她这声色俱厉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噤声,垂下头去,「是奴婢多嘴了。」 「下去吧,今夜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及,知道吗?」宋楚琪道,严厉的警告。 「奴婢省得了。」 婢女应声退下,宋楚琪这才心满意足的一转身去了火场那边。 * 这边宋楚兮和岳青阳出府之后就一路的策马狂奔,直逼北城门。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不,确切的说,其实这一晚他们本来说的话就都不多,从岳青阳突然去了秋水榭开始,宋楚兮甚至都没有过分的质问过他什么,但两人却就是这样默契的一路冲杀出来,赤手空拳,很有些可笑的奔向了未知的前程。 这夜里,街道上基本没什么行人,所以没有阻碍,两个人策马飞驰,很快的,巍峨高耸的北城门已经赫然在望。 岳青阳忽而收住了缰绳,回头沖宋楚兮道:「先等等!」 宋楚兮依言而行,也火速收住缰绳,岳青阳便就带着她往旁边先躲进了一处暗巷里。 他既然敢贸然带自己走,那就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宋楚兮虽然不知道他做的都是怎样的安排,却是一个字也没问。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驻马等在黑暗中。 后面约莫只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不到,里面内城的方向就有一队人马火速奔至。 那一行七八个人护卫着一辆马车,本来宵禁之后城门是不能随意出入的,但是凡事总有例外,尤其是在大郓城里。 守城官下了城门楼盘查了一番,见到来人出示的是端木家的腰牌,大致的检查过后也就顺理放行了。 这一行人走后,岳青阳还是没动。 宋楚兮耐性很好的陪着他等,几乎是没等多久,后面内城的方向又有人来。 宋楚兮循声望去,这次来的只是一骑轻骑,马背上,居然是个黑巾蒙面,穿着夜行衣的女人堂而皇之的奔驰而来。 宋楚兮微微的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扭头去看岳青阳的反应。 岳青阳却是泰然处之,一动不动的驭马不前。 黑暗中,宋楚兮看不到他面身上真实的表情,但却依稀可辨,他那面上表情原是极冷淡的。 「什么人!快下马!」这女人以这样一副行头出现,城门守卫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匆忙的拉起路障就要拦截。 不想那女人在离着城门楼五丈开外的地方突然凌空而起。 她当是个绝顶高手,这一纵身,既然是身法奇特轻灵,直接就飞上了城门楼。 「她要出城!快拦住她!」慌乱中有人大声叫喊,只因为她要翻墙而过。 却不想那女人冲上墙头,居然不闪不避,一剑刺死两个冲上来堵截她的士兵,然后直接扑上去,将那守城官给踢在了手里,喝问道:「方才有端木家的人出城了?」 命在旦夕,那守城官已然是没了什么底气,只强撑着最后的一点勇气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人却明显是耐性不怎么好的样子,匆忙往城外的方向一看,远远地,前面出去的马车从高处还能隐约看到,正向北一路狂奔。 她心中恼怒,眼底不由的泛起一股浓烈的杀意,顺手就将那守城官给抹了脖子。 「啊——」鲜血泼洒而出,其他人都瞬间乱了方寸,而那女人却无心恋战,将那守城官的尸体一脚踢开,纵身就跃出了城门。 下面的官兵俱都被这血腥的场面震住,怔愣了有一会儿才突然炸开了锅,大声的叫嚷起来,「有人强闯城门,快去府衙搬兵支援,开城门,追啊!」 有人策马往内场府衙去传信,其他人打开厚重的城门沖了出去。 巷子里,宋楚兮又回头看了岳青阳一眼。 这时候他才忽而抬手,隔着袖子握了下她的手腕道:「走吧!」 士兵们惊慌之下倾巢出动,全部追了出去了。 「青阳——」宋楚兮的心头微微有了那么一个瞬间的震颤,心情复杂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则下一刻,岳青阳却突然抬起左手,自她后背轻轻一拍。 他的指缝里,夹着的是一枚银针。 银针入穴,宋楚兮的声音就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身体僵直的动不得了。 岳青阳握着她的手腕,黑暗中,明明什么也看到,他却还是郑重其事的抬头去看她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十分诚恳的说道:「今天,你一旦出了这道城门就永远都不要再回头了,知道吗?」 宋楚兮被他制住,根本就不能回他的话。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缓慢的沿着袖子往下移动,最后滑开那层布料用温热袖长的五指轻轻的攥住了她的指尖,一声一声温和又平缓的说道:「楚儿,我现在说这话,你可能会是觉得我别有居心,可是这句话,我总想着该找个机会告诉你的,其实——」 他的声音,戛然中断了一刻,然后又带了笑意缓缓的响起,「虽然说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我想,我其实是真的有些喜欢你的,你知道么?」 他这话,问的奇怪。 虽然彼此之间是有些好感的,但是这句喜欢,也怎么听着都突兀的很。 他的手指,忽而又再上移,用了很大的力气掐着宋楚兮的手腕,她那腕上挂着着金丝链子几乎都要嵌入了皮肉里,生生疼的利害。 宋楚兮皱了眉头,可是这个时候,她纵使是有千言万语,也终是不得开口说些什么的。 岳青阳却也没耽搁的太久,随后便就松了手,又扯过了她的缰绳,牵着她的马一步一步的朝城门口走去。 那城门楼下空旷一片,他又在那里止了步子。 这时候,映着火光,宋楚兮终于看清楚了他的脸,他沖她展开一个笑容,轻声的说道:「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后面的路,你自己小心保重。」 他眼底的神色平静而温柔,明明不起波澜,宋楚兮却已经从他这个恬淡到近乎完美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 她的眼中,突然就涌现出一种极度恐慌的情绪,可是身体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岳青阳深深的看她一眼,忽而抬手,指间银针再次拍入她背后穴道的同时,他自己却是骤然一甩马鞭,一马当先率先冲出了城门。 他这一下下手的力道不是很重,但是宋楚兮的身子僵硬了有一会儿了,还是一直麻木的缓了一下。 也就在这个瞬间,他策马刚刚穿过城门楼,凌空而下,突然就是一道凛冽的剑锋。 那一剑,快准狠,竟是直刺他的背心的。 那个冲出去的女人,居然根本就没有走远,而是蛰伏在了半空。 「岳青阳——」宋楚兮目赤欲裂的大喊一声,同时飞快的抬起射出了袖箭。 凌空那女人的一剑本来就没准备留活口,此时为了躲避宋楚兮的暗箭,身子少说一偏,那一剑也是从岳青阳的背后生生贯穿了过去。 宋楚兮的眼睛充血,立刻打马冲上去,用了所有的力气,一把将岳青阳摇摇欲坠的身子扯到自己的马背上,也顾不得身后怎样,只一路打马狂奔而去。 「楚儿,就算我对你,未必全都是真心,但至少——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岳青阳倒是极配合,只是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身,身子靠在她背上轻轻的说话,「别怨我,别怪我,但是——也别就这么忘了我。」 「是我生不逢时,是我此生时运不济,否则,我真的愿意一心一意的好好照顾你,不让你捲入这些阴谋倾轧,不让你屡次涉险去受这些苦。」他似乎一直都不在乎宋楚兮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她的话,就只是这样不停的说。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从来就没怪过任何人!」宋楚兮不敢回头去看他的模样,方才那一剑到底有多重,她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岳青阳絮絮说道,他的手指摸过去,突然又握住了她的手腕,「楚儿,我此生眷恋,唯你而已,最不甘的,也唯有你,所以你要记得我,千万不要忘记我!」
第011章 疯狂! 不知道时候起风了。 宋楚兮策马飞驰,跑的很快,那些风从耳畔划过,唿唿作响,可即便是这样,岳青阳说的那些话也都清晰如常。 他的语气很轻,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润如水的温柔。 宋楚兮一直不敢回头,她甚至是在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她不回头,就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痛苦的缘故,岳青阳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很用力,再一次捏的她腕上又麻又疼。 「楚儿——」他的声音,又很轻的再次溢处唇角,「其实我对你,也不见得就是怎样好的。」 为了送她出城,他连命都这么舍了,还需要他对她再如何的好? 其实也许岳青阳的这些话里不是没有深意的,只是这一刻,宋楚兮一个字也不愿意再去追究和多想了。 「够了!已经够了!」她这样说道,心里的感觉涩涩的,那感觉有点说不才清楚,好像不是疼痛,却像是血管里被混入了一捧细砂,每一次唿吸的时候都难受的很。 她顶着被风匆匆打马而行,甚至都没心思去关心后面那女人追上来没有,她用力的撑着眼眶,努力的维持眼前的目光清明,就只是不想让自己回头看。 「那你记着我说过的话,千万千万别忘了。」岳青阳的脸使劲贴靠在她背后。 他背后的那个血洞开的很大,血水泼洒了一路,不仅仅是这样,因为伤口前后贯穿,就连宋楚兮的整个后背上几层的衣物也都被他的血水给染透了。 那种黏稠又温热的感觉,前世的时候宋楚兮并不陌生,那时候她征战沙场,铁血无情,斩下过无数人的头颅,身上染过无数人的血,却没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样的,让她侷促紧张,浑身难受。 「我记得!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所以——你别再说了。」宋楚兮压抑着情绪,勉力的让自己出口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平静。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该停下来给他止血的,可是方才那黑衣人那一剑刺下来造成的伤势她又很清楚,就算她停下来了也完全的无能为力。 岳青阳有有一会儿的沉默了下来,脸靠在她背后,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宋楚兮咬紧了牙关,这一刻,眼前的视野开阔,明明有路,她却突然觉得迷茫的好像根本就走不出去了,只是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欲坠不坠,若不是岳青阳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始终力道十足,源源不断的让她能够觉得疼,她几乎真的就要以后那靠在自己身上的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然后下一刻,就在她怔愣走神的一个瞬间,岳青阳一直牢牢抓着她手腕那的那只手却骤然松开。 宋楚兮的心里一慌,都不及反手抓住他,突然就感觉到身后出现一片巨大的空洞,寒风刺骨,吹在她被血水濡湿了的后背上,冷的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岳青阳骤然松手,从疾驰的马背上像是一只失去了牵引的风筝一样的往后飘飞而去。 后面的城门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追出来一队人马,全副武装,手持利刃朝这边急速逼近。 岳青阳的身子好似是全无力气的飘飞了出去,但他却居然是拼尽了力气平稳的落地,只是因为伤重而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前面宋楚兮的马一时收势不住,瞬间已经又奔出去十余丈。 他却没在多看一眼,双手稳稳的握住一把长剑,挡在了此行的必经之路上。 他的血,淅淅沥沥的洒了一路,此时身上朱青色的长袍已经整个儿被染红了,面色苍白,却表情无比冷厉坚毅的站在那里,手中剑锋雪亮,竟如是一座屹立不倒的丰碑。 被风狂狷,捲起他鬓边一缕髮丝飞扬,这场面,一眼看去,叫人深深的觉得震撼。 那群黑衣人俱都是神情一凛,但他们本就是奉命而来,就算再有阻碍也必须要一往无前。 马背上的二十余人,个个握紧手中刀剑,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挥剑横扫。 岳青阳站在那里没动,冷夜寂寂中,他的气息已然消失在这苍茫天地间。 「杀——」黑衣人爆喝一声,直接冲过来,千钧一髮,眼见着就要一剑斩落那苍白男子的头颅,迎面却突然听到两声破空的利响。 夜色中接连两道冷光疾射,奔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正全神戒备的要应对岳青阳,却是生生被那啐了毒的袖箭击中,惨叫一声,相机跌落马背。 宋楚兮仓促中策马奔回来,她纵身跳下马,一个箭步就朝岳青阳奔了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长剑,将他的尸身挡在了身后。 半轮月色在大片的云朵后面时隐时现,偶尔有冰冷的月光打落在那女子杀气凌厉的脸孔上。 那明明是个身子瘦弱面庞又显出一点稚嫩的少女的脸庞,但是浑身上下却竟散发出凛冽的杀伐之气来。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杀了她!」后面负责断后的一个汉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力挥舞着手中钢刀。 马上的人也都用的短兵刃,闻讯纷纷跃下马背,追在最前面的三个人已经持剑朝宋楚兮扑了过来。 宋楚兮的力气自是不能与之抗衡的,方才她策马回身的时候已经将袖箭的机关补满,此时手臂一扬,跑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被一箭射中喉咙,直接扑倒在了泥土里。 后面的人被震慑的略一失神,宋楚兮已经全力扑了过去,一剑稳稳地刺入那人咽喉。 此时她盛怒之下,爆发力惊人,这一剑出手,造成的也是贯穿的伤,然后只在她迅勐拔剑的一瞬间,刚好跑在后面的人就被伤口处喷洒出来的血水扑了满脸,迷了眼睛。 宋楚兮一脚将挡在前面的尸首踢开,同时趁着后面那人视物不便,从上去就一剑将他抹了脖子。 她杀人的手法老辣狠毒,干脆利落的叫人心惊不已。 如果不是经常做这个行当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后面的十几个人都被她震慑住,领头的立刻抬手,「当心!」 宋家这个养在深闺的四小姐,居然是练家子,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宋楚琪的手下当然不会有人手替她卖命的,这些不过就是她收买的亡命之徒,此时这些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桩买卖不好做,但是知道不好做也晚了。 一行人全神戒备,全都紧张的握紧手中兵刃,盯着这边浑身是血满面肃杀之气的凌厉少女。 宋楚兮知道她能唬住这些人就只是暂时,再交手的话她马上就要露馅,不过现在这一刻,她还有的赌。 「见过要钱不要命,我却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蠢货,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宋楚兮毫不含煳,先发制人的抢先就开口道:「马上去个人,把宋楚琪给我叫来,否则的话,今天的这笔帐,你们替他还?」 「咱们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那领头的汉子更正脖子啐了一口,「年关将至,咱们不过搜刮点年货好过年,你这小姑娘识趣的就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则——」 「我不听你们的废话。」宋楚兮冷声打断他的话,明显是耐性十分不好的样子,直接一扬眉道:「她宋楚琪想取我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们宋家的女儿,没这么没楚兮的,缩头缩尾的算怎么回事?马上去个人,把她给我叫过来。她如果不来的话——」 宋楚兮说着,顿了一下,随后就是面无表情的冷嗤一声道:「就算我单方面告到了族里去,她也别想全身而退。」 宋楚琪要杀她,就算是亲姐妹,也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这个时候也要不管不顾的翻脸了。 宋楚兮这话绝对不算危言耸听。 然则那些黑衣人却不是宋家的人,他们才管不了宋楚琪和这丫头结仇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们只知道,现在,此刻,他们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 「啊呸!」领头的那人虽然心里没底,但是此刻要抽身也来不及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那人抬手一指,大声喝骂道:「不过就是个小娘儿们,兄弟们给我上,把她给我结果了。」 那一群人人多势众,虽然前面被宋楚兮老练的杀人手法给镇住了,但是缓过劲来,却还是底气很足的。 一群人持刀就冲上来。 宋楚兮知道避无可避,只能咬牙准备硬拼,这个时候,人群后面突然连着发出两声惨叫,相继有两个汉子扑倒在地。 这变故也是始料未及,黑衣人们下意识的回头观望。 宋楚兮却不和他们客气,本上前去,动作从容利落的收割人头。 她出手的动作稳准狠,趁着众人回首之际,只往人群里走了一遭,就先将离着她最近的五个人又放倒在地。 鲜血铺洒出来,溅了她满身满脸。 人群里一片惶恐的抽气声音,而城门方向追出来的那个黑衣女人更是一个杀人机器一样,二话不说,冲上来见人就杀。 那女人的武功极高,远不是这些草莽之人能够比拟的。 她又像是发了狂,根本就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一路扑过来,那些黑衣人就一路倒地,前面也不过只片刻的工夫,地面上就已经横尸一片。 宋楚兮从这边冷眼看着。 那女人将那些黑衣人全部放倒之后,手持长剑就又直接沖宋楚兮扑了过来。 她眼中杀意沸腾,根本就是不掺假的,宋楚兮的心口有一瞬间的紧缩,但也只是那一个瞬间,内城方向已经又有一队人马追了出来,为首的人大声喝止道:「住手!」 长城的声音,宋楚兮自然认得出来。 方才她赌的是这蒙面的女人会出手解围,却没有想到长城会也带人追了出来了,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端木岐的态度,他一直以为他是准备袖手旁观了。 那女人本来已经一掌朝着宋楚兮的天灵盖噼了下来了,但居然就真的被长城喝止了。 紧急关头,她那已经擎在半空的手突然一顿。 宋楚兮与她四目相对,她虽然看不到这女人脸上具体的表情,可是她的眼神幽暗,明明就是杀意沸腾的。 其实从这一女人刚一现身,她脑中已经电石火光般闪出一个念头,认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了。 这人居然端木家的老夫人! 端木家的老夫人,居然会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她又突然联想起半年前秋水榭被端木岐带人闯入的那一次,那一次同时出现的女人依稀也是这老夫人。 当时那是个什么局面?现在的这又是个什么局面? 宋楚兮的脑中疑团重重,一时混乱不已。 不过这老太婆刺了岳青阳一剑是真,她此刻胸中怒意沸腾,趁着老夫人失神,一把就毫不容情的扯下了她蒙面的黑巾。 那黑巾后头,老夫人的脸色铁青,整张脸上的表情近乎是狰狞的。 但是瞧着她那模样,又好像是在极力隐忍,因为隐忍,又越发让她的脸孔看上去恐怖变形,再被夜色一衬,就越发叫人觉得恐怖非常。 以前宋楚兮就觉得这老太婆有点阴阳怪气的,这时候就更是觉得不对劲。 两个人,各自都是目光冰冷,目光中满含敌意的和对方对峙。 长城随后带人赶到,他仓促的翻身下马,就直接扑了过来,口中急切道:「四小姐——」 这时候,岳青阳的身子还是站在那里的。 长城本来还没发现,可是一直到走的近了才发现异样—— 岳青阳死了?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青阳公子?」长城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脚步也不由的顿住。 按理说这个时候,老夫人本该是恼羞成怒的,就算是她将岳青阳误认为是宋楚兮而误杀了,以她现在急怒攻心时候的脾气,自然是要迁怒于宋楚兮的。 而在长城出现的前一刻,她也似乎的确是想要下杀手的,只是被叫住了之后,她居然再就没有动手,只是用一种冰冷且仇视的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宋楚兮的脸,那目光狠毒锐利,几乎要在宋楚兮的脸上戳出一个窟窿来。 宋楚兮与她四目相对,一时间也理解不了她在想什么。 但这老夫人和长城撞在一起却难免尴尬,然好下一刻,她居然是毫无徵兆的骤然提了力气,纵身一跃,飞快的几个起落就又往内城的方向奔走了。 居然—— 就这么样的轻易放弃了? 宋楚兮愕然。 长城这时候已经镇定了心神,快步走了过来。 宋楚兮和岳青阳都浑身是血,只这个扮相就有够叫人震惊的了,长城快走过来,先是将宋楚兮上下打量一眼,然后才道:「四小姐,您还要吗?」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看和他。 她的目光清明冷澈,这样冷冰冰看着人的时候,居然像是有一种穿透力一样,似乎就能刺进人的心里去。 长城因为这里的局面本身就有点心虚,此刻便就下意识的别开了视线,错开了她的目光。 宋楚兮看着他,忽而冷笑,「方才那女人你难道没认出来?这个时候你我不问岳青阳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也不问你端木家的老夫人为什么这幅扮相出现在这里,反而来问我怎么样?我怎么样?你说我怎么样?你说我能怎么样?」 她开口的语气极不客气,这也是长城头次经歷的。 以往的时候端木岐总说这个四小姐逢场作戏的功夫了得,长城还不以为然,但是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是惟愿是宋楚兮还肯逢场作戏的。 因为被她这样不留余地的当面质问,是真的叫人很难招架。 「四小姐你没事就好。」长城如是说道。 那怕是他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都怕宋楚兮再问,当然,就算宋楚兮不问,他此刻也侷促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端木岐本来只让他过来解决掉宋楚琪带来的那些人,可是意想不到的是老夫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这样算是被宋楚兮抓了个正着了,很多的事情,长城都解释不了。 他甚至都不敢问,宋楚兮接下来会准备何去何从。 可是他不问,却不代表宋楚兮今天就会给他这个面子,直接避开不提。 宋楚兮面目清冷的看着他,直接开口道:「是阿岐叫你来的?他人呢?为什么他自己不来见我?」 长城不能避而不答,只能硬着头皮道:「少主他——有事走不开。」 「那你就回城去走一趟,把他和宋楚琪都给我一起叫来,如果觉得这场面还不够壮观,再去宋家,把宋家的所有人都叫过来,今天的这里的事情——」宋楚兮冷笑,一字一顿,直接听的人头皮发麻,她看着长城,那神情之中却是带了巨大的讽刺之意,「就算我不追究,你们端木家也不该就这么算了吧!」 岳青阳死了! 这对端木家来说,绝对是件天大的事情,虽然宋楚兮对那老夫人的态度有些理解不了,但这件事,端木家怎么都不该直接不了了之的。 她本来是没准备这么早就动那宋楚琪的,可是现在—— 她已经不愿意再考虑什么大局和后果了。 岳青阳死了,她没有勇气去追究他的真实死因,她甚至都一直迴避,不敢再转身去看一次他的脸。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那个大多数时候总是沉默着去看她,又沉默着离开的男子,从今以后,就要这样的消失不见了。 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再也不会用他温暖的指尖替她把脉了。 这时间造化弄人,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只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间,突然之间,一个生命就这样从这人世间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谈不上悲伤,但是这一刻,宋楚兮的心间却是充斥着极大的愤怒情绪的。 她对长城咄咄相逼,长城也无计可施。 「四小姐——」长城僵硬的张了张嘴。 然则这边还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宋楚兮身后,草木杂生的旷野上突然冷厉的流箭声铺天盖地的响起。 杀机凛冽的暗箭伴着冷厉的风声唿啸而至。 宋楚兮何等警觉,回身一把将岳青阳矗立在那里的身子一併扑倒在地,然后就地一滚,落在了草丛里。 这个变故,简直就是始料未及的。 「快趴倒!都藏起来!」对方来势兇勐,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不下半百,要硬碰硬根本就拼不过,长城怒喝一声,也是跟着宋楚兮一起扑倒在了旁边的草丛里。 老夫人手底下不能有这样的人手,宋楚琪那边显然也不行。 长城仓促扑倒在地,几乎是啃了一嘴巴的泥,咒骂了一声,「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弓箭不比刀剑,除了行军打仗的人,不会轻易有人想到调动弓箭手来杀人的,而且瞧着这个阵仗,这些人少说也有半百,你说会是谁?」宋楚兮冷声道,一面就势滚到下面一个水沟里的低洼处。 长城挥剑挡开两支箭,也跟着滚过去隐藏起来,随手扯过一个箭头查看,那些箭头都是新近打造的,也是头次使用,但是上面以后带了倒勾,却真的是军中常用的那一种。 「四小姐你是说——」长城大为惊讶。 「看来宋楚琪的动作很快啊,还真就被她勾搭到了宋承泽。」宋楚兮不过冷笑一声。 宋承泽手上握着军队,那才是真的硬气,随随便便调派个百八十的弓箭手,那些弓箭手又是远程攻击的,就算他们这边也有高手如云,能顶什么用? 长城却还是觉得有点难以想像,「他怎么敢贸然这样做?后面就是大郓城,一旦惊动了城里人,或者是城里的衙门里来人了,他们——」 「我说是他做的,你就相信,可是口说无凭,这话说出去,别人会信吗?」宋楚兮也不过就是冷嗤一声。 宋承泽的手底下,区区这百八十人的,他根本就不会看在眼里,就算是全军覆没又怎么样?但是今天他这契把握的相当的好,如果不是大郓城里能得到消息,也赶紧的派了弓箭手来压制他们—— 宋楚兮知道,她这一次,是绝对的凶多吉少了。 可是这件事,长城并不乐观,因为他知道,端木岐为了迴避这里的局面,似乎是有意的不想露面也不想过分的追究细节的,很有可能,他们今天都被人全部射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如今是严冬时节,南方之地草木茂盛,虽然他们躲在深草里能隐藏身形,可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广撒网的乱射,只两轮的功夫,长城带来的人就有人中箭闷哼。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长陈心急如焚,想了想,就给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过不去几个人,从后门包抄,看看过去从后面杀他们几个人,搅乱他们的人心。」 只要那边乱了,他们放箭的速度就要受到影响,到时候他们就有了可乘之机,或许还能想办法将宋楚兮带着回到内城离去。 只要进了城门,那么也就相当于是安全了,毕竟宋承泽就算再有本事,也不敢公然攻打朝廷守卫的城门。 长城这样吩咐了,宋楚兮也没阻止。 虽然她知道对方一旦出手,就必定全力以赴,可是这也是最后的出路和办法了。 * 城外箭雨如林,宋楚兮和长城等人正在经歷一场生死大劫。 这个时候,老夫人一路奔进了城门,虽然她的动作很快,并且行云流水一般,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和停留,可是一路狂奔下去,整个人却像是一头失去了控制的野兽一样,眼睛充血,容颜扭曲。 她一路撑着一口气,进城之后又连着过了几条街,最后才在一条暗巷里挺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抓着胸口的衣服,痛苦的呜咽了起来。 岳青阳死了! 那个孩子死了! 她唯一的孙儿,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终究还是没能保住。 怎么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那个孩子他疯了吗?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宋楚兮那个贱丫头,那个小贱人—— 她心里痛苦的近乎要发狂,但却压抑着,浑身痉挛抽搐,就是无法哭出声音来。 她的身子佝偻,缩成一团。 明明没有那么苍老和憔悴,这一刻,她那样子看上去才真的像是个孱弱又无依无靠的老妇人。 隔壁街上,一家铺子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彻夜亮着,灯光大落在她的嵴背上,将她的影子狼狈的显现出来。 这时候,后面的光线突然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一个修长的影子款步行来,遮挡住了那一抹微光。 眼前的一切,彻底的归于沉寂的黑暗当中。 老夫人的心头骤然一紧,她压着胸口,仓促的回头看去,你遮光,却见男子妖娆的放佛不似凡人的一张绝美的脸孔。 此刻那脸孔上面的表情却是冰冷的,带着深刻的嘲讽味道深深深深的看着她。 端木岐! 他居然在?他在这里干什么?方才宋楚兮出事的时候他不出出面,现在去骤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来看自己的笑话的吗? 眼前的这张脸,是这样的鲜明,想到最后她看到的那一眼,岳青阳苍白冰冷的尸体,老夫人的心口巨痛。 她突然一下子跳起来,面目狰狞的冲过去,一把抓住端木岐的领口,压抑着大声嘶吼道:「你来看我的笑话的吗?青阳死了,再没人能挡你的路了,再没有人会忤逆你,也再没有人会和你作对了,你高兴吧?痛快了吧?」 当年,就是为了端木岐兄弟,她偷梁换柱,委屈了自己的的亲生孙儿,最后没想到自己居然扶持了一对儿白眼狼。 岳青阳!岳青阳! 以前那个孩子在的时候她还不觉得,可是现在,每每想到那个名字就几乎要痛不欲生。 端木岐也不在乎她的逾矩。 老夫人冲过来,他就泰然处之,近距离的看着她狰狞扭曲的一张脸,唇角还是始终如一的挂着那一点讽刺的笑容,淡淡的开口道:「我有什么好开心的?而且你真的就这么同心吗?之前那一剑刺下去的时候,我可没看你犹豫过,而且——」 端木岐说着,唇角讽刺的笑容就越发的深刻了起来。 他挑眉看着老夫人,「那一剑,不是我叫你刺的吧!」 「你是被那个小贱人迷的昏了头了!」老夫人怒吼,「你要不顾大局的放她走,我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会这么做,还不是你逼的,只可怜了青阳——青阳他——」 老夫人说着,提起这个名字,突然就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端木岐看着她,却是神色冷淡的摇了摇头道:「别再演戏了,如果你敢做刚当,岳青阳他泉下有知,或许笑笑就过了,现在你要摆出这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才是让他觉得噁心吧?」 老夫人被他这些话激怒,才要发作,端木岐已经一把甩开她的手,整理这衣领道:「你们是祖孙两个,这些年,他了解你,你也了结他。方才在城门楼下,你只看外面的马车走的远了,就知道他如果要带着忽而奔命,是不会用马车代步的,于是你将计就计的藏在了城门楼上,等他们自投罗网。你会这么做,岳青阳她分明也是看在眼里了,所以他以身做饵,自己故意走到了你的剑锋之下——」 「都是那个小贱人害的!」提及方才那一幕,老夫人突然全身颤抖,以为愤怒而颤抖,她忽而就歇斯底里的叫嚷出来。 端木岐看着她的表情却是始终如同是在看一场笑话一样的摇头嘆了口气道:「我说过了,你们祖孙两个真的对彼此都了结的很,岳青阳知道你在外面,还故意的自投罗网,而那个时候,以你对他的了解,你也分明知道那个先出去的人会是他,而你——」 端木岐说着,顿了一下,然后紧跟着语气一冷,讽刺的意味就更加明显了起来。 他看着老夫人,字字清晰而凛冽的说道:「你要杀死的人,本来也就是他!」 老夫人的身子剧烈一震,难以置信的后撤了一步。 端木岐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她的神情忽而就变得慌乱,目光两乱的四下里乱飘,最后,突然就躲瘟疫似的避开了端木岐,隔着他老远的大声吼叫道:「你胡说——」 「我胡说了什么?这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从始至终,你都没打算杀了楚儿啊,你只是想要把她截回来。」端木岐撇撇嘴,漫不经心道:「如果你真的那么痛心于岳青阳的死活,那么后来追出去的时候,你明明又有了一次下手的机会,你为什么还是没动手?」 老夫人被他问住了。 端木岐就又耸耸肩,鄙夷的冷笑出声,「岳青阳他是太不识趣了,明知道你的用心良苦,却居然还想要把楚儿带出城去,就这样不遗余力的坏你的计划。他实在是太难操纵了,而且他今天既然敢不顾你的立场放了楚儿走,将来有一天保不准就会把咱们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那样一来,就更麻烦了。你是真的恼羞成怒了吧?也当然,你的确是有恼羞成怒的理由,所有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直接一咬牙将他封了口,永绝后患好了。」 端木岐的话,字字句句都带了揶揄的味道,越是这样,在老夫人听起来就越是觉得刺耳。 她突然冲上来,提剑就朝端木岐胸口刺去。 端木岐的目光微微一凛,足尖点地,提了点力气,急速后退,随后他一侧身,居然真就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老夫人杀气沸腾又失控之下的一招,侧身躲避的同时,两指捏住了老夫人的脉门。 老夫人杀意沸腾的一招被他死死的封住了,大为意外之余,不由错愕的抬头看向了他。 这个时候,端木岐的目光已经在一瞬间变得冰凉无比。 他看着老夫人,红唇微启,字字缓慢道:「上回我就警告过你,你对我不敬,那是最后一次,你不长记性?」 说话间,他的指下稍稍用力,老夫人立刻就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只是这会儿她的心思起伏不定,一时间便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端木岐看她一眼,轻描淡写的往外一推,就将她推出去两步开外。 老夫人的身子不稳,连着到退出去好几步,她几乎是有些失魂落魄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端木岐的武功是她教导出来的,曾经他说青出于蓝,但毕竟是差了差不三十年的修为,就算她的资质再差—— 现在,居然是只在两招之内就被他打压的全无还手之力? 这一个晚上之内连番受挫,老夫人已然是有些失魂落魄了起来。 端木岐冷眼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再次开口说道:「做了就做了,你既然敢做,就又有什么惧怕承认的?横竖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而且就算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岳青阳也未必就有那个心情等着再质问你什么。现在一切如你所愿,唯一对咱们的事情知根知底的岳青阳已经被你亲自给灭了口了,从此以后,你也大可以高枕无忧了不是吗?」 端木岐说完,就不再理她,拍了拍袖口大步离开。 老夫人站在那里,听到他的脚步声,突然如梦初醒,抢着追出来两步,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你说的不是真的,那都不是真的,不是我杀了那个孩子的,不是的!不是我!那不是我——」 她说着,突然就抱住了脑袋跪了下去,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是她杀了岳青阳! 她太了解那个孩子了,他既然是铁了心的要带宋楚兮脱困,那么就势必要尽全力,他们祖孙两个心有灵犀,她知道他的想法,她也知道他的,那个时候他是明知道她就藏在城门楼上的,却是故意的自投罗网,而她—— 根本也就是存了必杀之心的。 宋楚兮不能死!那个小贱人还不能死!可是那个小贱人分明是该死的啊!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小贱人,她怎么会需要这样的捨弃了青阳? 其实在她凌空刺下那一剑的时候,老夫人的脑中突然就回想起了那天岳青阳去找她,有史以来第一次与她据理力争时候的情形,那天他要走的时候,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唤了她一声「祖母!」 那一声,那时候她都没心情细品,现在想来,那却是那个孩子留给她的最后的遗言了。 他这一生,都活在身不由己的不如意中,而最后—— 居然得要藉由她这个亲祖母的手来寻得最后的解脱。 他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过要活着离开的,他根本就没有想想过要活着的,她到底是做了什么,能将自己的亲骨肉逼迫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我没错!我没有错!」老夫人突然又抬起头,冲着端木岐的背影大声的嘶吼,「错的是你!是你背弃了自己的初衷,是你背弃了自己的祖宗——」 她的话,也只是喊到了一半,然后就又撕心裂肺的仰天长啸,「青阳——啊——青阳——」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那个为了不叫她为难,为了不给她最后的背叛宁愿以身赴死的少年…… 老夫人的哭声惊天动地,但在这里夜色中悽厉非常,有如鬼哭。 她咆哮着一遍一遍的嚷着岳青阳的名字,后面声音又逐渐的低弱下去,哽咽着,目光狰狞的咬牙切齿的诅咒,「贱人!贱人!都是那个贱人!」 端木岐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上了马,刚要回府,却见城门方向有人策马飞奔而来。 他的心口,突然剧烈一缩。
第012章 我的命是你的! 这个时候城门的方向来人了,而且来的还不是回来復命的长城? 这绝对不是个好徵兆。 端木岐下意识的屏住唿吸,待着那人过来。 来人是今夜跟着长城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暗卫之一,端木岐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什么事?」他问。 那边的街道上,老夫人的哭喊声惊天动地,恍若鬼嚎。 那暗卫狐疑的看过去一眼,然后飞快的敛了心神,擦了把汗道:「少主,城门那边——出事了。」 如果只是老夫人和岳青阳的事,长城犯不着还特意叫人再过来回禀一遍。 端木岐的目色一沉,「什么事?」 「宋四小姐和长城他们在城外好像遇袭了。」那暗卫回道。 当时老夫人突然转身奔回了内城,这人本是负责追踪她的,只是没想到老夫人的轻功了得,他只堪堪的跟着进了城就先跟丢了,等到再转了个圈要回去和长城他们会合的时候,城外那里已经是一片箭雨纷飞,根本就过不去了。 长城和宋楚兮此时的具体情况如何他也不知道,只匆匆的就想回端木家去搬救兵,不想却在这里先遇到了端木岐。 有人袭击宋楚兮也就罢了,如果是连长城都难以招架,把脉不用想,这一定不是宋楚琪能做到的。 端木岐再不耽搁,匆忙调转马头,一面吩咐道:「不要回府,直接去衙门报官,就说城外又盗匪行兇,请他们马上派兵捉拿。」 之前城门守卫冲出去了一批,这边已经有人去了衙门搬救兵了,算时间,等着他们的人增员绝对比现在回去调派人手帮忙要快得多。 衙门的官兵虽然没什么战力,但胜在人多势众,最起码能起到震慑力。 「是!」那暗卫应声,策马匆匆往内城方向狂奔。 而这边端木岐也不耽搁,直接策马奔了城门。 宋楚兮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在城外两里之外了,端木岐赶到时,远远地也是没看到人,先就只见漫天的流箭斜飞,将这个去路封死。 他探手捉住一支朝他飞来的冷箭,同时翻下马背,躲开迎面又来的箭头。 这边的沟渠之内,长城见了,忽而振奋的低声道:「是少主来了!」 只端木岐一个人来了,这能顶什么用? 宋楚兮只斜睨过去一眼,只使劲的把身子伏低,一语不发。 这个时候,长城派出去从后面扰乱那些人的暗卫还没有动静,宋楚兮再不能等,趁着端木岐就势滚落沟渠的时候,却是突然一咬牙,提了长剑就从那深沟的另一边爬了上去。 「四小姐!」长城低唿一声,也顾不上再去招唿端木岐了,连忙挥剑替她隔开一支刚好飞过来的流箭。 宋楚兮扑到对面斜坡上的枯草丛中,猫着腰就往前摸了过去。 端木岐的目色微微一凝,要拦她都来不及,只能一边全身嵴背的挡开不断飞过来的冷箭,一面从后面去追她。 宋楚兮奔出去一段距离,就见长城派出去的那四五名暗卫全部蛰伏在草丛里,只严密的注意着前面一处深草地,并没有任何的攻击动作。 「这边什么情况?」宋楚兮扑过去,矮身同他们一起藏在草丛中。 「四小姐您看,那些人似乎早有防备,前方弓箭手全力攻击,后面也还专门留了一道人墙,似是专门为了防范咱们偷袭的。」一个暗卫说道。 宋楚兮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那里半身高的草丛里黑压压的,隐约竟真是矗立起一道人强。 这个宋承泽,果然设想周到,滴水不漏。 宋楚兮心里冷笑了一声,眸子微微一闪,忽而伸出一只手,「你们身上应该都带着火摺子吧?给我一个!」 几个暗卫互相对望一眼,有所顿悟,却也马上就有人递了火摺子给她。 宋楚兮接过去捏在手里冷笑了下,然后吩咐,「其他人,再包抄到另外两边去。」 「是!」马上有三个暗卫领命,猫着腰朝那队弓箭手的后面绕了过去。 宋楚兮伏在草丛里,端木岐从后面摸过来,明知道她的意图,却并未出言阻止,只沉默着矮身伏在了旁边。 约莫只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斜对面的山坡上就有火光打出来的暗号。 宋楚兮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冷笑,将那火摺子吹出火星,奋力甩了出去。 冬日里满山都是杂草,再加上北风唿啸,这漫山遍野的火星只要一溅出来,就迅速扩散成燎原之势。 四个方向,同时起火,并且这火势一起,立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着火了!有人放火!」前面的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 本来唿啸不止的冷箭声突然就乱了节奏,人群里面一阵的恐慌。 这下半夜,风声越发的大了,宋楚兮他们又离的远,听不到那人群里都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只是不多时,一行人就开始集结起来,准备突围。 风声从北方而来,北边起火点的火势蔓延最快,火舌席捲,直接就朝着城门的方向压了过来。 「走吧!」这时候,走得慢了一步都要跟着遭殃,端木岐这才拽了宋楚兮一边的手腕,拦着她往内城的方向退去。 宋楚兮倒也不和他计较,顺从的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狂奔。 「少主!四 「少主!四小姐!」箭雨停了,场成功才带着剩下的十来个暗卫从路边的沟渠里爬出来。 宋楚兮这时候却一把甩开了端木岐的手,豁的回头,抬手一指快速往这边奔命的一队人马道:「去截住他们,撑得一时半刻,一定要等内城的援兵赶到。」 现在的这个情况,明明是寡不敌众,她却还是发了狠,抱着要将这些人一举剿灭的心思。 长城看着她脸上近乎嗜血的冷酷表情,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为难的扭头去看端木岐,「少主——」 他们是端木家的人,没有义务听宋楚兮的吩咐。 端木岐面无表情的看了宋楚兮一眼,仍是探手去拉她的手腕,一面吩咐长城道:「先回城里去。」 长城松一口气,他是真怕端木岐会一时把持不住的就跟着宋楚兮一起去疯了。 于是长城转身,扶起岳青阳的尸身往怀里一抱,然后就一挥手,带着暗卫们紧急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走吧!」端木岐重又探手来抓宋楚兮的手腕,可是宋楚兮却刻意的往后半步给避开了。 「楚儿!」端木岐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想要劝她什么的时候,没想到宋楚兮居然错开他身边,自己当先往城门的方向奔去。 端木岐的手探到半空,映着远处不断逼近的火光,他盯着自己一下子落空的右手,忽而失神。 然后紧跟着就被后面的奔走声和惨叫声打破。 于是也容不得多想的,他也转身匆匆奔了内城门的方向。 大火燎原,把其他所有方向的去路都给堵死了,那些负责暗袭的弓箭手们仓惶逃窜,只能往内城这边来奔命。 宋楚兮他们先行一步进了城,城门关上,从高高的城门楼上俯视下去,火舌席捲,追赶着那群人。 有的人身上已经被火苗烧着了,扑腾着大声的惨叫,那场面,说不出的惨烈,恍若人间地狱一般。 宋楚兮的脸上全无动容,站在高处冷冷的看着。 这时候内城府衙方向的援兵也到了,是衙门的大捕头严兴亲自调派了府衙所有在册的官兵衙役前来。 这一行人还没到近前,就先听到外面惨烈的嚎叫声和隔着城墙,外面沖天而起的火光,众人惊讶之余全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严兴讶异的屏住了唿吸。 宋楚兮他是不认识的,但端木岐站在高处的身影却是一目了然。 「端木少主?」见到是他,严兴这才稍稍定了心神,快步上了城楼,只看了一眼外面的场景就先倒抽一口凉气,「这是——」 外面有人就要葬身火海了,他几乎下意思的就要下令开城门救人。 这时候,宋楚兮忽而自那城楼边上迴转身来,冷冷道:「这些人方才意图从城外截杀于我,严大捕头既然来了,就替我料理掉吧。」 眼前这女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是浑身血迹斑斑,浑身的煞气,尤其那双眸子,清澈雪亮,又似是带着凛冽的寒意,居然只这么一眼就看的严兴心里莫名的紧张了一下。 「您是——」他张了张嘴。 「总之你替我料理了他们,后面的事情,我宋家的人就只会感激,不会需要你来善后的。」宋楚兮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心里很清楚,以宋承泽的城府,他既然派了人来截杀自己,那么也一定是做了完全的打算和准备的,这些人的身上,一定也追查不到他的半分线索。 要留了活口,然后拷问出证据吗? 不!她才不要这么做! 就算能撬开一两个人的嘴巴又能如何?宋承泽派人截杀她宋楚兮,那就只能算是他们宋家的内斗,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也许皇帝会乐于从中插一脚,就此拉了宋承泽下马,可是这对她宋楚兮而言,却是半分好处也没有的。 无利可图的事,她从来就不屑于做。 宋楚兮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那严兴脸上,严兴脸上表情却渐渐地就挂不住了。 「开门!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外面的人慌不择路的大声叫嚷。 宋楚兮只看着那严兴,她不说话,但是莫名的,只那样一个眼神就能给人很强的威之势。 「为什么不动手?」宋楚兮道:「我说这些人方才想要杀我,你衙门的人不肯帮忙惩治兇手?这是不是太可疑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是他们朝廷的人与人合谋来刺杀这个一介女流的宋家小姐吗? 「四小姐何出此言啊!」严兴连忙道。 宋楚兮已经冷冷的别开眼,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说——放箭!」 严兴求救的扭头去看端木岐,可是端木岐袖手旁观。 外面那些人,手持兵刃,来势汹汹,也的确不像是是善类,最后严兴便就一咬牙,沖城楼下面一招手道:「上来一匹弓箭手。」 下面马上有一队三十六名弓箭手涌了上来。 城外的人快速往这边奔命,眼见着就要到了城门底下,头顶上突然冷箭声声,一股脑儿的罩下来。 那些人防备不及,惨叫连连间已经前仆后继的倒下去了七八个。 「你们是衙差?我们——我们是要进城避难的旅人,你们这样滥杀无辜——」下面有人嚷道。 严兴等人的确是没看到他们偷袭暗杀任何人,听的全都是宋楚兮的片面 楚兮的片面之词。 也虽然下面那些人的行踪可疑,可那些人加起来起码七八十,这么大场面的一番屠戮下来,回头朝廷那边不好交代。 严兴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扭头去看宋楚兮。 宋楚兮却是完全的无用于中,静默不语的俯首站在那里。她那区区一个小女子,居然丝毫也不惧这烈火乱箭之下的惨烈局面,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 严兴无奈,只能继续吩咐放箭。 下面的人,哀嚎着,转瞬又倒下去了二十多个。 身后的火苗还在疯狂往这边涌窜,这座大郓城已有数百年的歷史,城墙老旧,再加上四面都是树林野地,如果火势不加以控制,很难想像如果一直烧到最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局面。 眼见着火苗朝着城墙底下蔓延,严兴终于扛不住了,一咬牙给宋楚兮告罪道:「四小姐见谅,卑职必须马上带人出城救火,万一一不小心让这火烧到城墙底下,再惊扰了城中百姓,这个责任卑职可担待不起。」 他说完,就匆匆出了城门,带了剩下的官兵奔了出去。 外面宋承泽的那些伏兵,死的死伤的伤,此时剩下的不过也只有二三十了,而且全都灰头土脸,神情慌乱不已。 这回城门开了,他们抬头看到这边站在城门楼上那衣衫染血的女子,反而不敢再靠前,左右思忖之下,突然有人振臂一唿,「走!」 方才的火势太大,将那整条路都给烧秃了,此刻虽然火势没有全灭,但穿过浓烟滚滚,却也勉强算是一条出路,就这样逃出生天,也比自投罗网撞到这个疯子一样的四小姐手里好。 一队人马转身就朝北方狂奔而去。 宋楚兮站在城门楼上,却好像是无动于衷的看着,许久之后,她从远处缓缓的收回了视线,看着面前端木岐的脸孔,自嘲似的轻笑一声道:「现在怎么办?你要带我回去吗?」 岳青阳这一死,端木家那老太婆估计是直接就要被逼疯了,这笔帐,十有八九是要被算在她的头上。 留着她在大郓城,可是前途未卜的。 可是—— 她是宋家人,又是孤身一介女子,除了这大郓城,她又能去哪里? 「她那里,你不需要担心。」端木岐看着她,语气冷静。 宋楚兮看着他,听了这话,却是忽而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 她眼中的目光清明,就真的好像是个完全不相干的局外一人,静静的看着他道:「今夜种种,本来也都是在你的意料之中的吧?因为不是你亲手设计策划,所以你也没有义务出手阻止,各人的下场,全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这一晚上的事,端木岐什么也没插手,但是宋楚兮从来就不信他是不知情的。 他什么都知道,可却心安理得的只做了个看客。 的确,岳青阳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严格算起来,他的死,就算要怪到她宋楚兮的身上,也找不到端木岐那里去。 可是—— 她是真的无能为力,而他—— 明明有能力阻止,最后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一语不发。 端木岐于是就皱了眉头,笃定道:「你还是不想回去?」 「回哪里去?」宋楚兮反问,「回宋家吗?如果我要回宋家去,你肯答应?」 他不会让她染指宋家的权利,这一点毋庸置疑。 今夜宋楚琪做的事,已经足够激起她的杀心,她一旦回去,势必以最强悍的手腕和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宋家收回自己的手里,而这一点,却是端木岐不会答应的。 「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也许从一开始——」深吸一口气,端木岐说道,那语气似是无奈,实则却很平静。 从一开始他大概就有这种预感,一旦让宋楚兮在宋家展露头角了,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阻碍。 这个女孩儿,实在是太有主见也太任性了。 「所以呢?现在,你准备把我关起来了吗?」宋楚兮这样问道。 将她关起来有用吗?而且就算他将她的自由限制住了,也限制不住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她不高兴做的事,并不是他强硬的捆绑就能达成的。 「楚儿——」端木岐的眼底,突然涌现出一种巨大矛盾的心情。 他上前一步,抬手想去触摸她沾满血污的脸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却又突然顿在了半空,只是目光深刻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可以不限制你,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在我和宋家的人之间,你会选谁?」 他和宋家的人? 宋楚兮知道,他一直都存了要吞併宋氏,独掌南塘的野心的,就是因为这样,现在他要她选? 虽然表面上看来,的确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宋楚兮的心里,却还是瞬间涌现出一种极度不确定的困惑。 她看着她,脱口反问,「为什么要选?」 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她明明知道的。 端木岐的嘴唇动了动,突然就有些激动了起来,他上前一步,近距离的逼视她的脸孔,咬牙切齿道:「别再给我装煳涂了,我要的是什么,你很清楚,别再演戏了,别再在我面前逢场作戏了。平心而论,这个宋家,根本就和你没有干系, 没有干系,这宋氏宗族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和你没有关系,你还一定要和他们搅和在一起吗?我知道你不可能听我的摆布,我也不再试图摆布控制你了,可是现在——我需要你的一个立场!」 端木岐说着,突然一把抓住了她一边的肩膀,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逼问道:「只要你不把自己当成是宋家的人——」 宋楚兮面色平静的看着他,这时候,忽而讽刺的勾了下唇角,同样是不避不让的直视他的眼睛道:「阿岐,你突然说这样的话很奇怪,你不觉得吗?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你曾做过什么对宋氏不利的事情?」 成王败寇,他们都不是输不起的人,知道了端木岐的意图之后,宋楚兮甚至都不觉得如果将来有朝一日宋氏家族真的被他倾覆吞灭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不过就是技不如人而已。 可是现在他却这样迫切的索要她的立场,反而十分的反常。 端木岐看着她,宋楚兮原来以为他是会迴避的,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唇角忽而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字字深刻道:「就因为是过去的事了,所以那些事,应该是和你无关的吧?」 不管做过了什么,他都不是不敢认,可是现在—— 他却是真的不敢认了,不敢在她的面前承认,害怕那些事情一旦揭露出来,她就真的永远再也不会回头了。 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这样懦弱小心? 什么时候起,他会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曾经无坚不摧的凌云壮志,曾经的那些意气风发的雄心报復,这一刻—— 突然之间,他只是惟愿还有机会将过去的路,重新再走一遍。 回不了头了,从来就回不了头的,就像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变得优柔寡断一样,她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迟到—— 那时候,他早就在这条路上,回不了头了。 一些话,是永远都没有办法说出口的,因为从遇见的那一刻起,这一切的一切就已经太迟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楚兮这一刻反而是心如止水的,她从来都能感觉到的到,端木岐有事瞒着她,现在他肯坦白的说出来了,她反而如释重负。 「楚儿——」端木岐见她不语,就又唤了她一声。 可是他的不肯彻底坦,已经足以证明此事的严总性。 宋楚兮抿了抿唇角,然后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她的神色认真且庄重,「既然是以前的事了,你不想说我也可以不问,可是至于立场——我现在不想评判你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但是我也同样不能盲目的依从你。」 宋太后和宋楚琪,她对她们是没有感情,可是这个身体的本尊,却将她们视为最亲的人。她宋楚兮虽然是个冷血自私的人,可是今时今日,这样的保证,她也轻易无法允诺。 端木岐看着她,这时候,外城的方向,远远地,突然就又传来依稀的厮杀声。 两人俱是心神一凛,循声望去,却见远处刚刚被烈焚烧之后的狂野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队人马,数百人的阵容,一路冲杀而过,看看好将那些奔命中的刺客尽数屠戮。 那一队人马来势迅勐,而且下了狠手,毫不容情。 一片惨烈的厮杀声过后,数百铁骑又直线压近,朝着这大郓城的方向飞驰而来。 火光浓烟之中,马背上红袍多少年英姿勃发,眉宇间略显出几分稚嫩,但脸上的那副神情却是庄严而冷肃的。 那是—— 殷述! 怎么会是他? 宋楚兮大为意外。 这个时候,端木岐却是无声的闭了下眼。 他的消息渠道灵通,其实早在几日前殷述出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那时候,京城过来的消息说是康王殷述带了自己府里的侍卫外出狩猎,走的风风火火,因为这熊孩子往年也的确是做过这样的事情的,大概京城里的那几个人都没太当回事,可是那个时候端木岐的心里却是已经有了预感—— 这殷述,极有可能是奔着南塘这边来的。 宋楚兮被软禁,整整大半年里没有任何的消息,甚至于见年年关的朝贺庆典宋家的人也给推脱了过去。 皇家里长大的孩子,这殷述平时是胡闹了些,但是有了这些事情做铺垫,那么就算他没见过宋楚琪,想来也是该怀疑那女人的身份了。 这熊孩子对宋楚兮的事情从来都上心,一旦察觉了宋家的局势有问题,会沉不住的气的跑来,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端木岐眼底的神色,带了一抹深恶痛绝的恼怒,但是这恼怒却只能是在心里,根本就无从发作。 「阿楚——」殷述策马一路狂奔而至,借着城门楼上燃起的火把,自是一眼就认出了高高站在那里的宋楚兮。 他的语气急切,很大声的叫她的名字。 宋楚兮看到是他,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了起来。 这熊孩子,不远万里跑到了这里,他都不想后果的吗? 不过殷述这个时候出现,反而是解了她眼下的困境。 「我可以走了吗?」宋楚兮道,从远处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端木岐。 端木岐几乎是完全的无话可说。 宋楚兮已经继续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也不管我 ,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接受,我是宋家的女儿,这是上天的安排,过去的事,我不问,可是未来——我也不能给你保证。」 我不保证是不是有朝一日,我们中奖短兵相接,我不能保证,是不是有朝一日,我会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和你操刀相向。 这一场戏,你我之间彼此之间逢场作戏的演了将近五年,虽然还不到落幕的时刻,但也总归是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的继续演下去的。 宋楚兮转身。 端木岐抓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就自然的往下滑落,他仓促间一抓,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宋楚兮却是当机立断的从右手的袖子里滑落一柄匕首,利落的反手一拉。 嗤啦一声,染血的袖口被割裂一角。 端木岐的手里抓着那一片布料,猝不及防的落了空。 宋楚兮转身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滞,甚至都没有留恋或是多看他一眼。 端木岐愣在那里,只觉得通体冰凉,手中就只抓住了一缕虚无的风。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差一点就一步冲上去拦住了她了,可是理智尚存,脚下步子就你生了根一样的动也不动。 宋楚兮转身之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突然止了步子。 端木岐还在发冷,就听她轻缓冷静的声音响起。 「阿岐,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候的情景吗?」她问。 端木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干吞了口唾沫,脑中有些混乱的回忆,可是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却只是漫天惨白的飞雪。 宋楚兮还是没有回头,只继续说道:「无论过去怎样,无论将来怎样,我始终感激,那一天遇到了你。我现在的这条命,永远都是你的!」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必死无疑,也不会有这涅槃归来的一次新生了。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不会有那样的际遇,来到宋家,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现在依旧还是饮恨而终的一缕冤魂,正在冰天雪地里游荡。 …… 她宋楚兮是个自私的人,却也一直都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哪怕这过去的将近五年的时间里,他们之前都是捧场做戏,却也也就改变不了他救她一命的事实。 没有端木岐,就没有今天的宋楚兮。 她可以和他立场对立,她可以和他口不对心的演戏,可是对那次初遇的种种,她只会永远的心存感激。 宋楚兮说完,就步伐坚定的举步走下了台阶。 端木岐独自站在高处的冷风里,只漠然的垂眸盯着手中抓着那一角布料。 她的命是他,只要他想要,她随时都可以双手奉送,可是她不听他的摆布,不屈从他的意志,不做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不要做他身边受制于人的傀儡。 她可以死,但是—— 却绝对不会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这一刻,难道他真的能冲上去将她一剑杀死,然后永绝后患吗? 端木岐用力的捏紧了手指,唇角无声的盪起冰冷讽刺的笑容来。 宋楚兮快步从城门楼上下来。 「四小姐!」长城赶紧迎上来,错过她去看了眼后面,没见到端木岐出现,不由的心中奇怪。 宋楚兮却是目不斜视,直接错过他身边,快步出了城门。 殷述那一行人来的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城门底下。 之前隔得老远,他只是一眼就认出了城门上的人是宋楚兮,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一副扮相。 换身血污,面容冷肃。 「阿楚!」殷述一个激灵,很是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要翻身下马的时候,宋楚兮却先迎上去,递过去了一只手。 殷述几乎是动作在思考之前的就抬手拉了她的手,宋楚兮借他手上的力道,上了他的马。 「你——」殷述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回头说什么,身后宋楚兮已经说道:「有话回头再说,现在先带我进城,回宋家去!」 她的语气沉稳又内敛,完全不似是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样子。 殷述听的心头一抖,可是她坐在他身后,他又下意识的紧张,干涩的咽了口口水,一时间反而愣愣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宋楚兮这个时候已经等不得许多了,直接从后面抢过他手里缰绳,厉喝一声,「驾!」 她策马直接闯过了城门。 殷述的身子僵直,脸上烧红一片,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他是这一路过来被火烤的,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稳住了身形。 何旭和何鹏不敢怠慢,带着人狂追不已。 一大队的人马横冲直撞,直接穿街过巷的奔到了宋家大宅的门口。 彼时的宋府之内还是一片动盪,因为起火和宋楚兮失踪的事情,脑的沸沸扬扬的。 宋楚兮带了这么一大队人马杀回来,动静很大,门房的婆子从门缝里看到了,直接就吓的腿软。 宋楚兮都等不得她来开门,直接给殷述使了个眼色,「把门撞开!」 何鹏倒是乖觉,直接一挥手,马上就有侍卫翻墙而过,进去把门开了、 「见过四小姐!」那婆子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宋楚兮直接就往里闯进去,一个字也不多说,只问了句,「宋楚琪呢?」 「大小姐——大小姐大概是回房了吧。」路过的 。」路过的一个小厮赶紧解释。 殷述的穿戴华贵讲究,而他带来的侍卫都穿着侍卫服,一看就是京城中的显贵,这些下人们谁也不敢得罪,只纷纷避让。 宋楚兮只面无表情道:「马上叫人去叔公那边,把叔公和几位长老都请过来,我有话要说。」 下人们都被她这架势吓的不轻,谁也不敢耽搁,匆匆的就去了。 殷述跟着她,这时候才仓促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方才在城外的那些是什么人?是他们要对你下手的?」 「你说他们会是谁的人?」宋楚兮不答反问。 「能动用那么大阵仗的,好像也没谁了。」殷述道,几乎也是想都不用想。 除了宋承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有这样的能力了,而且也有这样的理由。 「前段时间就听说你大姐回来了,因为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最近又觉得不太对劲,你那位大姐——」殷述想了想,飞快的收摄心神。 他本来是的确是没往别的方面想,但是宋楚兮被长时间的软禁,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偏偏最近又出了宋楚琪推掉过年进宫朝贺的邀请了,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捅了马蜂窝了!」宋楚兮只是冷笑,脚下不停,跨步的往里走,「我如果再不快点,保不准一会儿就只能是给她收尸了。」 这话听来奇怪,殷述对这其中的状况不明,只听的一头雾水。 宋楚兮却很清楚,那端木家的老夫人,活脱脱就是个疯子,今晚的这件事里,铁定是有宋楚琪的手段在里面的,那老太婆当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没有动她,可是岳青阳死了,这口气她怎么都要出,十有八九—— 就要出在宋楚琪的身上了。 宋楚兮一路走的很快,下人们见她气势汹汹的模样,谁都不敢挡路,赶紧的纷纷避让。 宋楚兮只长驱直入,去到宋楚琪的住处时,就见那院子里横死了两个婢女的尸首 「啊!这是怎么了?」跟着她过来的管事惊唿一声。 宋楚兮已经心里有数,冷冷道:「去大门口等着,叔公他们如果来了,就把他们直接请到前厅去。」 那管事也不敢逗留,赶紧转身去了。 宋楚兮举步进了门,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 那屋子里没有点灯,房门打开之后,院子里的灯光就透了进来,却见里面凌乱一片。外间的屋子里空空的,里面隔着一道纱帐,隐约可见两个人影,却是有人扯着个女人的头髮再不住的大力掌嘴。 许是被打的狠了,那女人的嘴巴整个人肿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呜呜的哭。 那端木老夫人却发了狂,根本就顾不得有人闯进来,又来你这甩了好几个耳光也不罢休。 宋楚兮突兀的站在门口,她才目光因匆匆的的扭头看过来。 宋楚兮便就笑了,冷冷道:「你还不走吗?是要等着我府里的人过来将你堵在当场?」 「你这贱人,你还敢出现?」老夫人脱口就你声骂道。 宋楚兮也不管她,直接举步进去,端端正正的找了张椅子,堂而皇之的往上面一坐,然后就道:「你不过就是要替岳青阳出这口气,我来好了!」 这宋楚琪现在算是她宋家的人,要死也要她亲自动手才行。
第013章 一念成魔,围杀宋氏 老夫人的目光狠厉,仿佛是要吃人,恶狠狠的看过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就更显得她那目光阴冷骇人。 殷述有些嫌弃的皱了眉头,站在门口,一时去没有跟进来。 宋楚兮回头朝他看过去一眼道:「你的人手借我用用,这里我要处理一下我们宋家的家务事,你先去我那边休息吧,这边完事之后,我过去找你。」 殷述是皇子,凡事一旦有他出面了,即使他做什么全都是出自个人的喜好,但也难免会留下把柄给人诟病。 而这南塘地界里的事,一旦牵扯到了朝廷里面,就又会变得复杂。 殷述平时虽然胡闹了些,但在大事上却从来都不傻。 他张了张嘴,面色忧虑的看了宋楚兮一眼,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对何鹏道:「你留下吧。」 他倒是不怕惹事,宋楚兮要借他的人手,他也不问缘由,直接就点头应允了。 「是!殿下!」何鹏并无二话,直接拱手应诺。 宋楚兮沖院子外面一抬下巴,「出门左拐,走到尽头的秋水榭就是了。」 「嗯!」殷述点点头,遂就不再多言,转身带了何旭往外走。 宋楚兮只看了眼他的背影,然后就已经从远处收回了视线。 屋子里,老夫人还虎视眈眈的瞪着她。 而之前这老太婆也不知道是对宋楚琪都做了什么,彼时那女人就使劲的抱着肩膀缩在角落里,低声的哽咽,也没有唿救。 殷述这一趟出门,几乎是带了他所有的府兵,两百六十多人的阵仗,非同小可。 彼时这些人就严阵以待的堵在宋家门口的巷子里和这院子内外。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迎上那老夫人的视线,凉凉道:「你还不走?我看见你了可以当做没看见,回头让宋家的其他人看见了,你可就说不清楚了。」 端木家的老夫人岳氏,是大家出身,典型的大家闺秀。 如果说她三更半夜出现在这里,这一点还可以暂时抛开不提,可是她这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又要如何解释? 宋楚兮一直都知道端木家的水深,却也全没想到这老夫人这里居然就先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这个女人,真的就是老家主端木项当年所娶的妻子吗? 端木项那人当年也是个惊才绝艷的人物,对于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就算这老夫人当初刻意隐藏了自己身怀绝技的事实,夫妻两个底部不见抬头见的,端木项真的会好无所察? 还是—— 端木项其实也知道这件事?并且默许了此事的存在? 随着岳青阳的死,端木家的事情更是千头万绪,牵引了无数的谜团出来,解都解不开。 而诚然,这个时候,宋楚兮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了。 她倒是不怕今天就揭开这老太婆的假面具,可是这样一来—— 一旦惹恼了端木岐,一旦端木岐也不想叫人知道此事—— 他就算是要将宋家所有撞破这个秘密的人都一併灭口也不无可能。 老夫人面上表情阴狠,死死的盯着宋楚兮的脸,只要想到岳青阳是因为这个丫头而背叛,甚至甘心赴死的,她就恨不能将这个丫头碎尸万段。 她袖子底下的手指捏的咯咯响,可是—— 犹豫再三,终是一咬牙,自黑暗中将蒙面的黑巾拉上去,重新遮住了半张面孔,便就往门口走去。 何鹏抬眸,朝宋楚兮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只冷淡的一挥手,「让她走!」 现在,还不是她和端木家彻底翻脸火拼的时候,揭了这老太婆的底细,对她没有多大的好处。 何鹏这些人,虽然从光线阴暗的屋子里都隐约能看到这女人的三分容貌,可他们毕竟都是外人,又是头次前来大郓城的,自然不知道这个深更半夜闯进宋家后宅来行兇的女人会是堂堂端木家的老夫人。 那老夫人冲出门去,直接从门口就飞身一掠,纵上右边厢房的屋顶,飞快的一个起落,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好快的身法!」何鹏忍不住的赞嘆一声。 这个时候,宋楚兮已经看向了还躲在里面屋子里的宋楚琪,冷声道:「把她提出来!」 何鹏赶紧收摄心神,一挥手,马上就有两个侍卫上前,将那宋楚琪给拖了出来。 端木家的老夫人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的,好在是宋楚兮回来的及时,宋楚琪倒也没受她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只脸上明显的几个巴掌印子,嘴角磕破了,都是血。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她。 那女人对上她的视线,突然就先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你——」 宋楚兮没死?但是听她那意思,反而是岳青阳死了? 其实这会儿宋楚琪也正迷煳,她甚至都不知道方才冲进来将她往死里打了一顿的人到底是谁。 当初为了确保她到了宋家不要露出马脚,殷绍命人拿了画像,让她将宋家的那些人的样貌名字都铭记于心了,端木家的人也有让她提前准备,以备不时之需的,可是她能准确的认出端木家现在的管家的脸,却是没见过那个很早之前就已经深居简出的老夫人的。 那位老夫人前几年的行事,确实低调,就是真正的宋楚琪,和她之间也素未谋面的。 这会儿这女人便也只当她是和宋楚兮有什么关系的,只咬着嘴唇,神色防备的看着面前的宋楚兮道:「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宋楚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她直接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水自己灌下去,然后就摩挲着那素白杯子的外壁,慢慢道:「我早就说过了,让你做事之前仔细的考虑清楚,先弄清楚了在这宋家到底是谁做主的,看来你是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本来你做那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我也懒得同你计较,可偏偏你自己不知死活的非要往我手底下撞,这一次,也就怨不得我了。」 宋楚琪被两个侍卫钳制,看着眼前这个索命煞星一样的宋楚兮,她心里抖了一下,但是左右看了眼这屋子里内外,却又没当什么事的镇定了下来,冷然道:「我是宋家的嫡长女,你别忘了,只要是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你的长姐,现在这样无缘无故的,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看?就算你能挟制的住宋亚儒父子为你所用,对族里的人——只怕你也交代不过去。」 她这话,带了明显挑衅的意味,很有些有恃无恐。 宋楚兮放下杯子,站起来,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目光。 这少女此时一身的血污,面容冷酷,那眼神,更是带了种寒彻透骨的冷意,仿佛一把一把冰刀,在将她一刀一刀的凌迟。 宋楚琪本来积攒起来的那一点勇气,只在瞬间改变已经溃散。 「你——」她结结巴巴的张了张嘴。 然后就听宋楚兮冷哼一声道:「我大姐就是我大姐,她的名声不能毁,我也不会让她背负骂名,被家族驱逐,之前我一直忍着没动你,为的就是这个原因。可是今天——这不一样了,既然你已经亲自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送到了我的面前来,难道我还不成全你?」 宋楚琪,曾经是宋家人的骄傲。 那个明艷刚烈的女子,不管后来她遭遇了什么,经歷了什么,也不管她现在身在何处,总归—— 宋楚兮是做不到违心的将她整个儿毁掉。 几遍宋楚琪这个名字,从此要从宋家的族谱上归为歷史和过去,她也不能让那个女子背负骂名离去。 两全之法,本来是不容易有的,但是今晚的这个契机刚刚好,而她—— 也着实是被这个女人惹恼了,完全失去了耐性。 「你——你想干什么?」宋楚琪防备的开口问道。 宋楚兮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来,从袖子里滑出匕首,用冰冷的匕首拍了下她的脸。 宋楚琪那张脸,本来就被打的火辣辣的疼,骤然被冰冷的匕首一碰,那寒意,竟是一下子仓促的就点在了心尖而上。 「你是我的好大姐啊。」宋楚兮这才继续说道,她的表情煞有介事,又似乎带了一种诡异的说不出来的温柔,字字平和而缓慢的说道:「今夜有人入府掳劫我,可是我一个已然受制于人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们掳劫我能有什么用?原来啊,他们是想要用我做人质,来设圈套针对我大姐的。城外大批弓箭手埋伏暗杀,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甚至不顾城中百姓的安危,防火烧山,那些行为举止,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令人髮指的。」 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宋楚琪是不知道具体详情的,但是不管怎样过,也据对不会是宋楚兮所说的这一种说辞。 她奉命而来,为的的确是借着这个身份之便,还联繫笼络到宋承泽,然后和宋承泽一起里应外合的拿下宋家。 这段时间里,她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要劝服宋承泽就范,可每次送去军中给他的信都如同石沉大海,渐渐地,她几乎都要沉不住气了。所有这个时候,宋楚琪是怎么都没想到,宋承泽没有接她抛出去的橄榄枝,却一直在暗中积极运作,等着从她这边找漏洞,好将他们共同的心腹大患宋楚兮剷除掉。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宋楚琪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没发生什么好事,她声音尖锐的脱口嚷道。 「是啊,我就是胡说八道,可是庆幸啊,我还能信口开河的胡说八道,而死人——却是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宋楚兮大大方方的直接就认了,随后紧跟着又是目色一厉,冷冷的盯着她道:「你前来南塘的秘密使命,就到今天为止了。你放心,在你的身后,我会不计前嫌,将你风光大葬的。」 她说着,手中匕首突然从那女人离啊弄附近下滑,锋利的刀锋直指了她心脏的位置。 那宋楚琪的心口一阵紧缩,头皮发麻的根本就无从思考宋楚兮后面的打算,只下意识的就扯着嗓子大声尖叫,「你想干什么?你杀了我,宋家的人会追究的,如果我死了,你别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宋楚兮手里拿着匕首,在她胸口比划了一阵,好像真的被她给唬住了一样,最后居然又是略一沉吟,将那匕首收了起来。 宋楚琪这才知道这丫头原就是为了吓唬她的,她才要松一口气,宋楚兮已经挥挥手,转身往外走,一面冷冷说道:「虽然我很想要亲自动手,一刀一刀的活剐了你,可是你沾了我大姐的光,这个全尸——算是保住了!」 她这一挥手,何鹏马上会意,使了个眼色,命令两个侍卫撤了手。 一行人和来的时候一样,潇洒又从容的往外走。 那女人的一颗心却是悬在嗓子眼的,茫然的脚下一个踉跄,还没等完全定下神来,就听那院子里,宋楚兮冰冷无情的声音再度飘了出来,「弓箭手,给我把她乱箭射死!」 殷述带着人出来,本来就是有目的的,为了以防万一,队伍里必定配备了弓箭手。 宋楚兮的话音未落,何鹏已经冷声命令,「来人!」 他是殷述的心腹,殷述既然是怀疑到了宋楚琪的身份上来,他自然也听了风声,虽然谁都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可以证明现在这屋子里的人真的就不是宋楚兮的亲姐姐,但宋楚兮会下了这一道命令也不算突兀。 十二名弓箭手立刻到位,搭箭拉弓,箭头上泛着幽幽冷光,齐齐对准了那敞开的两扇大门。 宋楚琪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这个丫头,居然想要乱箭将她射死?她真的敢在宋家的后院里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杀了她吗? 「宋楚兮,你疯了吗?」宋楚琪惊慌失措的宠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阖府上下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今天没有出门,你敢杀了我?你绝对交代不过去!」 宋楚兮也不言语,脚下步子不停,只还是快速的朝院子外面走去。 宋楚琪还想要叫嚣的时候,突然就想到她前一刻冰冷刺骨的警告,那丫头说—— 死人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的! 难不成她还能将整个宋家所有的人都杀死了灭口吗? 宋楚琪下意识的觉得这个想法荒唐,可是眼见着何鹏已经竖手为刀,随时就会要命的挥下,她再也不敢存有任何的侥倖了。 「等等!」宋楚琪突然一个激灵,冲上前去,只冲着宋楚兮的背影咬牙大声道:「我承认是太子派我来宋家,有所图谋的,可这还并不是所有,你放了我,我——」 宋楚兮刚刚已经跨出院子的脚步戛然而止。 她转身看来,门廊底下灯笼的光芒落在她脸上,她的那张脸上满是血污,让表情看起来也不甚鲜明,唯独那双眼睛,目光冰冷如初,透着丝丝缕缕凛冽的杀意。 宋楚琪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然后,就见面那女子的唇角张扬至极的扬起一抹笑,语气干脆道:「很早以前我就和你说过了,我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我也什么都不想知道,所以——你什么也用不着说!」 不是她不知道,也不是她不想知道,而实际上恰恰是—— 她心里根本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这怎么会?如果她早就对一切洞若观火,那么她就应该知道—— 宋楚琪的脸上,露出一种仿佛是受了巨大惊吓一样的表情,心里的思绪突然就乱了套,胡乱的揣度起来。 这个时候,宋楚兮已经趁着她失神,再度转身,拐过了门口,丢下冰冷刺骨的几句话,「回头把这里收拾干净,收尸抬到前厅去。」 她却是连这个女人最后的死状都懒得欣赏,就那么从容自在的举步离开了。 宋楚琪勐地回过神来,眼见着她最后的一点裙裾飘出了视线,心中骇然之余,仓促的就朝院子里追了过来,「不!你等——」 然则话音未落,何鹏已经下令,「放!」 冷箭齐发,生生的将那女人的步子逼退半步。 她本身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仓促间抬手抓住一支射过来的利箭,但到底也是孤立难支,随后就被一箭射中膝盖,轰然一声跪了下去。 院子里的弓箭手毫不手软,连着两轮齐发,那女人便就保持着一个跪在那里的姿势,脖子一歪,瞪着眼睛断了气。 何鹏举步走过去,弯身试了试她的鼻息,然后面无表情的一挥手,「抬下去,再来几个人,把这里收拾了。」 侍卫们得令,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这边宋楚兮从宋楚琪的院子里出来,也没回秋水榭去和殷述交代什么,直接就转身去了前厅。 这个时候,听闻她回府的宋承柏已经于第一时间赶了来,见到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扮相,不由的大惊失色,「兮儿,你这是——」 「二哥还没睡吗?」宋楚兮抬眸朝他看过去一眼,居然还能从容自在的露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 宋承泽是得了门房的人报信这才急着赶过来的,这时候见她身后跟着一队身穿铠甲的陌生侍卫,不由的大为惊讶,防备的打量了两眼,倒是一时没有开口询问。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笑,直言不讳道:「这阖府上下的人手,大多是当年宋亚青用过的,虽然更换起来很麻烦,但是为了一劳永逸,省的以后再有麻烦,咱们宋家这座府宅之内——是该来一次大换血了。」 一则因为她一直根基不稳,没有办法大动干戈的更换府里的下人,二来那时候她也是故意示弱,不想让太多的人注意到她。 但是今时今日,既然她要正式接手宋家了,就自然是要里里外外的清洗。 宋承柏听了这话,不由的勃然变色,「你是说——可是这阖府上下有差不多两百号人,如果——」 一次要将这么多人全部处置更换了,别说耸人听闻,更有甚者—— 一时半会儿甚至都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来替换。 这不是谁一句话就能达成的事情。 宋楚兮面上神情冷淡,仿佛在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只道:「二哥哥你当是知道,妇人之仁,最后只能是给自己留下后患。我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这府里的人手,那些可靠,那些不行,二哥哥你和二婶都比我清楚,你们二房院子里的人,但凡是你们觉得可靠的,我都不会动,至于其他人——」 宋楚兮说着,顿了一下,然后负手而立,仰头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当年祖母院子里的,和三房麾下的,还有最近这段时间轻易就被宋楚琪收归己用的,这些人——必须一个不留的清理掉。」 如果不是他们宋家内部的规矩不够严苛,就凭宋楚琪这么个可以算是外来者,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在自己府中培植出自己的心腹?并且往来自如,为所欲为? 她宋楚兮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她不做则已,一旦要做了,就势必要干净彻底,不留祸患的。 宋楚兮的语气不能算是有多重,但也就是她这副泰然处之的神情,更是让宋承柏看到了她的决心。 宋承柏张了张嘴—— 他到底是个读书人,而且又是自己家的府邸里头,哪里见过这么大面积的杀戮?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宋楚兮也不管他,只道:「我让人去请了叔公他们连夜过来了,两个时辰之内,这阖府上下会由我的人先行接管。这段时间,不需要舒服和二哥哥你们露面为难,但是在这段时间之内,你们最好是把自己需要留用的下人名单整理出来,否则的话——到时候我手底下要误伤了谁,也就管不得了。」 宋楚兮请了宋立那些人过来?那就说明,她这是要针对宋楚琪了? 是了,她方才过来的这个方向就是宋楚琪院子的方向。 宋承柏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生出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迟疑道:「兮儿你——」 「这件事,我会自行处理,不会为难你们任何一个人,你们只管躲清闲就是!」宋楚兮道,面无表情的单端他的话。 她举步,继续往前走去。 可她越是这样,宋承柏就越是觉得此事棘手,赶紧追上去一步道:「兮儿,我不知道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你是受了委屈了,只是不管怎样,你一定要三思,叔公他们德高望重,又都是族里长辈——」 组长的权威,还是轻易不能随便抗衡的。 「我知道该怎么做,二哥哥不需要为我担心了。」宋楚兮道,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去。 宋承柏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只看她那表情,听她那语气,又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最后只满面忧虑的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就匆匆转身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这边宋楚兮带着一队侍卫从容而行,穿过花园,刚刚进了前院,她脚下步子就先顿了一下,侧目给身边的一个领头的侍卫吩咐道:「出去吩咐一声,在得了我的确切命令之前,前后两边的巷子全部都给我封锁起来,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要随便放进来,如果是这府里的人想要强闯出去,直接杀了就是,不必再活口了。」 「是!」那侍卫本分的躬身应下,想了想又道:「那如果是端木家的人——」 「他们不会来人的。」宋楚兮心里自嘲的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端木岐的为人她了解,而同样,他也了解她,这个当口上,她匆匆借了殷述的势回来宋家是要做什么,端木岐那边不用想就能知道,所以根本就不会找上来给自己平添不痛快的。 宋楚兮想着,不由的微微失神,然后她又飞快的重新镇定了心神道:「就照的命令传下去,不管是什么人来都给我挡在外面,前后两个巷子里每一边留下五十人足矣,剩下的人全部叫进来,让他们将整个内院也全部封锁,这阖府上下所有的下人全部都给我集中到一个院子里限制起来。两个时辰之后,我会过去处置。」 「是!四小姐!」那侍卫应声,见她再没有别的吩咐,你先带了两个人前去安排。 宋楚兮进了前院,直接就又目不斜视的去了前厅。 彼时宋立那一行人被人半夜从被窝里挖起来,又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这一路过来却又没见到宋家的人,到处都是身穿铠甲的侍卫沿路把守,一众人一则困惑一则戒备,提心弔胆之余,每个人的老脸都黑成了锅底灰。 宋楚兮从容举步从外面进来。 因为她回府之后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这一副仪容实在有碍观瞻。 正在厅中喝茶的几个人里,有人忍不住的就摔了茶碗,一下子站起来,「四丫头?你——你这是——」 这大半夜的把他们叫来也就算了,可居然宋亚儒没露面,而就算宋亚儒没露面,也万没有理由让宋楚兮这丫头这么一副装扮就出来待客吧? 众人齐刷刷的扭头朝门外看来。 宋楚兮举步进门,视线冷淡的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最后自然是定格在了宋立的脸上,直言不讳的开口道:「三更半夜的麻烦各位长辈还要跑一趟我们府上,实在抱歉,不过也实在是情非得已,今天我们府上出了天大的事情,我是晚辈,实在不想越过各位长辈去私下处理,所以还是请了叔公你们几位过来,做个交代!」 她说是做个交代,并不是说要请宋立这个组长来做主的! 虽然只是字眼之间微妙的一点差异,但也还是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来其中的不同来。 何况—— 这个丫头此时的态度也着实是冷淡又桀骜的,根本就是对他们这些长老都没什么敬畏之意。 「我过来就听说你们府上走水,没伤着人吗?」宋立强压着脾气问道。 宋楚兮唇角带着一抹冰凉的笑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扬眉道:「我这阖府上下的又都不是死人,区区走了个水而已,还不至于有人自己引火烧身。只是因为事情的原委说出来不好听,方才去请叔公过来的人不好明言,其实走水还只是其一,是有人藉由放火的便利,冲进府邸来将我掳劫了。」 「啊!」有人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凉气,但是再看她这个样子,好像不信也得信。 「掳劫你?他们就公然冲进府里来掳人吗?咱们宋家在大郓城里是什么样的人家?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宋立怒道,一下子就拍案而起。 不过宋楚兮的这番话,他是信也不信的,随后就一抬手,指着门外道:「宋亚儒呢?怎么不见他的人来?叫他出来,把事情的原委都给我交代清楚了。」 「已经不需要交代了。」宋楚兮道,根本就不理会他的话,只就长身而立的站在那里,神情冷淡道:「来人掳劫了我出城,并且在城外设下了大批弓箭手埋伏偷袭,随后又反了一把火,妄图毁尸灭迹,此事不是我一个人编排出来的,后来端木家的人和衙门的人相继赶到,许多人都看到了那货匪徒行兇伤人,叔公就是叫了我叔父过来,他也只能是这么给诸位解释的。」 当时那件事,端木岐和严兴等人都是人证,这点们完全做不得假的。 宋楚兮的话有条不紊,逻辑清楚,并且底气十足的样子。 宋义瞧着她脸上表情,反而再不能怀疑什么,只是一时间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院子外面一个蓝袍的眼生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却是何鹏。 宋立等人这才回过神来,拧眉道:「你们这府里到底怎么回事?下头的人呢?怎么尽是这些生面孔?」 主要是这些人的装备虽然不是府衙的官兵,但看那铠甲的样式,绝对也和朝廷有关。 朝廷控制了宋家内外?现在他们却自投罗网,全部一头扎进来了?只要想起来,宋立等人就都心里发毛。 宋楚兮并不理会,只冲何鹏略一颔首。 何鹏转身一招手,外面马上就有四个侍卫抬了一副用摆布遮掩住的门板走了进来。 「这是——」侍卫将门板放下,宋黎等人已经隐约可以分辨那下面到底是什么了,只一时还是狐疑。 宋楚兮使了个眼色,就由侍卫将白布掀开。 那下面,死不瞑目的卧着的是一个女子的尸首,脸上血色全无,身上刺猬似的,插了七八支利箭。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年初才刚刚回到宋家的大小姐,宋楚琪。 宋立这些人都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者,见到这宋楚琪这样惨烈的死状,脸色齐刷刷的就都变了,神色惶恐的连连后退,指着那尸首,舌头打结,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这——这——」 「楚琪她怎么会这样?」宋立就算再怎么样的对宋楚琪心存不满,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义愤填膺的怒吼出来。 「我大姐追出去城去的时候,被他们杀死了!」宋楚兮道,字字清晰,一字一顿。 她面上表情,无喜无悲,但是每一个字都极有分量,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对我宋家的人下手?」宋立已然失控,暴跳如雷的大声唿和道。 宋楚兮始终面不改色,仍旧语气沉稳,字字清晰道:「宋承泽!」 宋承泽? 宋家正在塞上掌握兵权,被朝廷忌惮和倚重的嫡长孙宋承泽吗? 「你——你说什么?」宋立还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楚兮举步走过去,亲自将白布扯过去,盖住了那宋楚琪的脸孔,再站起来的时候才又说道:「上百的弓箭手,手上用的还是军中特制的箭,胆大包天,竟敢在大郓城的管辖范围之内公然设伏杀人。闯入我宋家的匪徒,又对内外两院的格局布置一清二楚,半点偏差也不出,最主要的是——那人还要是和我大姐有仇的,就算没有仇,我大姐的存在也碍了他的事,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如此的丧心病狂了。叔公,综合上面这种种条件,这兇手是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宋楚琪本来就和宋家其他的女儿不同,她其实是有能力继承宋家的。 宋承泽会将她看做挡路石不除不快,这一点也不奇怪。 宋立一时之间也是无言以对,他很是反应了一下,最后还是勉强镇定心神,重新看向了宋楚兮道:「是那些人亲口招认的吗?是他们说是——」 「那些人丧心病狂,杀了我大姐,他们的供词,我没问,人已经全部被我下令诛杀了,至于尸首——大概是被严大捕头给收拾带回了府衙安置了吧。」宋楚兮道,面容冷肃的转头去看着外面黎明前最是黑暗的一片夜色,「叔公想要确认,回头或者可以自己去衙门一趟。」 数十个刺客截杀,这已经是匪夷所思,这个丫头居然轻描淡写的就说将那些人全部灭了口了? 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年纪不大却浑身气势惊人的少女,宋立的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时候,族中的一位长老突然义愤填膺的站出来,大声的指责道:「杀了?你这难道不是杀人灭口吗?既然你说这事情是承泽做的,为什么不留下活口来,好让他当面对质?承泽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楚琪不过一个女子而已,怎么值得他如此的大费周章?」 宋承泽掌握兵权,怎么看,他现在也是这整个宋氏一脉的中流砥柱。 「可不是么?现在这无凭无据的—」这位长老此言一出,马上就有人附和,就是宋立,也面部阴冷的朝宋楚兮看过来。 「对质?」宋楚兮冷笑,完全不被这些人指责的目光干扰,仍是气定神闲道:「当时衙门的严大捕头就在场,我不杀人灭口,是要留着将他们带着去对付公堂吗?杀人放火,还险些将整个大郓城都付之一炬,这件事可是可大可小的,我是宋家的女儿,我受点委屈没什么,可这大郓城,却是朝廷的大郓城。你们让我留着活口带着他们当堂对质?宋承泽他何德何能?就算你们个个都是他的长辈,器重于他,心甘情愿的为他倾覆满门陪葬,可是在我看来,他就只是杀死我大姐的兇手,他死是该死,我可不去给他垫背!」 宋家的这些人捨不得宋家的百年名望是真,更捨不得是却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之前那位长老心里一阵后怕,虽然强硬的不肯低头,声势却弱了下来,嘀咕道:「也不一定就是他做的。」 「哼!」宋楚兮冷嗤一声,语气冰凉,「叔公,各位长老,今天我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将此事给你们打个招唿的,至于你们怎么想的,我不在乎。我只是要告诉你们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和他宋承泽,势不两立。这宋家的府宅之内,但凡有我一日,就决计没有他宋承泽的容身之所。今天我提前把话都说明白了撂在这里,省的日后有什么冲突,你们诸位还要责难我先斩后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你大哥!」宋立忍无可忍,面红耳赤的指着宋楚兮大声道。 宋承泽手里有兵权,宋楚兮凭什么?这个丫头凭什么要将宋承泽拒之门外? 「可是他杀了我大姐!」宋楚兮道,语气凛冽,不卑不亢,「叔公,我再说一遍,我今天我请你们诸位过来,可不是为了徵询你们的意见的,只是跟你们交代一句。现在宋承泽不在宋家,这里的一切,我说了算,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个丫头,简直狂妄。 宋立这个时候就算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黑着脸道:「你要宋家的家主之位?你这是要我在你和承泽之间做个选择吗?」 到了最后,他就是恼怒的嘶吼出来。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他,忽而反手一把抽出何鹏腰间佩剑,往他面前一指,森然道:「再纠正你一点,不是选!而是在这件事上,你们谁都没得选!」
第014章 女家主! 她手中剑锋锐利,但却不及那目光更加清冷透彻。 长剑直指,剑尖就离着宋立的咽喉寸许。 想那宋立在族中德高望重,去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这种待遇,他自然是头次遭受,当即脸都绿了。 「你这丫头到底要干什么?」宋立身后的一个长老,涨红了脸,怒声斥责。 「这些年来,宋家族中都是遵循着无为之治的原则,凡事得过且过,到了今天,也是时候正一正这些规矩了。」宋楚兮道,她的面容冷肃,定定的望着眼前宋立,语气凛然,「叔公,方才我说过的话,您都听清楚了吗?宋承泽做下的事,这一次我替他遮了,是为了整个宋氏的门楣,你可别逼我,如果一定要逼得我将此事拿到明面上来再和他去论一个是非——」 宋楚兮说着,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挑眉道:「你们这些人会需要跟着担负什么样的后果,那我可就不管了。」 就算今夜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就都只是宋家的内斗,可也毕竟是声势浩大,骇人听闻的,并且又惊动了官府衙门。宋楚兮不闹还好,否则的话,真就保不准朝廷方面会不会插手了。 而一旦朝廷苛责下来,后果会怎样,那就也是真的不好说了。 宋楚兮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宋立知道。 可是,他更受不得的是宋楚兮这样当众的给她没脸。 宋立的脸色铁青,眼中有怒意喷薄欲出,也是咬紧了后槽牙,冷冷的盯着宋楚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今天一定要我出面,来首肯了,将我们这宋氏一脉的家主之位交到你的手上了?」 「或者我们换句话说,是我来替你们担下宋氏一门日后的荣辱富贵,这样叔公是不是会觉得更动听些?」宋楚兮纠正道。 她的面容冷酷无情,唇角一直勾起的一抹笑,总能叫人感觉到森森的寒意。 因为隐忍的太过利害了,宋立腮边的肌肉都在痉挛似的微微抖动。 然则宋楚兮手中剑锋不动,就是态度强硬的看着他,随后讽刺的冷笑,「我大姐被害,如果我不肯替你们压着,这个消息一旦传到了我姑母的耳朵里,叔公有想过这随之而来的后果将是怎样的吗?」 宋太后? 宋太后对宋楚琪可是宠爱有加的,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这整个宋家的分量加起来,在宋太后的眼睛里,只怕也不及宋楚琪和宋楚兮这两姐妹来的更重些。 现在宋楚琪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没了,几乎不用想宋立也能知道—— 这势必要引发宋太后的雷霆之怒的。 宋楚兮玩味的扬起唇角,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心里的轻蔑和鄙视道:「年初我大姐刚回来的时候,对她的事,叔公你们就漠不关心,最后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更是对我们这边府邸里的事情不闻不问,严格说起来,难道我大姐都这么被害,叔公和你们这整个宋氏的宗族就不需要承担一些责任吗?」 「你这是欲加之罪!」宋立几乎是勃然大怒的打断她的话,面红耳赤的大声道:「楚琪出事,你当我们这些个做长辈的不痛心吗?」 「就是啊!楚兮你这丫头说话要凭良心,这件事就纯属意外,关咱们宗族里头什么事?难道咱们还能看着楚琪出事而袖手不管的吗?」另外一位长老也是义愤填膺的附和。 「可是从头到尾,如果不是我今天主动找了你们来,你们其实也根本就没打算去管,不是吗?」宋楚兮犀利的反驳,「如果等到需要你们去衙门结案的时候,只怕到时候你们也只会是选择息事宁人了吧?」 就算这件事真是宋承泽做的,那也只能算是家丑。 所谓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宋承泽和宋楚琪都是宋家的人,而且掂量一下两者的分量,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就算宋楚兮咬定了是宋承泽行兇,宋立这些人还会为了宋楚琪这么个死人再把现在家里唯一掌权的男丁置之死地吗? 这是不可能的! 宋楚兮的话,完全的不留情面,可以说是字字诛心,直接就打压的宋立等人心虚之余,完全的无言以对。 「叔公,在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还是公断一点的好。」宋楚兮再度冷然的开口,「横竖我和宋承泽之间是势不两立了,今天你们肯表明了态度站在我的这边那就最好不过,否则的话——我只要公道二字,至于宋家最好到底要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我可就不管了。」 言下之意,大不了咱们就鱼死网破。 虽然前段时间宋楚兮和宋楚琪这姐妹两个看着是起了嫌隙的,但是在宋立这些人眼里,却谁都知道这两姐妹从小到大的情分,如果说宋楚兮为了宋楚琪的死而疯魔,也不足为奇。 宋立的脑门上,隐隐的开始往外冒汗,可是如果要他整个宋家赌在宋楚兮这么个丫头的身上,他又着实觉得太,冒险。 不只他这样想,旁边的几个长老也是一样。 「简直岂有此理!」之前维护宋承泽的那人愤然甩袖,「你这丫头别以为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就能为所欲为了,你说楚琪的死是承泽下的手,那也只是你的片面字词,何况千百年来,咱们南塘所有世家之中还从来没有开过让女人继任家主之位的先例,你再胡闹也要有个限度,我不奉陪了。」 说罢,抬脚就走。 宋楚兮的眉眼一厉,横过去一眼 眉眼一厉,横过去一眼。 何鹏会意,一招手,门口的侍卫马上拔刀出鞘,同时,院子外面也火速涌进来一队弓箭手,剑拔弩张的全部堵在了去路上。 那人脸色一白,仓促的后撤一步,愤然回头,嘶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叫你们来,不是为了徵求你们的意见的。」宋楚兮道,说着,往前挪进了半步,手中剑锋一转,压在了宋立的颈边,锋利的刀锋已经蹭在了他松弛的皮肤上,「别拿什么女人做不得家主的话来搪塞我,南塘各大世家之前没有出过女家主,我可以替咱们整个南塘开了这个先例,想当年,这天下不也没有过女子当政的先例吗?聂阳女帝登基之后,还是不是四海臣服,万国来朝?那些豪言壮语,是留给那些真正有骨气的人说的,当然了,那些有骨气的人,最后大多还是被人斩断了筋骨,长埋地下化成了一捧黄土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你们用不着在我的面前虚张声势。今天,我就只要你们的一个态度,我要为我姐姐报仇雪恨,讨回一个公道,你们谁要拦着,那我就只能将他做宋承泽的同谋来算了。但凡是害死我姐姐的人,进了我宋家的这道府门,就谁也别想再活着走出去。」 宋立此时已经是脑门上冷汗直冒了,只是他的脖子正在别人的刀锋之下,他硬气不来,也不敢随便开口。 但是那位长老,明显是和宋承泽之间有私交的,再者他也笃定了宋楚兮就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敢真的动他,冷哼一声,抬脚就走,「我就不信你还敢将我怎么着了。」 他这一步跨过门槛,后面的人大抵也都不信宋楚兮这个做晚辈的真敢动他们,声势大振,跟着就要往外闯。 宋楚兮也不拦着,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手腕的方向突然一转,就着剑柄就将手中长剑往外推了出去。 宋立甚至都能感觉到那剑锋割裂皮肤的真实的触感,整个人骇的顿时僵在了那里,而那长剑从他颈边飞过,却是直刺入那位长老的背心。 彼时那长老才刚气势汹汹的冲出了门去,喉咙里顿时发出咯咯的乱响。 后们的人一个个眼睛瞪得老大,脚底立刻就生了根,再就不敢更进一步。 那人额上青筋暴起,一寸一寸缓慢的迴转身来,他大约原是想要指责宋楚兮两句的,但身子只艰难的转了一半,就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砰的一声闷响,刚好震的石雕一样矗立在那里的宋立腿一软,也是直接跪到了地上。 彼时宋楚兮手上已空,她面无表情的负手站在那里,「你们当我蠢吗?现在明明是宋承泽他和我们姐妹之间势不两立了,你们要一心维护他,那便就是等同于要将我们姐妹都逼上绝路。既然你们一心想要逼死了我,这意味倚老再卖个老,我就会对你们手下留情吗?」 那几个人,浑身的汗毛倒竖,只生硬的不断干吞口水。 这个丫头来真的,居然对自己族中的长老都能下杀手?这是要拉着他们这些老骨头都去同归于尽了吗? 想来也是,一旦有朝一日宋承泽回来,就凭宋楚兮这区区一个丫头,她拿什么去和对方抗衡?到时候也就是个死去。 所以这个时候,宋楚兮会走极端,实在是太合情合理了。 所有人都不再吭声。 宋楚兮冷蔑的抬眸又看了眼院子里道:「你们要走可以,先给我把你们的保证留下,要不然就把命留下。」 那些弓箭手,全都严阵以待。 屋子里宋楚琪的那具尸首就是最好的榜样,几个老者全都心肝儿发颤,最后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儿,纷纷的扭头去看宋立。 宋立的颈边是破了一道血口子,不过宋楚兮的手底下有着分寸,并没有真的伤他的性命,他只是惊吓过度,这时候才艰难的一寸一寸的抬头朝宋楚兮看过去。 宋楚兮不避不让,那个居高临下的架势看着他,哪有半点身为晚辈的谦逊?看着反而像是个冷面的索命罗剎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宋立却是突然想起当初宋家祠堂被炸毁那日里的情形,当时这个丫头就几乎要被废墟活埋,可她那时候约莫也就是这么个眼神表情,临危不乱,据理力争。 那日里的雪纷纷扬扬的下,这丫头跪在雪地里的那个背影甚至都叫人印象深刻。 想着这一年以来宋家这座宅子里的种种变化,现在自己置身其中,宋立居然生生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族长——」有人忍不住的开口,声音颤抖,几乎是带了乞求的语气。 宋立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宋楚兮,「你当是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咱们私底下说了就算了,还有——」 「朝廷方面的事情,我知道你做不了主,自然也不会为难你。」宋楚兮道,打断他的话,「宋家这边,只要你们不添乱别从背后给我捅刀子就行,而作为叔公你出面维护我们姐妹的报酬,我保证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姑母不会将此事怪罪到你们的头上来。」 宋太后的态度,的确是最要紧的。 宋立这个时候骑虎难下,一直忌惮宋承泽手里的兵权,二来又惧怕宋太后震怒之后的手段,但是两者权衡—— 什么都不比现在保命要紧。 最后,他也只得是为了性命 是为了性命而折了腰,咬牙道:「那便随你吧。」 因为早知结果会是如此,宋楚兮面上神情却无甚变化,只冷嗤了一声道:「那我就最后再相信叔公你一次,您在族中德高望重,说出来的话,最好兑现,可千万别叫我后悔。」 这话,居然还是赤裸裸的威胁? 宋立的一口气顶在胸口,几乎险些背过去,也虽然这个是他是极想要翻个白眼,直接两腿一蹬就不管事了,可到底也还是没有晕过去的。 他瘫在地上,这会儿是真的什么气势和面子都没了。 宋楚兮于是一抬手,「扶叔公起来,送他们出去。」 「是!」何鹏走上前来,亲自将宋立拉起来。 宋立是真被吓的不轻,双腿还在不停的打颤,一张老脸上面也没什么血色。 何鹏将他扶起来之后就不再管他,而宋家这个地方,宋立却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了,起身就脚步略显凌乱的往门口奔去。 其他人更是如蒙大赦,跟着就要出门。 这时候,宋楚兮忽而便是冷笑了一声,提醒道:「九叔公是跟诸位一道来的,你们难道要将他单独留下吗?」 才奔到门口的宋义等人,顿时又是头皮一紧。 这时候,何鹏已经举步走过去,从那人背上将自己的长剑取回。 因为任何已经死了一会儿了,倒是没喷出来多少血,可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老头子也是软了手脚。 外面有侍卫抬了一副门板进来,因为宋楚兮那样子是真的不打算插手了,几个老头子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将那死者的尸首搬到了门板上,使出吃奶的力气,颤巍巍的抬着走了。 宋楚兮只站在厅中,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 宋立这些人的薄凉自私,她其实是不在乎的,所以对这些人的所谓态度,她也根本就不在乎。 秋水榭。 殷述从宋楚琪的院子里出来,就顺着宋楚兮的指引左拐。 这一路走过去,宋家的下人全部不见了踪影,他也没遇到什么人,一直知道到尽头,果然就看到那里的院子。 那院子很大,比宋楚琪住的那个还要大了好大的一圈,只是这夜色之中,空荡荡的,看上去十分之萧索。 廊下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线,映着下面台阶上一点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殷述不由的皱了眉头,脚步不由的顿住。 「属下已经问过了,说是临近午夜的时候另一边的院子走水,趁着那边正乱,宋四小姐这里发现门口死了人,然后四小姐就不知所踪了。」何旭连忙将匆忙打听到的消息说给他听,顿了一下,还是有着斟酌着再补充道:「还有——四小姐出城的时候,好像是和端木家的一个身份不低的大夫在一起。只是时间仓促,当时城外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属下也还没打听到确切的消息。」 岳青阳在端木家的身份地位都很特殊,有关他的事情,殷述就算没太关注,但是对他的存在却并不陌生,何旭只这么一提起,他就也就能猜到是什么人了。 那个人和宋楚兮在一起?难道是是和端木岐有关? 宋家和端木家之间的事,外人是很难完全的窥测到内幕的,殷述也不多想,直接抬脚进了院子。 那院子的环境不错,只是眼下冬日,也不见什么景色。 主僕两个一路过了石桥,推门进了里面的屋子。 何旭去点灯,殷述就随意的站在靠近门口的一盆盆栽前面,随手拨弄着植物的叶子打发时间。 待到何旭走了一圈回来,就是面色有些忐忑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殷述脸上表情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孩子气,撇撇嘴,只顾拨弄那盆栽的叶子。 何旭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拱手道:「殿下,您准备几时返程啊?」 本来殷述秘密前来南塘这件事就办的有欠妥当,偏偏这一出现还就这样的惊天动地,衙门的那些又不是死人,回头恐怕都等不到天亮,衙门的官员就要前来拜访了。 这件事,肯定瞒不住的,回头传回了京城—— 他们就算现在紧赶着回去,也少不得要被皇帝一顿罚。 殷述的唇角勾了一下,还是个没太当回事的的表情,挑了下眉毛道:「横竖来都已经来了,现在着急还有用吗?」 的确也是,反正这过错已经摆在这里了,早回去一两天和晚回去一两天也没什么差别。 何旭的面色纠结,自是不可能被他一两句话说动的,斟酌再三,终究也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您明知道陛下对南塘的态度,何况又是事关两大世家之一的宋家,您为什么还要冲动走这一趟呢?其实横竖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在,宋四小姐就算现在要吃些苦头,也是没人敢真的对他不利的。您要保她,将来等到南塘的事情东窗事发了,最后去皇上那里讨要一个人情,再将她要过去也就是了,何必非要现在冒险,还惹了皇上的不痛快呢?」 虽然宋家和端木家都很有些家底,但是在所有人看来,他们现在想要和朝廷抗衡,都是以卵击石,最后的下场也只有落败一途。 将来宋家覆灭之后,宋楚兮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皇帝自然不会再将她当回事,只要殷述那时候出面要人,多半皇帝顺手也就赐了他了。 何旭的话,其实 的话,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殷述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就笑了,揶揄道:「这话其实从我让你准备出京的时候你就想要说了吧?」 那个时候,的确何旭就已经想要劝他了。 何旭的脸色越发尴尬了起来,垂首下去道:「是!」 殷述莞尔,也没再追问,最后还是何旭自己尴尬的主动说道:「那时候属下没说,是因为知道劝不住您!」 殷述这熊孩子,其实也是很有主见的,尤其是何旭和何鹏跟着他这几年,更是知道他其实很有些说一不二的倔脾气的。 殷述看着他窘迫不已的表情,就越发眼眸明媚的笑了起来。 他重又移回了目光,低头去摆弄那盆栽的叶子,似是对那盆栽很感兴趣的样子。 何旭等了片刻,没等到他的后话,就又再度神色凝重的开口道:「殿下,您其实比属下们都更明白,这一次不该意气用事走这一步的。这件事之后,您势必要引发陛下的注意和不满,万一影响到——」 「何旭!」殷述突然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不觉中,这熊孩子脸上不怎么正经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他的那张还显得有些稚嫩的脸,在无所表情的时候,竟然也将那线条轮廓衬托出几分刚毅来。 他一直没有回头,只是静默的盯着眼前那盆栽鲜嫩的叶子,许久,方才声音平静的开口道:「这是两回事!」 「殿下说什么?」何旭一时不解。 「我要做的事,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更不可能退缩或者改变,可是——」殷述道,他的语气,出奇的平和冷静,这冷静之中又带了点莫名的坚毅,「我不想只为了那件事,就完全放弃了我自己。这些年,我一直隐忍筹谋,那是因为去做那件事是我身为人子应该担负的责任。可是今天我来南塘却是因为我心所向,你明白吗?明知道阿楚她身处险境,如果不过来看她一眼,我不放心。如果只是冷眼旁观,哪怕能够确信她最终必定无恙,那样我自己就首先会觉得自己不是个可靠之人。」 他是皇室之中长大的孩子,从来就不可能是单纯无忧的,但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是任性而为的,不计后果,也暂时把自己的立场从大局之内抽出来。 何旭有些不能明白他的话,但是对他决定了的事情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殷述没有再说话,何旭转身退到门口守着,一直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外面才有人来报信,说是宋楚兮那边已经完事了。 殷述想了想,也就先去了前边。 他这一路过去,整个府邸已经被他带来的侍卫控制,所过之后,一片肃然。 那院子里,何鹏正带人将宋楚琪的尸首抬出来。 「殿下」见他过来,众人纷纷避让。 殷述直接走到宋楚兮的身边,进门之后才道:「一切都还顺利吗?」 「嗯!」宋楚兮点点头,唇角笑容玩味,「还好的,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那些人,从来就不可能翻出什么风浪去。」 宋楚兮说着,神色漠然的冷笑了一声,随后自嘲道:「如果我指望着他们的话,他们本来就没打算管。且不说宋承泽如今手里握着兵权,宋家的那些人,人人都将他作为可以依傍的大树,他的地位,本就不是任何其他人能比的。只就说我大姐,我大姐今时今日的处境,早就不似当年了,自从五年前她离家之后,宋立那边估计就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了,生怕这件丑事暴露出来,会毁了整个宋家女子的名声,甚至将整个宋氏家族沦为笑柄。现在这个所谓的宋楚琪死了,这件事情才算是真的彻底了结,再没了后顾之忧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有谁会在乎?」 她脸上神色很冷和很淡,并看不出丝毫悲伤的情绪,说着,这才回头看向了殷述,展开一个略显浅淡的笑容道:「我把这件事的风头压在了宋家的府宅之内,这本身就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只有我不宣扬追究,整个宋氏家族的名声才能得以保全。在这件事上,他们其实也没的选,死了一个宋楚琪算什么,什么也比不得整个家族的名声和荣耀打紧。」 这毕竟是宋家宗族里的事情,殷述也不好过问的太多。 他拧眉看着她的侧脸,只盯着院子里用摆布盖住的那具尸体,沉吟道:「这个宋大小姐难道真的是太子哥他——」 话是这样问,不过这会儿其实这件事也没了疑点了。 这女人,必定不会是真的宋楚琪的,否则的话,宋楚兮也不会毫不手软的对她下了杀手。 宋楚兮明白他的心思,这会儿眼见着风波已过,她便动了点儿顽劣的心思,眨眨眼道:「怎么她就不能真的是我大姐吗?如果她真的是我大姐的话,你又当如何?」 如果这真的是宋楚琪,而宋楚兮还下狠手杀了她给自己铺路的话,那么这个女子心狠手辣的程度就着实是令人髮指了。 诚然宋楚兮这样说,就是为了看殷述的窘态的,不想那熊孩子闻言,却是面不改色,只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道:「那也是因为她先对你不起的。」 因为宋楚琪对她不起,所以就该杀? 这的确是她宋楚兮的逻辑,但那却也是因为她私心太重的缘故,现在这个熊孩子,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居然会毫不犹豫的找了这个藉口来替她开脱? 宋楚兮闻言,唇角那一个顽劣的笑容便就突然僵硬的挂在了那里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孔看上去还略显稚嫩的少年,那一个瞬间的心情突然莫名的复杂,百感交集。 殷述看着何鹏带人将那具尸体抬了出去,回过神来,察觉宋楚兮的目光还定格在他脸上,下意识的就循着她的视线回望过来。 这个时候的宋楚兮还是一身的狼狈,再不是他以前在京城里见到她时候那种娇俏又跋扈的模样,甚至于这一夜之间,她整个人周身的气场也都跟着变了,一眼看去,浑身上下都透着冷冽又内敛的锋芒。 殷述也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明明突然之间就和自己初始时候遇到的那个明艷的少女截然不同了,可他去打从心底里毫无违和感的接受了她现在的这种改变。 没有质疑过自己赶着来见她的初衷,也没有因为她突然间的转变而觉得失望或者不适应。 明明她变了,可是在他的心里—— 一切只如是初见。 仿佛她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都是他心里最真实的模样。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楚兮的目光里,带了一种深沉的审视,那视线因为过于专注,落在脸上,便就叫人有种隐隐灼烧一样的感觉。 殷述的脸孔,从耳根后面开始,又逐渐的寸寸烧红。 他本来镇定自若的表情,也飞快的出现裂痕,目光一闪,匆匆往旁边别开了视线,开始插科打诨道:「她将你关了这么久,想必你也受了不少的委屈吧?」 前后八个多月的幽闭,这种从心理上的打压力度,对任何人来说都会是难以忍受的煎熬,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寂寞的煎熬。 如果宋楚兮还是宋楚兮,如果她就还是哪个未曾经歷过风雨,一直被呵护着成长起来的世家女子,也许这漫长的八个月,她都未必能熬过的过去。 可是对于她这样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宋楚兮其实也不觉得怎样。 她笑了笑,于是就重新摆正了神色道:「她的确不是我大姐。」 殷述于是就皱了眉头,重又偏头来看她,「那太子哥的目的又是什么?用她来占着宋家吗?」 其实对于殷述的出现,宋楚兮的心里一直都有疑虑的,当然她倒不是怀疑这个熊孩子会别有居心,只是——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千里奔袭,到了南塘这里来寻她的。 宋楚兮的目光沉了沉,犹豫了一下才迟疑着开口道:「殷述,你们北狄朝廷对南塘的用心,想必你也应该是知道的,这一次——」 在皇室之家里长大的孩子,心智总不会那般单纯无知的。 殷述的眼底明亮的光芒,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晃动,然后他撇撇嘴,脸上表情还是十分的无所谓道:「现在又没什么啊。」 有些话,他不想解释的太多,而且他也解释不了。 他的确不是不懂朝局,也不是推测不到殷绍此举之后进一步的目的会是什么,可是—— 朝廷要谋的事情和他现在私心想要做的事情之间—— 这不冲突。 朝廷是朝廷,而他,只是为了一个他喜欢的女子固执的走了这一趟而已。 这是一种很单纯的心思,没有任何的功利心和利益算计,就是心之所向。 因为她身陷险局,因为她步履维艰,他想要过来,于是也就来了。 这种心情,实在是太简单,简单到了他自己都不屑于说。 宋楚兮看着他,这个时候,她会突然就觉得无言以对,因为在这个熊孩子的面前,仿佛就只是他的纯粹的一点小心思,已经将她胸中千迴百转的利益算计反衬的丑陋又龌龊。 「殷述——」良久之后,宋楚兮才有些无奈的开口。 殷述却像是怕被踩了尾巴一样,赶紧抬手制止了她道:「你可别说承我的情,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不过反正该来不该来的我也已经是来了,所以现在也只能是这样的了。」 这个熊孩子,是无论场合地点也不管眼前的对象,随时随地都能插科打诨的,却是直到了这一刻宋楚兮才恍然察觉—— 就因为他平时太胡闹了,反而是从他扬言要娶她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用那样玩笑的态度和语气和她说过一句话。 仿佛—— 他是真的有认真的对待这件事,认真的在对待那一句在他们所有人看来都只是局戏言的所谓的诺言。 宋楚兮的心头剧震,但她是肯定没有办法和这个熊孩子之间来谈感情的,这一刻,反而换成了她无所适从。 殷述的思绪明显已经移到了别处,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不过宋家的那些老头子,他们真的会安分吗?那些老傢伙,惯常都最喜欢倚老卖老了,今天你这么当众的给力他们没脸,回过头来,他们如果咽不下这口气的话——」 宋立那些人,怕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偏偏给他们难堪的还是宋楚兮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就算方才在这大厅里,他们迫于形势低了头,但回头想想,多半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放心吧,他们不敢!」提及此事,宋楚兮也是由心而发的冷笑了一声,神色微凉,「你只觉得你们皇家冷血龌龊吗?其实不然,哪个世家大 哪个世家大足不是这样?追名逐利,看重的也全是些虚名罢了,至于这家族里面是牺牲掉了谁,这根本就不重要。我是给了他们难堪,但同样,我也给了他们台阶和足够的利益做补偿。只要他们的性命和荣辱都是抓在我的手里的,就算他们的心里再如何的不甘,又能如何?」 宋楚琪的死,在宋太后那里还有一场风波,而这场风波,现在也唯有宋楚兮有办法平息了,所以说白了,现在他们真正屈服妥协的人不是宋楚兮,而是因为忌惮宋太后。 大家同出一门,说是至亲骨肉,但到头来真正需要估算衡量的也不过利益而已,这种事,从上辈子开始她就开始经歷和领教了,实在屡见不鲜。 宋楚兮摇了摇头,那神色之间说是嘲讽,却又似是带了浓厚的落寞情绪。 殷述是极少会从她的脸上看到消极的表情的,就下意识的以为她这是嘴上说的不在意,心里还是介怀。 他皱了眉头,然后就满不在乎的大手一挥,「一群唯利是图的老头子而已,何必跟他们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傢伙们计较这些,既然你有信心能镇得住他们也就是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你是不是该想想你大哥那边的事情要怎么处理?这么一闹,虽然外人不知道,可你们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撕破脸了,他那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所谓的宋楚琪既然已经去了信和宋承泽求和,以宋承泽的脑袋,肯定一眼就看穿了她身份里面的玄机,这个女人的死是没什么,可他锄掉是宋楚兮的计划却最终还是败了。 这一次,绝对就是要不死不休了的。 「是啊!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宋楚兮长出一口气,那神色之间倒是不见真的担心。 殷述觉得她这表情古怪,不由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迎上他的视线,忽而有些神秘的眨眨眼道:「就像你说的,你来读来了,现在——敢不敢和我一起再做件事?」 眼前这少女的目光明亮,那一抹明媚,甚至比清晨的阳光更叫人振奋。 殷述心跳的旋律,莫名跃动的更加着力几分,望定了她。 ------题外话------ 嗷呜,还是我们熊孩子好啊,年轻真好,任性真好!嗷嗷嗷!
第015章 塞上狼烟,两军对垒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已经过去,天地间被晨曦的光芒笼罩,清明透彻中,又带了点点阳光的暖意。 那少女明明浑身邋遢,但这一刻,那双眸子却是亮的惊人,甚至将这朝阳光辉都比了下去。 殷述的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弧度,同样意气风发,扬眉道:「有什么不敢的!」 他都不问是什么事? 宋楚兮倒是一愣,这时候,院子外面刚出去了一会儿的何鹏就匆匆折了回来,禀报导:「殿下,四小姐,外面有衙门的人求见。」 殷述是皇子,又是亲王,知道他来了大郓城,府衙的人自然要诚惶诚恐的登门拜谒。 宋楚兮抬眸看朝何鹏看过去一眼,刚要说话,殷述就先举步往外走,「我出去见吧。」 这里是宋家的地方,而且现在宋楚兮这里也都还乱着,借给他招待客人也不方便。 殷述带了何旭直接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宋楚兮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那少年款步而行的一个背影沐浴在阳光下,哪怕此刻看不到他脸上明朗的表情,也会给人一种充满阳光温暖的感觉。 这个幼年时候就总是顽皮的熊孩子,不知不觉中已然逐渐成长起来,渐渐地长成了清风霁月的朗朗少年。 这天下虽然许多污浊不堪的东西,但也总有一些生命是向着阳光生长的。 宋楚兮心底的阴霾,总算是有了一瞬间消散的痕迹。 「四小姐?」何鹏见他走神,就试着叫了她一声。 「哦!」宋楚兮赶忙收摄心神,抬头朝他看过去道:「前后们的守卫先别叫他们撤,我去去就来。」 「是!」何鹏也不多问,只顺从的应了。 宋楚兮从前院出来,先回秋水榭简单的清洗了一下,换了身衣裳,然后就转身去了二夫人的院子。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二夫人等人都是彻夜未眠,后来宋楚兮带人杀回来,又将整座宅子全面封锁,她这边也有些惶惶不安,特别是在宋承柏把宋楚兮要将府邸之内的所有人手全面清洗的消息带回来之后,这边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 「老爷,夫人,四小姐来了!」钱妈妈赶紧推门进来通禀。 话音未落,宋楚兮已经举步走了进来。 回房之后,宋楚兮就随手翻出一件素色的样式简便的衣裙换上了,此时身上全无装饰负累,眉眼冷峻,一眼看去,居然是给人一种很英气的感觉。 屋子里的二夫人等人齐齐抬头看过来。 逆着屋子外面的阳光,这少女脸上洋溢的光彩更是灼目动人。 「楚兮,柏儿说你把你叔公他们都请来了?你——」宋亚儒紧张的赶紧起身问道。 「没什么事了,我已经让人送了他们出府了。」宋楚兮道,也不多做解释。 她迳自走进门来,只看向了宋承柏道:「想必我之前让二哥哥传给你们的话,叔父和二婶也都做好了安排,但凡是你们觉得信得过的人,我都不会动,名单给我吧。」 她伸了手出来。 宋亚儒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话,但犹豫之下最终也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二夫人嘆一口气,将桌上放着的一叠纸张递过去,却还是忍不住道:「兮儿,咱们这宅子大,服侍的奴才人也多,现在这里也没有异心的人在了,真的有必要——」 宋楚兮这大张旗鼓的清洗,对整个宋家来说是要伤筋动骨的,且不说她要怎么处置原来的那些人,只将这些人都打发了,一时半会儿的,又哪里找来那么多的人手替换?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治家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一切都最忌妇人之仁。」宋楚兮道,将那三张纸的名单大致的翻了一遍,然后就转身往外走,「有用的人也是贵精不贵多的,叔父和二婶你们若是于心不忍,那就继续关门躲清静吧,中午之后再出来好了。」 说话间她已经举步跨过了门槛。 宋亚儒自知自己人微言轻,并且他也不知道在宋楚琪和宋立那些人的事情上宋楚兮到底是如何处置的,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却有一个疑团。 「楚兮!」宋亚儒突然追上前去一步,一咬牙问道:「那个楚琪的身份——」 就只从宋楚琪不敢进京参加朝贺庆典这件事上,但凡是对此种形势能够看的差不多的人就都能推断出这其中有猫腻。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唇角弯了弯。 她迴转神来,面上带着淡淡的疏离的笑容道:「从今以后,宋家再也没有宋楚琪这个人了,宋家的嫡长女和三房的所有人,都再也不会在大郓城里出现了。至于叔父你们,也实在不需要再多提及了,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 说完,转身就举步走了出去。 端木家。 长城将头天夜里宋家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端木岐一直一语不发的站在窗户前面,从深夜一直到清晨,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了,居然都一动不动。 长城偷偷的侧目去看他脸上表情。 这时候却是没骨头一样大大咧咧坐在案后的端木棠开了口,欷歔道:「你是说宋家死人了?」 「是!」长城道,还是忍不住偷偷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瞄端木岐,「宋立那些人出来的时候,和他们一起的一位长老是被抬出来的,那几 老是被抬出来的,那几个人的脸色都不好,出了宋府的门就匆匆的各自回家了,然后再就没了动静,想必是四小姐用了什么手段将他们全部给震慑住了吧。」 端木棠听了这话,反而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一样,洋洋洒洒的就给笑了出来,冲着端木岐的背影努努嘴道:「你别说,那个丫头的性子和你之间还真是蛮像的,手段都是出了名的黑,杀人放火全都当做理所当然啊?」 端木岐并不理他,他却也不在意。 长城受不得这屋子里诡异的气氛,端木棠扛得住端木岐这样的态度,他可不行,见他一直没什么吩咐,转身就退了出去。 不过他这一走,倒也没多一会儿就又重新转了回来。 端木棠饶有兴致的一挑眉,「又怎么了?」 「宋家的宅子里,打发出来了一些人。」长城道,倒是委婉的没有一次把话说的太直白,但是脸上表情很有些古怪的顿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道:「还有一些,是被直接拉出来送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被发卖出去的,大都是些离着各主子老远的下等奴婢僕从,而那些三房和老夫人当年院子里的还有被宋楚琪收为羽翼的人,则是全部被处置掉了。 宋家是豪门大户,府里奴僕人数众多,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在仓促之间就这么大规模的大换血的。 着是端木棠听了这话也不由的微微变了脸色,拧眉道:「一共送出来多少人?」 「被发卖的和被处置了的加起来,绝对不止百人,具体的人数暂时这边还不好统计,但是看样子四小姐这次是直接下了狠手,是要将整个宋家的内外的人手全部更换一遍了。」长城道。因为端木岐自始至终的没有表态,他等了片刻,就又继续说道:「用的都是康王带来的人,整个宋家的人被她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中途什么岔子也没出。」 因为殷述的突然到来,这件事的性质就又整个变了。 这会儿不仅是长城,就是端木棠也忍不住带了几分小心的去看端木岐的反应。 可是端木岐就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半晌,忽而问道:「月底进京需要准备的行头都准备好了吗?」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问这个,长城是愣了一下才回道:「已经差不多了。」 「嗯!」端木岐颔首,又嘱咐了一遍,「盯着点,那边的东西一定要提前准备好。」 「是,属下明白。」长城心里嘀咕不已,面上只顺从的应了,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端木棠也站起身,从桌子后面绕过来,想了想,还是走到端木岐的身边,正色道:「本来宋家那边的事情根本就算不得问题,可是现在那个丫头接管了宋家,这事情反而是要不好办了吧?」 宋楚兮这个丫头,亦正亦邪,是绝对控制不住的角色。 「至少现在利益一致,一时半刻的,她的存在,和我们没冲突。」端木岐终于开了口,那语气却是极其冷淡的,「至于其他的事,现在要说都还早呢。」 他们端木家和宋家之间的纠葛,最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构不成任何的威胁,毕竟—— 有许多的事,宋楚兮都不可能知道,更无从追究。 端木棠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明显还是不放心,只神色忧虑的看着他道:「可是那宋楚琪始终下落不明,这也是个麻烦,如果她是死了倒也还好,如若不然——你确定她那边也没抓着什么证据把柄吗?」 真要说起来,就连宋太后都不足为据,偏偏是那个宋楚琪,行踪不明又生死未定。那个女人从来都精明强势,有些事情,宋太后没有亲身经歷或许不会多想,但宋楚琪那里—— 端木岐的神色微凉,倒也不见什么明显的情绪变化,只侧目看了端木棠一眼道:「以后你也少往我这里跑吧。」 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目前可应该是死敌的,就算端木棠来的隐秘,也虽然这宅子内外都是端木岐的人,但是也总要以防万一的。 「我知道的。」端木棠点点头,便就有些兴致缺缺了起来,晃悠着出了门。 跨过门槛之后,他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就又回头看了眼道:「对了,主院那边那老太婆——」 今天一早老夫人那边的程妈妈就过来禀报,说岳青阳的尸体被带回来,老夫人看过之后就晕死了过去,然后再醒过来之后就又哭又笑,被什么东西魇着了一样。 大夫人过去看了,只说她是郁结于心,一时想不开就得了失心疯了。 端木棠会问这话,明显是对老夫人这病情有所怀疑的。 端木岐闻言,唇角就勾起一抹冰凉的冷笑道:「随便她是真疯还是装疯,放着她在那里就好,你不要管,反正她也不会做什么的,反而一旦是他现在没了,恐怕还要惹人怀疑,来坏我的事。」 从某些人的角度上来看,老夫人和他还是亲祖孙,是连成一气的,如果老夫人突然没了,对他而言也是个麻烦。 「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叫人看着她的。」端木棠点点头,这才举步继续走了出去。 虽然殷述千里奔赴南塘的目的就是为了宋楚兮的,这一点昭然若揭,但是他在南塘期间却并没有以宋家的客人自居,宋楚兮那边的事情了结之后,他就带着自己的随从住到了衙门给安排的别院里去。 别院里去。 这段时间,宋府之内天翻地覆,宋楚兮将所有的下人都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大换血,用了小半个月的时间,重新更换了府中所有的僕从。 而这一次变更之后,她尽量压缩了僕役的人数,反而花费重金聘了一批武师,将护院的阵容壮大了近一倍。 宋立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从头到尾都听之任之,并没有插手此间诸事。 城门外纵火一事的风声很快过去,十一月下旬,端木家进京参加新年朝贺的队伍就要启程北上了。 这天他走的依是北城门,一大早,端木家庞大的车队就从内城方向出来,因为携带的行李众多,待到冗长的队伍全部从城门口通过,已经是日上三竿。 「少主——」留在最后面断后的长城突然策马过来,凑近他身边提醒道:「您看那边!」 端木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内城的方向同样的声势浩大,又有一队人马行来,却是殷述带来大郓城的府兵。 殷述是皇子,自然被朝廷官员视为上宾,整个衙门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官员几乎倾巢出动,一起前来送行。 那少年一身抢眼的红袍,坐在马背上容光焕发,十分的夺人眼球。 而端木岐这一眼看过去,最先看到的却是与他同行的那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 大概是因为家中才刚办了丧事的缘故,宋楚兮最近的穿衣都比较素净,一身简便的衣裙,也不佩戴首饰,虽然一眼看去是个女子的扮相,却会给人一种男子一般英气逼人的感觉。 彼时她正薄唇微抿,策马走在殷述的身后,被一众的官员拥簇着,几乎连存在感都要被淹没了。 但是很奇怪的,端木岐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是飞快的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哟!端木家主!」殷述不经意的一抬眸,像是突然发现端木家的人今天出城一样,人家就飞快的打马迎上去,笑道:「本王提前也没打听,原来你们端木家的车队也是今天北上的。」 端木岐的唇角带着仿佛浑然天成的一抹笑,姿容绝艷,淡淡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康王殿下会选在今天启程,看来今天的黄历好,大家都赶一块儿了。」 「端木家主!」随行而来的官员纷纷打招唿。 端木岐略一颔首,算是回了礼,然后就好整以暇的再度抬眸看向了殷述。 殷述脸上表情随意自在,露齿一笑道:「我难得出京一趟,路上还要顺路赏景,走的要慢些,就不好拖累端木家主你们的行程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准备结伴而行了。 端木岐也不勉强,笑道:「那便罢了,今天我先行一步,来日方长,咱们京城再见吧。」 言罢,果断的调转马头。 殷述也不和那些官员过分寒暄,只扭头对何鹏道:「端木家的车队也今天上路,管道拥挤,吩咐对我,我们从右边的岔路走吧,我记得前面那石林镇有位有名的石雕师傅,刚好本王去见见,让他顺手给雕枚印章也行。」 因为年纪不大,所以殷述一直没有参与理政,他贪玩胡闹的性子也是众人皆知的。 一众的官员也不觉得怎样。 何鹏打了个手势,队伍就改道而行,朝右侧的一条岔路上行进。 端木家的车队往北,殷述宋楚兮一行往东,两队人马,在城门口会聚,然后分道扬镳,各自高举着旌旗,一路旖旎而行。 天空中烈阳万丈的进光洒下,冬日里萧条一片的旷野上,如是两条游龙,分向了两边各自游离而去。 塞上。军中。 宋承泽坐在书案后头翻阅战报,外面他的贴身侍卫就掀开毡门走了进来,「大公子!」 「怎么?是大郓城那边又有动静了?」宋承泽头也不抬的淡淡问道。 这帐子里面的光线昏暗,因为是在夜里,他的髮丝披散下来,泼墨一般,那浓烈的色彩越发衬的脸颊的肤色雪白,再有那双唇妖艷,染血了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更有种阴柔的叫人不敢直视的瑰丽之美。 那随从微微低垂了眼眸,「端木家的人已经启程进京了,那边倒是一路循规蹈矩,没什么特殊的状况发生,反倒是康王和四小姐那一支队伍,从石林镇兜了一圈出来就走走停停,一直不紧不慢的,倒是专门挑了精緻好的地方取道,路程上走的有些乱,一时半刻反而也倒是看不出太明显的迹象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她能做什么?铁定就是冲着我来的了。」宋承泽漫步尽心的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一封信函往桌上一扔。 他的身子往后一靠,单手撑了额头靠在睡榻上,唇角挂了一抹明显自嘲的弧度。 「上回的事,她就算怀疑到您了,也就算她再如何的下了狠心了,可那康王的手里,所有人整合起来,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不到三百人的阵容,他们能翻起什么大的风浪来?」那随从说道。 宋承泽这里人多势众,宋楚兮和殷述那俩毛孩子,如果真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找上门来,那也明摆着只能送死的。 「是啊,那个丫头,总不会以卵击石,这么最不量力的。」宋承泽深有同感的嘆了口气,「可是现在,我也的确是摸不准这丫头的脉了,她是冲着我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她到底会出什么招呢?就像是你说的, 是你说的,就凭殷述手里的那几百人,她还能翻出个大天去不成?」 宋楚兮那个丫头的心机深沉,而且明摆着宋家那个所谓的宋楚琪就是她自己推出来的替死鬼,现在说她是恼羞成怒不顾生死了?鬼才相信! 那个丫头现在绝对是在筹谋着什么事的,可就凭殷述的那点人,她又能做什么呢? 宋承泽这会儿是百思不解的,想着毫无头绪,心烦意乱之余,眉头就皱的越发紧了。 「大公子,说句不中听的话,既然您和四小姐已经註定了不能共存了,现在何不先下手为强呢?」那随从试着说道。 宋楚兮一个一个将他们三房的所有人都屠戮干净了,这比血仇,是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化解的。 不死不休,这是一定的,只是—— 宋承泽闻言,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却是沉吟一声道:「殷述出京有多久了?」 「啊?」随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却也还是下意识的脱口回道:「已经一个多月了,不过眼下年关将近,康王是特定会赶在年关之前回京的。」 「那不就得了!」宋承泽冷笑,「他堂堂一个亲王,点齐了阖府上下所有的兵力一路奔袭,直接杀到了南塘。要知道,南塘大郓城里各大世家的事情,朝廷是从来都置身事外,绝对不会随意插手的,就算他出京的时候皇上不知道他的意图,可他但凡是在大郓城里现身了,这个消息,就算他自己不报,当地官府也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回禀给朝廷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明明已经坏了规矩,可是他在南塘滞留了足有一月之久,这其间朝廷皇帝那边却是一语不发,居然都没有降旨传召他回去?你说着是什么意思?」 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有三四天就能送抵京城,如果皇帝真的恼了殷述的作为,早就该把他叫回去了,可是现在却是纵容他在大郓城里一流就是一个月?这说明了什么? 「您是说皇上故意没有处理此事?他是有意纵容康王殿下在大郓城滞留的?」随从试着估测他的意思。 「明知道康当是和那个丫头一个鼻孔出气的,也明知道康王此行参与了南塘世家之中的家务事,可是朝廷方面却一点表示也没有?这已经不能说是纵容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宋承泽说着,突然睁开眼,那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逝,「朝廷和咱们的皇帝陛下是支持他那样做的,并且还想鼓励他继续做下去。」 「啊?」那随从大惊失色,心思慌乱的左右想了想,却只觉得难以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明知道康王和宋四小姐要对您不利,皇上这难道是要支持他们对您下手吗?」 「宋家的兵权,落在谁的手里他都不放心。他一直留着宋家,就是为了制衡端木氏的,但是眼见着端木氏的声势已经不是区区一个宋家能制衡的住的了,现在再留着兵权在宋家人的手里,那就等同于鸡肋,用处不大。朝廷方面如果主动下旨从我手上收回兵权,那是他做皇帝的薄情寡义,可如果是楚兮不懂事,为了泄私愤而强行出手的话,此事就又另当别论了。」宋承泽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并不见怎么样的愤怒,说着就整理起袍子站起来,走到旁边的窗户前,掀开挡在上面的毡布。 这塞上冬日里的天日森寒,被封强烈,乱风冲进来,将他的髮丝整个捲起,映衬着他脸上冰凉的神色,很有些骇人。 这一刻,他那面上表情冷极了。 也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他那表情吓到了,那随从心里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 然后下一刻,宋承泽就又吐了口气道:「宋家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是到了要卸磨杀驴的时候了。以前楚兮和端木岐连成一气,朝廷不放心将这部分兵权落到她的手里,毕竟她一个女子,不具备掌握兵权的能力,可是现在她和端木岐之间疑似翻了脸,又倒向了康王。这会儿一旦他们把我拉下马,朝廷再提携了她,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派人来接管这十万私兵了。」 宋楚兮倒向了殷述,那就等于是倒向了朝廷。 这个时候,皇帝选择支持她上位,而且作为一个女子,她要置身朝局之中,肯定是只能听从摆布的。 兵权名义上还是宋家的,但是实际上却要被皇帝派人接管了,皇帝的这个如意算盘,打的也是够响的了。 那随从听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不可意思道:「那如果真是皇上动了杀心的话,那大公子您——」 皇帝要纵容宋楚兮和殷述来对付他,胳膊扭不过大腿,这件事怎么看都棘手了。 「是啊,眼下我这处境不妙,已然是如履薄冰了,随时随地死了都是白死的。」宋承泽道,他却还是语气平静,不见丝毫的着急和怒意,但是话到一半,却是突然话锋一转,凛冽了语气道:「不过我送陈泽纵横军中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宋楚兮和殷述?就凭他们两个想要拿下我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皇帝虚伪的很,他会纵容宋楚兮和殷述,是为了坐收渔人之利,但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应该也不会明着插手帮忙的。 换而言之,皇帝这是把宋楚兮和殷述当枪使了,那两人如果争气,能帮着拉下宋承泽来,皇帝就能名正言顺的将宋家的兵权接管过去,而如若不然—— 最终也只是那两个孩子胡闹而已,他出面苛责一 出面苛责一顿,他这个皇帝也依旧是对宋家礼遇有加的好皇帝,横竖他都没什么损失。 宋承泽话是那么说的,但是遇到这么个薄凉的君主,若说他心里不气不怒那是不可能的。 他随手狠狠得将那毡帘放下,似乎震的整个帐篷都跟着抖了一抖。 「那么大公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康王再怎么说也是皇子,就算他先对您出手,也就算是错在他那里,一旦您要伤了他——」那随从理清头绪之后,不由的胆战心惊,「随后还是要随随便便一个忤逆叛乱的罪名扣下来的,到时候您也一样是百口莫辩。」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以为宋楚兮那丫头为什么会有这个底气来我的十万大军阵前挑衅?你以为那丫头的底气是哪里来的?」宋承泽冷笑,「这一次,皇上做的是真够绝的,只那殷述,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居然就敢替他挑这个头儿?」 皇帝这一次是的确做的很绝了,他放任了殷述胡闹,一旦殷述和宋楚兮成事,好处都是他的,可万一把宋承泽惹毛了,要拉了殷述垫背—— 皇帝是打算牺牲掉这个儿子,从而换取一个名正言顺对宋家下手,剥夺宋家兵权的理由了。 作为父亲,这位皇帝陛下的用心真是何其的薄凉恶毒。 这个时候,若不是因为自身难保,自己也在局中即将被人算计,宋承泽反而是有些同情那位「少不更事」的康王殿下的。 「大公子——」那随从几乎有些站不稳了,「连康王殿下的生死都被抛出来,随之准备作为诱饵了,这一次的局势对我们而言,恐怕是兇险的很啊。」 岂止是兇险,根本就是在劫难逃了! 宋承泽的心里冷笑,他现在所要算计和关心的已经不是怎样才能脱身了,而是—— 要让宋楚兮和皇帝那双方各自付出如何惨痛的代价来和他玉石俱焚。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吗?」沉默片刻,宋承泽道:「宋楚兮和殷述那边的行动继续叫人盯着,随时回禀他们的动向,至于这里么——」 皇帝这样的不仁不义,要拔掉他宋承泽,那么他绝对有办法叫他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宋承泽的脸上,带着一种几乎可以说是玉石俱焚的惨烈的信念。 那随从看在眼里,一则心惊,一则振奋,可他从宋承泽入伍就一直追随左右,主僕的情分深厚,实在不忍的试着提议道:「公子,京城那边您是不是去封信看看,或者还有的周旋的?」 宋承泽脸上表情微微一变,一下子就阴晴不定了起来。 那随从自己也知道不该提起这茬儿,赶紧的就垂下了眼睛。 接下来的又足有十来天的时间都是风平浪静,但是此后第八日,宋承泽这边的探子去来报,说是殷述那一行人的队伍里突然失去了他和宋楚兮两个人的踪迹。 宋承泽得了这个消息,心里立刻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左右询问,又将所有的迹象都整合了一遍,居然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能够表明这两人到底是去了哪里了。 「只是他们两个人不见了而已,能去哪里?」因为一直没出什么大事,他那随从虽然心里也是着急,但到底也还是要把事情往好处想的。 「就因为不见的是他们两个,我才要着急!」宋承泽怒道,用力的一拳打在桌面上,「其他人都不足为据,但殷述这个皇子的身份还是很有分量的,万一万一——」 宋承泽脑中思绪转的飞快,想着这附近的地形和附近州镇的分布情况,脑中突然梁光一闪,突兀的蹦出一个念头来。 「难道是——」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但是还不等把后面的话说完,外面一个副将就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神色凝重道:「主帅,刚有探子来报,在大营东南方向二十里开外的地方,发现了一队应当属于朝廷编制的军队,正火速朝咱们的营地这边逼近,您这里可有收到朝廷方面的密报?最近有类似调兵的计划吗?」 这塞上十万大军,就是用来抵御南边密林深山中的南蛮部族的,那些南蛮人常年居住在密林深处,熟悉地形,而那片密林之中烟瘴之气很重,朝廷的军队难以抵御,只有常年在这附近活动的宋家军才能抗衡。 这些年来,这一片根本就不会有朝廷的部队增援,一则南蛮人虽然精通邪术,又占据了地形上的优势,不容易将他们彻底剿灭,但这一带生存环境恶劣,他们的人口繁衍也有困难,再有军队压制,要发展壮大起来也不容易,所以久而久之,这一块就成了僵局,就这么耗着了。 「好端端的,现在又非战事需要,怎么会有朝廷的军队赶过来?」宋承泽的那个心腹随从不由的神色一凛,站起来质问道:「可有探查清楚对方的主帅何人,他们有多少人马?」 「那匹人马少说也有三四万,因为是新近刚刚发现的行踪,探子急着回来禀报,所以暂时得到的消息还有限,并不清楚主帅何人。」那副将道,着急的擦了把额上冷汗。 宋承泽倒是不见惊慌,只是拧眉闭目思索了一阵,然后就心里有数道:「如果是三四万人马的话,应该是四十里外的长亭关那里,那个地方原是古战场撤换下来的天险之地,虽然现在南塘已经收归朝廷所有,那个地方内 那个地方内外全在北狄的控制之下,但关卡处也是常年屯了三万精兵以备不时之需的,人手应该是从那里过来的,这是附近离着这里最近的驻军了。」 那副将不明所以,「那他们往这边集结是要做什么?」 但宋承泽那随从却是马上有所顿悟,大惊失色道:「难道是四小姐和康王他们——」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宋承泽道,唇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随后却是不怒反笑,手指敲击着桌面道:「我现在比较纳闷的是,那部分军队是奉了皇帝的命令驻扎在长亭关的,非有皇帝的圣旨不能随意调动,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皇帝不可能提前给了殷述调兵的圣旨,这件事,实在诡异的很,也奇怪得很。 宋承泽百思不解,帐篷里的气氛却是一时间冷肃了起来。 「那他们这样过来,难道是冲着咱们的吗?」那副将心急如焚道:「虽然他们人数上不敌咱们,可却不知道用的什么理由。」 一旦是朝廷方面有什么命令下达,他们这边如果轻举妄动的话,很容易就会授人以柄的,但如果对方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他们也总不能乖乖束手就擒吧? 宋承泽这个时候却明显不关注这些,他站起来,转身去取自己的铠甲,「准备吧,先把先锋营调出来,出营五里,设障碍将他们的去路拦下,见个面再说。」 宋楚兮和殷述到底是怎么拿到这部分兵权的?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而且就凭藉这区区三万人,他们也该知道他们奈何不得他,现在却还是这么大张旗鼓的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横竖已经知道了皇帝打算,宋承泽反而不急了,只觉得这事情分外有趣。 那副将领命,赶紧下去下令准备,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之后,五千先锋营士兵就已经准备停当,一路奔袭出营。 夜色瀰漫,北风凛冽,夹着碎雪点点吹来。 四野空旷之下,两队人马于这苍茫天地间针锋对垒起来。
第016章 假传圣旨,为所欲为 战旗烈烈,北风唿啸。 这塞上的视野开阔,两队人马于猎猎风声之中紧张对峙。 宋承泽穿一身暗金色的铠甲,金属的色泽冷沉又冷硬,质感浑厚,只他妖艷如血的红唇上不合时宜化开的那一点讽刺的笑容和眼前这严峻对垒的气氛极不相融。 对面的宋楚兮被大军拥簇,殷述没有出现,她依旧是一身简便的衣裙打扮,身上裹了厚厚的一件狐裘大氅。 这女子的身量纤瘦,和她身后严阵以待的数万军队本该是显得格格不入的,可是她此时高踞马上时候的模样,那神情倨傲之中又透着凛冽的冷意,那姿态看上去虽然随意,可身后的千军万马真的就完完全全都成了陪衬和摆设,两军阵前,只这凌烈女子的存在才是最亮眼的风景。 狂风大作,捲起漫天的雪花飞扬,她的髮丝一样扬起在风中,神色淡泊又冷漠。 宋承泽定定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后才不甚在意的一抬手,挥退左右。 他的亲信随从有些戒备的看了眼对面的宋楚兮,这才带着众人后撤到了几丈开外。 宋楚兮这边略一侧目,何鹏马上会意,也指挥大军后撤了一段距离。 两军阵前,就只剩下这兄妹两个面对面的驭马踟蹰。 宋承泽这时候才开了口,凉凉道:「我从来就不敢小瞧了你,但是说到底,最终还是我小瞧了你的,楚兮,你当真是好大的能耐,朝廷在长亭关的驻军你都敢动,我是该贊你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还是该嘆一声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作为?」 「我是勇气可嘉也罢,是不知死活也好,横竖以大哥你现在的立场,我这是要被奖还是被罚,都用不着大哥你来替我担这干系。」宋楚兮盈盈一笑,突然迎上他的视线,「我的来意你很清楚,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上一回你倾尽全力,既然是功败垂成,让我侥倖得了一丝生机,这会儿我会找上门来与你算这笔帐,以你大哥你为人的担当,应该不会强词夺理的觉得是我小题大做了吧?」 「应该的!礼尚往来而已!」宋承泽道。 有些事,他承认自己的手段并不光明磊落,可做了就是做了,他倒不是那种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人。 「不过么——」宋承泽说着一顿,随后就又一扬眉道:「在你我之间来算这笔帐之前,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是怎么做到的?殷述呢?你这一次出行的种种,不都是借了他的势?不过就算他身为皇子,可是朝廷在长亭关的驻军却也不是他随便说动就能动的,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宋楚兮会找上门来,这不奇怪,他就是想不通,长亭关的驻军她是怎么弄到手的。 「大哥你也说了,那是朝廷的驻军,我想要调动,有皇帝陛下的圣旨不就成了?」宋楚兮不甚在意的撇撇嘴。 她这话说的随意,就好像是在谈论一件完全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 宋承泽的心神一凛,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他看着眼前这少女明艷又坦然的一张面孔,突然就有些哭笑不得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不可置信的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假传圣旨?」 皇帝一向都老奸巨猾,绝对不会在没用任何的契机的前提下轻易下令对他的宋家军动手的,所以宋楚兮和殷述的手里绝对不可能会有圣旨。 宋楚兮抿抿唇,不置可否。 宋承泽自己说着,紧跟着又自顾摇头,肯定道:「这不对!就算是你们假传圣旨,长亭关守军的主帅林恆可是个有着二十多年领兵经验的老油条了。长亭关为天险之地,那里的驻军想要调动,圣旨和兵符缺一不可,他是不会任由你们随便的欺瞒摆布的。」 「林恆又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就被欺瞒了过去。」宋楚兮轻描淡写的勾了下唇角,紧跟着脸上笑容就越发深刻了起来道:「因为他不肯就范,所以——我把他杀了。」 「什么?」宋承泽不可置信的低吼一声。 这一刻,看着眼前少女唇角浅淡的笑容,他忽而便会觉得心惊。 他其实是不怀疑宋楚兮这话的真实性的,因为如果不是林恆被杀,她和殷述绝对不可能动的了林恆手下军队,可是打从心底里,他却很难相信宋楚兮会敢于这么做。 林恆是从二品的武将,领武威将军衔,是朝中皇帝亲封的将领,宋楚兮和殷述居然敢直接对他下手?就算暂时他们能瞒得住,将来又要怎么去给皇帝解释? 宋承泽的心中顿时就戒备不已。 宋楚兮只心平气和的看着他,「我没有必要到你的面前来虚张声势啊,林恆的确不好煳弄,他当场就识破了我同康王假传圣旨的把戏,大哥你知道,这罪名,和叛上谋逆都有一拼的,为了我们各自的身家性命,我只能是将他给灭口了。所以现在你不用怀疑了,现在这三万大军,全都以康王马首是瞻,他们全都听话的很。」 「你现在就只图一时的痛快,事后这件事,你到底要如何交代?」宋承泽冷声叱问。 宋楚兮这个丫头,不可小觑,可是她做的这些事情,却又着实叫人哭笑不得。 有时候是狠绝了的,但偏偏不按常理出牌,时而又会叫人觉得她是个不知死活的疯子。 「交代什么?我说了,林恆已经死了,现在这所有人当中,就只有康王的话才能上达天 有康王的话才能上达天听,回头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要怎么交代,还不是随便听我怎么编排吗?」宋楚兮道。 宋承泽听了这话,唇角忽而忍不住的抽搐了一下,冷声道:「这是多大的事,三万大军之中,你以为就凭你的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的人信服吗?」 「他们倒是有人想往上去告状,可是那陈情的摺子也得到能送到皇帝陛下御案上头再说,你觉得我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吗?」宋楚兮不以为然道,仍是气定神闲,「说白了,这里山高皇帝远,不管发生了什么,有些风声,只要我有手段,它就是想要吹到天京,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也不容易。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万事具备,我就是冲着大哥你来的。也不需要废话了,咱们彼此来透个底,这件事,最好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也想再假传一道圣旨,再将我也在这里灭口了事?」宋承泽道,说着,就目光嘲讽的越过她去,看了眼她身后那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道:「你手里就只有区区三万人,你真以为只凭这么一点人手就能同我抗衡了?楚兮,你这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还是太不把我看在眼里了?」 「区区三万人怎么了?」宋楚兮道:「就算我只有三千人,这也是朝廷的军队,你倒是给我动一个试试看?」 「这些人未得皇命就私自围困我塞上的驻军,只凭这一点,我就算将他们做居心叵测的叛军全部格杀了——」宋承泽据理力争,也是由心而发的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就像你说的,山高皇帝远——」 「可以啊!」宋楚兮没等他说完就率先出言打断。 她低头又抬头,手指压在腰间佩剑上缓缓摩挲着上面图腾。 宋承泽的视线定格在她的指尖上,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就听她话锋一转,继而冷厉说道:「那么我就回头杀了康王!」 她的语气本来不重,但是自唇齿间吐出来,却自有那么一种震慑人心的力度。 「你——」宋承泽的一口气顶在了胸口,怒然抬头看向了她的脸。 「我管你有什么理由呢,就算是长亭关的守军叛国和南蛮人有所勾结又怎么样?皇帝如果在你手里损失了一位皇子,他会听你的解释?到时候,只怕就算你说是康王图谋不轨在先,他也是不会听的了。」宋楚兮说道。 她的神情冷淡,眼神里就只透着几分森凉的冷意,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了她这话并不只是说说就算了的。 就算她手上的军队不足以和宋承泽抗衡,也就算宋承泽现在就能止住了她,可她拉了殷述来垫背,不管怎样,宋承泽最后都是难逃一死的。 说白了,她先大费周章的弄了这三万人马来,也不过就是虚张声势,而她真正要做的,不过就是逼迫宋承泽就范而已。 宋承泽的面色铁青,只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 宋楚兮就又勾唇一笑,「反正我是无所谓的,就算同归于尽也好,咱们之间这一次都要做个了结的,而你还有的选,是选个玉石俱焚的死法,还是退一步,咱们再好好聊聊?」 真要说起来,现在的宋承泽也是孤家寡人,既然註定性命不保了,她再威胁? 这似乎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宋承泽却是马上会意,然后他笑了,带了无尽的嘲讽,回头看一眼自己身后的先锋营,「说到底,你还是想要逼我就范,来谋我手里的兵权的。」 「不可以吗?」宋楚兮并不否认,「这部分兵权隶属于宋家,又不是你的私产,既然现在你没办法继续把持了,同为宋家的一份子,我要接手,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你凭什么就觉得我该成全你?」宋承泽突然就恼怒了起来,他低沉着嗓音几乎是嘶吼了出来,面目冷酷的盯着眼前的宋楚兮道:「在你一个一个将我三房的人屠戮殆尽的时候,你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手下留情,现在却还好意思到我的面前来要兵权?就算我註定了难逃此劫,你又凭什么以为我就会便宜了你?」 「我和你们三方之间,从来都是礼尚往来,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宋亚青和宋楚芳那些人会落败,只能怪他们技不如人。」宋楚兮道,丝毫也不决断心虚,只面不改色的望定了他道:「现在我只要你一句明白话,你真的要和我硬碰硬吗?玉石俱焚的话,你也不见得就是那么痛快的吧?」 依着宋楚兮对三房做的那些事,宋承泽的确是该将她大卸八块来报仇雪恨的,但宋楚兮的话,没有错—— 哪怕是这样做了,他的心里也依旧是不痛快,因为最后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坐收渔人之利,而他,不甘心。 宋楚兮也不和他拐弯抹角,直接就道:「现在想你死的已经不只是我了,你我之间是死一个也好,死一双也罢,总归最得意的还是远在天京,坐在王座上的那人。在这件事上,不止是大哥你不甘心,就是我——我也是不甘心的。不过现在,这个让步,我是不可能做的,大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皇帝就在等着他们自家兄妹内耗,但是这个宋楚兮的心肝儿也着实是黑的很。明明她和宋承泽两个人之间都不甘心就这么被人剷除了,她却居然先发制人,要逼着宋承泽来埋单。 宋承泽自己心里对她还恨的牙根痒痒,哪里肯给她去做垫脚石?所以也不说话,只就目 话,只就目光阴冷的盯着她。 宋楚兮于是就又甩了甩手里的马鞭道:「说到底,你我之间就算再怎么样的水火不容,那也只是私怨,如果不是那人背后下黑手,如果不是他的意愿纵容,我能奈你何啊?归根结底,今天不管是我杀了你,还是你杀了我,也就算是我们两败俱伤,我们——也不过是做了别人手里杀人的一把刀而已。」 这个丫头,居然妄想用这样的理由就说服他甘心受死? 宋承泽听了笑话一样的冷嗤一声,「就算做了这把刀,也总好过是做那块被人宰割的肉,楚兮,你聪明我也不傻,你不用在这里拐弯抹角的忽悠我。你不是要我选吗?那么好,我现在就可以答覆你,就算你要断我的后路,那我也只能是和你玉石俱焚,想要用我来给你铺路?你想都别想。」 诚然,宋楚兮那种空手套白狼的想法,的确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一些。 宋承泽会拒绝,她倒是也不觉得失望,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这样说来,我们还是要单兵相接的啊?」 话音未落,她却忽而拔剑出鞘,横剑就压在了宋承泽的颈边。 「主帅!」宋承泽身后的人见状,不由的惊唿,蠢蠢欲动。 宋承泽却是当机立断的一抬手,制止了他们要奔过来的意图,他垂眸看一眼宋楚兮落在他颈边的长剑,也不过冷涩一笑,「且不说你没这个本事要我的命,就算你真能偷袭得手,你以为我死了,这十万宋家军就会心甘情愿的听你调配吗?」 宋承泽征战军中这些年的战功也不是纸煳的,就凭宋楚兮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想要和他交手都不够资格,更别提要取他的性命了。 宋楚兮的眉头皱了一下,面色狐疑道:「你确定他们真的都对你忠心耿耿吗?」 再纪律严明的军队,再如何如见不催的一支铁血军队也都是由一群普通的士兵组成的,这个宋楚兮,心狠手辣,根本就是个疯子,以她的手段,自然有办法将那些士兵压服,诱使他们变节,这一点毋庸置疑。 宋承泽自认为不是圣人,做不来能让那么多人不管不顾的陪他受死。 「我死,这里所有的人都要给我陪葬。」宋承泽道,他只屈指一弹,铿然一声脆响,震的宋楚兮虎口一麻,那剑锋就已经从他颈边真震开了。 然后,他就又垂眸下去,不甚在意的低头把玩着手里马鞭,字字清晰道:「最后,你也一样是什么都得不到。」 这塞上之地,本来就是和南蛮人周旋的战场,宋楚兮明白他的意思—— 这片土地,在他愿意守的时候,那是战场,而在他死心放弃了之后,军中无帅,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南蛮人想要攻破也实在是没有多大的难度的。 说到底,这宋承泽的个性和宋楚兮之间倒是不妨多让,都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 宋楚兮明白他话中所指,并没有马上接茬,然后他就重新抬眸看过来道:「我知道你千里奔赴这里的本意并非只是为了泄私愤,你是心到底也是太大了,如果最后会是两手空空,你还会心甘情愿的去给他人做嫁衣吗?」 对皇帝而言,这部分军队,能收回来固然是好,但如果尽数折在这里,也一样可以替他消除隐患。 宋楚兮是个有野心的人,她肯冒险前来,肯定就是为着这部分兵权的,她所谋的东西和皇帝可不一样。 「何必呢?」宋楚兮莞尔,看着他身后苍茫一片的原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这支队伍,掌管于咱们宋家麾下四十多年,大哥你在军中数年,这其中也有许多人对你是有拥戴之功的,现在就为了一己私怨,你就要让他们全部都给你陪葬吗?你说的没错,今天我之所以回来,的确是有冲着这部分兵权的成分在里头,可是说到底,我也不是不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只是大哥你,你真的甘心将咱们整个宋氏满门倾覆在这皇权倾轧之下吗?京城里的那人就苦心孤诣的算计着等着看你我的笑话,等着看咱们宋家的下场,你就为了跟我置这一口气?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今天一旦做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这其中真正得意和得利的会是谁吗?」 最得意的,自然是皇帝了。 宋家一旦没了军队的支持,那就是空架子一个,宋楚兮和整个宋家以后对朝廷而言就都再构不成任何的威胁了。 并且没有了宋家做同盟,南塘这里,只靠着端木家一家—— 恐怕要抗衡朝廷的武力威胁就再也不可能了。 两大世家,必将一一瓦解,整个南塘也会轻易被朝廷收入囊中。 这种情况,这样的所谓大局,本来宋承泽是不甚关心的,可是那个皇帝将他逼迫至此,在他和宋楚兮双方厮杀,两败俱伤之后还要看着你薄凉的君主将整个南塘吞下? 心里憋着的这口气,总归是不痛快的。 「就因为他有所图,我才可以利用。」宋楚兮见他不语,就又继续说道:「你刚也说了,我仗着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你的命,我现在能有什么作为?我必定也是什么都不敢做的。」 宋承泽抿抿唇,他此刻心明如镜,只是左右对他而言都是死路,他反而越发的冷静,「今天他既然能对我下手,你又凭什么保证,在你掌控宋家之后,他不会对你下手。」 「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宋承泽冷嗤一声,说着也没等宋楚兮接茬,唇角勾起的弧度就带了深刻讽刺的意味道:「楚兮,你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今天他既然能纵容你对我下手,你又安能不知如果他要藉此机会一起锄掉你也是可能的。假传圣旨,这本身就是死罪。他虽不待见我,但如果能将咱们兄妹做一双给锄掉了,又何乐不为?」 这件事,皇帝从头到尾都没直接插手,最后顶天了,算起来也是宋承泽和宋楚兮堂兄妹之间的内斗,届时一军主帅被杀,皇帝要追究处置宋楚兮,那理由简直再名正言顺不过。 「那圣旨可不是我传的。」宋楚兮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 宋承泽面上神色一凝,笑容忽而尽数敛去。 是了,还有殷述! 她宋楚兮今天敢于这样有恃无恐,所仪仗的手中最大的一张王牌就是殷述。 只要殷述一力将此事承担,并且在宋家人不主动追究的前提下,皇帝也总不能亲手把他自己的儿子推出来也要对宋楚兮这个小女子下杀手的。 「你——」宋承泽心里那一口闷气再度顶上来,他几乎是深恶痛绝的瞪着眼前这软硬不吃的宋楚兮。 「如果我死了,我会拉着康王垫背,届时,就把这个名正言顺处置你的藉口留给皇帝。但如果我安然无事,这所有的一切自然也用不着我来承担。」宋楚兮道:「反正你就自己选吧,杀了我,你能泄一时之愤,而留着我的话——给那人添添堵都是小事,也保不准哪一天我顺手做点什么,也算是替你报仇雪恨了。算起来,我如今也是荣幸,同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一起都被你视为不共戴天的死敌,不过现在也只看你是更想让我死,还是更想让他死了。」 她就是来坑人的,再这样的局势之下,就算宋承泽的手里掌握着战力非常的数万铁骑都也只是摆设。 宋承泽这个时候是进退维谷,又盯着她看了两眼,忽而便是一咬牙道:「你总可以容我考虑一二的吧?」 「这个倒也不是不可以!」宋楚兮莞尔,倒是痛快的应了,「不过未眠夜长梦多,我最多只能等你到明天,届时如果你还做不了决定,那么就由我来决定了。」 宋承泽也不言语,转身调转了马头就要离开。 宋楚兮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扬声道:「大哥,你千万记得,明天黄昏之前,我只能等你到那时候。」 她这称唿热络,倒是丝毫也不觉得拗口和尴尬。 宋承泽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头也不回的打马继续前行。 「大公子!」他的随从匆忙迎上来,戒备不已的回头去看远处的宋楚兮。 「回去吧!」宋承泽道,面无表情的一招手,然后便就带着他的先锋营撤回了驻营地。 宋楚兮却没急着离开,只从远处看着他那一行人的背影。 天色未明,那一支队伍走在风雪里的背影显得格外的气势惊人,宋楚兮看着,眼底却逐渐凝结了一层深刻忧虑的情绪。 何鹏从后面打马上来,看着她的神色,试着开口道:「四小姐,你是觉得他不肯就范吗?」 「那是必然的!」宋楚兮道:「相对而言,虽然皇帝陛下纵容我对他下手,但到底也没有亲手操刀,现在我找到他的跟前来,让他看见了他,反而是让他更容不下我的。」 何鹏闻言,不由的暗暗心惊,「那您还跟他说这么多?怎么——」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宋楚兮摇头嘆了口气,「你也看到了,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就算不惧于和他同归于尽,你还真捨得你家殿下也一起陪葬吗?」 宋楚兮说要杀了殷述去激怒皇帝的那些话,其实也只是说给宋承泽听的,这一次就算她要和宋承泽同归于尽了,也一定会设法保全殷述的,只是那熊孩子的那般心性,她却保证不了他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最后也跟着折在这里。 殷述对于和宋楚兮有关的事情,是从来不考虑后果的,这一点何鹏很清楚。 这件事上,他其实比宋楚兮更担心。 「那现在呢?我们要怎么办?」定了定神,何鹏问道。 偷袭没有胜算,硬碰硬也几乎不可能会赢,现在宋楚兮还和宋承泽当面撂了底牌了,后面这事情岂不是要陷入僵局了? 「我把他逼上绝路了,就等着他先发难吧。」宋楚兮道,眼底倒是带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冷意,「他自己也说了,他不会把宋家军留下来便宜我,现在我又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为了玉石俱焚,他必定要採取非常手段,在明天黄昏,我给他定下的最后期限之前,他一定会有动作的。」 她今天先来和宋承泽见面,就是为了挑明了其中所有的利害关系,好逼着宋承泽狗急跳墙的。 宋承泽不想把宋家军留给她,那就只能是借南蛮人之手去毁掉。 「可是万一到时候我们控制不住局势,这十万大军岂不是——」何鹏听的就胆战心惊。 十万人的军队,又是跟着宋承泽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这宋承泽真的能狠得下心肠来? 「这有什么办法?如果此处临近京城,恐怕就算要拼的最后鱼死网破,他也会奋力一搏,往会杀的,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允许,就算他挥军北上,一是摸不到京城的边上就要被地方的军队阻挠击杀的。这样吃力不讨好的 力不讨好的事,不做也罢,不如痛痛快快在这里做个了断。」宋楚兮道,转身调转了马头,「走吧,殷述该等急了。」 「是!」何鹏赶紧收摄心神,策马命人开路。 殷述这边是先带人在后面十里开外的一处避风的谷地里头扎营了的,宋楚兮率领大军返回,也命令大军就地扎营。 这塞上之地苦寒,出去这一趟,虽然裹着大氅,也冻的她手脚都僵了。 她先回了自己的帐篷,用热水暖了暖手,正在盯着温水下面只的手指出身,外面殷述就掀开毡门大步走了进来。 宋楚兮一时失神,转身的动作太过迅勐,居然是将那脸盆给带到了地上。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自己人的地方,难道还能放了刺客进来不成?」殷述挑眉道,快步走过来,将她往旁边拉开了一步。 宋楚兮的裙摆上全是水渍,她不能当着殷述的面前更换,也就没当回事,转身去取了帕子擦手,「你怎么过来了?」 「宋承泽那边的事情你有把握吗?」殷述问道,马上摆正了神色,「那些南蛮人,不仅野蛮阴险,而且据说还精通邪术,宋承泽既然存了必死之心,这件事恐怕就难办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宋楚兮道,提起这件事,她明显心里也不轻松,思绪就再度忍不住的走远了,「这部分军队,还是要尽量保住的。」 宋承泽等着看她日后身不由己受制于人的局面,她却一定要尽量想办法避开的。 如果这部分军队真的被宋承泽一手摧毁了,那么她就算拿到了宋家的家主之位也没用了,说到底,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兵权才是实打实的。 殷述倒是不觉得她要谋夺这部分的兵权有错,只是心中忧虑,「我自然也是希望能够成事的,否则的话,我们走这一趟就是得不偿失了。」 为了杀一个宋承泽,他们可是假传圣旨又杀了皇帝亲封的二品武将,这件事虽然都做好了妥当的善后,但是这样大费周章的只为了杀一个人—— 就算这人是挡路的宋承泽,也是不值得的。 「看看再说吧。」宋楚兮嘆一口气,转而看向了他道:「我让你帮我安排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 「嗯!」殷述点头,他倒是一直都是一种十分慎重又认真的表情,抿抿唇道:「至于那些人当中你到底能保下来多少,到时候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放心吧,我既然拉了你下水,就自然要竭尽全力再把你送上岸去,不会让你掉进泥潭里脱不了身的。」宋楚兮笑道,为了缓和气氛,刻意的调侃了一句。 殷述听了这话,眸光微微一闪,倒也有些兴致的凑过来道:「其实你拿了兵权在手里对我来说可不好事,到时候只会平白得了父皇的忌惮,他该怀疑是我和你们南塘之间有所勾结了。」 「和我们南塘之间勾结不好吗?」宋楚兮笑道。 她了结殷绍,在京城里殷绍和殷梁之间的大位之争,最后十有八九还是殷绍取胜。 但是殷绍荣登大宝,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这样一来—— 她承认这一次自己是利用了殷述的,不过回头想想,到时候作为报酬,推了这熊孩子上位,倒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选择,最起码,以这熊孩子的心性,当是不会为难了宋太后和她的。 思及此处,宋楚兮也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端木岐。 那人索谋之事,只怕是从此以后,她就再也顾不得了,在彼此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她不会主动的与他为敌,但如果是到了需要自保的时候—— 她是宁肯选择了殷述的这一边来站队的。 她是对北狄殷氏有恨,但也只是恨的皇帝和殷绍,如果最后真能推了殷述上位的话,这局面反而更容易平衡和控制。 毕竟端木岐的真实的底牌她其实并不清楚,有一人能制衡住他,也总好过放任他一家独大而不好收拾。 宋楚兮一时间又想了很多,无数的想法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便就自嘲了起来—— 短短不过几天而已,她居然已经可以这般泾渭分明的开始再次估算局势和利益。 过去的那很长的一段时间,南塘在她的印象里,想来还是风平浪静的一湾死水,也许不美好,但至少能一眼看到了宁静,可是现在回首—— 那里居然也是印记斑驳,突兀的呈现出染血城墙的轮廓。 那里,也不再有温情脉脉了,从此以后,各大世家林立,彼此之间要算计的也只是利益牵扯而已。 宋楚兮因为失神的太久,以至于殷述后来和她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察觉。 「阿楚?」久不得她的回应,殷述就拍了下她的肩膀。 「啊?」宋楚兮吓了一跳,手中帕子落地。 她和殷述两个都匆忙的弯身去捡,她这一伸手,袖子扯起来了一些,就刚好露出腕上的一道红痕。 殷述愣了一下,不由的皱眉,「你的手怎么了?那是个伤痕吗?」 「嗯!就是那天晚上,大概是哪里颳了一下,被链子勒了点伤口,已经没事了。」宋楚兮道,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莫名落空了一瞬。 哪里的伤痕其实从一丝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后来等宋家的事情平定下来之后,第二天晚上要沐浴的时候才发现的。 其实方才她是搪塞 才她是搪塞了殷述两句的,那里根本就不是被链子勒的,而是岳青阳临死前一直在马背上握着她那只手的手腕,因为用力过大的缘故,最后竟是生生的将那纤细的链子捏的卡进了皮肉里。 当时那样的局面之下,她也没心思去觉得疼,后来等发现的时候,倒也麻木的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那个总是平和安静的男子,就那样的坠落入尘埃里,从此以后,海天阔大,四海茫茫,怎么都遍寻不见了。 不见得心里就是怎样的疼痛和不舍,可是这种落空的感觉也依旧是叫人心里憋闷的利害。 宋楚兮下意识的隔着袖子去握住自己那边手的手腕,仿佛是这一刻都还能感觉到那晚他拉着她的手带她从宋家走出来时候他手下那种沉稳而牢固的力度。 「阿楚?你怎么了?」殷述见她再次走神,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没事!」宋楚兮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很晚了,你先去休息吧,明天可能要有一场硬仗要打。」 殷述见她的神色已经再度恢復正常,想了想,就没再说什么,举步走了出去。 宋承泽带人折返军中,直接就遣散了其他人,只带了自己的那个心腹回帅帐。 「大公子,四小姐到底都和您说了什么?」那随从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最后您就这么放了她走了?他们——」 「他们带着朝廷的军队来的,你难道要我我主动下令和他们动手吗?」宋承泽怒道,语气冰冷,「而且就算真的把他们全军剿灭了又能怎么样?也不过是给朝廷一个更加名正言顺的藉口,让他们来将我这宋家军一举肃清罢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康王在那边军中,这本身就是个麻烦!」随从焦急道。」 「我还有的选吗?现在根本就是无路可走了。」宋承泽冷冷说道,转而唇角却勾起一抹更加阴冷的笑容来,他往那睡榻上一靠,然后就摆摆手道:「你过来。」 那随从附耳过来,他就着交代了几句话。 那随从听着,不由的勃然变色,「大公子——」 「照我的吩咐去做!」宋承泽却不容他多说,直接抬手制止了。 那随从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出去,而宋承泽则是进了里面,从柜子里最里面的格子里翻出了一个深绿色的小瓷瓶。 ------题外话------ 咦,大哥你瓶子里的是什么啊(⊙o⊙)啊!
第017章 后招 北风唿啸,从一望无际的塞上之地席捲而过,捲起地面上一片枯败的草叶,带着飘向了远方。 这塞上之地的冬天,本就比别的地方来的更早一些,同时更是森寒无比的。 这天下半夜,那风声又格外大了些,风声当中间或的又夹杂了一些雪花,雪花很大,白绒绒的一片片的横卷而过,但却也只是那么零星几片。 朝廷突然有军队往附近集结,宋承泽这边军中虽然大部分人都心存困惑,但宋承泽什么也没说,再有那队伍来了却和他们之间全无冲突,只驻扎在了十里开外的地方,下头的人没见着什么动静,也就不再胡乱揣测,只按部就班的继续每日里的巡逻日常。 风声越来越大,但是久居塞上的士兵们却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难捱,帐篷里,众人还是倒头大睡,根本就不被这恶劣的环境影响到。 宋承泽站在帐篷外面,他没穿铠甲也没披大氅,只穿了一身深蓝色的锦袍,神色肃然的站着,袍角和鬓边没有束起的一缕髮丝一起被风带起,仿佛只要那风声再大一些,就会将他整个人捲入这黑不见底的夜色中。 他一直负手而立,在那里站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不动也不说话,就连往来巡逻的士兵也习惯了,再经过这附近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刻意的再去看他。 三更的梆子响过了之后,宋承泽就转身回帐篷里取了大氅,转身又走了出来。 「主帅,这天已经很晚了,您这是——」他帐篷外面的亲兵赶紧迎上去一步。 「今夜的风声太大,我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安生,这样的天气里,叫人交代下去,都注意一点,别叫明火的火星溅出来,我就在这附近走一走。」宋承泽,面无表情的交代了一句。 这里驻扎了十万大军,整个营地的占地就很广,他要散个步,这本就是小事,不值一提,几个亲兵是都没有多想,也没人跟着。 宋承泽一个人走在林立的帐篷中间,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这夜色浓郁,猎猎风声又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一些不合时宜的细微的声响,几个行如鬼魅的黑色影子,披着夜色悄然行走在帐篷的暗影里,轻巧的躲避着往来巡逻的士兵。 这一行十多个人,从军营东南角的方向现身,一路飞快的摸索过来,无声无息的分散潜入了几个帐篷当中。 这里的天气哭喊,帐篷都是用很厚的毡子搭起来的,厚实的很,几乎都不会有人看到那帐篷里面具体的影像。 这一夜里的风景看着和往常无异,但也偏偏在无形之中又有一种微妙紧张又惊险的气氛在逐渐的笼罩了下来。 「啊——」凭空而起,军营的正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整个儿就骚动了起来。 「什么声音?」宋承泽帐篷外面的亲兵们连忙扯着脖子张望。 但是夜里风大,再加上离的也远,一时半刻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可那边的动静却是只在片刻之间就已经渲染的越来越大,有火光晃动,人们的奔走声,厮杀声连绵着响成一片。 「不对劲,好像是出事了。」几个亲兵不由的就有些慌了,「可能是南蛮人趁夜袭营,得去禀报主帅!」 一时惊慌之下,倒是有人忘了宋承泽此时人并不在帅帐之中,匆忙的掀开毡门进去,却赫然发现那帐篷的背面那里居然不知何时被人划开了一道缺口,彼时刚好一个蒙面做南蛮族人打扮的蒙面人要从那缺口往外钻。 「啊!有刺客!」那亲兵大惊失色,连忙高声叫嚷起来,「快来人!有刺客!抓狂刺客啊!」 那人从后面的缺口钻了出去,但是宋承泽的帅帐位于整个军营最中心的位置,周围守卫严密,只动静一起,附近巡逻的两队士兵就马上围拢过来。 潜入宋承泽这帐篷的南蛮人是两个,只是不巧扑了个空,两人要撤退的时候就被士兵围住,双方瞬时拼杀了起来。 「快!快去找主帅胡来主持大局,南蛮人有异动。」宋承泽的亲兵慌了手脚,马上就出去了几个,三分去找人。 但是十分叫人意外的,这边的两个刺客刚被围住,不消片刻,附近居然有他们的同伴前来增援,又有五六个人冲进了战圈。 能被派出来执行暗杀任务的人,功夫底子自是不错的,一群人拼杀惨烈,如火如荼。 但是这边一时找不到宋承泽的踪迹,他的亲兵头领不由的着了慌,赶紧扯过来一个小兵,吩咐道:「你快去,去刘副将那里,先请他过去前面那边看看到底是除了什么事了。」 如果是南蛮人趁乱袭营,那几必须马上採取应对措施,刻不容缓。 「是!」那小兵应了,转身才刚奔出去两步,迎面却见另一个士兵屁滚尿流的扑了过来,口中惊慌失措的大声嚷道:「主帅,不好了,出事了!」 话音未落,却先被地面上的草根绊了一跤。 「你不是陈副将的亲兵吗?怎么回事?主帅这边出去散步了,一时找不到人,陈副将过去了吗?南边好像出事了。」那小头领赶紧过去将他提起来。 那亲兵却是涕泪横流,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下子失控的哀嚎出来,「死了!陈副将死了!还有刘副将和林副将,有刺客潜进来了——」 宋承泽手下副将一共五名,居然一下子就这算其三?而且此处又 这算其三?而且此处又是在十万大军驻扎的军营当中,怎么看都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那小头领就只觉得像是听了笑话,嘴巴咧了咧,最后却不知道该是作何表情。 「前面是有南蛮人袭营,梁校尉已经带人赶过去了,可是这次南蛮人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得赶快请主帅出面想个对策。」那小兵抹一把泪。 这边宋承泽的帐篷外面,士兵还和摸进来的南蛮刺客打成一片。 那小头领忍不住的就慌了神,赶紧大声命令道:「来人!快!赶紧去找,主帅应该就在这附近,赶紧去通禀此事。」 有一两个人被暗杀了,这件事可以暂时放开不提,可是配合着暗杀的计划,又刚好有南蛮人的进攻,这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亲兵们全都没了主心骨,没有的苍蝇似的赶紧四散开来,去寻宋承泽回来主持大局。 宋楚兮那边原是一夜没睡的,一直静坐在帐篷里,等着宋承泽这边的消息。 「四小姐!有动静了!」何鹏从外面披一身的寒霜快步走进来,「就在刚刚,那边监视他们的探子发了暗号,果然是南蛮人有所动作了,不过具体的消息还没送回来,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局面,暂时还不好说。」 「引狼入室,宋承泽还真做得出来。」宋楚兮不冷不热的勾唇一笑,那态度,也说不上是赞赏还是讽刺。 她的面前摆着宋承泽那边大军布阵的图纸,有些地方已经做好了标记。 何鹏见她不语,想着那边一触即发的情况还是不放心,只能主动的开口道:「战事一起,绝对的非同小可,多耽搁一刻,就会造成莫大的损失,如果宋大公子真是有意为之,又透露了内部的布署情况给对方知道,那就更是麻烦了,四小姐,我们要不要这就准备,好歹先过去看看那边是个什么局面。」 「就算宋承泽要选择袖手旁观,但他那人,还不至于这般无能,他亲手带出来的队伍,也不会那样的不堪一击。」宋楚兮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随后抬眸看向了他道:「让你派去盯着他的人那边没什么问题吧?」 虽然以宋承泽的为人,宋楚兮是不觉得他会临阵脱逃,但还是要以防万一的。 「是!一直盯着他呢,暂时没有任何的暗号发回来,想必是没有事情的。」何鹏道。 宋楚兮站起了身来,走到门口将毡门掀开了一角看了看。 「就快天亮了。」何鹏道:「这塞上的夜格外漫长一些,如果放在别的地方,这个时候就已经天亮了。」 「那就吩咐下去准备吧,我们都是外来者,对这一片的地形也不熟悉,天亮了再启程会稳妥些。」宋楚兮道,转身走回了帐篷里去取放在旁边的一套铠甲。 何鹏本来领命已经要退出去了,见状,却是大为惊讶,「四小姐您要亲自去?」 「那是我宋家的私兵,我不出面怎么能行?」宋楚兮道,一面取了铠甲利落的穿戴,随后想起了什么,就又抬眸看向了他道:「一会儿你也不要跟着我一去了,这里留下部分人手,你和何旭一起,都陪着你们殿下吧。」 宋家的这支私兵,她要拿到手里,又要让下头的人都心悦诚服的听她的命令,那么就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让他们俯首称臣。 这件事,她必须亲自出面,不是任何其他的一个人能够代替的。 「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四小姐您的身子又不好——」何鹏急道。 其实也不就是他着急,主要是殷述肯定不能放心让宋楚兮去的。 战场上的事情不同于别处,稍微有点不小心,那就是要命的。 何鹏的神色焦灼,想要开口劝,又觉得没什么立场。 宋楚兮微微一笑,也不管他,只自顾着整理衣物,「事不宜迟,赶紧下去安排吧,也不能拖的太久,去的晚了,我还真怕他们顶不住。」 从人数上讲,宋家军要比南蛮人占了绝对的优势,可是什么也扛不住人家里应外合,尤其现在是宋承泽这个主帅反水,要坑自己人,那边到底能撑的了多久,宋楚兮着实没有把握。 「可是四小姐——」何鹏还是难以领命。 这时候,那毡门就被人从外面掀开,却是殷述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殿下!」何鹏看到了救星一样,赶紧侧身给他让路。 殷述一看宋楚兮的这身装扮,立刻就冷了脸,走上前来道:「你真的要亲自过去?」 「我不去不行啊!」宋楚兮笑道:「那是宋家的私兵,只有我出面才是名正言顺的,后面面对朝廷方面的诘问也有话解释。如果换做别人去,军中那些人的立场难以把握不说,回头朝廷要追究起来这个私自调兵的罪责来,我去做,这是有情可原,如果换做是你,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你们全都是大逆不道。」 皇帝那边的事情,暂时还容不得她仔细打算,但是宋承泽制造的这个机会,却是她将宋家军收为己用的最佳契机。 趁着大军处于危难之中,如果她能出面解围,就可以在军中树立威信。 行军打仗就是这样,朝廷的认命只是个形势,为将帅者个人能不能树立威望,压服整个队伍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道理,殷述也是懂的,可是宋楚兮就这么去了,他却怎么都不能放心。 「可是——」殷述焦 —」殷述焦躁的在帐篷里转了一圈,然后无计可施之下就快步走到宋楚兮的面前,一咬牙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让别人看到了你,可不好,到时候只会适得其反。」宋楚兮嘆一口气,摇了摇头。 殷述和宋楚兮一起出现,的确是要让人怀疑朝廷的居心的,一旦让宋家军里面的人认定了宋楚兮是受了皇帝的秘派来取代宋承泽的,那么今夜宋承泽做的种种,恐怕就要被他们强加在宋楚兮的头上了。 这样一来,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可是这领兵打仗不比别的,你一个姑娘家——」殷述急道。 「没事!我是没经验,可长亭关驻守的这支队伍原来也是身经百战的,那位副将身上也是有实打实的军功的,区区一些南蛮人而已,还真能奈何的了我不成?」宋楚兮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明白其中利害还是故意的伪装,总之那神情之间居然是一派轻松自然的。 说完,她就错开了殷述的身边往外走。 殷述怎么都不能放心,心里一急,连忙转身追了出去,「阿楚!」 这件事,本来就没有第二种解决办法,从他们来这里的路上殷述也就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归知道,现在事情就在眼前了,他却是真的放心不下的。 「有那么多人跟着呢,不会有事的。」宋楚兮道,抬手就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拉了下来。 「那让何鹏跟你去吧,打仗他虽然没有经验,好歹能护卫你的安全。」殷述犹豫之下,终于是一咬牙,只能是妥协。 「你的人,绝对不能出现在宋家军的面前!」宋楚兮却是坚决的反对。 她要在宋家军的阵前树立威信,那么就必须是彻彻底底的,一定不能有任何的漏洞,之前他带着何鹏去和宋承泽见面,好在是在夜里,匆匆一瞥,那些人未必就能捕捉到人群里的何鹏。 现在她对外宣称,是她挟持了殷述为她所用的,所以殷述的心腹绝对不能出现在她的左右。 所有的道理和利害,殷述都懂得,可他这会儿也就是不放心。 「阿楚——」殷述再次焦躁的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两个人,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远处就见何旭带了个人,急匆匆的快走了过来。 他身边那人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帽檐压得很低,一时间也看不到脸孔,但是只看他一眼,宋楚兮就轻易认出了他来。 「殿下,有人求见。」何旭走上来道。 这个人,殷述自然也是认识的。 「卫霖?」他诧异的皱了眉头,「你怎么来了?」 「属下最近刚好在附近寻觅几味药材,偶然听说康王殿下和四小姐在此,所以特意过来拜见,打个招唿的。」卫霖道。 卫霖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出现在这里,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的。 他是殷湛身边的人,如果不是殷湛指使,他怎么都不可能千里迢迢离京来到这塞上苦寒之地的,而至于他自己说这个藉口—— 听听也就罢了,根本不作数的。 殷述紧皱着眉头,明显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宋楚兮倒是松了口气,扬眉一笑道:「既然你来了,那就正好了。」说着,她又看向了殷述,「现在可以了吧?」 卫霖是跟着殷湛四处征战,也是从队伍里磨练出来的,对于战场上的事情见多识广,也有领兵的经验。 只是殷湛会千里迢迢,又是特意为了宋楚兮的这种几乎可以称之为任性之举的行为来善后帮忙的—— 殷述的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舒服了起来。 他黑着一张脸,也不松口说话。 宋楚兮这时候却等不得他再点头了,只顺手拍了下卫霖的肩膀道:「走吧!」 不管是殷述的人情还是殷湛的人情,她虽然有些心虚,但是眼下的情况如此,根本就由不得她矫情拒绝。 卫霖又给殷述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就跟着宋楚兮匆匆的走了。 「殿下——」何鹏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述的神色冷淡,什么也没说,何鹏知道他这是默许,就匆忙转身下去传令大军准备。 「卫霖绝对不可能是刚巧出现在这里的,他是宣王殿下派来的?」何旭盯着宋楚兮二人的背影,沉吟道。 这件事,就是必然的,殷述的脸色不好,只冷着脸不说话。 「殿下——」何旭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不过在这件事上,他们主僕之间倒是没什么忌讳的,就又继续说道:「宣王殿下对和四小姐有关的事情是不是太过在意了些?难道就是因为四小姐两次帮过小郡主吗?」 如果就是为了报答宋楚兮救过殷黎的恩情,殷湛那人恩怨分明是真的,可是他犯得着为了宋楚兮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把殷化都杀了吗? 那也就更遑论今天,他居然还把卫霖特意打发来了这里。 「十一皇叔的为人素来冷淡,如果只是欠债还钱的事,他犯得着这么上赶着吗?」殷述道。 当初国宴之上的求娶,众人就只当是殷湛一时兴起才给皇帝添堵的,可是从那件事开始,他做的其他事情也都已经开始不对劲了。 也许当初所有人都认为的那一句戏言,实际上并非戏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宋楚兮会突然就入了殷湛的眼?难道还是因为她当初相助殷 当初相助殷黎的那段纠葛吗? 因为殷湛那人本身的性情便是那样,一时之间,殷述也是百思不解的。 「可是那他又为什么要一再的对四小姐出手相帮?」何旭问道:「皇上本来就忌惮他,虽然因为他和皇上的关系不睦,就算日后卫霖被人认出来了,宋家军里的人大约也不会怀疑到四小姐的用心上面,可是这样,四小姐这边虽然没什么影响,但是他那边却又要再次惹了皇上的不痛快了。」 殷湛出手帮了宋楚兮,这绝对不会是皇帝乐意看到的。 但现在殷述更介意的是,对于殷湛的示好和帮助,宋楚兮居然也没有拒绝。 「何旭——」殷述沉吟着,缓缓吐出一口气,「你绝不觉得阿楚和十一皇叔之间的关系好像有点不对劲?」 那两人之间不对劲是一定的,但何旭却明显是想歪了,立刻警觉道:「难道宣王也在打南塘的主意吗?」 之前在京城,殷湛和宋楚兮两人因为立场相似互相配合着做了几件事这不足为奇,但现在殷湛居然是把手伸到军中了,这就又另当别论了。 「当年皇祖父和他有言在先,虽然他们父子两个是因何达成约定,这个我不清楚,但肯定是十一皇叔那边肯定是有答应过皇祖父他绝对不会染指皇位的。要不是确定他不能这么做,就凭他这些年里的做所作为,父皇就绝容不下他。」殷述道,面上表情突然有了一种和他的年龄很不相称的沉重,「当年的舒太妃是皇祖父的心头好,十一皇叔又是公认的皇祖父最喜欢和宠爱的儿子,从一开始他就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当年不是还有传言,其实皇祖父是属意于将皇位传给十一皇叔的吗?他如果真有那份心,实在也犯不着等到今时今日再从父皇的手里来夺了。」 「属下瞧着宣王他也不像是动了这份心思的样子,可是最近这一年来他做的事情却又接二连三的挑战了陛下的威权,总叫人觉得古怪。」何旭也是一筹莫展。 殷述负手立在风中,若有所思的没再接茬。 何旭想了想,就又说道:「不过殿下,您这次陪同宋四小姐来了塞上,这件事也不是小事,回京以后皇上若要追究的话——」 「随便他追究不追究。」殷述听了这话,却只是神色略带鄙夷的冷哼一声,「届时木已成舟,他还能怎么样?若不是他自己居心不良,一直在背后算计着等着坐收渔人之利,阿楚也没这个契机来筹谋此事。他自己私心过剩,最后栽了跟头,那便就只能认栽。」 宋楚兮就是看准了皇帝的心理,这才钻了空子来夺宋承泽手里的兵权的,如果不是皇帝想看他们兄妹两个两败俱伤,她也没办法这么堂而皇之的来和宋承泽动手。 这一次,皇帝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在于小瞧了宋楚兮的能力。 诚然,殷述也很难理解宋楚兮那样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怎么会有那样的信心,相信她自己有能力制衡军中,可是看她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居然就理智全失,会死心塌地的相信她,更是任由她为所欲为的陪着她一起疯。 殷述承认,他这次出京的举动本身就欠缺着理智,只是没想到到了南唐之后,居然变本加厉。 想着自己这些不可理喻的行为举止,殷述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弧度。 何旭却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道:「殿下,这一次的事情之后,恐怕您很难含煳过去了吧?陛下那边倒是暂时还好说,可是太子和怀王,一旦引起他们的注意和忌惮,那么您以后行动起来可能就不那么方便了。」 「我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准备好了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父皇已经老了,就算没这次的事,我也不可能等得太久。」殷述道,稍稍敛了神色,说着,忽而又抬头追着宋楚兮方才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话说回来,阿楚一旦在南塘站稳了脚跟,相对于太子和怀王,她总该是不会坑我的吧?」 虽然从一开始,他顺从宋楚兮的意愿做的事情都没有算计得失,但是事后想想,反而是有意外收穫的。 宋楚兮和殷绍之间嫌隙已深,阻断了皇帝和殷绍收服南塘的计划,宋楚兮人在南塘宋家掌权,对他是有好处的。 这边宋楚兮带了卫恆匆匆出营。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军队集合起来也迅速,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已经点兵完毕,踏着晨曦的第一缕微光,宋楚兮亲自带队,朝宋家军驻营的地方行进。 「你是什么时候出京的?」路上,宋楚兮随口问道。 卫霖的神色之间显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尴尬,如实回道:「七殿下出京的当天。殿下说过,估计着他去了南塘之后,那边的事情就要闹起来了,所以就叫属下提前过来这边做准备。」 上回离开京之后就再没有得到过有关殷湛的任何消息,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已经快有一年的时间了。 「他还好吗?」想着最后那次殷湛替她挡灾的事,宋楚兮就觉得自己该是问候一句的。 「去年年底进京之后,殿下和小郡主就一直留在京城了。」卫霖道,也不跟她藏着掖着,「辰王那件事,皇上没拿住确凿的证据,就是心里不痛快,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了,不过心里气不过是一定的,所以就寻了个理由,暂时把殿下留在京城了。」 将殷湛父女留 殷湛父女留在京城,这也算是个变相软禁的意思了。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隐隐的嘆了口气,「倒是我连累他了。」 「倒也无所谓的,横竖殿下和小郡主在哪里都一样。」卫霖忙道。 他这话,其实也不算全是为了安慰宋楚兮的场面话,皇帝虽然扣留了殷湛父女俩在京城,但也不会明着限制他们的自由,其实说起来,这和他们在临阳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 宋楚兮笑了笑,就没再接茬。 卫霖却显得心事重重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瞧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看眼身后驻军大营的方向,迟疑道:「四小姐,七殿下那边,我们殿下让提醒您一句,说是——叫您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 因为这一次宋楚兮承了殷述很大的人情,所以卫霖说这话的时候就带了点儿忐忑。 不想宋楚兮闻言,却居然没有苛责,反而从善如流的点点头道:「我有分寸!」 卫霖心中微微诧异,当年的那件旧事,殷湛说她知道,当时卫霖其实并不十分信服,但是现在看宋楚兮的这个反应—— 她的确是应该心里有数的。 卫霖抿抿唇,想说什么,最后却迟疑着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突然注意到猎猎寒风中身边少女被冻的血色全无的脸颊,斟酌再三,突然问道:「对了四小姐,您的身子——还好吗?」 诚然,听他只语气,不过就是随口一问,但是出乎意料,宋楚兮却是忽而扭头朝他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没什么。」卫霖下意识的心虚,含煳道:「就是上回您离京之时身子不是不太好吗?属下这才多嘴问一句。」 「是么?」宋楚兮露出一个笑容,倒是没再深究,只道:「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的,不过——以前负责给我配药的大夫不在了,这会儿我心里多有是有点不踏实。」 这一次见她,但从气色和外表来看,她也的确是老样子。 卫霖虽然也知道是自己多心,可是心里始终悬着一个解不开的疑团,便就叫他时时的挂念着。 宋楚兮带大军赶到的时候,那边宋家军的驻地内外整个全乱了。 先是南蛮人袭击了南营门,本来五千人的阵容根本不足为据,但是因为提前出手刺杀了几位副将,一时之间宋承泽又没出面主持大局,宋家军中人心惶惶,反而节节败退,被大开了缺口。 随后这边一群人正奋力的抵抗厮杀,东边粮草库又传来消息,说是被劫了。 眼下年关将至,南蛮人山里的粮食供给本来就不丰厚,这时候大家反应过来,他们袭营是假,要趁机洗劫粮草过年才是真的。军中大批人马前来增援,这边也打了起来。 这期间,宋承泽一直不知所踪。 梁校尉带着众人抵御,却明显的力不从心,不住的回头看。 「主帅不知道去了哪里,两处营门的守卫都问过了,说是没有出营,校尉,这事情不对啊,你说主帅他会不会——会不会也遭了南蛮人的暗算了?」他身边一个亲兵焦急的抹了把汗。 「别胡说!」梁校尉沉声叱道,但是这会儿就是他心里也忍不住的往那方面想。 因为心不在焉,这边他虽然人多,面对南蛮人不顾生死的拼杀,居然也是吃力,正在被压制的全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后面突然听到有人欣喜的唿道:「有援兵到了!是朝廷的援兵到了!」 这么多年了,这塞上之地一直都是宋家军孤力镇守的,梁校尉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循声望去,待到看见那边军中旗帜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头天夜里宋楚兮带了一支队伍刚好赶到,此时就驻军在十里开外的地方。 这真是一场及时雨,混乱中的宋家军终于找到了底气,恢復了些许声势。 「殿下,南蛮人出山的也不过只有两万人马,虽然开始沾了军中群龙无首的光,但是四小姐带人赶到之后,局势已经扭转了。」何旭将最先得到的消息一一禀报殷述,「那支队伍驻守此处多年,战力是有的,这会儿局面已经逐步被控制住了,事态应该很快就能平息。」 「宋承泽呢?」殷述问道:「不管怎样,他总不能一直躲着不露面吧?」 除非他宋承泽有本事鼓动了麾下宋家军和南蛮人连成一气来反击宋楚兮带去的人马,否则的话,这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就悬念不大。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何鹏本来是派人盯着他的,可是这会儿确切的消息还没上来。」何旭道,神情谨慎,「这件事好像是有点蹊跷,他那么一个大活人,就算军中正乱,也不能完全隐藏住踪迹,不被人碰到,除非他是想办法脱身,自己逃命去了,可是四小姐又十分肯定的说他绝对不会逃走的。」 「宋承泽那人,骨子里的傲气还是有的,以他的为人,的确是不太可能逃了,与其做一条丧家之犬被朝廷通缉截杀,他会选择要一个痛快的。」殷述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可宋承泽就这么一直躲着不露面,回头就算宋楚兮稳定住了局势,他又要如何解释? 坐以待毙?这好像也不是这个人的作风。 殷述这边也正在百思不解的时候,帐篷外面就见何鹏神色凝重的快步走了进来。 何旭立刻知道事有变故,赶紧迎上去一步,「怎么?是出 怎么?是出了什么意外了吗?」 「宋承泽!」何鹏道,单膝直接跪了下去,脸色铁青道:「是属下失职,派出去盯梢宋承泽的人刚刚被发现,已经被杀了,宋承泽被跟丢了。」 「跟丢了?他跑了?」何旭愕然,扭头朝殷述看去。 不是说宋承泽不会逃走的吗?难道是宋楚兮和殷述都高估了他?可是如果他逃走了,他又会去了哪里? 「殿下,他会回南塘吗?事不宜迟,要不要——」何旭飞快的镇定了心神,急切道。 「不好!」殷述想着,突然低唿一声,有些气急败坏的拍案而起,直接绕过桌案走到何鹏道:「你马上去核实一遍,看宋承泽身边的亲信有多少人,人都在哪里,然后赶紧带人进山去看看,如果发现了他军中的人,不管是谁带队,都全部就地格杀!」 一时之间他也顾不得多做解释,何鹏见他神色焦灼,就知道必定是要出什么大乱子了,所以也没时间细问,直接一招手就先带了两个人离开了。 「殿下,到底怎么了?是有哪里不对劲吗?」何旭神色凝重的凑过来问道。 「我们都估算失误了。」殷述有些挫败的捶了下自己的掌心,眉头深锁,「我们都只以为宋承泽的非常手段便是要将宋家军全部折在这里,最后只叫我们无功而返,事实上他想要我们得不偿失的法子可不止这一个。」 何旭的脑子里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只惶惑不已的看着他。 「朝廷之所以要依仗宋家军,不过就是因为他们长居南塘此地,对密林和沼泽的地形熟悉,要克制瘴气和南蛮人的邪术都有秘法。宋家的这支私兵,其战力到底怎样,我是不知道,但是无可否认,若说是用来对付南蛮人的话,却是朝廷里的任何一支队伍都无法替代和比拟的。」殷述说道,随意语气一顿,眼中便更添几分懊恼的神色,「可一旦南蛮人的威胁在这一夜之间被肃清了呢?」 「那么——」何旭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脱口道:「宋家这支私兵的存在也就没有意义了。」 皇帝一直没有动宋家人手里的兵权,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当然还是因为不想落人口实,说飞鸟尽良弓藏,但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宋家军是唯一能克制南蛮人的。 「眼下寒冬腊月,草木多枯萎,如果宋家大公子下了狠心,都不需要付诸武力,直接一把大火就足以将这片山林烧个七七八八了。」何旭这个时候已经飞快的反应过来,却是越想越心惊的,「届时只要朝廷派兵增援,乘胜追击,趁着南蛮人元气大伤,就可以将其一举肃清了。」 「一旦盘踞在这里的南蛮部族被彻底剿灭,那么就算阿楚能勉力保住宋家军,随后父皇随随便便的一道圣旨将他们调往别的战场上增援,谁都没有理由拒绝。」殷述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宋家的这支私兵,一旦离了南塘的地界,那它对朝廷的威胁也就彻底解除了。这些年,南塘偏居一隅,仗着的就是由宋家的人把持住了这南边边境的门户。一旦这块地方换了朝廷的军队来接管,南塘这里就要腹背受敌了。」 宋承泽做的的确是够绝的,先是引了南蛮人趁乱袭营,他这个主帅随便出点错误的决策,要葬送了这支精锐之师并不太难,而如果他再狠绝一点,做好两手准备,又命人再去密林中纵火,将整个南蛮部族的老巢付之一炬的话—— 就算宋楚兮有力挽狂澜的本事,保住了这支队伍也是註定要被废了。 「可是眼下严冬,这塞上又正风大,这一把火下去,烧掉的恐怕不止是这正片的山林沼泽,西边连着的还有一大片草原,那边的牧民——」何旭思忖着,越发觉得如果这事情真要这样发展了就太可怕了。 「是啊!」殷述深有同感的冷笑了一声,「可是宋承泽已经被逼入绝境了,今天他自己所面临的就是死局,这垫背的,自然是能多拉一个出来就是一个了,他岂会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 虽然目前这还只是殷述自己的揣测,但这事情十有八九也该是真的了。宋承泽绝对不会看着宋楚兮得意的,就算他有意放水,但是那些南蛮人只出了两万人马,明显也没全信了他的话,根本就不会为了他孤注一掷,所以他就使了后招。 现在也就只希望何鹏能赶得及,能够赶在宋承泽的人下手之前先出手阻止了,否则的话—— 这一把火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第018章 下蛊 何鹏离去之后,殷述想想还是不放心,就又吩咐道:「去吩咐备马,我得过去看看。」 「殿下要现在过去吗?可是四小姐不是说——」何旭却是迟疑。 「宋承泽被逼急了,现在明显已经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去看看,我不能放心!」殷述道,抬头见何旭还有犹豫,就又连忙嘱咐了一句,「放心吧,我就从远处看看,这件事的分量轻重,我会掂量。」 相对而言,殷述其实是个十分理智的人,他既然这样说了,何旭也就心里有了底,先转身下去准备。 殷述绕回桌案后头坐下,面上神色却是难改凝重。 宋承泽那人,他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是那人年纪轻轻就在军中歷练,这几年里,又几乎是凭藉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宋家的门楣,绝对是个利害角色。 南蛮人在此处盘踞已久,其势力可谓根深蒂固,如果何鹏赶不及,真能叫宋承泽以一把火将他们烧个干净了,这其实也不算是最坏的局面,怕就怕是野火烧不尽—— 届时,宋楚兮就算控制住了军中,一则要想办法绕过皇帝去,亲手把持军权,另一方面恐怕还要被南蛮人的余孽盯上,伺机报復,这局面才是最可怕的。 殷述想着,便有些心烦意乱了起来,单手撑着额头闭目思索,心中忧虑不已。 「殿下!」毡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角,有冷风灌进来,随后一个亲兵捧着一碗茶垂眸敛目的走进来,双手呈上,「外面天寒,何侍卫让送杯参茶进来,您先暖一暖。」 这一整个晚上,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再加上连着几日行军,在饮食上就没什么讲究了,从昨夜到这会儿,殷述也算是滴水未进的。 这会儿正赶上他心烦,忽而就睁开眼睛朝那亲兵看去。 但是那人却是极本分规矩的模样,低垂了眼眸,并不敢直视他的面孔。 殷述的眼底有一线极不明显的幽光闪过,但是那一抹迹象很不明显,稍纵即逝,让人很难捉摸。 他探手去接那茶碗,那亲兵就一直本分的候着。 殷述接了那茶碗在手,隔着杯子就能嗅到里面隐隐的参茶香气,但他端了那茶碗在手,却并没有马上去掀那盖子饮用,只突然若有所思道:「是何鹏让你送来的吗?他人已经走了?」 何鹏是领命离开的,走的自然匆忙。 那亲兵也不犹豫,脱口道:「不是的,是何旭。」 「哦!」殷述应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的要去掀那碗盖。 那亲兵并不逾矩,起身就要退下。 「来人!」殷述突然唤了一声。 那人脚下步子一顿,但是方才被殷述问了两句话,也就耽搁了一会儿,外面殷述的侍卫还不及进来,却赶上何旭已经刚好折回来復命。 何旭倒是不曾多想,一手掀开毡门,迎面见到的却是个有点眼熟的亲兵。 这边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却泥鳅一样,就要从门缝里往外钻。 何旭是习武之人,本来就敏锐非常,他虽提前没有防范,也不知道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下意识的就已经一把扯住他那人后领口,将他甩回了帐篷里。 那人并不恋战,稳住身形,就从袖子里划出一把匕首,扭头就要去噼那帐篷。 殷述当机立断的起身,顺手就将那一碗茶汤朝他泼了过去,同时扬声道:「何旭,把他拿下!」 那人是不曾想他会用了手里茶汤来做武器,本能的闪身避让,但是还是迟了,那碗茶本来是泼的他背心,他这闪身一躲,却被泼在了手背上。 剩下的茶汤洒在了帐篷上,本该是冒热气的,但是白色的水雾升腾而起,那里面却居然夹杂了一缕不太明显的幽绿色的轻烟,看上去十分诡异。 彼时何旭已经扑到了近前,眼见着抬手就要抓住那人的手腕,见状,他却是大为警觉,忙不迭撤了手。 那人被热水一烫,慌忙的捂住手背,一咬牙就还是转身要往门口的方向奔去。 何旭抽出佩剑,斜刺过去,直接将他给截下了。 那人这时候已经莫名的白了脸,但是这样的情况下,逃命要紧,他也顾不得别的,抓着匕首就同何旭交上了手。 兵器的碰撞声一起,外面的侍卫马上就沖了进来。 那人本来也就孤力难支,几个回合之下就被何旭一脚踹飞。 随后,几个侍卫马上冲过去,将他给按下了。 「殿下——」何旭这才快步走到殷述的身边,焦急的上下打量他一遍,「您没事吧?」 「没事!」殷述摇头,面上神色却是极为凝重的,直接越过他去,走到那刺客面前。 那人被何旭一脚踹出了内伤,吐了血,这会儿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神色之间却是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倒是知道自己此时的处境是在劫难逃了。 殷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眼。 何旭已经抢过去,一把捏了他的下巴,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混进我们殿下的帐篷里来行兇?」 殷述对这人的来歷却似乎并不感兴趣的样子,直接挑眉道:「方才你茶碗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虽然那一抹雾气消散的极快,但他也是看的分明,那碗茶,绝对是有蹊跷的。 那人自知必死无疑,咬紧了牙关 必死无疑,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殷述也不勉强,只使了个眼色,何旭马上会意,上前将他全身搜了一遍,果然是从他身上摸出一大一小两个小瓷瓶来。 「殿下!」他将两个瓶子打开来一一的看过,然后将大的一瓶直接扔了,只把小的一瓶送到殷述面前,谨慎道:「那瓶是金疮药,这个里面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那小瓷瓶是深蓝色的,样子做的十分小巧精緻,里面的东西看不分明,估摸着该是些液体。 殷述嫌弃的拧着眉,远远地看了眼,然后一抬下巴,「给他灌下去!」 马上有侍卫捏开了那人的嘴巴,那人虽然极力挣扎,但终是没有开口告饶,就算何旭有意的拖延逼供,他居然就是一语不发。 嘴巴太硬的人,再如何的逼供也是没用的,何旭也不太寄希望于他,将那瓶子里的东西给他灌下去了一些。 那人被逼将那东西给咽了下去,但是殷述等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怎样。 「殿下——」何旭不禁奇怪。 他们本来都以为这人是来下毒的,但是很明显,这就算是毒药,大约也只会是慢性毒了。 「拖下去吧,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直接处置了。」殷述说道。 「是!殿下!」侍卫们将那人强行拖了出去,他就又转手把那小瓷瓶塞给了何旭道:「先收着吧,回头等卫霖回来,让他看看这里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好!」何旭将那小瓷瓶谨慎的收了,想着方才惊险的一幕,还是心惊不已,愤然道:「殿下,这人是宋承泽派来的吗?行刺殿下?这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好处?难道就是因为殿下帮了宋四小姐,他就只是为了泄愤的?」 「这也算是个道理。」殷述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但那神色之间却是颇为不以为然的,「他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至于这垫背的,自然是多拉一个就是一个了,如果真的行刺成功,最起码能解他的气,这是真的。不过么——」 殷述说着,就又兀自摇头,「如果只是为了要本王的命,他的人都已经摸进来了,直接动手不是更稳妥么?又何必这么麻烦的再下什么毒?」 方才那人刚混进来的时候,都已经摸到殷述身边了,殷述都没怀疑过,毕竟这里是他的帐篷,外面又都是他的侍卫守着,陌生人想要接近,并不容易,也就难怪他会大意的没有多想。 其实就在方才那样的局面之下,那人要直接下手行刺,成算还是很高的。 何旭听了这话,更是一筹莫展,但是想想方才那人无所畏惧的神情,到底还是百思不解,「殿下真的确定这茶汤里面有问题吗?不管是什么毒,方才属下餵他吃下去的时候,他是当真的半分惧色也无的,这好像也不太合常理。」 就算是存了必死之心,但是人之将死,心里总会有所恐惧的,那神情之间都该有所表示,可是方才的那个人,却是真的半点也不怕的。 「他这么大费周章送进来的东西,总不能是全无问题的吧?」殷述道,心里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的,他抬脚用鞋尖踢了下落在地上的茶碗,勾唇道:「说起来也是巧了,阿楚的身子不好,最闻不得人参的味道,这些天我们的饮食起居里都没有这样东西,如果不是这样,本王没准还真要着了他们的道了。」 他这话说的随意,何旭却瞬间惶恐了起来,赶紧屈膝跪下去道:「殿下恕罪,都是属下的疏忽,我——」 话音未落,外面就有侍卫回来復命,「殿下,刺客已经处置了,身份也已经核实,就是这军中服役的士兵,这些天殿下的饮食都是此人负责送来的,是属下等失察,请殿下降罪责罚。」 如果真的是彻头彻尾的生面孔,是不可能随便就能混到殷述的帐篷里来的,在这一点上,殷述早有准备。 「算了。」殷述倒是大方的摆摆手,「是长亭关驻军里面的人,又不是从咱们王府里带出来的,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你们的身上去。」 他说着,就转身取了大氅往身上一披,然后就大步走出了帐篷。 何旭不敢怠慢,赶紧跟上去。 外面的人马已经准备妥当,殷述也不再耽搁,直接带人奔了塞上驻军的军营方向。 彼时那边战火蔓延,宋楚兮正带人和那些南蛮人周旋,不过她虽然是有领兵的经验,但眼下的这支队伍却不是她带出来的,难免有配合上的疏漏。虽然这边她安排布置,派人围堵过去,堵死了那些南蛮人的退路,两边夹攻的将对方困住了,但是那些南蛮人勇勐无比,又做的是困兽之斗,战力惊人。 殷述过去的时候,那双方人马还正打的如火如荼。 殷述不好公开露面,就带人驻马在远处看着,又派了下头的人去查问宋楚兮那边的具体情况。 塞上的风声很大,寒彻骨髓。 一行人驻马风中,脸上被风一扫,刀子似的疼。 「殿下——」何旭张了张嘴,后面却又没什么话说的重又沉默了下去。 他的人派出去,宋楚兮暂时顾不得过来,不多时却是卫霖赶了过来,「七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你们这边一直没消息,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殷述道,神色肃然的看着他身后烽烟正起的战场,「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局面还 「局面还在控制之中,不过——」卫霖道,神色凝重,「宋大公子麾下直属的前锋营里最精锐的三百人马不知所踪。七殿下突然赶来,是不是——」 殷述不该在这个时候露面的,他会过来,八成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的。 殷述闻言,一颗心不由的往上提到了嗓子眼,「三百人?」 「是!」卫霖道,心中也是警惕不已,「昨夜这整个军中混乱,这部分人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清点起来也不容易,是后来才被发现的。两处营门的守卫都说事发之后没有人出过军营,后来我命人去重新查问过,好像是当时随宋大公子前去和四小姐会面之后,这部分人手当时就直接没有回营,留在了外面。」 「殿下——」何旭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如果只是为了纵火的话,也犯不着出动这么多人,他们会不会是有别的计划,难道真是掩护宋承泽逃离了吗?」 「纵火?」卫霖却顾不得他后面的话,只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句。 「我怕宋承泽会採取非常手段,来给阿楚制造麻烦,所以派了何鹏进山了,不过这会儿也没有动静,可能倒是我多心了。」殷述道,这个时候,他倒是也不确定宋承泽是不是真的玩了一出金蝉脱壳。 「何旭,以防万一,还是叫人四下追击吧。」想了想,殷述说道,言罢又飞快的定了主意,策马就绕开军营这边,往对面山地的方向去,「阿楚这里,你们控制的住局面就好,那边我不放心,过去看看。」 卫霖也来不及拦他,他就已经带了一队亲信先行绕了过去。 卫霖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最后便是抿抿唇,转身要回宋楚兮那边。 「卫霖!」何旭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住了他。 卫霖拉住缰绳,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们两个,各为其主,因为中间有宋楚兮的关系在,故而对彼此虽无敌意,也是有些反感的。 何旭策马过去,从腰际摸出那个小瓷瓶递过去,「这个你帮我看看,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卫霖接了,他是学医的,故而对一些东西比较谨慎,并没有直接去闻那东西的味道,仔细的查验了一遍之后却没说什么,只疑惑的看向了何旭。 「是从一个刺客身上搜出来。」何旭道,因为事情古怪,他也并不藏私,一五一十的将事发的经过说了,然后又道:「当时我餵了那刺客一些,他那神情并不见惊慌,可能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东西,可如果没什么用处的话,他们好像也用不着费这么大劲的往殿下那里送了。」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卫霖见多识广,可是一时之间居然也没能认出这东西来。 「如果是普通的毒药,我自信还是少有能瞒得过我的,不过这东西确实奇怪,除非——」卫霖沉吟着说道,显然是心里已有想法。 何旭不解的只看着他,过了片刻,卫霖才道:「我也只是猜测,这里和南蛮人的聚居地离的很近,我们北狄人忌讳一些东西,但是他们部落之中却十分盛行。」 卫霖的话说的没有太明白,何旭已经勃然变色,脸色铁青道:「你是说这东西可能是蛊?」 「我只是奇怪。」卫霖道:「刺客既然是军中的老兵的,要被南蛮人收买似乎不太可能,但如果是这边军中下的手的话——就是宋承泽,他的手里也不该是会有这种东西的。」 「这个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家殿下——」何旭听了这话,早就七窍生烟,再也容不得多说,立刻策马就去追了殷述。 卫霖这边也是神色凝重,又盯着手里那小瓷瓶看了片刻,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后面却见宋楚兮带了两个亲随策马奔了过来。 「四小姐——」卫霖马上收摄心神。 「不是说殷述来了吗?他回去了?」宋楚兮问道,左右没看到殷述的影子,不禁奇怪。 「没!」卫霖道:「七殿下带人进山了,宋大公子手底下不是有三百先锋营的人马不知所踪吗,七殿下怀疑他们会意图不轨,说是不放心,就带人过去了。」 「他怀疑宋承泽进山去了?」宋楚兮道,她却明显是对这类想法不甚贊同的。 卫霖没说什么,宋楚兮的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刚好注意到他捏在手里的那个小瓷瓶,不由的皱眉道:「这是什么?」 「是何旭刚拿过来的。」卫霖忙道,略一思忖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 「有人买通了军中的人,意图行刺殷述?」宋楚兮听完,也是深觉不可思议。 这个节骨眼上,她和宋承泽双方正在拼命,宋承泽怎么还能分心去对殷述下手?如果说宋承泽盛怒之下一定要取一个人的性命来泄愤,那他不择手段要杀的人也只该是她宋楚兮的。 而且,也就像是殷述怀疑的那样—— 对方既然出手了,为什么不用一个更直接的方式要了他的命? 「四小姐也觉得这事情古怪?」卫霖见他不语,就试着开口问道。 「你给殷述搭过脉了吗?」回过神来,宋楚兮问道。 「没。」卫霖摇头,「七殿下走的急,是他走后何旭才想起来同我说的,不过我看七殿下的面色无异,倒是没有任何中毒或是特殊的迹象的,而且何旭也说了,那刺客端了参茶才一进去,七殿下就马上识 下就马上识破了,并没有沾染那东西,当是——不妨事的吧。」 不仅殷述没沾,就是那个被灌了药的刺客也没有毒发,除非他给那参茶里用的料不是取自那小瓷瓶里的,否则就更说不通了。 就目前的种种迹象显示,还是疑点重重。 「四小姐!」宋楚兮还在费力的耗神思索的时候,身后又有人策马而来,「后面的局势基本稳定住了,那些南蛮人,除了战死的,其余的大部分已经放弃抵抗了,不过另有一支约莫两千人的队伍从右侧突围撤走了,要不要前去追击?」 「穷寇莫追!」宋楚兮道,这话说的却明显心不在焉,「我们军中的伤亡如何?」 「损失不小。」提及此事,那副将便是神色惋惜,「咱们过来的迟了些,再加上昨夜这军中变故突然,又无人主持大局,被偷袭的时候我们的人死伤不少,但具体的伤亡人数还要等下面的人清点过后才能报上来。」 「那些南蛮人走了也就走了,先不要追了,你去看看,盯着他们收拾了,重新扎营吧。再让军医都用心些,赶紧给伤着医治。」宋楚兮一面按部就班的随口吩咐,一面心里想的还是殷述的那件事。 「是!末将这就去办。」那副将答应了,刚要策马转身,宋楚兮就又叫住了他道:「被我大哥派出去的那三百人的去向还没有查实吗?」 「还没有发现这部分人的踪迹。」那副将摇头,举目四望,难免忧心忡忡,「就是宋大公子也一直没找见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 宋承泽指定是不会有事的,只是这个时候他能去哪里?临阵脱逃,这绝对不是他的作风。 「你先去吧。」宋楚兮一挥手,略一思忖,就也调转了马头。 「四小姐!」卫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赶紧追上去将她拦下,「您也累了大半天了,就留在营地休息吧,七殿下那里,您不放心的话,属下替您走一趟。」 「还是我亲自去吧。」宋楚兮断然拒绝。 再怎么说殷述会来这里都是因为她,虽然目前是没什么事,可她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卫霖认识她也不是一两天了,知道劝她不住,索性也不勉强,「那属下再点些人手跟着。」 宋楚兮并不逞能。 卫霖去紧急调派了两千人过来,一行人匆匆进了前面的深山里。 那山中林木茂盛,地面上光线难及,冬日里枯叶落了一地,又腐烂的利害,有时候表面看上去无异,实际上下面被落叶遮盖的却是沼泽。 就因为这里的地形特殊,所以,这些年倒也不算是宋承泽为了拿朝廷的把柄,所以不肯尽力剿灭那些南蛮人,而也实在是真的有难度的。 不过眼下已经进入腊月了,这几天又刚好天寒地冻,沼泽上结了冰,也正是因为如此,宋楚兮才能放心的带了人进去。 这个地方她是头次来,好在是前面仓惶撤退的南蛮族人才刚行过,所以宋楚兮就投机取巧,带了人循着他们的足迹一路往里面寻去。 那些南蛮人撤退的匆忙,倒是无暇再于半路设伏,一行人走的倒也颇为顺当,深入那乱林之中足有两三里地,却听见前面传来惨烈的厮杀声。 「四小姐!」卫霖立刻警觉起来。 「快过去。」宋楚兮容不得多想,赶紧循声追了过去。 绕过一片常青灌木的小树林,前面果然就见到两拨人马厮杀。 「是七殿下带的人和南蛮人对上了。」卫霖道,也不需等宋楚兮吩咐,立刻就带人冲杀了过去。 那边殷述带来的亲兵不过数百,提前也没想到会被匆忙撤退的南蛮人从后面给堵了,毫无防备之下,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些南蛮人较之于他的人,人多势众,冲杀下,何旭就命人护卫了一个圈子,护住了殷述在最后面。 许是在外面的战场上偷袭失利的原因,那批南蛮人的戾气很重,拼杀之间勇勐无比,又加之人数上占了优势,居然是将殷述那一行人完全的打压在了下风。 宋楚兮高踞马背之上,远远的却见那边战圈的最里面殷述是被何旭扶着,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她的心头不由的一紧,赶紧带人奔了过去。 她带来的人不在少数,那些南蛮人却是极为乖觉的,匆忙中不知道是谁吹了一记口哨,一队人马就且战且退的往密林深处退去。 「带人去追,能杀多少是多少,不必跟他们客气。」宋楚兮冷声命令,一面利落的翻身下马。 人群里自觉的让开一条出路,宋楚兮快跑过去,这时候何旭才松了口气,将一直被他扶在臂弯里的殷述给放在了地上。 「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宋楚兮问道,直接单膝跪了下去,就要去扯开殷述身上的大氅查看伤势。 「不是。」何旭闷声道,语气中有种近乎压抑不住的怒气,咬牙道:「殿下没有受伤,在那些南蛮人追过来之前就已经这样了。」 「嗯?」宋楚兮手下动作一僵。 何旭就心急如焚的继续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本来我们刚进这林子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可是不知怎的,殿下就突然不省人事的从马背上坠落下来了。」 「这林子有些地方会有瘴气,虽然这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可是七殿下的身子金贵,会不会是这个原因?」旁边一个士兵揣测。 兵揣测。 这个时候,卫霖也从外围走了过来,直接弯身来拿殷述的手腕,「我看看。」 此刻何旭也只能是指望着他了,只紧张不已的扶着殷述。 殷述闭着眼,面色如常,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但却眉头深锁,间或的就是眉心一跳,看上去极为痛苦的模样。 「我家殿下怎么样了?」何旭忍不住的催促道。 卫霖却抬手阻断他的话茬,捏着殷述的腕脉把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也还是一筹莫展。 「不是中毒?」宋楚兮只看他的表情就心里有数。 「七殿下这脉象只是较之于普通人要快些,但是并没有任何中毒或者受伤的迹象的。」卫霖道,神色之间也满是困惑。 「那殿下这是这么了?」何旭看一眼殷述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 宋楚兮用力的抿了唇角,抬头看见卫霖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拧眉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个时候了,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 「其实也没什么,属下就是觉得很奇怪。」卫霖道,左右环顾一眼,「这林子里的确是有些瘴气,但明显是不致命的,而且这么多人一起进来,其他人都完全没有事情,就只有七殿下一个人中招了,这也不合情理。」 如果说殷述因为娇生惯养,身子会比较弱些,这也不合情理,毕竟殷述也有练武强身的,何况跟着他进来的士兵,身上带些大伤小伤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人人都没事,就偏偏是他殷述一个人出事了? 这绝对不是巧合。 卫霖的神色凝重,一时沉默了下来,斟酌片刻才又抬头对上宋楚兮的视线道:「四小姐,今天去七殿下帐篷里意图行刺的人,应该不会只是虚张声势吧?」 他这话说的含蓄,宋楚兮和何旭都是一点就通。 「你是说——」何旭的一颗心顿时又往上悬空。 「七殿下的脉象显示,的确不是中毒的症状,但是南蛮人族中却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法,那些邪术,是无迹可寻的。」卫霖道:「如果是南蛮人的蛊术,我虽不精通,但却知道,那东西和普通的毒药不同,但凡是蛊,施展在人的身上之后,有一些是要蛊引催动才会发作的。并且这种邪术十分的利害,据说有一些,蛊引子被控制在施蛊之人的手里,哪怕是和中蛊之人相隔千里,也能轻而易举的操纵人的生死的。」 巫蛊之术,在北狄朝中被视为禁忌,所有人都就敬而远之。 卫霖虽然医术不凡,但他却毕竟只是单纯的一个医者,对这些东西所知甚少。 何旭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的勃然变色,一下子就六神无主了起来,目光在殷述的脸上和周围凌乱的晃来晃去。 「难道殿下真的被人下了蛊了吗?是那些南蛮人做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方寸大乱了。 宋楚兮却很冷静。 「不是南蛮人。」她肯定的说道:「且不说你们主子此行的行踪隐秘,南蛮人不可能知道他来了塞上,只单从用心和目的来考虑,他们也没有这样做的理由。给康王下了蛊,他们能得什么好处?」 「可是朝廷对南蛮人打压已久,他们必定怀恨,万一想利用殿下去要挟皇上,以便于谋得私利的话——」何旭这时候却只能是做最坏的打算。 「那他们就该直接想办法把人带走,人在他们手里才是最有利的人质。」宋楚兮道,语气冰凉之中又带了深刻讽刺的意味。 她拍了拍袍子站起来,卫霖也跟着走过来,「四小姐还是怀疑宋大公子?」 「必定就是他了。」宋楚兮道:「无缘无故的,南蛮人不会铤而走险的来动康王,反而是宋承泽,他在康王身上下了蛊,那么他手里握有解药的话,就等于是完全牵制住咱们了。」 说到底,宋承泽也是不相信她会将殷述弃之不顾的。 虽然这会儿宋楚兮还想像不出对方具体是怎么让殷述中招的,但是这个幕后操纵之人是宋承泽,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他现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卫霖嘆了口气。 「他既然这么做了,那就势必还会现身的,既然饵都下了,他哪有不来收网的道理?」宋楚兮冷冷一笑,飞快的镇定了心神,回头对何旭道:「康王的情况看上去似乎不太好,你先带他回营安置吧,好生照顾他。如果他真是中蛊的话,我会负责把解药带回去的。」 这个时候,何旭其实是对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放心的,但是殷述的情况的确不妙,他也耽搁不得,略一迟疑,就狠心的一咬牙,「好!那属下就先走一步了。」 他起身招唿了人牵马过来,带了殷述先行上马离开。 「那位宋大公子已经消失了大半天了,有关他的行踪,我们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这要怎么找?」卫霖的心里并不乐观。 「找不到他,不是还有别人吗?」宋楚兮却是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转身朝自己的战马走去,一面再度确认道:「你确定康王是被人下了蛊了?」 「十有八九应该就是了。」卫霖快步跟上她。 「那就好办了。」宋楚兮唇角扬起的笑纹不由的更深,「这炼蛊制蛊是南蛮人的特长,他宋承泽可做不出来了。」 卫霖跟着她上了马,此时才是茅塞顿开,「四小姐要从南蛮人那里着手?」 手?」 「循着方才那些南蛮人撤退的踪迹给我咬死了去追,顺藤摸瓜找过去。他们都是整个部落聚居在一起的,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就好办了,有会这种邪术的神棍,随便绑一个过来就是。」宋楚兮道,调转马头,继续朝那树林深处带人追了过去。 方才那些南蛮人撤退的虽然迅速,但是殷述的人只当他们就是坑害殷述的兇手,死咬不放的一路追击。 宋楚兮带人循着记号追击,一路往密林深处寻去。 这山里的地形复杂,如果不是有人引路,其实是很容易迷路的,一行人走的极小心,一直过了两座山头,日落时分才隐隐看到前面一出山坳里有火光和浓烟冒出来。 「四小姐,那边应该就是了。」卫霖如释重负的稍稍吐了口气,但见那边浓烟滚滚,又着实觉得可疑,「情况好像不太对劲。」 如果只是炊烟和篝火,绝对不会是这个阵仗的。 宋楚兮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出来有猫腻了,可是既然都已经追击到了这里,她也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让后面的人都小心些,当心前方有埋伏。」宋楚兮道,继续打马前行。 前面行过一条小道,从山麓这边拐过去,前面的视野骤然开阔,果然就是南蛮人部族居住的村庄了。 本来这里的房屋就都只是毛糙和木板搭建起来的,十分简陋,这时候那寨子的整个外大门都已经被焚烧殆尽,里面七零八落的屋舍更是到处火光,随处都是一片焦煳的狼藉模样,这整个村寨已然是半废墟的状态,而这篇废墟之内,又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血肉模煳的尸体,不止有精壮的青年,包括妇孺孩童,也有一些是穿着宋家军铠甲的士兵。 这个场面,当真是有足够的惨烈,虽然大家都是刀光剑影里征战出来的,见惯了血腥的战场,可两军交战有所死伤那在所难免,现在这里却是整个南蛮人的村寨被屠。 宋楚兮在那烧焦了的寨门前面驻马,脸上神采映着火光,看上去冷肃非常。 而她身后跟着的士兵也都裹足不前,人群里一片抽气声。 「是宋大公子做的。」半晌,卫霖才使劲的压抑着声音开了口。 宋楚兮默不作声,只在这个时候,那村寨里面突然传来雄浑的号角声,众人连忙不收摄心神,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却听见喊杀声震天,不消片刻,里面就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往这边缓慢的逼近。 大概是南蛮人从别的村寨紧急调派过来的援兵到了,这边宋承泽带来三百人,也就只剩下百余人,双方浴血厮杀,正逐渐的往这边逼近。 那些南蛮人眼见着族中妇孺孩童被杀,全都红了眼,完全呈现出一种野兽一样的疯狂状态,声势惊人。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驻马停在那里,只是表情漠然的冷眼旁观,身后她带来的两千人马则是人人面上都神色悲壮又显得恐慌。 每个人的家中都又父母老小,虽然是敌人,但是推己及人,眼前这样的场面实在让人不忍。 宋楚兮只是看着,心里却在无声的苦笑。 这件事,宋承泽实在是做的灭绝人性,但是他的目的却是再明确不过的。 乱军之中,宋承泽一身战袍染血,且战且回首,遥望之下,唇角就绽放出一抹残忍的冷笑来。 宋楚兮既然是将他逼到走投无路,那他就是要死,也要竭尽所能给她留下无尽的麻烦来,绝对不容许她全身而退。 先让人去给殷述下蛊,然后杀了对方盯梢的人,情况未明之下,殷述根据种种迹象推断,自然免不了胡思乱想,会追进瘴气瀰漫的深山里来也是顺理成章的,瘴气正是催动他所中蛊毒发作的引子,而殷述这一出事,宋楚兮就只能寄希望于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担心宋楚兮的立场。 宋承泽唇角扬起的那一抹笑,带了一种近乎妖异的冷酷味道,而对面那些已然失去理性的南蛮人见到有北狄的官兵堵在了前面,更是群情激奋,有人振臂高唿,「北狄人的援军到了,他们杀我们的族人,我们也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儿郎们,杀啊!杀了他们!」 「杀!杀了他们!」 人群之中,义愤填膺的唿声震天,震得人耳朵生疼。 队伍之中,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宋楚兮的反应—— 这种情况下,虽然宋承泽是带了他们几年的主帅,但是这一刻,却真的没有几个人愿意再为他去拼命的,一时间难以抉择,所有的目光便就全部聚焦在了宋楚兮的身上。 相对而言,这里的所有人当中最想宋承泽死的人应该就是宋楚兮的,但是这一刻,她却只是用力的闭了下眼,重新再睁开眼的时候仍是目光清明,冷声命令道:「去把他给我抢出来。」 为了殷述,哪怕是违心的,她也必须先保宋承泽的命,而至于这些南蛮人要怎样,她却是顾不得了。 宋承泽不能死!最起码,他现在还不能死! 哪怕是要为他今天做下的孽来承担所有的后果,她也必须先保住了这个人的命,她根本就没得选。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请关注
第020章 人心惶惶,宋承泽死了? 不是她想救宋承泽,而是为了保住殷述的命,现在根本就容不得她选。 宋楚兮这几个字可以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的分量都是极重。 在场的队伍里,有半数以上是宋家军里的人,这些人都是跟着宋承泽出生入死打拼出来的,几年下来,多少也有些情分在。 宋承泽此举虽然丧心病狂,但从私心来讲—— 这些南蛮人都是敌人。 士兵们得令,马上冲杀过去。 而彼时宋承泽那一行人已经被逼的节节败退。 有人接应,浴血奋战中的众人才鼓足了士气,全力抵挡。 可这里毕竟是南蛮人的聚居地,前后赶来增援的南蛮人没有上万也有八千,在人数占了绝对的优势,再加上全部被宋承泽的疯狂之举刺激的红了眼,冲突之下,就是宋楚兮带来的这支两千人的队伍也显得捉襟见肘。 「四小姐,这些南蛮人全部都被激怒了,此事拖延下去,场面只会更加失控,我们还是想办法赶紧撤了吧,后面也不知道还没有人来增援。」今时今日的宋楚兮已经不比当年,卫霖并不敢离开她的身边,只严密戒备着护卫她。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眼前乱战成一片的村寨。 虽然有人增援了,但宋承泽却并没有抽身而退的打算,反而还是顶在战圈的最前面,和那些一波一波涌上来的南蛮人互相砍杀。 宋楚兮揣了满腔怒火却无从发作,无计可施之下只能翻身下马,提剑就沖了过去。 「四小姐!」卫霖大惊失色,赶紧跳下马背快步追上去。 宋楚兮从混战的人群里行过,她如今的力道不比当年,但好在是身法还算灵活,惊险的避开了几个试图攻击她的南蛮士兵,一路挤到了宋承泽的身后。 彼时宋承泽刚好一剑刺穿一个南蛮士兵的胸口,鲜血泼洒出来,溅了两人一身。 浓烈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宋楚兮却像是全无所察一般,上前就一把拉住了宋承泽左手的手腕,将他往后拽了一步。 宋承泽反手挡开一个试图偷袭他的南蛮人的大刀,百忙之中回眸一笑,「亲兄妹到底还是亲兄妹,如此境地之下,楚兮你也没有弃我而去,说起来也算情深意重了。」 宋楚兮冷着脸,也还不及说话,宋承泽紧跟着就又话锋一转,语气变为讽刺道:「只是不知道你这情深意重,到底是冲着我的,还是为了殷述那个小子。」 「果然是你做的!」虽然一早就猜到了会是他,可是现在听他亲口承认了,宋楚兮心口的火也是蹭的一下冒了上来。 她费力的压制住脾气,刚好斜对面一个南蛮人的长枪刺来,盛怒之下,她直接横剑一挡。 那人的力道很大,当时就将她整个手臂震的麻木了,但是她持剑的手却是很稳,额角明显都能看到青筋暴起了,却也依旧是面不改色。 宋承泽不免微微诧异。 宋楚兮就又冷声说道:「解药呢?把解药交出来,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 宋承泽飞快的回过神来,便就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语气讽刺,「之前是谁信誓旦旦的告诉我康王就只是棋子了?这样的前后矛盾——楚兮,我原来的确是有些佩服你敢于虎口拔牙的胆识的,可是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尔尔,全然就只是妇人之仁罢了。」 宋楚兮却不想和他逞口舌之快,只拽了他的手腕,强行就要将他从战圈里拉出来。 她宋楚兮的确不是什么善类,但却有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对敌人,她可以不择手段,对陌生人的生死她也可以冷眼旁观,却唯独做不来忘恩负义。 殷述千里迢迢前去南塘,助她脱困,又冒着欺君大罪陪她远走塞上,来军中夺权,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将对方的生死置之不理的。 宋承泽这个时候却并不想脱身,手腕略一翻转,就强行自她手下脱出,转身又奔入战圈里继续和南蛮人拼杀。 那些南蛮人常年和宋家军对垒,对他们那边的状况也时时关注,判断之下,自然马上就可以知道宋楚兮的身份。 「不能放他们走!这些北狄人丧心病狂,杀了我们的族人,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南蛮人中有人愤慨的大声唿和,「杀了他们,一个也不能放过。」 南蛮人群情激奋,全力拼杀着朝这边压近。 宋承泽纵横于这乱局之中,游刃有余的收割着人头。他本来就是铁血军中歷练出来的,这一刻更是半点的退路都不给自己留,就只顾着杀人。 有人的身体被刺穿,有人的颈边被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有人尸首异处,有人死不瞑目。这战况演变之下,越发的惨烈起来。 宋楚兮置身其中,她本是不惧于这样的阵仗的,可是到现在都还并不清楚宋承泽到底在殷述的身上做了什么,她无心恋战。 「四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这里本来就是南蛮人的地盘,我们闯进来,人生地不熟,而且稍后他们那边若是再有人增援的话,场面只会越发的对我们不利。」卫霖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忧心忡忡的提醒。 宋承泽的心思,宋楚兮是知道的,这时候她便是心一横,抬手往前一指,「去几个人,把他给我强行绑过来,我们走!」 要对付宋承泽,还得是要卫霖亲自动手的。 为了劝她今早 为了劝她今早离去,卫霖也无他法,只略一点头就带了几个人沖了上去,七八个人齐心合力冲杀到宋承泽的身边,将他从那战圈之内给护着换了下来。 「宋大公子,得罪了。」混乱中,卫霖横剑压在了宋承泽的颈边。 宋承泽无奈,倒是识时务的没有强行反抗,只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趁着前面的士兵还顶得住,卫霖便将他推了一把到宋楚兮的面前。 两个人,四目相对,宋楚兮随后就又飞快的移开了视线,转身先往后面挤了过去。 那些南蛮人此刻正在疯狂的时候,她直接就弃马不用,只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之下押解着宋承泽先往后面撤去。 「头儿,那些北狄人狡猾的很,宋承泽被救走了,这个场面,咱们的人和他们混在一起,又不能放箭——」南蛮人那边不由的就急了。 「宋承泽他胆敢对我们的族人下手,这分明就是不给咱们留活路的了,一定要截下他们,死伤勿论。」南蛮人里的一位族长说道,目光阴狠的注意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面,「那个带走他的丫头,身份核实了吗?」 「是南塘宋家的人,应该是那宋承泽的堂妹。」身边的亲信回道。 「宋承泽!南塘宋家,好!」那位族长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今天他们敢对我南蛮的族人下手,就算今天奈何不得他们,那么来日方长,我也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南塘宋家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这一次的事情,宋承泽的确是做的太过,足以构成了理由,让南蛮人对他穷追勐打。 这时候,南蛮人已经是对他恨之入骨,宋楚兮却摆出一副明显维护的态度要救他脱困,这样一来,那些南蛮人只会迁怒,将所有的仇恨和怒火也都一併算在她的身上。 宋承泽这一次出招的确是有够阴损,如果像是殷述估测中的那样,他一旦放火烧山,那么南蛮人的损失就会更加惨重,到时候侥倖生还下来的人虽然背负了灭族之恨,但毕竟是实力有限,再要找宋楚兮寻仇的时候,就未必会有那个力度了。 而他现在用屠村之举,当面彻底激怒了南蛮人,此时这些南蛮人眼见着族中父老被杀,心中仇恨恐怕也不比阖族被灭更缓和几分,一样是会记仇的。 并且这样的情况下,南蛮人族中实力犹存,将来他们要全面对宋楚兮施压,这对宋楚兮来说,绝对会是个难以克服的危机。 宋楚兮也知道他没安好心,只是她无从选择。 一行人在重兵护卫之下,且战且退,慢慢的撤出了村寨,顺着原路往外退去。 南蛮人穷追不捨,也是存心要将他们全部就地格杀。 卫霖一面押着宋承泽往后退,一面忧心忡忡的扭头去看了宋楚兮一眼,「南蛮人人多势众,我们的损失已经过半,四小姐,再这样下去,剩下的人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眼前的局势究竟如何,宋楚兮心知肚明。 她也不说话,只还是全神戒备的往后路上退去。 卫霖知道她不可能放弃宋承泽,所以根本也就没有试图劝她,只就指挥着士兵们全力抵抗防御。 双方交战,从日暮时分一直到天色全黑,远处那片废墟上的火光隐隐闪烁,却反而更加衬的这山中的环境阴森恐怖。 宋承泽被卫霖挟持,一直逆来顺受,这时候才忍不住的回头看向了宋楚兮道:「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真把殷述当回事了,不过你这么拼尽全力的保他,我这心里还是纳闷,到底只是为了报答他对你的袒护之恩,还是——」 宋承泽说着,唇角就扬起一个很深的笑纹,语气也变得越发冰冷和讽刺道:「还是因为他一旦死了,你会没有办法对天京里的那位皇帝陛下交代?」 这里军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回头皇帝一定会过问的,如果再叫他折损了一个皇子在这里面—— 这就又给了他一个可以发难的充分的理由了。 宋承泽这明显就是在幸灾乐祸。 宋楚兮也不和他打口水官司,只就全神戒备的指挥着身边的人抵御南蛮人的攻击,尽力的开闢出退路来。 宋承泽于是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只玩味的勾了下唇角,也就不再说话了。 那些南蛮人逼得很紧,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让,一直将宋楚兮方面的这些人手压制的死死地。 卫霖等人都是满身血污又满头大汗,但眼前的局势仍是每况愈下。 双方胶着了足有两个时辰,夜深之后,这密林之内的空气更是冷的寒彻骨髓。 眼见着自己这一方苦苦支撑还节节败退,她也终是忍无可忍,忽而扭头对卫霖道:「你身上的火摺子给我。」 「四小姐——」卫霖唯恐她会使出非常手段,却是迟疑。 「给我!」宋楚兮语气强硬的再重复。 卫霖无奈,只能从怀里摸出火摺子递给了她。 宋楚兮将那火摺子牢牢的往手里一攥,然后就当机立断的从重兵护卫之下往前挤了过去,同时扬声喝道:「全都给我停手!」 她这边的人倒是想要停手,可是那些南蛮人杀红了眼睛,强势进攻之下,他们如不还手,那便就只有死路一条,这场面根本就已经完全失控了。 宋楚兮的目光敏锐的四下里一扫,顺手夺过一个士兵挂在腰际的 挂在腰际的弓箭,拉弓搭箭就朝对面南蛮人指挥作战的那位族长射了过去。 彼时那人正高踞马上,气焰正盛的肆意杀人。 冷箭唿啸而过,宋楚兮的这一箭其实是没什么力道的,千钧一髮之际,他只一反手就牢牢的将那箭给抓住了。 而宋楚兮的这一箭,也确实将他给彻底的激怒。 男人面目狰狞的循着冷箭射出的方向看过来,宋楚兮抬手就将手里的火摺子举高,大声道:「叫你的人马上都停手,否则我就一把火烧了这整个山头。」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夜色中听起来越发显得纯澈。 马上那族长神情微微一凛,他身边那亲信却是心惊不已的赶紧道:「族长——」 「还不停手?」宋楚兮再度重复,说着就要去拔那火摺子出来。 这密林之地,又是寒冬腊月,满地的枯草落叶,如果不慎引燃,那效果不堪设想。 那族长听她的语气沉冷,并不敢冒这个险,极不情愿的匆忙一抬手,「停——」 双方交战的人马齐齐的住了手,这边宋楚兮带过来的两千人,此时所剩也不过数百,每个人都浑身浴血,透着明显的惨相,此刻刚歇过一口气,赶紧退回了宋楚兮的身边,紧张戒备。 对面那位族长策马走到人前,面目冰冷的盯着这边。 人群里,那少女又是一身戎装,其实本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存在,但是这凄冷的夜色中,偏偏她那个嵴背笔直的单薄的身影竟会给人一种十分刚强冷硬的感觉,有着一种叫人很难忽视的震慑力。 「放火烧山?小丫头,我南蛮的族人数百年来盘踞于此,可不是被吓大的。」那人说道,语气带着几分桀骜和冷酷,「且不说这片山脉直接连着的就是北狄国境之内最大的一片草场,火势一起,必定一发不可收拾,只就说眼前的——你有胆子倒是放一把火试试看,看看你自己能不能从这林子活着走出去。」 「横竖你本来也就没打算放了我们安然的离开,不是吗?」宋楚兮变不改色的冷冷一笑,几乎是有些有恃无恐的,她又当众上前一步,「横竖我今天都是要交代在这里的了,只是换个死法而已,又能又多大的区别?」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了,就是孤注一掷,那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虽然她这话就是用来威胁人的,可这样的局面之下,却又由不得人不信。 那位南蛮族长使劲的皱了眉头,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我没工夫在这里和你耗着,你想清楚了再说话,到底是要放我们离开,还是由我来放这一把火,咱们大家今天一起在这里同归于尽?」 宋楚兮这边是真的没剩下多少人了,如果拼武力,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被全部斩杀,现在南蛮人是稳操胜券的。 可是这个丫头如果真的狗急跳墙—— 她这一把火烧起来,诚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这边就这么些人手了,怎么也都只能死一次,而这山林之中起码还有两万多的南蛮族人,全部都要跟着葬身火海了。 「你威胁我?」那人并不敢真的拿全族的性命来冒险,但要就这么放了他们却也是不甘心的。 「就算是威胁好了,趁着现在我还有耐性,你识趣的就退一步,咱们之间还有来日方长,如果一定要逼得我在今天就做个了断,最终吃亏的还是你们。」宋楚兮道,并不过分否认她自己的用心。 她不是不怕死,只是横竖都要死的话—— 垫背的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马背上,那人死咬着牙关,脸色已经隐忍的十分可怕。 宋楚兮没耐性继续和他耗下去,直接就扭头对卫霖道:「我们走!」 「是!」卫霖谨慎的颔首应了,一行人就戒备着继续后撤。 「头儿——」那些南蛮人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我们族中那么多人不能白死,难道真要这么看着他们走吗?」 那族长只就咬紧了牙关,不叫自己的情绪外露。 「全都不准跟过来,今天我只求保命,不会刻意同你们为难,你们好自为之。」眼见着有人蠢蠢欲动的要追,宋楚兮立刻扬眉警告。 那位族长却是存着小心的,倒是不敢过分的和她呛起来,立刻抬手制止了身边人的行动。 「族长——」有不捨弃的的士兵气愤的跺脚,那人却态度强硬,居然真的没有叫人继续尾随追踪。 宋楚兮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树林里穿行,循着来时路,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林子。 彼时已经四更,这一路上所有人的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一直到从密林之中走出来,远远地看到了自己军营驻地那边的火光,刚刚经歷了一场生死大劫的士兵们才松了口气。 「不知道那些南蛮人还会不会出尔反尔,四小姐,我们还是赶紧先回营去,然后再做计较吧。」卫霖擦了把脸上合着血水往下滚的汗水,神色之间依旧难掩焦灼。 「嗯!」宋楚兮刚要点头,身后的士兵队伍里却突然接二连三的有人暴起,拔刀出鞘,直接朝着他们这几个人冲杀过来。 「不好!是有南蛮人的死士混进队伍里来了。」人群里,马上有人低吼一声。 方才那树林里一片漆黑,为了避免引发火灾又不能点火把照明,一行人慌张的撤退,如果说南蛮人凭藉自己 人凭藉自己对地形熟悉的优势悄悄抄近路,乔装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了仓惶撤退的队伍里—— 这其实并没有难度。 那十来个人都是身形健硕的汉子,但凡出手就不留余地,目标直指就是宋承泽和宋楚兮兄妹两个。 「四小姐担心。」卫霖怒喝一声,连忙一把将宋楚兮拉到了身后护住。 宋楚兮并不逞能,顺手把这边被缚的宋承泽也拽了一把,而这一刻的局面也是相当惊险,一个南蛮人已经冲到眼前,凌空一刀,直接擦着宋承泽右边的肩膀切了下去。 绳索被砍断,宋承泽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的,顺手夺过旁边一个侍卫手里的兵刃就和那南蛮人打成一片。 士兵们从外围包抄过来,但是那些南蛮人却显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来的,根本就不管背后,势如破竹,就是要取宋承泽和宋楚兮这兄妹两个的性命。 「杀了我们的族人,现在却想脱身而退了?门都没有!」几个人义愤填膺的叫嚣着,拼尽全力往这边压过来。 这几个人明显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身手了得,根本就不是普通士兵所能抵御的。 卫霖孤身去挡两个刺客,已经分外吃力,而宋楚兮身边的士兵转身就又倒下去了好几个。 宋楚兮则是什么也顾不得,只迫切的想要去拽宋承泽—— 这个时候,已经从南蛮人的包围之下脱困了,怕就怕是他目的达到,趁乱就给跑了。 宋楚兮这个身体的力弱,但好在她有实战的经验,架势很足,挥剑出去一挡,倒是叫几个刺客忌惮之下一个迟疑,她便已经趁乱奔到了宋承泽的身后,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宋承泽横剑逼退面前的两个刺客,回头对上她戒备又冷酷的眸光,却是讽刺的一勾唇,「做什么?你还怕我会丢下你自己跑了?」 他这话,突然就说的有些暧昧不明。 宋楚兮觉得怪异,心里顿时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而宋承泽见她面色不善,却居然又再笑道:「放心!今天但凡大哥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他们伤你一分一毫的。」 突然之间,就兄妹情深了? 这人,明显就是别有居心。 「杀了他们!」听着这兄妹两个之间情深意重的对话,再想到自己村寨里面惨死的族人,几个刺客更是被刺激的红了眼,有人厉喝一声,几个人乱刀集结就拼着一股子蛮力朝宋楚兮两人兜头砍了下来。 身边离着他们最近的三个士兵匆忙扑上来阻挡,居然就被愤怒之下的南蛮刺客直接砍倒在了血泊当中。 四柄钢刀齐刷刷的从空中噼落,宋楚兮才不管什么可杀不可辱的志气,扯着宋承泽的袖子扭头就跑,不曾想宋承泽却居然摆脱了她的手,手腕一翻,就将那半截袖子撕裂。 宋楚兮脚下一个踉跄,仓促间回头看去,却见后面宋承泽也跟着转身朝她这边奔了过来,只方才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动作迟缓了些许又显得仓促了,身后明晃晃的几柄钢刀噼落,他的身形居然又刻意一变,只却不是为了躲避,反而用他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挡在了宋楚兮的前面。 乱刀落在他的肩上和后背上,他额角根根青筋都明显的显露出来,只这个时候,单独面对宋楚兮的时候,他的唇角却不合时宜的荡漾起一抹鲜明又冷酷的笑容来。 千钧一髮之际,他用自己的身体去给宋楚兮挡了刀?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这样的,而这—— 又是他处心积虑,以身做饵布置好的一场戏。 宋楚兮皱了眉头。 宋承泽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却明显是得意又痛快的,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是兄妹之间真的在说什么悄悄话一样,带了种几乎可以说是刻骨的温柔语气道:「我是不会替你去救殷述的,我死了,殷述就没得救了。楚兮,我知道你心机无双,这一次你既然敢来,就肯定是一定打算好了日后去皇上面前搪塞的话,可是殷述的死,应该是提前不在你的计划之内的吧?回头等到皇帝追究的时候,我也但愿你能圆的过去。」 殷述在宋家军的驻地附近丧命,为了不叫皇帝迁怒,届时宋楚兮肯定不敢说是宋承泽对他下的手,而就算她把责任都推给了南蛮了—— 宋家军和她,也照样有保护不周之责。 只许是皇帝不想追究,否则的话,她十有八九就要勒令去给殷述抵命的。 当然,皇帝等的就是彻底拔除宋家的机会,只要殷述有事,他就一定会将此事无限的渲染扩大化,一举将整个宋氏一脉入罪的。 这就是宋承泽给殷述下蛊的目的,从他开始抱着必死之心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遗余力无所不用其极的算计着怎么能把宋楚兮坑的越惨越好。 宋楚兮和他四目相对,这一刻,她心中的感觉分外复杂,居然是一时之间完全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这个人了。 宋承泽所做的种种,虽然极端卑劣,可是对于一个把自己的性命都捨出来做垫脚石的人—— 除了佩服对方的勇气,她好像也完全的无话可说。 那几个南蛮刺客大约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就这样得手了,短暂的怔愣之下就又重新挥刀再砍。 宋楚兮紧抿着唇角看着面前的宋承泽,再就没说过一句话。 宋承泽肩上的伤 泽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水从软甲下面渗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他也不管,只就专注的盯着眼前那少女古井无波的一双眸子,惨然一笑道:「今天大哥都捨命为你挡了刀了,回头要你替我做下的这些孽埋单,应该也不算太委屈了你。」 在那些南蛮人看来,就是他们兄妹情深,先是宋楚兮甘冒奇险的深入虎穴将宋承泽给强行抢了出来,后面这宋承泽又以命相护来替她挡下了致命的杀招。有了这前后两件事的串联,南蛮人族中被屠的事情就不可能只是宋承泽的个人行为,宋楚兮就是他的帮凶,与他是一伙的。 给皇帝制造了对她发难的契机,同时又让南蛮人彻彻底底恨上了她,宋承泽这一双小鞋丢过来,还真是将宋楚兮身前身后的路全部一股脑的给封死了。 头顶雪亮的刀锋再度罩下来,宋承泽的目色一寒,带了浑身戾气的突然转身,只徒手一把稳稳的握住了那钢刀的刀背。 那刺客的动作被阻,试着再度发力,居然也没将刀锋压下去,反倒是被宋承泽的内力一冲,他徒手就推着那人,逼得他节节败退,连着退出去两三丈远,并且因为他那出手动作太过迅勐的缘故,冲撞的周遭士兵也不得已的纷纷避让。 「杀了他!」几个刺客大嚷着全部扑了过去。 宋楚兮心里惦记着殷述,下意识的就要追过去,就再这个时候,那林子里面南蛮人的大队人马已经追了出来,阵容强大,迅速包抄过来。 「四小姐!」卫霖低吼一声,连忙一把将她拽了回去。 宋楚兮并没有勉强,眼见着大批的南蛮士兵潮水般从密林深处涌出来,不过瞬息工夫已经将宋承泽和那几个刺客给围了个密不透风。 宋承泽的死讯传回京城是五天以后,宋楚兮上呈的摺子上是说遭遇了南蛮人的暗算,死在了战场上。 一座朴实无华却庄严肃穆的大宅子里,气氛已经低迷了整整三天,主子的心情不好,所有的下人都跟着惶恐,人心惶惶,往来行走也都尽量的小心,大气不敢出。 「唉!主子,您好歹是要吃一点东西的,这都三天了,再怎么下去,您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屋子里一个苍老的声音苦口婆心的劝着。 「出去。」另一个女声疲惫的响起。 「再怎么样您也要顾惜自己的身子啊——」年老的声音又道。 「出去!我叫你滚出去你没听到吗?」屋子里砰地一声,是瓷碗被砸裂在墙壁上的声音,同时爆发出女子暴怒的尖叫声,「顾惜什么?我现在还有什么好顾惜的,没有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留着这个身体留着这条命做什么?哈哈!」 那女人说着,又似是哭了,但最后就声音扭曲的大笑了起来,「亏我自以为机关算尽,亏得我自以为步步小心,我了他,我什么都舍了,可是最后前半算计,却不过做的都是一场无用功。他就这么死了?提前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就这么说没就没了?甚至于连一块尸骨都不叫我瞧见?」 女人的声音里,压抑了巨大的痛苦情绪,且哭且笑,情绪激动非常,时而悲痛欲绝,又时而咬牙切齿。 「唉——」年老的女人嘆了口气,「谁能想到就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可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主子您也想开些,也许——也许这就是那宋大公子的命数吧——」 「什么命数?」那女人突然厉声打断她的话,声音拔高,暴跳如雷的低吼道:「我不信命,我也不信这就是他的命,他那么出色的一个人,他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是宋家的那个死丫头,是宋楚兮那个小贱人,肯定是她做的。说什么被南蛮人袭营阵亡?他在军中这么长时间,难道他身边的那些都是死人吗?就算真的有南蛮人偷袭,就你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出事?这样的话,拿去煳弄皇上还行,我不信!」 「主子——」年老的妇人见她情绪失控,惊慌之余,似是冲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巴,慌张的劝道:「您小点声,当心隔墙有耳,现在这哪儿哪儿都不太平啊。」 说着,她就又匆忙的过去推门,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眼,确定外面没人才松了口气,重又折回了屋子里。 「一定是那个丫头做的。」屋子里,那女人依旧难掩心中悲愤之情,咬牙切齿的说道:「一定是她用了什么阴私手段,这才害了承泽的性命的。」 说着,却又呜呜的痛哭起来,「这都是我的错,怪我当时手软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时我就不该为了和安寿那贱人置气,袖手旁观。我该早些出手的,应该趁着去年这个时候那丫头还在京城的时候就将她解决掉。如果是那样的话,承泽他——他——」 那女人说着,就哽咽着泣不成声。 年老的妇人知道劝她不住,只一声接着一声的嘆气,默默的跪下去,将地面上粥碗的碎片一一捡起来,最后也只回头看了眼就愁眉不展的带上门走了出来。 这个冬天的雪下的少,尤其此处北方,天空中皓洁一片,万里无云,只是空气越是干燥就你越是叫人觉得冷。 那老妇人打了个哆嗦,然后就埋头匆匆的出了院子,顺道把前面花园里的园丁和丫鬟都打发了。 有些遗憾,不是随便一两句话就能囊括的。 那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烟消 及防的烟消云散了?呵—— 屋子里,那女人哭了半晌,到了后面,听起来就越发是肝肠寸断,近乎岔了气。 时间无声无息的转过午后,她方才红肿着眼睛坐起来。 冬日里,鸟雀绝迹,再加上外头走动的下人也都被限制住了,此刻这屋子里的气氛就静的叫人心慌,听不到任何的响动,那感觉,便就不似是在人间。 女人的心突然就凭空悬了起来,莫名的惊慌。 「嬷嬷——」她站起身来,开门就奔了出去。 外面田光大盛,就在她前脚踏出房门的一瞬间却又如遭雷击,瞬时顿住了步子,不仅如此,哪怕是连唿吸声也都刻意的敛去了。 那院子大门口的拱门底下,刚好有人扶着门框埋首走进来,也是被这开门的响动惊动了,那人下意识的止了步子,抬头看过来。 熟悉的眉眼,虽然身形略显消瘦了些,身上太不起眼的深色袍子又让他的样子现出几分狼狈来,但那五官眉目,却分明就是那个人的。 女人愕然的站在那里,眼中神色一时迷茫。 宋承泽干脆就不动了,就势靠在了门边,随后问道:「是我吵到你了?」 声音透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你——」女人怔愣之余,眼睛等的老大,一时之间却也说不清她那表情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宋承泽靠就在门边,午后的阳光映着他过于苍白消瘦的脸颊,连平时最是红润的唇都不见得更增色几分。 他那神情之间略带了几分疲惫,唇角忽而扬起了一个弧度。 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反而流露出几分随意的慵懒。 「你——」那女人与他对望半晌,嘴唇动了动,这才又迟疑着再次发出了声音。 「不会连你也以为我就那么轻易死在塞上的战场上了吧?」宋承泽笑道,淡淡的开口。 他的声音是真实的,听着与往常无异。 女人的眼眶一红,只突然之间就流了满脸的泪。 宋承泽靠在那门边不动,似是有些如释重负的嘆了口气,然后咬牙道:「就算是死,我也总要跟你打过招唿,跟你说一声了再去。」 遥遥的,他缓缓的抬了手。 那女人这才骤然一惊,勐地回过神来,匆忙的提了裙子奔过来。 她伸出手去,宋承泽就势一把握住她的之间,却是莫名用了很大的力气拉拽,借着她手上力道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他手指冰凉,烙印在皮肤上,那女人的一颗心又骤然往上提,心里莫名觉得恐惧,但是垂眸看到阳光下他的影子清楚的落在脚下,胸中又是一种强烈的情绪涌动,再难控制的失声哭了出来,「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宋承泽缓慢的直起腰身,那女人的话到一半,可是他借着她的力道才刚稳住战力起来的身子居然收势不住,直直的仰面又朝前栽了下去。 那女人的力道吧已经有限,再加上没有防备,手上下意识的反握住他的手指想要拉他,反而被他的身子带着往后栽去。 砰地一声闷响,两个人齐齐跌在了院子里。 那女人的后背落地,撞在石板路上,顿时疼的脑中一空,但这时候她却是顾不得自己的,手脚并用的慌张爬起来就去推了宋承泽一把,「承泽——」 话音未落,却感觉到入手湿冷,竟是他后背的衣物都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浸透出来的血水染透了。 ------题外话------ 咦,大哥的老相好(⊙o⊙)啊! ps:我发现还是jq戏写起来顺手,前两天去和大哥斗智斗勇,真卡死我了嘤嘤嘤~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请关注
第020章 那个位置,是留给我的心的! 太子府。 再过两天,就是新年,虽然阖府上下已经张灯结彩的布置了起来,但那气氛之间总觉得会少些什么。 也许这府里的气氛并不是从最近才开始变的,自从太子妃获罪被赐死之后,不管是后院的女眷还是府里的下人就都跟着安分不少,安意茹越发的深入简出,很少露面,而颜玥也多是为着殷桀一个人打转儿,对女人们中间的那些事都不怎么上心介意了。 殷绍坐在书房的案后翻阅一些公文,冯玉河推门从外面进来,将手头上最新得到的一些消息一一禀报,其中最多的当然就是塞上军中的情况了。 「有关那边军中的摺子,不管是七殿下和宋四小姐呈送进京的还是朝中大臣们上奏的,皇上全部都留中不发,不仅没有处理,也一直都没有明确表态。」最后,冯玉河说道:「想来是马上要过年了,年前的不会折腾这事儿了,陛下这是要留到年后再行处置吗?」 「处置什么?」殷绍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父皇倒是迫切的想要处置了宋家,可小七大包大揽的把什么责任都自己扛了,白纸黑字的奏报,是入了内阁才呈送到父皇的御案前的,现在反而堵了父皇的口,让父皇心里就是再怒也无从发作了。他心里也的确是气着小七的不懂事,可就算他降旨处置了小七又能怎么样?最终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朝中损失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而这笔帐如果还要牵连着再往宋楚兮那个丫头的身上栽——反而是显得牵强了。」 「七殿下的摺子上说,他们是游玩从那附近过,刚要遇到南蛮人偷袭军营,然后长亭关那边才紧急派兵增援的,并且梁军主帅全部被南蛮人暗算身死。宋承泽出事的始末,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那长亭关的主帅林恆的死却分明是有疑点的,陛下怎会看不出来?」冯玉河分析道,去是不甚解的紧皱了眉头,「而且长亭关虽然是离着塞上最近的一支驻军了,林恆又不是新人,怎么可能只凭着宋承泽的一封密报,也不和附近的州府衙门交涉一下就直接带了所有人赶过去?」 「是啊!这些疑点,你看的见,本宫看的见,父皇必然也是看见了的,可是证据呢?」殷绍讽刺的冷笑一声,干脆将手里一封奏报扔回桌上,往后靠在了椅背上,「私自调兵,还莫名其妙的叫一军主帅林恆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是什么样的罪责?小七就是再不懂事,宋楚兮就算再如何的急功近利,他们要做这样的事,也肯定会缜密的安排部署,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等着给人去抓的。所以就算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有猫腻——宋家麾下的那十万私兵到底也不是直属于朝廷,与我们都隔着一重,父皇若是草率的就降罪追究的话,最后要被天下人非议的人也只会是我们北狄的朝廷。现在不是父皇压着不肯处理此事,而是他找不到合适的法子处理,只罚了小七,无关痛痒,他心里也不解气,反而过早的将此事的风声压了下去,反而是让那个丫头得了便宜。与其是这样,那便不如就拖着好了。」 「可是殿下,宋承泽这一死,宋家族中就再也没有足以领兵震慑军中的将帅之才了,那宋四小姐掌权,虽然于礼法不合,但是塞上一役,是她解了宋家军的困境,又稳定了军中的局势,再加上她本来就是宋家的人,现在那整个军中都是以她马首是瞻的。」冯玉河道,越想就越是忧心,「这件事,陛下拖的越久不处置,她在军中的地位就只会越发稳固。」 「能有什么法子?」殷绍道,长出一口气,「南塘虽然是我北狄朝廷的臣属,但是和其他地方也终归是不同的,如果宋楚兮她镇不住军中,闹出了乱子,父皇要从朝中另外去派人接手还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她那边又没什么事,你难道要父皇去强抢他宋家人手里的兵权吗?」 冯玉河的嘴巴动了动,最后也只是无话可说。 殷绍面上神情也略带了几分烦躁,越发的不耐烦道:「宋楚兮那个丫头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本宫现在只是不清楚她和小七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她以情为由,诓骗了小七为她所用?还是他们之间达成了利益联盟?再或者——」 殷绍说着一顿,随后神色之间就更添几分凝重,「难道是小七是身不由己吗?」 「这应该不会吧?」冯玉河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气,「那份摺子,殿下不是也看过了吗?确定是七殿下亲手所书。」 「那摺子上面的字迹的确是小七的不假,可是你忘了,那个丫头却天赋异禀,有随手临摹他人字迹的本事。」殷绍玩味的勾了下唇角,脸上表情却有些意味不明。 冯玉河恍然大悟,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殿下您是怀疑那摺子其实是由宋四小姐代笔的?」 宋楚兮的确是有这个本事,这件事当初他们所有人都是亲眼见识过的。 「小七平时是有些胡闹,却不至于这么样的不知道轻重。他私自出京的事情现在说来已经不算什么事了,可是介入了南唐宋家的内斗,又捲入了塞上战场的战局当中,这是多大的罪过?」殷绍道,起身踱到右边的窗户前面,随手推开了窗户。 他的面目冷凝,继续说道:「但凡不是那边还有事,也但凡不是他自己有事,这个时候他必定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滞留在外,肯定要第一时间赶着回来解释交代,并且当面 来解释交代,并且当面给父皇解释的。」 且不论殷述去了塞上到底是不是形势所迫,可这件事必定的触了皇帝的底线,从常理来讲,殷述都该早点回来安抚皇帝的。 「殿下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冯玉河想了想,也跟着忧虑起来,「可是现在不仅仅是七殿下递送进京的摺子和军中的战报,就是我们的探子也都送回了消息,事发那天七殿下并不曾在军中露面,也没有任何不利的消息传出来。但凡是他有事的话,那宋四小姐就不说了,单就他自己身边的人就该先急了的,绝对不可能相安无事的一点风声也不露。」 「是啊,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殷绍略一颔首,思忖着就又回头看向他道:「还是让那边军中潜伏的探子全力探查,尽快将此事的始末给我一个水落石出。」 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他不能轻举妄动,但是宋楚兮和他之间已然成敌,他却是无路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宋楚兮纵横军中再站稳了脚跟的。 「是!属下会安排下去,让他们尽快盘查。」冯玉河应了,要转身之前又想起了什么,就道:「不过殿下,之前您安排进宋家的那个女人,虽然最后没能成事,但到底也是起了些作用的,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之间好像是真的出了问题,其实只要他们双方翻了脸,塞上的军权把持在宋四小姐手里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也许将来到了非常时刻,可以看着他们双方互相残杀,然后殷绍这边就能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了。 「就算没了情意,还有利益在呢,这事情恐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殷绍冷笑,却是不以为然,「别把那个丫头当成那些小家子动辄就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小女子,她要真的存了和端木岐决裂的心,那么无论从他们两个之中哪一个的角度出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看到大郓城中端木岐家和宋家并存的局面吗?说白了,就算那两人之间私底下闹崩了,从利益的层面上看,也还没到那个彻底决裂的份上,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是要互相借势,联手来和朝廷对抗的。」 其实冯玉河的想法没有错,按照所有人的看法来看,既然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现在一夕翻脸,自然是要老死不相往来的。 一个女人的心能有多大?在天崩地裂的时候都还能只从利益的角度出发,给自己留下绝对的保障和后路? 这样的女人,冯玉河生平所见,大概也就只有宋楚兮这么一个了。 提及此事,殷绍的心情倒像是突然好了起来,不禁勾唇一笑,感慨道:「其实真要比较起来,端木岐心里的气应该也不比父皇少。」 男人往往更了解男人的心情,且不说宋楚兮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过分的理智,太拿得起放的下了,只就她能这样泾渭分明的和端木岐之间又重新整合了彼此的关系这一点来看—— 这个女人要么就是自私冷血到了一定地步了,要么就是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塞上军中。 接连有半个月的时间,宋楚兮都竭尽全力的命人暗中寻访精通蛊术的能人异士来试图给殷述解蛊。 这附近离着南蛮人的地盘很近,倒也不是那么封闭,虽然找不到特别精于此道的巫医,但也寻觅到了几个略通此道的人,只是遗憾,这些人全部都对蛊毒这东西一知半解,左右看了几个,终也没能将殷述的毒给解了,至于卫霖—— 就更是束手无策了。 「四小姐。」这天刚刚又送走了一位隐居在附近村子里的老大夫,卫霖急匆匆的过来给宋楚兮復命。 宋楚兮从案后抬眸朝他看过去一眼,只看他的表情就心里有数,「还是不行?」 「不行。」卫霖嘆一口气,「蛊毒和咱们普通的毒药不同,虽然有人知道炼制的法门,但是只因为用来做蛊引的东西不同,这要解毒需用的药引子也千差万别,不好把握。前面有两个人虽然判断出来了,说七殿下中的是一种叫长生蛊的毒,并且这味蛊炼制的方子也有人罗列了个大概出来,只因蛊引不明,我们也不敢随便就给七殿下用药。您是知道的,这巫蛊之术,邪门的很,一旦稍有差池,反而会适得其反,提前要了七殿下的命的。」 「长生蛊——」宋楚兮口中重复玩味着这三个字,最后不过无奈的一声讽笑,「宋承泽真是有能耐,居然提前就前半谋算,彻底的将我所有的门路都给封死了。现在那些南蛮人全都当我是他的同谋,对我恨之入骨,就算我有本事从南蛮人的村寨中抢出一个精于此道的人出来也不敢随便用了,保不准就要被他们怀恨在心的给阴了。」 为了替自己族中惨死的族人报仇,那些南蛮人绝对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这半月之内,他们甚至无所不用其极,因为上一次的战役中元气大伤,他们不再和宋家军来硬碰硬,居然也是丧心病狂的派了小股人手偷袭附近村落里的无辜百姓。也好在是宋楚兮提前有所准备,但即便这样也是防不胜防,这些天她派了十几队人马昼夜不歇的在附近的村落周围巡视,也是经常被那些南蛮人弄的焦头烂额。 偏偏殷述这里中了蛊还解不开。 「唉!这件事,他的确是做的很绝了。」卫霖也是气愤的嘆了口气,「虽然现在我们还能勉强的封锁消息,可是京城里肯定各 城里肯定各方人马都正盯着呢,迟早要露出马脚来的。七殿下就这么一直藏着不露面,到底也是个麻烦——」 「之前那个江湖郎中给下的期限也不过百日,只一味地压制消息,这终究就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宋楚兮道。 「是啊!现在七殿下的症状就只是昏迷,但是照那位江湖游医的说法,如果一直找不到解蛊之法,百日之后,他就会一觉睡死过去,届时——四小姐还是没办法交代的。」卫霖道,迟疑着拿眼角的余光看了她一眼,犹豫再三,还是咬牙道:「四小姐,虽说如果咱们掳劫了南蛮人的巫医,他们也未必就肯为我所用,要不趁着这两天年关,属下带人潜入他们的部落里去看看,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能——」 「哪怕是史料记载的东西也都难免有不尽不实的,如果不是有可靠的人拍胸脯保证一定能解殷述的毒,就算你找到了方子,我也未必敢用。」宋楚兮却是断然的一抬手,拒绝了。 如果殷述有事,朝廷方面的诘问还都是其次,主要是—— 那熊孩子是为了她才弄成这个样子的,如果真叫他有什么闪失,她会一辈子的良心不安。 卫霖一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忧虑的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仅仅是朝廷方面的事情,七殿下如果没事也还罢了,万一他会有个闪失,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难免要怨恨到四小姐您的身上。」 「这里本来就是我怂恿他来的,就算他们要怪罪,也不算冤枉了我。」宋楚兮弯了弯唇角,「如果这边真的是无计可施的话,我——我大概知道一个或许能解这种蛊的人。」 她说话做事素来干脆,但是这一次却明显分外迟疑。 卫霖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宋楚兮对上他的视线,就轻轻的笑了下道:「不过我却未必能请的动他出手的。」 司徒宁远,岳青阳的师傅,端木岐的师叔。 岳青阳的医术是得他传授的,已经是不同凡俗,虽然那人在外的名头并不响亮,但想来是绝非等闲的。 只是现在她和端木家的关系弄成那样,这个人—— 她也着实不太好开口去求的。 「是什么人?」卫霖问道:「巫蛊之术在南蛮人族中盛行,至于其他人,则全部都是敬而远之的,四小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我也不确定,但是想来,他那里可能是条门路。」宋楚兮道,一筹莫展的嘆了口气。 当初她首次病发的时候,端木岐带她上山求医,虽然在药庐住的时间不短,但也只见过司徒宁远两次。 那人倒不见得怎样的仙风道骨,或是带些世外高人的古怪脾气,只是分外的冷淡—— 最起码现在看来,要请动他,恐怕只能从端木岐那里着手了,她宋楚兮是自认为没有那个面子的。 只是—— 这会儿偏偏又赶上端木岐进了京。 宋楚兮的心思烦乱,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卫霖只是困惑不解的看着她,宋楚兮拧眉沉思了许久,最后还是有些举棋不定,「你容我再考虑一下,横竖暂时也不差这一两天的。」 主要是现在南蛮人那边正在疯狂的报復,这军中大权她又才刚握在手里,并没有可靠的人接手,现在她如果骤然离开,再遇到一次南蛮人袭营,这里的局面恐怕就要完全失控了。一旦失去了军中的后盾,那么她和殷述前脚离开,恐怕将要受到的便是朝廷和南蛮人双方面的狠手截杀,届时不仅救不了殷述,她们这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宋楚兮心中烦闷,就越发觉得这帐篷里面被火盆烤的燥热,她转身掀开了毡门,才刚一步跨出去,迎面却见几个人裹着深色的大氅步履匆匆而来。 虽然不过午后时分,但是寒风凛冽之下,仍是会叫人觉得这天光暗沉了不少,风声猎猎,那少女一个单薄的身影立在风中,仿佛随时被风一吹就会消失无踪了一样。 殷湛脚下步子不由的加快,匆匆两步走过来。 「你——」宋楚兮意外的皱了眉头。 他却直接拽了她的手腕又将她带回了帐篷里。 卫霖本来也正预备离开,刚一转身就见这两人又撞开毡门走了进来,意外之余,他见到殷湛倒是安了心,赶紧行礼,「王爷。」 殷湛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赶来,肯定是卫霖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对他交代了的。 可这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转过去就是除夕,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匆忙的离京来了这里,他都不管后面京城里随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宋楚兮一个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赶紧道:「卫霖,赶紧吩咐下去——」 「没事,这军中没人认得我。」殷湛说道,顺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扔给了卫霖。 卫霖会意,将那大氅往自己身上一披,然后将帽檐压低,转身就走了出去,又带着一行人匆匆离营了。 这几天为了给殷述解毒,这边的几个帐篷本来就不时有生面孔的人被带过来,军中士兵从远处看了也没多想,不过不得不说,殷湛的突然出现是真的给宋楚兮增了不少的底气,虽然—— 这底气来的也矛盾,让她不捨得拒绝又不想领受。 次日便是除夕,但是军中的年过的总不及京城繁华之地那么热闹,再加上刚刚经过一场浩劫,所 场浩劫,所有人的心情都还没有平復,故而虽然有酒肉犒赏,气氛之中也总莫名的带了几分压抑。 宋楚兮去看过了殷述之后本来是想回自己的帐篷的,但是想着遇到殷湛必定尴尬,半途就又拐了个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穿行在林立的帐篷中间熘达,一路走过去,随处可见大群的士兵围着篝火大声唿和着喝酒吃肉,寒意刺骨的北风里都瀰漫着酒肉的香气。 这种味道,这种场面,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了,但是仔细的回想,她居然也都还能摸到痕迹。 北川之地,一年之中,十二个月中要有是个月都是被冰雪覆盖的,而每逢到了严冬的这两三个月,就是居住在那里的冰驰国的族人也畏惧严寒,高挂免战牌,躲起来御寒。 那时候每每闲来无事,殷湛就喜欢提一壶酒到她的帐篷里找她对弈。 一壶温酒或是一杯暖茶,烤着暖烘烘的炉火,两个人往往可以一待就是一整天,然后有时候傍晚时分,卫恆就会送一点新打的野味过来给两人打牙祭。 她是个大线条的,又从来都被口腹之慾极为寡淡,可殷湛贵为亲王,又是先帝最宠爱的皇子,自幼就享受惯了,如非战时,他对自己要入口的东西总是分外挑剔。 卫恆的手艺原是不错的,往往都将猎物薄皮脱骨,再调制好合适的调料一起送过来,再把帐篷里取暖的火炭酌情添加一些,就着烤肉,烤的帐篷里整个儿生香,让人垂涎。 那些光景,有时候会宁静安详的根本就不像是在战时,每个午后都暖融融的让人通体舒畅。 宋楚兮记得,那是她从军的第二个年头,因为那年的北川之地天气格外还要冷些,战马难以抵御严寒和跋涉之苦,那一年的年关他们便都没有返京,而是留在了军中过年。 三十那天,殷湛照样躲在她的帐篷里消磨时间,不过那天士兵们集体休沐,从午后开始就点了篝火,大家围在一起庆祝,卫恆那天没什么心思伺候他家主子,只把食材和作料送过来,然后就藉口熘了,于是她便无奈,临时当起了伙头兵的差事。 只不过她也是从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再加上本身也不精于此道,勉强做着这营生,心里也是不耐烦,殷湛从旁看着,却是极享受的模样在打趣。 「待你解甲归田,至少我们也要毗邻而居才好!」那个时候他斜倚榻上,把酒掩笑,语气散漫的像是一句戏言。 她听了这话也没多想,只忍不住调侃道:「怎会?我们将军府左邻右里都齐全了,那小门小院的,哪里再有地方去容你一座恢宏的王府?」 「难道你想和那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谋算一辈子?」她和廖家的那些人之间颇多嫌隙,他是知道的。 「也是!」她忖着一笑,心无旁骛,落落洒脱。 其实当初他说这话,就已经是在隐晦的暗示了吧。 所谓的毗邻而居,便是要登堂入室,与她时时相遇,刻刻相随。 只是那时候,她没能明白,以至于到了后来,也从没多想过。 他靠在那里,看着她笨拙烤肉的动作却是一直在忍,半晌,方才有些认真的幽幽说道:「你这烹饪的手艺可真不怎么样,回头真都要好好练练。」 「这种事情,不是要靠天赋的么?」她耸耸肩,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我这双手,捉刀杀人的时候反而更加得心应手些。」 「战场杀戮,总有终了的一天,如若只说是现在,你这精于捉刀杀人的手,本王也捨不得它们就这么闲暇下来。」他顺着话茬又再调侃了一句,干脆就方才酒杯挪了过来,专注的看着她手下动作。 其实男人和女人,在细微之处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即便身形可以通过厚实的铠甲遮掩,但是比如眉目和手脚—— 也许偶尔一次和哪个士兵擦身而过,他们并不会在意,可是她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关于她身份上的秘密,从老早以前开始就不算是秘密了。 她女扮男装入军营,这本来就是一条欺君大罪,原以为终要暴露,酿成一场滔天大祸,可是他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揭穿她。 只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任何一个知情不报的人将来都有可能被牵连入罪,所以他不提,她也不点破,从来都避开这个话题不谈。 那年除夕吃到的肉,大概是他这一辈子里遇到的最难吃的一次,以至于卖相就很差的一块鹿肉摆上桌,他就嫌弃的不想去动,反而破天荒的用一种异常严肃又庄重的神情看着她道:「你这手艺,真的不能再精进些了吗?」 「怕是难了。」她被他脸上那种空前认真的表情镇住,愣了半晌之后就哑然失笑,「不过也说不准,也许将来哪一天我没事做了……那便等着吧,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卸去戎装,洗手作羹汤的时候,定会喊你过来,分你一碗来尝,只到时候你别是落荒而逃才好。」 说来也是无奈,她虽是和素岚从小一起长大的,母亲教导两人也从不偏私,可偏偏是把素岚养成了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儿的名门闺秀,象形之下,她却是一无是处的。有很多的东西,都不是她不肯用心去学的,而是真的资质平平,没有精进。 诚然她这话不过自嘲罢了,他看在眼里,也就揶揄着笑了。 「你的手,真就这样拙?」他淡淡的开口,说着,就待要捉了她的指尖 了她的指尖来瞧。 她忙是不动声色的避开,自己端着生满薄茧的一双手掌反覆看了看,扭头笑道:「我这双手可是拿惯了屠刀的,哪天真要持了菜刀下厨,只怕煮得一锅牛肉也能叫你吃出个人肉味来,那就糟了。」 「你怎么——」他的话,随后就哽在了喉头,吞吐两难,盯了她半晌,终也难掩那种过分的尴尬和无趣,「怎么就这样的——这样的——」 「不解风情?」她心中暗道,面上不过淡淡一笑。 真的是见惯了铁血战场,曾经年少时候的那些悠闲时光已经再难想像,就算有一天,她能离了这战场杀戮,也再难过回以前的日子,因为所谓光阴,总是不可逆的,此一时彼一时的心境亦是如此。 她脚下所走的,永远都只是一条不归路,曾经是这样,现在亦然。 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宋楚兮迴转身去,才要往自己帐篷的方向走,迎面却见到那人穿一身月白的锦袍站在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 宋楚兮的脚步,就那么突兀的顿住了,稍稍拧了眉头看他。 殷湛在那里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了,帐篷的影子打下来,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他脸上真实的表情。 宋楚兮静默的与他对望,过了一会儿才举步朝他走过去,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先开口的人,是殷湛。 因为不确定殷述中的蛊司徒宁远是不是真的能解,所以这件事是迫在眉睫的,最好是一点时间也不要再耽搁。 「殿下——」深吸一口气,宋楚兮无奈的开口,抬起视线,直视他的面孔,苦涩道:「其实你真的没必要这样做,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不该再把它当成责任和负担,我——」 有些帮助和利益,她虽然目前迫切的需要,可是—— 她不想欠人情,也不想偿还。 想要敬而远之,偏偏他要赶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 宋楚兮越发会觉得自己的卑劣,尤其是在面对他这副执拗的脾气的时候,几乎是无地自容的。 「所以说呢?我的心意,你还是确定你不能接受?」殷湛确认道,他虽然极力的想要控制,可是开口的语气还是难掩的带了明显的自嘲。 他这一生,从来就没有在任何的人和事情前面这样的低声下气过,却唯独在这个女人面前,从来都欠缺着底气。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宋楚兮道,几乎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你叫我接受什么呢?我不怀疑你曾经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可眼下却毕竟是时过境迁了。你现在是要我跟你叙旧吗?那些事情,就算我都还记得,也已经没有资格和立场再去提了。你现在看着我的时候,难道都不觉得陌生和别扭吗?那些往事和光阴,早就都不復存在了,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从当年我嫁进你们皇家的那一天起,你就知道已经没有可能了,那个时候你都已经放下了,现在又何必非要旧事重提呢?当年那样的情况之下,我们都姑且身不由己,又更何况是现在各自的身份和立场?你是要我违背本心,再次对你们北狄殷氏一脉俯首称臣?还是要我违心的要求你背弃你当初对你父亲的誓言,揭竿而起,去做北狄殷氏的叛臣贼子?」 宋楚兮说着,语气就越发的激烈了起来,讽刺的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要错开他身边。 殷湛却是忽而闭上了眼睛,不假思索道:「你需要我去做吗?」 他猝不及防的伸手,一把牢牢的扣住她的手腕。 「我不要!」宋楚兮大力甩开他的手,暴躁之下,声音突然就有点拔高,「我不需要你为我去做任何事,明明我还有第三条路可走,我又为什么要让自己走进死胡同里去?走过的路,不管是对也好,错也好,我都不想回头看。现在明明都已经是物非人也非了,我不知道你一直执着于此,到底是还能抓住些什么?我知道你不是那样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我也不想和你再去回忆那些根本就荒唐又不真实的过去。这么多年了,所有的一切也都可以看淡了,你明明有你的前程似锦的大好人生,何必为了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我,一定要挤进这个泥潭里来呢?我和你之间的那些所谓的过去,即便是真实的有迹可循,那对我而言也只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你看看我的脸,你再问问自己的心,我真的是你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吗?现在的我,连我自己都不敢认了,你还是一定要把我拉回那些所谓的过去里去吗?」 曾经的廖容纱,她虽然也冷血无情,可多数也是被逼无奈,做起事来,总会有她的底线,可是现在的宋楚兮,她根本就是个毫无原则的疯子,但凡是送到她面前来的,只要是有利可图,她都可以随手的就拿来利用。 岳青阳死了,殷述也命在旦夕,她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算计,唯恐他这样一味地向前,利益驱使之下她又会做出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来。 在母亲死后,在和素岚重逢以后,除了疯狂的恨意,她已经再挤不出丝毫的力气去考虑别的了。 宋楚兮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可以说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看着他的目光里,不再清明透彻,只带了满腔的怒火和怨恨。 「我没有一直要将你拉回去,也没有想过要捆绑住你,那些不肯承认的过去,都 的过去,都是我的。可是因为我爱过你,所以以后就再也不能有别人了。」殷湛看着她,目光定定的注视着她的面孔,他抬起手指,本来是想要去触摸她的脸颊,但是看着眼前这一张和曾经的记忆里天差地别的脸,最后就只剩下了满心的苦涩,手指僵硬的顿了顿。 「少戎!不,既然你说过去的都过去了,那我也接受你新的身份。楚——」殷湛再开口,他的声音不觉的顿了一下,似乎还是有些不太适应,随后唇角弯起一抹笑,将她耳畔被风吹乱的髮丝别到耳后。 面对任何人的时候,他的目光都是清洌如冰的,可前世今生,唯独在看着她的时候,才会柔情似水。 「楚兮!」他说,声音轻缓而醇厚,「就算你永远都不会来我的身边,我的身边——也再不会有别人。这个位置,不是为你留的,它是——留给我的心的。」 宋楚兮看着他的眼睛。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像倒映在他眼眸中所成的幻象。 那少女的容颜清丽,纯真的眉目中突然就带了几分茫然无措的表情。 可是这一张面孔可以骗过天下所有的人,却应该唯独是骗不过他的! 曾经整整三年,他们形影不离,同吃同住,同生共死,也许是因为太过理所应当的缘故,她怎么会迟钝至此—— 居然没有发现他看她时候的眼光是与别人不同的。 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会对她生出了这样的情感来? 宋楚兮的脑中飞快的不断的回想,可是那些往事已经被搁置的太久了,再加上这一刻她就只觉得心烦意乱,一时之间居然也完全的理不出头绪来。 他说他爱过她,那么执着又那么肯定,甚至感情强烈的让她觉得胆战心惊。 「沅修!」宋楚兮无力的开口。 「你什么也不用说!」殷湛却抢先打断她的话,仍是神情专注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很平稳的说道:「我跟你承认这些,不是为了要听你的拒绝或是安慰的。你不用觉得有负担,因为即使你没有回来,这也同样是我要走的路。既然不能接受,你就只当我不存在好了。」 这些话既然已经说开了,就不能再奢求任何的事还能回到当年,甚至于他也不指望她如是当年那般像是兄弟知己般坦荡磊落的对他。 很多的事,横亘在两人中间。 不能—— 当做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当他不存在?如果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她当然可以当他不存在,可是在他屡次当面剖清心意,又为她做了这些事之后,她还能完全的无视他的存在吗? 这天的后半夜,天上又飘了雪,天寒地冻,直接就将上半夜过年的喜气给彻底的封冻了。 宋楚兮夜里着了凉,次日就染了风寒,再加上她本身身体就弱,这一场病下来,缠绵了数日也不见痊癒。 南蛮人得了消息,想要趁虚而入,只在大年初五双方就又打了一场。 宋楚兮大约是真病的不轻,根本就没有露面,只一道接着一道的命令从帅帐中传递出来,指挥若定,双方僵持之下,各有损伤,后面也就瞭然无趣的算了。 七日之后,数百里外通往大郓城的官道上,一队人马匆匆而行,一队看上去精神干练的护卫护卫着一辆马车一路疾行,低调的进了大郓城,又拐进了宋家所在的巷子里。 「都小心着些,先把人带进去安置,我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回来。」宋楚兮从马车上下来,转手就夺了何鹏手里的马鞭。 这时候管家已经听了动静,亲自带人迎了出来,「四小姐您回来了?今儿个一早二夫人那边还叨念着,说是不知道您怎么样了呢。」 所有人都以为宋楚兮还在军中,只就这初五那一场战役的战况,她人也应该是在军中的,谁也想不到她居然早就放弃了军中刚刚到手的兵权,这就秘密潜返了大郓城。 「刚回来的路上我听到城中百姓议论,说端木家进京朝贺的队伍已经回来了?」宋楚兮随口问道,却也容不得听他细说,直接转身就要上马。 「是回来了,这一次端木家主也是回来的早了些,好像是除夕的国宴之后就马上请旨,提前回了——」管家回道,这边也才说了几句话,两边的巷子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宋楚兮的心中微微一凛,左右一看,两边的巷子外面已经涌进来一大批身份不明的灰袍人,手持弓箭,将他们这一行人给困死中间,死死的围住了。 ------题外话------ 嗯,这两天反省了下,作为本剧唯一的男猪脚,把王爷的戏份砍到只剩下四分之一,确实太不人道了,所以苦憋了一整晚,我重新整合了下剧情,现在开始刷脸走起!就是这个卡文的节奏好销魂,嘤嘤嘤~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请关注
第021章 层层围困,魔高一丈 来人的动作很快,训练有素,飞快的堵住了两边的巷子口,将这整条巷子给封死了。 宋楚兮的目色一寒,冷静的左右看了眼。 何鹏本来是准备和何旭一起将殷述搬下马车,见状,就只能先是自行下了车,靠到宋楚兮的身边来,低声道:「四小姐。」 宋楚兮不语,却是她府里管家愤怒的上前一步,冲着来人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们宋家的府门之前,岂是容得你们这样胡来的?还不快快散开?」 来人也不言语,宋楚兮已经觉出了这气氛不对,不动声色的侧目吩咐何鹏道:「赶紧先把你们殿下给挪进去。」 宋家在大郓城中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既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堵了她的府门,足以见得对方这是来者不善了。 「是!」何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赶紧折回马车旁边,不曾想他这边才刚一抱了殷述在怀,来人已经不由分说的放了箭。 箭雨齐飞,伴随着嗖嗖冷厉的破空声从两边夹攻而起。 「快护住殿下!」何旭跳下车来,挡在殷述和何鹏前面,帮着挡开流箭。 「呀!小姐当心啊!」宋府的管家也着了慌,赶紧跳脚沖门内大声的喊人,「快来人!」 宋楚兮这一趟走的低调,虽然为了避人耳目,并没有太多的人随行,但是选出来的四十多人个个都是精锐,一行人倒也不见慌乱,火速围拢过来,一面抵挡着箭雨,一面护着宋楚兮和殷述等人退到了大门之内。 而这边大门刚一合上,外面的弓箭手就也跟着一拥而上,堵在了大门口。 「四小姐,这是怎么回事?这情况不对啊。」管家的胳膊被流箭划伤,这一时半刻的他也顾不上包扎,只心急如焚的抹了把额上冷汗。 宋楚兮沉着脸也不理他,只回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殷述道:「先把他送到后院安置吧。」 「好!」何旭点头,管家赶紧命人引路,带着他们一行往后院行去。 「四小姐,这些人胆敢找上门来行兇,绝对是来者不善,事情恐怕没这么容易了结,现在我们要怎么办?」何鹏担忧说道。 旁边的管家也是冷汗直冒,「怎么就有这样的事?咱们宋家在这大郓城里又不是普通的人家,眼下又才是正月里,怎么就有爆匪敢找上门来行兇?」 「爆匪?」宋楚兮冷笑,「真是爆匪,他就未必敢于这样放肆了,公开找上门来行兇?这样大白天的,他们当衙门的人都是聋子瞎子不成?」 这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就算宋家的人被困死在了这宅子里,附近有行人百姓看见了,也势必要马上报官的,到时候官府的人就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何鹏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四小姐您是怀疑——」 「他们敢公然跑到我宋家门前来行兇,就必定是有所依凭的,要不是有足够的本事和筹码能保证控制住府衙的人,谁敢这么做?」宋楚兮冷冷说道,眼中神色浮动,隐隐的带了几分戾气,「这普天之下,能将衙门法度都视为无物的,本来就没几个人,会这么大手笔针对我宋家来出手的,这就更不会有第二个了。」 殷绍! 绝对就只有殷绍了。 虽然不希望宋楚兮在宋家掌权的人有那么几个,包括皇帝也是一样,但是能下决心孤注一掷,完全不在乎随后可能引发的影响和后果的—— 这世上除了太子殷绍,就再不会有第二个了。 「您是说太子殿下?」何鹏的心里也是一阵紧张,喉结滑动了两下,「可这里毕竟是大郓城,他们又是这样光明正大的出手,这是不是意味着也是得了皇上的默许的?南塘宋氏,毕竟不是普通的人家,现在四小姐您在宋家又地位超然,如果这件事处置的有欠妥当了,朝中必定会起议论之声,就算是太子殿下,他不敢随便尝试的吧?」 「我算什么地位超然?现在我的这个所谓的家主之位,不是还没得朝廷的明文诏书认可吗?」宋楚兮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既然宋承泽已经死了,你又当朝廷那边为什么没有在年前传召我进京?塞上那一役,军中损失了足有两万余人,就算后来局势稳定住了了,按照惯例,那一战既然是我在军中主事的,他也该传召我进京,哪怕不为别的,就只单纯的解释此事也好。说到底,他就是故意拖着,不想承认我的这个身份的,而你们那位太子殿下今天敢这样有恃无恐的公然上门,所依仗的,也无非就是这一点。他现在对我下手,我不过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死了也就死了,还指望着朝廷那边皇帝会下令追究元兇吗?而且这个时候,趁着我才刚入主军方,对军中人脉的掌握也不牢靠,除掉了我,他们才能永绝后患,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殷绍的心机深沉,绝对不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这一次他会这样急着出手,也不是冲动行事,而是权衡利弊,做出的最有利的选择。 因为宋楚兮已经在军中崭露头角,后面时间拖的越久,一旦让她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有了军方做后盾,再想要动她—— 那便就要适时地掂量这其中的分量了。 并且现在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如果能在这个时候锄掉宋楚兮,那么塞上军中刚刚稳定的军心又会涣散,届时群龙无首,那就只能是由朝廷派人前去控制局面了,那部分军队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归了朝廷所有。 殷绍就是算准了皇帝的心思,所有才敢这样的有恃无恐,因为他一旦成事,皇帝就一定会帮着遮掩,将此事含煳过去的。 不客气的说,这一次殷绍一旦出手,就是存了必杀之心的。 何鹏等人俱是心神一凛。 这个时候,越过围墙,却突然飘来一阵火油燃烧的味道。 「这个味道是——」管家干吞了口唾沫,不由紧张的凑到宋楚兮的身后,焦急道:「四小姐,他们这难道是要进一步採取火攻吗?咱们这座宅子有些年月了,里面好些的东西可都耐不住这一把火的。」 这座宅子,里面的家居摆设姑且不论,只这内外院子里的房舍还有盆景植物就都扛不住这一把火的。 「四小姐——」何鹏同那管家互相对望一眼,也是急的额头上开始隐隐的冒汗。 「看来这一次他是势在必得了。」宋楚兮却很冷静,面无表情的直接举步又朝大门走去,命令道:「开门!」 「小姐——」管家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却不敢妄动。 宋楚兮站在那里,为了赶路方便,她这一路上都做的简便的男装打扮,一身玄色锦袍,髮丝挽起,看上去清爽利落,只是眉眼之间的锋芒过于锐利,又给人一种十分冰冷的感觉。 这个女子,看似柔弱,但隐隐之中却总有一种叫人不能忽视的强韧的气势。 管家无奈,只能摇着头给身后紧张戒备的护院使了个眼色,这些人都是宋楚兮清洗宋家势力的时候重新提拔出来的,至少关键时刻靠得住。 有下人上前去开了门,护院们马上组成一道人墙,飞快的聚拢上去,挡在了大门口。 「都给我让开!」宋楚兮清声叱道。 虽然心里还有犹豫,护卫们也还是顺从的往旁边让出了路来。 宋楚兮款步走上台阶,站在了大门口。 外面的弓箭手果然已经准备了火箭,蓄势待发,却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宋府的大门会又重新打开。 那眉峰冷厉的少女高高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面容清冷,却无半分的惧意。她明明是站在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中间的,但却是所有人中最醒目的一个存在,倒是让外面的人都跟着一愣。 宋楚兮的目光扫过,直接开口道:「你们的太子殿下呢?今天想要我的命不是不可以,可我宋楚兮的这条命如今也算金贵,可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想拿就拿的。别想着你们能够只手遮天,方才康王殿下才刚进了我的府门,你们倒是敢放箭试试看?我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今天一旦是我身后的这座宅子烧起来,伤及无辜都不算什么,万一连累了康王殿下也跟着葬身火海——皇帝陛下要偏袒太子殿下,也不是这么个偏袒法的。」 她的声音冷静,字字句句都条理分明。 「什么太子殿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群人中听到有人不屑的冷嗤,然后紧跟着挥手下令,「放箭!」 宋楚兮的目光一冷,突然一扬眉道:「慢着!」 她这一声,也可谓是声色俱厉了。 弓箭手们手下动作下意识的略一迟疑,何鹏隐隐的感知到了她的意图,焦急的连忙一步上前,低唿道:「四小姐——」 宋楚兮却是头也没回,只略一抬手制止了他,自己举步朝那台阶底下走去,一面冷冷道:「你们太子殿下这样大费周章的,想要也就只是我一个人的性命,既然是这样的话,我束手就擒就是?又何必再连累他人?」 外面的情况已然是剑拔弩张,她的决断又做的极快,这一步跨出去,何鹏和管家等人都完全没来得及阻止,反倒是外面的那些弓箭手进退维谷,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们都是领了绝杀令而来的,要执行的只是狙杀计划,提前却没有领命,如果目标主动归降要再怎么处理。 一行人,只紧张戒备着,看着那容貌明艷,表情清冷的女子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为难之下,反而集体后撤了几步开去。 「做什么?你们不是奉命而来的吗?还不动手?」宋楚兮的目光一扫,忽而冷厉的开口,话音未落,她又突然素手扬,袖子里闪着幽蓝冷光的袖箭凌空射出。 眼前的弓箭手大骇,可是这会儿宋楚兮就站在他们跟前两三步远,虽然弓箭在手,并且箭已上弦,却彻彻底底的被限制住了,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反倒是有几个人下意识的纷纷闪身躲避宋楚兮射出来的袖箭。 殷绍这一次是存了必杀之心的,所以就没准备这件事还有缓和协商的余地,这些执行任务的弓箭手中间也没有一个明确的领袖。 趁着他们一乱的空当,宋楚兮也是不退反进,直接一个箭步上前。 她的手中没有其它的武器,凭着身法灵活,顺手一把夺过一个弓箭手手中已经搭在了弦上的火箭,然后随手扯过来一个人,毫不手软的直接一箭插下。 「啊——」安仁惨叫一声,颈边就被戳开了一个血窟窿。 何鹏的反应也是极迅捷的,只趁这个空当已经带人重新杀出门去。 这些弓箭手被堵在了大门口,突然就被乱流冲散,一时之间居然完全处于劣势,根本无从发挥。 何鹏冲出去,率先第一个抢到宋楚兮的身边,将她护住,一面随手斩杀旁边的弓箭手,一面问道:「四小姐您没事吧?」 彼时宋楚兮已经沾了一手的血,她被何鹏护在身后,也不逞能往前凑,只面无表情的冷声命令道:「不必跟他们客气,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所有的干系自然有我替你们担着,谁都不用手软。」 方才这些人想要火烧宋府的时候也是没想过要给他们之中这任何一个人留活路的,就算不还手,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一死了之。 不管是宋家的护院还是殷述的亲兵,所有人都没有退路,一时间士气大振,只全力的拼杀。 那些弓箭手被人钻了空子,这时候又没有近战的陈守兵器,完全的落入下风,全力抵挡之下也不过就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整个巷子里被堵的水泄不通,双方人马全力拼杀,一批人的尸首躺倒下去,里面的人就踩在尸体堆上再艰难的往外突围,不多时,整条巷子里就成了人间炼狱,血流成河。 上百的弓箭手被斩杀殆尽,宋楚兮就一直站在遍地尸体的巷子里面无表情的冷眼看着。 眼见着压在这巷子里的一批人就要被全部肃清,眼前的视野才刚开阔了起来,紧跟着那巷子外面又一队人马火速围拢过来,将刚刚被破开的出路再度彻彻底底的给封死了。 这一次,来是是一支重甲武装起来的私兵,手中盾牌直接就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小姐——」管家刚刚定了些许的心,一下子就又提到了嗓子眼。 宋楚兮已经冷着脸举步朝那巷子里口走去,一面扬声道:「想和太子殿下当面说句话,真是有够不容易的,我却不知道太子殿下您有这样的嗜好,居然每一次都要见血了才肯同我好好说话的。」 怎么殷绍会来了南塘吗?这大年下的,朝中那么多的家宴盛典,他怎么都不该缺席,跑到这里来的。 可是宋楚兮言之凿凿又信誓旦旦,又让何鹏打从心底里不得不信。 这边宋楚兮的话音未落,果然就见那巷子外面,铁甲卫队的身后几匹高头大马髋部出现,为首的一人着玄色的锦绣长衫,面容冷峻尊贵的,恰是当朝太子殷绍。 隔着一道人墙,殷绍居高临下的俯视下来。 他不说话,宋楚兮就先主动开口,「太子殿下别来无恙,时隔一年未见,您这见面将就给我摆了这么大的一份见面礼,是叫我说什么好呢?」 殷绍也不说话,只讽刺的扯了下嘴角,然后当机立断的一挥手。 那队手持冷铁盾牌的精兵马上往巷子里压进,色泽冷沉的厚重铁器闪烁幽冷的光芒,那股铁血寒意几乎都能清晰的渲染到了人的心上。 「四小姐当心!」没有人敢于硬碰硬,何旭赶紧扯了宋楚兮的手腕将她拉着往后退去。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对面马背上的殷绍,再次扬声开口道:「我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而已,太子殿下你就真的这样惧怕于我,怕到让你这样迫不及待,不择手段的就要主动找上门来杀人吗?」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没也不必再用激将法来拖延时间了,本宫又是没上过你的当,你以为我还会中计第二次?」殷绍与她四目相对,同样全无动容的冷嗤了一声。 那些铁甲的精兵快速往前压迫过来,宋楚兮只能快步后退,一面仍是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在故意的拖延时间,那么就该知道,我会拖延,就必定是有所依凭的,太子殿下,我知道您是当朝储君,身份尊贵又手段了得,可是您难道不知道,只是南塘的大郓城,而不是你北狄皇朝的都城天京,就算不肯容我拖得我这个时机去,你觉得就算今天你当场结果了我,您就能够全身而退吗?」 在殷绍面前,拿殷述的性命做要挟都没用的。 就算殷述和他们宋家的人都一起死在这里,回头殷绍给皇帝和朝廷的说法也只会是她宋家的人图谋不轨,要了殷述的命。 「本宫能不能全身而退,那也是要试过了才知道,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殷绍说道,从头到尾的无动于衷。 「小姐,这些铁甲精兵装备了得,而且人数和阵容都相当客观,咱们恐怕抵御不住,实在不行——」管家焦急的不住从旁抹汗。 「推进门去,他们只会故技重施,横竖眼前的都是死路,退或者不退都没差别了。」宋楚兮随口说道。 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是临危不乱,那种镇定自若的姿态,反倒是是给了管家和或许等人一些勇气和底气。 铁甲的士兵用盾牌做武器,从两边的巷子口往里面压进。 十丈,八丈,五丈,三丈…… 眼见着宋楚兮等人已经被逼着退回了大门口,即将和两边的人马短兵相接,殷绍所在那一侧的巷子外面突然听到有人语气慵懒的洋洋一笑,「太子殿下驾临大郓城,真是稀客啊,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唿,也好叫我府中有个准备,设宴为您洗尘。」 这个声音是—— 管家的心中一阵振奋,几乎是有些欣喜的,忽而就扭头朝宋楚兮看去。 宋楚兮这个时候却依旧神色凝重,那神情之间不见半点乐观。 「是端木家主到了。」何鹏说道,也是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宋楚兮的反应。 因为殷绍一直没有下令,这巷子里的铁甲兵仍在不断的前进,宋楚兮一行无奈,已经被逼退到了台阶上。 这会儿站在高处,她方才看到那巷子外面的情形。 因为巷子狭窄,视野有限,端木岐到底带了多少人来一时还无法具体的估算,只在殷绍的铁甲兵后面,又是密密麻麻的一排人头。 来人整齐划一,都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衣袍,一袭紫衫风流的端木氏家家主端木岐高坐在马背之上,那双桃花眼的眼位天然上翘,就是这天气再如何的森寒凛冽,也不管眼前的这个局面再如何的剑拔弩张对垒激烈,这个人都永远是那么一副洒然又肆意的扮相,华彩卓然,仿佛时时刻刻都和各种肃穆的局面格格不入,但又每每会叫人觉得随时随地他的出现都不算突兀。 因为—— 他那本身就是风景,只要他一出现,就绝对是众人之中最吸引眼球的那一个。 「端木岐?」殷绍牙疼似的咂咂嘴。 「太子殿下的动作好快啊,眼下这大正月的,年节都还没过完,如果不是亲眼在这里看到你,我还当你此刻正在京中哪个权贵之家的私宴上开怀畅饮呢。」端木岐朗朗一笑,但明显是话里有话。 殷绍却不和他打官腔,直接略一抬下巴对上他的目光道:「你要保这个丫头?」 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人人都知道,在这大郓城里,端木氏和宋氏这两门是相辅相成的,所谓的唇亡齿寒,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端木岐笑道,说着一顿,忽而身子前倾,姿态有些懒散的撑在马背上调侃,「或者太子殿下您能给出足够的筹码,说服我放弃宋家的这个同盟?」 他和宋楚兮之间,已经不再讲情分了,现在理智划分的已然是不加掩饰的利益。 蒋成海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和佩服殷绍的判断—— 端木岐和宋楚兮这两个人,还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狠角色。 「事到如今,还需要再多说吗?」殷绍有些厌倦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大致的扫了眼他带来的人手,随后讽刺的冷笑道:「这是你端木家在大郓城里倾巢出动的兵力了吗?就为了将本宫留下?」 他这话,似乎又是在暗示什么,不过端起直接忽略不提,只就很实诚的吐出一口气道:「差不多吧。不过我的人手虽说不算太多,可在这里,我是地头蛇啊,要将殿下您这区区两百余人的阵容留下来,应该——不算太难吧?」 端木岐御下有方,再加上他手下还有很多人是当初老家主端木项留给他的,他的实力便隐藏的有些深,而也就是这样不知根不知底的,反而就越发的叫人觉得不踏实。 「地头蛇?」殷绍显然是对他用这这几个来形容自己觉得有些别扭,玩味着重复了一遍。 然则这边却还不得他再开口,前面的主街上就又惊天动地的一片人马声直逼而来,以最快的速度朝这边围了过来。 这一次来的当是大队人马,不消片刻,就将这宋府周围所有的街巷都堵的水泄不通,一眼看去,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小姐——」管家扯着脖子看了眼,不由的大惊失色,甚至是有些惊慌的说道:「是衙门的府兵,丁刺史亲自带队来的,连衙门都出洞了,这事情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南塘这一块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虽然说是已经归降朝廷,朝廷也在各州府设了衙门督办各种事务,管理辖区治安,但却还有南塘老资格的几大世家并存,平时互不干涉,却又彼此制约。 平素里,和几大世家有关的事情,就算是天大的事,只要后面风头能压下去,朝廷方面也都睁一只闭一只眼就算了的,可是这一次,衙门的人却公然介入了。 「他是太子,府邸府衙的父母官自然要以他马首是瞻,不过既然连府衙那边都提前联络布署好了,就更可以看出来,这一次太子他来者不善,恐怕——」何鹏一脸的肃然之色,「这件事恐怕不好了结了。」 「见过太子殿下!」那丁刺史打马前来,诚惶诚恐的就先给殷绍赔罪。 不过眼下情况特殊,他要顾着局势,也不能下马请安。 端木岐看过去,仿佛是感觉不到危机将近,「丁大人?我这都还没来得及对太子殿下做什么呢,你这救驾一说从何而来啊?而且你也先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现在可是你们的太子殿下带了私兵入境,光天化日之下要闯人家的府门杀人放火的,人家苦主都没开口喊冤,倒是你一副如临大敌的语气?就算你们府衙勾结皇亲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可是青天白日的,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双耳朵在听着,你不要脸,好歹也替着太子殿下留下些颜面。阴损的事情做的再多都无所谓,可如果太高调了,便是自毁名声,不顾前途了。」 他这拐着弯的骂人,那丁刺史被激的面红耳赤,只是殷绍面前他又不敢放肆,又唯恐自己真的说错了话要惹了殷绍的不快,就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殷绍的反应。 「不必废话,你不是要仗着人多势众吗?那便动手吧,你来了也好,正好大家一起在这里做个了断。」殷绍淡淡说道,半分也不受到干扰和影响。 那丁刺史的底气才又一下子升腾起来,一挺胸脯一挥手,「把这座宅子给我围住了,今天一个活口也不准从这里走出去。」 端木岐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区区一座大郓城府衙的府兵又算什么?」宋楚兮忽而开口,语气中带了十成十冷厉又讽刺的意味,遥遥看着那巷子外面针锋相对的两个男人。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音色清澈。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看来,就见那明烈女子唇角扬起一抹几乎可以说是带着嗜血冷酷的笑容,字字清晰道:「太子殿下,我从塞上折返南塘的这一路,你的探子难道就只盯着我区区一行数十人的行程动作了吗?」 殷绍的心头微微一震,已然是意识到了些什么。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我知道现在这里你人多势众,你既然势在必得,就大可以动手试试看,咱们硬碰硬的打一场,就此分个胜负,不过么——」 宋楚兮说着,突然一顿,「你的人只听你的命令,尽心职守的跟着我,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和查探康王殿下的具体状况,他们分身乏术,可能没有注意到,在我离开塞上军中之前,那里本来早我一日拔营返回的长亭关的最后的五千精兵最终并没有真的返回长亭关的军营驻地,而是半路转了个弯,悄然尾随我往大郓城这里来了。」 当年长亭关的三万驻军被宋楚兮和殷述假传圣旨给强行调去了塞上增援,但是长亭关那边是个总要关卡,不能长时间的无人驻守,所以和南蛮人的那一场战事刚一结束,其中大部分的人马就被宋楚兮遣返了。不过那时候因为她刚刚入主军中,那宋家军中又多是宋承泽的老部署,她不放心,就故意将长亭关那边朝廷的人马留了五千人下来,帮她慢慢重新整顿了一遍军中的编制。 这件事,其实她做的也不算离谱,示意殷绍都没有多想。 「殿下——」蒋成海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 殷绍却没等他开口说话就先抬手制止了他,只还是神色如常的看着宋楚兮这边道:「长亭关的驻军隶属于朝廷,就算一时不察被你所用,他们去支援塞上的宋家军是一回事,要将他们调往大郓城?」 殷绍说着,唇角就勾起一个深刻讽刺的弧度,冷然道:「你不用给本宫虚张声势,你宋楚兮还没这个本事。」 大郓城和长亭关隔着十万八千里呢,别说大郓城这里没有什么战报传出去,就算是大郓城里出了什么事,需要军队的武力震慑,这附近离得近的驻军也有几支,长亭关的驻军又不蠢,怎么会不管不问的就跟着宋楚兮来了南塘了?傻子也知道这有问题了。 所以殷绍判断,这个丫头只是虚张声势的。 宋楚兮面不改色,那丁刺史却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轻声唤道:「殿下——」 宋楚兮看在眼里,唇角扬起的弧度就更加明显了起来道:「是啊,如果真是长亭关守军的人,自然不能任由我差遣,为所欲为,可如果当日我遣返他们出营的那支人马就是我宋家军的人,这是不是就又另当别论了?」 五千人的军队,那么多的人聚在一起,只要装束上没有问题,难道还有不相干的人会无聊到逐一去辨认那些士兵的长相吗? 这一次,就是殷绍也有点不确定了。 他看着宋楚兮,「你原来是想要做什么?」 只是回一趟南塘而已,她根本就犯不着那样的兴师动众。 「怎么?太子殿下你终于肯信了?」宋楚兮反问,说着也不等殷绍是少回答就又自顾说道:「如你所见,就连你太子殿下如今都要纡尊降贵千里奔袭来南塘取我的这条命了,我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命如今贵重,非是当年可比了,出门在外,我要防患于未然的多带些人手,这也不为过吧?」 殷绍抿了抿唇。 宋楚兮给出的这个理由虽然听起来牵强,可他和这丫头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这个丫头,的确是经常不按常理出牌,让他防不胜防的。 「事到如今,好像也没有必要再特意派人去城外确认了吧?」宋楚兮说道,也不管他。 「你的意思——」殷绍便就沉吟一声,「无论今天本宫肯不肯罢手,你都要将本宫强行留在这里了?」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我提前留了后手,太子殿下你难道还打算过要对我网开一面吗?」宋楚兮语气犀利的反驳。 「殿下——」这宋楚兮越说越逼真,殷绍扛得住,那位丁刺史却已经隐隐的开始冒冷汗,「是不是——」 不管宋楚兮是不是有备而来,今天这里的局面既然已经掀起来了,那么无论是谁也都没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到了这时候,端木岐已经有半天没有开口说话了。 殷绍回头看向了他。 他便就轻轻一甩手里的马鞭,笑道:「我的立场,就是南塘的立场,太子殿下您千里奔袭,又仗着又朝廷的府衙里应外合,可是从一开始就没把我们这些人看在眼里的。以德报怨的事儿,我生平就没学过,所以——」 这一次殷绍登堂入室,说是最终的目的就只是冲着宋楚兮的,却也是堂而皇之的扇了南塘所有世家家主的耳光。 虽然殷绍知道端木岐此时如此不依不饶的绝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宋楚兮,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多说无益了。 「好。」他冷静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直接便是一挥手,「无需废话,今天就给本宫将这大郓城拿下。」 话音才落,重甲的士兵们已经顶着盾牌挥舞着长矛沖了上去。 衙门的府兵暂时还在外围设防,弓箭手也跟着拉开了阵仗。 双方这才一打起来,那丁刺史马上就紧张不已的想要将殷绍劝着送出战圈里去,「殿下,刀剑无眼——」 「端木家主,你就由着丁刺史这样的献殷勤吗?他就算是朝廷的官,现在却是站在咱们南塘的土地上的,他这谄媚的行径,我可看不惯。」宋楚兮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再次开口。 端木岐的唇角一弯,长城马上心领神会,带人就沖了上去,专门排开那些重甲精兵,只去堵那殷绍几人的退路。 何旭一个机灵,一颗心瞬时往上一提,堵在了喉咙口,「四小姐您是怕太子殿下他——」 「已经是你死我活了,为求稳妥,他必定不择手段,一旦叫他退出去了,外围那些府兵的战力虽然不强,但是乱箭之下,最后吃亏的也只会是我们。」宋楚兮道。 不是她要小人之心,而是因为这就是殷绍会做的事。 虽然这周围都在衙门府兵的布控之下,但端木家的人和宋家的人联手,和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殷绍一旦走极端,为求速战速决,哪里会管他自己方面的损失?直接叫人乱箭攻击,全部放倒了,一样的永绝后患。 这举止可用心,都可谓疯狂。 何鹏的心里又是一阵的后怕,提剑就要冲出巷子去帮忙。 「唉!」宋楚兮一把扯住了他,慎重的摇头道:「你别去,虽然今日一战就是他死我亡,可你毕竟还是康王的心腹,凡事都要给你们主子留一条后路走。」 宋家和端木家的人和殷绍乃至于整个贝蒂朝廷的人之间水火不容,这早就是鸡丁的事实,所以就算今天短兵相接的围杀也不为过,只是殷述不然,他到底也是皇子,如果他身边的人都加入了截杀殷绍的行里去—— 如果殷绍真的死在这里还好,要不然的话,将来回了京城,到了皇帝的面前并不好交代。 何鹏方才一时冲动,这会儿也是一点就通,略一权衡就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了!」 说罢,也不能干站着,还是带了人进巷子里去帮忙。 只要他们不直接对殷绍动手,那就不算过分,说起来也是殷述为了自保,总不能看着殷绍杀进宋家去,然后等着遭殃吧? 巷子里又乱成一片,厮杀声震天,堵的人寸步难行。 宋楚兮站在大门口冷眼瞧了一阵,然后就一撩袍角转身进了院子里。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管家赶忙快步跟上来。 「外面的局面紧迫,我得亲自过去看看。」宋楚兮道,狡黠步子不停,「无论如何都已经带人守住了门户,不能让人冲进来,还有后院那边,让人去关照二婶他们一声,外面正乱,不要让他们到前院来。」 「是!小的知道了。」管家答应着,还是亦步亦趋,小跑着跟着她,一面招唿了个随从吩咐下去。 宋楚兮带着管家穿过花园,直接走的就是后门,彼时那里也已经有一队二三十人的护院全神戒备的守在门口。 「这边怎么样了?」宋楚兮问道。 「头半个时辰有些动静,好像有人想要冲进来,不过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一个管事连忙收摄心神,快步迎上来。 之前殷绍命人从前面射箭放火,那么为了保险起见,后门这里肯定也有准备,想来是端木岐的人及时赶到才平息了。 「开门吧。」宋楚兮略一颔首,直接走过去。 护卫上前开了门,那巷子里已经是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的尸首,但这会儿倒是安静了下来,只是隔着整个宅子,能听到前面那条街上惨烈的厮杀声。 宋楚兮举步出门,踩着尸体中间的空隙出了巷子。 这巷子外面也是衙门的府兵把守,管家带着护卫们往前一逼,那些人到底不如殷绍的人那般得力,戒备之下只是不肯让路,却也不敢随便的动手硬拼。 宋楚兮在侍卫的护卫之下往前门的巷子那边走过去,端木岐身边的人不经意的一回眸发现了她,赶忙低声提醒,「少主,四小姐出来了。」 端木岐从马背上回头,然则还不等他开口说话,这边同样高居马背上的殷绍突然目光一暗,单手撑着马鞍凌空而起,手中长剑弯起一朵剑花,剑尖直刺端木岐刚刚露出了空门的后背。 「少主小心!」长城正在重甲兵中冲杀,一时间分身乏术,只暴躁的嘶声怒吼。 端木岐身边的其他是为也不是吃素的,连忙拔剑阻挡,却不想剑锋彼此一撞,借着那一股冲击力,殷绍却突然身形一转,直接从这人和端木岐两人之间的空隙里飞身过去,直扑了宋楚兮。 「快!护着小姐。」管家紧张的大叫。 端木岐也是心跳一滞,连忙也跟着飞身而起,于半空中拖住了殷绍的一边足踝。 两个人的力道被彼此一带,难以把持身形,只能翻身落地。 但那后面的丁刺史早就方寸大乱,什么也顾不得的大声嚷道:「放箭!快放箭!保护殿下!」 他只看到了殷绍孤身闯入了敌方的围困之下,却全然忘了这一放箭极有可能连殷绍都要遭殃。 而那些在外围的弓箭手不明所以,只听命行事,当即就真的放了箭。 箭羽齐飞,端木岐刚一翻身落地,才刚站到了宋楚兮的面前,却不得已的再去躲那流箭,侧身一让,那边同样是刚落地的殷绍却突然再度暴起,掌风直逼他的背心。 端木岐这个时候身形未稳,根本就来不及转身抗衡,千钧一髮,宋楚兮一咬牙,只能直接迎上双掌和他对上。 ------题外话------ 几天一个轮迴,我又是午夜党了,泪奔…今天33点,多更一千字,算是赔罪了~ ps:之前哪个妞儿说的喜欢看兮兮自虐来着?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_→
第022章 我死后,帮你杀了他! 她的力道又如何能是和自幼习武的殷绍抗衡。 所有人都没想到她敢直接去接殷绍的这一掌,包括端木岐和殷绍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吃愣。 「楚儿——」端木岐仓促扭头就探手要去拉她,口中且惊且惧,如梦呓般低低的唤了一声。 然则还不等他抓住她的袖口,殷绍这一掌的力道已出,几乎连一星半点预兆都无,宋楚兮整个人就被他的内力震飞了出去,一下子摔了出去。 那女子的身形单薄且柔弱,就这么突然飞出去,那感觉,就如是一片随风飘零出去的叶子,落在地上时候的响动也不大,而她的身子便就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楚儿——」端木岐突然就完全失控的大吼了一声,再也什么都顾不得的扑了过去。 「四小姐——」这边的情况,何鹏等人被堵在巷子里就只能看到个大概,但殷绍的那一掌明显就是动了杀心的,宋楚兮又是那么个身体状况,她绝对吃不消的。 何鹏也是被吓了魂飞魄散,急切的想要逼退眼前的敌人冲过去帮忙,然则又被堵的寸步难行。 端木岐两步扑过去,直接跪倒在地,本是要探手去将宋楚兮的身子抢到怀里的,可是她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的手指探出去,指尖却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一时间居然是没有勇气去碰她。 「少主——」长城甩开和他对战的敌人奔到了眼前,也是大气不敢喘的使劲的屏住了唿吸。 端木岐浑身的血液就像是冻住了一样,保持了那一个探手出去的姿势,喉结艰难的滑动了两下,这才仿佛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一把握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 殷绍那一掌绝对是将宋楚兮震成了内伤,端木岐将她软塌塌的身子扶着坐起来的时候才瞧见她吐了血,方才地面上倒下的地方,殷红一片。 宋楚兮这会儿已经是不省人事了,端木岐拿了袖子去擦她唇边血迹,那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唯恐力道大了会弄痛了她一样。 宋楚兮全无知觉,身子落在他怀里,绵软成一团。 「楚儿——」端木岐压抑着声音又再唤了她一声,却是语气低弱到近乎微不可察。 然则宋楚兮是指定听不见的,而这个时候,后面的殷绍等人已经回过神来。 「殿下——」不知道是不是被眼前这气氛给影响到了,就是蒋成海开口的语气也显得小心翼翼的。 虽说现在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非比寻常,今天宋楚兮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谁知道端木岐会怎样? 殷绍的面目冷凝,直接给蒋成海使了个眼色。 「这些人胆敢冒犯殿下,其心可诛,一个也不能留,丁大人,你还等什么?还不将他们全部料理掉?」蒋成海的神色一凛,冷然道。 「啊?哦!」那位丁刺史却大约是怎么都没想到宋楚兮这一个小女子居然会有这样不怕死的勇气,本来还正在愣神,这时候才如梦初醒。 「来人!还不动手将这些人都结果掉?」丁刺史回头,大气凛然的一招手。 这边的端木岐却突然回头看过来。 他这个人,惯常都是一副肆意洒脱的扮相,就算是再大的事情面前也从来不受影响,可是这一刻,他那张艷绝天下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鲜活的表情,不见愤慨,不见怒气也不见悲伤,只那一往无波的平静中,反而给人一种几乎是泰山压顶一样的巨大的压迫感。 「太子殿下是要留在这里给这整座大郓城陪葬吗?」端木岐道,简短的几个字,语气是平静且冰冷的,但那冷意中却有刺骨的杀意纵横。 宋楚兮早有准备,以他殷绍深谋远虑的为人,自然也不可能一闪返现的,所以这一刻,大郓城外面的情况是,宋楚兮带来的五万精兵围城,后面还有殷绍的人马伺机而动。 双方真要动起手来,胜负姑且不论,但可以料想到的是,这场面必定异常的血腥惨烈。 可是现在端木岐撂了话下来,丁刺史不明所以,殷绍却是忍不住的心头一凛—— 他很清楚,端木岐的手里是有底牌的。 现在虽然表面上看他技高一筹,死死的困住了宋楚兮的人,但如果后面再有端木岐的伏兵压上来—— 两面夹击之下,他就没有胜算了。 「那又如何?」殷绍面不改色的冷冷说道:「今天但凡说是本宫会有个什么闪失,你真捨得同本宫鱼死网破?把我留在了大郓城,那便就等同于是和整个北狄的朝廷宣战了。我知道你还有底牌,可是就凭你和宋楚兮现在的这一点筹码,你们想要和整个北狄的朝廷硬碰硬,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如果准备不足,就算双方彻底翻脸,但是这一场所谓的战争也会打的异常艰难,姑且不论胜负输赢,只这个过程,胶着之下就有肯能延续数年,十数年,甚至于数十年。 如不是因为不能稳操胜券,端木家和宋家也不会隐忍筹谋了这么久都一直的没有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杀了殷绍,殷绍是一国储君,他的分量,足够激起皇帝的雷霆之怒了。 「你不用拿这话来混淆视听,你殷绍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说什么大义凛然,杀身成仁的屁话,这些场面话,你犯不着拿到我的的跟前来说。」端木岐道,转身抱了宋楚兮起身。 宋家前面的巷子里被堵死了,他就直接绕路被长城等人护卫着往后巷那里走,一面却看都懒得再看殷绍一眼的道:「咱们谁都不用说这些场面话来吓唬谁,你要鱼死网破,我奉陪到底,如若不然,来日方长,你就马上滚出南塘去。」 他这话已经十分粗鄙难听,蒋成海等人全都听的眉头直皱。 殷绍自然也是脸色不好,不过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的确,有些话说的再好听,那也只都是场面话,他殷绍不是个懦夫,但同样也没有那样杀身成仁的高尚节操。今天他如果要拼尽全力的在这里和端木岐他们硬碰硬,不管成败如何,最终可以扫平一切,最终将这里整个拿下的八成也只会是端木岐隐藏在暗中的势力。 虽然这样一来会激怒了皇帝对南塘出手,可他自己的命都没了,以后是天下一统还是四海霸业的也和他殷绍半分关系都扯不上了。 殷绍的私心,就在这里。 「殿下,我们怎么办?」丁刺史擦了把满头的冷汗,试着上前询问。 殷绍冷着脸,半晌无语,最后也是一声不响的转身上马,直接起来了。 这边他一走,他带来的人就都懵了。 蒋成海却是深知他的心思的,心里隐隐一嘆,就一挥手,「走吧!」 殷绍的人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撤了,反倒是剩下丁刺史的人茫然无措,一行人站在那里,面对满地的鲜血和尸首,不知道何去何从。 「走,先进去!」何鹏那边也担心宋楚兮的伤势,急着进去查看,所以也就领着自己人撤进了宅子里。 「大人——」大捕头严兴也是满面忧虑之色的凑上来,左右看着,为难道:「您看这里——」 「叫人把咱们自己人的尸首收拾了,先撤回府衙。」钉刺收一招手。 严兴马上命人下去办了,一行人火急火燎的追着殷绍那一行人也撤退了。 宋家的管家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松了口气,摆摆手道:「赶紧的先收拾了,我进去看看四小姐。」 这边端木岐抱着宋楚兮快步进了院子,直奔了后院的秋水榭,二夫人等人得了消息,忙都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却被长城带人全部堵在了外面。 屋子里,大夫给宋楚兮诊了脉又开了药,但宋楚兮受的是内伤,一般的大夫都医治不了,所以虽然这方子是开了,至于效果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却是谁也不敢保证。 端木岐一直守在旁边,不动也不说话,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少主,外面北狄太子的人已经撤了。」长城过来了几次,最后才鼓足了勇气走进来,提醒道。 端木岐也不应声,只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那女子苍白的脸颊。 「少主,派去请司徒先生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也是咱们运气好,这段时间赶上年关,他并没有远行,应该最迟明天一早就到了,四小姐——她当是不会有事的吧。」长城尽量的劝道。 宋楚兮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较之于常人要弱上许多,就这么硬受了殷绍一掌,可是非同小可的。 可端木岐就是不应声,就好型是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唉!」长城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嘆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就在这时候,端木岐冷静且低沉的没有任何平仄起伏的声音才响起来道:「你亲自带人去,把府衙那边全部清空,把原来朝廷的人全部驱逐出去,一个不留。从今天开始,大郓城里再不准有任何一个朝廷的官吏露面,府衙的一应事务,先找几个门客过去,全部接受过来,一月之内,全部整顿完毕。」 要驱逐了朝廷在此处办事的官员,那就是要强行夺下大郓城里的实权了。 这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所有人想也不敢想的,可是在南塘这里—— 尤其是对长城来说,端木岐会下了这道命令也并不突兀。 「是!属下这就差人去办。」长城领命,躬身退了出去,走到院子外面,就刚好应着宋承柏过来。 「二公子。」长城礼让的打了招唿。 宋承柏却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错过他身边,扯着脖子朝那院子里看,「我刚从外面回来,才知道出事了,兮儿受伤了?她怎么样了?」 「大夫看过了,暂时还不好说。」长城如实回道,顿了一下,还是主动的提醒道:「这里有我家少主在呢,一定会好好照顾四小姐的,二公子您请放心,现在四小姐还没醒,您进去了也没什么用,还是先不要去打扰了,回头等四小姐醒过来了,一定马上就叫人去请您过来。」 按理说端木岐这样喧宾夺主的挡在这里是不妥当的,但是他和宋楚兮的关系毕竟特殊,再加上他的那个身份本身也摆在那里,宋承柏不好说什,就只能点了头。 送走了宋承柏,长城急匆匆的直接就要亲自去衙门督办端木岐交代的事情,他一路匆匆的直奔了大门口,才要上马,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转身对身边的人道:「之前四小姐说有从军中带人回来?去核实过消息了吗?」 「是的!」那人连忙正色点头,「属下本来也怀疑是不是四小姐为了震慑北狄太子,所以这才虚张声势,可是派人去城外看了,她是真的带了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回来,城里咱们这边才刚一起事,外面的人就不动声色的将整座大郓城团团围住了。 「居然是真的?」长城沉吟,居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宋楚兮居然会有这样的远虑,带着军队回来,这一点着实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 想了一想,长城还是心存疑虑,「那队人马的主帅是谁?现在他们人嗯?」 宋楚兮这边受了重伤,生死未卜,按理是不能再给城外那些人再下达进一步的指令了,这样一来,那这整个大郓城就应该还处于一众被全面围困的状态,如果这种状态楚兮的久了,就要引发城内百姓恐慌了。 「已经撤了。」那人回道,城里这边的风声刚一平息,不到半个时辰,那些人就悄无声息的散开了包围,退到十里之外的无人处安营扎寨了。 「嗯?」长城本来还在为了这件事苦恼,闻言,却是大为意外,「他们撤了?」 这命令肯定不会是宋楚兮下的,并且殷绍将宋楚兮打成重伤,从常理来讲,外面宋家军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好说话,说撤就撤的,哪怕就是为了堵住了殷绍给宋楚兮报仇,都有可能起冲突。 「这个——」那人明显是之前没有多想,闻言也跟着露出迷茫的神色,「属下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可他们就是撤,而且一切处理的有条不紊,一点卵子也没出,现在这城外的封锁已经全面解开了。」 这件事,怎么听着都叫人觉得可疑。 长城百思不解,但是思忖之下也容不得再深究,只道:「还是去想办法查一下,那队人马带队的到底是什么人。」 居然在宋楚兮重伤不能主事的情况下还能有条不紊的做下决断,这个人倒是有些临危不乱的胆气和本事的。 「是!」那人应了。长城于是也就不再耽搁,上马先去了衙门。 端木家在大郓城里的根基深厚,他去办的事情都很顺利,将包括丁刺史在内的所有人全部驱逐,用了端木家的府兵押解,一股脑儿全部赶出了大郓城。 衙门的那些衙差本来就没什么战力,再加上那丁刺史自己也没太多的主见,根本就反抗不得,就那么灰熘熘的被大发啊滚蛋了。 大郓城中的风声,是在这一天才完全彻底都变了。 长城去处理好衙门方面的事,回来復命的时候已经是午夜,刚好大门口等着接应他的还是之前的那个下属。 「头儿!」那人赶紧应下台阶,却接他手里的马鞭。 「嗯!」长城颔首,快步往里走,一面问道:「四小姐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什么气色,还睡着呢。」那人回道:「司徒先生应该要明天一早才能到,少主一直在秋水榭守着,没挪地方。」 虽然宋楚兮当时也不是非得要去接殷绍的那一掌,可她当时既然是那么做了,怎么看也都是为了端木岐挡下的。 且不说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有些剪不断理还乱,哪怕是之前没什么关系,端木岐这会儿也不能丢下她不管的。 「唉!」长城嘆了口气,意味不明,快步进了门,这时候才又想起来前面交代下去的事,就又止了步子道:「还有下午我叫你去查的——」 「暂时还没有消息。」那人道,有些惭愧的扯了下嘴角,「那边军中防范很严,没有透露出军中主事的到底是什么人,而且6有一点很奇怪的是,四小姐这边出事也不算小事了吧,可那边军中却一直很安静,并没有请来过来探病或是询问状况的。」 宋楚兮生死未卜,按照常理来说,那些人是应该恐慌的。 这样一来,就只能说明她军中的主事之人非常的沉稳又有主见。 「好,我知道了。」长城应了,心中不由的就又更多了几分戒备之意思,只这样一想,就又有些更大的疑团涌上来。 他一时失神,片刻之后,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何鹏刚好从前面的宫门前走过去。 「何鹏!」长城唤了他一声,赶紧快步走过去。 「有事?」何鹏止了步子,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听说四小姐从军中离开之后,南蛮人又不死心的几次试图袭营,但是都被那边应付过去了。之前宋大公子出事的时候,军中几位副将不是几乎全部损失掉了吗?现在四小姐这个样子,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办法回去主事了,那边现在是什么人在管着?可靠吗?时间长了的话,会不会有什么闪失?」长城问道。 「那次事情之后,军中的确是有些乱套,四小姐又重新提拔了一些人,据说很有两个可用之才,我们走的时候,军务是交给了一个姓凌的副将暂管的,那人好像其实是宋家的家奴出身,据说为人还是很可靠的。」何鹏想也没想的直接回道。 说话间长城一直在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但见他神色坦荡自然,倒也不像是在遮掩什么的样子。 「这就好。」长城道,不动声色。 何鹏急着去看殷述,就没和他再多言,就直接去了安置殷述的院子。 长城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看了两眼,总还是觉得怪怪的,但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就快走回了秋水榭。 那整个院子里已经没有别人了,偌大的一个院子一眼看去空荡荡的,夜里黑黢黢的一片,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的味道。 屋子里的宫灯也只点了几盏,所有的下人都被赶出去了,这会儿就只有端木岐一个人留在宋楚兮的卧房里。 长城进门的时候,见他几乎还是保持着原来下午自己离开时候的那个姿势还在一动不动的站着,不由的愣住。 端木岐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也置若罔闻。 长城于是赶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举步跨进门去,「少主,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嗯!」端木岐这一次倒是对答很快,直接点了头,「城门的守卫都派的什么人去?城门一定要严加把守,城内人手不足的话,就再调派一批人进城来,即日起,进出往来城门的所有人都给我严加盘查,一定不能再让朝廷方面的探子混进来了。」 「属下明白,已经吩咐下去在办了。」长城道,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的忧虑,「可是少主,我们就这样强制接管了大郓城,朝廷方面——」 「他们不敢。」端木岐笃定说道:「殷绍也是个精于算计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就是再如何的恼怒,也绝对不会冲动行事的。塞上军中的军权还没被皇帝收回去,并且他也没摸清我手里到底有多少底牌,这样没有把握的仗,他不会随随便便的怂恿皇帝打。」 说白了,他们双方的想法现在大致雷同,都不是不想打,而是总想要将圣犬都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在动手,都不想随便的便宜了别人。 提及此事,长城马上就是振奋了精神,略一迟疑,便就倒道出了心中疑惑,「少主,还有一件事,您有没有觉得塞上军中那边的情况很奇怪?」 「嗯?」端木岐终于移回视线,朝他看过来。 「按理说四小姐离开军中已经有些时日了,就算她再有手段,可也毕竟是才刚涉足军方的,根基不稳,但是她从塞上离开之后,那边军营里的情况却并没有丝毫的混乱,就是面对南蛮人的几次偷袭也都应对的游刃有余。方才属下特意试探过何鹏,何鹏却说那里主事的就只是一个四小姐新提拔上去的副将,少主您不觉得此事奇怪吗?」长城慎重的问道。 塞上军中那边的情况,端木岐自然也是时时关注,闻言,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宋楚兮。 长城沿着他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一眼,「四小姐也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轻易都不会相信人的,这一次她回来的仓促,却又是一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样子,可见她是对自己军中的情况十分有自信的,少主觉得她这底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宋楚兮这底气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是啊,宋楚兮这样一个满腹新计算机的女人,她居然真的能对自己走后的塞上军中那样的放心?且不说南蛮人肯定要趁虚而入,就是朝廷,都极有可能趁着她人不在,而过去趁火打劫的。 战事还可以互相拼一拼,但是应对朝廷方面的阴招—— 比如说朝中皇帝说不放心,派个监军过去督战,那边军中的人该是要如何应对?这可是十分棘手的问题。 「你在怀疑什么?」端木岐抿抿唇。 长城却是满面的忧虑之色,「属下就是有些想不明白。」 端木岐的唇角弯了弯,那个表情虽然十分的鲜活明显,但却是真的构不成一个微笑的。 能让宋楚兮不管不问,能够完全了却后顾之忧的事情—— 类似的事情,去年过完年的时候才刚发生过一次。她搅的京城陷入一场乱局之中,自己却是无牵无挂,头也不回的直接回了南塘,甚至于后面大半年里一直被圈禁,她都很放心都没有试图打听过京城方面她走之后的任何消息。 那个时候,他也差异于她居然是那样的沉得住气,现在想来—— 她那不是伪装,也不是真的沉得住气,而是因为信心十足,她是真的根本就没有担心过自己走后会发生什么,或是那里的局面会演变的不可收拾。 「天京方面,有什么消息?」端木岐突然问道。 「暂时——好像也没什么的。」长城思忖着回道:「不过北狄太子这一次南下,却的确是叫人始料未及的,眼下才刚正月,他就这样在京中各种宴会上公然缺席,必定要引起有心人士的怀疑的。」 「今年京中缺的本来又不只是他一个。」端木岐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 他在京城的那几天就没见过殷湛,朝廷方面给出的解释是他在京一年,趁着年关,回去临阳处理一些事务,还有祭奠他生母舒太妃去了。 别的什么事情皇帝都能驳回,唯独这个对死者尽孝的事情他没有办法驳斥。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留下了殷黎在京城,算是个人质的意思。 殷黎那小丫头,就是殷湛捧在手心里的宝贝金疙瘩,殷湛居然也没反驳,就那么应了。以他的性格,就算他做事再有把握,可但凡是有一种可能在,他就绝对不会将殷黎抛出去做筹码,所以他既然很爽快的答应了让殷黎留下来,皇帝就自然根本什么也没怀疑了。 虽然没有证据,但端木岐却笃定自己的猜测绝对没有错。 「既然她都早有安排,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最后端木岐道:「今晚你去门口守着吧,师叔来了,就直接把他请进来。」 「是!属下明白。」长城见他不想深究这个话题,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x 宋楚兮再醒过来的时候正值黄昏,却不知是过了几天了。 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揉成了一团,烈火灼烧一样的难受,她的胸口又酸又胀,只一唿吸就疼的厉害。 端木岐跪在旁边的脚踏上,彼时正歪了脑袋,靠在她的床边,似是睡着了。 宋楚兮不知道自己这是昏睡了多久,只是这一觉醒来却是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身旁那男子鬍子拉碴,脸颊都能明显的见出消瘦的痕迹。 他长长的睫毛映了一层阴影在下眼睑上,那睡姿说是别扭,模样却像是个孩子般酣甜。 宋楚兮不经意的抬了手,调皮的以手指去触他如蝶翼般漂亮的长睫毛。 「醒了?」端木岐立刻就有察觉,一个激灵绷直了身子,拿袖子去抹了把嘴角,随后却又似乎是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这举止太粗鄙,形容之间就多了几分尴尬。 「可不就是醒了吗?好像这一觉睡了好久。」宋楚兮的唇角弯了弯。 因为长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涩涩的,不如平时那般清澈,听在耳朵里,甚至有点沙哑。 她稍稍的偏头过去,看了眼落在窗纸上的阳光,只觉得那光线昏昏沉沉的,看了就又觉得发困。 她下意识的又闭了下眼睛。 端木岐就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你受的是内伤,师叔嘱咐,叫你近期都不要乱动,难受是难受一些,慢慢调养好了就成。」 「是么?」宋楚兮笑了笑,那笑容却显得极其虚弱。 她倒是很乖的仰躺在床上没动,只是本来就瘦弱的一张脸,此刻看上去就更显得憔悴又苍白,仿佛只是薄薄的一张纸页,一眼就能清晰的看到埋藏在那微薄皮肤下面细细的血管,那种过分虚弱的样子,让人都不敢随意的去碰触。 这个女子,以往总是明艷就精神的,就是情绪再低落的时候,那眼神也是无比坚定的,有时候端木岐虽然也恨她的倔强和强势,可是相形之下,她此时此刻的这副模样却更让他不喜欢。 这么久了,虽然知道很多的时候她的那些嗔痴怒骂的小脾气都不是真的,可就是习惯了那样生动有明媚的样子,习惯了她满腹的心思算计,却永远都黑心肝的不知道心虚的模样。 「楚儿——」端木岐的眼眶有些发涨,迟疑着着轻轻的唤了她一声。 「外面的事当是早都了结了吧?」宋楚兮却抢先打断他的话,唇角微微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他已经走了?」 端木岐和殷绍不会玉石俱焚,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因为从这两个人的性格考虑,他们两个都是理智算计绝对多过感情用事的人。 现在这个契机是有了,可如果就这样贸然的直接拼一个两败俱伤—— 最后坐收渔人之利的都是别人。 端木岐不语。 宋楚兮又仿佛是没有指望他的回答,随后就又惨然一笑,嘆了口气道:「想来也是我的运气不怎么好的,但是如果他打我的那一掌再重些,眼下的局面可能就要截然不同了。」 端木岐的脸上,突然之间就呈现出一种说不清是恐惧的还是痛恨的表情。 他看着眼前这女子表情恬淡的一张脸,虽然明知道她就只是一句戏言,可是心惊之余,仍是心里堵塞的分外难受。 「楚儿,你别说这么可怕的话。」最后他开口,声音里都带了涩哑的颤抖。 这个时候,宋楚兮还能用这些话来软硬兼施的挖苦他,可是他却是半点脾气也提不起来的。 宋楚兮却像是全无感觉一样,再次把视线移回他的脸上,轻声的笑道:「难道不是吗?若是我能再伤的重一些,也或者那时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或者——」 「楚儿——」端木岐突然忍无可忍的低低的咆哮了一声。 他伸手一把捂住了她因为开裂而变得粗糙的唇,眼中复杂的情绪涌动到近乎要失控。 宋楚兮说的话,他自己都不能判断,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也许当时殷绍真的当场就要了她的命,那么恼羞成怒之下,他或者就会不管不顾的对殷绍下杀手了。 但是这一刻,其实端木岐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他到底会怎么做。 只是她不省人事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里一片虚空,来不及恐慌也来不及愤怒,只是想着—— 她一定不能有事。 那一刻,他不想动殷绍,是打从心底里不想动他。 因为就算他真的从了宋楚兮多年的心愿,就将殷绍结果了留在这里,那又能有什么用?那个人就算是死了—— 难道是要拿宋楚兮的命来换吗? 这不能称之为交易,而且这样的所谓交易—— 他也不想做。 那一刻,他还很冷静,很理智,他想,她还活着的,这个丫头满腹心机,已然是机关算尽了,想要利用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们彼此之间,互相试探,互相的捧场做戏这么久了,一直胜负难分,她不会轻易言败,而他,也是不能轻易被她算计进去的。 从她出事,一直到现在的这一刻,端木岐知道,其实他自己一直都是很冷静的,还能分得清局势,还能有条不紊的分析利害对错。 可宋楚兮睁开眼之后,他才发现这打击接踵而至。 这一刻,他只想要迫切的阻断她的话,手掌仓促的压住了她的口鼻,宋楚兮忍不住的皱了下眉头。 端木岐紧跟着又是一慌,赶紧的撤了手。 「我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而已。」宋楚兮换了口气,然后就又没事人似的笑了。 只她此刻的笑容太过虚弱苍白,这一笑,就更是叫人紧张的心肝儿发颤。 端木岐只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不说话。 宋楚兮有些费力的左右转了转脖子,不禁奇怪,「应该是司徒先生救的我吧?他人还在吗?虽然是借的你的面子,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方便的话,还是应该让我当面给他道个谢的。」 端木岐听着她絮絮的说话,就又恨不能再去堵住了她的嘴巴,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又是轻不得,重不得的,他就是完全的束手无策。 「你先休息吧。」最后忍无可忍,端木岐干脆就一咬牙,勉强自己别开始先站了起来。 他转身的背影狼狈,有种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样的感觉、 「阿岐!」宋楚兮从背后叫住了他。 端木岐的心下迟疑,脚步还是下意识的先顿住了。 「我真的没事了吗?」她这样问道。 她的伤有多重,端木岐比她都清楚,这些折磨和痛苦,但却註定了只是她一个人的。 端木岐突然闭了下眼,完全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阿岐,在我睡着的时候,其实我也有仔细的想过的,那时候我觉得,我的时间——许是不够了。」宋楚兮也不管他,只就心平气和的慢慢说道:「不管怎样,你都答应我,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那么在我死后——你——一定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如果我做不到,那么你就替我去做吧。 这个女人,是真的丧心病狂到叫人法制的地步。 端木岐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紧再捏紧,指关节都掐的青白一片,死咬着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 宋楚兮就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道:「其实我也有想过的,你我之前如果真的要死一个的话,还是我死比较好。」 「你——」端木岐这回是真被她刺激到了,霍的转身,抬手指着她,本来是愤怒至极的心情,却在对上她面孔的那一瞬,完完全全的烟消云散了。 她就那么微笑着看着他,看的他有脾气也无从发作。 两个人,四目相对,最后,端木岐也只是从牙缝里压抑着挤出几个字,「别胡说!我说了,不会有事了,你会好起来,我要你活着。」 说完,他便就再一刻也难以忍受的快步冲出了屋子里去。 宋楚兮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却是莫名泛起一丝苦笑。 端木岐一直冲到大门口,终于力气耗尽,单手撑着门框,埋头压抑着脾气静止不动。 「少主,您怎么了?」长城急急的快走过来。 「让师叔去看殷述吧!」没头没脑的,端木岐开口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丫头机关算尽,他终究是不敌她的。 ------题外话------ 抱歉了,最近有点私事很闹心,然后加上剧情有点卡,然后我又强迫症就是想要更一万,所以时间就不稳定了,宝贝儿们忍一忍吧,我争取尽快调整好~
第023章 闯进门! 「少主——」长城有些意外,不由暗暗的一个激灵,然后便狐疑不解的越过他去,看后面宋楚兮那院子。 殷述是生是死,和他们之间其实没多大关系,如果说是发生在塞上的军中,皇帝还可以借题发挥,往宋楚兮的身上泼脏水,但现在殷绍已经在大郓城内出现过了,这就大不一样了。 就算殷述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这干系也大可以不必由他们来担。 「去吧。」端木岐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他惯常是不束髮的,髮丝垂落下来,此时微垂了眼睛,髮丝垂落下来的时候,适时地遮挡住眼底的眸光,只这几日他几乎没有合眼,脸上的光彩却是大不如前的。 「可是司徒先生那里却也未必就肯的。」长城说道,还是迟疑犹豫,然后又试探着去看他眼底的神色道:「是四小姐她同您说了什么吗?」 「她千里迢迢带着殷述回到大郓城来,本来就是冲着师叔的。」端木岐苦涩道,他的手指手握成拳,使劲的压在墙壁上,却一直没有抬头,适时地掩藏住眼底真实的神色。 「冲着司徒先生的?」长城听了,却是越发的困惑,眉头就跟着皱了起来。 殷述中的是蛊,这本来也就只是南蛮人才擅长的东西,从常理来讲,正常人都应该孤注一掷的从那些南蛮人身上着手想办法的。 宋楚兮这千里迢迢,却是带着危在旦夕的殷述回了大郓城来? 长城本来是没多想,此刻被殷绍一提,也方才隐隐的觉得宋楚兮这动机似乎的确不纯,但再转念一想,更是不由的勃然变色,「四小姐她怎么知道司徒先生能——」 宋楚兮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最起码要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她才敢放弃军中,不遗余力的赶回来的。 端木岐也不说话。 长城的心中慌乱,目光凌乱的四下瞟了一眼,最后还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会不会是青阳公子——」 难道是岳青阳死前对她说了什么?以至于让她坚信司徒宁远能解殷述中的蛊毒? 如果真的岳青阳给她透了底的话—— 那么谁又知道他还会对宋楚兮说了些别的什么? 「他不会说的。」端木岐却十分笃定,「他那个人你还不了解吗?如果他不是妇人之仁,最后又何必豁出了命去?岳氏对他虽然不仁不义,他的心里却也还顾念着骨肉亲情,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日他也就不必走那样的下策了。」 岳青阳那个人,其实也不能说他是优柔寡断,他只是败在了自己的太重情义上。 虽然他不齿于老夫人的所作所为,但是因为那人是他的亲祖母,所以矛盾痛苦之下,他便就只能以死亡来寻得最后的解脱了。 他不会背叛! 但是为了守住心中情义,最后只能折损了他自己。 其实若要严格说来,那男人的确是傻透了。 端木岐说着,就嘲讽的冷笑了一声,但这一声嘲笑,却不知道是冲着岳青阳的还是带了点别的意味在里面。 「如果不是他说的,那四小姐她怎么会——」长城左右想了想,还是觉得胆战心惊。 「可能他是有暗示过一些什么的吧。」提及此事,端木岐终于不耐烦,他狠狠得闭了下眼,然后一点一点缓慢的停直了嵴背,「为了不叫自己白死了,他铁定是要由心而发的做点什么出来的,就楚儿的那个心思——」 说到此处,端木岐的声音就又戛然而止,似是失神了一瞬间,然后才一面举步跨出门去,一面道:「但凡是岳青阳随便与她说些什么,她会进而有什么别的联想,也不足为奇了。」 长城想着宋楚兮那边静默无声的状况,倒也觉得他这话不无道理,只还是有些忧虑的回头又看了一眼,然后便快步跟上了端木岐的步子离开。 「可是——真的要救康王吗?他可是现在用来打击北狄太子的巨大筹码的。」长城再次试着开口。 「我能拒绝吗?」端木岐却是不答反问,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语气当中却带着深刻自嘲的味道,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救殷述。」 她却接殷绍的那一掌,说白了,就是一出苦肉计,因为双方的如今的关系僵持不下,她很清楚,就算她软硬兼施,他也未必就肯于就范,毕竟—— 他端木岐并不是个会随便被人驱策使唤的人。 于是千钧一髮之际,她就走了极端。 有她重伤在前,那么不管是出于恩义还是愧疚,他总归是不能完全的视而不见的。 明明都已经明确和他划清界限了,可是这攻心之术—— 这个丫头,当真是机关算尽,狠绝了。 她也不直接的开口求他,更不提做交易,却分明是用了这兵行险招的一出苦肉计,光明正大的在利用他,逼着他就范妥协,然后自请司徒宁远去救殷述。 她怎么可以这样?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可是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境况之下,她居然还能这样?而偏偏,她当时挺身而出的时候是真的九死一生,说她是做戏,她这却也并非全然的就是在做戏,让他在明知道她新计算机的情况下,却还是要不得不全力的配合她的思路来。 端木岐眼底的光影沉了又沉,到了后面,就变成了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苍茫一片。 「少主——」虽然他的表情极平静,但长城是能感觉的到他的情绪不对的。 「你去吧。就跟师叔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去看一看那个小子,有办法的话,就替他将毒了吧。」 长城见他是真的定了心,于是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 宋楚兮的内伤严重,心脉受损,虽然司徒宁远的医术奇巧,也得慢慢的替她诊治调理。 宋楚兮醒过来之后,端木岐才回了自己的本家去,料理了一些后续的事情。 宋楚兮那边他仍是每天过来看她一眼,只莫名的,他只要一来,这屋子里的整个气氛就变得十分的诡异。两个人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那气氛倒不说是尴尬,却也总叫人觉得是有那么点儿不对劲的。 这边大郓城里动静闹的天翻地覆,就连朝廷的府衙都被端木岐强行给拿下了,消息自然很快传开。 而这消息刚一进京,马上朝野震惊,引发了皇帝的雷霆之怒。 殷绍火速赶回京去,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进了宫。 彼时皇帝的御书房大门紧闭,却居然是高金立亲自守在大门口的。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见到殷绍过来,他却是十分意外,赶紧快步迎着下了台阶行礼,「听闻殿下近期抱恙在身,这会儿可是大好了吗?只这气色还是不很好啊。」 「已经无碍了。」殷绍道,直接挑眉看向他身后的御书房,「父皇在里面?」 「是!」高金立脸上表情马上就转为凝重,悠悠的嘆了口气道:「陛下今天下了朝之后就心情不好,这会儿——殿下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你去替本宫通禀一声,本宫有要事要面见父皇。」殷绍道,却居然是顶风作案的。 他不怕死,高金立却怕受这连累,犹豫着满面的难色,「可是殿下——」 话音未落,就听里面皇帝低沉的嗓音道:「是太子在外面吗?叫他进来见朕。」 高金立的头皮一紧,再重新抬眸看向殷绍的时候,那目光之中竟是隐隐的带了几分同情,却也还是不得已的扬声道:「回禀陛下,的确是太子殿下求见。」 有内侍快步过去开了门,殷绍举步走了进去,高金立识趣的根本就没跟,只还亲自挡在大门口。 这边殷绍刚一走进御书房的大门就感觉到了里面空前异样的气氛,可是皇帝到底为了什么生气他一清二楚,这个时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的。 他面色冷静的款步走进去,一撩袍角就要弯身见礼,「儿臣——」 话音未落,却不料皇帝从一开始就等着他的,顺手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他砸了过来。 那砚台里面的墨汁未干,直接泼了殷绍一身,又稳稳地砸在他的右肩上。 殷绍咬牙忍了,一语不发,继续跪倒在地,俯首下去道:「儿臣领罪,一切都是儿臣的疏失,处事不周,以至于给父皇留下了后顾之忧,请父皇责罚。」 他虽是瞒着皇帝,自己带人去的南塘,但是他这个当朝储君,大年下的就行动有异,皇帝不怀疑,也不会不去查。 所以就和端木岐等人的想法一致,殷绍的这些小动作,其实正中下怀,也是得了皇帝默许的。 所以,这时候既然已经是东窗事发了,他就更是没有必要再装煳涂。 主要的是—— 这里没有外人。 皇帝连殷梁都没找,明显也是不想这件事外传的,毕竟这件事本身他们父子做的就不够光彩,何况最后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直接就没能成事。 殷绍直言不讳,直接就将什么都直接认下来了,皇帝的目光阴测测的看着他,腮边肌肉不住抖动,但是抽搐了半天,却又居然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就算他苛责的殷绍再多又有什么用?横竖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再不该有的后果也已经有了。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一对儿生死冤家一样,而这大殿里的气氛,也是一刻较之于前一刻都更加的压抑。 「端木岐叫人强占了府衙,这件事你也知道了?」良久之后,皇帝方才勉强压制住怒火开口。 「是!」殷绍道,他微垂了眼睛,不叫眼底的真实情绪外露,「撤出来的人儿臣已经妥善的安置了,只是这件事于我们朝廷而言,到底也是不光彩的,丁懈那人以后恐怕是不能再用了。」 那丁刺史等人都目睹了当时大郓城中事情发生的经过,看到了不该看的,这样的人自然也是留不得的了。 皇帝对这件事也无异议,只是想着这件事在朝野之上的影响,就还是怒不可遏,一把将桌上一大叠的奏章又都甩到了殷绍的脸上,怒骂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你到底有没有点脑子,现在好了,弄出这么个烂摊子,你要朕怎么给你收拾?你——你——」 皇帝只骂了两句,到了后面反而词穷。 他就是骂死了殷绍又能有什么用?这件事不该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 「是儿臣考虑不周,造成了疏失。」殷绍道,陈恳的给他叩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父皇,此事也并非就是儿臣急功近利,而是本来的局势紧迫,已经刻不容缓。当年宋承泽在军中掌权的时候,至少还是受到朝廷控制的,可宋楚兮掌权之后,事情就不高控制了,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再加上那个丫头本来也就心机深沉,野心又大,一旦让她在军中做大,恐怕就更要失去控制了。儿臣也是为了免去后顾之忧,这才一时失去了分寸。」 让宋楚兮掌了兵权,这对朝廷而言,绝对是个非常不利的信号。 皇帝的面色凝重,眉头使劲的皱了起来,却是不再说话。 殷绍也不看他,只就继续说道:「南塘两大世家不断的壮大,这对朝廷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端木岐那边防范森严,并且他是名正言顺的端木氏的家主,不好随便动手,所以儿臣才会想到要从宋家那个丫头那里着手。那部分的兵权,绝对不能由她把持,就算这一次儿臣功亏一篑,但此事也是刻不容缓的。父皇,必须要想个办法制止此事,绝对不能看着那个丫头壮大起来,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目前最头疼的也是这个,闻言就暂时缓了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办法?如你所见,你这一次的作为已经打草惊蛇,就因为你的种种举动欠着妥当,朕在朝堂之上也不得不替你遮掩,不能将此事公开追究,现在满朝的非议之声,你说这要如何平定?」 皇帝说着,心里的火气还是忍不住的蹭蹭往上冒,又狠狠得瞪了殷绍一眼。 而殷绍心里的火气这一刻也不比他少,却又不得不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只咬牙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是伺机而动,一不做二不休了。」 直接对南塘出手吗?虽然双方之间现在也就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了,但真要戳破了—— 打仗这回事,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行了的,一个能不好就要动摇根本,生灵涂炭的。 皇帝明显是有顾虑眉头越皱越紧。 「父皇,成王败寇。儿臣知道您素来为国事操劳,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南塘端木岐他们不顾皇恩,意图犯上作乱,这样的事情,您不出面制止,就只会是叫他们更加猖狂。横竖史书成败最后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既然一切已经迫在眉睫了,儿臣觉得此事还是不应多有顾虑,先下手为强的好。」 「先下手为强?」皇帝冷笑,带着深刻自嘲的味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怎个先下手为强的法子?」 南塘的衙门都被端木岐给端了,而且现在双方都闹开了,端木岐那些人也只会更加的防备,恐怕连行刺一图都不顶用了。 「儿臣说的先下手为强,也不必急在一时。」殷绍的唇边,忽而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顿了一顿,「一时半刻之间,不管端木岐有什么打算,可是我们手里还有筹码,只要还有皇祖母在京的一日,宋楚兮那个丫头就肯定够会有顾虑,所以这一时半刻之间,她绝对不会盲目的配合端木岐,这就开始与朝廷为敌的。」 宋太后之前是个叫人头疼的存在,但是现在想来却又不失为一颗很好用的棋子。 皇帝略一思忖,眼底就有一抹冷厉的幽光闪过,「你的意思是——」 「现在的宋家不是为人主事吗?而且宋楚兮如今在军中的唿声也是很高。」殷绍道,隐晦的提醒。 皇帝的心中已经有所顿悟,抿了抿唇角。 殷绍就又继续说道:「既然她觉得自己是众望所归,那么父皇不如就降旨给了她这份恩典,承认了她的这个家主之位。作为宋家新晋上位的家主,每年例行公事的信念朝贺她能不来吗?也就算她心存忌惮,能找藉口推过去一次,可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一直这样躲着不见人,而一旦她再进京,那事情便就要好办的多了。」 他不怕宋楚兮现在掌权,就算宋楚兮在宋家扎了根,那么届时主要採取非常手段将她锄掉,那么宋家的那些人就只会是一捧散沙,不足为惧了。 「的确,进京之后,就都是我们的地盘了。」皇帝明显是被他说动了,但是想着,却还是心存顾虑道:「可是就这么放任她做大,再过几年的话——」 如果宋楚兮一直拖着不肯进京,他们就只会是越来越拿她没有办法。 「父皇,儿臣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们的手里还有筹码。」殷绍说道,唇角瓦器一个冰冷的弧度,「有皇祖母人在京中,儿臣料想那个丫头一年也不会等,只要您叫她坐稳了家主之位,那么只需要等到明年的信念朝贺庆典,她势必现身京城。如果她要举事,那也势必要先安抚或者要和皇祖母通个气的。」 宋楚兮进京来参加庆典,总不能将她手下军队也一起开到了京城来吧?所以到时候再要拿捏她,只要准备充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只要等着请君入瓮就行。 皇帝的心里飞快的思索着这件事的可行性,犹豫之下,却是一时没有应允。 「父皇,南塘明显已经存了不臣之心,现在有皇祖母在我们手里,还能适当的牵制住宋家那个丫头,让她不能完全听从端木岐的驱策,不叫她这就为端木岐所用,可是这颗棋子,我们也把持不住太久的,皇祖母的性情刚烈,这个父皇比儿臣更加清楚,届时万一她使出非常手段,也或者是端木岐忍不住做出点什么,那时候这局面才是真的要全盘都脱出掌控了。」殷绍继续劝道。 现在他们还有宋太后做人质,这句对是一个十分有分量的筹码,可端木岐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果事情拖的久了,让他察觉了自己这方面的意图,他一旦对宋太后下了杀手—— 没了宋太后,宋楚兮也就完全失去了控制,这才是最可怕的。 「那个丫头——」皇帝沉吟着,却还是轻易不肯点头。 为了这件事,他一直顾念着在外的名声,一再避让,没有主动对南塘出手,可是没有想到筹谋准备了这么久,最终却还是要强取拿下的。 反而言之,他之前做的那些岂不都是无用功了? 皇帝这一刻心里还是愤恨且憋屈的,殷绍却是再接再厉,「父皇,夜长梦多——」 实在是不能再等了,以前宋承泽父子在的时候还好,可宋家落到了宋楚兮的手里。 皇帝想了一想,突然就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他道:「那个丫头不是被伤了吗?」 提及此事,殷绍也是满心遗憾,苦涩道:「大概是逃过一劫了,否则的话,大郓城里应该早就有消息传来了,而且也不可能这样的风平浪静。」 他说着,也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就正色对皇帝道:「对了父皇,宋楚兮现在回了大郓城,她那边军中——」 提及此事,皇帝的一张脸瞬时就黑成了锅底灰。 他勐地一拍桌面,直接就从龙椅上弹跳起来道:「那个丫头当真是放肆,她军中出事之后,真派过去的监军居然才到了军营就叫人给斩杀了,最后却反诬一口,说是周遭动乱,来人是遭了南蛮人的毒手了,这样的欺上瞒下,为所欲为,他们的眼睛里还哪有朕这个皇帝?」 朝廷派出去的监军被杀?明明是宋家军的人做的,可是因为没有当面的拿住手腕,千里之外的皇帝也只能是听着他们这么说了。毕竟那边将此事做的干净利落,直接把所有相干人等都给封了口了。 殷绍闻言,眉头就皱了起来,「是她军中的人做的?那个丫头应该是刚过了年就启程回的南塘,父皇派出去的人肯定在那之后到的,她那行事的确是乖张的很,可是下头的那些人——」 难道是宋楚兮提前想到了这一重,所以事先就吩咐下去的? 殷绍一时之间也不得要领,拧眉沉思。 皇帝想着宋楚兮的种种作为,就越发的怒不可遏,当即就一咬牙,「南塘那边发生的事,丢人现眼,朕会想办法替你瞒下的,那件事就到此为止。你是朕的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多年,一向都稳重的很,以后也有点分寸,再有下一次,朕也懒得管你了。」 「是!儿臣父皇袒护之恩。」这件事,本来就是皇帝自己心虚才不敢宣扬的,不过殷绍这人向来都识时务,直接就重重的叩了个头。 「下去吧。」皇帝摆摆手。 他不再提及方才殷绍说起建议,那就已经相当于是默许了。 殷绍的心里也就放了心,起身退了下去,「儿臣告退。」 他从御书房出来,刚刚过了殿前广场,等在前面的蒋成海就快步迎了上来,但见他被泼了满身的墨汁,顿时就吓了一跳,「殿下,陛下发脾气了?您还好吗?」 「没事。」殷绍道。 他这身装扮要出宫,众目睽睽之下,要被许多的宫人们遇到,向来就心里窝火。 「叫个人去母后那说一声,就说我没事,改天就进宫来给她请安,请她万事放心。」殷绍道,一边面无表情的快步往宫门口方向走去。 「是!」蒋成海答应着,差了身边的人亲自去办,自己陪着殷绍出宫。 主僕一行也不多做滞留,只匆匆而行,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宫门。 殷绍直接上了马车,找了干净的衣袍换下来,更衣的时候才发现肩膀里淤血了一大片。 他的神情明显就透出了几分恼怒之意,匆匆的穿上袍子,然后喊了蒋成海进来。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蒋成海问道。 殷绍眼底神色幽暗,唇角紧绷着迟疑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道:「方才父皇说他派遣去了军中的监军被杀,这件事做的非常有决断,本宫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其他的所有人都不是宋楚兮,既然是打着朝廷名义去的监军,就算他们再不待见,还真能下了黑手不成? 所以这件事,也就无怪乎殷绍会觉得奇怪了。 「被杀了?」蒋成海闻言,也是大为意外,「当时事发的时候宋四小姐不是已经离开军营了吗?这虽然是她会做的事,可下头的人应该都不敢的,就算是先关起来软禁都好,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就下杀手的?」 「其实她的目的倒是很好理解,就是为了明确的告诉所有人,由她掌权的宋家军,绝对不容朝廷染指,可就是因为她当时人没在,本宫反而觉得此事可能另有蹊跷。」殷绍道,隔着衣服抬手揉了揉肩膀上的伤处。 那里淤血严重,一揉之下就更是疼的利害了,但是这剧痛却又分明叫他的思维更加清晰了几分。 可是塞上军中的事情,他没有亲见,有些事情还是觉得无从说起。 静默是坐了好一会儿,殷绍也觉得百无聊赖,就重又把思绪移开,问起了京城局势,「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京城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问的事情,肯定就是异常的事情了。 「也没什么。殿下您是知道的,从去年年中开始梅氏就被传是染了重病,这其中有大半年了,怀王殿下就没心思处理政务,这段时间也还是一样的。」蒋成海道,倒是没太当回事,「还有几天前据说宣王殿下也从临阳回来了,不过皇上留他在京城,他本来就心存怨怼,所以就是回来也都一直闭门谢客,这大正月里的,连和南康公主府之间都没有走动。」 「他从临阳回来了?」殷绍顺口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了?」 「具体的属下也没细问,大概是有几天了吧。」蒋成海道,明显是没多想。 但是殷绍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不由的提了口气道:「你是说自他回京之后还没人见过他?」 「大概吧。」蒋成海道:「属下只是听说宣王府闭门谢客了。」 殷绍突然这样详尽的追究下来,就是蒋成海再如何的愚钝也开了窍,不由的摆正了神色道:「殿下您是在怀疑什么吗?」 殷湛离京的时间其实和塞上军中出事联繫在一起的话,也没什么巧合,并且也寻找不出任何他会做这种事的动机,只是莫名的,殷绍的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个念头,并且这个念头一旦蹦出来,就马上一发不可收拾。 「殿下?」蒋成海见他的神色闪烁不定,不免担忧。 「吩咐马车改道去宣王府。」殷绍回过神来,冷静的吩咐。 「去宣王府?」蒋成海更是诧异,因为殷绍和殷湛之间是没有交情的,不仅没有交情,两人之间的关系还很冷淡。 「嗯!去宣王府。」殷绍却明显没心思多做解释,只重复了一遍。 蒋成海见他神色凝重,于是就不敢再多问,直接吩咐马车改变了路线,直接奔赴宣王府,并且提前也没叫人去传信,可以算是突然袭击了。 这一路上,殷绍都一直若有所思的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的脑子里突然被一个破天荒的念头充斥的满满的—— 殷湛和宋楚兮之间? 当初的国宴之上,当众求娶?那真的就只是殷湛的一句戏言吗?虽然他也搞不清楚,如果说殷湛真的是对宋楚兮另眼相看了,这其中的原因又是什么。 可是这一刻,他却有一种空前灵敏的嗅觉,总觉得他突然奔赴宣王府,一定会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因为—— 他的心里几乎是突然就有些悸动的笃定了一个念头,这个时候,殷湛绝对不在。 一行人来的很快,不多时就抵达了宣王府门外的巷子里。 和其他人家正月里迎来送往的喜庆气氛不同,这宣王府的门前门可罗雀,却是异常冷肃庄重的。 殷绍下了车,蒋成海就亲自去敲门。 不多时里面就有人出来应门,见到是殷绍一行,就赶紧的开了门。 「见过太子殿下。」一个小厮赶紧跪地行礼。 「起来吧!」殷绍举步就往里走,走上台阶,一面漫不经心道:「前些天本宫身体抱恙,一直你们养病,今天好些了,才刚进宫去给父皇请安,听说皇叔已经从临阳回来了,就想着过来走一趟,拜个年,也好全了礼数。」 「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可是我们王爷有交代下来,最近不见客的。」那小厮道,神色为难的跪在前面,不肯让路。 「大胆!」蒋成海离开上前一步,怒声叱道:「我们殿下又不是外人,既然都到了宣王府的门前了,你这奴才好没有规矩。叫你通报你进去通报了就是,难道你还要将我们殿下挡在门外吗?」 「可是我们王爷真的吩咐——」那小厮却不松口。 这里毕竟是宣王府,殷湛的辈分在那里放着,殷绍也不落人口实,倒是很好脾气的说道:「叫你去通报你就去,至于到底要不要见本宫,也要听皇叔的意思。」 如果殷湛就是有意迴避,他还能真的闯进去不成? 就算是缓兵之计,这也做的只是个无用功。 可他就算是这么说了,那小厮却只记着殷湛的命令,就是面色为难的跪在那里不肯松口。 「太子殿下的话,你没听到?」蒋成海见状,就又忍不住的再次怒斥。 他往前一步,好在是殷绍横了他一眼,否则他便就要抬脚去踹那小厮了。 这个时候,门内宣王府的管家已经闻讯匆匆赶来,见到蒋成海的面色不善,就知道是起了冲突,赶紧赔罪道:「不知道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这奴才是冲撞了殿下吗?最近我们府上谢客,是我们王爷下的命令,实在也不怪这奴才没有眼力劲儿,还请太子殿下莫怪。」 「既然是皇叔的意思,那本宫也没什么好怪罪的了,不过就是想着大正月的,应该过来给皇叔拜个年。」殷绍说道,却是点到为止。 他不肯知难而退,那就是一定要进去的。 管家的反应则是要镇定很多,直接就陪了个小脸道:「那请太子殿下稍等片刻,恕小的唐突,还是得要再进去跟殿下禀报一声才能——」 他这居然还是要将殷绍晾在这里了?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蒋成海见不得自家主子受这样的冷遇,当即就要发作,殷绍却是不动声色的横臂将他拦下了,沖那管家点头道:「你去吧,本宫就在这里等着。」 这些下人推三堵四的,似乎明摆着就说明这宣王府有问题的。 那管家应声,匆匆的又绕过影壁进了内院。 殷绍面无表情的长身而立,蒋成海这时候也明白了他怀疑之事,赶紧往他身边凑了一步,低声道:「殿下——」 门内还有宣王府的两个下在,他话又不好明说。 可如果宣王府里真的有猫腻,那么管家进去了之后也一定会再出来传信说殷湛不见客的,到时候还一样要无功而返。 蒋成海心里着急,又不能明说,这时候却见殷绍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略显诡异的弧度来。 蒋成海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冷哼了一声道:「这大冬天的,殿下的身子又刚痊癒,属下去取您的披风来。」 说着就快步下了台阶,上车去捧了殷绍的一件披风出来,仔细的给他披上。 这其间,就好像是一切相安无事,但是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宣王府的管家才又急匆匆的从门内出来,面色惭愧道:「太子殿下,我们小郡主正闹脾气呢,王爷脱不开身,王爷让下的代为谢过您的问候,说是今儿府里正乱,就不请您进去了,您还是请回吧。」 「是吗?」殷绍倒是也不见失望。 但是他那神色之间却有种明显是玩味的神情,弯了弯唇角,「那本王便只能改日再来了?」 「呵——」管家搓了搓手,有些殷勤的笑道:「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的,我们殿下说,都是自家叔侄——」 话音未落,却听那宅子里面似是内院来传来一阵骚动之声,像是有人争吵打斗。 管家一愣,脸上表情瞬间转为凝重。 「是出什么事了吗?」蒋成海忙道。 管家也是纳闷,然则还不等他说话,后院那边的吵嚷声就越发的大了起来,隐约听到有人大声道:「抓住他们,光天化日敢到我们宣王府来行窃,这小毛贼,简直就是找死!」 那宅子里又乱了一阵,居然都没有平静下来。 管家隐隐的有些着急,再不能坐视不理,赶紧转身道:「殿下抱歉了,小的要急着去处理一下家务事,少陪了。」 说完就给门边小厮招招手,自己则是快走了进去。 小厮赶紧就要来关门,蒋成海已经抢着沖了进去,挡住了道:「宣王府里闹贼了,这还了得?殿下——」 他一转身,殷绍也不由分说的大步走了进去。 一行人来势汹汹,根本就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然则才刚冲进了后院里,迎面却见另一边小径上,白衣翩跹,素雅如玉的站了一个人。 ------题外话------ 王爷啊,一定要给你未来媳妇出气啊啊啊,送上门来了~
第024章 关门打狗?谁比谁狠! 殷湛脸上表情很淡,但也就是这种极为淡泊的表情就更透露出他此时这一刻相当不悦的心情。 前面几个侍卫迅速包抄过去,将那潜入府中的小毛贼给堵住了。 从那人的身手上来看,绝对是个轻功一流的好手,这个时候被人堵住了,自知对方人多势众,他也不勉强硬拼,只想瞅准了机会就熘,却奈何卫恆亲自带人围堵,防范他又是极严,根本就将他完全的控制住了。 「这是哪里来的小贼,光天化日的竟敢闯我们宣王府,谁给你的胆量?」有人闯进来,本来就是管家失职,这时候他便有些恼羞成怒,对外围的侍卫们一招手,「把他拿下,一定要留活口,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大胆,熘门撬锁,居然都进了咱们宣王府了。」 这人是蒋成海派出来的,他对此人有信心,也不担心他被生擒后会背叛,只他们闯进来本来就是别有目的的,冷不丁就遇到了殷湛,却相当于无功而返了。 蒋成海的心中难免失望,不由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的扫了殷绍一眼。 既然殷湛就在王府里,殷绍就不能对他视而不见,暗暗提了口气就举步走过去,刚要作揖打招唿,冷不防身后前院的方向又见有七八个蒙面人沖了进来。 前面那人就只是为了引起骚乱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出手伤人,而这些人不然,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冲进来,二话不说,从花园的入口处开始遇到人就砍。 而这个时候,堵在那入口处的又恰都是殷绍的人。 「这人还有同伙?简直胆大包天,快来人!」宣王府的管家大声的喊人。 而因为这伙暴徒来的突然,殷绍等人全无防备,他的侍卫,不过瞬间就被放倒了四五个。 「护驾!快来人护驾!」蒋成海始料未及,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连忙拔剑迎上去御敌。 那些人来势汹汹,却是半分也不手软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不知道这院子里殷绍和殷湛的身份,居然就那么随意砍杀侍卫,手起刀落,半点也不犹豫。 这里可是殷湛的府邸,怎么可能有人敢公然闯进来,并且见人就杀。 殷绍始料未及,脚下不由的后退半步,霍的扭头朝殷湛看去。 殷湛还是神色寡淡的站在那里,长身而立的一个侧影,显出面部过于分明的轮廓,然给他的那张脸看上去冷若冰霜,冷酷又无情。 他这边不说话,管家虽然一直咋唿着在大唿小叫,但是宣王府的二三十侍卫全力围堵那个小毛贼,偏偏就显得力不从心,根本就无暇他顾。 「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吗?居然敢闯进宣王府来行兇?还不束手就擒,是不想活了吗?」蒋成海一边奋力抵抗,一面恼怒的大声斥责。 然则那些刺客却根本就置若罔闻,一个字也不肯听他多说,仍旧就只顾着杀人,冲杀之下,居然是生生的迫开了侍卫,几乎逼到了殷绍的跟前来的。 殷绍闯进来,本来就只是为了确认殷湛是不是人在府中,仓促带着进来的也就那十几个人。 他又不蠢,自然一眼就看穿这是怎么回事了。 殷湛这人翻脸起来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的,何况此事他理亏在先,这个时候,殷湛明显是故意要和他为难,所以他也不抱着希望殷湛会收手,眼见着要被人拿剑指到了鼻尖了,匆忙之下,只能侧身闪躲。 不过这会儿他心中有些烦乱,动作反应就慢了些许,稍稍一侧身,一个刺客的长剑凌空噼下,直接将他腰间挂着的一块翠玉的绳索斩断了。 玉佩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有史以来,殷绍似乎还是头次经歷这样狼狈的事情,他心中怒火一下子就攀升到了极致,脸色铁青的噼出去一掌。 那刺客被他迫开半步,蒋成海这个时候更是怒不可遏的赶紧退回他身边,焦急道:「殿下,您还好吗?」 他仓促的扭头去看宣王府的护卫,但那些人居然完全看不到这边杀机凛冽的情况一样,只一味地纠缠着那个小毛贼。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蒋成海有气不能出,险些就要憋出内上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也只能是咬紧牙关和殷绍一起抗衡那些刺客。 殷湛这边冷眼旁观,好在是殷绍留在巷子里那些侍卫足够机警,察觉了这院子里情况不对,过了一会儿就试探着又冲进来十几个人。 「呀!太子殿下!」见到殷绍主僕正在被人围攻,这院子里更是乱糟糟的一片,众人全都大为意外的愣在当场。 「护驾!快保护太子殿下!」蒋成海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线希望,连忙大声道。 众人如梦初醒,赶紧拔刀出鞘,就往这边沖。 殷湛的目光一直没往这边落,似乎并不关心的样子,人群里正作势带着众人围堵那小毛贼的卫恆百忙中投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湛微不可察的略一颔首,卫恆会意,扭头就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快速退出了战圈去,闪进了旁边的院子里,前后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前院那边就又有几个刺客跟着闯进来,目标无二,就只瞅准了堵在花园门口附近的殷绍主僕们,全力拼杀。 殷绍这边,本来刚来了援兵,虽然他平时带着出门的侍卫武力都不弱,但是和殷湛这边专门为他准备的死士,却也还是不能比的。 两拨刺客前后夹击,仍是将他的人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 殷绍是不可能回头去向殷湛求救的,但是这样下去,这些人如果真的会下狠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蒋成海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全力抵抗也无计可施,一时间就急的出了满头的冷汗。 殷绍一直咬着牙不吭声,只冷着脸和那些刺客对抗。整个花园里交战激烈,约莫是一盏茶的工夫左右,已经有两个侍卫突破了最后的阻碍,冲杀到了殷绍两人面前。 蒋成海先迎上去将他们挡下,这个时候终于是忍无可忍的怒然回头,冲着殷湛所在的方向大声嘶吼道:「宣王殿下,这里可是您的府邸,太子殿下遇袭,您就真的打算坐视不理吗?」 殷绍本是以为殷湛一定会置之不理的,却不想他听到了,然后就扭头看过来一眼,只那面上神情依旧寡淡薄凉,一点表情和要插手的意思也没有。 蒋成海这边一个人应付两个刺客,本就吃力,再这么一分神,肩膀就被人刺了一剑,顿时血流如注。 他闷哼了一声,手中长剑砰的落在地上。 这一个瞬间的变故已经有些突然,殷绍就算再怎么样的心里有数,也到底是窝火的很,几乎是有些为了发泄的,他忽而一个箭步上前,拽了蒋成海一把,把蒋成海从一个刺客的剑锋之下扯了出来。 那刺客额一剑刺空,剑锋突然转了个方向,直接挽起一朵剑花,朝他的喉头压了过来。 殷绍不慌不忙的错身一闪,同时一抬手,迅速捉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捏。 那人倒是没吭声,只身体能够感觉到一点轻微的颤抖,然后手中长剑就也坠落在地。 蒋成海这个时候已经缓过劲来,用足见挑起地上长剑,换了左手就要直刺这人的咽喉。 这人是被殷绍制住了的,他这一剑,本是一击即中的。 但是千钧一髮,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听到铿然一声脆响,蒋成海左手持剑本来就有些没准,被什么外力一撞,手腕突然一个错位,那剑尖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哧的一声,在殷绍的肩头也划破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啊!殿下!」蒋成海自己就先惊的不轻。 殷绍这一痛,被他拿住的那刺客立刻趁机发难,手腕灵巧的一翻,刚好从他的钳制之下脱了出来,再下一刻,他的另一只手里就多了一把匕首,顺势就往殷绍胸前刺去。 这些人,居然是真的敢下杀手的? 可殷绍就算心里再怒,也完全的无从发作,仓促中干脆在侧身闪避的时候又迎刃而上,在避开那凛冽杀招的同时,一掌拍在了那刺客的胸口。 那刺客着实再是硬骨头,这会儿也是闷哼了一声,直接摔了出去。 而这时候,后面的刺客又有人陆续赶到,仍是沉沦全力攻击。 殷绍此时手中又没有武器,他虽然是有些喷薄欲出的脾气,但也着实是不管用的。 「太子殿下当心。」蒋成海不能坐视不理,一咬牙冲上去。 虽然他们用了心机闯进来的,但这算个什么事儿?这位宣王殿下简直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难道就因为这一点小事,居然真的敢对他们下杀手吗? 蒋成海的心中虽然颇多非议,但是和殷湛之间,他却是讲不通道理的,这个时候他也只是知道,再多一刻也不能在这里滞留了,否则保不准就真要把这条小命交代下了。 「殿下,我们走!」蒋成海道,拽了殷绍一边的衣袖就要拉着他转身。 殷绍是甘于这么狼狈的被人驱逐出去的,盛怒之下却是迟疑了一下,只这一瞬间的迟疑,他就被蒋成海大力撞了个踉跄,然则这一步扑出去,都还没等他站稳了脚跟,胸中就突然是一痛又一堵,又连着几步奔出去,噗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蒋成海也被他的身子带着往前奔出去两步,却见他佝偻着嵴背,一眼看去看不到表情,却见他额角青筋暴起,脸色也是红艷异常,看起来十分的不自然。 「殿下!」这些人居然真敢下黑手?蒋成海几乎是怒不可遏的嘶吼了一声,霍的迴转身去,那样子却像极了一头髮狂的野兽,抓着长剑就沖了过去。 那些刺客许是被他这疯狂的表情吓到了,有人迟疑着略一犹豫,然后就搀扶起方才受伤的同伴,一招手:「走!」 其他人也不恋战,转身就朝花园的出口处奔了出去。 蒋成海正在气头上,几乎是有些失去理智了,他本能的就只想追上这些人去,然后将他们全部剁了,可才跑了两步又想起了殷绍来,心里一惊,就赶紧又转身奔了回来。 「殿下!」蒋成海探手去搀扶殷绍。 殷绍捂着胸口,一直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这个时候才一寸一寸的抬起头。 他用袖子擦了把唇角的鲜血,然后目光冰冷的看着依旧是立在一丛灌木旁边的殷湛,那眼神里全是质问,可是自始至终却又一语不发。 他这边冲进来的将近四十个侍卫已经死的七七八八,还有几个身受重伤,倒在地上直哼哼。 殷湛这边,却是所有人还都有些滑稽的在围着那个小毛贼打转儿,一直到了这会儿才一切尘埃落定,管家抹着汗,急匆匆的走过来道:「殿下,属下惭愧,那小贼的轻功了得,又负隅顽抗,咱们生擒他不住,所以只能就地格杀了,没能留下活口拷问,是属下的失职,还请殿下责罚。」 管家说着,就煞有介事的带着满面愧疚之色的跪了下去。 「是么?居然没留住活口来?」殷湛这才语气平静无波的开了口,道:「是该留下活口拷问拷问的,这连着两年的京城之地到底是怎么了?回回年关刚过就有人拜年似的要往我这宣王府里走一趟,也不知道是谁会这么样的惦记着本王的。」 去年发生了殷黎被劫的事,今年又是闹贼。 这两件事,都是殷绍主导,只是各有各的目的,其实并没有关联性,可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殷湛的这句话,已然是讽刺明显了。 他这时候才扭头看向了殷绍,道:「你来的不是时候,连累了你也受伤,这件事是在我宣王府里发生的,本王不会推脱责任,你要如何处理?是咱们一起现在就进宫面圣吗?毕竟本王这府里三天两天的出事,也不稳妥,是该请皇兄出面看一看该怎么杜绝了这样的事情了。」 殷湛的人,方才虽然见死不救,可是他演戏是演的假,理由却编排的到位—— 刺客为了救那小毛贼来的,他府里的侍卫擒贼擒王,要全力围堵那小毛贼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一定要说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 那就是殷绍的运气不好,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登门,让那些刺客给误伤了。 殷湛面上表情冷淡,却什么也没说,只吩咐了人道:「把这里清理一下,太子带来的人,还有这贼人的尸首都一併收拾了,先移交京兆尹府,让京兆府尹彻查这贼人身份,就散是将尸首悬街示众都好,这人但凡是长着一张脸的,就总该有人是认识他的,最不济,他身上还有佩戴的物件和穿着的衣裳,一点一点顺藤摸瓜的找,总不至于一点线索也拿不到的。」 这期望虽然渺茫,但如果要层层追查下去,其实还真是保不准会有意外收穫的。 殷湛说这话的语气冷淡,却明显是说给殷绍听的。 管家带人去收拾这院子,而自始至终,殷绍都用一种冰冷而深刻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殷湛。 待到管家带着侍卫们去打扫战场了,殷绍就突然冷笑了起来,冷冷道:「十一皇叔,就算我今日冒昧登门有些冒昧了,真的也值得你如此的大动干戈?」 在这天京之内,天子脚下,又是在他宣王府的花园里,殷湛居然明目张胆的设局坑他? 这种事情,是任凭谁想来都觉得荒唐的。 其实这个时候,殷绍如果继续伪装都也还好,但是殷湛这个人就是这样,他既然心里已经对你起了这份心思了,越是表面上维持的相安无事的继续彼此装傻,也只是给他背地里继续对你名正言顺下手的理由而已。 殷绍和他之间,便就宁愿是直接捅破了窗户纸,开门见山了。 「是么?」殷湛也不迴避,直接就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今日是冒昧了,那就理应是留下冒昧的代价不是吗?这里是本王的府邸,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府邸,是不容人随便乱闯的,哪怕殷绍是当朝太子也不行。 「皇叔的警告,我收到了。」殷绍道,用力的咬紧牙关,不叫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 只是他被人拍了一掌,受了内伤,这会儿五脏六腑就如同是被人揉搓成了一团,灼烧疼痛的利害。 他极力的压下冷汗,暗暗要紧牙关看着眼前的殷湛继续道:「皇叔,虽然说是事出有因,可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要对我下了这样的狠手,理由是不是就显得牵强了?」 「牵强吗?」殷湛反问,「有些事情,是可一不可二的,如果不是看在咱们同出一门的份上,你觉得本王会容你到了今天吗?去年的这个时候,你都做了什么?还需要本王再跟你说一遍吗?我不管你要算计谁,但是拿了黎儿做筛子?上一回本王也只是看在你本身并没有针对黎儿的意思,这才网开一面的,今天你又逾矩,就怪不得本王手底下不留情面了。」 如果说只说是因为他今天设计闯进来,殷湛就採取了非常手段—— 虽然他这人的确是和旁人不一样,但这个理由也的确是有些牵强了。 可如果是和之前殷黎的事情联繫起来,那么倒是有的解释了,毕竟殷湛将殷黎到底看的多有重要,尽人皆知,上回殷绍利用都利用到了殷黎的身上,他会藉机清算旧帐,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虽然逻辑成立,但殷绍此时却还是心存疑惑,并不放过他脸上哪怕是最微弱的一点情绪变化,冷冷道:「难道皇叔你就不问问我今天一定要这样大费周章的来拜见您的理由吗?」 殷湛知道他为什么来?那也就证明了他的感觉是对的。 殷绍好整以暇,等着他的解释。 殷湛却是面不改色道:「你的事,你只管按照你的心意去做,犯不着前来知会本王知道,只要不闹到我的面前来,我自然也不会过问。」 说完,转身就走。 殷绍听他这话,反而听的迷煳了,一时也难分辨真伪。 殷湛转身绕过几丛灌木,很快就进了后院,埋没了踪迹。 「殿下,您受了伤,还是不要在外滞留了,先回府里宣太医看看吧。」蒋成海扶着殷绍的一边手臂,神色忧虑。 殷绍却是盯着那小路尽头,仍是阴测测道:「宣王的话,你信吗?」 「啊?」蒋成海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说是因为去年殷黎的事。」殷绍道,说完,唇角就玩味的勾起了一个讽刺的弧度,却也居然没等着蒋成海回他的话,自己甩开了他的手,撑着力气,一步一步的转身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蒋成海连忙快步跟上去。 殷绍佝偻着腰身,带着几个互相搀扶的残兵从宣王府里出来的时候,却是把还等在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一个个神色巨变,用一种恐惧却惶恐的目光看着他。 殷绍这会儿胸口还胀痛的利害,也不想说话,只闷声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阶,朝等在那里的马车走去。 蒋成海赶紧命人搬了垫脚凳来,扶着他的手要送他上车,可是不曾想殷绍这一脚踏出去,刚要提力上车,顿时觉得胸中气血逆涌。 当着下人的面,他虽然极力的压制,不想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来,但是从方才在宣王府里和殷湛对峙的时候就开始压制了,憋闷的太久,这个时候,他便就再难克制,脚下步子一滑,他匆忙的抬手去扶那车辕,却又是蓦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车辕上湿了一片,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 殷绍的手掌撑在那里,嵴背弯曲,因为他是埋着头的,其他人就只能看到他侧脸额角上暴起的青筋。 他们印象里的太子殿下,永远都是高贵冷傲的样子,永远的从容镇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以说眼前这个样子的殷绍,是他身边所有人都完全陌生的。 人群里,突然就泯灭了声音,所有人都用一种惶恐且慌张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殿下——您还好吗?」半晌,还是蒋成海大着胆子道。 「派人去衙门。」殷绍开口,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因为隐忍压抑的太厉害了,还是真的虚弱到了没力气,总之他这声音很低沉很压抑。 蒋成海一时间怔愣,片刻之后,就又听他继续说道:「这件事,不能上达天听,不能让京兆府尹上报到父皇的耳朵里。」 有人大白天里闯进了宣王府行刺,这是多大的事情?一旦闹开了,根本就不用殷湛再做什么,只皇帝那里就会刨根问底,命人抽丝剥茧的追查原因的,而那个小毛贼毕竟是他派出去的人,真要事无巨细的盘查下来,结果会是怎样,就不好说了。 「可是——」蒋成海是马上就明白了他的顾虑,只是犹豫之下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宣王府的大门,「殿下您的意思是把宣王府要送去衙门的尸首拦截下来?可这件事是宣王殿下亲自吩咐人去办的,如果我们强行抢人的话——」 「去办!」殷绍却明显的不想多说话,说完,这才又强撑着力气,一步一步咬牙上了车,回头见蒋成海还站在那里没动,就又说道:「不要和宣王府的人动强,你只管把那尸首要过来就是。」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是料定了宣王府的人一定会妥协,将那小毛贼的尸首交给他一样。 蒋成海虽然对此事并不乐观,但是见他的脸色这样不好,也就一个字也不敢再违逆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给应下来了。 * 宣王府。 殷湛转身进了后院,刚刚进了自己的书房,卫恆就跟了过来,禀报导:「王爷,太子的车驾已经离开了。」 「嗯!」殷湛淡淡的点了点头,却明显是对此事半点也不在意样子,只是突然皱了眉头,沉吟着问道:「南塘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 南塘方面的消息,就算平时没事的时候,卫恆也是会早晚都报给他知道的,而自从宋楚兮出事之后,就变成了随时随地。 「咱们还没什么特别的,四小姐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再加上这一次受伤不轻,肯定要多养些时日。」卫恆道,事关宋楚兮,他就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很仔细,「端木家主请了很好的大夫过去,因为宋府里每天都有他的人出入,卫霖就不好过去看了。不过宋家传出来的消息,四小姐虽然还一直卧床养伤,那位大夫也什么消息都没透露,但也没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传出来,所以应该是在恢復的。」 卫霖不方便公开在大郓城里露面,从那边的冲突平定之后,他就匆匆带着那五千精兵折返了塞上军中,接替殷湛。 而殷湛那边,却又不能不防着朝廷的耳目,做了两件事,暂时把那边军中震住了之后就赶紧先回来了。 现在的事实证明,他这顾虑是尤为必要的。 卫恆想着,心中却是唏嘘,迟疑道:「可是王爷,虽然没有叫太子拿住什么确切的证据和把柄,但是他今天会突然登门,肯定就是事出有因。他一定要见王爷,那是不是就说明了,他的心里已经对此事起疑了?」 「这件事,我本来就做的不肯能瞒住所有人,终有一天要全面暴露的,也在乎他先猜忌什么。」殷湛道,却是无所谓的。 他走过去,到了案后坐下,这才又看向了卫恆道:「唐铭怎么样了?」 「受伤不轻,大夫说勉力一治的话,应该性命无虞,不过内脏受损,以后难免留下病根,应该就只能是静养了。」卫恆道,惋惜的嘆了口气。 「让人好好照顾他,需要什么药材就去库房取。」殷湛颔首。 这一场戏,他坐下来,本来就是为了挟私报復的,虽然折损了一个心腹,但是算下来,也是值得了。 他随手捡起一本书来翻阅。 卫恆就又说道:「太子殿下应该是伤的不轻,这次的事,他虽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等他缓过来,却是势必要找我们清算的。王爷,我们是不是要早做防范?」 殷湛随手将那书本翻开来一页,忽而冷笑,「那也要等他真好过来再说。」 他这话,说的明显略有深意。 卫恆的心头微微一动,只是看着他,等他的后话。 「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这些事,不是一直都有人擅长吗?」过了一会儿,殷湛才冷淡的开口。 卫恆想了一下,马上就有所顿悟,「是!属下明白了。」 殷湛于是就摆摆手,打发了他下去。 卫恆躬身告退,刚推门走去,还不等反手关门,外面管家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怎么?」卫恆问道,顺势回头看了眼书房里的殷湛。 「闯进咱们府里的那个小贼的尸首,被太子殿下派人拦下了。」管家道,神色凝重。 这件事,本来就是殷湛提前交代过的,说一旦殷绍叫人过去了,那就给他,不必冲突。 只是当时卫恆和管家都觉得哪怕是为了避嫌,殷绍也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做了。 两个人意外之余,纷纷扭头去看屋子里的殷湛,这个时候,殷湛面目清冷的盯着书本上的文字,再就一眼多余的目光也没有了。 「走吧!」片刻之后,卫恆关上了门。 * 殷绍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冯玉河因为他进宫之后就一直担心,所以亲自等在大门口,见他的马车过来,就匆忙迎了过去。 「殿下——」车夫开了车门,一直又过了一会儿殷绍才弯身从里面出来,只这一路走下来,他的脸色苍白,就连唇上就没什么血色,看上去,居然像是个没有丝毫生气的纸人一样。 「这是怎么了?」冯玉河赶忙叫人过来帮忙扶着他下车,一面斥责道:「出什么事了?早上殿下出府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这次跟着出门的随从们也都委屈的要命,可殷绍这个样子,他们也都个个惶恐,于是一个字也不敢解释的赶紧跪了下去。 殷绍一直没吭声,只抓着冯玉河的手勉强自己下了车。 冯玉河能够感觉到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被他捏的手掌麻木的用时更是心惊不已,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的将他扶着进了门。 因为殷绍这个样子着实是看着不妙,冯玉河就近扶着他就去了外院的书房。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冯玉河胆战心惊的问道,一面回头斥责这里伺候笔墨的小厮,「还不快去请大夫。」 殷绍也不说话,只单手压在桌案上缓和气息。 冯玉河转身去倒了杯温水给他,这个时候他才声音沙哑无力的开口道:「吩咐下去,让下头的人都把嘴巴闭紧了,今天的事情,谁也不准外传。」 他受了伤,就算皇帝在他和殷湛之间就只会更怀疑殷湛的居心叵测,可是他的存在,毕竟也是挡了别人的路,一旦他重伤的消息被散播出去,就又要平地起风波了。 而现在,他着实是没力气应付这些所谓的风波。 「是!属下这妞去办。」冯玉河道,看着他的神色不对,却有些不敢擅自离开,只焦急的回头看了眼,「蒋成海呢?他不是跟着殿下的吗?」 殷绍这会儿五脏六腑还翻腾的利害,一个字也不能多说,他只疲惫又不耐烦的摆摆手。 冯玉河知道事情紧急,就不敢耽搁,于是一咬牙,转身匆匆往外走。 殷绍这会儿心烦意乱,手里捏着那个杯子半晌,胸口的灼热烧的他喉咙发干,就仰头要将那杯水给灌下去,却不曾想这一口温水才刚漫过喉管,也不知道是刺激到了那里,他就是喉咙一热,噗的又吐了一口血。 几滴殷红的血丝落在剩下的半杯水中,丝丝缕缕的扩散,最终融为一片刺目的猩红色。 殷绍只觉得这颜色分外刺眼,看着看着眼前却又逐渐迷失了光亮,直挺挺的就摔了下去。 彼时冯玉河才刚走到门口,听到屋子里的响动,赶紧就又沖了回来。 殷绍手里的杯子落地,砰的一声脆响,紧跟着他的身体就向那堆碎瓷片上倒了下去 「殿下!来人!快来人!」冯玉河惊慌失措,赶紧将他拉起来,气急败坏的冲着外面大声叫人,「快去宣太医!」 话一出口,想到前面殷绍不准他声张的嘱咐,就又连忙改口道:「别找太医,把陈大夫叫过来!快!马上叫他过来。」 说完,他便就抱着殷绍赶紧进了后面相邻的一间卧房安置。 虽然这件事对外封锁了消息,但殷绍这突然一倒下,实在太吓人,他自己府里的一众姬妾却是瞒不住的,不多时安意茹和颜玥就双双赶了过来。 彼时冯玉河正在门口和蒋成海交代一些事情,安意茹慌慌张张的就撞了进来,「我听说殿下出事了,是怎么了?」 说着,就要往里闯。 「娘娘,殿下只是旧病未曾痊癒,然后出门又感染了风寒,所以精神不好,已经睡下了。」冯玉河赶紧将她拦下。 他是不怕安意茹知道殷绍的真实状况,可是这些女人总难免咋唿,到时候就算安意茹能守口如瓶,那神色之间也难免露出破绽。 安意茹却是不怎么相信的,她听到的说法是殷绍突然倒下了,如果是风寒,怎么会这么突然? 「可是你总要让我看一眼我才能放心。」安意茹不死心道。 「可是殿下已经歇下了,两位娘娘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了,等殿下醒来再来请安不迟的。」冯玉河道。 他的态度一直都收驰有度,谨守本分,让人挑不出瑕疵来。 他毕竟是这府里的管家,又深得殷绍信任和倚重,安意茹也不敢和他过分争执,但就是心里不踏实,不住的扯着脖子往屋子里看。 颜玥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转向了冯玉河道:「既然殿下在休息,那我就不扰他了,如果殿下没事了,冯管家一定过去告诉我一声。」 「是!承微娘娘!」冯玉河谨慎的应了。 颜玥也不过分强求,扶着宝音的手,转身往外走。 主僕两个施施然出了院子,待到走到无人处,宝音才道:「小姐,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宝琴刚好从花园里过,看的真真的,说他的样子,绝对不是生病,而像是受了什么重创的。」 「八成就是了,否则冯玉河不会拦着不让见。」颜玥面无表情道,想着又嘱咐了一句,「这几天你们都不要乱说话,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先看看再说。」 「是!」奴婢明白的。 冯玉河那里到底是拦着安意茹没叫她见到殷绍,这件事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平静了数日之后却又再次陷入了僵局,因为昏迷当中的殷绍虽然经过大夫的救治,却一直过了三天两夜都不见甦醒。
第025章 命在旦夕? 太子府对外宣称是殷绍偶感风寒,府中一应事务本来都是冯玉河一手操持的的,但是殷绍这病症反常,又一直不见好转,就算是冯玉河也终于有些扛不住了。 「陈大夫,殿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这都三天了,怎么会一直的昏迷不醒?」这日傍晚陈大夫来看过之后,蒋成海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 「殿下手臂上的只是外伤,没什么妨碍,麻烦的就是内伤,损伤了心脉。不过按理来说已经调理了这几天了,脉象上也逐渐开始缓和,却不知道怎么还是会昏迷不醒。」陈大夫道,满面的忧虑之色。 殷绍一直昏迷不醒,这就是他这个做大夫的失职,而且其他人不知道这里的真实状况都也还好,他们这几个知道内情的却是免不了人心惶惶。一旦殷绍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这整个太子府的人都要跟着遭殃。 「这是什么意思?」冯玉河眉头深锁,看着昏睡中的殷绍。 「这个小的也的确是不好说,殿下这伤势本就不轻,虽说昏睡了这么长时间不合常理,但又没有明显恶化的趋势,小的这里也着实不好下定论。」陈大夫道:「冯管家,殿下的安全为要,一直这么捂着也不是个办法,您看是不是——太医院那里,不是也有稳妥可靠的人吗?是不是去请个人再来看看。」 陈大夫在殷绍府中多年,若论资歷和本事,其实也并不比太医院的太医们逊色。 现在他说这话,显然就只是自谦。 但是这个情况下,殷绍一天醒不过来,恐慌不安的是他们所有的人。 「是啊冯管家,殿下这里一直昏迷不醒,这的确不是个办法,再这么下去,就算要瞒,也瞒不了多久的,还是该早作打算。」蒋成海道。 冯玉河拧眉不语,斟酌着想了半天,最后才道:「太子殿下孩子前又过交代,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样吧,这里你们先照看着,我马上传信进宫,此事——还是先不要声张,先知会了皇后娘娘一声,请娘娘那边拿个主意。」 「这样也好。」蒋成海点头。 冯玉河于是就先转身出了院子,并且以殷绍的名义准备了一份礼物,派遣了心腹的侍卫亲自带着进宫了。 刘皇后和殷绍之间的母子关系亲厚,一直往来不断,太子府有什么好东西,殷绍的确也常常叫人往宫里送。 本来刘皇后也没当回事,只命了梁嬷嬷亲自前去接洽,不想梁嬷嬷才去了没多一会儿就带了个看着有些衍生的侍卫从外面进来。 刘皇后的目光微微一凝,抬起了下巴。 「娘娘!」梁嬷嬷屈膝一幅,直接将那人带着进了正殿,「这人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个随从,说了得了管家的嘱咐,有要事需要当面求见娘娘,奴婢就把他带来了。」 「管家?」刘皇后一听这话就先拧起了眉头,已然意识到事情不对。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那侍卫本分的跪下去行礼。 「什么事?」刘皇后已经拧起了眉头,心里隐隐有种十分不安的预感。 梁嬷嬷察言观色,也是马上有所顿悟,挥退了左右,这时候那侍卫才重重的叩了个头,神情悲痛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出事了。」 刘皇后却是一下子懵了,有很长的时间几乎是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你说太子殿下出事了是什么意思?」梁嬷嬷打了个寒战,仓促的代为问道。 那小厮将殷绍是如何倒下,后来又是如何的昏迷不醒的都一一说了,最后才又紧张道:「本来太子殿下吩咐过的,不叫让此事声张,可是现在已经三天了,殿下却始终昏迷不醒,冯管家实在是没了主意,这才不得已的前来请示皇后娘娘,请娘娘做主,看看此事当要如何处置。」 「如果处置?」刘皇后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勃然大怒,使劲的摔了手里茶碗,站起来道:「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都还藏着掖着?这都几天了,你们才想起来过来告诉本宫,你们这是有把本宫看在眼里吗?又有把太子的生死安危当回事的吗?」 「娘娘恕罪,小的们也是事先得了殿下的嘱咐,所以不敢妄言的。」那侍卫赶紧磕头请罪。 「娘娘您先消消气,保重凤体,现如今,还是先把太子殿下救醒了再说,娘娘,您可千万要稳住啊。」梁嬷嬷赶紧上前,抚着她的胸口替她顺气。 刘皇后有些气急,一把打开了她的手,但是转念一想,又勉强自己冷静,扭头道:「去准备一下,本宫要马上出宫一趟。」 就算她是皇后,这宫门也不是随便出入的,应该是要跟内务府提前打招唿,然后准备车驾仪仗,而现在刘皇后明显是没准备走这个程序。 「娘娘您这是打算私自出宫吗?」梁嬷嬷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劝的时候,刘皇后已经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管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殷绍要是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她的天也就塌了。 这个时候,若不是因为不清楚殷绍那边的确切的状况,她都要不管不顾的直接啥出宫去了。 梁嬷嬷被她脸上近乎狰狞的神色吓了一跳,赶紧的垂下头去。 她这边准备也是极快,给刘皇后换了身便服,直接就混在太子府进宫送礼的队伍里除了宫门,直奔了太子府。 彼时那边冯玉河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带人在但门口迎候。 「见过娘娘!」 「行了。」刘皇后不耐烦的摆摆手,下了马车就快步往里走,「太子呢?还没醒吗?」 「还没。」冯玉河一筹莫展的嘆了口气,引着她往里走,直接去了殷绍的住处。 彼时那院子明面上和往常无异,实则周遭却是潜伏埋藏了不算好的人手,应将整个院子全面掌控起来了。 刘皇后进了门,又直奔了里面的卧房,见到殷绍果然是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心口突然剧烈的一阵收缩。 她痛的赶紧抬手捂住了胸口。 「娘娘!」梁嬷嬷紧张的赶紧上前搀扶,本来是想要将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的,刘皇后却没让,压着胸口努力的平復了一下唿吸,然后霍的扭头,怒不可遏的指着冯玉河骂道:「太子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前些天他不说只是偶感风寒吗?怎么这才刚刚几天就弄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 「娘娘恕罪!」冯玉河等人赶紧跪下去,也是痛心疾首道:「此事数来话长,是奴才等人没有保护好太子殿下,这是奴才们的疏失,只是眼前殿下的情况似乎不妙,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请娘娘做主,先看看定下这伤势要如何处理吧,至于奴才们,随后自然都听娘娘和殿下的处置,不敢替自己开脱。」 让殷绍在眼皮子底下伤的不省人事,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个个都难辞其咎。 冯玉河的态度诚恳,而刘皇后又非是个轻重不分的人,她心里虽然又急又气,这时候也只能是暂时的安奈,冷静下来问道:「太子这个样子已经有三天了?这三天都是谁在替他诊治?」 「是府里的陈大夫。」冯玉河道,跪在他身后的陈大夫也赶紧伏地,将殷绍此时的具体情况都和她一一的说了。 刘皇后也是越听越心惊,最后就又忧虑不已的拧眉看向了床上昏睡中的殷绍,「你是说现在也不确定太子什么时候能醒吗?」 「是小的医术浅薄。」陈大夫道。 刘皇后看着殷绍这个样子,本来已经是在强装镇定了,这个时候就又坐不住了,噌的一下子跳起来,怒骂道:「你在太子府当差也不是一两年了,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现在居然和本宫说这样模稜两可的话?来人——」 刘皇后越说越气,就要喊人。 「娘娘!」梁嬷嬷赶紧上前一步,劝住了她道:「娘娘,您要追究责任,也等回头太子殿下醒过来之后,现在什么也不比殿下的安危重要,娘娘息怒。」 两个侍卫已经冲到了门口。 刘皇后满面的怒气,一时倒是每天再开口,梁嬷嬷就赶紧道:「出宫之前奴婢先去传了郭太医同来,娘娘您先稍安勿躁,让太医给太子殿下诊了脉再说。」 刘皇后的心里不安生,就左右不想说话。 梁嬷嬷半拖半拽的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又给候在门口的郭太医使了个脸色。 郭太医颔首,背着药箱快步走进来,跪在脚踏上给阴招诊脉,不曾想才刚给殷绍切了脉,顷刻间就勃然变色的低唿一声,一下子惊慌的跌坐在了地上,「呀——这、这、这——」 彼时刘皇后才刚捧了一碗茶汤自在手,还不及送到唇边,闻言就是手下一抖,扔了那茶碗,又一下子跳了起来,「太医,怎么回事?」 「这——殿下和脉象可不妥啊。」郭太医白着脸道,惶恐的几乎不敢去看刘皇后的脸色,就使劲低垂着脑袋跪好了。 有些话,虽然是事实,他却是不敢直接说出来的。 殷绍的卖,每隔一两个时辰陈大夫就会诊一遍,此时更狐疑着过去也重新又试了一遍。而这一试之下,他也是勃然变色,惊唿一声就跌坐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喃喃道:「这——这怎么会这样?」 刘皇后看着两人的反应和表情,就更是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几乎都不能唿吸了,只厉声叱道:「到底怎么回事?太子他怎么样了?」 「娘娘——」郭太医见陈大夫和他的反应一致,才敢开口,惊惧不已道:「娘娘,太子殿下的脉象虚脱无力,这——这是大衰之相啊。」 「啊?」刘皇后看着殷绍昏迷当中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心惊肉跳之余,几乎只在瞬间,脑子里的血液就被抽离的干干净净,只木然的站在那里。 这个时候,冯玉河却是气急败坏的冲进来,脸色铁定的盯着陈大夫道:「怎么会这样?傍晚那会儿你不是才给殿下诊过脉,当时还说无甚妨碍的吗?」 陈大夫也是一筹莫展,一头的冷汗道:「傍晚那会儿的确是还好的,可是现在——这——这——」 陈大夫说着,就越发的乱了方寸,额上冷汗直冒,「这会儿殿下的脉象的确是虚的很,呈现出明显的大衰之势,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胡说八道!」刘皇后一下子变了脸,她往前冲出去两步,本来是有些忍不住的想要给陈大夫一个耳光,但最后一刻,还是碍于身份风度,又给生生的忍了下来了。 「从傍晚到这会儿,也才两个时辰不到,如果太子的情况有变,总要有个原因吧?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赶紧的对症下药!」 「这——」因为殷绍的情况恶劣的太过突然了,陈大夫和郭太医都也六神无主,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贸然的开方子下药,犹豫着,都使劲的地处浙脑袋,只不住的拿眼角的余光却看对方的反应,希望对方能先开口。 可殷绍是当朝储君,一旦出事,这个责任谁也担待不起,两个人谁都不想挑这个头儿。 刘皇后等了片刻无果,立刻也能明白两人的心思,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怒目圆瞪的瞪着两个人,眼底的神色只在一瞬间就转为扭曲的狰狞,冷声道:「本宫的眼前容不得废物,你们都说太子危在旦夕却又不能出手救治,本宫还留着你们做什么?来人,将这两个没用的奴才给本宫拖出去,杖毙了。」 殷绍一个人的生死,牵扯了多少人的性命在里头,尤其对刘皇后而言,除了利益的关系,两人之间还有一重母女的关系在,她会动怒,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娘娘,娘娘饶命啊。」郭太医那两人着了慌,被侍卫拖着往外走的同时,惊慌失措的大声告饶。 刘皇后此时满眼看到的就只有殷绍,根本就不会有半分容情,面容冷酷的一语不发。 梁嬷嬷是最了结她的,这个时候也根本就不会白费力气的开口求情。 侍卫将那鬼哭狼嚎的两个人给拖了出去,听着两人的叫嚷声渐渐的远了,这院子里突然就寂静的叫人心惊。 那种寂静,伴随着夜里的寒凉的冷霜,仿佛能够真实的在心里凝结一层冰,冻的人浑身发发抖,惶恐不安。 「娘娘——」梁嬷嬷试探着开口。 刘皇后回过神来,再度厉声道:「马上传本宫的懿旨,去把太医院当值的所有太医都给本宫找来,今天不当值的,就去他们的府里要人,立刻,马上,全部都给本宫找来。」 「是——」冯玉河听说殷绍的状况有异,就再也顾不得别的了,应了声就要去办。 「等等。」梁嬷嬷却是心存顾虑,叫住了他,然后有些忧虑的看向了刘皇后道:「娘娘,太子殿下现在的状况既然不好,这情况是不是就更不能声张了?还有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她所指的,是元贵妃和殷梁母子,说着就沖宫里元贵妃寝宫所在的方向瞥了眼,然后又道:「而且娘娘今天出宫又是瞒着陛下的,现在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张罗着宣太医的话,万一皇上那里怪罪——」 「都这个时候了,还装的什么太平?」刘皇后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只对冯玉河道:「你还不快去?」 现在,什么也不比保住了殷绍的性命更要紧的了,本来殷绍这里出了事,的确是应该适当的捂住风声的,可现在郭太医和陈大夫两个都说殷绍的情况及恶劣,甚至都不敢出手救治,这种情况下——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殷绍如果会有个什么闪失的,难道还能一直的将此事瞒着吗?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何况现在,她也却是顾不得什么影响和后续了。 冯玉河转身匆匆的走了出去,刘皇后开始局促不安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想了想又道:「梁嬷嬷,此事是再瞒不住了,皇上哪里总不能叫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亲自回宫一趟,就说太子出了事,请他马上过来一趟。」 虽然殷绍受伤的始末她也还没来得及了解,但既然已经瞒不住了,皇帝那里就自然要她亲口去说的,总不能叫皇帝觉得她对自己不尊重。 「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请皇上过来!」梁嬷嬷颔首应了,匆匆的转身,不想才刚走到了院子里,迎面就被一排鱼贯而入的灯笼晃花了眼,定睛一看,却是脸色阴沉的皇帝已经一步跨进门来,身边伴驾的还有元贵妃和另外一位皇帝的新宠馨嫔。 皇帝都没有提前叫人进来通报,梁嬷嬷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仓促的跪下去道:「奴婢见过皇上,贵妃娘娘万安,馨嫔娘娘万安。」 皇帝对她却是理都不理,一脚将她踢开了,就大步的往里闯。 那屋子里,刘皇后听到梁嬷嬷的声音就知道事情不妙,赶紧迎出来,「臣妾见过皇上——」 「哼!」她急切的想要解释,皇帝已经一把推开了她,快步往里面殷绍的卧房里走去。 帝后二人的关系从来都和谐礼让,这却是皇帝头一次直接和刘皇后动了手,刘皇后被推了个踉跄,意外之余,她整个人就先懵了。 元贵妃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紧跟着就开口道:「皇上您息怒,皇后娘娘许是深夜里不想打扰您休息,这才瞒着消息没报,自己先出宫来了的。」 皇帝也不言语,快走到床榻前,看到殷绍居然昏迷不醒的躺在那里,就更是怒不可 遏,额角青筋悦动不止的骤然一转身,大骂道:「太子不是偶感风寒吗?怎么会弄成这样?瞒着朕私自出宫,又对太子的病情隐瞒不报?皇后,你这究竟是安的什么是心?朕怎么就不懂了?」 皇帝怎么会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论调?不用说一定是先被什么人给吹了枕边风了。 刘皇后心里暗恨,但是提心弔胆之余也只能是赶紧的先跪下去,态度惶恐又诚恳的说道:「皇上息怒,并非臣妾刻意隐瞒,而是太子这里的病情突然恶化,臣妾没有亲眼确认过之前,不敢贸然惊扰皇上,所以这才先出宫来看一看了,本来是想着如果是下头的人大惊小怪了,便就等到明天一早再报您——」 「你倒是想的体贴周到。」皇帝毫不领情的冷冷打断她的话,再一看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太医,就更是恼怒,「太医呢?太子他不仅仅是你的儿子,更是当朝的储君,不管他是大病小病,有你这么做人母亲的吗?」 「皇上,不是的,皇后娘娘也是刚到,看到太子殿下的情况不好,娘娘已经马上派人去请太医了,再有一会儿太医应该就到了。」梁嬷嬷从外面埋头快步走进来,赶紧帮忙解释。 皇帝这个时候满心都为了殷绍这个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而觉得不安生,冷冷的盯着那主僕两人,并不言语。 元贵妃的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劝道:「陛下,虎毒不食子,皇后娘娘可是太子殿下的生身母亲呢,她对太子殿下的关心,和陛下您自然都是一样的了,许是因为事出突然,皇后娘娘还没来得及呢。」 太子府的人的确是今天才进宫的,这个皇帝也知道,而且从心底里讲,他其实也不是怀疑刘皇后什么,只是对殷绍的这个情况太过吃惊和不满了。 皇帝既不说话,也不叫起。 这时候,馨嫔盯了床上殷绍死气沉沉的脸半晌,峨眉微蹙道:「皇上,太子殿下不是偶感风寒吗?可是瞧着他这气色倒是不佳。」 说着,又转向了刘皇后道:「皇后娘娘,太医怎么说啊?殿下这情况,打紧吗?」 元贵妃的话就已经很有些费琢磨了,而这个馨嫔,分明又是故意的。 刘皇后跪在那里,心里窝着气,却又不能发作,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应付道:「本宫过来的时候带了郭太医,可是他一时居然就只是搪塞,本宫见太子这个样子,一时着了恼,就命人将他拖出去了。」 在宫里,皇帝和皇后掌握了对所有人的生杀大权,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馨嫔却露出了几分惋惜又畏惧的神情,倒是没有明目张胆的指责,只小声的嘀咕道:「那也要等其他太医来了啊,太子殿下这里哪能没人照管啊?」 刘皇后方才的确是一时冲动了,可那时候她就是为了殷绍,根本就在情理之中。 现在馨嫔这女人,又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动,虽然没说话,眼底也有一抹幽暗的光芒闪过。 刘黄昏的心头勐地一跳,梁嬷嬷心里气不过,想要替刘黄昏辩解几句,但是眼前的几个都是主子,她要逾矩说的多了,也会成为别人诟病攻击的理由,所以也只能是不得已的咽下这口怄气了。 刘黄昏埋首跪在那里,皇帝一直不叫起,在两个妃子面前,已然是给了她很大的没脸。 刘黄昏平时也是强势霸道惯了,这会儿脸上已经挂不住,微微的涨红。 冯玉河办事的效率也快,这边皇帝来了也没多一会儿,他就已经带了人匆匆自外面进来,一面走一面道:「皇后娘娘莫急,属下先把住在前面那条街上的常太医请来了,太医您开着点儿——」 他这一面走一面回头招唿年纪一大把,颤巍巍的常太医,倒像是回来的匆忙,根本就不知道皇帝在此的样子。 不过这怎么可能?他是太子府的管家,现如今殷绍昏迷不醒,所有人本来就都以他马首是瞻,皇帝驾临,这是多大的事?自然是他才一回府,马上就有人告诉他知道了,不仅如此,事无巨细,也包括皇帝过来之后发生的一切也都提前给他通了气。 分与合併不煳涂,他很清楚刘皇后在对待殷绍一事上面的立场,自然要想办法帮忙解围。 「皇上?」急匆匆的进到院子里,看到这满院子站着的提着灯笼的奴才,冯玉河才像是后知后觉的发现皇帝到了,赶紧进门行礼,「奴才见过皇上,各位娘娘主子金安。」 皇帝只看向了他身后跟着的常太医,「快去给太子看看吧。」 「是!」常太医跪地请安之后就爬起来,进了里面给殷绍把脉,但是结果无外乎和前面两人一样,一下子就脸色惨白的惶恐后退。 「太医,太子他怎么样了?」刘皇后见状,再也顾不得什么了,赶紧撑着膝盖爬起来,迎了过去。 「皇上,娘娘,殿下——殿下这脉象不稳,时断时续又弱的很,这——这是大凶之兆啊。」常太医道,额头上已经滚落了一滴冷汗。 前一刻的郭太医两人都还没说的如此严重的。 刘皇后眼前又是一晕,身子晃了晃。 「娘娘当心!」梁嬷嬷赶紧上前来扶她,刘皇后靠在她身上,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要冲破喉咙蹦出来一样,捂着额头,艰难的看向了常太医道:「太医娘开方子,快想办法,一定不能叫太子有事,一定不能有事啊!」 常太医冷汗直冒,一时之间有些举棋不定,好在是冯玉河准备周到,同时派了几队人马出府寻太医,不多时,另外两个住的离这里不远的太医也相继赶来。 因为常太医的表现实在是太突兀了,就是皇帝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所有人都紧张不已的看着。 几个太医轮流把脉,这屋子里的气氛却是一刻更比一刻都更加的凝重了起来,就好像是一盆死水的周遭被一层薄而冰冷的冰层包裹,只等着哪一刻谁一拳打过来,眼前就洪水泛滥,再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吞没掉一些什么了。 陆陆续续的又有太医赶到,可是几轮会诊下来,除了众人越发沉重的脸色,再就没了一句准话。 「太子到底怎么样了?谁能告诉朕?」皇帝终于忍无可忍的怒然拍案。 他这口气被憋了许久,是真的到了要爆发的极致,这脾气,几乎是完全压不住的。 一屋子里的太医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每个人都的一副扶桑考妣的表情,支支吾吾的谁也说不出话来。 「孙太医,你说!」皇帝再难忍受,随手一指。 那孙太医几乎瞬间就险些瘫软在地,却不得不强打精神道:「陛下恕罪,太子殿下的脉象已十分微弱,这种脉象,实在是——」 「你胡说!」刘皇后声音悽厉的尖叫着,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手指颤抖的指着他,「绍儿是当朝太子,你们的储君,他就只是得了一点风寒小病,你们不全力救治,居然还这样恶毒的诅咒他,简直其心可诛,你——你们——」 她说着,突然就神色痛苦的压住了胸口,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娘娘,娘娘有心悸的老毛病,切莫动怒,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梁嬷嬷吓了一跳,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掰开她的嘴巴餵下去。 这边刘皇后一时间自顾不暇,皇帝的脸色更是冷若冰霜,阴沉到了极致,只看着伏了一地的太医道:「你们都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过去救治太子?今天太子若要有什么闪失,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陛下——」众人惶恐的几乎就要嚎啕大哭,为难又悲苦的说道:「不是臣等不肯尽力,而是殿下的这个脉象已经时断时续,回天乏力了……」 「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之前不就说是点儿风寒吗?」元贵妃拧眉,左右看了眼,满脸的困惑。 那位孙太医也是满脸的苦涩,「据闻殿下从年初开始,这断断续续的已经病了有些时日了,虽然这情况有些突然,可这段时间殿下的平安脉也不是臣等请的,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的,但只就殿下目前的状况来看,这脉象——皇上恕臣等无能,微臣现在是真的没有回天之力了。」 「太子前面这些天的脉都是哪个请的?给朕滚进来!」皇帝听了这话,就更是急怒攻心。 那边刘皇后还半死不活的歪在那里,梁嬷嬷却开始冒冷汗了。 一时间没人答话,皇帝的左右环视一圈,眼神就变得越发阴暗了起来,看的一众人等更是心肝儿发颤。 实在不得已,就只能是高级您李扯了个头,上前一步,低声道:「皇帝,最近一直给太子殿下看病的大夫,已经被皇后娘娘在盛怒之下给杖毙了。」 太医看病,都要问之前的具体病症也查看前面用过的药方的,刘皇后此举,倒像是故意添乱,断了这天线索似的。 刘皇后自己这会儿正迷迷煳煳的不清醒,梁嬷嬷却再不能坐视不理,赶紧跪下去道:「陛下,娘娘刚过来这里的时候和陛下一样,都是看太子殿下有恙,恼怒不已,一时盛怒之下才会下令处置了照管不利的大夫,那大夫看诊应该都留有脉案下来的——」 说着,赶紧转向旁边跪着的冯玉河道:「冯管家,你快去叫人取来吧!」 那脉案,陈大夫那里肯定是有的,只殷绍这病,前面是假的,后面却是因为内伤,现在太医们是一个个明哲保身,没人带头就没人供出来这些,可陈大夫的脉案一旦拿出来,也就遮掩不住了,届时,殷绍又昏迷不醒,这件事还是有很大的麻烦。 冯玉河一时也是迟疑为难,但他的反应机警,未免被皇帝怀疑,几乎又是马上的就收摄心神,刚要说话,外面就听到一个怒气沖沖的尖锐嗓音道:「让开!让我进去!我要进去探望太子殿下。」 来人,是安意茹。 刘皇后和皇帝相继到来,殷绍命悬一线的消息马上就不胫而走,安意茹自然就坐不住了,当即就沖了过来。 外面的内侍出手拦住,她这个时候却是拦轻易拦不住的,愤怒的推开两个人就提着裙子闯了进来。 「放肆!皇上面前,良娣娘娘好没有规矩。」高金立一甩拂尘,匆忙迎上来也一步,将她给拦下了。 听说殷绍这一次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安意茹早就什么也顾不得了,若在往常,她肯定不敢和高金立硬碰,这会儿却是一咬牙,直接沖了进去,直接也不管在场的其他人就扑到了殷绍的床边。 殷绍的脸色,这时候已经显出隐隐的青灰色,看上去没有半分活人的生气。 「殿——殿下?」安意茹的心中恐慌不已,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指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这哭的惊天动地又悲痛欲绝,刘皇后本来就不堪重负的心脏只觉得一下又一下的剧烈跳动,几乎就要破胸口而出了,折腾的她难受极了,而这个女人的哭声又听的她更是几乎发狂。 「贱人!」她还是有些艰难的撑着额头,有气无力的指着安意茹道:「太子还没事呢,你就在这里哭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梁嬷嬷,把她拖出去。」 「是娘娘!」梁嬷嬷也知道刘皇后不待见安意茹,立刻就招唿了两个内侍进来。 「殿下!」安意茹自是不肯走的,被两个内侍架着还是大声的哭嚎,殷绍是她所有的靠山和希望了,她这个时候是恐慌至极的,终于不管不顾的大力甩开了两个内侍,涕泪横流的扑倒在皇帝的面前,急切的大声道:「皇上!我家殿下的病有蹊跷,殿下的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就算是之前偶感风寒,也只是小病,想他习武之人,怎么可能就为了这么一点病就险些丧命,请陛下明察,我家殿下的这件事有蹊跷,一定——一定是有人暗害,否则的话,殿下他不会这个样子的。求陛下做主。」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刘皇后,刘皇后一时反而一愣。 皇帝的眼中也跟着闪过狐疑的情绪,一时却在思忖,抿着唇角不说话。 「娘娘,这些天殿下的饮食起居都是属下亲自照料的,所有东西都仔细查验过,并没有发现异常的。」冯玉河道,面色忧虑。 安意茹当然相信他服侍殷绍会尽心尽力,可殷绍不能死啊! 她的眼神凌乱的四下里乱飘。 元贵妃就看向了皇帝道:「皇上,太子这病情恶化的也的确是有些突然了,要不——还是把他府里的人都扣起来,查问一下吧。」 这样一来,就要兴师动众了,并且可能还不会有什么结果。 冯玉河心里着急,也是进退两难,这时候,安意茹却是眼睛一亮,突然大声道:「皇上,冯管家伺候我家殿下,一定精心,如果问题不是除在饮食上,那会不会是别的?婢妾听闻有些邪术也是能害死人的。」 巫蛊之术,是大忌讳! 刘皇后险些被她气的一口气背过去,如果在殷绍府里搜出这种东西来,那也是要命的罪过。 皇帝的神色果然是极为不悦的,扫了太医们一眼。 孙太医等人却是豁然开朗,连忙点头,「殿下这病,的确是奇怪……」 冯玉河浑身都开始冒冷汗,他们府里,总有些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就算与巫蛊之术无关,搜查起来,也难免出事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个皇帝身边的内侍就快步走进来,神色恐慌又急躁的跪下去。 ------题外话------ 女人多了,都是戏啊,哈哈!
第026章 刘皇后被坑! 来人是高金立经常带在身边的小徒弟,因为经常跟着他,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但是这会儿他却跑的极其慌张,进院子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住了。 这动静有些大,皇帝的视线移过来。 高金立赶紧快步走出去,拽了那小太监起来询问。 而这屋子里的气氛却是一度紧张莫名,因为涉及到巫蛊一说,人人的心底里都有敬畏也有恐惧,这实在是个不能轻易碰触的禁区。 「皇上,太子殿下的病断断续续已经有些时日了,又不是空穴来风,应该不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的吧。」元贵妃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 这件事,皇帝其实也是不愿意往邪术的方面想的,只是殷绍到底有病没病,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的了。就像是安意茹说的那样,平时身强体壮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就命悬一线,一众太医会诊都完全的束手无策? 「可是我家殿下这情况就是诡异的很,就算是婢妾危言耸听也好,可是皇上,求您做主,还是让人查一查吧,万一呢?」安意茹说道,诚恳的又给皇帝叩了个头。 殷绍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再也不指望能有出头之日的,所以一定不能叫殷绍有事的。 皇帝想了想,却还是对冯玉河道:「你先去把之前给太子看病的大夫保存的脉案拿过来,再把太子这些天服用的汤药的药方找来,让太医甄别了再说。」 陈大夫那里的确却留存有脉案的,只是在殷绍的病症和服用的药方上都有猫腻,也不能轻易示人。 冯玉河的心里苦不堪言,面上却不敢迟疑,唯恐露出了破绽,赶紧顺从的点了头,「是!」 他起身往外走,心里却是想着怎么尽快的让府里别的大夫尽快弄出一份假的脉案来煳弄皇帝。 而这边他才刚出了院子,安意茹就还是不死心的争取道:「皇上,太子殿下命在旦夕,实在是一刻再也耽搁不起了,您让太医们核实脉案是一回事,也还是叫人再查一查吧,别是真有什么居心叵测之人暗中作祟,白白耽误了殿下的性命。」 她就是怀疑殷绍这一次的突然重病有问题,而且能这么厉害,几乎是要杀人于无形的,真的也就有叫人闻名丧胆的巫蛊之术了。 「你这贱人,还有完没完了?皇上面前,岂容你口出妄言,这样的妖言惑众,你到底是何居心?」刘皇后怒道。 殷绍生死不明,这个时候她又镇不住皇帝的场子,肯定不能让人将这座太子府整个搜查的,她的顾虑原是和冯玉河一样,只这安意茹却是一门心思,完全的不考虑后果了。 「娘娘——」安意茹泪盈于睫,咬着嘴唇,神情委屈的看向了她,「太子殿下他是婢妾的夫君,又是婢妾的依靠,婢妾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他有事的,就算娘娘要怪罪婢妾妖言惑众,只要能让殿下度过眼前的危机,婢妾愿意任凭娘娘处置责罚。」 她这话是说的大义凛然的,只刘皇后不是殷绍,并不吃她这扮柔弱的招数,反而于是看她这张羸羸弱弱的脸孔,就打从心底里觉得噁心厌倦,恨不能当场就挠上两把。 只这安意茹的话口口声声为了殷绍,却又叫她没有办法当面发作,一口气生生的顶上来,压在胸口,又让她眼前发黑。 这个时候,高金立已经黑着脸带着那小太监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馨嫔看过去,眨了眨眼,有些吃惊道:「大总管这是怎么了?这瞧着脸色可不太好啊。」 皇帝下意识的也抬眸看过去一眼,高金立就赶紧躬身行礼道:「陛下,宫里出事了,金子刚从宫里过来,说——说是——」 他说着,居然是面色为难的稍稍扭头去看了刘皇后一眼。 这是什么? 刘皇后的心头一紧,心里立刻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皇帝却是不耐烦,「有话就说,这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这——」高金立还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最终还是侧身让了让,「金子,你来说吧!」 那叫金子的小太监却是直接腿一软,扑通跪了下去,几乎是带着颤抖的哭腔,断断续续道:「是——是这样的,后半夜的时候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听说有两个奴才因为私下斗殴而出了人命,奴才前去处理的时候……的时候……」 这金子说着,居然也是吞吞吐吐,不住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半瘫在椅子上的刘皇后。 皇帝这个时候的耐性确实早就消耗殆尽,冷声斥道:「有话就说,再这么吞吞吐吐的就给朕滚出去。」 「是——」那金子一抖,有些扛不住的,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是奴才在皇后娘娘的寝宫里看到了一样东西,奴才……奴才……」 说到这里,金子已经是冷汗直冒,但这件事是必须要禀呈皇帝知道的,他也知道自己再怎么拖延也扛不住,最后才是心一横,咬牙磕了个头道:「奴才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还是请皇上移驾回宫,亲自过去看一眼吧。」 事关一朝皇后,有些话他是真的不敢随便乱说。 刘皇后和梁嬷嬷都是心里发凉,心里虽然突兀的已经有了一种大胆的揣测,但却又因为太过畏惧,反而又是竭力的避免,不叫自己往那边想。 并且又因为是她的寝宫里出了人命官司,刘皇后甚至都不能呵斥金子什么。 皇帝的面色阴沉。 金子就使劲的伏低了身子,一点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色。 这屋子里气氛一时间又冷凝的近乎诡异,所有人都不再吭声,又过了一会儿,却是馨嫔撇撇嘴道:「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也值得小金子公公这样的故弄玄虚?」 元贵妃弯了弯唇角,为了避嫌,却并没有落井下石。 「皇后那里,到底是发现了什么?」皇帝也问。 「这——」金子浑身都隐隐有些颤抖,目光凌乱的两边乱扫,却还是不敢抬头,最后只还是一口咬定,「奴才……奴才不敢说,陛下还是回宫亲自看吧。」 他这明显的不是故弄玄虚,只能说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皇帝面上神色迟疑不定,安意茹却是急了,赶紧膝行往前挪了两步道:「皇上,不管皇后娘娘的寝宫里到底发现了什么那也不及太子殿下的性命要紧,求陛下替咱们太子府做主,您一定要先救救殿下啊。」 「皇——皇上——」金子的领口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还是结结巴巴的开口道:「陛下还是先请回宫看一眼吧。」 这件事,总不能是比殷绍的性命更要紧的吧? 但是高金立亲自调教出来的小太监,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可能分不清轻重缓急。 皇帝的心中也颇多计较,就站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对跪了满地的太医吩咐道:「太子这里,给朕全力救治,朕不想再听见你们的推托之词,如果治不好太子,那便提头来见吧!」 他大步的走了出去,安意茹虽然还不甘心,但是更不敢强行阻拦,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是不甘心的放弃了。 元贵妃和馨嫔都紧随着皇帝身后离开了,刘皇后这里浑身乏力,还瘫坐在椅子上,此时的面色已经转为隐隐的惶恐,不由的用力捏了捏梁嬷嬷的手指,「梁嬷嬷——」 「唉!」梁嬷嬷嘆一口气,也是脸色不好。 前后这两件事都赶的太巧了,就算这事儿再荒唐,可种种迹象显示,也让人不得不往那个方面想。 「娘娘,还是先回宫看看情况吧。」梁嬷嬷勉强定了定神,「元贵妃在皇上身边呢,这个时候,万不能叫她先发制人的钻了空子。」 刘皇后想来也是暗恨不已的,但是这一刻,她是真的有心无力,难受之余,目光忽而就移过去,恶狠狠的剜了一眼安意茹。 安意茹本来就只一心记挂着殷绍的生死安危,眼见着皇帝走了,她就只惶惶不安的盯着床上的殷绍,本来是完全无暇他顾的,可刘皇后这一眼的目光太过锐利,如有实质,已然是叫她头皮一紧,出于本能的反应扭头看来。 而这个时候,刘皇后已经起身,被梁嬷嬷交给两个宫婢扶着往院子里走去。 这屋子里,虽然还有大把的太医在,但突然之间就像是变得空荡荡的,有一种沉闷压抑到死寂一般的感觉。 安意茹忽而便就是心惊不已,还在有些茫然的时候,眼前却突然见到一片神色的裙裾飘飞入目。 她一村一寸的抬起视线,就对上樑嬷嬷饱含杀意的目光。 梁嬷嬷盯着她,那眼神阴暗的仿佛能吃人,半点也不给她面子,只一字一顿的说道:「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母子共为一体,本来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现在殿下生死未卜,本来就是最需要稳固娘娘的地位来为他提供依靠的时候,如果娘娘会有个什么闪失,再还要指望是来给殿下撑腰和主持公道?」 指望皇帝吗? 对刘皇后而言,殷绍是唯一的日子,可对皇帝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就算殷绍是太子,没了他,也大可以再改立别的皇子。就算殷绍真是被什么人暗算了,最后只要拿到所谓的「兇手」也就算了,还有谁会真的刨根问底的去给他一个公道吗? 今夜这发生的种种事情,串联起来有很多叫人心惊胆战的关联,却无一不是针对刘皇后的。 这种情况之下,安意茹居然还是主次不分,没能摆正自己的立场。不管她是不是与人合谋背叛殷绍了,但如果刘皇后宫里的发现真的和今夜这边的事情有关的话—— 这个女人都是推波助澜的刽子手。 梁嬷嬷只要想到这里,就恨的牙根痒痒,恨不能将她撕碎了吞下去。 安意茹毕竟也不是个完全没轻重的蠢人,本来她就一门心思的扑在殷绍那里,此刻被梁嬷嬷一提,浑身的血液也是瞬间僵住。 「良娣娘娘,你可真不枉费了太子殿下这么多年来对您的维护和宠爱。」梁嬷嬷冷冷的又再说道:「你最好是从现在开始就求神拜佛的祈祷今夜我们娘娘能够顺利度过此劫,否则的话——」 她说着,语气突然又再一寒冷,更添了几分阴狠,「别说如果太子殿下不能度过此次危机,你不会有好下场,而就算殿下最后转危为安了,今天的事,你也交代不过去。」 梁嬷嬷说完,一转身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留下呆若木鸡的安意茹,僵硬的跪在那里。 她身边秋心过来想要搀扶她起身,「娘娘,您先起来吧,地上凉!」 安意茹也想起身,可是想到梁嬷嬷刚才的警告就是头皮发紧,才刚起身到了一半,就又摔了下去。 这一晚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殷绍这个病情恶化的的确诡异,可是这桩桩件件点点滴滴的联繫起来,好像—— 好像对方的矛头却是直指着刘皇后的? 这怎么可能?到底是一箭双鵰?还是殷绍这边就只是个幌子,对方真正的目的就是冲着刘皇后去的? 就像是梁嬷嬷说的,如果对方的目的真的是刘皇后,那么她这样上蹿下跳的,在外人看来,岂不是她都成了合谋构陷刘皇后的同谋了? 太可怕了! 如果那老女人要逃不过这一劫去,肯定要拦着她陪葬的,而且如果她参与害死了刘皇后,以后殷绍还怎么会容她? 可是——可是这怎么会啊?为什么最后的事情急转直下,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秋心一直拉了她三次才把她搀扶起来,然后低声劝道:「殿下会安然无恙的,娘娘您且放宽心,太一门都在里头诊治呢,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吧。」 安意茹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床上那男人面如死灰的脸,这一刻联想到的却是一旦有朝一日他突然大发雷霆,会给自己造成怎么样可怕的结局。 刘皇后是殷绍的母妃,也是他在宫中的助力,和最大的后盾,如果没了刘皇后—— 安意茹突然就不敢想下去了。 她的身体在瑟瑟的发抖,用力的掐着秋心的手,指甲都深陷入了皮肉里。 秋心疼的白了脸,却是勉强咬着牙,一声不敢吭。 「秋——秋心,我累了,我们走!」最后,安意茹声音低弱的说道,她突然会觉得,就算殷绍还没醒来,和他共处一室也已经成了一种可怕的折磨。 她脚下步子仓促,很快的就沖了出去。 那院子另一边的小径上,颜玥带着宝琴站在一丛浓密的灌木后头,遮掩了大半的身影,冷冷的盯着她几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小姐,这一次安氏好像是闯了大祸了。」宝琴说道,收回目光看向了颜玥,「皇后本来就不待见她,今天她又成了推波助澜的刽子手,回头不管皇后有事没事,向来都不会放过她的。」 颜玥也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沉吟着盯着殷绍的那个院子的大门口道:「你说这一次,太子他还能转危为安吗?」 「这个恐怕难了吧?」宝琴道:「难得能找到这样一箭双鵰,一次扳倒皇后和太子母子两人的机会,如果是元贵妃和怀王做的,他们哪有不一鼓作气,直接斩草除根的道理?」 「如果是他们做的,他们肯定是想的,可是太子毕竟是太子,他在这个储君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早就根深蒂固,想要一举拔除他所有的力量,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颜玥拧眉说道:「而且太子是储君,在朝堂之上,他和怀王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就不说了,至于他手底下还有多少别的筹码,怀王绝对不可能知道,这样不知根不知底的情况下,想来就算是怀王母子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也不敢随便轻举妄动的。」 「那小姐您觉得,他们今天就只是为了针对皇后,先拔掉皇后在宫里的势力,断掉太子的臂膀和助力,然后再一点一点的徐徐图之?」宝琴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如果损了刘皇后,殷绍一旦缓过劲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子在朝中的分量毕竟是与一般人不同的,如果他真的突然暴毙,皇帝就势必彻查到底。现在元贵妃他们把手脚做到了宫里,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留下,如果皇帝只是一时震怒,她可能还有机会不动声色的抹掉痕迹,但如果是涉及到谋杀一国储君的大罪,皇上就必须深究了。」颜玥说道,也从远处收回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主僕两个都是一脸的神情凝重,悄然转身离开了。 而冯玉河带着府里另一位大夫赶制出来的脉案和方子回来的时候却得到了帝后等人已经回宫的消息。 听院子里的小厮将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了,冯玉河立刻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后娘娘宫里搜出了事关重大的东西?那会是什么?」蒋成海刚好也从外面进来。 冯玉河捏着拳头将整个事情的经过串联了一遍,顿时又是一身的冷汗,一拳捶在自己的手心里,「糟了,我们中计了!」 他说着,就转身急匆匆的往外走。 蒋成海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跟上,「难道是宫里同时也有人对皇后娘娘下手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同时出事,他们这样的猖狂,真的就不怕惹人怀疑吗?」 冯玉河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多说别的,「你别跟着了,在府里看着吧,我得马上想办法听一听宫里的消息。」 * 凤鸣宫。 这边皇帝一行匆匆回宫,直接就奔了刘皇后的寝殿,走到大门口却见那宫门外面已经被御林军团团围住了,再进到院子里,凤鸣宫里的宫人不管职位高低,全部垂着脑袋跪着,每个人都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几乎都不敢喘气了。 「见过皇上!」见到皇帝进来,众人赶紧伏地请安。 皇帝只扫了眼,就目不斜视的直接跟着金子进了里面,又穿过内殿,进了里面刘皇后的寝殿。 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倒在血泊里的一个二等宫女和一位年纪稍长的嬷嬷,地上散落着几件刘皇后的衣物和一些碎瓷片,而摆在旁边桌上的一对儿大花瓶就只剩下一个了。 那宫女是头顶的髮髻已经被打散了,头髮湿漉漉的铺洒在满地的血水里,应该是被花瓶砸破了脑袋,而那嬷嬷则是胸口插着一支做工粗劣的银簪子,正痛苦的捂着伤口,死不瞑目。 皇后的寝殿里发生了这样的血案,也算是天下奇闻了。 「呀,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些奴才也太猖狂了,居然在皇后娘娘的寝殿里行兇。」馨嫔拿帕子掩住鼻子来遮挡血腥味,面上却露出不认的神情,往旁边别开了眼。 皇帝进来之后就一直站在大门口,冷着脸,目光锐利如鹰飞快的自这殿中扫视过一眼,然后金子就拽着个畏畏缩缩的宫女走了进来,推攮着让她跪下,「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你将你看到的再说一遍。」 那小宫女脸上涕泪横流,明显是畏惧的很,被他强行拽进来,就趴在了皇帝的脚边,呜呜的低声啜泣。 「说啊!」金子跪在旁边,捅了捅她。 这里出了大事了,肯定不能含煳过去,那小宫女也知道在劫难逃,就哭哭啼啼的说道:「奴婢和负责整理皇后娘娘衣物的妙兰姐姐一间屋子住的,夜里娘娘要便服,妙兰姐姐送过来就没回去,奴婢心里奇怪,就想过来看看,可是……可是才走到这门外,就听见里面陈嬷嬷和妙兰姐姐争执。陈嬷嬷说什么把东西放下,妙兰姐姐就说她是冤枉的,拿东西不是她的,她不要被带去慎刑司,还说她就把东西放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陈嬷嬷不肯,就去拉扯她,说要带她去说话。妙兰姐姐就求陈嬷嬷不要杀她,说她一定不会乱说话的,然后……然后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再后来就出事了。」 这小宫女明显是受了惊吓,但是说出来的话虽然有点语无伦次却也逻辑清楚,没什么漏洞,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妙兰姐姐推了陈嬷嬷一把,想跑,却被陈嬷嬷扯住了头髮,从后面拿花瓶砸了,当时奴婢就在外面,忍不住跑了进来,妙兰姐姐脸上都是血,还是回头去求陈嬷嬷,说她不会说出去的,会当什么都没看见,陈嬷嬷不应,妙兰姐姐就用簪子刺了她。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妙兰姐姐摔在地上,好像又磕着了头,陈嬷嬷也没了动静。奴婢害怕,这里又是娘娘的寝殿,弄脏了娘娘的地方,我——我跑出去的时候就撞到了人。」 一众人等就只是听着她说,任何人都未置一词。 一直到她将事情的始末都交代清楚了,金子才又接口说道:「当时这婢子跑出去,慌不择路的撞到了御花园里巡逻的御林军,侍卫们发现她的神情不对劲,就逼问出来了,说是娘娘这里出了事。大总管跟着皇上和娘娘出宫去了,因为事情是出在娘娘寝宫里头的,奴才不敢怠慢,所以——所以就过来看了。」 因为刘皇后出宫,不想被察觉了,就只留了一个心腹的陈妈妈在这寝殿外面守着,当时也是凑巧,陈妈妈才内急去小解,那妙兰想起来刘皇后换下来的衣裳没有带出来,唯恐明日一早被发现了要受到责难,就摸过来取,然后就和陈妈妈之间撞了个正着。 事情的经过和这目睹命案发生过程的婢女金子已经仔细审问,然后核实了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具体经过,并没有发现疑点。 皇帝只是听着,也不说话,而从防擦死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定格在妙兰身下的血泊里,那婢子的右手边,落着一坨东西,做的有些粗糙,模样像是个人偶,只是被血色浸染,看上去那眉眼就显得十分阴森恐怖。 「高金立,去拿过来!」皇帝冷冷的开口。 「是!」高金立应了,迈着小碎步上前,那东西浸在血水里十分的噁心,他只能强忍着捧过来,双手呈给皇帝。 那是个木雕的人偶,样子不怎么好看,身上胸口的地方被划出一条深深的刻痕,正好是在心口的位置,然后上面又掩了一片不知道原来是颜色的布条,虽然是被血水泡的字迹晕染开了,但如果仔细辨认的话却不难看出那个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皇后的寝殿里,居然出现了这种东西? 皇帝的脸色,只在一瞬间就阴沉的无以復加,高金立自然也知道这八字是什么人的,胆战心惊的也是垂下眼睛,不看去看他的脸色。 元贵妃和馨嫔都识趣的没有瞎掺合,这个时候,迟来一步的刘皇后主僕也匆匆走了进来。 方才在外面,她就已经大致的问了宫里的下人,也知道这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虽然早就有所预感,但这一刻还是有一种大难临头一样的空幻感觉。 「皇上——」刘皇后急切的跨进门来,然则还不等她行礼,皇帝心里的怒火灼烧,突然风度全无的一把抓过高金立手里的玩偶狠狠得朝她砸了过去。 刘皇后哪里想到他二话不说就会直接动手,根本就来不及闪避就被结结实实的砸了一下,而且很不巧的,拿东西刚好就砸在了她的左眼上。 剧痛之余,刘皇后只觉得眼前血色迅速蔓延,然后殷红的血色就将眼前的一切都淹没了。 「啊——」她痛唿一声,直接就摔在了地上,赶紧抬手捂住了眼睛。 「娘娘!」梁嬷嬷也是惊慌失措的赶紧扑过去,面如土色。 刘皇后痛的心里揪成一团,几乎就要昏厥,片刻之后就有血水从指缝里凝聚,然后滚落了下来。 「呀!流血了!」馨嫔声音金瑞的夸张尖叫,「娘娘是伤着眼睛了吗?这——这都流血了啊!」 话一出口,又想到方才出手伤人的是皇帝,她心里一怕,就又赶紧闭了嘴。 这边皇帝也没想到居然一下子就把刘皇后给伤着了,这女人不仅是一国之母,还是他的结髮妻子,就算犯错再大,他这做法也有些冲动。 皇帝回过神来,却是愣住了。 「太医!快传太医!」梁嬷嬷看到刘皇后指缝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吓的魂不附体,哭嚎着大声叫嚷。 「太医——快请太医!」高金立也跟着嚷嚷。 金子却眼疾手快的拽了把他的袍角,小声的提醒道:「师傅,所有的太医都去了太子府了。」 高金立一愣,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名言反对,就赶紧道:「快去请两个太医过来,赶紧的。」 外面有内侍狂奔而去。 而这个时候,刘皇后一则痛矣,一则已经冷静了下来,抬起脸来,期期艾艾的看着皇帝道:「皇上,不知道是臣妾做错了什么?我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污了皇上的眼睛,是我治宫不严,陛下要怪罪责罚,臣妾绝无怨言,可是现在这事情的情由都还没分辨清楚,陛下责骂臣妾是小事,伤及龙体,就是臣妾的罪过了。」 刘皇后平时还是高贵端庄的,但是这个时候,脸上一行血迹蔓延而下,让人想到她手底下藏着的伤口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皇帝看着她满是委屈怨恨的眼神,也知道自己冲动之下出手重了,可是宫里出了诅咒人的玩偶,这件事触怒了他,也彻底的触动了他的底线。 他定了定神,仍是冰冷的说道:「你自己看,你是一国之母,在你的寝宫里居然出现搜出了这样东西,你还好意思在朕的面前抱怨委屈?」 「皇上!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居心叵测,用了这样拙劣的藉口陷害,太子殿下命在旦夕,最终着急痛心的人也是皇后娘娘,难道陛下还会怀疑此事原是娘娘在诅咒殿下吗?」梁嬷嬷几乎是字字泣血的大声控诉,说着,已经老泪纵横,流泪流了满脸。 刘皇后诅咒殷绍?这怎么听都像是无稽之谈的,根本就不符合逻辑。 馨嫔偷偷的和元贵妃递了个眼色,见到元贵妃不动声色的点头,就神色谦卑的上前一步,扶着皇帝一边的手笔劝道:「皇上,梁嬷嬷这话原是对的,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虎毒不食子,娘娘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的,臣妾瞧着这两个半夜在这里争相斗殴的奴才就有嫌疑,没准就是他们其中之一,谁带了这骯脏东西过来,意图陷害娘娘呢。」 据那小宫女的描述,似乎应该是妙兰进来拿衣服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玩偶,然后又刚好被陈妈妈碰到了,陈妈妈她传出去,想要将她处置了。那妙兰又知道窥见了这种东西,她肯定要被灭口的,一心只想逃命,于是政治之下就互相攻击,弄了个两败俱伤。 这样说来,这玩偶的出处却是不好追查的,也说不住是不是他们之一的东西,更说不准是不是本来就在刘皇后这里的。 说刘皇后暗害殷绍?这件事本身皇帝也就不信,只是在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是又着急又恐慌,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的。 馨嫔见他冷着脸不说话,就也是面色恐慌的瞄了眼那个落在地上的玩偶,欷歔道:「太子殿下现在的情况不好,虽然说不准是不是就和这个东西有关,但也是宁可信其有的,皇上,这脏东西,还是赶紧叫人烧了吧。」 高金立闻言,也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将那玩偶捡起来就要捧着出去。 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了他,「等等!送去钦天监,让他们妥善处理了。」 这种东西,邪门的很,如果殷绍突然性命垂危真的和此事有关,那就还是应该谨慎处置,贸然动了这个邪物,保不准反而会适得其反。 「是!奴才明白!」高金立答应了,也不敢交代给别人,自己用袖子将拿东西小心翼翼的裹了,快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个时候,刘皇后还跪在那里。 皇帝的目光移过去,刘皇后的心里也是恼怒非常的,突然就有些哭笑不得道:「皇上,您不会是真的怀疑臣妾什么吧?」 「你这寝宫,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出入的吗?」皇帝只是这样问道。 刘皇后语塞,只是两个当事人都死了,谁也不能将那玩偶的确切出处交代清楚,这事情反而成了谜案了。 「绍儿是臣妾的亲生儿子!」刘皇后被他这样的论调彻底激怒,忽而悽厉至极的一声尖叫,她颓然坐在地上,还能看见东西的哪只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光,用一种再也掩饰不住的怨毒的表情盯着眼前冷酷无比的皇帝,咬牙切齿道:「皇上,臣妾与您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在您的心里,难道就真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吗?就算我平时治宫的手段严苛了些,可太子是我的儿子,他病了伤了,没有人会比我更痛。您要说什么都好,今天却要为了这么一个出处都不明确的玩偶就要将臣妾入罪吗?您要就这样定了臣妾的罪责?」 她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儿子下手?这样她能得什么好处? 这一点其实皇帝是一清二楚的,如果是别的事,皇帝也根本就不会往这方面想,可是巫蛊之术,是个让人闻名丧胆的东西。这一次有人用在了殷绍的身上,如果下一次,直接用在他的身上了,那可就太可怕了。 这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恐惧情绪,继续葬送了皇帝心里所有的理智,让他不能对凤鸣宫的主人刘皇后网开一面。 「可这东西确实是出现在你的宫中的,你说是和你无关,那就给朕一个明确的解释,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皇帝说道。 「哪里来的?」刘皇后喃喃道,这件事她要怎么解释,她怎么知道哪里来的,她只冷笑了一下,「就算这木头的材质不好寻找出处,但上面的字迹也是在的,皇上大可以叫人去查找,臣妾问心无愧,什么也不怕。」 这些,的确算是些线索,皇帝抿唇沉思。 这个时候,元贵妃就走上前来,语重心长道:「陛下,有一句皇后娘娘还是说对了,她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这天底下谁都能对殿下不利,唯独她不能,之前就是为了殿下的邠病情,娘娘盛怒之下连给殿下看病的大夫都处置了,足见娘娘疼爱殿下的心是有的,这件事还是仔细追查了再做判断吧,还是先给娘娘把伤治好,省的冤枉了娘娘,日后陛下的心里也不好过。」 刘皇后杀了郭太医和陈大夫,导致了皇帝对殷绍病情的起因都无从追究。 她真的只是盛怒之下才做的这样的决定吗?还是—— 皇帝的眼睛,不由的眯了起来,眼底有危险幽暗的冷光闪烁。 刘皇后的一颗心,瞬时又往上一提,馨嫔却又说道:「若说着巫蛊之术就是导致殿下病重的缘由,臣妾之前听那安氏的话倒是有些可以琢磨的,她好像是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吧,陛下要不要将她宣进宫来说话?」 安氏和刘皇后不对付,生死关头,她只会自保,绝对不会维护刘皇后的!
第027章 功亏一篑 馨嫔是这几年才进宫的新人,家世背景都很一般,是以刘皇后从没正眼看她,却不想,这女人今天居然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的给她穿小鞋。 「皇上——」刘皇后急切的开口想要说什么。 皇帝却已经抬眸朝外面看去,「去太子府把安氏给朕带过来。」 这件事,刘皇后也无从阻止,现在各种矛头直指,都是冲着她的,如果她还要推三阻四,反而说明了她是在心虚。 高金立不在,金子就赶紧爬起来,带了两个御林军侍卫匆匆出宫。 刘皇后跪在那里,她那眼睛伤的不轻,一直都刺痛的近乎钻心,但是太医都不在,她也只能是忍着。 馨嫔扶着皇帝的手臂,小声的提议,「皇上,天都快亮了,您晚上又没休息好,还是先坐下喝口茶吧。现在什么都还不清楚呢,您先消消气,可别是平白无故的先气坏了身子。」 折腾了大半夜,皇帝心里也的确是又惊又气,想了想,就找了张椅子坐下。 外面有侍卫进来将两个奴婢的尸首抬了出去,然后就匆忙的将血迹清洗了一遍。 高金立去了钦天监再就一直没回来,这殿中气氛一时诡异非常,一直过了有将近一个时辰,金子才满头大汗的带着安意茹从外面进来。 「皇上,安良娣到了。」 皇帝正在喝茶的动作一滞,抬眸看过去。 安意茹紧张的脸色发白,直接跪下去行礼,「婢妾见过皇上——」 她待要转身去给刘皇后等人请安的时候,却见刘皇后正捂着一只眼睛,满脸是血,顿时就吓了一跳,气都不敢喘了。 刘皇后是对这个成事不足的女人恨的牙根发痒,用她能够看见东西的另一只眼睛死死死死的盯着她,那目光要多恶毒就又多恶毒。 安意茹回去想了想,现在也知道自己约莫是闯了祸,再被她这样一瞪,几乎就要吓的哭出来。 而这个时候,金子已经小心翼翼的凑上前来,对皇帝道:「陛下,太医也请回来了,是不是先给皇后娘娘看看伤势?」 皇帝冷着脸点了点头。 梁嬷嬷立刻过去就要搀扶刘皇后,「娘娘慢着点。」 刘皇后心中飞快的略一思忖,却没有起身,只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看着皇帝道:「皇上您既然不相信臣妾,您若是觉得臣妾有罪,罪该万死,这一点小伤,治不治的也都一样,还是先当面把话都说清楚了的好,横竖臣妾是问心无愧的,也不怕跟什么人当面对质!」 她说着,就还是恶狠狠的剜了安意茹一眼。 安意茹的唿吸不畅,险些就要背过气去,是嵴背僵硬的使劲垂下眼睑盯着地面的金砖。 刘皇后这明显是和皇帝在置气,皇帝这一生唯我独尊,又哪里是肯吃这一套的,当即也不过冷笑来了一声,「既然你要跪着,那就继续跪着吧。」 言罢,又扭头看向了安意茹,「安氏之前你说太子突然重病垂危,是受了脏东西的诅咒?这件事,你究竟是从何知晓的?」 安意茹的心跳如擂鼓。 她哪里知道什么,从头到尾也不过就是病急乱投医的胡乱揣测而已。 「我——」安意茹稍稍抬起眼睛,眼神却是混乱的不住的四下里乱飘,声音虚弱道:「婢妾——婢妾不知道,只是因为太子殿下病中,婢妾心里着了慌,所以——所以才大胆的揣测——」 皇帝的目光一沉,旁边元贵妃是站着的,因为皇后跪在当前,以她的位份,也就不好落座,于是这时候就冷厉说道:「你的确是好大的胆子,明知道巫蛊之术是禁忌,还敢随便的开口攀咬,这罪名一旦坐实了,被谋害的又是太子殿下,其中罪责,岂是抄家灭族四字所能囊括的?」 刘皇后和安意茹之间本来就对付,也就不存在维护她一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喜欢安意茹,如果此时她要偏袒了对方,那才更是惹人怀疑了。 安意茹的嘴唇动了动,却不敢顶撞,只是委屈无比的磕了个头道:「皇上,婢妾真的只是太过担心太子殿下,一时情急这才胡乱说的,我——我不知道贵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 「安氏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之前你信誓旦旦的说是有人在太子身上动用了邪术,说的跟真的一样,偏不巧的,方才有人在皇后娘娘这寝殿里搜出了不洁之物,咱们这些人还以为你是知道内情的呢。」馨嫔说道,语气听起来忧虑,实则还是带着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的。 刘皇后这里搜出了东西?能搜出说什么东西?难不成殷绍的事情真的会是什么邪术所致? 安意茹的心中颤抖不已,突然就无限的恐惧起来,愕然的扭头看向了刘皇后。 刘皇后只就冷酷无比的说道:「皇上要问安氏什么都尽管问,臣妾横竖就只有那一句话,太子是我的亲生儿子,这天底下的人都可以对他居心不良,唯独臣妾这个为人母亲的不会,我问心无愧。」 她那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倒是底气十足的。 「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咳——就严重了啊!」元贵妃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尴尬的掩唇咳嗽了一声。 「今天从你这里搜出来的东西你要如何解释?」皇帝只是这样问道。 「臣妾这凤鸣宫里里里外外多少奴才,谁知道会不会有一两个手脚不干净的。」刘皇后道。 她是殷绍的生母,她没有理由害殷绍,这就她用来维护自己的最有力的武器。 「皇上要怪罪臣妾治宫不严之罪,臣妾认了,至于旁的,无凭无据的,臣妾什么也不知道。」刘皇后道,语气强硬。 这件事上,她的立场的确是不容怀疑的。 皇帝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虽然越发的不喜欢,但到底也是没说什么。 馨嫔眼底的眸光微微一闪,然后就又说道:「皇上,皇后娘娘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她这寝宫里,每日里来来往往的本来就有不少人,也保不准就有那个奴才包藏祸心。臣妾倒是觉得娘娘的确是无辜的,只是这安氏,臣妾反而觉得她之前说过的那些话颇为可议的。」 毕竟东西不是从刘皇后身上搜出来的,而且因为那八字是殷绍的,相对而言,要拉下她来,理由还是牵强,可如果要换成是安意茹指证刘皇后的话—— 他们婆媳可是自家人的,到时候刘皇后还能说什么? 这个女人的用心,可以说是恶毒至极的。 「馨嫔!」刘皇后忍无可忍的怒吼一声,「你这贱人,这整个晚上就上蹿下跳的,明里暗里的给本宫身上抹黑,你到底是何居心?」 她这国母之威,发作起来还是相当惊人的。 馨嫔几乎是下意识的抖了一下,见到皇帝也朝她看过来,就赶紧跪下去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臣妾不过就事论事,说的都是自己听到看到的,这也是为了证明娘娘的清白,一切总要一五一十的问个清楚明白的。」 因为涉及到让人闻名丧胆的巫蛊之术,皇帝才会哪怕只抓着一点的把柄了,也要咬住不放。 本来从刘皇后这里搜出诅咒殷绍的傀儡来就不合逻辑,相反,如果拿到的是有人坑害皇帝的证据,就更事半功倍。本来殷梁的确是这个意思的,可是斟酌之下,元贵妃却改了他一开始的计划—— 如果是皇帝自己被诅咒了,那么这件事闹起来的风波就绝对会远不止这些,皇帝一定会当场疯狂,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大肆追究,届时整个宫中动乱,让他不依不饶的追查下去,他们这幕后操纵此事的母子两个恐怕也要原形毕露了。 说白了,元贵妃也是因为看透了皇帝的薄凉自私,如果出事的是殷绍,他会会生气,会震怒,但还不至于疯狂。但也就凭藉他起初这段时间的雷霆之怒—— 只要利用得当,也足够废了刘皇后了。 元贵妃并不急于落井下石,只从旁安静的看着。 皇帝的目光再度移到安意茹的脸上,沉声喝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太子是被人用邪术诅咒了的?」 「婢妾真的只是一是胡说的。」安意茹有苦难言,极力的辩解。 这个时候,高金立才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移过去,全都带了些戒备的小心翼翼。 「处理妥当了?」皇帝问道。 「是!」高金立点头,「奴才亲眼看着钦天监的杨大人做法将那东西给烧了,太子殿下那边也叫人过去关照了,如果殿下的病情有所好转就会马上禀报皇上知道的。」 这个时候,皇帝反而是希望殷绍的病和那玩偶无关了,如果这诅咒一说真的可行,以后要所有人居心叵测的用到他的身上来了,那该是有多可怕? 这一刻,皇帝的心情复杂,却是众人都看不到的。 他的心中烦躁又恼怒,无处发泄,这古怒火就直接落在了安意茹的身上。 「安氏,你还不说实话?」皇帝突然加重了语气,冷声喝道。 安意茹吓的险些哭出来,连忙叩首,「皇上,婢妾所言的确全部属实,我——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馨嫔的眼底,闪过一丝薄凉又嘲讽的笑意。 皇帝已然是不耐烦,「来人,动刑!」 这都是什么事儿?她不过就是关心殷绍才冲动的胡乱说了句话而已。 「皇上,婢妾冤枉,冤枉啊!」安意茹惊恐的尖叫着哭了起来。 旁边两个内侍已经将她一左一右的按住了,她挣扎不动,再不能存着侥倖了,慌不择路的突然扭头对刘皇后道:「娘娘,皇后娘娘,您救救我,您救救我啊。婢妾对太子殿下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娘娘——娘娘——」 刘皇后这时候,自身难保,换做别人,她被逼无奈还要考虑一下连成统一战线,可是这个安意茹,她却是不能亲近的,否则只能惹上一身腥。 刘皇后冷着脸,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说话。 不多时就内侍从外面捧了夹棍进来,安意茹哭喊着大力的挣扎,却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用处。 他们安家虽然后来落魄了,可她从小到大的都是没吃过苦的,十指连心,剧痛之下,她悽厉的哭嚎生就仿佛是鬼哭,听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 安如意却不敢再去求她,只拼了命扭头看着刘皇后,「娘娘,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您替我说句话,我——啊——」 这边安意茹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刘皇后虽然恨她,此刻心里却有种即将兔死狐悲的危机感,后背上冷汗直冒。 「看她这样子,应该是真的和她没什么关系吧?而且她又是太子殿下的人——」元贵妃拿帕子掩住了嘴巴,面上露出不忍的神情来。 「贵妃娘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馨嫔不能苟同的撇撇嘴,「就算这件事她没插手参与,可头上也还顶着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别说皇上就只是想要问问清楚,好得一个安心,就冲着她那张嘴,现在就是将她推出去斩了她这也是罪有应得。」 所谓的祸从口出,安如意此时才是领教的深刻了。 这个时候,她的手指已经痛的近乎麻木,脑中森然一片,险些昏死了过去。 她知道,今天不管是认还是不认,都不会有人站出来替她解围了,可她是真的痛的快要疯了。 「皇上饶命,饶命啊!」眼泪鼻涕煳了一脸,就算是被两个内侍提着,安意茹也都几乎跪也跪不住了。 绝望之下,她突然就恨死了对她见死不救的刘皇后。 从一开始,要不是这个女人从中作梗,她就是殷绍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妃了,又哪里会一步一步沦落至此?她受的所有的苦,根本就全部都是刘皇后这个女人一手造成的! 是了!这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今天她落在皇帝的手里,眼看着是不能活了,既然都要死了,她还管什么殷绍,干脆就拉了刘皇后这女人来陪葬好了。 安意茹的心里,一瞬间突然就生出一种莫名恶毒的心思来。 「皇上——」她悽厉的大声嚎叫,狗急跳墙的刚要说话,殿外就听到有人粗着嗓子厉声呵斥,「给我站住!」 那是个侍卫的声音,一瞬间粗粝拔高的有些过分。 按理说有皇帝在这里,下头的人不该是这样没分寸的。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却见那院子里原本跪着的凤鸣宫的宫人里头有一个宫女已经站了起来,正提了裙子要往旁边的一闪宫门里冲去。 两个侍卫冲上前去将她拽住,厉声喝道:「你大胆,皇上让你们跪着等候发落,你敢抗旨?」 那宫女被他提小鸡一样的拎在手里,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本来已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她却又突然拉过那侍卫的手臂,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因为用力太大,那侍卫手背上立刻见了血,痛的一下子就松了手。 那宫女甩来了抓着她的另一个侍卫,提着裙子,这一次也不试图往旁边的院子里跑了,干脆就朝被重兵把守的大门口奔去。 「快主抓他!」被她咬了的侍卫大声道。 门口的侍卫反应也是很快,马上扭头就往里来堵人。 那宫女见状,前无去路,眼睛里突然涌现出巨大的绝望的情绪,茫然的左右环顾一眼。 这个时候,高金立已经从殿内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尖锐着嗓音嚷嚷,「这里是闹什么?这是不想活了吗?还不给咱家把这贱婢拿下?」 侍卫们眼见着就要一拥而上,那宫婢越发的恐慌了起来,眼见着就要被人团团围住,她却突然眼神一厉,一咬牙扭头就朝旁边的一块假山石上撞去。 「不好!」有人察觉她的意图,沉声低吼,然则还是回天乏力。 「啊——」似乎是为了积攒勇气,那宫女大叫一声,然后紧跟着就是砰的一声。 红红白白的液体泼洒了一地,她的身子应声倒下。 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寻死,奔过来的侍卫们手足无措。 高金立愣了一愣,再不能坐视不理,赶紧快走下了台阶。 那假山石很多的稜角,这宫婢一头撞过去,刚好是太阳穴在尖锐的山石上撞出了一个血窟窿,脑浆和血水煳了一脸,死相看上去噁心积极了。 当着皇帝的面,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高金立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恼怒的扭头一指站在那里的侍卫们,「到底怎么回事?当着皇上的面,不过就是看管几个奴婢罢了,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侍卫们赶紧跪下去,还是之前被咬的那个满头大汗的为难道:「大总管恕罪,不是奴才们不尽心,而是这个丫头不知道突然发的什么疯。方才她说是要去如厕,奴才们没答应,没想到她自己就瞅机会要熘,奴才们都是得了皇命看管的,这才出言训斥,您也看到了,这——这丫头也太烈性了一点。」 转头就一头撞死了。 就为了去如厕?这个节骨眼上,是皇帝让他们都跪着的,就是尿在裤子上也没人会随便动一下的。 这个死了的宫婢高金立是认得的,也是凤鸣宫里的二等丫头,叫做春梅的,说起来也是很有些资歷的,自然不该这样的不懂规矩。 联想到这天发生的事,高金立的心里立刻有所怀疑,忙不迭的摆摆手道:「给咱家搜一搜她的身上。」 「是!」侍卫得令,赶紧将那春梅全身上下搜了一遍,但是她那身上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只是右手上面,指尖和虎口还有手背上偶有几个像是被小刀划破的细碎的伤口。 「大总管您看!」那侍卫扯了她的手。 高金立的心里嫌弃,却还是不得不过去,捏了那春梅的手才要查看伤情,却觉得被什么刺了一下,再仔细一看,她那手的食指上像是嵌了一小块木刺,并且她手上那些伤口也都很新。 高金立的目光微微一动,金子马上会意,寻了把尖锐的小刀给他。 高金立将那木刺从春梅的指尖里挑出来,仔细一看,不由的就是倒抽一口凉气—— 那玩偶是他亲自送去钦天监的,那东西是用的什么材质雕刻出来的,一目了然,这木刺,分明就是同样的材质的。 「这个丫头是——」高金立紧跟着又打了寒战,几乎是有些慌了的赶紧道:「这丫头住哪里,金子你亲自带人去,赶紧的,仔细的搜一搜她的住处,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木屑了。」 「是!」金子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赶紧带人去了。 高金立就将那木刺用手帕托着送去给皇帝过目,他先是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眼刘皇后,然后道:「陛下,这是从那丫头的手上挑出来的,而且她那手上有许多小的伤口,可能是——」 皇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这个宫女也是凤鸣宫的宫女,他太过森冷不悦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在了刘皇后的身上。 刘皇后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个宫女春梅,以前是瑾妃宫里的,殷绍做事从来都周到小心,所以就算他们和瑾妃还有殷化母子结盟多年,也一直在瑾妃那留了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春梅这个宫女,就是殷绍弄进宫来的,负责从瑾妃处往刘皇后这里传递消息。她是殷绍安排的人,这一点刘皇后很清楚,只是对这宫女的底细却知道的不是很多。 这是怎么回事? 刘皇后的心里迷雾重重,却又不得求教解惑,只能忍着。 金子带人去了有那么一会儿,这才急匆匆的回来,因为跑的太急,进门还险些滑倒。 「怎么样?」高金立赶紧迎上去。 「大总管,奴才带人去那宫女的住处仔细的搜了,从她那屋子地砖的缝隙里弄出来了一些渣子,又在灯油里找到一点烧剩下的。」金子道,也把一个帕子摊开了。 里面沾着泥土和灯油有一些碎木屑,都是用来雕刻那个木偶一样材质的木料。 「陛下您看——」高金立把帕子接过去,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在眼里,眼中有一抹幽暗的风暴即将席捲而出,他一时间虽然没有发作,但是腮边的肌肉抖动,看上去样子已经有些狰狞恐怖了起来。 高金立就又说道:「方才这奴婢的行为举止也很奇怪,现在想来倒像是做贼心虚了。」 如果说她屋子里搜出来的碎木屑还有可能是有人做了手脚了,她手上的却绝对不会是。 皇帝一直冷着脸不说话,高金立想了想,又看向了金子,「没有找到小刀什么的吗?」 「这个倒是没有的!」金子摇头。 高金立略一沉吟,就又扭头沖外面命令道:「再搜一搜她的身上,看有什么发现。」 「是!」侍卫们又将那春梅全身上下都找了一遍,最后打散了她的髮髻,终于从里面找出一个很锋利的小刀片来。 侍卫们将东西呈送上来,皇帝只是冷眼看着,一语不发。 旁边的元贵妃皱了半天的眉头,心里狐疑之余就分外的紧张起来。 这怎么可能?这件事他们布署周到,是一直到刘皇后出宫之后她才用自己在刘皇后身边的暗桩陈妈妈来挑起了此事的,这绝对是出得奇招,刘皇后绝对不可能有所防备的。 他们从太子府又是一起回来的,当时她宫里的所有奴才都已经跪在了院子里了,就算她要准备替罪羊,可是刘皇后和梁嬷嬷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盯着,她们这其间没有接触过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奴才。 元贵妃努力的回想,最后才终于从角落里摸索出了一点模煳的迹象—— 金子从太子府带了安意茹回来的时候,跟着他一起进了院子的似乎还有一个打扮的不起眼的太子府的下人,因为皇帝没有传召,那人就没有进这殿内来,如果说是有人和院子里的婢女们串通做了什么,思来想去,好像就只有这个人有机会了。 简直可恶! 元贵妃的心里懊恼不已,可是这个时候再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而且就算那人还在,他在交给春梅东西的时候也没有被抓住手腕,谁也不敢随便开口指证,要不然到时候就成了随口攀诬,反而要惹祸上身的。 「陛下,这应该就是这奴才用来雕傀儡的工具了。」高金立说道:「她那指头上还有些很细的伤口,八成也是因为这样才留下的,方才陛下下令对安良娣动刑,这奴婢许是被吓到了,慌不择路也没能逃出去,这才走了极端的。」 「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馨嫔撇撇嘴,状似无意的脱口道。 元贵妃却知道大势已去,连忙撤手,若有所思的沉吟道:「那个丫头,我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呢。」 她身边吉祥会意,马上就提点道:「娘娘忘了吗?那原来是瑾妃娘娘身边的人,专门伺候娘娘起居的,瑾妃娘娘在时,也经常带着她出门,您是见过的,所以才会眼熟。后来瑾妃娘娘大去之后,她宫里的奴婢们也就被重新分到了各宫当差,这春梅,大约就是那个时候才进的凤鸣宫吧。」 「这就难怪了。」元贵妃露出瞭然的神情来。 皇帝一直冰封的眼神,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当时瑾妃死的时候,宫里就有传言,说有人看到她那天是来了皇后宫里,出去的时候又是神色憔悴,再后来就出了事,说是刘皇后苛待了她才让她想不开的。并且因为瑾妃的死,殷化也和殷绍兄弟反目,老死不相往来。 这件事,皇帝是知道的。 梁嬷嬷见状,如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赶紧爬过去,在皇帝的脚边跪着道:「皇上,这奴婢原是瑾妃娘娘身边的旧人,您也知道,后来辰王殿下就和我们太子殿下还有皇后娘娘都闹的很僵,瑾妃娘娘的事情,虽然和我们娘娘无关,可是她身边的人护主心切,会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来也无可厚非。皇上,这丫头的身上既然搜出了证据,那就请您做主彻查,一定要还我们皇后娘娘一个公道啊,千万不能受了小人挑拨,冤枉了娘娘。」 皇帝先对刘皇后动了手,这件事本来他就做的过了,这个时候反而轻易拉不回来。 他冷着脸,还是一时的不肯做声。 刘皇后这个时候才终于定了心神,但危机解除,她心里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大的委屈,那种感觉一度泛滥成灾,让她痛恨的近乎失控。 「皇上是还不肯相信臣妾吗?」她说,语气中也带着强烈的怒气,指着外面道:「也是,这个奴婢现在是死无对证了,随便什么人说句话都是铁证,臣妾是您的结髮妻子,我的话,都不抵这一个个的贱人管用了是吗?也好,既然皇上不肯信我,我这个后宫之主做着也是没有意思。是不是今天也一定要臣妾撞死在您的面前了,您才肯相信,重新去彻查此事的始末?」 刘皇后本来就只是虚张声势,可是想着皇帝冷酷无情地种种,心里就越发的气不过,一股邪火上来,她便就彻底被激怒,不过不安不顾的一转身,爬起来就朝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呀!娘娘!」梁嬷嬷惊恐的叫嚷出声,「快拦住娘娘!」 元贵妃等人都是看戏的,高金立却不能看她真的一头撞死,否则一个逼死髮妻的名声压下来,遭殃的可是皇帝。 他赶紧侧身冲过去扯了一把,虽然没能拉住盛怒之下的刘皇后,但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站在安意茹身边的两个内侍赶紧抢过去,刘皇后一头撞在一个内侍的身上,几个人摔做一团,人仰马翻。 刘皇后是真的气急,急怒攻心之下,虽然撞过去没有真的撞到柱子,也还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她这一晕,身子就没了支撑,露出来的左眼周围被血水煳了一片,看上去狰狞又恐怖。 到底是自己的结髮妻子,皇帝的心里此时已经有些动摇。 梁嬷嬷则是过去抢了刘皇后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娘娘,您醒醒,醒醒啊,您可别吓唬奴婢,如果您真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您叫太子殿下醒过来以后怎么办啊?」 听到殷绍被提起,皇帝的心思就又活络了一下。 但是刘皇后这里乱闹闹的,也的确是叫他窝火,他站起来,甩袖而去,「还不叫太医进去给她瞧瞧?堂堂一国之母,居然也学会了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手段,她不嫌弃寒碜,朕还嫌丢人呢。这几天先叫人把凤鸣宫给封了,让她静思己过。」 「是!」高金立也不求情,只顺从的应了,回头看了眼,又道:「那陛下,这件事——」 「既然是发生在宫里的事,就不要外放给衙门了,你亲自去查,把这个宫婢的背景身份都弄清楚了,给朕一个水落石出。」 「奴才明白了。」高金立答应了,带了皇帝的仪仗尾随离开。 这边元贵妃和馨嫔也是见好就收,再不耽搁,也都带着各自的随从离开了。 梁嬷嬷哭天抢地的命人将刘皇后扶到了床上,让太医进来诊治,一时间反而是安意茹一条死狗一样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不住的冒冷汗。 两个太医手忙脚乱的给刘皇后清理伤口和扎针救治,梁嬷嬷心急如焚的守在旁边,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趴在地上的安意茹,便是目光一寒,抬手指着她道:「还让她趴在这里做什么?也不嫌晦气,冲撞了娘娘吗?把她拖到院子里跪着,等娘娘醒来了再行处置。」 安意茹已经被折腾的只剩下半条命了,手指肿的萝蔔一样,却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这凤鸣宫里的下人都知道刘皇后不待见她,故而对待她的时候也是尽量的粗鲁,一个宫婢走过去,故意装作看不见,一脚踩在了她的手指上。 「啊!」安意茹悽厉的惨嚎一声,然后紧跟着声音却是戛然而止,眼睛翻白的晕死了过去。 那宫女也没想到她这样不经事,不由的愣住,回过神来赶紧给梁嬷嬷跪下,「嬷嬷,奴婢——奴婢——」 「嚷嚷什么?拖出去!」梁嬷嬷根本就不在意,「没听见我的话吗?泼醒了,让她跪着。」 那宫女如蒙大赦,赶紧起身,两个人合力将安意茹拖出去,找了冷水将她泼醒。 安意茹这个时候完全的没有靠山,简直叫天天不应,这才刚二月初,天气还是冷的彻骨,她一身的衣服被淋湿了,手上的伤又痛的让她一再的想要昏厥,可是没办法,她现在根本就反抗不得,只能咬着牙,撑着最后一点的力气,摇摇欲坠的跪着,心里总想着殷绍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还能不能过来带她走。 嫁给殷绍的时候,她是对未来充满了憧憬的,从来就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走到这一步,终生无法受孕,还要一再的被人侮辱践踏,其实就来你殷绍对她,大约也是不如从前那般了吧。 一步又一步,她怎么就会走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步? 弄死了廖容纱,又斗倒了廖倩华,如果这就是她索要付出的代价,那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不不不!她不能这么想,她怎么能和那两个福薄的死人比,那两个贱人,死都死了,再也不能和她争,和她斗了,她还是赢了她们了。 努力的撑下去,努力的熬下去,她总有苦尽甘来的一天的。 还有刘皇后,这女人还能活多久?总也是要死的,等她也死了,这天底下就还有谁能给奈何的的了她安意茹? 安意茹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却总抑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这边才从凤鸣宫里出来,见到四下里无人,馨嫔就有些谄媚的凑近了元贵妃的身边道:「娘娘,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明明就差一步了,本来皇上就最忌讳这些脏东西的,就算皇后没事,查不到真正的兇手她也得担着的。」 偏偏是那个自己跳出来找死的春梅给坏了事。 元贵妃心里比她还恼怒三分,冷冰冰道:「还是我低唿了刘氏和太子他们的手段了。」 她说着,就又扭头看向了身边吉祥道:「太子醒了?」 「啊?」吉祥一惊,却是不明所以的摇了摇头,神色茫然。 元贵妃的眉头使劲的皱起来,「如果不是他醒了,还有谁能这么快的安排好了应对的对策?那个南蛮的巫术,居然真的被钦天监给破解了?」 她得去找那人问问了,给她这个法子的时候,那人明明说是确保万无一失,神仙也难救的。 元贵妃这里满心都是功亏一篑的遗憾,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就又对馨嫔道:「你快走吧,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不好。皇上那里,最近这段时间你不要乱说话。」 「娘娘放心,臣妾有分寸的。」馨嫔点点头,然后挺起嵴背,带着自己的人匆匆的走了。 宫门处,一个穿着太子府下人服侍的男子埋着头匆匆走了出来。 不远处的岔路口那里,冯玉河正心急如焚的等,见他过来,一颗心就更是悬在了嗓子眼。 「怎么样了?」那人闪过来,他赶紧问道。 「冯管家放心,太子殿下安排下来的人都很得力,所有的一切都处理妥当了。」那人终于抬起头露出的却是一张貌不惊人的男子的脸孔,却赫然就是殷绍手底下的那个门客旁生。 「那就好!那就好!这次多亏了你了。」冯玉河还有些惊魂未定。 旁生却是面色忧虑,「皇后娘娘已经转危为安,暂时不会有事了,不过府里殿下那边的情况还没有好转吗?」 冯玉河听见这话,脸色又是蓦然一僵。 ------题外话------ 帮朋友推个文,有兴趣的宝贝儿可以去瞅瞅,首页强推中 《盛宠毒妻之相公太腹黑》by陆天舒 简介: 世人只知她是快死的病鬼,却不知她是天下可遇而不可求的机械师。 天下富甲神秘又诡秘,拥有的财富可以买下一个国家足余,多少人千辛万苦相求不得,却不知那神秘天下富甲正是世人眼中的落泊秦王。
第028章 真相,难堪 「先回府吧。」旁生说道。 刘皇后这边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但目前的重中之重却是殷绍,如果殷绍最后还是没能保住,那这就是本末倒置,一点作用也没有。 「走吧!」冯玉河点头,一行人急匆匆的回了太子府,进门却见颜玥带着钦天监过来的人在殷绍的院子外面设了香案,正在做法事。 「承微娘娘,殿下还没醒吗?」冯玉河的一颗心始终悬着,走上前去问道。 「嗯。」颜玥点点头,也不多言。 钦天监的来人挡在院子里,冯玉河也不便进去查看,只心急如焚的等着。 * 宣王府。 殷绍陷入危局之后,殷湛对此事的发展过程却没有过分的关注,仍是我我行我素的做他自己的事情,或是陪着殷黎练习书法,或者处理他封地临阳那边送过来的公文之类,一直到此事尘埃落定,卫恆才过来将结果告诉他知道了。 殷湛本来正提笔在一份公文上做批註,闻言,手下动作突然下意识的一顿,抬眸看过去道:「你是说巫蛊之术?」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集体会诊,全都查不到太子突然脉象衰弱的原因。如果是中毒,或是被什么人在饮食上做了手脚的话,不可能连太医都看不出来。」卫恆道:「这件事,实在是玄乎的很,最后也就只能是往邪术的方向去想了。」 殷绍受了重创的消息是他这边故意放给殷梁知道的,元贵妃和殷梁母子会趁机发难,这是一定的,只是殷湛也没想到对方居然用了这种方法。 他的神色,只在一瞬间就冷寂了下来,又想了一下才道:「这事情后来又经过核实了吗?定真的是邪术所致?」 「巫蛊之术,素来都被世人所忌惮,这无凭无据的,也没什么人敢随便尝试的。皇后宫里搜出来的脏东西已经交给钦天监处置了,不过这会儿太子还没脱险,所有的太医都还全部留在太子府替他诊治。」卫恆道,提起这邪术,心里也是有些忌惮的,「不过之前太医有说太子命悬一线,情况十分的不妙,这又大半天过去了,太子府里还没传出坏消息,极有可能是已经被稳住了。这样一来的话——殿下,您说这所谓的邪术,真的能够杀人于无形吗?」 「这种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的。」殷湛道,他对殷绍的死活却明显不是那么太关心的,只有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卫恆一眼道:「元氏和怀王久居京中,手里绝对不可能操纵有能董永宁这种邪术的人。而且这件事事出突然,从咱们这边散了消息出去到最后事发,中间也不过就两三天的时间,那母子两个要临时起意,也不可能刚好就能找到能帮他们操纵此术的人,这背后——你有查过吗?」 如果元贵妃的手里真的早就掌握了这样的杀人妙法,他们母子和殷绍相争多年,应该早就拿出来用了,绝不会等到今天。所以十有*,这个杀人的法子,他们也是最近才刚好偶然得到的。 卫恆跟在殷湛身边多年,心思细密,对殷湛的想法多数时候也能预见几分,显然是一早就想到了这一重的。 只是虽然他早有准备,此刻殷湛问了,卫恆脸上神情却不自在的出现了一丝的闪躲,轻声道:「已经查过了。」 殷湛瞧见他的这个表情,心中马上警觉,「怎么?」 「属下也不确定,只是这两天一直盯着元贵妃和怀王府两边的人各自的动静。」卫恆道,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写了字的纸展开了送到了殷湛的书案上,「殿下您看,这是这几天元贵妃处和怀王府处不太合乎情理的人员走动。其他的都还好,只是这里——」 他说着,将手指点在了一处名字上面。 殷湛抿抿唇,盯着那几个字许久,默不作声。 卫恆等了片刻,就又解释,「现在也就只是属下心里怀疑,但也许是属下多心了,王爷您看——」 这个人,一定是殷湛不希望去动的。 虽然他不见得就会为难,可卫恆自己本身却就很不想承认这件事的。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倒是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 半晌,他就往后轻轻的靠在了椅背上,问道:「巫蛊之术,在咱们北狄朝中从来都是禁忌,可以说是叫人闻名丧胆的,如果真要细究起来,是不是也就只有偏距塞上那片深山里的南蛮人有可能做到了?」 「这天底下的能人异士的行踪,并不是那么好掌握的,也保不准就是有一个精通此术的高手进了进城了,但如果说道巫蛊之术盛行的地方,的确是当属塞上南蛮人的部落了。」卫恆道,明显是在过来见殷湛之前,他就已经将那所有事情的关联性都考虑了一了。 殷湛却没有迟疑,直接一挥手,「去查吧。不止是眼下,包括之前发生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只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不过也就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就又马上恢復如常,「但凡是有疑点的地方,都统统彻查一遍。」 「是!」卫恆只听他的语气就能判断出他的决心,并不迟疑,拱手应诺,转身先退了出去。 殷湛靠在椅背上没动,只目光却又缓慢的移回了桌上的那张展开了的纸页上面,那里用工工整整的隶,赫然写着的就是「南康公主府」五个字。 南康公主府?南康公主府呵—— 南康公主的为人低调,因为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不亲厚,所以她对宫闱之事也一直都敬而远之,多少年了,除了逢年过节和在家宴上的例行公事,私底下她从不刻意和皇帝后宫的嫔妃们有所往来,更别说是和下面的各家王府了。 可是就在最近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府里的亲信却开始和怀王府,甚至于和宫里的元贵妃都私底下也有了来往接触,并且—— 最近的一次,就在今天! 在凤鸣宫里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马上就有元贵妃身边的女官乔装了出京,去了南康公主府。 这件事,绝对不会是巧合。 甚至于殷湛都不愿意再深思—— 就俩你去年正月里,淮南郡主的意外身亡,其实那件事上面就有很多含煳不清的东西。 当时他不想却碰,可是现在—— 却容不得他继续装聋作哑了。 南蛮人的邪术都被施展到了京城之地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殷湛面上神情一直冷淡,倒是没有因为此事牵扯到了南康公主而生出什么懊恼烦躁的情绪来,反而一如既往的平静,片刻之后,他就取了火摺子把那张纸烧了,然后继续看他的公文。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院子里才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刻意的有些重,但却重不出什么分量来。 殷湛本来正在凝神静志的看公文,微抿的唇角就不自觉的扬起了一个弧度。 他放下笔,然后房门就被从外面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毛茸茸的圆圆的脑袋探了进来。 相较于一年前,殷黎又长高了些,可大概是殷湛将她养的太好了,这粉糰子的身量还是圆润的很,一张小脸儿红扑扑粉嫩嫩的,咧嘴一笑,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米粒牙。 殷湛处理公文的时候,倒不是严格禁止她打扰的,只是这小丫头还算自觉,听卫恆说了几次,平时就尽量的避开这样的时间来找她那父王了。 这会儿探头探脑的看进来,刚好就对上殷湛好整以暇的眸子。 小丫头倒也不觉饿得心虚,干脆的一把拍开房门,小炮仗一样的直接撞了进来。 「父王!」她蹭过去,抱着殷湛的一只胳膊晃来晃去,声音软糯糯的撒娇。 殷湛抬手摸了下她柔软的发顶,「怎么了?没跟雪融玩了?这个时候又跑过来。」 「雪融自己跑出去了,我找不到它。」殷黎道,嘟着小嘴,还是咧着嘴仰头去看自己父亲的脸,「七哥不知道去了哪里了,最近也不过来找我玩儿了,我好久没出门了,父王陪我,我们出去玩儿吧?」 殷湛藉口要回临阳祭拜书贵妃,是年前就离京的,而殷黎一个人在京城,他不放心,就让下面的人限制她很严,就连除夕那天的国宴都没叫她去,这么算下来,这小丫头也的确是被关了有一个多月了,以殷黎的性子,能忍到今天才开口,这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 「改天吧。」殷湛又摸了摸她的头髮,「这几天太子病了,你还到处乱跑就不合适了,先缓两天。这会儿天也暖了,活几天父王带你出城,去郊外行宫的猎场上狩猎去。」 殷黎基本上也是个闲不住的,殷湛又不怎么用礼教规矩约束她,听了这话,小丫头就更是笑的见牙不见眼,用力的点点头,「好!」 她对自己的父王,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诚然,殷湛在她面前,基本上也从来就没有食言的时候。 看着这孩子灵动的一双眼睛,殷湛却思绪却有一瞬间的飘远,他突然就会想起宋楚兮来,以前的时候,那女人在他面前也从来都是这样毫无顾忌的说说笑笑,可是自从那一夜他对她表明了心机以后,她再看到他的时候,那眼神,或是敬而远之的防备,又或者是纠结不堪的痛苦,就好像他成了她的负担一样。 这种现状,让他心中分外的压抑和苦恼,但又偏偏眼下的这个局面,他纵使有千言万语,且不说是没办法和她说,就是想要见一面都难。 殷黎靠在他身边,见他就不说话,就拽着他的腰带爬到他的膝盖上,安安稳稳的坐下来,摆好了姿势去挽袖子道:「雪融跑出去了,没人陪我玩儿,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呢,父王陪我做吧。」 她说着,就要去扯桌子上的宣纸,殷湛的回过神来,目光不经意的一瞥,恰是瞧见落在旁边笔洗里面的灰烬。 「暖暖,今天不做功课了,父王有别的事情要做。」殷湛拉拉过她的手,帮她把袖子重新放下来,一面轻声的嘱咐道:「今天开始,暂时都不要随便和南康姑母还有殷述府里的人一起出门了,记住了吗?」 殷黎和殷述一起,从来都玩的很好。 并且他们父女常年不住在京城,殷黎在这里认识的人也着实有限,跟为人慈祥平和的南康公主之间也算亲近。 殷黎眨眨眼,显然是恨不能理解自己父亲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 她扬起小脸来,看向了殷湛。 殷湛微笑着看她,重复确认道:「记住了吗?」 他的神情之间半点也不严肃,殷黎眨巴着眼睛,却居然很乖的一个字也没问,又是7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记住了!」 殷湛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毕竟一个小孩子,对于她自己理解不了的事情总会刨根问底的。 他不由的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殷黎就又说道:「以后我就只跟父皇一起出门。」 这个孩子,她以前和南康公主还有殷述之间的关系都是很好的,居然真的一个字也不问的就许下了承诺。 想着宋楚兮凡事我行我素的作风,殷湛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气闷。 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的开口,「你怎么不问父王为什么不准你跟他们来往了?」 彼时殷黎正在低头摆弄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配饰,闻言,却是不假思索的答道:「因为是父王说的。」 她可以觉得有些人亲切,也愿意和一些人玩在一起,可是这世上,就只有一个人是她的父王,是她唯一的父王和亲人。 她对他,会无条件的信任,言听计从。 看似没有原则的事,实则却是这个孩子心里最为坚定又明确的信念。 看着女儿纯真无邪的一张脸,殷湛却是心中百味陈杂,几次张嘴,最终却没有说出话来。 前世他记忆里的廖容纱,虽然对他的态度也是保持礼让,让他觉得若即若离,但那女子,在战场上再如何的刚烈冷血,一旦到了私底下,其实也总有平和明媚的一面的。 反观如今的宋楚兮,就如是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冷酷又决绝,全身上下都裹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叫他想要碰触都无从着手。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刻,殷湛却总觉得他是从殷黎的身上看到了宋楚兮的影子。 除了对自己的亲人无条件的信任和袒护,再对其他的任何人都绝对的冷酷无情。 虽然他理解她利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做法,只是有时候想起来,却会觉得无力又心惊。 「暖暖——」斟酌再三,殷湛还是再次开口。 他把殷黎从自己的膝头上抱下来,让她站在面前,然后俯身下去,正色看着她的眼睛,「你——」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他要说什么,让她不要对旁人都冷漠以对? 可是为了和宋楚兮站在统一战线,他们父女两人的立场如今已经确定,这京城乱局之中,眼下已经风声鹤唳,随时随地都要起风波的。 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们的路,註定了会走的异常艰难,稍6有不慎,一旦要对什么人失去了防备之心,极有可能就要把自己折进去了。 殷黎是极少看到他这样过分郑重的神色,等了片刻,还不见他说话,就又说道:「父王?怎么了?」 殷湛看着她,许久之后,还是将没能出口的话全部咽下去,「没什么!方才我跟你说过的话,一定记住了。」 「嗯!」殷黎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还要特意的再强调一遍,却也还是认真的点点头。 * 太子府。 殷绍醒过来,已经又是三天以后。 这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一场艰难的轮迴。 如果说他本人一直处于重度昏迷之中,还不能深刻的领会,但他醒来的时候,蒋成海和冯玉河几个都几乎要喜极而泣。 「殿下终于醒了。」最后还是冯玉河先冷静了下来,走过去。 有婢女过来服侍殷绍穿了鞋子,有给他披了衣服,殷绍就已经不耐烦的将她们挥退,「你们都下去。」 「是!」婢女们垂眸敛目的纷纷退下,殷绍也是只看蒋成海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我昏迷了多久?出事了?」 「是!」刘皇后受到重创,如今还被禁足宫中,这一起巫蛊案闹的沸沸扬扬,现在都不知道要如何善后收场,冯玉河一个字也不敢隐瞒,更顾不得他大病初癒,赶紧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一遍。 殷绍捏着拳头让自己冷静的听完,虽然中途6一直没有发作,但是到了最后,脸色已经阴沉的十分可怕。 「不管怎样,现在殿下能够转危为安就都已经是万幸了。」最后,冯玉河说道,尽量的劝,「宫里那边,庞生献策重新布署了一遍,这几天殿下您人还昏迷不醒,属下们不敢随便轻举妄动的,只能严密防范。这一次的事,明显是有人想一石二鸟,将殿下您和皇后娘娘都一网打尽了。既然已经把手脚做到了凤鸣宫里去了,那就说明娘娘那里还有漏洞,这一次殿下痊癒之后,恐怕要对咱们这府里和皇后娘娘那里都再重新的清洗一遍了。」 「母后的伤势如何了?」殷绍只是这样问道。 「唉!」冯玉河嘆了口气,「巫蛊案是犯了陛下的大忌讳的,当时陛下正在气头上,出手也重了些,虽然后面太医也极力诊治了,但娘娘那眼睛,恐怕以后看东西也有困难。」 不过就是短短几天时间,就已经发生了惊天巨变,天翻地覆了。 这算是有史以来殷绍被人算计的最狠的一次了,但是这一刻,他却根本就没办法发作,只能尽力维持冷静的想办法处理善后。 「查到相关人等了吗?是谁做的?」狠狠得闭了下眼,殷绍问道。 「这几天属下一直命人在查找,凤鸣宫里的钉子,无非就是那死去的两个奴婢之一,只是死无对证,她们的住处也没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冯玉河道。 「我不是问你这个。」殷绍却是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是哪个奴婢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是幕后之人,拿到线索和证据了吗?是谁?」 「当时殿下受伤回府,消息属下马上就下令戒严了,对此时知根知底的就只有宣王殿下,不过这件事,却不像是宣王的手笔,他要出手的话——如果真的有这么行之有效的法子,干嘛不针对陛下?算下来,就算这一次殿下和他之间起了冲突,也还没到要让他不择手段下杀手的地步。」冯玉河道。 其实还不止是这样,殷湛那人做事是有原则的,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从来都就事论事,就算他和殷绍之间有矛盾和冲突,应该也不会拐弯抹角的去对刘皇后下手,而是八成要直接冲着殷绍本人来的。 其实在殷绍看来,也不太可能是他。 只是—— 「这么说来,就是元氏和怀王了?」殷绍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属下也觉得怀王的嫌疑最大。」冯玉河道:「当时元贵妃和馨嫔一起过来,没少在皇上面前煽风点火,如果说只是落井下石,元贵妃这么醉虽是无可厚非的,可是那馨嫔,如果不是被人指使了,就绝对不会是这样子的。那天庞生进宫,娘娘那边的事情了结之后,皇上离开,元贵妃和馨嫔可是走的一路的。」 也就是从这个推断,所以他也才更怀疑此事是元贵妃母子所为。 再想想殷绍当时命悬一线的情况,冯玉河就更是胆战心惊,后怕不已。 「论及借刀杀人,谁还会比十一皇叔做的更漂亮了?」殷绍却是突如其来的冷笑了一声。 「殿下您的意思是?」冯玉河骤一惊,「是宣王和怀王他们——」 「老三虽然自以为有些本事,以十一皇叔的眼光,难道还要和他同流合污不成?就如是你之前所言,知道本宫受了重创的就只有他殷湛而已,如果不是他将此事透露给殷梁母子的,那才叫是有鬼了呢。」殷绍冷冷说道。 而殷梁本来就将他视为眼中钉,既然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又哪有不充分利用的道理?当然是正中下怀了。 「就为了殿下您带人闯入宣王府的事情吗?这宣王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冯玉河揣测着,还是百思不解。 殷绍抬起眼睛,神情有些诡异的看了他一眼,「如果之前本王怀疑的事情本来就是真的呢?如果前段时间他真的是借回临阳祭拜舒贵妃之名,实则去了塞上军中,却给宋楚兮那丫头撑场子的呢?如果他真的能为了那个丫头撒下弥天大谎,就冲着本宫和那丫头之间过往的嫌隙,你还觉得他会对本宫穷追勐打是不合情理的吗?」 殷绍的语气越来越重,到了最后就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起来。 冯玉河被他连声质问,虽然给不出个答案了来,却又有些被震慑住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后面——」 殷绍可是一定要将宋楚兮置之死地的,这样一来,岂不又树了殷湛这个强敌? 「还能怎么办?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自然除了设法补救,那便就是还给他们一局了。」殷绍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他站起身来,这个时候,刚好有婢女从外面端着药碗进来,但是因为冯玉河在,就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殷绍自己走过去,端起那药碗一饮而尽。 婢女也不敢多言,赶紧又捧着药碗退下去了。 冯玉河走过去,还是有些忧虑的看着他明显还透着几分死灰气息的脸色,「殿下您感觉怎么样了?说实话,这一次的事情是真够兇险的,属下等人都被吓的不轻,那个巫蛊之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它的效力,总之是邪门的很。」 提起这件事,殷绍也后怕。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有追查吗?本宫之前的病症,你确定真的是被邪术诅咒所致?」 「属下也不敢乱说,可当时殿下病发的的确蹊跷。」冯玉河道,这种事,是真的让人忌讳,所以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也尽量的不要多言。 「殷梁的手里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利器,只怕早几年就用了,又何必等到今天,这线索必定还留在近日之内的,元贵妃和怀王府双方面都有什么动静?」殷绍沉吟着,突然正色问道。 「这——因为皇后娘娘宫里的事,皇上大发雷霆,唯恐再次触怒圣颜,属下这两天才重新安排了人手,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的。」冯玉河道。 之前刘皇后出事,殷绍又昏迷不醒,他根本就顾不得别的,所以是一直到那天之后又过了两日,殷绍这边的情况好转并且稳定了,他也才又重新安排了人手盯梢。 「那个时候,怎么能放松警惕?」却不想,殷绍突然就勃然大怒。 「属下当时也是被殿下的病情吓坏了,无暇他顾。」冯玉河赶紧跪下去,为难说道。 殷绍一时间急怒攻心,又觉得眼前发晕。 他匆忙的抬手一把扶住了门框,但是牵动了内伤,喉咙里又是一热,只那一口血水,他强迫自己给咽下去了。 「殿下——您还好吗?」冯玉河见他脸色发青,就又试着开口。 「马上叫人去查,这个巫蛊之术,是宁可信其有的,如果老三的手里真的藏着这么个能人异士,那就一定要将他揪出来。」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只要想想就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是!」冯玉河应了,「属于一定叫人加紧追查,殿下,您的内伤还没痊癒,还是先卧床休息吧,别的事,都可以缓一缓,您一定要先把身体养好了。」 他起身过来搀扶殷绍,殷绍却没让,挡开他的手,自己一步一步的往里面走,一面冷笑道:「这一次老三苦心孤诣送了本宫这么大的一份厚礼,本宫这个为人兄长的,总不能这样的小气,就算不还礼,也要先把利息算个给了他。」 他这才刚醒,就要想着报復了。 冯玉河唯恐他用心过度,再对身体不利,不由的担心起来,「殿下——」 「去办吧。」殷绍道,却是态度强硬,根本就不听他说,「在宫里,谁的手底下也都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他们既然能将手段用到了母后那里,本宫难道还是吃素的?」 「殿下要怎么做?」冯玉河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试图规劝了。 「当年淳贵妃事件你还记得吗?那件事也过了几年了,父皇今年来年纪大了,也可能是健忘的很,是时候提醒他一下了。」殷绍道,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逝。 这件事,也是皇帝此生最大的忌讳,冯玉河是怎么都没想到殷绍会想要这样做。 「殿下——」冯玉河干吞了口唾沫,不由的紧张起来。 「不仅仅是要给老三提个醒儿,就是小七——」殷绍的手指,轻轻的拂过架子上一盆兰花的叶子,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是越发冰冷了起来,「如果小七能够平安归来,那这朝中的格局恐怕也要再有变动,宋楚兮那个丫头是不择手段的,这个时候,自然要先下手为强,不能给她可趁之机的。」 不管是假装的纯情还是真的被宋楚兮那丫头迷住了,殷述的立场都已经摆出来了。如果他接近宋楚兮是别有目的,那就只能说明这位七皇子这么多年来的年少无知都是装出来的,他私底下本来就是野心勃勃的对手,而这样的对手,自然要不惜一切的锄掉才行。 而就算殷述对宋楚兮是情之所至,动了真格的了,以宋楚兮的心机和手段,这个熊孩子以后也难逃被那丫头操纵控制的命运,如果宋楚兮一力的煽风点火,也保不准殷述不会心动,以后也加入到抢夺那个位子的队伍里来。 所以综合上面两种情况,不管这样,他先给殷述穿一记小鞋都势在必行。 「殿下您是怕七殿下会被宋家四小姐利用?」冯玉河听了这话,也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谁知道是他被利用的还是他们彼此利用,总之本宫叫你去做,你就去做,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殷绍现在心烦意乱,也没耐性和他做多了解释。 「属下明白了。」冯玉河颔首,想了想,还是有些为难,「出事之后,元贵妃那里也是防范的极严的,要去她那边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恐怕要费些皱着,并且再仔细的筹谋一番。」 这样做,其实还是有风险的,毕竟元贵妃在宫中的地位超然,再有殷梁在,到时候比此次冲突起来,又是一场战争。 「不是有能轻易得手的吗?」殷绍反问,「元氏那里,先给她一点警告就可以了,后面的事情,你还怕没时间和他们周旋?」 冯玉河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就胸有成竹的点头保证,「是!属下会办妥的,殿下放心。」 见到殷绍再没了别的吩咐,他就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想了什么,就又迟疑着回头,「殿下,还有安良娣,她人还在凤鸣宫中……」 提起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安意茹,殷绍的眼底就有掩饰不住的烦躁之意。 要不是皇帝的怀疑和逼迫,他是真的早就受够了这个女人了,但是为了继续堵住皇帝对他的猜忌之心,他也不得不妥协。 「把她接回来吧。」最后,殷绍冷声命令。 冯玉河领命退了下去,殷绍却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他有他的原则,以往他就算和殷梁之间斗的再狠,也都给皇帝留着面子,轻易不会往宫里头去出手,但是这一次,皇帝对他们母子俩的态度是真的激怒了他。 他在那老爷子面前忍气吞声这么多年,配合他做所有的事,最后也没见他对他们母子两个多几分的维护,既然皇帝是这样的翻脸无情,他也就不想再瞻前顾后了。 殷梁母子逐渐做大,宋楚兮哪里又是个巨大的威胁,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慢条斯理的用那样温和的方式来处理一些事情了。 * 宣王府。 卫恆办事还是很快的,只在次日晚上就把他查到的消息带了回来,仍是一张薄薄的纸页,上面用工整的隶属记录着有些事情。 「殿下,全在这里了。」将这些东西拿给殷湛看的时候,卫恆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殷湛和南康公主的关系非比一般。 殷湛一目十行的扫过去,将那纸上记录的事情看过,却没说什么。 「属下已经去核实过了,据当时在皇庙当差的御林军的口供,淮南郡主出事那天,他们可以保证安寿公主一步也没有从皇庙里走出去过。」既然已经都刨根问底的去查了,卫恆也就没有再瞒着不报的道理,「并且她身边的那个心腹婢女也不是私逃走了,当时南康公主殿下的动作太快,直接杀到了皇庙,将安寿公主给杖杀了,侍卫们说她那婢女出门回来,被那场面吓到了,转身是要逃的,可是人还没走出去,就先被两个黑衣人给出现,给强行弄走了,后来尸首也没找到,八成是被灭了口了。当时因为是两位公主殿下之间的冲突,那些侍卫又都被南康公主殿下的人给限制住了,所以看到的事情,事后没人特意追问,他们也就没说,现在看来,那个婢女,十有*也是南康公主下的手了。」 那天安寿公主没有出过皇庙,那么淮南郡主的死就不可能是和她有关的。 安寿公主和宋承泽之间有些不清白,这件事当时殷湛就顺手查到了,只是当时没想要深究,但是现在看来,却是大有猫腻在里面的。 他隐隐的吐出一口气,却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卫恆察言观色,等了一会儿就又说道:「属下也命人去公主府里面探查过了,最近公主府里的情况也有点不对劲,说是公主殿下经常闭门不出,除了她身边的嬷嬷,都不准其他人进她的院子,只说是冰了,每天都叫大夫过去诊脉。但是元贵妃的人过去的那天,她是在前厅见的,府里的下人却说只觉得她的神情不太对劲,并没有什么大病的迹象。」 殷湛倒是也没有多做思考,心里便已经隐隐有数了,「宋承泽死的时候,但是据说是被愤怒的南蛮人团团围住,给一力击杀了,为了泄愤,他的尸首也没有留下,直接就被带走了。」 所以宋楚兮这些人是都没见过宋承泽的尸首的。 有些事,虽然说出来让人觉得难堪,但是各种证据摆在眼前,如果眼下的这种种推断都能成立的话,那么—— 当初南康公主是因为淮南郡主的死悲痛欲绝这是真的,她赶着去皇庙杖杀了安寿公主是为了泄愤,这也是真的,但是跟重要的目的,只怕—— 还是为了杀人灭口的。 「殿下——」这件事,想来还是叫人觉得难以接受,「如果您是怀疑,那南康公主殿下那里的具体情况属下再叫人去探查出来?」 「查不查出来,又有什么区别?」殷湛冷然的一勾唇角,这时候外面却见管家快步走进来,神色有些慌张的禀报导:「殿下,刚刚宫里的探子传出来的消息,宫里出事了。」
第029章 殷绍的报復,馨嫔之死! 这些天的皇宫里,都很不太平。 虽然那起疑似是巫蛊案的消息被皇帝勒令封锁了,最后没有大范围的扩散出去,但是对于他们这些知情者而言,眼前面临的却是巨大的折磨。 这已经连着几天了,皇帝但凡睡着了,都免不了要整夜整夜的做恶梦。 高金立整晚的不敢离地方,就守在他寝殿的外头。 这夜二更过半,皇帝也不过才刚睡下了不到半个时辰,床帐之内就勐然震动了一下。 高金立本来倚靠在外殿的柱子上打盹,听闻了动静,忙不迭抱着拂尘快走进去,掀开了床帐,果然就见皇帝满头大汗的坐在那里,那脸上神情,一半迷茫一半惶恐。 「陛下——」高金立试着唤了一声。 皇帝缓慢的转头看过来,看到外殿透进来的灯光,这才有了些精神,又抬头看向了高金立。 「皇上是又做噩梦了吗?」高金立问道,接过金子端来的定惊茶给他。 皇帝接过去,几乎是牛饮而尽的,温热的茶汤下肚,才让他狂躁跳动的心脏稍稍冷静了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揉了揉眉心,皇帝问道。 「还早呢,这才刚头半夜,陛下继续睡吧。」高金立道,扶着他躺下。 皇帝却是眉头深锁,抬头一直盯着头顶明黄的幔帐。 这几天都是这样,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想起来在凤鸣宫里看到的那个带了血的玩偶娃娃,然后那死气沉沉的东西就缓慢的咧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看着诡异的很。 许是人的年纪大了就都会格外的惧怕死亡,然后这连着几个晚上,他就再没能安枕过。 高金立给他盖好被子,刚想要转身退下,就听皇帝叫他道:「高金立——你说那个所谓的巫蛊之术,真的能够杀人吗?」 对这件事,高金立自己的心里都还打着鼓呢,尤其这大晚上的提起来,就更是叫人心里头瘆的慌。 不过皇帝的面前,他却不得不伪装的镇定,嘿嘿一笑道:「陛下多想了,那些都是邪术,上不得台面,有皇上的真龙之气镇着,能有什么事儿?」 「可是太子——」皇帝还是心里不安生。 钦天监那边其实最后也是含煳其辞的没有名言承认,既没有说殷绍的病就是那玩偶诅咒所致,也没敢承诺就是和拿东西没有关系。 这种事情,如果闹大了,就只会是搅和的人心惶惶,既然殷绍没事了,皇帝这里也就自欺欺人的没有太过深究,只是每次自己背地里想想,却还是左右的心里不踏实。 「太子殿下不是已经都没事了吗?」高金立道,尽量的安慰他,「陛下是太过担心太子殿下了,这才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不管是不是那东西的作用,到底也没能奈何的了太子殿下不是?陛下您且安心,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那春梅的身世背景高金立已经掘地三尺去核实查证了,却发现这丫头的家世清白,进宫以后也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做事。她身边的人都不觉得她有一异常,倒是说早两年她和看守打扫冷宫的一个老太监有些来往。那老太监年纪大了,性格古怪,更有些神神叨叨的,只是他过世已经有一年多了,留下来的破烂也都早就被清理干净了,故而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留下来。左右是查无实证,最后也就只能是推断春梅手里那脏东西是从这老太监处听来的,然后整个事情也就在这一重上面断掉了。 皇帝也不想让自己多想,可是这样的事情太邪乎了,虽然这一次殷绍有惊无险,他却更怕有人会变本加厉,将这巫术用到他的身上来,故而这些天就都惶惶不可终日。 虽然听了高金立这样说,皇帝的心里也依旧是不安生,只是无迹可寻,他又不能再说什么,就又闭了眼。 高金立隐隐的松了口气,刚把床帐放下,殿外御花园的方向就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皇帝进来敏感多疑,一下子就又弹坐起来,大声道:「什么声音?」 高金立也被这动静惊吓到了,回头看了眼慢慢怒容的皇帝,然后就往大门口的方向快走两步叱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是何人吵闹?」 外面的侍卫推开了门,禀报导:「陛下恕罪,奴才已经叫人过去看了,好像是御花园里有人纵火。」 「纵火?」高金立还没说什么,皇帝就先一下子暴怒起来,「真是反了,这三天两头的,还叫朕安生吗?」 「陛下息怒,您先消消气的。」高金立赶紧折回去,给他抚着胸口顺气,又扯了脖子往外看,「奴才也没瞧见外头有火光啊,许是下头的奴才哪个大惊小怪的谎报了呢。」 皇帝这个时候,已经了无睡意,只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一个侍卫才匆匆的自他的寝宫外面进来,和那当值的校尉说了两句话,那校尉的神色微微一变,赶紧推门进来禀报导:「皇上,事情已经问清楚了,是今晚值夜的御林军在御花园里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小太监,本来想叫住询问两句的,可那人却拒不配合,强行冲破封锁给熘了,据说又是个身手了得的高手,下头的人不敢掉以轻心,正在追击搜查。」 如果只是个形迹可疑的小太监那也没什么,可如果是个形迹可疑的高手,那就是真的不能掉以轻心了。 皇帝的脸色,只在那一瞬间就阴沉的无以復加。 高金立察言观色,刚要再劝的时候,外面却见御林军的副统领常广亲自寻了过来。 「陛下,常大人求见。」 「什么事?」皇帝冷冷的看过去,「闹事的人抓住了?」 「没!」常广单膝跪下去,面有难色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出口的话却有条不紊,「奴才带人一路追击,可是那人轻功了得,在花园东南角的地方突然失去了踪迹。因为现在夜已经深了,奴才们唯恐搜查的动静闹的太大会影响到各宫娘娘们休息了,故而不敢轻举妄动,暂时只叫人将四面封锁,特来请旨,不知道还要不要——」 皇帝后妃们的寝宫,就算是为了捉拿刺客,如果不得皇帝的圣旨,御林军也是不能随便闯入的,更别提现在还是在大半夜里。 皇帝的心情不好,脸色就更加的难看,「那到底是个什么人?轻功绝佳的高手?他混进宫里来的目的何在?又是意欲何为的?」 「属下已经问过了,就在头半个时辰前,太后娘娘小佛堂里供奉的玉观音像有一尊不见了。」常广道:「那人被发现了之后也不和侍卫们交手,不知道手底下的功夫如何,但那轻功却是绝对一流,据奴才推断——大概是个行窃的飞贼吧。」 飞贼行窃都到了宫里来了? 这样的事情,也算是世上少见的。 皇帝冷嗤了一声,神色颇为不耐烦的,却一时间没有表态。 「陛下,御花园东南边的宫殿一共有四座,一座空着的流云殿,两外还有仁和宫和长元宫,再就是贵妃娘娘的寝宫了。」高金立从旁提醒道。 「那就去查吧。」皇帝道,神色越发不耐烦的捏了捏眉心,「有结果了告诉朕,然后叫人去给母后交代一声,让她先歇着,被被惊扰了。」 涉及到了太后的重华宫,这事情就是不办也得办了。 何况有这么个危险的人物潜伏在宫里,皇帝本身也就不放心。 「是!奴才领旨!」常广得了他的口谕,于是就不再耽搁,转身退下了。 这时候皇帝已经了无睡意,干脆就披了衣服起身到外殿的书案后头看摺子。 高金立也再劝什么,只亦步亦趋的跟着服侍。 皇帝的寝宫位于御花园的正中间,御花园的占地很广,御林军真要集中到了东南角去搜查,他这边倒也听不到什么明显的动静了。 这边他大致的翻了两份摺子,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看不下去,随手就扔了。 「陛下,这都三更天了,您还是歇了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高金立将那摺子捡起来放好。 皇帝起身,才要往内殿走,外面的侍卫却禀报说常广派了人来请。 「不过就是个小贼而已,拿住了,交给大理寺,审了叛了处置了也就是了,何必要报到御前来?」高金立推门出去,不悦的斥责。 这一次常广没来,明显就是存了个心眼,不想往皇上的枪口上撞的。 过来的那个御林军的侍卫却是神情惶恐的一只不敢抬头,只道:「是——是从长元宫里搜出来了一些东西,副统领不敢随便处置,就派奴才来请陛下圣裁了。」 「搜出了东西?什么东西?」皇帝的每天一下子拧的死紧,但之巫蛊案的风声才过,他的脑子里迅速的就窜上来一个念头,当即也不等任何人再回答,几乎是一阵风一样的直接就卷了出去。 「陛下,外面天凉,您加件衣裳。」高金立惊慌失措的从后面追,赶紧抱了件大氅,一挥手带着所有仪仗尾随。 皇帝整个人都处于对那巫术闻名丧胆的恐惧之中,脚下健步如飞,直接就奔了御花园。 那长元宫是馨嫔和另外一位贵人同住的,这时候,却是包括元贵妃在内,旁边临近两宫住着的两个嫔妃也都来了这边。 元贵妃面色不善的站在正殿里,也没落座,馨嫔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也没来得及梳妆,披头散髮的跪在地上,哭着去扯她的裙摆,「娘娘请您明察,臣妾是被冤枉的,真的不关我的事,是有人蓄意的栽赃陷害,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皇帝黑着脸快走进去。 「陛下!」几个妃子赶忙屈膝行礼。 馨嫔闻言,突然瑟缩了一下,元贵妃却是赶紧转身,「臣妾见过皇上。」 「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皇帝不悦的看了馨嫔一眼,快步走进来,他只一心认定了此事又是和邪术有关,故而那眼神就锐利无比,几乎直接就能杀人的。 馨嫔几乎是气都不敢喘的,只紧张的干吞了口唾沫。 「皇上——」元贵妃张了张嘴,却有些难以启齿。 馨嫔帮她做过事,她不能落井下石,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去又是谁都不可能保得住馨嫔的,这一刻,她是当真的左右为难。 「常广!」皇帝根本就没耐性等着她权衡利弊,往椅子上一坐,直接就沖外面道:「你不是搜查刺客的吗?人呢?拿到了吗?」 「是奴才失职,请陛下恕罪。」常广走进来,跪地请罪,然后也是为难的面色涨红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馨嫔一眼,这才硬着头皮道:「奴才搜查刺客的时候,不小心从馨嫔娘娘这里找到了一些东西,已经交给贵妃娘娘了。」 皇帝的目光移过去。 元贵妃无奈,只能招招手。 她身边的吉祥就捧着两样东西递到了皇帝面前。 那是一个颜色有些陈旧的荷包,然后外加一封被摺叠起来的书信。 馨嫔的脸色惨白,赶紧就开口喊冤,「皇上,臣妾冤枉——」 皇帝也没理她,高金立心里好奇,就将那书信拿过来展开了,皇帝有些狐疑的扫过去一眼,只在那一瞬间,一张脸就涨红成了猪肝色,眼睛瞪的铜铃似的。 他这个样子,已然是暴怒到了极致。 馨嫔见状,就更是知道自己必须奋力一搏,赶忙涕泪横流的就爬过去扯他的袍子,「陛下,臣妾冤枉,这不是真的,是有人陷害臣妾的,是有人故意藏到臣妾的宫里来,陷害后臣妾的。」 皇帝的胸口起伏,这个时候,却明显是连高金立都不敢劝他一个字的,只垂下头来装聋作哑。 皇帝的胸口别这一口气,一抬脚就将馨嫔踹出去老远,生生的将她身后的一张主子都撞歪了。 皇帝站起来,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在这殿中来回踱步了两圈,最后才是目光兇悍的一抬头,指着常广道:「都有谁看见了?」 话音才落,常广的头皮发麻,而无意中发现这两样东西的那个侍卫已经惶恐的跪了下去,大声的告饶,「皇上饶命,奴才——奴才——」 他想说自己不识字,可这理由明显是搪塞不过去的,毕竟如果他不识字,不过就是无意间撞翻了馨嫔的首饰匣子,发现了藏在暗格里的一个香囊,他没必要特意拿给常广看。 皇帝根本就一个字也懒得浪费,直接一挥手。 「来人!拖下去!」高金立上前一步,尖锐着嗓音冷声命令。 皇帝带过来的侍卫二话不说的上前,捂住那人的嘴巴,再就一个字也不叫他多说的拖了下去。 元贵妃明白皇帝的意思,连忙给常广使了个眼色,「你先下去吧。」 「是!」常广如蒙大赦,匆忙起身推出去,带着他的手下全部退到了长元宫外面。 高金立亲自过去将正殿的大门关上,轰然一声,伏在地上哀哀痛哭的馨嫔又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她知道这件事皇帝一定不能饶了她,而且从她的屋子里搜出了这样东西,她本身就是百口莫辩的,可是她又怎么可能甘心受死? 「皇上,皇上您听我说,臣妾没有,这东西我真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臣妾冤枉,是有人要陷害臣妾,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她艰难的爬过去,还想要去抓皇帝的衣袍,可是抬头看到皇帝深恶痛绝的眼神,却居然再也下不去手了,又打了个哆嗦。 早年她入宫前,情窦初开的年纪了,和自家一个远房的表哥互生爱慕,那年那男人进京赶考,借住在她家的外院里,两人偶尔无伤大雅的探讨些诗词歌赋,后来那男人落榜回乡,又书信往来了一段时间。只是那男人家道中落,本就是落魄,后来她有了选秀入宫的机会,虽然心里还有点儿不舍,也还是听从了母亲的劝诫,和男人彻底的断了。 说起来也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听说那男人缠绵病榻,郁郁过世的消息,她是有些不忍,但那个时候她都已经在宫里站稳了脚跟,一家人都跟着水涨船高,早些年那些小儿女的心思也就荡然无存了。 现在想想,离着那男人过世,已经足有三年的时间,她都几乎完全的忘了,可是——可是她首饰匣子的暗格里怎么会掉落出这样东西来—— 是当年两人打得火热的时候她送给那男人的一个荷包,还有一封他临终前写给她的信。 那男人的笔迹她是认得的,绝对假不了,而那荷包也是出自她手,就更假不了了,可是这两样东西,她之前根本就见都没见过的,这是闹鬼了吗?居然会出现在她的寝殿里。 想起自己辜负了的那个男人,馨嫔此时忽而便免不了的心虚了起来,一时走神。 「你还有脸说?」皇帝暴怒的一把夺过那两样东西甩在了她的脸上,虽然从那信件的内容上看,馨嫔不可能和那男人有染,并且也早就彻底的断了,因为那男人信中都是在控诉她的翻脸无情的,可是皇帝就是皇帝,哪怕是在馨嫔进宫之前—— 他也绝对容忍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别人有染。 这个女人,就是明摆着在他的头上扣了一顶绿帽子。 皇帝又没头的苍蝇似的邹游转了两圈,总归还是意难平,霍的回头一指馨嫔,「高金立,把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给朕处置了。」 馨嫔那一瞬间吓的魂都没了,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皇上——」 高金立看了皇帝一眼,见他也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就知道他这是叫当场处置了,于是也就不再迟疑的一招手。 守在门边的两个内侍会意,赶紧过来,一左一右抓住了她。 两外又有人左右看了一眼,也来不得等着再去找绳索了,顺手将屋子里挂着的帷幔扯下来一条,就往馨嫔的脖子上缠去。 馨嫔被人抓着动不得,已然是魂飞魄散,她求不动皇帝,这时候便突然想起了元贵妃,匆忙的扭头过去,悽厉的大声道:「娘娘,贵妃娘娘您替臣妾说句话啊,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冤枉,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的皇上的事,娘娘——」 元贵妃不是不想保她,只是在这件事上,她根本就保不了。 馨嫔嚷了两嗓子,见她拧眉不语,心里就更是凉意横生,突然就愤怒了起来,叫嚣道:「娘娘,您不能对外见死不救,我——」 她是将死之人了,完全什么忌讳也没有。 元贵妃知道不能再叫她说下去了,就语气冷厉的命令道:「这馨嫔太不知事了,还不堵住了她的嘴巴,皇上这是留有一线余地,你非要自己把事情闹的越发的难看吗?」 内侍们也唯恐她口无遮拦,再被外面院子里的人听到,顺手从衣袍上扯了布条就塞住了她的嘴巴。 馨嫔的嘴巴里呜呜的,竭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内侍缠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勒下去。 馨嫔的唿吸不畅,一张脸马上就涨成了青紫色,这个时候,她却是顾不得再去看皇帝的表情了,只是记恨着元贵妃的见死不救,孤儿就不断的翻着眼珠子,用一种怨毒且仇恨的眼神,死死死死的盯着她。 一个将死之人,这样的怨念,实在是叫人遍体生寒。 元贵妃的心里突然也跟着冷成了一片,骤然往旁边别过头去,一颗心扑扑直跳。 跪在旁边的另外三个低位份的妃子也是被吓的不轻,纷纷颤抖着往旁边闪躲视线。 皇帝怒髮冲冠,事后又一句话也不说的直接沖了出去。 高金立留下来善后,将那馨嫔的尸首随便找了条床单一卷就让抬了出去,当然,对外的说法就是暴毙了。 他们走后,几个妃子才敢起身。 虽然你这宫里死人的事情常有,并且死相比馨嫔更难看的也不少,可是听说和亲眼所见,这毕竟是两回事,眼见着一个大活人被当面勒死了,这几个女人全都被吓得不轻,各自被婢女扶起来之后也几乎斗殴站不稳。 「娘娘——」有人白着脸,求救似的看向了元贵妃。 元贵妃的眼前乱飞的都是馨嫔死前盯着她的那个眼神,此时更是心里不安生,闻言勐地一个激灵,这才道:「哦!都散了吧。」 说着,又反应过来不妥,就又飞快的定了定神,端着架子道:「都管好了你们的嘴巴,今天你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知道吗?」 「是!臣妾明白了。」众人赶紧应承下来,然后逃也似的赶紧就离开了。 元贵妃被扶着回了寝宫,一路上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本来她的样子还算镇定,却不想才刚一脚跨进了门槛,却是双腿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呀!娘娘!」吉祥和如意赶紧过去搀扶,却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娘娘,您还好吗?磕着了么?」吉祥问道,要去查看她的膝盖。 元贵妃的脸色,不知道何时起已经变得惨白一片,她的神情浑浑噩噩的,突然一把握住了如意的手,笃定的说道:「这件事,不是巧合,是有人安排的。」 是殷绍?还是刘皇后? 是殷绍!一定是殷绍做的,他一定是查到了馨嫔在那件事里帮了忙,所以迫不及待的就出手报復了。 馨嫔的为人元贵妃是知道的,那女人虽然贪利一些,但还不至于这么样都没诶脑子,会吧那种会惹祸上身,甚至是要命的东西都还留着的。 馨嫔是被陷害的,而能动用了宫里一切的便利和关系,甚至把手都伸到太后的重华宫里去了,只为了设计馨嫔这么个女人的,这普天之下就只有殷绍了。 「娘娘在说什么?您是怀疑——」如意和吉祥对望一眼,各自眼底的的神色都有困惑。 元贵妃却是慌乱不已的,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扫视一圈,匆忙又急切的说道:「快!你们两个,感激叫人把这里外的屋子都检查一遍,快!」 太可怕了! 这件事是越想越可怕的,对方既然能在馨嫔那里动了手脚—— 如果换成是她这里呢?今天她的下场是不是就和馨嫔一样了? 两个婢女这时候才隐约的明白过来,顿时也是后怕不已,又叫了两个心腹的嬷嬷进来,四个人,里里外外都查找了一遍,确定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这才稍稍放心。 「娘娘,都已经查过了,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吉祥回道:「咱们这宫里,娘娘一向都防范着,其实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说是想要做手脚就能做的。娘娘是不是多想了?但凡是他们有可能得手,今天就该做了,又何至于先就只拿下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馨嫔?」 元贵妃对自己治宫的手段还是有信心的,这时候才稍稍的冷静了下来。 如意端了热茶过来,她喝了一口,想想还是不很放心,就又嘱咐道:「总之这一次的事,太子就是冲着本宫来的,就算他一时间奈何不得我,也是要借着馨嫔的事,先给本宫一个警告。这一次这趟下来,他已经是从鬼门关外折腾了一圈回来的,居然这就片刻也不耽搁的再出手了,这个人——」 只差一点点就丧了命了,这殷绍也算是个狠绝了的对手了,但凡是谁经歷了这样的一场生死浩劫,心有余悸的时候总要先调理好自己的身子再说的。 「想来这一次的事情,是真的将太子殿下给彻底激怒了吧。」如意说道,顿了一下,就又试着开口,「不过娘娘,那个法子,真的一次不行,就不能再用一次了?」 殷绍是个十分可怕的对手,虽然这一次他们失败了,但如果能再用一次,总该成功里吧? 「这种东西,哪里是说信手拈来,随便想用就用的?」元贵妃道,神色之间也是满满的遗憾,「本宫特意确认过了,那个八字和玩偶就只个幌子,实则是下在太子身上的一只蛊虫起了作用的。那蛊虫极为难得,很难养成,说是就连南蛮族里最顶尖的巫医一辈子都不定能养成一只的。拿东西神奇的很,只要被种下去,就能杀人于无形,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也绝对差不多任何的蛛丝马迹来。只是不晓得,为什么明明已经起了效用了,并且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最后反而是让他逃过一劫了,难道真是钦天监的人——」 这件事,是真的越想就越叫人心里觉得遗憾和不平的。 不过也是机缘的问题,就是功亏一篑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元贵妃嘆了口气,就挥挥手打发了她们下去。 * 皇宫里鸡飞狗跳的抓了一晚上的贼,最后却什么也没抓住,只第二天却传出了馨嫔在自己的寝宫里突发急病去世的消息里。 不过就是皇帝死了个妃子,本就是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事情也很快的就过了。 这段时间的大郓城里倒是风平浪静,一派的和气,宋楚兮和殷述各自卧床养病,彼此都不见面,转眼就又过了两个月,四月的时候,天气已经逐渐和暖。 殷述体内的蛊毒经过几次的处理已经彻底拔除了,反倒是宋楚兮的内伤恢復的要慢一些,是一直到了这些天才能下床走动的。 何旭将宋楚兮那边的状况都告诉了殷述知道,再看着院子里满地桃花盛开的景象,便有些担忧道:「殿下,您这离京已经好几个月了,既然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是不是该考虑回去了?宋四小姐的伤势稳定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塞上军中去主事了,肯定也不能一直在宋家呆着的。」 他年底就出来了,这么算下来,已经有四个多月了,可是皇帝居然完全的没有过问,甚至对于他出现在塞上军中的事情,从宋楚兮冒充他的名义递了摺子过去之后,也就再一个字也没多问。 殷述的唇角弯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来,随手摺下一簇桃花,问道:「最近这段时间,父皇的心情还是很不好吗?」 何旭明白他指的是馨嫔的事情之后,闻言,脸色稍稍一变,就刻意的垂下了眼睛去,「其实陛下一直没有传召殿下回京,也未必就是受了此事的牵连,本来南塘的事情就棘手,皇上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所以避而不谈,这也是正常的。」 「正常吗?」殷述笑笑,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这时候,何鹏却刚好引着宋楚兮从外面进来,「殿下,四小姐来了。」 殷述下意识的循声望去。 宋楚兮受伤之后,身子就比平常人更弱了一些,并且恢復的又慢,这会儿虽然能下地走动了,但是出来也还是叫婢女用轮椅推着。 这连着三个月不见,她的精神虽然看着好,但却又似乎更加瘦弱了一些,映着大好的阳光,脸上的皮肤近乎脆弱的透明,能隐约看到那皮肤下面细小的血管。 此刻她面上虽是带着明艷的笑容的,可是殷述看在眼里,却是莫名的心酸。 他脸上笑容不知不觉的褪去,抿唇站在那里。 「你们先下去吧。」宋楚兮回头沖婢女摆摆手。 那婢女本分的很,直接低垂着脑袋转身退下。 何鹏和何旭也是看了殷述一眼之后,然后自觉的先走了出去。 宋楚兮坐在轮椅上,也懒得动,只含笑看着殷述道:「我已经差不多好了,你一直滞留在大郓城中,是一定要等我亲自过来给你当面道谢送行了,然后才肯走的吗?」 殷述留在这里,本来已经没事了,但是这熊孩子也不知道是闹的什么别扭,住在她家里,却躲着她不见。 殷述看着她,也许是因为前段时间接触的稍微多了起来,他现在看见宋楚兮的时候,倒是不会动不动就明显的脸红,只那耳根子后面还是爬上来一点红晕。 「倒不是我非要等着你来当面谢我,只是有些话,就算我没兴趣听,你也一定要当面说出来的吧?」殷述说道,他似乎是有点赌气,态度莫明光的不好。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 她和殷述之间,的确是需要开诚布公的谈一次的,可是和熊孩子开口就这么呛她,她也是有点始料未及。 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掩饰,宋楚兮却不避讳,直视他的面孔道:「我是没有平白受人恩惠的道理的,前面欠了你那么大的一份人情,总是要还的。」 「怎么还?」殷述问道。 他特别不喜欢她这样明算帐的语气和态度,不过宋楚兮的性子他了解,但凡他还想和她之间来往下去,就总要她把话说清楚的。 当然了,她说她的,至于他最后要怎么决定,又是他自己的事了。 宋楚兮是没想到这熊孩子心里的小算盘,只为了他的配合微微诧异,但也很快就定了定神道:「不想卷进来你现在也卷进来了,最近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太子——他好像已经开始对你出手了。」 这话她的潜台词虽然说的委婉,但却是触动了殷述心中最大的隐秘也禁忌,他不由的屏住唿吸,拧眉看着她的脸。 殷绍利用了馨嫔的事情来给他在皇帝面前上眼药,按理说,这件事内里的关系,宋楚兮是不应该知道的,可是她既然会这么说,那就说明她是知道的。 殷述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晌不语。 宋楚兮就拿掉腿上盖着的毯子,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然后继续的慢慢说道:「所有的事,只要是发生过的,就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的,我会查,这并不奇怪。只是很抱歉,现在却要旧事重提,惹了你的心里不痛快了。」 当初淳贵妃的那件事,其实从头到尾知道的人也不多,皇帝将那视为奇耻大辱,但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还是强撑着没有刻意在人前太过冷落了殷述,但实际上,他却还是因为淳贵妃而迁怒了,所以对这个儿子其实是并不在意的。 这算是他母妃的一段黑歷史,如今被他喜欢的人当面提起来,殷述自然窘迫非常。 他用力的抿抿唇,费力的压下心里那种浮躁之气,道:「你会因为那件事就看轻了我吗?」 宋楚兮眨了下眼睛,抬头看向了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的神色十分的平静,平静的一直让他熨帖到了心里,不能说是怎样的安慰,却也没有觉得不适。 「呵——」殷述突然就苦笑了一声,有一句,哪怕是当年事发时候他都没当着皇帝的面替她母妃分辩过的话,这一刻,就突然的冲口而出,「如果我说当年我母妃的那件事并不是真的,你信吗?」 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相信他母妃的清白了,这话,他本是不屑于对任何人说的,因为他自己相信,所以心里就一直的坦荡,可是这一刻,他却会突然也开始有些在乎别人的看法了。
第030章 殷湛做的事,她都会负责! 或者更确切的说,他是对宋楚兮存了某种期待的。 其他不相干的人的看法,他统统不在乎,他却希望,宋楚兮不要也和那些人一样。 毕竟—— 她之于他,是有着特殊意义的一个存在。 宋楚兮的唇角一直带一点浅淡的笑容,那笑容却就只是一个表情而已,将她真实的情绪伪装的彻底。 殷述看着她,心跳突然加速,渐渐地就有些乱了节奏。 「那些都是和我无关的事情,真相如何,也不是需要我去追究计较的。」宋楚兮道,面色如常的与他对视,「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什么或是澄清什么,殷述,这一次的事情我很抱歉,把你卷进来,又造成了现如今这样的局面。不过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再说别的什么也全部都是多余,这几天我就要启程回塞上军中了,在这之前,有些话,我想我们需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 她用这样公式化的语气与他交谈,本是殷述最不愿意面对的。 可是这个丫头她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他虽然不很清楚她和端木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几乎是朝夕相对的相处了五年时间,她都是说决裂便就一点迴旋的余地也不留的,更何况是对这样一个一直以来都是一厢情愿的他? 「你要跟我谈什么?」虽然心里不是滋味,殷述面上还是稍稍摆正了神色,可是却也没等宋楚兮开口,他就唇角一勾,自己继续说道:「说你那时候是蓄意利用,现在要给我补偿吗?」 虽然从一开始不是宋楚兮算计他入局的,但是无可否认,那也是自他突然现身以后,宋楚兮就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顺手就将他拉过来利用了一把。 这熊孩子要正经起来,却是犀利的很,反而是叫宋楚兮一时尴尬。 她的唇角弯了弯,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来。 殷述看着她,突然就有些不耐烦的往旁边背转身去道:「你走吧,我和你之间,不谈交易。」 本来他肯于这么直白,宋楚兮是松了口气的,却没想到他却突然就变了脸。 宋楚兮皱了眉头,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不解道:「你确定你这不是一时的气话?京城方面的局势已经彻底变了,这一次你回去之后,一切就都再不能和从前一样了。」 「所以呢?」殷述道,却没有回头,「你和太子还有怀王之间都是嫌隙已深,再不可能握手言和了,现在权衡利弊,就要倾你南塘宋氏之力,推我上位了吗?」 他讨厌被人用做一枚棋子的感觉,却又偏偏从一开始就知道宋楚兮是打着这样的主意的。 殷述没有回头,宋楚兮虽然看不多他面上神情,却能深刻的领会到他言语之间的嘲讽之意。 「要不要做,或者到底要怎么做,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是我没有平白受你恩惠的道理。我没有要左右你做什么事的意思,今天我过来,只是告诉你,前面欠下你的人情,我记着了,我不确定将来会怎样,但是就目前而言,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尽量的配合你。」这些话,她可谓是留了足够的余地下来的。 殷述忍不住的拧着眉头转身看过来,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只就针对目前的情况,你还愿意和我之间来讲条件做交易?阿楚,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这意思是说,如果有朝一日情势所迫,彼此的立场变了,你便要和我兵戎相见的吗?」 皇帝和殷绍他们在算计南塘,宋楚兮和他们之间势不两立是一定的,可是这个丫头到底要做到怎样的程度?甚至是连他的立场都一併提前打算又估算在内了? 想着宋楚兮最近做的事情,殷述突然就有些胆战心惊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这个丫头在谋划的可能是一件完全超乎他想像之外的事情,那后果,好像他们谁都承担不起。 殷述的心领莫名的紧张,唇角紧绷。 宋楚兮也不迴避他的打量,只就笑了笑道:「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此一时彼一时,保不准将来有朝一日,你我之间就也要成敌了,所以趁着现在,一切都还在控制之内的时候,欠着你的人情,你有机会叫我还一点也就是一点了。」 她的神情语气,其实一直都透着几分的漫不经心,叫人真假难辨。 表面上看她是在开玩笑的,可是殷述心里的那一根弦却一直紧绷着,怎么都放松不下来。 因为在直觉上,他总觉得这个丫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今天她会这样说的时候,应该是实际上已经做了某些思量和布署了。 「阿楚——」心里思绪烦乱的斟酌了许久,殷述方才带着几分试探之意的开口,「你说这话,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宋楚兮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让,最后却也未置可否,只道:「你是北狄的皇子,这个地方,终究不是你的久留之所,整理一下,早点启程回京吧。」 她说完,举步就朝院子外面走去。 殷述的目光追逐她的背影,下意识的追上去一步,可是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四小姐!」等在外面的丫头赶紧迎过来。 「我想走一走。」宋楚兮道,错开了她要过来搀扶的手。 她身边的这个丫头十分的本分,并不多言,直接过来推了轮椅,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殷述一直拧眉看着她走远。 何旭从外面进来,瞧着他的神色反常,不禁奇怪,「殿下,四小姐和您都说了什么了?她——」 对于殷述的心意,宋楚兮从来就没接受过,所以哪怕是她再度拒绝了,殷述也不该是这样的表情的。 「我总觉得——她是在暗示我什么。」殷述思忖道。 明面上,宋楚兮暗指的是南塘和朝廷之间的立场,但实际上,却又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的。 殷述百思不解,胃口就只能是一直被吊着了。 这边宋楚兮慢悠悠的回了秋水榭,进门就听丫鬟禀报导:「四小姐,二公子来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病着,宋承柏就算不能每天过来,也吩咐厨房的人每天炖了补品给她送过来,照顾的十分周到。 对于自己这个儒雅安静又不骄不躁的二哥,宋楚兮其实是不排斥的。 「是么?二哥哥来了?他人呢?」一边往里面走,宋楚兮一边问道。 「奴婢说小姐出去散步了,二公子在您的书房等着呢。」那丫鬟道:「小姐是现在过去,还是奴婢过去请二公子到花厅喝茶?」 宋楚兮想了下,「我过去书房吧,去沏了茶送来。」 「是!」丫鬟答应着,倒是识趣的谁也没跟着她,各自退下了。 宋楚兮推门走进书房的时候,宋承泽正站在书架前,随手翻阅一本书,听闻了动静回头,就露出一个笑容,「你回来了?」 「嗯!」宋楚兮点点头,「在这院子里憋的久了,出去走了走,刚好散散步。」 她也不说别的,不多时就有丫头送了茶水进来,然后又带上门退了出去。 宋楚兮最近还在服用司徒宁远给她的药调理身子,所以就只喝温水,她看着宋承柏抿了口茶,这才问道:「二哥哥亲自过来,还特意的等着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是有点事。」宋承柏点头,放下茶碗,从袖子掏出一封信递过来。 那信封上写的是宋承柏的名字,宋楚兮心下狐疑,就没有接,而是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看吧。」宋承柏道,故意买了个关子,没有马上解释。 宋楚兮将那信封接过去,那信封原是拆开的,可她掏出来的却不是信纸,而是署名给她的另一个更小的信封。 那信封上面的字迹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殷湛的笔迹。 殷湛曾经去过塞上军中的事情,就是和殷述她都没有明说,虽然殷述和端木岐都隐隐猜测到了她和殷湛之间有些不同寻常的交情在,但那就只是私底下猜猜,谁都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而殷湛那边,也将这关系处理的十分谨慎,轻易不会直接和她有来往的,更没有特意的递送过任何有有关京城方面的消息给她,她知道的那些,都是自己通过别的渠道得来的。 这封信,是殷湛给她的第一封私信,并且处理的还如此小心,会是什么? 宋楚兮的心里,莫名就紧张了一下。 「兮儿?」宋承柏见她如此,也是大为奇怪。 「哦!」宋楚兮赶紧收摄心神,将那信封拆开来,上面寥寥数语,给出的却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大消息。 宋楚兮抓着那信纸的手指一紧,不由的勃然变色。 「信上说了什么?」宋承柏不由的屏住了唿吸,明显是被她的情绪感染了。 宋楚兮的神色凝重,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纸,然后才如实的吐出几个字来,「宋承泽人在京城。」 「什么?」宋承柏大惊失色,手一抖,茶汤洒出来,弄湿了袍子。 他仓促的站起来抖掉水渍,一边忍不住的再次确认道:「这是哪里得来的消息?你确定这消息属实吗?」 宋楚兮的面色此时已经恢復了平静,面无表情道:「是真的,我就说之前殷绍被巫蛊之术诅咒了的事情蹊跷,不像是空穴来风的样子,如果真是他去了京城了,这一切反而就有迹可循了。」 宋楚兮说着,明明是她的威胁和敌人,她面上也不见什么深恶痛绝的表情,反而玩味着勾了勾唇角,「咱们的这位大哥果然是好本事,走到哪里都有过人的本事,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搅和的皇宫动盪,京中大乱。」 「可是这怎么会?」宋承柏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当初在塞上,他不是明明——」 宋承泽怎么有可能从南蛮人的堵截中逃出生天?他对南蛮人下了狠手屠戮,按理说那些南蛮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宋楚兮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她对这件事却好像是并不是十分关心的样子,只是思索着沉吟道:「这样一来,看来我是一定要去一趟京城了。」 本来最近这一两年之内,在她能够完全掌控操纵宋家军之前,她是多了一份小心,不想再和朝廷方面牵扯的。 可宋承泽的意外生还,就成了烫手山芋,逼着她不得不尽快想办法解决了。 「这信是谁送来的?消息真的可靠吗?现在朝廷方面对你颇多忌惮,这信里面会不会是有人刻意设下的陷阱?想要诱你进京,然后图谋不轨的?」宋承柏还是怎么想这件事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会的。」宋楚兮却是笃定的摇头,「他既然信上这样说了,那就绝对是真的确有其事。」 而殷湛没有直接将宋承泽解决掉再来信告诉她,那就应该说明现在对他下手会有难度。 这件事,如果连殷湛处理起来都捉襟见肘,那就足见是真的棘手了。 宋承柏是想不到宋楚兮在京城会有什么值得她如此信任的内应在,但见她脸上这样的表情,就更加的狐疑困惑,「这信——到底是谁送来的?怎么这样的谨慎?居然还拐弯抹角的以我的名义发出来的?」 就算殷湛直接找人送封信给宋楚兮,以他的本事,自然可以瞒人耳目。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大郓城已经被端木岐全盘掌控,他就算瞒着所有的人,一旦有信件落到了宋楚兮的手里,端木岐那边也应该会马上知道的。 宋楚兮什么都知道,却又偏偏什么都不好说,只含煳道:「总之这个消息不会有错的,二哥哥你就不用管了,本来去年那一年里就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姑母那边也需要我当面给她解释清楚,我进京一趟也好,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情。」 宋楚琪的事,她都没有办法写信给宋太后交代,因为知道殷绍的手段,一定会全面拦截,不叫她送出去的消息落到宋太后的手里的。 而宋太后,就算她在宫里叱咤风云,但是深宫妇人,她们宋家又在京城里没有根基,她也是能力有限的,更别提要在朝堂之上去和殷绍父子抗衡了。 想着宋太后的处境,宋楚兮也是难免的心烦意乱。 宋承柏亦是神色凝重的沉默了一阵,然后忽而再次抬头看向了她道:「康王那边是什么打算?京城里太子不是已经开始猜忌他了?」 「他——应该很快就要回京了吧。」宋楚兮道,唇角弯起的弧度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对殷述,她总有种进退两难的感觉。 虽然她不是存心利用,也可以加倍的奉还他曾经的馈赠,可是—— 有些事,是一早就註定了的,迟早有一天,有些真相也还是要被无情的剖露出来。 殷述今天会特意提起淳贵妃的事,说明在他的心里其实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并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种种迹象显示,即使这熊孩子本心纯良,也不难看出他背地里其实也是颇有手段的。 她宋楚兮本身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殷述陪她一起做了假传圣旨那样的大事,又一起合谋坑了宋承泽,她可不觉得那是无知无畏,而分明是这熊孩子本身就有这样的气魄和胆识。 更有甚者,自从淳贵妃出事以后,殷述甚至能将所有的情绪和不满全部隐藏起来,只就凭着这份心智,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这熊孩子,如果他不是准备装聋作哑一辈子,那就只能说明他其实背地里早就有所算计和图谋的。 说起来,他们北狄皇室的哪一位皇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想着这些,宋楚兮的心里就更是觉得千头万绪。 「兮儿,康王那边你跟他谈好了吗?用他去挤掉太子和怀王?这样真的可行吗?毕竟太子和怀王相争多年,在朝中又是各自地位稳固。」宋承柏权衡利弊,到底也还是觉得宋楚兮现在的这个想法有些儿戏了。 宋楚兮闻言,也不过苦笑一声。 她站起来,负手走到旁边,「你真以为这是我赶鸭子上架,要硬逼着他上位去和殷绍还有殷梁那两兄弟争吗?我是做事不择手段,但既然说是欠着他的人情了,总不能用这样强买强卖的方式来还吧?」 如果是她要硬逼着殷述上位,那她这就不是在还人情,而是在坑那熊孩子了。 她会给了殷述那样的暗示,其实是因为已经将殷述的打算看了几分在眼里。如果殷述真的有心,她是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的。 当然了,这个立场,也就只限定于是在当面的局面之下。 至于后面—— 「你是说康往他——」殷述虽然今年也有十五了,可这熊孩子就是个不知轻重的熊孩子的属性啊。 「随他的意吧。」宋楚兮道,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岔开了话题,「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塞上那里,如果我再不回去,拖得久了就难免要出乱子了,我的行装还要麻烦二婶那边帮忙准备一下,简单一点,最迟这个月底我就启程。」 对于军中而言,她的确是离开的太久了,可是就她目前的身体状况—— 「这就走吗?」宋承柏确认道,但是挽留的话,也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嗯!」宋楚兮点头,「已经没什么妨碍了,我在那边军中也有一个医术不错的信得过的大夫能把我调理,没事的。」 「那好吧。」宋承柏也知道多说无益,所以便没再坚持,嘆一口气,先行告辞了。 他举步往外走,走到门口,想起了什么,就又忍不住的回头又去看了眼一直被宋楚兮抓在手里的那张信纸。 而宋楚兮这个时候却还用力的捏着那信纸,眉头深锁,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其实她和殷述之间,是真的不存在什么立场对立的,只是终有一天要彼此翻脸,这却是改变不了的宿命,因为—— 淳贵妃的死,从头到尾根本都是殷湛一手操纵策划的,而一旦等到有一天东窗事发了,她是势必要站在殷湛的那一边的。 那些往事经年,并且又是上辈子的事了,她其实早就不愿意再提及,也不想再去翻旧帐来追究了,可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的,任凭是谁也不能抹去或者改变。 当初在辰王府,她和殷绍被双双算计的那一次,无怪乎她从来就没怀疑过是安意茹所为,因为从中作梗的人根本就是殷述的母妃淳贵妃。 那女人当时宠冠六宫,风头正盛,所有人都巴结着,她手下人脉自然很广。殷绍和她都是疑心病很重又很小心的人,如果不是一个手眼通天之人缜密布局,也根本就不可能得逞。 当初事情发生之后,她就暗中去查了,虽然淳贵妃也算谨慎,但既然是她做的,就总难免有蛛丝马迹留下来,那时候她自然不会想到风头鼎盛的淳贵妃会是和安意茹之间有所牵连的,而只当是她为了挑拨自己和殷绍之间的关系,来打压刘皇后和太子府的实力的。 按理说,既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淳贵妃,宋楚兮当年也就已经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自然要找回这一局的,而可笑的事,在事后她查出这件事的始末的时候,淳贵妃的尸首都早就凉了。就在淳贵妃在辰王府的宴会当天算计了她和殷绍之后,当天夜里那女人才回宫宫里就突然闹了刺客,两个刺客被御林军围追堵截,慌不择路,带伤闯进了淳贵妃的寝宫,并且狗急跳墙的劫持了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皇帝自然要被惊动的,当时闹的天翻地覆的,两个刺客就是拼死不肯妥协,御林军团团围困,僵持之下,有人意图从淳贵妃寝宫的后殿摸进去伺机而动,却意外发现了淳贵妃柜子里藏了男子的衣物。当然,那些东西不是皇帝的。 所以最后虽然刺客被诛,淳贵妃九死一生的逃过了一劫,但皇帝却满心都沉浸在被戴了绿脑子的怒火之中,当天夜里,宫里就传出淳贵妃被刺客惊吓,以至于疯魔疯癫悬樑自缢的事情。 皇帝为了他自己的脸面,倒是没有苛待了淳贵妃的后事,但是自此之后就绝口不提这个妃子的名字了,甚至于对自己最小的儿子殷述也逐渐疏远了。 淳贵妃的死,看似是个意外,却也没有那么巧的,她刚在宫外算计完了别人,才一回宫就遭了报应了?如果天打雷噼的诅咒真的这么灵验的话,这世上早就没人敢于作恶,天下太平了。 本来就算淳贵妃没死,以宋楚兮的为人,也必定要找她算帐的,这样一来反倒是省了她的事了。她本来以为是殷绍做的,但当时殷绍人在辰王府,又和她一样都神志不清,直到第二天一早才醒,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手笔,然后再刨根问底的追查下去,就发现了殷湛。 毕竟在她嫁入东宫之前,她和殷湛两人之间是有交情的,他会出手也不算意外,所以虽然事后他们彼此之间都没有当面提及此事,也达成了一种默契。 殷述现在已经是对淳贵妃的死起疑了,以后抽丝剥茧的查下去,总有翻出真相的一天,届时横在他和殷湛之间的就是杀母之仇了。 而这笔仇怨,却是因她而起。 淳贵妃那女人根本死有余辜,她宋楚兮恩怨分明,虽然不会为此而迁怒殷述,可殷湛是替她杀的人,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道理,她都一定会义无反顾的站在殷湛这一边的—— 那件事,虽然是殷湛做的,但是她也会负责到底,怎么都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段往事,也是过去多年了,说起来又是一笔算不清的烂帐。 宋楚兮捏着手里信纸苦笑了一下,然后去墙角点了一盏宫灯,就着烛火将那信纸给烧成了灰烬。 * 殷述是在四月中就先启程回京城的,端木岐并没有为难却也没露面,宋楚兮亲自去城门送他。 这个季节里,外面四野一片苍翠,莺飞草长,一眼看去叫人心旷神怡。 「这段时间的天气都好,不过离开南塘的地界之后,江南道上这个季节要多梅雨,你自己注意安全吧。」宋楚兮道,顺带着叮嘱了一句。 殷述拧眉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话,沉默了一阵方才抿抿唇道:「年底的朝贺,你会去吗?」 宋楚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微挑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我只是想知道,上回你跟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和我结盟还是做交易?」殷述道,被憋的脸色微微泛红,语气也莫名烦躁的急切了起来。 他到底也不是端木岐那样天生精于算计,从来就活在阴谋诡计里的人,回头只要想想宋楚兮那天和他说过的话他的心里就气闷的很。 结盟还是做交易? 她宋楚兮没有坑盟友的嗜好,也不想背叛捅刀子,而如果说到做交易—— 她能从殷述这里拿到的好处早就到手了,剩下就只是人情罢了。 这件事再讨论下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明显的,殷述还是较真了。 「都不是。」宋楚兮道,唇边始终带着一点似是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只是觉得之前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也应该为你做点事的,既然你目前觉得不需要,那就再说吧。」 殷述听了这话,眉头反而皱的更紧了。 眼见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宋楚兮就回头看了眼,「时候不早了,你启程吧,我府里还有事情要办,一会儿就得回去。」 殷述不动,却是望定了她,面上表情严肃的让人不得不重视。 宋楚兮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是打算好的对不对?」殷述突然问道,看似没头没脑的话,他却颇有些愤慨。 宋楚兮不明所以,唇角的弧度不由的略一僵硬。 殷述一抬手,何旭就带着随从们暂且退开的远了些。 清了场,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冷清了许多,宋楚兮不自在的举目四望,然后殷述却突然上前一步,直接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两个虽然同岁,并且宋楚兮的身量在同龄的女子当中也不算矮的,却也依然比他低了大半个头,让她不得不仰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从一开始你就打算好了,借我的手和我的身份作掩护,来帮你拿下宋承泽,并且夺下塞上的军权,我不知道你和端木岐之间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可是很明显,你现在是想用我再给你自己多留一条退路了。朝廷那边,我父皇和太子他们显然是不可能放弃收服南塘的计划,要么你就必须得要和端木氏连成一气来死守南塘,要么——如果将来上位的人是我的话,你大概就不介意了吧?你现在要针对的根本就是和你之间有过冲突和阻止你上位的人,而不是为了保南塘。阿楚,我认识你不是一两天了,如果你真的有那么样的深明大义,那么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应该和端木岐翻脸对抗的。」殷述说道,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这少女明艷的一张脸庞。 「我本来也不过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女子罢了,谁又凭什么要将整个南塘的荣辱兴衰作为我的责任,强压在我的头上?」宋楚兮莞尔。 她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她是恨皇帝和殷绍他们,可是她也很清楚,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要将这座被殷氏统治了数百年之久的北狄王朝颠覆就只是信口开河罢了。 江山易主,整个天下都必将动盪不安,百姓流离失所,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重新稳定下来。 她虽然自私自利,但是为了一己之私就毁天灭地吗?这样的事情,扪心自问,她其实是做不来的。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把皇室里和她有仇的全部踩下去,然后换一个和她没仇的上位也就行了。 而这个送上门来的殷述就是最好的选择。 最主要的是—— 殷述因为淳贵妃的死,本身就对皇帝心存怨念。 这样的一个人上位,对她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殷述,从头到尾,我就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宋楚兮说道,然后紧跟着话锋一转,唇角就又再次弯起一抹笑,「而且你也不算吃亏,不是吗?」 殷述一愣。 方才他就问了,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暗中藏有底牌的事,只是因为一时激动,就给错过了。 宋楚兮神色坦荡的看着他,「既然你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那么其实算起来,我也不算单方面的算计了你,我们合作,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既然大家都有利可图,那么又何乐不为?」 如果他们合作,对殷述而言岂止是有利可图? 要知道,他既然走上了这一条谋划已久的路,那么就自然把所有的条件和因素都考虑在内了,京城里的殷绍和殷梁自然是他的绊脚石,而现在这个坐镇大郓城中的端木氏更叫人忌惮。 端木岐是个有野心的人,他的最终目的也许并不会仅止于困守南塘,而一旦他揭竿而起—— 就不说要宋楚兮将来倒向于朝廷这边,哪怕她只要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也就等同于是先断了端木岐的一只臂膀,大大消弱了他与朝廷抗衡的实力。 宋楚兮的话半点也没夸张,而殷述,从当年他还就只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开始筹谋计划了,他权衡利弊的头脑自然也是非比寻常。 这样的条件摆在眼前,他其实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可是此刻,他却几乎是毫不迟疑的直接就脱口反问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宋楚兮一愣,随后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你是在跟我置气吗?」 要不就说这是个熊孩子呢,任性起来总会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殷述面上表情却是始终如一的严肃,忽而冷哼一声,加重了语气道:「我再明白的告诉你一次,我不答应,我和你之间,没有所谓的合作,也永远不谈交易,就算你能许给我再大的好处也不行。」 这一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宋楚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强横脾气震住,只愣在当场。 「阿楚你记着,并不是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殷述的声音响起,语气平稳,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在你看来,一切都可以从利益出发,一切都可以权衡利弊来抉择的,可是我偏不。我承认也私底下也有在谋算一些东西,但是那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那些都和你没有关系,我也永远不会叫它们也你扯上关系。我不是为了任何这样那样的目的来接近你的,开始的时候是,现在也是,就算是到了将来,这一路一直的走到最后,也一定都是这样。我和你——我们两个人之间,永远不谈交易。」 他靠近她,是心之所向,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算计和目的。 他可以和任何人之间都冰冷无情的算计,哪怕是对他那父皇都不带一点的情感,却唯独是对于这段可以说是情窦初开的感情—— 他不愿意让它也被利益算计给冷却掉。 所谓的感情,应当是是属于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温暖的东西了吧,就是热血也都有可能冻成碎冰渣,却唯独心里盘桓的那份感情—— 他不知道别人都是怎样看待的,可是—— 那却是他殷述此生唯一的禁忌,不容亵渎的存在。 他愿意始终如一的坚持守护,惟愿从开始到最后,都能坦诚面对照耀在自己心口上的最温暖的一缕阳光,用事实证明,他曾经那样纯粹的,全心全力的努力喜欢并且试图守护过一个人。 那少年的背影笔直,明明前一刻还看到了他明显有些稚气未脱的脸,但似乎也只在这一瞬间,他的背影,突然就变得伟岸了起来。 宋楚兮静默的盯着他的背影,唇角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后,她往前追上去了一步,扬声道:「大势所趋,形势所迫,现在不是给你选择置气的时候,万一因为这样而让多年的筹谋和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我说过,那些都是我要做的事,和你无关!」殷述走到马车前,他突然转身看过来,脸上表情刚毅,「至于我要如何选择如何抉择,那也都是我自己的事,你要做什么,你要算计谁,都尽管去做,以后但凡是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我会先把自己当前扮演的角色控制好,绝对不会拿我的私事来影响你。就像以前一样,你以前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以后也是一样。」 真的可以这样吗?这样泾渭分明的把感情和利益划分开来?这个熊孩子,实在是太天真了。 宋楚兮想笑,可是最后出口的声音却成了苦涩,无力道:「那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的立场变了呢?如果有一天,到了迫不得已需要短兵相见的那一天的话——」 「阿楚——」殷述没等她说话却突然先打断了她的话,他远远地看着她,再一次很认真的开口问道:「我不知道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担心竟来有朝一日你我之间终会成敌,也许你最终想要的是我负担不起的东西吧。可是先不问将来,我们只说现在,就在此时此地的这一刻,阿楚,如果你现在就知道我们有朝一日会成敌,你有没有想过要对我下杀手?」 他们之间必将分道扬镳的立场是由淳贵妃的那件事决定的,平心而论,宋楚兮虽然认为淳贵妃那女人死有余辜,但她却从来就没有因此而迁怒殷述。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至于将来—— 翻脸也就翻脸罢,难不成还一定要为了这陈年旧事,要和彼此之间来一个不死不休吗? 不知道殷述那里对淳贵妃之死的怨念到底有多深,至少她是从没想过要为了这个就永绝后患去要殷述的命的。 宋楚兮抿了唇角不说话。 殷述等了片刻,突然就如释重负搬的露出洋洋洒洒的一个笑容来,「那我就先走了,年底的时候天京再见。」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马车里。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宋楚兮迟疑和顾虑的原因,只是他想要固执己见的坚持,绝对不要把感情也和其他的事情一样,都拿到一起来冰冷的估算利用价值。 感情的事,不就应该活在当下的吗?为什么要把一切都提前计算好? 殷述的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宋楚兮随后也就带人进了城门。 「小姐,咱们这就回去吗?」跟着过来的管家问道。 「不!我们去端木家!」宋楚兮道,眼底神色莫名带了几分冰冷和晦暗。 ------题外话------ 前面兮兮有独白的时候说过,她绝对不能和熊孩子凑一对儿,一来是怪阿姨的心理障碍不允许,然后还有客观的原因在这里。这么算下来,其实熊孩子算是兮兮的仇人之子,然后王爷就是熊孩子的杀母仇人了orz~好纠结变态的人物关系,捂脸!好吧,没露过面就嗝儿屁了的淳贵妃绝逼是坑儿子的后妈╭(╯^╰)╮ ps:最近都更的很晚,特别着急,然后加上我最近有点事情要忙,有点晕头,也没啥心思,所以都没有题外话来和大家卖蠢,其实我都在的,也一直都爱你们,么么哒~
第031章 楚儿,你爱过我吗? 端木岐的书房里。 他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喝茶,长城则是神色有些焦虑和凝重的站在他的旁边。 太阳升起来之后,金色的阳光铺洒下来,落在他绣了金线的深紫色衣袍上,偶尔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泛起。 端木岐的目光落在自己袖子的绲边上,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的出神。 长城几次张了张嘴,都是欲言又止,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就有下人过来敲门与他说了几句话。 「少主——」长城重新折回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康王的人马已经出城北上了,我们——」 宋楚兮对殷述的用心昭然若揭,这个时候,趁着殷述回京的路上,这是最好的机会。 按理说端木岐是不该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的,但是这会儿他却迟迟不肯松口。 长城已经等的万分心焦,这时候终于按耐不住。 可是一转眼,才刚走出去的侍卫就又转身折了回来,禀报导:「少主,宋四小姐来了。」 端木岐坐着没动,却是长城大为意外的回头看过去,「你说四小姐过来了?来了咱们府上?」 「是的!」那侍卫回道:「门房的婆子刚刚来报,少主您要见吗?是要请她去前厅?」 之前宋楚兮在他们端木家住的日子虽然不算长,但是来去自如,哪有这么生分的? 端木岐的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稍稍一抬下巴,「让她直接过来这里吧。」 「是!」侍卫应声退下。 长城的心里却是不由的一阵紧张,看着端木岐道:「少主,四小姐这个时候过来,难道会是为了——」 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如今已经不比当年了,别说是招唿都不打一声的贸然登门,以她的那个脾气,这时候她会主动登门这本身就很奇怪。 端木岐微微嘆了口气,反问道:「要不然你以为呢?」 长城一时语塞,不多时外面门房的婆子就引着宋楚兮从外面进来。 上回重伤之中,她的身子就更弱了,虽然是这个季节出门,却也还是穿了一件特意加厚的披风。 端木岐从窗户看见她进来,还是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没动。 「四小姐——」长城走过去开门红迎她。 宋楚兮身边的随从她进门之前就直接让他们等在了院子外面,此时她便就有些刻意的深深的看了长城一眼,「我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你们主僕两个说正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长城听了这话却是莫名的就带了几分心虚。 「四小姐说的哪里话。」他说,然后垂了眼睑,悄无声息的转身退了下去。 端木岐靠在那软榻上悠然喝茶,目光却是落在这边,她的身上,神情慵懒道:「有谁招惹你了吗?怎么进门就这么大的火气?」 「是么?」宋楚兮也不和他打马虎眼,一面走过来,一面随口说道:「我还以为长城他今天不欢迎我呢。」 「呵——」端木岐含煳着笑了一声,然后也是没动,直接一抬下巴,示意他摆在桌上的一套茶具。 宋楚兮垂眸坐在那里,却是没动,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看向了端木岐,「这个月底之前,我就要离开大郓城,反悔塞上军中了。」 宋楚兮的伤势恢復的情况司徒宁远都第一时间就告诉他知道了,所以端木岐对她的身体状况心里有数,也就差不多能够估算到她大致的行程安排。 不过就他们来现在这样的关系,宋楚兮要出门,实在是用不着亲自过来,还特体和他打招唿的。 「所以呢?」端木岐也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的开口。 「殷述那里,你不要动他。」宋楚兮道,完全没有拐弯,却是比他还要更直接了几分。 端木岐也不见动怒,仍是带着那一副笑容,态度散漫的看着她,「理由呢?你是欠下了他的人情,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对他来网开一面?」 「因为对你根本就没有影响。」宋楚兮道,正色看着他,「阿岐,事到如今,你应该是可以给我透个底了吧?我不问你的筹谋和计划,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是只要保住南塘,不让它彻底落入北狄殷氏的统治之下,还是志在倾覆北狄,甚至是整个天下?」 「你说呢?」端木岐却是不答反问。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楚兮的神色凝重,他却态度随意又慵懒,似乎时时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 「那我明白了。」最后,宋楚兮说道,缓慢的吐出一口气,「的确是我欠了殷述一个人情,所以这一次,我必须保他。不过既然你要面对的敌人是整个北狄的殷氏,那么将来站在你面前的到底是殷绍,殷梁还是殷述?这其中是完全没有区别的。既然和你的最终目的不相冲突,我想我的这个要求也不算为难你吧?」 「的确是不算什么事。」端木岐笑了笑,他垂眸抿了口茶,被茶汤浸润过的唇瓣,眼色就更显得妖异动人。 然后,他重又抬头对上宋楚兮的视线,「有可能成为敌人的人,本来就应该先下手为强,能先解决掉一个就是一个的。现在你要保他,我就一定要配合吗?」 「因为在那之前,我会一直的选择配合你。」宋楚兮说道,语气肯定。 端木岐文而言一愣,唇角的笑容突然便像是凝固了几分。 「我是欠了殷述一份天大的人情,并且也需要帮他做一些事情来偿还的,但是我和他之间没有达成任何于你不利的约定。我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至少在现在,在此刻,和你,和南塘,和这座大郓城站在一起,我的选择从来都没有动摇过。」 端木岐要攻克北狄殷氏,是为了他自己的雄心抱负,而她—— 为了她和殷绍父子之间的私怨,她也几乎是别无选择的,一定要保持和他同样的立场。 即使明知道他有事瞒着她,也就算明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不能回到之前那样的亲密无间了,可是她现在要选的立场,也依旧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楚儿——」端木岐终于开了口,最先出口的却是一声冗长的嘆息,「你跟我说这些话,期待我要做出怎样的反应?是如释重负?还是欣慰欣喜?你算是施恩吗?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一再的让步,现在的宋家也根本就落不到你手里?拿着从我这里抢走的,现在你又要将他作为你的筹码,重新来和我讲条件吗?」 这个丫头,还是吃定了他是不是? 曾经,他有些捨不得斩断她的翅膀,将她完全的囚困起来,那时候的迟疑和犹豫不决,今时今日就好像突然遭到了报应一样—— 这个丫头,是时时刻刻都要提醒他,他当初做下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有什么资格和你讲条件?又为什么要和你讲条件?」宋楚兮反问,面上表情却一直的严肃认真。 她看着端木岐的眼睛,半点也不迴避,「阿岐,我说过的话,并不都是敷衍你的。」 她说过的话,有很多,而最叫他印象深刻的却也就只是那两句而已。 一是岳青阳死的那个晚上,她在城门楼头和他割袍断义,转身的时候却说:「我的命,是你的!」 然后再一句,是前段时间她重伤在殷绍掌下,性命垂危之际却还是含笑告诉他,「你我之间,如果一定要死一个,那么还是我死比较好。」 前一句,他信了。 而这后一句—— 虽然明知道只是句假话,却还是让他在明知道是假话的前提下还愿意自欺欺人的听下去。 「又是为了殷述吗?你就那么怕我会对他不利?」端木岐道,手里把玩着一支素白的茶杯,唇角扬起一个妖异的弧度,「方才你也说过了,他早死玩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没准我也就暂时的缓一缓了,可是你还特意的跑来拿话诓我?你就那么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太了解你了。」宋楚兮道,面不改色的看着他,「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不是吗?」 端木岐的唇角弯了弯,并不否认,却只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可是也有例外,不是吗?」 他说的这个例外,就是她。 宋楚兮却不理会他的调侃,只正色道:「我是来和你说正事的,就当是卖我个面子,殷述那里你暂时不要动他,好歹别叫人觉得是我过河拆桥。」 「你这算是在求我吗?」端木岐却是故意不肯松口。 宋楚兮是没心思和他调侃的,刚刚谈了手要去倒水,想着就又缩了手,手指微微蜷缩,搁在了桌面上。 她抬头看向了他,眉目清澈,表情却不见丝毫的松动,「能给我保证吗?」 那女子的眉目一如往昔灵动,只是那般静如止水的眼波却让他看在眼里觉得极不适应。 这一刻,他会禁不住的想—— 如果当初没有走出那一步,她的所有的目光是不是还依旧只属于他? 哪怕—— 只是逢场作戏也好! 「楚儿,我错过的,是不是已经註定再也无法挽回了?」端木岐突然问道。 他的手掌,覆在她一只手的手背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握住。 宋楚兮垂眸看着两人交叠放在一起的手,面上表情却依旧严肃,只是一直的一语不发。 「楚儿,你说话啊。」端木岐见她如此,不禁便有些急躁了起来。 「说什么?」宋楚兮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她面上不起波澜,眼底的神色也是幽若古井,平静的不带一丝涟漪,「当初我等了你那么久,就是想听你亲口对我坦白的,整整大半年时间,阿岐,该给的耐心和宽容我都已经给你了,你别告诉我,那么长的时间里你是只是因为一直都没有拿定主意。你不是那样优柔寡断的人,你根本早就做好了选择了,现在又来跟我说这样的话?阿岐,你觉得这就只是一场儿戏吗?」 那件事,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彼此就都心照不宣的,他没提,她也一直的不肯点破。 本来因为可以自欺欺人的掩饰太平,没想到有朝一日,终究还是要拿到明面上来当面对质的。 这一次,换了端木岐沉默。 宋楚兮的神情冷静的注视着他的面孔,不过苦笑而已,「那个找上门来冒充我阿姐的女人,其实是你安排的吧?就算她进了宋家以后,从头到尾都是听了殷绍的吩咐在做事的,也虽然这普天之下,只有殷绍弄来了这样的一个女人来我们宋家做内应才是合情合理的,可是他想要天衣无缝的布署执行这样一个计划,又谈何容易?我阿姐离家的真相,从一开始就是严格对外封锁消息的,随后朝廷方面后来就暗中追查出来了,哪怕是从那个时间就开始准备——他殷绍如果不是真得得了上天的眷顾,运气逆天的话,他怎么都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找到一个在样貌上和我阿姐足足像了八成的女人吧?而且在那之后,他又有多少的时间和精力,能够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彻底改造,变成宋家嫡长女该有的模样?甚至是连我叔父和族中的长老们都能瞒过去?这不是太牵强了吗?」 宋楚兮这也不能算是在质问什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端木岐只是抿唇不语。 这个丫头的心思玲珑剔透,当时真的走了这步棋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就觉得有些冒险,最后只是存着侥倖,兵行险招罢了。 可最后事与愿违—— 不是他隐藏的手段不够高超,而是—— 因为这个丫头打从心底里我就从没有真的信过他,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直接联想到他的身上来了。 被他一眼洞穿,可是—— 他却已经无法停止了。 所以那一晚,在她被假冒的宋楚琪软禁之后他去看她,她明示暗示的给了那么多的试探,她管那叫机会,而他—— 放弃了,并没有接受。 「殷绍要谋的,是宋家,你也是。可是与他不同的是,你还有另外一个更直接的目的——」宋楚兮继续说道,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是你的意思,让那女人将我软禁起来的,你不放心将宋家交到我的手上,却又不想跟殷绍一样,直接就杀了我。在那个时候启用了那个女人,其实也是你从暗中策动了殷绍,通过什么渠道对他隐晦的提示过的吧?因为我在京城那段时间锋芒太盛,并且又结交了一些你不希望我与之深交的人,你怕再纵容我继续做大,终有一天会坏了你的事,所以你就大费周章,动用了那个女人。明面上看她是替殷绍来谋得与宋家的合作的,实际上,用她的身份来名正言顺的压制住我,困住我,这才是她出现在宋家的唯一目的吧?」 殷绍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就算京城里有宋太后在,他会有顾忌,但是宋楚兮死在宋家而非是京城之内,他们北狄殷氏就不必担这干系,如果宋太后要无凭无据的强扣帽子,他完全可以反咬一口,直接把宋太后也拖下水。 那么兴师动众的弄来那么一个女人,却就只是为了限制住她宋楚兮。 这理由给出来怎么都叫人觉得牵强,但实实在在的真相就是这样的。 宋楚兮的手上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虽然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测,可是在她和他之间,这就已经足够了。 只要她说一句不肯,那么就算他再怎么样的辩解来力证自己的清白也是不管用的。 端木岐的手掌,一直都压着她的指尖。 他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弯起一个温软的弧度,语气很轻很柔和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我劝过你好多次了,你却非要去和北狄殷氏的人纠缠不清,楚儿,是你太固执太任性了。你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不能让我的存在坏了你的事。」宋楚兮打断他的话,接下后面的话茬,「你只是想要困住我,让我听话而已,阿岐,你的打算我都明白,你的立场我也能理解,所以这一直以来,我是真的没有记恨过你什么。」 他没有真的害过她,她就没有与他反目成仇的理由。 可是她不能服从他的操纵,这就又註定了她必须要奋起反抗,并且和他之间划清界限。 他有他的苦衷,而她—— 也有她自己的原则,在这件事上,无从妥协。 宋楚兮将自己的手指从他掌下抽出来,指尖已经染上了他身体的温度,可是被窗口灌进来的风一吹,也就凉了。 宋楚兮的唇角,忽而自嘲的弯起一抹笑,再次看向了他道:「事已至此,你我之间,就还是保持眼下这样的关系才会彼此自在些,不是吗?那件事,从你的立场里看,你并没有做错,可是换成我的立场——我接受不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 端木岐眼底光线突然莫名一闪,问道:「是因为岳青阳吗?因为他的死,为了对得起他,所以你才必须要和我保持距离?」 岳青阳? 算起来,在那一局里,他本就是最无辜的人。 「难道你想要追本逐末的把你那个计划的始末和我坦诚的说一遍吗?」宋楚兮苦笑了一声,却是不答反问。 「什么?」端木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宋楚兮却又兀自摇头,「算了!既然都过去了,那就适可而止吧,我什么也不想追究,也什么都不想再问了。」 当初冒充宋楚琪的那个女人,宋楚兮有试探过,除了殷绍之外,她明明是还有一个主子的,只是以端木岐的心机和办事老练的手段,想来就算是他先训练了那个女人出来,也不会叫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那女人也是够蠢的,当时居然还妄图拿这个做筹码来从宋楚兮这里谋求生路。 殊不知,她知道的,甚至是她不知道的,宋楚兮都早已经瞭若指掌。 宋楚兮说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 端木岐知道她的决心不容动摇,目光一冷,忽而狠狠得闭了下眼,凉凉道:「楚儿,事到如今,你还要装无辜,把我们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责任全部都推在我的身上吗?当初明明从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一直忍着没有点破,难道真的是为了给我时间和机会?」 端木岐也站起来,款步走到她的身后,再盯着她的背影的时候,那神情之间却带了几分深恶痛绝的恨意,「你只是在逼我,再等着一个东窗事发的时机,你不主动点破,只是为了这有朝一日,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我。楚儿,你跟我,我们两个人都一样的自私寡义,可是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就全都成了我一个人的责任?从头到尾你都是被逼无奈?你一直以来都是无辜的?」 她被软禁了整整九个月,什么时候和他翻脸不成?却偏偏一直的隐忍不发,只是为了逼他先露马脚的。虽然最后岳青阳突然跳了出来,但是说到底,这件事还是从他端木家而起的。 所以今时今日,率先背信弃义的人是他端木岐,宋楚兮是无辜的。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站在那里半晌,一直听着他说,这个时候却是毫无徵兆的突然转身,目光锐利的看着他,一扬下巴道:「我说过我不想追究了,不管这件事的起因如何,结果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不想问你从一开始弄了那么个女人出来是意欲何为,我也不想问你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她,又是什么时候将她送到了殷绍的手里,我们彼此之间再多留一点的余地,这样不好吗?啊?」 话到最后,宋楚兮的语气也突然激动了起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的眼底,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动。 端木岐看在眼睛里,却是蓦然心惊肉跳。 「那个女人,是从我阿姐失踪之后你就马上着手准备的?」深吸一口气平復了心情,宋楚兮的神情和语气又再重新恢復了那种波澜不惊的冷静,「你原来是想要用她来做什么?也是李代桃僵,作为我阿姐将她送回宋家,然后做你的傀儡,帮你掌控整个南塘的局面?」 如果只是这样的,那都还好,她不想问,也从来没有去私底下查过,却是因为她害怕查出端木岐准备了那个女人出来的时间还远在宋楚琪失踪之前。 她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全心全意的相信他,而现在变本加厉,对他身边可能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不由自主的去怀疑。 她不想让自己这样的敏感多疑,却又完全的控制不住。 因为—— 真的不想在他的手上吃亏被算计。 宋楚兮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明显的讽刺的弧度。 端木岐只觉得她的这个表情极其刺眼,胸口更是被她那一句话噎的分外难受,可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最后就是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她从来没有让人暗中查过他,哪怕目的就只是为了留下一个盟友来,这对他来说都应该算是件好事的。 端木岐举步往前走过去,一步又一步,最后在宋楚兮的面前站定。 他看着她,突然就觉得她脸上这种冷静到了骨子里的表情很可怕,就算以前在一起嗔痴怒骂的种种都只是逢场作戏,他也特别害怕看她现在的这张脸和这副表情。 「楚儿——」端木岐开口,语气突然软弱到近乎无力,他注视着她的目光,一个字一字都尽量的想用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那种随意的语气说出来,「楚儿,是我错了。我跟你认错,你回来好不好?我不再限制你了,你要做什么我都随你,别再跟我谈什么条件,讲什么局面,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那段光阴,明明过去了才不是很长的时间,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居然恍如隔世。 他曾经因为,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在做戏,所以哪怕有一天她恢復了本来的面目他也都能泰然处之的接受,可是等到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天,他才觉得那些往事迴旋在脑海里再和现实冲撞出来的画面有多可怕。 明明从一开始,他才是布局下棋掌控全局的那一个,怎么到头来自己却竟然成了这棋盘上进退两难的一枚棋子了? 真是讽刺呵—— 宋楚兮的唇角噙了一抹笑,她低头又抬头,那一抹表情却是经久不变,素手抚上他如玉色般闪着迷离光泽的脸庞。 端木岐看着她,眸子里闪烁的光芒璀璨,一如她第一次见他时候那般,亮过冰原雪地上空最美的星星,可是她笑的越平静,他的心里反而巨浪翻卷,颤抖的一塌煳涂。 「阿岐,我不想再被你骗一次了。」宋楚兮开口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她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从那双眸子里从来都看不到任何冰冷的恶意,却永远都知道,这个人于她而言是有多危险,「你知道,你的这双眼睛,我从来就看不透,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允许自己犯两次。我不怕被你骗,我也不惧死亡,可是——你知道的,我不能叫任何人觉得我是愚蠢的。」 明明已经被他从头到尾利用的彻底,明明知道她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她也从来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因为她宋楚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拿得起放得下,她不惧痛苦不怕死亡,但是她的骄傲—— 绝不容人轻视和践踏。 所以,哪怕就算他是有苦衷的,她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因为—— 在她宋楚兮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回头路这一说。 她不原谅任何的背叛,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她脚下的路—— 永远都在前方。 没有人—— 可以困阻! 而她现在所能给他的最大的宽容,就是继续装聋作哑的不追究,直至—— 下一次的东窗事发。 而端木岐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这个女人的内心,强大如斯,俨然已经到了无坚不摧的地步,那里不仅是一块顽石,更是一块坚冰,她永远都要高高在上,她永远都要亲手操纵一切,俯瞰众生万物,而如果比起狠心决绝—— 谁能敌她万分之一? 她是棋子,却随时随地都能翻转出局,毫无负担的抽身而退。 「楚儿,你爱过我吗?」端木岐突然问道。 「曾经——我是有想过,我们可以那么一直一直的走下去的。」宋楚兮笑笑,却是模稜两可的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 她努力过,也试图妥协过,可最终还是失败放弃了。 端木岐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却突然在那一瞬间莫名转为黯淡。 宋楚兮的转身的步子已然走的从容稳健,一步一步,跨过门槛,走到外面正午的阳光底下。 端木岐往前跟了两步,最后倚在门框上看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楚儿,你回答我!」他面上表情也同样变得寡淡,和他往日里风情万种的风流雅态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她的背影,执意重复道:「爱过吗?」 「我——只爱我自己!」宋楚兮如是这般回他,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她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院门之外。 端木岐转身靠在门后的墙壁上,哑笑出声。 这个问题,早两年的时候他问都未必能有一个真心实意的答案,现在明明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再执意的问出口,也不过就是因为早就有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为了听她亲口说出来,好叫自己死心。 可是—— 杀了殷述有什么用啊?他真正该杀了的是她! 只有她死了,他才能再无后顾之忧,再不担心随时随地要被人反插一刀,可是—— 到底也是捨不得呵! * 宋楚兮四月底启程,回到塞上军中,已经是五月了。 这个时候,新草反绿,虽然塞上的温度格外要低些,却也只是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四小姐。」卫霖算准了她的归期,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他没敢出营,只早早的做好准备在等着了,「这一路上都还顺利吗?您还好吗?」 「没什么事。」宋楚兮笑笑,翻身下马,带着他和另外的几个副将先会帅帐询问了一下这段时间内军中的详情,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下来。 待到例行公事的把几个副将都打发了,宋楚兮才缓缓吐了口气,软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她之前受伤的事卫霖是知道的,见她面露疲色,就赶快过来给她把脉。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宋楚兮是真的有些累了,也就懒得动弹,由着他把脉。 卫霖仔细的替她把过脉,神色才略见缓和了几分。 宋楚兮瞧见他的神色变化,就忍不住的笑了,「我还没有那么不知轻重的,你其实是不必这么小心的,之前的伤,早就没事了。」 「之前听说四小姐伤的很重,好在是有惊无险。」卫霖道,起身退开,顿了一下,又道:「就四小姐目前的脉象来看,您这伤势的确是已经不打紧了,只是最近两个月还需要再养养,不能再增新创了,也得亏是给您看诊的大夫高段了。」 宋楚兮明显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重新放下了袖子,想了想道:「我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这几个月倒是委屈你一直要呆在这苦寒之地熬着,你收拾下,早点回去吧。」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谈辛苦。」卫霖道,说着就又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 殷述身上的蛊毒真的解了,现在他倒是遗憾,当时没能有机会跟着一起进城去见识一下那个医术高超的世外高人,而他方才明示暗示的想要套一套这个人的底,宋楚兮却明显是没走心,直接就给含煳过去了。 微微失神了一瞬,卫霖就赶紧重新摆正了神色道:「虽说四小姐您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了,但毕竟也还没有完全的恢復好,这段时间还是让属下继续留在这里照料您的伤势吧,如果我这个时候回去,也没法向我们王爷交代。」 宋楚兮当然知道卫霖会任劳任怨的留在这里,全都是因为殷湛的嘱託。 这份人情,她就是再不想领受也已经受了,这个时候再强行推脱也没什么意思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留下吧。」宋楚兮也没太犹豫的就点了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开始以雷霆手段整顿军纪,宋承泽治军的手段虽然严厉,但是有些地方也和她的习惯和规矩不符。 她既然要全面控制这支队伍为自己所用,就自然要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 好在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算是力挽狂澜,对这支队伍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相当于是有着救命之恩的。军人重义气,再加上前段时间殷湛和卫霖暂代军务的时候打的几次小胜仗,下头的人不明所以,都以为是她留下的良策,所以就算女子领军权在当时算是件特立独行的事情,这一步步慢慢的渗透下来,宋楚兮如今在这支队伍里的威望也逐渐建立了起来。 塞上的这里的气候苦寒,就算是后面进入了七八月里也感觉到夏季的酷热。 这在军中的日子,看似无聊却也充实,宋楚兮如今的这个身体状况,虽然承受不住太大强度的训练,但是强健体魄的必修课她也还是按部就班的跟着做一些的,只是折腾来折腾去的,收效甚微罢了。 卫霖根据她的体质又重新改了用药的方子帮她调理,这样到了九月里,她心脉受创的旧伤就已痊癒。 离着年底的信念朝贺,转眼就近了,如果她今年要进京的话,那么最迟也是腊月底就要启程了。 这些天宋楚兮重新权衡了一番,左思右想就还是命人去传了卫霖过来。 来人去的有些久,不知道是不是卫霖出去採药了才回,稍后他过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行色匆匆。 「卫霖。」宋楚兮从案后抬头看过去,「我想了下,恐怕你之前要回京的计划得要再缓一缓了,这军中副将虽然现在全部都是我重新提拔上来的人,宋承泽的铁桿心腹在年底的那一役当中都被南蛮人解决的差不多了,但是他既然没死,我就还是要多留一手的。年底我肯定是要进京的,为免到时候要趁虚而入,回来策动人心,这里留下别人来把持我都不是很放心,思来想去,你暂时还是不要回去了,在这里先留一段时间,等我从京城回来再说吧。」 她现在是不太清楚宋承泽的打算的,但是以那个人的性情,他既然在那样的境况下就能巧记脱险,那么就绝对不可能轻易受死,保不准兜兜转转就又要把注意打到这军中来。 虽然他一个名义上的死人,已经没有资格和机会重新掌控军中了,但如果他居心不良,做点手脚,一旦蛊惑了人心,那么这些士兵在战力上就要大打折扣了,到时候的局面也仍是不好收拾的。 如果是用以前宋家军的旧部主事,宋楚兮怎么都不是很放心,还是卫霖留下更稳妥一些。 「四小姐——」卫霖面上神情焦灼,听她说话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心一横道:「你可能要考虑一下提前进京了。」 宋楚兮闻言一愣,不由的微微蹙眉,只看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年初那段时间,太子被巫术诅咒的事情您肯定还记得,那件事,最近又被翻出来了。」卫霖道,说着就神色闪躲的几乎不敢去接触宋楚兮的视线。 「怎么?」宋楚兮的心跳勐地一滞,明显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屏住了唿吸,略有紧张的盯着卫霖的脸孔,「是姑母还是——」 殷绍被诅咒的事情,最后也没能追查到确切的证据揪出兇手来,最后就成了无头公案,搁置了。 如今时过境迁,想想也知道,当时宋承泽既然动了手,就必定是有所图谋和目的的,不会是虚张声势的只为了吓唬人。 可是那人却并不知道她和素岚之间的真正关系,应该也想不到拿素岚来开刀,相对而言—— 宋太后反而危险了。 「是——」卫霖明显是十分的纠结,却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瞒着她,如果能不告诉她,殷湛也不会紧赶着就飞鸽传书来通信了。 「是素岚小姐。」最后,卫霖一咬牙道。 「什么?」居然真的是素岚?这怎么会?宋楚兮仓促的一下子就拍案而起。 「其实严格说来也不就是素岚小姐的事,我们王爷刚才传来的迷信,说就在前几日,皇长孙无意间发现了自己屋子里一块地砖下面的暗格,并且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挺奇怪的器物来,那孩子当时也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避讳人。可后来那东西被冯玉河叫人拿去给太子看了,又叫人过去仔细的辨认过,最后被认定了是用来炼蛊的制蛊的器具,一时之间,满朝譁然,再想想年初太子出的事——就是太子想要遮掩,大事化小,皇上那里也不会答应了。」卫霖说道。 那段时间殷绍都是在自己的房里养伤的,根本就没去过殷桀的屋子,说是有人在殷桀的屋子里藏蛊还害了他,这理由很牵强,但是没办法,巫蛊之术本来就触动了皇帝最敏感的一条神经,但凡是沾了边有迹可循的,他都不会放过。 「四小姐,现在虽然事情还在追查当中,但是素岚小姐对皇长孙素来都袒护的很,这事儿最终如果找不出一个真正的兇手来,恐怕——」卫霖小心翼翼的瞧着宋楚兮已然怒气冲天的脸孔。 「是谁做的?」半晌,宋楚兮却是面色阴沉的重新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安意茹吗?」 宋承泽没有理由针对颜玥,而且明目张胆的二次给殷绍制造麻烦,他能得什么好?反倒是当初在那件事上吃了暗亏的安意茹,她女人是最不安分的。
第032章 迷雾,隐情? 朝廷的法度规定,但凡外放的官员,若非得皇命传召,是不能随意入京的。 不过宋楚兮这里如今占了个便利,那就是她掌权宋家还没有得到朝廷的册封和认可,所以这个身份立场上面就有了漏洞可以利用。 「四小姐,您有什么打算?」卫霖见她沉默,就试探着开口问道。 「迟早都要走这一趟的。」宋楚兮道,想了一下,就转身回案后提笔写了封信吹干墨迹递给了他,「宣王府的信使应该还没走吧?我不能无缘无故的进京,这封信你让他顺便带回去,请姑母以她的名义给我写封信,回头如果有人要借题发挥,我这里也好有个理由搪塞。」 「好。」卫霖颔首,接过信纸收好带了出去。 宋楚兮这一次进京走的不算秘密,消息自然也很快就传回了南塘。 「四小姐已经在路上了,现在离着年关还早,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突然就提前进京了。」长城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百思不解,说着又小心翼翼的瞧了眼端木岐的脸色,「她军中那边,宣王的那个贴身侍卫一直没走,现在还留在那里替她主事。」 相较于公开和宋楚兮站在过统一战线的殷述,那个宣王殷湛的种种举动才更叫人无法理解。他看似是和宋楚兮之间没有交往过密,但就宋楚兮那么个冷血多疑的性子,居然就默许他的人一种追随左右? 端木岐这边,可是连伺候了她几年的舜瑜和舜瑛她都绝口不提了。 虽然长城这边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殷湛和宋楚兮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很显然,这两人之间绝对是有猫腻的。并且殷湛这个人又是个极端危险的为人,宋楚兮和他搅和在一起,这对端木岐而言,更不是什么好事。 「也不过才刚九月而已,近日京中大事,无非就是殷绍那里翻出来的巫蛊旧案了。」端木岐道,彼时他正在和自己对弈,手下摩挲着一枚白玉的棋子,唇角弯起一抹笑。 殷湛后院里的那个颜玥,和宋楚兮是有旧交的,端木岐倒是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联和原委。 只是宋楚兮和殷绍之间的那段过去和纠葛,他不想跟其他人提,所以也就没和长城细说。 「朝廷那边本来就对她颇为不满,现在少主您又不得一个合理的理由进京,万一四小姐那边有事——」长城担忧说道。 抛开端木岐和宋楚兮私底下的纠葛不说,哪怕只冲着整个南塘的局面,宋楚兮现在也一定不能有事。 「一旦宋家被拔除了,那么唇亡齿寒,紧跟着下一步他们的矛头就会直指端木氏和南塘,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端木岐说道,屈指一弹,将那棋子扔回了瓮里,然后懒散的往后一仰,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 他面上神色不经意的就多了几分重视,过了一会儿,长长的嘆息一声道:「所以的事情都是一触即发,趁着那丫头目前的立场还算坚定,现在看来是不能再继续的拖下去了。」 「长城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少主的意思是——动手?」 「迟早也会有这一天的。」端木岐道,面不改色,「筹谋了这么久,现在算是要见到成效的时候了,你去准备一下,明天我要出门,其他的事也都提前着手安排,这个先机就是最大的优势,我们必须要拿下。」 「是,属下明白。」长城的神色之间突然就多了几分明显的紧张,顺口就应承了下来,只是转身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却忍不住忧虑的又回头看了眼。 * 宋楚兮抵达京城,是在月中。 她在行程上虽然没刻意的瞒着人,但却走的十分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招摇。 进京的时候已经过午,因为不是得了皇帝的传召,而且她现在这个宋氏掌舵人的身份也没被朝廷公开承认,所以也就不好住在皇家下设的驿馆了,进京之后她就直接命人去租用了一个院子里落脚,而她自己这边则的片刻也不耽搁的直接地牌子进了宫。 从她托人带进京的信上,宋太后大致的已经推断出了她的行程,提前就给宫门的守卫撂了话,是以侍卫们都没为难,直接就找软轿将她送去了重华宫。 「兮儿见过姑母。」宋太后得了消息,从后殿走出来,宋楚兮就先给她跪下磕了头。 当着下人的面,宋太后也没拦着,坐下了之后才招招手,「起来说话吧,你赶路也辛苦了,身子还吃得消吗?」 「劳姑母挂心了,侄女都好。」宋楚兮笑笑,站起来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碧云亲自过来上了茶,宋太后捧了茶碗在手道:「你带着丫头都下去吧,哀家有些日子没见到兮儿了,和她说两句体己话,另外吩咐小厨房备膳。」 「是!」碧云笑道:「四小姐喜欢吃什么奴婢都还记得,这就叫厨房准备。」 碧云带了宫婢们退下,这殿中就只留了庄嬷嬷一个人在。 宋楚兮稍稍正色看向了宋太后,郑重其事道:「这一次是我唐突了,来的有些突然,还要姑母配合我,实在是给姑母添麻烦了。」 「自家姑侄,说什么见外的话。」宋太后淡淡说道,神情之间也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变化,只道:「你这么急着进京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不算是。」宋楚兮道,她进京的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不能和宋太后坦诚的,于是只道:「就是这一年多发生了许多事,想着姑母您的心里应该也惦记,前面我一直都不得机会进京,来亲自和姑母您交代一下,最近才刚好得空,又听说这大半年里头宫里这边总也不太平,就干脆找了个藉口进京来看看姑母了。」 宋太后这边,宋楚兮也的确是有些事要当面和她说的,所以她这倒也不算是敷衍。 宋太后听她一提,就知道她指的什么,马上有所警觉,「怎么?」 宋楚兮不会平白无故关心殷绍府里的事,这件事似乎是另有隐情的。 「我最忌刚刚得了一个可靠的消息,宋承泽现在肯能人就在京城。」宋楚兮说道。 宋太后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站在她身后的庄嬷嬷已经不由的勃然变色,不确定道:「四小姐您说谁?是大公子吗?」 「具体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个暂时我也没弄明白,但是他人在京城,这一点应该是错不了的。之前是我设计夺了他手中兵权,又抢了他在宋家的地位,他肯定怀恨。这个人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我怕他会因为我而迁怒姑母,所以还是要提醒姑母您一下。」宋楚兮正色说道。 庄嬷嬷的心下一阵紧张,惴惴不安的垂眸去看宋太后的脸色。 但宋太后的却是神色如常,又从容的喝了两口茶方才沉吟道:「你是说之前太子府里的事,和他有关?」 这个女人纵横后宫多年,眼光是相当独到犀利的。 「恐怕就是了。」宋楚兮道,隐隐的嘆了口气,「塞上那里是南蛮人的聚居地,南蛮人精通巫术,那么巧他进京之后就出了那样的事,如果非要说此事与他无关,那恐怕才是牵强了。」 那种邪术,说来就叫人毛骨悚然,闻风丧胆。 庄嬷嬷紧张的有些侷促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四小姐您是怕他会对太后——」 「不会的。」宋太后却是一抬手,笃定的摇头,「如果他要针对哀家,早就该动手了。」 说着,她又看向了宋楚兮,「他具体的藏身之处你那里有数没有?」 「暂时还不知道,回头我得找个人问问。这件事,我就是给姑母提个醒儿,您心里也要有个准备和防范,其他的事就不劳姑母插手了,我会处理干净的。」宋楚兮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姑母,这一次看似是我和宋承泽之间在夺权,实际上却是触目了朝廷这边,我是怕——这里就是表面风平浪静的局面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宋太后是被困锁宫中的,一旦双方正面冲突,她首当其冲的就要遭殃。 「这个局面只能说是必然,又不是你造成的。」宋太后的唇边若有似无的弯起一个隐晦的弧度,「这个你不用放在心上,哀家心里都有数的。」 「我只是担心姑母——」宋楚兮道。 她和宋太后之间,有的到底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情,只是亏欠和责任,这一点让她心中越发觉得愧疚和矛盾。 宋太后却显然并未在意,直接岔开了话题,「兮儿,你跟端木家那个七小子——」 「哦!」宋楚兮赶紧收摄心神,正色道:「这件事我也正要和姑母交代的,我和他之间已经说清楚了,现在朝廷殷述对咱们南塘居心不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要让南塘落到他们的手里,我们的手里才能握着主动权,暂时我们还是应该和端木家站在统一战线的。只要南塘还在,只要宋氏的根基还稳固,朝廷就不敢轻举妄动。」 「哀家不是说这个,是你。」宋太后却是嘆息着打断她的话。 她看着面前宋楚兮过于平静的面孔,「之前因为是你的私事,哀家就没有主动插手干预,这感情的事,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讲明白的,哀家有些时日没见你了,也不知道你到底好不好。」 「也没什么事,大局当前,我反而觉得只单纯的考虑利益会更自在些。」宋楚兮笑笑。 宋太后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却发现她那言谈之间是真的完全释然,心里也不禁的微微一震。 「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宋楚兮见她沉默,就又笑了笑,紧跟着话锋一转道:「对了姑母,你觉得殷述怎么样?」 宋太后一愣,但见她的面色如常,并无半分小女儿姿态,马上就明白过来,凛然道:「你是说——」 「我不瞒姑母,去年年初到今年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想必姑母的心里也有疑惑,其实我这次进京也主要就是为了向姑母交代这件事的,去年有个自称是我大姐的女人登堂入室,进了咱们宋家的大门,这件事姑母应该是知道的吧?」 宋楚兮在定位那个女人的身份的时候用词严谨,宋太后当然是注意到了。 当初宋楚琪和宋楚兮两姐妹死磕的事,宋太后鞭长莫及,却也一度的困惑不解。 这个时候,她是沉得住的,庄嬷嬷却没那么淡定了,不由倒抽一凉气道:「听四小姐您这意思,难道是那女人的身份有问题吗?她不是真的大小姐?」 「我查过了,也从那女人那女人口中当面证实,她是太子殷绍的暗桩。」宋楚兮道,只是神色凝重的看着宋太后,「想来是当初我进京之后做的一些事让他起了戒心,所以他才会出了这么一个奇招,一则利用大姐的身份来限制我,二来也让那女人暗中联络宋承泽,想要藉机将宋承泽拉拢过去。」 「可当时不是族中长老们都亲口承认了……」庄嬷嬷道,怎么都觉得难以置信。 虽说宋楚琪和宋楚兮两姐妹互相残杀让人难以接受,可是一个得到了所有人承认的宋家嫡长女居然是个冒牌货?这听起来就更叫人难以相信了。 这件事殷绍做的?并且一计不成,最后他干脆就亲自赶赴南塘,意欲杀人灭口了? 宋太后的眉心鲜见的拧成了疙瘩,一时间却未表态,只是保持了沉默。 半晌,她才又缓慢的将目光移回宋楚兮的脸上,「所以你想转而支持小七上位?」 「总要维持朝廷和南塘之间的一个平衡的。」宋楚兮点头,「姑母,自祖父之后,咱们宋家是个什么状况,您比我清楚,如今在大郓城中,我们宋家根本就没办法和如日中天的端木氏相提并论。端木家似乎在筹谋一件天大的事情,可是这件事,虽然我们避不开,但我也不想全力促成,横竖都是要屈居人下,受人制约,我们又何必要倾尽全力再给自己捧出一个主子来?」 「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在他们两家之间找一个平衡?」宋太后也是一点就通。 「是!」宋楚兮坦白承认,「现在我的手里握着宋家的私兵,这个帝国的南方防线都在我的全面控制之下,任凭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想要动姑母或是我,都要仔细的掂量一番。就让朝廷和南塘之间对立僵持着,他们就都要忌惮咱们宋家。」 说白了,朝廷之所以想要将南塘彻底收服,不过就是因为觉得南塘的实力不足以同它抗衡,将南塘的存在看做了一块肥肉。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不管是朝廷踏平了南塘,还是南塘推翻了朝廷,以后的宋氏都必须无条件的臣服。 而相反的,如果能让他们双方一直保持这个互掐的状态—— 为了不叫宋氏成了对方的助力,他们就都只能将宋氏奉为上宾,不敢轻举妄动的。 这就是在夹缝里求生存,这种状态听起来憋屈的很,但实际上却不失为一条最好的出路。 只是这条路走起来,却一定不会轻松就是了。 宋太后并么有马上表态,她站起来,款步走到一边,半晌才道:「你已经决定了?」 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宋楚兮从她的这个态度里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虽然还摸不清这话背后的意思,却是莫名的,心跳的节奏就迟缓了半拍。 她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宋太后的身后,看着她发间偶尔可见一缕白霜,「姑母觉得不妥?」 「没什么妥不妥的,哀家只是觉得那样你会很辛苦。」宋太后道:「兮儿,哀家之前就同你说过了,希望你能找一个稳妥些的男人去过安生的日子。哀家老了,有些事情,看的多,也就倦了,我是无能,对你们都不能尽一个长辈应尽的本分,先是楚琪又是你,你们这都是何苦呢?」 宋太后是个意志十分坚韧的人,这样的丧气话从她的嘴里说来,怎么听都显得不合时宜。 宋楚兮沉默着垂下了眼睛。 现在已经不是她不肯妥协的事了,而是她的面前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她没办法然自己放弃自我,成为端木岐身边附属品,更没有办法对殷绍父子和北狄的皇室妥协。 姑侄两个各自都是许久的没说一句话,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的流逝,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太后才又转身坐回了椅子上道:「这件事,你容哀家再想一想。」 「嗯!」宋楚兮点点头,也不过分勉强她。 「一会儿用完晚膳,今儿个晚上就住在宫里吧。」宋太后端起桌上已经半凉的茶又饮了一口,她似乎是有些失态,居然都没有发现,只是语气平静又有条不紊的说道:「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先好生歇着。」 「嗯!」宋楚兮深深的看她一眼,不动声色的露出一个笑容,「我也是久不见姑母,还想多和您说说话,那今晚我就住在您这里了,外面我已经叫人去安排落脚的地方了,明天应该就能安顿好。这一趟我既然都来了,应该会顺便多留上一段时间,等宋承泽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再做打算,一直住在姑母这里也不方便。」 这里毕竟是皇宫,而且就算宋太后不和她见外,还有皇帝和皇后那几方人吗虎视眈眈盯着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总要受到他们的制约。 「嗯!」宋太后也不勉强,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小厨房那边应该还要准备一会儿,你先去泡个澡,换身衣裳吧。」 「好。」宋楚兮略一颔首,起身要往外走,只是才走了两步,就又顿住了。 「姑母,还有——」她迟疑着回头,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欲言又止。 「什么事?」宋太后随后问道,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宋楚兮张了张嘴,还是有些犹豫,斟酌了一下才一挺嵴背,迎上她的目光,「是有关我大姐……这一晃眼都几年过去了,姑母这里也一直没有她的任何线索吗?」 离着宋楚琪失踪,已经整整六年了,这段时间里,她音讯全无,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好端端的的一个大活人,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她似乎怎么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一个状态的。 提到宋楚琪,宋太后的眼神也是莫名黯淡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感慨着嘆了口气,「一转眼都这么些年了吗?哀家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她也和你现在差不多大,那个丫头……唉!」 宋太后的脸上也流露出明显失望和烦躁的情绪来,宋楚兮看在眼里,就知道她也是对宋楚琪的事情一无所知的。 「太后——」庄嬷嬷也是面色不忍,走上前去,抬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吉人自有天相」这种安慰人的话,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人都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姑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此事惹您伤怀的。」宋楚兮道,面有愧色,「我只是总还时常觉得大姐她应该尚在人间的,就是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了,她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会一直的音讯全无。」 六年了! 宋楚琪还活着吗?这六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到底怎么样了? 可是现在再讨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中间隔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叫人没有信心,现在想来,甚至都宁愿相信她是已经不再了,更没有勇气去追究她这几年的行踪和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的。」宋太后摆摆手,「你去歇着吧。」 宋楚兮转身走了出去,宋太后目送她的背影,自己眼底的眸光却一寸一寸,演变的越发复杂了起来。 「太后——」庄嬷嬷沉重的嘆了口气,「方才您怎么没劝劝四小姐呢?让她再这样继续下去,恐怕到时候她会怨您呢。」 「怎么劝呢?」宋太后突然苦笑一下,那一个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让人看来觉得陌生又古怪。 她抬头看向了庄嬷嬷,「让她和我一样?让她做和我一样的事情吗?」 庄嬷嬷张了张嘴,却是语塞,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宋太后唇角扬起的那一个弧度就越发显得苦涩,她站起来,重新又转身走到了旁边那个摆着一盆矮子松的架子前面,长久的沉默。 「太后——」庄嬷嬷跟过去,良久,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楚琪失踪已经有六年了,佩秋,你不觉得方才兮儿的话是话里有话吗?」宋太后突然打断她的话。 庄嬷嬷愣了一下,飞快的思索了一下,紧跟着却是脸色一变,「太后难道您是怀疑大小姐失踪的事会和端木家有关吗?」 宋楚琪不是个冲动不计后果的个性,她就算是有再急的事,也都该留下话来再走的,怎么都不该像是现在这样,直接就走的音讯全无了。 「你说——会是他安排的吗?」宋太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又重复的问了一遍。 「太后怎么突然这么说?」庄嬷嬷的心里将信将疑,也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只是突然想到了,就直接同你说了。」宋太后道。 和宋楚兮一样,对所谓「殷绍安排的」那个女人,宋太后的心里也是马上就另有想法了。 「太后,您是太想念大小姐了,是您多想了吧?」最后,庄嬷嬷也只能是尽力的劝道。 宋太后自嘲的勾唇一笑,那一个笑容看上去却是惨澹至极的,「终究我也是走了一条不归路,对也好,错也罢,到了今时今日都回不了头了。兮儿今天会跟我来说这些,那就说明这一次事情是真的近了,这样也好,不管事成失败,都早一点做个了断吧。」 她是个十分固执的人,几十年了,庄嬷嬷倒不是认可她的所有决定,只是因为她太清楚这个女人的性情,对于不可能改变的事,也就只能缄默不言罢了。 宋楚兮去偏殿泡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衣裳,刚刚绞干了头髮,外面碧云就过来请,说是小厨房的晚膳准备好了。 和宋太后一起用了膳,又对弈了两盘,宋楚兮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二更。 因为重华宫里就只有宋太后一个主子,她的年纪又大了,不喜欢吵闹,到了夜里就分外寂静。 宋楚兮这会儿却还无困意,就撇了碧云,一个人走到花园里去散步。 如今多事之秋,在宫里她还是很谨慎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就避开了,只在重华宫的花园里,也没出大门。 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的就走到偏僻处,不经意的一抬头,却瞧见前面那道院墙里面参天而立的一株大树。 凌月中天,白花花的月光洒下来,那树上油油绿绿浓浓郁郁的一片,看上去分外喜人。 这个地方,不就是当初她和殷湛重逢的那个偏僻的院子吗? 宋楚兮迟疑了一下,举步绕过小径,不想才走到院子外面,再一抬头,却见里面那大树底下映着漫天泼洒下来的月华,居然早就站了一个人的。 殷湛也不知道是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彼时也像是正在走神,手掌压在粗粝的树皮上缓慢的摩挲。 宋楚兮的脚步声虽然不重,还是惊动了他。 仓促中他回首。 两个人的目光相撞,宋楚兮突然就侷促了起来,脚步僵硬的愣在那里,进退两难。 殷湛大概是没想到大半夜还会有人来这里,更没想到过来的人会是宋楚兮,眉头隐约的皱了一下,也是下意识的沉默。 「真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宫里?」最后还是宋楚兮先打破了沉默,举步走过去,「我今天的行程有些仓促,本来是想明天出宫了就去找你的。」 殷湛也不解释。 他会这个时间还在宫里,肯定不会是皇帝传召,而且这里又是重华宫,想也不用想他是自己私自潜进来的。 「殷绍那边的事,我确认过了,还是他和怀王之间的内斗,和廖素岚的关系不大。」殷湛说道,突然在这里遇到,他的心里也有不自在,只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哦!」宋楚兮应着,表示自己知道了,思忖了一下又道:「那这么说来,宋承泽现在是和怀王站在了统一战线了?」 「也不是。」殷湛道,说着,语气却是莫名其妙的缓了一下,然后又道:「其实任何的事他都没有亲自出面,至于他真实的意图——上一回他利用蛊毒既然已经怀王一起联合出手了,最后却还是让殷绍逃过一劫了,这难道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嗯?」这一点宋楚兮之前倒是没多想,不由的敛了神色,「你的意思是他其实并非是站了怀王的队,只是藉机挑起事端,进一步激化殷绍两兄弟之间的内斗,然后从旁再算计图谋一些东西?」 「大概吧。」殷湛道,也不是太在意的模样,「以他现在的处境,以后都不可能以他原来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了,帮了谁或者坑了谁,都是一样,想来他也不会只是为了谋取一些银钱暴利的。本来在这件事上,你跟他有矛盾是真,但是他心里记恨的却远非你一个。」 相对而言,宋承泽对皇帝的痛恨程度应该绝不亚于他对宋楚兮持有的恨意。 极有可能,他现在在京城里的作为就都只是为了搅乱局面,引起几方之间的互相攀咬和械斗。 这种境遇之下的宋承泽,大概已经不求东山再起了,反倒是垫背的能多拉一个是一个。 一个被逼入绝境的人,其实是很可怕的,宋楚兮的心里不由的就又更多了几分小心。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随后再看向殷湛的时候,神情之间就还带着困惑,「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殷湛的眉心明显又是一跳,宋楚兮正在奇怪,他却也没迟疑的吐出几个字,「南康公主府!」 宋楚兮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 宋承泽在军中数年,很是吃得开,现在在京城里肯定有他的旧交不假,可是说他进京是投奔了南康公主了,宋楚兮却是始料未及的。 「你是说——」失神片刻,宋楚兮还是觉得自己听了个笑话一样。 当初淮南郡主的死,就算不是宋承泽亲自下的手,那也绝对和宋承泽脱不了干系,现在在所有人的眼里,南康公主和他之间都应该是势不两立的。 他在南康公主府?他人在南康公主府? 着是宋楚兮的思维再如何的敏捷,这个时候也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不是她不够聪明,而是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往那方面去想。 现在再仔细回想淮南郡主出事那天的所有细节,她就更是心里堵的利害。 「那次在梨园——」思绪凌乱的转了几次,宋楚兮最好还是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 当初南康公主是真的悲恸又愤怒的,并且也激动的过了份,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丧女之痛刺激到了,会有那样的反应也属正常,但也或许—— 「我也是最近才查到的。」殷湛道,他的情绪倒是没什么变化。 但是在他所有的兄弟姐妹之中,南康公主是他唯一与之亲厚的,本来南康公主的私事,他是不必介意或者掺合的,但是现在—— 宋楚兮知道他的难处,就果断的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酌情处理的,不会叫你难做的。」 殷湛也不多言。 但是宋楚兮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却又升起一个更大的疑团,狐疑道:「宋承泽和南康公主殿下的事情你应该不是近期才查出来的吧?那你传信给我——」 殷湛是以颜玥作饵,将她引到了京城来的,前后不过几天,现在他却又说那件事对颜玥的影响不大? 「我——」殷湛张了张嘴,本来脱口想说的是「我想见你不行吗?」只是想着两人如今的身份,就又强行将那句话给咽了下去,只正色道:「是我觉得你该提前过来京城做些准备的,宋家的人里头大约也就只有宋太后是你放不下的,你早点进京,这件事也好早些安排打算。」 宋楚兮的确是不能将宋太后的处境弃之不顾,但是殷湛这话却明显是有所暗指的。 宋楚兮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殷湛没有和她的视线正面接触,过了一会儿才转身过去,又抬手摸了摸那株老树的树干,「最近我整理南塘方面的资料又发现了一些东西,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当年宋家的老家主在世的时候,和端木家那边可能是达成了某种约定,好像当年两家的孩子定了娃娃亲也是为了维繫这个约定的。但是现在双方当事人都不在了,有些事也无从取证追究了,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们之间曾经的那个约定还在的话,以宋太后的资歷和年纪,她应该是知道内情的,有些事,你和她之间还是应该先交涉一下的好,省的到时候措手不及。」 「端木岐和宋楚琪定亲的目的,的确是为了联合巩固两家之间的关系,这一点我可以确定。」宋楚兮道,心里也不由的重视起来,「你现在的意思是我姑母应该也是参与其中的?她——」 「我没有查到实证,只是觉得可疑罢了。」殷湛道,只是因为他太了解宋楚兮,知道她不会平白受人恩惠,更不会只因为他的怀疑就对宋太后做什么,但如果宋太后和端木家私底下也有约定的话,宋楚兮这边没有准备,却保不准是要被背后捅刀子的。 这样避重就轻,的确不符合殷湛的作风。 宋楚兮的心里越是警觉,也就越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等了片刻,见殷湛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就只能追问道:「你到底查到了当年的什么事?」 「太后当年入宫的时候已经十九岁了,这个年纪对一个女子而言已经算是尴尬。」殷湛道:「我费了很多大的力气去查,并没有查到她身上任何的疑点和不干净的地方。当年她是宋家的嫡长女,宋义的掌上明珠,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是不该蹉跎至此的。」 关于宋太后的过去,宋楚兮在宋家和端木家也没有听过任何的流言蜚语。 她是宋家的嫡长女,从小就金尊玉贵,除了她出嫁的时候年龄的确是偏大了些,就真的是再没有任何的可议之处了。 宋楚兮不禁拧了眉头。 「所以现在我就只能推断,是宋义因为某种已经打算好了的计划而限制拖延了她的婚事。」殷湛道。 而很显然,他口中所谓的这个计划,就送宋太后进宫的。 当年先帝迎娶宋太后,是在他的原配妻子过世的第二年,而前一位皇后死的时候,宋太后已经十八岁了,如果宋义是真的从一早就打算好了要送她进宫的,却又是再这样前途未知的前提下—— 这样的孤注一掷,那就只能说明他是真的所图甚大的。 而这件事,如果就只是宋义的个人打算也还好,但如果是和端木家有达成了什么协议的话—— 那宋太后这里在后面事情的发展中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那就真的是未知数了。 「这件事我不好随便替你做主去处理,所以最后还要看你自己的打算。」殷湛说道,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或是当面真找她问清楚,也或是静观其变?现在朝堂和南塘之间已经水火不容了,我想端木岐那边如果要有动作的话,也撑不过这个年关去。」 「如果——」宋楚兮用力的抿抿唇角,那神情之间却还是谨慎小心的,「如果我姑母和端木家之间有来往,那她为什么不明确的告诉我?」 宋太后是对她隐瞒了一些事,这个她感觉的到,可是她却不相信对方会和端木岐联手背后来坑她。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打算?还有她隐瞒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事? 宋楚兮的心里千头万绪,一夜辗转,几乎是彻夜未眠,而南康公主方面得到她进京的消息却已经是次日的上午了。
第033章 殷湛,你这是威胁我吗? 「你说是谁?」一大清早,南康公主就拽了李嬷嬷在院子里,听了李嬷嬷带来的消息,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就是宋家的那位小姐,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李嬷嬷鬼鬼祟祟的瞧了眼她身后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昨儿个就进城了,并且进城之后就直接先进宫去见的太后娘娘。」 「宋楚兮?」南康公主面上神情阴郁,几乎是从牙缝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过了一会儿才又冷冰冰道:「消息可靠吗?这好端端的又没什么由头,她怎么会突然进京来了?」 「消息是方才宫里贵妃娘娘那里送出来的,本来太后娘娘是不理会朝中局势的,贵妃娘娘就没有叫人时时盯着她那里,所以这消息上来的才慢了些,也是才知道的。」李嬷嬷解释,「不过今儿个一早那宋四小姐也就出宫了,说是在城东的长顺坊找了个宅子安置,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是没打算离开的。」 元贵妃母子并不好煳弄,因为南康公主一直都与世无争,所以前面她会突然示好,就势必要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总所周知,当初淮南郡主出事,是在宋家大公子宋承泽设宴的时候,虽然元贵妃母子都知道宋承泽和宋楚兮兄妹两个不合,但南康公主不懂朝局政务,淮南郡主又是她相依为命的独生女,她会就此事迁怒于宋楚兮,这里有给的也不算牵强。 现在双方既然相当于是个盟友的关系,那么南康公主的仇人进了京,元贵妃顺水推舟的送了人情来告诉她,这也就不奇怪了。 南康公主冷着脸,眼底神色阴郁。 李嬷嬷却是自己心虚,不由的紧张起来道:「公主,那位宋四小姐会突然进京来,只事情看着实在蹊跷,您说她会不会是察觉道了什么风声……」 说着,目光就越过南康公主去,又看了眼她身后紧闭的房门。 南康公主的心口勐地一缩,循着她的视线也回望过去一眼,随后却是笃定的摇头,「不会!这件事除了你我,再就只有姜大夫知道了,他的为人本宫是信得过的,一定不会随便将这消息外传。」 主要是当初在塞上那里,宋承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杀的,按照常理来讲,又有谁会怀疑到他还活着?并且还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了。 「那她这是为什么啊?」李嬷嬷百思不解,满面的愁容,「公主,奴婢这心里可是不大安生的。」 「你慌什么?」南康公主不悦的打断她的话,随后眼底就有一丝寒芒闪现,咬牙道:「这里是京城,可不是她宋家的地盘,本宫还正愁山高路远的找不见她呢,现在她肯送上门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公主——」李嬷嬷闻言惊的脸色骤然一白,险些尖叫出声,但是及时收到南康公主警告的一眼,就又匆忙的捂住了嘴巴。 勉强定了定神,她还是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南康公主身后的屋子,然后拽着南康公主又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压抑着声音劝道:「公主您可千万沉住气啊,虽说这里是京城,是咱们的地方,可那丫头背后还有一个太后娘娘给她撑腰,您要轻举妄动的话,保不准就要出大乱子的。」 最主要是宋承泽藏在这里,这就是南康公主现在的致命伤。 且不说她和宋承泽之间的关系就是禁忌,一旦被什么人发现了,那就是这天底下投一份的丑事,届时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皇家的脸面声誉,皇帝指定也就一条白绫赐死她了。此时更别提,因为宋家的人不识时务,皇帝早就将南塘宋氏的所有人都视为眼中钉了。南康公主私藏了宋承泽,这根本就是顶风作案,又一次触了皇帝的逆鳞,足够惹祸上身的了。 这个时候,躲都来不及,她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李嬷嬷几乎是心惊肉跳的,可是她又太清楚南康公主的想法了,一个淮南郡主,一个宋承泽,这俩人加起来就是她的命,之前没了淮南郡主,她就险些疯了,现在为了宋承泽,足够她不惜一切,完全的失去理智了。 李嬷嬷劝的可谓苦口婆心,但南康公主脸上的表情却一直阴云密布,明显是没听进去,只就冷笑道:「太后又怎么样?不过就是挂了个虚名的空壳子罢了,说到底也就是个外人,你以为本宫就真是怕了她不成?」 「公主——」李嬷嬷见她冥顽不灵,就又加重了语气,还要继续再劝的时候,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主僕两个对望一眼,各自飞快的敛了心神。 片刻之后,却是公主府的管家行色匆匆的亲自赶了过来。 「钟管家?有什么事吗?」李嬷嬷转身迎上去一步。 「公主,宣王殿下登门拜访。」管家道,上前施了一礼,「小的先请他去花厅奉茶了,公主您看——」 南康公主和宣王殷湛之间的关系算是不错的了,虽然殷湛的为人冷傲,并不时常登门走动,彼此间也是比较亲厚的。 「他怎么来了?」南康公主今天却明显有些不耐烦,斜睨了钟管家一眼。 「殿下没说。」钟管家会意,赶紧道:「只说是来拜访公主您的,您看这——」 前面因为安寿公主的死,皇帝大发雷霆,勒令南康公主闭门思过了整一年,现在虽然禁足令解除了,她也是几乎不出门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因为淮南郡主的死收到了巨大的打击,也都见惯不怪了。 殷湛会突然登门,好像是有点奇怪。 「知道了。」垂眸略一思忖,南康公主就定了主意,「你去让他再等一等,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是!」管家得她应允,就不再多言,转身先退了下去。 南康公主回房换了衣裳,然后就被婢女搀扶着去了前院的花厅。 彼时殷湛等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南康公主过去的时候就见他正负手站在正对门口的一副水墨屏风前面似是在鑑赏上面书法的样子。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殷湛就转身看过来,略一颔首,淡淡道:「皇姐。」 他的身边没带随从,就连卫恆都没跟进来。 南康公主敏锐的察觉到,目光微微一闪,就沖身边婢女一抬下巴,「你们先下去吧。」 「是!」几个婢女察言观色,全都本分的垂眸退了下去,南康公主这才拧眉往殷湛的面前走去,「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显得平静,只不过这段时间,她是真憔悴了许多,三十多岁的女人,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四十多岁的风霜。 除了没什么精神之外,南康公主的神情举止其实是与往常无异的,一样的端庄优雅。 「有些日子没见皇姐了,我知道您近来也没什么心情,本也不想这个时候来打扰的,不过眼前有件事,想着还是提亲过来和皇姐知会一声。」殷湛道。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泰山崩于前也从来都是这样一副冷淡沉稳的模样。 南康公主从他的言谈之间一时也窥测不出什么来,而她本身也的确是没什么心思同殷湛寒暄,于是只就苦涩的弯下了唇角道:「我现如今的这个样子,早就是大半个废人了,跟死了都没什么差别,外面的事情我不想管,而言轮不到我来管,又会有什么事会是需得要你亲自过来和我说的?」 她说着,颓然嘆一口气,就要转身往旁边落座。 「是皇姐你的私事。」殷湛道。 南康公主一愣,不解的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道眼神。 「皇姐你的私事,我不会过问,只是为了以后免伤和气,今天我才不得不先过来把有些话先和皇姐说个清楚。」殷湛道,几乎是毫无徵兆的开口。 南康公主的心神一凛,心跳只于瞬间就乱了节奏。 她瞪大了眼睛,虽然觉得殷湛突然来和她说这样的话很荒唐,但是殷湛话里暗示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 所谓「她的私事」,他指的是宋承泽? 可是怎么会?殷湛怎么会知道了宋承泽的事? 最近这几个月,她一直深居简出,闭门谢客,殷湛也没有登门过,何况宋承泽在她这里又藏的隐秘,按理说根本就不该有人知道的。 可殷湛这个人,最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个性,如果不是拿住了确切的证据和把柄在手里,他不会平白无故的来说这些话。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她的丑事! 南康公主的心里有一个声音疯了似的在叫嚣,她的嘴唇抖动了一下,面上却还是竭力的保持冷静,「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承泽他人在你这里吧?或者为了保险起见,你把她藏在了别的更加稳妥的地方?」殷湛道,面色波澜不惊的直接看向了她。 南康公主的脑中嗡的一声,甚至脚下都软的一阵虚浮,险些跌倒。 她的脸色,只在一瞬间就飞快的变白又涨红,完全的无地自容,仓促之间扶着桌角,一点一点缓慢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看上去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殷湛对此是早有准备的,所以对她这样的表现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这件事,到底也是不光彩的,南康公主一个女人,又从来都是那么端庄高贵的一个人,就算他们是姐弟,可是就这样被掀了老底,也无异于是被人当面扇了个耳光一样。 她需要时间接受,并且重新冷静下来。 所以殷湛也不试图劝慰她什么,就好像凡事都和他无关一样,漠然的重新转身过去,继续观摩那屏风上面的名家书法,并且细细的揣摩其中意境。 南康公主魂不守舍,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变换了好几次,一直过了好半天,她才神情也说不清是尴尬还是羞愧的重新抬头看向了殷湛的背影,硬着头皮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而且皇姐你也不用觉得需要向我解释什么,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追究你的私事的。」殷湛道,见她能够重新恢復思考了,这才又开口。 「湛儿,我——」南康公主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在宋承泽的事情上她虽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但脸上也终究是挂不住的,急切的就想要解释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就只能又打住了,只眼神凌乱的又再垂下了眼睛。 殷湛的心里隐隐嘆了口气,脸上却什么特殊的表情,只道:「我说过了,皇姐你的私事,我不会过问,今天只会,你大可以当我从没来过,也压根就没有过这回事,这件事,我会守口如瓶,不会让你在人前难做的。」 南康公主闻言,勐地抬起头来,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她和宋承泽的事,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以她以往和殷湛之间的交情,殷湛今天又是特意登门提及此事的,她就直觉的以为对方是来劝她趁早抽身的,可殷湛却又说他不干涉? 南康公主的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窘迫和不安,只是手足无措的看着他,迟疑道:「那你——」 「宋家的那位四姑娘进京了。」殷湛道,依旧是言简意赅,单刀直入,「你要保宋承泽,这没问题,乃至于他要借你的手在这京城之内兴风作浪——只要皇姐你自己心甘情愿,我也不会干涉阻止,只是有一点……」 「你要保那个丫头?」南康公主已经瞭然,语气突然激动又尖锐的有点脱线。 「是!」殷湛坦然承认,一个字吐的干脆利落,「那个丫头,你不能动她!」 「你今天特意过来找我,就是为了提前给我警告的吗?」宋楚兮把宋承泽害成那个样子,又险些丧命,她现在是恨那个丫头恨的牙根痒痒,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才能解恨,可殷湛居然特意登门来给她警告,不准她和那个丫头为难? 南康公主突然就恼羞成怒,一下子又跳了起来,愤愤不平的瞪着殷湛。 「我本来只是来给皇姐提个醒的,不过既然皇姐要将这当成警告,那也好。」殷湛完全的不为所动,和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一样,他面上神情看上去冷静又寡淡,眸光深邃的落在南康公主脸上,「我对皇姐没有任何的敌意,只是今天咱们既然已经把话都说开了,那么我就希望今天的这一趟我没有白来。既然皇姐要把我的话当成是警告,那么我就希望看到警告的效果。」 他的这个态度,根本都算不上是翻脸,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打了南康公主一个措手不及。 南康公主的捏着帕子,胸口起伏不定。 殷湛与她四目相对,眼波依旧平和冷淡。 南康公主是顶着个长公主的头衔,但是说到底也不过一介女流,要她去和殷湛抗衡?无论是手段还是实力,一眼看过去就已经胜负分明了。 可是为了宋承泽,她连自己唯一的女儿的都舍了,现在早就骑虎难下,不能回头了。 宋楚兮把宋承泽害成那个样子,根本等于一辈子都毁了,她不能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 那个丫头,她绝对不能放任她逍遥自在,势必要替宋承泽出了这口气才行。 南康公主暗暗咬牙,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那神情之间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狠厉情绪,逼视殷湛的面孔道:「本来就是她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坑了承泽了,现在你却要我强咽下这口气吗?湛儿,你我好歹也是姐弟一场,皇姐这一辈子也没求过你什么,在这件事上你就不能不插手吗?我知道那个丫头两次替黎儿解围,你会想要维护她一二也无可厚非,但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她不择手段在先,你却要强逼着我让步妥协吗?难道她给的那点小恩小惠就将我们姐弟二十几年的情分都全部比下去了吗?」 「就是为了我们姐弟二十几年的情分,今天我才会特意登门和皇姐你说这些。」殷湛道,根本就是无动于衷,「我也不想和你短兵相接,所以才希望皇姐你能知难而退。」 宋承泽和宋楚兮兄妹之间的事,是他们两个的私事,本来是任何一个外人都没资格插手的,可南康公主执意要维护宋承泽,并且想要替他出头—— 南康公主的作为看着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了,但其实说到底,他殷湛其实也是一样。 南康公主为了成全宋承泽,可以忘乎所有,而他,为了替宋楚兮挡开这里可以预见的风险也马上就可以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翻脸—— 他们两个,谁也不比谁更有原则,谁也不比谁更有道理,就是各自为了各自的私利,不择手段罢了。 就因为彼此都没有理,所以殷湛也就从一开始就没有大义凛然的指责南康公主什么,更有甚者,就连他自己都是凭着自己的一己喜恶在做事的,又凭什么强迫别人就该妥协让步的? 「我言尽于此,皇姐你自己权衡思量吧。」殷湛说完,就再一刻也不多滞留,抬脚就走。 「你给我站住。」南康公主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就气急败坏的追出去一步。 她的神情紧张又慌乱。 殷湛的脚步,迟疑着顿住。 南康公主就匆忙的提了裙子追到他前面去,挡住了他的去路,眼神忧虑又紧张的看着他。 「宋承泽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介于你我姐弟之间的情分,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此。」殷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怕两人一言不合,他出了这道门就去皇帝那里告状了。 当初宋楚兮为了不给皇帝诟病宋氏和找茬的理由,谎称宋承泽是战死的,如果让皇帝知道他非但没死,还潜逃了的话,那么宋楚兮治一个欺君之罪是少不了的,但宋承泽本身就更是没有活路的。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就一定要维护那个丫头吗?」殷湛的保证,南康公主虽然相信,可是如果要树立殷湛为敌的话,她还是觉得吃不消,于是就暴躁的低吼道:「如果你觉得看不过眼,回头回了临阳,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的难为我?」 殷湛只是神色如常的看着她,道:「多说无益,咱们两个都各自好自为之吧。」 他居然还是这样强硬的不肯妥协? 南康公主咬牙咬的腮帮子都僵硬了起来,气急败坏道:「如果我就是不肯和她善罢甘休呢?如果我真动了她,难道你还要找我给她偿命不成?」 南康公主是发了狠的。 其实她是不想和殷湛翻脸的,毕竟她们姐弟之间融洽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是不容易。 殷湛的为人她了解,他这个人是说一不二的,但却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刚正不阿的,虽然他现在因为欠着宋楚兮的人情不准她动那个丫头,但回头如果她真的做了,殷湛至多也就是和她翻了脸,然后老死不相往来,总不至于是为了个不相干的外人,就要她这个做姐姐的以命相抵的。 南康公主的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这样说,也只是因为不甘心,因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也着实是不想和殷湛之间闹僵的。 她会这么说,完全就是逼殷湛就范的,本也以为殷湛不肯妥协,也就是甩袖而去了,不想他却没急着走,仍是那样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平静的看着她,字字清晰道:「如果你真要都她,那你就直接沖我来吧。」 南康公主如遭雷击,这一次是真的完全出乎意料,彻彻底底的僵在了那里不知要如何反应。 要动那个丫头,就冲着他来? 他是什么?是那个丫头的挡箭牌吗? 就为了之前那么点小恩小惠?殷湛可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亲疏内外一向都分的很清楚,他今天这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吗? 「哈——」南康公主想笑,可最后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根本就笑不出来。 眼前的殷湛,表情说不上怎样的严肃,但就是他平时那么一种寡淡的神情,就已经态度鲜明的告诉所有人,他这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你说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康公主严厉的质问道:「你要为了那么个丫头来和我为敌吗?如果我真动了她,难道你还要杀了我给她偿命不成?」 「想要动她,皇姐你未必就能如愿。今天该给的告诫我都提前给你了,如果皇姐你还是执意如此,那么将来福祸自担,一旦惹火烧身,也不要指望我会出手相帮。」殷湛的神色不变,南康公主还正诧异于他说这话的冷酷无情,然后紧跟着又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开始我就说过了,宋承泽在这里的事,我会守口如瓶,皇姐应该知道,我肯给你这样的允诺,已经仁至义尽。我不会强逼你答应我任何的事情,但是除了我答应你的这一件,再有其他的事,我也同样不会替你担待。我不会主动出手与你为难,同样也没义务对你一味的宽仁放纵,当然——我更没有理由替你维护宋承泽。」 南康公主听到最后,直接就是眼前一晕,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白着脸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殷湛这是拿宋承泽命在威胁她呢?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她不去打宋楚兮的主意,那就皆大欢喜,大家彼此竟是不犯河水,要不然,她但凡是敢对宋楚兮出手,他就要从宋承泽的身上全部讨回来? 就为了维护那么个不相干的死丫头?殷湛今天这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你愿意当是警告也好,威胁也罢,总之我说话算话,言出必践。」殷湛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就迳自错开她身边,再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卫恆等在院子外面,见他出来就赶紧迎上去,「王爷。」 「嗯!走吧!」殷湛道,脚下步子不停,走的飞快,转眼就连过了两道院门,拐过影壁,出了大门。 主僕一行上了马,有条不紊的出了巷子,卫恆这才回头看了眼南康公主府的方向道:「王爷您和南康公主殿下摊牌了,她答应了吗?」 「答应什么?」殷湛面无表情的垂眸盯着手里的马鞭,开口的语气却是极为讽刺的。 卫恆一愣,不解道:「您不是去和他说宋家兄妹的事了吗?难道她没答应您不与四小姐为难吗?」 「皇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性子执拗的很,为了维护那人,她连淮南都舍了,你还指望她答应本王什么?」殷湛反问,语气里面呆了深刻嘲讽的味道。 南康公主平时看似为人端庄大度,很好相处,但实际上却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早些年,她就为了置那一口气,一直没有妥协去讨好一下皇帝,才会让他们的关系僵到了今天。而皇帝本身也不是个大度的人,为了惩罚她才对她的事情不闻不问,让她一直寡居到了今天。 现如今,只从她对待淮南郡主的事情上就能看出来她要维护宋承泽的决心有多大。 据说宋承泽当初是真伤的很重,就连现在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只就凭着这股子恨意,谁的话她能听的进去? 殷湛这话说的随意,卫恆却听得煳涂了,「王爷您是说你从过来的时候就知道说服不了她?」 既然明知道要白跑一趟,那这又是何苦来着? 「本王与她,到底也有这么多年的姐弟情分在。」殷湛说道,这一次他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终于明了了,不是嘲笑别人,而是自嘲,「她不肯退步,本王也从没打算让着她,说到底也就是走个过场,先把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提前把话说开了,好各奔东西,两不耽搁。」 他今天过来,虽然是真的没有恶意,但也绝对是没存什么好心。 南康公主要为了宋承泽筹谋,他要为了宋楚兮打算,立场对立,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其实他今天过来说的那些全都是废话,只是这样把话都先撂下了,能给自己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为以后的翻脸无情做铺垫罢了。 说得再直白一些,那就是两个字—— 虚伪! 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间虽然不算深交,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却很和睦,如今免不了是要翻脸了,卫恆也是欷歔不已道:「那这样一来,南康公主殿下就是一定找机会对四小姐出手了?」 「十有*。」 卫恆想了想,也是无话可说。 不管南康公主后面会做什么,但毕竟就目前而言她还没做过对不起殷湛的事,总不能现在就先将她给怎么样了。 「王爷,四小姐已经从宫里出来了,我们——」沉默了一阵,卫恆突然提醒道。 「回府吧。」殷湛却没理会,一行人仍是原路折返宣王府。 * 这边的南康公主府里,一直到殷湛走出去老远,南康公主都还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嬷嬷从院子外面进来,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试着推了她一下道:「公主?您怎么了?」 南康公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目光先是茫然的四下看了眼,仿佛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殷湛已经走了,脸上表情一瞬间就又变得阴晴不定。 「公主?您还好吗?脸色怎么瞧着这样差?宣王殿下他过来做什么?可是他和您说过什么了?」李嬷嬷试探着问道,按理说和殷湛见面,南康公主不该是这样的。 南康公主也不言语,只还是神色混乱的在脑中不断的思索着什么。 之前她是自己做贼心虚的紧张不已,容不得想别的,现在冷静下来,反而越想越觉得殷湛今天的态度不对劲 他要还宋楚兮帮过殷黎的人情,那么只护着那丫头也就是了,犯得着直接撂下狠话,警告她要翻脸吗? 「嬷嬷,你有没有觉得宣王对宋家那个丫头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南康公主皱眉忖道。 「还不是因为那宋四小姐救过小郡主的关系么?谁不知道宣王殿下一直将那小郡主做眼珠子一样的宝贝着,宋家那位小姐是救过小郡主的命的,宣王殿下自然要对她感恩戴德。」李嬷嬷道,想想就知道应该是殷湛刚刚提到宋楚兮的事了,不由的胆战心惊了起来,「公主,殿下他刚才难道和您提起过——」 「他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想着殷湛之前的态度,南康公主一下子就爆发了起来,狂躁不已的大声道:「他居然找上门来警告我,让我不准去动那个死丫头。本宫和他姐弟多少年,他却居然为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臭丫头找上门来指着鼻子警告本宫,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宣王殿下怎知公主您要和那宋家小姐为难?」李嬷嬷听的更是不解。 南康公主的神色一暗,再一想到宋承泽,就越发觉得心法意乱,冷冷道:「后院里头的事,被他发现了。」 「啊?」李嬷嬷惊吓之余险些晕倒。 南康公主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瞧了眼,好再左右无人,就拽着她又进了花厅。 大门合上,李嬷嬷还是惨白着一张脸,急的就要哭出来,跺着脚道:「公主,这可怎么好?这事情除了奴婢,再就没人知道了啊,就是姜大夫也只是负责看病而已,根本不知道宋大公子的真实身份的,这事情到底是怎么传到宣王殿下的耳朵里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已经不重要。」南康公主恼怒的一巴掌压在桌子上,「现在棘手的是他在对待此事的态度上,摆明了是要维护那个丫头的,如果他一定要插手,还真是个麻烦。」 「公主您就听奴婢一句劝,还是忍一忍吧。」李嬷嬷硬着头皮道:「之前宋大公子不是也说了,让您不要再插手到这些事情里面来吗?」 提起宋承泽,南康公主眼底神色突然就莫名的变了几变,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更是愤恨不已道:「他那是不想我掺合进来,怕我会惹祸上身,可是他伤成那个样子,我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然后什么也不做吗?之前那个丫头躲的远也就算了,现在她都抛到眼皮子底下来了,如果我还是这样的无所作为,我怎么对得起他?」 上一回,南康公主也是自作主张拿了宋承泽带来的蛊毒给了殷梁的,当时她的打算也简单,因为很清楚自己的力量薄弱,宋承泽在她这里能避过一时却躲不长久,她必须要找个强硬点的靠山。本来殷绍应该是个不二的选择,可是殷绍那人的性格却太过冷硬强势了,她都没有把握一定能说服对方与她联手,于是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的选了怀王殷梁。 如果能帮殷梁挤掉殷绍而上位的话,殷梁必定要承她的情,而她又是殷梁的长辈,以后等殷梁登基之后跟着水涨船高,有了这一重庇护,宋承泽和她后半生的安稳日子才能有所保障。 南康公主承认那时候她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但幸而那件事进行的十分顺利,并且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不想最后却被宋承泽发现,强行毁掉了牵制那蛊虫起作用的蛊引,让她和殷梁母子之间的一次合作功败垂成。 宋承泽的打算与她恰恰相反,他如今对自保不自保的根本就不在意,他要留着殷绍,是因为殷绍和宋楚兮之间仇怨已深,有他在的一天,就绝对要处心积虑的锄掉宋楚兮,至于最后的结果—— 当然最好是两败俱伤。 因为对北狄殷氏和宋楚兮,他都一样的恨之入骨。 他会走了极端,并且这样的无所作为,明显是已经是死了心也灭了斗志了,可是南康公主看在眼里,却不能和他一样的认命。 为了保住他,她可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捨弃了的,如果最后却是这么个结局,她绝对会当场疯掉的。 所以她不能停止,她也不能退缩,她必须要持续不断的做点什么来自我麻痹,走过的路,她回不了头,再也不敢回头看了,只怕一回头,杀死了淮南的罪恶感就会将她吞噬掉。 保住宋承泽,守护宋承泽,只有这样做,她才能告诉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个时候的南康公主,已经是将宋承泽看做了是了能够打消她心里所有的愧疚和罪恶感的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她就是个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平常心的疯子,一定要强迫自己去做点什么的。 李嬷嬷看着她脸上狠厉的神情,只觉得头皮一阵又一阵的发麻,带着哭腔道:「公主——」 「你少啰嗦!」南康公主烦躁的打断她的话,「就照我的吩咐去做,事到如今,要抽身而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本来宋楚兮有宋太后撑腰就有够叫人头疼的了,现在就连殷湛都找上门来表示要维护她,南康公主怎么就看不清楚眼前的形势? 「这件事,必须快刀斩乱麻,趁着殷湛还没有打算对我们下手之前,先把那个丫头解决掉。」南康公主的眼中有幽暗的一缕火光跃动,哪怕是青天白日里,看上去也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去吩咐备车,本宫要进宫一趟。」 李嬷嬷张了张嘴,总归是不情愿的,南康公主已经眼神一厉,怒斥道:「你磨蹭什么?」 不能再等了,她现在一刻也耽搁不起了,必须先下手为强,锄掉宋楚兮。至于殷湛给她说的话,都不过就是虚张声势而已,他不过就是要还宋楚兮的人情,难道还真会为了那么个不相干的丫头就回头来找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报復吗?
第034章 宠妾灭妻,风波骤起 李嬷嬷依言去备了车,但心里却终究不安,回来南康公主的院子请她的时候还是神情犹豫。 彼时南康公主已经换了衣裳,她关门的动作尽量小心,然后放缓了步子走出来。 李嬷嬷朝她身后看了眼,忧虑道:「公主——」 「他还睡着,你就不要跟着我进宫了,留在院子里吧。」南康公主道。 宋承泽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而她既然这样说,那就说明这次的事情她还是没告诉宋承泽知道。 南康公主抬脚就往外走。 李嬷嬷一急,赶忙往前追了一步,「公主,宣王殿下既然发现咱们了,肯定就也知晓了咱们和贵妃娘娘还有怀王府之间的来往了,您这个时候进宫去,是会被察觉的吧?」 南康公主这个时候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只警告的又瞪了她一眼,「你只管留下来好好看家就是。」 说着,顿了一下,就也拧眉回头看了眼,然后道:「一会儿如果我回来的晚了,他问起来,你就说是湛儿带着殷黎过来了。」 说到底,她这就是不肯轻易罢手的。 李嬷嬷苦劝无力,最后只嘆息着点了头,「是!奴婢知道。」 南康公主出了门,因为出身皇室,她要在后宫走动,也没有那么多麻烦的流程规矩,只递了自己的牌子说是要去哪宫坐坐,侍卫们就直接放行了。 前段时间她和宫里元贵妃有来往,她近身伺候的丫鬟们虽然不知道宋承泽的事,但却把这件事看在眼里了。 「公主,您久不进宫,不用先去重华宫给太后娘娘问个安吗?」在宫门口上轿之前,那婢女小心翼翼的问道。 南康公主面上神情冷淡,「母后一向都不怎么喜欢被人打扰,最近本宫的身子不好,又带着病容,就不过去给她添乱了。」 她弯身坐进了轿子里,婢女刚要吩咐往元贵妃处去,不想南康公主却又补充了一句,「走吧,去凤鸣宫。」 婢女的话,瞬时卡在了喉咙里,不解的扭头朝她看过去。 然则轿帘落下,却已然是挡住了南康公主的面孔。 那婢女藏了一肚子的话却没处说,只能沉默了下来。 刘皇后上回被误伤,虽然那伤势不致命,但是因为伤处太过明显,又是在脸上,分明就是留下了明显的残疾了。 本来皇帝对此心里有愧,才要宽赦她,解除禁足令,不想紧跟着太子府里的巫蛊案就又被翻了出来。 皇帝的一口火堵在胸口,顺势也就没再管她。 而这段时间,刘皇后也是性情大病,动辄就发脾气,更是不随便的出来见人了。 南康公主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十分意外。 宫女进去禀报了过后,很快的梁嬷嬷就亲自迎了出来,「奴婢见过公主,殿下怎么突然来了,提前也没打个招唿,奴婢还命人过去宫门接您。」 「这段时间本宫的身子时好时坏,都疏忽了宫里的事了,是这两天才听说皇后娘娘抱恙,就想着过来问候一声,本来也没什么正经事,我就直接过来了,也权当是出来散步走一走了。不知道——皇后娘娘方便见我吗?」南康公主道,这不到两年的时间不见她,她的确是消瘦又憔悴了一些。 想着刘皇后如今的际遇,梁嬷嬷倒是找到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来,善意的露出一个笑容,「殿下说哪里的话,我们娘娘最近都闭门养病,难得公主殿下您有心,正好陪着娘娘说说话。」 南康公主的为人素来随和,梁嬷嬷是想着她没准还能安慰刘皇后两句,便就态度恭敬的把她请了进去。 这个时辰,刘皇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处理宫务,梁嬷嬷直接把南康公主带到了后面的寝殿里。 眼下已经接近晌午,外面阳光明媚,但是一推开门,那殿中居然有种阴森的冷意扑面。 里面的光线暗淡,再加上已经是秋日了,生生的就叫人觉得骨子里发寒。 南康公主不由的愣了一下,梁嬷嬷就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提醒道:「娘娘的眼睛伤着了,最近还在调理恢復,太医嘱咐,见不得强光的。」 事实上刘皇后的那只眼睛已经是完全的废了,南康公主是知道的。 「哦。」她也不点破。 然后梁嬷嬷就先举步跨过了门槛,禀报导:「皇后娘娘,南康公主到访,奴婢直接请她进来了。」 里面的人也没应声,四个宫女都站在外殿里,使劲低垂着眼睑,这时候也忙屈膝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梁嬷嬷直接往里走,南康公主紧随其后,大致的四下里瞟了眼就发现这青天白日的,这殿中几乎到处的帐子都还散开低垂下来,云遮雾绕的,这哪里像是一国皇后的寝殿,阴森森的,再加上那几个大气不敢喘的白着脸的宫女,活脱脱一座叫人毛骨悚然的阎王殿。 梁嬷嬷走在前面,显然已经对这样的环境习以为常,打开内外两殿中间的珠帘,就见里面一角的梳妆檯前面,刘皇后一身隆重的凤袍,一动不动的坐着。 她也不回头,铜镜里面倒影出一个模煳的影像,从后面也看不到她的具体神情。 「皇后娘娘,南康公主到访。」梁嬷嬷走到她身边,又提醒了一句。 「南康给皇后娘娘请安。」南康公主走上前去行礼。 过了一会儿,刘皇后才缓慢的转过身来。 她的伤口已经癒合,但那形容却有碍观瞻,负责给她梳妆的宫女特意在额前多留了一律髮丝,斜着压过去,将她受伤的哪只眼睛挡住了,所以南康公主这一眼看过去,对上的就是她的独眼。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殿中光线太过晦暗的关系,她那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脸颊看上去居然呈现出一种苍白又夹带着乌青的诡异色彩,配合着这整个寝殿里的大气氛,就更显得恐怖。 「听说娘娘身体抱恙,我就过来看看了,打扰了娘娘休息,还请娘娘恕罪。」南康公主说道。 「你有心了。」刘皇后冷冷说道,显然并不领情。 梁嬷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垂下眼睛掩饰。 宫女上了茶,最近刘皇后这脾气狂躁易怒,梁嬷嬷也把握不住她后头会不会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就干脆挥挥手,打发了宫女们退下。 刘皇后明显是没什么心思寒暄,一直冷着脸不说话。 南康公主也没动那茶具,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微微嘆了口气道:「娘娘,您就是遇到天大的难处,又何苦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类似的话,这大半年里梁嬷嬷就劝了无数次了,可是刘皇后顺风顺水半辈子,一直都高高在上,突然受了这样的冷遇和打击,心里却怎么都过不去那个坎儿。 南康公主是个老好人,对谁都和气,刘皇后却不领情,只就冷声说道:「你久不进宫了,想必需要去拜访的人也多,本宫最近的身子不好,午膳就不留你了。」 这是个变相的逐客令。 南康公主也不觉得难堪,只苦涩的弯了下嘴角,居然半点也没强求的直接站起来道:「娘娘无恙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刘皇后的目光冷冷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的坐着。 梁嬷嬷张了张嘴,想要挽留也无从开口,只能快走两步追着亲自送了南康公主出门。 「请殿下见谅,皇后娘娘的身子不爽利,最近的脾气是有点大的。」凤鸣宫的大门口,梁嬷嬷歉疚说道。 「本来就是我来的唐突了。」南康公主却是并不在意的模样,拍了下她的手背道:「好生照料皇后娘娘吧,本宫先走了。」 梁嬷嬷屈膝福了福,又给抬轿子的小太监道:「路上走的稳当些,别惊了公主殿下。」 「是!」几个小太监应了,南康公主的贴身婢女神色古怪的垂下头去,又跟着轿子原路返回了。 梁嬷嬷站在门口目送,待到那轿子走的远了,这才嘆了口气,转身又回了刘皇后的寝殿。 彼时刘皇后还保持着面对大门口的方向面无表情的坐着,梁嬷嬷走进去,嘆息道:「娘娘,您这是何苦要跟自己过——」 话音未落,刘皇后却是目光幽暗一闪,突然冷冰冰道:「她走了?」 梁嬷嬷愣了一愣,然后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娘娘,南康公主也是一番好意,奴婢是想着她的为人素来和气,所以才请她进来陪您说说话的,您怎么——」 不给面子? 梁嬷嬷说着,却是欲言又止。 她是做奴才的,总不能当面指责主子的过失。 刘皇后听罢,本来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却突然呈现出一个冰冷刺骨的笑容来,嘲讽道:「好心?不见得吧。」 梁嬷嬷越发的不解,只是狐疑的看着她。 「你真当南康就是个脾气好的?她素日里与人为善,只是因为她没有与人相争的资本罢了。如果她真是心性儿好的,又怎么会这多年都和皇上置气,反而要扭头去和宣王交好?说到底,她那哪里是脾气好,分明就是太聪明,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却又不想跟皇上示弱,索性也就安分下来了,横竖她一个女人,就算拗着脾气要和皇上生分了,皇上日理万机,难道还有闲工夫去和她较真不成?」刘皇后道,却是观察入微,言辞犀利的,「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冷落了本宫,她这样一个和皇上不合的已嫁女却公然上门示好,你说她这是单纯的好心?」 梁嬷嬷被她说的一时语塞,虽然觉得她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是这么多年看在眼里的事实使然,却又让她很难相信南康公主是别有居心,「娘娘您是怀疑……」 「淮南死了,这笔帐你觉得她是算在谁的身上了?」刘皇后问道。 梁嬷嬷越发跟不上她的思路,只是脱口道:「安寿公主不是已经——」 「安寿?」刘皇后冷笑,她转身端过放在旁边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然后一边垂眸盯着茶碗里面完整的几片新茶叶子,一面说道:「就算安寿死了,能够抵偿她痛失独生女的打击吗?可当时皇上非凡没有追究安寿的罪责,反而因为她的冲动之举大发雷霆,将她关了整整一年。这可是杀女之仇,丧女之痛,犹且南康还与别人不同,除了淮南,这世上她还有什么?」 梁嬷嬷听的胆战心惊,「娘娘您是说南康公主她现在是连皇上也一併记恨上了?」 刘皇后冷嗤一声,算是默认。 「可是——可是——」梁嬷嬷却是一下子就乱了方寸,语无伦次起来。 「她今天会过来,无非就是为了看本宫的反应,顺带着谈我的口风的。」刘皇后道,语气笃定。 梁嬷嬷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讲不通,「可这又是为什么?就算她心里对皇上不满,难道她——」 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刘皇后掩藏在头髮下面的伤处,梁嬷嬷的心跳瞬间停滞,变得脸色铁青。 刘皇后又呷了口茶,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面容冷酷的挑了下眉头。 她现在的脾气古怪,这一个表情动作看起来就叫人头皮发麻。 梁嬷嬷几乎六神无主。 南康公主疯了?还是刘皇后疯了? 就算皇帝做的事情再不地道,难道她们两个还能联手去找皇帝的晦气不成?梁嬷嬷只要想着就浑身直冒冷汗。 「娘娘——」最后,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如果南康公主真的怀着这样的想法来的,她一开始就不该放了对方进来的,回头一旦出了什么事,南康公主今天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凤鸣宫,这就说不清了。 不过好在刘皇后也马上就将她打发了,梁嬷嬷的心里一遍遍的劝慰自己。 刘皇后却是目光死死的盯着院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梁嬷嬷回过神来,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然后这才会意,赶紧转身去关了门。 「娘娘,你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奴婢?」转身折回来,梁嬷嬷问道。 「本宫倒是好奇她想说什么。」刘皇后道,玩味着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咱们这里最近出去个人太扎眼了,不要和她接触,一会儿叫人出宫一趟,让太子拿个主意吧。」 明知道南康公主居心不良,刘皇后居然还敢和她往一起凑? 梁嬷嬷听的整个心脏都要炸开了一样的狂跳不已,白着脸道:「娘娘,难道您真想——」 皇帝翻脸无情,又是那么一副狠辣的心肠,每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刘皇后的心里都忍不住的恨意滋长。 她不说话,态度十分之强硬。 最近梁嬷嬷越发的不敢忤逆她了,虽然心里踏实,但也只能闭了嘴先行退了出去,不过太子府那边她也没敢叫别人去,而是自己亲自出宫去见了殷绍。 这阵子殷绍也为了那起巫蛊案被重新翻出来弄的焦头烂额,梁嬷嬷字斟句酌的把事情都说了,然后就满心忧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偷偷的瞄他。 殷绍坐在案后疲惫的揉了揉鬓角,语气略带了几分烦躁道:「她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打算?无非就是宋楚兮进京了,能够酌情利用一二,祸水东引罢了。」 殷绍对南康公主的意图的判断居然是和刘皇后一致,只是他没有刘皇后那样的兴致,反而很不耐烦,「那个丫头从塞上军中而来,那个地方毗邻南蛮人居住的部落,那件巫蛊案一直悬而未决,父皇又逼得紧,她要出主意,也无非就是冲着这个方向的,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 「可是这样她能得什么好处?」梁嬷嬷不解。 「给本宫献策讨人情了,这本身不就是好处吗?」殷绍道,神情散漫的弯了弯嘴角,然后就摆摆手道:「你回去告诉母后,眼下多事之秋,让她稍安勿躁,什么事也别掺合,凡事本宫这里都有打算。」 梁嬷嬷自然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了就赶着回宫去给刘皇后復命。 殷绍靠在椅背上,再又过了许久都没动。 冯玉河从门外进来,正色道:「殿下,您真觉得南康公主是有意示好吗?」 「示好?」殷绍却是听了笑话一样讽刺的笑了一声,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了眼,「她一个生无可恋之人了,就算是投靠了本宫,难道她还缺荣华富贵不成?」 一个人,但凡做什么事,都总要考虑自己可以因此得到的利益的,而显然,南康公主此时是没什么可图的。 南康公主的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虽然她一个女人,看似不能做什么,也是叫人想来就心里不安生。 屋子里,主僕两个相对,一时安静极了,最后,冯玉河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就道:「殿下,为了保险起见,南康公主府那边还是叫人盯着吧。」 「不必了!」殷绍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是我们太小题大做了,南康姑母一个女人家,她如果真有那样搅弄风云的本事,这些年就不会安于现状,就这么过了。」 「话是这样说,可凡事还是要多一重小心的。」冯玉河还是坚持。 「算了。」殷绍却没当回事,復又提笔继续处理他的公文。 南康公主不动声色的进了一趟宫,随后这事情居然就无波无澜的过去了。 此后半个月,整个京城之内都是风平浪静,半月之后的一天夜里,殷湛方面却得了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你说——元氏连夜乔装出宫了?」殷湛听了卫恆带回来的话,本来已经准备更衣睡了,正在解腰带的动作突然顿住。 上一回是刘皇后乔装出宫,因为殷绍命悬一线,这一次又是怀王府的人连夜进宫,元贵妃就去了怀王府? 皇帝的这两个儿子,真是没有一个消停的。 「是!就在刚刚。」卫恆道:「怀王府的管家连夜递了牌子,紧跟着宫里就出来人了,咱们的探子回禀,说是出来的正是元贵妃本人。」 「没说什么事?」殷湛沉吟道。 「怀王府方面的眼线暂时还没送消息回来。」卫恆忖道:「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了,怀王府整个封锁,咱们的人一时出不来,那就是和咱们无关的事,所以探子没急着往外送消息。」 可是三更半夜元贵妃亲自出宫了,这怎么可能是小事?她又不是皇后,私自出宫就要被宫规不容的。 「去查查,我要确切的消息。」殷湛想也不想的说道。 * 怀王府。 元贵妃到时,才一下车就能感觉到这巷子周遭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她却也顾不得,只提了裙子匆匆的进了王府里。 「娘娘请!」管家亲自引着她往里走,去的是怀王妃居住的主院。 彼时这王府整个戒严了,所过之处一片寂静,但是人还没到主院的外面,就先听到里面一片悲恸的啼哭声。 「就是今儿个夜里的事了,王妃的贴身婢女说晚上王妃说睡不着,要去花园里走走,后来感觉起风了,丫头回去取衣裳,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王妃晕倒在了花园里,大夫看的时候,说是已经没救了。」管家一面走,一面擦汗,一面言简意赅的解释。 怀王妃的身子不好,这场病拖了好几年了,总说是熬不过去了,却又几回都是有惊无险。 可是今天报丧的人先去的宫里,却没直接通知怀王妃的家人,元贵妃直觉的就知道这事情必定有内幕。 她一声不响的进了院子,却见所有的下人都跪在院子里哭,进了屋子,怀王妃苍白着一张脸,还穿着平时的衣裳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而且—— 殷梁也不在。 元贵妃拧眉看了眼怀王妃的身体,目光锐利,紧跟着又回头瞪了那管家一眼。 管家本能的缩了下脖子,元贵妃瞧见他的眼神闪躲,立刻有所顿悟,扭头对身边吉祥使了个眼色。 管家只使劲的把脑袋垂低,并没有解释也没有阻止。 吉祥走上前去,先查了下怀王妃的衣着,又撩开袖子和衣领分别看了看,昏暗的灯光下,却见她颈边的一个拇指印子已经淤血,非常的明显。 「娘娘!」吉祥惊慌的后退一步,脸色发白。 元贵妃狠狠的闭了下眼,然后扭头看向了管家,声音冷静道:「怀王呢?」 「在——在侧妃娘娘的院子里。」管家小声的回道。 元贵妃也顾不上管这里,转身就沖了出去,脚下生风的就找到了梅妃的院子。 彼时那院子里倒是空荡荡的,只梁刚一个人守在门口,见她过来,就赶紧行礼,「娘娘!」 元贵妃也不理,直接冲进去,那门虚掩着,她一把推开。 殷梁本来是坐在榻上背对着门口在自斟自酌的饮酒的,回头看到是她,就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母妃——」 「你怎么这样煳涂。」元贵妃盛怒之下也不听他说,直接甩了他一巴掌,声色俱厉。 殷梁的脸孔歪向一边,脸刚好被她的戒指刮到,蹭破了皮,一串细碎的血珠飞快的渗出来。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元贵妃看的一愣,免不了的一阵心疼。 殷梁也不说话,用力的抿着唇角,脸上是一副倔强的表情,拒不妥协。 元贵妃和他对峙半晌,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梅氏怎么不在府里?你不是说她病了吗?她人呢?」 梅妃被自己送出去了的消息,殷梁瞒下了所有人,除了他的心腹梁刚之外,这京城之内再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这件事,是他忍受不了是耻辱和痛处,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她人呢?」元贵妃见她不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脾气就又再度爆发,厉声质问道。 殷梁还是不肯言语。 元贵妃等了片刻,实在无计可施,就忽而凤目一冷,目光锐利无比的扫了眼屋子里战战兢兢的跪着的两个丫头。 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两个丫头的确是若无其事的在这院子里进进出出,却是被殷梁警告堵住了嘴巴了。 两个人本来就对元贵妃心生惧意,再被她这么杀气腾腾的一瞪,立刻就吓的哭了出来,磕头如捣蒜的告饶道:「奴婢们也不知道,殿下——殿下——」 两人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了眼殷梁,但又实在扛不住元贵妃的逼问,只能如实说道:「殿下说侧妃娘娘病的很重,送出去求医治病了,不让奴婢们乱说,说——说是很快就会接侧妃娘娘回来的。」 治病就治病,有必要这么藏着掖着的吗? 而且从梅氏传出来生病的消息已经有一年半了,殷梁每天都来这院子里,一直造成一种梅氏是在府里的假象。 两个丫头甚至一度怀疑这梅氏是不是死了,但是自家王爷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人已经疯了,所以才会每天里自导自演的在欺人欺己? 只是殷梁从来都宝贝梅氏,这样的话,两个丫头却是从不敢私底下议论的。 两个人哭哭啼啼的,一副大祸将至的模样。 元贵妃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就给吉祥使了个眼色。 吉祥会意,就咋唿了两个侍卫进来,把吓的腿软的两个丫头先带了出去,顺带着也把院子里都清了场。 元贵妃上前一步,满面怒容的逼视殷梁的面孔,再度逼问道:「你还不说实话?梅氏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交代给两个丫头的话,元贵妃指定是不会相信的,殷梁索性就只是扛着不开口。 元贵妃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这样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恨铁不成钢的就沖外面喊,「梁刚呢?把梁刚给本宫带进来。」 殷梁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只片刻功夫,梁刚就被人推了进来。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梁刚的面皮紧绷,跪下来请安。 元贵妃高高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直接问道:「你家主子不肯说的话,你来告诉本宫吧,梅氏去了哪里?」 只冲着殷梁的反应,此时元贵妃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大胆的揣测,虽然她找不出梅妃会与人私逃了的理由,但就目前为止,好像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能解释的通了。 因为殷梁一向都对梅氏看重,如果不是他气愤和难以启齿,绝对不会是现在的这个表现,更不会为了隐瞒这院子里的真实情况而灭了怀王妃的口。 梁刚跪在地上,也是脸色难看,咬紧了牙关一语不发。 元贵妃一脑门的官司,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耐性和他们主僕两个耗下去,气的浑身发抖的怒斥道:「你也不肯说是吗?来人——」 她原来是想要叫人动刑的,但是想着一旦叫了人进来就难免人多眼杂,再有梁刚对殷梁忠心耿耿,就算动刑了他也未必会说。 元贵妃的目光微微一闪,扭头冲进屋子里,扬手就又结结实实的甩了殷梁一巴掌。 她不再开口逼问,殷梁被打了也不吭声,却是院子里跪着的梁刚一个哆嗦,霍的抬头,不忍的看向了殷梁印上了明显指印的脸,只是殷梁不点头,他也不敢随便开口。 元贵妃气急,也不再言语,只一下一下的往殷梁脸上掴去,连着三个巴掌下去,殷梁的嘴角都磕破了,渗出了血丝来。 元贵妃的手再度扬起,梁刚终于忍无可忍的大声道:「娘娘别打了,奴才告诉您。」 元贵妃已经擎到半空的手顿住,又剜了音量一眼。 殷梁倒是没有强行阻止梁刚招供,毕竟这件事已经东窗事发了,以元贵妃的个性,势必要问个清楚的。 梁刚一五一十的将当初那件事的原委说了,包括即墨勛最后给殷梁的保证。 元贵妃听到最后,就更是怒气冲天,一股邪火上来,直冲天灵盖。 「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还瞒着本宫?」她骤然转身,气急败坏的大声斥责,可能是转身的动作太勐,居然是眼前一晕,险些晕倒。 「娘娘!」吉祥和如意赶紧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了她,元贵妃却挡开两人的手,冲上前去就又要动手。 殷梁自始至终一句话的解释也没有,只咬紧了牙关,整张脸上的表情紧绷着。 元贵妃看到他已经肿起来的半边脸颊,心中一痛,一时不忍,那一下最终就没能打下去。 她愤然甩袖,走到一边去,语气强硬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死扛着做什么?太子那边随时随地都在等着抓你的小辫子,你居然还要留下这样的把柄来?你这府里不是马上要办丧事吗?就用这个由头,过两天就说梅氏病死了。」 梅氏的事,一天都不能拖了,必须快刀斩乱麻的赶紧断掉。 本来如果怀王的正妃和侧妃相继暴毙会惹人怀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怀王妃殁了,她娘家的人肯定要来弔唁的,到时候势必要看到她的尸首才行。 梅妃的事拖不得,怀王妃的死讯倒是可以先缓一缓公布,可人死了尸首就会腐烂,如果不这个时候办丧事,回头怀王妃的娘家人看不见她,必定是要闹的。 元贵妃这个时候是千头万绪,但是想想,怀王妃和梅妃为了名分和宠爱,这些年来一直都不和睦,而且殷梁对外宣称梅妃病了也有很长的时间了,外面的人最多只会揣测是那两个女人斗的太狠了,怀王妃骤然去世,梅妃疑心生暗鬼就没能挺过去。 虽然还是免不了流言蜚语,但总好过留着那么大的把柄给人抓。 殷梁自己给自己找了顶绿帽子不说,一旦被皇帝知道了,他就是图谋不轨,命都要丢的。 元贵妃想来就心惊肉跳,果断的下了命令。 梁刚也知道这件事必须尽快料理干净,只奈何殷梁不准提,他就没敢说,现在元贵妃肯出面,自是再好不过的。 「是——」梁刚满口答应了。 元贵妃想着还要去看一眼怀王妃的遗体,妥善的处理一下,匆匆的转身就往外走。 「母妃!」不想殷梁却突然开叫住了她。 元贵妃怒气沖沖的回头,就见他冷着脸道:「梅氏的事,你不要插手。」 元贵妃怔愣片刻,随后就声音尖利的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执迷不悟?你是一定要身败名裂性命不保才算完吗?」 「她会回来的。」殷梁却是这样说道,语气笃定。 元贵妃听了这话,就更是要晕倒。 她的身子晃了晃,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殷梁没有表情的脸上,神情突然变得狰狞且狠厉,一个字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本王的女人,没有就这样拱手于人的道理,到死,她也必须是冠以我殷氏之名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元贵妃冲口而出的怒斥,「你难道还打算着有朝一日要把那个——」 她本来是想喊「荡妇」,但是考虑到殷梁的心情,就又半途打住了,缓了一下又道:「覆水难收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为了一时的义气?就算等你大事得成之后,区区一个彭泽你不必看在眼里,可你要接了梅氏回来,你又让她如何自处?」 殷梁对梅妃,是有着真感情在的,以前元贵妃就不太喜欢他们这样,因为这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品质,尤其是现在到了这一刻—— 殷梁留着梅氏的名分,他嘴上说是为了置一口气,实际上元贵妃却明白,他就是捨不得那个女人。 可是一个不洁了的女人,还要回来做什么?做笑柄吗? 只是元贵妃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又不敢直接挑明了,怕刺激到他,就只能是委婉的劝,「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就要往前看,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这件事的善后,本宫会替你料理好,你不用管了。」 元贵妃说完,也是态度强硬,转身就走。 「母妃——」殷梁趁着嗓音又叫了她一声。 元贵妃这一次却没回头,快步往院子外面走去,然后就听到梁刚惊慌失措的低吼声,「殿下您做什么?请您三思啊!贵妃娘娘——」 梁刚的声音里面充满了惊恐的意味,元贵妃下意识的回头,却见那屋子里,殷梁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长剑,雪亮的剑锋就压在他的颈边。 元贵妃的怒目圆瞪,气的嘴唇都在发抖。 殷梁的眼中却是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字字冷硬道:「梅儿的事,母妃你不要管。」 「你疯了吗?」元贵妃是到了这个时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往会沖了两步,面目狰狞的怒吼。 殷梁根本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那剑锋往前一压,剑锋上马上就见了血。 「殿下!」梁刚惊恐的沉声低唿。 「殿下——」吉祥和如意齐齐跪了下去,直接就哭了出来。 而元贵妃更是如遭雷击,双腿灌了铅一样的再也迈不动一步了,只颤声道:「你干什么?还不把剑放下?」 「梅儿的事,母后你不要插手。」殷梁又重复了一遍。 那血已经顺着剑尖开始往下滴,元贵妃整个人魂儿都没了,哪里还敢坚持一个字,她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赶紧的连声应承,「好好好!你说什么本宫都答应你,不让我管,那我就不插手了,你——快把剑放下。」 元贵妃并不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但殷梁也不怕她言而无信,只是一时之间面如死灰,却也没动。 元贵妃却再不能忍,神情慌乱的指着他,赶紧道:「快!还不去把他那剑卸下来?去请太医!如意——不不不!叫大夫,叫大夫就好。」 如果这同时怀王府里又是死人又是受伤的,没事也要惹人怀疑了。 如意仓促的就转身往外跑,不想她人才刚跑出了院子,突然就尖叫了一声,「站住!」 元贵妃母子俱是一惊,不约而同的循声看去。 如意站在门外,满面急色的回头,「娘娘,殿下,刚才这院子外面有个丫头在。」说着又提了裙子就往右边的花园里追去,一面大声唿和道:「来人!快抓住那个丫头。」 ------题外话------ 卡文卡文卡文中……嘤嘤嘤~ 好吧,我这是言情,绝逼是言情,一个个的为情苦逼,你们看,又废了一只嗷呜~ ps:据说每天更三五千字的作者,偶尔万更会被读者夸勤快,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于是我的更新时间不靠谱,打鱼晒网不看日子的,折腾了这么久,宝贝儿们你们应该也习惯了吧? 好吧,我承认以上都是藉口,总结起来一句话:这只岚宝已经被惯坏了,不守时也不要脸了,不找藉口了呜~o(>_<)o~
第035章 逃出生天? 这个时候,填什么乱? 元贵妃的心里越发燥怒起来。 梁刚抢着一步追出去,那丫头急于奔命,彼时刚好拐过那条小路的尽头,进了后花园。 元贵妃母子从院子里追出来,梁刚已经勃然变色,忧心忡忡的看向了两人道:「看那丫头的装束,像是王妃的陪嫁。」 怀王府这样的人家,即使是下面丫头的穿戴也有明确的规程,不能随性而为的。 梁刚的这一眼,还是极准的。 殷梁的脸上迅速闪过一抹风雷,转身飞快的就往主院的方向去,一面吩咐道:「带人去追,拿下她,一定不能叫她活着出府去。」 「是!」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怀王妃的陪嫁丫头,一旦叫这个丫头出了府,把事情告诉给了怀王妃的娘家人知道,这件事马上就要闹到御前的。 元贵妃更是恨铁不成钢,跟着殷梁快步行去。 母子两个直奔了主院,那院子里的下人都还跪在院子里哀哀痛哭。 殷梁的目光扫了一眼,管家已经听了消息赶来,左右一看,赶紧对管事婆子呵斥道:「王妃院子里的人都在吗?」 「是!」那婆子刚好就是怀王妃的奶娘,抹着眼泪看向了殷梁母子两个道:「王爷,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王妃的尸身是该打理了。」 殷梁冷着脸不说话,管家又扫了眼在场的人,便道:「王妃身边陪嫁的那个丫头茯苓呢?」 「茯苓?」那婆子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往她身后张望,「那丫头老奴打发她过去问问王爷,这边的事情要怎么处理了,咦,怎么王爷都回来了,那丫头她——」 茯苓是怀王妃身边的人,对这府里的路径很熟,只是去梅氏的院子里找个人而已,怎么都该和殷梁等人碰上面了。 元贵妃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那丫头过去有些时候了,否则也不会叫这婆子都忘了这回事了。 这样一来,之前他们母子在梅妃院子里说的话就应该全被那丫头听去了。 殷梁的目光一狠,元贵妃已经不动声色开口,神色哀伤道:「唉!出了这样的事,本宫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亲家那边他们都外放不在京城,曲妈妈,你是跟着怡儿从她娘家过来的人,这件事还是由你亲自走一趟,却那边说一声,看看怎么传信给亲家他们吧。」 怀王妃的父亲外放多年,家里妻儿都跟着在任上,但这京城里的老宅子里还是留了人看家的。 怀王妃的身子不好,缠绵病榻多年,甚至几度都被太医嘱咐过要提早准备,所以现在她骤然离世,也算不得太突然。 那婆子一心只是悲痛,倒也没多想,只觉得元贵妃周到,就含泪点头,「是!老奴这就过去走一趟。」 后院那边,梁刚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茯苓那个丫头拿下。 元贵妃不敢掉以轻心,就暗中给管家递了个眼色。 那管家也是极其乖觉的,赶紧道:「天还没亮,又是这样的大事,我跟着你一起走一趟吧。」 过世的毕竟是怀王妃,管家亲自跟着过去也合乎情理。 那婆子也没说什么,管家也没给她机会回后院的下人房里换衣裳,直接带着她去了前院。 这边的院子里,元贵妃凤目微微一闪,目光落在怀王妃的另一个陪嫁丫头身上道:「提前都有准备吧?去把你家主子的行头都拿出来吧。」 说着,又转头看向了吉祥,「你留在这里搭把手,仔细着些。」 虽然谁都没有多想,但怀王妃的遗体上面也毕竟留了把柄下来,必须不能经别人的手。 吉祥会意,郑重其事的点头,直接又点了元贵妃身边另外的两个心腹宫女,「你们两个一起跟着来吧。」 怀王妃院子里的下人全都跪在院子里哭,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异样的。 元贵妃这才又转向了殷梁道:「走吧,先去你的书房,赶紧吩咐下头的人布置灵堂,再有明天就该有人登门弔唁了,还有好些事情要安排的。」 「是!」殷梁应了,母子一行就悄然出了院子。 走出了院子的时候,殷梁就给把守在外面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盯紧了这里。 关于怀王妃的后事,管家已经着手安排了,母子两个根本就没去殷梁的书房,而是拐了个弯又回了后院。 彼时那院子已经被全面封锁,梁刚带了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搜,甚至连每一个树丛都没放过。 「娘娘,王爷!」见到两人过来,梁刚已然是一副焦头烂额的表情。 「怎么?还没拿到人?」殷梁不悦的拧眉。 「那丫头倒是精明的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梁刚道,焦虑的四下里看了眼,看到殷梁母子的脸色都不好,就赶紧道:「王爷放心,这个院子都围起来了,她走不出去,一定很快就能拿到人。」 横竖是没拿到人,说的再多也白搭。 殷梁不再说话,梁刚转身又去忙了。 如意瞧了眼天色,就凑近元贵妃身边小声的提醒,「娘娘,您连夜出宫,万一被宫里头皇后那边的眼线发现就不好了,是不是先回去?」 殷梁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能放心回去? 元贵妃面上神色焦躁,未置可否。 「娘娘,上回的事皇后吃了暗亏,这会儿指不定在怎么样的等着抓您的把柄呢,这个时候,还是要小心为上。」如意不放心的又道。 「母妃先回去吧,这里的一点小事,儿臣会自行处理。」殷梁也开口劝道。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你看着那丫头伏诛,你叫怎么怎么放心?」元贵妃怒声呵斥,直接就发了火。 殷梁太不争气,以前被梅氏迷的神魂颠倒也就算了,眼下居然还做出了杀妻这样的事情来。 这件事的风声万一散出去,就算梅氏的真正去处不会被抖出来,但只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压下来,也足够毁了他一辈子的。 元贵妃这时候是恨铁不成钢,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就是再如何的打骂殷梁也于事无补。 殷梁也是自知理亏,黑着脸不再说话,只等着梁刚那边搜查的结果。 那丫鬟茯苓本来是去找殷梁询问怀王妃的后事要怎么安排的,不想却意外听到了怀王妃的真实死因以及殷梁和梅妃之间的惊天秘密。 这两件事,无论是哪一件,都足以叫她惹上杀身之祸了,所以那一刻,那都来不及考虑要不要为自家主子讨公道的事,呆愣愣的听了那个惊天秘密之后,冷不防被人撞见,她就只是本能的拔腿就跑。 好在她跟着怀王妃在这王府里住了几年了,对府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也不敢往屋子里躲,直接就奔了王府后墙那里。 那边有一大片花园,她记得那靠近墙根底下的地方立着一座大的假山石的,如果赶得及,她应该可以从那里翻墙出去。 可也是她今天的运气不好,虽然目标明确,争取到了时间,可是因为他紧张,爬那假山爬到半途,失神的就脚下一滑,给摔了下来,并且扭伤了脚,再就痛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花园的另一边,梁刚带人一个院子借着一个院子的搜,听那动静很快就要找到这里来了。 茯苓坐在碎石堆上,急的眼泪都滚了出来,可是拼命的支撑着身子,也就只能扶着墙壁勉强的站起来,脚踝扭伤了,要爬高是不可能了,咬着牙试了一下,只觉得钻心的疼,一屁股跌在地上,然后就绝望的开始抹泪。 这边她只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哭又不敢哭的太大声,只剩下满心的绝望,正哭的头脑里浑浑噩噩的时候,冷不防突然觉得肩膀上一重。 茯苓脑中嗡的一下,魂都吓飞了,勐地回头看去,却见到是个在厨房做事的下等丫头徽娘,「徽娘?你——你怎么在这里?」茯苓有些语无伦次。 「我就住在那边的院子里,府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突然闹起来,我就出来看看。茯苓姐姐你怎么在这?」徽娘道。 这个丫头的年纪不大,今年也只有十四,但却很精明,平时下等丫头在府里要受欺凌,她就嘴巴甜,死命的给那些狗仗人势的婆子灌*汤,所以虽然平时还是免不了要被奴役干粗活累活,却没吃过别的亏。 怀王妃就是个药罐子,所以茯苓每天都往厨房跑的勤,久而久之就和这小丫头的关系处的好了。 「徽娘,我——」如是绝境之下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茯苓忍不住的眼泪就又往外滚。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徽娘被她吓的不轻,这时候花园里的响动已经越发的近了。 茯苓一阵的胆战心惊,想着自己是逃不过了,她倒是心地好,赶紧就推了徽娘一把,「你快走吧,别叫人知道你今天见过我。」 「姐姐你怎么了?」徽娘不解,被她推了个踉跄。 但凡是人,就没有哪一个是甘心就这么死了的,茯苓想着就又悲从中来,抹了把眼泪,哽咽道:「好妹妹,你我平时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王爷要杀我,今晚我看我是逃不过了,念在以往的情分上,你要是有心,来日里记得给我收个全尸。」 她这话,就说的相当严重了,徽娘的脸色一白,「王爷要杀你?为什么?」 「你别问了,快走吧。」茯苓又推了她一把,「千万别跟人说你今晚见过我,省的连累你。」 那徽娘大约是被她这话动容,用了的拧了眉头,「姐姐你不说,那我就不问了,你确定是在这府里活不过去了?」 茯苓只是掉眼泪,脚踝又又疼,脑子里几乎含混不清了。 徽娘却是很机灵的,看了看她跌倒的地方又看了眼周围而的环境,马上就明白过来,「茯苓姐姐你要翻墙出去吗?」 「我现在扭了脚,计算出去了也没地方去了,你还是快走吧。」茯苓又催促。 「后巷里面我看见好像也从后门出去了好几个人。」徽娘道,咬着嘴唇想了想,然后就当机立断的开始脱自己的外衫,「茯苓姐姐你脱衣裳,咱们把衣裳换了,我替你引开他们。」 「什么?」茯苓难以置信,一时也忘了哭。 徽娘已经脱掉了自己外面的衣裳塞给她,然后跪在去,捏过她的脚踝,隔着袜子却摸她的伤处,一面道:「我爹是猎户,以前进山打猎时候总难免扭伤,这个我能治疗。」 说着,她就塞了一团布料到茯苓嘴里,茯苓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脚踝处尖锐的一疼,险些昏厥过去,但她理智尚存,不敢大声唿喊,赶紧咬住了嘴里的布团。 徽娘给她把错位的关节接回去,就眨眨眼,带着得意的神情俏皮的笑了,「不过你伤着了,走路的时候还是会痛,一会儿忍着点儿。」 说着,又去扒茯苓的衣裳。 茯苓已经来不及反应了,只半推半就的和她换了外面的衣裳,徽娘整理好自己,又看了眼这周围的环境道:「你别从这墙头出去了,就算能翻墙出去,保不准外面还有人呢。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管家派人去马房备车了,说是王妃去世,要曲妈妈回王妃的娘家报丧,我替你引开侍卫,你熘去马房,想办法看能不能藏在那马车上,这样出去可能还保险一点。」 这个丫头平时就鬼点子多,茯苓听了她的话,本来已经如死灰般的心境突然就又升起一线希望,赶紧之余就握着她的手又开始落泪。 徽娘却明显不知道此事的兇险,眨眨眼,顽皮道:「你现在这里藏着,我跑的快,出去把他们引开,回头我就说是你骗我和你换了衣裳的,没事的。」 小丫头说完,转身就要走。 这是救命之恩,虽然心里知道逃脱的希望不大,茯苓心里也是十分感动,心一横就拽住了她的手道:「谢谢你,其实方才我在侧妃娘娘的院子外面听到——」 「姐姐你可别和我说,回头如果我被管家抓住了,可不得了的,我还想活命的。」徽娘赶紧摆摆手。 她倒是打算的长远。 茯苓见她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更加放心了些,但是心中感激之情一时也表达不出。 远处那些侍卫的脚步声和吵嚷声越来越近。 徽娘又一抬下巴,信心满满的提了裙子转身跑了出去。 她故意在门口的地方徘徊着晃悠了一下,很快的正在满院子搜索的侍卫就发现了这边,趁着嗓子嚷嚷:「在那里,那个丫头在那里,快主抓她。」 几个侍卫抓着刀剑追过来,茯苓使劲的缩在墙角的假山后头,因为对方就是通过衣服辨人的,在这院子外面瞧了眼,然后就追着徽娘留下的线索去了。 脚步声很快走远,茯苓忍痛撑着身子站起来。 这个时候,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早就不会思考了,只是下意识的遵从徽娘给她安排的退路去走,咬牙埋着头飞快的往马房的房门摸去。 马房那里的管事是个腿有残疾的老汉,人很不错,对谁都和气,就是年纪大了,做事慢吞吞的。 茯苓摸过去的时候,要送曲妈妈回去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他正蹲在地上检查车轱辘。 茯苓咬着牙,蹑手蹑脚的摸过去,悄悄爬上了车。 下人用的有篷马车,车厢不大,她躲进去,本来还怕一旦被曲妈妈一会儿上车撞见了要尖叫出声的,却意外发现那车厢里放着一条毯子。 茯苓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实在太好,几乎是热泪盈眶的用毯子先将自己裹起来,使劲的缩在角落里。 这马车里空间有限,什么别的摆设也没有,所以也没地方点灯,这一点还是安全的。 不多一会儿,就有侍卫过来,嚷嚷道:「准备好了吗?等着用车呢。」 「好了好了!」那老汉沙哑着嗓子道,说着就要过来赶车。 「你去?」侍卫明显十分的意外,「老吴呢?怎么不是他出车?」 「他家小子半夜里突然闹肚子,他看着呢,走不开,我去也是一样的。」那老汉说道,乐呵呵的就赶着车往外走。 侍卫也没多想过,老吴年过四十才得了个儿子,谁都知道他宝贝。 老汉赶着马车出了门,管家和曲妈妈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也没再耽搁的曲妈妈就摸黑坐了上来。 管家亲自出门,因为不是什么惊险的差事,所以就只另外带了两个侍卫随行,一辆马车三匹马匆匆出了巷子。 马车上,茯苓一直不敢做声,把唿吸声都刻意的敛去。 马车走的不紧不慢,偶尔能听到外面那老汉的咳嗽声。 茯苓心里默默的数着,积木恶的是拐了个弯了,就悄悄拉下毯子,彼时曲妈妈正在黑暗中垂泪,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她惊的勐然就开始挣扎。 马车本来就下,剧烈一晃。 外面却可能也是凑巧,就听那老汉紧张的冲着前面拉车的马嚷嚷,「慢一点,颠着了。」 茯苓就藉机带着哭腔唤了一声,「曲妈妈,是我!」 曲妈妈的身子僵住,自然认得出来她的声音。 见她不再挣扎,茯苓就飞快的低声道:「你别声张,别叫他们知道我在车上。」 曲妈妈点了头,茯苓这才松了手,却是全身抖个不停。 「你怎么在这里?」曲妈妈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我——」茯苓想哭又要极力的忍着,只有些崩溃的简单解释道:「小姐——咱们小姐是被王爷害死的,我听到了,还有梅侧妃——」 两人说话的声音本来不大,被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一冲突,外面的人应该是听不到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却突然听到管家一声怒喝,「停车。」 这声音太过突兀了,两个人都吓的魂飞魄散。 然则下一刻,马车却非但没停,反而刷刷两声策马扬鞭的声音,撒丫子就往前冲去。 车里茯苓和曲妈妈被颠的七晕八素,死死的抱在一起,根本就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 而这边管家也是始料未及的被冲撞开,看着那马车绝尘而去,气急败坏的策马狂追,「停下来!还不给我站住!」 后面三匹马要追一辆载了三个人的马车,本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但是这时候回想起来管家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 这么一辆小的马车,今天拉车的马居然用了两匹,而且看这个速度,又明显是脚力不错的。 这驾车的老汉有问题! 这是管家第一时间的判断,然则悔之晚矣,只能穷追不捨。 几个人在巷子里较劲,狂追不已。 「管家,这怎么回事?」随性的侍卫气喘吁吁的问。 「还问什么?带着弓箭吗?想办法,让他们停。」管家咬牙道,气急败坏。 「有!」两个侍卫也不含煳,并且他们一直都是跟着管家出入办事的,身手和箭法都不错。 一辆有篷马车能有多少遮挡?两人接连的放了几轮箭,马车里就听茯苓失声尖叫,「妈妈,曲妈妈你怎么了?别吓唬我啊!」 管家听了,不禁大喜,更是卯足了力气狂追。 前面的驾车的人也是卯足了力气在拼命,横冲直撞,又连着追了两条街,他似乎是慌不择路,居然直接闯入了一条死巷里去了。 马车终于停了,管家几个戒备着点了火把一步一步的逼近,然则那上面却没有任何动静和声音。 「难道都死了?」一个侍卫狐疑道。 三人包抄过去,却见那车辕上没人。 管家一愣,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再一把拉开帘子,扯上却只蜷缩着躺着曲妈妈的尸首,而至于那茯苓和驾车的老汉都不翼而飞了。 「这怎么会?」侍卫大为意外。 「前面一个路口拐弯的地方,那里有个屋檐很矮,如果驾车的深藏不露,会一点轻功就能跳上去的。」另一个侍卫一拳头打在墙壁上,悔不当初。 管家点着火摺子看了看车辕,却见上面也有一滩血迹,「这里有血迹,他们两个一定还有一个受了伤的。」 但是死不见尸,这总归是个大麻烦。 「我们去追。」侍卫道,转身就要去追。 「整个京城这么大,你怎么追?再闹的动静大了,惊动了衙门,又怎么解释。」管家恼怒的拦下他来,抖下帘子,「先把这老太婆的尸首带回去,让殿下定夺吧。」 几个人急匆匆的带着曲妈妈的尸首打道回府,彼时元贵妃也一直没走,听了消息,当即就狠狠将手里茶碗杂了出去,「你说什么?那个丫头在马车上混出去了你都没察觉?」 「马房的钱老头,好像是什么人安排进府里的细作。」管家汗颜,还是要替自己辩解。 7元贵妃焦急的扭头看向了殷梁,「是太子?」 「是谁都不重要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管她是谁的人,但凡现在脱困之后,一定第一时间就会去找他的主子,茯苓那丫头死了还罢,否则的话——」殷梁道,脸上表情出人意料的冰凉冷酷,「不打紧,只要在那个丫头有机会面见父皇之前找到了她,再结果了她,那就没事了、。」 「这么大个京城,要这个人对我们来说是不成问题,可现在你要用什么理由?但凡是被人发现了其中的不合情理,照样会招来皇上的猜忌的。」元贵妃却不能苟同。 「事到如今,当然只能先发制人。现在要抢的就是速度,已经不能面面俱到的考虑后果了。」殷梁道,脸上光芒逼人。 元贵妃看的心里紧张不已。 他就又转过头来,冰冷的扯出一个笑容,「必须全面搜城,一定要找到那个丫头,母妃,一不做二不休,是时候动手了。」 元贵妃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今晚?」 「一定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搜城才行。」殷梁点头。 无论如何,都要在茯苓有机会见到怀王妃的家人还有皇帝之前将她灭口掉,否则的话,他就完了。 这件事仓促的做了,让人很没有把握,但是眼下的这个情况,元贵妃也是没别的法子可以想,斟酌了一下,就用力的点点头,「好!就听你的吧。」 她脸上表情也只在一瞬间就变得狠厉无比。 这个时候,刚好梁刚也得了消息赶来。 「殿下,没找到茯苓,只找到她的衣裳了。」梁刚道,将手里的一套衣裳扔在了地上。 「她逃出去了。」管家汗颜,经跟着又忧心忡忡的倒抽一口气,「殿下,这么看来府里还有其他人帮她打掩护?」 他们这座怀王府里,到底藏了多少的蛀虫? 这些人,一晚上上天入地,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直接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全面戒严的王府里翻天覆地无所不能了。 不得不说,这件事让殷梁感受到了巨大的挫败感。 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无从追究,只对梁刚道:「宫里那边的情况马上去问一问,还有马上按照我们提前准备好的,动手吧。」 「今晚?」梁刚打了个寒战,明显也是觉得这样太仓促,「王妃才刚去世,如果这时候再起风波的话,恐怕——」 「就是要起风波,这样才能把咱们府上的风声盖下去。」殷梁道,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管家也是急的擦汗,「你就照殿下的吩咐做吧,那个丫头逃了,万一去了太子府,现在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了,还管什么面子里子?」 梁刚这才真的感觉到事情棘手,也再容不得多想的去了。 殷梁重新看向了元贵妃,正色道:「既然是要出事了,母妃私自出宫也就不算什么了,省的给了皇后他们攻击您的藉口,您这会儿也不必赶着回去了,晚些时候,等父皇的圣旨到了,儿臣进宫的时候您再一起。」 如果和刘皇后冲突,只在身份上,她就要被对方压住,现在何必给对方机会找她的麻烦。 可是这件事一旦做了,就真的是孤注一掷了。 元贵妃也无心说什么,只是拧着眉头,神色凝重。 * 而这个时候的皇宫里,刘皇后却早已经带人杀了过去。 元贵妃走前是将一切都做了妥善的安排的,门口都派了口齿伶俐的宫女看着,以防万一,然则刘皇后以皇后之尊亲临,又雷厉风行,就是摆明了以身份压人,一句废话也没有的。 「娘娘,我们娘娘歇着了,这大晚上的,您就是有事也请宽纵一二,等明天一早——」那女官见刘皇后来势汹汹,连忙就要上前拦阻。 「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拦着娘娘的路吗?」梁嬷嬷上前一步,连着就甩了她了两个耳刮子,直接打的她眼冒金星,然后又强横的一把推开了她。 刘皇后的面容冷酷无情,嵴背笔直的站在院子里,冷声命令,「把门打开。」 这个命令,自然不是给元贵妃宫里的人下的。 梁嬷嬷也无二话,直接带人冲上前去,一脚将那房门踹开。 屋子里黑洞洞的一片,一盏灯也没有。 「掌灯。」梁嬷嬷道。 马上就有宫女提着灯笼进去,逐一点亮了宫灯。 屋子里亮堂起来,里面的床上幔帐低垂,隐隐的可以看到里面被子隆起,有人谁在里面。 然则刘皇后既然直接杀过来,那就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的。 梁嬷嬷半点也不含煳,直接就快走过去。 院子里被推倒在地的女官爬起来,冲到她前面,横开双臂阻挡,「我们娘娘睡下了,嬷嬷怎可如此无礼?」 梁嬷嬷冷笑了下,捏着她的下巴逼视她的眼睛。 元贵妃不在,这宫女就是平时再如何的伶俐,这会儿也没了主心骨,眼神闪躲。 梁嬷嬷的指甲掐在他下颚处,突然用力一划。 「啊——」那女官惨叫一声,梁嬷嬷随后已经将她再次推到在地,转身又往里走,「按下她。」 外面另外两个嬷嬷冲进来,一脚踏在那女官的纤腰之上,死死的将她踩住了。 而梁嬷嬷方才那一下,却又叫对方破了相,一道血痕从下颚一直延伸到脸颊,那女官也是惊吓的不轻,是瑟瑟发抖的缩在地上。 梁嬷嬷一把抖开床帐,那床上有人捂着被子,露出一片青丝如墨,她的身子和脸孔几乎整个藏起来了,但是微不可察的,那被子底下的人却在微微的颤抖。 梁嬷嬷心里的底气更足,抓着她的头髮就将她从床上扯了下来。 藏在被子底下宫女被拉扯的整张脸上五官都变了形,却因为心虚理亏,哭都不敢哭出声音,直接也被梁嬷嬷一脚踹翻在地。 「该死的奴才,贵妃娘娘的床榻也是你能睡的?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藐视皇家的奴才样子拖下去,交慎刑司严惩不贷。」梁嬷嬷怒气沖沖的大声命令。 「是!」外面马上就有两个小太监冲进来要拿人。 那宫女涕泪横流的挣扎着爬起来,跪着爬到梁嬷嬷脚下,哀求道:「嬷嬷饶命,奴婢没有蔑视皇恩的意思,奴婢也不是有意冲撞了皇后娘娘,我——我——」 到底也是跟了元贵妃多年的,打从心底里,她并不想要背叛。 梁嬷嬷脸上表情冷酷且残忍,明显是毫不容情的。 那宫女支支吾吾的,梁嬷嬷却再不给她分辩的机会,抬手一指,「拖下去!」 两个小太监冲进来,一左一右的就将那宫女拖着往外走。 一个藐视皇族的罪名压下来,是要株连全家的,而且明知道刘皇后和元贵妃是死对头,那宫女吓的腿软,再不敢扛着,连声哭嚎道:「娘娘,奴婢冤枉,皇后娘娘开恩啊,是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出去散步了,这才让努力睡了她的床,娘娘——啊——」 散步?如果只是单纯的出去散步,用得着这样欲盖弥彰的还要弄个宫女冒充吗? 刘皇后完全的不为所动,只略一挥手。 两个小太监撤了手,那宫女就一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流泪不止。 刘皇后面无表情的直接进了那寝殿,一回身就端端正正的在主位上坐下,「元氏去散步了是吗?马上把她给本宫找回来。」 元贵妃是出宫去了,本来就算是这样,她也犯不着大闹的,但是以她的推断来看,怀王府里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乱子了,否则元贵妃实在犯不着铤而走险。 如果能抓住机会,趁热打铁的将怀王府里的猫腻给翻出来,就算她现在小题大做会惹了皇帝的不痛快,那也是值得了。 她自己手底下的人没动,却是元贵妃宫里听闻动静赶来的奴才们面面相觑。 除了元贵妃身边的人,其他人都对她的行踪一无所知,满院子的奴才跪在那里,战战兢兢的彼此暗地里交换眼色,最后却全都满迷雾。 「还不去找?」刘皇后目光冰冷的扫视了众人一眼。 那一众的奴才全都在发抖,却再没人应答。 她既然是有备而来,那么就算是叫她自己去查,也很快就能拿到证据了。 元贵妃的那两个宫女全都冷汗直流,最后不得已,还是守门的那一个咬牙回道:「娘娘,其实不是我们娘娘要瞒住不报的,实在的发生的事情有些晦气,又是大晚上的,娘娘怕冲撞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夜里怀王府里的人来报信,说王妃娘娘病危,当时天色也已经晚了,贵妃娘娘没敢打扰娘娘和皇上,就先行赶着过去了。」 她说着,就又赶紧解释,「贵妃娘娘真的并非故意欺瞒,其实是——」 理由找的再冠冕堂皇,也抵消不了元贵妃私自出宫的事实。 「元氏真是好大的胆子。」刘皇后冷冷说道,语气冷厉。 「娘娘,我们娘娘只是怕惊扰了您和皇上,真的不是——」那女官再次求情。 刘皇后哪里肯于大事化小,直接厉声打断她的话,冲着大门口命令道:「你不就是想说本宫做不得主,擅自处置元元氏吗?梁嬷嬷,你去请皇上过来。她元氏宫里的不敢惊动了皇上,这个恶人自然要本宫来做了。让皇上过来处置,元氏私自出宫,已经触犯了宫规,如果皇上说要饶了她,那本宫自然也就不会再计较。」 现在皇帝明明都不待见她,她居然毫不担心会触怒了皇帝? 元贵妃宫里的人都能感受到明显的杀气沸腾,越发的不安侷促了起来。 有女官应声去了,刘皇后却只是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灯光下,她脸上表情尤其显得残酷,看的人胆战心惊,大气不敢喘。 去给皇帝传信的宫女去了并没太久,但是随后过来的却是金子。 刘皇后的眉头一下子就挑的老高,「怎么是你来了?皇上呢?」他难道要维护元氏那个贱人不管? 「娘娘,陛下请您马上过去。」金子也不解释,脸上却是一副天塌下来一样的表情,垂下了眼睛。 刘皇后看在眼里,心口莫名的一阵紧缩,「怎么?」 「娘娘快去吧,奴才一两句话也说不明白,皇上那里出了天大的事了。」金子道。 * 而此时的宣王府里,殷湛睡下了又被叫醒,卫恆将怀王府里事情的经过一一与她说了。 殷湛也是大为意外,「被别人救走了?」 「是!」卫恆道,神色凝重,「徽娘只想办法让她出了怀王府,又传信出来,让咱们的人去接应,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就先被别人得手了。」 ------题外话------ 嗷呜,水好深,谁做的哇~
第036章 故人? 三更半夜,街道上空荡荡的,本来就很宽的街面,这时候看上去又比平时拓宽了很多的样子。 靠近一侧墙壁的暗影里,两个人影互相扶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似是上了年纪了,佝偻着腰身被女子扶着,有半边身子都靠在她的肩膀上,走的异常艰难。 而那女人又好像腿脚不灵便,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一直咬着牙硬撑。 她虽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却是一路走,一路惶恐的不住落泪。 而与她同行的老者,乍一看去以为他只是年迈,走近了再看,却见他后背上居然是插着两支箭的。 箭围的一截已经被强行折断了,箭头因为还留在身体里,这会出血并不是很多。只他还像是受到了重创的样子,每走一步都分外吃力。 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踉踉跄跄的走,老者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勉强撑着力气又走过了一条巷子,他却突然腿一软,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钱伯!」茯苓一怕,终于忍不住扑到他身边,压抑着声音哭了出来。 那钱老头趴在地上,却是有气无力的挪动不了,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转头,看向了右边一个黑洞洞的巷子里。 那里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门,黑暗中隐隐的能看到巷子深处有两盏灯火在屋檐下摇曳。 「我不行了。」钱老头沙哑着声音道:「王府的追兵一定很快就出来了,我们——我们不能继续走了,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是——可是——」茯苓举目四望,越发觉得绝望。 他们两个无权无势,拿什么去和堂堂亲王抗衡?何况她听到了了不得的秘密,殷梁一定会上天入地的找她出来,来灭她的口的。 这个时候,茯苓只想要嚎啕着大哭一场,只要想到曲妈妈被射杀的那个场面,就更是不寒而慄。 当时要不是钱老头帮她挡了一下,又拽着她逃了出来,她一定和曲妈妈一样的横尸当场了。 「没办法了。」前老头儿挣扎着爬起来,但是坐在地上也只是大口喘气,他没有力气,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强着虚弱道:「那巷子里有户人家,你去求求看,看有没有人救我们。」 「可是——」茯苓知道自己的处境,而且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她倒是还好,钱老头受的是箭伤,一般的人家估计都不敢随便搭手的。 那钱老头说完却已经没了力气,脑袋使劲的耷拉在了胸口。 茯苓见他这个样子,到底是心存愧疚,死活是无路可走了,她便就一咬牙往那巷子里一瘸一拐的快走过去。 彼时还没到五更,随行的管事童五来叫,宋楚兮匆匆的批了衣服就走了出来,「大晚上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打扰了小姐休息,实在对不住。」童五道,满面的急色,「小姐,方才下头的人从外面带进来两个人,有个老者受了重伤,敲门跟咱们府上求救的,属下问那随行的丫头的来歷,她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您看——」 「受了箭伤?」宋楚兮本来还有三分睡意,这时候倒是彻底的清醒了,略一沉吟道:「我去看看。」 三更半夜在京城里出没的人,受的还是箭伤,这两个人的来歷八成不简单,而且偏又好巧不巧的来瞧了她家的门? 宋楚兮的心里警觉,但她本身也不怕是任何人的圈套,只想一探究竟。 主僕两个匆匆赶到后门,彼时那受伤的钱老头已经被门房的小厮抬进来了,和茯苓两个依靠着墙角坐着。 茯苓扶着他,不住的垂泪,那老者却显然已经昏死过去了,脸色苍白,灯光下很有些诡异吓人。 彼时已经有一个略通医术的侍卫过来了,隔着衣服大致的瞧了眼那老者的伤口。 「人怎么样了?」宋楚兮拧眉问道。 「箭头插入比较深,伤的不轻,很兇险。」那侍卫道,狐疑的就扭头看向了茯苓。 宋楚兮神色冷淡的站着,并没有表态,那茯苓就扑过来,涕泪横流的扯着她的裙子哀求道:「这位小姐,您行行好,我们是走投无路了,我伯父受了重伤,您行行好,救救他吧,求您了,以后我当牛做马的报答您。」 这丫头身上的衣裳虽然是旧料子了,但是袖子里露出来里衣却很新,而且头上戴一支银钗的质地也不算太粗劣,明显平时手头是宽裕的,而她的这身装束—— 明显也是为了逃难才有意为之的。 童五一眼看到,马上就朝宋楚兮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只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丫头,慢慢道:「我不是不能救你们,只是能与不能的,你总要让我先做个选择不是?」 茯苓的哭声戛然而止,一时间有点没明白她的意思。 宋楚兮就绕过她去,款步走到那老者跟前,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眼,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果我救了你们,最后你们却叫我惹祸上身,我又何苦呢?所以你想要我施以援手,那就先给我露个底吧,你们是哪里来的?又是什么身份?」 「我们——我们——」茯苓知道她会问,却不想回答,目光闪躲着迴避了,「我们是城外山上的猎户,我伯父他——」 「童五,把他们丢出去!」宋楚兮根本就没耐性听她说完,转身就走。 她这翻脸无情的功夫,无论是谁都招架不住,茯苓的心里一空,赶紧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的大腿,哀求道:「这位小姐您行行好,你救救我们吧,求您了。我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可以保证——」 「你们的真实身份。」宋楚兮也不听她废话,直接再次打断,「我最后再问一遍,你如实说了,我觉得你们可以救,自然会施以援手,否则的话——」 她说着一顿,唇角勾起的那一个弧度就更显得冷酷,俯视那茯苓的面孔道:「你不说,我放着你们不管,回头追杀你们的人找到了,你们一样是死。给我撂了你们的底牌,保不准我一时好心就真的拉你们一把了。横竖你们面前的本来就是一条死路,说与不说,有区别吗?」 茯苓的心里颤抖不已。 她得罪的人是怀王殷梁,的确是如宋楚兮所言,怎么都是个死的。 宋楚兮不管他们,他们只会死的更快,而如果如实说了—— 保不准宋楚兮还能帮她瞒一瞒的。 「我——我们——」茯苓咬着嘴唇,但是因为事关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她还是犹豫不决。 宋楚兮也不催她,又过了好一会儿,茯苓终究还是做了决定,一咬牙道:「不敢欺瞒小姐,我们是怀王府的家奴,因为——因为得罪了主子,又不想被责罚,所以这才——」 她这样说着,虽然隐藏了事实的严重性,但也是越说越绝望的—— 就凭他们是殷梁要找的人,这天底下,好像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他们施以援手了吧? 涪陵说着,又恐惧的落起泪来。 「小姐——」童五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神色凝重的看向了宋楚兮。 如果他们真是被怀王府的追击受伤的,那就绝对不会是如这丫头所言,只是得罪了主子的。 这其中—— 应该是有什么大事的。 可是这两个人这么巧就找到了她的府上来求救?宋楚兮却不得不小心应付。 童五显然也是有顾虑的,可是殷梁的人—— 难道是殷绍设下的什么圈套吗? 宋楚兮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迟疑了下来。 「小姐,这人的情况不太好。」那边角落里的侍卫突然焦急道。 茯苓回头看了眼,泪如雨下,匆忙的就给宋楚兮磕头,「小姐,求求您了,您救救我们吧,奴婢感恩戴德——」 受了伤的那人看着年纪一大把了,应该不会是什么死士之类,就算他是被人用来设局的棋子,想必也是被逼无奈的。 那茯苓磕了两个头,额头上已经青紫一片,满脸的绝望。 宋楚兮抿唇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带他们进去吧。」 茯苓是没想到她真的会施以援手,欣喜之余却是完全的忘了反应。 童五对宋楚兮的命令从来就只是遵从,直接招唿了一个小厮进来,「先把这丫头带去后院安置吧,这个受了伤的老头儿——送去客房。」 「谢谢小姐!」茯苓擦了把泪,感激的又磕了头。 她是不放心那钱老头,想要跟在身边的,可宋楚兮肯帮忙,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她也不敢再给人家添麻烦,所以就一步三回头的先跟着小厮去了。 「带人去看看,外面如果有什么痕迹都清理掉。」宋楚兮又对童五说道。 「小姐放心。」童五点头,带了几个人先从后门奔了出去。 这边侍卫把那钱老头带去了客房,宋楚兮左右是已经起来了,就一起跟了过去。 那侍卫在里面的卧房里给他处理伤口,宋楚兮就在外面喝茶。 童五去了不多一会儿也就回来復命,「巷子外面有些血迹,属下已经带人清理掉了,这两个人也算是谨慎,附近再没有别的迹象了。」 宋楚兮只若有所思的盯着手里茶盏,也没接茬。 童五就还是不放心,拧眉沉思道:「小姐,怀王府里的丫头到底为什么会连夜出逃?而且好像还被追杀了,他们——」 话音未落,就听里面的那侍卫惊唿一声,「四小姐,头儿,你们快来,这——这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宋楚兮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和童五对望一眼,两人就起身走了进去。 「怎么了?」童五问道,先一步走到床边。 那钱老头因为是背部中箭,侍卫给他处理的时候就让他趴在了床上,这会儿为了方便处理,见他背部的衣裳撕裂,里面露出来一片皮肤。 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这分明是个年迈的老者,他背部那那片皮肤居然肌肉紧緻,肤色也十分平滑光鲜,一眼看去,分明就是个精壮的男子的身体,和他那张皱纹叠起的脸格格不入。 「这怎么——」童五也是大为意外。 宋楚兮看在眼里,不由的皱了眉头。 她想了想,就也往前走了一步,「你仔细看看他的脸。」 那侍卫得了提点,特意的拿了盏油灯过来,凑近了照明,仔细的分辨那老者的脸孔,上面的皱纹和老人斑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来,但是他再探手去摸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皱纹上面并不是人的*入手的感觉,虽然有些弹性,但却分明是些死物。 「小姐,这有问题啊!」侍卫大惊。 童五已经等不得了,亲自上前,动手就抠,但是抠了两下无果,却也可以确定,这人的脸上是煳了一层什么东西的。 宋楚兮思索了一阵,扬眉道:「去打盆水来试试。」 「是!」侍卫转身出去打了水来,打湿了帕子,盖在那人布满皱纹的脸和双手上,然后后继续给他处理伤口。 半个时辰之后,再将帕子取下来,就着一抠,却从那人脸上扯下许多肉色的不知名的有粘性的东西。 而除去这些伪装之后,露出来的那赫然是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 看着二十几岁的年纪,五官英挺。 「居然是个壮年的汉子。」童五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心里却又跟着打起了鼓,扭头看向了宋楚兮。 「严华?」宋楚兮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随后紧跟着打了个寒战。 身边的侍卫见她失态,不禁奇怪,「四小姐,您怎么了?您认识这个人?」 宋家被她全面清洗之后,以前的家奴大部分都被遣散了,现在宋楚兮身边用着的人都是后来她自己选拔提携上来的,所以就算是宋楚兮现在的心腹,童五不认得这汉子也是正常的。 只是宋楚兮的脑子里却有些模煳的印象,虽然已经过去六年了,她也还是能够一眼认出这人的脸—— 那是当初宋楚琪常年带在身身边的一个亲信侍卫。 这严华父亲就是宋家的家奴,是老家主宋义身边的人,而他自幼追随宋楚琪,宋楚琪当时身边一直信任并且用着的人,严华当属第一位的。 只是她经常外出游歷,严华为了方便照应府里的事,却又不是时时刻刻跟着她的。 后来宋楚琪离家之后,严华的下落也成了谜团,只是这终究不过一个奴才,不见了也没人过分的追究,并且很快被遗忘。 宋楚兮也是怎么都没想到今时今日,会在这京城之地再见到他。 「他是我阿姐的人。」宋楚兮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句,这边侍卫已经给严华把箭头拔了出来,并且快速的止血。 宋楚兮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怎么样?血能止住吗?」 「止血是可以的,只是这箭头插入的很深,伤了要害。」那侍卫道,因为紧张,已经出了满头的汗,他满手血污,只拿袖子大致的擦了把,「四小姐,属下毕竟不是专门的大夫,医术有限,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治的,否则的话,会十分兇险。」 最好是找太医。 宋楚兮有宋太后的关系在,要找个太医过来帮忙看一看的面子还是有的,但是这严华是带着伤从怀王府里出来的,一旦她惊动了太医院,那就明摆着告诉殷梁他要找的人在她这里。 这绝对不行。 宋楚兮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这时候,外面就听到有人敲门。 童五的心里紧张,不由的先看了宋楚兮一眼,宋楚兮给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快步转身去开了门。 门外一个随从和他简单的交代了几句话,童五的神情微微一变,打发了他,又折回宋楚兮身边来道:「四小姐,太后娘娘刚差人送了消息出来,宫里又出大事了。」 「怎么?」宋楚兮又看了眼床上的严华,她总觉得这个晚上发生的许多事都不可能是毫无联繫的。 「皇上夜里惊梦,据说梦见了有人在他寝宫的床榻底下放了不洁之物,虽然只是个梦,但是好像东宫巫蛊案发生以后,他就一直疑神疑鬼,大半夜的非要命人彻查,高总管带着人在他寝殿里翻找,结果——」童五说着,也跟着露出了几分惶恐的表情来。 「真的被找到了不洁之物?」宋楚兮瞭然,微微屏住了唿吸。 把巫蛊案做到了皇帝的寝宫里?这是要做什么?真想要靠着诅咒弄死了皇帝?还是—— 这只是一个栽赃嫁祸的局? 「是的!」童五点头,说着还是欷歔,「而且邪门就邪门在,东西就是在皇上龙床的脚踏下面发现的,那里的一块金砖被人做了手脚,东西就藏在那下面。那东西,据说是和皇长孙从太子府里翻出来的一模一样,皇上当场震怒,召见了皇后贵妃,又连夜把太子,诸位皇子,还有大理寺卿和京兆府尹都一起宣进宫去了。」 一起巫蛊案,而且还有殷绍的前车之鑑,皇帝那里早就如同惊弓之鸟,这一次居然还做到他那里去了,是足以叫他恐慌的了。 「皇帝人怎么样?」宋楚兮问道。 「皇上倒是没事,已经叫钦天监将那东西拿去毁掉了,可却动了雷霆之怒,说是已经下令全城戒严,皇宫里已经在大肆搜宫了,现在颁布的旨意是命令京兆府和御林军的人在城里也挨家挨户的搜查,但凡是可以人等和相关物件,一经发现,绝不轻饶。」童五道。 这样大肆的搜查,实在是件恐怖之极的事情,足够搅和的人心惶惶了。 明显的,皇帝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根本也由不得他再考虑这样做的后果了。 他宁可乱了全天下的民心,也不能叫人威胁到他的安全。 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使手段的人,就要揪出来! 「这样搜查,会出乱子的吧?」童五想着,越发觉得饿着皇帝是不是疯了。 「当然会出乱子,不过显然,皇帝他已经顾不得了。」宋楚兮冷冷一笑,「这样兴师动众的,看来——」 她说着,就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眼里面床上的严华,「怀王府里出的事情不小啊。」 「小姐您的意思难道是——」童五一惊,不由瞪大了眼睛,气息全部敛去。 在皇帝的寝宫里做了那样的手脚,这可是要命的,一旦被追查出来,皇帝一定二话不说的直接下杀手的,就算是有再怎么样不得已的理由,但凡不是疯子,就绝对不敢这么做的。 宋楚兮听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是半点怀疑也没有的,直接就笃定道,「是殷梁。」 她又沉吟一声,问道:「严华带来的那个丫头呢?」 「属下叫人把她安置在后院的厢房里了。」童五道:「那丫头被惊喜的不轻,一直在哭。」 「我去见一见她。」宋楚兮道,抬脚往外走。 童五不放心这里,但是想了想,还是亲自过去引路,一面道:「不过是王府里走出来的区区一个丫头而已,怀王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需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策动了这样一件大事,难道就是为了借搜城之机来找她的吗?」 「是出必定有因,等问过那丫头就自然知道了。」宋楚兮道,也没心思说的太多。 主僕两个去了后院,宋楚兮在在那里滞留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出来之后就又回去客房问了严华的伤势。 「那伤势需要修復,属下实在能力有限,四小姐——」照顾他的侍卫满面愁容。 虽说留住了那丫头茯苓的活口,这就是一个绝对的优势,可严华这里,毕竟是牵扯到了宋楚琪的,宋楚兮怎么都不能就此放弃了他。 「一定要救活他。」宋楚兮道,又再用力的抿抿唇,然后回头对童五道:「你留下来,好好的照顾他,还有后院的那个丫头,也妥善的安置好。怀王不会放过她的,今天不惜闹的天翻地覆,看着架势,是非要找到他不可的。回头御林军和京兆府衙门的人要全称搜查,如果他们要登门,就别拦着,尽管叫他们搜就好。」 严华的出现太过意外,殷梁会怀疑殷绍,甚至可能对他所有的兄弟都存有戒心,但是肯定想不到她这里来。 他要搜城,只能重点去查殷绍那些人的地方,至于她这里,家里伤了个下人算什么大事?只要不是殷梁亲自来,想必也不会当回事的。 「四小姐您是说就把这两人都留在这宅子里吗?」童五显然是不放心的,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没事。」宋楚兮道,转身往外走,「吩咐备马吧,我出去一趟,就算找不到好大夫,也得给他找点好药。」 说着,一顿,这才又给他解释道:「宫里要查的是巫蛊邪术的源头,官差搜查的重点不在伤者也不在一两个眼生的丫头,今夜但凡是有人登门,你都大方点,他们不会怀疑的。」 「好吧。」童五也知道仓促之间他们没有更稳妥的地方把人转移出去,只能点了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小姐要去哪里?现在天还没亮呢,属下陪您一起去吧。」 「不用了。」宋楚兮却是拒绝,也没多余的解释,直接就出了院子。 如今的京城之地,她能说去就去,凭着一时意气行事的地方就只有宣王府了。 宋楚兮过去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殷湛早一个时辰被叫起来,然后就一直没睡,听说她来了,就直接让卫恆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内书房里。 「天还没亮,你怎么来了?」殷湛道,从案后起身绕过去。 宋楚兮见他穿戴整齐,就知道他是早就起来了,或者是因为什么事一晚上没睡。 「有点事。」宋楚兮道,顺手解下披风递给了卫恆,卫恆将她的披风拿过去,搭在一边的椅子上,宋楚兮也不寒暄,直接就道:「昨晚怀王府和宫里都相继出了些事情,想来你这里得到的消息应该比我详细吧?」 殷湛的唇角弯了下,心里有了一个模煳的想法,但却是很有几分意外的,看着她道:「怀王府里走失了一个丫头……」 那茯苓从怀王府出逃的经过宋楚兮已经问清楚了,那个叫做徽娘的丫头绝对是有人安排下的暗桩,是故意帮她脱逃的,她本来也有点不确定到底是殷绍还是殷湛,但是听那茯苓说过细节之后,就有九成的把握,知道那应该不是殷绍的人。 因为茯苓所言的细节里面,她说的很明确,当时她要将自己知道的秘密都告诉那个叫做徽娘的丫头的,但是小丫头很机警的拒绝了,看着只是为了明哲保身,但是—— 如果她是殷绍的人,谁知道最后茯苓到底能不能陈宫脱逃?既然拿到了怀王的把柄,自然就要先留一份口供下来的,以备日后做为证据。 那徽娘没要,就说明她的主子对到底要不要扳倒怀王的兴趣不大。 那么十有*,这人就只能是殷湛了。 「那个丫头现在在我那里。」宋楚兮于是也不隐瞒,直接如实相告。 宋楚兮要针对的人其实是殷绍,相对而言,她对怀王府那边关心的就很少,殷湛也不觉得她有那个能力在怀王府里安插了死士备用的。 他递过去一个怀疑的眼神,宋楚兮却来不及和他多做解释,「那丫头没事,你要感兴趣,回头我带你去听她的口供。我急着过来是有别的事,现在卫霖不在京城,你手底下还有信得过的,医术比较高明的大夫吗?我有急用。」 「嗯?」殷湛上下看了她一眼。 「那个丫头是没事,可是救她的人受了伤。」宋楚兮道:「宫里的消息才传出来,马上就要全城戒严了,外面医馆里的大夫我没办法用,只能来你这里借了。」 如果只是一个安排好的棋子的话,就算受了伤,宋楚兮也没必要亲自登门的,足见她对那人是十分重视的。 殷湛心里的疑团又增加了一个,但见她神色之间是真的着急,就先给卫恆递了个眼色。 「是。府里的阮大夫在,如果只是一般的皮肉伤,他应该足以应付。」卫恆心领神会,转身先去准备。 宋楚兮面上却还是一副焦虑的神情,一时沉默了下来,明显的心不在焉。 这些天她虽然是在京城,也没有说刻意的避着他,但总归还是将他做陌生人一样,他闭门不出,她也绝不主动登门走动,甚至于她的住处也刻意找在了城东,和他的王府之间几乎隔了整个京城。 她的刻意疏远,殷湛都知道,只越是这样,他的心里便越发止不住的想念。 想着明明是同在一座城中,却偏偏要遥遥相望,形同陌路。 曾经半真半假的戏言,说等到有朝一日解甲归田便就毗邻而居的话,就那么活脱脱的成了一种嘲讽。 这一刻,她会突然出现,虽然是为了正事来的,但是哪怕就是这样的见一面,殷湛也觉得是上天的馈赠,毕竟—— 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得。 于是,他举步走上前去,不自觉的抬手将她鬓边被夜露打湿的一缕髮丝绕到耳后去。 宋楚兮本来正在失神,被他的指尖轻轻一触,马上如梦初醒,本能的后撤了一步。 殷湛的手指悬空僵硬的擎在那里,本来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小动作,两个人各自都没走心的,可是回应他的温柔缱绻的—— 却是她打从潜意识的里的抗拒和迴避。 于是他眼中神色,就那么明显的暗淡了下来。 宋楚兮与他四目相对,她能敏锐的发现他情绪的变化,虽然她就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但是这一刻也莫名觉得尴尬,用力的抿着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打破僵局。 「我——」殷湛其实也从来就没指望她会妥协的,最后也能是兀自先开口,自嘲似的勾了勾唇角,「我没有别的意思……昨夜的露水似是重了些的……」 他尽量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显得随意,可明明就是闲谈而已,眼前的气氛也还是莫名的尴尬,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好像特别的干燥,让人置身其中,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宋楚兮不想继续在这样的气氛里待下去,很快的收摄心神,「我府里还有事,我不是很放心,现在不能久留——」 话音未落,院子就传来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殷湛先拧了眉头看过去,然后宋楚兮也循着他的视线回头,却见殷黎顶着一头毛茸茸的头髮,睡眼惺忪的走进了院子。 她一面打折和前揉眼睛,另一只手里拽着个毛茸茸的棍棒一样的东西,细看之下,却是被她倒抓在手里的雪融的尾巴。 那狼崽也是可怜,被她拖着,又因为彼此间太熟了而不能攻击,只从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父王——」殷黎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来,扁着嘴巴扯了扯自己毛茸茸的头髮,委屈道:「白英她们都不见了,没人给我洗脸梳头髮——」 她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的习惯了,而且平时也是看这小丫头精明又干净利索的扮相,这会儿突然看到个披头散髮,衣裳邋遢的小姑娘,的确是有点不适应。 殷黎扁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 殷湛也没说话,她这一抬头才发现屋子里还另外站着一个人。 「咦!」殷黎咦了一声,然后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歪着脖子看向了宋楚兮,「楚楚姐姐?」 「这么早你就醒了?」宋楚兮笑笑。 她是蛮喜欢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模样的,但是这会儿再见她眸子明澈,哪怕是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糟糟的头髮也觉得可爱的紧。 宋楚兮顺势蹲下去,抬手用力的揉了揉她的发顶,「衣服都不换的就满院子跑,被丫头们看到该笑话你了。」 「她们不敢!」不想那殷黎小胸脯一挺,却是信誓旦旦的样子。 宋楚兮愣了一下,这时候雪融终于找到机会从殷黎的手里挣脱,它对宋楚兮大抵也没什么好感,是以自由之后,马上就是一熘烟的窜到院子里,很快就跑的没影了。 殷黎久不见宋楚兮,而且又被殷湛在王府里关的久了,如今再见到她,更是倍感亲切,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看,「楚楚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又来京城的?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才刚来没几天。」宋楚兮道,又摸了摸她的头髮。 这小姑娘的发至柔软,摸在手里的手感很好,让她爱不释手。 殷黎虽然不很喜欢,但是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转,就有些亲昵的上前一步,抱着她的一只胳膊道:「姐姐你来了就跟我玩会儿再走吧,最近父王又不准我出门,七哥都不来找我玩了。」 说着,就满是控诉的抬起下巴瞪了殷湛一眼。 殷湛倒是对此没有感觉的,只宋楚兮闻言,微微的诧异,拧眉回头去看殷湛。 殷湛和殷述之间的那些纠葛,虽然迟早有一天是要挑明的,但也有一种可能,是永远都不会被挑明,然后彼此之间一直相安无事的延迟太平。 可现在殷湛既然提早就给殷黎做了暗示,那就说明他没准备一直的相安无事。 这叔侄两个,本是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思及此处,宋楚兮的心里便有了几分愧疚。 殷湛面上却还是那样一副淡淡的神情,他走上前来一步,看了眼面前的这对母女,只道:「你那边我让卫恆直接把阮大夫送过去,既然来了,就和暖暖一起用了早膳再走吧。」 说完,他就先举步走了出去。 他这不是个命令的语气,但却是不容人拒绝的。 殷黎倒是不认生,直接就拽了宋楚兮往她的院子里去,「楚楚姐姐先陪我回去换衣服,前几天卫恆给我找了个好玩的东西,一会儿我拿给你看——」 小丫头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宋楚兮被她拖着,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走,心里哭笑不得。 这边两人慢吞吞的才走到花园里,后面就见卫恆行色匆匆的追了过来,「四小姐——」 宋楚兮瞧见他的表情就下意识的一愣,心中不由的警觉,「怎么?」 「刚才宫里来人,强行把王爷带走了,说是皇上召见。」卫恆道,面上隐隐带了几分煞气,「然后咱们王府也被御林军给围了,王爷走前让属下过来和您说一声,让您先别急着出府了,省的和外面的御林军冲突。」 殷湛被皇帝急召进宫了?这个节骨眼上,显然是没好事吧? 可是能是什么事?现在皇帝一门心思的都扑在那件不断被翻出新花样的巫蛊案上—— 那么? 可是这件事能和殷湛之间扯上什么关系? ------题外话------ 不是大哥,不是勺子,不是皇帝,不是殷述,也不是楚兮,哈哈哈,神秘的不要不要的大姐又侧面上线了…
第037章 好一个祸水东引! 宋楚兮已经明显嗅到了其中阴谋的味道。 她略一死思索,然后正色看向了卫恆,「他走前还交代了别的什么事吗?」 「别的——」卫恆不解,「王爷没说什么啊。」 顿了一下,卫恆又道:「阮大夫已经出府了,您那边的事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卫恆只以为她是担心这个。 当初是因为她一直都不知道殷湛的心意,所以无从思考,现在看来,殷湛身边的这两个侍卫虽然看在殷湛的面子上都对她十分的客气周到,心里却指不定怎么不待见她呢。 宋楚兮心中颇多无奈,一低头,就见身边还牵着她手的粉糰子正仰着头,用一张纯真无邪的小脸儿对着她。 这会儿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但这小丫头的一张脸看在眼睛里,就会让人心里有种暖暖的又软软的感觉。 宋楚兮弯身下去,又抬手揉了揉她头顶毛躁的头髮,「你父王进宫去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你不是一个人在这府里无聊吗?我带你去我那边玩儿?」 殷黎眨巴着眼睛,也不说话。 有很多的事情,她虽然不懂,可殷湛突然就招唿也不打一声的就进宫去了,小丫头的心里还是有点不安的。 「没事的,晚点等你父王回来了,就过去接你了。」宋楚兮笑道。 殷黎这孩子这会儿明显是带了心事的,已经没了玩心。 宋楚兮于是也不等她点头首肯,直接探手将她抱起来。 跟着他的侍卫递了披风过来,她直接将殷黎裹了,抱着她就往外走。 殷黎倒是也没反抗,被她抱起来,就很乖的缩了缩脖子,把一张小脸藏在她颈边,安安静静的。 身后的卫恆打了个哆嗦,这才赶紧快步跟上,「四小姐,您这个时候出去——」 「就算我一直躲在你们宣王府里,你以为就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里吗?」宋楚兮打断他的话,「反正又瞒不住,我们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反而显得心虚了。」 也许从一开始没人会注意到她来了殷湛这里,可殷湛这里堂堂一座王府,若在过去也还罢了,他现在和殷绍之间又明显的结了仇,以殷绍的为人,必定时刻叫人在外面盯着呢。 所以她来了宣王府的事,根本就不可能成为秘密。 这一点卫恆也知道,只还是犹豫,「可是——」 「放心吧。他进了宫,指定是惹上麻烦了,这个节骨眼上,我不会拖后腿的。」宋楚兮道,依然不为所动,她甚至都没给时间让殷黎回去更衣梳妆,直接就抱着那孩子出了门。 彼时的宣王府外面,整条巷子都被御林军封锁了。 本来殷湛已经进宫面圣去了,负责看守他府邸的人就以为他府里的人不会在无事生非了,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响动,巷子里紧闭的宣王府大门居然又从里面被打开了。 那人心里一阵紧张,赶紧带了几个人冲过去。 宋楚兮抱着殷黎,被一大群人拥簇着,排场很足的从里面走出来。 那领头的一个校尉却是明显意外,「您是——」 头两年宋楚兮是进京了一趟,也风头很盛,只那时候她在京城滞留的时间本来就不长,再加上又女眷,公开露面的机会也不多,所以真正认识她的人其实也不多。 「我家主子是南塘宋家的四小姐。」宋楚兮的侍卫道,语气强硬,「我们小姐是来宣王府看望北川郡主的,现在要回去了,你们放行吧。」 这侍卫说着,就挡开其他人,要护宋楚兮上车。 南塘宋氏的四小姐?就是前段时间被传的绘声绘色,以女子之身纵横军中,虽然没得皇帝圣旨正名,实际上却掌握了南塘宋氏,握着宋家所有实权的那位女家主吗? 眼前的这女子,看着身量单薄的很,实在是叫人很难将那些传言全部对号入座。 因为反差太大,那校尉却是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就赶紧上前一步,为难道:「宋四小姐,实在是抱歉,您的路奴才们本是不该拦着的,可是奴才们此行是领了皇命的,宣王殿下进宫面圣,皇上有旨,在殿下回府之前,他这王府里的一干人等全部不得擅自离开的。」 「怎么?」宋楚兮的脚步一顿,拧眉看过来。 这女子的五官生的精緻美艷,本来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很奇怪的了,第一眼看到她的惊艷之后,这一干的七尺汉子,居然哪一个也都没能生出点儿心猿意马的心思来,反而被她冷蔑飘过来的一个眼神震住,心里的一根弦始终紧绷着。 那校尉微微涨红了脸,勉强道:「请四小姐不要为难奴才,您能不能缓一缓——」 「我是宣王府的人吗?」宋楚兮轻描淡写的问道。 她把殷黎放在车辕上,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先进去!」 殷黎看了眼在场的人,也没说话,只很乖的裹着那件披风,有些费劲的挪进了车厢里。 宋楚兮只看着那人,继续道:「你们是奉命封锁宣王府的,难道同时也领了皇命,要限制我的自由吗?」 她的语气很平和冷静,都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 「四小姐说的哪里话……」那校尉忙道。 「那我现在要回府,有什么问题吗?」宋楚兮再问,咄咄逼人,可有关殷湛的事,她却是绝口不提的,「这里跟着的都是我的人,我可没带走宣王府里的一兵一卒,难道这也犯了你们的忌讳?」 那校尉被她堵的哑口无言。 皇帝下令的时候明显不知道宋楚兮一大清早的会出现在宣王府,而且她跟你讲道理的时候有理有据,是真的很有道理。 那侍卫被他逼问的满面通红,却还是不肯轻易放行。 只是这位宋家小姐的身份背影特殊,他又不敢随便开罪,只为难的看着那马车道:「可是北川郡主——」 殷黎,就只是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丫头片子而已。 皇帝现在又不是说真定了殷湛的什么罪名,殷黎又有一品郡主的封号在,如果连她出门都要限制的话,那事情就要变得严重了。 那校尉满面的为难,明显是清楚这其中的道理的。 宋楚兮也就不浪费口水再和他多说,直接上了车,然后冷声吩咐道:「走吧!」 卫恆只带人送她到了门口,她就这么把殷黎带走了,宣王府的人居然都很放心,一个下人也没叫跟着。 那校尉也找不出由头再说什么,可殷黎就算是个孩子也是宣王府的人,如果后面真有点什么事情他就说不清楚了。 也是斟酌了一下,那侍卫就道:「这天才刚刚亮,宣王府离着小姐的住处又远,奴才派几个人跟着,一併护送宋四小姐回去吧。」 说着,就不由分说的一挥手。 马车里的宋楚兮仍然没吭声,她随行的侍卫也就没有怨言,一行人驾车出了巷子。 一直看着那队车马出了巷子,卫恆才一摆手,「把门关上吧。」 门房的小厮把大门重新关上,管家脸上表情却一直不见放松的担忧道:「就这么让小郡主跟着四小姐走了,真的妥当吗?王爷那边——」 「宫里的情况暂时咱们谁都不知道,你当四小姐这么着急把小郡主带出府去是为了什么?」卫恆道,扭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管家跟了殷湛也是多年了,帮他打理京城里的这座王府,十分得力。 卫恆一提,他也就马上明白了过来,沉吟道:「四小姐这是怕——」 「以防万一吧。」卫恆道,这会儿没有外人在,他说着也是有些烦躁的皱了眉头,「皇上那里谁知道要出什么事,昨晚才沸沸扬扬的恼着满城的搜查巫蛊祸乱,这个节骨眼上宣了王爷进宫,十有*是和这件事有关的。王爷那边我虽不担心,但也总归是要防着他们一点的,回头如果皇上真要翻脸无情,小郡主在四小姐那里才是最稳当的。」 卫恆虽然对殷湛有信心,相信无论是谁也不能轻易算计到他,可殷黎的存在,到底也是殷湛身边最薄弱的一环,关键的时刻很有可能就成为了弱点。 现在殷黎被宋楚兮带走了,那么安全也就有了绝对的保障,也就能了却殷湛的所有后顾之忧了。 本来以宋楚兮的脾气,她要当场发作起来,这些堵在门口的御林军能得了好处吗?她今天故意的低调没闹,也就是为了铺路,好方便她顺利的带走殷黎的。 否则的话,如果当场冲突起来,那些御林军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当场发难,到时候再要把殷黎也带走,也就不容易了。 「四小姐这也是用心良苦了。」管家由衷的嘆了口气,心里就更放心了些,只是想着还是不由的皱了眉头,「可是宫里到底怎么回事?昨儿个夜里闹的那件事,怎么看都不该和在那么王爷扯上关系的啊。」 「是啊!」卫恆也是满心疑惑,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是奇怪的很。」 从种种迹象显示,都是殷梁为了制造机会搜城才刻意策动了这件事,就算他要趁火打劫,那劫的也该是殷绍的,这怎么七拐八拐的,最后居然是冲着殷湛来了? 这件事里面的弯子,好像绕的有点大啊。 宣王府里的人都本分的又退了回去,那校尉悬了半天的心次啊缓慢的落回了实处,只是回头想想,还是不免捏了把冷汗。 他身边的一个随从的关注点却明显不同,探头探脑的凑过来道:「头儿,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儿啊,这才一大早,太阳都没升起来呢,宋家的那位小姐怎么会从宣王府里出来?您看北川郡主那装束,明显也是一大早才起床的。想这皇室贵女的,就算年纪小,礼仪规矩上也都保持的分毫不差,北川郡主这样衣冠不整的就随便和她见面?还就这么跟着她一起出门了?」 且不说是皇室贵女,就算只是京城普通勛贵人家的千金们,从下就有教养嬷嬷教导礼仪规矩的,女孩子家,早上没有梳妆之前,就算只是见自己的爹娘都是失礼的,如果不是至亲之人,很容易就要论为笑柄的。 现在殷黎却和宋楚兮之间这么亲近?已然是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了? 这侍卫的话茬一起,旁边早有心存旁骛的其他人贼兮兮道:「可不是么,刚才我就想问了,这一大清早的宋家的小姐就从宣王殿下的府里出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该不会是——」 这人说着,就表情明显萎缩又暧昧的嘿嘿笑了起来。 那校尉的眉头却一直都皱的很紧,但是天没亮就出宫办差,所有人都心不在焉,既然有了话题可以聊,马上又有人接腔道:「最近这风声的确是压下来了,你们还记不记得两年前?那次的除夕国宴上——」 端木岐咄咄相逼,殷述当众求娶,双方争的面红耳赤,后来关键时刻是这个一直不苟言笑的宣王殷湛站出来搅混水,才将那件事给含煳了过去。 当时因为不觉得他会对宋楚兮存什么格外的心思,所以人们之间议论颇多的还是宋楚兮和端木岐还有殷述那三个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很是热闹了一阵子的。 现在隔着已经两年了,本来一件风流韵事也不会被人记得太久,可是现在旧事重提,却居然发现宋楚兮出现在殷湛这里也是有迹可循的。 那校尉的心里灵机一动,霍的又再扭头朝宣王府的大门口看去。 这边几个侍卫却聊的热火朝天。 「之前不都说是宋家的这位小姐要和端木家结亲吗?而且康王殿下那时候才多大,孩子气的话,皇上当时就没当真的,你们又提?」 「此一时彼一时,年初的时候宋家的那位大小姐不是过世了吗?当时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大概是姐妹情深,从那以后,宋家四小姐和端木家主之间据说就疏远了……」 「这也难怪,宋家姐妹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好,你大小姐和端木家提前是有婚约的,换做是谁都别扭。」 「不过——宋家这位小姐是什么时候开始又和宣王殿下走的近了?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来往啊?」 「还不是因为北川郡主……」 …… 涉及到皇家的密事,这些人就找到了难得的谈资,越聊越投机。 「头儿,您怎么了?」之前那侍卫不经意的一回头,就试着问道。 「不好,怕是要出事。」那校尉如梦初醒,懊悔的用力一捶掌心,「你马上再带几个人赶过去,去宋家小姐落脚的那个宅子,从暗处也围起来,盯紧了。」 「怎么?」那侍卫却是不解。 「如果她真和宣王府的关系匪浅看,我怕会出乱子,别问了,你快去。」那校尉道。 也不知道皇帝传召殷湛是为了什么事,万一有事,再让宋楚兮把殷黎给藏起来或是送走了,皇帝一定震怒的。 这个干系,他们可是担待不起的。 那侍卫倒也机灵,反应了一下就明白过来,赶紧的点了头。 这边宋楚兮抱了殷黎回来,就把她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又叫了丫头过来给她梳头髮整理。 小丫头一直很乖巧,低头玩着宋楚兮首饰匣子里的一些珠花。 宋楚兮弯身坐在她旁边,又摸了摸她的头髮,「怎么?担心你父王了?」 小丫头并不言语,手里拿着一支步摇甩了甩,然后抬头看向了她道:「我父王说过几天要带我出去行宫的猎场上狩猎的。」 这小丫头! 宋楚兮忍俊不禁,「嗯!行宫我还没去过呢,到时候如果有空的话,暖暖也带我一起去吧?」 「好!」小丫头听了这话,就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两个人的眸光对上,她歪着脖子愣了愣,然后就咧嘴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粘着殷湛的,但是最近这这一年多以来,她渐渐的大了,再加上风波日近,那种波涛暗涌的气氛,其实这个孩子的心里也会有所感触,所以这一次殷湛突然进宫去了她才会这么敏感不安。 不过和宋楚兮待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以为对方曾经帮过她两次的缘故,小丫头便觉得有她在,就踏实了。 反正所有的事情现在对她而言就都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安心了,也就什么负担也没有了。 宋楚兮看着她脸上灿烂绽开的笑容,就也不由的会心一笑,目光往旁边一瞥,却见童五出现在院子里。 「你在这里让丫头帮你把衣裳换了,我有点事,去前面一趟,回头你自己随便玩,只要不出这宅子就行。」宋楚兮回头拉过殷黎的手,认真的嘱咐。 「知道!」小丫头大力的点点头。 宋楚兮又捏了捏她胖乎乎的柔软的小手,然后起身。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面上笑容就奇蹟般的敛去,举步出了门,「什么事?是严华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那位阮大夫还在给他处理。」童五道,他知道宋楚兮那种生人勿进的性情,所以方才看到她和颜悦色甚至是带了几分宠溺神情的和殷黎说话,就很是诧异,直到了这会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又忍不住错开她却看了眼屋子里的那个小丫头,然后回过神来,见宋楚兮还在等着他回话,这才赶紧道:「是有点其他的事情,方才下头的人来报,说咱们这宅子外面有些人探头探脑的窥伺,看装束,应该是御林军的人。」 「他们倒是有够小心的。」宋楚兮冷笑了一声,「不用管他们,就当没这回事。」 她说完,就直接抬脚往院子外面走,「严华那里我不是很放心,我去看看,你过去交代一声,外面那些人,暂时可以不必理会,只要他们不强行往里闯,喜欢看就让他们看着吧。」 「是!」童五应了声,转身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屋子里的那个小丫头,心里着实困惑。 * 深夜宫中闹的那一出,动静实在太大,皇帝自觉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挑衅,当即就闹的天翻地覆。 殷述这边当晚也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他从大郓城回来之后就被皇帝臭骂了一顿,然后勒令他闭门思过,没有旨意不得擅出。 这熊孩子的脾气就是那样,闲不住,好像不知道天高地厚,虽然表面上听了皇帝的警告,垂头丧气的回了康王府「闭门思过」,但只安静了一个多月,后面就开始隔三差五的往外熘了。 而且他隐藏的手段并不十分高明,皇帝虽然知道,可他就只是熘出去疯玩的,皇帝看在眼里倒是没再发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他了。 殷述表面上还是那么一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背地里该得的消息却一样也没有放松。 「她去了十一皇叔那里?」听何旭把宣王府方面的消息带回来,殷述本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神情突然就显出几分的暗淡。 「是的!」何旭道:「下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属下已经叫人去确认过了,四小姐去了宣王府没多久,宣王府就派出了一个大夫去了她落脚的地方,好像——是给什么人看病去了。」 严华和茯苓的事情发生的突然,而且谁也没料到京城里这么多的地方他们不去,偏偏就撞到了宋楚兮那里,提前大家都没盯梢,也就没有就会窥测到内幕。 「只是借了个大夫吗?」殷述沉吟,懒散的靠在椅背上,问的也随意。 何旭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就只好垂下了眼睛,不置一词。 殷述自己坐了半晌,忽而就自嘲的勾唇一笑,「我康王府的大门就在这里,她有事情却偏偏捨近求远的去找了十一皇叔?这到底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还是——」 他说着,忽而抬头看向了何旭,拧眉道:「她在故意的跟我划清界限吗?」 这个问题,何旭自然也是没办法回答的,眉头皱的比他还紧。 而殷述显然也没想过要等他的回答,说着又兀自笑了声,「看来彼此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之后还想要当面演戏,这真的很难啊。」 可是她和端木岐之间做到了,而到了他这里,却退避三舍,干脆就敬而远之了。 殷述一边说着,一边就神情不断的变化,在苦思冥想什么事情。 他和宋楚兮之间的私事,何旭没有插嘴的余地,而宫里那边又暂时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想说什么也是无从说起,所有都是尴尬,何旭张了几次嘴,最后都是欲言又止。 殷述兀自拧眉思索了好半天,最后就豁然开朗一般的一拍桌子站起来。 「殿下!」何旭一惊,下意识的跟上他的步子,「您要出府吗?」 这个时候,皇帝那里正在气头上,实在不易掺合的。 何旭脸上一直都是一种忧心忡忡的表情,殷述就止了步子,看怪物一样的上下打量他一眼,反问道:「要不然呢?她肯定是不会主动登门来找我的,难道我也要躲起来不见?」 何旭一脸被强迫吞了苍蝇的表情,嘴巴动了动,却没敢说话。 眼下这是什么时候啊?宫里都翻了天了,他们家主子这一憋半天,最后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居然还是和大局无关的? 何旭觉得自己要被憋出内伤了,可是主子的是非不能当面议论,就只能继续憋着,死死的闭了嘴。 * 皇宫。 殷湛出府之后就跟着过来「请」他的御林军副指挥使一起进了宫。 彼时天才蒙蒙亮,而这整座皇宫里面却到处一片肃杀之气,从御花园里一路走过去,除了巡逻的御林军走的比平时勤了,宫女太监们却近乎绝迹。 殷湛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问,直接就被带到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那座宫殿门前的守卫也比平时多了不下一倍,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如临大敌,冷肃又威严。 殷湛对这一切都完全的视而不见,径直走了进去。 皇帝寝宫的正殿里,灯火通明,都还来不及熄,皇帝黑着一张脸,目光阴狠又森凉的坐在主位上。 彼时这寝殿里的人不少,上至宋太后,刘皇后,下至下面嫔位以上的妃子们,济济一堂,只显然大家都是半夜被拖起来的,虽然为了见驾仓促的整理过妆容,却不及平时细緻,多少都透出几分狼狈相。 而除了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女人们,殷绍和殷梁那兄弟几个也都在。 只是这殿中最不同寻常的情况却是—— 刘皇后,元贵妃和殷绍,殷梁这四个身份本该是最高的人全部跪在那里,其他人反而各自垂眸敛目的站着,一眼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殷湛举步跨进门去,拱手道:「儿臣给母后请安,见过皇兄。这一大清早的,皇兄急着传召臣弟入宫,不知道所为何事?」 「所谓何事?」皇帝直接就阴冷的哼了一声,当场发难,「老十一,你这当真是关起门来掩饰太平吗?昨夜宫里和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你到了现在还跟朕装煳涂?难道你要告诉朕,你对这一切都全不知情吗?」 殷湛就算不理事,以他的为人,他人既然在京城里,就自然要保持耳听八方的,这又不是别的事情,巫蛊之术闹出来,他会没有得到消息? 「风声是听到了一些,不过那事情是发生在宫里的,与臣弟何干?」殷湛道,也不能皇帝说赐坐就迳自在下首的位置挑了张椅子坐下了。 他这举动,明显就是不打算理会皇帝的怀疑和质问,直接就先当自己和此事无关,就只是个看客了。 皇帝被他这举动激怒了,搁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受控制的用力的攥着龙袍,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 殷湛也不管这里的人,直接回头对站在门口的宫婢道:「本王过来,怎么连茶也没一杯吗?」 那宫婢一个哆嗦,直接就想哭,惊慌不已的就稍稍抬眸朝皇帝看去。 皇帝的脸色铁青,可殷湛和他毕竟是兄弟,不是他的儿子,随他不高兴了就随意的发火打骂。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那宫女没等到他的话,却又不敢怠慢殷湛,赶紧就转身出去了。 殷湛看着她走,这收回了视线,淡淡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殷绍等人,不解道:「昨晚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吗?皇嫂和太子他们怎么都跪着?」 他这话说的轻巧,虽然没有刻意夸张,但就因为太随意了,听起来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在里面。 殷绍等人谁都没说话。 只皇帝就忍受不了,阴阳怪气道:「在问这里的状况之前,你是不是先给朕交代一下你身边本来一直跟着的两个侍卫之一最近去了什么地方,又是办的什么差事?」 外面刚好那宫婢端了茶水送上来,殷湛探手接了,闻言却是不由的一愣,沉吟道:「卫霖吗?」 他倒是没装煳涂,只问过了之后又没了后话,顿了一下又道:「他是出门去替我办差事去了,皇兄急着找我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昨夜宫中搜出不洁之物的事情吗?卫霖他离京多日了,这事儿怎么都不该和他之间扯上关系的,您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现在皇帝的所有矛头都是直指殷湛的,元贵妃只是心里不安,但殷梁却而几乎是有些慌乱的。 本来他要针对的人是殷绍母子,可明明一切都布局好了,紧要关头却被殷绍出其不意的一个损招给强掰了过去。 殷梁并不想为此得罪殷湛,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先撇清了关系道:「皇叔,事情是这样的,昨夜父皇惊梦,有人连夜搜查,在寝宫里头搜出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经过确认,那是出自南蛮部落里那些蛮夷人所用的邪术。本来这件事和皇叔你是没有关系的,可是——」 「老三,这些事既然都闹出来了,那么该知道的皇叔自然也早就知道了,还需要你再一句一句的细说吗?」殷绍打断他的话。 明明是殷绍拖了殷湛下水的,他现在却想开脱? 殷梁心里冷笑一声,还想要抢着开口的时候,就听殷绍话锋一转,继续道:「京兆府衙门的人奉皇命全城搜索,查到南康公主府的时候拿住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丫头,衙役们将她带回来问了,她也已招认,父皇寝宫里出现的脏东西她之前有在南康姑母的府里发现过。南康姑母一介女流,又久居京城,她手里这样东西的来由实在值得深究,但偏偏这个时候,兵部的张侍郎又站出来指证,他们兵部得到的线报里说塞上宋家军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可以确定就是皇叔你近身侍卫的人。那个地方,离着南蛮人的聚居地很近,而且众所周知,皇叔你和南康姑母之间的关系又从来都亲厚——」 殷绍说着,一顿,也依旧是表情四平八稳的望定了殷湛道:「巫蛊之术,一直都是咱们朝中的大忌,父皇你也别怪张侍郎这些人小题大做,有疑就要纠,父皇这才请皇叔过来问个明白的。」 殷梁的这个算盘打错了。 当时梁嬷嬷过去禀报,说南康公主登门拜访刘皇后,他就猜到那就是一个局的开始,他们以为制造了南康公主和刘皇后见过面的契机,就能阴了他们母子?简直异想天开。 就算南康公主会当面指证他们母子都不打紧,因为—— 若要论及亲疏内外,前面自有一个和南康公主关系最好的殷湛做挡箭牌。 他本来也在寻找一个可以对殷湛下手的契机,偏偏殷梁就给送上门来了。想用一个对皇帝恨之入骨的南康公主来构陷他?殷梁这次下的本钱是足够了,只是大概没有想到他为了脱罪,从一开始就瞄上了殷湛—— 只要这件事是和南康公主有关的,他殷绍就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只要稍微做一点小动作,就能祸水东引,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殷湛的身上去。 于是,他提前就准备好了张侍郎。 皇帝在兵部是有探子在的,重点就是为了探查塞上军中的情况,卫霖去了那边,殷绍是年初刚从大郓城回来就知道了的,但为了达到最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当时就没叫下头的人轻举妄动。本来是因为殷湛不好对付,他才多了一重小心的,但是没想到这么一拖再拖的等下来,居然可以凭藉此事大做文章。 也幸而卫霖此时还在塞上军中,这件事,殷湛都无从抵赖。 皇帝的目光阴测测的,只盯着殷湛,如果不是因为碍着彼此的身份关系,他几乎就要当场发作了。 殷湛这才不慎在意的看了眼伏在地上哽咽不止的一个丫头和使劲低垂着眼睛的兵部张侍郎。 「原来如此!」他的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丫头就是皇姐府里的?怎么现在是这丫头指证,说看到本王把你们搜出来的那脏东西给了皇姐的吗?还是她亲眼看到是皇姐命人把那脏东西藏在了皇兄你的寝宫里?」 他这一连两个问句,倒是把所有人都给问住了。 那丫头根本就没胆量开口说话,殷湛只事不关己的慢慢喝茶,「都没有?那还说什么?就凭这丫头的两句话?也值得皇兄你兴师动众的把我叫进宫里来?」 殷梁是要明哲保身的,但那张侍郎既然已经入局,就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赶紧小声说道:「殿下的那个侍卫的确是偷偷摸摸的去了塞上军中的……」 「你要怎么解释?」皇帝想着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想解释!也不需要任何的解释!」殷湛道,毫不容情的就反驳了他的话。 「殷湛!」皇帝一怒,正待要发作。 「本王还是那句话,凡人都有一张嘴,话你们随便说,但要本王开口认罪,就要拿出真凭实据来。」殷湛道,他面上神情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被任何情绪渲染的,只从容的垂眸抿了口茶,「卫霖是我派去塞上军中的不假,那是因为当时宋家的丫头身子不好,卫霖精通医术,太后娘娘跟我借的。」 这一句话,他却突然就把宋太后给拖下水了。 皇帝的眉心隐约一跳。 旁边的宋太后却是不为所动,只淡淡的接口道:「哀家是听闻你身边的那个侍卫精通岐黄之术,那次也只是随口推了一句。」 宋太后这明显是要推脱的,说是明哲保身不假,但如果让皇帝找到攻击的藉口,再栽一顶帽子下来,保不准就变成了宋太后、宋家和殷湛三方勾结了。 眼前的这个局面突然之间就变得微妙了,似乎是殷湛为了开脱,但宋太后又不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 她不想担这干系,却又给殷湛留了余地,说自己有提过的。 这么婉转的一暗示—— 当真是老谋深算,圆滑的很。 皇帝和殷绍等人都没想到殷湛会直接承认了卫霖的去处,本来都还在震惊的时候,更没想到的是他又把宋太后给拖下水了。 这样一来,皇帝反而不好再开口相逼了。 「宋家的那个丫头身子不好,难道这天底下的大夫都死绝了吗?居然非得要劳烦皇叔身边的人?」定了定神,殷梁说道。 「横竖是本王自愿的。」殷湛道,语气里莫名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乍一看去没什么,但再联繫陈年旧事一联想,反而就多少带了点暧昧不明的意思,「本王要给谁卖个人情送点好处,这不犯皇兄的忌讳吧?而且就算卫霖他人在塞上军中又怎么了?就因为这个,皇兄就觉得这起巫蛊案是和我有关?」 虽然所有的一切联繫起来能说得通,但毕竟还是殷湛说的—— 没人拿到切实直指他的证据。 「朕已经命人去传唤南康前来当面对质了。」皇帝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不信南康公主能扛着不招,到时候只要南康公主当面指证,殷湛就百口莫辩。 皇帝是在气头上,没有发现,殷绍这边却忧虑的皱了眉头—— 按理说南康公主府和宣王府之间也没离着多远,没有理由殷湛都到了半天了去传召南康公主的人还迟迟没有露面的,这其中—— 别不是横生了什么枝节了吧?
第038章 挑衅,皇叔是为了她吗? 如果南康公主当面指证殷湛,这怎么看就都会是个甩不开的大麻烦。 殷湛和皇帝之间虽然一直都不甚和睦,但对方毕竟是一国之君的皇帝,他在这人面前也没那么自负,不会随随便便就留下突破口给人攻击。 「是吗?」他的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又低头呷了口茶,语气漫不经心道:「怎么听皇兄这意思,好像是很有把握皇姐一定会当面攀咬我的?」 他用了「攀咬」这个词。 本来就凭他和南康公主之间的关系,怎么都应该对对方有信心,相信对方不会随便为难他的,可是现在他这一开口居然就干净利落的先和南康公主之间划清了界限。 皇帝敏锐的意识到了事情有点不对劲,眼底神色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戒备之意。 而殷绍这时候却是心头微微一凛—— 虽然就只是一个字眼上的差别,但殷湛会毫不犹豫的这么说,这就说明他对南康公主已经提前起了戒心了。 本来他抛出来的王牌是张侍郎,并不指望着南康公主真的会当面指证殷湛什么,显然—— 殷湛将这形势提前打算的比他还要恶劣一些。 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间,到底怎么了? 殷绍的眉头越皱越紧,皇帝已经冷哼一声,「朕不和你逞口舌之快,一切都等南康来了当面说吧。」 殷湛垂下眼睛,继续喝茶。 因为这殿中气氛实在是压抑的叫人难以忍受,高金立站在皇帝身后半天,思忖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道:「皇上,去南康公主府的人已经走了有些时候了,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皇帝正在低头拢茶的动作一顿。 京兆府衙门一直是殷梁奉命在监管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昨夜南康公主府里东窗事发了之后他才有立场光明正大的带了人证来皇帝的面前指控殷绍。 「应该不会吧。」殷梁忙道:「京兆府衙门的人提前已经把姑母的府邸给围住了,当时因为姑母是天家骨肉又是儿臣的长辈,京兆府的葛大人不敢随意冒犯,但为了保险起见,带这个丫头进宫面圣之前已经叫人把公主府围起来了。」 南康公主一个女人家,就凭她府里的那几个侍卫,根本就不可能掀起任何的风浪来。 而且—— 她也不该是会在进宫面圣之前就闹的。 难道—— 是她反悔了。 殷梁的心里,突然也跟着没了底,面上却不敢显露,只佯装与己无关。 皇帝想了下,就对高金立道:「再叫个人过去看看。」 「是!」高金立应了,快步走到大门口,沖院子里招招手道:「金子,过来——」 话音未落,却见院子外面匆匆的过来了一个人。 因为是皇帝的寝宫,那人不敢擅自闯入,只神色焦灼的一边擦着汗一边和大门口把守的侍卫说了些什么。 高金立沉吟,赶紧扬声道:「放他进来吧。」 「是!大总管!」外面的人应了,转眼那侍卫就小跑着奔到了眼前,正是之前被皇帝差遣去了南康公主府的御林军校尉。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皇上交代你的差事呢?办妥了吗?」高金立轻蔑的开口。 「大总管恕罪,是奴才失职。」那人诚惶诚恐的当即跪下去请罪,「中途出了点岔子,南康公主殿下被人劫持了。」 「什么?」高金立还没说话,身后那殿中皇帝等人也都竖着耳朵听,殷梁第一个就霍的扭头看过来,确认道:「你再说一遍,南康姑母那里出什么事了?」 「回禀殿下,奴才奉旨去公主府请公主殿下进宫面圣,可的到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里已经乱起来了,公主府的管家说公主被人劫持了。」那人回道,说着都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被劫持了?」殷梁听了这话就只觉得好笑,他笑了一声,然后就还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于是干脆站起来,走到门口,再度逼问道:「京兆府的人不是提前就把公主府给封锁起来了吗?居然还能叫人闯进去劫持了姑母?到底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在京城之地,这样的放肆妄为?京兆府的那些衙役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 「殿下——」那人苦着脸,一副被雷噼了一样的表情,「公主府那边是葛大人亲自在外面把守的,说是没有任何可疑人等闯入,那人——那人好像是从一开始就藏身于公主殿下府中的。」 开始就藏在南康公主府里的? 这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是谁的人?殷绍的人?为了不想让南康公主进宫面圣来当面指证他?毕竟按照原来的计划,南康公主要指证的人就是刘皇后的。 思及此处,殷梁的心里就暗暗生恨。 高金立也做不了主,于是转身朝殿中看去,「陛下——」 皇帝也为了这变故而神色大变,只不耐烦的冷声道:「既然是提前藏匿在南康府上的,又能能藏几个人?总不能她阖府上下都是外人的奸细吧?让京兆府的人出面,将贼子拿下就是。」 「陛下!」那人跪在院子里的台阶底下,眼中神色却分明闪躲的利害,又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硬着头皮道:「葛大人试图周旋过了,但是那人的态度强硬,就是拒不肯交出公主殿下,还说——还说——」 那人说着,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又开始支支吾吾。 皇帝越发的不耐烦起来,见着实在扛不住了,他方才心一横,底气不足道:「那人说如果皇上想保南康长公主的性命,就——就拿宋家四小姐的人头去换。」 说完,他就心有余悸的拿眼角的余光又去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宋太后的表情。 宋楚兮?怎么又扯到宋楚兮的身上去了? 皇帝一心就只想找出意图谋害他的那个人,事情突然演变的扑朔迷离,他就更加不悦,怒然拍案,「胡说八道!乱放的什么厥词?」 「皇上明鑑,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妄言。」那人赶紧磕了个头。 这会儿就是殷绍等人也都听的煳涂了。 「怎么又跟那个丫头扯上关系了?」元贵妃顺势起身,也走过来,却是不动声色的走到殷梁身后,悄声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她临时起意——」 当初南康公主找上门来要同他们合作,开出来的条件就是要宋楚兮的性命做抵偿的。诚然她给出的理由是淮南郡主的死和宋家的人有关,她要拿宋楚兮的性命做抵偿。因为她确实是对淮南郡主疼爱有加,元贵妃母子就只当她是受了刺激才导致性格偏激了。 如果说现在她又公然威胁皇帝要宋楚兮的命的话,那难不成她是怕后面殷梁不能兑现承诺,所以临时改了主意,要借这个机会自己逼皇帝替她动手出气了? 殷梁的心里大抵也是这个想法,只忧心忡忡的却没办法多言。 殷湛也没掺合这事儿,却是宋太后淡淡的开口道:「劫持了南康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那人下意识的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不很确定道:「葛大人一个人进去见的,说是——说是南塘宋家的大公子——」 宋承泽只是偶尔进京一趟,并且又不经常进出宫门,以这校尉的身份,不认得他是正常的。 只是这个宋承泽,明明去年年底就在战场上战死了,现在他又出现?难道是闹鬼了不成? 这校尉回了话,脸上表情一直都很古怪。 「这怎么可能?你说谁?宋承泽吗?他明明已经死了。」殷梁暴跳如雷的大声道。 而这个时候,他身后的整个大殿里都是一片抽气声。 几位后妃全都白了脸,神色惶恐的面面相觑。 宋太后却居然没有任何的表示,似乎也不觉得意外,随后又沉默了下来。 而皇帝这个时候也着实是怔愣住了,直至殷梁难以置信的回头去看他,「父皇——」 「宋承泽?」皇帝玩味着缓慢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也觉得自己是听了一个荒唐的笑话,但也是一瞬间,那个嘲讽的笑容就变的狰狞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再言语。 又过了片刻之后,倒是殷湛放下茶碗,自主的站起来,抖了抖袍子道:「怎么母后和皇兄你们都不好奇这位所谓的宋大公子是人是鬼吗?事关皇姐的性命安全,我过去看看。」 他也没等皇帝首肯,就先款步朝外走去。 殷梁对南康公主是有一万个不放心的,马上也跟上去一步,「儿臣也一起过去看看。」 宋承泽死而復生,如果在南康公主府里出现的那个人真就是宋承泽的话,那这个人就着实胆大妄为了,是把他这个堂堂的一国之君当猴子耍吗? 皇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咬着牙,腮边已经松弛了的肌肉隐约可见痉挛似的抽动。 宋承泽吗?殷梁用在他身上的蛊难道就是这个人带进京的?殷绍心中思绪千迴百转,瞬间就转了几遍。 隐隐的,他已经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然后就正色看向了皇帝,拱手道:「既然事情又已经牵扯到了宋家的那个丫头身上,那么父皇,就不能让她没事人一样的躲清闲了吧?如果对方的目的真的就是为了她,至少也该让她过去露个面,也好帮忙稳住南康公主府那边的局面。」 皇帝抿唇沉思,殷绍的唇角微微一勾,又扭头看向了门外的院子里,扬声道:「皇叔你说是不是?」 公然拿宋楚兮的项上人头去换南康公主的性命,这是不可能的,就算皇帝和殷绍再如何的想要宋楚兮死,也不能是用这种方式。 可殷湛如果想要一力承担,直接把宋楚兮护住不叫她露面的话,他殷绍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殷湛走在院子里的脚步顿住,回头看过来。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一身素白锦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的浅浅的纹路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不招摇,但是那一个挺拔的背影站在建筑奢华的庞大宫殿群中间,却异常的显眼夺目。 看似特立独行,却又非是格格不入。 这是第一次,殷绍摒弃了私人敌对的立场来正视这个人的地位和他的存在,而莫名的,那一个瞬间,心里凭空就涌现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他居然从没有深究过,殷湛于他而言,除了彼此间有私仇以外,更有可能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 两个人,隔着大片光辉璀璨的天光遥遥相对,一个站在冰冷的宫殿里,一个站在肆意的阳光下;一个高居庙堂之上,看似高高在上,实则壁立千仞,周身都是悬崖峭壁,一个站在四野开阔的广场上,看似两手空空,身后却也是宫殿林立,万里江山大好的。 殷湛!殷湛! 这个人,他居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也有可能成为自己面前的阻碍,也虽然就目前为止还不见端倪,但也就是从这一天的这一刻起,殷绍就切切实实的对这个人的存在重视了起来,甚至是将他摆在了殷梁和殷述那些人之上的。 身后的皇帝,面色阴沉,他不关心南康公主的死活,也不在乎宋承泽和宋楚兮之间的私怨已经演变到何等如火如荼的地步,现在他就只需要一个交代,一个结果。 「朕不管你们谁要去办这件事,马上去南康公主府将此事了结之后把南康带进宫里来见朕。」皇帝不耐烦的冷声命令。 他没有驳回殷绍的请求,虽然只是因为不在意,但却也等同于默许了。 殷湛也没说什么,重新转身走了出去,而这个时候,殷梁心急如焚,早一步已经先奔了宫门。 这件事,殷绍也有自己的猜测需要去证实的,就也站起来道:「儿臣也有点不放心南康姑母,一起跟着过去看看。」 皇帝自然不会反对。 待到殷绍等人相继离开之后,皇帝的目光才移到了宋太后的脸上。 宋家的人惹出来的乱子,他绝对不会姑息,但是碍着面子,先也只是沉重的嘆了口气道:「昨夜扰了母后的清梦,是儿子的不是,南康公主府那边的事情估计要闹上一会儿的,母后先回去休息吧,回头等有了消息,朕再命人过去告知您。」 「皇帝的气色不好,也先缓一缓吧。」宋太后也不坚持什么,站起身来。 她并不就宋楚兮和宋承泽的事情发表意见,反而没事人一样的被庄嬷嬷扶着直接就走了出去。 步调从容,而优雅。 皇帝从后面盯着她的背影,目光莫名阴冷的变了又变,过了一会儿才黑着脸一挥手道:「闲杂人等都先退下吧。」 「是!」一众的后妃如蒙大赦,谢恩之后就赶紧的散了。张侍郎和南康公主府的那个宫女则是被高金立命人分别带下去看管了起来。 这事情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高金立想着却不很放心,稍后就又招了金子过来吩咐道:「南康公主府那边你也跟着去,有几位殿下在,那里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搭手,只管将你看到的回来告诉就成。」 殷绍和殷梁那兄弟两个见面就互掐,到时候给出来的消息肯定有夸大和扭曲的地方,而殷湛那人—— 还是不指望的好。 所以这边他还是要派自己人跟着过去亲眼见证了才能如实向皇帝回禀。 「明白。」金子机灵的点点头,转身就兔子似的跑了出去。 这边皇宫门口,殷湛和殷绍出来的晚了一步,彼时殷梁已经先一步带人离开了,而殷湛和殷绍则是走了一道的。 虽然事关南康公主和宋楚兮两个人,殷湛却好像并不着急,反而观光一样的款步打马前行。 殷绍与他并肩走在一起,也是不紧不慢,等到拐过了第一个街口的时候殷绍就先嘲讽的笑了,「一边是南康公主,一边是宋楚兮,在别人看来绝对是两难的处境,可是皇叔你此刻却还是如此镇定,看来是一早就做好了选择了?」 殷湛难得好兴致的侧目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不急着去追怀王,相对而言,反而是对本王的事更感兴趣?」 「京兆府尹虽然是他的人,可宋承泽不是啊,就算我给他占尽了先机,他也不见得就能控制住局面。」殷绍道,完全的无动于衷,只又继续道:「只是皇叔你难道也不急吗?宋承泽如今已经是条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了,让老三把他逼急了,他要伤了谁或者损了谁的,皇叔你就不为难?」 随行的仪仗都落在后面三丈开外,两人不大声争执的话,这谈话倒是不会被人听了去。 殷绍心里既然有了自己的猜测,他言辞之间暗示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宋承泽藏在南康公主府?就算他不知道对方身受重伤的事,可这天底下这么多的地方他不选,却偏偏选在了南康公主府?再加上南康公主的种种举动和作为,如果殷绍还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牵扯和猫腻,这么多年他就真的白混了。 南康公主和宋承泽? 这两个人居然搅和到一起了?也无怪乎他从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了,因为这件事怎么看都荒唐的很。 殷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沉默不语。 殷绍也不太在乎,又再弯了下唇角道:「听说昨夜宋家的那个丫头又去了皇叔府上做客,皇叔既然没有将她拒之门外,那么在南康姑母和她之间的选择也就一目了然了。这算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殷绍说着,不禁扭头深深的看了殷湛一眼,意味深长道:「恕我直言,我可一直觉得皇叔你不该是这样的人的。」 就算当初殷湛为了迎娶殷黎生母的事情拒不妥协,殷绍都一直以为那里面其实是为了和皇帝较劲的成分居多,而并非就是他在女人的事情上有那么放不开。并且这一次对宋楚兮,他这维护的实在是有些突兀了,怎么都叫人觉得不可理喻。 「本王该是什么样的人?」殷湛闻言,倒是好心情的也是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为人冷淡,目光素来清冷,以前殷绍和他见面时大多就只是寒暄而过,但这一次细看之下却发现他那眸光并不是用简单的「冷淡」二字所能囊括的,那所谓的冷然不过就是一种最肤浅的表象,淡泊之外,更是深沉无边的,又兼具着许多复杂的东西在里面。 冷淡,嘲讽,敌意…… 殷绍的心中下意识的警觉,随后殷湛居然是勾唇一笑,淡淡的继续道:「既然你对本王的为人这么感兴趣,那倒也不妨拭目以待,留着后面再慢慢品。」 这是什么意思?当面宣战吗? 殷绍的脸色微微一变,面孔突然就变得十分严肃了起来,沉声道:「皇叔这是在对我暗示什么吗?」 殷湛的唇角弯了弯,移开了视线,但笑不语。 一队人马仍是不急不慢的前行,殷绍心里的那个疑团却越发膨胀了起来,塞在心口,有许多的话,都让他不吐不快。 「就算是和父皇之间嫌隙已深,皇叔你也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既然今天你都把话撂在这里了,那么不如咱们索性就一次说个明白。」微微的吐出一口气,殷绍也把目光移向了正前方,「前面几次发生的事,我尊你是长辈,一直都没有深究什么,可有些事却是可一可二不可再的……」 「所以这一次你就顺水推舟,用了怀王给你制造的机会,先下手为强了?」殷湛出声打断他的话。 「火烧我的浮屠塔,又公然在宣王府里对我下了狠手,皇叔你难道还指望我会一直的坐以待毙?」殷绍道。 既然已经决定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他也反而冷静了下来。 浮屠塔里发生的暗杀事件他虽然一直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但是纵观整个京城,也就只有殷湛是有心有力做这件事的了。 以前他还找不到理由解释,并且现在也可以说的通了—— 是为了宋楚兮。 前一次浮屠塔里发生的事,很难找到线索牵扯到宋楚兮身上,但在宣王府让他遭受重创的那一次却刚刚好是在宋楚兮被重伤之后,殷湛这报復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这些事从来都不是秘密,只要有迹可循,就迟早要被追查出端倪来。 殷湛也不否认。 殷绍就又侧目看了他一眼,「你跟宋楚兮之间的私事我不过问,不过凡事必有因果,你总不见得就是平白无故的就对她生出好感,并且出手袒护的吧?因为那个丫头与我为敌,正合了皇叔你的心意,所以你就顺势跟着也利用了她一把?」 如果说殷湛是喜欢宋楚兮的,那就太没有道理了。 不管他再说什么,殷湛却都保持缄默了。 殷绍看着他,眼底的光芒越发内敛又冰凉,又过了好一会儿,见殷湛是真的没打算开口,他却又突然说道—— 「你以为颜氏的底细我就真的永远也查不出来吗?」殷绍问道,却是个笃定的语气。 这个人的心思缜密,果然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殷湛心里的那根弦微微紧绷了一下,但是殷绍入微的观察之下却没有从他的神情之间看出任何的破绽来。 他的样子,镇定自若,居然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被翻出来而觉得丝毫的意外。 殷绍突然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了,不过既然已经起了话茬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飞快的收摄心神,他就又继续说道:「那夜袭击浮屠塔的真正目的你是冲着杨平去的,对吧?皇叔你要灭他的口,多得是手段和机会,却偏偏要冒险叫人闯进浮屠塔里去杀人放火,搅和的天翻地覆,是为了混淆视听,以便于误导我的判断。可是杨平那段时间就只在忙那一件事,你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要等到他回京復命的时候才动手,说你不是冲着他的都没人信。」 起初的一段时间,他的确是被误导了,以为闯进塔里的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烧毁他存放在那里的秘密档案,但是等到时过境迁之后,联繫到杨平出事前后发生的一些事,突然就起了疑心了。 颜玥对殷桀的好,本身就超乎寻常,如果再联繫之前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把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浮屠塔事件的真相还原出来就又是另一番面目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是为了向我求证什么的。」殷湛这才不冷不热的开口,语气闲适,却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皇叔你做都做了,难道还屑于矢口否认吗?」殷绍却是不答反问。 殷湛抿抿唇,似是思索了一下,居然又没了后话。 「皇叔你就不担心我会对颜氏怎样吗?」殷绍又问。 「你要做什么事的时候还需要先来询问本王的意见吗?」殷湛同样回了他一记不软不硬的钉子。 殷绍这个人的心机是出了名的深,就算成婚后的那几年里他和廖容纱直接接触的不多,没有怀疑到那上面去,但廖家的家谱就摆在那那里,只要他去查,那么凭着他那份细密的心思,应该很快就会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当初宋楚兮若不是劝不动颜玥跟着她一起走,也不会冒险还把颜玥留在太子府里,等着这有朝一日的东窗事发。 殷湛的心里嘆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也好在是目前为止殷绍还有要拿颜玥开刀的理由,毕竟在他的府邸里,有那么个人能帮着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殷桀,对他而言就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有关颜玥的真实身份,殷绍虽然自信已经核实了,但他手里却也没有任何的一个人证或者物证能证明这件事。当然了,他要动颜玥这样一个女子,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和理由。 总之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如今都已经变得相当棘手了。 殷湛心里打算着,回头需要和宋楚兮再重点提一下这件事,殷绍就又再次开口道:「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皇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为了她吗?」 这个「她」,指的就是前世的廖容纱了。 殷湛的眼底有一线幽暗的光芒一闪而逝,这一刻他才真切的感觉到自己有多憎恶眼前的这个人,那种感觉甚至强烈到听到和那女人有关的字眼儿从殷绍的口中被提及,心里都会觉得莫名的恼火。 这个人,因为政治目的和私人利益,夺他所爱,最后又弃若敝履的毁弃,而自始至终,在这件事上面他又是一直的无能为力。 他曾经只是痛恨自己的无为,现在才发现,对殷绍也是一样,几乎有一种冲动,想要用这世上最残酷的手段将他杀死。 从来就没有这样放不下的去痛恨过一个人,可是这冰冷无情的北狄皇室却一而再的叫他深恶痛绝。 殷湛转头看向了他,脸上表情依旧冷淡的说道:「如果要说是为了她,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在这里吗?」 殷绍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开口就会说出这么句杀气腾腾的话来,诧异之余不由的微微怔愣,然后紧跟着下一刻,他就洋洋洒洒的笑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马鞭道:「皇叔在说什么?那可是我的家务事啊。」 这句话,挑衅的意味非常明显,似乎—— 是在刻意的试探什么? 殷湛纵使心里再怒,也不会中他的计,缓了一下就又继续漫不经心道:「不过都是上辈子的旧事了,你有兴趣要论,咱们也要改天了,现在可不是时候。」 殷绍欠着他的,是宋楚兮和殷黎母女两个人的命,这笔帐可是要回头仔细算的,万也没有这样仓促解决的道理。 前面再拐过街角就是南康公主府了,人多眼杂,殷绍也就只能压下了话茬。 其实早在当年的时候,他的确是没怀疑过廖容纱的身份上会有问题,贵女风范,礼仪规矩,人前人后她都做的很好,那样的教养,并非一两日之内就能素成的,再加上她和廖弈城是孪生兄妹,样貌相像,就更是没有叫他怀疑的理由。可是就在最近,为了查颜玥的事,他让人找来了廖家的家谱,比对之下揣测到了颜玥的真实身份,而如果当初那丫头絮儿的一声「大小姐」喊的不是空穴来风的话,那就只能说明当初嫁给他的女人的身份上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廖容纱被赐婚给他,廖弈城就刚要不幸罹难,再加上那所谓的兄妹两个人的长相—— 一番推论之下,殷绍却发现他意外洞悉到了一件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廖容纱的身世明了了,颜玥的来歷也有迹可循,那个女人居然有那样的本事,欺君罔上不说,还从一开始就将他骗的团团转,她当真是好本事。 这段时间里,殷绍就越发的对此事耿耿于怀,一则为了廖容纱瞒天过海的欺瞒而恼怒,另一方面就不由的想到了殷湛。 如果他的推断都成立的话,那么当初那女人在北川军中服役的三年一直都和殷湛交往过密,以殷湛的眼力和精明程度,应该不会好无所察吧? 不过因为据说殷湛那时候就已经有了一个女人了,他倒是没往那方面想,但不管怎么说,那两人之间也该有交情在,所以这样也就能把殷湛血洗浮屠塔的事情合理的解释过去了—— 是为了顾念当初的同袍之情,他才对颜玥出手袒护的? 因为杨平是在会回京復命的时候被杀的,也就无怪乎殷绍会只当殷湛就是临时起意,而并非是对和廖容纱有关的事情一直的盯着。 殷绍这会儿对殷湛忌惮的很,可以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防备着的。 拐过街角,前面赫然在望的就是南康公主府了。 因为府里出了事,京兆府的所有兵力几乎全部被集中在了这里,将这整座府邸里三层外三层的给围住了。 殷湛和殷绍一行过去的时候,刚好宋楚兮的车驾也到了,只是出人意料,护卫她的车队与她同行的人居然是殷述。 殷湛的眉心隐约一跳,殷绍就更是目光一沉,明显的不悦。 那边殷述轻快的翻身跳下马,转身宋楚兮也刚好从马车上下来。 「康王殿下,宋四小姐。」京兆府尹赶紧迎上去打招唿,虽然宋楚兮是当事人,他的目光最后却停在了殷述的脸上—— 这小活祖宗现如今可还被皇帝勒令闭门思过呢,他要熘出来不打紧,现在堂而皇之的晃悠到自己面前来了,这葛大人就有点压力了。 「你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南康姑母是本王的长辈,她这里有事,本王就不该过来看一眼了?」殷述眉头一挑,语气很沖。 「殿下言重了,微臣——」京兆府尹赶忙躬身赔罪。 宋楚兮不经意的一抬头,恰是瞧见殷湛一行从另一侧的街角拐过来。 他居然是和殷绍走在一路的,虽然两个人的样貌都出挑,但是宋楚兮看在眼里就是觉得别扭。 「两位殿下也来了?」宋楚兮率先开口打招唿,只是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态度也格外的稳重些。 殷述两人也循声望去,先是葛大人上前行了礼,然后殷述就笑嘻嘻道:「太子哥是奉命来处理南康姑母府上的事吗?怎么十一皇叔也来了?」 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对头,一个是情敌,也是难为这熊孩子居然可以这样收放自如的应对了。 「昨晚宫里出事都不见你,这会儿你倒是过来这里了。」殷绍表面和气的调侃了一句,然后就抬头看向了公主府的门匾,揶揄道:「不过这次小七你还真是猜错了,虽然我也来了,但今天这里恐怕还真轮不到本宫来主事的。」 宋楚兮和殷述是从宋楚兮的住处直接过来的,并不知道之前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就都不解的皱了眉头。 然后葛大人就提醒道:「怀王殿下先一步过来,已经进去了,两位殿下也要一併过去吗?」 「来都来了,难道就在门口看着吗?」殷绍道,率先举步走了进去。 宋楚兮站着没动,殷湛走过来,就也是先在她的面前顿住了脚步,淡淡的开口嘱咐道:「一会儿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你只从旁看着就好,省的事后再惹一身腥。」 宋楚兮扭头也去看了眼南康公主高悬的门匾,目光之中却带了几分无奈的嘲讽,然后重又对上殷湛的目光道:「宫里出什么事了?她是打算孤注一掷,提早对你出手了吗?」 南康公主并不是蠢人,虽然在宋承泽的事情上她一度走火入魔行事偏激,但这并不代表她就看不清楚形势。殷绍既然能稳稳的抓住皇帝的心理,祸水东引,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指殷湛,南康公主在出手布局的时候更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毕竟说她和刘皇后串谋的理由还是牵强,反而她和殷湛的关系亲近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以她的处境,她没办法自己出面挑出这件事来,所以才绕了个弯子,借了殷梁的手来发难,然后等着看殷绍出手攻击殷湛。 「涉及到巫蛊之术,她沾上身了,本身就没活路可走,她要对我先下手为强是真的,但至于真正的目的……」殷湛勾了下唇角,话却没有说完,「进去了。」
第039章 孤注一掷,南康之死 宋楚兮回头看了殷述一眼,「你真的也要跟着来吗?」 南康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她和宋承泽之间的事情着实尴尬,尤其是在殷述这样的晚辈面前。 殷述耸耸肩,「大家都能知道的事,有什么是需要避讳我一个人的吗?」 他已经远不是个孩子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宋楚兮却总是用一种看待孩子一样的态度来面对他,这一点让他相当的苦恼。 这熊孩子任性起来,其实是谁都拿他没辙,宋楚兮于是就不再说什么,也举步往里走。 「宋四小姐,您当心着点儿。」京兆府尹突然追上去一步,提醒道。 不管是不是只为了看宋太后的面子,宋楚兮倒是觉得这人有点儿意思,就略一颔首,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彼时南康公主的府宅之内也已经被全面清场,她府里的下人全部被限制了起来,一路走过去,都是京兆府衙门的人在警戒。 殷述是刚到了宋楚兮那里就刚好和宫里过去的人碰了个正着,于是就又直接改道跟着宋楚兮来了这里。 「真的是宋承泽吗?当时虽然是死不见尸,可他把那些南蛮人得罪成那样,最后到底是怎么化险为夷逃出来的?」匆匆走在花园中间的小路上,殷述忍不住的沉吟问道。 宋楚兮面不改色,「他在塞上的军中主事,那时候已经有差不多五年时间了,再追溯到从军的时间就更长了,说要建立起一些人脉关系,也不足为奇,想来是南蛮人中有被他提前买通的人给他做了内应吧,只不过那其中的曲折和真相,想要听他亲口说一遍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他能逃出来,并不容易,只可惜了……」殷述嘆了一声,倒是惋惜的很。 他举目四望,似是感触很深的扫了眼这座宅子。 南康公主这里,以往应该最是个与世无争的所在,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夕之间突然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宋承泽会来京城,不过就是因为他不甘心,我只是还有点拿不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以他目前的处境,根本就不适合再出来抛头露面了,直接隐在暗处等着看结果也就是了。」宋楚兮道,说着,也有些困惑的揉了揉眉心。 这段时间京城里发生那些和南康公主府有关的事,目标并不明确,虽然险些要了殷绍的命,最后关头却又打住收手了,如果一定要说这些天来宋承泽忙活的结果,那便是他利用巫蛊一案成功的让皇帝的心乱了起来,至于成效—— 起码目前为止是还没怎么明显的。 宋承泽这虽然不算是无功而返,可就为了这么一点事,却先叫他又把自己折进去了?这笔买卖—— 反正从宋楚兮这里看,他是做的亏大发了,并且也很不合他的作风。 「我倒觉得他会急着先出手做点什么其实也无可厚非。」殷述撇撇嘴,却是不以为然,「你大哥那人,虽然我和他接触不多,但要细算下来,那可是个难得一见的狠角色,对别人狠得,对他自己亦然。这类人,大都有些傲气,与其像是一挑丧家之犬一样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孤注一掷跳出来做点什么才更符合他的性格的。」 「可是这些事对他而言是真的收效甚微的。」宋楚兮道。 宋承泽不惜一切的布置了一个局,又费尽心机的从塞上的死局中死里逃生,他这匆匆来了京城,绝对是有目的的,必定是不甘心的想要在死前再有所作为。 可是现在—— 就这样就走到了穷途末路? 「算了,先过去看看再说吧。」最后,宋楚兮也懒得再去猜他的心思,直接就摇了摇头。 两人匆匆而行,跟着前面引路的小太监一起去了后花园里的一个院子。 那院子的位置看着有点偏,并不是南康公主住的主院,彼时外面也是重兵守卫,围了一层又一层。 殷湛和殷绍都已经进了院子,宋楚兮和殷述互相对望一眼,也不动声色的跟着走了进去。 那院子里正对门口的堂屋房门大敞着,宋楚兮一抬眸,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里面一张圆桌旁边的宋承泽。 相较于年初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明显消瘦了不少,脸颊微微凹陷下去,那一只张本该是极英俊的脸上也少了几分鲜活的光彩,看上去反而显得暗淡。 他倒是好兴致,彼时还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喝茶。 而旁边与她坐在一起的南康公主面上却是一副惶惶不安的表情,显得侷促极了。 宋承泽的手边放了一把已经出鞘的长剑,他甚至都不需要时时胁迫,只凭南康公主就在他身边的这一条就足以叫院子里的人戒备不前。 「宋承泽,你好大的胆子,瞒天过海的从军中私逃不说,现在居然还敢挟持了南康姑母?识相的你就赶紧放了姑母,乖乖束手就擒,本王还能奏请父皇,请他对你从轻发落。」站在人群最前面和宋承泽交涉的人是怀王殷梁。 宋楚兮明白他这样「鞠躬尽瘁」的原因,无非是为了做样子给南康公主看的,好在人前封住她的嘴巴,让她在感激他的维护之余而不至于乱说话。 宋承泽本来是油盐不进,京兆府尹葛大人和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了半天他都没搭理,这个时候瞧见宋楚兮进了院子,他便是勾唇一笑,直接看过来,也不理殷梁,直接就对宋楚兮道:「楚兮你来的正好,方才怀王殿下的话你都听到了,他说如果我放了南康公主殿下,他就会对我网开一面,你说这会是怎么个网卡一面法?是将一刀一刀凌迟的剐刑换成个更痛快点的死法吗?」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殷梁也这才发现送宋楚兮已经道了。 宋楚兮面色从容的款步而言,同样弯唇露出一个笑容道:「横竖都是要死,对大哥你来说,你还会在乎是一刀毙命还是多挨几刀吗?」 且不说他这一现身,本来受万人敬仰的战死突然变成了私逃,如今再加上一个劫持南康公主—— 两条罪状加起来,他是绝对没有活路的。 「要不说是自家兄妹呢,还是楚兮你实在,不会拿些华而不实的空话来框我。」宋承泽点头,倒是十分满意的勾唇笑了下,然后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正色一扬眉道:「这里这些外人的废话我就不想听了,既然你来了,那咱们就直接长话短说,节省点儿时间。我的目的你很清楚,要不是你在军中做了手脚,也不至于把我坑的这么惨,实话说了吧,现在要我一个人走,我不甘心。」 「那又怎么样?」宋楚兮莞尔,眼底的眸光冷淡,低头去轻轻抚平袖口上的褶皱,「大哥你当是不至于那么天真,以为劫持了南康公主殿下,就能要挟我自裁来给你陪葬吧?」 南康公主的神色一阵紧张,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宋承泽却垂眸盯着手边放着的那把长剑,语气冰凉道:「怎么?你是觉得用南康公主殿下的平安来换你的性命还不够分量吗?」 南塘如今还是北狄朝廷的臣属,这个君臣关系,宋楚兮并不敢掉以轻心,她区区一个世家女子的性命,自然不敌堂堂公主之尊的金贵。 宋楚兮不置可否,又再笑了笑,这时候才终于扭头看向了殷梁等人道:「我只是奉皇命前来劝说大哥早日回头的,至于今天这里真正的主事之人——几位殿下都在,大哥你要谈条件或者做交易的都尽管随意,横竖凡事也都轮不到我做主。」 殷梁闻言,却是被她这话狠命的噎了一下—— 她不说她不肯为了南康公主牺牲,但他们这些人也总不能强行拿她的命去换南康公主吧? 殷梁的脸色看想去越发显得阴沉,用力的抿了抿唇角,「你赶紧放了姑母,再这样的冥顽不灵,总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怀王殿下觉得我是被吓大的吗?」宋承泽冷冷说道,完全的不为所动,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从院子里的人身上都扫了一遍,「所以现在就是多说无益了,对吗?」 殷梁的心头一紧,却是屋子里的南康公主慌张的开口嚷道:「你们还和他废话什么?他绕这么大的弯子,也无非就是为了脱身,你们放他走了就是。」 就今天这个局面,宋承泽想要脱身是很难的。 南康公主心急如焚,语气也显得分外急躁。 但凡是她还能开口说话,殷梁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不得不给她足够的面子。 「宋承泽——」殷梁强压着脾气开口,才要说什么,却听站在后面一步的殷绍淡淡道:「宋大公子自己都还没开条件呢,怎么姑母你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南康公主心头剧烈一跳,眼神突然闪躲了一下。 殷绍的立刻就察觉到了,而这也就相当于是又印证一遍他心中的揣测。 他拍了拍袍子,走上前去,表情平静的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道:「你们宋家兄妹之间要如何的内斗互掐,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本宫不便插手也不会插手,所以你开出来的前一个条件,别跟我要什么承诺和结果,而在你另外开出别的条件之前,是不是先该解开本宫的几个疑惑?」 这个人,可是最不好煳弄的。 「太子殿下想问什么?是这一年之内连着发生的两起巫蛊案的真相吗?」宋承泽也不等他反问居然就接了口。 南康公主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心里明明很紧张,却又怕被人洞悉了他两人之间的关系,必须忍着不去看他,只心虚的使劲垂下了眼睛。 殷绍抿抿唇,「姑母府里的婢女招供,说那东西曾经在姑母这里出现过。姑母她一介女流又久居京城——」 「太子殿下您不就在等着我的一句话,等我承认那东西是我给的吗?」宋承泽道,不打自招。 这会儿是连殷梁都十分的诧异了。 宋承泽也不管旁边的南康公主,直接说道:「那蛊毒就是我从塞上的南蛮人那里弄来又带进京的,然好借南康公主的手用了两次,我这么回答,太子殿下你满意了吗?」 这件事,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南康公主倒也泰然处之,并没有矢口否认。 「哦?」殷绍似笑非笑,目光自两人身上逡巡而过,「宋承泽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什么事都可以理解,可是南康姑母又是为了什么?巫蛊之术是朝中大忌,她又两次分别用在了本宫和父皇的身上……」 南康公主这完全是不要命了,简直可以说是为了宋承泽而赴汤蹈火。 「殷绍——」南康公主狠狠得闭了下眼,刚要开口,宋承泽就又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女人嘛,总是特别好骗的,说到底也只要怪你们皇家人情冷薄,才给了我可趁之机啊。当初的梨园命案,最后案情未明就封卷不审了,这位公主殿下爱女心切,我不过就是告诉她我知道淮南郡主的真实死因罢了。」 这些藉口,都是拿出来骗鬼的,殷绍自然一个字也不会相信。 可这宋承泽的反应如此敏捷,他也不再不敢掉以轻心,如临大敌一般的微微蹙眉。 而南康公主也是相当意外的骤然抬头朝身边的宋承泽看去,宋承泽则是看向了院子里对宋楚兮道:「楚兮,这一次又是我输了,我本以为搅乱了京城的局势就有浑水摸鱼復起的可能的,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看来现在就算我不想放手也没办法了,宋家——是你的了。」 他这混淆视听的本事,也是相当了得的。 宋楚兮侧目看了殷湛一眼,但见他一直没有表态,也就按下不提,没有接茬。 这时候,宋承泽却突然目色一寒,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的众人道:「功败垂成,我已无话可说,但也同样的不能坐以待毙,麻烦几位殿下商量一下,看看谁能做主去办,一炷香的时间之内给我准备好车马干粮,我要长城。」 「出城?」殷梁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执迷不悟?」 「怀王殿下!」宋承泽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微微一笑,「一炷香的时间,记住了。」 殷梁闻言,陡然心惊。 他突然反应过来,之前他和南康公主之间的合作应该也是宋承泽指使,而如果今天他不能安抚住这个人的话,他马上也要跟着遭受没顶之灾了。 殷梁的脸色僵硬了一瞬,微微发白。 宋承泽就又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砰地一声合上了房门。 那屋子里,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南康公主才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快走两步到他的面前,焦急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现在你都公然露面了,就算今天能得个便宜从京城里走出去,后面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啊。」宋承泽还是漫不经心的笑道:「大概是从我进京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要活着再走出去吧。」 「承泽——」南康公主加重了语气,也只是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註定了的败局,是却偏不甘心,最后又是一场笑话。」宋承泽浅浅的嘆了口气。 「别怪我的自作主张,这次是我连累你了。因为阿湛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草率的出手了。」南康公主道,面上神情是掩饰不住的痛苦。 她看着眼前的宋承泽,心中百感交集,最后还是愤慨的质问道:「你做什么要插手?今天你让我进了宫,这所有的事就再都和你没有干系了。」 宋承泽已经走投无路了,就算暂时可以藏身在她这里,可殷湛已经洞悉了这一切,所以她的府邸里不安全了。 为了断绝所有的线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去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要她当着皇帝的面去把那件巫蛊案的罪名承担下来,只要她死了,宋承泽也就安全了,再没有人能拿到线索将他翻出来了。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可就在准备进宫之前却被宋承泽拦下了。 他没让她去,还公然做出了劫持她的假象。 他明明知道,一旦站出来,让皇帝那些人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就绝无活路了。 南康公主的心里又急又气,可是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为时已晚。 她也耽误不起,只匆忙的握住了宋承泽的手道:「你别争一时的意气,想办法脱身,以山高路远,去哪里都好,都总要强过把命留在这里。」 「那你呢?」宋承泽反问,说着也没瞪她回答,就又讽刺的冷嗤了一声,「殷绍已经窥测到了部分真相了,宣王那里,你不去和他公开为难,他或者还会给你留有一线余地,可是殷绍不然,他一定会穷追勐打,把这背后所有的真相都翻出来的,都时候你要怎么应对?」 南康公主可是险些要了殷绍的命的,以殷绍睚眦必报的个性,肯定也不会对她手软。 只冲着她曾经为了遮掩自己的丑事先后杀死淮南郡主和安寿公主的丑闻,就足以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是最看重皇家颜面的,绝对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人死了不要紧,在死之前还要沦为笑柄,遗臭万年。 这些所谓的后果,南康公主自然一早就考虑过了,她脸上却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苦笑了一下道:「抖不抖出来的又有什么区别?淮南——」 她说着,突然就泣不成声的捂住了脸,呜咽道:「是我对不起她。」 那件事,过去之后她就绝口不提了,可不提却并不代表就真的可以忘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淮南毕竟是她十几年来相依为命宠爱着长大的女儿,当时一念之差,因为淮南撞破了她和宋承泽私会,并且羞愤之余就说要去宫里告诉太后,她一时惊慌便下了狠手,而等后来冷静下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做过的任何事都不后悔,却唯独在淮南的事情上,每每午夜梦回都要被深深的罪孽感折磨。 宋承泽也不试图安慰她什么,当初梨园事发的时候,因为误闯进那院子的人是淮南,他不方便出面,就由南康公主出去应对了,当时他也没想到那母女两个人争执起来居然会当场引发了血案。 这件事,他倒是不至于自责,但对南康公主而言,总归是个天大的打击。 因为院子里都是人,南康公主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压抑着哭了两声就又飞快的抹干了眼泪,重新抬头看向了他道:「殷绍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一会儿出去了,你就尽量想办法脱身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只要你不再出现,他们也必定奈何不得你的,至于我——你不用管。」 「哦!」宋承泽淡淡的应了声,未置可否。 因为是自己先挑事连理了他,南康公主想想还是过意不去。 「这几年,其实在你的心里,我和安寿都是一样的吧?」她突然说道,开口的语气却有些艰难。 甚至都不需要别人说什么,她自己脸上表情就变得十分难看,自嘲的苦笑道:「我们一样都是恬不知耻败絮其中的贱人!」 她自己就用了最恶毒骯脏的字眼来形容自己,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她和宋承泽之间的关系畸形,更是为世俗所不容?她这样的身份背景,又是这把年纪了,安寿公主红杏出墙的缠上宋承泽,已经令人不齿了,更何况是她—— 可是这么多年了,她安分守己所忍受的痛苦和顶着的压力又有谁是真的放在心上过了? 她不想再那么压抑的生活了,所以就不管不顾的在这件事上放纵了自己本心的*,飞蛾扑火般的不顾一切。 这一场荒唐,到了今时今日,却是迎来了这样惨澹的收场。 这其中又有许多难以启齿的东西,一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言。 「南康——」沉默了许久,宋承泽突然沉吟着开口。 南康公主下意识的回头看过来,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承泽面上表情严肃的看着她道:「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明白吗?」 南康公主一时微愣,显然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宋承泽就又继续说道:「流亡的日子,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去过。在你看来,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无所要求,全都不过是用的欲拒还迎的手段,可是我自己的事,真的从没想过要麻烦你。」 南康公主闻言,却是完完全全的愣住了。 之前第一次决定要对宋楚兮下手的时候,他传信过来是给安寿公主下的指令,乃至于这一次,南康公主自己揣摩他的意思去找了殷梁,最后关头却又被他阻止了那个计划。 因为知道宋承泽当初和她之间亲近起来有很多复杂的因素,所以南康公主的心里从一开始就抱着彼此掩饰太平的心思,并没有过太强烈疯狂的念头。 她只是放纵她自己,却没有太过偏激的去要求过宋承泽什么。 而无可否认,这几年下来,他们之间一直相安无事。 而作为他配合她的报酬,她也会力所能及的帮他做一些事,乃至于这一次宋承泽来找她,她也知道目的并不单纯。 可是现在他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南康公主的情绪突然起伏不定,激动之余不由的就湿了眼眶,「其实你也不必故意说这样的话来宽我的心。」 「知道宋楚兮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吗?」宋承泽摇头,却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说着也没等她回答,就又继续道:「她才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我这一生,不甘居于人下,就算现在我还活着,可是从年前塞上那一役之后,于她而言,我就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死人了。我是不甘心就那么被她算计倒了,可是技不如人,就算再不甘心,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于我而言,于她而言,宋家的一切都早就尘埃落定了。」 他没有翻盘的机会,而且以他的性格,也绝对不会躲起来苟延残喘的过生活。 可如果他不是另有目的,这天下之大,他又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个最危险的京城之地还一头撞了进来。 南康公主的心头巨震,脸上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那你——」 「呵——」宋承泽突然就笑了,笑过之后,那面上神色就又变得荒凉至极,「谁知道呢?我大概就还是不甘心就那么被那个丫头打败,荒凉冰冷的陈尸在那塞上狼烟之地吧。」 因为不甘心就那样冰冷荒凉的死去,他就赌着一口气,瞒天过海的又进了京。 虽然在大局上面他败局已定,彻底的输给了宋楚兮,可到最后那丫头也还是没能奈何的了他啊?就算是死,他也不是死在她宋楚兮的算计之下的。 这样的大费周章,他原也不过就是想要维持他最后的那一点自负的骄傲和自尊,可是四海茫茫,当他死里逃生之后才发现唯一可以叫他安心奔赴的地方居然也就只有南康公主这里了。 宋承泽自己都说不上他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他当然是不可能对南康公主这样一个女人生出怎样克制不住的情愫来,可是在走投无路的那一刻,他心里却是庆幸的,庆幸四面楚歌的境况之下他还有地方可以去。 所以那个时候他说死前想见她一面的话,那其实并不是为了笼络她的。 只是,就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太诡异不同寻常了,南康公主本身就没信过。 「承泽——」南康公主突然就湿了眼眶,她不由的上前一步,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已经听到有人敲门道:「宋大公子,您要的马车准备好了,请您放了南康长公主出来吧。」 南康公主的心口骤然又是一阵紧缩,慌张不已的看着宋承泽。 宋承泽却很平静。 外面的人也没等,直接就过来撞门。 宋承泽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在大门被撞开的那个瞬间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扯过南康公主的胳膊,然后顺手捞过桌上的长剑,反手压在了她的颈边。 同时,他又短促的嘆了口气,「本来是想让你给我收个尸的,这会儿看来是要换换了。」 话音未落,外面几个侍卫已经撞开了房门,闯了进来。 「全都给我后退。」宋承泽的表情冰冷,扬声命令。 侍卫们手持刀剑,紧张的堵在大门口,因为南康公主在他手里,又不敢冒进,俱都进退不得。 宋承泽拿了南康公主做挡箭牌,推着她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所过之处,那些侍卫只能被逼着步步后退。 宋承泽的面容冷肃,杀气很重,目光冷厉的往人群里一扫,然后定格在了殷绍的脸上道:「太子殿下,南康公主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该不会是想公报私仇,在这里就借我的手来要她的命吧?」 即使殷绍真的不在乎就这么做了,可是被他先把事情当面点破,那也就不一样了。 「你不过就是要出城,你要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你尽管走就是了。」殷绍道,说着语气一顿,却又讽笑出声,「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难道是要准备带着南康姑母一起上路好彼此照应吗?」 这话就是话里有话了。 可宋承泽现在自己就处境艰难,如果还要拖上个南康公主,那就是给自己找累赘的。 彼时宋承泽已经步步紧逼,退到了院子门口。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宋承泽道:「这么一说,好像就算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呢。」 殷绍冷哼了一声。 宋承泽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殷梁却是突然一急,质问道:「宋承泽,你想出尔反尔?」 「今天你们兄弟将我围困于此,不就是奉皇命而来的吗?如果最后这么多人严防死守还叫我脱困,那么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恐怕你们也都交代不过去。」宋承泽道,说着,他就又怅惘的嘆了口气,「好像是我太异想天开了,也是我他高估了南康长公主在咱们那位皇帝陛下心中的分量。也罢,我本来就是个必死之人,本来也只是想死前再替自己出一开口气,既然是我高估了公主殿下的利用价值,那就干脆不再为难诸位了。」 他这话锋一转,倒是叫在场的人始料未及。 可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抵抗,并不合他宋承泽的性格的,宋楚兮脑中思绪飞快一转,骤然注意到南康公主眼中惶恐不安的神色,脑中就如电石火光般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她突然明白了宋承泽的接下来的意图,但也是太迟了。 宋承泽突然撤了剑,放开了南康公主,并且将她往前推了一小步。 南康公主面上表情只在那一瞬间就恐惧到了极致,脚下踉跄着往前走了两小步,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完全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宋承泽又突然举剑直直的从她背后刺穿。 「啊——」南康公主惨叫了一声。 「公主——」被侍卫堵在院子外面的李嬷嬷则的悽厉的惨叫一声,然后就先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宋承泽的这一剑,是绝对致命的。 可他现在杀了南康公主又有什么意义?杀人灭口吗?可他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了当朝公主,这也同样是死罪,结果的一样的。 殷梁的脸色刷的一白,而殷绍则是脸色铁青,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南康公主身上。 她的脸上并没有现出太过痛苦的表情,找你两行热泪自眼眶里滚落。 「还是干干净净的去死吧。」她身后,传来宋承泽轻轻的一声嘆息。 他下手的动作狠辣,完全不见丝毫手软。 剧痛的感觉席捲了神经,南康公主脑中瞬时一空,但随即听到他缥缈至极的声音时又勐然在一瞬间惊醒。 她的身体已然失去了控制,她几乎是用了最后的所有力气才强迫自己艰难的扭过脖子去。 彼时她身体向后倾斜,也得亏是得了这样的便利才叫他能看到了身后宋承泽的脸。 那男子的样貌依旧俊美,就连面上表情都是她习以为常的冷漠,她从他的眼睛里也看不到任何特殊的感情流露,可就是他最后的这句话,却叫她心中动容,已经洞开了一个血窟窿的心脏,突然就有些雀跃的跳动了一下—— 即使没有动过情,但至少他对她是有着一点真心实意的关顾的吧?否则的话,这个时候他就不会做这样的事和说这样的话。 他亲手送了她去死,却免了她日后身败名裂的惨痛境遇。 这一剑之后,再没人可以怀疑她和宋承泽之间是同谋了,就算知道她曾经被逼迫利用过,那也是有情可原的。人前人后,她死后的名声已然是那个被人怜悯同情又一直雍容平和的南康长公主,而不是一个为了掩盖私情连自己的亲生女人都能下毒手杀害的水性杨花的狠毒女人。 死在他的手里,虽然是这世上让她觉得最痛的结局,但是再痛—— 又似乎也是值得的了。 「呃……」南康公主的嘴唇颤抖着动了动,却没能发出最后的声音。 宋承泽一直稳稳托在她背后的手突然撤开,他拔了剑,血水一下子喷涌而出,将他的靴子整个浇湿了,然后轰然一声,南康公主的身体就笨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姑母——」殷梁始料未及的惊唿一声。 而其他人,包括殷绍在内,则都是被震慑住,愣在了当场。 宋承泽提着染血的长剑,趁乱一转身,又杀了门口的两个侍卫就闯了出去。 「快去追!」殷梁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大声道,一面跑过去查看南康公主的伤势,「姑母?姑母你怎么样了?来人,快去请太医。」 南康公主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目光却还焦灼不安的追逐着方才宋承泽离开的方向。 有侍卫过来帮忙把南康公主抱起来,匆忙的往屋子里走,殷梁一路保驾护行的跟着,待到进了屋子,他就飞快的给身边跟着的梁刚使了个眼色。 「正中心脏,应该是活不成了。」梁刚低声道。 殷梁听了这话,再看地面上淅淅沥沥落了一地的血迹,终于感觉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 南康公主不能活,一定要让她死了,她才能守住秘密,永远都不能再把他供出来了。 他应该感谢宋承泽下的毒手,否则的话南康公主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快去请太医,快来人!」定了定神,强压下惊喜的心情,殷梁只语气焦灼的大声唿和。 院子里,宋楚兮却没多留,转身就跟着宋承泽追了出去。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康公主身上的时候,他们兄妹已经跑了个无影无踪。 这边宋承泽冲出了院子,但是一路上却不断遭遇衙役和御林军的围堵,他连着冲破了两拨人的封锁,但他上次受伤之后就没好利索,如今的武力值大大折扣,然后再加上寡不敌众,很快的就又被逼入了四角,给堵进了另外的一个院子里。 「快围住这里,一定不能让他跑了。」侍卫们群情激奋,大声叫嚷着快速都往这边包抄过来。 南康公主被刺死,他们都有保护不周之罪,现在正是需要玩命表现的时候。 宋承泽当初伤的太重,又因为一开始处理不及时,伤口反覆的化脓裂开,一直没好利索,也导致了他此时的劣势。 他退入那院子里,终也不过做做他试图逃亡过的假象罢了。 眼见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举着大刀长矛朝这边围拢过来,那人群后面却突然听到一个冰雪亮丽的声音呵斥道:「全都给我让开。」 宋楚兮的语气,不怒而威,自有那么一种凛然霸道的气势。 童五从前面开路,只片刻人群里就让出了一条路来,宋楚兮面部表情的径直走进了院子里。 「你们都先退下。」宋楚兮道,目光只落在宋承泽的脸上,字字清晰而紧凑,「我和他说两句话。」 「宋四小姐,可是——」那些侍卫唯恐让人给逃了,却是不肯让步。 「他若说逃了,我自然会负全责,你们全部给我退到院子外面去等着。」宋楚兮厉声道,语气越发的强势不容反驳。 殷绍那些人都还没赶过来,这里并没有人能和她对着干,迟疑之下,那些人便就不怎么情愿的往后退了几丈。 宋楚兮又往那院子里走了几步,宋承泽就毫无负担的笑了,「怎么,笑话还没看够?」 「也许在大哥你看来这是一场笑话,对我而言,到也未必。」宋楚兮淡淡说道,随后冷讽的扯了下唇角:「为了保全南康公主死后的名声,大哥你还真是用心良苦。」 看吧,果然还是这个丫头最了解他。 宋承泽也不觉得难堪,只就哑然笑道:「以你的心思,现在当是巴不得把我们所有的丑事都抖出来,就是死也要让我们遗臭万年的吧?」 「你们的私事,我才懒得管,只是想想还是替那位淮南郡主觉得不值得罢了。」宋楚兮冷冷道,她自己就是个私德不怎么样,时时处处被人指点的人,自然也不会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去评判别人的是非,本来宋承泽要和什么人牵扯不清那都给是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可是在这件事上却造成了淮南郡主的意外惨死,想来就让人觉得心凉。 如果不是淮南郡主的死,最近这段时间南康公主的行事可能也不会这样的冒进了。 宋承泽的心中隐隐的也是一声嘆息,只他面上却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忽而就有些神秘的笑了,「楚兮,虽然斗到最后你我之间已经不可共存了,可咱们到底也是兄妹一场,临死前我尽一点最后的本分,提点你一件事情吧。」 宋楚兮可不信他会有什么好心,戒备的拧起眉头,还不待说话,院子外面就听那些侍卫纷纷避让,「太子殿下——」 宋楚兮回头看了眼,就见殷绍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宋承泽也不见怎么当回事,趁着他人还没走近,就又别有深意的继续道:「去好好的查一查楚琪的生平和她做过的事,那里头可能会有意外的惊喜。」 殷绍转眼已经到了近前,宋楚兮的脑中却是轰然一声,如是被什么人敲了一闷棍,她霍的迴转身来,就刚好对上宋承泽几乎可以说是幸灾乐祸的一个笑容。 ------题外话------ 泪奔,时差混乱,昨晚本来想早睡了,今天早起码,因为晚上过12点脑子就浆煳了,结果瞪着眼睛到天亮,最后还是顶着一脑壳的浆煳憋出来的,我去撞豆腐清醒一下~o(>_<)o~
第040章 走投无路,宋承泽死 宋楚兮的眉头皱了一下,殷绍已经走进了院子。 宋承泽于是直接看过去,露出一个笑容来,「太子殿下真是有心,只有你还惦记着再来送我一程了。」 殷绍面上神情冷淡,看着他,「父皇那里,你见是不见?」 「呵——」宋承泽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太子殿下这话问的,当真是折煞我了,这个时候,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见与不见,难道还是由得我说了算的吗?」 殷绍也不说什么,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宋楚兮站在旁边,心里还在计较着宋承泽方才说过的话,一时无言。 殷绍已经一招手,「来人!将他拿下。」 侍卫从院子外面一拥而入。 宋楚兮骤然回过神来,那些御林军已经在她和宋承泽之间筑起一道人墙,剑拔弩张的超院子里的宋承泽不断逼近。 宋承泽手持长剑戒备,面上却无惧色,反而带一种漫不经心的表情看着人群这边的殷绍道:「太子殿下何必震怒,我是在你身上做过一些文章不错,可真要说起来,咱们也不过礼尚往来罢了,难道只许朝廷坐山观虎斗,看着我们兄妹自相残杀,就半点也容不得我们不满和反抗吗?」 朝廷就是朝廷,这世上和他们可是没道理可讲的。 宋承泽这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可他已然是存了必死之心了,根本就不在乎。 殷绍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宋承泽就又看向了宋楚兮道:「楚兮,今日是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我承认是我斗不过你,不过么——」 他说着,就更是意味深长的笑了,握着长剑的五指骤然一松。 砰的一声脆响,染血的长剑落在了地面的砖石之上。 所有的侍卫都愕然愣住,却更不敢掉以轻心,还是紧张戒备的看着他。 宋承泽却是无所畏惧的款步上前,耸耸肩道:「成王败寇,我就不做垂死的挣扎了,太子殿下是要将我收监准备过堂审讯吗?您看看是要将我直接交给京兆府衙门还是送我去刑部?」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不是要认罪自首,而是要选择去哪家观光做客一样。 侍卫们面面相觑。 想方才他为了脱身,已经公然和京兆府尹僵持对峙了有大半天了,现在却又乖乖束手就擒了? 宋承泽款步走来,因为他两手空空,态度又突然温和了下来,侍卫们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意图,就戒备着纷纷避让,缓慢的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殷绍看着他走近,眼底突然有晦暗的光芒一闪而过,却突然迟疑了一下,故意的没有马上下命令。 宋楚兮略一拧眉,然后下一刻,本来从容而行的宋承泽却突然暴起,屈指为爪,毫无徵兆的突然变了个方向,朝宋楚兮袭来。 这个变故又是突然,侍卫们愣在原地,一时无从应对。 殷绍却分明就是一早洞悉了他的意图,唇角微不可察的冷然一勾。 宋楚兮的目光微微一凛,脚下步子后撤,出于本能的侧身闪避。 她自是没有武力值同宋承泽交手的,但好在她的身手灵活,反应又机敏,身形略微一侧,看看好,宋承泽本来抓向她喉管的手指就贴着皮肤错失了过去。 宋楚兮仓促着往旁边让开一步,她本来是站在院子门口的,这一躲,就刚好将去路让了出来。 宋承泽与她错身而过,一击不成也不试图再补招,直接趁乱就要夺路而走。 「不好!他要逃走,快拦住他!」侍卫们惊慌大叫。 匆忙之中,宋楚兮一回头就和殷绍眼底冰冷讽刺的眸光对上—— 他是故意的,故意露出破绽,好让宋承泽利用她宋楚兮来绝地反击的脱逃? 「童五!」宋楚兮厉声喝道。 童五见宋承泽意图攻击她,本来是急切的想要过来护她的,听她一声令下,就临时转了个方向,举剑就朝宋承泽的背心刺去。 宋承泽扑到院子门口,听到身后唿啸而至的冷厉风声,于半空中一扭身。 童五的长剑斜刺过去,刚好自他腰肋一侧削了过去。 殷绍的神色微微一变,脚下步子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宋楚兮敏锐的注意到,一步抢上前去,横臂一挡,将他拦下,冷声道:「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还是不要以身犯险的好,区区一个乱臣贼子,我的侍卫能对付。」 都到了这个份上,殷绍居然还不忘制造契机,想要造出她宋楚兮和宋承泽一起谋图不轨的证据来,这个人,还真是无孔不入的。 这少女的容颜冷酷,下巴抬起,侧脸的线条看上去也凭空多了几分刚毅的味道。 殷绍的去路被拦,那边童五一击不成,撤剑的同时,手臂就势灵活的反手往回一拉,这一招是紧跟着从上一招变化而来,宋承泽有伤在身,身体的灵活度大打折扣,脚步还没站稳就被他在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 他抱着胳膊后退一步,童五已经抢上前去,封死了他的去路,在院门那里将他堵住。 宋承泽眼见着逃不出去了,连忙闪身,人就被逼到了门后的死角里。 童五提剑追过去,一口气也不给喘的再行攻击。 他的招数迅勐,根本就不留余地,宋承泽的神色之间终于可见了一丝慌乱,眼见着剑锋直逼眼前,他却突然目光一厉,直接胸膛一挺,挺身迎了上去。 「童五!留活口!」宋楚兮扬声道。 她不是不能杀了宋承泽,只是这个人她却不想亲自下杀手锄掉的,省的随后要被殷绍攀诬是她意图杀人灭口。 童五闻言,手下动作就下意识的迟疑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就马上被宋承泽拿住了破绽,他冷然的一勾唇角,突然徒手迎上去,生生的用自己的肉掌制住了童五手中长剑。 鲜血一下子从他的指缝间滚落出来,童五一惊,这一愣神,宋承泽居然就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撞过来,用力一顶,另一只手又顺势撞在他右手手肘的麻穴上。 童五一痛就松了手,直接被他撞出去,连着后退了好几步,而等稳住了身子,宋承泽已经持剑在手。 「快!围住他!」侍卫们从后面蜂拥而上。 宋承泽持剑在手,却不硬碰硬,直接又退回了,门口的死角里。 眼前人头涌动,他也面无惧色,反而隔着人群看向了宋楚兮这边,又再扬声说道:「楚兮,我宋承泽不是个输不起的人,今天折在你的手里我也不算冤枉,不过么——」 他说着一顿,眼底的笑容不由的更深,「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言罢,他也没等那些侍卫近身,直接举剑压向了自己的颈边。 鲜血喷涌而出,他手中长剑再次坠落在地。 他的身体轰然软倒,唇角却一直带着意味深长的冷酷笑容死死的盯着这边的宋楚兮。 侍卫们全部被震住,一时间满院子的人,却都鸦雀无声。 宋承泽的身体倒在血泊里,因为颈边的大血管被割裂,鲜血很快流了一地,从青石板的缝隙渗入泥土里。 「小姐——」过了片刻,还是童五心有余悸,最先反应过来。 而这个时候也才又侍卫回过神来,赶紧过去查看了一眼宋承泽倒在那里的身体,然后抬头看向了殷绍道:「横剑自刎,已经死了。」 宋承泽会死,一点也不奇怪,而且这也是他走到今天为了可得的必然的结局。 只是么—— 让他就这么死了,于殷绍而言,却有种如鲠在喉一样的感觉。 殷绍的脸色微微阴沉了下来,院子里一时还是寂静无声,片刻之后,却是殷述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见到这里的局面,他第一眼就注意到宋楚兮领口处染上的一点血迹,不由的脸色微微一变,脚底转了个方向,快走到他面前,「阿楚,你没事吧?」 「啊?」宋楚兮一愣,循着他的视线抬手一摸,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颈边被宋承泽的指甲划破了皮,丝丝缕缕的疼。 「没事,一点皮外伤。」摇了摇头,宋楚兮说道,紧跟着,她又带了笑容,错过殷述去,对殷绍问道:「太子殿下可是还好?有没有受惊?」 好一个忠君爱国护驾的功臣! 殷绍心里堵得慌,面上神情就只见冰冷,「无碍!」 言罢,就直接拂袖而去。 宋楚兮目送她的背影,唇角泛起丝丝冷笑。 殷述看在眼里,却是皱了眉头道:「你脖子上的伤口还尽快处理一下的好。」 「没什么事。」宋楚兮道,又回头看了眼宋承泽倒在那里的尸体,然后就一声不吭的快步出了院子。 宋承泽虽然死了,但这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的,殷绍和宋楚兮一前一后先去了之前的那个院子,进门就感觉到那里冷肃不同寻常的气氛。 殷绍的心里有数,冷着脸走过去。 彼时殷梁就站在门内,殷绍顺口问道:「南康姑母怎么样了?」 里屋那边,匆匆赶来的大夫已经在收拾药箱了。 殷梁神色沉痛的摇了摇头,「没救了。」 不是没救了,根本就是已经咽气了。 不过好在殷绍本来在宋承泽的身上也没抱着太大的希望,这个结局对他而言虽然有点添堵,但也并不算意外。 他定了定神,就回头给院子里站着的京兆府尹葛大人道:「本宫要马上回宫面圣,姑母这里——她府上的下人都放出来吧,让他们自行准备后事。」 「是!」京兆府尹拱手应了。 殷绍最后才又看向了一语不发站在屋子里的殷湛道:「我马上要赶着回宫復命,皇叔还要一起过去吗?」 「本王自然是要去的。」殷湛道。 南康公主这里,他虽然不会落井下石,但个人脚下的路也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南康公主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本就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他也不至于为此耿耿于怀。 「之前皇兄特意传召了本王进宫训话,都还没个结果呢,所有的事,总要当面说个明白的。」殷湛道,举步走出了屋子。 彼时宋楚兮和殷述都正站在院子里,他走过来,也是一眼就看到宋楚兮颈边的伤口,不禁皱眉,在她面前止了步子,轻声道:「没事?」 「没!」宋楚兮摇了摇头。 殷湛倒是没说什么,只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先错开众人身边,举步走了出去。 「去把宋承泽的尸体收殓好,带着一起进宫吧。」殷绍给蒋成海吩咐了两句话,抬头见宋楚兮两人还站在这里,就举步走过来。 他在宋楚兮的面前站定,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毫不掩饰的讽刺至极。 「太子殿下还有何见教?」宋楚兮也不打马虎眼,直接问道。 「这件事如此就算是尘埃落定了,只是还有些事本宫不甚明了。」殷绍道,仰面朝天缓慢的吐出一口气,「你说宋承泽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宋承泽为什么没有拼尽全力拉宋楚兮垫背?说到底,他就是故意的,他不能杀宋楚兮,也不想杀他,他不甘心的可不只是败在了宋楚兮的手里,还有整个殷氏皇族的冷血算计。 所以宋楚兮不能死,就算他死了,也也好留着宋楚兮和饮食父子继续斗下去,他死了,也绝对不会叫剩下的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高枕无忧。 「太子殿下您以为呢?」宋楚兮也不迴避,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这一个笑容,映着阳光看起来就越发绚烂无比,灼灼生辉。 横竖两人撕破脸皮的呛起来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宋楚兮根本就懒得和他演戏兜圈子。 殷绍与她四目相对,眼底的光芒却是越沉越深,越来越冷。 这个宋承泽,当真是有够阴的,死了也要留下这个丫头来搅和添乱,不过他的这个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就凭宋楚兮这区区一个女子?他殷绍还不看在眼里。 「你自己好自为之,这件事可还没完呢。」最后,殷绍说道,然后就错开她身边,举步走了出去。 宋楚兮的面上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移开了视线,转身面对殷述道:「我马上要进宫,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你扯不上干系,你还是避嫌吧,没必要再跟着过去了。」 「你是怕父皇看见我会勾起旧事来找茬吗?」殷述撇撇嘴。 皇帝与其说是不待见他,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根本就没把当回事吧。 想起当年淳贵妃的事,那女人虽然是死有余辜,可殷述到底也是受到了那件事的牵累的。 「和我走的太近对你没好处。」嘆一口气,宋楚兮说道。 她转身往外走,殷述的眉头皱起,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快跑两步拦下她来。 宋楚兮抬头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到底怎么回事?」殷述不悦的开口,语气有些急躁,「时时处处的避着我,恨不能把我远远地推开,我没得罪你吧?」 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问题,只是註定了的立场问题。 宋楚兮面对他,无奈的展开一个笑容,「你多想了,只是跟我走的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殷述看着她,如今再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倒是不那么容易脸红了,只是多少还有点侷促紧张,耳根子后面有点烧热。 「回去吧。」宋楚兮又露出一个笑容,转身欲走。 「阿楚!」殷述却又开口叫住了她,正色问道:「你和十一皇叔之间也从来都是这样说话的吗?」 「什么?」宋楚兮一愣,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对我,你总是保持距离,甚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我看得出来,你瞒不过我,你和十一皇叔之间也有私交。我只是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又算什么?你只是单纯的不肯接受我才要和我保持距离的?还是你和十一皇叔之间也是达成了某种约定才互相往来的?」 宋楚兮不悦的皱了眉头,「你叫人盯我的梢?」 她进京之后,也就只有今天才和殷湛之间走动过一次。 殷述倒是没否认,只苦笑了一下,「我是叫人盯的宣王府。」 宋楚兮的嘴巴张了张,一时之间却是欲言又止。 「十一皇叔最近这两年的种种举动也十分的不同寻常,如今京城里的局面又紧张,我自然要多关注他一些的。」殷述一本正经道,说这一顿,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你还没回答我,你和十一皇叔之间也有交易吗?」 「不是!」宋楚兮有些烦躁的皱了眉头。 她不喜欢殷述这个样子,本来脱口想要他解除对宣王府的监视的,但是回头想想自己又没有权利和立场这样要求他,于是就一咬牙道:「随便你吧,我先走了。」 这一次,殷述倒是没跟着,只是黑着脸有些赌气盯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拐进了花园里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 身后的殷梁已经远远的看了这边许久,这时候就举步从后面上来,拍了下殷述的肩膀道:「怎么?还是对那丫头不死心呢?」 殷述回过神来,还是黑着脸,「三哥也要进宫去见父皇的吧?我不耽搁你了。」 「你啊!」殷梁笑了笑,又用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鼓励道:「一个小丫头而已,哪有那么难办的?今天我不得空,改天有机会你去我那,三哥好好教教你。」 殷述的嘴角扯了一下,态度却十分敷衍,「三哥你忙吧,我先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道:「回头你别告诉父皇我又出府来了。」 「知道了。」殷梁点头。 殷述这才放心,转身穿过花园,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殿下,」梁刚从后面走上来,也和殷梁一起盯着他的背影看,「您是像拉拢七殿下吗?」 「老四没了之后,本王多少有些捉襟见肘,可太子那边,因为和彭泽联姻的事情吹了了,老六却成了他铁桿的支持者,这都不是好徵兆。」殷梁道,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可七殿下年纪还小呢,而且皇上也不待见他——」梁刚却是不解。 殷述那个性格,还很孩子气,随性而为,就算争取到他的支持,好像也不能指望他为殷梁效力或者做些什么的。 「你误会了。」殷梁道,唇角勾起一个老谋神算是冰冷笑容,「小七是人微言轻,不能成什么气候,可是宋家那个丫头对太子可是仇怨已深的。」 梁刚想了一下就恍然大悟,嘶嘶的抽着气道:「殿下您是想撮合和七殿下和宋家小姐?」 「小七的性子本王了结,他素来贪玩,又没个定性,却唯独在对宋家这个丫头的事情上固执的很,一直不肯放手,看来是动了真格的了。」殷梁道,玩味着咂咂嘴,「如果本王能成全了他,他就算不排队,也对本王的大事构不成什么样的帮助,但是有了这重关系在,在本王和太子之间,他就必定会有所偏帮的。」 「那时候,七殿下的立场也就等同于是宋家的立场了!」梁刚接了后面的话茬。 殷梁一笑,「是啊!宋氏的手里是掌兵权的,再加上太子先和那丫头之间结了仇,这反而是对我们有利的。」 梁刚此时想到的却是陈年旧事,还是有些担忧道:「那位宋四小姐并不好相处,想当年殿下您还帮彭泽太子暗算过她——」 现在殷梁是最见不得有人提即墨勛的名字,闻言已经瞬间黑了脸。 梁刚也是话刚一出口就发现自己失言,赶紧尴尬的垂下头去,掩饰道:「属下只是怕那宋家小姐难以掌控。」 梅妃的事,并不是梁刚的错,殷梁也知道对他发火于事无补,就只冷着脸道:「算了,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等先把眼前的事情了结了,本王再和母妃好好的计较一下吧。」 要促成殷述的好事,最好还是要通过元贵妃这个长辈来进行的,并不能冒进。 「如果殿下能掌握住宋家固然是好,只是皇上那里明显有灭了南塘的心思的——」思量过后,梁刚还是觉得此事不妥。 「这已经不是目前最要紧的了。」殷梁却是不以为然,目光之中隐隐有一丝冰冷的寒芒掠过,「父皇的圣心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你看太子那反应,他分明已经知道年初的巫蛊案与本王有关,你以为就凭宋承泽和南康姑母单方面的说辞就足以打消疑虑吗?这个时候,他心里还指不定是在怎么盘算着要针对本王呢,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争取到一切有利的局面,现在局面上彻底压垮了他。」 皇帝的其它儿子都不得重视,这么多年以来也就只有他殷梁有能力和太子殷绍争锋了,只要推倒了殷绍这块拦路石,皇帝就算知道他做了手脚,可心里再怎么不高兴又能如何?总不能看着北狄的江山后继无人吧? 为了能够迎回梅妃,殷梁如今夺嫡的心智也愈发的坚韧起来。 梁刚也不敢过分多言或者泼冷水,就听他又嘱咐道:「一会儿你留下来,把这里的事情都妥善的处理善后——」 说着,四下里打量一眼,暗示道:「南康姑母这里里外都彻查一遍,若是有什么对咱们不利的线索,全部掐断。」 做过的事都难免留下破绽的,如果南康公主提前有所打算,保不准就提早留下了对他不利的证据来。 「是!属下明白。」梁刚谨慎的应下,殷梁也就匆匆离开先进了宫。 之前他们兄弟几人离开之后,皇帝说是去后殿小憩,但他被刺激的大了,满肚子的火气都没发出来,自然不能安稳了心思入睡,只辗转反侧的眯了会儿就又起身了。 殷绍和殷湛先一步回来,皇帝得了消息,几乎是快步从后殿沖了出来,但是看到只有殷湛和殷绍两个人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忽的一沉,兴致缺缺的坐在了椅子上道:「怎么,交代给你的事情还没办妥吗?南康呢?」 「是儿臣失职。」殷绍跪了下去,请罪道:「宋承泽自知罪责难逃,狗急跳墙就走了极端,已经伏诛了。」 宋承泽早就该是个死人了,皇帝对此的兴趣明显而也不是很大,喝了口茶道:「嗯!那南康呢,不是让你们带她进宫来见朕吗?」 「南康姑母也——」殷绍迟疑道。 皇帝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个颤抖,外面就有一个内侍埋头快步走进来道:「回禀陛下,宋家的四小姐宋楚兮在宫外求见。」 宋楚兮? 提起宋家的人,皇帝是哪一个也不待见的,脸色微微一沉,这才点了头,「传她进来吧!」 说罢,又扭头对高金立道:「你去重华宫走一趟吧,请母后过来。」 「是!」高金立领命去了,皇帝这才又重新看向了殷绍道:「方才你说什么?南康呢?朕不是叫你带她来见朕吗?」 「父皇,南康姑母她也来不了了。」殷绍道,面上露出几分明显沉痛的表情,「宋承泽自知无路可走之下走了极端,将姑母杀害了。」 皇帝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不下,手里茶盏直接了落在了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陛下当心!」有内侍低唿。 皇帝已经勐地站起起来,盯着殷绍,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南康她怎么了?」 「儿臣和老三奉命前去南康公主府协调此事,那宋承泽也亲口承认京中发生的两起巫蛊案都和他有关,他自知谋害父皇,大逆不道,再不生路,拒不肯妥协,当场自尽,并且在那之前还刺死了南康姑母。」殷绍道,将事情的经过言简意赅的做了交代。 「你是说宋承泽他——」皇帝大半夜的没睡觉,脑子里乱糟糟的,这时候才如梦初醒。 他怒目圆瞪,往前沖了一步,本来是想发怒,最后却不可思议的冷笑出声,「你是说这两起巫蛊案都和宋承泽有关?」 他自己兀自说着,视线又有些混乱的到处乱飘,最后就又失声笑了出来,咬牙切齿道:「是了,是了,他从塞上军中而来,那里离开着南蛮人的聚居地最近。」 「姑母也承认是受了他的胁迫利用才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殷绍道,有些痛心疾首的嘆一口气。 皇帝这时候已经是怒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涨的通红的怒骂道:「好好好!好一个宋承泽,好一个宋家,他们宋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是根本就没听进去殷绍的话的,只沉浸在自己滔天的愤怒里,霍的抬头,暴怒的冲着外面吼道:「宋楚兮呢?那个丫头呢?叫给朕滚进来。他宋家的人真的岂有此理,居然胆大包天到了这种地步,她不是奏报说宋承泽死了吗?这算什么?诓骗了朕,背地里却帮着宋承泽秘密进京来谋害于朕吗?」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性命为此受到了威胁,皇帝就恼羞成怒,脑子里根本就不会有第二个念头。 高金立不在,殿内服侍的小太监手忙脚乱的往外跑,才跌跌撞撞的跨过门槛,迎面宋楚兮和殷梁两个已经走了进来。 皇帝额角的青筋隐隐抽动,死死的盯着宋楚兮沐浴着午后的阳光而来。 他的敌意明显,杀气凛然,宋楚兮自然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但却面不改色的走了进来。 「臣女宋楚兮,见过皇帝陛下。」根本就无视皇帝的表情,宋楚兮迳自跪地请安。 「你还有脸到朕的跟前来?」皇帝怒道,脾气从一开始就压不住,指着她,气急败坏道:「你们宋家的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操纵巫蛊邪术不说,竟还公然谋害于朕,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到了最后,他就直接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殷绍和殷梁都听的头皮发麻,只有宋楚兮面不改色的跪在。 皇帝越是看见她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又再抬手一指,冲着外面嚷道:「来人!把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拖出去砍了!」 殷湛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一直静默不动的看着。 外面有两个侍卫冲进来,他的目光却突然横过去,只淡淡的一眼,却将两个侍卫震慑在了当场。 宋楚兮瞅准了时机,已然开口问道:「陛下这是要为了我大哥的叛逆之举迁怒于我吗?」 「你敢说你不知情?」皇帝冷哼了一声,死死的盯着她,「说什么迁怒?你倒是撇的干净?当初在你呈送给朕的奏章中是怎么写的?宋承泽战死?战死?还一个战死!得亏朕还将他当做忠君爱国的忠良之臣,没想到他居然包藏祸心,你们兄妹两个居然打着这样的算盘,瞒天过海的助他脱逃隐藏身份,还妄图加害于朕?」 皇帝越说越气,越说越急,到了最后,脸上表情都几乎控制不住的演变的狰狞,「你们南塘宋氏,当真是狼子野心!是想要谋害了太子,谋害了朕,然后趁虚而入,取我北狄的朝廷而代之吗?」 这是个引子,他没有不充分利用的道理。 宋承泽意图弒君,这就是铁证如山,所有的把柄和道理都是他的。 皇帝承认他有借题发挥之嫌,想要解决掉南塘宋氏这个心腹大患,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陛下!」宋楚兮却根本没被他的雷霆之怒吓唬住,反而从容镇定的看着他,据理力争,「您要因为我大哥大不义之举迁怒臣女乃至于我们整个南塘宋氏,那么臣女无话可说,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他宋承泽做的事都是他个人所为,臣女并未参与,提前也都并不知情,陛下若要将臣女也视作他的同谋来论处,那么臣女就要不服喊冤了,请陛下明鑑,还我南塘宋氏一个清白公道。」 「你还狡辩!」皇帝怒道,左右一看,本来是想去抓桌上的茶碗扔她,这才又想起来茶碗已经被他失手打破了,就只能是暂时按捺下来,又再气愤道:「宋承泽是你宋家的人,在塞上军中主事多年,你说他是被南蛮人所杀,但他却悄然现身于千里之外的京城之地,还施展邪术,意图不轨?这件事你要怎么解释?」 「年初上奏的摺子中,陛下要怪罪臣女的失察之责任,臣女也无可推脱,但当时康王殿下也在塞上军中,宋承泽是被南蛮人唯独诛杀了,这一点有目共睹,他也可以作证,并非是臣女的片面之词,陛下若是还有怀疑,大可以宣康王殿下进宫对质,当面说明那时的具体情况。」 有关宋承泽一事的奏摺,其实是殷述方面的先送抵京城的,后来宋楚兮才又以宋家军的名义向朝廷上报了宋承泽的死讯和整个军中的动态,例行公事。 皇帝被她反将一军,一口气噎在胸口,如鲠在喉。 宋楚兮也不管他,继续说道:「宋承泽是我大哥,他的行为有所差池,我们宋家的人不敢置身事外,可是也请陛下公断——您怀疑的是宋承泽他利用南蛮人的巫术对您图谋不轨,那时候他坐镇塞上军中已,在辈分上又是臣女的兄长,而臣女不过区区一个女子,人微言轻,他的所作所为,哪里是容得臣女做主的?」 她一字一句,把话都说的很清楚,也不说是就要替自己脱罪开脱,只说是如果皇帝承认是「迁怒」她就自认倒霉,但是要她给宋承泽做的事情埋单? 门都没有! 「宋承泽犯下的是弒君大罪,的确不能轻纵,不过宋四小姐却应当是与此事无关的,如果她也有这份心,那么今天在南康公主府里宋承泽意图对太子不利的时候,她也就不必挺身相护了,由此可见,抛开宋承泽个人的所作所为不提,宋家人忠君爱国的心意还是值得肯定的。」殷湛淡淡的开口说道。 宋承泽要害皇帝,宋楚兮却挺身救护太子殷绍?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更加难看。 殷绍心里泛起丝丝冷笑,嵴背笔直的跪在那里,面不改色的凉凉道:「是啊!说起来本宫还要谢谢宋四小姐的袒护之恩呢。」 「本来就的臣女的本分。」宋楚兮从善如流,倒也不见多少谦虚,说着,她又重新看向了皇帝,「陛下,宋承泽他的行为有失,危害社稷江山,臣女同为宋家人,不敢替他辩解开脱,而且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请陛下依律降罪处置,臣女和宋家的一干人等都绝无怨言。只是这件事的确是宋承泽的个人所为,请陛下念及塞上的宋家军于边塞苦寒之地抗击敌寇多年的忠心,不要将他们连坐。还有我姑母久居宫中,对家族内部的事情也从来都是鞭长莫及,少有过问,也请陛下不要因此而迁怒姑母。」 她要保宋家的兵权,她要保宋太后,如果塞上那支被宋承泽统帅了多年的队伍都可以堪称无辜,皇帝又凭什么让她一个区区女子来担这件事的干系? 主要的是,今天她当众出面维护了殷绍,不管出了多少力,总归是立场摆明了,反而叫皇帝的不得不重视她的功劳。 可偏偏这一刻,皇帝就只想借着这个机会将整个宋氏一脉彻底击垮。 「父皇,口说无凭,何况这是弒君大罪,又不是别的,今天宋四小姐对儿臣出面相护,儿臣是承她的情的,只是一码归一码,昨夜寝宫之中搜出不洁之物的事情,还是应该彻查一遍的。」殷绍和皇帝的目标一致,不过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却是有数的,在这件事上,他们可以利用的空间和余地都有限。 皇帝心中飞快的略一思索,殷湛却是再度开口道:「这些年,皇姐对本王也是诸多照拂,现在她不幸罹难,本王也于心不忍,想着是该对她尽一点心力的,既然皇兄要彻查此事,不如就交给臣弟来办吧。」 皇帝打着制造假证据栽赃的算盘,这几乎是心照不宣的。 「你久不理事,这件事——」就算不知道他是刻意维护宋楚兮的,但殷湛会和他作对却是一定的,皇帝马上就要开口驳回。 「就因为这件事兹事体大,所以才更不能马虎,定要由我们皇家出一个人来亲自盘查的。」殷湛道,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的看了殷绍一眼,「宋四小姐对太子有袒护之恩,为了公平起见,这事儿太子自当是要避嫌的。」 殷绍和皇帝是一丘之貉,他也不准殷绍沾手。 殷绍本来就知道宋楚兮刻意出面维护了他的意图,现在在这里发挥了效力,他并不觉得意外,只就冷冷说道:「皇叔想的可真周到。」 殷湛也不接茬,皇帝却是绝对不肯放过这次机会的,只是他不好太过明显的驳回殷湛的所谓「好意」,被堵死了殷绍那边的路,他就忽而隐晦的转开视线,看向了跪在殷绍侧后方的殷梁。 殷梁自是不能放过这个邀功的机会,对皇帝目的也是心领神会,连忙正色道:「是,此事怎敢劳动十一皇叔,还是交由侄儿去办吧。」 他在这件事上算是局外人,因为在皇帝和其他人看来,他一和宋楚兮没过节,二也和南康公主没交情。 「嗯!」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你是个稳妥的,由你去办,朕也放心。」 说着,就又冷冷的看向了殷湛。 殷湛面上还是那么一副冷淡的表情,忽而就是沉吟一声,对殷梁道:「怀王你确定你忙的过来?」 「不过是查个案子罢了——」殷梁下意识的脱口回道。 对殷湛的阴损和手段,殷绍是深有体会的,此时便微微垂眸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然后下一刻,果然就听殷湛继续说道:「本王听说你的王妃殁了,这事情好像发生的有些突然,你真的确定你能忙的过来?」 他的语气冷淡又散漫,怎么听都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在里头,但对于内心有鬼的殷梁来说,却如是晴天霹雳。 殷梁的脑中轰然一道想来炸开,脸色不由的白了白。 皇帝是头次听见这事,顿时愣住,狐疑的重复道:「怀王妃……殁了?」 自己的王妃过世这么大的事,殷梁居然沉得住气,大半天了都只字没提,也不急着回府操办丧事? 皇帝眼底的神色,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探寻。 殷梁跪在那里,冷汗已经湿了后背。
第041章 神秘纸条,东窗事发 殷湛到底知道了什么? 殷梁的心里没有底,但此时他能确定的是眼前的这件事已经成了烫手的山芋,他绝对不能接。 怀王妃过了的消息昨夜殷绍被传召进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本来他也知道淮王府里的事情有猫腻,可是皇帝被人暗算了,他又深谙皇帝这人自私冷酷的用心,便没敢提这个茬儿。 现在殷湛提起,那就刚刚好了。 「弟妹过了?」殷绍微微沉吟一声,扭头看向了殷梁。 「是!」殷梁道,尽力掩饰住心里的尴尬,流露出些许沉痛的表情道:「杨氏的身子一直不好,这父皇您也是知道的,最近天气转凉,她就又病下了,就在昨儿个晚上……」 殷梁说着一顿,然后有些颓废的垂下眼睛,「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父皇添乱的,可是——」 怀王妃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殷湛是不管他们兄弟父子之间私底下的小算盘的,直接就道:「不管怎么样,死者为大,杨氏的后事也马虎不得,怀王你真的确定还有额外的心思再去办别的差事吗?」 这已经不是殷梁是不是有心有力的事情了,而是他的王妃死了,如果皇帝还要逼着他去办差,不管怀王妃的身后事,那就太不像话了。 皇帝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起来。 殷湛也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目的和用心,再度出言相逼,「既然怀王也不得空,那宋承泽的案子就由臣弟领受了?」 说是询问皇帝的意思,可是如今皇帝已经别无选择。 皇帝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一时并没有表态,宋楚兮的心里冷笑了一声,再次正色说道:「宋承泽是我宋家的人,他做的事情,宋家不敢推卸责任,后面如果宣王殿下查出宋家还有其他人等参与了此事,臣女也绝对不会偏私袒护,一定会协助殿下依律查办的。」 「四小姐真是给本王面子。」殷湛淡淡说道,低头呷一口茶,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不怎么确定道:「只不过么——宋家的事,你做的了住吗?」 虽然实际上宋楚兮手里已经握住了宋家的人脉和塞上的兵权,可皇帝这边却一直拖着不想承认。 殷湛这是要帮她逼皇帝首肯妥协的,宋楚兮自然不会放弃机会,微微一笑道:「臣女虽然人微言轻,上头不是还有皇帝陛下做主吗?」 殷绍的心里烦躁,可是他却知道,宋家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早就回天乏力,干脆就不掺言了。 而殷梁,自顾不暇,更是不敢开口。 殷湛就又看向了皇帝道:「皇兄,当年南塘几大世家来降,是父皇金口玉言,允诺会善待他们,并且不会干涉他们家族内部的死务的,现在宋承泽利用巫蛊邪术意图谋害于您,凡是和此事有关的人都是居心叵测,肯定不能轻纵的,但是这些人如果由我们朝廷直接下令处置的话,又唯恐会有人觉得是借题发挥,所以——」 所以,还是要宋家出一个能够说的算的人出面的。 殷湛这是在逼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帝冷冷道。 「宋亚青死了将近两年了,南塘宋氏的家主之位一直空悬,再这么下去,不会出乱子吗?」殷湛稍稍扬眉。 「那就照规矩来吧。」皇帝道,语气不由的加重,已经有些掩饰不住戏心里的怒气了。 所谓的规矩,不过就是由宋家的宗族之内推举一个人出来,然后皇帝这边走个过场,下一道圣旨正名而已。 他这么说,其实也不过就是为了拖延和继续推脱的。 殷湛的唇角扬起了一个还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却是不肯相让,「听说现在整个宋氏家族都以宋四小姐马首是瞻,这家主的人选,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选吗?」 这个殷湛,这一次是非要可他死磕到底,不遗余力的给他添堵是吗? 「你——」皇帝怒气冲天,但是又不能公然在人前驳回他的话,他既然不能说,就是目光一沉,扫了眼殷绍兄弟两个。 殷梁自己都唯恐被人掀老底,虽然看懂了皇帝的暗示,却只能硬着头皮当做没看到,使劲的垂眸不语,冷汗直冒。 殷绍便就冷然的勾唇一笑道:「宋楚兮她威望再高,可是古往今来,可还有听过哪家有女子当权的先例的,皇叔不觉得这样难以服众吗?」 「能不能服众不是一目了然吗?」殷湛道,当真是分毫不让的,「歷任家主的选拔本来就是各大世家内部的事情,父皇当年有明旨表示朝廷绝不插手,而且本王记得那道圣旨上也没点明这家主就不能由女子来做的。」 他搬出先皇的圣旨来压人,这就是堵死了皇帝和殷绍等人的嘴巴。 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却不能说什么,殷绍却是完全不怕再得罪殷湛一点的,继续道:「宋家推举出来的人选名单都还没送上来呢,皇叔怎么就这么急着替这个丫头争取?万一将来宋家送进京来的名单上的人不是她,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就算将来会有什么出入,要被议论嘲笑的人也是本王,和太子你有何相干?」殷湛凉凉道。 殷绍也被他噎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然后殷湛就已经再次看向了皇帝道:「皇兄,既然这件事和父皇当年颁下的圣旨不冲突的话,回头等宋家给出的人选名单送上来,应该就能定了吧。」 他这是逼着皇帝当场允诺,而偏偏皇帝又抗拒不得先皇的圣旨。 皇帝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心里不断攀升的火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当然!」 「那就好办了。」殷湛满意颔首,「那就让宋家的人赶紧的吧。宋承泽的这件事臣弟查下来,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快马加鞭的话,应该可以赶在结果下来之前先替宋四小姐正了名,届时由她出面,才可名正言顺的处置宋家的涉案的相关人等。」 皇帝脱口就想问「你就那么确定宋家还有其他人涉案?」,可是前面他自己有言在先,都已经试图将整个宋家和宋楚兮都卷进来了,这会儿又不能自行打脸,被逼无奈,最终也只能是闷声的再次答应了。 宋家完全都在宋楚兮的章控制内,根本就不可能再出变故,殷湛十分的放心,于是就放下茶碗起身,「那么事不宜迟,臣弟这就出宫去办差了。」 言罢,他才又侧目看了宋楚兮一眼,「届时如果真的牵扯出宋家的其他人,四小姐当是不会与本王为难吧?」 这人—— 他分明是送了她一份天大的人情了,偏偏还要在皇帝面前演戏。 宋楚兮无奈,面上只能不动声色,「当然不会。」 殷湛就不再多言,转而给皇帝做了一揖,「臣弟告退。」 他转身,从容而行,举步朝殿外走去。 皇帝坐在偌大冰冷的大殿当众,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 已经多少年了,如今的他自己已经明显的衰老,一点一点的颓废了下来,而他的这个最小的弟弟,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肆意风流的明朗少年,眉宇之间却还是那样灼灼生辉的模样,而这种光辉,让他觉得很刺眼。 皇帝狠狠的闭上眼睛。 殷绍几个都还跪在当场,见到他的这个表情,谁都没敢往枪口上撞,但也好在去了重华宫的高金立很快回来。 「皇上——」看到皇帝撑着额头,闭着眼的烦躁模样,高金立开口的时候都提心弔胆。 「嗯!」皇帝也没正眼,只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陛下——」高金立却迴避不得,只能字斟句酌的小心着开口,「奴才去过重华宫了,太后娘娘说宋大公子的事情她要避嫌,不会干涉,请皇上秉公处置,到时候告诉她一个结果即可。」 皇帝要找她来,分明就是为了要兴师问罪的,这个女人跟殷湛一样,都是圆滑世故的狐狸精。 皇帝堵在胸口的那口火勐一下子冲上来,他勐地睁开眼,面目冷厉而狰狞。 「父皇——」殷绍自然不能看他当场失态,赶忙开口提醒道:「出了这样的事,想必皇祖母也正伤心,回头儿臣转告母后,让她最近多去陪陪皇祖母,省的皇祖母想不开。」 被怒气沖昏了头的皇帝突然清醒过来,如果不是殷绍,他大概冲口就要说出诋毁宋太后的话来了,那样就不堪设想了。 「嗯!」不得已把心里的火气重新咽下下,皇帝就又颓然的再次跌坐在了椅子上,疲惫的摆摆手道:「行了,你们都先散了吧。」 「儿臣告退!」 「臣女告退!」 殷绍兄弟和宋楚兮相继起身退了出去,高金立一直目送既然出了院子,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到皇帝身边,「皇上,您还好吗?」 「叫人盯着宣王。」皇帝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以至于高金立一次居然没有听清楚。 皇帝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就又燥怒非常的一甩袖将旁边架子上的一个花瓶扫落在地,咆哮道:「给朕盯着他!」 最近这两年,殷湛开始变本加厉的跟他作对,这件事不对劲,很不对劲! 「哦!是!」高金立腿一软,仓惶的跪了下去,他还是不知道皇帝前面那句话说了什么,但隐约是听到了「宣王」两个字的,再联繫到后面皇帝说的话琢磨了一遍,赶紧的答应了。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殷绍兄弟两个就直接出宫去了。 宋楚兮走在后面,童五见她的步子走的很慢,就奇怪道:「四小姐,您怎么了?」 「我——」宋楚兮迟疑了一下,就干脆脚下转了个方向,「我去姑母那里一趟。」 宋太后身在深宫之中,虽然外面的事很那波及到她,但还是要提前和她打个招唿的,可是不想这边她才一转身,没走几步,就见对面重华宫的方向庄嬷嬷快步迎着走了过来。 宋楚兮的目光微微一凝,止步等着她走近,「庄嬷嬷?您怎么来了?」 「四小姐!」庄嬷嬷一笑,上下打量她一眼,「您没事吧?皇上没有为了大公子的事情为难您?」 「我还好。」宋楚兮摇了摇头。 庄嬷嬷会赶着过来,肯定是有事的,宋楚兮于是也就不再说话,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您没事就好,太后娘娘不放心,特意叫奴婢过来看一眼。」庄嬷嬷道,面容慈祥,左右看了眼,确定附近没有外人经过,就又往前凑了一步,小声道:「娘娘已经回去歇着了,也没什么事,让奴婢告诉四小姐一声,请四小姐放心。还有——娘娘说她人在宫里,能帮衬到您的地方有限,让您自己凡事当心,也不必顾虑她。」 这是什么话?是各走各的,两不相干吗? 宋楚兮不动声色,跟在她身后的童五已经勃然变色,只是没敢吱声。 「姑母没事就好。」宋楚兮笑笑,却好像根本就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宋承泽的事,这回咱们宋家是真的把皇帝陛下得罪惨了,最近恐怕我出入宫门也不方便,不能时时来探望姑母,劳烦嬷嬷好好照顾她。」 「那是奴婢的本份,四小姐说这话就折煞奴婢了。」庄嬷嬷屈膝福了一福,见她没有别的话说,「四小姐没旁的事,那奴婢就先回去復命了。」 「好!」宋楚兮含笑点头,目送了她离开,然后又转身带着童五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童五跟在她身后,一路上一直闷声不语,一直快走到尽头的时候宋楚兮才忍不住微微一笑,侧目看了他一眼,「你有话就说了,别闷在心里。」 「四小姐,太后娘娘方才差那个嬷嬷带来的话,您不觉得有问题吗?」童五是后来才进的宋家大门,对宋太后那些人没什么旧情分在,直言不讳的开口。 「有什么问题?」宋楚兮不徐不缓的反问。 「大公子闯了大祸,皇上明显有迁怒于您的意思,这样的处境之下,娘娘她人在宫中,不该全力帮衬着您的吗?她现在这样——」怎么能撒手不管呢? 童五终究还是顾及着宋楚兮的面子,言辞间留了一线余地。 「这样不是很好?」宋楚兮不以为然。 「很好?」童五不解的使劲皱眉。 「皇帝本来就已经恼了我了,如果这个时候再知道我和宫里姑母之间交往过密,他会怎么想?」宋楚兮问道。 皇帝会怎么想?只会怒上加怒吧? 可是现在宋楚兮是成了皇帝的眼中钉了,这处境太糟糕,让人止不住的担心。 童五被她问住了,一时也无话可说。 宋楚兮只笑了笑,继续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宋太后对她避而不见的原因,也许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否则的话庄嬷嬷带来的也不会就只有那么几句话了。她的态度突然变得冷淡,是故意的与她疏远,可是为什么呢? 只不过宋楚兮的心情是与童五截然不同的,她比童五更了解宋太后,不管怎么样,至少她可以肯定宋太后不会在她背后捅刀子。 只要能保证这一点,那么其他的事,对她而言就都不是问题了。 宋楚兮心不在焉的出了宫门,正还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身边的童五突然低声提醒,「四小姐!」 宋楚兮下意识一抬头,却见前面不远处她的车马旁边赫然有殷湛带着他宣王府的下人一起等在那里。 这个节骨眼上,他居然不避嫌? 宋楚兮愣了一愣,然后快速的收摄心神走过去,含笑道:「殿下怎么还在这里?您在等我?」 诚然她不过一句寒暄,找个台阶,不想殷湛紧跟着就大方的点头,「嗯!」 宋楚兮又是一愣,着是再如何镇定,唇角弯起的笑容也带了几分僵硬。 「走吧!」殷湛却是面不改色,「暖暖不是还在你那里?本王送你回去。」 这个理由,原是宋楚兮不能拒绝的,她便也依言上了马。 两个人并肩而行,待到拐过了宫门前的御道,宋楚兮方才回头看了眼,无奈道:「指不定这会儿他就派人盯着你了,这大庭广众的,你何必要这么惹眼?」 殷湛也不看她,只随意的弯了下嘴角,「他要盯也是盯我的,我都不介意,你就那么怕和本王之间扯上关系吗?」 不该扯上也扯上了,现在再说别的都是矫情。 宋楚兮神色复杂的侧目看了他一眼,抿抿唇道:「今天又麻烦你了,关于宋承泽和南康公主——」 「不关你的事。」殷湛语气淡淡的打断她的话,继续目不斜视打马款步前行,「你没当众揭穿那件事,也是给了本王天大的人情,大家都是你情我愿的,也不存在谁欠了谁那一说。」 宋承泽和皇室的两位公主有染,这件事足够狠狠的打皇帝一记耳光了,而以她宋楚兮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她也的确应该这么做的,只是因为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间的关系,只是因为当时殷湛在场,所以她才会退了一步。 就如是殷湛替她逼皇帝给她正名一样,宋楚兮当时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想着是要送他人情。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更不明白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态,她和他之间客气不起来,虽然有时候不想,但就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一切帮助和援手。 宋楚兮将这一切都归咎于当初他们之间「太熟了」,就因为太熟了,所以就生分不起来。 可是她明明该对他敬而远之的。 心里苦笑了一声,宋楚兮干脆就不做声了。 两个人沉默着往前又走了一段,殷湛就突然开口道:「对了,一会儿回去,你直接把宋家你需要处理掉的人列一份吗名单给我。反正是要做一场戏给他看的,那就不要白做,有些要处理掉的障碍都干脆的一併扫清,省的以后麻烦。」 宋楚兮虽然掌权了,但她在宋家的根基毕竟是浅的,她自己也知道族中有些顽固派的人只是被她的强权所压,并不是心悦诚服的愿意支持他的。 这部分人,绝对靠不住,如果以后没机会还好,否则一旦被有心人士利用,也会造成不小的麻烦。 「嗯!」宋楚兮点点头。 殷湛既然已经插手这件事了,她当然要利用眼前一切的有利条件,不能浪费了这样大好的机会。 而宋承泽的这件事的后续也没有悬念了,由殷湛全权处理,别人肯定都难插手进来,时间一到,他像模像样的给皇帝送一份名单上去,将人一杀,也就结案了。 而之前皇帝自己已经被逼开口允诺,在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前,宋楚兮继任宋氏家主的身份也会被朝廷正式承认,现在就只需要等这中间的一段时间而已。 不管怎么样,宋承泽这一死,最后宋楚兮却成了最大的赢家和得利者。 当然,这其中大部分的功劳要归于殷湛的。 宋楚兮沉默着思忖了一阵,终还是忍不住蹙眉扭头看向了他,「其实你今天这又是何必呢?又把他得罪了一次。他那个人,心胸狭隘,肯定是要记仇的。」 「否则呢?」殷湛反问,语气平淡而闲散,「完全的置身事外就等着看戏吗?」 他说着,才终于扭头也看向了她,弯唇笑了笑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啊!」 坐以待毙,从来就是他殷湛的性格。 有些的弄西他不在乎,可以无所谓的不去碰,但如果是有人主动欺上门来了,他也从来没有避而不战的道理。 昨夜的事,都已经是冲着他去了的,他就算反击,皇帝也无话可说。 「我只是怕你以后难做。」宋楚兮道。 殷湛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好,但之所以会糟糕成这个样子,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都在她身上。 殷湛也没说话,两个人就继续沉默着前行,只这沉默之中倒是不见怎样的尴尬。 回到宋楚兮落脚的宅子,已经是日暮时分。 「四小姐,您回来了。」门房的小厮赶紧开门迎出来。 宋楚兮把马鞭扔给他,直接进了门,「北川郡主呢?这一整天府里没什么事吧?」 「小郡主在您的屋子里呢,玩了一天,想是累了,好像这会儿睡着了。」那小厮回道,因为殷梁人在这里,所以看到殷湛跟着过来,他倒是也不觉得奇怪,只恭敬的行李,「见过宣王殿下。」 殷湛神情冷淡的跟着进了门,宋楚兮本来是想直接带他回后院的,但是错过那小厮身边的时候却察觉他的神情不太对,就不由的止住了步子,「怎么?有事?」 「没!」那小厮下意识的回,却又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殷湛一眼,欲言又止。 宋楚兮的底细没人比殷湛更清楚的了,她其实是没什么好隐藏的,这会儿只觉得哭笑不得,微微嘆了口气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小厮微微诧异,又仓促的看了殷湛一眼,这才本分的垂下眼睛道:「是被小姐安置在客房里的那个人,他醒了。」 严华醒了? 宋楚兮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屏住了唿吸,却是失神了一瞬间。 那小厮偷偷的打量她一眼,试探道:「小姐要见他吗?」 「嗯!」宋楚兮点点头,有些匆忙的就快步往里走。 「哎——」那小厮一急,就为难的盯着殷湛,不知道该不该拦。 因为涉及到宋楚琪,宋楚兮就有些急切,转眼就绕过影壁进了里面的院子。 殷湛这人素来冷漠高傲,也不是不懂这小厮的顾虑,却是完全的视而不见,直接就登堂入室的跟着往里走。 那小厮也不敢贸然拦他,童五更是满心疑虑,最后斟酌着还是沖他隐晦的摇了摇头。 宋楚兮直接奔了客房,彼时那阮大夫已经被安排到了旁边的院子休息,那屋子里只一个丫头捧了煎好的药在看着严华喝药。 严华面色苍白的靠坐在床柱上,仰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就见那丫头仓促的往旁边推开,屈膝行礼,「见过小姐。」 严华的心头一紧,赶紧跟着看过来,宋楚兮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四小姐——」严华皱眉道,说着就要下床。 宋楚兮抢上前去一步将他拦下,「算了,你坐着吧。」 严华受了重创,也不逞能,只感激又惭愧的垂下眼睛,「给四小姐添麻烦了。」 这个时候,殷湛也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 「您是——」那丫头不认得他,又知道严华在这里的事情隐秘,讶然就惊慌的张了张嘴。 宋楚兮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对那丫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那丫头心里虽然还有疑虑,却本分的接过严华手里的药碗快步退了出去。 宋楚兮就又沖殷湛略一颔首,「殿下您自己随意吧。」 严华对殷湛的出现也是充满戒备,但殷湛自己却是从容自在的直接找了张椅子就坐下了。 这边宋楚兮已经再度把目光移给了严华,调侃道:「既然知道是给我添麻烦了,那你就主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我交代一遍吧。」 严华面上神色尴尬,垂下了眼睑想了想,又看向了宋楚兮,「跟着我一起过来的那个丫头——」 「你把她保护的很好,她没事。」宋楚兮道。 「那就好!那就好!」严华如释重负的缓缓吐出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宋楚兮还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忽而闪躲了一下。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咱们是自家人,也不需要藏着掖着,昨晚你会带着那个丫头过来这里求救应该不是巧合吧?你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故意带她来的?」 「是!」严华并不否认,只还是低垂着眼睛迴避她的目光。 宋楚兮也不着急,只好整以暇的盯着他。 严华咬着牙,一直犹豫不决,半晌没吭声。 不得已,宋楚兮才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你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那就我来问你来答好了。我这次进京不算是秘密,既然你人在京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这不奇怪,我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会藏身在怀王府中?你在那边的身份我已经核实过了。」 「我——」严华张了张嘴,骤然抬头看向了她,可是和她四目交接的一瞬间,他又自行顿住了。 「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年你算是我大姐的臂膀,她下落不明之后,你也突然音讯全无,为什么你会出现在京城?还藏身在了怀王府里?」宋楚兮问道,神色凝重的看着他,「我大姐的下落你知道?」 「我不知道。」严华摇头,神情之间却是比她更多的沉重甚至是痛苦,念及往事,他用力的攥着被角克制情绪,回忆道:「当初大小姐突然离家的时候属下正在外面做事,等我得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宋府上下的所有人包括四小姐您都对她的行踪一无所知。大小姐虽然经常会外出,但从来没有那样的情况,她走前肯定会交代我一些事情的,我觉得情况不太对,就想去找,可是辗转找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都再没有她的音讯。那个时候已经是一年以后了,我暗中又回了宋家一趟,知道宋家的那些人也全都没有她的消息,后来实在没别的办法可以想,想着大小姐对太后娘娘向来敬重,太后娘娘可能会知道她的去处,于是属下就又来了京城。当时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混进了宫里,问过消息之后,太后娘娘那边对大小姐的去向也一无所知。」 严华说道这里,就更是神色颓然,满面的挫败之气,「从宫里出来之后我也没了地方可以去,就想着宋家那边早就面目全非,如果大小姐会出现,保不准就会过来寻太后娘娘的,于是就干脆在天京这里隐姓埋名的藏了起来。」 严华说话的时候,宋楚兮一直注意观察他的神色,但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就沉吟道:「可是茯苓说你是去年年初才进的怀王府。」 「是!」严华老实承认,「一开始的时候为了方便探查宫里太后娘娘那边的消息,我冒用了他人的名字,混进了御林军中,一直到去年年初,就是在四小姐你匆忙离京返回南塘的那天一大早,本来是因为南城门外辰王被杀的事,我所在的那队御林军被派出来,护送高总管过去询问事情的经过,当时那边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官差都在,现场混乱,我被人撞了一下,手里就被塞了个纸条,可是回头再看却没找见塞纸条给我的人。」 「纸条?」宋楚兮皱眉,心中却是瞭然,这纸条大概就是严华会转而潜伏到了怀王府的原因,「那纸条上写了什么?」 「没有别的,只写了三个字。」严华道:「怀王府。」 果然! 宋楚兮提一口气,眉头就皱的更紧了,「那张纸条——」 严华明白她的意思,却是苦涩的摇了摇头,「纸条属下一直留着,那上面不是大小姐的笔迹。」 他说着,就转身从堆在枕头里边的自己身上的一些杂物里扯开腰带,掏出一张揉搓的很皱很旧了的小纸条递给了宋楚兮。 宋楚兮展开来看了,上面的的确不是宋楚琪的字迹。 不过字迹这回事,具体也说明不了什么,所以她也没太当回事,严华就又继续说道:「但是我也怀疑这纸条蹊跷,因为京城里不可能有认识我的人,就是太后娘娘也不知道我混进了御林军里的事,但是却有人能精准的找到我,还给我这样的暗示,我疑心是大小姐,就遵从纸条上的指示想办法混进了怀王府。」 可是遗憾,他在怀王府蛰伏有一年半多,到底也没有发现有关宋楚琪的任何蛛丝马迹。 彼时宋楚兮的思绪还沉浸在对那张神秘出现的纸条的揣测当中,一时无暇他顾,却是坐在稍远处的殷湛问道:「你在怀王府的这段时间,可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 严华本来也是一心惦记着宋楚琪的安危,闻言一下子就摆正了神色,点头道:「有!」 他的这个表情实在太过庄重,就是宋楚兮也不得不重视了起来。 「刚进怀王府的那段时间送总觉得那纸条上的暗示不会是空穴来风,所以就抓紧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将他阖府上下都仔细的查了一遍,真就被我查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严华道。 宋楚兮和殷湛俱都一语不发的等着他后话,他顿了一下又道:「怀王的那位宠妃梅氏,失踪了。」 「失踪了?」宋楚兮回头和殷湛对望一眼,两人明显都很意外。 「是!」严华点头,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从我进府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一直都是怀王在故布疑阵,梅妃的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人。」 宋楚兮紧皱着眉头。 她之前刻意去逼问过茯苓,那丫头只说怀王妃是被怀王杀死的,被她偷听到了,殷梁才要杀她灭口。 怀王妃的娘家也是有背景的,单是这件事传扬出去也足够殷梁吃不了兜着走了,所以殷梁会闹那么大,宋楚兮也没多想,却居然里面还藏着这么大的隐情。 「被你带出来的那个丫头知道真相?」定了定神,宋楚兮问道。 「她?这个我也不是很确定,路上太急,我没来得及问,不过怀王当时封锁了整个王府,翻天覆地的找她,她嘴里肯定是藏了什么秘密的。」严华道。 梅妃不在殷梁府里,还被他一瞒就是将近两年?这其中怎么看都是隐藏了天大的秘密的。 宋楚兮再不敢掉以轻心,但的一低头就又看到捏在手里的纸条,眼底神色不禁就又暗淡了下来,迟疑道:「你还是怀疑这张纸条是和阿姐有关吗?」 「我——」严华脱口想说什么,声音却像是意外的哽咽了一下,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语调沉重道:「我不知道!」 宋楚兮攥着那张纸纸条,一时间也不知道那感觉是不是失望,不过很快的,她就又重新镇定了下来,对严华露出一个笑容,「别的事情你不用管,先好好休息养伤吧。怀王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会让童五传下话去,告诉他们你是我宋家的人,不会再有后续的麻烦了。」 「是!」严华感激的点点头,「是我给四小姐添麻烦了。」 宋楚兮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和殷湛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殷湛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微蹙了下眉头,「还在想这张纸条的来歷?」 「嗯。」宋楚兮本能的点点头,随后才发现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就有些懊恼,匆忙将那纸条塞进袖子里,进而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道:「看来我们还得要再去见一见那个叫做茯苓的丫头了。」 「先问问吧,不行回头我叫卫恆去查。」殷湛颔首。 * 怀王妃过世的消息一公布,怀王府里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办起了丧事。 本来宋楚兮和殷梁之间没什么交情,如果为了圆面子,只要让人送一份唁礼过去也就全了礼数了,不过晚上思量了一遍,她就改了主意,次日一早便决定亲自带着礼物登门弔唁。 她捡了件素色的衣裳简单的收拾了下,刚一出门,童五就提醒了她一句,「四小姐,宣王殿下来了。」 宋楚兮始料未及,一抬头就见殷湛已经策马进了巷子。 宋楚兮的脚步愣在台阶上,使劲的皱眉。 殷湛面上还是那种平淡又冷漠的表情,一直策马走到近前方才一扬眉道:「不是要去怀王府弔唁吗?一起吧!」 他人既然都到了这里了,宋楚兮自然不能赶他走,虽然有点不情愿,也还是上了马,吩咐了启程,只走在路上还是对殷湛的自作主张有点不痛快,「你怎么知道我要过去?」 「难道你没准备去吗?」殷湛淡淡说道,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宋楚兮的确是无话可说,想着反正大家都是去怀王府弔唁的,就算走一路也不算什么,就不想再计较,可随后再一想就知道不对劲了—— 他们两人的宅子分居这座京城的两端,怎么顺路也不能顺成这样,今天这么堂而皇之的走一路,瞎子都知道是约好了的,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怀疑她和殷湛之间有交情和牵扯吗? 殷湛以前不是这样不顾大局不计后果的人的,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只是无心之失? 可是他那人,会吗? 但如果说他要制造契机逼她什么,她又觉得他不该是会这么做的人。 宋楚兮脑子里突然就乱糟糟的,一路上闷声不响的走,两人到了怀王府的时候,那里早已经车水马龙,来了许多人。 宋楚兮他们来的不算早,就只能把车马都停在了巷子外面,只徒步往里走。 怀王府的管家在门口已经忙的热火朝天的接待客人,见到殷湛亲自前来,十分意外,赶紧过来打招唿,又亲自迎了两人进去,「我们王爷正在前厅和五殿下叙话,招唿不周,小的这就给王爷引路。」 「你忙你的,本王自己过去行了。」殷湛好意拒绝。 管家也的确是脱不开身,就赶紧道了谢。 殷湛也没用别人引路,只和宋楚兮徒步往里走。 左右无事,殷湛就问道:「那个丫头,你不准备用?」 「不着急啊!」宋楚兮笑笑,忽而便就有些顽皮的眨了下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们兄弟两个互掐,不是很有意思吗?提前扳倒了怀王,对我有什么好处?」 殷梁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最恨的人毕竟还是殷绍。 这女人,从来都是这样。 殷湛无奈的长出一口气,再往前走过去一段,出了前面的花园就是灵堂了,不想这个时候,那里面却好像有人吵嚷着闹了起来,人头攒动中,只听到一个男人暴怒的大声道:「怀王他人呢?叫他出来!」 「呃……」宋楚兮不由的一愣,苦笑着扭头看向了殷湛,「这是天不遂人愿?」 她还想留着殷梁继续给殷绍添堵呢—— 「是天意还是认为还不一定呢!」殷湛却道。 怀王妃的娘家人并不在京城,谁会给她出头?这事情,奇怪啊! ------题外话------ 宝贝儿们抱歉了,最近的更新一直断断续续的不靠谱,我知道让大家一直刷这样不好,但是却怕答应了固定时间更新又做不到,让大家白等。前段时间熬夜有点成习惯,最近时差混乱,这几天一直在调整,我想改成中午更,然后定早上的闹钟起床,但是连着几天都是12点就关灯上床,一直到早上四五点也没睡着,有一天干脆一怒之下起来码字了,但是一晚上没睡,脑子都浆煳不清楚,感觉码字的效率和质量都差,惨不忍睹。如果是别的事,我肯定一咬牙也就撑着做了,但是码字没带脑子,真的写不出东西来,就算我能撑着不睡,也写不出来,所以就不敢给你们保证每天固定时间更了。让我再缓一缓,我争取尽快把状态调整好,然后固定时间给你们更,么么哒~
第042章 我想,我知道她人在哪里了! 殷湛和宋楚兮互相对望一眼道:「走吧,过去瞧瞧热闹。」 他们既然已经来了,这个热闹就没有不凑的道理。 宋楚兮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继续往前走去。 那灵堂就设在前厅里,因为弔唁的客人多,这会儿又起了乱子,门口就被堵的水泄不通。 殷湛两人也没特意的往里挤,透过人群就看到里面的厅中一个穿着深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满面怒容的叫骂。 这人宋楚兮是认得的,是应国侯府的世子穆彦哲。 宋楚兮怔了怔,这才恍然大悟,「是殷绍安排的?」 就因为怀王妃被挤兑失宠的事情,应国侯是早就站在了太子殷绍的阵容里去了的,如果不是今天在这里遇到,宋楚兮倒是一时忘了京城里还有这一家子人了。 殷湛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灵堂里吵闹的局面,「按理说怀王妃的真实死因,太子那里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该能够轻易洞悉的,但如果只是打着碰运气的主意,那他这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茯苓出逃之后,殷梁就迅速的将自己的王府内外都清洗了一遍,而且怀王妃的那件事又没有被别人撞破,所以殷绍不可能查的出来。 宋楚兮抿唇不语,这个时候殷梁已经得了消息从后面匆匆赶来,怒喝道:「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在吵闹什么?」 话音未落,穆彦哲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他的衣领将她扯到了怀王妃的棺木前,恶狠狠道:「怀王殿下你来的正好,你怀王府去报丧的时候不是说我表妹是病逝的吗?你给我解释解释,她脖子上的这两道淤青是怎么一回事?」 殷梁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被从灵堂上当场翻出来,不由的愣住。 却见怀王妃的遗体直挺挺的躺在那里,衣服的前襟接近领口的那一片地方脏了一片,被洒上了一大片的油渍。 而这时候,那棺木旁边却又瑟瑟发抖的跪着一个丫头在抹泪。 穆彦哲满面的怒容,一副是誓不罢休的模样。 殷梁被他揪住了领口,十分难堪,他也是脸色铁青的看过去,沖那丫头叱道:「到底怎么回事?」 太可恶了!这绝对是有人故意的。 「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丫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磕头如捣蒜,「奴婢只是看着长明灯里的灯油不多了,想要过去添些灯油的。」 那长明灯就摆在怀王妃的头顶,顺势倾翻下来,就刚好倒在了她的衣物上,丫鬟手忙脚乱的去擦拭,因为怀王妃自己的家人都不在,这几天一直守在灵堂上的娘家人就是她的舅母,应国侯夫人带来的几个亲眷。 死者的寿衣脏了,应国侯夫人自然要过去帮忙打理,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于是刚好也在当场的穆彦哲就当场发难了。 「你不要避重就轻,我姑母和姑丈他们虽然常年不在京城,还有我穆家的人在,我表妹脖子上的淤痕是怎么回事?你别想矇混过关,今天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穆彦哲怒道,扯着殷梁的衣领就将他甩到了怀王妃的棺木边上。 殷梁一直没站稳,被那棺材撞到了胸口。 他胸中一阵窒闷,这时候前来弔唁的客人们已经开始指指点点的暗中议论开了。 殷梁心里已然是怒气滔天,但这个时候却不得不尽量的维持冷静,他整理着衣领重新站起来,顺带着理顺了思绪,然后一回头,就目光冰冷的扫向了跪在前面不远处的怀王妃身边的另一个丫头白芍,「你还不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丫头被他一吼,直接就懵了,愕然的抬起眼睛,错愕不定的看着他。 殷梁的面色阴沉,目光亦是阴暗无比的死死盯着她,重复道:「你是王妃身边的人,是时时刻刻跟着她的,她的身后事也是你在旁边跟着打理的,王妃脖子上的伤口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说清楚了?」 当初怀王妃的衣物可是元贵妃的人给换的,根本就没叫被人沾手。 那白芍被他问住了,一时却没反应过来。 殷梁眼底闪过一丝寒芒,紧跟着就一步上前,将她提起来,逼视她的眼睛质问道:「还不说实话?王妃到底为什么会这个样子?你们当时去给本王交代的时候不是说王妃是突然发病了吗?」 他这是想要恐吓这小丫头来承担一切吗? 穆彦哲冷嗤一声,也跟着一步上前,「怀王,你不会是想要推脱说你自己对此毫不知情吧?」 「穆彦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殷梁怒道,亦是针锋相对的回望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冯氏是本王的王妃!」 冯氏这个怀王妃,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是有名无实了,在这京城里尽人皆知,殷梁真正宠爱的人是梅氏。 「我现在就只问我表妹的真实死因,今天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你若是不能当场给我一个明确的交代,那咱们这就进宫面圣,我去请陛下做主,给我表妹一个公道。」穆彦哲道,说着就重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揖。 殷梁毕竟是皇子,他也不当面把话说的太难听了。 宋楚兮和殷湛一直站在人群的外围冷眼旁观,这个时候,宋楚兮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霍的扭头看向了殷湛,「好像——是我想错了。」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倒是不见怎样的意外,只盯着那里面的局面道:「是啊!本以为是太子率先发难了,现在看来——好像却是怀王自导自演了。」 「也在情理之中。」宋楚兮皱眉,「他搜城无果,拿不到茯苓那个丫头,这始终都是露在外面的一道硬伤,不管等的多久,只要那个丫头一出现——就算怀王妃已经下葬,毁尸灭迹了,可她的娘家人却还是肯定要怀疑要闹的。与其等着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他现在就先发制人,先把这件事公开处理干净了,才可以彻底的了却后顾之忧,总比时时刻刻为了遮掩而提心弔胆的强。」 这个殷梁,也算高段了。 这边宋楚兮的话音未落,果然他已经四下里扫视一眼,又对那白芍逼问道:「曲妈妈和茯苓呢?这两天本王怎么好像都没见到他们?」 那白芍被他问的一愣一愣的,只下意识的脱口道:「前天晚上曲妈妈去冯家报丧,好像没回来,然后——然后茯苓——」 她绞尽脑汁的想,也是好久不见茯苓了。 殷梁虽然在王府后院里大肆的捉拿过茯苓,但消息封锁的严,是没叫太多的人知道内情的。 这白芍又因为怀王妃的死无暇他顾,所以这会儿便很轻易的被他利用误导了。 殷梁的唇角隐晦的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面上却是愤怒至极的表情,他霍的转头,冲着外面叱道:「去把管家叫来。」 「是!」有小厮赶紧答应着小跑了出去。 殷梁就又看向白芍,质问道:「茯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茯苓她——她——」白芍努力的回想,只如实回道:「好像也是前天晚上,本来她是陪着王妃出去散步的,后来也是她回来禀报,说王妃出事,再——再后来——」 再后来茯苓说要去找殷梁问问怀王妃的身后事要怎么处理,就一去不回了。 白芍回忆到了这里,自己已经吓了一跳,神情惶恐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殷梁,「殿下,茯苓——茯苓她——」 「好一个黑白颠倒啊。」人群之后,宋楚兮忍不住感慨着一声嘆息,「今天他这么一闹,后面就算茯苓出现,只怕更多的人也只会因为是那个丫头为了脱罪而随便攀诬的了。」 殷湛对此事的兴致并不很大,只就不冷不热道:「你若是心里不痛快,那这就叫人去把那个丫头带来,当面对质好了。」 这个人,又拿她打趣? 宋楚兮笑了笑,瞥了他一眼,「和他斗气对我又没好处……」 殷梁虽然也是阴狠,并且谋害髮妻,令人髮指,可毕竟又不是针对她的。 她宋楚兮不是什么圣人菩萨,还轮不到她跳出来打抱不平。 她才不管殷梁的家务事要怎么处理,说到底,就算今天让殷梁占尽了先机又怎么样?就算怀王妃的死因被他搪塞了过去又怎么样?梅妃的存在才是他身上最大的致命伤,只要手里握着这个把柄—— 那么甚至都不需要茯苓这个证人出面,将来但凡是她宋楚兮想做,也都能随时随地将这殷梁给吃的死死的。 这这会儿她才懒得和这人较劲呢。 灵堂里,穆彦哲对殷梁的话肯定是不信的,两人针锋相对的对峙,不多时管家就急匆匆的自外面进来,「殿下,您找我?」 「那天不是让你叫人送曲妈妈回冯家报丧吗?那个奴才——」殷梁冷着声音开口。 「殿下——」管家有些心虚的别开了视线,然后擦了把冷汗跪下去,道:「这两天正赶上王妃大丧,小的就没敢多说话,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啊,那天小的临时有事,就没陪着曲妈妈一道儿出门,但那曲妈妈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后来小的派人去找,只在半路的一个死巷里找到了马车,车上还有血迹,但是那曲妈妈和给她驾车的钱老头却都没了踪影。」 殷梁的神色微微一变,「都不见了踪影是什么意思?」 「小的派人去找了,就是没找到他们的人。」管家道,「本来是想等忙过了这几天再和殿下说的,因为就是两个奴才……」 殷梁还没说什么,旁边的白芍已经吓的六神无主,使劲的摇头道:「不会!不会的!茯苓姐姐和曲妈妈都跟着王妃多少年了,她们都对王妃忠心耿耿,据对不会做出对王妃不利的事情来的。」 甚至都不需要殷梁来扣帽子,这个没什么心眼的丫头已经帮着联想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了。 「再派人去找,一定要把那两个奴才给本王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殷梁怒道。 「是!」管家答应了一声,爬起来才要往外走,他就又补充道:「还有那个叫茯苓的丫头,她好像也不见了,也一起找一找。实在不行,就去京兆府报案,让他们差衙役出来帮着找。」 「是!小的明白了。」管家谨慎的答应了,快步走了出去。 这一齣戏,从头到尾都唱的流畅至极。 穆彦哲一时无言,只冷着脸盯着他。 殷梁也不同他客气,同样是不带什么善意的看着他,冷冷道:「王妃的事情,本王之前是不曾察觉,既然牵扯出来了这么多,那么本王自当查明一切的真相,给你们一个交代。」 穆彦哲这时候也无话可说,冷然的一扬眉,「好!那我们穆冯两家就等着怀王你给的交代。」 曲妈妈是怀王妃的奶娘,茯苓又是陪嫁丫头,这两个人绝对不可能被判,更不会对坏王妃不利的。 对殷梁给出来的说法,穆彦哲其实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只是眼下他手里没有别的证据,所有的路数又都被对方封死了,也就不得不咬牙妥协。 殷梁知道他心怀不满,却也不在乎,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向白芍道:「还不把客人请到花厅那边去?再重新找衣裳给王妃换了?」 「是!」白芍六神无主,浑浑噩噩的赶紧答应了。 应国侯夫人带着穆家来的女眷一起留下来,等着帮怀王妃重新拾掇,其他人则都是识趣的退了出去。 待到人群缓缓的散了,殷梁的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这才瞧见了站在了门边的殷湛和宋楚兮两人。 殷湛会登门,他十分意外。 而宋楚兮回来,他更没想到。 还有—— 这两个人怎么又刚好是站在一起的? 殷梁的心里微微提了口气,连忙一撩袍角走过来,「十一皇叔!皇叔怎么亲自来了?真是折煞侄儿了。」 「死者为大,刚好本王人在京中,理应过来走一趟的。」殷湛淡淡说道,敷衍着寒暄了一句。 殷梁想着被他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又想到头一天在宫里他别有深意的那些暗示,心里突然就很不镇定的又心虚了起来,略显尴尬的敷衍道:「方才的事情让皇叔见笑了。」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也没接茬,直接转头对宋楚兮道:「本王这就要回去了,顺路送你吧?」 顺路?他又说顺路?他们两个的路,怎么可能会顺到一块儿去? 宋楚兮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而殷梁自然也注意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不由的打量起两人,一面笑道:「没想到宋四小姐今天也会登门,本王招待不周,我怀王府真是蓬荜生辉。」 「略尽心意而已。」宋楚兮淡淡说道。 她会来怀王府,本来也是心血来潮,现在意外的看了一场戏,也该是心满意足了,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就也看向了殷湛道:「我府里也还有事,怀王殿下事忙,就不打扰他了。」 「那走吧!」殷湛略一颔首,就率先转身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殷梁不得不亲自相送,一直送到巷子外面看着他二人上马离开了,眼底的神色也开始一寸一寸的慢慢收冷。 梁刚从后面上前一步,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殿下,您怎么了?」 「你不觉得十一皇叔和这宋楚兮走的太近了吗?」殷梁道,还是一直盯着街角的方向。 「是有些不同寻常。」梁刚点头,「殿下不是说昨天在宫里,宣王殿下就一再的维护,并且还当众打了陛下的脸面吗?」 所有人都当殷湛的目的就是为了给皇帝添堵的,但是他和宋楚兮私底下也这么密切的来往,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殿下?」梁刚见他失神,就又叫了他一声,「你是怕宋家一旦和宣王殿下走的太近,会碍我们的事吗?」 殷湛如果真有野心,那这么多年里头早就该有所动作了,殷梁倒是不觉得他会临时起意,也加入到这个乱局里面来,可是—— 「宋家,还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的。」殷梁道:「就算是叫宋楚兮保持中立也不行,一定要让她成为能协助我们打击太子的利器,这样能省下我不少的力气。」 「殿下您还是打算——」梁刚马上就想到之前他在南康公主府里说过的话。 「十一皇叔和这丫头之间看着有点不对劲,必须尽快想办法。」殷梁略一思索,再一想到他自己府里还有几天的丧事要办,就心烦意乱了起来,沉着脸道:「过两天吧,我得尽快进宫去见母妃一面。」 * 殷湛和宋楚兮一路从怀王府出来,背后殷梁的目光如有实质的一直跟着,让宋楚兮十分的不悦。 一直到拐过了街角,宋楚兮方才有些不耐烦道:「你不是领了皇差吗?就算再敷衍,也要去各处的衙门走走过场,敷衍一下吧?」 说到底,她这就是找藉口支开他的。 殷湛心里明了,却只面不改色的低头把玩着手里马鞭道:「谁都知道我不是诚心要办这件差事的了,既然大家全都心知肚明,还有必要演戏吗?这戏要演给谁看?」 他是真的不在乎得罪皇帝更多一点的,宋楚兮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不悦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什么也不查,什么也不问,最后去那人面前结案的时候,不就是给他把柄,明摆着告诉他你全部都是为了我一己私利吗?」 昨天他就从她这里拿走了宋家需要解决掉的那些人员的名单,回头报上去,皇帝非要当场爆发了不可。 殷湛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耸耸肩道:「就算我装腔作势的去做样子查了,最后他也一样知道那份名单是我随手塞给他的,我还是那句话,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就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再折腾着演戏了。要演戏的话,要么就是为了骗人,要么就是为了自欺欺人,既然不为了敷衍自己,又骗不过对方,又何必白费力气?」 他这论调是没有问题,但这件事演变下来的结果却很有问题,可偏偏宋楚兮居然没办法反驳他。 她只是看着他,脸色不怎么好。 殷湛被她盯了半天方才转头看过来道:「你最近在京城应该也没什么事情做吧?刚好得空,一起对弈两局?」 他是把她的习性和生活规律摸的透彻了,导致了宋楚兮现在就算开口拒绝了他都显得刻意。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对那些对自己有恩的人,不好意思随便拒绝。 宋楚兮闷声不语,殷湛就当她是默许了,唇角隐晦的翘起了一个弧度,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移开了视线,继续打马前行。 两人一起回了宋楚兮的住处,门房的小厮见殷湛居然又跟着回来了,再看他的眼神都透着古怪。 殷湛自然有所察觉,不过却不介意,从容自在的跟着宋楚兮去了她后院的书房。 宋楚兮虽然对音律一窍不通,但是书房里常年都会准备一副棋盘,闲来无事的时候发呆都爱对着棋盘。 殷湛迳自走过去坐下,宋楚兮却有些心不在焉,态度十分的敷衍,跟过去,弯身就要去捡那棋盘上之前遗留下来的棋子。 「别收了。」殷湛却是挡开了她的手,下意识的一抬手就握住了她刚探出来的指尖。 宋楚兮的心跳勐地停滞半拍,骤然抬头朝他看过去。 殷湛握着她的指尖,本来只是不经意的一个举动,此时骤然感觉到那几根柔软的指头落在掌心里的触感,他也跟着愣了愣,手下的动作一僵。 宋楚兮先反应过来,本能的想要缩手。 而同样出于本能的反应,殷湛掌中却是骤然施力,将她的指头牢牢的捏住了。 这一拉一拽之间,反而叫他把她的手指握的更紧。 殷湛的深思之间突然就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他有些仓促的抬起头,语气低沉又沙哑道:「少戎——」 也许宋楚兮没有感觉到,现在他每一次和她面对面,看似情绪克制的很好,可以沉着冷静的面对一切,但实际上他却是用了几乎所有的理智克制才能压制住心头每每狂躁不已的悸动。 以前的时候,他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朝夕相对,几时她不开窍,他也可以心平气和,总有那种徐徐图之的耐心,可是现在,大概是曾经错失了那一次的经歷太过惨痛了,却让他变得浮躁激进。 其实从本心上讲,他是一步也愿意让,一天也不愿意再多等了,想要拥她入怀,想要将她锁在身边,可偏偏—— 她比前世的时候更排斥他的接近。 为了不想一下子把她远远的逼开,他就只能是竭尽全力的克制自己的情感和举动,来隐藏自己的内心和意图。 可事实上,他真的不是个足够大方的人,可以无限的纵容她的所有一意孤行的任性。 「不是说要下棋吗?」对上他眼中突然变得深沉又混乱的眸光,宋楚兮的心里一惊,赶忙打断他的话。 她故意避开他的视线,让自己脸上表情显得平静。 殷湛看在眼里,就如是被人兜头泼了一头冷水。 他手指出于本能的又用力攥紧了一下她的指尖,可是飞快回拢的理智还是强迫他一点一点的缓缓松了手。 宋楚兮垂眸坐在了榻上。 就因为方才这一瞬间轻微的碰触,这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就瞬间变了,莫名的,就带了几分叫人小心翼翼的紧迫感。 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只各自拈了棋子,一枚一枚的往棋盘上摆。 这一局棋,就着原先棋盘上的残局,因为两个人都各怀心事,居然一直下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分出胜负来。 殷湛手中最后的一枚白子落下,看着已然全无回天之力的败局,宋楚兮却终于有种如释重负一样的感觉。 她扭头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时间不早了,你出来大半天了,暖暖可能要着急了。」 这是个变相的逐客令。 殷湛的心里苦涩,面上却是一派平静的抖平了袍子上的褶皱站起来,「我是该回去了。」 宋楚兮垂眸坐在那里没动。 他却并没急着走,又望定了她道:「你不送送我吗?」 他又不是不认识路?这个人,你觉得他近年来又变得冷漠沉稳了许多,但实际上总有些喜欢麻烦人的臭毛病,一点也没改。 宋楚兮这会儿心里对他有所防备,只想快些送了他走。 她了拧了眉头抬头看过去,就刚好对上殷湛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的面孔。 两个人,四目相对,这气氛的确是不怎么好。 宋楚兮的心中烦躁,就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走吧!」 殷湛这才满意,跟着她出了门。 宋楚兮这次带进京来的人不是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侍卫,没几个人丫头,所以这一路走过去,后花园里并没有遇见什么人。 宋楚兮思忖着,最后还是咬牙先开口道:「就算你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但有些事,能避免的话就不要做的那么惹眼了,最近这段时间,我们还是避嫌,少有接触的好。」 「嗯!」宋楚兮本以为殷湛会敷衍着含煳过去,不想他却是从善如流,直接就点头允诺了下来。 宋楚兮脚下步子骤然停顿了一瞬间,诧异的扭头看向了他。 殷湛的神色如常,并没有半点情绪显露,只又走了两步,他突然开口问道:「小七那里,你是怎么打算的?」 殷述那里? 宋楚兮立刻想到的就是淳贵妃的事,苦笑了一下道:「说起来,那件事我还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道声谢。虽然在那件事上面康王是无辜的,但立场已定,这也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殷述那熊孩子,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当他是一时兴起,但是现在越来越明显—— 他在对宋楚兮的那件事上面却是相当固执的。 殷湛这明显就是试探宋楚兮的态度,只可惜这会儿宋楚兮本身也正心烦意乱,便直接没拿住重点。 她说着,顿了一下,就又有些忧虑的看向了殷湛道:「这两年来,你和成武帝之间的关系恶化的愈发严重了,以那人的性格,肯定是不会这么算了的?后面你有什么打算?」 提起皇帝,殷湛的唇角忽而就弯起一个冰冷讽刺的弧度,「他?他也一把年纪了,你还指望他能活多久?至于殷绍——就算我不动——」 他说着,顿了一下,随手拨弄了一下路边柏树的叶子,居然就好心情的调侃道:「你会叫他来找我的麻烦吗?」 宋楚兮势必就不会和殷绍共存的,所以那父子两个,其实也没什么难办的。 宋楚兮看着他脸上忽而就带了几分顽劣的表情,一时却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当初你和先帝之间不是又过约定……」 殷湛眼底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一瞬,他抿抿唇,然后突然止住了步子。 宋楚兮一时不察,又走出去两步方才止了步子,回头看他。 他在她面前长身而立,面上神情是稍有的肃然,正色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扶持小七上位?」 宋楚兮的确是有这类的打算,但如果深究的话,却不能这么说。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宋楚兮有些犹豫的咬了咬下唇,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相对而言,由康王上位是平衡整个局面的最好的方法,而且我看他自己本来也有这个意思,如果他真有这个本事,我不介意顺水推舟。不过——」 她说着,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勇敢的直视殷湛的目光道:「在淳贵妃的那件事上,我有我的立场,这件事,也不容妥协。」 那件事的黑锅,她不能扔给殷湛替她背。 但是为了不叫殷湛有所期待,她又故意委婉了说法,没有直接把他也卷进来。 只章的一句承诺,就如是一缕阳光洒在了冰雪里,将乌云密布的天空打开了一角,让人的心情都跟着整个明朗起来。 殷湛压抑了许久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忽而便会觉得愉悦—— 最起码,在端木岐和殷述这些人的面前,他是占着优势的,他太过了解宋楚兮的固执了,立场问题,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妥协的原则。 虽然一时间心血激盪,殷湛面上表情却一直维持的很好。 宋楚兮明显没想到自己刻意保持距离的一句话会给他造成什么样的遐思,只还一心在为了殷述的事情有些为难,又想了想道:「不过那件事康王到底知道多少?」 殷述现在对皇帝逼死了淳贵妃的事情敌意很重,这一点毋庸置疑。 「也许终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吧。」殷湛举步往她面前走了一步,那神情之间却还透着漫不经心。 他看着她道:「既然是我做过的事,就没有必要刻意的迴避,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只是——」宋楚兮的心里,却唯有苦涩而已。 他们叔侄之间的感情,本来是可以很好的,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提起殷述,殷湛也是难以自控的一声嘆息,苦笑道:「命该如此,这大约也是註定了的吧。」 他其实是不排斥殷述那个孩子的,只可惜有淳贵妃的事情在前,却註定了他们之间的立场不可能一致。 殷湛笑了笑,就抬手拍了下宋楚兮的肩膀,继续往前走,「现在提这些事都还早呢,不过我还有一件别的事情想要问你。」 「什么?」宋楚兮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是关于你宋家那位大姐的事。」殷湛道,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那个姓严的侍卫不是也有怀疑过吗?如果真是她有插手京城里的事的话,你觉得——她的人会不会就在京城?」 提起宋楚琪,宋楚兮也是一筹莫展,「我也仔细想过了,总觉得这样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她人在京城,总该有个图谋和目的吧,姑母也说没有她的消息的。而且她暗示严华去怀王府又是为了什么?」 这件事,总归是扑朔迷离,叫人怎么都摸不清楚一个清晰的脉络来。 严华去怀王府卧底将近两年,没有得到任何的指令和暗示,最后只阴差阳错的救了一个丫头?不管背后指使他的人是不是宋楚琪,但那人总不能是提前预见了将来会发生这丫头茯苓洞悉了梅氏的秘密又被追杀的事情吧? 梅氏?梅氏! 宋楚兮想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突兀的蹦出来一个念头—— 如果当时那人暗示严华潜入怀王府,就是因为知道了梅妃的去处,但是又不好直说,所以才故意引严华混进去发现此事么? 因为就算严华这次没救过那个叫茯苓的丫头,他自己本来也知道梅妃失踪的事实了,有了这个线索,要追查梅妃真实的去处其实也不算难事。 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梅妃的去处的人,那么会不会——会不会—— 宋楚兮的心中陡然一惊,忽而掠过一个人的影像。 只是这猜测太没有依据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一时间就只觉得思绪混乱无比 「宋承泽的这件案子,应该至多拖过半个月就能彻底了结,昨天我跟暖暖说好了,等这差事交代过去,就可以启程去城外的行宫小住了。」殷湛这边思索不出结果,一时也就不当回事了,直接就转移了话题,「到时候可以直接多住一段时间,等到年节了再回来。」 「嗯!」宋楚兮没什么心思应付他,只低着头答应了一句,表示自己听到了。 殷湛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只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不徐不缓道:「你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需要提前准备的吗?」 「没什么。」宋楚兮还是心不在焉的回。 只是这一次话一出口,她心里却突然警铃大作,瞬间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然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边殷湛就又已经淡淡的开口道:「嗯!那等到时候定了出城的确切的日子,我过来接你。」 宋楚兮的脑中轰的一声炸开,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仓促的抬头朝殷湛看去,刚想说什么,殷湛已经再度先发制人,「暖暖说你想跟着一起去的。」 宋楚兮将出口的话就被他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嘴唇嗡动了几次,最后却是急了,再也忍受不了的急切道:「沅修,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我明明都和你说清楚了……」 「不是你跟暖暖说的,想去吗?」殷湛没等她说完,就神情自若的打断她的话。 他又搬了殷黎出来做挡箭牌,她以为这么多年了,他是该完全变得稳重了,却没想到还是总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时候。 宋楚兮张了张嘴,却被他堵的无话可说,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殷湛也不迴避她的目光,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最终,还是宋楚兮先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道:「到时候再说吧,也不知道宋承泽这件事到底还会不会起么蛾子。」 遇到她应付不来或者不想应付的事情,就马上转移话题,这女人的伎俩也不过还是只有这么多。 殷湛的唇角愉悦的弯起一个弧度,却没松口,只继续往前走去。 宋楚兮送他出了门,自己转身回了院子里,脸上神情却在一瞬间变的严肃无比。 「四小姐,您怎么了?」童五刚好要出门,迎面走过来看见,几乎是吓了一跳,「您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样差。」 「如果当初给严华下达指令的人就是我阿姐,如果她当时暗示严华的事情就是指的梅妃的话,那么——」宋楚兮单手握成拳头撑在门边的柱石上,眼底的神色有些显而易见的混乱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坚定,「那么——我想——或许我知道她人在哪里了!」 可是怎么会?她又为什么要…… ------题外话------ 王爷好坑,为了给丫的飙戏,这一章又码的我苦逼无比,呜呜~
第043章 他答应,准我娶我喜欢的女子! 宋承泽操纵邪术,意图弒君一案,很顺利的审结,出乎宋楚兮的意料之外,中途没有起任何的风波。 而在他的结案文书递上去的头一天,南塘宋氏宗族之内上奏的摺子也已经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皇帝没有急着传召宋楚兮,一直等到了殷湛入宫。 「殿下,属下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南塘宋家请命的摺子昨天一大早就已经呈送陛下了,他这秘而不发,分明就是故意的。」往御书房走的路上,卫恆有些忧心忡忡道:「属下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 「你怕他会出尔反尔?」殷湛面无表情,倒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皇上对南塘一直都存着别的心思的,而且他又很不喜欢四小姐。」卫恆道。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赶在年关之前,我必须让这件事完全敲定。」殷湛道,眼底有一线不太明显的情绪一闪,却是叫人轻易捕捉不到。 「怎么——王爷您还是觉得年底会有变故?」卫恆倒抽一口凉气。 「她那脾气我知道,现在重华宫里太后的存在就是对她掣肘最大的一个把柄,南塘宋氏和端木氏之间我总觉得有猫腻的……」殷湛嘆一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顿住了步子,回头看向了卫恆,「前些天我吩咐你去查的事……」 宋承泽死前说过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可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宋楚兮居然就权当没听见,一点也没有叫人去查证的意思。这件事是他侧面打听到的,他却不能放任不管,直接就让卫恆去查宋楚琪的过往了。 「那位宋家大小姐的资料,之前我们就有搜集到一些,不过那女人精明又干练,她再宋家的行事作为俄并不难查,可是每逢她离家远游时候的行踪就不好追查了,就是现在跟在四小姐身边的那个侍卫都不知道。」卫恆道,说着顿了一下,神情之间又更添了几分凝重道:「不过王爷,还有一件事,属下这次追查的时候有别的发现,自从那位宋大小姐是失踪之后,好像端木家的人这几年一直在不断暗中追查她的下落。」 「这样说来,她失踪的事情就应该是和端木岐无关了?」殷湛沉吟。 当时他就有一种感觉,宋承泽会暗示宋楚兮去查宋楚琪的过往,应该针对的是她和端木家的联盟关系,可如果宋楚兮失踪的事情和端木家无关的话,宋承泽这又是到底是在暗示什么? 殷湛对此也是百思不解,想了想就暂时抛开不提,先去了御书房觐见皇帝。 皇帝是知道他今天要来的,提前就给高金立留了话。 「宣王殿下来了。」高金立远远地看见了,就迎上来,笑道:「陛下也想着您今儿个差不多该来了,没想到殿下就真的今儿个进宫来了。」 「皇兄现在得空吗?宋承泽一案,本王过来呈送结案的文书。」殷湛淡淡说道。 「在里头批摺子呢。」高金立笑道:「说是殿下来了就请您直接进去,您请。」 殷湛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就举步走了进去。 因为知道殷湛今天要来,皇帝的御书房里面是提前清了场的,一个下人也没有,只他一个人坐在案后批阅奏章。 整个大殿里静悄悄的,气氛让人很不适应。 殷湛却像是好无所察一样的径直走进了内殿,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摺子,「臣弟见过皇兄!宋承泽一案已审结,今天才来向皇兄禀报此事,让皇兄就等了。」 他将那摺子放在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皇帝抬眸看了眼,然后就放下手里硃笔,抬手一指,「你坐吧。」 他这是有话要说? 殷湛也不驳他的面子,从善如流的走过去,一撩袍角,弯身坐在了椅子上。 皇帝捡起那份摺子大致的翻看了两眼,然后就随手扔在了一边,抬头看向了他道:「南塘宋家举荐家主人选的摺子昨天已经递上来了。」 「哦!」殷湛淡淡的应了声。 皇帝靠在椅背上,从右手边的一打摺子里面抽出了那一封,随手翻开看了眼,然后就露出嘲讽的表情,「那个丫头是当真的手腕了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就将整个宋家把持的死死的,以前还当真是朕小瞧了她的。」 他这当真不可能是在称赞宋楚兮的。 殷湛也不接茬。 皇帝自己说着,又将那摺子扔回去,重新抬头看向了他。 殷湛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开口道:「皇兄是有什么话交代臣弟的吗?」 皇帝看着他,面上神色说是平静却也显得凝重,最后深吸一口气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在为了那个女人的事耿耿于怀吗?」 那件事,几乎是皇帝和殷湛之间的禁忌,虽然两个人都耿耿于怀,但这么多年了,几乎却不会当面提起。 殷湛的唇角忽而弯了一下,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当中充满了嘲讽,皇帝只看着就是心口一堵,但是没办法,最后只能是勉强的克制住,缓和了一下情绪道:「朕知道你是对那件事放不下,可是祖宗的规矩在上,一个家世背景全无的乡间女子,你叫朕如何能够承认她的身份?换而言之,有一个那样出身的母妃,对黎儿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些道理,朕当年就都和你说过了,你也明明全都知道,还偏要一意孤行?」 皇帝说着,他明明想要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语重心长一些,可的想着这些年间殷湛针锋相对忤逆他的种种,却几乎是费了所有的力气才能稳住了情绪,没叫自己当众再翻脸。 他嘆一口气,定定的望着殷湛,目光幽深,「其实当初你说是因为那个女人而对朕不满,实际上却还是因为别的事的积怨,所以才借题发挥的吧?」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觉得殷湛真正和他翻脸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因为他答应让他娶他喜欢的女人,而是—— 因为他登上了帝位,而殷湛作为先帝当年最宠爱和喜欢的皇子,却和这个至尊之为失之交臂。 因为殷湛的生母是和先帝青梅竹马的舒贵妃,那个女人是先帝一生挚爱,所以殷湛子凭母贵,从一开始就享受万千宠爱,和别人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不仅如此,他自己本身也是争气,先帝宠爱他,他又十分的聪慧能干,文韬武略,在兄弟们之间一直拔尖。 天时地利人和,那时候的殷湛,少年荣光,几乎是得天独厚,占据了所有的优势的,这就直接导致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成武帝发自内心的恐慌。 虽然先帝从没提过要废太子另立的意思,可殷湛的存在,却叫他时刻不安,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威胁。 殷湛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也好在是老天有眼,就在殷湛十二岁的那年,一直缠绵病榻郁郁寡欢的舒贵妃病逝,先帝对那个女人大约是真的太在意,随后也跟着辗转病下了。 应该遇见到自己的病好不了了,他并没有等到自己咽气,而是提前传位给了当时太子的成武帝,自己做了太上皇,远远地躲到了舒贵妃的祖籍,也是她埋骨之所的临阳静心养病。 那个时候,也是殷湛寸步不离的追随左右,陪着他的,直至两年之后,先帝终于油尽灯枯,驾崩在了临阳。 他为一国皇帝,死后的尸骨似然要葬入皇陵,不能流落在外。 成武帝亲往临阳接回了他的遗体,而在皇帝的丧事办妥之后,殷湛就带着提前从他那里得来的恩旨,远远地避开了京城繁华之地,四十岁上就去了北川军中歷练。 他从来就没有表现出野心,也没有做过任何对皇帝不敬的事情,可是他的存在,却是从很早的时候就让皇帝觉得不舒服,就算他再安分,也会如鲠在喉。 这些旧事,都是皇帝心中最阴暗的隐秘,他从来就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他不能叫人和人知道深埋在他心里的自卑,和殷湛的存在所带给他的不安和恐惧。 他要让他所有的臣民都只看到他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样子。 可是—— 就算他在人前伪装的再好,自己却也总骗不过自己的心的。 这些年,他排挤殷湛,时时处处的提防他,没有哪一天不是生活在这个弟弟的阴影之下的。他是一国之君,万民的主宰,说来这情况可笑,但偏偏事实如此,这一点让他越发的看殷湛不顺眼。 所以,当初殷湛提起要娶一个民间女子为妻的时候,他便就恶意的故意否决了。 这种报復的手段听来幼稚,但那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可以高高在上的压过殷湛一头的。 只是事情的后续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殷湛没做什么忤逆犯上的事,只是态度强硬的和他翻了脸,从此水火不容。 彼此间较劲了这么多年,皇帝还是头一次当面挑明了这件事。 殷湛神色嘲讽的看着他,「当初我北上军中之前就和你说过,我对这皇位没兴趣,而且我和父皇有过约定在先,我自是不会自毁诺言的。可是这么多年以来,皇兄你却疑神疑鬼,从来就没信过我。」 皇帝脸色越发显得难堪。 当初先帝明明那么宠爱器重殷湛,就是因为这样,最好反而没有把这个帝位给他,反而就更叫皇帝心里不放心。 只是这件事对他本身而言是种羞辱,皇帝不想承认。 他的目光慢慢的冷淡下来,死死的盯着殷湛同样冷冰冰的面孔,「你说你和父皇之间有过约定,既然是约定,那总要有叫彼此妥协的条件的,当初朕就问过你的,你们之间到底达成了怎样的约定?现在你还是不肯说吗?」 就是因为殷湛一直对此绝口不提,所以才更加加重了皇帝的疑心。 可是提起这件事,殷湛就只觉得好笑。 那本来就只是个影响不到其他任何人的私人约定,可是现在皇帝一再想必,阴错阳差的发展到了今天,反而也成了他不愿意再坦诚和保证的东西了。 「已经时过境迁了,现在我更不想说了。」心里冷然一笑,殷湛仍是面容冷静的面对皇帝的审视,「总之我可以给你保证,现在我的手里没有父皇留下的任何遗诏,也没有拿着足以威胁到你的任何把柄,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他说完,就一抖袍子站起来,临走,却又回头看了眼放在皇帝岸上的摺子道:「这些公文,皇兄还是尽快处理吧。我不想因为这种事,和你之间再起冲突了。」 言罢,也不等皇帝开口,他就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出去。 皇帝坐在案后没动,只目光阴测测的盯着他的背影逐渐走远。 殷湛的手里真的可以确保没有抓着任何足以威胁到他的东西了吗?这个人,时时处处的和他作对,如果不是手里抓住了什么有利的筹码,他哪里来的这样的底气和脾气? 皇帝的疑心病又犯了,总之是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高金立送走了殷湛,回来的復命的时候见他正在失神,就试着叫他,「皇上!皇上?」 「哦!」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收敛了神色。 「宣王走了?」努力让面上表情缓和下来,皇帝作势又低头去整理桌上的摺子。 「是的!」高金立点头。 皇帝随手将手边的摺子翻了翻,又把殷湛拿来的结案文书扔给他,「交给大理寺核实,趁着年前,赶紧结案吧。」 「是!」高金立慌忙将那摺子接住,转身要往外走。 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了他,「等等!」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高金立止步转身。 皇帝的神色之间可以看出明显的烦躁之意,拧眉又沉默了一阵,方才不耐烦道:「回头传一道口谕给宋家那个丫头,让她明日早朝的时候一起过去吧。」 皇帝这就是要承认宋楚兮送世家主的身份了? 这个妥协,对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 高金立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不情愿的,却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眼的垂眸应下,「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事实上高金立的动作还是很快的,殷湛过午进的宫,还不到傍晚,他就已经亲自把皇帝的口谕送到了宋楚兮这里。 送走了她之后,宋楚兮面上也不见怎样的喜色。 童五本来是想着就要尘埃落定,才要松一口气的,但见她面上表情严肃,不由的就也跟着多了几分紧张,试探道:「小姐,皇上既然要下旨正式承认您的身份了,这其间应该就不会再生变故了吧?」 「是啊!只一个晚上而已,他还能怎么样?」宋楚兮由衷贊同的点头,只眉头还是深锁。 童五就又说道:「今日午后宣王殿下进京了,应该是已经把大公子那件案子的结果也报上去了,可能是他又跟皇上施压了,所以皇上才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了这件事的。」 殷湛是肯定会继续给皇帝施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去准备一下吧,明早别有什么差池。」宋楚兮也不想多言,直接摆摆手。 童五转身去了,她就直接去了外院的书房。 这段时间她人不在军中,却要对那边的事情格外操心些,卫霖也知道她肯定不放心,所以总有不间断的将军中诸事来信向她禀明。 前面几天因为南方降雪,信使耽搁了,所以攒了几次的信件才刚一起送到。 宋楚兮关起门来将所有的信件拆阅,又把需要批覆的写了回信交给童五,等到从书房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天很晚了,四小姐还没用晚膳,属下一会儿命人给您送到后院去吧。」童五提议道。 「嗯!」宋楚兮也没反对,直接举步回了后院。 因为她不在,提前就没有丫头过来打理,她一脚踏进院子里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倒是分外的宁静的。 宋楚兮脚下步子一顿,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从怀里掏出火摺子,先把门边的那盏宫灯点燃。 烛火一晃,整个屋子里就沉浸到一片暖晕的光线里。 宋楚兮微微一笑,才一转身,却赫然发现那屋子里的另一边,朝向后花园的床前长身而立,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暗青色的锦袍,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的飞龙图案在烛火下灼灼生辉。 殷湛私底下是不会这副打扮的,只看一眼他这装束,宋楚兮心中就已经明了—— 他应该是下午从宫里出来之后就直接过来了。 前面她说让他避嫌,不要再随便登门找她了,这半个月,他果然是没再来,殷黎偶尔过来,也是卫恆接送的。可是这会儿倒好,他这居然是一声不响的直接翻墙进来了。 宋楚兮狐疑的皱眉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走近他身边,才闻到他周身散发出来浓烈的酒气。 殷湛也没应她的话,宋楚兮的每天就皱的更紧,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他前面的窗台上还放着一个空酒罈子,而她侧目看去,他面无表情的脸孔上,更是呈现出一种罕见的沉郁且严肃的表情。 宋楚兮陡然心惊,试着抬手推了下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殷湛没应声也没动,就在宋楚兮要再推他的时候,他却突然抬手,握住了她那只手的手指。 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他指尖上的温度灼热的有些惊人。 宋楚兮又是一惊,「你到底怎么了?是今天你进宫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 她本能的就联想到了皇帝的那一道口谕。 「和那些事都没有关系。」殷湛摇头,打断她的话,然后他就又沉默了下来。 宋楚兮一直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绪混乱之下不由的就有些飘远。 然后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殷湛方才迴转身来。 他手里攥着她的指尖没放,宋楚兮的身体有些僵硬,但是他的心情不好,她又不好强行把手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不吭声。 殷湛低头看着她的手,半晌,唇角勾了勾,「你是不是现在特别想赶我走?」 他这样不请自来,已经让宋楚兮极极端的尴尬了。 可是这话,这会儿宋楚兮却是不没说的。 她只是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郑重其事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殷湛垂眸回望她的面孔,面对她脸上这样的表情,却就只能感觉到内心深处深刻的无能为力。 他笑了笑,这才松开她的手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在宫里又跟他吵了一架,提起陈年旧事,想来想去,好像除了你,就真的没人能说了,一时无处可去,我就过来了。」 殷湛和皇帝之间那些嫌隙的始末,当初他都半开玩笑的同她提过。 宋楚兮马上就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又逼你了?」 「逼我?他能逼我什么?」殷湛却是不以为然的丫头,他又转身去看着窗外的夜色,「他只是不放心,总想要我开诚布公的和他说个明白,当初我是不想他多心,所以不能和他解释的太多,可是现在——」 他说着,就忽而勾唇露出一个冷讽的笑容来。 然后,他从新从外面收回了目光,定定的看向了宋楚兮,认真道:「你说那个承诺,我还有必要继续守下去吗?」 那个承诺,是殷湛和先帝之间的一个约定。 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深厚,殷湛对先帝是十分的敬重的。 宋楚兮听的一阵的心惊肉跳,不由的干吞了口唾沫,她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还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沅修,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不喜欢受那种束缚吗?」 殷湛是无心染指帝位的,但是他的坦荡磊落,却换来了皇帝一再的疑心和逼迫,其实这处境有多憋屈和艰难,宋楚兮是能感同身受的。 她只是想不到,殷湛居然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看着他,紧张不已。 「我只是每回看到你,都会觉得不甘心。」殷湛道,那神情之间,满满的都是苦涩,「他跟我之间的约定有什么用?就只是我单方面兑现给他的诺言而已,可是他允诺我的——到了我需要的时候,他却不能真的替我做主。」 殷湛说着,就突然自嘲的笑了出来。 映着暗淡的烛光,他的眼睛里似是有些起伏不定的水光晃动,蕴藏了巨大的痛苦。 他抬手,温热的手指轻轻碰触到她的脸颊,却还像是自语一般的慢慢说道:「你说,他那时候是不是趁我年少无知,故意诓骗我的?他怕我去同老六争,怕我会搅的这天下不宁,毁掉殷氏一脉苦心经营起来的百年基业,所以才开出了那样的条件将我稳住了?」 「他是你的父亲。」宋楚兮道。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已经慌了。 她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殷湛,这男人似乎无论的什么时候都冷静自持,在他的心里,似是随时随地都有明确的方向,永远不会迷茫,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眼前这一个茫然又无措的男人,也让宋楚兮方寸大乱,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安抚住他。 「就因为他是我父亲,他太了解我,所以才更方便的操纵我。」殷湛道,说着,就又有些难以自控的仰天笑了出来,「那时候他问我想不想要这江山,愿不愿意做这天下之主。那时候我才多大,懵懵懂懂间,我是真的不愿意受那束缚的,于是他答应我,如果我不要这帝位,那么将来他就准我去娶我自己心仪的女人,他绝不干涉。」 「当时——」宋楚兮知道他的怨念从何而来,只是没想到他会为此直接迁怒到了先帝身上。 「是啊!」殷湛就又苦笑出声,「他其实没打算着空手套白狼的诓我的,那时候他就给我把两条路都打算好了,甚至于如果我告诉他我想要这帝位江山,他马上就会降旨给手握重兵,镇守在西疆重地的镇国公程家,替我定了程家的嫡女为妃,以换取程家的支持。那时候我就是不愿意,我就是不愿意把自己装进那个冰冷的套子里,凭什么?他凭什么要我委屈了我自己,去替他守他的江山?那时候,我总觉得有些事是不值得我去妥协和争取的。这么多年了,我也从来就没有因为错失了这个帝位而遗憾过,可是到了今时今日,我怎么就突然迷茫了,突然就不知道我当初选择了这条路是为了什么。」 他的手掌,轻轻的碰触在她的脸颊上,那种小心翼翼的碰触,像是怕碰碎了一件珍贵的琉璃宝贝一样。 宋楚兮与他四目相对,可是几次张了张嘴,都觉得喉咙发堵,说不出话来。 她很清楚殷湛这么深的怨念到底是从何而来,可是—— 她给不了他任何的保证和回应。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呢?」最后,宋楚兮勉强的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殷湛脱口道,顿了一下,掌心就又贴着她的脸孔蹭了蹭,「我已经看不清楚我眼前的路了,我不知道该往那里走,也不知道这一路走下去,最终会走到哪里。少戎,或许现在应该由你来告诉我,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又或者我该怎么做?」 他该做什么? 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靠近她,得到她。 可是她不答应,不配合,突然之间,前路茫茫,他就彻底的失去了方向。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痛苦之色几乎完全的掩饰不住。 宋楚兮一直都知道,他既然固守到了今天,心里对这件事就已经存了巨大的执念,看着他这个样子,她也有很多的于心不忍和愧疚,可是—— 她不想骗他。 「那么——你又想我怎么做呢?」最后,宋楚兮道。 他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指尖抓握在掌中,并不迴避的仰头对上他的视线,「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这么痛苦?从一开始你就知道,除了我母亲和素岚,我没有多余精力再去把其他的任何人也一起放在心上了。无论是你的身份还是情分,我都配不上也还不起,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的一头栽进来?」 「十二年了,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无数次,可眼前的局面依旧摆脱不了的还是这个样子。」殷湛自嘲的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着她,满脸都是深刻痛苦的无奈,「在你嫁给殷绍的时候,我有决心放手过,六年前,你的死讯传开,我却知道我再也走不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可是每每想起陈年旧事,却又庆幸,你第一次跟着我上战场的时候,我没叫你死在敌军的长枪冷箭之下。」 宁肯自己一直的承受痛苦,也不愿意她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哪怕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只当她是个累赘包袱。 那三年时间,他们生死扶持,不离不弃,这女子的果敢和坚韧,一点一点的震撼他,打动他,从没想过要将她完全的收归羽翼之下,彻底的保护起来,只是觉得有她身边,能一起做一些事的感觉很享受很美好。 明明是血染黄沙的炼狱沙场,记忆里更多在乎的却是每每日落黄昏,两个人坐在帐中对弈棋局之上时候的狼烟四起。 说实话,那时候的廖容纱虽然也是五官清秀,但并不是那样会给人一眼惊艷的女子,只是他纵横繁华盛世之间,却再没遇见第二个能如她一样,无论何时何地眉宇间永远意气风发的明艷女子了。 他喜欢她的刚烈和倔强,有时候甚至还不可一世。 总觉得这女子特别至极,曾经一度激起他血液里征服的*,最后却又一点一点演变成了疯狂的迷恋。 不在乎她是不是端庄规矩,不在乎她背负了怎么样的身世背景和包袱,只因为芸芸众生之中,他已经认定了她,一眼看去,再也不会有别人。 这许多的话,他一直都不得机会告诉她,现在有机会了,却又时过境迁的似乎无从说起了。 只是他的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宋楚兮反而无话可说,被堵的哑口无言。 她垂下了眼睛,不再去接触他眼底那种疯狂泛滥的眸光。 「为什么不能试着去爱呢?」殷湛问道:「不是每一个人能和你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变成你的负担,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又把所有的一切都揽到身上,用自己的肩膀去扛呢?」 「我只是——」宋楚兮沉默半天,方才一寸一寸的抬起视线,对上他审视的眸光,「不想骗你。」 不爱就是不爱,她从来就没有试着去尝试过,如果是和别人也还罢了,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是殷湛,她—— 不想骗他。 殷湛唇角苦涩的那一个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最后颓废的嘆一口气,「有时候我会想,即使你肯骗骗我也好,但是再回头想想,还是不要自欺欺人的好。」 宋楚兮的比起倔,他却又过分的骄傲了,如果只是宋楚兮为了宽他心的施捨,反而会让他更加的痛苦和不甘心。 「怪谁呢?总归这条路还是我自己选的。」最后,殷湛就又自嘲的苦笑出声。 他探手去拿放在窗台上的那个小酒罈,可是晃了晃才想起来里面已经没酒了,就又回头看向了宋楚兮道:「陪我喝一杯吧,就当我提前贺你如愿以偿,终于拿到了宋氏的家主之位?」 宋楚兮是没什么心情同他喝酒的,只是这个时候,却又不能拒绝他的要求。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的脸,然后就默不作声的转身走了出去,不多时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提了两个不大不小的酒罈子。 殷湛这天的心情是真的很差,宋楚兮又不能劝他,他过来这里之前也不知道是先喝了多少,总之这罈子酒只下去一半,他却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昏昏然睡去。 那酒宋楚兮是没喝几口的,见他醉倒了,想着又没办法叫人般了他离开,无奈就只能找了件大氅给他披在肩上,然后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四小姐?这个时辰了,您怎么出来了?」童五刚好从院子外面进来。 宋楚兮的眉心一跳,「这么晚了你还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是!」童五回过神来,就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正色道:「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上夜里睡觉又被魇着了,似乎被冲撞的不轻,直接就给病下了,连夜传了太医进宫,后来又传旨去了钦天监。小姐,您看这件事——」 皇帝是要装病,然后罢了次日的早朝,进而推脱明天要在早朝上宣布的事吗? 可这件事,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拖个一两日能又什么用? 宋楚兮脑中思绪飞快的一转,就笃定的摇头,「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恐怕他是另有什么别的打算。」 「小姐您是说——」童五也是一点即通,仔细的一向,不由的就是一惊。 「不行!我得马上进宫一趟。」宋楚兮咬了下嘴唇,快步往外走,可是走了没两步,却又自行打住。 童五满面难色道:「这大晚上的,小姐进宫也没个由头,反而要惹人非议的……」 她不是皇家的人,就算皇帝突发急病性命垂危,也轮不到她贸然进宫探望,如果强行去了,反而成了别有居心。 宋楚兮心烦意乱,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孤注一掷,要在姑母的身上做文章了。」 偏偏这个时候殷湛还醉倒了,否则的话就可以请他代为进宫去看看,顺便帮忙周旋一下了。 「太后娘娘坐镇宫中多年,人脉也广,小姐先别急,就算他们想要暗算,也不一定能找到机会下手的。」童五安慰道。 「宋承泽的事,就是现成的引子,我虽然知道姑母素有手腕,可那后宫毕竟还是皇帝的后宫。」宋楚兮焦急道。 但是对宫里的事,她是真的鞭长莫及。 主僕两个都在心急如焚的各自盘算对策,外面就见另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四小姐,宫里传来口谕,请您即刻进宫一趟。」 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 宋楚兮的心跳勐然一滞,童五已经抢上前去一步,确认道:「宫里来人了?说是什么事了吗?」 「好像说是重华宫突然走水,请您进宫去探望太后娘娘的。」那侍卫道。 重华宫走水?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走水了? 「什么?姑母伤着了吗?」宋楚兮不由的紧张起来。 「来人没说,只说请您赶紧进宫去。」那侍卫道。 事关宋太后,宋楚兮是半点也马虎不得的,略一思忖就点了头,「去备马吧,我收拾一下就来。」 「是!」那侍卫应诺去办,童五却不放心,「太后娘娘宫里怎么会突然走水?而且就算宫里走水,这大半夜的叫小姐进宫去也有点不同寻常,小姐您看着会不会是个陷阱?」 陷阱?皇帝难道还敢将她引进宫里去就地格杀吗? 且不说她背后还有塞上的兵权撑腰,也就算端木岐人在南塘,鞭长莫及,殷湛白天才刚跟皇帝起了冲突,皇帝怎么都要掂量一下的。 「他不敢!」略一思索,宋楚兮就笃定的摇头,冷然道:「去准备一下吧,我马上进宫,只希望姑母那里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题外话------ 王爷继续苦逼o(╯□╰)o
第044章 调虎离山,借刀杀人 宋楚兮回房换了身正式点的衣裳,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却见殷湛还伏在桌上酣睡,想了想就没打扰他,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彼时童五还等在外面,严华也听闻她要连夜出门就赶了来,有些匆忙道:「四小姐您这就要进宫吗?属下陪您一起吧。」 经过大半个月的调理,他的伤势虽然还没有痊癒,但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已经开始跟着宋楚兮做事了。 「你的伤还没好利索,留下来看家吧,童五跟我一起过去就行。」宋楚兮道,顺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了什么,就又回头看了眼,嘱咐道:「把这院子周围的守卫都撤了吧,别让他们随便靠近这院子吵闹。」 童五和严华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各自眼中都有狐疑。 宋楚兮也没多做解释,步履匆匆的带着童五往外走。 严华亲自到大门口送了她上车离开,转身才照她的意思吩咐了人去把她那院子附近巡逻的守卫支开,却见一个侍卫神色焦灼的跑了过来,「严哥,大门口出事了,管家快顶不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宋楚兮这才刚走,能出什么事了? 严华一惊,一边大步往门口的方向走一边问道:「怎么了?」 「小姐和头儿刚走,就有一队做御林军打扮的人从两面迅速包抄过来,把前后门都给堵死了。」那侍卫回道,急得满头大汗,「来人是由怀王亲自带队,说是要搜查什么从宫里抛出来的纵火兇徒,管家拦在门口,他们却执意要进来搜查。」 怀王殷梁? 严华的心里顿时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的脚步一顿,略一思忖就是脸色一黑,「糟了!我们好像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他脸上一副愤恨的表情,那侍卫想了下,也是恍然大悟,「你是说是怀王藉故引开了小姐,好方便他带人闯进来大肆搜查?」 殷梁急吼吼的过来,八成还是为了茯苓脱逃的事。 这事情明明都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既然从一开始他都没有查到有关茯苓下落的线索,宋楚兮的行事又谨慎的很,怎么可能反而到了这个时候才又叫他追查到了这里? 严华百思不解,但是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再琢磨了,只就赶紧的收摄心神赶了过去。 彼时那大门口早就被御林军堵的水泄不通,上百人的阵容,手持火把,将整个巷子里照耀的金光璀璨,晃的人几乎要睁不开眼。 严华赶到的时候,管家正尽量陪着小心和殷梁周旋,「怀王殿下,咱们主子出门去了,临走才交代了小的们要看管好门户,您这兴师动众的带了这么一大帮子人过来——不是小的故意要同您为难,而是实在不能违逆主子的命令。」 「本王是有公务在身,你尽管让路就是。」殷梁高踞马上,面上神情冷淡,「回头如果碰坏了府上的东西或者冲撞了什么人,宋楚兮她要怪罪,尽管让她去找本王,横竖用不着你来担这干系,你就只管把路让开就是。」 「殿下这话就说的严重了。」管家已然是顶不住了,「你要办皇差,咱们主子如果在家,必定也要不遗余力的配合,可是现在——」 在身份上就被殷梁压了一头,管家这个时候已经明显乱了方寸。 严华快步绕过影壁走出来,面容冷肃的沖马上的殷梁拱手一礼,「属下见过怀王殿下,我们小姐刚被皇上的口谕传召入宫了,不知道殿下深夜到访,有何指教?如果是要要拜访我家小姐的话——」 「我们是奉命追踪刺客到此的。」梁刚抢上前来一步,冷然道:「有人亲眼看到那两个深入入宫纵火的兇徒逃到了这附近走没了踪影,现在必须要挨家挨户的搜查,就算是宋四小姐的宅子也不能例外,我们只是进去搜查捉拿兇嫌的,请贵府上下行个方便,让一让吧。」 「怀王殿下既然是办的公差,我们府上本来也不该阻挠,只是我们小姐不在家,属下等人人微言轻,实在不敢随便做主。」严华道,不卑不亢的又给殷梁行礼赔罪,「我家小姐连夜进宫,应该不会在宫中久留,想必很快也就回来了,殿下要进府来搜查,就请缓一缓吧,等我家小姐回来。」 「你大胆!」梁刚怒道,抬手一指他,「那两个兇徒闯入宫中纵火,十恶不赦,是陛下亲自降下的谕令,要即刻将他们捉拿归案,你们宋府这样的不配合,如果现在兇徒真的混入了你们府中,并且藉机脱逃了,这责任可是由宋四小姐来担待?」 他这明显就是搬出了皇帝来压人的。 管家一急,立刻又出了满头的冷感。 严华却是从容应对,不慌不忙,「我们哪有阻挡殿下办皇差的?只是家主人不在,不敢随便做主罢了。而且属下听说怀王殿下神兵天降,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们宋府的前后门整个都封锁了,这样重兵围困之下,就算阁下口中所言的两个兇徒已经混入我们府中藏身了,在殿下的严防死守之下也是插翅难飞,就算等上个把时辰,等我家小姐回来在请各位进来查看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你敢叫我们殿下等?」梁刚怒气冲天,根本就不可能和他讲道理的。 严华张了张嘴,还想要和他理论的时候,殷梁已经冷冷的开口道:「捉拿兇嫌一事,事不宜迟,不需要同他们废话,马上进去给我搜,所有的后果,都自有本王承担。」 这大半个月,茯苓那丫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殷绍一直没有藉此发难,他甚至都要怀疑那丫头是已经落到了殷绍的手里了。本来也正在焦躁不安的时候,今天夜里才突然得到可靠的消息,说那丫头是逃到了宋楚兮这里。 也是天公作美,随后就传出来这晚宫里又闹了刺客纵火事件,他便果断的让自己的府兵伪装成御林军,带人杀了过来。 宋楚兮又刚好被传召进宫了,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茯苓那丫头,必须要马上灭口,让她多活一天,殷梁都寝食难安。 「是!」梁刚领命就带人要往里沖。 「这里是宋府,没有我们小姐的首肯,谁敢擅闯?」严华不甘示弱,一挥手,身后蓄势待发的家丁和侍卫们就冲出来,堵在了大门口。 「你放肆!」梁刚怒目圆瞪,拔剑就刺过来,「当着我们殿下的面就敢亮兵刃,这是谁交你的规矩?」 严华身上有伤,本来力不从心,但是这样的关头,他却不能让,一咬牙也拔剑就迎了上去。 两个人,硬拼了一招,两剑相抵,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内力非浅,正在叫着劲,就听那院子里一个散漫的声音道:「三更半夜的闹什么?」 这个声音是—— 好像有点耳熟,但是因为没什么力气和精神,反而一时只叫殷梁困惑。 所有人,包括严华在内,都是意外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宋府的家丁自觉的往旁边退来,让出了路来。 火把通明的背后,有一道颀长的身影款步而出。 深青色飞龙图腾的锦袍,身披雪白的狐裘大氅。 那大氅似乎并不合身,长度只到小腿,只不过宋楚兮的东西,她为了行动方便,从来都讨厌负累的装饰,倒是一眼也看不出这是件女子的衣物。 殷湛的神色看上去恹恹的,眉宇间很有些疲惫的倦意。 他款步行来,却是连严华都没料想到的,一群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宣——宣王殿下?」堵在门口的怀王府侍卫大为意外,纷纷扭头朝殷梁看去。 殷梁也是始料未及的,眉心一下子就拧成了疙瘩,狐疑道:「十一皇叔?您怎么会在这里?」 「本王过来找宋四小姐对弈,晚上喝多了两杯,就歇在她府上了。」殷湛道,他似是真的精神不济,面上神色能明显的看出几分烦躁,走到门口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到,匆忙的抬手扶住了门框。 「殿下当心!」严华上前了一步,探了手要扶他,殷湛却挥挥手,挡开了,只重新站直了身子,看向了殷梁,「你大晚上的兴师动众带人跑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殷梁并不想得罪他,此刻才觉得事情棘手。 他僵硬的扯了下嘴角,翻身下马,拱手道:「今夜宫中有人纵火,兇徒逃窜出来,御林军追踪到这附近,失去了贼人的踪迹,附近的几家都已经搜查过了,只剩下这座宅子。因为知道这是宋四小姐的住所,侍卫们不敢贸然唐突,这才求到了我那里。」 他说着,就又往前走了两步,「今夜行兇的那几个贼人着实可恶,据说火烧了皇祖母的重华宫,还让皇祖母受了惊吓,父皇下令,一定要将他们缉拿归案的。这些侍卫也是职责所在,所以——还请皇叔给说个情,行个方便?」 「是么?」殷湛靠在那门边没动,他似乎是睡到一半还没怎么清醒,就干脆转身靠在了门框上,闭目养神,「宫里的什么时候出的事?」 「半个时辰之前。」殷梁道:「父皇大为震怒,勒令一定要将那两个兇徒捉拿归案的。」 「这里离着你的王府也有五条街,这么一来一回,那些兇徒难道会坐以待毙,就等着你来拿人吗?」殷湛语气疲惫道,一直没睁眼。 「侍卫们也算谨慎,在这之前,就先将这宅子整个围住了。」殷梁道,明显也是准备好了推脱的藉口,「如果那两个贼人真的混进来了,这其间一定不可能脱逃出去的。不管怎么样,就算只是为了宋四小姐府上的安全,也还是让侍卫们进去看一看吧?」 他倒是没把话说的太满,只谨慎小心的注意着殷湛的反应。 殷湛却像是又睡过去了,半晌没吭声。 严华走上前来一步,拱手道:「多谢怀王殿下对我家小姐的关心,属下方才已经问过府里的守卫了,这一晚上我们的门户把守的极严,并没有任何可以人等混进来,就不劳烦怀王殿下再费心了。」 殷梁是处心积虑才找了这么个藉口要进来搜查的,自然不会轻易妥协,「宋四小姐一个弱女子独居在此,凡事还是要多加一重小心的好,万一叫她有个什么闪失,父皇那里就该动怒了。」 他口口声声为了宋楚兮的安全考虑,严华反而不能强行拒绝。 只这会儿殷湛在场,好在是殷梁也不敢越过他去直接硬闯,是以严华被堵住了嘴巴,他就又看向了殷湛,试探道:「皇叔?您说是不是?」 殷湛一直闭目养神,脸上是一副疲累至极的表情,所有人都因为他在场而变得小心翼翼的,本以为他可能是真的又睡过去了,不想他却弯了弯唇角,又睁开了眼睛,缓慢的扭头看了殷梁一眼,调侃道:「怎么,就算有本王在这里,你也还是不放心吗?」 殷梁的面色微微一面,然后还是努力的维持镇定,「皇叔说哪里的话,侄儿只是担心宋四小姐的安全。」 殷湛靠在门框上,只偏头斜睨着看他。 因为疲累过度,他看上去是真的没什么精神,但就是那神情之间漫不经心的姿态就越发反衬他气势上那种由内而外压倒性的氛围。 「皇叔——」殷梁和他四目相对,突然就莫名的紧张了一下。 但是随后,殷湛却又再次闭了眼,不耐烦的摆摆手道:「既然你不放心,那就搜吧。」 他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妥协了? 殷梁一直以为他挡在这里,就是为了为了挡住他的人往里走的。 因为太过意外,殷梁反而愣住了。 却是严华不悦的,紧紧的皱了眉头,咬牙道:「给他们让路吧。」 从上回宋楚兮询问他一些家务事的时候都没避讳殷湛在场的事情上,严华是能感觉到宋楚兮对殷湛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所以并不驳他的面子。 殷梁赶紧收摄心神,表情冷肃的嘱咐道:「都仔细着些,进去查看一遍就好,不好损了宋四小姐府上的家什。」 「是!」以梁刚为首的众人应了,严华很配合的命人带了人往里面去搜。 殷梁本来是心里着急,可是殷湛在这里,他又不好撇开了对方亲自进去查看,就只不时的把目光往那门里瞟去。 殷湛懒洋洋的靠在那门框上,唇角忽而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你要找的人,没在这里。」 殷梁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僵住了。 他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表情惶惑的一带你一点缓缓扭头朝殷湛看来,扯着嘴角道:「皇叔——在说什么?」 「你不是在找半月之前你府上走失的那个丫头吗?」殷湛道。 到了这会儿,他似是有些清醒了过来,就站直了身子走到一旁,跨过门槛,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唿吸新鲜空气。 殷梁为了他这一句话,整个脸上的表情已经瞬间冻结成了冰雕。 殷湛双手拢在袖子里,仰头唿出两口气,语气仍旧散漫又冷淡的说道:「你想进去搜,本王已经给你行了方便了,作为回礼,回头你把透露这个消息给你的人交出来。」 他的语气很淡,就好像谈论的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已。 可是殷梁站在那里,却是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殷湛这天的心情和耐性都格外不好,等了片刻还没等到他的答覆,就蹙眉看过来一眼,「京城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多着呢,怎么那么巧就有人知道那丫头是藏在这里的?本王瞧着你平时也不是这么好煳弄的,怎么——这一次的关心则乱,所以就煳涂了?」 殷梁听着他的话,脑子里正有一朵又一朵的烟花不断的炸开。 殷湛知道他今夜到此的目的是要找那丫头茯苓的?而且听他的语气,他甚至还知道这所有事情的始末和细节? 这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殷梁已经是方寸大乱,费了好的力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霍的转身,两步奔到殷湛的身后,「皇叔你说的那个丫头谁?」 他宁肯相信殷湛是在虚张声势的唬他,也绝对不愿意相信殷湛已经从茯苓的嘴里问出了那些秘密的。 「你说呢?」殷湛反问,面不改色,只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难道不是早该想到了吗?怀王妃身边的丫头,多少是该有点见识的,得罪了你还想保命?算一算,这京城之内,她能投奔的人——除了太子,应该也就只剩下本王了吧?」 殷梁在京中的风头很盛,足以和太子比肩,殷绍之所以对他半分不让,那是因为两人早就争斗的你死我活了,而殷湛—— 却是因为身份上的原因,不需要给他任何的面子。 茯苓如果不是慌不择路的话,去找殷绍,殷绍肯定马上就会将她用做来攻击对付殷梁的武器,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谁都不好说,而她如果够聪明,的确是应该去求救不屑于也从没有参与过党争的宣王殷湛了。 「皇叔你——」殷梁突然就紧张的唿吸不畅了起来。 「你要找的那个丫头,在本王的手里。」殷湛说道。 如是一道响雷当空噼下来,殷梁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一片。 殷湛只是看着他,继续不徐不缓的说道:「那个丫头明明是在本王的手里,可偏偏有慧眼之士跑到你的面前去告诉你她躲在了这里?这么空口说白话的,他到底意欲何为?」 如果茯苓没在宋楚兮这里,却有人故意透露了假消息给他,还让他带人杀到了这里大肆搜查—— 今天如果不是殷湛人在这里,只怕宋楚兮府上的下人就不会这么容易妥协了,双方之间的一场冲突在所难免,那样一来,就算是彻底结仇了。 殷梁的脑袋也算灵活,马上就明白过来。 他眼底,忽而浮现出浓厚的戾气。 殷湛看在眼里,就冷然的一勾唇角,「都说当局者迷,这话果真不假,本王记得你以前并不是这样冒进又好煳弄的。」 会透露这个消息出来误导他的人,就只能是殷绍了。 殷梁死死的捏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咯响。 殷湛于是不再管他,又迳自把目光移到了别处,冷冷道:「记得回头把那人送去给本王。」 说起来这人骗的也就只是殷梁,他这么耿耿于怀的做什么? 殷梁努力压制住心里烦躁不安的情绪,拧眉道:「如果皇叔所言属实,这个谎报了消息给我的人,我自然会处置。」 「他骗了你是一回事,把你引到这里来生事,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殷湛打断他的话,态度强硬,不容拒绝。 殷梁回头往那院子里又看了一眼,眉头就不由皱的更紧。 殷湛深夜还滞留在这里,这事情本身就非同小可,可是现在他要袒护宋楚兮的态度又是这样鲜明—— 「皇叔是为了这宋四小姐鸣不平吗?」殷梁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不可思议的就笑了一声出来。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来管本王的事吗?」殷湛反问,语气冰冷。 又是一盆冷水泼下来,殷梁的心里陡然一片冰凉,再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 他勉强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诚恳且谦卑的走到殷湛面前,「皇叔,涉及到侄儿的家务事,如果茯苓那丫头真在您的手里的话,您能不能——」 「如果我要掺和你的家务事或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废话了。」殷湛道,不留情面的再次打算他的话。 茯苓知道太多的秘密,留她在世上多活一天对殷梁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足够叫他寝食难安的了。 殷梁的神情之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目光仓促的找不到落点,最后只是极为苦涩的扯出一个笑容道:「皇叔,今天的事是我冒犯唐突了,一时被小人蒙蔽才会如此,念在我对您一向都敬重的份上——」 「本王说过了,你们兄弟父子之间的事情我没兴趣。」殷湛道。 他也不掩饰他是因为殷梁今天贸然闯到这里而刻意报復的信息,只目光冷淡的看着他道:「那个丫头,当初既然求到了本王的面前,而本王也答应保她一命了,就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怀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本王的意思。」 他就是不肯交出那个丫头来,明摆着就是要拿茯苓做把柄来威胁自己的,甚至于他都不屑于隐藏这种意图。 殷梁心中虽然暗恨,却根本就无计可施,牙齿咬的咯咯响。 叔侄两个彼此对峙,谁都没有再做声,一直又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进去院子里搜查的侍卫们才陆续退了出来,不出意料,果然都是无功而返。 「殿下,没有发现任何可以人等。」梁刚回来復命,一眼就发现了殷梁黑着脸,神色很不对劲。 殷梁闷不吭声,一直用力捏着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 他原以为是茯苓那个丫头误打误撞的来了宋楚兮这里,没想到却是被殷湛给扣住了,这个人可是招不得也惹不得的,事情一下子就变得相当的棘手。 他的目光冷冰冰又阴测测的死死的盯着殷湛的侧脸,但是他又很清楚殷湛的为人,不是随便会为了他的两句话而妥协的。 梁刚带了众人大气不敢喘的先退到了巷子里。 殷梁又盯了殷湛半晌,方才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今夜是我唐突,冲撞了皇叔,又打扰了宋四小姐府上,得罪之处,在这里先给二位陪个不是,还请皇叔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 殷湛只是神情冷淡的站在那里,并不理会。 殷梁却唯恐自己在躲在这里滞留一刻就要控制不住脾气的发作起来,干脆的甩袖就走,「我们走!」 他匆匆走下台阶,上了马,一行人就那么仓促的退出了巷子。 殷湛一直长身而立,站在台阶上没动。 严华从后面走上来,试着叫他,「宣王殿下?」 「嗯!」殷湛迴转身来,也没看他,只随手那身上宋楚兮的那件大氅扯下来塞给了他,然后就孤身一人下了台阶,也朝那巷子外面走去。 他的酒还没全醒,一步一步,走的脚下有些虚浮,倒是不至于稳不住。 巷子里的光线昏暗,他那一个背影落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越来越长,最后逐渐淡出了视线,被墙壁打下来的暗影完全的吞没。 严华抱着手里的大氅在原地站了很久,殷梁会那么痛快的走了,直觉上他就知道一定是殷湛和他说了什么,但是方才两人当众谁也没提,却又叫人摸不着头脑。 「严哥——」旁边年轻的侍卫也有点不放心,「宣王殿下好像宿醉未醒,咱们这里离着王府又远,就这么让他一个人走吗?」 殷湛就这么走了,的确是叫人不放心,回头也没办法给宋楚兮交代。 可严华就是和殷湛再没有接触,他在京城这几年,耳朵里听到的和这位宣王殿下有关的传言也不少,知道这个人我行我素,特别的不好相处。 「你带两个人从后面跟着吧。」想了想,严华道:「别打扰他,远远地跟着就好,一定要确保殿下安全回到宣王府你们再回。」 「是!」那年轻的侍卫答应了,一招手就带了几个人追出去。 这边严华才命人重新关了门,退回了宅子里。 * 宋楚兮带了童五进宫,一路上倒是顺利的很。 宋楚兮是一直泰然处之的,只童五多少有点草木皆兵,一路上都严防死守的严密戒备。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城脚下,宫门守卫是知道皇帝有传召宋楚兮进宫的口谕的,所以也很快放行。 宋楚兮进了宫门,换乘了软轿,被内监抬着匆匆往重华宫的方向去,待到宫门重新合上,一直隐藏在远处岔路口后面的一道影子还扯着脖子往她方才来过的地方拼命的张望,但是又等了一会儿无果,就匆匆转身,上马离开了。 这边殷梁从宋府门前离开,都顾不得和殷湛之间置气,火烧屁股一样的就直接带着他自己的人先回了怀王府。 一路上他都有要发作的冲动,但却一直隐忍,回府之后就直接一头撞进了书房里。 「殿下——」梁刚战战兢兢的跟进去,还没等说话,殷梁就疯了一样的冲到里面的作案之前,将上面的笔墨纸砚统统砸在了地上,大肆的发泄。 他就算是再愤怒,也不至于这样的失态,梁刚被他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劝也不敢劝。 殷梁又冲过去,把书架上的书也扫了一些在地上,方才肩膀耸动,咬牙切齿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那个挑拨离间、谎报消息的奸细拿下?」 他们搜查了宋楚兮的整个府邸都一无所获这是真的,梁刚直接就被他这神情骇住,赶紧吩咐了侍卫去拿人,然后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还是心有余悸的盯着殷梁的背影道:「殿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宣王殿下怎么会刚好出现在那里?他是不是跟您说了什么?」 最不能理解的是,本该藏在宋楚兮那里的茯苓根本就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难道是殷湛临时用了什么障眼法,将那丫头给藏起来了? 梁刚一筹莫展,殷梁脸上却是一副已然狰狞了的表情,突然就冷不丁的笑了出来,「还真是多亏了十一皇叔人在那里,否则的话,保不准本王就要被冠以大逆不道的罪名被揪到父皇的面前去被他兴师问罪了。」 梁刚听的陡然一惊,「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这样说!」 「出了殷绍,还能有谁?」殷梁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目光之中都能看出来透着明显的杀意,「他必定是先咱们一步得到宫里出事的消息,紧赶着就利用这个时机,施了一计。先是让人用茯苓的消息作饵,引本王夜袭宋府,想来今天真是本王的运气好,如果不是十一皇叔刚好出面替咱们挡下了和宋家人之间的冲突,宋家的侍卫必定会抢在宋楚兮进宫之前就把她追回来。届时既然冲突已起,依着那丫头的性子,势必要和本王当面闹一个天翻地覆的,一旦闹到了父皇的面前,一个假传圣旨的罪名本王也就逃不掉了。」 为了能够震慑住宋楚兮府里的人,他才甘冒奇险,谎称是皇帝的御林军在追兇,而就算当时他没有兵行险招,利用御林军的名义出面,宋楚兮真要闹的话,就凭他谎称捉拿刺客一事,也就足以叫皇帝大发雷霆了,到时候他怎么解释? 所以当时他会那么轻易的撤了,其实也不就是被殷湛所逼,而是清醒过来,后知后觉的看清楚了殷绍在这一局里面的暗手。 如果他再走的迟了,被殷绍带人堵在当场,那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幸而殷湛会出现,也幸而殷湛放了他一马,没有当场与他为难。 这一次侥倖逃过一劫,殷梁此刻甚至都顾不得再去管茯苓那丫头的具体下落了,是直到了刺客还都心有余悸。 「殿下您是说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太子的阴谋?」梁刚听的打了个寒战,想来也是忽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故意设局,就是为了引发您和宋四小姐之间的冲突,然后借宋四小姐的手来借刀杀人吗?」 「他和本王之间各种针锋相对,这么多年,父皇早就看的腻歪了,如果但凡是他他亲自插手进来,由他来转告本王,揭发本王所谓的不义之举,父皇就只会将这看做是我和他之间互别苗头的党派之争,真要问罪的时候,还要先考虑他在这件事里的手段,不会完全遂了他的心意。可如果是宋楚兮将此时闹大的,那就大不一样了。那个丫头向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本王和她之间既然起来冲突,她到了父皇面前,必定寸步不让,如果再叫她进一步抖出冯氏和梅儿的事,本王就更是得不偿失。」殷梁说道,慢慢的沉郁之色。 不得不说,殷绍的这一招借刀杀人是真用的够狠的。 而且他计算精确,还偏偏选了所有武器里面最锋利的一把刀—— 宋楚兮。 那个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就是皇帝都一时拿她无可奈何,如果真叫她对自己出手了,后面还真是不好收拾了。 「可是——」梁刚想着这件事,一则心惊,一则又觉得脑中混乱无比,「茯苓难道是被太子殿下拿住了吗?要不然的话,他怎么会想到要利用茯苓?」 「不会!」殷湛说茯苓在他手里,这话殷梁是信了至少有八分的,「如果人已经落到他手里了,他就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来借宋楚兮的力对本王出手了。梅儿的事,非同小可,就算他直接利用茯苓告到父皇面前,也足以一举扳倒本王了。」 茯苓没在殷绍手里,但是殷绍既然利用茯苓做诱饵设了这么一个局,那就说明他对之前殷梁对外宣称给出的解释也没相信的。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真相,但应该也猜到了茯苓这件事里有猫腻,所以才巧妙的利用了殷梁恐慌浮躁的心里,设计了他。 想着这个人无孔不入的心机,殷梁一则气愤,一则又不由的警惕戒备。 梁刚那边却明显想的不是这个,突然不解问道:「那宣王殿下今日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意思?殿下说他是故意阻止了您和宋四小姐之间的正面冲突?他——这难道是在向殿下示好吗?」 提起殷湛,就更是叫人头疼。 殷梁的脸色瞬间又变得更加阴沉,冷冷道:「我看未必。」 「殿下此言何意?」梁刚不解。 「他说茯苓在他手上。」殷梁道,不由自主的冷笑出声,「他说茯苓在他手上,却又拒不肯交给本王,如果他这不是在危言耸听,那么与其说他是在向本王示好,倒不如说他也打着借刀杀人的如意算盘,要看着本王继续去和太子斗。之前年初的时候不是核实了消息,太子是伤在了他的府上吗?就算那件事的具体内幕至今成迷,但就目前的这个局面来看,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是起了冲突了。再有十一皇叔和宋家那个丫头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或者只是为了不叫那个丫头再在太子手上吃亏,他都不能看着太子顺利上位的。」 「宣王殿下如果就只是容不下太子的话,那就目前的局面看来——就算他手上握着茯苓不肯交出来,这对殿下您来说也是没多大妨碍的,这局面对我们来说,反而是有利可图的。」梁刚沉吟道。 只要殷湛的敌人也是殷绍,那么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来对待殷梁,他们双方也是同仇敌忾的,甚至于殷湛还能不定时的给殷绍使使绊子,怎么看殷梁这里都是得便宜的。 殷梁的心里大抵也是这种想法,只是殷湛用了那么强硬的威胁方式来对他施压,这种相处模式却让他接受起来心里膈应的慌。 * 此时的太子府内,一骑快马自皇宫的方向疾驰而来,马上的人进门直接就去了外书房求见殷绍。 彼时夜已三更,殷绍却还没睡,还在处理一些公文。 而这书房里,彼时还有另外一人沉默着垂首站在门边,却是那门客庞生。 蒋成海从外面匆匆进来,殷绍听到开门声抬头,一见他的表情就先皱了眉头,「没能成事?」 「宋四小姐已经进宫了,她府邸那边的人没能赶得及在她进宫之前追上来,至于那边的具体情况——消息暂时还没上来,可能要先等等了。」蒋成海道,擦了把汗。 殷绍拧眉思索了一下,心里却已经不抱着太大的希望了—— 因为事情的发展与他预期之中的已经出现了很大的偏差,那么就极有可能是中间出现了什么变故的。 这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 一直低眉顺眼站在角落里的庞生这才缓慢的抬起头来,看着蒋成海道:「还有宫里那边的状况呢?陛下怎么会突然病重?还有太后宫中走水的事,都有得到内幕消息吗?」 今夜宫里的具体情况,包括殷绍在内,所有人都还是一抹黑。 殷绍闻言,面色也不由的微微一紧,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题外话------ 嗯,王爷再刷一下存在。 ps:我已经看到了怀王在勺子君面前註定了的败局,阿门~
第045章 谁比谁狠?! 殷绍抬眸看过去。 蒋成海的面色略有惭愧,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消息。」 殷绍抿抿唇,就把目光移到了庞生脸上,「你是怎么想的?」 「如果真是陛下病重,必定第一时间就会传召殿下入宫的。」庞生道,只是简单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殷绍抿唇不语,却是蒋成海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难道是皇帝自导自演?那么他的目的…… 再联想到重华宫走水一事,蒋成海就更是心头一紧,赶紧看向了殷绍。 殷绍搁了手中公文在桌上,靠在椅背上休息,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事情没这么简单。」 皇帝肯定是不甘心就这么把南塘宋氏交到宋楚兮手上的,如果说他恼怒之下要仓促的拿宋太后做文章,这一点也不奇怪,可是彼此之间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殷绍可是深知宋太后不是个善茬。就算皇帝想要暗算她,也未必就能如愿的。 他不再言语,只就耐心的等着。 蒋成海却有些心急,道:「属下还是去外面等着吧。」 言罢,就先转身退了下去。 宫里一直没有皇帝口谕之类传出来,蒋成海出去却是没多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不大好,「殿下,宋府那边有消息了。」 殷绍靠在椅背上没动,只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蒋成海面上神情凝重,「那边负责监视的探子回信,本来事情的进展全部都在殿下您的计划之内,一切顺利,怀王带人直接杀了过去,可是——」 他自己说着,就先觉得这消息不太可信,顿了一下才又哭笑不得道:「宣王殿下在宋府。」 「嗯?」殷绍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庞生也忍不住的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怀王带人去了,差一点就和宋家的人冲突起来,但是关键时刻,宣王突然从宋府里头出来。」蒋成海道:「咱们的人无法靠近,不能确定宣王和怀王之间都说了什么,只是怀王的人进去搜查了一遍无果,马上就撤了,据说——还走的十分匆忙。」 「殷湛!」殷绍口中玩味的念着这个名字,最后,便是猝然冷笑出声。 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又无孔不入。 「殿下——」蒋成海却是为了此事心惊不已的,「怀王已经回去了,没能当场堵住他,咱们今晚的布署看来是白忙活了。」 「十一皇叔怎么会在宋楚兮那?」殷绍问道,面目冰冷。 「这个属下也没弄明白。」蒋成海一筹莫展的摇头,「如果知道他会出来搅局,当时咱们就应该多留个后手的。」 殷绍不方便亲自出面,好歹是找个可靠的人从半路将殷梁拦下来也好,怎么都不该就这么放了他回府的。 「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殷绍冷冷说道。 宫里出事的这个契机不好把握,他也是瞅准了时机就仓促行事,哪里来的那么周全的考虑和打算,本来他也算算无遗策的,可偏偏出了一个计划之外的殷湛搅局。 殷绍心中暗恨,面上却无多少明显的情绪显露。 「殿下,不管今晚宣王的介入是不是巧合,但是他和宋四小姐之间的关系都是个麻烦。」庞生一语中的的提醒。 殷湛三更半夜的居然会出现在宋楚兮那?而且还不是临时得到消息赶过去的,而是提前就在她府上的? 殷绍当然知道殷湛的存在是个大麻烦,「你有主意?」 「在位份上,宣王是王叔,而且所有的事他都做在暗处,殿下要公然与他为难,难免要落人口实的。」庞生道。 这个人素有谋略,但却过分稳重了,虽然规矩本分,但有时候却难免会叫人觉得有些过分的老谋深算了。 殷绍的眼睛眯了眯,一时没有做声。 蒋成海却是一头的雾水,左右看了两人一眼,不明所以。 然后殷绍就摆了摆手,「很晚了,今夜的事情都到此为止,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庞生毫不拖泥带水的应了,转身先走了出去,蒋成海却还有疑虑,「殿下,那怀王那里的事——」 「怀王妃那个陪嫁丫头不是确定下落不明吗?只一点风吹草动就叫殷梁方寸大乱了,足见这个丫头身上可做的文章不小,继续追查她的下落,一定要把她给本宫揪出来。」殷绍道,言罢就略有不耐烦的摆摆手。 「是!」蒋成海赶紧正色应诺,这才匆匆转身退了出去。 殷绍一直靠在椅背上没动,眼底神色冰冷。 殷湛殷湛!如果这个人就是要和宋楚兮连成一气,那么他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必须不能有半分的犹豫和手软,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庞生的意思其实很好理解—— 他要贸然和殷湛动手,难免惹人猜疑,可如果是皇帝呢? 皇帝对殷湛的戒心可是从来就没停止过,那么殷湛的事,就还是叫皇帝亲自出手去处置吧。 殷绍的唇角,弯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来,然后闭上了眼。 * 皇宫。 重华宫走水,火势一度蔓延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几乎是难以想像的,那一座宫殿居然这就被焚成了灰烬,化作一片焦土,万古不存。 宋太后彼时已经被仓促移到了别的宫殿安置,内监抬着轿子,直接将宋楚兮请了过去。 因为这一场火的效力实在太过惊人,整个后宫都被惊动了,以刘皇后为首,三更半夜的,所有后妃都无法视而不见,全部挤在宋太后这里。 宋楚兮过去的时候,皇帝并不在,只刘皇后带着一众后妃焦急的等在岳阳宫的正殿里。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各位娘娘万安!」宋楚兮跟着宫婢走进去行了礼。 「嗯!」刘皇后淡淡颔首,扫了她一眼,「你来了正好,夜里重华宫突然走水,母后受了不小的惊吓,约莫着也是想要见见你的。」 她对宋楚兮可没什么好感,态度故而便十分的冷淡敷衍。 宋楚兮淡然一笑,也不在意,却是旁边的元贵妃凑过来一步,居然很热络的拍了下她的手背,安慰道:「四小姐你也别急,母后据说只是受了惊吓,这会儿太医正在里头呢,当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的。」 宋楚兮和她之间也没什么交情,而这女人却表现出了这样大的善意,着实就叫人受宠若惊了。 宋楚兮不动声色,垂眸看了眼她的手,「是!」 刘皇后神情古怪的看过来一眼,元贵妃也不想做的太招人眼了,就也不再说话。 众人等在大殿之中,宋楚兮的目光敏锐的四下扫了眼,却赫然发现不仅仅皇帝没在这里,就连他身边的人也没一个守着听消息的,心里便多少有数了。 里面大约是又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两个太医才相携着走出来。 「太医,母后她怎么样了?」元贵妃匆忙上前一步问道。 「娘娘受惊不小,倒是没什么大的妨碍,不过需要静养,最近也不宜操劳。」太医回道,给众人行了礼。 刘皇后的眉头皱了一下,这时候碧云也从内殿走了出来,屈膝福了一礼道:「夜深了,还要劳烦皇后娘娘和各位主子到此,奴婢拜谢各位娘娘对太后娘娘的孝心,不过娘娘受了惊,精神不济,这会儿恐是无法召见,皇后娘娘——」 碧云说着,就面有难色的看向了刘皇后。 刘皇后也在乎和是宋太后之间太亲近,直接颔首,「既然母后安然无恙那就好,她受了惊,咱们也不宜再去打扰,那边让她先歇着吧。」 说着,转而扫了眼在场的嫔妃,「都散了吧。」 「是!娘娘!」众人低眉顺眼的点了头。 「好生照顾母后,如果再有什么事,尽快去凤鸣宫知会本宫一声。」刘皇后又对碧云说道。 「是!恭送娘娘!」碧云感激的屈膝一福。 刘皇后于是也就不再滞留,率先转身往外走。 其他嫔妃纷纷快步跟上,一群莺莺燕燕很快就出了院子,各自离开了。 宋楚兮一直站在那殿中未动,一直目送了众人离开,她方才从院子里收回目光。 碧云已经迎上来,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难为四小姐大晚上的还要进宫来,太后等着您呢。」 「嗯!」宋楚兮点点头,跟着往后面的寝殿走,一面聊作不经意的问道:「怎么皇上没过来吗?」 「出事那会皇上身边的金子公公是来过的,不过听说今夜皇上也突然急症,情况也不太好,确定太后无恙之后,就回去了。」碧云也没多想,只如实回道。 宋楚兮心中明了,嘴上就没再说什么。 重华宫那边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庄嬷嬷正带了人在善后,所有不得空服侍在太后身边。 碧云带着宋楚兮进了后面的寝殿,那殿中的婢女们也都被一併的打发了,只宋太后一个人孤零零的闭目躺在床上。 碧云的面上,有些不忍的忧虑之色。 宋楚兮一眼就看到宋太后缠了绷带的右手,不禁皱眉,低声道:「姑母伤着了?」 「当时那火势起来的突然,娘娘已经睡下了,所以——」碧云愧疚道。 「你先下去吧,我陪姑母说两句话。」宋楚兮倒是没有过份计较,碧云屈膝福了福,也就顺从的退下了。 宋太后一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未有动作。 「姑母!」宋楚兮走到她的床边,弯身坐在了床沿上。 宋太后缓缓的睁开眼睛看过来,「你来了……」 她没问宋楚兮为什么会来,想也知道是得了皇帝的传召的。 「姑母您还好吗?」宋楚兮握了她的一只手问道,同时却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脸。 「一点皮外伤,又要不了命。」宋太后的嘴角弯了一下,那却不是个微笑的表情,她别开眼睛,看着床榻里面的幔帐,「你不用为了哀家的事操心,哀家在宫里这些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还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小波折就受不住的。」 皇帝翻脸无情,但是她却比他更狠。 皇帝想要从她这里做文章?她干脆直接的一把火烧了重华宫,不管皇帝在这里布了什么局,也全部都被付之一炬,再也无从追究了。 这一把火,根本就是宋太后自己放的,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宋楚兮就已经猜到了。 「是因为我的事连累姑母了。」宋楚兮道,垂下了眼睛。 「不关你的事。」宋太后道,语气冷淡,那神色之间也不见什么过激的情绪,就好像刚刚经歷了一场大风大浪波折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她也没再看宋楚兮,只是语气平稳的说道:「这件事,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回头到了人前,你也只当是没有这回事,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吧。」 宋太后是个手腕狠辣的女人,更有着超乎常人的决断。 宋楚兮倒不是信不过她,只现在要对她下手的人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只要稍有不慎,局容易万劫不復的。 宋楚兮看着她面色刚毅的侧脸,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姑母——」 目前的这个状况,她甚至什么保证都给不了,宋太后的这个身份在这里摆着,她就算是想要将她接走保护起来都不能,反而只能将她继续留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宋楚兮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欲言又止。 宋太后似是疲惫的很,并不想多说什么,又闭上眼睛缓了会儿道:「哀家累了,这里没什么事,你早些回去吧。」 也不就是她故意的疏远不想多谈,只是局面如此,多说无益。 宋楚兮坐在床边,沉默着又看了她两眼,就没勉强,起身走了出去。 「四小姐——」等在外面的碧云赶紧迎上来。 「好好照顾姑母!」宋楚兮也不多言,直接目不斜视的往外走。 碧云看一眼她不带任何表情的冰冷面孔,莫名的,忽而就心惊了一瞬,匆忙的垂下了头去。 宋楚兮带了童五原路返回,直接出宫。 碧云退回了岳阳宫里守着,不多时,庄嬷嬷才从重华宫那边匆忙的赶来,「娘娘怎么样了?」 「睡下了!」碧云小声道。 「我听说皇上传召了四小姐连夜进宫?她——」庄嬷嬷左右看了眼,没见到人不禁奇怪。 碧云的眉头就皱的死紧,「四小姐已经来过了,可是娘娘没精神,也没说什么话,四小姐就先走了。」 宋太后果然还是没有松口的。 庄嬷嬷重重的嘆了口气,想了想就先挥退了碧云,自己去了后面。 宋太后自是没有真的入睡的,听闻她的脚步声,就自行坐起来。 「娘娘您当心。」庄嬷嬷赶紧过去扶着她靠在了软枕上。 宋太后面上神色淡淡的,「那边都处理好了?」 「娘娘放心吧,全都一把火烧了,什么麻烦也不会有的。」庄嬷嬷正色点头,想了下,却是神情犹豫的看着她,「娘娘,四小姐那里……您还是没跟她透个底吗?这眼见着风波日近,奴婢怕是——」 宋太后的眼神一黯,随即苦涩的牵了下嘴角,「你叫哀家怎么开这个口?」 庄嬷嬷被她问的愣住了,默然垂下眼睛。 宋太后扭头朝她看过来,「那孩子你也看到了,最是个重情义的,就眼前的这个局面,如果叫她知道了,还不是天翻地覆?她必定是要全力阻止的。她和楚琪不同,楚琪自幼得父亲的言传身教,心里还放着南塘的局面和整个家族的立场和利益,可是这个孩子——」 虽然她和宋楚兮之间交心的话也从来都说的不多,但是一个睿智的人面对另一个睿智的人,却是很容易将一个人的性情看透的。 宋楚兮那个丫头看似坚韧强硬,但其实私心很重,是非观也不是那么样的强烈,做起事情来,遵循本心喜恶的成分居多,要勉强她去顾全什么大局,她却是未必肯于妥协的。 「可是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的,奴婢是怕如果提前不给四小姐通气儿的话——」庄嬷嬷还是心中忧虑不已。 「不会的。」宋太后却是笃定的摇头,「没了哀家挡在中间让她为难,她那立场反而不会有什么问题……」 「太后!」庄嬷嬷闻言,刷的就白了脸。 宋太后却没叫她再说下去,直接挥了挥手。 庄嬷嬷欲言又止的又看了他两眼,却也知道她的固执,见她闭上了眼,一副拒绝交谈的态度,就只能是暗嘆一口气,又退了下去。 一直陪着宋楚兮从宫里出来,回去的路上童五才得机会问道:「小姐,太后娘娘她还好吗?」 「嗯!」宋楚兮从岳阳宫出来就显得心事重重,闻言也没多大的反应。 童五见她如此,也就识趣的闭了嘴。 主僕一行回到宋府,自从殷梁登门之后,严华就更加警惕,一直亲自守在门房。 「小姐回来了。」见她回来,严华才总算松了口气。 「嗯!」宋楚兮淡淡点头,把手里马鞭扔给了童五,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严华一五一十将事情的经过与她说了,宋楚兮一语不发的听着,到了后面,眉头却是又皱越紧。 「事情就是这样,宣王殿下离开之后,属下想着还是不太放心,就叫人暗中跟着他了。」最后,严华说道:「小姐,怀王会突然登门,这事情有猫腻啊。」 「他那不过就是关心则乱,被人利用了。」宋楚兮道,眼底神色越发冰凉一片。 「可是后来怀王又走的十分匆忙……」严华不解,想想还是奇怪。 殷梁会急匆匆的就打道回府了,肯定是后来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局了,但是宋楚兮想想,还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了解殷湛,为了替她了却后顾之忧,那人是极有可能会抛出一些别的信息去误导的。 「他回宣王府了?」沉默了一阵,宋楚兮确认道。 「应该是的。」 宋楚兮略一思忖,转身就又推门走了出去,「我出去一趟。」 「小姐!」严华见她又利落的上了马,不由的大为着急,童五则是不敢掉以轻心,赶紧也跟了出去。 宋楚兮策马出了巷子就直奔了宣王府的方向。 夜深人静,大街上空荡荡的一片,主僕几个一路打马疾行,四更有余,眼见着前面就是宣王府的大门了,身后却又传来一阵匆忙的马蹄声。 童五戒备着回头张望,诧异道:「小姐,是严华追出来了。」 宋楚兮闻言也是大为奇怪,匆忙收住了缰绳,片刻之后严华就已经追了上来,「小姐!」 「怎么?」宋楚兮拧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之前属下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们说宣王殿下没有回来王府,半路上遇到他府里的人,他就直接改道进宫去了。」严华道,神色略显焦灼。 殷湛这个时候进宫去了? 皇帝今夜的计划受挫,肯定是满肚子的火气,绝对没那个心力召见他的,不用想也知道,这趟进宫肯定是他自己临时起意的。 而且同样也是几乎不用想宋楚兮就能预见,殷湛这趟进宫,必定还是和她有关的。 这个人,是真的固执的很。 宋楚兮有些焦虑的拧眉不语。 「小姐?」童五和严华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就又试着开口叫她。 「哦!」宋楚兮回过神来,用力的抿了抿唇角,就重新调转马头,「严华你先回去吧,我——」 她也没多解释,转身又再打马重新奔了宫城的方向。 * 皇帝寝宫。 因为重华宫突起大火,整个后宫都慌乱的沸腾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压不住的火势吸引,皇帝这里精心准备的一个局,风声被完全的盖过去,反而成了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太医院和钦天监的人匆忙的来了又去,整个寝宫里的气氛冷凝又压抑到了极致,就是高金立都有种如临大敌一样的感觉,低眉顺眼的立在门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扣进去,眼不见为净。 皇帝的面目冰冷又愣怔,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已经有大半个时辰。 金子吞了口口水,探头探脑的在外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走进来,轻声道:「陛下——」 皇帝不回头,也不吭声。 金子被这气氛压着,有些想哭,还是勉强禀报导:「太后娘娘受了轻伤,但是太医说并无妨碍……」 旁边的高金立挤眉弄眼的赶紧给他使眼色,金子当然知道皇帝在等的是什么,只是不想说,但见实在是躲不过了,这才开口,「重华宫那边……奴才也亲自去确认过了,火势实在太大……出动了好多御林军,可是……可是几乎还是都……都烧没了……」 金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皇帝甚至都没开口说什么,他自己就先一寸一寸软倒,伏在了地上。 皇帝腮边的肌肉抽搐不止,霍的转身,脸上表情狰狞的仿佛是要吃人。 高金立也赶紧跪下去,「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那个妖妇!」皇帝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十分的压抑,但是紧跟着下一刻,就完全事态的暴跳如雷,大骂道:「她居然敢放火烧宫?简直狂妄!」 这座宫城,对整个北狄皇室而言,是多么神圣的一个存在?宋太后那妖妇,居然真就一把火把整个重华宫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她这分明就是没把自己看在眼里,也没把整个北狄的朝廷看在眼里的。 皇帝这个时候,满心的愤怒,他甚至都刻意忽略了这是宋太后为了应付他的阴招才绝地反击的,他看在眼里的,就只是对方对他的对抗,和对他的皇权天威的无视和践踏,只这一点,就足以叫他整个失控了。 高金立知道他在气头上,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劝的,只就使劲的把头垂得很低。 皇帝暴躁的在屋子里飞快的来迴转了几个圈,就像是被人锁进了笼子里的困兽,找不到突破口,正在狂躁恼怒的时候,外面就又有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忙的小跑着进来,颤声道:「陛下——」 「什么事?」皇帝一下子嘶吼出来。 那小太监被吓的腿软,仓惶扑倒在地,带着哭腔脱口道:「宣王殿下求见!」 皇帝愣了一愣。 这殿中气氛一下子又冷凝到了极致。 高金立伏在地上,扭头去给那小太监使眼色,低声的又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是——是宣王殿下宫外侯旨,要求见陛下。」那小太监解释,冷汗已然是流了满脸。 「三更半夜的,他来做什么?」皇帝恼怒道,他本来下意识的就想要拒绝,可是殷湛这个人,却是叫他半点也不敢粗心大意的,斟酌片刻,他就冷着脸道:「传吧!」 「是!」那小太监如蒙大赦,答应着就赶紧跑了出去。 高金立拽了金子起身,又招唿了宫婢进来给皇帝更衣,收拾妥当了,外面殷湛也到了。 他深夜入宫,身上却还穿着头天白天进宫时候穿着的朝服,皇帝一眼看到,心里就先觉得怪异而警觉了起来。 「臣弟见过皇兄。」殷湛从殿外进来,先拱手给皇帝行了礼。 皇帝冷着脸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冷沉着嗓音道:「你有什么大不了的要紧事,非得在这大半夜的求见?」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年节了,算下来,臣弟我这一趟在京中已经滞留了不短的时间,眼下的这个年,倒是不想留在这里过了,突然想起来了,就过来跟皇兄您请一道恩旨,不知道皇兄可否准我在年前离京,返回临阳?」殷湛道。 他在皇帝面前,倒是从来不拘小节,直接就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 皇帝这一晚上都头大如斗,哪里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来,一时便有点摸不着头脑,只不悦的叱道:「年关将近,你却要单独离京回你的封地去?这是要*裸的驳朕的面子吗?」 「京城之地,本来就不是臣弟应该久留的。」殷湛道,面上神情冷淡。 他喝了口茶,又抬眸看了黄第一眼,那表情有些似笑非笑,「还有我方才过来的路上听说皇兄抱恙?可有大的妨碍?」 那是一场闹剧,一场笑话,皇帝最见不得有人提起这茬儿,当即就黑了脸,「无碍。」 「那就好!」殷湛道,顿了一下,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又再沉吟,「那明日的早朝,应该是可以如期进行的吧?」 合着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皇帝心头的一口老血瞬间往上顶。 而高金立却几乎是眼前一晕。 皇帝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铁青一片,殷湛却是面不改色的看着他道:「南塘宋氏的事,是当初皇兄你当着臣弟的面许诺的,不是臣弟愿意多管闲事,只这到底是关乎我的一个面子,总不能出尔反尔。既然皇兄你的身体无恙,那臣弟也就放心了,天也很晚了,就不打扰了。」 他说着就起身要走。 皇帝被他这傲慢的态度彻底激怒,额角青筋暴起,从后面盯着他的背影,忽而暴怒的嘶吼道:「殷湛!你这是在逼朕吗?」 殷湛顿住了脚步,回首看来,微微一笑,「皇兄为什么这样说?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臣弟请求与您各退一步,做个交换罢了。」 皇帝愣了一愣,一时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南塘宋氏的那件事,是那日我当面允诺那个丫头的,就算母后和黄兄你之间临时起了冲突,让您在这件事上有所为难,可是我的颜面还是要的,我总不能这样堂而皇之的失信于人吧?」殷湛面不改色,直视他眼底的愤怒,「现在我让一步,只要皇兄你前面允诺我的事情不反悔,那么即日起我便返回临阳,再不朝手你朝中诸事,保证以后都不再给您添麻烦了,这样不好吗?」 这里的事情,只要殷湛一掺合,皇帝就格外的头疼。 他居然肯给出这样的保证来?就为了给区区宋楚兮的一个家主之位正名? 诚然皇帝可不认为殷湛是这么好说话的人,直觉的就以为他是有所企图的。 皇帝也不松口,只是目光阴冷的看着他。 殷湛并不迴避他的目光,神情磊落坦荡,「皇兄还需要考虑吗?施恩而已,这事情怎么看对皇兄而言也都不是坏事。」 皇帝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随即冷笑,「你这么积极的运作此事,只是朕的这份所谓恩典——恐怕有的人却未必会真的领情吧。」 宋楚兮那个丫头,轻狂的很,又很有些桀骜不驯的脾气的,皇帝是可以明显的感觉的到她对这个所谓朝廷的承认,是没多少在意的。如果她真的那么在意朝廷许给的这个名分,那么也早就该积极的争取了,而不是这一等就是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毫无作为。 「她领不领情那是她的事,只是臣弟我曾许诺于人的事情不能食言。」殷湛说道,面上神情收放自如,并无半分迹象显露。 皇帝观察他半天也没揣摩出他真正意思来,只就狐疑又戒备的盯着他,一语不发。 「黎儿在京城待着的时间久了,最近也是憋闷的慌,眼下冬日,行宫那里空置无人,我带她过去玩两天,希望在我回京之前,皇兄您已经有了决断。」殷湛道,也不同他过分的纠缠,言罢就举步离开了。 卫恆等在外面,虽然没听到里面他和皇帝两人对话的内容,但只看皇帝的那个神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 主僕两个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卫恆方才有些不解道:「四小姐手里已经稳稳的掌握住了塞上的兵权,其实朝廷承不承认她在宋家的地位,对她在宋家掌权都没什么影响,殿下为什么非要一再的给皇上施压,逼他松口妥协呢?」 朝廷承认的家主之位,宋楚兮其实也并不稀罕的,殷湛却这么费心费力,甚至不惜以自己退居临阳做代价,怎么看都有点小题大做的。 「我总觉得宋太后那里是靠不住的。」殷湛淡淡的开口说道:「一旦将来有个什么,她手里握着朝廷方面的一道恩旨,那便就多一条的退路,对她而言,总是有利无害的。」 宋楚兮是不稀罕朝廷的承认和册封,但是他却对宋太后很不放心,万一将来真要有什么意外发生了,提前铺路,宋楚兮在朝廷这里先留出一条退路来也是好的,总之他是不能把宋楚兮就牢牢的绑在宋太后的那条船上的。 「殿下您还是觉得太后她——」卫恆的神色凝重。 「总归多留条路都是没有错的。」殷湛嘆一口气,神色之间却莫名带了几分烦躁之意。 这两天他的心情是显而易见的不好,卫恆能感觉的到,就不再触霉头了。 主僕两个一路往宫门口的方向走,眼前着前宫门在望,后面金子却又急匆匆的追了出来,又将殷湛给拦下了。 * 宋楚兮随后赶来,在宫门之外守着殷湛的车架仪仗,从四更不到一直等到天光破晓,一直不见他出来,渐渐地就心浮气躁了起来,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什么理由想办法进宫走一趟,就听到前面沉重的宫门被打开的声音。 匆忙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宋楚兮仓促的抬头,就见殷湛主僕两个从门楼之下走了出来。 天色将明,清晨的空气清冷明澈。 两个人的目光与这清明天光中骤然相接,那一瞬间,却都是各自不由自主的怔了怔。 宋楚兮站在自己的战马旁边,手里攥着马鞭,因为等的时间太久,双手暴露在外面,指关节都微微僵硬了。 她有些侷促的把手里的马鞭又再攥的紧了紧。 殷湛那边可能是没想到她会等在这里,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脚下步子不易察觉的慢了半拍,然后仍是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走来。 宋楚兮一个激灵,赶紧收摄心神,也仓促的往前迎上去两步。 「你怎么来了?」殷湛问道。 殷湛这一趟进宫,在里面呆着足有两个时辰,想都不用想,他和皇帝之间势必又要起冲突的。 宋楚兮的心里过意不去,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怎么才出来,是又和他起争执了?」 「嗯!」殷湛笑了笑,倒是没迴避话题,「也没什么,早习惯了。」 他探手来握她的手,觉得她手上冰凉一片,脸上笑容便凝滞了一瞬,却是捏着她的指尖摩挲着沉默了。 旁边的卫恆一直低垂着眼睛,神情很有些古怪的只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宋楚兮。 宋楚兮敏锐的察觉到,就觉得这事情很不对劲,不禁皱眉,确认道:「是不是——」 话音未落,殷湛却已经出言打断,「你怎么在这里?找我有事?」 「哦!」宋楚兮的思绪被打断,想起殷梁突袭她府上的事情,就不由的摆正了神色,「那个——」 「一会儿路上再说吧,天气怪冷的,别在这里站着了。」殷湛却没等她开口,又突然仓促的再次打断她的话,拉了她的手往后面的马队前面走去,「今天天气不错,不是说要去行宫小住几天的吧?这就启程吧。」 「出城吗?今天?」宋楚兮一愣,只觉得他这决定仓促的有些莫名其妙。 「嗯!就现在!」殷湛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由分说的催着她上马。 这件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了,宋楚兮知道自己拗不过他,虽然还有顾虑,但迟疑之下也就没有强硬的回绝,勉强点头,「那好吧,我回去收拾一下——」 「不用了,行宫那边什么也不缺,也不需要额外的准备什么。」殷湛再次打断她的话,转而对卫恆道:「你回去整理一下暖暖的东西,带她直接出城去吧。」 卫恆不知道在想什么,总有些心不在焉的,闻言似是惊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敛神,「是!」 言罢,便闷声不响,头也似乎故意不抬的先打马回府了。 宋楚兮总觉得这气氛有点怪怪的,但是几次想开口的时候都被殷湛给阻断了,殷湛已经不由分说的拉了她的手,「走!」 ------题外话------ 嗯,这是一家三口旅行泡温泉的节奏嗷呜~
第046章 许我一个来世,可好? 宋楚兮总觉得自己是有点被赶鸭子上架的嫌疑,脑子里迷迷煳煳的就被殷湛忽悠着出了城。 两人这一次走的是东城门,在城外又等了有一刻钟的工夫,宣王府里的马车才到。 「殿下,小郡主接来了。」卫恆打马迎上来。 眼下已经十一月了,一大清早的天气冷的很,虽然太阳已经爬上来了,也还是改变不了这种彻骨的寒意。 两人等在这里的时候,殷湛一直在大氅下面握着宋楚兮的手给他捂,只是宋楚兮天生体质弱,那手上却怎么都透着凉气的。 殷湛一直拢着她的指尖在掌中,被她的体温渲染到了心头,突然就觉得心里也跟着冰冷成一片。 「这才什么时辰……」宋楚兮的心里想的是别的事,只心不在焉的嘀咕了一声。 殷湛回过神来,收回了手道:「外面冷,你陪暖暖坐车吧。」 宋楚兮是多少觉得和他在一起不自在的,抿抿唇就点了头,「好!」 马车被赶过来,她直接一撑马鞍跃到车辕上。 车夫赶紧拉开车门,宋楚兮一抬头就乐了。 那粉糰子睡的迷迷煳煳的却又不在榻上,身边的丫头怕她磕着下巴,就塞了个阮枕给她抱在怀里,但是这小丫头睡的神智不清,眼神迷离,晃晃悠悠的,一张小脸不时的往那软枕上面磕,跟磕了药似的。 「四小姐!」白英和白琳两个是没想到殷湛父女去行宫居然还带着宋楚兮一起,诧异之余也还是本分的退到了角落里。 宋楚兮弯身钻进马车,迎面带起一点冰凉的风。 睡的迷迷煳煳的殷黎撑着掀了掀眼皮,呢喃道:「咦……楚楚姐姐啊……」 说着就拿袖子狠命的擦了把口水。 宋楚兮挪过去,因为怕身上的凉意冻着她,就连她披在身上的棉被一起抱过来,给她在自己的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轻声道:「你继续睡吧。」 殷黎这孩子特别的依赖父亲,昨夜因为殷湛一夜没有回府,她就几乎整夜没睡,直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候才实在撑不住了。 这会儿她也没什么精神,错过宋楚兮去,看到殷湛就驻马在外面,也就安心了,放心的把脸往宋楚兮怀里一拱就唿唿大睡。 殷湛亲自带队,车马启程往东郊城外的行宫而去。 这座行宫建在渭水边上,又背靠京城近郊的赤谷山,地理位置绝佳,里面还有从赤谷山上引出来的温泉,冬暖夏凉,是个避暑消寒的好出去。早几年皇帝几乎每年夏天都会过去小住,但是近年来他年纪大了,不喜挪动,倒是有四五年,这行宫给闲置了下来。 行宫离着京城不算太近,殷湛这一队人马轻车简行,也是走了大半天,一直过午才到。 彼时殷黎已经睡醒了,眉飞色舞的趴在窗口兴奋的看沿路的风景,不时的就手舞足蹈的煳涂和宋楚兮说话。 马车停下来。 车夫从外面开了门,宋楚兮带着殷黎下了车,彼时殷湛也已经下马,正在和卫恆交代一些事情。 殷黎一整天没近他的身,当即就扑过去抱住了他,眨巴着眼睛道:「父王我们去狩猎吗?」 殷湛垂眸看她一眼,「改天吧,今天时间来不及了。」 言罢,就又继续和卫恆说话。 殷黎是受不得这样被他冷落的,当即就垮了脸。 宋楚兮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午后的阳光刺目,她百无聊赖,就干脆靠在马车边上休息,也许是到了这个地方,远离了京城里的险局和算计,她倒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就那么靠着居然也昏昏欲睡。 那边殷湛和卫恆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回头见她居然站着就在打盹儿,眉头就皱了起来。 「王爷——」卫恆见他突然走神,就叫了他一声。 「哦!」殷湛回过神来,却没了说正事的心思,迳自朝宋楚兮走过去,「剩下的事,一会儿你去我书房再说吧。」 他转身,大步走过来。 宋楚兮迷迷濛蒙中看着他快步走来,就甩甩头,站直了身子,「你忙完了?」 话音未落,殷湛却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童五惊的脸一黑,下意识的上前了一步,但随后反应过来就赶紧的忍住了,而卫恆那些人就干脆直接视而不见。 宋楚兮本来是有了五分的倦意,被他扑了个满怀之后,马上就清醒过来,抬手往他胸口一推,拧眉低呵,「你做什么?」 殷湛也不言语,只就面无表情的抱着她进了行宫的大门。 众目睽睽之下,宋楚兮反而不敢把动静弄的太大,否则就只会更加尴尬,紧张之余倒是自欺欺人的沉默了下来。 彼时殷黎因为等的太久,已经兴致盎然的带着丫鬟白琳在一片风跑,骤然察觉这边的动静,一瞬间就安静了。 殷湛抱着宋楚兮头也不回的就进了门? 下丫头下意识的往前追去,但是跑了两步,却又顿住了,只站在那里,歪着头,抓了抓自己的头髮,眉头皱的紧紧的。 「郡主?」白琳从后面走过来,见她的裙摆上粘着草屑,就蹲在她面前给她一根一根的拿下来,「瞧您的衣服都弄脏了。」 殷黎明显是没了玩耍的心思,就只是心事重重的盯着殷湛的背影看。 她那父王,居然扔下她不管,直接抱着别人走了? 而且宋楚兮都那么大个人了,为什么要这样? 小丫头的心里明显是不痛快,如果换做是别人,她该是已经冲上去闹了,可是她跟宋楚兮混熟了,又有好感,这会儿虽然觉得不痛快,仔细琢磨着,倒也不是特别的反感,就是吃味罢了。 白琳跟她说了半天话都没听她应声,不禁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小主子您怎么了?」 再一看到殷湛抱着宋楚兮走在前面的背影,白琳却是蓦然红了脸,尴尬了起来。 「父王不要了?」殷黎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显然只是随口一问,语气里有迷茫,却不见恐慌。 「不是的。」白琳赶紧道。 殷湛的为人冷淡,脾气又不是很好,他府里的下人都被管家和卫恆管制的十分严苛守礼,虽然瞎子都看出来殷湛对宋楚兮很不一样了,可主子的是非却是没人敢论的。 白琳垂下眼睛,顺口搪塞,「宋四小姐的腿脚不灵便,大概是赶路累着了,王爷才照顾她一下的。」 宋楚兮的腿脚的确是不好,殷黎对她这话是似信非信。 这时候卫恆就走了过来,有些刻意的,他问,「小主子不是很喜欢宋四小姐吗?」 殷黎对宋楚兮,其实也不能说是多喜欢,但是不排斥罢了。 她歪着头,眨巴了两下眼睛,不说话。 卫恆就也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如果王爷要纳妃了,小主子是不是觉得宋四小姐会比别人好?」 卫恆的口风一向都严的,白琳听他突然口无遮拦起来,一瞬间几乎是吓的魂飞魄散,眼神里充满恐惧。 殷黎的眉头拧的越发的紧了,就盯着卫恆不说话。 卫恆瞧着她这神情半晌,笑了笑,又站起身来,「这附近的守卫松懈,不比京城,小主子别乱跑,早点进去。」 言罢,就转身去指挥后面的随从搬运行李。 殷黎这会儿是彻底没了玩心,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着,一时机警,一时又纠结困惑。 白琳是知道这小祖宗不好伺候的,不免有些小心翼翼的,「郡主?咱们进去吗?」 殷黎没说话,白琳试着牵了她的手,她倒是很乖的跟着往里走。 殷湛选了远离中心宫殿群的一个院子安置,却也没把宋楚兮主僕单独分出去,直接大家都就近住在了一起。 殷黎过来之后就变得心事重重的,也不到处乱跑,就捧着白英给她的芙蓉露坐在旁边的榻上看白英给她整理屋子。 宋楚兮就住在她的对面,两个人的窗户隔着院子遥遥相对。 殷黎有时候会看过去一眼,看过之后就更显得心事重重。 白英百忙中回头看了眼,不由的失笑,「小郡主您看什么呢?那边是宋四小姐住的屋子,您要找王爷吗?王爷和卫恆这会儿应该在前院的书房里吧。」 殷黎的思绪被打断,想了想道:「我父王住哪里啊?」 「这院子小,后院就这么两间大屋,大概……」白英也没多想,一面给她更换床上的被褥,一面随口回道:「王爷应该住前院吧。」 后面住着宋楚兮,殷湛的出入就感觉不那么方便了。 「父王不跟我们住?」殷黎又问。 「宋四小姐也在这里呢。」白英道,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走过来,顺手将她辫尾的毛糙抚平,「宋四小姐到底也不是咱们王妃,王爷出入,总要避嫌的。」 说完就抱着东西走了出去。 因为宋楚兮不是王妃,所以才要避嫌的,可刚刚卫恆又说让宋楚兮做王妃不错? 殷黎心事重重的低头喝了两口芙蓉露,却觉得这味道不太对,想了想,就撅着屁股从睡榻上爬下来往前院跑去。 * 前面殷湛送了宋楚兮回房之后也没久留,直接就转身离开了。 宋楚兮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又躺了好一会儿才眼皮沉重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的有点沉,连天黑了都没察觉。 因为是跟着殷湛父女出门的,她身边就只带了童五那几个侍卫,屋子里一个近身服侍的丫头也没有。 睡到夜里醒来,屋子里黑洞洞的,一点光亮都没有,黑暗中却感觉身边一个肉糰子,软软的又暖暖的不住往她身边蹭。 因为身边的环境突然变了,宋楚兮睁开眼的时候还茫然了一瞬,再这么一惊,突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勐地弹坐起来。 她本能的就想抓过那糰子丢出去,不想才一伸手,那糰子已经一头装进她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 黑暗中,宋楚兮的手僵在了半空里,心里却泄了气,颓然的坐着没动。 殷黎蹭在她怀里,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拱来拱去的。 宋楚兮呆坐在床上,又缓了好一会儿才醒了脑子,把她从怀里拖出来,摸下床去点了两盏宫灯。 然后,她坐回了床边,看着那个只穿寝衣赖在她床上的糰子哭笑不得,「你怎么在这里?」 「跟你一起睡!」殷黎道,咧嘴一笑,扯着被子往被窝里钻了钻,补充道:「暖和。」 宋楚兮以前可没听殷湛说这孩子有叫人陪睡的习惯的,何况她这人多疑,睡觉的也时候也分外警醒,身边多了个糰子蹭来蹭去,实在太不方便。 宋楚兮坐在床沿上,满心无奈。 殷黎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眼睛明亮又明澈无辜的看着她。 宋楚兮身上乏,又觉得无心应付她了。 这时候,白英和白琳找了殷黎一圈无果,已经是惊动了殷湛,外面又点了好几盏灯笼,响起一串匆忙的脚步声。 「小郡主说口渴,奴婢就去了趟厨房,回来就不见她了。」白英的声音里已然是带了哭腔。 宋楚兮往床上看了眼,殷黎就是陷在被窝里不出来。 她也无奈,只能起身披了件衣服去开门。 彼时殷湛也刚好是往这边来了,站在门口正要敲门。 宋楚兮拉开房门,侧身一让,偏头使了个眼色,「进来吧。」 殷湛冷着脸,越过她往里一看,殷黎就干脆抱着被子使劲滚到了大床的最里边。 「小郡主?」白英站在门口,张了张嘴,却是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 殷湛缓慢的吐出一口气,「你先下去吧。」 「是!」白英不敢多言,施了一礼,赶紧退下了,殷湛这才举步跨进了房门。 宋楚兮的精神睏倦,合上房门,就懒洋洋的抱胸靠在了一根柱子上。 殷湛黑着脸走过去,殷黎抢着就先开口,一梗脖子道:「我跟楚楚姐姐睡!」 「过来!」殷湛朝她伸过去一只手。 他这态度可是绝对不见温和的,殷黎似是抖了一下,但是眼睛闪了闪,最后还是坚决的摇头,又把自己的身体往被子里藏了藏,「不去!我就要跟楚楚姐姐睡。」 殷湛是真的一头雾水,不知道她这又是哪儿来的鬼主意。 他黑着脸的样子是真的叫人很难受用,殷黎其实也不是不怕他的,但是这会儿小丫头却很有主意,干脆拉过被子把脸一蒙,直接栽倒在床上就开始装死。 殷湛对这个女儿,终究还是宠爱的,见她耍赖成这样,反而有些为难。 宋楚兮却是真的被他父女两个折腾累了,但又觉得殷湛被这小丫头折腾的进退两难的样子看着分外喜气,唇角便噙了一抹笑容,安然靠在柱子上看热闹。 殷湛一时也不想为了这种事和那粉糰子动强,父女两个就僵持了下来,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白琳过来敲门,「王爷,给宋四小姐准备的晚膳备好了,奴婢这就叫人送过来吗?」 殷湛回头,这才发现宋楚兮神情慵懒的环胸靠在柱子上瞧他的热闹。 因为心里的积怨太深,所以哪怕是最平常的时候,宋楚兮的身上也总透着几分冷意和戾气,但是此刻她却是全然卸去了所有的防备。 眉目清雅平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那笑眯眯的样子仿佛是被这屋子里柔和的灯光给烘托的如柔了许多,看在眼睛里,便是叫他心里所有的坚冰都跟着一起划开,荡漾起一片柔柔的水光。 他看着她,莫名的,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一般暖意融融的错觉。 这么多年以来,这—— 确乎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那种感觉。 不需要有多惊天动地,夜深人静,只沉浸在一个人平和柔顺的目光里,然后就会感觉周围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充实而圆满的。 殷湛的眼底,瞬间就有一种极为复杂又深沉的眸光掠过。 而宋楚兮也只当他是觉得这处境窘迫,就站直了身子,笑道:「算了,她要睡在这里就让她睡吧。」 一边走,她又一边回头沖门外道:「送过来吧,还真是饿了。」 「是!」白琳答应了一声,然后便就顺从的退下了。 宋楚兮散漫的踱步到摆在屋子正中的圆桌前,把之前随意披在身上的外袍穿好,然后就托腮坐在了灯下等。 殷湛看着她随意自在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是这样随性不羁,他反而会别这情景触动,心中震颤不已。 于是,几乎是情不自禁的,他便缓慢的举步走过来。 看到他笼罩下来的影子,宋楚兮就顺势抬起头来看他,「算了,暖暖她才多大,不计较了。」 她也只以为殷湛还紧绷着脸上的表情是因为殷黎,说完,就又低下头去,百无聊赖的细数桌上那木材的纹路。 刚刚睡了一觉起来,她也没刻意梳妆,髮髻松散,一片乌黑的髮丝落在颈边,就越发反衬的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那一小段脖子上的肌肤白皙莹润。 殷湛站在那里,目光幽深的俯视。 宋楚兮是真的穷极无聊,一面等着开饭,不时的一抬头就只能沖他敷衍着露出一个笑容。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偶尔有一点烛火微弱的爆裂声碎开。 殷黎躲在被子里藏了许久,听着外面渐渐没了动静,就好奇的扒拉了一个缝隙往外偷窥。 看是殷湛的背影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小丫头从被子底下露出一双贼熘熘的眼珠子左看右看。 三个人,共处一室,但却是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直至白琳和白英再次过来敲门。 「王爷,四小姐,饭菜送来了。」 「进来吧!」宋楚兮回头招唿了一声。 房门被推开,殷湛这才勐地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居然是侷促了一瞬,下意识的突然往旁边背转身去,挪了两步。 两个丫头低眉顺眼的走进来,一眼也不乱看的把饭菜摆上,然后就又本分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宋楚兮是饿了整一天一夜了,殷湛大抵也是这样。 她提了筷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抬眸去看殷湛,「你不一起吃?」 两个丫头是极有眼力劲的,碗筷直接就准备了三副。 殷湛沉默着转身,还不待坐下,裹在被子里的殷黎一急,赶紧撅着屁股爬下床,小炮仗一样的勐冲过来,「我也吃!」 然后就挤开殷湛,手脚并用的爬到紧挨着宋楚兮的那张凳子上坐下。 殷湛的眉头皱了一下,忍气挨着她坐下,但是这一次殷黎的意图就太明显了,他倒是对这小丫头的心思完全的明白了过来。 宋楚兮是真饿了,看这父女两个,一个跟块冰似的冷着脸,一个就笑眯眯的满脸甜腻,只抿着唇角笑了笑,然后就不再管他们,自己埋头吃饭。 殷黎晚上是已经吃过饭了的,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就下巴搁在桌子上,盯着一桌子的菜看。 宋楚兮的吃相迅勐,殷湛却有点受不了这气氛,提了筷子在手,倒是一直到宋楚兮放了碗筷也没吃几口。 宋楚兮抬眸看过去,「怎么?不合你胃口?」 殷湛虽然挑剔,但是下头的人要准备的时候肯定要先考虑他的口味的。 「没有。」殷湛淡淡的说道,直接放下了碗筷,起身道:「出去走走吧。」 宋楚兮其实是避讳和他单独相处的,但是她心里却有个疑问,之前是太累了没心思问,此刻吃饱喝足了,就不得不重视起来。 殷湛也没等她首肯,就先转身去旁边取了她的大氅。 宋楚兮也就整理下衣裙站起来。 殷黎左右看了两人一眼,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了两人中间,「我也去!」 殷湛是真被她折腾够了,冷着脸叱道:「回你房里睡去!」 殷黎被他一吼,哆嗦了一下,眼珠子一下就不会转了。 殷湛也不管她,趁她发愣,就给宋楚兮披了大氅,拽着她出了门。 殷黎晚上上床之后偷熘过来的,因为两个屋子离得近,就没多穿衣服,这会儿一急,就跺着脚开始扯着嗓子嚷嚷,「白英!白英——」 这孩子闹起来,嗓门尤其大,宋楚兮走在院子里都头皮发紧,却是殷湛神态自若,拽着她的手腕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两个人走到外面的花园里,紧跟着后面裹了她的鹤氅,看上去圆滚滚的殷黎就带着两个婢女杀了出来。 殷湛用眼角的余光往后扫见了,拉着宋楚兮快走几步,然后脚下方向一转,就闪到了旁边一排宫殿的墙壁后头。 殷黎冲过来,没见到人,就一熘小跑的往前追去。 「郡主!郡主您慢点!」两个丫头焦急不已的追着跑过去,不多时就没了踪影。 宋楚兮躲在墙壁的后头看着,总觉得那粉糰子跑起来的样子圆滚滚很好笑,就一直瞧热闹似的看着,浑然不觉,殷湛的目光却从方才开始就一瞬不瞬的胶着在她脸上。 「这小妮子,有时候倒也好煳弄。」看着殷黎走远了,宋楚兮才调侃着收回了视线。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殷湛沉浸在浓郁夜色里的深不见底的眸光。 宋楚兮的心底一个轻颤,所有的表情就都凝固在了脸上,勉强僵硬的开口,「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她只下意识的迴避他的目光。 殷湛看在眼里,目光突然一黯,语气不明的问道:「陪我出来一趟,你就这么不情愿?」 「你——」宋楚兮迟疑了一下方才重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昨夜他在皇宫里滞留的时间不短,却对其间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了,宋楚兮能够感觉的到,那其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我的事,哪有能真能瞒得过你的?端看你想不想知道了。」殷湛模稜两可的回应。 只有在她刻意迴避,不想去了解他心意的时候,他在她的面前才会有秘密。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 可是拒绝的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现在都已经不好意思随便开口了。 于是她强作镇定的弯了弯唇角,「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暖暖知道被你骗了,一会儿就该找回来了。」 「你带上廖素岚,一起走吧。」殷湛突然说道,语气苦涩。 宋楚兮的心跳勐地一滞,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京城的这个乱局,你不该再掺合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也许——」深吸一口气,殷湛说道,只是话到一半,他却明显烦躁的欲言又止,甩袖走到了一边。 宋楚兮之所以会有这么深的执念,绝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她对殷家人的恨,如果他坦承一切,将殷黎还给了她,应该可以让她的心情平復不少,可是—— 他却几次话到嘴边都又迟疑不前。 不是害怕抖开真相以后随之而来的风暴,而是因为可以预见—— 一旦他把殷黎还给了她,那么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又会成为她人生里最大的一个弱点。 眼前的局面,已经整个失控了,说是要宋楚兮抛开过往,全身而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现在就算她肯让步,殷绍那些人也绝对不会答应让她就这样抽身而退的。 他是自私,只那自私却不是因为捨不得殷黎,而是万般不能在她已然步履维艰的处境之下再多给她一重的负担了。 所以,明知道这样瞒着她,她一样会憎恨,会痛苦,他却还是几次在这真相可以冲口而出的时候又变得举棋不定。 殷湛心里的挣扎和矛盾,宋楚兮全都无从顾及。 她只是死死的攥着拳头,沉默着一语不发。 殷湛见她如此,有那么一瞬间,还是矛盾的放弃了挣扎。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当年种种,我真的很抱歉,廖夫人的事,廖素岚的事,还有——」 「你不要说了。」宋楚兮大声打断他的话。 她从那墙壁的暗影里出来,面上表情森冷如冰,「我知道,其实那很多的事都可以归咎于阴错阳差,我母亲会死,只是因为她生无可恋,并非就是殷绍和廖家那些人的一力逼迫所致,素岚之所以会进京,也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决定,只要我这样解释,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再去计较那些过往了。可是殷湛,我真的不是个足够大方的人,就算是这样,也掩盖不了殷绍父子为了一己私心将她们全都逼迫到无路可走的事实。我没有办法将这一切都只当成一场巧合或者意外,这所有一切的来龙去脉你比我清楚,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父子联手设下的圈套,为了夺权,也为了维持他们那了不起的贤君名声,他们想要名利双收,我就必须心甘情愿的去做他们的垫脚石?那所有的一切,当年我都忍了,可是我的忍气吞声又换来了什么?即使你要劝我死者已矣,往事难全,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当初他们践踏了我多少,今天我就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多少,一点妥协的余地也没有。」 宋楚兮的话,字字狠厉而坚决。 她廖氏一脉,家破人亡,如果这就是她父亲为殷氏皇朝效忠一生而谋来的结局,那么她不甘心,势必要倾覆这一切,重新把那一笔笔的旧帐都算清楚了。 「少戎——」殷湛的语气里面也听不出到底是自责还是无奈。 他迴转身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面前的是整个北狄的朝廷,当年你都犹且懂的妥协退让,现在怎么反而——」 「可是我的妥协没有用啊。」宋楚兮凄凉的冷笑一声。 她不再迴避,用一种痛恨至深的眼神直直的和殷湛对视,「我都已经甘做棋子,去了殷绍的身边,对他言听计从,替他杀人放火,替他避人耳目,我都已经退让至此了,到了最后,他也还是没有放过我。沅修,你当是知道,我已经尽力了,当初都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了,你还让我怎么样的继续妥协?我可以不计较那三年戎马,有多少次为了替他们殷氏父子守住着承平天下而出生入死的拼杀,可我不能忍,在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却只换来一个家破人亡的收场。何况你也看到了,今时今日,我和他们北狄的朝廷早就水火不容,不是我肯罢手一切就都能够到此为止的。」 「端木岐的最终目的,恐怕不仅限于要保住南塘吧?」殷湛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哪怕只是用猜的,他都知道端木岐的最终目的不会简单。 而对于端木岐要的最终结果,即使他不说,宋楚兮其实也是心里有数的,只是这结果如何对她的影响不大,所以她一直没有深究计较。 「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要做的事,都和我之间没有冲突!」宋楚兮道,态度强硬的将嵴背挺的笔直。 虽然她知道以殷湛的立场,他会有为难,可是—— 她顾不到他了。 说罢,她拂开殷湛的手,转身就走,「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能听你的。我也知道,你身为殷氏的一员,你有你的难处,如果你是为了你殷氏的列祖列宗,将来而不的不与我短兵相向,我也不会怪你。可是——你也别再试图劝我什么了,哪怕是将来不得已要玉石俱焚,我也断然不会再看着殷绍他们父子春风得意。」 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呵—— 她居然都不懂得,他最恐惧和最为难的事情到底的什么。 殷湛孤身站在夜色的冷风当中,瑟瑟一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因为隐忍而变得沙哑。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好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听上去诸多无力。 宋楚兮似是听到了他的话,但又仿佛错过了,只是脚下步子不停的往前走,殷湛只能抢着快走两步追上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空中半轮月色映照下来,宋楚兮仓促的抬起头,就刚好对上他眼底泛滥而起的那种愤怒和恐惧交杂起来的眸光。 宋楚兮笑了笑,「不是说让你就当我是已经死了吗?」 话音未落,殷湛突然拥着她吻了下来。 他气势汹汹,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只那一个拥抱,就几乎要让她窒息。 宋楚兮浑身的肌肉一阵紧绷,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可是那一瞬间,她感觉到的却是浓烈的化不开的悲凉和绝望。 如果不是阴错阳差,如果不是曾经那么多的身不由己,面对殷湛,她应该早就动容妥协了的,可是事到如今,有太多不堪的过往夹杂在中间,让她不得不在心房之外加固一道冰冷的围墙壁垒。 他对她越好,她便越是要退缩远离。 她要不起他的一往情深,更是深刻的知道,满面疮痍的走到今天,她根本就配不上他。 他得天独厚的享受一切的荣宠,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而她,只是个会不断的叫他陷入痛苦当中的一件骯脏不堪的杀人利器,应当属于一个女子的所有美好的一切她都不具备,她凭什么理由可以心安理得去靠近他,接受他一切的赠与? 宋楚兮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又冷淡的站着,不拒绝,也没回应。 殷湛紧紧地拥着她,唇舌纠缠,他能汲取到有关她的一切所有美好的感受,可是抱着她越紧,心里反而越发觉得恐慌和无礼。 最后,他便是脚步踉跄着,退到了一根柱子后面的死角里。 宋楚兮落在他怀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挣扎,殷湛拥着她,忽而无措的苦笑出声。 「少戎,我爱你!曾经我以为来日方长,我会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来听我说这句话,却没有想到一次转身就成了生死永别。」黑暗中,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注视她的脸孔,虽然眼前的一切,包括他的容貌都看的不很真实,宋楚兮也依旧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目光中那种灼灼的温度,烙印在她的皮肤上,「所以现在,那怕明知道你会拒绝,我也要现在就告诉你。我爱你!无论是过去的十年,还是未来的百年;无论你是生是死,也无论你人在哪里——我爱你,此心不渝!」 他温热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带了一点似乎能够被感知到的颤抖。 他的感情一直浓烈,告白的话也一次比一次更深刻露骨,宋楚兮知道,这一次又一次,他是真的被她逼迫的越发绝望和无奈了,否则他是不会这个样子的。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宋楚兮往旁边别过眼去,唇角一点笑容薄凉至极,淡声道:「何苦?」 「情之为物,有你在时,我便可以甜腻到心里,你若转身——这苦楚,就当是偿还吧!」殷湛苦笑,指腹蹭过她的眼角,染了淡淡的潮气。 他怔了怔,但随后却很清醒的意识到她这至多也只是被逼无奈,而不是真的有所动容的。 定了定神,他便缓缓的松了手,语气也缓慢的恢復了平静,「我今天会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逼你什么,我知道你不想听也不想知道这些,便就权当我自私一次,我只是不想有一天待到你再离我而去的时候,还要把曾经的遗憾再轮迴一遍。这句话,我也只说这么一次了,以后——都不会了。」 这些话,他不是不能只留在自己心间。 也虽然知道,即使说了,她也不会给出任何的回应。 可终究还是怕了。 上一次的错失来的太突然,像是一场席捲了整个生命的噩梦。从她离开到回来,那中间整整四年,这么多的日日夜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行尸走肉一般,如果不是有暖暖时时在身边陪着,真会觉得每一次黑夜降临之后,天空中便再也不会有黎明了。 他不怕与她生离,哪怕此生不见,却再不敢去想像曾经阴阳两隔的痛苦。 这一生,最大的奢望竟然成了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 曾经,在认识她之前的十七年,他一直都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那种自诩岑贵的骄傲是源于血脉,深入到了骨子里的。 可是待她走入到生命中之后,才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是可以摒弃一切,心甘情愿的卑微到尘埃里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这个女人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逼着他偿还在过去他那意气风发的十一年里所享受到的所有的光鲜和荣耀一样,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一败涂地。 殷湛仰面靠在那柱子上,溢处唇角的就只是一声更荒凉过一声的苦笑。 「沅修——」宋楚兮站在他面前,虽然他松了手,这一瞬间,她却突然不忍退开了,「你何须对我这样的好,你明知道,哪怕是曾经——我也不曾爱过你!」 「可是我爱!」殷湛道,眉目间掠过一片柔光,那视线重新于黑暗中定格在她面上,一字一句说:「我留着你的过去,看着你的现在,等着你的将来!」 「如果——将来也等不到呢?」 「那么——」殷湛笑了一下,那一笑,他极尽温柔,但是眼中神色却是认真到近乎庄重。 他看着她,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便真的求你一回,许我一个来世,可好?」 他从不求人,哪怕是感情上,也绝不卑微的去试图挽留。 这一生光阴,他愿意全部都拿来守候一个人,可如果我倾尽此生,枯等了一夜白头—— 来世,你便许我一条可走的捷径可好? 因为—— 我不想就这样再一次遗憾的错过。 失去的,找不回来,而眼前的—— 他知道她不愿,他也不愿去勉强她。 最后,能够用以安慰自己的—— 却只有一个虚妄的未来,一个不知道是否能够等到的一世轮迴。 宋楚兮想笑,眼泪却在那一瞬间滑落了眼眶。 ------题外话------ 王爷每次表白,我都要被狠虐一次,泪奔~ ps:这两天新浪微博有个圣诞节的转发送书活动,《摄政王妃》实体书5套,每套六本,随机抽取5名幸运读者赠送,有玩微博的宝贝儿可以去试试去搜「520小说叶阳岚」,或者我家小编「悦读纪蒲公英」的微博就看到活动帖子了,转发好友就能参与抽奖,这次是6本全套,一共5套哒,么么~
第047章 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 「傻子!」她轻斥了一句。 「可是我知道你喜欢聪明人!」殷湛无奈,耸肩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你不允许被人束缚,你不需要男女之情,为了能和你之间不破这一重禁忌,我可以聪明理智的克制自己,站在你划定的界线之外。 我不会更进一步,因为—— 我知道,更进一步的结果,只会是被你远远地推开,捨弃。 「可你就是个傻子!」宋楚兮想笑,无奈笑容扬起的时候,眼眶里还是一片潮湿。 她记忆里的宣王殷湛,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可以是从容冷静的,他可以是淡漠冰凉的,他更多的时候是铁血冷酷的,可是高高在上,天生岑贵,这是宋楚兮能一眼看透到他骨子里的东西。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为了接近她,他已经暗自勉强自己放弃了那么多的东西。 他说他爱她。 她虽然无法给予回应,但是扪心自问,宋楚兮是心明如镜的—— 除了他,这世上还有谁会摒弃自我,放弃尊严,这样不遗余力的爱她护她? 两个人与黑暗中对峙,最后,不过各自苦涩一笑。 殷黎被两个丫头拽着,远远地躲在一丛矮松的后面看了半天。这边的光线太暗,她也只能看到那两人距离很近的站在一起,却因为离的远,并没有听见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 而此刻,跟在她身后的丫头已经羞红了脸。 殷黎等了半天也没见那两人从柱子后面出来,不由的就急了,提了裙子就要往那边跑。 「哎!小郡主!」白英低唿一声,赶紧将她拦腰抱回来。 「我父王——」殷黎犹不老实,扯着嗓子就要嚷。 白琳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两个人半抱半抬的绕着远路先把她弄回了住处。 宋楚兮和殷湛从外面回来,已经是下半夜,殷黎等的不耐烦,已经被哄睡了。 两个人沉默着走进院子里,宋楚兮一直在低头看脚底下,这院子明明没有多大,但是这几步路,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在自己屋子外面的台阶底下停住了脚步。 殷湛面上的神情冷淡且严肃,宋楚兮回头去看他,「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殷湛知道她是想要尽快结束这里尴尬的局面,他的唇角勾了下,抬手轻轻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往旁边拨了拨,淡淡说道:「你就安心的住几天吧,横竖这样的机会也不太多。」 宋楚兮只觉得他是故意的,就被他噎了一下,一时哑然。 「我不会一直的让你为难的,只是这一次既然都已经出来了,你多少当是给我留一点面子?」殷湛说道,语气很轻。 宋楚兮又被他噎了一下,忍不住的蹙了眉头。 她闷声不语,却也不是太激烈不近人情的样子,其实—— 她是觉得很难拒绝殷湛的任何要求的。 殷湛见她一副别扭的样子,就弯唇笑了笑,探出手臂,轻轻的将她拢入怀中抱了抱。 宋楚兮还是闷声不语的抬头看他,神色纠结又复杂。 殷湛垂眸和她对望一眼,顺手压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脑袋按到怀里,错开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夜色很凉,有风从院子里那株银杏已经秃了的树冠顶端掠过,发出一片摇曳的怪响。 这一夜,最终还是平静无波的过去了,次日过午,严华就带着皇帝颁下的圣旨到了,这天的早朝之上,皇帝终于正式下诏,承认了宋楚兮宋氏家主的身份。 「圣旨是早朝过后送到咱们府上的。」严华将那圣旨递给宋楚兮,又戒备的四下看了眼这个院子,「皇上他应该知道四小姐是和宣王殿下一起来了这里的,却还刻意叫人把圣旨传到了府上,倒像是故意遮人耳目,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您来了这里。」 「他不希望我和宣王有所牵扯也是正常的。」宋楚兮接过那道圣旨,却也没看,随手将就扔到了桌子上,「除了这件事,这两天京城里还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消息吗?」 严华想了想,不解的摇头,「也没什么。」 只是说着,眼神却突然闪躲了一下。 宋楚兮看在眼里,「有什么话你就主子说吧,犯不着有顾虑。」 「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事,只是……」严华抽了口气,又抿唇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是太后娘娘,听说今天一早娘娘突然自作主张,搬到皇庙去住了。说是因为重华宫走水的事,她心里不踏实,要搬去皇庙暂住,替陛下和朝廷祈福。」 「嗯?」宋楚兮微微诧异,「已经搬过去了还是暂时只是这么说?」 「已经搬过去了。」 「皇帝那里——是什么反应?」 「皇上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听说下了朝就直接找了过去,要将太后娘娘接回去,可是娘娘没答应,估计是要闹的很僵。」严华道。 他当时是急着出城,没有时间仔细打听皇庙那边事情的经过,不过宋太后会突然出了这一招,也是叫人始料未及。 「四小姐,这样一来,太后娘娘便算是和皇上彻底撕破脸了。」严华说道,神色忧虑。 「皇帝都公然算计到她头上去了,她会给对方点颜色看看也在情理之中。」宋楚兮对宋太后的作为倒是没多少意外,只是话虽这样说,她眼底忧虑的神色却比严华更甚。 主僕两个,一时谁都没在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屋子里那粉糰子就破门而出,蹭蹭蹭的直接跑过来,「楚楚姐姐,你不跟我出去玩吗?」 她伸手来拽宋楚兮的裙子。 宋楚兮回头,摸了摸她的发顶,「你父王不是说今天不得空了吗?恐怕要改天了。」 「我们去?」殷黎也是有些丢了兴致。 宋楚兮也不驳她的面子,故意道:「那你去问问他?」 殷黎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点头,「好!」 宋楚兮可是没这么给殷湛面子的,明显就是找了理由来搪塞这小丫头的。 严华从旁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心中困惑道出口,「宣王殿下请小姐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从严华的角度来看,殷湛不该是这么闲着无聊的人,当然了,宋楚兮更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忙里偷闲。 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宋楚兮其实也解释不了。 「再一个多月就过年了,也不值得来回的跑一趟了,反正是要等到年后再走的,随便在哪里呆着都一样。」宋楚兮敷衍着解释,紧跟着就又重新整肃了神情,「最迟事儿月下旬我也就回去了,这段时间京城各方面的动静你盯紧一点,发现有什么实在太过异常的,一定马上告诉我。」 「是!」严华也赶紧收拾散乱的思绪答应了。 * 接下来的一个月,京城里一切太平,宋楚兮和殷湛父女在这行宫里的日子也过的逍遥,就是陪着殷黎各种玩。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行宫里哪比得上京城里的热闹,好在殷黎这孩子的嗜好与旁人不同,这段时间里,几乎带人把周围所有的山头都踏平了。 腊八节的头一天,一行人一大早又进了山,待回到行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殷黎的马背上挂着满满的战利品,斗志昂扬的走在最前面,宋楚兮和殷湛都在后面跟着。 看着那小丫头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宋楚兮就忍俊不禁,扭头看向了殷湛道:「你最近好像又把她餵胖了些。」 「小孩子,胖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殷湛淡淡说道。 宋楚兮却是颇有怨念的,这粉糰子越来越重,殷湛是不觉得怎样,可是现在她这体力有限,实在是抱不动了,而且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最近这段时间殷黎蹭在她身边的机会似乎比缠殷湛都多。 不过这父女两个,却是宋楚兮得罪不起的。 又往前走了一阵,待到那行宫的轮廓遥遥在望的时候,宋楚兮就又忍不住的问道:「已经到腊月了,年节将近,你府里应该也有需要准备的,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殷湛看过来一眼,半真半假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类似的话题,宋楚兮永远没办法和他交流,干脆就闭了嘴。 这段时间她就是这样,只要涉及到私人话题,她就马上三缄其口,自然而然的迴避过去。 殷湛早就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继续打马前行。 一行人回了行宫,只到大门口,守门的侍卫就匆忙的迎下来帮忙牵马,一面殷勤道:「殿下回来了,快去帮忙。」 几个侍卫鱼贯而出,帮忙卸下马背上的猎物。 宋楚兮却觉得这侍卫过于殷勤了,顺口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是。」那侍卫笑道:「京城来人了,一直在别院等着求见宣王殿下呢。」 京城来人?照这个意思,肯定不是殷湛府里的了,那么是谁?宫里的? 宋楚兮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气,回头去看殷湛。 殷湛却像是根本就没听到这话,只转身把殷黎从马背上抱下来,交给了从门内匆忙赶出来的白英,「先带她回去洗洗吧。」 「是!」白英抱了殷梁进门,殷湛这才也若无其事的往里走。 宋楚兮狐疑的赶紧快步跟,殷湛也不说什么,却不想两人才走到半路,迎面就见内侍金子小跑着迎了上来,「奴才见过宣王殿下!」 说着,又给宋楚兮陪了个笑脸,「宋四小姐。」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往里走。 金子一愣,面上神情尴尬了一瞬,却又赶紧小跑着去追,一面道:「殿下,明儿个就是腊八节了,宫里会摆家宴,皇上特意差奴才过来——」 「离着年关也没几天了,本王过几天再回。」殷湛冷冷的打断他的话。 「可是殿下,皇上——」金子慌了一下,随后又追上来。 殷湛的态度却是极为冷淡且不耐烦的,「话是本王说的,你照样转述皇兄就是。」 这个人,其实是极其难相处的。 金子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到,立刻就缩了脖子,虽是满面的急色,但是犹豫着却没敢再缠着他。 虽然这的确是殷湛和皇帝之间惯常相处起来的态度,宋楚兮也还是打从心底里起疑,莫名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略一失神,就缓了步子,思忖着要和金子说点什么,不想走在前面的殷湛却突然止步,还没等她转身就当先抓了她的手腕,拽着她继续往前走,「回去了。」 宋楚兮几乎被他拽了个踉跄,不得不赶紧收摄心神,专心走路。 殷湛一路拉了她回了别院,在外院门口方才松了手道:「进去吧,早点睡!」 他转身要走,宋楚兮赶紧追上去一步,「沅修!」 殷湛的脚步顿住,却是顿了一下才重新转身,调侃道:「如果你不累,就去外书房坐坐?」 他的神色无异,什么破绽和迹象也露,宋楚兮却可以确定—— 他有事情刻意瞒着她。 她走到他的面前,正色仰头去看他的脸,「成武帝不会为了个家宴就特意命人来寻你的……」 「咦?」殷湛沉吟一声,像是这才有所顿悟,但随后就又嘲讽的笑了,「算了,反正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的?」宋楚兮终于不耐烦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却拉着我在这里躲清闲?是京城里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想我知道?」 「能有什么事?」殷湛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你在那边不是还留着个严华吗?就算再不济,如果真的有事发生,母后也该叫人传信给你了,你还真觉得我能只手遮天不成?」 的确,就算他能用什么手段阻断了严华那里的消息渠道,可宋太后的主,他却是做不了的。 宋楚兮是找不出理由来反驳他,就是心里觉得奇怪。 「别胡思乱想了,早点回去睡吧。」殷湛道,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宋楚兮抿抿唇,就又抬头看向了他道:「既然没什么事怕我知道的,反正年关也近了,不如我们收拾一下早点回去吧,我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打点。」 她这是试探也是逼迫? 殷湛的眼底透露出些许无奈的神情,迟疑了一下,就拉过她的一只手攥在了掌中,「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机会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了,所以想在这里多留几天,你就一定要这么扫兴吗?」 他的语气,声声无奈,又抬手摸了摸她脑后髮丝,「反正也没几天了,就再多陪我几天,嗯?」 宋楚兮仰头迎着他的视线,却不想再被他转移了话题,咬了咬嘴唇道:「是你跟成武帝之间——」 「嗯!」这一次殷湛却是痛快的点头承认了,「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别管,就在这里再多留几天就好,年关之前,我们肯定回去?」 他的目光诚挚而恳切,那样注视下来的浓烈的眸光,几乎让宋楚兮无法拒绝。 她看着他,良久之后方才垂下了眼睛,「随你吧。」 说完,就小心翼翼的把被殷湛攥着的那只手抽回来,转身慢慢的往院子里走去。 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殷湛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想要转身,可是看着她沉默而行的背影,忽而却是心念一动。 「少戎!」他开口叫她。 宋楚兮脚下步伐才略一迟疑,只转身到了一半,他却像是一阵风一样的已经卷了过去,探手将她往怀里一带,顺势倾身吻了下来。 宋楚兮一时错愕,却直接就被他趁虚而入,攻城略地。 宋楚兮僵硬的瞪大了眼睛,其实从最初他们过来的那个晚上之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过任何逾矩,而关于那一晚的事,两个人也都默契的绝口不提。 她以为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却没有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殷湛居然又失控了。 而且这一次甚至是连个引子都没有?他这个人,原不该是这样的。 宋楚兮的脑中一时空白,又一时混乱,他的吻却没有多少急切或者征服的意思,反而优雅而温柔,细细的品味她唇舌之间的柔软和甜蜜,直至最后不经意的一抬眸,对上她有些茫然又无措的视线。 宋楚兮蓦地就红了脸。 殷湛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也就退开了。 宋楚兮这时候是真的有些怒了,脸一沉就要发作,「你——」 「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殷湛却是先发制人,压在她脑后的那只手顺势又使劲的揉了揉她的头髮,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占完了便宜,又迳自站直了身子,没事人一样步调优雅从容的就转身离开了。 宋楚兮憋了一肚子的话又憋了一肚子的气,红着脸在那里站了好半天,可随后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他却我行我素,又是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 宋楚兮记得,她认识的殷湛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有时候会有些令人髮指的臭毛病,但他却是极为严谨又有原则的人,断不该在这种情况下随便占便宜的。 她的心里不高兴,却又不能说,这么别别扭扭的又过了五六天,行宫这里却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一大早殷湛父女两个就出门了,宋楚兮起的晚了,午后正要出门,却见大门口那边一片色彩荡漾,人头攒动,有人大声的嚷嚷,「都小心着点儿,别把箱子划破了。」 「没几天就过年了,咱们这边都要准备回去了,怎么还有人过来这里?」童五立时间就警觉的皱了眉头。 宋楚兮盯着那边看了两眼,那里除了带有皇家标志的黄色旗帜和华盖,不仅有大批的侍卫随行,也带了不少的丫鬟奴婢,明显是有女眷跟着来了。 「看来他们得要折腾一会儿,我们今天就不出去了。」宋楚兮说道,顺手把马鞭塞给了童五,却不想才刚一转身,后面却听有人笑道:「是宋四小姐吗?留步!」 宋楚兮止了步子转身。 迎面过来的是四个女子,和她相熟的只有一个文馨公主,然后另有两个十几岁年纪的,看着也有些眼熟,肯定是以前在宴会上见过的,只是走在最右边的紫衣女子却是眼生的很。 那女子的装扮与另外几人不同,一身衣裙大方得体,配饰不多,身量高挑,五官清秀,不是特别美的那种,但那神情之间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傲气势透出来。并且这女子虽是未出阁之前的打扮,看上去却起码有二十余岁了。 在这京城繁华之地,女子一般都是及笄之后就要许嫁了,否则的话出门都会觉得抬不起头。但是这女子不然,从头到尾一副高傲又自信的表情,倒是特别的很。 宋楚兮的目光自几人脸上一掠而过,并没有过分的关注谁。 两个年纪小的女孩子面面相觑,最后却是圆脸的那一个撇撇嘴道:「你就是南塘宋家的四姑娘吗?怎么没听说你在这里啊。」 「凑巧罢了。」宋楚兮搪塞了,也不解释,只道:「不知道几位今天过来,打扰了。」 文馨公主也知道她是不认识这些人,就主动解释道:「四小姐大概之前没见过吧,这是南平公主和赵王府的晋安郡主,齐国公府的大小姐今日才刚进京,冬日里也没什么地方好玩的,皇帝陛下格外开恩,就让我们几个陪着一起过来了。」 这行宫里个温泉池子,冬天里泡一泡是相当不错的。 南平公主是皇帝最小的女儿,比殷述还要小两岁,因为生母的位份不高,所以平时也很低调,没什么存在感。而赵王府的那位晋安郡主,据说精通骑射之术,和别的闺秀很有些不一样。 那位齐国公府的大小姐,只看装束就破有武人之风,皇帝会选了这两个人陪她一起来就不奇怪了。 「是么。」宋楚兮笑了笑,也不和几人过分的热络,「几位才刚到,还要打点行李,我就不耽搁了。」 她转身离开,几个女子也没说什么,只是那脸蛋圆圆的南平公主不满的嘟囔,「不是说十一皇叔和黎儿都在这里小住吗?我们既然来了,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见?要不然就太失礼了。」 宋楚兮对这些议论声全部在意,只目不斜视的往回走。 童五跟在旁边,却是一脸的凝重之色,「小姐,这些人恐怕是来者不善吧?」 可是几个女子而已,她们又能做什么? 「别管她们。」宋楚兮冷冷说道,只挑重点的问,「那位程大小姐,你知道她的底细吗?」 很明显,今天文馨这几个人都是陪衬,重点就是为了陪着这位程家大小姐的。 「属下对西疆那边的具体情况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她的闺名应该是叫做程妡的,是齐国公的嫡女,齐国公只这一个女儿,所以比较的纵容,一直放任她跟着在军中往来的。」童五道,但奈何这位程大小姐出现的突然,他知道的消息也是有限,「只是很奇怪,以往虽然每年齐国公府都会呈送礼物进京,可都是家臣护送的,今年怎么会让这位大小姐来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这一点毋庸置疑。 两人原路又折回了住处,不想还没进门,就应着卫恆行色匆匆的埋头从院子里出来。 大约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楚兮,卫恆就愣了一下,「四小姐?您——这是要出门吗?」 「是想出门来着,不过今天行宫有客,走到大门口就被堵回来了。」宋楚兮故意说道。 卫恆虽然极力的想要掩饰,眼中还是露出了几分心虚。 「你也听说来客人了,所以要去打招唿吗?」宋楚兮又道。 「王爷刚好不在……」卫恆硬着头皮解释。 「不用去了,你跟我进来。」宋楚兮道,直接错开他就进了门。 她的语气不善,卫恆就不敢掉以轻心,只能转身跟了进去。 「到底怎么回事?」回到屋子里坐下,宋楚兮直接就开口问道,一点弯子也没绕。 「四小姐——」卫恆有些僵硬的扯了嘴角。 宋楚兮只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不准备说实话的,于是直接打断他的话道:「这位程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到这里来的。眼下正值严冬,她齐国公府的人久不回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难道不该是在京城之内的权贵圈子里走动,以方便打点关系吗?而且这位程大小姐,据我所知也是常在军中行走,为人十分的干练精明,她会闲着没事跑到这冷冷清清的行宫里来?」 皇帝几年都不过来,这座行宫便相当于处于半废弃的状态,程妡会兴致盎然的过来这里玩? 现在在这里的人,除了她,再就只有殷湛了。 那么不言而喻,这位程家大小姐此行的目的,不是冲着她那就只能是冲着殷湛了。 而她们宋家偏居南方,和驻守在西疆旧址上的齐国公程家是素无恩怨往来的,那么—— 十有*程妡此行就是和殷湛有关了。 卫恆被宋楚兮问住了,堵的哑口无言。 宋楚兮只是看着她,手下随意摆弄着一个洁白的杯子,继续道:「你不肯说是要我直接去问你们王爷吗?」 「四小姐——」卫恆面有难色,却还是咬着不肯松口。 宋楚兮眼底的眸光就缓慢的沉淀下来,脸上表情也慢慢变得严肃,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道:「是我们启程过来行宫的头天晚上,那天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曾经几次试图问过殷湛,可是每一次都被他插科打诨的给煳弄了过去。 那天他出宫之后,次日皇帝就颁下圣旨,很痛快的承认了她宋氏家主的地位。 这必定不是皇帝的本意,宋楚兮知道。 宋楚兮逼问的紧,卫恆却不敢公然给她透露的太多,憋的满头大汗。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殷湛不准他说的。 宋楚兮见他如此,就知道再继续追问下去也于事无补,就挥了挥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卫恆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然后才咬牙退了下去。 宋楚兮心里明白,必定是殷湛用什么条件交换了皇帝的那一道圣旨,只是齐国公程家的人久不在朝,这件事和她们之间到底能扯上什么关系? 这一点,她是百思不解的。 宋楚兮烦躁的揉了揉鬓角,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外面就听见童五的脚步声,「小姐。」 宋楚兮抬起眼睛。 童五见她神情倦怠,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又重新摆正了神色道:「文馨公主到访。」 「文馨?」宋楚兮一愣,想了一下就颔首,「请她进来吧。」 「是!」童五转身出去,不多时就引着文馨公主主僕两个从外面进来。 宋楚兮起身迎到门口,「本来还想抽空去看你,没想到你先来吧,进来坐吧。」 文馨公主以养病为名被刘皇后留在了宫里,她和殷淮之间的婚事也早就作罢,按理说刘皇后早就该找个由头将她远远地打发了的,可是最近这一年里宫里宫外都事故不断,刘皇后反而一直没有顾得上,一直留着她在宫里住到了今天。 文馨公主走进门来,左右扫了眼,就对白筠道:「宋四小姐这里怎么两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你去沏两杯茶来吧。」 「是,公主!」白筠顺从的退下。 宋楚兮和文馨公主一前一后走到桌旁坐下,就开门见山道:「你来找我,是有话要说?」 「你难道不是正在好奇那位程大小姐的来意?」文馨公主也不和她绕弯子。 宋楚兮的心中诧异,不由的深深看了她两眼。 文馨倒还是当初的那个脾气,嘴上不饶人,总喜欢抬槓。 她的眉毛扬起,带了点似是幸灾乐祸的得意,红唇微启的吐出几个字,「她是为着宣王来的。」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只是看着她的脸。 文馨就笑了笑,「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位程大小姐如今已经二十有四了还没有许人家,算是个实打实的老姑娘了。你们皇帝陛下那里,似乎是有意撮合——」 皇帝想让殷湛取这位程家大小姐做王妃? 难不成他打的又是齐国公手中兵权的主意?可就算是促成了这一桩婚事,他又能藉此做些什么呢? 宋楚兮脑中思绪混乱,不由的拧起眉头。 文馨公主看在眼睛里,唇角就不禁勾起一抹笑,「这位程大小姐是齐国公唯一的女儿,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据说眼光很高,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把婚事一直耽误到了现在。现在程家有意联姻,而皇帝陛下又乐见其成,所以这件事恐怕不高推脱。」 因为齐国公一家常年不在京城,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家人,所以宋楚兮对程家的事情也从没关注过。 现在突然蹦出来一个程妡,并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殷湛来的?倒真是给她来了个措手不及。 宋楚兮一直若有所思的没有接茬。 文馨公主面上一直是一副轻松自在的表情,站起来漫不经心的踱步打量这件屋子,一面道:「宣王父女出京游玩还特意带上了你,我想你和他之间的交情应该不错,所以这些消息你应该是感兴趣的。」 这个程妡的出现,的确是突然的很,又叫人摸不着头脑。 宋楚兮沉默了许久,这时候才目光冷然的扭头看向了她,「我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这些事,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转述于我的?」 她会这么说,文馨却是丝毫也不意外的。 她笑了笑,回头对上宋楚兮的视线,「你的眼光,果然还是一如当年那般的独到犀利,这就猜到了是有人借我的嘴巴给你传信了?」 「以你现在的处境,随便出宫一趟不容易。」宋楚兮道,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文馨公主的身份敏感,她现在的行踪本该越低调越好的,最好是关起门来不见人,但是这一趟刘皇后居然特准她跟随程妡一行来了行宫这里? 散心是假,别有目的才是真的。 文馨公主走回来,重新坐下来,继续漫不经心道:「元贵妃和怀王为了顺应帝心,似乎非常有心促成此事,不过皇后娘娘倒像是并不看好,所以前两天我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她『无意中』提了两句。」 她刻意强调了「无意中」三个字,想来刘皇后的心事也怎么都不该和文馨来聊的,所以这件事她也做的太不走心了。 「因为她知道你和我之间有交情?」宋楚兮问道。 「不过这次是我想要出来散散心,这倒也是真的。」文馨说道。 文馨公主如今已然是彭泽皇室的弃子,她在这里的处境是没有人关心的,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只是皇室出身的女子,总不会真的单纯到完全的不通事故,她在凤鸣宫里住了两年都一直和刘皇后和平共处,足见她自己也是有些周旋于人前的手腕的。 宋楚兮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文馨公主与她四目交接,倒是不见心虚,只最后还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道:「她答应了,这次之后,我可以直接不用再回宫里去。」 「原来如此。」宋楚兮瞭然,唇角忽而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她站起身来,款步走到一旁。 文馨公主面上的笑容淡去,又坐了片刻方才抬头看向了她的背影,「你会不会觉得是我忘恩负义?」 「不过就是两句话而已,就算不来告诉,自然也会有别人与我说,这又影响不到什么。」宋楚兮摇头,说着一顿,紧跟着却又话锋一转,语气冰凉的开口道:「而且太子殷绍的手段,又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躲得过去的。」 文馨公主一惊,捏着帕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在这件事里有太子殷绍的布局和打算?那么——」 如果是殷绍的计划,那么他的最终目的就绝对不会只是为了给元贵妃母子使绊子的。 「你在宫里这么久了,真的以为是刘皇后太忙,所以才没顾得上安置你吗?」宋楚兮道,说着就又兀自摇头,「既然是落到他们手里去的棋子了,不叫你最后再发挥一点效力,那岂不是浪费了?」 文馨公主的心里乱糟糟的,突然就慌乱了起来,六神无主的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那他是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宋楚兮如实说道,随后又不甚在意的回头看向了她,「你找个理由,这就回京去吧,如果你人不在这里,他们总不能还强行从你的身上来做文章。」 「可是——」文馨公主却已经难以镇定下来,只是满面忧虑之色的看着宋楚兮。 对彭泽国中的旧事,文馨的心里其实是一直都有执念的,这也就构成了她不肯轻易抽身而退的原因。 宋楚兮无奈的笑了笑,走过去,错身的时候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走到了大门口,看着外面洒了满地的阳光道:「最近太子和怀王之间有出了点事,可能会和彭泽扯上点关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太子让你也卷进这次的事情里面,还是想要通过你再去试探一下彭泽方面的动静的。」 虽然殷绍一时肯定还怀疑不到梅妃那里,但他心里却肯定一直防备着即墨勛和殷梁的。而温馨公主和即墨勛之间的关系又很特殊,这个节骨眼上他会想到拿温馨出来投石问路,没准还真的再引得即墨勛现身的。 「回去吧。」宋楚兮淡淡的开口说道:「能从彭泽的那个泥沼里走出来,都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你可别想不开的再走回头路。」 文馨是好不容易才从即墨勛的掌控之下逃出来的,这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解脱了,虽然她在彭泽还有牵念,但是—— 那条回头路,她是真的不能再走了。 「如果真是他有心利用我,那又怎么会善罢甘休?」文馨问道,心里依旧忐忑不安。 「你叫你走,你就放心的走好了。」宋楚兮不甚在意的耸耸肩,眼底突然又灿烂的笑容漫上来,一个字一个字十分清晰肯定的说道:「因为接下来他会很忙,会忙到根本顾不上你的。」 温馨公主将信将疑,正在迟疑不定的时候,外面童五就又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禀报导:「小姐,有客到访。」 有客? 是什么客人这么了不起,会让童五没有直接报了她的名字出来? 「哦?」宋楚兮的眼睛眯了眯。 童五拱手道:「是齐国公府的大小姐。」 程妡? 文馨公主先是一惊,不由的往前走了两步,狐疑又紧张的去看宋楚兮的反应。 宋楚兮的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不着痕迹。 「你——」文馨公主忧虑的开口,还不等说什么,那院子外面一袭紫色衣裙,英姿飒飒的女子已经直接举步走了进来,「不过就是通禀个消息都这么慢?难道是宋四小姐不在吗?」 那女子的姿态从来就冷傲又高调,高高抬起的下巴,眼神里带着一直俾睨的气势。 宋楚兮面部改色,还是负手站在门口,含笑看着她走进来。 程妡却也不觉得她有私闯别人住处的嫌疑,只是眸子一转,看向了文馨公主,「怎么文馨公主也在?」 「是啊!就因为文馨公主过来做客,分身乏术,我这才怠慢了程大小姐,程大小姐不要见怪?」宋楚兮笑道。 程妡莞尔,却没有登堂入室的再进屋子,只在那院子里站定了脚步道:「我本来是想约你出去走走的,你这里有客,看来是不方便了?」 这个女人贸然登门,绝对没好事。 文馨公主的心头一紧,刚要说话,宋楚兮已经不动声色的跨过门槛往院子里走去,「不会啊!文馨公主过来本来就是和我作别的,公主她水土不服,说是实在没办法在这地方待下去。」 宋楚兮从容说道,然后就回头看向了文馨,歉意道:「本来还想去送送公主的,不过既然程大小姐相邀,那就怠慢了,文馨公主莫要怪我失礼。」 她把所有的台阶都铺好了,文馨公主虽然有些惭愧,但也不会傻到留在这里等着惹火烧身。 「怎么会?你我之间,也不需要这么客气的。」她笑了笑,也跟着从屋子里走出来。 「那么——一路顺风?」宋楚兮颔首。 文馨公主强作镇定,和两人略一点头致意,刚好白筠从外面进来,就先扶着她主僕两个匆匆离开了。 程妡也没说什么,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着,一直到文馨公主主僕离开了,她方才又重新收回了目光,沖宋楚兮一挑眉头。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高傲轻狂了。 童五看的满心不舒服,宋楚兮却是自若笑道:「程大小姐不进去喝杯茶吗?」 程妡傲慢的四下扫了这院子一眼,摇头,「听说宣王殿下就住在外院,我看你也不是很方便,咱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她说话居然这样直白露骨?但听起来却又好像不是挑衅? 宋楚兮越发能够感知到这个女人的难缠,不过她虽素来讨厌麻烦,但却并不怕麻烦找上门。 「那就走吧。」 两个人抬脚往外走,童五赶紧跟上。 程妡的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一眼,「怎么?你这是要防我?」 这话,她自然是直接冲着宋楚兮说的。 可她越是这样,就越是叫人觉得她是别有居心。 宋楚兮饶有兴致的看她一眼,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给童五使了个眼色,「不用跟着了。」 童五自是不放心的,想说什么,但是因为程妡这女人太过傲慢了,他又不想让宋楚兮先输了阵仗,便只能硬着头皮退下,「是!」 程妡看似没怎么关注宋楚兮,但是这两次见面之后却都无时无刻不再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女子,明明看着柔弱的很,但偏偏言谈举止之间永远都带一种处变不惊的气度,就好像随时随地都有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一样。 文馨公主已经来过了,她明知道自己来者不善,却还有这个胆子单独跟着自己走? 这小丫头,还真是有意思。 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程妡就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两个人从院子里出来,程妡明显是早有准备,一路就朝行宫大门的方向走去。 宋楚兮也不多问,跟着她一起出了门,那里果然有人已经准备好了两匹战马等在那里。 「之前你不是要出门吗?现在换成陪我一起,你该不会不愿意吧?」程妡挑眉笑道,走过去亲昵的摸了摸她自己那匹马的马鬃。 那马儿和她的关系似乎很要好,当即就有点撒欢儿似的打了两个响鼻。 这女人在这方面毫不做作,倒也算是表里如一了。 宋楚兮笑了笑,过去牵了马,「走吧。」 她不上马,程妡也不说什么,两个人就牵着马沿着一条小路慢慢的走。 横竖程妡才是找上门来的那一个,宋楚兮也不先开口,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一路走出去老远都没说过一句话。 虽然能够感觉到程妡时时胶着在她身上的目光,宋楚兮也只当没这回事,只埋头踢腾着脚下草根,当她是不存在的。 这么慢慢的走了一路,她却一直都是走在程妡前面的。 眼见着夕阳斜下,程妡才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宋四小姐,你挡了我的路了。」程妡盈盈道,露出一个笑容。 一语双关。 ------题外话------ 宝贝儿们,圣诞快乐o(n_n)o~ 然后我感觉我现在不会写文了,每天都卡的相当*嘤嘤嘤~让我哭一会儿~ ps:这位程大小姐,绝对不只抢男人的狗血女配!
第048章 婚约! 宋楚兮转身看过去,就对上了她好整以暇的目光。 程妡面上的那一个笑容,看似如沐春风,但那眼神里却带着太过明显挑衅的意味。 「程大小姐,纠正你一句话。」宋楚兮扬眉,面上笑容比她更加绚烂又高傲,字字清晰的强调,「我——是南塘宋氏的家主!」 眉宇飞扬,桀骜又轻狂。 程妡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看这个看上去柔弱又不起眼的少女会开口就给了她这么大的一个下马威。 南塘宋氏的家主?那就是朝廷的藩属,虽然她自己在兵部的备案中也是有军籍的,却是远不能和南塘第一世家的家主相比的。 不过这程妡的应变能力却是极强的,随后就飞快的调整好表情,漫不经心的盈盈笑道:「四小姐这是做什么?您好像对我有敌意的样子啊?」 「谈不上。」宋楚兮道,面不改色的与她对视,「只是我与程大小姐之间也谈不上交情,我们不过初次见面,我这话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时候都应该尽力的掩饰太平,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的。 可是这个宋楚兮,看着人畜无害的一个小女子,却居然凌厉至此? 程妡的心里对她不由的更又重视几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宋四小姐这话说的,倒是叫我后面的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宋楚兮却也不挖苦她,只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横竖我的耐性也是有限。」 她的面目冰冷,完全就是不给面子。 程妡唇角的笑容虽然没有完全褪去,却也慢慢的带了几分冷意。 「正好,其实我也不喜欢兜圈子,既然咱们的习惯相同,那就再好不过了。」款步踱到一边,程妡说道:「想必我今日的来意你都知道了,为了日后免生冲突,所以我觉得有必要现在就先给你提个醒。我也早就听说宋四小姐是个聪明人,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程妡是冲着殷湛来的,并且毫不避讳的从一开始就先摆明了立场,足见这是有备而来了。 宋楚兮冷然的一勾唇角,「你的来意?那么至少你要告诉我,你这到底是冲着宣王还是冲着我的吧?」 「两者兼有。」程妡笑道,一转身,依旧是神采飞扬的样子,「皇上的意思是他来做个顺水人情,让我早些和宣王殿下见个面,而如果说我自己的私心,我却觉得有必要提前来个宋四小姐你示个好。」 这个女人,居然真是与众不同。 她就是冲着殷湛来的,自己居然一点也不扭捏掩饰,反而有种势在必得的狂傲。 「哦?」宋楚兮只是看着她,不动声色。 「我的诚意,四小姐你应该已经看到了。」程妡道,意有所指的回头沖行宫的方向努努嘴,「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方才才会装聋作哑的没有阻止文馨公主回京。那么同样作为诚意,现在四小姐是否也可以给我一句明白话——」 她说着一顿,然后就一扬眉正色看向了宋楚兮,「在宣王殿下的事情上,你会是我的阻碍吗?」 她居然问的这样直白,没有半点属于女子的矜持。 宋楚兮是欣赏磊落直接的人,可是这程妡的态度却太过狂傲了,并且又因为她是打的殷湛的主意,便就对她莫名的反感。 「我为什么要给你保证?」宋楚兮四两拨千斤的微微一笑,款步走到她年前,直视她的目光道:「我倒也觉得奇怪,程大小姐你高门显赫,又是齐国公的掌上明珠,这天底下倾慕于你的男子当是不少的,你却因何非要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寻了宣王了?」 殷湛的确是身份贵重又文武双全,但众所周知,他这人的脾气是真的不好相处,何况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又很僵。 齐国公稳居一等侯爵数十年,给女儿择婿的时候不可能不考虑朝局状况,明知道殷湛周身全是是非,还一心让独生女儿一头扎进来? 而且这程妡看着又是非常精明有主见的一个人。 所以—— 这件事怎么看着都像是有猫腻的。 程妡也不迴避话题,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却是不答反问,「难道她不好吗?」 他不好吗?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能说他不好,却唯独她宋楚兮不能觉得他不好。 宋楚兮微微一窒。 程妡的眸光隐晦一闪,已然敏锐的自她的神情之间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她于是更进一步,四下里看了眼这周围的环境,「宋四小姐,我是真的不想和你之间另起冲突的,这才会特意约了你出来,先把话说清楚了。宣王父女来这来小住散心,却有你随行?这是为什么?」 宋楚兮是很反感她这样质问的语气的,但是就着程妡此时的立场—— 真正无话可说的那个人却又好像是她自己? 宋楚兮的心中,突然就莫名的烦躁,她冷笑了一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你们齐国公府有心许嫁,而皇上也有意成全,这件事成与不成,最终还不是要宣王殿下点头了才算?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程妡皱眉,「你懂我的意思。」 「你也懂我的意思。」宋楚兮针锋相对,面目清冷的看着她,「你不就是怕我和宣王之间有什么牵扯吗?换言之,就算我和他之间真的有点什么,也轮不到你来过问,不是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事先就一点也不知道?除去我的事情暂时抛开不提,他还有他别的过去,难道你也要一一宝根问底的全部揪出来问个明白?程大小姐,这是不可能的。」 想让殷湛随便去迁就别人?这本就是异想天开。 宋楚兮承认她有恶意夸大的嫌疑,因为她看的出来,程妡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女子,在别的名门闺秀看来,殷湛身在高位又有才有貌,就算他有过旧爱还带着个女儿,那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可是宋楚兮不信,程妡会对这些心里一点隔阂也没有。 而程妡也果然不负所望,闻言,脸色忽而就是一沉。 「你在故意激我?」她问。 宋楚兮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程妡自幼就跟随齐国公在军中长大,那军营里就她一个女孩儿,从小就是被众星拱月捧着长大的,其实是真的没受过怎样的挫折,可是宋楚兮的话,却一再的试图打破她心里的平衡。 宋楚兮的态度也是轻狂傲慢,程妡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开口,就干脆冷笑着甩袖走到一旁,坦白道:「你说的对,如果我只是要择婿,根本就犯不着千里迢迢跑到这京城的是非之所里头来,而且宣王虽然身份贵重,但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皇上会应了我程家的请求,就是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毕竟我父亲镇守西疆已经二十余年,如果能留我在京城里,他求之不得。」 说到这里,程妡明显也是不齿于皇帝的作为,唇角弯起一抹讽刺的笑。 宋楚兮也料到这桩婚事提出来应该是程家人的意思,因为如果不是程家的人上赶着,皇帝这样的居心,他们肯定要敬而远之的。 「所以呢?明知道你若留在京城就会变成皇上挟制齐国公的筹码,你还义无反顾的一头栽进来?」宋楚兮试探道。 程妡就又笑了,看着她,那神色之间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意思道:「那是因为我不甘心啊。」 宋楚兮一时不解,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程妡就又款步走到一边,慢慢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跟我说,我必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做一个人人艷羡称赞的大家闺秀,因为他有把握,皇帝陛下一定会将我聘给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做皇子妃的。所以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爹娘对我的要求就分外严苛,强迫我学习许多的东西。我五岁那边的年节里,随我我母亲回京省亲的时候见过他,那时候他正要策马出城,刚好我们的马车在城门外等候盘查。当时我坐在马车里,我母亲就指着他跟我说,那个人,会是我将来的夫婿。」 程妡说这些话的时候,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非常的宁静平和,甚至是将她眉宇间那种倨傲的神情打破,看上去反而多了几分少女的灵动。 她迴转身来,又沖宋楚兮勾了下唇,忽而问道:「现在你能明白了吧?」 殷湛说过的,当时先帝是为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他有心染指帝位,就打算替他定了齐国公府的婚事,只是他当时就一口回绝了,那件事之后也就没有再提。 立储一事毕竟是天大的事情,先帝那么深谋远虑的一个人,在那之前肯定不会将这个想法告诉给程家的人知道的,但是很显然,因为当时先帝对殷湛实在是太过宠爱了,已经让程家人在揣度圣心的时候看出了端倪,从那个时候起就积极准备,准备做辅佐新君登基的股肱之臣了。 这一点,不说是宋楚兮,恐怕就连殷湛都是不知道的。 宋楚兮神色凝重的皱了眉头。 程妡就又继续说道:「也许你并不知道当初先帝对宣王的宠爱到了何种地步,当时并不仅仅是我父亲,朝中起码半数以上的朝臣都相信他会是下一任君主的不二人选。我父亲从小就对我言传身教,让我相信我会是未来的宣王妃,当朝的皇后,而慢慢的,这也成了我的信念。」 程妡说着,忽而自嘲的笑了一声,长出一口气道:「可是两年之后,在我七岁的那一年,舒贵妃突然大去了,同时先帝更是匆忙的禅位给了当今的皇上,从那以后我父亲也就对那件事绝口不提了。那个时候,毕竟我还小,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横竖当时所有的一切也不过都是我父亲自己揣度圣意的自以为是,双方没有真的订立婚约,这也影响不到我什么。不过么,时至今日,我也蹉跎到了现在,既然他未娶,我未嫁,算下来的也是一场难得的缘分不是?」 这个理由,看似牵强,却又分明是叫人找不出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来的。 宋楚兮抿着唇角,一直沉默的听着。 程妡说完,就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重又含笑看向了她道:「近年来皇上的心事是越来越重了,我父亲就不回朝,做起事来也总是小心翼翼,我仔细的考虑过了,把我嫁回京城,这的确是个可以安抚住皇上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所以我就答应了。」 可是这件事,却绝对不是程家答应下来就能作数的,毕竟—— 殷湛的主,皇帝是做不了的。 宋楚兮已然是明白了过来,面目略显阴沉的一直抿唇不语。 程妡实际上一直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眸光隐晦的闪了闪,却又不甚在意的继续道:「因为宣王殿下最近这一年里一直都留在京城,我父亲觉得皇上可能是有意以后都让他常住在京城了,所以早在半年前就试着递了一道请婚的摺子,却被皇上留中不发的给否了,可是上个月中,他却又突然颁下密旨,说是答应了。」 说话间,她还是拿眼角的余光密切的注视着宋楚兮面上每一个微弱的表情的变化。 宋楚兮的心情不好,这一点迹象是显而易见的。 来京之前,程妡是刻意的打听过有关殷湛的一些事情的,关于他对宋家这位四小姐格外殷勤的传言自然逃不过她的耳朵,所以她才非要亲自过来试探一下。 就宋楚兮目前的这个反应来看,外界的那些传言倒不像是假的。 「所以成大小姐你此次回京,是准备直接完婚的?」沉默了许久,宋楚兮再开口的时候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程妡笑了笑,「皇上和宣王殿下之间的关系不睦,这不是秘密,虽然圣旨上说是皇上允了这门婚事,但是想必你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必定也是宣王殿下自己首肯答应的。现在这事情就成了我们双方两厢情愿了,难不成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女人的态度一直都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显然对这次联姻一事也没多少不择手段的狂热。 宋楚兮如何不知道她这就是一再的为了试探自己的,这件事她本是不该掺合的,但是这一刻却是满肚子的怒气,直接就冷笑了一声,「方才你不是说要我一句明白话吗?」 程妡颔首承认。 「那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宋楚兮道,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不可能!」 她这句话也给的太直白了些,程妡始料未及,脸上表情不由的一僵,随后就听了笑话一样的轻笑出声,「宋四小姐,就是因为知道你和宣王殿下之间有私交,我才会特意过来和你说这些的,你难道看不出来,皇上其实也并不希望看着你和他之间走的太近?否则的话——」 「皇上怎么想那是他的事,还有你们各自之间又有什么如意三盘要打,那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宋楚兮道,倒也不觉得尴尬的直接打断她的话,「程大小姐,我看你也是个明白的人,所以我也就不和你废话了。既然你是怀着一份好意特意来见我的,那么我这个人也从来公断,现在也同样出于好意的提醒你一句——」 宋楚兮说着一顿,程妡也颔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宋楚兮冷冷的看她一眼,却就直接错开她身边往行宫的方向走去,「如果你不想把自己弄的太难看,就趁早抽身而退吧,这个主意,不打也罢。」 程妡见她就这么抛开自己就要走人,眉头就不悦的皱了起来,不过却也没去追,只盯着宋楚兮的背影,扬声道:「这件事上,怎么看我都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我可不觉得还有什么不妥的。」 连殷湛自己都点头答应了,这事情就相当于是板上钉钉了。 宋楚兮踽踽独行,脚下步子不停。 程妡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她的声音却又再度冰凉的响起,「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的事,总之在我这里——我不答应,这门亲事你就想都不要想。」 就算是她和宣王殷湛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小暧昧,可是身为一个女子,这些话说出来她居然完全不知道脸红? 程妡的眉头越皱越紧,到了最后就又自觉荒唐的冷笑了一声出来。 宋楚兮徒步回到行宫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彼时文馨公主也已经连夜赶路回了京城。 她回去也没在外面滞留,直接就回了住处。 殷湛父女还没回来,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宋楚兮直接和衣挡在了床上,于黑暗中盯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夜色。 她早就感觉出来殷湛不对劲了,却没想到他答应皇帝的交换条件会是这个。 想来程妡是误会了,以为她是阵风吃醋才会撂下狠话,说绝对不会看着促成这门婚事的,可实际上她就只是愤怒。 这男人是疯了吗?居然拿这种条件去和皇帝做交换?如果他是真的厌倦了和自己之间这种无止境的纠缠,转而想要娶妻安定下来了,她不会过问,可是这种情况下—— 她是真的不能坐视不理,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她实在承受不起。 宋楚兮心烦意乱,她甚至有些怀疑殷湛是不是故意的,想用这种方式来刺激她。 辗转着翻了几次身,终究还是睡意全无,宋楚兮就又起身下床去点了一盏灯,唤道:「童五!」 「小姐,您找我?」片刻之后,童五从外面推门进来。 宋楚兮冷着脸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又问道:「宣王回来了吗?」 「还没有!」童五回头看了眼对面殷黎的屋子。 如果殷黎回来,那边就该热闹起来了。 宋楚兮从外面回来之后就能看出来是心情明显的不好,童五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姐是要找宣王殿下吗?那属下这就去前面守着?殿下回来了就请他过来?」 「我不找他。」宋楚兮脱口道,把杯子里的水灌下去,「你去吩咐他们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启程回京。」 「明天?」童五明显是十分意外,「只有我们吗?」 殷湛和殷黎这一天都不在,宋楚兮显然不可能是和他们商量过的。 「嗯!」宋楚兮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年关将近,京城方面有许多的事情要处理,你去安排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童五见她面色不善,满肚子的都只能咽下去,只顺从的应了,「是!」 见她没有别的吩咐,童五也就带上门退了出去,但是这一刻,他的心里却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那位程大小姐来者不善,却又目的不明,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 殷湛父女回到行宫已经过了初更了,卫恆一整个下午都提心弔胆,守在大门口,见他回来就赶紧将白天里发生的事情都和他说了。 「南平公主一行都已经安顿好了,可是文馨公主过去见过四小姐之后就仓促的打包又直接回京了。」卫恆边走边道,把事情的经过都言简意赅的作了禀报。 殷湛明明听见了,却又像是根本没听见,只抱着殷黎快步往里走。 「殿下——」卫恆斟酌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得已将最后一件隐瞒的事情也如实道出,「那位程大小姐绝对是来者不善,今天才刚到这边,下午——她就过去见了四小姐了。」 殷湛对此同样没什么反应,只随口问道:「都说了什么?」 「不知道。」卫恆如实道:「两人单独出去了,四小姐连童五都没让跟着,傍晚四小姐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了,您说她会不会是——」 程妡怎么说也是个大家闺秀,有关自己的婚事,她万也不该随便的拿出来议论的。 殷湛的眉头不耐烦的皱了一下。 殷黎是早就觉出了他的情绪不对,就抬起小手去揉了揉他的眉毛,脆生生的唤他,「父王——」 殷湛垂眸看她一眼,「路上不就嚷嚷着困了吗?不想睡了?那下来自己走?」 说着就作势要将她放下来。 「不!」殷黎赶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要父王抱。」 这大晚上的,殷湛也正着急回去,所以就只是说说而已,仍是抱着她健步如飞的快步往住处走。 「王爷回来了。」等在门口的白琳看到他这一行回来,赶紧快步迎上来。 殷湛把殷黎随手塞给她,一面仍是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先带她回房吧。」 「是!」白琳从来就不敢在他面前久留,赶紧就先抱着殷黎往后院走。 殷黎倒是很乖的没有吵闹,只回头看了殷湛一眼就由她抱着进了后院,殷湛却是头也不抬的推门进了书房,一面问道:「今天经常有信送过来吗? 「有两封,都放在桌子上了。」卫恆道,赶紧抢着过去点了灯。 殷湛面无表情的走到案后将桌上的两封信件拆开来,大致的扫了一眼。 卫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虽然一直想提宋楚兮的事,却又迟疑着不好开口,最后只神色纠结的垂首立在了旁边。 殷湛将两封信的内容大致的扫了眼,然后就顺手取下桌角那宫灯的琉璃灯罩将信纸焚成了灰烬。 「天也晚了,殿下您是先用膳还是——」卫恆赶紧收摄心神,试着问道。 殷湛拧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问道:「她回房了?」 「殿下是说四小姐?」卫恆脱口问道,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多此一问,赶紧点头,「是的!傍晚四小姐回来之后就没出过房间了。」 殷湛听了这话,却又再次沉默了下来,拧眉沉思了许久才像是刚刚下定了决心,站起来往外走。 卫恆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去开门。 殷湛跨出门去,脚下转了个弯,才刚要往后院去,却听那院子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宣王殿下请留步。」 卫恆的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殷湛面无表情的回头看去,院子外面把守的侍卫见他没有下令轰人,这才往两侧退开。 程妡面带笑容,款步走进来。 月色之下,这女子面上的表情沉着又镇定,走到近前方才屈膝给殷湛行了礼,「深夜贸然到访,打扰殿下了,如果殿下不赶时间的话,可否容我说两句话?」 眼下这大晚上的她就贸然登门,的确是冒昧的很。 卫恆的心里对这个我行我素的女人更加不喜,于是就更加警惕戒备了起来。 程妡却不觉得自己此举不妥,只定定的望着殷湛。 殷湛打量她一眼,一时没有做声,卫恆刚要代为推拒,不想殷湛却是突然松了口,「进来吧!」 转身就又折回了书房里面。 卫恆张了张嘴,最后却只能是欲言又止的忍了。 程妡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笑容,举步跟进去。 殷湛走到案后坐下,也是开门见山,没有废话,「你有事?」 程妡失笑,「王爷您和那位宋四小姐倒是一个脾气,开口都是这般直接,连一点迂迴转圜的余地都不给人留。」 「你深夜到访,总不会是为了和本王闲话家常的。」殷湛凉凉道。 他面上神色寡淡,相较于宋楚兮的那种狂妄和凌厉,反而只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程妡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一遍。 这个男人的确是十分出众,不仅样貌俊美无可挑剔,通身的气派更是清艷华贵,带一种与生俱来的岑贵的高傲,着实她出入军中,阅人无数,在他貌似不经意的逼视之下也不由的心跳紧促,莫名的觉得压力重重。 强作镇定的笑了笑,程妡也就调侃道:「就算我有心要和王爷您闲话家常,王爷大约也是没这份心思的。」 她说着,就眸光流转,侧目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好像我这来的并不是时候,房爷方才是准备去和宋四小姐会面的?」 殷湛只是看着她,不置可否。 程妡就又抿唇笑了,「也是!知道我前来此处的来意之后,那位宋四小姐就动了好大的肝火,王爷是该要赶紧安抚她一下的。虽然我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既然我都已经来了,也就不再浪费王爷的时间,咱们长话短说?」 殷湛的目光冷淡的看着她,就算她刻意提起了宋楚兮也完全的不为所动。 程妡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从心而发的就伸出一种紧迫感,为了不叫自己过早的露出破绽来,她也就不再耽误时间,直接摆正了神色道:「我到此处的来意,应该也不需要和王爷再说一遍了,皇上的意思想必都已经和王爷您当面提过了。婚姻大事,毕竟是关乎我一生的大事,所以王爷您也别怪我轻浮,有些话我还是需要当面向您确认的——关于这件事,如果就此敲定,日后事到临头,您不会给我难堪吧?」 她倒是问的直白,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 殷湛冷冷的看着她,讽刺的勾了下嘴角,「本王凭什么要给你保证?」倒是半点也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女子而委婉几分。 程妡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这件事,难道不也是你提前允诺了皇上的吗?」 宋楚兮撂下狠话和她叫板的时候她就只当那是那女子在争风吃醋,可是到了殷湛这里,她感觉到的却是平地而起的强烈的危机感。 殷湛还是不置可否,只似笑非笑的冷冷看着她。 程妡的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不由自主的胡思乱想,渐渐地,就连目光都变得凌乱了起来。 「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突然就忍无可忍的站起来,快步奔到了殷湛的书案前面。 殷湛却是直接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凉凉道:「与其在这里揣测着来探本王的口风。你倒是不如实际一点,先把你的底牌都给本王抖出来。」 程妡面上表情一僵,可对上殷湛那种显而易见嘲讽的目光,心里就觉得莫名的暴躁和恼怒。 她暗中用力的抿了抿唇,狐疑的盯着这男人冷酷无情的一张脸,「王爷您这是在暗示我什么的吗?」 「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来见本王?」殷湛道,还是不肯陪着她绕弯子,「皇上传召你回京是什么目的,你一清二楚。既然你是来探本王的口风的,那本王也不妨明白的告诉你,之前我的确是答应替他做一些事情的,但至于究竟是什么事——」 他的话,知道一半,唇角缓缓勾起的那一个弧度就带了种诡异的叫人心里发冷的味道。 程妡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突然就六神无主了起来。 因为她站在面前,殷湛就有些不高兴,索性便站起来,踱步到一旁,「本王也是个有话就喜欢开门见山的人,你程家提出的议亲请求我答应了,你既然来了,那就也给本王一句明白话——你到底配不配合?」 程妡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视线更是胡乱的四处乱飘而找不到落点。 她一直以为皇帝会允了这门婚事,就是为了扣住了她,用以牵制齐国公府的势力的,但是听殷湛这话却发现皇帝的目的居然远不止如此。 在那一瞬间,心思转了千百回之后,程妡终于还是艰难道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是想利用我做跳板,然后借你的手拿回我父亲手中的兵权?」 「你们程家驻守西疆这么多年,眼见着已经在那边扎了根,连回朝一趟都刻意小心的提防他,程家的子弟这几年更是鲜有进京的了。你们是怀揣了一份小心,怕被他夺权暗算,可是这种种的举动落在他的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效果,难道你们就预测不到吗?」殷湛负手而立,语气虽然平静,却是针针见血。 他也不管此刻程妡是如何恐慌又混乱的一副表情,只就鄙夷说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齐国公难道不懂吗?本王能够理解,这么多年,他一直牢牢把握手中的兵权不放,就是为了用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帝位的,他这样做,若是父皇在时,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他却忘了,咱们如今的这位皇帝却是个心思狭隘又多疑的人。他这自保之举,落在皇上的眼里却反而成了拥兵自重了。」 「我父亲对朝廷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些道理,其实程妡都是知道的,她不禁大声的辩驳。 「晚了!」殷湛却是毫不留情的打破她心中幻想,「这些话你同本王来说已经没有用了,他已经不再信任齐国公了,否则也不会交代了这么一件差事给本王。你区区一介女子,本王也不屑于同你做戏,所以就明白的同你说了。齐国公手中的兵权,本王是拿定了的,你愿意配合,那么本王可以保证无论将来齐国公府其他人的下场如何,至少本王不会动你。你若是不肯——」 他说着,就冷笑了一声,回首一抬下巴,指向了门口的方向,「大门在那里。你可以继续选择自欺欺人,只当是对这一切都全不知情,继续做的戏,也可以想办法尽快返回西疆去给齐国公通风报信,本王也不会阻你。」 程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因为惊惧,脸上颜色已经惨白一片。 她神色矛盾的不住用力的攥着手心,却还是狐疑不定的防备着殷湛,「据我所知,你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一直就不和睦的,就算他要怀疑我们程家——恕我直言,我却觉得以殿下您的性情,是犯不着拿出自己的王妃之位做筹码,这样劳心劳力的替他效忠的。当初他的这个帝位本就是从您手里抢走的,我虽不知道那时候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可难道这不是这些年来王爷您也皇上之间关系一度紧张的癥结所在?」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皇位是殷湛自己放弃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和皇帝之间因为这个皇位的归属心结已深。 殷湛自是犯不着和她解释什么,「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决定就好,至于旁的事,就不需要操心了。」 程妡其实很清楚,从她进京的那一天开始就等于半个脖子放在了皇帝的屠刀之下,而现在殷湛又这么*裸的把皇帝的意图剖析给她知道了,这种危机感那一瞬间就几乎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只要我答应配合你们把这场戏做完,给你制造契机拿回我父亲手里的兵权,你就爱能保证我的安全?」最后咬咬牙,程妡再次确认道。 「本王言出必果。」 这种情况下,程妡几乎是完全没的选的。 她的手心里,隐隐冒了汗,捏着掌心权衡了好一会儿,却又忽而冷笑着看向了殷湛站在那里的背影道:「就算我答应了会配合你,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殿下好像更应该先去把那位宋四小姐安抚住,她可是扬言绝对不会看着皇上促成你我之前的这门婚事的。」 如果是宋楚兮搅局或是逼着殷湛放弃了这次的计划,那就和她没有关系了。 如果殷湛真将那女子放在心上了,这件事就应该还有迴旋的余地。 程妡赌上了所有,紧张又嵴背的死死的盯着殷湛。 「本王的私事,用不着她来指手画脚。」殷湛却是这样说道,语气冰凉。
第049章 不要这样的羞辱我! 程妡一时狐疑的沉默了下来,她突然有点搞不清楚殷湛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了。 下午的时候她刻意的试探宋楚兮,从宋楚兮的反应中她判断宋楚兮对殷湛是肯定存了想法的,并且根据前段时间的一些流言推断,殷湛又对宋楚兮维护的很。 在她看来,这两个人本来就应该是两情相悦的,但是殷湛居然会说出这么冰冷无情的话来。 「王爷,那毕竟是我的父兄亲人——」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稳定了情绪,程妡为难的开口。 「这些华而不实的话,你也不需要拿出来搪塞本王了。」殷湛道,语气冰冷,「齐国公世子是他的第一任夫人所生,并非是你嫡亲的兄长,而这一次,你进京来本身就是步入了险局,他们父子却还是一力促成了此事,别说是本王多疑,只现在你还要在本王面前演什么骨肉情深的戏码,那就实在矫情了。」 程妡是个非常果敢聪明的女人,而且只凭她敢孤身入京城这一点的勇气来看,就很有些与众不同。 表面的伪装再次被他直接撕破,程妡的目光不由得冷了冷,嘴上却道:「就算在这件事上我对他们颇有怨言,可我齐国公府一门却是密不可分的,唇亡齿寒……」 「本王说过了,你可以选。」殷湛打断她的话,语气依旧冰冷不掺杂任何的个人情绪,「我不想和你讨价还价,话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他一直没有回头,这屋子里的光线黯淡,殷湛又是背对着这边站着的,他面上表情更是叫人无从分辨。 程妡咬着嘴唇,不断的思忖权衡,最终却还是犹豫。 殷湛已然是没了耐性,她不走,他就自己转身推开了门,但是一抬头,却是不禁的目色一深。 宋楚兮刚好从院子外面进来,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就撞在了一起。 屋子里的程妡是被他突然转身的动作惊到了,只匆忙的就回头要跟,「王爷——」 话音未落,她也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宋楚兮。 宋楚兮的脚步停住,因为没准备远走,她也就没披大氅,一件简便的衣裙,毫无负累之下只衬得她的腰身纤细,夜里的冷风颳过,便越是叫人觉得那一个挺拔的影子站在那里显得过分单薄了。 她的目光,飞快的自屋子里的两人身上一掠而过,算不上带有敌意,却能鲜明的叫人感觉到几分冰凉。 程妡的目光闪了闪,第一时间就侧目去看身边殷湛的反应。 殷湛却很镇定,开门的动作甚至也没有因为宋楚兮的出现而受到影响,直接抬脚就走了出去,直接往右边自己的卧房方向走,却也没有理会宋楚兮。 宋楚兮不动,更没管他,只是面色不善的盯着站在书房门口的程妡。 这两个人,真有意思。 程妡心里暗笑一声,便就从容的举步从那书房里走出来,目不斜视的径直错开宋楚兮的身边,离开了。 两个人,错肩而过,各自的目光甚至都没往对方的身上去。 眼见着程妡走出了院子,卫恆才急忙快走到宋楚兮面前,尴尬道:「四小姐,王爷在外面耽搁了,才刚回来……」 宋楚兮也没听他的解释,更是对殷湛的冷淡视而不见,直接举步也朝他的卧房走去。 「大小姐!」程妡的随从等在院子外面,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去,把大氅披在她肩上。 程妡随手拢了拢,却拿眼角的余光往后扫了眼,见到宋楚兮毫不避讳的跟着进了殷湛的卧房,唇角就又隐晦的勾起一抹笑,然后道:「走吧,我们回去。」 她的神色隐藏的极好,没叫任何人看出痕迹来。 那随从赶紧应诺,「是!」就提了灯笼给她引路。 这行宫里住着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殷湛选的这个院子又比较偏僻,是以绕过了一条小径之后,前面就空旷冷清了起来。 程妡的这个随从是个叫做柴建元的年轻侍卫,此刻他便机警的四下里扫了眼,确定周遭无人,就正色问道:「小姐和宣王谈的怎么样了?」 「和意料之中的一样。」程妡冷冷说道,脸上却一改方才在殷湛那里听到那些事情之后的那种惊惶无措的表情,反而镇定自若,「成武帝本来就没安好心,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我现在反而比较担心宣王,这男人果然不同一般,居然当面就给我撂了成武帝的底。」 「那他——」柴建元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我就是因为拿捏不准他的意图,所以这会儿反而觉得棘手。」程妡道,一筹莫展的嘆了口气,「以他和成武帝之间的过节,绝对不会心甘情愿替成武帝去效力的,可他却又执意的决定插手了,却不知道是有什么图谋。」 以前没见过的时候她还不敢随便妄断,可是现在见过了殷湛之后,她越发肯定,殷湛不可能是诚心诚意替皇帝做事的。 皇帝的意图已经路人皆知,但是殷湛的目的不明—— 这却反而成了眼前最大的威胁。 「那小姐您想好了对策了吗?还是——先静观其变,暂时把您的打算缓一缓?」柴建元谨慎的提醒。 「没这个必要,所谓的机不可失,别的我都不怕,就是唯恐迟则生变。」程妡一抬手,态度果决的否了他的提议,「我不怕宣王另有所图,只要他和成武帝不是一条心的,我就一样的可以利用。他说要我配合他把这场戏唱下去,我也乐见其成,至于最后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程妡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种坚定而狂热的信念闪烁,将这女子本来就带了几分英气的脸衬托的更添几分光彩。 柴建元对她从来都信服,故而也就坚定了神色,「那属下知道了,回头就吩咐下去,让他们还照原来的计划准备。」 「嗯!」程妡笑了笑,眸子流转,却突然就一改方才冷厉的气势,眉目间不期然的多了几分顽劣。 她止住了步子,忽而回头,遥遥望向了被抛在后面的殷湛那个院子里的稀疏的灯火。 柴建元埋头走了两步,见她停下来了,就不解的又转身折了回来,「小姐,您怎么了?」 「我在想,就算这一次我的目的不能达成,最后如果能将这个男人拿下也不算白忙活一场。」程妡玩味着说道,语气半真半假。 她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就是军中年轻有为的副将、齐国公的得意门生,她都没看上眼,但是现在只是匆忙的和殷湛之间见了一面,却居然给出了对方这么高的评价? 虽然她这话说的戏嚯,柴建元也忍不住的心头一紧,狐疑道:「这位宣王殿下真有那么特别吗?看他这一些年一直默默无闻的偏居一隅,要么就是被皇上压制的死死地,要么就是本身没什么野心的……」 「你不懂!」程妡道,神秘一笑,然后却并没有再深入的解释什么,只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就错开他身边,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看一个人到底是龙是虫,根本就不需要管他都做了什么,只要看他内在的气场就可以了。有人天性低调隐忍,也许前面的几十年他都不争不抢碌碌无为,但那却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这个这个能力,而只是因为不想做罢了。 殷湛,就是属于这类人的。 虽然就只是仓促的接触了一次,程妡就已经能够看透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薄凉阴狠又唯我独尊的气势,这种气势,甚至都让她受到了感染,不由自主的期待起他出手那一刻,天地翻覆的壮阔景致。 * 殷湛先一步回了房间,他似是真的没打算理会宋楚兮,进房之后就随手关上了房门。 宋楚兮自行从后面推开房门跟进去,彼时他正站在屋子当中的圆桌前面把宫灯点燃。 宋楚兮会跟进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收了火摺子扔到桌上才冷淡的开口,「这么晚了你还过来,有事吗?」 宋楚兮的唇角紧绷,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这就是你一直刻意迴避瞒着我的事?」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有一种隐隐浮动的怒气。 「也不算刻意,因为本来就成不了秘密。」殷湛道,语气平淡,紧跟着就话锋一转,突然道:「程妡刚跟我说你扬言要阻止?意气之争的话,说说也就算了,别给大家找不自在。」 他的语气一直平静,不愠不火。 可他越是这样心平气和,宋楚兮的心里就越是堵得慌。 殷湛转身提了茶壶要倒水,宋楚兮的心里一急就咬牙抢上前去一步,挡下了他的手,恼怒的看着他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做这些……」 其实指责他的话,她是一句也说不出口的。 宋楚兮的话只到了一半,自己就先哑了声音。 殷湛垂下眼睛,盯着她压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沉默了一阵,然后才缓缓的翻转手掌将她的指尖抓握在了手里。 冰凉的指尖被他温热的大掌包裹起来,那种熨帖的感觉就从皮肤浸染到了血液里,然后一点一点缓慢的晕染上心头。 宋楚兮的眉头稍稍皱起,就听殷湛声音浅淡的开口道:「你明知道,有关你的一切我都抗拒不了,所以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了行不行?」 他的语气很浅,隐约的带着嘆息。 他说是不叫她打扰他,但是做着的每一件事却都和她有关。 宋楚兮紧抿了唇角,无法做出保证。 殷湛就更加用力的攥着她的指尖道:「不要管我做什么,不要打扰我,不要干涉我,就这样彻底的保持距离?」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甚至刻意迴避,不去看她的脸。 宋楚兮知道,他的每一话都是真的,并不是要通过这些行为来逼迫她什么,因为他对她的无要求,她现在的立场反而越发的尴尬和无能为力。 「沅修——」深吸一口气,宋楚兮终于迟疑着开口。 「你别说!」殷湛却仓促的开口打断她的话。 他松开了她的手,重新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眼底内敛的光芒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色彩定定的看着她,语气却依旧冰冷而果断的说道:「不要用那样的话来羞辱我。」 宋楚兮的话,生生的哽在了喉头。 殷湛是个十分骄傲的人,而她,自始至终也都不敢践踏他,否则的话,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的异常交易而已,那能有多难呢?再怎么,她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 她稍稍仰头回望他的眼睛,唇角就牵起讽刺的笑容,「所以你宁愿选择换个方式,自己羞辱自己吗?」 要他把自己的王妃之位让出来,作为配合皇帝布局的筹码,这本身就是一件挑战他底线的事情。 「要不然呢?」殷湛看着她,面上神情始终平静冷淡,「叫我为了这点事就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失意挣扎?还是让我夸大其词的找到你,然后以此要挟你必须要接纳我,报答我?」 殷湛说着,也没等她回答,就兀自勾唇笑了笑,摇头道:「那前一种人,不是我,后一种人,也不是你。」 他想要她陪在他身边,彼此不离不弃,但同时更想要的却是她的心。 那种退而求其次的事,他做不来,也不甘心。 而宋楚兮,她虽然毫无原则,可以为了一己之私去利用一切能给她提供便利的人和事,却也在殷湛的事情上,她做不来。 她本来就亏欠他良多,如果在他倾注了全部的感情上这样的敷衍他,利用他—— 她真的做不来。 「我——」最后,宋楚兮终究也是无计可施,疲惫道:「我已经让童五去准备了,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关于程妡的那件事,她却也到底没有给下承诺,保证她放弃不插手了。 殷湛执意将她在这里留了许久,此刻倒是一句挽留的话也没有,只道:「从行宫的侍卫里再多带一队人马吧,人多点的话会比较稳妥。」 宋楚兮也不多言,只当是默许了,神色复杂的又再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殷湛面上的表情自始至终就没变过,就那么冷冰冰的看着她推门走了出去。 卫恆本是心思忐忑的低头等在院子里的,因为想着今天这件事可能要引发轩然大波,他是有意迴避,怕听到屋子里什么特别的动静,可是宋楚兮进去没多久,两个人非但没有大吵大闹,她却又这么快就出来了。 听到开门声,卫恆先是愣了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神色慌张的迎上来一步,「您——」 殷湛都没有出来送她,卫恆扯着脖子不解的朝那屋子的方向张望。 宋楚兮的脸色不好是显而易见的,不过她却也没发作,只冷冷道:「明天一早我会先启程回京,南平公主她们几个在这里,也不知道会不会惹麻烦,你多留心一点,照顾好你家主子。」 说话间,她脚下步子不停,直接就出了院子。 卫恆用力的甩甩头,试图让自己冷静,然后快走两步追上去,在院子外面将她拦住,「四小姐,您方才有没有劝过王爷?齐国公府大小姐的那件事——」 卫恆是料定了宋楚兮不高兴就是因为联姻这件事,故而说话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不想对方却是无所谓的笑了,调侃道:「这件事你和我说,还不如去找暖暖说,她起码比我更有立场。」 卫恆看她那笑容之中明显透出来的冰冷,心里就越发的紧张,又看了眼后面院子的方向,焦急道:「四小姐,您可别在这个时候和王爷置气,您是知道的,王爷的心里一直就只有您。那天——那天其实——」 那件事,殷湛其实是禁止他往外讲的,但是宋楚兮和殷湛都是那种霸道又小心眼的人,这联姻一事哪怕就只是走个形式,他都担心以后没法收场,不得已,只能心一横的和盘托出,「当时实在是事出突然,王爷进宫就是为了提醒皇上下圣旨的事,本来闹是闹起来了,但却没有这么严重,可是在我们出宫的路上,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改了主意,又把王爷找回去,提了齐国公府的事。」 「你说他是临时才动了程家的脑筋?」宋楚兮飞快的略一思忖,确认道。 「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卫恆是提起这事儿就气,黑了脸,愤声道:「其实王爷当时倒是也可以不必答应的,就是您的那件事,他又说不想再拖了……」 宋楚兮循着他的视线,回头又看了眼殷湛的院子,黑暗中,唇角忽而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我先回去了。」随后,她却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去。 卫恆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无动于衷,愣了愣,想去追,但是犹豫着还是打住了。 宋楚兮回了后院,想着次日一早她就要启程回京,就先去殷黎的屋子里坐了坐。 彼时那小丫头已经用过了晚膳,换了寝衣,自己坐在榻上摆弄一些奇巧的玩意儿。 「楚楚姐姐?」见到她过来,殷黎就于百忙中招了招手。 宋楚兮含笑走过去,挨着她在那榻上坐下,摸了摸她的头髮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不困。」殷黎道,眼珠子突然咕噜噜的一转,就抬头对坐在门口做女红的白英道:「我口渴。」 「是!」白英微微一笑,就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身出去给她找水。 宋楚兮忍着等白英关上门,这才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髮,「做什么特意支开了她?你有悄悄话要跟我说。」 殷黎随手把手边乱七八糟的一堆小玩意儿给推到一边,爬到她面前,一双大眼睛亮的惊人的看着她的脸,直看的宋楚兮心中侷促不已。 「怎么了……」 「我父王是不是要娶个新王妃了?」殷黎问道。 宋楚兮一愣。 殷湛御下的手段严苛,就算是白英和白琳不敢随便在私底下随便议论他的事的,现在程妡等人过来这里也不过才刚刚半天,怎么殷黎这小妮子就知道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宋楚兮不解。 「我就知道!」殷黎听她这样说,就使劲的崛起了嘴巴,生着闷气一屁股坐在了榻上,「刚才有个女人去书房找我父王,就是她要嫁给我父王做王妃吗?」 宋楚兮明白过来,极有可能她是那会儿刚好往前院跑,所以撞见了程妡过来。 「怎么,暖暖不喜欢你父王娶媳妇?」宋楚兮的心情倒是有些好起来,存了心逗她。 「不喜欢!」殷黎答的顺熘,显然对这件事不是一般的排斥,嘴巴撅的直接就能挂油瓶了。 小丫头苦思冥想,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宋楚兮,认真道:「卫恆说如果我父王要纳妃的话,还是你比较好,楚楚姐姐,你喜欢我父王么?」 原来罪魁祸首是卫恆! 宋楚兮的心中瞭然,却因为小丫头的这个问题窘迫了起来。 殷黎见她不语,就更是有些紧张的晃了晃她的胳膊,「怎么了?说话嘛!」 宋楚兮回过神来,面对那孩子明亮闪烁的眼睛,突然就只觉得无力。 她又抬手摸了摸小丫头脑后柔软的髮丝,敷衍着道:「这种事情,总要是你父王自己喜欢才作数的,别人说的话,怎么行?」 殷黎的心里对自己的父亲是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信仰的,心底里就觉得那就所有人眼中的神祗。 她眼中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骄傲了起来。 宋楚兮见成功的把话题搪塞过去了,就由衷的松了口气,却不想她这一嘆气,又马上引起了小丫头的警觉。 殷黎手脚并用的再次爬到她面前,凑过去近距离的使劲观察她的脸,确认道:「那楚楚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父王啊?」 只应付一个殷湛,就足以叫她心力交瘁的了,现在还要跟个小的兜圈子。 宋楚兮心中痛苦不堪,面上还只能是善意的维持微笑,「我看你父王倒是不怎么待见我的,你的的意思,是让我去讨好他一下吗?」 如果她直接说不喜欢,是可以马上打消小丫头的疑虑的,但这孩子实在太护短了,八成又要因为她没把殷湛当回事而纠结计较了。 殷黎对她的这个回答倒是满意,只是不期然又被她给绕进去了。 她是有点喜欢宋楚兮的不假,可如果宋楚兮要跟她抢她父王的话,她却凭空就有这么点危机感。 这小丫头的心思活泛,宋楚兮虽然暂时把她绕进去了,却再不敢在这里多呆了,赶紧就切换了话题道:「暖暖,我这会儿过来是要跟你告别的,我有些事情,明天一早就要先回京城了。」 殷黎有些诧异,「明天么?」 「嗯!明天一早我就要先回去了,过来跟你打声招唿。」宋楚兮笑笑,又捏了捏她胖胖的柔软的手指头。 殷黎看着她,突然就有些不舍的扁扁嘴。 「马上就到年节了,你父王应该过几天也就要回去的,到时候你再去找我玩儿?」宋楚兮开导。 「那好吧。」这孩子倒是看得开,只想着这行宫来了一些她不喜欢的人,就又不怎么高兴了。 宋楚兮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天色实在是太晚了就起身回了房。 「四小姐,行装都已经打点妥当了,没什么问题。不过看园子的一个老太监说,瞧着这天色,明天可能会下雪,如果真要下雪的话,咱们还走吗?」童五跟过来禀报。 「只要不影响赶路,我们就计划不变。」宋楚兮道,走到桌旁坐下去。 童五瞧着她的面色不善就知道她可能还有话要说,便就没有马上退出去。 宋楚兮安静的坐了片刻,唇角忽而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道:「今天过来的那几个人,可有谁有异动的?」 「暂时还没有,宣王那边有人盯着的。」童五道。 程妡去了殷湛那里一趟之后,童五对那女人的来意也旁敲侧击的了解到了,就试探着开口,「小姐如果觉得有必要,属下安排下人手——」 「算了。」宋楚兮略一权衡,就摆摆手,「那位程大小姐不是个好煳弄的角色,还是少招惹些麻烦吧。」 顿了一顿,她才又问道:「最近京城,殷绍那边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严华隔三差五就会传消息过来,没听说有什么异样。」童五回想了一下,道,但随即又是不解,「小姐怎么突然又提起他了,是——」 「我就说他最近安分的有点不太正常了,刚才才知道,今天齐国公府的事,根本就是他煽风点火给引起来的。」宋楚兮道,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那天摆给殷梁的局没能得逞,以殷绍的为人,怎么都不该就那么撤手不管了。 当时宋楚兮就放反了他很久,唯恐他会有后招,却没想到他当时就已经出手了。必定是他特意命人把那晚殷湛的行踪透露给了皇帝,让皇帝怀疑并且更加警惕起她和殷湛之间的关系来,于是就迫不及待的想到了齐国公府那里的陈年旧事,赶紧就拿出来用了。 皇帝以为她和6殷湛之前的关系不清白,所以果断的抛出了联姻一事作为杀手锏,一则想利用殷湛对齐国公府做点什么,同时—— 如果殷湛娶了程妡,也就等于是崩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童五还没绕过其中的弯子来,宋楚兮就又扭头看向了他道:「一切都等回京以后再说吧,明早启程之前你再去检查一遍咱们的车马,别出什么岔子?」 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是怀疑有人会在路上对她出手吗? 「小姐您是担心——」童五不由的一阵紧张。 「没什么,只是多一重的小心。」宋楚兮道。 「那属下明白了,小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去吧!」宋楚兮摆摆手。 这一晚她没用膳,却也不觉得饿,直接就忘了这茬儿了。 一晚上相安无事,次日一早起床,却果然见天空中飘起了清雪,雪势不大,被风一掠,地面上都不见积雪。 「小姐,还真下雪了。」童五见她推门出来,就搓着手赶紧从斜对面的迴廊底下跑过来,「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的也下不大,不过这天气是真有够冷的,我们不缓一缓,这就启程吗?」 「走吧。」宋楚兮唿出一口,紧了紧领口。 童五事先把一切都打点好了,赶紧招唿了人,拥簇着她往外面走,走到前面的院子里,却迎面和一行人狭路相逢。 是南平公主和晋安郡主。 两个少女也都裹着厚厚的大氅,被一群人众星拱月的拥簇着走进了院子,手里各自揣着个手炉取暖。 因为这个院子的地段比较偏僻,这一路走过来,两人都冻的鼻尖发红了,样子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宋四小姐?」南平公主一愣,她似是不知道宋楚兮和殷湛父女是住的一个院子的,不由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眼神怪异的在宋楚兮身上上下打量。 「见过两位殿下。」宋楚兮微微一笑,也不见侷促,只面不改色的略一颔首,「两位是来看望宣王殿下的吗?」 南平公主明显是对她出现在这里的事情十分不齿,眼中神色已经变成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厌烦,干脆就不与她说话了。 「是啊!」相对而言,晋安郡主就哎哟镇定许多,回礼道:「听说昨日十一皇叔回来的晚,我们就没过来打扰。既然皇叔住在这里,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自然要来给他请安的。」 她说着,就也不解的上下打量了宋楚兮一眼,「宋四小姐您这是要出门?」 「是啊!」宋楚兮道:「京城那边我府里有些急事要处理,必须马上赶回去,就不打扰两位了。」 南平公主脸上表情十分不悦,似乎是和她站在一起都嫌弃的样子,只那眼角的余光打量她。 宋楚兮也不在意,刚要错过两人出门,就见那南平公主脸上突然展开笑颜,「十一皇叔!」 宋楚兮回头,却见殷湛刚好是从容的举步从后院那边出来。 他应该是一早过去看殷黎的,但南平公主明显是有别的联想,再看向宋楚兮的时候,那眼中神色就更是露骨。 「见过皇叔!」晋安公主拽了她一把,然后就走上前去给殷湛请安,「昨天皇叔外出不在,后来天晚了我们就没过来请安,还请皇叔莫怪。」 殷湛的视线掠过两人,只匆匆看了宋楚兮一眼也就挪开了。 他没说话,抬脚就往他自己住着的外院走去。 宋楚兮也没刻意过去和他打招唿,直接也就收回了目光,「走吧!」 言罢就带着童五那一行人出了门。 「怎么这女人会和十一皇叔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也太不成体统了吧?」南平公主几乎都没能等到宋楚兮走出院子,就已经鄙弃又不满的嘀咕起来。 童五的脸色一变,却被宋楚兮横过去一眼,于是就没说什么,一行人匆匆离开了。 「就算住在一个院子里也没什么的,这一个院子里有那么多的屋子。」晋安公主道,扯了下她的袖子提醒,「你别乱说话,当心传到皇叔那里。」 南平公主是真觉得宋楚兮太不知道廉耻了,还想要再抱怨几句,但是想着殷湛的那个脾气也是心有余悸,便就忍下了,两人跟着去了殷湛那边。 * 下了雪,郊外的路都不太好走,为了节省时间,宋楚兮也就直接弃了马车,带了童五等十几个随从,打马回去。 天上的雪沫子一直下的很大,一行人走的也还顺利,只是平时两个时辰的路程,这样就起码要走三个以上了。 离了行宫,走出去五里开外,四野之内就苍茫一片,不见人烟了。 「这天还真是够冷的,小姐还好吧?」童五眯着眼睛抬手挡开扑面而来的风雪,策马追上宋楚兮。 这段时间不和端木岐待在一起,宋楚兮也不刻意演戏了,虽然她的腿有时候走路走的多了还是会痛,但是还不至于不能忍受,渐渐地她也就不那么在意了,只是今天这气温骤降,虽然路上特别加了衣裳,也感觉被这北风一吹,就有种寒入骨髓一样的感觉。 说实话,宋楚兮是觉得这会儿小腿已经有点麻了。 「没事!」宋楚兮摇了摇头,「继续走吧,总共也没几个时辰的路,忍一忍也就到了。」 童五点点头。 因为从行宫往京城的这段路都是国库拨了银钱特别修整过的,也不担心这途中会有什么差错。 一行人匆匆而行,一直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都相安无事,而这会儿雪势也有了暂停的趋势,阳光从浓厚的乌云中间间或的洒下来,地面上那薄薄的一层很快就化了。 「这鬼天气!」童五暗骂一声,拍到大氅上面新化开的水珠,这时候却突然听到队伍里有人惊唿,「小姐,头儿!你们看,前面那里……」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却见一辆马车倾翻在路边。 那车架的华盖十分惹眼,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皇家的。 「难道是——」童五下意识的屏住唿吸,脸色惨变。 他扭头去看宋楚兮,宋楚兮面不改色,直接策马过去。 那马车一边的轱辘断掉了,马车大约是因为这样才翻到在了路边,皇家的马车极奢华,车顶惯常都会带有许多的装饰,这会儿却是光秃秃的,华盖上的一些流苏也被扯的乱七八糟。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抬下巴,「去看看。」 马上就有两个是侍卫跳下马,钻进了车厢里查看。 童五使了和眼色,就又有两个侍卫跳下马,进了旁边的树林。 宋楚兮的面上一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童五口中却是嘶嘶的抽着凉气,忧虑道:「这应该是昨夜文馨公主殿下离开时候乘坐的那辆马车吗?」 答案不言而喻。 宋楚兮默不作声,片刻之后去那车厢内查看的侍卫就跳了下来,拱手道:「小姐,车厢里所有的财物都被搜刮一空了,还有这马车上值钱的装饰也全部被人掳走了,如果不是山匪打劫,就有可能是附近的暴民贪图财物而下的黑手。」 「是么?」宋楚兮面上居然还是一点额外的表情也没有,她似乎是对文馨公主的处境和下落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勾唇冷笑道:「马车在这里,那么文馨她人呢?」 文馨公主主僕去了哪里还不是最要紧的,重点是—— 护卫她马车的御林军那一队将近四十号人,难道还会全部不翼而飞了不成? 「这里有打斗的迹象。」侍卫回道。 宋楚兮不再言语,又过了有一会儿,进去林子里探查的两个人也相机回来,手里提着一些捡到的东西,神色凝重,「小姐,这些是在树林里发现的,有带有御林军标记的武器,还有些旗帜之类的东西和铠甲,不知道为什么都被丢弃在了树林里。而且这些东西上面也没有任何破损和沾染血迹,不像是和什么人冲突的样子,真是奇怪的很。」 文馨的马车在这里出现,她随行的侍卫居然没有一个人回去行宫报信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姐,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属下带人四下里找一找?或者叫人去行宫那边找人帮忙?」童五问道。 「就不要去行宫找人帮忙了,你留下两个人在这里看着,做做样子就好,我们继续赶路,直接回京去京兆府衙门报案吧。」宋楚兮道,直接驭马回到了大路上,继续前行。 文馨的事情不简单,分明就是有人给她设下的局。 好!很好!对这种事,她宋楚兮从来都是来者不拒的,只希望对望这一次的伎俩不要那么拙劣不堪一击,否则—— 还真不值得她费心费力的和他们往来周旋。 刚刚止了不多时的雪又开始票,这一次不同于早上那种细碎的雪沫子,直接就是鹅毛大雪随着被封席捲,洋洋散散的落。 前路遥遥,突然之间就完全的失了方向。 宋楚兮从容的打马前行,唇角挂着冰冷的笑。 ------题外话------ 兮兮投怀送抱都送不出去,我们王爷尊是傲娇心气儿高的,在这一点上,白小四,大耗子和大延陵之流的节操都直接被碾压成渣,嗷呜~ ps:猜文馨公主这事儿是要闹哪样(⊙o⊙)!
第050章 怕么? 大雪纷飞,前路迷茫。 童五紧追着宋楚兮的马赶过来,想要询问文馨公主这件事的始末,却未曾等他开口,右侧路旁的水渠里突然有暗器击出。 马腿受伤,哀鸣着跪倒下去。 宋楚兮的心头一紧,匆忙矮身滚下马背。 「小姐!」童五就势一个翻滚,落在她身边去扶她,一回头,却见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群黑衣人已经将其他的侍卫拦下了,正打成一片。 「有埋伏!」童五啐了一口,护着宋楚兮也不敢拉她起身,直接又滚了两圈,躲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这才问道:「小姐您还好吗?」 「没事!」宋楚兮虽然没受伤,却沾了浑身的泥,样子也是狼狈不堪。 「去追!」也容不得二人多言,外面已经有人追了进来,「主子有令,不能留活口,全部结果了他们。」 对方具体的人数不明,但是相较于他们,肯定是占着优势的。 童五一咬牙,「小姐您先走,找个地方躲一躲,属下挡开他们。」 「你当先。」宋楚兮从来都有决断,也不迟疑,嘱咐了一句就往那树林深处跑去。 这树林子不大,她却没有出去,而是藉由这树林的遮掩,一路往前跑。后面童五一个人肯定挡不了多久,一直有脚步声忽远忽近的追着她。 宋楚兮深知自己现在没有能力和对方硬拼,也不回头,只拼命的往前跑,也分不清是跑了多久,却突然听到了很大的水声。 宋楚兮脚下不停,心里却骤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硬着头皮又跑了一段,那小树林的尽头,隔着不远处却是横亘在那里的一条河面很宽的大河。 「就在前面了。」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 宋楚兮心中暗恼,脚下转了个方向,她不敢再往官道的方向去,只往旁边山丘迭起的野外奔去。 一路走的跌跌撞撞,却又故意的不离那河面太远,想着实在不行就干脆碰运气遁水路。 这一片几乎没什么遮挡,后面四五个黑衣人从树林里跟出来,追了她一段就果断放弃,咬牙切齿道:「不必刻意留活口,我们只要能交差就行。」 宋楚兮仓促的回头看了眼,就见到有人已经掏了暗器甩出来。 她硬撑不得,矮身就往旁边的一个土丘后面扑了过去,满以为一下子会扑了满脸的泥,却不想那里居然隐藏了一个废弃地窖的入口,她这一扑,直接就从掩盖在上的杂草丛中倒栽葱的撞了下去。 这种地窖通常会建的很深,这么砸下去还不摔个粉身碎骨? 宋楚兮脑中空白了一瞬,但是猝不及防,在她跌下去的一瞬间,那入口处突然光线一暗,宋楚兮什么都没看清楚,只觉得是有人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然后又一把将她拢入了怀中死死的抱紧了。 至于最后是怎么到底的宋楚兮都全然没有感受到,只在殷湛放开她的时候,借着高处透进来的一点光亮,她看到了她的脸。 「把洞口封了。」紧跟着下一刻,头顶有巨石被移动的声音,一些泥土草屑纷纷扬扬落下之后,这整个石室里冰寒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宋楚兮掏出火摺子点燃。 殷湛站在那里没动,只微微仰头看着上面已经被封死了的洞口。 宋楚兮不得已,只能是自嘲的笑了笑,「一箭双鵰?」 殷湛收回目光看向了她,反正彼此都心里有数,他也没对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始末多做解释,只转身打量了一眼这间不大不小却足有七八丈深的石室。 虽然已经废弃已久,但因为是在冬天,这里倒是闻不见霉味,只四壁森然,有种彻骨的寒意透出来。 「我带了人来,他们应该就在附近,缓一缓吧,也许会有转机。」嘆一口气,他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宋楚兮披在了肩上。 宋楚兮没有拒绝,却也没他那么乐观,嘆了口气道:「前提是那些人肯放任咱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既然是一个一网打尽的局,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殷湛从来都务实,不会说些没有把握的废话,干脆就沉默了下来。 宋楚兮小心眼,她阴沟里翻船,满肚子都是火气,没处发泄的时候也不想说话,就沿着四面的墙壁去摸索观察。 「怕吗?」殷湛也是头次经歷这样出死不了的窝囊局面,面上表情难掩的透着几分自嘲。 彼时宋楚兮正在一寸一寸的敲击那密室四面的墙壁,专心致志的聆听着什么。 闻言,她回头过来沖他露出一个笑容。 「不怕!」她说,顿了一下,那笑容就在一瞬间变得冰凉,「因为——此刻有人比我们更怕!」 如果他们这能直接被困死在这里也就罢了,否则的话—— 他们也许不把她宋楚兮看在眼里,可是暗算了殷湛—— 那只幕后黑手此刻只怕才是最惶恐不安的一个。 因为—— 如果殷湛死不了,那么这个人的报復,一定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 宋楚兮说完,就又重新转身过去,用心的拿手指轻叩墙壁上的砖石。 她认真起来的时候,眼里心里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的存在。 殷湛从旁看了她许久,眼底的光线从冷静到复杂,最后又一点一点慢慢转变成柔和。 他举步走过去,突然探出双臂从她背后轻轻的将她圈入怀中。 这座不大的石室里面其实很冷,宋楚兮的这个身体又确实不耐寒,虽然裹了厚厚的大氅,但是在那下面她过于单薄的身子其实一直都冷的发抖,只是她自己一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殷湛的唿吸温热,吹拂在她一侧的脸颊上。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顿时就激起她颈边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偏了头去看他,「做什么?」 「我有点怕!」殷湛道,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用力的将她拥在了怀里。 他在大氅底下寻到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拢在掌中握了握。 宋楚兮不动,任由他抱着,然后就听殷湛在她耳边问道:「年初时候受的伤都好利索了吗?」 「嗯!」宋楚兮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一茬。 只这个时候,这密室上面被封起来的出口处哗啦啦的传来一片水声,然后就有淅淅沥沥的冷水从隔板的缝隙里往下泄。 宋楚兮仰头要去看,殷湛却抬手挡住了她的眼睛,顺手将大氅上的帽子拉上来,遮住了她的脑袋。 「灌到一半就行了,再多可别让他们跟着积水浮上来。」上面有不太分明的声音传来。 这样森寒的冬日里,就算他们不往这石室里注水,宋楚兮和殷湛也绝对撑不了多久。 但显然,对方还是不放心,一定要尽快弄死了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冷水从高处洒落,很快的在脚下汇聚,湿了两人的鞋袜。 宋楚兮的这个身子,是真的经不起冻的,殷湛拥着她,却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的动作,直至宋楚兮掰开他的手腕,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她转身,看着他露出笑容。 殷湛的唇角也一直带着一丝笑,却满满的都是担忧和无奈。 宋楚兮嘆一口气,把身上沉重的大氅解开扔掉,然后踩着已经没过脚踝的积水走到前面的那面墙壁前。 她弯身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精巧的匕首。 殷湛从自己怀里掏出火摺子,吹出火苗,举步走到她身后。 宋楚兮回头和他对望一眼,两个人默契的谁也没说话,然后她抿抿唇,开始用那匕首的刀刃将墙壁上几块石条的缝隙划开。 随着随手的深入探挖,石缝里有细小的水珠喷射而出。 宋楚兮擦了把喷到她脸上的水,只奋力的用那匕首凿墙,最后从缝隙里勉强探手,将堵在那里的石块往外抠。 外面的水大力的往里压,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那块已经松动了石头就被朝里面顶了过来,同时巨大的压迫力冲击着,周围对垒起来的石块也开始分崩瓦解。 所有这一切崩裂毁灭几乎只在一瞬间,石块飞起,殷湛拽着她的手臂往后退去,宋楚兮却趁机深唿吸了一口,手腕一个翻转,反客为主,换她握住了殷湛的一只手臂。 那面墙壁不堪压力,整个坍塌,冷水冲撞着灌进来,居然将整个石室沖毁,坍塌。 上面那些忙碌着往里注水的人全都猝不及防的被巨浪捲走,踪迹难寻。 深水下面,宋楚兮抓着殷湛的手腕,趁着自己的手脚还没被冻僵,奋力的从水底往上游去。 冬天里的河水冰冷刺骨,那感觉几乎立刻就将她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 她憋着一口气,刻意忽略掉自己感官的感受,只一鼓作气的想要尽快摆脱这种冰冷窒息的感觉。 那个地窖挖得很深,水底下一片黑暗。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别的,殷湛是只旱鸭子,她现在的体力又不好,虽然落水之前有所准备,但是这一次的处境却并不比当年在雪川上遇险的那一次好上几分。 她用尽全力的拽着殷湛往水面上浮,眼见着天光越来越近,压迫的感觉越来越小,却冷不防脚下一沉,被什么狠狠的拽了一下,整个人支持不住,就又往深水里坠去。 宋楚兮惊慌失措的低头看去,却是个被冲进这水流里的汉子抓住了她右脚的脚踝。 宋楚兮心中暗恼,艰难蜷缩了身体,再次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就要去划那人的手臂。 但是在水底下的动作迟缓,却先一步被那人察觉了意图,那人横掌噼来,宋楚兮的手腕一麻,就眼见着那匕首脱手而出,缓慢而无声的慢慢往深不见底的水下沉去。 那人发了狠,扯着她的脚踝拼命的往下拽。 宋楚兮恼怒至极,干脆利落的直接抬脚往他头顶一踩。 她这一下用力极勐,又刚好一脚跺在那人的百会穴上,难惹头脑一时晕眩,居然真就猝然松了手。 宋楚兮的身上一阵轻松,这才想起来回头去找殷湛。 殷湛的一只手被她死死的拽着,这时候却左掌击出,将潜到他身边的一个刺客逼退。 但是两掌相抵,力道反冲,却将他的身体从宋楚兮的掌中拽了出去。 手下一空,宋楚兮的心里也跟着一个悬空,手脚并用的匆忙划水过去。 好在这帝都附近的地势全都起伏不大,这里的水流并不算急,宋楚兮游过去,双手牢牢抱住殷湛的腰部。 因为在水中的时间实在太久,往事歷歷,又触目惊心,她唯恐殷湛受不住,便主动迎上他的唇,也顾不得他是什么反应,直接顶开他的齿关,将一直留在嘴里的一口气渡过去。 这个时候,她已经被这冷水冻的全身感官麻木,只凭着本能的支配,再次拽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游,破出了水面。 这条河的河面很宽,因为水流不急,在水中浮沉这打了几个旋儿,两人才狼狈无比的爬上了岸。 宋楚兮的脑子里已经断片儿了许久,坐在河滩上就不动了。 殷湛赶紧剥了她的外衫,拧干上面的水,连带着也把自己的外袍也脱下来,全部给她裹在了身上。 宋楚兮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只木然的有着他摆弄。 「起来!」这样冷的天气,两人还一身湿透,如果他的侍卫不能尽快找来,冻也冻死了。 宋楚兮被他扶着勉强站起来,这会儿她脑子里还被冻的整个儿有点转不过来,只被殷湛护着,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走了两步,宋楚兮才觉得慢慢的有些清醒,扭头去看殷湛,「你没事啊?」 「嗯!」殷湛闷声点了头,见她走的费力,干脆就将她抱起来,快步往前走,一面道:「我的人应该就在附近,忍着点。」 他尽量将她拢在怀里,可是一身的水渍,也着实温暖不了她几分。 宋楚兮的双腿又马又疼,不,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是全身都又马又疼,她不想动,也动不了,就很安稳的由他抱着往前走。 殷湛带来的侍卫没跟上他,果然就在附近寻找,绕过前面的一个土丘,就遇到了两个人。 「王爷!」两个侍卫连忙迎上来。 殷湛也顾不得别的,只将宋楚兮往地面上一放,一面命令道:「拿衣服来。」 两个侍卫外出,谁也不能身上还带着额外的衣服,便赶紧将自己的大氅和外袍都脱下来递过去,然后就识趣的绕到那土丘后面去等。 宋楚兮木头一样的抱着肩膀站在那里,殷湛也不能在这里给她更换里衣,只将她披在身上的两件湿衣服揭了,又给他套上侍卫的外袍,再用大氅裹住了。 而他自己,则还是把那件湿了的外袍重新穿上。 「你怎么样了?」匆匆穿戴妥当,殷湛见宋楚兮还闭眼站在那里发抖,就将她拉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滚烫。 那温度烙在掌心里,同时也落在了心上。 「没事,我们马上回去!」强压着心里愤怒翻腾的情绪,他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将她抱起来,带着两个侍卫往官道的方向走。 侍卫发了暗号,很快在附近搜索的部署就全都聚拢过来。 殷湛目不斜视,突然问了句,「回京?」 宋楚兮扯了下他的袖子,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回行宫吧。」 虽然现在京城里是绝地反击的最佳时机,可是被留在行宫那里的殷黎却还是让她放心不下。 「卫恆看着她呢,应该——」行宫那里没有好大夫,殷湛脚下步子匆匆,但是看一眼她冻得发青的脸孔和在他的怀里犹且隐隐缠斗的瘦弱的身子便就觉得眼眶发热。 「没事啊,我只是有点着凉,喝口热水暖过来就好了。」宋楚兮勉力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但是这个笑容却过分的苍白,落在眼睛里,只让殷湛的胸口更闷。 她是个十分执拗的人,殷湛一时没有表态。 一行人匆匆而行,眼见着前面就是隔着官道的那个小树林了,冷不防突然一群鸟雀被惊起,扑棱着翅膀四下里逃窜。 殷湛的目光一冷。 侍卫们立时警觉起来,再不前行,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聚拢到两人身边,形成一个保护圈将两人围在了当中。 同时,那林子里事先埋伏的一队杀手已经剑拔弩张的全面压了过来。 那足有几十个人,全都黑巾蒙面,手中刀锋冷厉,一句废话也没有的直接操刀冲杀。 「保护王爷!」殷湛的侍卫怒吼一声,留下七八个人垫底,其他人也毫不犹豫的拔刀迎了上去。 利刃相撞,火星四溅,喊杀声连成一片,只瞬间双方的人手厮杀交战在了一起,已经打的昏天黑地。 殷湛面上神情冷静,并没有因为这些人而惊起一丝的波澜。 宋楚兮的脑子里昏昏沉沉的,皱着眉头看过去。 对方根本就摆出来势在必得的架势,这一次出动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殷湛的侍卫也是经过特殊训练出来的,但是在这些人的面前居然完全占不到丝毫便宜。 双方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 「沅修——」宋楚兮的心里有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在不住的升腾,她抓着殷湛的衣襟,挣扎着想要下地,「这事情好像不太对……」 「你别动。」殷湛用力揽紧了她的腰身,没叫她肆意的挣扎,然后飞快的略一权衡,扭头对身边侍卫去,「去两个人,回行宫看看。」 他知道宋楚兮现在担心的是殷黎。 背后的人算计宋楚兮是一回事,但是公然刺杀他这个当朝亲王,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说明对方是真的孤注一掷,要同他们论一个你死我活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必定什么顾虑也没有,那么—— 他们怎么可能放弃殷湛身上最薄弱的一环—— 殷黎。 殷黎现在的处境,绝对堪忧。 殷湛的心里如何不急,只这个局面之下,他却更不能乱,只就目光冷凝的注视着前面战圈里的局面。 两个侍卫得令,先行退开,去寻路子突围回行宫。 这边双方人手激战,僵持厮杀了足有一刻钟的工夫还不分输赢。 对方是有备而来,绝对不会只准备了这样的实力。 宋楚兮和殷湛的心里都清楚,但此刻他们处于劣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的等。 果不其然,眼见着这里战况胶着不下,前面那林子里就又传来响动。 殷湛倒抽一口凉气,却也不见慌乱,只侧目对身边留下的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低声提醒了两个字,「火把!」 那树林里,片刻就冲出一队弓箭手,同时高处的树上也窜上去为数不少的一批人。 那些人也是训练有素,绝不拖泥带水,拉弓达箭,居然根本就不管这边乱斗之中的还有一半是他们的自己人,直接乱箭齐发。 「啊——」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但也好在是弓箭的射程有限,殷湛和宋楚兮这里几乎不受波及。 「撤回来。」殷湛沉着的冷声命令。 慌乱了一瞬间的宣王府的侍卫们有了主心骨,飞快的镇定下来,于是不再恋战,弃开对手全部往这边飞奔而来,虽然也有损伤,但比起那些因为过于震惊和难以置信而伤在自己人手上的黑衣人,这损失实在是微不足道。 「上!」见到殷湛的人往后撤离,弓箭手里的领头人一挥手,再度下了命令。 一队人整齐的就要往前压进,这一瞬间却又是变故突然,之前退到殷湛身后的几个侍卫已经用随身携带的烈酒和自己衣袍上撕裂下来的布料缠成了简单的火把,十几只火把运了内力使劲的朝那林子里甩过去。 冬天里的风声很烈,再加上草木都被风干,就算前面才下了一场薄雪也没能起到作用。 树林里顿时就起了几处大火,一眨眼的功夫就烧成了燎原之势,就着干枯的树枝往上窜去。 占据高位躲在树上的弓箭手甚至都来不及下来就被困死了,有人抱着侥倖跳下来,却在一瞬间就衣物着火,烧成了火人,哀嚎着四处奔走,扑到地上打滚。 那里迅速的乱成一片,就是先出了林子的弓箭手也有些乱了起来,下意识的闪身躲避慌不择路扑过来的同伴和迅速扩散过来的火苗,一时半刻的居然谁都顾不得再攻击。 殷湛也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趁乱一扬眉,「我们绕路。」 言罢,就抱着宋楚兮当先转身。 树林不大,而且附近就有一条大河,林子烧光了,火自然会灭掉,现在他们必须抢时间,赶在火势烧到临水那里之前先从那边取道,回到官道上。 殷湛的这些侍卫配合是份额默契,也不用他吩咐,有人护卫着他和宋楚兮先走,也有人自觉的留下来断后。 殷湛目的明确,抱着宋楚兮匆匆而行,顺利的绕过了火舌席捲,穿过那片树林的边缘,回到了官道上。 「我们的马车都在后面。」这里京城和行宫两边不着,侍卫便有些心焦。 如果回去取车马,那里十有*也有敌人在设伏,但如果没有车马,他们难道还能在杀手的追击下徒步跑回京城吗?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跑着回去都比冒险回去找坐骑更稳妥些。 侍卫们心急如焚,就只等着殷湛的一个命令。 殷湛却几乎没有犹豫,只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宋楚兮就下了命令,「回去取车马。」 「王爷——」侍卫们大为意外,头一次,对他的命令产生了质疑。 殷湛却是不容分说,面容清冷的又重复了一遍,「回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却是真的对他言听计从,「是!」 他们的马匹都扔在了那小树林的外面,离着这里其实不是太远。 一行人严防死守的戒备,护卫着殷湛匆忙的走在官道上,火势正在迅速往这边蔓延,捲起的浓烟呛得人眼睛发疼。 宋楚兮安静的靠在殷湛怀里。 有他在,她凡事都安心,而且这会儿她脸上身上都烧热的利害,脑子重的很,要强横着理智去思考会十分的难受。 眼皮打架,这一刻她就只想要沉沉睡去,但是在局面大定之前又不敢,只就用力的攥着殷湛的衣襟强撑着。 一路上倒是没有任何的阻碍,说明对方根本就没顾上去估算他们脱逃的路线,但他们这样折返,却就有了自投罗网的嫌疑。 「在前面!」突然,一个侍卫沉声提醒。 众人透过滚滚浓烟和沖天的火光看过去,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有战马也有人群挡住了去路,因为被火光惊扰,马群受了惊吓,不住的嘶鸣,却因为被绑在官道另一边的树上而无能为力。 那里乱糟糟的闹成一片。 冷不防看到殷湛这一群人居然从官道上过来,便有人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半梦半醒道:「那边是——」 远处被人群拥簇保护起来正在路边焦躁指挥救火的少女循声望来,突然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殷湛! 他是从火海的那边逃出去了?可是怎么会?而且既然他逃出去了,又为什么要回来自投罗网? 「郡主!」护卫在她身边的侍卫干吞了口唾沫,紧张的戒备。 这天的天气本来就不好,天色极为暗沉,眼前又是烈火浓烟交替,整个天地间都好像一片炼狱场,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 偏偏就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之下,那男人穿一身素锦长袍,面容冷峻的快不行来,明明步子匆忙,却又给人一种极为沉着又冷静的压迫感。 晋安郡主不禁的皱了眉头。 她是没想到自己会需要和殷湛面对面,但既然对上了,那就没有迴避的余地了。 「十一皇叔。」她冷冷说道,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一个侍卫款步往前走了两步。 等在这里的人决然会是晋安郡主?这怎么会?又是为什么?他们赵王府和殷湛还有宋楚兮之间都是素无冤雠的。 「晋安?」殷湛止了步子,小心翼翼的将宋楚兮放下。 宋楚兮此刻头重脚轻,脚底下根本就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脚才一落地就险些摔在地上。 殷湛面不改色,手下却是大力一撑,将她扶住了,同时侧目轻声的问道:「还挺得住吗?」 宋楚兮浑身的骨肉酸软,连说话的力气就觉得浪费,靠在他的手臂上昏昏沉沉的点了点头。 殷湛倒是放心,直接就没再管她,而是看向了对面的晋安郡主道:「如今你倒是翅膀硬了,都公然谋算到了本王的头上?是要本王贊赵王兄一句教女有方吗?」 他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很冷,那种冷意从骨子里透出来,哪怕身侧就被熊熊大火炙烤,晋安郡主也觉得有一股寒意从他的目光里刺透,直接贯穿封冻了自己的血肉。 可是得罪了殷湛的下场她很清楚,这一刻,她已经没了后悔和惧怕的余地。 「皇叔,真的很抱歉。」面色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晋安公主并没有刻意隐藏她由心而生的恐惧情绪,「不是我自不量力的要与你为敌的,我也是受人之託,我——」 她说着,神色便更加犹豫不决的看向了神志不清靠在殷湛身边的宋楚兮,「是宋四小姐得罪了人,我也没想到皇叔会为了她——」 似乎是真的非常不想得罪殷湛,她的话语无伦次,眼神闪躲,看上去侷促的利害。 「既然前面是你不知道,那么现在你知道了也看到了,说吧,你现在还待要如何?」殷湛直言不讳的问道。 晋安郡主有些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他,最后却是迟疑的盯着宋楚兮,「皇叔,不该做我都已经做了,这位宋四小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不管怎样我现在都将她给得罪了……皇叔您和她之间非亲非故……」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都底气不足,十分的犹豫。 这就是她得罪了殷湛之后该有的正常反应,一点也不做作夸张。 殷湛面上表情却是一直不动如山,没有丝毫的改变,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着她继续。 晋安公主和他对峙,根本就自知不是对手,僵持了片刻之后,她便终于心一横,咬牙道:「反正不该做也都做了,皇叔,我不能留下后顾之忧,但同样的,我也不想与你为敌,不如我们各自退一步,你把这宋楚兮交出来,我给您当面磕头赔罪,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咱们才是一家人,和别要为了一个外人伤和气呢?」 她这话说的倒是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和低头服软的意思。 殷湛还是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她。 不管是不是误会,这一样改变不了她对殷湛下手的事实,这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晋安郡主其实是十分清楚的。 「皇叔——」深吸一口气,晋安郡主的神情就转为了无奈,但也只是那一瞬间,之前她脸上那些彷徨惊慌的表情就尽数敛去,变成了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冷然,「皇叔,虽说我不是诚心要与你为敌的,但有一句话还是真的——咱们自家人,是犯不着为了个外人伤和气的。」 说着,她的目光再次定格在了宋楚兮的身上,循循善诱的说道:「皇叔不妨想一想黎儿吧,和她比起来——黎儿才是皇叔你最在乎的人对吧?」 这句话,就是*裸的威胁。 殷湛的眼底的光芒幽暗一闪,他旁边侍卫已经忍无可忍的站出来,怒斥道:「你动了小郡主?」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晋安郡主道,她知道今天她和殷湛之间没什么退路可走,所以便不再遮掩,「皇叔,虽然我不知道你会对这宋楚兮的事情这么上心,但既然察觉到她和你有所牵连,那么为了保险起见,我又怎么可能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贸然出手了?我不妨实话告诉你好了,之前宋楚兮有难的消息就是我故意叫人放给你的,虽然没指望你真的能找到她,但我那时的目的就是调虎离山,只要你离了行宫,你那个侍卫又对我不会设防,我要动作起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 这晋安公主的出现突然,在这之前的确是连殷湛也没想到会是她在这里,他会执意回头,就只是为了当面确认这人的身份而已。 晋安公主说话的时候胸有成竹,并且以她的身份,卫恆在不设防的情况下根本就不会防范她,她要接近殷黎,这并不难。 殷湛观察她的神色也没有看出任何伪装的迹象。 「王爷——」他身边侍卫不由的焦灼起来。 晋安郡主见他不动,却多少有点心急,便就又一扬眉道:「皇叔,我们之间真的没必要闹成这样吧?我要的只是宋楚兮,终于你我之间,不过都是误会罢了,你把人交出来,我便不会伤害黎儿,这你还需要考虑吗?」 殷黎就是殷湛的掌上明珠,晋安公主压根就不信她拿住了殷黎还控制不住殷湛,也正是因为拿住了这张王牌,方才她也才能在殷湛面前不输阵仗。 而这一刻,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不过就是虚以委蛇的逼迫殷湛就范罢了。 既然已经成敌,不管是宋楚兮还是殷湛,就一个都不能放过,现在需要逐一击破。 「你先把黎儿带来。」果不其然,短暂的权衡之后殷湛就开了口。 晋安公主的眼底隐晦的闪过一抹鄙薄的笑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皇叔,你可别怪我小人之心,您的手段我都清楚,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将黎儿带在身边呢?不过我也绝对没骗你,你不信,大可以叫人去行宫先行确认。不过么——」 说着,她又冷然一笑,看向了宋楚兮,「看她这个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了吧,皇叔你觉得还有必要浪费这个时间吗?」 宋楚兮的状况是真的很不好,这会儿她已经神志不清,闭着眼,唿吸紊乱厚重的,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殷湛的臂弯里才勉强维持不倒。 宋楚兮就是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这样被折腾一番,应该也就差不多要交代了。 殷湛垂眸看了眼靠在他臂弯里的女子,因为风寒,宋楚兮的面色烧红,但那种病态的红艷却并没有叫她多显出几分好颜色,看上去更像是一朵开到了荼蘼,即将凋败的花。 她干涩的嘴唇模煳的嗡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只手却还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襟,将他的衣服拽的褶皱不堪。 「皇叔,我的耐性也有限,你真的还需要这样的犹豫不决吗?」晋安公主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松口,就又冷声催促。 殷湛并不理会她,只一直侧目盯着宋楚兮的脸,然后抬手用自己宽厚的手掌裹住了她抓在他襟口的那只手,他缓慢而仔细的,一点一点,可以说是十分专注的将她的指头一根一根的剥离。 迷迷茫茫间,宋楚兮似是察觉到了一点不安定,眉头就使劲的皱了一下。 殷湛将她的那只手攥在掌中又握了握,他虽然一直看着她的脸,但那眸色之间还是一片淡漠,最后,几乎是毫无徵兆,但也有可能是顺理成章的必然,他扯着她的手,突然将她从身边拽开,甩了出去。 晋安郡主的眼睛一亮,眼疾手快的闪身上前,但是宋楚兮这个时候知觉全无,根本就站不稳,还不等她扑到,就已经软弱无力的直接扑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晋安郡主手下落空,心里也跟着落空了一瞬间。 但是这个过程过渡的极快,下一刻,她几乎是没有任何停滞的,直接抬脚从宋楚兮的软倒在那里的身子上跨过,面目冷酷的厉声道:「把他们拿下!」 她霍的抬手,指向了对面的殷湛。 殷湛这种人,是不能得罪的,一旦得罪了就不该个抱有幻想,只能竭尽全力的奋力一搏,斩草除根,否则—— 遭殃的就只有她自己。 她很清楚殷湛会将宋楚兮交出来就只是个权宜之计,随后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反击报復的,但是现在—— 殷黎和宋楚兮两个都落在了她的手里,她反而完全定了心—— 现在,殷湛才真的只有任她宰割的份儿。 随着晋安郡主的一声令下,她身后大批的侍卫就拔刀朝殷湛主僕一股脑儿的扑了过去,倾巢出动,不遗余力。 晋安公主挺直了嵴背,站在人后,眼底有前所未见的耀眼光芒闪烁,目光灼灼,「十一皇叔,你的手段我素来清楚,你更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给你翻盘的机会,现在宋楚兮和殷黎都在我的手里,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存幻想,也不要再做困兽之斗了,就怎么束手就擒——你,和她们——都可以少吃一点苦头。」 这边晋安公主的侍卫倾巢出动,殷湛的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是立时奋起迎敌。 刀光剑影中,只殷湛一人岿然不动,甚至连眼底冰凉冷静的眸光都没有丝毫的震动。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雪,但是雪花还没落下,就先被大火炙烤着化成了水,淅淅沥沥的自空中飘洒下来。 那男人站在那里。 晋安郡主隔着纷乱的人群与他遥遥相望,明明她势在必得占据了所有的优势,但是这一刻,只远远地碰触到那男人的眸光,她居然会突然的恐慌。 她觉得她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了某种危险的讯号,但是在眼前在这种一边倒的情况下,她还在紧张什么?畏惧什么? 「你非要在我手底下见血才肯罢休吗?」慌乱之下,晋安郡主便用了更大声音的咆哮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冲着殷湛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大声叫嚷,言罢,又要匆忙的转身去马背上找自己的长剑,然则才刚一转身,就是颈边一寒,脚下生了根,结结实实的钉在了原地。 ------题外话------ 水里那段太坑了,感觉我自己好像也是憋着气在一口气写完,差点没背过去~o(>_<)o~
第051章 爱我吗? 宋楚兮反手持剑,冰冷的剑锋精准的抵在她颈边。 「你不是——」晋安郡主错愕的张了张嘴,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话音未落,宋楚兮的手腕往前一压,她便只觉得颈边尖锐一疼。 不过她到底不是个软弱无能的闺阁女子,防身的手段是有一些的,手掌迅速的握成了拳头就要伺机反攻。 「别乱动。」然则宋楚兮早就料定了她的意图,懒洋洋的开口提醒,「这剑上我涂了毒,不想死的更快些,你可千万别动。」 晋安公主下意识的抬手去抹了下颈边的伤口,她虽然一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从她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却是真的颜色不对。 宋楚兮于是也不再和她浪费时间,扯着她的衣襟将她往前推了一下,命令道:「叫她们停手。」 晋安公主被她挟持在手,却知道就算她现在迷途知返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她死咬着牙关,一梗脖子道:「你别忘了,北川郡主还在我手里,你凭什么威胁我?又凭什么和我讲条件?」 「赵王府一门加你自己的命。」宋楚兮道,一字一顿。 晋安郡主只觉得头皮发紧。 对面激战的人群里,她的部署还无暇顾及到这边的变故,只殷湛面目冷淡的站在人群里。 这一刻晋安郡主才能明白殷湛的那种自信到此从而来。 只是她不明白,宋楚兮明明就虚弱不堪,就只剩下半条命了,他就那么有信心?相信将宋楚兮交出来之后,她能替他完成反戈一击? 万一呢?万一事情的进展没这么顺利?如果她直接当场把宋楚兮给杀了,或者方才她没有轻敌,没有一股脑儿把所有的随从都派出去呢? 晋安郡主脑中思绪混乱。 宋楚兮却没那个体力和精神和她耗,又将那长剑往她颈边一压,「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是要逼着我这就动手吗?」 这个宋楚兮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 晋安郡主哪敢和她赌,终于心一横,厉声呵斥,「都住手!」 她的那些随从依言后撤,匆忙中回头一看,一个个就都露出了如遭雷击的表情,「郡主?」 「还等什么?把你们手里的傢伙都扔了。」宋楚兮散漫说道。 她那语气乍一听去是胸有成竹时候的漫不经心,但其实却是真的体力不支才会这样。 晋安郡主不知深浅的被唬住了,殷湛却不敢掉以轻心,直接侧目给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 「是!王爷!」那侍卫十分机敏,立刻会意,立刻挤过人群,把晋安郡主挟持在手。 宋楚兮功成身退,终于松了口气,哐当一声,扔了手里长剑。 这个时候,其他人已经动手把晋安公主那些人的武器下了。 殷湛面无表情的穿过人群走过来,宋楚兮也强打精神往他面前迎了两步。 「还好吗?」殷湛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宋楚兮摇了摇头,却是一个字也不想浪费力气说,直接走过去靠在了他一边的肩膀上,继续拿他来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 晋安公主马失前蹄,这一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怒很交加,却也还是故作镇定的盯着殷湛道:「皇叔,我承认你手段了得,我不是你的对手,可就算你擒住了我又怎么样?你别忘了,黎儿——」 「怎么这里还没完事?」话音未落,远处的官道上,突然有一个女子冷蔑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是—— 晋安郡主一惊,勐地抬头看去。 却见风雪浓烟之外,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般快速逼近,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的—— 赫然就是齐国公府的大小姐,程妡。 那女子面上神情冷傲,一身简便的衣裙,过这一件紫貂皮的大氅,从容不迫的策马而来。 而她身后拥簇同行的,除了这一趟护送他们出京的部分皇家禁卫军,居然还有以卫恆为首的宣王府的一队侍卫。 「程妡?」晋安公主痴痴道。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和卫恆他们在一起?她又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了? 晋安公主心里勉强维持的那一点底气正在快速的消散。 她几乎是很有些费力的艰难思索,不是头脑不够灵活,而是—— 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样局面就是事实。 「王爷!四小姐!」卫恆快速的打马奔过来,但见殷湛和宋楚兮两人身上都狼狈不堪,不由的脸色一沉,跳下马背迎上来,「王爷,你们都没事吧?」 「看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没事了。」程妡随后也下马款步跟过来。 她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微笑调侃。 这时候,后面队伍里的一辆马车也停了下来,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粉色的糰子也等不得人帮她,直接撅着屁股手脚并用的爬下车,朝这边扑过来,「父王——」 殷湛身上一身的湿气,就扯着后领将她往后提了提,道:「我身上脏,别弄湿了衣裳。」 殷黎眨巴了下眼睛,很乖的没再往他身上蹭。 而那程妡却像是对这父女两个的兴趣都不大,只含笑看着旁边半靠在殷湛身上的宋楚兮道:「宋四小姐还好吗?」 与其说是问候,但那语气,还是当成幸灾乐祸会更妥帖些。 宋楚兮的精神倦怠,看上去恹恹的,也懒得抬眼皮,只含煳着冷冷道:「让程大小姐失望了,我还死不了。」 她这敌意,相较于程妡的软刀子,却是太直白明显了些。 程妡的唇角弯了弯,便就不再理她,抬眸看向了殷湛道:「我帮您把小郡主带过来了,这一次王爷您可是欠下了好大的一个人情啊?」 这个女人,似乎是别有居心? 殷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旁边的晋安郡主却是一瞬间暴怒,尖叫了起来,「程妡,居然是你在坏我的事?」 她挣扎着,险些就甩开了侍卫的钳制,却又被强行拽了回去。 殷黎,绝对是可以拿来威胁殷湛的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就散她失手被擒,只要殷黎还在她手里,她就都还不算一败涂地。 可是这个程妡—— 晋安郡主是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坏在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手里的,愤恨之余,眼睛充血,几乎是用一种要吃人一样的狰狞的面孔死死死死的盯着她。 程妡却是对她浑身泛起的杀意毫不介意,只还是镇定自若,挑高了眉头,微笑的看着殷湛,似乎非要等殷湛对她感恩戴德了才算。 殷湛并不想配合她,微蹙了眉头,一时沉默。 宋楚兮这时候才缓过来一点力气,手撑着殷湛的胳膊自己站直了身子,语气含煳道:「程大小姐替北川郡主解围,这可是救命之恩,殿下您可别小气,回头的谢礼一定要准备大份一点。」 说话间,她就晃晃悠悠的迳自撇开了众人,往前面的马车方向走去。 程妡她们这一趟过来,随行的马车一共两辆,前面一辆坐着殷黎,后面一辆则是坐的南平公主。 这时候南平公主也提了裙子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抡圆了胳膊就先甩了晋安郡主五六个耳刮子。 晋安郡主被侍卫挟制,完全无力还手,直接就被她打的眼冒金星,内嘴角都磕破了。 「南平!你发的什么疯!」想她也是金尊玉贵被人众星拱月,哄着长大的,这一瞬间就完全失去了理智,大声嘶吼了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这贱人,我还想问你,你这到底是发的什么疯?算计皇叔?算计黎儿?你要疯也自己去疯,别拉着我给你垫背。」南平公主怒道。 南平公主虽然也有点骄纵的小脾气,但是因为从小就受到了生母身份的制约,胆子却是不大的,一直安分老实。 可是这一次,她却险些被这晋安给带沟里去,虽然现在局势转换过来了,可是想想还都后怕不已。 一时气不过,她就又甩了晋安郡主两巴掌,咬牙切齿道:「你不想活了就自己去,做什么要害我?」 殷湛是什么身份?宋楚兮又是什么人? 这贱人一定是真的疯了,居然异想天开的想对殷湛下杀手? 南平公主甚至都顾不得去疑惑晋安郡主之所以会这样做的原因,只要想着前面程妡和卫恆带人将她们带出来的侍卫大批屠戮的情景就吓的要命,委屈的只想要掉眼泪。 她是为了泄愤一样,下手就毫不容情。 再两个巴掌下去,晋安郡主就将一颗后槽牙伴着血水给吐出来,脸上更都是巴掌印子,火辣辣的疼。 晋安郡主也是脾气疯涨,试着挣脱了一下未果,就瞪着南平公主大声叫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说是公主,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哪里像个公主,不过就是个下贱的贱人生的贱种罢了,就算我坑了你又怎么样?那也只能怪你蠢,被坑死了也是活该。」 南宫公主虽然是公主,但事实上却远不及她这个赵王府的嫡郡主活得肆意光鲜。 这位晋安郡主本就城府极深,明明从来都看不起她,却虚以委蛇的与她交好,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一次她才能借南平公主的关系一起去了行宫。 南平公主本来心里就有自卑,头一次被人这样的辱骂,当即就红了眼眶,手臂颤抖不已的指着她,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直从旁看戏的程妡才款步走上前来。 她拍了拍南平公主的肩膀,将她颤抖的手臂按下,走到晋安郡主的面前。 她虽然也险些跟着一起背了黑锅,可是从头到尾都面带笑容,半点也不激动。 「郡主,咱们这些人也许是真挺蠢的,不过么,脑子还是有一点的,您要坑谁,要害谁,本来也和我们没有关系,可是抱歉了,这个干系,我们是没办法陪你一起担的。」程妡侃侃而谈,态度十分的冷静,可是晋安郡主看的分明,她盯着自己的眼眸当中,却分明透着丝丝寒凉的冷意,然后继续红唇微启的说道,「公主殿下就是公主殿下,看来你是觉得宣王殿下他贵为王叔,不屑于同你这一个小女子计较,所以才又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再加上一条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晋安郡主听的一时发愣。 被她羞辱了的南平公主却是灵光一闪,当即扬声道:「来人,押上这个贱人,我们马上回京。」 不用说,她这是要抢着去皇帝跟前告状的。 侍卫们偷偷瞧了眼殷湛的反应,见殷湛没有反对,就有禁卫军赶南平公主的马车过来。 南平公主上了车,又回头冲着晋安郡主冷哼一声,「把这个贱人绑在后面,我们走!」 侍卫们取了绳子,直接将晋安郡主拴在了马车后面。 晋安郡主涨的脸色通红,怒骂道:「本宫是皇室郡主,就算我有犯错,皇上都还没说什么,你们这些奴才竟敢这样对我?」 「别管她,我们走!」南平公主冷笑了一声。 别的都姑且不论,只从她敢涉及谋害殷湛的这一点上—— 这位晋安郡主的一生繁华就註定是要到头了的。 侍卫们哪里还会给她面子,南平公主又为了泄愤,故意让人把马车赶的很快,晋安郡主被拽着,一路跌跌撞撞的小跑,狼狈至极。 程妡一直表情冷淡,似笑非笑的看着。 「王爷——」卫恆悄声提醒殷湛。 「再多派一队人跟着他们。」殷湛道。 晋安郡主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的过节,甚至于赵王府和他之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晋安今天却做出了一件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幕后肯定还有黑手。 卫恆马上下去安排,又调派了一队高手尾随护送,防着有人会试图半路灭口。 「这位晋安郡主的骨气还是有一点的,她现在都自知必死无疑了,就算将她推到了皇上面上,十有*她也不会再多此一举的咬出别人来,杀人灭口是事——八成也不会发生吧?」程妡撇撇嘴,扭头看向了殷湛。 「小心些总是没错的。」殷湛淡淡说道。 「也是!」程妡耸耸肩,也就不甚在意的笑了。 这边被南平公主一打岔,就耽误了一点时间,而那边宋楚兮却因为体力不支,一步一步挪得分外缓慢,直到了这会儿才走到马车旁边。 她浑身烧热,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本来都没走几步路,却是脚下虚浮,明明意识还在,但是双腿酸痛,几乎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挪到马车前面,她便仓促的一把扶住了车辕。 「四小姐!」旁边的侍卫见她这个样子,想要帮忙又不敢随便碰她,突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四小姐您还好吗?」 宋楚兮撑着车辕缓了缓,闭着眼摆了摆手。 「快搬垫脚凳来。」她这个样子,上马车都悬,侍卫赶紧吆喝。 宋楚兮也不逞能,一只手用力的抓着车辕撑住。她自己的状态不佳,根本就没心思去管晋安郡主那些人的闲事,此刻拿眼角的余光回头看了眼,眼前的视线模煳了几分,但音乐的还是可以分辨,殷湛和程妡正面对面的在说着什么。 殷湛的脾气她知道,心里也很清楚他和那女人之间不会怎么样,可程妡那女人—— 真的有必要招惹吗? 心里莫名的不高兴,她便忽而起了个恶劣的念头。 「四小姐,凳子搬来了,您当心着点儿脚下。」侍卫将那垫脚凳放下,轻声提醒。 「嗯!」宋楚兮点点头,提了口力气,仍旧还是脚下虚浮,晃悠悠的往前挪去。 侍卫们见她这个样子,都时时的捏了一把汗,紧张不已的护在旁边,唯恐她绊倒了,却不想她蹒跚着走了两步,却突然脚步一顿,身子将仰面朝天,直挺挺的往后摔了下去。 「四小姐!」侍卫们慌乱成一片,刚好去队尾传令的卫恆回来,抢上去将她接下了,扭头沖远处的殷湛喊道:「王爷——」 殷湛仓促的回头看过来一眼,脸色瞬间一变就快步奔了过来。 「四小姐晕倒了。」卫恆担忧道。 殷湛的面目冷凝而阴沉,接过宋楚兮将她抱起来,一面将她送到马车上,一面仓促的吩咐道:「马上启程,回京!」 宋楚兮倒下的突然,殷黎和程妡也随后赶过来。 这辆马车,原是程妡的。 殷湛也不装煳涂,主动开口道:「借你的马车一用。」 「谁用不是用呢?应该的。」程妡倒是大度,微微一笑,随后看了眼靠在车厢里的宋楚兮,「宋四小姐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殷湛是个男人,要照顾宋楚兮也该避嫌的。 殷湛对她意有所指的话就当做没听明白,只弯身摸了摸殷黎的头髮道:「暖暖乖,你去骑马吧。」 殷黎盯着宋楚兮看了眼,宋楚兮那样子实在是太过狼狈了,小丫头也动了恻隐之心,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殷湛于是就不再耽搁,一撩袍角跳上了车,「走吧!」 「收拾启程吧,这里留两个人看着,等衙门的人来接手,其他人全部跟着回京。」卫恆大声的传令下去。 程妡却一直饶有兴致的盯着站在马车旁边的那个粉糰子。 这孩子是真的很有趣,看着是个被宠坏了的纨绔丫头,谁的面子都不给,但是程妡看的出来,殷湛不让她跟着上马车,这小丫头其实是不高兴,可是—— 不高兴,她却也没闹,反而十分顺从的让步了。 「你叫暖暖吗?」程妡弯身蹲在她面前,有些喜爱的拉过她的一只小手捏了捏,「我带你骑马?」 殷黎歪着脖子看她,大眼睛眨呀眨,然后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道:「我叫殷黎。」 她倒是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排斥和敌意,用以回应程妡给她的笑脸和善意,然后回头看见卫恆安排好后面的事情匆忙走过来,就转身跑过去扯住他的袍子,「卫恆,带我!」 卫恆正忙的不可开交,闻言一愣,下意识的朝她跑过来的方向看了眼。 程妡面上倒也不见尴尬,拍掉裙摆上的草屑站起来,转身去找自己的马。 卫恆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一切,一队车马匆匆上路,直奔京城的方向。 方才折腾了大半天,殷湛身上的衣物几乎都被自己的体温烘干了,但宋楚兮那身子弱,那身衣物还带着浓厚的潮气。 殷湛也顾不得见外,上车就从柜子里一顿翻,好在程妡的车上也带着换洗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她取了出来,又把宋楚兮扶过来就要去剥她身上衣物。 宋楚兮挡开他的手,撑着从他怀里坐起来,「我自己来。」 她就是装晕的,并且自己主动戳穿了自己也还面不改色? 这事情唤作其他的任何人,恐怕都追问两句的,但殷湛却是从善如流,同样面不改色的把干净的衣物递给她。 大概是程妡平时习惯骑马的缘故,她这辆车就打造的很敷衍,车厢也不是很大。 宋楚兮只往角落里挪了挪,就背对着殷湛开始宽衣解带,却奈何她是真的浑身酸痛,手脚沉重,颈后抹胸的带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拽成了死结,以至于她折腾了半天都没能解开。 即使本来不尴尬,再这么僵持下去,这气氛也要变了。 宋楚兮一恼,伸手去摸靴子里的匕首,这才想起来那匕首也落到水里去了。 她手下摸空,不由的一愣,然后就有一只男人宽厚的大掌中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同时殷湛淳厚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我来吧。」 宋楚兮发了烧,本就身子燥热,说话时候他的气息不经意的吹拂在她耳畔的皮肤上,宋楚兮就更觉得那一片,从皮肉到血液全都跟着燃烧起来了一样,好在她是背对殷湛坐着的,没有面对面,反倒是免去了不少的尴尬。 殷湛动手去解她颈后那抹胸的带子,宋楚兮只咬牙沉默。 不过殷湛这会儿只想尽快把她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所以并没有任何刻意的为难,替她将脏了湿了的衣物除去,又一件一件把干净的衣服给她穿上。 宋楚兮浑身疲惫的由着他摆弄,间或的就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殷湛拉过她的胳膊,给她套上中衣,手臂从背后环绕过去,要去系那肋下的带子,视线下移,就看看好落在了半散开的领口里。 那里小截嫩生生的脖子,因为她的体温过高,而迷离出一层粉色,色泽诱人。 顺着脖子往下,又是精緻漂亮的锁骨,隐藏在素白的衣物底下,程妡的衣物穿在宋楚兮身上略显得宽大了些,也就越发衬得她这身子娇小瘦弱。 殷湛的目光,突然染上几分灼热的温度,他不自觉的抬手,手指就不期然按压在了宋楚兮的颈边。 宋楚兮的身子一个轻颤,却也没等她做出反应,殷湛已经马上察觉了自己失态。 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尴尬的情绪,面上却是不显,只做若无其事的顺手扶着宋楚兮的身子躺下,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有条不紊的给她把衣带系好。 宋楚兮看着他自若的神情,反而觉得那一瞬间是她自己想歪了,刚刚放松心情失神了一瞬,却突然听到殷湛叫他,「少戎,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宋楚兮下意识的抬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确定,你真的是对是没有任何的想法和觊觎之心?」殷湛看着她,就笑了,语气半真半假。 这样的玩笑,不该是会从他嘴里出来的。 宋楚兮的脑子里终于清醒了几分,艰难的掀开眼皮,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的神色迷茫又睏倦,脸庞红艷,是一种难得一见的娇艷欲滴的好颜色。 殷湛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提醒道:「之前在河里……」 河里? 宋楚兮这会儿脑子本来就不够使,她努力的回想,但是想了半天也还是一头雾水。 「你真的确定那时候不是故意找机会占我的便宜?」殷湛却是存了心的逗她,指腹贴着她一侧的腮边蹭了蹭。 宋楚兮又努力的回想了一下。 其实当时在水里的时候,她自己体力不支,只全力的挣扎着设法脱困,当时候那脑子里除了一个求生的念头就再没想过别的。 她不记得自己刻意的做过什么事,但殷湛却故意笑的暧昧不明的给她暗示,她的脑子里才渐渐地有了一点模煳的印象—— 当时,为了怕他溺水,她是渡了一口气给他的。 为了救命的权宜之计而已,殷湛可不该是这样无中生有又趁火打劫的人。 宋楚兮还是一脸迷茫的仰头看着她的脸。 殷湛就眼神柔软的笑了,调侃道:「在你眼里,我就那般无用吗?都吃过一次亏了,难道还会留着那样致命的弱点?」 宋楚兮闻言,又是一愣。 她今天的脑子是真的有点不够用,又仔细的权衡了许久方才毛瑟顿开—— 是了,以殷湛的为人,他绝对不可能坐以待毙,当年他因为不通水性,险些害得两个人一起沉尸江底,以他的个性,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他总不会还安之若素的继续做个旱鸭子的。 想来他们之间是真的分开的太久了,曾经她以为已经完全掌握在手的他的那些习惯,已经有好些都变了。 两人在水中浮沉的那一刻,她只一心记得那是他的软肋和弱点,只想拼尽一己之力,一定不能让他有所损伤,却全然不曾想到—— 他,早就不需要了。 宋楚兮的唇角弯了弯,仰躺在他膝上,摇头哑笑,「你偏偏不说,故意的让我误会,我能怎么办?你跟我说你怕,我总不能看着你沉到水底下去的。」 他是有点诓骗她的嫌疑,但不管是谁蓄意占了谁的便宜,宋楚兮却是不计较的。 她不会为了这样的事去和她娇嗔争执,更不会耿耿于怀,或是为此就羞于见他。 于她而言,那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比什么都重要。 殷湛看着她脸上坦荡又毫无负担的浅浅的笑容,眼中眸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沉淀下来。 他握着她一只手的指尖,无奈的轻声嘆一口气,「那会儿——其实我是怕你的身子弱,受不住那水下的寒气。」 他说他害怕,其实也不是恶趣味的为了和她开玩笑。 那一刻,险象环生,她记得的是他不通水性的弱点,怕他为此损伤,而他—— 却因为她的身体状况不佳,怕她受创。 那一刻,他们彼此心中心心念念记挂着都是对方,看似是该圆满无暇的两情相悦,可他的爱是真的,炽热的,而她—— 就真的只是单纯的关心而已。 宋楚兮是听了殷湛的话只会才又骤然睁开了眼睛,有些怔愣的仰面看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的眼角含笑,眼睛里都是浓厚深沉的无奈;而她,面色凛然,眸子里千般思绪翻卷涌动,一片错乱迷茫。 殷湛的手指,穿过她散乱堆在他膝头的长髮。 那些髮丝湿漉漉的,还没有干,他拈了一缕在手,绕在指尖上,然后也就势缓缓的躺倒在车厢里,半撑了脑袋看着她笑了笑,感慨道:「其实……这一刻的感觉倒也不错。」 她安静的卧在他膝头,这样掏心掏肺的和他说着心里话。 也许这样的生活,如果他一定坚持想要,也能逼得她点头允诺,可偏偏是他太贪心,总想要她不捨得给的。 这一刻,两个人的脸孔离的很近,咫尺的距离,以至于气息交融,都糅合在一起。 殷湛的唇,顺理成章的贴上来,那一刻,宋楚兮却连要拒绝的念头都没有过一点。 他吻了她的唇,随后舌尖探出,顶开齿关,在她的领域里温柔又缓慢的一点一点探寻。 不激烈,不激进,一点一点,慢慢领略她的美好。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烧的有点不清楚了,但是宋楚兮想,这里理由是可以拿出来骗人的,于是昏昏沉沉间,她便软弱无力的给予了回应。 殷湛对此,似乎并没有怎样的震惊和意外,只在感觉到她的配合的时候,他的唇角轻轻的勾起了一抹笑,然后摸索到她的一只手,扣紧她的手指,把这个精心准备的吻继续下去。 从浅尝辄止,到愈演愈烈,这样的默契,这样的柔软,甚至会叫他产生了一种她也是深爱他的错觉。 于是,等他唇终于恋恋不捨的和她分开的时候,他便喘息着问了。 「爱我吗?」 他的目光落下,带着一种狂热的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温度直直的定格在她脸上。 宋楚兮用手指触摸他的脸颊,虽然气息紊乱,半晌之后再开口的话却还是理智而冷静的,「需要我骗你吗?」 需要我骗你吗? 如果他说需要,那么可以预见,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昧着良心骗他说「爱」。 明知道是谎言,还需要自欺欺人吗? 因为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殷湛倒也没有因此而觉出太过失落伤心的情绪来。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试图问询什么,也不再试图确认什么,只是循着这一刻心里真实的渴望,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再一次深深深深的吻向她的唇。 比前一刻更加激烈和炽热,吮吻她的唇瓣,纠缠她的唇舌,用了最虔诚的心思,把这个吻推到他所能给予的,最狂热的情感里来。 宋楚兮没什么力气拒绝,而且其实她不排斥和讨厌他的靠近,只是前面还能勉强的配合和回应,但是殷湛却似乎完全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感官的感受渐渐的都有点麻木的不甚鲜明了起来,心脏激烈跳动,那频率不断的撞击着胸腔,似乎是将流过肺腑的空气都挤了出去。 她的唿吸越来越乱,越来越急,到了后面居然心慌气短了起来。 「呜……」再也无法承受,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推开殷湛的脸,匆忙的偏头朝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别动……」殷湛却是意犹未尽,摩挲着还来寻她的唇。 于是宋楚兮就慌了,气息不畅的赶紧告饶:「沅……沅修,我真不是故意装出来骗你的,这会儿我是真的连喘气都觉得费力。」 「好!」殷湛倒是没过分勉强,他的唇,贴着她的鼻尖又磨蹭着吻了吻,哑声道:「我知道了。」 宋楚兮闭上眼,有气无力的平顺自己的唿吸。 殷湛缓了缓就坐直了身子,也尝试拂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待到她的脸色不那么红了,就重又拉起她来,给她外面的裙褂都穿上。 宋楚兮这会儿睏倦的很,就一直的闭目养神。 殷湛给她整理妥当了,就又倒了一杯温水,拖着她的后背将她扶起来,「起来喝一点。」 宋楚兮顺从的让他餵了水,殷湛就又小心的把她重新放平,还是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膝头去睡。 宋楚兮的确是身心俱疲,劳累的很,但是这会儿总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也没办法完全睡去,于是就试着和他说话,「程妡的事,你也没必要还继续坚持吧?就算你不在乎,也别拿这事儿害了人家。」 程妡是女子,一场只为了算计利用的婚姻会给她带来带来的影响,绝对要比作用于殷湛这边的要大得多。 宋楚兮说这些话,真的不过就是实事求是。 殷湛用指腹轻轻磨蹭她的脸颊,「有时候我还真想要试着骗骗自己,当你这么说,就是为了不叫我娶别人。」 她是真的不愿意让他去娶程妡,但那却是因为知道他根本就不爱那个女人。 她不能违心的骗他的同时,更不想看到他委曲求全。 「别打岔,你先答应我。」宋楚兮的唇角弯了弯,直接迴避了他前面的话题,可是殷湛给她的却只是一个态度模煳的否定,「有人在等着看结果呢,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就自找麻烦。」 是啊,有人还在背后不遗余力的算计着自己能得的好戏,也有人作壁上观,在兴致勃勃的瞧着他们的笑话。 他们受制于人,他们都有顾虑。 「呵——」宋楚兮声音沙哑疲惫的笑了笑,随后她久不做声,殷湛以为她是睡了,不想过了好半天她却又像是梦呓般断断续续的开口道:「不如……我们一起覆了这场繁华天下吧,什么人上之人,什么帝王枭雄,把他们全部碾压成灰,那么……以后我就再不用仰人鼻息,你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了……」 天下易主,谋朝篡位么? 这些可都不是随便说说就行了的。 殷湛只当是她的一句梦话,宋楚兮伏在他膝头,睡得安稳,一直到两个时辰之后马车进了城门殷湛才试着把她叫醒了。 「回京了?」宋楚兮撑着他的大腿坐起来,精神也是倦怠的很。 殷湛试了试她的额头,她那热度虽然没有退,却也没有再恶化,他才略微放心,「你舒服就不要进宫了,回去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嗯!」宋楚兮含煳着点点头,「宫里那边的事我就不管了,到时候你差个人过去,把结果告诉我。」 「好。」殷湛点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宋楚兮转身推开了车门,也不等殷湛下车,那内城方向就见一队车马喧嚣而来。 马背上带队的男子,容色绝艷倾城,紫色衣袍华贵,眉目飞扬可与日月比辉,目标明确,直接拦在了宋楚兮这一行车队的前面。 「我想你这个时候也是该回了。」端木岐策马过来,面上笑容如沐春风,却是一副侃侃而谈的模样,沖这马车上的宋楚兮一扬眉,「占用了人家程大小姐的马车一路,也是怪不好意思的,楚儿,下来吧,我送你回去。」 ------题外话------ 嗷呜,发糖!但是我这一周之内没时间回头捉虫子了,可能比较惨不忍睹,你们不许嫌弃我~ ps:家里有亲戚明天结婚,被母上提前召唤回来过元旦了,然后穿了一坨衣服坐在被窝里码字,胳膊动一下都费劲,想想要过五六天这样的日子,真的好想长期坑文嘤嘤嘤……
第052章 是先杀了殷湛还是殷述? 端木岐已经进京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可是在这段时间之内,殷湛却对此事只字未提。 他是不知道,还是故意没说? 马背上的端木岐容光焕发。 殷湛本来是想要下车,将这马车让给宋楚兮的,这时候便缓了一下。 宋楚兮却像是没有什么犹豫的,抿了抿唇角就自行下了车。 程妡策马跟在旁边,瞧见这个局面,不禁饶有兴致的勾了勾唇角—— 这三个人,是真的很有意思。 之前宋楚兮有意搅和,不叫她接近殷湛,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两人之间是有些什么的,可是现在,端木岐出现了。 这位宋家的四小姐,总不至于是个来者不拒的吧? 何况—— 就算宋楚兮有这份心—— 端木岐的为人程妡没有打过交道,可殷湛绝对不是个随便的人。 宋楚兮下了车,殷湛并未阻止。 她便又回头看向了他,「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这一路上谢过殿下和程大小姐的关照。」 殷湛没有做声。 却是程妡打马上前一步,「宋四小姐其实不必这么客气。」 宋楚兮态度敷衍的扯了下嘴角。 「你就是齐国公府的大小姐?」端木岐吊着眼角看过来,倒像是有些兴趣的打量了程妡一眼。 「旧闻端木家主风采卓绝,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程妡微微一笑,态度落落大方。 端木岐却没再多说什么,转而移开了视线,对宋楚兮道:「你是坐车还是骑马?」 「我坐车吧。」宋楚兮道,转身迳自朝跟在他身后的马车走去。 长城下马,给她开了车门。 宋楚兮上车之后又提醒,「城东,吉庆坊。」 「告辞了。」端木岐冲着车厢里的殷湛含笑挑眉,然后就从容的带队离开了。 程妡一行都停在这里,一时未动,一直到那一行人走的远了,程妡才扭头看向了殷湛道:「宣王殿下怎么突然这么大度了?这样护花的机会,我还以为您不会放弃呢。」 殷湛身上的袍子脏了也皱了,他便干脆没有下车换马,只道:「借你的马车一用。」 「殿下请便。」程妡颔首,面上笑容和气。 殷湛于是就不再多言,退回了车里,「回府吧。」 「是!」既然宋楚兮下了车了,卫恆就把殷黎交给了他,抬头刚好看到还驻马在一旁等着他们先行的程妡,出于礼貌也只能是感激的略一颔首。 程妡的态度一直平和,挥了挥手,命人给他们让了路。 端木岐倒是没出别的花样,真的直接命人送了宋楚兮回去。 宋楚兮的精神不济,一直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平稳的前进,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才在宋府门前停了下来。 守门的小厮进去禀明了情况,里头便有人迎了出来,「端木家主……」 从大郓城里被宋楚兮带出来的人,都知道她现在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比较特殊,见他贸然登门,不由的警惕更紧张。 「是我!」宋楚兮从马车上探头出来。 「小姐——」那小厮却是吃了一惊,「您怎么——」 宋楚兮要回来,也没提前打个招唿? 宋楚兮也没心思解释什么,只道:「端木家主是送我回来的,让路吧。」 「是,小姐。」小厮应了,赶紧转身跑回大门口,命人开门。 车马进了巷子,在宋府门前停了下来。 宋楚兮下了马,往里走。 端木岐一直含笑,此时便也自来熟的要往里跟。 宋楚兮也没阻他,进门直接往后院自己的住处走去。 两个人,一路无话。 回到后面的院子里,里面就有两个负责洒扫的丫头迎出来,「小姐……」 「你们先出去。」宋楚兮一挥手,语气有点冷,目不斜视的往里走。 「是!」两个丫头赶紧垂下头,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端木岐眼底的光芒明亮一闪,唇角勾了勾。 这段时间宋楚兮不在,这院子里更是没什么人进出。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因为是临时的住所,所以宋楚兮这屋子布置得就比较简单,也没特别的精心准备什么摆设用具,一眼看去,甚至都不像是女子闺房的模样。 她进门之后就站定了在那里,没说话。 端木岐瞧着她的背影,态度散漫的往前踱去,「怎么,我进京提前没给你打招唿,太意外?还是生气了?」 他举步走过去,几乎是毫无预兆和防备的,宋楚兮居然突然转身,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就算用了全力,但是她的力气也只是有限。 端木岐的脸孔被打的微微偏向一边,他活动了一下腮帮子,面上仿佛天然含笑的表情却是不减。 宋楚兮站在他面前,面目冰冷而愤怒的死死盯着他的脸,开口的声音几乎很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现在怎么看,毫无预兆无理取闹的那个人都是她。 端木岐缓缓的收回目光,视线定格在她脸上,面上笑容艷若桃李。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楚兮是真的处于几度失控的愤怒之下,那目光*,没有半点掩饰。 端木岐与她对望片刻,就转身从容的踱步到一旁,弯身在床前的美人榻上坐下,这才态度散漫的开口道:「怎么,进京这才没多久就和殷湛死灰復燃了?当初你可是跟我保证,和他之间没有什么所谓的过去的。」 死灰復燃?这个词,用在她和殷湛的身上,实在是不合适。 宋楚兮站在屋子正中,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缓缓和的咬牙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说好了两不干涉的,你这是要逼着我彻底的和你翻脸吗?」 「宣王他也老大不小了,人家男婚女嫁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端木岐说道,双手抄在脑后,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这才又重新看向了她道,「而且那也本身都是人家双方都两厢情愿的,你要跑过去拆台,可不合适。」 「你……」宋楚兮被他这大言不惭的语气再次激怒了,她的抬手指向了他,但是触见他笑意款款的一张脸,却又突然觉得无力。 端木岐这人,实在是轻易不容人左右和影响的。 深吸一口气,宋楚兮竭力的让自己维持冷静,然后重新正色看看向了他道:「你有你的大事要做,别再玩这些幼稚的把戏了。你堂堂端木家的家主,不该是这么不顾大局的人,适可而止吧。再闹下去,谁都讨不到好处,反而只会让朝廷的那些人看笑话。」 端木岐撇撇嘴,根本就不肯妥协,「我就是想知道,你这么跟我发脾气,到底气的是我影响了你的所谓大局,还是只为了殷湛?方才我也见过程妡了,那女人……倒是有点意思的,只不过,殷湛是太异想天开了,想借着她直捣黄龙,拿下西疆的兵权?」 端木岐自己说着,就兀自摇头笑了出来,那一个笑容,嘲讽的利害。 「还不全都是你找出来的事……」宋楚兮脱口叱道。 「你到了天京之后就乐不思蜀,我不放心啊。」端木岐嘆息一声。 他看着她,面上神情始终带着几分戏嚯,「怎么,你就这么见不得殷湛另娶他人?」 「这件事,到此为止。」宋楚兮也懒得再和他争辩,「程家的事,是你安排的,那你就自己出面去叫他们停止,如果硬要逼着我来出面,后面就不会那么好看了。你是想要现在就把你的所有底牌都到成武帝的面前吗?」 手握二十万边境大权的齐国公府程家,是端木岐的人。 从程妡的出现和殷湛对待此事的反应上面来看,宋楚兮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判断。 虽然她一直都知道他手上把握的力量不容小觑,但是这样的大手笔,还是叫人心惊。 程妡的祖父,是武将出身,更是当年为朝廷攻打拿下西疆政权的功臣,也正是因为这样,程家才得以封侯拜相,一跃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一等侯爵。 并且也因为是这样,齐国公府一直深得朝廷信任和倚重,从先帝开始,就已经把西南边境的守卫放心的交给了他们。 可是—— 只怕谁也难以想像,那样一家子忠良之臣会在暗中已经倒向了端木岐。 这本身似乎就是件叫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端木岐不置可否,只还神色自若的与她面对面。 宋楚兮却是没有他这样的好脾气的,冷冷道:「你想让我现在就到成武帝的面前去掀你的底吗?」 「你以为我怕吗?」然后端木岐就笑了。 他把目光移开,去看窗外,「这些底牌,还不是我主动翻到你面前来的?」 如果不是他怂恿了齐国公府来京提亲一事,不管是宋楚兮还是殷湛,都绝对不可能怀疑上程家。 看似只是为了给殷湛添乱给宋楚兮添堵,他却是自己主动抖出来了,并且现在还油盐不进。 「阿岐——」端木岐的脾气,宋楚兮也是再了解不过的,她无奈的狠狠闭了下眼,「我之前说过的话,都算,你真的有必要这样的小人之心吗?而且——」 宋楚兮说着,突然就顿了一下。 也不能说是心虚,但是明知道端木岐是为了针对她和殷湛的,她便不得不缓和了态度。 端木岐高挑了眉头看她。 宋楚兮才又尽量语气平稳的开口,「我们不是有言在先吗?至少我答应过你的我的立场现在还没想过要改变,难道你就非要这样的逼我吗?」 她和端木岐之间,再怎么闹都没关系,甚至于只要不涉及到大的原则问题,她都可以妥协退让,可是—— 端木岐这一出手就直接冲着殷湛去了,却叫她不能视而不见。 端木岐只是看着她,突然问道:「殷湛……他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些事本身就都和他扯不上关系。」宋楚兮道。 不管是朝廷和南塘之间的宿怨,也甚至是她和端木岐之间的纠葛,这些本身就都和殷湛没有关系,可是端木岐现在却明显是针对殷湛的。 「可是现在,我却看到你在不遗余力的维护他。」端木岐道,一字一顿。 他重新站起身来,走到宋楚兮的面前,凭藉身高上的优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宋楚兮站在他面前,没有迴避他的目光也没有躲。 端木岐缓缓抬手,指尖本来已经快要触到她的脸颊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刻,他却又迟疑着顿住了。 「楚儿——」他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缓慢的就淡了几许下来,生生的就有了种真假莫辨的的错觉。 「我们两个,分开的已经太久了。」他说,「我对北狄朝廷的用心和野心,早就尽人皆知,我不在乎是不是早一刻和他们翻脸,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现在,我想要再确认一遍——楚儿,你的立场,真的不会变吗?」 宋楚兮恨的是殷绍父子,而他要拿的是殷氏的天下。 虽然目的各不相同,但对他们两人而言,却是异曲同工的。 他觉得她会受了殷湛的影响而最终与他背道而驰?而且扪心自问,宋楚兮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殷湛真有需要,她真的不会在乎其他任何人的立场。 「楚儿,我要你再跟我保证一遍,你是会死心塌地站在我这一方的。」端木岐说道,目光一瞬不瞬的直视她的目光。 「真的……就只是宣王的问题吗?」宋楚兮并不迴避他的目光,反问道。 端木岐眼底的神色有了一瞬间的凝滞,但是这一点变化极快,几乎是在一瞬间也就湮灭如常。 然后他耸耸肩,漫不经心的又挪回那美人榻上坐下。 他不再说话,只提起茶壶倒了杯水,慢慢的喝。 宋楚兮走过去,「你所计划的大事,就在最近了?」 端木岐抿抿唇,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他才又重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要不,我现在就送你回南塘?」 送她回南塘?可是现在,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附于他,处处受制的小姑娘了。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但只是这样就已经表达了一种鲜明的态度。 「我不想再和你废话了,没别的事你就早点回去吧。」最后,宋楚兮说道,直接撇了他,转身往里面卧房的方向走。 端木岐坐在那美人榻上没动,也没去管她,只是缓缓地垂下眼睛,似是自嘲的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也就只是堪堪的一瞬,然后下一刻,再开口时候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冷静。 「和宋久有关的事,你不要插手!」他说。 声音不高,但是每一个字却都掷地有声,清晰而又冷澈的直接砸落在了宋楚兮的心尖儿上。 宋太后?宋太后! 是了,宋太后本身就是联繫南塘和北狄朝廷的一条至关重要的纽带,殷湛也早就断言她和端木氏之间有猫腻。 这一刻,这种推论也终于得到了证实。 端木岐,他应该说是真的想要借宋太后做桥樑在谋算着什么的。 宋楚兮的步子顿住。 她不回头,端木岐也只是一直埋头盯着自己的脚下,有条不紊的继续说道:「你不是不想让殷湛娶程妡吗?那么作为交换,宋久的事,你不要插手过问。」 殷湛应该比她更早就察觉了齐国公府突然提起的联姻一事里面有端木岐的手笔,而他会顺水推舟的答应了,是想要反击,想借程妡的身份作掩护,去探齐国公和端木岐的虚实的。 因为有目的,所以他就听不见宋楚兮的任何话。 而如果想要他在那件事上抽身而退,端木岐主动撤手就最好不过。 可是他开出的这个条件—— 分明苛刻至极。 他要利用宋太后来做什么?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和打算? 虽然这些都是迷障,宋楚兮也兀自琢磨了很久,可是—— 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了窥测本源的兴致了。 沉默了许久,她忽而回头,凉凉笑道:「我凭什么答应你?」 说完,再一次转身就走。 「宋楚兮!」端木岐依旧坐着没动,却是冷声叫住了他。 这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他这样态度强硬,连名带姓的叫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强劲又凛冽。 他缓缓抬头盯着她的背影,一字一顿的开口,「我的话,你可以不听,那不妨现在就开始好好的想一想,下一个——我是继续再对殷湛出手,还是先杀了殷述会比较方便些。」 宋楚兮如同当头棒喝,被谁打了一闷棍。 她霍的转身,发自内心的想笑,却是半点也笑不出来,只是定定的望着端木岐道:「做什么?你威胁我?」 端木岐并不否认,只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唇角,「总好过将来让你反过来威胁我。」 他站起身来,直视宋楚兮的面孔,笑的自嘲,「是不是现在他们每个人在你心里的分量都重过我?你不捨得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那就听我的话。否则的话——楚儿,我的脾气你是清楚的,我绝对收到做到。」 端木岐这话为免说的狂妄,但也并不见得就是夸大。 就连一等功勋世家的齐国公都摇身一变成了他的人,他在朝廷里的势力到底延伸到了何种地步,根本就谁都难以想像的。 宋楚兮知道,如果她真要把他惹毛了,他绝对是会说到做到的。 虽然她也不觉得殷湛和殷述就是那么好动的,但如果要让他们因为她和端木岐之间的私事而陷入危机,她会觉得问心有愧。 「你到底要利用我姑母来做什么?」宋楚兮问道。 她不说妥协,但是这个态度,看上去就已经软化了不少。 端木岐的唇角慢慢弯起一抹愉悦的笑,他走过来,抬手将她轻轻带入怀里抱了抱,语气平静道:「你别管,总之……只要你肯听话就好。」 说话间,他似是又将她当成了是当年那个总是在他的面前嗔笑怒骂,无端的就会帅锅砸盆的任性的小姑娘。 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她虽然总是无端的发脾气,却是笑的多,可是—— 这已经是多久了,好像经年隔世,他没再见她那样鲜活又明亮的笑过。 回不去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而可笑的是,她在一路头也不回的向前,再向前,可是只有他,在被这局面推着往前走的时候,总要忍不住的回头去细品那些记忆里的时光。 宋楚兮高烧未退,虽然一直伪装的若无其事,但却浑身的骨骼酸软,没什么力气,脑子里也是浑浑噩噩的,时而清醒又有时候忍不住的煳涂。 可是她不想在他的面前露出疲态来,于是咬牙硬撑。 缓了缓,为自己积攒了一点力气,她不动声色的推了下他的肩膀,将自己从他的怀抱之下退出来,仍是正色道:「你们端木氏要叛出北狄,你既然根本就不在乎天下人的众口悠悠,也就根本就不需要从我姑母的身上做文章了。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一定要拽着我姑母不放呢?」 因为南塘几大世家当初就过一次叛国投诚的前科,所以前面这几年,宋楚兮一直觉得端木岐没有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找不到一个光明正大的藉口去同北狄皇室为敌。 可就是最近,在慢慢领会了端木岐所行的那些事之后,她却发现他对那些所谓的名声道义根本就没当回事。 他会不顾朝廷的脸面就自主控制了大郓城,并且也不在乎把齐国公程家的势力提前暴露给她知道。 他这种种作为都表明,他从来就没有做什么功臣良将的心,只要最后能达成目的,似乎枭雄也不错。 「说了叫你不要管了。」端木岐却明显的迴避话题,「总之这一切都是宋久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不是我逼的,你又何必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恶人?」 「恶人?」宋楚兮喃喃道重复。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发烧的缘故,居然发现自己很艰难的也分析不出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觉得宋家对她有再造之恩,而她想要尽力的保全宋太后,怎么到了最后反而要承担一个「恶人」的名头来? 宋楚兮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她紧紧地皱着眉头,希望端木岐能给她一个解释。 端木岐只是笑了笑,「如果你一定想要再追究些什么,那就不妨直接去问宋久吧。」 他就是要利用宋太后去达成某个特殊的目的,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这一点险恶用心,但同时他更明确的布署了后面的计划…… 宋久算什么?不过一个引子罢了,这一局里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他真正要利用的,其实是…… 「我们两个也好久不见了,你也不要一直的觉得不痛快了,总之我言尽于此,楚儿……」最后,端木岐便有些耐性耗尽了似的深吸一口气,走到旁边去,不再和宋楚兮面对面,「纵使我不择手段,纵使我算计利用所有的人,但至少你应该相信,此时此刻——我是没有害你之心的。」 「这就够了吗?」宋楚兮不过苦笑而已。 这个人情,她没有办法领受。 他说他此刻没有害她之心,她其实是相信的,她甚至也相信,这一直以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过想要伤她性命的作为,可是—— 那偏偏是她这个小女子不够安分,是她想要的太多,不能只求一个安稳平顺就再不管世事的躲在他身后安享太平。 他从不愿意伤她,而她—— 也从来就不想违背他。 可终究,两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和私心,他们—— 是永远都无法只去想着迁就对方的。 端木岐也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应该汗颜,可是他真正的能给的,就只能是这么多。 他不说话,只是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面孔。 宋楚兮就又继续问道:「就在近日了吗?眼下风高浪急,你还执意冒险进京,你是已经准备周全了,要在近日起事吗?」 端木岐不置可否。 宋楚兮却马上就有了自己的判断,只进一步追问道:「齐国公会配合你?」 齐国公镇守的领域是西疆的旧址,北边临西北雪川,那面隔开一道绵长的土木鲁山脉,紧跟着就是宋楚兮称霸的塞上。 而塞上,隔开的,就是南塘的版图和南蛮部落。 也就说,如果端木岐想要将他的两方势力连成一气,就需要打通塞上的关卡。 「你会成为我的障碍吗?」端木岐不答反问。 端木岐既然准备动手了,那就肯定是孤注一掷,必定会全力以赴的。既然齐国公是他的人,会配合他,简直就是天经地义,所以倒也不是宋楚兮又多聪慧才能洞悉到了这一点。 宋楚兮与他面对面的站着,面对他的质问,居然没有半分的为难和犹豫。 「如果你一定要将我姑母推出去做你的探路石,那么——」她坚定的点头,「我会!」 不是她和宋太后之间有多深的姑侄情分,但是打从心底里,她就是不想对端木岐纵容妥协。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念头,但是—— 它就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 把话说完,宋楚兮就果断的下了逐客令,「你带给我的话,我都收到了我记住了,而该说的我也都说了,我们不妨彼此之间都在仔细的想一想,天晚了,你早点走吧。」 端木岐没动,只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角,「把我支走了之后,你是想去找殷湛还是要直接进宫去见成武帝?你觉得他们二者之一会有办法重新降住齐国公?然后这样就能扯住我的后腿了?」 看吧,他们两个果然是深谙彼此的处世之道的。 用意被他戳穿,宋楚兮也不欲盖弥彰的否认,只挑高了眉头看着他。 端木岐见状,唇角弯起的笑纹就更加深刻了起来。 「楚儿,在这件事上,我劝你还是不太太天真的好。」他道,一转身又走到一侧的桌子旁边。 那桌上放了一套径直的白瓷茶具,他随意拈了个杯子在手。 「齐国公再怎么说也是朝中的一等侯爵,程妡的婚事上,成武帝虽然用心阴险,但毕竟也还没翻到明面上。你是用什么样的条件打动他的?他程氏一门,家大业大,如果可以一成不变的安稳度日,你又有多大的信心,就能保证他们就一定会选择坐你的那条船?」宋楚兮冷冷说道,言辞犀利。 总之她是很难理解齐国公会投身到端木岐的阵营里的理由的,成武帝只是忌惮他,实在万不得已,把手里的兵权交出来也就是了,反正凭藉他们程家这些年的功勋,世世代代世袭的荣宠是少不了的。难道他会以为端木岐的手腕比成武帝要绵软,在他的手里可以肆意妄为不受约束吗? 齐国公纵横官场几十年,断不该是这样天真的。 「如果只是夺权的事,你当齐国公是个傻的吗?他犯得着铤而走险?」端木岐勾了勾唇角。 宋楚兮的心头不由的微微一跳,「什么意思?难道他夺权之后——」 成武帝想拿下程家的兵权之后再直接将他们程氏一脉一网打尽吗?这怎么可能? 「卸磨杀驴啊。」端木岐长处一口气,那态度之间却是戏嚯至极的,「他家人连咱们南塘的几大世家都容不下,又凭什么会容程家?」 「那不一样——」宋楚兮脱口辩驳。 他们这几大世家都是出自当年南塘皇室的叛臣,从一开始殷氏父子就对他们防备至深,并且从没有真的信任过。 「是不一样。」端木岐毫不容情的打断她的话,「因为相较于你和我,程家的人,更不可信。」 他这越说,宋楚兮就越是被他绕的煳涂,只就目光迷濛的看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当年齐国公府程家的前身,本来就是西疆皇室走出来的叛臣。」端木岐这样说道,语气散漫含笑。 「什么?」宋楚兮难以置信的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南塘这几家的确是做过卖主求荣的事情,但这都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由来和身份,如果说程家是从西疆皇室里走出来,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天下所有人的耳目? 「叛主的事情,他们既然能做出来第一次,又如何不能再做第二次?你还指望他们能对北狄殷氏有多少铁胆忠心?」端木岐继续说道,他的语气一直不怎么重,似是根本就没将这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回头见宋楚兮还在发愣,他便就又勾唇笑了,「怎么?殷湛没有告诉你吗?我以为这件事,他起码应该是知道的。」 宋楚兮的心思烦乱,抿唇不语。 端木岐笑了笑,重又收回了目光,映着窗外已经西沉的日光把玩手里那个白瓷杯,越发觉得那瓷器的质地细腻,美不胜收,「那件事,本就是北狄殷氏和程家之间的一个秘密,就算瞒过了天下人——殷湛他出身皇室,如果他有心的话,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得不承认,北狄的上一任皇帝的确是天纵奇才,手腕强悍。当年他励志踏平西疆之后,就以前所未有的强悍手腕挥军直上,步步紧逼之下,将整个西疆政权压制的步履维艰。那样的情况下,西疆一脉虽然全力支撑,但是在对峙的过程中还是一早就露出了败相。明知道跟着他们再走下去会是一场空,自然就有人要审时度势的另谋出路了。上一任的齐国公程献便是这样一个有远虑的人。他本身不过西疆用以抗衡北狄军队的主帅帐前的一个先锋官,以彪悍和果敢着称,于是趁着一次北狄人连夜袭营,他延续了平时的悍勇作风,在受命带人前去阻断敌人粮草的时候临阵倒戈,反而带着手下心腹杀回阵前,斩杀了西疆军中主帅,成了北狄人的内应。」 明显是因为不齿于程献的为人,端木岐陈述着这段血迹斑斑的歷史的时候,唇角一直都带着轻蔑讽刺的一抹笑。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缓缓降临的夜色里,声音听起来也带了些空旷的悠远,「那一战,西疆屯于边境的驻军二十五万,在程献的带头屠戮下,因为群龙无首而惨遭重创,那一役,是西疆歷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败绩,混乱中的军队几乎完全没有抵抗力,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足足二十五万人,最后归顺程献,被他带着投奔了北狄殷氏的其实不足五万。那一役之后,北狄军队名声大噪,更是以破竹之势长驱直入,一路往西,朝着西疆政权鼎立的皇廷压进。西疆皇室气数已尽,只又惨澹经营了不足半年的时间就彻底倾覆,湮灭成灰。而最后攻陷皇城的那一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印证程献的忠心,他是主帅,只是那个时候他就改了名字,带着追随他的部将冲杀入城,大肆屠戮,将西疆朝中所有认识他的达官显贵全部灭口。此后他追随新主,享盛世荣华,因为在攻打西疆的战事中军功卓着,直接就被重用提拔,晋了一等侯爵之位,并且还是世袭的荣耀。」 就是因为程献这个人太毒太狠,所以那时候先帝对他一则忌惮,一则又只能不动声色的安抚。 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但是对于置身皇权中心的当权者而言—— 这就不能称之为秘密了。 当年,先帝既然动了要借他的手扶持殷湛的心,那就势必早就将他的老底掀给殷湛知道了。 这也就难怪殷湛在皇帝逼他联姻程家的这件事上马上就有了决断。 冬天的夜,总是来的又早又快。 端木岐终于裹着大氅从宋楚兮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长城在外面已经冻的手指僵硬。 「少主!」他快步迎了上去,但见宋楚兮的屋子里没有点灯而她人也没跟着出来,就知道方才这两人之间的交谈一定很不愉快。 端木岐倒是神色如常,只从容不迫的快步往前走。 「少主您把程家的事告诉四小姐了?」长城斟酌着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的开口确认。 「既然知道了程家和我有关,她心里已经起疑,后面势必会想方设法去查程家的底,这件事本来就是瞒不住的。」端木岐不甚在意的说道:「我说与不说,她都会知道。而到底是我说的,还是事后她自己去查出来的,这两者之间也没什么区别。」 长城现在是真的每次看他和宋楚兮见一次面就要揪心一次,但是这种情绪却又无法明说,便就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最后还是只能一筹莫展的保持沉默。 * 端木岐走后,宋楚兮支撑了好久的体力终于不支,手压着桌面,手脚绵软的缓缓坐了下去。 之前严华得了小厮的通禀便赶过来了,只是因为端木岐在,就只能暂时避开了,这会儿端木岐一走,便匆匆赶了来。 「四小姐——」严华进门,见这屋子里黑洞洞的,就赶紧先掏出火摺子点了一盏灯。 火光亮起,宋楚兮使劲拧着眉头,垂首坐在那张圆桌旁边,脸上颜色却是红艷的有些过分了。 再看她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严华不由的一惊,沉声道:「四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属下这就找大夫来。」 「严华——」宋楚兮声音虚弱的叫住了他,勉强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是着了凉,你去找个治烧热的方子给我煎碗药来,我喝了睡一觉就好。」 她的身子本来就弱,而且现在的这个状况实在是看着不妥。 「可是——」严华忧虑迟疑。 「真的没事。」宋楚兮已经撑着桌子起身,脚下步子虚浮的往内室的方向走,一面吩咐道:「不要让太多的人知道我病了,我睡一觉就好,然后……你提前准备一下,今天有点晚了,明儿个一早,我进宫一趟,去见一见姑母。」 晋安郡主的事有殷湛插手,她已经抛诸脑后了,但是宋太后那里,她却是一刻也不能等了,必须得要问个清楚明白。 严华看着她那背影摇摇晃晃的,不放心,一时迟疑着,正在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时候,宋楚兮的身子却突然软绵绵的一寸一寸滑倒在地。 ------题外话------ 端木这坑货,几天不上线,作死技能又升华了╮(╯_╰)╭
第053章 反咬一口,一网打尽? 皇宫。 南平公主拽着晋安郡主回京以后,片刻不停的马上进了宫。 把守宫门的侍卫见到晋安郡主是一身狼狈被绑着回来的,都不由的大为惊诧,「公主……您这是……」 「全都给本宫让开!」彼时已经临近傍晚,南平公主满面的怒容,揪着晋安郡主就往里走,一面给近身的女官吩咐道:「去问一下,父皇这会儿人在哪里。」 想着晋安郡主险些要将她害惨了,后怕之余,南平公主就更是心中义愤难平。 「是!」那女官小声的应了,先小跑着进了宫门。 南平公主换乘了软轿往宫里去,半路上却听那女官回来禀报,说皇帝的头风发作,正在寝宫静养,不由一愣,「父皇病了?」 她到底也是不得宠的,这时候便有些犹豫。 「是的!」那女官回道:「说是早朝上抬着和怀王因为江北的雪灾的赈灾事宜争执,惹恼了皇上,皇上一气之下头风就又发作了。」 女官说着,便就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又凑近她身边一点,小声的提醒道:「奴婢特意问过了,高总管有特别传下话来,说是没什么就尽量不要叫人过去打扰了。」 南平公主皱了眉头。 她这遇到的可算是件天大的事情,但是皇帝头风一旦发作,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吵闹烦他,如果现在贸然过去,再让他动怒,就保不住她要迁怒自己了。 被绑缚了双手跟在后面的晋安郡主闻言,唇角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牵起一个弧度。 皇帝不会这么巧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下的,虽然惹到了殷湛,这次的事转圜的余地不大,倒也不难看出那人还是有意维护她的。 她也不说话,只是静观其变。 南平公主毕竟是没经歷过这样的事情,犹豫了许久都拿不定主意。 她那女官等在旁边,想了想,就提议道:「公主,既然皇上龙体违和,那咱们便去皇后娘娘那里吧?由娘娘出面也是一样的。」 刘皇后现在的脾气虽然变得阴晴不定,但是作为后宫之主,她的威仪却是不容小觑的。 南平公主隐隐有些心动,「好!」 说着,便恶狠狠的回头瞪了晋安郡主一眼,一挥手道:「走!改道去凤鸣宫。」 却是未曾察觉,晋安郡主的眼底掠过一抹冰冷讽刺的笑。 侍卫们押解着晋安郡主,改道往凤鸣宫的方向走,一路上畅通无阻,却在凤鸣宫赫然在望的当口,背后一个冷澈清明的女声突然响起,「公主殿下请留步!」 南平公主一愣,诧异的回头看去。 程妡一路快步行来,唇角带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晋安郡主见到来的是她,心里便是咯噔一下,生出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来。 「你们也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晚一点呢。」南平公主道,然后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事情有点奇怪,就又问道:「咦,你是怎么进宫来的?」 程妡只是个外臣之女,按理说是没有随便出入宫门的权利的。 「说来也巧,我本来是要递牌子请见皇后娘娘的,刚好太子殿下的一位侍妾陪同皇长孙进宫来觐见皇后娘娘,她倒是好心,听了我的来意,就带着我一起进来了。」程妡笑道,随后解释,「不过他们换了轿子,走在后面,我急着找你,就先一步过来了。」 「陪着皇长孙来的吗?那就是颜氏了?」南平公主沉吟一声,倒是没有用多少在意。 程妡就已经稍稍正色看了眼凤鸣宫的方向道:「公主殿下不该是去就见皇上的吗?怎么反而带着人往凤鸣宫这里来了?」 「父皇病了,我怕打扰他,所以……」南平公主拧眉道。 「可是公主,事关宣王殿下,还险些闹出了人命,这已经远不是你们皇家内院的家务事那么简单,虽然公主您对皇上是一片孝心,可这件事……如果报到凤鸣宫,怕是最终只会叫皇后娘娘为难吧?」程妡委婉的提醒。 南平公主想了想,但她到底也是惧怕去触皇帝的霉头的,只就迟疑不语。 这件事,绝对不能扔到皇后的手里,皇后手中的全力毕竟有限,而且她现在的为人又极端的偏激,最后事情恐怕只会失去控制。 程妡的意图十分明显。 晋安郡主的目光阴了阴,忽而脖子一梗,扬声道:「程妡,你这是在暗讽皇后娘娘无能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堂而皇之的跑到宫里来撒野,口出狂言?」 她的声音故意提的很高。 前面再不远就是凤鸣宫的大门了,本来他们这一行人就不在少数,早就引起了那边守门的侍卫和内监的注意,此刻晋安郡主又刻意嚷嚷,那边马上就有一个管事的太监快步走了过来。 程妡的目光微微一凝。 晋安郡主早就看出来她的精明,和南平公主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便也不再迴避,只就挑高了眉头,颇具得色的沖她一扬眉。 南平公主还在犹豫,那管事太监已经快步行来,不悦叱道:「凤鸣宫重地,不得喧譁。」 然后又好像是才刚看到来人是南平公主一样,赶紧陪了个笑脸,赔罪道:「原来公主殿下,是奴才眼拙,殿下莫怪。」 「公公,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南平公主和本宫想求见皇后娘娘,又见事情,得要娘娘给公断做主!」晋安郡主抢先说道。 「这是……」那太监这才发现她居然是被五花大绑着给拽过来的,嘴巴一时嘴巴张的老大。 赵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兄弟,地位尊贵,晋安郡主又是他的掌上明珠。 那太监也容不得多想,只当是两个少女之间起了冲突才会这样,再不敢怠慢,转身就要往回跑。 程妡的目光微微一凝,不动声色的果断一抬脚。 「哎哟!」那太监始料未及,一下子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晋安郡主的目色一寒,厉声叱道:「程妡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程妡却已经自主的上前,弯身将那太监拽起来,关切道:「这石子路坑洼不平,公公当心些。」 晋安郡主的话被她阻断,程妡却不敢大意,转身一把握住南平郡主的手腕,用力的捏了捏,「公主,事关晋安郡主,回头赵王妃爱女心切,必定要进宫来哭诉的,您这不是叫娘娘为难吗?」 说话间,她意有所指的用力握了握南平公主动手。 南平公主的心口一紧—— 刘皇后实在不是个足够大方的人,对后宫嫔妃十分之严苛,除了太子殷绍之外,她对皇帝的其他子女其实都是视为眼中钉的。如果赵王妃进宫求情,刘皇后一定会大事化小的。 这会儿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程妡特意赶来阻止她的原因所在了。 「哦——」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南平公主刚要改口,身后的御花园方向就有一队仪仗逶迤而来。 却是,元贵妃。 到底还是晚了。 着实程妡的为人镇定,此时也忍不住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里是怎么了?」元贵妃声音慵懒的说道,转眼已经走到了近前,她凤目微挑,扫了眼被绑着的晋安郡主,脸上倒是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然后就看向了南平公主。 南平公主对她也有种天生的畏惧,不由的脸色一白,仓促的垂下眼睑,「见过贵妃娘娘。」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元贵妃叱道:「不知道前面就是凤鸣宫了吗?」 「娘娘,我……」南平公主被她一斥,脚下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晋安郡主却是镇定自若的开口道:「贵妃娘娘,我和南平公主还有文馨公主之前奉命陪同程大小姐去行宫游玩,中途出了件天大的事情,现在正急着向皇后娘娘禀报,既然贵妃娘娘遇上了,那么就斗胆请贵妃娘娘带着我们过去吧,也省的我们唐突,惊扰了皇后娘娘。」 程妡在元贵妃的面前根本就说不上话,南平公主虽然有立场说话,但是又被唬住了。 元贵妃却是不曾多问,只点了下头。 这边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却没有人注意到凤鸣宫大门另一边的御道上已经有人拥簇着两顶小轿到了。 一行人在那门口滞留片刻,有人跑了进去,不多时凤鸣宫里就又往这边快步走过来一个人,却是—— 梁嬷嬷。 「贵妃娘娘?」梁嬷嬷面色肃然的快步走过来,「您怎么在这里?是来看望皇后娘娘的吗?」 元贵妃的眉心隐约一跳,梁嬷嬷会骤然出现,她已经意识到事情有变,心中不由的警惕起来,「本宫——」 然而她话音未落,梁嬷嬷就已经冷冷的看向了南平公主等人,她也不是针对谁,只是突然变脸,严厉的斥责道:「几位小主子怎么还在这里闲逛?京兆府尹方才入宫,说是接到报案,文馨公主下落不明,皇上那边正在大发雷霆,几位不赶紧过去说个明白,还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 程妡是最为心思清明的,她很清楚,方才她赶着进宫的时候都还没听说京兆府尹进宫面圣的消息。当时她临时起意,想着南平公主这里别是要变故,就赶了来,殷湛那边大约也是同样的想法,随后就让卫恆追来,本来如果不是在宫门口遇到了颜玥和殷桀一行,其实卫恆是准备用殷湛的令牌进宫阻止的。后来刚好在宫门附近遇到了太子府的人,卫恆就临时没有露面。 而如果京兆府尹是晚于她进宫的,那么凤鸣宫就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了他进宫的消息。 元贵妃等人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不疑有他。 她的面色略有几分僵硬,「是么……」同时心中却是暗恨—— 怎么会这个样子呢?按照预期,是应该要等到南平公主一行进了凤鸣宫之后皇帝那边才会有动静的啊? 元贵妃的计划被打乱,心里突然就有些没了底气。 程妡却唯恐再起变故,当即便是微微一笑,「我们进宫,本来也就是为了向皇上禀明此事的,嬷嬷莫恼,我们这边过去。」 说完,他就又用力的握了下南平公主的手。 南平公主定了定神,想着要去见皇帝还有点头皮发紧,只没什么思想的点了点头,「哦!我们走!」 晋安郡主面上略有几分忧虑之色,她却知道梁嬷嬷在刘皇后面前的地位,根本也不没办法做无用功。 一行人转身又往皇帝寝宫的方向行去,临走,程妡却是忍不住的回头—— 凤鸣宫的大门口,被一群人拥簇站在那里的女人似乎也正望着这边。 这是太子殷绍针对元贵妃母子这一场阴谋的反击吗? 不过…… 他的这个侍妾,倒是很有几分机敏应变的能力的。 目送了一行人走远,梁嬷嬷就收回目光,看向了元贵妃,「贵妃娘娘要进去坐坐吗?刚好皇长孙刚进宫来给我们娘娘请安了,正热闹呢。」 元贵妃哪里有这个心情,只仓促的扯了下嘴角,「既然是桀儿进宫了,本宫就不打扰皇后娘娘他们祖孙共享天伦了,我改日再来。」 梁嬷嬷屈膝福了福,元贵妃转身离开之后,她的目光突然就变得森冷,面无表情的转身回了凤鸣宫。 彼时的凤鸣宫里,刘皇后见到殷桀过来,一直不怎么好的心情才有了几分明朗。 「桀儿来了,到皇祖母这里来。」她招招手,勉强展开一个笑容。」 「桀儿给皇祖母请安。」殷桀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 刘皇后从榻上坐直了身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有几天没见,你又长高了。」 殷桀是个腼腆的孩子,平时就话不多,只安静的垂下眼睛。 这个时候,梁嬷嬷已经匆忙的自外面进来。 刘皇后不经意的抬眼,看到她是从凤鸣宫外头进来的,眼底神色不由的就带了几分疑虑。 颜玥也回头看去,正色问道:「嬷嬷,怎么样?打发他们了吗?」 「是的。」梁嬷嬷点头,「南平公主几人已经去面见皇上了,元贵妃也回去了。」 「怎么?」刘皇后不解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颜玥使了个眼色,梁嬷嬷就先把殷桀带着去了后殿。 「到底怎么了?南平他们不是——」刘皇后满头雾水,却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的。 「行宫出事了。」颜玥说道,也不和她绕弯子,「太子殿下也是今天下朝之后才得到的消息,是怀王串通了晋安郡主,利用去行宫的机会暗杀了宣王。」 「你说什么?」刘皇后一下子拍案而起。 也不怪她会对这个消息这样的接受无能,殷湛是什么人,谁都知道,就算这些年殷绍他们兄弟几个再如何的争斗,可却是没人会轻易去碰殷湛的。 现在殷梁会突发奇想不说,居然还是暗杀? 「那殷湛他——」刘皇后怎么都想不通,勉强定了定神,就只问了最关键的。 「宣王没事,已经回京了。」颜玥道,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轻声的安抚,「皇后娘娘您先别着急,怀王会突然对宣王出手的原因虽然不明,但他既然没能得手,这对我们老说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颜玥说着,就深深的看了刘皇后一眼。 最初的时候刘皇后也只是太过意外所以才会失态,此时冷静下来,脑子里也清楚了不少,她缓缓的坐回榻上,若有所思道:「绍儿的意思是……利用这才的机会,坐山观虎斗,借殷湛的手,锄掉元氏母子?」 惹上了殷湛,元贵妃和殷梁的确是有的麻烦了。 思及此处,刘皇后的心里也不免先有了一丝丝的快意。 她的唇角弯起一个冰冷的笑。 颜玥只就视而不见的继续道:「殿下推断,怀王他们肯定也不会束手就擒,今天他故意在早朝上挑起话题,还同殿下争执不休,一直把早朝耽误到了正午时分才散。这一次行宫那边的行事,怀王应该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居然把咱们殿下的耳目也全部蒙蔽了,殿下下朝之后觉得他今天的举止反常,让蒋成海亲自去查,这才知道行宫出事了。具体的经过还不好说,只知道文馨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夜里就仓促返京,可是在路上出了意外,下落不明。然后宋家四小姐离开行宫,宣王后面也被人引了出来,晋安郡主带人沿路设伏,对他们下了黑手。」 这一天一夜里面发生的事情并不是几句话就能囊括的,想到晋安郡主必定是殷梁的人之后,殷绍其实也没对颜玥解释的太多,只吩咐她带着殷桀进宫,无论如何,只管阻止了刘皇后插手此事就行。 这个时候,梁嬷嬷安置好了殷桀,又从后殿走了出来,闻言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愤恨道:「说起来,方才真是好险,文馨公主下落不明,方才元贵妃想把南平公主一行人引到娘娘这里来,难道是想……」 颜玥的心思也是玲珑,也将那母子两个的打算给揣测的差不多了,「之前文馨公主一直都是在皇后娘娘这里住着的,不过她到底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娘娘肯定不会追究。而且在晋安郡主的立场不明的情况下,娘娘只看着赵王的面子,也只会是维护于她的。方才我过来的时候,京兆府尹已经进宫去面圣了,一旦娘娘先维护了晋安郡主,回头到了皇上面前,总不能自己打脸,这样一来,骑虎难下,便就只能是替元贵妃和怀王出力,和晋安郡主一起指责宣王殿下的过失了。」 比起殷湛,赵王的人缘实在要好上太多,那晋安郡主又是个心思周密巧燕善变的主儿,在刘皇后对宫外的情况不明的前提下—— 她肯定不会对文馨公主的下落怎样的关心,并且殷绍虽然没告诉她自己和殷湛仇怨已深,却是暗示过她,殷湛这个人会对他们有所妨碍,眼见着踩倒殷湛的机会摆在眼前,她必定不遗余力的维护晋安郡主,和晋安郡主一个鼻孔出气的。 「那母子两个,真是异想天开,打的好一手的如意算盘。」刘皇后心里堵了一口气,阴测测的冷笑出声。 虽然没有掉进了圈套里,这也掩盖不住她险些被元氏那个贱人暗算了的事实。 「好在是殿下多想了一步,也算有惊无险了。」颜玥欷歔着轻声说道。 可是行宫那里,这一天一夜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殷梁既然下手了,那就必定全力以赴,殷绍在她面前也没提过宋楚兮的消息,却不知道她有没有事? 颜玥的心里乱糟糟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却又不敢将情绪外露。 刘皇后斟酌了一下,就对梁嬷嬷道:「叫人去盯着看看,皇上那边有什么情况都及时过来回禀,本宫倒要看看,元氏母子准备怎么在殷湛的手里把这个弯子给强行掰回来!」 想必,这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吧? * 皇帝寝宫。 以南平公主为首的一行人跪在正殿里,个个眉眼低垂,老实本分。 皇帝本来正在小憩,他在朝堂上被殷绍和殷梁兄弟两个吵闹的头疼,回来之后也半天没缓过劲来,一直都睡的不安稳,本来高金立是不敢随便叫醒他的,可是丢了一个文馨公主,又隐约的牵扯到了殷湛,他就不敢拖延了。 皇帝的脸色不好,印堂处都能明显的看出几分阴色,整张脸看上去已经不仅仅是威严,更是有种阴沉沉的感觉透出来,看的人心肝儿发颤。 「京兆府尹,你来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烦躁不安的皱着眉头在主位上坐下,皇帝不耐烦道。 「是!」京兆府尹恭敬的叩了个头,略有汗颜,「今日天还没亮就有从城外进京的旅人去衙门报案,说是在通往行宫方向的官道上发现了一辆被打劫的马车,微臣赶紧命令府中衙役前去查看,衙役没找到马车的主人,却在附近拿住了两个形迹可疑的汉子,带回来盘问之下,那两人招认,他们都是头一天护送南平公主一行前去行宫的御林军。后来因为文馨公主临时决定连夜返京,他们跟随护卫,可半路上公主突然说要下车小解,侍卫们停了车在树林外面等候,就等不见文馨公主主僕出来,寻找之下,却就此失去了她们主僕两人的踪迹。」 文馨公主的作用已经不大了,皇帝对她的事情根本就懒得费心。 「捡重点的说。」这都什么乱起八糟的?皇帝叱道。 「皇上——」京兆府尹面有难色的抬起袖子擦了把汗,「事情就是这样,文馨公主主僕失踪了,据那两个御林军是味儿交代,他们以为公主是被什么人劫持了,在附近找了半夜,可是周遭一点掳人的迹象也没有,找不到线索,他们又能丢了公主,自知是死罪,商量之后便决定逃了,于是就将武器铠甲全部丢在了树林里,又洗劫了文馨公主马车上的财物各自奔命去了。那两人是因为夜里迷了路,不知不觉又徘徊回了事发地点附近,这才被一大早赶过去的衙役撞见了。」 说来说去,还是温馨公主! 皇帝的手撑着额头,一直没有睁眼,这时才耐着性子问道:「派人去找了吗?还是没找文馨?」 「文馨公主毕竟是彭泽留在咱们朝中的客人,微臣哪赶怠慢,随后就派了大批衙役四处寻找,都一无所获。」京兆府尹一筹莫展的摇头。 他的目光闪了闪,刚要接着叙述城外这场大火的时候,程妡却是突然冷笑,「京兆府尹大人这样避重就轻真的好么?据我所知,一个时辰之前宣王府就有人去了您的京兆府衙门报案,宣王殿下遇刺,从时间上算,应该完全赶得及在大人您离开衙门之前上报到您的公堂之上的。殿下他是当朝王爷,身份显赫,他的安危,难道还不如区区一个他国公主来的重要?府尹大人您却对此只字不提?这是太不把宣王殿下看在眼里,就是另有隐情啊?」 殷湛遇刺了? 皇帝本来昏昏沉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起来。 他睁开眼睛,缓慢的坐直了身子,朝京兆府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宣王?他人呢?」 虽然之前出来的时候他就确定殷湛没有过来,这时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自众人身上扫过一遍。 这话,他不是冲着程妡问的,是以程妡也只当没听见,只就目光冰冷又嘲讽的盯着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的额头上又开始冒汗,他却也必须迴避话题道:「程大小姐何出此言?今天本来有件案子要升堂审问,可是关押在地牢里的烦人临时出了点意外,本官就过去了。宣王府的人有去衙门报案吗?那大约是因为本官是从地牢出来就直接进宫的,所以错过了,实在不知道殿下他出事。」 他说着,也是看到皇帝的眼神急切,就语带关切的又问了一句,「你说宣王殿下遇刺了?那不知道殿下可有损伤?」 程妡冷哼了一声,不可置否。 皇帝是对殷湛的事情格外上心,却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只那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这殿中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程妡不在乎,南平公主却是扛不住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儿,这时候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委屈无比道:「父皇,您要替儿臣做主啊!」 皇帝瞧着这个不起眼的女儿哭的梨花带雨,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一时茫然,「你又是怎么回事?」 「是晋安!」南平公主擦了把眼泪,霍的抬手指向了被绑在旁边的晋安郡主。 皇帝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就皱的更紧。 南平公主越想越委屈,只倒豆子一样的控诉道:「皇叔遇刺,就是晋安下的手,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仅藉故将皇叔引出了行宫,还劫持了北川郡主,好在是有程妡在,帮忙把北川郡主从她的手里抢了出来,要不然——要不然她就真要用北川郡主逼着皇叔就范了。」 殷湛和皇帝之间不合,南平公主也是隐约知道的,只她现在还满心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恐惧当中,就只顾着道出实情,实在顾不得别的。 南平公主的控诉,字字激烈,怨念很深。 但是很奇怪的,晋安郡主居然可以保持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从头待尾都面不改色的听着,不仅没有流露出恐惧的神情,更没急着替自己辩解。 皇帝皱眉看着她,目光审视。 旁边的南平公主还在委屈的掉眼泪。 「你需要解释吗?」皇帝盯着晋安郡主看了两眼,最后开口。 「谢谢皇上,还肯给晋安开口说话的机会。」晋安郡主的态度诚恳,恭恭敬敬的给他叩了个头。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你命人挟持北川郡主,又亲自带人刺杀皇叔,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南平公主愤然斥道。 晋安郡主却是面不改色。 只皇帝怒斥道:「你先闭嘴,听她把话说完!」 南平公主被他一斥,心肝儿一颤,当即就哑了声音。 程妡冷眼旁观,此时心里却再不是乐观的想法了—— 皇帝不待见殷湛,那么在这件事上他的立场计就很容易出现偏差。而且这晋安郡主临危不乱,再加上元贵妃之前推波助澜的举动,她隐约可以判断出,可能这一步有些「意外」的局面,也是正在晋安郡主等人事先的考虑之内的,并且针对这个局面,也营造了应对之法。 晋安郡主嵴背笔直的跪在那里,面上却是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道:「皇上,南平公主说的没有错,我的确是有对皇叔不敬,皇上您要追究我的罪责,晋安不敢推脱,可是——那却是事出有因的。」 晋安郡主的态度不卑不亢,说着,就侧目扫了眼跪在前面的京兆府尹道:「府尹大人不是在追查文馨公主的去处吗?我承认我有对皇叔无礼,但那件事我的初衷却不是针对皇叔他本人的。南平公主说是我引了皇叔出行宫,这件事我也不能认,皇叔他会仓促离开,其实是为了宋家的那个宋楚兮。而且如果我没料错的话——」 听她说到这里,程妡的一颗心已经勐地挖往上一提。 冥冥之中她已然明白了晋安郡主的打算,并且—— 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危机感。 晋安郡主的面目冷凝,语气沉稳,顿了一下,就又继续说道:「文馨公主应该不是被人掳劫才失踪的,她当是自己逃走的,而给她出这个主意并且助她脱困的人,就是宋楚兮!」 果然! 程妡的心中暗恨,此刻为了不惹祸上身,并不敢随便开口。 她能忍着沉默,南平公主却是愤怒的,大声道:「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要东拉西扯的栽赃别人吗?」 「我会这么说,自然就是有证据的。」晋安郡主不慌不忙道:「我们这一行人昨天下午才到的行宫,可文馨公主在那里总共也没待够一个时辰就藉口要连夜返京。当时因为天色已晚,我还劝过她,可是她的神色很不对劲,就是一定要坚持连夜走。本来我也没多想,后来第二天一早宋楚兮也说要回京,我心里起疑,就问了行宫里的人,据说当时文馨公主才到了行宫就带着她的贴身婢女私底下去和宋楚兮会面了,而从她那里出来,就马上要求返京。这两件事之极爱你,绝对是有牵扯的。」 这件事,却是南平公主不知道的。 她的嘴唇动了动,倒是一时无话可说。 皇帝眼底的光彩晦暗不明,沉吟片刻才道:「你是说,是宋家的那个丫头帮着她?」 「文馨公主主僕在这里没有人脉和帮手,就算她们藉故躲进了树林里,如果没有人从暗中相助,怎么可能一队侍卫找了整夜也不见她的行踪?」晋安郡主道:「我当时还只是觉得不对劲,就想叫人去追那宋楚兮回去问问清楚,可不知道皇叔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居然不管不顾的立刻就赶了去。皇上,文馨公主是彭泽皇室留在咱们朝中做客的客人,弄丢了她,咱们朝廷都要给彭泽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交代的,弄不好就要起干戈的。也许当时我是过于急躁了,但那时候就是怕后面的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我的初衷就只是要拿住宋楚兮,逼问出文馨公主的下落,可是皇叔却执意护着她,不得已之下我才冒犯了皇叔。」 这女人居然巧舌如簧?这颠倒黑白的功夫已然是炼化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明明都是她自己杜撰的,她这娓娓道来,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南平公主听的目瞪口呆,甚至都隐隐有些相信了,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皇帝一直紧绷着唇角,似是在权衡。 京兆府尹等了片刻,就试着开口,「皇上,郡主的话有理有据,不像是无中生有的样子,要不叫人去跟当时行宫里的侍卫核实一下,看看是不是——」 但晋安郡主既然敢说,其实是早就没有了再去核实的必要了。 「文馨公主为什么要逃跑?」最后,还是南平公主道出了心中困惑。 「你不明白?」皇帝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却也没等她回答,自己就又怒道:「你不知道,可是朕知道!这个宋楚兮,当真是胆大包天。」 宋楚兮和文馨公主之间交好,这是有目共睹的。 文馨公主被困在此,想要逃出生天也在情理之中。 这件事,几乎是完全没有疑点的。 「来人!那个丫头在哪里?去把她给朕叫来!」皇帝恼怒的沉声道。 「是!」高金立赶紧答应了,却故意走的很慢。 在这件事里,还有一个当事人是殷湛,皇帝难道不该把他一起宣进宫? 但是皇帝此时却有别的打算—— 只要把宋楚兮弄来了,还愁殷湛不到吗? 高金立试探着,却没等到皇帝的后话,就把这话给传了下去,命人马上去宣宋楚兮进宫。 这边的大殿里,晋安郡主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程妡暗暗的在袖子底下捏紧了拳头,她已经感觉到浓厚的危机感,果不其然,下一刻,晋安郡主就又冷冷说道:「对此,程大小姐你难道就没话要说吗?」 程妡的眉心隐约一跳。 皇帝狐疑的把目光移过来。 「做什么?前面你说了什么,也都只是你的片面之词罢了。宋四小姐认了吗?宣王殿下认了吗?还是你已经拿到了据说是自己逃脱了的文馨公主,现在能带她到御前来当面对质?」勉强定了定神,程妡也是挺直了嵴背,摆出一副冷然的姿态,出口的话也是字字犀利,「既然大家都是红口白牙一张嘴,难道皇上还会只听了你晋安郡主的一番话就不肯再听别人分辨了吗?」 晋安郡主也知道她口齿伶俐,不过冷笑,「事实就是事实,据我所知,文馨公主和宋楚兮私会的时候你也在场,不仅如此,后面你又帮着皇叔针对我?程大小姐,但愿你能抗的过去。」 果然,这个女人,是要将他们这些人都一网打尽的。 皇帝的目光不由就又多了几分寒意。 程妡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只还维持冷静道:「清者自清,我还怕了你不成?」 两个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 但是高金立派出去的人却只走了不消片刻便已经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皇上——」高金立先看到了,微微提了口气。 皇帝也跟着抬眸,却见那宫门之外,面容冷肃而庄严的走进来一个人。 ------题外话------宝贝儿们,迟到的祝福,新的一年,幸福快乐,么么哒o(n_n)o~
第054章 太后之威,请君入瓮 来人,是离宫多日的宋太后。 彼时已然华灯初上,整个皇城宫殿群都被笼罩在一片金碧辉煌的灯火之下,到处一种纸醉金迷的奢侈气息。 这段时间,宋太后一直以礼佛为名,独自移居皇庙,故而衣裳也穿的更加素淡。 青灰色绣银线的宽袍,发间并无什么太显眼的配饰,但只就她眉宇间那种雍容又冷静的神态,就生生透出一种低调却华贵的气场来。 那个被派去宋府的侍卫唯唯诺诺的跟在她身后,深情瑟缩。 皇帝大为意外,忍不住扶着座椅的把手一点一点缓慢的站了起来。 「见过太后娘娘!」高金立先反应过来,匆忙的跪地行礼。 宋太后的面容冷肃,目不斜视的一路走进了殿中。 晋安郡主的一颗心缓慢的悬在了嗓子眼。 而怔愣了许久的皇帝终于回过神来,舌头却有些难以自控的僵硬,扯了下嘴角道:「母后回宫,怎么这样的突然,也没提前叫人知会朕一声?」 「听说皇帝你的身子不适?可还妥当?」宋太后被庄嬷嬷扶着进了殿中,却是不答反问。 「劳母后挂心了,是儿子的不是。」皇帝道,也是避重就轻。 宋太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回宫,绝对是来者不善,他不敢掉以轻心。 「见过皇祖母!」 「臣女给太后娘娘请安!」 「微臣见过太后!」 在场的南平公主等人也纷纷行礼请安。 宋太后迳自往上首的位置上走去,却在经过南平公主身边的时候淡淡的开口,「南平你起来,在你父皇面前,不必这么生分。」 南平公主虽是皇帝的女儿,并且也和这次的事情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皇帝却也没将她太当回事,现在反而是宋太后一来就免了她的跪礼。 南平公主的心口一热,突然就有些小小的委屈,然后就被她身边的女官扶了起来,「谢皇祖母和父皇的恩典。」 黄的的脸色,越发有些难看了起来,却不得不亲自往前迎了一步,扶着宋太后的手让她坐下,「母后您瞒着点儿。」 「没事。」宋太后依言坐下,皇帝还在戒备着思忖她的来意,她却已经直言开口道:「这个奴才是你要派他去宋府的?」 「是!」皇帝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重新整肃了神情,「因为有件事情牵扯到了宋楚兮和老十一,朕需要叫那个丫头当面过来问几句话,还请母后体恤。」 「问话就不必了。」宋太后冷冷说道:「兮儿那丫头的事,都由哀家替她做主,你有什么话,只说予哀家听就是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她要维护宋楚兮,也不是这么个维护法。 「母后,此事非同小可——」皇帝脱口道。 「到底能是怎样一个非同小可?能大到了连哀家都承担不了的地步?」宋太后再次不留余地的打断他的话。 如果她担不了的事,宋楚兮自然更担不了的。 皇帝是被她这强硬的态度气着了,胸口顶了一口气,却无从发作。 晋安郡主察言观色,当机立断的开口道:「皇祖母,父皇也是怕您夹在中间为难,因为宋四小姐私纵了文馨公主逃走,这件事,是需要对彭泽做出交代的,不能马虎,皇上这才得要请她过来询问文馨公主的下落的。」 宋太后单手搭在椅背上,面无表情的看过去一眼。 这个女人,纵横后宫几十年,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晋安郡主心里对她本能的就心生敬畏,稍稍闪躲着垂下了眼睛。 宋太后这才开口,「兮儿私纵了那个丫头离开?这件事可是查有实证的?什么人目睹了此事?叫他过来,当面和哀家说。」 这件事,不管是程妡还是晋安郡主,所持有的都是片面之词。 之前程妡完全的被压制,是因为她在皇帝面前被他的身份压制住了,现在宋太后出现,又摆明了是维护宋楚兮的,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程妡提了口气,冷然一笑,「是啊,晋安郡主先是指证宋四小姐私纵了文馨公主逃走,又说我是他们的同谋,就算文馨公主失踪的当夜是和我们两个见过面的,郡主你是亲耳听到是我们两个合谋给她出主意,送走了她的吗?」 「你——」晋安郡主暗暗的咬紧牙关,怒声道:「程妡,你这是强词夺理。」 「郡主你有理由有据?」程妡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那么就请郡主你把明确的人证带上来,我不怕和他当面对质。」 当时宋楚兮的院子里根本就没有外人在,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和文馨公主说了什么,假的人证晋安郡主不是不能捏造,但是以宋楚兮的个性,却是肯定不会吃这一套的,当面对质的话,绝对要露出破绽。 晋安郡主被她噎了一下,脸色涨的通红。 宋太后就重新扭头看向了皇帝,「没有人证?」 皇帝也没亲身参与此事,自然无话可说。 晋安郡主就又咬牙道:「皇祖母,就算没人听到宋四小姐和文馨公主之间谈话的内容,可当时文馨却是在见过她之后才执意返京的,并且那么巧,次日一早宋四小姐也火急火燎的急着往回赶?其中种种迹象联繫起来,她实在是难逃干系,叫人不想怀疑她也不行。」 宋太后听着她说,面上表情并不见多一分的冰冷。 「母后——」皇帝随后也跟着开口。 「皇帝!」宋太后却是冷然打断他的话,面色不善的说道:「晋安说了这么多,最后也都只是她的片面之词,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来,你是是觉得就凭这丫头信口开河的两句话就应该去传了兮儿进宫对质吗?」 「这件事,确实是有疑点的……」皇帝道。 「没有证据,就全部都是口说无凭。」宋太后的态度异常强硬,根本就不待他说完就已经厉声打断,「皇帝,晋安不过一介女流,你别忘了,前面是你亲自颁下诏书,认可了兮儿宋氏家主的身份,宋家的人,驻守边境数十年,替你抵御外敌,甘受塞上的风寒之苦,从无怨言,现在——你却因为一个女子信口开河的几句话就要提了楚兮进宫讯问?皇帝,你自己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这样做真的妥当吗?你就不怕塞上替你戍边的将士心寒,也不怕伤了哀家的心吗?」 宋楚兮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不同,远不是晋安郡主这样一个内宅女眷可以相提并论的。 宋太后的言辞之间,前所未有的犀利。 以往的时候,她都是尽量迴避和皇帝之间的冲突,无论发生什么事,基本也都是从皇帝的立场考虑处理。 可是这一次—— 她的态度突然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半分余地也不让了。 皇帝的心中警觉,恍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母后这是说哪里的话,您当真是要折煞儿子了。」皇帝匆忙的站起来,强压着脾气赔罪道:「儿臣也没说就是要提审她,只是文馨失踪,非同小可,朕不得不问,这才要传她进宫来说明一下的。」 「有什么好说的?」宋太后冷然的一勾唇角,仍是半分余地也不留的,「文馨是跟着谁一起走的?她的安全皇帝你又是交代给谁去负责的?陪着她的人呢?还有负责护卫她回京的御林军呢?那些人的差事办的出了差错,皇帝你不去问罪,这是非要生拉硬拽的将这盆脏水往宋家人的头上泼?如果皇帝你就是要追查文馨的下落,前面有直接干系被问罪的人还有一大串儿呢,怎么轮也不该轮到兮儿的身上去。」 这个老妖妇,分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皇帝明白了她的意图,就更是戒备着,不敢再掉以轻心。 他黑着一张脸,紧绷着唇角半晌无语。 跪在下面的晋安郡主却不由的慌了,争辩道:「皇祖母,我们只是和文馨公主走了一路,一起去的行宫。而且她又是身份贵重的客人,她的行动我们谁能限制?皇祖母就算要追究,也追究不到我们的头上来吧?」 南平公主也是心里紧张,只不过宋太后面前,她却多少有点依仗和底气的,只用力的捏着袖口,垂眸不语。 「哦?」宋太后本身就是个十分严厉的人,目光冷厉的自几人身上扫过一遍,然后一挑眉道:「都知道文馨那丫头的身份特殊,不叫她好好的呆着,这又是谁的主意,让她随便出宫乱走的?」 宋太后这一次明显来者不善,只是从一开始,皇帝只以为她是为了维护宋楚兮的,却没有想到—— 她这居然是要最大化的将此事的风波给掀起来? 皇帝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母后——」 晋安郡主却是巴不得把刘皇后拖下水的,立刻道:「孙女儿几个是听了皇后娘娘的差遣——」 「去把刘氏给哀家叫来!」宋太后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 抱着拂尘站在门口的高金立都是嵴背一阵紧绷,暗中回头递给皇帝一个询问的眼神。 「母后,文馨那个丫头是在宫外临时出的事,皇后她——」皇帝强压下心里不悦的情绪,试着拉回局面。 「碧云,你去凤鸣宫,把皇后给哀家叫来。」宋太后根本就不听他说,态度强硬的直接沖殿外命令。 碧云是不管皇帝的脸色,立刻领命去了。 皇帝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了捏,脸色阴沉的已经能滴下水来,却还是不得不好言相劝道:「母后,皇后最近这几个月都深居简出,文馨……」 事实上,文馨公主,实在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方才是动了歪念,想要顺水推舟的解决掉宋楚兮,但如果为了这么个外族女子而搅和的他自己的后宫不安宁,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何尝不明白,这就是宋太后对他的报復,却奈何是他自己不仁不义在先,这会儿只是有苦难言的。 宋太后完全的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一瞬间,殿中气氛便冷静又压抑的叫人几乎连唿吸都觉得苦难。 程妡跪在那里,不时的拿眼角的余光去往外面看,心中却是困惑不已的—— 按理说,以殷湛的为人,这个时候他不该避嫌不出现的,他难道不知道,皇帝这里的这把火一定要越多的人推波助澜,才能烧的更旺一些么? * 而彼时的宋府之内,因为宋楚兮突然晕倒,严华不禁就有些慌了,如果不是宋楚兮倒下之前特意的嘱咐他不要声张,他几乎要马上想办法宣太医了,这便让管家去附近的医馆给寻了个大夫过来。 宋楚兮倒下之后就意识全无,一直昏睡。 严华在旁边守了会儿,看着她烧红的脸颊,到底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就又叫个侍卫进来,让去宣王府请那位阮大夫过来一趟。 诚然既然消息传到了宣王府,就自然不可能瞒着殷湛了,前后一个时辰不到,却是殷湛亲自带着两个大夫过来了。 「宣王殿下!」严华到门口迎他,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嗯!她怎么样了?」殷湛一面快步往里走,一面问道。 他回府重新梳洗更衣之后,本来整装待发才要进宫的,刚好宋府的侍卫过去,所以就直接改道来了里。 「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大夫已经看过了,说是高烧所致,也留了药方下来,丫头已经在煎药了。」严华回道,却不敢掉以轻心,满面的忧虑之色。 殷湛直接走到里面,挨着宋楚兮的床边坐下,探手一触宋楚兮的额头,便不由的跟着心尖儿一抖。 「来人!」他沉声命令。 阮大夫会意,赶紧过去跪在床边给宋楚兮把脉。 殷湛的眉头皱的死紧,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宋楚兮的脸,一面才又有些恼怒的叱问道:「下午那会儿还没这么严重的,她怎么会这样?」 「这——」严华也是揪心,「属下也不知道,四小姐和端木家主一道回来的时候还没什么事,后来两人单独在这屋子里说了有一会儿的话,待到端木家主走了之后,小姐就突然晕倒了。」 严华说着,就也有点语无伦次,往前奔了一步道:「阮大夫,我们四小姐她到底怎么样了?」 「也尽快让她退烧。」阮大夫收了脉枕,抬头看向了殷湛,「四小姐这烧的不轻,不能耽搁,必须尽快让她把热度退下来,小的这就去开药,需要冷敷一下试试。」 「好!我去准备!」严华匆忙的就要往外跑。 「哎!」阮大夫却叫住了他,嘱咐道:「别拿冰来,先用冷水打湿了帕子就好,她身上的热度太高,冲撞的狠了也会有损伤。」 「明吧了。」严华答应了,急匆匆的转身出去了。 阮大夫转身去隔壁的书房写药方,为了保险起见,另一个大夫也过来给宋楚兮试了脉,得出的结果相差无几,也就退了出去。 殷湛握了宋楚兮的一只手,一直守在边上。 卫恆本来也以为殷湛随后会进宫,但是左等右等不见他露面,又得了王府的侍卫禀报这才匆匆赶了来。 彼时那屋子里很静,院子里也没人,只殷湛侧身坐在宋楚兮的床头。 旁边小几上的宫灯从琉璃的灯罩里透出斑斓的火光来,影影绰绰的打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眉心堆叠起来的褶皱渲染的越发分明。 「王爷——」卫恆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放满了脚步,甚至连唿吸声也刻意的缓和。 「宫里那边,目前是个什么状况?」殷湛头也没抬的问。 「素岚小姐进宫去了,应该是太子的意思,让她藉口去安抚皇后的,暂时皇后那里还没有被牵扯进去,不过——」卫恆说着,顿了一下,神情和语气就都越发慎重了起来,「太后娘娘进宫了。」 「她?」殷湛忽而沉吟。 「是的。」卫恆点头,「时间有点仓促,宫里事情具体后续属下这里也还没得到确切的消息,不过太后会回宫,绝非偶然,再联繫端木家主已经进京了的这个事实——」 卫恆说着,就又谨慎小心的又深深的看了殷湛的侧脸一眼,「可能——王爷您一直在防备的事情就要露出端倪了。」 殷湛面上神情并无多少变化,他只是稍稍用力,攥紧了宋楚兮的指尖。 卫恆见他不语,便就只耐性的等着。 这时候严华已经亲自端了一盆冷水从外面进来,身后还特意带了个丫头。 「殿下,帕子和冷水都拿来了。」严华道,抬脚勾了个凳子过去,将铜盆放在床边。 那小丫头极有颜色,就要上前帮忙,殷湛却已经拿过了帕子,亲手浸到了水里,淡声道:「我自己来。」 那小丫头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严华。 严华略一怔愣,便就点头,「那先下去吧。」 「是!」 小丫头去了,严华看着床上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宋楚兮,还是一脸的忧色,「阮大夫的药方我已经送去厨房叫他们重新煎药了,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能送过来。」 殷湛有条不紊的打湿了帕子,又稍稍拧干了水,将那帕子搭在宋楚兮的额头上,一面突然问道:「童五有消息吗?」 「没——」严华这才想起了这个茬儿。 宋楚兮当时是跟着端木岐一起回来的,身边一个她自己的人也没有。 「今天上午他们主僕一起遇袭的时候个敌人冲散了,不过以童五的身手,当是不至于会有性命之忧,事发的地点就在出城前往行宫的官道上,你派几个人过去看看。他可能不知道这边的情况,还在那附近徘徊呢。」殷湛道。 「好!」严华答应了,却没有马上退下,「一会儿我就安排人去找他,殿下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之前从怀王府走出来的那个丫头。」殷湛道,继续又拿了一方帕子浸润到水里。 他很仔细的做着这件事,目光也一直没从那盆水和宋楚兮之间移开过,「去把她提出来,我有用。」 那个丫头,是宋楚兮特意吩咐藏好了的,却没说什么时候要用。 眼下宋楚兮昏迷不醒,严华却居然也没多少迟疑,「是!属下这就去把她剔过来。」 说完,又等了片刻,见殷湛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先行转身退了下去。 宋楚兮的体温太高,只这会儿就把额头上的帕子捂热了,殷湛给她换了一条,然后又对卫恆道:「你去一趟怀王府,把殷梁给本王叫来。」 「啊?」卫恆不明所以,却是大为意外,确认道:「王爷您是说把怀王叫到这里来?」 「嗯!」殷湛点头,去不多作解释。 卫恆见他如此,也就本分的不再追问什么,拱手退了出去。 「带上门。」殷湛的声音平静无波的从背后响起。 卫恆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子里宫灯折射出来的光晕似乎稍微多了几分暖意,殷湛重新湿了手里半干的帕子,稍稍拉低宋楚兮身上盖着的被子到胸口,又解开她的层层衣襟,用冷水打湿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替她擦拭颈边、腋下和胸口。 宋楚兮一直睡得很沉,即便是冷水的刺激她倒也毫无反应,只本来因为高烧而渲染的迷离红润的肤色上激起了一片细碎的小疙瘩。 殷湛的指腹无意间蹭到,手下动作突然一滞。 那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感觉,他直觉上以为那该是毫无美感的,但指下却情不自禁的轻轻摩挲了两下。 也不知道是内里升腾的体温将那种寒意驱散了,还是在他手指的安抚下才得以平復,少女的肌肤便就奇蹟般的再次恢復了如绸缎般细腻,却又比绸缎的触感更叫人觉得熨帖的样子。 看着宋楚兮在睡梦中毫无知觉的安稳模样,殷湛的唇角就不禁弯起了一个弧度。 这个样子,完全没有稜角的她,是非常难得的。 又湿了帕子,给宋楚兮擦了两遍身,感觉她的体温跟着降下去些许了,殷湛才又替她拢好领口,拉了被子盖好。 他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只是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给宋楚兮更换额头上冷敷的帕子。 又过了好几一会儿厨房才送了药过来。 他也没让其他人近身,自己将宋楚兮扶起来,餵了药。 丫鬟使劲低垂着脑袋非礼勿视,拿了空药碗就匆忙的退了出去,院子里就刚好迎着严华带了那丫头茯苓过来。 本来这丫头宋楚兮的确是想要交给殷湛带走的,只是后来出了点变故,两人离京匆忙,就没顾上。 茯苓有些战战兢兢的垂首跟在严华的身后,使劲瑟缩着脑袋。 「殿下,您要的人属下给您带来了。」严华提醒道。 两个人在外面的屋子里止了步子,茯苓这才大着胆子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往里瞄了眼。 只是中间有一道帷幔低垂,堪堪好将她的视线挡住,隐约间,她只能确定殷湛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在最里面的床榻那里。 这三更半夜的,他为什么会在宋楚兮这里?而且把自己找来又是要做什么的? 茯苓的一颗心砰砰直跳,积攒了许多的勇气,刚要开口请安问询,院子外面,卫恆就也快步走了进来。 只不过—— 他却是孤身一人。 显然,殷湛交代给他的任务他没完成。 「殿下——」卫恆也是在外屋站定了步子,拱手行礼。 殷湛甚至都没往外看就直接道:「他不肯来?」 「是的!」 这个时候,殷梁应该最是心虚的时候,殷湛找他,他但凡是不想死的,又哪里肯于轻易露面的? 殷湛这做的岂不就是无用功了? 严华眼底闪过一抹狐疑的光,但是随后看到卫恆泰然处之的一副表情便是脑中灵光一闪。 他不由的提了口气,仓促的抬头朝院子外面看去。 这院子里的守卫都撤出去了,整个氛围安静极其了,只门廊底下的两盏灯笼在凄冷夜色中发出清冷的光芒来。 严华的心中立刻明了。 这时候,坐在里面的殷湛才又重新开了口,「他不肯来就算了,你去请应国侯来吧。」 茯苓闻言,霎时脸色一白,仓促的屈膝跪了下去,颤抖道:「殿下——」 殷湛却没理会她的哀求,一语不发。 卫恆一刻也不停留的出了院子。 严华这个时候已经心知肚明,虽然殷湛主僕都没说什么,但是他很确定,方才卫恆已经不动声色的把怀王府的眼线引到这里来了。 这个房间的房门大开,从外面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屋子里的茯苓。 这就是怀王殷梁的致命伤! 一旦把茯苓交给了应国侯或者太子,那么—— 等待他的就会是灭顶之灾。 茯苓是唯恐殷湛要把她推出去,让她去指证殷梁的,使劲的跪伏在地上,身子颤抖。 严华严密戒备着,错开两步走到门边防范。 卫恆这一次只去了不一会儿,外面就是一片火光荡漾,一大群人匆忙的脚步声朝这边的院子里来了。 严华严阵以待。 茯苓则是畏惧的仓促回头,不消片刻的工夫,就有一队侍卫举着火把,将殷梁拥簇着进了院子。 「啊!」茯苓低唿一声,连滚带爬的爬起来,赶紧缩到了门边躲藏。 而殷梁是得了侍卫的线报,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当然进来院子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眼中瞬时迸射出凛冽的杀机来。 「皇叔?」因为殷湛在这里,殷梁倒是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就全神戒备着看向了屋子里面。 那里面,他只能藉助灯光,看到殷湛映射在纱帐上的一个侧影。 「这大晚上的,皇叔既然叫人把我找来了,那有话就方面说吧。」勉强定了定身,殷梁说道。 但是他的目光,却是冷冷的盯着茯苓藏身的那扇门,几乎是费了所有的力气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下令抢人的。 「本王还当你有多难请,倒也不过尔尔。」殷湛的声音冷淡的传来,但是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直接入了正题,「长话短说,本王叫你过来只为了一件事,把文馨公主交出来。」 他是要人的? 这不奇怪! 可是他是什么理所应当的态度?仿佛是料定了自己一定会妥协就范把文馨公主交给他一样。 「皇叔在说什么——」唇角弯起一抹隐晦讽刺的笑容,殷梁尽量的不动声色。 「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殷湛并不和他客气,语气仍是古井无波一样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刻的,仿佛是震慑人心的力度,「你在本王面前就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马上把她交出来,别再让本王重复第三遍了。」 反正事情都已经败露了,殷梁也知道这一次的事情之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他定了定神,「那女人的确是在我的手里,皇叔如果你一定想要,我给你也就是了,不过皇叔你一直都对凡事洞若观火,应该很明白,这世上没有单方面的买卖——」 他说着,顿了一下,又再看向了茯苓藏身的那扇门,目露凶光道:「皇叔要拿这个丫头同我交换吗?」 卫恆去的匆忙,他得到宫里的消息就是元贵妃告诉他拉刘皇后下水的计划失败了。 但是就他们原来的计划,也是可以确信皇帝一定会借题发挥来针对宋楚兮和殷湛的。 这种情况下,殷湛会慌不择路的跟他来交换文馨公主,这几乎是顺理成章的,毕竟只有文馨公主出面澄清,宋楚兮和殷湛才能从这次的事情里脱身。 虽然他更想要一次把殷湛和宋楚兮都一网打尽,并且他如今已经得罪了这两个人,留着他们,后面只会更加的后患无穷,但是—— 就算和这两个结了仇,并且殷湛和宋楚兮也都知道了梅妃的下落,可是这两人都没有可以直接对他下手的契机,又是口说无凭的,反而是这个丫头茯苓,手里捏着他最大的秘密。 这个交换,做的虽然不甘心,但是权衡利弊,殷梁却是不准备拒绝的。 茯苓也知道殷湛会把她找来,必定是要她发挥作用的,看是她一旦被送回了殷梁的手里,那就是必死无疑的。 「王爷饶命!」茯苓腿一软,跪下去大声的告饶,「王爷开恩,宋四小姐当初答应了会救我一命的,求您了,不要把奴婢送回怀王府,王爷!」 她这声音悽厉,满是绝望。 殷梁瞧见了她,就更是胸中杀意沸腾。 他目光阴了阴,那屋子里,殷湛却像是根本就没听到茯苓的哭求,只又替宋楚兮换了额头上的帕子,一面道:「你当本王是为了和你做交易的吗?」 殷梁本来已经蓄势待发了,闻言,却是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他怒目圆瞪,不由的后撤一步,目光警惕戒备的看着屋子里的那半个人影,「皇叔,你这什么意思?你把我叫到这里来,难道不是——」 「需要我马上把这个丫头叫人送给殷绍吗?」殷湛冷冷说道。 趴在地上的茯苓,哭声戛然而止,不由的愣住了。 殷梁更是勃然变色,「皇叔,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之前本王就提醒过你,也给了你时间想清楚了,这一次你的事情做的很有决断,本王也看到了你最终的决定。本王给你的告诫你没听,给你提的醒你也当做了耳旁风,今时今日,你又觉得本王叫你来会是为了什么?」殷湛说道,语气冷淡而平静,「路是你自己选的,本王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你那么大的本事,既然都已经公然对本王出手了,你觉得现在本王还会心平气和的再和你站在一起谈交易讲条件吗?」 殷湛说着,就冷讽的勾唇一笑,「殷梁,难道你觉得本王是那种被人唬一唬吓一吓就得要受人胁迫让步的吗?」 殷梁一愣,随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是了,他前面对殷湛和宋楚兮下的可是杀手,以殷湛的为人,肯定是要记仇的,如果这个时候还马上和他心平气和的做交换,那多没面子? 殷梁的目光,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他隔着纱帐看那屋子里的半个影子,随后又警惕的四下里看了眼,不可思议的冷笑道:「皇叔,你这是一招请君入瓮吗?你想空手套白狼?直接从我这里带走文馨,然后用那女人和这个丫头一起来给我穿小鞋?」 他殷梁难道是蠢的吗?明知道殷湛要文馨是要用来拆他的台的,还把人交给她? 殷梁的唇角,带着冰冷讽刺的笑。 可这里是宋楚兮的地方,他突然就有些后悔自己贸然闯了进来,但是这个时候,后悔也晚了,便只就强打着精神道:「而且我府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来了这里,皇叔你也不用拿话来吓唬我,我也不是被吓大的。就算你早有准备,能暂时困住了我不教我脱身,你也绝对不敢随便动我,一旦你对我做了什么,父皇那里——你觉得他会放过你?」 谋杀皇子,无论如何对皇帝来说都是一个不可能放弃的机会,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拉下殷湛来偿命的。 殷梁可不觉得殷湛会只为了泄愤就和他同归于尽。 所以,尽管心里有些没底看,他那态度却多少有些有恃无恐。 殷湛一直没露面,他却无法领会对方此时的态度和心情,只听那屋子里面殷湛道:「我再说一遍,我只要文馨。你还可以再考虑,本来你的人既然已经在这里了,这里就再没了你选择的余地,不过横竖本王现在也不着急,你慢慢的想,想好了再告诉我你的决定也不迟。」 殷湛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这样拖泥带水不紧不慢,反而不合他的作风的。 这一句话说完,他就当真是再没了后话。 而只趁着双方交涉时候这一来一去的工夫,那院子外面已经快速围拢过来一队侍卫,将整个院子围的死死的了。 「殿下——」殷梁身边的一队侍卫拔剑出鞘,紧密护卫在他旁边。 殷梁只的心底起疑,面上其实是没多少惧色的—— 诚如他方才所说,殷湛不太可能直接对他下杀手。 「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毫无准备的来赴你之约。」最后,殷梁试探着说道。 殷湛没再理他。 却是卫恆说道:「我知道,怀王您出府的时候带了三百府兵,现在就堵在这座宅子前后门的巷子里。」 殷梁只瞧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不妙,果然,下一刻,就听卫恆继续道:「可是在我回来这里的路上也命人回去了宣王府调兵,现在就算殿下你一声令下,你的人也绝对沖不进来救驾的。」 在殷梁的面前,殷湛还是有绝对的自信的,他带出来的人,绝对不是怀王府的府兵可比。 殷梁的目光又再沉了沉。 他越发不了解殷湛特意将他引来又困他于此的意图了。 但是殷湛却是真的言出必行,只叫他考虑,再就不多言一句。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殷梁的心里却是越发的不安起来,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他便就又咬牙开了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殷湛不语。 卫恆也是嵴背笔直的站在那没再说话,一直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才有人隔着门禀报导:「殿下,宫里传来的消息,太后娘娘在皇上的寝宫里重则了晋安郡主和皇后娘娘……」 是宋太后进宫了? 殷梁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卫恆这才说道:「殿下确定你要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太后娘娘的手段您是清楚的,她连一个利用文馨公主传信的皇后都不放过,您再留下去——怕是来不及去见贵妃娘娘最后一面了。」 ------题外话------ 宝贝儿们,下半年的掌门评选活动出来了,咱家《郡主》在【架空派】候选人里面,麻烦宝贝儿们去给岚宝投个票。 每个读者id只能投一票,时间是3号0点—12号,票子灰常灰常珍贵,考验真爱的时候到了嘤嘤嘤~ 会员投票规则: 2015年7月—12月期间订阅vip总消费达到30元以上,且绑定有手机号的会员可获得到1张掌门人评选票,投给自己所喜欢的作品。(每个会员帐号、手机号只能投一次)
第055章 坐山观虎,谁主沉浮? 宋太后的手段,从来都不可小觑。 殷梁就是再如何自负,也从不敢小瞧了那个女人一分一毫。 他的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屋子里殷湛的影子,「那老太婆是皇叔你和宋楚兮那丫头怂恿进宫的?」 「还需要本王怂恿吗?」殷湛淡淡的开口道。 他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几次开口的语气,要么冷淡,要么强硬,「皇上对南塘,对宋氏的用心你很清楚,而唇亡齿寒,太后她毕竟是出自宋家的。以前她对一切冷眼旁观的不插手,那是因为那些小动作根本就威胁不到她,但是这一次,你公然对她的至亲侄女、南塘宋氏的掌舵者下了杀手——只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引发她的雷霆之怒吗?」 如果南塘宋氏垮掉了,宋太后的腰杆儿还怎么挺的直? 她和皇帝又不是亲母子,虽然以前她时时处处做任何事都为了皇帝打算和考虑,但是现在她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威胁的情况下—— 她不恼羞成怒才怪! 殷梁暗暗咬牙,脸色阴沉的越发难看了起来。 「如果我把文馨交给了你,皇叔你却是要用她来针对我的,这样背后捅自己刀子的事,皇叔觉得我会蠢到会去做吗?」最后,殷梁强作镇定的开口。 他人被困在这里,宫里方面的消息上不来。 本来刘皇后和殷绍母子就将元贵妃视为眼中钉,现在再加上一个宋太后的分量,那局面应该是不容乐观了。 殷梁此刻已然是心急如焚,可就算是再急,也终是不敢将文馨交出来的。 殷湛也不逼他,只道:「所以本王说了,你可以考虑,至于最后要怎么拿主意也全看你自己。」 没了元贵妃,就算他这一次能侥倖脱身,但是以后没了宫里的内应,他活动起来一样会步履维艰。 「皇叔,你今天是一定要逼我在这里就和你争一个鱼死网破吗?」殷梁咬牙说道。 「你以为你在这里继续和本王周旋着耗下去,京兆府衙门的人就能有时间赶到,解了这座宅子内外的危机吗?」殷湛一语中的,语气冰冷而嘲, 殷梁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一颗心突然悬了起来。 殷湛已经猜到了他的意图? 「京兆府本来就在你的监管之下,京兆府尹也一直都以你马首是瞻,的确,这城里无论出了任何事,你都能光明正大的依仗京兆府的衙门的来帮忙控制局面,可是——」殷湛的声音继续冷淡的传来,说着,却又戛然而止。 殷梁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眼神也有点凌乱了起来。 然后下一刻,却见那纱帐里面的影子终于动了,殷湛分花拂柳一样轻轻撩开那幔帐的一角从里面款步走出。 因为本来是准备进宫面圣的,他穿的是一件蓝青色的华贵锦袍,袍子上的金线绣纹在灯火映衬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走出来,只在门口高高的台阶上负手而立,说是和殷梁对峙,但那目光却只看着天际苍茫的夜色,并没有往对方的身上落。 殷梁微微拧眉,只满心防备的盯着他。 然后就听他语气平静道:「而且你好像忘了,之前京兆府尹已经听你的吩咐,进宫去给你办事去了。」 殷梁闻言一愣,心里紧跟着就是咯噔一下。 「太后在宫里,还有皇后在,那道宫门他进去容易,今天——想要出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殷湛说道,只是语气平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你——」殷梁突然之间就方寸大乱,他立刻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殷湛已经还做了别的手脚,因为就算京兆府尹不在,他手下官吏也都是他殷梁的心腹。 「你想等着他们来酒驾的主意,大可以不必打了。」殷湛只是这样的说道。 这个人,他到底意欲何为?殷梁心中恼恨非常,只目光阴冷无比的盯着他,不住的审视,「你明知道你扣着我在这里没有用,而且我也绝不可能把文馨交出来,这样浪费彼此的时间,皇叔你难道就是为了替太后争取时间来对付我母妃吗?」 「难道不可以吗?」殷湛不答反问,态度却是模稜两可。 不不不!他绝对不会只做无用功的,这件事里面一定还有别的内情。 殷梁的疑心越发的重了,但这个时候,他本身就已经乱了心,脑中思路也不是很清楚,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殷湛只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从头到尾也不屑于和他多言。 殷梁并不太想直接动手,所以就只是迟疑不前,前后两边的巷子的里,他带来的人久等不见他出来,却是自乱阵脚。但殷湛是真的没有虚张声势,喊杀声起了好一会儿,这座宅子,这个院子的内外也还是剑拔弩张,如死水一般的沉寂,并没有任何一个人闯过来打扰。 殷梁按腰间佩剑上的手,手心里开始隐隐冒汗,终是忍无可忍的后嘶吼道:「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到底意欲何为?」 「本王给你指的路,你不是不屑于走吗?」殷湛淡淡说道,终于从天际收回了视线,定个在他脸上,「本来你们兄弟之间要争勇斗狠,本王是不屑于插手的,可是你偏要多此一举的来抢着出手,既然是这样的话——这趟浑水,本王也不介意搅一搅了。」 他面上神情只是冷淡,但幽暗深沉的一双眸子里却又锐利森冷的光芒,如有实质一样的迸射而出,直直的刺激的殷梁头皮发麻。 「不是我要与你为敌,而是你公然扣了这个丫头来威胁我……」殷梁脱口辩驳,可殷湛的为人他太清楚,知道这个时候已然是多说无益,而同时,他那脑中更是灵光一闪,忽而掠过一个念头,愕然瞪大了眼睛道:「你困本王于此,是为了替殷绍争取时间的?」 殷湛只是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就是今夜,贵妃娘娘不也还曾试图去借皇后的手替你们杀人吗?」却是立在台阶底下的卫恆开了口,「太子的为人,怀王殿下应该很清楚,就算你不招惹他,他都不会对你假以颜色,何况现在您有暗算他在先,并且同时又有现成的可乘之机送到了跟前,他会怎么做,不是一目了然吗?」 殷绍不仅不会坐以待毙,他还睚眦必报。 两人之间早就是不可共存的局面了,何况今天他们也的确是险些又坑了刘皇后的。 殷梁脑中思绪飞快一转,冷不防的打了个寒战,愕然张了几次嘴巴,最后却是怒极反笑,「你真觉得我会这么不小心,会把文馨那么个个随时会成为祸害的女人留着吗?」 此刻的殷绍,一定是在竭力的查找文馨的下落。 「哦?难道你已经杀了她了?」殷湛沉吟,却怎么透着些意味不明的味道。 「当然!」殷梁的嘴角隐约的抽搐了一下,同样挺直了嵴背看他,「所以你们根本就不用做无用功,别说只你困我在这里的个把时辰,就算你能为他争取到再多的时间,殷绍也註定了只会无功而返。」 殷梁说着,便有些得意的挑高了眉头冷笑,「而且——就算皇叔你今天帮了他,他又会领情吗?你可别为了泄一时的私愤,最后养虎为患,让自己惹火烧身。」 不管是宋楚兮和殷绍之间,还是殷湛和殷绍之间的关系,都绝对不比和他之间的更为缓和一些,帮了殷绍,殷湛他难道自己心里不膈应? 殷梁承认他这是在旁敲侧击。 而听了这话,殷湛却居然真的有所动容。 他仰头长出一口气,似是深有同感的勾了下唇角,「也是!你们谁输谁赢我都不痛快。」 话虽如此,但他眼底那种冰冷锐利的锋芒却没有敛去分毫。 殷梁不敢掉以轻心,一手用力的抓握着剑柄,一面盯着他道:「皇叔,这一次的事情我知道是我不对,可皇叔你是知道我的,梅氏——」他说着,就流露出几分苦涩的神情来,「只是因为这个丫头在你的手里,我才一时的拿错了主意。现在大错已经铸成,皇叔你动怒也是应该。可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才拿错了主意,皇叔若要怪罪——」 殷梁的话到一半,突然干脆果决的一撩袍子跪了下去,语气诚恳道:「我在这里给皇叔正式请罪。皇叔您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我可以指天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为了此事而怀疑追究,皇叔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殷绍的为人皇叔你比我清楚,这一次如果真叫他坐收了渔人之利,皇叔你和我,我们谁都要后患无穷的。」 殷梁也是从来自恃身份的一个人,可以说,他这骤然一跪,其实还是很有分量的。 殷湛不冷不热的看过去一眼,并未表态。 他就竖起三指,郑重其事道:「我殷梁今日再次立誓,我和十一皇叔之间的所有冲突都属误会,从此一笔勾销,以后都不会再追究此事,也绝对不会再对皇叔有任何的不敬。」 他敢指天发誓,这已经是可以被相信的承诺了,可见他现在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情是何等迫切。 殷湛一直的长身而立,此刻目光不经意的往屋子里扫了眼,又顿了片刻才道:「只要你不轻举妄动,这个丫头,本王可以永远不叫她在人前露面。」 说到底,这茯苓他还是要捏在手里,不肯交出来的。 殷梁的胸口里堵的难受,却又根本就是无能为力,只能勉强的点了点头,「皇叔的保证,我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殷湛倒是痛快,当即侧目给严华使了个眼色。 「都散了吧,送怀王殿下出去。」严华扬声道。 堵在院子外面的侍卫飞快的撤开让了路。 「殿下!」殷梁的侍卫上前将他搀扶起身。 「多谢皇叔的体恤,改日我一定再亲自登门向皇叔道谢。」起身之后,殷梁仍是不忘和殷湛做了一揖。 他那语气,听起来冷静自持,但如果细品,却分明透着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殷湛只不动如山的站在那里,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殷梁稍微等了片刻,便就一咬牙一挥手,「我们走!」 他带着人,火急火燎的直奔大门口。 殷湛也没再管他,只回头对严华道:「你把这个丫头带下去吧,怀王府的事,很快就尘埃落定了,既然你们主子答应保她一命——到时候将她打发了就是。」 殷梁是自己做贼心虚,才会把这茯苓一个丫头的口供看的如此重要,可是对他们而言—— 梅氏存在的本身就是铁证,这个丫头有没有的,根本就干系不大。 「是!」严华也无废话,走过去,将那双腿发软伏在地上的丫头拽起来,半提半拽的将人带了出去。 而这一来一去的工夫之间,外面两边巷子里的打斗声也渐渐的停了。 「应该是怀王已经走了。」卫恆提了口气。 殷湛却没理他,只匆忙转身,几乎可以说是急切的快步折回了屋子里。 他一手点开雕花门下垂着的幔帐,却压根就没往床榻那边看。 宋楚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此刻已经下了床,她人在病中,精神不济,耳力也大不如前,所以便摸到了这边,彼时正背靠着那雕花的拱门支撑身子,仰头靠在那里。 殷湛皱了眉头看过去,她便睁开了眼睛,虚弱的露出一个笑容。 「唉——」殷湛嘆了口气,便就抬手一捞,将她又抱回了床上。 宋楚兮浑身乏力,并无丝毫的挣扎,很乖的由着他把自己又塞进了被窝里。 殷湛从大床的里面拖过枕头给她塞在背后,让她靠了,又探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 「已经没什么事了。」宋楚兮道,倒是没有特意挡开他的手。 殷湛眉心拧起的疙瘩一直没有平復下去,只沉声道:「烧还没全退呢。」 毕竟宋楚兮也才吃了药没多久,这会儿热度退下了大半,他倒是稍稍放下了心。 宋楚兮却挂心外面的事,只侧目看着他道:「你已经猜到文馨的藏身之处了?」 殷湛知道她闲不住,虽然心里不高兴,脸上却没显,却是不答反问,「你怎么就确信他没有灭了文馨的口永绝后患?」 这个人,这时候还绕什么弯子? 宋楚兮的唇角无奈的勾起一抹笑,并不与他计较,「那不是一目了然的吗?即墨勛既然带走了梅氏,以怀王当时的心情,必定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有关即墨勛和彭泽国中的一切都查个底朝天的。文馨和即墨勛之间不清白是一回事,可即墨勛折磨她恨她的心这时候都没变过。我看怀王对那梅氏是真有点走火入魔了,貌似对他的皇图霸业都没了心思。文馨的分量,在别人看来或许不重,可是在摸清楚那兄妹两个之间的旧怨之后——用文馨去把梅氏换回来,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在男女一事上,殷梁和殷绍这兄弟两个却是大不相同的。 虽然宋楚兮对殷梁没什么好感,但最起码,在对梅氏的感情上,她对这人倒是有几分感慨的。 只可惜啊—— 宋楚兮说着,想到了当前的局面,不免就轻轻的嘆了口气。 殷湛重新湿了帕子,拉过她的手去擦她掌心里黏腻的汗渍。 宋楚兮也没在意,只稍后就重新收拾了散乱的思绪道:「他到底把文馨藏在了哪里?」 「你说呢?」殷湛反问,却是卖了个关子。 宋楚兮这会儿都还有些头重脚轻,实在没什么力气动脑子,就用力的抿紧了唇角。 她高烧烧了半天,口干舌燥,本来嘴唇就有些开裂,此时用力一大,那唇上便有一滴血珠滚落了下来,落在了她洁白的衣襟上,醒目非常,只她自己不曾察觉。 殷湛的眉头又是一皱,下意识的就想用手里帕子却捂她的唇,但是手只堪堪抬起来,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他忽而情深向前。 彼时宋楚兮正聚精会神的想事情,冷不防眼前一大片阴影压下来,她本能就要往后闪躲,殷湛却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顺势抬手左手的手臂勾住了她的颈后,断了她的退路。 他的唇压上来,探出舌尖细緻轻缓的自她微微发烫的唇上舔过。 动作很慢,很有些缠绵悱恻的味道,一点一点将她唇上残留的血迹抹掉,又描摹着她的唇形,将她唇上因为干渴而堆起的褶皱抚平,又恢復了独属于少女的那种莹润和柔软。 他的鼻尖一直贴着她的摩挲,虽然没有过分的探寻什么,但只是这样,两个人的唿吸交融,那种暧昧的气息也挡不住的在空气中缓慢的扩散。 宋楚兮人在病中,脑子里也比较容易发空。 殷湛的手臂压在她颈后,她整个人就全身紧绷,完全的僵硬住了。 她起初是想要拒绝他的,但因为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会显得她小题大做,反而进退两难,几乎是有些无所适从的。就只觉得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这屋子里燥热的利害。殷湛又似乎是有意的磨蹭着不肯退开,以至于不知不觉之中她就又出了一身的汗,刚被他用湿帕子擦过的掌心里,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其实这称不上一个吻,但殷湛自己却像是上了瘾,反覆的描摹着她唇瓣的形状一个人嬉戏了许久。 宋楚兮全程紧张,开始的时候因为没太当回事,便没有过分动作,可是他一直不退,她就逐渐的尴尬起来,后面感觉到唿吸升温,便稍稍刻意的屏住了,这样一来,就直接憋的红了脸。 殷湛是在注意到她缓慢变化的脸色的时候才弯了弯唇角,撤了压在她颈后的那只手的。 彼时宋楚兮身上已经湿漉漉的黏了一层汗,红着脸仓促的大口喘气。 殷湛探手出去,宋楚兮一惊,唯恐他又要趁机耍流氓,赶紧抬手要挡开他,他却执意拉过被子,将她裹了个严实。 「热——」宋楚兮本来就身上热,下意识的想要挣脱。 他便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拢入怀中抱住,一面把下巴压在她颈边,低声的警告道:「别乱动,捂一捂,把汗发出来烧就该退了。」 只是为了给她捂汗退烧的?宋楚兮怎么都觉得这理由牵强。 不过就算他是耍无赖,便宜既然都已经被占了,宋楚兮从来都识时务,不会再回头算帐反而增加自己的尴尬。 她老实的靠在他怀里,只仰头去看他的脸,「我之前问你话呢,你查到文馨的下落了?」 「我没去查!」殷湛道,终于入了正题,唇角弯起的那个弧度讽刺的意味十分明显,「文馨公主对他来说算是至关重要的,殷绍的眼线又不容小觑,为了保险起见,把人送出去,路上反而更容易暴露,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更安全。再者了——这京城之内人口众多,想要隐藏一个人的行踪,反而更容易些。」 道理的确是那个道理,当时文馨失踪的地方离着行宫最近,为了避开殷湛和宋楚兮的耳目,殷梁要么就是立刻把人远远地送走了,要么就秘密将她弄回京城来藏起来。 并且,他既然留着文馨另有目的,就自然要把人放在他能随时见到的地方了,否则又怎么能够放心? 「可是这京城这么大,他能把人藏在哪里?」宋楚兮还是狐疑。 在正事上,她就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殷湛垂眸看她一眼,无奈,只能嘆了口气道:「自然是放在一个守卫森严,并且受他控制,所有其他人都想不到的地方了。」 宋楚兮略一思忖,便是勐地提了口气,「是京兆府!」 「嗯!」殷湛点头,漫不经心的扯了她的一缕髮丝在指尖上把玩,「对外只要说是关押的要犯,他就能堂而皇之的把人藏在那里了。并且京兆府受他的管辖,京兆府衙门的地牢,算作是他的私牢也不为过。」 殷湛能想到这一点,那么殷绍那里—— 「殷绍他——」宋楚兮沉吟着,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气。 殷湛面上的神情冷淡,只盯着对面墙根底下的宫灯,「我没让人告诉他,这本来就是他们兄弟两个之间的江山大位之争,他能想得到,并且抢到人,那是他的本事。反之,如果他自己转不过这个弯来,错失了良机,也就怨不得我了。」 比起殷梁来,其实殷绍才是他们面前更加棘手的敌人。 只是—— 「怀王——唉!」宋楚兮惋惜的种种嘆了口气,摇头道:「我本来还指望着他能争气点,多和殷绍过上几招的,现在看来他是指望不上了。」 别的都不提,只殷梁这一次对他们两人下杀手的事,这就是她绝对不会忍的,就算殷湛不掺合,回头她缓过劲来,也必定马上追究的。 宋楚兮这言谈之间虽然没有点明,但她对殷绍却明显是有信心的,几乎已经认定了殷绍一定已经趁机提走了文馨公主。 不知道为什么,殷湛的心里,突然就有些发闷。 他的面孔沉寂下来,忽而就沉默了。 宋楚兮被捂在被子了,又被他限制住,动不得,浑身都热的难受,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还是仰头去看殷湛的脸,「我没什么事了。」 殷湛的手臂圈着她,不想随便移动,直接就贴了脸颊过去,又试了试她腮边的温度,面无表情道:「再忍忍吧。」 宋楚兮知道自己抗衡不得他的力气,心中无奈,便只能转移了话题引开自己的注意力,「那会儿我听你们说我姑母进宫去了,她——」 「怎么,你对她还没信心吗?」殷湛笑问道。 宋楚兮唇边所有的就只有苦涩,「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宋太后当然有自保的能力,可这一次她主动找到了皇帝的面前,这已经是一个主动挑衅的讯号了。 宋楚兮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就是想不通,阿——」 她脱口想说「阿岐」,但是突然想到现在两人之间的立场尴尬,就临时改了口道:「端木岐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悠悠众口,开始我也一直以为他是不想让南塘背负叛臣的恶名,想利用姑母和成武帝之间来挑拨是非,然后找到可以名正言顺发难的突破口,以赢得一个好名声的。可如果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那么他又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再从姑母的身上做文章?」 实在是太奇怪了! 从傍晚对端木岐的试探中宋楚兮已经可以确定,宋太后是真的和他之间有过约定,要替他来挑起皇帝和南塘之间的战火的。 可是—— 为什么? 如果他不从宋太后着手,直接发难的话,不是更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反而胜算更大? 这件事,是宋楚兮百思不解的。 「别想这么多了,你都还病着。」殷湛劝道:「今夜是会有事发生,但还不至于这就轮到太后的身上去,你先休息,先把病养好了,等明天风波停了,进宫去当面问个究竟就是。」 宋太后既然都已经打算要开始行动了,那么这时候应该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瞒着宋楚兮了吧?总不能让宋楚兮一直蒙在鼓里,因为端木氏要起事,宋家的立场也尤为重要。 宋楚兮点点头,但随后想起了什么,却又瞬间绷紧了身子,「怀王诅咒发誓的那些话并不可信,万一殷绍那边没能得手,他要去而復返……」 「有我在呢,你还不放心?」殷湛笑笑,扶着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脚,「你先休息,把病养好了再说别的,嗯?」 眼前的这个局面,殷湛当是可以完全掌控的。 所以宋楚兮不是很担心,虽然还有话想说,但是见他面上期许的神色,她便就识趣的闭了嘴,安静的闭上眼睛。 殷湛也没马上离开,就坐在旁边守着她。 宋楚兮精神不济,阖上眼睛,本以为今晚这样的局面之下她是不可能安心睡觉的,却也意料之外的很快进了梦乡。 殷湛听着她略显厚重的唿吸缓缓平稳了,眼底本来柔和平静的光芒也一寸一寸毫无徵兆的突然收冷。 他起身,走出了门外。 「王爷——」卫恆一直守在院子里,赶紧迎上来,错过他往他身后看了眼,「四小姐睡了?」 「嗯!」殷湛冷声问道:「殷梁那里,两手准备都做好了?」 「是的。王爷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卫恆点头,「小郡主这会儿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暂避了,这宅子外面的守卫也都没有撤走,怀王就算是想要去而復返,想要强行动手,也要估量好他自己的分量。」 「十有*他是不会回来了。」殷湛却是这样说道,面孔冰凉的看着天际黑的透彻的夜色,「其实本王倒是希望他今天能杀个回马枪的,那样——」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只眼底的神色又再那一瞬间转为极端的厌倦和憎恶。 端木岐和宋太后到底都在图谋什么?如果殷梁真的去而復返,他到时候可以借这里的危机再最后试探一遍端木岐的反应,只不过事实上—— 却是希望渺茫了。 * 皇宫。 皇帝寝殿。 刘皇后因为「突发奇想」恩准文馨公主跟着外出散心一事而被宋太后大肆的斥责,都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就直接骂了个狗血淋头。 刘皇后心里不痛快,但这里的局面复杂,只不过就是丢些面子罢了,她便就咬牙强忍着,态度恭顺的认罪,「是!是臣妾考虑不周。当时也是想着那孩子大病初癒,她又久困宫中,一时的于心不忍,这才让她跟着南平他们一起出宫走走的。是臣妾的疏忽酿成了今日的打错,母后责骂的有理,臣妾不敢辩驳。」 她这样毫无怨言的揽下了所有的责任,反而是叫宋太后不好再继续借题发挥了。 旁边的皇帝黑着脸看了半天,这便开口道:「皇后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她也只是无心之失,母后教训她两句也就是了,不要为了个外人而伤了自家和气。」 「自家和气?」若在往常,宋太后是肯定要给他面子,直接作罢的,但这一次不然,「但是晋安说此事可能和兮儿有关的时候,皇帝你是怎么说的?文馨那丫头是彭泽皇室中人,现在让她在天京这里失了踪,这是多大的事情?刘氏身为皇后,一国之母,竟是连这么一点分寸也没有?」 宋太后这就是借题发挥的,刘皇后的心里苦不堪言,却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就一个劲儿的自责道:「此事的确是臣妾考虑不周,请母后息怒,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宋太后就是不依不饶,她这隐隐的也有些扛不住了,此时便是目色一厉,霍的扭头看向了京兆府尹,「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文馨被劫这是多大的事,你这个父母官是怎么当的?什么结果也没有,就好意思跑到皇上面前来復命吗?我看是来领罪的还差不多。」 「娘娘,事出突然,我府衙的差役一听到报案就第一时间赶过去了,实在是……」京兆府尹也是紧张的满头大汗。 「都给哀家住嘴!」宋太后怒然拍案,「你们一个皇后,一个从二品的当朝大员,出了事除了互相攀咬推卸责任,还会做些别的吗?也不嫌寒碜?」 刘皇后愤恨的咬紧牙关,闭了嘴巴,这一刻,她是真把这老太婆恨到了极致了。 「皇帝——」宋太后神色冷然的重又看向了皇帝,「既然京兆府尹无能,这件事可是不能耽搁的,既然这个做奴才的差事办不利索,梁儿那个做主子的就不好再躲清闲了。」 刘皇后闻言一惊,勐地抬头朝她看去。 她一直以为宋太后就是针对她的,但是关键时刻她却话锋一转,又把事情推到了殷梁身上? 如果这件差事交给了殷梁去办,那么这个所谓的交代,殷梁又要怎么给? 元氏母子,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皇后的心中,突然便多了几分快意,为了不叫情绪外露,她却掩饰的垂下了眼睛,唇角泛起丝丝冷笑。 宋太后逼的太紧,皇帝又被她的身份限制,心口更是被一口气堵得难受。 晋安郡主见状,虽然知道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儿,也再按耐不住,硬着头皮道:「皇祖母,我绝对不是信口雌黄,文馨公主失踪一事绝不简单,就算交给了怀王哥哥去追查,也只是叫他为难罢了。」 横竖今天她是逃不过了,也不在乎得罪宋太后多一点。 宋太后朝她看过去一眼,突然道:「听说你这丫头冲撞了老十一?」 晋安郡主的脸色一白,弱声道:「孙女只是情非得已,当时的情况是——」 「不就是为了文馨那么个外族的女子吗?」宋太后却不肯听她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就为了那么个女子的下落,晋安都要对她皇叔下杀手,梁儿就担不起这件案子的关系了?」 这件事,是晋安郡主先给闹大的,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也怪不得别人。 晋安郡主的脸色惨白,嘴唇嗡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没打算坑殷梁,可宋太后非要执意如此,她却是无能为力的。 本来文馨没了也就没了,包括皇帝在内的几个人俱都后悔不已,谁让他们都想着趁火打劫来着?现在把事情闹大了,反而找不到台阶下了。 「来人——」皇帝心中烦闷,终于咬牙沖殿外喊道:「去把老三给朕宣进宫来!」 金子刚要答应,外面却见元贵妃急匆匆的走了来。 她像是不知道这里出了事,边走边问,「这大晚上的,皇上要宣梁儿进宫来做什么?」 说着就已经进了殿内,给上首的宋太后和皇帝请安,「臣妾听闻母后回宫,没赶得上过去相迎,这才赶了来,还请母后恕罪。」 这女人,来的倒是及时。 宋太后和皇帝都还不及说话,跪在宋太后脚边的刘皇后却是已经冷笑道:「皇上器重怀王,刚好有件大差事要交代给她,元氏你教子有方,真是功不可没。」 元贵妃面上表情略有一瞬间明显的僵硬,随后赶忙扯出一个笑容,沖皇帝福了福,「陛下——」 话音未落,外面就见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单膝跪在殿外禀报导:「皇上,太子殿下在外求见,说有要事,一定要马上拜见陛下。」 刘皇后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元贵妃屈膝的动作僵在半途,却是如遭雷击,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 殷梁从宋府出来,黑着脸带着自己人离开。 他近身的侍卫都知道他刚受了奇耻大辱,全都尽量低垂着眼睛,不去惹他的嫌,但是过了两条街却发现殷梁走的不是回怀王府也不是进宫的方向,侍卫们不禁奇怪,「殿下,您不是要进宫去看望贵妃娘娘吗?这条路——」 「母妃那里缓个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有事,她应付的来。」殷梁冷冰冰道,说着,眼睛里就迸射出阴狠的光芒来。 绝对不再留着殷湛和宋楚兮了,这两个的存在对他来说随时都是威胁,殷湛居然会信什么指天发誓的鬼话?那边等着他这一记血淋淋的回马枪吧! 殷梁也无心多做事解释,一扬鞭,策马就朝前面的巷子里奔去。 侍卫们一路尾随,一队人马穿街过巷,一直到威严耸立于黑暗中的京兆府衙门赫然在望,殷梁才放缓了步子。 「殿下——」身边的侍卫不解。 「传本王的命令,把京兆府衙门的府兵全部给本王集合起来,都跟我走!」殷梁当即下了命令,一面仍是策马往那衙门门口奔去。 他本是势在必得的,但是走近了才见这大晚上的衙门的大门居然敞开着,再走近一点,就见几个衙役不省人事的躺倒在了大门口,门槛内外淅淅沥沥的还有些未曾干涸的血迹。 这里可是朝廷设立的京兆府衙门,这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殷梁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冷,一种不安的预感都化作寒气从脚底板升腾了起来。 ------题外话------ 呃……王爷独家发汗退烧法—_—
第056章 端倪,当年 「殿下——」殷梁身边的侍卫齐齐变了脸,不住的倒抽气。 「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殷梁愣了愣,随后一个激灵。 侍卫跳下马背往衙门里面跑,殷梁也赶紧翻身下马,跨步的往里走。 倒在门口的衙役尸体都还没有完全冷掉,血水顺着台阶往下流。 「这会是什么人做的?竟然连京兆府衙门都敢闯进来杀人?」侍卫们都感觉是亲眼目睹了一场笑话,可是这样的笑话却又叫人一点也笑不出来。 什么人做的? 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胆子? 殷梁本来也是被这场面给震住了,此时便是脑中灵光一闪,加快了步子往里走。 京兆府衙门夜里当值的差役有限,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个人,如果是有人有心想闯,其实并不是难事。 殷梁一路强闯直入,整个前院的衙役乃至于僕从无一倖免,全部横尸当场。 看着这个局面,他心里对后面的事渐渐地也没了多大的期待,绕过正堂,进了后院,再从后门穿行而过—— 后面隔了一道暗巷的,就是京兆府地牢的所在。 因为把文馨公主暂时关在这了这里,明面上为了不引人注目,这牢房内外的守卫和平时并没有出入,但他却再附近隐藏了一批他自己的暗卫防范的。 彼时那巷子里,也是横式躺倒了一大片,到处都是被冷风冻结了的血腥味。 「殿下——」他身边的人都慌了手脚。 殷梁自己亦是手脚冰凉,干脆就站在了原地,「进去看看。」 这巷子里一片漆黑,冷风激盪,掠过身上,却能一下子就冷到了心里,可尽管是这样,殷梁的手心里还是一片潮湿的冷汗。 他的手指,几次的握紧又松开,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了暂时的冷静。 几个侍卫从虚掩着的大门进了地牢,不多时折返,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临大敌一样的表情。 「怎么?」殷梁问道。 侍卫僵硬的摇了摇头,「衙役和我们的人都折了,里头……已经没人了。」 这样的结果,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只殷梁自己不甘心才一直存了一丝的侥倖罢了。 他额上青筋暴起,终于彻底爆发,一拳挥过去,直捣那侍卫面门。 侍卫被他打翻在地,和着血水吐出两颗牙齿,却不敢强辩,「殿下——」 「废物!全都是废物!」殷梁暴躁的大声叫骂,一头髮了狂的野兽一样在巷子里转了两圈。 侍卫们被他的样子骇住,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喘。 「还愣着干什么?」殷梁原地转了两圈无果,怒目圆瞪,霍的扭头看过来。 「是!属下这就带人去追。」侍卫们赶紧答应着就要起身往前面跑。 「还追什么追,你要怎么追?」殷梁却是气急败坏的大骂,「带人往宫里去追,能追的上就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王把人做掉,如果实在来不及——」 殷梁的脸色通红一片,咬牙切齿,一张本来英俊的脸庞都变得狰狞扭曲,说不上的透着血色的癫狂。 他的眼睛里,迸射出火热的血光了,然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实在来不及……那就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别的都是小事,只有梅妃的事,一旦被捅到了皇帝那里,他就必死无疑了,而且还要永世不得翻身。 文馨和宋楚兮有私交,茯苓又在宋楚兮手里,他—— 不能冒这个险。 他身边心腹都知道他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却因此而胆战心惊,努力硬着头皮应诺去办。 * 宋府。 夜三更。 严华步履匆匆的走进了宋楚兮的院子,彼时卫恆已经听了殷湛的吩咐去办事了。 院子里安静极了,一个人也没有,而那屋子里,大概是为了不打扰了宋楚兮睡觉,殷湛也把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映在窗纸上。 严华快步走过去,想要抬手敲门却又怕吵醒了宋楚兮,手才抬到了半空就又顿住,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房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殷湛面色冷静的站在门口。 严华错开他,往他身后看了眼屋子里面,「四小姐还睡着吗?」 「嗯!」殷湛淡淡的点头,也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一边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卫恆刚刚叫人传递了消息回来,」严华道,「梁王狗急跳墙,得知文馨公主已经被太子强行带进了宫,这会儿已经命人强行打开了西城门,去了城外禁军驻军的营地,看样子是要走极端了。」 元贵妃的侄子,威远侯府的世子元杰是禁卫军的两个副统领之一,自然就是殷梁铁桿的拥护者,殷梁命人去了禁军的驻地是冲着什么的,一目了然。 「太子那边有什么反应?」殷湛问道。 「太子?」严华却是意外,「太子进宫去了……」 话到一半,他才又勐然一惊—— 是了,以殷绍的为人,他不可能想不到他强抢了文馨公主之后殷梁会有的反应。 那就等同于是把殷梁逼上了绝路了。 「太子府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严华道。 话音未落,外面卫恆就打不走了进来,「太子府里风平浪静也在情理之中,傍晚那会儿颜承微就带着皇长孙进了宫,这会儿太子也进宫去了,整个太子府里就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严华本来是一心扑在宋楚兮的安危上,此时闻言才是如梦初醒。 殷湛面上一直都是那种平静而冷淡的表情,把目光移到了卫恆的脸上。 「属下已经都安排好了,把咱们在京的人手全部调过来了,虽时候这个时候怀王已经分寸打乱,十有*是顾不上咱们了,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的。」卫恆拱手道。 殷湛的唇角,缓缓的牵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当我叫你做准备,是要防怀王的吗?」 卫恆和严华俱是一愣,不由的互相对望一眼,「王爷……」 话音未落,前面的花园里就传来了奇怪的响动,像是什么人压抑的闷哼声。 「难道是——」卫恆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太子?」 「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趁火打劫那才不正常呢。」殷湛冷冷说道:「今夜已然註定了会起一场大风波的,回头等事态平息下来,整个京城之内早就乱作一团了,就算这宅子里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说那该是谁做的?」 该是谁做的? 殷梁走了极端,这城里任何的事,自然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去,何况晋安郡主被扣在宫中就是现成的人证,他还是有前科的。 「这太子,当真是无孔不入。」卫恆捏着拳头,脸上难以压抑的浮现一重怒气,但随后却又再不敢掉以轻心的唏嘘,「从下午怀王的行事败露消息传回京城,这一共才多长时间,太子居然已经打算了这么多步?」 这个人的心机之深沉,应变能力之快都叫人结舌。 「傍晚他差颜承微带着皇长孙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定了所有的计划,甚至连王爷和怀王您这边随后的种种动作都估算的相差无几,所有那时候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只是为了劝服皇后,而是为了找一个藉口,不动声色的把皇长孙带进宫里去,以避开这个晚上的变故?」严华屏住了唿吸,分析道。 如果他做的太明显了,殷梁马上就会怀疑警觉,后面行事的时候就可能要考虑的更多,甚至于连皇帝事后可能都要怀疑是他设计了一个圈套给殷梁的。 可是现在—— 一切都不过巧合罢了。 说话间,那院子里又传来几声更为明显的暗器破空声。 「我去前面看看。」卫恆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殷湛的神情冷淡,算是默许,卫恆也就转身匆匆的去了。 严华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看过去,虽然那打斗声是在花园里,但这座宅子就只是宋楚兮的临时住所,宅子只是个三进的院落,不很大,动静已然不是很轻了。 严华忽而觉得怪异,收回目光,拧眉看向了殷湛,「殿下,您把四小姐——」 「让她睡吧,难得能有机会歇一歇。」殷湛道,并不否认。 宋楚兮本就是个十分警醒的人,况且今夜又註定了不太平,如果不是殷湛动了手脚,她不可能睡得这么安稳的。 严华虽然确信殷湛不会伤害宋楚兮,却还多少有些担心,只目光谨慎又凝重的看着殷湛。 殷湛的唇角,弯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知道他心里起疑,也不遮遮掩掩,只道:「有些事情,她只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好,没必要把自己卷进去。」 「呃……」严华只觉得胸肺之间有丝丝寒气冲撞,艰难的开口道:「是和太后娘娘有关吗?」 殷湛看了他一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是,他的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 严华和他多少是有些生分和拘谨的,也不好再刨根问底的深究,只能勉强定了定神道:「我也过去前面看看。」 言罢,就拱手施了一礼,匆匆的退了出去。 殷湛负手而立,盯着天空中通透的夜色静默了片刻,然后重新带上门进了屋子。 那床上,宋楚兮还在昏睡。 半时辰前,阮大夫又煎了一碗药餵她服下了,这会儿高烧散热,她那额头上便是一层的细汗。 殷湛弯身坐下,用温水打湿了帕子给她擦拭。 所谓的真相,有些残忍,有些龌龊,但一直的迴避却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自欺欺人罢了。 想着,他那唇角便也跟着弯起一抹深刻自嘲的笑容来。 * 花园里。 卫恆安排了大批精锐在这宅子外围戒备,没想到还是被这批刺客给闯了进来。 二十余人,全都是顶尖高手,一路冲杀进来,所过之处绝不手软,拼杀之下,血光激盪。 严华赶过去的时候,卫恆正带了人和那些闯进来的刺客缠斗,拼杀惨烈,隐约还能听到外面巷子里的冷箭破空声。 这一次亲自带队来执行暗杀计划的人,是蒋成海。 这个人深得殷绍的信任,并且算是老实持重的,特别的不要对付。 卫恆一面御敌,一面试图和他周旋,「姓蒋的,你那主子的胃口是不是也太大了?一面不遗余力的算计怀王,现在还想把我们王爷也一口吞了吗?」 蒋成海却不多言。 这个时候,成王败寇,也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废话可说。 他冷着脸,只带了人奋力冲杀,「殿下有令,此次行动不容有失,都给我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来。」 这个时候,殷绍不保存实力等着和殷梁殊死一搏,却居然还能分出这么多的精力来对殷湛和宋楚兮下手? 是他手上掌握的力量远不止他们目前查到的那些,还是这里面还有别的阴谋? 卫恆见套不出他的话,也就不再多言,只全力迎敌。 外面巷子里的情况不明,殷绍这一次也不知道到底压了多少筹码在这件事上,很快的,前院的方向就又有一批十几个刺客沖了进来。 严华把这宅子里的力量也全部调动起来,一半的人封锁在宋楚兮那个院子的四周,其他人也都带过来抗击敌人的进宫。 一时间这整个花园里刀光剑影,砍杀声连成一片。 双方都尽了全力,互不相让,正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城西方向的天空中突然一簇黄褐色的火线沖天而起,伴随着清亮的一声嘶鸣在天空中炸裂开来。 蒋成海的心下莫名一个震颤,百忙中仓促回首。 卫恆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也不和他客气,趁他失神,一剑勐击过去。 蒋成海的反应也是极为机敏,千钧一髮之际侧身一让。 嗤的一声,虽然避开了要害,那长剑还是稳稳地刺入他的腰肋。 他闷哼一声,不得已的捂着伤口往后退去,却是面色铁青的仍是回头去看城西的那个方向。 那个地方,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应该是…… 「头儿,你怎么样?」他的同伴见他受创,连忙过来护他。 「没事,只是皮肉伤。」蒋成海咬牙道,这一刻,再重新抬眸对上卫恆的目光时,眼底瀰漫的就是显而易见的杀意。 卫恆冷笑一声,提剑再度攻击。 本来蒋成海的身手绝佳,两人算是棋逢对手,但是意外受伤之后,蒋成海却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身边的追随者不敢离他左右,两人合力,才看看能和卫恆打一个平手,但是这个时候,蒋成海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城西方向起来的那一簇烟火,心不在焉,略一分神,手臂又被划破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剧痛之下,让他手中长剑都险些坠落在地。 蒋成海满头大汗,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脸的暴虐之气。 卫恆穷追不捨,提起又再扑了古来。 他这分明就是别有居心,就为了一直的缠住自己的。 蒋成海的脑中灵光一闪,忽而警醒道:「宣王他还留了后手?」 卫恆冷嗤一声,提剑再刺,「难道就只许太子殿下使阴招,就不能王爷留后手了吗?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留下点儿相应的代价,我会在这里和你纠缠不休,又捨出兄弟们陪着你们浪费时间?」 蒋成海终于可以肯定,他方才的那种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 虽然殷绍给他下达的命令是今天一定要拿下殷湛和宋楚兮,可殷湛早有准备,这里的场面现在焦灼不下,他心里也没底,但是城西那里—— 心中飞快的权衡,蒋成海终是艰难的做了决定,竖手一挥:「撤了!」 殷湛声东击西,一面吸引了他们在这里,一边又命人去偷袭了浮屠塔,那个地方—— 绝对不容有失。 诚然,在这件事上,蒋成海自己也是有着私心的,方寸一乱,就赶紧的带人撤了。 「卫恆——」严华满头大汗的提剑奔过来,「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太子又不在,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最后做掉的也只是一些小虾米。」卫恆道,目光冷凝的盯着蒋成海人企且战且退的往前院撤去,心头飞快的掠过一点十分怪异的感觉,但是要仔细回味的时候,却又摸不到端倪了。 因为卫恆有意放水,蒋成海等人撤退的也算迅速,没一会儿,外面巷子里的喊杀声也渐渐的弱了。 「这里你处理一下,让人把受伤的弟兄们带下去疗伤,我过去禀报王爷一声。」收剑入鞘,卫恆道。 「嗯!」严华点头,顺势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快步过去查看受伤的侍卫。 卫恆转身走过一条小径,去了宋楚兮院子。 这一夜,殷湛一直没合眼,就守在宋楚兮房间里。 「他们撤了?」卫恆推门进来,他侧目看过来一眼。 「是的!」卫恆点头,「已经收到讯号了,浮屠塔那边的暗袭应该很成功,这一次应该足以捣毁太子在那里的一切暗势力了。」 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上回那地方被宋楚兮闯进去闹了个天翻地覆,殷绍居然都没挪地方。 殷湛抿唇不语,面上神色却不见怎样的轻松,过了一会方才沉吟,「蒋成海是奔着那里去了?」 「就算他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我们人应该早就顺利的得手撤出来了。」卫恆道。 殷湛闭了下眼睛,忽而问道:「卫恆,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合理吗?」 「嗯?」卫恆一愣,突然就想到了之前蒋成海仓促撤离那一瞬间他脑中灵光一闪的怪异感觉,只是到了现在也还无迹可寻。 「那次的事情之后,浮屠塔就相当于是完全暴露了,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也的确有实力和自信保全那处地方,但以他为人的谨慎,必定会将重要的消息和资料都转移到别的更隐秘的地方去备份保存的,可是今晚——」 蒋成海却居然放弃了这里的围杀计划,选择去守浮屠塔? 卫恆提了口气,忽而明白他之前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了。 「怪不得方才他们撤离的时候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的确,今晚太子针对王爷您和四小姐下的绝杀令绝对不可能是虚张声势的,蒋成海会仓促撤退,这的确是不合情理。」卫恆道,紧跟着就又倒抽一口凉气,拧眉道:「难道浮屠塔里还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更大的秘密?」 殷湛与他对望一眼,主僕两个虽是各自无话,但却都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属下马上带人赶过去。」卫恆道,转身要走。 「算了。来不及了。」殷湛唇边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摇了摇头,「殷绍不会毫无准备,如果前面我们的人没把他隐藏至深的那个秘密揪出来,那么咱们的人撤走之后,都不用蒋成海赶过去,应该就会有人将痕迹抹掉的。」 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殷绍十分看重的秘密,他就绝对不可能没有多留一重保障。 「可是……」卫恆想了想,还是百思不解,「那里到底到底有什么猫腻?」 上一回,宋楚兮一把火烧了殷绍藏在那里绝大多数的档案资料,剩下的一点,他要捕捉痕迹的转移出来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却执意没有废弃那处据点,那便只能说明如果他要换地方,那么就会有更加容易暴露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是人! 是大活人! 不受他控制,并且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人。 那座浮屠塔,矗立在那里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并且自从发现了这处地方的存在,殷湛就一直叫人严密的监视,并没有发现异常。 那就只能说明,他藏在那里的秘密,是很久以前就有的。 并且很显然,他没避讳蒋成海,蒋成海也知道。 是什么?会是什么? 答案,唿之欲出。 殷湛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那两道目光就越发深不见底。 「王爷?」卫恆试着叫他。 然后,殷湛就笑了。 「呵——」他这一抹笑容绽放在唇角,不带温度,却带了深刻自嘲的味道。 先是回头看了眼床榻上安睡的宋楚兮,他字字清晰道:「当初她身边的那个丫头,不是一直都死不见尸吗?」 是宛瑶! 十有*,是宛瑶! 卫恆的心口勐地一缩,不由的上前一步,「王爷您是说——」 「当初蒋成海把差事办砸了,绝对是对他隐瞒了下来,否则这几年他不可能一直毫无动作,再没有追查过暖暖的下落。但是那件事的真相不明,他又绝对会要一个水落石出,所以少戎的那个丫头,他也势必会留着的。」殷湛道,眼底的光芒晦暗,并看不出任何的真实情绪来。 「怪不得我追查了这么久,一直没寻到那丫头的踪迹,她竟是被关在浮屠塔里?」卫恆左右权衡,也是觉得这个推论十有*竟是真的。 毕竟那浮屠塔里常年出入的人也不少,从正常的逻辑角度考虑,为了防止事情外泄,殷绍是不可能把宛瑶放在那里的。毕竟是公私两件事,他那人,应是分得清楚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反而被蒙蔽了这么久。 可是他依旧留着宛瑶,这就说明他的心里还是对当年的那件事耿耿于怀。就算廖容纱死了,也就算他下令杀死了那个孩子,却还依旧没打算善罢甘休的。 「王爷……」这件事,原也是殷湛不愿意提的,卫恆通常都识趣,但这一次,思虑再三,他还是忍不住的开口,「您说太子太是不是知道皇长孙的真实身份?当初……他明明已经见过那个女人了。」 「那也未必。」殷湛冷冷的勾唇,「还记得去年年初那个雪夜里发生的事吗?」 当时,殷绍可是准备牺牲掉殷桀去扳倒殷梁,他那时候一点也没手软。 卫恆的眼底呈现出明显的嘲讽情绪,却是不为然,「当初我了要个儿子来巩固地位,在还没有怀疑小郡主身世的时候他还不一样动了杀心,提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要杀人灭口,确保万无一失?」 在卫恆看来,那太子殷绍,真的就不过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 殷黎的身世是有问题,但却不是因此才招来杀身之祸的,而只因为那时候殷绍他需要的是个儿子。 有关这件事,殷湛是一直迴避,不与议论的。 他不愿意去数落殷绍过失对错,殷绍是殷绍,他的是他,如果一定要论及当年—— 他更不比殷绍磊落多少。 那件事,已然就是压在他心间的一块巨石,每每想来都要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思的回头去看床上沉睡中的宋楚兮。 卫恆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王爷,那件事……您现在还是没准备和四小姐说吗?当时那样的情况,四小姐她……应该也不会……」 「再缓一缓吧,等南塘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殷湛突然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他当然了解宋楚兮。 且不说她现在对殷绍恨成那样,就算只冲着他们两个之间多年来的情分,只要他肯解释,她也未必就会翻脸同他计较。 可是—— 就算她不计较,他却永远都不能心安理得,因为就算找出再怎么样天花乱坠的藉口推脱,也依旧改变不了他趁人之危的事实。 那个时候他怎么了?是真的气疯了吧? 他唯一一次那么在乎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自己用心的呵护,连碰触一下都要小心翼翼的琉璃宝贝,却要被人用那样龌龊的手段暗算毁弃?在将她抢在怀里的那一刻,心中突然怒焰滔天,痛恨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也悔了那一次不得已的阴错阳差。于是在她神志不清伏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便突然失去了理智。 那时候,他想,荒唐就荒唐吧,那样她对他视而不见又敬而远之的日子他再也不要忍了,就算她不愿意,他也要不惜一切的将她要回身边来,就算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却低估了淳贵妃和安意茹那两个女人心狠手辣的程度,她们在对她下了顶级春毒的同时还下了别的慢性毒。那时候他只以为幕后黑手就是淳贵妃,直接就对那女人下了手,而等到发现她情况有异的时候,淳贵妃已经被皇帝赐死,可是翻遍了她宫中遗物,却什么线索也没有,也是到了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在淳贵妃的背后应该还有她的一个同谋。 是直到了现在,他都还想不起来将她再送回殷绍身边去的时候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觉得心脏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都恍惚的厉害,仿佛是走在遍地烈火的修罗场上,脚下的每一步路都踩踏在尖锐的刀锋上。 他,对他这一生视若珍宝的女人做了最龌龊无耻的事情,并且渐渐地,连坦诚的勇气都没有了…… 比起殷绍,其实他才是最虚伪和卑鄙的那个人吧?偏偏现在还要做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拼命拼命的试图挽回什么。 殷湛兀自笑的嘲讽。 他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可偏偏在有关宋楚兮的事情上一再的出岔子,受挫。卫恆其实是能想像得到他此时的心情的,想要劝两句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最后,便只嘆息着退了出去。 * 城西,驿馆。 寒冬腊月,端木岐却大敞了窗户,侧卧在床前的一张美人榻上自斟自酌的对着天空赏景。 当那一朵两粒的烟火在天际炸开的时候,他便啧啧称赞的咂咂嘴,「今夜这帝京皇城里唱的戏,真是*迭起,这会儿外面肯定精彩纷呈啊。」 殷绍和殷梁兄弟的互掐终于演化到了白日化的截断,殷湛再横插一脚进去,想想都觉得激盪人心。 「太子和怀王彼此孤注一掷的时候都还不忘了顺带着捅上宣王一刀,不过怀王被太子逼急了,已经顾不上了,太子的人——应该也马上要被引到这边来了。」长城把各方面最新的消息一一对他禀明,斟酌良久,终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少主,这整个晚上四小姐那里都是宣王在出面主持大局,让他们之间越走越近,您明知道不是好事怎么也不设法阻止?」 「就算我阻止了他们来往,有用吗?」端木岐却只是不甚在意的继续饮酒。 带了三分酒气,他那一张面孔就越发显得妖娆妩媚,灿若桃李,只这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天际的月光清澈雪亮的洒在窗棂之上—— 外面的真箇京城里都风声鹤唳,乱成一片,唯独他这里,仿佛超尘世外,人了不染尘埃的人间仙境,处处悠闲自在。 有些事,是真的已经完全的无法避免了。 长城见他这个样子,就算是有千般话语也都只觉得无从说起了。 端木岐饮尽杯中酒,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就又饶有兴致的问道:「京城里的这几位都已经开练了,外面偷熘出去的那两位也差不多该回了吧?再晚——可就来不及凑热闹了。」 长城闻言,瞬间就敛了心神,正色道:「探子一直在暗中追踪,那位靖王的目标明确,就是带着太子殷绍的指令去的,而且他走的是官道,行踪很好把握,一直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倒是那位康王殿下——」 长城说着,就忧虑的皱了眉头,「他的行踪有些飘忽不定,我们的探子间或就要被他甩掉,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不过倒也没打算出手。属下本以为他尾随了靖王,是要坏太子的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没有什么动作,并没有出手阻止。这几天探子都没再找到他,而靖王——现在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回赶,算行程的话——近日就该回来了。」 「他倒是赶得巧。」端木岐笑了笑,意味不明,也分辨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可是康王——」想着那个泥鳅一样滑熘的熊孩子殷述,长城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暂时不用管他。」端木岐冷冷道,唇角弯了弯,盯着手中夜光杯,「他那应该是临时想开了,八成就不会再插手了。他对那丫头倒是真的尽心,估计也是想明白了,反正长痛不如短痛,一直瞒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直接把一切都翻出来,让那丫头看透了,也好早做决断早脱身。」 殷述的年纪虽然最小,但是做起事来,其手段之沉稳,决断之迅速,甚至都远不是殷梁可比的,也得亏是他演技一流,否则这么多年,只怕早就被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所不容了。 「太后的事,少主您真的确定四小姐她……」长城还是心存顾虑。 端木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漫不经心的摆摆手,「你去吧,他们那各方面的情况都盯紧一点,有什么变化,及时过来回我。」 长城看着他泛着潋滟水光的一双妖娆桃花眼,只越发觉得他近年来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琢磨,只能把满肚子的话都勉强咽下去,「是!」 长城推门走了出去,听着他匆匆而行的脚步声,端木岐面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的深了。 * 皇宫。 殷绍带着文馨公主进宫请见。 刘皇后本来只以为他是赶着过来帮自己周旋的,但见她身后跟着个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文馨公主,却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元贵妃的反应最明显,脸色刷的一白,身子险些站不稳。 「娘娘!」吉祥暗中赶紧扶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握了她的手,提醒她要冷静。 「文馨?」刘皇后呢喃了一声,殷绍已经带着文馨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皇祖母金安。」他进门先给上首的两人行了礼。 这个时候,京兆府尹已经开始冷汗直冒了。 文馨没有说话,进门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皇帝满心的狐疑,阴沉着目光打量她,旁边的元贵妃不能坐以待毙,立刻开口道:「不是说文馨公主私逃了吗?这是被太殿下给及时追回来了?」 她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必须要先发制人。 如果她问文馨公主是被谁劫持了,那么下一刻一定马上就会被咬住不放的。 皇帝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狐疑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话是问的殷绍。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文馨公主出了意外,觉得此事蹊跷,于是连夜带人在城里搜了一遍,大概也是运气好,没成想就真让我给把人搜出来了。」殷绍说道,语气冷淡。 皇帝还是有些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两道晦暗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文馨公主面上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戚表情,根本就不屑于开口说话。 晋安郡主这个时候却是彻底慌了,声音尖锐的脱口道:「这个女人当真是好深的心机,搅和的咱们皇室之中人心浮动,她的胆子居然这样大,又跑回城里来躲藏?」 「晋安!」殷绍侧目看过去一眼,他这个人素来不苟言笑,只这一眼,就极具威胁性,「你冒犯皇叔的事,自己不妨先好好想想回头怎么跟他交代,还有心思管别的?」 他不和晋安郡主计较,只是因为不屑,因为知道殷湛就不会放过她。否则的话,就沖晋安郡主靠上了殷梁,他就绝对不会对这女人网开一面。 晋安郡主如遭雷击,脸色刷的一白,不由的慌乱起来。 殷绍就已经转开了视线,对上首的皇帝拱手一礼道:「父皇,儿臣已经查问清楚了,文馨并非擅自私逃,而是被有心人士劫持,并且给软禁起来了。」 如果文馨不是被宋楚兮给设计送走的,那么殷湛和宋楚兮就和这些事完全没有关系了,不过殷绍却故意忽略了这一点不提。 而显然,皇帝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考虑这些背后的关系。 「软禁?」谁要关文馨这么个无关痛痒的女人做什么?皇帝只心不在焉的随口道:「是什么人做的?你又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是什么人做的儿臣这个局外人就不随便说了,省的有些人狡辩的时候要说儿臣是有意栽赃,进而连累了父皇的名声。而至于儿臣是在哪里找到她的——」殷绍淡淡说道,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着,话锋一转,忽而看向了跪在旁边的京兆府尹,「那就要问一问葛爱卿了。」 文馨公主是关在他府衙的地牢里的,京兆府尹当然知道。 并且那个地方,如果没有他的首肯,根本就不可能随便关人进去,就算他要推脱自己不知情,皇帝都不会信的。 「殿——殿下何出此言?」京兆府尹此时已经两股战战,汗流浃背,使劲低垂着眼睑不敢抬头。 他的这个神情表现,就已经叫人忍不住的要怀疑他了。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的胃口被吊着,越发没了耐性,大声斥道。 「皇上——」京兆府尹也知道在劫难逃,飞快的权衡一下,就听殷绍似笑非笑从头顶砸了下来,「葛卿,当着父皇的面,话你可想清楚了再说,毕竟这说话的机会只有一次,欺君之罪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一次说不好,再想要改口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想弃车保帅的担责任?现在恐怕是不能了,就算他们主僕再怎么样的同心同德,那也要看局面。 殷绍此刻,几乎是势在必得的,他有把握,这一次,一定可以让殷梁不得翻身。 京兆府尹也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玄乎了,但如果保住了殷梁,他就还有出路,如果拉了殷梁下水,那才是要彻底完蛋的。 「皇上——」心一横,京兆府尹刚要说话,殿外就见一个小太监屁滚尿流的奔了进来,边走边高声哭喊道:「皇上不好——不好了,怀王——怀王殿下挥军作乱,他……他……」 跑的慌乱,他一脚踩在了自己袍子上,扑在了台阶底下。
第057章 逼宫,他是真的很宠你? 那殿外的院子里,从大门口延伸而来,都铺了地砖,小太监扑了满脸的血,挣扎着跪起来。 皇帝一时还恍惚听错了,只愣愣的坐在那里。 殿中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却是元贵妃打了个寒战,沖殿外一指,「这个奴才是失心疯了吧?这里是皇上的寝宫,岂容他胡言乱语?还不拖下去!」 她这一声,声色俱厉。 殷绍冷眼旁观,唇角勾起冷蔑的一抹笑。 而旁边跪着的京兆府尹,瞬间已经汗湿夹背。 「把他带进来。」开口说话的人,是宋太后。 院子里的奴才本来也都愣着,此时闻言,金子才快走过去将那小太监搀扶起来。 那小太监磕破了膝盖,一瘸一拐的咬牙往里走。 「皇上——」元贵妃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更不相信殷梁会不顾她的生死做出这样没脑子的事,但方才那小太监的话她听得清楚明白,此刻忍不住的就心里紧张。 皇帝抬手打断她,面上还是一副迷茫的神色,只盯着那小太监狐疑道:「你说什么?你把方才的话再给朕重复一遍。」 「是怀王殿下。」小太监涕泪横流,「怀王举兵造反,现在已经带人各处宫门统统围住了。」 「你这信口开河的奴才!」元贵妃一怒,也顾不得皇帝在场,冲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指着他骂道:「什么举兵造反?怀王他久居京城,又没领命监管军队,他哪儿来的兵?」 元贵妃又怒又气,这一巴掌直接把那小太监打的眼冒金星。 小太监苦着一张脸,神色惶恐的跪下去,颤抖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怀王殿下是真的反了。禁军的赵大统领已经紧急调派了所有人,前去各处宫门支援。」 听他这么说,就怎么都不像假的了。 元贵妃的脸色微微发白。 「呵——」皇帝闻言,却是怒极反笑。 他这一笑笑的突然,一口气冲撞上来,呛到了喉咙,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高金立赶紧过去给他抚着胸口顺气。 可是殷梁逼宫造反,他们在宫里的所有人都要受到威胁啊! 刘皇后本来心头一喜,此时却又后怕了起来,暗中朝殷绍递了个眼色。 殷绍面无表情,只悄然回她一个心安的表情。 在场的人,各有私心,一时间反而都是方寸大乱。 程妡便扭头看向了那小太监问道:「贵妃娘娘说得对,怀王久居京城,也未受命掌管兵权,你还没说,他到底哪里来的兵力,居然有实力举兵造反?」 皇帝换过来一口气,半靠在椅子上,也是目光阴鸷的盯着他。 那小太监惶恐不已,舌头打结,使劲的垂下眼睛,「据说——是驻扎在城外的禁军进城了……」 皇宫当值的禁军不过两万,是每隔一个月就换一次的,剩下的八万人,则是就近驻守在城外的。 这些人,都是皇帝用来守卫皇城帝都的王牌,现在反而作茧自缚了? 元贵妃听到这里,刚要出口替殷梁辩驳的话就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却最明白。 而这时候,皇帝已经恶狠狠的一道目光横过来。 威远侯府的世子元杰就在禁军这种担任要职,皇帝是很清楚这一点的。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一切就都已经明了了。 刘皇后的心中喜忧参半,拧眉看向了皇帝,「可是怎么会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禁军都是直接听陛下的命令行事的,又其实旁人能够随便策动的?」 他们现在人在宫里,对外面的情况都是眼前一抹黑。 皇帝黑着脸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皇上——」高金立一急,跺着脚嚷嚷,「快拿件大氅来。」 然后便追着皇帝的步子往外跑。 有内侍进去给皇帝取大氅。 这边元贵妃和晋安郡主早就面无人色,一个跪着,一个站着,脸上都是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 刘皇后却是按耐不住了,站起来,「本宫也过去看看。」 元贵妃微微垂了眼睛,目光却是凌乱的四下里乱飘。 「娘娘——」吉祥小声的在她耳边说话,用力的握了她的手,示意她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殷梁为突然这么做,元贵妃是始料未及的。 现在她被困宫中,且不说殷梁最后到底能不成事,只她目前的这个处境,那就是凶多吉少的。 不行,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吉祥的暗示她明白,一忽儿得先想办法脱身,不管怎样都不能呆在皇帝和殷绍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刘皇后追着皇帝匆匆离开了,可殷绍却一直站在那里没动。 元贵妃看着他落在视线里的那一角明黄的袍角,一颗心砰砰直跳,然后,就听他冷冷的开口道:「老三这么能干,怎么都是贵妃娘娘教导有方,贵妃娘娘难道都不好奇宫门那边的具体情况怎么样了吗?」 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她的丈夫,于情于理,这女人似乎都不该呆在这里的。 元贵妃的头皮一麻,脸色僵硬的抬起头。 吉祥和如意畏惧的,根本就更不敢去看殷绍的脸,这位太子殿下,本来就是个十分可怕的人。 元贵妃的嘴唇嗡动了几次,最终都无话可说。 殷绍只冷笑着看她。 两个人,互相对峙。 元贵妃渐渐地就觉得脚下虚浮,就要站不稳了,殷绍这时候却又突然移开了目光,看向了跪在旁边事不关己的程妡道:「程大小姐素来都巾帼不让鬚眉,这样的大场面,你不去凑热闹?」 逼宫而已,而且只看殷绍的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是胸有成竹的。 程妡微微一笑,一抖裙子站起来,扬眉道:「是啊,这样的大场面是可遇不可求的,承蒙太子殿下抬爱,那臣女就陪着贵妃娘娘一道儿过去看看吧。」 殷绍他是不想亲自押着元贵妃过去,所以才想着借她的手的,过不过程妡倒是无所谓。 「我——」元贵妃心中恼怒,可是张了张嘴,后面也不过是欲言又止。 「娘娘请吧!」程妡的神色如常,略一颔首,态度还算礼让恭敬。 元贵妃的心里暗恨,但是殷绍面前,她又知道多说无益,便只就用力的捏了捏帕子,勉强的维持冷静,举步往外走去。 殷绍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一直目送了她二人离开。 然后,他重新收回了目光。 宋太后也一直高坐在主位上没动,他的目光移过去,「皇祖母是要留在这里吗?」 「哀家的年纪大了,见不得那样血腥的场面。」宋太后道,神情冷静,语气却是毫无起伏的,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和她全无关系一般。 这个女人,就算这件事上没有她的直接参与,但好歹大家共同被困宫中,她的命运也要受到摆布和牵连,她居然还是这样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气。 殷绍的心里,对她越发的防备,又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来人!」然后,他扬声开口。 外面早就蓄势待发的一队禁军侍卫快速围拢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大殿的正门给堵死了。 南平公主和晋安郡主等人全都惊慌失措的回头看去,殷绍却不再理会这里的局面,大步往外走去,一面冷声吩咐,「把这大殿给本宫守好了,在父皇回来之前,没有本宫的命令,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不能放走任何人,也不能让任何人在这里提前了结了! 所有和殷梁有所勾结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但也不准他们自行了断。 「是!」领头的校尉恭敬的应了。 殷绍举步跨出门去,站在殿外的夜色中方又转身,冷然看着殿中的几人道:「时间还早,你们不妨继续的好好想想,回头见了父皇,该要如何说话。」 言罢,就当真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宋太后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始终是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 「皇祖母——」其他人都走了,南平公主才白着一张小脸有些畏惧的凑到她身边,局促不安的抓住了她的袖子。 宋太后并没有排斥她的靠近,却也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的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她面上神色一直淡然无比,可是站在身后的庄嬷嬷却是目光冷凝,脸上透着明显的郁结之气—— 殷绍这是什么意思?表面上看,他要限制的是好殷梁有瓜葛的京兆府尹还有晋安郡主,可是不动声色的,他却也相当是将宋太后给扣住了。 而且偏偏现在的情况特殊,就算宋太后可以从这殿中走出去,可是所有的宫门都被乱军封锁了,最后还是要在这些人的限制之内的。 要出事了! 庄嬷嬷的心里,有一种鲜明的感觉。 她悄然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眼宋太后的侧脸,斟酌再三,还是试着开口道:「太后,这殿中沉闷,您和南平公主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里的气氛,的确是太压抑了,压抑的让人紧张又害怕。 南平公主闻言,便有些期待的抬起眼睛看她。 宋太后面上还是那种冷淡的表情,轻声道:「天晚了,南平累了就回寝宫去歇着吧。」 南平公主是有些高兴的,但是扭头一看那门口重兵森严守卫的阵仗,想着皇帝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心里就还是紧张不已,咬着嘴唇挣扎了片刻,便还是挨着陪在了宋太后的身边,「我不累,我——还是陪着皇祖母吧!」 这个女人的身上,有一种气场,也有一种气势,能够给人鼓舞,也能够叫人觉得稍微安心些。 宋太后于是就没再说什么。 * 皇帝带着满腔怒火,甚至都等不得高金立命人传辇就风风火火的往西宫门的方向而去。 皇宫的三处宫门,南宫门是正门,守卫比另外的两处都要多上一倍,而在首位实力相当的东侧和西侧宫门之间,据说殷梁主攻的是西门,只因为那里最偏僻,离着皇帝的寝宫算是比较远的,能够为他争取到更多一点的时间。 「皇上!皇上您慢点,当心龙体!」高金立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皇帝的步伐。 后面数百禁军侍卫护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穿行在御花园冬日凋零的枯木花草之间。 这一路碾压而过,所过之处,便更是萧条冷寂了下来。 皇帝一路快走过去,在西侧宫门赫然在望的同时却已然是听到什么重重撞击在一起的闷响。 轰隆隆的一声,又一声,似乎每一下撞击声起,都会带着整个地面和宫墙也跟着震颤的抖上两抖。 而这一声又一声,又好像是重击在了皇帝的心口上,让他气血上涌,胸口和喉咙都难受的利害。 「快!顶住!用力的顶住!」有人粗着嗓音大声的呵斥。 前面的宫墙边上,已经架起无数的梯子,有士兵伏在墙头上,和外面同样攀墙而上的叛军对抗。 厮杀声,哀嚎声,兵器的碰撞声,叫骂声连成一片。 眼前映着火光,整个一个乱局。 皇帝铁青着一张脸,脚底跟生了根一样的站在那花园的入口处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登临帝位十几年,还是头一次经歷这样的混乱的局面,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是发生在宫里,他的眼皮子底下。 「皇上?」门楼上面指挥迎敌的赵统领于百忙中,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他来,不由的大为意外,赶紧擦了把脸上血水下楼迎过来,「这里危险,陛下怎么来了?」 他单膝跪下去请安,话音未落,前面紧闭的宫门那里又是传来轰隆隆一声沉闷的声响,直接震在在了人的心尖儿上。 皇帝的脸色黑如锅底灰,勐地打了个寒战。, 他下意识的往前奔出去两步,但又如梦初醒般勐地剎住了步子,霍的转身质问道:「真的是那个逆子吗?他——」 殷梁?殷梁?! 虽然殷绍是太子,可是从小到大,他给了殷梁多少的恩宠?甚至有意的纵容,让他培植自己的势力,就会都能和坐镇储君之位的殷绍平起平坐了,没想到今天却养虎为患,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挥军来攻打他的皇城?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冤孽? 皇帝心中的愤怒,是没有任何的言语可以言说清楚的。 赵统领单膝跪在地上,面上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沉痛道:「事出突然,是微臣疏于防备。不过不下,怀王殿下他来者不善,又人多势众,这里十分危险,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先回后宫吧。这里有微臣在,只要臣一息尚存,就定会护得陛下的宫城安全无虞。」 一息尚存?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抗之下,最后不死都难吧? 皇帝的正在急怒攻心的时候,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的废话,他腮边肌肉抖动,用了很大的力气抿紧了嘴唇,然后一甩袖,又火急火燎的直接上了城楼。 赵统领哪敢怠慢,赶紧起身追上去。 彼时那宫门之外乱军集结,几万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再加之是在晚上,目力所及之处,仿佛是看不到尽头一样。 宫门之外,数十精兵怀抱着巨木努力的试图破门而入。 皇帝登上门楼,只要那巨木撞击一下,他的心脏就狂跳不已,好似是要从心口蹦出来一样。 刘皇后随后赶到,大着胆子也跟着上了楼,看到下面的场面,当时就白了脸,怒声道:「这怎么会这样?禁军是皇上的禁军,禁军的职责就是守护皇上,守护皇城的,赵博明——」 她恼羞成怒的,忽而扭头冲着赵统领怒斥。 赵统领面有愧色,赶紧跪下去,「是微臣的疏失,对下属管束不严。微臣已经叫人探查过了,叛军之中并不见驻军中的大统领杨腾,想来是有人背主夺权,挟制了禁军造反的。」 驻军军营那边的大统领杨腾是皇帝的心腹,而为了平衡军中势力,两个副统领,一个是太子党的后起之秀,另一个威远侯府的世子元杰则是殷梁的拥护者。 本来皇帝能放心将这两人都放在驻军当中,只是为了造成他并非那样狭隘多疑的假象,元杰二人都是被架空了权利的,所有人都是以杨腾马首是瞻。 就算元杰暗杀了杨腾,如果只是临时起意,他想要降服三军被他所用又谈何容易?现在所有人万众一心的杀入京城—— 这足以说明殷梁和元杰等人筹谋此事已经不止是一两天了。 「好好好!」皇帝心中的怒气已经升腾到了极致,他面上肌肉抽动的近乎狰狞,最后却是怒极反笑,「真是朕的好儿子!枉费朕宠爱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啊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宠幸了衣冠禽兽!」 他的声音压抑,不是力气耗尽,而是为了控制情绪,唯恐一时的把持不住,就会整个人失控。 这个时候,刚好是元贵妃战战兢兢的被程妡强行带着从后面的楼梯口走了上来。 元贵妃一个妇道人家,没等走近了就先被这里的场面吓的白了脸,此时便下意识的缩了脖子。 皇帝回头瞥见了她,当场爆发,冲过去,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扯到了城楼边上,指着外面气势磅礴的叛军斥道:「看看!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不枉朕宠爱了你们母子这么多年,他是真的出息啊,真是孝顺啊——」 元贵妃被他揪住,使劲的往下面按。 她惶恐的双手死死扒着面前的瓦垛,唯恐失足摔下去,面无人色的回头看着皇帝,竭力的解释,「皇上,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怀王他一直都孝顺,他——」 「他是孝顺!」皇帝根本就听不得她说完,转而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狞笑起来,「都等不到朕驾崩的那一天了,他这就急着举兵造反来夺取朕的江山,好让你做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后!孝顺!他当真是孝顺!」 现在他最气的人虽然是殷梁,但是因为触手不及,便只能是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元贵妃的身上。 他这样下手没轻没重的,元贵妃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就翻了白眼,眼角泪花四溅,艰难道:「皇——皇上,不是——您——」 却是头脑晕眩,几乎说不出话来。 吉祥和如意见状,再也顾不顾的什么规矩,齐齐扑过去,一个抱住了皇帝的腿哭求,一个直接去掰他卡在元贵妃脖子上的手。 「皇上开恩,有话好好说,您放过娘娘吧!」 皇帝哪里能听劝的?更是被这两个奴才的忠心刺痛了眼睛。 「滚开!」他抬手大力一推,吉祥本来就靠在那瓦垛边上,被他大力一掀,身子直接就翻出了墙外,往地面上坠去。 「啊——」一声女子的惨叫声入耳,虽然周围一片嘈杂,但多少还是有些刺耳。 下面的叛军中有人纷纷抬头看来,那婢女的身子从高处跌落,也是堪堪好,先拦腰摔在了下面叛军用来撞门的巨木上。 嵴椎骨折断,那女子的身体耷拉在原木上,睁着眼睛,只剩嘴角鲜血直冒。 因为没想到落下来的会是个女子,下面是人不由停了手下撞门的动作。 而坐镇后面军中的殷梁也这才被惊动,匆匆的挤过人群策马上来。 映着火把灯光,他自是第一眼就认出那摔下来惨死的丫头是他母妃身边的心腹吉祥。 然后顺着仰头往上看去,这才注意到人头攒动的城楼上,皇帝和元贵妃等人都在。 「皇——」元贵妃脸色已经被憋成了青紫色,见他抬头,便如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艰难无比的朝下面伸出手去,凌空乱抓。 毕竟是自己的母妃,殷梁的目光一沉,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他下意识的策马上前了一步,随在他身边的元杰却赶紧一步上前,拽住了他,低声提醒道:「殿下,箭已离弦,不能回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殷梁当然知道此事的轻重,心头剧烈一震,便死死的攥住了拳头。 他挺直了嵴背,面目冷然的往城门高处看去,也不废话,直接抬手一挥,「继续!给本王攻进去!」 此时此刻,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甚至于一个字的余地都不屑于留了。 梅妃的存在就是他的死穴,就算他要解释自己是被逼无奈,就冲着梅妃的去处,皇帝也绝对不会信他的无辜。就算从头到尾他真正要对付的人的确就只是殷绍,以皇帝多疑的用心,也绝对不会信的。 有人把吉祥的尸体自那横木上扯下来,破布袋一样的丢弃在一旁。 皇帝愣了愣,目赤欲裂。 这一次,他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城楼之下自己的儿子—— 这个孩子,居然真的是不留情面,一心就只想要他的命的。 被自己一直宠爱又一手扶持起来的儿子背叛,这滋味并不好受。 皇帝心头隐隐作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元贵妃憋着一口气,凭藉最后的一丝理智,再不能寄希望于其他人,趁着皇帝失神,对着他的手臂恨恨的一口咬了下去。 「咝——」皇帝倒抽一口凉气,出于本能的反应,恼怒的顺手一推。 「啊!」元贵妃退了一步,身子一个不稳,便也如之前吉祥一样,往外一头栽了下去。 千钧一髮。 「母妃!」城门楼下的殷梁目赤欲裂,大吼一声。 却也只在这个瞬间,刚刚上了城楼还在暗处的一个人影一个箭步上前,探身一把扯住了元贵妃的腰带,将她往上一提,就拉了回来。 元贵妃跌坐在地,惊惧不已的也只是抱着脖子大声的咳嗽。 殷绍面目冰冷的站在那里,冷风掠过,带起他身上锦袍飞扬,明明是乱军集结,到处一片惨烈血腥的画面,他站在那里,却生生的同眼前的这个局面产生了巨大的隔阂。 殷梁眼底,突然升腾起极大的怒火。 而同样愤恨不已的人是刘皇后—— 她不明白,明明有将元氏那贱人置之死地的机会,殷绍又因何而救她。 「绍儿——」刘皇后往前挪了一步。 殷绍却是不动声色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而这个时候,皇帝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们母子,只双手压在冰冷的砖石之上倾身去瞪着下面的殷梁嘶声怒吼,「你这个逆子!还不给朕住手,马上跪到朕的面前来?你是真的要把朕和你之间的最后那一点父子情份都耗尽了才肯罢休吗?」 因为用力太大,他那声音反而听不出多少的威严气势,反而因为嘶哑咆哮,而透露出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强弩之末一样的弱势来。 最近几年,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殷梁冷眼看着他,此时反而多了几分信心,一语不发的就只等着乱军攻破这道拱门。 巨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皇宫的大门,整个城门口都在跟着颤抖。 殷绍一直很冷静,只是做出一种姿态,随时守在皇帝的身边。 程妡站在楼梯口的暗影后面,只上手环胸的靠在那里,冷眼旁观。 刘皇后等女眷全都惶惶不安,只有她安之若素—— 她太了解哪些弄权者的心态了,只可惜刘皇后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他们两个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人上人,以皇帝的为人,如果不是有确切把握—— 他气恼殷梁是真,却又怎么肯亲临此处来冒险? 而殷绍,他分明是看穿了皇帝的胸有成竹,故而就只等着看皇帝和殷梁父子相争,然后只安心等着坐收渔人之利罢了。 眼前的这个局面,再如何的乱,又再如何的实力相差悬殊,其实—— 那结果,都是毫无悬念的。 程妡在那里观望了片刻便兴致缺缺,反正这里所有的人都在严阵以待的抵御乱军,也不会有人管她,她便转身下了城楼,一个人往后宫的方向漫无目的的走。 只是这里的环境她毕竟不熟悉,走着便有些迷了路,正在踟蹰的时候,却见前面一座门脸巍峨的宫殿前面,一个华服女子正站在门廊底下焦躁不安的扯着脖子往西边张望。 这个地方,她倒是认出来了。 横竖无事可做,程妡便举步走了过去,含笑道:「这么晚了姑娘还没睡,是在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吗?」 傍晚进宫的时候她和颜玥有过一面之缘,但却只知道对方是太子殷绍的侍妾,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程大小姐?」颜玥明显是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会有心思到处乱逛。 「原来你还记得我。」程妡笑笑,她当真是如同和平时逛园子是一样的表情,四下里打量一眼,「这里的守卫呢?不会这就已经躲起来或者逃跑了吧?」 七八万的乱军集结,就凭藉这宫里的两万当值的禁军如何抗衡? 虽然宫门还未被攻破,但是到处都已经是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奔逃的宫女太监了。 颜玥也不觉得这场面如何的尴尬,只不怎么客气的看着她道:「眼下这个节骨眼,大小姐还是不要乱走,保重自己吧。」 说完就转身要往凤鸣宫里走。 这个女人是冲着殷湛来的,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一种本能牴触的情绪的。 程妡一愣,却不觉得这女子会是那种小心眼到会只为了她一两句玩笑话就翻脸的人。 可是她这敌意,到底从何儿俩? 横竖现在守门的侍卫太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程妡如入无人之境,怔愣之后,就也举步跟了进去。 颜玥看到她的影子被打落在脚下,便就不悦的转身看过来。 程妡微笑着看她,却是对她颇有兴趣的,一面盯着她深深的打量,一面感慨道:「看来太子殿下是真的非常宠爱于你的,而且看你这性子,倒也值得的。」 颜玥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扯到这上面来了,怔愣之余就狐疑的脱口道:「你说什么?」 「太子殿下待你很特别啊!」程妡笑道,漫不经心的在这院子里踱步,「今夜这么大的风波动静,太子后院有多少姬妾在?可他全部都抛出去,用做了混淆陛下视听的障眼法,却唯独给了找了藉口,把你带进了宫里来避难,足见他是非常宠爱于你,不捨得将你留在外面担待风险的。」 被她一语点醒,颜玥如遭雷击,突然神情慌乱不已的倒退两步,却又一脚踩住了自己的裙裾,往旁边摔去。 「哎!」程妡连忙抢上前去一步,扶住了她。 程妡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就算这女人以前不觉得殷绍对她的好和特别,也就算骤然知道自己在男人的心目中是有着一席之地的,她也只该惊喜的吧? 可是—— 这女人这是个什么表情? 恐慌?害怕? 程妡的面色狐疑,帮她稳住了身子,有些揶揄笑道:「你怎么了?」 颜玥匆忙的往后退开两步,这会儿却是心烦意乱,根本就无心和她说什么。 殷绍那男人有多冷血无情,没人会比她更清楚了,说什么宠爱?说什么特别?那都是骗鬼的,她统统不信。 只是在这之前颜玥一直都没多想,因为殷绍命她进宫的时候是给了充足的理由的,由不得她怀疑什么。但是如果换个角度来想呢—— 他如果只是为了阻止有人给刘皇后下套,那随便叫谁来不行?冯玉河和蒋成海,哪一个都更可靠些,何故要吩咐给了她这样一个后宅女子? 而且—— 他本来也不在乎殷桀的死活,如果他预先知道了今夜将要发生的事,那么把殷桀留在太子府里,反而更能煳弄住皇帝。反而现在,她和殷桀在宫里,逃过了一劫,回头皇帝反应过来,真的不会怀疑他其实早就洞悉了一切的阴险用心吗? 殷绍,是个算无遗策的人。 颜玥虽然不会自作多情,但是这一刻,直觉却告诉她,程妡说的话都是对的,他是有意为之,特意把她和殷桀弄进宫里来的。如果是为着殷桀还好,但如果是打的她的主意—— 这男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这样做,他保她,只能是有更深的阴谋和图谋,那么—— 他已经洞悉他的身份了?还是察觉了她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他留着她—— 是要用来针对宋楚兮的吗? 颜玥的心思起伏不定,心里却有一种可怕的预感在不住的升腾。 她知道,殷绍他—— 一定有阴谋! * 城门楼上,在对峙中,皇帝终于被殷梁的执迷不悟彻底激怒。 他伏在城门楼的瓦垛前面,双目赤红,盯着下面如潮水般涌来的乱军。 巨木又一次重重撞击在了宫门之上,轰然一声,地动山摇。 「皇上,此处危险,您还是先回后宫暂避吧,这里有微臣顶着。」赵统领满头大汗,语气中几乎都带了乞求。 殷绍嘆一口气,也是满面的忧色道:「是啊父皇,龙体为重。」 话音未落,他便又面色一肃,转而看向下面的殷梁,高声道:「老三,父皇在此,难道你要执迷不悟吗?就算你对父皇有什么不满,难道也不为贵妃娘娘的性命做打算吗?」 元贵妃早就吓的魂不附体,这时候还跌坐在地上,根本就没缓过来。 殷梁根本就不会和他们再浪费唇舌,只是置之不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虽然他不见得就是怎么捨不得殷梁,可是—— 在他的朝臣百姓面前被自己的儿子这般背叛,这种耻辱,却是他不愿意承认的,所以他一直不愿意走那最后一步,一直想等着殷梁主动放弃,自己跪到他的面前来,替他挽回这可怜的一点颜面。 可是殷梁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既然已经孤注一掷,又怎么敢走回头路? 「逆子!逆子!」皇帝咆哮着又怒吼了两声,被血色瀰漫的双眼当中,终于染上了滔天的杀意。 他霍的抬手,指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怒喝道:「还等什么?给朕把这个畜生拿下!」 即使再怒,他下的依旧不是绝杀令,居然还想着为了面子,一定要听殷梁亲口跟他道歉? 殷绍的眉心,不由的皱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殷梁和元杰却因为皇帝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困惑—— 这些禁军都已经被他胁迫,既然到了这一步,谁都知道就算他们就此缴械投降,皇帝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皇帝这领命岂不成了笑话? 这是个滑稽的局面,可是—— 殷梁却笑不出来,反而直觉的由心底升起一种不安的预感来。 果不其然,皇帝话音才落,他身后不远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往空中抛了一个旗花筒。 七彩烟火在空中轰然炸开,这数万人的队伍集结此处,一眼看不到头,殷梁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但是观望了片刻,却没见后面的队伍里有大的动静。 他勉强定了定神,狐疑的看向了皇帝,却是强作镇定,「父皇,儿臣并非要对您不利,只是形势所迫,我不得不如此,您又何苦再做这垂死的挣扎?何不如早些收手,也省的你我父子之间再伤和气?」 这边,他说的慷慨激昂。 皇帝面无表情,只死死的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头即将被他捕获的猎物。 因为天黑,殷梁虽然看不到他的具体神情,但他那目光却如有实质,几乎可以穿透了夜色直接刺在他身上,更让他浑身的肌肉莫名紧绷。 他明明胜券在握,他明明将一切都把握在手了…… 可是,心里却是隐隐的透着慌乱。 这种不安的感觉,直接就渲染到了他身边人的身上,人群里,渐渐有人忍不住频频的回头—— 宫里就那么多人了,翻不出风浪来,那么皇帝的后手在外面? 可是怎么可能?这京城附近的驻军就只有殷梁手底下这些,如果外围有超过数千人的队伍往京城进发,绝对不能瞒下他的耳目的。 所以,皇帝就只是虚张声势? 殷梁不确定,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了急躁了和一丝轻颤,「撞门!继续撞!」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却赫然瞧见那城楼高处殷绍唇角缓缓绽放的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题外话------ 嗯,所有的皇帝都是世界上最大的渣(⊙o⊙)!猜猜老皇帝有啥秘密法宝啊,难道指望我兮和王爷来救驾么?
第058章 弒父杀君,一败涂地 殷梁的心头为之一紧。 下一刻,城门底下轰然一声的重击过后,便是咔嚓一声。 旁边元杰的脸上迅速浮现一抹喜色,但城门楼上的刘皇后却是眼前一晕,摇摇欲坠。 「沖——」元杰振奋了精神,一鼓作气的刚要挥手下令,身后的乱军队伍里却隐约起了骚乱。 因为队伍庞大,一时之间那状况还不是太明显,但是那种让人极度躁乱不安的气氛却是如同决了堤的潮水般,一旦打开了一个缺口,就再也无法收拾。 「啊——」也不过是须臾工夫,那乱军队伍的最后面就开始有人惊唿着逃窜,再又紧跟着,整个大军之中毫无徵兆的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情况,是殷梁等人始料未及的,他甚至到了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这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会引发这样大的变故。 「去,去看看怎么回事!」干吞了口唾沫,勉强定了神,元杰仓促的命令。 可是后面数万人的队伍已经全部乱了阵脚,堵的到处都寸步难行。 「还是不知悔改吗?」皇帝的面上是一派不加掩饰的阴狠之色,盯着下面,那目光也是冷飕飕的。 不管局面怎样,殷梁却都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脸色铁青,甚至坐下战马都跟着受了惊吓,间或的嘶鸣两声,踟蹰起来,更是搅的眼前的气氛紧迫了起来。 他身边的数百心腹府兵严严实实的围成一个圈,严密戒备。 皇帝势在必得。 这会儿他心里只赌了一口气,就非要逼得这个逆子自己束手就擒,故而也不急着叫人去拿他。 那乱军之中有人溃散奔逃,但却有更多的人被挤的寸步难行,整个场面混乱成一片。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人从队伍后面挤进来,满脸惊惶之色的禀报导:「殿下,不好了。大军……大军之中隐藏了杀手和暗卫,十八位领军校尉同时被杀,现在……现在下头都已经乱了。」 十八名领军校尉全部被杀?群龙无首,也就难怪后面的队伍里会乱成一锅粥。 而且这个时候队伍里混入了杀手,这是最乱军心和打击士气的。 殷梁的脸色惨变,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不可思议的回头朝城楼之上的皇帝看去。 皇帝愤怒的面孔上,是他所见过的最为冷酷的表情。 那个已经明显显出老态的男人,用一种阴鸷且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咬牙切齿的冷笑,「发第二道密令,乱军中还有不肯降者,再杀千夫长……他们要一意孤行的顽抗到底,那就再杀百夫长,十夫长……」 这京城禁军的编制中,两名副统领之下就是二十名领军校尉,每人统管着五千人左右的禁军,以此类推,下一个就是千夫长…… 十八名领军校尉同时被杀,这在乱军之中是不可能轻易做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皇帝从一开始就在这十八个人身边都埋了死士蛰伏,以备不时之需。 而他此刻信誓旦旦,却不知道他在这支御林军中到底留了多少底牌。 殷梁着实已经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这个时候冷汗也是从脚底心开始往外冒了。 至于元杰—— 则是早就吓的面无人色。 他慌乱的扭头四下里打量,甚至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疑—— 皇帝竟然周到到在每一个领军校尉身边都放了杀手锏,做为禁军中挂名的副统领,他和杨腾的身边怎么可能不做防范? 不客气的说,这一刻,能随时取他们性命的暗卫可能就在他们的身侧,一抬手就能要他们的命。 怪不得殷绍会如此镇定,怪不得皇帝会有恃无恐的亲上城楼。 「是了——」殷梁突然仰天发笑,那笑声却极为凄凉,「到底还是我太天真了,禁军是守卫皇城的唯一保障,父皇你连我们这些做儿子的都信不过,又怎么可能对其他的任何人不加防范?」 皇帝就是这样的人啊,把他的性命交给其他的任何人他都肯定不会安心的,所以他在每一个可能会威胁他背叛他的人身边都安排了杀手锏,这些人,平时是不管事的,也不用传递什么消息,只等着紧急关头替他执行绝杀计划而已。 隐藏的深,故而可以做到全面的掩人耳目,一击必杀! 殷梁兀自笑的自嘲,这一刻却不得不承认—— 殷绍的确比他高段,最起码殷绍比他更了解皇帝,又更能掌握住他们这个薄凉冷血的父皇的真是手段和实力。 殷绍一直神情冷淡,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情绪。 但是这个时候,同在城门楼上的赵统领和另一名禁军里的领军校尉却也如芒在背,只觉得毛骨悚然。 皇帝算无遗策,这就说明在他们的身边也都放着人的。 赵统领还好,但是那位刚好这个月在宫中当值的领军校尉却已经有种绝处逢生的庆幸心理了。 「去!给朕把那个逆子绑过来!」冷冷的看着殷梁,皇帝道。 「是!」赵统领一挥手,门楼下严阵以待的禁军侍卫马上打开宫门,冲杀出去。 对殷梁身边的追随者,他们一个也没放过,全部斩杀,最后只将殷梁和元杰两个五花大绑着推进了宫门之内,押着上了门楼。 宫城之外,还是一片乱局,赵统领不需皇帝吩咐就亲自带人过去处理。 殷梁被人推到了皇帝的面前,回头看着下面乱糟糟的场面,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场荒唐的梦。 「果然还是父皇您的手段老辣,是儿臣异想天开,太自不量力了。」殷梁道。 这一刻,他自知大势已去,反而心如死灰,枯败的脸色上只带着浓浓的自嘲情绪,也不见丝毫的畏惧。 元杰却是不敢去看皇帝震怒之下的脸孔的,缩着脑袋已经自觉的跪了下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皇帝目光阴测测的盯着殷梁,那感觉,就像是一条吐着毒信的蛇,盯着人就会叫人毛骨悚然。 「你这个逆子!」他的鼻翼耸动着,压抑了许久,最后便是一拳捣过去。 殷梁被反缚了双手,身子不稳,直接就被打趴在了旁边的瓦垛上,合着血水吐出了一颗牙齿来。 皇帝恶狠狠的指着他,嘶声怒骂,「你真是对得起朕,枉费朕宠爱了你这么多年,你便是这样报答朕的吗?你简直就是……就是……」 皇帝终是怒极,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发泄。 元贵妃被他脸上那种狰狞又冷酷的表情吓得不轻,可是她和殷梁母子一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就是再怕,也只能咬牙爬过去拉扯住皇帝的袍子,哀求道:「皇上,梁儿是您看这长大的孩子,这个孩子有时候是会有些犟脾气,但是说到底,这些年来他也都一直循规蹈矩,敬重孝顺皇上您的。这一次,他是拿错了主意,可是——可是他一定是有苦衷的。皇上,方才在这城门楼上,他到底也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真的对皇上不利。臣妾求您了,好歹……好歹您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做母亲的,到底是和儿子不同的。 之前殷梁逼宫造反的时候,几乎没有在乎过元贵妃的处境和下场,但是反过来,元贵妃却是不遗余力的给他求情,说着,就已经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只几下下去,额头已经血肉模煳。 殷梁本来是已经放弃了,此刻看着自己满脸是血还在苦苦替他哀求的母亲,心头却是忍不住的大为震动。 皇帝盛怒之下,一脚就将元贵妃踹开了老远,「你还好意思的给他求情?」 元贵妃摔在旁边,爬起来,仍是给他跪下,悽惶的哀求,「皇上——」 皇帝看到她脸上绝望悲凉的神情,忽而就想起前一刻自己被儿子背叛时候的愤怒,心下,竟然真的有了片刻迟疑。 但他终是怒气更盛,冷笑着扭头盯着殷梁,「你母妃说你是有苦衷的?你的所谓苦衷,就是一定要杀了朕,然后夺了朕的江山,取而代之吗?」 同样是震怒,但他却分明是愿意听一听殷梁的解释了。 殷梁看一眼元贵妃期期艾艾的表情,拿手背擦掉唇边的血迹,然后站直了身子走到皇帝面前,面如死灰的跪了下去,苦涩道:「事到如今,父皇还愿意给机会,听儿臣的解释吗?」 他之所以会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还不是皇帝逼的么? 如果不是他给了自己希望和期待,他又怎会一头栽进这个漩涡里?不仅自不量力,还自以为是,输掉了最爱的女人,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殷梁心里的恨,其实是不比皇帝少的。 可是这一刻,他却突然不想死了。 如果他就这么破罐破摔的继续激怒皇帝,最后只会让皇帝对他们这些人严惩不贷,得意的也只会是殷绍。 他看着皇帝,完全将心里愤恨的情绪压下去,只是用一副凄凉的表情定定的望着他。 冷风在夜色中掠起他散乱的发,看着以往英姿勃发的儿子突然成了这种落魄模样,皇帝不由得皱了眉头。 「哼!」他冷哼了一声,强硬的往旁边别过头去,「那——」 这个时候,他居然会妇人之仁,动了恻隐之心了? 殷绍的目色一寒—— 虽然他有把握,这一次一定可以将殷梁打入无间地狱,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可是皇帝的这个态度一迟疑,却是极有可能会饶殷梁一命的。 不行!一定要斩草除根才行! 殷绍心底被激起了杀心,面上还是一副冷淡的神情,忽而隐晦的沖身边蒋成海使了个眼色。 蒋成海会意,不动声色的后撤半步,同时将套在左手尾指上的一枚特制指环一转。 那指环内侧用了萤光材料,夜色中,不很明显的闪烁。 那边皇帝刚缓了脸色在和殷梁说话,下面的乱军之中突然听到有人粗粝的嗓音沖天大嚷,「殿下——」 这一声的声势实在太大,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皇帝下意识的一转身,但是身子只转到一半,斜对面这城门楼的最高处就一道冷光嗖的射出。 因为角度特殊,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宫外那乱军中的喊声吸引,根本就无从防备。 「父皇!」殷绍怒吼一声,闪身就沖了过去。 然则,还是晚了。 咻的一声,一枝暗箭稳稳的刺入皇帝的胸口。 皇帝闷哼一声,一把捂住了胸口,殷绍随后赶到,赶紧抱着他一个转身,自己背对那角楼当在他面前,同时怒然回首一指,「那里藏着刺客,拿下!」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但是方才赵统领已经出宫去平叛,此时这城门楼上所有人都不及殷绍的速度。 他一声令下,禁军侍卫们迅速就往那小楼围拢过去。 这城门之上的地方有限,刺客躲在那里,在劫难逃,几乎已经等同于瓮中捉鳖。 但那人明显也是深知这一点,一箭射中了皇帝之后,立刻纵深往宫墙外面跳去。 「他逃了——」有人惊唿。 「放箭!」殷绍看似恼羞成怒的顺口命令。 城门楼上的本来就有一批弓箭手,刺客迅速到位,拉弓达箭,箭雨齐飞朝那人跃下半空的身影铺天盖地压了下去。 就是身手再好的高手,半空中无处着力,也绝对是逃不脱的。 下面还有其他的侍卫,有人误伤,一时间惨叫连连。 「下去看看!」殷绍再次下令。 这个时候,皇帝已经捂着胸口,在他照顾不暇的时候,满头大汗的缓缓跪了下去。 殷梁跪在面前,从事发到这会儿,也不过只堪堪一个瞬间的间隔。 虽然没有来得及思考,但是他的潜意识里却有一种异常敏锐的直觉,从刺客惊现的那一瞬间起就瞪大了眼睛,视线一转不转的盯着殷绍。 看着他扮演着惊慌中又稳健沉着的太子形象,身体力行的保住了皇帝。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殷绍是没有破绽的,甚至于每一个表情都把握的很到位,可是只这一来一去的工夫—— 殷梁,突然就心如死灰。 他确信,这是一个局,是一个圈套,是殷绍为他准备的最后的催命符。 「父皇!」殷绍迴转身去,神色惊慌的跪在地上去查看皇帝的伤势。 殷梁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狠辣决绝的杀伐之气。 他知道,他没有活路了,于是孤注一掷,趁着所有人都在关注皇帝和宫门外面动静的时候,右腿一踢,刷的一下自他鞋尖那里迸射出半截利刃。 他直接抬脚横扫,彼时殷绍是蹲在那里的,他用了所有的爆发力,虽然双手被缚,也足以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啊——」刘皇后身边的宫婢们尖声叫嚷,惧怕的捂住了眼睛。 身后的杀气伴着冷风袭来,殷绍自是有所察觉的,他的眼底,有一抹幽暗冰冷的笑容闪烁划过,刚要当做不明所以的往旁边转身,旁边的楼梯口那里却刚好上来几个人。 「何旭!」殷述沉声道。 何旭的反应很快,几乎也没等他吩咐,当先就闪身扑了过去,千钧一髮之际,一把拽住了殷梁的脚踝,同时—— 他更是趁着殷绍不备,不动声色的将他的身子往外撞了一下。 这一个局面,瞬息万变。 殷梁藏在鞋底的暗器,锋芒锐利,只差存续就要刺透皇帝的咽喉,而太子殷绍却像是闪身躲避一样,摔在了旁边。 人群里,连抽气声也没有,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惊悚又戏剧化变化的一幕情景。 「父皇!」殷述快步走过去,弯身过去,扶着了皇帝的一边肩膀。 皇帝的脸色铁青,一脸都是汗,连着在一个瞬间就遭遇了两次生死大劫,他的心脏都几乎要麻痹爆裂了。 此刻惊魂甫定,看着这个很久以来都没被自己在乎过的最小的儿子,眼眶忽而有些发热。 他艰难的抬起手,用手掌压在殷述扶着他肩头那只手,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是一种赞扬和鼓励的示范,声音虚弱道:「扶朕起来!」 「是!」殷述小心才搀扶,让他没受伤的半边身子尽量的靠在自己身上缓慢的将他扶起来。 皇帝起身的时候才注意到歪到在一旁的殷绍。 其实他不很确定方才那一刻殷绍只是想要回头去看身后的动静,还是真的故意躲开的,但说是他的疑心病重,又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这一刻,心里已经起了隔阂。 「父皇,您当心点!」殷绍很快的冷静下来,也匆忙的起身帮着搀扶他,同时,目光却是越过他去,深深的看了眼另一边一张脸胖都明显显得稚嫩的殷述。 他一心的戒备,只为了将殷梁踩下去,让他彻底完蛋,却怎么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熊孩子来,不仅抢了他的风头,还似乎—— 是让皇帝对他生出了不满之心来。 这个时候,殷梁已经给何旭扔给侍卫们按下了。 如果说前面他带人攻入京城,意图造反就只是公事,皇帝还会给他申辩的机会和留有一定的余地,那么这一次—— 众目睽睽,当众行刺皇帝?他这是彻底把自己最后的生路给堵死了。 「父皇,我其实是想杀老二的……」对上皇帝的视线,殷梁下意识的开口,可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这像是一场闹剧一样,先就不可遏制的笑了出来,觉得荒唐的很。 皇帝只将他这神情看做是死不悔改,盯着他的那个眼神,几乎要将他当场撕碎了。 他的嘴唇嗡动,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处传来的痛楚还是只因为愤怒。 而旁边的元贵妃,则是面无人色,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完了!全完了!她心里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叫嚣,从未有过的绝望和恐惧,可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给死死的掐住了,她发不出声音来。 最后,便是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如意都不敢哭了,只忍着眼泪,无声的爬到她的身边去。 皇帝的目光冰冷锐利,看过去,也不说话。 又过了不多时,楼梯下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几个侍卫拖死狗一样的拽着一具刺猬一样的尸体上来,扔在了殷梁的面前。 那人虽然脸皮磕破了,脸上也沾了泥土和血水,但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来—— 却是梁刚! 殷梁的心口一凉,就听侍卫禀报导:「皇上!刺客负隅顽抗,已经被乱箭射死了!」 什么乱箭射死?这根本就是死无对证! 这是殷绍设计的算计他的阴谋! 他杀了梁刚,然后趁着天黑又混乱,随便找了个刺客,然后又趁着皇帝受伤,所有人都顾不上刺客的这个漏洞叫人在下面做了手脚。 只因为梁刚是他殷梁的心腹,这一点,他百口莫辩。 「父皇——」殷梁急切的想要开口解释,可是嘴巴动了动,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话一定没有说服力,只开了个头儿就戛然而止了。 殷绍的面目清冷,虽然他的部署周到,但他算漏了殷述,以至于这个局面还是脱出掌控了。 这一刻,皇帝已经对他心存不满和疑虑,他不能在露破绽了。 横竖这些下去捉拿刺客的是禁军的人,他便索性不掺合。 皇帝的目光动了动,刚想发怒,却是他身边殷述抿抿唇道:「父皇,这不就是死无对证了吗?今天这里的场面乱成这样,宫里出去的禁军和叛军混在一起都难以分辨,就算这奴才是三哥的人,您也先别动怒,再查一查,问一问。」 其实他这就是针对殷绍的,虽然—— 皇帝并没有往殷绍那方面想。 听了他的话,皇帝的眉头就更是皱起来,侧目朝他看来。 这孩子,因为年纪小,肤色白皙水润,一眼看去还带着几分圆润的孩子气,这一夜的宫变和几番遇险之后,皇帝早计身心俱疲,这一刻,看着这个最小的儿子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心里才久违的觉得亮堂了些。 射中他的那支箭,并没有正中要害,但还是让他痛的精神一阵一阵的恍惚。 皇帝咬牙忍着,脚下踉跄,又用力的握了握殷述的手指,声音低哑道:「先送朕回去。」 「是!」殷述应了。 皇帝却没交代这里的事情要如何处理,只脚步艰难的挪动着,由殷述搀扶着往楼梯口走去。 殷梁是一直都把殷述当成那个贪玩的少年了,见他阴错阳差抢了殷绍的风头又坏了殷绍的盘算,反而快慰的扬唇一笑,挑衅的看向了殷绍。 殷绍却是早就开始防备殷述的,这个时候,他便已经开始觉得事情棘手—— 殷梁废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很显然,殷述已经赢得了圣心,这对他而言已经又成了威胁。 「来人!」虽然知道皇帝是在试探他,殷绍却从来干脆,横竖他和殷梁不对付,众所周知,并不做什么宽和大度的表象,下令道:「怀王谋逆,罪大恶极,将这一干人等押入天牢,等候父皇的裁决处置。」 「是!」侍卫们并不含煳,将殷梁和元杰一伙搜了身,然后五花大绑起来,推攮着下了城楼。 殷绍却没急着走,而是站在高处面目冰冷的俯视下面。 高金立传了辇,殷述陪着皇帝上车往后宫的方向去了。 殷梁也被侍卫押解着往天牢那边去。 刘皇后嫌恶的看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元贵妃,扭头对梁嬷嬷道:「把这贱人也拖下去,先关到她的寝宫去,还有她宫里的奴才,也全部关起来,容后处置吧。」 这母子两个,这一次是肯定没办法再翻身了,刘皇后想着,也的心中快慰。 她走过去,不解的循着殷绍的目光看过去,心里却是突然遗憾—— 如果那一箭没射偏,皇帝一命呜唿,这所有的一切就都是殷绍的了。 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她却是万也不敢这么说的,只不满的说道:「那个小子怎么突然蹦出来了,还让他讨了这么大的便宜。」 她到底也是没太把殷述看在眼里的。 殷绍侧目看她一眼道:「父皇寝宫那边还有些事情未了呢,这里我暂时走不开,母后您先过去,文馨——」 他说着一顿,眼底就多了几分深意,「她知道一些秘密!」 他没直接对皇帝下杀手,是存了一重顾虑,毕竟让皇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刺,他是要担责任的,就算只是护驾不利,这名声都不好听。 后来殷梁居然恼羞成怒,如果是殷梁亲自出手,那就是人赃并获,他这才准备顺手推舟的,没想到却被殷述给搅和了。 「什么秘密?」刘皇后自是没有他考虑的这样周到。 「母后先别问了,你尽管赶过去,一定要催促父皇先把文馨的那件事查问清楚。」殷绍道,却是无心多做解释。 「嗯!」刘皇后也不敢掉以轻心,点头应了,被婢女扶着先行下了城楼。 殷绍也不再胡思乱想,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人将今夜的事情处理善后。 不得不说,皇帝安排下来的暗卫起到了极大的作用,那些叛军都被突如其来的暗杀吓傻了,很快就溃不成军。再有赵统领出面威吓,很快就稳定住了局面。 殷绍正在看着查问禁军重新整合的情况,后宫方向,却见一个内侍打扮的粉面小个子埋头快步行来,绕开到处奔走的禁军上了城楼。 彼时那楼梯口有专人把守,那内侍就踮着脚沖殷绍这边招手,但同时却又像是有所顾虑的样子,不敢大声。 跟在殷绍身边的蒋成海无意间瞥见,这才提醒,「殿下……」 殷绍回头,他当是认识那内侍的,只明显是有些意外,怔愣了一下才道:「放他过来。」 「让他过来!」蒋成海扬声命令。 侍卫们放了行,那内侍匆匆走过来,先是象徵性的屈膝行了礼,然后却是和殷绍之间没有见外,直接走到他身边示意他附耳过来,小声的说了两句话。 声音压的极低,就连蒋成海隔了三五步远都没仔细听。 但是殷绍听完他的话,却是脸色微微一变,先是沉思,然后眼角眉梢就攀爬上了一抹冷笑,「走!」 「蒋成海,这里你先盯着,本宫去去就来!」殷绍道,说话间已经下到了楼梯口。 他走的匆忙,绝对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就在这城门楼上往来巡逻的一队侍卫中有一个瘦高个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却未动声色,一直到他离开了方才寻了个机会,下了楼,混进了来来往往的侍卫当中,再也找不到了。 * 皇帝寝宫。 因为皇帝受了伤,怕他受颠簸,辇车都不敢走的太快,一路上尽量平稳的把他送了回去。 「来!慢着点儿!」高金立走在前面,彼时临近黎明,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殷述和金子一左一右的搀扶,皇帝忍了一路,这一刻,险些就连跨过门槛的力气都没有了,费力的迈进来。 「父皇,您这是怎么了?」南平公主的脸色刷得一白,噙着眼泪奔过去,瞧见皇帝胸前的血,便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宋太后的神色冷淡,她没有坐视不理,但却也再不是当年那般关切维护的模样,只跟着南平公主后面走过去,淡淡的问道:「宣太医了吗?」 皇帝冰冷的目光与她相撞,胸口忽而就有些窒闷。 旁边的高金立却容不得他想,直接回道:「已经叫人去请了,可是这宫里今天乱成这样,也不知道太医院那边……唉!」 宫女太监们都乱了套,到处乱窜,能不能找到太医都两说。 「还是先扶父皇进去寝殿里躺下吧。」殷述说道,满头大汗的扶着皇帝继续往里走。 这个时候,刘皇后也火急火燎的追了进来。 「皇上怎么样了?太医什么时候到?」她先是佯装关切的问了两句。 上回皇帝不信她,她对这男人就已经冷了心了,现在反而觉得自己离着权倾后宫的太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了,这个男人的存在就是挡她的路的。 「太医奴才已经叫人去请了,只是不知道什么会来。」高金立耐着性子又回了一遍。 「来!快扶皇上进去休息!」刘皇后道,咬牙就过去要帮忙搀扶皇帝,但却被跪在殿中的文馨公主几人给挡了路。 她的眉头皱了一下,忽而有些为难的叫住了正在艰难往里面挪步的皇帝道:「皇上,这里的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皇帝不耐烦的回头看来。 刘皇后只想着殷绍的嘱託,刻意忽视掉他的不满,先发制人道:「怀王谋逆,其心可诛,这些人好像多多少少都和他干系的吧,臣妾也不敢擅自做主处理,这会儿太子也分不开身……还是得请皇上拿主意。」 他们既然平安回来了,虽然这殿中封锁了一切消息,但是显而易见是殷梁败了。 晋安郡主再不敢心存侥倖,立刻掐着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泪来,委屈有惶恐的叩首道:「皇后娘娘明鑑,我只是一时不察,冒犯了十一皇叔,至于怀王——他做了什么可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的,还请娘娘明鑑!」 她倒是将这风向看的很准,说要回头,当机立断就转换了说辞。 皇帝这会儿还头大如斗,根本就没心力去思考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只满脸的不耐烦。 晋安郡主觉得这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刚想要乘胜追击,不想跪在那里半天一语不发的文馨公主却是突然开了口,面无表情道:「郡主保证你和怀王之间没有关系吗?那为什么明明是怀王叫人掳劫了我,郡主你却慧眼独具,一口咬定是宋四小姐所为?而且当天一起去行宫的也就只有程大小姐,南平公主和你我二人了。宋四小姐被你咬住不放,南平公主又被你限制在了行宫里,后来程大小姐就被打成了是宣王殿下还有宋四小姐的同伙了。很明显,我的事情和她们这些人都没有关系了,那么现在最可疑的是谁?谁都我的行踪瞭若指掌,并且还能用我的行踪做引子,精准无误的往其他人身上泼脏水?」 真要讲起道理来,其实文馨的口才一点也不弱。 晋安郡主是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给她打击最大的人会是文馨,脸色瞬间变了几变,面皮僵硬。 她用一种不知道算是控诉还是威胁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文馨,一字一顿道:「文馨公主,我与你素无冤雠,你——」 「是素无冤雠吗?」文馨根本就不买帐,仍是波澜不惊的继续道:「我听说私设牢狱关押我的地方就是以怀王殿下马首是瞻的京兆府,如果真是他叫人劫持的我,你还好意思说咱们素无冤雠?」 「可是——」晋安郡主已经有了狗急跳墙的趋势,大声道:「就算太子是从京兆府的地牢里找到你的,你又凭什么说是怀王关的你?更别说还非要把我扯进来了,难道是你亲眼见到是我和怀王做的吗?」 「何须亲眼看到?」文馨公主冷笑,「因为他有挟持我的动机啊!」 「什么动机?你这根本就是看怀王触怒了龙颜才趁火打劫的,你想陷害我?」晋安郡主就只当殷梁劫了文馨公主是为了嫁祸宋楚兮和殷湛的。 但是这样的说辞拿到皇帝的面前来,能做证据吗? 文馨公主面上神情冷淡,仍是不卑不亢。 她不看皇帝,也不看其他的任何人,只是跪在那里,嵴背笔直的看着正前方,字字清晰而果断的说道:「两年前贵国年关朝贺,我皇兄前来道贺,陛下大约是不知道,我皇兄走时,怀王殿下为示友好而送了他一份厚礼。」 「说什么厚礼?」这就是殷绍说的所谓秘密?刘皇后不由的眼睛一亮。 「他送了我皇兄一个美人儿!」文馨道,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漫过鲜明而嘲讽的一丝笑容。 她扭头看向了皇帝,盈盈笑道:「怀王殿下的宠妃梅氏病了也快有两年没出门见人了吧?」 里通外敌?如果只是献美也就算了,可殷梁却还留着梅氏的名分,那分明是有朝一日还想着要将那女人再弄回来的。 他和即墨勛之间,这到底是在搅和一些什么?殷梁对梅氏又多宠爱,皇帝十分清楚,连自己的爱妾都舍了—— 那么,即墨勛徐给他的好处就绝对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晋安郡主闻言,已经彻底傻了眼。 「大胆!」皇帝却是瞬间暴怒,他面目狰狞的就朝文馨公主扑了去,但是殷述怕他加重伤势,赶紧给拦了。 文馨也不惧他,仍是心平气和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叫人前去彭泽核实此事再做决断也不迟。大概是我皇兄见色起意,不准备把怀王殿下的爱妾还给他了,所以怀王才掳了我来报復吧。」 说到最后,她居然是揶揄着笑了。 如果文馨所言属实,那么殷梁隐忍到了这般程度,足见他是真的野心勃勃,早就有意图谋不轨了。 皇帝怒到了极致,此刻反而没了脾气,只是脚下再也走不动了,神色恍惚的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父皇?」殷述试着叫他。 「带下去,都带下去!」皇帝魂不守舍的摆摆手,随后又暴怒的大吼,「叫人去给朕查!」 他倒要看看殷梁到底是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上,保重龙体啊!」高金立带着哭腔劝说。 有侍卫进来把文馨等人都带了下去,宋太后面无表情道:「皇帝身子受创,先去歇着吧,既然这里没什么事了,哀家也不耽搁你了。」 皇帝手压着桌面,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却因为方才发怒太过,这会儿连声音都翻不出来了。 「皇祖母请留步。」宋太后对他的注视熟视无睹,正要跨出殿外,迎面却见殷绍大步走了进来,唇角带着冷淡的一个弧度,声音朗朗道:「既然眼前的大事都已经解决了,想必皇祖母也不介意多耽搁一点时间,这里——我请来了一位您的故人,需要和您见上一面。」
第059章 私情?! 宋太后被他堵了个正着,只能顿住了脚步。 屋子里,皇帝的情况不容乐观。 殷述不悦的说道:「父皇您的伤势要尽快处理,不能再耽搁了,儿臣先扶您到里面去。」 说着,就给高金立使了个眼色,「高总管!」 「哦!」高金立过来帮忙搀扶。 如今皇帝的这个样子,是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而殷绍又的明显的来者不善。 虽然殷述的意图明显,可是事关宋太后,皇帝却是心里起疑。 他勉强挡开了高金立的手,手撑着桌面一时未动。 殷绍从外面进来。 宋太后就站在门口,两个人错身而过的时候,殷绍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但是这个女人却是沉着镇定,哪怕只是连一点眼神的波动也没有。 殷绍也不在意,迳自走到了皇帝面前,「父皇!」 「你刚说……的,是什么事?」皇帝缓了缓,开口的声音沙哑无力。 「刚才宫外整顿乱军的时候,抓到了一个人,身份比较特殊,因为事关皇祖母,儿臣不敢擅自做主处置,就只能接手把人带进宫里来了。」殷绍道,面容冷静。 事关宋太后? 宋太后久居宫中,为人又低调,能有什么了不得事情值得殷绍这么当回事的? 他狐疑的看了宋太后一眼。 宋太后却是面色不动如山,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到底是什么事?」皇帝不耐烦的又问。 「带进来吧!」殷绍一招手。 众人循声望去,外面两个侍卫正半拖半拽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个已经不年轻的妇人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带来的时候挣扎的太激烈了,髮髻已经散了,头髮乱糟糟的披散在脸上。她身上衣物的料子看着不错,但却十分的狼狈,染了满身的灰尘。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啊!」被侍卫拖着进来,她一面试着往后拉扯,一面声音悽厉又恐慌的叫嚷。 并且,她那声音听起来又很有些不对劲,不像是正常人惊恐时候的表现,反而过分的带了几分有如野兽般的低吼。 刘皇后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她的样貌,嫌弃的拿帕子掩了嘴,「这是哪里来的疯妇?绍儿,你怎么……」 这个人,她是从未见过的,所以实在摸不准殷绍找了这么个眼生的女人过来能起到什么大作用。 皇帝也是神色困惑的上下将那妇人打量了一遍。 殷绍就拱手道:「父皇,是儿臣唐突了,还请您恕罪,这个妇人,侍卫们已经盘问过她了,据她自己所言,她是南塘端木氏的人,是端木家主的祖母岳氏。」 端木家的老夫人岳氏? 这个老太婆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京城里来了?而且就算是端木家的人,殷绍又把她带进宫里来做什么? 皇帝此时的身体状况不佳,越发的不耐烦起来。 「既然是端木家的人,那太子哥直接把她送去驿馆不就得了?横竖现在端木家主正好人也在京城里。」殷述撇撇嘴,「这种琐事也要拿过来给耽误父皇的工夫吗?」 「我本来也不想让父皇为了这些琐事操心的,只是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处都乱,这个时候我去宣端木家主来认人,怕是会让他多心。」殷绍道,他是早就将一切都打算安排好了,所有理由藉口全部充分。 说着,他便微微勾唇,回头看向了面孔冷然站在门口的宋太后,「如果真是端木老夫人的话,那皇祖母就应该是认识的。还请皇祖母不要怪我的自作主张,现在这人我已经给带来了,您给确认一下她的身份,如果她真是端木家的老夫人,回头我也好请端木家主过来领人。」 宋太后的脸色一直没什么表情,她只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色,自始至终谁都没有理会,这个时候方才说道:「哀家离开南塘几十年了,什么新人故人,如今已然是老眼昏花,认不得了。如果她真是南塘端木氏的人,哀家倒是好奇,她区区一个妇道人家,是怎么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了?」 殷绍把岳氏弄来,绝对是准备的万无一失了。 所以宋太后只是泰然处之,并不试图迴避什么。 皇帝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的疑点,不过就算这女人是殷绍弄来的—— 他此刻也更关心的是殷绍要用真来达成的目的。 那越是被拽着进了殿内之后就身子隐隐的抖着,看似是对这陌生的环境极不适应的样子,缩着脖子,偷偷摸摸的四下里张望,并没有丝毫的大家风度。 高金立盯着她打量,然后凑近皇帝的耳边道:「皇上,老早以前奴才就听闻端木家的老夫人一万年纪大了而得了失心疯,瞧这女人的样子,倒是有几分想像的。」 岳青阳死后,那老夫人就开始疯疯癫癫起来,端木岐没有刻意遮掩,所以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真的是个疯妇,她又能有什么用? 皇帝的伤口隐隐作痛,脑子里也乱糟糟的,烦躁道:「既然没人认识,那就去驿馆叫端木家的人自己来认。」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说着,就扶着桌子艰难的要起身。 殷绍也不勉强,只就对宋太后说道:「宫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孙儿要赶着过去,这个人如果真是端木氏的人,那就不能怠慢。眼下外头正乱,皇祖母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回皇庙,那就麻烦皇祖母了,这个人——暂时交给您了可好?」 岳氏疯了?岳氏是真的疯了吗? 如果岳氏真的疯了,殷绍将她带过来岂不是白费功夫? 这是一个局,宋太后心知肚明。 她面无表情的弯了下嘴角,「这里不是皇后在吗?哀家精神不济,折腾不起了,要回寝宫去休息。」 说完,举步就要往外走。 刘皇后哪里肯接这个烫手山芋,连忙陪了个笑脸道:「母后,今日这事情闹成这样,后宫里的奴才们也都乱糟糟的,需要马上整饬一遍。再有桀儿还在我宫里呢,臣妾不放心,必须这就赶着回去看看,这里还是您……」 说到底,却是非要宋太后来接手这岳氏不可的。 三方对峙。 里面皇帝已经察觉了气氛有异,目光不住的在几人之间逡巡打量。 「那就走吧!」最后,却是宋太后妥协开了口。 「太——」庄嬷嬷担忧的脱口就要说什么,但是碍着眼前人多,却只能欲言又止的咽下了。 宋太后再度转身,刚要举步跨过门槛的时候,一直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在那里的岳氏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恶毒的幽光。 「啊——」她大吼一声,撞开她身边的两个侍卫,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散乱的发间的一直银簪,二话不说,朝着宋太后扑过去,直刺她的背心。 「太后!」庄嬷嬷惊叫一声,好在是她对那岳氏一直不放心就死盯着她,这个时候勐然撞过去,将那岳氏压倒在地。 「啊——」岳氏凄声尖叫,发出的声音真的恍如野兽一般,但是她疯狂的目光却只死死死死的盯着方才仓促扶住了门框的宋太后,口无遮拦的大声咒骂,「宋久!贱人!你这个贱人,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庄嬷嬷死死的压住她,她挣脱不了,两个人抱成了团,在地面滚来滚去。 皇帝和刘皇后等人一声尊贵,这还是头次有人这样市井泼妇一样的在他们面前掐架,一众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殷述从头到尾对一切都洞若观火,这时候就站出来道:「来人!都别愣着,快把她们分开!」 「哦!」侍卫们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进来了两个人将庄嬷嬷拉开了,又把扑腾不止的岳氏给钳制住。 岳氏却像是根本不在乎眼前的处境,仍是目光怨毒的盯着宋太后大声的辱骂,「你这个贱人!你不要脸……」 着是宋太后再善于掌控自己的脾气,这一刻也忍不住的爆发。 她的目光一厉,抬手朝岳氏一指,「佩秋,把她给哀家绑了拖下去!」 庄嬷嬷心里一直都不泰定,隐晦的略一点头,当先快走过去,先掏出帕子塞住了岳氏的嘴巴,才要回头叫侍卫拿绳子,旁边的殷绍就似笑非笑的开口道:「我瞧这女人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她当众辱骂皇祖母固然罪大恶极,但也该叫她把话说完吧?」 「不过一个疯子而已,当众辱骂皇祖母,直接拔了舌头得了,太子哥哥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殷述调侃着撇撇嘴,不以为然。 当时殷绍秘密遣了殷淮前去大郓城,他是尾随在后的,只不过他原是以为殷绍要针对宋家做什么,去了之后却发现对方是冲着端木家的。但是不管怎样,这件事绕到最后也一定会把宋楚兮牵扯进去。当时他思虑再三,最后却放弃了,没有阻止。 不管是朝廷和南塘,所有的事情都在暗处波涛暗涌,这并不是件好事情,既然殷绍打算好了找个契机把一切都搬到明面上开诚布公,那倒也不妨就这么等着看。 所以那一趟,他空手而归。 殷淮带回来了端木老夫人岳氏,本以为殷绍是要拿端木家开刀发难的,不曾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出手打击的目标会是宋太后。 殷述的心里,此刻是带了几分危机感的。 「端木家和宋家是世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端木老夫人怎么会当众行刺,冲撞母后呢?」刘皇后沉吟说道,回头去看皇帝。 「娘娘不必介怀,不过一个疯子罢了!」庄嬷嬷屈膝对她福了一礼,然后转向了宋太后道:「娘娘,皇上这会儿身子虚,咱们还是别扰了他了。」 宋太后点头。 根本就无需殷绍多说什么,皇帝已经察觉了此事有猫腻。 「等等!」他沉声喝止,因为体力不济,抬手指了那边几次,最后才挤出几个字来,「让她把话说明白了再走,行刺当朝太后,她就不该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一点小事,哀家会自行处置的。」宋太后道:「皇帝还是保重身体吧。」 她转身往外走。 殷绍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略一抬手,外面马上就有一队侍围拢过来,挡在了大殿外面。 宋太后的目光冷厉,霍的回头看向了他,「你要做什么?」 「这个女人对皇祖母不敬,本宫也是一片孝心,万一您带着她离开了,再遭她的毒手怎么办?所以这个人,皇祖母还是留下来吧,回头——还是亲自叫端木家主过来领人好了。」殷绍淡淡说道。 此时面对宋太后,他的语气已经极端不恭。 这种事情,在与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庄嬷嬷心知风雨将近,一颗心不由的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都微微的变了。 殷绍已经举步走过去,扯到了塞住岳氏嘴巴的帕子道:「当着父皇的面行刺当朝太后,你当知这是死罪,就算你真的是端木家的人——国有国法,今天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来,就算端木岐出面也保不住你。」 行刺太后,其实不算这岳氏是有什么理由,她都全无活路的。 这女人本来疯疯癫癫的,这一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像是清醒了过来。 她的面上也无惧色,只目光愤恨的死死盯着宋太后道:「要杀她的人是我,这是私人恩怨,和岐儿没有关系,你们别把她扯进来。」 庄嬷嬷急切的想要辩解,但这个时候如果抢着说话反而会变成心虚,不得已,只能死死的捏着掌心来克制。 宋太后一动不动的立在门边,那岳氏的恨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明明是如有实质,她却也完全的不为所动。 「宋久,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沉得住气。」岳氏冷冷说道,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太后对她置之不理,她便就冷笑着霍的扭头看向了皇帝道:「皇上,臣妇我一个妇道人家,凡事也没个主意,算是窝囊了一辈子了,今天我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了,也不怕把事情都说给你们听。这宋久——她不守妇道,与人私相授受,您管是不管?」 她是气势汹汹冲着宋太后来的不假,可谁也没想到她会当众抛出了一条私情来。 宋太后这个人,素来冷情,而且先帝又死了这么多年了,她连重华宫的大门都出去过几次。 所谓的私相授受?这到底要从何说起? 大殿里一片抽气声,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被震住了。 「你不要信口开河,损毁我家小姐的名声!」庄嬷嬷忍无可忍的怒斥,「太后她入宫三十年,跟你更是井水不犯河水,素无瓜葛的,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样昧着良心的信口雌黄,就不怕天打雷噼吗?」 「天打雷噼?要噼也得先噼了这个贱人吧!」岳氏无所畏惧的冷冷一笑。 她的嵴背挺的笔直,只盯着宋太后道:「你嫁入皇室,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尊荣,真的就一点也不心虚吗?」 「哀家为什么要心虚?」宋太后同样冷冷的回,「哀家嫁入殷氏整三十年,辅佐先帝,辅佐他的儿子,自认为已经尽了全力,从无半分懈怠,皇上也不会觉得哀家做的不够吧?」 宋太后是个手段十分老辣周到的人,就连皇帝也只能说她在宫中这些年一直循规蹈矩,兢兢业业,找不到她丝毫的毛病来。 皇帝脸色,阴沉的越发难看,抿唇不语。 「你也不用顾左右而言他,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吗?」岳氏却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频频讽刺的冷笑,「你说你嫁人之后相夫教子贤良淑德,那么在你嫁人之前呢?」 如果岳氏来指证宋太后这些年来有什么逾矩的作为,完全没有说服力,可如果是在她进宫之前的陈年旧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那个时候她人是在南塘的。 皇帝的脸色骤然一变,殷述则是倒抽一口凉气。 他突然彻底明白了殷绍的用意,殷绍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策动了岳氏来为她指控宋太后,而皇帝为了把宋太后这个唯一能压着他的人一举锄掉,势必顺水推舟。 宋太后是因为岳氏而遭殃的,这样一来—— 宋楚兮想不和端木岐翻脸都难!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二哥的城府深,却没有想到他的手段如此厉害,一面利用这次突发的契机,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布局妥当,完全彻底的废了殷梁,而一波未平—— 随后就又推出宋太后的事情来,想要瓦解南塘两大世家的联盟。 这样的内外兼顾,他居然都设计的游刃有余? 因为心里忌惮,殷述再看向殷绍的时候,神色间就多了几分防备。 而那边因为岳氏口无遮拦的指控,庄嬷嬷已经恼羞成怒,冲到她面前怒斥道:「就算是在出嫁之前太后娘娘她也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何为清白?你敢说她是清白无辜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岳氏分毫不让,只目光死死的盯着宋太后的脸,「她宋久当年也是系出名门,品貌无双的大家闺秀,登门求亲者数不胜数,可是为什么她会一直拖到二十二岁上才进的宫?说白了,不是没人肯娶,只是因为她不肯嫁。」 她这样拿一些毫无根据的所谓陈年旧事来损毁一国太后的名声,这已经是逾矩的太过了,却奈何—— 这些事情是皇帝和殷绍等人都愿意纵容的。 宋太后也知道迴避不了,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干脆也直接迎上了她的目光,「我原因嫁给谁,或是什么时候嫁人,这些都是我的私事,岳氏,你看清楚了这里的什么地方,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最好提前考虑清楚,为自己积一点口德。」 「做什么?你威胁我?」岳氏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大声的笑了出来,「你当我愿意提你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吗?若不是你觊觎不忘的人是我的夫君,你当我愿意来管你的闲事?」 此言一出,更是石破天惊。 「你说什么?」刘皇后尖叫着几乎一下子跳了起来,几步冲到她的面前去,逼视她的眼睛确认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端木家的老家主端木项吗? 宋太后和端木项之间有私情? 「这女人就是个疯子嘛!」所有人如遭雷击的时候,只有殷述莞尔没事人似的调笑,「那位过世的端木家的老家主的年纪比皇祖母大了一轮还多,开什么玩笑?」 「可是当年母后晚嫁也是事实……」刘皇后沉吟。 她在这后宫里被宋太后压了半辈子,这一刻居然能看到这个女人的笑话,想想都叫人觉得快意。 宋太后的面上却一直都是那么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任何的情绪也不外露。 殷述看着她那张和记忆里一样,从来都无喜无悲的脸,心里便忽而有一种十分鲜明而肯定的感觉—— 岳氏的话也许都是真的。宋太后的心里,应该是真的葬着一个人的,因为註定了不可得到,所以这么多年她才心如止水,无欲无求? 这一刻,他突然就想到了又是好久不见的宋楚兮,忍不住的失神。 而事实上端木项比宋太后年长了又岂止一轮,她十六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儿子也仅比她小了两岁而已。 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对那个男人情根深种,只是生不逢时,却是这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段所谓的感情,根本就无从开始就已经葬了。 这是一辈子不愿意再被掀开的伤疤,可偏偏在她和那男人天涯永别了整整三十年之后还有人要翻出来。 宋太后的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显,「端木老家主都已经仙游,你是他的妻室,不想着维护他的名声,反而捏造出这样子虚乌有的事情来攀诬?怪不得高金立说你疯了,看来是真的疯了。」 她的语气平静冷淡,完全的处变不惊。 说着,转向了皇帝,「皇帝,一个疯子的疯话不足取信,本宫大度,可以不同她计较,且不说这会冷了端木家的人心,就是先帝在天有灵——那名声也不是这么给人糟蹋的。」 这就是往先帝的头上公然扣了一定绿帽子,别说现在口说无凭,就算真的证据确凿了,皇帝这个做人儿子的也只有帮着遮掩的份儿。 横竖岳氏这女人来者不善,宋太后都不屑于同她逞口舌之快。 皇帝被她噎了一下。 岳氏却是满眼的怨毒之色,冷冷道:「做什么?要端着你当朝太后的身份,拿这个身份来压人吗?宋久,你若是不心虚,你若是真的问心无愧,那好啊,现在当着皇上,当着你这些儿孙的面,你敢指天发誓,说你从没对我夫君动过不该有的心思?你说啊!」 这女人是发了狠,虽然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可是一经翻出,当场还是一股子醋意沖天。 宋太后面目冷淡的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说道:「他是你夫君,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却在他的身后这样的辱他?毁他?岳氏,你叫我指天发誓,你怎么不扪心自问,你这样的口出妄言就不觉得心虚理亏吗?」 她没有替自己辩解,却是指责了岳氏的不识大体。 端木项那人,一生持重,人品口碑都是绝佳。 那个男人到底有多出色,作为他妻子的岳氏再清楚不过,可如果不是因为他太出色,又怎么会让宋久这么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人死心塌地的惦记了他几十年都还恋恋不忘? 这个女人,当年端木项还贊过她的机智和果敢颇有些疏阔男儿的习气,但说到底—— 终也还是败给了一个情字罢了。 岳氏的心里,也说不上是痛恨还快意,只就眼神憎恶的大笑了起来,「听听,你们听听,现在当着这么些小辈的面前她就这样不顾头脸的维护别的野男人?宋久,枉你自诩清高这么多年,怎么还有脸来指责先帝的儿孙不孝?这天底下给了他最大难堪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你!」 她越说就越是快慰得意,最后便是霍的转身,抬手一指站在大门口的宋太后,笑的张狂又讽刺,一个你这样一个字继续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敢发誓说你没对我夫君动过歪念,因为你心虚,因为那就是事实。你人虽然进了宫,却还是念念不忘的对他惦记了几十年,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个荡妇,贱人!也得亏是先帝的这些儿孙们还将你当做慈母长辈一样的捧着供着这么多年,呸!」 仿佛是为了泄愤一样,到了最后,岳氏就完全的语无伦次了。 皇帝等人在旁边早就听的面色铁青,尴尬不已。 「够了!」皇帝怒喝一声,用尽了全力一拍桌子,但是这一动太过剧烈,牵动了伤口,他便痛的浑身一阵哆嗦,豆大的汗珠顷刻就滚了下来。 「父皇,儿臣还是先扶您进去休息吧,你消消气,一定要保重龙体。」殷述小心翼翼的护着他,却又手足无措。 皇帝按着胸口,尽力的平復唿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积攒了力气,抬手颤巍巍的指着宋太后二人道:「把这两个女人都给朕拖下去,关起来!」 他是真的难堪又恼怒到了极致,但却连嘶吼着爆发的力气也没有。 「皇上,太后娘娘是您的长辈,您难道要因为这一个疯妇的两句闲话就要对娘娘不敬吗?」庄嬷嬷肃然怒道。 皇帝没有力气说话,脑袋几乎都因为心口的疼痛缩着垂到了胸前,只用一种阴测测的目光盯着宋太后,嘶吼道:「带下去!」 这个女人,在后宫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也是够了。 一直就是因为她太会做表面功夫而动不得她,但是最后拖来拖去,却让她给了自己和整个北狄皇室这么大的没脸。 胸口伤处的剧痛感一层一层的袭来,皇帝头目森然,近乎是要昏厥。 侍卫们再不敢怠慢,匆忙沖了几个人进来,极力的掩饰着尴尬的情绪对宋太后道:「太后娘娘,得罪了,您请吧!」 宋太后的身份,就是个碰不得的禁忌。 不过明知道殷绍父子的用心和目的,宋太后此时也不浪费时间和他们争辩什么,面不改色的举步就走。 有人上前推攮岳氏,才一前一后的把两人请出了大殿,院子外面就见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太子殿下,属下有事禀报!」 彼时殷述已经把皇帝扶了起来,正要往后殿去。 殷绍就站在大殿当中。 皇帝止步看过来,他方才代为开口,「说!」 「端木家主在宫外请见!」那侍卫道,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他时候听闻端木老夫人误打误撞进了宫,专门过来领人的。」 皇帝真正痛恨和容不下的人就只是宋太后,至于岳氏这老太婆,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何况这个时候他是真的没心力和端木岐再去周旋了。 皇帝的神色,一时迟疑犹豫。 殷绍察言观色,就侧目瞟过去一眼道:「那就把人带给他吧,就说父皇身子不适,不需要他来当面谢恩了。」 「是!」那侍卫应了,带了两个人一起把岳氏带着走了。 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宋太后主僕两个。 逼死天色已经将明,但是阳光未起,天地间却是一片灰濛濛冷肃的气息。 「太后娘娘——」侍卫小声的催促。 宋太后仰头去看天,然后微不可察的吐出一口气,举步继续往前走去。 这件事,她其实从未想过会有东窗事发的这一天的,总以为就算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了,但至少—— 是可以在外人面前留着最起码的一点体面的。 可是绕来绕去,这层皮还是被毫不容情的当众撕开了。 是啊!几十年了,她一直惦记着那个男人,时至今日也未能忘情。今时今日,她甚至都不是栽在岳氏那女人手里的,而是这几十年来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是一败涂地的。 生不逢时,却又偏偏情不能自已! 自嘲的一声苦笑就只泯灭于心里,这个素来冷静淡漠的女人还是以那样一副骄傲尊贵的面孔和神情举步往前走去。 「贱人!贱人!」身后的大殿里,皇帝无力的伏在桌子上,双手死死的攥成拳头,歇斯底里的吼。 但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了,他那声音漫过喉咙就成了嘶哑低沉的嚎叫。 「陛下!陛下您消消气,保重龙体啊!」高金立抚着他的嵴背连声劝道,见他的状况是真的不好,就赶紧咬牙把他架起来,强行拖着回了后面的寝殿。 皇帝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脚下虚浮的跟着他走。 这一次,殷述却没有跟,只面目清朗的负手站在这大殿里。 他站在最里面,而殷绍站在大门口。 第一次,兄弟两个以对等又对立的姿态这样公然的对峙。 「怎么,不急着进去扮你的孝子贤孙了?」殷绍唇角弯起一个讽刺的笑容,拿眼角瞥了瞥殷述身后。 殷述扬眉,那笑容依旧明朗纯澈,人畜无害,笑嘻嘻道:「扮什么扮啊,这会儿父皇人都晕了,他又看不见。」 对啊,他这个孝子贤孙的样子就是故意扮出来的。 既然都已经摊牌了,他也根本就不屑于在殷绍面前再掩饰什么。 殷绍是没想到这熊孩子一变脸会是这个样子的,当即一愣,紧跟着殷述已经话锋一转,同样是冷嘲热讽的反问道:「先是老三和梅妃的事,然后又是皇祖母的旧情人,太子哥你苦心孤诣一件一件的把这些事情一股脑的往外堆,看来这是唯恐父皇的命长了,所以不遗余力的想要气死他啊?」 如果没有殷述突然蹿出来,殷绍是不在乎皇帝再多活几年的,可是现在——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锄掉了殷梁,一定不能等殷述的翅膀硬了再和他斗法,这样一来,赶在他羽翼丰满之前让皇帝及时驾崩这就尤为有必要了。 兄弟两个,谁都没藏着掖着。 殷绍也不掩饰,针锋相对的直接笑道:「半路上的便宜并不是那么好捡的,这机会得来不易,你可得抓住了。」 说完,转身就走。 「彼此彼此!」没曾想殷述就在他背后扬声道:「有时候步步为营也不一定就能抢到先机,太子哥你也千万多用点心。」 这熊孩子!耍起浑来可比殷梁给人添堵的功夫更叫人气闷。 殷绍的心里莫名堵了一下,但是脚下步子不停,仍是不着痕迹的快步走出了皇帝的寝宫,一直走到了外面的御道上,他方才止了步子。 「殿下?」蒋成海一愣,赶紧止了步子回头看他,「您怎么了?」 「本宫被殷述算计了。」殷绍道,语气笃定。 「怎么?」蒋成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您是说城门楼上的事……」 那件事,想来的确是叫人扼腕的。 他们一心要拔出殷梁这个眼中钉,进而忽视了其他方面,属于防范之下居然让殷述趁虚而入,捡了大便宜。 「不只是那件事,是文馨的事。」殷绍说道,眼底的光线冰凉一片。 随后,他眯了眯眼,眼底隐约的带了几分戾气,「如果本宫所料不错的话,文馨应该早就被小七控制了。」 「殿下何出此言?」蒋成海却还摸不着头脑。 「你仔细想想,如果真如文馨所言,殷梁是把梅氏送给了即墨勛作为合作的诚意了,那件事也应该是发生在皇庙的截杀时间之后了,而那个时间,文馨却早就被送进了宫里,被限制在母后的身边,足不出户。就算殷梁和即墨勛之间用梅氏做了交易,她也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当初她进宫之后就可即墨勛那边彻底断了联繫了。」殷绍说道,冷静的分析。 他从京兆府的地牢里找到文馨的时候,文馨也正在意难平的时候,很痛快的答应了进宫替他指证殷梁,并且还告诉了他这个惊天秘密。 因为这个把柄实在是太叫人惊喜,他当时也有些被沖昏了头脑,就只直觉得记得文馨是彭泽的公主,曾经更是即墨勛的枕边人,于是便顺理成章的以为她会知道这些隐秘很正常,却完全忘了整合所有事情发生的先后时间,一直到现在尘埃落定,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 就算梅氏的事文馨不可能无中生有,那这秘密也绝对不是她从即墨勛那里听来的,而的在这京城之内,有人告诉她的。 当然,从立场上看,那个利用她人可也能是殷湛或者宋楚兮,可是现在最大的受益者却成了殷述,那两人的嫌疑反而不復存在了。 「可是——康王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秘密的?」蒋成海问道。 「应该不会太早,否则他也没必要仓促之中选择来用一个漏洞百出的文馨替他出头了,早就去拿别的证据了。」殷绍道,闭上眼仔细思忖了片刻,便就瞭然于胸的感慨,「原来如此!」 「殿下是说……」 「你当京兆府的地牢真的就是铜墙铁壁,保证可以滴水不漏吗?」殷绍道,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殷梁把文馨关在那里,殷述早他一步猜到了,然后用了手段派人进去提前和文馨串了供,再等着借他的手来对殷梁发难。 虽然锄掉殷梁也是他的计划,但是被别人还从背后算计了一把的滋味却是不好受的。 殷绍的神色冰冷,明显是恼怒非常的,但最后唇角扬起的却是一抹残忍的讽笑,「就让他先得意片刻吧。」 事情还没完呢,今晚的殷梁和宋太后都只是开胃菜而已,他既然已经下了本钱,难道利息会只收这么一点吗? ------题外话------ 不知道是不是大姨妈带走了我的智商,今天明明该是很激情的一章,我愣是觉得智障附体给写成了渣,唉! ps:顺便整个记录帖,勺子君目前是二连环,殷梁+太后+……
第060章 凤凰落草,太后被囚 宋府。 宋楚兮这一觉是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睁开眼,身边无人,隐约听到了说话声。 她偏了偏头看过去,却见殷湛一身锦衣华服的背影背对着自己站在大门口,压低了声音在和卫恆交代些什么事情。 这一夜…… 宋楚兮脑中的印象有些空洞,拧眉思索着坐起来。 殷湛听到动静,回头见她醒来就对卫恆道:「你先去吧。」 卫恆应声退下,他便转身回了屋子里。 宋楚兮揉了揉鬓角,抬眸看他,「你怎么还在这里?外面……」 她这一觉居然睡的人事不省?这太反常了。 她看着殷湛的目光里,带几分探寻的意味。 殷湛俯身在床边坐下,也不推诿,抬手又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缓声道:「已经没事了。怀王策动了城外驻地的禁军意图逼宫,不过事态已经平息了。」 他说话的神情语气都很平淡,仿佛谈论的就是萝蔔白菜那样的小事。 皇帝必定是有他自保的手段的,宋楚兮就算没有摸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心里也有所感觉,因为殷湛对他的态度其实就已经能说明一些原因了。 关于怀王逼宫案的经过,她并没细问,只还定定的望着殷湛。 如果只是殷梁的事,殷湛没必要对她有避讳,让她睡了整夜。 殷湛看着她,面对她眼中质疑的神态,终是无奈。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并未曾迴避什么,只就心平气和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太后的事……东窗事发了。」 居然是—— 宋太后? 怪不得他自作主张,让她迴避了。 宋楚兮一愣,紧跟着,心里更是莫名的紧张了一下。 她很用力的抿了抿唇,然后认真的重新抬头对上殷湛的目光,迟疑道:「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事,皇上他自己受了重伤,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顾上,只暂时把人软禁起来了。」殷湛道,并不试图隐瞒什么,顿了一下,他方才又道:「殷绍绑了端木家的老夫人进京,端木老夫人亲口指证了一些事,伤了皇家体面。」 宋太后和端木家之间必定有所牵连,这一点宋楚兮也是知道的,但是怎么又扯了岳氏进来?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 宋太后的私事,殷湛倒是没什么不好启齿的,只是宋楚兮对宋太后却是不一样的,所以他心里还有些迟疑,顿了一下才道:「据说太后当年一直云英未嫁,蹉跎了许多年的原因……」 宋楚兮愕然一怔。 殷湛的话,没说完,只是怕她觉得难堪。 宋楚兮愣了片刻,然后使劲的甩甩头,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然后就不可思议的笑出声音来。 「是因为……端木项吗?」这几个字,她吐的万分艰难,不为别的,就为他们这样揭开了一位她所尊重的长辈的旧疮疤。 「大概吧!」殷湛嘆一口气,目光深远的回头看着外面越发明朗起来的天色,「当时皇上自己身受重创,端木老夫人和太后当面争吵,她虽然没认,但是你知道的,皇家不比别的普通人家,再者……殷绍布了局,皇上又乐于顺水推舟,所以这件事的影响就只能持续扩大。」 皇帝不会放过宋太后的,这是一定的! 「可是岳氏——」宋楚兮灵机一动,最后便猝不及防的又笑了一声出来。 这一笑,也说不清是自嘲还是苦涩,只最后,她便又一寸一寸缓缓的扬起脸,看着殷湛。 端木岐是什么人?现在整个大郓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更何况是他们端木家?如果不是他有意纵容和默许,殷绍能把岳氏千里迢迢的带来这里吗? 而且就算他事先不知情,那么岳氏被人带走了,他那里必定会很快就得到消息,如果他想要阻止,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就为了激化皇帝和宋太后之前的矛盾,然后制造他们南塘揭竿而起的契机? 这理由看似无懈可击,可是现在宋楚兮却不能信了。 「这世上不会有永远的秘密。」殷湛说道,拉过她的一只手,攥着她的指尖,「与其你一个人一直在那里猜,像现在这样把一切的都抖出来了反而更加一目了然。后面要怎么做,要走哪一条路,只要选择就好。」 宋太后一直隐藏这段过去和纠葛不肯言明,宋楚兮又对她抱着一份感恩的态度,就要时时刻刻的被她牵制。 她自己不好意思去逼问宋太后,那就让别人动手把一切的真相都扒出来吧。 「那么——」宋楚兮当然知道他都是为了她好,只这个时候看着他,却是满心苦涩,「你觉得我现在该要如何选择?」 「端木老夫人应该不至于会无中生有,这段私情被掀出来,直接就成了南塘宋氏和端木氏理亏,悠悠众口之下,南塘才是众矢之的。」殷湛的语气很平淡,他的目光一直平静温和的落在她的眉目之上,以指腹蹭了蹭她腮边,「我的建议你很清楚,我自是不希望你再去插手此事的,可是……」 宋楚兮的为人他又太了解。 虽然这个时候进宫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但是如果不去,大概就连宋太后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道理她都懂,而她的选择—— 他也懂。 宋楚兮只是沉默着,一时没有做声。 殷湛无奈,压在她腮边的手顺势往后穿过她披散的髮丝,扣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入怀中抱了抱。 宋楚兮默不作声的任由他揽着自己。 眼前的光阴很静,他身上带一种独特的淡淡的香料味道,那味道是她所熟悉的。 「要进宫?」许久之后,他问。 说着,也没等宋楚兮开口,就又揉了揉她脑后髮丝道:「我去叫他们准备。」 他起身,要往外走。 宋楚兮却鬼使神差的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殷湛的脚步顿住,略一垂眸,看到她落在他袖子上的手指,眉心就轻轻的拧成了疙瘩,然后一点一点缓慢的抬头看向她的脸。 宋楚兮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袖口上,动也未动。 时间又在静默中过了许久,她忽而弯唇笑了下道:「你一直这样,然后我就开始越来越后悔,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是真的做错了。」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听得殷湛心口剧烈一震。 她一直低垂着眼睛,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楚的看到有什么莹润的液体一滴一滴的碎裂在她膝头裹着的被子上。 「少戎……」殷湛微微提了口气,始料未及。 他有些慌乱的探出手去,却又无措的顿住。 然后宋楚兮就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是不是当初但凡我的脾气不是那么强硬,如果我改成依靠你,今时今日你就不需要再不计后果的为我做这些事情了?」 这个乱局,他原是不必牵扯其中的。 可是为了她,他却要不遗余力的筹谋算计,时时处处的如履薄冰。 她的眸子里凝了一层莹润的水汽,但却不带任何那种属于女子的柔弱和哀凉,她看着他,那目光里只是深刻掩藏的无奈。 两个人,四目相对。 殷湛的手,在半空中顿了许久,最后,他弯身下去,单膝跪在床前的脚榻上。 他握了她的手,凑近唇边吻了吻。 宋楚兮一直坐着没动,他才又抬手一点一点整理好她肩头披散的乱发,「你怎么选择或者怎么做,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当初我也没有万全之法,若是强迫了你或是委屈了你,今时今日,我也不见得会比现在更快活。如果是因为我的话……你什么都不用想,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很好,你什么都做得很好。」 她要不遗余力的保护她的母亲和妹妹,她有什么错呢? 他会尊重她,让她去做她该做的任何事,而在这其中,总是最后考虑他自己的需求的。 宋楚兮也知道,她本身就是那么固执的人,只做自己认为对和值得的事,而且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是这一刻,却忍不住的泪如雨下。 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懂得她的那些坚守的固执和无奈了,再也没有人会这样的纵容她的这些一意孤行的任性了。 「怎么这样?」她的泪落在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十指间,那一点点温度便像是迅速灼烧到了心头,殷湛瞬间就慌了手脚。 他站起来,用手指去擦她脸上泛滥的泪水。 这女人从来都倔强刚强,哪怕是最悲伤难过的时候他都没见她这个样子的哭过。 「你若觉得为难,那便什么都不要做,我去想办法,让你见她一面?」殷湛道,已经是语无伦次了起来。 宋楚兮听了这话,便吸了吸鼻子,用力的擦干眼泪,「我没事!」 然后便越过他,自己穿了鞋子去洗脸。 她当然知道殷湛有办法把宋太后给抢出来,可只抢出那个女人来又有什么用?总要是她心甘情愿的才好。 用湿帕子擦了脸,顺带着把眼底的潮气都一併逼回去,把自己弄的清爽了,宋楚兮方才重新转身走回了殷湛的面前,正色道:「殷绍和皇帝此时必定是在等着我自投罗网呢,我就不去和他们硬碰硬了,你有什么办法让我进宫一趟?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和姑母见一面。」 因为是岳氏揭露的宋太后的旧事,皇帝也许还在等着看她和端木岐之间互相残杀,但是殷绍却是很务实的人,这个时候只怕刀都磨好了。 他做足了声势,想扰乱她的判断,等着她自投罗网,她却是不能叫他如愿的。 殷湛看着她脸上迅速冷静下来的表情,眉心又隐约的皱了一下。 「你准备吧!」他拉过她的手又握了握,然后起身先走了出去。 * 驿馆。 一大早,端木岐亲自去宫里把岳氏给接了回来。 殷绍传令说皇帝不见他,他也没勉强,直接就带着岳氏打道回府,两个人分乘两辆马车,各自无话。 因为昨夜的宫变,整个京城乱臣一团,到处都有御林军在捉拿叛党,这一路走下来,本来只需要半个时辰,却足足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回了驿馆所在的那条街。 一队车马刚刚拐过了巷子,却听到外面长城的抽气声。 端木岐也是一夜没睡,此刻正单手撑着额头在闭目养神。 「少主!」长城唤了他一声,然后就没了后话。 端木岐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倾身过去,自己推开了车门。 前面驿馆的大门口,停了几匹马,而背对着这个方向,一个女子穿一身简便的月白色长袍静默的站着。 听到这边车马的声音,宋楚兮就迳自转身。 只一个晚上没见,她就已经完全的换了副模样,英姿飒飒,眉宇之间连昨天傍晚时候的怒气都没有了,只见一片冷漠。 「我都来了,请端木家主移步说两句话吧。」宋楚兮扬眉,开口的语气公事公办。 她这个样子,明显就是来者不善的。 长城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有些忧虑的扭头去看端木岐的反应。 端木岐抿抿唇,远远地盯着她看了片刻—— 就算他不想谈,可她这个样子堵在大门口,他也绕不过去。 唇角扬起一抹笑,端木岐便撑着车辕跳下了车。 长城挥手,示意车队暂缓。 「今天京城里乱的很,你还乱跑?」端木岐迳自走过来,面上表情一派如常。 宋楚兮一语不发的等着他走近,也不敷衍和他寒暄,直接就道:「说一说你的下一步计划吧。我姑母那里和殷氏父子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这就是端木老夫人此次进京的目的?既然这一步的目的已经达成,那么下一步呢?下一步你还要做什么?」 宋楚兮的这个态度,只是十分的冷淡而已,并谈不上怎样的恼羞成怒。 端木岐面上表情收放自如,却还是没事人似的与她面对,「你赶着过来是要兴师问罪的?」 「再怎么说,你我之间还算是盟友的关系吧?」宋楚兮道,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同为局中人,我现在要求你提前给我透个底,这很过分?」 端木岐真的是把她当成盟友了?就立场而言,他们本该同气连枝的,可是今时今日,宋楚兮却清楚的有一种感觉—— 在他这里,她这个所谓的盟友都是无关紧要的。 「到此为止了。」端木岐笑了笑,但那表情却很有些真假莫辨。 他负手往旁边走了两步,「你今天过来找我,不就是因为宋久吗?昨天我就跟你说过了,那件事你别插手。那只是宋氏和端木氏之间的约定,和你没有关系。」 端木氏和宋氏的约定?可是这个所谓的约定却是一团迷障,让她完全看不透最终的目的所在了。 宋楚兮此刻也不想再费力去思索,只冷笑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她是我姑母!」 端木岐的唇角勾起,忽而回首往她,反问道:「宋家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宋楚兮的本尊早就不在了,就算她现在顶替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也大可以不领这份情的。 「如果没有这个所谓的宋家,就没有今天的我。」宋楚兮反唇相讥。 她承认她对宋家的确是存了利用之心的,可是在她最初进京的时候宋太后却是袒护过她的,这份恩情,她却不能忘。 端木岐却是不以为然,只含笑看着她,「可是因为那些宋家人,你也几度险些丧命,一命抵一命,你早就不欠他们什么了。」 她眼角的笑意飞扬,映着暖暖的阳光,越发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娆的美感。 就是这张脸,几乎可以倾倒天下所的人。 可是现在,她却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端木岐见她不语,就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手指轻轻的蹭过她的眼角眉梢,眼底的笑容也就慢慢的敛起,每一个字都低缓而郑重的说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逼迫你什么,可是楚儿,我有我必须得要去做的事,你……不能妨碍我!」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便沉淀的很深,那语气郑重之中又有一种潜在威胁的味道。 也许他是真的不想和她反目成仇,可却也绝对不能容许她来挡他的路,碍他的事。 他的话,别有深意,她怎会不明白? 「我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当初承诺过你的话吗?」宋楚兮看着他,半晌,忽而就笑了,「是啊。现在我真正欠着的人就只有你了,当年——若不是遇到了你,我也早就死在前往蘅芜苑的途中了。」 「你——」端木岐一窒,眉头不由的一蹙。 宋楚兮的面目冰冷,眼底那神情,又满是嘲讽的意味。 他十分反感她这样冷嘲热讽的和他说话,但是现在的立场变成这个样子,又是真的别无他法。 他看着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紧。 不知何时,天上开始稀稀疏疏的往下落雪。 雪势不大,阳光却依旧明媚,只是两个人的目光交融,这期间整个天地都冻结在了一切。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端木岐才冷嗤了一声,甩袖走到一旁,「好,如果你一定要跟我明算帐的话,那么就当是这样吧,作为当初我救你一命的代价,宋久和我端木家的约定,你别插手。」 他的语气强硬,分明是一点也不准备退步妥协的。 宋楚兮盯着他冷硬的侧面轮廓,刚想要说什么,后面那辆车上的岳氏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 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容,她便是目光阴很的冷冷说道:「做什么?你来替那宋久鸣不平的?她自己不知廉耻,觊觎有妇之夫,她作茧自缚,她自己找死!」 岳氏说着,脸上表情就已经无声的转为狰狞,用一种野兽盯着猎物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宋楚兮,咬牙切齿道:「你跟她一样,你也是贱人,你——」 想到岳青阳的死,她心中涌动的就是近乎疯狂的恨意,突然就抬手朝宋楚兮脸上掴来。 宋楚兮站着没动,却是端木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一甩。 刚好长城追过来,一把将她扯住了,满面的惭愧之色。 「放手!放开我!」岳氏疯狂的踢腾着,大声的嘶吼,还奋力挣扎着要去扑宋楚兮。 宋太后是一回事,她真正痛恨,并且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段的人却只有宋楚兮一个。 是这个贱人!都是这个小贱人! 如果不是她,岳青阳就不会死! 是她,是宋楚兮,全是宋楚兮害的! 岳氏扑过来本来也不过就是演戏罢了,可是一看到宋楚兮的这张脸,仇恨瞬间就淹没了理智。她的双眼血红,几乎是用了所有的意志力去控制才叫自己掩藏住了身怀绝技的真相,没有一掌拍开长城扑过去。 「放开我!」岳氏涕泪横流,这会儿就当真是个疯子一样不住的挣扎叫嚣,「让我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她和宋久一样,她们都是贱人,是她害死了青阳,是她……」 「快把老夫人扶进去!」长城面上一阵的尴尬,冷声斥道。 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赶紧过来,合力将岳氏拽进了院子里,但是一直走出去老远,还能听到她野兽一样的嘶吼声。 宋楚兮的精神恍惚了一瞬,因为—— 岳青阳。 然后,她飞快的收摄心神,把无意中压在右手手腕上的左手移开,再一次冷笑着看向端木岐,挑眉问道:「她是真的疯了吗?」 疯子还能进宫去揭发宋太后的陈年旧事? 岳氏本来就是装疯的,当时他是懒得去管,而现在—— 解释有用吗? 「怎么?你怀疑这次的事是我安排的?」端木岐笑道。 「最不济,你也顺水推舟,有意促成了此事。」宋楚兮反驳,她说着,心里便更加困惑,目光四下里扫视一圈,「端木老夫人这疯应该不是为了装给我看的吧?那么你们这又是为了掩谁的耳目?」 这个女人,居然成了最后给宋太后捅刀子的人?如果只是为了揭发一段旧情,有必要非得要岳氏出面吗?只要端木岐松松手,找个老家奴过来告密也足够了,何必非要兴师动众,直接拿了岳氏前来? 宋楚兮总觉得此事反常,甚至都不可能只是个巧合。 「你还没回答我刚的话!」端木岐直接迴避了话题。 既然多说无益,宋楚兮冷哼一声,抬脚就走。 端木岐也没拦她,只盯着她的背影重复道:「你应当知道我不是几次三番和你开玩笑的,这一次,我是认真的,宋久的事,你别管!」 宋楚兮走出去几步突然回头。 天上飘飞的雪花落在她肩上,她转身回头看了眼,却是想也不想的坚定摇头。 「我拒绝!」她说:「欠你的,将来若有机会,我会用别的方式偿还你,但是姑母的事,我势必插手,我——不能看着她自寻死路。你端木家的人有雄心抱负,那是你们的事,没道理让她去牺牲。」 「楚儿——」端木岐再次扬声叫住她,「我说过了,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根本就没人逼过她呢?」 「那我不管,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宋楚兮道,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了。 端木岐站在原地,目送她带人打马离开。 长城忧心忡忡的走过来,「少主,宋四小姐会不会冒险进宫?北狄太子绝对是来者不善,恐怕会有后招吧?」 「有殷湛在,宫里还有一个殷述在等着献殷勤,你还怕她不能全身而退吗?」端木岐的唇角扬起,那语气却只是揶揄,但随后就是面容一肃,忽而回头看向了长城道:「昨天傍晚我在宋府看到的那个人……」 「哦!」提及此事,长城也马上收摄心神,「属下已经去核实了,那确实是宋家大小姐的那个心腹侍卫严华,这几天他行踪不明,原来一直都藏身在这天京之内的。」 他就说当时从宋府出来的时候匆匆一瞥,看到进了宋楚兮院子的那个侍卫很眼熟,果然是严华。 「那——」端木岐微微提了口气,下意识的沉吟。 「没有!」长城很清楚他问的是什么,遗憾的摇了摇头,「属下把他这几年的行踪也都捋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他有和宋大小姐往来的迹象。」 端木岐听了这话,倒是兴味很浓的笑了,「那女人真是个奇人,难道飞天遁地了不成?」 说着,就也抛开这些事情不理,举步往门里走去。 他回到前厅的时候,侍卫们已经把岳氏带过去了。 岳氏沉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目光阴测测的盯着院子里,见到端木岐进来也不见缓和。 端木岐的神色如常,顺势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守在门口的侍卫顺从的退下,就只留下长城一个人在院子里望风。 端木岐一撩袍角跨进门来,也捡了张椅子坐下,调侃着开口道:「需要演的这么逼真吗?搞得好像你真把宋久给恨上了一样。」 岳氏冷冷的看着他,丝毫也不理会他的调侃,只就语气阴冷道:「我要是不亲自过来一趟,保不准你被那小贱人一撺掇就要改了主意了,我们筹谋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她是真的把宋楚兮恨到了骨子里,至于宋太后—— 不过是按部就班要被摆上棋盘的一颗子而已。 端木岐有些好笑的看着,闲闲的往椅背上一靠。 她这审视的目光里调侃的意味太过明显,岳氏被他盯着,不禁的新生恼怒。 她站起来,举步往外走,「没有别的事我先回房了。」 端木岐并没有拦她,只看着她过分阴冷的面孔,扬眉而笑,感慨着嘆道:「我原还以为你对岳青阳是真的情深意重,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这一句话,不易于踩在了岳氏的神经上。 岳氏勐地回头,面色黑如锅底灰的看过来。 她的目光兇狠,带着喷薄欲出的愤怒。 端木岐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丝毫也不理会她的心情的继续道:「难道不是吗?你装疯卖傻了这么久,我原还以为你是真的捨不得他,现在看来,真的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而已,哭过了,闹过了,你现在还不是我行我素,一样的不买他的面子?他当初赔了性命,是为着什么?他都用这样低三下四的法子求你了,求你对那丫头网开一面,你——」 端木岐说这,就是怅惘的一声嘆息,「你到底是没太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的。」 岳氏被他讥讽的满面通红。 岳青阳的死是她心中隐痛,端木岐却这样毫无顾忌的揭她的伤疤?岳氏的手在袖子底下捏的咯咯响,用一种愤恨又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端木岐,明明怒火已经被引燃,但是很奇怪的,她却也只就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迟迟的没有出手。 端木岐看着她,脸上笑容灿烂,完全的无所顾忌。 岳氏隐忍了许久,最后只阴阳怪气的冷哼一声,「谁都没有少主子你重要,只希望少主子你能永远记得自己的初衷,不要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说完,她便就当真一刻也忍受不了和端木岐共处一室,逃也似的转身沖了出去。 端木岐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扬起的那个弧度莫名的就更添几分冰冷嘲讽的味道。 「少主,老夫人那里——」长城从外面走进来,试着问道:「需不需要属下安排人手盯着?」 「盯着她做什么?盯着我还差不多!」端木岐半真半假的弹了弹袍子站起来。 他起身往外走,和长城错肩而过的时候,忽而止步把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揶揄笑道:「其实这段时间你和岳氏都是一样的想法,时时处处的防着我的吧?」 他们都怕他会被宋楚兮影响到,都怕他会临阵倒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心思被抖出来,长城尴尬的面上微微一红,闪躲着垂下了眼睛。 端木岐拍了下他的肩膀,就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不是他不想悬崖勒马,也不是他真的不想临阵退缩,而是—— 一切早就没了机会了。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做任何事,可是所有的一切到了宋楚兮的面前—— 那都太迟了。 那个丫头的性子,半分不由人的。 他们还防着他做什么?不过小人之心罢了。 * 重华宫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又刚好赶上年关将至,根本就没时间重建,所有还在荒废,这会儿宋太后就暂时被软禁在韶华宫中。 殷绍看似是替皇帝随口吩咐的,但实则却是用了心思。 这座宫殿稳居皇宫建筑群的中间,所处的位置都不比皇后的凤鸣宫差,一直以来都被后妃们垂涎,只是刘皇后从中作梗,皇帝又不理会后宫这些琐事,这宫殿反而空置了许多年。 殷绍把宋太后软禁在此,实则是选了一处最为人多眼杂容易被关注到的地方,而且这里离着皇帝的寝宫也不远,如果有什么事,消息送过去的也快。 「太后,这都整一个上午了,怎么也不该全无动静的。」庄嬷嬷先后去院子里张望了几次,心里总也忍不住的惴惴不安。 皇帝和殷绍一时还没动宋太后的目的大家谁都心里有数,不过就是为了以她为饵,引宋楚兮过来。可是这都半天了,马上就到晌午,不管什么样的消息,总该会有一点的吧? 宋太后自从被送来了这里,就再一句话也没说。 她站在内殿的一闪窗户前面,许久没动,这时候才开口道:「原就是哀家对不起她,这件事上还要平白的让她受牵连,我倒是希望她不来的。」 「娘娘——」庄嬷嬷心急如焚的跺脚,显然是听不得她这样自暴自弃的语气的。 「也没什么,从我进宫的那天起就没准过会有好下场,至于是怎么个死法,倒也是无所谓的。」宋太后淡声打断她的话,「佩秋,你去取笔墨来,我给兮儿留封信。」 这就是要交代遗言了,然后就着目前的状况,也只能是做这样的打算了,但庄嬷嬷还是忍不住的胆战心惊,正在迟疑不决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 「是什么人?」她匆忙的快走过去开门,却见外面低眉顺眼的站着个宫婢。 那宫婢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两个盖着盖子的银盘并一碗饭。 这个时候,宫里应该正乱,居然还有人会记得给他们送饭来吗? 庄嬷嬷盯着那托盘看了两眼,一时也没去接,但也只是迟疑了一瞬,院子外面突然七八个侍卫一拥而入,「拿下她!」 声势浩大,那宫婢吓了一跳,直接摔了托盘,还不等她转身,却已经被侍卫拿下了。 「你——你们做什么?」她被吓的白了脸,惊慌失措的大声尖叫。 侍卫们将她拖到一边,这时候外面又大步走进来一个人来,问道:「怎样?」 「头儿,不是啊!」几个侍卫也是百思不解。 庄嬷嬷被这场面惊的一愣,随后不悦的冷斥道:「你们到底在闹什么?」 那人也不理她,只捏着那宫婢的下巴打量了一遍她的脸,然后拿脚尖去踢了踢地上倾翻的饭菜,粗着质问道:「这饭菜是怎么回事?谁叫你送来的?」 「我……」那宫婢被这阵仗吓的不轻,瑟瑟发抖的回道:「是御膳房里出来的小公公,他说他突然肚子痛,就塞了这个托盘给我,让我送来的,说是——说是给太后娘娘的午膳。」 「御膳房的?叫什么?是谁?」那人狐疑的又再追问。 「奴婢也不知道,我——我只是——」那宫女惶恐的回,语无伦次,眼见着就要落下泪来。 那人瞧着她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就大手一挥,「先押下去!」 侍卫们将那宫女架着走了,那人却也没理会庄嬷嬷,大摇大摆的就转身往外走。 人都说落草的凤凰不如鸡,虽然下头的人并不知道宋太后到底是怎么了,但是既然皇帝亲自下了口谕要将她软禁,那就一定是拿住了她天大的把柄,她是绝对翻不了身的了。 几个人将那婢女架着走出了韶华宫,却又为了难,「头儿?这要怎么办?现在这宫里就是铜墙铁壁,那宋四小姐又不是傻子,总不会真的来自投罗网吧?」 「上头下来的口谕,我能有什么办法?」那领头的不悦道,又盯着那宫女看了两眼:「宣王不会只为着探病就进宫来的,他带来的人手车驾那边还要盯紧一点,至于这个宫女——难道是打发了她来一探虚实,看我们在这里有没有埋伏的?」 这个时候,确实不会有人惦记着宋太后二人的饮食的,如果这宫女是个不知情的,那之前给她托盘的小太监就是有嫌疑的了。 几个人琢磨了一下,也不敢怠慢,赶紧就带着人去见殷绍了。 一众侍卫来的快去的也快,庄嬷嬷就是心里再气也是无可奈何的,黑着脸关上了殿门,刚一转身,却见右边的窗户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却是—— 宋楚兮! ------题外话------ 端木和老太婆的关系玄妙啊玄妙,嗷嗷嗷~
第061章 亡国之耻,处心积虑 「嬷嬷,是我!」宋楚兮反手关了窗户。 庄嬷嬷一惊又一愣。 「没事!韶华宫外面都是殷绍的人,刚才那宫婢是我安排的。」宋楚兮言简意赅的解释。 如果不是那宫婢出现把外围的侍卫引进了院子里,她要翻墙而入都是不能的。 「殷绍不好煳弄,他应该很快就会反过味来,姑母呢?」宋楚兮也容不得再多说。 「太后在里面。」庄嬷嬷道,但是神情尴尬,那目光之间也带了几分闪躲。 宋楚兮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自己转身往里走去。 这座偌大的宫殿,如果平时人来人往,下面僕从前唿后拥的时候会觉得它锦绣壮阔,但此刻过分的清冷寂静之下,却有种森森的冷意从四面八方盖过来。 宋太后孤身站在后殿右边一闪窗子的前面,那窗口大开,但外面的视野局限,却不过就是冰冷高耸的一面墙而已。 那女人站在窗前,嵴背笔直,但是一个背影却透着莫名的萧索。 宋楚兮心里隐隐嘆了口气。 庄嬷嬷很轻声的提醒道:「太后,四小姐来看您了。」 原以为宋太后这个是不会想见任何人的,但她却居然很快的迴转身来,神色淡淡的抬了抬手,「你来了,坐吧!」 她这态度,着实有几分反常。 庄嬷嬷心里略有不安,就站在门边没动。 宋楚兮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和宋太后先后坐在了椅子上。 「姑母您还好吗?」宋楚兮问道。 她自己心里很清楚,这个时机之下她进宫来,其实是个非常冒险的决定,无论于公于私,宋太后都不会贊成,可是她却并没说什么。 「也没什么。」宋太后淡淡说道:「既然你来了,刚好就陪哀家说说话,以后——当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宋楚兮皱眉,「姑母……」 「你别打岔!」宋太后抬手打断她的话,面上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哀家活了这么多年了,该见的不该见的,什么都见过了,你也不需要再开解我什么。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结局也都只是各自的命。你不用替我觉得委屈,我也没什么好委屈的,这件事本就是几十年前就已经计划好的,只是没想到最后这结果却闹的比料想中的难看了些。」 宋太后说着,就自嘲的苦笑了一声。 她早就做好了以身做饵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在这之前岳氏会出现,还揭开了那段不为人知的陈年旧事。 宋楚兮也知道在一个长辈面前这样的揭她的疮疤不好,但这也是最后一次她能有机会弄清楚所有事情的因果了。 「岳氏的话……」她迟疑着,最终还是没忍心开口询问有关宋太后的私情,只委婉的转移了话题道:「这就是祖父当年和端木老家主之间达成的协议吗?」 宋太后勾唇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她面上表情平静,但那眸色深处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无奈可苦涩情绪,「四十八年前,西疆皇室的卫队被北狄大军所破,一夕之间,皇权颠覆,家国不存,咱们南塘政权偏居一隅,本来就国小力弱,北狄殷氏乘胜追击,挥军直压南境。因为刚刚攻下西疆,北狄朝廷的士气大振,势如破竹,以当时南塘的区区一点国本,完全不足以与之抗衡,只不过打了两场下来,颓势就相当明显了,如果要硬碰硬的死磕下去,最后的结果毫无悬念,必定是要一败涂地的。当时任职军中主帅的是端木英,也就是……是他的父亲,而你祖父也在军中,咱们南塘虽然国小力弱,但是上至帝君朝臣,下至贩夫百姓却都是有胆气的人,当时都已经做好了举国抗击的准备,陛下甚至也准备亲临战场督战,整个南塘一脉做好了共存亡的准备。可楚兮你是知道的,战争的残酷远非是你我所能想像的到的,当初西疆落败,整个皇城被屠,大火焚烧,一片焦土,无论是皇室还是寻常百姓,无一倖免,全部成了王军刀下的亡魂。当时明明败绩已定,即使全族血战,只能落得个阖族被灭的下场,于是就在陛下御驾亲征的头一天夜里,他单独秘密传召了……传召了端木项和你祖父进宫,然后就在那天的黎明时分,以宋氏和端木氏为首的各大世家的掌舵人联名上书请求进宫议事,于朝庆殿内软禁了陛下,之后是你祖父快把家变日夜兼程的赶赴前线战场,和北狄人达成了协议……」 史书所载和民间传闻,是在战乱当中,南塘各大世家家主合力逼死了当时的南塘帝君,并且联名递送了降书议和,拱手把南塘送出去的。 宋楚兮却不知道这其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内幕。 她愣了一愣,但却马上有所顿悟,「难道是当时的陛下……」 宋太后沉痛的点了点头,满脸苦涩的继续说道:「当初的陛下饱读诗书,是个十分仁慈的人,亡国之辱他承受起来固然艰难,但与其是以卵击石,等着最后阖族被屠,实在不如先发制人,以他南塘整个皇室之血,换取城中百姓安康和战场上十数万将士的性命,那样至少还能为南塘故国保留住它的血脉传承。」 这样的忍辱负重,一般的帝王是很难做到的,但凡为人君者,大都十分在意后事的眼光和史书上对自己的评价。 御驾亲临,举国抗击敌寇死在战场上的皇帝,和懦弱无能,被自己的朝臣族人逼死自裁的皇帝—— 虽然都是亡国之君,但这留下的名声和意义却是截然不同的。 同样都是死,但是当初的这位南塘帝君,他却选择了用自己的屈辱换了国中子民的血脉传承和延续。 这样的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宋楚兮从来就不善于去评判别人的对错得失,只这个时候心中却是大为震动的。 她勉强定了定神,「所以说,那是从率众归降了朝廷开始,祖母和端木氏他们就开始在暗中筹谋着復国了?」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宋太后神色凝重,提起这段往事,谁的心里也都不会很轻松,「当年偶尔听父亲提过,陛下一直都知道以咱们南塘的实力是不可能和北狄的朝廷抗衡的,所以他当时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免除整个南塘的灭族之祸。但是端木家和咱们宋家两家人却是那件事的直接执行者,大约是觉得愧对陛下,所以私底下两家人早就在谋划,寻找机会了。」 亡国之耻本来就是巨大的压力,何况他们这些都还是从南塘走出去的叛臣,想要一雪前耻捲土重来,这本身就无可厚非。 「就是因为这样,姑母你才答应做他们的内应?」宋楚兮确认道。 「那是一国一族的事情,并非我一人所能左右。」宋太后道,神色之间却不见怎样的不甘愿。 「可是姑母,你明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出路的死局,我能不能问,当初你之所以甘心入局,到底真的是因为国雠家恨的原因还是……」只为了那个男人? 「兮儿。」宋太后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了掌中,看着她的眼睛,十分忧虑的说道:「我自私了一辈子,也瞒了你很多的事,以至于让你陷进了今天这样两难的处境里,你别怪我。」 她不替自己辩解什么,自私就是自私,本来也没什么好澄清的。 而宋楚兮看着宋太后,她要的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不年轻了,鬓角都隐隐有了岁月的风霜。 她很难联想到她年轻时候是怎么样的青春灵动,笑靥如花,只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女人都一直是雍容高贵,冰凉而冷漠的一种存在。 「姑母,值得吗?」宋楚兮只是觉得酸楚,便就这样问道。 以身做饵,把自己深埋在这座宫城的黄金壁垒之内,蛰伏了整整三十年,只为了等一个契机,去成全家国的荣耀和那些男人的野心志向。 一个人的一生才有多长? 她一个人困锁宫城,无心无爱,尤其在这后宫之中,一个女人一生无子,这是一件多么荒凉而可怕的事情? 明知道先帝当初迎她入宫是别有居心,爱或不爱暂且抛开不提,只就冲着他对南塘的忌惮这一点,他就不会给她孩子。 走了这一步,就等于是认了这一辈子必定要无依终老的结局。 这到底得是有一种怎样的决心和信念,才能叫她义无反顾的走上这一条路? 值得吗?不值吗? 这个问题,宋太后又何尝不是反覆的问自己,可是不管值不值得,她都知道自己没的选。 宋太后苦笑了一笑,「值不值得——我也都已经走了一生了。」 「……」宋楚兮哑然,却是无言以对。 两个人相对沉默,这殿中气氛一度尴尬了起来,就在这时候,殿外却突然又传来了一片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敲门。 主僕三个不约而同的抬眸看去。 因为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庄嬷嬷紧张之余,不由的脸色微微发白,低低的唤了声,「太后……」 宋楚兮也拧眉朝宋太后看去。 宋太后面上表情平静,只缓缓的点了下头,道:「该来的迟早会来。」 这里分内外两殿,宋楚兮坐的那张椅子又偏角落,因为外面过来的脚步声就只是一个人的,她便直接坐着没动。 庄嬷嬷忧心忡忡的看了宋太后两眼,过了一会才无奈的转身去开了门。 门口低眉顺眼的站着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一只酒壶一只空杯。 庄嬷嬷看到这两样东西,立刻就变了脸。 那小太监也不说话,直接屈膝跪下去,将那托盘高举过头顶。 哪怕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庄嬷嬷也难掩心中的颤抖和怒意,「你——」她愤怒的想要说什么,就听里面宋太后冷淡的声音传来,「拿进来吧!」 庄嬷嬷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明知道皇帝是要她的命的,这个女人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那小太监心中诧异万分,忍不住稍稍抬眸,拿眼角的余光往殿内扫过来一眼。 内外两殿中间的雕花门相隔,她只能看到那尊贵雍容的女人的半个身子。 面容冷肃而庄严,不带半点人之将死的悲凉。 庄嬷嬷又再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咬着牙将那托盘接了,那小太监于是也不再多留,站起身来道:「天黑之前,奴才会过来收拾。」 庄嬷嬷强压着满心的怒火,没叫自己当场发作。 那小太监言罢,仍旧是使劲低垂着眼眸往后退去。 庄嬷嬷合上房门,双手捧着托盘迴到内殿,浑浊的双眼里面隐隐有泪,隐忍至深的用力抿着唇角。 宋太后面上神色如常,略一颔首,「先放着吧。」 庄嬷嬷的嘴巴动了动,最终却没能说出话来,只顺从的把那托盘远远地放在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几上。 宋楚兮的视线定格,拧眉沉默,宋太后已然开口道:「这一场风波,怕是等不到年关就要全面爆发了。皇帝伤的不轻,就算缓过来大概也拖不了多少时日了,你一直都是个有主意的,多余的话哀家也不需要再多说了,横竖这朝廷对咱们南塘是註定了要容不下的,端木家的那个七小子——」 宋太后说着,想到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的种种,长长地嘆了口气,「他总不至于会为难你的。」 她重又拍了拍宋楚兮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兮儿,姑母从来就帮衬不上你什么,只现在还想再多说一句话,你一个姑娘家,有时候不要那么好强,觉得累了,就把那些担子放下吧,别一味地勉强自己。」 一个女孩儿罢了,野心到底能有多大?她不是不明白宋楚兮一直把持宋家不放,其中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的,可是这样一再的坚持下去,这丫头和端木家的冲突只会愈演愈烈。 「姑母——」宋楚兮垂眸看着她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心里却蓦然升腾起巨大的失落感,「不是我不想放手,也不是我就要去争什么抢什么,只是我不敢冒这个险,我怕有一天一无所有,会落得个只能被人驱策摆布的命运。」 她甚至都不想去亲口确认一遍,宋太后这一生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家族里利益和家国道义还是只为了成全那个男人的野心报復,看是不管怎样,她都只为了她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而觉得悲凉。 前世的时候,她都不曾爱过殷绍,可是被他利用算计的时候都有那般悲凉的绝望,推己及人,她是真的很难理解这些年宋太后是怎么可以支撑着走过来的。 就为了一个根本从来就知道不可能属于她的男人?她便决绝而义无反顾的辜负了自己的一生。 宋楚兮重新抬头去看宋太后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问道:「姑母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不要回头了吗?」 如果宋太后点头说要抽身而退了,她便会不遗余力的化解她眼前的危机。 不过就是和北狄殷氏翻脸抢人么?反正都是迟早要翻脸的,她没有宋太后那样的执念,非要一切都以端木岐的计划为先,逼急了,她宋楚兮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宋太后笑了笑,那笑容之中却不知道更多的是欣慰还是歉疚。 她没有回答宋楚兮的话,而是站起身来,款步又回到了那扇窗子前面。 「十六岁,我第一次在父亲的书房外面遇到他,只那一眼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宋太后的声音传来,她的语气还是那样淡淡的,无喜无悲,甚至连面部表情都没什么特殊的变化,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其实却只需要一点目光的点缀就一目了然了。 这个从来都严肃端庄的女人,这一刻,眼底里却是有一种奇异的光芒闪烁,如是少女般明媚,带一种别样的光辉。 宋太后十六岁的时候,端木项应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年纪上整整比她长了一倍了。 那是一场不可能会有发展,也不可能得来结果的邂逅,可是他的气韵风度,他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动作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却都像是被深植于她心间的诅咒。 她和他保持着礼貌而客气的距离,从不敢让自己越雷池一步。 他有他的身份地位,有他的妻儿家族,哪怕心里对那个男人的喜欢已经如潮水泛滥一般的着了魔,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偶尔遇见的时候让自己变得更完美一些,想着多少在他心里留的记忆的都要是最美好的。 他和她之间,从未越雷池半步,甚至连朦胧暧昧的话都没说过一句,但是她想最后他还是知道她的心意的,因为—— 一个女子痴恋时候的眼神是根本就藏不住的,那种迹象明显到连宋义都察觉了端倪,每一次她看着他的时候,他真的会全无感觉吗? 他是知道的吧,只是不能给她任何的承诺和未来,所以便装聋作哑的选择视而不见。 宋太后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宋楚兮静默的看着她的背影,已经明白了她的决定。 她不能在宫中久留,尤其殷绍那人并不好煳弄,保不准很快就会发现端倪。 于是她站起来。 「四小姐——」庄嬷嬷紧张的迎上来一步,有些期许的看着她。 可是这最后是宋太后自己做的决定,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宋楚兮与她的目光碰撞,最后也只是歉疚的摇了摇头,甚至连一句嘱咐的话都没有留,直接用力的按了下庄嬷嬷的肩膀,然后错开她身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还是从来时的那扇窗子翻了出去,在两道墙壁之间的夹缝里抖出袖子里的一个哨子吹响。 那是一种有些特殊的鸟鸣声,然后不多时,韶华宫的宫墙外面脚步声就乱了起来。 「是不是那边出什么事了?」 「好是连着有两队人刚从那边过去……」 「快去看看!」 …… 侍卫们的生硬由远及近,很快消失。 宋楚兮也没着急,再过片刻,就听得外面连着两声闷哼,然后有什么笨重的声音落地。 她面无表情的选了一处地方,双手往两边的墙壁上一撑,又踩着窗台借力,十分轻便的跃上墙头,同时又飞快的纵身跳下。 整套动作做下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只是墙头太高,落下时候为了减小缓冲,她下意思的下蹲,单膝落在了地上。 那墙头外面,程妡刚把两个晕死过去的侍卫踢进旁边的灌木丛里,回头看见她,就似笑非笑的打量起来,啧啧道:「没想到宋四小姐还深藏不露?」 却也不过只是调侃的一句玩笑。 她自己就是个练家子,自然看的出来,宋楚兮虽然身手灵活,但实则是没有内功底子的。 只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奇怪,宋楚兮一个大家闺秀,如果真是出于某种目的,她要习些武艺傍身的,自然应该内外兼修。 要知道,就她现在这样的身手,真的是完全的不堪一击。 宋楚兮也不理会她的话里有话,只道:「让你久等了,走吧!」 昨夜的逼宫事件之后,现在这整座宫城就全面戒严了,若不是跟着殷湛一起,宋楚兮根本都不可能混进来。 但是可一不可二,殷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了她进来,是为了请君入瓮,她再要跟着殷湛一起出去却是不可能了。 好在—— 宫里还有一个程妡在。 程妡是一直觉得这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宋氏家主很有点意思,一面拍了拍手上灰尘跟着她沿着墙根往前走,一面又再笑道:「四小姐你倒是放心的很,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掩护她出宫,这是一件极冒险的事。 现在整个宫城都在殷绍的章控之下,程妡其实是不该顶风作案的,宋楚兮当然知道她肯帮忙全是得了殷湛的关照。 「如果你怕惹祸上身,又做什么等在这里?」宋楚兮也不回头,只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 把她卖了,就是得罪殷湛。 程妡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如果她不想趟浑水的话,那从一开始就只会隔岸观火,只看着就是了。 程妡突然就起了点恶劣的心思,勾唇一笑道:「你就这么心安理得么?都不问一问宣王殿下让我冒了这么大的险,随后准备怎么报答我?」 宋楚兮实在太镇定,镇定到让她觉得无趣,总想要找点什么事来让她失态。 她这话说的隐晦,但却已然夹带了几分暧昧的隐喻在里头。 关于和齐国公府联姻的事,殷湛一直没正面表态。 虽然明知道程妡是在激她,宋楚兮的心里也莫名的一堵。 她的脚步顿住,忽而冷笑着回头,「你就那么确定你会有机会送出这份人情?」 她的眼尾上挑,挑衅的意味十分明显。 程妡看到她眼底不怀好意的冷笑,不由的警觉,「怎么?」 宋楚兮却又故意卖了个关子,但笑不语,「走吧,等殷绍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说完也不等程妡反应,她转身继续走。 对这皇宫里的环境宋楚兮自然比程妡要熟悉的多,程妡虽然也有意外,但还是跟着她轻车熟路的避开巡逻侍卫的耳目往前走。 这样的处境之下,宋楚兮一直处变不惊,程妡紧随其后。 * 韶华宫内。 宋太后在那窗子前面站了许久未动。 庄嬷嬷一直局促不安,却又完全的无计可施,眼见着宋楚兮翻窗而走,她心里突然就有种浓烈又恐惧的念头疯涨。 「小姐——」所以再开口的时候,庄嬷嬷的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四小姐已经走了。」 宋太后闭了下眼,唇角勾起的弧度讽刺。 庄嬷嬷终是急了,忍不住的质问道:「您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端木家那老太婆这么一闹,咱们可是里子面子全都丢了,您再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方才您为什么不跟四小姐说——」 「呵——」宋太后却是涩涩的笑了,打断她的话,「佩秋,你不懂!」 「我是不懂,从您遇到他的时候开始,奴婢就再也不懂小姐您做的事了,你这到底是何苦呢?」庄嬷嬷突然就激动起来,她看着宋太后站在那里的背影,忍不住的老泪纵横。 几十年了,她亲眼看着一个花季少女一步一步走到了即将凋敝枯萎的今天,当初她家小姐是那般美好的一个存在,她是天之骄女,无忧无虑,她本是可以鲜衣怒马快活一生,却偏偏甘心为了那个男人毁了自己的一切。 曾经她不解的时候问过,宋太后回答她说,既然她註定了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那么嫁给谁或是去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是个非常执拗又固执的女人,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要一条路上走到黑,于是她终于走到了今天—— 穷途末路。 庄嬷嬷的心里是有着不甘也带着不忍的。 「既然明知道是已经末路穷途,我又何必再拉那个孩子下水?」宋太后如是这般说道。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从窗户前面迴转身来,庄嬷嬷却发现她已然也是泪流满面。 记忆里庄嬷嬷从不曾见她哭过,那怕当初知道了她将终身不得所爱,哪怕千里迢迢决定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作为人质和棋子进入这皇城之中,她一直都冷静自制,从没有流过一滴的眼泪。 「小姐——」庄嬷嬷连着干吞了好几口唾沫,愣了半晌才慌张的抽出帕子走过去,赔罪道:「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知道,现在四小姐的处境也艰难,虽然如果您开口,她一定会不惜一切的救您脱困,可那样一来,她就要担待太大的风险了。大小姐现在下落不明,四小姐就是小少爷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了,是奴婢煳涂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再也不说了,凡事都有奴婢陪着您呢。」 宋太后笑了笑,没有说话,而背转了身去。 庄嬷嬷能够感觉到她的动作似是在拭泪,却再不敢随便乱说话,只就侷促又紧张的盯着她的背影。 「可是佩秋——」半晌,宋太后突然又开口,声音涩哑,再也没了往日里的冷肃和端庄。 她重新回头看着庄嬷嬷,眼底又有隐约的泪光闪烁,一个字一个字十分艰难的说道:「我好像有些后悔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没有问他一句……」 她的声音弱下去,似是害怕自己的狼狈外露,匆忙的闭了眼睛,但也还是迟了,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滚落下来。 「小姐——」庄嬷嬷的心里发酸又急躁不已的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里突然有些明亮又期待的光芒闪烁,「您别急,还来得及……四小姐才刚走,奴婢这就想办法……」 她最无能为力的是宋太后的生无可恋,如果宋太后愿意回头的话,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庄嬷嬷说着,仓促的就要转身往外走,不想宋太后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口。 庄嬷嬷一愣,心里就又有不安的预感泛滥而起。 她匆忙的回头,果然就看到宋太后的脸上露出绝望又凄凉的笑。 「小姐——」庄嬷嬷的心头涩涩的,惊慌失措的唤她。 「已经来不及了,都太迟了。」宋太后却是摇头,转身,一步一步朝摆在角落里的那个小几走去。 她抬手去提起就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酒色甘冽,清香醇厚,是上等的贡酒。 庄嬷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断的干吞着口水,却居然完全不能上前阻止她,只能是惊恐无比的看着。 宋太后盯着杯中凛冽的酒水,苦笑了一下,然后便没有迟疑的举杯。 「小姐……」庄嬷嬷悲痛欲绝,在她仰头要将酒水灌下去的那一瞬间,突然跪倒在地,发出悽厉的一声哭喊。 然则千钧一髮,就在这个瞬间,变故突起。 身后的大门被人轰然一声撞开,庄嬷嬷还还没来得及回头,眼前就先见一道碧色的流线划过,然后砰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四分五裂的在宋太后的指间炸开。 殷绍随手从腰际扯下来的一块玉佩和宋太后手中的就被同时碎裂在地,酒水四溅,落了她满身满脸。 宋太后仓促的后退两步,拧眉,愕然回首。 只见殷绍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此时便旁若无人的大步走进来,他也不管宋太后,先是四下里一通查看。 宋太后心中瞭然,只冷冷的看着他。 殷绍找了一圈无果,便就又重新把目光移回了宋太后的脸上。 「她已经来过了?」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而这个所谓的「她」,就是宋楚兮无疑了。 宋太后冷冷的看着他,并未回答,这时候却是猝不及防的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两个人,四目相对,目光交视中有杀气四射。 庄嬷嬷此时已经奔到眼前,拉了宋太后的手用帕子去擦她手上沾染的酒水和一道被碎瓷片划破的伤口。 宋太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只就死死的盯着殷绍的脸,冷冷道:「皇帝还没有醒?」 殷绍还未言语,庄嬷嬷已经勐地大了寒战,勐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那这毒酒——」 如果皇帝还没醒,那么这酒就是殷绍擅自做主叫人送过来的了。 这里是在宫里,宋太后的身份又这般特殊,他怎么敢? 庄嬷嬷愤怒不已,怒斥道:「太子殿下您竟敢假传圣旨来谋害太后?」 殷绍面上神情冷淡,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太后?你倒是问问她自己,现在她还好意思以太后之名自居吗?」 话音未落,他也没等任何人的回答,紧跟着话锋一转,不屑道:「别说本宫从来没叫人传过什么话,就算是我假传圣旨了,你们觉得父皇还会为此来追就本宫的什么过失吗?」 是了,之前那小太监送毒酒来的时候可是一个字也没有说的,只是结合目前的出处境,他自己的臆测罢了。 庄嬷嬷气的胸口一阵窒闷,却被他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绍就又冷然问道:「宋楚兮已经来过了?」 他十分确定,殷湛会那么好心进宫探病,绝对是为了掩护宋楚兮的,只是很奇怪,如果宋楚兮真的来过,她为什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宋太后被赐死而没有施以援手,想办法让她脱困。 是这姑侄两个谈崩了?还是她直接放弃了宋太后了? 宋太后的一张脸上表情冷若冰霜,这个女人一直都隐藏很深,殷绍就是再怎么观察也别指望从她那里看出什么迹象来。 可如果宋楚兮没有上钩的话,那他这一天的局就白设了,怎么都不甘心。 庄嬷嬷紧紧的抓着宋太后的手臂,唯恐他再做些什么。 宋太后却是面无表情的开口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如果你还指望着要在哀家的身上打歪主意,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想要干干净净的结束,就不要再动歪脑筋了。」 虽然她和端木项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的逾矩,但皇帝和殷绍就是要卡死了她身上的这条罪状尽力的泼脏水,他们想让她死很容易,却万也不敢将此事渲染扩大的,因为一旦闹开了,最后损伤的还是先帝和皇家的颜面。 岳氏的出现,真是将他们隐忍筹谋多年的计划毁的满盘皆输,她隐忍蛰伏了这么久,最终居然成了一枚完全无用的弃子,想来也是可笑至极的。 只是那岳氏,终究不过一个深宅里头的短视妇人罢了,她会吃飞醋,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无可厚非。 宋太后的态度依旧强势冷淡。 殷绍自然知道这个女人的性情,她根本就不怕死,大约到了这个时候,为了不拖累宋楚兮,她更是宁肯马上就去死的。 可是…… 「就算是废棋,也要物尽其用了之后再出局。」殷绍盯着她,缓缓的勾唇,露出一个冰凉冷酷的笑容,然后他抬手勐地一挥,将桌上那壶毒酒大力的扫出窗外,撞在前面的墙壁上,碎裂成渣。 他甩袖,大步的往外走,一面冷声命令,「来人!过来几个人,就在这殿里守着,在父皇的圣旨下达之前,好生的关照皇祖母!」 只要宋太后还在,那么宋楚兮就有现身的可能,他绝对不能放弃这次的机会。 殷绍来的突然也去的很快,健步如飞的很快消失在院子外面。 蒋成海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左右观望着,还是满脸的狐疑,「殿下,宣王已经离宫了,他走时属下很仔细的查探过他的随从,里面绝对没有问题,如果真是他掩护了宋四小姐进宫,总也要保证能把她完好无损的再带出去吧。」 从情理上讲,殷绍也觉得宋楚兮必定要来救宋太后的,所以她下了饵,如果宋太后命在旦夕,那丫头就会被逼现身了吧?却没想到她居然没出现,在宋太后要被逼饮下毒酒的时候她都没出现。 难道是他估算失误?高估了那丫头和宋太后之间的情分? 殷绍也是一筹莫展的捏了捏眉心,就见右边的御道上有侍卫大声的招唿,「殿下,你快来这边看!」 殷绍的心头一紧,赶紧快步走过去,看到的是那道宫墙尽头的拐角处刚被人从草丛里拖出来的两个昏迷的侍卫。 「这是——」蒋成海一惊,勐然抬头看向了那道宫墙。 那墙壁的里面就是韶华宫,意思十分明确。 「难道是……」殷绍也不由的屏住了唿吸。 可是也不对,如果宋楚兮已经来过了,她怎么会对宋太后的处境无动于衷,眼看着她在宫里等死?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越发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算计中出了什么问题,正在困惑不解的时候,东边御花园里就又有一个侍卫火急火燎的奔过来,禀报导:「殿下,请您快去看一眼吧,南宫门那里出了点意外。」 「什么事?」殷绍拧眉。 「齐国公府的程大小姐要出宫,却又拒不肯让侍卫们搜查她坐着的软轿,一语不合就在宫门那里动起手来了。」那侍卫急道。 程妡?他既然是忽略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殷绍额角的青筋隐约一跳,一撩袍角,抬脚就走。 ------题外话------ 终于出了一个不那么渣的皇帝,可是战斗力渣也是醉醉哒 ps:写着写着,我突然发现我蛮喜欢程大小姐的,都不忍心弄死她了,大概是同为大龄单身狗然后就同病相怜了吧,但是纠结的文里都没有适龄的汉纸给她配一个,这是要孤独终老的节奏么~o(>_<)o~
第062章 知道背叛本宫的下场吗? 程妡? 居然是程妡! 他居然忘了,这宫里现在还有一个和殷湛还有宋楚兮都有交集的程妡?! 殷绍的心里,突然起了瞬间懊恼的情绪,脸色难看至极。 「殿下……」旁边的侍卫察言观色,屏住了唿吸。 「走!」殷绍黑着脸,抬脚就走,说着却又止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重华宫道:「这里蒋成海你亲自留下,看紧了,不能让里头的人有任何的闪失。」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 宋楚兮难道还真会将宋太后弃之不顾吗?他一定能诱她出手的。 因为估算失误,殷绍心里的挫败感其实远比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要强烈的多。 南边宫门这里,他来的很快。 彼时程妡已经夺了一个侍卫手中的长枪,反手一枪,正好抵在那人的喉头,冷然的勾唇道:「你到底放不放行?」 这位程家大小姐可是上过战场的,绝对心狠手辣。 那侍卫一头的冷汗,却不能妥协,「奴才是奉命行事,宫里头的口谕,任何人不得——」 话音未落,他便是眼睛一亮,欣喜道:「太子殿下!」 殷绍冷着脸走过来,声音阴沉道:「程妡,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居然敢随便动兵刃?看来本宫还是小瞧了你的胆量了。」 程妡倒也识趣,都没回头看,只听到他的声音就先撤了手,迴转身来,笑的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太子殿下亲自来了就最好不过了,跟这些死脑筋的奴才,我还真是说不清楚。」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殷绍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但那眼神却冷的可以直接刺入骨髓里。 程妡的心里对他是诸多芥蒂的,不过面上也是收放自如的一挑眉道:「我这样一个外臣之女,在宫中滞留的时间太久总是不妥当的吧,现在我要出宫,这些奴才却拦着找茬,这到底是何道理?太子殿下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殷绍的目光移过去。 堵在那里的几个侍卫一急,赶紧跪下去,解释道:「殿下,不是的,奴才都是遵从您的口谕行事……」 他的话才刚到一半,程妡却故意找事一样的出口打断,「哦?这么说来在这里强行对我出手,这也是太子殿下的口谕了?」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找茬的。 跪了一地的侍卫都是满心的怒气,愤恨的刚要说什么,殷绍已经款步又上前了一步。 他站在程妡的面前,目光冰冷的看着她,仍然不愠不火,「昨夜才出了那样的大事,今天出入宫门的所有人都要严格盘查,这道口谕是本宫下的,就连先前十一皇叔进宫来的时候都没有提出异议,怎的……」 她的眸子里一直带着深不见底的冷意,逼视程妡的面孔,唇角勾起的那个弧度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笑意,就只透着丝丝寒意。 「你有意见?」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一字一顿,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程妡皱了眉头,也不再试图矇混过关,只肃然道:「太子殿下,臣女我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是从边塞回来的,不懂你们这样谨小慎微的用心,只昨夜的那一场宫变,与我无关,而用时也担待了极大的风险,我都没有表示任何的不满,殿下您现在却命人拦我的路,还要强行搜查我坐的轿子,这样真的好吗?您这样的疑心——抱歉了,我觉得很难接受。」 说话的时候,殷绍一直在密切的注意她的深情表现。 无可否认,这个女人的确是颇有几分胆色,居然从头到尾都处变不惊。 她这样的表现,又叫殷绍忍不住的起疑。 他侧目去看仓促停在御道旁边的那顶轿子,轿帘垂下,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宋楚兮会藏在这轿子里吗?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殷绍突然就已经开始失望的觉得自己是扑空了。 只是—— 除了程妡,那丫头如果真的进了宫,她还能利用谁来脱困? 殷绍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程妡的脸上,只抬了抬下巴,「去看看!」 程妡一怒,也不管是他在场,直接抢过去一步。 她要横枪去挡那侍卫,殷绍同时已经横出一掌,直拍她右手的手腕。 不得已,程妡只能仓促避让。 她恼怒的瞪了殷绍一眼,刚一稳住了身子,却还是不肯轻易罢休,一个闪身过去,横臂挡在了那轿子前面,怒然道:「太子殿下,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随随便便的怀疑搜我坐的轿子,你是在怀疑我什么吗?」 这个女人,是在拖延时间? 殷绍也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卫刚要冲上去,却见御花园的方向又有侍卫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太子殿下,奴才有事禀报。」 他却没说什么事。 殷绍的动作一顿,转眼那侍卫已经到了近前,却像是刻意避讳什么的样子,只凑过去对他耳语了几句。 殷绍听着,眼底的光芒骤然又是一凛。 「什么时候的事了?」他问。 「就在刚刚!」那侍卫道,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殷绍的脸色不好,却没有马上离去,而亲自走过去,强行一把将程妡甩开,掀开那轿子往里看了眼。 宫里的轿子,从来都讲究排场,这轿子不算太小,但里面却无过多装饰,一目了然,是没有隐秘处可以藏人的。 里面空空如也。 旁边的程妡稳住了身子,凉凉道:「太子殿下满意了?却不知道您到底是怀疑的什么?难不成您还以为我会和昨夜的乱党有所牵连吗?」 「你和谁有牵连,自己心里有数!」殷绍半点也不为冤枉了她而觉得不妥,言罢,甩袖就走。 这个人的心智之强硬,比皇帝是高出太多了。 程妡的眼睛眯了眯,再盯着他的背影的时候,眼底的光线不由的就更多了几分凝重。 皇帝据说伤的不轻,现在太医都还在寝宫里给他诊治,也不知道挺不挺得过去,一旦换了殷绍上位的话—— 那就更难对付了,而她所要图谋的事也会更加不容易。 虽是忧心忡忡,不过程妡到底也没耽误太久,很快便收摄心神,冷冷的扫了眼周边还在严防死守的侍卫,「做什么?难道你们还要得寸进尺的里搜我的身吗?」 殷绍没有这样的命令,从一开始他就只说是要严密排查,不要让任何身份不明的人出了宫门。 现在程妡闹的天翻地覆,却不过就是虚惊一场。 侍卫们的心情和殷绍不同,反而松了口气,领头的人虽然因为程妡的态度而不悦,却还是压着脾气上前拱手道:「不敢!前面咱们都是奉命行事,有得罪程大小姐的地方,还请您海涵,莫要放在心上。」 程妡冷哼一声,也不屑于同他们为难,只拍了拍衣裙,提脚就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 这边殷绍跟着侍卫匆匆折返,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才仓促问道:「她走的是哪一道宫门?」 「是东宫门!」那侍卫追着他的步子,飞快的回,「殿下您府上进宫,不出意外的话,也从来都是走的那处宫门的,因为承微娘娘是您的人,又加上她还带着长孙殿下,奴才们不敢随意阻拦,只能赶紧来通禀殿下知道了。」 殷绍给他们下的命令是对所有进出宫门的人都要严格排查,如果只是颜玥一个人还好说,可她身边带着的有一张王牌—— 皇长孙殷桀。 侍卫们不好随便搜殷桀,并且虽然心里也觉得殷绍府上的姬妾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想着这位太子殿下严厉的作风,到底是没敢轻敌,赶紧的就来告诉他了。 殷绍此刻的心里更是一团火。 这一次他特意带了颜玥和殷桀进宫的确是别有居心,却怎么也没把颜玥和宋楚兮牵连到一起。 因为他很清楚,颜玥一心一意都扑在殷桀的身上,绝对不会起二心,不曾想千算万算,到底还是算错了。 他死死的咬着后槽牙,强行把所有的脾气都压下去,这就只希望还赶得及,能在颜玥出宫之前拦下了她来。 他心里升腾着一股戾气,故而脚下生风,走的很快。 却不想才刚走到半途,斜对面西北方向的小径上又有一个人疾步而来。 却是—— 庞生。 「你?」殷绍心中警觉,脚下步子不由的一顿。 「殿下!」庞生快步上前,拱手福了一礼,也不浪费时间等殷绍反问,直接就对殷绍道:「殿下,这事情可能是另有蹊跷的。」 殷绍当然知道他指的是颜玥,不由的眉头一拧,「怎么?」 「就是颜承微。」庞生道:「之前属下听闻颜承微仓促出宫的消息,想着别是有什么不妥的,就叫人去禀报殿下了,可是就在刚刚,属下又另外得了消息,承微娘娘和小殿下前脚才刚走,凤鸣宫里就又另外传了一顶轿子,好像是往西宫门去了,看样子也是要出宫的。」 刘皇后在整肃后宫,这个时候肯定不在凤鸣宫的。 殷绍的目光又沉淀了三分下来,只等着他继续。 「轿子是承微娘娘身边的那个丫头宝琴叫的。」庞生道:「本来她也是跟着承微娘娘和小殿下一道儿要出宫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又偷偷折返,重新叫了轿子,并且走了西宫门。」 难道颜玥这里也是个幌子,那丫头宝琴那里的才是正主儿? 此时殷绍已经顾不得去仔细思量颜玥主僕为什么会帮宋楚兮了,只第一时间就一定要拿下她们,绝对不能让宋楚兮钻了空子。 颜玥还是抱歉?到底哪一边才是烟幕弹? 「殿下——」庞生焦急的催促。 「你继续赶过去东宫门,把掩饰给本宫拦下!」抿唇略一思忖,殷绍已经定了主意,「她要反抗,就把人给本宫扣下,回头等本宫亲自过来处置。」 「是!」庞生恭敬的垂首应了,眼底却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色。 其实为了争取时间,既然知道殷绍一定会来这边追颜玥的,那么他就该直接往西,去西宫门堵宝琴的。 可是…… 他要找的人,从来就只有颜玥一个。 就目前这个状况来看,宝琴那边的可疑程度更深,殷绍肯定首选那边的,果不其然就是这样。 殷绍匆匆而行,扭头奔西。 庞生也没耽搁,步履匆匆的赶着去了东宫门。 颜玥的动作很快,彼时载着她和殷桀的轿子已经畅通无阻的出了宫门。 宫里的轿子,最多只能送他们到宫门外头就得返回去。 「承微娘娘——」刚一出了宫门,抬轿子的小太监就提醒。 轿子里的颜玥一直没露面,只听她的声音冷静道:「本宫突然想起来了,昨晚出事,我进宫时候乘坐的马车应该都被冲散了,这里不是有守卫吗?给我再加几个人,直接送我回太子府吧。长孙殿下睡了,省的挪来挪去的要着凉。」 这个时候,要临时去准备车马,少不得要等上一等。 侍卫们却有些犹豫,「这……」 毕竟殷绍特意颁下来的口谕非同儿戏,颜玥带着殷桀出宫,他们不敢造次搜她的轿子,这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她却要将这轿子一起抬走? 傻子也要起疑的。 「没听见本宫的话吗?」颜玥却是等不及,恼怒的厉声斥责。 「不是!承微娘娘,只是昨夜宫变,京城里面一片混乱,还有许多的乱党讨逆在外,没有拿获,奴才们怕您这样回去路上会有危险,要不您还是缓一缓,奴才这就去命人准备车马,再多调派一些侍卫护送您和长孙殿下吧?」 「啰嗦什么——」他这讲的也算合情合理,但颜玥却并不领情。 这边她话音未落,那城门之内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承微娘娘既然是急着回府,这天寒地冻的,在这里等着,未免会冻着小殿下,就别耽搁了,这里的人手我看也足够了,你们全部跟上,我得了太子殿下的口谕,我来护送娘娘回府。」 庞生着一身布袍款步而来,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但那并非是一个笑容。 这男人的身材颀长,只是因为瘦,脸上没什么肉,才格外显得眼窝微微深陷,进而便多了几分阴郁。 他有时候便会跟随太子殷绍身边一起进宫,守门的侍卫虽然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却知道他必定是殷绍的心腹,故而就很放心。 「是!有先生陪同娘娘和长孙殿下一起,后奴们自然也就放心了。」既然是殷绍的人出面,那些人便长出了一口气。 领头的校尉一面利索的吩咐,「你们这里的两队人都跟着一起去,这里先留下四个人守着,宫里——小李,你马上再重新去别的队里借调些人手过来帮忙。」 一时半刻,他倒是不担心这里会有什么岔子。 这些禁军侍卫也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各自到位。 庞生面上神情一直很平静,负手而立等在那里,看着他安排好了,这就一挥手,「我们启程吧!」 上百侍卫护送颜玥的轿子缓缓启程。 颜玥抱着殷桀坐在轿子里,孩子昨夜一直没睡好,这会儿反而是睡的很熟。她和庞生是偶尔在殷绍的书房外面遇到过几次的,但是那人极本份,从不和她搭讪也不和她正面接触,都是眉目平和的垂眸,要么站在旁边,要么匆匆就走,所以她对那人的印象不深,也从没多想。 只是这腊月底的天气,是真的很冷,她仔细的给殷桀把盖在身上的大氅捂的更严实些。 一行人护卫着,轿子就走的不是很快。 隐藏在不远处长青灌木后面的卫恆却是有些紧张的,抬手示意身边的人都主意掩藏好,「都先别动,看来是颜承微的援手,这样一来,四小姐当是不需要挟持皇后来做戏了。我们再等一等,颜承微带走了这些人,反而好办了,宫里的侍卫不能那么快补上来,我们稍后行动。」 宋楚兮既然敢进宫,就自然是和殷湛里应外合,把所有的路子都计划好了。 程妡不过就是个藉故引开殷绍,好方便他们行动的幌子而已。 因为—— 他们从一开始安排的退路就是准备拿刘皇后开刀的。 如果宋太后想逃,那么殷湛安排在宫里的内应会帮宋楚兮一起劫持刘皇后,逼他们放人,叫她放人,再同样的,拿刘皇后做挡箭牌杀出宫门。宫里安插人手的难度大,人手有限,届时只要宋楚兮在殷绍过来之前能赶到宫门口,那么外面卫恆带人接应,要冲破这里的宫门守卫,基本上难度不大。 只是么,既然是正面起了冲突了,到底能不能全身而退却就不好说了。 现在颜玥的轿子突然出现,还让这里的防卫出现了短时间的漏洞,正是大好机会。 卫恆只等着颜玥把那些侍卫带走了再出手,可是这个时候,换了侍卫服,尾随颜玥一起摸宫门口的宋楚兮却隐隐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殷绍身边的人,不可能这么低的警惕性,这几乎是送人情给她,故意把这里的守卫都带走了。 他的这个门客到底是什么人?这是在刻意的放水帮她吗?还是—— 这是殷绍的阴谋? 诚然她只知道颜玥的身份已经被殷绍洞悉了,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是庞生私人要对颜玥下手的徵兆。 他才不管什么宋楚兮还是宣王殷湛,这样大机会千载难逢,只要把颜玥带到无人处,他就会声称这轿子里藏着太子殷绍要找的人,届时趁乱逼迫侍卫动手,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结果掉这个女人。 以前在殷绍的后院里,人多眼杂,他不得机会亲自动手。周密布局想要用那个叫絮儿的丫头来揭穿颜玥的身世,好让殷绍折磨死她,最终却阴差阳错,因为吴良媛那拜师不足的女人而计划夭折。 他已经等的太久了,久到没有耐心再继续耽误下去了,所以今天—— 必须成功! 他不在乎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只要拉着这女人下地狱就好。 庞生跟在轿子旁边,面无表情的走着,眼底的目光却凝聚的越来越冷,心里正在估摸着要快刀斩乱麻的时候,却听得身后已经隔了老远的宫门处发出一声惨叫。 「怎么回事?」侍卫们惊的不轻,纷纷把剑回头戒备。 却见那宫门之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小个子侍卫,手中一柄长枪,毫不手软的已经刺穿了门楼底下一个守卫的脖子。 那人发出怪异的一声低吼,连挣扎一声都没有,只在下一刻小个子利落撤剑的时候轰然一声摔在了地上。 当然,这个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颜玥一行吸引的时候而骤然出现的小个子,就是换了装束的宋楚兮。 彼时那城门口的侍卫不过四个。 她是用了袖箭先趁其不备,射死了两个人,再夺了一柄长枪,出其不意的又杀了一个人。 最后一个侍卫骇然,但也反应了一下,马上也举枪就刺。 宋楚兮后腰一扭,闪身躲避。 「上!」卫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等颜玥把那些侍卫带走了之后再动手,但一切一触即发,他便不再迟疑,马上带人沖了过去。 这边护卫颜玥的侍卫们傻了眼,干吞了几口口水之后才有人如梦初醒的大声道:「有人要强闯宫门,回去一队人支援,剩下的人都留在这里,务必保证承微娘娘和小殿下的安全。」 庞生的眼底闪过明显的恼意,正想孤注一掷的喊这轿子有问题,颜玥也已经听了外面的动静,抱着殷桀匆忙的自轿子里钻出来。 这样就一目了然,轿子里除了她和殷桀,再就没有其他人了。 宋楚兮的那点武力,是完全不足以抗衡一个高度防范的侍卫的,好在卫恆赶到,帮她解围。 但随后这边的一队侍卫6也已经折了回去,双方不得已的就在宫门外厮杀了起来。 颜玥站在冬日的冷风里,用力的将殷桀抱在怀里。 那里那么多人,她却能一眼就看到混在其中,最不起眼的宋楚兮,心里紧张不已的同时却有一种情绪压制不住的在沸腾燃烧。 其实宋楚兮就是再缓一缓动手也没什么的,反正殷绍的手里没有证据,就算怀疑是她配合了宋楚兮的脱逃,她只要矢口否认,他也没办法。 可是宋楚兮到底还是没有这样做,连殷绍质问她的机会都不给留。她这个时候冲杀而出,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的清楚,她颜玥和宋楚兮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她的姐姐,真的是从来就一点风险也不会让她担负,更是一点亏也不会让她吃的。 颜玥的眼睛微微的湿润,这一刻心里突然矛盾的利害—— 她知道她在这里宋楚兮是有牵挂的,同时居然突然有些动摇—— 或者,她真的应该放弃殷桀,跟着她一起走了。 颜玥的心中,这一刻百感交集,全然不觉庞生正用一种冰冷且仇视的眼光从旁打量她。 诚然这一看之下,庞生却有了意外发现—— 这女人这是什么眼神? 有恐惧也有慌乱,但更多的却还是紧张和忧虑。 她在担心什么?她在替谁担心? 显然担心的不会是那些侍卫吧?那么是谁?宋楚兮? 庞生知道宋楚兮曾经帮过她和殷桀一次,但只为了那件事?这女人何至于如此? 这女人很不对劲,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这边两个人各怀心思,心烦意乱,而城门那边,区区二十几个侍卫哪里会是卫恆带来的暗卫的对手,一行人很快就放倒了所有的侍卫,冲杀而出。 因为颜玥一行挡在这里,他们便另外取道,用事先藏在树丛后面的马飞快的就跑的没了踪影。 事实上城门守卫这里空虚的状况并不可能持续太久,紧跟着前面小李去叫来增援的侍卫就到了,问明白了这里的状况,一部分人过来帮忙安抚颜玥和殷桀,另有一部分人则是去追宋楚兮一行了。 这里的人又多了起来,庞生的心思自然也只能暂时收起来了。 颜玥愣了许久,确定宋楚兮一定不会被追上了这才放宽心,缓缓的回过神来。 「颜娘娘!」一直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殷桀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脸微微发白。 「没事了!」颜玥将他放下,又蹲下去,给他整理好袍子,摸着他的脸,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她在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从来都会倾注所有的温柔,眼波柔和而平静。 庞生隔着几个侍卫,冷眼旁观,只在心里频频冷笑。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人的狠毒和绝情,装什么好人?她根本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这些年在太子府的后院里,她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害死了多少人?本来他还想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的,可是看着她和廖倩华那些人一次次用那样龌龊血腥的手段交锋,他就只觉得憎恶,都不觉得还有听她说话的必要了。 曾经,他也愿意相信她是有苦衷的,可是现在—— 她就只对殷桀好?再对其他的所有人都能狠手算计?这让他不得股开始怀疑,她会挤进殷绍的后院,只是为了夺回本该属于她的太子妃之位和荣华富贵,她会对殷桀好,只因为殷桀是最好的垫脚石。 这个噁心的女人! 庞生的心里,几欲作呕,但是为了不叫自己暴露,他勉强自己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 等到殷绍姗姗来迟,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归于平静了。 颜玥和殷桀都受了惊吓,还远远的站在这边没有动。 殷绍大步从宫门之下走过来。 「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庞生马上走上前去,态度诚恳甚至可以说是悲壮的跪地请罪。 殷绍斜睨他一眼,也不说话,只等他的解释。 「是属下的判断失误,本以为她是藏在轿子里,挟持了承微娘娘和小殿下的,所以未敢轻举妄动,只尽量多带了些人手好伺机而动,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狡猾,居然当时还在宫门之内,并且趁着人手被调派过来保护小殿下的时候杀了出来,而且外面还有人接应,所以——」庞生将事情的大致经过都说了,最后还是满面汗颜,「是属下的失职。」 「哦?这么巧?」殷绍的唇角够了一下,那似乎是一个微笑的表情,可是他没看跪在地上的庞生,而是神情冷淡的盯着面前的颜玥。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个眼神还是让颜玥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殿下——」她略显僵硬的扯了下嘴角,嗫嚅道:「我……我……」 殷绍这人,就是这样,如果他真的要怀疑,那么就无论她要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的。 颜玥只说了几个字,就心里乱糟糟的垂下了眼睛。 就在这里的气氛冷凝的时候,冯玉河步履匆匆的自那宫门之下出来,她手里,像是提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那东西很重,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耷拉下来,走近了才看得出来那是一头女子的长髮散乱的披下来。 而—— 他那手中提着的,却是个身子软塌塌的女子。 那女子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被他扯着腰带提过来,却是纹丝不动的,是她经过的地方,会有滴滴答答的血水落在冰冷的泥土地上。 颜玥一眼看到她身上已经染了血的衣裳,忽而心头一紧又勐地一痛。 她下意识的左右观望一眼,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脸色惨白一片。 「殿下!」冯玉河将那女子扔在地上。 她的髮丝披散,颜玥看不到她的脸,却能看到她身上乱七八糟插很多乱箭,跟个箭靶子没什么两样。 「宝——宝琴?」她瑟瑟的低语,又愣了一下才勐地打了个寒战,一下子扑过去,将那女子抢夺在了怀里。 可是她身上受伤的地方太多,又人手足无措。 颜玥没办法,最后只能是跪在地上,让宝琴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她抖着手去把宝琴脸上乱发拨开,对上那女子虚弱又脏乱的一张脸。 宝琴的嘴唇嗡动,已经奄奄一息,发不出声音,只能是用力的握住了颜玥的一只手。 她的手冰凉,落在颜玥的皮肤上,一下子就刺激出了颜玥的眼泪。 「殿下,宝琴她怎么会这样?」她勐地抬头朝殷绍看去。 彼时殷绍的目光也正俯视而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们这对主僕。 他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不想。 可是颜玥知道,宝琴会弄成这个样子,必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是跟着她一起长大的,将近二十年的主僕情分,她们都对她知根知底,却从没想过要背叛,也没有用她的秘密去谋什么荣华富贵,就跟她的亲人没什么两样。 宝琴这个样子,已然是不可能活命了。 颜玥的心里又悲又痛,她压抑着哭,殷桀几次想要上前安抚,但是看到殷绍冷冷的站在眼前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多,就紧紧的皱着小眉头在她身后看着。 殷绍等了有一会儿,一直没等到颜玥主动开口说什么,却见她压抑着哽咽着近乎要背过气去的模样,就知道现在她是没办法和他交流的。 「冯玉河,宫里你留下来盯着吧,父皇醒了就记得及时回去通知本宫。」殷绍道,这才又重新把目光落在颜玥的脸上,看了她一眼,「随本宫回去。」 颜玥虽是悲痛,但是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久了,却是时时警惕,随时随地她有强迫自己冷静的习惯。 用力的掐了掐掌心,她勉强止了眼泪,回头去看殷绍。 殷绍只迳自朝侍卫牵给他的马走过去,头也不回的又再继续说道:「路上顺便好好想想该怎么回我的话。」 他根本就什么也都没问。 而且—— 他这什么意思?居然也还分明是要给足了她时间和机会去编瞎话搪塞她? 颜玥勐然意识到了什么,也许这个男人已经将她所有一切的秘密都看穿了?这是到了要摊牌的时候了吗? 颜玥的心里,突然慌了那么一下,但也只就是那么一下而已。 因为她很清楚的知道,就算殷绍掀出了她的老底,查明了她的身份,也知道她是故意帮着宋楚兮出宫的,但是—— 他绝对不会想到宋楚兮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只要这个秘密不被抖出来,最起码,这把火是不会烧到宋楚兮身上的。 这样想着,颜玥又飞快的镇定了下来。 宝琴仰躺在她怀里,不知何时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颜玥没急着走,而是掏出帕子,给她仔细的把脸上血污擦拭干净,然后才面带乞求的看向了冯玉河,「冯管家——」 横竖也是一具尸体了,冯玉河倒是没为难,随口嘱咐侍卫道:「找辆车,给带回去吧。」 他没怎么为难,其实也是因为知道殷绍的性格。 殷绍办事很果决干脆,更多的时候甚至说是冷血无情才更合适,可是他凡事都只求目的,区区一个丫头而已,即使做了让他生气的事,他也不至于拿一具尸体来泄愤,那不是平白辱没了身份么? 颜玥跪了半天,已经是有些腿软了,有侍卫上前帮忙搀扶着她上了轿。 殷桀这一次很小心,上轿之后甚至都没用她抱,只小心翼翼的拿小手去摸她的眼角,「颜娘娘,你难过就哭吧,这会儿父王看不见的。」 颜玥的心里一酸,眼泪就就顺势而下。 她一把将殷桀搂在了怀里,却更清楚到底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哭,这还不是肆无忌惮流泪的时候。 虽然她不知道宝琴是什么时候离开自己的,但却很清楚那丫头的意图,一则是为了替她们分散殷绍的注意力,同时更是为了给她提供一个更有力的藉口和说辞来搪塞殷绍。 因为最后宋楚兮虽然没用挟持刘皇后这样惊天动地的法子出宫,但也还是把刘皇后绑了扔在了凤鸣宫的偏殿里。 殷绍的心思缜密,就算宋楚兮没坐她的轿子出宫,可是他们一前一后的出来,也势必引起他的怀疑。宋楚兮绑了刘皇后,到时候她就可以直接承认是宋楚兮拿刘皇后和殷桀威胁了她。而宝琴走了另一条路,也是被人威胁的,所有人都是为了刘皇后的安全考虑才不得不妥协的。 这些话,宝琴临死前应该都应跟殷绍澄清过了,因为如果是后来她突兀的去和殷绍说,反而会显得欲盖弥彰,所以宝琴那丫头用命做代价,找机会替她把这个谎话圆了。 这个丫头真是太傻,她甚至都不知道,其实到了殷绍面前,这样的说辞都根本站不住脚。 颜玥的心里翻腾的利害,一路上就只紧紧的抱着殷桀取暖。 这个孩子,是这世上她现在唯一能一把抓住的了。 一行人回到太子府,昨夜事出匆忙,殷梁甚至都没想起来要为难殷绍府邸的人,只这一刻府里安静的有些可怕罢了。 下了轿子,颜玥就把殷桀交给了下人带回去。 而这个时候,殷绍早一步进府,已经不见了踪影。 该来的迟早会来,颜玥的唇角弯起一抹讽刺的冷笑,整了整衣服走进去,直接去了殷绍的书房。 很意外,殷绍没有带任何人,只自己背对门口站在书房里等她。 颜玥在门口有些忐忑的顿了一下,然后一咬牙走进去,跪在了地上,主动道:「婢妾斗胆,对皇后娘娘行了大不敬之事,请殿下责罚。」 殷绍没应声,也没动。 颜玥一直等了许久,直到双腿都跪的麻木了也没等来他的雷霆之怒,她这才一点一点抬起伏在地上的身子,试探着朝他看去。 他还是保持着背对门口的那个姿势,负手而立,颜玥了一走神,就听他冰冷又似平静的声音缓缓传来:「知道背叛本宫的下场吗?」
第063章 陷阱,宛瑶脱逃! 颜玥咬着嘴唇,因为看不到他面上表情,故而就不敢轻举妄动。 殷绍这时候才迴转身来。 他面上神情冷淡,眸色却沉得极深,那种深不见底的暗色,更是让颜玥的心里打起鼓来。 「婢妾知错了。」颜玥道,她垂首下去,并没有按照提前准备的说辞来替自己开脱,反而坦诚道:「婢妾知道,我对皇后娘娘不敬,罪该万死,不敢替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当初宋四小姐对婢妾和小殿下都有救命之恩,我……」 颜玥说着,却又半途打住。 相处了这么久,她太清楚殷绍的为人了。 他这个人,眼里不容沙,既然已经被他看出了端倪,如果你还要在他面前试图用谎话搪塞,那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横竖是躲不过了,那就真的不如自己坦白。 颜玥闭了嘴,只安静的跪着,等着殷绍的发落。 但是殷绍站在那里半天,却没有半点要对她动手的意思。 半晌,他转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居然…… 就这么算了吗? 颜玥一愣,难以置信的勐然抬头朝他看去。 殷绍已经闭上了眼,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冷然一片。 他绝对不是这样宽宏大量的人,颜玥是宁肯他明刀明枪的来惩治自己的,也不想这样战战兢兢的揣测他的心思,如履薄冰。 「殿下……」她仓促的开口。 殷绍已经再度摆手,不耐烦道:「下去吧,记住了,下不为例!」 居然只一句下不为例就打发她了?这真的完全不合他殷绍的作风。 颜玥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殷绍却摆出了一副拒绝交谈的架势,闭目不语。 颜玥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只能小心翼翼的起身,揣着满怀的心思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她心里乱糟糟的,故而就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走到院子里,颜玥还是忍不住的回头又看了眼。 灯影之下,殷绍还是一动不动的闭目养神。 她不敢久留,心中忐忑的快步往外走,一路心事重重的回自己的院子。 因为心绪不宁,她脚下步子就忽急忽缓,正心不在焉的走着,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身上一冷。 颜玥打了个寒战,骤然抬头凭着感觉看过去。 前面花园的一处小径路口,灌木丛边站着两个人。 安意茹穿一身白色的裙衫,这样大冷的天气里,她居然也没披大氅,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神阴鸷的死死盯着她。 颜玥立刻明白她方才感觉到的寒意是从何而来了。 只安意茹这个女人,她并不打算搭理,直接就目不斜视的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安意茹见她目中无人,忽而勾唇冷笑了一下,厉喝道:「你给我站住!」 颜玥哪里肯理她。 安意茹恼羞成怒,直接冲出来拽了她一把。 她扬手,就朝颜玥脸上掴去。 颜玥的目光一冷,抬手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甩到了一边。 「娘娘!」秋心赶忙过去搀扶。 安意茹稳住了身子,目光仍是兇悍无比的朝这边看过来。 颜玥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当即冷笑一声,嘲讽道:「安意茹,你自己搞清楚状况,昨天可不是我求着殿下带我进宫的,你要发疯,你要不满都尽管去找殿下质问,冲着我来?你找错人了吧?」 昨夜那一场宫变,惊心动魄。 也得亏是殷梁情急之下没顾上,否则的话—— 那后果,安意茹只要每每想来就胆寒不已。 她现在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回来而害怕,更加愤恨和委屈的是,那样兇险的时刻,殷绍居然保了颜玥,带了颜玥进宫避难,却将她弃之不顾。 虽然这一整天她都在不断的试着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他应该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是殷绍有多少本事,她都知道,根本就骗不了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 从事发到现在,这一天一夜之内她本就要发狂了,现在殷绍虽然回来了,她却不敢去闹也不敢去质问,就只能是找到了颜玥来发泄。 「你这贱人!」安意茹咬牙切齿,说着就甩开秋心,再一次沖了上来,「你到底给殿下灌了什么迷汤,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吗?」 她不甘心又要和颜玥动手。 但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却大不如前,颜玥几乎不费什么气力就一把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拽了她就扭头往回走。 这地方离着殷绍的书房并不太远,闹的动静再大一点,马上就会惊动了殷绍。 安意茹的心中惶恐,使劲的往后缩着身子,咬牙骂道:「你要做什么?放手!你这贱人!」 「你不是对殿下心存不满吗?有什么话,大家一起去他面前说个清楚!」颜玥道,拖着她就往前走。 安意茹是极怕会惹了殷绍的不痛快,惶恐的使劲去掰她的手指。 秋心见状,也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安意茹。 主僕两个一起用力往后坠去,颜玥这才撤了手。 那两人一时没有防备,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颜玥居高临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警告道:「你是个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既然没胆,那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就后果自负。」 说完,也不再理会安意茹主僕两个那种恶狠狠的眼神,匆匆往花园深处走去。 安意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死咬着牙关,面孔都扭曲的近乎狰狞。 「娘娘,起来吧,地上凉!」秋心用力的把她扶起来,又再劝解道:「昨天那样的大事,根本就是谁也想不到的,谁能料到怀王敢那样做?殿下事先哪里会知道,娘娘,您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没得最后还是气坏了自己。」 安意茹也曾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往歪处想,可她就是镇定不下来。 如果殷绍真的危急关头连她的性命都不顾了,那她…… 后面的事,她是根本就想也不敢想的。 冷风凄凄。 安意茹使劲的捏着拳头,指甲都在掌心里掐出了血来,左右挣扎之下,还是一咬牙就往前面走去。 「娘娘——」秋心吓了一跳,赶忙追过去,惶恐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我要去问一问他。」安意茹道,眼底的光线决绝。 她不能再忍了,虽然知道自己前面做了许多让殷绍不满的事情,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尽力的忍气吞声,对他的冷落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可是只要想到了这次的事,想到他可能是真的完全不在乎她要放弃了她了,她就忍不住的浑身发冷。 要做出这个决定,安意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秋心还想劝,但是看见她脸上的那种神色,却像是被猫咬掉了舌头,只能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安意茹脚下走的飞快,走的近了些才发现殷绍那书房所在的院子外面居然是连守卫今天都不在的。 她心里正在狐疑的时候,迎面却见一个灰袍人快步往这边走来。 那人走的很急,再加上天黑,居然没注意到她,直接就埋头进了殷绍的院子。 「娘娘,殿下这里怕是有要事处理,我们……」秋心瞅准了机会,还要再劝。 安意茹也是生了怯意,但再转念一想,就更是觉得奇怪—— 殷绍这里到底在做什么?方才他和颜玥在书房说了什么?居然那么大意的连守卫都没留? 是—— 有什么怕人知道的秘密吗? 这么一想,安意茹的心中更是蠢蠢欲动,提了裙子,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那院子里也一样的没有守卫,她蹑手蹑脚的摸索进去。 秋心想退,却不能自己离开,只能忍住想哭的冲动,也硬着头皮跟进去,一起躲在了窗子旁边的墙壁外头。 那书房里的门没有关。 安意茹从院子里就看到殷绍无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记忆里,她还从不曾见这男人露出这样的疲态来,心下不禁就更是觉得奇怪。 「唉,殿下到底也是没有处置承微娘娘吗?」有人嘆气,是方才进来的灰袍人,这人安意茹虽然不熟,却也认得,就是殷绍身边那个姓庞的门客。 殷绍没有做声。 庞生就继续说道:「宫里冯管家又传了消息出来,说皇后娘娘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的妨碍。这承微娘娘没想到她会这样大胆,居然和人里应外合的绑了皇后娘娘。娘娘那里,冯管家给搪塞过去了,殿下,承微娘娘这样的大逆不道,您——」 「罢了!」殷绍的声音终于响起,语调很冷,昭示了他此刻极端不悦的心情,但那语气却透着十二分的自嘲,「她是廖氏的人,这些年为了照顾桀儿又吃了不少的苦,只冲着这一点,本宫也该饶她一次。」 门外的安意茹和秋心齐齐的白了脸,互相对望一眼,神色震惊。 颜玥是廖氏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哪个廖氏? 廖容纱还是廖倩华? 又说她是冲着殷桀的,那么—— 安意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突然意识到自己窥测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颜玥是廖容纱那贱人的人?怪不得……怪不得她会对殷桀视如己出,一直捧在手心里的宠着护着。 她以前就只当那女人是要借殷桀来上位的,却没想到她对殷桀的好,居然真的有真情流露的成分在里头。 颜玥是廖容纱的人?她是廖容纱的人? 此刻,安意茹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叫嚣,几乎要抑制不住那种愤怒和惊喜相互冲撞的感觉。 一方面因为拿住了颜玥的把柄,一方面又因为殷绍的态度。 殷绍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颜玥和廖容纱有关系,所以他便网开一面?连那女人对刘皇后大不敬之罪都替她隐瞒下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初难不成他真是对那个女人动了情吗?所以现在爱屋及乌? 不可能!这不可能! 安意茹的脑中不断的有惊雷炸开,一时间只是思维混乱不已,神思慌乱中,又听那庞生继续感慨道:「也是,就当是看在小殿下的份上吧,也但愿承微娘娘能够明白殿下的这份苦心,以后不要再做出这样让您为难的事情了。」 安意茹使劲的咬着嘴唇压抑情绪。 屋子里,殷绍又是沉默了许久没做声。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庞生突然沉吟着开口,但却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对了殿下,昨夜城西出了点意外,关在那里的那个丫头属下暂时叫人给带回府里来了。可是咱们这府里人多眼杂,难保这消息就会瞒得密不透风,您看——」 庞生似是在试探什么,欲言又止。 「嗯?」殷绍挑眉看过来。 「那丫头,殿下为什么要一直的留着?她是太子妃的心腹,脑子就一根筋,至今都还对殿下抱有敌意,这么一直关着养着也不是个事儿,依属下所见,殿下也还是不宜再将她继续留下去。」庞生道。 外面安意茹的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动了。 又一个廖容纱身边的人? 她猜测不到颜玥到底是当初廖容纱身边的什么人,只能当她是当初廖家的奴僕,但是那个跟在廖容纱身边的人,却一目了然—— 是宛瑶! 就是那个死心眼的臭丫头,永远都分不清楚风向,一心一意的就只认廖容纱那一个主子。 当初廖容纱死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当面甩过殷绍脸色。 殷绍居然连她也留着? 安意茹的心中,突然愤怒无比,她实在想像不到,殷绍到底为了那个死人而留了多少的后手,她一直以为殷绍根本就没有把廖容纱看在眼里的,但是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这个样子的。 为了控制情绪,安意茹的嘴唇都被她自己咬出了血来。 而秋心,则是因为听到了太多的秘密,此刻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全身虚软的一点一点瘫在了地上。 安意茹吓了一跳,唯恐她叫嚷出声,赶紧蹲下去,捂住了她的嘴巴。 屋子里,殷绍又再次沉默了。 庞生忍不住的催促,「殿下,死者已矣,真的不能再留后患了,还是……」 殷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安意茹正惶恐于要怎么从这里脱身的时候,他却站了起来,往外走,「本宫过去看一眼吧。」 眼见着他的影子落在了门口的台阶上,秋心吓的浑身打颤。 安如意心里也怕,使劲的缩着身子,同时更加用力的捂住了秋心的嘴巴。 殷绍和庞生一前一后的从屋子里走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意茹主僕这天的运气好,那两人大概是都有心事,居然谁都没往这边看,径直就出了院子。 虽然前后也不过片刻的工夫,但是对安意茹主僕而言,那却是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 待到殷绍出了院子,两人便就虚脱了一样瘫软在地。 浑身汗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娘娘……」秋心忍不住,终于压抑着哭了出来。 殷绍的那个手段脾气,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要让她知道她们主僕在这里偷听到了那么多的秘密,还会有她们的活路吗? 殷绍的为人,安意茹自是比秋心更清楚。 但是这一刻,她满脑子乱飞的就只有三个字「廖容纱」。 那个贱人,死都死了多少年了,居然阴魂不散? 还有颜玥,她既然是廖容纱的人,那就更不能放过她了。 安意茹的眼底有冷光乍现,飞快的略一思忖,就诡异的冷笑了一声。 「起来!」她拽了秋心起身。 秋心腿软,跌跌撞撞的被她拖着往外走。 安意茹却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出门右拐,走了殷绍之前走的方向。 她这居然还是要去追踪殷绍的? 「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如果让太子殿下察觉了,那就不得了了。」秋心几乎吓的魂飞魄散。 「闭嘴!」安意茹已经着了魔,头也不回的厉声呵斥。 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却为了难,但是这个地方站着太过显眼了,安意茹便拖着秋心进了花园,一面扯着脖子四处打量殷绍可能的去处。 两人转悠了有好一会儿无果,正在烦躁不安的时候,却见斜对面的小径上,殷绍和庞生又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 安意茹又赶紧拉着秋心蹲下。 这回因为离得远,殷绍同样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待到殷绍走的远了,秋心这回是真的吓的腿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真是废物!」安意茹骂了一声,便撇了她,自己循着殷绍主僕方才过来的方向找过去。 其实这座太子府也没多大,总共就那么几个地方。 安意茹摸索着过去,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前面拐角处有一处废弃多年的院子,此时院子外面就莫名多了一队侍卫把守。 安意茹的眼睛一亮,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暴露自己,略一思忖,就回去找了秋心,主僕两个往颜玥那边走去。 秋心探头探脑的四下打量,惶惶不安道:「娘娘,您这到底是做什么?」 「做什么?」安意茹冷笑,「不是说颜氏也是那贱人的人吗?我就不信知道了宛瑶的下落,颜氏她还能沉得住气,对那死丫头不搭不理。」 颜玥一定会出手去救宛瑶的,这样一来,只要被抓个现行,殷绍总不能还当面维护吧? 颜玥不能留,知道了她是廖容纱的人之后,就更不能容她活在这世上了。 安意茹把一切的说辞在路上都盘算好了,而在她不请自来,找到颜玥那里的时候,宝音直接把她拦在了门外,「我们娘娘歇息了,良娣娘娘请回吧。」 「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不信她能睡得着。」安意茹冷冷道,却没有自恃身份的往里闯,只道:「我给她半盏茶的时间考虑,如果她不出来见我,回头再死了什么人,她可别心疼。」 宝琴才刚刚遇难,颜玥此刻的心情本来就难以平復。 宝音的怒意直接就露在了脸上,刚要开口赶人,就听里面的颜玥道:「让她进来。」 宝音咬了咬牙,只能侧身放行。 安意茹勾了下唇角,举步走了进去。 彼时颜玥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换,果然是没什么心情的只坐在桌子旁边,见她进来也没抬头,只道:「你又做什么?」 「过来告诉你一些秘密。」安意茹也不见外,直接坐在了她对面。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对望,各自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明显的敌意。 若在往常,安意茹肯定不能容忍颜玥这样的挑衅自己,但是此刻她信心十足,便就无所谓的笑了,一扬眉道:「我意外得到了一些消息,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想必你是感兴趣的。」 颜玥只冷冷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安意茹并不过分和她卖关子,直接开口道:「方才我在花园里散步,无意间走到花园西北角的那个废院前面,看见有人带着个女人住了进去。」 这个安意茹,绕着弯子的,到底是要玩什么花样? 颜玥的心中颇为不耐,只道:「我没空听你说故事,你有事没事?没事就滚!」 「你——」这还是头一次颜玥敢当面噼头盖脸的直接骂她,安意茹拍案而起,刚要发作,但是转念想到了自己意图,就又勉强压制住情绪。 她重新坐回凳子上,脸色也冷了下来,带着看笑话一样的表情上下打量颜玥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为你装着一副对皇长孙殷勤的样子就能拴住殿下的心了?我告诉你,那都是以前了。我不妨实话和你说,你知道今天被殿下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吗?是前太子妃廖容纱身边的贴身女官。那个丫头可是廖氏的心腹,如果说是要对皇长孙最为尽心尽力的人,这世上除了她,殿下不会再相信第二个人了。不信你就等着看,明天殿下就会把皇长孙交给她来照顾,可没你什么事了。」 安意茹越说越得意,最后就干脆嘲讽的笑出声音,「颜氏啊颜氏,你忍辱负重苦心孤诣的照顾那个孩子这么久,到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你别以为你真的就这么拴住了殿下的心,等到没了那个孩子在手,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到了最后,咬牙切齿,她那面目就又变得恶毒无比。 廖容纱身边的心腹? 只她一提,颜玥的心里马上就是咯噔一下—— 宋楚兮曾特意的问过她,她也有暗中打听过,如果说安意茹不是无中生有,那么她口中的这丫头就只能是宛瑶了。 颜玥的心中,隐隐有了几分不安定,但她面上掩饰的极好,只还是不动声色的死死盯着安意茹,「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马上滚,别等着我赶你出去。」 安意茹一直在仔细的观察她的神色,但居然发现这女人对这个大消息是无动于衷的。 她不知道宛瑶?还是认定了自己在骗她,所以故意的伪装? 安意茹一时迟疑,颜玥却是不耐烦了,直接站起来道:「宝琴,把她给我轰出去!」 「是!」宝音走上前来,就要拽安意茹。 安意茹恼羞成怒,率先一把甩开她的手,恶狠狠的又撂下话来,「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不信你就等着吧,到了天亮之后,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愤然的就甩袖沖了出去。 颜玥站在屋子里没动,宝音在门口,看着那主僕两个走了就赶紧带上门折了回来,不安道:「小姐,她的话会是真的吗?难道真是大小姐的那个丫头?」 「如果是信口雌黄,这对她有什么好处?」颜玥看过来。 她的神情虽然凝重,但却是十分冷静的,并没有为此而乱了阵脚。 宝音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可是……可是这么大的事情……奴婢怀疑这是个陷阱。」 颜玥闻言,直接就讽刺的冷笑出声,点头道:「对啊,这本来就是个陷阱。」 宝音一愣,随后大惑不解。 颜玥转身去洗了把脸,又去柜子里找衣服,一面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个秘密肯定是安意茹刚刚才发现的,要不然以她的个性,也早就跑过来告诉我了。可殷绍是什么人?眼下这个节骨眼,本来就是多事之秋,他就是再不小心,要防一个安意茹还不在话下吧?又怎么会让那女人发现他这么大的一个秘密?」 殷绍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就算这两天的事情再多,他也不会露出这么大的一个破绽来。 宝音下意识的接了衣服替她更换,心里却是更加煳涂,「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姐您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故意借安意茹的口将宛瑶的下落透露给您知道的?这些年他都将宛瑶藏得那么好,现在又是为什么?难道她是已经知道了小姐您的身份……所以……」 想到这种可能,宝音一下子也就白了脸。 颜玥苦笑了一声,弯身将落在地上的腰带捡起来,「这还要怀疑吗?如果不是他已经知道了,知道我是廖家的人,知道我跟姐姐之间的关系,又怎么会拿宛瑶来下套?」 就因为殷绍知道了她的身份,并且笃定了她不会放任宛瑶不管,所以才用了宛瑶做诱饵。 「那她是要干什么?要逼迫小姐您承认身份吗?」宝音越想越是觉得可怕。 如果颜玥的身份被洞察了出来,那么她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殷绍不会放过她们的。 颜玥面上表情冰冷,手下动作却很稳健的更换着衣物,一边道:「事实上,我真没那么重要。他居然认定了我的身份,要动我,直接吩咐一声就行了,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的?居然还利用了安意茹,兜的圈子也太大了。针对我?我可自认为没有那么大的脸面,需要得他这样费心的安排算计的。」 她本身就是殷绍的侍妾,是太子府的人。 殷绍如果只是想要揭穿她,想让她死,直接将她拖过去,把话说明白了,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或者他觉得不解气,叫人将她拖到地牢去,千刀万剐都是再容易不过的。 殷绍何至于会为了设计她这样的大费周章? 宝音是真的越听越煳涂了,「那他这是……」 「放长线钓大鱼!」颜玥道,一字一顿。 明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危局,她却还显得十分平静,唇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算准了一旦我知道了宛瑶的下落,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救她。」 颜玥说着,顿了一下,忽而有些神秘的眨眨眼,看向了面前的宝音。 她这一笑,过分的狡黠灵动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待字闺中的岁月。 这一眼目光,宝音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由的就湿了眼眶。 颜玥的情绪却无波动,兀自把衣物整理好,继续道:「如果我救了宛瑶出来,我该将她怎么办?」 宝音打了个寒战,如梦初醒。 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小姐您是说——」 「这太子府是殷绍的地方,我肯定没办法在这里藏人的,而如果我将宛瑶送出去,自然要马上将她送到一个足以给她提供所有安全保障的地方,那地方会是哪里?」颜玥却是不答反问。 是哪里?无外乎就是宣王府殷湛那里,或者是宋楚兮那里了。 殷绍要做什么? 他不可能大费周章的只为了证实她的身份,但却极有可能想要顺藤摸瓜,想要从这条线索上再证明一点别的关系。 是想证明当年的廖容纱和宣王殷湛之间关系匪浅?还是想要进一步证明她颜玥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有多亲密? 殷绍的真实目的,似乎扑朔迷离。 但是这个时候,颜玥已经不想再浪费时间思考了。 「既然明知道是个陷阱,那小姐您避开不就是了?」宝音道,这才发现在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颜玥已经换好了衣服。 这分明就是要出门的。 「那也没办法。」颜玥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他算无遗策,在走了这步棋的时候,他可能也会考虑到我会看穿,但就算看穿了又能怎么样?姐姐一直在找宛瑶的下落,需要从她那里求证一些事情。如殷绍所愿,就算明知道是陷阱,我也必须去做。」 宛瑶那里,她必须见一面。 不在乎这件事成与不成,主要是—— 殷绍既然已经翻出了她的所有底牌了,她就不能再继续留在这男人的身边了,那样迟早就只能成为他用以威胁宋楚兮的筹码。 颜玥披了大氅出门。 宝音知道劝不住她,就跟了去,颜玥示意她过去,吩咐了两句话。 宝音的神情犹豫,但最终也还是点了头。 主僕两个一起出的门,但出门后却是分道扬镳。 颜玥转身去了隔壁殷桀的住处,而宝琴则是步履匆匆的往花园的方向走去。 「娘娘,她们这是做什么?」一直躲在暗处的秋心不解,「颜承微好像没有中计啊。」 但是只看这一幕,安意茹却是势在必得的笑了,「她已经中计了!」 见到秋心不解,安意茹的眼底已经泛起冷光,掉头就走,「走,你回去准备些人手,我看这贱人这次还能继续藏着她的狐狸尾巴吗?」 颜玥三更半夜特意换了衣裳去见殷桀,那就说明她已经上钩了,她向来重视那个孩子,此刻不过就是去见最后一面的罢了。 这贱人大概也是准备殊死一搏了。 颜玥过去的时候殷桀已经睡了,她并没有在那里留得多久,只在床沿上坐了会儿,又嘱咐下面的丫头婆子一定照顾好殷桀,就转身出来。 正如安意茹料想中的那样,她出门之后就直奔了花园西北角。 那个院子的位置她知道,过去的时候就见宝音在对面的一处假山石后头沖她打手势。 颜玥找了处树丛后面藏身,看过去,那院子外面的守卫正被厨房过来的丫头招唿吃宵夜。 这个局,殷绍真是做的太不用心了,这说明他根本就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势在必得。 知道她可能会看透,却更知道就算看透了一切的关联,她也只会一头扎进来。 这个男人,算计人心的本事真是…… 颜玥心里不住的苦笑,失神了好半天,直至一切尘埃落定,宝音从对面跑过来,「小姐,可以了!」 颜玥回过神来,看过去。 厨房的丫头是宝音找来的,这会儿所有的侍卫都已经被蒙汗药放倒了。 颜玥不再迟疑,赶紧收摄心神,带着宝音进了院子。 那院子多年没人住,已经见出了荒芜来。 正对门口的屋子里有微弱的灯光,颜玥从侍卫身上摸出钥匙过去开了门。 屋子里是两个女人—— 宛瑶,和那个一直和她关在一起的老妇。 只是宛瑶坐在当中的椅子上,那妇人却蜷缩着身子躲在旁边一个骯脏的角落里。 听到开门声,那老妇一抖。 宛瑶还以为是殷绍不死心的又来讯问她,坐着没动,只冷冷的抬头看过来,但是当她看到来的是两个女子时,却是狠狠愣了一下。 颜玥把抓在手里的一个包袱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你换上衣服,我送你走!」 她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两个人,还以为那老妇人也是当初廖容纱身边的人,但是衣裳她只带了一套,就皱了眉头。 宛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她却是带着防备的。 廖容纱大婚的时候,没带她庄子上的奴僕入东宫,只用的将军府那边给她准备的,而她身边的几个心腹也是进了太子府之后才培植出来的。 所以,宛瑶也是不认识颜玥的。 「我知道你对太子妃忠心耿耿,机不可失,我想办法送你走。」颜玥也不和她多做解释,只言简意赅的说道:「你把衣裳换上。」 说着,又回头给宝音使了个眼色。 宝音转身跑了出去。 宛瑶的戒心很重,还是迟疑着没动。 「我不会害你的,而且你也没什么好给我图谋的东西。」颜玥这样说道。 宛瑶现在有的就只是一条命了,殷绍想撬开她的嘴巴,就算这女人是殷绍派来虚以委蛇的—— 她横竖也不准备对任何人透露任何事。 想通了这一点,宛瑶便冷笑了下,快速的换上了衣裳,见到颜玥还在盯着墙角的那个老妇人,她便说道:「没事,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颜玥看她一眼,虽然心里有所疑虑,但到底也是什么都没问,只道:「我的婢女会把后门的守卫引开,一会儿你从那里走,去我告诉你的地方。」 她说着,便凑过去,在宛瑶耳边耳语了两句。 宛瑶听着,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眼底忽而有疑虑又困惑的光芒闪过。 颜玥说完,退开一步,又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就照我说的去做!」 宛瑶是真的怀疑她是殷绍派来试探自己的探子,不过横竖她有的只是一条命,索性也不多想,点了点头。 颜玥拉着她,出门之后,也没费多少力气就绕开了守卫,去了后门。 那里,宝音果然已经将守门人给骗走了。 颜玥嘱咐了宛瑶两句话,将她送出门去,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却是神情冰冷的笑了。 这个时候,花园的方向安意茹却因为临时被绊住了,此刻便风风火火的带着一群人杀了过来,火蛇蜿蜒,飞快的往这边袭来。 ------题外话------ 电脑和网络同时崩溃,写出来的稿子还丢了一部分,临时又补充,我已经疯了,于是昨晚又断更,泪奔!
第064章 赐死! 「在那边!快,快过去!」有人粗粝着嗓音大声叫嚣。 一行人来的很快,目标明确,直接便冲到了大门这里。 安意茹的面目冰冷,却带了一种势在必得的神情,她盯着颜玥,又看她身后紧闭的大门,厉声道:「你这贱人,真是对得起殿下!」 「我怎么就对不起殿下了?」颜玥笑笑,却居然是一副没事人的神情。 安意茹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居然还毫无惧色,愣了一愣。 可是不得不说,颜玥这样的神情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心中怒火更盛,直接抬手一指,「那丫头被这贱人放走了,你们快去追。」 安意茹没有先去找殷绍告状,而是集中了她院子里所有的人一起赶了过来,准备先斩后奏,拿颜玥的一个人赃并获。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一把就将颜玥从门边拽开。 然后七八个护院就举着火把提着灯笼追了出去。 颜玥被甩了个踉跄,站稳了身子之后又从容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居然还是没有半点大难将至的危机感。 安意茹看在眼里,越发觉得气闷。 她走上前来一步,冷冷道:「你还真是把持得住,不见棺材不掉泪吗?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就敢玩手段,颜氏,我看你真是活够了。」 「我是该活还是该死,自有殿下定夺,这一切还犯不着你来说三道四吧!」颜玥说道,冷讽的勾唇一笑。 她这态度,是真的反常得很。 「把她先给我按下,等追回那个丫头来再一起押她们去见殿下。」安意茹干脆不和她再逞口舌之快,一挥手,马上就有两个婆子将颜玥一左一右的架住了。 那几个护院去了并不多时候,外面的巷子里就有匆匆的脚步声折返。 安意茹的心里一喜,赶紧迎上去两步。 那几个人是押了一个人回来,但脸上并不见喜色,安意茹的心里瞬间冷了一片,细看之下却见那个被拽回来的丫头居然是宝音。 「怎么回事?」她怒声呵斥。 「巷子外面提前有马匹接应,另一个人……跑……跑了!」护院嗫嚅道。 「跑了!」安意茹一个踉跄,摇摇欲坠。 「娘娘!」秋心赶紧扶住了她。 安意茹此时却是慌了。 她诱导颜玥去营救宛瑶是一回事,可如今宛瑶真的跑了—— 这后果却是她承担不起的。 这一刻,她突然就方寸大乱了。 「娘娘,事不宜迟!」秋心也是心焦不已。 一语点醒梦中人,安意茹勉强定了定神,又狠狠的瞪了颜玥一眼才道:「你别得意,私纵了殿下的人犯,我看你要如何替自己开脱。」 言罢,她一挥手,「走!」 一行人押解着颜玥匆匆去了殷绍的书房,彼时那院子外面已经和往常一样,有了守卫。 安意茹隐隐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但是她却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带人走过来。 「良娣娘娘!」侍卫上前行礼,见她押解着颜玥过来,不由一愣。 「殿下在吗?你去替本宫通传一声,就说我有要事必须马上求见殿下。」安意茹道。 那侍卫有些为难的目光自两人身上逡巡一圈,这才点头,「是,请两位娘娘稍等!」 那侍卫匆匆进了院子。 安意茹心中颇为急躁,却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只袖子底下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捏紧又松开。 颜玥倒是神色如常,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任由两个婆子拿住她的肩膀。 她侧目去瞄了安意茹一眼,冷讽道:「你很紧张?怕放跑了宛瑶,一会儿到了太子殿下面前没法子交代?」 安意茹是没想她这时候居然还能这样的镇定,拧眉看过来,「殿下要追究也是追究的你……」 话音未落,那侍卫已经快步走了出来。 安意茹再顾不得别的,一挥手刚要命人押解颜玥进去,不想那侍卫回来,却先是横臂一拦,面有难色道:「殿下请承微娘娘进去!」 殷绍只召见颜玥一个人? 安意茹一愣,还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有要紧的事情要和殿下说——」 「殿下的口谕,请承微娘娘进去!」那侍卫重复道。 安意茹此时却是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颜玥的唇角一扬,侧肩抖开两个婆子的手,率先一步进了院子,和安意茹错肩而过的时候,她却又故意挑衅的斜睨了对方一眼。 安意茹看着她从容而行的背影,心里越发的紧张和不踏实—— 宛瑶逃脱,颜玥为了推卸责任,一定会在殷绍面前乱说话,泼脏水的。 不行!她可不能替这贱人背这个黑锅。 这样一想,她就按耐不住,举步也往里走。 「娘娘,请您别为难奴才,殿下只传召了承微娘娘一人!」侍卫赶忙出手阻拦。 安意茹却是顾不上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让开!」 言罢,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推开他,快步走了进去,追着颜玥进了殷绍的书房。 彼时颜玥先到一步,刚屈膝跪下。 「殿下!」安意茹从外面跟进来,抢先一步开口,也提了裙子跪下,「婢妾有事要和您说。」 殷绍的目光移过来。 「殿下,良娣娘娘她——」侍卫惶恐的跟进来。 不想殷绍却没追究,直接一抬下巴,「下去吧。」 「是!」那侍卫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了出去。 殷绍的神情冷淡,復又垂眸继续喝茶。 宛瑶逃了,这是天大事情。 他虽不开口追问,安意茹却是等不得的,心一横就咬牙道:「殿下,请恕婢妾冒昧之罪,实在是这颜氏太过无法无天了,婢妾不得已才急着过来求见殿下。晚间我院子里的丫头发现颜氏在花园里鬼鬼祟祟的,没想到她居然胆大包天,放走了西院里看押着的一个人犯。咱们太子府的后院里,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颜氏这分明是没把殿下看在眼里。」 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怀疑,她便直接忽略了宛瑶的身份,只当自己是后来得到消息的。 殷绍只是神色冷淡的听着,并没有说话。 安意茹等了片刻,见他居然全无反应,不由的急了,试着抬头朝他看过去,「殿下?」 殷绍面无表情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安意茹这一刻紧张极了,她却拿不准殷绍这是不是急怒攻心才一时没有反应。 她的面色惭愧,伏地叩了个头道:「也是婢妾去的迟了,颜氏她布署周密,已经将那人放出府去了,事不宜迟——」 她是真的难以理解,这个时候了,殷绍居然还能如此镇定? 他不该是恼羞成怒,马上叫人去追击拦截宛瑶的吗? 殷绍面上神情冷淡,却是颜玥侧目看过去一眼道:「安良娣您到底想说些什么?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不觉得累得慌吗?」 这贱人,居然死到临头了还敢这样的放肆? 安意茹怒目圆瞪,霍的扭头,「私底下迷晕了看守的侍卫,放走了重犯,你居然还不知悔悟?到了殿下面前,还想要矇混过关吗?厨房的丫头和门房的守卫都是你身边那个丫头给支开的,这一点容不得你狡辩,难道你是要和他们当面对质才肯认吗?」 她心里认定了颜玥这是在做垂死的挣扎,也料定了颜玥绝对会想办法周旋,不会轻易认罪的。 可是她准备充分,不仅拿住了厨房的那个丫头,现在宝音也被绑了就在外面,更何况颜玥还是被她带人当场拿获的,根本就不容狡辩。 颜玥神态自若的与她对视,面对安意茹满怀敌意的逼问,却不过淡淡一笑,居然是毫无徵兆的点了头,「是啊!我做的事情我承认,宛瑶就是我放走的,是我命宝音去侍卫的饮食里做了手脚,也是我让她去把门房的守卫支开的。」 她居然就这么认了?这女人是疯了吗? 安意茹错愕不定的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你——」她想笑,可是看着颜玥脸上那种几乎毫无负担的笑容,最后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然后紧跟着下一刻,颜玥却是话锋一转,忽而冷了脸孔道:「我做的事我全部都不会否认,可是安良娣,既然现在大家都聚在一起了,你敢不敢把你做的事情也都一併认了?」 安意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她一直以为她掩饰的很好,颜玥是被她骗了才去营救宛瑶的,可是这个女人此时看着她的神情态度却又在告诉她,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我有什么事情好认的?」她下意识的脱口道。 「不是你特意跑去告诉我宛瑶被关在了西院的吗?」颜玥淡淡说道,语气不徐不缓,「要不是有安良娣你通风报信,我怎么会知道咱们府里关了这么一个人?」 她说着,却也根本就没等安意茹反驳就直接看向了殷绍,问道:「殿下您说是吗?」 就说这贱人不能这么轻易就认罪了,原来是想拉着她下水的?因为知道逃不过,所以便拉自己给她垫背? 安意茹心中暗恨,声音尖锐的怒斥道:「你血口喷人,那个丫头是廖氏的人,与我何干?你说我给你通风报信?我为什么要管这样的闲事?」 「是么?」颜玥仍是处变不惊的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安良娣你和前太子妃几乎同时入府,共处了三年,你特意过去跟我说了那些话,我原还以为你是念及旧情,对宛瑶心存不忍,这才故意去透露消息给我的呢。」 「胡说八道!我和廖氏能有什么交情!」安意茹脱口反驳,话一出口,却又惊的脸色一白,惶恐的扭头去看殷绍的脸色。 她是痛恨殷绍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尤其是地位在她之上的,可是一直以来,她却都伪装的平和本分,会争宠,却绝对不会明着透露出自己对那些女人的仇视来。 很显然,方才被颜玥一刺激,她已经露了真身了。 安意茹胆战心惊的抬头去看殷绍的反应,却见那人的一张面孔冷若冰霜,并没有任何一丝的变化。 殷绍越是这样情绪不外露,她心里越是没底,使劲掐着掌心让自己冷静,嗫嚅道:「殿下不要听这颜氏的挑拨,婢妾入府多年,我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别说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那里关着的人是宛瑶,而且既然是殿下您下令看押起来的人,婢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便动心思的。」 廖容纱在的时候,两个人明面上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但廖容纱生生挤掉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安意茹知道,就算她不说,其实殷绍心里也知道她对廖容纱没好感,所以—— 她是没有理由会对廖容纱的丫头施以援手的。 安意茹说着,就谨小慎微的垂下了眼睛。 颜玥从旁看着—— 她以前是十分厌恶安意茹这表里不一的女人的,但是到了今时今日,她却忽而会觉得这女人可怜又可笑。 这世上,自作聪明的人多了去了,却不见得人人都如这女人一般,蠢成这个样子。 是她心里对殷绍的爱慕蒙蔽了她的眼睛?她得是要多天真,才会以为殷绍这男人这么多年都看不透她的为人和用心?这一场戏里,她自己上蹿下跳,浑然不觉她就是一个跳樑小丑吗? 所有这一切,本就全部都在殷绍的掌控之内。 他一直没有做声,也没有叫人去追击宛瑶,那是因为宛瑶的一举一动根本时时刻刻都在他的监视之内。 如果他主动放宛瑶走,那么宛瑶肯定不会走,所以明知道是这个漏洞百出的局,他也还是让安意茹做了桥樑,唱了一齣戏,从旁策动,让她颜玥代为出手,放走了宛瑶。 是直到进到那个院子里见到宛瑶的那一刻颜玥的心中才豁然开朗—— 在宫里的时候她一直想不通殷绍保她的目的是什么,她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殷绍其实已经察觉她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要用她做人质的?但事实上,他留着她,为的就是今天晚上用来配合布宛瑶的这个局。 只有让她去放走宛瑶才是最合适的。 他知道她是廖容纱的妹妹,一旦她知道了宛瑶有难,必定不会视而不见,肯定要上钩。 而他最终的目的,不过就是顺藤摸瓜,去探查宛瑶背后的人。 宛瑶能活到今天明显是因为掌握了一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殷绍没有撬开她的嘴巴,所以就退了一步,准备给机会,诱导她把藏着的秘密都透露出来。 颜玥的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 她定定的望着殷绍,不卑不亢的开口,「今天的事的确是婢妾做的,人赃并获,婢妾无从否认,殿下若是气不过,那便按照规矩,处置婢妾吧。」 她是真的一句话也没辩解的,居然就这么认了? 安意茹的心里震惊不已,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 殷绍坐在椅子上,大概也是觉得这样等下去太无聊,这才语气冷淡的开口道:「本宫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助她脱困之后又给她指了条什么路子?」 看吧,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连宛瑶走前她跟宛瑶说了悄悄话的事都一目了然。 「殿下多想了。」颜玥道:「我没有给她指什么路子,殿下您是知道的,在这京城之内,婢妾一个熟人也没有,就只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不想看她再受折磨,这才放了她走。」 「就只是这样?」殷绍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来。 「要不然殿下您以为呢?」颜玥反问,始终是镇定自如的跪在那里,「殿下不是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吗?那个丫头到底也是跟了我姐姐一场,我会帮她一把,这些不都是在殿下的算计之内的吗?」 明明都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了,他却还是不肯亲自点破?颜玥索性就一次把什么都说了。 安意茹脑中嗡的一下。 「什么姐姐?」还没等殷绍开口,她已经不受控制的尖叫出声,盯着颜玥道:「你说谁是你姐姐?你是……你是……」 这一晚上,她是越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了。 颜玥是谁的妹妹?廖容纱吗?可廖容纱怎么会有个妹妹的? 反正是要把话都说清楚的,颜玥索性就直接对上了殷绍的视线,面不改色道:「我知道,殿下是看在小殿下的面子上才一直没有揭穿我的,殿下的宽宏,婢妾感激。只宛瑶那个丫头,婢妾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过错,需得要殿下将她囚禁了多年?」 当时颜玥去见宛瑶的事情,殷绍也曾指望着宛瑶会对她透露些什么的,但是遗憾,在暗处窥测他们的探子回禀,宛瑶那丫头戒心很重,就是跟颜玥也什么都没说。 殷绍未置可否。 这个时候,安意茹才勐地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看着殷绍道:「殿——殿下,你们在说什么?颜氏她是谁的妹妹?她说她是谁的妹妹?」 殷绍懒得理会她。 安意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目光找不到落点的四下里乱飘,最后便双腿虚软的瘫坐在了地上。 这屋子里的气氛很快的又冷寂了下来,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滴滴的流逝。 殷绍一直在冷眼旁观颜玥的神情。 在他的计划里,这个女人此时此刻是不该这样成竹在胸的。她既然一眼看穿了这个局,就该知道,他绝对不会给宛瑶逃出生天的机会的,现在大家在等着的就是东窗事发之后的结果。 就算颜玥今夜已经抱有必死之心了,那么至少这一刻她还是该担心一下宛瑶是否真的能够顺利脱逃的吧? 可是没有! 她一点也没有! 殷绍的心里,突然就有了几分烦躁起来,为了压下这种不适的情绪,他仰头将杯子剩下的半杯冷茶一股脑儿灌了下去,刚刚放下茶碗,院子外面终于有了响动。 殷绍下意识的抬眸看去,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发现颜玥嵴背笔直的跪在那里,竟然连头也没回。 殷绍略一失神,外面庞生就带了几个人进来。 「殿下!」他躬身行礼,一招手,「人——属下给您带回来了。」 两个侍卫上前,将被提在手里的宛瑶推进来,强迫她跪下。 殷绍的目光沉了沉,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他没主动发问,庞生却是满脸苦涩的主动开口道:「这个丫头脱逃之后直奔了京兆府衙门,要敲鸣冤鼓,属下是从衙门门口将她带回来的。」 宛瑶出逃之后,没有去找殷湛?甚至于颜玥也没指使她去找宋楚兮求救? 殷绍隐晦的暗暗提了口气。 自从那次在去南康公主府的路上试探过殷湛之后,他的疑心病就更重了,总在怀疑些什么。 他觉得宛瑶肯定知道,而且就算宛瑶不知道,颜玥作为廖容纱的亲妹子—— 如果廖容纱和殷湛之间真是有些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这个女人却是应该清楚的。 那么届时,不管怎样,宛瑶脱逃之后都一定会去找投奔殷湛的。 可是—— 宛瑶居然没有? 「呵……」殷绍的手指摩挲着那茶杯的外壁,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之后却是猝不及防的笑了一声出来。 「京兆府?」他的眼睛眯了眯,眼底散发着慑人的冷光凌迟着宛瑶,一字一顿道:「你去京兆府做什么?」 「我去京兆府做什么?自然是告状的!」宛瑶并不惧他,并且对他早就没了半点尊敬之意,梗着脖子,同样也是咬牙切齿道:「京兆府尹不是天京的父母官吗?杀妻灭子这样人神共愤的冤案,难道我不该去找他伸冤吗?你以为你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就能够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了?我偏就不信这个邪,我就是要去喊冤告状——」 宛瑶说着一顿,又霍的扭头瞪着旁边魂不守舍的安意茹,「告你宠妾灭妻,天理难容。」 安意茹本来正在失神,被她盯着,顿时就毛骨悚然了起来。 她惶恐的抬头去看殷绍,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颜玥听见了宛瑶的话,却还像是没事人一样只面无表情的跪在那里。 殷绍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愕然一怔,但随后就明白过来—— 不仅仅是对廖容纱的死因,甚至于是对殷桀的身世,原来这个女人都一早是心里有数的。 他们廖家的女人,果然个个都是心机深沉的演戏高手! 殷绍胸中突然被一口火堵得厉害,面目也在一瞬间就变得扭曲狰狞,他的手指用力的扣住座椅的扶手,原是想闭目缓和情绪的,但终是没忍住,一把就将那扶手给掰了一块下来,碎裂成粉。 「好!好得很!」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断变化。 安意茹还是头次见他露出这样完全难以自控的狰狞表情,虽然不见得是针对她的,却还是吓得心脏缩成一团,根本就不会跳动了。 「你们这两个女人真是好本事,居然联起手来将本宫都给耍了!好!很好!你们真是能干啊!」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完之后才忍无可忍的勐然睁开眼睛,抬手一指跪在面前的宛瑶和颜玥,「把这个丫头带下去,还有她——」 他的眼睛血红,用一种罕见的兇残的眼神死死逼视颜玥的面孔,「拖下去,给本宫处置了!」 颜玥居然是摆了他一道? 哈!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下棋的那一个,没曾想最后却居然被棋盘上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给乱了整个局面。 颜玥冷嗤一声,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屋子里的某一角,不说求饶,就连看他一眼也没有。 庞生使了个眼色,外面有两个侍卫进来提了宛瑶。 后面又进来两个人。 颜玥也不等别人动她,自己就先站起来,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宛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这女子面上视死如归的神情太让她震惊。 从一开始她就怀疑颜玥是殷绍派去套她话的,可是颜玥非但什么也没跟她打听,掩护她出府的时候又告诉她不要去找任何人,直接去京兆府。 被殷绍关了这么久,宛瑶早就学的聪明了,马上就意识到了她的言下之意—— 殷绍可能会派人追踪。 且不说她根本就无人可以前去求救,就算有,为了不连累对方,也是不会去的。 出逃这一路上,宛瑶其实一直都是迷茫的。 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求生的慾念,而且就算成功脱逃了又能怎么样?小主子已经没了,她也不能替她家娘娘报仇,诚然她会听了颜玥的安排,就只是给了颜玥一个面子,没叫颜玥的一番安排白费而已。 所以此刻,就算被捉回来也不觉得失望。 殷绍还是没有准备杀她,可是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女人——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了做这个局,她居然连命都不要了? 宛瑶的神色迷茫,目光一直追随着颜玥。 颜玥面无表情的跟着侍卫走了出去,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小姐——」宝音见她出来,就赶紧推开身边看管她的一个婆子迎上去。 颜玥摇了摇头,惨然一笑。 院子里,宛瑶也被强行拖出来,被侍卫押解着走了另外一边。 安意茹最后出来。 这一晚上了,她听了太多的秘密,连受打击,脚下几乎站不稳,双腿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是佝偻着腰身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出了院子的。 彼时颜玥还特意站在那里等她。 安意茹面上神情有种难掩的狼狈,目光阴鸷,死死的盯着她,然后为了不输阵仗,她便一寸一寸缓缓的站直了身子。 「你是廖家的人?」她问,声音沙哑无力。 「其实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话,我是该早点动手,先解决了你的。」颜玥道,仰面朝天,怅惘的嘆了口气,「真遗憾,到底还是算漏了一步。」 安意茹听她这理所应当的语气,一下子就暴怒起来,尖叫嚷道:「你这贱人说什么?你当你是谁,敢随便动我——」 「你又当你自己是谁?」颜玥嘲讽的打断她的话,回头朝院子里努努嘴,「一个人能蠢到你这份上也实属难得了,安意茹,你不会告诉我你是到了现在,到了此时此刻都还没看明白今晚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吧?仔细想想吧,你得是要有多蠢,你以为如果不是他故意漏破绽,会被你察觉到宛瑶的藏身之处?你又真的以为在不得他默许的情况下,我能成功避人耳目的将人送出府去吗?这不过一个局,知道吗?你只是他用来抛砖引玉的一件工具罢了。」 安意茹其实并不是没有心机,只是这一夜之内太多的消息冲击,让她有点缓不过来。 她不敢指责殷绍用她布局有什么错,可是宛瑶的存在,颜玥的身份,这些接踵而至的惊天内幕全都让她应接不暇。 「不过一个将死之人罢了,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殷绍的书房外面,安意茹并不敢长时间的停留,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旁边的侍卫等得已经不耐烦了,颜玥于是也不再滞留,跟着他们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殷绍倒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没有叫人直接将她拖出去砍了,而是放她回了住处,随后就有人捧了白绫奉上。 颜玥坐在桌旁没动。 宝音脸色惨白的站在门口,手指发抖的试了几次,但终是没力气去接的。 颜玥回头看见,哭瞎了下,自己走过去接过来。 她反手关了门,宝音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但却又顾不上难过,赶紧拉着颜玥进到里面的屋子,压抑着声音道:「小姐,您千万别冲动,想办法再拖得一时半刻的,会有转机的。太子和宣王不合,这府邸外头肯定有宣王府的人盯梢,方才宛瑶出去的这一趟,动静已经闹出来了,就算没有直接跟任何人接头或者求救——大小姐肯定会怀疑到她的身份,只要大小姐派人来了,咱们就有救了。」 明知道这是殷绍挖的坑她还顺水推舟的送宛瑶出去走了这一趟,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她知道太子府周围必定有殷湛的人盯梢,就算探子不认识宛瑶,但只要消息传回去,宋楚兮应该就可以判断出宛瑶的身份的。 颜玥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条白绫,面上神色依旧淡然,「就是因为知道她一定会来,我才更不能拖累她。殷绍现在不知道姐姐的真实身份,今天他用了宛瑶做饵,八成是冲着宣王殿下去的,可以一旦姐姐得到了消息,知道我和殷绍摊牌撕破脸皮了,为了保我,她势必什么时机和利弊都不考虑了。皇上重伤昏迷,几乎整个京城都在殷绍的控制之中,这城中到处都是危局,这种时候,我还能等着她来为我犯险吗?」 宋楚兮不会放着她不管的,殷绍真是歹毒。 虽然他现在的目标应该还是殷湛,但是无可否认,他这用心真是狠绝了。说什么要赐死她?如果只是为了泄愤杀了她的话,直接将她一刀砍了才解气吧?现在却偏偏还将她放回来梳洗准备。 他那是料想着她会捨不得死?会拖延着等救兵? 虽然宛瑶逃脱之后没有去宣王府求救,没能直接给他找到攻击殷湛的藉口,但那男人还是没死心,马上就想利用她来再补一局? 她会让他如愿吗?做梦去吧! 颜玥的心里冷笑不已,转身走到内外两室的横樑底下,将那白绫一抛。 「小姐!」宝音扑过来,牢牢的握住她的手,满眼泪光的不住摇头。 颜玥看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做垂死的挣扎了,这个时候,也该要一切做个了结了。」 「小姐——」宝音只压抑着哭,又唯恐被外面的人听见。 「哭什么?为了等这一天,我也熬得太久了。」颜玥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抹掉她脸上泪痕,忽而神色哀凉的笑了,她说:「宝音,你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过得不开心,没什么好难过的。还记得我之前嘱咐过你的话吗?」 「嗯!」宝音用力的点点头,转眼又流了满脸的泪水。 颜玥得了她的保证,便就心满意足的笑了。 「好!」她略一颔首,再就没有半分妥协和迟疑的拉开宝音的手,转身搬了把椅子过来,刚要爬上去将那白绫打结,却听到外面突然平地而起一片嘈杂的吵嚷声。 难道是宋楚兮的人已经闯进来了? 宝音一喜,心中瞬间燃起一线希望,又一把牢牢的握住颜玥的手,乞求着望她,「小姐——」 不管是殷湛,还是宋楚兮,他们的动作都应该没这么快的。 颜玥手下动作一顿,正在迟疑间,却不想却吵嚷声居然就在附近,窗户外面火光晃动,兵器碰撞声中夹杂着有人暴怒的嘶吼,「有刺客!快来人,抓刺客!」 闯进来的人似是战力惊人,转瞬间就连把守在颜玥这屋子外面的侍卫也奔了出去。 宝音知道自己劝不住颜玥,索性一咬牙也奔到门外,去拉开了房门查看,一看之下却是大惊失色,匆忙回头道:「小姐,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刺客闯进小殿下的院子里去了。」 「什么?」颜玥一个激灵,连忙提了裙子冲到院子里。 果不其然,那惨烈的打斗声就是从只有一墙之隔的殷桀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如果是宋楚兮的人,那么他们就万不该冲着殷桀去的。 可如果不是宋楚兮派出来的救兵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又会有什么人有胆量也有能力夜袭太子府呢? 事关殷桀,颜玥就再也顾不得考虑许多,定了定神,转身就冲出了院子。 能冲进太子府后院里来的武力,对方出动的人手自然不在少数,彼时从花园的入口到殷桀的院子里都是闯入的黑衣人和府里的侍卫在激烈交战。 看到颜玥出来,也没有人试图过来掳劫她或者攻击他,那些黑衣人,集中了所有的力量,只一心往殷桀的院子里冲击。 「这些人来者不善!」宝音在颜玥身后紧张的扯住她的袖子,「看着不像是为着小姐您来的。」 颜玥当然也看出来了,这些人就是孤注一掷,只冲着殷桀的。 外面整个乱成一团,前院的方向很快又有一队侍卫赶过来支援。 颜玥的心里乱糟糟的同时更是紧张不已,心思焦灼的只惦记着殷桀,可是前面一群人缠斗在一起,她根本就沖不过去,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手上一紧,被人拽了一把。 「承微娘娘,跟我走!」 颜玥一惊,下意识的就想甩开他的手,那侍卫打扮的人立刻自报家门,「小的是宣王府的人。」 殷湛在殷绍的府邸里是有安插进眼线的,因为殷绍不好煳弄,故而这眼线安插的很不容易,而这人的作用就是提前得了他的吩咐,关键时刻用来保颜玥的命的。 「小姐,走吧!」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宝音立刻劝道。 颜玥知道,她留在这里会给宋楚兮造成很大的麻烦,可是殷桀—— 她还在迟疑不决的时候,那人已经不由分说的拽了她,抬脚就走。 「这些是什么人?」颜玥跌跌撞撞的跟着他走,刚拐进了花园里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以为是宋楚兮或是殷湛派来扰乱视听,好制造乱局进而给她创造脱逃机会的,不想却听那人说道:「我也不知道!」
第065章 心狠手辣,弃子之悲 来人不是和他一伙的? 颜玥的唿吸勐地一滞,心里顿时生出一种极大的危机感。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混乱成一片,只跌跌撞撞的跟着那人走。 后面的打斗声渐渐地远了,颜玥脑中正在浑浑噩噩的时候,前面却突然一阵凌乱又匆忙的脚步声奔袭而来,一队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斜对面的小路上沖了出来,剑拔弩张的将去路封死了。 那人护着颜玥一步后退。 「小姐!」宝音紧张的牢牢拽住颜玥的袖子。 庞生款步自人群里走出来,负手而立,面上表情只能说是平静的看着颜玥道:「承微娘娘这是要去哪里?」 其实这已经是被抓了个现行了,多说无益。 不过么,却总不能就这样就乖乖的束手就擒了。 「你们来的正好,有刺客闯入,好像是冲着长孙殿下去的,那边我帮不上忙,刚要去找人求救,你们还不过去帮忙?」定了定神,颜玥说道。 这个女人的应变能力还是相当强的。 庞生忽而冷笑,目光里根本你就不掩饰他的怀疑的自几人身上扫了眼,凉凉道:「是么?还好承微娘娘您当面解释了,否则属下还要以为那些刺客是声东击西,来掩护您脱逃的呢。」 言辞之间,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那个侍卫深刻防范着,手一直按在刀柄上。 颜玥不动声色的从后面扯了下他的衣服,示意他稍安勿躁。 对方人多势众,就算硬闯他们也毫无胜算,最后都是死路一条。 庞生见她如此镇定,不由的又多看了她两眼,然后冷然的一挥手,「那承微娘娘就请回吧,殿下既然已经有旨意下达,这个时候您自然是不能乱走的。」 颜玥心里苦笑一声,已经有几个侍卫上前将他们三人全部制住。 庞生押解了几人折返,彼时殷桀院子外面两拨人早已经打的如火如荼。那些刺客兇悍无比,居然是几批前来支援的侍卫也没能将他们劫住,殷桀院子外面最后一道守卫的防线已经被攻破了。 几个刺客提刀闯进去,听到里面奶娘和婢女的惨叫声,颜玥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惨白一片。 「你们快去帮忙啊!」她惊慌失措的怒声呵斥。 庞生是真以为这些都是闯进来声东击西配合她脱逃的援兵,一时并没有太当回事。 但也只是这一个瞬间的迟疑,那院子里就又传出两声悽厉的惨叫。 「头儿!得手了!」有人沉声道。 颜玥的脑中嗡的一下,只片刻之后,之前闯进院子里去的几个黑衣人就携着孩子奔了出来。 「桀儿——」颜玥惊唿一声。 殷桀半夜被打斗声惊醒,又眼见着这些刺客冲进院子里见人就杀,已然是被吓傻了,之前被刺客挟持的时候不知道哭,此刻骤然听到颜玥的声音在喊他,那孩子被刺客携在腋下,飞快的所有看了眼,待见到站在稍远地方的颜玥的时候,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颜娘娘!颜娘娘救我!」 颜玥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大力挣脱了按着她肩膀的两个侍卫的手就要扑过去,却被侍卫眼疾手快的又拽了回来。 那几个刺客挟持殷桀得手之后,并不恋战,又再一力冲杀,想要原路杀出重围去。 庞生一直神情凝重的注意着站圈里的情况,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察觉了事情是真的不对劲—— 如果这些刺客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营救颜玥的,那么拿住了殷桀之后他们就应该马上用迎接做筹码,来讲条件,交换颜玥的。 可是,他们却对这边离着他们根本就不算太远的颜玥理都不理? 庞生的思维一下子也出现了瞬间的混乱,脸色铁青的看着。 颜玥却是急疯了,扭头就冲着他吼道:「你瞎了吗?小殿下被人劫持,还不去帮忙啊?是想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小殿下带走吗?」 情急之下,颜玥吼的歇斯底里。 庞生勐地打了个寒战,这才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 他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今天的这批刺客完全和颜玥无关,毕竟今时今日的情况之下,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无缘无故的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直接闯进来挟持殷桀的。 他顺手一把夺了一个侍卫手里佩刀,将颜玥拽过来,横刀往她颈边一压,扬声道:「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马上住手,交出小殿下来。」 那些刺客根本就对这边的情况理也不理,只带着嗷嗷大哭的殷桀不顾一切的想要突围而出。 「先生,这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他们好像不是冲着承微娘娘来的。」其中一个侍卫上前,突然就惶恐了起来。 如果对方的真实目的就是冲着殷桀的,那殷桀现在落在他们的手里,就实在是危险了。 那一瞬间,庞生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灰。 而这里闹了这么久都没有平息,殷绍也终于坐不住的赶了来。 他步履匆匆的自那花园里走出来,刚好是又带了一队侍卫挡在了那些刺客的退路上。 这里厮杀了半天,已然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殷绍也几乎不能相信有人敢公然闯进他的太子府杀人放火,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眼横死脚边的尸体。 「殿下,小殿下被这些刺客挟持了!」有从战圈里退出来的侍卫抹了把脸上血水禀报。 殷绍刺客脑中的思维也出现了瞬间的混乱,他直觉的骤然抬头看过去,却见写对面那边颜玥也是满脸惶恐,被侍卫拽着却还在极力的挣扎,想要接近殷桀。 这到底是个什么局面?如果是为了劫持殷桀的,那么这些人就不可能是殷湛的人,因为殷湛得到这个孩子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用处。 可是除了殷湛,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是谁要劫持殷桀的?目的呢? 用来威胁他?! 好像就只有这么一种解释可以说的通了。 因为殷绍的出现,太子府的侍卫士气大振,再加上有人增援,很快的就将那些刺客完全控制住了,锁在了战圈当中包围了起来。 「还不乖乖放了小殿下,束手就擒,殿下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庞生此时已经不作他想,直接一步冲到了前面。 那些刺客虽然人数不少,但是一番打斗下来折损大半,此时七八个人带这个孩子还被团团围住了,绝对是插翅难逃。 「全都后退!」为首那人心一横,一把提了殷桀在前,染了血的长剑往孩子的颈边一横,「你们还想留长孙殿下的性命,就不要轻举妄动。」 「停!」庞生等人是不知道殷桀身世的内幕的,所有人都被束缚住了手脚,匆忙喊停。 「颜娘娘!父王!」殷桀吓坏了,手脚扑腾着大声嚎哭。 殷绍沉着一张脸,远远的看着。 那些刺客自知在劫难逃,干脆也无所畏惧了,只隔着人群看向了殷绍道:「太子殿下还想要皇长孙的命吗?如果有需要,咱们就好好说话,否则的话——能拉了长孙殿下咱们一起上路,哥儿几个也是赚了。」 中间被这个战圈阻隔了,颜玥过不来。 但是她很清楚,殷桀既然根本就不是殷绍的骨肉,这男人就几乎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眷顾。 「殿下——」颜玥心中紧张又惶恐,声音颤抖又哀求着大声的唤他。 殷绍的目光冷淡,看也没往她这边看,只就冷冷的注视着那几个还在做困兽之斗的刺客,语气冰凉的吐出几个字来,「你们的目的!」 那刺客只以为他是捨不得殷桀才不得已的妥协,唇角扬起一抹略显得意的笑容来,扬声道:「麻烦殿下命人备车,送我们到南城门外,到了那里我们再谈。您也别怪咱们小人之心,这太子府的后院是您的地方,在这里和您讲条件——」 那人说着,也半分都不介意他的身份一样,讽刺道:「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受不住您的出尔反尔。」 这句话,对殷绍这堂堂的一国太子而言已经是种难以忍受的侮辱。 庞生等人全都义愤填膺,却只有殷绍一人泰然处之。 他的神情冷漠的盯着那些人又看了一会儿,就在几个刺客以为他是要迟疑妥协的时候,他却居然毫无徵兆的转身就走,「不想说那就死吧!」 说到底,殷桀这个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以前就是为了用这个嫡长孙的身份来压殷梁一头的,现在殷梁已经走上了绝路,甚至于皇帝都命在旦夕,这个孩子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意义。 甚至于—— 这么个来歷不明的孩子,有人能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帮他处理掉,他更是求之不得的。 「太子殿下,您不同欲擒故众,您当是知道,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是真的什么事都敢做的。」那几个侍卫明显是被他的举动震住了,反应了一下还是只当这是他的诡计,大声的说道。 殷绍又多绝情,没有人会比颜玥更清楚了。 颜玥推开身边的侍卫,往前跑了两步,惊慌失措的哀求道:「殿下,长孙殿下是无辜的,他还只是个孩子,既然这些刺客有要求,您还是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殷湛没有出面来救颜玥脱困,殷绍本来就满心失望,烦躁的很。 他脚下步子根本就不停。 这一次,那些刺客才是震惊之余真真的慌了。 「太子殿下!」领头那人再也顾不得许多的大声道:「如果您觉得一个长孙殿下还不足以叫您妥协的话,那么您就不妨马上叫人进宫去看看,如果再加上一个皇后娘娘呢?这样的分量,可是足够让您心平气和的听一听我们的要求了。」 刘皇后吗? 这是双管齐下? 可皇宫是那么好进的吗?刘皇后又是那么好动的吗? 排除殷湛和宋楚兮不予考虑的话,要劫持刘皇后,那么在宫里就必须要有埋藏的很深的钉子做内应。 而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下,又有谁会需要冒险这样做? 所有的答案,唿之欲出。 殷绍的唇角,泛起一抹冰凉的笑意,这才止了步子,缓缓的扭头看过去。 他面上表情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多少太明显的变化,甚至于在儿子和母亲相继被劫持的消息爆出来也不见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反而唇角勾起嘲讽的笑。 「你们要换殷梁?」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不得不说,这男人的思维是相当的敏锐犀利的。 几个黑衣人的心头一紧,不由的互相对望一眼。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没必要再绕圈子。 为首那人上前一步,「太子殿下慧眼识察,咱们佩服,既然殿下已经洞悉了我们的来意了,那就更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您当是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末路穷途,早就没什么好怕的了。今天我们既然已经动手,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绝对不会空手而回。长孙殿下的性命就在这里,宫里您要是不信,可以马上叫人前去确认,然后再做决定不迟。不过您觉得还有这样的必要,再浪费时间吗?以太子殿下您的决断,应该不至于这么一点事情还要拖泥带水的犹豫不决吧?」 除了已经註定不能再翻身了殷梁,其他人都犯不着铤而走险来做这样的事。 没想到明明都已经尘埃落定了的事,反而在这一刻又出变故。 殷绍的目光又显出几分沉郁,既没有叫人去宫里确认,也没松口,反而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那几个人道:「要跟本宫讲条件,至少你们也该把底牌都亮出来,让本宫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在和本宫对着干的。」 那黑衣人的眉心剧烈一跳,心口更是没来由的紧张一缩。 然后,他勉强压制情绪,强作镇定道:「我们只要怀王殿下平安,殿下把他交出来,我们保证不会伤害长孙殿下和皇后娘娘的性命。」 元贵妃在宫里的势力也是根深蒂固,虽然她宫里的人都被控制住了,但是那偌大的一个皇宫,她肯定还有别的暗桩在,想要从暗处出手对付刘皇后,还是很有成算的。 而殷梁—— 他的部从余党要孤注一掷的夜闯太子府,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么—— 元贵妃和殷梁双双被困,这后背指挥一切,发号施令的人呢? 殷绍的心中瞭然,眼底的视线就越发冰冷了起来,「梅氏对殷绍还还真是情深意重,她的人都远在海域彭泽了,还不死心?」 那黑衣人的面色微微一变,但好在是有蒙面的黑巾遮掩,倒是没有情绪外露。 「殿下,不再拖延时间了,怀王殿下是我等的主子,如今他身陷囹圄,我们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应与不应,你就给句痛快话吧!」一梗脖子,那黑衣人态度强横道。 殷绍却半分妥协,只是冷笑,「那个女人旧情难忘,还把手伸的这么长,却不知道即墨勛知道了以后会是作何反应的?」 是个男人就接受不了吧? 殷绍的话音未落,已经突然变脸,眉目之间一片煞气,狠辣的一勾唇角,命令道:「给本宫把他们拿下,年关将至,是时候给彭泽太子送去一份礼物聊表心意了。」 他居然是—— 真的完全不管殷桀的死活? 侍卫们对他唯命是从,抬刀就砍。 战圈里的刺客们下意识的闪身躲避,慌乱中只还提着殷桀大声唿喊,「你真的不顾皇长孙的死活了吗?」 「殿下!」颜玥凄声惨叫。 殷绍的眼睛里却是谁都不看的,只面目冰冷的站在那里。 那些刺客期初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狠,应对着和侍卫们周旋了一两个回合,终于确定这太子殷绍冷血无情的程度完全超乎了想像。 这一趟,是註定了要无功而返了。 虽然遗憾,但也不能让他得到便宜。 领头的黑衣人目光一厉,横剑就要往殷桀的脖子上拉去,颜玥的眼睛猩红,不管不顾的从人群里往外沖。 「不要……」她惊恐无比的大声嘶吼。 千钧一髮,和她一起被限制在后面的那个侍卫冷不丁的突然出手,横肘撞在按住他的那个侍卫的胸口,同时反手抽出对方腰间长刀,反手一拉,就在挟制住他的另一个侍卫的腰间拉开一道血口子。 他的动作既准又狠,杀人之后直接冲破人群抢过去,一把扣住颜玥的手腕,脚下提力,拉了她就飞身而走。 这样的生死关头,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变故,一时之间所有人打斗的动作都跟着一缓。 「拦下他们!」庞生恼怒的大声道。 就在侍卫们一股脑冲过去的同时,另一侧的围墙上面却不知何时蓦然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那人跃上墙头的同时顺带着发射暗器,趁那黑衣人被颜玥惊动愣神的瞬间打落了他已经抹到殷桀颈边的长剑。 他那暗器的力道很足,震得黑衣人虎口一疼,额上都暴起青筋来。 殷绍眼底迸射出两道杀意凛冽的目光,霍的扭头看过去。 卫恆已经冷然的开口道:「你要的人在我手上,别伤无辜,孩子交出来,怀王你带走!」 殷湛!殷湛果然还是出手了。 但是这一刻,殷绍的心里却只起了滔天怒火,并没有一丝一毫料中了所有的自得。 他的目光一变,却是霍的扭头看向了已经被逼迫到了死角的颜玥二人,当机立断的下令,「给本宫把颜氏拿住!」 殷湛是为廖容纱做的。 就算现在他以为殷桀是廖容纱的孩子而想要出手保住这个孩子,但归根结底却只有颜玥才是最有力的筹码。 殷绍下令的同时,卫恆这边自然也早有准备,跟随他杀入太子府的暗卫随后赶到,连着数道人影越墙而过,护在了颜玥的前面。 果然,殷湛还是更在意颜玥要多一些。 殷绍的心底泛起丝丝冷笑,夺了一个侍卫的长剑居然是亲自奔了过去。 原先还被侍卫众矢之的几个刺客完全反应不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卫恆已经从墙头落下,带了几个人冲破太子府侍卫的内层防线,直接与那几个刺客面对面。 他也不废话,伸出手去,「孩子给我!」 那几个刺客自然不会轻易妥协,几人严防死守,把挟持殷桀的黑衣人护在最中心的位置,全神戒备的与卫恆对峙,「怀王殿下在你手里?」 卫恆并不废话,「跟我出去看了就知道了。」 他一侧身,跟着他的死士就帮忙挡开了太子府的侍卫,掩护那些刺客往外撤。 「殿下——」有人心急如焚的冲着殷绍的背影大声的提醒。 卫恆却提剑沖了过来。 他的目标明确,直取殷绍背心,没有丝毫容情。 「保护殿下!」侍卫们目赤欲裂,集中了人手就要往这边沖。 殷绍虽然身手不错,但是和武人出身的卫恆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卫恆手下招式精妙,连着迫开两个意图阻挠他的侍卫,剑锋直逼,终是不离目标的。 有人仓促中拽了殷绍一把,殷绍恼怒异常的扭身避让,他却更清楚卫恆的意图,满面通红的怒声下令,「拦下他们!」 卫恆偷袭他,为的不过就是引开侍卫的注意力,还给那些刺客制造机会,带走殷桀。 这一分神,卫恆的长剑斜刺而过,便在他右侧的腰肋下方划开了一道血口子。 殷绍这一辈子还是头次吃这么大的暗亏,他下意识的摸了一把伤处,就触到满手殷红的血水。 「殿下!」有侍卫惊慌失措的上前扶他,「您怎么样了?」 殷绍的脾气已经被激发到了极致,他一把推开了那人,这时候赶过来的侍卫已经绊住了卫恆。 太子府花园的这一角,三方人马混战,打的如火如荼。 卫恆带来的人,数量上虽不及他的府兵多,但明显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力惊人,一时之间他居然也完全奈何不得。 一则他要留下颜玥,二来更不能让人拿殷桀去换走殷梁,但如果两方面兼顾,他府兵的战力就又要大打折扣。 伤口处的血源源不断的连着往外涌,殷绍痛的浑身都是冷汗。 但是他的一张面孔极冷,并没有露出半点痛苦之色,只透着难以言说的恼怒和杀气。 「弓箭手!」心里飞快的做了权衡和计较,他厉声喝道。 因为他过来的时候那些刺客基本已经被控制住了,所以带来的弓箭手根本就无用武之地,此时一直在外围徘徊嵴背的弓箭手得令,马上严阵以待。 卫恆于百忙中皱眉。 殷绍面上容颜冷酷,抬手一指通向花园的那处出口,咬牙切齿道:「把他们全部给本宫射死!」 要拿殷桀却换殷梁?想都别想! 弓箭手们得令,马上转移目标。 卫恆的目光一冷,却奈何被几个侍卫缠住,脱不开身。 嗖嗖嗖的冷箭破空声,伴随着人群之后颜玥悽厉的尖叫声一起划破天际,「不要——」 花园入口那里挤了二十多个人,箭雨齐飞,众人自是拼命的挥剑抵挡,却奈何那个地方本来就狭窄,所有人挤在一处,行动受制。 血光飞溅,惨叫声连连。 颜玥被人护着,那一瞬间她惊恐的死命的抓着自己的头髮,她感觉自是在那一瞬间发了狂,但即便再疯狂,却又完全的无计可施,只能双眼血红,眼睁睁的看着。 眼前密密麻麻的冷箭压下来,一波接着一波,很快的,那些人就前赴后继的倒下,尸体累叠起来,一座小山一样的挡在那花园的入口处。 待到冷箭破空声终于过去,颜玥已经无力支撑,揪着自己的头髮,身子一寸一寸的滑软下去,跪坐在了地上。 她的双眼赤红,眼睛里都是绝望的恐惧,就死死的盯着那个方向,可是除了一开始的那一声惨叫之外,喉咙里就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再就一个字也没吐出来,甚至于连眼泪都没有落下来。 「太子!」因为殷绍居然真的毫不容情的当众就对殷桀下了下手,卫恆也是始料未及的,反应过来,也是莫名的一腔怒火冲上来。 他怒目圆瞪的盯着殷绍,那目光几乎能将人凌迟,「你还是不是人,那还只是个——」 那还只是个孩子。 就算不是亲骨肉,也是叫了他六年父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卫恆想要破口大骂,可是转念想到当年他对廖容纱还有殷黎做的事情,又觉得都完全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殷绍的表情却是冷静自制的,唇角带着独属于胜利者的一丝得意。 她看了眼跪坐在地上神情已经明显不正常了的颜玥,只有这一刻才是真真的觉得快慰的。 他是当朝太子,一国储君,这世上就只有他左右别人的份儿,而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的欺骗和背叛。 他挥了挥手。 那些弓箭手马上会意,调转矛头指向了这边。 殷绍的目光这才移了卫恆的脸上,冷讽道:「还要继续再做困兽之斗吗?我要本宫强行把你们全都留在这里吗?」 卫恆此时还处在他下令射杀殷桀的意外和愤怒中,只就脸色铁青的瞪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殷绍对他那种充满怀疑和指责的眼神视而不见,只斜睨了一眼瘫软在地的颜玥道:「殷湛的目的,不过就是要这个女人的,怎么样,是你能做主还是要让殷湛亲自过来和本宫谈?」 卫恆咬紧牙关,一时间迟疑。 殷绍又打了个手势,弓箭手前行两步,将包围圈缩小。 「太子殿下这是要和我们同归于尽吗?」卫恆冷冷说道。 现在他们同困在同一个站圈里。 「殷湛捨得让你们都和本宫一起同归于尽吗?」殷绍反问,语气之中有难掩的嘲讽情绪。 他不否认,殷湛的心机和手段都很了得,并且他的出手也足够迅速,居然抢先一步就把殷梁劫持在手了。 如果只是谋心机,比手段,殷绍自己都未必会有绝对的胜算,可是—— 偏偏殷湛那人有私心有顾虑,生生的就给他自己制造出了颜玥这么一个弱点出来。 「你想怎么样?」不能让颜玥有事,这一点是卫恆此次出任务的前提。 「颜氏人就在这里,这里轮不到你来和本宫要价还价。」殷绍道:「你们是怎么把殷梁劫走的,就怎么再把他送回来。」 「你——」他居然都不想拿颜玥来换。 卫恆一怒,这一瞬间的情绪非常明显。 殷绍看在眼里,就又面目森凉的笑了,冷冷道:「本宫的耐性有限,今天进门闯进我的府邸里来,这笔帐都还没算呢。」 可是他这分明就是空手套白狼,难道就当这一次是白走一趟吗? 卫恆心存犹豫,一时就死咬着牙关不松口。 殷绍却是不耐烦了,拧眉道:「还要继续考验本宫的耐性吗?」 殷梁是被关押在天牢里的,如果只想要凭藉武力攻破天牢,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否则的话,元贵妃和殷梁的人也就犯不着兜圈子跑到这里来挟持殷桀做交换了。 殷梁既然落到了殷湛的手里,那就说明宫中和天牢两方面的局面必定都是他亲自出面协调掌控的,否则的话整个京城都早跟着乱了。 殷绍是算准了殷湛此时分身乏术,便就对卫恆一再的施压。 卫恆握着剑的手,手背上因为隐忍的太过利害而青筋暴起。 场面一时紧迫僵持,却听通往花园的另一处入口的方向有人慵懒散漫的轻笑声传来,「区区一个怀王,当年风头正盛的时候都姑且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怎么如今他都这副模样了,殿下还要对他心存忌惮吗?」 这种场合这种局面之下还有心情调侃看热闹的,也就只有一个端木岐了。 殷绍微微提了口气。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边掩映在常青灌木丛的小路上,有人紫衣华贵,裹着一件黑貂裘的大氅分花拂柳而来。 夜色暗淡,偏生他眉目间的光彩极盛,和眼前这里剑拔弩张的场面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人出现,也必是没好事的。 殷绍今天没心思和他周旋,直接冷嗤一声,「端木家主这都是跟谁学的规矩?过本宫的府邸,居然可以连招唿也不打的就这样直接闯进来吗?」 「太子殿下说那里话,我哪里会无缘无故的冒犯太子殿下?」端木岐没事人似的笑了笑,双手拢在袖子里避寒,当真一副走马观光一样的神情,「我只是登门拜访,闲来无事想来和太子殿下闲话家常的,我想窍门递帖子来着,可是你府邸的大门洞开,门房里也没个下人在,我便只能自己走进来了。」 他说着,一双桃花眼眯了眯,脸上笑容更甚的努了努嘴。 后面跟着的侍卫里,有人拽了个披头散髮的汉子出来。 那人似乎十分不忿于这种待遇,奋力的挣扎了一下,却是—— 怀王殷梁。 不过一昼夜没见,昨天夜里还兵临城下威风凛凛的当朝亲王此刻却变成了鬍子拉碴的狼狈模样。 卫恆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他本来下意识的就以为是端木岐趁火打劫抢了他们的人,但是转念一想,如果端木岐动强的话不可能没有人发信号求援或者禀报的。 殷湛此刻应该是在宫中平衡局面的,那么—— 是宋楚兮来了? 卫恆的心中警觉,目光自端木岐身边的人身上大致的扫了一圈,却没见到她的踪影,心里正在奇怪,就听端木岐又再继续笑道:「太子殿下是在为了怀王动怒吗?何必呢?气大伤身,人我顺手给您带进来了,您还是消消气吧。」 「我就说端木家主这么好会主动登门来找本宫喝茶?原来是要趁火打劫的吗?」殷绍瞭然于胸的冷冷说道,紧跟着神色一凛,「你要闹事也要看好了时间地点,这里的事情和你扯不上半分关系,你也要这样的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这个是最识时务的,太子殿下应该知道啊。」端木岐笑了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紧跟着话锋一转,看向了神情痛苦木然缩在墙根底下的颜玥,他的面上一直都是一副闲散的表情,事不关己,「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您的这位妾室倒是会套人情,白天才有人受了她的恩惠,这不——没办法,这就只能赶着来还情了。」 宋楚兮? 殷绍本是一心只为了确定殷湛对廖容纱的用心的,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忽略了宋楚兮。 因为颜玥帮过她,所以她会施以援手? 这理由完全合理,何况宋楚兮和他殷绍之间本来也就水火不容了,根本也不在乎是不是掺和了他的家务事而得罪了她。 「她人呢?既然有心插手,就没有躲清闲的道理,想跟本宫要人?让她自己来。」殷绍的思绪飞快一转,却没有分散的太久,直接冷冷说道。 端木岐也不动怒,仍是心平气和的咧嘴一笑,「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行。」 说着,他便像是意有所指的四下里打量起这周围的环境来。 他这举动?殷绍的心里飞快的闪过一点不同寻常的感觉,但是消失的太快,他居然一时间没有抓住。 只是端木岐并没有绕弯子,顿了一下,马上就又啧啧的嘆了口气道:「殿下您的这座府邸可真不小,要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过来,还真是要花费些时间的。」 「殿下!」庞生勐地提了口气,警觉不已。 从把宛瑶重新带回来之后,殷绍就知道颜玥放她出府就是为了给殷湛提醒的,中间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殷湛也的确应该判断出宛瑶的身份了。 宋楚兮分身乏术,在搜他的府邸寻找宛瑶的下落吗? 虽然端木岐这人狡诈,但是这一刻,无可否认,殷绍的心里也的确是带了几分难掩的慌乱的。 「怎么?太子殿下不信?需不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端木岐半真半假的又调侃。 这个险,殷绍还是不敢随便冒的。 颜玥和宛瑶比起来—— 他还没有撬开宛瑶的嘴巴。 「你想怎么样?」最后,不得已的一咬牙,殷绍问道。 「我的来意已经说过了啊。」端木岐道,一抬下巴,指了指那边的颜玥,「把人交给我带走,怀王还给你。」 殷梁虽然已经废了,就算让他脱逃出去也不会再成为他的威胁,可这个人和自己作对多年,殷绍却是不甘心就这么放他走的。 他看了颜玥一眼。 那女人似是被殷桀的死打击的不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不哭不闹,只一直用一种绝望无比的神情死死的盯着那花园的一角。 权衡轻重,殷绍终是不敢在这里继续的耗下去了。 「放了她!」殷绍道,既然有了决断,那就再不拖泥带水。 侍卫们缓慢戒备着往旁边退开,卫恆带来的人过去小心的搀扶了颜玥起身。 颜玥魂不守舍,一只游魂一样被他们拉起来,又再搀扶着从人群里一步一步的走过。 端木岐也是大方,直接就使了个眼色,示意长城把殷梁交给了殷绍的人—— 横竖这个人他们抓在手里一点用处也没有,还要浪费粮食。 殷绍隐隐的松了口气,示意侍卫把殷梁先押下去,却不想,只在他这略一分神的瞬间,变故又起。
第066章 此恨未消,颜玥之死 在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颜玥突然一转身,膝盖一弯,跪在了殷绍的面前。 包括殷绍在内,所有人俱是一愣。 颜玥仰头去看他的脸,神色悲恸,但也许是因为悲到了极致,她居然一直都没有流泪,只是乞求道:「让我送小殿下最后一程吧!」 明明知道那不是廖容纱当初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她却还是这样? 殷绍微微拧眉。 颜玥似是怕他不允,就赶紧膝行过去,拽着他的袍子再次哀求道:「殿下,求您了,那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至少您要让我看着他入土为安。」 就算殷桀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脉,但是他的身份却是个不能揭穿的秘密,殷绍一定不会叫任何人带走他的尸首,也必须要让他按照皇室葬礼的规程下葬的。 这个逃出虎口的机会得来不易,颜玥居然就这样放弃了? 卫恆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暗卫想要过去搀扶颜玥。 「殿下!」颜玥惊唿一声,却是铁了心不肯走的,为了躲避那暗卫,一咬牙干脆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殷绍的腰。 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这一次,就连一直事不关己的端木岐也怒其不争的皱了眉头,却只在这一个瞬间,就见殷绍的脸色惨变,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掌拍在了颜玥的左肩上。 颜玥的身子猝然飞了出去。 这个变故更是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殷绍那一掌绝对出手不轻,但颜玥面上居然连一丝痛苦的神色也没有,反而唇角扬起,带着冰冷快慰的一抹冷笑。 然后砰地一声,她的身体重重的摔在远处的地面上。 「小姐——」宝音脸色惨白的惊唿一声,还不等扑过去搀扶她,颜玥就先捂着胸口连着呕出了好几口血。 殷绍是站在那里没动的,只是微不可察的,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他那腰身似是有了些微佝偻。 「殿下?」庞生不由的屏住唿吸,快走到他身边,这才惊愕的发现他的后腰上被刺入了一根尖锐的髮簪。 利器几乎整个没入他的血肉里,殷绍虽是一声都没有吭,但额头上已经冷汗直冒。 「殿下——」庞生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对殷绍,说是主僕情义都谈不上,甚至于如果不是为了要借殷绍的手来杀人,他也要不齿于殷绍的许多作为的。 庞生愣在那里。 殷绍却已经恼羞成怒,他眼中有疯狂的血色蔓延,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给本宫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本宫——要他们全部死在这里。」 颜玥居然敢对他下杀手?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 侍卫们蜂拥而上。 端木岐是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眉头不由的微微一皱,长城已经会意,带人上去迎敌。 这边卫恆的人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刚刚平静了没一会儿的院子里再次乱斗成一片。 喊打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纷纷扰扰。 端木岐看一眼这个局面,嘆了口气,纡尊降贵的亲自走过去,弯身去捏了颜玥的手腕试她的脉。 宝音早就哭成了泪人,跪在地上,死死的握着颜玥的另一只手不断的喃喃低语,「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您别吓我,您倒是说句话啊!」 颜玥的神智还是清醒的,只是脸色惨白,全无一丝的血色。 她一直用力的抿着唇角,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却是一语不发。 殷绍那一掌伤她不轻,直接就将她震成了内伤,此刻她胸腔中血液逆涌,不是她不想说两句话安慰宝音,而是唯恐一开口就又要吐血不止。 「端木家主——」宝音没了办法,只能无助的抬头看向了端木岐。 端木岐的眉头一直微微皱着。 他不是专门的大夫,不会诊病,只多少会探一点脉象的。 颜玥一个弱女子,在殷绍恼羞成怒根本就准备给她活路的情况下生受了那一掌,生还的希望怎么都十分渺茫的。 端木岐没说话,颜玥却是心知肚明的。 她面上也不见怎样悲伤或者不舍的表情,只是抓住宝音的那只手用力的握了握,眼神略显焦灼的看着她。 宝音勐地打了个寒战,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只茫然了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那一瞬间,心中悲伤的情绪已经铺天盖地的袭来,宝音却不得不强行忍了下来。 「嗯!」她点点头,勉强看向了端木岐,「端木家主,宋四小姐呢?我家小姐想见她一面。」 且不说本来就知道颜玥是宋楚兮的人,就算只是个陌生人—— 人之将死,这样的请求也不容易拒绝的。 端木岐心里嘆了口气,回头使了个眼色。 跟着他过来的舜瑛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弯身将颜玥抱起来。 她这一动,颜玥终是没能忍住,连着又是两口鲜血吐出来,湿了舜瑛一身。 宝音慌乱的拿袖子去给两个人擦。 端木岐只看了一眼,就转身,「走吧!」 长城带人在和殷绍的人周旋,这边舜瑜另外带了一部分人和堵在去路上的侍卫拼杀,试图冲出一条血路来。 殷绍连着两次遭遇重创,此刻也有些体虚,被两个侍卫搀扶着站在人后,看到这边他们要走,眼底就又有凌厉的杀气瀰漫,寒声道:「拦下他们!」 为了不牵动伤口,他的声音都刻意压得很低。 「拦住他们,一个也不准放走!」侍卫代为传话。 话音未落,外围的弓箭手就又搭箭射击。 殷绍所在的方向,他们不敢随便射箭,唯恐误伤,但是对端木岐等人,弓箭手却是无所顾忌的。 端木岐的暗卫立刻挥剑阻挡。 挡下了弓箭手的第一轮袭击之后,端木岐也蓦地冷的脸,隔着人群看向了殷绍道:「太子殿下就这么等不及要和我撕破脸了吗?不管你这后院里有什么私人恩怨,我今天可是正式登门拜访的。」 「端木家主真会说笑。」殷绍还没开口,却是庞生代为说道,语气讽刺的盯着被人护在后面的颜玥,「您那丫头手里抱着的可是我们殿下的侍妾,端木家主口口声声登门做客?请问这世上可是有您这样的客人?随随便便就要强行抢了我们殿下的侍妾出府的?」 这件事上,端木岐本来就不占理的,除非—— 「你说这个女人?」端木岐还是一副没事人一样的表情,一挑眉道:「太子殿下如果捨不得,那我留下你是了?」 说到底,颜玥的生死也好,是去是留也好,和他有什么关系? 舜瑛会意,立刻就要将颜玥放下。 「你——」庞生语塞。 端木岐这人行事乖张,现在他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又若即若离,还真不能保证他就会为了帮宋楚兮还个人情就公然和殷绍翻脸为敌。 他一旦留下了颜玥,那他们也就不好穷追勐打了。 可颜玥一个将死之人,留她下来顶什么用?根本就不能将殷绍心里的怒气压下去一分一毫。 庞生是不敢擅自做主,殷绍那里不过冷笑一声,「给本宫把他们统统留下!」 他现在几乎是气急败坏的。 他固若金汤的太子府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外人攻破和强行闯入,还有颜玥竟敢当众刺杀他,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所经受到的最大的最大的一次挑衅。 这个脸,他丢不起。 得了他的命令,庞生和侍卫们都不再犹豫,更加奋力的拼杀。 端木岐也不试图和他讲道理,随手强取了一个侍卫手中佩刀,也开始肆意的游走于战局之内收割人头。 卫恆带来的人和端木岐的人都人数有限,虽然战力惊人,可是在前赴后继赶来支援的太子府侍卫的夹击之下,一时半刻居然没能杀出出路来。 一番僵持之下,这已经是黎明时分。 彼时宋楚兮正趁乱带人从另一边潜入太子府,她对这里的地形最是熟悉不过,为了节省时间就亲自带路,和童五还有严华一道搜索宛瑶的下落。 一行人和太子府的侍卫一面交锋,一面搜索,但是找了大半个时辰居然都一无所获。 「小姐,这样下去不行的,太子那边很快就会有人去通风报信,既然他把您要找的那个丫头囚禁了多年,想必是十分在意的,一定会马上派人手前来增援的,恐怕就是端木家主也拖延不了他太长的时间。」童五擦了把脸上汗水,语气中不无着急。 太子府里能用来关押人犯的秘密所在也就那么几个,他们都已经找了一遍了,可是殷湛的探子却拍胸脯保证,他亲眼看到宛瑶被带胡来之后这太子府里就再没有任何人出去过。 宛瑶一定还在太子府里的,可殷绍待敌把她藏在哪里了? 还有颜玥那边—— 虽然卫恆和端木岐同时出手是很有保障的,她到底也还是很担心颜玥。 此时宋楚兮也心浮气躁,正在迟疑着思索,却见前面过来的一队侍卫本该是要来拦截他们的,但是半途有人追上来说了几句话,那一队人马居然直接掉头奔了花园的另一边。 「怎么回事?」严华和童五面面相觑。 「应该是那边的情况有变!」宋楚兮忖道,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 她略一权衡,一撩袍角就也大步往那花园另一头疾行而去。 「小姐!」她做事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严华也觉得她是乱了方寸,一挥手,就和童五带着人匆忙的跟上。 一行人行色匆匆,路上偶有遇到侍卫阻拦,也只是凑巧,整个太子府里所有的侍卫似乎都得了密令传召,往花园正西面集结。 宋楚兮带人一路冲破阻碍杀过去,远远地就见那里几百人混在一起,正杀的如火如荼。 「这——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童五大为意外,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宋楚兮的目光敏锐自人群里扫过一眼。 端木岐那人就是有那样的本事,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叫人一眼就从人群里找到他。 确定了他的位置是被殷绍的府兵困在了包围圈里,宋楚兮略一思忖你就扭头对童五道:「为了避人耳目,宣王府的府兵都暂时侯在前面那条街上,你马上去把他们全部带来。」 这里的情况,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唯一的办法只能以暴制暴。 「是!」童五拱手应了,匆忙离开去找援兵。 宋楚兮收回了目光,直接一抬下巴,冷声道:「严华,带人给我噼开一条路来,杀进去!」 人群里,她只能大致的确认端木岐的所在,却不知道这里的局面到底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是!」严华也不迟疑,立刻一挥手,带人护卫着她一路往前攻去。 太子府的府兵本来只一心要围堵端木岐等人,注意力全部在站圈里面,冷不防外围遭人暗袭,开始仓促的反击。 这样一来,端木岐和宋楚兮两边加攻,倒是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就已经成功的突破包围圈会合了。 「小姐!」舜瑜一边阻挡太子府侍卫的明枪暗箭,一面回头和宋楚兮打招唿。 严华侧身让了一下,宋楚兮这一抬眼才看到了被舜瑛抱在怀里奄奄一息的颜玥。 那一瞬间,便如是一道响雷轰然在脑海里炸开。宋楚兮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连带着脑子里的所有思维都被抽的干干净净,明明是鲜血淋漓,冲突强烈的一个画面,她的眼前却没有丝毫的色彩,能够看到的就只有颜玥虚弱苍白的一张脸。 颜玥本来正攒着力气,尽量的闭目养神,听到舜瑜的唿声才睁开眼睛看过来。 两个人,四目交接。 宋楚兮只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不是发不出声音,只是分外的难受,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了起来,手中抓握着的染血的宝剑铿然一声落在了地上,以至于一个侍卫趁机从旁斜刺了一剑过来她都全无防备。 「小姐当心!」严华低唿一声,心急如焚的反手用剑尖一挑。 那侍卫的剑锋走偏,虽然没刺中宋楚兮的要害,也还是在她的小臂上划开了一道不是很深的伤口。 「姐——」颜玥的眼中漫过惊恐的情绪,想要开口叫她,胸中却是热血逆涌,又把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只她这一挣扎,舜瑛抱不住她,她便落在了地上。 「素岚!」宋楚兮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迎上前去一步,探出双手穿过她腋下,原本想要扶住她,却没有想到她浑身居然虚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直接就被颜玥扑倒了。 两个人的膝盖一起重重的跪落在地上。 颜玥的脑袋落在她肩上,宋楚兮能鲜明的感觉到有什么湿热的液体迅速的浸透了她身上根本就不算单薄的衣物,那种湿热又黏腻的感觉让她几乎想要生生扒下自己一层皮来缓解这种叫人抓狂的感觉。 「小姐!」宝音扑倒在一边,帮着去扶颜玥的身子。 颜玥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只虚弱的靠在她身上。 宋楚兮一声不响的拿袖子去擦她唇边的血迹。 「姐姐——」颜玥声音虚弱的唤她,本来想要去握她的手,可是力气不足,就只拽住了她的袖子。 「先别动!」宋楚兮道,她的声音很冷淡,但如果仔细分辨,却能感觉到很深的压抑情绪,「有什么话都等先离开了再说。」 这个地方,的确是不适合说悄悄话的,可是自己的体力怎样颜玥知道,她很担心她撑不到离开。 她急切的想要说什么。 宋楚兮却强行拉开她抓着她袖子的手站起来,满面杀机的冲着殷绍的方向道:「殷绍,你是今天就要在这里和我一起鱼死网破吗?」 她一向都不屑于像一个泼妇一样恼羞成怒的和谁当众嘶吼叫骂的,可是这一刻,情绪根本就完全控制不住。 这一句话,歇斯底里,带着悽厉的回音划破黎明前黑暗的天宇。 打斗中的双方都被震住了。 殷绍的目光透过人群看过来,却见那个娇小的女子赤手空拳的站在刀光剑影的人群里,衣袍染血,眼底却带着比那血光更加刺眼的猩红的愤怒,正死死死死的盯着她。 他和宋楚兮打交道的次数不少,针锋相对的时候也有过,可即便是那一次他带人屠戮她南塘宋家的老宅并且当街将她打成重伤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个样子,只是神情冰冷的给了他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眼神的警告罢了。 可是今天,今时今日,这个女子却在一瞬间,仿若癫狂了一样,赤红着眼睛当众和她咆哮着嘶吼。 不过就是区区一个颜玥而已?而且就算殷桀死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主要的是—— 这种表现,太不复合她宋楚兮的性格了。 这个丫头又阴又狠,几乎从来都是情绪不外露的,现在这个样子的失态,不是明显的暴露弱点出来给人攻击吗? 她这到底是发的什么疯? 殷绍的眼底,突然就泛起了极大困扰的神色。 宋楚兮见他还不下令停手,却根本就无心再与他多言,抢过一把刀,又就近扯过旁边正和暗卫交手的侍卫,不由分说,一刀就自那人颈边拉了过去。 鲜血喷涌,溅在她脸上。 宋楚兮却像是好无所察一样,一把将那尸首丢在地上,继续挥刀就砍。 这丫头,简直就是疯了。 就是端木岐也理解不了她这样疯狂的愤怒和杀机到底从何而来,唇齿间不由自主的咝咝抽着气。 宋楚兮这样不管不顾的往人群里冲杀而去,不管是端木岐还是卫恆、严华等人都不是置之不理。 一群人忙不迭也全力拼杀,尽量在她身边护她。 殷绍看着宋楚兮突如其来这般疯狂的举动,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不过眼前的局势已经触发,他便不会容情,暗中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会意,一扬手往空中抛出去一个旗花筒。 什么意思?殷绍还有后招? 端木岐的心头一紧,不由的闪身蹭到宋楚兮的身边,同时冷笑着看向殷绍道:「太子殿下,你确定今天之后就再不需要回头了吗?」 端木岐的野心,昭然若揭,殷绍虽然对他把持在手的势力大小没有把握,但却可以肯定,他此次进京绝对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最不济—— 也能保证全身而退的。 这个当口,宫里皇帝那边的事情还悬着,殷绍自己不算是去安无后顾之忧。 他迟疑了一瞬,却还是黑着脸不肯轻易松口。 端木岐看在眼里,不过莞尔,「我不怕担一个乱臣贼子的恶名,但今天你要将我留在这里,却是绝不可能的。如果太子殿西有兴致继续斗下去,我乐意奉陪到底,可是闹到最后这座天京皇城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可就保证不了了。」 以他的心思,如果殷绍敢和他玩阴的,就是拆了这座皇城也不在话下。 这样的话,当面说出来已经非同小可了。 这个时候,另一侧花园入口那里忽而有侍卫隔着老远的禀报导:「殿下,宣王府有大批的府兵突然现身,堵住了两边的巷子,要往咱们府里闯。」 殷绍是刚传了验兵来救驾的,只是没想到殷湛的府兵会先到一步。 他眼底的目光薄凉冷酷,也是讥讽的冷笑,「殷湛他还真是捨得出去!他的府兵是吗?他的府兵能有多少人?他以为他能奈何的了本宫吗?」 如果一直的拖下去,那么少不得要来一个两败俱伤。 宋楚兮是发了狂,端木岐却还是理智的,不会陪着她疯。 「何必呢?这位承微娘娘不过一个将死之人,就为了她?太子殿下何必如此冲动?」端木岐道,语气中带着肆意的调侃,顿了一下,就更加有恃无恐的笑道:「而且——皇宫里这会儿是个什么局面,太子殿下难道就不好奇吗?这样浪费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来和我们争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这可不符合太子殿下您的作风。」 宫里的情况怎样? 殷梁的人声称他们劫持了刘皇后,而实际上殷湛却动用了他的身份和关系暂时拿下了天牢。 皇帝的生死不明,却偏偏还有一个心存不轨的殷述守在旁边。 眼前的这个局面,就是一团乱麻,实在是不能再更糟糕一点了。 殷绍方才是被愤怒沖昏了头脑,此时得了提醒,却更加焦头烂额。 这边他还在迟疑不决,花园的方向已经有最早赶到的一批宣王府的府兵沖了进来。 「殿下,又有人闯进来了!」庞生提醒。 殷绍身边的人战力不弱,一时半刻根本就奈何不得他,而如果再纠缠下去,却保不准要被他的援兵包围了。 端木岐趁乱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宋楚兮的手腕,递给她一个告慰的眼神,「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见好就收吧!」 宋楚兮从来都精于算计,她虽然恨不能就在这里解决了殷绍,可问题是她现在没有把握一定能要了殷绍的命,但如果纠缠下去,他们却是一定会陷进麻烦里的。 勉强的用理智压下心里的浮动的杀气,宋楚兮当机立断的转了身。 这一个转身她走的决绝,面上神情冷酷,却没有半分的拖沓和犹豫。她明明是不甘于就这样走的,但偏偏趋利避害,走的这样决绝。 殷绍目睹她转身时候那一抹神情,莫名的,心里对这女子的戒备又更深了几重。 因为援兵赶到,要阻断殷绍的人的追堵便容易了。 「殿下,就这么让他们走吗?」庞生心有不甘的问道,扯了脖子去看且战且退,迅速闪身进了花园里的一群人。 殷绍没说话,只是目光冰冷的注视着那一角。 不是他就甘心放对方走,而是暂时完全的无能为力。 宋楚兮一行在宣王府府兵的掩护下先退出了太子府,一行人踏着黎明过后第一缕曙光匆匆而行,一直过了两条街才完全隔绝了所有的打斗声。 颜玥重伤,没有办法就这么赶路,一行人便在巷子口等着接应马车过来。 端木岐知道宋楚兮和颜玥有话要说,就自觉的带着其他人都避开了。 宋楚兮扶颜玥枕在自己的腿上,整理好她鬓边散乱的发,轻声的安慰,「还好吗?再忍一忍,马车一会儿就来了。」 「宛瑶还活着,你的那个婢女……她在殷绍的手里。」努力的提了口气,颜玥却没理会她的话。 「嗯!我知道了。」宋楚兮握着她的手,「为什么这么傻呢?为什么不等一等我呢?我答应过要带你走的,你不记得了?」 「姐姐,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知道你答应我的事都能做到,可是姐姐,我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这一生……我还能再见你一面,知道……知道你一切都好,我早就知足了。」为了不想让她更难过,颜玥尽力的挤出一个微笑来。 宋楚兮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殷绍身边的日子过的生不如死,而且有了这段经歷和过去,就算以后离开了,这些也不可能当成没有发生过。 素岚她很痛苦,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捨弃了她。 宋楚兮只是握着她的手,紧紧地,并不说话。 「姐姐你别难过!我……我会到今天,这不怪你,素岚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真的不用自责,也不用替我难过。你不知道,在失去你和母亲的这段日子里,我每一天都过的生不如死。现在……」颜玥的话,尽量的说的快一些,她在尽力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可却是气息越来越虚浮,声音也越来越弱。 她反握住宋楚兮的手指,唇角绽放的笑容是真的没有丝毫痛苦的,释然道:「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日日守候在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身边,还要竭力的掩饰住自己心里强烈的仇恨和厌倦,这样的日子,她一过就是五年。且不说别人,就连她自己都不敢想像她是怎么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宋楚兮觉得自己应该多和她说说话的,因为如果不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可是此情此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那些违心宽慰她的话,素岚不需要,她也没必要说。 所以,她就只是一语不发的看着她,听着她絮絮叨叨的交代遗言。 事实上,颜玥真正想说的话也并不是太多。 她缓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里就又多了点迫切的光彩,隐隐不安的又道:「姐姐,我死后,你记得先烧一封书信给母亲,替我向她求情。我做了那么多天理难容的错事,我怕……我到了黄泉路上,她不肯见我。」 这一路走来,她的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已经洗也洗不净了。 可是这个时候,却也不指望着乞求谁的原谅或是宽恕,只是害怕还要被最亲近最在乎的人抛弃。 「怎么会?」宋楚兮微微的挤出一个笑容来,她摸了摸她的头髮,语气很轻,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她要生气,也是生我的气,是我没能照顾好你!」 「姐姐……」颜玥继续央求,声音里带了几分俏皮的讨好。 那时候,她们母女三人住在老家的庄子上,每次调皮惹事的时候她都不敢去跟总是冷着一张脸的母亲求情,而是可怜巴巴的去扯姐姐的袖子,然后毫无例外的,每一次姐姐都会替她去跟母亲讨好。 她是太习惯于依赖那个唯一的姐姐了,从小到大都幸福的躲在姐姐的羽翼庇护之下。她很幸福,甚至却忽略了那些年里姐姐所承受的辛苦和风险。其实那时候她是知道自己不该来京城的,可是却没有丝毫的理由可以迴避,因为她这一生里让姐姐为她付出的太多,而这却是她唯一能替姐姐所做的了。 不能计较后果,不能考虑得失,只是必须要做的事。 她可以背叛所有的人,可以辜负所有的人,本以为是终生都不会后悔的抉择,却因为殷桀身世的曝光而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其实也不在乎宋楚兮是不是又活着回来了,而是—— 在知道了那样的真相之后,她就不可能再继续活下去了。 当初也就我因为知道这一点,宋楚兮才一直犹豫不决,隔了好久,最后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跟她坦白了殷桀的身世。 对于颜玥所有的绝望和痛苦,宋楚兮是看在眼里的,可是这个妹妹,她护了她这整整一生,却唯独这一次,在她最绝望的时候—— 无能为力。 「好!」宋楚兮的手指,轻轻蹭过她的脸庞,语气始终温和而平静,「我会替你烧一封书信跟她说的,一切的错事,都是我做的,我家素岚丫头还是当初那个乖巧可人的好姑娘!」 两个人,彼此注视,颜玥就眼眸弯弯的笑了。 「姐姐你对我还是这样好,从小到大,不管我怎样调皮,做错了事,你都替我担着。真……真好!」 她是她的姐姐,不仅给了她最细心的照料和关怀,更撑起了她的正片天地,像是一座山一样的护着她度过了所有纯真无忧的岁月。 这个姐姐,对她的意义大过天! 所以不惜自毁,她也要竭尽全力去守护姐姐的儿子。 虽然走到头来只是一场空,可是—— 还是不后悔! 她也—— 不能后悔! 因为一旦让宋楚兮看出她有后悔了的情绪表露,这就只会让宋楚兮更加的自责。 努力的让自己的表情趋于平静,宋楚兮正在失神的时候,她却又用力的握了下她的手指道:「姐姐,你再替我做一件事吧!」 「嗯!」宋楚兮垂眸看她。 「三年前,他辗转进京来寻我,在……在城外十里庙后面的山坡那里……」 他?庞景吗?其实曾经有好几次宋楚兮都想问的,最后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的素岚,诚如她自己所言—— 她早就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这个时候,她还执意要见庞景最后一面,大约也只是想要对他忏悔自己的过失,但这样一来,却也只能是叫她自己在那个男人的面前更难堪罢了。 宋楚兮犹豫不决。 「你……带我去!」颜玥的眼睛里,都满是期盼乞求的神色,哀声的唤她,「姐姐!」 只那么一瞬间,宋楚兮就已经觉得自己是没有办法拒绝她的。 「好!」他的手指又再摸了摸她的脸庞,温柔道:「我送你过去寻他。」 颜玥这才如释重负,唇角绽开一抹虚弱的近乎很难被察觉到的微笑。 这个姑娘,从来都是开朗又奔放热情的,哪怕是坏都坏的那么张扬跋扈,宋楚兮是看不惯她此时这般虚弱又卑微的模样。 旁边的宝音已经掩住嘴巴,使劲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宋楚兮却是强打精神没有迴避,只给了她一个心安的笑容。 「小姐,马车来了,把承微娘娘交给奴婢吧!」舜瑛走过去,小心的将颜玥抱上了车。 宋楚兮跟着上了车,宝音随行,驾车的则是舜瑛和舜瑜两个。 这会儿,颜玥连唿吸声都已经变得十分的虚弱,一张脸上的颜色褪尽,仰面躺在车厢里。 宋楚兮坐在她旁边,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 她看着怀里的女子,唇角笑的温柔,心里却是无比的苦涩和沉重。 那种感觉,那种压力重重,悲痛至极,却找不到任何缺口发泄的感觉再一次在她的血液里开始肆意的冲撞。 素岚!素岚她……不行了…… 其实自从在太子府第一次见到素岚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今天的结局。 素岚说,自从她去到殷绍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无法回头了,这话在别人看来或许有小题大做危言耸听之嫌,可是宋楚兮知道—— 素岚她去到殷绍身边的那个决定,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起下的。 为了替她守住儿子,素岚在放弃庞景的同时,放弃的也是她自己的人生。 她抛下了她挚爱着的男人,去到了仇人的怀抱里,那—— 真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没有办法回头的路。 而这一刻—— 这条路,终于要走到最痛苦的尽头了。 颜玥面上的表情看似平静,但是微微蹙起的眉,却也一样昭示了她此刻心中无以言状的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宋楚兮突然就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宋楚兮道,重新把她鬓边乱的髮丝捋顺,心里却十分清楚,此时她一旦是睡过去了,应该就再不会醒了。 但是如今,她也还是睡过去的好。 如果真要让她撑着去见了庞景,又能怎样呢? 不过就是雪上加霜,让她更加的痛苦罢了。 颜玥不是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的,她苍白的唇轻轻嗡动,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很顺从的点了点头,「嗯!」 再没有多余一句话的交代。 临死前,最后的心愿,终究—— 她再如何的狠厉刚强,也不是凡事都有勇气的。 她的眼睛安静的合上,鼻翼间的唿吸声就越发的平稳安静了下来。 宝音一直用力的咬着嘴唇,唇瓣上血肉模煳,强撑着不叫自己嚎啕出声,只是心有不忍的往旁边别过了头去。 ------题外话------ 不要再怪妹子拖后腿了,妹子是真的很苦逼~o(>_<)o~
第067章 殷绍,你别逼我发疯! 马车的轮子转的飞快,一路踏着朝阳的光辉从黑暗的街巷里驶出。 十里坡在城西的郊外,卫恆和童五留下来善后,将大部分的人手遣散,端木岐亲自护送马车出城。 彼时城门已开,他们的这辆马车又装扮的朴素无华,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 出了城,端木岐就又将随行的大部分人手都留下来原地待命,只由严华带着宋楚兮身边的几个亲信继续跟着。 严冬腊月,十里坡那里本是有一处野生的桃花林的,但是这个时候萧条的就只剩下枯枝。 这个地方,据说风水不好,所以哪怕是行人也都尽量绕道。 彼时那片山野间荒芜成一片。 「小姐,到了!」马车停下来,舜瑛和舜瑜从车辕上跳下来提醒。 宋楚兮没应声,是宝音忍着悲恸过去开了门。 彼时宋楚兮还神色平静的跪坐在车厢里,颜玥的面色惨白,一动不动的枕在她膝上,看似安睡,可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还是把承微娘娘交给奴婢吧!」舜瑛爬上车,把颜玥的身子从她身边搬开,和舜瑜一起小心翼翼的抱下了马车。 端木岐先一步翻身下马,提着马鞭极目远眺。 前面的山坡后头似是有一处屋舍,但哪怕是隔着老远看过去也觉得陈旧,右边一间房的屋顶甚至都塌了半边。 「那里当是没人住的吧?」端木岐努努嘴,神色困惑。 宋楚兮拖着跪的麻木了的双腿下了车,也回头递给宝音一个询问的眼神。 宝音一直低着头隐忍情绪,很小声的说道:「诸位跟我来吧。」 舜瑛抱了颜玥的尸身,一行人跟着她从桃花林稀稀疏疏枯木中间穿行而过,却在后面的半山腰处看到了一个高耸的土包。 没有砖石垒砌,也没有墓碑,但是所有人都一目了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端木岐等人全都是一脸茫然,宋楚兮却是倒抽一口凉气,很是反应了一下才霍的扭头看向了宝音,「是……」 庞景的埋骨之处吗? 这么说来—— 庞景已经死了? 素岚和庞景之间的感情到底怎样,宋楚兮是知道的,可她一直以为素岚只是忍痛和庞景分开了,如果庞景早就死了,她几乎难以想像,素岚怎么还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留在殷绍的身边。 宝音走过去,将被北风卷到那坟包上的杂草抓起来扔掉,重新走到一旁站定了才道:「四年前庞公子寻进京城,无意中在街上遇到小姐,后来被吴良媛察觉了异样,她怀疑上了小姐和庞公子之间的关系,想和太子妃联手将小姐剷除。那段时间,正好太子妃和吴良媛同时有孕,小殿下的地位岌岌可危,小姐为了能够留在东宫——」 宝音说着,就带了哭腔,她使劲的吸了吸鼻子,然后才用更加压抑的语气继续道:「那一天,他在小姐进宫的路上拦了小姐的马车,小姐忍着没和他相认,虽然当时庞公子也没说什么,还是让同行的吴良媛起了疑心,后来借着太子妃的手将庞公子带去了太子府盘问,当着——当着小姐的面,将他打杀了。」 庞景到死也没有供出素岚和他关系来,她却必须要无动于衷的看着他在面前被折磨死去。 宝音说完,终于再也忍不住的跑到旁边,掩住脸孔,痛快的哭了出来。 素岚和庞景,少年相知,是在得了廖夫人的同意之后互许终身的,那时候,廖夫人很放心的让素岚跟着他走了。 如果她不回头,现在两个人应该还是幸福的相守在一起,生一双可爱的儿女,过着最平凡又安乐的生活。 可是一念之差,素岚她一念成魔,不仅抛弃了他,更是为了保住自己身世的秘密,为了继续留在东宫守护殷桀,又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面前。 那一刻,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甚至于,这四年来她没日没夜所持有的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怕是—— 生不如死吧! 她把自己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那天以后,她突然就性情大变,更加不择手段的在东宫的后院里争宠夺权,先是设计吴良媛小产失宠,逼得她狗急跳墙,咬上了廖倩华,一副堕胎药灌下去,不仅拿掉了廖倩华的孩子,也叫她终生不得受孕。 廖倩华也为了此事而疯魔,在殷绍的后院大肆打压妾室,残害皇嗣。 殷绍的府宅后院之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至于廖素岚—— 她是一早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小姐,太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此地不宜久留……」严华提醒。 宋楚兮迴转身来,抓过廖素岚冰冷的手指在掌中握了握,示意舜瑛将她放下。 舜瑜递了帕子过去,她亲自动手,仔细的给她整理好头髮,擦干净了脸上的污渍和血迹。 「小姐——」见她整理的差不多了,严华忍不住的再次催促。 「嗯!」宋楚兮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来,端木岐见她的精神不振,就走过去扶了她的肩膀,嘆息道:「去那边的屋子里避避风吧,你在这里,反而让他们束手束脚。」 宋楚兮没有拒绝。 这会儿侍卫已经从那屋子里找了两把铁楸要去扒那坟包。 「唉!」宝音匆忙的上前一步,阻止道,「不要开棺了,就把小姐葬在庞公子的旁边吧。」 想必,这也是素岚交代下来的意思,庞景,曾经是她生命中所有最美好的存在,而今时今日的素岚,已经不復清白,双手更是沾满了鲜血,再不配回到他的身边了。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沉默了片刻,又点了下头,然后就跟着端木岐一起朝那不远处的屋舍走去。 这天的阳光清冷,但是空气里面却是寒意刺骨。 那两个站在屋子里的那扇破窗前面,也依旧不觉得这里会比外面更暖上几分。 端木岐把自己身上的大氅结下来,披在了宋楚兮的肩头。 宋楚兮一直站着没动,脸上表情也不见得就是怎样的悲恸,只是面无表情的透过破烂的窗纸看着严华带人在挖坑。 她越是这样的平静,端木岐的心里就越不放心。 他把大氅披在她肩上,双手却迟疑着没有从她肩头移开,反而用力的握了握,故意的语带揶揄道:「难过你就哭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他这语气,太不正经,就如是当年初见,在蘅芜苑里经常和她歪在榻上插科打诨时候的模样。 此情此景,在宋楚兮受了这么巨大刺激的情况下,自是很容易动容的。 她心中思绪翻卷,鼻子就是莫名的一酸。 有那么一瞬间,眼泪就要冲出眼眶了。 可是—— 「不!」最后,她只还是面无表情的摇头,语气同样平静,毫无平仄起伏的冷冷道:「我们廖家的女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素岚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阴错阳差走错了路而已,不是眼泪能够弥补和改变的。我只是送她去了另一个世界,捨不得,也不需要流泪,因为——她不需要!」 眼泪是没有用的。 她不需要用眼泪去告诉任何人她的悲恸,因为懂得她的人都会明白她此时的心情。 素岚不会因为她没有落泪哭过就觉得她对她的死是无所谓的,而至于其他人—— 她哭给他们看,有用吗? 她有此一言,无疑是大煞风景的,但此刻端木岐却顾不得这些,他满脑子里都有一记惊雷轰然炸开—— 方才宋楚兮说了什么? 「你们廖家?」端木岐这才觉出不对劲来,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她也是廖家的人?」 他一直以为颜玥就只是对廖家恩深义重的一个忠僕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宋楚兮会为了她的死而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如果颜玥也是廖家的女人,那么—— 宋楚兮和她就是亲姐妹? 「那么之前那个跑出来指认她是廖容纱的丫头——」突然之间,端木岐的整个人就都混乱了。 明明眼前的这个女子才是廖容纱的,当初那絮儿信誓旦旦的跳出来,指证颜玥才是真的廖容纱,但是整个东宫上下证实—— 当初和太子殷绍成婚,嫁入东宫的廖容纱并非颜玥。 宋楚兮才是那个女人。 只冲她为了廖家而对殷绍铸起的仇恨,端木岐就从未怀疑过她是真正的廖家人,所以卓儿的事情了结之后,虽然那件事还有疑点,端木岐因为寻不到答案,也就没有再刨根问底的追究下去。 可是现在宋楚兮却是亲口承认,颜玥也是廖家的人? 如果宋楚兮是廖容纱—— 廖竞臣和乔氏就只有一双儿女的。 而且—— 宋楚兮一直都管颜玥叫做「素岚」。 可廖素岚是谁? 廖夫人在廖容纱之后又再生下的女儿?私生女吗? 是私生女她就不该是姓廖的! 而如果她姓廖,廖家另外几房的人就不该全不知情,一旦廖倩华起了防备,就不会那么容易被颜玥算计死了。 廖夫人要抱一个孩子回来鱼目混珠,做自己的女儿来养,这不是件难事,但是怪就怪在,颜玥也是廖家的女儿?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廖竞臣瞒着廖夫人有了别的女人,最后抱回来的私生女? 可是也不对! 这样虽然能够解释廖素岚之所以姓廖的原因,可是看她对宋楚兮和廖夫人的感情,又怎么都不像是和廖夫人没有血缘关系的。 整个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千头万绪。 外面那边严华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给廖素岚起了坟冢。 宋楚兮推门走出去,严华没让她亲眼见证廖素岚被黄土掩埋的那一幕,宋楚兮走过去,双手捧了一培土洒在了坟头上,手掌却轻轻摩挲着那隆起的坟包久久不想移开。 「小姐,为了免生是非,可能是要委屈承微娘娘了,这里最好还是不要立碑的。」严华说道,面有难色。 一旦立碑,就容易被人顺藤摸瓜的找到的。 「嗯!」宋楚兮淡淡的点头,并无异议,「她不会介意的。」 能和庞景再一次毗邻而居,葬在一起,素岚应该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 她也从来就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去准备一下吧,一会儿我们就回城。」端木岐也从那屋子里跟出来,给舜瑛使了个眼色。 舜瑛带着几个侍卫先去准备。 宋楚兮却一直跪在那坟包旁边,一时未动。 端木岐走过去,弯身蹲下,也替那两座坟堆分别添了一把新土。 「我想——我需要你的一个解释!」静默良久,最后,端木岐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 宋楚兮的手指温柔抚过面前坟包,又过半晌,方才缓缓手了手,站起来,大步朝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一面面无表情的冷冷道:「我现在不想说,我要先去做一件事!」 她走的决绝,脚下步子稳健,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舍和留恋。 端木岐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有一种浓厚的危机感缓缓的升腾,然后也举步跟着往那边走去。 因为宋楚兮今天的态度太过反常,回城的路上端木岐就也上了马车陪她。 宋楚兮落在后面,宝音要来搀扶她上车的时候,她却突然回头又朝那山坡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然后,微不可察的给严华递了个眼色。 严华一愣,心里飞快的思忖片刻,然后回了她一个同样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们的马车走的要慢些,你先回府去和童五交代一声,小姐很快就回,让他凡事都先稳住,不要轻举妄动。」严华指了一个侍卫,吩咐道。 「是!」那侍卫应了,率先策马离去。 宋楚兮上了车,虽是和端木岐难得的聚在一起,但一路上却是一语不发,只就神情冷静的坐着。 端木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只是头一次,他会觉得和她待在一起是这样一件叫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可是明知道她的心情不好,而且又故意摆出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他又是完全的无可奈何的。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却不知道殷绍是不是被宫里的事情绊住了脚步,居然没顾上派人来追击他们。 和等在岔路口那里接应的侍卫会合之后,一行人的车马又顺利的进了城。 「小姐,进城了,我们直接回府吗?」严华从外面敲了敲窗户。 目光一直没有焦点的宋楚兮却是飞快的回神,她抬头看向了端木岐,「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我有点急事要去办。」 端木岐看他这个样子,自是不放心,皱眉道:「去哪里?我陪你?」 「一点私事。」宋楚兮道,却是明显的搪塞不坦诚。 她甚至都不屑于与他逢场作戏了?虽然知道她此刻是因为心力交瘁,没有那样心情,端木岐的心里也还是有些不舒服。 「停车!」宋楚兮却没管他,直接扬声吩咐。 马车停了下来,她头也不回的直接跳下了马车。 舜瑜和舜瑛互相对望一眼,纷纷扭头去看车厢里的端木岐。 端木岐摆摆手,「走吧!我们你回去!」 关上车门,两个丫头重新跳上车,驾车往驿馆的方向行去。 彼时宋楚兮也已经翻身上马,冷冷道:「严华!先安排两个人送宝音回去。」 「是!四小姐!」严华答应了,安排了两个侍卫先带宝音回宋府。 然后,他赶紧打马凑过来,也不等宋楚兮再问就主动的禀报导:「属下已经安排了人在那附近盯着了,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会及时回报的。」 「嗯!」宋楚兮略一颔首,也不多言,直接打马往内城的方向行去。 严华的心里却是颇为困惑,策马跟上她去,不解道:「那个地方那么荒芜,而且之前那个坟堆在那里也有几年了都不见有什么事,四小姐您特体留人在那里——是为了防范太子那边会……」 「就是因为庞景的坟墓在那里几年了,我才觉得奇怪。」宋楚兮面无表情的冷冷道:「照宝音的说法,庞景的坟墓在那里已经有四年了,这四年间素岚是肯定不会节外生枝的去打理的,可是那会儿你也看到了,那坟堆上却是干净的很,连杂草都不见一根的。」 颜玥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当初她既然能够狠心捨弃了庞景,那就不会再自找麻烦,还在殷绍的眼皮子底下反覆的过去整理庞景的坟墓。 这就说明,除了颜玥之外,还有一个人是会经常过去看望庞景的。 严华恍然大悟,但是这个身份不明的人还是让他心里下意识的绷紧了一根弦。 想了想,严华忖道:「他既然是去帮着照管坟茔的,应当也不会有恶意吧?」 「不知道。」宋楚兮此刻也不愿意再多思索。 严华见她兴致缺缺,就没再多言,而等他过神来,却赫然发现他们这一行人马又进了太子府所在的那个街区。 「四小姐!」严华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您这难道是要去太子府吗?」 他们这是疯了吗?昨晚才刚闹的兵戎相见,天翻地覆,这会儿殷绍指不定怎么咬牙切齿的恨着他们的,现在他们找上门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宋楚兮也不言语,只是自顾策马前行。 前面又过了两条街,她果然是进了东宫大门所在的巷子。 昨晚被刺客闹的人仰马翻,殷绍又受了重伤,可想而知,这一刻他的府邸守卫森严,几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的。 一行人才刚进了那巷子,太子府的大门之内马上就冲出一队侍卫,巷子外面同时有人包抄,直接就将他们给两面夹攻了。 严华也侍卫们匆忙拔剑,严阵以待。 宋楚兮面上却无丝毫的情绪外露,只目光冰冷的自那些剑拔弩张的侍卫身上扫了一眼道:「这会儿你们府上谁能做主?我要见你们太子殿下,马上给我通传!」 她说是登门造访,但这却分明就是个强横命令的语气。 侍卫们面面相觑。 宋楚兮今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耐性和他们周旋,直接就沉了脸,「这意思就是让我自己往里闯了?」 她带来的人手有限,要硬闯哪有什么胜算? 可是经过昨晚的一战,所有太子府的人都知道她和宣王殷湛连成了一起,没有殷绍亲口下令,倒是也没人敢随随便便对她出手的。 侍卫们踟蹰不前,好在是冯玉河匆忙自门内走出来。 他本来是奉命在宫里盯着局面的,但是殷绍重伤之后,身边需要要有个老资格又得力的人帮衬,所以一大早冯玉河就匆忙赶了回来。 「宋四小姐,你不会真当我们太子府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可以任由你几次三番这样的想闯就闯吧?」冯玉河看到宋楚兮就语气不善。 虽然伤了殷绍的是颜玥,但宋楚兮却出面维护了殷湛。 「我是登门来拜访的。」宋楚兮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和愤怒,居高临下的冷眼看着他,「我有话要和你们殿下说,而且我的耐性有限,他要不要见,你马上给我一句明白话!」 她这样来找殷绍,显然不可能会对殷绍造成任何的威胁。 可就她这个态度—— 却又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的。 冯玉河的心中迟疑犹豫,斟酌了一会儿,再打量一遍宋楚兮此行带来的人手,就一咬牙道:「我去通禀一声,问问看。」 颜玥毕竟不是专业的杀手,出手虽狠,但是准头有限,并没有真的伤到殷绍的要害,但也绝对是伤他不轻也就是了。 冯玉河其实是不想让宋楚兮这个时候来刺激殷绍的,却奈何现在整个朝中的局势紧张,各方面的关系都不容小觑,一触即发,而宋楚兮又握着塞上十万兵权,是总揽南塘宋氏一切军政大权的掌舵者,冯玉河并不敢轻易替他拿这个主意。 冯玉河进去的时候,殷绍正趴伏在床榻上闭目养神。 因为失血,他的脸色透着异样的苍白,看上去却是憔悴中带着十二分的阴郁,心情十分不好的样子。 冯玉河斟酌着用词,很小心的将来意说了。 殷绍没有睁眼,却是当先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哑笑,「宋楚兮?她这个弯子倒是拐的够快的,本宫还当她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那语气之中,没有冯玉河预料之中的愤恨,却只带了轻蔑的嘲讽。 「殿下——」冯玉河困惑不解。 下一刻,殷绍面上神情就又变成了深恶痛绝,冷冷道:「带她进来。」 冯玉河的疑问全部卡在了喉咙里,只能拱手应诺,「是!」 他转身退了出去。 殷绍这才起身。 他此刻心浮气躁,也没心思拾掇自己,自随便找了件袍子披上。 宋楚兮来的也快,不多时就已经跟着冯玉河进了院子。 虽然身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大氅,但她穿着的还是昨晚那件袍子,上面的血迹已干,但那种狼狈的姿态却是掩饰不住的。 他们两个人,还真是谁也不比谁更光鲜几分。 殷绍见她这个样子,心里的郁气才缓慢的消散了几分。 他款步走到主位上,当先坐下,冷冷的盯着宋楚兮的脸道:「本宫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胆气,既然做都做了,现在才想起来要回头?不觉得晚了点吗?」 「你也不用虚张声势,我的来意你清楚,你的手段我也心知肚明。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谁也都没有必要再端着,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需要等着你上门威胁,现在我主动过来,我们把话说清楚了。」宋楚兮道,那种单刀直入的语气犀利到让殷绍即便是早有准备也忍不住的皱眉。 宋楚兮似乎并没有坐下来和他心平气和交谈的耐性,直接就站在那屋子当中,面目冷肃却是字字句句都清晰而凛冽的说道:「经过昨天晚上的事,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逼着我发起疯来,对你也一点好处也没有。现在我给你一个折中的建议,可以省你许多麻烦,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殷绍被她这态度呛的胸口隐隐作痛。 他是天之骄子,当朝太子,这么多年,就是皇帝也几乎没有这样颐指气使的和他说过话。 现在他有伤在身,虽然心里一遍一遍的劝自己不能和这个丫头置气,但是火气还是压不住的往上拱。 「宋楚兮!」他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但牵动了后腰的伤口,动作却是一顿,手掌用力的撑在桌面上,眼神阴鸷的盯着她的脸道:「宋久还在本宫的手里,这里还不轮不到你来耀武扬威的和本宫说话——」 话音未落,宋楚兮已经冷声打断,「要不是因为我姑母在你手里,你以为我今天还会站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跟你说话吗?」 如果不是因为宋太后还在他的手里,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登他太子府的大门,要进来也是直接带人一路真刀真枪的杀进来的。 这个男人,杀死了她和孩子还不够,还间接逼死了她的母亲,如今又害了素岚,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加起来,那一件都足以让她将他大卸八块来泄愤了。 她今天忍着暂时没直接跟他算帐,不过就是因为中间夹了一个宋太后。 殷绍是被她这态噎的够呛,面色一瞬间涨的通红,死死的盯着她的脸。 宋楚兮此刻却是觉得多看他一眼自己都会忍不住,在这里就跟他动起手来。 于是她强忍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别开了视线,不耐烦的快速说道:「你放我姑母一条生路,我就退让一步,保证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绝不干涉你们朝廷和南塘端木氏之间的任何争端。」 这个条件,她居然随随便便就开出来了? 不止是冯玉河,就连殷绍也明显的愣住了。 主僕两个对望一眼,全都用怀疑的目光审视宋楚兮。 给下这样的保证,本来就是违心的,宋楚兮的心中烦躁,直接就道:「我肯开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让你占尽了便宜,就这么一件事,你还可以再考虑,想好了给我答案。」 说完,再就一刻也不想和殷绍共处一室,转身就大步的离开了。 殷绍的目光冰冷的盯着她的背影,那视线里的光芒却是越来越冷。 「殿下,她这话可信吗?」过了半天冯玉河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开口道。 「这个丫头翻脸无情的。」殷绍冷嗤一声,缓缓的坐回了椅子上,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冷笑了出来,「不过有宋久在我手里一天,本宫就不担心她说话不算。」 宋楚兮要宋太后?他自然不会轻易把人交出来的,否则的话—— 宋楚兮可不是什么君子,反而她更像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一旦宋太后脱了钩儿,殷绍几乎肯定她会给一个回马枪的。 只是—— 即便是这样,她开出的这个条件也是太诱人了。 塞上的十万兵权。 诚然现在殷绍并不知道齐国公和端木氏之间的猫腻,一直都当宋楚兮手里的那部分私兵才是整个南塘最大的依凭。 如果能迫使宋楚兮保持中立,那么和南塘之间的这一场对抗他就是稳操胜券了,甚至都白白浪费了先帝和皇帝这几十年的才筹谋,完全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好事。 「那殿下是准备答应她了?」冯玉河观察他的脸色。 殷绍却在一瞬间又变了脸。 天天夜里的事情他也不会轻易忘记,宋楚兮,端木岐和殷湛,这些人联起手来险些让他的这座太子府毁于一旦,他的心里哪能这么容易就咽下这口气的? 「容我再想想。」斟酌良久,最后殷绍只面色阴沉的摆了摆手。 * 宋楚兮从太子府的里出来,等在外面的严华等人总算出了口气。 「四小姐!」严华迎上来,眼底的神色戒备至深的看了眼她身后,「您没事就好,属下很担心。」 「没事!」宋楚兮冷冷道,也回头看了眼身后太子府庄严无比的大门。 她是不会和殷绍善罢甘休的,一定要亲手将这男人碎尸万段才能解恨。可是虽然将他恨入了骨髓里,今天做下的这个决定也还是身不由己,她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其实平心而论,她对宋太后的感情并没有那么深的。之前她冒险进宫去了一趟,是宋太后自己不要走,她已经仁至义尽了,本来是完全可以撒手不管的,可是—— 素岚突然走了。 素岚的死,突然就让她的心里变得异常的孤寂和空冷,于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要再抓住点儿什么。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唯一可以勉强算得上是亲人的就只有一个宋太后了,这让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要不惜一切的保全了她。 殷绍的人并没有再为难。 宋楚兮一行出了巷子,严华本以为她是该回府了,不想她却又迳自出城,回到了十里坡。 冬天的夜降下的早,彼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宋楚兮带着几个侍卫躲在那间破屋子里避风,没有点灯,也没有生火取暖。 严华担心她的身体,劝了几次无果,也只能作罢。 天黑之后,外面隐隐的捲起了碎雪,天寒地冻,周围四野无人,一片阴森森的,就是几个汉子聚在一起也偶尔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这么干挨到了二更,风雪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逐渐清晰。 严华等人不由的警觉起来,瞪大了眼睛防备。 又过了好一会儿,黑暗中一人策马而来。 夜色浓郁,隔得远了看到他的脸,可是只瞧着他高瘦的身材和走路的姿势,严华却莫名觉得熟悉,不自觉的忖道:「这人——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下了马,却是对这附近的环境极熟悉的模样,直接就奔了山坡上的两座孤坟。 他应该是随身带了工具的,挥起铁楸居然就要去刨坟。 「四小姐!」严华不可思议的低唿一声,看了宋楚兮一眼,见宋楚兮没反对,就马上带了两个侍卫冲出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那人给按下了。 宋楚兮裹了大氅走过去。 那人的脸被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的扭头看到她的脸,不由的大为惊讶,「你?」 廖素岚本来就是被宋楚兮带走的,宋楚兮会送她来这里都在意料之中,可他想不到的是这样三更半夜的,宋楚兮居然会守在这里。 这女人是专门为了等着他的吗? 他这一说话,严华将他提起来,凑近了才辨认出他的样貌来,更是大为惊讶,「你是太子府里的那个门客?」 来人是庞生! 宋楚兮虽然料到会有人来,却没想到这人会就在殷绍的身边。 她拧了眉头仔细打量这庞生的面孔,不细看不觉得,但如果有目的性的仔细比对,却也不难发现他的五官和庞景是有三分相像的。 刨人家的坟墓,这种事太不上道,严华几乎是怒不可遏,揪着的领口质问道:「是太子派你来的?」 堂堂一国太子,居然和一个女子为难到这种地步?实在是让人不齿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既然被拿了个正着,庞生也不试图挣脱,眼中浮现一抹厉色,恶狠狠的盯着庞景的坟墓旁边起来的新坟道:「这个贱人,还有脸来装什么情深意重,她有什么资格葬在这里?」 他这话,乍一听严华就更觉得是殷绍指使的。 「你——」严华怒上心头,抬手就要揍他,却被宋楚兮冷声喝止。 「严华!」宋楚兮往前走了一步,「放开他!」 严华一愣,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还是顺从的放了手。 「你们先到旁边等着,我和他说两句话。」宋楚兮道。 严华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庞生也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就退开了。 「你想说什么?」庞生并不领情,眼神怨毒的死死盯着她。 「原来在太子府里兴风作浪的人就是你?」宋楚兮负手而立,对他的敌意视而不见,反而如释重负的冷笑出声,「当初吴良媛的那件事就是你暗中操纵,挑起来的?为了拿她的身世做文章,让殷绍对她下手?」 知道颜玥身世的人,寥寥无几,不,或者更确切的说,除了她们姐妹和殷湛,再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素岚的存在了。 而当初吴良媛和絮儿也只是指证素岚就是她廖容纱而已,那就说明背后那人是真的以为素岚就是廖容纱的,是廖家的大小姐的。 这样一来,知道真情的人就又多了两个—— 庞景,和他的同胞哥哥。 庞景的这个哥哥,虽然他们都知道他的存在,但却是谁也没见过的。 如宝音所言,庞景当初的死,素岚责无旁贷,现在他的兄长要设计替他报仇,一心要素岚给他偿命,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庞生已经是认栽了,并不否认,「那也是这个贱人自作自受,我只恨没能亲手杀了她,让她这样死了都便宜她了。不过既然她得了这样的下场,我也了无牵挂了,今天我落在你手里认栽了,要杀要剐你悉听尊便吧。」 庞生说着,就视死如归的狠狠一闭眼。
第068章 素岚,是我的亲妹妹! 驿馆。 端木岐回去之后也没有休息,直接就回了书房。 昨晚那一夜的各种消息,那些要紧的,当时就被长城报给他知道了,而还有一些细节和后续的东西需要了解和处理。 只一个晚上的工夫,他桌上密报就已经堆了厚厚一叠。 「有些无关紧要的,属下已经剔出来了。这里是皇宫,太子府和宣王三方面的消息。」长城跟着他进了屋子里,一面言简意赅的解释。 「成武帝怎么样了?」端木岐绕回桌子后面坐下,一面拿起一封密报飞快的浏览,一面随口问道。 「宫里传出等消息,十几个太医会诊,那暗箭虽然没有伤及命脉,但他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不行了,再加上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动了气,所以情况十分的不好,到目前为止据说一直都在高烧昏睡,没有醒过来。」长城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就是,这期间康王殷述一直都守在皇帝的寝宫,寸步不离。看样子,他这是在防着太子的暗手了。」 「他倒是精明的很。」端木岐冷笑了声,那语气中也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是啊!」长城深有同感的点头,「虽然这一次太子一举扳倒了怀王,但只怕这会儿却还是满心的不痛快的,本以为是踢掉了最大的一块绊脚石,没成想却被康王横插了一槓子。但是他非要赶着在那个档口揭发了太后当年的旧事,就是想着亡羊补牢,想用那一口气把皇帝气死,只可惜皇帝命大,居然挺了过来。」 本来如果不是殷述突然跳出来,殷绍也犯不着这么着急的想要皇帝的命。 可是殷述在这件事里抢了最好的时机,已经成功的笼络住皇帝了。这个熊孩子,明显就是来趁火打劫的,现在他又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帝,万一被他左右了皇帝的决定,那对殷绍来说才更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殷绍才不能忍受也不能再等,迫不及待的就想让皇帝驾崩。 最起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殷述还是没有和他抗衡的资本的,皇帝这个时候死了,他作为当朝太子登基,还是十拿九稳的。 「不用管他们,现在除了他们各自的手段,再就要看彼此的运气了,看老天到底站在他们兄弟两个哪个人的一边。」端木岐吐出一口气。 他连着拆了几封密报,但是那频率太快,便就让长城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看进去。 长城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端木岐就又问道:「殷湛呢?他在做什么?」 「他?」长城一愣,随后赶紧飞快的收摄了心神道:「宣王那边说起来是有些奇怪的,昨夜他强行抢入天牢,把怀王给提了出来。本来天牢那边肯定是要大乱的,消息很快就要上达天听,可是事后他就直接留在了那里,只压制住了那里的守卫,没叫他们把事情闹大。后来太子府事发之后,怀王落入了太子手中,太子大概是为了怕类似的事情再发生,直接就没将人再送回天牢,只说是怀王的余党营救,在逃亡途中,怀王已经死了。那之后,宣王就打道回府了。」 「死了?」端木岐靠在了椅背上,唇角勾起一抹冷艷的笑容来,「是啊,殷梁是该死了,虽然註定了他不能再翻身,但这个人的存在也是殷绍的眼中钉,是该死了。」 他说着,明显是意有所指,就又挑眉递给了长城一个询问的眼神。 长城会意,马上回道:「太子没杀怀王,而是又将他秘密圈禁起来了。」 「呵——」端木岐早知如此的笑了一声,闭目养神片刻才道:「彭泽即墨勛那里还有一笔煳涂帐呢,这个时候留着殷梁,没准后面还能看出好戏,的确是没必要这就赶尽杀绝的。」 顿了一下,他就又漫不经心的继续问道:「梅氏派人营救殷梁的事,消息已经往外送了?」 「是的!」长城点头,正色道:「那位梅妃娘娘倒是个狠角色,居然想到提前派人潜伏在这京城之内,以备不时之需。彭泽虽然国小力弱,但盘踞海域多年,再加上现在朝廷还要防范我们,想来也是不愿意和他们公然起冲突的,这消息送过去,彭泽太子应该会恼羞成怒吧?」 这样的时机,殷绍肯定要第一时间把握的。 梅氏现在是即墨勛的女人,却还一心一意的惦记着老情人? 这消息被即墨勛知道了,即墨勛是十有*不会忍的。 即墨勛那人,看着是风流成性,但他只是风流,并非长情或者是重情。 殷绍只要把这个消息扔过去,那就等着看即墨勛怎么处置梅氏也就行了。 「这件事,该是没什么悬念了。」长城思忖着道。 「那可未必。」端木岐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 长城不解,拧眉盯着他。 端木岐一时间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唇角才又弯起一个似是自嘲的弧度,淡淡道:「今天说这事情的结果还为时过早,就目前的情况看,即墨勛不会轻饶了梅氏是一定的,可最终——」 他说着,语气突然一顿,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了长城道:「最后还要看那个丫头的影响力能有几何了。」 不用说,他指的,就是宋楚兮了。 「少主——」长城不由的到抽一口凉气,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是真的觉得无话可说。 所有的事,都是箭已上弦,根本就没有他们退步或者反悔的机会。 「少主——」最后,思忖了许久,长城才试探着开口,「老夫人那里,您要不要先把她送回去?」 岳氏在这里,虽然不至于碍事,但总叫人觉得不舒服。 端木岐侧目看他一眼。 「那女人以下犯上也不是一两次了,而且她又总喜欢自作主张,这一次——属下怕会节外生枝!」长城道。 「她就是再怎么样的会节外生枝,可是我——」端木岐却是摆摆手,不以为然的摇头轻笑,「也就剩下这么几天了,二十多年都忍了,你还怕我不能继续把这个孝子贤孙的角色扮下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和语气都带着浓烈嘲讽的情绪。 长城看在眼里,便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端木岐长出一口气,漫不经心的又开始低头翻看手边的密报。 长城刚想要退下去,他却又突然沉吟着叫住了他道:「你等等。」 「少主有什么吩咐?」长城转身。 端木岐似是有些犹豫的皱了眉头,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去想办法,给我找一份廖家的家谱来!」 「廖家的家谱?」长城诧异的把眼睛瞪得老大。 「去找来吧,我心里有个疑问,得要确认一下。」端木岐不由分说的挥挥手。 又是因为宋楚兮。 最近端木岐做的所有事情都自相矛盾,也得亏是岳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得到的消息有限,否则的话,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长城心里就是有千万的顾虑,到底也是不能说什么,只应诺:「是!」 他转身出去,端木岐随手又翻了几份密报,院子外面就传来争执声。 「老夫人,少主正在忙,您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院子外面把守的侍卫声音焦躁的劝。 岳氏却是不管这些的,直接动手,一掌将他逼退就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她面上表情一片冷凝,煞气很重。 「少主——」侍卫红着脸从外面追进来,汗颜不已。 端木岐唇角带着招牌式的笑容,摆了摆手,「没你的事,出去吧!」 「是!」侍卫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又再小心翼翼和的看了岳氏一眼,这才垂眸敛目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大门刚刚关上,端木岐就态度散漫的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挑眉道:「你又要做什么?我难道没警告过你,不要再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了。」 「我是什么身份,自己一直都记着。」岳氏冷冷道,开口的语气却很沖,她死死的盯着端木的面孔,眼底又有压不住的怒气往上沖,直接问道:「昨天晚上,你去干什么了?」 「做什么?你这是质问我?」端木岐讽刺道,但那神情之间却不见任何的恼怒。 「别以为你让他们刻意的隐瞒我消息,我就猜不到你是去做什么了。」岳氏道,往前直接冲到他的桌案前面,双手按着桌子,近距离的逼视他的面孔,「你又去替那个小贱人出头了?」 说是质问,她却用了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 端木岐面不改色,居然很大方的略一颔首,「是啊!你不是唯恐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楚儿那边会有差池吗?如果我袖手旁观,让她被殷氏父子给杀了,保不准到时候你又要跑到我这里来发疯了。」 岳氏被他噎了一下,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端木岐今天的脾气却很好,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没有的话就马上给我滚回你的院子里,别再出来给我添麻烦。」 他的语气,一直不温不火,但岳氏却很清楚,这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没有意见。 她死死的盯着他,双方对峙良久,最后,岳氏才是不甘心的一咬牙道:「我只是提醒少主一下,眼前的这个局面,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迫在眉睫了,半分的差池也不能出,希望您一定不要在这个时候妇人之仁。属下对您和主上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一定会配合您,把这个计划毫无差池的完成的。」 做什么?她这是在威胁他? 告诉他,如果他敢为了宋楚兮而改变初衷,那她就不保证还会不会配合他继续演戏了? 这女人的脑子,还真是越来越拎不清楚了。 「你随便!」端木岐挑眉轻笑。 岳氏刚刚转身到一半的动作一顿,突然就如临大敌,勐然又再重新扭头看向了他,只是嘴巴张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能容你,完全是看岳青阳的面子,这算是还他的,你要一再的得寸进尺,真以为我是受了你的威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端木岐道,眼底笑容不由的敛去,也是面目冷凝的盯着她,「你不想做了,就大可以去昭告天下,把我所有的底牌都抖出来,我不在乎!」 「你——」岳氏没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玩笑的语气把这件事完全当成了儿戏,一时间惊的瞠目结舌。 端木岐瞧见她那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就又缓缓的笑开了,这一笑,绚烂至极,比他往常的笑容都更容易蛊惑人。 然后,他站起来,款步走到岳氏的面前,盯着她的脸孔,红唇微启,字字清晰而缓慢的说道:「难道就只有我才有私心吗?这些年,你打着对我效忠的名义,真正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我一清二楚。我没揭穿你,只是因为不想管这些闲事,现在你自己想清楚了,不是你来威胁我,而是你——现在你有把柄握在我的手里。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私心,也不在乎你要不要和我翻脸,横竖我全都无所谓,你自己看着办,嗯?」 端木岐,他果然从一开始就背离了他们的初衷了。 岳氏面上神情,一瞬就变得慌乱无比—— 果然她所有的担忧和预感都不是空穴来风。 「你还是捨不得那个丫头是吗?」心里一乱,她就歇斯底里的吼出来。 端木岐的唇角挂着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晃了晃手指,「就沖你对我这样的态度,我就是现在要反悔,都还来得及。」 他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虽然他的表情很像。 岳氏的一颗心,突然就一沉到底。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还想要强行和端木岐争辩,但是想着他居然翻脸无情,一时间再不敢冒犯他,想了想,还是咬牙屈膝跪了下去,「少主,我——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而是——」 说话间,外面就又传来脚步声。 片刻之后,长城推门进来。 见到屋子里的情况,长城不由的愣在当场。 「你下去!」端木岐沖岳氏冷淡的一抬下巴。 岳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端木岐当场说了那么绝情的话,这让她勐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势单力薄,根本就不敢随便忤逆他。 「是!」岳氏心里不甘心,明面上却再不敢多言一句,扶着膝盖,有些摇晃不稳的站起来。 她魂不守舍的一步步往外走。 端木岐冷眼看她的背影,待到她走出去了之后,长城才迫不及待道:「少主,她——」 他是怀疑端木岐终于公然和岳氏摊牌了。 端木岐冷厉的一记眼波横过去,「怎么,你也要同我说教?」 长城一惊,赶紧跪下去,「少主,长城跟了您多年,自始至终都只认您这一个主子的,您要做的事,就是长城要做的,至于旁人的生死,或是什么帝国大业——长城不懂,也不想去懂!」 所谓的人心,就是这样。 一些从一开始就灌输到脑子里的信念也敌不过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主僕情分,虽然—— 端木岐一直都承认,他不是个平易见人的好主子。 他笑了笑,面上很快又恢復了那种不甚在意的模样,「我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是的!」长城赶紧把袖子里揣着的一本册子递过去。 端木岐取了那册子,坐回案后翻看,不想刚刚翻了两页,长城几经隐忍之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少主,还有一件事——」 端木岐的目光落在那册子上,在飞快的浏览明显是心无旁骛。 长城几乎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迟疑着再次说道:「属下刚得了消息,是和四小姐有关的——」 端木岐手下翻书的动作终于有了瞬间的停滞,片刻之后,他继续。 长城知道他听到了,就又硬着头皮道:「四小姐在街上和咱们分手之后没有回府,她——她直接去了太子府。」 这一次,端木岐居然一点也没反应。 长城等了片刻,就又还是继续说道:「不过她就只进去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出来之后就又出城去了。」 宋楚兮去找殷绍,为的—— 不会有第二件事了。 长城有些提心弔胆,说完之后,就一直拿眼角的余光不住的去偷瞄端木岐的反应。 只是很意外的,端木岐居然我行我素,只自顾翻看那本廖家的家谱。 其实他只是要确认一件事,所以目标明确,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就将册子扔回了桌子上 「少主——」长城久等不见他再开口说话,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的。 「做什么?」端木岐问道。 他闭了眼睛在养神,语气却很冷,这已经说明他心情差到了极致。 「四小姐去找太子,八成是为了太后娘娘的事,属下是怕——」长城道,几乎屏住了唿吸。 回程的路上明明还好好的,可是才一分手,宋楚兮就马上去背后捅刀子了,这件事,足够端木岐气的了。 「除了宋久,她找殷绍还能有别的事吗?」端木岐冷冷说道。 「那您——」 「你觉得我该怎样?」端木岐反问。 长城语塞。 端木岐就又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比起你来,那丫头对我还算磊落的多了,虽然明白我一定会知道,她还是毫不避讳的去见了殷绍,可是你——却不敢说实话。」 对于宋楚兮的所作所为,他似乎是该愤怒的,而事实上他不仅愤怒,更加的失望,只是—— 再气愤,也到底没资格指责她什么。 因为—— 他做的事情,也没有全都跟她坦白,向她报备。 大家彼此彼此罢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端木岐再也无心去理会桌上那些密报,只仰面看着房梁静静的发呆。 * 城外,十里坡。 宋楚兮和庞生相对而立。 「就沖你背地里给的推手,我今天就该杀了你!」宋楚兮道,也是半分都不容情的。 虽然庞生是为了替庞景復仇,情有可原,可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 庞生看到的就只是自己的弟弟被人坑害,死于非命,而她在乎的却只是素岚曾经险些被庞生推入鬼门关的兇险。 庞生冷哼一声,并不再试图狡辩。 宋楚兮是什么人,他很清楚,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实则心狠手辣,心机无双,他从来就不敢小觑。 庞生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想宋楚兮却突然甩袖就走,「你走吧!」 庞生一愣,难以置信的睁开眼睛,「你不杀我?」 宋楚兮往前走了两步才又重新回头看过来,冷冷道:「你的这条命,是廖家还给庞景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廖家还给庞景的?这本来就是廖家和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庞生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心里一直被他忽略的那个问题才又突然冒了出来。 是了,因为从他掌握的消息上来推论,宋楚兮和所谓的颜玥之间就只是彼此间互相送了个人情罢了,本来宋楚兮会不顾一切的从殷绍的手里抢走了那个女人就不合情理,但因为无迹可寻,他便也就没有深究,只当成是宋楚兮要还她之前的人情。 而如今再回头想想却不难发现—— 在这件事上,宋楚兮的确是做的太过了。 现在她以廖家人的立场自居?难道她会和廖家有什么牵连吗? 庞生百思不解,越想越是觉得离谱,认不出就扑哧一声给笑了出来,质问道:「你和廖家,是什么关系?」 当初庞景去信与他说,只说是自己和廖家小姐相恋,并且要带着对方私奔。 后来庞景真的带着廖家小姐走了,所以庞生就一直以为是廖家的人瞒天过海,找了别的女子代嫁。 乃至于后来他知道廖家小姐抛弃了庞景,以颜玥的身份进了东宫,也都以为她是因为廖夫人的死而对殷绍怀恨,是为了报復,才隐姓埋名的混入了东宫。 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在庞生的心里也一直都坚信—— 颜玥,就是廖家小姐廖容纱。 可是现在,宋楚兮却以廖家人的立场,这样不客气的与他对话? 宋楚兮是南塘宋氏的家主,这个身份绝对不会有问题,否则的话,不管是南塘宋氏的人还是朝廷的人,早就有人扒出来了。 可是她和廖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庞生的脑子里,突然就混乱了起来。 「这不关你的事!不想死的,以后就自求多福,不要犯到我的手里来!」宋楚兮却没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冷冷的斜睨了他一眼,警告道:「这里我劝你也不要再来,更不要轻举妄动。你的真实出身,殷绍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包括庞景和廖家小姐之间的关系——如果你不想让庞景死无葬身之地,日后魂魄无依,那就不要再往这里跑了。」 殷绍对他们廖家的人有一种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执念,素岚是他的侍妾,只凭这一点,他就绝对不会容忍素岚以前是嫁过人的这样的事实。 届时—— 她必是不会叫庞景和素岚死后安生的,掘了他们的坟墓,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宋楚兮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以庞生对殷绍的了解,自然知道。 他又打了个寒战,但是脑中思绪翻卷,满脑子都在思索宋楚兮和廖家之间可能会有的关系。 而宋楚兮撂下那一句话之后就真的再不逗留,直接稳步离开了。 「小姐——」严华赶紧带人迎接上来,「这里——」 他还是不放心庞生。 「不用管他。」宋楚兮道。 她能够理解庞生心里对素岚的恨,在这男人看来,应该是让素岚葬在庞景的旁边都是对庞景的一种侮辱和践踏。 但是宋楚兮更肯定的是—— 庞生不敢和她对着干。 她都已经明白警告过了,庞生如果再敢动这里,那后果便不是他能承担的了,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能不管庞景在九泉之下的亡灵。 「那——我们现在回城吗?」严华又再问道,看了眼天色,神情忧虑,「这个时候,城门都关了。」 「回吧。」宋楚兮道,脚下不停,「这天气不好,又是晚上,我们走慢点,也等不了多长时间天就该亮了。」 严华点头,刚要吩咐下面的人去牵马,宋楚兮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正前方的山坡上大氅猎猎飞扬,站着一个人。 宋楚兮的眉头下意识的拧起。 严华更是神情紧张,侧目去看她。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想了下道:「算了,晚上赶路也不方便,就在这里缓一缓,等天亮了再回吧。」 对面那人似是完全了解她心里的想法,并没有朝这边来,而是脚下转了个方向,走向了那两间破败的屋子。 宋楚兮也没迟疑,举步也跟过去,推门进去的时候,端木岐正裹着一件厚重的大氅站在那张落满灰尘的破烂桌子前面,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摺子去点桌上一盏同样落满灰尘的旧油灯。 那油灯里面的灯油还有半罐,但是因为经年不用,点燃了之后就散发出一种十分刺鼻难闻的气味。 端木岐嫌弃的将眉头拧的死紧,到底还是将就了。 宋楚兮走过去,率先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她知道端木岐一定会派人盯她的梢的,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她连质问也没有。 「知道你今晚铁定回不去了,想着你在这荒山上必定无聊,就过来陪你了。」端木岐随口道,语气半真半假,将那火摺子又揣回了怀里。 宋楚兮也不从他的话里挑毛病。 她知道,他既然能在这里找到她,那就自然也知道她去太子府见过殷绍的事情。 她抿了唇角不说话,微微垂了眼睛。 端木岐盯着她,等了她许久,最终也还是失望。 不得已,他便自己深吸一口气,主动问道:「在我和宋久之间,你到底还是选择了她的,是吗?」 他说过好多次了,不让她管宋太后的事,软的硬的,各种方法都用过了,可她就是一意孤行的不肯答应。 宋楚兮知道她这样出尔反尔不对,唇角僵硬的扯了一下,却并没有迴避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没有放弃你!我只是在端木家和姑母之间重新做了选择,现在我就只想保她的命,只要你别再逼她也别再逼我,我是不会挡你的路的。」 她看着他的目光诚恳。 而这种真实,是端木岐和她之间相处多年却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她在他面前,总是习惯了谎话连篇,逢场作戏,让他从来都会忽略她也会是个有真心和情感的人。 这是第一次,她卸下了所有的武装和防备,用这样真实的一面来面对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她明明还是强硬和专横的,可是这一刻,端木岐的心中却有种明显酸涩的暖意流淌,忽而就感觉到了她近乎绝望的心思。 看来—— 廖素岚的死对她造成的打击远比所有人想像中的还要大。 「你不是自己亲自去见过她了吗?这件事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操纵权已经不在我手里了。」端木岐看着她,眼底总是肆意风流的笑容隐退,也回归到了最真实的一面,「你抽身而退不好吗?既然你执意要留着过去的牵挂和仇恨,那就果决干脆一点,和现在宋家的人都划清了界限,这样不好吗?」 「可是——」宋楚兮看着他,突然转身,游魂一样慢慢的走到窗户前面,看着外面寒风凛冽的夜色道:「我有一点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我身上所有的弱点和把柄都被人强行除去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说着,便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喃喃道:「有关我的过去和生平,你应该都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曾经有好些的时候,我都只当自己只是一件杀人利器,从来不去想将来会怎样。那样的日子,曾经我还可以短暂的走出来了,可是这一次,我怕我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素岚的死,其实是足以将她逼迫到疯狂的,只是她刻意努力的暂时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能坚持到了现在还不动声色,她真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并且—— 根本就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便要彻底的崩溃爆发。 而她的所谓过去—— 茹毛饮血,嗜杀成性? 上过战场的人,哪一个都是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这样的事,发生在其他任何一个铁血男儿的身上,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 她不一样。 自从知道她是廖容纱之后,端木岐的确是已经命人事无巨细将她生平的一切资料都搜集到手了。 她十四岁接受皇命,顶替了廖弈城之名去了北川军中歷练,那对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来说都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何况她只不过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当年北川战场上的战况惨烈,关外民族意图入侵中土,从贫瘠的土地上迁徙出来,所以倾尽阖族之力,发动了那一场战争。 她去了北川,殷湛那人又不近人情,根本就没给她任何的特殊待遇,直接就带着她上了战场,端木岐是到了现在都很难现象,她居然就在那样残酷的杀戮环境之下存活了下来。 恶劣的环境,无止境的战争和厮杀,传闻中的那个少年,凌厉霸道,杀人如麻。只去了军中短短几个月,他就能替殷湛坐镇军中,混淆视听,掩护他偷袭敌营后方;在殷湛孤身入虎穴与敌将谈判被困的时候,她亦可以袭营相救,两个人里应外合,血洗了敌人的整个帅帐,又九死一生的冲杀出来。 那两人,当时有人说他们是年少轻狂,无所畏惧,但是那样的疯狂之举,却又分明是两个不怕死的疯子。 不!也许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条路可以走。 先帝死后,殷湛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帝对他的生死半分也不在意,而那时候的廖容纱—— 也是同样的处境。 如果他们保不住北川战地的胜利和荣耀,那便只能把自己的尸骨葬于那片冰川之下,再无退路可走。 不是他们孤勇,而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为了在那些轻视他们生死的人面前狠狠得出一口气。 而后来,她假死脱身,转而以廖容纱之名嫁给了殷绍。 那个时候,殷绍和殷梁之间的较量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放下屠刀的她,却未改那种嗜血杀人的本性。那三年,殷绍的后院里,各王府之中又有多少阴谋诡计的杀人伎俩?甚至于后宫中的争端都少不了她的推手。 那个女人,无论是明刀明枪的上战场,还是隐藏在背后用阴谋暗箭伤人,她都把握的游刃有余。 在她的手下到底死了多少人?谁都数不清。 那是一段黑歷史,一段让端木岐仔细了解之后都很难将那女人和眼前的这个少女联繫到一起去的黑歷史。 虽然宋楚兮也心狠手辣,虽然他也明知道她和廖容纱就是同一个人,可是想想她做过的那些事,还是觉得恍然如梦,很难能将两个人合二为一。 她说那个时候她是个没有退路和弱点的疯子。 是真的,人只有在逼迫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是最无所畏惧的。 曾经,为了保全廖素岚,她会一再的让步,现在廖素岚死了,作为廖容纱,她的身上已经再没有任何的弱点存在。 宋太后,是现在她唯一还愿意为之再做一次的妥协的对象了。 一个人,当她走到这一步,需要强拉硬拽一个陌生人来维持她心里仅存的一点人性和柔软的地步了—— 那后面将会发生的事,端木岐也觉得是他不愿意承担和面对的。 可是眼前的局面,一触即发。 「我们说点别的吧。」端木岐岔开了话题,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那边的山坡上,庞生也还没有离开,静默不动的立在风中,像是一座被冻住了的丰碑。 端木岐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玩味着抿抿唇,「那人是殷绍府里的一个门客,我记得他听该是姓庞的吧。」 庞生和庞景,庞景和素岚…… 所有的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了,其实有很多的所谓秘密就都已经不可能称之为秘密了。 宋楚兮循着他目光看过去,唇角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点头道:「是啊!他叫庞生,素岚旁边的坟墓里埋着的人叫庞景,他们——是一双兄弟。」 对这个庞生的来歷,端木岐明显是兴趣不大。 他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只还好整以暇的看着身边宋楚兮的侧脸。 「你应该已经查过廖家的家谱了吧?没有错,素岚——是我妹妹!」宋楚兮却没有回头,唇边蔓延的笑容越发苦涩的继续平静的陈述,「她和我一母所出,她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妹妹。」 「果然……」端木岐沉吟,隐隐的倒抽一口凉气。 其实他本来还是怀疑廖夫人当初生下的就是两个女儿,然后将其中一个做儿子来养的,可是听宋楚兮透露了廖素岚的名字之后又觉得不对劲,干脆就去翻了廖家的家谱,然后—— 就发现了一个被许多人都忽略掉的根本就不能算做是秘密的秘密。
第069章 移花接木,身世之谜 廖家的家谱上有廖素岚的名字,端木岐既然去查了,就能确定她的身份。 可那家谱上所言,那个孩子却是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的。 一个女孩儿而已,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非得要这样大费周章的安排一场假死的戏码,然后再用别人的名义将她养大? 这其中关系,端木岐提前捋顺了一遍,大致上也有自己的揣测。 「那么其实是廖弈城——」他道。 「我母亲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我和大哥是孪生兄妹,母亲在生下我们的半年之后,就又怀了素岚。那一年,家乡水灾,之后就爆发了一场十分严重的瘟疫。那段时间,哥哥本来就刚出完天花,母亲带着我们在城外的庄子上休养,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復,随后就染上疫病,不治身亡了。」宋楚兮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夜色,出口的语气静如止水,「那个时候,父亲刚好奉命出征,在和敌军周旋的时候受了重伤,情况兇险。廖家当时的情况十分复杂,各房都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并且那一次和父亲一起出征的还有我三叔。母亲十分担心,唯恐他们得知父亲膝下唯一的儿子夭折,就会对父亲不利,于是隐瞒了哥哥夭亡的消息。因为父亲在那场战役中刚刚立了大功,龙心大悦,随后朝廷封赏,直接内定了由我大哥承袭将军府的殊荣。」 换言之,只要有这个孩子在,廖家的那些人,就算他们害死了廖竞臣也于事无补。 在这一点上,廖夫人其实是个十分睿智精明的人,并且—— 还相当的有决断。 提起自己的母亲,宋楚兮本来是该有些骄傲的,可是这一刻,她眼中神色却只剩哀凉,「母亲为了让他们有所忌惮,不去打父亲的注意,只能将计就计。接旨那天,她将我换了男装带过去。我和大哥是双生子,小时候,样貌上至少像了五成,再加上又只是个襁褓里的婴孩,所以没人过分关注,倒也矇混过关了。」 从廖氏家谱上的记载来看,廖素岚是被廖夫人声称刚出生就夭折了的。 所以,哪怕是廖家自己本家的人对这个孩子的印象都很模煳了,也就难怪一直以来端木岐就只顺理成章的以为颜玥就只是他们家曾经的奴婢。 而廖弈城是在不满周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曾经那个挂帅出征名扬天下的少年帅才就是他的孪生妹妹,廖夫人生的长女廖容纱。 之前端木岐一直以为廖弈城是后来出了什么意外,所以阴错阳差,才会让廖容纱那个做妹妹的顶替了他的身份去从了军的,却没有想到从一开始这个孩子就是不存在的。 廖容纱顶替了廖弈城的身份,而廖素岚又被用作她长姐的名义养大? 「接旨之后,母亲就藉故要去军营探望父亲,带着心腹的奴僕远行。那个时候生米已成熟饭,再加上也的确是需要一个男丁来占着下一任家主的位置,不叫其他的叔伯兄弟有机可乘,母亲也只能将错就错。只不过因为我和大哥是双生子,她要说是我意外夭亡了,势必引起那些人的警觉,真要刨根问底的追查下去,难免不会露出破绽。巧在那个时候她临盆在即,在路上又生了素岚,索性便对外宣称新诞下的女儿没能养活,又将素岚以我的名义抚养。」端木岐一直没有主动发问,宋楚兮只回忆着那段往事一件一件的说给他听,「那一趟北上,她刻意的拖延时间,两个月的行程,走走停停,中间我又病了一场,为了替我治病,耽搁了一段时间,一直走了一年多才到了父亲驻军的军营。而早在之前,父亲却因为伤势太重,回京医治了,母亲扑了个空,就又带着我们长途跋涉回京,可是半途就传出父亲伤重不治身亡的消息,这一次母亲的真的不堪打击,直接病倒了。母亲那一场病,病了很久,耽误了行程,这么一来一回的功夫,再回到家乡已经是差不多两年以后。那时候两三岁的孩子根本无从区分,而且也没人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就一直的瞒着了。」 欺君大罪早在袭爵的圣旨颁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后面根本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她不能再变回女儿身,除非以廖弈城的名义再死一次,而就算他们真能做得天衣无缝,那么自那以后她却必须抛下母亲和素岚,一个人隐姓埋名的走得远远的。 所以不得已,便只能一直的将错就错。 「当初成武帝降旨将我赐婚殷绍的时候,母亲和我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宋楚兮继续说道:「我去北川从军的时候,当时战场上的情况兇险,根本就容不得我韬光养晦,而因为风头太盛,早就引起了朝廷忌惮。还有那个时候,我和宣王有同袍之谊,成武帝是心生猜忌的,一旦廖家的女儿嫁入东宫,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卷进大逆不道的官司里头,继而夺权,被杀,九族连诛,斩草除根。」 她说着,忽而闭目苦笑了一下,因为,想到了素岚。 那个时候,那个丫头是多么的快乐开朗,她本该一生无忧,一直过着那样的日子的,可是…… 「当时,素岚本来就已经有了喜欢的男子了,如果不是赐婚一事打岔,年后就该议亲了。我和母亲商量之后,就骗她说是我这样长久的冒充大哥,迟早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刚好可以藉机让我恢復女儿身,了却后患。素岚那时候的性子单纯,听了也很高兴,想也不想的就跟着庞家公子走了。」那时候,她以为廖素岚这一走,就可以一生远离在这场是非之外了,却没有想到天意弄人,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殷绍府里的那个门客……」端木岐不由微微的提了口气。 庞景死了,庞生又投奔到了太子殷绍门下,其中纠葛,只用猜的也能联繫起来*分。 「庞景有个同胞的大哥。」宋楚兮道:「只是他们兄弟两个出身贫寒,他说两人志趣不投,所以干脆就分道扬镳,各自游歷在外了。庞景的文採好,人也生的俊俏,性子更是平和,走了些地方之后就在我们家乡的镇子上开了家私塾,做教书先生,至于他的这位兄长——我们也只是听他提起过,从来没有见过。」 怪不得,包括廖素岚本人在内,居然从来都没有对殷绍身边的这个门客起疑。 「白天的时候,宝音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庞景的死,和素岚有关,他大概就是心存怨恨,所以才投了殷绍,想要伺机报仇的。」宋楚兮道,可是提起庞生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端木岐一时也无话可说,只就沉默。 宋楚兮并不管他,只就继续讲她的故事,「既然我决定了要做回廖容纱,那廖弈城就必须要彻底的消失,并且只要廖家这个唯一掌权的儿子没了,廖家当时的危机也就可以解除。于是那年,在他回京復命的路上才刚好发生了那场意外。」 可笑的是,当初她生产时安意茹竟然还想挑拨此事来刺激她。 想到那一幕情景,宋楚兮就真的没有忍住的轻笑出声。 然后,她才终于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了端木岐,「又是一场移花接木,我奉旨加入东宫,成了殷绍的太子妃。」 廖弈城死的那一场意外,是她自导自演,为了转换身份而设计的,这一点,端木岐是一早就猜到了的。 只是这个女人实在太大胆了。 游走于两个身份之间,在皇帝和殷绍的眼皮子底下,她居然游刃有余的随便调换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难不成她现在信手拈来的做戏的功夫是从那时候就有个根基的? 端木岐的眉头微微皱起,「你还真是……」 话到一半,他却头一次词穷,发现自己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形容她。 宋楚兮笑了笑,并不介意,重又把目光移到了外面。 彼时那坟墓前面,庞生已经消失不见了。 黑夜中,两座孤坟毗邻,被遗忘在冬日冰冷的风声里。 宋楚兮远远的看着,只觉得心里无边荒凉的情绪和着外面的凛冽的风声也在她心里来来回回的刮。 在这之前,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再看着妹妹的时候会是这样一副情景。 看不到她的五官面孔,听不到她清脆明媚的声音,而只能看着那冰冷的两座坟包。 她眼底的光芒,无声的黯淡下来,「前后两次以假乱真,蒙蔽圣听,都是死罪,为了不给任何人拿到把柄,自那以后,素岚就彻底和家里断了来往。我从来就知道,自我踏入东宫的那一天起,一只脚就已经踏入了鬼门关。那个时候甚至都还庆幸,素岚就那么走了,至少以后不管廖家将要遭受怎样的厄运,至少她都能躲过一劫。只是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傻——那么傻呵!」 廖夫人两度欺君,为了自己的夫君,对外隐瞒篡改了儿女们的身世,撒下弥天大谎。 廖容纱先是女扮男装的入军营,又蒙蔽天下人的耳目,自导自演了一场假死脱身的戏码,摇身一变,成了殷绍的太子妃,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居然都没有露出破绽。 而至于廖素岚—— 她又在殷绍面前玩了一出大变活人,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 「你们廖家的女人,一个一个,当真都是胆大包天的!」端木岐虽然觉得此事无稽,最后却也不得不钦佩。 这一家子女人,当真箇个都能人所不能。 「有什么办法?我们不过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宋楚兮莞尔。 活着,在别人眼里多么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是对母亲和她们姐妹而言,却是那么一件艰难又奢侈的事情。 现在她反而庆幸,廖夫人走的早了一步。 否则让她看到素岚这个样子离开了,该是会心碎难过成什么样子? 她那一生,机关算尽,只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结果丈夫儿子女儿,却还是一个个的离她而去。 那个女人的一生—— 都太孤独,太辛苦了。 很长的一个故事讲完,这一刻,宋楚兮的心里突然就莫名的有了片刻不合时宜的平静。 她扭头去看端木岐,「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母亲一生与人为善,但是现在,我和素岚的手上都不干净。我们杀了人,因果报应,现在有人苦心孤诣的想取我们的性命,我们似乎也没有理由叫屈抱怨的。」 「可是,你不准备追究庞生了?」端木岐抿抿唇。 「和他无关。」宋楚兮悽惶的笑了笑,「是廖家欠着庞景的,而且以素岚的心思,不管那人之前对她做过什么,她也不会计较的。」 毕竟—— 那人是庞景的哥哥,是她深爱又辜负了的那人唯一的亲人了。 「我们杀了那么多人,现在说这样的话,你许是会觉得虚伪矫情吧?」宋楚兮问道,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又自顾说道:「素岚原是个开朗又大方的姑娘,从来就不知道忧愁烦恼。我十四岁上就去了军中歷练,一直都是她陪在母亲的身边。我一直以为比起我来,她总算是要幸运一些的,不曾想,最后反倒是我害了她。可是不管她做过什么,也不管别人怎样看她,对我——她始终如一,还是我一奶同胞,一起长大的那个妹妹。」 亲人就是亲人,她就是护短,即使素岚曾经伤过人也害过人,但对她这个做姐姐的而言,她就是唯一的妹妹,无论做了什么事都可以被原谅被宽容的妹妹。 没有原则,也不需要理由。 宋楚兮眼中神色又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刚毅了起来。 端木岐微微皱眉,「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宋楚兮耸耸肩,「我本来就有打算,现在——为了她,也不过就是旧恨上面再多加一笔新仇罢了。」 在别人看来,廖素岚是罪有应得,可是对她来说,自己亲妹妹的仇却是不能不报的。 她和殷绍之间,必定是要不死不休的。 不,她和整个北狄殷氏之间,都再不可能并存了,包括成武帝在内,他们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权势为所欲为的随意践踏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性命吗?那么,她就要夺走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和依凭,让他们也尝尝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的滋味。 以前,为了保全素岚,她还会有诸多顾虑,但是现在—— 这个弱点也不存在了。 宋楚兮的唇角,不禁扬起一抹冰凉冷酷的笑容来,眼底有坚冰之下却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 「其实——」端木岐隐隐的嘆了口气,神色复杂,「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一开始廖夫人让你顶替了廖弈城的身份是迫不得已,后来她却是完全可以找理由推脱,不叫你代替他上战场的,如果只是偏居一隅,后面又何至于引起殷氏父子的猜忌,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开始让廖容纱顶替了廖弈城的身份,是为了保廖竞臣性命的权宜之计,但是明知道欺君大罪非同小可,当年她们就不该让廖容纱再继续以廖弈城的名义投军的。且不说战场兇险,前途未卜,她们难道想不到即使功成名就之后,她身世的秘密就更会成为随时悬顶的一把钢刀吗? 宋楚兮笑了一下,那一点笑容却极为惨澹。 她看着远处的夜色,慢慢说道:「你能想像那样的场面吗?十几个耄耋之年的老者跪在门前,他们手里捧着我父亲的牌位,老泪纵横,仿佛只要我母亲不肯答应让我站出来鼎立廖家的门户,那便是要彻底断绝她和我父亲之间多年的夫妻情分。我母亲这一生,一直都是为了父亲活的,从早年的时候抛弃亲人家族,嫁给他,到后来陪他白手起家,相濡以沫的过生活,父亲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父亲死后,她早就心灰意冷,却又不得不为了我和素岚强颜欢笑。那一天,族中的几位长老联手发难,胁迫她,若是不肯将我送去军中,就要她当场签下离书,从廖家的家谱上除名,将我们母女三人赶出廖家去——」 皇帝当时其实就只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食言,才给了廖弈城建功立业的机会,廖夫人本来是要推拒的,可偏偏廖家族中的其他人鬼迷心窍,自己没本事光宗耀祖,就一力的对廖夫人施压。 那一天,她跪在祠堂里,看着那女人过早斑白的发,和执笔时候抖似筛糠的手,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感受到了那样强烈愤怒和绝望。 她知道,如果一定要逼着母亲签下那一纸离书,那就等于是要逼她去死! 那也是她唯一一次痛恨父亲那样不负责任的早逝。 于是撕毁离书,掷笔而出。 那一天,她做了那一生里面最艰难也是最义无反顾的一个决定,她要代替父亲和兄长来保护母亲和素岚。 比起三个人的性命,她一个人的困境又算的了什么? 可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母亲就更觉得亏欠她,所以在她死在东宫的阴谋倾轧之下以后,她也决绝的跟着去了。 她原以为,哪怕只是为了素岚,那个女人也会再选择一次坚强的。 却原来—— 她也并不是个无坚不摧的人,再坚强的人,也总有不堪重负,被肩上的责任压垮的一天,是她太高估了母亲的承受能力。 就为了对她那丈夫的爱,为了守住和那个死去了的人之间的名分?活着的人都比不上死去之人的分量吗? 「她爱我父亲,用了她所有的心力和所有的一切去爱。」宋楚兮开口说着话的时候,语气带着很深的嘲讽情绪,那态度里面似乎是表露了她对廖夫人这种执念的不贊成。 「所谓的爱是什么?你知道吗?」端木岐觉得好笑,可是看着眼前宋楚兮的表情,他又笑不出来。 反正这种所谓的「爱」,他是理解不了的,在他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些放不开的执念罢了。 就如是—— 他对她? 他曾当面问过她,问她爱过他吗?可是回过头来扪心自问,可笑的是,他自己都解释不来所谓的「爱」到底该是怎么样的。 他放不下她,不想将她拱手于人,因为和她之间的疏离和背叛而挣扎抉择,可是…… 爱到底该是怎么样子的? 把性命搭上?双手送给她?然后不遗余力不顾立场的去为她做任何事?从此以后看不到这天下万物朗朗干坤,满心满眼,这个女子就是他所有的天地? 一个女人,也许会这样的痴狂不顾一切,可是作为男人,那可能吗? 宋楚兮没有回答他的话,也不看他。 在这一点上,她是和端木岐一样的人,从很早以前,迫于形势,早就冷漠惯了,在与旁人的相处之间,她永远都只会先估损利益。 所谓的爱是什么?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也从来就不想知道。那时候,她只知道母亲为了这个字,痛苦一生,而她的婚事,却是可以拿来利用,用以保全母亲和素岚的筹码。 仅此而已,至于别的事情,说的多了,她反而是觉得矫情。 「我只知道,我要守护我的亲人。」最后,宋楚兮说道。 但可笑的是,她倾尽一切的守候,最终得来的结局,却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她而去。 于是,她所谓的守护,便成了这天底下最滑稽的一场笑谈。 她得是要多无能,才会让所有的事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演变成今天这等模样? 宋楚兮说完,就甩甩头,转身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端木岐没有拦她,他却听出了她最后一句话里面的意有所指—— 那是,指的宋太后。 曾经她为廖夫人和廖素岚做到了什么程度,今时今日也可以为了宋久去做吗? 外面的天色还是黢黑一片,宋楚兮一个人迈入了苍茫夜色中,脚下步子决绝而义无反顾。 她不想再走回头路了,竭尽全力的想要摆脱那样的境遇,不是不够勇气,也不够坚强,而是—— 真的受够了。 不管是少年成名的廖弈城,还是阴私手段层出不穷的廖容纱,那都不是她愿意变成的样子。是威名也好,是恶名也罢,其实她真的不在乎那所谓的名声,只是—— 受够了。 人们记住并为之嘆惋的,就只是那个战功赫赫,少年成名的年轻将军,就连端木岐所知道的,她也只是那个手腕强悍,杀伐决断的北狄太子妃,却没有人在意,她到底是怎样练就了今时今日这样一副无坚不摧的铁石心肠。 没有人知道,初入军营,她以往风平浪静的人生被颠覆的有多彻底,她有有多少的不安和恐惧。 第一次随军上战场杀人,她下不去手,几次被逼入绝境,险些丧命。 第一次举刀杀人,敌人的热血喷洒而出,溅了她满脸,她吐的直不起腰来,眼泪直流,然后自己躲在帐篷里,整整三天吃不下一口饭的时候,她适时掩藏,没叫任何人看到她懦弱和恐慌的一面。但是随后足足有半年的时间,噩梦缠身,瘦骨嶙峋,只能靠厚实的盔甲遮掩。 那三年,她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自己都觉得像是从地狱涅槃,经受了一场洗礼。 她嗜杀成性,她无坚不摧,她在殷绍的手里,被磨砺成一把毫无原则的屠刀,从身体到灵魂,都已经被别人的鲜血浸染,无药可救。 她不会哭,也不愿意笑,在最痛苦和绝望的时候就只知道用杀人来宣洩情绪。 现在的她,即使是换了壳子,内在被毒和血淬鍊而成的灵魂也再摆脱不掉。 她的冷酷残忍和任性的坚持,在端木岐看来都是那般的不可理喻,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早就是一条不归路,在这条路上,她和素岚一样,永远的无路可退,无法回头。 端木岐站在屋子里没有动,一灯如豆,灯影恍惚的落在他颠倒众生的面孔上。 「驾!」远处的山坡后头,伴着她的一声清喝,马蹄声飞快的远走。 长城面色忧虑的从门外进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少主,其实四小姐也并非就是真心想要保太后娘娘的吧?」 她只是没事找事,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罢了。 「可是她说出来的话,就不会只是说说就算了。」端木岐道,漠然的移开视线,举步往外走。 * 宣王府。 殷湛也是两天一夜未眠,头天一大早从宫里出来,他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 「王爷。」卫恆从外面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靠在案后闭目养神,神情之间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也没睁眼,只问了句,「她还好吗?」 可是等了片刻,卫恆却并未回答。 殷湛狐疑的睁开眼。 宋楚兮已经举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疲惫的面色挤出一个笑容来。「怎么不去休息?」 她问的随意,语气十分的平和,绕过案后,把手里捧着的一杯热茶递给他。 殷湛的目光一直追着她,片刻不离的落在她脸上,探手出去却没接那茶碗,而是就着茶碗一起,捧握住了她的双手。 他不说话,宋楚兮垂眸迎着他的视线,主动道:「我没事。」 新沏出来的茶,杯沿外壁隐隐有些发烫。 殷湛就抽出一只手将那杯子放在了桌上,同时另一只手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拢在了怀里。 宋楚兮没有拒绝,垂眸任由他圈着自己。 殷湛也不说话,只轻轻的吻了吻她鬓边的发,就那么一语不发,安静的抱着她。 这天一大早,外面的雪势隐隐有了增大的趋势,就是这屋子点了火盆也能叫人感觉到一种化解不开的阴冷的寒意。 宋楚兮在外奔波了两夜一天,其实她的身体都感觉不到怎样的寒意了,只是因为心里的位置空洞一片,早就将所有的感觉都淡漠了。 这一刻,殷湛拥着她,没有任何的言语。 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裹着她冰冷的手指,暖意从指间一点一点化开,仿佛已经凝固成冰的血液这才跟着一点一点的融化,重新缓缓的注入心房之内,而这种暖意,又缓缓的让她封冻了的情绪犯了潮,晕染的胸口十分难受。 「别难过,都过去了!」似是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殷湛这才开了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低沉又过分的沙哑,没有带着蚀骨的温柔,却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破她所有一切的伪装,轻而易举的落在了心底里。 宋楚兮垂眸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半晌,唇角很平静的勾起一抹笑,淡淡道:「嗯!我不难过的,素岚她……这……对她而言,不算是个坏的结局。」 到了最后,终是有些语无伦次的哽咽。 与痛苦的活着相比,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 她努力的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她不该难过,可是—— 捨不得。 极力的隐忍,宋楚兮的眼泪终还是猝不及防的落下,一点一滴砸在殷湛的手背上。 殷湛并没有试图去劝她什么,只抬了手,用指腹一点一点将她面上泪痕蹭去。 以前的她,是从来不哭的,可是重逢之后,他却一再的见她落泪。 心里说不上是种怎么样的感觉,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倔强和刚强总让他暗地里生闷气,而现在,每每遇到她终于不堪重负,软弱流泪的时候又会心如刀绞,完全的无所适从。 他不愿意看她刻意伪装的坚强的模样,而她的眼泪,又让他承受不住,心里慌乱又无措。 他只是无声的抱着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似乎是想用自己手臂上传递出来的力量来替她支撑走过这最难捱的一刻。 他劝不住她的眼泪,也无法抹平她心里的伤痛,唯一能做的—— 也不过就只是陪伴而已。 宋楚兮压抑着一直哽咽了好久,直至最后,殷湛的袖子都被她的泪水打湿了。 「我没事了。」她擦了把眼泪,有些歉疚的回头看他。 她的眼睛红肿,但近距离的接触之下也才赫然发现殷湛的眼底也是一片血丝。 宋楚兮愣了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两天两夜之间他应该也是无心休息的。 宋楚兮忽而便有些愧疚,抬手摸了摸他的眼角,「又让你为我操心了。」 殷湛没说什么。 他是想替她操心,却奈何有很多的时候也是有心无力。 「我让人去问过了,那人这一次经受重创,即使能侥倖缓过来,后面也熬不过多长时间了,所有的事情都一触即发,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殷湛问道。 「我不知道。」宋楚兮苦笑了下,仰头看着他的脸。 她不会和殷绍父子善罢甘休,但这一刻脑子里却有些混乱和疲惫,没心思去权衡算计下一步要走的路。 「殷绍在韶华宫外多加了好几层的守卫,如果要和他动强抢人的话,不太容易。」殷湛对她的想法是心里有数的,就冷静的分析道:「皇宫的外围就守卫森严,层层围堵下来,并不好脱身。」 这一点,宋楚兮也是一清二楚的,如果真是那么容易成事的,殷湛早就顺手牵羊的做了。 「不止是殷绍的问题,我跟姑母谈过了,她似乎——并不想着脱身了。」宋楚兮嘆一口气,起身走到了旁边,一筹莫展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南塘和朝廷是指定要翻脸的,如果说她只是为了不想连累我,实在说不过去。」 殷湛坐在椅子上没动,只侧目去看她的背影,「你在怀疑什么吗?」 「我不知道。」宋楚兮垂眸抿了抿唇,然后才重新转身看向了他道:「关于姑母的事,她的坚持我百思不解,不知道你没有办法帮我查一查?现在好像不是端木岐的问题了,所有的癥结就只出在姑母一个人的身上。」 好端端的,她做什么有活络不走,非要留下来一心的寻死呢?这太不合常理了。 宋楚兮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殷湛起身走到她面前,面容平静的俯视她的面孔。 他眼底的光芒内敛,沉淀的很深,带着一种深邃又幽远的吸引力,手指摩挲过她肤如凝脂的腮边,然后才感慨着嘆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有可能她也是生无可恋了?」 因为一辈子的痴心错付?因为一辈子的求而不得? 「如果只是生无可恋,她为什么要等到今天?」宋楚兮不贊同的反问。 如果宋太后是那样意气用事的人,她会为了什么家国大义的包袱而忍辱负重了这么久?她要只是舍不下那口气,一早就该寻了短见了。 这些年她做的一切,分明就是以大局为重,而现在—— 整个大局面已经不需要她出面协调掌控了,她为什么却不肯抽身而退了? 这份儿执念,着实叫人百思不解。 殷湛被她问住了,怔愣片刻,还是点了头,「好!我再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蛛丝马迹来。」 「嗯!」宋楚兮对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 但是殷湛面上表情却还是鲜有的认真,让她又莫名紧张了一瞬。 殷湛看着她,似是在斟酌权衡什么,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还有端木岐,有太后牵制,在你的立场还悬而未决的情况下,现在应该是他趁火打劫的最好的时机了,可是他却一直拖到了这会儿也不见动手,这件事——我也觉得有待考究。」 他其实不愿意在她面前议论和端木岐有关的任何事,不想靠着中伤诋毁来打压那人在她心目中的位置,可是—— 有些话,却是不能不说的。 端木岐最近这个不愠不火的作风,的确是叫人很费解的,甚至叫人一堵怀疑,他会一直的拖延,可能也是因为宋太后的处境,是在为了她而做出的让步。 宋楚兮的目光似是闪躲了一下,然后才又说道:「我试着探过他的口风了,可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他从来没开口问过她和端木岐之间的事,不问,却并不代表着就是不介意,只是因为知道,在他缺席她人生的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是他现在无论怎么样也插手不来的。 现在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变得若即若离,叫人难以捉摸。 殷湛几次想要开口,最后都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宋楚兮看着他脸上难掩的疲态,弯了下唇角,「你先休息吧,这一时半刻的也不会有什么事。我……」 她说着一顿。 其实是很难启齿。 她不是专门为了来看他的,也不是为了宋太后的事专程来请他帮忙的,只是—— 送走了素岚之后,特别不想一个人呆着,所以回城之后就直接来了他这里。 宋楚兮笑了笑,见殷湛没什么话要交代,就转身往门口走去。 「少戎!」殷湛却在她转身的瞬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仓促又急切的唤了她一声。 宋楚兮下意识的抽了下手,却发现他用力太大,她忽然完全无法撼动。 于是她不解的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湛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神情却带了几分难掩的慌乱,从来没有过的,嘴唇嗡动了几次才吐出几个字来,「你别做傻事!」 他的目光恳切,又凝聚了深深不安的情绪。 明明刚才一直都没事的,宋楚兮几乎是难以接受的看着他脸上这样明显狼狈的表情。 他不是他惯有的状态,这也不是这个男人身上会表露出来的情绪。 她拧了眉头,愣愣的望着他。 殷湛的手指下移,用力的攥着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答应我,千万别做傻事。」 廖素岚的死,足够将她彻底的激怒,也足以叫她万念俱灰,她此刻的心情和状态,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他更清楚。 「你——」宋楚兮讶异,神色复杂的盯着他。 下一刻,他却手上突然发力,一把将她拽回来,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题外话------ 这个身世之谜其实不算复杂,只是因为其他不明内情的人都忽略了一个小细节,所以才觉得绕了好大的弯子。 大哥是存在的,容纱和素岚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想想这一家子也是够苦逼的,费这么大劲,最后还是一个不剩的都死绝了,皇权大过天,官高一级压死人啊╭(╯^╰)╮
第070章 我和暖暖,都在! 宋楚兮的额头,撞在他胸口。 她本来想退,一时之间却又迟疑未动。 殷湛拥着她,一遍一遍亲吻她的发顶,语气压抑又急切的重复说道:「想一想我,你还有我,如果你再让我失去你一次,少戎——」 话到了最后,他居然有些哽咽的难以继续。 宋楚兮一直垂手,任由他抱着。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忍心去看,犹豫了好长时间才一点一点缓缓的抬起手臂,轻轻的也抱住了的腰。 两个人,相拥而立,没有任何的言语交流,就那样的站着。 窗外的碎雪纷纷扬扬的落,屋子里的空气却被火盆烘烤的慢慢暖和了起来。 「沅修……」许久以后,宋楚兮才试探着开口,「我还有事……」 殷湛那样子,让她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一时之间他还是拥着她微动,直到宋楚兮试着想要去推他的时候,殷湛却又主动的推开了。 他面上表情已经恢復如常,只耐心的抬手将她鬓边脑后被他弄乱了的髮丝整理好。 宋楚兮沉默着任由他动作。 她不说话,她却有些难以自控的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殷湛的手指,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颤了颤。 宋楚兮一直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天地之间马上就要捲起一场大的风暴了……」 「你尽管去走你的路,不用顾虑我。」殷湛立刻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直接出言打断她的话,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束缚你,我不要求你,只要——你活着。如果你觉得亏欠我的,如果你觉得给不了我什么回应,那就好好的活着。」 他不勉强她一定要爱他接受他,但却无法承受让她再次消失在这天地间的痛。 他对他,总是一味地妥协,已经可以说是容忍到了极致了。 宋楚兮的唇边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缓缓抬头去看他的脸。 「不用把我当成负担,我说过,那些话,我不会再说了,我也不勉强你一定要给我回应。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只是你要记得,这里还有我,还有——」殷湛看着她的脸,眼底神色认真又庄重,只是那一瞬间风云变幻,宋楚兮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别样的东西,刚想要细细揣摩的时候,他顿了一下的声音重又响起,却带了明显的迟疑和举棋不定,「少戎……你不是一个人,这里……我和暖暖……都在!」 明明是没几个字的一句话,到了最后几个字,他那语气几乎可以称之为艰难。 宋楚兮的心头突然漫过一种别样的感觉,狐疑的脱口道:「暖暖?」 「我……」殷湛的面色明显带了几分不自在,鼓足了勇气刚要开口的时候,外面却听到严华焦急的声音道:「四小姐,您现在忙吗?属下有要事禀报。」 从城外回来,她还没回过府,不用想也知道这一整夜之间肯定又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思绪被拉了回来,宋楚兮马上收摄心神。 她沖殷湛挤出一个笑容,「我先走了。」 殷湛鼓足了勇气才刚冲到嘴边的话,就只能又那么生咽了下去。 宋楚兮推开门,外面的雪势又有增大的趋势,地面上都落了白白的一层。 严华正站在院子外面等她。 宋楚兮步履匆匆的迈入雪地里。 「楚兮!」殷湛突然从背后叫她。 因为有严华在,他便刻意的改了称唿。 宋楚兮止了步子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湛站在那屋子里没动,目光穿透空中落下来的碎雪与她的视线相撞,最后,只是嘱咐道:「凡事都别勉强。」 「嗯!」宋楚兮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又等了片刻,见他再没有别的话说,就又转身快步朝严华走过去,「什么事?」 「童五刚刚派人过来……」严华快速的和她说着话,主僕两个拐出了院子。 殷湛往前走了两步,手扶着门框,只是神色无比凝重的盯着外面空荡荡的院子。 他没有追出去,因为知道就算追出去了也没有用,他左右不了她,又不想用任何东西做筹码去束缚她,也是就只能停留在原地,用目光去追逐,看着她一个人越飞越高。 难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吗? 可即便是这样,只在她会偶尔想起他的时候,他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的知足了。 是廖容纱也好,是宋楚兮也罢,只要她还完好无损的活着,那么—— 他就什么都能妥协。 她有她的倔强和坚持,他也有他的自尊和骄傲,然后他们之间就只能是这样。 可是少戎,我只是想要你懂得: 你是我指尖上曾经停留过的蝴蝶,振翅飞走的瞬间,你成了风景,而我—— 却被遗忘在了时光里! 你回眸处的惊鸿一瞥,便是我这一生永恆的天堂所在! 即使你走了,我也会一直一直的站在这里,因为这里—— 你曾来过! 少戎,你有你的路要走,你不需要我的风雨同舟,那么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和回头。 可是你一定要记得,曾经被你丢弃不要的那些时光和风景,都由我在你身后替你捡起来,仔细的存放。 我不求你回头再多看我一眼,我只告诉你—— 不管你日后飞的多高多远,但凡是你倦了,回头的时候—— 我和暖暖,都在。 * 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的缘故,自从颜玥和殷桀双双身死之后,安意茹就总觉得心神不宁,再加上外面天寒地冻,风雪交加,连着几天都睡不安稳,哪怕是大白天里也总觉得屋子里冷飕飕的,寒气逼人。 这么熬了三天,她便有些支持不住了。 秋心也是被她的喜怒无常折磨的胆战心惊,就给出了主意,让她以祈福为名去皇觉寺住上几天,顺便求个护身符压一压。 这几天宫里皇帝才刚醒来,但是不能主事,殷绍很忙,再加上府里还在办殷桀的后事,因为她却上香不是什么大事,冯玉河就没报给殷绍知道,吩咐人准备了东西,低调的送她出府去了。 「正好赶上小殿下的丧期,娘娘来这里祈福也是一份心意,您既然觉得不安生,那就多住几天吧,横竖最近太子殿下的心情也不好,省的您也要跟着烦心。」秋心在寺院后面的厢房里给她铺了床,又把求来的护身符塞在了枕头底下,「这护身符是开过光的,辟邪很灵验,娘娘这几天都被闹的没睡好,今儿个早些睡?」 「嗯!」安意茹烦躁的应了声,上床闭上了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殷桀和颜玥明明都是殷绍下令处置的,她却整夜整夜的做恶梦。 颜玥还好说,可是殷桀她就着实想不明不白了。 那明明是殷绍的亲骨肉,他就算是因为颜玥而迁怒,怎么也不该拿殷桀开刀的,心里越想就越是觉得心虚,然后一闭上眼就看到那孩子煞白的小脸无精打采的盯着她。 屋子里点了安神香,安意茹却一直半梦半醒,昏昏沉沉的,刚好睡着的时候,就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飘飘荡荡的移过来,再一细看,又是殷桀那孩子脸色惨白的盯着她。 「啊!」她低唿一声,勐地弹坐起来,已经是出了浑身的冷汗。 「秋心!」安意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沙哑着嗓子唤秋心,可是唤了几声都没听到回应。 她只当是那丫头睡得沉了没听见,心里暗骂一声,拖着虚软的双腿下去,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最近睡觉不安稳,秋心就不敢在屋子里留灯,怕那光线扰了她。 外间的桌子上,是有一盏油灯的。 安意茹捧着杯子才要往唇边送,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瞧见脚边一角翠绿的裙裾。 她吓了一跳,勐地后退两步,再一细看,一个丫头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死活不知。 但那张脸—— 分明就是秋心。 安意茹一惊,杯子失手坠落,滚在了桌子上。 那动静虽然不算大也不算小,可秋心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样子根本就不是睡着了。 安意茹木楞楞的站在那里,想要去试秋心的鼻息,但脑子里就乱糟糟的一片,半晌不知道何去何从,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没从那场噩梦里醒过来。 这时候,却突然听身后传来一点浅淡的笑声,「怎么?亏心事做多了?还没醒过来呢?」 这三更半夜的,又是在半山腰的寺庙里,安意茹浑身的汗毛都瞬间竖了起来。 她仓促的转身,脚底下却被自己的裙子一绊,跌坐在了旁边的一张美人榻上。 桌上的灯光昏暗,映着靠近里边床前站着的一个人影。 那人影不是很高,但是因为身上披了件大氅,故而也分辨不出具体的身段来。 安意茹的眉头使劲的皱着,一时也忘了唿救,只就盯着她不断的揣测打量,「你……」 「又不是没见过,看来是我和你之间的交道打的太少了?你居然听不出我的声音来?」那人转身,唇角噙一丝笑意款步走过来。 安意茹防备至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宋楚兮一步一步从房间的暗影里走出来,待到看清楚她的脸之后,安意茹不由的一愣又一惊,声音脱线的惊唿道:「怎么是你?」 「难道不该是我吗?」宋楚兮反问,煞有介事的左右看了眼,笑问道:「那你以为应该是谁?颜氏吗?」 安意茹现在也是听见颜玥两个字就心里不舒服,她的脸色又白了一白,忽而就冷了脸,刚要发作,宋楚兮却已经走到她面前,冷冷的看着她道:「颜氏没来找你追魂索命,你也不用觉得遗憾,毕竟是阴阳两隔,有些事,还是由咱们活人之间来说会比较妥当的是不是?」 安意茹是好半天没拐过弯来,因为她和宋楚兮之间虽然是有些过节的,但那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她着实想不到宋楚兮会追她到这里是意欲何为。 可宋楚兮一再的提起颜玥,她脑中飞快的计较,想着下头的人疯传是宋楚兮带人强行从殷绍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颜玥的,她心里勐地打了个寒战,这才蹦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 「你——」安意茹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很不靠谱,不靠谱到自己说着就当笑话一样的笑了出来,「她是你的人?是你将她送入东宫来兴风作浪的吗?」 怪不得宋楚兮会对颜玥的事情那么在意,如果颜玥是她的探子,那就解释的清了。 诚然这一刻心烦意乱,她却也早就忘了颜玥有承认过她是廖家人的事实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面对她的质问,宋楚兮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好整以暇看着她道:「不过安意茹,人都说祸害遗千年,这话诚然不假,廖倩华败了,颜玥也栽进去了,论心计,论手段,她们哪一个都比你高段的多,可偏偏,在那东宫之内,唯有你存活的最长久。你还当真是有叫人死不瞑目的本事呢!」 虽然宋楚兮这话中尽是嘲讽,安意茹也还是得意的冷笑了一声,恶狠狠道:「那是她们那些贱人自不量力,殿下真心喜欢的人是我,她们一个个贱人,偏要自不量力的跟我抢。她们的手段再高明又有设么用?说白了,只要殿下还肯护着我,他们谁又奈何的了我?你不是为着颜玥来的吗?是啊,那天就是有我的推手给她设的套,殿下也知道,可那又怎么样?」 本来因为殷绍利用她给颜玥设套,安意茹是恐慌了好久的,只这几天却又自欺欺人人的想明白了—— 殷绍肯用她,那不也相当于是另外的一种信任吗?并且事后也并没有因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而灭她的口。 说起来,这女人也是可怜又可悲,只是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好像她不这样的自我安慰,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毕竟—— 这世上,她就只有殷绍这一棵大树可以靠了。 「是啊,只要殷绍他还肯护着你,谁又敢将你怎样?」宋楚兮看着她眼底显而易见的狼狈,微笑了下。 「哼!」安意茹春风得意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却冷不防,下一刻,宋楚兮却又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道:「只要是在他还需要利用你这块挡箭牌来混淆视听的时候,自然不会捨得叫人动你!」 安意茹一愣,起先还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反应了一下,就是脸色一沉,怒斥道:「你说什么?什么挡箭牌?」 「我说——你不过就是殷绍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挡箭牌罢了。」宋楚兮道,字字清晰的再重复。 「你——」安意茹现在是最见不得别人说殷绍对她没有真心,马上就恼羞成怒。 宋楚兮却没给她发作的机会就继续说道:「这都多少年了,你在他身边,居然连这点事情都还没看清楚?陛下的控制欲那么强,从头到尾,无论是他的儿子还是臣子,他全都要牢牢的抓在手中,容不得任何人有任何的忤逆行为。这些年,殷绍在任何事上都循规蹈矩,对他言听计从,为了做他的孝顺儿子,甚至两次亲手将自己的结髮妻子下狠手锄掉。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难道你会不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你,皇后她不喜欢你,就连陛下也对你厌恶非常吗?」 安意茹本来只当她是在信口雌黄的胡说,下意识的就想张嘴反驳,可是听了后面的几句话,却是脑中嗡的一声,如是被人勐地一击。 是啊!这些年,为了让殷绍早点扶持她上位,她耍尽心机,早就把皇帝和太后那些人都得罪光了,犹且是皇后,完全是恨不能直接将她赐死了事。 她一直都觉得殷绍是因为喜欢她才护着她,可是她跟在殷绍身边这么多年,就是再怎么蠢笨,也多少是了解他的。 那个男人虽然强势,可是—— 还从不曾因为其他的任何事而忤逆过皇帝的意思,除了—— 她! 「你——」如果事情真如宋楚兮所说的一样,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 安意茹只觉得心慌意乱,冥冥中她似是明白了什么,但是心里惧怕之余,又刻意的迴避,不愿意去深究。 「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她的心里一乱,勐地抬起头,用一种防备至深的姿态死死的盯着宋楚兮的脸,大声嘶吼道:「殿下他是因为喜欢我!他不惜忤逆皇上,忤逆太后,忤逆皇后也要留着我在身边,这就说明他是真心待我的。那些贱人都该死,他们全都是自不量力。」 她吼叫的很大声,仿佛声音越大,就能将心里疯狂扩散泛滥的不安情绪给压下去。 然而事与愿违,她这么嚷着的同时,心里却是没来就的越发慌慌乱,到了最后,连声音都在发抖,恐惧的厉害。 她了解殷绍,哪怕他是真的喜欢她,但他—— 也不绝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个女人就放弃江山皇位的人。 如果说他为他忤逆太后皇后,这还不算什么,可若要说到皇帝—— 安意茹神色慌乱的按着胸口,颓然的一下子就泄了气。 「想明白了吗?」宋楚兮看了她半晌,直到她稍微平復了一点情绪,方才开口。 安意茹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用力咬着牙。 她恨不能这就冲上去撕烂这女人的嘴,但是心里却因为突然察觉到的所谓真相颤抖不已,完全提不起力气来。 如果殷绍这些年来对他的宠爱全都是假的,如果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 该怎么办? 「你不用再挑拨离间了,殿下的性子我最清楚,如果他不喜欢我,或是厌倦了我,那么早就不会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他说他对我逢场作戏?我看你才是白日做梦,才会编排出这样的谎话来贻笑大方。」最后,勉强定了定神,她这样说道。 「呵——」宋楚兮也不生气,只就看着她,盈盈一笑,反问道:「想知道原因吗?」 安意茹看着她意气风发的笑脸,还想要说服自己,说这个女人就是来捣乱胡说八道的,可是心里真实的想法却怎么也忍不住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她坐在美人榻上,手指抓着身下一挑薄被,指甲已然是将真丝的被面掐透,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因为他要做皇帝!」宋楚兮道:「陛下的控制欲越强,就越是容不得有人超出他的掌控,殷绍他虽投其所好,但他更明白物极必反。」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安意茹的脑子越发的乱了。 宋楚兮耐性很好的给她解释,「他不能不听陛下的话,但也就因为太听话了,反而又会叫陛下起疑,他会不会是别有居心,毕竟人无完人,凡事做的太完美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败笔。」 「所以——」安意茹的心里抖了抖,慢慢的就开始不自觉的顺着宋楚兮给她是思路去思考,「他故意在有关我的事上面忤逆皇上,来打消皇上对他的疑虑?」 「廖倩华和颜玥都能一眼看穿的事,只有你这蠢女人才会沾沾自喜的得意这么久。」宋楚兮道,语气讽刺。 其实从当年她在东宫的时候就已经看出来殷绍留着安意茹这女人在身边的真实意图了,那么一个狠心绝情的人,能亲手下令葬送自己的结髮妻子的性命,又为了稳固地位,李代桃僵的抱了个根本全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来养。 这样的人,私德全无,冷血决绝,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女人掏心掏肺,不顾一切? 安意茹的心思明显已经乱了,宋楚兮看在眼里,这才满意,继续漫不经心的说道:「只有心上有弱点的人,才是凭藉外力能够完全被掌握的人,可殷绍是个没有弱点的人,为了麻痹陛下,让他的兄弟们对他放松警惕,他就不得不制造出一个弱点给他们看。」 「我——就是故意展示在人前的那个弱点?」安意茹道,自己入梦一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就又觉得听到了一个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失声笑了出来。 「所以呢?」她笑罢,又再目光狠厉的重新抬头看向了宋楚兮,「宋楚兮,你这小贱人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说这么多年来殿下对我的宠爱都是假的?说我这些年来全部都是痴心错付,一厢情愿的白日做梦吗?逼的我和殿下反目,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这贱人!贱人!」 「何必说什么痴心错付?你和他,不过彼此彼此罢了。他对你,很遗憾的说,是一分真心也无,而你对他——」宋楚兮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丫头,漫不经心的笑,「大约会有那么一星半点吧。你自己扪心自问,若不是他曾许诺你一个皇后之位,你还会这般狂热的追随他?不遗余力的在他的东宫后院里腥风血雨的拼杀出路?」 所谓的「爱」,不过是这一双男女给他们各自的私心所寻的冠冕堂皇的藉口罢了。 而唯一不同的是—— 殷绍的藉口是拿来骗别人的,而安意茹的理由却是拿来煳弄她自己的。 安意茹是从来不曾这样深入的剖析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的,此刻反而被宋楚兮饶了进去,越发变得魂不守舍起来。 「说白了,廖倩华她们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是垫脚石,而你——却是挡箭牌。」宋楚兮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如果不是颜玥出了事,其实这个安意茹,她都不屑于亲自来见的,可是现在—— 她却需要这个在殷绍身边呆得最持久的女人来配合她完成一件事。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安意茹,出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犀利凛冽的不留余地,「垫脚石用完了他就一块接着一块的踢开,而你这块所谓挡箭牌,却是可以废物利用,用完了一次再用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他顺利登临帝位之后再直接扔了就好。不不妨仔细想想,你这样一个满身都是污点瑕疵的女人,怎么配站在他身边?别忘了,他殷绍可是个人人称道的好太子,受百官拥戴的一国储君。你是他生命里唯一的污点,届时只要他『迷途知返』将你一脚踢开,曾经的这一点年少风流的荒唐事,又有谁会去和他计较?」 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私底下,殷绍都是个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人,无可否认,他在朝臣百姓中的口碑都是极好的,并且处理起政务来也得心应手,很有一国之君的风度。 安意茹其实也很清楚,宋楚兮这不是在危言耸听,因为如果一定要从殷绍的身上找出一点不能被世人所容的瑕疵来—— 那就是她! 是她安意茹! 是她这个从一开始就是殷绍忤逆了皇帝的意思抬进府里,又几次三番为了纵容她,不惜忤逆太后皇后甚至是皇帝的她。 她是什么?在外人的眼睛里,她就是所谓的红颜祸水吧? 以前她只想着她有殷绍的宠爱,就可以一辈子高枕无忧,可是现在—— 如果殷绍真的对她半分情意也没有,并且从一开始就真的只将她做挡箭牌才带在身边的,那么—— 宋楚兮的话就极有可能都会成真的。 等他心愿得偿,登上帝位之后,就会毫不容情的将她这个「污点」彻底的从生命里摸去。 虽然明知道宋楚兮有挑不离间的嫌疑,可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安意茹却还是忍不住的身子发抖。 宋楚兮看着她慌乱不堪的模样,眼底笑容就越发的深刻了,微微的嘆气调侃道:「不过暂时你还不用太害怕,最起码短期之内,他应该还坐不上皇位,或者——你还能再为他锄掉几个碍事的女人,再多『爱』他一点!」 「不会的!不会!不是这样的!」安意茹越想越怕,语无伦次的使劲摇头,她站起来,又局促不安的飞快坐下,咬着自己的手指,喃喃道:「我——我是天命皇后,钦天监的预言,我是天定的国母命格,只凭这一点,他就不可能抛弃我!」 「凤凰于飞?天命皇后?」宋楚兮的思绪回笼,突然又记起前世她生产时候的种种,口中玩味着这几个字,忍不住就笑了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而皇权之下——」 什么命格,都是拿来蒙蔽世人的,最起码,从一开她宋楚兮就是没信的。 皇帝拿这个命格做引子,是为了设计他们廖家。 而殷绍—— 明显就是用这八个字来安安意茹的心的。 就看安意茹如今的这个样子?她早就失去了登临一国皇后之位的资格了。 宋楚兮本来还想要说点什么,却又突然兴致缺缺了起来,「算了,人的命格是靠自己拼出来的,可不是靠几个神棍信口开河的鬼话堆出来。不过横竖你现在也是没有退路了,倒是不妨继续信着这句话,再加把劲儿,试试看!」 安意茹已经被她乱了心智,这一刻,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要马上见到殷绍,跟他把一切都质问清楚了。 可是她又不敢,并且不能。 于是她就只是恶狠狠的盯着宋楚兮,强迫自己放下狠话来,「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我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居然利用颜玥混进东宫去蒙蔽殿下?这件事如果让殿下知道了,哼——」 宋楚兮却是全部在意,只含笑打断了她的话,「和一个蒙蔽欺骗他的女人相比,那个胆敢设计他的女人才更该死吧?七年之前,辰王府?要不要我们一起去找他说说清楚?」 「你……你……」安意茹的脸色惨白,突然就又不可控制的颤抖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么?」宋楚兮笑笑,「你好像健忘的很,虽然事情也的确是过去有些年了,毕竟当初你那么得意,现在怎么这么轻易就忘记了?皇长孙是怎么来的?这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果然—— 宋楚兮所指的就是那件事。 安意茹的心中慌乱不已,目光凌乱的四下乱瞥。 「你设计了殷绍和廖氏,不是吗?」宋楚兮弯身下去,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面孔。 「你胡说八道什么?」安意茹矢口否认。 这件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宋楚兮是怎么知道?她不应该知道的啊。 宋楚兮却不肯放过她,只字字句句清晰又缓慢的继续说道:「这件事,其实就算真要说出去也无伤大雅的,只是殷绍的脾气——你知道的,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给他知道了,你猜——他会怎么处置你?」 就算那时候殷绍和廖容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在他不是心甘情愿碰那女人的时候—— 想到当初廖容纱的下场,安意茹就下意识的胆寒,出了浑身的冷汗。 「你——」心里挣扎了许久,她的目光一厉,刚想要说什么时候,宋楚兮已经率先笑道:「别跟我说什么口说无凭,殷绍的手段你清楚,他要求证一件事,难道还需要别人给他提供现成的证据吗?」 只要殷绍想查,不管事情过去了多久,都已经会有蛛丝马迹露出来的。 安意茹面上恐慌的神色完全遮掩不住,只就脱口大声的辩驳,「随便你怎么说,反正那件事跟我没有关系。」 「跟你没有关系吗?」宋楚兮也不过分逼她,闻言,反而气定神闲的笑了,但紧跟着下一刻又是话锋一转,目光不由的一深,「那么和谁有关系?」 安意茹原以为她是想要藉机套自己的话,就死咬住牙关不准备搭理。 不想宋楚兮根本就没等她的回答,随后红唇微启,眼底笑容更深的吐出几个字来,「那是——和淳贵妃有关吗?」 安意茹如遭雷击,整个人这才彻彻底底僵硬的愣在了那里。 她的心里,一个声音在不住的咆哮—— 宋楚兮不是危言耸听,她居然连淳贵妃都知道,那就说明她是真的对当初那件事的始末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而这件事,如果真的被捅到殷绍的面前去,那么后果就绝对是不堪设想了。 她已经没心思再去思量宋楚兮到底是从哪里挖出了这些内幕消息的,只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堵住这女人的嘴巴。 「你还是坚信殷绍会宠爱你纵容你到不肯追究这件事?」宋楚兮丝毫也不理会她那副狼狈不堪的神色,反而变本加厉的继续威胁道:「那么康王呢?淳贵妃死得那么突然,偏偏又是在那件事刚刚事发之后,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繫?比如说——是有些人怕秘密暴露,所以杀人灭口?」 安意茹忍无可忍,终于噌的一下跳了起来。 她防备着连连后退,死命的瞪大了眼镜冲着宋楚兮压抑着声音吼叫,「淳贵妃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说实话,当初淳贵妃在设计完廖容纱和殷绍之后就马上惹上了杀身之祸,她当时的确是恐慌不已的,一度怀疑是殷绍下的手,还唯恐他会顺藤摸瓜的查到她的身上来。 因为这件事,她当时着实也惶惶不安了好一阵子。 只是后来淳贵妃死后,那事情却风平浪静的被掩了下来。 现在宋楚兮旧事重提,又每一句话都正中点子上,安意茹觉得自己快要被她逼疯了,可偏偏又怕惊动了外人,连大吼大叫的发泄都不敢,只嘶哑着声音低吼。 她的面目狰狞,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只这样的表情看在宋楚兮的眼里,也不过一场笑谈。 宋楚兮顺势坐在了安意茹方才坐过的那张美人榻上,神情散漫的看着她道:「这话你跟我说了没用,关键是看你有没有一副好口才,能说服康王,让他相信你,要不——咱们试一试?」 话是这样说的,她却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 安意茹用力的咬着嘴唇,已然是有些明白她的意图了,她虽是不想妥协,可这一刻却方寸大乱了—— 无论是殷绍还是殷述,她都招惹不起,也不想去招惹。 「你——」胡乱的思忖了好一会儿,安意茹终于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你需要我做什么?」 宋楚兮听了这话,唇角终于绽放一抹真实的笑容来。 「你还不算太蠢!」她说,缓慢的吐出一口气,招了招手。 安意茹心里对她痛恨的牙根痒痒,却偏偏抗衡不得,于是强压着心里厌恶和仇恨的情绪,小步小步的挪过来。 宋楚兮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安意茹听完,却是脸色惨变。 「你疯啦!」她失声尖叫,躲瘟疫一样的连着后退了好几步,但又随后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大,匆忙的掩住了嘴巴。 院子里的人提前都被宋楚兮支开了,等了片刻,没听到有惊动什么人,她却还不能掉以轻心,用一种见鬼一样的表情盯着眼前的宋楚兮。 「如果你不想让我在这里就杀了你的话,那就听我的话,照我的意思去做。」宋楚兮道,半分妥协的余地也不给。 「你这分明就是逼我去死。」安意茹低吼,面上表情已经接近癫狂。 这一刻,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只能像个疯子一样的大吼大叫,但是又怕惊动了人,故而那种作则心虚的表现看起来就分外的滑稽。 宋楚兮对欣赏她的狼狈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就漫不经心的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你没得选啊,要么照我吩咐你的去做,要么——我去把你做的事情告诉殷绍和殷述,让你赌一赌运气?」 她说完,抖平了袍子就要起身。 安意茹一惊,匆忙的跑过去,横臂将她拦下。
第071章 太后被刺?! 宋楚兮也不说话,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安意茹想要发作,可宋楚兮捏住了她的命脉,她又不得不压制住脾气,低声下气的道:「如果我照你说的去做了,不也一样要死?」 「你是死是活,还要我来负责吗?」宋楚兮反问,听了笑话一样,好整以暇的微笑着看她,「你不也是一直自诩有些手段的吗?也许你真有本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件事就给做了呢。」 「你——」安意茹冲口而出就想和她叫骂,但终究也还是有所顾虑,不得不缓了语气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个不用你管。」宋楚兮道。 这时候,外面突然听到有人轻声的叩门。 安意茹的心头一紧,勐然扭头看过去。 宋楚兮只面无表情道:「什么事?」 「主子,咱们现在能回了吗?」外面有个男人的声音道:「方才收到消息,府里的管家说,昨儿个傍晚太子差人送信,他说您的条件她答应了。」 安意茹听得一头雾水。 宋楚兮的眼底闪过一抹冰凉的笑意,想了想,直接一抬下巴,「你进来!」 「是!」严华推门走了进来。 见到安意茹,他也只当是没看见。 「姑母呢?」宋楚兮直接问道。 这皇觉寺离着京城有一段的距离,所以她是下午就启程离京的。 严华这才看了安意茹一眼,然后道:「太子府的人说京城里太显眼了,太子已经以休养为名,将太后娘娘送去了行宫。」 「他叫我去那里接人?」宋楚兮皱眉。 说是殷绍会这么痛快的把人给交出来,她是打从心底里不信的。 但是殷绍既然把宋太后送出城去了,却像是真的做好了放人的准备—— 对外宣称宋太后是在宫变的时候受到惊吓,这才去了行宫静养,然后果断时间再宣布她的死讯,那样也就顺理成章了。 「不是。」严华的面色却有几分尴尬,迟疑道:「太子的意思是,他可以承诺不会让太后娘娘有任何的损伤,但是——」 严华的话只到一半。 宋楚兮心中已经明了,冷笑道:「但是她要扣住姑母,还是要把姑母拿捏在他的手里的?」 「是!」严华道,因为已经明显察觉她动了气,那神色便有些小心翼翼的,「太子府的人的原话是——太子殿下信不过您!」 因为不信她给的承诺,所以殷绍就要将宋太后一直把持在手,时时刻刻的牵制她,让她不能轻举妄动。 「倒是什么便宜都让他占了。」宋楚兮冷嗤一声,「他嘴上说是答应了我的条件,实际上却想把我变成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他这如意算盘打的还真是响噹噹。」 「童五也是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叫人送信来,请小姐尽快回去。」严华道。 主僕两个的对话居然完全没有迴避安意茹。 安意茹并不知道宋楚兮和殷绍之间后来又有交涉,只听的满头雾水。 宋楚兮的面目清冷,沉默了一阵,就又收回目光看向了她,「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刚到我交代你的事,你到底做是不做?」 安意茹觉得自己快被她逼疯了,只用力的咬着嘴唇盯着她。 宋楚兮已然是没了耐性,顺手从腰际摸出一个小瓷瓶扔给严华,命令道:「里面的药丸,取红色的给她吞两粒。」 「你要做什么?」安意茹惊恐的就要往屋子里面跑。 可是她的动作哪能快过严华,严华一个箭步上前,提小鸡一样的将她扯过来,根本就无惧她的踢腾挣扎,直接掐着她的下巴从瓶子里倒出两粒红色的药丸塞进她的嘴巴里。 「不——」安意茹惊恐的大力挣扎。 严华捏着她的下颚,强迫她仰头将药丸吞下,然后就丢破布袋一样的将她一把丢开了。 安意茹摔在地上,掐着自己的脖子死命的干呕,妄图把那药丸吐出来。 「小姐!」严华双手将那小瓷瓶又还给了宋楚兮。 「你刚给我吃了什么?」安意茹以为宋楚兮给她吞的是毒药,但是等了片刻没见发作,便就有些崩溃的冲着她低吼。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宋楚兮莞尔,也不看她,只冲她晃了晃手里小瓷瓶道:「给我这药的大夫已经过世了,当时他只跟我说这瓶子里的四颗药丸,红色的两颗是毒药,而白色的两颗是解药,至于具体的功效却没交代。本来因为对药性不了解,我就一直没用,现在刚刚好,就拿你来试试吧,反正放着也没别的用处。」 安意茹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宋楚兮就又笑了,将那瓶子又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重新收了起来,「解药只有这么两颗,就算再想要多的,也没人能配了,你可以请太医试试,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也能转危为安。可是么——毒药我也再没有多余的了,他们如果能不能根据你的脉象配出解药来就真的只能凭运气了。」 毒药这种东西,如果不是立刻发作身亡的剧毒,其它的—— 要只凭脉象来诊断然后一点一点摩挲着配药来解毒,不仅难度大,而且风险也大。 安意茹的脸色铁青,跌坐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这毒药到底到底什么时候会发作,或者发作起来会不会死人,但也许就只是痛痛也就算了。」宋楚兮漫不经心又再露出一给笑容,「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说完,抬脚就走。 安意茹却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她仓惶的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宋楚兮的一只腿,仰头去看她,「只要我照你的意思做了,你就给我解药?」 「你觉得你有达到那个分量,须得我亲自出手,处心积虑的来设计你的死法吗?」宋楚兮却是不答反问。 她对面站着的对手和敌人,是皇帝和殷绍。 虽然同为女人,但是安意茹很清楚—— 她在宋楚兮的眼里,根本就是只蝼蚁。如果只是为了要她的命,宋楚兮根本就不屑于三更半夜跑到这荒山上来。 所以,宋楚兮的真实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威胁她去做事的。 可—— 那件事她如果做了,别说自己没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一旦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安意茹六神无主,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不决。 宋楚兮却没了耐性,一脚踢开她,紧了紧大氅,「要怎么做,你自己随意,当然,你也可以把今天晚上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殷绍,没准他会感念你对他一心一意的忠诚,想办法救你也不一定。」 话音未落,她已经带着严华快速消失在外面苍茫一片的夜色里。 安意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当然知道她不能按照宋楚兮的要求去做,可是—— 前面被宋楚兮连哄带吓的一番撺掇,她现在更不敢对殷绍再报以信心了。 如果就如宋楚兮所言,殷绍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并且在等着伺机将她一脚踢开,那么就算她对殷绍坦诚了一切,殷绍也应该不会愿意花费心思救她的。 为了自保也为了自救,她好像只能是听宋楚兮的驱策了。 这一个晚上,安意茹觉得自己突然就陷入了一种矛盾又绝望的处境里,四面都是悬崖,怎么走最终都要跌的粉身碎骨。 从那院子里出来,严华还有些不放心的连着回头看了两眼,「四小姐,这个女人就这么放着,不会出事吗?万一她去跟太子告密——」 「她不会!」宋楚兮道,语气却是异常笃定的,「她没那么蠢,你真当她会信了殷绍,并且被什么情情爱爱沖昏了头脑吗?那两人,一个欺人,一个欺己,她随便想想都知道,殷绍那里她靠不住。」 安意茹这种女人的心思,她太了解了。 这种人,心气儿高,野心大,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我。苏日安暂时的安意茹可能会觉得为难,但是最后—— 十有*她是会妥协的。 「可凡事总有万一——」严华还是忧心。 「没事!就算她不肯就范,我也不差她这一步推手!」宋楚兮道,并不十分在意。 严华见她成竹在胸,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走的寺院的后门,彼时那里侍卫已经备好了马在等着。 宋楚兮利落的翻身上马,打马往山下行去。 「驾!」严华一挥手,带人跟上。 前面这几天一直在下雪,要在雪势一直都不是特别大,但是山路难行,又是在晚上,所以下山的时候一行人就走的很慢,本来只需要个把时辰,待到终于下山了,已经是黎明时分。 「时间刚刚好,我们回程的时候城门应该就开了。」严华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来。 宋楚兮在山下的岔路口驻马,略一思忖却是果断的调转马头,「我们先不回京,去行宫。」 严华一愣,赶紧招唿人跟上她,「四小姐您——」 「明知道我不会让他占这个便宜,殷绍还开出这样的条件?你当他是为了什么?」宋楚兮冷冷一笑,神色鄙夷。 「四小姐您的意思是太子他不是诚心的?」严华忖道。 「当然不是。」宋楚兮道,她面上表情平静,眼底却一直泛着幽暗的冷光,「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他其实就是为了告诉我姑母现在被他安置在了行宫里。」 「这又是什么意思?」严华越发的不解。 宋楚兮的心里发苦,唇角弯了弯,一时半刻之间却没有说话。 严华跟着她走了一段,待到天色渐渐的明朗起来,心里却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在不住的升腾,「四小姐——」 他们这就只有十几个人,如果殷绍真的另有图谋,那么他们就这么奔赴行宫,岂不是自投罗网? 「放心吧,他不会做亏本的买卖的。」宋楚兮冷然说道,语气嘲讽,「他知道我软硬不吃,他困不住我,而塞上军中又是卫霖在主事,那部分兵权都相当于是压在宣王手里的,这种情况下——他要是真敢动我,那么前几天在我去找她的是他就直接动手了,犯不着还等到今天。」 上一次她可是孤身一人去的太子府,结果还是去挑衅的,殷绍却根本就没为难的放了她出来。 严华想想也是,只心里还是疑团重重。 他一直盯着宋楚兮的侧脸在看,宋楚兮终于不堪其然,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他应该是又跟姑母谈过了,但是却未能说服姑母吧,毕竟——开出那样的条件来就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殷绍他就算也乐于顺势推舟,可只要姑母不配合,他说什么都是一纸空谈。现在他拐弯抹角的给我透露消息,应该还是想让我亲自去跟姑母谈的。」 说到底,不是殷绍不想和她做交易,而是宋太后本身就没了求生的意念。她这个做筹码的不肯配合,那其他人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想着这件事,宋楚兮也忍不住心烦意乱了起来。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一厢情愿的去勉强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可到底也是于心不忍。宋太后并不是那样软弱的人,居然这么多年的孤苦寂寞她都挨过来了,现在又为什么一定要走极端呢? 严华见她的神色厌倦,就不敢再打扰他。 天亮之后,雪突然就下的大了起来,路边的树林上一次烧成了一片焦土,一行人走在荒郊野外,只觉得这周遭的气氛十分之诡异,让人觉得森森然。 一行人去到行宫的时候,那行宫周遭的守卫刻意的增加了一倍,被守卫的密不透风。 「宋四小姐。」侍卫匆匆自门廊底下走出来,招唿了人帮忙牵马。 宋楚兮抬眸看了眼上面的匾额,举步就往里走,「听说我姑母身体抱恙,搬来了此处静养,我过来探望,她住在那里?」 「太后娘娘是来了这里小住,住在临月阁里。」那侍卫回道,吆喝着叫人开了大门,引她往里走,一面又道:「昨夜是太子殿下亲自护送太后娘娘过来的,因为下雪,殿下昨夜就也留宿在了这里。奴才先引您过去,稍后由太子定下陪您一起去临月阁可好?」 殷绍也在这里?这消息对宋楚兮来说其实不算怎么意外。 「不必了。」宋楚兮直接拒绝,「我只是来看望姑母的。」 虽然她来了这里就免不了要和殷绍碰面,但也依旧是心里膈应,能不见就不想见。 她这话说的非常不客气,听的那侍卫面皮尴尬的一阵僵硬。 这行宫里的格局宋楚兮一清二楚,又根本就不需要他引路,自己就轻车熟路的往临月阁的方向走去。 这行宫是夏日里避暑的圣地,其内有活水萦绕,汇聚于中间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内。 临月阁就建在那人工湖边上,是一座奢华的三层阁楼,算是这行宫里最高的建筑。若是在最高处眺望,便可以将这整座行宫收入眼底,也算是蔚为壮观了。 宋楚兮过去的时候,正赶上用早膳的时辰。 那临月阁外面的守卫也凭空增加了许多,不过却不是宫里出来的禁军,而是殷绍府里带来的人。 「见过宋四小姐。」领头那人是认得宋楚兮的,不过见她孤身前来,还是觉得奇怪。 「我过来看望太后娘娘,娘娘在吗?」宋楚兮止了步子,问道。 她抬眸却看那小楼,楼上琉璃的瓦片迎着风雪又映着阳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来。 「太后娘娘在里面,不过娘娘最近身子不适,属下——」那人搪塞着,自然是想要报殷绍一声的。 「这个时间,姑母也该起了,我自己进去吧。」宋楚兮不由分说的就往里走。 那人当是知道殷绍带了宋太后来此处的意图的,迟疑着,倒是并没有阻拦她。 宋楚兮拾阶而上,推门进了临月阁里,穿过大厅,直接踩了楼梯往上走。 宋太后是住在二楼的。 应该是殷绍特意的安排,这楼里的家居摆设都撤去了大半,只留了些大件又不很起眼的东西在。 彼时宋太后正面无表情的坐在窗户前面的榻上,她身后临水的窗户开了很小的一个缝隙,有些清冷的风偶尔灌进来,倒是让人精神不少。 这楼上并没有宫女服侍,只两个刚好过来送饭的婢子跪在前面,把食盒里东西一样一样的往桌上摆。 庄嬷嬷取了件外衫从里面的屋子里出来,给宋太后披在肩上,一面嘆息道:「最近今日天都冷,娘娘当心着凉。」 宋太后并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随手拢了拢衣裳。 庄嬷嬷看一眼被婢子摆在桌上的两样小菜,眉头就皱了起来,弯身就要过去提那食盒,「我来吧!」 那婢女正在取盘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意外,居然闪躲了一下。 动作幅度很小,本来就心事重重的庄嬷嬷并无察觉。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突然传来脚步声。 庄嬷嬷一愣,抬头朝宋太后看了过去。 宋太后的目光似是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却看看。」 「是!」庄嬷嬷应了,是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谁来,赶紧起身过去楼梯口查看。 宋楚兮提了袍角从楼下上来,「庄嬷嬷!」 没想到是她来了,庄嬷嬷突然就愣了一下,然后紧跟着就是眼眶一热,招唿道:「四小姐来了,快上来!」 她探了手要去搀扶宋楚兮。 宋楚兮举步上了楼,微微露出一给笑容,庄嬷嬷才转身要给宋太后报喜,「娘娘,您看是谁来了——」 话音未落,随后却是声音脱线,惊恐又尖锐的叫嚷了出来,「娘娘!」 跪在宋太后跟前摆膳的两个婢子之一,突然掀开那食盒里的一个夹层,甚至于都没人注意到她是怎么做到的,只下一刻她手上已经多了一柄闪光闪闪的匕首。 那婢女面上冷光乍现,勐地朝坐在她前面不远处的宋太后扑了过去。 「姑母!」宋楚兮仓促上前一步,低吼一声。 但是她只站在楼梯口,根本就抢不及。 那婢子一剑刺穿过去,出手狠辣,直直的将宋太后的胸口戳透了一个血窟窿。 宋太后仓促的起身,但是身子被她的力气压着,脚下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去,轰然一声,撞在了身后半开的窗户上。 为了方便夏日里纳凉和赏景,这窗户做的就是落地的。 两个人的身子砸过去,那本该结实牢靠的窗棂却又在一瞬间轰然向外倒塌,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被人做了手脚,总之两个人就齐刷刷的往后栽去。 「啊——」屋子里的另一个婢女已经被这场面惊呆了,抱着头缩在地上,大声的尖叫。 庄嬷嬷更是如遭雷击,一时间完全忘了反应。 那下面就是封冻千尺的寒潭水,宋太后这样受了外伤落下去,必死无疑。 宋楚兮飞扑过去,什么也顾不得的直接飞身窜起,却也只赶得上抱住了她的身体,两个人的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外飞去。 那女刺客犹不解恨,飞起一脚踹过去。 宋太后已受重创,宋楚兮不能叫她再有闪失,稍稍一侧身子,那一脚就刚好是踹在了她的后肩上。 清晰的一声骨骼碎裂声,震的她脑中一麻,她已经抓在腰际,准备去扯腰带的手就再难以随意活动。 宋太后气息奄奄,宋楚兮就只剩下单手能够发力,再也回天乏力,唯一能够做到的,也就只是紧紧紧紧的抱住她。 宋太后体弱,也无从挣脱。 两个人的身子直线下坠,眼见着就要被下面冬日冰冷的深水吞没,前一刻,刚要殷绍带人过来,正走到这高阁门下的平台上。 她本来是听说宋楚兮突然到了,还和宋太后单独约在了这里秘密见面,身下生疑,想要来看个究竟,不想才刚到了楼外,就听到那上面宋楚兮的吼叫声。 那个丫头有多大的胆子他一清二楚,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上面必定出事了,这边他抬脚急匆匆的就要冲进去,就见空中两个人自高处坠落。 「蒋成海!」殷绍的心里咯噔一下,忙沉声道。 蒋成海的反应也是极其灵便的,当即飞身扑过去,也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将宋太后拖住了。 可是方才宋太后被撞出来的时候受到的冲击力太大,人是往外飞起的,那地方离着江面不近,蒋成海独自承受她两人的体重,身手上就再很难收放自如,一个防备不及,就也跟着往下坠去。 不过被他阻了这一下,也已经足见成效,随后殷绍已经带人奔过来。 那楼下平台的临江处,正好系了一艘小船,他匆忙拔剑砍断绳索,单手奋力一拉,将那小船往前一拽。 虽然是仓促之下是迟了一些,但堪堪好让蒋成海的足见有了落点。 只那船身极小,他足见点在甲板的最前面,直接导致小船失衡,又往江水里栽去。蒋成海心中恼怒,千钧一髮只卯足了力气一声嘶吼,用了所有的力气将托在手里的两个人往上一抛。 这边侍卫们已经严阵以待,忙不迭探手接住了。 宋太后和宋楚兮两人的身子撞过来,七八个人拽了两人上来,全都摔的七仰八叉的。 宋楚兮的肩膀又被撞了一下,也巧的是之前被踢的脱臼了的关节处又被撞了回去,虽然痛,她却没吭声,只飞快的爬起来,过去查看宋太后的伤势。 宋太后被刺中的地方正中胸口,因为兇器还埋入血肉里,流血还不算很多,但是那个位置,却分明就是心脏所在。 宋楚兮的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喉咙里更如是被哽了一弹棉花。 她震惊无比的看着那女人苍白的面孔和颤抖的双唇,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连夜赶来,遇到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幕情景。 「有刺客!快抓刺客!」有侍卫忙碌奔走着叫嚣。 大概是有人沖了进去,随后砰地一声,有什么坠落水面。 「她跳下去了,快去下去抓,不能叫她跑了。」侍卫仍是扯着嗓子叫嚣,紧跟着有人有跃入水中。 整个场面混乱成一片,宋楚兮却完全无心理会。 她只是神色复杂的盯着宋太后。 彼时宋太后也在看她,她脸上表情,奇蹟般的没有痛苦也没有仇恨,反而是带了很深的愧疚,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她。 蒋成海落水就扒住了倾翻的小船,这时候也很快也被侍卫拉上了岸,浑身是水,一身的狼狈的挤过来,道:「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这行宫里有太医在吗?快传!」殷绍大约也是被这场面震住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大声下令。 「是!」蒋成海匆忙的应了,转身就走。 宋楚兮的心里说不上是种怎样的心情,可是完全的无处发作之下,她便霍的扭头看向了殷绍,怒斥道:「太子殿下,这行宫里为什么会有刺客?还公然行刺姑母,您是不是应该给个交代?」 殷绍的面色铁青。 这里怎么会有刺客? 他心里几乎笃定的知道这场戏就是宋太后自导自演的,胸口也是被一口怒气堵住了,自己都还无从发作,反而先要承受宋楚兮的愤怒? 这对天之骄子的殷绍来说,几乎也是不能忍受的。 「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殷绍冷冷道,直接站起来,一招手道:「来人,还不把太后送进去安置,再去个人看看,赶紧把太医找来。太后今天要有个什么闪失,本宫饶不了你们。」 宋太后在眼皮子底下出事,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玩忽职守之罪。 侍卫们自己就很清楚,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马上就有侍卫过来,小心翼翼的把宋太后抱起来,送进了暖阁里。 外面的侍卫仍是忙着追击打捞刺客,闹的不可开交。 宋楚兮却顾不得这些,陪着宋太后一起回了临月阁里。 宋太后被就近安排在一楼最里面的暖阁里。 受伤以后,她就一直的不发一言,嘴唇却在痉挛似的微微颤抖。 不多时蒋成海就带了太医进来,「殿下,太医来了。」 「快去给太后看看!」殷绍冷冷说道。 太医满头大汗的提着药箱过去检查宋太后的伤口,这个时候,外面就有侍卫进来禀报,「殿下,刺客已经打捞上来了。」 「什么意思?」殷绍马上就明白过来,瞬间冷了脸。 那侍卫跪下去,脸色铁青,「是奴才们失职,这刺客想必是早就存了必死之心了,她落水之前就服毒了,奴才们捞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 居然是死无对证? 事到如今,殷绍根本就不在乎宋楚兮要不要把这盆脏水往他头上泼,横竖大家早就撕破脸了。并且这里整个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就算宋楚兮要渲染闹大,口说无凭,最后也不会真的闹出多大的影响力来 只是现在他仍旧气愤,而且几乎是七窍生烟的。 因为—— 宋太后这老妖妇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了他这样一个下马威。 她是真的不怕死啊,不仅不拍死还主动的找死,就为了给他们北狄殷氏泼脏水? 「不是还有一个活口吗?」勉强压下脾气,殷绍冷冷说道。 片刻之后,侍卫就将在楼上提下来的另一个婢女提小鸡一样的扔在了他的脚下。 「殿下饶命,饶命啊!」那丫头伏在地上,哭也不敢太大声,只压抑着低泣告饶。 「说吧,是谁派你们来行刺太后的?」蒋成海冷声叱道。 「没有!奴婢没有,奴婢没有行刺过太后娘娘,我不知道。」那婢女仍是压抑着痛哭流涕,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旁边的侍卫也知道这样于事无补,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解释道:「殿下,属下试过了,这个丫头不会武功,而且之前事发的时候,庄嬷嬷也说她并没有帮手,兇器是那刺客自己藏着的,动手的也是她一个人。」 这行宫是殷绍特意命人严加封锁起来的,刺客能混进来一个就已经是天大的败笔,想也不可能两个人都是奸细的。 殷绍的心里何尝不明白,只是心里还是压了一口气发泄不出去。 他的面孔森冷如冰,沖跪在宋太后榻边抹泪的庄嬷嬷抬了抬下巴道:「叫庄嬷嬷过去认一认那个尸首,看以前有没有见过。」 他知道,既然是宋太后自导自演,庄嬷嬷肯定不会招认的。 可就算是没有结果,他也要把话提前都说明白了,不能叫那老妖妇觉得他就是那么好煳弄的。 「庄嬷嬷——」蒋成海走过来,拉了庄嬷嬷起身,「刺客已经拿到了,殿下让您过去看一眼,以前有没有见过。」 庄嬷嬷满心就只担心宋太后的情况,哪里顾得上别的,只忧心忡忡的不断回头去看床上仰躺着的宋太后。 宋楚兮也的面孔冰冷,站在旁边不说话。 庄嬷嬷求救的看了她两眼,见她也一直不开口,没办法,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宋楚兮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就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宋太后。 太医给宋太后检查过伤势,又把脉之后,脸上的冷汗都开始成股的往下流。 殷绍从后面走上来,问道:「太后娘娘怎么样了?」 「殿下恕罪!」那太医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几乎趴伏在了地上,「微臣无能,那刺客的手法极准,刺伤了娘娘的心脉,微臣已经给娘娘餵了两粒护心丹了,可这伤势——却——却实在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的事情,真是谁遇到谁倒霉的。 太医的衣物几乎都要被冷汗湿透了。 殷绍却并未发怒,只有看了宋太后一眼道:「你还不尽力诊治?」 那柄匕首还插在宋太后的胸口,看着分外刺眼。 「微臣无能。」那太医却只是磕头,「娘娘的伤势过重,若是这个时候拔了匕首,必定引发大出血,就这个样子可能还能熬一熬,否则——」 太医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意思却是十分明了的了。 宋楚兮突然狠狠的闭了下眼,然后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就回头看向了殷绍,「你特意把我姑母带到了这里,又出了这样的事,你要怎么解释?」 殷绍此时是最受不了她这质问的语气,当即反唇相讥,「现在是比你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宋楚兮盯着她,眼神忽而一厉,她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控制情绪,最后却是转而沖那太医吼道:「滚出去想办法,我姑母要是有什么闪失,我要你好看。」 这个宋四小姐,发起狠来是蛮不讲理的。 太医叫苦不迭,却也为了避开一时的风头,赶紧起身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宋楚兮和殷绍两个眼神交锋。 殷绍心里的火气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咬牙道:「你不用这么盯着我,这件事的始末如何,你我都是心里有数,你犯不着往本宫头上扣帽子。我殷绍做事,做了就是做了,还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还这样的没担当。」 言罢,他便是怒不可遏的甩袖就走。 宋楚兮盯着他的背影,这一刻她倒是真希望这件事就是殷绍做的,然后她就能光明正大的把所有的火气和怨气都撒在那人身上。 可是—— 她却分明知道,这事情是和殷绍无关的。 之前她上楼梯的时候,虽然只是匆忙中的一眼,但却看的很清楚,那女刺客出手的时候,宋太后的眼底是闪过了些近乎释然的情绪的。 那说明,她早就察觉了那刺客的意图,只是—— 没有想着避开而已。 再有那个女刺客的身法和招式,她居然—— 会觉得似曾相识。 迴转身来,宋楚兮弯身坐在了宋太后的榻边,神色复杂的握了她的手。 宋太后是太过虚弱了,嘴唇动了动,最终不过荒凉一笑。 「是她派来的人吧?」宋楚兮嘆息着开口,语气却是十分笃定的。 那刺客的身法,她清楚地记得当初在秋水榭里她见过一次。就是端木岐和一个黑衣女人莫名出现在她的院子交手的那天晚上,这刺客的身法就和那个女人很像。 后来她已经确认过了,虽然原因不明,但是可以确认—— 那夜和端木岐的人在她院子里交手的女人,就是端木家的老夫人岳氏。 所以现在她几乎已经可以认定,今天这个刺客,应该是岳氏派来的。 她的目光,一直一瞬不瞬的盯着宋太后的脸。 宋太后果然是心里有数的,她有些艰难的勾唇下了下,然后往旁边别开了脑袋,声音沙哑低弱到近乎听不见,「算了——」 算了? 就算她曾经爱慕过端木项,可是她和那男人之间都从来就没有逾矩过,甚至于端木项也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就算她爱慕的那人是岳氏的夫君,可这碍着那女人什么事了?值得她一次又一次这样的不依不饶? 宋太后自己不想活了是一回事,但是岳氏这样一再的出手,就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宋楚兮的心中突然就起了很深的怨愤情绪。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就冲着宋太后发作了,冷笑着质问道:「她为什么要这样的不依不饶?就为了个死人而已吗?姑母,杀人是需要理由的,岳氏那女人虽然偏激,但她不是个疯子。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有一个大胆的揣测,突然就蹦了出来。 宋楚兮几乎是咄咄逼人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宋太后的脸。 宋太后的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只就声音无比虚弱的又重复了一遍,「算了……」
第072章 我宋氏和你,势不两立!(卷终 算了? 她不想追究那个女人,也不想和那个女人计较? 可是就宋楚兮所知道的,宋太后也并不是个会随便吃哑巴亏的人。 「姑母您还是不想我和端木家闹翻吗?」宋楚兮问,却也没等她回答的就又说道:「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的。」 她的语气很冷,虽然极力的压制情绪,但细品之下却不难发现是带了很深的愤怒情绪的。 不管宋太后介不介意,可是她睚眦必报,怎么都不可能当今天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何必呢?」不得已,宋太后只能苦涩的再开口,「总归……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她有些艰难的重新扭头过来,手下摸索着找到宋楚兮的手,稍稍用力的抓住她的指尖。 她没有说话,眼底的神色却是哀凉无比,就那么一直一直的看着宋楚兮。 那是一种无声的乞求。 「不是为了南塘,不是为了宋家,就只是为了他?」宋楚兮确认道。 宋太后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可就是她的雍容大气,矇骗了所有的人。再先帝和皇帝那些人的眼里,甚至于是宋楚兮,她从一开始也都以为宋太后赔上自己这一生,全然都是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她的故国疆土。 可偏偏,这个本该心有丘壑的女人,这一生就这么看不开小家子气的过了。 看着她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宋楚兮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恼怒。 不是气得她的痴情和死心眼,而是因为那个男人对她的态度。 面对一个小辈,宋太后到底也是难为情的。 她重新从宋楚兮的脸上移开了视线,嘆息道:「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她这一辈子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别的坎儿是会一直的横亘于前的吗? 「姑母,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一生交託给一个根本就不会在乎你生死的人呢?」宋楚兮终于忍不住的反怒。 宋太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原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打击她的,却怎么都压不住脾气。 「这是我命里的劫。」宋太后仰躺在那里,面色还是异常的平静,她看着头顶的房梁,眼神却深远,似是穿透了什么而看着另一个别人都无法窥测到的世界,「谁叫我遇上了他?他是今生的劫,我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她一直都是个带着傲气的人,却唯独在那件事上,自己都觉得不体面。 也许她都不是觉得亏欠了岳氏什么,只是自暴自弃而已。 「可是——他爱你吗?在你为他放弃一切,甘心做了宋家和端木家这么多年的棋子之后,他爱你吗?」宋楚兮质问。 她虽不能指责宋太后有错,那毕竟是她个人的感情,可是—— 为了那么一个男人她却把自己放逐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笑话。 「我知道,你会觉得我这是作践自己,可是这么多年了,说什么都晚了,而且——从一开始,这一切本就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宋太后淡淡说道,语气无喜无悲。 她的神色之间一派平静,也没有任何的不甘心。 「姑母——」宋楚兮张了张嘴,话却又卡在了喉咙里,缓了许久才勉强压制住情绪道:「他不值得你这样做,什么也比不得你自己的性命生死更重要。不要再委屈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受这些伤害?南塘是要丢还是要守——既然他们端木家的男人有雄心壮志,就让他们凭自己的本事去做好了。」 「兮儿,你怨恨我吗?」宋太后突然问道。 宋楚兮一窒,抿了抿唇角,未置一词。 宋太后的神色之间便就多了几分愧疚之意,她用干瘦冰凉的手指重新握了握她的手,语气悲凉道:「之前我对你隐瞒,一直没有将端木氏和我们宋氏之间的约定告诉你,让你也跟着走了许多弯路,受了许多苦。我知道,我不值得你今时今日还为了我伤心难过,兮儿,我是个自私的人,我——」 「姑母,你别说了。」宋楚兮打断她的话。 因为宋太后的隐瞒,的确是让她白白做了好多的无用功。其实扪心自问,她并不是一点也不介意的,她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被人玩弄于股掌。 可是—— 对这个女人,她现在却恨不起来了。 因为素岚的死,她心间突然就多了许多的感触,素岚眼见着庞景死在面前,还若无其事的又过了许多年,可是她知道,殷桀死后,她已经是真的生无可恋了,她会死,其实—— 并不见得就是殷绍的天罗地网让她无路可走,而是—— 她自己是真的不想活了。 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孩子,廖素岚几乎等于是亲手逼死了此生挚爱,这些年,她是怎么一步一步熬过来的,宋楚兮根本就不敢想。 她是个铁石心肠的女子,她懂不得素岚和宋太后这样为了一个男人刻骨铭心的感情,可是—— 一个女子,能为了一个男人做到这一步,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或者怪罪? 就因为她自己的冷血无情,别人的热血感情看起来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说到底,宋太后也不过就是一片痴心,为情疯魔了而已。 「姑母,你——想要见他吗?」深吸一口气,宋楚兮终是不得已的软了语气,再次看向了宋太后。 宋太后黯淡无光的眼底,突然有一抹极复杂的光影浮动,先是震惊,然后是恐慌,最后—— 又再度演变成了无以言说的尴尬和歉疚。 宋楚兮只看她的这个神情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又正中了真相。 深吸一口气,她站起身来。 「兮——」宋太后慌乱的想要拽住她,却是迟了。 而她稍一动作的剧烈了就牵扯到了伤口,不得已的就又躺回了榻上。 宋楚兮大步朝门口走去。 「四小姐——」庄嬷嬷有些慌张的推门进来,同样也是一副震惊又心虚的表情看着宋楚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先看着姑母,好好照顾她,我很快回来。」宋楚兮道,言简意赅的吩咐,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大步冲出了殿外。 那殿外的迴廊上,殷绍还负手而立,面无表情的站着。 听到宋楚兮的脚步声,他转身看过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他眼底忽而就带了深刻嘲讽的情绪,挑了下眉头。 庄嬷嬷明显是听到了方才屋子里她和宋太后的谈话内容了,那么殷绍亦然。 他方才会躲出来,就是故意留了空间给宋楚兮和宋太后之间来说「体己话」的,而显然—— 这收穫让他很满意。 宋楚兮又何尝不知道他是有意为之,可是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她能怎么样? 宋楚兮用力的咬了下嘴唇,然后不卑不亢的迎着他的目光,冷冷道:「做什么?你要将我们姑侄两个都一併扣在这里做人质吗?」 「我觉得我现在有了这样的资本,不是吗?」殷绍笑道,语气挑衅。 他的目光移过去,嘲讽的看着屋子里那榻上奄奄一息的宋太后,「之前我只把她当成南塘抛出来的一枚弃子,明显是小瞧了她的,现在看来,我的优势好像又回来了?用她——你说本宫能够挟制的住端木氏吗?」 「你说呢?」宋楚兮冷然反问,分毫不让的针锋相对。 棋子就是棋子,即使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 他端木家当初既然能把宋太后推出来,那么现在逼迫他们就范的可能性也同样是微乎其微的。 除非—— 宋楚兮出面。 殷绍的眼睛眯了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他说是在笑,但那眼神里却并无丝毫的笑意,突然岔开了话题道:「塞上的兵权,现在是落在十一皇叔的手里的?」 宋楚兮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殷绍的目光沉了沉,不由的又上下打量起她来。 他一直以为由宋太后做纽带,宋楚兮是一定要和端木氏连成一气的,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慢慢出现了偏差—— 自从大郓城里那一场变故之后,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好像是出来什么问题,貌合神离。 而现在,宋太后两次为了端木家轻生赴死—— 以宋楚兮的个性,她本应该失望放弃这个女人的,但事实上她却好像只是针对端木家的。 关于宋楚兮现在到底能在端木岐心里占据怎样的位置,殷绍如今已经不敢保证了,但却几乎可以确定—— 殷湛一定会不惜一切的保这个丫头的。 就在方才宋楚兮诱出宋太后秘密的那个瞬间,他的确是动了这样的念头,可是这会儿看着宋楚兮浑身杀气腾腾的模样,他却突然改了主意。 比起由他自己亲自动手,他更乐于看到的是别人之间的互相残杀。 只是,如果扣住了宋楚兮,那边等同于是掐主了殷湛的命脉,这样的机会其实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殷绍的心里其实还有些矛盾一直在权衡,看着她,半晌不语。 宋楚兮的心情烦躁,却是等不得的。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继续道:「横竖我姑母人在这里,你想永绝后患就大可以动手,可是我没工夫跟你耗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匆匆沖入了风雪里。 「殿下,就这么让她走吗?」蒋成海从后面走上来,看着宋楚兮冲出去的背影,神色忧虑。 「你猜——」殷绍的唇角,忽而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容,「她这一走,是要去找谁的?」 找谁?无外乎就是想办法寻访名医来给宋太后续命的吧? 可是看她那神气,却又不像。 「需要属下叫人跟着她吗?」蒋成海也没心思去多想。 「不必!」殷绍抬手制止了他,他也回头看了眼屋子里面,眼底的光芒越发冰冷暗沉,「想办法,继续吊着里头那女人的命,能多拖一刻就是一刻,说不定——会有意外收穫。」 殷绍说着,已经一撩袍角,转身进了旁边的屋子。 彼时那太医还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三九寒天里出了一头的冷汗。 「太子殿下!」见他走进来,太医赶紧行礼。 殷绍淡淡的看他一眼,「怎么样了?可是想出了医治太后的法子了?」 「这——」那太医满面难色的跪下去,「微臣确实无能,太后娘娘伤了要害,就是有妙手回春的医术也是于事无补的,请太子殿下降罪,看来是只能赶紧的备下了——」 太医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就又弱了下去。 蒋成海为难道:「属下已经叫人回宫去请别的太医来了,这是这雪天路又远,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及。」 殷绍抿抿唇,面上神色却是分外的凝重。 他一时没有说话,太医更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这会儿就连蒋成海都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了,一个宋太后,死了也就死了,何必还要这么费事的给她续命? 「蒋成海!」殷绍沉默了片刻,忽而开口,「你马上回京一趟,我府里的库房有一支千年灵芝,你去取来,然后问一问府里的陈大夫,有哪些是能暂时激发人的体力续命的良药,多带一点过来。」 他这可是下了血本了? 蒋成海满面的狐疑。 「去吧!」殷绍却无心多做解释。 「是!属下这就去办!」蒋成海再不敢迟疑,答应了刚要往外走,殷绍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叫住了他,「等等!」 「殿下还有别的吩咐?」蒋成海问道。 殷绍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又同他耳语了几句。 蒋成海的面色一凝,郑重其事的看向了他,「殿下的意思是做好两手准备?」 「省的夜长梦多,如果她能不负本宫厚望替本宫拿下了端木氏那就最好不过,即使不能——」殷绍面上神色冷凝,唇角勾起的笑容却是冰凉一片的,「下一次她再回来,本宫还能再放她安然从这行宫里走出去吗?」 宋楚兮对他而言始终是个心头大患,端木家的人狼子野心,显然已经不可能收服他们了,那么对面的敌人自然就是能多锄掉一个就算一个了。 无论如何,宋楚兮他都不能继续留着了。 「是!属下会安排妥当的。」蒋成海郑重其事的答应了,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就先匆匆离开了。 彼时那太医还跪在地上。 他一直没敢去看殷绍,也同样迴避没有去琢磨这主僕两个谈话的内容,这时候察觉殷绍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方才战战兢兢的开口道,「殿下——」 「起来吧!」殷绍道,却并不曾刻意与他为难,只道:「本宫你需要你让太后起死回生,不过你现在有多少手段就都不要藏私,跟本宫拖住她的命!」 他说着,语气一沉。 然后亲自弯身将那太医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本宫只要你设法暂时拖住她的性命,明白吗?」 他这神情语气,分明就不是因为关心才不捨得宋太后殒命的。 那太医被他盯得紧张不已,脱口道:「不计后果?」 「对!不计后果!」殷绍道,微微一笑,又拍了下太医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不在乎用什么法子,或者会留下什么后顾之忧,就算治标不治本都没关系,现在他就只要继续给宋太后吊着一口气,然后等宋楚兮方面的消息。 只要有宋太后在,宋楚兮就没办法逃出生天,就算走到天边也很快就会回来。 而他—— 似乎可以期待一下她会给他带回来的意外收穫。 殷绍从那屋子里出来,经过临月阁正门的时候,忍不住的止步又往里看了眼,唇角弯起的笑意就越发的深刻了起来。 宋久啊宋久,没想到时至今日,你居然给了本宫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殷绍盯着那屋子里看了半晌,然后就越发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 好一个端木岐! 好一个端木项! 好一个南塘端木氏! 好一个—— 宋楚兮?! 你可千万别叫本宫失望! * 外面大雪纷扬,却阳光普照,刺的人眼睛生疼。 「四小姐,太后娘娘怎么样了?您有什么事就吩咐属下去做吧,这里——」严华大步追着她往外走,神情惋惜。 宋太后命悬一线,他李所以当的就以为宋楚兮是想陪在她身边送她最后一程的。 「这件事你做不了,我要亲自去。」宋楚兮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 她这个人,其实绝大数时候是可以很好的控制的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的,但是这一次几乎是在她刚一开口的时候严华就感知到了凛冽又锋芒毕露的一股子杀气。 严华不由得屏住了唿吸,随后就心里惊疑不定的走了神。 宋楚兮从临月阁里出来,一路埋头冲出了行宫。 「四小姐!」外面的侍卫瞧见她杀意沸腾的面孔,俱都莫名的紧张了一瞬。 宋楚兮一语不发,上了马,直接回城,奔了端木岐下榻的驿馆。 一路上她策马狂奔,走的很快,虽然冒着风雪,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进了城。 她的坐骑脚力极佳,路上就把严华等人给甩掉了。 大雪封门,天京城内的街道上白雪茫茫,空无一人。 她一人策马奔走在空旷的街道上,眼睛也不知道是被阳光刺激的,还是被风雪给挡住了,一直都觉得十分难受。 这一条路,她几乎可以说是跋涉过去的,不在乎距离的远近,而是想着隐藏在这条路尽头里的真相,便会觉得脚下的每一步路都走的异常艰难。 她从来就知道端木岐有事瞒着她,却没有想到整个端木家本身居然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这一刻,她没心思去计较端木岐对她的欺骗和隐瞒,却只越发为了宋太后的处境和下场而觉得愤怒和心酸。 那个女人,明明一生睿智,却唯独在情之一字上—— 太蠢也太傻了。 「宋四小姐?」见她打马过来,驿馆的守卫明显意外,一直到她在门前下了马才认出她来,过去帮忙牵马。 宋楚兮什么也没说,把马鞭一摔就大步往里走。 这个驿馆就是两年前她陪端木岐进京时候住的那一个,对立面的格局布置她都一清二楚。 轻车熟路的穿过花园,迎面长城却刚好埋头从一个院子里出来。 见她突然到访,长城明显没有想到,直接愣在了当场。 「他在哪里?」宋楚兮问道。 长城一个激灵,宋楚兮却根本就等不得他回答,直接一把推开他进了院子。 这样冷的天气里,正屋的大门居然也没有关,一眼看去,摆在屋子正中的两个火盆里正燃着炭火。 外面的雪自高处飘落,在那屋子前面被屋子里的热气一烘,直接就融成了水,淅淅沥沥的自房檐上往下坠落。 屋里屋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 宋楚兮直接冲进去。 端木岐坐在榻上跟自己下棋,眼前的棋盘边上摆着个熏着厚重檀香味道的小鼎,烟雾裊裊,宋楚兮闯进去的一瞬间,就被熏的险些窒息。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屋子里总爱熏味道特别浓烈的香料。那时候她感觉已经习惯了,可是分开一段时间之后又会勐然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和他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宋楚兮闯进来的太过突兀,端木岐抬头看过来,定定的看着她肩上厚厚的一层积雪迅速的消融掉,招唿道:「你不冷吗?过来取暖。」 宋楚兮的心情疲惫,此刻是半点也没心情同他再周旋下去了。 端木岐又伸手往瓮里去取棋子的手,她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横手往那瓷瓮的上面一挡。 端木岐的手指一顿,然后,却并未退缩,而是一点一点继续缓慢的落下,用手掌,轻轻覆在她冰冷的五指上。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她一直以来都熟悉的温度,那温度,从冰冷的指尖瞬间涌遍全身,宋楚兮只觉得被刺激的眼眶发热。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温暖之中都夹带着种种酸涩的讽刺,胸口里更是有什么东西沸腾了起来,仿佛随时随地都要控制不住的将她此刻勉强维持的理智冲垮至飘零崩塌。 她的手指保持僵硬的落在他的掌心里,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倔强的稍稍扬起头,将眼睛里的湿气逼回去,只正色盯着端木岐,字字强硬道:「端木项,他人在哪里?你一定知道的,你现在就传信给他,让他马上进京。」 端木项还活着!宋楚兮非常笃定的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还活着,岳氏犯不着对宋太后这个假想敌抱有这样深的仇恨和执念,几次三番不惜以身犯险的也要置宋太后于死地。因为在这之前,端木项和宋太后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她不需要计较。可一旦端木项还活着,那么这整件事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现在虽然端木氏和宋氏之间达成的盟约出了问题,宋太后已经起不到她预期当中的作用了,可是这个女人为了端木项做所的牺牲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如果放任宋太后活着的话,那么将来面对这个为他牺牲了一辈子的痴情的女人的时候,端木项就是铁石心肠也会有所动容的吧? 为了不叫自己的夫君被别人的女人蛊惑,所以岳氏才会兵行险招,又一次对宋太后出手了。 很明显,宋太后也对这一切的因果洞若观火,她很清楚岳氏对她出手的原因,而她最后的那句「算了」—— 却也不过就是维护端木项的。 因为她了解宋楚兮,知道这个丫头雷厉风行的手段,她不想让宋楚兮去追究,那样最后就只会是叫端木项为难。 那个男人一定活着! 因为这普天之下,就唯有他才能让宋太后毫无原则的妥协到这种地步来。 也许当初是为了让朝廷放松戒心,但也或者是为了别的算计,那人就用诈死伪装,退出了所有人的视线,退到了幕后去掌控一切。 那个男人,据说雄才伟略,非常的了不起,而当初他突然暴毙,也着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端木岐在他明显应该显得稚嫩的年纪里却手段老辣、游刃有余的做着许多事,那桩桩件件的推敲起来,全部有迹可循。 虽然其中还有很多的细节有待详细的推敲,但是这一刻宋楚兮心烦意乱,明显什么也不愿意多想了。 她只是盯着端木岐,用一种可以说是威胁的方式与他相对。 「你又怎么了?」端木岐神态自若的笑了笑,手下稍稍用力,想要拉她坐下。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也不是来听你拿话再来搪塞我敷衍我的。」宋楚兮道,恼怒的一把甩开他的手。 她后退一步,死死的盯着他的脸。 端木岐还是头次亲身接触到她这样鲜明又浓烈的愤怒情绪,而且—— 这脾气,还是针对他的。 他的手,擎在半空,那手指还是一样的修长漂亮,却没想到他还有欣赏的心情,并不觉得尴尬,倒是反覆的将自己的手掌看了看。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像没事人一样,这样的稳得住? 宋楚兮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嘴唇颤抖着动了动,但是一时半刻之间居然是无话可说的。 她和这男人打了多年的交道,她太清楚端木岐的为人。 看他平时一副洒脱不羁的妖孽样,实则阴狠霸道,这种种秉性他一样都不缺。 一直又过了许久之后,端木岐方才垂下了衣袖,重新抬眸看向了她。 他的面容平静,眼底甚至还流连着那种经久不会褪色的笑意,没有动怒,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静静的望着她。 他的不否认,就已经相当于是默认了。 「呵——」宋楚兮想笑,突然很想要大声的质问一句: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 可是—— 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有些狼狈的匆忙转身。 长城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和血红的双眼,突然觉得心里发憷。 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哪里还像是一个人的。 「四小姐——」端木岐坐着没动,长城却下意识的迎上来拦了一步。 宋楚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一咬牙,霍的转身。 「我给你三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他还是不肯露面——」她冷冷的盯着端木岐,出口的话字字阴狠,「他要是敢叫我姑母最后抱憾的话,那么我南塘宋氏就和你端木氏划清界线,从此一刀两断,势不两立。」 她和端木岐之间的都是私事,她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但是受不了自己像是一颗棋子一样被他们端木家的人耍的团团转。 「楚儿,你太激动了。」端木岐似是听了笑话一样的轻笑出声,干脆就顺势靠在了身后的软枕上。 他的这个态度,已然是说明了一切。 宋楚兮心中愤怒的情绪汹涌,可端木岐就是不答应,她也逼不了他,这一刻,她也就只是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罢了。 她后退一步。 看着那男人脸上容光焕发的笑,突然就会觉得,哪怕只是和他再在一个屋子里待下去也会控制不住的爆发出来。 「我说到做到,天黑之前,是我给你们的最后期限。」于是撂下一句话,她仓促转身,落荒而逃。 长城下意识的想要拦她,但是回头去看屋子里端木岐没事人一样的坐着,便也不好有所动作,就由着她埋头沖了出去。 「少主,要传信通知老家主吗?」长城走进屋子里,神色忧虑道。 「传什么信?」端木岐漫不经心的笑了,这一笑之下仍是和他往日里的风采无差,满室生辉。 他随手从瓮里抓了几枚棋子在指间把玩,一边靠在那软枕上语气慵懒道:「这天京之内,不是我们的天下,宋久是北狄殷氏的太后,是那个丫头意气用事了,难道还要叫了祖父前来,陪她一起疯吗?」 端木项一旦现身京城,进了皇城,宋太后虽然可以死而无憾了,可是他却十有*是要有去无回的。 当然了,端木项不是不可以来,只是—— 不可以是他出面怂恿的罢了。 这其中利害,长城自是一清二楚,可是端木岐对宋楚兮的这个态度又让他极度不安,不免忧心忡忡的又朝院子里看了眼,「可是属下看四小姐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属下怕她一气之下真的会——」 宋楚兮那丫头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如果端木岐不如她所愿,两人难道真要一拍两散吗? 端木岐这人,总是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件事,他明明在意的,可又偏偏与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背道而驰。 长城的心中,早就矛盾不已,他却不能评判端木岐这样做的对与错,因为他自己本身就被这个两难的抉择给困住了。 大家都不是局外人,身在局中,只能进退两难。 端木岐的唇角一直噙一抹笑,淡淡的垂眸一笑,「都没什么区别。」 一句话,很轻,听着似是讽笑又似—— 嘆息?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从驿馆出来,宋楚兮直接就没有骑马,徒步走出了巷子。 鹅毛大雪扑面而来,瞬间就被皮肤上的热度融化成冰冷的水,汇聚了,成股的沿着脸颊流下,然后从下巴滴落在层层叠叠的衣襟里。 那感觉很冷,明明应该寒入骨髓的,可宋楚兮却只觉得心脏的位置一片空洞,什么都感觉不到。 宋太后所做的一切都表明了她是自愿的,人家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买卖,她做什么要掺合进来,还要这样愤怒的冲过来找端木岐兴师问罪? 从理智上,宋楚兮知道她不该这样做,她也根本就没有立场和理由这样做。 可她就是觉得愤怒,觉得前所未有的压抑,如果不做点什么来缓解这种情绪,她不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就此疯掉。 没有人能够理解素岚的死给她带来的打击和痛苦有多大,她一直没有哭,这却并不代表着她就真的能将一切都看开了。 那是她的妹妹,是她从小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亲妹妹,也是走到了最后这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了。看着她就那样痛苦遗憾的死在了怀里,虽然素岚告诉她那是解脱,可是—— 她却不能说服自己也那样想。 这几天里,她一直都十分的冷静,有条不紊的布置着下面的计划,可是心里却是痛苦的就要疯掉了。 偏偏—— 宋太后的事情又在这个时候全面爆发了。 这世上的一切,到底什么是真的又有哪些是假的?她承认她就是迁怒,就是把因为素岚的死而堆积在心里多日的怨气全部借着这件事发泄出来了,可是—— 这分明就是穷途末路了。 她一个人,在街道上走了许久,直到落在面上的冰雪不再融化,缓缓的抬起眼睛,却发现四野茫茫,天色阴沉。 前面山坡上枯萎了的桃树林还立在茫茫风雪里,那两间破屋被大雪掩盖,看上去倒是不那么破败了,只那两座坟茔在深雪里,几乎完全被淹没。 宋楚兮孤身一人站在没过小腿的雪地里,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腿脚都被冻得麻木了。 她扶着膝盖,艰难的提了脚想要继续往前走,却被埋藏在雪地里的杂草绊住了脚步,直接跪了下去。 只在那一瞬间,整个天地就好像突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风雪未停,仿佛只随便的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成齑粉,彻底消失在这片人迹罕至的野地里。 端木岐不会妥协的,他根本就不可能答应她那样的要求,而她当时撂下的狠话,却也不过就是个藉口罢了。 宋楚兮扬起了头,任风雪掠过她的脸颊。 她先是自嘲的苦笑,笑着笑着就兀自变得癫狂,笑声悽厉的打散在凛冽的风声里,再到后来,眼泪突然就滚滚而下,从压抑着哽咽流泪,到了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她是真的不愿意流这样无用的眼泪,而且这多年里,她也早就不习惯用眼泪来宣洩情绪了,但是今时今日,却无计可施到只能做这一件事。 她大声的嘶吼,声音沙哑的被冷风吹散。 整个脑子里早就空白的没了思考,仿佛是被眼泪带走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情感,这整个天地都已经跟着毁灭不在了。 如果就这样结束了,如果一切都在这里戛然而止,如果—— 可是哪怕是要毁灭和结束,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宋楚兮已经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后了,突然有男人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 「少戎——」他轻轻拂落她髮丝上落着的碎雪,然后缓缓滑落到她的肩上,沙哑的嘆息,「既然做宋楚兮会那么累,那便回来吧,这里还有我在。」 他的声音很轻,和着勐烈的风声,微不可闻,可正在狂乱中的宋楚兮还是听到了。 「沅修……」宋楚兮没有回头,她跪在雪地里,缓缓的抬起手,用了所有的力气反反握住他手指,死死死死的攥住,压抑哽咽着泣不成声,「素岚她……我到底还是白白做了一场无用功……」 殷湛弯身跪在了雪地里,揽过她的脑袋,替她挡开风雪,让她把脸靠在自己的怀里。 宋楚兮没有拒绝,抓着他的手,崩溃的嚎啕大哭。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的狼狈和无法自控,但是这一刻心里最真实的感觉却真的是这样寒冷的冬夜再也不会过去了…… ------题外话------ 本卷终,明天转最终卷,么么~
第001章 朝廷鹰犬 夜。 四更。 一场绵延了数日的大雪,将整个天京妆点起来,白日里看去银装素裹,很有几分文人骚客的情怀,但这入夜之后,天寒地冻,却明显透着几分森然的鬼气来。 下半夜开始,雪下的就小了。 城西驿馆门前把门的几个侍卫偷懒聚在门廊底下躲避寒风,几个人,小声的调笑着说几句荤话,再不时的偷喝几口烈酒,都只盼着这一夜能早些过去。 突然,巷子外面的西大街上有马蹄声响起。 那动静落在寂静无声的雪夜里,不由的就叫人心里发慌。 几个侍卫匆忙的收拾了酒囊,拔刀出鞘,严阵以待。 许是雪路难走的缘故,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巷子外面几人骑马拐进了巷子里,借着他们手中灯笼闪烁不定的火光,看到几人穿着的竟是宫中禁军的衣物,几个侍卫方才放松了警惕。 十六名禁军侍卫护送了一位内监前来。 把门的侍卫不敢怠慢,领头一人刚忙迎下台阶,「这位公公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 「陛下有旨,宣在京的正三品以上官员和各部藩王领主即刻进宫见驾。」那内侍的嗓音尖锐,更是带了一种鼻孔看人的神气。 这三更半夜的,皇帝怎么会突然召见群臣? 侍卫们都不是傻子,皇帝在宫变中受了重伤,情况一直都不太好,这个时候紧急传大臣—— 十有*,是伤势有所反覆,保不准就是大限将至。 「公公快请!」侍卫们不敢怠慢,赶紧开门把人让了进去。 这个时辰,端木岐自是已经睡了。 长城听了那太监的来意,进去报他。 隔着一张巨大的屏风,端木岐披头散髮的坐在床上,显然并没有当回事。 「少主,宫里的这道圣旨来得古怪,难道是成武帝大限将至?」长城神色凝重的忖道。 端木岐一直垂头坐在床上,看样子像是突然被吵醒,精神不济。 长城并不敢过分的催促他,正在怀疑他是不是又睡过去了的时候,里头才传来端木岐的声音,「那个丫头……」 上午那会儿,宋楚兮走了他就没再管了,长城本来就为了这事儿悬了好久的心,只此时听他不合时宜的问起来,却反而一愣。 那屏风后面,端木岐抬起了头,似是仰天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 长城才刚要回话,他已经掀了被子下了床,扯过挂在旁边架子上的衣袍穿戴。 因为他人在屏风后面,长城看不到他面上表情,也就无从揣摩他的心思,也只愣神了片刻,端木岐就已经穿了衣裳出来,「走吧!」 长城一愣,神色忧虑,「少主真要进宫去?」 「怎么?你还当心他们会有本事叫我有去无回?」端木岐调侃,语气半真半假。 他举步跨出门去。 长城赶紧收摄心神,跟上去,还是不放心道:「这三更半夜的,宫里突然传旨,总觉得是有些蹊跷,少主还是小心些好。现在已经四更,不如拖一拖,晚半个时辰,待到进宫的时候天就差不多该亮了。」 「有些事,自然是因为必须做在夜里,这道旨意才会这么及时,赶在这半夜送来的。」端木岐并不以为意,边走边道:「这天气挺冷,我不骑马了,吩咐备车。」 长城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多言,「是!」 端木岐手下的人个个精干,很快就准备好了车马。 端木岐却也没有特别多带人手,只带了一队三十六名亲兵,然后由长城亲自护卫着,跟着那一队禁军侍卫走了。 大门口把守的侍卫都很本分,待到目送人马出了巷子,忍了许久的他们方才低声的议论开了。 「这大半夜的召见三品以上的京官,这事情怎么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劲啊,难道是皇上……」 「别胡说!如果是皇上有恙,咱们在这里,就算看不见,也该听到丧钟了。」 「反正这事儿是不太对劲,就算皇上这会儿还在,恐怕也是……」 「都闭嘴!这种犯忌讳的话你们也敢乱说?不要命了?」 领头那人沉声叱道,众人匆忙的闭了嘴,仍是躲在门廊底下靠在一起取暖。 端木岐那一队人马走得并不是很快,因为路上积雪太后,行进的速度比平时起码慢了一倍。 一行人艰难的自西大街上跋涉而过,待到终于拐过了街角了,沿路一座废弃多年的宅子的院墙里面突然有人影连闪,几十个人身法灵活的翻墙而过,迅速朝相反的方向,城西驿馆奔去。 * 端木岐自打上了马车开始就闭目养神,似是对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口谕半点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马车慢悠悠的走着,一直过了一个多使臣才在宫门之外停了下来。 「端木家主,到了!」外面有侍卫禀报。 一直又等了一会儿端木岐才推开车门,懒洋洋的从里面探头出来。 彼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但是因为阴天,天地间还是一片森然的冷气。 长城的手压在腰间佩剑上,脸色十分之难看。 端木岐美目流转,四下里扫视一眼。 这周围空旷一片,别说车马,就是车辙都不见多余的一条。 那太监当时说的是皇帝的口谕,传召了正三品以上的所有京官进京的。 这话的漏洞—— 实在是太明显了。 明明就是受骗了,这里面,恐怕还是一个险局。 「少主——」长城低低的提醒了一句。 端木岐却无所谓的略一抬手,打断他,撑着车辕跳下车道:「你们就都候在这里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这里分明就是有猫腻的,长城哪能放心?可是想要开口规劝,看到端木岐那没事人一样的表情,就又只能把将要出口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是!」长城垂下头去,拱手道。 宫里有人抬了步辇出来,端木岐没有拒绝,坐上去之后就手撑着额头,继续闭目养神,似是对他此时的处境会前途兇险都全部在意一样。 一路上,跟在旁边的那个内侍都不住的侧目去打量他的神色,一面心里紧张的嘀咕,唯恐会出什么意外,一面更是心里暗暗佩服这位端木家主的胆量和气魄。 宫里所有御道上的积雪都随时有人看着清理,一行人走的很快,拐了几个弯,吹了半晌的风,停在了一座宫殿的广场上。 端木岐睁开眼。 眼前的宫殿巍峨,却因为屋顶上盖了一层雪而显得格外的荒凉冷清。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亮堂了起来,只一大清早,还是显得格外的寒冷。 他下了步辇,也不多问,直接举步进了正殿。 那殿中点了火盆,也燃着宫灯,不过却空无一人。 有宫婢进来送了茶水,自始至终都不敢抬头,放下茶盏就又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端木岐自始至终都什么也没问,只他也没去动那茶水,然而兴致很浓的负手站在一张巨型的屏风前面,欣赏上面的字画。 今天的天气不好,即使风雪停了,天气也一直没放晴,左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还是灰濛濛的,再和这屋子里的灯火互相一辉映,这感觉确实不怎么好。 端木岐正看那画看的入迷,身后的殿门才又重新被人推开了。 他也不回头,仍是心平气和的赏画。 殷述从外面走进来,先是瞄一眼放在桌上的茶盏,走过去摸了摸,见到已经没什么热气了,就一抬下巴,「换了。」 「是!」门口的宫婢小声的应了,匆忙的捧着茶盏出去,不多时又送了两杯热茶进来。 「端木家主怎么兴致这样好?」殷述调侃道,随意往椅子上一坐。 「那又康王殿下兴致好?守着皇帝陛下尽孝还能抽空过来同我叙旧?」端木岐笑了笑,这才转身,也找了张椅子坐下,陪他喝茶。 两个人,当真就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 殷述浅啜一口茶,这才眉目含笑的看向了他,「过来的人是我,端木家主难道就一点也不意外?」 「意外?」端木岐笑了笑,手指轻轻叩了下茶碗的外壁,「放眼如今这皇宫之内,除了康王殿下,还有第二个人可以这样来去自如的为所欲为吗?」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底笑意就越发深刻的看着殷述道:「这一次,又假传圣旨了?」 殷述对他的打趣也不在意,眉毛一挑,继续饮茶。 端木岐也不觉得扫兴,也跟着喝了口茶,就轻轻的嘆息道:「我能不能问,这一次的这个人情你是卖给殷湛的还是宋楚兮的?」 殷述抿了抿唇,低头盯着茶碗里碧绿的茶汤,忽而就嘲讽的笑了,「端木家主你果然是对一切都洞若观火,既然明知道这是一出调虎离山的戏码,为什么还要极力的配合?」 端木岐知道是有人故意引他进宫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殷述的心里就笃定的知道,他们煳弄不过这个人,只不过当时听内监过去禀报说端木岐真的应邀入宫的时候,他的心情也着实有几分复杂的。 不仅仅因为端木岐的自投罗网,也是以为宋楚兮对这个局势的整体把握。 当时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就质疑,万一端木岐不肯就范怎么办?但是她却很笃定的说,端木岐一定会配合的。 做了这件事,真的是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殷述的心里自嘲的笑了笑,面上却是不显。 他重新抬眸对上端木岐的视线,淡淡道:「端木家主这一次你还真是算错了,本王曾经的确是年少轻狂,有些逾矩和不合规矩的地方,但若要说到假传圣旨——有父皇圣言在上,你又当这宫里是什么地方?」 他说着,顿了一下,继而正色摇头道:「你猜错了,我没有假传圣旨,也没有给任何人卖人情,难道口谕的确是父皇下的,请端木家主你进宫坐坐,也是父皇开的金口。本王只是闲着无聊,又觉得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孤儿过来见了面,陪你说说话罢了。」 端木岐是听到这里,眉头才忍不住的微微一皱。 他一直都注意着殷述的一举一动,并且确定他没有说谎。 可是——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宋楚兮直接来找的人居然不是殷述。 殷述见他破天荒的走了神,唇角就又弯起一笑容,感慨道:「不管什么样的人情,但凡借了,就总是要还的。」 这话他说得若有所失。 端木岐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瞧见他眼皮似是落寞的一点情绪,那感觉,竟如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是了。 宋楚兮那个丫头,从来都是明算帐的。 她之前就已经欠着殷述的人情了,这一次又是这样一件大事情,如果她还要走殷述的关系—— 明知道殷述对她的心思不纯,她如果再找上门来,那便是*裸的利用了。 她的确是不择手段,并且大多数的时候也很没有原则,可是有一条原则却很清楚—— 她绝不拿自己的感情做交易。 当初对他是那样,明知道随便给两句话哄哄他,他们之间就还可以继续逢场作戏的走下去,可她却偏偏要把话说的很明白,欠他的就是欠他的,绝对不会因为人情和感情对他妥协。 而现在,她对殷述,大抵也是这样吧。 端木岐是没什么心思去替殷述悲春伤秋的,他很快的收摄心神,又喝了口茶,然后摩挲着茶碗的外壁慢慢道:「这么说来,她们宋氏已经对你北狄的朝廷投诚,敢做你们朝廷的鹰犬了?」 殷述眨眨眼,随后也是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就事论事的笑了,「至少在父皇面前,她的话是这么说的。」 「哼!」端木岐意味不明的冷哼了一声。 殷述就又继续说道:「端木老家主当真是一奇人,明知道朝廷忌惮,他干脆就釜底抽薪,直接就死遁了,用一个草包端木旸来掩人耳目,解除朝廷对你们端木氏的戒心。端木旸掌权的那几年,足够你和他里应外合,继续在背后运作,巩固实力了吧?如今六年已过,想必你们祖孙二人是已经将一切都筹谋打算的纯熟了。这样的欺瞒,你但是知道,这已经触动了父皇的底线,他很生气,我还从来没有看他胜过这么大的气。这种情况下,那丫头投其所好,主动表示要出手帮他谋划此事,他是不可能拒绝的。毕竟——皇祖母的那点私事虽是叫他丢了面子,可丢面子也比丢了江山皇位要好的多,象形之下——打击击垮你们端木氏的阴谋,这才是当务之急。」 端木项那人,因为太出色了,从很早眼前开始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当时他必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干脆就设计了一出假死的戏码,藉故脱身了。当然了,端木岐是他承认的最合适的继承人,为了彻底打消朝廷的疑虑,那个家主之位自然也不能由端木岐来继承。于是他们祖孙两个联手演了一场戏,让老夫人岳氏做内应,协助端木旸上位。端木旸是个没有野心只贪图眼前利益的人,朝廷方面果然就慢慢的对他们放松了警惕。 这其中的几年,想想端木项隐在暗处和端木岐联手在布置筹谋的事,换成是任何人都要胆战心惊的。 明面上的敌人,再强大都不可怕,可怕就可怕在他是躲在暗处的,他看得见你,处处针对你,而你—— 却是拿他毫无办法的。 皇帝这一次马失前蹄,是真的足够将他气得半死的。 端木岐弯了弯唇角,「你们出面把我引到这里,还是打的我祖父的主意?」 殷述并不否认,「如果皇祖母她不够资格请得老家主现身,那么同样对他死心塌地,为他隐忍了多年的他的原配夫人——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分量?」 端木岐明明什么都猜到了,他还这么配合? 这一点,是让殷述心里最没底的。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端木岐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表情的变化。 端木岐却也没有遮掩。 他垂眸又抿了口茶,随后便就半真半假的笑了,「我祖父他能隐忍至今,甚至把端木旸都推出去做了垫脚石,楚儿她是女子心肠,又任性惯了,她那些想当然的以为,你不会也当真了吧?你真以为我祖父他是会为了这种事就会不顾大局的吗?」 宋太后不足以打动他,岳氏难道也不行吗? 「原来如此!」殷述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这么配合的进宫来了了,原来你只是因为确信这一次我们做的就只会是无用功。」 端木岐笑了笑,不置可否。 宋楚兮那丫头的执念一旦被激起来,那就是谁也奶喝不了的,她居然不惜向朝廷投诚,也一心要引端木项现身。她这么急切又迫切,说到底,还是因为宋太后,还是想要赶在宋太后死之前,把端木项逼出来的。 思及此处,端木岐突然深深的探口气。 他站起身来,又踱步到那扇屏风前面,过了一会儿却又突然改了口风道:「其实还真说不定,我祖父他本身也不就是那么个铁石心肠的人。」 「应该吧!」殷述道,语气中却是别有深意。 他坐着没动,只看着端木岐的背影道:「就算皇祖母和端木老夫人加起来的分量也都不足以撼动端木老家主,毕竟现在端木家主你人也在这里,再加上一个你——这成算总会是要大些了吧?」 宋楚兮当是不会抱着这样的心思的,这却应该是皇帝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端木岐闻言,就听了笑话一样的浅笑出声。 「怎么?」殷述皱眉,起身走到他旁边与他并肩而立,偏头去看他的侧脸,「他对你报以厚望,你又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继承人。说句不好听的,他端木项年事已高,还指望他的阳寿能有多长?端木氏没了他,损失或许不会太大,他总不会捨得端木家主你也跟着一起折在这里吧?届时——就算你们之前的布署在如何的周到,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还不是一败涂地?」 端木岐的面色不变,唇角却是猝不及防的勾起一抹明艷到近乎勾魂的弧度。 他也迴转头来,定定的看着殷述的眼睛,字字清晰的确认道:「你那么确定,没了我,端木家就再没人能玩的转了?」 他的语气,也说不上只是揶揄还是自嘲。 殷述一眼望进了他星光闪烁的眸子里,心中先是茫然,但是他本就思维敏锐,再细细一想,不由的就变了脸色。 端木岐见他如此,脸上就笑的越发欢畅了,「你们不是都觉得我祖父隐忍的功夫惊人,非同一般吗?他这样深的心机,这样周到细密的布署之下,怎么会把他真正押宝的筹码捧到檯面上任人攻击?」 殷述看着他越发妖邪入骨的笑容,脸色却是越沉越难看。 从直觉上讲,他觉得端木岐这人心机和手段无双,已经是个有能力角逐天下,不可多得的对手了。 可是今时今日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端木岐的这些话却又根本就不像是在混淆视听。 「明白了吗」端木岐没事人似的继续笑道:「你们对我寄予这么高的厚望也是白瞎了,说白了,我也只是负责打头阵,用来掩人耳目的挡箭牌罢了。当然了,你们若是奈何不得我,我会继续做我该做的事,如果实在不行——」 端木岐的话,只到一半,戛然而止。 殷述心里将信将疑的接下他的话茬,「你们家还有一位八公子!」 端木家的老八端木棠! 那个一直以纨绔子弟着称,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端木老八? 那个人才是端木氏为了这场天下角逐而预留下来的王牌吗?虽然就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端木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完全就是个不堪大用的样子,但是—— 谁又能确保他就不是深藏不露呢? 端木岐的神色坦荡,似是不管对他自己,也或者是对整个端木家将来的命运都不甚挂心。 殷述虽然不全信他的话,但是脑中飞快的思忖过后,面色不由的就的一紧,「明知道那丫头要对端木老夫人下手,你还故意卖了这个破绽,所以——现在你是和那丫头的心思一样,想等着引那端木老家主现身吗?」 他之前就是想不明不白,为什么宋楚兮那么笃定,计算知道他们要对岳氏出手,端木岐也会配合就范的,但如果说端木岐是因为端木项将他用做了棋子和端木棠的铺路石而心存怨恨的话—— 那么—— 此事好像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就因为私人的怨愤,端木岐便就不顾大局了? 这话对一个阴谋家和野心家来讲,太不切实际了,但是端木岐这人亦正亦邪,本来就不是什么真意凛然之人,发生在他的身上,又好像是可以理解的。 眼前的这个局面,突然就成了一团迷雾,叫人理解困难了。 殷述拧眉思索,殿中一时气氛沉闷,却又突然听到那大门口有人冷冷的笑声传来,「康王殿下您到底还是年少,心思单纯,他端木家主是什么样的?就算这普天下之所有的人都被送出去做了别人的踏脚石,他也绝对是最后踩着所有人的尸骨走到最后的那一个。」 这道声音很冷,又带着低沉的疲惫。 殷述一下子就变了脸。 端木岐也是眉头不受控制的皱了一下。 两人个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 宋楚兮扶着门框出现在那里,眼底神色一片冰凉。 这一场雪一直没有停,只是雪势时大时小。 这会儿乌云遍布,即便是正午的时候也不见丝毫天光。 端木岐一阵紫衫华贵,依旧是秉承着他往日里随性的样子,并不曾束髮。 髮丝自他肩头披散下来,衬着他绝世姿容,风流无限又狂放不羁。 宋楚兮因为发了烧,面色面呈现出一种不很自然的红晕来,这个样子,和她眼底冰凉的神色显得极不相称。 端木岐唇角噙一抹根本就能算作笑容的笑,与她相对。 宋楚兮慢慢的把嵴背挺直,脸上一扫方才的疲态,冷静的看了他一眼,就直接把目光转给了殷述道:「康王殿下是闲来无事吗?居然在这里听他鬼话连篇?」 「阿楚——」殷述拧眉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而给忍了下来。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你要真觉得他的话可信,那不如就在这里一刀杀了他,然后再等着看端木氏后面会发生什么事,看看到底谁才是谁抛出来混淆视听的垫脚石。」 她这一开口就敌意很足,仿佛她和端木岐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而从来就没有熟悉和亲近过。 殷述听着她这样冷酷的话语,虽然这话不是针对他的,但是莫名的,他却有些心惊。 「阿楚!」他匆忙的举步迎上来,「你是要出宫去吗?我送你。」 宋楚兮看也没看端木岐,只就淡淡说道:「我是要走了,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跟你说一声。陛下刚叫人寻你了,你没什么事的话,就早些过去吧。」 端木岐站在屋子里,她站在门口。 端木岐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目光却一直定定的望着她,只是眼底的神色意味不明。 而宋楚兮,从一开始看了他一眼,就根本当他是不存在的,和殷述打了招唿,转身就离开了。 殷述往前追了一步,但是想了想,却还是回头看向了端木岐。 他的探子都不是吃干饭的,对于端木岐和宋楚兮之间发生的事,大致都了解。 此刻,他看着端木岐的时候就带了几分恼怒的情绪道:「父皇的意思,暂时就请端木家主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吩咐外头的人却办。」 「做什么?」端木岐突然就笑了,散漫的走回桌旁坐下,「你这是替人鸣不平,要迁怒于我?还是真信了那丫头的话?」 他端起桌上茶碗抿了口茶,觉得那茶水已经冷了,就又皱眉扔回了桌子上,然后好整以暇的看向了殷述道:「横竖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可以这就杀了我,用以验证那丫头方才的话啊!」 端木家最终的掌舵者会是谁? 这个端木岐诡诈又阴险,他是真的不像别人的探路石,除非—— 端木家那位八公子是个掩藏的高手,实际上却有着比他更深的心机和更高明的手段,否则的话,端木项没有理由捨弃他而去保端木棠的。 何况—— 宋楚兮方才的那番话,也不乏赌气的意思在里面,说得很有些含煳不清。 殷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就微微的笑了,「本王只是奉命行事,传的都是父皇的口谕,至于别的事,我不管。」 端木岐见状,唇角弯起的弧度便多了嘲讽的意思,「咱们这些人,还真是谁也别笑话谁,说到底,还不都是在各自算计?殷述,你可把你的狐狸尾巴给藏好了,楚儿的脾气我比你清楚,她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可不只有这样而已,要煳弄她?你得多下点功夫。」 殷述听着他冷嘲热讽的话,却是面色不变,扬眉道:「这就不需要你来提点了,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 说完,他便甩袖而去。 他的确也是有私心的,但是那和他对宋楚兮的用心并不冲突。 「康王殿下!」院子里的侍卫纷纷行礼。 「好生伺候端木家主!」殷述道,语气冷肃。 侍卫们赶紧应承了下来。 殷述从这院子里出去之后,也没去追宋楚兮,而是直接回了皇帝的寝宫。 彼时皇帝才刚被人伺候着吃了药,但是那脸色着实难看。 「儿臣见过父皇。」殷述上前行礼,等着宫女伺候皇帝漱了口,这才举步走过去,「父皇这会儿可是觉得好些了?」 「叫人盯着那个丫头了没有?」皇帝却没理他,而是先扭头对高金立道。 养了这几日,他的身体状况却是每况愈下。 这会儿开口的声音沙哑无力,听起来晦暗阴沉,叫人觉得很难受。 「宋四小姐出宫去了。」高金立回道,说着却是欲言又止,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殷述一眼,然后才低垂着眼睛道:「宫外——是宣王殿下在等着接她。」 「老十一?」皇帝的眉头一下子就拧成了疙瘩,脸色越发的难看了。 殷述的面色却是未变,只站在皇帝的床榻边上。 「是的!」高金立硬着头皮道:「奴才特意叫人过去打听了,宋四小姐来的时候就是宣王府的马车和侍卫护送,后来她走的时候,开了车门才——才发现是宣王殿下亲自等在马车上的。」 皇帝黑着一张脸,不说话。 这殿中气氛一时安静的有些压抑,皇帝自己琢磨了半天,忽而扭头看向了殷述,问道:「你不是素来和你十一皇叔走的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去年十一皇叔一直不怎么出门,府上也闭门谢客了,儿臣与他就走动的少了,至于最近——这些天儿臣都一直陪在父皇的身边,更不知道十一皇叔都在做什么了。」殷述回道,神色如常。 宋楚兮和殷湛之间走得近,皇帝是知道的,甚至于卫霖人在塞上军中,他也知道,就是以为这样,他便一直防范着殷湛和宋楚兮。 只不过—— 他却是没想过殷湛会对宋楚兮有几分真心,都只当他是为了和自己作对才有意为之的。 可是现在—— 殷湛对宋楚兮的照顾是不是过头了?这样大冷的天,昨天宋楚兮半夜进宫,他就在外面等了几个时辰? 这太不合殷湛的作风了。 「父皇才刚用了药,还是休息吧,不要太伤神。」殷述劝道。 皇帝此刻是揣着满腹的心事,高金立招招手,两个婢女上前,扶着他躺下。 皇帝却是一直的心不在焉。 不管殷湛和宋楚兮之间是因为感情还是利益,让那两个人勾结在一起都太冒险了。 皇帝的心里飞快的权衡计较。 殷述看宫女给他盖好被子,刚要转身退下,皇帝却又叫住了他,「小七——」 「父皇还有什么事吩咐儿臣吗?」殷述转身,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皇帝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唇角忽而弯起一抹笑容道:「这一次,那个丫头能主动向朕示好,不管她诱捕端木项的计划能否成功,朕都要有所表示,不能薄待了他。」 「她现在是南塘宋氏的家主,父皇照规矩来就是,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父皇先歇一歇吧,这些事,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也不迟。」殷述道,他隐隐的已经猜测到了皇帝的意图。 「正好现在也闲着没事,这几天朕都上不了朝。」皇帝道,招了招手。 殷述无奈,只能走过去。 皇帝看他面上略显侷促的表情,就又笑了一下道:「你心里——不是一种都惦记着那个丫头吗?」 果然,皇帝是打了这样的算盘的。 殷述的面色微微一变,脸上飞快的涨红,「都多久了,父皇怎么还提这事儿?」 「朕以前是看你年纪小,怕等你懂事了后悔,现在看你这个傻乎乎的样子,反而倒是放心了,横竖你就是个死心眼的。」皇帝道,这会儿倒是俨然一个慈父,和自己的儿子闲话家常。 他这话说的几乎是语重心长的,但是殷述不傻,却是很清醒的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故而他露出苦涩的一个笑容,「那丫头就那么个脾气,儿臣碰钉子都碰够了,父皇还要取笑儿臣吗?」 「都有朕给你做主,你怕什么?」皇帝道,拍了拍他的手背,「朕看你也是对那个丫头还没收住心思,既然是这样——那就等这次的事情了了,朕就做主给你们赐婚吧。」 「父皇——」殷述连忙就要推拒。 皇帝却是不有分说的抬手制止了他,「朕知道那丫头的性子野,可就算是她做了南塘宋氏的家主,也到底一个女儿家,还能一直看着她胡闹不成?你是个孝顺懂事的,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这些年殷述一直寸步不离的在宫中照顾他,皇帝在皇位上坐了那么多年,自然不是睁眼瞎子。 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儿子,他可不会以为殷述就只是单纯的孝顺。 不过—— 「老三不成气候,老二最近也是越来也不像话了,朕病着,他却还有心思去折腾别的——」皇帝冷冷说道,他这不是伪装出来的,是真的对殷绍和殷梁都起了厌恶之心,眼底的神色冰凉至极,说着,就又深深的看了殷述一眼。 这个诱饵,抛出来的的确是有些大的。 父子两个,谁都不把谁当成傻子,这本身就是个交易。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他就是不想让宋楚兮在军中掌权,想要收回她手中把持的兵权,但是随随便便的理由,会叫人觉得他薄凉寡恩,如果宋楚兮嫁了人—— 那就另当别论了。 「是!」殷述沉默了一阵,倒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儿臣都听父皇的。」 皇帝这才满意,颔首道:「去吧!」 殷述转身往外走,临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眼底光芒晦暗。 皇帝绝对不会是只想用婚事拴住宋楚兮这么简单的,这是一场阴谋。
第002章 一厢情愿,太后之死 殷述离开之后,床上的皇帝却全无睡意。 高金立从旁听了这父子两人的对话半天,此时却忍不住的胆战心惊,试探着开口道:「陛下……」 皇帝偏了偏脑袋看过来,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已经变得冰冷。 高金立这才肯定,自己心里的那点预感没有错。 他突然恐慌了起来,回头去看一眼殿外。 那里殷述已经走的不见了踪影,他却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陛下,请恕奴才多嘴,就奴才所见,七殿下对宋四小姐的心思不简单,他未必真的肯——」 皇帝根本就不只是为了用联姻捆绑住宋楚兮,而是在制造一个契机,要彻底锄掉她。 高金立浑身都在冒冷汗。 皇帝却没有因为他随便揣测自己的心思而动怒,只就面无表情道:「小七已经长大了,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事的孩子了。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明白的紧,其中利害,他更清楚,就算他对那丫头的确是用了几分心思的,可是眼下的这个局面也由不得他了。这些天,太子对这边的情况并未过问,但指定心里已经容不下这小子了。那丫头再重要,能抵得过他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 皇帝提起殷绍的时候,目光不由的冷了冷,但是说到最后一句,却又嘲讽的嗤笑了一声。 他的儿子他了解,生在皇家的孩子,他更了解。 现在他的确是对殷绍不满,虽然他受伤之后殷绍也面面俱到,几乎每日进宫请安探望,又恪尽职守的处理政务,可是他私底下挪走了宋太后,并且自己运作在应对宋楚兮的事还是触了皇帝的逆鳞。 本来如果他身子很好的时候,也许并不会介意殷绍的一点小动作,毕竟南塘宋氏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殷绍要和他们玩手段,他乐见其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受了重创,虽然太医都说静养就好,他也还是从他们的神情之间看出了不怎么乐观的前景。这样的情况下,殷绍的作为就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他的这个太子,已经逾矩,正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一样。 而人在病中,这种不满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会被不断的放大。 不得不说,现在皇帝的心里就已经存了要改立储君的心思—— 殷绍太不受他的控制了,也许后面他不会活得太长久了,那么他就宁愿用一个没有根基,能被他一手掌控住的小儿子殷述在身边。 殷述从前的不学无术孑然一身,和现在他的乖巧顺从,都是最能让皇帝放心的品质。 显然,殷述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 皇帝绝对不信,在皇位的诱惑下,殷述还会被区区一个宋楚兮沖昏了头脑。 「那……」虽然他说得笃定,高金立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事情可非同小可,瞅着宣王殿下对那宋四小姐的态度也玄乎着,就算七殿下肯于配合,回头宣王殿下那里——」 「朕要做事,就自然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那个老十一,朕也是忍得他够久了,他能识趣也就罢了,否则——」皇帝的眼底寒光乍现,带着说不出的森寒之意。 他全身放松的仰躺在床上,唇角带着势在必得的冷笑,「不管是为了情还是权,一旦朕赐婚给小七和那个丫头,都会毁了老十一心里的盘算,他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要操办一场皇室的大婚仪典可要费不少的心思,用一场大婚来杀一个丫头?」 皇帝自己说着,就又兀自哑笑摇头,「太浪费了。一箭双鵰才不枉费朕的一番心思。」 虽然他当年答应过先帝,只要殷湛本分,他就一定会善待对方的,可是现在他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心里的戾气很重,就越发狠戾的容不得别人好了。 皇帝这是想要策划一场大婚,然后在喜宴上对宋楚兮和殷湛下手了? 毕竟大喜的日子里,又是皇室的大婚仪典,这种场合,一定要平安康顺,否则对整个皇室的兆头就不好,这种触怒祖宗和国泰民安根本的事情—— 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皇帝会在皇室大婚的现场布置一片修罗场吧? 高金立听到这里,心里就更加恐惧,要不是看到皇帝平静又冷酷的脸孔就在眼前,他几乎都要怀疑皇帝这是不是疯了? * 从皇帝的寝殿出来,殷述就直接去了偏殿。 这些天他一直都呆在宫里,恪尽职守的扮演着一个孝顺儿子的角色,倒也游刃有余。 这座偏殿,高金立特意命人整理出来,给他用的。 提起火炉上温着的热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殷述手持杯盏,唇角却是勾起冰冷讽刺的一抹笑。 这种笑容在他还明显显得青涩的面孔上,本该格格不入的,但一眼看去,却又居然毫无违和感。 那杯水他一直没有喝,直至水面上的热气散尽了,何旭刚好从外面走进来。 「殿下!」 殷述抬起眼睛看他,挑了下眉头,「有事?」 「宣王殿下和宋四小姐一起回了宋四小姐的住处。」何旭说道。 宋楚兮和殷湛之间的交往到底有多少,殷述可比皇帝要清楚的多了。 他倒是也不觉得意外,只迳自问道:「城西驿馆那里有什么动静?」 「夜里宋四小姐派人过去,虽然费了些周折,但是端木老夫人确定已经落到她的手里了。」何旭道。 居然真的这么顺利就成事了? 殷述玩味着撇撇嘴,只盯着手中杯盏观摩,脸上神色很有些意味不明。 何旭却是一脸的凝重之色道:「殿下,这事情真的很不对劲啊,现在端木家的老夫人和端木家主已经双双被困,就算老家主尚在人间,这个局面,对他们而言也总归是不妙的。」 一个老夫人岳氏,不算什么,可任凭是谁,都不觉得端木岐会是端木家可以随便拿来牺牲的棋子。 殷述搁了那杯子起身,唇角弯起淡淡的笑容,突然问道:「最近——有注意大郓城方面的消息吗?端木家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端木家?」何旭愣了愣,摇头道:「那边不过就剩下一个空壳子。」 看吧,果然是谁都不会把端木棠当回事的。 殷述心里还在思忖着端木岐那些话的真假,淡淡的吩咐道:「回去去查查,我要最近的消息,看看端木家的那位八公子现在人在哪里?」 「那个纨绔?」何旭不解。 「对!那个纨绔!」殷述重复了一遍。 「是!属下知道了,一会儿就吩咐下去!」何旭道,但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还是忍不住的问道:「殿下,您还有什么事吗?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刚好迎着高总管从皇上的寝殿里出来,瞧着他的脸色似是有些不太好,难道是皇上他——」 就算是皇帝的身体不好,殷述也不会当回事的,何旭的话就只到一半。 殷述笑了笑,「也难为他了,都到了这种局面之下了,还在想方设法的给别人下套。」 何旭一愣,「殿下您是指——」 「虽说阿楚她并不是真心投诚,但是平心而论,那人也确实不值得。」殷述道,莫名的,语气已经转为冰冷。 他回头,有些嫌恶的隔着一面墙壁看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嘲讽道:「方才他已经跟我透了底了,想要我配合他做一场戏,用一场大婚的仪式做引子,对阿楚下手。这样两面三刀过河拆桥的事,一般人都不屑于做吧?偏就他这个一国之君,居然是这样的心安理得?也不怕贻笑大方?」 皇帝的作为,本来就叫他不齿,何况还是针对宋楚兮的,那就直接让他觉得噁心了。 「皇上这就等不得的要对宋四小姐下手了?」何旭明显也是十分意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他自己活不长久了,便就决计也不叫别人好过。」殷述冷冷说道。 「那怎么办?」何旭脱口道,神情紧张的去看殷述,「殿下您答应他了?」 「他既然是开了口,那还由得我不答应吗?」殷述反问。 何旭倒是一愣,因为他并不相信殷述会真的配合皇帝对宋楚兮下手。 殷述瞧见他面上纠结的神色,踱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就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紧张什么?就算他心里有了异想天开的盘算,也就算我愿意配合他来做一场戏,他也未必就会如愿的。」 何旭只是为难,「属下只是担心四小姐会误会您。」 「有什么好误会的?」殷述又坐回桌子后面,托腮看着外面清冷的天色笑了笑,「不管他怎么谋算布置,也总要这一场大婚的仪典能真的举行才算的。」 这一笑,突然便带了几分孩子气。 「殿下——」何旭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复杂中又带几分不忍的看着他。 殷述并不避讳,直接对上他的视线,肯定道:「她不会答应的。」 语气很笃定,倒也不见任何的落寞和不甘心。 其实—— 对于宋楚兮的态度,他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皇帝以为他降旨赐婚,就算宋楚兮心里不愿意,也不敢当面拒婚?他那是太瞧得起他自己了?还是太小瞧了那个丫头? 皇帝这个唯我独尊又自以为是的毛病实在是要不得的。 「看来他是真的老了。」殷述冷冷说道,语气中带了不加掩饰的嘲讽,「他居然会以为那丫头主动对他投诚,便要全心全意听他的驱策,受他的约束?」 他是真的把自己那个皇帝太当回事了。 何旭沉默了下来,稍稍低垂了眼睛,不说话。 殷述盯着外面的天色看了会儿,然后才又重新看向了他道:「何鹏那边都做好准备了吗?」 「是的!」何旭马上收摄心神,回头看了眼,确定外面无人窥伺,这才说道:「宫变以后,太子借整顿禁军,清除乱党为名把城外军营整肃一新,除去在宫变中脱逃和被杀的,那里现有的四万人,全都被他控制在手了。昨天下午,就已经陆续有小股队伍秘密离京,宋四小姐的所料不错,那些人——应该就是为她准备的。」 「哼!」殷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对此事横加议论。 何旭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殿下,属下还是觉得此事不太妥当,这里毕竟是天京,和当初在塞上山高皇帝远的情况不同,何况太子在朝中势力稳固,属下怕这一次行事稍有偏差就要被他倒打一耙的,届时——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皇帝和殷绍都在等着宋楚兮出面引出端木项,然后再做那在后的黄雀,也将宋楚兮一併除去,然后现在—— 他殷述反倒成了最后撒网捕鸟的那个人了? 「去做吧。」殷述面色如常的淡淡说道,回头又看了眼皇帝寝殿的方向,「有他在我的手上呢,我还能怕了殷绍不成?」 关键时刻,他还有挟持皇帝的这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孝子贤孙?什么贤名功德?他才不在乎。 「是!」何旭见他心意已决,便就不再多言,转身匆匆退了下去。 殷述一直坐在偏殿里,从午后一直坐到掌灯时分。 皇帝那边似是醒来用了膳,他这边却一直的没有动静,外面服侍的宫人只以为他是一夜未睡,正在补眠,故而不敢随便打扰,直至何旭再次过来敲门。 「进来!」殷述扬声道。 何旭推门进来,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借着门廊底下的灯光,看着他坐在那桌子前面居然几个时辰未动,何旭不免愣住了。 殷述抬眸看向了他,「是何鹏有事还是叫你去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何鹏那边一切顺利。」何旭赶忙收摄心神,带上门走进来,顺手掏出火摺子点了一盏灯,「殿下,大郓城那边的消息打听到了,端木家的那位八公子——如今并不在大郓城中。」 「哦?」殷述勾唇,忽而便有了几分兴致,「他现在人在哪里?总不至于也秘密进京来了吧?」 「这——」何旭面有愧色,「这个属下就真的不知道了。当日靖王的人带走老夫人岳氏之后,包括太子的人在内,那边对端木家的监视都跟着全面解除了,没有人知道那位八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大郓城,也没有人在意他去了哪里,所以现在——反而行踪难觅了。」 「这样看来,端木岐的话倒是有了几分可信度了?」殷述沉吟。 何旭对其中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不禁狐疑道:「殿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殷述笑笑,岔开了话题,忽而听到院子外面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主僕两个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回头。 房门紧闭,那脚步声匆匆,明显是进了皇帝的寝殿了。 「殿下——」何旭警觉道。 殷述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先去吧。」 「是!」何旭并不多言,转身退下,殷述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就去了皇帝那里。 彼时那个匆匆过来的小太监已经跟皇帝禀报过一些什么事情,转身往外走,「七殿下!」 「嗯!」殷述应了声,迳自走到皇帝的床边,「这会儿天色还早,父皇这就乏了?」 皇帝也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动静才急忙赶来的,倒是没有刻意的迴避,直言道:「宫外方才传来的消息,说老十一和那个丫头傍晚的时候驾车出城,又奔了行宫了。」 殷述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后故作平静的弯了弯嘴角,「哦!」 皇帝看一眼他的样子,就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是个好孩子,孰轻孰重要拎得清,不要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费心伤神,知道吗?」 殷述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做声。 他这样的迟疑,皇帝看在眼里反而更放心,便就没有多说什么。 * 殷湛和宋楚兮一行连夜出城,因为雪天路不好走,又加之是在晚上,所以即便尽量的赶,也足足的走了两个半时辰,差不多半夜才抵达行宫。 大晚上的,天气又冷,她跟大门口的守卫大致的问了宋太后的情况,便和殷湛一道匆匆的往临月阁赶。 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殷绍正靠在暖阁的炕上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伤势未愈,再加上天寒地冻的,这些天又操劳过度,所以精神就特别的不好。 蒋成海捡着要紧事同他言简意赅的说了,甚至怕多说了一个字惹了他的不痛快,最后见他没有任何的表示,这才忍不住道:「殿下,宋四小姐不会无功而返的,她带来的人里面——」 端木项是混在宋楚兮的随从里面跟着来了吗? 因为这些年里,所有人都当那男人已经死了,故而这个时候提起他,蒋成海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殷绍揉了揉眉心,睁开眼,却没就此事发表意见,只就有些意味不明的冷笑道:「你说——那丫头和端木岐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啊?」蒋成海一愣,显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殷绍稍稍坐直了身子,盯着桌上的八宝宫灯,眼底神色晦暗不明,「那丫头是为了宋久才出手的,可是端木岐呢?他居然这样的配合她?」 「殿下您是说——」蒋成海这才回味过来,「的确是有点奇怪的,岳氏被掳,端木家主也被困宫中,这个局面,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子了?您觉得是端木家主故意配合的?」 如果不是岳氏和端木岐双双受制,又怎么够分量引出端木项来? 岳氏就不说了,只端木岐那里—— 他都落入了宫中,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个情况之下,皇帝是完全有机会将整个端木氏一网打尽的。 如果是做戏,那就说明端木岐和宋楚兮在一起谋算着什么,并且还有绝对的胜算和把握。 这个情况,实在是诡异啊,所以现在就算端木项真的现身了,殷绍也反而不敢随便动手了,唯恐这里面还有别的名堂。 「是啊,那丫头的这套计划进行的太成功了,反而让本宫这心里觉得不踏实,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本宫还没能参详透彻的东西。」殷绍想着,心里就又有了几分烦闷。 他抬手又捏了捏眉心,过了一会又再确认道:「十一皇叔是和她一起来的?」 「是的!一起去了临月阁了。」蒋成海道。 宋楚兮和端木岐在联手唱双簧?可是也不应该啊,如果那丫头和端木岐还是站在统一战线的,她又怎么会毫不避讳的和殷湛同行了? 殷绍是越想就越是觉得这事情不简单,沉默了许久都不曾再说话。 蒋成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殿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进了临月阁了,机不可失,要不要动手?且不管端木老家主在不在同行之列,只宋四小姐和宣王同时出现,这机会就不能放过。」 「再等等。」殷绍想了想,却还是有些举棋不定,「叫人盯着临月阁那边。」 他是不可能放弃这个锄掉宋楚兮和殷湛的时机的,但最好还是能把端木项也做掉。 只是—— 端木岐的后手究竟是什么? 蒋成海不能忤逆他的决定,只能躬身先退了出去。 * 临月阁。 宋楚兮一行过去的时候,那楼外的守卫明显比之前多了两倍,将整座临月阁从四周封锁起来。 「宣王殿下?宋四小姐!」领头的校尉快步迎上前,明显是没想到殷湛会一道前来。 殷湛面容冷淡,谁也没看,「本王过来探望母后,听说太子也在行宫里,去跟他说一声吧。」 辈分上,他是殷绍皇叔,殷绍是该来打招唿的。 侍卫可不敢在他面前摆谱,虽然心中略有紧张,却也还是赶紧的答应了。 「开门!」宋楚兮的耐性明显不好,直接已经走了过去。 大门口的侍卫回头去看那校尉,见他点头,就赶紧就推开了门。 宋太后伤着,不方便随便挪动,所以这一天一夜就一直安置在楼下,庄嬷嬷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听到开门声,赶紧回头看过来。 「四小姐。」见到是宋楚兮回来,庄嬷嬷的眼眶立刻一红。 「姑母怎么样了?」宋楚兮只随口问了句,却没有往里边去看望宋太后的意思。 「不好!」庄嬷嬷突然就哽咽了起来,待要抬袖子去擦眼泪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面上表情顿时整个僵硬住了。 宋楚兮的身后,裹着一件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的人,虽然只能勉强窥测到他的一点轮廓,庄嬷嬷对这个却是无比熟悉的。 她愕然的就把眼睛瞪得老大,随后慌乱不已的扭头朝宋太后的床榻方向看去。 宋楚兮的面色不善,一语不发。 殷湛轻轻嘆了口气,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暖暖吧!」 宋楚兮捧了杯子在手,面无表情的继续沉默。 那屋子里,宋太后虽然勉强还吊着一口气,但是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是听到了庄嬷嬷和宋楚兮的说话声的,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此刻便断断续续的问道:「佩……佩秋,是兮儿……」 只几个字出口,便有些失了力气。 庄嬷嬷整个人都如遭雷击,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人。 那人拉下帽檐,却也不见侷促,直接举步往里面走去。 他的身形很高,即便如今的年岁已经不轻了,但是依旧精神矍铄,虽然鬓角花白,额头和眼角都已经见出些许皱纹来了,但是那轮廓依稀还似当年,风采和气度都是绝佳的。 宋太后半眯着眼睛,神志混沌。 头顶的光线突然被阴影取代,她下意识的皱了眉头,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因为逆光,那人呈现在她眼前的面孔便有些模煳。 她显然一开始也是怀疑自己做梦了,努力的又皱了皱眉头,面上却忽而闪过恐慌的情绪,挣扎着,立刻就要坐起来,「你——」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眼泪,她那神情却只是恐慌又紧张的。 因为牵扯到了伤口,她才起身到一半,眼前就是一晕,险些就背过气去。 那人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帮她稳住了身子。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那种力度,突然就让宋太后已经有些涣散的神智奇蹟般的回拢。 她的目光自他面上飞快的掠过,但是随后却又匆忙的越过他去,想要去寻找同来的宋楚兮。 宋楚兮是故意躲着她的,只坐在外间的角落里没有露面。 宋太后干涩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期期艾艾的等了片刻,见她是真的不打算露面了,这才把目光重新移到那人的脸上。 她看着他,三十多年未曾见面,这一刻,这个她惦记了一生的男人就站在她的面前。 应该有感而发,痛哭流涕的。 应该肝肠寸断,诉说这些年的苦痛悲伤的。 然后,她就真的哭了。 眼泪顺着苍白的脸孔飞快的滚落,只是上演的却不是互诉衷肠的苦情戏,她看着他,面上却是猝不及防的笑了起来,悲戚又愤怒的质问道:「你以为这就够了吗?你以为这些年来我为的是什么?你真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庄嬷嬷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一脸的懵懂。 那男人只是扶着她的肩膀,撑住她身体的重量,并没有接她的话。 他对她的利用,自古有之,彼此都心知肚明,也实在犯不着再说别的什么了。 他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这样的道别方式,的确是有些特别。 宋太后兀自流了许久的泪,最后还是重新扬起脸来看向了他,苦涩又讽刺的说道:「你就真的要把事情做的这样绝吗?我从没逼过你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真就一点念想都不肯给我留吗?」 她说出来的话,越发叫人难以理解。 庄嬷嬷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她没有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一直的一直都冷静自持。 端木项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从她十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一颦一笑都透着青涩明媚的少女。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是特别的。 没有一般闺阁女子的羞怯和矜持,落落大方,看人的眼神,不畏惧,不青涩,却又坦坦荡荡。 只那一次,他就从那少女的身上看出了几分磊落的英气。 他知道她喜欢他,只从偶尔一个照面,她看他时候那种异于他人明亮灼灼的眼神里就可见分晓。 那个年纪,应该是女孩子情窦初开,最为蠢蠢欲动的年纪,可是她却没有造成他任何的困扰,依旧我行我素,明媚的生活着,一直一直都把那份喜欢,那份感情努力的保持为她一个人的事情。 那一年又一年,她从不曾主动靠近涉入他的生活,但偶尔他去宋义那里的时候在宋家遇到她,她一直都是他初次见她时候的模样,很明媚,很美好,没有眉宇间的落寞,也没有因为任何的事情而亏了她自己。她似乎一直都很努力的让自己以最完美光鲜的一面呈现在人前,而就是因为她的这份从容坦荡,甚至是叫他连觉得愧疚都不敢,因为那样反而会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的亵渎了她。 从十六岁一直蹉跎到二十二岁,她一直没有嫁人,他隐隐的知道原因,却又因为她的过分坦荡而永远的无从说起。 先帝的原配皇后病逝之后,会对宋氏提亲,并且不顾她一个未嫁老姑娘被人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那本身就只是为了政治目的。 他们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而她会答应了,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那是唯一一的一次,他和宋义议事出来以后单独在宋家的后花园里约见了她,本来是想劝她将联姻一事作罢,正还纠结着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她已经扬眉浅笑的给出了堂堂正正的理由—— 她说她是宋家的女儿,而且和他们一样,都是南塘的子民,力所能及,那是她愿意去做的事。 一句话,就堵了他所有难以启齿的犹豫。 最终她也没给他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机会,而那一次,也是三十年前,他最后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她。后来大郓城里铺就十里红妆,她风光大嫁的模样—— 他,无从得见。 再到后来,每年年关的朝贺,国宴上遇到,她一身雍容华贵的凤袍坐在暖阁之内,他在外殿,那距离隔得不远不近,却又好像再也没看清楚过她的容颜和面上的神情。 他和她,他们两人之间,是真的光明磊落,尽管—— 彼此都对她那段晦涩又隐忍的感情心知肚明。 如果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三十寒夏,眼前的这个女人,依然如当年那般坦荡冷静,可是容颜枯败,失了当年的那份光彩。 这三十年,明明已经很长了,可是对他和她,他却好像觉得那只是隔了一段时间的再一次重逢,而这一场重逢之下,却愕然发现—— 她,居然已经改变了这么多。 宋太后定定的望着他,眼底的情绪就只是浓烈的自嘲。 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也还是努力的把那份感情只维持当成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端木项与她对视半晌,嘆息一声,「到底,是我欠了你的。终是——我对你不起的。」 对不起?他有什么对不起的她的?她做的一切,本来就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 生不逢时就是生不逢时,她这一生从没奢望过能得到他的感情,但更无法接受的,是这样泾渭分明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宁愿他不要出现,他宁愿永远都不要听见他说抱歉,因为她是真的不愿意把自己这一生的情感都用这样明码标价的方式来计算清楚。 宋太后突然就不可遏止的笑了出来,「我何尝不知,我不过就是你藉以实现抱负的一枚棋子。」 她低头又抬头,再次看向面前那男人的脸,「长捷,我不怪你,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与我祖父不同,当初,他放弃南塘,就只求自保,你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义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个做女儿的最清楚,虽然因为朝廷的猜忌,他也不得已的一直和端木项站在匡復故国的统一战线上,却多少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在里头。 当初先帝宣她入宫,宋义其实还是有些犹豫的,可那个时候她就定了心思—— 横竖都是一辈子的爱而不得了,那么便就索性再大度一些,去成全他,为他做一些事情吧。 当时她是没有承认,可事实上她会走了那一步,就是因为他。 而显然—— 他也明白的。 「阿久……」端木项嘆了口气,神色复杂。 只是这目光即便千般复杂,却也到底不见柔情的。 本来是心灰意冷,从来就没有抱着希望的,这一刻,宋太后便突然会觉得不那么甘心,她忽而抓住他的手臂问,悽惶而无奈的问道:「过去的事,都不提了,既然你来了,那么——现在我只问你,你爱过我吗?」 也许和感情无关,这样的质问,就只为了一点执念。 端木项抿着唇角,面色依旧平静。 「爱过吗?你回答我!」宋太后瞧见他这般模样,突然就有些心慌了起来,她更加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再次质问,「就算我在你心里的分量,不及你的抱负责任万分之一,你告诉我,你可曾对我有情?哪怕是排除在利用边缘的一点点……」 早就知道答案的,却又忍不住这样的咄咄相逼? 她逃避了一辈子的问题,终于还是没能躲过去的问了出来。 「你这是何苦呢?」端木项苦笑了一下。 宋太后的目光,也就在那一瞬间就转为暗淡,仿佛前一刻歇斯底里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她缓缓的松了手,垂下头去。 想念了许多年的人,即便此时就在眼前,她也不再看他了,就那么一动不动,木然的坐着。 哪怕是你骗骗我也好啊! 可是这句话,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自欺欺人了一辈子,这样的谎话,也没有必要再多听一次了。 宋久!你真傻! 有些人,是蠢笨了一辈子,根本无药可救,唯有你—— 心明如镜,却甘心入局,傻傻的葬送了自己的一生,可是—— 即便如此,却也依旧不会却想另一种可能,想如果没有遇到他,如果当初她能违心的嫁人生子,又会怎么样。 不后悔,真的,从来就没想过要后悔…… 大门开启,又再重新关上,只那一瞬间的冷风灌进来,似乎就凭空让这屋子里的空气也跟着森冷了几分下来。 宋太后就保持着那么一个颓然的姿态,久久的坐在那里。 宋楚兮走过去,扶着她躺下。 宋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又闪过一丝恐慌的情绪,仓促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楚兮——」她面带乞求,本来是要说什么的,可是看到宋楚兮脸上那种同样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话茬就卡在了喉咙里,艰难的咽下去了。 她知道,她已经左右不了这个丫头任何的决定了,因为眼前的已经不仅仅是她和端木项的私事,宋楚兮也一样的牵涉其中,这整件事里,这个孩子也有做出选择和决定的全力。 「姑母!值得吗?你这样为他,不惜一切,真的值得吗?」宋楚兮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却也只当没看到她眼底的恐慌和不忍,而这句话,她之前问过一次,可是被宋太后给含煳了过去,此刻再问,语气却都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楚兮,事关感情,就再没有值不值得一说,我做的一切,总归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只恨在这一生里,我都永远是个无可救药的失败者,永远被他摒弃在外,不能得他一分一毫的倾心相待。」宋太后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有太多的无力和无奈。 宋楚兮看着她映在灯光下的面孔,听她苍白虚弱的嘴唇里缓缓吐出的字字句句,「楚兮,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只是觉得不甘心!三十六年,从我十六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起,整整三十六年,直至今时今日,我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我这一生,到底还是错付了!」 她没有奢望过要他抛弃妻子来娶她,生不逢时的遗憾,是谁都无能为力的,只是从未想过,原来一直以来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哪怕是到了最后一刻,他居然连说一句谎话骗骗她都不肯。 「姑母……」宋楚兮的心里,只觉得酸涩无比。 宋太后扭头看她,却是缓缓的笑了,她说:「兮儿,结束了,这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她为了那个男人,枯等了一生,从繁花似锦的青葱岁月一直等到了心如止水的白首尽头,终于不得不承认,她演的一直都是一场独角戏。 她从来都知道他对岳氏只是担负着为人夫君的责任而已,可原来,他并不仅仅是对岳氏心如止水,而是对所有的女人都一样的吧? 那个人,那个人呵—— 宋太后闭上了眼,庄嬷嬷满心不忍的因为她会流泪,跪下去,握住了她的手,不想最后她的唇角却只是绽放了一抹惨澹至极的笑容。 宋楚兮推门从那屋子里出来,临近黎明,天上又开始肆无忌惮的飘雪。 她扬起脸,假装听不到身后那屋子里庄嬷嬷越来越悲恸的哭声。 殷湛从后面给她拢了拢大氅。 他虽没说话,宋楚兮还是勉力的侧目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我没事。」 殷湛只摸了摸她脑后髮丝,淡淡说道:「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有些真相,她——」 他说着,便感慨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然后继续道:「和端木项,都蒙在鼓里也是好的。」 情之伤人,再残忍,有时候却远不敌真相的残酷,他们都已经受了一场情殇了,实在没必要再雪上加霜,再被所谓的真相打击一次。 殷湛这话像是有感而发,宋楚兮却忍俊不禁,调侃道:「你这是替我在找杀人的藉口吗?」 殷湛却没有笑,反而十分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只是觉得我很自私,因为我捨不得你有任何的闪失,所以此刻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你一起揭开这些残忍至极的真相而已。」 所谓的真相,对宋太后和端木项而言,虽然残忍,可是落在宋楚兮心间的分量,却绝对不会比对他们的伤害来的轻。 那两个人还能以死来掩饰,解脱,可是他不能放手,不能让她也彻底的死遁避开。 宋楚兮面上笑容瞬间凝固。 「走吧!」殷湛握了她的手,牵着她的手走进雪地里,「不管有多难,我陪你走过去。殷绍一直没出现,想必是要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了,那便只能是按照原定的计划,由我们自己来动手了。」 ------题外话------ 虽然太后苦逼,但是说实话,我其实还是比较喜欢她的,敢爱敢恨,又能为自己做的所有的事情负责,虽然从某些角度看,她是坑女主不少的╮(╯_╰)╭
第003章 围杀,宋楚兮的报復! 夜雪漫漫。 离京十里之外的一处镇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连着半月都被一队被风雪阻断了行程的客商给包了。 那家人的排场很大,用不惯客栈的伙计,又给了丰厚的银钱,横竖是年关将近,掌柜的干脆就将所有人提前遣散,欢欢喜喜的回家准备过年去了。 后院最大的一间厢房里,大冷天的,有人却将朝向正北天京方向的窗户敞开了,夜色中远远可见一个姿容绝代的年轻贵公子锦衣华服的站在屋子里拧眉想事情。 「主子。」外面一个黑衣暗卫走进来,垂眸敛目的拱手行礼。 「京城里头是个什么状况?」端木棠问道。 他的神情,一改平日里那种不正经的纨绔作风,反而十分严肃而郑重。 「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端木老家主已经现身京城了,这会儿应该是跟着宋四小姐一道儿去了行宫了。」那暗卫回道,神情语气仍是一丝不苟,没有办分的轻视和逾矩。 端木棠的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 一直坐在他身后角落那张椅子上的女人这时候才放下茶碗,起身走过来,问道:「那少主呢?」 「少主那边暂时还没有新的指令传下来。」那暗卫回道,始终规矩本分,对端木棠万分尊重的模样,顿了一下,又道:「应该一切都还在少主的计划之中和控制之下吧。还有昨夜的事情也很顺利,长城特意做了布署,宋四小姐的人闯入驿馆,劫持带走老夫人的时候,顺手就将那些从端木家带来的旧奴处理掉了。」 端木棠一直神情冷肃,凉凉道:「继续注意那边的动静……」 他说着,似是有所顾虑的迟疑了一瞬,然后重新正色道:「就先盯着吧,没有他的命令,不要随便轻举妄动。」 「是!」那暗卫应了,躬身退下,并且随手带上了房门。 女人走过去,从窗口探头看了眼外面的雪,这才又转身对端木棠道:「少主他一向运筹帷幄,何况十年磨一剑,这一次的事又是经过周密布署和安排的,殿下您对他还不放心吗?」 端木棠抿抿唇,面上神色却始终不见放松,冷冷的扯了下嘴角道:「我对他当然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一局里牵扯到了宋楚兮,我就担心要出变故。」 「殿下是不是多虑了?」那女人道:「也许少主对那位宋四小姐是有些特别的,可是筹谋多年,如果少主他的初衷真的会因区区一个宋四小姐而有所改变,那就不会继续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这个时候,还是只盼着那位宋四小姐能不负众望,把这一局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给稳稳妥妥的走完吧?」 端木棠又沉默了许久,察觉那女人一直盯着他在看,这才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女人微微一笑,并不见怎样的侷促和紧张,「我只是就事论事,少主这一次以身做饵,虽是有些冒险了,但整个局面还是尽在掌握的。」 「你觉得他是因为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这才会以身做饵去走了这步棋?」端木棠不以为然。 那女人不解的皱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端木棠没再看她,举步走上前去,站在那窗户边上,看着外面零星飘落的碎雪,「这几年,他变了许多,虽然我知道他初心未改,但事实上却在很多事情上都走了极端。有时候,并不是因为他有知足的把握和信心一定可以全身而退,而是——」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底忽而泛起一抹苦涩的情绪,「他是把我当成了最后最万不得已时候的退路了。就算不幸出了意外,他死了,那么还有我,我可以继续把他未完成的事情做完。」 殷述对端木岐说过的话是将信将疑的,总觉得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甘心做别人的棋子和垫脚石的。也许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信,却唯有一个端木棠感同身受—— 他知道,端木岐在他要走的那一条路上从来就不曾停止过,事实上却又做了两手准备。 「殿下您是不是太悲观了?」那女人闻言,意外的愣了片刻,随后就又心平气和的展开一个笑容,「少主不准您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就只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吧。」 「是么?如果他真的只把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那这么些年,你们追随他,还能做到这样的义无反顾吗?」端木棠讽刺说道。 如果追随的是一个只注重亲情和微末人情的主子,那么这么多年里,他们甘冒奇险,步步为营走过来的一路上要多承担多少的风险? 一个只看重亲情的主子,根本就是靠不住的。 那女人被他问住,一时哑然,脸色不自在的变了变,半晌,方才有些挫败和怅惘的嘆了口气,「却是我想岔了。」 「他是我哥,没人会比我更了解他的。」端木棠并不和她计较,那神情语气都越发苦涩的又嘆了口气。 他沉吟着,下一刻忽而突发奇想,忖道:「你说——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就能收收心了?」 他死了,就会断了端木岐的后路。 他筹谋多年大业后继无人,釜底抽薪的情况下,端木岐也就只能抛开所有的私心和犹豫,一直一往无前的走下去了吧? 「未必吧!」那女人勾唇笑了笑,不见轻浮,也不见怎样的挑衅,「在少主的心里,您的分量可不见得能抵得过那位宋四小姐,他对那位四小姐都能狠得下心肠,更何况是您?」 与其说端木岐是对宋楚兮狠下了心,倒不如说他是对他自己下了狠心更妥帖些。 说到最后,那女人的神情之中就略带了几分调侃之意。 如果说端木棠有什么事是不能忍的,那就是他绝对容忍不了有人拿他唯一的亲哥来调侃打趣。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触及他眼底的眸光,那女人便是变色微微一僵,「是属下逾矩了,我——」 端木棠冷冷的看着她,最后倒也没计较,只道:「是我哥让你来看着我的?」 「殿下您是主子。」那女人道,面色也很快恢復如常。 端木岐对她没有任何的指令,而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在这哥俩面前,从来都循规蹈矩。 端木棠看她一眼,就又移开了视线。 但是这一夜,却註定无眠。 端木棠仍是遥望天京的方向,面色严肃的等消息。 那女人举步走到他身后,兀自拧眉思索了许久,终还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困惑,「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端木老家主会冒险现身天京,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对少主,当是不至于没有信心的,难道是……」 是为了岳氏被宋楚兮掳劫了?为了他的结髮妻子才不得不以身犯险吗? 「何必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端木棠闻言,不过一笑置之,他垂眸弹了弹袖子,语气微凉,「他虽不见得妇人之仁,但至少为人磊落坦荡,算是个有担当的君子,且不说她和宋久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只凭那女人做了他一辈子的棋子这一点——他会现身,本就是必然。至于岳氏和我哥相继出事,那不过就是用来拖延时间等他进京的幌子罢了。」 「你说他是冲着太后娘娘的?」那女人显然是不能相信的。 端木棠的唇角弯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来,却只岔开了话题,感慨嘆道:「现在就只希望事情不要出现岔子,宋楚兮可不要叫我们失望才好。」 * 行宫。 宋楚兮和殷湛从临月阁里出来,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只两人沿着宫墙之前的一条小径慢慢的走。 宋楚兮一直沉默的看着自己脚下。 走了一阵,殷湛忍不住的偏头看她,「还在想母后的事?」 「我——」宋楚兮脱口想说什么,可是话到最后又临时打住,苦笑了一声道:「我就是还有些想不明白,姑母为那男人蹉跎了一生,而到了最后面对他的时候又是种怎么样的心情?方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虽然最后她没有说出口,可她分明就是想求我收手的。这么多年了,她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恨吗?」 一辈子了,一个女人的心到底能有多宽?就算端木项没有直接骗过她什么,宋太后自己遗憾了一辈子,最后对那男人,真的就能毫无怨恨? 宋楚兮的眉头深锁,明显是为了此事而苦恼。 殷湛看着黑暗中她有些朦胧不轻的面孔,却是不答反问,「如果换成是你,你会恨他吗?」 「我?」宋楚兮愣了愣,随后坚定的摇头,「同样的处境之下,我会走的,会是和姑母截然不同的路,我不会做她那样的傻事,自然也就不需要去憎恨任何人。」 一个人的命运,真正的就只会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宋太后会走到今天这样的结局,全然都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了。 这样想想,她好像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宋楚兮只还忍不住的感慨,「她做了那男人一辈子的棋子,却至死都甘之如饴的为他所用。」 殷湛牵着她的手,一路在雪地里慢慢的走,过了一会儿才声音醇厚的自耳畔响起,「你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心甘情愿替他挡下所有的血腥业障,情之为物,是从来就没有道理可言的,你之砒霜,于别人而言,却未必就是这样。」 是啊,宋太后是心甘情愿的,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而她—— 一旦配合他们走上这样的一条路又会得来什么样的下场,可是她就义无反顾的去做了。 「可是那个男人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宋楚兮道。 「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殷湛反问。 宋楚兮的话到嘴边,却是突然沉默了,竟然—— 完全的无言以对。 「感情的事,本就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既然她明知是利用还义无反顾的跳进来,那就说明在她心里以为自己做的这些都是值得的。」殷湛继续说道,然后,他侧目看了眼走在他身边,心不在焉的她。 廖素岚和宋太后相继出事,给了她太大的打击,他知道。 有的人会觉得她冷血无情,可是他知道,她其实还是个死心眼并且非常容易感情用事的人。 因为揣着心事,这一刻宋楚兮便就很乖,一直埋头任由他牵着走。 黎明时分的天气很冷,地面上一层深雪覆盖,一眼看去,都见不到前路,可是这样的走着,却丝毫也不觉得乏味。 殷湛的唇角弯了弯,将她的手更加牢靠的包裹在掌中,忽而有感而发,轻轻的嘆了口气,「少戎,不要再费心去想了,这种心情,你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而我—— 也惟愿你这一生都不要懂得。 因为这样的苦,我不想你也承受。 宋楚兮再次愣住了。 他说她不会懂?这是在变相的默认了她这一生永远也不可能给他同样真心回报的事实吗? 即使现在她在他身边,但也的确是如他所言—— 她不懂! 她不懂得殷湛对她的执着,更不能理解宋太后为了端木项义无反顾的牺牲。 因为—— 她这一生,都决计不会做那样的人。 她自私冷血,她只爱她自己,如果不是割捨不掉的亲人,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是值得她捨生忘死去维护的。 「殷湛!」宋楚兮突然顿住了步子。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庄重,连名带姓的唤他。 殷湛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没再往前走动,只微微仰起头看着他清俊平静的面孔,神色复杂。 「也许有一天,你就会后悔了。」即使和他在一起,她也给不了他任何感情上的共鸣,甚至于都不能在抛却利益和立场的前提下再去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她这样的人,凭什么得一个男人这样死心塌地的维护和守候?这本身就一件极不公平的事。 她总是这样,时时处处的都要将自己摆在和任何人对等的位置上,什么都要一个公平对等,不肯装傻去白白受了别人的赠与。 殷湛抬手拍掉她肩上落着的雪花,忽而幽幽一嘆,「那便趁着现在,多做一点儿让我不会觉得后悔的事吧!」 然后,他倾身下来,吻了她。 在雪中走了半天,他的唇瓣也带了几分微凉的气息,但是刚和她的气息融入一起,便马上变得炽热起来。 这样冰冷的夜里,他拥她入怀,动情的吻她。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熟悉的—— 让她隐隐的眷恋,并且不愿意放开了。 * 从临月阁出来,端木项就带了他自己的随从原路往回走。 一路上无人阻拦,隐蔽处却有潜藏的探子蹑手蹑脚的退开,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报给了殷绍知道。 「殿下,宣王和宋四小姐都还在临月阁里,有几个人先行出来了,之前那临月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无从得知,但就这个情况来看,出来的人当是端木项无疑了。」蒋成海慎重说道:「要动手吗?」 端木项既然来了,那就一定不能让他全身而退。 殷绍不置可否,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你说——宋楚兮这到底是要放他走,还是要拿他先来试探本宫的?」 「属下这边得到的消息,昨儿个下半夜康王也悄悄的出宫了,如果所料不错,应当就是冲着咱们这边来的。」蒋成海道:「殿下您不是早有论断,他们之间必有阴谋的吗?上回宫变之后,皇上碍着百姓们的看法,是强忍着没有一举将禁军营的人全部处置掉的,但却已经是明显的不信任了,这两天他降旨秘密从江北调来准备接替禁军的那部分人手已经到位了,康王要与您抗衡,只能动用那部分人。那部分人都是上过战场的,战力不弱,殿下真要和他们正面交锋吗?」 险中求胜,这条路却是兇险异常的。 「难得等了这么个能将他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的机会,冒点险也是值得的。」殷绍道,眼底闪烁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冷光来,「父皇眼见着时日无多了,本宫隐忍了这么许多年,总不能在最后这几天里阴沟翻船,栽在小七的手里。端木项和宋楚兮,虽然都是麻烦,可归根结底,殷述才是本宫现在的心腹大患。端木项那里,先别急,再等一等看,宋楚兮人在这里,机不可失,一定得想办法拖延,要等到殷述过来。这一次,本宫势必要将他们一网成擒。」 端木项和宋楚兮,再难缠,那都是外人,将来就只能做敌人来对付的,但是殷述不同,这熊孩子已经直接威胁到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了。 好在那熊孩子对宋楚兮的事情上心,这一次算下来算是意外之喜了。 「先叫人盯着点儿吧,不要轻举妄动。」定了定神,殷绍挥了挥手。 「是!」蒋成海应诺,转身下去传令。 这边端木项带着一队侍卫匆匆而行,他自己走得从容,但那些随从却不敢掉以轻心。 这里是行宫,是皇家的地方,不管是他们端木家今日的处境,还是端木项个人的身份,他出现在这里,都是不大妥当的。 一行人匆匆而行,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一直出了行宫的大门,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大门两侧的侍卫身姿笔直的站立,连二外多一句的询问也没有。 端木项的目光微动,但是脚下步子不停,匆匆下了台阶。 「老主人——」他身边侍卫才要开口说话,然则话音未落,身后一柄银枪突然闪电击出。 端木项的眸光一敛,明显早有准备,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甩开了。 然则还不等那人站稳了脚跟,那行宫的大门之内已经有大批人手涌了出来,而彼时站在大门口的十六名守卫也被隐藏在后面的人推开,却赫然—— 早就是几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对方人多势众,除了从行宫里冲出来的,还有从两面墙壁暗影里突然冒出来的,加起来足有一两百人。 端木项的侍卫吓了一跳,忙不迭聚拢起来,将他护在了当中,冲着围困他们的蓝袍人质问,「你们要做什么?」 「给我杀了他们!」回答他的,却是那行宫大门之内雪亮冷酷的一道女声。 众人俱是心神一紧,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 宋楚兮和殷湛双双出现在大门口。 彼时天才蒙蒙亮,那少女容颜清丽,在略有些昏沉的光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宋四小姐?」端木项的心腹守卫倒抽一口凉气,艰难的开口,似是很难理解的样子,「您这是——」 「请君入瓮啊!」宋楚兮冷冷说道,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她的唇角勾起一个冷讽的弧度,看着人群里的端木项,「端木老家主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说完,也完全不等端木项开口,直接就又扬声命令,「动手!给我杀了他们。」 她这语气,听起来戾气很重。 蓝袍的侍卫并无迟疑,马上挥刀砍去。 端木项等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毙,纷纷拔剑抵抗,于是前一刻还冷清的行宫大门口,瞬间就变成了热血沸腾的野战场。 宋楚兮来势汹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 端木项等人分身乏术,却只能是拼尽全力与之抗衡。 这一天天气倒是意外放晴了,不多时,东边的天空中就有太阳缓缓升起。 宋楚兮和殷湛并肩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殷湛的面容平静,不染丝毫的情绪,只当自己是个局外人一般。而宋楚兮乍一看去是在观战,但是在场的人里面却只有殷湛一个人看得清楚,她的视线其实是越过了前面厮杀惨烈的人群,落在了侧前方不起眼的一条小路的路口处。 那里有几个人驻马停留,也在远远的看着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幕幕情景。 他们离得很远,只能看到是大约七八给人的阵容,但大约是那一抹华贵的紫色实在太夺人眼球了,宋楚兮还是很容易的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只是看着她把端木项一行堵在这里,他却似乎并没有插手的打算。 从头到尾,他就只是冷眼旁观,远远的看着。 可是她,明知道他在看着,等着,却必须一往无前,带着最愤恨和厌倦的矛盾情绪稳稳的握紧手中杀人的屠刀。 「宋四小姐!」端木项身边的侍卫怒骂,「太后娘娘的事,非是我家主人所愿,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也一样的痛心不想看到。可是您现在这样冲动行事,不顾大局,不过只能是叫亲者痛仇者快,难道就对得起太后娘娘吗?」 「我不听你们这些废话,总之我是没有我姑母那样的宽宏大度,你们要谋的大事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们宋家的人,不能枉死,不能就这么白白做了别人的棋子和垫脚石。」宋楚兮面不改色,冷冷说道。 她从远处收回了目光,不动声色,没有让其中任何一个外人发现这一点微妙的变化。 隔着冲杀中的人群,此刻她定定的望着端木项,「端木老家主,今天我这样做,到底过不过分,想必你的心里是有数的。我姑母她苦了一辈子,但她对你从无所求,她不敢要的,今天我就是要替她强行留下。而且——她是为你的原配夫人所杀,这个责任,也该是你来负。」 「宋四小姐,你有话好好说。」宋楚兮这方面人多势众,端木项的侍卫力所不及,不由的慌乱起来。 「你要的,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性命,别伤无辜。」端木项面不改色,沉声道。 宋楚兮明白的,从他现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这一次还能全身而退。 他来见宋久,本也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因为欠了她的,而他唯一能偿还给那女人的也就只有他的命而已。 之前在临月阁里,宋太后骤然见他出现,明显也是猜到了宋楚兮接下来会对他下手,所以才会露出那样恐慌和不安的表情来。 只是—— 他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清算她默默苦守了一生的感情,这做法对那女人而言,却无异于是更深一重的打击。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会失控,才会质问,问他—— 以为这样就够了吗? 这一刻,端木项的心里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了,可宋楚兮要杀他泄愤是一回事,要将他带来的随从全部就地格杀,这却叫他难以解释。 「丫头——」端木项见她不为所动,终于忍无可忍的沉声嘶吼。 宋楚兮站在战圈之外,看着他浴血拼杀,脸上表情全无半分动容,只就负手而立,凉凉的开口道:「在这之前,我就给过端木家主警告了,你们叫我姑母抱憾而终,我与你们端木氏自然无话可说。不要再跟我讲什么江湖道义了,这些废话,全部没有用,斩草除根——」 她说着,语气一厉,于是就不再关注端木项,只就冷声下令,「谁都不要手软,给我杀了他们,一个活口不留。」 她这态度,已经是决绝的不容动摇。 行宫之内,很快就涌现出另一批侍卫。 端木项身边的虽然个个都是高手,但是寡不敌众。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兵器碰撞声和厮杀声交织成一片,映着一大早终于放晴升起的太阳就更显得惨烈。 雪地上,到处泼洒的一片殷红,这样浓烈刺目的色彩,就是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看着也不能无动于衷,可宋楚兮就站在那里,居然从始至终都不闪不避的看着。 这是一片炼狱修罗场,她却像是在看一场虚假的折子戏,待到帷幕落下,眼前的雪地上早就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端木项被人一刀穿透腹部,高大的身躯缓慢的倒下,重重的跌落在了雪地里。 他没有计较自己的死法是否狼狈,同样—— 也一点没有怀疑宋楚兮的私心。 他要赔给宋久的,是一条命;而宋楚兮会对他如此的深恶痛绝,这其中也许是占据了很多私人情绪的,比如—— 端木岐。 他以为他洞悉世事,他以为他了解一切,所以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回头去看一眼。 「王爷,四小姐,已经没有活口了。」卫恆擦一把脸上划开的伤口,提着染血的长剑踩着遍地的尸体走过来。 殷湛抿了唇角没说话。 宋楚兮的目光却再度绵亘的很远,早就毫不关心的移了开去。 那一侧,遥远小路的尽头,有人紫衫黑裘,高坐在马上遥遥的看着。 因为离得太远,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直至此刻尘埃落定,他策马转身,很快便在那小路尽头隐没了踪迹。 没有人知道他来过,而他—— 也的确是像根本就没出现过一样。 宋楚兮的心里,涩涩的苦笑。 殷湛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吐了口气道:「可以了吗?」 横竖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宋楚兮也没什么过分的感慨,她飞快的收摄心神,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已经可以了。」 对宋太后和端木项而言,这样的一个结局,真的已经可以了。 殷湛顺手摸了摸她肩背上垂落的髮丝,又将她更往怀里带了带,「那我们走吧。」 他拥着她,刚下了台阶,还没走几步,周遭突然就是一片大面积的响动,那行宫之内,有大批重甲的禁军侍卫奔袭而出。 这行宫的大门本来就拓的很宽,这批人的动作也很快,潮水一般,却又动作了许久才算结束,而彼时—— 眼前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 「皇叔你们和我还要玩什么欲拒还迎吗?」人群的最后,有人朗朗说道。 侍卫们自觉往两边让出路来,片刻之后,锦袍玉带的太子殷绍就出现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因为伤势未愈,他的气色气色是不太好的,但是这会儿却是精神很好,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殷湛和宋楚兮等人道:「皇叔和宋四小姐既然来了,本宫又刚好人在这里,如果连个照面都不打,那就太不像话了吧?」 「你倒是沉得住气。」殷湛淡淡的开口,面色只是寻常的寡淡,并不见增几分特殊的情绪。 殷绍弯了弯唇角,展现出一个看似微笑的表情来,「比起皇叔来,我自认为还是逊色许多,我只是耐性好了一点,又多等了一会儿罢了,但是皇叔你——」 殷绍说着,就又兀自摇头,目光四下扫了眼,「明知道我会在这里恭候,还是毫无避讳的来了,皇叔的这份胆量和气魄,我到底还是望尘莫及的。」 这一次,是正面交锋,故而他这话就说得比较直白。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也跟着四下打量一眼,「本王是什么人,你清楚得很,没必要故弄玄虚,现在本王人就在这里,你倒是动动看。」 就算皇帝那里也不待见他,但是他的身份地位都在那里摆着,殷绍要动他?可以!但是想要拿个万全的法子来善后,却不是可以信手拈来的。 殷绍也不生气,只不徐不缓的慢慢吐出一口气,然后顺手一挥手,干脆利落的吐出两个字:「拿下!」 「谁敢!」侍卫们就要上前拿人,卫恆立刻挺身而出。 此时殷绍面上笑容已经敛去,「这里现在是谁做主,不是一目了然吗?以皇叔你的智计,难道还需要做无谓的牺牲吗?」 自他出现,宋楚兮的面上就没什么表情,此刻便就冷笑道:「太子殿下,宣王殿下可是您的皇叔,姑母她命在旦夕,宣王殿下前来探望,你却在大门口设伏?这事情无论搬到哪里,你都是没道理可以讲的吧?难道你还当我们是随便没名没姓的什么人,可以任由你随便切了剁了都可以含煳过去的?」 端木项的事,他们谁都没提,因为这个人的身份特殊,他诈死这么多年,犯的是欺君大罪,虽说没有皇帝的命令而对他下手视为先斩后奏,但无论是以殷湛或是殷绍的身份,事后都只需要随便解释一下也就含煳过去了。 「既然咱们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你现在还有必要这样虚张声势吗?」殷绍道,说着语气便是一沉,「我的依凭是什么,你们全都心知肚明,现在还耍什么嘴皮子?宋楚兮,你的本事倒是越发的大了,上一回联合了端木岐往我府上杀人生事,本宫姑且都还没跟你算帐,这一次你又同时拉拢了十一皇叔和小七来配合你设局?你们打的是什么算盘,本宫一清二楚,别以为你拖着十一皇叔给你做挡箭牌,本宫就真的拿你们无计可施,你问我今天敢在这里对你们动手的依凭在哪里?那不就正在路上吗?」 宋楚兮冷嗤一声,没接他的话。 殷绍又再一挥手。 他的人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是他事先在这里埋伏了大批人手,轻而易举就将殷湛和宋楚兮的这些人给困在了当中。 殷绍站在高处,面容冷肃的看着他们,「你动用了小七最近在父皇身边服侍的便利,想要借他的手来和本宫硬碰硬?就算他能顺利的暗中运作,调了人马前来,你们又如何就有这个自信,能够确信你们就会是这一局里的赢家?」 不仅仅是他容不下宋楚兮,同样的,殷绍也很清楚,在宋楚兮的眼里,他也是对方的眼中钉。 自从她一步步夺得宋氏家主之位以后,他就再没有对这个丫头掉以轻心过,所以和十分确定—— 这一次,在他缜密布局要将宋楚兮和殷湛在这里做掉的同时,宋楚兮也处心积虑的要藉机对他下手。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宋楚兮轻蔑的冷冷说道:「我前面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与宣王殿下是来看望姑母的,不知道你和康王兄弟之间有什么家务事,而且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你马上叫他们让路,就算你是一国储君——我与宣王殿下也没有随便受你挟制的道理。」 这个宋楚兮,今天反而像是转了性子了?眼前明明是已经到了正面交锋的时候了,以她的作风,万也不该还这样拐弯抹角的拖延时间的。 殷绍虽不信她能有全身而退的完全把握,但心里却也莫名的起了一点戒备和疑惑。 「先扣下他们!」心里有些不确定的掠过点儿什么情绪,殷绍还是脱口下了命令。 侍卫们再度往中间压近,卫恆等人刚要动手,后面官道的方向上刚好传来一阵声势浩大的马蹄声。 殷绍遥望一眼,眼底闪现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这里出什么事了?」殷述带了大队人马,风驰电掣而来。 容貌俊俏的少年亲王,神采飞扬的驰骋于马背上,荣光无限,说不出的耀眼夺目。 他带来的人,果然是皇帝从江北大营紧急调派回京,准备替换禁军的那些人。 殷绍眼底的神色冷了冷,按兵不动的等着他走近。 殷述像是是到了近前,借着高居于马背上的优势才看到了被困在禁军当中的殷湛和宋楚兮等人,不由的皱了眉头,「怎么十一皇叔和宋四小姐也在这里?太子哥,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 「在本宫给你解释之前,你是不是要先给我一个解释?这些江北大营的士兵跟着你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的?」殷绍冷冷道,直接发难。 殷述耸耸肩,却没有露出半点心虚的表情来,紧跟着却是面容一肃,正色道:「我奉父皇的圣旨到此,太子哥,得罪了,请您马上随我回宫面圣吧!」 为了藉故调兵来与他抗衡,殷述果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假传了圣旨?! 真不知道该说是这个熊孩子不懂事还是嘆一声他被宋楚兮给迷的昏了头了? 如果说前一刻殷绍还有点担心万一这熊孩子不按照常理出牌会怎么样,但是现在—— 他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放下了。 「奉了皇帝的圣旨而来」,这话是殷述亲口说的,那么—— 他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下杀手了。 假传圣旨,本身就是死罪! 而至于宋楚兮和殷湛,如果最后他告诉皇帝是在擒拿殷述的时候给误伤了,想必皇帝也是十分乐意听到这个消息的。 「来人!」殷绍开口,语气沉稳又透着十二分的凛冽森寒之意,「把他们拿下,任何人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题外话------ 苦逼老家主,上线就狗带╭(╯^╰)╮ ps:勺子君这是要一网打尽的节奏,嗷呜,难道又要大面积的打群架了?
第004章 太子失势,封禁东宫 禁军营的人全都以他马首是瞻,闻言立刻就剑拔弩张的往前压进。 殷述带来的人不能坐以待毙,也不等殷述下令,也亮了兵刃,上前组成一道人墙阻挡。 「太子哥,你这是何意?」殷述皱眉,并没有马上和他呛起来。 「你敢胆大妄为的假传圣旨,还好意思问是什么意思?」殷绍冷声道。 「假传圣旨?」殷述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也不需要在本宫的跟前演戏了。」殷绍道:「父皇现在卧病在床,你就这样任性妄为,肆意调动军队进京?小七,你要胡闹也有个限度,只就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本宫就有理由怀疑你意图不轨。不要再胡闹了,乖乖的束手就擒。」 殷绍说着,就挥了挥手。 他知道,宋楚兮和殷述都准备背水一战了,这里马上就要展开一场恶斗。 但是成王败寇,这一战在所难免。 禁军营的侍卫蜂拥而上,殷述勃然变色,驭马后退两步,他带来的人马已经自觉的上前阻挡。 「太子哥,你难道要抗旨不遵吗?」殷述高坐在马背上,隔着人群大声道:「你这是要忤逆父皇?完全不把父皇看在眼里了?」 「你不用拿这莫须有的罪名来给我扣帽子,自私调兵入京,大逆不道藐视父皇的人是你,你再这样冥顽不灵,本宫就是先斩后奏,替父皇先将你拿下了也无可厚非。」殷绍道,只是这一刻他倒是觉得奇怪——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殷述还拼命的解释什么?根本就是白费唇舌。 「你这样强词夺理,颠倒黑白到底意欲何为?」殷述大声的嚷嚷,「我是替父皇来传旨的,你抗旨不遵,难道是想造反吗?」 因为他一直没有明确下令手下的人和殷绍的禁军营抗衡,那些士兵有所顾虑,便就抵御的有些力不从心,节节败退。 「如果只是传旨,你何至于要带着这么大批的人马?」殷绍反驳。 「我会带人来,自然也是父皇给的旨意。」殷述道:「因为你私自带了禁军营的人来这里,父皇怀疑你心存不轨,这才叫我多带了人手以防万一。太子哥,我原是不相信你会做这大逆不道之事,但是现在看来,你也太叫父皇失望和寒心了。」 今天这里最后的结果肯定是双方不能共存的,殷绍越听他这话就越是觉得奇怪—— 殷述这个一本正经的做戏是给谁看的? 他心中疑虑很重,不由的略一失神,然后就听对面殷述有恃无恐的继续嚷嚷,「皇后和太子联手,意图不轨,行刺父皇,现在又拒不认罪,不必再从他们客气了,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拿下。」 行刺皇帝?这话又要从何说起? 殷绍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但是禁军营的人惊闻此言,心里却不由的打起了鼓。 他们会听命殷绍,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殷绍是当朝太子,皇室正统,可如果他要沾染上什么弒君谋逆的麻烦来,他们再继续追随,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队伍里,逐渐的开始人心动盪。 殷绍心里却是将信将疑,他不确定殷述是不是为了乱他的军心才信口胡诌的,毕竟刘皇后是肯定不会没脑子的去行刺皇帝的,但除非—— 是殷述只手遮天,蒙蔽圣听,强行加了莫须有的罪名给她。 双方人马交战,很快就打的如火如荼。 殷绍拧眉对蒋成海道:「京城方面——」 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一样,身后的行宫里面就有一个侍卫行色匆匆的赶了出来,面色惨白道:「殿下,不好了!刚刚接到冯大总管的人飞鸽传书,宫里出事了。」 殷绍脑中嗡的一下。 那人惊慌恐惧之余几乎就要哭出来,看一眼外面打的热火朝天的场面道:「快叫他们停吧。昨夜皇后娘娘宫里有人给皇上送去了掺毒的补品,当场就被按下了。皇上大发雷霆,将皇后娘娘和正个凤鸣宫里的宫人都抓起来了,说是正在逐一严刑拷问,而且不仅如此,就连东宫也被皇上下令封禁了,冯大总管和阖府上下全都遭了软禁,殿下——」 皇后宫里的人去给皇帝下毒?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殷绍的第一反应就是皇后身边的人被人收买利用了。 生平还是头一次,他突然就有些慌了,目光穿过厮杀的双方人马看向后面高居马上的殷述,是直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殷述为什么会模稜两可的和他说了那么多场面话。 这熊孩子是故意的挑拨误导他,既然刘皇后那里皇帝已经先入为主的定了他们母子联合起来图谋不轨的罪责,那么他再和殷述呛起来,那就是心虚拘捕了。 「都停手!」殷绍也容不得多想,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 下头的人不明所以,但无法于瞬间收势,就只堪堪缓了动作。 殷绍很明白,他现在已经完全处于被动,于是不再迟疑,快步下了台阶,抢过一个侍卫手里兵刃,仍在了地上,又再严厉的喝止道:「都给本宫停手!」 紧跟着下一刻,他就穿过人群朝殷述走过去,一面冷冷的追问道:「你方才说宫里母后她做了什么事?再给本宫说一遍。」 他居然,这就反应过来了? 殷述的心里一阵失望,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也不好单方面继续硬来,便就一抬手,制止了身边人的动作,解释道:「具体的情况我不清楚,可是据给父皇送去毒物的宫女招供,那东西是在凤鸣宫里您的那位爱妾亲手交给她的,并且宣称是皇后娘娘吩咐让送去给父皇服用的。父皇为了此事大动干戈,怎么太子哥你现在才要告诉我说您对此事一无所知吗?」 他的爱妾?是谁? 如今他后院的女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但是他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名字却是—— 安意茹。 「殿下——」蒋成海紧跟在他身侧,想来就胆战心惊,「会不会只是康王的攻心之术?」 殷述用这样的藉口还让他束手就擒? 不!冯玉河那边的消息做不得假。 「宫里的事情我确实不知道,如果真是确有其事,那这就是一场误会,我随你进宫,当面去和父皇解释。」殷绍道,马上就定了主意,毫不拖泥带水。 他手中禁军营的人有四万,而殷述带来的就只有区区两万人,他却是还是有胜算的。 在旁边观战半晌的宋楚兮和殷湛对望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外。 这边殷述却是抿抿唇,四下扫视了一圈,「是误会吗?没有任何的理由和契机,整个禁军营的人都被太子哥你……」 「本宫说过,随你进宫,所有的事情本宫都会当面向父皇解释!」殷绍道,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 只要宫里皇帝还没死,殷述对他,同样也有顾虑,不会乱来的。 兄弟两个,彼此对峙。 殷述却也不做无用功,很快就欣然允诺,「来人!给太子哥备马。」 他说着,环视一眼四周,「至于这里的人,在父皇有进一步的旨意下达之前,都暂时留守行宫,不要随便熘达了。」 「是!殿下!」何鹏领命,带人去规整队伍。 殷绍不会蠢到在盯着弒君嫌疑的时候再留把柄给人抓,虽然心里不甘,却也只是冷着脸一语不发的上了马。 「我怎么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盯着殷述和殷绍一行远去的背影,宋楚兮面上表情却比之前更加凝重。 「这的确不符合他处事的作风。」殷湛也是鲜有的露出深思的表情来,「他的姬妾毒杀皇帝,这等弒君大罪,已经註定成为他东宫一门洗不掉的污点,根本就容不得他狡辩抵赖。就算安氏揽下了一切的罪责,他为东宫之主,也一样有管教不严之责,必定受到珠帘。何况他也很清楚,这个局面之下,我们不会给他翻身的机会,而就算他乖乖束手就擒,成武帝也不会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照样会对他严加处置的。」 「是啊!」宋楚兮百思不解,「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按照正常的思路来讲,这会儿他应该是拼着鱼死网破都要放手一搏的。」 以殷绍的个性,他真的不该把自己最后的生死命运都交给皇帝发落的。 他肯于这样乖乖的束手就擒,就应该说明他是成竹在胸,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脱身? 从头到尾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一遍,宋楚兮仍是满心迷茫,「这次的事我都妥善布署了,没留破绽,对他而言也绝对不会有转机的。」 「他还会有什么别的后手?」殷湛侧目看向了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次是扳倒殷绍的绝佳机会,可以说是机不可失的。 宋楚兮的心思微动,自然就明白了殷湛的想法—— 趁着殷绍现在受制于人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可是—— 她扭头,又朝那队人马看过去一眼,虽然遗憾,却也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 「算了。」他道:「总要给殷述留条后路,如果我们强行动手杀了他,这责任指定是要殷述来担的。」 殷述的奉旨来拿殷绍进宫的,殷绍如果被杀,责任肯定就是他的。 这一次的事情上,其实殷绍算错了,他一直以为宋楚兮是动用了殷述的人情,两人里应外合的要对他出手,但事实上—— 除了明面上对皇帝投诚时候所给出的诚意之外,宋楚兮私人并没有要求殷述为她做任何事。 「要进宫吗?」殷湛知道她不可能坑了殷述,就又问道。 「自然是要去的。」宋楚兮冷冷道:「安意茹肯定会把我供出来的,如果我不在场,那岂不是合了那些人的心意,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死命的往我身上泼脏水?」 「那走吧,我陪你进宫去。」殷湛也无异议,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卫恆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马匹,两人上了马,因为是要进宫,就遣散了大部分的随从,只各自带了一队侍卫护送,跟着殷述的人马回程。 随行的队伍庞大,这一路上就不可能走的太快,待到进京都已经过午了。 一路上,百无聊赖,宋楚兮和殷湛之间就一直在闲聊。 这会儿进了城,宋楚兮见卫恆还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们一起,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扭头看向了殷湛道:「对了,暖暖呢?她还好吗?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嗯!」殷湛随后回道:「最近这京城之内的局面不太平,我让人带她出城暂避了,没什么事。」 「她倒是乖的很。」想起那个机灵鬼儿似的小丫头,宋楚兮就忍俊不禁,「都有十来天了吧?她在外面真能呆得住?不会寻你吗?我看她平时是粘你的紧。」 殷黎的确是非常依赖自己的父亲,这些天把她支开了,她在外面也不是没有闹过。 殷湛的面色一直平静如许,淡淡道:「总要叫她慢慢适应了的。」 诚然,宋楚兮是没能领会他的话里有话的,只一行人按部就班的继续策马前行,直接进宫。 殷述提前让江北大营的士兵在城外扎营了,这会儿只带了几百亲兵进城。 一队人才刚进了宫门,把手城门的侍卫就神色凝重的赶紧迎上来,小声的对殷述禀报导:「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殷述马上就意识到了什么,「怎么?出什么事了?」 「昨儿个下半夜,您才离宫不久,就有一伙强人从东宫门强闯而入,带走了端木家主!」那侍卫回道。 殷述脚下步子一顿,不由的勃然变色,「你是说端木岐被人救走了?」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他立刻回头朝宋楚兮看来。 那一眼的目光,复杂至极。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浅淡的一抹笑,很平静的移开了目光,示意此事和自己无关。 而这一路上,殷绍的情绪和脸色都是极差,这会儿更是三缄其口,对所有的事情一概不管。 「父皇呢?这事儿他知道了吗?」定了定神,殷述问道。 「已经报给皇上知道了,可是触动了大批侍卫也没能拿到人——」那人回道,说着便放低了声音,轻声的对殷述提醒道:「头半个时辰高总管还亲自过来了一趟,问殿下您什么时候能回,皇上的心情似是不太好的。」 先是险些被皇后宫里的人毒杀,侥倖逃过一劫之后,本以为被他牢牢掌握在手的端木岐又顺利脱逃了,皇帝的心情如果能好了,那才叫见了鬼呢。 「好了,本王知道了。」殷述点点头,「端木家的事情有些麻烦,你们都多用点心,守好了门户,不要再出乱子了,本王这就去见父皇。」 「是!奴才们知道的。」那侍卫恭恭敬敬的应下。 这宫里风向变得真快,所有人都精于察言观色,这宫门的守卫,此时已经嫣然一副以殷述马首是瞻的表情了。 宋楚兮的心中嘲讽的冷笑,不由的抬头朝殷绍看去,却见他居然泰然处之,唇边带着同样晦暗不明的冷讽弧度。 宋楚兮越是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就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 殷述带了众人匆匆而行,直奔了皇帝的寝宫,而到了才发现—— 皇帝岂止是心情不好,根本就是整个人都失控了,帝王的风度全无,正在那大殿之内暴跳如雷的发着脾气。 殿外院子的广场上也有好些人,外围被禁军侍卫整个封锁,院子里应有内侍和宫女被打了板子,皮开肉绽,气息奄奄。 「都是你宫里的人,你是朕的皇后,身为一朝国母,六宫之主,难道连几个奴才都约束不了?这话说出来,简直贻笑大方,朕都替你觉得丢人。」皇帝没头的苍蝇似的在屋子里飞快的原地转圈,然后霍的转身,面容狰狞扭曲的指着跪在那里的刘皇后,「别跟朕说你对此事全不知情,今天你必须要给朕一个解释。」 刘皇后明显是夜里事发之后临时被传召过来的,虽然梳妆打扮了一番,但妆容完全不及往日精緻。 她应该是提前被盛怒之下的皇帝泼了一碗茶,这会儿髮丝披散,半湿的耷拉着贴在脸上,发间又间或挂着几片泡开了的茶叶,狼狈不已。 「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真的冤枉啊!」应该是被皇帝这个样子吓坏了,刘皇后面容悲切的大声辩解,「这件事真的和臣妾无关。皇上您不止是皇上,还是真切的夫君,是臣妾一辈子的依凭,臣妾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何况臣妾宫里的所有宫人您方才也都已经一一审讯查问过了,他们全都可以作证,臣妾绝对没有指使任何人做过任何对不起皇上的事情啊。」 「你还狡辩?」皇帝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一个字的解释,恶狠狠的瞪着她,「那个咬舌自尽的宫女就是你身边的,她也亲口承认东西是从你那里被这个安氏指派送过来的。你是一宫之主,如果不是得了你的吩咐,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指使她的吗?」 那个送了补品过来的宫女在被拷问的时候已经扛不住,咬舌自尽了,但是死前该说的话却已经一句没落的说了。 刘皇后心里叫苦不迭,勐然扭头看向了跪在旁边靠近角落里的安意茹。 安意茹却没她这样的脾气和胆量,一早就整个人都身子伏地,几乎是趴在了地面上,浑身抖似筛糠的颤个不停。 她甚至不敢哭,只压抑着啜泣。 刘皇后一看见她就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恨不能是当场剐了她。 「贱人!你不要装傻也别演戏装无辜,当着皇上的面,你给本宫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你竟敢冒以本宫的名义,还大逆不道的毒杀皇上?」刘皇后声色俱厉的大声斥责。 那宫女当场就把安意茹给招认了出来,但皇帝虽然在试图逼供刘皇后,但却一直忍着,暂时没动安意茹。 安意茹伏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又会突然空白。 她大着胆子,身子不动,只敢稍稍抬起眼皮去看了眼皇帝的脸色,但见对面脸上恐怖的就要杀人一样的神情,身子就抖动的更加厉害,咬着嘴唇,还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百口莫辩,现在真是说什么话也没用了。 恨就只恨宋楚兮,那个贱人,那个疯子,生生的把她逼上了绝路了。 安意茹一直在努力的控制情绪,到底是心里恐惧的利害了,一时没忍住就低低的啜泣了起来。 「你这个贱人,你还有脸哭?」哪怕是在皇帝面上,刘皇后也终于忍无可忍,扑过去,扯着安意茹的头髮将她揪起来就甩了她四五个耳光,咬牙切齿的怒斥道:「你还装什么无辜?装什么可怜?本宫和太子这些年有哪里对不住你的?没想到你这贱人居然包藏祸心,连皇上的主意你都敢打?你这是要陷本宫和太子于不义啊?」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可想而知,刘皇后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安意茹被她打的眼冒金星,嘴巴里一片血腥气,却不敢还手,却也再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娘娘,没有——婢妾没有——」 刘皇后见她这个时候还不识时务,顿时气得头晕眼花,「你还敢说你没有?本宫就说你会那么好心,但晚上的突然进宫来看望本宫,你真是胆大包天,连本宫身边的人你都敢瞒着本宫随便支使?你——你简直就是——」 安意茹死咬着不肯承担,她也无计可施,到了最后却也是词穷。 皇帝看着自己的结髮妻子一个市井泼妇一样扯着安意茹的头髮厮打吵闹,心里对她就越发的厌恶起来,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冷笑道:「你们婆媳两个还要继续在朕的面前来唱双簧吗?」 「皇上!」刘皇后惊唿,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赶紧辩解,「臣妾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此事都是这贱人私底下的作为,臣妾并不知情。」 「是吗?」皇帝冷笑,「她只是太子府里区区一个侍妾,且不说她哪里来的胆子给朕的饮食里做手脚,你倒是说说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后的一颗心,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皇帝为什么会对她不信任,并且不依不饶的逼问,只是前面皇帝一直没点明了,她就一直自欺欺人的心存侥倖,但是必可避免的—— 皇帝到底还是往那方面想了。 刘皇后的心里抖成一片,就算不是心虚,也是头皮发麻,居然下意识的迴避皇帝那阴狠的目光。 皇帝见她目光闪躲,就自然将这曲解成了心虚。 「怎么?没话说了?」皇帝道,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两个女人,「她是太子的人,还真是不枉费太子宠了她这么多年。朕如今都这把年纪了,他就这么样的等不得了吗?」 到了最后,皇帝就歇斯底里的爆发,突然咆哮了起来。 他胸口的伤势还没痊癒,这样一牵扯,就痛的撕心裂肺,一下子脸色涨红,按着胸口大声的咳嗽起来。 「皇帝!」高金立惊慌不已的扶他坐下,给他抚着后背顺气,「您消消气,保重龙体啊陛下!」 「皇上,您怎么了?」刘皇后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要过去帮忙。 「朕不用你假惺惺的。」皇帝大力的一把将她推开。 刘皇后踉跄着后退两步,又跌在了地上。 金子面皮紧绷的在门口,本来是要进来替殷述等人通传的,却根本就插不上嘴。 见皇帝的身子不适,殷述就不再等了,直接一撩袍角走了进去,代替高金立给皇帝顺着气道:「父皇息怒,有话好好说,要保重龙体。」 方才皇帝责骂刘皇后和安意茹的话殷绍在殿外全部听的一清二楚,皇帝明明都怀疑到他的身上来了,他却居然一点也没有为此而觉得慌张和不安,只就循规蹈矩,面容冷肃的和宋楚兮还有殷湛都一起等在殿外。 皇帝抬起眼睛看向了殷述,然后目光就掠到他身后,冷冷的盯着站在外面的殷绍。 「父皇您好些了吗?」殷述接过宫女送来的润喉的汤药服侍皇帝喝了两口,「儿臣幸不辱命,替您把太子哥请进宫里来了,您有话慢慢说,太医说了您最近要静养,您可千万不要再动怒了。」 「还不叫他给朕滚进来!」皇帝压抑着声音,却也还是一声嘶吼。 宋楚兮侧目看过去。 殷绍的唇角似乎是隐晦的勾了下,然后就嵴背笔直,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绍儿——」刘皇后急切的呢喃了一句,可就算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想到是在皇帝面前,就只能咽了下去,只就紧张不已的盯着他。 她是把殷绍当成了救星,虽然眼前的这个局面对他们母子十分不利。 而安意茹,这一次却只敢使劲伏低了身子,完全不奢望殷绍还会再出面保她了。 「儿臣见过父皇。」殷绍走到当前,一撩袍角就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他面上神色坦荡,没有一丝一毫心虚的迹象,「安氏投毒的事情小七都已经和儿臣大致的交代了一遍,既然是人赃并获,儿臣也就不强词夺理的再狡辩什么了,但是眼下什么也比不得父皇您的龙体要紧,请您切勿动怒。」 「你还好意思说!」皇帝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左右一看就抓起殷述刚放在桌上的半碗汤药朝他砸了去。 「啊——」眼见着药碗兜头砸下来,刘皇后惊唿一声。 殷绍却是跪得稳当,不动如山。 半碗药直接落在他头上,泼了他一脸,片刻之后,髮丝底下就有一股粘稠的液体沿着他一侧的脸颊滚滚落下。 殷绍神色泰然的跪着,一声不吭。 刘皇后看的胆战心惊,连忙磕了个头道:「皇上,大逆不道的人是安氏这贱人,臣妾知道您生气,就算太子有所疏失,没能约束好他后院的姬妾,但是这多年来太子对您都是孝心可嘉,至少——您要听听他怎么说,得给他一个分辩的机会啊。」 「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皇帝冷声呵斥,抖着手指向了安意茹,连着点了数次才道:「为了这个贱人,他忤逆朕的时候还少吗?看来真是以往朕对他都过分宽容了,以至于现在他变本加厉,居然指使这贱人来谋害于朕!」 「父皇,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的,这几日因为皇祖母在行宫被刺,儿臣一直留在行宫处理一些事情,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回京更不曾回府了,而安氏,儿臣也是有段日子没见她了。」殷绍冷静的开口,有条不紊道:「不过她既然是儿臣的人,今日行刺一事她有嫌疑,儿臣也不会推脱责任,置身事外。」 话到一半,他才终于缓缓扭头看向了旁边脸颊红肿的安意茹,镇定自若的问道:「当着父皇的面,本宫给你个机会,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经过说一遍吧。」 他的语气虽然冷淡,但却并没有半点威胁警告之意思。 安意茹的心里叫苦不迭,趴在那里,瑟瑟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瞄周围的人。 她假传了刘皇后的口谕,让人给皇帝下了毒,既然被抓现行,那她就死定了。 虽然—— 她有一百二十万分的不想死。 安意茹的心中又惧又怕,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发现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人。 因为那人是穿了皂靴和袍子的,她本来并未在意,此时细看才发现她那双鞋子尺码很小,再狐疑的循着往上一看,却赫然发现大大方方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的人居然是宋楚兮。 她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这个贱人死丫头,自己就是被她坑的。 「是宋楚兮!是她指使我的!」心口堵了一口老血,安意茹一咬牙,突然大声道。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就齐刷刷的射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就浅浅的笑了下,「太子殿下的这位妾室现在是狗急跳墙吗?居然胡乱攀咬?这是想要让我来替你们背这个黑锅?」 她的神情语气都很平淡冷静,像是根本就没意识到此事的兇险。 安意茹自知在劫难逃,心里更是恨着她逼迫自己走上了绝路,就愤恨的盯着她,继续大声道:「你不用狡辩也不用不承认,就是你胁迫指使我的。前天夜里,你三更半夜潜入皇觉寺我住的厢房,逼我服毒,又用解药威胁我,让我设法毒杀皇上。现在才刚过去两个晚上而已,你就想矢口否认?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安意茹这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倒是叫人不由的就先信了三分。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暗暗打量宋楚兮的表情。 宋楚兮没事人似的,根本就没和她争辩。 安意茹此刻却是内心惊慌,膝行着往前挪了挪,一梗脖子看向了皇帝道:「皇上,婢妾所言句句属实,这一切都是宋楚兮的阴谋,是她胁迫我的。本来她刚找上婢妾的时候,婢妾还一直都想不通,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指使婢妾来做这种事?陛下英明,这里又是深宫之中,婢妾区区一介女流,哪里是能在陛下面前耍花招的?就算婢妾真的答应了替她来行刺皇上,成功的机率也极其渺茫,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安意茹说着,顿了一下,愤恨的看了宋楚兮一眼才又继续道:「她一早就知道陛下神目如电,婢妾不可能成事,但她却可以以此为藉口,挑拨得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间父子猜忌。这个女人,当真是阴险的很,她胁迫婢妾的最终目的不是冲着陛下您,而是要置太子殿下于死地啊!」 安意茹越说越愤慨,一开始还是竭力替自己找藉口开脱,但是越说却又越是觉得仿佛那就是真想了。 她的语气,字字句句都变得铿锵有力,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皇帝的眼底,也跟着闪过疑虑的光芒,上下扫视了宋楚兮一眼。 宋楚兮唇边带着浅浅的微笑,却是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的置身事外。 在各路意味不明的目光的逼视下,过了一会儿她才瞄了安意茹一眼,笑问道:「你说我是要设局针对太子殿下的?可是我与殿下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用你这么个嘴巴就不可能牢靠的女人来设下这种局来,最后平白的给自己添麻烦呢?」 她是和殷绍不合,皇帝也知道。 可是—— 众所周知,安意茹是殷绍的心头好,就算一时的她能唬住这女人,但最后到了皇帝的强权之下,完全可以预见安意茹会反咬她一口的。 这种漏洞百出的局,她为什么要做? 以皇帝对宋楚兮的了解,也觉得她不会为了陷害殷绍就以身犯险。 眼见着皇帝的神情有所松动,安意茹立刻就急了,争辩道:「你当然有理由。之前陛下为了遮家丑,没好意思对外宣扬,前些天怀王的余党闯入太子府行兇,殿下为保小殿下而误伤了颜氏的性命,你就是为了此事而迁怒,这才一心想要置殿下于死的,因为——颜玥根本就是你的人!」 此言一出,旁边一直跪得稳如泰山的殷绍都忍不住的震了震。 他的眉心一下子拧了起来,狐疑的看向了宋楚兮。 安意茹见状,就有几分得意的继续道:「颜玥是你南塘宋家的人,是被你安插到殿下身边,准备意图不轨的探子,因为你对她寄予厚望,所以在她身亡之后,你就恼羞成怒了,这才不择手段的想要陷害我们殿下。」 颜玥是宋楚兮的人,这一点,是经宋楚兮的默认的,故而安意茹说这话的时候是底气十足的。 殷绍本来也怀疑她是为了推卸责任而信口胡诌的,可是他了解这个女人,仔细观察之下却发现她应该是真的有所依凭的。 颜玥是宋楚兮的人? 虽然最后宋楚兮对待颜玥的态度让他百思不解,可—— 颜玥是廖家的人。 那女人潜伏在他身边的原因和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他十分确定,那和宋家,和宋楚兮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是安意茹这么信誓旦旦的表示颜玥是宋楚兮的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殷绍的心间,突然缓慢的升起一个巨大的谜团来。 皇帝也在观察安意茹的表情,并且暗暗揣度她这些话的可信度,最后,把目光移给了宋楚兮道:「你怎么说?」 「我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谁都知道,太子殿下的这位爱妾这次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会胡乱攀咬,一点也不奇怪。」宋楚兮变不改色的淡淡说道。 「我没有攀咬你,我说的都是事实。」安意茹厉声反驳。 「说来说去,最后还不就只是红口白牙一张嘴?」宋楚兮冷嗤一声。 「是你让你的侍卫给我餵了毒,逼迫我的。」安意茹咬牙,眼神愤恨。 到了这个地步,她就算自己不能脱罪,也要拉着宋楚兮一起死的,根本就是无所畏惧了,咬牙撸起了袖子道:「皇上,婢妾不敢有半句谎话,的确是宋楚兮逼迫我的,陛下不信,可以请太医过来给婢妾诊脉,一切马上就可见分晓。」 她说的言之凿凿,但宋楚兮面上却是一副泰然处之的神色,不见半点的紧张。 皇上一时也难判断个真假出来,就干脆给高金立使了个眼色,「传太医!」 「是!」高金立快走出去,吩咐了金子去请太医。 安意茹说是宋楚兮胁迫她来谋害皇帝的话,殷绍的相信的,因为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肯定安意茹不会没事找事,来做这种肯定会掉脑袋的事。 是宋楚兮要借安意茹的手坑他,就算现在他还不好说对方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个套就是宋楚兮设给他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知道他不会放过她现身行宫的机会,一定会用禁军营的人前往设伏,而这件事,肯定会让皇帝极度不悦。但是现在,安意茹在宫里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形势急转直下,直接就让皇帝的不悦变成了猜忌。 也是他太过大意和想当然了,他从来就不信宋楚兮会以身犯险,故而就一直以为她的依凭就是利用殷述假传圣旨,也调派军队过去,大家手底下一决胜负。 他甚至都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的,最后却阴沟翻船,怎么都没料到宋楚兮会用区区一个安意茹就破了他所有的计划和布署,想来胸口就憋了一口闷气。 皇帝看着众人的眼神一直都带着几分杀伐之气,没人会却主动招惹他,所以这殿中气氛一时间居然完全的沉寂了下来。 安意茹心里在不住的打鼓,焦灼不安的等着太医过来替她作证,却不想太医没来,却是赵统领急吼吼的在外面求见。 「什么事?」皇帝这会儿是对别的事都没兴趣理。 赵统领满头大汗的跪下去,面色惭愧到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皇上,微臣无能。微臣奉命追踪端木氏一党的行踪,可是赶到城西驿馆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早就空无一人,端木家的所有僕从,全都不见踪影了。」 端木岐脱逃,皇帝已经大动肝火,可是现在在天京之内,却让所有和端木氏有关的线索都齐齐的断了?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暴怒的低吼。 端木岐要做什么?他就这么走了,是要做朝廷通缉的犯人?从此以后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吗?那个人的心气儿那么高,肯定不会做这么掉分子的事的。 可就目前来说,他们端木氏还是北狄朝廷的臣属,一夜之间他却带着端木家的人集体销声匿迹了? 不仅仅是皇帝,就是殷绍和殷述两兄弟也面面相觑。 「有派人继续南下去追了吗?」勉强定了定神,殷述问道。 虽说从情理上讲,端木岐一旦离京,应该是要回南塘,回到他们自己的地方去的,可话虽然这么说了,殷述的心里却并不这么以为,总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是被自己给忽略掉了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十分确定,那就是—— 南塘端木氏必定就此叛出。 而一旦这样的话—— 殷绍忽而毫无徵兆的扭头朝宋楚兮看去。 他突然就明白了,对安意茹的指证,宋楚兮为什么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一旦端木氏叛出,那么宋氏的立场就变得尤为重要了,为了不把她推回端木岐的阵营里去,皇帝非但不能因为任何事追究她,更要将她供起来,作为座上宾了。 所以今天的这一局里,宋楚兮已经彻底脱身,并且立于不败之地了,反倒是他殷绍平白惹了一身腥,成了给天大的笑话。 ------题外话------ 兮兮还没来得及造反,却让端木美人儿打头阵了,嗷呜~
第005章 终究,我只是替人杀人的刀! 端木岐逃了? 并且—— 行踪不明? 这个变故对皇帝而言,非同小可。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缓缓的泄了气,瘫坐在椅子上。 殷绍面上表情不变,此时便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关于南塘端木氏,儿臣因为此刻父皇您是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方才父皇一直在盛怒之下,有件事儿臣一直没来得及禀报。」 皇帝一愣,突然就想起来了还有端木项那一茬。 本来他昨夜半宿未睡,就是为了等这个消息的,只是后来被投毒事件打了岔子,一心气愤,反而是忘了询问行宫那边事情的最终结果了。 他几乎是有些紧张的,看向了殷绍。 殷绍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却只将自己做了个局外人一样的冷冷道:「今儿个一大早,宋四小姐在行宫之外设伏,暗杀了一个人。」 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知道在端木氏叛出之后,皇帝必定不会轻易再去动宋氏,所以此刻便直接省略了端木项私会宋太后一事,给宋家留了余地和体面。 关于宋楚兮诱杀端木项的计划,皇帝本来一直都是心里没底的,却是真没想到她居然做到了。 唿吸微微滞了一滞,皇帝才拧眉看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也不绕弯子,站起来,拱手施了一礼道:「是的。我是在行宫门前杀了一些人,因为我追查到了线索,发现那些人和前两天刺杀我姑母的刺客有关。皇帝陛下应该也不想看着行刺姑母的兇手逍遥法外吧?宋楚兮幸不辱命,好歹是替姑母她老人家出了一口恶气的。」 她这是什么意思?公然和端木家翻脸吗? 皇帝始料未及,不由的就怀疑起他这话的真假来,而同时大为意外的人却是殷述——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了宋楚兮。 皇帝并没有失神太久,很快就定了神,沉吟道:「哦?那你杀死的是什么人?」 论及当面演戏,他自然也是箇中高手。 宋楚兮心里不屑的冷笑一声,同样十分配合的回他,「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是什么人,却可以肯定,指使刺客入行宫行刺姑母的是端木家的人,而那些人也全部都是从端木家出来的。」 皇帝也不好当面揭穿,就给殷述使了个眼色,「回头叫人去确认一下那些人的确切身份。」 端木项的身份肯定是要公开的,这样一来,他当初假死就是欺君大嘴,朝廷就能名正言顺的出兵讨伐狼子野心的端木氏了。 皇帝是以为他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而可笑的是他全然不知—— 端木岐对天下人的看法根本就一点也不在乎。 宋楚兮此刻虽是和皇帝你来我往的逢场作戏,但是看着他的真实感觉却像是在看一个跳樑小丑,一个—— 和她一样,都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滑稽的戏子。 「是!儿臣知道了。」殷述恭敬的领命应下。 皇帝的思绪还沉浸在端木氏一族的事情上,外面金子带了一位太医院的曲太医回来,又是为难的在门外踟蹰,不知道该不该通报。 「陛下,太医请来了……」高金立略一思忖,小声的提醒。 皇帝抬了抬眼皮,又想起下毒事件,脸色一下子就又阴沉了下来。 「叫进来吧!」 「是!」高金立应诺,招招手示意曲太医进来。 曲太医提了药箱进来,先给皇帝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皇帝不耐烦的挥挥手,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精神。 曲太医一眼看到满脸是血的殷绍,顿时吓了一跳,立刻就要过去给对方处理伤口。 殷绍唇边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并不见尴尬,直接道:「曲太医给安氏看看吧,看她的脉象可有什么异常。」 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却不报任何的希望了。 「是!」曲太医虽是满心狐疑,但是谁也都看出来了,这殿中气氛不对,所以他也没多问,规规矩矩的就给安意茹把脉。 安意茹有些紧张的盯着他。 曲太医捏着她的手腕,反覆试了几次,脸上始终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情。 「到底怎么样了?」皇帝已然等得不耐烦。 「这——」曲太医仓惶伏低了身子,满面难色道:「不知安良娣的身子可是出了什么问题?微臣愚钝,不知——皇上是要老臣诊的什么?」 果然! 殷绍狠狠得比了下眼,这会儿他比皇帝更没有耐性,直接问道:「安氏说她被人强迫服了毒,你没试出来?」 曲太医愣了愣,茫然摇头。 「这不可能!」安意茹顿时惊叫了起来,她先是扭头去看了眼宋楚兮,然后就不相信的大力摇头,「明明是她叫侍卫给我餵的毒,还威胁我说那药丸是什么人特意给她配的,这天底下除了她,就没有其他人会有解药了。」 宋楚兮微笑,贊了一声,「安氏你这故事编得倒是生动。」 「你——」安意茹的脸色一黑,她不能将宋楚兮怎样,就霍的扭头看向曲太医,呵斥道:「太医,你是太医院的太医,是皇上的人,可不要信口开河,随便替什么人说瞎话!」 说话间,她的视线死死的盯着曲太医,警告的意味相当明显。 这个女人,在他的面前就敢恐吓威胁太医? 皇帝胸中憋闷的一口气一下子就顶到了嗓子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阴阳怪气道:「曲太医是朕太医院的人,你不用沖她大唿小叫,朕还没死呢,他现在自然还是对朕效忠的。」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暗指安意茹撺掇曲太医效忠新主? 刘皇后的头皮一麻,更是对安意茹恨得牙根痒痒,沉声叱道:「安氏你到底是在心虚什么?皇上面前,岂有得你这样猖狂的?」 「我真的没有说谎,就是宋楚兮给我下了毒!」安意茹焦急的大声辩解。 曲太医总算是听出些端倪,郑重其事的给皇帝磕了个头道:「皇上,微臣在太医院供职多年,虽然不才,但是对病人的脉象是否有异还说是能够拿捏得准的,陛下若是信不过微臣,可以叫其他的同仁再来确诊一遍。良娣娘娘的脉象,的确没什么异样,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有些焦虑上火的症状,再无其他了。」 「这不可能!」安意茹难以接受的尖声尖叫。 「老臣可以拿性命担保!」曲太医脱口道。 他也是一把年纪了,最受不得有人质疑他的医术。 且不管安意茹的话是真是假,皇帝这会儿为了大局考虑,都肯定是不会动宋楚兮的了。 「够了!」他怒然拍案,面目阴沉的死盯着安意茹,「意图谋害朕在先,现在又试图攀咬她人,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蛇蝎毒妇?安氏,你当真是叫朕打开了眼界了。」 「皇上,婢妾没有!」安意茹脱口否认,但是惊慌失措的一抬头,对上皇帝那双冰冷又闪着愤怒光芒的眸子她才勐然记起面前这人是皇帝,顿时就出了浑身的冷汗,结巴了起来。 「安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招了?到底为什么要毒害皇上?又为何要陷害本宫?」刘皇后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嗓子眼。 殷绍太冷静了,就好像完全事不关己一样,这让她心里更是恐慌和觉得没底。 「我——」安意茹张了张嘴,还想要矢口否认,但是左右观望一眼,却发现四面楚歌,这整个大殿之内,居然一个会帮她说话的人也没有。 宋楚兮见状,就微微一笑,对皇帝拱手道:「陛下,微臣自认为和这位良娣娘娘素无瓜葛,如果是别的事情也还罢了,今天这样的弒君大罪她都敢往微臣的头上扣?好在是陛下英明,不会听她的谗言,否则的话,岂不是坏了咱们君臣的关系?细察其居心,实在是可恶的紧。还请陛下替微臣做主,切莫姑息了这等居心叵测之徒。」 她要弄死一个安意茹,易如反掌,其实真没必要在这里多费唇舌的给皇帝戴高帽。 对于她这样落井下石的行径,安意茹更是恨得牙根痒痒,只是心里再气恼,终是无可奈何的。 安意茹一口咬定了宋楚兮,皇帝又不可能追究宋楚兮,就是心里再窝火,好像此事也只能是到此打了。 「安氏居然死不认罪,那——」皇帝思忖着慢慢说道。 话音未落,却是殷绍突然开口,「安氏是儿臣的妾室,她平日里是有些恃宠而骄,甚至不太懂事,但至少还是识大体的,今日之事人赃并获,儿臣也不敢替她强辩什么,只希望父皇开恩,看在儿臣的面子上,对她网开一面。」 殷绍居然会替安意茹求情? 皇帝不可思议的把眼睛瞪得老大,胸口又被闷气顶得发疼,「你说什么?」 「是啊,太子殿下这是在说什么呢?」宋楚兮唯恐天下不乱,冷讽一笑,「安氏行刺的是陛下,挑拨的又是陛下与我宋氏之间的君臣关系,这两者,无论哪一条拿出来,她都是死罪。殿下您贵为一国储君,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倒是可以不予计较,作为陛下的儿子,您就不怕寒了陛下的心吗?」 横竖宋氏和朝廷的关系就这么摆着了,再怎么跳又加醋也一样,但是皇帝是这件事上直接的受害者,这件事绝对是他的心头刺。 「你这个逆子!」几乎是咆哮着的,皇帝又暴怒了起来。 他是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找寻,奈何桌上的茶碗和药碗都已经被砸光了,他一时摸不到趁手的物件,一张脸已经涨的青紫。 「儿臣并没有懈怠父皇的意思,只安氏是儿臣的人,她虽是行了大逆不道之事,就算她罪该万死,也请父皇开恩,恩准将她交给儿臣处置吧。」殷绍像是看不到皇帝动怒,仍是嵴背笔直的继续道:「就当——是件家丑了吧!」 安意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敢对殷绍抱有希望,毕竟这次她犯的事情在那摆着,不管殷绍对她是否有情,都不可能主动招惹的。 可是—— 他居然会不惜惹怒了皇帝也要替她求情。 安意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也称不上是慌乱还是感动。 她侧目去看跪在旁边的这个男人,他的样貌依旧是数一数二的英俊,气度风采绝佳,就算挂了彩,也丝毫不影响气势。 安意茹的心头一热,抿抿唇,突然伏地给皇帝叩了个头道:「陛下恕罪,千错万错都是婢妾的错,请您不要迁怒太子殿下。我……我……」 她说着,到底也还有些忐忑的迟疑着,最后才是心一横咬牙道:「婢妾说实话。其实……皇后娘娘宫里的那个宫人的确是受婢妾的指使给陛下您这里送了东西来的,可是如婢妾之前所言,婢妾真的没有想要害皇上,而是……陛下您是知道的,皇后娘娘一直都不喜欢婢妾,昨夜婢妾连夜进宫探望,她非但不领情,反而又当着下人的面此则婢妾。婢妾心中气恼,一时失了理智,这才打错了主意。」 宋楚兮是不能被拖下水了,虽然死罪难免,但是为了能够减轻罪责,她还是不能承认自己要杀的人是皇帝。 听她突然改了口,刘皇后却不由的佩服起殷绍来。 这时候,她如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再顾不得去斥责安意茹了,反而委屈无比的给皇帝磕了个头,「皇上,请您替臣妾做主!」 安意茹想要借自己的手去害刘皇后? 这话皇帝却是打从心底里不肯相信的,相对而言,他倒是宁愿相信安意茹是受到了宋楚兮的指使,可曲太医诊断过了,安意茹说宋楚兮给她下毒逼迫她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皇帝的目光阴冷暗沉,并不会轻易松口。 殷绍就又恳求道:「父皇,儿臣别无所求,安氏之举,儿臣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只求父皇,将她交予儿臣处置。」 他一力要保安意茹,着实和什么情深意重半点关系也没有,而是因为—— 安意茹前面提到了颜玥。 那件事成了他心里的疙瘩,安意茹就算是要死,他也要先把人带回去,把宋楚兮和颜玥之间的关系弄清楚了。 「你——你——」皇帝压抑的嘶吼,神情暴怒,但却因为体力透支,根本就发泄不出来。 自从进门之后就冷眼旁观的殷湛,这时候突然开口,凉凉道:「太子这会儿还有工夫管别人的死活吗?你怎么不跟皇上解释解释,本该驻扎在城外禁军营的大批人马怎么会跟着你一起跑到行宫去了?」 殷绍自私调兵的事,也是犯了皇帝的大忌讳的。 皇帝本来就不可能将此事揭过,只方才盛怒之下一时没想到。 殷湛这一开口就直击殷绍的七寸。 殷绍冷着脸,完全无从解释。 殷湛就又继续说道:「太子怎么不说你带人过去,是为了守卫行宫,保护太后的?」 一句话,更是讽刺至极。 皇帝冷冷的盯着殷绍,在等他给出解释,但殷绍却一个字也没替自己求情—— 他私底下动了禁军营,皇帝感到自己受了威胁,根本就不可能对他网开一面,他说什么都是狡辩,都是白搭。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的,当真都是朕的好儿子。」最后,皇帝等不到他的解释,却是怒极反笑。 他撑着桌面站起来,突然上前,踹了殷绍一脚,嘶声吼道:「你给朕滚,带着这个毒妇给朕滚回东宫去,没有朕的旨意,就不要再出来了。」 之前他已经下令封禁了东宫,这便是要软禁太子了? 曲太医当场见证了这一幕,早就是冷汗直流。 殷绍的面色铁青,他极隐晦的深深吸了口气,宋楚兮注意到他的额角明显有青筋跳动,但是这个人的忍耐力却是相当惊人,他居然就那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恭敬的以最精确的礼数给皇帝磕了头,「儿臣遵旨!」 皇帝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但是无可否认,这一刻殷绍的顺从也让他心里的气顺了不少。 只是—— 他仍是怒不可遏的扭头沖殷述吼道:「给朕调派一队禁军过去,把太子府给朕封了,从今以后,没有朕的圣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有违令者,不用过来禀报朕,直接就地处置了。」 他给予禁军这样的权利,那就真是厌弃了殷绍这个太子,连一个储君最起码的体面都不给他留了。 殷绍跪伏在地,狠狠的闭了下眼,一语不发。 「皇——」刘皇后不甘心的想要求情,殷绍这才匆忙的再次应诺,「儿臣领旨!」 「滚!」皇帝怒喝,冲着外面大声的嚷嚷,「把这个逆子给朕拖出去,拖出去!」 有侍卫应声进来。 诚然殷绍不会等着他们真的来拖自己,整理好袍子起身,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 安意茹如蒙大赦,手脚虚软的爬起来,也跌跌撞撞的跟着走了。 皇帝这才看到面色惶恐的刘皇后,「你也滚!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刘皇后狼狈不已,但是这一次她能脱罪也是走了大运了,还哪敢再耽搁,也赶紧爬起来,退了出去。 殷湛站起来,「事情既然都查问清楚了,皇兄您也息怒吧,保重龙体。臣弟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皇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也不应声。 殷湛才不会把他的态度当回事,直接当他是默认了,转身就走。 「微臣告退!」宋楚兮从善如流,拱手施了一礼,也跟着转身退了出去。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和殷湛之间走的亲近的关系,皇帝才刚缓了片刻的情绪一下子就又沸腾激动了起来。 「皇上息怒,息怒啊!」高金立胆战心惊的一直小声的劝着。 殷述也是满面关切的陪在旁边,只这一刻心里却是泛起嘲讽的冷笑—— 端木家这一出事,皇帝马上就成了畏首畏尾的懦夫,几乎可以想见此刻他心里对宋楚兮和殷湛是痛恨到什么程度的,只是之前打好的主意却再不敢付诸行动了。 「父皇您先保重龙体,端木氏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保不准还是好消息呢,区区一个端木岐,南塘那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能成什么气候?」定了定神,殷述就尽量的款他的心。 「继续给朕去追查,这前后才几个时辰,朕就不信了,他端木岐还能上天入地不成?」皇帝咬牙切齿道。 「是!」跪在门边半晌的赵统领也赶紧答应了,起身退了出去。 殷述才又说道:「父皇,那儿臣也先行告退?太子哥府上还有行宫那边……」 他的话,只到一半,皇帝马上心领神会,「你知道怎么做。」 禁军营的人曾经背叛过他,就算只是受人胁迫,他也绝对不会原谅,何况现在他们居然完全无视自己这个皇帝,而随随便便就听了殷绍的调派。 「是!儿臣明白,一定会办妥的。」殷述应道,见皇帝没什么吩咐,也就快步退出了殿外。 彼时宋楚兮和殷湛也才不紧不慢的刚刚走到大门口。 「四小姐,康王殿下追出来了。」严华小声的提醒。 宋楚兮和殷湛先后顿住了步子。 殷述快步从皇帝的寝殿中走出来,直奔恋人面前,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欲言又止的看了眼殷湛。 「我先出去等你。」殷湛倒是大度。 「嗯!」宋楚兮略一颔首,并没有当众和他拉开距离的意思。 殷湛继续举步前行,殷述的视线却一时胶着在他的背影之上,失了神,直至宋楚兮开口问道:「你追我出来,是有话要说?」 殷述赶紧收回了目光,看到她面上镇定坦荡的表情,眼底眸光却有些沉淀的沉不见底。 「端木岐的事,你一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了?」殷述问道,语气笃定。 他的目光定格在宋楚兮的脸上,谈不上怎么样的失望,但却也绝对是心里有疙瘩的。 殷绍的反应,端木岐的下场,她好像对一切都洞若观火。 殷述虽然不愿意自己这样的猜忌她,但是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犹且—— 这个对他凡事都不坦诚的人,是她! 「我也不是神仙,就算会猜测揣度一些事情,可是你知道的,这天下棋局之中,每走一步,每时每刻都存在着许多不可预料的变数。」宋楚兮道,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回望殷述的目光,面上表情却是始终如一的坦荡,「我是猜到了一些事,但也估算错了一些,我知道端木岐不会甘心被困,却没想到这偌大的一座宫城,数万禁军守卫的堂堂皇宫居然也没能困得住他。」 不是皇帝没当回事,也不是殷述太无能,而是端木岐明显早就做好了布署安排,他的那些手下手下实力惊人,当时殷述不在,宫里的侍卫出动了大批量的人手阻拦都没能奈何的了他。 宋楚兮这话,虽不是嘲讽他什么,但在因湿奴听来也仍是让人很难受用的。 「所以当时我就该直接杀了他的?」最后,他自嘲似的冷冷一笑。 「就算是那样,现在的结果也不一定会比现在好。」宋楚兮却是不以为然。 在很久以前,哪怕是端木岐在端木家的大房之中留了端木棠的一条性命她也没多想,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承认,这件事里面,藏了很深的玄机。 端木岐虽然不可能只是块垫脚石,但他也绝对不是他们筹谋多年的那个计划里唯一的核心。 端木棠,就是预留下来的那个以防万一的后手。 「这话说出来,倒是叫我不再那么遗憾了。」殷述的唇角弯起一抹笑,随后整肃了神情,进一步追问道:「那么后面呢?后面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宋楚兮还是没有迴避,她正视他的目光,笑了笑,「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以后要做什么又会做什么,这些都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自己的事情都有的忙,实在不想再在别人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和精神揣测议论。」 她不说自己偏袒维护端木岐,但到底也没有过分的出卖他。 宋楚兮这话,至少明面上是说的极体面的,殷述抿抿唇,最后也只是无言以对。 他沉默了下来,宋楚兮微微嘆了口气,就错过他,又看了眼后面皇帝寝宫的方向道:「不过在殷绍的事情上,的确是我估算失误,最后棋差一招。现在他应付这件事的态度很诡异,他可能还有后招,你——」 「我知道。」殷述打断她的话,「捅了马蜂窝而已,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其实这个局面倒也不算太让人意外的,毕竟——」 他说着,也是回头朝皇帝寝殿的方向看过去,满面的嘲讽,「他对太子起了戒心是真,但是对我也同样的不放心,每个人牵制着,怎么行?太子犯了他那么多的忌讳,他都没有废黜太子,留着殷绍坐在太子之位上,完全是做给我看的,我又哪会不知道?」 殷绍私自动了禁军营,皇帝就算是彻底厌弃了他了,也就是说,绝对不会再把皇位传给他了。按理说既然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应该直接下旨废了殷绍的,可是他没有,现在他仍旧把殷绍摆在太子的宝座上,无非就是用来警告牵制殷述的,想要用那个位置做诱饵,胁迫殷述时时刻刻对他言听计从的效命。 殷述什么都懂,宋楚兮也就不再自作聪明,「那我就先走了。」 「嗯!」殷述点点头,但是见她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忍不住的将她叫住,「阿楚!」 宋楚兮止了步子回头,「还有别的事?」 「你——」殷述张了张嘴,本是想要问她和殷湛的事的,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就觉得满心苦涩,犹豫之下就只露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说,皇祖母的事情——你别太介怀。」 宋楚兮一愣,却也没多想,「知道了。」 见他没别的话要说,她便转身继续前行。 殷述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面上神情却是一片严肃。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宋楚兮和殷湛之间的关系似是突然拉近了不少,心里突然就烦闷的很,以至于在原地站了好半天就再忘了移动,直至何鹏从御花园的方向快不行来。 「怎么了?」殷述赶紧收摄心神,「是又出什么事了?」 「也不算出什么事了,」何鹏道:「就是宣王殿下,刚才他出宫,说是闲来无事,就传皇上的口谕,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奔太子府去了。」 「他去了太子府?」殷述皱眉。 他一直以为殷湛会在宫外等宋楚兮的。 「这差事,陛下是吩咐给殿下您去办的,虽然也算什么太大的事,可属下总觉得宣王他是另有目的的。」何鹏道,面色忧虑,「殿下您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殷述想了想,却是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算了。皇叔他有分寸,不管他要做什么,等到事后自然会叫我们知道结果。去装备一下,先去行宫吧,还有跟内务府吩咐一声,皇祖母的后事也要抓紧操办了。端木氏一但叛出,宋氏就要受到空前的礼遇,皇祖母的后事——你就吩咐他们先往隆重了准备吧。」 「是!属下明白。」 * 宋楚兮出宫之后没有见到殷湛,也没打听的去处,直接就带着严华等人先回了宋府。 彼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她几个晚上没睡觉,这会儿也觉得脑子里似是空荡荡更似乱糟糟的,但就是了无睡意,所以回了屋子之后就一个静静的站在窗前发呆。 殷湛过来,已经是又隔了大半个时辰之后。 宋楚兮从窗口看到了他,就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顺手关了窗子。 片刻之后,殷湛推门进来,瞧见她明显透着疲惫和憔悴的脸色,轻声责难,「怎么也不休息?」 「没等到你的消息,我怎么睡得着?」宋楚兮半真半假的调侃了一句。 殷湛是了解她的,更知道她在等得是什么,如果真有好消息,他肯定进门就直接告诉她了。 宋楚兮的心里一阵失望,苦涩道:「还是没找到?」 「他那座府邸里大概还是有什么被我忽略了的地方吧。」殷湛遗憾的嘆了口气。 「没关系。」宋楚兮倒是坦然的勾唇一笑,语气冰凉道:「安意茹的事已经叫他成功起疑了,他力保安意茹,回去肯定要逼供的,届时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就会让宛瑶一起到场了。晚些时候,我亲自过去一趟吧。」 方才这一趟,殷湛是以权谋私了,借着皇帝下旨封禁东宫的便利,强行带人将整个太子府搜查了一遍,只可惜—— 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几个晚上没睡,不不累吗?」殷湛嘆一口气,走上前来,握了他的一只手,「那边的事你别管了,我叫人盯着了,你先休息吧,我刚吩咐厨房准备吃的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脑后髮丝,语气里却带着颇多无奈。 「我没事。」宋楚兮知道他不安心,就主动说道。 「我也是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到此为止了。」殷湛近距离的注视她的面孔,眼底神色掩饰不住的带了几分心疼,「就让那些都过去了吧,不要再想了,嗯?」 「沅修!」宋楚兮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那笑容之中带了强烈自嘲的情绪,「我从来都不蠢,可有时候,我却又真的宁可自己就只是个蠢笨无用的废物,那样的话,便不会再觉得这世间人心险恶。每一次,我都对一切的阴谋暗算洞若观火,却偏偏身不由己,还只能心甘情愿的去做他们手里替他们杀人的刀。」 所有人都觉得她冷血无情。 前世的时候,她是心狠手辣、肆意迫害殷绍后院姬妾的恶毒太子妃,满手血腥,死有余辜。 而今生,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终于逃离了殷绍的掌控,不再是他手中任他肆意拿捏的棋子了,最后的下场居然也还是没能摆脱的了那种宿命。 端木岐抓住了她的软肋,用宋太后光明正大的摆了她一道。 他用他的那双手,亲手揭开了最残忍的真相,让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饮恨而终,以此来激起她心中无法磨灭的杀意。 而这全程之中,他谈笑风生,以最肆意洒脱的姿态,一步一步的引导她,诱骗她,不容逃避的把她迫入这个局中,只为了最后逼她拿起屠刀,替他—— 杀了端木项! 明明他自己有能力动手,却偏偏还要借她的手。 而她—— 分明是在半途中就已经洞悉了他的所有意图,又已经无法停住脚步了。 从宋太后被刺,而他又冷眼旁观的时候她就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利用宋太后达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了。不是为了堵塞天下人的嘴巴,而是为了将宋太后作为诱杀端木项的代价。 因为道义,他不想亲自对端木项出手,所以在这一局里—— 宋太后是诱饵,而她宋楚兮—— 是替他杀人的刀! 那一晚,看着宋太后脸上那种哀凉的表情,她虽然隐约的已经将凡事都看透了,可是那个女人的处境却叫她身不由己的停不下来了,她必须杀了端木项,去祭奠那女人悲戚又苍凉无奈的一生。哪怕心里也有了瞬间逆反的心理,不愿意就那样成全了端木岐,可是—— 就算她不做,端木项被蒙蔽了这么多年,他对端木氏,对端木岐也早就失去了掌控的能力。哪怕她不杀他,也只会是让多一个人洞悉这背后真相的残酷而已。 就是因为对这真相憎恶痛恨,她索性便一往无前的举起了屠刀,直至端木岐出现的那一瞬,她就完全无力反抗他的算计和利用。 「别这样!」殷湛站在她面前,用指腹轻轻抹掉她眼角笑出来的泪。 其实他知道,她之所以这样的愤怒痛苦,是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在于端木岐的算计和利用的。 他心里嫉妒又愤怒,却又不忍苛责也不忍点破。 宋楚兮面对他,只是兀自笑的荒凉,「多杀一个人而已,其实我不在乎的。可是沅修,我真的厌倦了这样为人棋子,处处身不由己的处境了。」 一次次的利用她,就因为她的心够狠,他们便以为她不会受伤也不会痛吗? 「那以后我们不做了?」殷湛用指腹轻轻蹭过她的眼角,很小心的说道。 「嗯!再也不做了。」宋楚兮还是勉强的扯出一抹笑。 殷湛揽了她入怀,虽然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忍不住隐隐的嘆了口气。 端木项的事,她既然已经看穿了,其实本可以避开不做的,他心里明白,宋楚兮会甘心入局,其实是有部分因为端木岐的原因的。 端木岐算计她,逼迫她,这是一回事。 而至于最后到底要不要做—— 对她而言,却也不是绝对的。 他什么也没说,却并不代表宋楚兮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她轻轻的推开他的胸膛,仰头去看他的脸,「做什么不揭穿我?」 两个人,四目相对。 殷湛看着她眼底清亮一片的眸光,唇角弯起一抹笑,「我承认我是有些小心眼,对那些事情不可能完全的不介怀,可是那毕竟都已经过去了,你和他呆在一起的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就算我再如何的介意,再怎么样的刨根问底,也不能让它们全部消失掉。既然是你的决定,那么——就当是还他最后一个人情?如果这样能叫你安心和完全彻底的放下,我还能计较什么?」 「我……」宋楚兮张了张嘴,「沅修,我和他之间还有些事……」 她吐露的,似是十分艰难。 殷湛的心口,突然莫名的一阵紧缩。 虽然他极力的掩饰,宋楚兮也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他眼底飞快闪过的一丝不安。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就是心里一软又一酸。 「不管怎样,欠着他的人情,这一次我总算是还清了。」最后,宋楚兮说道。 她主动往前,靠近他,轻轻抬手拥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胸口。 很亲密的一个举动,心里却不见得就有多少甜蜜,却也分辨不清她到底是不想再去多看他的脸色表情还是怕他看到自己流露出更多的情绪来。 * 太子府。 殷绍和安意茹等人是被大批的侍卫「护送」回来的。 说白了,就是以护送为名的押解。 一路上他坐在马车上都很沉默,安意茹心虚的几乎不敢去看他冰冷的神色,使劲的缩在车厢一角。 他们这一行人前脚才进了府门,后面殷湛就带人杀到,不由分说,强行叫人将他的整个太子府翻了个抵掉。 冯玉河等人全都愤怒无比,只是殷绍没让他们动手阻挠,只就一语不发的冷着脸看他们大肆翻找。 毫不意外的,殷湛这一趟是无功而返了。 待到外人退出了府去,一群人才拥簇着殷绍回了外院的书房。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外面怎么又多了一队禁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冯玉河一边走一边焦急地问道。 他本以为殷绍回来情况有所好转的,却没想到他一直信服敬重的主子似乎没能力挽狂澜,眼前的处境反而更糟了。 听到冯玉河发问,安意茹就心虚的颤抖了一下。 殷绍走的很快,脚下健步如飞,冷冷道:「去把那个丫头给本宫带到书房来,除了安氏,你们全部退下,谁都不要靠近这里。」 冯玉河只从他的语气中就听出了浓重的煞气,赶紧就打住了步子,「是!」 殷绍带着安意茹单独回了书房。 「殿……」安意茹不敢反抗,浑身僵硬的跨进门来,正瑟缩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解释才好,冷不防就是眼前一黑,被殷绍突然转身的一个巴掌甩出去老远。 ------题外话------ 老家主这是死不瞑目的赶脚~o(>_<)o~
第006章 真相,宛瑶的报復! 作为一国储君,当朝太子,殷绍身为贵族的风度还是相当好的,这是第一次,他忍无可忍的对一个女人动了手。 「啊——」安意茹惨叫一声,根本就无从反应,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将旁边一张小几撞倒在地。 她的胸口被桌角撞得生疼,自己感觉肋骨似乎都被折断了几根,脸上更是火辣辣的,痛到近乎麻木。 「殿——殿下!」费了好大的力气她才惶恐的转身朝殷绍看过来,一开口,却发现半边脸颊麻木,合着血水先吐出来几颗牙齿来。 殷绍的面孔冰冷,甚至带了几分狠厉的狰狞,目光一瞬不瞬,死死的盯着她。 安意茹从不曾见他这样控股的状态,吓得想哭,但哭声却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殿下!」她忍着痛,挣扎着跪好,流着眼泪解释道:「您要相信我,之前我在御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是宋楚兮,真的是她逼迫我的。」 她还只以为殷绍会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她投毒的事情,毕竟她一介妇人,并不知道皇帝真正恼了殷绍的其实是因为禁军营的事。 安意茹竭力辩解,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连滚带爬的摸过去,扯了殷绍的袍角,「殿下,婢妾跟了您快十年了,对您从来都是一心一意,我知道这一次我罪无可恕,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被逼无奈,并没有想过要连累殿下您的。」 给皇帝投毒,这本身就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安意茹说她没想过连累他?她就是个无知的市井小民,也该知道这个道理的。 何况—— 这女人非但不蠢,甚至还总是喜欢耍小聪明。 只这会儿殷绍根本没心思追究这些事,只冷讽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你还敢说你对本宫一心一意?若不是私心作祟,本宫问你,就算是宋楚兮找上了你又胁迫了你,你回京之后为什么不马上对本宫禀明此事?而是自作主张的进了宫去?」 安意茹被他噎了一下,眼神凌乱的闪躲,嗫嚅道:「婢妾……婢妾当时……当时吓坏了,我……」 事实上,事到如今,她就是再解释也都于事无补的。 就在这时候,门外冯玉河已经到了,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殿下——」 殷绍拧眉看过去,直接扫见被一个侍卫提在手里的宛瑶。 宛瑶还是和以前一样,整个人看上去阴郁又木然,哪怕是见到殷绍也没有任何敬意和惧意。 只这一刻,看到鼻青脸肿涕泪横流跪在殷绍脚边的安意茹,她就毫无掩饰的勾起唇角,露出冰冷讽刺的笑容来。 「把人留下,你先先去!」殷绍心中烦闷,耐性就尤为不好,直接沖那侍卫一抬下巴。 「是!」侍卫领命,一把将宛瑶推进屋子里,躬身就退了下去。 宛瑶被他推了个踉跄,飞快的稳住身子。 殷绍就又对冯玉河道:「守在院子里,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是!」冯玉河其实也不很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随手关上了门。 宛瑶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并没有下跪请安的打算,只冷冷的看着殷绍道:「太子殿下今天的兴致又好?居然又想起奴婢来了?」 她的语气毫不恭敬,甚至带着明显讽刺的意味。 安意茹意外的勐然扭头看过去,声音尖锐的脱口道:「你敢对殿下不敬?」 「安意茹?」宛瑶见她那副模样,直接就失声笑了出来,「你不是自诩是太子殿下的心头宝么?怎么你也会有今天?你都弄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虽是被殷绍关在一间隐蔽的地下密室里,但之前侍卫搜查和封禁东宫的消息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么多年,殷绍这个太子之位一直都坐得稳固,他也会有失势的一天,着实叫人意外。 安意茹自是不能忍受被一个丫头嘲讽羞辱的,当即就想要发作,「你这贱婢——」 「就算我的出身就只是个卑贱的婢子,可是现在——」宛瑶毫不示弱的打断她的话,却是看着殷绍道:「太子殿下好像已经被陛下厌弃了。如果能保持这个样子都还好,万一后头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咱们就谁也别觉得谁更卑贱了。」 就算是皇室出身,史上也不乏被贬被罚的皇室宗亲。 宛瑶这话虽是为了泄私愤的,但事实上也并不夸张。 「你大胆,竟敢在殿下面前大放厥词!」安意茹闻言,后怕不已的一下子就失控了起来。 殷绍却无心听她二人逞口舌之快,嫌恶的一脚将安意茹踢开,自己坐回了椅子上。 安意茹摔在地上,又痛的有好一会儿没爬起来。 宛瑶是真的有些意外,目光狐疑的在两人身上逡巡而过。 殷绍往那椅背上一靠就开门见山的冷冷道:「本宫没工夫听你们争吵,今天既然到了这一步了,那就谁也不要藏着掖着了。」 他说着,一顿,然后目光阴鸷的看向了宛瑶,「宛瑶,这是本宫最后一次给你机会,有些话,你要说便说,再不开口——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他这东宫被封禁,按理来说,既然是被皇帝厌弃,那就几乎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在这之前,他当然要了结一切他所厌恶的。 宛瑶知道他并非危言耸听,眉心不由的剧烈一跳,用力的抿紧了唇角。 殷绍今天的脾气是真的很差,转而就看向了安意茹道:「有关颜氏的事,本宫要听实话,你索性一次都和本宫说清楚了吧。」 颜玥? 安意茹没曾想他要追究的会是这个,不免愣了一下,「殿下您——」 「你不是说颜氏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吗?本宫很好奇,她们两个之间到底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殷绍道。 虽然他心里一直不信颜玥和宋楚兮之间会有什么牵扯,但是自从安意茹供认了之后就再也不能当成什么事也没有了。仔细回想,当初宋楚兮藉口留在他府中暂住时候发生的种种—— 当年因为不知道颜玥的真实身份,也联想不到宋楚兮这么个一个外来者身上,所以完全不曾多想,可是现在却怎么想就怎么都觉那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可疑的很。 吴良媛被杀,最后成了无头公案,还有那一夜余音绕樑诡异的笛声,这些事情的真相究竟都是什么? 「我——」安意茹张了张嘴,满心的紧张,「其实婢妾也不清楚,可是那天宋楚兮潜入灵隐寺威胁婢妾的时候有提到颜氏,听她那语气中的意思,颜氏——当是她安插在殿下身边的探子的。至于其她的,婢妾——婢妾也不知道。」 宛瑶听得一头雾水,她没听说过什么宋楚兮,但却知道上一回帮她脱逃的人就是殷绍和安意茹口中的颜氏。 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宛瑶心中升起层层谜团,正在百思不解的时候,却见殷绍冰冷的目光移过来,「你有什么话说?」 「我?」宛瑶一愣,随后就听了笑话一样,「殿下您府里姬妾之间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要在本宫的跟前装煳涂吗?」殷绍冷冷说道:「你是廖氏的心腹,又一直的对她忠心不二,你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本宫已经说了,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别再和本宫打马虎眼了,颜氏出自廖家,是廖氏的同胞姊妹,她蛰伏在本宫身边的目的,一目了然。别跟本宫说这些你全不知情,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上一回颜氏掩护你脱逃之前到底都和你说了什么?」 上回宛瑶脱逃又被带回来之后,宋楚兮在设法带走颜玥的同时也有来他府上寻找过这个丫头的下落。 还有今天,殷湛又一次光明正大的上门搜他的府邸。 所以安意茹说颜玥和宋楚兮之间有牵扯,就更加的有迹可循了。 宛瑶听了他的话,却是勃然变色,不可思议的低唿道:「你说什么?上回那位颜氏——」 宛瑶说着,就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她是娘娘的同胞姊妹?」 这怎么可能?谁都知道,廖容纱是廖竞臣的独女的。 这—— 太荒唐了。 殷绍暗中观察宛瑶的神色,见她是真的慌乱,心里却是更加意外。 而安意茹本是已经忘了这一茬了,突然听到殷绍旧事重提,她也有些吃不消,狐疑道:「殿下您说什么?怎么会?您是说——颜氏她——她和廖氏——」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在廖家的家谱上曾经有过一个夭折了的女儿,这件事本宫已经亲自确认过了,绝对没有错。」殷绍道,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颜氏是廖家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现在本宫十分好奇,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她就又成了宋楚兮的人了?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本宫不知道的内情?」 安意茹的脑子里也瞬间就变得乱糟糟的。 她的目光凌乱,怎么想这事情都觉得荒唐,但是回想着颜玥入东宫之后所做的种种,又不得不信了殷绍的话。 「她是廖家的人?那就怪不得她会对皇长孙那么上心,甚至那孩子一死,她就连命也不要的来行刺殿下了。」安意茹喃喃说道,缓缓的瘫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宛瑶一惊,随后眼睛就瞪得老大的直接冲过去,扯住她的领口确认道:「你说什么?你说谁死了?」 她那神情,说是震惊,但眼睛里的神采却是更多期待,几乎是带着兴奋的光芒在闪烁。 那是廖容纱的儿子,那孩子死了,这丫头是疯了吗? 安意茹目瞪口呆,嗡了嗡嘴,一时却没能说出话来。 宛瑶等了片刻就没了耐性,勐然扭头朝殷绍看了过去。 殷绍面上神情冷淡且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外露。 横竖对他而言,殷桀就只是个毫无关系的棋子罢了,就算是没了,他也不会有所动容。 宛瑶看着他,努力的想要从他的表情间窥测出一点什么迹象来,可左右观摩之下仍是无迹可寻。 「那个孩子——」最后,她不得不妥协,试着开口。 「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殷绍冷然打断她的话,「本宫想要知道什么,你很清楚。如果今天你还不想说,那么以后,就算想说,也再没有机会了。」 宛瑶揪着安意茹的衣领,怔怔的半跪在那里,却是神情恍惚的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那个孩子——」又过了好半晌,她居然还是执念很深的开口,再次确认道:「那个孩子真的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如果那是廖容纱的儿子,她会这样在意,还说得过去,可事实分明又不是这样的。殷绍越发觉得她可疑,就不耐烦道:「那些不管你的事,别让本宫再问你第二遍了。」 「呵——」宛瑶猝不及防的就笑了一声出来。 但也只是在那一个瞬间,她就好像突然泄了气,慢悠悠的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来。 她看着殷绍了,眼底的光芒明灭不定,弯了弯唇角,「果然不枉费我等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呵——到最后,殿下您还是成全了我了。」 话到一半,她已经无比释然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安意茹只以为她是知道廖容纱的孩子也没能保住,受了刺激所以才胡言乱语。 宛瑶却是含笑看着殷绍,不屈不挠的再次开口道:「那孩子没了,殿下您就一点也不伤心遗憾吗?」 殷绍的眉头,烦躁的越皱越紧。 这些年,他一直在逼问宛瑶,那个和廖容纱有染的男人到底是谁,所以宛瑶很清楚,殷桀和他没有关系。她现在这样的质问,简直莫名其妙。 殷绍面无表情,不予理会。 「殿下您难道就不好奇那孩子是哪里来的吗?」宛瑶却像是钻进了死胡同里,再一次开口质问。 这一回倒是安意茹听出了不对劲来,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道:「什么那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孩子难道不是廖容纱的吗? 宛瑶根本就不理会她,仍旧是看着殷绍,讽刺笑道:「在殿下您的心里,他就只一枚能帮您巩固地位的棋子,没用了就可以随便丢弃,至于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还有他的生身父母是谁,这些全部都无关紧要是吗?」 做什么?这个丫头难道还要教他做人的道理吗? 殷绍冷哼了一声,别开视线,「本宫没空听你说废话,既然你知道本宫对待棋子的态度,就更应该知道一枚所谓的弃子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想要活命,那么就不要废话啰嗦了。」 「殿下根本就不必这样抬举我,我在殿下面前,恐怕连做一颗棋子的价值都没有的。」宛瑶自嘲的摇了摇头,然后紧跟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年,殿下您对我手下留情,我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好好报答您的不杀之恩的,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机会了。如此——那我便告诉殿下一件事吧,虽然您未必会想要知道,但是奴婢却觉得,您还是应该知道真相的。」 真相?是她一直守口如瓶,替廖容纱隐瞒的私情吗? 殷绍的目光阴了阴,不由得稍稍屏住了唿吸。 「那个孩子,是宛茜的。」但是出人意料,宛瑶说道。 她一直阴郁又麻木的眼神中,这会儿表情突然就生动起来,带着真实的笑意。 安意茹一头雾水。 「廖容纱的那个婢女?」她茫然的扭头去看殷绍,却赫然发现她那处变不惊的太子殿下,脸色已经莫名的变了。 「那个孩子,这些年住在您太子府的后院里,被尊为皇室正统,皇长孙的那个孩子,他是宛茜的。」宛瑶却仿佛是怕他听不明白,又重新详细的重复了一遍。 殷绍的脸色铁青,虽然还是冷静的一语不发,但是一直搁在桌上的那只手,手指攥起来,手背上明显的青筋暴起。 他在隐忍,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的在隐忍自己的情绪。 他—— 这是怎么了? 不过就个下贱的丫头而已,如果宛瑶不提,安意茹都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她看看殷绍,又去看宛瑶,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两人之间居然有一种异常诡异的气氛在蔓延升腾。 宛瑶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的笑容。 她毫不避讳的看着殷绍,兀自笑的开怀,「怎么样?殿下想起来点儿什么了吗?」 这一句话,就如是导火索。 一直安稳坐着的殷绍以惊人的爆发力突然起身沖了过来。 宛瑶也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下一刻,喉咙就被人捏住了。 殷绍的一张脸上,表情阴森恐怖,但他还在忍,虽然手指卡住了宛瑶的脖子,却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控制,没叫自己的手下着力。 他近距离的逼视宛瑶的眼睛,却是紧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不得不说,就算宛瑶早就视死如归了,面对这男人强大的气场和几乎能杀人的眼神,身子也是忍不住的抖了抖。 不过,她也很快的镇定了下来。 殷绍就算不开口,她也不打算再隐瞒了。 笑了一笑,宛瑶就扬眉道:「娘娘生产的那天夜里,她不是偷偷的入府求见过殿下吗?」 殷绍的神情震了震。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宛瑶居然会知道这件事。 宛瑶看着他染上浓郁怒气的眸子,并不畏惧,反而酣畅淋漓的继续刺激他道:「当时不凑巧的很,安氏这贱人被太后宣进了宫,娘娘醒来,知道她的孩子没有了,就也不顾身子的要进宫去。我当时怕她受不住那天寒地冻的天气,就瞒着她偷偷的熘过来,想求您出面劝劝她。」 宛瑶说着,就感触颇深的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殿下您应该不会不记得吧?那天晚上您就在这里,并且很奇怪的,院子里居然一个侍卫也没有,所以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宛茜来找您,她和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了。」 那件事的真实内幕,除了冯玉河,也就杨平和蒋成海这两个他的心腹侍卫知道了,因为事后他震怒刑讯宛瑶的时候必须要有人帮忙。否则的话,那样一件堪称奇耻大辱的事,就连身边的人他都不会允许他们知道。 殷绍的脸色,一时铁青,又一时涨红,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宛瑶必定早就被他凌迟了。 他盯着她,因为隐忍过度,卡住她脖子的那只手,手指都明显泛了白。 安意茹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瞧见殷绍这样的表情,不由的更加奇怪,「那个丫头不是早就被放出去嫁人了吗?她为什么会回来?还……」 还居然是找殷绍的? 并且—— 殷绍怎么会有兴致去见那样一个低贱的丫头? 宛瑶的脖子受制,就有些艰难的转头看向了她,冷冷道:「那就要问你了啊,安意茹!」 安意茹惊了一下,被她的眼神盯着,顿时就毛骨悚然了起来。 殷绍拧了眉头,也下意识的扭头朝安意茹看过去。 安意茹碰触到他视线,虽然知道那杀气和怒气都不是冲着她的,也还是忍不住的浑身打颤,强横道:「她是廖氏的丫头,我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 宛瑶讽刺的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七年前,那晚在辰王府做客,淳贵妃吩咐她的婢女去给太子殿下和娘娘茶水里做手脚的话被宛茜无意中听到了,可是那个贱人她忘恩负义,当时就存了外心死,并没有将此事揭发出来,而等到殿下和娘娘相继中招以后,娘娘感觉不适,她扶娘娘去后院休息的时候故意将娘娘安置在了别的房间,她自己李代桃僵,去了殿下歇息的厢房。」 「什——什么?」安意茹勃然变色,勐地抬头朝殷绍看去。 这件事她是不知道的,她一直以为她那晚的计划做得完美无缺了,成功的挑拨了殷绍和廖容纱的关系,并且也自认为廖容纱是她的手下败将,被她给逼死的。 如果真如宛瑶所言,最后李代桃僵的人是宛茜那贱丫头,那么——那么—— 安意茹只觉得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连唿吸都变得困难。 太可怕了! 如果那一晚殷绍房里的人不是廖容纱,那么—— 那么廖容纱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宛瑶才不管他们两个心中怎样的愤恨和狼狈,只就自顾自的说道:「殿下您的脾气从来都不是那么平易近人的,宛茜她就算再想着攀龙附凤也不敢直接求您的,所以事后她就赶紧躲了开去,本来还想利用娘娘和她之间的主僕情分去讨个人情,请娘娘替她做主,成全了她的心思的,却没曾想都不等她开口求情,殿下您就为了此事大为震怒。阴错阳差,那时候您就认定了是娘娘算计的您,娘娘她是您的结髮妻子,您都犹且为了此事大发雷霆,可想而知,如果再叫您知道了当时屋子里的其实另有其人,您会怎么处置她。」 宛茜是在发现怀孕之后才找了藉口请求离府的,而那段时间正好赶上殷绍和廖容纱之间的关系恶化,到了最严重的时候,再加上那段时间廖容纱的身体也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就是对身边的这个丫头都没过分关注。宛茜说想出府嫁人了,她就给了一份嫁妆,直接将人给打发了。 宛瑶嘆了一声,「算起来,宛茜还算是颇有些心计的,她知道,以她的出身,就算她有孕了,您也不会把她那个肚子看在眼里,可如果等到瓜熟蒂落,孩子生下来了,那就是两回事了。」 所以在生下孩子之后,那个贱婢就又堂而皇之的找回了太子府来了? 安意茹听到这里,几乎是怒不可遏的嘶声骂道:「那个贱婢,竟然这般的有恃无恐?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简直不知死活。」 「可不是吗?」宛瑶深有同感的笑道,一字一顿,「就因为她太过异想天开,所以她死了啊!」 说话间,宛瑶也才重新把目光移到了殷绍的脸上,完全不顾他脸色的继续说道:「殿下您当然不知道,那晚宛茜她其实是带着孩子一起来的。她的孩子,比小郡主要早出生几天,当时她大概还以为只要她带着孩子回来认祖归宗就能母凭子贵了。因为以您的脾气,一旦您知道是娘娘背叛了您,您盛怒之下必定不会放过娘娘,而她——作为您唯一的儿子的生母,就算身份不足以母仪天下,一个贵妾的位子得来总不算过分吧?只可惜她蠢啊,她蠢了一辈子,却不知道您在盛怒之下,对知道了这么大秘密的人也是不会放过的。当时您都没让她把话说完……」 廖容纱虽然不是善茬,并且御下的手段极严,可是相对来说,却不是个苛刻的主子,至少她不会把身边的人当做出气筒,有事没事的随意责骂,并且在其他人前面,也十分的护短。 就是因为这样,宛茜的背叛,对宛瑶而言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甚至于如果宛茜就只是想要攀高枝,她都能够理解,但她最不能忍受的是那女人居然会处心积虑的选在了那样一个时机回府来跟殷绍告密。 廖容纱难产,命在旦夕,那个节骨眼上,出任何的事情她都无力自保。 却偏偏—— 是宛茜,这个曾经她善待过的贴身婢女过来捅刀子。 那女人也是歹毒至极,分明就是奔着杀人害人的目的来的。 而被一个低贱的婢女这样的算计,就算最后她并没有得逞,这对殷绍而言也是莫大的耻辱。 他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只是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宛瑶。 辰王府里那一夜荒唐的真相,当初宛茜找上门来就迫不及待的跟他坦诚了,直接就告诉他,廖容纱的那个肚子来歷不明。 当时他也只听了这一句就完全的无法忍受,他根本就不可能容得下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丫头。 他的身边,不缺女人,就算侍妾也都是出身清白的官宦人家的女儿。他不可能会对一个下贱的丫头假以颜色,更何况—— 那贱人还胆敢算计他。 「既然她的话都没说完,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终于稍稍稳定了情绪,殷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据本宫所知,廖氏身边的你们这几个丫头全都是孤家寡人,没什么亲戚在。」 廖容纱的心机颇深,她选在身边的丫头都是这样,孤家寡人,没有牵绊,相对的可以被抓住利用的把柄就比较少。 宛瑶挑了挑眉头,散漫的开口道:「因为那个口不能言的婆子啊。」 殷绍闻言一愣。 宛瑶就又颇为自得道:「殿下你一直以为她是我的人,对吗?」 殷绍勐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又是蓦然一沉。 宛瑶的脸上也突然带了明显的怨毒情绪,盯着他,愤恨说道:「那天宛茜被灭口之后,蒋成海就跟着进来復命,说他遵照太子殿下您的吩咐,已经把娘娘生下的女儿料理掉了。后来你又逼死了娘娘之后,第二天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我刚好看到那婆子抱着孩子在附近转悠。当时她和宛茜是一路的心思,都等着飞上枝头,可惜她并不知道宛茜已经被灭了口。当时我只是好奇,想过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但那蠢笨的妇人却居然以为我是宛茜吩咐出去接她进府的。殿下您是知道的,奴婢我虽不算聪明,但从一个蠢妇的口中套几句话还是可以的,所以——我骗了她手里的孩子。」 这些隐秘的内情相继曝出来,安意茹就只觉得脑中有惊雷阵阵而过,她就只是听着,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 把一切的内情都一股脑儿的抖露出来,宛瑶如释重负。 她毫无畏惧的瞪着殷绍,故意一字一顿,有恃无恐的继续刺激他,「殿下您现在该明白了吧?是我——是我换了那个孩子。皇长孙,那个死在您眼皮子底下的孩子——他是您的儿子,是宛茜那个贱人替您生下来的儿子。」 「哈哈!」宛瑶说着,就找到了报復的快感一样,突然大笑了起来,一直笑到了癫狂,泪花四溅。 殷绍卡在她喉咙间的手,突然隐隐的抖了起来。 他不愿意相信宛瑶的话,也不想受这种刺激,或者他应该叫人去提那个婆子过来对峙的,可事实上就算他再怎么样的抗拒,再潜意识里已经完全信了宛瑶所说的每一个字。 「你——」他暴怒的想要发作,却觉得胸口一热,喉间瞬间涌上来一股浓烈的腥甜气息。 为了不让自己过分的狼狈,他骤然撤手,手压着胸口将那口浊气强行吞咽下去。 安意茹见他脸色惨白的佝偻了腰身,惊慌失措的爬过去,「殿下您怎么了?」 「是不是觉得很讽刺?」宛瑶后退了一步,看着他,仍是癫狂不已的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初你对小郡主下杀手的时候,应该是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的吧?报应!这就是报应!」 殷绍用力的压着胸口,只觉得她这笑声刺耳,听得分外难受。 「还有你!」宛瑶兀自笑了一阵,就是目光一厉,突然又看向了安意茹,指着她咒骂道:「安意茹,你这贱人和淳贵妃设计陷害娘娘,你们全都该受天打雷噼,你们全部都应该不得好死!」 「你这贱婢!什么淳贵妃,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安意茹浑身汗毛倒竖,根本不敢去看殷绍的脸色。 「你还装什么装?你现在都这个鬼样子了,难道我还要污衊你不成?」宛瑶冷冷说道:「是宛茜身边的那个婆子亲口告诉我的,淳贵妃和她那婢女说话的时候就承认了,她说是你请她帮忙的。」 「你胡说八道!」安意茹惊慌的大声反驳,「淳贵妃宠冠六宫,谁不知道她目中无人,就算你要污衊我,也找个好点的藉口。你时候淳贵妃是帮我做事的?她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她就算宠冠后宫,上头还压着一个皇后娘娘!」宛瑶不甘示弱的犀利反驳,「谁都知道皇后娘娘不待见你,并且百般刁难,而滚贵妃又不甘于受制于人,所以你们两个臭味相投的女人就狼狈为奸,勾结在一起了。她答应帮你设计,让娘娘在东宫失宠失势,而作为报酬,你也答应会和她里应外合,想办法对付皇后娘娘。」 安意茹听了这些话,几乎是魂飞魄散了。 她惴惴不安的扭头去看殷绍:「殿下您听我解释,不是——」 话音未落,殷绍已经朝这边沖了过来。 「啊——」安意茹惨叫一声,使劲的闭上了眼睛。 但是出乎意料,殷绍却没动她,而是直接冲到宛瑶面前,再一次卡住了她的脖子。 不同于之前的迟疑和隐忍,这一次他下的就是死手。 「哈——」宛瑶的笑声被他的手指给掐断在了喉咙里。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但是转念却只是一瞬,又万念俱灰的放弃了。 「杀了我吧,掐死我吧!」她死死盯着殷绍,艰难发声,但是眼睛里却有熊熊火光,带着大仇得报过后的快意,「我能活到今天,看着你们各自受到应得的报应,也是转够本了。」 这些年里,她受了多少折磨?从一开始隔三差五的言行拷问,再到后面暗无天日的囚禁,已经六年了,如果不是不甘心,如果不是为了等着看殷绍这一刻的下场,她早就自行了断了,何苦要苦苦支撑? 而现在—— 真的是生无可恋了。 宛瑶在笑,笑的泪花四溅,但是面孔却因为窒息而青紫一片,容颜扭曲。 殷绍这一刻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倒不是说他对殷桀这个儿子有多深的父子情份在,而是—— 他不能容忍被人这样的戏耍,不能接受这样的耻辱。 这个宛瑶,见证了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狼狈。 他自己被一个卑贱的婢女设计,还沾了身,而他昭告天下明媒正娶回来的太子妃却又怀了个来歷不明的孩子。 这一刻,他甚至都没了心思去追究安意茹的居心叵测。 「本宫再问你最后一遍,廖氏的那个孩子——是谁的?」殷绍手下的力道莫名松懈了几分,咬牙切齿道。 宛瑶无所畏惧,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他虽是痛恨殷绍,又愤恨他对廖容纱的无情,但是想到廖容纱那个来歷不明的孩子,心里也替她觉得委屈和尴尬。 宛瑶闭了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殷绍的眉头皱了一下,虽然也是不甘心,但这会儿他是已经被刺激的完全失去理智了。 「不说是吗?那你就去死吧!」他恶狠狠的说道,指下骤然发力,也没了心思等宛瑶咽气,直接就想掰断对方的脖子。 千钧一髮。 突然砰地一声。 书房的大门被什么人从外面撞开,冯玉河高大的身体破麻袋一样被人摔了进来。 殷绍抓着宛瑶仓促的后撤两步,一抬头,却见宋楚兮垂眸站在大门口。 ------题外话------ 这一章写的好艰苦,早上四点半起床磨叽到现在,感觉是醉醉的了。 ps:传说中那一夜的真相,我们纱纱那样牛逼的妹纸,居然阴沟里翻这种船,真是日了哮天犬了,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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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那个男人,是谁? 宋楚兮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屋子里的灯火偶尔一晃,却也只是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颤了颤,至于她眼底的真实神色也无从分辨。 殷绍讶然的看着她,困惑而艰难的脱口低吟,「宋楚兮?」 怎么又是她?这么阴魂不散的,她这到底是所为哪般? 说话间,他卡在宛瑶脖子上的手指不由的力道一松,再低头一看,摔在旁边的冯玉河则是嘴角渗血,闭着眼,生死不明。 宋楚兮自是带了侍卫来的,只不过此刻在这院子里的就只有她和严华两个人。 而同时,这里的动静一闹起来,院子外面太子府的侍卫立刻察觉,只是试图冲进来护驾的时候,却被宋楚兮的人给拦了。 双方就在这院子外面动起手来。 「又是你?」安意茹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尖叫起来,「你还有脸出现?」 如果不是这个小贱人使坏,她何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回不了头。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安意茹发了狂一样的爬起来,张牙舞爪的就朝宋楚兮扑了过来。 宋楚兮站在那里没动,甚至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在安意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突然闪电出手,横臂往外一推,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把匕首,刀锋直接送到了安意茹的颈边。 安意茹刷的一下就白了脸,惊恐的把眼睛瞪得老大,自然就剎住了步子。 宋楚兮这才往前走了一步,抬起了眼睛。 她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眼底盘旋了很深的暗色风暴定定的望着殷绍,开口道:「把人交出来!」 殷绍的眉头深锁,神色恼怒而厌倦。 而也是直到了这一刻,宛瑶才见到了传闻中那个相当神秘的宋家四小姐。 这少女看上去明明年纪不大,甚至一张脸孔都显得稚嫩,可通身的气场使然,就这么站在面前,好像是只凭藉一个眼神就足以和殷绍这堂堂的一国储君抗衡,并且势均力敌。 殷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宛瑶一眼,随后就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几次三番的跑到本宫的府邸里来撒野,就为了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贱婢吗?宋楚兮,你倒是越发的叫本宫好奇了,你到底意欲何为?」 「把人交出来!」宋楚兮直接无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那神情语气却都四平八稳,仍是没什么情绪波动。 此时院子外面双方的人手已经打成一片,热闹的很。 殷绍从灯火阑珊中瞧过去一眼,然后就又神情冰冷的笑了。 他卡着宛瑶的脖子不松手,只定定的望着宋楚兮,「你这是在命令本宫吗?也不想想,你凭什么?本宫就算是再不济,就算受制于人,也还是堂堂的一国储君,我的府邸,岂是由得你随便说闯就闯的?」 宋楚兮手中匕首,一直压在安意茹的颈边。 安意茹浑身毛骨悚然,忍不住的叫了一声,「殿下——」 殷绍自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安意茹不敢妄动,侧目瞧见了他的神情,心里突然就是一片绝望的冰凉。 是了,在她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之后,殷绍根本就不可能容得下她了,更别提还要受人威胁的来保她。 安意茹几乎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不曾想宋楚兮却突然撤了手,反手以刀背将她往后一推,冷冷道:「想借我的手替你处理废物吗?我没兴趣。」 安意茹被她推倒在地。 宋楚兮直接目不斜视的自她身上跨过去,一面冷声吩咐,「严华,把她给我丢出去。」 安意茹整个人都傻了,心里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对宋楚兮这意外之举的震惊。 「殿下——」她张了张嘴,想回头去看殷绍的时候,严华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提小鸡一样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了出去。 严华其实是懂得宋楚兮的用意的,所以出去之后就直接再没有回来,而是隔了老远的守在院子里。 宋楚兮一步一步,一直走到殷绍面前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她面上神情虽然极为冷静,但殷绍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甚至是—— 杀意!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却莫名觉得怪异。 「我有话问你!」宋楚兮冷冷的开口,可话音未落,她又再一次猝不及防的出手。 殷绍看到她手下激盪的寒光,下意识的就想要扯开宛瑶,却还是迟了一步。 宋楚兮手下动作精准,匕首柄直击宛瑶的后颈。 「呃……」宛瑶闷哼一声,直接就翻了白眼,身子软软的往地上倒去。 殷绍怎么都没想到她会骤然对宛瑶出手,惊讶之余也还是撤了手。 宛瑶的身子,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看了宛瑶一眼,进而又重新抬头朝宋楚兮看过来,怒声道:「别以为殷述现在就能只手遮天的护你,你是把本宫这座府邸里的守卫都当成摆设了吗?」 皇帝分了两次,调派过来封锁他府邸的禁军足有两千余人,殷绍府上本来就有的守卫姑且不提,只外围有那么多人在—— 就算有殷湛倾尽全力相帮,宋楚兮能带着混进来的人手也是有数的。 殷绍不可能受她的威胁。 宋楚兮一时却没了声响,只是眸光沉淀得很深的死死盯着他,那两道视线如有实质,似是能够将他的皮肉都穿透掀开一样。 他们之间是有过节的,但是宋楚兮的这个反应还是有些不对劲。 她盯着他,一直又过了许久之后方才声音有些涩哑的开口道:「当初——我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真的——是个死胎吗?」 哪怕是听到了殷绍和宛瑶对话里的一些隐秘的往事,如今宋楚兮再站在殷绍面前的时候也是坦然的。 她没什么事是觉得无法面对他的,但这时候明显的声音不稳,却是因为—— 如果宛瑶的话都是真的,那么—— 当初,她的孩子就不是胎死腹中,而是—— 被殷绍给杀死的。 「什么?」殷绍哪里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恍然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脱口反问了一句。 宋楚兮的眼底,一瞬间突然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 殷绍这个时候是深度失神的,她突然逼上来,他几乎是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手中匕首压在了颈边。 宋楚兮倾身过去,近距离的盯着他的眼睛,咬着牙隐忍,一字一顿的又再重复了一遍,「方才宛瑶的话是不是真的?当初稳婆告诉我的话,是你早有预谋,提前就吩咐予她们的?那个孩子——」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对于很多的事,她都已经完全接受了,可此时此刻,再提起那个孩子的时候,哪怕是极力的克制,声音也忍不住的带了明显的颤抖。 彼时殷绍整个人都已经懵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他所熟悉的女子。 他明明认得她,但这一瞬间,居然荒唐的觉得她那面上遮掩的就是一张面具。 她是谁?她在说什么?是他神志不清,所以产生了幻觉了吗? 只那一瞬间,他脑中突然就涌现出无数的问题来。 宋楚兮站在他面前,很近距离的逼视他的脸孔,竭力的控制着情绪逼问道:「真的是你的阴谋,是你叫人杀死她的吗?」 类似的话,那夜她闯入浮屠塔的时候杨平临死前说过一次,当时因为情况特殊,并且杨平又是殷绍的心腹,所以她听听也就算了。 可是宛瑶不一样! 如不是确有其事,宛瑶不会这样的信口开河,更不会将殷绍恨成了这样。 为了克制情绪,不想自己就此失控,宋楚兮的嗓音低沉沙哑。 但是就是这很轻的字字句句,敲击在殷绍的耳膜上,却是一声更重似一声,仿佛漫天惊雷一波一波的袭来。 他脑中森然一片,思绪一时混乱不堪,一时又空白一片。 「你——」声音几乎是不受思想控制的缓慢自唇齿间吐出来,却也隐隐的带了不可思议的颤抖。 他的目光,亦是同样一瞬不瞬盯着宋楚兮的脸,声音发虚的艰难吐字,「是谁?」 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宋楚兮,曾经好几次的生死交锋,他怎么可能不认得她? 可是—— 如果是宋楚兮的话,她为什么会这样的质问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殷绍会觉得整个天地颠覆,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 他莫明的紧张,也莫名的恐慌。 而只一听到他的声音,宋楚兮胸中压抑已久的所有情绪突然就不可遏止的全面爆发了。 「我问你那个孩子呢?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那一瞬间,眼底泪光凝聚。 她手中匕首勐力的往前一压,几乎都顾不得此刻她在逼问殷绍,需要留活口的事实。 殷绍猝不及防,颈边立刻被切开一道伤口,鲜血奔涌而出。 但也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游离混乱了许久的思绪勐地突然归拢。 他飞快的出手,一把捉住宋楚兮手腕的同时,脚下快速往后退去,只是眼睛还是难以置信的瞪得老大,片刻不离的盯着宋楚兮,想要将她整个儿看透。 宋楚兮爆发的突然,又来势汹汹,听到她的吼叫声,院子里的严华和安意茹都吓了一跳,齐齐扭头朝这屋子里看过来。 「四小姐——」 「殿下!」 看到两个人纠缠在了一起,严华和安意茹各自惊唿一声就往屋子里跑。 「都不要过来!」宋楚兮的手腕被殷绍制住,她却是面容冷肃的扭头呵斥。 安意茹被她吓的腿一软。 而严华,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忤逆她,脸色发黑的迟疑了一下,终是一咬牙再次拽了安意茹将她扯回了院子里。 那屋子里,殷绍被宋楚兮逼迫着连退了好几步,直至脚跟撞倒身后的桌子才止住。 这么会儿的工夫,他已经将眼前这个女人上上下下无所遗漏的打量了许多遍。 看不出任何伪装的迹象,可是—— 他的脑子里就是有一个荒唐的声音在不住的叫嚣。 「廖容纱?!」他再开口,声音却是黯哑并且颤抖的比宋楚兮还要厉害。 她是廖容纱? 这怎么可能呢? 那女人已经死了,是他看着她的尸首被从重华宫带回来,又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入殓并且封棺下葬的。 她不可能还活着!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用和他的那位太子妃一样的立场和口吻这样大声的斥责质问他那些不可能被外人知晓的往事。 为了确保他偷龙转凤的事情万无一失,事后廖容纱生产时候在她房间里的两个稳婆和八名嬷嬷婢女他全部都给灭了口。 当时产房里发生的事情,再剩下唯一的知情人就只是廖容纱这个当事人和宛瑶这个后来过去的丫头了,甚至于连宛瑶都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就只能是廖容纱了? 殷绍自己叫出了那个名字之后,就先觉得可笑至极一般的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宋楚兮吗?你——」 到了最后,终究还是无法自圆其说的。 「是啊,我是早就该死了,可如果我就那么干干脆脆的死了,你太子殿下做下的这些丧尽天良的缺德事,岂不是没有人来跟你追魂索命了吗?」宋楚兮反唇相讥。 她恶狠狠的盯着他,如果可以的话,似乎就能直接将他的血肉都咬下来,一口一口的吃掉。 哪怕她的这张脸和这幅面孔再怎么样的叫人觉得荒唐,可是她看着他时候的这种痛恨又杀机凛凛的眼神却是做不得假的。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宛瑶刚才的话是不是真的?当初我生下的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死胎,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儿,你便将她做了弃子?是你让蒋成海杀死她的吗?」宋楚兮再一次歇斯底里的逼问。 其实她的胸中有很多强烈的愤恨感情需要发泄,她想要大声的咆哮,可是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吐出来的字字句句听起来就显得低沉和压抑。 长时间的诧异和怔愣之后,这会儿殷绍已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暂时接受了这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实。 他用力的捏着女人的手腕,对上她满是仇恨和杀意的眸子,冷冷的勾了下唇角,「这么看来你过来窥伺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既然你什么都听到了——」 他说着,忽而也是神色恼恨又鄙夷的低头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宛瑶,「这个丫头不是你的心腹吗?她为了你,也算处心积虑,无所不用其极了。她总不会是无故诋毁你的吧?你跟我之间,就只有那一晚而已,而事实证明,这其中是有猫腻的。你的那个丫头,真的是自己鬼迷心窍?而不是为了替你遮丑而听了你的指派才去算计本宫的吗?廖容纱是吗?你还真是天生的好演技,当初你理直气壮同本宫争辩的时候,是真的底气十足,一点也不知道脸红!」 这个女人,瞒着他与人珠胎暗结,现在她还大言不惭的跑到面前来发狠的质问他? 虽然早就当她是已经死了,可是这件事却成了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根本就不会随着时间被淡漠消化掉,反而时间越久,就越是叫他介怀。 哪怕除了他身边的几个心腹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每每想来也还是如鲠在喉,并且渐渐地,就成了根深蒂固的执念。 那是他的太子妃,是他昭告天下,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抬进了门来的正妃,这女人居然堂而皇之的给他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 这口恶气,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都忍受不了,更何况还是他殷绍。 宛瑶的嘴巴很严,这么多年任凭他软硬兼施,就是不肯开口告诉他那个男人是谁。本以为这女人死了以后一切就真的无从追究了,可是现在—— 心里积压了许多年的愤恨情绪一股脑儿爆发出来。 殷绍抓着宋楚兮手腕的力道又突然爆发,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起初听到宛瑶和殷绍提起宛茜的事情的时候,宋楚兮自己也是懵了。 当初淳贵妃给她下的药药性很烈,发作之后除了身体燥热难受之外,她的神智都不很清楚了,再加上大晚上黑灯瞎火的,但凡她还能勉强维持神智,就绝对不会任由事情就那样发生了的。 后来那一夜疯狂,次日醒来的时候她和殷绍是同在一个房间的。 当时殷绍浑身*的睡在床上的被子里,而她是穿了中衣也清洗过,直接趴在妆檯上就睡着了的。 关于晚间的记忆,实在是模煳的很,只隐约的知道他们肯定是做了什么的。 但是她比殷绍先醒来一会儿,马上就意识到是被人算计了,后来殷绍就直接认定了这事情是她做的。 关于这件事,宋楚兮自己的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 可是殷绍这样理直气壮的质问她?她不接受。 「做什么?你质问我?」宋楚兮不甘示弱的直接抬起下巴对上他的视线,「如若是在当年,你问了也算名正言顺,可是到了今时今日,你又有什么资格这样的质问我?」 宋楚兮说着,就用尽全力甩开他的手。 「你——」她居然这样的恬不知耻?殷绍只觉得胸中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可是他又看得分明真切,眼前这女人是真的毫不心虚,居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的和他叫板?! 殷绍想要发怒,也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失去理智,想要大吼大叫的将她毒打一顿泄愤的。 可是—— 这样掉分子的事,当初刚知道了真相的时候他都不屑于做,现在—— 也不得不勉强忍下了。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几次握紧又松开,殷绍咬着牙,腮边肌肉都绷紧到了近乎麻木。 他看着面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最后还是维持了很好的风度,将一只手捏紧了掌心背到身后,冷冷的笑了,「也是啊,本宫倒是忘了,你人前演戏的功夫几乎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当年将廖弈城和廖容纱两重身份在朝堂和军中都玩得游刃有余,再至于现在这个『宋楚兮』那就更不算什么了,对你来说,实在不值一提。本宫倒是好奇,除了这几张面具,你还有多少的本事和底牌,到底有多少人被你蒙在鼓里,又玩弄于股掌之间?」 宋楚兮不屑于同他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直接冷哼了一声,别过眼去。 这个女人,好像从嫁给他的那天起对他就是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那时候,为了做出专宠安意茹的假象去蒙蔽皇帝和殷梁,他从一开始就刻意的冷落她。这种事,换成是任何一个女人应该都难以接受吧?可偏偏她泰然处之,人前人后,尽职尽责的做着他的太子妃,按照他的意愿和需要,有条不紊的帮他管理着后宅,又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她在他的手里,就是一枚棋子,那时候他就觉得她知道,可她从不道破,反而将一切泰然处之的全盘接受。 但也就是因为她能接受,并且还能掩饰太平,从不发作,他便更觉得膈应。 这女人,当真是从进府的第一天就让他满心的不舒服。 后来他生产的时候,他是真的有想过干脆让她直接消失了算了,而至于宛茜突然找上门来,还爆出惊天的内幕,就实则是个意外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完全丧失理智了。 从心理上讲,他是不肯相信宛茜的话的,带了一肚子里的火进了宫,那时她跪在宋太后的寝宫外头,他甚至有想过给她一个解释坦白的机会的。 可那时候她还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永远的理直气壮,不屈不挠。 既然她不屑于解释,那么—— 这么耻辱的事情,他又何必追问? 那时候,他以为她死了,他就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却没有想到那件事就直接刺进了心里,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是想要知道真相。 就算他娶她只是为了配合皇帝剷除廖家的计划,可娶了就是娶了,她就是他的太子妃。她可以对他的所有利用算计都不屑一顾,却又瞒着他给了他这样的大的羞辱? 这个女人,当真是到死都没叫他心里舒坦过。 「那个男人——是谁?」往事种种,都是解不开的疙瘩,虽然觉得是莫大的耻辱,最后,殷绍也还是问出了口。 为了不要凸显自己的狼狈,他刻意的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问这做什么?」宋楚兮不避不让的对上他的视线,「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当时怎么没早点抹了脖子追到地底下去问?今天我来,可不是为了成全你的。」 这个女人,明明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居然还这样的大言不惭? 殷绍的胸口被一口老血顶得厉害,脸色涨得发红。 「你觉得冤枉?你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死的冤屈吗?」殷绍说道,一字一顿,每一字都是带了雪和血从牙缝里迸射而出,一则森寒,一则恐怖,「想想你自己做的事,你凭什么恨我?」 「呵——」宋楚兮的精神恍惚了片刻,重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是冷冰的笑了一声。 她的笑容来的突兀,消失的也更为迅速,几乎完全无迹可寻。 最后,她便只是坦然的同殷绍对视,神色之间也全不见半点心虚和忏悔的情绪,只看着他的眼睛,字字珠玑的反问道:「那么扪心自问,你也告诉我,如果当初没有发生这件事,你是不是就不会对我起杀心,下狠手了?」 殷绍眼中神色一滞,却竟是迟疑了一下。 「真要清算旧帐的时候,你便就只记得我的背叛,其实你我之间你一清二楚,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的背叛而走到那一步的,即使我不曾与人有染,即使我不曾为别的男人怀孕生子,你也一样不会叫我活得长久。」宋楚兮看着他,目光冰凉,「殷绍,当年我在东宫,不过是你手中操纵的一颗棋子,替你稳固后宅,把对你的储君之位有妨碍的女人一个个处理干净而不得反抗,而你——说白了,在你那父皇的眼里,也不过是占着一个和我同样的位置罢了,他承认你这个太子,是因为你最会做人,最懂得顺从他的意志去做事,但凡是他不喜欢的,你就绝不容情。」 她说着一顿,然后转头看了眼院子里紧张站着的安意茹,嘲讽道:「安意茹有母仪天下的命格,你娶了她就是犯了大忌,于是当机立断,你把我拉出来做了她的挡箭牌,然后步步紧逼,让我在你的东宫后宅之内处处树敌,把一个手腕老练心狠手辣的女人本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就更是在圣上面前坐实了那一纸命理的预言。那时候他正值壮年,就算不为了你们北狄的江山后嗣,就只为了长久守住他的皇位,他又怎会容得下我这样一个女人留在你身边?既然他容不下我了,你又岂会再继续容我在这世上,而毁了你在他跟前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信任和地位?」 殷绍的脸色阴沉,显得越发难看,紧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这些事,曾经他就隐隐的觉得她都知道,毕竟她本身就是手腕了得又心机深沉的一个女人。 可是现在,宋楚兮当着他的面将这一切再抖露出来的时候,那感觉—— 还是相当于明晃晃的甩了他一记耳光。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面色平静,无喜无悲,听起来并非是在控诉自己心中仇恨,而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杂事。 「其实从我入东宫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的命不会太长久。你为了帝位,为了将来,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自不量力的去恨你,再与你为敌,可是——」宋楚兮的话到一半,却又忽而顿住,一双冷艷深沉的眸子里忽而有水光浮动。 她看着眼前那男人的目光忽而变得愤怒而疯狂,咬牙切齿道:「那夜在重华宫外,我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殷绍的眸子隐晦一闪,却依旧是冷着脸,一语不发。 宋楚兮却似乎也没想等他的回答,眼中眸光突然就在瞬间复杂的变了几变。 「为什么要逼死我母亲?」她问,这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声音沮丧低靡,气若游丝,但是紧跟着下一刻,却忽而拔高到了近乎悽厉的程度,目光悲愤怨毒的看向了殷绍,质问道:「我都心甘情愿堕入你布下的必死之局里面了,为什么还要逼死她?」 「那是你们廖家的事!」殷绍面无表情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而且,本宫也从不曾许诺过你什么。」 宋楚兮愣了愣,随后就讽刺的摇头一笑,「是啊,我们母女这样身份的人,在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眼里,有用的时候还姑且可以称之为棋子,无用的时候,就连蝼蚁都不是,又岂会入了您的眼?你是不必亲自动手去与她为难,可你却是一人之下的一朝储君啊,你明知道廖家的人不会容她,哪怕只是给一句话,给一个暗示,也足以将她保全。可是你却偏就是连这最后的一点悲悯之心也不肯施捨?」 而如果廖夫人还活着,素岚还有牵挂,十有*也不会破釜沉舟而走了那样一步。 以前的廖容纱,没有要紧事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在他的面前出现,哪里会像这样喋喋不休的来和他理论抱怨这种事的? 殷绍的眉头隐约的皱了一下,心里越发的不耐烦。 「那时候,我们至少还是可以彼此利用的盟友,不是吗?」宋楚兮唇角讽刺的意味越发明显了起来,质问他的话也是越发犀利,掷地有声,「我为你明枪暗箭挡了多少,又替你了却了多少麻烦?我做了那么多,难道到头来都不值得换我母亲的一条命吗?殷绍,在你眼里,你便就真当我是这么软弱可欺的一个人?由着你最后利用完了之后再一脚踢开吗?」 她会甘心受死,不过是在赌殷绍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的一点道义之心。 即使他们彼此之间从无夫妻的情分在,可是在东宫那三年,她却是义无反顾做了他整整三年的助力和帮手,替他剷除异己,稳固地位。 哪怕只是礼尚往来,对廖夫人那么一个与大局无关的妇人,要保全她,就只需要他的一句话罢了。 否则的话,在得知孩子夭亡之后,她凭什么还要咽下这口气?以她的脾气,是势必要拉上殷绍和安意茹,一起去玉石俱焚的。 天知道那个时候,她的心里有多少的愤恨和不甘。 可她委屈求全的隐忍,最后也没能换那男人一丁点儿的怜悯和施捨。 因为她是皇帝的眼中钉,所以他娶了她,而落在他的手里,他又让她物尽其用,做了他整整三年的棋子。 为了母亲和素岚,她昧着良心将这所有的一切都忍了,而最后—— 他也是毫不犹豫的杀了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设计逼死了她,又放任看着她的母亲走上了绝路。 三年的隐忍,最后换来的却是一家血亲老小个个都不得好死的结局?! 这世道真是奇妙啊!她那一辈子,活得活脱脱就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宋楚兮想来就忍不住的发笑。 「殷绍,对你来说,这天底下,除了皇位,还有别的吗?」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三年夫妻,就算从来都横眉冷对,她也早就将他看的透彻清楚了,「从一开始安意茹就是你摆在你那父皇面前的一道迷障,你把她伪装成你的弱点,成武帝就真的信了,以为他能完全的拿捏住你,其实从头到尾,最理智清醒,纵横在权利和*之外的人也就只有你而已。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应该庆幸,至少比起成武帝和安意茹他们,我没用等到最后一刻助你功业大成就先破局而出了?」 安意茹也不是什么天定的后命,殷绍会编排出这个所谓的八字箴言,一则是用来笼络安抚安意茹的,二来也是拿这女人做引子,毕竟他对这女人呵护备至,在皇帝看来,捏住了这个女人,也就等于控制住他了。 「那个帝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既然这天下迟早都会是我的,那么普天之下——我用这区区几条人命铺路又算什么?」殷绍是越发觉得她的这些话刺耳,不耐烦的冷声叱道:「你疯够了没有?」 「够了!」他本是没指望宋楚兮回答,不曾想宋楚兮却是脱口就回。 她仰头,把眼角已经笑出来的泪花全部倒回眼眶里,再重新看向面前殷绍的时候,眼底的光芒就只剩下狠厉,「那种人为刀俎,随时被你们父子玩弄于股掌做棋子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所以现在——从我重回天京的那天起,那种日子我就再没想着要回头。我母亲的性命,素岚的性命,还有被你处心积虑杀死的我的孩子,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你倒是算算你该怎么还!」 「这些,全都是你咎由自取!」殷绍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廖素岚是自己犯蠢,主动送上门来的,而乔氏——那本就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而已,本宫从来就没对你保证过什么,再至于那个野种——」 提到那个孩子,殷绍心里所有的不甘心就又一股脑儿全部涌上来。 他面上表情一冷,忽而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又一次一把牢牢抓住宋楚兮的手腕将她扯到跟前来,恶狠狠的盯着她道:「当年本宫没有当面逼问,已经是给你留了最后的尊严了,你自己做了对不起本宫的事,居然还是不知悔改?」 「说什么你是为了给我留有最后的尊严,当初你之所以不肯点破此事,为的也只是你自己的面子罢了。」宋楚兮仰起脸来,不避不让的看他,「别把你自己说得跟受害者一样,早在宛茜出现,揭露一切之前你就已经把所有的一起都准备好了,殷绍,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你杀了我的孩子,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来路不明吗?」 宛茜出现之前,他早就把孩子换了,并且让蒋成海把女婴带走善后了。 那个时候,在他意识里,那也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肉,可是为了稳固他的地位,他也一样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手软。 这一刻,宋楚兮倒是忽而庆幸—— 如果宛瑶的话是真的,如果她的孩子真的不是殷绍的,那么至少,对那孩子而言,便不是那么残忍了。 「殷绍!」宋楚兮的眼泪,是到了这一刻才终于忍不住的落下,她看着他,倒是得意的笑了,「我真庆幸,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你真的不配为人,也不配做一个父亲。」 给他戴了绿帽子,她就这么得意吗?甚至像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一样,笑的这样开怀。 殷绍胸中气血又开始逆涌,面孔突然就转变的狰狞,咬牙质问道:「那么你说,那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是谁都好啊!」宋楚兮仍是无所谓的扬眉而笑,「哪怕是什么贩夫走卒甚至乞丐都比你来得好。」 这女人,真的是—— 殷绍被刺激的面色铁青,他捏着宋楚兮的手腕,目光愤恨的盯着她的眼睛。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愤怒,而她—— 有的却是仇恨。 她原是不想搭上自己的,但是这一刻是真的对这男人厌倦至极,就算以后两不相见,可只要想想还要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之间都会觉得压抑和痛苦。 宋楚兮的眸光连闪。 殷绍的心头微微一动,才刚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却早就忽视了,他现在抓着的是宋楚兮的左手腕,而她的右手里一直握着一把匕首。 宋楚兮的目色一厉,忽而抬臂刺过去,「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那么的不甘心,那就一起死了吧。」 这一刻,她其实也不能原谅自己。 当时她怎么会那么蠢?居然那么就信了稳婆的话,如果不是她一头栽进了殷绍设计的陷阱里,也许—— 也许她便有机会救下孩子了。 亏得她自许一世聪明,对一切都洞若观火,最后却一叶障目,丢掉了自己亲骨肉唯一最后的一点生机。 殷绍该死,她—— 也该死! 这一刀刺下去,宋楚兮是尽了全力了,力道之大,压迫着殷绍的身子,生生逼迫着他连退了数步。 殷绍的脸色惨变,但是—— 神情却不见慌乱。 宋楚兮一愣,勐然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她手中匕首是刺透进了他的衣物里面,但却像是切到了什么东西,又给生生的阻隔,顶住了。 这个人—— 怎么会?他不应该知道她会来,何况她这齣手也只是临时起意,他人在自己的府邸之内,绝对不该会有这样的先见之明的! 他在防什么?又是在防范什么? 宋楚兮脑中思绪一时混乱,来不及思索,面前的殷绍已经冷然的一勾唇角,忽而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同时趁她不备,将她手中匕首击落。 「四小姐——」外面严华低吼一声,才要冲过来,殷绍已经冷声斥道:「滚远点!」 虽然他手下暂时没对宋楚兮发全力,严华到底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殷绍重新收回了目光,近距离盯着宋楚兮的眼睛,执着的再次质问道:「我知道你的演技好,所以别再叫我浪费耐性去猜了,说,那个男人——是谁?」 别说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决计不会成全他,或是去满足的他的好奇心的。 宋楚兮冷嗤一声,抿唇不语。 殷绍就又阴测测的笑了,他倾近她面前,嘴唇几乎贴靠到她的耳畔,声音很轻,但明显咬字很重的说道:「你的演技再好,可十一皇叔却不是傻子,你们在军*事三年,早晚相对,他老早之前就知道你的身世了吧?而且——现在你又和他在一起?」 宋楚兮本来是没想理会他一厢情愿的揣测的,但是听他字里行间直接针对殷湛,心里就莫名起了一股子恼意。 她的眉头微蹙,眼底再次由凛冽的杀意泛起,勐然抬手,右手一拳击出。 只是很意外,她突袭的居然不是殷绍的面门,而一拳直捣他的喉咙。 殷绍的反应何等迅捷,虽然还不明就里,但是身体的反应却是在思维之前,仓促撤手,腰身往后一挺。 宋楚兮藏在右手腕的袖箭射出,几乎紧贴着他的鼻尖错了开去。 这个女人,果然是心狠手毒,而且无孔不入的。 殷绍胸中火气更旺,他知道,宋楚兮就没准备和他善了,而他—— 也完没有独自赴黄泉的道理。 就算是死,也要拉她垫背。 唇角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殷绍尽力保持稳定身子的同时,光袖之下的指尖上就多了一抹银光晃动。 宋楚兮并未在意,趁势就要抢上去,仓促之间,却见殷绍的眼底的冷色更浓,忽而错开她,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宋楚兮下意识的一回首,却刚好是匆忙赶来的殷湛正一脚跨进了门来。 ------题外话------ 悲催的,先让我哭一哭,最近这一个多月,状态一直不的太好,明明就剩下最后一卷了,剧情的走势也都清楚,但是不知道为啥,这字码起来跟便秘一样,太艰难了,间歇性的就要卡断更一次,实在是没脸。 谢谢宝贝儿们的理解和支持,咱们再熬一熬吧,目测还有两个月左右,争取善始善终绝不烂尾的写到最后,握拳~
第008章 只有她,不够圆满! 「少戎!」 殷湛抢上来一步,拽了宋楚兮一把。 殷绍眼中寒光乍现,掌心里的柳叶飞刀方向一转,直击殷湛。 殷湛来得仓促,因为看到宋楚兮和殷绍冲突,就只一心想把她带开。 宋楚兮的身子被她扯到身边,眼见着寒光逼近,下意识的反手一横。 「铿」的一声脆响,那飞刀撞在她手中匕首的利刃上,然后力道勐然一片,又「咻」的一声打在了后面的门柱上。 殷绍的身子收势不住,往后连退,轰然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 他后腰的伤还还没有全好,大概是伤口撞裂,登时就出了一头的冷汗。 「四小姐!」门外的严华终于敢于进门。 而同时,院子外面被阻隔了好长时间的太子府的侍卫们终于冲破重围,由蒋成海亲自带着沖了进来。 「殿下——」蒋成海飞奔进了屋子,见到殷绍的脸色有异,直接过去扶他,「你还好吗?」 殷绍根本就无心理会他,只是目光阴狠又愤恨,死死的盯着眼前的殷湛和宋楚兮。 而这时候,殷湛带来增援的人又和侍卫们打成一片。 殷湛会和宋楚兮一起出现,这已经根本就算不得什么意外的事情了,只这件事却更加重了殷绍的疑心和揣测。 想着这人的种种作为,宋楚兮更是对他恨之入骨,再一想到蒋成海是杀死自己孩子的直接执行者,顿时恼羞成怒。 她抬脚就要上前,却被殷湛眼疾手快的扯了一把。 他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桎梏在怀里,同时紧攥住她的一只手,沉声道:「有变故,我们先走,来日方长!」 「我——」宋楚兮正在气头上。 殷湛却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就拽着她转身离去。 宋楚兮无奈,赶紧给严华使了个眼色,「宛瑶!」 「是!」严华会意,过去扶起昏倒在地的宛瑶,将人拦腰一抱,也跟着快步离开。 宋楚兮被殷湛拽着,走得匆忙,再就一眼也顾不上看殷绍,两人直接夺门而出。 这两个人,当他是死的吗?简直有恃无恐! 殷绍心中妒火和怒火烧成一片,他跌坐在椅子里,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但是牵扯到伤口,就又体力不支的跌坐回了椅子上。 殷湛带了宋楚兮,自刀光剑影中冲杀而去。 卫恆亲自带队,所有的暗卫都身手了得。 他们不求杀敌,所有要突围也相对的容易,很快就摆脱了太子府侍卫的拦阻,消失在院子外面。 喊打喊杀的声音越来越远。 殷绍心里不甘,但是试了好几次,终是痛得无力站起来。 蒋成海心急如焚,「殿下,现在怎么办?还要照之前的计划进行吗?皇上已经到了。」 此刻殷绍满脑子都想着宋楚兮和殷湛的事,几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拉回了思绪。 他看了蒋成海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 虽然不是冲着他的,蒋成海还是忍不住心里打了个颤,「殿下——」 话音未落,殷绍就咬着牙冷冷道:「就照原先的计划进行吧。」 看来还真是要拖着皇帝的命,让他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毕竟皇帝的身份相对于殷湛会有优势,用他来限制殷湛才是最省事的。 「好!」蒋成海答应了,一时间倒也顾不得管他,左右略一权衡便就先转身冲出了院子。 此时这院子里已经空荡荡的一片,几具侍卫的尸首横死在院子门口,安意茹一个人神色迷茫又恐慌的站在冷风中,瑟瑟的抖。 她有一点摸不清楚现在确切的状况。 之前宋楚兮和殷绍之间的对话,她唯一听到的也就是宋楚兮失控吼叫出来的那一句有关「孩子」的质问,满肚子的疑问,更是千头万绪的解不开。 她定定的看着屋子里黑色黑如锅底灰又浑身杀气的殷绍,她嫁给他这么多年,这却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对方身上透露出来这样明显的杀机来。 蒋成海去了不多时回来,这才注意到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进去给殷绍復命,「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了,皇上正在往这边来。」 殷绍没有做声。 蒋成海犹豫了一下,才为难的看向了院子里站着的安意茹,「安良娣——」 殷绍的目光一冷。 安意茹这个女人,他本来是懒得费心思去管的,可宛瑶吐露出来的那些陈年旧事却叫他难堪至极。 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安意茹在这后宅之内耍手段,甚至和他的妻妾斗狠,但是—— 这女人算计到他的身上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殷绍的眼神阴了阴。 蒋成海看着时间也不太多了,就提议道:「属下先带安良娣下去?」 蒋成海转身欲走。 「让她进来!」殷绍冷冷说道。 「殿下,陛下已经进府了,正往这边来……」蒋成海一急,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 殷绍却容不得他多言,「让她进来。」 「是!」蒋成海无奈,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转而冲着外面扬声道:「良娣娘娘,殿下请您进来。」 安意茹的心口勐地一缩,迟疑着,脸色惨白的一步一步往这边挪。 殷绍神色不耐的哼了一声。 蒋成海见状,再加上时间紧迫,就赶紧出去,直接将安意茹拖到了他的面前。 「殿——殿下——」安意茹摔在地上,直接就跪了下去,声音细弱的完全不敢去看殷绍的表情。 殷绍冷冷的盯着她弯曲着不断颤抖的嵴背,眼底的光线越发的冰冷起来。 「抬起头来!」他冷声命令。 安意茹吓得想哭,可又哭不出来,脖子僵硬的缓缓抬起头。 殷绍盯着她,「你还有话要说吗?」 「我——」安意茹下意识的想要辩驳,可是殷绍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这个时候,她说什么对方都也不会相信了。 殷绍一怒,伸手大力的掐着她的下巴,逼视她的眼睛道:「本宫一直以为你会懂得本分的。」 这个女人,居然胆敢设计他? 安意茹发出细如蚊蝇的低泣声,她完全不敢去看殷绍的神情,眼神左右闪躲,忽而就想起那夜宋楚兮和她说过的话,她说和一个背叛殷绍的女人相比,那个胆敢设计他的女人才是更该死的。 安意茹知道,她逃不过了,可是—— 她依然不想死。 眼泪滚下来,她恐慌的对上殷绍的目光,哀求道:「殿下,是婢妾错了,我——我当时是鬼迷心窍了,可是——可是我并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我知道我有错,可是千错万错,至少——至少我对殿下您一直都是真心的,我是一心一意的。殿下,婢妾跟了您这么多年了,我是真的倾慕您,我是真的爱您的……」 「呵——」她的话音未落,殷绍就先听了笑话一样的先给冷笑了出来。 他的面目冰冷,表情嘲讽,哪里会因为女人的表白而有半分的动容。 「你难道不知道,本宫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安分守己吗?」殷绍说道,嫌恶的抬手一推。 安意茹摔在地上。 这一刻,她都没心思去计较殷绍对她到底有没有情,甚至于哪怕是一点的怜惜。 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方才不得不承认,宋楚兮说的都是对的,也许她对殷绍是真的有心,但是相对而言,也许她真正看上的不仅仅是他人,更是对方的身份,和嫁给他所能带来的殊荣和好处。 而这一刻—— 她就只想要求存! 「殿下!」安意茹飞快的爬起来,才要再次爬到殷绍的脚下求情,冷不丁头顶传来一阵怪响。 她恐惧的抬头,原本结实的屋顶轰然坍塌,夹杂着瓦砾和纷纷扬扬的灰尘,十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 「有刺客!快护驾!」院子外面,有人大声的叫嚷,脚步声凌乱。 安意茹的脑中嗡嗡乱响,只看到眼前刺客的乱刀胡乱的砍下,整个世界天崩地裂,混乱成一片。 * 因为殷绍还有别的计划,而他们都是计划外的来客,所以太子府里并没有出动过多的人力来应付他们。殷湛一行突破重围,从太子府启程偏僻的一处院墙那里突围而出。 彼时因为前门那边皇帝的御驾亲临,再加上后院闹刺客,侍卫们难以兼顾,这一片反而守卫十分的松懈。 那巷子外面接应的车马都准备好了。 一路上,宋楚兮都不发一言,殷湛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敢放松,直至到了马车前。 他停下来,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的,就那么迟疑着冷了一瞬。 宋楚兮抿了唇角,低头站在他面前,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自嘲的开口问道:「我们去哪儿?」 她这话问的奇怪。 殷湛的唿吸停滞了一瞬,竭力的保持声音平稳的反问道:「你想去哪里?」 得了她的回答,宋楚兮略有些讶异。 这一刻,她的心思乱的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所有的言语和动作都是出于本能。 她忽而抬头看向了殷湛,只那一瞬间,眼泪突然就猝不及防的夺眶而出。 殷湛一慌,还不及动作,她已经飞快的抹了把眼泪道:「我好久不见暖暖了,我们——去看看她吧。」 声音里,却有压抑不住的颤抖和轻微的哽咽。 她是记得的,那一次他同她说过的话,他说以后无论她做什么,人在哪里,他和暖暖,都在。 这一刻,她是没心思去考虑揣摩他和皇帝之间那些真真假假的周旋里面到底隐藏了多少的玄机,只是有一种出于本能的直觉—— 她想要见那个粉糰子,迫不及待,马上就要见到他。 殷湛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哽住了,他勉强自己,不要表现出任何的异常,扶了她的手,点头道:「好!先上车吧,」 这个时候,严华就带着神色混乱的宛瑶站在旁边。 她不是已经清醒了,而是当时宋楚兮偷袭她的那一下故意做了假象,力道其实根本就不重。宛瑶当时是头脑里晕了一下,只是摔下去的时候胳膊被撞到,疼痛之余马上就醒了。 虽然当时她不明原因,可是知道宋楚兮是故意的,于是将计就计,直接就顺应了对方的暗示,一直在装晕。 后面宋楚兮和殷绍之间的对话内容,只有她是一字不落的都听到了的。 当时是什么感觉?恐慌?惊讶?难以置信?以至于到了最后的不得不信? 她一直在消化,虽然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无可否认,宋楚兮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这一刻,宛瑶也已经混混沌沌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拧着眉头,定定的望着宋楚兮。 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宋楚兮看过去一眼,没有说话。 殷湛扶着她上了马车,卫恆原以为他也会跟上去的,却不曾想,殷湛犹豫了一下,却是收回了手,转身走向了旁边的战马。 这层窗户纸终于是捅破了,卫恆原以为自家主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了个苦尽甘来,可是这个局面又是怎么回事? 「王——」卫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殷湛却没叫他开口,一挥手道:「走啊!」 卫恆就是有千言万语也都只能是卡在了喉咙里,闷闷的转身跟着上了马。 殷湛亲自带队出城。 他知道宋楚兮这一刻情绪不稳,也是真的不放心,可是这样的境况之下,他却发现自己是没有勇气面对她的,而最直接的做法—— 便是逃避。 这段时间,殷黎都被殷湛安排暂时住在临近一个小镇上的一座隐秘的私宅里。 一行人离开太子府之后就直接出城。 彼时已经过了三更,但是以殷湛的身份,就算城门关了也奈何不得他,一行人出城之后就直奔了镇子上。 宋楚兮的马车里没有任何的动静,一路上都极安静。 两个时辰之后,一队人马就又抹黑进了城,直抵城南的一条巷子。 彼时刚刚五更过半,冬日的夜里,天寒地冻,处处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宋楚兮从马车上下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无措,她的样子看上去浑浑噩噩的,一路上衣服都不知道自己披一件。 殷湛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裹在身上。 这大氅他穿了一路,外面凝了一层寒霜,入手冰凉,但是内侧去染了他的体温。 被热气一烘,宋楚兮便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瞬间消融,都化作了热气飞快的往眼眶上沖。 她顺手拢了拢大氅,很用力,手指深深的掐进了皮毛里,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先进了门。 殷湛在她身后,神色忧虑的深深看着她的背影。 「王爷——」卫恆比他更忧虑的上前一步。 「天色还早,你先安排他们都去休息吧。」殷湛淡淡的开口吩咐,然后一撩袍角快步的追着宋楚兮进了门。 「王爷!」过来这边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心腹,守门的守卫赶紧行礼让路。 「都还好吗?」殷湛顺口问了一句,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 「都好!」那侍卫快走着跟上来两步,「就是这几天小郡主闹得凶,总想着出去走动。」 「知道了。」殷湛随口应了声,挥挥手。 那侍卫自觉地退了,只他和宋楚兮两个人穿过花园,直接去了后面的一个院子。 彼时那正屋里面的灯火已经熄了,右侧的厢房里还有一灯如豆,光影映射在窗户上。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白琳匆忙的披了衣服奔出来,见到是殷湛二人,不由的大为意外,「王爷?宋四小姐?你们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没什么,过来看看暖暖,她睡了?」殷湛面无表情道,直接往正屋走去。 白琳小跑着过去给他开了门,睡在外屋榻上的白英也已经听了动静起身点了灯。 「王爷?」显然,白英也没想到殷湛会三更半夜的过来。 殷湛一脚跨进门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却见宋楚兮在门口踟蹰,垂了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没人能看到她面上真实的表情,但殷湛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不安和犹豫。 而同样的,这一刻,他心里的忐忑和不安也并不比她少。 用力的攥着拳头捏了捏掌心,殷湛才鼓足了勇气,转身走到宋楚兮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握住了她微微发冷的指尖。 宋楚兮莫名打了个寒战,眼神混乱的抬起头,「沅修,我……」 只一开口,那一瞬间,她却居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 六年了,这整整六年时间里,她居然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作为一个母亲,她没有为这孩子做过任何的一件事,她甚至都不知道当初那个弱小的孩子包裹在襁褓里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这孩子没有吃过她的一口奶,她甚至都没有抱过她。 她紧张,侷促,不安,更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她应该如何去面对这孩子。 大概,她就是这世上最荒唐也最不称职的母亲了吧。 她看着殷湛,那神情却像是在求救,「很晚了,要不——」突然就想要退缩。 殷湛在心里嘆了口气,刚想说什么,里屋那边就传来一阵很轻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却是雪融步调优雅的从床帐里钻了出来。 那雪狼一直都是五六年那般模样的大小,动作很灵敏迅捷的跳下床来,然后床帐后头就传出小丫头不满的嘤咛声。 宋楚兮的心口勐然一缩。 睡的迷迷煳煳的殷黎已经扒开床帐探了头出来,嘟囔道:「天没亮呢——」 她扭动着肥嘟嘟的身子伸懒腰,手抬到一半,发现殷湛站在门口的背影,大约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居然都没觉得不合时宜,直接嚷嚷,「父王——」 她张了双臂,睡眼惺忪。 殷湛握了下宋楚兮的手,然后匆忙转身快走过去。 小丫头笑的贼兮兮的,迷迷煳煳的一头就撞在他怀里,呢喃道:「父王抱!」 然后就把脸靠在殷湛胸前使劲的磨蹭。 宋楚兮猝不及防的轻笑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走进来,不过却有些迟疑着没有靠近那双父女,而是靠在了屋子中间的雕花门框边上,静默不语的望着他们。 白英和白琳互相对望一眼,都觉得这里的气氛突然就有些怪异了起来,然后悄然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殷湛把殷黎抱在怀里,安抚着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又揉了揉她披散下来的髮丝,轻声的问,「醒了没?」 殷黎被他揉搓着,自是逐渐清醒过来。 「嗯!」她有些撒娇的自父亲宽厚的胸膛里蹭了蹭,却不捨得马上推开,口中还是嘟囔,「父王怎么才来?要过年啦!」 声音里,带了小小的委屈,但是细品之下,却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殷湛摸了摸她的头髮,拉过被子给她裹在背上,然后把她从怀里提熘出来,摸了摸她的额头。 殷黎抬头看到他的脸,嘴巴一咧,那一瞬间就到极灿烂。 灯光下,小丫头笑靥如花,带着最大的满足和快乐。 宋楚兮靠在雕花门下静默的看着,那一瞬间,心中思绪万千,突然便会觉得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这世上觉得有缺失,不圆满的人—— 可能就只有她自己而已。 这些年,就算没有她,殷黎这小丫头也一样过得快乐满足,她没能给的,殷湛都加倍的给了。 「咦,天没亮呢!」殷黎是这个时候才完全的进了状态,眨巴了下眼睛,有些奇怪的盯着殷湛。 殷湛摸摸她的发,唇角笑容苦涩,刚要回头,殷黎已经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靠在哪里的宋楚兮。 雪融蹭在她狡辩,来回的晃悠了好几次她都全无察觉。 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更大更明亮,「楚楚姐姐啊?你是跟我父王一起来的吗?」 听到她的声音,宋楚兮才勐地回过神来。 她勉强自己定了定神,站直了身子,想要回她一个笑容,可是一眨眼,就先有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她的面色,透着明显的憔悴,甚至局促不安。 殷黎是和她已经很熟悉了,以往见到的这个女子从来都是明艷又精神的。 骤然见她落泪,还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场合,小丫头一下子就愣住了,嘴巴张了张,迷迷茫茫的说不出话来。 殷湛的胸口一堵,也有了瞬间的慌乱,匆忙的开口,「暖暖,其实——」 「我晚上赶路,有点困了。」宋楚兮抢先打断他的话。 她勉强自己艰难的挪动步子走到床边,指尖有些颤抖的探手出去,本来只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摸一摸那孩子的脸,可只是看着那孩子纯真烂漫的一张脸,情绪就瞬间失控。 她不想在这孩子的面前显露自己的狼狈,手指蹭过她腮边的时候,突然往旁边一偏,弯身下去,将那圆滚滚的糰子整个压入了怀中。 小丫头的身子软软的,裹在被窝里,全身上下都浸透着暖意。 在她看到的时候,宋楚兮终于不再压抑自己,任眼泪肆意的宣洩。 失而復得,这是她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艰难生下来的女儿,曾经以为永远的失去了的孩子…… 这一瞬间,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即使曾经经歷过再残忍痛苦的事情,这一刻,也依旧是对上天充满了感激,她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她的情绪不稳,力气就很大,殷黎被她突然捂在了怀里,本来想要挣脱,但也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太对劲,再看旁边殷湛眉头深锁的模样,就很乖的没有动。 宋楚兮就保持这个一个姿势,将那粉糰子抱了许久,眼泪把她裹在身上的被子湿了一大片,最后才放开了她。 殷黎眨巴着眼睛,有些奇怪的抬手摸了摸她通红的眼眶,「楚楚姐姐你哭啦?」 宋楚兮的胸中又是热意沸腾。 唯恐自己再次失控,她赶紧站起身来,勉强道:「没有!我就是太困了,天还没亮,你继续睡,明天我再过来。」 说完,她便匆忙的转身,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该是让殷黎怎么去接受她,同时也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她,她甚至都不知道—— 到底应该怎样去做别人的母亲。 「父王,楚楚姐姐怎么了?」殷黎越发觉得奇怪,扭头去看殷湛。 殷湛张了张嘴,想要道出实情,可殷黎这么大一个孩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让她相信和接受自己的记忆里从来没有的母亲以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突然出现。 「她——」殷湛张了张嘴,最后在女儿纯真目光的逼视下,也只是欲言又止,敷衍道:「她不太舒服,你继续睡?」 多日不见,殷黎自是不能这就让他走的,是以被塞进被子里也还是扯着殷湛的袖子不松手。 宋楚兮从那屋子里逃也似的冲出来,等在门廊底下的白英和白琳都吓了一跳。 「宋四小姐——」两人赶忙屈膝行礼,但是转瞬之间宋楚兮就已经冲出了院子。 卫恆安置好了众人的住处就赶了过来,这会儿正惴惴不安的在院子外面徘徊。 宋楚兮埋头冲出来,险些撞到他身上。 「四小姐——」卫恆马上收摄心神,紧张的看着她,见她是一个人,就又越过她去,看那院子里面,「王爷和小郡主——」 「今天太晚了。」宋楚兮道,直接就想错开他身边离开,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止了步子,拧眉看着卫恆,迟疑道:「暖暖——」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殷湛没有否认,那就说明殷黎的确就是她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可宛瑶明明说那孩子是被殷绍叫人抱出去处理掉了。 如果是别人去办的也就罢了,但是蒋成海是殷绍的心腹,他不应该阳奉阴违的煳弄殷绍的。 卫恆的面色也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有些逾矩,可殷湛那人他又太了解了,有些话,恐怕他们主子是很难启齿的。 心里飞快的略一权衡,卫恆就深吸一口气,干脆的对上宋楚兮的目光道:「说起来当时也是凑巧,当初您临盆的时间比预期中早了有半个月左右,那段时间王爷刚要有事回了临阳一趟,回来的路上才得了消息,就匆忙的往回赶,但到底也是回来的晚了一步。因为您难产,王爷连夜进城之后就直接奔了太子府,也是凑巧了,那时刚入夜,刚好就撞上蒋成海鬼鬼祟祟的带了什么东西从府邸里出来。当时我们避在暗处,隐约发现那篮子里提着的东西在动,当时王爷也是心里起疑,带了我和卫霖强行将他给劫了。」 卫恆说着,就注意去看宋楚兮的脸色,见对方没什么过激的情绪,才又继续说道:「蒋成海的身手是不错的,当时就趁乱逃了。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出世,这在当时不是小事,那天我们是入夜才进的城,在街上就已经听到百姓议论,说您生了儿子。从蒋成海手里抢了孩子之后,再联繫当时的情况一想王爷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是天寒地冻的,小郡主又生来就十分的瘦弱,情况很不好,王爷没办法,就赶紧先回了府邸去找大夫。可是没曾想您当时被太子误导,连夜就进宫去了。下半夜王爷得了消息,赶着进了宫,可是——」 已经太迟了。 当时那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稳婆捂住了口鼻,但也或者真的是太虚弱了,居然是一声都没有哭的,这件事,宋楚兮是清楚的记得的。 当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二了,又下了雪,天寒地冻。 殷绍让蒋成海将孩子带出去,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形肯定是九死一生,不容乐观的。 也当真是运气好,殷湛赶在那个时间回来了。 宋楚兮苦涩的露出一个笑容,还是疑惑,「孩子没抢了,殷绍后来就没追究吗?」 「本来我们也以为他不会善罢甘休的,甚至于当时王爷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要同他摊牌翻脸了,但是很奇怪,蒋成海回去之后,一切的消息就如同石沉大海,再就没了动静。」卫恆摇头,忖道:「如果太子知道孩子弄丢了,就算他不敢声张,那也势必要暗中追查的,后来等了一阵都没动静,想来是蒋成海办砸了差事,未免受到责罚,所以私自隐瞒了此事?」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能说得过去的解释了。 如果宛茜没有出现也还罢了,既然殷绍都已经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了,但凡是他知道孩子被人抢了,那都绝对不会就那么样算了的。 也得亏是蒋成海一念之差了。 宋楚兮冷笑了下,「想来也只能是这样。」 她顿了一下,却又似乎并不是很想追究此事,就又看向了卫恆道:「宛瑶呢?」 「哦!」卫恆赶忙收摄心神,「这条路直走到头的那个院子,委屈四小姐您先住那里吧,那个丫头也送过去了。」 「好!」宋楚兮感激的沖他略一颔首,就先匆忙的回了院子。 这边的宅子里,除了殷黎的那两个丫头之外,殷湛留下的人全部都是侍卫,所以宋楚兮那院子里是没人的。 正屋里的灯亮着,宛瑶在里面不安的来回踱步,影子打在窗纸上。 宋楚兮的眸色不由深刻几分,站在大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推开了房门。 宛瑶吓了一跳,匆忙转身看过来。 虽然她听到了宋楚兮和殷绍对话的全过程,也接受了宋楚兮就是廖容纱的这个事实,可是看着眼前这张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脸,还是一阵的恍惚。 「娘娘?」她有些艰难的试探着开口。 宋楚兮的面色平静,反手合上了房门,转身往里走,一面冷冰冰道:「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娘娘了,你若是觉得别扭,随便称唿我什么都行,只是别把我再和那人扯到一起。」 对于殷绍的所作所为,宛瑶心里的恨,其实是不亚于宋楚兮的。 她当然能够理解宋楚兮急于和那人撇开的心情,咬牙斟酌了一下,就屈膝福了一礼,「是!奴婢知道了。」 宋楚兮的心里很乱,她径直走到桌旁,先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灌下去,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手压着桌面努力试着平復心情。 宛瑶站在她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局促不安的盯着她。 她似是能够理解宋楚兮此刻那种悲愤又仇恨的心情的,一直想要开口安慰,但又觉得她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并不是几句安慰就能平復的。 屋子里一时安静。 宋楚兮缓和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方才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了眼。 她迴转身来,宛瑶匆忙的就要迎上去,却不想宋楚兮却提了袍子,突然屈膝跪了下去。 宛瑶一下子愣住了,目瞪口呆之余,整个人都傻了。 「娘——」她连忙奔过去,直接也是扑倒在了宋楚兮的面前,惶恐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您要折煞奴婢吗?」 「你不用慌。」宋楚兮挡开她将要来搀扶自己的手,郑重道:「我早就不是你的主子了,这些年,你受的苦,我知道是没办法真的偿还的,这一跪,只算是我谢了你这么多年诚心付出的主僕情分,你不要觉得受不起,就沖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能回报你的却也只是区区这样而已了。」 宛瑶惊慌之余,眼泪直接夺眶而出,「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啊?千错万错,当年也只怪是奴婢蠢笨无能,都没有想到那会是有人设给您的陷阱,要不是我误听了那些话去告诉您小主子没了,后来——后来您也不至于——不至于想不开啊——还有小郡主,也是我,都是奴婢无能——」 念及往昔种种,宛瑶却是羞愧难当的。 「别哭了。」宋楚兮冷笑了一下,起身的同时,一併将她拉起来。 她的面色很冷静,并没有宛瑶以为会有的愤怒和仇恨,只是很平静的说道:「殷绍的手段有多高明,我比你清楚,那些事都和你没关系,你也不需要为了那些事情再自责或是耿耿于怀了,他设计好了陷阱一步一步的逼迫,那根本就是个没有退路的死局。现在时过境迁,已经不需要再为了这种事情自寻烦恼了,不过就是新仇旧恨,欠债还钱罢了。」 宛瑶看着她脸上过于冷酷的表情,不由的屏住了唿吸。 她虽然没怕过殷绍,但那也只是因为她不怕死,所以不在乎得罪他,可—— 宋楚兮这是要做什么? 宛瑶的心里突然就升起浓烈不安的情绪,干吞了口唾沫道:「主子,您——」 话音未落,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殷湛心不在焉的站在门口,似乎并没有想到宋楚兮这里还有别人。 宛瑶回头看过去,突然想到之前殷绍疯狂质问宋楚兮的那番话,在看到殷湛的时候,突然就尴尬侷促的无所适从了起来。 在宛茜出现之前,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一晚的事情其实另有隐情,如果真如殷绍所言,那么当年廖容纱的那个孩子—— 真的是宣王殷湛的吗? 宛瑶的神情尴尬,侷促的低头去捏自己的裙子。 「你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都等天亮再说吧。」宋楚兮看出她的不自在,淡淡的开口道。 「是!」宛瑶匆忙的应了,低垂着脑袋快走了出去,哪怕是错过殷湛身边的时候都没敢抬头去看对方一眼。 宛瑶方才的眼神,殷湛是心领神会的,所以这会儿宛瑶一走,反而成了他尴尬,前所未有的侷促和尴尬。 两个人,站在偌大的屋子里,静默的对峙,却不知道有关那一晚真相的僵局到底由谁先开口打破。 ------题外话------ 折腾半天,居然是先认了闺女,孩子爹你先再继续苦逼一天了,这节奏也是醉了~
第009章 那一晚,是你?! 许久之后,殷湛方才提了口气,举步朝她走过来。 宋楚兮站在原地没动,也一直没有逃避他的目光。 殷湛的心里,莫名的紧张和窘迫,面上神色都隐隐有些难以维持正常。 他是挣扎了许久才避无可避的开口,「少戎,我——」 几个字出口,语气僵硬,声音更是涩哑的厉害,微微错开了目光,只觉得自己似是无法面对她的。 「那一晚,是你?」宋楚兮咬了下嘴唇,仍然保持正视他的面孔,她的语气很镇静,没有掺杂任何的情绪,仿佛就只是单纯的为了求证一个真相而已。 殷湛的心头隐隐一颤,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她正望着他的眸光。 她的面色算得上是平静,只是眼神复杂无比。 没有恼怒,没有怨恨,明明表面看上去静如止水,却又分明潜藏了什么很深刻的矛盾的东西。 这一刻,终还是来了。 殷湛看着她,嘴唇动了动。 他其实是有很多的话可以说的,只是过了许久才声音低哑的吐出几个字来,「就算你要恨我,那也是应该的。」 恨他吗? 宋楚兮愣了愣。 当所有的真相唿之欲出的那一刻,她的确是茫然又恐慌的,可是—— 就如她之前所言,她在殷绍面前的结局,根本就是一早就预定好的,那和后来遇到的任何人,发生的任何事都没有关系。 何况—— 面前的这个人,还是殷湛。 她的唇角弯了弯,表情一直很平静的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试着跟我解释?」 做了就是做了,对或者错,都已经不能挽回。 所谓解释—— 那是最没有担当的伪君子才会去做的事。 这世上,他是最不想冒犯和伤害她的那个人,却也偏偏就是他对她犯下了不可原谅的过错。 这些年来,殷湛的心间其实是一直的都有懊悔的,只是扪心自问,如果要重新回到那一天,他也依然还会选择这样做,而唯一不同的是—— 不管她有什么顾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不会再让她留在殷绍的身边了。 殷湛用力的抿抿唇,一语不发。 两个人,四目相对。 场面算不上僵持,但是时间久了,宋楚兮却会觉得不自在。 「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算了。」最后,她说。 「你——」殷湛的眉头,因瞬间就拧得死紧。 虽然他知道,以他们之间的交情和她的个性,她一定不会大吵大闹,但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就揭过了,也着实是叫人意外的。 殷湛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欲言又止。 宋楚兮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迴避他的目光,此刻便瞭然于胸的勾了勾唇角,肯定道:「其实也的确是有原因的,不是吗?」 她相信他,不管是什么事,也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下,半分也不需要犹豫的全心全意的信任。 殷湛看着她。 那少女的眸子清澈,面上一点笑容清浅,又仿佛是带着他曾经最熟悉的一点暖意。 他的喉头髮涩,脱口将出的话,就又那么猝不及防的卡住了。 她相信他,甚至于都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同他之间产生隔阂。 他本是该高兴,但也确实因为她太过坦荡了,反而叫他心里一片苦涩。他甚至宁愿她会为此而觉得羞怯尴尬的,可偏偏,她还可以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无数的话语在喉头打转儿,万般思绪过后,殷湛也只是恍然若失间觉得心里有些发闷。 他看着她,忽而便像是刻意的一样郑重其事道:「如果——没有你以为的那种不得已的原因呢?」 「嗯?」宋楚兮一愣,眼睛眨了一下,目光闪闪的对上他的视线。 「如果只是因为我的私慾,如果没有别的隐情,如果一切真的就只因为是我的一念之差,你——会怎么办?」殷湛又道。 宋楚兮看着他,在意识到他那神情不是在开玩笑的时候,眼睛里明亮闪烁的光辉就一点一点收敛起来,用一种充满探寻的困惑的眼神盯着他。 殷湛喜欢她,这话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并且她也感觉的到。 许久之后,她说:「那也都过去了!」 那么重大的一件事,关系到她,甚至于她一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她却还是给了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点回应。 殷湛看着她眼中重新柔化下来的眼波,那一瞬间,心中却是五味陈杂,如释重负的同时,更掺杂了几分苦涩,哭笑不得。 他的唇角弯了弯,那笑容,颇多无力。 宋楚兮瞧见他的笑容,也跟着弯唇一笑—— 果然,其中还是有着某种隐情的。 这一个笑容绽放的同时,她微微缩紧的心口也才跟着慢慢平復了下来。 有些话,她没有对殷湛说,但其实自己心里却是清楚明白的,经歷过重华宫外那冰冷彻骨的一夜之后,她对殷绍的厌恶和仇恨都已经埋没了心智。 最初听闻宛瑶道出那夜的秘密之后,她也曾经觉得愤怒,迷茫且屈辱,可是在知道了那人是殷湛之后,却反而释然。 哪怕就当是对殷绍不经意的报復也好,她甚至会觉得庆幸,曾经那个和她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是他,而不是殷绍。 至少他们少年相知,彼此都留了最美好的一段过往和回忆,哪怕是阴错阳差的一夜荒唐,再见面,最多也只会觉得尴尬。 可是这么多年里,只要想起殷绍,她所有的,就只是愤恨和不甘。 这种私心,宋楚兮会觉得难以启齿,是因为隐隐会有一种像是她为了报復殷绍而利用了这个男人一样的感觉。 而她之所以紧张不安,却是—— 唯恐他所要道出的内情,是她所不想承受的东西。 比如—— 感情! 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可是在她唇角最后一点的笑容舒展开的时候,殷湛还是一眼看穿。 形影不离,同吃同住了三年,他对她的每一种小情绪和小动作都了如指掌。 若不是心里紧张,这一刻,她最正常的举动就应该是洒然转身,甩袖而去了,而不是还要在这里欲盖弥彰的试图掩饰什么。 那件事,终究还是给她带来了一定的困扰,不是说释怀就能完全彻底的释怀的。 殷湛又往前走了两步,执起她的一双手,轻轻捏住她的指尖。 宋楚兮本来正在垂眸想事情,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怔了怔。 「少戎,关于暖暖的事,我很抱歉,一直的瞒了你这么久,其实——」殷湛的声音沙哑,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他对她隐瞒了暖暖的事,怎么看都是为了当初的那件事才心虚的,亏得是他这一生自认为对任何的人和事都问心无愧,却唯独对这个自己爱入骨髓的女人欠着坦荡。 宋楚兮的唇角弯了弯,摇头道:「我都明白!」 殷湛的眉头皱得更紧。 宋楚兮一直没抬头,只盯着两人的手指慢慢说道:「是我自己太偏激太固执了,你对我隐瞒暖暖的身世,是不想我再有多一个的弱点暴露在人前吧?我都懂得的。」 她说着,就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看向了殷湛的脸,「我说过了,那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介怀了。相反的,我该感激的,谢谢你把暖暖照顾的这么好,弥补给她了我这个为人母亲未曾承担的所有。知道她还在,知道她还活着,这对我而言,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反而已经开始觉得上天待我终是不薄的。」 她和殷绍之间,根本就什么情分也没有,难道还要为了没能为他守身如玉而遗憾痛苦吗?说白了,她一点也不在乎。 宋楚兮的眼眶酸胀,唇角却一直噙着一抹平和而安静的微笑。 没有责难,甚至连一句苛责质问的话都没有?自从知道是她回来了之后,殷湛的心里就无数次的设想过,有朝一日,当所有的真相都层层揭开的时候,他该要怎样的面对她。他有做好所有的准备,却是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所需要面对的局面会是这一种。 「是为了暖暖吗?」殷湛心中苦涩,问道:「你是真的不介意,还是只因为看在她的份上而不想同我计较?」 宋楚兮却也知道自己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态,如果是当初事后马上就知道真相,她觉得自己应该不可能这样的冷静和无动于衷,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她在面对殷湛的时候,居然都不会觉得怎么样的尴尬。 她和他之间,是真的见外不起来。 「我——」宋楚兮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敷衍道:「其实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一句话出口,倒是瞬间就叫两个人都一起的尴尬了。 殷湛的面孔一阵僵硬,嘴角似是都有些难以自控的轻微抽搐了一下,但是到了最后,却居然怒极反笑。 宋楚兮的面上更加尴尬,耳后也莫名有几分烧红,懊恼的瞪了他一眼。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殷湛面上笑意便在不经意间敛去。 「现在,还来得及吗?」殷湛道,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抬手,以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脸颊一侧摩挲。 他看着她的目光专注而深情,开口的语气却透着明显的侷促和忐忑,「是我亏欠了你的,我不想说补偿,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吗?」 她问得是她能否接受他的心意,而只是能不能接受他这个人。 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宋楚兮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如果只是为了暖暖,但凡是他开口,那么她就似乎完全没理由拒绝,可是显然,他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宋楚兮与他对望片刻,抿着唇角移开了视线,「我现在心里还有点乱,晚点再谈吧。」 终究,她还是习惯性的选择逃避。 类似的状况,殷湛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虽然心中难掩失望,也只能作罢,又捏了捏她的指尖道:「暖暖又睡了,白琳说她昨晚睡得晚,可能要晚点起来,你也先休息吧,我去找卫恆有点事。」 宋楚兮点头,随后才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神色微微一凛,「京城那边是什么情况?殷绍那里——」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这十多年的储君之位可不是白坐的,而且以他的性格,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坐以待毙的?」殷湛的目光也冷了下来,语气中带着浓烈嘲讽的情绪,「具体的情况,当时我们走得急,还不很清楚,但是他既然已经被软禁在府,按理说成武帝是无论如何不该再纡尊降贵亲自过去见他的,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京城的消息我让卫恆去留意了,应该很快就能有信儿。」 苦心经营多年,殷绍的确是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的。 宋楚兮不敢掉以轻心,慎重的点了下头。 「那我先走了。」殷湛颔首,转身先走了出去。 宋楚兮没动,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的心情反而更加烦乱了起来,正在失神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宋楚兮赶紧收摄心神,「进来!」 宛瑶推开门,有些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你怎么没休息?」宋楚兮问道。 「换了地方,一时也睡不着。」宛瑶有些侷促的说道,又满面忧虑的回头朝院子外面的方向看去,试探着道:「主子,您——和宣王殿下都说好了吗?」 宋楚兮顺势刚坐回了桌旁的凳子上,闻言一愣,「什么?」 宛瑶匆忙的跪下去,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涨红,「奴婢本不该说的,但是平心而论,太子殿下既是那般无情,当日辰王府里发生的那件事,主子您——也就莫要介怀了吧?」 宋楚兮的思绪一缓,随后瞭然,「是卫恆来过了?」 宛瑶的目光心虚的闪了闪,终还是硬着头皮道:「主子,是奴婢逾矩多嘴了,主子您的私事奴婢本不该多言的,奴婢什么也不懂,但奴婢看得出来,宣王殿下他肯了您夜入太子府,还不惜和太子为敌,他那便是真的心里放着主子您的,何况——何况你们还有小郡主在——」 宛瑶一直都是个规矩老实的姑娘,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但其实在口才上还是没什么长进的。 宋楚兮看着她一副紧张的模样,心情倒是一瞬间好了不少。 「你先起来了吧!」 「主子——」宛瑶没动,而是抬起眼睛,欲言又止的看向了她,不解道:「主子,您是不喜欢宣王殿下吗?」 男人和女人之间,好像只需要问一个喜不喜欢就够了,可是—— 她不一样。 「你不懂。」宋楚兮笑笑,弯身亲自把她扶起来。 宛瑶一直都在紧张困惑。 方才卫恆也是怕这边两个人要闹起来,这才不放心的熘过来的,宛瑶和他躲在厢房里,可是等了半天,这屋子里却是连一句大声的争吵也没有。 卫恆心满意足的走了,因为在他看来,宋楚兮没和殷湛追究算帐,那就等于是接受了。 诚然,宛瑶也无外乎就是这样的想法。 可宋楚兮这么个模稜两可的态度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楚兮一直没有抬头,又给她整理好裙摆,抬头见这丫头还一直执念很深的看着她,不得已,唇角就弯起一抹笑,嘆息道:「我只是——不想再伤他。」 「主子——」宛瑶听得更加困惑,想要再追问的时候,宋楚兮却不想再谈,话锋一转,嘱咐她道:「你先好好歇几天吧,我们应该也不会在这庄子上久留,等回了京城,我再找个大夫给你好好看看,你这身子,怕是得好好调养调养了。」 宛瑶终是不太习惯逆着她的意思来的,有很多的话就都哽在喉头,「奴婢没什么大的妨碍,主子不必费心的。」 「去休息吧。」宋楚兮道,拍了拍她手,转而又嘱咐了一句,「还有,你少和卫恆之间接触。」 说来说去,她这还是要和殷湛之间保持距离吗? 宛瑶一听,一下子就急了。 宋楚兮无奈,只能解释:「他不喜欢下头的人多嘴,我是怕卫恆受罚。」 殷湛那人,其实是很有些脾气的。 宛瑶怔愣片刻,心里却是更为宋楚兮的态度困惑,心不在焉的答应了一声才慢慢的走了出去。 宋楚兮坐在桌旁没动,一直保持一个固定的姿势,左右隔着袖子压在右手的手腕上,垂下眼睛闭目养神。 她只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天已经全亮了。 白英给送了饭来,宛瑶在厢房里,听见动静就赶紧赶了过来,帮忙摆饭。 宋楚兮看着她周到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暖暖的又一阵觉得酸涩,开口道:「宛瑶,以后都别忙了,这些年你为我已经吃够了苦头,回头你取些银钱,离开天京,去找个踏实的人家过日子吧。」 宛瑶正在给她盛汤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把汤盛好,送到宋楚兮的面前之后方才看着她开口道:「主子您知道,我是没有亲人的,宛瑶——不能再跟着您了吗?」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而且我身边也不缺人服侍。」宋楚兮道:「而且现在局面不稳,我不仅和殷绍之间势不两立,甚至连皇帝都得罪了,后面的局面还会演变成什么样子,连我自己都不确定,你要跟着我,必定艰难。」 宋楚兮的性子,宛瑶是知道的,从当初在太子府的时候她便是如此,看似阴狠毒辣,但是对身边的人也只是严厉,并不苛待。 宛瑶当然明白她不是嫌弃自己,而是想给自己一份安稳的日子过。 她黯然垂下了眼睛,不置可否。 宋楚兮隐隐嘆了口气,提了筷子吃饭。 这段时间她到处奔走,休息的不好,胃口也不怎样,所以吃的也不多,只吃了小半碗饭,喝了汤便作罢了。 其间宛瑶一直垂眸站在旁边,直到她搁了筷子,宛瑶才咬着嘴唇重新抬头看向了她,商量道:「主子,宛瑶还想跟着您,真的不行吗?」 她说着,又唯恐宋楚兮会拒绝了一样,赶紧保证,「我知道您的处境艰难,我帮衬不上,就只让我照顾您的饮食起居就好,如果什么时候有麻烦了,我会听您的安排去别处的,一定不拖后腿。我——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而是不想去。 天地茫茫,看似那么辽远广阔,可到处都是陌生的冰冷的,没有亲人,也没有一个认识熟悉的人。 这么多年的囚禁生活,看似是把这个姑娘磨练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铁人,实际上却也更让她对外面这个陌生的世界心生了畏惧。 宛瑶的眼圈通红,她怕宋楚兮为难,故而就刻意的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没有透露出太多的乞求和渴望来。 她勉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宋楚兮看得鼻子一酸,「如果你喜欢,那就随你吧,横竖我们应哈也不会在京城留的太久,应该年关之后就可以回南塘去了。」 别人或许很难理解宛瑶的心情,但是她却一切明白,因为惺惺相惜,她们的处境其实都是雷同相似的。 宛瑶得了她的允诺,赶紧低头拿袖子压了压眼角,然则还没等高兴起来,听了她的后半句话,整个人就僵硬的愣在那里,「年后就回南塘?那宣王殿下和小郡主怎么办?」 宋楚兮是惦念了那个孩子那么多年,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心病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回来,她这是什么意思? 宛瑶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恐慌,急切的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主子,您难道不想带小郡主一起走吗?如果您走了,宣王殿下怎么办?」 殷湛是当朝亲王,这重身份,是改变不了的,这也就註定了他不可能随宋楚兮一起回南塘的。 是到了这个时候宛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殷湛和宋楚兮之间的问题—— 他们如今的身份,似是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的,卫恆也和她说了,宋楚兮的手里现在握有兵权,朝廷对听十分忌惮。这样一来,皇帝还能放任南塘的实权落在殷湛手里吗? 「是朝廷——」宛瑶嘶嘶的抽着凉气。 「也不全是朝廷的关系。」宋楚兮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而且我现在的身体也不是很好,暖暖如果跟着我,我怕我有时候会照顾不到她。」 隐约之间,宛瑶觉得自己似是明白了一点什么,但再回头仔细想的时候却又觉得宋楚兮就只是敷衍了她两句。 主僕两个正说着话,白琳就来了,「四小姐,您用完膳了吗?」 「嗯!已经吃好了。」宋楚兮点头。 「小郡主已经起身了,昨个儿晚上王爷离开之前有交代,郡主醒了就先来告诉您。」白琳道,屈膝福了一礼。 「嗯!我这就过去。」宋楚兮面色如常的起身,不想却带翻了桌上的汤碗。 汤汁洒出来,泼洒了她满袖子都是。 「当心烫!」宛瑶惊唿一声,赶紧掏出帕子去给她擦。 宋楚兮的心中懊恼,面色也不由的僵硬了一瞬,只能转而对白琳道:「你先去吧,我换身衣裳。」 「这里简陋,没准备小姐的衣裳,四小姐稍等,奴婢去取一套衣裳来,您先将就着。」白琳道。 宋楚兮也是无奈,只能等着她去找衣裳。 虽然她一直表现的很冷静,但到底心里也是真的平静不了。 宛瑶也不好说什么,就在旁边陪着。 白琳很快就送了衣裳过来,宋楚兮换了衣裳就去了殷黎那里。 小丫头一早起来的精神头儿很足,坐在状态前面一面摆弄首饰匣里的东西一面等着白英给她梳妆。 宋楚兮进门就看到她半掩在帷幔后头的如花笑靥,此刻这孩子的一张笑脸,就比外面的阳光更能明媚心房。 宋楚兮勾了勾唇,忍不住的会心一笑。 殷黎不经意的一扭头,看到了她,就欢快的招手,「楚楚姐姐你来啦,过来帮我挑,这个珠花好看吗?」 宋楚兮回过神来,举步过去。 宛瑶站在门口,听着那小丫头甜腻清脆的嗓音,眉头连着跳了好几下。 宋楚兮走过去。 彼时白英已经给小丫头梳好了头髮,就微笑着福了一礼,「那就麻烦四小姐陪着小郡主了,奴婢过去吩咐厨房传膳。」 「全吧!」宋楚兮略一颔首。 这边小丫头还一手拿着一串珠花在对着镜子比划,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宋楚兮弯身蹲在她面前,从旁看她,「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我每天都高兴。」小丫头美滋滋道,头也不回,「父王让我准备的,他说今天要回京城,再有几天就过年了,京城里好热闹了吧?」 这丫头,是每次和殷湛在一起的时候,精神头儿格外的大一些。 宋楚兮略有意外,「你父王说今天就回京?」 那必定就是京城方面出了什么急事了,要不然殷湛怎么要缓两天才走的。 宋楚兮的一颗心不由的稍稍往上提了提,殷黎已经拉了她的手,「这个粉色的和绿色的,哪个好看?」 宋楚兮赶忙收摄心神,瞧了瞧她手里两串做工精緻讲究的珠花,很自然的取了粉色的那串儿给她佩戴好,「暖暖用这个颜色好,看着喜气。」 也不知道是殷湛的喜好还是这小丫头自己的意思,好像她大多数时候都穿一身深深浅浅的粉色衣裳,不是特别艷丽,但是柔柔的也暖暖的。 小丫头倒是也不挑剔,扭动着脖子从镜子里各个方位都打量了一遍,倒是颇为满意的,然后就回头道:「姐姐你怎么也来这里了?我父王来接我就行了。」 说话间,她便抬手,比划着名把手里剩下的一串浅绿色珠华别在了宋楚兮的发间,咧嘴笑道:「这个给你。」 宋楚兮看着她,眼前就觉得这小丫头讨喜,但是如今,却竟是对她这张小脸怎么都看不够的,突然便会觉得,她要回南塘的想法简直太过异想天开了。 她的视线一瞬不瞬的胶着在小丫头的脸上,拉着她软软暖暖的小手在掌心里反覆的握着,斟酌了许久才试探着开口道:「暖暖你在京城也住了有段时间了,不腻么?年后要不要跟我去南塘玩儿?」 「南塘?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吗?」殷黎眨了眨眼,却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来。 「那里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没有天京这么大这么繁华,但是风景很好,也有好多好玩的。」宋楚兮轻声的道。 殷黎歪着脖子想了想,还是一副不太在意的表情,眼珠子贼熘熘的转了转,很严肃的说道:「父王去吗?他不带我去,我怎么去?」 这鬼精灵的小丫头。 宋楚兮忍俊不禁,「那回头我问问他?」 殷黎本来刚要顺势点头,但是转念一想,又沉默了下来。 她那父王现在是真靠不住,来这里都带着宋楚兮的,随便再被宋楚兮给忽悠了怎么办? 「楚楚姐姐,那个雪融,你也要带它走了吗?」很快的,小丫头就转移了话题。 「怎么?你不捨得?」宋楚兮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殷黎就又默不吭声了。 宋楚兮摸了摸她的头髮,「雪融本来就长在山里的,我们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它会不开心的,总要送它回去的。」 「哦!」殷黎闷声应了,立在门口的宛瑶突然唤了声,「王爷!」 宋楚兮抬头看去,殷黎已经一骨碌从凳子上爬下来,小炮仗一样的沖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殷湛的大腿,仰着脸咯咯咯地笑,「父王!」 「没调皮吧?」殷湛顺手将她扯下来,牵着她的手进了屋子里。 宋楚兮抖了抖衣裙站起来,一低头,发间珠花上面的玛瑙珠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殷湛这才发现她穿了身丫鬟服,虽然也是翠绿的底色,和那珠花很配,但这一身装束在她身上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殷湛的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身边殷黎就在喋喋不休的追问,「父王,我们什么时候走?」 她是来了这个地方就再没出过门,这几天早就憋坏了。 殷湛暂时没心思理会她,只是斟酌着望定了宋楚兮道:「暖暖她——」 就殷黎这个状态来看,宋楚兮也是没和她说什么的。 宋楚兮的唇角微弯,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来,「这种事,大人都接受不了,更别说是她了,怎么解释?」 殷黎就只是个年仅六岁的孩子,这么久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亲娘不在人世了,现在又怎么能解释得通?告诉她她的母亲死而復生,并且变成了眼前这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殷黎接受不了,她也不会相信。 宋楚兮笑了笑,抬手又摸了摸殷黎的发顶,「这件事回头再说吧,不是要回京吗?准备吧!」 说完,她便先一步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刚好迎着白英端着饭菜回来,殷湛的心思全不在这里,吩咐了殷黎两句,也就匆匆的出来,刚出了大门口就见宋楚兮双手环胸,正靠在旁边的墙根底下闭目养神。 听到他的脚步声,宋楚兮就睁眼,站直了身子。 她举步走过来,殷湛的心里,却突然莫名的紧张,紧绷着唇角,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宋楚兮走到他面前站定,正视他的目光,「沅修,我想过了,我想要和暖暖一起生活,之前我已经放弃过她一次了,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殷湛已经隐隐猜测到她要说什么了,只是心中并无喜悦,反而眉头紧皱得盯着她,反问道:「所以——」 「我——」宋楚兮张了张嘴,也是觉得自己理亏,便有些难以启齿的犹豫了一下。 她低头又抬头,然后才深吸一口气,重新对上殷湛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沅修,不如——我们试一试吧?」 果然—— 殷湛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似是突然刮过一阵冷风,一凉到底。 他的面色平静,也或者说根本就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暖暖她不能没有你!」宋楚兮道,因为心中纠结烦乱,便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这些年,我对她从来就没有尽过为人母亲的责任,沅修,我想补偿她,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不能把殷黎从殷湛的身边强抢过去,所以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虽然,这对殷湛而言,很不公平。 「你爱我吗?」殷湛突然问道。 宋楚兮自是无法骗他,默然的垂下眼睛。 然后殷湛就自嘲的笑了。 「你想要认回她,我会想办法让她接受你,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强行将自己绑缚在我身边。」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面色随后就很快恢復如常的淡淡道:「暖暖是暖暖,我是我!」 他这话说的,多少是有些负气。 宋楚兮自己心虚又汗颜,终是不得不违心的再试着争取了一次,「这样——真的不可以吗?」 殷湛摇头。 宋楚兮只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决定。 他的骄傲,还是不允许他这样的委曲求全。 如果他的心里根本没她也就算了,可是现在—— 他不能让自己去接受一份施捨得来的感情。 正是因为爱,所以才更不能退而求其次。 他可以因为爱她,一意孤行的为她付出一切,但是在这份感情里,他也是时刻为自己留了底线的。 殷湛的底线—— 那就是在这份感情里,绝对对等的用心。 他一直都是这么骄傲且固执的一个人,曾经是,现在还是! 「收拾准备启程吧,那边出事了,具体的情况路上我再和你说!」殷湛道。 前面不远处,卫恆已经等了他许久,他举步前行,刚要和宋楚兮错身而过的时候又顿了一下,嘆一口气道:「这身衣服——你还是换了吧。」 宋楚兮愣了愣,没想到他怎么会突然说这个,不由的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身上。 「早上出门前没照镜子?」殷湛见她露出茫然的神色来,心情倒是略显好了几分,调侃道:「这衣服,你穿,真的不合适!」 说完,这回也没等宋楚兮反应他就直接错开她身边走了过去。 宋楚兮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就站在那院子外面听他们主僕两个说着话一直的走远了。 卫恆一面言简意赅的禀报着京城方面最新传来的消息,却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一眼被落在后面的宋楚兮,正事说完了,还是忍不住道:「王爷,刚刚四小姐的提议,您为什么不答应?」 「我应该答应吗?」殷湛反问 「您不是一直都……」 「可是她的心思不在这里,我若用这样的理由强迫她妥协,就只能让她一生都不得快乐,我虽不介意退而求其次,但却不能那么自私。」殷湛道,语气自嘲,「但凡是我真想要这样做,当年也就做了,又何必要等到现在?我不想她在屈从我的同时反而在心里起了疙瘩,再不肯用真心来面对我!」 她的意愿,永远都比他的意愿来的更重要。 他不需要她委曲求全的妥协,如果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变成只为了维护彼此间这一重名义上的关系而发展到只能逢场作戏的地步—— 那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他对她放手,但却永远不能完全放弃她的真心—— 作为朋友也好,盟友也好,总要不遗余力的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才能了却此生过往的那些遗憾。 他要的位置,在她心里,而不是—— 只存在于她身边。 ------题外话------ 嗯,总结一下就是,兮兮把人家睡了,但是还不想负责(⊙o⊙)王爷你这就是遇到传说中的渣了么? 啥?你说为毛是兮兮睡的王爷?因为她嗑药了么╮(╯_╰)╭
第010章 狼王之威,殷绍復起 这边倒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收拾的,宋楚兮回了院子里转了一圈,就带着宛瑶去了大门口。 下头人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车马,带着的行李不多倒也简便。 殷湛父女都还没有出来,宋楚兮左右看了眼,严华就上前一步,小声的提醒道:「方才京城方面过来了一个人,王爷他带着卫恆去了书房了。」 只一夜的工夫而已,京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居然连这两个时辰都等不了,消息不间断的往这边送? 宋楚兮的心中隐隐的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 过了不多一会儿,是殷黎裹着厚厚的斗篷先带着两个丫头出来的。 宋楚兮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走过去,「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你父王呢?」 「父王说让我们到车上等。」殷黎扶着门框有些费劲的跨过门槛来。 马上有侍卫将车门拉开。 跟在她身后的雪融步子优雅的轻轻一纵,当先钻了进去。 「这天气冷,小郡主先上车吧!」白琳弯身要去抱殷黎,宋楚兮却先探手将她抱过来,放在了车辕上。 殷黎看着她,露出一笑,刚想要进去马车里,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神秘的眨眨眼道:「姐姐你要跟我一起吗?我有个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宋楚兮摸了摸她的脸,「你先进去吧,我晚一点,等你父王出来,我有点事情要问他。」 「好!」殷黎点点头,转身先进了马车里。 因为宋楚兮同行,两个丫头就不好抢着上车了,所以就也都在旁边等着。 殷湛那里耽搁的似是有些久,一直又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带了卫恆几个匆匆出来。 「怎么在外面站着?」抬眸看到宋楚兮,他微微一愣,快走了两步出门。 「我听说京城又来人了,出了什么很严重的事吗?」宋楚兮问道,随手帮他把大氅的的带子重新打了结。 她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即使穿得多,手指也冻得微微发红。 「是有些事,之前我们都把殷绍想的简单了——」殷湛抓了她的手,握在掌中,「先走吧,路上——」 两人携手,才刚要往台阶下面走,就听到有人一声惨叫。 因为声音太近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宋楚兮仓促的回头,就见站在旁边的两个侍卫正往那马车上扑去,而本是站在车门旁边的车夫被人用暗器打穿了喉咙,双目圆瞪的已经横尸当场,一个穿着侍卫服的汉子爆喝一声,「驾!」 然后,手中马鞭连甩。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撒开四蹄就虚度迅勐的朝巷子口追去。 因为马车走的突然,车厢里的殷黎似是摔了个跟头,「哇——」的一声痛唿。 两个匆忙扑过去的侍卫,一个直接扑了空,另一个双手卡在车窗上,被拖行出去一段距离。 驾车骂人察觉道,抬手就又甩出两枚暗器来。 那侍卫不得已,撤开一只手闪避,刚好马车冲到拐角处,那侍卫的后背重重撞在墙角上,剧痛之下,人也跟着跌落。 变故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快去追!」卫恆嘶声怒吼。 殷湛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仓促放开宋楚兮的手,策马就追了出去。 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居然会出了这种事? 宋楚兮也容不得多想,和侍卫们一起上马就也跟着去追。 那人也不知道是对这镇子上的环境不熟悉,还是故意的,奔出了巷子,穿过两条街之后却居然驾车奔入了东大街。 年关将近,一大早那街上的小贩就摆起了摊子,眼见着一辆马车慌不择路的冲过来,也不会避讳人,行人尖叫着纷纷避让。 那辆马车是四匹马拉的,脚程上丝毫不输给宋楚兮他们。 殷湛带了人,从后面紧追不捨。 如果只是要截下那人,他有的是办法,可殷黎还在车上,再加上那人的身体被车厢整个挡住了,一时间殷湛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横冲直撞,一路闯出了城去。 因为殷湛追的紧,他一时也顾不上做什么,只就没了命似的驾车一路狂奔,先是在官道上走了一阵,转而又从一条山路上拐了下去。 「王爷,怕是不妙!」卫恆心中正警觉。 那马车往山坳里跑出去不远,就听驾车的人「吁——」了一声,马车还没停稳他就当先一跃而下。 宋楚兮刚好从官道的路口那里拐下来,远远看到那人下马时候的一个侧影,只觉得似曾相识。 那人下了马车之后,居然完全不管正在逼近的殷湛等人,拉开车门就朝车厢里面抓去。 之前他乔装了混在侍卫当中,自然很清楚马车上这会儿就只有殷黎一个人,本以为会手到擒来的,不想眼前却有什么迅捷的影子一闪,突然朝他面门撞来。 那人原是不惧的,但雪融看着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团,动作却异常轻敏灵便,于半空中两处爪子狠狠地往下一刷,不偏不倚,恰是朝那人左眼盖去。 那人纵是存了必死之心的,却也必免不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 他下意识的闭了眼。 雪融的爪子拍下去,自他右边额头斜向下,瞬间拉开一道血肉翻遍的伤口,而它的动作却不受影响,依旧保持着优雅,轻盈落地。 那人受创,痛唿一声,同时因为短暂的视物不便,手下动作也是以缓。 诚然殷黎还没那个本事驱策雪狼王替她伤人,方才千钧一髮,下丫头见到有人要伸手抓她,很没义气的顺手就把一直死死抓咋怀里的雪融给扔了出去。 这会儿得了机会,她有些肥嘟嘟的身子居然也很领边,手脚并用的就飞快的从车门一角爬了出去。 那人受了伤却依旧谨记自己的初衷,艰难的睁开眼,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就朝殷黎砍过去。 「暖暖!」殷湛目赤欲裂,嘶吼一声,弃马凌空一跃直扑了过来。 宋楚兮还离得远,那一瞬间殷黎却是整个人傻掉了,爬跪在那里,嘴巴长得老大的看着头顶的剑锋斩下来。 宋楚兮的心跳声,只在一瞬间就完全敛去,心口紧缩。 她脑中似是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下意识的抬手扣动了手腕上绑着的袖箭。 那机关虽小,但却爆发力惊人。 短小啐了毒的袖箭疾射而出,那人却居然迎难而上,丝毫就没有撤手的打算。 他一心就只是想要殷黎的命,居然是不计后果的。 锐利如雪的剑锋凌空噼下,映着阳光,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来,那一瞬间,宋楚兮几乎就要闭上眼睛了,但是那落在草丛里的血狼却又再度纵身而起,亮出森森狼牙,一口咬在了那人持剑的手腕上。 「啊——」那人惨嚎一声,虽是没想着撤手,但到底是受了影响,动作不稳。 他这动作一缓,殷湛已经来得及扑到。 他抢上前去一步,也顾不上别的,直接以血肉之躯横臂一挡。 那人的长剑不稳的落下,自他的手背到小臂上话来了很长的一道伤口。 殷湛抢了殷黎在怀里,一个转身,将她护住。 殷黎却一把抓住他鲜血奔涌的手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人被雪融一口咬得也是不轻,恼怒的大力一甩。 雪融小小的一团,被他抛出去老远,无助的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儿,最后落地的时候却居然还是动作轻盈优雅的,一点也没受到影响。 宋楚兮匆忙的奔下马,朝殷湛父女两个奔过来。 那人脸上伤口不住的往外冒血,一边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功败垂成,他满心满脸的愤恨,根本就完全不加掩饰,一面捂着手腕上的伤口,一面恶狠狠的盯着这边宋楚兮一行人。 「父王——」殷黎用一双小手用力的抓着殷湛的手臂,手上全是血,她在害怕,浑身都在发抖,声嘶力竭的不安的喊叫。 殷湛手臂上的伤口本来就很深,被她没轻没重的抓着,血就流得更多了。 宋楚兮匆忙的去掰殷黎的手,一面低声的劝,「暖暖你松手,抓到你父王的伤口的。」 头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受伤流血,殷黎是真是吓坏了,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的话,就是死命的抓着殷湛的手臂不松手。 宋楚兮无奈,只能强行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扯到自己怀里,用力的抱着她去拍她的后背。 那孩子哭得近乎岔气,口中就是嘶声的嚷着「父王——」两个字,听得人心肝儿都跟着缩成一团。 宋楚兮心法意乱,霍的抬头朝对面男人看去。 那人也不是别人,而老熟人蒋成海。 蒋成海黑着一张脸,用一种仇视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这边,咬牙确认道:「北川郡主就是当初的那个孩子吗?」 当年他的差事办砸了,根本就不敢告诉殷绍知道,但这几年来却是一直都心里不安生,一直在暗中追查,试图找到那个孩子的下落。 他并不是有心背叛殷绍,可当时出了那么大的差错,他就慌了手脚,本来也没想瞒着殷绍,可回去就遇上殷绍被宛茜激怒,随时都要失控爆发。 那个节骨眼上,如果事情闹出了风声去就已经不仅仅是殷绍的燕麦你要受损—— 殷绍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统,这本身也是欺君大罪,稍有不慎,整个太子府就要毁于一旦了。 就因为他很清楚那件事的关系重大,所以蒋成海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对殷绍隐瞒了孩子被人抢走了事实。 但是他还怀揣着几分侥倖,毕竟那孩子当时生下来就很弱,又赶在那样的天气里,计算被人救走了,夭折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过因为这件事,他当初也着实是不安了好一阵子,好在带走殷黎的人居然也没声张,后面事情就整个儿销声匿迹了。 他一直都想不明不白对方抢走那孩子的意图,如果不是为了介意攻击殷绍,谁要冒着和殷绍翻脸成敌的风险来做这种事? 「我殷绍让你来的?」宋楚兮的目光阴冷的看着他,「我都还没去找你算帐,你倒是先主动送上门来了?」 蒋成海就是存了必死之心,要弥补掉自己的过失,但他也毕竟不只是一介莽夫,还是有准备的。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山坳两边的山坡后来就冒出来二十多名弓箭手。 蒋成海冷笑,「你们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我难道还需要等到殿下吩咐再动手吗?是我不察,才会让殿下被你们蒙蔽了这么多年,要知道——当初宣王带着北川郡主回京的时候我就该怀疑了。呵呵,我真是蠢啊,居然一直都没想过要去查!」 其实这件事是真的不能怪蒋成海,毕竟当时也没人知道廖弈城和廖容纱是同一个人。而且殷湛常年住在临阳,他带着殷黎回京都已经是两年以后了,并且还将殷黎的年龄虚报了半岁上来。并且那时候尽人皆知,他早就有一个喜欢的女人了,只是皇帝死活不答应的从中作梗。 因为殷黎的身世有迹可循,蒋成海自然不能随便怀疑,只是现在—— 很显然,他是追悔莫及了。 「王爷,四小姐,这个地方的地势于他们有利,恐怕是有些麻烦了。」卫恆神色焦虑的往前走了一步,小声道。 他们几个人的马快,所以紧追着蒋成海到这里的现在也不过就只七八个人,更何况对方又是早有准备。 殷黎哭闹的很厉害,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嗓子就嚎哑了。 宋楚兮劝不住她,没听她哭一声都觉得心口在跟着剧烈的收缩,钝痛的厉害。 卫恆匆忙的自袍子上扯下一片布条给殷湛裹伤口。 因为失血,殷湛的面色微微发白,他面无表情的四下扫了眼,凉凉道:「你以为皇上解除了封禁东宫的口谕,殷绍便算是就此復起了吗?他现在的处境能有多得意?内忧外患还不够他忙的吗?」 蒋成海的面色微微一变,似是迟疑着看了宋楚兮一眼,却还是脖子一梗道:「宣王殿下又想说什么?是想拿南塘宋氏的那十万私兵说事吗?区区一个宋氏,太子殿下岂会看在眼里?而且今天只要你们全部死在这里,塞上军中就只凭一个卫霖吗?他能成什么气候?」 不止是蒋成海,恐怕连皇帝和殷绍都还被蒙在鼓里,可宋楚兮和殷湛却知道,西疆的旧址之上,齐国公已经倒戈,并且他手中的二十万兵权也被端木岐收入了囊中。 如果只是一个宋氏,朝廷当然不必太看在眼里,可一旦齐国公叛出的消息传到京城,那届时宋氏的立场就尤为重要了。 何况—— 和固守南方边境的宋氏毗邻,还有一个彭泽即墨氏。 说白了,北狄殷氏当权多年,这三方这种的任何一方单独拎出来他们都不必看在眼里,可一旦其中两家或是三者同时起了麻烦,就是北狄朝廷也吃不消的。 宋楚兮经闻此言,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拧眉朝殷湛看去,「是彭泽那边——」 但蒋成海明显想不到这么深远。 他今天只就一心想要弥补当年的过失,就只想杀了殷黎甚至是宋楚兮和殷湛,替殷绍出了这口气。 根本就容不得其他人再多言,蒋成海就目露凶光的一挥手,「给我放箭!今天不能叫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他也不在乎自己也在包围圈中,他却全不在乎,说着又看向了殷湛和宋楚兮等人道:「我已经有一次对不起殿下了,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再为了此事蒙羞。既然捨不得让北川郡主一个人上路,能办你们全部都结果在这里,我也算赚了的。」 两边山坡上的弓箭手才要放箭,但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儿,两边的山头上都骚动了起来。 「有什么声音?」有人一惊一乍。 「快看,那里!」 「那边的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啊——那边的草地上,那——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 众人的情绪从期初的迷濛好奇,一直成了最后突如其来的恐慌。 蒋成海一头雾水,转圈两边的山头都看了眼,高声喝道:「你们做什么?我叫你们射箭!」 话音未落,那山头上的人却开始惨叫逃窜。 「狼!狼群!是野狼群!」 有人尖锐的吼叫声划破天际,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悽惨唿救声。 许多皮毛呈现出深灰色,体格硕大的野狼从两边的山坡后头突然出现,撕咬着那里潜藏的弓箭手。 「狼群应该是被血腥味引来的,这几天大雪,附近都封山了,看来它们是饿坏了,否则这里这么多人,它们不会轻易攻击的。」卫恆的脸色也难堪了起来,眼见着已经有野狼追着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侍卫尸体下到山坳里,赶紧闪身护在了殷湛几人前面,「此地不宜久留,王爷您先带四小姐和小郡主先走。」 殷黎被狼群惊到,已经止了哭声,抽抽搭搭的搂紧了宋楚兮的脖子,这时候突然回头,焦急的看向站在稍远地方的雪融,「雪融!」 雪融自从被蒋成海扔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动,一直站在几乎能将它身形没过一半的草地里。 因为身形不起眼,所以其他人几乎已经将它忘记了。 片刻的工夫,山坡上一共有四五匹野狼快速的沖了下来。 蒋成海的身上有伤,又刚好站在那山坡底下,野狼群撕扯着滚落下来的侍卫,将人咬断了气就扭头朝蒋成海冲来。 蒋成海虽然也算身经百战,却还从来没有和野狼群搏斗过。 他勐地打了个寒战,脸上神情也变得恐慌,挥剑将扑向他的野狼噼成两半。 那野狼甚至都没来得及嘶鸣,只短促的呜咽了一声。 大片的鲜血泼洒出来,引起了狼群的注意,瞬间就有七八头狼盯上了这边。 狼生性就兇残,现在不仅饿急眼了,又是在眼见着同伴被人砍杀的情况下,每一头的眼睛里都闪动着骇人的幽绿光芒盯着这边。 蒋成海终于忍不住的慌了,手里握紧宝剑往后退了退。 但是被兇恶的狼群这么虎视眈眈的盯着,再看到侍卫们瞬间就被撕扯的血肉模煳煳的尸体,他纵然不怕死也怕了这场面,最后心一横,扭头就朝出口这边跑过来。 雪融本来是被他阻隔在和宋楚兮他们的另一边的,这个时候,那雪白的小狼突然窜起,动作很快的超越蒋成海,拦在了他的去路上。 它的身体弓起来,浑身的毛髮炸开,俨然又是一个炸开了的仙人球,死死的盯着蒋成海。 蒋成海诧异之余,脚下步子只略一停顿,后面追击的野狼就已经从后面将他扑倒在地,喉咙里呜咽着咬住他撕扯。 「滚开!」蒋成海暴怒的大吼,愤恨的抬手一甩就将咬住它手臂的一头小狼砸了出去。 可是还不待他爬起来,踩在他身上的另一头成狼却勐然一口往他喉间咬去。 蒋成海的反应还算机敏,赶忙往旁边偏了下脑袋,就被一口咬在了脖子和肩膀之间。 那成狼十分兇悍,脖子一甩,生生将他的皮肉扯下来一块。 「呀!」小丫头殷黎这会儿已经完全忘了哭了,惊叫一声,用一双胖胖的小手遮住了眼睛。 看似兇险的局面,整个儿转变也不过就只在一瞬间,后面陆续又有十余头野狼从山坡上下来。 蒋成海挣扎着想逃,却根本连逃脱的空隙也没有。 好几头野狼围拢上来,在他痛苦的惨叫声中,将他的的身体撕扯的支离破碎。 这群狼都被激起了杀意和血性,本是不可能半途而废的,但是很奇怪,除了攻击蒋成海的那几头狼之外,后面陆续从山坡上下来的二十余匹却都停在了那个惨烈现场后面两步开外的距离,似是被什么人给它们划出了楚河汉界的临界点,它们的脚下踟蹰着,喉咙里不断的发出明显透着不安气息的低吟,聚在一起,没有任何一只敢于轻举妄动的。 蒋成海的尸体很快被分食掉,只剩下一些破破烂烂的衣物和染了血的森森白骨。 宋楚兮他们还在和突然出现的狼群对峙。 狼群看上去极安分,但却又似乎个个都在躁动不安的由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呜咽声。 雪融身上的毛髮已经重新温顺下来,但如果有人能看到它的眼睛,那么一定不难发现,这血狼王的一双眼睛里却是赤红一片的血色,阳光下,更是透着森森寒意的。 相传,这双血瞳便是血狼王的特质,成年的血狼王,当它被激怒的时候,眼睛就会变成赤红色,这也是它最嗜血残暴的时候。 血狼王,是这个种族里天生的王者和贵族,它用他们种族之内特殊的方式与狼群交流,这是源自于血液源头的威压和震慑,是这个种族之内的任何生命都无法逃避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血狼王的体型有些娇小的缘故,那群狼虽然认出了它来,却还有些躁动不安的迟疑。 静默的对峙中,有风颳过山谷,带起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为了不刺激这些兇残的野物,宋楚兮一行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但是飢肠辘辘的狼群却很容易被这血腥味撩拨起食慾来。 一直居于首位的头狼终于不堪忍受,仰天嘶鸣一声,突然以惊人的爆发力,直朝着雪融沖了过来。 那血狼王却很镇定,直到它扑到跟前,千钧一髮之际,忽而一跃而起。 那头狼扑了个空,费了些力气剎住身形,转身之后就突然暴起,健壮的身子凌空而起,于那体型娇小的血狼王相比,它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样从高处迅勐的砸下。 这样的优势,太过明显,狼群里有野狼似是受到了感召和激励,发出兴奋的低鸣。 血狼王眼中血色暴涨,身形一缓,这一次却是纵身而起,不避不让的和半空中的头狼对上了。 那头狼的头型至少有它的五六倍大小,这一下无异于以卵击石。 卫恆等人都看的紧张不已,守信冒汗。 两狼于半空中轰然相撞,局面却完全的出乎意料。 血狼王跃起的迟了些,自上而下,刚好撞在那头狼的腹部,却听那半空中头领一声悲鸣,那么巨大的身子居然就被那么小小的一个白糰子撞了出去,砰的摔在地上。 血狼王却未受影响,轻盈落地的同时,已经迅勐的沖了过去,一跃踩在那还不及翻身的头狼身上,毫不迟疑的一口狠狠咬住了对方的喉咙。 只那么一下,利牙齿咬断血管,那体型巨大的头狼甚至都没能呜咽出声,只是身子奋力的挣扎了没两下就不再动弹了。 卫恆等人看的脸色都青了。 那血狼王却已经动作优雅的自头狼身上跃下,款步踱回它之前站立的地方。 从山坳入口处吹来寒风冽冽,它身上染了血的雪白毛髮滴滴答答的在往下滴血。 前面的狼群却被彻底震慑住,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突然就一头接着一头的仰天鸣叫起来,声音此起彼伏,听着分外瘆人。 殷黎是这时候才觉得好奇,试探着把手指头分开一个缝隙往外偷看,顿时就觉得新奇无比。 她眨巴着眼睛,有些兴奋的看着前面老老实实聚在一起的狼群,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扭头对宋楚兮道:「雪融不也是狼么?别人都叫,它为什么不叫?」 宋楚兮愣了愣,略一回想,这才发现雪融跟在她身边的这几年她好像是真没听它嚎叫过。 难不成——每次都是躲出去才嚎的? 狼群兀自撒了一会儿欢,然后就有条不紊的原路返回,上了两侧的山坡上,安静的啃食之前的战利品。 卫恆等人都自生死边缘走了一圈,这会儿看到这个场面便哭笑不得了起来。 「没什么事了,走吧!」殷湛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走过去。 殷黎那小丫头有些重,他是不忍心让宋楚兮抱着,就要探手去接。 宋楚兮拧眉看一眼他还在流血的手背,「先走吧,得赶紧给你处理下伤口。」 卫恆还唯恐那些狼群会有动作,带人过去牵马拉车的时候都小心的戒备。 宋楚兮给严华使了个眼色,严华会意,忍着噁心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把蒋成海的软剑以及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都打包挂在了马背上。 雪融似乎并没有想要跟着狼群一起离开,自觉的跟着宋楚兮一行人上了车。 一行人没再回镇子上,直接取道回京。 殷湛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没伤到经脉,但是伤口太长,血不容易止住,宋楚兮要了卫恆他们几乎所有人身上的金疮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他止了血。 旁边殷黎一直眼泪汪汪的看着,她不敢哭也不敢闹,咬着嘴唇半天,小模样倒是头一次瞧着楚楚可怜。 「先将就一下,等回去以后再找大夫看吧。」宋楚兮终于松了口气,打湿了帕子,就着一点一点把他伤口周围散落的药粉和血迹擦拭干净。 殷黎抱着雪融缩在角落里半天,被它染了一身的狼血犹不自觉,这时候才扔了雪融爬过来,有些畏畏缩缩的伸出一只有些肥嘟嘟小手子在殷湛被包扎了的伤口上面摸了摸,「父王,还疼吗?」 「一点小伤,没事。」殷湛笑笑,用另一只手蹭掉她脸上已经干了的泪痕,「别害怕!」 殷黎扬起脸来看他,看着他异常苍白的脸色,鼻子发酸却又不想哭,就使劲的吸了吸。 宋楚兮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就把手里帕子递给她,「你给雪融也擦一擦吧,回去了赶紧找人给它洗洗。」 殷黎看看她,又看看殷湛,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最终还是很乖的端着脸盆把雪融一起拽到角落里,沾了水给它擦拭。 宋楚兮又给殷湛仔细的检查了一遍伤处,确定血是真的止住了,这才给他拉下了袖子,又拿过放在旁边的大氅给他披上,「你还好吗?流了不少血,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没事!」殷湛摇了摇头,抓住她的指握了握,递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 宋楚兮也不勉强她,转身又去里面的柜子里翻了一条薄被出来给他盖在了膝头。 「真的没事,留了点儿血而已。」殷湛无奈,赶紧岔开了话题道:「对了,早上那会儿京城的探子过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是和银沙有关吗?」宋楚兮面不改色的又给他拉了拉被角,开口的语气却极嘲讽,「昨天他又玩了什么把戏?那又是给谁设局呢?」 好端端的没什么事,他身上穿着护身软甲?而且那么巧,皇帝会在那个时间过去? 「成武帝封禁东宫的口谕已经收回了,也就说殷绍已经復起。」殷湛道,语气里倒是不见多少的遗憾和挫败。 「我早就料到他不会坐以待毙的,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宋楚兮冷笑,「怎么他是引了皇帝过去,然后栽赃殷述,用了一出苦肉计吗?」 皇帝现在已经偏向于改立殷述为太子了,这种情况下,如果让他觉得殷述野心勃勃并且不择手段的话,皇帝就算不喜殷绍,但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着想,也极有可能暂缓对殷绍的处置,留下他来继续牵制殷述的。 「也不知是这样。」殷湛道,忽而正色抬眸看向了她,「之前有一件事,我们都想错了。」 「之前?什么事?」宋楚兮一时茫然。 「就是怀王倒台之后。」殷湛道,顿了一下,眼底神色也说不上是钦佩还是嘲讽,「当时我们都以为既然知道了梅氏的去处,殷绍为了斩草除根,一定会派人秘密前往彭泽,想办法让即墨勛杀了梅氏,永绝后患的。」 宋楚兮不由的屏住唿吸,「那段时间我一直叫人暗中盯着他的动作,他的确是派了人秘密前往彭泽的,难道他只是虚晃一招,并没有真的——」 梅妃终究是个心腹大患,殷绍也不应该放任不管的。 「他的确是派了人出京,那人也的确是彭泽。」殷湛打断她的话,进一步解释道:「可是我们所想的不同,他去见的人,不是即墨勛,而是梅氏。」 「梅氏?」宋楚兮先是一愣,但飞快的略一思忖就马上明白过来,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 「他不太可能真的就那么让殷梁死,梅氏那女人心机颇深,她既然能在即墨勛的后宅之中存活下来,并且持续得宠,就可以见出她的坚韧和手段开。殷绍的手里既然捏着殷梁,利用梅氏的话,反而会比直接和和即墨勛交涉更方便。」殷湛道,面上表情也越发的严肃了起来,他的目光有些幽深的盯着偶尔会透进来一点阳光的窗户,「昨天晚上,成武帝之所以会赶着去了太子府,就是因为突然收到彭泽递送进京的国书。」 宋楚兮隐隐的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只眉头深锁的盯着殷湛,等他继续。 「今年年关的朝贺,即墨勛会到场。」殷湛道。 与其说即墨勛会到场,现在大概还不如说梅氏要回来兴风作浪了。 「殷绍和殷梁两兄弟虽然之前水火不容,可即墨勛此行如果真是梅氏怂恿的,那么可见她对殷梁的情分非比寻常,这样一来,她就等于是落入殷绍的阵营里了。」宋楚兮分析道。 「殷绍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殷湛也是一样的想法,「彭泽太子再次到访,这会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成武帝的心里也没底,再加上端木岐暂时下落不明,他也要提防,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改立储君,无异于自毁朝纲,惹得臣民心中不安也还算了,如果彭泽再让彭泽人趁虚而入,后面的麻烦也就大了。」 为了做出他国中安稳的假象,皇帝就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打压殷绍了。 「就算这一次是形势所迫,皇帝不得已要网开一面,但他们父子之间嫌隙已深,早就不可能是一条心的了,就算殷绍能够復起,但皇帝也必定于安中打压限制他的势力,他能走的了多远来两说呢。」想了想,宋楚兮就不屑说道:「既然即墨勛要来,那咱们就先静观其变,看看再说吧。」 殷湛听了这话,面上神色也不见放松,只有些忧虑的看着宋楚兮的脸。 宋楚兮不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端木岐那边暂时没有动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端木家的事情,势必要尽快做一个了结了,照我推测,成武帝他应该打的是你的主意——」因为实在不想在她面前提端木岐,殷湛的语调便有些不顺畅。 宋楚兮笑了笑,倒也不见任何的情绪变化,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晃了晃,道:「端木项的死不就已经是个开始了吗?我赖不掉了。前两天严华就已经得了本家传来的消息,大郓城里两家人已经对上了。」 而且,那一场内讧似乎还闹的相当严重。 * 太子府。 皇帝连夜到访,再加上殷绍安排的那一出行刺戏码,一番折腾,他又招待皇帝去书房说了许久的话,等到彼此都虚情假意的铺好台阶,送走皇帝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 宋楚兮的事情殷绍还没抽出时间来追究,但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殷湛,就不可能不去怀疑殷黎的身世。 当年那件事的直接执行者是蒋成海,因为相信他,所以殷绍也就从来没往殷湛那方面想,可是现在看来,这件事里面应该是有他不知道的一些偏差的。 诚然殷绍并不觉得蒋成海会背叛他,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都相当恼怒,想要传见蒋成海,下头的人却说他不在,阖府上下找遍了也没见到人。 「再去给本宫找,无论如何都马上把他给本宫找回来!」殷绍狠狠的将一个茶碗摔在地上。 「是!」侍卫仓惶跪地应诺,才刚出去不多一会儿,殷绍才刚压下脾气,抬头,却见门房的守卫脸色极度不好的提了个很大的黑布包袱从院外走了进来。
第011章 江山迷梦,端木氏覆灭! 「拿的什么东西?」殷绍挑眉问道,语气不善。 「属下也不知道,来人撂下就走了,说是——」那人全程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殷绍的脸色,顿了一下才又硬着头皮道:「宋四小姐给您送来的。」 殷绍本是满心的不耐烦,闻言,意外之余便是一下子愣住了,「宋楚兮?」 宋楚兮会怂什么东西给他?那女人,他都还没去找她算帐了,她要做什么?反而先找上门来主动挑衅吗? 那人提了包袱上前,双手递过去。 殷绍狐疑的看了眼,「打开!」 「这——」那人却是犹豫,「这东西的血腥味很重,怕是不太干净。」 既然是宋楚兮送来的,还指望是什么好东西吗? 殷绍冷笑,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打开。」 「是!」那人没办法,只能把包袱搁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解开了。 那桌子本就不大,包袱刚一打开,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被撕扯的破破烂烂的衣物,甚至都还带着些血肉的骨头,只看上一眼就叫人胃里翻腾,噁心的想吐。 着是殷绍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见到这么一包东西也是勃然变色,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起身跳开了。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他脱口打骂。 门房那小厮哪有他的胆色和定力,面色惨白,扭头就冲到门口去扶着门口干呕不止。 冯玉河虽然没死,但被打成了重伤,起不来床,蒋成海又找不见人,殷绍就叫了庞生过来,又重新提拔了两个侍卫高茂和高驰在身边听候差遣。 「殿下息怒,属下马上处理掉。」高茂赶紧上前,飞快的将那堆东西收拢起来,胡乱一裹。 「等等!」高驰沉吟一声,抬手拦下他,抽出混在里面的一把软剑观察,不由得勃然变色,「这应该是蒋成海的剑!」 说着,也顾不上噁心,重新摊开包袱里的东西查看。 仔细辨认之下,高茂也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勐地抬头看向了殷绍道:「太子殿下,这些——好像都是人的骨骼。」 「还要这些撕烂的衣服……」高驰将所有的东西都飞快的检查了一边,只觉得毛骨悚然,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了殷绍,「应该是蒋成海的。」 殷绍的脸色,青白交替,早就变得异常难看。 他没有再亲自过去确认什么,既然两个侍卫都这么说,那就应该没错了。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家兄弟互相对望一眼,就只觉得嵴背发凉,「不管是要杀人还是要泄愤……就算是要把人大卸八块了都不奇怪,可是……可是……」 只有骨头没有肉? 就算是有再大的仇,谁会这么丧心病狂的折磨人?自己都不嫌麻烦和噁心吗? 殷绍冷着脸,一直没有吭声。 门房那小厮吐完回头,见他正面色森凉的盯着自己,打了个哆嗦就赶紧跪了下去,磕头道:「小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人是宋四小姐身边的那个侍卫,他放下东西就走了,也没说别的。」 宋楚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杀了蒋成海,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跟他示威吗? 殷绍面上表情冷得像是裹了一张面具,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已然死死的攥成拳头。 「你先下去。」他道。 「是!谢过殿下!」那小厮如蒙大赦,爬起来就逃也似的先走了。 「殿下,那这些东西——」高驰迟疑着开口。 「带下去,葬了吧!」殷绍道,挥了挥手。 高驰给高茂使了个眼色,高茂就赶紧将东西打包给捧了出去。 殷绍一直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动作和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过了有一会儿的工夫,庞生匆匆忙忙的从院外进来。 「殿下。」庞生走进来,先给殷绍行了礼。 蒋成海的事他来之前就从高茂那里听说了,殷绍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所以直接就避开了话题道:「有事?」 「是!」庞生道,直接也就没有废话。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方才神色凝重的开口,「京兆府衙门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有猎户在京城附近的山上狩猎,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了许多被狼群啃食的七零八落的尸首,场面十分的血腥惨烈。新上任的京兆府尹杜敏已经亲自带人去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案子,就算现场再如何的耸人听闻,庞生也也不必特意来告诉他的。 殷绍并不言语,只就面无表情的等着他继续。 「蒋成海的尸骨属下过来之前查看过,发现上面也有不少的齿痕,再有就是我清点了一下府里的人手,府兵里面缺了二十四明弓箭手,管事的说是昨夜被蒋成海抽调走的。」庞生道,依稀的有唏嘘,「不出意外的话,城外山坳的那些尸骨就极有可能是……」 话音未落,殷绍却是冷不丁一声笑了出来,「你是说那些尸骨是咱们的人?」 「八成就是了。」庞生道,面色之间有难掩的忧虑,「眼下年关在即,又是在京城近郊附近出了这么骇人听闻的案子,百姓当中已经传开了,京兆府尹必定不敢瞒住不报,回头陛下过问起来,殿下您得先想好对策。」 事有轻重缓急,这时候庞生都顾不得去考虑那些人怎么会被狼群袭击了。 「不是说被狼群所袭吗?衙门如果来人,你就跟杜敏说是本宫派了蒋成海他们出门办事的,既然是意外,就让他全权处理,看着办吧。至于父皇那里——如果宫里真要来人追问,本宫自会和他们解释,眼下年关在即,全都不要节外生枝。」殷绍道。 他不追究,那就是给了杜敏天大的面子,这位新上任的京兆府尹自然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只会大事化小。 「是!属下明白了。」庞生躬身应下,顿了顿,还是有些不解,「可是殿下,那位宋四小姐这又是为什么?她这是——上门寻衅吗?」 杨平和蒋成海相继遇害,安意茹也被昨晚闯进来的「刺客」误伤而死了,如今除了吊着一口气的冯玉河,殷绍身边就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宋楚兮身世的秘密了。 「暂时不必去他管她。」殷绍道,眼底有阴暗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庞生偷偷地拿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也忍住了,没有逾矩多问,转身先行退了出去。 * 把殷黎接回来之后,宋楚兮、殷湛和殷绍三方居然相安无事,彼此都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安安稳稳的又过了几日,后面便是新年了。 各周边小国和部落进京朝贺的使者纷纷入境,各种贡礼也陆续过礼部的手进了国库和皇帝的私库。 宋楚兮再次和殷绍碰面都已经是在大年三十的国宴上了。 今年没了宋太后,她也不能陪侍在暖阁里,不过她现在是南塘宋氏的家主,又是南塘几大世家的掌舵者,在外臣里面的位份也很高,坐席就在暖阁的仅外面。 席间,依旧是君臣和谐,殿中歌舞昇平。 皇帝的身体不好,只待所有的仪式走完过场,又稍微坐了会儿就先回了后宫去。 宋楚兮本就兴致缺缺,和过来敬酒的同僚推杯换盏的寒暄了两句就找了个藉口从大殿出来。 整个皇宫都被装点一新,火红喜庆的灯笼一路延伸到迴廊的尽头,宫外远远的能看到不时升起的烟火,鞭炮声远远传来,仔细一听,几乎都能听到家家户户的笑闹声。 宋楚兮端着酒杯,独自站在迴廊下面想事情,一时分心,也没在意身后有人走近,直到那人往她肩上搭了件披风。 宋楚兮回头,她原以为是殷湛,没曾想看到的却是有些日子不见的殷述。 宋楚兮愣了一下,面上表情突然有了片刻僵硬。 「是你啊!」她笑了笑,脚下却是不动声色的稍稍往旁边踱了两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有心让这种疏离的动作不要太明显,殷述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他的眉心隐隐一跳,忽而发现—— 宋楚兮今天对他的态度和以往都很不一样了。 以前她虽然也是不肯接受她的心意,可是凡事坦荡,并不会刻意避嫌,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揣测和眼光。 殷述的心里,有一瞬间会觉得突然被掏空了一块,但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并没有任何逃避,只是很认真的问道:「现在——你已经最终做好了选择了吗?」 最近他虽然在宫里的时候更多些,但是对于她和殷绍之间的几次冲突,以及和殷湛之间的来往都有所耳闻。 宋楚兮抿了抿唇角,没说话。 殷述就又继续追问道:「所以,不是端木岐,你最后选择的人是十一皇叔是吗?」 他曾经以为他最大的敌人是端木岐,却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会输在了殷湛的身上。 宋楚兮是有些不能理解他对自己的这份执着的心意,只心平气和的微微一笑道:「别再钻死胡同了,之前我就和你说过了,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到底为什么?」殷述却很难能够释怀,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地突然上前一步,抓着宋楚兮的肩膀,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质问道:「你只强调你对我说过的话,难道我跟你说的,你便就都只当我是在开玩笑的吗?端木岐算计了你那么久,你还是一次次的给他机会,就只有我的心情对你来说是完全无所谓的?」 「殷述,不要让我重复同样的话。」宋楚兮无奈的摇头,并不迴避他的目光,「我不想追究比较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只是现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选择,又何必再自寻烦恼呢?如今你年华正好,何必为了我这种人执着放不下呢?经过我这么多事,你还看不透吗?我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闻言软语的同你谈什么未来?去找个开朗善良的好姑娘,再认认真真的谈感情吧。」 她和端木岐之间,尔虞我诈,在别人看来,是一直的牵扯不清,可如果这要细究清算起来—— 里面能有几分真心和真情? 她不在乎,是因为在那一局面里,端木岐和她都是一样的,大家彼此彼此。 可是殷述—— 他不同。 这熊孩子揣着满腔的热情和热血,真要搅和在一起,她难道真的要无动于衷的继续衡量利益,算计得失吗? 「这种话,现在连我父皇都不轻易对我说了。」她再一次态度鲜明的拒绝,无疑是让殷述受了伤。 他看着她,眼底带着深刻自嘲的情绪,「从头到尾,你从来就没给过我任何的机会,阿楚,你不觉得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吗?你都没有试过,就直接判定了我该被淘汰出局?」 「所以呢?你现在只是因为这个而觉得不甘心?」宋楚兮接了他的话茬,问道。 殷述唯恐她误会,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摇头,「不,我——」 宋楚兮却没等他说完,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即使你觉得不甘心或是不公平,那也没有办法了,因为我已经做了决定了。如果你愿意,那时候在大郓城里头我答应你的事都还算数,而如果你想彻底和我划清界线,我也不反对!」 目前的情况之下,她并不排斥继续推殷述上位,但这也不是她的义务和责任。 她可以做,也可以不做。 宋楚兮说完,就不再犹豫的侧身拉开他卡在她肩上的手。 她转身往旁边挪过去两步。 殷述的手下突然落空,那一瞬间,却就好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目标一样。 他脚下有些虚晃的后退一步,看着自己落空的双手,片刻之后又抬头,重新看向了宋楚兮留给她的背影,苦涩又自嘲的笑道:「你明知道我为的不是这个,你更知道,我对你无所图……」 「是!我都知道!」宋楚兮淡声打断他的话。 她知道,她这样的态度对殷述而言太过残忍,可是剪不断理还乱,这一刻容不得她有丝毫优柔寡断的犹豫和不忍。 即使她和殷湛之间的关系暂时还理不清楚,但是中间夹着一个殷黎,她便不可能再试着去接受其他的任何男人。 她的语气冷静,连一点平仄起伏的情绪也没有,静静的望着迴廊外面张灯结彩的树木,「殷述,你放弃吧,你现在正是年华大好的时候,犯不着在我的身上继续蹉跎。不是我不肯给你机会,而是——」 宋楚兮说着,兀自笑了一声,然后她主动的重新转身,再次面对殷述道:「你现在也告诉我,如果我接受了你,但是却永远也不会对你付出你给与的同样的感情和心意,这样一直走到最后的结局,你能接受吗?」 殷述的感情,是在他正懵懂,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完全奉献出来的,他的感情就像是一张白纸,充满了所有最热切的渴望和最美丽的幻想和期待。 也许在别得方面,他也早就被磨练的老练成熟,可唯独在感情这件事上,殷述—— 他还不够理智和冷静。 「你都没有试过,就用这样的话来堵我的嘴?」诚然,殷述觉得她这假设不成立。 「因为我很了解我自己,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殷述,如你所见,我没有任何的伪装,亲情于我,是这世上唯一不可背叛和抛弃的存在,而所谓的爱情却可有可无。」宋楚兮仍是很平静的面对他,「我不保证我这一生是不是可以做到无情无爱,但至少在需要取捨和抉择的时候,我肯定不会被感情左右了判断了。你能接受吗?接受这样的一个我?也许这一刻我还在和你相濡以沫,携手并肩的抵御外敌,转眼之间,大家就需要背道而驰?」 从这方面来讲,她真的算是个没有私德的人,总是固执且强势。 如今回想起来,当年直冲她一声不吭的抛下殷湛,换回了本来的身份那件事,殷湛但凡是有一丁点的脾气就该完全彻底的放弃她了。 而事实上,那男人也的确不是个足够大方的人,以前不愿意去旧事重提,但是现在想来—— 他还肯原谅她,并且再次不遗余力的接近她,心里不知道要做了多少挣扎? 本来是和殷述说着话,宋楚兮却突然走了神。 思及往事,她的唇角不经意的弯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回过神来的时候,殷述还站在她面前,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你确定,你跟我说的这些,不是为了劝我知难而退而出的难题吗?」殷述问道。 「你觉得像吗?」宋楚兮却是不答反问。 殷述下意识的张了张嘴,却是语塞。 「你的确应该就是这样的人!」最后,他说。 她连在一起那么多年的端木岐都能说放弃就放弃,他区区一个殷述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女人,在感情上她居然也能做到杀伐决断? 殷述看着她,眼底的神色却是演变的越发复杂。 两个人,静默的对峙了许久。 最后还是殷述自己一咬牙,甩袖走到了旁边。 「你说的没有错,我既然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自然也会需要你给与同样的回报,我可以给出足够的时间让你慢慢的接受我,但是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有退而求其次一说。」深吸一口气,殷述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强迫自己的语气变得冷静。 他是个对感情有着严苛要求的人,也许就是因为已经对所谓的血脉亲情失望透顶,所以在心底里,他便会在男女之情上保留了太多的期望。 他可以不把皇帝做父亲,可以和那些兄弟之间一边逢场作戏又一边冷血无情的算计,可是—— 他却要他和他爱的人彼此都真心实意的可以一辈子依靠着取暖。 亲情和爱情之间,总要有一样是可以留存于心间的温暖吧? 宋楚兮听他这样说,面上表情虽然不变,心里却终于隐隐的松了口气。 而随后,殷述已经飞快的岔开了话题,道:「先不提这个了,我们说点正经事吧!」 宋楚兮的思绪有一瞬间没跟上,只不解的盯着他的背影。 殷述没有再回头,只是语气平稳的慢慢说道:「刚才在国宴之上你应该注意到了,彭泽太子一行人并没有到场。」 「是路上耽搁了吗?他要过来,本来就是临时起意,准备的迟了,也在情理之中。」方才的国宴上,即墨勛一行没有出席,宋楚兮自然刚进那殿里就已经察觉到了。 因为梅氏的目标明确,所以宋楚兮根本就没浪费精神去关注他们的行程。 殷述表情轻蔑的弯了弯唇角,迴转身来,刚要说话,宋楚兮却听到殷绍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他们不会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宋楚兮下意识的警觉。 殷述已经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站在了宋楚兮的侧前方道:「父皇先回后宫了,国宴之上,太子哥你不在殿中主持,反而出来躲清闲?这不太合适吧?」 他们兄弟之间,也已经是水火不容了。 「多年的惯例了,哪一年的国宴不是这样摆的?本宫不在,他们还能翻了天去不成?」殷绍冷嗤一声,视线却是越过他去,直接看向他身后的宋楚兮,勾唇道:「方才的国宴之上,还没和宋家的新家主喝一杯,既然你的架子大,本宫也不介意纡尊降贵!」 他说着,便就漫不经心的晃了晃手中金杯。 宋楚兮的杯中还有半杯酒,但是她和殷绍之间,却连逢场作戏的兴趣都没有。 随手把杯子里的酒泼到迴廊外面的花圃里,宋楚兮面上神情早就冰冷一片,「你我之间,就不必讲究这些过场了。」 说完,她就当真半点面子也不给,错开殷述和殷绍两兄弟之间,朝那大殿正门的方向走去。 殷绍站着没动,脸上神色就透着明显啊薄凉的冷意。 殷述站在他对面,他和殷述四目相对的,但却不知道这脾气到底的冲着谁的,扬声道:「宋楚兮,你可以不把本宫看在眼里,但是父皇那里的过场你最好还是去走一走的。」 殷述的心头莫名一紧,眼底的颜色也跟着瞬间沉淀了几分。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 殷绍并没有回头,仰头将金杯里的酒水全部灌进嘴巴里却又没急着咽下去,而是卡在喉咙里细品那种辛辣的味道。 皇帝那里?这大年夜的,他就那么等不及了吗? 宋楚兮脚下步子迟疑着一顿,犹豫着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转身,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殷湛迎面走了过来。 宋楚兮赶忙迎上去一步。 「走吧,我陪你去!」殷湛神情冷淡,似是看了前面不远处的两兄弟一眼但又似乎根本就没在意。 他握住宋楚兮的手,转身离去。 殷绍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是眼底有冰冷的杀意飞快一闪,狠狠的将那口酒给咽了下去。 然后,他转身,也举步往前走去。 皇帝传召宋楚兮,肯定是要有事情发生的,殷述虽然心里有数,但是这个场合,他也必须到场,于是就也转身跟了去。 皇帝从宴会上离开,并没有回寝宫,而是改道去了御书房。 宋楚兮和殷湛先到一步,彼时皇帝正神色疲惫的撑着额头坐在御案后头闭目养神。 抬眸看到殷湛也跟着一起来了,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大过年的,皇兄你没回寝宫歇着,还在这里忙活?臣弟不放心,跟过来看看!」殷湛先发制人。 皇帝被他噎了一下,强压着掩饰住神色,摆摆手道:「你们坐吧。」 宋楚兮和殷湛依言落座。 皇帝往殿外看了眼,侧目对高金立道:「叫个人去看看,太子怎么还没过来!」 「是,陛下!」高金立答应了,才要往外走,殷绍和殷述也相继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两人上前行礼。 皇帝看了殷述一眼,却没说什么,只道:「都坐吧!」 待到众人都落座之后皇帝方才稍稍坐直了身子,声音沙哑道:「朕本来是有些事情要询问太子和楚兮的,既然你们几个都来了,那就一起听听吧。」 说着,他先看向了殷绍,「那端木岐的下落你也追查了有一阵子了,眼见着年就过了,还是没有任何的线索吗?」 「是儿臣无能!」殷绍赶紧起身,跪地请罪,「儿臣已经照父皇的吩咐,颁旨给个州县衙门,让他们严查了,可是——目前为止,还没有线索。」 端木岐能找到适当的地方藏身,这并不奇怪,毕竟经营了这么多年,如果连个自保的法子都没有,那端木岐也就不是端木岐了。 殷绍现在忧心和不能理解的却是—— 端木岐居然没有回大郓城,甚至于就目前大郓城里的情况来看,他居然是将整个端木家放弃不管了。 端木家是他所有的依凭,没了端木家,难道端木岐以后真要隐姓埋名的躲起来过日子吗? 显然的,这也不可能! 所有,这也就说明,那个人这会儿藏起来其实是在暗中酝酿一场巨大的阴谋,叫人不得不防的。 皇帝的脸色不好看,开口就严厉地斥责,「你是一国储君,朕只是叫你追查一个逆贼的踪迹你都做不来?当真是叫朕失望!」 「父皇,那端木岐的为人您是知道的,狡猾的很。」殷绍道,并不见慌乱,「他要有心潜藏,这么大的一个天下,确实不好找的,请父皇再多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已经抓紧时间追查,尽快将他揪出来。」 「嗯!」皇帝应了,态度却有点模稜两可的。 他拧着眉头,态度很有些不耐烦,「端木氏胆大妄为,蒙蔽圣听,图谋不轨,着实可恶。朕本是想等拿到了端木岐,让他当面对质之后再行处置的,但是眼见着年都过了还没有他的消息,这事情如果再继续拖延下去,只会扰乱民心。」 他说着,这才转向了宋楚兮问道:「朕听闻最近大运城里端木家的人闹的凶,也给你们宋氏找了许多的麻烦?」 「是有些麻烦!」宋楚兮笑笑,站起身来,态度也很恭敬得体,「因为老家主端木项是被我所杀,端木家的人会怀恨,也在情理之中,我家二叔也送了几封信过来发牢骚,大郓城里,他们隔三差五的登门闹一闹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年关之前我家明下的数条商线被劫,却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的。」 「真是岂有此理!」皇帝怒然拍案,「他们端木家的人当真是不知悔改,居然还变本加厉,做起了打家劫舍的营生来了,长此以往,不是要闹得那一片百姓都人心惶惶,不得安生吗?」 宋楚兮只是安静的听着他发牢骚,再不接茬。 皇帝有他自己的主意,殷绍也不主动做那恶人。 殷湛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开口道:「端木项欺君罔上,端木岐又闯宫而走,一个是欺君,一个是忤逆,随便哪一条拖出来,他们端木家都是要被连坐的,却不知道皇兄是为了什么而一再的迁就他们?还留着他们继续闯祸?」 殷述原还担心宋楚兮会为了此事为难,没曾想殷湛居然狠命的就把端木氏往下踩。 显然的,皇帝也是有些意外。 他本来就是要讨宋楚兮的口风,要对端木家的人出手了,被殷湛这么一打岔,反而起了疑心。 殷绍见他似有迟疑之意,唇角冷然一勾,就再次拱手道:「十一皇叔此言甚是,端木氏目无君上,连犯数条大罪,不管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得到宽赦,父皇圣明,依照儿臣所见,此事也实在没必要再继续拖延下去了,在端木氏惹出更多的麻烦之前,要先将这祸患剷除掉才是!」 「嗯!」皇帝的思绪被拉回来,沉吟了一声。 殷述就道:「追查端木氏逆党的事本来就是太子哥负责,太子哥你这是要自告奋勇?」 皇帝还是不想自己去碰宋楚兮的钉子,又不想失面子,所以说话都故意绕弯子。 殷绍却没他那么多的顾虑,直接冷冷道:「端木项隐藏至深,最后还不是败在了宋四小姐的手底下?一事不劳二主,依本宫所见,此事还是应当继续交给宋四小姐去办的!」 宋楚兮杀了端木项,这件事端木岐会有多在意,并不好说,毕竟有端木项压在头上,端木岐是要受制的,如果是利慾薰心之下,端木岐未必就会真的在意,可如果整个端木氏都被宋楚兮给端了,那么他们两人之间的梁子才算是结大了。 皇帝和殷绍都是这个意思,宋楚兮哪有不知道的? 她心里冷笑一声,却没接话。 皇帝等了片刻就道:「你的意思呢?」 「端木氏盘踞大郓城多年,在百姓中间威望很高,并且端木氏手中掌握矿藏,这些年经营下来,不可小觑。」宋楚兮开口,有条不紊的慢慢说道。 她抬头,看向了皇帝,还是没有明确的表态,「陛下您是知道的,就连我塞上军中的粮饷也有八成以上是直接从端木氏负责供应的。这半月来,因为老家主端木项的事,我军中那边——」 「是啊!为了不让军中受到端木氏的牵制和影响,宋四小姐你先发制人,早就休书从军中派人强取了端木氏手中的一座金矿和离塞上驻军最近的那座粮仓,这些都是形势所迫,父皇英明,应该也不会与你计较的!」殷绍突然开口,冷冷说道。 「你说什么?」皇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噌的站起来。 他震惊不已的看着宋楚兮。 宋楚兮面不改色,仿佛殷绍说的那个「形势所迫」就是事实一样。 她并不解释什么,皇帝却是心脏狂跳不止,脸上神色瞬间就变了几变。 殷绍跪在那里,面上神情依旧冷静,「端木家的人劫了宋家的区区几条商线算什么?他端木岐的手段再高明,还不是被宋四小姐你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消息,是他今天进宫之前才刚得到的,而端木家的产业被夺,却几乎发生在京城端木项事件发生之后的没两天。 从这个时间上计算,宋楚兮根本就不可能是在和端木岐翻脸之后才传信叫人去夺矿的,而是早就做好了这一步的打算。 如果说殷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心乱如麻,那么殷绍—— 他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毕竟—— 廖容纱那个女人,本身就是个手腕狠辣又随时随地都会跟你翻脸无情的人。 宋楚兮居然瞒着他去夺取了端木家的产业?这样一来,军饷方面她自给自足,朝廷岂不是对塞上军中又失去了制衡?皇帝胸中有怒火沸腾,不住的翻卷,他想要当场发作,狠狠的将宋楚兮处置了,可木已成舟,他又自知无计可施。 费了好大的力气,皇帝才强迫自己缓慢的坐回了椅子上,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非常时期,用些非常手段——也——无伤大雅!」 「多谢陛下体谅!」宋楚兮当然知道他这会儿的想法,并不理会,拱手道:「至于大郓城里的端木氏之乱,既然皇上和太子殿下都觉得微臣当得这个差事,那微臣也就不推辞了。过了这两天我便启程回南塘一趟,一定会尽快给出一个叫陛下满意的收场的。」 她夺了端木氏手中的产业,虽然端木氏手中掌握的财富巨大,一座金矿和一座粮仓还不足以撼动根本,但她既然做了,那早就註定了她和端木氏之间的关系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皇帝算计了一场,虽然宋楚兮应了回去剿灭端木氏的差事,但这却成了鸡肋,意义不大。 皇帝已经无心再继续了,摆摆手道:「你们退下吧!」 「是!」几个人起身,相继退出了殿外,那殿门才刚合上,就听到里面砰地一声,是茶碗被撞裂在柱子上的声音。 宋楚兮脚下步子一顿,拿眼角的余光往后看了眼,冷冷的露出一个笑容。 「准备什么时候启程?」殷湛也跟着在她身边停下来。 宋楚兮低头盯着地面,许久之后才满面忧色的抬头看向了他,「殷绍刚掀了我的底,成武帝这会儿对我只会更加的忌惮和不满,我走之后,恐怕——」 如果是以前也还罢了,但殷绍既然知道了殷黎的身世,那么必定会不遗余力的想办法将殷湛和殷黎都限制在京城里,用作牵制她的筹码。 「大郓城里的事情本来就没什么悬念,既然需要回去,你就回去一趟吧,这里没事,他奈何不得我,我会照顾好暖暖,等着你回来。端木氏毕竟是个屹立数百年不倒的世家大族,如今大厦将倾——」殷湛道,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说着,他便略有所感的仰头去看天上星光,「只是可惜了端木项的满腔热血,还一直做着守卫故国的一场迷梦,到头来却註定要一切成空了。」 宋楚兮笑了笑,也是感喟着一声嘆息,「等我回来的时候,这天下稳固了十几年的格局就应该大变了。」 而 端木氏的结局,却早就是提前写下了的……
第012章 皇族荣耀,赫连氏崛起! 宋楚兮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对了,关于彭泽那边,你手里有掌握到什么消息吗?」 「哦,我本来也正准备跟你说的。」殷湛也是突然想起这茬儿,「那边既然已经递了国书前来,自然就没有戏耍咱们的道理,探子回禀的消息是说即墨勛的确是按照计划启程了的,可是走到半路,梅氏却意外被诊出怀了身孕,并且胎像极不稳固,他便又临时递了请罪的摺子,原路返回了。」 「梅氏有孕?」宋楚兮颇为意外,扭头递给殷湛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暂时消息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么——这个时机是的确有些巧合的。」殷湛道,说话到底是留了几分余地的。 宋楚兮思忖片刻,便就意味深长的笑了,「这位梅妃的心机似乎远比我们之前以为的还要再深一些,她如果赶在这个时间进京,毫无疑问,必定处处被动,完全的受到殷绍的操纵和摆布。不管她怀孕的消息是真是假,后面的这段时间里,她应该都会竭尽所能,尽快的让自己真的怀孕的,有了孩子,她在即墨勛身边的地位才能更加的稳固。因为之前她的身份比较特殊,即墨勛就是暂时的被她所迷,心里也总要防备她的。」 但如果梅氏生了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是啊!」殷湛也表示贊同,顿了一下,又道:「得了消息之后,我特意叫人又去打听了,梅氏进府,比怀王妃还要早上两年,怀王又几乎专宠于她,但那几年之内她都没有过怀孕的迹象,据说她的宫寒之症相当严重,怀王也曾秘密的寻访了许多名医不间断的替她诊治调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梅氏跟了殷梁那么多年都没有怀过孕,并且她到即墨勛身边两年,偏偏在这个时间怀孕了,这就显得尤为蹊跷了。 宋楚兮仔细的斟酌着想了想,最后却是摇头,「不太可能!即墨勛并非善类,梅氏人在彭泽,又孤立无援,怀孕这种事,她哪怕能瞒的了一时,也很难煳弄到最后的。一旦事情败露,她会是个什么下场,她不会不考虑。如果只是她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她现在想方设法的拖延,又回了彭泽国内去稳固实力,那就说明她的心里还是在意并且记挂着殷梁的,这时候,杀鸡取卵的事,她不应该会做。」 「是啊。」殷湛淡淡的答应了一声,「她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定可以生下一个孩子来替她固宠,所以才会宁肯延缓进京营救殷梁的时机来争取的。」 「千里之外,那里也不是我们能操心到的。不过这个梅氏倒是有点意思,却不知道招揽了这么一个盟友之后,殷绍现在要作何感想?」宋楚兮道,突然就带了几分等看好戏一样的表情。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又再次回头看向了殷湛,「整个端木氏这些年里的积蓄虽然都已经被端木岐暗中掏空了,可是端木家的产业还在,我拿到手的,至多也就占了区区一成。成武帝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这一趟,必定会派人与我同行,过去接管那边的产业。」 「你是怎么打算的?」殷湛明白她的意思,却是不答反问。 「只是因为端木岐那边迟迟没有公开的有所动作,所里我这里才一时的不好做决断。」宋楚兮道,低头盯着地面,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她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有些举棋不定的再一次顿住了脚步。 殷湛的神色如常,还在款步往前走。 宋楚兮一咬牙,扯住了他的袖子,「沅修!」 殷湛下意识的垂眸看了眼她的手,然后才一寸一寸的抬起眼睛看向她的脸。 宋楚兮的表情认真,却很有些紧张的模样,目光不安的往旁边略了略,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方才鼓足了勇气,迎上他的视线,咬牙道:「你跟暖暖,不能试着和我一起生活吗?」 她知道他不太可能会妥协,可是没办法。 她看着他,眼底神色近乎是带了为难的乞求的,「天京这里,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不太可可能会留下来,而一旦端木岐在西疆公然起事,我就必须要回到南塘去,一则守住宋氏的百年基业,二来也必须稳固住那边的力量,以求自保。如果你要回到临阳去,以后见面都不怎么方便了,你真的就不能退一步吗?横竖成武帝对你早就心存不满,你放弃临阳的封地,带着暖暖一起,跟我回南塘去,不行吗?」 她不可能会在殷绍父子的眼皮子底下仰其鼻息来求存,届时最大的让步也就是阳奉阴违,盘踞于南塘的地界之上,做那里的一番之主。 有端木岐在西疆那里施压,朝廷就是对她再不满,也绝对不敢动她。回头等到成武帝驾崩,殷绍也得了他应有的结局之后,不管是谁来继位—— 只需要几年的时间,她就有把握可以彻底稳固住南塘的局面,让以后朝廷都不敢随便打南塘的主意。 要殷湛背弃自己的宗族,和她一起走,这的确是强人所难的,但是目前为止,她却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出路了。 殷湛自然也知道,让宋楚兮开口,低声下气的跟他说这样的话,已经是为难了她的。 他看着她,眸光深不见底。 宋楚兮的心里没底,就又急切的又上前一步,干脆抓住他的手,仰头直视他的面孔,「我知道是我为难了你,可就算只是为了暖暖,我们总要为她打算的。你带着她在这皇室宗族之中,你在的时候,的确是可以护着她平安喜乐的生活,可是你跟我,我们都会有老死的一天,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殷湛一直未置可否。 宋楚兮却是迫切的想要说服他,「去南塘吧,我们把那里经营下来,将来,总要让她有个依靠的。」 以皇帝的性情,的确是不太可能容得下他们母女的,就算皇帝已经没了几天的日子可以活了,但是自古都是君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下一个继位的皇帝就能不对他这个曾经功高盖主的皇叔心存忌惮。 这些事情,殷湛自己也能看得透彻。 他缓缓的抬手,手指轻轻磨蹭着宋楚兮一侧的腮边。 宋楚兮就又急了,「我知道你对先皇曾经有过承诺,我会尊重你的立场,不会强迫要求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我只是想要给暖暖留下来一些凭藉和依靠。沅修,一直以来你都已经迁就了我无数次了,就当这是最后一次,算我求你了,行么?」 其他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一切都还是只能靠着自己来经营。 她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殷湛是连拒绝她的余地都没有的。 「那——好吧!」最后,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等你这一趟从南塘回来。」 宋楚兮听他松口,心里悬着半天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脸上忍不住的绽放一抹笑容,如释重负,「好!」 宫里这地方,到底也是人多眼杂,说了两句话,两人就又继续往前走去,刚拐进了御花园里,抬头,却见前面殷述等在那里。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殷述就先迴转身来,第一眼就瞧见那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殷述的目光微微一动,强迫自己若无其事的再把视线移开,道:「皇叔,我有两句话要同阿楚说,您能行个方便吗?」 殷湛倒是很给他面子,只侧目对宋楚兮道:「我先去接暖暖!」 言罢,就松开宋楚兮的手迳自离开了。 殷述回头追着他的背影看着,眼底有暗色的风暴捲起,一时间神色也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为什么是十一皇叔?」他压抑着声音开口,语气里居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愤怒的质问,「之前你给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劝我放手而故意搪塞我的吗?为什么你会选了十一皇叔?是他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又再谋算什么?」 殷述这话,语气虽然激烈,但因为他一直是盯着殷湛的背影的,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在发牢骚。 说完了,他方才迴转身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宋楚兮的脸,「阿楚——」 「你别误会,我跟他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易。」宋楚兮赶忙澄清,「大位之争,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大可以放心,我既然对你有过承诺,就自然不会背后捅你的刀子。」 可她越是这样的态度鲜明,殷述就越是觉得自己更加看不懂她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仔细的观察,似乎是想要将她一眼看透,但到底也是徒劳,最后不得已的还是开口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十一皇叔的脾气也不好,而且他那人又骄傲的很,据我说知,他不该是怎么容易就和你之间达成共识的,我不能迁就你的那些事,难道他就能迁就吗?」 对殷湛来说,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殷述自己说着,到了后面就先嘲讽的笑了出来。 这一夜之间,不仅仅宋楚兮在他面前成了一个破解不开的谜题,就连她和殷湛之间迅速转变的关系也叫人瞠目不解。 宋楚兮也不想再误导他什么,干脆就直言不讳道:「就算他不想迁就,那也没有办法,一切都是我的意思。」 听这意思,反而是她逼迫了殷湛的? 殷述听得,越发煳涂。 宋楚兮表明了态度之后就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直接话锋一转,正色道:「你在这里等我,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过问我的私事的吧?」 殷述怔了怔,随后才勉强收拾了散乱的思绪。 「关于南塘端木氏的事,我想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殷述道。 「如你所见,是我用了暗手,赶在朝廷动手之前先谋了私利。」宋楚兮耸耸肩,面上笑容也是收放自如的。 殷述只是盯着她,明显是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 「呵——」宋楚兮就又笑了,「别问我端木岐现在人在哪里,我们大家都很清楚,他不可能就这么淡出视线的,他要隐藏自然就有他要隐藏的理由和目的,别说我不了解,就算我真的知道,也没有一定要告诉你知道的义务。横竖早晚他都会再出现的,咱们大家都拭目以待的等着也就是了。」 「他对大郓城里的端木家,放弃的太容易了些。」殷述不屈不挠的再次说道,却只是重复了一个事实。 「利用完了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做累赘吗?」宋楚兮反问。 见到殷述盯着她的眼神里,有困惑又有失望,她的心里也颇多苦涩,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别用这样失望的眼神看我,我承认在端木家的事情上我的手上不干净,但是最后真要算下来,我从中得到的利益不过九牛一毛。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解释,先走了!」 宋楚兮说完,转身就走。 殷述却居然也没有再拦她,只就黑着脸站在原地站着。 待到宋楚兮走的远了,何旭才从旁边的小径上走过来,满面忧虑道:「殿下,宋四小姐到底是大得很么哑谜?她说她在端木家的事情上,她不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么最大的受益者又是谁?」 「哼!」殷湛的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端木氏可是只肥羊,你当那人这么急着出手是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尽快把他们手里的财务都抢过来罢了。」 私底下,他对成武帝的称唿,从来都是「那人」,连一句「父皇」都不屑于叫。 「原来如此!」何旭恍然大悟,但是再一想,却还是忧心不已,「可是宋四小姐肯吗?皇上逼着她去出手对付端木氏,他们两家是世交,就算端木氏触怒了陛下,但是大郓城里的百姓却未必会买帐,宋四小姐这一出手,可是要顶着巨大的非议之声的,她在大郓城甚至于整个南塘的声望都有可能要受到影响。让她出力气去做成了的事情,她会乖乖把好处让给朝廷还有皇上吗?」 「是啊!为他人做嫁衣,这的确不合那丫头的性格的!」殷述深有同感,但却明显没在这件事上纠结的太久,紧跟着就又冷笑道:「不过也许在这整件事里,父皇拿到的也不是最大份额的好处。阿楚方才明显是话里有话,她那意思——」 是在暗指端木岐? 可是这怎么会?灭了端木家,对端木岐而言怎么看都都是莫大的损失。 虽然心里的感觉强烈,殷述却还是摸不着头绪,百思不解。 「殿下——」何旭见他久久不语,就试着叫他。 「走吧!很晚了,我们出宫!」殷述回过神来,转身往御花园里走去。 何旭匆忙跟上去,然后就听他吩咐道:「一会儿出宫了,你就再回来一趟,跟那人我路上坠马伤了腿,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最近一两个月之内不能进来请安了。」 说他摔断了腿? 这大过年的,又是好端端的—— 何旭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说什么?」 「我说我摔断了腿!」殷述重复,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唇角弯起的弧度冰冷而嘲讽。 * 御书房。 皇帝先是砸了茶碗,又摔了砚台,最后又一把将桌上所有的奏摺都狠命的扫到了地上,脸色通红的跳脚大骂,「好一个宋楚兮!好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耍手段都耍到朕的面前来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本来因为要讨论的是国事,皇帝把这殿中所有的侍卫都提前遣了出去,这会儿只高金立一个人。 高金立知道他在气头上,也不敢劝,只惶恐的赶紧跪了下去。 皇帝兀自发泄了半天,但到底也是无计可施,就又颓然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皇上,气大伤身,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高金立这才小心翼翼的抬头,轻声的规劝。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皇帝就更怒,一巴掌又拍在了桌子上,面目狰狞的嘶吼道:「没有朕的旨意,她居然敢私自调兵去抢夺端木家手里的矿藏,她的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这个臭丫头,朕看她分明就是想要反了!」 「陛下息怒啊!」高金立一听这话,冷汗马上就冒了出来,赶紧打圆场,「宋四小姐只是年纪小,陛下可别和她一个丫头片子计较,这天下疆域广阔,什么不是陛下的?陛下您下一道圣旨,收回来就是了,可千万别伤了身子。」 「朕自然是要收回来的,难道还要便宜了她不成?她手里握着宋家的十万私兵,再把大笔的钱财交代她的手里,朕不如就直接把龙椅让给她来坐好了!」皇帝暴怒的低吼,却也知道这样发脾气都没有用,用力的捏着拳头控制情绪,唇角似是在笑,但却更多的像是在抽搐。 高金立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更是害怕,硬着头皮道:「陛下的意思是——」 「朕自然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南塘去,她一个人回去,指不定怎样的胡作非为呢。端木家的那些产业,一定不能交给她接手,今天朕叫她来,本来还怕她会不肯出头去处理端木家的事情,看来那丫头也是利慾薰心,为端木家手里的产业红了眼,既然她答应了,朕后面的计划也就可以实施了,就借她的手,把那部分产业接管回来!」皇帝道,眼底闪动着势在必得冷色。 高金立并不乐观,试探道:「那位宋四小姐的性子野,奴才觉得她可能会耍花招——」 「她不是和小七关系好吗?就让小七去!」皇帝道,面目阴冷的笑了,「她能坐上这个家主之位,小七功不可没,如果是由小七出面的话,为了让小七回来能对朕有所交代,她就没办法做的太过分。」 说白了,这个如意算盘他早就打好了,因为觉得宋楚兮是欠了殷述的人情的,再有宋楚兮对殷述的态度一直都不错,这就借着殷述在宋楚兮那里的人情开替他谋夺利益的。 高金立从旁听得,又是一阵心惊—— 这皇帝,居然一早就打算好一切,又动了殷述的心思了。 现在太子殷绍和他早就只是表面和气了,皇帝却还这样的算计利用殷述,如果和殷述这边再搞到附子离心,这又要怎么收场? 高金立是越发觉得皇帝最近有点丧心病狂的失去理智了,但却又不敢多言,只能使劲的把头垂得更低了。 * 殷绍从御书房出来,也没有再回宴会那边,而是叫人去刘皇后那里交代了一声就先出宫了。 冯玉河暂时废了,最近庞生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出宫的路上,见到左右无人,庞生就有些有些忧虑的开口问道:「殿下,陛下的心思已经定了许久了吧?他这样的谋算宋四小姐,那位宋四小姐也不是善茬,只怕——就算陛下用了康王的关系吗,她也未必就会买帐的!」 宋楚兮绝对是个有野心的人,庞生也是一眼就看穿了皇帝的谋算是在打殷述的主意的,可他并不看好。 毕竟—— 最后的关键在送出现的那里,成与不成,全看宋楚兮可能不肯买帐了。 「你操这份闲心做什么?」殷绍冷冷说道。 他现在是几乎受不得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宋楚兮的名字的,只要提起那个女人,他的心里就有一口邪火到处乱窜。 他几乎是忍受不了的,需要和她当面再交涉一次,是掐死她也好,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再说明白一次也好,总之—— 是不能这样的听之任之,无所作为的。 可偏偏—— 没办法! 宋楚兮不主动露面,他自然也不会纡尊降贵的去找她,毕竟当初做错了事情的那个人是她! 所有这一口气撒不出去,这些天里,他就怎么都难受。 「属下只是觉得宋四小姐对殿下很有些敌意,万一再让她得势,怕是会对殿下不利!」庞生道。 「放心吧,端木家的产业不敢占的,最起码目前为止,就算明知道是父皇在算计她,她也一定会全部交出来的。」殷绍道,冷嗤一声,却是胸有成竹。 庞生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完全的不能理解。 殷绍显然不准备解释,只是眼底的眼色突然加深,又莫名的,浑身都散发出冰冷的杀意来。 宋楚兮一定会就范的,殷黎在这里,她还能怎么样? 就算他暂时没有让皇帝知道这件事,但殷黎就是她落在这里的软肋和把柄,只要他殷绍想要揭穿,那么皇帝随时都可以把殷黎拿在手里,到时候—— 别说是端木家的产业,就是皇帝想要她宋楚兮的性命,恐怕她也得怪怪的交出来的。 想到殷黎的存在,殷绍就觉得更加气闷。 庞生从旁看着他不断变化的表情和神色,暗暗心惊之余却不敢随便再说话了。 主僕一行离了皇宫,也是直接回了太子府。 这一夜宫中的国宴倒是意外的顺利,午夜的钟声缓缓敲响,迎来了崭新的一年。 * 宋楚兮启程的日期定的很近,因为大郓城里两家人闹得实在太兇,她这边消息不断,所以都没能等到过完上元节,刚过完年,初六就打点好了行装准备启程南下了。 殷湛一大早带了殷黎过来送她。 宋楚兮要回南塘,自然轻装简行,并不需要带着大量的行李,所以直接就一辆马车也没有,带着侍卫们,几十匹快马的装备而已。 「楚楚姐姐你一个人走吗?」殷黎站在面前,拉着她的手,仰头去看她的脸。 「是啊,我家里那边出了点麻烦,两家人在打架,不太安全。」宋楚兮拉着她柔软的小手捏了捏,「所以这一次就不能带你一起去玩了,下次吧!」 她和殷湛之间的约定,暂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否则的话,一定会引起皇帝和殷绍的警觉。 殷黎眨巴着眼睛。 她对南塘其实没有多少好奇心,只是想着以后就见不到宋楚兮了,有些不捨得,便就表情有些纠结道:「那姐姐你还回来吗?」 「嗯!」宋楚兮点头。 比起殷黎,她其实更捨不得离开。 这时候,她甚至是捨不得有一时一刻是同这孩子分开的,只是—— 不得已。 相较于自己的感受和情绪,她更在乎的是这孩子的未来,作为母亲,她必须要对她负责的。 「我会回来的。」宋楚兮蹲下去,摸了摸她的脸蛋儿,「不过我这次离开的时间可能要有点长,也不好说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暖暖会想我吗?」 殷黎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然后,她扭头去看了眼正在附近熘达的雪融,「那雪融你这就要带它走吗?」 「我要急着赶路,不太方便,它还是先留给你照顾吧。」宋楚兮道,恋恋不捨的又捏了捏她的脸,「听你父王的话,最近京城这里也是坏人多,你不要调皮,省的你父王担心,知道吗?」 「知道!」殷黎也不犹豫,很大声的点点头。 宋楚兮看着她浑然不知愁的模样,纵使有再多的捨不得,可是这一刻,心里也是莫名有些暖意流淌的。 她将孩子拢入怀中抱了抱,然后吻了吻她的鬓角。 严华看着日头已经升起来了,也不好催促,神色就略显出几分焦灼来。 宋楚兮也不好把她对殷黎的不捨得太过明显的暴露在人前,所以抱了抱她也就松开了。 她重新站起来,看向了站在旁边的殷湛,只是两个人却都没说话。 殷黎看看她,又去看自己的父亲,脖子转来转去的,总觉得这两人很有些奇怪,就走过去扯住了殷湛的袖子道:「父王,楚楚姐姐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我们如果回了家了该怎么办?」 虽然殷湛在京城也有王府,但是对殷黎来说,临阳的王府才是家。 「到时候再说吧!」殷湛敷衍着道,回头看了眼天色,方才对宋楚兮道:「不早了!」 「那——」宋楚兮张了张嘴,这一瞬间又是千头万绪,过了会儿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走了!」 「路上小心些。」殷湛道。 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任何逾矩动作,甚至于连多一句的叮咛和嘱咐都没有,两人就这样的分了手。 宋楚兮努力的控制情绪,没叫自己的视线再过分的留恋。 她利落的翻身上马,一挥手带着童五和严华等人往巷子外面行去,心里却一遍一遍的在告诫自己—— 没关系,只就只是暂时的一场分别,很快的她就会回来,必须—— 尽快回来。 宛瑶的骑术是这段时间苦练出来的,因为她足够坚韧,掌握的倒也算纯属,她要跟着一起回去,宋楚兮自然没有驳回她的请求。 一行人出了巷子,宛瑶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眼,然后策马走到宋楚兮身边,低声道:「主子——」 「我没事!」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却显得有些勉强。 她看着前方湛蓝的天空,很坚定的说:「很快就回来了!」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好南塘的事情,然后赶回来,不能耽搁,哪怕是多一天多一刻都不能耽搁,而这世上,却是没人会懂得她的这种急切的心情的。 彼时那巷子里,一直倚靠在宋府大门边的程妡吐着气款步下了台阶,神色忧虑的盯着已经空荡荡一片的巷子口对殷湛道:「王爷您是不放心宋四小姐此行吗?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好歹能有个照应,难道——您是信不过我?」 最后一句话,半真半假,却是调侃的。 殷湛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你们程家的事,会是个天大的麻烦,你暂时还是留在京城吧。」 程妡当然知道他说得什么,不由的皱了眉头,这一刻却是终于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可是——我在这里才更不妥当吧?您不是说——」 她说着,又唯恐自己失言,谨慎的左右先看了眼,确定附件没人窥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我父亲他们真的已经投诚端木家主的话,回头一旦他在西疆起事,我父亲就等同于是叛国,我在京城,皇上就算只是为了泄愤也不会放过我的。」 这件事,几乎就是必然的。 程妡就是平时再冷静,但是在一个死局面前,到底也不能是完全布局生死的。 殷湛面上神情冷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事情还没到那一步,你若是信不过本王,大可以自己走!」 说完,他弯身将殷黎抱起来,就上了旁边的马车。 程妡当然不能信他,这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情,可是就算她现在就先一步脱身,等到东窗事发之后,也只能是成为朝廷钦犯的。 而且,她还是程家的弃子,搅入了京城的乱局之中,现在再要回程家,也晚了。 殷湛带着殷黎,直接也就回了王府。 进了书房,卫恆就跟了进来,神色凝重道:「王爷,根据可靠地信报,端木家主离京之后的确是渠道捷径直接去了西疆,并且已经于暗中接手了齐国公手中的军队。那部分人都是西疆皇室留下用来翻盘的筹码,都是一心追随旧主的,他人既然已经到了,那也就不存在需要什么时间磨合的意思了,可是这都大半个月了,他却一直按兵不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在等南塘先动!」殷湛说道,面目冰冷,迳自走到案后,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才弯身坐在了椅子上道:「在南塘全面被少戎掌控之前,他不想动。因为一旦他提前有所动作,成武帝为了针对他,势必要採取非常手段。少戎人在京中,成武帝很清楚她和端木岐之间的关系,到时候怎么肯能放心让少戎去率领宋家军抵挡?肯定是要直接先对少戎出手,然后强行启用别的人带兵围剿的。只要南塘不是在少戎的掌握之中,端木岐就把握不准那个地方对他的影响到底会成为屏障还是会拖他的后腿。所以两者权衡,他就宁愿先让少戎去得了对南塘的控制权,因为——」 殷湛说着,忽而顿了一下,眼底闪烁的光芒就突然收冷,「至少少戎和成武帝父子仇深似海,在他和朝廷之间,她虽然未必肯于助他,但至少也不会帮着成武帝父子一起阻挠他。说到底,他的目的只是復国,甚至要击溃北狄殷氏,报仇雪恨,他的心太大,乃至于南塘那么一点低地方,最后到底能不能全部拿下,他实在不必太介意。」 因为宋楚兮也和北狄皇室水火不容,所以端木岐对端木岐而言,就算他们之间不再关系亲密,但至少—— 还可以做到同仇敌忾。 「这件事,怎么想来还是会叫人觉得匪夷所思啊!」卫恆听着他分析形势,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有道理,可是—— 卫恆总归是有些难以说服自己相信的,他的目光凌乱的左右扫了一圈,最后还是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殷湛道:「端木岐和端木棠那两兄弟,其实是南疆皇室的遗孤?可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为什么端木家的老夫人会倒戈,帮着他们一起算计了端木家,这么多年,瞒天过海,替他们隐藏身份?」 端木岐那两兄弟在端木家多年,目的肯定不是为了藏身的,而是—— 利用了端木项要图谋大事的雄心抱负,暗中藉由端木家积累的巨额财富转运出去,囤积了多年,现在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便可以有了足够的钱粮供应,作为他们富国的支持了。 「这样看来,现在那位岳氏的身份可能就是有猫腻的!」殷湛道,这件事他没去查过。 一则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要查出来不更容易,再者—— 他们都已经知道端木岐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了,岳氏那么个无足轻重的人也就不需要再浪费过多的精力去过问了。 「端木项的婚事,是出了他第一个订婚的妻子的事情之后又仓促定下的,他成婚之前应该是没见过自己的妻子的,如果换了人,端木家的人估计也察觉不到。」殷湛随口说道。 他双手交叠,手肘撑在桌子上,眉头却拧成了解不开的疙瘩。 西疆皇室,暗中运筹帷幄这么多年,一步一步,居然一下子就发展到了现在让任何人都奈何不得他们的局面了? 这事情,真是相当棘手的。 * 宋楚兮折返南塘,一方面以雷霆手段将整个端木氏打压下去,一方面果然大郓城里民怨沸腾,端木家的人不可能束手就擒,煽动民心造势,又联合了另外的两个世家,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她只能一再的採取强权手腕镇压,下狠手对他们全部斩草除根,将那三个家族全部连根拔起。 最后终于将整个南塘的局面稳定下来,已经过了八月中秋。 匆忙的安排了一下家里的事,又让皇帝派来的官员提前回去復命,她也赶紧收拾返京去见殷湛父女。 皇帝方面得了端木氏终于被歼灭的消息,皇帝甚至都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传来了西疆军中巨变的噩耗。
第013章 御前提亲,满门全灭 京城各方人马,几乎都是在第一时间得到的消息。 宫里皇帝半夜被紧急递送进京的战报惊醒,大发雷霆,整个后宫都被惊动了,谁都没能踏实,紧跟着殷绍,殷淮和殷述兄弟几个也都连夜进了宫。 宣王府里,殷湛才把拆阅过的密报烧掉,外面卫恆就来敲门,「殿下,程大小姐来了,您见吗?」 这三更半夜的,按理说程妡是不该往他这里跑的,看来她也是得到消息之后就方寸大乱了。 「让她进来吧!」殷湛淡淡说道,随手把灯罩放回去。 卫恆的脚步声离去,只片刻功夫,程妡就火急火燎的推门走了进来。 她的神色之间能看出明显的慌乱来,也顾不得行礼,而是直接冲到了殷湛的桌案前,一直到开口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王爷,西疆方面的消息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那都是真的吗?」 「不仅仅是西疆皇室的旧址,与之毗邻的四座城池也在短短五天之内相继失守,被赫连氏的后裔拿下了,今晚最新的战报进京,想必宫里也得了消息,这会儿必定很不太平。」殷湛道,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似乎并不意外,只缓缓的靠在了椅背上,像是陈述的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样。 程妡的心里烦躁不已,眼神凌乱的四下乱飘,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她兀自失神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不得已的重新看向了殷湛,哭笑不得的确认道:「我们程家,真的满门全灭吗?」 皇帝之前就有心要收回齐国公手里的兵权,只是后来连着出事,他自己又重病缠身,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得已的就缓了这件事。 程家不会坐以待毙,程妡是早有准备的,后来殷湛私底下给她透露,说他的父兄应该已经投入了端木岐的手下。 那时候,她只以为那是程家人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程妡六神无主,狠狠的一下子撑住了桌子,直视殷湛的面孔道:「我父亲投诚的对象,明明是南塘端木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外面的传言却是已经被灭国了的西疆赫连氏捲土重来?他们不仅掌控了军中,并且还将我程家满门尽数屠戮?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些事情,合在一起,千头万绪,的确是叫人百思不解的。 殷湛面色如常的坐在那里,唇角勾了下,「你本就是聪慧之人,自己冷静下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还需要本王来告诉你吗?」 程妡的确不笨,可是这一刻,她的心乱了。 她的神色混乱,虽然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的思考,但到底也是徒劳的。 殷湛等了会儿,这才不得已的开口道:「从端木项的秘密败露,到他被杀,再到后面整个南塘端木氏被灭,你不是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端木岐明明有足够的能力阻止,却为什么还要袖手旁观吗?现在就应该明白了吧?」 别人不知道端木岐的下落也就算了,程妡既然知道他人是在西疆军中的,就当然知道,如果他想要保住端木氏,这大半年里就不会袖手旁观的看着宋楚兮一步一步在大郓城中为所欲为。 他不是管不了,只是不想管?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程妡不是联想不到其中真相,只是因为太离奇,她便不敢去想。 「你以为就凭藉着一个端木岐,他凭什么有能力说服令尊大人为他所用?尤其还是在他被朝廷通缉的前提下?」殷湛反问。 他站起身来,款步踱到一边,站在旁边的一盆兰草的花架子前面,盯着上面翠绿宽厚的叶片,继续慢慢说道:「按照常理来讲,就算端木岐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而投奔了令尊,以令尊的身份地位,也轮不到他本末倒置的骑到你们程家人的头上去。但事实刚好相反,令尊不仅将他尊为上宾,甚至对他言听计从?这种关系,不可能是突然建立起来的,所以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们程家,根本就不是因为朝廷的威逼,为求自保而不得已的倒戈的,而是自古有之,老早之前令尊就已经另拜了新主了,只是举兵起事的时机未到,他不好贸然动作,所以才继续伪装成朝廷的忠臣良将。你真以为他当初提议送你进京联姻,是为了试探朝廷对你们程家的心思吗?」 殷湛自己说着,就摇头冷笑了一声,「不过就是因为赫连氏復国的最好时机未到,程家送你进京,意在迷惑皇上,造成你们程家对朝廷示弱的假象,好藉故继续拖延时间的。否则的话,这大半年来,就算皇上的身体再怎么样的不好,他也不会把程家的事情继续拖着了。」 就是因为程家曾应试图用联姻来服软求情,皇帝才一直没有怀疑他们起了外心思,所以在朝中皇子争位内乱的时候他才能放心暂缓了对付程家的事。 程妡听到这里,就是心头一凉。 她的脸色白了白,嘴巴张了几次都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说我父亲早就对朝廷起了逆反之心?可是——可是这又是为什么?」 放着高官厚禄,好好的日子不过,齐国公是疯了吗?非要兵行险招,去谋这种富贵? 而最可笑的是,他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得到就先一命呜唿了。 程妡想笑,可是面对程家那么多天无辜丧生的人命—— 哪怕她早就被家族遗弃,她也笑不出来。 「这件事,本王已经叫人暗中去查了,虽然还有些具体的细节可能就只能求证当事人了,但事情的大致经过已经明了。」殷湛道,眼前已经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 他回头看了程妡一眼。 程妡的心口突然剧烈一缩,莫名的紧张,干吞了两口唾沫。 殷湛就又重新移开了目光道:「你父亲大概是没和你说过,你们程氏一门本是出自西疆的叛臣,当年朝廷和西疆交战,帝国的战队来势汹汹,西疆人根本不敌,当时本该打前锋的程家人更是临阵倒戈,做了北狄朝廷的降兵,并且带着北狄的军队直捣黄龙,成了灭掉西疆一国的主力,只是因为作为前朝的叛臣,那名声太不好听,又因为在收服西疆的几场战役中你们程氏一门功不可没,所以先皇才特别恩准,将这段黑歷史给摸去了。」 「什么?」程妡脚下一个踉跄,脸色惨白的连着后退数步。 「西疆赫连氏的后嗣是怎么从那场灭国之祸中逃出生天的,本王暂时也无法给你一个明确的解释,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为了觊觎南塘端木氏手中掌握的富可敌国的财富,也为了将那些财富收入囊中,作为他们復国的强有力的后盾,西疆的余孽步步为营,老早就开始筹谋计划,先是破坏了端木项和李家的亲事,又在他后来仓促定下的婚事上做了手脚,用赫连氏皇族的死士代替真正的岳氏嫁入了端木家做内应——」端木氏只是西疆皇室復国的一个跳板,只可惜端木项英明一世,最后苦心筹谋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想来便叫人唏嘘的。 殷湛的声音顿了好一会儿,可程妡却被这些匪夷所思的消息完全的震慑住了,根本也反应不过来要追问什么。 这一晚,註定了要是给无眠之夜,殷湛也是无事可做,过了会儿就又继续道:「端木岐和端木棠那两兄弟应该都是赫连皇族的后嗣,他们用了在端木家蛰伏的所谓『岳氏』做内应,将两个孩子先后换进了端木家,然后藉由这重身份的便利,慢慢渗入,逐渐取得了端木项的信任,利用端木家的财力,不断扩充自己復国的资本。端木项本来也有光復南塘政权的心思,大概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以为端木岐掌握在手的力量都是替南塘谋的,只是最后全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反而可以让端木岐和端木棠那两兄弟几乎可以是明目张胆的扩张势力,笼络可用的力量。 不仅仅是端木项,好像是这整个天下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思及此处,殷湛的唇角也不禁弯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来。 那兄弟两个的确是隐藏的够深,当初如果不是端木岐先指使齐国公对朝廷提出了联姻的请求,进而让他和宋楚兮追查到了线索,恐怕就真要等到今天,北狄突然失去了半壁江山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程妡被这些惊天内幕一再的打击,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也只能勉强的让自己开口,「那我们程家——」 「端木岐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有所领教的才对。」殷湛转身面对她,却是不答反问。 程妡的脸色又于瞬间变了几次,最后才面部僵硬的勉强开口,「那是——他连和他无冤无仇,甚至对他有养育之恩的端木氏都能毫不留情的一手摧毁,何况我们程家——程家不仅是西疆的叛臣,更是导致西疆帝国迅速瓦解被摧毁的罪魁回首,他不会放过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齐国公有这么大的把柄落下,而西疆皇室又从一开始就保存了准备留用于復国的实力,那么他们要威胁拿下了齐国公,根本就不在话下。 要么配合他们,要么—— 死! 军权不容易夺取,但要派死士全力屠戮区区一个程家,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齐国公为求自保,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答应归顺旧主,只是—— 重新恢復了身份并且掌权了的端木岐到底也没有对他网开一面。 「我们程家今天这样的下场,王爷您其实是早就料到了的,对吧?」程妡的心里说不上是种什么滋味,一直游魂一样的失神了好一阵子方才缓缓的抬头看向了殷湛。 「这样也好!」殷湛道,面上表情不变,无喜无悲,「至少齐国公府一门被屠,他们二度背主的丑闻就不会被暴露出来,虽然说程家手中的二十万兵权突然之间就被别人收归了己用,事情看着必有猫腻在,但至少现在在外人看来,你们程家的人是被西疆赫连氏所灭,至少——你是不必担这干系了。」 「呵——」程妡听了笑话一样忍不住仓促的笑了一声出来。 她程氏一门满门被屠,她真是好大的造化,因为一大早被推出来用做了弃子,所以反而意外的逃过一劫了。 她该高兴吗?可就算是劫后余生,她现在又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赫连氏!西疆赫连氏!」程妡喃喃的不住低语,「事情怎么会突然之间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么接下来呢?他们要復立西疆一国,然后和朝廷正式开战,来报当年的灭国之仇吗?」 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可这是灭国之仇,赫连氏的后嗣既然捲土重来,那么他们和北狄的朝廷必定势同水火,一场惨烈的大对决,在所难免。 这些事情,都是大势所趋,殷湛也不横加议论,只是目色深沉的盯着墙角的宫灯,思绪却已经走远,心里默默计算着最后收到宋楚兮那封信上面的日期,估算着她的归期。 * 皇宫。 皇帝在寝宫里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把整个内殿都砸了个稀巴烂,已然是力气耗尽的时候,殷绍那兄弟几个也就到了。 高金立扶着皇帝从内殿出来。 殷绍几个看着溅到脚边的碎瓷片,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又出了什么事。 兄弟三个都垂眸敛目的站着。 皇帝从里面出来,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这几个儿子的脸,刚刚平復了些许的情绪就又一下子突然爆发。 他一把甩开高金立的手,气势汹汹的冲上前,将手里刚收到四城战报一股脑儿全部朝几人脸上甩去,怒骂道:「你们都还有脸前来见朕?你们看看,这都是什么?」 上一回重伤之后,太医都说他命不久矣,但是用各种名贵的药材吊着,他居然就这样磕磕绊绊的又撑了大半年下来。 只是这段时间,他消瘦得厉害,形销骨立,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的凸起,手脚上也都一眼就能看清楚皮下骨骼的轮廓,除了多一口气之外,却也和一具骷髅无异了。 殷绍几个也无话可说,齐齐跪下去请罪,「请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息怒?你们叫朕怎么息怒?」皇帝的脾气根本就压不住。 他大口的喘着气,还是暴跳如雷的指着几个人的鼻子叫骂,「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于西疆旧址上的二十万驻军全部叛出,齐国公府满门覆灭,朕这里居然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现在又突然告诉朕,有赫连氏的余孽復起?还让朕在几天之内就连失四座城池?这不是明晃晃的打朕的脸吗?你门叫朕息怒?朕怎么息怒?」 二十万的兵权遗失,整个西疆的地界全面失手,随后四座城池连失,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是天大的事。 皇帝的喉咙里,粗重的喘息声摧枯拉朽,听在耳朵里,叫人分外的难受。 殷绍等人谁都不想主动去触霉头,全都低着头不吭声。 皇帝想要发泄,但是没人接茬,反而就有火发不出了。 他咬牙切齿的扫了几个儿子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抬手一指殷绍,「你是太子,你来说,这次西疆的战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殷绍的消息也是刚刚才得到的,他和皇帝同样的震惊,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毫无踪迹可循,他能解释什么? 「父皇,这战报和消息都还只是初步的,你先冷静一下,要不——就等明日早朝,跟朝臣们商议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殷绍诚恳的建议。 「西疆的余孽来势汹汹,你叫朕怎么能等?」皇帝道。 高金立递了茶水给他,他喝了一口,终究是心中怒气难平,狠狠的一下子将茶碗又砸了出去。 殷绍几个都铁青着脸,就是死咬着牙关不去撞他的枪口。 皇帝自己也是心里乱糟糟的,这会儿再看这几人唯恐惹祸上身一样的表情,顿时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是没用的东西!滚!全都给朕滚!」他怒骂。 「父皇息怒!」几人还是诚恳的请罪。 皇帝又发了一通脾气,几人就自然不会留在这里受他的数落,也就顺水推舟的退了。 从皇帝的寝宫出来,几个人的心里却都并不见轻松。 殷述和两外两人不是一路的,直接就先行一步,殷淮就迫不及待的对殷绍道:「太子哥,西疆怎么会突然就起了战事了?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也太邪门了,也难怪父皇会大发雷霆的,这是要出大乱子的。」 殷绍的脸色阴沉,用力的抿着唇角。 他一时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才冷笑道:「上头反正还有父皇在,就算天塌下来,父皇也会顶着,这国事——暂时还轮不到你我来操心,先回去睡吧!」 「可是——」殷淮哪里能真的回去睡,「那伙人来势汹汹,看着这个架势,是一定会开战的,西疆的驻军又全部损失了,一时之间朝廷这边哪里顾得上?我怕——」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先回去吧!」殷绍道,明显没什么心情同他多言。 说着,他四下里看了眼,又再嘱咐殷淮道:「最近先不要乱说话,父皇的心情不好。」 「臣弟明白的!」殷淮点头应了,到底也还是难掩的心事重重,唉声嘆气的带着随从先走了。 殷绍出宫也直接回了太子府,进了书房,他转身刚往椅子上一坐就直接看向了跟进来的庞生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庞生这一路都在低头思索着什么,闻言才如梦初醒,赶紧抬头。 他拧眉看着殷绍,心中明显是有些看法的,只是迟疑着没有开口。 「有话但说无妨,这里只有你和本宫,没有外人。」殷绍道。 「殿下——」庞生这才深吸一口气,神色郑重其事的看着他道:「这些事综合起来,您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殷绍挑眉,没说话,只是示意他继续。 庞生就道:「属下指的是——西疆和南塘。」 根本就不单单是皇帝以为的那些凑在一起的巧合,最巧的还是这两件事。 「殿下不觉得此事十分的古怪蹊跷吗?」庞生道,认真的分析:「就算这世上真的有西疆的余孽存在,他们能有这么大的动作,并且一击必杀,几乎是算无遗策的连连得胜,这至少说明,他们起事的计划筹谋已久,又是缜密周到的布局准备的。可是他们选什么样的时机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在宋四小姐刚刚平定了南塘诸方势力的这个当口?殿下您难道不觉得他们两方面就像是——」 庞生的话,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他用一种深度忧虑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殷绍。 殷绍的唇角玩味着弯起一抹笑,「他们就好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样!」 庞生垂下眼睛,算是默认。 「真是有意思!」殷绍的手指缓慢的敲击着桌面,然后就意味深长的笑了,「西疆赫连氏……赫连氏……」 他的心里,其实是有一个大胆的揣测的,只是因为毫无依据,所以才按下不提,只是潜意识里却是印象无比鲜明的相信—— 那就是最趋近于事实的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没说话,一时间寂静非常,就只能听到烛火的爆裂声。 许久之后,殷绍方才闭上眼嘆了口气,「朝廷发出通缉端木岐的告示一直到现在也毫无回音,是么?」 「没有!」庞生摇头,面上笑容苦涩,「如同石沉大海,已经将近十个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恐怕到这个时候,各地方衙门都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差事了。」 他知道,殷绍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呵——」殷绍听着他的话,然后就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箫声来。 他仰面靠在身后太师椅宽大的椅背上,不再说话。 庞生垂首站在他面前,又等了许久,直至外面五更的更鼓响过,不得已,才又开口道:「殿下,此事——您有什么打算?」 「打算?」殷绍冷笑,眼底的目光也是森凉一片的,摆摆手道:「不用管,凡事不都还有父皇在么?本宫犯不着闲操心。」 是端木岐和宋楚兮联手做了一场戏吗?那两人,连成一气,设计了这一出阴谋? 宋楚兮就是廖容纱,那女人有多恨他,有多恨他们殷氏,他十分的清楚。 而如果端木岐和西疆余孽有关的话—— 那么,他们一个为了復国,一个为了復仇,会联手起来筹谋了这么一场惊天巨变的大阴谋,那就太合情合理了。 他们要做什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两个人的最终目的就绝对不会只是止于此处,他们—— 怕是狼子野心,想要将他们整个北狄的朝廷都一併吞下吧。 好!很好! 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最后呈现眼前的居然会是这么个别开生面的局面? 够新颖,够别致! 「你先去吧。」殷绍道,目光往庞生脸上掠过,「别人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没必要强出头,一切都先静观其变就好!」 「是!属下告退!」庞生顺从的领命退下。 殷绍靠在椅背上,一直没动,只兀自盯着房梁在想事情。 庞生走到院子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眼底神色复杂。 他和弟弟庞景的追求不同,庞景是个心性平稳,心胸豁达的人,只求平稳度日,安安乐乐就很满足,可他却是个有野心和抱负的人,想要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的。 当初少年时,他们兄弟两个就互相看不上对方,最后干脆就分道扬镳,互不干涉。 虽然不来往,但是兄弟情分却是在的。 所以得知庞景出事之后,他就毅然放弃了读书考取功名的打算,辗转来了京城,投身太子府。从心理上,虽然他最恨的人是廖素岚,但其实真要追溯本源,庞景的死,殷绍也要承担部分责任的。 毕竟—— 若不是借他当朝太子的势,吴良媛和廖倩华又怎么有能耐害死了庞景? 所以这一刻,庞生留在殷绍身边的心情就很矛盾。 眼见着机缘巧合,他终于慢慢得了殷绍的重用,可是想到庞景,又会对这个人抱有敌意。 在报復和抱负之间,他似乎是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举棋不定。 * 殷绍要等的,无非就是宋楚兮。 因为依照他的判断,宋楚兮和端木岐既然联合起来,而他现在手里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和线索,甚至包括端木岐在西疆那边到底占据了怎样一个位置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就只能是从宋楚兮的身上开始顺藤摸瓜的找线索了。 他曾经甚至一度怕宋楚兮会直接不回来了,但转念一想,殷黎还在这里,就又耐着性子一直的等。 宋楚兮回京,已经是在九月下旬。 她下午方才进京,因为办的是皇差,所以进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去给皇帝復命。 殷绍得了消息,一刻也不能多等,立刻就寻了个理由也跟着进宫,想要藉故制造一次「偶遇」的机会,好从她口中求证一些事。 他匆匆带了仪仗进宫,刚好和宋楚兮前后脚的进了御书房。 皇帝的面容枯藁,病恹恹的听着宋楚兮回禀了南塘那边的局面,一直都没有表态,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宋楚兮言简意赅的一次性把话说完,皇帝都还撑着脑袋一动不动。 「陛下?」高金立试着上前唤他。 「哦!」皇帝这才睁开眼,缓缓的坐直了身子了。 他看向下面的宋楚兮,态度却很敷衍,「这趟的差事你办得很好,朕很满意,一定会重赏你的,就——」 现在西疆突然成了祸患,皇帝就算只为了笼络她,也一定要给予她空前的礼遇的。 皇帝是早就打算好了,正要开口,宋楚兮就拱手打断他的话道:「微臣替陛下办差,为陛下分忧,这都是分内的事,不敢居功。」 「四小姐如今倒是识得大体了!」旁边殷绍阴阳怪气的冷笑。 皇帝皱眉看过去一眼,心里狐疑,但很快又镇定了心神道:「你的差事办得好,朕赏赐于你就是应当应分,你不必推辞,就——」 「是!君恩不易辞,是微臣唐突了。」宋楚兮再次从容打断他的话,面不改色,冷静的看着他,继而一扬眉道:「既然陛下一定要赏,那微臣斗胆,就求陛下一份恩典,希望陛下开金口,应允微臣一个请求吧。」 她既然是有请求,那就不可能是求官求爵的。 皇帝本来也只想多赏赐她一些钱财宝物,全了面子,听她这样一说,倒是意外的愣了愣,「什么事?」 「陛下您是知道的,微臣和北川郡主十分投缘,之前也处得融洽,之前在京城里日日见面倒也不觉得怎样,可是这大半年相隔两地不见,便就对那丫头分外想念。」宋楚兮微微一笑,直视皇帝的目光,从容说道:「那个小丫头,我十分喜欢,但是私底下往宣王府走动得频繁了,又经常惹人非议,对宣王殿下的名声也不好。陛下既然要赏我,不如就许我一门亲事吧,以后微臣和北川郡主之间走动着就方便了!」 「咳——」侍立在侧的金子,直接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殷绍勃然变色,霍的扭头,目光锋利如刀的直刺在宋楚兮的侧脸上。 宋楚兮全然无视,只定定的看着案后的皇帝,等他表态。 皇帝始料未及,也是被她这话噎得满面通红,反应了一会儿就怒然拍案,「荒唐!你一个女子,当面来求朕赐婚?成何体统?」 「宋楚兮虽是女子,但却是有官位在身的,我都能同其他的朝臣一样为陛下分忧办差了——」宋楚兮笑道,面不改色,「陛下还需要计较我的女子身份吗?」 所有女人不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让她去出生入死的时候不说她是女子,不能胜任,现在却拿女儿身份来限制她吗? 宋楚兮这话虽然强词夺理,但自始至终却都态度良好。 皇帝憋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无法自圆其说,就又哼了一句,「荒唐!」 宋楚兮镇定自如的看着他,垂眸嘆了口气,「既然皇上觉得微臣此请有违常理,那回头我请宣王殿下亲自来跟您提,这样的话,就当是没问题了吧?」 皇帝怔了怔,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宋楚兮这么胸有成竹,这说明殷湛也是正有此意的?他们大半年不见,哪里该有这样的默契? 背地里他们有往来?这两人之间都瞒着他还有些什么了不得秘密? 皇帝突然就不安了起来。 而旁边的殷绍,唇角紧绷,虽然一语不发,面色也是显而易见的难看。 宋楚兮这是当面说给他听的吗?她跟殷湛之间,当年就暗度陈仓,给了他那么大的羞辱,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她居然把话都说到了明面上了? 可就是他心里再如何的气恼又再如何的痛恨,终是没有立场说什么的。 这边皇帝迟疑着,迟迟不肯开口表态,宋楚兮就又拱手道:「陛下,差事微臣都已经跟您回禀妥当了,至于您说的赏赐——微臣没有别的要求,只此一条,您若是觉得合适,那便允了,实在为难,就当微臣没说。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西疆那边的局面紧张,皇帝这会儿是真的需要稳住宋楚兮的。 就算明知道宋楚兮这样不乏威胁他的意思,他也无计可施。 暗暗的将手指捏紧又松开,皇帝尽量保持面色如常的开口道:「老十一的脾气你也知道,他的主,朕也不好随便做,既然是终身大事,就没有你一方面强娶强嫁这一说。你既然有此请求,朕记下了,回头传召老十一进宫,先问一问他的意思再说。」 「是!有劳陛下费心了!」宋楚兮面色感激的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拱手一礼,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她这一走,殷绍就更没了和皇帝周旋的心情,之前想好的理由直接闭口不提,只说他是进宫来看望皇帝的。 皇帝刚生了气,自然也无心和他多说,也就打发了他。 殷绍急匆匆的从御书房出来,前所未有的匆忙,自然是为了去追宋楚兮的。 宋楚兮出来的早他一会儿,他本以为对方会躲着他,没想到当他火急火燎拐进御花园的时候,却见宋楚兮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处路口等他。 殷绍拧眉,随后脚步一缓,走过去。 宋楚兮冷笑着等他走近,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敌意,率先开口,扬眉道:「你想问什么?」 殷绍被她这近乎是主导一切的语气伤到,心里一恼,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起来。 虽然他很介意宋楚兮方才当面请皇帝赐婚的事,但却压下了情绪没有问,只冷冷的看着她道:「本宫现在是越发想不明白了,你和端木岐还有殷湛之间到底都是什么关系,这个时候,难道你不该是和端木岐连成一气,来和我们北狄殷氏对抗吗?」 「有些事情,总要有所取捨的。」宋楚兮道:「你又凭什么认为我就该是把对你们北狄皇室的仇恨放在第一位?」 殷绍闻言,不由的愣住了,心里却是将信将疑。 宋楚兮看着他的表情,就冷蔑的笑了,半真半假道:「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是见不得你们父子好的,可是现在很明显,已经有人可以替我出头出手了——相对于自己费心费力的筹谋,坐山观虎斗,难道不是更加一劳永逸吗?」 她这话,也是不无道理。 殷绍看着她,脸色冰冷铁青,半晌不说一句话。 「没别的事,那我走了?」宋楚兮等了会儿,然后就道。 只是话虽这样说了,她却并没有真的转身离开的打算。 殷绍就是再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但是形势所迫,也只能是放低了身段,冷冷道:「端木岐现在人在西疆?他在那里,是什么身份?」 最近和西疆的边境上就只是不断有开战的战报传来,却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能说明西疆军中主事甚至于掌控全局的到底是什么人。 那边只打着復兴西疆皇室的旗号,但是为首者的身份却保持的相当神秘,以至于整个朝廷都在不安的揣测。 「你也这么样的沉不住气吗?难道还怕将来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宋楚兮故意卖了个关子。 她看了殷绍一眼,然后又挑衅的一扬眉,「大家一起走着瞧就是了!」 言罢,她就迳自转身,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转身那一瞬,宋楚兮面上神色也于瞬间就变得凝重。 其实关于这件事,她也一直百思不解,端木岐既然是以西疆皇室之名起事的,那么为了名正言顺,并且振奋士气,他应该直接为自己正名的,可是,暂时那边却没有类似的消息传出来。 这—— 到底是为什么?
第014章 故地重游,天京寻衅 因为端木岐的事一直悬而未决,宋楚兮也满腹心事,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四小姐!」守在战马旁边的严华快步迎上来,见她的精神不是很好,就道:「您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没有!」宋楚兮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可能是赶路急了,感觉有点累,走吧。」 「嗯!」严华不曾多想,递了马鞭给她。 主僕一行上了马,行过宫门前的御道,走到前面路口的时候,严华赶紧打马快走两步,追上去宋楚兮道:「四小姐,这边不是回府的路。」 「我知道。」宋楚兮笑笑,「我要先去一趟宣王府,晚点再回去。」 严华知道这段时间她和殷湛之间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但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了却并不确定。 他有些忧虑的看了宋楚兮一眼,欲言又止。 这会儿宋楚兮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别的事情,倒是不曾注意到,只随口道,「童五已经提前带其他人回去安顿了,你再叫个人回府交代他一声,这几天京城的风声紧,府上暂时先闭门谢客几日。」 「是!」严华颔首应了,差了一个侍卫回去传信。 宋楚兮一行去到宣王府的时候,十分意外,殷湛刚好外出办事,不在府上。 管家亲自引路,带她去外书房见殷黎。 「你们王爷是去做什么了?怎么暖暖也没吵着要跟吗?」宋楚兮随口问道。 「小郡主大了,这半年里明显是懂事多了,正在外书房读书呢。」管家笑道。 殷黎生在腊月里,算虚岁,如今都算八岁了,再有在皇室玉牒上殷湛还给她虚报了半岁,若不是殷湛一味地纵容宠着她,这时候早就该是和别家的闺秀一样,关起来学着绣嫁妆了。 宋楚兮会心一笑,没说什么,跟着管家拐了两个弯,进了一个院子里。 这个季节,天气还不算太冷,那书房朝向院子里的窗户推开一道缝隙,宋楚兮一脚才刚跨进了院子里,就瞧见那屋子里的书桌后头,殷黎托着脑袋,歪着身子,神情散漫的在翻一本书。 她那样子,着实不能说是怎样的认真,连规矩都没有,右手里摆弄着一支狼毫,不时的就拿那笔桿子戳戳自己的脑袋。 宋楚兮有些失神,止步原地站了会儿,突然就觉得不对劲。 那屋子里,除了殷黎偶尔翻书的声音,再就没了任何的声响。 「没有教她读书的先生在么?」宋楚兮回头问道。 「之前王爷是有请过一位女先生的,可是小郡主不喜欢,所以那女先生只来了一天,后面就被王爷打发了。」管家回道,顿了一下,又问:「小的进去给您通报一声吗?」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宋楚兮道。 宣王府的下人都知道殷湛对她的态度,已经俨然也是将她看做是这里的主人了,所以管家也不见外,躬身行了礼就先迳自的离开了。 宋楚兮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举步往里走。 那屋子里,本来正蜷缩成一团在角落的椅子上打盹的雪融先察觉了动静,动作矫捷轻盈的跃到了窗台上,从窗口的缝隙里看到是她,就又事不关己的转身又跳进了屋子里。 「雪融?」殷黎「咦」了一声,才刚扭头看过来,就听到了开门声,再循声望去,却见宋楚兮推门走了进来。 大半年没见了,殷黎着实有些意外,手里的狼毫转到一半就顿住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 宋楚兮含笑走过去,在她的桌案前面站定,含笑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才几个月没见就不认识了么?」 「咦,楚楚姐姐你回来了?」殷黎这才突然欣喜的咋唿开,甩了手里毛笔,从高大的椅子上蹿下,绕过桌子,跑了过来。 这一年,她又长高了不少,并且相较于年初的时候,脸颊也开始慢慢的褪去了婴儿肥,面孔略微消瘦了一些下来,反而更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光彩逼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我都不知道?」殷黎跑过来,拉住宋楚兮的手。 久别重逢的喜悦,从在这孩子脸上表露出来,是完全不加掩饰的。 宋楚兮的心间,有种柔柔的暖暖的情绪缓慢的流动,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这大半年里,殷黎是真的长高了不少。宋楚兮虽然身子瘦弱,但是体型本就较之一般的闺阁女子要高挑些,她记得她走的时候她还只到她的大腿刚上面,但是现在,头顶已经差不多能到她的胸下了。 「长高了。」她由衷的笑了,更加用力的又揉了揉殷黎的发顶,「也漂亮了。」 殷黎倒是不会不好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咧嘴一笑,抱怨道,「这半年你不在,父王又不肯带我出门,好没意思的。」 说着,她便又想到了什么,那神情突然就带了几分小小的狡黠,讨好的拉着宋楚兮的手臂晃了晃,「楚楚姐姐你说要带我去南塘玩儿的,什么时候啊?」 最近这段时间里,殷湛对她管得特别严,基本就不准她随便出府。 想来是真把她憋坏了,她才会从宋楚兮这里找突破。 宋楚兮忍俊不禁,却是故意逗她,「你不是要跟你父王回临阳吗?」 她不是不想回临阳,而是大半年了,殷湛对此事只字不提,怎么看都是归期渺茫。 殷黎撇撇嘴,有些兴致缺缺的又绕回了桌子后面去,双手交叠搭在桌面上,然后再把下巴磕在手背上,小眉头都堆成了褶子,「我无聊没没意思嘛,现在七哥也不找我玩了,父王又忙。」 这段时间,京城的局面就是这样,恐怕谁的心里都不轻松。 宋楚兮心里隐隐嘆了口气,面上却是不显,也跟着绕过去,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捡起桌上她正看的一本书翻了两眼,然后就乐了,「你这看的都是什么?」 「从父王书房里拿的。」殷黎道。 她对书本说不上喜欢,但也并不排斥。 「父王说,让我识字!」随后,小丫头又道。 「原来是拿来识字的。」宋楚兮抿唇笑了笑,「那这上面的字你都能认全了吗?」 「不认识的就圈起来,再去问父王。」殷黎道。 宋楚兮将她捞到自己的膝头坐下,又摸了摸她的头髮,将她抱在怀里,随手又拿着那本书翻阅。 那是殷湛书房里的兵书,前面大半本上都已经有被密密麻麻的圈了许多字,惨不忍睹。 她随手翻了两页,就将那书本扔回了桌子上,只和殷黎聊起了这大半年里的琐事。 殷湛回府,是在两个时辰以后,天都黑了。 他是知道宋楚兮这一两天就会回来的,但却没想到就是今天,回来之后就马上过来了这边。 人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这屋子里宋楚兮低低的笑声。 大半年里没见,这一刻的感觉—— 居然是恍如隔世? 殷湛脚下步子下意识的顿住,那一瞬间,他突然便会发现自己的心情竟又如是个毛头小子一样,居然会心跳加速,莫名的紧张。 「王爷?」卫恆见他火急火燎的奔过来却又停在了院子里,不由奇怪。 「哦!」殷湛察觉自己失态,赶紧收摄心神,「你先去吧,吩咐厨房把晚膳摆到花厅,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卫恆应诺退下。 殷湛又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这才若无其事的推门进了屋子。 彼时宋楚兮还抱着殷黎坐在桌案后头,埋头在她耳边和她低声的说着话。 两个人其乐融融,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逗得谁心花怒放。 骤然听到开门声,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去。 「父王!」殷黎反应最快,立刻泥鳅一样从宋楚兮怀里滑出来,朝殷湛奔了过来。 她如今也渐渐的大了,于是殷湛便不常常的将她抱在怀里,只摸了摸她的头髮,「你们在做什么?」 「楚楚姐姐回来了,她在念书给我听。」殷黎道,脸上笑容洋溢,带着显而易见的甜蜜。 灯光下,小丫头的一双眸子更是璀璨耀眼。 殷湛看在眼睛里,便会觉得这样暖暖的光晕是缓慢的溢满心间的。 宋楚兮这时候也绕过桌案走了过来。 她站在他对面三步开外的地方。 两个人的目光相触,都是眉眼如初。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个笑容,殷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回来了?」 不过一句多此一举的废话! 「嗯!」宋楚兮笑了笑,这时候抬头看去,才发现他身后的院子里,天已经黑透了,「你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个时间才回来?」 「这大半个月里,整个京城都被西疆復起一事闹得不得安生,有个探子带回来了一些新的消息,不过他受了重伤,为了不引起注意,我就没叫卫恆带他进城。」殷湛道。 殷黎也在这里,谈论这些话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你今天中午才刚进京,也累了,我让卫恆传膳了,先吃饭吧!」殷湛道。 「好!」宋楚兮没有拒绝,刚要举步往外走,殷湛却又垂眸对殷黎道:「你的袖子沾了墨汁了,回房先去换了衣裳再去吃饭。」 殷黎扯了自己的袖子找了找,果然在右边的袖子最下面找到了两点不是很起眼的墨点。 「去吧!」殷湛一抬下巴。 殷黎也没多想,「好!」 说完就先跨过门槛,跑了出去。 宋楚兮自然看出来殷湛这是故意支走那小丫头的,不禁奇怪,讶然的抬头看向了他,「你做什么——」 话音未落,殷湛却已经转身,抬手合上了房门。 他没说话,单手压在那门板上,又沉默了下来。 宋楚兮的心里一阵的莫名其妙,试着上前一步,抬手要去触他的肩膀,「沅修?」 殷湛还是没有马上回头,而是抬手,用掌心覆住她的手背。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烙印在皮肤上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就能浸透到了血液里。 宋楚兮的心跳,勐然间就突然加快了。 她一瞬间有些错愕不适,下一刻,殷湛却突然手上发力,一把捉住她的指尖,猝不及防的施力一拉。 宋楚兮低唿一声,整个人就被他的力道带着甩了出去。 殷湛将她拽到门柱旁边,宋楚兮还没稳住身子,下一刻,就面上一热,同时唿吸一紧。 他的面孔在眼前无限放大,唇压下来,碾压而过,根本就没给她任何反应和拒绝的机会,顶开她的齿关,长驱直入。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迅速在所有的感官之间渲染开来。 宋楚兮的脑中轰然一声。 她有些惊慌的下意识的抬手去推他的肩膀,但是那么迟疑又轻微一下的力道,根本就不足以撼动任何。 他含了她的唇瓣,细细品味,辗转缠绵,不能说是强取豪夺,但就是不给她拒绝和抽身而退的机会。 一个吻,从一开始就炽热而激烈。 等到宋楚兮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面红耳赤,身体发虚。 她拒绝不得他,但又确乎是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他,只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抵抗。 他的手,原是捧着她脸颊在深吻她的,后面察觉到了她的顺从,便慢慢下移,从脖子滑下去,卡在她腰际。 宋楚兮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掌心在不住的升温,那种温度透过层层衣物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她觉得不自在,整个身体都像是着了火一样。 可是他手下用了很大的力气掌控她,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的靠在一起,她更不敢随便动作,就只是紧张的绷紧了身体,抓着他肩膀的手指关节都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了。 她的唿吸不畅,整张脸都几乎红透了。 殷湛能够感觉的到,其实他有很多的情难自禁,但是在她面前,却还是竭力的克制,抵着她的唇瓣摩挲着,久久的无法平復下来自己的心跳。 宋楚兮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一动不动。 殷湛闭了眼,又缓了许久,却还是没有主动退开。 因为两人之间的空气实在黏腻的太过炽热了,不得已,宋楚兮只能试着用双手去捧着他的脸颊,将他的面孔推开些许距离,沙哑着声音道:「暖暖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殷湛的脸孔滚烫,甚至比她的掌心更炽热。 昏昏沉沉的灯光下,他看着她的目光也同样的炽热,那种温度,几乎要将人灼烧到融化。 他看着她,眼底有着浓烈的化不开的情愫,就这么样的望了她许久许久。 宋楚兮迎着他的目光,眉头深锁,心跳声却是莫名的一声更高过一声。 她从来就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居然也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他只是看着你的时候,就像是一眼贯穿到了心里。 她会觉得侷促,觉得紧张。 方才他吻她时候都没有过的紧张和无措,全部都败露在这男人深刻凝望的目光里。 她情不自禁的抬手,以指尖轻触他俊朗的眉峰。 殷湛努力的压制住狂烈的心跳和唿吸,任由她的指尖在他的面上游走,许久之后才声音沙哑的不解道:「你做什么?」 宋楚兮一愣,突然就烫了似的勐然缩回手来。 她有些尴尬的闪了闪眸光,脱口掩饰,「没事!」 说完,就推开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到一边。 殷湛怔了怔,然后视线追逐着她的背影缓慢的迴转身去。 这屋子里的气氛,实在尴尬,宋楚兮心里乱糟糟的,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走吧,还是先去吃饭吧,别让暖暖等的急了,回头——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说完,就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夜里的凉风扑面,总算是感觉舒爽了一些。 宋楚兮闭上眼,大口大口的唿吸,尽快的想要让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平復下去。 殷湛从后面走出来,把手里拿着的披风披在她肩头,「夜里风凉,当心!」 他手指,隔着披风握了握她单薄的肩膀。 掌下的力道有些重,只那一瞬间,宋楚兮便突然觉得一直狂躁不安的心跳又莫名的被安抚稳定了下来。 她回过头去看他。 殷湛却为了他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和唐突而有了些尴尬。 他垂下眼睛,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声音低沉道:「刚才我——」 实在是情难自禁,但是这几个字又好像不好意思当面说出来。 莫名的,他的面色就又有几分不自在的微红。 宋楚兮斟酌着,忽而深吸一口气道:「沅修,有件事我没提前跟你商量,过来之前,我先进宫去见了成武帝,那件事——我已经跟他提了。」 这件事,当初就是她勉强殷湛答应的,现在又由她一意孤行的先跟皇帝去说了,心里到底也有些过意不去。 本来她还在犹豫,想等着吃完饭再跟他说的。 殷湛闻言,果不其然,十分的意外,意外到一时间整个人都愣住了,拧眉,半晌的不置一词。 宋楚兮既然已经开了口,那就不再犹豫。 她抬头直视殷湛的面孔,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晰道:「西疆的战事已经全面爆发,这是最好的时机,趁着现在成武帝对我有所期待也有所忌惮——虽然下午在宫里的时候他没有马上应承下来,但是迟早也会答应的。天京这里,我不想继续留下来了,只要等到这件事尘埃落定,我们就马上回大郓城去吧!」 殷湛听着她说,却赫然发现她现在的口风和年初她离京之前的说辞都不尽然相同了。 「那么殷绍呢?你不是也一直放不下,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吗?」殷湛问道。 「我——」宋楚兮笑了笑,面上神色虽然有些惨澹,却很正常,「我只是最近处理南塘的事情有些累了,想休息一阵,不愿意再折腾了。何况现在西疆的事情已经起来了,双方的冲突愈演愈烈,很快就不会不可收拾,这种情况下,还愁没有成武帝和殷绍父子的苦头吃吗?前面都是我殚精竭虑的在给别人当枪使,现在风水轮流,也该轮到我来享享清福了。这边的事,我暂时不想掺和了,我们先带暖暖走吧,回南塘先安顿下来,然后顺便等着看一看这边京城他们各方的动作再决定要不要出手也不迟的。」 西疆整个国家被北狄皇室所灭,这血海深仇,以端木岐的为人,怎么都不可能善终的。 几乎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双方之间必定会有一场恶斗。 宋楚兮这话说的算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殷湛太了解她,并不会被她这样的理由就完全说服了。 他也不逼问什么,只是一语不发的定定的望着她。 可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哪怕是这样,对宋楚兮而言也会带来无尽的压力。 她的唇角继续弯起一抹笑,只能妥协,「我想过了,什么仇恨都不如暖暖重要,现在这京城里太危险了,我不能放任暖暖继续留在这里。就算要报仇,我也不能让她置身险地的。」 为了保全殷黎,所以宁肯暂时先放弃和殷绍之间的血海深仇? 这的确是宋楚兮会做的事情。 可是—— 殷湛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并非是她所有的真心话。 他一直没有表态。 宋楚兮等了好一会儿,心里却越发的不安,她上前一步,「沅修——」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都听你的吧!」殷湛道,打断她的话。 他抬手,将她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髮丝整理好,面色却有掩饰不住的忧虑,「不过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就算成武帝迫于形势,最终会点头答应了你的要求,可是还有别人,我们想要全身而退,还是有难度的。」 「嗯!我有准备的。」宋楚兮道,说着眼底就莫名多了几分冷意,「殷绍那里,他必定会想办法阻止,但是他也有顾虑,一方面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惹皇帝的嫌,另一方面,他心里还对我和西疆那边的关系起疑呢,倒是不一定就敢于採取非常手段。」 殷湛的唇角弯起一抹笑,「你都有数就好,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朝院子外面走,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眼底却有很深的忧虑情绪漫过。 殷绍还只是其一,后面还有殷述啊,而且—— 这个局面,真是的千头万绪。 他侧目,又看了身边女子一眼,但到底也是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去了花厅,那里果然殷黎已经到了,一家三口吃了饭,天色已经接近三更。 宋楚兮是许久不见殷黎了,有些捨不得,又亲自送了她回房去睡,直到把她哄睡了才轻手轻脚的从屋子里退出来。 殷湛一直等在外屋里,两人一前一后的从屋子里出来,又一直走到院子外面。 宋楚兮止了步子看他,「那——我先回去了?」 殷湛勾了下唇角,又抬头看了眼天色,「这么晚了,一定要走吗?」 他是故意的,将这话说的暧昧不明。 宋楚兮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其中刻意的味道,但还是耳后一热。 她竭力的维持面上冷静的表情,并没有做声。 殷湛就笑了,握了她的手,「走吧,我送你!」 他送她到门口,一路上两个人都一句话也没再多说。 一直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止了步子,宋楚兮方才有些忧虑的抬头看向了殷湛道:「这几天宫里应该会有消息,我们什么事也不掺合,先——避一避?」 她似乎特别着急离开这个是非之所。 「我知道了。」殷湛点头,又握了握了她的手,「路上小心点儿,回头我会进宫去和他提的,别担心。」 「嗯!」宋楚兮点了头,转身上马离开了。 殷湛一直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她那一队人马出了巷子,眼底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卫恆从旁看了许久,不解道:「王爷,你怎么了?」 「她还有事瞒着我。」殷湛道,语气肯定,只是不见失望,却是满心忧虑。 他说着,就正色迴转身来,对卫恆道:「卫霖那里怎么说?」 大郓城里的事情平息,是在八月中秋之后,本来宋楚兮九月初就可以回来了。这里有殷黎在,她本来就应该是归心似箭的,可是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她却中途拐了个弯,先去了一趟塞上军中。 当时她是给殷湛写信了,告诉他,因为西疆的事情已经闹起来了,她不是很放心,要亲自去军中看看,布署一下。 那一趟,她似乎也没在军中多做停留,只在那边呆了三五天,然后就迅速的回来了。 她现在回来之后,也表现如常,就好像那件事完全的合情合理,所以都不特意的再跟殷湛解释。 可是—— 殷湛却还是察觉了一些迹象。 「卫霖的回信已经收到了,说没什么特别,四小姐去军中处理了一下军务,又重新整顿了部分编制,针对西疆方面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卫恆道:「四小姐在那边呆了四天,然后就直接回京来了。」 但是殷湛会突然问起这件事,绝对不是偶然。 卫恆的心里也就跟着打起了鼓,「王爷,您到底是怎么了?您到底是在怀疑什么?卫霖是不会说谎骗您的。」 「不知道,我总觉得她现在有些乱了方寸,这样反而是跟以前冷静自持的样子差了许多。」殷湛道,眼底都是化不开的忧虑情绪。 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有关宋楚兮,她更能领会一些别人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可是到底是有什么事,会让她这样刻意的瞒着他的? 殷湛百思不解,最后只烦躁的嘆了口气,「进去吧!」 * 次日一早,没等皇帝传召,殷湛就在早朝之后主动进宫。 说是给皇帝请安,但实际提到的却是请旨赐婚一事。 宋楚兮昨日出宫之后就去了殷湛府上,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也还是险些被气出内伤来。 只是这会儿他必须要稳住宋楚兮,在殷湛主动表示愿意交出临阳的封地之后,他也就勉强点头答应了。 殷湛从御书房出来,皇帝就又大发雷霆,闹到找了太医。 这天一早,虽然皇帝赐婚的圣旨还没正式下达,但是这消息也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该知道的人都第一时间知道了。 太子府里,殷绍听了高茂的禀报,一语不发,好半晌才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他的面色控制如常,根本就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高茂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手底下的一本书,已经整个被揉皱了,不辨原来的模样。 待到高茂出去之后,殷绍才扶着桌子缓慢的站起来。 他走到一边的窗户前面,将那窗户推开,对着外面刺目的阳光,唇角扬起的笑容却冰冷骇人。 庞生从院子外面进来,见到他这个表情,心里没来由的一个哆嗦,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犹豫着想要转身出去。 但是—— 还是晚了! 「你进来!」殷绍道,开口的语气冰冷,没有任何的起伏。 庞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替本宫去办一件事!」殷绍道。 庞生洗耳恭听,但是听了的他的命令之后,却是整个人都忍不住的愣住了,「殿下您是说——」 「就按本宫的吩咐去做,成与不成,都不需要你来负责!」殷绍道,语气不容拒绝。 庞生虽然满心疑惑,并且对此很不看好,却也还是点头去了。 殷绍看着他走在院子里的背影,唇角那个弧度就愈发明显了起来—— 殷湛和廖容纱?那两人难道是把他当成是死的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再明目张胆的羞辱他?他怎么可能看着他们顺顺利利的在一起? * 皇帝赐婚的圣旨正式颁布下来,是在半个月之后。 本来这件事是不该拖延这么久的,只是其中因为和西疆之间的战事胶着不下,朝廷又损失了一座城池之后,因为皇帝动用了大批兵力全面抵抗,双方一时间形成对峙,僵持之余,各自都损失惨重。 再继续这样下去,就只能是两败俱伤。 皇帝传召臣子们一番商量,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不能这样的硬碰硬,必须想办法先缓和局面。 于是,讨论之下就派遣了使臣前往,想要和对方的领袖当面详谈此事。 说是详谈,其实就是个议和的意思。 只是西疆起事,先对不起朝廷,这时候提这个字眼,实在无异于自打耳光,所以这消息出去,就换了个说法,以此试图挽回朝廷那一点可怜的颜面而已。 就因为这件事打岔,所以给宋楚兮和殷湛赐婚的圣旨就又拖延了几天才下。 但是殷绍和皇帝都有私心,便以要在京城完婚为理由,继续拖延限制了宋楚兮离京的行程。 如今国难当前,殷湛当然不能在明面上袖手旁观,于是就只能暂时缓了缓。 而朝廷派出去的使臣去了又是大半个月,最后却没得到明确的结果,只说西疆的监国亲王表示此事兹事体大,如果皇帝真有诚意,他愿意亲往天京一趟,和皇帝的当面商量此事。 皇帝听了这话,当即就又传召了文武百官进宫商量对策。 但是继续打下去,虽然对方得不到好处,他们也同样没有利益可图。 皇帝一番思索之下,只能点头答应了。 时下已经又是年尾,对方似乎并不想赶年关朝贺的热闹,只说即日便启程进京。 皇帝对殷述多少还是不放心的,毕竟殷述的年纪小,阅歷又不够。 于是这个差事,就自然落在了殷绍的身上。 西疆的使团进京,是在十一月中。 两方敌对,殷绍自然不会太给对方面子,于是就适当的准备了一个下马威,特意找了个藉口,拖延了出城迎接的时间。 本来他久久未到,对方应该或是恼怒发作,或是装作大度,自己进城去驿馆的。 可是对方却居然不温不火,就安心的等在了城门外面,拒不进城。 最后无奈,殷绍只能带着礼部的官员赶了去。 彼时那城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很多人都在义愤填膺的议论指点。 外面华盖的马车在重兵护卫之下安然的停靠在城门外面,将整座城门都堵死了。 这是敌国亲王,是挑起战事,害得无数北狄子民流离失所的仇人。 围观的百姓,自是带着一种仇视的心态,如不是对方随行的护卫亲军看着就兇悍无比,这些百姓都几乎恨不能直接冲上去,将这些人都给生吞活剥了。 这城门口的气氛十分之诡异,躁动不安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肃穆。 面对四面八方投射来的仇恨的目光,重甲加身的西疆士兵却是面不改色,全然无视眼前的环境,器宇轩昂,这更是让守城官如临大敌,直到—— 殷绍姗姗来迟。 「太子殿下到!」有礼部的官员高声唱到。 「恭迎太子殿下!」守城官转身跪地,同时偷偷将额角渗出来的冷汗擦掉。 「恭迎太子殿下!」围观的百姓也跟着气势一振,连忙也都跟着跪下来行礼,一时间唿声震天,倒是给了殷绍空前的礼遇和拥护。 殷绍穿一身明黄太子朝服,高居于马背之上,面容冷峻的缓缓策马而来。 「都起来吧!」他淡淡的开口,也没下马,目光先是四下里掠过一圈,然后才定格于那辆华盖马车的车门之上,眼底有幽暗的锋芒一闪,冷冷道:「今日赶上城中百姓的祭典,本宫一路过来的的时候行人拥堵,让阁下久候了,失礼!」 致歉的话,他却说的语气颇为不恭。 「无妨!」马车里,有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侍卫上前打开车门,万众瞩目之下,身着紫金亲王朝服的男子弯身走了出来。 他那一身衣衫华贵,绣着代表西疆皇室图腾的绝美纹路,极尽奢华之能事。 他人高高的站车辕之上,迎着正午明媚的阳光,面上笑容肆意邪魅,「太子殿下以民为先,这是贵国百姓之福,莫说只是半个时辰,就是让本王再多等上一个时辰也没什么。毕竟人有亲疏内外,这些都在情理之中。」 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立场立场,在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的注视下,却居然还是走马观花一般,笑容随意不羁。 长发如墨,眼带桃花! 气韵眉宇间,却居然都是众人熟悉的模样。 殷绍的脸色,只在那一瞬间就惨变不已。 他是早就猜到了,端木岐和西疆余孽有关,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这样的有恃无恐,明目张胆的就换了一个身份,还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京,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对整个北狄皇室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挑衅。 端木岐曾经几度进京,就算百姓们偶尔见他策马而过,都是走马观花,看不清楚真颜,可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却都与他同殿共饮过的。 殷绍心中的恼意,一瞬间就攀升到了极致,但好在他素来定力非比常人,面色马上就恢復如常。 而他身后的一位礼部侍郎却一时失态,冲口而出,「啊——你是——」 就算端木岐是有意寻衅,并且所有人都对他之前的身份一目了然,可是一旦公诸于世,也不过是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北狄皇室被人给当猴耍了。 殷绍心里暗暗一惊,刚要出声喝止,对面马车上的那人已经率先开口,遥遥说道:「太子殿下,赫连缨久仰!」 ------题外话------ 宝贝儿们,新年快乐,大家都要幸福哒,爱你们o(n_n)o~
第015章 兄弟?夫妻?! 殷绍警告的斜睨过去一眼,那位侍郎大人一个哆嗦,赶忙住了嘴。 殷绍这才又看向了赫连缨道:「阁下远道而来,多有怠慢,城中驿馆已经准备好了,请移步过去休息吧!」 对于一个正在开战中的敌国亲王,他的态度,实在不需要太过礼让客气了。 赫连缨淡淡一笑,「客随主便,既然太子殿下都准备好了,本王随你安排就是。」 言罢,他似乎也并没有和殷绍套近乎的打算,直接转身又退回了车里。 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殷绍的眼底就又有冰冷的寒光乍现。 赫连缨?呵—— 好一个赫连缨! 「走!」他扬声道,调转马头,亲自带队往内城方向行去。 赫连缨的态度十分的高傲疏离,一直都不冷不热的,没有半点孤身陷入他人城池之中的谦逊。 殷绍亲自送他到下榻的驿馆,双方也不过就是场面上寒暄了两句也就散了。 回宫復命的路上,随行的一众礼部官员还全都唏嘘不已。 只是殷绍的脸色不好,众人就是有满肚子的话,可是一瞧见他的脸色,就算话已经到了嘴边了也都只能生咽了下去。 一路上,殷绍都面无表情的一语不发。 皇帝虽然端着架子,但这时候却也还是有些坐立不安的等着宫外的消息。 殷绍带了众人前来,皇帝马上就传旨召见。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即可,本宫去见父皇就行了。」殷绍冷冷说道。 几位大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全都恭恭敬敬的退后,「是!」 殷绍举步进了皇帝的寝殿。 这段时间战事不断,又加上因为殷湛和宋楚兮的事情生了气,其间皇帝又病了两场,这会儿身子就更是不好,被两个宫女扶着也还都直不起腰来,步履蹒跚。 「儿臣见过父皇!」殷绍上前行礼。 「嗯!」皇帝随意的摆摆手,自己在主位上坐下,然后才缓了口气道:「朕交代你办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西疆的使臣已经照父皇的吩咐迎他进了城,这会儿已经住进了驿馆了。」殷绍道。 「哦?」皇帝面上神色有些不甚明了,并不急着追问其中细节,而是先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过了一会儿,他才思忖着慢慢道:「那人——」 「来人自称叫做赫连缨。」殷绍道。 皇帝端着茶碗的手突然顿了下,狐疑的皱眉,「赫连缨?」 「是!」殷绍道,「据前方探子屡次送进京来的线报,现在在前线军中主事的那位应该是叫做赫连煜的,而且那人手段阴柔,和今天到访的这一位——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的。」 皇帝这会儿思绪混乱,手里彭着茶碗不住是思索,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不悦的拧眉道:「你已经和他正面交锋过了?」 如果没有冲突,殷绍也不能看出来那人的处事作风到底怎样。 「那倒是不必了,」殷绍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的抬眸看向了皇帝道:「因为实在是个老熟人,交道都打了多少回了,倒也不会再刻意的试探什么了。」 皇帝一愣。 殷绍顿了一下,才唇齿微启,吐出一个名字来,「端木岐!」 他的语气故意放轻缓了些,几个字落在皇帝的耳朵里,还是让他悚然一惊。 「什么?」皇帝打了个寒战,手上茶碗就掀翻在地。 「当心烫!」高金立赶紧过去要帮他拾掇,皇帝却无暇他顾,一把推开了他,只是不可思议的把眼睛瞪得老大的看着殷绍,又再确认了一遍道:「你刚说什么?你说是谁?再说一遍!」 「端木氏的前任家主端木岐!」殷绍重复。 他的定力着实非常,从见了赫连缨一直到现在,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发作过,只是有条不紊的陈述事实道:「现在看来,他的这个身份你才是真的,至于端木家,不过就是他之前用来隐藏身份,甚至达成各种目的的跳板而已。前面宋楚兮回大郓城平定端木氏之乱的时候,父皇派去的钦差回禀,端木氏的私库几乎全空,几十年来他们利用矿藏积累起来的财富不可计数,自然不可能是不翼而飞的,这样不是就有有迹可循了吗?」 利用端木氏的财物,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甚至是在皇帝的默许下积累了他们赫连氏復国的资本? 这一记耳光,打得真是相当响亮。 皇帝怒火中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指死死的抠进了座椅的扶手里。 殷绍对他的所有情绪都视而不见,只是提议道:「儿臣以为,父皇现在是不是有必要传宋楚兮进宫一趟?」 皇帝勉强定了定神,想了下也很快的明白过来,「你是指——」 「宋楚兮和端木岐喜丧较多年,感情非同一般,她会突然转向了十一皇叔,本来就让人觉得十分可疑,现在再联繫想一想皇祖母和端木项的事——」殷绍道,语气冰凉而嘲讽,「父皇难道不觉得那些事情好像突然就能解释的通了吗?」 皇帝拧眉思索了一阵,失了力气,颓然靠在座椅上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头,「嗯!马上传她进宫。」 「是!」高金立领命,赶忙下去吩咐金子传旨。 殷绍看皇帝的精神不济,就道:「今天奉命陪儿臣一起办差的礼部官员都还在殿外侯旨,父皇见吗?」 「打发他们都先下去吧!」皇帝心不在焉的挥挥手,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提醒道:「这事情你都有分寸,去嘱咐他们一下。」 什么也比不得朝廷的脸面重要! 「儿臣明白!」殷绍颔首,暂时拱手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彼时礼部尚书正带着一种人惶惶不安的等在殿外,见他出来,就赶忙收摄心神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今天辛苦各位大人了,方才本宫已经回禀过父皇,这一次的差事他对诸位都很满意,就到此为止了。」殷绍淡淡说道,只刻意的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力度。 众人心中一凛,暗地里却互相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西疆突然起势,乱了朝廷的边境,又连累无数的百姓受到战争波及,颠沛流离。他们如此这般悖乱猖狂,本就是不可饶恕的,所以提醒各位大人心里有个数——」殷绍道,语气有条不紊,「父皇之所以会破格准允赫连缨入京,只是为了暂缓战事,不忍有更多的百姓受苦,走个过场而已,最后的结果——诸位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本宫也不怕先给诸位提个醒,你们心里提早有数!」 所以说,就算赫连缨进京了,那么最后这一趟也只能註定了是无功而返? 「是!臣等明白!」几人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大家都是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了,殷绍反覆提到的都是赫连缨和西疆,这就是个明显警告的意思,不准他们乱传话。 打发了这些人,殷绍又回了殿中,陪着皇帝喝了杯茶,金子就带了宋楚兮回来復命。 宋楚兮也没换朝服,因为皇帝传召的急,明显来的也有些匆忙。 但是如果她是在自己的府里,哪里能连换个衣裳的时间也没有? 其实自从皇帝下了赐婚的圣旨之后,这些天宋楚兮和殷湛之间来往的就越发频繁了,她经常会一早过去宣王府,然后在那里厮混到半夜才走。 外头的街巷之中也隐约有些议论声,只是这位宋四小姐特立独行,又刚刚替朝廷平定了端木氏之乱,被万民称颂,视为巾帼不让鬚眉的奇女子了,所以再对于她特立独行的种种—— 倒也没有人那么严苛刻薄了。 殷绍见到她,眼底光芒就不由的凛冽了几分下来,唇角不由的弯起一个深刻讽刺的弧度来。 「微臣见过陛下。」宋楚兮上前行礼,又公事公办的和殷绍打了招唿,「太子殿下也在?陛下这么急着传召微臣入宫,不知道是有何事?」 「西疆赫连氏的使者今日已经进京,这事儿你知道吧?」皇帝问道,开门见山。 「是!微臣已经得到消息了!」宋楚兮点头,等着他的后话。 端木岐将他们所有人都耍了,皇帝到底是意难平,犹豫了一下,然后殷绍就代为说道:「一个时辰之前是本宫亲自去城门口接的他入京,却意外的发现居然是大家的老熟人。父皇倚重宋四小姐,所以这事儿也就不瞒你了。西疆的监国亲王赫连缨和曾经南塘端木氏的家主端木岐是同一个人,却不知道宋四小姐你对此有何感想?」 宋楚兮斜睨他一眼,不过讽刺的勾唇一笑,口齿间玩味着那几个字,「赫连缨吗?」 她并无震惊,也不觉得愤怒。 皇帝看在眼睛里,却突然觉得她这表情很刺眼。 他有些愤怒的斥道:「你难道要跟朕说你对此也全不知情吗?」 那两个人,关系匪浅,曾经都发展到要谈婚论嫁了,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宋楚兮又分明就是因为和那赫连缨翻脸,这才一气之下的找上了殷湛的。 宋楚兮的面色如常,仍是事不关己的淡然一笑道:「也不能说是全不知情,诚如陛下所见,以前我和他之间多有交往,既然他在策动谋划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我若说是自己一点迹象也没发现,那就不只是欺君了,就连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毕竟我也不能蠢成那样子的。」 皇帝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意外之余,就又是一愣。 宋楚兮也不等他问就继续说道:「我在行宫外面设局诱杀端木项那天,乱局之外,我有看到他出现过,可当时他却没有出手,只看了一眼端木项当时的必败之局就转身走了。那时候我便奇怪,他居然会对端木项见死不救,但是现在回头想想也就明白了——他既然要用整个端木氏给他做垫脚石,就算要出手也只会是出手催命的,哪里还能容端木项继续活着的?不过现在时过境迁,好像再说什么也都迟了。是微臣失察,就这么被他摆了一道,现在想来,也还是有诸多的不甘心吶!」 宋楚兮说着,轻轻的嘆了口气,只是那神情态度都太过寡淡了,所以看在皇帝和殷绍的眼里都还是怎么样都觉得不舒服。 「你说他利用端木氏是早有图谋?」皇帝沉吟。 「总不见得是端木老家主捨身取义,和他合谋之后,又刻意的成全了他吧?」宋楚兮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既然是他端木氏有眼无珠,给朝廷惹下了这样大的祸患,他们是同谋也好,或是被利用了也罢,总归是罪责难逃的,他们会得了这样的下场,其实也不算冤枉的。」 这个女人,还当真是心有够狠的! 虽然她这口口声声也是在给皇帝找藉口开脱,却又叫皇帝很难觉得受用。 又说了两句话,皇帝也没能从宋楚兮这里透出更多的消息来,也就打发了他们。 宋楚兮和殷绍一前一后从皇帝的寝宫出来,走到外面的御道上,殷绍就冷笑着侧目看过来一眼,「这么看来,你和端木岐还真是一丘之貉,说什么他瞒着利用了你,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你们两个狼狈为奸,联手瓜分了端木氏罢了。他得了积累几十年的巨额财富,而你藉机名正言顺的挤掉了端木氏,将整个南塘收入了囊中。」 「是啊,要说这最后的结果,的确不过就是我和他,我们两个联手瓜分了端木氏而已。」宋楚兮并不否认,扭头对上他的目光,同样冷笑,「不过前面我被他算计利用了也是真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总不能明知道上当,最后还自暴自弃,和你们父子一样,为了和他置气就两手空空的什么也不要吧?你不用拿南塘端木氏来和我说事儿,同情心这种东西你要试图从我这里找?你还真是做错人了。」 宋楚兮说完,甩袖而去,只是走了两步,她却又回头,提醒了一句,「哦,还有,那人他是叫赫连缨是吗?太子殿下可记清楚了,这个人,我和他不认识,也没有交情,不要再把我和他硬往一起扯了。」 这人非要在皇帝面前做出一种她是因为端木岐的背叛利用转而去将就了殷湛的假象?却不知道打底是种什么心理。 对于殷绍的心思,宋楚兮已经懒得出追究了,转身就直接匆匆的奔了宫门。 她承认她是对端木项有些惋惜的,可是端木岐步步为营,将她引入局中,根本就容不得她拒绝。更何况端木家那些人本身就是自己蠢,引狼入室不说,最后还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宋氏,企图打压灭掉宋氏来咸鱼翻身? 她宋楚兮和不会拿着同情心当饭吃,直接把脖子送到别人的刀口下面,而且端木岐做的事,她凭什么要替他埋单?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宋楚兮的脸色不太好。 「四小姐!」严华迎上来,把她请上了马,又道:「小姐是要直接回府休息,还是——」 「还回宣王府吧!」宋楚兮想也不想道,直接调转马头。 回去之后,殷湛也没问她宫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段时间宋楚兮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和他们父女两个待在一起,似乎也不嫌腻歪,每天一大早就来,晚上要到殷黎睡了才走。 不过或者更确切的说,她不是和他们父女两个腻在一起的,而是喜欢和殷黎待在一起,而他—— 就是从旁跟着占了个便宜。 这天从殷黎房里出来的时候也又已经是深夜了。 赫连缨既然已经出现,就谁也不能当他是不存在的,所以宋楚兮和殷湛就专门去书房说了这事儿,又把把白天宫里事情的经过也都和殷湛说了。 「其实——」殷湛一直安静的听她说完,沉默了一阵才有些无奈的抬头道:「你特意的跟我澄清这些,会不会看起来更像是心虚?」 「不是心虚,我只是觉得你都应该知道。」宋楚兮道,坦然面对他的调侃,「沅修,我的身上有许多的瑕疵和不完美,虽然我也想掩饰,可是有些东西,既然已经存在了,我再给出任何的修饰都反而会成了欲盖弥彰。」 殷湛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动,顿时明白了什么。 可是才刚要说话,宋楚兮已经抢先开口问道:「他又出现了,其实你心里很不放心是吗?既然有疑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是怕我会为难?还是觉得我会违心的骗你,来安你的心?」 端木岐的存在,总会成为殷湛心里的疙瘩的,这是不可避免的。 宋楚兮质问的突然,看着他的眼神里却有掩饰不了的心疼。 越是和他在一起,她在觉得踏实的同时却总要背负着很深的自责和愧疚,他明明已经给了她所有完美的圆满的一切,却还要一再的放下身段来不断的迁就她。 「你想多了,我不至于这么点信心也没有。」殷湛笑了笑,「我和暖暖两个人的分量加起来难道还敌不过那么一个已经成为过去的路人吗?我不问,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提。如果一定要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也的确是有一点——北狄殷氏和西疆赫连氏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并且日后也只会是愈演愈烈,你真觉得南塘就可以独善其身吗?」 宋楚兮的手里虽然握着兵权,但这天下格局却是谁都无法肆意掌控的。 宋楚兮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蹭的一下站起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是想——」 「这天下,谁的手也靠不住,现在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由我去拿下那个位子,你也好,暖暖也好,唯有这样,我才能给你们最稳妥的保护。」殷湛说道。 宋楚兮看到他脸上确切的表情,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惊。 她急切的上前一步,抬了抬手,最后又忍着缩了回来,「我——你让我再想一想。」 仇恨不重要,权利也不重要,这一刻,她唯一的渴求就是他和暖暖都能安稳。她的心,从来就没有那么大,当时和殷绍甚至皇帝叫板的那些话,都是被仇恨给冲出来的。 这个女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心软。 她这反应,殷湛早就料想到了。 于是他迴转身来,正色看着她的脸,「这个决定我也已经考虑了很久了,如果你能保证以后和西疆方面永远不会有冲突还好,否则发话,这局面就永远都存在不可控的因素——」 「可这是一条险途,註定了要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就要收穫更多的敌人,我们还有暖暖,我不想让她跟着一起冒险。」宋楚兮突然就怕了,她上前一步,用力的抓着他的手,「你忘了,你在先皇面前立下过重誓——」 她虽然不信天道,可一旦心中有所感念,有些事情就都变成了宁可信其有。 「怎么?现在才知道捨不得我了?不嫌晚了点么?」殷湛也是无奈,调侃着试图转移话题。 宋楚兮没心情和他开玩笑,看他一眼,就神色忧虑的背转身去。 殷湛走过来,从后面将她圈入怀中。 他没有再哄她,摆在眼前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是需要慎重和考虑和权衡决策的,并不应该迴避。 宋楚兮沉默了许久没吭声。 这一刻,她的确是要保全殷黎的意图更明显一些,可是如果要殷湛为了这样就去以身涉险,她又会觉得恐慌,她不知道这种事该要如何取捨。 脑中混乱的想了许久她才深吸一口气转身,开来殷湛的手,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殷湛不解,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心里又重新计较了一遍,然后重新抬眸看向他,故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的问道:「如果我和暖暖同时遇险,而你力所能及,只可以护一个,你选谁?」 「我选你!」 诚然她想把这掩饰成一句玩笑,殷湛却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 笑容僵在脸上,宋楚兮微微诧异的张了张嘴,「你——」 殷湛拉过她的一只手攥在掌中,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只要你安好,就不会抛开暖暖不顾,我护了你,也就等于是护住了你们两个。」 这个问题,殷湛不动声色的偷换了概念。 宋楚兮问他的,并非是他会用命去换谁,而是在生死关头,必须捨弃一个的时候他会如何抉择。 这样的抉择,其实是没有办法做的,怎么选,都是错。 他说选她,她可会原谅,他为了所谓的情爱将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亲生女儿弃之不顾? 他说选择暖暖,她便会说:看吧,其实在你心里真正最重要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有没有我,你都不会觉得缺憾。 所以他偷换概念,给了她这样一个圆滑至极的答案,让她完全的无言以对,也再没有办法继续追究下去。 他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弃之不顾,但是—— 却把她的命,看的他自己的性命更金贵些。 她能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呵—— 宋楚兮面上笑容无声无息的敛去,只是目光复杂又苦涩的看着他。 殷湛抬手,用指尖将她鬓边垂落的一缕髮丝绕开,便也很有些无奈的看着她道:「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么?我知道你看重暖暖,难道在你看来我便是那样的无能,同时护不住你们两个吗?既然你觉得这京城之地兇险,既然你有隐忧,那就听你的,我们尽早躲开了就是。如果还有什么别的事是叫你为难的,那你就不要管,凡事——都有我在。」 最后,他暗指的是端木岐。 宋楚兮本来是有话要说的,但是被他拿话这么一堵,反而说不出口了。 但是很显然,他也误会了一些事。 「你多想了,我不是因为他,我和他之间从来就没什么是拿不起放不下的,我只是——」宋楚兮说着,慢慢黯然的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她再重新抬头看向殷湛的时候,眼底就带了明显心疼的情绪,「沅修,你一定要过得这么辛苦吗?我知道,为了我,即使再辛苦你也不在乎,可是当初,在认定我不可能再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也还是要坚持走这样的一条路?当时你明明还有的选——」 「也不全是因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和暖暖。」殷湛打断她的话,语气平和道:「想要我再娶妻生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能有多难?怎么过,还不是一生?我只是不愿意将就罢了。」 他的手指,在她腮边蹭了蹭,眼底的神色温柔缱绻,唇角带一点淡淡的笑,「像是现在这样多好?这样不管是暖暖,或是将来我还会有其他的子女,我都可以一直坦然的告诉他们,我爱的人,是他们的母亲。」 他其实不算是个感情至上的人,只是因为他对自己人生所要求的意义与其他人不同。 他爱着的那个女子,她其实并不是尽善尽美的,可他愿意将就。 他从来就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无论是对这天下还是对感情,只要选择了的,就愿意竭尽所能经营到最圆满。 廖容纱死后,他其实是可以遵从皇帝的安排,再娶一个门第相当,处处体面的妻子,并且他也不会再为此而薄待了暖暖。而且以他的身份,就算是他续娶的王妃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委屈,再生几个孩子,经营起来,还是和和乐乐的一家子。 可是只能付出物质而倾注不了感情的关系,他要来做什么? 他不是戏子,不愿意做这些虚妄的事情去养别人的眼。 「这么说来,却是我沾了暖暖的光了?」心里觉得温暖,宋楚兮微红了眼眶,她调侃着抿了抿唇,「如果不是因为有她替我拴住了你,今天也许我也早就被你忘到了九霄云外了吧?」 「没有你,哪里来的她?」殷湛也跟着笑了笑,落在他腮边的手指点了两下她的脸颊,然后顺势绕到她脑后,将她的脑袋压入怀中靠着,感喟道:「少戎,人这一生,最大的圆满,应该是在心里的,而不是济济一堂,把一切都做给别人看的。我母妃一生里最渴望的事情,至死她都在自欺欺人的骗自己那是一种奢望,可是我不觉得是这样。人都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可哪怕这世上真有弱水三千,我能看到的——也唯你而已!」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是天下所有女人的梦想。 但凡他遇到的是任何其他女子,都一定能得到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可偏偏,他遇到的女人一生所求已经并不是这天底下独一份儿的感情,而是皇权之上,俯瞰天下苍生的权柄了。 何其遗憾,可是他已经没办法放手了。 宋楚兮的脑袋靠在他胸口,听着衣衫下面他强有力的心跳声,隐隐的嘆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天命难测,万一将来我会先走你一步,你还能挺过去吗?」 「怎么说这样的话?」殷湛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他将她自胸前拉开,拧了眉,低头去看她的脸,看到的却是宋楚兮脸上盈盈笑意。 「你瞧你这是什么表情?」她笑着调侃,「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这天下已然陷入乱世之中,我不过有感而发。」 「生老病死,都是天命,虽然我有很深的执念,可是没办法强求。」殷湛看了她两眼,也就松了口气,「我们不提那么不切实际的未来,只这一刻,我很清楚的知道,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会觉得很满足了。」 「好!我们不提未来!」可是,如若我能爱你,那么会有多渴望也能许你一个圆满的未来。 他拥抱了她在怀里。 宋楚兮靠在他的胸口,默然感受他的心跳,直至临近三更,宛瑶试着过来敲门,「主子,很晚了,咱们回吗?」 屋子里的宁静的气氛被打扰,两人相继回神,却没有马上分开,而是不约而同的朝对方看去。 殷湛垂眸,刚要撞上宋楚兮投向他的视线。 他的眸色一深,哑声问道:「还走吗?」 宋楚兮只迟疑了一下,还在思索,他却已经擅自做了决定,甩手把桌上的蜡烛扑灭,然后弯身将她一抱就朝里屋走去。 看到屋子里骤然一暗,宛瑶不由的愣住了,反应了一下,也没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转身走出去,守在了院子外面。 宛瑶是个识趣的,特别的省心。 殷湛把她带到了里面的大床上,宋楚兮已经涨红了脸。 他半撑了身子,自上而下俯视她的面孔。 里屋的宫灯都在两边的墙脚下,这帐子里的光线黯淡,他的视线黏着在皮肤上,那眸子就更显得深沉厚重,糅合了许多化不开的情愫在里头。 宋楚兮的心跳有些紊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像这男人炽热的眼神就成了她承受不住也抗拒不了的东西。 殷湛还看着她,等她做最后的表态。 宋楚兮的大半个脑袋都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只觉得那热度烘得她两边的耳朵都要烧着了。 不能再继续和她对峙下去,她咬着嘴唇,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触过他同样热度灼人的脸颊。 殷湛的心,随着她指尖的碰触微微颤动了一下,瞬间便心满意足的笑了,只是他才要俯首下来吻她,她却趁他失神,手臂绕到他颈后勾住他的脖子,抢先的欺身而上,先吻了他。 唇上突然柔软火热的温度,堵得殷湛的唿吸一窒。 他缓了一口气,她却已经趁机将他掀翻在了床上。 她趴在他面前,面上刻意带了笑容,却有些掩饰不住的羞窘,「我记得你说过的,战场无兄弟?」 所以呢?她这是在讨论压倒和被压的问题么? 殷湛失笑,压低她的脖子吻了吻她的鼻尖,然后就势把唇移到她耳后,吐气如兰道:「可是现在在床上的,难道不该是夫妻么?」 宋楚兮被他唿出的热气吹得面上一热,还在发愣,殷湛却也没再刻意的转换局面,而是压在她腰后的手掌刻意收紧,将她按到怀里,不遗余力的狠狠吻住她的唇。 宋楚兮没有抗拒挣扎,他吻她,她就用同样的热情和力度回吻他,前一刻还为了缓解尴尬搜肠刮肚,实际上却发现一切不过都是水到渠成。 真的不必有任何的负担和隔阂,因为心里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此时此刻,这个和她紧密相拥的男人是用了生命在爱她的。 人与人之间,最近的距离,不过就是这样。 你能听到他的心跳,也能读懂他的心跳,甚至能细数到他每一缕脉搏的跃动里是有乐章为你而奏的。 这一刻,她发自内心唯一想做的就是不遗余力的靠近他,抓住他。 两个人的气息交融,越演越烈。 衣衫层层褪尽,她的身体远比想像中的还要纤瘦柔软,落在掌下的触感便是叫人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再也不要放手分开。 他能听到她细碎的又似是带了几分不适的嘤咛声,想要克制顾及她的身体,但是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敌不过身体的本能,只能任由自己陷入她的身体里沉沦。 他用力全力拥抱她,再也不用担心,清醒过来之后她就不在身边了。曾经的那一次,占有了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愉悦,反而痛苦到近乎绝望,但是这一刻,拥入怀中的才终于是得来不易的圆满。 不知道是谁先融化了谁,只最后宋楚兮就软在他怀里,一动也不肯动了。 「还是觉得不舒服?据说——第一次是这样的。」殷湛拉了被子给两人盖住,吻了吻她的发顶。 宋楚兮枕在他胸口,他以为她累了睡了,她却突然开了口,漫不经心道:「沅修,再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殷湛闭了眼,唇角带起的一抹弧度,让他平时看着清冷的面庞莫名的就柔和了许多。 「什么?」他问,手掌压在她腰后的位置却像是突然才新奇的发现,那里纤细的宽度居然只凭自己的一只手掌就能丈量。 宋楚兮稍稍撑起了身子,抬手去摸他的脸,直到他睁开眼睛面对她的时候才用商量的语气道:「我们已经有暖暖了,以后——就不再要孩子了,好不好?」 她知道她这样的要求有多过分和无理取闹,可还是坚持在他看着他的时候,不迴避他的目光当面来和他要求。 殷湛似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来,不由的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狐疑的光。 「怎么了?」他这样问道,声音里并没有不满和不悦。 「我只是觉得这些年亏欠了暖暖太多,不想再分出多余的精力去给别人了,我想要补偿她,想一心一意的好好照顾她。」宋楚兮道,她诚恳的面对他,神色之间却忍不住的带了几分愧疚。 殷湛与她对视片刻,微微的点头,「好!」 他的声音依旧醇厚好听,手掌顺着她背后滑腻的曲线缓缓上移,最后揉了揉她披散下来的满头长髮,「我也觉得我们能有暖暖一个就够了。」 他闭上眼睛,将她拉到怀里。 上一回,她因为产后大出血而殒命,这些年来,他都一直的心存恐惧,何况她现在这个身体本身的状况又不好,说到怀孕生子的事,他都会觉得恐慌。 也许会觉得有一点点遗憾,但是—— 这样真的很好,也足够了。 ------题外话------ 没有写到我想写的地方,不过好歹算是新年发糖了,一人一口赶紧添,明天我就不保证会发生啥事了嗷~
第016章 就是仗着他对我好! 宋楚兮把脸贴靠在他胸前,安静的躺了一会儿,然后手指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胡乱的戳着他的胸口画圈。 殷湛的身上,有许多陈年的旧伤,大大小小的伤口经年累月的下来,这会儿就成了深浅不一的印记。 宋楚兮的手指头在他身上戳来戳去,殷湛只闭着眼当看不见,直至她那指头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戳到某一点上,殷湛才终于忍无可忍,牙疼似的抽了口气。 「你的身子又不好,怎么还不安分!」她捏住她的手指,强行把她的手压到被子里。 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只把她从身上拖下来,搂在了臂弯里。 宋楚兮枕着他的手臂扬起脸,就看到他线条刚毅的下巴。 她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顺口问道:「你就那么困么?」 「嗯!」殷湛没好气的含煳了一声,「很晚了,睡吧!」 「身边突然多了个人,我睡不着。」宋楚兮道。 殷湛还是没理她。 过了一忽儿,宋楚兮就又动了动身子,干脆就爬起来找衣服,「我看我还是回去吧,万一明天早上暖暖过来撞见了,也不太好。」 殷湛仅有的一点睡意也被她折腾没了,在她要从他身上爬过去捡落在地上的衣裳的时候终于狠狠得嘆了口气,起身一把将她捞回了怀里。 他埋首去吻她,惩罚一样,吻了许久,直到宋楚兮被憋的气息不畅才略微退开,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无奈道:「我的定力真的不怎么好,你别闹了。」 「有多不好?」宋楚兮抬手搭在她颈后,凑上去咬了下他的鼻尖,笑嘻嘻的反问。 「我怕伤了你!」殷湛道。 温香软玉在怀,又是放在自己心上多年的女人,殷湛真是用了几乎所有的自控力,闷声吐出一句话,转身把她塞进被子里。 他俯身吻了她的额头,低声诱哄,「快睡吧!」 可是在他要抽身躺回旁边的时候,宋楚兮却又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没叫他退开。 她也没什么正经的,迷了眼睛,笑吟吟的凑上来舔他的唇。 殷湛浑身的肌肉紧绷,这一刻的感觉真是快要被她折磨疯了。 本来是为了顾虑她的身体,他已经克制的相当痛苦了,这女人却诚心的要跟他过不去。 他憋得脸色通红,任由她湿热柔软的唇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女子清甜素雅的香气盈入鼻息,又仿佛直接扩散到了血液里。 殷湛冷着脸,唿吸声却一声比一声的厚重紊乱。 「少戎——」他声音沙哑又压抑的唤她的名字。 「嗯!」宋楚兮含煳不清的应了,又放佛一个贪玩的孩子似的倾身过去吻了吻他微阖的眼睑。 殷湛忍无可忍,突然睁开了眼睛。 宋楚兮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开些许,略带几分诧异的怔怔的望着他。 男人幽深的瞳孔里,仿佛有两团暗黑的火焰在燃烧。 他看着她时候的那种目光,前所唯有的炽热和疯狂,仿佛随时捲起一阵风暴,就能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一般。 那么近的距离之下,宋楚兮的脸,突然就无限度的烧起来,绯红一片。 「就不能等到明天了吗?」殷湛压抑着声音,却是违心的开口,说话间已经将她按回了床上。 他双手撑着床榻,自上而下俯视她的面孔。 宋楚兮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色又想到他方才那种近乎疯狂又难以自控的举动,她其实是有点难受,但是转瞬之间就又带上了顽劣的笑容。 「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吧!」她移开眼睛,扯了他的一缕髮丝绕在指尖上,撇撇嘴,「当然是要趁着现在多用一用,再过个二三十年,我怕就来不及了。」 「你这女人!」殷湛当时就黑了脸,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她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殷湛近乎是胸闷气短的喘不上气来。 他一直都知道这女人就是他命里的克星,他所有的头脑和手段,拿来对付她的时候都会显得捉襟见肘,走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本以为总算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却没想到她到了床上居然更叫他难以招架。 不想再听她语出惊人,他索性就抛开所有的思维和理智,狠狠的吞没了她的唿吸。 「呜——」他的来势迅勐,宋楚兮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然而一切突然就变成了徒劳。 他开始主导一切,只跟随着身体最深处的渴望去寻找他想要的。 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他不遗余力,给了所有的热情将她整个儿融化掉,引导她,带着她,一起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沉沦。 她的汗水滴落,砸在她的颈边。 他抬手去,轻轻的蹭掉,无意间触到她的脉搏,那一点点细微的感觉却清晰而明确的震颤在了心弦之上。 十指相扣,他俯首去吻她,看她咬着唇,意乱情迷,在他身下妖娆成一片旖旎的风景。 次日宋楚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升起来,屋子里的光线看上去就有点冷清。 彼时殷湛已经起身,刚穿戴妥当了准备出去。 宋楚兮醒了就窝在被子里没动,拥着棉被,只露了一颗脑袋在外面,静静的看着他坐在床沿上的背影。 这是她熟悉的背影,曾经无数次在刀光剑影中,不动声色将她护在后面的那个宽厚的嵴背。 那时候,不管战事有多兇险,只是要和他在一起,心里就总是踏实的。 想着昨天晚上,她拥着他时候的感觉,宋楚兮突然就有种微微错乱,恍如隔世般的感觉。 于是她悄悄撑着身子爬起来,轻轻的从后面抱住了他。 殷湛正在整理衣物的动作顿住,看到她突然绕到胸前的一双玉臂,心头莫名的颤了颤。 有一种缓慢而温暖的热度,很仔细的点点从心脏的位置渲染开来,慢慢的随着血液浸染遍全身。 宋楚兮从背后抱着他,把脸轻轻贴靠在他宽厚的嵴背上。 怔愣片刻之后,殷湛就拉开她的手。 他顺势拉过被子,转身的时候顺手又将她裹进被子里,也是只叫她露了一颗脑袋出来,然后指尖轻柔的将黏在他脸上的髮丝拨开,清雅而温和的露出一个笑容,「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再睡会儿吧?」 「好像也不太睡得着了。」宋楚兮道。 「那我叫他们传膳,你先吃完了再睡?」殷湛商量道,说着就探手要来捞她,准备帮她穿衣服。 「别!」宋楚兮赶忙挡开他的手,她的身子不敢动作太剧烈,就尴尬的扯了下嘴角,「你有事就去忙吧,一忽儿我自己收拾就好。」 殷湛瞧见她面上不自在的表情,反应了一下才恍然顿悟。 彼时宋楚兮还缩在被子里,尽量的放松身体不想动。 殷湛的手指插入她浓密的髮丝之间用力的揉了揉,没好气道:「当时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他其实是有些自责的,可这女人真要作起妖来,他根本就招架不住。 宋楚兮心里正尴尬,又浑身疼,闻言就不悦的斥道:「什么话都好拿出来随便说么?你不是有事么?先去吧!」 这会儿她倒是知道不好意思了? 殷湛看着她故作镇定的面孔,故意捏了捏她烧红的耳垂,凑过去低声道:「我怎么好像有种上当受骗了的感觉了?」 「什么?」宋楚兮脱口问道,扬眉道。 「故意的吊着我的胃口——说实话,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肖想我许久了。」殷湛拧了眉头,近距离,一本正经的注视她的目光。 「我犯得着吗?」宋楚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是笑过之后,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我就是现在开始想,也是来得及的。」 殷湛怔了怔。 这一夜之间,这女人似乎突然之间就转变了许多。 虽然她依然不会温声软语的和他扭捏撒娇,但是接纳他之后,她却开始毫不吝啬的将她所有温和柔软的一面都与他分享。 「你不是有事吗?快去吧!」宋楚兮见他发愣,就催促了一声。 「嗯!」殷湛回过神来,又摸了摸她的头髮,「现在还早,你累了就再睡一会儿,我回来再叫你用膳。」 「好!」宋楚兮很顺从的点了点头,目送他推门走了出去。 她一个人窝在暖暖的被子里,鼻尖上充盈的都是独属于他的气息,她用力的拥紧了被子,有那么一瞬间的心乱如麻。 昨夜实在是太累,宋楚兮本来没准备赖床,但也不知觉的睡了回笼觉,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上三竿。 殷湛还没有回来,隔着屋子,能看到外屋的屏风后面有裊裊的水汽升腾,想来是宛瑶掐着她该起身的时间已经提前备下了。 浑身酸痛不适,宋楚兮扶着腰爬起来,泡了个澡,穿了衣裳推门出去的时候,却愕然发现殷黎正闷声不响的托腮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小丫头回头看了眼,然后又一声不响的重新迴转头去,继续看院子里洒落的满地阳光。 宋楚兮一时愣在门口,心里一阵的尴尬。 她知道这小丫头对殷湛的依赖,大抵的也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肯定是不怎么好的。 殷黎一直没主动开口搭理她。 宋楚兮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然后暗暗提了口气,举步跨过门槛,也提了裙子弯身坐在了台阶上。 「暖暖你怎么大白天的坐在这里?」宋楚兮侧目过去。 殷黎突然垂下脑袋,盯着脚下的台阶片刻才郑重其事的拧眉朝宋楚兮看过来道:「卫恆说,你和父王要成亲了。」 她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然后又对宋楚兮道:「我以后不能来这里找父王了?」 她没有哭闹,没有发怒,也没有诘责,只是很认真很认真的问道。 看着这孩子真诚的一张脸,宋楚兮的心里就是没来由的一酸。 她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会?你父王还是你父王,这里也还是你的家,暖暖还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一切都不会变的。」 因为这件事,赐婚的圣旨下来的时候殷湛就有找她深谈过一次,也肯定的跟她保证,就只是多了一个疼她的人一起住而已,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改变。小丫头的心里还是懵懵懂懂的,她是相信自己父亲的话的,也有仔细的想过,她很喜欢宋楚兮,就算宋楚兮搬进来,可能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 打从心底里,却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它就是变了的。 她有些不安和不适应,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来表述。 殷黎不说话,看了她一眼,就重又移开了视线。 「等暖暖长大了,也要嫁人的,到时候留下你父王一个人,他会不会很可怜?」宋楚兮她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顶,试着诱导她,「现在我可以陪暖暖解闷,到时候你出嫁了,就替你照顾你父王,这样不好吗?」 殷黎闷着声音不说话。 宋楚兮的心里便就更加紧张无措了起来,「暖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殷黎转头来看她。 宋楚兮局促不安的抿抿唇。 殷黎盯着她看了半晌,脸上也是矛盾不已的神情,很肯定的说道:「我不讨厌楚楚姐姐的,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父王呢? 殷黎的话没有说完,就又悻悻的垂下了脑袋。 宋楚兮并不强迫殷黎一定要承认她这个做娘的,但是见不得这小丫头会因为她的事就闷闷不乐的起了隔阂。 「暖暖——」心里斟酌着,宋楚兮再一次无奈的开口。 殷黎却突然站起来,拍了拍裙子,直接走出了院子。 宋楚兮看着她小小的孤独的一个背影,那一瞬间,心中百感交集,犹如刀绞。 她越发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想要让殷黎完全的接纳她,毫无隔阂的接纳她,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她默然的坐在那里许久未动。 过了会儿,宛瑶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嘆息道:「主子您先别急,小郡主的年纪还小呢,等她慢慢的大了,懂事了,她就会明白的,她一定会认您,接受您的,她会知道您对她的好的。」 宋楚兮也不知道是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勾唇笑了笑,「去让严华准备一下,我们回吧。」 宛瑶不解,「王爷吩咐传膳了,您怎么——」 「你去跟他说一声,我那边有点事情要回去处理,先回去一趟。」宋楚兮打断她的话,拍了拍裙子起身,转身就进了屋子里。 宛瑶是唯恐她被殷黎的态度伤到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张了张嘴,但见她是真的心情不好,最后就只能忍着把话茬咽下了。 因为这间书房被宋楚兮占了,今天殷湛就在外院的书房处理公务。 宛瑶过去把宋楚兮的意思转述了,殷湛也没说什么,只交代她路上小心些,就打发了她。 待到宛瑶走后,卫恆还是有些忧虑的盯着门口的方向道:「王爷,您和四小姐的婚事,皇上这么一直拖着,本来就是不安好心,现在又赶上赫连缨进京,他会不会想藉机做手脚?」 皇帝对宋楚兮只是忌惮,对是对殷湛—— 却有持续了多年的嫉妒和痛恨的。 如果换做是别人,他一定不会这样不遗余力的阻挠婚事,就因为这人是殷湛,他就一直不甘心的就这样成全。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却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用管他,他也折腾不了多久了,至于赫连缨——」 殷湛说着,遁了一下,随后无所谓的勾唇冷笑了一声,「他那边也不用管。」 所有这一切的决定权都在宋楚兮的手里,至于区区一个赫连缨—— 他出不出现,实在是无关紧要的。 殷湛并不想这个问题上浪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就又回到了前面的话题上道:「确定现在西疆人军中主事的人是赫连煜?除了他们两兄弟之外,还有其他人是标榜西疆皇族中人的身份的吗?」 「没有了。」卫恆道:「这里的密报是近期搜罗到的所有,赫连氏是有备而来,几十年苦心孤诣的筹谋,他们这举事虽然看似仓促,但实际上其中的每一步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夺取兵权,攻占城池,同时利用这三个多月的时间,西疆皇都的旧址上已经重新建立起小朝廷理政了,就目前来看,所有的一切,缺得就只是一个新帝登基的仪典了。」 提及此事,卫恆也是心存顾虑,「按理说这件事才是最奇怪的,赫连缨掌控端木氏近十年,他的谋略和手段,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要掌控一国,登临帝位都是顺理成章的,而且他们兄弟和睦,赫连煜一直对自己的这位兄长十分的信服敬佩,这个皇位的最后归属也不存在任何的分歧和异议,现在他们却这样一直拖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虽说都是掌握实权,但是一个监国亲王和真正的一国之君还是有差别的。」 「百官联名上奏请旨,就连赫连煜也明示暗示了许多次——」殷湛沉吟,「就目前的这些信报来看,他要推赫连缨早日上位的心情似乎要更迫切一些。」 「是的,此事的确是叫人百思不解的。」卫恆满面的忧虑,顿了一下,又试探着看向了殷湛,「四小姐那边没说什么吗?」 「她和那人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也没必要刻意的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殷湛道。 因为他相信宋楚兮,所以就算赫连缨进京了,他也没当回事。 「赫连氏的后嗣要不要名正言顺的登基,这对目前的局面而言,都改变不了任何事。」过了一会儿,殷湛就又正色说道:「我吩咐你做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卫恆的脸色微微一变,神情之间居然也露出几分慌乱来,「事情都照您的吩咐开始布置了,可是王爷,您是不是要先和四小姐商量一下?这么大的事——」 「她的性子我知道,就算只是为了顾及暖暖的心情,她也要有顾虑,不会让我去承担风险。可是现在的情况,如果单是成武帝和殷绍也就算了,还有很多别的人和事,我考虑了很久,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最为一劳永逸的方法了。前面的路的确是难走一些,但却可以彻底了却一切的后顾之忧。」 殷湛说着,就将手里刚刚拆阅完毕的一封信随手丢弃。 他的面目清冷,看着空气里虚妄的某一点,「那个位置,本来非是我心所向,但既然是她需要,那也就无所谓了。我为刀俎,总好过处处受制。那边的事,就照我交代你的去安排。朝廷这边,年关将近,这应该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将各方势力重新洗牌。」 他真正决定了的事,卫恆是无可奈何的,虽然还是有些担心,最后却也没能说什么。 * 宋宅。 宋楚兮从外面回来,就直接回了房间。 宛瑶知道她的心情不好,就打发了院子里的丫头,亲自去厨房准备了两样吃的,蹑手蹑脚的端了进来。 她本以为宋楚兮可能是在补觉,推门进来,却发现她面无表情的坐在外屋书案后头的椅子上,目光空洞的盯着屋顶的房梁在发呆。 「主子,您在做什么?」宛瑶带上门,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早膳都没用,奴婢让厨房给做了点,您先将就着吃点吧。」 宋楚兮收回目光,看了眼她手里的托盘,倒是没拒绝。 「放着吧!」她说,却也没有挪动的打算。 「主子您还在想小郡主的事吗?小郡主的年纪还小,您别心急——」宛瑶劝道。 宋楚兮是个很稳得住的人,她会为了殷黎的事情耿耿于怀,看似不合情理,但却又似乎正在情理之中。毕竟是亲骨肉,其中掺杂的纠葛和感情,并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宛瑶嘴拙,想要安慰她,却反反覆覆的也就这么两句话。 宋楚兮也没介意,只是闭上眼睛,吩咐道:「傍晚的时候你再去一趟宣王府,告诉沅修,就说我今天有点累了,就不过去他那儿了。」 「是!」因为她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疲惫,宛瑶就没多想。 宋楚兮没再说话,只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宛瑶退出去,但是越想越不放心,过了半个时辰再回来的时候果然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宋楚兮还是保持那个固定的姿势坐在那里。 她的一张脸上全无表情,并看不出具体的情绪来。 宛瑶的话都到嘴边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犹豫着只能又退了出去。 「主子,您怎么了?怎么从宣王府回来之后就好像一直不怎么开心?」一个下午,宛瑶来来回回,终于在第五次找藉口推门进来的时候开了口。 眼见着她和殷湛两个人好不容易更进了一步,现在这关系才算是真正稳定了。 而且头一天在宣王府,和殷湛父女在一起的时候宋楚兮都还一直谈笑风生,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回来之后她就这样了? 虽然宛瑶不觉得她会敷衍殷湛对她的感情,可是她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又让人忍不住的要往那方面想。 宛瑶已然是揪心了大半天,这会儿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宋楚兮一语不发的靠在椅背上。 宛瑶等了她好一会儿,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不得已,就只能转身往外走。 「宛瑶。」宋楚兮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苦涩的说道:「除了暖暖,也许我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了,如果是这样子的话,你还觉得我可以坦然接受他的心意吗?」 大半天没开口说一句话,这会儿她的声音不仅沙哑也低沉的厉害。 宛瑶的脑中轰然一声,如是一道惊雷炸开。 她有些不明白宋楚兮的意思,一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愣了一下,宛瑶才一个激灵匆忙的转身,不安的脱口道:「主子您——」 宋楚兮不再说话,只是靠着身后的椅背,任由苦涩的笑声一声更荒凉过一声的自喉咙里溢出。 她没有哭,保持这个姿势,刚好可以把不断往上冲撞的水汽全部压回去。 其实她有什么好哭得呢?殷湛都已经包容接受了她的所有的一切了,所有别人不敢奢望也不能奢望的东西,她都得到了,如果一定要说有一个人为此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那个人,也是殷湛,而不是她! 她没什么好委屈的,但是这一整天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低落压抑到了极致,因为这是她宁愿自己承担也绝对不想推给殷湛来担负的责任。 宛瑶的嘴巴张了几次,她看到了宋楚兮的表情,心中突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了解宋楚兮,如果只是空穴来风,她不会突然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 可是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主子——」宛瑶的内心,恐慌不已,胡乱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回南塘之前那时候宋楚兮跟她提过的一句话。 那时候她说她不能一个人带殷黎走,她说—— 是因为她的身体不好? 「主子,您是不舒服吗?奴婢去找大夫过来?」勉强定了定神,宛瑶几乎是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是何去何从。 她真的不能明白宋楚兮为什么要说这么严重的话,就算殷湛再疼殷黎,可殷黎到底只是个女孩儿,他怎么可能只要殷黎这一个孩子? 还有宋楚兮,虽然都知道殷黎是她的女儿,但是平心而论,因为不是这个身体里孕育出来了,也总还是觉得会有些遗憾的。 宛瑶承认,这一刻她是已经开始恐慌了,因为看宋楚兮的表情,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的。 可是怎么会呢?以前宋楚兮的身体不好,偶尔病发的时候,也有好几位太医和大夫都给她诊过脉的,如果她的身体真有什么问题,不可能谁都没有看出来。 宛瑶捏着自己的衣襟,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宋楚兮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半晌,就再度自嘲的冷笑出声,「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就仗着他对我的好,就仗着他会纵容我做的任何事,所以就这么自私的一再的伤他,让他痛。」 如果只是她自己,她真的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对殷湛—— 她已经让他孤独痛苦了那么多年了,她努力的试过,想把他推开的,最后却无计可施的陪着他一起沉沦了。 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主子,这件事——宣王殿下他知道了吗?」好半天,宛瑶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宋楚兮朝她看过去一眼,那一眼的目光,荒凉至极。 宛瑶的一颗心,瞬间就沉入了谷底,慌张的快走过来,一把抓住宋楚兮的一只手道:「主子您先别灰心,这是哪个大夫说的胡话?您听听就算了,回头——」 她用力的攥着宋楚兮的手指,仿佛是要通过这种举动来传递一种坚定的力量。 「宛瑶!」宋楚兮却是断然摇头,打断她的话。 她的目光重新移向了别处,淡淡说道:「这些话,不要再说给第三个人听,就到此为止,沅修那里,也不要跟他提。」 「可是主子,您——」宛瑶终究还是不死心的。 「我没事了!」宋楚兮道,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来。 她从宛瑶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起身一步一步朝内室走去,「我睡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哎——」宛瑶往前追了一步,但见她游魂一样单薄细弱的背影被铺天盖地压下来的夜色缓慢的吞噬掉,突然便会莫名的心疼。 在南塘的那几个月,她寸步不离的跟着她,除了知道她每天都要不间断的喝药调理身体,她没有发现宋楚兮身上有任何的异常,直至七月中旬的一个雨夜。 那天她原是出城查看最近要运往塞上军中的一批粮草的,回程途中却被在做困兽之斗的端木氏的余党偷袭。当时夜雨倾盆,对方又早有准备,占领了绝对有利的地势,他们勉强从山坳中突围而出,却迷失了方向,进了沼泽树林。为了避开那片死亡地带,十几个人冒着冷雨,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沼泽外围跋涉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差不多正午时分才绕出来。那天回去大郓城的路上,宛瑶也只是觉得她的脸色惨白,十分骇人,可是撑到会了宋家之后她就直接倒下了,整整两夜一天,高烧不退,昏昏沉沉的喊痛,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找不到病因,最后只能一碗一碗的给她灌镇痛的药。 宋承柏解释说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以前也经常反反覆覆的发作,可却是直到那个时候宛瑶才知道,她的身体是真的不好,甚至于是那次病后的半个月都没有办法下地走路,都是用轮椅代步的。 因为她正常的时候真的太正常了,所以在她没什么事的时候便会叫身边的人都忘记了她是个带病之人的事实。 丧气的话,宋楚兮自己是从来不说的,这是第一次,宛瑶从她的身上身临其境的体会到了一种绝望,莫名的就开始变得不安且恐慌。 宋楚兮爬上床,因为身心俱疲,倒是没有被心情影响到,很快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睁开眼,帐子里的光线昏暗,外屋却有暖晕融融的灯光透过来。 她狐疑的欠身去看,却见半帘纱帐的后面一个熟悉的侧影正在奋笔疾书,在写着什么。 刚睡醒,宋楚兮的脑子有些迟钝,突然就不记得这里到底是她的府邸还是自己根本就没从宣王府回来。 这边她半撑着身子正在发愣,殷湛已经发现她醒了,匆忙搁了笔走过来。 他弯身在床沿上坐下,用手指蹭了蹭她一边的脸颊,「睡够了吗?」 「嗯!」宋楚兮本能的点点头,确定这是自己的府里自己的卧房没错,就更是不解的看着他的脸,「什么时辰了?你怎么在这里?」 「已经快三更了。」殷湛道:「我本来是带了暖暖过来想和你一起用晚膳的,宛瑶说你刚睡了还没起,我就等了会儿。」 他拉了她的手,又拧眉看向她身上皱巴巴的衣裳,「怎么也不换衣裳再睡?很累?不舒服?」 他探手又要去试她额头的温度。 却不知道是不是这夜里的灯光太温暖,他的眸色深沉,眸光微微晃动着落在目光里,宋楚兮突然便会觉得委屈。 她没让他的手碰到她,而是别过脸去,靠在他的肩头,躲开了他的注视,闷声道:「我没病!」 殷湛被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弄的一愣,然后就无奈的笑了笑,顺势抬手揽住她的背部。 宋楚兮在他身上靠了会儿,等到心情平復了,就重新坐直了身子,「暖暖呢?你不是说带她一起来了?」 「太晚了,她睡在隔壁的厢房里了。」殷湛道:「宛瑶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他弯身去找她的鞋子,宋楚兮挪到床边,却是怔怔的盯着他的侧脸发呆。 殷湛见她没动,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突然咧嘴一笑,沖他张开了手臂。 殷湛又一次错愕的愣住了,片刻之后才无奈的嘆了口气,他起身过来抱她,口中抱怨道:「怎么现在反而觉得我以后是要多养个女儿了?」 他探了手要来抱她下床,弯身下来的时候,宋楚兮就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殷湛只觉得整个人被他往下拉着一坠,还不及反应,唇上便是软软的一热。 她的动作有些生硬,却十分强势霸道的直接顶开他的齿关,往内里去寻到他的舌。 殷湛始料未及,不由的到抽一口凉气。 这一刻,不管是理智还是本能,都是绝对不容许他退却的。 他弯腰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却是无比享受的和她拥吻。 唇舌纠缠,追逐嬉戏,由她的侵占,变成被他引导,直到宋楚兮喘不过气来,强行往旁边别过了头去。 她把脸藏在他肩头大口的喘着气,殷湛的湿热的吻却顺势贴到了她另一侧的颈边。 他有些控制不住的自己情绪,力道有些大的吮吻。 「疼!」宋楚兮吃疼,低唿一声,一巴掌将他拍开,恼怒的抬手去捂住了脖子。 殷湛被她掀到在床上,一抬手又把她揽入怀中抱紧了。 「还要吃饭吗?」他含笑浅啄了下她的鼻尖。 宋楚兮这会儿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她被他牢牢束缚在胸前,昏暗的帐子里,他的眸色深沉,姿态肆意而慵懒,平日里冷峻的面庞,线条柔和得几乎有种足以魅惑人心的力量。 宋楚兮双手捧着他的脸,很近距离的打量,眸子里也是慵懒而散漫的笑意,半晌,她慢慢的凑了唇过去。 殷湛张嘴正准备接住的时候,她却眸子狡黠一闪,飞快的错开了。 「说什么养女儿,有你这么养女儿的么?」拉开他的手,宋楚兮跳下床,精神振奋满是愉悦的大步往外屋走去,「宛瑶,传膳,我饿了!」 ------题外话------ 楚兮和端木身上,都还各自藏着很多的隐情,这本书的设定本身对兮兮来说就太残忍了,以后要吐槽的都沖我来,别攻击兮兮,那娃子不容易。当然也许又有姑娘要跟我说接受不了,要弃坑……嗯,你们随意,我也随意的……呃,我反正是破罐破摔了,傲娇脸,任性!╭(╯^╰)╮ ps:兮兮是个盲流,王爷貌似以后每天都要内伤吐血囧~
第017章 画地为牢,一场利用 天太晚了,再加之殷黎也睡了,所以这晚殷湛父女就留在了宋宅。 用过晚膳,又简单的梳洗了一下,殷湛就陪宋楚兮躺下了。 屋子里没有掌灯,她偎依在他怀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从殷黎小时候的事,到最近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自然不可避免又聊到了当下的朝局和京城里的局面。 「驿馆那里,我明天过去见他一面。」心里斟酌了许久,宋楚兮才开了口。 黑暗中,她看不到殷湛的表情。 殷湛一时也没有做声。 等了片刻,她便撑起身子去摸了摸他的脸,「你不高兴了?」 殷湛没动,黑暗中他的声音淡淡的传来,「这一次他之所以会进京,本身就是冲着你的吧,你去见他一面也好,总不能让所有事情就就这么一直的纠缠不清。」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没有任何一点额外的情绪。 宋楚兮的手落在他面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了讨好的语气道:「之前的事情,不要计较了,好不好?」 无论他怎么说,殷湛就是不动,不过他却也没有甩脸色避开她就是了。 「沅修!」宋楚兮的心中颇多无奈,她干脆又往他身边蹭了蹭,指尖在黑暗中慢慢描摹他面部刚毅的线条,「是我错了,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避着你的,如果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当初我应该马上就回来找你的,我——」 「都过去了!」殷湛终于压下她的手。 他抬手揽过她的后颈,将她重新拉到怀里,摸了摸她的头髮,「很晚了,睡吧!」 他不能违心的说,对前面那几年她和端木岐之间的种种就是毫不介意的,但是他却太了解她了。 哪怕现在她勉强试着接受了他,他也都尽量避免,不敢苛求着一定要她「爱」。他们之间都姑且如此,她对端木岐—— 会有所谓的真情吗? 也许迫于形势,为了利益,她当时是真的动了许嫁的念头,但是归根结底,那却也至多不过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朝夕相处又如何?即使表现的再亲密—— 这女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和谁去谈什么感情? 他虽然介意她和端木岐之间曾经的亲密,但是真正细究起来,却又觉得自己根本就无从抱怨的,毕竟—— 她躲着他,就是不想利用他,在这一点上,她待他,已经是空前的特别了。 说满足吗?他对她的要求当然不会仅止于此,可是回头想想,如果和端木岐还有殷述比起来—— 他殷湛,已经算是太过幸运了。 宋楚兮枕在他怀里,有些事,她知道他都洞若观火,但她依旧想要对他解释一些的,只是思来想去的却又总觉得不知道该是从何说起。 夜色寂静而安宁。 殷述一个人站在康王府的院子里。 月初的日子,天上没有月光,繁星点点,一望无际。 他站在空旷的院子里,已经仰着头看了许久。 外面何旭过来第二趟的时候才终于咬牙埋头走了进来,「殿下!」 「嗯!」殷述没有动,仍是仰头瞒着漫天的星光。 这少年的容貌得天独厚,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眼波明亮,在这样的夜色里,绽放出来的光辉甚至都不输给天上的星斗。 也许是眼前的这幅画面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何旭不是很想要煞风景。 他咬紧了牙关,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心一横,道:「昨夜宋四小姐是宿在宣王府的,今天傍晚宣王殿下带着北川郡主去了宋宅,然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出来。」 有些话,作为局外人,只是说出来就觉得残忍。 殷述一直仰着头在看那天上星光,闻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何旭有许多的话都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话匣子一旦拉开,突然就有了破罐破摔的架势,愤愤不平道:「殿下,您恕属下逾矩,说句不该说的,别的都姑且不论,直冲着陛下都早已经下旨赐婚了——宣王和宋四小姐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你又何必一直的为难自己,不肯放下呢?」 「是啊,为什么就会放不下呢?」殷述喃喃的说了一句。 他从远处收回了目光,面上表情却只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冰凉一片,一双澄澈的眸子,内里颜色也是沉淀的深不见底。 「殿下——」何旭的心头莫名的一阵紧缩。 殷述的唇角,忽而勾起一抹陌生又讽刺的冷笑来,凉凉道:「也许——我就是不甘心而已,殷绍他——不是就想看我不甘心吗?」 何旭看着他的这个表情,潜意识里总觉得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了,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因为紧张过度而没能说出话来。 * 次日一早,殷湛父女陪宋楚兮一起用了早膳之后,殷湛就先带着女儿离开了。 宋楚兮送他们到大门口。 殷黎一直很安静的扯着殷湛一边的袖子,低着头,不说话。 她对宋楚兮并不排斥,只的单纯的牴触宋楚兮将要嫁给殷湛的这个事实。 宋楚兮没办法跟她解释,对这件事就只觉得无奈。 「暖暖,都要走了,不跟我打招唿吗?」宋楚兮蹲下去,拉过她的一只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 殷黎眨眨眼,稍稍抬起了脸来看她。 宋楚兮也不过分的勉强她,微微一笑,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又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髮就起身推开了。 殷湛一直从旁看着这母女两个,倒也没说什么。 「回头等我办完了事就过去你那边,不过可能会晚一点。」宋楚兮对殷湛说道。 「好!」殷湛点头,就抱了殷黎上马车。 马车上,殷黎还是话不多,埋头摆弄着卫恆给她找来的两块磁石。 「暖暖!」殷湛开口唤她。 「嗯?」小丫头扭头看过来。 说真的,殷黎的容貌其实和廖容纱并不怎么像,反而是鼻子和嘴巴都随了殷湛,一眼看去,这副五官,不失精緻却又略带了几分英气。 只是这个孩子,殷湛太娇惯她了,以至于小丫头惯常给人的感觉都是甜腻腻的。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殷湛把她扯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才推心置腹的问道:「你不是说喜欢楚楚姐姐吗?最近这是怎么了?你总是这样见到她不好好说话,她会伤心难过的。」 殷黎闻言,却是没有迴避,反而眼珠子咕噜噜的一转。 她用力的抿抿唇,然后郑重其事,很严肃的看着殷湛的脸道:「那父王喜欢她吗?」 她问得认真,并且很有几分执拗的味道。 殷湛看着女儿的脸,唇角绽开一个笑容,也是郑重其事的点头,「是啊,父王很喜欢她。」 「因为父王喜欢她,所以我也要喜欢她?」殷黎再一次确认道,她有些急了,说完之后就干脆爬起来,跪在殷湛的腿上,近距离的盯着他的眼睛,不解道:「可是你之前说过,说你只喜欢我娘的。」 殷湛没办法给她解释宋楚兮就是她母亲的事实。 他抬手碰了碰女儿稚嫩的小脸,「过几天,等办了婚礼之后,她就是暖暖的娘了。」 殷黎到底就只是个孩子,闻言一愣,倒是被他给绕进去了。 「暖暖!」殷湛把她拉下来,仍然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慢慢的说道:「父王知道你很乖,可是别的孩子都有娘陪在身边,难道你就从来不羡慕吗?不要再调皮任性了,她会对你很好的。」 殷黎皱着小眉头,低头闷了一会儿。 对于所谓母亲存在的意义,她真的完全没什么概念。 也许就是因为殷湛给了她所有,此时此刻,对这个孩子而言,反而叫她觉得母亲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心中纠结,抿唇思考了许久才又重新抬头看向了殷湛的脸,重新确认道:「父王很喜欢楚楚姐姐?很喜欢吗?」 她问得认真,甚至于有些急切的加重了语气。 殷湛垂眸对上女儿真诚又渴盼的一双眸子,在这孩子迫切的期待之下慎重的点头,「是啊!父王很喜欢她,就像喜欢你一样的喜欢她,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不开心,暖暖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他的眸光里,流露出淡淡的无奈和伤感。 殷黎还从不曾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她的嘴巴动了动,然后却没有说话,而是张开双臂,使劲的抱住殷湛的脖子紧紧地。 殷湛垂眸看着她,微微的露出一个笑容。 这边的宋府门前,宋楚兮目送殷湛的马车离开,就收回了目光对童五道:「叫你递的帖子送过去了吗?」 「是的!」童五垂首回道:「那边说随时恭候四小姐大驾。」 「嗯!下去准备吧,我回去换身衣裳就来。」宋楚兮颔首,转身回了院子里。 宋楚兮出门,从来都不刻意的讲求排场,故而童五准备的也算迅速,待到宋楚兮换了身简便的衣裙回来的时候,车驾都已经准备好了。 宋楚兮上了马车,一行人便径直去了赫连缨下榻的驿馆。 这次他住的地方在城南,从宋楚兮这里过去要费点时间,路上一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那驿馆的外面重兵守卫,排场很大。 「我家主子是南塘宋氏的四小姐,早上递过拜帖,特来拜会赫连少主!」童五策马上前自报门户。 「请宋四小姐稍候片刻!」门前把守的侍卫并没有马上放行,而是先转身进门禀报。 宋楚兮不以为意,先下了车。 那侍卫进去不多一会儿就重新折返,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我们殿下请宋四小姐进去。」 宋楚兮举步往里走,童五要跟,走到门口却被那侍卫横臂给拦下了。 「请四小姐见谅,殿下只请您一个人进去。」侍卫为难说道。 谁都知道西疆赫连氏是敌寇,目前的行事又十分的诡谲嚣张,就算这里的天京,又哪有只让宋楚兮一个人进门的道理? 童五的脸一黑,刚要争辩,宋楚兮已经抬手制止了他,「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四小姐——」童五还是不放心。 宋楚兮却没再逗留,直接举步进了院子。 绕过影壁,里面刚好长城闻讯赶了出来。 因为前面端木岐做的事,长城多少是有些心虚的,见到宋楚兮,就面色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垂下眼睛,「四小姐,少主在里面的花厅等您。」 「嗯!」宋楚兮应了声,面无表情的跟着他往里走。 为了配合他的身份,这座驿馆是整个天京之内最好的,花园很大,房屋建造的也最为奢华讲究。 长城带着宋楚兮一路穿行而过。 那人确乎还保持着他原来的习惯,出门在外,并不喜欢多带丫鬟服侍,来来往往的大都是侍卫和小厮。 长城引宋楚兮到花厅的门口,拱手禀报导:「少主,四小姐来了!」 彼时屋子里的那人正歪在一张美人榻上,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心的翻阅小几上的一些奏摺和信函。 闻言,他便扔开手边的东西,坐直了身子。 宋楚兮举步跨进门去。 那人只穿了件紫色的便袍,墨发披散,唇角一勾,那双桃花眼便尽显无限风流。 一眼看去,依稀还是那年那日里的那个人,但却在悄然之间—— 一切早就变得面无全非了。 宋楚兮甚至都没有产生一丝一毫和往昔交纵的错觉。 她的面容冷静,眼底波澜不惊的看着他道:「我来得冒昧,该是不会扰了你吧。」 那人笑了笑,轻轻摇动手中茶盏,「那就要看你今天是准备以什么立场和身份来和我见面的了。」 长城自觉的退到了门外。 「我来见的,自然是之前认识的人。」宋楚兮道,她也不客气,直接走进去,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弯身一坐,然后再看向端木岐时候的目光依旧微凉而透着浓烈的嘲讽,「赫连氏的少主,与我之间半点关系也没有,至于那些所谓的国雠家恨,自然也有别人去操心,轮不上我来多管闲事。我不管你究竟是谁,可是作为曾经的旧相识,作为端木岐——我想,你还欠着我一个解释的。」 她要来,纯粹是为了私事。 而其实,她原也是可以选择不来的,只是—— 她必须来走这一趟,只有这样才能当面干干净净的把过往那所有的一切都断掉。 她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来的,端木岐也知道。 「楚儿——」端木岐坐在那榻上没动,他垂了眼睛,盯着茶碗里碧绿的茶汤,眼底突然有了一瞬间的黯然,苦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天了,有时候是真的在想,或许你不会来,或许你也会捨不得,想要给彼此留下这最后一点幻想和期许的空间来,可是到底——」 说到最后,他就是怅惘的一声嘆息。 「这样的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我不蠢,你也没有那样的闲情逸緻,既然现在各取所需,各自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我们也算合作愉快。我过来,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一句,你我之间,是明争暗斗的算计也好,或是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也罢,今时今日,一切都到此为止。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最好不过了。」宋楚兮道,面色冷凝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你是因为我利用你对端木项出手的事情在怪我吗?」端木岐未置可否,不答反问。 「你只能是怪我自己蠢,没能早一步发现隐藏的真相而已。」宋楚兮的目光落在外面太阳洒下的万丈光辉里,眼底神色一片漠然。 「我不怪你!」她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怪你呢?你说的对,我和南塘宋氏,根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算是你安排人去杀了宋久,我也无所谓,照样可以若无其事,按照你所希望的那样,假装是为此迁怒到了岳氏,并且将计就计的顺应的你的计划,引出端木项,杀了他,再坦然的一起将端木氏给瓜分掉。在这件事里,虽然你的手段更高明,但是说到底我也没吃亏,虽然我很不甘心这样的被人操纵利用,但最后权衡起来,也不算什么损失。所以——现在更没有必要还装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 曾经,她的确是以为行刺宋太后的人是岳氏指使的,可是后面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那不过一直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替端木岐开脱而已。 他要復国,他要端木项死,但也许是因为顾念着这么多年端木项对他的栽培和端木家对他们兄弟的养育之恩,所以为了维持最后的一点道义,他给了端木项最后的尊重,没有亲自出手,转而利用了她,可是—— 那时候端木项已经必须去死了,他的计划里,不能留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 那一环一环的计算布置下来,宋太后的死就是必要的环节。 宋楚兮会这样说话,的确是有些负气的因素在里头。 无论如何,被一给人算计利用的这么彻底的滋味都不可能太好受。 端木岐垂眸坐在那里,面上表情一直不温不火,听着宋楚兮嘲讽至深的话,他也一直的不置一词。 宋楚兮重新收回视线看向了他,问道:「我被你算计,被你利用的事情我都接受了,可是你——你却不能接受是吗?」 端木岐没有抬头,只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宋楚兮定定的看着他,咄咄逼人的继续道:「曾经的曾经,你对我,明明杀心已起,可是因为一念之差,却将我留做了今时今日的祸患。这样的失误,于你而言,其实是不可饶恕的过失吧?」 端木岐没有说话,回她的,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之后,他才缓慢而沉重的倒抽一口气,一寸一寸缓缓抬眸看向了她的脸,吐字有些唏嘘也有些艰难的道:「果然——那时候你就察觉了我的意图了吗?」 这一句话,他看似是问得宋楚兮,但更多的却像是自言自语。 从他第一次送她回宋家的那天起,其实他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随他提在手中,被他控制,受他操纵的玩偶了。 「你不是不喜欢这里吗?」还记得那一天,他斜倚在榻上,墨发披散,衣襟松散,一双桃花眼泛着水色妖娆的笑意,手指一点一点绕开她披散在肩的髮丝,指腹压在她柔滑如玉的颈边,有些沉迷的轻轻摩挲。 其实—— 那个时候他就在犹豫了,并且已经对她起了杀心了。 手指,明明已经触到了她颈边的大动脉,只需要那么一下,他就能彻底了却所有的后顾之忧了,只是犹豫再三,却竟然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也许是她垂眸低语时候的那副画面太过纯真美好,只那一瞬间,便蛊惑他做出了这一生里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那时候,他不断的麻痹自己说,她就只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而已,是他太过杞人忧天了,而事实上他却不过就是作茧自缚—— 是从那时候起她就感知到了他潜藏的杀机了吧,于是那一刻温柔婉转,于险象环生中不遗余力的蛊惑了他。 她从十三岁,不动声色与他周旋,一直又忍了他四年,直到今天,彻底飞出他掌心的这一刻才光明正大的来和他摊牌? 他们两个,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端木岐的心里,就只觉得深深的讽刺。 如果那个时候他能果断干脆一点该有多好,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放任她继续做大,然后一步一步的一飞沖天该有多好。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果早知道她会振翅而起,飞到他再也抓不住的地方去—— 他当初一定会折断她的翅膀,永远把她锁在自己的身边的。 可是现在—— 悔之晚矣。 「楚儿,难道从一开始,你对我的顺从就都只是为了利用我吗?」端木岐的语音柔软,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突然就隐约的似乎还带了一点微弱的嘆息。 他看着她,眉目依旧,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那画面依旧唯美,如是许多年前瑞雪初晴,他衣衫松散,坐在听雪阁里陪她晒太阳时候的情景。 美人如斯!令人心动如许。 无论是谁,只要碰触到他此时的神情,恐怕都要忍不住的心软。 宋楚兮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眉眼平静,再不是记忆里与他嬉笑怒骂时候的模样。 「难道你不是?」她问。 语气却是沉稳而有力的! 「呵——」猝不及防,端木岐突然就那么不可自控的苦笑出声。 他惯常就是个很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还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然后下一刻,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无比,看着宋楚兮道:「楚儿,你一向都圆滑诡诈,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我之间的谈话会直接进入到这么丑陋的部分。」 她这是—— 连逢场作戏的耐性都不愿意再施捨在他的面前了。 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结果已经无比鲜明了,可是这一刻,端木岐却突然拒绝让自己再深入的思索下去。 「既然觉得丑陋,那早点抛开了不是更好?」宋楚兮淡淡说道,面无表情,「我早就跟你说过,有些事,我不想刨根问底的计较。无论怎样,我都该感激你,当年若不是你从冰天雪地里把我捡回去,我就不可能有命活到今天。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在你没有直接侵犯到我的利益上之前,我还是愿意做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此时此地的这一刻,我还是可以向你保证,在你和宋氏之间,我还是愿意偏袒你的。抛开所有的私人关系不提,至少你我本是同道中人,大家继续相安无事的各取所需,这就是最皆大欢喜的局面。你也说了这真相丑陋,那么不管是谁利用了谁——只但愿不会有更加丑陋的所谓真相再被翻出来。」 宋楚兮一口气说了很多话,然后她站起来,举步往外走,「你我之间,所有的前情旧怨,全部到此为止。从今以后,我会和其他人一样,当做这世上没有端木岐这个人,再不相见就最好,如果不得已的还要再碰面——」 宋楚兮说着,脚步顿了一下。 她抿抿唇,仰天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肯定而铿然的说道:「但愿咱们彼此之间的立场不会是彼此对立。」 换而言之,如果立场刚好对立,那就对不起了。 她把话说的如此决绝,没有大声的质问,没有大吵大闹,那说明她是真的心如止水,对他曾经的利用和杀意都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死心了。 这世上的反目成仇都有一千种一万种,可是到了他这里,却连满目疮痍都看不到,只剩下一地荒凉的青霜。 端木岐还是坐在榻上,他看着她的背影,却没有阻止她的任何举动,幽幽说道:「楚儿,我真后悔,如果当初我没有带你来天京,那该有多好!」 「即使你肯,我也不会自欺欺人的一辈子。」宋楚兮道,她没有马上离开,也没有回头,只有波澜不惊的声音淡淡的传来,「阿岐,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必然,其实从一开始你的心里就很清楚,我不可能做你手中一辈子的提线木偶。要么死,否则——你是不可能困住我的!」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感觉到了,小小的女孩儿阴狠又毒辣而且满腹的心机算计,她怎么可能是可以被人轻易的肆意操纵的? 她的心里有仇也有怨,她有很多不遗余力想要去做的事,她处心积虑的来到天京,一步一步的谋权又谋财,直至最后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之外,可以随心所欲,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那时候你就察觉到了我有对你手下留情,为什么就不肯先主动的退一步,至少你该相信,我——其实是捨不得让你死的。」端木岐说道,他的语气略带调侃,语气半真半假,「你是从来就不肯相信我是真的有对你好过吧?你甚至不介意被我利用,只要在这个过程中你自己也能有利可图?楚儿,是这个样子的吗?」 「对于已经发生了的,和那些我改变不了的事,我不想浪费时间去自怨自艾,抓住现有的,谋得跟多,才能抵偿我曾经失去的东西和经受过的风险。」宋楚兮道,她真的任何时候都是一个务实的人,与其花费力气又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试着改变人心,真的不如抓住切实的利益更有价值,「而至于你,曾经你给的绝世宠爱,都不过是精心为我打造的一座黄金牢笼。阿岐,因为我不想被囚困一生,所以很抱歉,从一开始我也已经画地为牢,将自己仅有的一切固锁住。这一场闹剧,也早就收场了,不是吗?你和我——我们此后各奔东西,各自珍重。」 动了情,就必定要伤心。 可是她没有,从一开始她就画地为牢,将自己的心牢牢锁住,一切—— 不过就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逢场作戏罢了。 而现在事实证明,她做得,都是对的。 「你对殷绍的恨,真就那么深吗?因为他,所以你才也不愿意试着相信我?」端木岐看了她半晌,仔细的回味着她的每一句话,最后却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还是——因为殷湛?」 他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有种执念,但却又好像终于有人让她折服和放弃了。 以往他认识的那个宋楚兮,既然从一开始和他之间就是彼此无情无义的逢场作戏,那么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 也许这时候她也将计就计,不遗余力的得到了一些东西,但却也绝对不会妥协到会对他既往不咎,还能保持相安无事的面对面。 这是一种妥协和放弃,因为—— 她只是不想多树他为敌。 这丫头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如今适时地收敛锋芒,就只能是为了别的目的。 或是只想先专心的对付殷绍,也或许—— 只是不想让殷湛的面前又更多一个敌人。 「不!我永远都只会是为我了自己!在这一点上,你应该最了解我,因为——你我本来就是这同一类人。」宋楚兮淡然摇头,「我现在离开,虽然你最初的计划出现了些许偏差,但你的损失也不算太大,至少——你要復国的最终目的还是达到了。」 她举步跨出门去,走到外面的阳光之下,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半晌,然后转身,隔着老远的距离面对他道:「不管怎样,我都要恭喜你!赫连缨,恭喜你找回了你的西疆帝国,而南塘——是我的!」 说什么恭喜?她要强调的,却不过就是最后一句罢了。 端木岐,哦不,这世上已经没有端木岐了。 赫连缨冷然的一勾唇角,宋楚兮就已经面无表情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走的决绝,比她前面留下的每一句话都还要果断决绝。 赫连缨盯着空荡荡的大门口,沉默了许久,然后抬手盖住了眼睛,苦笑出声。 「少主——」长城从门外走进来,满心忧虑的看着他,但是纵有千言万语,也还是说不出口的。 「我就知道,一步错,步步错,这丫头的性子,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一条回头路给别人走。」赫连缨说道,有种咬牙切齿的味道。 长城看不到他眼底真实的神色,也不敢随便妄言。 又过了一会儿,赫连缨才垂下了手。 他的唇角,还是始终如一,挂着那一抹颠倒众生的浅浅的笑容,重新捡起桌上的茶碗,将里面的冷茶一饮而尽。 长城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想法。 当初一意孤行没有试着争取过就放弃了宋楚兮的人是他,而且就他目前所做的事情来看,他也没有受到这件事多大的影响,如果一定要说他还把和宋楚兮有关的事情挂在了心上,那就只能算是这一次故意促成的天京之行了吧。 可是—— 如果说他真是对宋楚兮毫不在意,他这又何必? 长城紧绷着唇角,不敢随便的开口说话。 「长城,你说——」赫连缨端详着手里的茶盏,就又冷笑了一声出来,「当初的那些事,她知道的到底有多少?」 长城怔了怔,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却不由的有些慌了,但面上还是不得不强作镇定的说道:「少主,既然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了,您就不要想太多了。既然和四小姐之间都已经把话说清楚才了,那不如就听二殿下的,早一点登临大宝,也好稳定了局面和军心。」 长城迴避了话题。 是啊,连他自己都解决不了也没有把握的事,还指望能从长城这里来找答案吗? 自嘲的笑了笑,赫连缨突然问道:「岳氏呢?她最近在做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长城想了想,不解的皱眉,「少主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把她给我盯紧点,如有必要,直接做掉也可以。」赫连缨淡淡的吩咐。 长城更加以外,「可是还有司徒先生那边——」 「他那里暂时不用管。」赫连缨终于有点不耐烦,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起身往外走,「递份帖子进宫,明天我和成武帝见一面,没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这一趟来天京,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国事,他要做的事,和北狄皇室,和殷氏父子有什么相干的?难道还需要和他们商量解释吗?大费周章的目的—— 不过就是为了来要她一个当年的了断? 呵—— 赫连缨神色散漫的款款离去,长城从后面愣了半天,一直到他将要拐出院子的时候才勐地回过神来,赶紧的答应了一声,「是!属下马上就去办。」 * 从驿馆出来,宋楚兮吩咐童五直接去宣王府,自己就上了马车闭目养神。 昨天一夜她睡的很好,所以这会儿也没什么困意,正在闭目养神,马车却是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宋楚兮略微诧异,问了句,「什么事?」 外面童五似乎在前面远处和什么人低声的说着话,过了一会儿才折回来回禀道:「小姐,康王殿下在前面的积云楼,他的侍卫来问四小姐是否方便,康王殿下他想要见您一面。」 殷述?这熊孩子又有干什么? 宋楚兮皱了眉头,斟酌了一下,还是妥协,「嗯,过去吧!」 童五得了吩咐,指挥人把马车停靠在前面的路边。 宋楚兮下了车,何鹏引她上了二楼,在一个雅间外面止步,「殿下在里面。」 显然殷述是想单独和她叙话的,宋楚兮略一颔首,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殷述貌似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他正在煮茶,整个屋子里都是茶香四溢。 「何鹏说你找我有事儿?」宋楚兮走过去,也不和他见外,在他对面坐下。 方才在端木岐那里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嗓子是有点干的,宋楚兮就自己取了杯子,倒了杯茶,正低头吹着上面的热气,就听对面的殷述郑重其事的开口道:「你会选择嫁给十一皇叔的原因,是因为黎儿对吗?」 宋楚兮手下动作一顿,突然觉得他好像是话里有话。 她狐疑的抬头看过去。 殷述的面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他看着她,那目光却是无比沉重且复杂的,「因为黎儿离不开他,你为了把黎儿要过来,带在身边,所以才妥协而选择了他?」 显然,他这些话都不是随便说说的。 宋楚兮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止,一时只是定定的望着他。 ------题外话------ 最近也不知道是脑残还是手残,码字的这个速度真是慢出翔了。终于更新了,我先去捶着键盘哭一会儿~o(>_<)o~
第018章 兴风作浪,离间计! 殷述这话,不会是凭空才问的。 宋楚兮低头又抬头,却是不答反问,「你见过殷绍了?」 「他说的话,我不信,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殷述道,眉心堆叠出很深的褶皱来,「到底是为什么?你是为什么才选了十一皇叔?」 「我的私事,一定要对你解释吗?」宋楚兮抿了抿唇角,反问道,但却也没等殷述回答,就又勾唇冷笑了下。 她喝了手里的茶水,然后毫不避让的抬头望定了他,「如果你一定要刨根问底的要一个理由和解释,那就相信殷绍的话吧。」 那一瞬间,殷述心里的感觉,就像是有一片陌生的风声刮过,将心脏前后吹穿了一个空洞的窟窿,整个胸腔里,心脏本来应该在的那个位置,虚妄成了空荡荡的一片。 殷绍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其实在他找上自己的时候,打从心底里,殷述就已经信了他的话了。 因为,殷绍没必要编排出这种根本就不可信的谎言来试图蒙蔽他。 就因为那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所以殷绍既然敢说,那反而证明事情十有*就是事实了。 殷述是用了很长的时间消化,才勉强让自己暂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虽然匪夷所思,可—— 今天他来见宋楚兮的时候,无可否认却还是暗含着一线希望的,希望宋楚兮能够出面击碎这种可怕的「谣言」。 可是—— 宋楚兮没有! 她认了殷绍说过的话,而可笑的是殷述这一刻心里的想法却和殷绍期望中的完全背道而驰。殷绍大概以为在他知道宋楚兮壳子里的其实是另一人之后他就会彻底死心,并且和宋楚兮还反目了,但事实恰恰相反—— 在殷述看来,眼前的这个女子,依然还是他一直认识和记挂的那个人,毕竟从他认识她的时候起,看到的她,就是眼前的这个样子的。 她就是她,在他遇上她,并且怦然心动的时候,一直为的都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啊。 只是唯一不同—— 是她和殷湛之间那些过往的牵扯让他难以接受。 他看着她,眼底突然漫上不加掩饰的痛苦之色,紧紧地捏着拳头质问道:「那么——我和十一皇叔之间的关系,你也知道?」 「如果你是指的淳贵妃的事——」宋楚兮与他对视,淡淡的点头,「那么是的,我都知道。」 「明知道他和我之间有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还是选择了要嫁给他?」殷述终于失控了,他一拳打在桌子上,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涨的通红,双手撑着桌面俯视下来,语气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愤怒,「之前你还跟我说什么立场?那也都不过是缓兵之计,用来敷衍我的吧?阿楚,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从头到尾,就只是个跳樑小丑,让你拿来逗乐解闷的吗?」 明知道他和殷湛之间不共戴天,她既然选择了殷湛,又怎么会和他站在同一立场? 曾经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难道就都只是逢场作戏的谎言吗?只为了稳住他,诓骗他,利用他? 他到底算什么?在这个女人的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殷述的眼睛通红,带着喷薄欲出的愤怒。 「其实我也不算骗你。」宋楚兮坦然面对他,开口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阿湛他就只求自保,而在你和殷绍之间,如果一定要推一个人上位的话,我必定是会选择你的。」 她和他之间,从来都摆着这么个公事公办的立场。 但却是第一次,这种立场让殷述觉得是那样的难以接受。 「但如果——」他用力的咬紧牙关,眼底痛苦的神色却是愈演愈烈,一个字一个字艰难的开口说道:「我要杀十一皇叔呢?」 「你杀不了他。」宋楚兮道,「因为我不允许。」 她也站起来,和殷述面对面。 「当初淳贵妃是做了什么事,前因后果,我相信你都知道。现在我并不强求你一定要和我们和平共处,但是你更应该明白,殷绍向你摊牌,这背后是打着怎样的如意算盘的。」宋楚兮道:「我不想因为淳贵妃的事情再跟你之间来翻旧帐,如果这些事都能到此为止,那是最好不过的,但如果你一定要放不下——」 宋楚兮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仍是有条不紊的继续说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但也绝对不容许你动阿湛,阿湛和黎儿,是我在这件事上唯一的底线,今天我一次和你说清楚,省的以后咱们之间再有误会。」 殷述一直听着她说。 她对殷湛的维护显而易见,突然之间,他会发现前路渺茫。 不在于这条路上会有多少危机和风险,只因为—— 这个女子,他一直对她充满期待和幻想的女子,成了阻碍,挡在了他都去路上。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沉默了许久之后,殷述才一字一顿的开口问道。 宋楚兮没有回答,只错过他,看了眼窗外艷阳高照的天色,「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如果你没别的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也不等殷述答应就直接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殷述撑在桌子上的手掌,手指一点一点的收拢起来,重新攥成了拳头,眼底眼色血红。 何鹏从门外进来,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四小姐已经走了,我们——」 「出去——」殷述突然失控,嘶吼一声,抬手狠命的一挥,桌上精緻小巧的茶壶直飞出去,穿过二楼的迴廊,砸在了下面的大厅中间。 这个时辰,临近正午,楼下好几桌客人在吃饭。 宋楚兮刚好拐下楼梯,那茶壶飞落下来,堪堪好砸裂在她正前方。 茶水和碎瓷片溅在她的裙裾上。 「小姐当心!」童五紧张的赶忙迎上来,护了她一下。 下面大堂用饭的客人都被这动静惊得不轻,纷纷仰头朝二楼的方向看去,低声的议论。 「我没事,走吧!」宋楚兮挡开童五的手,示意他自己没事,然后直接快步从那楼里出来。 殷述其实是个十分善于克制情绪和伪装自己的人,这只从这么多年来他游戏人生的忍辱负重上面就能看出来,这一次他当众失态,就让宋楚兮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预感。 上车之后,宋楚兮还是让车夫直接往宣王府发赶。 彼时殷黎正在午睡,宋楚兮过去看了她一眼,就跟着殷湛去了书房。 和端木岐还有殷述见面的事,她都没有刻意隐瞒,简单的和他说了。 「是么?」殷湛听完,脸上神色也是淡淡的。 他坐在案后的椅子上,又拉了宋楚兮坐在怀里,埋头摆弄着她柔软纤细的手指,「小七对我敌意由来已久,就算没有殷绍掺合——他迟早也有爆发的一天的。」 他微垂了眼睛,面上神情十分寡淡。 宋楚兮回首看他,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其实很长,微微垂眸的时候,打下一小片阴影,从侧下方的角度看上去静美而魅惑。 「说到底,此事还是因我而起,要不然的话,你和殷述之间应该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宋楚兮苦笑了一下。 她抬手,用掌心在他的下巴上蹭了蹭,新长出来的短胡茬还看不出来,但是蹭在掌心里,有点痒,她觉得好玩,就又蹭了蹭。 殷湛压下她的手,又问道:「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大概就是想当面跟我求证殷绍透露给他的那些信息吧。」宋楚兮道,想到殷述当时那种受伤又疼痛的神情,怎么都觉得心中有所愧疚,嘆息道:「其实我该想办法稳住他的,只是——不能违心的说些话去骗他,那样的话,情况就只会越来越糟。」 而且那样一来,无论对殷述还是殷湛来讲,都不公平。 殷湛的下巴抵在她一侧的肩窝里,慢声说道:「殷绍和小七之间也不可能和平共处,殷绍自己也应该他降不住小七,他会这样的自揭疮疤,不过是在赌,赌小七会对你彻底的死心绝望,那样的话,在盛怒之下,那小子就极有可能调转矛头,先来针对我们。到时候,咱们和小七两方相斗,必定各有损失,他等在后面收拾残局,就要省事的多了。」 殷绍那人,原是极要面子的。 他自认为是廖容纱个他戴了绿帽子,现在却主动将这创口展示给殷述看,其用心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殷湛说着,就又稍稍侧目看向宋楚兮的脸,「你还是想找办法周旋?不想和小七就此成敌?」 「一码归一码,淳贵妃做的事,我虽然不会原谅,但也不会为此就迁怒于她。」宋楚兮道,话落,就也扭头过来。 两个人的脸孔离得极近,鼻尖相抵。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庞,然后才又继续说道:「总之这也不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事情,暂时这段时间,对所有的人都多防着点吧。」 「嗯!」殷湛应了声。 这种情况下,不发生点什么,好像就显得刻意,于是他便就势含住了她的唇瓣,辗转吮吻。 午后的书房里很静,阳光打在窗户上,营造出一种难得的好气氛。 宋楚兮有点犯懒,就靠在他怀里没有用,漫不经心的偶尔回应他。 这么嬉闹了一会儿,感觉他的唿吸突然变得炽热急促,宋楚兮便赶紧拉回有些迷煳了的神智,把脸埋在他胸前躲避道:「别闹了,我们去看看暖暖,这会儿她该睡醒了吧?」 殷湛的手臂紧紧的环绕在她腰间,显然是不准备理会她的话。 她侧头躲避,就刚好将一段白生生的脖子暴露在他的唇边。 殷湛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就势吻了下去。 「呀——」宋楚兮低唿一声,赶紧去推了他的胸膛一下,再次着急地催促,「别闹啊,现在还是大白天的呢。」 她的脸上烧热,一直红到了耳根后面。 「横竖也是闲着!」殷湛却不饶她,就势又凑上来吻了吻她的唇,气息紧贴着她的脸颊,口吃有些含煳的低语,「是你说的要趁现在多用一用,才刚过了一个晚上,就忘了?」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他却已经趁着她失神,将她的腰带扯开了。 为了行动方便,宋楚兮的穿戴从来都从简,不像是噗通的女子那样,衣裙的款式复杂。 腰带一松,她便就先觉得胸前一空。 殷湛垂眸看下来,她便匆忙的抱紧他,把身子紧靠在他身上,商量道:「还是大白天的呢,被人撞见了怎么办?」 她仰起头去看他。 殷湛瞳孔里的颜色幽深,勾唇一笑,宋楚兮才要松一口气,他却抱着她起身,几步走到旁边的一张睡榻上,一边飞快的去剥她的衣物,一面才道:「你那个宛瑶贴心的很,肯定会把门户给守得牢靠的。」 这话说的,宛瑶难道就不是人了么?反正会在宛瑶面前尴尬的就只有她,是么? 可是没办法,她现在就是思维都抵不过这男人手下的动作快,再要矫情也不是她的作风了,索性也便就破罐破摔了。 屋子里的动静闹得不小,本来是等在院子里的宛瑶看都没有回头看,只面无表情的走出了院子,站在了大门口。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卫恆从前院的方向过来,见她埋头站在墙根底下,就狐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宛瑶本来正在低头想事情,闻言吓了一跳,抬头见到是他,也就很快的平復了心绪道:「你是来见王爷的吗?」 说着,才面有难色的回头看了眼,「如果不着急的话,就晚点再过来吧。」 卫恆一时不解,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可是相较于宛瑶的镇定,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却蓦然就尴尬的微微红了脸,「嗯!那我晚点!」 他本来转身要走,但见宛瑶一直冷静没什么表情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就又顿住。 「你——」卫恆的心里在斟酌,狐疑的盯着她打量许久才终于试着开口道:「你是不是对我们王爷有什么成见?」 宛瑶是没在意他走没有,一直心不在焉的低头踢腾着脚下的地面在想她自己的事情,闻言就抬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被殷绍关了将近七年,也受了许多非人的折磨,宛瑶如今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看上去却要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 这种过分的成熟,并不只表现在容貌上,而是她的神情举止都十分的沉稳内敛。 她的话不多,跟在宋楚兮身边经常的往来宣王府,卫恆注意到,她几乎无论无何时何地,脸上都是这样一副冷淡到了近乎木然的表情,对什么事都不发表意见,却又好像对任何的人和事都不亲近也不在意。 「因为之前的事,王爷他一直没有跟四小姐澄清,还有小郡主——」关于主子的事,卫恆心里有忌讳,所以便不知道如何表述。 宛瑶期初不解,但到底她是所有事的知情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唇角扯了下道:「至少宣王殿下对主子是真心的吧?比起太子——他要好上太多了,何况——还有小郡主。」 想到宋楚兮,宛瑶总是会莫名的心疼,她一直冷淡的面孔上,突然便多了几分表情,露出一点苦涩的笑容来,「过去的事,既然主子她自己都不计较了,我自然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现在这样也很好。」 无论是廖容纱的人生,还是宋楚兮人生,宛瑶都是见证,也许这世上便只有她才能真正体谅到那个女人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 诚如宋楚兮自己所言的那样—— 殷湛是真的对她很好,什么都不计较的包容了她的所有的一切。 他们在一起,就算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了吧。 宛瑶没有再多说话,重新沉默着又垂眸下去。 卫恆迟疑了片刻,就也靠在了墙根底下。 虽然是在冬日里,但是这午后的阳光充足,从花园里的小径上一路延伸过来,落在地上的影子都跟着带了几分融融的暖意。 * 太子府。 庞生搜集到了外面的消息,就第一时间过来给殷绍禀报。 「她去见过赫连缨了?」殷绍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的确认道。 「是的!」庞生点头,「驿馆里没有咱们的人,里面具体的情况不清楚,不过宋四小姐在那里并没有滞留的太久,应该是——大半个时辰吧,然后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异常。」 这一次赫连缨的身份,根本就不允许朝廷方面安插的任何人手近他的身,所以他下榻的那个驿馆里从一开始就被清空了,没留一个北狄朝廷的人。 因为拿捏不准赫连缨和宋楚兮之间目前确切的立场和关系,殷绍便就有些心烦。 庞生从旁等了片刻,最后还是不得已的自己开口打破沉默,「殿下,赫连少主那边的具体情况虽然还不明了,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康王殿下和宋四小姐应该算是翻脸了的。当时那积云楼里很多吃饭的客人都被惊动了,说是二楼闹了好大的动静,算是当面翻脸了。宋四小姐先一步出来,康王是一直隔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从楼上下来,脸色十分的难看。」 殷绍只是听着他说,脸上的表情却非但没有丝毫得意,反而透着些许阴森。 庞生拿眼角的余光仔细的观察他,心里更是疑团重重,忍不住道:「殿下,那天您叫康王过来,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之前皇上降旨赐婚宣王和宋四小姐的时候他都心平气和的接受了,现在怎么——」 殷绍到底和殷述说了什么?怎么会成功的怂恿了他,让他突然就和宋楚兮闹崩了?这简直就太奇怪了。 殷绍的面目冰冷,不置可否,只进一步吩咐道:「继续叫人盯着他们双方的一举一动,殷述就算和宋楚兮闹崩了,也绝对不可能站到本宫的这一边来,不过只要能想办法让他先着手去针对殷湛和宋楚兮,那——本宫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是!属下派人盯着了,包括宣王府在内,不管他们任何人有所异动,都会马上传信回来的。」庞生恭谨的拱手道。 「嗯,还有——」殷绍满意的略一点头,刚要说什么,却见院子外面冯玉河走了进来。 冯玉河那时候被严华打成重伤,虽然经过差不多一年的调养,勉强保住了性命,但身子却差不多算是废了,一直到现在都十分的虚弱。 他走路走的很慢,用手压着胸口。 殷绍的目光微微一凝,庞生也就注意到了。 「冯管家!」见他进来,庞生就垂首让到了旁边。 「殿下!」冯玉河进门给殷绍行了礼。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是出什么大事了吗?」殷绍问道。 「不知道算不算大事,就是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说是宋四小姐离开驿馆之后,赫连少主就派人进宫,说是请旨明天想要去和皇上见一面。」冯玉河道,他的形容枯藁,脸色蜡黄,看上去就像是个行将就木的死人,声音也听着分外的黯哑,「宫里那边也给了回信,说皇上已经准了。」 殷绍微微沉吟,庞生却已经先嗅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不安的提了口气道:「殿下,会不会是和宋四小姐有关?她今天才刚去见过赫连少主——」 「宋楚兮?」殷绍自唇齿间缓慢的咀嚼着这几个字。 可是对于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的具体情况他是真的没有把握,难道那两人真的能够摒弃私人感情,再次携手只谈合作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殷绍一直的没有再做声,可是皇帝的口风也不是这么容易探到的,许久之后他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先别急,等明天他和父皇见过面了,看看具体的情况再说。」 「现在看来也就只能如此了。」冯玉河点头。 横竖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殷湛就挥了挥手,打发了他们。 次日赫连缨进宫之后和皇帝在御书房里很是长谈了一番,皇帝没传殷绍,殷绍也没有自己往上凑,当时御书房的具体情况不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只是说赫连缨走后,皇帝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御书房里的好些摆设,并且狠狠得骂了一句「狂妄」。 很显然,他们之间是谈崩了的,可是皇帝明显是对那场谈话的经过和内容就讳莫如深,之后也没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当天赫连缨回到驿馆就下令打包了行李,并且于次日一早离京了。 朝中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只是早朝上皇帝说是暂时达成了共识,年前暂时休战,其他的话便没有多说了。 「这时候都应十一月了,如果赫连氏能够守信的话,最起码最近两个月之内是不会有战事了。」过来回禀消息的时候,庞生分析道。 「赫连氏前面之所以能连取我方五座城池,除了最后一座是趁着士气正盛,真刀真枪的打下来的,前面还不全是仗着出其不意和投机取巧么?」殷绍冷冷说道:「你以为他这是妥协吗?赫连缨他对咱们朝中的局面瞭若指掌,他这是用了缓兵之计,一边给军队准备了缓和修整的时间,一方面又在等着看咱们朝中内斗的最后结果,然后再根据具体的情况伺机而动。想要坐收渔人之利的,可不只有本宫一个,只是目前的这个局面之下,本宫受制,反而也成了他棋盘上供他待价而沽的一颗棋子了。」 说白了,他殷绍算计的是殷湛和殷述两方面内斗的结果,而赫连缨等的,是他们朝中最后尘埃落定时候的局面。 「无论怎样,咱们朝中就算此时波涛暗涌斗得兇狠,最后局面也肯定会稳定下来的,他这样等下去,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庞生却是不甚解。 「也许还是因为宋楚兮啊!」殷绍突然就笑了,只是那笑容之间满满的都是嘲讽的意味,「如果最后脱颖而出掌控局面的人是宋楚兮和殷湛,或者他会念及旧情,双方就直接好好的谈一谈,将这天下大好的山河给瓜分了,就像是他们曾经联手瓜分了端木氏一样,各取所需,和平共处的安稳下来了。」 殷绍说这话时候的语气半真半假,实在叫人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来。 「可是可能吗?」庞生道:「就沖赫连少主和宋四小姐之间的那些牵连,他最后也不可能和宣王和平共处吧?」 不管是殷湛的为人还是端木岐的为人,他们都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虽说就只是为了个女人,但却事关男人的尊严。宋楚兮最后和殷湛在一起了,赫连缨他能看得惯?而殷湛—— 不时的想起曾经赫连缨和宋楚兮之间的流言蜚语,他心里又能不膈应? 思及此处,庞生就有些难以理解的苦笑了一声,感慨道:「说起来这位宋四小姐的心智也是坚定,非常人能比的,唤作别人家的小姐,恐怕早就被这些不断扩散的流言蜚语给逼疯了吧?她却居然好像完全的充耳不闻?」 庞生自顾自的揣度,一时却是忽略了这边殷绍的脸色早就变了。 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指用力的攥紧,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额角的青筋更是隐隐的跳跃。 庞生无意间提起的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口上,宋楚兮,那个女人,她当真是好本事,她到底是还要和多少男人勾搭不清才算完? 虽然可以瞒着全天下,可是殷绍却是不能自欺欺人的,那女人是他的太子妃,所以她的每一件风流韵事都等同于是在往他的头上戴绿帽子。 这种羞辱,是他不可能忍受的,但偏偏却又不能对外人道。 旁边的庞生还在滔滔不绝的自顾说话,冷不丁的一抬头才发现殷绍的脸上已经如是罩了一层寒冰一样,分外的森冷骇人。 接触到他的眼神,庞生的心里下意识的就是一个哆嗦,赶紧闭了嘴。 殷绍的目光阴鸷,盯着院子里的一株枫树,忽而勾唇冷笑,「年关近了,这朝中是该添添喜气了,你下去带他们一起拟份摺子吧,该是跟父皇建议,早点把他们俩的婚事给办了了。」 庞生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殷湛和宋楚兮。 「皇上并不看好这门婚事,如果我们上摺子,会不会——」庞生不安道。 「难道一直这么拖着就能把这事儿给避过去了吗?」殷绍冷冷说道,忽而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既然知道父皇不会轻易答应,那就想办法让他答应,本宫养着你们,难道是留着吃干饭的吗?」 「是!」庞生见他的面色不善,再不敢多言,连忙答应了,先找藉口退下。 殷绍盯着外面阳光晴好的天气,脸上表情却是越来越森凉。 * 有殷绍牵头,后面就陆续有人跟着上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怂恿着皇帝尽快把宣王殷湛的婚事给办了。 皇帝本来是不答应的,但是眼见着殷述这段时间闷闷不乐,整个人都阴郁了不少,又有刘皇后从宫里运作,不断的往他的耳朵里送消息—— 皇帝的心里终究还是气愤,不想看着宋楚兮就这么把他好好的一个儿子给废了,为了彻底断了殷述的念头,几番思量之后才终于勉强点了头。 圣旨颁下来,定的婚期是腊月初六,现在来也就只剩下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准备了。 宋楚兮人在京城,宅子里的人不多,她认识的人也少,并且也没准备在府里宴客,所以所以琐碎的事情相对的要少些,殷湛这边府邸里却是忙翻了天。 这天白天宋楚兮过来的时候刚好在大门口遇见管家带人将一批採买回来的喜字和红绸往院子里搬,大红的颜色,连带着刺得人眼花缭乱的。 她笑了笑,直接去了后院殷黎那里。 殷黎那里也正热闹,白英刚好带了裁缝过来,在给她量尺寸,准备做大婚那天穿的衣裳。 要做新衣裳了,小丫头自然是高兴的,很配合的一板一眼的抬胳膊,挺腰板,让裁缝给她量尺寸。 宋楚兮并没有打扰,就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上看着,待到裁缝走了她方才直起身子走进去。 「咦,楚楚姐姐,白琳才跟我说你这几天应该不会来了。」殷黎有些意外,歪了脖子看她,「你不是忙吗?」 「都有下人在准备,我的事情倒是也不多的。」宋楚兮笑道,走过去,弯身蹲在她面前,直视她的面孔道:「说实话,我要和你父王成亲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她是不知道殷湛是这么处理的这小丫头的,但是最近这段时间里,殷黎对她的态度明面又回暖了许多。 殷黎大约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就用力抿了唇。 宋楚兮是真的不想让这孩子的心里有疙瘩,而且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政治目的,她也不在乎这个名分的,可是现在不仅仅是形势所迫,又不能不顾殷湛心里的想法,于是这一场大婚已经不可避免了。 殷黎不说话,宋楚兮就知道她心里其实是还有牴触的,眼底的笑意不由的就淡了些许。 她也着实是进退两难,无计可施,只用指腹轻轻蹭着小丫头粉嫩柔软的腮边。 殷黎垂眸扭捏了一会儿,然后才像是突然鼓足了勇气,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很有些郑重其事的问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嗯?」宋楚兮一愣,不解道:「什么事?」 「你跟我父王成亲了以后,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娘?」小丫头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面上表情纠结,带了诚挚的恳求。 宋楚兮怔愣住了。 她做梦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听自己的女儿亲口叫她一声娘的,不得不说,殷黎的这句话,突如其来的刺痛了她。 可是她却又很明白,想要殷黎承认自己这个母亲,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的确是可以借着宣王妃的身份要求她这么叫她的,可如果只是为了表面形式上的一个称唿—— 不是殷黎打从心底里承认了她,那也是毫无意义的。 殷黎大约也是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小脸微微涨红,变得粉嘟嘟的,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死死的捏着自己的衣襟下摆。 宋楚兮看她这个模样就心软了。 她露出一个笑容,宠溺的捏了捏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点头道:「好!都随暖暖你高兴就好。」 殷黎大为意外,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宋楚兮看着她璀璨闪烁的一双大眼睛,心里那一点失落的情绪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好心情的调侃道:「暖暖为什么不肯认我做娘亲呢?以后我可以陪你玩,如果有人欺负你,我也会保护你的。」 殷黎眨眨眼,却是脱口就肯定的说道:「我有父王啊!」 对于她的这种执念和信仰,宋楚兮是无计可施的。 殷湛这会儿进宫去了,人不在府上,宋楚兮就打发了殷黎的丫头,陪着她一起读书。 这孩子的性子活泛,并不是很能坐得住,虽然很聪明,但却贪玩的厉害,而且似乎并不喜欢这些乏味的书本。 殷湛对这些也不是很在意,并没有严格的教导她学习写诗作画,就单纯的是为了让她认字而已,于是宋楚兮就投其所好,让严华去找了两本记载一些稀奇小玩意儿制作方法的杂记来。 果然,这几天殷黎认字的速度就快多了,很认真的读了书,然后宋楚兮一单独和殷湛去谈事情了,她也就熘了,让卫恆给她找了材料自己琢磨着动手去了。 殷湛是午后才回,一家三口一起用了午膳殷黎很乖的表示自己要回去歇午觉了。 宋楚兮看她跨过门槛一熘烟的跑了,就无奈的嘆了口气,回头跟殷湛抱怨道:「卫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点主意也没有,就由着她折腾么?」 「她要缠起人来,没人应付的来,也不全是卫恆的毛病。」殷湛笑了笑,但随后却是稍稍敛了神色,有些心疼的拉了她的手将她拽到跟前道:「白英跟我说了,暖暖她——」 宋楚兮的眼神一黯,但马上又恢復如常,微笑道:「没关系的,如果不是她打从心里承认了我这个母亲,一个所谓的称唿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她现在还小呢,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是怕你会着急。」殷湛反覆的捏了捏她的手指,然后抬起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抱了抱,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再等两年吧,等她再大一点,告诉她真相她就能慢慢的适应接受了。」 对于一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他们能要求什么? 「嗯!等过两年再说吧!」宋楚兮轻声的应了。 宛瑶刚好拿了一封帖子从外面进来,本来想着刚用完了午膳,这会儿两人肯定也没歇午觉,没曾想进们就撞见了这一幕,当即就尴尬的微微红了脸。 「主子,王爷!」既然已经进来了,宛瑶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打断了两人。 宋楚兮赶忙从殷湛怀里退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襟道:「什么事?」 「这是刚刚管家送来的,是说让奴婢转呈。」宛瑶道,把手里的那封很厚的帖子双手奉上,「说是彭泽太子给两位主子送来了大婚贺礼,这是帖子和礼单!」 即墨勛? 宋楚兮的心头一紧,不由的微微提起口气,没去接那帖子,而是先扭头朝殷湛看去。 殷湛走过去,从宛瑶手里接过帖子,唇角勾起一点微凉的笑意。 他也没将那帖子拆开来看,只对宛瑶道:「让管家以本王的名义回帖吧。」 「是!」宛瑶应声退下。 「难道是即墨勛他——」宋楚兮越想越不对劲。 殷湛这才将那帖子扔到了桌子上,同时冷冷说道:「是啊,他们的动作很快,上午就已经到了。」
第019章 嫁衣 殷湛将那帖子随手扔到桌子上。 宋楚兮拧眉沉默了半晌,然后就冷冷的笑了,「我就说殷绍他没安好心,果然是有后招的。是他的主意,让即墨勛提前进京了?还有梅氏应该也跟着一起来了吧?」 「那是必然。」殷湛道,顺势在桌旁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毕竟她才是推动这一局的主力。西疆政权刚刚復起,南塘夹在西疆和彭泽之间,彭泽即墨氏此刻必定也是心中不安,即墨勛又不是完全不通政务的蠢材,怎么可能轻易来招惹你?」 赫连缨露面之后,他的身份早就心照不宣了。 就冲着他之前和宋楚兮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现在所有人对宋楚兮持有的立场都不可能放心。 如果说北狄仗着自己实力雄厚,还不太把宋楚兮看在眼里,但是和南塘毗邻而居的即墨氏显然就没有这样底气了。 因为—— 如果宋楚兮是赫连缨的暗桩的话,他们他们联合起来直接施压,对彭泽而言就极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梅氏怀孕了是吗?」宋楚兮也走过去,挨着殷湛旁边坐下。 「去年年底的那个孩子,只在他们回国之后不到两个月就对外宣称小产了,现在这个——大概是五六个月的样子,这样看来,前一次八成是假的,但是这回怀孕的消息则肯定是真的了。」殷湛说道。 宋楚兮垂眸思索了一阵,然后便有些忧虑的抬头对上殷湛的目光道:「梅氏此次回来的意图一目了然,可是即墨勛——我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不会是毫无打算的就被梅氏牵着鼻子走吧?」 梅氏挺着大肚子要跟来天京?所以呢?即墨勛是认定了殷梁已死,所以才没有往别处想? 有可能是这样子的吗?即墨勛应该不是那么好煳弄的一个人的。 「总觉得这件事里面可能还另有隐情。」左思右想之下,宋楚兮还是一筹莫展。 「先不管他们了,我让卫恆盯着多注意一点就是了。」殷湛拉过她的一只手握在掌中,安抚道:「这段时间都要准备大婚的事,也没空管他们,你那边没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宋楚兮随口回他,但转念便又有点不自在,「这几天——我是不是要避嫌?不该再往这边跑了?」 殷湛闻言,就笑了,「我倒是希望你还过来的。」 「可是习俗上,这样好像不太妥当。」宋楚兮道。 她本身是不在乎什么习俗规矩的,只是总要给人背地里议论也是不好的。 「那你便不来了吧!」殷湛马上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也没坚持,宋楚兮都还不等觉得意外,他已经话锋一转,理所应当道:「反正如果你不来,我也会摸过去的,怎么都一样。」 她往这边跑的勤,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看殷黎,而最近这段日子大大多数时候又都是睡在这里的。 外面倒是不会有人无聊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去查每天往来两座府邸之间的马车上到底有没有人,只是两个人总是这样,想想也会觉得汗颜。 这个问题,宋楚兮直接就迴避了过去,然后两人的话题就又转移到大婚的仪式和朝局上了。 * 驿馆。 梅氏午睡过后就挺着大肚子从内室出来。 怀孕快六个月了,她的肚子已经凸显出来,行动起来十分的不便,并且精神也不是很好。 「娘娘起了?」正在做针线活的婢女雪思赶紧放下针线筐过来扶她。 梅氏却挡开了她的手,摇头道:「没事,我自己能走!」 她扶着肚子走到前面的桌旁坐下,雪思倒了杯水给她。 梅氏喝了,总算是把心里的躁郁之气压下去几分,这才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已经过午了?殿下他在驿馆吗?」 「在的,这会儿正好有客人拜访,正忙呢。」雪思道:「北狄的宣王殿下马上就要大婚了,殿下说是旧相识,不能怠慢,已经叫人送了厚礼过去,刚奴婢去茶水房回来的路上听说宣王府的管家亲自回了帖子,来跟殿下道谢了。」 「我们这才进京的第一天,他这么着急就把礼物送过去了?」梅氏皱眉。 「是啊,说是已经送过去了。」雪思显然是不以为然的。 梅氏的心里越发烦躁了些,想了想道,「你叫个人过去盯着点儿,等殿下忙完了就赶紧过来告诉我。」 「是!」雪思答应了,先下去安排。 梅氏却越发觉得心里的气不顺。 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刚到即墨勛身边的那两年一切都还算顺利,就是去年说要来天京的时候,即墨勛对她也都几乎是言听计从的,可是最近这半年,从她真的怀孕这前后开始却渐渐的觉出些不对劲来。 即墨勛对她的宠爱还是不减当初,但在态度上却明显有了偏差,没有那么顺着她了,更有很多的事情是刻意避着她的。 就比如这一次给宣王府宋礼的事,提前就跟她提都没提。 所以这会儿虽然人是回了天京,梅氏的心里却十分的不安定,很没有底。 雪思去了不多时就回了。 身边的丫头也不是她从天京带过去的,梅氏也觉得束手束脚,但是无计可施,也就只能忍耐。 即墨勛是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自己过来的。 梅氏本来正心神不宁的坐在花厅里发呆,听到外面6丫头们请安的动静就赶忙带了笑容起身去迎。 「殿下来了?」她笑得温婉,小鸟依人般很自然的搂住了即墨勛的手臂。 「过来看看你,路上舟车劳顿,你没什么事吧?」即墨勛道,看了眼她的肚子。 「是觉着有些累,不过倒也还好。」梅氏道,伺候他落座之后又给她倒了茶。 即墨勛就势将她往怀里一搂,埋首在她鬓边嗅了嗅。 梅氏适时地表现出柔媚的娇羞表情来,转身揽了他的脖子,柔声道:「听说殿下进京之后就一直在忙,您也劳累半天了,要不要小憩片刻?」 即墨勛的确是色中饿鬼,但是他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投怀送抱。 梅氏的容貌虽然生得得天独厚,也很有些眉惑人的手段,他愿意吃她这一套并且宠着她这是一回事,却并不是非她不可的。 这时候梅氏又怀着身孕,他自然也没兴趣做什么,便就点头,「也好!是有些乏了。」 梅氏笑了笑,站起来,仍是温柔小意的扯着他进了内室。 两个人在床上和衣躺下,即墨勛闭了眼睛休息,梅氏靠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 她大着个肚子,要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其实不太现实。 过了会儿,即墨勛就睁开眼睛扭头看过去,见听果然没睡,就问道:「怎么了?看你的脸色不怎么好?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 「没事!」梅氏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神色之间有难掩的苦涩,「不知道宣王大婚,喜宴要摆在哪里?以前隔着千山万水,不来天京也就算了,这会儿——便有些想念我母亲了。我如今这个身份,也不能再公开露面了,如果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门,能躲在远处看她一眼也是好的。」 她不说什么近乡情怯的话,免得即墨勛会想歪了,单说是思念亲人,反而情真意切,楚楚动人。 即墨勛似是为此动容,就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宣王大婚那天要摆的是国宴,宴会直接摆在宫里,你母亲大概是不能入宫的。不过你若是想要见她,回头——本宫替你安排一下?」 梅氏的父亲官位有限,母亲又没有诰命在身,如果是在宫里设宴,就自然是没资格参加的了。 梅氏难掩失落,却只惋惜的笑了笑,「如果是这样,那就算了吧。反正他们也都当我已经没了,见了面也只是叫母亲伤心。」 说着,她便就又往即墨勛怀里蹭了蹭,安然闭上了眼睛。 即墨勛盯着她的脸看了两眼,眼底有种莫名晦暗的光芒隐隐的一闪,然后也没说什么的闭了眼。 小睡了一觉起来,两人又腻歪着说了两句话,即墨勛就先离开了。 梅氏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殷勤周到的在门口一直目送他出了院子才转身回了屋子里。 从那院子里出来之后,即墨勛就若有所思的顿住了步子。 「殿下?」他身边侍卫不解的试着唤他。 「叫人盯着她。」即墨勛冷不丁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那侍卫一时间还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的又确认了一遍,「殿下您说什么?」 「多派几个人,给本宫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即墨勛道,唇角牵起森冷又隐含杀意的一个弧度,又补充,「不管她做什么都不用拦着,只给本宫盯紧了她就行!」 这女人是旧情未了,还惦记着殷梁是吗?他倒要看看她能做出些什么来。 即墨勛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冷着脸离开了,留下那侍卫满心困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 大婚的所有相关事宜都有礼部帮忙准备安排。 殷湛这边要重新整理整修王府,这几天就人来人往的比较热闹,宋楚兮那边没什么事,就对外宣称闭门谢客,也常驻在了殷湛这边。 这几天总有人不间断的上门送礼,殷湛经常要去前院应酬,宋楚兮陪着殷黎读书写字,但是这小丫头自己琢磨着去整她的小玩意儿的时候就刻意的逼着,不让宋楚兮跟她一起了。 闲着也是无聊,这天宋楚兮便向宛瑶请教了,想要试着做一做殷黎喜欢吃的海棠糕。 前后两辈子,她几乎就没下过厨,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都不过分。 厨娘给她把所有的工具和材料都准备妥当了,因为她坚持要自己动手,就清了场。 「小郡主的嘴巴被王爷养的可刁了,主子您还是别折腾了吧?」宛瑶是没见过宋楚兮下厨的,而且就看她挽袖子的那个姿势就觉得不靠谱。 「女红我是没耐性学了,这辈子想亲手给她缝件衣裳是没指望了,好歹得学一样吧。」宋楚兮道,看着满桌子的盆盆罐罐就觉得头大,只往瓷盆里倒了些面粉就先扑了自己一身。 宛瑶想去帮忙,她又不用,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却见殷湛从院子外面进来。 「王爷!」宛瑶赶紧退到门边行礼。 宋楚兮回头看过来,「你不是有客人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殷湛举步进了厨房,狐疑的四下里打量一眼,「这里的人都哪儿去了?」 「被我支开了。」宋楚兮道。 看到殷湛过来了,宛瑶就自发自觉地退下了。 「想着闲着没事做,我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学一门手艺了。」宋楚兮也没在意,提了水瓢要去缸里舀水,「暖暖好像喜欢吃海棠糕,我试着做一做。」 殷湛听了笑话一样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直接走上前去抢了她里水瓢,「算了,你又学不会,别折腾了,浪费时间浪费东西。她要吃什么,都有厨娘给她做。」 说着,就拽了宋楚兮往外走。 「好歹也试一次啊。」宋楚兮往后拽着他不肯,「总觉得我该为她做点什么的。」 「真想做?」殷湛回头问道。 他那眼神,是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视的。 宋楚兮唯有苦笑,自暴自弃的嘆了口气,「我好像真不是这块料,大概你捉只火鸡来给我试着放血我还能上手快些。」 殷湛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的,略一斟酌就放开了她的手腕,挽了袖子去洗手,「你的手拙,既然一定要做,那还是我来吧。」 「你?」宋楚兮闻言就乐了。 只看殷湛挽袖子那动作,也就明显是透着几分笨拙了紧张的。 他左右扫视一遍厨房里的一应器物,然后隐晦的吐出一口气,随后就若无其事的转向宋楚兮道:「要做什么?」 宋楚兮心里有些好笑,又有点恶趣味的想要看他出洋相,干脆就做了甩手掌柜,心安理得的一抬下巴,「宛瑶说蒸糕点要先发面,大概是先用水把面和了吧。」 殷湛踟蹰了一阵,最后却没用宋楚兮前面倒出来的钣喷面粉,而是换了个盆,又找了只碗,好像是按照某个比量了面粉和水出来。 他动作虽然看上去僵硬不协调,但真做起来居然很像那么回事。 宋楚兮觉得稀奇,就带了顽劣的笑容,干脆双手环胸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活。 殷湛也是折腾半天,倒是把一块卖相看着还不错的面团给揉好了。 「然后呢?」他回头来问。 宋楚兮看他擎着两手面粉,就忍俊不禁,想了想道:「大概先放着就行了吧,宛瑶说这面是要省的。」 殷湛显然是松了口气,转身去洗了手。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天赋?」宋楚兮从旁看着调侃。 「其实——」殷湛张了张嘴,语气略有几分不自在,「那时候,我有试着学过一点的。」 那时候?哪时候? 宋楚兮不免有些震惊,困惑的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湛擦干了手,把袖子放下来,这才又一半怅惘又一半无奈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笨么?」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仗着身高上的优势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的面孔,「当时不是说好了,等到解甲归田,便要毗邻而居的么?可是你笨成那样,连块肉都烤不均匀,我哪里还敢抱着期待等到你能为我洗手作羹汤的那一天?思来想去,想找藉口叫你过来吃饭,也就是我动手了。」 那时候的玩笑话,她都一笑置之的,却原来那时候他就开始织就情网恢恢,开始筹划两个人的未来了么? 宋楚兮心头微微一动,眼底便有些酸涩的感觉流过。 她勉强的笑了笑,调侃道:「家里难道没厨子吗?」 他们两个,那可能会有机会毗邻而居,其实那时候他所说过的话就都是含蓄着别有深意的吧? 殷湛的一只手压在她头顶的门框上,其实有些话他是不愿意说出来的,但是一步步走到今天,却发现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手笨,就连脑子都不怎么会转弯的。她可以谋大局,谋天下,却唯独没有办法对男女之间的那些小心思心领神会。 「你不是有个在上元节吃寿面的习惯的,而且以往在家的时候都是廖夫人替你做的,那时候我便想,等她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就亲手做一碗寿面给你吃。」殷湛道,目光柔柔的注视她的脸。 宋楚兮的心间,剧烈的震颤。 「少戎,金戈铁马,江山万里,那些都只是做在人前的身不由己,一直以来,我的期待和愿望都很简单,如果可以,我是真的想将你从那个漩涡里带出来,让你可以像别的女子一样去过最平稳安定的日子。」他手指,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想到当年热血杀戮的那段光阴,虽有有许多记忆铭心刻骨,可是这个女人却从始至终都叫他打从心底里觉得怜惜。 不想改变她身上的什么,却迫切的想要在铁血杀伐的背后也让她知道,人生里也会有简单安乐的另一种活法的。 遗憾了那么久,最终还是看她在冰冷的阴谋中死去,终究是没能带着她走出来。 他对她的每一分用心都细緻的近乎小心翼翼。 宋楚兮的眼底一片潮湿,她仰头和他对视,还是没心没肺的笑着打趣,「那那时候你不跟我说?」 殷湛的眼神,突然就有了一瞬间的黯然,然后他就也跟着笑了,「那时候我真没想到你会笨到完全不开窍,而且——」 更没想到,在一起的时间会那么短暂,直接就没了以后。 他说着,顿了一下,脸上神色就又突然明媚起来,反问道:「你觉得我能说出口吗?」 那时候的他,脾气甚至比现在的殷述还执拗,在人前永远一张冷艷尊贵的冰山脸,仿佛谁敢靠近他一分就要被他大卸八块。而私底下,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会随意些,却很有些傲娇的臭脾气,都是要她捧着他,供着他的。 那个时,要他突然纡尊降贵低声下气的来跟她讨好?怎么可能? 可是时间究竟能让一个人改变多少呢? 宋楚兮能清楚的知道,有些人,天生桀骜尊贵的稜角是不可能轻易被磨平的,当年他骄傲的无法说出口的话,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应该也一样是有违他的性格和脾气,这一刻,能够坦诚的说出来—— 其实就只是因为怕了吧。 怕了当年匆匆一别,留下的那么多的遗憾,所以哪怕是放下自尊和骄傲,强迫自己也要把这些话都告诉给她知道。 「过完年之后就是上元节了,也没几天了,到时候我等着尝你的手艺?」强压着眼眶里不断上涌凝聚的湿气,宋楚兮一直的保持微笑。 「好!」殷湛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 宋楚兮的眼眶已经酸涨到了极点,他这样捧着她的脸颊稍一揉搓,眼泪就几乎忍不住的便要滚出来。 她不想哭,于是匆忙的往他胸前一撞,抬起双臂抱住了他的脖子,挂在了他身上。 殷湛没动,只抬手轻轻的圈住她的背。 他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来,所以宋楚兮抬臂圈住他脖子的时候就要刻意的扬起脸,刚好可以把眼中不断上涌的湿气给逼回去。 两个人,静默的相拥了许久,直至宋楚兮觉得心情平復了,才一点一点慢慢的松了手。 殷湛的手臂揽在她腰后没放,略一垂眸下来,两人的鼻尖就碰在了一起,气息交融。 「沅修,你这样的委屈求全,总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我会觉得这个凡事对我千依百顺的男人,根本就不是我曾认识的那个人。」宋楚兮道,她的语气刻意的伪装的闲散,唇角带一点调侃的笑意。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这是委曲求全,而不是乐在其中?」殷湛反驳。 「可是你能保持这样多久?总有一天,是会厌倦的吧?」宋楚兮近距离的看着他的脸,眼底眸光复杂,「我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我不会是个好妻子,显然对暖暖而言,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你到底是看上我哪一点了?」 「是啊,你不够好!」殷湛嘆了口气,宠溺的浅浅啄了下她的唇,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道:「你的所有的不够好我都补偿给你,这样不就行了?」 他又逃避话题?大概她是真的一无是处,所以才叫他无法回答吧? 可是无疑,这一刻,她心里流淌的都是缓慢而浓稠的满满的幸福感,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前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这么会说话。」 「也就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了……」殷湛笑道,又蹭了蹭她的鼻尖。 两个人正耳鬓厮磨的小声说着话,殷湛垂眸的时候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冷不丁就看到旁边那粉糰子努力仰着脖子朝上仰着的脸。 殷湛脸上的表情一僵,却竟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殷黎仰着头,一会儿看殷湛,一会儿又转头去看宋楚兮,一脸纯真的困惑。 宋楚兮一惊,窘迫尴尬的赶紧拉开殷湛的手,后退了一步。 殷湛的面色也有些不自在的烧红,掩唇轻咳一声,然后一本正经的转向殷黎道:「暖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主要是来就来了,怎么就不吭声呢? 殷黎也不说话,还是瞪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仰着脖子,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的,一直盯得两个人连掩饰太平都不能了,这才终于在两人落荒而逃之前开了口道:「宛瑶说楚楚姐姐在这里,我来找她。」 她又转向宋楚兮,「楚楚姐姐你在做糕点么?」 宋楚兮这会儿满心的尴尬,连敷衍她的定力都没有了,只僵硬的扯了下嘴角,「我好像不太会做,还是叫宛瑶进来吧。」 说完就先匆匆的转身离开了。 殷黎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然后又满脸纯洁的再次扭头去看殷湛,「楚楚姐姐脸红了……」 殷湛也没法跟她解释什么,只能是强作镇定的拉了她的手,「走吧!」 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他脚下步子走得很快,拽得殷黎几乎是一路小跑。 殷湛和面的手艺是专门为了擀面条学的,面团揉的太紧实,又没放省面的材料,自然是做不成糕点的。 后来宛瑶过来厨房,见到揉好了的面团还大为惊奇。 她只当是宋楚兮做得,虽然做不成糕点了却也不能浪费了主子这得来不易的劳动成果,于是这天晚上餐桌上的主食就理所应当的是面条了。 诚然也好在是没人知道那团像模像样的面团其实是他们王爷家的节奏,否则的话肯定没人再敢去沾手,而是直接给供起来了。 * 宋楚兮的嫁衣也是礼部那边负责让绣娘给赶制出来的,是一直到大婚头天傍晚才送去了宋府。 宋楚兮要出嫁,这天自然就是要从自家出门的,所以早一天就偷偷从殷湛那里搬了回来。 入夜时分,宛瑶带人把嫁衣给送了过来,「尺寸就是照主子的尺寸做的,那些绣娘都是熟手,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不过主子您还是先试试吧,如果那里有出入,奴婢也好给您改。」 这嫁衣的款式复杂,又是里里外外好几件,宋楚兮从阿里就讨厌这样的麻烦,但是没办法,只能是顺从的让宛瑶帮着先换上试了。 几层的衣物,一直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穿戴妥当,镜子里是惊艷的一身红,宋楚兮却只觉得被几层布料束缚着,十分的不自在,所以在宛瑶给她佩戴凤冠的时候赶紧拒绝了,「那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就不用再麻烦一遍了。」 对着镜子左右看了遍,她也就心不在焉的嘟囔,「衣服的尺寸也都没什么问题——」 话音未落,声音却先戛然而止。 那镜中一角,暗淡的灯光下反射出一个人闲闲而笑的俊逸面庞。 殷湛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此刻就靠在门边的柱子上,含笑看着这边。 因为铜镜里面的影像不是特别的清楚,宋楚兮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看她的背影还是在看镜子里她的脸。 嫁衣的下摆很长很宽大,她站在那里,有些侷促和不方便,又因为觉得镜子里他的目光似乎正灼灼的盯着她,便就微红了脸庞,又半天没敢回头。 「你怎么来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强作镇定的开口问道。 正跪在地上给她整理裙摆的宛瑶始料未及的一抬头,发现殷湛赫然站在门边就赶紧请安,「奴婢见过王爷!」 对于这两个人特立独行的作风,宛瑶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这会儿并没有大惊喜小怪。 殷湛这才站直了身子,款步走过来,一面随口问道:「都试过了?没什么问题吧?」 「嗯!尺寸和衣服的做工都没什么问题。」宛瑶回道,等了片刻,见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屈膝福了福,「奴婢先行告退。」 殷湛没说什么。 宛瑶带上门走了出去。 下面的裙摆还没完全整理好,堆了一地,宋楚兮不好随便移动,就只能僵硬的站在那里。 她这一辈子,好像还是头一次这样的被动,便就要赶紧的把衣服换下来。 她匆忙的去解腰带,殷湛已经走到她身后,从后面圈住了他,手掌覆盖住她的手,阻了她的动作。 「嫁衣既然穿上了,又怎么能随便脱?」他拥着她,靠在她耳边轻声的说道。 宋楚兮无需回头,就能看到镜子里他可她紧密贴靠在一起的面孔。 她身上嫁衣似火,几乎充斥了整个视线。 殷湛身上还是他平时喜欢的素色便袍,但是因为她这身衣裳的排场太大,便就几乎将他在他身后的身影整个挡住了。 她忽略到脸上发热的感觉,回头去看他,「你怎么这个时候还过来?」 「不是说了,我们在不在乎这些形式吗?」殷湛笑道。 晚上沐浴之后,她直接就没有梳妆,长发披散下来,髮丝柔韧,伴着嫁衣的红一起倾泻而下,没有盛装时候咄咄逼人的高贵气场,反而美得一塌煳涂。 不加修饰,没有浓墨重彩的妆容修饰,这才是一个女子身披嫁衣时候最美的模样吧! 殷湛拥着她,眼波温柔的笑了,「我来陪着你,怕你晚上不能好好睡觉。」 皇室大婚的仪典是在晚上举行,他那边需要一早就招唿上门道贺的客人,但宋楚兮这里,她如果不愿意折腾,是大可以躲在后院,等着花轿临门的时候直接出去的。 宋楚兮被她拥在怀里动不了,只能问道:「暖暖呢?今晚她不会闹么?你这会儿还过来,怎么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没闹,卫恆看着她呢!」殷湛道,他一直都没什么过分的举动,但只是这样的一动不动宋楚兮也有些吃不消。 她是这去拉开他的手,「你先放开我,这身衣服穿着太难受了,我先换下来。」 「不是说了嫁衣穿上了就不好随便脱了么?」殷湛道,执意的不肯放手。 宋楚兮哭笑不得,「难道我要这么站着一直等到明天晚上去吗?」 「呵——」殷湛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了,「那可不成,你要一直站在这里,我今天可就白来了。」 说完,他便就将她拦腰一抱,在宋楚兮还不及反应之前就大步朝旁边的大床走去。 他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欺身而上,从上往下,倾身俯视她融入嫁衣红光之中的娇艷面庞。 「少戎,我之前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其实我一直都有点看不惯你穿女装的样子。」殷湛说道,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但是你今天穿上这身嫁衣的样子,真的很美。」 他的目光幽深又炽热,带着灼人的热度,直接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宋楚兮最受不得这样的和他对视,心跳的节奏瞬间便有些紊乱,声音很轻的挣扎着说道:「衣服要压皱了。」 他仍是保持那个姿势,定定的望着她,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柔情,缓缓笑道:「也不是不可以脱,我来就可以了。」 他今晚又要睡在这里? 宋楚兮突然就有了几分紧张,「你晚上也在这里吗?明天就大婚了……」 「那有什么关系?」殷湛道:「反正我们也不差这一天的。」 他的手指滑落她的腰际,去解她腰间繁复的丝绦。 这身嫁衣明天是要穿着进宫去参加仪典的,到时候万众瞩目,宋楚兮可不想有任何的不妥。 为了不弄皱衣裳,她便很配合的不敢随意动作,很顺从的瞪着他帮她除去负累。 这个过程很慢,她躺在那里,只看着他专心致志的侧脸就会觉得很满足。 他说过的想要给她的那种生活,她好像已经可以慢慢的领悟,知道那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状态了。 没有杀戮算计,也许在面对外人的时候需要端着一张面孔,可是关起门来却可以卸下一切的伪装,敞开心扉的去面对身边的这个人,不必有压力,也不必有负担。 这种感觉,无论是当年在殷绍身边的那三年,还是后来和端木岐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敢有的。 那时候,计算关起门来,她也总是全神戒备,时刻都高度警惕的防范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这一刻,躺在这个男人身边,他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的言语和动作,只是由心而发的那种感觉便会让她觉得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沅修!」宋楚兮有感而发,突发倾身过去,一把抱住了殷湛的脖子。 殷湛抬手托住她的后背,「怎么了?衣裳先脱下来,弄皱了。」 「就一会儿,让我抱抱你。」宋楚兮没答应,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忍不住的潸然泪下。 谢谢你,谢谢你,坚守了这么久,却一直的没有放弃我。 从第一次的相识,到今时今日这一刻的相聚,中间万物变迁,我们各自都走了整整十三年。 我辜负了你太多,让你这一路走过来,何其的艰难,这一刻真的分外感激,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没有放弃。 从今以后,眼前的路,都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付出,一个人辛苦,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守护你,陪伴你,用一生的光阴和你在一起。 有些话,她不敢说给他听,却很坚定的把这份信念留在了心间。 再也不愿意和他分开了,再也不愿意离开他身边了,有他陪在身边的日子,虽然短暂,但是已经开始留恋,没有办法再捨弃了。 这一刻,宋楚兮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她确定,不仅仅是因为暖暖,也不仅仅是因为心存愧疚,而是—— 她真的很想很想和他在一起,就这样一直一直的陪在他的身边…… ------题外话------ 每回一写到对手戏我就卡出翔,不想说话了,明天我努力看看能不能早两个钟头更吧~
第020章 焚心倾城,盛世欢嫁 这一夜,殷湛留在了宋楚兮这里没有走。 大婚前的一夜,他们却没有辜负良宵,温柔缱绻的拥抱,没有太多的甜言蜜语,却纠缠了许久,直至最后宋楚兮筋疲力竭了,沉沉睡去。 次日她也无需起得太早,但是醒来的时候殷湛却肯定早已经离开了。 一天的时间而已,不算漫长。 宋楚兮拥着被子坐了会儿,就叫宛瑶进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喜娘已经都等候在了外面,随后就进来帮着一阵的折腾。 这些人都是礼部送来的,按照殷湛大婚应有的排场配备,因为是皇家办喜事,更不会有人敢于怠慢,众人有条不紊的准备。 更衣上妆,一直折腾到下午,这边宋楚兮打扮妥当了,但是离着出门的时间还早,宛瑶就先遣散了其他人,端了糕点进来,伺候她用了一些。 宋楚兮的胃口不是很好。 这一刻,看着屋子里一片大红喜庆的色彩,本来还是镇定如斯的她,却突然便有些紧张了起来。 她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本以为经过了大风大浪,这世上再没有事情是可以难住她的了,这一刻却忐忑不已。 宛瑶见她吃得不多,也知道这时候多说什么也没有用,想了想就用帕子包了两块糕点,先揣进了袖子里。 宋楚兮有些明白了过来,皱眉递过去一个眼神,「宛瑶,我不是说——」 再怎么说宛瑶也是前太子妃廖容纱的贴身婢女,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应该没人会联想到她并且认出了她来。 可是殷绍还在,并且还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个场合,宋楚兮本来已经说服她不要跟着去了。 「奴婢还是想要跟着,今天是主子的大日子,奴婢不想缺席!」宛瑶道,面色有些乞求,「主子,您就让我跟着吧,横竖今天要跟着去的喜娘和丫头有很多,我混在人群里,那么多人,应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她的的面色诚恳。 并且这个丫头倔强起来,其实宋楚兮也是拿她没办法,最后无奈,就只能是点头应允了,「那好吧,不过你照顾好自己,小心一点。到时候我可能不方便,照顾不到你。」 「主子放心吧!」宛瑶如释重负,露出了一个笑容。 今天是宋楚兮的大日子,她想要在场。 宣王府迎亲的花轿是入夜时分踩着吉时准时登门的。 宋楚兮被喜娘们拥簇着出了门,因为道贺的客人多,场面又十分的热闹混乱,周围的鞭炮声和笑声连成一片,宋楚兮就只觉得头脑发胀,一切都听喜娘的指挥,一丝不苟的做。 她没有父母高堂在,所以省了许多的繁文缛节,但是一圈折腾下来也是被凤冠压得脖子都僵了。 她本来是极不耐烦这样的场合的,但却打从心底里,容不得今天发生的所有一切出现任何不完美的偏差,这是她能诚心诚意给他的最诚恳的尊重。 殷湛在门外等着。 她被喜娘扶着跨过门槛的时候就看到他递给他的一只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她熟悉的样子。 只是他大红衣袍的下摆刺激着眼睛,那一瞬间却让她恍惚—— 她从不曾见他穿过这样浓烈色彩的衣裳,所以就算绞尽脑汁也完全的想像不出他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一时间,她突然就迟疑了,因为这种陌生感,手指擎在半空,却居然退却了,怯怯的迟疑着没有交到他掌中。 殷湛自是察觉了她的心不在焉,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指捏在了掌中。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温度。 宋楚兮忐忑了许久的心情突然平稳了一瞬,但又很快便有些心跳紊乱。 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也难以想像,自己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天。 凤冠霞帔,再一次隆重的嫁了人,而且不是被迫,是心甘情愿,甚至是带了美好期待,没有任何的算计和目的的,真心实意的想要和一个人共度一生的。 往事种种,恍然如梦,叫人突然就会觉得不真实。 殷湛能够感觉到她的心情在不安定的起伏,趁着身边声音嘈杂,他又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指尖,低声的问,「怎么了?你紧张?」 听到她的声音,宋楚兮的思绪就又被拉了回来。 她的手心里居然隐隐的有些汗湿,这让她觉得分外的窘迫,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指甲却刚要蹭过他的手心。 殷湛不动声色的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唇角弯起一个笑容,轻声道:「没事,一会儿上了轿子你就休息吧,进宫的路上要走好久的,别委屈自己。」 「嗯!」宋楚兮心不在焉的开口应了,思绪却还是有些乱。 殷湛扶着她上了轿子,却在要抽身而退的时候故意让她的盖头一角勾在了旁边的饰物上。 那里被拉起一角,宋楚兮略一抬眸,就撞见了他软软含笑的目光里。 映着门口大红喜庆的灯笼,他的眸色深沉,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会觉得那目光微漾中含了点点暖意渲染,从他的眉目之间飞快的荡漾在了她的心底。 那一瞬间的感觉,新奇又古怪。 「是我呢!」他飞快的低声说道。 似是专门为了安抚她的紧张不安,然后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盖头重新落下,轿帘也垂落而下,隔开了外面的视线。 宋楚兮扯下盖头,本以为是能松一口气的,可是厚重的红色轿帘隔绝了她的视线,看不到他走在前面的背影,莫名的,她就有了很多的忐忑和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可以独来独往无往不利的她,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却分外的无措,只要看不到他,只要触摸不到他在身边在眼前的感觉,就会开始觉得紧张和不踏实。 她不喜欢这个仪式,也不在乎这仪式到底是隆重还是简陋,只是觉得如果这一刻他就在她的身边,一切其实就是妥善和圆满的。 这一路上,殷湛说要走很长的时间,可是因为思绪混乱又紧张,宋楚兮根本就完全没有感觉。 宫门开启的声音她都充耳不闻,也不知道这一路都走到了哪里,直到轿子落地的时候轻轻一颤她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赶紧把盖头盖上。 外面又是一大堆的繁文缛节,其实是又过了很久喜娘才掀开了轿帘。 殷湛刻意的没有用红绸牵引,一路上去给皇帝皇后请安还有去祠堂给殷氏先祖上香他都是牵着她的手的。 她的手一直落在他掌中,其实一直都不记得自己都做过什么或者是走了哪些过场,只因为是他带着她的,她便没有疑问,心安理得的跟着他,在他的指引下,一步一步去完成今天他们大婚的所有仪典流程,和他一起开启一段崭新的人生。 最后的流程是要去祭台祭酒,文武百官和命妇们还是全程观礼。 之前因为身边随时人多,他们都顾不上说句话,这时候走在台阶上,拓宽的台阶两边无人,殷湛却突然开了口。 「还记得那年春天,在和北蒙军对垒的阵前你和我说过的话吗?」他携了她的手,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 「嗯?」因为这声音出来的突兀,宋楚兮便不由的一愣。 「那时候,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你会怎么做?」殷湛又问。 这台阶两侧隔着的距离很宽,他的声音又低沉,仅限于两人之间。 「怎么说这个?」宋楚兮无从发现他的表情和眼神,也就无从分辨他说这话的真实用意,只就漫不经心的回了句,「最后我不是也没叫你有事吗?」 而同时,思绪却忍不住的飘远。 那是她远赴北川从军的第二年,初春时节,北狄的大片疆域之内都应该是枯木逢春鸟语花香的好时候,唯独雪川之地还是满眼萧索,寒风瑟瑟。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生存环境太过恶劣了,所以北蒙人挥军南下的心情就格外急切,年关刚过就战事连发,几次交锋对垒下来,双方各自死伤惨重,并且照这样的状况继续演变下去,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 那日午后,他应北蒙人的大首领邀请要去军中谈判,本来麾下副将全部极力反对,唯恐北蒙人出尔反尔,他会有危险,但他却一意孤行,执意要去。 当时她策马亲自送他出营,两人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并肩而立,寒风过处,吹起身后旌旗猎猎。 他面上神情冷峻,遥望远处的敌方大营,眸色深沉。 她的唇角带着薄凉冷笑,循着他的目光一併看过去,讽刺道:「这样的出生入死,以身犯险,守得也不过是别人的江山天下,锦绣山河,值得吗?」 他生而尊贵,本也就没有那样普度众生的慈悲心肠。 虽然他不说,可是处得久了,她却读得懂他。 当年是他自己丢弃这大好山河不要,可是在先帝驾崩之后孤身来了这环境险恶的军中,其实也不无负气的意思。 何况—— 他那稳坐朝堂的兄长成武帝对他,本来也就是没怀好意的。 他从来不说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她那时的满腹怨气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却是打从心底里为他觉得不值。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远处,身上银色雪亮的战甲,将面部线条反衬得更加刚毅,缓缓地勾唇,明明不能称做是微笑的一个表情,却有种邪魅入骨的味道。 「你想说什么啊?」他拉长了声音,懒洋洋散漫的调侃了一句。 她哑然失声。 人在军中,每天面对的都是无止境的鲜血和战争,也许她是快被这环境逼疯了,竟然会生出这样疯狂的念头来,居然想要怂恿他。 有些话,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要人头落地的。 他显然明白她话中所指,但却并未点破。 「时辰到了,我先走了。」他道,双腿一夹马肚子,策马走了出去。 她驻马在高处的冷风里,拧眉目送。 烈日寒风之下,他探手入怀,掏出虎符甩给她。 她下意识的抬手接了,本来渲染了他体温的虎符只在空气中一过,再入手时已经寒凉刺骨。 「祈祷我能平安归来吧,如若我能——」他的声音冷澈,毫无情绪起伏的留下来,「到时候我们再好好的谈一谈这件事。」 他走的洒脱不羁,也高贵从容,自始至终我行我素。 他留给她可以调动三军的虎符,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託付给她,可是真的走出去的时候,却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为表诚意,他只带了区区三百人就去赴了北蒙军首领那一场明显不怀好意的鸿门宴。 她站在高岗上,目送他的背影一点一点融入眼前漫天荒凉的风景里,手里捏着重新被攥得热烫的虎符,全身的血液却都因为他临行前那隐晦的一句话的暗示而激盪不已。 既然都是要拿性命去拼,他们为什么就一定要去守别人的天下? 她兴奋紧张的有些忘我,那一刻,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斗志昂扬。 带了虎符回营调兵,顾布疑瘴的安排好大部队在敌军营地正前方做出准备迎接他归来的准备,她又暗中调派了五千精兵,自己亲自带队,从一条隐秘的山涧险途斜插绕到敌营后方包抄突袭。 北蒙人本来就没安好心,就是打着强掳扣留他这个当朝亲王而逼迫对方妥协退让的主意,因为那时候他们就知道他麾下战将个个勇勐,更不乏谋略过人,可以代他在军中指挥若定之人。他们要强取的可能性不大,并且连续的几场战事之后,两边军中的士兵都士气不齐,各有倦意。这种情况下必须要休战整顿,试探性的邀了殷湛详谈,而这个人—— 居然自负的答应了。 北蒙军早有准备,帐中设宴,一开始双方各怀鬼胎虚以委蛇的「谈了谈」可是想要切入正题的时候,殷湛却屡次故意的岔开了话题。 从午后一直到入夜,帐篷里的酒肉香气似乎都逐渐冰冻凝固了起来。 殷湛这态度诡异,北蒙人终于不堪忍受,公然翻了脸。 显然殷湛带来的人手有限,帐篷里不过四个贴身侍卫,而对方的暗号一起,他留在帐篷外面的人手也就马上全部被人多势众的敌方控制住。 北蒙人大头领的态度蛮横,要他的一封亲笔信求援,好作为他们可以开口和北狄朝廷谈条件的契机。 当时的情况,殷湛已经是别人砧板上的肥肉,根本就没有他拒绝的余地。 他却始终从容镇定,完全忽视了对面凶神恶煞的北蒙头领,反而姿态肆意,一杯接着一杯的浅饮慢酌,动作举止间,是他一贯的带一点冷然高傲的优雅。 场面从初更一直僵持到二更过半,因为他一直没有消息,前方严阵以待的北狄军据说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然后冲突起来的突然,北狄人开始强行攻击军营大门,双方各持十万兵马,这一场干戈的规模前所未有。 帐篷里的人,隐隐的都开始不安和恐慌。 外面震天的杀戮声即使在这居于军营中心的大帐里也都嘈杂可闻,然后越演越烈,最后有些难以分辨,到底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了。 北蒙人的钢刀就近在眼前,他就是拒不妥协,最后被外面的厮杀声沖昏了头脑的北蒙人终于失去了理智和耐性。 「他不肯答应那就不肯答应,既然是废物,就不用留着了。」那个身材魁梧满脸胡茬的粗犷汉子指着席上优雅从容饮酒的男子恼怒咆哮,「杀了他!给我把他大卸八块,就算是用北狄皇族中人的血来祭我北蒙军的军旗,我们也是赚了的。」 这样的场面之下,殷湛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可是他对这人的叫嚣却是置若罔闻。 帐篷里本就剑拔弩张的二十几个北蒙士兵乱刀就要砍下去,外面突然有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连绵着响起,并且好像就发生在这附近。 帐篷里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先听到叫人心里痛快痛快的裂帛之音。 偌大的帐篷生生的被人挥刀从外面削塌了一小半,毡布和支架稀里哗啦的落了一片下来。 盛怒之下的北蒙人大统领被身后突然灌进来的冷风冻得一个激灵,还不及转身,就有人款步从那帐篷的破洞处走了进来。 「你说谁是废物?」少年的声音寒凉冷澈,尾音一扬,微微上挑,带了十足十高傲的挑衅。 同时,她手中分量很重的长刀反手一横,已然稳稳的压在了那高大汉子的颈边。 一身暗色的皮甲上染了血,她的面上也带许多细小的伤痕,脏得看不出原来的肤色,但是眸光雪亮凌厉,微微一瞥,便就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少年的身量高挑,却过分纤瘦了些,哪怕是穿着厚厚的软甲,腰线的位置看上去也是有弧度起伏的。 她手持钢刀暗暗施力,不着痕迹,但是众目睽睽之下那气势凌人的北蒙军首领就像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软了腿,一屁股又坐回了席间。 她也跟着大马金刀的往那里一坐,大概是一路长途跋涉又经过一场血战真是飢肠辘辘,她却居然毫不讲究,顺手拿过桌上一只偌大的青铜杯就将里面辛辣的酒水灌了下去。 大批的北蒙军士兵从帐篷正前方的毡门涌了进来,愤怒嘶吼。 她冷眸俾睨,横臂一扫。 酒杯斜飞而出,迫得人群纷纷闪避。 血光激射,手中钢刀猝不及防的一出一撤,她的脸孔和战衣又被血水煳了半边。 殷红刺目的血色中,他一身战甲光鲜尊贵,她一身血衣,却是少有的狼狈。 杀伐决断,眉眼凌厉,举手投足间都是俾睨洒脱的英气。 也许就是在那个瞬间,他便突如其来的对她一见倾心,并且这种感觉,一经发觉,便就成了再也戒不掉的执念。 从那以后,便认定了,在这世上,他爱的女子,就只会是那一种样子。 从那以后,世上所有的红颜绝色在他眼中都不过枯骨画皮,再也没有哪一个女子是鲜明且带有色彩的。 别人以容貌倾城,她用独属于她的一道狂傲的眼神倾覆了整个天下,倾覆了独属于他的整个天地。 两个人,隔着偌大的帐篷各自相视一笑。 然后他拔剑,她挥刀,默契的开始了反击和屠戮。 因为主帅突然暴毙,北蒙人群龙无首,又先乱了军心,这一场仗无疑是开战以来最振奋人心也收穫最大的一次。 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少回,在这方面他们总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两个人带着从后方袭营之后剩下的三千多人从敌军内部冲杀,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奋力的杀出重围。 从午夜一直到黎明。 当北蒙军终于不堪打击,带着仅剩的六万人匆忙撤退的时候才是这一整晚她笑得最意气风发的一次。 「仗打完了,回去我们好好聊聊?」她浅笑绵延的挑眉看他。 那时候,她的整张脸上都是血污,几乎连五官都分辨不清了。 冷夜的火把之下,他扣紧她的手腕。 她有些激烈的脉搏隔着掌心传来,他第一次听到了自己为她而起的狂烈的心跳声。 「决定了吗?不怕吗?」他这样问她,抬手扯出战甲下面白色衣袍的袖子去擦她脸上的污渍。 她仰头看他,目光坚定的摇头,「有什么好怕的?天下棋局,最狼狈,不过满盘皆输的一场漫天豪赌……」 那时候她说过的话,她当时是说…… 宋楚兮的思绪,飘飞得很远,正回忆的入神,就感觉到他包裹着她手指的手掌突然加重了力道,将她的手更加牢靠的握紧了一些。 她的思绪被打断,又在盖头下想要侧目去看他,可是没能看到他的脸,也无从洞悉他此时面上的表情。 这祭台前面的九十九级台阶真的很长,而她的裙摆又太长太繁琐了,宋楚兮本来就不习惯,这时候便收回了散乱的思绪,只专心的盯着脚下的台阶,隔着他一步一步的往高处走。 她身旁,殷湛的面色还是一如往常般清俊寡淡,但是时而不觉扬起又时而紧绷抿紧的唇角却于暗中昭示了他今时今日非同一般的心情。 这一刻,他也在回忆。 只是相较于宋楚兮记忆里的模煳,他脑海中呈现的影像却是歷歷在目,每一点细微之处都很真实清晰,甚至于有一些感觉,到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还会身临其境。 那个晚上,在他们自北蒙军中浴血冲杀出来的时候,他是真的动了那样的念头,有了一种蠢蠢欲动的意念,热血沸腾的想着或许颠覆这天下皇权也不无不可。 他没有野心,却纯粹是被面前那个斗志昂扬的女人给蛊惑了。 她没有倾城之貌,她没有媚眼如丝,却是奔涌流动于他心间的祸水,能够引诱他甘心纵身跃入无底的深渊当中。 那一刻,他甚至都于一念之间就飞快的计划好了一套回京夺位的初步计划,一直到—— 大军沐浴着晨曦凯旋迴营,当时他以为她是在失神,踟蹰着坐在马背上久久未动,他漫不经心的走过去扶她下马,手掌无意间触到她背心,入手都是冰冷黏腻的冰渣。 她的冷汗是那个时候才如雨水般飞快的往外冒的,半截断箭埋在她的身体里一整夜,直至阮大夫过来给她拔箭的时候她都没吭声,甚至还能调侃着和他打趣,说人在战场上,在所难免。 她可以谈笑风生,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看做是理所当然,可是他—— 却会蓦然的失去勇气。 「什么也抵不过性命重要,权倾天下并不及现世安稳。」那一天一夜,她高烧昏迷,他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帐篷里。 皇权之争,那条路上的荆棘和危险远比这战场上的厮杀更为惨烈和兇狠,不仅有真刀真枪的搏杀,还有数不清算不尽的背后阴谋。 他是厌倦了成武帝的猜忌和冷血利用,殊死一搏或拿命一赌这都不是什么艰难的决定,可是她背后伤口里源源不断渗出来的血却让他只在念头蒙起的那一瞬间就不假思索的放弃了。 那一条路,她说要陪他走。 可是—— 他不想带她一起走。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而最后在她精疲力尽醒来的时候,他却像是完全忘记了那个午后他走前和她之间的约定,再就对那件事只字不提。 这样事关天下大局和生死存亡的一件事,他是当事人,就算她的印象里清楚的记得他和她说过的那些都不是她在梦里一厢情愿的臆想,可是作为当事人的他既然绝口不提了,她自然也没办法再提。 所以那件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发生过,却又很快的就被不着痕迹的抛诸脑后了。 除了他们彼此,这偌大的王朝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曾经天下兇险,有一场巨大的风暴险些被掀起,但最后又无声的湮没在了途中。 他很想要只把她的平安喜乐当做一生里唯一需要尽力去争取和守护的东西。 可是造化弄人,他以为可以细水长流很漫长的一生,最后却只成就了许多无处诉说的没能说出口的遗憾。 当初那一念情起…… 当年那一念之差…… 错了吗?选错了吗?所有的失败了错失,都是从那里而起的吗? 曾经他没有想过的问题,最近这段时间却再频繁不断的扪心自问。 如果当年他不是存了那样的顾虑,如果当年他可以再决断一些,或许—— 可她的存在,就是他心上的弱点,是他自己就无法克服的弥补的软肋。 不能让她去冒险,不想让她和他一起去承担那样吉凶未卜的未来啊。 一声嘆息,终是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里发出,他让它迴旋盘亘,缓缓消散在心底。 经过百官命妇漫长的等待,一双新人终于一起登上高高的祭台。 司礼监的太监尖声唱着仪典最后的流程和喜庆吉祥话,殷湛执手宋楚兮,一起将祭酒洒在祭台上。 旁边观礼的人群里,殷绍面无表情的看着,嘲讽极力隐忍的勾起嘲讽冰凉的笑。 这两个,这一对儿姦夫淫妇,居然示威一样,在一起背叛了他之后,今天又在这里,当着文武百官,天下臣民的面,堂而皇之的开设了一场专门为他准备的背叛仪式? 他的女人,他曾经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他的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别人的新娘,而可气又可笑的,他居然还要站在这里观礼,并且一会儿还要当面和他们说恭喜? 这怎么可能呢? 他殷绍,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好,殷湛大婚的流程又十分的复杂,耗时耗力,所以这会儿有内侍搬了椅子过来,他是坐在旁边观礼的。 最近他人在病中,脸色本来就很差,这会儿反而看不出因为这一场婚礼,他那脸色其实又更难看了几分。 殷述站在他的身后。 仿佛这短短的一月之间,这个少年又成长蜕变了许多。 他墨色的眸子里,眸色深沉,俊俏的脸庞因为过分冷静严肃的表情衬托着,反而让面部线条看起来有些稜角和刚毅。 相较于殷绍,他的表情可以说是要正常的多,可是无人窥见的袖子底下,手掌却是死死地捏成了拳头,用力的用指甲掐着掌心,那疼痛,甚至于让他的唇色都有些不甚明显的轻微泛白。 眼前所有的场景都如血色般鲜红,时时处处的刺激着他的眼睛。 人海茫茫中,他看不到她的脸,如果不是他今天人来了这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居然是到了此时此刻的这个局面之下他都还在自欺欺人,就因为盖头下他看不到她的脸,便就拒不承认,眼前这个一步一步正要和别人签订三生盟约的女子就是她。 殷绍以为翻出她的那些所谓过去来,他就会将她弃如敝履的捨弃掉对吗? 如果真能那样,该有多好。 可事实上却不是的。 他对她的感情和执念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 是他更加难以接受她今天终于还是毫无留恋的推开他,并且义无反顾的嫁给了殷湛的这个事实。 可就算是他再怎么样的不愿意承认,终究—— 这婚礼的所有仪程也是走完了的。 名正言顺的,她成了别人的妻子。 「殿下,一会儿承天殿里摆宴,先请王妃去后宫休息吧,您等宴后再携王妃出宫即可。」内侍满面笑容,殷勤的上前提醒。 殷湛握着宋楚兮的指尖却没有马上松开。 皇帝在等,旁边内侍端着要敬给下面观礼朝臣的酒也在等,下面的所有人都在伸长了脖子看着。 宋楚兮虽然看不到当前的局面,却忍不住的紧张了一下。 「沅修!」她试着小声的提醒他。 而事实证明殷湛并没有走神,他又用力的捏了下她的指尖,轻声道:「等着我!」 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喜娘过来搀扶宋楚兮,从旁边的台阶上下去。 白英牵着殷黎的手也跟上去。 今天这里的礼仪规矩白英都提前跟殷黎交代过,所以小丫头这会儿也很乖。 「殿下,先敬诸位观礼的客人一杯酒吧。」内侍按照规程呈了酒杯上前。 殷湛的眸光自那盛放着清冽酒水的金杯上一扫而过。 不远处的殷绍冷蔑的勾了勾唇角,不屑的往旁边别过了头去。 皇帝垂下眼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而只有殷述,神情始终如一,岿然不动的盯着前面殷湛的一举一动。 殷湛持了那金杯在后,冲着脚下台阶下面的人群遥遥一敬,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就举杯一饮而尽。 皇帝看到这里,也是早就倦怠不已的扶着椅子站起来,「礼成了,朕回去换身衣裳,吩咐百官先移去承天殿吧。」 「是!」高金立低声应了,扶着他的手刚要转身,却听得身后砰的一声清脆的声响。 殷湛手中金杯坠落。 众人齐刷刷的看过去,本以为是他手不稳或者是内侍没有接好。 下面的百官命妇离着的远,看不真切,这边皇帝和殷绍等人却能看到分明。 殷湛按了胸口,眉头深锁,唇边隐隐有一线暗红色的液体溢出。 「呀!殿下!」他身边内侍手中托盘轰然坠落,脸上惨白的低唿一声。 宋楚兮自听到那一声杯落之声就心跳勐地停滞,脑中轰然一声,瞬间已经炸开了无数的念头。 殷黎不解,只是木愣愣的扭头看去。 「沅修!」宋楚兮蓦然回首,一把扯掉头上盖头。 凤冠被甩在地上,上面镶嵌的珠玉宝石落了一地,从台阶上纷纷的跳跃而下。 她提了裙子,转身扑过去,双手搀在他腋下,及时的撑住他的身体,却也不过两个人一起缓缓的跪在了冰冷的高台之上。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他的脸,没有流泪,那目光之中却带着浓烈的恐慌和巨大的恐慌。 「沅修!」她红唇嗡动,口中细语呢喃一直在低声唤他的名字,冰凉的十指捧着他的脸颊,「怎么这样——」 他唇边缓缓滴落的黑血渗入她的指缝间,唇角尤其还能弯起温软的一抹笑,艰难的抬起一只手,用指腹去蹭她的脸。 宋楚兮慌乱的从衣物中去翻找什么。 可是她今天大婚,穿的是嫁衣,身上哪里会藏什么东西。 她手忙脚乱,跟在喜娘旁边的宛瑶突然快走过来,塞给她一个小瓷瓶,「主子是找这个吗?」 宋楚兮的疑心病很重,是这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而且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又不容乐观,所以她平时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的,当岳青阳死前给她留下了许多有用的东西,她常年都会带一些迷香粉末还有清心丸一类的东西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 她抖着手倒了一把药丸出来,也不管是什么,全部塞进殷湛的嘴巴里。 殷湛失了力气,下巴已经压过来,伏在她肩头。 「太医!快传太医!」宋楚兮扯着嗓子大声呵斥。 她也知道有些人不会安生的,可是这是他们大婚的现场啊,她一直很放心,觉得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在今天这里起么蛾子的。 明明所有的仪典都举行完了,应该是圆满顺利,尘埃落定了的。 其他人都还怔愣着,只有宋楚兮在大吼大叫。 「如若真要被逼走到那一步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你赢,我贺你君临天下;你输,我陪你东山再起!」殷湛闭目伏在她肩头,轻声的道:「这话是那场大捷之后,你在两军阵前与我听的,今日我便也送还给你。我赢,你陪我君临天下;我输,便只能靠你自己东山再起了。这一次,不是玩笑,我们堵一次,拼一次?我倾我所能,你也不要放弃,我——提前服用了一些药,却不知道——」 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本来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悄无声息的垂落了下去。 既然有人要对他出手了,那自然要一击必杀,要给他下的毒必定也是当场就会发作要命的剧毒。 他终于决定要继续去走当年的那条路了,可是去必须要占据所有的优势来主导。 就算是兵行险招,也要殊死一搏了。 这一次,要赌的,全然就只是运气。 那句话,当日从北蒙军的军营出来的时候,是她许诺给他的。 其实当初在她对他许下这样的生死约定时,他便就想要纠正她,输赢不重要,能否君临天下也不重要,即便逼不得已真要有那一天,他想要的,也不是她登门道贺,而是—— 想要她陪在身边。 当初,他没能说出口的话,现在他不说—— 她却已经懂得了。 ------题外话------ 这段时间家里一堆屁事,压力有点大,并且这个文写到现在已经心力交瘁,为了对得起追文的你们,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死扛着拖延不交出版社的稿子也在坚持码这篇,想认真的写到结局,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傻逼,心里捉急又难受。 如果有妹子看文不开心了,请直接弃文,因为我基本上有强迫症找虐的倾向,为了尊重读者,不愿意删除和忽视任何一条留言并且一定要逐一回復了才觉得心里踏实。 现在特别神经质,上一章写点表白的温情戏,居然莫名其妙自己对着小黑屋哭半天,这矫情的感觉真跟日了狗一样。本来不想拿私人情绪影响大家,就很久没题外话,但心情不好容易想撕逼,所以就算是无理要求,也希望大家给个面子,看不下去了直接弃,谢谢!
第021章 今后,我来做暖暖的娘亲吧? 一瞬间的变故,整个广场上寂静无声。 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好半天,却是高金立惊恐的最先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嚷嚷,「宣王殿下出事了,太医——快来人去请太医啊!」 这一句话起,下面台阶底下的文武百官才终于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场面一下子暴动起来,满场譁然。 「怎么回事?」 「宣王殿下怎么突然倒下了?这是怎么回事?殿下他的身体一直很好,没听说有什么隐疾的样子啊——」 「快别乱说话!」 「怎么回事啊?这是大婚的典礼啊,宣王怎么——」 …… 下面的人群里低声的议论开来,因为看不到祭台上殷湛具体的情形,人们只能各自发挥想像力。 大婚当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没有有心人士的刻意渲染,宋楚兮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了。 卫恆本来也是在台阶下面的,这时候不管不顾的匆忙冲上来。 他从宋楚兮怀里扶起殷湛,飞快的探了一下对方的脉搏,声音粗暴的低吼道:「王妃,王爷是中毒了!」 显然是为了澄清当前的局面,卫恆刻意提高了声音。 下面的人群里,方才是混乱,这会儿就变成了恐慌,更加沸腾的议论起来。 可是宋楚兮听不见。 虽然卫恆已经把殷湛从她肩头移开了,可她还是跪在那里,没有回过神来。 卫恆一面飞快的抱起了殷湛,一面冷着脸看了眼落在地上的金杯,又扫了眼方才给殷湛递酒的小太监,冷着脸对随他一起冲上来的殷王府侍卫道:「那个酒杯收起来,一会儿拿去给太医验,这个奴才也押起来。」 「冤枉——」那小太监嘶声就尖叫了起来。 皇帝那里一直都愣着,似乎是惊吓过度的样子,一时间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个局面,他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这不是给人戳嵴梁骨吗? 本来殷湛在宫里出事,皇帝就顶着巨大的压力,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再落人口实了。 好在是殷绍的反应够快,他当即便上前一步,大声道:「快去请太医,先把十一皇室就近移到旁边的宫殿里,快去!」 宋楚兮是听了他的声音才如梦初醒。 她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却是冲着卫恆的背影道:「我们不留在宫里,这里有太医吗?带上太医,马上回府!」 她身上嫁衣被殷湛吐出来的黑血弄脏了一大片,这会儿看上去狰狞无比。 「十一皇叔这个样子,你还要带他出宫?」殷绍冷冷说道:「他这个样子,怎么能颠簸?」 「他是我夫君,难道我还会害了他不成?」宋楚兮说道。 她身上这身衣服太累赘,匆忙的想要去追卫恆都觉得碍事。 这会儿她心里发燥又带了满心的戾气,干脆利落的反手抽出一个侍卫腰间佩刀,自上而下,手法精准的一拉,将做工繁复的腰带割裂,同时扯住那身累赘的嫁衣狠狠的一脱,远远甩开。 满眼红艷的嫁衣迷了所有人的视线,被她弃如敝履般丢弃在地,众目睽睽之下,新娘子只穿着里面轻便的一身衣裙就已经冲出去了几步。 宋楚兮本来下意识的想要去追殷湛,但是转念一想却飞快的转身,走到旁边,把一直愣在那里的殷黎抱在了怀里。 高台之上,皇帝父子几个面上表情各异。 她的面容冷酷,目光锐利的飞快自几人面上扫过一圈,然后抱着殷黎就要下台阶。 殷绍这时候却是一语不发,冷冷的盯着她的背影,心中无限回味的都是她方才几乎是冲口而出毫不犹豫的两个字「夫君」。 他们这大婚的仪式才刚礼成而已,她居然就叫得这样顺口了? 回想往昔种种,那他又算什么? 相较于眼前的天下大局,最近这段时间他却发现他对殷湛和宋楚兮这两个人的私怨要更深一些。 卫恆抱着殷湛快步冲下台阶,下面观礼的人群自觉的往两侧让开。 宋楚兮抱着殷黎紧随其后,这时候却又突然止了步子。 她在满朝文武和命妇的面前,冷然回首,看着高高站在台阶上的皇帝几人,这个时候才口齿清晰的说道:「这件事发生在宫里,为了给予陛下您应有的尊重,我替我们殿下做这个决定,我们宣王府的人不插手,但是我家殿下当众被人下毒暗害,幕后黑手简直丧心病狂,是一定要揪出来的。这件事——陛下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皇帝本来还没多想,以为她是被殷湛突然出事沖昏了头脑,正要放任自流的随她去,不曾想—— 这个狡诈可恶的女人,她之前没在那祭台之上开口是因为那里别人都听不见,却非要现在冲到了人群里才发难。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黑如锅底灰。 他腮边肌肉痉挛,想要大声的训斥宋楚兮,可是—— 殷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害,现在他就是理亏,宋楚兮这丫头本来就意有所指的,如果他再追究,只怕所有人都要开始怀疑他了。 他冷冷的,愤恨不已的盯着下面的宋楚兮。 宋楚兮见他不吭声,也不管他,直接对押解着那小太监的严华道:「把这个人还有证物都交给禁军的人,这件事发生在宫里,有皇上给我们做主,我们做臣子的不要越俎代庖。严华你留下,不许插手,只盯着他们破案的进度就行,有什么意外的话,尽快回去报我!」 殷绍闻言,目光不由的沉了沉。 这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的算计局面,计较得失,似乎—— 她对殷湛,也不过尔尔吧。 他冷蔑的勾了下唇角,讽刺道:「十一皇叔这个时候出事,父皇自然会严查,不会放过居心叵测之人的,只是宋楚兮,你这又是个什么态度?既然凡事都有父皇做主,这里要怎么处置——难道还要你来支使父皇做事吗?」 「太子殿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宋楚兮针锋相对的冷笑,「我肯退让一步,是尽了臣子的本分,不想让陛下为难,换个立场角度来时说,今天居然有人胆敢在宫里,在我们大婚的仪典之上,当着陛下的面下毒毒害我夫君,你以为我会顾得了那么多吗?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了吧,宋楚兮不过一介女子,这个时候,我能退让至此已经是极限了。您还是求神拜佛的祈祷阿湛不会有什么损伤吧,否则的话——」 宋楚兮说着一顿,却没有再继续下去,直接又看向了皇帝道:「我会等着皇帝陛下的交代的!」 说完,再就一刻也不多留,抱着殷黎就快步离开了。 虽然殷湛这个样子不适合颠簸挪动,但是这宫里无异于龙潭虎穴,多留一刻,谁都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卫恆自然会听宋楚兮的吩咐,强行带了殷湛出宫。 马车就等在二道宫门外面,一行人上了马车,车上殷湛早有准备,阮大夫就藏在车上等着。 一行人也没等太医来,直接就快马加鞭的回了王府。 事发的时候开始,殷黎就没吵闹过一声。 宋楚兮一心繫在殷湛身上,坐在马车上了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却发现那孩子苍白着一张脸,虽然没有大哭大闹,却有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眶里不住的往外滚落。 宋楚兮的心头堵得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只能抱紧了她。 一行人回到宣王府,先把殷湛送回去安置,待到阮大夫给殷湛扎针的时候,宋楚兮一回头,却发现殷黎不见了。 「暖暖呢?」她脱口问道。 白英和白琳也都守在这屋子里,只是殷湛的情况兇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的殷湛身上。 此时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居然都不知道殷黎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奴婢去找!」两个丫头白了脸,匆忙的奔了出去。 想着事发之后殷黎不太正常的举动,宋楚兮的心里就越发的没底。 她匆忙的看了眼殷湛,进退两难。 「阮大夫,王爷怎么样了?」卫恆看出她的心思,代为问道。 「还有救!」阮大夫头也不回道:「我先想办法把毒素镇住,尽量拖延时间再看能不能想到办法吧。」 「童五你去大门口看看,如果太医来了就马上请他们进来。」宋楚兮吩咐了一句。 卫恆也看出了她着急,就道:「王妃还是去看看小郡主吧,王爷这里属下先守着。」 宋楚兮咬唇犹豫了一下,就转身快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因为出了事,这夜的宣王府里要格外的更寂静些。 宋楚兮心急如焚,确定殷黎没出门才稍稍放心,又一直找遍了整个花园,最后却在角落里一个不显眼的院子里看到了她。 小丫头正蹲在地上,面前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摊开了放在边上的还有本破旧的图册。 「暖暖!」宋楚兮微微松了口气,走到她背后轻声唤她,「你在做什么?」 「孔明灯!」殷黎回头看见是她,她沾了满手的油渍却不自觉,抬手擦了把汗,然后回头继续去鼓捣面前堆了一地的东西。 卫恆很宠她,对她几乎言听计从,以前她要玩什么,几乎都是卫恆很配合的帮她准备的,可是这会儿殷湛命悬一线,卫恆显然顾不上她。 小丫头蹲在地上,很费力的往一个煳得丑陋难看的据说是「孔明灯」的东西里面试着装进去那个盛放燃油的容器。 宋楚兮找了她半天。 从殷湛出事之后她就特别的担心这孩子,因为她太过依赖殷湛了,而且—— 这其间她的反应也有点反常。 现在看见她一个人蹲在这无人的院落里玩,宋楚兮的心里莫名的更不踏实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显然是不能和这孩子来讨论殷湛的事情的。 微微提了口气,宋楚兮就带了十二分小心的走过去,提了裙子蹲在她面前。 「我来帮你吧!」她从那小丫头的手里接过丑陋的灯,把上面煳得难看的纸小心地拆开,又重新固定整理了里面的竹篾编织的架子,并且把盛好燃油的小容器固定。 殷黎从旁帮忙,宋楚兮拉她到旁边的石桌上,手把手的和她一起重新刷了浆煳,把外壁上的彩纸煳好烤干。 殷黎一直很安静很乖巧,认真的帮着她在做灯。 她没问过殷湛的事,就好像是已经玩的忘记了一样。 「好了!」宋楚兮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髮,眼睛里难掩的流露出些微心疼。 「楚楚姐姐,我们去放灯!」殷黎一手抱起那盏孔明灯,一手去拽宋楚兮的衣袖。 「暖暖,很晚了——」宋楚兮轻声道。 殷黎仰着头看她,她不说话,大大的眼睛里却带着明显乞求的神色。 宋楚兮其实是知道的,这个小姑娘,平时看着是被殷湛娇宠坏了的,但其实十分机灵,很懂得审时度势。 她会不论场合不计情形娇蛮任性的对象也就只有那个会无限制纵容她的殷湛而已,换做到了别人面前—— 哪怕是在她面前,这小丫头其实也不是会随随便便提要求的。 小丫头只是一语不发的仰头看着她。 宋楚兮突然就心疼的不得了—— 这一刻,这个孩子得是要有多大的恐慌和委屈啊! 因为她唯一可以无限制依赖的父亲不在身边了,她就不得不收敛起自己蛮横任性的小脾气,这样小心翼翼的,连提出一个要求都不能随便的开口了。 宋楚兮强压下就要冲出眼眶的湿气,勉强自己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来,牵了她的手,「好!我们去放灯!」 她虽然竭力的控制,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殷黎,声音里也隐约的带了一点哽咽。 三更半夜,母女两个找了宣王府里最高的一处假山。 宋楚兮找来火摺子,帮她一起点了火。 她们两个的手艺都不好,那灯其实做的很糙,但是外面淡粉色的彩纸被里面的火光一衬,却有种梦境里迷迷濛蒙的美。 那盏孔明灯摇曳着缓缓攀向空中,一大一小两个穿着艷红衣裙的女孩儿一起仰头看着。 今天的夜色其实很美,这样宁静的氛围之下,甚至会叫人隐隐的产生过分宁静美好的错觉。 宋楚兮仰头看着天上。 她想起来那一年除夕国宴之后,身边这个小丫头兴高采烈用一盏偌大的孔明灯载着自己飘飞在空中,并且兴奋的沖她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娇笑不止。 然后或者还有更久远的一幕。 那是在她在北川从军度过的最后的一个年节,当时北蒙人已经节节败退,差不多完全被限制住了。 那个年节,他们算是过得比较轻松的,但也同样的不敢掉以轻心。 军中的节日本来就过的乏味,和军中将士们一起吃过了年夜饭之后,殷湛提议随便走走。 她心不在焉的跟着他一起散步。 夜里的寒风凛冽,下半夜尤其要寒气重些,当时两个人一路上间或的闲聊,都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最后不知不觉的就出了营门,走到了军营后面的一处山坡上。 因为太冷,她搓手跺脚的提议回去。 他却突然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一边。 那边的草丛里,他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来藏了两盏孔明灯。 「年后的十五就是灯节,那时候我应该回京不在,提前一起庆祝了吧。」他这样说道,虽然她不情愿,他也还是手把手的勉强她一起跟着放了灯。 她一直都理解不了他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幼稚,总是嗤之以鼻。 可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她又不得不给他面子。 那一夜,她忍冻陪他在那山坡上吹了半夜的寒风。 北川的雪原上,冬天的风特别大,那里的地形他似乎提前探查过,居然很适合放灯,那两盏灯就那么在繁星闪烁的辽阔星空中越飞越高,最后甚至依稀叫人产生了幻觉,觉得它们是和星光融入了一起。 「居然还能飞这么高?」她随口调侃。 「飞得高了,视野才好啊!」他在她身后,如是这般说道:「待到来日回京,我便叫人做一只大的孔明灯,带你去看京城最繁华的夜景。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所谓的君临天下,却也不过都在你我的脚下。」 她只当他是一时兴起的玩笑,回头看去。 那时候,那男人的脸上却是容光焕发。 当时她并未在意,可是今天突然回想起来,那却似乎是第一次,她从他身上看到了应该属于那个时候他那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纯粹的明媚。 「山河壮阔,置身其中又怎能知其壮阔美好,定是要袖手天下,站在远处去看的。」他脸上,带着兴奋洋溢的表情,很坚定的这样说:「到时候我带你走,我带你去看!」 那时候,她好像没有懂。 也许就是因为前一次他背弃了要和她碾压江山颠覆皇权的约定,骄傲如他,便寻了那样的机会来给她解释和交代的。 那时候,好像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是事不关己的一笑而过,而从没有去深究细品过,或许他的哪一句话里,会有什么更深层的用意。 这一夜之间,突然回忆了很多,同时又突如其来的将他的心事都读懂了许多。 他一直都在认真的做他曾当面许诺过她的任何事,尽管她不懂,并且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宋楚兮暗暗地捏了捏揣在袖子里的那本破旧的手册。 那册子上记载了各种孔明灯的制作方法,应该是殷黎从他那里偷拿出来的,册子已经很旧了,最后他虽然也没能践诺,带她一起从高处去俯瞰这帝都繁华的风景。 可是—— 却也歪打正着的通过殷黎让她知道了,孔明灯是真的可以把人带到天上去的。 宋楚兮仰着头,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无声的沿着腮边滚落。 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她在逼他。 他竭尽全力,想要给她他能给的所有一切最好的,而她—— 却一直在错过和辜负。 这皇朝富贵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心之枷锁,可是为了她,他毅然画地为牢,将自己困死其中,不顾一切的准备要去拼去抢了吗? 不断的回忆着往事,宋楚兮脑中思绪一时混乱不堪,一时又呈现出短暂的空白,直至感觉到身边的殷黎在扯她的袖子。 「以前七哥说,这个是可以用来许愿的。我把它放到天上去,天上的仙女娘娘看到了,父王就会好起来了。」小丫头说道,一直的仰着脖子,用一个明显不会叫人太好受的姿势盯着天上的灯。 「暖暖……」宋楚兮开口,原是想告诉她,天上没有仙女娘娘,但是看着那孩子认真又坚定的神情,所有的话就都哽咽在了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不再说话,只是情绪复杂又悲凉的看着身边的孩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殷黎才慢慢的扭头看向了她,问道:「楚楚姐姐,你说这灯,什么时候才会被仙女娘娘看到?」 「很快的!」宋楚兮勉强回道。 她没办法打破这孩子小小的期待和愿望,只飞快的抹了把眼角,又握住她的手指道:「很晚了,我们别呆在这里了,回去了好不好?」 殷黎的眼神,突然莫名黯淡了几分。 宋楚兮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小手在她掌中试着往后撤了一下,但却因为她抓着她太紧而没能成功。 孩子的眼睛里,闪过掩饰不住的恐慌情绪。 宋楚兮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她,其实是一直在逃避吧,不想回去面对殷湛,也不想去面对眼前那个她承受不了的现实。 「暖暖,我们出来很久了。」宋楚兮强压着自己的心情,耐心的劝她,「我还有事情,先送你回去睡?」 她甚至都不忍心在这孩子面前提起殷湛。 殷黎的心里似乎很是挣扎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宋楚兮牵着她的手从假山后面的小径上绕下来,穿过半边的花园,在垂花门下停了下来。 「你先跟丫头回去睡觉,过一会儿我去看你。」她蹲下来,摸了摸孩子冻得有点冰凉的小脸。 殷黎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犹豫着点了下头。 宋楚兮叫住一个从附近经过的丫头,把殷黎交给她,「先带小郡主回去睡吧,天晚了,别叫她乱走了。」 「是!」那丫头应了。 宋楚兮又对殷黎露出一个笑容,摸了摸她的头髮,然后便匆忙的转身要去看殷湛。 不曾想,她才走了两步,后面就是一串脚步声。 「小郡主——」丫鬟唤了一声。 殷黎从后面小跑上来,又一次拽住了宋楚兮的袖子。 宋楚兮下意识的止步,垂眸,就对上那孩子忐忑不安仰头看向她的一双大眼睛。 她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眼神里一时闪动着畏惧的光芒,又一时的便带了几分期许的渴望。 宋楚兮能够明白她此时的心情,就只是觉得深深的无力又心疼。 她看着小丫头的脸,沉默了一阵,然后把她拽在她袖子上的手移入掌中,紧紧的包裹住。 那丫头见状,犹豫了一下,就没再跟。 宋楚兮牵了殷黎的手回到殷湛那里,彼时太医都已经退到了旁边的厢房里研究解毒的法子,只有阮大夫还和卫恆一起守在殷湛这里,坐在床边,满头大汗紧张不已的给他扎针。 殷黎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有些迟疑和退缩,但是刚一进门,立刻就松开宋楚兮的手快跑到了殷湛的床边。 「小郡主,可别乱动!」阮大夫赶忙提醒。 殷黎本来伸手就要去抓殷湛的手的,但是看到他手背上颤巍巍的两根银针,就又怯怯的缩了手。 她咬住嘴唇,慢慢的,很小心的趴伏在殷湛的床边上。 她身在的身量已经有一些了,身子不能直立,但是跪着又够不到去看床上的殷湛,于是就用一个十分怪异和艰难的姿势,半跪半趴在那里。 她不敢去碰殷湛,犹豫了好半天才十分小心的一点一点从手指托起他放在床沿上那只手的拇指,用两只小手很轻很仔细的轻轻的攥住了。 除了刚开始无声的恐慌落泪,这一整个晚上,这个孩子就没有哭过。 她才不过只有七岁而已,承受着这样的压力,宋楚兮就是再如何的心痛不忍,但终究也发现自己是无计可施的。 阮大夫一根一根的往殷湛的身上扎针,为了力求精准,大冷天的,他居然也是汗湿夹背,又一直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怎么样了?」卫恆连忙问道。 「不太乐观!」阮大夫是自己人,并不说场面话,而是实话实说。 他回头看了眼床上人事不省唇色都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的殷湛,然后走到宋楚兮面前道:「王爷出门之前服用了一些我配置的清毒的药丸,后来事发之后王妃又马上餵了他清心丸,但是这种毒的毒性实在太烈了,就是这样也急剧扩散了。小的用银针暂时封住了王爷的各大经脉,能暂缓毒素续集扩散,但是这毒——我却是无能为力的。」 不是阮大夫的医术不够高明,而是这一次出手的人太毒,根本就完全没准备给殷湛留下一丁点儿的生机。 就算殷湛提前有准备,又加上宋楚兮的清心丸及时救命,也就只是没叫他直接咽下那口气去而已。 「我去看看那边太医有结果了吗!」卫恆的的脸色铁青,打了个寒战,一撩袍角就出了门。 其实他们对那些太医本来就没有抱着指望的。 太医都是皇帝的人,有几个人会真心实意的来救殷湛的?更别说宋楚兮觉得阮大夫都束手无策的毒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办法,而且—— 就算他们真有本事研究出解毒的药方来,会不会拿出来都两说。 「王妃——」阮大夫还有话要说。 宋楚兮本来正失神了一瞬,思绪被他打断,不经意的一抬头就看到床榻边上的殷黎不知道何时已经扭头过来,也是眼睛明亮,一眨不眨的盯着阮大夫在听他说话。 宋楚兮的胸口一痛,忙是不送声色的制止了阮大夫。 阮大夫会意,赶紧说道:「小的先去写个方子给王爷煎药,这里让王爷先休息。」 他匆匆转身离开了。 殷黎的目光还一直胶着在他的背影上。 她不哭不闹,脸上没有太过生动明显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通过了眼睛在无声的表述。 宋楚兮走过去,弯身跪在她面前,双手拉过她的两只胖胖的小手,心里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到了开口的方式道:「暖暖是不是很担心你父王?」 殷黎的眼睛闪了闪,情绪很明显。 可是她没有说话,而是垂下了眼睛去。 宋楚兮的眼眶酸胀的利害,捏了捏她的掌心,强忍着眼泪开导她,「我知道暖暖你担心他,这是在咱们自己家里,你不用忍着的,难过可以哭,有话就说出来。你父王在这里的,我也在这里的,我们都一直陪着暖暖的。」 殷黎听了她的话,似乎也是无动于衷。 宋楚兮满心的无助,完全的拿这个孩子没有办法了,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殷黎却竟然抬起了眼睛开看她,一个字一个字,迟缓的问道:「我父王——他会死吗?」 这个问题,宋楚兮无法回答。 「暖暖,以后——我来做你的娘亲,好吗?」她看着面前的孩子,忍了许久,最后摸着她的小脸,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有了娘亲,坏人就不会来了吗?」殷黎问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 「我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来,可是如果暖暖有了娘亲在身边,娘亲就会像你父王一样,护着暖暖的,即使那些坏人再来,也不让他们伤害暖暖,好不好?」宋楚兮道。 殷湛这个样子,现在心里最没底的那人是她。 虽然打从心底里讲,她应该坚信他能化险为夷,坚信他一定不会有事,可是—— 只是自欺欺人的话,有什么用? 即使再不愿意,也即使她能死撑着自欺欺人的骗自己,可是对于殷黎—— 她却要诚实的面对她,做好两手准备,争取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都能把对这个孩子的影响和伤害降到最低。 她是那么的依赖自己的父亲,殷湛一定得挺过来,而万一—— 万一他真有什么不测,她就必须要这孩子能够接受和依赖她的。 她得代替殷湛,给这孩子她能给的所有。 那孩子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如果暖暖有了娘亲,娘亲是不是也会护着父王?不叫那些坏人再来害父王了?」 好,或者不好,不过一点最为简单的小情绪。 可是这个孩子,却用了这样一种小心翼翼的方式来回应。 这一刻,她的心里该是有多少的恐慌和无措,甚至于是就连她一直捍卫着的「母亲」的名分也不计较了。 她唯一想要的—— 只是有一个人,能站在她的前面,替她去保护她的父亲。 「暖暖——」宋楚兮突然觉得,她仓促间勉强自己建立起来的所有的自信心都瞬间绝提崩塌了。 她—— 几乎再也维持伪装不下去了。 她也觉得绝望和恐慌,勉强撑着假装坚强,其实这一刻,真的很想抱着这个孩子,一起失声痛哭。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的? 今天本来是他们大婚之喜的好日子,突如其来这样的变故,她其实也几乎承受不住。 可是—— 就是因为殷湛这样,她才更是必须要伪装镇定的支撑下来。 即使心里早就乱的一塌煳涂,可至少—— 在那些居心叵测的人面前,她必须要让他们看到,她宋楚兮是没有被打倒的,就算殷湛生死不明,她一个人也同样能撑得下去。 她得让那些在暗中窥伺的人忌惮,因为这一刻她身上担负的—— 是保护他们这一家三口人的使命,直至—— 殷湛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 他亲口要求她的,要她竭尽全力,她必须要做到。 这一刻,真的是几近崩溃的矛盾,宋楚兮只用力的咬着牙,不敢轻易的开口。 「父王他——还会好起来吗?」殷黎看着她,却是一定要一个肯定的答覆的。 「暖暖一定要和你父王在一起吗?」宋楚兮勉强的问道。 「我——想要父王!」殷黎道,这个时候,她突然就委屈的使劲的抿紧嘴唇。 这孩子还是在忍,她还是没有嚎啕大哭,可是嘴巴一抿,豆大的泪珠就突然滚了下来。 宋楚兮慌了,慌乱的才要拿袖子去给她擦,殷黎却已经自己抬手,用袖子使劲的擦掉眼泪。 她使劲的吸了吸鼻子,又再严肃又郑重的看向了宋楚兮,问道:「姐姐,父王他——会不会不要暖暖了?」 这一刻,宋楚兮才又一次真切又深刻的体会到,在这个孩子心里,所谓父亲的位置,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的。 即使她是她的母亲,也即使她也会如殷湛那般,不遗余力的宠爱她,维护她,给她最完美的整个世界。 可是—— 如果没有了父亲在场,她所能给的,就永远都不可能是这个孩子所期待的完美。 「不会的!」最后,宋楚兮只违心的点了点头,轻揉着她软软的发顶,「你父王只是受伤了,休息一段时间,他就会好了。」 「真的?」得了她的回答,殷黎也不知道是真的信了而故意的让自己相信了,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起来。 「真的!」宋楚兮不忍再和她继续对视,赶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用力的抱紧她。 殷黎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宋楚兮抱着她好一会儿才努力平復了心情,缓缓的往后退开,给她整理了一下衣裙道:「不过现在,我先带你去睡觉好吗?」 「我想陪着父王!」殷黎很小声的说道。 宋楚兮摸着她柔软的发顶,心中却有无限苦涩的情绪蔓延。 「可是你在这里,你父王知道你没有好好的吃饭睡觉,他会担心的。暖暖不是也想让父王早点好起来吗?那就要让他好好休息,是不是?」宋楚兮尽量的开导她,「我们先去睡,这里我让卫恆守着,好不好?」 殷黎不想走。 他又回头去看床上的殷湛,但是想着宋楚兮说的话—— 她知道,病人是都需要休息的。 如果她在这里会影响到父王休息,即使再不情愿,也还是要离开的。 「嗯!」最后,她认真的点点头。 「走吧!」宋楚兮站起来,牵着殷黎的手往外走,对外间的阮大夫吩咐道:「这里你先守着,我送暖暖回去睡了再来!」 「是!」阮大夫答应了。 宋楚兮牵着殷黎的手送她回了她自己的院子里。 白琳和白英都担心不已,但见宋楚兮亲自送了殷黎回来,心里才跟着稍微踏实了点。 宋楚兮给殷黎洗了脸,又帮她换上了寝衣。 小丫头很乖巧,不吵不闹,十分的配合的上床躺下了。 宋楚兮给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沿上。 七年了,整整七年,她这个做娘的都没有为这个孩子做过任何的事,可是现在终于能陪着她,哄着她,看着她慢慢入睡的时候,却没有办法许诺给她一个安稳的明天和未来。 她亏欠这个孩子的,实在是太多了。 而现在—— 甚至都没有陪她哄她的心情。 「快睡吧!你父王没事的!」宋楚兮摸了摸孩子的脸,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来。 殷黎的身子整个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她很乖巧的闭上眼。 宋楚兮隔着被子轻轻的拍着她,心里想着的却是殷湛,不免就走神了。 殷黎闭眼躺了一会儿,就在宋楚兮以为她是该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又突然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的和她明亮的眸子对上,宋楚兮不免一愣。 然后下一刻,小丫头突然咧嘴,沖她甜甜的露出一个笑容,「姐姐,如果你做暖暖的娘亲,也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却又好像是害羞的不想和她对视一样,赶紧闭上眼,往被子底下钻了钻。 宋楚兮愣在那里,脑中不断重现绽放她方才那一刻甜美真挚的笑容。 七年了,七年之久,她终于等来了自己孩子的承认。 这一刻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该高兴的,可是狂喜之余却只能感觉到无止境的心疼—— 虽然殷黎是认了她了,但也许,她真正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母亲,而是一点能够守护和保护她父王的力量而已。 「快睡吧!」宋楚兮的鼻子一酸,勉强压住就要冲到眼眶的湿气,就势吻了吻她的额头。
第022章 你有什么脸来见我? 本来是说好了要等殷黎睡了她再走,但是这一刻宋楚兮的内心却不堪重负。 她埋首吻了吻那孩子的额头,然后再就一刻也不能继续在这屋子里多呆了,几乎是落荒而逃,直接沖了出去。 白英和白琳本来守在屋子外面的迴廊上,骤然听到里面匆忙的脚步声,两个丫头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才要推门进来,迎面却被推门而出的宋楚兮撞开了。 她埋着头,捂住了嘴巴,一声不吭,直接就冲出了院子。 两个丫头都吓了一跳。 白英使了个眼色,示意白琳进去看着殷黎,然后自己快步跟了出去。 宋楚兮并没有走远,才出了院子,就单手撑着旁边的墙壁,佝偻了腰身止步在那里。 白英奔出去,听到旁边的异动才发现她弯了身子躲在那墙壁的暗影底下。 白英原还以为她是不舒服在吐,可是细听之下却发现她很安静,只是用手背堵住了唇,闭了眼,以一个极荒凉且孤独的姿态站在那里,肩膀—— 隐隐的有些抽动。 白英张了张嘴,本来想问她有没有事,但她摆出这样的一副姿态,明显是拒绝有人打扰的。 白英担心她,又不敢这就退回去,却又怕她回头看见了尴尬,便就使劲的捏着袖口,进退两难的在那门内站了许久。 宋楚兮扶着墙壁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又默无声息的缓慢的站直了身子,从那暗影底下走出来,举步离开了。 仿佛只从她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她的背影就又变得笔直,给人一种挺拔而锋芒锐利的感觉,脚下步子也是十分稳健的很快离开了。 白英一直目送她从这小路的尽头拐进了花园里,这才关上了院门,若有所思的回了屋子里。 殷黎这一夜也是连吓带怕的,也是累得不轻,这会儿倒是已经睡了。 白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给殷黎掖了掖被角,就蹑手蹑脚的过来,将白英拽到了外面。 「你怎么才回来?四——」白琳担忧的低声问道,话到一半,又赶紧的改了称唿,「王妃她没事吧?」 「没!」白英有些恍惚的摇了摇头。 白琳见她的神色古怪,又想着宋楚兮冲出去时候的那一幕情景,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的张了张嘴,却更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道:「王妃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就红了脸去盯着白英的腹部看。 白英本来是没什么心情,虽然宋楚兮看着没什么事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方才她在门口黑暗处看到那女子瘦削佝偻的嵴背,心里就觉得堵得慌,莫名的心疼。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明白了白琳的意思,先是一愣,但随后就又瞪了对方一眼,「胡说什么呢?上回去厨房你不是也看到了,宛瑶姑娘在煎药,王妃一直都有服药的,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宋楚兮有服用避孕的汤药,并且殷湛也是默许的,这在府里几个心腹中间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只是知道内情的人却不多,白英和白琳也只当是在正式大婚之前他们想要避免一些麻烦。 白琳闻言,不免的有些失望。 白英不放心的又往屋子里看了眼道:「今晚都别睡了,你就在这里陪着小郡主吧,我去外面,也好知道王爷那边的状况。」 「嗯!」白琳点点头,带上门退回了屋子里。 白英回屋加了件衣裳,然后就出去守在了院子外面。 * 从殷黎那里出来,宋楚兮刚一进花园就看到了宛瑶。 宛瑶在一丛灌木旁边好像是站了有一会儿了,还是和以往一样,面上没多少的表情,只是映着满院子大红的灯笼,她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忧虑之色。 宋楚兮知道她都看见了,也不刻意伪装。 她脚下步子一顿,然后继续走过去,唇边勉强扯出一个弧度,主动道:「我没事!」 她顺势拍了拍宛瑶的肩膀,继而错过她,继续往前走。 本来是极其洒脱又镇定的姿态,宛瑶都没说什么,可是她手指垂落下来,擦过宛瑶一边袖口的时候却突然指尖颤抖,迟疑着,忽而手下发力,一寸一寸的捏住了宛瑶的袖口。 举目四望,这满园当中琳琅满目,一片艷红。 可是此时此刻,满园寂静,这些明明喜庆的点缀一瞬间就全部都成了无言的讽刺,每一点颜色都能刺痛人的眼睛。 并且这种感觉,又一点一点的蔓延,直接渗透到了心里。 宋楚兮和宛瑶错肩站着。 宛瑶用力的咬着嘴唇,就是因为能够预见这一刻她家主子心里的狼狈,便就强忍着,连一句安慰和询问的话都没有。 宋楚兮忍了片刻,突然声音疲惫又颤抖的开了口。 她说:「宛瑶,我——能抱一抱你吗?」 宛瑶的心里一酸。 她没吭声,也不想去和宋楚兮对视惹她难堪,于是低垂着脑袋转身挪过去一步。 宋楚兮似是缺着力气的,她很缓慢的抬起手,轻轻的抱住了宛瑶的肩头。 宛瑶的身量要比她稍微矮上一点,但是这一年里调养的不错,身子又重新丰满结实了起来。 宋楚兮拥抱着,感受着这女子身上微热的气息和入手时候富有弹性的触感,这才觉得从宛瑶的身上得了些许的温暖和力量。 她用力的抿抿唇,眼中茫然又疲惫的神色就又逐渐变得清澈且坚定。 目前的状况还没有到最糟,这也还不是她自怨自艾的时候,这个时候,她不该沮丧的。 静默的站了会儿,宋楚兮便放开了宛瑶,「走吧!」 她深吸一口气,举步快步前行。 回到前院的时候,殷湛的状况依旧没什么改善。 宋楚兮举步跨进屋子里,就见一个丫头手里捧着个脸盆,眉眼低垂,几乎是战战兢兢的站在殷湛的床前。 脸盆里,有素白的帕子浸在暗红的血水中。 阮大夫就坐在床沿上,正用干净的湿帕子去擦拭殷湛的唇边。 而卫恆—— 则是铁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站在稍远的地方。 远远看着床上那男人诡异的脸色,宋楚兮的心头就剧烈一缩。 「王妃!」卫恆回头和她打招唿。 宋楚兮举步走过去。 阮大夫把脏了的帕子扔到脸盆里,示意那丫头下去,起身给宋楚兮行礼,「王妃!」 「他怎么样了?还是没有起色吗?」宋楚兮问道,目光一瞬不瞬的只是盯着床上那人。 「暂时还没想到办法。」阮大夫道,面色凝重,但是为了不过分的刺激宋楚兮,他也尽量的不叫自己露出过分忧虑的神色来,只道:「那边太医们也都研究半天了,王爷中的毒不仅毒性很烈,并且好像是几种剧毒糅合调配而成,毒性复杂又顽固,不好处理的。」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宋楚兮俯身坐在殷湛的床头,面无表情的开口,「除非找到下毒之人,从他那里直接拿到解药或者毒药的配方?」 事情的确是这样的,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阮大夫嘆了口气—— 可是如今这只是一宗悬案,兇手是谁?幕后黑手又是谁?这一点谁都不知道,他们该从何下手。 宋楚兮抬头去看卫恆。 卫恆本来正在失神,这后似乎不知道为什么,碰触到她的目光,居然莫名的心虚了一瞬,屏住唿吸道:「王妃我——」 卫恆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可是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心存顾虑的时候,他便飞快的定了定神,又再看向了宋楚兮,正色道:「王爷当时只是叫属下做好善后的准备,目前这京城里的局面复杂,各方势力纠缠不清——」 卫恆说着,顿了一下,也是忍不住的满心烦躁,「想要趁火打劫的人太多了,这一次藉机下手的肯定不止一个人吧?」 皇帝?殷绍?即墨勛?或者梅氏?甚至于—— 连殷述都有嫌疑吧? 这些都是嫌疑人,却不知道最后得手的到底是谁。 而且宫里大婚的仪典那样的复杂,礼部一番的准备下来,会接触到婚礼用具的人有多少?真要大海捞针的找一个人出来? 宋楚兮对皇帝那里根本就不抱着指望,逼急了,他随便推出一个所谓的兇手给你,然后再给个无关痛痒的杀人理由,到时候这个台阶你下是不下? 「叫人进宫去问问他们查得怎么样了。」最后,宋楚兮下了命令,却是面目冰冷,没有一丝的表情的。 卫恆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殷湛,转身走了出去。 宋楚兮扭头去看阮大夫,「阮大夫,咱们都是自己人,你给我透个底,他——」 他说着,又回头去看眼床上安睡的男人。 因为满脸的毒气,他的五官虽然还是俊美无匹,但是无形之中却叫人觉得不再那么赏心悦目了。 「这么快就要把我打回原形吗?」宋楚兮一时失神,已然是忘了自己正在和阮大夫说话,她伸手,手掌轻轻覆在她一侧的脸颊上,无声的苦笑,喃喃低语,「我过几天安生日子,你就这么不乐意?」 这个男人,这个可以无条件让她信任和依靠的男人,此时此刻躺在这里,却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安睡,都不肯答她的话。 宋楚兮看着他的脸,虽然他的样子让她的心里觉得害怕,但她却几乎是捨不得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的。 「阮大夫!」然后下一刻,她强行把视线从他身上拉开,站起身,面上表情只在一瞬间就冷静镇定的让人眼前一花,觉得自己仿佛就此产生了错觉。 她没再多问阮大夫,只是强横的下令道:「这里交给你,这毒就算解不了,也给我想办法尽量拖延,我先出去一趟。」 她面无表情的往外走,迎面刚好卫恆回来復命,「王妃——」 「备马!」宋楚兮脚下步子不停的往前走,「殷绍现在在哪里?宫里?还是他的太子府?我去见他一面!」 卫恆一愣住,然后快步跟上去,「已经回了太子府了。」 说着,又不免忧虑,「宫里的事情皇上是交给了靖王在查的,百官也已经被遣散回府了。」 这就是说宫里还没什么结果的。 宋楚兮也不言语,只快步往外走。 卫恆还是不放心,「王妃,太子对您和王爷都心怀恶意,您是怀疑他吗?就算真是他做的,就算您现在找上门去他也一定不会交出解药的。」 「就因为他肯定不给,我就要避开不去了吗?」宋楚兮反问,脚步不停。 为了救殷湛,如果叫卫恆这就带人闯进太子府去绑了殷绍出来严刑逼供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可是让宋楚兮去—— 他却是不能放心的。 卫恆苦口婆心的劝,可是以宋楚兮的性子,她岂是会听任何人的话的。 最后无奈,卫恆只能多点了些人手,准备跟着她一起去。 「你就不用去了,阿湛现在不能主事,你在府里等着。」宋楚兮道,翻身上了马。 她带走了童五,卫恆倒也算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这个时候,已经逼紧黎明。 整个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宣王府里出里的这一队人马,声势迅速,目标明确,直抵殷绍的府邸。 宋楚兮是强闯而入的,门外把守的侍卫想拦,但是碍着她的身份,在得到殷绍明确的命令之前又没人敢于真的和她动强。 诚然宋楚兮并不会给他们去找殷绍拿主意的时间和机会,并且她对他这座太子府的构造瞭若指掌,轻车熟路的直奔了殷绍的住处。 可是一脚踹了门进去,屋子里却是黑洞洞的,并且连一点的声音也没有。 他居然没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之下,宋楚兮可不认为他会有那个闲情逸緻去那个姬妾的住处寻欢。 可是他居然不在?难道是—— 外院的书房? 宋楚兮略一沉吟,刚要转身,背后已经传来那个男人冰冷机巧的声音,「三更半夜,宣王妃你擅闯本宫的内院?你想做什么?」 宋楚兮飞快的收摄心神。 她转身,站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看着那男人自院子外面走过来。 殷绍面上神情冰冷,却又明显透着嘲讽的情绪,是在看她的笑话的。 宋楚兮站在那黑暗中没动,单刀直入的开口道:「我不与你废话,两件事,办完我就走!」 殷绍从外面走进来。 侍卫要跟进来掌灯,他却抬手制止了,独自一人跨过门槛走进来。 宋楚兮冷着脸看他,问道:「第一件事,昨晚祭台上的手脚是你做的吗?」 黎明时分,天地间一片黯然。 虽然院子大门口挂着灯笼,但是因为距离远,这屋子里反而视物不明。 殷绍进门就止了步子,和宋楚兮之间隔了四五步远的距离。 他是背着光着,又挡住了门口,直接导致了两个人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黑暗中,只听到殷绍讥诮的冷笑,反问道:「是不是我做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这话,说出来却是用了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好像宋楚兮早就应该对其中所有的原委都一清二楚了。 宋楚兮一时却没有和他呛起来。 殷绍站在那里,片刻之后就更是语气嘲讽的冷笑出声,「你是第一个就找上我来的吗?看来你是真的很心虚?」 他往前进了一步。 外面童五见状,立刻就要上前。 殷绍听闻了动静,厉声道:「全都退到院子外面去等着!」 宋楚兮带来的人,自然不会听他的吩咐。 童五哪能放心宋楚兮会他独处,当即就急了,「王妃——」 这个称唿,无疑又是深深的刺激到了殷绍。 他忽而又是讥诮的一声冷笑,盯着黑暗中宋楚兮模煳的轮廓道:「你不要脸,他也可以不要是吗?」 宋楚兮的确是个把名声当成了狗屁的人,而且那些见不得人的往事,说出来,殷绍自己才是最难堪的那一个。 但是这个男人素来强势,宋楚兮的心里很清楚,他既然为了那件事囚困了宛瑶多年,就说明他已经是为了那事疯魔了,真要逼他急了,保不准他就要当面的羞辱她。 她虽然不在乎,可是殷湛—— 她不能不顾殷湛的脸面。 「童五,你们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单独和太子殿下谈。」宋楚兮道。 童五迟疑了一下,还是满心忧虑,但是宋楚兮的命令他忤逆不得,最后只能咬牙先跟着退了出去。 院门合上,偌大的空间里就剩下看不到彼此表情的两个人。 「你不是理直气壮吗?难道他殷湛就那么敢做不敢当?」殷绍再一次讽刺的开口。 他不在和宋楚兮面对,而是举步走到里面的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宋楚兮看着他和错身而过,也没动,「这些旧疮疤,揭开了,最难看的那个人也不过就是你自己而已,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自虐的嗜好?」 殷绍刚把杯子送到唇边,他的手勐然顿住,想要用力的把杯子砸出去来发泄,可是—— 诚如宋楚兮所言,他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难堪。 「姦夫淫妇!」最后,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虽然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神情,他也是还是偏头来看身边的宋楚兮,「想要你们死,本宫自然会有千种万种的办法,你难道不知道?今天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跑来再问我?」 他控制了梅氏,又成功的挑拨了殷述翻脸,就是宫里也都还有个一直就容不下殷湛的皇帝。 这一局里,他要借来杀人的刀有这么多,其实他是真的不必冒险亲自出手的。 昨夜那样的场合,公然刺杀的话,成功的机率不大,所以可想而知,如果有人要出手,十有*会选择下毒的。 只是可以怀疑的对象太多,眼前就起了迷雾重重。 想着殷湛此刻命悬一线的情形,殷绍心里倒是觉得解气了些,他略有些的得意的看着宋楚兮的侧影,再开口,「殷湛现在的情况应该很不容乐观吧?可是时间有限,要怎么办呢?梅氏是彭泽太子的人,你和即墨勛的交情匪浅,要去他那里逼供?恐怕不太容易吧?宫里那边更不用说,你也动不得,至于殷述——」 殷述这个时候,更是巴不得殷湛死的吧? 这些怀疑对象,个个都很棘手,也就难怪殷绍这样对凡事都要有十足把握的人居然会放手,根本就没亲自出手掺合。 宋楚兮心情急躁,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废话,只道:「能不能打通这些关节那是我的事,我来,是跟你提一个人的,你也不用装煳涂,把人给我,我马上走!」 两个人似是在打哑谜,但殷绍明显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可是,他没应声。 「这件事,你做不了,但凡是你敢动一下,成武帝势必马上就容不下你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讨价还价,欲拒还迎的把戏,还是算了。」宋楚兮动也不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把人交给我,后面的便宜,我随你捡!」 她这样施捨一样的语气,无疑是再次踩在了殷绍的痛处。 他霍的转身,横臂一压。 宋楚兮的喉咙一紧,就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猝不及防的就被他逼到了墙根底下。 殷绍横臂卡住了她的脖子,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想也想像的出来。 黑暗中,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下来,死死的逼视她,咬牙切齿的在她头顶沉声道:「廖容纱,别以为你很了解我,就这么一点蝇头小利的事——本宫还需要算计你吗?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脸堂而皇之的找上门来?你就真当本宫奈何不得你吗?想想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本宫就是在这里杀了你你也无话可说吧?」 作为男人,因为那件事,他心里掀起的怒气几乎毁天灭地。 但偏偏—— 那就是个哑巴亏,让他心里再如何的恼恨愤怒也并不能公然追究。 哪怕是这一刻,当面质问她的时候,他都觉得羞耻的不愿意把音声提高。 他离她很近,愤怒中口鼻中有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 宋楚兮有些嫌恶的皱了眉头,却是面不改色,避也不避,反唇相讥道:「你是要跟我翻旧帐吗?」 「做什么?你还有什么官民堂皇的藉口来狡辩吗?」殷绍道:「别拿你现在的身份来压我,说什么与我无关的话。不管你现在是谁,当初你做下那些丑事的时候,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身份了吗?是你背叛在先,别总是用一副本宫欠了你的讨债一样的立场态度来本宫这里追究什么,你——」 「我怎么样?」宋楚兮冷声打断他的话。 她仰头与他面对面,既不心虚也不避让,「你的的意思是我当初欠了你的是吗?难道我没有还吗?就算是我背叛在先,也用我的命,我廖家满门的血加倍的还给你了。人都死了,你还想怎么样?这样的还你,难道还不够?」 她说着,突然就烦躁的大力推开了他的手。 殷绍没有防备,被她推了个踉跄。 宋楚兮从他的阴影笼罩下从容走出来,整理了一下衣物,表情冷讽的看着他,「殷绍,我和你之间的所有一切,早在七年前就都结束了,你明白吗?是你坑了我也好,或是我欠了你的也罢,我现在全部都不想和你再去争辩计较了。今天我来,纯粹是就事论事,为了解决当前的局面,可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宋楚兮的话,简单明了。 以前在她放不下的时候,死抓着旧时仇恨与他歇斯底里的咆哮的时候她还把自己当成廖容纱,可一旦她不愿意继续计较纠缠的时候—— 他和她之间,就真的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当年她在东宫,做他的棋子被他利用,即使后来经歷了一场背叛,可是他也下狠手将她和那一孩子一起下令处死了。 人死了,还剩什么?就算有再多的愤恨和不甘,也都该烟消云散了。 其实他们两人之间,真的算是早就两清了。 现在,无非是他又欠了她眼前的这一场阴谋和廖素岚的命。 她要追究,也是以眼前这个崭新的,宋楚兮的身份。 殷绍怔在那里,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的使劲握紧,可是—— 他不甘心! 「你觉得我会就这么算了?」沉默了片刻,他冷讽的勾唇。 「那是你的事情。」宋楚兮脱口道:「我今天没工夫在这里和你磨嘴皮子,你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把人给我,我马上就走。」 宋楚兮冷静的看着他,似是笃定了他最终必会妥协一样。 然后,她转身,才要往院子里走。 殷绍却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拿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劲很大,直接便将宋楚兮拽了个踉跄。 院子里有些微的灯光招进来,映在殷绍的脸上,现出他脸上过于森冷的表情,他公然威胁她,「如果我将你扣在这里呢?你就这么急着去救殷湛的命?你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万一我叫你有来无回呢?就算只是碍着你几个时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宋楚兮扬眉一笑,几乎就当是没听到他的话,「既然你心知肚明,我现在是急着救命的,你倒是扣我个把时辰试试看?」 她说着,语气突然一冷,莫名的就更多几分狠厉,「要是因为你碍事而叫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这女人的眼睛里,是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神情的。 殷绍震了震。 宋楚兮已经再度甩开他的手。 她举步往外走,「真的不需要继续这么废话的,说什么不谈利益?可你本身就是个利益至上的人,我是无所谓,可是你捨得就这么和我玉石俱焚吗?咱们之间殊死一搏,是死是伤都无所谓,可是你怎么会捨得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反而把这渔人之利让给别人来收?」 宋楚兮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如果今天他要硬来,她是真的敢在这里就和他同归于尽的。 到时候,所有的便宜就只能都留给殷述来占了。 这江山天下,都是殷绍心心念念了一生的东西,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怎么可能看着拱手于人? 这个女人说的没有错,她是真的很了解他。 宋楚兮大步朝大门口走去,一把推开了大门。 「王妃!」童五见她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宋楚兮没管他,而是直接了眼旁边的高茂道:「殷梁在哪里?把他给我带出来吧,你们殿下答应我了。」 高茂自然不信的,回头去看殷绍。 殷绍还站在那屋子里没出来,没人看得见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却听他说道:「把人给她!」 「殿下——」高茂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我说把人提出来给他!」殷绍重复,已然是失去了耐性。 高茂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庞生看情况不对,赶紧拦住了他,「照殿下的吩咐去做!」 「是!」不得已,高茂只能点了头,有些忧虑的转身给宋楚兮一行引路。 宋楚兮转身。 殷绍的声音就又从那黑暗的屋子里传来,「事情不是你说算了就能算了的。」 她说她是宋楚兮?她想和他划清界限,从此前情旧帐一笔勾销?怎么可能? 宋楚兮跟着高茂往前走,看也没回头看一眼,只是扬起唇角冷冷一笑。 这夜色凄冷,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的清晰冷澈,「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曾经是我太天真,高估了太子殿下您的为人,这么愚蠢的错误,我绝对不允许自己再犯第二次。前面我承认是我技不如人,但是现在重新来过——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宫,只有有我一日,你就再也不会赢,这一次的赢家——必须是我!」 她不捨得拿命去和他搏一个同归于尽了,但也绝对不会和他善罢甘休。 宋楚兮的这些话当面说出,狂妄至极。 太子府的侍卫个个听得义愤填膺,几乎是恼羞成怒的握紧手中兵刃,就只等着殷绍的一声令下。 可是—— 殷绍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目送了宋楚兮离开,庞生也就遣散了院子外面的侍卫。 他走到院子里,站在房门外面,有些忧虑的看着站在黑暗中的殷绍,「殿下真的要把怀王殿下交给她带走吗?梁王他可是陛下——」 「马上叫人进宫去禀报父皇,就说宋楚兮强闯本宫府邸,把殷梁劫走了。」殷绍凉凉道,随后冷笑,「父王自然知道她劫了人是要做什么的。」 殷梁是用来牵制和控制梅氏的筹码,失去这个人的意义非同小可。 庞生听得还是觉得胆战心惊,迟疑了一下,才终于点头,「是!」 他转身快步往外走,不想才走到门口就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冯玉河。 冯玉河来迟了,本来就心里不痛快。 「冯总管!」庞生止步,给他让路。 冯玉河没说什么,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庞生明显感觉到他朝自己看过来的一眼,目光里透着凛冽的寒意。 宋楚兮顺利的从太子府带了殷梁出来。 彼时天已经亮了。 一行人从巷子里出来,童五回头看了眼后面的马车,心里却是唏嘘,对宋楚兮道:「王妃,难道是彭泽太子和梅氏对咱们王爷下的手吗?」 宋楚兮抿了抿唇角,没说话。 她会费劲来带了殷梁出来,明显是要用来对付即墨勛和梅氏的。 童五没再多问,一行人刚刚拐过一条街,迎面却见卫恆策马快速而来。 莫不是殷湛有事? 宋楚兮的心头一紧,突然就出了满手的冷汗。 她脸上表情微微有些苍白的用力抓紧了缰绳,速度明显有所减缓。 「卫恆?你怎么来了?难道是王爷他——」童五知道宋楚兮可能没办法开口,就代为问道。 宋楚兮也抬眸看过去。 卫恆看她一眼,虽然不忍,但也还是咬牙道:「王妃,王爷的情况不太好,您走之后,又连着吐了两次血,阮大夫也有些扛不住了,现在——」 卫恆比任何人都不愿意承认殷湛会出事,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宋楚兮的心脏在剧烈的收缩,她想马上回他的身边去,可就是为了他,她却又不能。 她抿了抿苍白干涩的唇,目光坚定的看向了卫恆,「他之前有做过安排的吧?」 「是!」卫恆点头。 殷湛会偏向虎山行,其实就是跟上天打了个赌,一则是他们要图谋大事,最好是要找一个可以公然揭竿而起的理由来。 而更重要的事—— 「北川军中,有不少王爷和少将军当年留下的就部,那些人跟着王爷出生入死,心中大抵都是有着道义在的。北蒙人那边——」卫恆的声音刻意的压低了一点,只同宋楚兮耳语。 宋楚兮耐心的听了他说,然后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经过这一个晚上,这京城里有关昨夜的事情应该也散布的差不多了,你这就带人进宫去,不用有顾虑,就说阿湛他命悬一线,去逼成武帝要兇手。」 「是!」卫恆谨慎的点头。 虽然这个时候,他们都更关心的还是殷湛,但毕竟也不能因为担心就什么事也不做,那样的话才是真的对不起殷湛这一次冒的险。 卫恆打马要走,想起了什么,就看了眼后面的马车。 他显然知道那车里的什么人,眉宇间不由的多了几分希望,眼睛一亮道:「王妃,你已经锁定了幕后黑手是——」 「你先去办你的事吧,阿湛——」宋楚兮打断他的话,却明显是底气不足的,她勉强扯了下嘴角,「交给我!」 卫恆必须要顾全大局,略一斟酌就点头先走了。 「王妃是怕即墨勛他不肯交出解药吗?」童五见宋楚兮的面色仍然不好,也是忧虑不已。 「不是!」宋楚兮道。 她的心里是真的没底的。 不管是即墨勛还是梅氏,其实对她而言都算不上什么问题,无非就是对症下药而已,她自然有攻破他们的办法。 「走吧!」勉强的深吸一口气,宋楚兮再次整肃了神情,「去康王府!」 童五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宋楚兮其实大概也还是不确定到底那解药给去找谁寻找的。 「王妃,为了节省时间,要不——」想了想,童五就提议,「您去康王殿下那,属下替您走一趟驿馆,去拜访彭泽太子?」 「不必了!」宋楚兮道,想也不想的拒绝。 童五越发理解不了她的举动,但又不能过分的追究,也只能是勉强的闭了嘴,从后面跟着了。 宋楚兮一行去到康王府的时候,康王府还大门紧闭,整个巷子里寂静一片,看上去空荡荡的。 殷述这里,宋楚兮是第一次来,可是这一刻,她的心情却很不好。 童五见她失神,就试着叫她,「王妃?您怎么了?我们到了。」 「哦!」宋楚兮回过神来,翻身下马,「去叫门吧。」 童五依言去叫门,但康王府的人显然没想到宋楚兮会来,只让他们等着就进去通禀了。 殷述在书房里呆了一夜没合眼,何鹏进去的时候,看到他站在窗前的侧脸,几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来了?」片刻之后,殷述开了口。 一夜没睡,他面上神情看上去有些脆弱,肤色也白得很有些不正常,他看着何鹏,淡淡的笑了,「你说我是见她还是不见呢?」 那模样,看上去就只单单的是个懵懂又无助的少年。
第023章 要救他?拿你自己来换! 容颜俊美的少年,孤独又落寞的微笑。 他那模样,真的很容易叫人动容。 「殿下——」何鹏开口的时候,声音不期然的哽咽了一下,「这样的结果,不是早在您的预料之中吗?」 殷述眼底的眸光,莫名的就又更显暗淡了几分。 他微微垂了头,「去请她进来吧!」 何鹏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的转身往外走。 殷述却又突然回头看他,「何鹏,有时候我真觉得,我就是在替那女人还欠她的债的。」 何鹏的脚步顿住,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 感情的事,都是当事人自己的事,虽然他们做下人的都着急,但却根本就什么忙也帮不上。 殷述没再说话。 何鹏转身走了出去。 宋楚兮等在康王府外,心情也并不轻松。 她不确定殷述会不会见她,如果他不见—— 她便有些心乱。 然后面前紧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何鹏亲自走了出来,「我家殿下请您进去。」 宋楚兮的心情,却并不见得就是轻松。 她宁愿再去应付一回殷绍,其实也是不愿意来这里面对殷述的。 暗暗提了口气,她回头对童五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是!」童五没说什么,带着人,本分的等在了大门口。 宋楚兮跟着何鹏直接去了殷述的书房,一路上,何鹏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院子里,几株桂树早就秃了,萧索的立着。 树下的窗户前面,那少年穿一身素白的锦袍静默的站立。 他的面容沉静,静静的看着从院外走进来的人。 宋楚兮一抬头,不期然的就和他的目光对上。 记忆里的那个孩子和少年,不期然间就已经慢慢地长大了,那种成长,是镌刻于眉目和心海之间的印记,看似不着痕迹,实则刀刀深刻,真的可以将有关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全部重塑。 宋楚兮只看他一眼,便会突然觉得恍惚,因为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她举步走进门去。 殷述一直站在那窗前未动,此时面无表情的开口,「你是来和我摊牌的吗?」 他问的直白。 这一句出口,根本就一点委婉含蓄的修饰都没有。 「可——以吗?」他的态度这样,宋楚兮的心中就更觉得没底,她开口的语气也带了诸多的不确定。 殷述也不回头,只是冷笑,「你觉得呢?」 「殷述——」宋楚兮没太多的时间去照顾他的情绪,只深吸一口气道:「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一步呢?我说过,你的路,我不会挡住,而且——」 「为什么?」殷述根本就没给她机会叫她说完,不答反问道:「你说我为什么要走这一步?所谓的前情旧怨,有哪一件是你不清楚的?今时今日你还需要再来问我吗?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来质问我?宋楚兮,你今天凭什么来找我?」 他的语气不善,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的。 宋楚兮被他噎得喉咙一堵。 殷述忽而勾唇冷笑,「你就真以为我是那么好脾气的?可以随随便便的一直纵容,由着你为所欲为吗?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 他扭头朝她看过来,那神色之间都是冰冷的嘲讽,「曾经,我是不止一次的给过你这样无所顾忌对我提要求的特权和机会的,那是你自己不要,弃如敝履的主动丢弃掉的。现在你还来找我?你凭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对感情的事耿耿于怀的。 可偏偏,唯独在那件事上,宋楚兮和他之间无话可说。 她是看着他长大的,在她的眼里,他永远就只能是初见时候那个顽皮又可爱的孩子。所以对于殷述的感情,她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试着接受。 只是—— 这少年,他对她的前尘过往都表示统统的不介意了,她在他面前,便就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觉得多余。 宋楚兮只觉得心力交瘁,她拧了眉头看他,只道:「其他的事,全部都随你,只要你把解药给我。」 「给你?」殷述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声。 他重新扭头看向了窗外,眉头挑得高高的,带着桀骜的冷漠,「是我刚才的话没说清楚吗?你凭什么找上门来跟我提要求?」 「殷述——」宋楚兮知道,以他现在的心思,和他硬来是绝对没有用的。 这一刻的殷述,在她面前,是个完全没有弱点可以抓的人。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宋楚兮无奈的开口问道,面色焦灼,神情之间已经带了几分乞求。 殷绍当真是有够老谋深算的,这所有的人当中,明知道只有对殷述她是完全束手无策的,所以就放心大胆的把这一局里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殷述的身上。 这一招,真是将她逼到了绝路上,实在是狠绝了。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现在我和你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你也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走吧!」殷述道,语气决绝而冷酷。 以前在他愿意为她妥协退让的时候,他那是不计较,而现在—— 真要公事公办,他和他们之间可是有仇的。 其实宋楚兮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定了他会是这样的态度,可一旦真的撞上了,反而更是无计可施。 可是殷湛命悬一线,她就等同于是走投无路。 她站着没动,再开口的时候就更是语气发涩,有些艰难的低吼道:「殷述,你是要逼我跟你玉石俱焚吗?」 她是真的被逼急了,否则不会这样的歇斯底里。 殷述态度强硬的与她对峙,看似是将她牢牢的压制住了,但是无可否认—— 这一刻,忍受着巨大压力的还是他自己的内心。 他其实一直在捏着拳头隐忍,可是在她沖他吼出来的时候,他的情绪也跟着全面的崩盘失控了。 「他就那么重要吗?值得你找上门来威胁我?还要和我彻底的翻脸?」殷述霍的转身,他看着她,明显是在极力的隐忍情绪,虽然面上表情看似冷静,实则眼睛通红,跟一头髮了狂的困兽一样,死死的盯着她,「你应该很清楚,我只是把他当初对我母妃做的还给了他而已,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受你的威胁?」 「你对淳贵妃的母子情分真这么深么?」宋楚兮看着他,「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为人,就算她是你的母妃,也就算你所有的怨愤和野心都是因她而起,我可不觉得她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值得你到了今天还为她不顾一切。」 淳贵妃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也不过就是个野心有余能力和脑子不足的蠢笨妇人而已。 她对殷述这个儿子,虽然极其宠爱,但那也只是因为在他身上寄託了希望的成分居多。 殷述是个判断力十分犀利明确的人,全身毫无闪光点的淳贵妃,还不值得让他盲目的崇拜。 她还是真了解他。 殷述的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弯了一下,但却构不成一个微笑的表情。 于是宋楚兮就走上前去一步。 她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去看他的脸,目光诚挚,「我知道那些往事错综纠缠,都是剪不断的孽障,淳贵妃逝去的这些年里,你受尽了冷遇,步履维艰。虽然我没资格对你提要求,但是这一次,就只当我求你了。我只要保他的命,事后你是要这江山天下也好,就是宋家的兵权,我也可以全部都给你。你现在跟我死磕,至多也不过是叫别人看笑话而已。你让一步吧!」 宋楚兮说这些话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低声下气。 殷述认识她这么多年,记忆里见她委曲求全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 就是为了殷湛?一切都是为了殷湛? 为了殷湛,她背叛了殷绍,搭上了性命;为了殷湛,她抛弃了和赫连缨之间多年的情分不要,反目成仇;为了殷湛,她更是一点机会也不给的拒绝了他…… 应该是真的很爱吧。 否则那么一个冷血刚硬的女子,怎么会委曲自己到这样的地步。 他看着她,本来已经强迫自己丢弃的深埋的那些感情和怨念,一瞬间就都又不甘的全部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是他?到底为什么一定就要是他?是我对你不够好吗?他能为你做的,所有的一切我自认为也都可以给,可是阿楚——」殷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突然嘶声咆哮了起来。 他说是质问,可是说到后来,却又自主的打住了声音,惨然一笑,松开了她。 「是啊!一直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连入局角逐的机会都没有,还论什么胜负输赢?」他自嘲的摇头一笑,步履有些蹒跚的缓慢踱了两步,「从头到尾,这就是我讲给自己听的一场笑话,现在再来质问你?不过就是给你徒增笑料罢了。」 生不逢时而已! 在这场感情里,从一开始就註定了他所持有的就只能是一场败局。 是他自己想不开,一定要揣着一颗孤勇的心,想着迎刃而上,去战这天下最不可能的位置。 「是因为我,你才一定要杀他?」宋楚兮确认道。 她其实一直都是想要避着殷述的,却没有想到最后弄巧成拙,居然还是弄成了眼下这样的局面。 殷述迴转身来看她,微微一笑,「怎么?如果我要说是,你难道还要在我面前刎颈自裁来威胁我交出解药吗?」 如果她这样做了,十有*他是会妥协的,却也只会是让他背着一辈子的包袱和永远的恨。 而至于殷湛—— 宋楚兮更知道,他不需要她这样以命抵命的救赎。 「怎么会?」宋楚兮也回他一个微笑,「你不也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感情的债,是没办法还的。 如果明知道因为殷述对她有情,她还拿自己的性命去胁迫他?这行为岂不是太过卑劣无耻了? 「既然你一定不肯罢休,你我也就强人所难了。」顿了一顿,宋楚兮说道。 她看着面前的殷述,语气平静,「既然你已举刀宣战,我与阿湛,也没有不战而逃的道理。你这里,我不会再来,下一次再见面,咱们就各走一边,各凭本事了。」 不想放弃,却也终究无路可走了。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刻意的掩饰住眼底苍凉。 她漠然转身。 那一个背影,因为过分笔直,反而让人领悟到一种强钢易折的脆弱。 这个女子,一直都是他心目当中的样子,任何的处境情形之下,她都坚定的用自己的肩膀去努力的抗下一切。 其实以前也有很多次,殷述都在扪心自问,他痴迷于她的到底是什么?曾经也觉得是少年懵懂,一时间不合时宜的怦然心动,那一天,阴错阳差的浅浅一个不能称之为吻的轻吻,他也曾以为所有一切的根源都在那里,可是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是清楚—— 真正的事实,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过了那么久了,当初那个吻所留下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煳到就要想不起来了,反而缱绻流动于心间的感情会随着时间沉淀的越发浓烈了起来。 他是真的喜欢她! 不管是她的阴暗还是她的坚强,那是同样从黑暗和逆境中走出来的他最能深刻接受和尊重的东西。 何旭曾经告诉他,那是执念。 他也怀疑过,也许那真的就是只是因为思而不得而衍生出来的执念。 可是—— 今时今日的这一刻,他却终于可以肯定而清楚的告诉自己—— 不是的,那不是执念,那是爱! 即使就属于他一个人的感情,那也是爱! 而因为这个字,他终究也还是不做出最后的妥协,同时—— 也彻底的摧毁掉心里的这个字。 「要救他,可以!」狠狠得闭了下眼,殷述忽而又再开了口,语气狠厉,「那就拿你自己来换!」 宋楚兮止了步子回头,不解的拧眉看他。 「你还是选他是吗?无论如何,你也不准备接受我的心意,就是不计后果的也要和他在一起是吗?」殷述的唇角,带着冷酷的弧度望定了她,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叫你如愿的!」 他肯松口,那就是还有希望。 「你到底想说什么?」殷述是个将利益划分的很清楚人,他知道她不会接纳他的心意,就应该不至于自取其辱,只为了要她在身边,并且宋楚兮也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这样媚惑他的本事。 「我母妃的命,总是要一个人来偿的!」殷述说道,他果然是没有那样荒唐不切实际的想法的,只是面容冷肃的看着宋楚兮脸,「既然你那么懂我的心思,就更应该知道,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和殷湛既然是挡了我的路的,我当然容不下。之前我一直手下留情的没动你,全然是因为在给你机会。今天你既然要为了殷湛当面彻底的和我翻脸,我自然也不会蠢到继续执迷不悟容忍于你。」 「……」不需要他把话说完,宋楚兮已然明白他话中深意。 「你当是知道,我容不下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的缠绵恩爱,所以也别说什么和平共处的鬼话了。」殷述道:「我需要你们来违心的替我打天下,既然彼此心存芥蒂,我自然不会指望你们会全心全意的帮我。说实话,我不怕正面和你们交锋,而且我自认为有凭本事取胜的能力和自信。不过阿楚,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既然是你的要求——今天你把话和我说明白了,我会再迁就你最后一次。但是你听清楚了,你要用我对你的感情去换殷湛的命,那么从今以后咱们就一刀两断。下一次我再出手的时候,就没理由顾念你,把刀锋绕开你的道理了,你懂吗?」 能叫他妥协让步的,唯有他对她的感情而已。 他可以任凭她肆意的挥霍践踏,但—— 这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让宋楚兮称霸南塘,这在他的帝王之路上,本来就是一块绊脚石。 之前他一直没阻止,甚至愿意看她得偿所愿,可一旦他的心里不再留她的位置,这女人—— 就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他居然会妥协,这对宋楚兮而言,其实是十分意外的。 殷述把话都说的决绝。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她自然也不能再阻碍他前行的脚步。 「好!」 于是,一个字,缓慢而强硬! 好? 呵—— 好! 真是好啊! 她难道会不知道,把一个人从心里剜出来会是怎样的心血淋漓吗? 以后兵戎相见,巅峰对决,让他对她下手?最后会痛的那个人也只可能会是他吧?他都已经不勉强一定要得到她了,可是她—— 却真的是要逼他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也毫不在乎的。 好!这样很好! 她如此这般的决绝,正好是帮他把这所有的一切前尘过往断掉。 殷述的目光冰冷,一瞬不瞬盯着宋楚兮的脸,「何鹏,把解药给她!」 这一次,就因为殷湛有一点甘心入局的意思他们才能这么轻易的算计到他。 要知道,这个机会,得来不易。 何鹏不禁的有些犹豫。 「给她!」殷述却是失了耐性,他看着的人是宋楚兮,却是加重了语气,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是!」何鹏拗不过他,只能领命下去取解药。 宋楚兮抿了唇角,虽然她很想要对殷述说一声谢谢,可是—— 既然双方已亮兵戈,那么,这两个字,她也已经没有资格和立场说了。 再也不是朋友和伙伴了,再相见,就是只能拼一个你死我活的对手和仇敌。 宋楚兮静默的与他对视片刻,然后转身。 「宋楚兮,记住我刚才说的话,我迁就你,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别求到我的面前来。」殷述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 宋楚兮的脚步略一迟缓,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后面就听他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吼,「滚!」 即使再气愤,以往时候,他也从不曾对她说过一个字的重话。 宋楚兮没在他府中久留,头也不回的迳自离去。 何鹏才出去不久,何旭便就有些担忧的走进来,他不放心殷述,所以过来看看。 本来只想偷偷的瞄一眼,殷述看见了他,就道:「把这里发生的事透露出去,尽快让宫里知道。」 什么?告诉皇帝?告诉皇帝,他把解药给了殷湛? 「殿下您说什么?」何鹏明明听见了,却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上想办法让他知道。」殷述重复。 他的面色冷凝,目光幽暗中又透着明显的寒意,补充道:「殷绍可能会做手脚,避开他,务必把消息穿进去,让那人知道!」 皇帝知道了,岂能饶他?到时候不是要天翻地覆吗? 何旭捏了一把冷汗,但是自家主子的性情他了解,也只能答应着去了。 * 殷述的话,还是值得相信的。 宋楚兮从康王府里出来的时候,童五等在外面已经有些紧张了,快步迎上去,「王妃——」 宋楚兮的面色无异,突然回头看了眼。 康王府,她第一次来,头顶的匾额上鎏金大字,映着烈阳高照的天气,金晃晃的有些刺眼。 她面上表情和进去的时候其实无差。 童五分辨不出什么来,却又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的了。 他很小心的试着开口,「王妃,咱们回吗?」 「等一会儿!」宋楚兮淡淡道。 童五虽然心里着急,却没再催促。 又过了一会儿,何鹏方从大门里出来。 他看宋楚兮时候的神情再不是以往那般恭敬了。 宋楚兮的心里嘆了一声,面上表情不显,只伸出了手去。 何鹏其实是不愿意交出来的,只是殷述的命令,他不能违背。 他将攥在手里的小瓷瓶塞到宋楚兮的手里。 宋楚兮的心头颤了颤,却隐约的有了些力量,一寸一寸缓慢的将那小瓷瓶握了。 她转身,何鹏没拦着,却是声音冰冷讥诮的从背后突然传来,「宣王妃,有样东西,您是不是该留下来?」 他这话里,已经满是敌意。 童五一头雾水,却听得心里窝火,刚要回头,宋楚兮已经冷声吩咐,「把马车留下,我们走!」 她跟殷述之间,已经没有情分在了。 他要和她明算帐,那就自然没有让她白白拿走解药的道理。 童五是到了这时候才如梦初醒,恍然明白了她「顺路」带殷梁过来到底这里的原因。 她是算准了殷述的反应,所以才特意先走了一趟太子府去拿人的? 童五并不是个有多机灵的人,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有些明白了过来,几乎是很有些难以置信的勐然回头看向了宋楚兮攥在手里的那个小瓷瓶。 侍卫们很配合的把随行的马车留下了。 宋楚兮带人回去,童五只能勉强忍着走出了巷子就迫不及待的确认道:「王妃,刚才何鹏给您的难道是——」 是解药吗? 真正对殷湛下手的人,居然是殷述吗? 宋楚兮也不吭声,只连甩了几次马鞭,策马奔驰,急速折返宣王府。 「王妃——」卫恆不在,彼时阮大夫还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子里。 「看看这是解药吗。」宋楚兮顺手把小瓷瓶扔给了他,同时几步就奔到了殷湛的床前。 床上那男人还是双目微阖,睡得很沉。 宋楚兮看着他那诡异的面色,心里总免不了战战兢兢。 她探手到被子底下,摸到他的手,轻轻的握住。 阮大夫取了小瓷瓶里的药丸出来仔细的检查之后,便就欣喜道:「王妃,这里的药,应该足以解王爷身上的毒了。」 他取了药丸,用自制的另一种药水化开,然后又加了一些别的药物进去。 「我来吧!」宋楚兮扶了殷湛起身,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好在殷湛还是有知觉的,慢慢的吞了她灌下去的药物。 宋楚兮又给他餵了点儿温水,擦了嘴角的药汁,重新扶着他躺下,转而对阮大夫道:「他大约什么时候能醒?」 「应该不会需要太长时间,只不过这毒性烈,就算是王爷醒了,可能还要慢慢调理一段时间才能把体内毒素完全排出去。」阮大夫如实道。 宋楚兮听了这话,也就放心。 「好!」给殷湛掖了掖被角,她站起身来,「你先照顾他,我进宫一趟。」 「是!」阮大夫自是答应了。 宋楚兮从殷湛房里出来,回去换了衣裳,又去看了眼正在睡午觉的殷黎,然后就又直奔了皇宫。 * 皇宫。 殷湛的事情一直尘埃未定,皇帝就很不放心。 他本来是没心思睡觉的,可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打了个盹儿。 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一天自然是没办法早朝了,一整晚整个皇宫里闹得天翻地覆的,在追查殷湛被投毒一事的始末。 皇帝睡的不安稳,却也是迷迷煳煳的,一直到天色大亮了才被外间的声音吵醒。 「高金立,什么事?」皇帝问道。 高金立听到他唤人,赶紧进来,扶他起身,「吵到皇上了吗?」 「是谁来了?可是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了?」皇帝问道,被宫女俯视着穿了鞋。 「那边暂时案情还没有明了,不过太子殿下刚刚差人来了。」高金立道,却是刻意的垂着头,几乎是再刻意的迴避皇帝的目光的,「陛下,太子殿下说宣王妃刚跑到他的府上大闹了一场,并且——带人强行将——将罪人殷梁带走了!」 皇帝如今的精神不济,脑子反应也慢,再加上一大早才起床,一直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什么?」他手里端着宫女呈上的漱口水一顿,然后勃然变色,将那茶碗狠狠的砸了出去。 宫女们仓惶跪了一地。 皇帝一把将高金立的扯过来,再次确认道:「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罪人殷梁,落到宣王妃手里了。」高金立道,被他的神色惊得腿软。 皇帝松开了他,颓然的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有些事,是不可对外人公开的秘密。 高金立柜子地上,瞥了一眼过去,一屋子的宫女全都机灵的很,赶忙无声无息的先退了出去。 皇帝坐在龙床上发呆。 高金立硬着头皮抬头看他,「陛下,宣王妃抢了殷梁,应该是冲着梅氏的,一旦他把人交到了彭泽太子手上,可就要出事了啊!」 「废物!」皇帝一捶打在床上,怒骂道。 这一声,明显就是骂得殷绍的。 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 皇帝咬牙想了想,就飞快的定了主意,语气森凉道:「事不宜迟,你去大理寺传个信,不必再拖延,必须要先发制人,马上让老六去驿馆提即墨勛来!」 殷湛是他的亲兄弟,并且因为前些年领兵在外,于社稷有功,所以威望很高。他是要锄掉这个人,但这个干系却不能由他们朝廷里的任何一个人来担,否则的话,否则的话,很容易引发群情激奋。 若在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殷湛又娶了宋楚兮,万一真给他得了民心,这人要反,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所以这次下毒事件的走势是他和殷述之间定好的了—— 利用梅氏的关系,怂恿即墨勛出手。 这样一来,就是彭泽人谋害殷湛,他这个做兄长的,不仅能够除去心腹大患,同时—— 以宋楚兮那个脾气,她肯定会顶在最前面,和彭泽人寻仇的。 这样一来,朝廷方面甚至有可能不费一兵一卒的就拿下彭泽来。 这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诚然他成武帝堂堂一国帝尊,真要大费周章的设计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一点私人恩怨的。 大理寺那里象徵性的查一查,然后顺藤摸瓜的就把即墨勛推出来,这件事就算先成了一半了。 「是!」高金立答应了,匆忙的转身出去,可是只去了不多一会儿,却又折了回来,「陛下,赵大统领求见!」 「他?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皇帝不解,却还是示意把人传进来。 赵统领进来先跪地请安,然后也不废话,直接通禀道:「陛下,微臣这里偶然得到了一些消息,觉得有些古怪,实在不敢拖延隐瞒,只能冒犯,过来禀报陛下了。」 「什么事?」皇帝并不是很有心情听他说,只随口问了句。 「是和康王殿下有关的!」赵统领道,因为知道皇帝进来倚重殷述,他便不是很敢去看皇帝的脸色,「方才有侍卫营的人从城外进宫交接,从康王府附近经过,说是看到宣王妃去见了康王殿下,并且好像还在那里呆了不短的时间。」 「宋楚兮?」皇帝终于重视起来,「她没去驿馆见即墨勛,而是去了康王府了?」 「啊?」赵统领自然不知道皇帝期许是哪一茬儿,只道:「因为宣王殿下性命垂危,这个时候宣王妃却还有心情出门拜访七殿下,属下只是觉得此事反常,所以想着需要禀报陛下一声的,陛下您的意思是——」 皇帝自然不能把他算计殷湛事情公开宣扬,掩饰着咳嗽了两声,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赵统领退了出去。 高金立送了他走,一回头,去见皇帝已经满面阴沉的抓起手边小几上的一个杯子往地上一砸,「马上去查一查,宋楚兮去小七那里都做了什么。」 殷述对宋楚兮不死心,宋楚兮又阴险狡诈,皇帝这时候是极担心殷述会被她给蛊惑利用了的。 「是!」高金立领命去了,叫了人去打听消息。 诚然,既然殷述有意配合,他的消息也上来的很快。 「陛下,事情好像是不好了!」高金立回来復命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发抖,「奴才叫人去打听了,宣王妃是从太子府出来就直接去的康王府,她和康王殿下都说了些什么不知道,可是有人看见,宣王妃走之前,殿下的贴身侍卫给了她一个瓷瓶,并且宣王妃也把随行的马车给留下了。中途她没回宣王府,那车上的就应该是——」 「老三?」如果宋楚兮没把殷梁送去给即墨勛,皇帝反而稍微松了口气,他拧眉,倒是一时忽略了高金立说何鹏给了宋楚兮一个小瓷瓶的事,「她把老三送给了小七了?这是什么意思?」 宋楚兮那个丫头,该不会是已经察觉了他的秘密吧?可是怎么会呢?那件事,可是连殷绍都知道的,他也只是这一次需要殷述帮忙布置,这才临时透露给殷述知道的。 按理说,宋楚兮不可能察觉到的。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又为什么会把殷梁送给了殷述? 「陛下,七殿下对您还是孝顺的,要不还是直接把七殿下宣进宫里来问个清楚吧。」高金立提议道。 「嗯!」皇帝点头,想了一下,却又迟疑,「大理寺那边暂时就先不要去了,等朕见过了小七再说。」 「是!」高金立领命,传了皇帝的口谕宣殷述进宫。 殷述并没有耽搁,很快就跟着传旨的太监来了。 皇帝已经梳洗更衣了,坐在外间正殿的主位上。 「儿臣见过父皇!」殷述跪地行礼,却是行了大礼。 皇帝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拧眉看着跪在眼前的这个最小的儿子,沉吟着,却迟迟的没有开口问话。 「父皇——」殷述偷偷抬了眸子看他,一瞧那表情就是闪躲带着几分心虚的。 「听说——宋楚兮去找过你了?」皇帝回过神来,脱口问道。 「父皇恕罪!」殷述的样子,一下子就惶恐了起来,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了,「儿臣——儿臣——」 皇帝突然就有些恼怒了起来,沉声叱道:「你有话就直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你去找你是做什么的?你和她又都做了什么?」 殷述一直垂着头,并不敢去和他的视线碰触的样子,犹豫着忍了许久之后,方才满脸受伤神情的抬头看向了皇帝道:「父皇,都是儿臣的疏失……我……我也不想的,可是那个丫头她以死相逼,我……」 他说着,便就咬紧了嘴唇,一副被心上人抛弃之后,失魂落魄的表情。 皇帝又是怔了怔,一时好像有些没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殷述这才有些心虚又惭愧的很小声的说道:「十一皇叔中的毒,解药——我给她了!」 「你——」皇帝蹭的一下站起来,眼睛圆瞪。 他明明只是交代让殷述尽量让礼部的人放水,好让即墨勛成功出手的,如果是即墨勛出手的话,解药怎么会和殷述扯上关系? 皇帝脑中飞快的思索,然则还没等他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外面金子去进来通禀,「陛下,靖王殿下求见!」 「传!」皇帝忙道。 片刻之后,殷淮就从殿外快走进来。 「交代你去办的差事,有眉目了?」皇帝问道。 「父皇,儿臣言行拷问了接触过那些酒器的所有奴才,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在喊冤,没有一人认罪供认的。」殷淮回道。 即墨勛如果真的出手,总不能一点蛛丝马迹也没留下的。 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就算没人招认,那器物上面的毒呢?有没有叫太医查验过?也找不到出处吗?」 「说是毒性虽烈,但也并无明显的特徵指向。」殷淮回道,一筹莫展。 其间旁边的殷述一直心虚的低着头,不吭声。 皇帝突然意识到,此事之间好像是出了什么偏差的,他想要质问殷述,但又不能当着殷淮的面抖出自己的阴谋,刚要打发了殷淮先下去,外面金子就又来通禀道:「陛下,宣王妃在宫外求见!」 这女人,是进宫来找茬的吗? 皇帝刚想要说不见,却听外面一片吵嚷声,循声望去,已经换了王妃朝服的宋楚兮却居然强闯而去。 正午时分的日头明艷,但是气温很低,但那女子一路走来的清影欺霜赛雪,带着盈盈夺目的光辉。 「臣妇见过皇帝陛下!」宋楚兮走进门来,屈膝行礼。 「宣王妃,你当真放肆,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朕的口谕,你也敢擅闯?」皇帝冷冷的盯着她。 「还不是事出有因吗?」宋楚兮道:「我夫君遭人暗算,生死未卜,臣妇一介妇人,一时乱了方寸,想必皇上应该也不会与我计较的吧?」 她这话,倒是将了皇帝一军。 皇帝刚要开口训斥,宋楚兮已经看向了殷淮道:「听说此案是靖王殿下负责的,你在这里那就省的我再往大理寺跑一趟了,不知道靖王你查了一夜,可有结果?」 「皇婶见谅,时间紧迫,本王还在加紧追查。」殷淮道,不卑不亢。 「是么?」宋楚兮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继而眉峰一转,突然对跪在另一边的殷述道:「那么康王呢?你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殷述也刚好抬头,两个人的目光,骤然对上。 「你怎么会来问我?」殷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态度十分之恶劣。 宋楚兮是站着的,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女子的目光清冷中又带了明显的蔑视也敌意。 而殷述,则是面色阴沉,与她对望中的目光满是压抑的情绪和愤怒。 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只在一瞬间就变得不同寻常了,隐隐有种雷火交锋的味道散发出来。 「宣王妃,你太无礼了!」皇帝开口打破了沉默,「老十一是朕的亲弟弟,他遭此不测,朕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既然答应了会给你一个交代,就不会食言,你尽管安心的回去等着消息就是。」 宋楚兮冷着脸,显然是不领情的。 她也不管皇帝,就只是目光一动不动的死盯着殷述。 别说是皇帝,就连对所有事情牵扯一无所知的殷淮都隐隐察觉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来。 这殿中气氛,是冰冷的沉寂。 一直又过了许久之后,宋楚兮就又冷冷的一勾唇角,这才将目光自殷述脸上移开,重新看向了皇帝道:「陛下恕我失礼了,其实我方才会直接闯进来,也是一时情急,询问案情进展只是其一,想着陛下应该也是为了我家夫君的事情操心了整夜,所以我这便赶着进宫来告诉陛下一个好消息——」 宋楚兮说着,故意顿了一顿,然后挑衅似的当面毫不掩饰的沖皇帝一扬眉,「太医已经配制出解药了,殿下他虽然还未甦醒,但据说不会有大碍了,皇上可以放心了!」 放心? 这可不是皇帝期待中的结果。 皇帝的脸色勉强撑着维持,手指却用力的抓住了座椅的扶手。 宋楚兮「报喜」之后,似也无心逗留,只对殷淮道:「就算殿下他暂时脱离危险了,但这兇手却也是不能放纵的,请靖王多费点心,后面我再叫人来听消息!」 说完,象徵性的又对皇帝施了一礼,转身退了下去。 她方才和殷述之间「眉来眼去」的种种,已经足够皇帝将所有的内情都看透了。 他强压着心中怒火对殷淮道:「你先去忙吧!」 「是!」殷淮心里虽然也有怀疑,但却什么也没多嘴,躬身退了出去。 他人才刚刚一走,皇帝就已经起身冲过来,一脚将殷述踹翻在地,指着他怒骂道:「是你多此一举又自不量力的去下的手?朕不是吩咐过你,此事一定要让即墨勛去做?你简直就是被那个丫头鬼迷心窍了!」 就为了亲手毒杀情敌,所以这小子就坏了他精心布下的一个局? ------题外话------ 嗯,咱们熊孩子的演技一直都的槓槓的,可以领个奥斯卡小人回家~\(≧▽≦)/~
第024章 你活着,我活着! 「这件事,别人去做,儿臣不能放心。」殷述歪在地上,也不告罪求饶,反而犯了倔脾气,梗着脖子道:「我只是没想到她会为了殷湛不要命,跑到我那里要死要活的。」 「所以呢?」皇帝指着他,额角青筋暴起,「所以你就心一软,直接就把解药给她了?」 殷述抿了唇,不吭声,算是默认。 「你——」皇帝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陛下息怒!担心龙体啊!」高金立赶紧扶他坐下,给他抚着胸口顺气。 皇帝歪在椅子上,目光仍是死死的盯着殷述,「你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不过就是女人罢了,你——你——」 他现在对殷述,着实是失望透顶了。 殷述爬起来,重新跪好。 少年绷着脸,面上表情却依旧是倔强中带着不甘心的愤怒,清晰说道:「我就是不甘心,想要得到一个我喜欢的女人罢了,不管怎样,我不能让她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之间带着强烈的怨念。 皇帝被他气得又是一口气顶上来。 高金立就慌了,他压不住皇帝的火气,就转而去劝殷述,「七殿下,您快别说了,别再惹陛下生气了。」 殷述用力的抿着唇,不说话了,却也明显就是不服,并没有认错的打算。 皇帝只要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一个局功亏一篑,马上就怒火中烧。 「你跟那丫头,全都说了?」费了好大的力气勉强将怒气压下去些许,皇帝才又问道。 「没!」殷述闷声道:「有些轻重,儿臣还是知道的。本来我这样做,就是因为她而私心使然,她去我那里闹过了……」 他的话,只到一半,然后就自暴自弃似的,不肯再多言了。 皇帝回想着方才宋楚兮出现时候的态度,的确是针对殷述的成分居多。 他心里还有疑虑,但却隐隐消气了几分。 「你那么说,她就信了?」皇帝再次确认道。 「解药都给她了,她还想怎么样?」殷述没好气道。 他这是和宋楚兮置气,但是明显也是没顾虑到上面坐着的就是皇帝。过了会儿,才突然想起了正事,又道:「哦,对了,她从太子哥那里提了殷梁出来,本来说是用那个做交换,让我把人带进宫来告太子哥一状的,因为殷梁放在她手里会比较麻烦,所以最后儿臣还是强行把人留下了。」 皇帝的心中怒气未平,却也是法子内心的应了声,「对!你做得对。」 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沉默了一阵,待到回过神来却又突然暴怒起来,指着殷述打骂道:「明知道她想利用老三了挑拨你们兄弟两个互相残杀,她这是在利用你,你——你是哪根筋不对,居然还要受她的威胁摆布?」 「不甘心!」殷述脱口吐出三个字,答得肯定。 皇帝被他这执迷不悟的样子噎得半死,盛怒之下是觉得再也不想看看到他的脸,生怕再这么下去自己会把持不住,直接就把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拖出去给处置了。 「不成气候的东西!」他怒骂,「给朕滚回你的王府里带着,最近朝中诸事,都不准你再插手!」 殷述咬着嘴唇,不说不服,却还是问道:「父皇还要再对殷湛下手吗?阿楚她——」 「你还执迷不悟?」皇帝眼睛圆瞪,终是一刻也再难以忍受,冲着外面大声道:「来人!来人!」 外面有侍卫快步冲进来。 他手指颤抖着连点了殷述好几次才说出话来,「给朕把康王送回他的府邸去,叫人看着他,没有朕的应允,不准他和任何人接触!」 殷述近年来是很得他的重视和宠爱的。 侍卫们一时微愣。 皇帝又吼,「都聋了吗?朕让你们把他送回去。」 「是!」侍卫们哪里扛得住他如此疯狂的怒吼,赶紧上前来架起了殷述。 「父皇——」殷述却不死心,还想要再争辩。 皇帝一句话也不想听,只不耐烦的摆摆手。 到底是深受皇恩的皇子,侍卫们迟疑着,偷偷去瞄了高金立一眼,见高金立点头,这才强行把殷述带了出去。 「这个逆子!」皇帝胸口的闷气却是散不出去,又狠狠得拍了下桌子。 「七殿下到底还是年轻,少些磨练,那宣王妃是何等玲珑利害的一个角色,殿下会被她蛊惑,一时失了注意倒也正常的。」高金立招招手,有宫婢送了茶汤进来,他端给皇帝,待皇帝喝了口茶之后才又说道:「七殿下还小呢,和陛下又是亲父子,陛下何必与他置气,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殷述现在虽是和殷绍不合,但至少明面上皇帝还从不曾见他用过什么可怕的阴私手段来对付殷绍,多少还是觉得对这个孩子比较放心的。 高金立的话,他倒也听进去了一点,只道:「都说是红颜祸水,怎么在这件事上他就是看不不开呢?」 见他的面色略有缓和,高金立就又说道:「不管怎样,七殿下对您都还是孝顺的。陛下,还有那罪人殷梁——暂时就放在七殿下府上吗?」 「不!」皇帝想起这茬,倒是毫不犹疑的拒绝了,「马上派人过去,把人接管过来!」 说着,一顿,又补充,「省的老二再打他的主意。」 殷述那里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保不住殷绍就要动了歪脑筋,再去把殷梁强行带走。 殷梁这人,还是要拿捏在自己的手里他才能放心。 「是!」高金立答应了,才要下去传旨,皇帝就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道:「高金立!」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高金立恭敬的回头。 「小七——」皇帝思忖着沉吟,「别叫他出宫了,南清宫那里不是空着么?暂时把他安置在那里,在京城里这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前,就不要让他乱走了!」 其实不是不叫他乱走的问题,而是只有将殷述关在宫里,才能彻底断了他和宋楚兮接触的可能。 皇帝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是!」高金立并无质疑他的决定,领命去了。 殷述被人强行自皇帝的寝宫里带出来,也就老实了,并没有再挣扎的太难看,很配合的被侍卫拥簇着往宫门的方向去。 行至半路,高金立亲自带人追上来,「七殿下,陛下体恤,说是这几天京城里局势正乱,请七殿下留在宫里,暂居南清宫几日。」 殷述皱了眉头,想质问,但这里人多,他又不想给自己没脸。 高金立就扯了嘴角笑道:「陛下都是为了七殿下着想,殿下也莫要置气了,就顺着陛下一点,等他消气了也就好了。」 既然是皇帝旨意,就算殷述想不答应也不成。 何旭和何鹏跟在旁边,极力的隐忍,谁都没开口,最后殷述便黑着脸移步南清宫了。 因为皇帝的态度在那摆着,高金立对他还算周到客气,把吃穿用度所有的琐事都做了妥善的安排。 待到其他人都退出去了,何鹏才忍不住忧心忡忡道:「殿下,皇上这是为了宣王的事情,公然软禁您吗?这样的话——」 「软禁有什么不好的?」殷湛道。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捧一碗茶,面目之间一片冷淡之色,和前一刻那个冲动又倔强的少年完全的判若两人。 唇角勾起讥诮的一抹笑,他却是通体舒畅的长出一口气,「这个时候,不被软禁,难道要做那出头鸟,在外面被人当枪使么?」 两个侍卫一时还不明白他话中所指,面面相觑。 最后也还是何旭的反应快些,沉吟一声道:「殿下您是故意惹怒陛下,让他禁足您的?」 「这个时候,不躲起来,难道真要我趁热打铁的打头阵,去替那人还有殷绍剷除异己吗?」殷述反问。 他和宋楚兮彻底翻脸了,那么接下来,那个丫头应该也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了。 如果双方对上,少不了一场恶斗。 眼下正是宋楚兮和殷湛天时地利,准备放手一搏的大好时机,第一个和他们对上的人,会十分的麻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会愿意去做? 何旭和何鹏两个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您说要避开太子的耳目,如果让他提前洞悉了您的打算,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看着您躲清闲的。」 殷述勾唇,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再说话。 宋楚兮翻脸无情,这个时候,必须要避其锋芒。 * 诚然殷绍这边的消息是来得很快的,只在殷述刚刚进宫,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但是他的面色不好,却是因为—— 「他居然——会把解药交出来了?」沉默了一阵,殷绍开口的时候却没忍住,突然给笑了出来。 只是笑过之后,那面上却有些咬牙切齿的狰狞。 「是啊,没想到都到了这个份上居然功亏一篑。」庞生不在,这时候在他身边的人是冯玉河,冯玉河也是不无遗憾的嘆了口气,「这么多年他都隐忍不动,心机城府都绝对很深,这一次是一举除掉宣王的绝佳机会,再怎么说康王他也不该如此的。」 他说着,便偷偷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看殷绍的表情。 他们都以为给殷述抖出了宋楚兮的真实身份,那熊孩子就能挥剑断情,成为替他们剷除殷湛和宋楚兮的主力。 前面明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走,却不曾想,最后关头,殷述居然会反悔了。 宋楚兮对他的影响力非同一般,冯玉河虽然心里惊诧,却并不敢当着殷绍的面说什么,毕竟宋楚兮以前的身份是殷绍的心结。 只是他不说,却并不代表殷绍就会忘了这一茬。 他的目光阴了阴。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冯玉河正待要转移话题,院子外面就见高茂行色匆匆而来。 「殿下,宫里传来消息,七殿下被陛下传召进宫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惹恼了陛下,直接被陛下禁足宫中了。」高茂也无废话,直接言简意赅的禀报。 冯玉河倒抽一口凉气,直接朝殷绍看去。 殷绍皱眉,一时间却是不置一词,只是右手慢慢背到身后,手指收拢了,紧紧地捏住。 「殿下——」冯玉河心里着急。 然后殷绍就猝不及防的冷笑出来,一字一顿道:「他的故意的!」 谁说殷述没有城府?只是他的城府和心机,都是因人而异的罢了。 殷绍此刻心中的情绪起伏,面上却没有任何动怒的迹象,见高茂还有些魂不守舍的站在跟前,就又挑眉道:「还有别的事?」 「哦!」高茂勐地回过神来,忙道:「是!还有一件事,皇上另外已经命人前去康王府,秘密的将殷梁带走了。」 冯玉河又是一惊,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 但殷绍的反应却很平静,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你先去吧!」 「是!」高茂应声退下。 冯玉河就迫不及待道:「殿下,康王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突然就惹怒了皇上,被软禁起来了呢?」 「父皇是卯足了劲等着锄掉殷湛,然后皆大欢喜的,就沖这一点,殷述坏了他的事,他也必定会迁怒追究的。」殷绍道,脸上表情仍是变化不大。 他转身走回案后,坐在了椅子上,然后继续慢慢说道:「他倒是把父皇的脾气拿捏得死死的,明知道父皇会因为他临阵倒戈的事情震怒,马上就抛了殷梁出来解围,现在好了,他躲在宫里,殷湛和宋楚兮一时都找不到他,眼前的这个局面就只能由本宫出面顶着了。」 「可是那殷梁——」冯玉河的心思明显不在此处,「殿下真的准备放任不管?就让他落到陛下的手里去吗?梅氏——可是不可多得的一枚棋子。」 「如果最终我能拿到那个位子,那么梅氏才是攻克彭泽,不可多得的捷径和法宝,但如果本宫会先败在路上——」殷绍的话到一半,随后凛然一笑,「那么就算拿到了殷梁在手,最终也是一钱不值的。」 他的唇角扬起冰冷的一个弧度,侧目看向了冯玉河,「现在这个局面,最痛心疾首的人绝对不是本宫。诱使宋楚兮和彭泽兵戎相见的大好机会失之交臂,父皇现在指不定在怎么样的大发雷霆呢,这样一来,他反而更不会容人再去打殷梁的主意,因为如果不能唆使宋楚兮替他出手对付彭泽,那么梅氏——就是他能用来克敌制胜的最佳筹码了,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保全她,好留着将她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梅氏,是皇帝的人! 这件事,他也是才刚知道不久的。 从知道了梅氏的去处之后,他一开始的确是想要将梅氏收归己用的。可是去年年关,即墨勛却临时改变主意,又取消了天京之行。梅氏既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以他殷绍的为人,自然也不是非要用梅氏这枚棋子不可的,于是—— 隐晦的,她将梅氏的所在透露给了皇帝知道。 本来按照常理来说,殷梁和梅氏里应外合,勾结彭泽人图谋不轨,就算殷梁已经事败被诛,皇帝也要大发雷霆的。 可是—— 消息透露出去,皇帝那边却像是根本就没这回事,什么风声也没露出来。 于是那时候他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皇帝—— 这是在有意的维护梅氏,替她藏匿身份? 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确定,后来去见了被他私自囚禁的殷梁,问出了一些事情,又综合之前发生的种种做了分析,他便十分的肯定—— 梅氏,是皇帝的人! 这个帝国之巅身份最高贵的男人,疑心病和控制欲当真是都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想要用梅氏的美人计控制殷梁的,但是后来阴错阳差的发展下来,却叫他看到了梅氏身上更大的利用价值。 把梅氏送到即墨勛的身边去,绝对会比让她继续呆在殷梁的身边更有用。 皇帝的所作所为,当真是会叫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心寒,但也无可否认,那人真的是个出色的阴谋家。 其实这会儿殷绍倒也庆幸,好在是他有自知之明,从一开始就自行制造了安意茹这个「弱点」出来,否则的话,皇帝为了控制拿捏他,指不定还会使出什么手段来呢。 念及往事种种,殷绍的唇角就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来。 「殿下——」冯玉河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后话,终于忍不住试探着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殷绍的思绪被打断,这才稍稍的坐直了身子,「什么?」 「殷梁的事……」他是极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的,冯玉河提醒。 殷绍蹙眉,很是思索了一下。 冯玉河是有点知道他的心思的,毕竟在他手下多年,对他的处事手段都有了解,于是就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既然殿下也说那梅氏的作用只是未知——康王的心机可不小觑,彭泽太子那里倒也是条门路。」 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既然梅氏将来还指不定会是谁的棋子呢,那么拿她来先给即墨勛送个人情却也是不错的。这份大礼的分量,应该足以将即墨勛拉拢过来了。 只主意,殷绍也不是没有想过。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却还有犹豫,「彭泽……」 他的野心,并不比皇帝小,何况她很清楚,一旦最后是他登上帝位,宋楚兮那里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到时候,他会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筹码去拿下彭泽,为他所用,以便于制衡毗邻的南塘。 虽然眼前的局面对他而言有些艰难,他却又不得不把眼观放得长远的。 而与此同时的皇宫里,负责前去康王府提殷梁的那一队人却再无音讯,出宫之后便就久久的没了消息。 皇帝起初也没在意,后面待到有所察觉还是高金立提醒他的。 「陛下,奴才出去问问吧,之前派去康王府办差的人——好像一直没有回来復命。」 皇帝正撑着脑袋靠在榻上闭目养神,闻言就拧眉坐起来,他的神智一时间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就如是梦呓般浅浅的呢喃,「没回来么……」 高金立的心里隐隐不安,虽然他是觉得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应该不会有人胆大妄为到去动皇帝要拿的人,可是—— 就是觉得这情况有些诡异了。 张了张嘴,高金立才要说什么,外面金子就引着赵统领快步行来。 赵统领的一张脸上,面色凝重,神色阴沉。 高金立的心里立刻就是咯噔一下。 「陛下——」赵统领也顾不得等候皇帝传召,倒是有些失态的直接走了进来,跪地道:「宫外出事了,微臣派出去康王府的那一队人,被人发现全部惨死在了城东的一处偏僻陋巷中了。」 「什么?」皇帝终于一下子清醒过来,一骨碌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京兆府衙门的人方才来报,说是有人在城东的陋巷中发现了二十余具禁军的尸首,因为是禁军的人,他们不敢私下处置,就过来报了微臣知道,微臣已经亲自前去确认过了,就是过午派去康王府的那一队人马!」赵统领道,说着,只敢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了皇帝一眼,然后便有些难以启齿的艰难吐字道:「人犯……人犯也不知所踪了!」 「简直一派胡言!」皇帝忍无可忍,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动作之勐烈,撞得身下睡榻都歪在一边。 他往前沖了两步,本来是有些克制不住的想和赵统领动粗的,但又觉得深深的无力,直接又顿住了脚步,只是眼神混乱的四处找不到一个落点。 「是谁?是谁做的?」他低低的吼叫出声,整个人都压抑的利害。 殷绍吗?宋楚兮吗? 到底是谁?竟敢公然抢夺他的人? 因为那一队人马前去康王府的本身就走得比较隐秘,后来死讯传来,消息也是全面封锁的,所以其他人那里的消息来的就要格外更慢一些。 殷述知道的时候是晚膳十分。 听了何鹏的禀报,他刚刚提起筷子的手就顿住了。 「皇上没叫声张,可是京兆府和禁军的人秘密查了半天了,还是一无所获。」何鹏的神色凝重,语气唏嘘,「对方出手干净利落,半点可以追查的线索也没留下,您说——」 他小心翼翼的抬眸观察着殷述的脸色。 殷述已然是沉吟半晌,稍稍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瞭然道:「你是说阿楚吗?」 宋楚兮,的确是个会出尔反尔的人。 何鹏不吭声,算是默认。 殷述的唇角却是悄然勾起一个弧度,随后就事不关己的夹了一筷子菜,细嚼慢咽的吃下之后,方才说道:「她和我之间,还犯不着这样,如果她真是另有打算,当时直接不把人给我也就是了。横竖早晚东窗事发,那人首先要怀疑的人就是她,她根本就用不着藏头露尾的这么麻烦。」 「那会是谁?」何鹏更加煳涂,「太子那里,属下总觉得以他凡事周到的作风,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走了极端了,难道——」 他兀自想着,想到一种可能,便是蓦然心惊,「难道是宣王吗?」 殷述说宋楚兮不会和他出尔反尔,那么殷湛就未必了。 殷述品着菜,也没太把他的话当回事,过了一会儿才道:「他醒了?」 因为不想提起他的伤心事,何鹏便刻意对他隐瞒了殷湛甦醒过来的消息,这时候察觉自己失言,却是不能再瞒了,只能硬着头皮答,「是的!就在刚刚!」 殷述倒也没什么大的反应,仍是仪态优雅的慢慢用着他的晚膳。 何鹏等了片刻,一直没走。 他方才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有事?」 「没——」何鹏忙道,「就是殷梁的事,很蹊跷——」 「凡事自然都有那人去操心,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殷述不以为意道:「下去歇着吧,哪儿来那么多事。」 何鹏见他是真的没什么兴趣插手,也就悻悻的退了出去。 * 殷湛醒来,是在当天的傍晚。 宋楚兮和殷黎两个,手牵着手坐在他的床边。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打在斜对面的窗户上,那光影暖融融的,投射在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上。 两个人,各自的蹙了眉头,都是一语不发。 但是那画面,却无疑是多年来所见最温馨美满的。 他的妻子和女儿,这世上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两个人,肩并肩安静的陪伴在他身边,睁开眼,就能看到她们的脸。 哪怕这一刻存留于肺腑间的余毒还折磨着隐隐作痛,但殷湛却只觉得这是多少年来他睡过的最安稳踏实的一个觉。 唇角弯了弯,他没有做声,而是有些费力的抬起手,将手掌覆在了妻女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激得宋楚兮心中剧烈一颤。 她低头,看见那只熟悉宽厚的手掌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而同时,本来正倚靠在她肩头的殷黎已经一骨碌跳起来,兴奋的大声嚷道:「父王醒了!」 小丫头的眼睛明亮,光彩耀眼,转身就又扑到殷湛的床边,手脚并用的爬上床去,跪在床沿上一把将他抱住了。 「父王!」这个时候,她突然开始哭,放肆,嚎啕着大哭起来。 殷湛出事的时候她没有这样放肆的哭过,及至这一天一夜等他醒来的这个煎熬的过程里她也没有任性的表达过悲伤,却在这一刻,看到父亲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的委屈和悲伤汹涌而来,泣不成声。 她哭得有点无理取闹。 殷湛宠溺的抬手摸了摸她脑后髮丝,轻声笑道:「哭什么?多大的人了?不怕被人笑话吗?」 殷黎也不听,扭动着身子,负气似的躲着他的手,就是哭。 殷湛也拿这小丫头的执拗脾气无计可施,无奈的露出一个笑容,这才把目光移到了宋楚兮脸上。 宋楚兮坐在那里,定定的望着他的脸。 她的面容沉静,目光清浅,却越是这样平和安定的模样,就越是让殷湛觉得心安且满足。 殷黎哭得太大声,两人一时也无法交流,只就于静默中两两相望。 殷湛的那只手,从醒来之后就一直握着她的手,他稍稍用力,让她感觉到自己甦醒过来的事实。 宋楚兮的心头又再颤了颤,没说话,目光定格在他脸上也没动,只是用另一只手又盖住了他的手背。 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 就这样,他能看到你,你也能碰触到他眼底柔情和目光,已经是这天底下最叫人觉得富足的事情了。 守在隔壁厢房里的阮大夫和卫恆很快就闻讯赶来,见到这屋子里的场面,两人先是被殷黎哭得心肝儿都要被震碎了,只当是殷湛出了什么意外,这时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暖暖!」于是宋楚兮就定了定神,强行将殷黎从殷湛身上拉开,「让阮大夫给你父王看病先,我们让一让。」 殷黎没有挣扎,抽搭着,任由宋楚兮把她从床上抱下来。 自始至终,宋楚兮面上表情和她的声音都一样的平静,没有任何大喜大悲的情绪起落。 阮大夫给他把脉的这个过程,殷湛的目光还是一瞬不瞬定格在她脸上。 她的一切都好,只是莫名的,他便会觉得有些心虚。 阮大夫诊了脉,宋楚兮问道:「怎么样了?」 「还有余毒未清,但是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仔细调理着就好。」阮大夫道,起身退开,「不过这两日王爷最好不要进食,我先调两个方子,喝两服药清一清肠胃。」 「知道了。」宋楚兮点头,「宛瑶和白英她们都在外头,你开了方子让她们直接煎药就好!」 「是!」这一天一夜,所有人都担惊受怕,被折腾的够呛,阮大夫也识趣,并不在此处多留,和卫恆一起退了出去。 这边他一走,殷黎就又扑到床边,皱着眉头心疼的去摸殷湛的眉峰,「父王你疼吗?」 「不疼!」殷湛笑道,抬手把她脸上的泪痕抹掉,「别再哭鼻子了,父王就是睡了一觉,没事!」 殷黎吸了吸鼻子,想着前面担惊受怕的一整天,还是心有余悸。 她歪了头,把脑袋靠在殷湛的胸口上蹭了又蹭,不捨得分开。 宋楚兮就站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 殷湛想要开口解释的,可是殷黎粘他很紧,他一时尴尬,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就先忍住了。 殷湛醒了,殷黎的精神头儿也全都回来了,赖在他这里磨磨蹭蹭的,一直到殷湛喝了药,她也还不准备走。 殷湛无奈,只能开口道:「暖暖,父王要休息了,你晚膳还没吃,先回去吃饭睡觉吧,天也晚了。」 殷黎回头看看天色,撅了嘴巴不乐意。 宋楚兮就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也听大夫说了,你父王这两天不能吃东西,你要在这里用膳,他看着得多难受啊?你回去吧,睡一觉,明天再过来!」 殷黎到底还是心疼自己那父亲的,想了想,倒是乖乖点了头。 她还是爬到殷湛身边,又恋恋不捨的握了握他的手,「那父王你要好好的,明天我再来。」 「去吧!」殷湛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 宋楚兮上前,把殷黎抱下床。 殷黎被白英牵着往外走,走到门口,又不捨得回头看看殷湛,最后却又沖宋楚兮招招手。 宋楚兮一愣,不知道这鬼丫头又要干嘛,却还是含笑走过去,弯身摸了摸她滑嫩的小脸,「又怎么了?」 两个人的脸孔离的很近,小丫头的一双大眼睛盈盈发亮,脸蛋儿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宋楚兮忍不住的捏了捏她的脸,只当她还是担心殷湛,就又安抚道:「你父王没事了,这里我替你守着,快去休息吧!」 殷黎没说话,宋楚兮敏锐的察觉到她眸子里一纵而逝的狡黠光影,还不及反应,那小丫头却突然凑上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吧嗒一声重重的在她腮边亲了一口。 孩子的唇,软软的,也暖暖的,因为动作太迅勐,还沾着口水。 宋楚兮的身子一僵,她听见小丫头很小声也很快的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娘亲!」 声音很轻,带着小小的羞怯,就是白英站在旁边,也没听到。 然后她就又快速的退开了,迈开小腿儿跨过了门槛。 她保持那个弯身的动作愣在那里,下意识的抬头,小丫头走在院子里又迴转身来沖她挥挥手,笑的很甜。 宋楚兮傻了一样,一直弯腰在那里,院子里明明已经没有人了,但那一刻,面对外面萧索的月色,她却禁不住的潸然泪下。 「少戎!」殷湛见她姿势怪异的愣在那里半天,便就开口唤她。 宋楚兮回过神来,赶紧擦掉眼泪,转身走回他的床前。 「实在没办,就先饿着吧。」她道,弯身要去拿放在旁边小几上的空药碗,殷湛却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生气!」他说,声音有些低沉。 宋楚兮的身子微微一震,她用力的抿了抿唇角,殷湛见听不语,就又急切的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叫你担心的——」 「别解释!」宋楚兮打断他的话。 她没有排斥他的碰触,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势弯身坐在了他的床边。 殷湛的嘴唇动了动,不得不说,这一刻,他还是真有点紧张的。 宋楚兮和他对视,开门见山道:「沅修,我不评判你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你只告诉我,你对我的期望是什么?」 殷湛到底是有些难以开口的,嘴唇动了动,才想要说什么,宋楚兮就又开了口,语气不由的加重几分,却算不上苛责,「如果你真有什么意外,你觉得我还可以心安理得的继续走我的路吗?」 因为还有殷黎,所以路是无论如何也要继续走下去的,只是—— 总不能真的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吧? 殷湛拉过她的一只手,攥在手里。 「少戎!你别这样,我知道我提前没跟你商量,是我的不对,我并没有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试探你的意思。」殷湛道,无力地嘆一口气,「只是形势所迫,走这一步,已经是必然。提前跟你说了,也只是叫你跟着担心而已。」 「可是你明知道此举兇险——」宋楚兮驳斥他。 「自古到今,这条路上不是从来都只是这样吗?」殷湛用力的又握了握她的手。 他知道宋楚兮的心情不好,便就故意放轻松了,试着缓和气氛,「而且就算再兇险,不也是安然走过来了吗?你再这样的耿耿于怀,反而不像是你了。」 「你——」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想要发怒,但是想着往昔种种,便是心虚了起来。 她的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迟疑道:「你是在变相的实现当初在北川时候给我的承诺吗?」 她想起了大婚的仪典上,他牵着她的手往高台上去的时候和她说过的话。 殷湛的眉目平和,并没有迴避问题,只道:「此一时彼一时,你真的别多想,一切都是情势所迫,大势所趋。只是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确实也是有些遗憾,当初没有听你的。」 那时候,总觉得能保得住现世安稳,就不捨得带着她一起迎刃而上,但事实上—— 经歷了更糟糕的后果之后,反而发现,如果那时候他能更加的果断决绝一些,反而会是件好事。 宋楚兮明知道他今日之举还是受了当初那些往事的影响的,却也无法苛责。 她看着他,到底有些负气,「你明知道那时候我说那样的话是存了利用的心思的,我只是想要借你的上位来摆脱那种朝不保夕随时都活在别人的刀刃之下的生活。」 殷湛对她,没有忌惮也没有算计。 如果他上位,她又是推他上位的功臣的话,那么她们母女的欺君大罪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她那时候虽然和他关系处的融洽,但是会下了那样的决心,却还是出于私心的成分居多。 「那么现在呢?」殷湛并不计较,只是笑了笑,调侃着问道。 「你活着,我活着!」她握了他的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我们一起看着暖暖长大成人,嫁人生子。」 事到如今,却仿佛是他们两个的心境,就此彻底的调了个个儿。 她看着他的目光,渴望又坚定,虽然他不肯确定,那里面有没有所谓的爱,但世态炎凉当中,这一生的承诺摆在面前,也总是要动容的。 「好!」于是,他含笑点头。 宋楚兮与他相视一笑,然后倾身下去,把脑袋枕在他胸口靠着。 她能听到他心跳的声音,而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玉颜如画,近在眼前,只微微的一个眼神交流,就盖过这天地间所有轰轰烈烈的美好。 殷湛的手,请抚在她的背上,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他闭目养神,因为体内余毒未清,似乎格外的容易睏倦,宋楚兮听到他的唿吸声慢慢平稳了下来,表小心翼翼的拉开他的手,才刚坐起来,抬头就看到门上映出卫恆来来回回徘徊的身影。 她小心的给殷湛掖好被脚,起身推开了门,「有什么事吗?」 「王妃!」卫恆赶忙回头,先是错过她去看了眼里面床上的殷湛,问道:「王爷他还好吗?」 「嗯!好像没什么事了,刚又睡下了。」宋楚兮道,只等着他的后话。 卫恆将宫里刚得到的消息与她说了,又道:「这消息他们刻意瞒着,属下也是才刚得了消息,只是觉得很奇怪,康王被软禁宫中,太子那里——又好像不太像,到底会是谁做的?」 「是啊,会是谁呢?」宋楚兮也长嘆一声,不过她显然并不十分在意,只道:「算了,横竖跟咱们的关系不大,你不用管了,这两天大家都累了,早点下去休息吧。」 「是!」天晚了,卫恆也不便打扰,就退了出去。 宋楚兮带上房门,重新回了屋里,却发现殷湛居然并没有睡,正朝这边看着她。 宋楚兮笑笑,脱了外袍爬上床,和他一起裹在被子里。 殷湛将她揽在怀里,满足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一时半刻也睡不着,宋楚兮这才告诉他道:「殷梁失踪了。」 ------题外话------ 兮兮,湛湛,熊孩子还有勺子君要开始大乱斗了嗷,我肿么突然觉得皇帝陛下就是个看猴戏的傻逼?因为场上所有的猴子都耍的他,捂脸,智商差,没治的!
第025章 我使美人计,你要么? 「没有线索?」殷湛揽了她在怀里。 睡了这一觉起来,他身上乏得很,所以也懒得动。 「嗯!」宋楚兮靠在他胸口,「卫恆说宫里派人在查了,不过暂时还没什么消息。」 夜色很静,她靠在他胸口。 明明是些足以闹到天地翻覆的大事,却又好像不过都只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 只要彼此安好,就算天翻地覆好像也不过都只是别人的事。 殷湛闭着眼,沉默了一阵。 宋楚兮想了想,就从他怀里退出来,半撑起身子去看他的脸。 他又没睡,她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自然有所察觉。 片刻之后,他睁眼。 宋楚兮抬手,以指尖描摹他面部的轮廓,道:「殷述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吧?」 是个商量的语气。 自他醒来之后,有关昨夜整个事情的经过,宋楚兮也没刻意的跟他解释。 殷湛的目光沉静。 宋楚兮并不迴避他的注视,只道:「到底是个孩子……」 不是她要替殷述开脱,只是—— 印象里,她也只能记得那就是个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殷湛也不明着回她的话,他抬手摸了摸她脑后的发,「是孩子,也总有长大的一天的。」 说来也是奇怪,在端木岐的事情上,他就觉得自己特别的小心眼,就算明知道宋楚兮和那人之间已经完全没什么了,一旦想起这个人来,还会觉得那是横在心头的一根刺,可是对殷述—— 明知道这熊孩子也是对他的女人心怀不轨,可甚至于宋楚兮当面来替那熊孩子说好话,他倒也觉得没什么。 说到底—— 在他的眼中,那真的也不过就只是个晚辈,一个熊孩子罢了。 殷湛的心里,已经不以为意,不过闲暇无事,他倒是有了调侃的心思,看着宋楚兮,打趣道:「你就不怕他哪天犯起浑来,再给我来这一下子?」 身在皇室之家,说什么骨肉兄弟都是奢侈。 宋楚兮还不至于妇人之仁,她也笑了,「我只是说这一次,这一次就算了……」 到底,殷述最后肯交出解药,她就必须得要承他的情。 虽然彼此间已经算不上什么恩义,但到底也还是拿人的手软了。 殷湛根本就没想要计较她和殷述,因为本来也不可能有什么。 于是他笑了笑,又用力的揉了揉她脑后髮丝,「随他去吧——」 殷述此时的心情,他约莫是能了解的,年少无畏的时候,任由一段感情在心里疯长,蓦然有一天醒悟,却突然明白,即使这棵树长得再高,也是不可能开花结果的,可就是因为它生长得太茂盛,哪怕是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也会有隐约的美好。 你,捨不得将它砍掉…… 这样想着,他却更会觉得眼前的光景可贵。 压着她的脑袋,吻了吻她的额头,殷湛突然想起了前面说的正事,就又整肃了神情道:「对了,你刚说是宫里出了人手在搜寻殷梁的下落。」 「嗯!」宋楚兮微微点头,却也没多少意外,「这样看来,一直以来反倒是我们都想岔了,梅氏的存在——本身就并不单纯。」 如果不是皇帝的人,宫里犯不着派出禁军营的人,而且还是在暗中偷偷摸摸的搜城找人。 殷湛沉思了一阵,却是意味深长的轻笑了一声出来,感慨道:「这样一来,之前有很多事也就都解释得通了。」 宋楚兮知道他指得是什么,神色间却不由的带了几分黯然,突然道:「因为我,是不是叫你很为难?」 看着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殷湛明显是心领神会的。 他不说话,宋楚兮就又继续道:「其实跟他比起来,先皇对你,真算是不错的。」 至少,他没做出背地里暗算自己儿子的事。 殷湛其实不是个很健谈的人,以前常在军中的时候他也不是经常提起自己的事,就是先皇和他母妃之间,也是在她问及他收在身边的那对儿龙凤箫时他顺口提了一句,说那是信物,而至于别的,她知道的也和那些市井百姓相差无几。 这样想来,她对他,其实是真的所知甚少的。 似乎—— 那时候经常厮混在一起都只是顺理成章的习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过问彼此过去的生活。 这时候,宋楚兮的心里便隐隐有些愧疚。 她在他怀里调整好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双手揽了他脖子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讲过先皇和太妃娘娘的事,你困吗?不困就说给我听吧。」 殷湛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脸,倒是没扫兴,只是同样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只道:「大抵也就是民间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一些吧,倒也没什么特别。」 宋楚兮揽着他的脖子,不说话。 他也觉得只说这么两句好像有点太过敷衍了,于是就提了口气,继续道:「我母妃是将门出身,外祖父从年轻时候就常年征战在外,又经常出生入死,生活的极不安定,他那一代枭雄,最后人到中年,也不过只有我母妃一个女儿,十分的宠爱。几十年的征战下来,落了一身的伤,那时候再也战不动了,他也就交了兵权,回到京中颐养天年。父皇和母妃年幼时候便相识相知,大概……就算是人们口中所谓的青梅竹马吧。父皇是嫡长子,生下来就被册立太子,你知道,朝局和后宫之间从来都息息相关,他那样的身份,已经註定了以后必定妻妾成群。这些,母妃也一直都知道,甚至于她也知道,以外祖父那时候的身份地位,她如果跟了他,都不可能做的正妻。但也许是年少轻狂,也或者只是情到深处,那时候她觉得即便是那样,她也能够接受……」 舒太妃是先皇的青梅竹马,而且据说两人感情甚笃,但她真的嫁给先皇,被封妃却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华,是在她二十六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先皇的原配皇后已经病殁,他的继后宋太后也已经过门。 其中内幕,没有人知道,真要说起来,宋楚兮也是有些好奇的。 「后来呢?」宋楚兮又问。 她懒得去计较这些往事对殷湛来说到底是回忆还是负担,只是觉得这一刻夜深人静,窝在他怀里听他声音的感觉很好。 殷湛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抚过她的背部,无所谓的轻声笑了笑,「事实上啊……她不过高估了自己罢了。」 不是为了和那个男人置气,也不是非要计较那个妃位还是后位,只是最终折辱给了自己太过浓烈的感情。 她说不嫁了,然后走得决然毅然,他也没勉强,也不是因为无所谓,而是不想只因为爱,就强迫她一定要留在自己的身边。 诚然,殷湛并不是擅长讲故事的人,这样说一半停一半的,反而更叫听得人觉得煳涂。 「后来呢?」就算宋楚兮也不是凡事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也还是不满的抬手去使劲的蹭了蹭他的下巴。 「那以后,他们大概有十来年没见吧。」殷湛微微一嘆,也不管她的手在他脸上乱摸,「可是相思成灾,分开以后,母妃有了心结,身子就不怎么好了,经常的生病,一直到后来,她又回了他的身边。」 其实真的没有世间传闻的那样盪气迴肠,缠绵悱恻。 他是一个爱着她的男人,但是在这之前,他首先更是一个帝王,因为心里守着他的爱,她是可以一个人生活的。 他的爱情,不是比他的身体,乃至于他身边的任何位置都更珍贵吗? 她得到了,也满足了。 那个女人,无疑是有风骨的,只是情之为物—— 她只是太高估了她自己。 殷湛这故事,讲的不好听也不动听。 宋楚兮半天没吭气儿。 他就又垂眸看她。 宋楚兮仰头对上他温柔看过来的眸光,他又说,「她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她和父皇之间的事,可是外祖母跟我说,她一个人的时候比后来跟着他的时候更坦荡,更快乐。」 可是那个时候,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应该也不是不可以孤独的守着心中的那份爱慢慢的老去死去,但又总想着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应该真实的陪在他身边,陪陪他,在一起过一段日子…… 说到底,终不过一个一世飘零的女人罢了。 「其实我不喜欢她那样的女人,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全部系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沉默了一阵,殷湛又道。 不喜欢,可是最后,我把我自己变成了和她一样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全部,都倾注在了一个女子的身上。 是无奈吧?但这感情,真是半分不由人的。 称不上是抱怨的抱怨,却突然激得宋楚兮一阵心酸。 她自她怀里爬起来,目光复杂的看她。 殷湛笑笑,抬手抚上她肤如凝脂的脸颊,「不是欢欢喜喜的故事,惹你胡思乱想了?」 他这人,天生的气质冷傲,其实笑起来的样子也不会有那种阳光泛滥般的明媚,但就是温润柔软的叫人觉得熨帖又安宁。 宋楚兮近距离的看着他的五官轮廓,说实话,就因为太熟了,虽然一直都知道他生得俊美,事实上已经怎么看都不会觉得惊艷了,只是越是觉得熟悉,每一次再仔细端详的时候就更会觉得这全都是深深镌刻埋藏于她心底的东西,不是那种外来的惊喜和刺激,只是有一种感觉打从心底里翻出来,悸动莫名,那是一种仿佛已经融入了骨血之中一样的感觉。 而她对这个男人,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有了这种感觉的? 宋楚兮不记得了。 只是这一刻,她不愿意看到他不快乐,也很害怕会和他再分开。 「我不会让你跟她一样的。」沉默中憋了半晌,宋楚兮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很郑重的说道。 她眼中的坚定,让殷湛突然恍惚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没有迴避他眼中探寻的目光,仍是看着他,认真说道:「沅修。我知道,我有很多的不好,而且我能为你做得又很少,可是你对我的好,我并不是全无感觉的。以前我没想过要接受,只是——我觉得你会值得更好的,毕竟,感情这种东西,于我而言,本身就有够奢侈。可是我没有想到,因为我,这些年里你会过得这样辛苦,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走了,你就可以止步转身然后忘记了,我——真的从来都不想看你伤心难过。」 她对他,从来就没有排斥的,也不是没有因为有他在身边而心生欢喜的,只是—— 因为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处境,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存过任何的妄念。 十四岁到军中,第一眼从人群里看到他,那时候他策马而过,高傲冷漠,匆匆一瞥,她都不敢细看他的轮廓。 她的身上本来就揣着随时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瘦弱孤独的一个女孩子,勉强的握着刀,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连一口唿吸都带着战战兢兢的忐忑。 那日严冬,两军交战,她初来乍到,总共也没跟着打过几次仗,而且一开始不习惯杀人,殷湛带她在身边都嫌累赘,那一役就把她放在了后方留守。 那一仗从午后一直打到傍晚,因为差不多算是年前的最后一仗了,将士们都格外骁勇,虽然过程有些艰难,最后还是大获全胜。 她领命带人去清理战场,接应伤兵,才刚翻过半个山头,刚好遇到不知何时流窜出来的一伙北蒙人,正从这边的山嵴上借着树林打掩护要对下面正在指挥打扫战场的殷湛等人放暗箭。 她带着一两百号人,非老即弱,根本没什么战力,那时却容不得多想,她连忙抓过马上长弓,不假思索的先放了箭。 那山头上一声惨叫,殷湛自然被惊动了。 他身边的都是精锐之师,敌人要偷袭还成,只靠着这么小股兵力,根本就没可能硬碰硬。 刚刚吃了败仗,北蒙人本来就心里窝火,见状也就干脆不去吃力不讨好的再袭击殷湛,扭头沖她来了。 她带着的那点人,根本不堪一击,更不能段时间冲破他们的围堵去和殷湛的人会合求救。 而且她被逼从军纯属无奈,原也就没那个捨身取义的壮烈情怀,打不过自然就跑了。 她转身闪进了半山腰树林里。 北川那地方,一到冬天,山上积雪几乎是几个月不化的,也掩藏不了踪迹,但好歹树林里对方没办法射箭偷袭,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只顾着奔命。 可那树林里本来树木就很稀疏,而且树林不大,又没办法兜圈子,很快的她就被迫钻出来。 眼前四野茫茫,天已经黑了,月光之下,她再无从遮掩。 冷箭的破空声从后面袭来,她只觉得头皮发麻,然后腿上刷的一疼就扑在雪堆里,啃了一嘴巴的雪。 「在前面,再放箭。」身后的北蒙人在大声叫嚣,那时候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都不想爬起来继续跑了。 然后又有冷箭破空声,随后—— 一声惨嚎。 「啊——」那一行追兵有二十多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骤然有人中箭身亡,他们一乱。 她倒在雪地里,也是仓促回头。 彼时月上中天,那小树林里半被掩映着,看不到那人的脸,只是马背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身上雪白大氅映着月色,神祗般华美。 北蒙人恼羞成怒,回头沖他射箭。 他自马背上翻下,也顺手取了弓箭,噼头盖脸的还了一轮。 他虽是一个人,但是出箭极快,箭囊里的十几支箭射一轮射完,趁着北蒙人抱头鼠窜的空当他居然顺利突破封锁,奔到了眼前,冷着脸,拎小鸡一样的一把将她提起来。 他外面虽然裹了干净的大氅,但里面战甲上却是一片血污。 「能走?」瞥一眼她腿上的伤,那时候的他的眼神到底是嫌弃还是愤怒,宋楚兮就是到现在都不太明白。 她那时候跟他还不熟,又因为自己不中用,满心的尴尬,舌头都发硬的低声回,「能!」 北蒙人喊打喊杀的冲过来,他将她往身后一塞,拔出腰间佩剑才要迎战,深山里却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吟,在这深夜里,听得人汗毛倒竖。 两边的山头上,数不清的绿油油的兇恶眼睛往这边迅速聚拢。 她还从没见过这样大规模行动的狼群,似乎能有一两百匹的样子。他们两个人,就算再加上北蒙人的二十几个,也拼不过这些畜生的。 浑身汗毛都一瞬间竖起来了,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然则殷湛的反应比她要快,已经扯了她拔腿就跑。 身后不时的传来悽厉的惨叫声,她也无暇回头看,她不想死,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拖累他。 好在月色正好,还勉强可以分辨方向。 他拽着她,一路狂奔,一路上甚至谁都没有片刻的闲暇去看一眼对方逃命时候的表情是否狼狈。 后面的狼群紧追不捨,也不知道是跑了多久,汗流了一脸,却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热的。 然后身边的殷湛突然停了下来,猝不及防,他被她手上力道拽了个踉跄,往后两步,直接撞在他怀里,还没等她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经用大氅将她往怀里一裹。 「呀——」她就只是低唿了半声,然后天旋地转,一阵翻腾。 又不知道是翻滚了多久才停。 那时候两人沾了一身的雪,殷湛仰倒在雪窝里,大口的喘着气,她趴在他身上,下意识的回头,高处的山坡上,那些绿油油恍若鬼火般的眼睛还是隐约可见,并且隐约中好像已经有几簇开始逼近。 她跑了一路,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 冰天雪地里,他突然翻身将她扑在身下,用深雪还他那件大氅将两人暗藏起来。 方才一路从山上滚下来,两人身上的气息已经被雪水洗掉。 她伏在雪窝里,一动也不敢动,没过多久,就听到窸窸窣窣的碎雪声来来回回,偶尔也能听到一两声低低的呜咽。 这雪川之地,常年积雪,尤其冬天里,尤其没什么猎物,那些饿狼趁着夜色零零散散的不时就会下到这山沟里,在附近徘徊,一时半会儿两人不能轻举妄动。 他的身躯高大,将她整个盖住,雪下得很大,全身上下都冷冰冰的,那时候他的脸离她很近,唿吸间温热的气息笼罩下来,然后快速被冻结成细碎的冰沫,落在她脸上,又飞快的融化掉。 那种一时温暖又一时清凉的感觉反反覆覆,他的脸,近在咫尺,完美的轮廓,俊朗的眉峰,第一次,离得那么近,她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那些细小的冰珠在他的睫毛上缓慢凝结的过程。 天寒地冻,寂夜寥寥,天空中洁白的月光洒下,那时候,这男人在她眼中便是神一样的存在,完美惊艷到无可挑剔。 然则他并没有看她,只是警觉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防范狼群和敌人会追踪突袭。 她藏在他身下,不好意思随便去碰他,莫名的,也有些侷促和紧张,于是绷紧了身子,双手深深嵌入身下的雪地里,攥了两团雪,十指之间刺骨的寒意割裂般的痛,让她微微的颤抖。 他察觉到了,也不过过分在意,只当她是在害怕,手探到她脑后,将她的脑袋往怀里用力一压,随口说了句话,然后飞快的将她两只手拉过来,塞到两人的身体中间取暖。 那天,他们在深山的雪地里蛰伏了一整夜,自始至终,他都只是机警的戒备,一眼都没有垂眸看她。 可是她能永远记得那一夜她的手心里捧着的稳健的心跳声,还有那仓促又短暂的一个拥抱,同时听他短促又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的告诉她说—— 「别怕!」 那个时候,他是北川军中受人敬仰的主帅,他会护她,只因为她是个初来乍到,却还算是有点胆气的的部属。 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人,又怎么会有其他? 天亮之后,卫霖带人搜山,终于找到他们。 雪下了半夜,掩盖掉了两人的行踪,他拽着她从雪库隆里爬起来,仍是面容冷峻,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带了弓箭手,直接围了整个山头—— 射狼! 他这人,其实脾气是真的不太好,那时候跟一群畜生都要较真,小心眼的睚眦必报。 她的伤,其实并不重,过了一晚上,伤口早就自行止血,而且他不开口,她就只能跟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血狼王,据说这东西邪气的很,只要有它在,附近所有的狼群都会臣服,也就难怪昨夜这山上聚集的狼群会那样庞大。 血狼王骁勇残暴,猎杀它花费了不少的力气。 这东西罕见,当然要做战利品被带回去了,卫霖在那山上搜了一阵,顺藤摸瓜的找到狼王老巢,下午回来的时候居然带回来两只乳毛未退的狼崽。 这东西稀奇,殷湛就让顺手养着了,不过他也是缺德,自己玩够了,据卫恆说是从北川回来之后就又顺手放生了…… 宋楚兮跟他说着话,殷湛却很快发现这女人好像心不在焉的在走神。 才说了这么两句中听的话,她却居然没走心? 他的心口莫名的堵了一下,有些惩罚性的使劲揉了揉她脑后髮丝,「想两句好听的话忽悠我一下就这么难么?要不我帮你想想?」 「没忽悠你!」宋楚兮回过神来,拍开他的手,「就是突然想到以前在军中时候的事了。」 难得她会主动提及过去,殷湛不禁好奇。 躺的时间长了,他也不是很舒服,干脆就拥着她坐起来。 宋楚兮扯了个软枕给他垫在身后,还是温顺的靠在他怀里。 「话只说了一半呢,你刚说想起以前的事了?」殷湛问她。 「嗯!」宋楚兮漫不经心道:「就是我初入军中不久,给你惹了点麻烦,让你堂堂一军主帅被一群野狼追着在山上跑了半夜的那一回。你该是头次栽那样的跟头吧?那么丢人现眼的事儿,估计你也不会记着了。」 就算有印象,应该也就只限于那一点微弱的轮廓了吧,或是雪夜,或是狼群,而是如我这般,好像还能细细的数清那一晚你羽睫之上凝结的小小冰珠。 「那一次啊……」殷湛嘶嘶的抽了口气,拉长了声音沉吟。 这回换宋楚兮好奇了,她仰头想去看他的脸,但是从这个角度就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你也还记得么?」她想了想,又觉得泄气,「也是,一开始不能给你打仗的时候你不知道多嫌弃我,一直拿我当累赘,那次又拖了你那么大的后腿,连累你险些被野狼拖进林子里啃了,应该也是没那么容易忘的。」 一开始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嫌弃她,大约觉得是廖家给他送了个包袱拖油瓶吧。 殷湛见她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倒是觉得好笑,「我记得,倒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宋楚兮已经是没了兴致。 头顶殷湛没答应,她等了好一会儿,以为他是精神不济给睡着了,于是从他怀里爬起来,本来想安置他躺下的,却见他仍然精神很好的看着她。 「还以为你睡了……」 「说着话呢。」他笑笑。 想起方才的话题,宋楚兮又忍不住的好奇,再问,「刚才你说是因为什么来着?」 殷湛和她对望一眼,倒是心情很好的笑了起来。 宋楚兮被他一笑,就更是莫名其妙,皱着眉头瞪他,她左右想了想那次事件的始末,是真没觉得其中有什么好笑的地方。 殷湛自己笑了片刻,他身上有余毒未清,动作大了容易胸闷,于是也就正了正面色,严肃道:「真想知道?」 宋楚兮这会儿胃口是完全被他吊起来了,拧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湛那表情,分明还是在强忍笑意,沖她努努嘴,「那时候你瞧着瘦,身上有些地方的肉可比现在多多了。」 宋楚兮一头的雾水,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然后,脸蹭的一下子就红了。 殷湛倒是难得见她会这么容易脸红,便就故意逗她,「你不也知道,本王那时候看都懒得看你一眼,如果不是亲手抱过了,我会知道你这女人居然胆大包天么?」 宋楚兮的脸不红了,直接变黑了。 「流氓!」她骂了一声,见他兀自笑的朦胧暧昧,翻身躺下,拉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殷湛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生气,就还是把她拖出来,靠在自己的胸口。 一时半会儿的,宋楚兮就闷着不想和他再说话了。 不过这会儿睡不着,在他怀里蹭了一阵,就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问道:「那时候你就发现了,为什么没上奏朝廷,还帮着我继续隐瞒?不知道那是死罪么?」 是啊,当时为什么没揭穿她呢?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细想,现在回头想想,他好像是真的从来就没动过那样的念头。 当初那次,他是真的不待见她,恨极了她的没用和拖累,甚至于第二天一早卫霖带援兵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怒火中烧,但是很奇怪,居然就真没动过要将这包袱废物踹开的念头。 恻隐之心这种东西,他是没有的。 宋楚兮见他又不说话了,就拿手肘碰碰他。 「不知道啊!」殷湛这才接口道,紧跟着却又话锋一转,「这么一说,那时候我还真该揭穿你的……」 这都是什么混帐逻辑?揭穿她,早点弄死了她,以后就不用兜兜转转给他带来这么多的麻烦和痛苦了? 宋楚兮心里一怒,还不等发作,却又听他继续说道:「届时你为了保命,没准就主动投怀送抱,给本王使个美人计,反倒是可以省我后面这许多麻烦了。」 宋楚兮:「……」 殷湛这个人,以前相处的时候,虽然经常不怎么正经,但也就是耍点他王爷尊贵的小性子,可是不带这么混帐的。 不过道理本来也很简单,当时你小心翼翼,躲人家十万八千里,死活追不到手,哪敢随便调戏轻薄来着? 当然,现在都成自己女人,已经拐回家了,还顾忌个啥? 宋楚兮是没心思想,被他堵得没法接话。 她闷了一阵,突然就又想起个问题,再次爬起来,突然狡黠的眨眨眼,一挑眉道:「如果当时真给你使美人计,你要么?」 她破罐破摔了! 殷湛瞧着她,面上笑容不变,却只是但笑不语。 宋楚兮拿手指戳他,「说话!」 「要什么啊?!」他就势握住她的手,就将她拉到怀里抱着,也没了后话。 那时候他是真的没把她当回事,没当场揭穿她,也许就只是因为觉得她一个女孩子,过得不容易而微起了一念之差,完全没有别的心思。 那时候她要跑去投怀送抱?八成只会被他看成轻浮,本来不用死的也没活路了。 想他堂堂当朝亲王,天潢贵胄,只有他不想要的,难道还会缺女人到来者不拒的地步么? 他的为人怎样,宋楚兮再清楚不过,倒也不觉得怎样,只靠在他怀里,扯了他一缕髮丝绕在手指上暗暗发笑。 殷湛听到怀里人低低的笑声,不解的垂眸看她,「又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宋楚兮道,往下沉了沉身子,躺到床上,「很晚了,睡觉吧!」 殷湛也是觉得她今夜这脾气格外的活泛些,却也没多想,挪了挪身后的枕头也要躺下。 「沅修!」身旁宋楚兮突然叫他。 他下意识扭头,她却突然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用力一扯。 殷湛怕摔到她身上压到他,匆忙之下只赶得及用手肘撑住了床榻,但也还是身子一歪。 宋楚兮揪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脖子拉低,直接一口吻住了他。 殷湛浑身的肌肉瞬时紧绷,一口气卡在鼻息间,却不知道该吐还是该纳,她的手却已经顺势绕到他颈后,使劲的将他压向自己。 唇齿之间软糯清甜的气息一下子就在血液里炸开,她动作有些生涩却很强硬的顶开他的齿关。 这一瞬间,头脑一热,理智几乎瞬间溃散,难得她有这么主动热情的时候,回应她的同时,他的手也探入她的颈后将她托起,让她更加紧密的靠近自己。 这无疑是两人之间有史以来最热烈也最愉悦的一个吻,缠绵炽热,难捨难分。 因为是身体的原因,殷湛本来还有些倦怠,但是这种情况下想要不失控都难。 他搂了她在怀里,右手扶上她腰际的时候宋楚兮却突然剧烈挣扎了一下,按下了他的那只手。 两个人都吻得动了情,靠在彼此的耳畔剧烈的喘息,可宋楚兮就是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了,「你身上的毒还没全解呢,别折腾。」 殷湛不听,闭了眼,还去啃她的脖子。 她于是就强行拽开她拥着她的左手,又落回了床上。 她就是不肯配合,殷湛自是不能勉强的,这会儿憋得满面通红,眼神怨念,沙哑着嗓子道:「故意的?」 「哪有?」宋楚兮看着他的脸色就忍不住发笑。 「哪里没有?」殷湛见她还敢幸灾乐祸,右手用力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惹她「哎哟」一声叫出来。 他再俯首去吻她的唇,她还是不答应,直接抬手挡住了。 这一整天殷湛都睡着,也没有仔细的打理自己,这会儿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出来,刺在手心里,有些刺痛也有些痒痒的。 宋楚兮想要缩回手,他却捉住她的手腕,故意拿下巴在她手心里摩挲,见她闪躲才觉得解气了些,问道:「还要不要再使坏了!」 「没有呢!」宋楚兮强行把手抽回来,用另一只手去揉手心。 殷湛还是有些怨念的半撑着身子在她面前,她揉了揉手,眼底就又染上明亮的笑意,不闪不避的用明亮的眸子近距离的看着他的脸。 这种毫不掩饰做作的目光,直接便如是一束阳光,瞬间铺陈在了殷湛的心口,惹他眸色微微一沉,宋楚兮这才扬眉一笑道:「那时候一念之差,没敢动这心思。」 「什么?」殷湛自是没能反应过来。 「那夜你护我躲避狼群的时候。」宋楚兮抬手,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眼睫,「其实想想,如若那不是在战场上,我也不是那样的身份,如果只是一次街头偶遇,若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闺秀小姐,我一定这样做!」 那时候,有一瞬间的冲动,真的有想过。 只是—— 没敢! 他这样的人,有叫所有女人一见倾心的资本,她那时候不敢,并不是怯懦,也不是出于女子的矜持,只因为她的身份。 她是廖弈城,为了母亲和妹妹,她必须守住这个身份,不能再把自己当成女人,也就自然必须要当机立断的掐了那一点蠢蠢中还没有完全活络起来的妄念。 不过也好在是没敢,并且马上就收了那不该有的心思,要不然以他那时候对她的态度,真就要被他一把甩出去餵狼了。 不知不觉中,宋楚兮的表情又变得极认。 夜色寂静,殷湛有些听不到自己的唿吸声,他只是看着她,那眸色从迷茫困惑一点一点演变的复杂难懂。 「你很好,真的很好。」宋楚兮仰躺在床上,静静的与他对视,「不是我有多骄傲或者多自负,也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那样的处境之下,我的身份不允许,所以我从来就不敢往那方面想。」 遗憾吗?因为这样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又经歷了这么多的坎坷,遗憾吗? 当然是遗憾的,可是再遗憾也都无可奈何,毕竟两个人相爱的人要天时地利人和的走到一起,真的不容易,因为在你怦然心动时候,可能他还对你不屑一顾,而等他的目光慢慢被你吸引时,你却又刚好身不由己的被迫转身了…… 殷湛一直都以为她是因为暖暖的关系而被迫的在试着接受她,这一刻,听她这样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心中怎能不动容? 「少戎——」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手指轻轻拨开她腮边贴着的几根髮丝,眼睛里有一点点小小的惊喜情绪在慢慢的凝聚,却缓慢的泛滥不起来,「这算表白吗?」 ------题外话------ 嗯,汤圆节,是个表白的好日子,大家一起来吧~ ps:兮兮跟王爷的感情,其实一点也不突兀,只是我这个文叙述顺序的关系,只能通过回忆来偶尔的往外拼凑,也是蛋疼的。要不然上一次战场不得写个两三章么,这样几千字就带过了嗷呜~
第026章 殿下不信我会杀人? 「不算!」宋楚兮其实是不擅长这样黏黏煳煳的和他说话的,这么多年了,怀里揣着的早就不是那般温柔小意的女儿心肠。 他的目光灼灼,这么近距离的注视之下,却盯她的脸上发烧。 她于是抱住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颈边,拉他躺下。 殷湛顺势拉过被子,又将她拉入怀中,调了个舒服的位置给她靠着。 他是了解这个女人,今天她能跟自己推心置腹的说出这番话来,这就已经是一直都没敢奢望的。 他一直以为,她现在跟着他,就是为了暖暖而将就的。 但是现在却知道了,她并不是那么样的不情愿,且不说她现在对他的感情到底怎样,但至少她是有在努力的试着靠近他,接近她的。 他最清楚她这一路走来不易,所以—— 哪怕只是这样,也知足了。 心里的感觉,从来就没有哪一刻是像现在这样充盈和满足的,他手臂下意识的用力,将她更近的锁在怀里。 宋楚兮也不抗拒,只道:「白天睡多了?不困吗?」 「你困就先睡吧!」 他揽在她肩上的手缓缓向上,摸了摸她鬓边髮丝。 这一天一夜里面具体都发生了什么,虽然没人跟他细说,但是想也知道,她必定不好过。 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宋楚兮这会儿倒也不是特别的困。 她闭上眼睛,静默的躺了会儿,发现睡不着,就又抬手隔着中衣在他胸口画圈,「这会儿睡不着,我们再说说话吧!」 「嗯!」殷湛含煳着应了声,「想聊点什么?」 聊什么?家常琐事,都不是他俩感兴趣的,而现在需要操心和谋划的事情不少,但殷湛的身体却还没有痊癒,宋楚兮也不想提这些。 「那会儿好像话只说了一半,你再给我说一点先皇和太妃娘娘的事吧。」宋楚兮道。 殷湛倒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觉得乏味,「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帝王和一个嫔妃罢了。那两个人,自始至终都理智,时时都记着自己的身份、责任和本分,你要听故事的话,那我是真没什么好讲的。」 要么就是带着几分心气儿的天涯不见,最后真要在一起了—— 他是北狄的一国之君,肩负着江山天下的使命,有后宫佳丽三千,妻妾成群,而她,就只是他身边众多女人当中的一个。难道还能因为有了她,就放弃面前经营了许多年的江山不要,或是顶着非议之声独宠她一人吗? 这是不现实的。 而且对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最后也算是相守了的,宋楚兮不能说美满却又好像人家根本就不需要莫须有的同情。 「先皇一直都是爱着太妃娘娘的吧?」最后,他问。 如果不是因为爱得深刻,又怎会在她逝去之后就那么快也跟着她走了? 「他没说过。」殷湛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应该是爱吧,只是……他那样的人,註定了会有很多的无奈。」 因为他自己经歷过,所以那时候才会让殷湛去选? 帝位,还是感情? 以前听他提起这段的时候,宋楚兮只以为那是一个帝王的谋略和决断,为了给他的江山天下一个最合适主宰它的新的主人。 而现在她才终于懂得—— 那其实,也是一个父亲对他爱的人和他们的儿子最后的保护。 江山,美人?真的不可兼得吗? 其实严格说来,先皇他得到了,只是—— 他得到了,却不快乐。 看来他是真的很爱那个女人,因为没能给她最完整最美满的幸福而自责遗憾了整整一生,而最后—— 他也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也陷入到和自己一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里罢了。 他要殷湛选择和放弃的,原就不是什么江山天下,而是让他看清自己的心,如果帝位更重要,那么以后就不用担心他会为了女人而误江山,而如果他就只是想要随心所欲的生活—— 又怎么捨得将家国天下的担子强压在他的肩上? 对于那位已逝的先皇,宋楚兮倒是破天荒的生出几分好感来。 夜色渐渐地深了,屋子里摇曳的烛火烧到尽头也慢慢的熄了。大概是因为身上余毒未清,殷湛容易困顿,唿吸慢慢的就平稳起来。 宋楚兮怕吵醒他,就尽量不动,安静的窝在他怀里。 她还是不困,盯着头顶影影绰绰的床帐,就又不免想起殷梁的事情来。 殷梁失踪了?皇帝在暗中追查,那么显然这不是他的阴谋;殷述的话,她大抵也能摸清楚这熊孩子近期的套路,他既然有意躲起来想先看着殷绍和自己斗,也应该没必要掺合这一下的,而殷绍—— 虽然如果他把殷梁送给即墨勛的话,极有可能拉拢到这个盟友,但是殷绍这人宋楚兮也了结,他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做事不会只看眼前,将来一旦和彭泽开战,梅氏就有可能成为出奇制胜的法宝,权衡利弊,他或许不该这时候就先断了这条路的…… 在心里把所有可疑人等都仔细的过一遍,她也还是不得要领,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 有人带走了殷梁,肯定是冲着梅氏和即墨勛去的。 这样一来,十有*,梅氏这颗棋子便要就此毁掉了。 不过么,她却也无所谓,因为她几乎可以有把握,就算丢了梅氏,整个彭泽皇室也不会脱出手心,那并不是一块没有缺口、啃不动的骨头。 夜色沉沉,一直想的累了,她才闭上眼,不管外面狂风骤雨,只在身边男人的怀里安然入睡。 * 驿馆。 头天夜里,宫中喜宴临时取消之后即墨勛就回来了,他的心情看上去不好,自然也不会将宫里发生的事对她提起,只不过宣王在大婚的仪典上被毒杀,这本就是件天大事,她只稍微留意,很快就从驿馆里的下人那里知道了个大概。 之前是得了皇帝的密令,她想尽办法说服了即墨勛赶在殷湛和宋楚兮大婚之前进京的,本来因为皇帝急召她进京,必是需要她做什么的,但是很奇怪,她进京之后却并未再得到皇帝的密令。 当然,她不会知道,不是皇帝没有下令,而是这道密令被殷述在中途阻断,抹掉了。 殷湛中毒的事,和她无关,但是事发之后她却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隐隐的,又似乎听到一场风波将至的声音。 这段时间她怀着身孕,即墨勛自然没那么闲情陪着她虚度良宵,最多也就是偶尔过来看一眼。 这夜梅氏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烦闷的一直睡不着,就唤了婢女,「雪柳!」 她有着身孕,身边的人都格外精心些,外间榻上睡着的婢女十分警觉,马上就爬起来,吹亮火摺子走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口渴,给我倒杯水!」梅氏翻身做起。 那婢女刚走到床前,转身要去倒数,随后就是闷哼一声。 声音不大,她手中火光熄灭的一瞬间,梅氏隔着帐子看到她的身体无声的缓缓倒了下去,同时面前出现了一个另一个高大的人影。 梅氏吓得不轻,心脏一阵紧缩,顿时就想尖叫。 但是那人明显早有准备,动作奇快,一个箭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下意识的挣扎,一手抓过身后的瓷枕想扔出去,引人过来,却听那人在她耳边急急地道:「娘娘别怕,是怀王殿下命我来的。」 殷梁? 梅氏如遭雷击,手下动作一缓,那人赶紧夺了她手里抓着的瓷枕。 梅氏不确定这是不是个陷阱,并不敢轻信,反应过来就还想要挣扎,那人按着没叫她闹,只焦急的再次解释道:「娘娘,殿下现在的情况危急,再不能在城里久留了,他要连夜出城,请娘娘务必过去见一面。」 有关殷梁的话,梅氏多少是有些惊疑不定,不过她却慢慢放弃了挣扎。 那人见她妥协,这才试探着缓慢的松开她,言辞诚恳的继续低声道:「娘娘,事不宜迟,这驿馆里的守卫森严,外面丫头侍卫都晕着,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巡逻的守卫察觉……」 梅氏只是个女眷,就算那时候殷梁宠她信她,凡事并不刻意的避开她,但殷梁身边真正的暗卫死士,她认识的其实并不太多。 这人的声音她分辨不出,是以就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迟疑着不敢全部信她。 她抓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大口喘气,试探道:「他?你是意思是他脱困了?」 「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娘娘您在这驿馆里不出门,自然不知道,具体情形奴才也没办法细说,只是殿下惦记您——」那人说道,语气依旧十分诚恳,但是惴惴得很,显得分外着急,只道:「陛下现在派了人全程搜索,殿下他处境堪忧,要不是为了再见娘娘一面,自是不必这个时候还滞留京中冒险……」 殷梁对她的确是好,如果说是他想在逃命之前见自己一面,梅氏是信的。 她咬着唇,又是一阵权衡思索。 那人急了,再催,「娘娘……」 到底也是在一起了那么长时间,又是将自己宠爱如骨了的一个男人,梅氏虽是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冒险,但是想着这两年在即墨勛身边的日子,却突然怀恋起他的好来。 「好吧!」斟酌着,她终于咬牙一点头。 「谢谢娘娘!」那人一喜,赶忙道谢。 梅氏扶着肚子下了床,摸过衣物快速的穿戴,随后又寻了件棕色的大氅披上。 那人引她出了门。 门廊底下,两个丫头偎依着「打盹儿」,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梅氏看了眼,就带上门跟着那人匆匆下了台阶。 那人对这驿馆里的地形明显是提前探查过,十分熟悉,带着她七拐八拐,小心的避开了四五拨巡逻的守卫,最后在临近后巷的一处围墙下面止步。 「娘娘,得罪了!」他拱手先告了罪,然后便将梅氏一携,悄然无声的翻墙而过。 后门那里自然也是有守卫的,这边强人落地,好巧不巧的,刚好踩在一块不怎么稳固的石板上。 那石板一端翘起,咕噜一声。 「什么人在那里?」本来正躲在屋檐下偷懒的侍卫沉声喝道。 梅氏惊了一身的汗,好在那人够镇定,二话不说,扛了她就闪到了对面墙壁的暗影底下,同时发出「喵」的一声。 这巷子本来就不是很宽,两侧的围墙又都高,巷子里阴暗无比,再加上这大冷天的,侍卫们也不怎么经心,两个侍卫刚从门檐底下冲出来,再没听到额外的动静,瞪着眼睛看了看,也没注意到藏在暗影里的两个人,就骂骂咧咧的回去了,「原来是只猫,大半夜的,真晦气!」 那人又等了片刻,恐怕有什么意外,就干脆没将梅氏放下,扛着她出了巷子,又飞快的奔出去一段才将她放下了。 夜里天很凉,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会儿风一吹,梅氏突然就有些清醒—— 她这是做什么?这种情况下,她怎么会听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被说服了,居然跟着出来见殷梁? 就算真是殷梁想见她又能怎么样?他当时可是因为逼宫作乱被废的,永世不得翻身,就算逃出京城,以后也就只能战战兢兢,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了,她去见他,难道还指望着跟他走吗? 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矛盾。 「娘娘——」那人又往前奔出去两步,见她没动,就转身唤她。 「听说宣王出事,这京城里应该不太平吧,我这样去见他,会不会给他惹麻烦?」梅氏道,面色忧虑的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巷子,「如果离开的太久,很快就被察觉的。」 殷梁到底在哪里?总不能让她横穿大半个城去见他一面吧? 她,其实从来就不是个会为了殷梁而不顾一切的女人。 「不会!」那人道:「就在前面。」 梅氏将信将疑,虽然这会儿她已经有些后悔了,可是既然都已经跟着出来了,这人如果不帮她,她也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 如今骑虎难下。 她也怕被看出来自己的言不由衷,于是暗暗的一咬牙,就跟了上去。 那人带着她,拐进了前面一个胡同。 梅氏尽量警惕注意着周围跟着他,那人却没准备穿过胡同,而是见着四下无人,推开了那胡同里一户人家的后门。 门只是虚掩着的,他闪身引了梅氏进去。 梅氏皱眉,「这里是——」 「王爷受了伤,如果在外面,风险大些。」那人解释,飞快的关了门,「娘娘放心,这户人家日前刚回了老家省亲过年,宅子空着,不会有外人在的。」 梅氏跟了他进去。 这院子不是很大,两进的院落,就是城里普通殷实人家的样子。 他带着梅氏直接去了后院。 前院是一片黑暗,没有点灯的,后面的一间厢房里却有一灯如豆,缓缓的燃烧。 「娘娘请!」那人推开了门。 梅氏带着戒心,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刚跨过门槛,迎面就和一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里面是人,果然是殷梁,只是这一眼看过去,梅氏却几乎完全不敢认了。 较之于她记忆里的样子,这男人看上去要苍老了十来岁,面容蜡黄消瘦,身上穿了件深青色的袍子,虽然整洁得体,但是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浓厚的颓废的气息。 他朝她看过来到底视线,黯淡无光,再不是当年那个花团锦簇的锦绣王爷了。 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喜上心头,梅氏莫名的,就只觉得眼眶发热。 殷梁是坐在里面的床上在闭目养神的,此时睁开眼,一时也没动。 「殿下!」梅氏低低的唤了一声,脚下踉跄着飞奔过去。 殷梁看着她,本来空洞冷漠的眸子里,突然浮现一抹生动的光彩来。 毕竟是自己爱了许多年,又心心念念一直忘不掉的女人。 这一刻,这女人朝自己奔过来,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错觉,这还是在当年,在自己的府邸里,他和她花前月下,两情相悦时候的情景。 她会温顺的靠在他怀里细语呢喃,而他拥着她,就会觉得这天底下所有其他的女人就黯然失色。 也是,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接住自己的女人,只是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她隆起的肚子,只那一瞬间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冷不丁的就是透心凉。 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极森寒,并且暗中居然有杀意瀰漫。 许是如今他整个人本身的气质就太过阴森了,这一股杀意浮现,便就分外明显。 梅氏一惊,顿时止了步子。 她瞧见他目光的落点,突然心里一抖,下意识的护住自己肚子,没等接近他就先后退了两步。 殷梁瞧见她的动作,眼底的目光一片清明,倒是没了过分的情绪。 「殿——殿下——」梅氏很小声的叫他,语气忐忑。 殷梁自床上下来,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在床沿上看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她的肚子,「几个月了?」 这种事,实在不是能说给他听的。 梅氏咬着唇,脸色惨白。 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之前的一时冲动,明知道殷梁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实,她居然大意到就这么出来了。 可是既然都已经见面了,那也就没办法了。 她咬了唇,突然就红了眼眶,低低的道:「我也是不得已……」 「呵——」殷梁闭上眼,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然后他站起来,举步朝他走去。 他身量本来就高,现在虽然消瘦了许多,但在她面前仍然显得很高大。 梅氏能感觉到一种明显的压力,可是她在面前不敢表现出任何她是惧怕他或者躲着他的迹象来,也是就咬牙强撑。 「不得已么?」殷梁在她面前站定,他不看她的脸,就只是盯着她的肚子。 梅氏的头皮发麻,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惨然的苦笑道:「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脸见殿下您了,可是殿下也不值得再为我这种人动气了。本来就是想见您一面,确定您平安就好,前段时间太子派人去寻我,他说要我想办法带即墨勛进京,他说殿下在他的手上,我没办法,不得已……」 「不得已!」不知道为什么,殷梁突然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梅氏一时也觉不出什么来,但是下一刻,她却是下巴一疼,殷梁突然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颚,手下力道之大,叫她几乎痛的晕死过去。 她愕然抬头,匆忙的去看他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却突然变身一头兇勐的野兽,他的目光森冷幽暗,杀气腾腾的盯着她的脸,那目光锋利的刀刃一样,几乎能将她偏偏凌迟。 「贱人!」殷梁这样说道,每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梅氏想解释,但他手下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太大,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到底是有多少的不得已?」殷梁逼视她的目光,压抑着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你是要跟本王说,当初你被父皇安排送到我的府上,这也是不得已吗?」 梅氏如遭雷击。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这种事,殷梁怎么会知道?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察觉出什么来,后面又被殷绍囚禁,他就更不可能知道跟多的东西了。 有一瞬间,她几乎是喘不过气来,眼睛里都是惊恐。 殷梁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但如果就这么掐死了她,你就太便宜她了。 他强忍着脾气一把将人推开。 没事被他推了个踉跄,后退两步,她抬手去揉自己的下颚,目光却是片刻不敢离开殷梁的脸上。 殷梁死死的盯着她,冷冷道:「你不是要解释吗?说话啊!当初你是怎么样的不得已,被父皇强行塞到本王身边的?她说你不肯,就要将你们梅家满门抄斩吗?」 终究是义愤难平的,最后几个字,他就又忍不住的嘶吼出来。 梅氏唯一的想法就是转身逃走,可是她一个人,她能逃到哪里去。 殷梁明显是有备而来,要跟她兴师问罪的,她如果来强的,就只能是火上浇油激怒他。 「殿下——」她脑中飞快的思索着,然后便扑通一声屈膝跪在了地上。 她不往他的身边凑,只泪水涟涟的仰头去看着他,「我不知道您是听了谁的闲言碎语,居然会说出这么严重的话来,婢妾跟了您那么多年,我几时做过一件对不起的您的事?我对殿下,一直都是真心实意的。」 殷梁来势汹汹,她不敢直接否认他的质问。 眼前的这张脸,是他熟悉的模样,以前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就是如今再见她的眼泪都也不是全无感觉的。 有那么一瞬间,殷梁甚至冲动的想要上前去扶起了她来。 可是他又看她隆起的肚子,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蒙蔽了多年的事实,手指就是连关节都是僵硬的,捏着拳头咯咯响,再也伸不出去了。 梅氏也知道自己全部退路,她便只是流着泪看他。 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她一直都知道,即使是这一刻,她的心里也都还没有绝望,尽量争取。 她膝行爬过去,在他脚边去扯他的袍子,「殿下,那个人是皇上啊,他的命令,您让我这一个弱女子如何违背?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要求我做的事,难道我有办法拒绝吗?我知道这样的瞒着您,是我不对,可那时候我真的是无可奈何。我在殿下身边,殿下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就算起初我到您身边是奉了皇命的,可是殿下您难道真的不相信婢妾吗?那段时间里,婢妾对您也是全心全意,内心自问,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皇上只是要我监视您,大约只是防着您会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可是从始至终,对您不利的消息,我也是一个字也没往皇上面前递的。我人微言轻,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如果殿下实在要追究怪罪,我也无话可说。」 她哭得声泪俱下,一番控诉下来,已经是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殷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梅氏说的都是事实,计算她真是皇帝的眼线,但至少—— 她在他身边那几年,并没有明显做出妨碍他或者坑害他的事情来。 而且这男人分明是对她有情的,梅氏此刻在赌。 她努力的让自己做出最卑微和恳切的姿态来,妄图让他顾念旧情,暂时忘掉这种无伤大雅的背叛。 可是殷梁就只是看着她,听了她的话,眼神非但没有回暖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冰凉。 这到底怎么回事? 梅氏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她努力的控制,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寒战,然后就听殷梁继续说道:「不必再演戏了!」 这一声,他嘆息的很重,很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在里面。 梅氏的眼泪,戛然而止,紧张又防备的看着他。 殷湛的眼神冷冰冰的看着她,如果说最初见她的那一刻还有一点矛盾的痛楚,那么现在真的就只剩下冰冷的痛恨了。 「刚你进门之前我还在想,如果你能坦诚的主动把一切都跟我说了,那么就算从头到尾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能试着原谅你,把一切全部揭过,可是到了这一刻,你却还在极力狡辩的想要继续诓骗于我?」殷梁道,他的语气和神情都奇蹟般的已经平復了下来,唇角甚至带着冰冷的一抹笑,是一种如释重负一样的表情。 他看着跪在她脚边的梅氏,有条不紊的慢慢说道:「原来以前在本王身边的时候的你,就只是带了一张面具啊?你的温和纯良,你的柔情似水,真的没有一样是真的,你的头脑清楚,反应也是这样的快,也就怪不得父皇会选了你来攻破本王了。」 梅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但这个时候,她明显不能争辩,只就用力的抿着唇角,防备的看着他。 殷梁蹲下去,却不再碰她,只是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道:「先是蛰伏在本王身边,替他关注本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背地里给本王一刀,后来即墨勛来京,他又临时起意,想到了一个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下彭泽的机会,于是步步为营,利用即墨勛和文馨堂兄妹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布局,一步一步牵着我和殷绍的鼻子走,你说服我帮即墨勛去打宋楚兮的主意,他再想办法激太子对宋楚兮起了杀心,一直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即墨勛逼我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之后,你又对他用了美人计,做出一副是对本王情深意重的样子,打着替本王解围的幌子,让本王出面把你送到他的身边去。」 他根本也就不需要梅氏的承认,只就自顾自的说:「你在即墨勛身边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在将来等到两国开战之后,好从背后给即墨氏捅刀子的,对吧?」 这些事,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因为那是和他朝夕相对了多年的女人,他相信她。 但是那天殷绍去找他,莫名其妙的询问起有关这女人在他府中时候的一些往事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意外,然后就意识到不对,再回头一件一件的想,最终—— 却得出了这样惊人的内幕。 她身边的女人,不仅仅是个探子,而且可能深得皇帝重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她与他同床异梦这么多年,他居然毫无所查,并且可笑的是,最后居然还为了她而疯魔,为了能够今早能迎回她来,做出了弒父杀君的事情来,自毁长城,毁了自己的前程。 多可笑啊,区区一个女人,居然将他毁成这个样子。 这种事,是他从来就没想过的,就算现在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也已然觉得这是好荒唐的一个笑话。 他殷梁,和太子殷绍对垒争斗多年,最后—— 居然是在一个女人的手里满盘皆输。 殷梁想着,终于不可遏制的笑了出来。 他仰着头,笑声沙哑,但是笑着笑着,就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梅氏听他这样说着,心里一阵的暗惊,但却容不得多想,眼见着他情绪不稳,她便就畏惧的,一点一点往后退去。 还是那么个柔柔弱弱的样子,我见犹怜。 殷梁察觉她的动作,突然暴怒起来,他一下子扑上去,单膝跪在地上,再一次一把掐住她的下颚,咬牙切齿道:「那你今天来见本王的意图又是什么?是想看看本王是如何落魄的?还是为了确认本王的行踪,然后再去向父皇告密邀功?」 这两个念头,都不是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初衷。 可对梅氏而言,她却自知她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殷梁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并且认定了她从一开始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动机不纯,现在他落魄撂倒,甚至朝不保夕,他不能把皇帝怎样,自然就要把所有的帐都记在她的头上了。 可是—— 但是她一时头疼脑热的跟了那人出来,真的没有多想,只是单纯的—— 想要见他一面。 也虽然,后来冷静下来之后想过要反悔。 梅氏看着他。 这男人也已经不会再为了她背叛而痛苦难过了,他现在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就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愤怒和仇恨。 爱是什么啊?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浓情蜜意也不过如是。 「既然滇西都认定了是我欺骗了您,并且罪无可恕,那又何必与我说这么多?」梅氏说道。 她语气带着柔弱的颤抖。 她不蠢,就算知道殷梁已经不可能再为了她的任何一句话而动容了,但也知道不能和他来硬的,否则的话—— 就连一个迂迴拖延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您所见,从头到尾,我都只是陛下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叫我到您的身边,我就要去。」她这样说着,眼中也带了悲戚的神色,低头去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殷梁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我说我是不得已,殿下您都不屑于听,如果不是因为我做不了主,又何至于这么多年来,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 她说着,突然语气一厉,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笑得无限苍凉。 「殿下您只怪我对您的隐瞒,可有想过我的处境?」她这样说着,也是满眼怨恨的情绪,「他叫我到您的身边,我就要去,他不准我怀孕生子,我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因为他怕孩子会成为我的弱点,进而让我因为你而背叛了他。后来即墨勛入朝,他有了别的主意,他叫我去彭泽,我仍然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她的话只到这里,就不再说了。 当初太医诊断说她有宫寒之症,治了几年都不见好,现在回想起来,如果背后操纵的人不是皇帝,又有谁能将这个假的病症隐瞒的一点风也不透? 殷梁的心里是真的恨极了这女人的欺瞒背叛,但是此刻他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之下,却又似乎隐约能够了解她当初所谓的那些身不由己。 可就算是她身不由己又这样?这能改变她对他有所欺骗和背叛利用这样的事实吗? 一时间殷梁就只觉得心烦意乱。 他慢慢的松开了梅氏。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他盯着地面,而梅氏在哀怨的看他。 过了一会儿,殷梁方才问道:「那时候,如果他突然下令让你杀了本王,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吗?」 梅氏面不改色,却是忽而冷然一笑,看向了他道:「如果殿下能赶在他对您动手之前先将他动手除去,没了他的逼迫控制,我也就不需要再出手了。」 她这话说出来,极端的冷酷无情。 殷梁看着她,这女人脸上此时的表情才让他觉得是真的陌生,就好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一样。 梅氏见他皱眉,就又自嘲的勾唇一笑,「怎么,殿下不信我敢出手杀人吗?」 这个女子,虽然聪慧,但以前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是温婉柔弱的。 殷梁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梅氏的眼泪,又顺着眼眶滚了出来。 她抬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眼睛泪光闪烁,都是悲切的无奈,「殿下,您真的不能原谅我吗?就算我在您身边动机不纯,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真的伤过您!」 她看着他的目光中,有明显的眷恋情绪。 殷梁抿唇不语。 他当然不能原谅,这样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算计他的女人,把他做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他怎么原谅?明明被人打了巴掌,不还手不说,还要把另一边脸也主动凑上去吗? 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梅氏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突然低头,笑了笑,然后重新抬头对上殷梁的目光,「殿下您如今这样的处境,想要全身而退似乎也不太可能了,横竖这样被人操纵摆布的日子我也过够了,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殷梁就是要把她杀了泄愤,这结局于她而言,似乎也能算是太坏的。 她现在在即墨勛的身边,一旦皇帝再叫她去做什么,她也不能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他们两个人,现在真不知道该要如何的面对彼此。 殷梁拧了眉头,梅氏却突然倾身向前,抬手抱住了他。 「其实我真的不愿意的!」她说,声音很轻的嘆息,殷梁还没想好要怎么反应,下一刻,却突然闷哼了一声,脸色惨变。
第027章 死不瞑目,谁的毒手? 他没有马上推开梅氏。 不是不愤怒,也不是不捨得,而是—— 这女人下手狠极了,那力道和位置都掌握的刚刚好,一下子便刺中了要害,他—— 使不出力气来了。 梅氏手里的是一柄做工精巧的短刀,深深刺进了殷梁的下腹,还没有拔刀,血就先涌出来,沾了她满手都是。 她稍稍往后退开一些。 抬头。 殷梁的嘴唇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眼神里有恐惧和愤怒,当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和这女人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哪怕是已经亲眼见到了,他也总是觉得难以想像,这女人,居然是可以举刀杀人的。 前面那么多年,他竟然就只是宠爱了一个蛇蝎毒妇吗? 「殿下!」梅氏的手里稳稳的握着刀,唇瓣上都被自己咬出了血痕来,她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这男人,曾经给过她太多的宠爱和温暖,即使他说不会原谅她,她都不会怪他,可是—— 「梅儿对您,并非全无情义,我跟了您十年,您对我的好,我都看见了,或者您不信,如果当初陛下他真的有叫我对您不利的命令,我也是宁肯拼着违背他,也断然不会真的伤您的。可是殿下——」这时候她才松了手,往后退开了一点,还是不迴避的看着殷梁痛苦痉挛的面孔,淡淡的说道:「如果但凡还有一点点生存的机会,我到底也是不想死的。」 殷梁呆在那里,完全动弹不得,只撑着最后的一口气,死死的盯着她。 梅氏与他对望半晌,突然,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顺着眼角滚落,「听他的话,去彭泽,我就可以不用死!我是贪生怕死,因为我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换你的命,但却不捨得拿我的命去换死在你身边的机会。殿下,曾经我真的有想过,有一天如果你能得继大统,就能带我走出那泥潭了,可最后,到底也是没能如愿。」 这个女人现在是在说什么?对他诉衷肠?还是怨他最终还是提前在这场大位之争当中败下阵来? 低头看一眼刺入自己身体里的利刃,殷梁只觉得这女人说这番话实在可笑。 可是,他没力气,他也笑不出来。 「如果可以,我倒是宁可你一直都蒙在鼓里的,最起码,这个时候,不用再费力气来质问我,恨我!」梅氏站起来。 她没再管殷梁,而是转身走到墙角的盆架前,把手上血迹洗净。 她面上表情又奇蹟般的恢復平静,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的动作不徐不缓,慢慢的把自己整理好,再迴转身的时候,殷梁也还是保持着那个半跪在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凝视他已然不再那么丰神俊朗的面孔,声音浅浅的说道:「殿下,我这样的人,说爱都觉得奢侈,你对我再好,却保不住我父母族亲的性命,所以你也别怪我。至少——」 她顿了一下,终究还是素手轻轻抚过,阖上他的双眼,唇角蔓延一抹苦涩的笑,「你没能护我一世周全,我也保不住你死后的荣耀,但至少你死在我的手里,会少些痛苦和难堪!」 说完,她站起身来。 那一瞬间,心里却到底还是有怨恨的情绪滋长,烈火一样的蔓延。 这男人,一直以来给她的到底只是宠爱还是真正的爱?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这一刻,他只用这最后的一点余力也只想着找到她来质问和报復? 这个问题,她没想过要问殷梁,因为问了也毫无意义。 本就是两个身不由己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操纵在别人手里的棋,谈什么情深意重?不觉得矫情吗? 深吸一口气,甚至连悲伤的情绪都好想就只是一时的冲动。 梅氏推开了门。 守在院子里的两个侍卫听到动静,连忙转身。 屋子里的殷梁指定是藏不住的,两人隐约看到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垂首跪在那里,顿时就骇然的铁青了脸。 「殿下——」有人惊唿了一声,提剑就沖了过来。 梅氏护着自己的腹部,无奈的赶紧又退回了屋子里。 「殿下?」侍卫扑过去查看殷梁的情况,却发现他已经气绝。 他们没对梅氏怎样,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了看在旁边的那个孱弱纤细的女人。 不管怎样,殷梁都是她曾经的丈夫,并且两人一度互许情深的。 这女人—— 是她杀了殷梁的吗? 梅氏也不说话,只是用力的咬着嘴唇,面上是一副深度惶恐的表情,然后趁着两人吃愣,她突然提了裙子,仓惶的夺门而出。 「站住!」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怒声喝道。 梅氏奔到门口,扶着门框才要出门,两边的院墙外面已经如鬼魅般飞快的有七八条人影飘落。 这院子本来就不大,四面的出路果然都被他们封死了。 梅氏白着脸,后退了两步,神色防备。 这些人,只是堵住了她的去路,却没有马上对她动手。 前院那边传来一片响动,片刻之后,火光蔓延,一队侍卫拥簇着锦衣玉带的一人快步行来。 是—— 彭泽太子即墨勛。 梅氏想也不想的冲出去,扑倒在他面前,跪下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惶恐的哭诉道:「殿下救命!」 即墨勛冷着脸,一声不吭,更是一动不动。 不仅仅是他,这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状况到底意味着什么,梅氏心里很清楚。 不过她却只当是全无所察,只是面色惶恐的不住落泪,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慢慢察觉了即墨勛的反常,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目光来看他,「殿——殿下——」 即墨勛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神色却是一片幽暗。 他也不说话,并没有质问梅氏的打算,只是那眼神就已经盯得人头皮发麻。 「婢妾是被人掳来的。」梅氏抖了一抖,稍稍往后退开,转而去抓他的袍角,「有人闯进了我的住处,我怕她对我不利,所以只能虚以委蛇的先跟了他走。殿下,自从跟了您之后,我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殿下难道不相信我吗?」 「现在说这话,有意思吗?」即墨勛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看着他,哪怕是她哭得梨花带雨,他也没有半分的动容之意,「你到本宫身边,本来就动机不纯,就为了你的几句话,就想让本宫既往不咎?」 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梅氏是生得美,并且还很会迎合讨好他,可那又怎么样? 他不是殷梁,女人对他而言,从来都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至于漂亮女人—— 那就是能叫人看着更觉得赏心悦目一点的玩意儿,还指望他真当回事吗? 「殿下——」梅氏不蠢,自然知道自己在这男人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她却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即墨勛已经一脚将她踢到一边,大步进了屋子里。 「太子殿下——」屋子里的两个侍卫赶忙跪地行礼。 即墨勛看一眼殷梁。 那两人却几乎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只小声回道:「死了!被刺中腹部,一刀毙命!」 即墨勛冰冷的瞳孔里,突然流露出明显的一丝杀意。 他骤然回头。 院子里,梅氏还歪在地上,低低的啜泣。 他顿了一下,就又重新快步走过去,几乎是气急败坏道:「你杀了他?」 「我只是失手!」梅氏哭哭啼啼,顿了一下,又扶着肚子艰难的爬起来,再次去扯他的袍角,「殿下,婢妾都是被逼无奈,我跟了您之后就再绝无二心,您一定要相信我!」 信她?即墨勛怎么可能再信她? 她跟了殷梁多少年,还不是要杀就杀的? 只要想到自己把个包藏祸心的女人留在这边这么久,即墨勛都会后怕的汗毛倒竖,只能是庆幸成武帝在谋算更大的利益,并没有急着让这女人对他怎样。 「贱人!」他怒骂了一声,指着她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 然则梅氏不过一颗棋子罢了,而且还是个女人。 他瞪了对方半天,最后却是怒极反笑,「成武帝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这一次你能出手杀了殷梁,回头他一声令下,本宫乃至于父皇是不是都要死在你手里了?」 这个成武帝,居然如此奸猾。 之前他是真的以为梅氏只是对殷梁旧情难忘,所以才会受了殷绍的威胁,把他诓骗来了京城。本来也没多想,直至见了殷梁之后才从殷梁的口中知道了真相。 梅氏不是殷绍他们兄弟用来内斗的棋子,而是成武帝安插到他身边的杀手锏。这女人在他身边,随时都有可能给他一刀,甚至于她也是有机会进出彭泽的后宫的。届时如果两国正在开战,不管是他,或者是即墨桑楠,但凡是有个损伤,整个彭泽就要从内部先乱了。 只想思及此处,即墨勛的手心里就都是冷汗。 「殿下——」梅氏低唿一声,然后就烫了似的赶忙松了手。 她往后缩了缩身子,眼神防备又畏惧。 这种情况下,她越是强行否认,那就只能是火上浇油的激怒即墨勛。 「我——我只是身不由己!」最后,她只嗫嚅着小声说道。 即墨勛冷笑,心里烦躁,便就谁都懒得理了,直接转身,「都处理掉,收拾干净了,不要让人察觉了。」 就算殷梁在世人眼中早就是个死人了,但如果叫成武帝知道人最后是死在他这里的也是麻烦。 梅氏吓坏了,也顾不得别的,赶忙爬起来,追上去还是扑倒在他脚边去扯他的袍子,「殿下,我知道我不该骗您,我罪该万死,可就算是千错万错,也是我的错,求您了,好歹顾念着孩子……」 她这肚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 即墨勛的太子妃就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并且那个女人手段了得,其他的姬妾虽多,却也没人顺利生下过孩子。 梅氏如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期期艾艾的仰头看他。 可是即墨勛扭头面对她的时候,眼底就只有深恶痛绝的冷酷。 梅氏和他四目相对,莫名的,也就只是觉得浑身发冷。 然后,即墨勛弯身下来,手掐着她的下巴,咬牙冷笑,「人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宫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了,你这女人分明是见了棺材也不死心啊!」 他这话,已经暗示了什么了。 梅氏的心里不好的预感在加深,然后下一刻,寂寞已经嫌恶的将她一推。 梅氏摔在地上,咬着唇,却不敢再试图求情。 即墨勛站起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侍卫进去把殷梁的尸首胡乱的找了条被子一卷就扛了出去,梅氏眼睁睁的看着,却强忍着,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片刻之后,有人过来,将她拽起来,半提半拖着送回了驿馆。 即墨勛没有下令杀她,只还是将她送回了住处。 梅氏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到底也是死心绝望了,身边的丫头都还在,她的饭食也没人苛待她,到时辰了就会有人送来,只是院子外面增加了守卫,不放她出去。 而且—— 每日里一定会往这边送两次的安胎药再没有人提及。 梅氏惶惶的捱了一整天,可即墨勛本来就是想要她死的,她如果再哀求,那只是做得无用功。 这一天一夜的光景似乎格外漫长了些,次日夜里,她便开始出血腹痛,本来已经是绝了求饶的心思,但到底也是太痛了,在床上蜷缩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的痛哭失声。 「来人!快来人!」她抖着声音喊人。 睡在外间的丫鬟匆忙下榻,捧了宫灯过来,掀开床帐,就发现她满脸汗水的蜷缩在大床一角,冬日里厚厚的棉被,已经是被血水浸透了一大片。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 「啊——」那丫鬟惊叫了一声,摔了手里的灯。 「快去找大夫,去啊!」梅氏抱着肚子,嘶声的吼。 「哦!」丫鬟吓了一跳,应了声,拔腿就往外跑,去跟外面的守卫说了,侍卫倒是没为难,马上就有人下去禀报了。 这大半夜的,即墨勛自是不会过来,不多时太子妃就亲自带了大夫赶来。 这边梅氏已经痛得死去活来。 太子妃亲自走到床边看了眼。 那床上被褥都被血水湿透了,更有滴滴答答的红色液体顺着床脚往下滴。 太子妃的眼底,莫名闪过一丝快慰的冷意来。 梅氏艰难的扬起脸来看她,这个时候,她已经是绝了求救的心思,只是—— 她心里有疑惑,必须要死个明白。 「是你吗?」她抖着苍白的唇问道,目光死死的盯着太子妃的脸,「是你从中挑拨,告诉他的吗?」 即墨勛是从哪里开始怀疑她的?殷绍做事从来谨慎,就算他们暗中有联繫,这消息又是怎么会走漏的?即墨勛一直很宠爱她,不可能突然就怀疑到她的身上来的。 横竖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太子妃索性也不再掩藏恨意。 她抬手就先给了梅氏两巴掌,骂了句,「贱人!」 梅氏如今根本就全无还手之力,一下子就跌在了床上,只是抱着肚子呻吟。 「从前你藉故小产陷害本宫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太子妃说道,再不掩饰眼底怨毒的情绪可,「那时候殿下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你说有孕,他就信你有孕,你说是本宫害你小产,他也就信了是本宫的手段,还险些废我太子妃之位。你今天会有这样的下场,全然不过都是你的报应,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质问本宫?」 「哈……」梅氏也知道她和这女人之间苦大仇深,她早就断了求饶的心思,此时勉强抬起眼睛,也是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太子妃,冷笑道:「我是蛇蝎心肠,我认了,难道太子妃你就是什么纯良之辈吗?你说是我构陷你?是啊,那就是我构陷你的,可如果我不对你出手,难道只要我安静本分,你就会对我手下留情吗?」 她呆过怀王府,那时候殷梁专宠于她,都姑且少不了妻妾之间的阴私手段,更何况是即墨勛那里? 梅氏自己说着,也没等太子妃再接茬,就又继续道:「本来他也只是下令圈禁你,是你捨不得荣华富贵,捨不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迫不及待的就用了腹中的孩子做垫脚石来脱困,这也不过就是你自己的私心和选择罢了,怎么,现在你却是要将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吗?如若你真的有心,如何就不能再忍忍,保不准等到孩子生出来,如果是个男孩儿,你也同样可以翻身。什么都是你自己做的,你说我构陷你?这个我认,但你也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的头上扣。」 太子妃嫁给即墨勛也有八载,他身边的女人多,脾气又暴怒无常,偏偏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连着两胎都是女儿。去年年底梅氏自称有孕,每两个月小产,各种矛头直指,都是冲着她的。即墨勛当时正被这女人迷得鬼迷心窍,盛怒之下就将太子妃禁足关了起来,这时候太子妃才察觉自己也怀了身孕,本来也不是没想着赌一赌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的,如果是男孩儿,那就是太子的嫡长子,可是—— 梅氏这女人心狠手辣,一则她不敢保证自己老实呆着就能顺利生产,二来—— 如果她就老老实实的任由即墨勛把她关上个*个月,回头就算生了儿子,能够復起,这段时间之内谁知道后院里又会天翻地覆的成了谁的天下。 这位太子妃娘娘本身就不是个善茬,于是当机立断,就把孩子豁出去了。 她娘家人是有势力在的,借她小产之机施压,即墨桑楠就只得出面,让即墨勛把她放了出来。 虽然主意是她自己拿的,但如果不是梅氏这个女人所逼,她何至于要牺牲掉自己的孩子? 太子妃的心里怒恨交加,面容都隐隐有些扭曲了起来,「你这贱人,居然还不知悔改?」 梅氏不过冷笑,「改什么?就算我跪地求饶,今天也绝无生路。」 她说着,顿了一下,再一次正色看向了太子妃道:「这一次的事,都是你安排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怂恿即墨勛去劫的殷梁吗?」 为什么即墨勛会知道她其实是成武帝派出来的探子?这个还可以解释为他见过殷梁之后临时问出来的,可即墨勛很清楚这里是天京,是北狄的都城,他是从哪里把殷梁弄来的?不敢是殷绍的手里还是皇帝的手里,梅氏总觉得即墨勛如果只是怀疑殷绍利用了她也并不会敢于擅自去从那两个人手里抢人出来泄私愤的。 「你自己做出不要脸的事,事情败露,都是你死有余辜,与本宫何干?」太子妃道,她还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梅氏生吞活剥了一样的表情,恶狠狠道:「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谎称怀孕,然后用那个假的肚子摆了本宫一道,你真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你这身子,根本就因为过量服用避子汤给毁了,现在为了留住殿下而强行受孕,即使中途能勉强用药物撑着,不落胎,最后也绝不可能生下孩子来。你这贱人,居然连殿下都敢耍?你真当我东宫的大夫和太医都是你的人吗?」 梅氏为了隐瞒这件事,自然要重金收买专门负责给她安胎的大夫的。本来如果即墨勛和太子妃都没往这方面想也就算了,可一旦有人临时起意—— 想要撬开一大夫的嘴巴能有多难? 「我没问这个!」梅氏痛得已经有些疯狂了,她嘶声吼着打算太子妃的话,强撑着扑过去,一把扯住太子妃的衣襟,红着眼睛怒吼道:「即墨勛——他为什么突然要去劫持殷梁?这到底是为什么?」 太子妃也许还在为了自己洞悉了她的秘密还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今天即墨勛动怒了契机一击必杀而得意,梅氏显然是对这些事都全不在乎了。 她确信,这是有人暗中催动的一场阴谋。 抖出她的身份,杀了她,那么—— 皇帝在彭泽人身上打的如意算盘也就落空了,从此就再没有什么能对彭泽出奇制胜的法宝了。 她两手的血污。 太子妃瞧见她赤红的放佛要吃人一样的双眼,竟是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还不松开我们娘娘!」她身边女官上前,抓着梅氏的手将她一把甩开了。 梅氏其实是没什么力气挣扎的,直接摔回了床上,捧着肚子,又使劲的蜷缩起身体来。 太子妃余怒未消。 这两年她和梅氏之间斗得狠,眼见着这女人终于倒台了,自是恨不能多踩几脚泄愤。 「娘娘,大夫等半天了!」那女官深知她的心思,赶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的提醒。 即墨勛已经恼了,就算她再怎么折腾这梅氏,也一定不会过问追究了,可这梅氏如果是北狄皇帝的探子,那么这场戏就还是要做的—— 「叫进来吧!」太子妃皱眉,冷冷道。 女官应了,转身出去,片刻就把大夫引了进来,自然还是平时给梅氏保胎的那一位。 「小的给娘娘请安!」他战战兢兢的跪下请安。 太子妃冷着脸,斜睨一眼,「梅氏像是小产了,快给她看看,一定全力救治!」 就算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但这里是北狄人的地盘,这件事必须要继续隐瞒下去,千万不能叫成武帝知道他们已经洞悉了这个秘密,否则难保那老皇帝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就不家叫他们活着走出天京。 「是!」大夫赶紧答应了,起身去给梅氏诊脉。 「娘娘,这里血腥味重,您还是到外面等吧!」女官过来,轻声的劝。 太子妃也厌恶的不想和梅氏再面对面,就「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外间。 血已经流得太多,梅氏手脚冰凉,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逐渐被掏空了。 大夫还是进本尽责的给她诊治,她的意识已经涣散不清,但却是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这一次殷梁的事,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殷梁已经被废了,对方的最终目的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要殷梁的命的,十有*就是为了让彭泽从皇帝的暗算之下抽身出来。 到底是谁?难道是即墨勛父子在皇帝的身边也有内应,这才察觉了内情吗? * 这两天,殷淮仍是忙得人仰马翻,一直带人彻查殷湛大婚那天的投毒案。 他把相关人等全部关起来,一一拷问,最后也没能拿到任何的线索和证据。 诚然,事情既然是殷述做的,他又怎么会留下一丁点儿的线索让人查?所以两天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殷湛一直没露面,只说是余毒未清,一直关在王府里养病。 宋楚兮每天一趟的往大理寺跑,逼着跟殷淮要真兇。殷淮如今都要称唿她一声皇婶,再加上这女人从来就是个刺儿头,被她一再施压,头大如斗,起了满嘴的燎泡。 这天早上,去过了大理寺,算着皇帝应该差不多下了早朝了,她就绕了个道儿,准备也进宫去再闹一闹,不想却在御书房外面和仓促进宫的即墨勛狭路相逢。 两个人,也算是冤家路窄了。 等候皇帝传召的时候,即墨勛就面色不善的开口道:「宣王妃?你还真是心宽,宣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倒是气色不错的。」 「彼此彼此啊!」宋楚兮挑眉,针锋相对的勾唇一笑,「本王妃听说昨夜太子殿下的一位爱妾小产,一尸两命,殿下不也是一样的精神百倍么?」 即墨勛这一趟进京,身边带着的有名份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太子妃,另一个就是宠姬梅氏了,而且梅氏又大着肚子,自然惹人关注,现在她小产还丧了命,即使没有人刻意的宣传,也很容易就透露风声出来。 即墨勛的脸色微微一变,刚要说什么,金子已经快步从御书房出来,「宣王妃,彭泽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不得已,即墨勛也只能是闭了嘴,冷哼一声,率先往前走。 宋楚兮淡淡的扫了眼他的背影,也举步跟上。 皇帝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看上去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诚然眼前这俩人也没一个是他愿意见的,见到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他就暗中皱了下眉头。 「见过皇帝陛下!」即墨勛拱手行礼。 「皇上!」宋楚兮也上前请安。 「嗯!」皇帝淡淡的应了声,「都坐吧!」 两人也都不同他客气,各自选了张椅子坐下。 皇帝看过去一眼,「这个时间,你们两个怎么一道儿进宫来了?」自然不过随口一说,他倒也没指望谁会回答,就又看向了宋楚兮道:「老十一可是还好?」 「太医说中毒太深,体内余毒一时也清不干净,所以殿下这几天没什么精神,就不能亲自进宫来给陛下请安了。」宋楚兮回道。 殷湛出事之后,她就没什么太给皇帝父子几个面子,这时候说话的态度就有些不冷不热的。 皇帝一口血堵在喉咙里,但是因为殷湛中毒的事,他理亏,便也只能忍着。 宋楚兮才不管他,紧跟着就又话锋一转道:「皇上,臣妇本是不该私自进宫求见陛下的,但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靖王那里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件事一天不能水落石出,我们夫妻都难安心,如果靖王那里查案实在有困难,您是不是考虑换个人试试?再不行——」 皇帝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明知道是殷述做得,还一直的不点破,在这里当面演戏,如果叫她自己去查,一旦把殷述揪出来,那就成了他们父子不仁不义了。 「老十一是朕的亲弟弟,朕还能叫他不明不白的受委屈吗?」皇帝不悦道,打断了她的话,「早上朕已经传了口谕下去,命三司协同靖王一起严查,务必要一个水落石出,你且等着消息就是。」 他是真的不愿意和宋楚兮打交道,这个丫头,太狂妄无礼,有时候更是目中无人。 偏偏,现在非常时期,皇帝又拿她没办法。 「是么?」宋楚兮微微勾唇露出一抹笑,站起来道:「既然皇上都还放在心上,那就当是臣妇小人之心了,我家殿下还在病中,我不能离开太久,先行告退。」 皇帝冷着脸没说话,算是默许。 宋楚兮刚要转身,却又想起了什么,就又顿住了步子,似笑非笑道:「哦,对了!皇上,臣妇听闻彭泽太子的一位爱姬意外小产,太子殿下必定伤心,他们原来是客,那女子的身后事,陛下是不是找人照管一下?也好早日叫人入土为安了?」 区区一个妾室而已,而且还不是彭泽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既然是死在异国他乡了,自然也没必要再千里迢迢的将尸身带回去安葬,直接找地方埋了也就是了。 梅氏的死讯皇帝自然也听到,并且一早起来就已经发了一通脾气。 这时候他算是做贼心虚吧,毕竟—— 如果是即墨勛的毒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人洞悉了梅氏的真正身份以及潜伏在他身边的真正目的? 宋楚兮这话,无疑是个台阶,刚好可以让他藉机派人去过去探一探梅氏的真正死因。 皇帝倒是有些满意的,就点了头道:「既然是彭泽太子的爱姬,那就让礼部办一办吧,相国寺那边再请几位高僧超度一下。」 这边即墨勛当然也知道宋楚兮在使坏,登时冷冷的横过来一眼。 宋楚兮挑衅的一扬眉,转身走了出去。 即墨勛倒是没推脱,只道:「一个女儿而已,何德何能,还劳陛下亲自过问。」 「你是客人!」皇帝淡淡说道,嘆了口气,「节哀吧!」 死一个侍妾不算什么,但是一尸两命,皇帝多少还是出言安慰两句。 即墨勛道了谢,也没和他绕圈子,直言道:「本来想她怀着身孕,带她出来散散心,早知如此,还真不该是如此大意。皇帝陛下,年关将至,小王身边又出了这样的晦气事,实在也不好继续做客此处,所以今日进宫,是特意来和您交代一声,年底的朝贺大典,我便不等着参加了,近几日就准备启程回去了。」 皇帝愣了一下。 即墨勛暗中观察他的神色,起身拱手一礼,面色也透出几分疲惫来,「虽然有些失礼,但小王也的确是没了做客的心思,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的面色微微有些僵硬,但他掩饰的极好,片刻就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强留你了,你哪天走?朕最近身子不适,派个人摆宴给你送行。」 「七日之后吧,好歹是让那女人先入土为安!」即墨勛道。 「嗯!」皇帝颔首。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即墨勛就告辞出来。 皇帝坐在案后,盯着他的背影,那目光明灭不定。 「陛下——」高金立从旁上前一步,察言观色,多少是有些明白他的心思的,「梅氏就这么没了,实在可惜,彭泽太子这么一走,就成了脱钩的鱼儿了。这京城这内虽是不好跟他动手,但回头在他回去的路上……」 即墨勛在天京出事,他们北狄朝廷要负全责,但如果路上,等出了北狄境内再出意外,那就和他们无关了。 皇帝侧目看过去一眼,目光冰冷。 高金立一抖,赶忙缩了下脖子,惶恐不已。 * 梅氏一尸两命的消息,殷绍那里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查过了么?」他问。 「已经让人仔细的查过了。」冯玉河道,前面那段时间因为庞生很得殷绍的重用,他自感地位受到了威胁,所以现在就算身体不适也总强撑着尽量服侍左右,「说是昨儿个半夜,驿馆里也没察觉有任何的异动,就是梅氏突然喊肚子痛,太子妃亲自带了大夫过去,后来又命人请了太医。太医那里,属下亲自叫人去确认过了,他说是那梅氏的体弱,本来胎像就不是很稳固,会滑胎也很正常,并没有被人动了手脚或是用药所致的迹象。」 「是么?」殷绍沉吟,「那就是说只是个意外了?」 他原来还想,殷梁的事会不会是即墨勛做的,如果是即墨勛弄死了梅氏,那就说得通了,可如果过梅氏的死本来就是个意外…… 「那梅氏,早年陛下为了控制她,逼她用药,身子本来就亏了,她怀不住孩子并不足为奇。」冯玉河又道,想着还是一筹莫展,「不过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也总归是叫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是啊!」殷绍烦躁的把手里捏着的一封摺子摔在桌上,「这个女人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这样一来,对彭泽方面控制的力度就弱了……两国能够一直保持相安无事还好,否则的话,倒是不好弄了。」 「殿下,您说陛下会放彭泽太子顺利离京吗?」冯玉河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 殷绍不置可否,却是忽而抬眸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即墨勛这一走,那就是泥牛入海了。 「宣王中毒一事悬而未决,宣王妃又逼得紧,这个时候,确实不是和彭泽翻脸的好时机,就是错失良机会觉得可惜,陛下应该也不会冲动行事的。」冯玉河忖道。 殷绍的目光闪了闪,却是但笑不语。 而同时,在回王府的路上,卫恆也和宋楚兮讨论了同样的问题。 宋楚兮听完他的分析,却是高深莫测的神秘一笑,感慨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彭泽公然来硬的,但十有*也不会就这么放了即墨勛走,可是么——」 说着,她眼眸弯起,眼底笑意就越发的深了,「如果即墨勛真的想走,还真是谁也拦不住他!」 卫恆听得一头雾水,盯了她半晌,宋楚兮却再就只是但笑不语了。 * 驿馆里。 这夜夜色寂静,即墨勛黑着脸坐在圆桌旁边,桌上摆了丰盛的饭菜,他却一筷子未动,一个身穿布袍的大夫忙着一样一样的查验。 「殿下,都已经用银针试过了,当是没有问题的。」太子妃着实不解,忍了半天,还是试探着开了口,「这饭菜都冷了。」 即墨勛也不言语,就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坐着。 他的脾气不好,太子妃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识趣的沉默了下来。 那大夫把所有的东西都仔细的查验过,然后面色居然就真的微微有些变了。 太子妃是女人,心细如尘,当即发现,蓦的就白了脸,一下子就拍案而起,「李大夫,难道……」 这些菜真有问题? 北狄的皇帝疯了吗?竟是公然对他们下手?
第028章 街头猴戏,皇帝被掳 即墨勛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冷的杀意来。 太子妃却已经开始惶惶,紧张道:「殿下,北狄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成武帝要他们的命,这里可全都是对方的地盘,他们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毫无还手之力的。 即墨勛不语,只侧目睨了那大夫一眼。 大夫跪下去,禀报导:「殿下暂且可以安心,这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所以前面用银针才没能验出来。」 即墨勛并不言语,太子妃已经急急地道:「那这是什么?」 「这东西虽不是毒,当如果服用的话,会致人体虚发热,症状跟重度伤风差不多。」大夫回道,本分的微垂了眼睛,顿了一下,又补充,「而且——这症状一旦形成,但靠着把脉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即墨勛倒是没发怒,只闭眼靠在椅子上,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这么说来,他就只是想要绊住本宫了?」 大夫不敢乱说话,支支吾吾的。 即墨勛却没为难他,摆摆手道:「想来他也是不会轻易放了本宫离开的。」 本来梅氏的事就已经叫他心里窝火了,若是是那件事没有当面向皇帝求证,他心里还有些疑惑,但是经此一时—— 皇帝的心思,简直就是路人皆知了。 这成武帝,居然不还好意,居然在打他们彭泽政权的主意? 太子妃绞着手里帕子,忧虑不已。 那大夫也不敢抬头。 即墨勛略一思忖,就道:「掐好了时间,着药性什么时候该发作了,就给本宫把风声传出去,就说我病了。」 这是要—— 将计就计了? 大夫不敢多问,拱手应诺,「是!小的明白!」 然后见他再没有别的吩咐,就先退了出去。 太子妃命丫鬟把饭菜拨乱了,先收拾到一边,这才紧张不已的对即墨勛道:「殿下,北狄皇帝这是要做什么?他要扣留殿下在天京这里,是有什么企图?」 「什么企图?」即墨勛冷笑,「眼见着那女人不能再给他做内应了,他自然要想办法留住本宫,至少——」 他说着,眼底讽刺的笑容就慢慢凝结得冰冷,「关键时刻,本宫就是他手里的人质了。」 这老傢伙,还真是贼心不死! 「他这是不把我们彭泽吞下去,就誓不罢休啊!」最后,即墨勛意味深长的嘆了一声。 「这里是天京,如果他就是要强留的话,那我们——」太子妃不由的方寸大乱。 「如若本宫就是想走,他要困住我,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容易的。」即墨勛不以为然。 太子妃用力的捏着手里帕子,却是紧张不已的,只是—— 不敢说。 即墨勛的身边有一个逆光,那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算北狄皇帝出动千军万马,都未必能奈何得了他,可是—— 这样奔命自保的时候,即墨勛会带她一起走吗? 即墨勛满脑子里都是皇帝对他的阴谋算计,自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异,又坐了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太子妃追了一步,只神色忧虑不安的看了两眼他的背影,到底—— 也还是没说什么的。 次日一早,驿馆里就传出即墨勛偶感风寒,卧床不起的消息,太子妃过去他跟前亲自侍奉汤药,也被过了病气儿,卧床休息去了。 皇帝本来就紧盯着这边的动静,自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金子亲自带了太医过去,回来给皇帝禀报了消息。 皇帝只「嗯」了一声,随后确认道:「梅氏那儿——有结果了?」 金子稍稍抬眸去看高金立,高金立才道:「是!早上就传了消息回来,那女人的孩子本就是保不住的,能撑到这个月份里已属不易,去的人暗中查验过了,身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被用药的痕迹,应该——真的就只是意外吧。」 皇帝的眉头皱得死紧,脸上还是一副阴云密布的表情,「怎么就这么样的不凑巧。」 这么一想,自然就难免要迁怒殷述。 要不是那熊孩子自作主张,现在梅氏和即墨勛都早就物尽其用了,没准宋楚兮都已经和彭泽方面对上了。 高金立知他介怀此事,就鹌鹑似的垂了脑袋,不随便说话了。 皇帝沉默了一阵,想起什么,又道:「宣王现在怎么样了?」 「遵皇上的口谕,太医是每天都去的,不过——」高金立道,到底是不怎么敢说,顿了一下,才又硬着头皮继续,「那宣王妃的脾气陛下您是知道的,她就公然挡着不叫太医近王爷的身,都是宣王府的大夫在照看,具体的——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又出了这一次的事,殷湛的存在于皇帝而言,就更是一根刺了。 他想了想,就道:「你去准备一下,下午朕过去一趟。」 高金立先是一愣,也忘了自己的身份,诧异的就直接抬头看向了他。 皇帝也是满脸的不耐烦,倒是压着脾气道:「宋楚兮那个丫头不好拿捏,南塘又处在那么个位置上,西疆和彭泽方面的动态都要看她的态度,这个时候……」 他到底也是心里憋闷的慌,话就没有说完。 宋楚兮那丫头疯起来狠起来,根本就不把他这个皇帝看在眼里。 虽然殷湛对他也未必就有多敬重,但至少—— 殷湛那边还有余地。 高金立又偷偷的瞄他一眼,不敢多言,躬身退下,「是!」 皇帝用完午膳,觉都没歇,就带了一队仪仗出宫,去了宣王府。 殷湛这里,他是第一次来,而且也不是那么情愿,脸色自然不怎么好。 前面两天,殷湛不能吃东西,今天才刚好了些,一家三口正坐在一起用午膳,就听说皇帝到了。 宋楚兮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下,殷黎和她倒是默契,母女两个不约而同的抬眸去看殷湛。 宋楚兮的意思很明显,「见不见?」 皇帝这一趟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直接将人堵在门外是不能,但是让殷湛装一装睡煳弄过去还是可以的。 殷湛接了她递过去的温水漱口,露出一个笑容,「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不能一直的得过且过,既然他要见,那我就见他一面吧。」 他站起身来。 宋楚兮迟疑了一下,也跟着站起来,没说什么,只转身去内室给他找了身锦袍出来。 他们两个,自己照顾自己都很利索,偏偏都并不擅长伺候人,宋楚兮本来想着他大病初癒,有意的照顾一下,但却笨手笨脚的不得劲儿。 殷湛看她模样也就算了,「我自己来吧!」 他换了衣服,又整理了一下,走过餐桌旁的时候就停下来摸了摸殷黎的脑袋。 殷黎手笔拿着调羹,呆愣愣的仰着头去看她,眼神里有明显的忧虑之色。 「先吃饭,我去去就回。」殷湛道,然后一撩袍角走了出去。 殷黎这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骨碌的跳下凳子。 她没去追殷湛,却只扒着门框,神色忧虑的盯着院子里。 宋楚兮走过去,蹲在听旁边拉了她一只手,「别担心,这是咱们自己家里,你父王没事!」 殷黎收回目光来看她,抿抿唇道:「他是坏人吗?」 宣王府的家规严,下人们都不会乱说话,但殷黎是府里的小主子,没人避讳她,有时候卫恆和严华这些人过来回禀一些消息的时候难免就被她听了去。 再加上,前几天殷湛在宫里出事,殷黎这会儿便对那皇帝很不放心。 宋楚兮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抿唇笑了笑道:「坏人也不怕!」 她不想拿煳弄孩子的话来敷衍什么,与其把一个孩子诓骗的懵懂无知让她忘记了眼前的处境和恐惧,并不如叫她早一点分辨清楚自己面临的危险和敌人,好歹不容易受人蒙蔽。 殷黎有些不解的皱眉看着她。 宋楚兮回头看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这会儿也没了心思和胃口,就道:「你父王那儿可能要耽误一会儿,我们出去玩玩吧?」 殷黎已经有些日子没出门了,殷湛没空陪她,交给别人又不放心。 这会儿她是有些意动,目光闪了闪。 「走!」宋楚兮用力一揉她的发顶,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她一抱,起身就大步出了院子。 皇帝过来,肯定走得前门。 按理说,他们应该阖府出门迎接的,她没带殷黎过去,这已经不合规矩了,此时自然不好迎着皇帝的銮驾堂而皇之的出门,所以直接就带殷黎走了后门。 卫恆跟了殷湛去前院接驾听差遣,宋楚兮让严华备马,却也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七八个贴身的好手上了街。 马上就到年关了,这段时间京城之内到处都热闹,附近村镇上的百姓都拿了自家的特产出来贩卖,换了钱再置办年货,到处的气氛都热火朝天。 街上人多,宋楚兮带了殷黎骑马,怕撞到了人,故而也不走快。 母女两个共乘,走花观花,瞧着街上寻常百姓人家的热闹。 这种场面,殷黎是没有亲身经歷过的,看着喜气,很快就把王府里的事抛诸脑后。 宋楚兮本来不想招摇,但如今他们整个宣王府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稍微一个不小心,谁知道有没有人会混进人群里给你一刀? 所以一路上,她干脆就没下马,抱着殷黎在闹市里从高处看热闹,这样俯视的角度,对人群里的所有异动都一目了然,反而放心。 严华带人寸步不离的跟着,遇到殷黎感兴趣的好吃的好玩的就卖给她。 那下丫头片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不多一会儿就真把她亲爹的生死安危完全抛诸脑后,左右抓着糖人,右手舔着冰糖葫芦,手舞足蹈,乐不可支。 宋楚兮餵饱了她的肚子,听说西街那边这两天庙会,有杂耍可以看,就又带了她去。 那街上堵得水泄不通,她让严华在临街茶楼重金要了一个雅间,带着小丫头在露天平台上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殷黎玩的开心,早就忘了回府这回事。 * 宣王府。 殷湛并没有亲自出门去接驾,只让管家把皇帝请去了正厅。 他虽然对府邸里的经营并不在意,但是作为当朝亲王的府邸,这王府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 皇帝的心里越发不满,只勉强压抑着情绪,被下人引着往里走。 诚然,殷湛这座王府,以前就只有他和殷黎父女两个主子,根本就没准备步辇之类的东西。 皇帝的脸色不好,高金立察言观色,就轻声对身后的宣王府管家问道:「宣王妃呢?」 殷湛不出门接驾,说他还在养病还成,宋楚兮也这么怠慢?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了。 宋楚兮带了殷黎仓促出门,下头的人自然要跟管家报备的。 管家也不怯场,笑道:「小郡主闹脾气,不肯好好吃饭,王妃拗不过她,带着出去散心了。」 既然人不在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高金立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就没再吭声。 一行人去到前厅的时候,殷湛已经到了,正坐着喝茶。 「皇上驾到!」内侍高唱一声。 毕竟彼此的身份摆在那里,殷湛倒是起身,迎到门口,「皇兄大驾光临,臣弟有失远迎,还望皇兄见谅。」 他的身体虽无大碍,但前面两天也折腾的不轻,看着气色的确不怎么好。 皇帝的胸口噎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显,只摆摆手,「这次你也是吃了苦头,自家兄弟,就不用讲求这些虚礼了。」 殷湛并不过分和他客气,引了他进门。 有婢女上了茶。 殷湛没说话,皇帝没什么心思喝茶,就扭头对高金立道:「宣王还在病中,还是不要受凉了,把门关了。」 这便是个要清场的意思。 殷湛一直垂眸饮茶,并不介意。 他府里的人全都规矩,闻言,也不再去徵询他的意见,跟着高金立等人一起退了出去。 大门关上,屋子里就只剩下这兄弟两个。 殷湛从茶碗里抬头头,容色淡淡的看向了皇帝,「皇兄特意过来,所有话要和我说?」 他倒是开门见山。 皇帝也少了些压力。 如果这个情况,当然还是直白一点的好,有什么话更容易说清楚。 他放下茶碗,正色道:「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他问得隐晦,殷湛却不装煳涂,勾了下唇角道:「皇兄具体是指得哪件事?」 他越是这样没有遮拦,并不避讳,皇帝的心里蓦然就起了十分浓厚的危机感。 他看殷湛不顺眼由来已久,当即就想发作,可是不能。 捏了捏龙袍的袖口,缓了一口气过来,皇帝方又说道:「你婚礼上的事。小七虽是做得过分了,但多少也算是事出有因,再者了,到底都是一家人,所谓的家丑不可外扬——」 殷述都当面给宋楚兮招了,殷湛没上门追究他那就算积德了,皇帝可不会觉得宋楚兮没把这事儿告诉他。 「什么叫事出有因?」殷湛道,微微回眸。 他没有动怒,就是唇角那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扬起,就带了点讽刺至深的味道:「他觊觎本王的王妃,公然在大婚的仪典上对本王下毒,这就叫事出有因?」 「她对那丫头的心思也不是一两天了——」皇帝道,「若说论及先来后到——」 「本王不管什么先来后到,楚兮现在已经嫁了我,就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殷湛道,忽而态度强硬的打断他的话。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皇帝,仍是容色淡淡的说道:「起因不重要,过程也不重要了,皇兄大可以不必再跟我解释什么,现在臣弟我比较关系的是结果。小七是你的儿子,皇兄你要维护他,也无可厚非。可他公然在本王大婚的仪典上下了杀手,此事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交代吧?」 殷述做了这样的事,他本就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皇帝强压着火气,他想吼,但到底也是理亏,声音便就嘶哑压抑了起来,睁着眼睛道:「事情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朕骂也骂过了,关也关起来了,到底是朕的儿子,你难道还一定要逼着朕将他的头砍下来给你赔命吗?那个小子,是不懂事,你这个做叔叔的,难道就一定要逼着朕将他赶尽杀绝了吗?」 「呵——」殷湛笑了笑,却居然没有和他一般见识。 他又抿了口茶,面上表情依旧浅淡平静,定定的望着皇帝道:「他是年纪小,臣弟这个做叔叔的,放纵他一次也无可厚非。只是——」 他说着,顿了一顿。 他那眸色本来较之于普通人要更深一些,此时眸光一敛,就更是深邃的叫人看不透其中内容。 皇帝心弦,没来由的突然紧绷了一下。 殷湛只是那么心平气和的看着他,挑眉道:「他的心思怎样,态度怎样,其实我都不怎么在意,我比较想知道的是皇兄你的心思到底怎样?」 「什么?」皇帝脱口道,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殷湛看着他,目光不避不让,开口的语气也越发的直白,「臣弟堂堂一个当朝亲王的大婚仪典,那不是随随便便搭起来的草台戏班子,诚如皇兄所言,小七再不懂事,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我可以当他是胡闹,可以不予计较,可今天皇兄你既然亲自来了,我便想要当面的问一问你,当时从旁看着您那个胡闹的儿子对我下杀手的时候,皇兄你你怎么样的心态,亦或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和期待的?」 最后两句话,他的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刚硬而犀利了起来。 皇帝勃然变色,勐地拍案而起,「老十一,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 「我是什么意思,皇兄你心知肚明!」殷湛再次毫不容情的打断他的话。 他没有起身,面上仅有的那一点表情也消散无踪,只冷冷看着面前恼羞蹭你的皇帝道:「我姑且就当你只是纵容他,想要坐收渔人之利,皇兄你需要解释吗?如果觉得没必要——」 顿了一下,他便又说道:「你才刚从大门进来,我宣王府的大门到底朝哪边开你应该记得,就不用麻烦我送客了。」 说是给皇帝留了余地,他这番话说出来却并不委婉。 说皇帝只是顺水推舟的给殷述提供了方便,这真的是太客气了,他这话其实明摆着就是在告诉皇帝—— 他已经知道此事都是皇帝的意思和一手策划的了。 这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他们两兄弟之间就已经势同水火了。 皇帝攥着拳头,一脸的阴云密布。 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神情冰冷。 皇帝只觉得多说无益,他甩袖,愤然转身。 殷湛只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也不阻拦。 皇帝自己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走了,八成是要坏事,一咬牙,就又霍的转身,「朕不止一次的劝过你,那个宋楚兮不是个安分的女子,偏偏你置若罔闻……」 「所以呢?就因为我没听你的劝,所以你索性便一不做二不休了?」殷湛冷笑,「杀了我,然后嫁祸即墨勛,再利用我的女人去为你开疆扩土,踏平彭泽?明明不过一场盛世阴谋,何必还要小家子气的拿家务事来搪塞我?这么多年了,我没和你撕破脸,你是当我蠢?」 皇帝当然不会当他蠢,只是相看两厌,既然能不点破,那就不要点破了。 皇帝咬着牙,腮边肌肉隐隐抽动,盯了他半晌。 他不说话,殷湛就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出来,「算了,其实你也不用说什么,横竖都没差,而且我也根本就不想听。是你不仁在先,就别再来求着我讲道义了,今日之后,好自为之吧。」 言罢,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来。 皇帝的目光胶着在他脸上,在两人错肩的时候,他便忍不住的开口道:「你最终还是决定要和朕公然为敌了?」 殷湛止步,反问,「我该把脖子伸出来,让你一刀斩下?」 「你——」皇帝被他这桀骜不驯的语气噎了一下,袖子底下的手指又用力攥了攥,然后霍的转身,面对他,咬牙切齿道:「别忘了,朕是君,你是臣,就算朕有错在先——」 殷湛索性就不说话了,只是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他这个皇兄一直以来阴私手段层出不穷,他都知道。 只是他也一直觉得,身为一国之君,这人多少还是会要点脸的,可是现在—— 他便只觉得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更像是个市井无赖,小丑一样的滑稽。 皇帝自是看懂了他眼神里的蔑视和嘲讽,自己也是蓦然发现失言,声音戛然而止。 殷湛也这才开口,「不管是兄弟还是君臣,你做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讲道理,可是我的项上人头,不会因着你的身份就拱手送你。这种自恃身份却又自取其辱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今天我肯私下见你,也是最后一次了,你好自为之吧!」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闭上眼,狠狠得深吸一口气,忽而阴测测的冷笑道:「就算你有千般本事,好歹想一想你的妻儿。南塘宋氏那区区十万私兵,在朝廷的藩属之内,的确看似举足轻重,可一旦没了朝廷的庇护,无论西疆还是彭泽,哪一方稍有动作她都吃不消。朕知道那个丫头狂妄,但到底也是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其中的利害和道理,你却不可能不懂,还需要朕再说给你听吗?」 殷湛不以为然,「无论西疆还是彭泽,一旦南塘献城来降,都会受到空前的礼遇吧?」 皇帝的一口心头老血直接卡在了喉咙里,他怒目圆瞪,用一种见鬼一样的表情盯着面前的殷湛,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十一,你还知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那么陛下你今天来我府上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殷湛莞尔,不答反问。 皇帝怔了怔,却居然下意识的迴避了一下他的目光。 殷湛并不着急,就好整以暇的等着。 皇帝也着实不想再和他耗下去,片刻,隐晦的提了口气道:「给你两条路,第一,让那女人把塞上的军权主动交出来,从此你们一家三口长住京城,朕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人同你们为难。」 殷湛不置可否。 皇帝的耐心有限,又继续道:「第二条路就是,由你出面,去把彭泽给朕拿下来。眼下西疆人捲土重来,边境之地岌岌可危,必须要尽快将彭泽收入囊中,才能稳固边陲。」 以前他的身边就只有殷黎,而现在又加上宋楚兮,这些都是殷湛暴露在外的最明显的弱点。 皇帝的这番要求,几乎是完全不留余地的。 殷湛默然与他对望半晌,最后唇齿微启:「我走第三条路!」 皇帝怔了一怔,随后皱眉,「你真以为区区南塘的那点兵力能威胁得了朕吗?你就真的以为朕不敢动你?」 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随便卖个破绽出去,西疆和彭泽就能把整个南塘生吞。 所以,又何必非要往死路上走呢? 「你敢不敢是一回事,能不能动得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殷湛摇头,不以为然,「我言尽于此,你走吧!」 言罢,他却是直接撇了皇帝往外走的。 皇帝冲着他的背影,终于恼怒的低吼,「殷湛!你真的要失信于先皇吗?」 「我有吗?」殷湛反问,那表情似笑非笑。 「皇位和女人,二选其一的承诺,你敢说你忘了?」皇帝被他刺激得不轻,当即又上前一步,盯着他,恶狠狠道:「父皇宠爱了你这么多年,难道竟然只是宠幸了一只衣冠禽兽吗?你自己许下的诺言,现在却要背弃?你就不怕天理昭昭的报应吗?」 殷湛转身与他对视,眼睛里都是漫不经心的揶揄笑意,慢慢道:「是啊,二选其一,我选了我喜欢的女人,并且放手江山于你了。就是守信守诺,所以这些年来你给的所有的明枪暗箭我都受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现在你却出尔反尔!」皇帝怒道:「北川之地的军民都开始蠢蠢欲动,你敢说不是你放出去的风声,鼓动了他们?你选了女人,现在却不知足的还要回来抢夺朕的江山吗?当年父皇是那般的厚待于你,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诚心的不让他在九泉之下安生是吗?」 殷湛和先皇之间的父子情分是在的,眼前就因为嫉妒,他不想提,但关键时刻,也只有搬出来的,只希望藉助老爷子的余威,还能给殷湛一些示警。 「我许下的承诺,一直都在遵守。」殷湛的面色不改,也不见任何的动容或是心虚,「我没有要夺你的天下也不稀罕你的皇位,只是——我喜欢的女人想要后位,仅此而已!」 这是什么狗屁论调? 皇帝简直七窍生烟。 「你——」他怒然呵斥,一口气喘不上来,噎得脸色通红。 殷湛却不管他,推开门迳自走了出去。 皇帝捂着自己的胸口,腰身佝偻,站在厅中。 高金立本来被殷湛突然出门吓了一跳,一直愣愣的看着他人走出了院子才想起皇帝来,赶忙进了屋子里去搀扶,「陛下,您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反了!反了!」皇帝手压着胸口低低的呢喃,额角青筋悦动不止。 这里可是宣王府,高金立心里多少有点胆怯和畏惧,连忙就打断他的话,沖外面高声道:「陛下龙体不适,快摆驾回宫。」 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帮忙。 皇帝是真有点胸闷气短的喘不过气来,当即也不再多做逗留,被一行人拥簇着离开了。 卫恆转身匆忙去追殷湛,忧虑道:「王爷您和他公然撕破脸皮了?」 「没事。」殷湛道:「北川方面已经有消息了,加起来他现在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不会贸然对我出手的,至多也就是想办法还把我限制在京城,等着先想办法压下北川方面的异动再说。」 卫恆闻言,这才放心了些。 殷湛一路回了后院,进门却没见到宋楚兮母女。 他回头。 卫恆这才赶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道:「王妃带着小郡主出去玩了。」 殷湛没说什么,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提脚就往外走,「备马!」 「是!」卫恆应了声,顺手扯了件大氅,追着他出门。 这个时候天都黑了,宋楚兮和殷黎迟迟未归,肯定是在哪里玩的,殷湛也不需要过多的打听,听说西街那边有庙会就直接带了几个随从打马奔了那边。 宋楚兮和殷黎的确还被挤在那条街上。 杂耍的班子换了地方表演之后,这茶楼下面的广场上又来了耍猴戏的一家人。殷黎看得有趣,就扒在那栏杆上拍手叫好,一点也不急着走。 宋楚兮都由她,从旁陪着喝了一下午的茶。 下面一轮表演结束,那猴子便捧着个帽子煞有介事的巡迴讨赏钱。 殷黎看的两眼放光,宛瑶见她开心,就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金瓜子递给她,「小郡主!」 殷黎回头看了眼,立刻抢了去。 「三宝!」她沖那街上的猴子喊话,之前听到那耍猴人这么叫它的。 那猴子十分机灵,颤巍巍的转身。 「接着!」殷黎捏了个金瓜子,动作很大的沖它一抛。 那猴儿本就是训练出来的,十分的机警敏捷,见到灯火下有个微微发亮的东西朝它飞来,立刻往上一窜,用帽子兜住了。 它是认得瓜子的,知道那东西可以吃,捡起来就塞进嘴里去嗑,咬不动,磕了牙,龇牙咧嘴。 这金瓜子是纯金熔出来的,价值不菲。 耍猴人见了,赶紧从它嘴巴里抠出来,然后转身对楼上笑得花枝乱颤的小丫头千恩万谢。 殷黎绝对有趣,就又抛了瓜子逗那猴儿。 虽然那东西不能吃,但那猴儿到底也是个顽皮的,便只当是和殷黎游戏,她一抛,它就瞅准了方向窜身去接。 殷黎人在高处,又离着它不算太近,它却聚精会神,动作灵敏,殷黎把一把金瓜子抛完,居然被它一粒不落的全部兜在了帽子里。 宛瑶见那小丫头高兴,就又掏了一把给她,殷黎兴致勃勃的继续逗。 那耍猴人看的眼睛都红了,只不住的道谢。 殷黎又玩了会儿,就从那栏杆上下来,转身扑到宋楚兮怀里撒娇耍赖,「那猴子比雪融好玩儿多了,你让父王也给我弄一只来玩吧。」 她以前跟宋楚兮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干脆,一口一个楚楚姐姐的叫,但是现在就刻意的省略称唿了。 除了殷湛刚醒那天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娘」,大约也还是觉得宋楚兮这样子有点别扭,所以干脆就忽略了称唿。 宋楚兮也随她,就势抱住她,「你一个姑娘家,带只猴子在身边像什么样子?看看就得了,还真能喜欢什么都领回家么?」 「无聊么——」殷黎撇撇嘴,抱着她的脖子腻在她身上,「雪融不好玩,除了睡觉什么也不会,又不能没事叫它咬人给我解闷。」 最近京城局势紧张,殷湛看她很紧,宋楚兮也知道这小丫头的性子,是憋坏了。 她摸了摸她的头髮,把她拉起来道:「那么喜欢瞧热闹,那就再等会儿。」 殷黎不甚解的眨眨眼,看着她。 宋楚兮却故意卖关子似的没说话。 这时候却听楼下的侍卫高声道:「王爷来了!」 殷黎转身跑出门外,宋楚兮听她兴沖沖的唤了声:「父王!」 然后不多时,殷湛就抱着她重新进门。 宋楚兮担心他的身体,往旁边让了让,「你怎么过来了?」 「也没什么事,出来走走!」殷湛道。 宛瑶赶紧拿了垫子过来,他抱了殷黎过来,挨着宋楚兮也是戏子而坐。 宋楚兮从小炉子上提了茶壶,倒了杯热茶给他。 她没问他皇帝过去都说了什么,殷湛也很默契的没主动提及,只是喝了两口茶暖了暖才侧目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不回去?」 「这会儿街上正人多呢,路不好走,再等等吧!」宋楚兮扯着脖子往下面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去。 殷湛也没说什么,又垂眸抿了两口茶。 这条路也是皇帝从宣王府回宫的必经之路,殷湛打马前来,自然要快些,这时候才听到街口那边有官吏大声的呵斥驱散人群,「陛下銮驾回宫,闲杂人等快快让路。」 这街上正在赶庙会,人很多,大家忙不迭贴到两边的墙根底下跪下去。 宋楚兮站起身来,手执一杯温茶走过去,趴在那栏杆上眯了眼睛往街口的方向看去。 那里明黄的仪仗眼睛初露端倪。 她的眼眸弯起,唇角含笑,散漫的看着。 这条街上灯火阑珊,风景是真的不错,一片和乐的气氛。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怒吼一声,「什么人!」 然后就是惊恐的叫嚷声,「有刺客!护驾!护驾!」 围观的百姓胆子小,下面瞬时乱成一团。 因为距离远,宋楚兮在这里也看不清那边具体事发的过程,只随后皇帝的仪仗再就没往这边行进,街口附近越发混乱了起来。 殷黎使劲扒着栏杆探头去看,看不到具体的,就着了急,扭头去拽卫恆,「我们下去看!」 街上闹刺客了,这不是小事。 卫恆为难的去看殷湛,见到殷湛点头,这才半推半就的被殷黎拽着匆忙的走了。 殷湛对这事儿放佛并不关心,却也还是回头对严华道:「过去问问吧!」 皇帝遇刺,他又刚好在这附近,他没带几个人,帮不上忙,但如果不问一句,那就说不过去了。 严华领命,也转身下了楼。 他走到宋楚兮身后,从后面环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颈边,这才问了句,「你做的?」 宋楚兮仰头沖他眨眨眼,把手里茶水送到他唇边。 殷湛就着她的手喝了口茶,她却没再多言。 严华去了有一会儿,那边的喧闹声却像是弱了些,听到身后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殷湛便就先松开了宋楚兮。 不多时,严华就带了个满头大汗的捕头从外面进来。 「那边出什么事了?怎么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殷湛淡淡的开口问道。 「宣王殿下,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好了。」那捕头一副天塌了一样的表情,脸色铁青僵硬的跪下去,「陛下的銮驾途径此地,遭遇刺客,陛下——陛下被掳走了!」 ------题外话------ 呃,这论调,王爷其实挺无耻的…
第029章 刀锋,逆光! 「那就快报宫里,去京兆府和宫里都说一声,叫他们赶紧封锁城门,找人!」殷湛说道。 他并不见得就是怎么样的上心。 那捕头本来还想他会出面帮忙,这样就多了主心骨,但见他似乎并没有插手的意思,张了张嘴,也只能闭口不提,「是!」 毕竟皇帝和殷湛关系不好,再加上他上来的时候也看到了,殷湛只是出门走走,身边都没带几个人。 那捕头快步退了出去。 殷湛才又回头递给宋楚兮一个询问的眼神,「还要留下来看热闹吗?」 「我又不是暖暖,有什么好看的!」宋楚兮撇撇嘴。 「那走吧!」殷湛笑笑,揽了她下楼。 这会儿街上乱成一片,两人逆着人流走到巷子口,殷湛拉她上马,拥着她打马回府,一边才又问道:「你就真的一句话也不准备跟我解释?」 「别问!」宋楚兮道,稍稍转身抱住他都腰,把脸藏在他怀里。 殷湛垂眸看她,唇角弯起一抹笑,半晌,宠溺的低嘆一声,「好!我不问!」 他打了马,款步而行,不徐不缓的折返宣王府。 身后那条街上的喧嚣逐渐被抛弃在身后,夜晚的街巷空旷又宁静,就这么一路慢慢的走着,仿佛也不会叫人觉得乏味,也不介意就怎么一直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回到宣王府,已经是二更。 殷湛的午膳就没吃几口,宋楚兮虽然陪着殷黎在外面吃了些点心,到底也是觉得不得劲。 让厨房重新备了饭,不多时卫恆也拎着殷黎回来。 殷黎瞧过了热闹,一张笑脸上面表情兴奋不已,晚膳也吃得欢畅,倒是又和宋楚兮亲近了不少。 饭后殷湛去沐浴,宋楚兮亲自送她回去。 走在花园里,那小丫头蹦蹦跳跳的拉着她的手,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她,贼兮兮道:「那个人,还能回来吗?」 宋楚兮本来正在想事情,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忍俊不禁的垂眸对上她闪亮的眸子,「怎么?你不想他回来了?」 因为是在自己家里,倒是谁也没顾忌。 殷黎不屑的撇撇嘴,道:「他是坏人!」 卫恆带着她出去,刚好目睹了皇帝被劫的那一幕,毫无疑问—— 这小丫头是兴奋了。 「你还挺记仇!」宋楚兮失笑,弯身将她抱起来。 殷黎渐渐地也大了,也有了些分量,她的体力又不是很好,虽然抱在手里有些吃力,但也总不时的想要把她捞起来。 殷黎搂着她的脖子,估摸着还是在想在街上看到的事,还是眉开眼笑的模样。 宋楚兮有一瞬间动了心思,但转念想想—— 他们出去瞧个热闹是没什么,万一被殷绍抓住把柄,就要平白惹上一身腥了。 「回去睡吧!」最后,她也只是用力的揉了揉小丫头的脑后髮丝。 这边宋楚兮带了殷黎出去,殷湛一边等着侍卫给他打洗澡水,一面先抽空进去换了身松快些的袍子,刚整理好从内室出来,却听见宛瑶的声音在外面敲门,「王爷,奴婢能进来吗?」 殷湛一愣,微微有些诧异,还是叫了她进来。 宛瑶方才是跟着宋楚兮一起出去的,这会儿却独自出现在他面前。 殷湛在桌旁坐下,不经意的抬眸扫了眼,却见她眉头紧蹙,一副迟疑不定的表情。 殷湛心中微微警觉,「有事?」 「是——」宛瑶的确是有些迟疑。 她低着头,脸上表情并不十分分明。 宋楚兮信她,殷湛自然也从未怀疑过她什么,此刻见她的神情古怪,不免多看了两眼,最后,视线就定格在她紧紧抓在手里的一个长方形的锦盒上。 殷湛的目光微微一动,却没再主动开口讯问。 宛瑶犹豫再三,终于一咬牙,上前,将那盒子双手递给了他。 * 宋楚兮在殷黎那里滞留的时间有点长,小丫头今天玩得高兴,一直磨磨蹭蹭的不肯睡觉,宋楚兮等她睡了才回,彼时已经接近三更。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却发现殷湛居然还在等她。 殷湛正靠坐在床柱上翻阅一本书,听了动静抬头。 宋楚兮本来正做贼一样的抬脚要往里,对上他的目光就松了口气,停直了腰板,砰的合上房门,「以为你睡了。」 「怎么才回来?」殷湛问了句,也没下床。 「暖暖睡得晚,跟她玩了会儿。」宋楚兮道,迳自走到屏风后,试了试浴桶里宛瑶提前留的水,觉得水温还勉强可以,也就没再麻烦,就着洗了洗。 她披了件宽袍出来。 十二月底的天,就算屋子里烧了地龙也有些冷,殷湛见她走过来,就扔了书本,伸手将她捞上床,也不客气,直接翻身覆上来。 他埋头吻她,宋楚兮倒没矫情,反手抱着他的脖子浅浅的回应。 一记缠绵悱恻的吻,两个人都有些气息混乱。 宋楚兮抬手拂开他鬓边一缕发,「你这两天身体还没好利索呢。」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殷湛道,手已经探到散开的衣袍里面。 宋楚兮倒抽一口气。 他就有点故意逗她似,低头啄了下她的鼻尖,「大婚那天还差点流程呢,今天不该补上么?」 宋楚兮跟他,大抵是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 有些事,她不是很上心,但同样也不过分矫情。 看他真的没事,索性便就没再纠结什么。 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满室生香。 而这一刻,东城门处,两方人马对峙,兵器雪亮,血已经泼洒了一地。 城楼之上,有人穿一身灰色的宽袍,北风猎猎,捲起他的袖口,于夜色中洒下一道凄冷的寒色。 守城的将领颈边已经见血,他反手握剑,压在那人颈边。 那人为了躲避,身子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向后微微仰着,面无血色,明明也是尸体堆了一路摸滚打爬走出来的人,这一刻,眼睛里却有明显的惊惧之人。 背后那人面上掩了寒铁面具,看不到表情神色,可是方才,他孤身冲破数百人的拦阻飞身跃上城楼,手起刀落,将这上面百余名的守城的士兵一手屠戮。 这一刻,脚下尸横遍地,血水正从台阶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滚落。 城外较远的地方,有喊杀声。 那是护送即墨勛出行的亲兵正在和朝廷前来拦截他们的军队交战,而紧闭的城门之内,三百多士兵死守在城门前,拦截了即墨勛一行预备出城的车马。 「我皇陛下好心款待彭泽太子入朝做客,你们却好赖不分,随意屠戮城门守卫,尊使大人就不觉得心虚理亏吗?」那守城官努力的镇定心神,虽然竭力的控制,出口的语气还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逆光本就是个哑巴,他虽能用腹语与人交流,但显然—— 这人还不配让他浪费力气。 他不说话,也不再杀人,站在高处的身影就如是一柄已然出鞘的最锋利的剑,剑锋突起,带着让人胆寒敬畏的杀气。 下面的马车里,彭泽的太子妃惴惴不安,苍白着一张脸,忍不住的往即墨勛身边靠了靠,「殿下,北狄皇帝居然在这里设了埋伏,他应该是早有准备在防着我们的,我们——真的能从这京城里走出去吗?」 即墨勛没有那样的好脾气,此时黑着脸,满面的煞气。 他也没回头看太子妃,只就冷蔑的一勾唇角,「那就要看殷绍他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太子妃还是心绪不宁,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是瞧见他的脸色,却又没敢开口。 即墨勛面上虽然不怎么显露,但此刻心里也是暴躁愤恨的近乎发狂,成武帝这老傢伙,果然是有够毒辣,不仅命人在他的饮食里做了手脚,他们今夜掩人耳目的熘出驿馆,没想到他居然防范至此,在这城门口也设了关卡。 本来应该只有百余人的守城军护卫,一下子就从两侧的夹道里又冲出来四百余人。 他贴身带进城里来的人手本就不多,而且这次算是秘密出逃,所以大部分的人手都还留在驿馆拖延时间,就这区区的几个人,就算逆光可以以一敌百,可是—— 最可恨是成武帝居然在城外他随行仪仗亲军的驻地附近也另外设了关卡,阻止了他的人进城接应。 这时候,他人被堵在这里,眼见着都已经二更多了。 说是心里不觉得焦躁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个时候—— 也只能是按兵不动的等着了。 这边城里,因为皇帝在街上被劫,闹得惊天动地,消息传回宫里,整个后宫也跟着鸡飞狗跳,但是一帮子深宫妇人能顶什么用?刘皇后马上就叫人去找殷绍。 诚然,以殷绍的消息网,自是不必等到从她那里得消息的,皇帝刚一出事,马上就有人把消息送到了他府上。 这段时间他都心情不好,吃饭的时间不怎么固定,那会儿正在用晚膳,闻言首先就是不相信,怒然拍案而起,将桌上的汤汤水水带得洒了一地。 他却也顾不得弄脏了的袍子,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了高茂的领子,再次确认道:「你说什么吧?把刚才的话给本宫再说一遍!」 「下午皇上去宣王府探宣王的病,回来路过西街的时候遭遇刺客,皇上——皇上被劫走了!」高茂道。 人高马大的汉子,冷汗直流。 「哈——」殷绍这回是信了,但却当即就忍不住的下了出来。 他松开高茂的手,也顾不上袍子上洒上去的汤汤水水,自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面不断的重复着着这个惊人却又可笑的消息,「劫了?被劫了?」 高茂心绪不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就愣愣的站着。 殷绍兀自转了好几圈,脸上笑容就不知道何时已经敛去,他止步回头,面目阴冷的看着高茂,再次确认道:「是被劫了?而不是被挟持?」 被挟持,好歹说明就算皇帝落他手里了,那帮刺客却也在掌控之中。 但如果是被劫,那就更严重了。 「是被劫了!」高茂赶紧收摄心神,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当时西街那里正在半庙会,人太多,皇上的辇车才刚拐过街口,就有刺客突然出现,那人应该是准备充分,趁着街上正乱,直接跃入辇车,将——将皇上带走了。」 「哈——」殷绍还是觉得这太好笑了,忍不住的就又失声笑了出来。 这是这二十几年来,他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他兀自笑过之后,就又冷着脸看向高茂。 高茂只是不停的冒汗,此时都心虚的不敢去看他的脸,惭愧的连声音都底气不足,「当时街上人多,据说那人是个绝顶高手,并且目标明确,他一近了陛下的身,随行的禁军哪个还敢轻举妄动?就那么一刻的犹豫,人就被带走了。高总管要带人去追,却又被惊慌逃窜的百姓堵住了去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 皇帝就被当街弄丢了…… 殷绍已经不想再看笑话了,他知道这是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但是听了高茂的话,还是哭笑不得,「你说什么?数百禁军护卫之下,当街节劫走父皇的——竟然就只有一个人吗?」 「当时街上的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是十分清楚。」高茂道。 这样的事情,匪夷所思,简直旷古烁今,任凭是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一场足够叫人笑掉大牙的笑话。 殷绍不说话了。 高茂等了片刻,还是心里发毛,就试着道:「殿下,这事情发生在街上,整个天京城都被惊动了,陛下不知所踪,你得赶紧拿个主意,多拖一刻都要出乱子的。」 堂堂一国之君当街被掳,这喝止是要出乱子那么简单的? 殷绍已经飞快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考虑了一遍,他抬脚要出门,这才看到袍子脏了一片,不得已,只能满心烦躁的回了内室,随便扯了件袍子飞快的换上,然后抓了件大氅往外走。 刚到院子里,就迎着冯玉河和庞生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进来。 两人都是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本来是得了消息匆忙的要告诉殷绍的,但见殷绍的这个反应就知道他必定已经知道了。 「殿下!」两人赶忙躬身让路。 殷绍也不管他们,只大步往外走,一面言简意赅的吩咐道:「冯玉河,你马上以本宫的名义进宫,这消息瞒不住,母后那里肯定已经知道了。你告诉她,让她别慌,马上安抚后宫,就说父皇已经被找到救下了,让她带人过去,守住父皇的寝宫,别让其他人过去。」 冯玉河的脑子里还有些没转过来,但对他的命令从来信服,直接就应了,「是!」 殷绍顿了一下,突然想到他现在身体不好,就又强调了一遍,「这件事,你亲自去办,务必将本宫的原话一字不落的转告母后。」 「属下领命。」冯玉河分毫也不敢大意,答应了就走。 殷绍也不管他,一面朝大门口的方向走,一面又对庞生道:「父皇在宫外出事,一定第一个惊动的就是京兆府,那里你去,也给我安抚住了,让京兆府尹马上停止全程搜捕,然后对外宣称父皇已经回宫,先把百姓民心都安抚住。所有的衙役兵力,全部转入暗中行事,找人的事情本宫会亲自去做,只叫他的人守住了各处出口,绝对不能叫人把父皇弄出城去就好。」 百姓的胆子小,出了这样大的变故,一个弄不好就是要出大乱子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没有比稳定民心更重要的了。 「是!」庞生也不怠慢,答应了,也转身匆匆去了马房。 殷绍一路疾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想回头叫他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高茂见他欲言又止,就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却看看冯玉河走了没?赵统领那里也一併打个招唿,宫里的事没他配合,没办法做到密不透风。」殷绍道,顿了一下,又补充,「本宫要去搜救父皇,大晚上的不好擅自开城门,你让他从宫里禁卫军中调出五千来援。」 「是!」高茂也匆忙的转身去了。 殷绍整了整大氅,直接出门。 因为事出突然,下头的人还没准备好车马。 殷绍纵然心急,也只能是站在大门口等。 不多时高茂就追了来,「冯管家还没走,属下把您的话转告他了。」 殷绍也没回头看他,只面目冰冷的盯着远处夜空。 横竖这会儿闲来无事,高茂到底不似他这样的定力好,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担忧的开口道:「殿下,陛下他不会有什么事吗?」 本来也没指望殷绍回答,不想殷绍这会儿大约也是觉得憋闷,竟然随口回了句,「能有什么事?」 高茂怔了怔,就听他继续冷冰冰道:「不是说是个高手吗?如果会有事,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高茂想了想,这才毛瑟顿开。 的确,据说那人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如果他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行刺的话,当街一剑把皇帝刺死了,总比带着走了要省事也更少风险。 「可是这到底是什么人做的?这里是京城,他们掳劫皇上又是意欲何为额?」高茂怎么想都想不通,自己嘀咕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就又愕然抬眸看向了殷绍,「殿下,陛下是在从宣王府回宫的路上出的事,这么巧——您看会不会是宣王?」 「他?」殷绍不以为然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事出必有因,他劫持了父皇有什么要用?难道还能公然威胁,来要一纸禅位的诏书吗?」 高茂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到底只是个武人,一时就只觉得千头万绪。 殷绍长身而立,唇角一直带着冷淡嘲讽的一个弧度,顿了一下,却又话锋一转,道:「不多么——唯恐天下不乱,这件事里,他倒也未必就是完全干净的。」 「啊?」高茂抬头看他。 刚好这时候侧门那里马夫牵了马出来。 殷绍当即也不再耽搁,快步下了台阶,打马就出了巷子。 宫里的援兵没那么快到,他带了自己府上所有的府兵,一路策马出了巷子。 高茂随行,连着过了三条街巷,就接到了太子府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 高茂解下小竹筒递过去,殷绍将里面纸条抽出来看了,唇角玩味着一勾。 高茂仔细的注意着他的神色变化,试探道:「殿下,难道是陛下的下落——已经有消息了?」 殷绍只冷笑了一声,没有言语,重新策马扬鞭,一面道:「去即墨勛下榻的驿馆!」 事情和即墨勛有关? 高茂心里狐疑,却不敢多言,他又命人去传了信,一行人在驿馆前面的一条街上就和宫里出来的禁卫军会合了。 殷绍马下不停,直接带人杀到了驿馆。 「太子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守门的还都是即墨勛的人。 殷绍翻身下马,直接往里走,「本宫听闻彭泽太子卧病在床,白天公事繁忙,不得空,这会儿闲下来,过来看看。」 他迳自就往里闯。 「殿下!天很晚了!」那侍卫赶忙去拦,「殿下要探病还是等明天吧,我们殿下已经睡了。」 殷绍今天岂是会和他讲道理的,而且他人多势众,都不用他吩咐,高茂已经带人将这门口的十二名侍卫全部按下了。 殷绍快步往里走,后面禁卫军火速跟着冲进去,所过之处,但凡是遇到即墨勛的人,全部拿下。 他长驱直入,一路进了即墨勛的院子。 「太子殿下?」那院子里的侍卫还想阻止,「我们殿下身子不适,已经休息了——」 殷绍扯住他的领口,一把将他甩给高茂,踹门而入。 外面的侍卫带着火把冲进来,里面的大床上,幔帐低低垂下,殷绍大步走过了去,一把掀开,将床上乱七八糟的被子抖落在地。 床上空无一人。 他倒也不见失望,只是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笑容,转身又出门。 被他按在院子里的侍卫已经有些慌了。 他也没叫人动手,只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那人咬着牙,不肯声。 他在门廊底下站了片刻,就有侍卫过来禀报,说太子妃的院子里也没人了。 即墨勛的一众亲卫都是一副慷慨神情,并没有低头服软的意思。 殷绍既不拷问他们,也不记着离开,就在那门廊底下站着,不管是他的自己人还是即墨勛的人,所有人都有些紧张。 一直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又有信鸽到了。 高茂把竹筒再递过去,殷绍看过之后方才抬脚往外走。 「走!」高茂一挥手,众人赶忙跟随,他却又为难,「殿下,这驿馆里的人——」 「先都扣下,等父皇回宫以后再行处理。」殷绍道,语气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就好像十分笃定皇帝不会有事一样。 高茂心中讶然,却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一行人从驿馆出来,直奔东城门。 路上高茂才大着胆子道:「殿下,方才的密信上说什么?难道皇上被掳劫的事情和彭泽太子有关吗?」 「父皇也是自作自受!」殷绍冷冷说道,语气嘲讽。 他近身的就只高茂一人,所以他倒是没掩藏情绪,「区区一点药粉就想拿来留住即墨勛?他不动还好,他这一动,即墨勛又不是个蠢的,自然就知道他不怀好意,不赶快想办法脱身,难道还真要留在这里给他当人质,好让他拿着去逼迫彭泽国主献国投诚吗?」 也不知道这皇帝是怎么回事,年纪越大就越是沉不住气了,居然会把事情想得这样简单? 殷绍此刻的心情不好,倒也不是因为皇帝给他惹了麻烦,而是註定这一场又要走空。 他这会儿也是暗恨,如果当时即墨勛的人能在街上直接杀了皇帝多好,那样的话,他沾不上手,这事情就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而他现在还是当朝储君,如果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继位了。 明明不过就只在一念之差之间的一点破事儿,现在这一折腾—— 殷述被皇帝软禁,他不能放了那熊孩子出来捡便宜,殷淮又猪吃不了大局,到头来他就还得出面来给皇帝擦屁股。 而且—— 如论如何,还都要保证把皇帝完好无损的救回来。 因为他插手了,那就绝对不能叫皇帝有任何的损伤。 这么一想,不遗憾是不可能的,殷绍眼底神色就越发阴郁了几分下来。 高茂不敢再烦他,只闭紧了嘴巴,打马跟着他。 三更半夜,本来全城百姓都因为皇帝被掳的事人心惶惶,但随后京兆府衙门传出消息,说掳劫皇帝的贼人已经被太子殿下亲自带人擒获了,大家安了心,也就各自回家了。 殷绍带人杀过去,远远地,就已经看到城门楼上立在凛冽寒风中的那个人影。 明明不是很伟岸的一个身影,落在视线之内,却能让人看见宝刀出鞘时候最锋利凛冽的锋芒。 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像是隐藏在黑暗当中的影子,你甚至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可一旦现身,就会有一种叫人完全无法忽视抗拒的强烈的震撼力度。 殷绍的目光在那人身上顿住了有一会儿,直到听见即墨勛的声音:「太子殿下你这样姗姗来迟,真的好吗?如果再等不见你,本宫都不准备继续浪费时间了。」 侍卫给他打开了马车的车门,他也没出来,只悠闲的把玩着手上一个玛瑙扳指,语气轻描淡写。 殷绍一抬手,他身后跟着的队伍马上止步。 他收住缰绳,定定的看着马车里的即墨勛,面无表情,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即墨勛等了片刻,倒是诧异,主动朝他看过来,「太子殿下——不和本宫谈一谈条件吗?」 殷绍看着他,这才冷冷的开口,「有什么好谈的?」 即墨勛一怔,就听他继续说道:「你要出城,本宫打开城门送你出城就是。」 言罢,他二话不说,直接沖死守在城门底下准备浴血一战的数百士兵一扬眉道:「打开城门,给彭泽太子让路送行。」 即墨勛这辆马车后面还跟着另外一辆马车,皇帝没露头,他甚至都没要求对方大开车门看给他看一眼确认。 这个命令,看似下得轻率,但这种直接,却更叫人信服和震惊。 毕竟—— 即墨勛这一行人如今就是做得困兽之斗,横竖死路一条,他但凡是有一个字的废话—— 他们要在重兵守卫的京城里冲杀出去不容易,但要在乱军阵前刺死区区一个皇帝—— 那并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劲。 但是殷绍既然已经介入此事,他就没得选,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原则,那就是不惜一切,一定要确保了皇帝的人身安全。 如果说前面即墨勛还揣了闹心的怒气,但是这一刻,面对殷绍的时候他就只剩下了满心戒备的危机感。 这个人,杀伐决断,心智之强悍,实在叫人心惊。 即墨勛的心口不由的微微一缩,但他却勉力的没有露出怯意,也是笑道:「还是太子殿下痛快,既是如此——」 话音未落,殷绍已经侧目给高茂使了个眼色,「出城去传本宫谕令,让前面的人都停手,暂且撤开,不准再和彭泽太子的人为难。」 「是!」高茂看了即墨勛一眼,一声不吭的策马出城去了。 即墨勛的眸色微微一深,不多时,远处城外的喊打喊杀声就全部泯灭。 殷绍也不催促他,又过半晌,外面一片响动,却是他的亲军仪仗匆匆赶来接驾。 那些人不敢进城,只隔着城门道:「太子殿下,末将等救驾来迟,让您受惊了!」 逆光就稳稳地站在城楼上,那是他们的信仰和旗帜,只要有这个人在,他们就不担心城里的即墨勛是不是已经遇难,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拼杀营救。 这,便是这个人方才一个多时辰一直站在城楼上的作用。 他在,彭泽人的士气就在。 而在搏杀拼命的时候,士气就是他们的命。 「本宫无恙!」即墨勛扬声道,语气微微含笑。 他,是有些自豪的。 外面的人,稳稳地松了口气。 这时候,殷绍才又转向了即墨勛问道:「如何?现在轮到你了。」 和他谈判,简直是太省事了。 即墨勛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同时却是冷了脸盯着他道:「此去彭泽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说实话,太子殿下你虽然有担当,可是——」 他说着,顿了一下,语气中就带了明显讽刺的意味,摇了摇头道:「贵国的皇帝陛下,本宫可信不过他。所以太子殿下你也别怪本宫小人之心,皇帝陛下本宫还要借用几日,待到本宫和太子妃顺利抵达我国边境,自然会将皇帝陛下原封不动的交还。」 这个条件,其实并不算过分,因为为今之计,他要确保万无一失,这是唯一的办法。 殷绍这一次却没有马上开口应承下来。 即墨勛等了片刻,也就明白了,笑道:「你大可以放心,本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本宫国小力弱,即使经过此事,你我双方之间不可能再和睦如初,可但凡日后北狄对我朝不主动侵犯,本宫自然也可以保证,不会主动发兵与你们为难,大不了就是老死不相往来。」 殷绍不过是要他保证不会秋后算帐,即墨勛倒是也算痛快。 可是殷绍却似乎仍不满意,只还是冷冷的看着他。 即墨勛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唯恐他是要走极端,就拧眉道:「本宫都已经给你许诺了,你还要怎样?难不成要立字为据?」 「当然!」殷绍这才开口,「还是白纸黑字的比较稳妥些。」 话音未落,他又话锋一转,继续道:「今日这里的一切本来都是误会,你肯化干戈为玉帛,本宫自然也是乐见其成。日后你我两国,和平共处,互不侵犯,这保证,你既然敢给,本宫也没有怀疑的道理。」 「那你这是——」即墨勛拧眉,更加不解。 殷绍已经撩起袍角,从里面的衣服上撕下来一小片素白布料,「不过还有些细节,要加上。」 即墨勛不解,只是拧眉看着他。 他将手指在剑锋上划开一道口子,就着血龙飞凤舞的列了两个挑拣出来,然后压上自己的手印,将那布料一甩。 即墨勛探身出来,接过去。 借着车厢里的灯光,他看到殷绍多写了一条,当即哑然失笑—— 不得和南塘宋氏为伍? 「殷绍,南塘是你北狄的属臣,你还当本宫会劝降他们不成?」即墨勛笑了,语气中满是调侃。 他自恃一国太子,只觉得宋楚兮那丫头和他已经成仇,怎么都不可能低头的。 殷绍还刻意开出这个条件来,实在是多此一举,完全的小人之心。 殷绍只是冷笑,不语。 即墨勛此时就只想着早日脱身,当即也不迟疑,也从里衣上扯下一块布料,同样是划破手指,就着誊写了一份,压上自己的手印,甩给了殷绍。 「可以了吧?」他问。 殷绍大致的扫了遍,确认无误,这才点头。 即墨勛才要退回车里,殷绍却又再度开口道:「出去彭泽,山高路远,本宫亲自护送尔等一行!」 即墨勛愣了愣,回头看了眼,就又明白过来,冷哼道:「你还真是小心!」 他是痛恨皇帝对他做的事,但却很清楚彭泽目前的国力,最起码短期内,他是没打算和北狄撕破脸来兵戎相见的。 殷绍说是要送他,其实也只是为了倒是好接皇帝回来。 他退回车里,扬声道:「启程!」 殷绍的命令,北狄方面的人没人敢于违背,也马上就让了路。 即墨勛一行的车驾在前,他出得城去。 「大人——」城外的将领恭敬的仰头唤了声。 那城楼之上,一株劲松一样的挺拔声音这才将被他压在手里的守城官一把推开。 他纵身而下,稳稳的落在城门底下等候的战马的马背上,抓住缰绳,沉默无声的调转马头,马蹄声匆匆而过,他灰色的影子融入车架旁边那些随行的侍卫当中,毫不起眼。 这个人,大多数的时候真的就只跟一个影子一样。 殷绍却一直注意着他,盯了他的背影许久,直至高茂回来復命。 京城这里不能乱,他匆忙交代了高茂一些事,让高茂留下来,并且封锁他出城的消息。 高茂认真听着,一一应下,最后见他一定盯着那边,就想起了什么道:「那个人就是彭泽的龙庭卫指挥使吗?据说这人武功高绝,陛下就是被他所劫?」 殷绍没说话。 高茂看着这里一地死尸,更加不解,「他既然有以一敌百的能力,又为什么非要劫持陛下和我们正面交锋,直接带了彭泽太子秘密出京,应该也不会有人拦得住他吧?」 带着太子妃,多少是个麻烦。 而且即墨勛也完全不像是会对自己的结髮妻子有什么情深意重的人。 「秘密出京,少不得要被我们的人追捕,反而带着父皇在身边,他们才有了保障!」殷绍淡淡说道,眸色深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既然是有了保障了,那么多带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怎么觉得这个主意应该不是即墨勛自己拿的呢?
第030章 我信她! 殷绍做事,是滴水不漏的。 他亲自带了人尾随即墨勛一行离开,高茂火急火燎的带人清理城门这里刚刚乱战过后的痕迹。 搬走尸体,清洗血迹,同时又叫人分别往宫里和殷淮处送了信。 殷述这几天一直安分的待在宫里,皇帝只是限制了他的自由,却没有彻底阻断他和自己府里的联繫,何鹏和何旭两个轮流进宫,他那里的消息自然也不闭塞。 「殿下,皇上和太子此时都不在京城……」何旭把这夜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跟他禀报了,最后隐晦的一提,意思还是一目了然的。 殷述靠坐在一张软榻上喝茶。 这屋子里灯光明亮,他面上表情却很冷,只淡淡道:「这不是重点。」 皇帝和殷绍都不在京城,关键时刻,殷淮是顶不了用的,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最合适不过。 这个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 「那人的身体已经那样了,早就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的,根本就没什么好上心的,至于殷绍——」殷述的唇角勾了勾,带一点讽刺的弧度,「你当他会忘了我还在宫里吗?他既然敢这么若无其事的就走,那就说明他料定了我不会背后捅刀子的,所以他才能走得这么放心。」 何旭更是不解,眉头紧蹙。 殷述低头抿了口茶,然后长出一口气道:「有什么不明不白的?这皇位要夺,现在是最佳的时机,但拿到手就行了吗?回头别是刚坐上去,转头又要被人拉下来,到时候又得担着个篡位的罪名在头上,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何必呢?」 何旭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微微提了口气,「殿下您是指得宣王他们吗?」 殷湛可从来就没有表现出要染指皇位的野心来。 殷述的面色又更冷凝了几分。 他起身,款步走到窗户前面,推开窗子,双手撑在窗台上去看外面通透的夜色,慢慢道:「此一时彼一时,父皇容下不他们,太子容不下他们,我也容不下他们,以十一皇叔的个性,你觉得他是会主动摘了自己的人头捧着送人的吗?」 何旭抿了唇,不说话。 殷述就又兀自摇头,吐出一口气道:「有时候,很多事都是形势所迫,何况现在面前摆着的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这一次,他的话只到一半。 最近他不再提起宋楚兮了,每次涉及到类似的话题,干脆就避开不提。 何旭也有些习惯了,更不想惹他不痛快,就飞快的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殿下,那即墨勛一行,您说太子会叫他们顺利回到彭泽去吗?」 「八成——」殷述抿抿唇,「不会为难吧。」 何旭不解的看着他。 过了会儿,他又继续说道:「殷绍他比我更清楚眼前的局面,南塘那里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一旦那里出点什么事,有彭泽从旁限制,总会给朝廷省下一些麻烦的。赫连缨那边是没指望的,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这种情况下,自是不能一次树敌太多的。」 「您是说——」何旭沉吟,「宣王和南塘,真的会反吗?」 即使现在所有一切的局面都迫在眉睫,一触即发,但这话说出来到底也是大逆不道的。 殷述倒是不介意,他听了笑话一样的轻笑一声出来,然后回头对何旭道:「很明显啊,目前就只需要一个明显一点的契机了。十一皇叔是个很周到谨慎的人,也许他并不在乎名声什么的,但是现在拖家带口的,也总不能全不当回事了。上回大婚那天的事,已经是个引子了,现在只需要再添一把火,然后这事情立刻就能掀起来,你信不信?」 何旭是越发的想不明白,「他现在人在京城——」 皇帝本来就对他没安好心,随时随地都会採取非常手段要他的命的。 就算有塞上的私兵,也就算北川之地上还有他的余威在,可一旦人死了—— 就算整个北狄王朝都被倾覆在他身后又有什么用? 提及此事,殷述的面色之间就变得颇多嘲讽。 他转身退回屋子里,重又坐回了榻上,端起茶碗在指间把玩,慢慢道:「还不是因为那人贪心又胆小么?既想锄掉他,又想顺便压下各处可能会起来的风浪,所求越多,就越是容易畏首畏尾,反而容易错失良机。」 他是不在乎这些的,但问题是前面还有个殷绍在。 如果他用了非常手段,殷绍把事情往外一抖,再来个大义灭亲,那就算他真把殷湛给怎么着了,最后也是为他人做嫁衣的。 何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便沉默了。 殷述低头盯着杯子里的茶汤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再这么坐视不理的等下去,迟早要把所有的良机都错失掉,就这样吧,这一次等他们回来——」 他说着,一顿,眼底就有锐利森冷的锋芒骤然一闪。 然后,他反手,将手里茶汤从窗口泼了出去,「既然他们都不想出手,那就由本王来做吧,总不能看着他们坏了我的事。」 殷绍想要利用他?好吧!既然他那么想,那便就给他用一次又有何妨? 总不能—— 真的看着那个丫头跟了殷湛远走高飞,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吧。 * 这一夜,天京之内一场变动闹得天翻地覆,及至次日一早,街头巷尾也还是各种唏嘘着的议论声。 不过殷绍把消息封锁的很好,所有人都只当是虚惊一场,只在茶余饭后的闲谈解闷。 「昨晚的事情说起来真是邪门啊,那可是皇上啊,居然当街就被劫了?」 「是啊!真跟戏本子里的故事一样。」 「你们那是没看见,那会儿我就在西街,一个人!就一个人!嗖的一下飞到辇车上,扯了人就走啊。随行那么多护驾的御林军,愣是谁都没拦住!」 「一个人?这也太邪乎了吧?」 「邪乎什么啊,还不是不出俩时辰就被太子殿下带人剿灭了吗?瞎折腾!」 「说来也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真好在是有惊无险啊……」 …… 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火朝天,眼见着有巡逻的衙役行过,也就纷纷的闭了嘴。 年前还有几天,横竖是闲来无事,殷湛就带了妻女出城打猎。 在马上听到这些议论声,宋楚兮一直神态自若,是一副完全与己无关的模样。 殷湛倒了杯温水给她,道:「成武帝和殷绍都远行在外,要不要见缝插个针?」 彭泽方面,宋楚兮虽然讳莫如深,一直没说她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她没打算跟那些彭泽人计较。 宋楚兮低头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垂眸笑了笑,「干什么?弄死了他们帮着殷述让路吗?」 殷湛笑了笑,「只是觉得多少算是个机会,绊脚石不是能少一块就少一块的吗?」 宋楚兮但笑不语,不再接茬。 如果一定要比较起来,殷述那熊孩子其实并不比殷绍更好对付,让谁上位都是个麻烦。 所以这种情况下—— 岂不是那两兄弟都在,用他们来制衡彼此更加的事半功倍么? 殷述那熊孩子,唉! 她不主动开口,殷湛也不逼她。 殷黎在外面骑马,正玩得起劲,马车里的两个人却无端的沉默了下来。 宋楚兮想了想,就放下杯子挪到他身边。 殷湛伸手将她捞过来抱在怀里,下巴底下她头顶。 宋楚兮老实的窝着,只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殷湛笑笑,「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宋楚兮靠在他怀里,眼底眸光却慢慢沉淀下来,有些明灭不定。 又过了一会儿,她方才开口,轻声的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回京几趟了,可是我做的事她却从来没过问,更没插手,甚至连严华都没联繫。虽然我心里知道是她,但是这个样子——」 宋楚兮说着,终是一筹莫展的嘆了口气。 她从殷湛怀里爬起来,跪坐起来,转身去面对他的目光,眸子里有深刻的忧虑情绪,「沅修,我——有点担心!」 各种迹象显示,那个人都应该是她的,可是对宋家和南塘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她都毫无关心也不插手过问,这种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又让宋楚兮怀疑—— 总觉得那便不像是她了。 虽然没有正式的打过交道,但整个大郓城的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些往事,总不会都是假的。 这一刻,宋楚兮的心中便是千头万绪。 「可是说到底,你还是信她的不是?」殷湛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眼神温软。 宋楚兮默然垂下眼睛。 是的!她信! 即使素未谋面,即使她行事的所有动机和目的都不明了,可打从心底里,她就是信! 这种信任,看着甚至会叫人觉得滑稽和不可理喻。 但这世上就是会有那么一种人,哪怕你与他萍水相逢,也会心悦诚服的一见如故。 她很少会有这样感情用事的时,但是她的意念强大,但凡是她认定了的事情,那便就是无从更改的。 殷湛看着她,也是良久,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你信她,原也是对的。」他这样说道,语气平稳却很客观,「不管她蛰伏于彭泽皇室之中到底意欲何为,她对你总是好的。」 让柔嘉公主宫里的那几个侍卫死于非命,又从即墨勛的魔爪之下助她脱逃,即使无言,她做的事,也终究都是向着她的。 那一晚,她握住她手腕的时候宋楚兮就已经察觉了不对劲。 那个人,虽然身量高挑,再加上从来不已真面目示人,平时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全身都包裹的严实,可是两者接触,手下的触感却是骗不了人的,那只手的骨节纤细,分明就是个女人。 虽然只是隔着衣物模煳的一次碰触,别人也许很容易忽视,可她宋楚兮是警觉惯了的。 只是那时候虽然心里起疑,却摸不着头脑,直至后来严华现身,再联繫到怀王府和即墨勛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宋楚兮便十分笃定的知道,那个人—— 就是她! 殷湛见她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就又从窗外收回目光,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尖。 他看着她的眼睛,终还是承认,「我一直叫人暗中监视黄陵,太后仙逝之后不久,她出现过一次,这次进京之后,也有!」 宋楚兮的心头微微一震,却不知道他居然会做这种事。 「瞪什么眼?」殷湛倒是满不在乎,顺手将她揽入怀中,抱着道:「就你那坏脾气,我还能指望事事都从你嘴里往外掏吗?你愿意揣着就自己揣着吧,好歹我先有点准备,回头若是出点什么事,不至于毫无准备。」 倒不是说宋楚兮不信她,只是她独来独往又强大惯了,有些不轻不重的事,她只是不习惯于倾诉。 能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包容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恐怕除了殷湛就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宋楚兮把额头抵在他胸口蹭了蹭,殷湛就又继续说道:「不管她还有什么私人目的,但总归也还是把你们都放在心上惦记着的,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你既然不想主动去打扰她,那就继续静观其变吧,她在即墨勛身边六七年了,单说自保的能力,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就是有点担心。」宋楚兮闷声说道。 她对宋楚琪的感觉,不能算是亲人,毕竟这世上哪有他们这样素未谋面却还要无端的装作情深意重亲密无间的亲人的,或者更确切的说,只是觉得同病相怜,又有些钦佩,再加上对方几次出手帮过她,自然要衍生出好感来…… 所以,既然都是举目无亲,那就将计就计,把彼此当成可以依託的乔木,倒也是不错的。 她的心思,殷湛大抵是了解的。 她握了她的一只手在掌中,轻声的安抚,「有什么好担心的,即墨勛绝对玩不过她。」 可是那个女人,她抛家弃族七年有余,死守在彭泽皇室,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呢? 天下大局,风波将近,这天底下,其实是真的没有哪一处是绝对安全不会被波及到的。 * 总之虽然闹得天翻地覆,但京城里的局面到底也没受到影响,绝大多数人都被蒙在鼓里。 诚然,殷绍带了那么一大队人马出京,这动静是瞒不住真正的有心人士的。 赫连缨处的消息便是如此。 赫连煜带了几封密函来见他,自己迳自往椅背上一靠就开始喝茶。 赫连缨一一拆阅,看完之后却只随手扔到一边。 赫连煜挑了眉头看过去一眼,「不动手?」 「嗯?」赫连缨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你是指得哪方便?」 「随便哪方面啊!」赫连煜撇撇嘴,现如今他的性格看着总算是稳重了一些,但是每逢私下里兄弟两人独处的时候又难免暴露。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北狄的天京之内,群龙无首,正是个空壳子,可以趁虚而入,这个时候再发兵的话——你觉得殷述能撑得起来局面?」 「谁知道!」赫连缨冷嗤一声,似是对这个提议没多少兴趣,「到底是个心机深沉的,保不准就真有两把刷子。」 赫连煜皱眉,于是不再说话,只死死的盯着他。 赫连缨兀自沉默了一阵,终于有些不耐烦的看过去一眼,「有话说话,总盯着我看什么?」 「我在等你拿主意啊!」赫连煜道,说着,又满是不屑的撇撇嘴,「说是放权给我,又不准我自作主张,你觉得我这傀儡当得很有意思?」 西疆的政权復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有的一切也都逐渐上了正轨,可一旦说到要称帝正名的话题,赫连缨就左右逃避。 赫连煜是没有跟他争权的打算的,这样冷嘲热讽,也不过是因为心里着急。 他看着自己的兄长,只觉得越来越无力,「哥,你倒是说话啊!和北狄那边就算你暂时不想动,但殷绍和即墨勛那一行人的行踪我都把握住了,如果藉机出手的话,绝对也是收穫不小,难道连这边的机会都要一起放弃吗?」 赫连缨没有回答,站起身来,举步走到一边。 他眼底笑意慢慢敛去,神色变得略有些严肃庄重了起来,冷冷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绝对有猫腻的!」 「什么意思?」赫连煜不解,却是下意识的警觉,手下正拢茶的动作顿住,只怔怔的盯着他的背影。 「即墨勛的为人可没那么大义善良,他都要出逃了,还会考虑带着自己的女人一起走?这不合他的性格,我总觉得他背后应该有人在给他出谋划策。」赫连缨道。 赫连煜想了想,从各方面的资料显示,即墨勛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他心中越发的警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哥你在怀疑谁?难道是那个丫头?」 这么一想,他便就有些了悟。 如果是宋楚兮那个丫头掺合了,也就难怪自己这亲哥会婆婆妈妈,放着这么好一石二鸟的刺杀机会而不用的了。 人们常说的红颜祸水,无外乎如是。 「如果真是她,倒也还好,怕就怕是——」赫连缨沉吟,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他极少会有这样迟疑不决的时候。 赫连煜忍不住的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神色忧虑的看着他的侧脸道:「哥,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到底还有什么事?」 「很早以前的旧事了。」赫连缨道,终于一寸一寸的缓缓扭头看向了他。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 屋子里是满室的沉默,有一种诡异又冰凉的气氛在空气里不住的升腾。 这种感觉,一旦滋生出来,那便是如火燎原,飞快的扩散。 「你是说——」良久,赫连煜突然打了个寒战。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确实很奇怪。」赫连缨道:「如果说她当年就是一时失意,避开了,还有情可原,可是连宋久死了她都没有出现?这事情总让我想起来会觉得有些不安的。」 兄弟两个似是在打哑谜,但明显彼此都明白对方指的是谁。 赫连缨的面色凝重。 赫连煜思量半晌,最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的摇头,「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仔细的注意查找,哥难道你还是怀疑——」 他说着,就又兀自倒抽了一口凉气,坚定的摇头,「哥,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因为那丫头的事情心烦,就不要胡思乱想的给自己找事儿了。且不说这事情一点影子也没有,就算真的有什么——」 他说着,又顿了一下。 实在不想往兄长的伤口上撒盐,但却更看不惯他总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执迷不悟。 「那丫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和她是不可能的,何况现在她都嫁了人了,随便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的吧?」最后,他终还是忍不住的气急败坏,「而且宋楚琪那边我看也没什么,她如果真的对你有敌意,并且也还没死的话,早就该主动找上门来了,你这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赫连缨只是沉默不语。 赫连煜等了片刻,见他还是如此,就不由的怒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那么在乎,真那么放不下,当初强行把她带出来就是了,我又不会说什么。当初是你自己说不要,现在还管她做什么?」 是啊!还管她做什么? 可是我真的有管她吗? 赫连缨微微牵动唇角,重新露出一个笑容,回头拍了下赫连煜的肩膀道:「我离开两天,很久没见到师叔了,那些事情,你处理吧!」 言罢,就转身先出了书房。 赫连煜在他走后,面上神色却逐渐严肃冷凝了下来,演变得越发忧虑。 他的侍从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少主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赫连煜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随即却暴怒起来,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怒目道:「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 真是活见鬼了! 你不能说他是儿女情长,会为了宋楚兮而不顾大局,相反的,为了所谓的大局,他可以毫不手软的把那丫头利用的连渣都不剩。 看着无情无心的一个人,却更是狠辣决绝的只会叫人心里觉得不安。 他的随从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半晌才又小声的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彭泽太子那一行人,我们还要不要动手?」 赫连煜回过神来,忽的扭头看向他。 他满面的怒容,怎么看都不善良。 那随从迴避他的目光,垂下了脑袋,赫连煜瞪了他半晌,突然冷冰冰道:「岳氏呢?」 「啊?」随从始料未及,还当自己听错了。 赫连煜面色冰冷,大步往外走,「不管她在哪里,想办法找到,然后杀掉!」 他哥是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知道他无所畏惧,可是—— 他不怕,但他怕啊! 真怕他想不开! 真的好想骂娘! 赫连煜气哼哼的往外走,他那随从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还是一头的雾水,难以置信的再次确认道:「北狄那边,我们也按兵不动吗?这次的机会绝佳——」 「让他们自己内斗去吧。」赫连煜道,满心的烦闷。 * 殷绍往彭泽边境走得那一趟很顺利,即墨勛也看出来了他是真的不想和自己为难,所以在入彭泽边境的前一天就大手一挥,先把成武帝还给了他。 这一路颠簸了几天,皇帝的身体状况本就不佳,此时便越发的糟糕了起来。 殷绍接了他,因为年关就在眼前,他并不能耽搁,便叫人尽量把马车布置的舒适了,日夜兼程的赶路回京。 一路上,皇帝的脾气不好,但好在他那精神更差,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昏昏沉沉的睡。 腊月二十八,一行人终于秘密抵京。 殷绍亲自护送了皇帝回宫,一直到这时候,刘皇后和赵统领悬了十来天的心才慢慢的落了地。 「臣妾恭迎陛下!」其他的后妃都被蒙在鼓里,只有刘皇后带了宫里人在皇帝的寝宫等候。 「嗯!」皇帝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走得很慢,走着路,看上去都颤巍巍的昏昏欲睡。 他谁都没理,只迳自的被迎进了寝殿。 高金立几乎是喜极而泣的,但见他这个样子,又不免战战兢兢。 内侍将他扶着进来内殿,皇帝坐在床沿上,殷绍和刘皇后一併进去,他却是二话不说的直接跪了下去,请罪道:「年关将近,为了朝中诸事稳定,儿臣不得已才命人日夜赶路,让父皇受累,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也不言语。 他当街被掳,这件事被他自己视为奇耻大辱,胸口里总觉得憋了一口气在,顶的难受。 他不说话,只是目光阴测测的盯着殷绍。 殷绍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显,自觉将袖子里的那份血书契约逃出来,双手呈上。 高金立不明所以,皇帝使了个眼色,他便上前接了。 皇帝将那一角布料握在手里,用力的攥着,指关节都隐隐的发白,半晌方才沙哑着嗓音道:「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高金立赶忙上前帮他脱靴子更衣。 刘皇后略一思忖,试探道:「陛下,后天就是除夕了,今年的国宴——」 「你是后宫之主,歷年不都是你操持的吗?照规矩办就是!」皇帝不耐烦道,迳自躺在了床上。 刘皇后心中不悦,还想说什么,侧目,却见殷绍隐晦的沖她摇了摇头,她便就将这口气忍了。 母子两个从皇帝的寝宫出来,走到无人处,刘皇后就现出几分怒容来,「这一次还不多亏了你?他怎么如今还是这般态度?」 殷绍漫不经心的勾唇一笑,倒是不在意的,「随便吧,反正就是这样了,估计也没几天了。」 刘皇后看皇帝那样子,自然也是觉得他没多少时日了,只是这话说出来还是不妥的。 她紧张的匆忙四下扫了眼,见到四周无人,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有什么打算?我看皇上他近日的这个精神,已经不像是能主事的了,其他人都还好说,只殷述——他还被关着,如果没人特意提起,当是也没什么大的妨碍——」 皇帝只要不是公然开口废黜太子,那么这局面就怎么说都是对殷绍有利的。皇帝驾崩,殷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 「到底也是他的儿子,父皇越是这样,难道还要计较算计这小事吗?」殷绍却是一反常态,这样说道。 刘皇后本来已经在心中暗暗计划着要怎么对皇帝封锁有关殷述的消息,防止他突然想起来,此时闻言,不由的一怔。 她狐疑的抬头去看殷绍。 殷绍只是笑笑,「除夕的国宴,也让他出来吧,做得太明显了,反而叫人猜忌。」 刘皇后一直都是最信服自己的这个儿子的,可是对他的这个决定还是心存疑虑,只盯着他,不肯松口。 「再怎么说,这一次他的命也是我捡回来的,好歹短期之内他得顾念着这层关系。没关系,母后就照我说的去做吧,殷述那里,别再拘着他了,这大过年的日子里,父皇也不会计较的。」殷绍还是没有详细解释。 刘皇后见他心意已决,又再斟酌了一下,到底也是没有坚持。 「那好吧!」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手臂,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居然是觉得瘦了些,于是道:「你也累了几天了,回去休息吧。」 「嗯!」殷绍点头。 他没先离开,刘皇后就带了人转身先走。 殷绍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待到她拐过了前面的路口,这才转身出宫。 冯玉河听闻他回京,赶紧亲自带了人过来,在宫门外等候。 「参见殿下!」 「起来吧!」殷绍面无表情的走过去,翻身上马,带了自己人回府,一面道:「这几天本宫不在,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事。」冯玉河道。 因为确实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他也就没几句话。 殷绍面无表情的打马前行,想着方才在宫里皇帝的态度,心里就频频冷笑。 虽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他这个父皇才是一只怎么都养不熟的白眼狼吧? 他不遗余力的营救,现在这老头子脱困之后却只介意被他看到的那极为狼狈的一面,进而对他横眉冷对。 自家父子,却永远都是外人。 但也好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任何的期待,所以也无所谓。 * 接下来,这整个京城之内依旧风平浪静。 番臣进京,进献贡礼,所有一切的流程都和往年一样,大家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 大年三十,宋楚兮比平时早了些时候起床,亲自过去了殷黎那里。 殷黎还是孩子心性,听了外面的鞭炮声也的一骨碌爬起来,穿了提前准备的新衣裳,早膳也不想用的就要出门。 宋楚兮来得及时,亲自将她拎了过去。 彼时殷湛才刚起床梳洗,见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倒是乐了,「就这么想出去玩?忘了今天要进宫吗?」 殷黎爬到一张凳子上坐下,托腮看着他,不怎么高兴道:「不能不去吗?宫里又不好玩。」 不仅不好玩,而起还老爱出事。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心有余悸了。 国宴是在晚上,下午出发就行,宋楚兮就先找了身便服给殷湛穿了。 因为是过年,厨房今天就准备的格外隆重些。 晚上要在宫里赴宴,所以这一餐就算是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吃的一顿团圆饭。 殷黎毕竟是个孩子,菜色丰盛,她吃得欢畅,倒也没再想着一定要出去玩了。 吃了饭,看时间还早,殷湛就带母女两个出去逛了圈,看民间的庆典。 外面是真的热闹,斗升小民的日子,看似过得单调乏味,但是无争无斗,迎接新年的喜悦心情却要更真挚些。 殷黎一通乱跑,追着外面的孩子放炮仗。 宋楚兮也不管她,只和殷湛一起从远处看着。 「你把她宠得真是无法无天了,这么疯跑,都跟男孩子无差了!」看了半晌,宋楚兮也是无奈。 「以后大了懂事了,就过不了这么没心没肺的日子了,由她去吧。」殷湛不以为然。 宋楚兮笑笑,转念想到了什么,就又扭头去看他,「此后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能回这里,你好歹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看看的吗?」 殷湛也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眼低笑意不变,抬手将被风吹到她面上的几根乱发拨开,然后又握住她的手道:「其实他倒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只要我磊落坦荡就是,你倒是不必这样介怀的。」 宋楚兮心心念念,总还想着他当年和先帝之间的约定。 不过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你这算是恃宠而骄吗?」于是她笑笑。 殷湛没说话,只是揽了她的肩膀,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刻的太平盛世,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好,如果可以,真的不愿就此离去,走进那片纸醉金迷的泥沼暗算中去。 下午,一家三口也是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进得宫,彼时离着正式开宴就只差了小半个时辰不到。 殷湛要带殷黎去宗祠上香祭拜,宋楚兮没跟,就在半路等着。 往宗祠这边过来的御道比较偏,进宫赴宴的官员命妇不会经过,她一个人百无聊赖的低头看着脚下灯影,正在失神的时候,突然一片大红色的袍角飘入视线。 宋楚兮微微一愣,抬头,却见面前站着殷述。 她又是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此刻对上他清冷的一双眸子,那感觉,竟然有点恍若隔世。 殷述定定的望着她。 宋楚兮紧民了唇角—— 他们之间,现在连寒暄的必要也没有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但也只是片刻,殷述就冷淡的移开视线,同样也是一语不发的错开她身边继续往前行去。 一个错身而过,终于—— 彼此间形同陌路。 宋楚兮听着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脚步自然也没有停,渐行渐远渐无声。 这天殷湛在宗祠那边滞留的时间略有些长,是踩着宴会开始的时间出来的。 一家人去到宴会上的时候,已经座无虚席。 刘皇后和后宫嫔妃们也都到了,只是主位上仍空着。 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所有人都心里有数,所以大家都没当回事,只是等着。 但这样大的日子,又是国宴,宴会开席是要踩吉时的,眼见着钦天监推算出来的时辰就快到了外面还没有动静,刘皇后终于坐不住,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过去看看皇上怎么还没来。」 「是!」她身边大宫女应声去了。 但这一去却再没回来,过了好一会儿,却是金子身神色明显怪异的走进来,迳自往刘皇后耳边说了两句话。 刘皇后本来正在饮茶,闻言,脸色刷的一变,却居然当场失态,手中茶碗直接倾翻在了自己的凤袍上。 ------题外话------ 嗯,大家都在牵挂的大姐,终于正面上线了,虽然还是隐身╮(╯_╰)╭ ps:其实吧,勺子虽渣,但也蛮不容易的,他那渣爹才叫人蛋疼唉!
第031章 弒君大罪,千夫所指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动静太大,惹得殿中百官纷纷侧目。 殷绍隐约皱了下眉头。 刘皇后四下环视一圈,眼底神色奇蹟般飞快的连着变了数变,最后,她便整肃了神情,正色道:「陛下最近容易疲累,睡得死,高总管不敢扰他,本宫去去就来!」 她的神色倒是很快镇定下来,转而又对殷绍道:「本宫去去就来,如果时辰到了——吉时不好耽搁,你就先主持开宴吧!」 众人倒也没往别处想。 殷绍略一点头,梁嬷嬷便扶了刘皇后的手跟着金子走了。 金子埋着头,是一直到出了大殿走到无人处,他却突然腿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瑟瑟的抖起来。 刘皇后也是一路忍到这里,出了满身的汗,腿都有点站不稳了。 「娘娘——」金子带着哭腔抬头,期期艾艾的看着刘皇后,面如死灰道:「这——这要怎么办?您——您刚才为什么——」 这是多大的事儿,刘皇后居然也敢瞒? 刘皇后的唿吸都在颤抖。 因为方才是耳语的,连梁嬷嬷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只看刘皇后的反应也就知道必定不是小事。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梁嬷嬷揣测,说着却是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几乎是用了所有的勇气,大着胆子道:「难道是皇上——」 「梁嬷嬷——」刘皇后魂不守舍,用力的抓着她的手,指甲嵌进了肉里,声音哆哆嗦嗦的半天才艰难说道:「皇上驾崩了!」 「啊——」梁嬷嬷惊唿。 刘皇后这回倒是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边金子到底也是流不出眼泪来,只还是带着哭腔颤抖道:「娘娘,这事儿怎么瞒?这——这瞒不得啊!」 皇帝驾崩,这是多大的事情,而且情况还很特殊,这么瞒着,难保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心虚或者背后有什么猫腻,到时候谁解释的清楚。 「这是什么场合,话怎么能乱说!」刘皇后沉声怒斥,却也不敢太大声。 她扭头往远处宫殿的方向看了眼,还有些心有余悸,「藩臣和百官都在,这消息怎么也要拖到这国宴结束了再说。」 这么多人都在,这么惊人的消息一旦放出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金子是考虑不到这么多的,他只是觉得这么瞒着消息,他自己的小命难保。 梁嬷嬷也腿软跪在了地上,这时候才稍稍冷静了一点下来,提议道:「娘娘,要不还是把太子殿下请过来吧!」 刘皇后当然第一时间就想带殷绍过去,可现在宫里在摆的国宴,没人主持,让文武百官怎么想? 「先别了,本宫先过去看看!」定了定神,尽力的权衡过后,刘皇后还是拒绝,「都起来,跟我走!先过去看看再说。」 金子和梁嬷嬷都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起来,而此时后面跟着刘皇后的一行宫女则全部面无人色,使劲的低垂着脑袋,就差哀哀痛哭了。 刘皇后目光冷厉的横过去一眼,「都给本宫打起精神来,谁敢出声,本宫饶不了她。」 众人被呵斥住,立马噤声。 刘皇后这才扯了梁嬷嬷一把,带着人,装作若无其事的往皇帝的寝宫快走而去。 彼时那寝宫外面一切如常。 刘皇后远远地看着,心里就已经有数,八成是高金立直接把消息封锁在了寝殿里,连这些侍卫都没惊动。 她深吸一口,快走过去。 「见过皇后娘娘!」门口的侍卫忙跪下来行礼。 刘皇后目不斜视的快步行过,直接进了院子。 高金立这会儿也被吓破了胆,就守在正殿门口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眼见她过来,本来才要松一口气,随后却又莫名的更加紧张起来。 「娘娘!」他迎上去,神色也是慌张,低声道:「怎么只有您?几位殿下呢?」 这亲爹都没了,几位皇子不来? 高金立突然就警觉起来,心里莫名对刘皇后起了防备。 刘皇后也不是傻子,她把持后宫多年,如果连高金立的这点小心思都看不透的话那还不是白活了,但是事情紧急,她却也无暇深究,只就一边往里走一边道:「金子话都说不清楚,那边文武百官都在,这就开宴了,先带本宫进去看看!」 高金立也知道利害,当即不再多言,转身引她进了殿内。 外殿一切如常,一行人就直接进了里面的寝殿。 皇帝最近精神不济,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的卧床不起,刘皇后快步走进去,虽是有些心理准备的,但进门之后还是脑中轰的一下,直接空白。 她自认为自己这些年也算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但这一刻仍是有种想要直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的冲动。 皇帝干瘪的身体直挺挺的躺在龙床上,床上被褥凌乱,被他压在身下,他的眼睛圆瞪,瞳孔已经涣散,双手保持一个怪异的,在胸前凌空抓挠一样的姿势,那样子看上去滑稽的很。 这明显就是死后被人搬上床的。 刘皇后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 但是跟她进来的梁嬷嬷的等人却早就腿软跪了下去,压抑着声音,也不敢大声的哭,只是兀自哽咽,根本就没人顾得上她了。 高金立也跪了下去。 这殿中原来服侍的几名宫人全部都趴伏在地上,已经连颤抖都抖不动了,皇帝死了,他们全部都没活路的。 刘皇后连退了好几步,最后后背砰地一声撞在了身后的雕花门框上才勉强支撑住。 「这——这——」他的声音发抖,本来有些语不成句,但是话一出口,马上就变成了暴怒的嘶吼,「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不知道!」高金立都哭出来了,满面悲苦的抬起头来,「陛下嗜睡,最近又容易惊梦,都不叫人在这内殿里陪侍的,头前儿看着差不多是时候该起身准备去宴会上了,奴才才进来要唤陛下起身,谁曾想进门就见——就见——」 高金立说着,还是心有余悸,拿眼角的余光往右上角瞄了瞄。 刘皇后本能的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屋顶的横樑。 她脑中轰然一声又再度炸开了。 高金立就又颤巍巍的继续说道:「奴才也吓坏了,赶紧叫了人把陛下放下来,可是——人已经没气了。」 刘皇后屏住唿吸。 高金立又道:「这种事情,前所未闻,奴才心里也害怕,不知道要如何处置,就没敢声张,赶紧让金子去请娘娘过来了。」 刘皇后闭上眼,手拍着胸口努力平復心情,又缓了会儿才软着脚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床上皇帝的遗容实在恐怖,手指弯起,满是戾气,再加上他病得久了,身上本身就带了些阴唳的死气。 刘皇后觉得这是她这辈子看到的最难看也最恐怖的尸体了,何况这人曾经还和她同床共枕,只看他那张形如枯藁的脸就噁心的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的唿吸不畅,只匆匆看了眼就赶紧移开了目光,重新转向高金立道:「所以呢?陛下他——他是自己挂上去的?」 皇帝自己寻死? 虽然他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死不死的也没什么差别了。 高金立也不敢妄自判断,只实事求是道:「当时殿内没有其他人的。」 刘皇后这时候也完全没了主意,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乱瞟。 「娘娘,怎么办?要去前头给几位殿下和众位大人们报丧吗?」高金立试着开口。 这事情本就不该拖的,拖出来的保不准都是麻烦,一旦有人质疑,他就得跟着担干系,图谋不轨?这罪名,随时都要人头落地! 刘皇后心乱如麻,只胡乱的点点头。 「金子——」高金立立刻道。 刘皇后一个激灵,勐然又清醒了几分,忙道:「不行!先别去!今天是年关的国宴,虽说生老病死都是天命轮迴,但这时机到底也是不太好。」 她努力掐着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连着深唿吸了几次才道:「先别报丧了,但这件事到底也不能瞒,前面的国宴照常举行,本宫先过去,等回头宴会散席了,本宫会先带诸位皇子和宗亲们过来。这年关里的,这样的消息传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到时候跟他们商量一下再看要不要立刻就报丧吧。」 好歹她也没打算就听她自己一个人的意见把这件事隐瞒着,高金立见她没有不轨的心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是!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但凭娘娘做主!」高金立道。 刘皇后擦了把冷汗,又喘了两口才抬了抬手道:「宫宴上本宫不能离开的太久,先过去了,这里高金立你先看着,暂时别闹!」 「是!奴才明白的!」高金立恭敬的应了。 梁嬷嬷不得不撑着爬起来,过来搀扶刘皇后的手的时候,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偷偷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皇帝。 这个人,从来就掌握生杀大权,他好端端活着的时候也经常会叫人看着就觉得恐怖发抖,更别提还是如今这副死状了。 梁嬷嬷看过去一眼,只觉得这画面恐怖异常,立刻就使劲的闭了眼。 同时—— 心里却飞快的闪过一点异样的感觉,总觉得有点奇怪,但到底是哪里奇怪,她说不清楚。 刘皇后的心里也发虚,有些撑不住了,故而走得很慢。 梁嬷嬷心里有个疑团在,走了两步,没忍住,就又忍不住大着胆子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再看,她却是如同被人当头棒喝,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 「娘娘!」她一把拽住了刘皇后的袖子。 刘皇后本来就手脚发软,骤然被她一拉,险些就直接坐在了地上,怒然回头,却见梁嬷嬷面无血色,指着后面龙床上皇帝的尸体道:「娘娘,您看皇上身上,那是不是很奇怪?」 刘皇后是真的一眼都不想多看皇帝,故而就很不耐烦的匆忙扫了眼,她不肯细看,自然也看不出什么来。 梁嬷嬷终于确定她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这时候因为好奇和疑虑,反而多了几分胆气,一咬牙转身快走了两步到皇帝跟前,近距离的去看。 「梁嬷嬷?」高金立只觉得她这是亵渎,就不悦的起身跟过去。 梁嬷嬷却指着皇帝颈边缠着的那条布带,激动道:「这绝对有问题,皇上就算想不开,可是——这是什么东西?」 她大着胆子用两指捏了那东西一扯。 刘皇后这才看清,那却不是普通的布带,而是一条深紫色的宫绦。 这明显就是女人用的东西。 刘皇后一愣,随即目光四下扫视一圈,怒道:「谁的?」 高金立自己都惊呆了。 皇帝出事了,他就只顾着害怕,要不是梁嬷嬷提了,他都没注意这个。 一屋子的宫女瑟瑟发抖,强打着精神抬头看了眼然后又飞快的垂下头去,嗫嚅道:「奴婢不知!」 刘皇后的心里,突然一凉到底,然后下一刻,又突然就有怒焰滔天。 她霍的转头看向了高金立,眼中质问之意很明显。 高金立这会儿吓得魂都没了。 开始只当皇帝是自戕的,而如果他的死因有疑点的话,那自己这个前后服侍的太监大总管能活? 高金立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连忙跪下磕头,「娘娘息怒,奴才——奴才——」 他心中叫苦不迭,支支吾吾半天,最终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答了个叫人啼笑皆非的答案,「这东西奴才也没见过!」 言罢,又砰砰砰的磕了两个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心里同时却是纳闷疯了—— 这是什么东西?皇帝就是想死,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个东西来上吊的? 诚然,这里是皇帝的寝殿,而相连的外殿里他又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带人在守着,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过会是有什么人摸进来的。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他也不觉得谁会吃饱了撑的摸到这里来,把皇帝会给怎么样了。 刘皇后是恨不能这就叫人彻底搜宫,把所有的嫔妃宫女都叫来一个个的问出结果来,但如果皇帝的死因另有蹊跷的话—— 这时候就更不能闹了,会乱了朝臣们的心的。 「国宴那边估计已经开宴了,本宫要马上过去!」最后,她只能先妥协,「你先好好的想一想,最好等本宫回来的时候你能给出一个明确的交代来。」 皇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高金立本来已经觉得自己被被剥掉一层皮了,这时候就更是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是!」他战战兢兢,忙不迭应下。 刘皇后是留了心眼了,她没叫人把那宫绦取走,只看了眼跪了满地的奴才,对跟着她过来的她自己的那八名宫婢道:「一群不中用的东西,省的一会儿跟在本宫的身边要漏破绽,都等在这里!不准哭,不准闹,谁要惹出了乱子,本宫活扒了他的皮!」 「是!」一众婢女头也不敢抬,只连声应诺。 刘皇后于是头也不回的甩袖而去。 梁嬷嬷跟着她,她走得很快,几乎可以说是健步如飞的,一直到走出去皇帝的寝宫老远才在一无人处止了步子。 刘皇后扶着一株桂花树的树干大口的喘息。 梁嬷嬷左右看了眼,确定周边无人才凑过去低声的道:「娘娘,您说那会是哪位主子落在皇上那里的吗?被皇上随手拿过来用了?」 刘皇后只是大口的唿吸,但是蹦蹦乱跳的心脏却总觉得像是要爆裂了一样,根本就控制不住。 自从皇帝砸伤了她的眼睛之后,她对那男人就死了心,不仅死了心,甚至还恨上了,如今皇帝终于死了,其实打从心底里讲,她是隐晦的觉得快慰的。 开始的那一刻,的确也恐慌,但那种冲击过去了之后,反而忍不住的想要大声的发笑。 这会儿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之前殷绍和她说过的一些模稜两可的话,她心里隐隐有种猜测,但却不能说。 「先不管了,回宴会上!」兀自压着胸口喘息了很久,刘皇后才勉强站直了身子。 大冬天的,夜里的风冷的刺骨。 这个地方又没什么人,梁嬷嬷突然想起皇帝的那个死状,顿时就觉得颈后有冷风在吹,她缩着脖子直想要尖叫。 刘皇后却不管她,提脚就走。 主僕两个回到宴会上的时候,宴会已经由殷绍主持,提前开席了。 见她一个人回来,朝臣不敢明着发问,却都暗暗的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时候,刘皇后已经可以伪装的镇定了,她目不斜视的走到上位坐下,这才正色道:「陛下那里本宫方才去他的寝宫看过了,他最近龙体违和,精神不是很好,这一路过来又天寒地冻的,本宫就劝他不要来了,众位爱卿应当可以体谅的。」 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朝臣们有目共睹,还能说什么? 「自然是皇上的龙体要紧,皇后娘娘折煞臣等了。」有人起了个头儿,文武百官忙就开始一通的恭维。 刘皇强作镇定的应了。 横竖这国宴年年有,不过就是那么些流程,今年没了皇帝在场,大家反而不那么拘束,更自在些。 席间歌舞昇平,觥筹交错,饮宴的气氛并没有受到丝毫的波及和影响。 宋楚兮带着殷黎,先餵她多吃了好些东西,这小丫头坐不住,果然宴会才刚过半就找机会熘了。 「奴婢跟过去看看吧!」宛瑶见宋楚兮不时的往大殿外面看,就主动的开口。 「白英和白琳跟着她呢!」秦菁笑笑,喝了口酒,到底还是不放心,「出去看看卫恆和严华他们谁在,叫个人跟着去看看吧,宫里不比别的地方,还是不要让她胡闹的好!」 「好!」宛瑶答应,转身从侧门退了出去。 旁边的殷湛稍稍倾身过来,宋楚兮本来就心不在焉,盯着宛瑶离开的背影半晌,突然转头的时候,一个没准备,就吻在了他的下巴上。 虽然就只是不小心撞到的,宋楚兮还是一怒,尴尬的红了脸,嗔他道:「做什么?吓死我了!」 「看你一直在走神。」殷湛笑道,往她的碟子里夹了些她喜欢的菜,然后才道:「还在想刚才的事?」 刚才的事,自然指的就是刘皇后出去之前的事了。 「成武帝那里绝对有事发生!」宋楚兮道,语气笃定,神色之间隐隐就带了几分忧虑,「而且如果她就只是过去看一眼,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那些朝臣也许不会多心,但她很清楚殷绍一直在谋划的事情和见缝插针的个性。 殷湛的眸色微微一动,不动声色举杯饮酒的同时目光飞快自对面殷绍和殷述兄弟那两席上扫过。 他当然也知道必定是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可这兄弟两个—— 到底是和谁有关呢? 殷绍是太子,如果皇帝出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当然,如果是和殷述有关的话,除非殷述有本事同时也把殷绍扳倒了。 对面那兄弟两个,各自都是人前演戏的高手,最起码目前为止一点迹象也没露的,甚至于谁都没有去私底下再询问皇帝那边的状况。 这边宋楚兮又喝了两口酒,到底还是一筹莫展道:「他不出现,倒是让我提前准备的一场好戏没办法发挥了,本来还想当众再闹一闹呢!」 她本来是准备在这国宴上当面跟皇帝提要回南塘的事,皇帝是不会叫殷湛走的,到时候两相争执之下,必定会有一场好戏看。 可是皇帝居然没出现! 宋楚兮话落,等了半天却没听到殷湛接茬,不禁奇怪,回头拿手肘撞了撞他,「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 殷湛本来的确是在走神,此时便赶快收摄心神。 他收回目光,侧目看她。 宋楚兮注意到他眼底深邃的眸光,微微正色,然后就听殷湛说道:「我总觉得后宫那边发生的事情应该不小。」 宋楚兮会意,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她当然不会是判断皇帝驾崩这么简单,皇帝本来就是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如果有人会赶在今天策划了什么,那么—— 皇帝死不死的就都不是重点了,恐怕—— 这别是一场陷阱阴谋,只是不知道目标是谁! 殷湛深深的看她一眼,但笑不语。 这个时候,胡思乱想是什么用也没有的,宋楚兮索性也不多想,但后半席上却总觉得有点食之无味。 亥时过半,这场国宴终于是吃到了尾声。 宫里还有放烟花的惯例,刘皇后不好赶人,怕露出破绽,但到底也是煎熬了一个多时辰,这时候便有些支撑不住,和殷绍说了,让宫人悄悄传话把宗室里的人都叫去了皇帝的寝殿。 殷黎跑得没了踪影,彼时宋楚兮和殷湛刚从殿中出来不久,正并肩站在迴廊下面看皇宫外面飞天而起的烟火。 听了内侍的禀报,殷湛先是和宋楚兮对望一眼。 他没做声,那内侍便有些急了,红着脸焦急道:「王爷,其他人都也正往那边去呢,您看——」 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是皇帝驾崩的事了。 「知道了。」殷湛这才应声,转而抬起一手握了握宋楚兮略显薄弱的肩膀,「我去去就来,你看着点儿黎儿。」 「好!」宋楚兮微微含笑的应了。 殷湛才要转身,那内侍却为难的站在原地,支支吾吾道:「王妃,您不一併过去吗?」 「我?」宋楚兮一愣,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但这内侍却是真的无辜,他自己姑且都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奉命来请人的,而太子殿下又特意嘱咐,要让宣王和宣王妃一起过去。 宋楚兮的脾气不大好,这在京城里几乎可以说是众人皆知的。 那内侍说着,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殷湛的目光略微一沉,宋楚兮抿唇想了下,倒是痛快,「既然叫我了,我也不好推脱,那就一起去吧!」 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事,带着她在身边殷湛都总要放心些,于是也没有异议,夫妻两个跟着内侍往后宫皇帝的寝宫走。 他们来得不算早,进到院子里的时候,皇子公主和最近关系的宗亲们加起来三十多人。 男人们几乎都没带女眷,殷湛和便算是特立独行了。 宋楚兮心中觉得有趣,进门就挤眉弄眼的和他使眼色,殷湛面上表情冷漠,只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捏了捏她的手指。 一行人都等在院子里,这时候殷绍和殷淮才一起从外面进来。 看到该到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皇帝的异母兄弟魏王终于按耐不住的开口,「皇兄把我们请来有什么事?他不是还病着?」 皇帝病着,自是不指望他能出来见人了,可是大家才刚从国宴上出来就被一起找到这里,这个阵仗,总叫人觉得心里不安生。 高金立怀抱拂尘站在台阶上,此时早就不復平时的镇定,虽然还在强作镇定,眼神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咬着牙,不说话,这时候刘皇后才匆匆自院子外面走进来,她也不讲究,边走边道:「不是皇上请诸位来的,是本宫用皇上的名义传的旨,事出突然,也是不得已,咱们都是一家人,本宫也就不和你们拐弯抹角,皇上——」 她说着,便就重重的嘆息了一声,又道:「驾崩了!」 「啊!」人群里的几位公主,有人已经捂住了嘴巴惊叫起来。 但是男人们却要镇定很多,大家急吼吼的跟着她就往里走,很快就有人问道:「皇兄驾崩了?什么时候的事?」 想到之前刘皇后匆忙自宴会上离开的事,就难免有人多想和恐慌,脸色都变了。 如果皇帝是那个时候就去了,刘皇后不仅隐瞒不报,还把他们这些宗亲都请来了这里—— 出身皇家,好像因心病和谨小慎微的心思都是与生俱来的。 众人之中已经有种躁动不安的气氛在无声的扩散了。 刘皇后却无暇他顾,走到台阶上,见他们大部分人都已经防备着止了步子,她才回头说道:「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说着,又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的顿了一下,然后仍是嘆气道:「朝臣们都还在宫里,本宫不想引发恐慌,陛下的死因——总之你们进来看一眼将就明白了。」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放下一路过来,倒是没见到皇帝这寝宫附近有什么特殊的布置,而且反正人都在这里了,就算刘皇后有什么阴谋,也不在乎是在院子里还在屋子里了。 这样想着,众人便有了些破罐破摔的胆气,跟着往里走。 因为死因有了疑点,皇帝的遗体就没人敢随便挪动,众人进去的时候,还是保持着那个怪异又恐怖的姿势横在龙床上。 「啊——这——」年岁小些的临安公主当即惨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这——这——怎么会这样?」男人们也面面相觑。 皇帝驾崩是一回事,死状这么诡异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屋子里除了女人们的哭泣声就是男人们的抽气声,整个气氛都陷入了恐慌。 刘皇后这会儿还算是镇定的,她转身环视众人一眼,「那会儿金子去宴会上请了本宫过来,陛下就已经驾崩了,但是如诸位所见,这现场却是古怪的很。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不管随便乱传消息,只得暂时安抚住文武百官,再请诸位宗亲过来,一起看看拿个主意了。」 那条丝绦都还挂在皇帝的脖子上,看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殷淮拧眉,狐疑道:「所以呢?父皇是怎么驾崩的?自缢?」 刘皇后没说话,她不是第一个发现的,所以她抬头看向了从外面跟进来的高金立。 高金立只觉得头皮发麻,在场的人哪一个发点火他都受不住,他便说谁也没敢看的赶紧跪下去,抖着声音道:「陛下睡着的时候不让奴才在这里,奴才守在外面,后来要进来叫陛下起床的时候就看见陛下人已经挂在那边是横樑上了。」 他抬手指了指。 众人看过去,却见那横樑下面还横倒了一把椅子。 就这个情况来看,好像就只能用自缢来解释了。 「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年纪最长的是皇帝叔父郕王,他捻了捻鬍子,但大家都知道皇帝本来就阳寿将尽,故而也不愿意多想追究,「既然是这样——」 「皇叔!」刘皇后打断她,眉宇间都是忧虑之色的又回头看了眼龙床上皇帝的遗体道:「陛下的死,本宫觉得有些蹊跷。」 大家是没觉得怎样。 她已经指了指皇帝脖子上绕着的那条丝绦,「这个——高总管说他没见过,而且本宫也问过陛下宫里服侍的宫婢了,竟也是没一个人见过的。」 「可这里是父皇的寝宫!」殷淮道,「会不会是哪位娘娘的?」 刘皇后没说话。 殷绍这时候才开口,「父皇驾崩,总不能不叫后宫知情,子时之后百官就会出宫,这会儿也差不多少了,来人,过去前面等着,把嫔位以上的娘娘们都请过来,然后再把礼部尚书和内务府的大总管叫来。」 这便是要查这东西的来歷了。 金子颤巍巍的领命,带了妥实的人手去办。 宋楚兮这会儿的心里就有一种感觉—— 别人家的王妃几乎都没带来,殷绍却一定要殷湛把她领来?皇帝脖子上绕着的那玩意儿指定就是女人採用的,所以—— 这个局就是给她准备的? 想来也是,毕竟她是个女子,要制住她,可比直接对殷湛动手要容易的多了,而且她的身份背景还没有殷湛那么硬气和敏感,只要能把罪证做得铁一点,还是好拿捏的。 并且—— 制住了她,便算是卡住了殷湛的命脉了,殷湛也要受到牵制和影响。 拿皇帝的命来布局做筹码啊?这就是弒君大罪了! 够狠! 宋楚兮越发觉得今天的这件事很有意思,明明是他们殷氏一脉的夺位之争,到头来居然第一个是拿她来开刀的。 她跟在殷湛身边,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着热闹,同时心里忍不住的琢磨—— 不管是殷绍还是殷述都应该不会做这么简浅的局吧?她是什么人他们又不知道,他们以为随便破个脏水就事半功倍了?难道看见他们提了刀过来她就会乖乖伸出脖子去给他们砍吗? 殷湛侧目看她,却见她唇角居然还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倒是无奈的嘆了口气,低声的提醒道:「别大意!」 「哦!」宋楚兮随口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她倒是想看看这些人准备怎么把这个罪名栽给她。 寝殿中一片愁云惨雾的气氛,有人嘤嘤低泣,有人唉声嘆气,一直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午夜过后外面才又有了响动。 金子带了皇帝的嫔妃们过来,同行的还有礼部尚书和内务府的总管。 几个女人一头雾水的被推进来,见到龙床上的皇帝,顿时就觉得是天塌了,嚎啕着就要扑过去。 「拦下她们!」刘皇后怒喝。 马上就有内侍上前将几个女人拦住。 生养过的后妃倒是不愁的,横竖皇帝死了,她们也能被封个太妃,一样的过日子,但是没有子嗣的,下场就不会怎么好看了。 几个女人是有人想闹的,可是太子殷绍的为人大家都知道,现在没了皇帝撑腰,她们倒是知道夹起尾巴做人的,所以就只是跪在地上哭。 刘皇后被她们哭得心烦,没呵斥道:「鬼叫什么,回头还怕没有你们为陛下哭的时候吗?」 几个女人被唬住,面面相觑。 她便就一抬下巴,示意高金立去把皇帝脖子上缠着的东西解下来,往几个女人面前一甩道:「这东西,是你们谁的吗?」 几个女人看了看,全都茫然的摇头。 高金立倒是懂事,也不等她再吩咐,就把东西送到了礼部侍郎和内务府总管面前道:「这东西质地料子不错,看着不是凡品,两位给看看,可能找到出处!」 宋楚兮本来是没多想,此刻不经意的侧目瞥过去一眼,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她微微拧了眉头。 但她对穿戴的东西向来不怎么上心,一时倒是没什么具体的印象。 那边刘皇后已经说道:「如果分辨不出,那就去一宫一宫的问。」 金子才要领命去办,那边拧眉沉思了半晌的内务府总管突然道:「这是蚕丝混了金线织的,手艺精巧,很别致,宫里没见过这种东西。」 他手里捏着那东西一点一点的看过去,最后手指落在末端一个绣纹上顿住,转身走到宫灯前面仔细的看了看,随后便是惊唿一声,「这个——应该是南塘端木氏的标识吧!」 「什么?」怎么扯上端木氏了?刘皇后快走两步过去,查看之下更是满心的疑团。 这时候,总不能说是赫连缨叫人拿了这东西进宫来勒死了皇帝吧?而端木氏的余孽,早就被剷除一空了。 「看这成色,虽然保存的好,但也应该是前两年的旧物了。」那内务府的总管对鑑别这些东西是个行家,毕竟平时看得多了。 「这两年的话,端木氏的人进京,也没带着女眷啊!」刘皇后沉吟。 诚然,她这真的就只是有感而发的这么信口一说。 以前端木旸嫌女人麻烦,进京从不带夫人的,后来家主之位被端木岐所夺,端木岐都没成婚。 可是——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就都齐刷刷的落在了宋楚兮的面上。 宋楚兮倒是一时没多想,事不关己的抬起头来左右看了眼,然后就哭笑不得,「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殷绍负手而立,这时候也才冷冷的看过来,道:「在京的所有人当中,应该就只有你才有资格用端木家出来的东西吧?」 就凭这区区一挑宫绦?又没人在她杀人行兇的时候拿住她的手腕,就算她宋楚兮有嫌疑,还真的有人能凭这就要了她的命吗? 既然又死不了人,那这是折腾的什么劲儿?难道—— 还有后招? 不过反正眼前的这个局面暂时是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这里了,倒是叫宋楚兮一时觉得尴尬了……
第032章 屠刀 「什么意思?」宋楚兮道,不慌不忙。 这里的人,有人惶恐,有人不安,也许还有人悲伤,可是这个死去的人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她甚至都不屑于伪装什么表情,只是很随意的开了口。 「前面几年,能用端木家出来的东西的——这整个京城之内就只有你一个人!」殷绍说道。 他将那条宫绦抓在手里,走到她面前,逼视她的眼睛,「本宫和这里在场的诸位,需要你的一个解释!」 宋楚兮看了眼他抓在手里的东西,这么仔细一看还真是眼熟。 这些东西,她虽然平时不怎么经心,但到底她的记性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的确是她的东西。 三年前在太子府,那晚她用来翻墙进颜玥院子的那条宫绦,当时大意了,再回头找的时候就没见了。 当时她还担心会惹出是非来,但是戒备着等了几天,并没有人找茬,所以也就就渐渐地淡忘了。 这东西—— 宋楚兮的心里其实还是很有些诧异的,不过人前演戏的功夫她素来一流,面上表情并无任何破绽。 她坦然的和殷绍对视,「你需要什么解释?诚如你所说的,那时候带着端木氏印记的东西我的确是在用,可就算是我有用过,那又怎么样?」 她并不去碰那东西,从皇帝身上扯下来的,看着都觉得噁心。 她勾了勾唇,只是慢条斯理道:「这东西又不是从我的身上搜出来的,你凭什么就要说是和我有关?而且退一步讲,就算这曾经是我的东西——可是都过去两三年这么久了,我身边的东西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东西又过了多少人的手都为未可知。就算太子殿下你再孝顺,那也是要实事求是的查明真相的,你要做的,也不是只凭这上面一个端木家的印记就直接一口咬定了我,而是应该抽丝剥茧的逐一查问,看看这东西到底都过了哪些人的手不是吗?」 她的语气一直不徐不缓,居然也不愤怒,只是非常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而且就算你能把沾手过这东西的所有人都找出来,那也要先怀疑他们不是?待到一个个的问过了,就算没人招认,你也不能仅凭这件东西就认定了我与陛下的驾崩有任何的关系。没有人看到我当场行兇,所以这个罪名就不可能成立,谁也不能随便的往我的头上来扣帽子!」 她的口齿伶俐,这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宋家的这位女家主还狂妄放肆,目中无人,这一点更是许多人都感同身受的。 殷绍早就料到她不会乖乖就范,倒是不觉得意外。 只是刘皇后,她高高在上惯了,哪里想到殷绍质问两句,眼前的这个丫头居然你说一句她顶十句,直接就把人驳斥的体无完肤。 「宋楚兮!你不要太放肆!」刘皇后一怒,当即上前一步,指着她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容你这样嚣张的?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皇上驾崩的事情疑点颇多,既然你有嫌疑,太子问两句也是理所应当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皇嫂!」这一次,开口的是殷湛。 他往前挪了一步,态度鲜明的将宋楚兮护在身后,「皇兄的死因有待追究,这的确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是这件事和兮儿之间有必然的联繫吗?」 「宣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刘皇后一愣,随后就更加恼怒了起来,「皇上的死因未明,这就是天大的事,本宫和太子要主持查明真相,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别忘了,你不仅是臣子,同时也是皇上的兄弟,他死得含冤莫白,你却摆出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真是叫人心寒!」 「本王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吗?」殷湛淡淡说道,但即便只是这样,他本身的气质就很冷,生生的就叫人觉得心里发凉,「你们要查便查,本王不会拦着,可是皇嫂你执掌后宫多年,难道还不懂规矩吗?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更何况这还是弒君大罪!现在就仅凭这一点东西,皇嫂你这是欲加之罪?」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以前和刘皇后之间更是连交到都几乎不打,刘皇后却也知道,这个人,其实并不是个可以讲道理的。 「你——」她张了张嘴,还想要说话,殷湛却已经再度开口,冷冷道:「你们要做什么,本王都不拦着,但是这件事,你一定要说是和兮儿有关,那便就只能是无稽之谈。皇兄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事实的真相到底怎样,这里的奴才又全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仅凭皇嫂你和太子的一点猜测——恕我宣王府的人没这个义务,需要配合你们的猜忌和盘问。」 言罢,她扯了宋楚兮的手腕,转身就走。 殷绍的目光沉了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的冷意。 他站着没动,居然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殷湛!」刘皇后没想到他会说走就走,当即追出去两步。 这一声,她带着十足的怒火,喊得更是中气十足。 院子外面的侍卫都被惊动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马上拔刀要往里闯。 殷湛面上神情冰冷,只一记凌厉的眼波横过去。 侍卫们只觉得心上一抖,再见到出来的人是他,却又不敢直接上去拦了,迟疑着反而想后退。 「给本宫站住!」刘皇后大怒,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才要下令侍卫阻拦,从后面跟出来的殷绍却一把压下她的手腕,神色凝重的沖她摇了摇头。 刘皇后一愣,但也就只是这一瞬间怔愣的工夫,殷湛就已经拉着宋楚兮出了院子。 「绍儿!就这么放他们走吗?」刘皇后不禁着急。 皇帝在时,犹且都还把殷湛当成眼中钉和威胁,现在皇帝驾崩,殷湛在身份上就高了殷绍一头,这又叫人如何能够放心? 更何况还有一个手里握有兵权的宋楚兮? 眼下摆在前面的是弒君大罪,这个罪名,谁都担待不起,在刘皇后看来,别说是有证据能和宋楚兮挂钩的,就算没有—— 也要想办法将这个罪名强压在他们夫妻身上。 虽说皇帝驾崩,殷绍理所应当的登基继位,但是隐患和祸害,自然是要一手除去了才能高枕无忧的。 殷绍眼中神色变幻莫定,并不说话。 刘皇后就更加着急,加重了语气道:「绍儿!」 殷淮也从里面跟出来,面色忧虑的看着他,「太子哥——」 「你去看看!」殷绍道,给他使了个眼色,「如果他们要出宫,那就让他们走,谁也不要拦着!」 殷淮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殷绍却容不得多说,又道:「去啊!」 殷淮无奈,这才一撩袍角,大步追了出去。 殷绍转身回了殿内,彼时一群宗亲后妃们都还在窃窃私语,殷绍走过去,在和殷述错肩的时候,脚步下意识的顿了一下。 事发之后殷述就一直没有言语,几乎叫在场的众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 此时殷绍侧目看来,他倒是不避不让,勾唇露出一个近乎可以说是挑衅的笑容来。 殷绍深深的看他一眼,心里突然有些恼火,但是这种场合却不是他质问或者发怒的时候。 他忍着没动,继续前行。 郕王见只有他们母子两个回来,就也皱了眉头,道:「皇上驾崩,这事情非同小可,虽说皇上的死因确实有待追查,但是为了朝纲稳固,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且皇上的死因离奇,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王觉得,是不是暗访的好?」 「叔公说的是,本宫也是这样想的。」殷绍道,他顿了一下,但是面上神色却并不见乐观,又道:「本宫已经让靖王去安抚皇叔了,不过皇叔的脾气,叔公您也是清楚的,只怕——」 殷湛的性格内敛,平时不怎么争风头,但如果事情惹到他身上,他却是个绝对不会手软的人。 皇权更替的这期间,最容易出问题,更怕是会引起动乱。 郕王立刻就捏了一把冷汗,正色道:「本王过去看看!」 他的位份高,并且平素里的人缘也不错,对这个皇叔,殷湛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殷绍拱手,「辛苦叔公了!」 殷淮在殷湛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这时候当然得长者出面了。 方才他没让刘皇后和殷湛正面冲突,是因为早就看明白了,殷湛不怕把事情闹大,不仅不怕,恐怕还巴不得就这么冲突起来,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地步呢。 别人没往这方面想,是因为这些年来,大家都觉得他没有染指皇位的野心,可现在殷绍却不这么认为了,只冲他身边的那个宋楚兮—— 这个人,已经和以往大不一样,不得不防了。 诚如宋楚兮所言,现在的证据虽然显示皇帝的死可能和她有关,但也仅仅就只是「可能」,只要没拿住手腕—— 她不认,倒也谁都拿她没办法。 如果要来硬的,反而会落人口实。 郕王的年纪大了,走得急了,双腿都感觉有点颤颤巍巍的,他的僕从不敢大意,见他出来,马上从院子外面进来搀扶,「王爷!」 「宣王走了哪边?快追!」郕王道。 眼见着他这体力不支,随从赶紧传了步辇。 皇帝的寝殿中,其他人还都是愁云惨雾的杵着。 但既然是有疑点,那就要一点一点的查清楚的,殷绍就转向高金立道:「父皇这里的布置你最清楚,别乱动东西,再找一找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是!」高金立连忙应了,找个几个手脚干净麻利的小太监进来,帮忙查看皇帝的东西。 皇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如果是寿终正寝也就罢了,现在起了这样的风波,高金立也只是想方设法的希望能澄清自己。 他心里也是怕,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一瞥,瞧见还倒在地上的那把椅子,突然心里一冷,出了一身的汗,颤巍巍道:「殿下,事情——好像是真的有蹊跷的。」 众人齐刷刷的朝他看过去。 高金立的冷汗立刻就煳了一脸,硬着头皮道:「皇上最近的身体不好,奴才不敢擅离左右,陛下睡着的时候,奴才就守在外面,如果真是陛下自己想不开——」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神还是有些畏惧的去看那把倾倒的椅子,「从头到尾,这屋里子可是一点格外的声响也没有的,按理说——这——似乎不应该啊!」 众人的心神一凛。 刘皇后马上道:「当时外殿侍候的宫人还有谁?就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的?」 皇帝都被挂在房樑上了,总没办法自己还把踩过的椅子轻拿轻放吧? 那些个宫人都已经在角落里跪了半夜,不敢大声的哭,眼泪也流不动了,闻言只瑟瑟发抖的伏低了身子,俱都是摇头,「奴婢——奴婢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见。」 正在说着话的时候,那龙床右侧的一扇窗户前,一个小太监已经惊唿,「大总管!」 管海盛赶忙过去。 那小太监也是惊得不轻,指着窗台上的一个花盆和两只装饰用的瓷瓶道:「大总管您看,这些东西,是不是有被人动过了?」 这里的盆栽,每天早晚会有人过来浇水修剪,可是这天比较特殊,皇帝一直在睡,傍晚的时候宫人就没敢来打扰,本来就是喜阴的蕨类植物,浇水很多,花盆底下常年洇湿出一块痕迹,但是这会儿那块湿了的痕迹却有些偏移,从花盆下面露出来了。 而且显然也不是早上宫人擦花盆的时候挪动的,因为那块痕迹很有些湿气。 「这应该是这三两个时辰之内被人动过的吧?」管海盛道,回头去看殷绍。 而这三两个时辰之内,是不可能有人进来动过这东西的。 殷绍冷着脸,对身边高茂道:「仔细看看!」 高茂于是搬开窗台上的东西翻窗出去,在外面又检查了一阵,果然就说外面有些被人刻意破坏了的痕迹。 当然,具体的脚印和有价值的线索是拿不到的,都被人仔细的隐藏好了,但却几乎可以笃定的判断—— 之前有人从这窗户进来过皇帝的寝殿。 「这——这怎么会有这种事啊!」人群里一片抽气声,有人觉得荒唐,想笑,可是这种场合之下,又有谁笑得出来,大家就都只是觉得颈后寒毛都竖了一片起来—— 皇帝的寝宫,居然真的有人摸进来行兇了? 这简直是旷古烁今的奇闻。 大家都不再说话,殿内的整个气氛静悄悄的,殷绍紧抿着唇角站了半天,最后才道:「现在应该可以判定父皇的死因确实有蹊跷了吧?」 众人都自顾低垂着脑袋。 大家都不想趟浑水,只能是默认。 这里的众人正在拉锯战中沉默,外面就有一名禁军校尉满头大汗的求见。 殷绍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眉心一跳,「进来!」 「殿下!」那人进门就单膝跪了下去,满面急色道:「前面出事了了,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殷绍没说话,刘皇后这会儿心乱,胆战心惊道:「怎么了?」 「靖王爷和宣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在宫门口起了争执。」那校尉道。 殷淮算是个比较周到谨慎的人,应该不会直接和殷湛冲突的。 而且如果只是他们两个争执,也不至于让这校尉这么恐慌的。 殷绍立刻察觉了事情不对,他脸一沉,「郕王呢?」 那校尉倒是一愣,愕然抬头看他一眼,一脸茫然,过了会儿才赶紧定了定神道:「属下没见到郕王爷,只是之前前来赴宴的百官出宫,按照惯例,今儿大家都是要走的西宫门的,但可能是有百姓放烟火时候的火星不小心溅出来,御道附近的小树林烧了起来,把大家的行程都给阻了,这会儿——那里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殷绍倒抽一口凉气,袖子底下的手指不由的用力捏了捏。 本来他就是怕闹,才让殷淮跟过去的。 「着火了?」刘皇后先是一惊。 「是!」那校尉苦着脸,「再加上今天入宫的客人多,各家的马车都停在宫门外和御道上,火势一起,就波及了不少,所以……」 那些人,哪个不是养尊处优的,烧了车驾,难道还能徒步回去吗?自然是要被堵在宫里了。 殷湛做的? 为了把大家都堵住,然后最大限度的激化矛盾? 虽然知道皇帝的死不是宋楚兮所为,但殷湛和宋楚兮却又分明是有备而来。 「太子哥不去看看吗?」殷述从后面走上来。 他的面色平静,就是平静,却不是那种和气,慢慢道:「眼下冬日,又有些天没下雪了,天干物燥,如果是林木着火还好说,那附近——我记得连着不远的地方就有民舍了,要伤了无辜就不好了!」 殷绍冷冷的看着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无声之间,这眼前的整个气氛就突然诡异的变了。 「太子哥不去?那我去好了!」殷述等了片刻,然后一笑,举步就走。 他去?就沖他的那点小心思,还不是火上浇油的把事情往死里折腾? 殷绍这时候已然是有些头大,就对刘皇后道:「父皇这里,先交给母后了!」 言罢,也是一撩袍角,大步的出了门。 其他人谁愿意在这里守着个死人,当即也纷纷趁机跟了去。 这边的宫门外,几乎所有入宫赴宴的客人都被堵在了这里,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 本来大家都还只是被那火势惊扰,后来就听见后面争执。 本来就人多,挤来挤去的,等到有人挤到了近前,却见是宣王夫妇和靖王殷淮站在一处。 也不知道前面都说了什么,这边宣王殿下端着架子,冷着脸一语不发,却是身边的宣王妃满面怒容,有人过去的时候就只听了她刚出口的一句话,「皇上驾崩,皇后娘娘隐瞒数个时辰不报,怎么就没人怀疑她图谋不轨?我家王爷震怒自然就有他震怒的道理,你什么也不用多说,不是我们宣王府不把皇上的事情当回事,而是太子他欺人太甚。弒君大罪,这样的罪名扣下来是什么样的后果?靖王你不知道?还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殷淮的脸色,一下子就僵硬铁青了起来。 他追出来,本就只是为了安抚殷湛夫妻两句的,却没想到才说了两句话,宋楚兮居然直接发难了。 而最可怕的是,文武百官这会儿还都被堵在这里。 殷淮额头上的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而这里的整个场面就在那一瞬间彻底完全的炸开了? 「什么?皇上驾崩?我——我没听错吧?宣王妃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这——这——这——天哪!」 「王妃——」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跟宋楚兮确认,但一看他夫妻两个的脸色又立刻反应过来,这位王妃并不平易近人,一群人,当即就乌压压的把殷淮给围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大家全都乱了心,也顾不上什么身份,直接就有人去扯他的衣领。 「靖王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方才宣王妃说的是真的吗?皇上——皇上真的驾崩了?」 「这么说——这么说那会儿在宴会上皇后娘娘离开就是因为——」 「啊……」 …… 又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儿,居然马上就有一大票文臣当场就嚎啕了起来。 殷淮被挤在当中,扯着揪来揪去。 他不辩解,也不反抗,只就黑着一张脸,由着他们闹。 所谓的三人成虎,更何况这里还是这么多人,就算他否认,他们一旦要求面见皇帝,事情也马上要穿帮,到时候连他恐怕也要跟着被栽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到头上。 横竖要继位的又不是他,他犯不着,索性便破罐破摔了吧! 这人一下子所有人都炸开了锅,整个皇宫门口乱成一锅粥,道路算是彻底堵死了。 殷湛和宋楚兮稍稍后退,贴着墙根躲避人群,横竖还要接着闹,他们也不急着走。 郕王的步辇过来的时候就见这边人头攒动,吵闹声哭嚎声连成一片。夜色中,他又老眼昏花,远远看去,看不清这些人身上的锦绣官服,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暴民闯宫了,心里一惊,立刻就想吩咐掉头。 不是不在乎自己的位份和脸面,实在是他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个。 然则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人看到了他的仪仗,一群人冲过来就把他也给围住了,又是一通逼问。 他们来得太急,小太监们尚且没把步辇放下,这会儿被人群堵得没有落脚的地方,就只抬着个步辇随着人潮涌动,把上面的老郕王晃得晕头转向。 这边乱闹闹的一直闹,左右丞相闻讯过来,也是惊得不轻。 皇帝驾崩,这可是天大的事,几个人,当即就往后宫去求见。 这边殷绍一行人急吼吼的往宫门这里赶,在花园里就被丞相等人堵了个正着,殷绍听了个大概就知道皇帝的死讯不能瞒了,很干脆就承认了。 毕竟—— 他是不能叫人觉得他是别有居心的。 一行人仍是往宫门那里赶,为免乱子,殷绍紧急让赵统领带了两千禁卫军来,一队人马风驰电掣,迅速将整个宫门围困控制住。 所谓的强权镇压,不过如是。 看到这个阵仗,本来正闹的不可开交的众人慢慢的也就自动噤声。 殷绍也不说话,只就冷着脸,负手而立站在禁卫军的拥簇之下,他似是没有出手制止镇压动乱的意思,直到这场面自动的平復。 「太子殿下,方才宣王妃说皇上驾崩了,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应国侯就咬牙站出来道。 殷绍身边重兵护卫,倒是没人敢上去拉扯质问。 殷绍的目光冷厉,自人群里扫视一圈,方才冷笑,「所以呢?父皇驾崩了,你们就要公然造反了?在皇宫门口就喧譁争执,是怕父皇他老人家不知道什么叫人走茶凉吗?」 作为当朝储君,他的气势从来就不弱,语气不怒而威。 这么大的罪名,哪里有人敢领,不知道谁带了个头,众人忙不跌跪地请罪,「微臣/臣妇不敢!」 今夜国宴,到场的人实在太多,这么一跪,真是有种一望无际之感。 其他人都跪了,事不关己站在门楼底下的殷湛和宋楚兮就太扎眼了。 殷绍的目光移过去。 殷湛款步从墙壁的阴影里走出来,冷冷道:「怎么,方才当着陛下遗体用一番欲加之罪来羞辱还不够,现在又带着禁卫军前来,你这是宁可动强也要把一个弒君大罪强加在我宣王府的人身上?」 此言一出,满场譁然。 皇帝驾崩是一回事,死于非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最近北川边境的民心不很安定,殷绍本来是真的想把事情捂在暗地里解决的,但是这么一闹,自然就不能示弱了。 皇帝和殷湛不合是一回事,总不能他人还没登基,就先叫人觉得他不仁不义,要对北狄的战将功臣下手暗算吧? 如果真的直接杀了,斩草除根也好,可殷湛—— 他会全无准备,乖乖的束手就擒? 「父皇驾崩,毕竟是件大事!」殷绍上前一步,面不改色的和殷湛面对面,然后,他的目光自宋楚兮面上稍稍掠过,唇角就跟着牵起一个不很明显的弧度,道:「方才皇叔走后,本宫带着宗族里的其他人又查看了一遍父皇的寝宫,发现的确是疑点颇多,应该是在傍晚时分,有人潜入过父皇的寝殿。」 人群里,此起彼伏的都是到抽气的声音。 只是这个局面之下,就算心里纳闷的要疯了,也没人敢随便开口,大家只是伏低了身子,默默地等。 殷绍站在人前,倒是端着一副实事求是的态度,继续道:「父皇不是自缢,他宫里的所有宫人都能作证,没有人听里面传出任何动静,这就说明,那把椅子也是时候有人悄悄放倒在地的,为的就是做成一种假象。」 「所以呢?」殷湛好整以暇。 「需要追查兇手!」殷绍道,言简意赅。 他说着,再度把目光移到宋楚兮身上,「吊死父皇用的那条宫绦,现在就只能证明是可能和宣王妃有关的,本宫虽然没有猜忌和强行定罪之意,但既然是有疑点,皇叔总不能护短不让查吧?」 宋楚兮对上他的视线,冷然的一勾唇角,「没有人在行兇的现场堵住我,你说什么都没有用!我用过的东西多着呢,就是进宫来赴宴的时候也接触过不少物件,难道就因为今天我在宴会上喝了杯茶,明天其他人用同一个茶碗喝茶之后死了,我就要担着个杀人兇手的罪名了吗?如果这要这么说,那保不准我这身上每天都有新增的人命官司呢。」 其实她也不算强词夺理,毕竟是身份太过特殊了。 如果换做是个宫婢有嫌隙,那肯定就是马上拖下去,严刑逼供了,哪怕就只是有一点最微末的迹象和证据。 可是她—— 谁还真敢为了这么点儿只露出点苗头的事就把她堂堂宋氏家主、宣王正妃拖下去严刑逼供的? 「那傍晚那会儿,你的具体行宫能交代一下吗?」殷绍并不相让,只道:「本宫听说傍晚进宫之后,只有皇叔和北川郡主去了宗祠上香,那其间足有半个时辰的工夫,宣王妃没有在人前露面。父皇出事,大抵就是在那前后了,只冲着这种巧合,你就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那段时间,她一直在附近等殷湛父女出来,当时的确是没什么人证能证明她的行踪,至于殷述—— 不提也罢! 宋楚兮道:「我一介女子,往宗祠那边凑不太合适,就在附近等着了。但如果就因为当时我是一个人,就要被怀疑的话,那么太子殿下是不是可以顺便问一问,在场的诸位,他们之中有谁在那段时间里是一个人独处的,全部都拉出来审一审?」 皇宫这么大,又更不是随时都有机会进来逛的,当然有好些人是自己四处赏景的。 惊闻此言,顿时就有人开始瑟瑟发抖。 殷绍根本无意追究别人,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死盯着宋楚兮。 宋楚兮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那里可是皇上的寝宫,里里外外多少人守着看着的?我区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果我真有这个不动声色入室杀人的本事,恐怕——」 她说着,一顿,然后就表情冷艷的笑了,「这里有的人就没这个运气还能站着说话了。」 皇帝寝宫的侍卫也都已经逐一盘问过了,没有任何人发现任何的可疑人等的踪迹,虽然也没人抓住宋楚兮的手腕,但一则她那时候的行踪的确不明,还有那宫绦也能她扯上关系,虽说是也有点牵强,但是两个巧合加起来,也的确是值得被怀疑的。 已经有人偷偷的在拿眼角的余光瞥她了,那种怀疑和审视的眼神,是相当明显的。 双方对峙不下,场面剑拔弩张。 郕王唯恐会有正面冲突,忙不迭上来打圆场道:「皇上的死因自然还是要进一步追查的,你们叔侄现在也没必要先闹得这么僵,还有皇上的后事要办,这才是最要紧的。」 殷湛却不是肯息事宁人的脾气,当即只道:「我宣王府不能顶着这样的嫌疑被人指指点点,现在本王就只要你明确的一句话,你是一定还要将本王的王妃做兇嫌来查吗?」 「难道她不该配合一下吗?」殷绍却是不答反问。 这时候,殷述突然走上前来,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道:「皇叔,女人和兄弟,到底哪个更重要?父皇他尸骨未寒,您难道就不能暂时退一步吗?」 他的目光移过去,又落在宋楚兮的脸上,语气懒散中带了几分戏嚯,「太子哥是尊重皇叔的身份,故而不好把话说绝了,本来有嫌疑就是有嫌疑,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收监等候盘查审讯吗?」 是的!他的屠刀,所有的阴谋暗算,都再也不会绕着她走了。 他知道,她不会在天京这里久了,可是—— 他要将她留下! 想要全身而退去双宿双栖吗?怎么可能? 此时他再看着宋楚兮的时候,已然不会再羞怯,不会再伤怀,只是面对面,以各自应有的立场。 宋楚兮的视线与他略一相撞,也无波澜起伏,却是和他槓上了,「现在你们兄弟沆瀣一气?难不成还想将我打入天牢不成?」 「父皇人都没了,为了查明真相,就算委屈一下皇婶,有什么大不了的?」殷述道,针锋相对。 他很确定,殷湛和宋楚兮近期一定会想办法离京。 他这种态度,却分明有点欲加之罪的意思。 「小七!」郕王眼见着大事不妙,沉声呵斥,「阿湛是你的长辈!」 「我只是就事论事啊,而且我也没说皇叔怎样。」殷述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这里的气氛,渐渐地又变得诡异了起来。 殷湛再次看向了殷绍:「你怎么说?」 殷绍不能和他正面冲突,毕竟殷湛和皇帝的死是一点关系也扯不上的。 这个殷述,当真也是有够阴损的,这就迫不及待的想削他的声望。一旦他忍不住趁火打劫,想把殷湛折在这一局里,殷湛不肯坐以待毙,那就有藐视皇权之嫌,而冲突之下,因为他现在手上掌握的用来指证谋杀的证据本身就不足,他也要被人诟病。 顺水推舟了,就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而叫他站出来维护殷湛和宋楚兮—— 他也做不到! 「本宫现在还是太子,纵使父皇驾崩一事有线索指明是和宣王妃有关,本宫也不好随便传讯审问她。」不动声色的定了定神,殷绍道。 皇帝驾崩,为了安定臣民之心,新皇肯定要尽快上位的。 宗族的一群人也大抵都是这个意思,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仍是由资歷最老的郕王站出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定了民心,太子审问皇婶,的确不合规矩,正好这件事上还有些证据需要进一步确认,可以让大理寺的人继续核查物证,同时也能争取点时间,等登基大典完成以后,太子以新皇的身份再来过问此事,这就合情合理了。」 没有皇帝,朝臣们心里也大抵都是恐慌不安的,自然也都贊成。 没人反对,那么接下来就是要紧罗密布的尽快安排殷绍登基的事,宋楚兮面目冰冷的看着他,忽而扬声道:「那在大理寺追查皇帝陛下真实死因的同时,可否也加紧追查一下上一次我家殿下被人毒害一事的真兇?」 此言一出,整个场面上又是一阵寂静。 那件事上,宣王是受害者,但是事情过去半个多月了,都没个结果,虽说皇帝身体不好,有些顾不上,但到底也是不怎么地道的。 没人敢随便议论,大家都使劲的垂下头去,唯恐自己的表情一时控制不好,会被人看见。 「当然!本宫自然也会加紧追查,尽快给皇叔一个交代!」殷绍盯着宋楚兮的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清晰的吐,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不过在此期间,为了避免掉不必要的麻烦——本宫当然不会这样将你打入天牢,只是还要委屈宣王妃,暂留宫中住个几天,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就算殷述不安好心,但是这个时候将宋楚兮扣住,尤为必要。 但是—— 宋楚兮一旦落在宫里,那恐怕就要吉凶未卜了!
第033章 遇袭 把她留在宫里,那么—— 极有可能,殷绍就不会再叫她活着走出去了。 这些人之间的斗争,根本就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谁跟谁都没有道义可讲。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殷绍。 殷湛长身而立,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然后,他拉过宋楚兮的一只手,握在掌中,转身穿越人群,往宫外走去,淡淡道:「回家!」 众人都从后面看着。 这一次却是不用殷绍开口,已经有人道:「宣王殿下,太子殿下都已经让步了,既然皇上的死因有待考究,那么就算留下王妃在宫里住上两日也无可厚非,本来也就只是走个过场,殿下您这样,反而——」 因为事关重大,后面的话他没敢直说。 殷湛这么坚持要带了宋楚兮走,这—— 分明有做贼心虚之嫌吗? 「本王如何?」殷湛止了步子回头。他隔着人群看向了殷绍,「你要怀疑,大可以调兵封锁本王的府邸,限制兮儿的进出也就是了。她是本王的王妃,想要本王将她留在宫里?那却万万不能。」 言罢,他便不再多言,牵着宋楚兮的手,头也不回的出宫去了。 跪了满地的人,全都把脑袋使劲垂下去,不敢多言。 殷绍身后跟着的禁卫军倒是有些蠢蠢欲动,却还是不住的去看他的脸色。 殷绍没动。 殷淮拧眉,往他身边凑了两步,小声道:「十一皇叔这一次可是态度不善。」 他们这些人,全都心知肚明,殷湛这是防着殷绍会在宫对宋楚兮下毒手了。 「还不止呢!」殷绍冷嗤。 然后旁边的郕王就走过来道:「阿湛的脾气是坏了些,但他到底是你皇叔,而且皇上的事,直接和他扯不上关系……」 扣留宣王妃是一回事,但如果要封锁宣王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是指证宋楚兮,那证据都不够当场定罪,何况殷湛那里更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如果这就封了他的王府—— 那便是真的有欲加之罪的嫌疑了。 其中利害,殷绍当然明白。 他却冷冷说道:「话是皇叔自己说的,他都如此这般深明大义了,那就说明他是惦记着父皇之间的兄弟情义,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追究计较了。来人——」 他扬声道:「让找赵统领调派两千禁卫军,却宣王府外围设防。」 「太子——」郕王勃然变色,鬍子都翘的老高。 殷绍却没管他,只继续对高茂道:「告诉他们,只从外围盯着就好,只要确保所有事情真相大白之前宣王妃不能擅离宣王府一步,至于皇叔和他府邸里的其他人——一律不必限制。」 他又没杀人放火,也没强行限制殷湛,虽说兵围王府是有些过分,但只要不杀人流血,这事情—— 都还不算严重。 高茂领命去了。 郕王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殷绍就又已经开口道:「要同时安排父皇的后事和本宫登基的事,宗祠里应该会有很多需要准备的,就要全部仰仗叔公了。」 郕王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点头道:「是!」 他肯退这一步,那就是皆大欢喜的。 殷绍于是环视一圈,叫了众人起来,「之前因为父皇的死因有些疑点,母后担心诸位爱卿胡思乱想,这才隐瞒,想先查明原委,好直接给大家一个交代,省的乱了大家的心情。现在既然事情还是阴差阳错的公开了——想必诸位爱卿都能理解吧?」 「是!臣等明白!」众人私底下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道。 现在皇帝的死因指明了可能和宣王妃有关,但却没说和太子还有皇后有关,这也不是他们坚持和矫情的时候。 「众卿体恤,本宫心中甚感安慰。」殷绍颔首,看了眼天色,「不过父皇一事,真相未明,为免以讹传讹,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本宫的意思——诸位应该明白吧?」 事关宣王府,而且只就一国之君死因不明—— 一旦消息扩散,就极有可能会引发百姓之中的恐慌。 「是!臣等明白!」满朝文武自然都深知此事的严重性,忙不迭做出保证。 「嗯!」殷绍这才放心,「时候不早了,听说有的爱卿车马焙烧,本宫会另外安排,送诸位回去。」 「谢太子殿下!」 皇帝那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殷绍于是不再耽搁,只对殷淮道:「这里你来处理善后吧。」 「是!」殷淮拱手应诺。 殷绍转身回后宫,宗亲里的一干人等也都星星的跟上。 郕王落在后面,却是许久未动,只盯着前面的宫门,神色凝重而忧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身边跟着的是他的老管家,见他久久未动,就走上来一步道:「王爷?不走吗?」 「嗯!」郕王点点头,脸上神色还是带着几分深刻的肃然。 这位王爷,一生无争,很少会为了什么过分操心的。 老管家见状,也是心中纳闷,试着道:「王爷,您怎么了?」见他一直盯着宫门的方向,又道:「您是在想宣王殿下的事吗?」 郕王终于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种种的嘆了口气,「走吧!」 老管家一脸的紧张,却是再不敢掉以轻心,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 从皇宫回去的路上,宋楚兮没坐马车。 几个丫头陪着殷黎,是一早就已经在马车上的,一队车马款款而行。 「你干嘛要和他说那些?这种情况下,他本就不会有所顾忌,这下——八成是真要把咱们王府给围了。」宋楚兮道,语气里并无责难,却明显带着忧虑。 「横竖就算我不开口,他也会暗中设防,将咱们给监视起来,有什么差别?」殷湛淡淡说道,那面色亦是寡淡而平静,「他是不会看着我们安然出京的。」 「话虽如此——」宋楚兮道,话到一半,也是戛然而止。 她回头去看了眼马车。 如果只是她和殷湛两个,怎么都无所谓,可是要带着殷黎,那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殷湛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忽而抬手,压在她肩头。 宋楚兮一愣,下意识的扭头看他,却见他眸子底漫过一层笑意。 「既然这样的话,未眠夜长梦多——」他说,紧跟着话锋一转,忽而一竖手,扬声道:「卫恆,太子不怀好意,我们不回王府了,事不宜迟,马上把能用的人手全部调出来,走东城门,今夜就直接强闯出去!」 他的语气凛冽,而且故意说得很大声。 因为始料未及,宋楚兮起初还正诧异,但也只是迷茫了一瞬就马上心领神会。 她也没做声。 卫恆从后面打马上来,恭敬道:「是!」 说着,就去袖子里摸什么东西。 殷湛的这个决定做得仓促,如果付诸行动,绝对会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就凭城门的守卫? 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卫恆的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锐利的声响,一支强有力的暗箭自侧后方的深沟里激射而出。 卫恆的反应何等敏捷,立时身子往前一趴。 暗箭射空,直接削过去,砰得一声,钉入前面一株大树的树干里,尾部犹且铮铮震动。 「有刺客——」卫恆怒喝,「快护驾!保护王爷和王妃!」 又是话音未落,四下暗沉的夜色中已经有二十多个黑衣人凭空出现。 他们严阵以待,立马就亮出了兵刃,但一时却没有马上动手。 双方的阵仗都不小,殷黎立刻扒着窗户探了脑袋出来,眼睛放光道:「要打架吗?」 彼时宋楚兮的马就紧靠着马车。 她回头,看了眼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抬手把她塞回去。 身边的殷湛高踞马上,面不改色,甚至连眼皮也没多抬一下,只就语气略带几分慵懒的淡淡开口,「全部杀掉!」 卫恆一挥手,率先自马背上掠起,二话不说的就沖了上去。 那些黑衣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有人冲上去迎敌。领头的那人倒是先一刻没动,黑巾之下,目光四下先观察了一遍殷湛和宋楚兮等人,然后也是语气果决,毫不犹豫的下了命令,「格杀勿论!」 横竖宋楚兮有谋杀皇帝的嫌疑,虽然证据有些牵强,但如果在这里把人都杀了,到时候解释起来也可以说他们是畏罪潜逃的途中被正法的。 横竖人都死了,就不信两个死人的余威还能震慑得住朝廷。 这些黑衣人,明显都是暗卫死士,执行命令是不留余地的。 宋楚兮侧目给跟在身后的童五使了个眼色,同时手指屈起,凑近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不多时,稍远地方的小树林里就有黑影连纵,三十多名训练有素的高手赶到。 那二十多个黑衣人,要应付宣王府的侍卫本来就不轻松,现在又来了帮凶的,当即就被压到了下风。 「卫恆留下来处理干净,不要留活口,我们先走!」殷湛道,带了妻女就继续打马前行。 黑衣人见他去意已决,终也是发了狠,再次扬声道:「不能让他们走!全力以赴,一定要把人留下!」 紧跟着,黑暗中有冷箭如雨,朝着这边压下来一片。 这几天,局面就不怎么稳了,殷湛和宋楚兮出门自然有所准备,马车也做了特别的改善,车厢的两层木板中间还特别加了一层铁皮。 宛瑶很镇定,沉声道:「都趴下!」 说着,自己已经一把抢过殷黎在怀里,压着她卧倒在车厢里了。 白英和白琳的反迟些,反应了一下,也都赶紧跟着趴下。 外面,殷湛也是一时间就伸手把宋楚兮往怀里一扯,抱着她一个上身下马,掩在了马车的另一边。 侍卫们纷纷挥剑阻挡。 区区冷箭于他们而言,倒是不算什么。 那面第一轮箭雨才过,紧跟着,黑暗中就听到仓促的几声惨叫,间或夹杂着什么重物轰然坠地的闷响。 马车周围的黑衣人和卫恆等人还厮杀成一片,周围的黑暗中,很快便有一队灰袍人提着染血的弓箭奔出。 他们守在外围,拉弓达箭的时刻准备,和卫恆等人配合着放冷箭。 不时的就有黑衣人中箭倒下,那些本是无惧生死的黑衣人,他们虽然不怕死,但是这样的局面之下,却难免自乱阵脚。 接二连三的有人倒下。 「王爷,需要留活口吗?」卫恆突然回头,大声道。 「不必!」殷湛的声音很冷。 但却就是这主僕两人一问一答的空当,为首的黑衣人快速打了个手势,居然有三个五个寻了破绽,扭头就跑。 「不能留活口,追!」卫恆怒吼一声,带人就去追。 这边也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很快就被童五带人全部斩杀。 那边卫恆带人往前也追了没多远,也就将人全部给截了,重又交上了手,正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后面就传来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和说话声。 「怎么好像有什么声音啊?」 「这大晚上的,又离着皇宫没多远,不会吧?」 「好像是有人在打架?这——这不会是遇到劫道的了吧?」 「啊!不会吧!停,快停!管家,赶紧带了两个人去看看!」 「前面谁家的马车,不要挡路!」 「啊?曲大人?您家的马车出什么……咦,前面什么声音?」 …… 后面陆续出宫的官员命妇已经有过来的了,听到打斗的动静,自然要派了家丁来看。 曲大人是工部尚书,一介文臣,他的管家跟他的脾性大致差不多,带了两个家丁上前查看,没走几步就看到人,正好撞见的就是卫恆一剑刺过去,然后顺手一拉,将一个黑衣人给开膛破肚,内脏肠子流了一地。 「啊——」老管家惨叫一声,顿时就跪了,正要翻白眼放地上倒,却被人从后面顺手扶了一把,是个女子的声音道:「是宣王府的侍卫在追杀兇徒吧?不是恶人。」 回头一看,却是那个老大年纪了没嫁人却还从来就不知道着急的程家大小姐,程妡。 这位也是上过战场的,虽然是个女人,老管家好歹是觉得有点主心骨了。 说话间,卫恆已经撤了剑。 这边的打斗声一停,后面曲大人等人也就敢靠近了,前前后后四五家人的马车相继过来,就见宣王府的侍卫提着长剑在检查尸体。 他们是只管杀人不管埋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活口,干脆利落的就转身折返自己的车队,去和殷湛等人会合了。 路上横着尸体,马车过不去,而且这些人死成这样,尸体也不好收拾,曲大人那些人就都被堵住了。 程妡倒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黑暗中,眸子闪了闪,忽而道:「大概是宣王和王妃他们遇到什么事儿了吧,我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齐国公一家被屠,但在朝廷这边的备案是战死的,所以现在程家虽然满门凋零,但是朝廷对她还是比较关照的,怎么也算是荣养起来了。 她家中僕从不少,但这女人也是特立独行惯了,出门不喜欢带太多人,今天也就只带了一个丫头和俩侍卫。 曲大人等人一看,程家小姐这一个女人都去问候王爷王妃了,他们这些如果躲着逼着就说不过去了,于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下车,躲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颤巍巍的都跟了去。 殷湛和宋楚兮他们其实离着这边也不远,半里地都不到。 卫恆先回去的。 这时候一直隐在外围带队的严华正在跟殷湛禀报,「他们现身之前,已经有人回宫报信去了!」 「嗯!」殷湛淡淡的应了声,没叫人却截杀,也没怎么在意。 说话间,程妡已经过来了。 这边一场厮杀,死了几十个人,血腥味很重,就是她也不免皱了眉头,后面跟过来的曲大人等人当中却已经有好些捂着嘴跑到路边去吐了个昏天黑地了。 「宣王殿下,王妃!」定了定神,程妡走上前去,面色忧虑的四下环视一圈,「这里出什么事?」 「天子脚下,皇宫外围,就有人公然出面拦截我宣王府的车驾,刺杀本王?」殷湛冷冷说道。 他这个人,其实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个时候说是震怒,面色也无大的波动,只是那双眸子,眼底有森凉的冷意一掠,便叫人心头一紧。 「京兆府尹呢?他走得哪条路?」殷湛道,侧目去看了卫恆一眼,「他的辖区之内,就给本王出这样的事?马上把他绑过来,本王要他当面给个交代!」 「是!」卫恆应了,一招手,带了七八个侍卫,掉头就又奔了皇宫的方向。 这里所有人都看着殷湛的脸色,一声也不敢吭。 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从宫里出来的马车,但是无一例外,全部被堵在了这半路上。 卫恆倒是也没去多久,然后便真的五花大绑的将京兆府尹绑了来。 他将人倒挂在马背上,这时候才拎下了马,一剑划开捆着他的绳索,道:「大人,得罪了,因为事关重大,急着请大人过来断案,失礼之处,大人莫怪!」 京兆府尹乃是一介文官,他想怪,但是殷湛—— 他是不敢怪的。 「宣王爷——」殷湛也没等他开口,直接道:「这些人埋伏在此,要刺杀本王,这天京之内,都是你的辖区,解释!」 「这——这——」京兆府尹哆哆嗦嗦的,冷汗流了满脸,心里叫苦不迭,心道—— 这他妈的一个活口都不留,刺客又不是我派的,你让我咋个解释的? 话虽如此,却是不能说的,于是就只是汗出如浆,不住的拿袖子去擦。 不多时,他的随从才从后面追了来,「大人!」 京兆府尹如蒙大赦,赶紧吩咐,「快!查一查这些人的来歷,看看有没有活口和线索,刺杀当朝亲王,简直罪大恶极!」 「是!」按理说他进宫赴宴,身边不会带着衙役,但他那师爷刚好便是他的内弟,进宫什么的都会带着,那师爷倒是个利索的,当即就带了下头的去查验尸首。 一番搜索之下,师爷回来,拱手道:「王爷,大人,所有的刺客身上都搜查过了,他们身上都很干净,衣服和武器上面也没有明显的标记——」 说着,一顿,又赶紧的补充,「不过这么些人,配备了统一的衣裳和武器,应该……应该不是一般的亡命之徒吧!」 他不是不想煳弄,也不是联想不到点儿别的什么,只是在殷湛面前,他不敢。就是这么几句话,也已经尽量的委婉,提心弔胆了。 「王爷——」京兆府尹和自己的小舅子配合还是默契的,但见对方一直耷拉着个脑袋,自然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就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去看了看殷湛,商量道:「这会儿时间仓促,虽然没有明显的线索,但是武器和衣裳的来路,应该还可以查查。王爷——王爷可否宽限两天?下官一定严查,尽快给您一个交代!」 殷湛面冷如冰,一语不发。 京兆府尹身上衣裳全部都被冷汗湿透了,等了好半天,终也是不得不妥协,转而对师爷道:「有人胆敢在这个地方袭击宣王殿下,实在可恶,叫个人,去给宫里报个信,本官今日赴宴,带着的人手有限,看宫里能不能先就近派些人手过来帮一把!」 这便是要去给殷绍通风报信的意思了。 师爷还是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殷湛一眼,见殷湛似是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叫了个人去办。 这边的场面持续僵持,殷湛才转向宋楚兮道:「再过会儿就天亮了,外面冷,你要不先进去陪着暖暖吧!」 「我还好!」宋楚兮笑笑。 殷湛于是也不勉强。 他不走,那就谁也不能走,就算曲大人那些人已经不介意徒步回府了—— 也不行! 大家都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心里默默的画圈。 才刚刚在宫里,太子殿下怀疑宣王妃和皇上驾崩一事有关,两者冲突不小,转眼到了这里,才离着皇宫几步路啊?就有人公然跳出来行刺宣王?这特么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能发这个疯! 到底是宫里太子乘胜追击,还是宣王为了挽回局面而自导自演? 看着不像自导自演啊,马车上还坐着小郡主呢,现在那车厢都跟只刺猬似的,谁都知道宣王把他那女儿当成宝贝金疙瘩,应该不至于做这事儿的! 那么—— 难道真的是宫里容不下? 这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心里暗处自编自演的戏本子就来来回回换了无数的唱腔。 * 皇宫。 殷绍说是让殷淮去安排送众人出宫,但以殷淮那样的身份,自然用不着亲力亲为,是以交代了一声,叫自己的心腹看着安排,他便先回了后宫。 皇帝那里,既然一时也差不多明确的线索来追究他的真实死因,那就只叫太医来验证了一下,确定就是挂在房樑上勒死的,也没有中毒或者打斗过的迹象,便就安排着去准备后事了。 宗族里的那些人,没什么事的就都也打发了。 殷淮过来和殷绍交代了一声前面宫门口的事,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外面高金立就满脸惊惧之色的过来敲门,「太子殿下,奴才有事求见!」 他的声音,居然都在发抖。 就是皇帝驾崩,他也没表现出这样深的恐惧来。 殷绍不由的眉峰一敛,「进来!」 高金立推门进来,使劲垂着头,招招手,却有个穿着侍卫服,极眼生的高个子一起跟了进来。 殷绍也不说话,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高金立先跪了下去,然后道:「殿下!陛下驾崩,太过突然,有些事还没来得及跟殿下交代,不过太子殿下是储君,又即将继任为新君,那陛下手底下的人自然也当是归顺,尊殿下为新主。」 作为一个皇帝,成武帝的身边不可能没有一股秘密的力量扶持。 这个殷绍知道,而且就算高金立不说,他也迟早要整顿一遍的,只是暂时还没抽出时间和精力。 他看了眼跟着高金立进来的人,立刻就有些明白。 而殷淮也不傻,当即反应过来,见高金立要说的是这事儿,就主动道:「既然太子哥有事要忙,那臣弟——」 高金立不是个煳涂的人,如果只是为了交接成武帝手中的秘密力量,他不会明知道殷淮在场就这么求见的。 殷绍心中略警觉,便就一抬手,制止了他道:「不必了!你我兄弟之间,没这么多忌讳!」 言罢,又转向高金立道:「到底什么事?」 「这——」高金立有些迟疑,却不敢浪费时间,直接一咬牙道:「殿下您知道,陛下为了以防万一,对宣王一直比较忌惮,并且安排了一批人,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就在刚刚,监视他的人回来报信,说宣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下令集中他手下侍卫集中一切力量,突袭东城门,似是有强闯宫门而出的打算。事态紧急,暗卫们出面拦截,同时命人回来禀报殿下,请殿下定夺。宣王府的侍卫一向勇勐,如若宣王真有强闯之意,恐怕——」 高金立说着,顿了一下,又把头垂得更低,「城门的守卫是降不住的。」 殷绍闻言,却是勃然变色,眼睛圆瞪着喝问道:「说什么?有人和他正面交手了?」 「是!」高金立也没多想,只给身边那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是匆忙换了身侍卫服掩人耳目的,当即便道:「事出突然,而且宣王看上去势在必得,我们头儿唯恐他真得逃脱会后患无穷,所以带了兄弟们拦截,并且派遣属下回来送信。殿下要下令封锁城门吗?」 这人的态度十分恭敬,显然没有任何的隔阂,已经接受了他这个新主人了。 说起来也都是皇帝的疑心病所致,虽然后期他明显有些偏向殷述,但是为了自己亲手掌握所有的力量,提前便什么暗示也没给。 殷绍那一瞬间就只想暴跳如雷,并且一脚几乎就要踹出去了,可是—— 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着。 不能动!这些人,他要留着有用,而且就算现在发怒也来不及了。 「本宫知道了!」咬着牙,勉强维持声音冷静,他说。 高金立和那暗卫都大为意外,互相对望一眼。 最后还是高金立道:「殿下,那宣王——不拦截吗?陛下安排在宣王身边的人不多,如果要硬碰硬的话——」 「他若真要出城,还能叫你们知道?」殷绍不想发怒,但终是忍无可忍,吼了一声出来。 高金立等人俱是心头一震,又一愣。 殷绍发现自己失态,随后便暗暗深吸一口气道:「八成——他是怀疑父皇在他身边留了人,所以故意旁敲侧击的试探,想把人给引出来锄掉的,这个节骨眼上,顶风作案的出京?对他没什么好处!」 殷淮有一点点明白,但是证据和勾心斗角的事,高金立和暗卫却是没那么快的反应的。 「没什么事了,先不用管他,你们去吧!」殷绍道,面无表情的摆摆手,顿了一下,又补充,「既然已经交上了手,那么——就先叫个人去看看那边什么状况!」 「是!」高金立还是不能理解他怎么能如此笃定殷湛不会趁机出城,但也还是应了。 待到那两人出去了,殷淮才正色道:「你确定十一皇叔他一定不会趁乱出城吗?毕竟今晚的事情闹得不小,他对你肯定防备的更深了,知道你一定不会放过他,如果说——是不是派人去东城门看看?做两手准备会好些吧?」 「他如果真会这么做,早就做了,何必同父皇之间虚以委蛇的周旋了这么久?」殷绍暗骂。 殷淮却还是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若他没准备这么做——父皇放在暗处监视他的人,他该察觉的早察觉了,之前都能忍,没理由要在个风急浪高的时候再起冲突,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明知道暗处有人窥测?所以才故意试探的吗? 这一点,其实连殷绍都还没想明白。 按理说,殷湛和宋楚兮的心思和打算,大家也都算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他没必要再刻意的强调一遍让自己知道的。 他沉吟。 正在百思不解的时候,殿外高金立就又带了个侍卫急吼吼的进来,「殿下,奴才有事求见!」 「说!」殷绍有些心烦,只扫了眼那个跪在地上的侍卫。 「殿下,宣王和宣王妃一行在回府的路上遇袭,宣王爷大为震怒,命人直接半路截下了京兆府尹大人回府的车驾,把人绑了去。京兆府尹不敢忤逆他,所以就也叫了人进宫,请示太子殿下。」那侍卫道。 他是不明白这件事内里的关联和玄机的。 殷绍眼底的眸光瞬间收冷,殷淮则是勃然变色,「太子哥——」 话音未落,殷绍已经问道:「皇叔何有损伤?」 想必是不能的! 「宣王也和王妃都无恙!」那侍卫道:「不过王爷是真气得狠了,京兆府尹大人也为难,所以才——」 还要说什么,殷绍已经摆摆手,「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那侍卫磕了个头,高金立就领着他离开了。 殷淮满面急色的上前一步,还不待说话,殷绍却已经冷笑着看向他,别有深意道:「现在明白了吧?」 殷淮脸上颜色青白交替,咬牙道:「他故意放话,引父皇派出去监视他的暗卫现身?」 「事情闹大了,现在只怕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是父皇做得不地道。」殷绍冷冷道:「京兆府哪里敢接这案子?」 「那——」殷淮也突然就有些提心弔胆了起来。 「本宫亲自过去看看吧!」殷绍道,一撩袍角,举步往外走。 殷淮还是不很放心的跟上去两步,拉住他的手腕,忧虑道:「太子哥,十一皇叔虽然近几年已经交出兵权,赋闲在家了,可是早年北蒙来袭,何等兇悍,他率军迎敌,所向披靡,此时余威多少是有一些的,如果你真要动他,怕要惹人非议的。」 尤其还先经过了今天晚上这先后的两件事。 先是宣王妃因为皇帝驾崩一时被牵连,紧跟着宣王又遭人暗袭。 「那也要本宫真的下了杀手,这才能算!」殷绍道,他眼底有冰冷的幽光一闪而逝,随后,唇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来,「他跟殷述,虽然道不同,但是背地里打着的主意却都是一样的,无非是拼命的制造舆论,逼着本宫出手永绝后患,这样一来,他们就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反了?本宫又不傻,岂会就这么上当?」 殷淮隐隐的有些明白过来了,但也还是不太确定,只神色狐疑的看着他。 殷绍于是就道:「放心吧,本宫不会动,不仅不会动他,还会将他这个皇叔,作为长辈,好好的供起来!只要我把姿态放低了,他就出师无名,而如果要强行突围出城的话——」 殷绍说着,眼底神色就越发冰冷几分,「如果是他一个人,那应该不在话下,加上一个宋楚兮,也许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他还有个女儿在!本宫就是再不济——他想要拖家带口的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如果这都能叫他如愿以偿,那本宫这些年才是真的白混了,不如直接把这个皇位让他好了!」 不就是能屈能伸么?他殷绍什么事做不出来? 何况—— 现在不肯放那个女人安然离开—— 也不止他一个人。 殷绍说完,就大步往外走去。 皇室之家,骨肉相残,这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必定会有的一次轮迴,即使在新旧政权更替的时候一帆风顺,那新君继位以后也势必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限制打压有能力的兄弟和宗亲。 现在轮到他们这里,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这却也并不代表着所有人对这样的局面都可以做到无思无畏。 「殿下——」进到殷绍出来,高金立赶忙行礼。 「你别动了,先看着好生准备父皇的身后事吧!」殷绍说道,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同时对等在门外的高茂道:「吩咐备马,宣王出宫走得哪一条路?本宫要马上过去一趟。」 「是!」高茂自然提前有所准备,赶紧就答了。 殷绍亲自带了人赶过去,彼时京兆府尹已经被自己的冷汗冻得瑟瑟发抖,见到他来,就如是见到了救星,连忙跪下去,高声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殷绍没理他,直接翻身下马,快走到殷湛面前道:「本宫听说皇叔遇袭,赶紧就过来了,皇叔您还好吗?」 「怎么叫好?怎么又叫不好?」殷湛不是给喜欢与人逞口舌之快的人,这一次开口却带了十足十的煞气,冷冷的盯着他道:「本王人还没死,这可以算好吗?这些刺客突然跳出来,对本王的妻女下杀手,你觉得现在本王能用一句好或者不好来和你说话?」 这一番话,他敌意很重,分明已经是个意有所指的意思。 殷绍与他面对面,却也不愠不火,只道:「刺客尽数伏诛,皇叔你正在盛怒之下,我也实在无话可说,我们现在在这里亮相争执,似乎才是最无用的事!近日让皇叔受此冒犯,也有本宫疏忽的责任,皇叔要怪罪——本宫就在这里当面向皇叔赔罪!至于兇徒,京兆府衙门会查,一定尽快给皇叔一个交代,这样还不行吗?」 虽然有点没太把这当回事,但就目前来说,也只能这样。 这时候殷绍反而庆幸,庆幸出手的都是皇帝的死士,想来殷湛也是知道,就算留了活口也敲不开这些人的嘴巴,所以干脆就没费事。 这样一来,事情反而能稍微缓一缓。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沸腾的敌意已经是在人前都不加掩饰的了。 殷绍冷然的一勾唇角,对旁边缩着脖子的京兆府尹道:「抓紧查,先传本宫的口谕,各处宫门守卫都增加两倍,严加盘查,如果还有刺客的同党,一个也不能放过!」 现成的机会,能光明正大设防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言罢,殷绍又看向了殷湛,笑问道:「本宫这般安排,皇叔可还满意?」 这是挑衅。 殷湛回他的,也是同样一个冷然的表情,针锋相对道:「好再你没说把封锁本王府邸的禁军再多加两千!」 言罢,拽了宋楚兮上马,绝尘而去。 殷绍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眼底光芒却是敛起,那表情越来越冷。 殷湛到底为什么要杀人?难道就是为了给他示警或是示威吗?他有这个必要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不安,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掉了一些很重要的线索。 ------题外话------ 前两天看了个略逗逼的文,入戏太深,于是今天的台词个别抽风,捂脸,你们表觉得违和~
第034章 夜宴杀机,以牙还牙 殷述本来没想过后面会出事,从皇帝的寝宫出来,他走得是南侧宫门出宫回府。 何旭等人都知道他今天的心情不能太好了,所以一路上就都跟着他一起走的很快,一行人是回府之后才听说宣王府的车队在路上出事了。 当时殷述都已经换了寝衣,准备睡了,闻言就是脸色一沉,「什么?」 「宣王府的车队在离宫不久被袭!」何鹏重复,面上神情凝重。 殷述的眸光又再沉了沉,半晌,再开口的时候那语气倒是平静,道:「结果怎样?」 「三十七名刺客全部都被当场斩杀,无一活口,随后消息传回宫里,太子亲自赶了去。不过因为没有活口也没线索,所以事情暂时就扔给京兆府了。」何鹏道。 但是大家都不傻,想想也知道,敢在皇宫附近就出动那么多的人手公然行兇的人必定和宫里有关。 「殷绍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事儿给自己招猜忌的,八成还是那人提前安排下的人!」短暂的思忖过后,殷述笃定说道。 然后他神色就更添几分肃然是又看向了何鹏,「那人才刚驾崩,他的死士应该还没交接到殷绍手里,这些人也不该会擅自行动的,这件事,有蹊跷!」 何鹏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从头到尾的从脑子里过了一遍,顿时便有几分明白,唏嘘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是被宣王引诱出来的?」 殷湛不会做无用功,这样一来,事情便又有些棘手了。 殷述只是看着他,不置可否。 何鹏自己却有些紧张了起来,愣了片刻就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道:「属下这就下去,再叫人去问一问当时事发时候的细节。」 殷述没阻他,他转身匆匆离开了。 殷述转身走到卧房,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头顶幔帐,却再没了睡意。 他承认自己这一次的事情做得很不光彩,可是这样的情况下,难道还需要讲究什么江湖道义吗? 横竖国无二主,而且大家又都是彼此间结了仇的,谁还指望谁会对谁手下留情? 他很清楚殷湛和宋楚兮的意图,他们的退路在南塘,这天京留不住他们多久,如果今天他没提前出手,只怕国宴之上,对方也要率先发难了。 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一场行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他百思不解,辗转反侧。 何鹏去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回,满头大汗。 殷述翻身坐起,扭头问道:「怎样?」 「属下都打听清楚了,据宣王方面的说辞是那些刺客突然跳出来行刺,他的侍卫被迫才出手伤人的。当时紧随他们之后出来的还有好几家官员和家眷,大家听到打斗声,追过去的时候就见卫恆在带人屠戮刺客。」何鹏道,一五一十的将他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宣王当时大为震怒,直接就命人把京兆府尹绑了去,后来太子才赶了过去。不过因为刺客没留下任何的线索,所以暂时案件搁浅,仍是交给了京兆府。」 「这样说来——」殷述一边将他说的话都考虑了一遍,沉吟着道:「他们是在冲突的现场就被后面赶过去的人撞破了?」 「是!」何鹏点头,「属下还特意去问过验尸的仵作,那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京兆府尹被拖过去的时候,刺客的尸体都还没冷。」 殷述也想不明白殷湛会突然挑起这么一场冲突到底意欲何为,但是他更相信对方不会是吃饱了撑得,可是当众杀了那些刺客,到底能有什么用?总不能只是为了找茬,给殷绍一点震慑吧? 他百思不解。 屋子里,主僕两个各自无话,气氛一时陷入冷肃,外面又听见有人敲门,是何旭。 「殿下!」他没说什么事。 屋子里的两个人立刻收摄心神。 何鹏抬头去看殷述,殷述点点头,他转身去开了门。 「殿下!」何鹏从外面进来,面容严肃,「前齐国公府的程大小姐前来拜会殿下!」 因为齐国公府的男丁已经全军覆没,这个爵位,自然也被朝廷收回去了。 「谁?」殷述还没说话,倒是何鹏大为意外的确认道:「你说是谁?」 「程妡!」何旭道:「前齐国公府的大小姐!」 言罢,两人都是神色略有几分诡异的盯着殷述。 殷述紧绷了许久的表情,这一刻倒是莫名的放松下来。 他走过去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水,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子的外壁,这才是饶有兴味的轻笑出声,「有意思啊!」 「殿下——」何旭还要再说话。 她已经走到旁边的屏风前面,一把扯过外袍披上,「请她去偏厅吧,本王马上就到。」 这个程妡,和他们康王府不仅素无交集,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何旭和何鹏对望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顺从的退了出去。 殷述穿戴妥当了去到花厅,彼时程妡正坐在那里喝茶。 殷述看到她的打扮,倒是愣了下—— 明显也是为了避人耳目,程妡身上穿了一套半旧的下人服,髮丝挽起,做了个小厮的打扮。 「本王就说这个时候还公然登门,程大小姐的胆子有够大的,却原来你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出一口气,殷述仪态悠然的晃进来,这会儿他倒是居然还有心思调侃。 「我是孤家寡人,区区一介女子,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总不能连累康王殿下,自然就要谨慎小心些了!」程妡笑道,放下茶盏起身见礼。 殷述上下大量她一眼,然后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的挑眉道:「有事儿?」 「有!」程妡也不含煳,重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倒是也不见怎样的拘束,和殷述面对面道:「宣王和宣王妃遇刺的事,想必康王殿下已经有所耳闻了,我想着殿下可能需要知道一些细节,所以就主动上门来了。」 殷述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他却没有马上抬头去看程妡,只是抿着唇角沉默了一阵,然后才有些漫不经心的轻声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程妡笑笑,只当没看到他的表情,只看着外面破晓的天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殿下为了留下宣王妃,可谓煞费苦心了,不惜背负弒君大罪,这样的用心和勇气都叫人——」 她大约是想夸赞两句,但是为了个女人杀了自己老子这样的事儿—— 就总不能天花乱坠的夸吧? 话到一半,程妡倒是自己先觉得有些尴尬,掩唇咳嗽了一声,然后继续道:「总之我对殿下没有恶意的。」 殷述当然知道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不过他却无所谓,只是微微牵动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纹,抬头看向了程妡道:「先别急着示好,也别急着给本王送人情,本王做了什么,谋了什么,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但是你今天既然主动登门了,那就主动先说你的事情吧!你来找本王做什么?诚然,本王对昨夜那场刺杀事件发生的始末和细节是有点兴趣的,那么你嗯?你主动上来跟本王示好,你又有什么目的和要求?你总不至于会告诉本王,你就是一时兴起,想做善事的吧?」 他说话这样直白,程妡倒是更加镇定和泰然。 她也垂眸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碗,突然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近距离的逼视眼前这少年过分清冷却又透着几分稚嫩的面孔,一字一顿道:「难道殿下做得那些事,真的就都只是为了宣王妃吗?」 殷述也有染指皇位的野心,并且这份心思活络起来,应该还是在他认识宋楚兮之前。 程妡死死的盯着他,注意着他神情之间任何一点微弱的变化。 殷述的面色如常,只是不动声色的慢慢拢着杯中茶叶,淡声道:「所以?」 程妡没有马上回话,又盯着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她倒是真的没从这少年身上看出些什么破绽来。 有些失望的,她又坐回了椅子上,怅惘的嘆息道:「谁知道为什么?就是这种被圈禁在京城里的日子我过得有些腻歪了,于是就在想,如果我提前来示个好,万一康王殿下将来能有点作为的话,没准能提携我一下。」 殷述闻言,倒是听了笑话一样的笑了出来,道:「父皇驾崩的讣告今天应该就会发出来,快的话,今天,迟的话也是明天太子就要登基为帝了,这种时候——你来找本王?不如去找他吧?」 「他是殿下的哥哥,殿下难道不知道我找谁会更有用吗?」程妡不以为然,也丝毫不在意他的调侃。 殷绍那人,十分的阴鸷强势,不会容任何人和他讲条件的。 程妡这话说得虽然算是个正当的理由,但对殷述来说,来是过分牵强了。 只是,他没有点破,只就心平气和的继续道:「哦!那你指望着本王能做点什么?总不会是以为在一两日之内本王能有本事扭转干坤,把这天下给倒个个儿吧?」 程妡皱眉,这会儿倒是终于有点郑重其事了起来,看着殷述道:「难道康王殿下准备就这么算了?」 殷述但笑不语。 眼前的这个局面,的确不是说逆转就能逆转的。 程妡的心里也没底,突然就觉得千头万绪,脑子里也有些混乱了起来。 她的目光凌乱,四下里转了一圈,然后才一咬牙,勉强定了定神道:「算了,就算不该来那我也已经来了。其实方才的那些话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康王殿下觉得是我多嘴,那听过了也就算了。」 说着,她又唿出一口气,然后再次正色看向了殷述道:「这天下朝局的事,说起来,和我的关系也不大,而且我也有自知之明,不会自不量力的试图煽动殿下做什么,只是昨夜宣王遇刺一事——我有些疑问和困惑,但是自己想不明白。康王殿下当是我比更了结宣王夫妇的吧?所以便当是我来求教殿下,请您给我解惑?」 她这么说的话,反而合情合理的多。 殷述这才愿意和她说话,于是终于回头和她面对面,「不就是十一皇叔回府的路上遭遇了杀手吗?本王这边得到的消息是,事发当时就有人赶到了现场,虽然具体的起因不明,但总归不能,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玩什么花样吧?」 「话虽如此——」程妡也百思不解的,她使劲的拧着眉,又将昨夜事情发生的经过回忆了一遍,然后道:「不瞒殿下,昨夜刺客事件发生时,刚好我就在那第一批赶过去的人之中,一切倒也不算是有什么疑点,但是卫恆正在追杀刺客,宣王府的车队仪仗在前面也不算太远的地方,我过去的时候就仔细的观察过,那现场真的是一切正常,没什么迹象。」 「嗯?」殷述马上就捕捉到了里面最重要的信息。 他沉吟,「也就是说,你们第一眼遇到卫恆和刺客搏杀的现场,宣王夫妇不在?那你过去找到他们,用了多长时间?」 「中间又没隔着多远,半里路都不到,再加上当时我本来就心里有疑惑,以我的脚程走过去,你觉得能用多少瞬间?」程妡道。 那是真的没多少时间,估计也就喝口水的工夫大家都能看到彼此了。 就算程妡觉得此处有可以,可就这么一眨眼的空当,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并且不留丝毫迹象的? 殷述倒是没有掉以轻心,抿唇又认真的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也终是没有想到什么。 程妡从旁盯了他半晌,这时候也难免失望,「看望殿下也觉得是我多心了吗?」 「以他的为人,断不会只为了和殷绍置气就做出这种动静来的。」殷述不置可否,只是撇撇嘴。 就是因为这件事发生的和殷湛的性格极不相符,所以他们才都会觉得怪异,但是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连贯正常,什么疑点也没有啊! 「那可能——真是咱们都多心了?」最后,程妡也只是这样说道。 她站起来,倒是跟殷述刚进门的时候一样,终于还是落落大方的笑了,「大约真是我在这京城里憋得久了,太无聊,殿下莫怪!」 殷述不咸不淡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程妡倒是也不觉得尴尬,拱手施了一礼,举步往外走。 殷述坐在椅子上没动,同样,也没有留她的意思。 倒是程妡自己,走了两步,忽又顿住,回头对殷述道:「康王殿下和太子之间的嫌隙似乎也是不浅,我在京城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多少也能看明白一些事,太子殿下看着可不是和蔼可亲的兄长,今日之后,他即非昔比,康王殿下——」 说着,顿了一下,倒是有些遗憾嘆惋着,又道:「保重吧!」 言罢,就不再多留,迳自走出了院子。 殷述眯了眯眼,盯着她的背影,眼底有一线光芒微闪。 何鹏从们外进来,也是忍不住的回头往院子里看,「殿下,这位程大小姐……」 这个女人,真是奇怪。 说她有野心?也许是有一点吧,可是现在这个混乱的局面之下,她掺合个什么劲儿。 「难道还是因为宣王么?」最后,何鹏也只能是这么说。 毕竟这世上,像宋楚兮那样的女人太少太少了,要拿男女之间争风吃醋的那些事儿来解释,那么有很多的事都反而比较容易解释的通。 殷述的心思却明显没放在此处,不知不觉间已经敛了神色道:「别管她了,再给我仔细的查一遍宣王府——本王总觉得,这位程大小姐的这种预感总是有迹可循的。」 「是!」何鹏瞧见他的表情,也是不由的重视起来,赶忙肃然了神情,又转身退下了。 这一趟,他再出去的时间就有点长,中午回来,殷述已经睡醒了一觉,但何鹏带回来消息却依旧平平。 昨夜事发之后,殷湛和宋楚兮一行就直接回府了。 今天一早,因为有皇帝发丧的讣告颁布,殷湛又进了一趟宫,却也只是和宗族里的人见了一面,走个过场,敲定了皇帝的后事和太子登基一事的有关安排。 而宋楚兮则是一早就去了殷黎的院子,一直陪着那个小丫头玩,再至于更具体的细节—— 毕竟殷湛的府邸也不是那么容易潜进去的,也掌握的不能太细緻了。 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特别的,皇帝驾崩之后,京城各方面倒是全部相安无事。 * 皇帝驾崩的讣告是由当日清晨发出。 因为事出突然,太子登基的仪典要往后拖延一日。 关于皇帝死因存在疑点的问题,自然要严严实实的捂住,不过皇权罔替罢了,百姓中间倒也没什么大的反应。 殷绍派兵封锁了宣王府,他倒是说到做到,只是限制了宋楚兮一个人的行动,对于殷湛和府中其他人的进出并没有阻碍,虽然有不明真相的人私底下会议论两句,但因为没有具体正面的冲突,倒也没起什么风波。 第三日,便是殷绍登基为帝的大日子。 从一大早开始,宗族里的人和朝廷百官就全程跟随,去皇庙祭天,去皇陵祭祖,回宫之后又是一大串的繁文缛节,折腾了整整一天。 晚间,宫中再设国宴,庆新君继位之喜。 开宴之前,殷绍回偏殿更衣—— 皇帝的寝殿他暂时不想搬过去,正着令礼部的人重新整理修葺,于是暂时就先移居别殿。 高金立仍是领的宫中大总管之职,服侍左右。 「国宴那边都准备妥当了吗?」殷绍随口问道。 「是!全部备下了,请陛下放心!」高金立回,那神情却多少透着几分谨慎。 殷绍没说什么,等侍候他更衣的宫婢们都退出去了,这才问道:「这两天,殷湛和殷述那两方面都有什么反应没有?」 「没!」高金立回道:「两边的王府都有人盯着,两家都没什么异动,因为是先皇的丧期,大家都小心着呢,除了府里必要的採买,平时连僕从也都极少出门。」 话落,殷绍却是沉默了一阵。 高金立偷偷抬眼去打量他的神情,他的面色倒是没多少特殊的变化,只是眸色略显几分幽深,明显是有在权衡什么事的。 这位新君,和上一位的成武帝也还是有所不同的,而且高金立又是刚来得他身边,还没完全拿捏住他的脾气,故而凡事都小心翼翼的,并不敢过分往他眼前凑。 殷绍没说什么,整理好衣物,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乘坐步辇往宴会现场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正在闭目养神的殷绍才问了身边高茂一句,「宣王府那边——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没什么!」高茂连忙收摄心神,恭敬的回,「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宣王今天是独自赴宴的,王妃没来。一道早他出门的时候小郡主倒是追到门口闹了,后来就被王妃强行抱回府里去了。然后这一整天,宣王也没回府,一直和文武百官在一起。」 这些事情,都是在殷绍的意料当中的。 现在他已经登基为帝,再不是成武帝当政的时候了,这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势力范围,他要做什么,只需要一声令下就能调动千军万马。 殷湛这是防着他呢! 不把那女人和殷黎带进宫? 可是他们真的以为只要那母女两个人在宣王府里,他就无可奈何了吗? 殷绍玩味着,冷笑一声,终是没有睁开眼。 这一路,辇车走得不快不慢,是踩着点儿,赶在国宴开始的时辰,他进得殿内。 彼时文武百官已经齐聚,见他到了,众人忙不迭起身相迎。 这是新君继位之后举行的第一场国宴,又和除夕国宴的规矩不同,免不了又是一堆的繁文缛节。 殿中酒菜飘香,气氛也算融洽。 殷述伸手去取了酒杯,准备接殷绍接下来要敬满朝文武的这杯酒,不想才刚将杯子拿到手里,一直垂眸敛目站在他身后的何旭突然抬脚踩住了他光袖垂下来的袖口。 虽然殷述的手很稳,但那酒杯也是微微一晃,酒水落了两滴出来。 殷述心头一紧,马上警觉,面上却仍是含笑,不动声色的侧目。 身后何旭的面皮紧绷,示意他去看手里金杯。 主僕两个倒是十分默契的,隐晦的一个眼神交流,就是和殷述邻席而坐的殷淮都没发现破绽。 殷述默默的看了眼他拿在手里的杯子。 那就是平时宫宴上会用的,很普通的金杯,里面酒水清冽,映着殿中烛火,悠悠荡漾。 他只是看着,然后,突然的就是目光略一深沉。 「殿下——」上位的首位上,殷绍还在慷慨激昂的说着什么,何旭终是有些急了,低声唤他。 殷述盯着那杯子,眼底光芒又再莫名的闪了闪,然后—— 竟是唇角勾起一抹笑。 上面殷绍说完了场面话,一举杯道:「朕敬众卿一杯,望日后君臣和睦,我北狄皇朝盛世不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下面群臣附和,九天震动。 有那么一个瞬间,何旭几乎就要忍不住的噼手抢过殷述手里酒杯的,但却被他以一个眼神制止。 何旭咬着牙,眼见着他若无其事的将一杯酒给仰头饮尽。 场中宴会已开席,场面正要热闹起来,有宫婢上来给每桌续酒,然后突然悽厉的一声尖叫响彻整个大殿。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循声望去,却见殷述居然扑倒在了桌子上,桌上酒水倾翻,跪在他几案前面的宫婢顶着一脸的黑血,整个人都吓傻了。 「殿下!」何旭低吼一声,赶忙上前去扶起殷述,先是看了眼他的面色,然后二话不说的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药丸给他强塞进嘴巴里,又捏着他的下巴灌了一口茶水。 殷述已然是脸色铁青,昏迷不醒。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再没有人有心情饮宴,而且殷述这样的身份,也不能将他拖下去掩饰太平。 殷绍黑了脸,迳自从座位上起身快走过来,「怎么回事?小七怎么了?」 「好像是中毒!」旁边殷淮离得近,已经凑过来仔细查看了殷述的状况,同样也是黑了脸。 殷绍一记凌厉的眼波很过去,旁边捧着酒壶的婢女哇的一声就又大哭了起来,扔了酒壶,趴在地上磕头,「皇上饶命!不是奴婢——奴婢_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我——我——」 说着,到底也只是恐惧,只是不住的磕头。 「太医呢!」殷绍冷声道:「快传太医!」 这殿中本来就有太医列席,只是座位排得靠近门口,听了传唤,马上就有两位太医赶紧跑了过来。 他们进宫赴宴,肯定不会带着药箱和药材,一位马太医一边给医术把脉,一边吩咐内侍,「快去太医院,取我的药箱来。」 内侍不敢怠慢,一熘烟的跑了。 这时候,殷述这一席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住了。 因为殷绍的脸色不好,也没人敢公然议论什么,殿中气氛一时紧张又压抑得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马太医却是给殷述反反覆覆的把脉了好几回,愣是一时没吭声。 刘太后从旁看得急了,忙道:「太医,你有话说话,这孩子到底怎么样了?」 「这——这——」马太医这才松开殷述的手腕,跪了下去,眼神拼命的闪躲,支支吾吾的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回太后,康王殿下他——他——」 这太医吓成这样,莫不是很严重? 殷淮刚要呵斥,却听那人群外围有人语气冷澈道:「马太医有什么不敢说的?看望中毒是真,可是这第一时间就服了解药,又死不了人,更不需要你来担待罪责,你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众人一头雾水。 却唯独正扶着殷述的何旭,低着头,咬紧了牙关在拼命的隐忍什么。 这开口说话的人,自然是殷湛。 众人不约而同的转身,却见这满殿之中,居然就只有他还安然坐在座位上,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悠然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看着这边如遭雷击的一群人。 「十一皇叔——」殷淮倒抽一口凉气,心里倒是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只是不好自己揣测,就试着开口。 殷绍却是霍的再次转头,瞪了马太医一眼。 马太医浑身都跟着一抖,连忙一个响头叩在地上,僵硬着嵴背道:「是!康王殿下是有一瞬间的毒气攻心,但是——但是体内毒素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这是什么意思?」刘太后不耐烦的怒斥。 「不是很明显吗?方才何旭餵他吃了点东西!」殷湛淡淡的开口,他今天倒是脾气很好,居然很有耐性的替人解惑起来,说着,又强调,「而且,是第一时间!」 康王中毒,却又在第一时间服用了解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显然不能是自导自演吧?因为太医一诊,马上就露出破绽来了。 众人一头雾水,不约而同的纷纷扭头朝殷述看去。 殷述因为毒气攻心,此时还在昏迷不醒,于是理所应当的,众人就又把目光移给了半抱着他的何旭。 何旭咬着牙,因为太过用力,腮帮子两边的肌肉都鼓起来了。 他低着头,感觉到无数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终于还是一咬牙,狠心的将殷述的身体小心翼翼的挪到旁边躺着,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殷绍面前道:「是进宫之前奴才被殿下无故责难,一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后来一念之差,念及主僕情义,所以——」 话音未落,却被殷湛开口打断。 他说:「这套说辞,拿来煳弄人倒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本王人在这里,你还说这些?不觉得多余?」 他既然当中挑起了此事,就必定没准备给任何人机会息事宁人的。 何旭也明白,更加用力的咬着牙,并不再强辩了。 殷绍看过去,盯着殷湛,目光冰冷,「十一皇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一五一十的把话说明白吧!」 「之前本王于大婚仪典上被人当众下毒,案子交给大理寺将近一个月,也没人给本王一个解释和交代。事关本王的性命安全,既然你们全都不上心,那就只能是本王自己查证了。」殷湛道,靠坐在那里没有动。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目光闲适的落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当中的某个角落。 众人目光齐聚,俱都看着他。 他却是面不改色的一招手。 众人再度扭头看去,就见殿外被人推着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负责此次国宴筹备的内务府总管李贺,另一个是个眼生的小太监。 来人是被卫恆亲自带人押解进来的。 殷绍当即就勃然变色,「皇叔,李贺是有品级的的人,你现在在这国宴之上,当着朕和文武百官的面——」 「有品级的人算什么?就是皇上你,如果无缘无故的对本王用些下三滥的阴私手段,难道本王就能忍气吞声的当做不知道吗?」殷湛反问。 殷绍今时今日的身份毕竟已经不同了,他说这话,就着实太过分了些。 「宣王,你怎可对皇上出言不逊?」马上就有言官义愤填膺的开口。 殷湛还是谁都没看,只道:「卫恆,你来给他们解释!」 「是!王爷!」卫恆颔首,走上前来一步,他对殷绍倒是客气的,先按部就班的行了礼,然后正色道:「月初我家王爷大婚,有人在酒杯上涂毒,意图加害,大理寺和靖王殿下查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有得出结果,不得已,咱们宣王府的人只能越俎代庖,自己去查找了。方才康王殿下中毒倒下,众位在场,都是有目共睹的,他的症状和我家王爷当初中毒时候的针状很像,不是吗?」 「所以呢?」殷绍冷冷道。 「因为康王方才用的那个杯子,就是当初我家殿下用过的那一个。」卫恆道,蹲下一下,脸上表情就变得越发冷酷起来。 他抬起头,不卑不亢的面对殷绍:「陛下圣明,应该也不需要奴才再解释了吧?康王中了和我家殿下一样的毒,可是他的贴身侍卫会随身就带着对症的解药?当初我家王爷中毒,生命垂危,所有太医会诊,折腾了整夜都束手无策——」 说着,他转向了跪在那里的马太医,「马太医,当时你们诊断的结果是说那药是多种毒素糅合而成,并且药性十分复杂霸道,一时半刻的没办法解是不是?」 马大夫不敢答话,浑身都在抖,汗流浃背。 眼下是当朝的两个王爷之间的争端,而且涉及到人命官司的,他哪一方也不想得罪,因为—— 得罪不起。 这个时候,就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过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议论,但是再看向殷述主僕的目光中就都透着古怪了。 卫恆于是就又继续说道:「现在事实已经很明白了,如果毒药不是出自康王府,康王府的人身上怎么会带着解药在身边?」 甚至都不需要当事人招认了,此事的真相已经没有悬念。 殷绍的目光沉了沉,看向了何旭,「小七暂时不省人事,你怎么说?」 何旭咬着牙,低着头,却是一语不发的。 这个罪名,他担待不起,而起殷湛在这里,他也绝对不会允许有殷述以外的人来担下这责任,进而息事宁人的。 殷绍不说话。 刘皇后却是恍然大悟,她的面色一厉,指着殷述主僕怒道:「康王真是无法无天,平时哀家和先皇看他年纪下,处处纵容他,别的事也就算了——谋害皇叔,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 这个时候,何旭真是满头包了。 他其实知道,那毒既然已经解了,殷述在我和会儿就应该是已经醒了,可是他要装死,任由这里混乱的闹成一片,自己这个做奴才的也无计可施,这会儿倒是自嘲,心里默默的说—— 毒害皇叔算个屁,他还勒死了亲爹呢! 诚然,也就只能是复议两句,这话还是得烂在肚子里的。 因为当事人,一个是宣王,一个是康王,虽然辈分上差了一辈,但哪个也不好惹,所以朝臣们干脆就不开口,只从旁看着。 卫恆于是又道:「李贺和他身边这个小太监,奴才都已经拷问过了,他们两人也都承认了,但是的事情就是受了康王指使,皇上需要再当面确认一遍,然后定夺吗?」 那李贺使劲的缩了缩脑袋,并不敢正眼去看殷绍的脸。 而既然他都把人拖到这里来了,殷绍哪里还有问一遍的必要? 殷湛的耐性终究也是不怎么好,也再次开口,「皇上做决断吧!前两天不还说会给本王一个满意的交代吗?现在兇手本王替你拿来了,你说吧,怎么处置!」 这种情况之下,他是占着理的,殷绍几乎也不需要为难,何况他对殷述也从来都有防备,这是个顺水推舟的机会。 两个人,四目相对。 见到殷绍一时没说话,刘皇后就道:「既然证据确凿——」 不想话音未落,殷绍却突然开口打断,他盯着殷湛,冷冷道:「此事不能听皇叔的一面之词,先送小七下去,等他醒了听他怎么说!」 却是—— 要公然维护殷述的? ------题外话------ 这个剧情,其实很早就安排好了,但是不知道为啥,心里很排斥对熊孩子下手,于是磨磨唧唧的今天终于给憋出来了,嗷呜~ ps:好基友【浮光锦】的现代文《豪门暖媳》入选【书院2015年度人气作品票选】,但凡下半年订阅消费满三十的妹纸都能投一票,请妹纸们把这珍贵的一票投给浮光锦哈。 投票方式: 从书院首页大封推下面的公告栏第一行第二个【现代徵文个人作品投票】进入。 浮光锦的《豪门暖媳》位置在【倒数第四排最末】。 请姑娘们帮忙,么么哒。
第035章 火海,湮灭 太医和内侍马上上前,想要将殷述给挪动下去。 殷湛在那里坐了许久未动,这会儿他也没说话,而是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袍子上褶皱站起来。 他今天穿的是朝服,紫金蟒袍,因为过于华丽了,那样厚重的质感压下来,居然会给人黑暗阴鸷的感觉。 这位战将出身的当朝亲王,从来就不是善类,但朝臣眼中惯常看到的他也仅是冷酷罢了,这一刻—— 却是气场突变。 他站在殷绍面前,面无表情的问:「你要袒护小七?」说着,没等殷绍回答,又道:「在证据确凿,明知道他是谋害本王的兇手的前提下?」 殷绍亦是面不改色的与他对视,「朕没有要袒护谁,只是此事也非小事,为了公允起见,朕不能只听皇叔你的一家之言。朕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等小七醒了,听他当面的交代,如果——」 「如果他否认,那本王这个皇叔的话就不足取信了是吗?」殷湛打断他的话。 一改平日里惜字如金的作风,殷湛这一次是分毫不让的,「人证,无证,还有满朝文物有目共睹的这一场事发经过,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足取信?皇上,你要偏袒,也不是这么个偏袒法的。」 殷述下毒这件事上,已经是全无悬念的了。 其实殷绍是真的不该坚持。 刘太后此时都暗暗地闷了一口气在心里。 她沉了脸,「皇上——」 话音未落,殷绍却仍是态度强硬的抬手一挥,「先扶小七去后殿,让太医诊治,朕要听他亲子开口说话!」 何旭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按理说,以殷绍的心思,此时应该落井下石,直接将殷述重罪处置了才是,他会维护殷述?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可是这是求生的机会,何旭也不多言,闭紧了嘴巴,将殷述抱起来就要从偏门出去。 殷湛和殷绍两个四目相对,这殿中气氛瞬时凝满一层诡异的杀气。 然后下一刻,殷湛突然一个箭步上前。 在场众人本来就精神极度紧张,甚至都没几个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等到有人反应过来,却是殷绍身边的一个侍卫匆忙去护腰间佩剑,然则—— 已经是晚了。 殷湛夺剑,反手往前一送,那剑锋就压在了殷绍颈边。 「啊——」刘太后脸色惨变,惊唿一声,险些晕倒,梁嬷嬷赶紧扶住了她,她便是怒恨交加的尖声叱道:「宣王你疯了吗?」 「皇叔!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撤剑,放了皇兄?」殷淮也是瞬间白了脸。 「本王只是要一个公道!」殷湛道,完全的不为所动。 这是宫中设宴,按照规矩,除了殷绍的贴身侍卫,其他的,无论说是武将还是哪家的随从都是不能携带兵刃进殿的。 殷绍身边侍卫共有八名,一名被殷湛抢了剑,剩下七个人齐刷刷的拔剑出鞘,紧张防范的对着殷湛。 满朝文武,还从来没人经歷过这样棘手的局面。 武将们全都脸色铁青,文臣中已经有人冷汗直冒,浑身发抖了,打着圆场劝,「宣王殿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可不能这样对待皇上啊——」 殷湛全然置之不理,只看着面前的殷绍一人,重复问道:「所以,你今天是一定要公然偏私,非得要一力的维护小七了?」 「皇叔——」殷绍冷笑,仍是态度强硬的挥挥手,示意高茂带人把殷述送了下去,而他也是目不斜视的一直和殷湛对视,道:「在这宫中国宴之上,你公然持剑威胁朕?」 这就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殷湛是抵赖不掉的。 他方才会极力的出面维护殷述,并且从一开始就摆明了是个偏袒的意思,为的—— 其实也就是激殷湛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本来还有些担心以这人的心机,肯定看透了他的意图,不一定会就范,但是意外收穫—— 殷湛居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居然就这么顺顺利利的按照他提前编排好的套路走了。 「小七毒害本王,同样是要本王的命的,皇上你却公然一力维护,难道不是说明你也在千方百计的算计着想要本王的命吗?」殷湛不答反问,说着,目光冷然自这殿中一扫,「若是本王这都能忍气吞声,直接妥协,那么恐怕今天——皇上你也未必就会叫本王活着从这座朝阳殿里走出去的,不是吗?」 「你简直一派胡言!」殷绍还没说话,却是刘太后怒骂,「宣王你公然劫持皇上,大逆不道,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还乱放什么厥词?你——你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做什么?皇嫂要跟本王讲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道理吗?」殷湛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道:「本王只知道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本王没那么高的道义情操,更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项上人头给交代出去,逼急了——最不济也是大家玉石俱焚。所以现在你们大可以不必同我废话,拿些没用的虚话来压我!」 「你——」刘太后这大半生都的人上人,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对宫里的所有奴才,上至总管太监,下至嬷嬷宫女,哪里会讲什么道理的?都是她想让谁死,便是谁死的,现在殷湛突然给她摆出这么一套;论调来,她便就瞠目结舌,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刘太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十分明显和精彩。 殷绍倒是没太介怀,却也只是面容冷酷的直视殷湛的面孔道:「所以呢?皇叔你想怎么样?是一定要逼着朕当面处决了康王来给你出这一口气吗?」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用吗?」殷湛却居然是唇角扬起。 他这身浓墨重彩的华服之下,这么一笑,眉宇之间竟然满满的都是邪佞狂放的阴鸷之气,字字清晰道:「就算本王现在弃剑,也改变不了我当众挟持你的事实了!别说你就没打算着会善罢甘休,就算你有本事继续戴着这张信义高尚的面具演什么骨肉情深的戏码,这满殿的朝臣百官也没有都瞎了,日后口诛笔伐,本王怎么都是个忤逆君上的叛臣。乖乖束手就擒之后,被削爵,被囚困,再等到风声过了,随随便便的一杯鸩酒或是一条白绫受死?」 他说着,继而语气就重三分,扬眉道:「既然在你的史官笔下怎么都逃不过一个乱臣贼子之名了,本王何必要放下屠刀?」 「宣王!你疯了吗?」朝臣之中,终于也有人忍不住愤怒的尖叫,「难道你要当众对皇上不利?」 虽然殷绍维护了殷述,的确是理亏在先的,但在外人看来,还能用一个血浓于水的亲情的名头来敷衍,这不是不能圆的过去的。 谁都难以理解,这位宣王殿下今天怎么会就这样走了极端了。 殷湛和殷绍两个,全然不顾外人,全都眼神拼杀,一直盯着彼此。 「你是朕的皇叔,你难道不了解朕的为人吗?今天就算你在这大殿之上,当真文武百官弒君夺位——」殷绍道,说着,又兀自摇头,不以为然的冷笑,「除非你能把满殿的朝臣也都一併屠戮灭口,否则就算你杀了朕——」 「是啊!」话音未落,殷湛已经漫不经心的打断,「你步步为营,引导逼迫了本王出手,又怎么会是要将这皇位天下拱手相让的?你方才执意保了殷述下来,不就是为了在这个环节上用来牵制本王吗?如若本王弒君——我殷氏的宗族里人才济济,除了本王,他们个个都有资格接这个位子,尤其殷述——他和本王之间嫌隙已深,更会不遗余力的和本王来抢来夺。现在的情况是,他和本王还有旧仇,本王就算只能便宜了你,也是肯定不会亲手为他做嫁衣的,不是吗?」 今夜的这一场国宴,本就是他们叔侄斗法的大舞台。 殷湛叫人换了殷述案上杯盏,在这宫里,他要做成这件事,要完全避开殷绍的耳目—— 不是不可以,只是太费时费力,他也懒得折腾,索性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了。 而殷绍,也明明知道他要发难,但是同时做了自己的打算,顺水推舟。 他让殷述毒害的殷湛的事情当场被揭发,并且还冒着自己要被议论的风险强行庇护殷述,在朝臣看来,可能至多就只会觉得他是和殷湛之间关系恶劣,所以才故意针对。 但事实上,这却是个心理战术,要用来牵制殷湛,叫殷湛迟疑不能对他果断的痛下杀手的。 殷述是什么用心和底细,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个小子,也盯着这张龙椅呢,一旦殷湛背上弒君的重罪—— 这个皇位十有八九是要被殷述收入囊中的。 殷绍和殷述,整两个侄子,殷湛和他们都不对付,并且殷湛本身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关键时刻,他就会迟疑犹豫,不想便宜了任何一个人。 这些事,殷绍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当众就抖了出来。 殿中百官停得胆战心惊,脸上表情和眼中神色都惊恐不安的变了几变。 照宣王的意思—— 这里现在的局面,却是他们的新皇陛下设计的一场要诱杀宣王,请君入瓮的戏码吗? 刘太后也被惊得不轻,愣在当场。 这个时候,众人就只是面面相觑,再没人随便开口了,全部持观望之姿。 殷绍知道,殷湛这番话抖出来,会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但既然是两个人的对决,又已经到了如今殊死一搏的地步,他却是有这个担当的,不至于这还狡辩不认。 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了捏,掐着掌心让自己维持了惯有的冷静,他侧目,对严阵以待等在旁边的高茂道:「还不跟着去后面看看?宣王这是要孤注一掷了,省得他盛怒之下会对康王做什么?」 这话说得好听,可但凡是心机深些的朝臣都不难领悟—— 也不是殷湛,恐怕他们这位新帝要保殷述也就只是想保到他能安全从殷湛剑下脱身。 到时候,殷述还是得死,只有殷述死了,那才能永绝后患,保证高枕无忧。 「是!」高茂当然知道今夜这每一件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就片刻也不耽搁,匆匆就往后殿去了。 殿中殷湛和殷绍继续对峙。 殷绍道:「皇叔你既然已经将当前的局面参详的如此透彻了,就应该知道,只要我殷氏一脉还有一人尚存,这皇位就绝对轮不到你来坐,你现在还有什么打算?」 「本王几时说过要染指皇位了?」殷湛反问,「本王曾经对自己的父亲有过承诺,他准我此生肆意自在,我便绝不动他苦心经营一生的北狄皇朝的一草一木,这是父子之间的血脉契约,本王与你们父子不同,既然答应了他的,就绝对不会背弃。」 当初老皇帝和殷湛之间到底有什么,朝臣们其实都是不知道的,只是前些年,这位宣王殿下即使军功卓着,也从没逾矩放肆,近几年就算有成武帝明里暗里的挤兑,倒也不见他真的有什么叛国或是叛君的动作,此时闻言,才多少有些明白。 殷绍心里,忽而便多了几分紧迫感。 他继而冷笑,「皇叔你现在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既然你不会叛君叛国,此时此刻挟持朕,又威胁朕的生死,这又算什么?这样当场自己打脸的话,你也好意思说?」 「本王不要你的北狄朝廷,但你却连本王的妻儿都不准备放过?」殷湛不愠不火的反驳,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殷述额角青筋隐约一跳。 殷湛也不管他,只就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你问我,本王已然可以告诉你,你的江山,你的帝位,本王统统不会动。但是本王现在除了为人子以外,也为人夫为人父!这天底下,就算是再无能的懦夫,有人的屠刀都斩向他的妻儿了,他若是再无动于衷的话——本王总不至于连这点血气都没有吧?」 「皇上——」这个时候,终是有人按耐不住了,不可思议的低唿。 殷绍对宣王妃和北川郡主下手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所以今天,这不仅仅是宣王要反,而同样也是新帝殷绍处心积虑的设计的一场同室操戈的阴谋? 本来大位之争,就只是立场不同的一场战争而已,部分孰对孰错,可殷湛方才的一番话,却怎么都会叫人动容的—— 就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他也还是说要践诺,不取这江山帝位? 这样象形之下—— 如果殷绍是真的对他的妻女下手了的话—— 他们这位新帝的作为反而更叫人不耻。 「全都给朕闭嘴!」殷绍怒喝,没叫他把话说完,只就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继续挤出字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果宣王他真的坦荡磊落,既然他明知道朕和他之间有所误会,那为什么不直接找朕言明,把一切都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了?他却将计就计,公然把屠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现在再来说什么孝道忠义,不觉得可笑吗?」 满殿的朝臣面面相觑。 他们不想论这两人之间的是非,当然—— 也不敢。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许久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刘太后从旁看着,她到底是没有殷绍那样的胆气和定力,终于是慌张的忍不住焦急起来,「皇儿——」 这场继续这么僵着,可不是个办法。 此时夜色已过三更,殿中安静,殿外的夜色更加寂静。 殷绍于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面容冷肃的直视殷湛的目光道:「你还需要再等下去了吗?朕知道,你宣王府的侍卫个个勇武,伸手不俗,宋楚兮她也诡诈精明。的确,如果你府中就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朕还真就未必有把握能奈何得住她,可是——她身边还带着个小的。你都姑且没信心将殷黎带在身边来保护的,就凭她?」 更何况,作为女人,总难免会有这样妇人之仁的弱点。更有甚者,殷绍比任何人都确定宋楚兮对那孩子的在意程度,只要带着那个孩子在身边,她就必定要束手束脚,这样—— 反而能给他的人生擒她的机会! 其实这一刻,殷绍的是一点隐秘的私心的,她派了庞生和高驰两个去攻下宣王府的。他对殷黎,下得是死令,但是宋楚兮—— 他勒令两个手下,无论如何也要将那女人留活口给带回来。 她做了对不起的他的事,都还没有当面忏悔,怎么能让她就这么容易的去死? 因为那些陈年旧事,殷绍的心里是一直都隐藏浮动着一股子戾气的,本来他势在必得,但是此刻转念一想—— 殷湛明知道他不会放着宣王府不管,甚至也都猜到了他可能会派人去夜袭宣王府,但是这差不多两个时辰,居然就真耐得住性子,和他在这里耗着等消息? 以前遇到和那女人有关的事,他殷湛可是绝对做不到这样泰然镇定的。 这样一想,殷绍突然莫名的心虚了一下。 然后,恰在此时,大殿外面突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一个浑身浴血的侍卫沖了进来,「参见陛下!」 这侍卫是平时跟在高驰身边的,殷绍的心头一紧,同时眼睛眯了眯。 他不说话,殿中无数人的视线却都齐刷刷的焦灼在那人身上,那人纵使低着头,也被这重重压力限制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硬着头皮道:「陛下,城中动乱,形势危急,请陛下定夺!」 他从宣王府回来,报得不是宣王府捉拿宋楚兮两母女的事—— 而且—— 京城里又能出什么乱子? 不得不说,就是阴谋暗算中打滚多年的殷绍,这时候也突然有些失去了冷静。 他下意思的想要上前一步,却又赫然发现殷湛手中长剑一直压在他颈边,不得已,只能捏着拳头顿住,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说!」 「事情的起因,好像是有人往城外禁军的驻地发了假的密报,城外驻军的将领连夜带队回城,可是南城门的守卫拒不开城门,并且二话不说的就从城门楼上放箭伤人。驻军的强行破城,闹得天翻地覆,后来强闯进来,不知道是哪里起得风声,说是宫中国宴之上康王谋逆,不仅挟持了陛下,还收买赵统领,控制了后宫,拿下了所有的朝臣。城外的驻军长驱直入,直逼皇城,嚷着要救驾。赵统领亲往宫门处,与他们解释,但是城外的驻军大统领朱毅根本不听,就是赵统领请他进宫来面见陛下闢谣他都不肯,一心防着赵统领是请君入瓮。」那侍卫一面尽量简化事情的经过,大致的解释着,一边就出了浑身的冷汗。 他一直不敢抬头,匆忙拿袖子擦了把汗,又硬着头皮继续道:「本来宫门外两军僵持,后来——后来不知道是谁又以靖王殿下的封漆密报送抵步兵衙门,生成城外的朱统领是被康王唆使,举兵造反,直入京城,想要逼宫。步兵衙门的人紧急赶来救驾,从后方就对朱统领的人大肆屠戮。朱统领恼羞成怒,再就谁的劝都不听了,直接下令剿杀步兵衙门的人,同时勒令强行攻城了。他手下人多,赵统领——赵统领顶不住的啊!」 上一次殷梁逼宫的事情发生以后,成武帝也深觉得皇宫里只有两万禁卫军,关键时刻是有些冒险,于是勒令将宫城之内的守军增加到五万,而同时又缩减了城外驻军营地的配置,那边也只留了五万人。 步兵衙门,总共不过五千兵力,和这两方面的人马比起来,那真是完全不够看的,他去打朱毅的人? 无异于以卵击石! 现在相当于是五万禁军对五万禁军,又是被人蒙蔽,都将对方视为叛军,这么交手下去,极有可能—— 最终的结果会是两败俱伤的。 「这——这——」在场的女眷全都白了脸,面色惶恐不安。 那视为简直就要哭出来了,期期艾艾的看着殷绍道:「现在唯有陛下亲临城门,让朱统领看到陛下安然无恙,方可化解此干戈,陛下——」 可是他家陛下,现在又在别人的刀锋之下…… 殷绍的脸色不知不觉已经演变成血一样的鲜红,他从那侍卫身上一寸一寸的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定格在殷湛脸上,「是你做的?」 如果真是殷述要挑起内乱来逼宫,他傻了才会打着自己的名义。 这样一来——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只会是殷湛了。 这个时候,殷绍已经没心思纳闷他是用什么办法让朱毅相信了城内有变,又是怎么模仿出一份让步兵衙门的人都分辨不出真伪的靖王的密报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住的唿啸盘旋,那就是殷湛反了,他被殷湛给摆了一道。 殷绍忍不住的想要发怒,但是对殷湛发怒?有什么用! 于是话才说完,他也根本就指望任何人的回答,霍的再次扭头看向那个侍卫道:「宋楚兮呢?殷黎呢?宣王谋逆,图谋不轨,朕叫你们去拿他的妻女和同党,人呢?」 他暴跳如雷,咆哮着大声嘶吼。 这是有史以来这位一直都心机颇深的储君和帝王第一次当众失态,而且还是这般失态,面目狰狞,几乎风度全无的大吼大叫。 「这——」那侍卫还是迟疑着不敢说,使劲的垂着头,干吞了好几口唾沫,这才又鼓足了勇气开口,只是声音却明显的弱下去了,底气不足。 「宣王妃早有准备,命人用火箭助攻,在我们的人当中引发骚乱,她——她带着侍卫突围,杀——杀出去。」他说,声音越来越小,顿了一下,终也还是不得已的又补充,「至于北川郡主,庞先生和高侍卫的确是拿住了的,可——可——」 说着,却是再度欲言又止。 殷绍突然之间,就没了力气继续追究。 就看他这么迟钝,就知道事情必定是办砸了的。 殷黎死了?放跑了是不太可能的!可如果殷黎死了—— 现在,此刻,恐怕殷湛就会和他动真格的了? 即使再有胆气,可是濒临死亡面前,又有谁是能够真正的无所畏惧的? 殷绍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慌乱了一下。 他正在神思混乱间,就听那侍卫继续很小声的说道:「北川郡主倒是拿住了,可——可是那孩子被人掉包了,庞先生将人拿到手了才认出来,那——那根本就不是北川郡主!」 「什么?」殷绍再度失态,低吼了一声出来。 他先是一怔,然后就更是用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缓缓的把视线定格于殷湛脸上,逡巡打量—— 怎么会? 殷黎怎么会被掉包了?从除夕的国宴之后,他整个宣王府周围就被严密封锁了,虽然眼线不能进去府里,但却十分肯定,府里有那孩子在的,昨天一天,宋楚兮也一直陪着打打闹闹的。 现在,却跟她说孩子被掉包了? 「呵——」殷绍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只是脑中思绪飞转,他在不停的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有然来。 殷湛因为是这两年才在京城长住的,早几年他不当回事,他的王府也不怎么精心的打理,更多的时候都是朝廷派人给他看管照顾的,殷绍很清楚,这两年他在京之后的确是有修了一条密道,但那密道的出口处他也叫了几倍的人手在盯,绝对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 现在—— 殷黎到底是怎么被换出去的? 被那母女两个脱困了,这都还是其次,现在最可恨—— 如果没有线索,失去了殷黎的联繫,那么他手里可以用来克制殷湛和宋楚兮的筹码就全没了。 这两个人,都是翻脸不认人,狠绝了的,拿不住他们的软肋,那就要豁出命去,彼此硬碰硬。 * 后殿。 寝殿之内,殷述也是听着来人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禀报给了他知道。 「说什么?黎儿被掉包了?」前面调兵内乱的那些消息都还可以抛开不提,也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殷述就不可思议的给笑了出来。 「王府里的小郡主是假的。」来人说道,说着也是满脸的困惑,一筹莫展,「真是奇怪的很。前天进宫赴宴的时候宣王夫妇是带着她的,回去的路上都还在,而且皇上紧急调兵封锁了整个宣王府,这两天,他府里是偶有下人出来採买的,但也都经过严密的盘查。如果说是宣王妃不翼而飞,都还能勉强解释一下,这北川郡主一个小孩子,侍卫们就是都瞎了——她若是混出去了,也不该没人发现的。」 殷述的面色凝重,站在墙根底下的一盏宫灯前面默默的思索。 这两天宣王府里是有个孩子在的—— 他思索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殿下?」何旭察觉他面色有异,就试着叫了他一声。 殷述站在那里没动,突然屈指弹了下那琉璃的灯罩,然后—— 就洋洋散散的笑了。 他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来人和何旭都是面面相觑,「殿下您——」 「本王就说呢,琢磨了好几天,都觉得除夕国宴那天从宫里出来他们被刺客所劫的事情有些蹊跷,却原来是为了这个。」殷述玩味着,倒是全然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一般,饶有兴致的笑了。 两外两人还是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倒是过来报信的那个布袍人反应机敏,想了想也是恍然有所顿悟,不过因为太意外,他便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可是——也不对啊,那些刺客都是先帝的人,他们对宣王夫妇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而且当时宣王府的侍卫还在和刺客交手的时候后面就有人赶到了,宣王要做手脚把小郡主换出去也不那么容易吧?」 这时候,殷述想到的当然是程妡和他提过的那个细节。 其实这样的一点细节,大概连程妡本人也就只是随口一说,任凭是都不会多想的,但是事有反常必为妖,就凭这一点微小的漏洞—— 反而让整个事件连贯了起来,有迹可循。 「本王听说当时的刺客是分在了两个地方被诛杀的,随后两地间隔不过半里地,如果是在大白天的,从这边就能看清楚前面的一切动静,可当时是黎明时分,后面的人往前赶过去的那段时间,就是几步路一个来回的空当——如果皇叔他们早有准备,换个孩子,还不是眨眼功夫的事吗?」殷述道,显然已经笃定了这样的猜测。 把殷黎从马车上抱下来,直接抱着往黑暗的地方一闪,当时的场面又那么乱,走了又有谁会知道? 为了今天,殷湛和宋楚兮两个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本来他一直都没动,就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里头,想着殷绍必定会咬紧了殷黎,殷湛夫妇有弱点暴露在外,这就是一场硬仗,实在是有得折腾。 可是现在—— 「可是——他们又能把小郡主送去哪里了?」何旭想了想,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皇上对他们处处防备,这几天城门守卫都增加数倍,他们想要把小郡主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去城去,也不是容易的事,难道——还能继续就藏在这京城里的某处吗?」 「这样的话,那这一局中,皇上和宣王之间就还有得拼!」那布袍人也道。 殷黎,绝对就是决胜的关键。 殷湛和宋楚兮两个都把这孩子看得极重,但凡是还有一线的机会,殷绍就绝对不会放过的。 殷述的目光沉了沉,但是很快的就转移了注意力,正色道:「对了,城里的内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声东击西,一步一套牢的安排下来,其实真不容易的。 那人闻言,也不由的庄重了神色,感慨道:「宣王这些年在朝中虽然对凡事都不插手,但是以他那样的资歷,要仿造两封足以乱真的战报出来,应该是难度不大的。当时朱毅得了城中内乱的消息,本来也是不全信的,只想带人进城看个究竟,可是宣王府里宣王妃带人突围之后,却是集中了她和宣王手下所有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南城门,换了守卫的衣裳,朱毅率兵刚到,他们马上暗箭偷袭,朱毅就是再谨慎——」 他的话,只到这里。 若不是京城里真的有事,谁敢公然在城门楼上设伏,二话不说的击杀禁军营的人? 朱毅一旦认定了宫中内乱的消息是真的,又哪里顾得上别的?杀进来,他就应该已经没什么心思和赵统领讲道理了,再被步兵衙门的人从后面戳一刀,不直接发疯才怪! 「看来——他们今夜是一定要突围出城了。」最后,殷述只是这样的下了论断。 言辞之间,有些没来得及掩饰的遗憾。 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到底—— 也还是没能阻止吗? 「殿下您是说——」那布袍人却是打了个寒战,「都闹到了此等地步,宣王他要弃了唾手可得的帝位——」 话音未落,何旭突然低吼一声,「小心!」 殷述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飞身一扑,将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外面犀利的风声一过,又火箭破窗而入。 因为带了火油,窗户瞬时燃成一片。 殷述被何旭扑倒在地,那布袍人只晚了那一点点,袖子上刚好被箭头擦过,顿时就烧了起来。 三个人脸色惨变,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外面又是火箭连发,只一眨眼的功夫,这殿中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汪洋。 「殿下——」何旭坐在地上一边用身体挡住后面的两个人,一面挥动着武器阻挡流箭,这个各种险境中出生入死多年的汉子,面上神色是难掩的恐慌。 殷述的脸色由白转黑,只在片刻。 他冷着脸,用力的捏着拳头。 殷绍!你这果然是一石二鸟!先是利用我来逼殷湛发难,随后就将我先灭口,这用完了就毁的手段,你还真是玩得游刃有余。 而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攻打宫门,估计也快破门而入了,这种情况下,就算这座偏殿起火,估计也没人顾得上来看到底是哪一座了。 而等到有朝一日一切尘埃落定了,你再过来捡几具焦尸出去,就当真可以再无后顾之忧了。 外面的人,似是沿着墙根底下都淋了一遍火油,门窗全部被大火封锁,屋子里也很快浓烟滚滚。 这样的情况下,除了葬身火海,他们是真的没别的出路了。 殷绍,你果然是好周全恶毒的心思!这一刻,殷述的眼睛里,燃烧的是比这火光更浓烈的恨意,但是下一刻,又演变成冰冷的仇恨!
第036章 宋氏叛出,天下棋局 前面的昭阳殿里仍是双方对峙。 此时的朝臣命妇们却都忍不住的惶恐起来,已经有人忍不住的往外张望。 那个前来报信的侍卫,跪在那里,浑身冷汗。 殷绍的心里蹭蹭的往外冒火,大也是于事无补的。 朱毅带人攻打城门,赵统领和他拼杀在一起,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叫人报信的。 可是他们在这殿中对峙至今,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就只能是殷湛提前埋伏了人,在沿路将要回来报信的人全部击杀了。 眼前的这个侍卫能进来? 既然朱毅带兵在攻打城门,那么现在最不济也是城门被攻破了,这个侍卫从乱军中混进来,然后—— 八成还是殷湛的人故意放水,他此刻才能出现在这里。 这样以来—— 外面的整个局面恐怕都已经是在殷湛和宋楚兮的掌控和操纵之中了。 「那个女人——果然朕还是再一次小瞧了她的!」最后,殷绍咬牙切齿的开口。 别人家的女人,关键时刻就是拿来拖后腿的,偏偏这个廖容纱—— 她是一把比男人更兇悍残暴的屠刀。 殷湛冷声一声,没有接茬。 「这事儿还没完呢,朕绝对不会叫你们就这么轻易得逞的。」殷绍紧跟着就是目色一厉,霍的再度扭头看向了那个侍卫,命令道:「放暗号出去,别的事全部撂一边去,封锁城门,集中所有力量搜城,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殷黎给朕翻出来。」 这样仓促的时间之内,就算殷湛和宋楚兮有心安排,但是他殷绍布下的防卫力量也不是纸煳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殷黎送出城去,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宋楚兮那女人多疑,这种局面之下,她应该不敢是让那个孩子脱离她的视线的,一定要就近能随时照顾到的才行。 眼下—— 只要能翻出殷黎来,这事情就还有转机。 殷绍发了狠,那侍卫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看了殷湛一眼,然后一咬牙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身上就带着紧急联络时候用的旗花筒,要传递信号出去,很容易。 殷绍于是不再管他,收回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殷湛的面孔道:「假传消息,制造内乱,又围朕与文武百官于这宫城之内,所以——宣王你这是要逼宫夺位吗?」 殷湛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才要开口,这大点之外,伴随着一阵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同时便有一道女子雪亮的声音响起,「皇帝陛下说错了,逼宫一事我们认了,但是你也别趁机乱扣帽子。这个皇位,你们兄弟之间争得头破血流那是你们的事,我家殿下可没这个兴趣。」 「宋。楚。兮。」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殷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这殿中举行国宴,外面的迴廊上灯笼高挂,微红的暖色光影之下,身着黑甲的两对侍卫势如奔雷,直逼殿前,被拥簇在最前面的宋楚兮,穿着深色的简便袍子,披一件黑色大氅,神采飞扬的大步走来。 大概是从宣王府突围出来的被划了一刀,她左边的脸上有道血印子,不过不严重,这时候已经不流血了。 门口那侍卫刚在廊下发了暗号,转眼就被冲进来的黑甲侍卫一刀压在脖子上给硬是挤在了门边。 宋楚兮来者不善,身边两队黑甲侍卫袭来,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到头。 「宣王妃!你带兵入殿,这就是大逆不道,你还敢说这不是逼供篡位?」刘太后勃然大怒,急促的上前一步,远远指着她大骂。 殿中百官云集,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戒备。 宋楚兮却是完全没打算理会周围这些人的反应,只遥遥望着灯火阑珊处的殷绍母女道:「我说过了,这个皇位,你们宝贝,可是我家殿下没兴趣。是啊,我带兵逼宫我认了,但是这个北狄的皇帝谁爱做谁做,我们不是逼宫来夺位的,充其量——」 她说着,一顿,又于满殿防备的目光中再款步往前走了两步,语气有些闲散却铿然的说道:「我这只能算是逼宫造反!」 「你——」刘太后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指着她,手指都在忍不住的发抖,指上绿宝石的戒指在烛火下灼灼生辉。 她觉得自己是听了这辈子最滑稽也最好笑的一场笑话,眼前的这个女人,居然公然跑到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她要造反? 这样的事,连话本子里都不会发生的。 可是宋楚兮身后侍卫身上黑甲阴森,手中刀光森然——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不仅不好笑,甚至叫人本能的心生恐惧。 刘皇后颤巍巍的指着宋楚兮半晌,最后却只是暴怒的尖叫了一声,「你大胆!」 「我胆子一向很大的,太后娘娘难道不知道?」宋楚兮四两拨千斤的冷然一勾唇。 她也不在上前,只是负手而立,站在大殿门口的灯火下,静默的望着这殿中整个北狄王朝所有与的高官和贵族。 殷湛于是也不再废话,使了个眼色,卫恆马上接了他手中长剑,替他继续挟持殷绍。 自宋楚兮进来之后,殷绍的目光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他看着那个女人,她和他记忆里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当初他娶回去的那个女人,虽然也聪慧有胆识,也有手段,可她到底也还是规矩守礼的;但事实上,那女人的真面目,便应该是像现在的这个样子,强悍也狂妄嗜血的吧。 现在她站在他面前,与他叫阵敌对? 「呵——」殷绍冷不防的就由喉间溢出一声沙哑暗沉的冷笑,他的眼底飞快的就有杀气瀰漫,盯着灯火之下面容冷酷到近乎不真实了的那个女人,一字一顿道:「逼宫造反?宋楚兮,这话朕没听错吧?」 这话是她亲口说出来的,这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理由。 「是!」宋楚兮道。 只一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她举步上前,踩着殿中铺着的厚厚的地毯走过去,这时候才有细心的朝臣发现,她的靴子上和衣袍的下摆居然都被血水浸透了,走过的地方,落下滴滴答答的血滴和在红色地摊上不甚鲜明的血脚印。 有胆子小的贵女已经低估一声,捂住了眼睛。 宋楚兮往前走了两步,在大殿中间站定,她这才面容冷肃的环视了一眼这满殿之中济济一堂的众人,扬声道:「今日诸事发生的经过,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我们夫妻虽然从无野心,但是事关满门性命,这便就是大过天的事情。你们这位北狄皇帝不仁,一方面在这国宴之上设计想要我家殿下自投罗网,供他诱杀,一方面更是派人夜袭宣王府,要将我和黎儿置之死地,诚然,殷湛和宋楚兮都不是半分血气和脾气也没有的人,我们没有选择乖乖受死,而是要和这位皇帝陛下当面的讲讲道理。」 朝臣们还哪敢吭声? 就算殷绍做事再不地道,但这毕竟是他们的皇! 总不能因为他做了一件有欠光明正大的事,就全群情激奋的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吧?别说他们没这样的权利,就算是一咬牙这么做了,但是接下来,这整个朝中的局面却势必崩盘。 所以虽然大家心里都有各自的看法,但一时之间却谁都没有做声。 殷绍倒是无所谓的,他看着宋楚兮,冷讽一笑,「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既然都敢掀起天京动乱了,又公然带人闯宫,不应该是敢作敢当的吗?方才皇叔他自己也有承认,难道这从头到尾就只有朕一个人在算计么?你们呢?殷述下毒的事,你们早就证据确凿了,如果不是为了反将朕这一军,又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选在了这样的一个时机和现场还挑起此事?说朕诱杀殷湛?就算朕有请君入瓮之嫌,他殷湛难道就不是将计就计了?」 殷绍也是语气冰凉,字字清晰而狠厉的,「再说你宣王府——你无非也是将计就计,一定要做成朕先对你下手的假象而已,否则以你们的先见之明,要避开,还不早就走了?何必非要冒险,要等到今夜和朕的人正面冲突之后再走?说起来,咱们谁也别怪谁的手段龌龊,不过彼此彼此罢了!」 但是说到底,最终还是殷湛和宋楚兮技高一筹了。 这种被人算计了的滋味,对殷绍这种人来说,并不好受。 「是啊!我就是将计就计了那又怎么样?我若是不在府里,作为弱点留下,又怎么能增加你决然动手的信心?如果不是有失足的把握可以控制住我和暖暖,以你殷绍的为人,你会孤注一掷,宁肯冒着被史官口诛笔伐的风险也要一举对我们夫妻出手吗?」宋楚兮倒也没再狡辩什么,她有些挑衅的一扬眉,看着殷绍道:「但是你也可以选择不动手啊,就算你是在最后一步之前收手——我们夫妻,就算是想要将计就计,也没这个机会!」 「你——」殷绍终是被激怒的狠了,用力的咬紧了后槽牙,因为用力过勐,额角青筋隐约可见。 「你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一个挟持皇上,图谋不轨,一个深夜闯宫,出言不逊,你们就这么目中无人了吗?是将我北狄皇朝的法度视为无物了?」刘太后大声的斥责。 这个局面,她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怎么样了,所以虽然声音尽量的保持冷静,并且声音也很大,但实际上也只是因为底气不足。 殷绍面上神色却还是镇定的,他就失控,就只是因为愤怒而已。 这时候,他突然又把目光移给了殷湛,凉凉道:「就算你们再有本事,你们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可用的力量,朕也是有数的,皇城内外共有十万禁军在,就算起先中了你们都条比里见之际,内斗之下会有折损,但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吧?剩下两万够不够?而反观你们,你们能进京救助的人手又能有多少?三百?还是五百?」 从年前皇帝秘密被他接回来之后,这整个皇城就被严密的封锁起来,就算做不到万无一失,会有漏网之鱼,间或的会有一些殷湛和宋楚兮的援兵潜入,但是这能有几个人? 要和几万禁军抗衡? 他们能全身而退的把握其实也是不大的。 殷湛从旁站了许久,这时候才不以为然的对上他的目光,冷冷道:「你的脖子在本王的刀下,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话音未落,殿外的广场上就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来得比宋楚兮之前还要更兇勐迅速一些。 外面一阵骚动,随后大批的禁军侍卫涌入,将这正个大殿,包括宋楚兮带来的两百黑甲侍卫都一起团团围住了。 只是宋楚兮的人堵在门口,那外面的人看不大搜里面的具体状况,并且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硬闯,只是有人大声道:「末将朱毅,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陛下,您还好吗?」 果然,这宫门外的误会最终还是解开了的。 众人当中,不禁就有人慢慢露出了几分心安的表情来。 因为事出突然,刘太后一时难以置信,勐地打了个寒战,但她毕竟只是个女人,于是殷淮就代为喊话,「皇上暂时无恙!这殿中暂时有些变故,你们守好院子里,暂时封锁,不要放任何人随便出入。」 「是!靖王殿下!」朱统领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如释重负的情绪。 可是这个时候,唯独殷绍面上表情不见丝毫的轻松,更别提什么人多势众和势在必得了。 殷淮心里叫苦不迭,便就走到殷湛面前,几乎是很有些恳切的拱手道:「皇叔!您和皇兄之间不管是有什么误会,但是大家同出一门,何必非要闹到今天的这一步,兵戎相见呢?您也看到了,外面的禁军不在少数,何况侍卫的求援暗号已经发出去了,离京十里之外就又有驻军,您这又何必呢?」 「何必?」殷湛却不领情。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几案旁边,弯身取过放在那里的雪白狐裘披在身上,然后迳自举步,一步一步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回了宋楚兮的身边。 两个人,并肩而立,他这才回头又看了眼这殿中纸醉金迷的万般灯火,「为求自保而已,本王今日还有得回头吗?」 他们和殷绍,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了。 说话间,卫恆也早就防备着,押解着殷绍跟过来。 谁都不敢乱动,殷绍的那几个侍卫也只是严阵以待的跟着罢了,都唯恐逼急了这两个人,他们会真的对殷绍做出什么来。 门口的黑甲侍卫自觉的让出一条出路来。 殷湛牵着宋楚兮的手往外走。 殷淮见劝不住他,登时急了,忙就追出去一步,还要做最后的争取,「皇叔!你知道你今天的这一步跨出去,意味着什么吗?」 殷湛没有回头,他说:「自今而后,北狄殷氏的玉牒之上再无宣王其人,我,殷湛,此后与你们整个殷氏一族一刀两断,生死两不相干!」 此言一出,才当真是满场譁然。 宗族就是一个人的根,和存在于这人世间的最大的依凭,殷湛这话,已然是说得相当严重了,甚至大部分的人都以为他是脑子突然不清楚,得了失心疯了。 「阿湛!」老郕王都忍不住的站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巴张了几次,鬍子一抖一抖的动,最后出口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种负气的话,可不能——」 「郕王殿下!」殷湛止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但是对郕王的称唿也都已经变了,他说:「骨肉相残的宗族,互断血脉,彼此为敌,这样的所谓家族,还算是家族吗?如果您要与我说,皇室宗族之内,从来如此,那么——这份血脉牵连便当是我自己捨弃了的吧。与这样的宗族关系比起来,我觉得,挺身而出,护我妻女一生的安康喜乐才是更重要的事。至于那些虚名——我弃了!」 他这话,说得决绝,是真的没准备回头了。 虽然这样的选择还是叫人觉得难以接受。 郕王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毕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一直以来他那么喜欢,又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 他心里的遗憾和痛惜,是不言而喻的,只是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思绪却被宋楚兮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我南塘宋氏,反了!」殿前回眸,她袖子底下用力的握紧殷湛的指尖,冷语铮铮,一笑森然,「自今而后,我宋氏一脉不再臣服于北狄皇室,各自为安,永不回头!」 此言一出,世上再无北狄宣王,他们夫妻要叛出南塘,自立门户。 「荒唐!」老臣当中,终是有人怒不可遏。 这样的背叛,不可饶恕,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当着他们的面,就这样放肆的大声讲出来的,这根本就是将他们这整个北狄的朝廷都视为无物。 「今日,我在这里撂下话来,我的话,你们只要没聋的就都听得见,此后我们夫妻,和你北狄的朝廷没有任何关系。宋氏,率南塘一脉叛出!」宋楚兮全部理会,只就字字铿然的再重复,她的眸光冷静锋利,带着惊人的气势自这殿中或是惶惶或是震惊的众人面上一掠而过,嵴背笔直的继续道:「从刚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今天我宋楚兮带兵闯宫,就是冲着逼宫造反的目的来的。我们夫妻,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却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明白话我撂下了,此后,北狄朝廷与我们南塘是战是合,那都是政事和公事,谁都不要来拉关系,讲人情!」 言罢,她重新迴转身去。 殷湛一直面相外面苍茫一片的夜色,没有回头,此刻稍稍垂眸,神色复杂的对上她刚好也仰望过来的眸光。 两个人,四目相对。 但也只是那么飞快的一瞬,紧跟着,下一刻,已经很默契的各自错开。 袖子底下,殷湛反握住宋楚兮的指尖,牵着她的后头也不回的跨出了大殿。 这一步迈出去,北狄殷氏的族谱上,就再没有宣王殷湛这个人了! 父皇!我是在你的无边的宠爱之下过完了整个童年的,也许就是你的纵容和宠爱,才叫我养成了今天这样的脾气,我知道您是一位好父亲,在我的心里,您也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会叫我用一生来缅怀和思念的那个父亲,可是今时今日,我却要任性一次。 因为—— 这一生,我真的也想要不遗余力,不顾后果的任性一次,拼尽一切的努力,却过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皇族荣耀,那不重要;如今你人不在了,兄弟手足的情义对我而言,也变得微不足道,可是作为您的儿子,作为一个男人,我必须要守护我的女人和孩子。 这一步走出去,其实也并不是完全的心如止水,毫无波澜的。 只是,也不会后悔! 「站住!」眼见着他们夫妻带着殷绍出了大殿,刘太后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她凄声尖叫着追出去,厉喝道:「给哀家拦住他们,这两人叛出宗族,又扬言大逆不道的要造反,给哀家封锁住这座宫殿,这些乱党,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赵统领和朱统领是在宋楚兮二人进到院子里的时候才终于知道这殿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的。 「强弩手,准备!」朱统领面色骇然,匆忙一挥手。 正前方马山有几十名弓箭手冲上来,拉弓达箭,对准了院子里的一众乱党。 夜里很冷,天空中偶尔还飘落几片碎雪。 宋楚兮和殷湛都没说话,卫恆已经强迫着将殷绍往前推了一步,剑锋压在他颈边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在我手里,想要玉石俱焚的话,那就尽管放箭!」 朱统领等人当然不敢。 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谁都能保证弓箭绕着殷绍走。 殷绍却是头次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他即使是耐力惊人,这个时候全力的咬牙隐忍,整张脸上的表情也控制不住的变得扭曲。 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被冷箭抵在颈边,也不能回头,只就冷冷道:「所以,到底——殷湛你还是反了是吗?挟持朕,威胁禁军,这件事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办法周旋善后的?就这样,你还敢继续找冠冕堂皇的藉口来替自己开脱吗?」 殷湛还没开口,却是宋楚兮冷然道:「现在反的是我宋楚兮!要从你北狄皇室当中叛出的也是我南塘宋氏!冤有头,债有主,殷绍你不要搞错了!」 殷绍听她这样说,就跟更是觉得胸口里被憋了一口气,一股热流在胸腔里乱窜。 他还从没有上这么大的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一样。 于是,他恶狠狠的咬牙道:「皇叔!以前原来是我看错了你却居然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反叛之后,居然推出一个女人来替你背黑锅?」 宋楚兮这个女人,是不讲道理的。 而且不止是这样,主要是,他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听她说,因为——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维护殷湛。 在他的面前,这两个人这样的肆无忌惮? 这不仅仅是国恨,更多掺杂其间的还有私仇。 这个女人,现在当真是无所不用极其,往死里的践踏他!他想要亲手将她掐死,但偏偏—— 他却是受制于人的那一个,一点办法也没有。 「殷绍!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宋楚兮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而且既然已经撕破脸破了,她自然就更是什么也不在乎了,「是你为君不仁,我宋氏与你反目,全然不过就只是为了自保,我要离开,自然要带着我的男人和女儿一起走!这座北狄皇朝,你拿它当宝,我们夫妻却不稀罕。今天当着你的朝臣,我们夫妻最后一次站在殷氏的皇城之内,我还可以指天立誓,你这个北狄朝廷的所谓帝君之尊,有生之年,我们夫妻都不稀罕,也不会来坐你坐过的这把椅子。」 她这话说得狠绝,但其实无形之中,多少也算是个保证。 殷绍是没想到她会这么信誓旦旦的说话,一时间微愣。 而身后殿中的朝臣们,倒是隐隐的有人会觉得稍微松了口气—— 毕竟,宋楚兮给了这样的保证,至少他们这江山社稷能暂时保持稳固吧? 现在彭泽态度不明,西疆又虎视眈眈,随时在找机会伺机而动,这国中殷绍才刚登基为帝,绝对经不起任何的波折,否则马上就会被西疆赫连氏一脉抓住机会,大举进犯。 殷绍反应了一下,就更是鄙夷的冷笑出声,「放这样的狠话做什么?不染指我的帝位?就凭你区区南塘那一隅之地?当年它都挡不住我帝*队的强攻,如今荒废了数十年,你才接受多久?就凭着你那一点小小手段和一点小小兵力,你还妄图逃出生天吗?」 「我的事,就不劳你来操心了,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宋楚兮道,并不听他废话。 旁边的殷湛已经冷声道:「要么放箭,要么撤开,我没工夫跟你们继续这么耗着。」 「这——」赵统领和朱统领互相对望一眼,全都紧张的握紧了手中武器。 「殷湛,你们放了皇上!」刘太后还是气急败坏的从后面嚷嚷。 「放了他?就算是死,我们夫妻也得拉他垫背!」宋楚兮道:并不管她,只是盯着朱统领等人,「选择,现在!」 朱统领两人额上都开始隐隐的往外冒汗。 卫恆却像是真的不要命一样,手中剑锋已经完全逼紧些许,殷绍没吭声,但是脖子上已经见血了,殷红血色印在明黄的龙袍上,更是分外的刺目。 殷淮一慌,立刻就乱了方寸,大声道:「退开!放他们走,给他们让路,不能让皇上有所损伤!」 这种情况,总不能是真的把殷绍和这里的乱党都一起射死吧? 赵统领咬咬牙,慢慢的抬手,刚要下令放行,却听殷绍声音冷酷道:「给朕放箭!」 「皇上!你疯了么?」话音未落,第一个尖叫反对的人却是刘太后。 她也顾不上别的了,不再用任何人的搀扶,奔出了殿外,面色惶恐。 殷绍却发了狠,再次咬牙切齿的重复,「朕说,给朕放箭!无论如何和,把这两个叛臣乱党给朕留下!」 他不能放了这两个人走,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确。 他不能看着这两个人去双宿双栖,就算他有把握,区区一个南塘,要被攻克,不在话下,可是—— 就是突然有了一种执念,不能叫这两个人脱离他的章控之外。 「皇上三思啊!」身后的大殿当中,已然是群情沸腾,大片的文臣跪下去,苦苦哀求。 他们的朝廷,经不起任何的震盪和波动了。 殷绍是铁了心的,他本身的气势就是极强的,此刻目光阴测测的盯着朱统领两人,两人手心里全是冷汗,紧张的不住的干吞唾沫。 最后,鬼使神差的,朱统领居然缓慢的又要抬手。 「你敢!」刘太后居然不管不顾,直接撇了宫女,自己从黑甲侍卫当中冲过去,噼手就甩了朱统领一个耳光,盯着他怒骂,「皇上的性命你也敢伤?今天皇上要有个什么损伤,哀家诛你们九族!」 她写死咆哮着怒吼尖叫。 朱统领被这力道十足的一巴掌打得脸上火辣辣的,垂着头,再不吭声。 刘皇后已经振臂一挥手,「都给哀家让路!」 赵统领咬咬牙,隐晦的点了头,弓箭手们就往旁边让出路来。 刘太后站在人前,用仇恨的眼光死死的盯着殷湛两人,却没有马上让开,她说:「你们要出宫,甚至要出京城,哀家都可以做主放了你们,但是哀家也要你们的保证——不准伤皇儿的性命!」 这种情况下,就不指望他们这就放了殷绍了。殷湛暂且不提,就只以宋楚兮这丫头的为人,此时此刻,她必定是要拿着殷绍做人质,顺利突围出京之后才能作罢的。 横竖今天他们就是非走不可的,宋楚兮倒也痛快。 「好——」她一点头,刚要开口,却是后面殿中郕王颤巍巍走出来,匆忙打断她的话道:「不要你的保证,阿湛,你来说!」 刘太后先是一愣,但是脑中灵光一闪,马上就明白过来,后怕的顿时就出了一头的冷汗。 她其实并不是个能撑住这么大场面的女人,可是这种情况下,殷绍恼羞成怒,已经失去平时的冷静了,她必须要镇定。 用力的掐着手指叫自己维持冷静,刘太后也是脖子一梗,道:「是!你这丫头的保证,哀家信不过!殷湛,你当众立誓,绝不伤皇上的性命!」 宋楚兮不悦的皱了眉头,才要发作,殷湛却暗暗捏了下她的手指,将她安抚下来。 郕王走上前来,堆满褶皱的一张脸上表情严肃而慎重,他直视殷湛的目光,「你说你走这一步,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本王信你!但今时今日,周边列国虎视眈眈,这朝廷,经不起任何的动盪。就算你不再自认是我北狄皇室的子嗣,哪怕是为你父皇再守最后这一次的笑道——阿湛,这一次,你别把事情直接就做绝了。」 他这话,虽然听着强势,但是细品之下却无威逼之意,反而是出自一个长着口中,最无奈也是最情真意切的恳求。 殷湛看着他苍老的面孔,几乎也没有什么犹豫的点头,「好!我以我父皇的在天之灵发誓,今日的最终目的就只为脱身,只要我们夫妻能够全身而退,就绝不伤殷绍的性命!」 郕王听了他的话,这才满意。 刘皇后虽然还有疑虑,但是这种情况下,如果她的态度再强硬些,却极有可能把殷湛夫妻给逼急了。 殷绍的脸色铁青,他是不堪忍受这样的处境的,奈何人在屋檐下,这里全然容不得他做主了。 殷湛妥协了,宋楚兮也就没说什么。 「放他们出宫!再叫人去开道,提前把南城门的路清场,送他们出城!」郕王道。 他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是资歷在那里摆着,站出来的时候还是叫人信服的。 刘太后撑着发了一通狠,这时候倒是有点腿软,婢女过去把她扶开。 赵统领下了领,封锁在这殿外的大批禁军就往两侧让开。 这里剩下的,大约是三万多人。 宋楚兮带来的黑甲侍卫仍是左右两排,从两侧外围用人墙做掩护,护卫着宋楚兮和殷湛往外走。 卫恆押解着殷绍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出了宫,为了防止被偷袭,这时候当然不能骑马了,人在高处才更容易成为目标。殷湛早就做好了准备,外面停了两辆马车,卫恆带着殷湛,还是在前面,后面宋楚兮和殷湛一辆。 黑甲侍卫护送在马车两边,提前等在宫门外的还有两百多名宣王府的侍卫,大家凑成一队,防范甚严的出南城门。 马车上,殷湛面上表情很冷淡也很沉静,一眼看去没有任何的情绪流露。 宋楚兮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眼,然后就狠狠的吐出一口气。 「走吧!」她扬声命令,车队启程之后,她就爬过去,自己主动钻进了殷湛怀里,靠在他胸口,心满意足的抱怨,「这鬼地方,就让它见鬼去吧,我们再也不要回头了。」 殷湛本来倒了杯水,正准备喝,这时候反而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他手里端着杯子,垂眸看她,神色复杂,表情无奈:「少戎……」 「嘘!」宋楚兮仰头去看他的脸,拿十指凑近他唇边晃了晃,示意他不要说,然后就顺势揽了他的脖子,还是靠在他怀里,轻声的说道:「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你为我去背负那些。他是你父亲,他对你的意义,是与旁的都不一样的。我不在乎天下人的眼光和看法,叛臣也好,罪人也罢,横竖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的口角议论。一定要二者选其一的话,那就由我来负天下人,一点虚名罢了,你就不要对先皇食言了。」 从宗祠里叛出,这不是小事。 也许殷湛是真的毫不在意这个宣王的头衔和地位,但是对他那父皇和母妃,又怎么能真的一点感念也,没有? 为了她,他已经放弃很多了,也做了许多为难的事,她却怎么能完全的无动于衷,看着他独自去承受这些? 这个叛臣之名,是他们夫妻两个的,其实谁站出来说话都没差,但是只从先皇的立场考虑,这话—— 到底也是从她这里说会比较委婉些。 本来就只是些形势上的东西,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但是—— 她能为他做的,和挽回的,也仅仅是这一点余地而已。 殷湛明白她的用心,却也不驳她的好意,摸了摸她的头髮,「结果都一样呢,就是个自欺欺人的藉口,父皇的为人其实还算豁达,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他也当是不会怪我的。」 「他怪不怪是他的事!」宋楚兮道。 殷湛于是就没再说话。 出城之后,赵统领还带着一万多人一直尾随,宋楚兮从车窗看出去,就皱了眉头,「这些人,是要跟咱们一路?」 「八成——」殷湛却是不慎在意的笑了笑,「是郕王叔的意思!」 可是就算带回了殷绍又有什么用?这天下棋局,已经全局洗牌,从今以后,这天下再不是眼前的这一个了。
第037章 对垒,天下 「郕王对你——」宋楚兮迟疑了一下。 「没你想的那回事!」殷湛道,重又把她压入怀里,「他没有偏袒谁,在这皇室之中,从不随波逐流,能做到这样,他这一生已经相当不易了。在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会保殷绍,或者对我网开一面,这都和立场权利之争没有关系,他只是在尽力做他身为一个长者应该做的事。」 这个郕王,平时在皇族当中都是默默无闻的,宋楚兮对他的关注不多,就更谈不上了解了。 但是殷湛说的话,她却深信不疑。 「既然你信他,那我也就没什么话说了。」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宋楚兮道,重新理顺了一下思路,不由的庄重了神色,「那个姓赵的,是要追着咱们一路回大郓城吗?」 在能确定是完全脱困了之前,就算答应了郕王,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了殷绍回去的。 殷湛垂眸看他一眼,倒是甩手装柜一样,悠然的往身后的车厢上一靠,嘆气道:「这一路随你私奔出来,我反正是孤注一掷了,从今以后,我和闺女的衣食住行,生死安危就要你群全负责了。要怎么走,或者走到哪里放人,你决定吧!」 宋楚兮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仰头看去,抬起手臂绕到他颈后将他的脸孔压低,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道:「什么私奔?我们可是正式大婚拜过堂的,有名分在的。」 殷湛闻言,就也轻笑了一声,顺势偷了个香,啄了下她的唇,只要说话,外面车门却突然被人拉开。 「主子!」进来的自然是宛瑶。 宛瑶也没想到会撞到这个场面,顿时脸色通红,赶忙垂下头去。 车里的两个人也略尴尬。 宋楚兮连忙放开殷湛,飞快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坐起来道:「什么事?」 「哦!」宛瑶强作镇定的收摄心神,道:「刚才卫恆收到留在天京的侍卫密报,说皇城内乱的时候,有两处宫殿着火,其中有一处应该是之前设宴的朝阳殿的后殿!」 「嗯?」殷湛刚拿起茶杯的手顿住,沉吟道:「是殷述出事了?」 「应该是吧!」宛瑶道:「现在皇城里面还人心惶惶,消息传出来的不太准确,但当时康王就被安置在朝阳殿的后殿,而且那么巧,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起火了,卫恆也是怀疑。」 的确是没这么巧合的事,何况谁都知道,殷绍根本就没安好心。 「知道了!」宋楚兮抿唇思索了片刻,点头。 宛瑶还在为方才撞破了人家两口子亲热而尴尬,自觉的带上车门又退了出去,脸上还烧热的厉害。 卫恆策马护卫在侧,同时紧密注意着周围,唯恐有禁卫军潜过来要强行掳人,见她进去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又退了出来,不禁奇怪,「怎么了?」 「啊?」宛瑶尴尬不已,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重新垂下头去,「没什么事!」 「康王的事,主子们怎么说?」卫恆道,倒是没多想,见她魂不守舍的,还以为是被今夜九死一生的场面吓住了。 「啊!」宛瑶又是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出来之前忘了问了,这会儿想再开门进去问又不好意思,干脆就胡乱的摆摆手,「主子们没说什么,大概——是暂时不准备针对此事有所动作吧,有事的话,他们会吩咐的。」 「嗯!」卫恆点点头,打马准备去前面查看状况,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见宛瑶身上就只穿着平时的衣裳,顺手就扯下自己的大氅扔给她。 他也没说什么,继而狂抽两个马鞭忙前追去。 宛瑶抱着他扔过来的大氅,愣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也就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 这一路,他们这一行人,其实也不算太狼狈,但到底也是逃亡,匆忙之下,肯定也不会怎么好看也就是了。 马车里,卫恆直接命人给殷绍餵了迷药。 赵统领带人一路紧跟,但是因为殷绍被留作了人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殷湛和宋楚兮他们这一整支队伍,除了每天抽出两个时辰停下来轮翻休息,连干粮都是边走边吃的。 他们都还好,因为是要出京,早做了准备,带了足够的粮食和饮水,赵统领那些人就有点惨了,本来就仓促离京,不太适应,前面这一队人马又拼命的赶路,他只能临时叫人从附近的城镇村舍里去买干粮,三天下来,人困马乏,出京时候的一万人,只剩下七千多还在继续跟随。 第三天,途径一处比较大的城镇。 殷湛他们穿城而过,出城之后就下令就地扎营,休息整一日再走,而同时严华亲自带队,回头在另一端的城外劫住了赵统领。 他直接带两百人,赶走了原本城门的守卫,自己带人驻守城上,监视。 宣王夫妇叛出北狄的消息,经过这三天的发酵已经传开了—— 虽然京城方面在想办法竭力的封锁消息,不想让这件事的风声闹开,但是殷湛和宋楚兮却不怕的,提前就叫人放了放,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往死里渲染。 这个时候,虽然没人公开打着南塘宋氏的旗帜出行,但是从京城动乱当天的情况来揣测判断,这镇上的人也大致的都有揣测。 童五带人进京採购后面路上要用的干粮和换洗衣物,同时从这城里某处隐秘的宅子里接出了一辆马车,把殷黎也带了过去。 「京城方面,这两天还有什么新的消息吗?」好不容易能停下来,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宋楚兮洗澡换了衣裳,见殷湛正在喝茶,走过去噼手夺了他的杯子,自己捧着用了。 殷湛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斟茶,面色也不见怎么样的凝重,反而透出些微的散漫来道:「暂时还没有!卫恆一直有盯着,郕王是不插手政事的,这几天是左右丞相带着朝臣临时理政,宫里那边,从朝阳殿的废墟里挖出了几具尸骸,据说已经对外公布了殷述的死讯了,当然——这笔帐,是要算在你我头上的。」 朝阳殿烧成那样,里头寻找到的尸骨自然也是面目全非的。 而且既然是殷绍精心安排,事发的时候肯定封锁了所有的出口,想来是可以确保殷述一定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这件事上,怎么想,殷绍都不是不可能再给殷述留机会的。 「康王府呢?」宋楚兮玩味着抿抿唇,问道。 「事发的时候,何旭就在宫里,跟着殷述一起被困火海,再没出来,至于何鹏——宫里去人报丧了,他却拒不肯办丧事!」殷湛道,抿了口茶,「横竖现在殷绍方面自顾不暇,刘太后也没多余的心思顾虑到他,这会儿宫里的情况可比康王府要乱套的多。」 宋楚兮又再想了想,还是正色看着殷湛道:「那座朝阳殿——」 「宫里具体宫殿的构造我不是很清楚,之前也没特别研究过。」殷湛道,显然明白她话中所指,「殷述如果有后招,这也算是他趁火打劫的大好机会。咱们的事情都先姑且不论,只说他的事——本来就是殷绍理亏,而且现在殷绍又在我们手上,他要站出来,在朝臣和宗族中的赢面也很大的,区区一个刘太后,那女人根本就奶喝不了他。」 但是这么想的前提是,殷述一定还活着。 而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们就谁都没信殷述会就这么葬身火海了。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他不站出来?难道还要等着殷绍回去了,再光明正大的争一次么? 「也许他也在观望呢!」最后,宋楚兮说道,无奈的哭笑了一下。 殷湛低头盯着手中杯盏,半晌,玩味着一勾唇角,「这个正在观望的人,可不应该只有他一个!」 是了!还有西疆!还有赫连缨和赫连煜兄弟! 北狄内乱,殷绍被掳劫,整个皇城之内,人心惶惶,甚至于消息不胫而走,附近的几个城市也都民心不稳,这样的情况下,正是西疆发兵,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可是三天了,居然各方势力都只是看着他们国中内乱,谁也没有主动出手的打算?这事情,太不合常理了! 赫连缨可不是个会心慈手软,或是讲求什么江湖道义的人,他这个时候没有出手,那就只能说明他还在谋算着更大的利益。 这件事,非同儿戏。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种郑重其事的忧虑。 * 西疆! 赫连氏行宫。 赫连缨年前一直在祁连雪山上他师叔司徒宁远那里,年关的两天才回,回来就赶上北狄京城里皇帝驾崩,殷湛殷绍叔侄反目,再到宋氏叛乱,殷绍被掳走的小西雪片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送回来。 这几天,他麾下大军士气大振,各种蠢蠢欲动。 可是行宫里,却是迎来送往,只顾着欢欢喜喜过大年。 赫连缨在寝宫的大殿里饮酒欣赏歌舞,赫连煜没精打采的陪着,其实平时他更好这些,但是这几天,这些舞姬的舞姿再妖娆他也提不起兴趣来,只就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去看他哥的反应。 赫连缨对这些,也就只是看而已。 虽然每个人眼里他都是兴味盎然的样子,只有赫连煜知道,这人纯属无聊,自己在这里做戏给自己看,浪费时间。 「哥——」终于,他还是不耐烦的一挥手,赶了舞姬出去,皱着眉头看向赫连缨道:「北狄方面,你真的不准备趁乱插一脚吗?殷湛和宋楚兮要回南塘,就算这么个赶路法,至少也还要走上三天,而就算到时候他们真的肯守诺放走殷绍,殷绍要回朝主持大局,也不能马上就到。这时候,他们朝中人心不稳,如果我们兴兵,其实胜率还是很高的。」 「不是胜率很高,而是现在,但凡你想拼,几日之内——多的我不敢保证,但是要连攻他四五座城池不在话下。他现在国中无君,军中人心也势必跟着涣散,要抵挡我帝国的铁骑?他们凭什么?」赫连缨道,唇角妖娆勾起一抹鄙薄的冷笑。 说话间,他举着手中金杯细细的打量。 外面的阳光正好,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他沾染了酒色未干的红唇上,那颜色就更显得血色般明艷动人。 这个人,天生一副风流姿态,就是千军万马当前,就是眼下所谋所图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也从来都只是这么一副姿态。 仿佛只要看到他,你就不觉得此时会有什么大事将近,不是他有多大的号召力和感染力,也不是他能给人多么无坚不摧的力量,而是你躲在他的身上,他看上去对一切都毫不担心,胸有成竹,你就会被他蛊惑,根本就想自欺欺人的不去操心别的。 「只要趁乱再拿下几座城池,我军的士气还会继续振奋,到时候北狄人受了打击,就更不是我们的对手了。哥你不是怀疑殷述金蝉脱壳了吗?可是行军打仗,士气占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不管是他还是殷绍,到时候就算他们再站出来主持大局,恐怕也回天乏力了。」赫连煜道。 这些天,赫连缨一直不愠不火,他却是急坏了。 其实真正急的也不是所谓的大局,而是赫连缨此时避而不战的心态。 「是啊!当初我就说,留着那个丫头会有大用处的,她现在搅和的整个北狄国中天翻地覆,正是我们趁火打劫的好机会。」赫连缨仍是不紧不慢的继续道,说着,他这才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赫连煜,「可是你哥天生玩的就是算计人心的阴谋诡计,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的东西——我不是悍将,也不想建什么军功,只要最后能达到目的就好。既然我有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整个北狄的手段,又何必叫我的子民士兵浴血奋战去拼去杀?」 赫连煜黑了脸,不说话。 他就又洋洋自得的笑了,仍是端着酒杯打量,「急什么?那个丫头能起的作用还不止如此呢,再等一等,等她和殷绍的内斗把北狄国内的实力再耗一耗,等到他们力量被消减到最薄弱的时候,那时候,就是你埋下的杀手锏站出来力挽狂澜的时候了。」 对北狄,他是势在必得的,仿佛迟早将北狄收入囊中,只是迟早的事。 「我的人,我当然是有信心的!」赫连煜还是好大不高兴的闷声道:「本来宋楚兮和殷湛在的时候,我还有点担心他们会识破,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离开天京,殷氏兄弟是不可能怀疑到她身上去的。只是哥——」 他说着,就干脆站起来,走到赫连缨身边,满目忧虑的抓住他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经过这一年多的巩固,我们西疆已经重新站稳脚跟了,你一直在不不谋算着倾覆北狄,为我们赫连氏一族报仇雪恨的大事,为什么就是不肯登基称帝?」 「你说呢?」赫连缨面上笑容不改,是一副完全事不关己的姿态。 他那半杯酒已经半天没动,他就只是盯着你金杯上面精美的花纹在看。 「那个人,你当他死了不就行了?」赫连煜终是怒了,抢过他手里的金杯重重的搁在桌上。 他站起身来,暴躁的在这殿内走来走去,连着转了几圈之后才又霍的转身,瞪着赫连缨道:「今天,赫连氏的一切都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这里的故国疆土,也都是你带着大家打回来的,这所有的一切功劳本来就都是你的,就为了那么个死人?他算什么?这还想空手套白狼,从你这里把一切都抢过去吗?」 「至少——在那些残存的旧部当中,还有一些人是这么认为的。」赫连缨道,语气颇为自嘲,「他们还都忠于他,在他们的眼里,他还是他们的王,虽然——于你我而言,他根本一文不名。」 就因为血脉?就因为位份?就因为那个人是他们的父亲? 他们都是他的儿子,所以苦心孤诣谋得来的一切就都要对那人拱手奉上? 在这件事上,赫连缨是第一次言明自己的看法。 虽然赫连煜比他叛逆之心更明显也更激烈。 「那你为什么?」赫连煜越发的不解,眉头皱得死紧,「区区那几个老顽固的话,能有多大的作用?你还收拾不了他们?」 「我当然不必看他们的脸色,只是——」赫连缨道,语气淡淡,「我只是不想!从头到尾,我做这些,就不是为了什么帝位。我做的,就只是甚为赫连氏皇族一脉应该去做的事。北狄殷氏,灭了我们的国,屠戮了我们的人民,我要将他整个帝国倾覆,我也不介意这世间生灵涂炭,可是你以为我做这些,到头来就只是为了争这一把椅子吗?」 那把椅子,有用吗? 如果坐上了那把椅子才是这一生里最高的荣耀和成就,那么赫连氏一脉为什么会从云端跌落?北狄的殷氏父子,又怎么经歷现在这样死的死,离的离的狼狈局面? 那个位置,到底有多荣耀呵? 只有吃饱了撑的的人才会凭空给自己找一把枷锁,把自己给困住。 赫连煜不再说话,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我苦心的精英算计,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打造一座囚室牢房的。」赫连缨这样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应该最清楚,这世上,我不准任何人左右我!」 「我只是——」赫连煜道,话到一半也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他也听不进去,索性就闭了嘴,「随你吧!」 说完,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他的侍卫和长城一起等在外面,见状赶紧跟着他出去。 出了院子,赫连煜还是忍不住止步回头,又看了眼殿内的兄长。 「殿下?」侍卫从旁叫他。 「还没找到岳氏那老太婆?」赫连煜正色道。 「没!之前有在南塘境内遇到过她一次,可是我们的人没能截住她,又给她熘了。不过下头一直有人在追踪找他的踪迹,有消息了一定会尽快传回来给殿下知道。」那侍卫道,也是遗憾。 「她的身手若是不好,当初也不会叫她去亲自教导我哥习武。」赫连煜道,言辞之间其实倒也不见多少失望,「继续找,就算把这整个天下都给我反过来,也要把这个女人给我结果了,留着——」 说着,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赫连一眼,神色忧虑,「你迟早会是个祸害!」 「殿下——」侍卫垂眸下去,想了想,像是在努力的斟酌计较什么,过了会儿才终于一咬牙道:「殿下!属下逾矩,说句不该说的,那岳氏既然一心要躲,她那样的身手,要藏起来,我们要翻她出来,难如登天,实在不行——祁连雪山上——」 「诶!」赫连煜却是冷然一抬手,打断他的话,「那是万不得已之下的下下之策,不到最后一步,咱们不要动那里的脑筋。」 「您是担心司徒先生他也——」那侍卫揣测。 「司徒宁远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他说着,却是心情烦躁的欲言又止,「总之那里的主意暂时先不要打,集中全力,追查岳氏的下落。」 「好!」那侍卫也不敢过分的多说,点了点头。 主僕两个相继离开。 长城从外面走进来。 「有事?」赫连缨开门见山。 「是!」长城道,刚要把自己这里得到的最新消息禀报,赫连缨却不耐烦的摆摆手,「算了!别说了!那个丫头有多大能耐,我心里有数,我对这其中的过程没兴趣,过几天等有结果了你再告诉我!」 宋楚兮和殷湛要单独的站稳脚跟,只要一个南塘是完全不够用的。 后面宋楚兮会做什么,不用想他也知道。 「是!」长城于是就垂下头去,不再多说。 但是他却也没马上退出去。 赫连缨随手捡起桌上的酒壶,本来想倒酒,晃了晃却发现那酒壶空了,他也懒得动,这才又懒洋洋的开口道:「你也跟他一样,想给我说教吗?」 「长城不敢!」长城单膝跪下去,不抬头,「长城追随少主多年,少主做的事,在长城看来都是对的。别人不懂,这些年少主做的事情,经歷了多少难关和挫折,长城都懂,所以,在长城眼里,少主做的,都是对的。」 「对什么呵——」赫连缨闻言,突然就笑了,「长城你也变得愚忠了?」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兀自道:「其实也是,在我身边,敢编排我的不是和不听我话的人,已经没有一个人在了。好像是从岳青阳之后,再就没人激烈的反抗过我什么了!别的都姑且不论,只从这一点来说,我倒是觉得我这个少主做的——还算是蛮成功的!」 长城咬着牙,就是不吭声。 赫连缨自己说着,也不觉得无趣,突然眼睛眨了眨,狡黠一笑,冲着长城抬了抬下巴道:「长城,如果我现在命令你一把火去烧了祁连雪山,你去吗?」 「去!」长城道,一个字吐出来,毫不拖泥带水。 不是他不肯去,而是怕就算他自作主张的去了,赫连缨最后还是会出面拦着他。 对于赫连缨现在的想法,大约这世上就只有赫连煜和长城是最能了解的。 但是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却是赫连缨运筹帷幄十几年里最讨厌的感觉。 长城之后他不该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硬着头皮答了。 但是很奇怪,赫连缨却没有任何的反应。 「长城!其实我的初衷不是这样子的,一直以来,我其实一直都在期待着他能有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的。」他笑了笑,那笑容之间有些酒意微醺,「不是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是因为,他是西疆皇族的后裔,是所有西疆旧部子民都对他抱着巨大希望的他们的王。可是,那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突然就开始无比憎恶他的存在,心心念念的希望这世上最好根本从来就没有过他这个人?」 他这样说着。 长城只是沉默着,把头垂得很低很低。 他不敢接赫连缨的话茬,而显然,赫连缨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能回应。 他只是提着手里的黄金酒壶,持续冷讽的微笑,「我的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他,我抢来的,骗来我,我亲手建立起来的这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介意拱手全部送给他。可是——他该死了,他早该干干净净彻底的消失了。」 那个人,是从很小的时候,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苦口婆心为他建立起来的人生的信仰。 那是他的父亲,那是个一生都以光復西疆帝国为己任的有着復仇热血的男人,那是所有国破家亡之后的西疆人眼中被尊为王的男人。 他们都不住的给他洗脑,想让他也臣服于这样的信仰。 于是他也热血激盪,时时记得当年国破被屠城那一役的惨烈,可是—— 他天生就不是单纯的好人,他是个没有信仰的人。 他只想带着那些仇恨,去把曾经丢掉的帝国家园重新找回来。他这样的人,手腕狠辣,手眼通天,他无所不能,他能主宰一切,也能主宰所有人—— 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蠢到会把别人当成是毕生的信念? 他不信天道,不信佛光,他是个唯我独尊,只信自己的强者。 他要的一切,他都能通过自己的双手拿到。 而且,现在他也一步步的做到了。 他的国家復起,他的子民一雪前耻,欢腾喜悦。 他的路,一直都在脚下。 他开疆拓土,无所不能。 这条路上,他不能止步,当然,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所以就只能是这样,继续向前,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他的世界里,没有亲情,没有血脉,只有仇恨和责任,虽然—— 那些东西,他其实也感觉不到怎样的切肤之痛。 只是因为生来就背负了,所以他没有推卸,就一直担负着,持续往前。 * 后面再往大郓城的路程其实应该是有三天的,但是却只走了两日,宋楚兮和殷湛一行就停了下来。 这一次,负责断后的严华主动去请了赵统领过来。 殷湛下车见了他。 「宣王殿下——」赵统领下马,因为殷绍还在人家手上,他的态度就不得不摆得很低。 「我出京的那日就说过了,这世上已经没有所谓的宣王了。」殷湛打断他的话,也不想浪费时间跟他寒暄,只道:「你能做主吗?」 「什么意思?」赵统领一时茫然,警觉道。 「你能做主,就叫这附近一处古道和两处关卡的驻军全部后撤,附近六座城池里的府衙里的人也全部给我挪出去,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殷湛道。 赵统领只听前面两句还有些茫然,再听到后面,就是勃然变色,「你说什么?你要朝廷割地献城?」 「今时今日,北狄和南塘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以往的和平时期,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如果我直接退回大郓城,就那一隅之地,回头殷绍一旦重获自由,第一时间事必定就是对南塘用兵,这个时候我不先做打算,总不能离开天京就是为了给他当成练兵的活靶子吧?」殷湛也不瞒他,索性就把话都说明白了。 他的目标明确。 赵统领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咬紧牙关,脸色铁青,犹豫了一下道:「可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只是宫中一给侍卫统领,这样的条件我没办法答应你!」 「没关系!给你时间,我可以等!」殷湛道,他倒是很好说话的。 赵统领四下里看了眼这周围的环境,心里很清楚,殷湛既然敢这么说,那就肯定已经做好了接管这里关卡和城池的准备了。 虽然目前眼前还看不到什么迹象,他却已然是出了满头的冷汗,「好!给我几天时间,我马上快马加鞭传信进京,禀报此事,尽快给您答覆!」 「可以!」殷湛颔首,「最近几天我会留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赵统领于是不再多言,上马转身离开了。 他用了飞鸽传书和八百里加急的密报同时送进进京,这信自然第一个就是传了刘太后手里。 刘太后当即勃然大怒,将迷信狠狠得摔在了信使的脸上,「这是什么信,你就敢往哀家的跟前来送?掳走皇上,本来就已经是大逆不道了,他现在居然还狮子大开口?简直无法无天了!」 「皇上在他们的手里,他们的态度强硬,赵统领不敢擅自做主,所以紧急传信回来。娘娘,陛下的性命要紧,您——」那信使也是无奈,只能大着胆子开口。 话音未落,刘太后抓过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 「娘娘——」那信使不敢躲,那砚台倒是偏了点,没砸到他,只是泼了他一身的墨。 刘太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黑着脸,胸口不住的剧烈起伏。 再没有人敢说话。 可是献城这样的事情,也远不是刘太后这一介深宫妇人能做主的。 她咬牙切齿的沉默了许久,最后也只能是松了口,「去请郕王和两位丞相进宫!」 「是!」旁边的梁嬷嬷如释重负,赶紧就打发人去了。 * 康王府。 殷述堂而皇之的在自己的书房里喝茶。 最近这京城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在殷湛和殷绍两人的身上,反而忽略了京城里的情况。 他自火海脱困之后,回了府里,每日里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倒是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 「殷湛要求献城?」听了消息,他便就无所谓的笑了,「这件事没有悬念,殷绍在他们手里,就算皇叔一言九鼎,可是那个丫头可是什么事都做的不出来的,如果朝廷敢不答应,她就撕票!所以太后这么折腾也实在是没必要,横竖最后都是要点头答应的!」 何旭从旁听着他说,眉头一直皱得死死的。 殷述自己喝着茶,半晌,见屋子里的几个人都黑着脸愣在这里,就也跟着不高兴起来,环视一眼几人道:「你们都在这里盯着本王做什么?难道全部都被敌人争取了?这是要全面监视控制本王吗?」 「殿下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了!」何鹏简直哭笑不得,「现在京城里都栾城什么样了?虽说是彭泽那边暂时和皇上之间有盟约,不至于轻举妄动,西疆那边却肯定不会心慈手软的,这么大一个麻烦,殿下难道就不担心他们会趁虚而入?」 「南塘现在分出去了,西疆人也会有顾虑!」殷述道,却是不以为然。 他眨眨眼,仍是无所谓的看了几个手下一眼道:「现在这个几方对垒的局面,但凡是可以轻易被打破的,你们以为谁还会先心慈手软吗?殷湛和宋楚兮控制了殷绍,并且趁机要朝廷让出城池,给他们巩固地位,一旦他们拿到那六座城池,做好了一切的防御准备,到时候影响力也会扩大,不仅仅是对咱们北狄,还有对西疆。这种情况下,其实最应该做的就是不要去管殷绍了,集中南方的所有兵力,将南塘全部收回来,这样才能永绝后患。可是太后妇人之仁,朝臣们又都失去了主心骨,现在没人有这个魄力。而西疆,他们一直按兵不动——」 他说着,就顿了一下,颇为讽刺的笑了,「赫连缨大概也是对我的死讯起了疑心的吧。现在我们朝中自顾不暇,他们要出兵,的确取胜的把握大一些,但是我虽然和殷绍内斗,亲疏内外还是分得清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殷湛和宋楚兮他们,一旦西疆现在出兵,恐怕殷湛也就不会管什么约定了,直接灭了殷绍,然后迅速回朝,控制局面,集中全力对抗西疆赫连氏!北狄不能灭国,让西疆赫连氏尝一点甜头是可以的,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他这样肆无忌惮的壮大起来的,否则的话——一旦叫他吞併了北狄我们现有的土地,那实力上就如日中天了。殷湛和宋楚兮叛出,本来就是为了自立门户,自己做主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西疆赫连氏的力量威胁到他们的,明白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两个侍卫到底只是武人出身,反而是那灰袍人最先领悟。 「也就是说,赫连氏不是不想战,也不是没有实力硬拼,他们只是不想损耗太多的实力,在这个时候就孤注一掷?」灰袍人忖道。 「若论算计筹谋,又有几个人能是赫连缨的对手的?」殷述冷笑,「现在这天下四分的格局已经初步定下来了,北狄朝中经此变故,实力已经大不如前,这个时候可不是好高骛远的时候。再等一等,等殷湛和宋楚兮结果了殷绍,这里的一切,自然就都是本王的。而到时候南塘的政权初步稳定,又能进一步的牵制西疆。有时候,不一定敌对了就要你死我活,这个也分亲疏内外的。我是和殷湛之间有些旧仇,但是比较起来——他们更容不下的人应该是赫连缨,到时候有他们替我牵制西疆,这边国中我也才能抽出手来重新整顿。」 现在大家都在苦心孤诣的算计,算计着怎样以最小的损耗来谋得最大的利益。 枪打出头鸟,他必须忍着,忍着—— 等到殷绍先被解决掉的那一天。 殷述抿抿唇,认真的又再思索了一阵,然后就正色对那灰袍人道:「你还是先回去吧,虽然说现在所有人都人心惶惶,未必会注意到你,但是一切还是要小心为上,保不准最后这个局面还得你出面来替本王扳回来呢!」 「是!」那灰袍人恭敬的应了,却没走正门,而是从旁边书架后面的密道里离开了。 殷述靠坐在椅背上,还是悠闲自在的继续饮茶—— 最近这一年多,他服侍成武帝左右,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争取他的信任,而是藉机在他宫里自己能摸得到的地方都做下准备,朝阳殿后殿里面的一条逃生密道,真是挖得太有必要了! 但愿宋楚兮这一次能出手狠一点,直接就别叫殷绍回来,否则—— 他不是不能出手,就是嫌麻烦!
第038章 战!真相是什么? 彭泽。 邑海城。 北狄朝中动乱的消息,自然同时也传到了彭泽的国都。 东宫之内,太自即墨勛在自己的书房里焦躁不安的不住来回踱步,一直转了无数圈之后,外面才有侍卫禀报,「殿下,指挥使大人来了!」 「快请!」即墨勛面露喜色,匆忙的往门口迎上去一步。 侍卫开了门。 穿一身深蓝色袍子,佩戴寒铁面具的龙庭卫指挥使大人举步走进来。 他躬身施了一礼,没有言语。 「指挥使快免礼!」即墨勛虚扶了一把,沖外面使了个眼色,「守在院子里,本宫和指挥使大人有话要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是!殿下!」侍卫答应了,带上门,远远地退到院子当中。 「北狄朝中传来密报,殷绍登基大典的当天,宣王殷湛夫妇叛逃,同时挟持了殷绍在手,现在要求北狄朝廷将这一片全部划给南塘,看样子是有自立为政的打算了!」即墨勛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他从桌上的几卷羊皮纸里抽出那张北狄地图,连点了六座城池,「这件事,你那里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 「是!」逆光这才应了声,「殷绍被掳劫,殷述葬身宫殿大火当中。」 「殷湛那两口子看来是准备充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整个北狄朝廷都处于被动,但是本宫却不能坐以待毙!」即墨勛将那地图卷好,重新放回去,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抬头正色道:「你亲自带队,去替本宫杀了宋楚兮和殷湛!」 逆光不语,面具之下,他眼底神色亦是很模煳。 即墨勛对他,多少是带了几分敬畏和尊重的,是以竭力控制着没有发火,解释道:「绝对不能让那个丫头自成一国,本宫和她之间有就旧仇,一旦叫她掌权,谁能保证她就会既往不咎?殷绍在他们手上,殷湛圈定的那六座城池,毫无悬念,最后北狄的朝廷一定会妥协,让出来给他们的。这样一来,他们南塘一脉就相当于是将咱们彭泽东南方向的整个边境线都给封锁了,这样的局面,绝对不妙!这个险,本宫绝对不能冒,必须赶在现在,殷湛和宋楚兮根基未稳之前,先锄掉他们!」 这个时候,他倒是庆幸,当初先和殷绍之间签订了一纸盟约。 只要殷湛和宋楚兮一死,那么南塘就应该可以被北狄朝廷强行收回去,这样给的话他们彭泽一国的安全才能有所保障。 逆光站着没动,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未必!」 他用得是腹语,所以声音十分的低沉粗哑。 即墨勛喝茶喝到一半,手指顿住,抬头朝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逆光这才又说道:「北狄朝中,康王!」 「殷述?那个小子?」即墨勛明显是没把殷述太当回事,拧眉道:「他不是葬身火海,被烧死了吗?」 逆光不语。 即墨勛自己略一思忖,马上也就有所顿悟,不由的勐地一拍桌子,「你是怀疑他诈死?」 因为腹语交流其实也不是那么方便,所以这些年来,逆光一直都话不多,能不说的时候尽量就不说了。 即墨勛早就习以为常。 也好在,他这人的脑袋其实相对的还算灵活,又再仔细的想了一阵,就又认真的打量起逆光来,「你确定他还活着?」 「不确定!只是不相信他死了!」逆光道,他不解释理由,只是陈述了另一个事实,「杀了成武帝的人,是他!」 当初在彭泽和北狄边境,即墨勛一行和殷绍分手之后,逆光其实是有暗中跟随殷绍父子又回了一趟天京的。 当时只是为了防范殷绍父子出尔反尔,所以盯了他们一路,后来赶上年关,逆光就干脆潜藏在暗处多留了两日。 以他的身手,要隐身在皇宫里,并不在话下,于是,顺便也就洞悉了殷述的秘密。 他没给即墨勛详细的解释,可是一个城府深到能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还可以全身而退,并且装作若无其事的人—— 说这样的人,轻易的就被一把大火烧没了?这的确是容易叫人怀疑的。 即墨勛摸着下巴,认真的思索了一阵,然后就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觉得北狄的这个皇位,最终会落到他的手里去?」 「十之*!」逆光道:「殷湛和宋楚兮,不会准殷绍全身而退,即使献城——殷绍脱身之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发兵南下,踏平南塘。」 「你觉得,这一战,他无胜算!」即墨勛沉吟。 「前有强敌对峙,后有兄弟窥伺!」逆光道。 「这样一来,一旦北狄落到殷述的手里,那殷绍和本宫立定的盟约就未必能继续算数了。」即墨勛思忖着,面上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可是左右思索了好一阵,最终还是一筹莫展。 他一拳打在桌子上,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就算殷述会掌权,可是这不妨碍我们刺杀殷湛和宋楚兮啊!说白了,不管是殷绍还是殷述,他们肯定没一个人愿意看到自己国中的大片土地被人强占,分裂出去,殷湛和宋楚兮一旦身死,他就可以收回丢掉的城池和土地,怎么看——这事儿,都不会影响到咱们。」 逆光沉默了一阵,然后仍是很客观的再次开口,「如果刺杀可行,殷述和赫连缨身边,都不缺高手!」 「到底什么意思?」即墨勛这会儿是真的被绕晕了。 他有些烦躁了起来,气急败坏道:「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清楚了!」 「简单!」逆光道,顿了一下,「因为——目前,他们谁也没想让那丫头死!」 「嗯?」即墨勛的眉头越皱越紧。 夜里这屋子里的烛火味道很浓,逆光转身去旁边打开了一扇窗户,然后才又继续说道:「打个赌!如果我们杀了她,那么下一步,北狄和西疆双方,必将倾巢出动,向海域挥军!」 彭泽,本来就只是边陲小国,虽然国境之内百姓生活富庶,但如果真要兴兵,却完全不是北狄和西疆任何一放的对手。 即墨勛的心神一凛,不由的屏住了唿吸。 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觉得逆光给出的这个论调荒唐。 「呵——」他忍不住的笑了一声,但是莫名的,心里却有些紧迫感,他脸上表情就又古怪的僵住了,咬牙走到窗边道:「指挥使大人,你这话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赫连缨和宋楚兮之间,早就割袍断义,毫无牵扯了,至于殷述那个小子——他也出手了,同样也是个翻脸无情的主儿!而且赫连缨心机深沉,他的野心有多大,无须本宫多言,大家有目共睹,至于殷述——如果他真如你说的那样,可见也是野心不小的。现在这是什么局面?他们会为了儿女私情,就将大好山河拱手于人吗?」 「那丫头活着的时候,他们是对手,是敌人,当然没人会心慈手软。如果我去杀了她,那就不一样了。」逆光道。 他的声音里,其实是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的,可哪怕是这样,这时候,即墨勛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的神思一时恍惚,逆光忽而扭头,看向了他,「不信?我可以去做!」 即墨勛紧绷着唇角与他对望。 他脸上寒铁面具闪着森冷幽暗的光芒,面具之下的眼睛,眸光更是深不见底。 即墨勛其实不想要自己吓自己,可是以彭泽这样的国力—— 他又冒险不起。 沉默着思忖了好一阵,最后他还是一咬牙,重新对上逆光的视线,「那以你所见,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才是最保险的?」 「和南塘之间,已经是死局,现在最好的——是找个盟友!」逆光道。 即墨勛脑中灵光一闪,但转瞬却又黯然,「现在他们北狄朝中自己就正乱着呢,你说殷述将来可能上位,但目前来说还是八竿子打不着,并且甚至都没人知道他的人现在在哪里。本宫就是想要提前从他那里搭桥留条后路,也不现实啊。」 「我指的,是西疆!」逆光一直听他说完,这才纠正。 「哈!」即墨勛闻言,就听了笑话一样的笑了出来,「我们彭泽,背靠大海,前面毗邻的,只有南塘和北狄,和西疆赫连氏,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你叫我——」 「但赫连氏的实力,却足以牵制另外两方!」逆光打断他的话。 即墨勛的笑容猝不及防的僵在了脸上。 逆光继续道:「而且对彭泽而言,西疆是最不具威胁的。除非有一天赫连氏有能力踏平另外两方,那他才有可能威胁到我们!」 西疆和彭泽没有直接接壤,就算西疆想对彭泽用兵—— 最起码就目前而言是鞭长莫及的。 即墨勛口中嘶嘶的抽着气,陷入沉思,半晌,还是一筹莫展,「可是赫连氏与我们素无往来,要争取到这个同盟的话——」 他的话,只到一半,随后就又沉默了下来,兀自又捉摸了好一会儿,最后一抚掌道:「好!本宫这就进宫去觐见父皇,问问他的意思。」 北狄和南塘之间要兴兵,这对他们彭泽来说,是极其危险的,这种情况下,必须要先给自己安排好退路。 即墨勛说到做到,转身已经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海域之地,冬日里的风声肆虐,十分厉害。 前门一开,窗口处迎面就有勐烈的风声灌进来。 窗前那人身上蓝袍被风颳起,紧紧地裹在身上,越发衬得他的身子颀长纤细,脸上面具上唯一的一点热度飞快的被寒风打散,那种刺骨的寒意渗入皮肉里,冷得叫人浑身战慄。 他在那里,岿然不动。 这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可是我要寻找的那个真相还没有找到…… 可是,应该快了吧! * 即墨勛进宫一趟,本以为最早也要是黎明时分才回,可事实上他去了只有一个时辰不到。 回来的时候,他的书房里,逆光还在。 即墨勛风风火火的进了门,婢女跟进来接过他的大氅,他已经不耐烦的挥挥手,「下去!」 「是!殿下!」那婢女把衣服在旁边的架子上挂好,然后就赶紧的退下了。 逆光只盯着即墨勛的表情看了眼,然后就一拱手,转身也跟着往外走。 「指挥使!」即墨勛一愣,也顾不上喝水了,顺手又把茶杯放下,道:「你都不问父皇是怎么回答本宫的吗?」 「那不是我该关心的。」逆光道,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外走,「不需要行刺了,我就走了!」 即墨勛说去行刺殷湛和宋楚兮,那绝对是一时意气,即墨桑楠绝对不会同意。 而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同意去和西疆人结盟,甚至于就算他有了这方面的打算—— 和结盟相关的事也不会交代给他去做。 即墨勛对他的脾气多少有些没办法,愣了愣,到底也没叫人去追他回来。 太子妃是在即墨勛院子外面的另一边等着,一直到逆光走后这才打发了婢女,自己进了院子。 听说是她过来,即墨勛倒是没赶人,把她叫了进来。 太子妃把一盅甜品从食盒里捧出来,放在了他面前的案上道:「听说殿下进宫去了,夜里天寒,臣妾特意让小厨房熬了汤,殿下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她盛了汤递过去,即墨勛没有拒绝。 待到他喝了半碗汤,太子妃见他的面色还算和气,这才试探着开口道:「之前臣妾就想过来了,可是指挥使大人在这。」 「嗯!本宫叫他过来,本来是想吩咐他去办件事的。」即墨勛随口回道,然后就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汤碗,正色看向了太子妃,「明天叫你父亲来见我一面,本宫有些话要问他。」 「是!」太子妃答应了,但到底也是忍不住好奇,试着问道:「臣妾能不能问,殿下今天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即墨勛对她还是信任的,也没多想,「北狄国中起了内乱了,本宫方才进宫,本来是想劝说父皇考虑和西疆赫连氏结盟的,可父皇却二话不说就给否了,还让我静观其变,等着看北狄内乱的结果——」 他的话,没有说完,其实即墨桑楠的原话可比这个要直接的多,因为他说,不必捨近求远的去争取西疆的盟约,实在万不得已,到时候等北狄朝中局势稳定之后,他们可以递国书请求作为对方的附属国,以便于求得国中安定。 虽然即墨勛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但是独立为政,和依附于人,这两者之间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太子妃的父亲是即墨桑楠的铁桿支持者,从他还没当皇帝的时候就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即墨桑楠掌权以后,整个邑海城的城防就都交给了他,很受重视和信任,所以这时候即墨勛就想到了他。 太子妃对政事懂的不多,又说了两句话,就收拾了食盒送了出去,同时吩咐了婢女,明天一早就去给她父亲传信。 这位大人对自己的女婿还是拥护支持的,下朝之后就赶来了东宫,即墨勛问了他一些事,他也态度良好的一一答了,只是对于即墨桑楠最后的这个决定却保持了沉默,没有发表意见。 横竖现在彭泽之内当家做主的人不是他,即墨勛心里不满,却也只能作罢。 可是—— 他那位岳丈老大人,从东宫出来之后就直接又回了皇宫,去求见了彭泽国主即墨桑楠。 即墨桑楠对此只有一句话,「什么都不用说了,就是当年,我都姑且没有把握动他,今时今日,威风逞不起来,那就只能老实呆着。我若是敢毁约,八成这整个彭泽就要有灭国之灾了。」 那位老大人一个激灵,「陛下这话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时隔多年,那句话,当年他可能也就只是随口一说吧!」 「以前孤也当他可能只是一句戏言,可是现在不同了。」即墨桑楠道,这位老年帝王的身上仍然透出他强横霸道的气势来,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威风不再,「只要我毁约,他就有能力这么做!现在他大权在握,我不招惹他,他未必就会把这区区一隅之地看在眼里,我若上赶着往他的枪口上撞,那后果就不敢保证了。」 「可是他这是为什么?提这样的要求——」那位老大人听得着实是胆战心惊。 「这个孤不关心!」即墨桑楠道:「让太子妃私底下盯紧了太子,也不能叫他轻举妄动。」 「是!」老大人答应了,想了想,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陛下既然觉得担心,那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太子殿下?」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总之等到哪一天,等你我两个都进了棺材,那件事也就彻底的烟消云散了。」即墨桑楠道。 他的这个皇位,得来的方式不光彩,尽人皆知,可就算一直都有人在指责他有谋朝篡位之嫌,他也依旧我行我素,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彭泽国主。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享受了人间富贵之后都能流芳百世的,这一点他一直都想得开,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个阴唳又跋扈的一国之君,今时今日却随着这天下格局的再次动盪而陷入了恐慌。 他能够忍受忍辱退让,但是—— 绝不能允许他们即墨一族的名字自这至尊荣耀的皇族歷史舞台上谢幕。 臣服于人不可怕,只要南塘和北狄还有一放尚存,那都是足以保护他们彭泽一国的屏障。 这世上有人间百态,其实并不是每一个帝王都有雄才伟略,有些人,想着开疆扩土,也有些人,只想着能安享富贵…… * 北狄。 殷湛在卫城滞留的第六日,来自京城的密旨才到。 毫无疑问,刘太后和朝臣商议之后,最终还是同意了殷湛的交换条件,往六城府衙都下了懿旨,勒令撤销府衙里的所有相关人等,有本地人想要留下的,他们没勉强,至于想要离开的,朝廷特别开闢了一条渠道接应。 殷湛这边是一早就准备充分了的,所以朝廷方面的密旨一到,马上就有专人过去接手。清空了衙门,撤换城门守卫,护城卫队也一律由塞上军中赶过来的人手接应,进行了完全彻底的大换血。 把这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事实上就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当天傍晚他就遵守承诺,把殷绍交给了亲自赶来接洽的殷淮。 当时用在殷绍身上的迷药效力还没过去,殷淮叫了太医确认,确定殷绍次日就能转醒,这才放心的带着人走了。 殷湛回到城中的驿馆,推门进了房宋楚兮居然都没听到动静,只就坐在桌旁,盯着一套茶具走神。 他从后面走过去,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在担心暖暖?」 听到他的声音,宋楚兮这才回过神来。 她抬起一手盖住他的指尖,没有回头,「京城里毕竟局势不稳,我不是信不过你的安排,可是——」 「放心吧!这边所有的人都信得过,白英白琳都跟着出来了,你和我身边的所有心腹也都在这边,如果这样都不足以瞒天过海的混过他们的眼线,那就除非是我们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了。」殷湛道,站在她身后没动过,「殷绍明天就能醒,他的想法和是和殷淮不一样的,到时候他绝对不会甘心就这么回京城的,而是第一时间对我们出兵。而京城方面,只要他一天不回去,人心就安定不了,这样就更不会有人能有心力来冷静的怀疑暖暖的去处。」 殷绍接下来会有的打算,宋楚兮也心里有数,可是这会儿她却是没心思考虑这个的。 她回头看了殷湛一眼,调侃,「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在京城里,他们甚至都没有留一个能撑得起局面的心腹在殷黎身边,说能放心,那是假的。 「唉——」殷湛微微的嘆了口气,刚想说话,宋楚兮已经再次开口打断,「得了,你也别安慰我了,总归从头到尾我信得就只是你,又不是别人,你说她没事,她肯定就不会有事。不用专门挑好听的话说给我听,有这工夫,我们不如做点实际的。」 她说着,略一正色,拉着殷湛让他坐下,又再继续说道:「殷绍不会甘心就这么回朝的,他咽不下这口气,明天之后,此处必定兴兵。我和他之间的宿怨,我也准备快刀斩乱麻,在这里和他做个了断。」 「他虽没上过战场,但也是带兵平过不少次的匪患,也曾在西北驻军中做过监军,这场仗,真要打下来,势必不会太容易。」殷湛道。 他知道,宋楚兮不会平白无故和他提及此事,她主动和他讨论战事,那就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一套打算了。 宋楚兮也不和他绕弯子,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道:「你临阳封地那里所有的家底就迁过来了,三万人的精锐,这部分人的战力应该远在我塞上驻军的实力之上吧?」 殷湛虽然没有过谋朝篡位的心思,但他知道成武帝心思狭隘,又一直将他视为眼中钉,所以这些年是有暗中培植了部分自己可用的力量,不为别的,好歹一旦有个什么意外,可以用来自保。 「附近的两道关卡,我用的你塞上军中的人手调度,分别压了五千人!」殷湛道:「你跟我说这个,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为了提前设防,好和殷绍抗衡,塞上又调了五万人前来,分散把守这六座城池,童五没学过兵法,他不能用,卫恆、严华,另外我从当初跟随过你的校尉里挑了三个人,他们已经分别启程往另外五城去了,这座卫城——」宋楚兮说着,顿了一下,用力的抿抿唇,然后才重新抬头对上殷湛的目光,「我亲自坐镇。」 殷湛的唿吸微微一滞,顿时就将她的意思领悟了几分出来,拧眉道:「你要我替你去塞上?」 「去年回来清剿端木氏余孽的时候,虽然我大力扩张了塞上的军队编制,但是时间太短,能徵集到的人手有限,现在分调了五万人过来,那边的驻军只剩下八万。之前因为宋承泽丧心病狂的大肆屠戮南蛮部落的族人,彼此间仇怨已深,五万人从军营里撤走,就算卫霖再怎么样刻意掩人耳目,也很快就会被察觉。到时候南蛮人觉得有机可乘,动起手来,卫霖应付起来会很吃力。」宋楚兮道,冷静的分析。 她倒了杯水递给殷湛,「而且——塞上军中兵力大减,西疆赫连氏那兄弟两个——他们可能不会放过这样趁火打劫的机会!一旦他们暂缓对北狄用兵,转而先去针对我们,卫霖肯定顶不住,必须你亲自过去。」 南塘以前自成一国的时候,就国小力弱,这一年多一来,宋楚兮虽是竭尽所能,不惜把从端木氏手里接管来的所有财富都投入进去,最大限度的招兵买马,但毕竟也是时间有限。 她和殷湛手中,合起来,所有可用的武装力量也不足二十万,如果要同时对抗北狄和西疆,的确很吃力。 「赫连缨从齐国公手上直接收回的兵权就有二十万之众,再有这段时间之内的扩充,怎么也要再贴补进去一些,你让我拿区区八万人,是去做靶子给他们兄弟练兵的?」殷湛喝了口茶,他倒是不温不火,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居然还有心情调侃打趣。 宋楚兮白他一眼,却显然是怎么都不可能调动起来情绪同他说笑的,只道:「他们不敢!殷述一直没露面,赫连缨兄弟不会相信他已经葬身火海的,就算要对我们用兵,他们也不可能倾全国之力,至少也要留下一半以上的兵力,防范北狄方面会趁虚而入。我承认那兄弟两个城府极深,但是若要论及用兵之道——就算他多加个三五万人,难道还奈何的了你?」 殷湛捧着杯子,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一定要去?我们两个,不能换换?」 在塞上,要应付南蛮人和西疆两方敌人,并且环境恶劣;留在这里,只需要应付殷绍一个,怎么看都是卫城这里的环境要更温和些。 宋楚兮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静默的对望许久。 最后,殷湛便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好吧!就听你的!不过卫恆那里,我马上叫人把他追回来,他那边,我暂时先重新指派个人,等回头我去了塞上,就让卫霖过去!」 「好!」宋楚兮没有拒绝。 她知道,如果她不答应,殷湛是不能放心的。 她双手攥住了殷湛的指尖,用力握紧。 「其实最终所要的一个结果也不过就是谋朝篡位,这么大费周章的——」殷湛微微的嘆息。 宋楚兮眉毛一挑,打断他的话,「我愿意!」 殷湛瞧见她的神情,就忍俊不禁的笑了,于是没再说什么,将她拉过来怀里抱了。沉默了一阵,他才又想到了什么,不由的正色道:「宋大小姐那边还是一直没有消息吗?」 提到宋楚琪,宋楚兮也是一筹莫展。 「她在即墨氏父子身边蛰伏已经有八年了,想必是把整个邑海城的局面都拿捏的很稳妥,我虽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目的,但如果彭泽即墨桑楠父子也有意要横插一脚的话,至少——她应该会告诉我的。」宋楚兮道,语气笃定。 她和宋楚琪之间,不能说是怎样的姐妹情深,并且从来没有正面的直接接触来往过,但就是有一种默契,能信她,也愿意信她。宋楚兮想不明白这种默契到底从何而来,于是就那解释为惺惺相惜吧。 「好!你有把握就好!」殷湛略微点头,也不过分的再追究细问。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殷湛就打点好行装,带了几个心腹前往塞上。 现在以卫城这一条线为界,这里往南,全部都在他们夫妻的掌控之下,所以殷湛走得也很放心,轻装简行,没带几个人。 宋楚兮亲自去送他,也不说话,就是攥着他的手指,倒是扭扭捏捏的,头次有了点小媳妇样的恋恋不捨。 「没事别强出头,他要叫阵,也没必要每一次都出城应战,只要你拖,就自然有人会替你出手的。」眼见着天就要亮了,殷湛终是不得已的开了口,「你只要负责守城就好!北川的民心躁动不安,那些北蒙人本来就蛰伏的太久,两年前就已经在蠢蠢欲动,只要他们捲土重来,殷绍就算是死守在卫城外面也要分心,兵力上也要跟着受限。」 「知道了。倒是你,小心些!那边的两股敌人,都不是善茬!」宋楚兮道。 「嗯!」殷湛点头,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能强行把手抽回来。 他转身,倒是走得干脆利落,翻身上马,毫不拖泥带水。 宋楚兮下意识的往前追出去两步,但自始至终都没开口叫他。 旭日东升,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的时候,殷湛那一行人马已经消失在苍茫古道之上。 宛瑶在远处的城门楼下站了半天,此时才走过来,催促道:「主子别看了,回去吧,王爷他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不会有事的!」 「嗯!」虽然知道这是安慰的话,宋楚兮却没拒绝她的好意,「回吧!」 她从宛瑶手里接过马鞭,主僕两个上了马。 一大清早,路上行人不多,两个人都打马慢慢的熘达。 宋楚兮明显看上去心事重重,之前殷湛在的时候,她就没把这种情绪外露。 「主子——」犹豫再三,宛瑶还是有些不很放心的开了口,「您真的能有把握,可以逼康王对殷绍出手吗?」 「我不是不可以和他硬碰硬,只靠实力殊死一搏,只是战事一起,波及甚广。本来走这一步棋,已经是因为我的私心所致了,这个时候,能少一些波及就尽量减少一些吧。」宋楚兮道。 她虽然没有一副慈悲心肠,但同样也不习惯连累无辜,为了不叫殷湛背弃对他父亲的承诺,这个皇位,她拦着殷湛,没叫他直接从成武帝和殷绍的手里抢,但是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们和北狄殷氏之间也是註定了不能两存的。 同样,也是为了不便宜赫连氏兄弟,北狄原有的土地,自然还是要尽量多的收回来。 现在,她不是不能靠着军队铁骑的铁蹄去征服,只是—— 能用迂迴点儿的方式那就迂迴一点吧。 把当前所有的思路都捋顺了一遍,宋楚兮的心思稍定,「赫连氏兄弟在天京之内留了后手,只要北狄落在殷述手里了,我就可以趁火打劫,不费一兵一卒的把这些都拿回来。但是殷述要上位,他肯定也不会担负弒兄夺位的名声,到时候,少不了就要先替他背个黑锅,把暗算殷绍的恶名由我替他担了。这算是先给他下个饵吧,要引他上钩为我们铺路,他泼出来的脏水就一定要先替他接着。」 她说着,扭头看了宛瑶一眼,露出颇为无奈的一个笑容,「你知道,将来阿湛要上位,这些恶名就一定不能叫他背负。其实,去塞上,比留在这里更危险,但是他的名声,必须是要用征战的军功累积起来,至于我——横竖刁钻刻薄的区区一介妇人罢了,就算是我暗算了殷绍,用不光彩的手段杀了他——世人要议论起来,至多也只能算是阿湛他娶妻不贤。毕竟,殷绍对我?他堂堂一国之君,本身就有恃强凌弱之嫌,闹到最后,成王败寇,会造成的影响也会变得很薄弱。」 这天下,不是说谋就谋的,身居高位的人,别人艷羡的往往都是他的位高权重,无限光鲜,但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在享受那些人前显贵的同时,背地里却也要背负起身在这个位子上的责任和使命。 以前,殷湛不愿意去争,但是一步一步被逼迫到了今天,为了自保—— 这已经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 这个时候,他们需要更多的算计和取捨。虽然这不是他们两人之中任何一个的初衷,但既然註定要这么走下去了,那就也不能后悔,只能竭尽全力,好好的继续走下去。 * 殷绍被掳劫出京之后,冯玉河不放心,在京城里实在留不住,于是千里迢迢的也赶了过来。 殷绍被殷淮接了回去,冯玉河就寸步不离的守在旁边,一天一夜没合眼,庞生说要代他一会儿他都不肯。 殷绍转醒,已经是次日的晚间。 其实这一路上走到这里,他昏睡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多,整个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都是些不太清楚明了的片段。 睁开眼,发现自己是躺在帐篷里的,殷绍的思维出现了片刻的混乱,正在茫然的时候,守在旁边的冯玉河已经欣喜道:「陛下醒了!太医,来人快传太医!」 守在帐外的士兵赶紧去了。 殷绍被他一喊,脑中就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爬坐起来,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环视一眼四周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卫城附近!」冯玉河硬着头皮道,却又不能骗他,「陛下被殷湛和宋楚兮掳劫至此,这一路,委屈陛下了,陛下您还好吗?他们——」 「卫城?」殷绍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眼中眸光已经慢慢变得清明且冷酷,「你在这里,那就说明他们已经把朕放回来了?总不能是一时好心才放的吧?条件呢?」 冯玉河微垂了眼睛,简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心知一场空前的风暴是免不了了。 虽然不想说,但他甚至更不敢让殷绍等得太久,随后就一咬牙,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献城!」 帐篷里,是短暂一瞬间死寂般的沉默。 外面庞生听到消息,带着太医匆匆赶过来,还没走近帐篷,就听到帐篷里殷绍冷酷的嘶吼,「调兵!开战!」 他必须要踏平这座卫城,将那两人的人头割下来,一雪前耻。 ------题外话------ 难得找到个良心好剧,这两天看得如痴如醉,昨晚字都没来得及码,我有罪~o(>_<)o~ 推荐下《舞乐传奇》不要被名字和诡异的造型雷出线,编剧智商过硬,各种反转玩得很漂亮,国产剧里难得能找到带逻辑和拼智商的东西了。 除了男主角,几乎每个角色都带隐藏属性,咱家的宝贝儿都喜欢烧脑不是?真心推荐,可以看看!虽然有时候为了传播正能量,特么的强行要求男主角圣母性格让我好想咬人! ps:最后剧透一个,一脸小胡茬,一身大姨妈的海大人简直帅裂苍穹宇宙嗷嗷嗷
第039章 风起云涌,背水一战 新年伊始,北狄的国境之内就爆发了一场空前的战事。 卫城之外,新继位的皇帝殷绍紧急从附近调兵十万,兵临城下,准备一举攻下卫城。 他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四天时间就将人马粮草齐备,扎营于卫城外围。 宋楚兮带着卫恆亲自登临城门楼。 卫恆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正色道:「对面的屯兵已有近十万,他的动作很快。」 「这部分兵力是从哪里挪来的?」宋楚兮问道,说着,也没等卫恆回答,就又继续道:「应该是从东南,和彭泽的国境附近撤过来的吧?西疆方面不受他的控制,他应该不敢擅自消弱和西疆边境上的军队的。赫连缨那兄弟两个可不怕事儿,更不会跟他客气。」 「主子说得不错。」卫恆点头,「这部分兵力,的确大部分是从彭泽的边境上挪过来的,另外还有三万余人,是附近地方的驻军。这些年间,北狄国中并无大的战事,国库算是充盈,主子真的准备要跟他打持久战吗?」 北狄的国库充盈,宋楚兮从端木氏手里接管过来的产业更是日进斗金,真要对峙个一年半载,双方都没问题。 只是这样的拖延下去,终不是长远之计。 「他既然准备好了,最近这一两日之内应该就要出兵攻城了。」宋楚兮道,她注重的事情明显和卫恆不同,「如果从一开始就避而不战,这太不合常理,必定会引起他的警觉和怀疑,这样绝对不行。」 「现在我们做的都是守城的准备,殷绍此时已经完全被激怒了,如果和他正面对上,硬碰硬的话,可能不太好应付。」卫恆道,面色忧虑。 殷湛将他留下来,最主要的是要保障宋楚兮的安全。 斟酌了一下,卫恆道:「如果一定要正面对敌,那么我去吧!」 「你?」宋楚兮闻言,却是不为然的笑了,「如果去的是你,恐怕他下手更狠。」 卫恆微微一怔,侧目看了她一眼。 其实宋楚兮的话是对的,毕竟她和殷绍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外人理解的那样,在殷绍的心里,还一直觉得是宋楚兮背叛了他,但真要说起来—— 恐怕他恨殷湛的心思反而会更强烈一些。 卫恆垂下了眼睛,沉默。 宋楚兮等了片刻,没听到他的声音,就重又回头看向了他,「做好两手准备吧,就算要打持久战,那也要先像模像样的打两场仗,也不仅仅是他,就是殷述——要让他出手,也总不能让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是别有居心的。」 殷述也不好煳弄,如果要是让他觉得她是在等他出手,他倒是未必肯真的出手了。 「那——好吧!」卫恆知道她的脾气,虽然心里并不是十分贊成,但也只能点头应下,仔细的斟酌权衡了一下又道:「这样的话,我安排从临阳过来的那部分人马打头阵,宋家军的人久居塞外,对这边的环境还不是特别适应,得给他们点时间。」 「嗯!你看着安排吧!」宋楚兮道,她倒是好说话。 卫恆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顺着她的目光也朝远处殷绍大营的方向看过去一眼,「主子,您在担心什么?」 「北川方面——」宋楚兮道,微微沉吟,「那边还没有大的动静吗?殷绍现在对咱们的执念和恨意都很深,如果北川方面不能及时的拖住他,他再继续往这边调兵的话——我可就不保证我们能顶得住了。」 「那边王爷早就在做安排了。」卫恆道,被她一提,也是不由的微微倒抽一口凉气,「照时间上算,应该也就这几日之内了吧,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宋楚兮听他这样说,也不掉以轻心。 卫恆也不能盲目自大,想了想道:「回头我再安排一些人,多注意着点,尽量盯着那边所有的动静。」 「嗯!多注意一点吧!」宋楚兮略一点头。 本来想转身下楼,但是随后一想,心里多少还是觉得不太踏实。 「主子,还有什么事吗?」卫恆见她脚步顿住,不由得也重视了起来。 「阿湛在北川的安排——」宋楚兮沉吟,再次确认,「你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应该没有啊!」卫恆却是不明白她因何会有此一问,毕竟她对殷湛的了解应该更深,「头些天咱们还在天京的时候,那边其实就已经隐隐有些异动了,又经过了这几天,北狄内乱的事情一传出去,那边绝对要出事了。」 「那——」宋楚兮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不放心,斟酌着,还是嘱咐道:「再多做一手准备,现在卫城这里战事将起,以后消息传递可能会有滞后,你帮我做件事。」 「主子请吩咐!」 「去挑两个信得过的人,不必太出类拔萃,只要是生面孔就好,这就安排他们秘密潜返京城,看着这几天之内,如果北川方面还没什么消息送进京,就让他们造!」宋楚兮道,深深的看他一眼。 卫恆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主子你的意思是散播谣言?」 「也不算是谣言吧?」宋楚兮微微一笑,倒是多了几分打趣的意思,「既然是阿湛安排的事,以他对北蒙人的了解,以及他做事的手段,我并不担心他会失手,只是——如果战报真的迟迟不能送抵天京的话,那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让这些打算和安排都白做了。」 卫恆的眉头一下子皱得死紧,不可思议道:「主子你难道是怀疑有人会做手脚,阻拦北川战场上的战报入京?」 那可是战报啊!战事一起,就是大事,延误一时半刻都要出事,谁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真敢在战报上做手脚? 卫恆想想就觉得胆战心惊。 宋楚兮看着他,却只是但笑不语。 卫恆与她对望片刻,随后脑中就灵光一闪,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您是说——」他难以置信道:「赫连缨?」 宋楚兮微笑着转身,重又走到城墙前面,手指轻轻抚过前面的瓦垛,「殷述一直没有露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虽然不会贸然对北狄用兵,但是你想想,如果只是略施手段,就能借别人的手来大幅度削弱北狄的兵力呢?」 卫恆听得,简直心口都跟着一凉。 他是跟着殷湛上过战场的,虽然在用兵打仗做决策这样的事情上,不如卫霖有天赋,但是对观察战局还是有些独到的眼光的。 「如果他想办法截断北川战报进京的渠道,朝廷不能及时派出援兵增援北川战场,那就极有可能让北蒙人一句进犯成功。只要北蒙人冲出了北川战地,那就势必乘胜追击,继续南下攻占与之毗邻的库泽牧场,甚至——如果他们的野心再大一些的话,就更有可能继续南下攻城略地!」卫恆道。 宋楚兮侧目看他,唇角依然带着淡淡的笑,「一旦是叫北蒙人冲出了北川战地,草原牧场就再都不可能成为他们的阻碍了。而且北蒙人生而兇悍,尤其擅长马战,他们的铁骑一旦南下,以北狄军队的实力,也并非不是阻挡不住,可一旦失去先机,再要平定,那就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了。」 「一旦北狄的军队大面积折损,而北川战地的缺口也被打开,赫连氏甚至可以悄无声息的绕到北蒙人后方,拿他们当先锋。后面等北蒙人被北狄血战击败之后,西疆的军队继续进犯,北狄就未必还有实力抵挡了!」卫恆边想边道,却也是越想也心凉,越想越心惊。 「且不说北狄会为此丢掉多少的土地,北蒙人是关外民族,生性兇残,一旦让他们从北川战地杀出来,就不知道有多少的牧民百姓要跟着遭殃了。」宋楚兮道:「我和阿湛,虽然都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慈之人,但好歹也别因为我们而搞得这天底下生灵涂炭。所以你先去安排,做好两手准备吧,好歹北川战事的风声一起——天京里坐镇的那些北狄朝臣就该有所警觉了,只要提前防范着,那些北蒙人没有可乘之机,折腾两次无功而返,应该也会慢慢的歇了心思了。」 「好!」以宋楚兮对赫连缨了解,虽然她此时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卫恆也是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的,「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人去。」 他转身,匆匆下了城楼。 宛瑶赶紧侧身给他让路。 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宋楚兮就也转身往城门楼下走。 从城门楼上下来,宛瑶犹豫了良久,这才试探着开口道:「主子,战事奴婢不懂,也不敢妄议,虽说王爷已经提前有所准备了,北川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我们和北川方面中间被北狄隔开了,对那边的突发状况算是鞭长莫及。这样的话——」 她说着,左右看了眼,确定周边没有可疑人等窥伺,才又低声道:「您不给宋大小姐那边送个信试一试吗?好歹提前做个准备!宋大小姐和您应该是一条心的,而且她蛰伏邑海城多年,又很得即墨氏父子的信任,如果她肯帮忙,要策动彭泽对北狄用兵,应该是可以的吧?」 这样一来,就能用彭泽来分散殷绍的注意力。 殷绍一旦要分出兵力去对抗彭泽人,宋楚兮这边要对付他,就能更有把握了。 「暂时还没到那一步!」宋楚兮与她对视一眼,最后却是摇头。 她举步继续往前走,一面继续说道:「如你所言,她在那里呆了八年多了,如果她真有这方面的心思和打算,自然会去做。但她一直按兵不动,那就应该是她还有别的打算或者顾虑,她又不欠着我什么,不到万不得已——暂时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宛瑶听她这样说,就默然垂下眼睛,也不多劝什么。 宋楚兮却是神色凝重—— 她也想不通宋楚琪一直蛰伏在即墨勛父子身边的理由和目的,但就她目前占据的身份和地位,凭藉那样的便利,她就是想要顺手杀了那双父子应该都是信手拈来的事。 可是她似乎并没有对那双父子下手的意思。 他们之间没仇? 那她隐姓埋名徘徊在即墨勛父子身边的目的何在? * 西疆。 赫连氏行宫。 赫连缨难得的兴味盎然,一大早就铺开了地图对着一点一点的慢慢观察地形。 赫连煜起床之后,早膳也没吃的直奔了他这里,推门进来,见他居然也起了个大早还一本正经的研究地图,倒是大为意外。 「哥你怎么也这么早起?」回手合上房门,赫连煜迳自绕到赫连缨身边,「也是因为卫城方面的消息?殷绍紧急调兵十万,围了卫城,看来是势在必得,一定要将那几座城池夺回去了。」 毕竟,被一个女人夺了他的土地,这实在是太不光彩的一件事了。 赫连煜想着就有了点儿幸灾乐祸的神情,可是目光不经意的往那地图上一瞄,却见赫连缨手指压着的地方竟然是西疆和塞上接壤毗邻的那一块。 赫连煜顿时心头一紧,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哥,你该不是想——」 「是啊!我想要会一会他了。」赫连缨道,视线一直没从那地图上移开,还在一丝不苟的研究着地形,一面开口的语气却处处透着漫不经心,「曾经被誉为战神领袖的北狄第一战将,真是叫人神往,你哥做了小半辈子的富贵闲人了,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废着吧,就趁着现在,北狄的这位新皇帝被心魔所困,分身乏术,我刚好可以心无旁骛的去领教一下这位第一战将的风采,顺便试一试,荒废十年,他手中战刀是否依旧锋利如初啊。」 他一直养尊处优,虽也几经生死,经歷险局无数,但是真正明刀明枪的在战场上与人拼输赢—— 却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之前和北狄交锋,甚至都是赫连煜坐镇军中的。 他其实是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大兴趣的。 赫连煜觉得自己一眼就看穿到他的心里去了,但却不敢当面揭他的疮疤,也只做无所谓的说道:「塞上那块地方,不仅是快难啃的骨头,而且那也真是块没肉的骨头。附近不是沼泽就是深山,南蛮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部被剿灭的,就算你攻下了那一块来——如果现在我们已经天下一统了,那是不在乎留个十万八万人的在那里继续封锁,可是现在这情况,你去抢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拿回来还是个拖后腿的累赘!哥,你要是真想过过瘾,那还不如直接北上。北蒙人和驻守在北川的北狄军队已经对上了,北狄战报回京的渠道全部被我叫人截断了,争取个几天时间,北蒙人冲破北川战地的阻碍还是值得期待的,到时候北蒙人就可以暂时充当我们的刀——」 「你出手倒是越来越快了!」赫连缨笑道,那语气却听不出是褒奖还是讽刺,他仍是一边研究地图一边道:「那套计划,你想想也就算了,别抱着太大的希望。殷绍是走火入魔了,现在耳不聪目不明,可是,殷湛一早就开始筹谋准备了,他能叫你捡了这个便宜去。」 「我知道他有准备,可是他的通信渠道也被我截断控制住了。」赫连煜撇撇嘴,「我知道挡不了多久啊,可是战事也看时机,就算只能拖个三两日的,保不准就能改变整个局势。横竖又不用我们出人出力,为什么不做好两手准备?」 「那你就去做你的两手准备去吧!」赫连缨明显还是对北川的事情不感兴趣,「别说我没提醒你,就算你的计划做得再周密,下手再怎么样的稳准狠,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那个丫头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当心最后还是要被她给阴了,白忙一场。」 有时揣摩起宋楚兮的计划和种种举动的时候,赫连煜都觉得他哥神叨叨的。 他不悦的拧了眉头,「那丫头有异动?她要做什么?你这有新消息了?」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她不该会留这么大的漏洞给你捡便宜。」赫连缨道,转身又取过放在桌角的一幅只有塞上局部的放大了比例的地图继续比对研究,一面不甚在意的继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里有那么高风亮节的?说什么为了自保,不谋皇位,最后还不是要捲土重来,重新找个藉口杀回去?既然迟早都是她的,她现在会放手让你抢?」 不管是宋楚兮还是殷湛,他们要想掌握足够的力量来自保,都不可能只握着南塘那一隅之地就满足了。他们是北狄皇室的叛臣,只要北狄朝廷存在一日,他们就不能安生了,所以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肯定是要自己把北狄吞掉的。 赫连缨其实是不贊同宋楚兮这种迂迴的做法的,他横竖是和她不一样—— 名声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有必要为了一点名声就多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么? 赫连煜想了想,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毕竟他也和宋楚兮有过接触,那丫头就不是个善茬。 「既然这样的话,那彭泽呢?不如给即墨桑楠去封信,让他也闹一闹?」无所谓的吐出一口气,赫连煜提议,「南边的南塘反了,北边的北川也遭人觊觎,我们这边既然暂时不想动,那让东边的彭泽也跟着闹一闹,想必北狄那位新帝的脸色会更好看吧?」 他说道,真就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 赫连缨见状,终于从地图上暂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瞪我做什么?」赫连煜不怕死的瞪回去,「我说让他们搅和北狄去,又没说要冲着她!」 既然宋楚兮和殷湛的最终目的也是争霸称雄,那他们迟早对上,既然是註定的敌人,那现在用什么手段也都不算过分吧? 「她现在,还没理由跟你我拼命,你要是实在日子过的无聊了,就试试看!」赫连缨道,丢下一句话,然后就将地图一卷,拿着就出了门,「去拿江淮军右营的兵符给我。」 * 殷绍这一次是真被逼得狠了,完全泄私愤一样,两日后就下令攻城。 他亲自挂帅上阵,压上手中所有的兵力。 宋楚兮没出城迎战,直接上了城楼。 这些天殷绍在备战,她也没闲着,从后方的大郓城方向运来了大批她提前准备好的弓箭,然后加上弩炮,完全不给殷绍大军逼近的机会,直接以弓箭逼退。 殷绍本来也没当回事,想着她的弓箭总有用完的时候,但是半月之内,接连三次强攻全都被挡了回来,渐渐地,他也有些摸不清宋楚兮的底细了。 晚间,他和几个副将议事完毕,只留了庞生和冯玉河两个心腹在帅帐。 两个人也都低垂着脑袋,一筹莫展。 殷绍兀自踱步,在帐篷里转了两圈,就止了步子回头,冷冷道:「都低着头做什么?有话说话!」 庞生就是低头不语。 冯玉河犹豫再三,咬牙开了口道:「陛下,对面的卫城之中,那些叛党明显是早有准备,我们摸不清她的具体实力,总不能一直这么跟她耗着。您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您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恕属下斗胆,陛下您是不是先反回京城?这里派别的武将过来吧?」 这样的话,私底下他已经劝过殷绍几次了,可奈何殷绍完全不予理会,这一次算是完全钻了牛角尖了。 殷绍闻言,果然只是冷冷的横了一眼过去。 冯玉河一惊,连忙跪下,「属下斗胆!可是陛下,此时真的不是置一时意气的时候,您才刚刚登基,就这样长时间的不回朝,万一朝中就此有人生了不安分的心思,那就不得了了。何况战场兇险,陛下——」 刘太后已经连发了数道密旨,一遍一遍的催,可殷绍就是置若罔闻。 冯玉河劝得可谓苦口婆心。 他一语不发,冯玉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嵴背之上的那种仿佛穿透性的力量,很快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帐篷里的气氛一度压抑的叫人觉得唿吸困难。 殷绍盯了冯玉河半晌,突然又扭头朝庞生看去。 庞生也是陡然一惊,赶紧也屈膝跪下,「皇上!」 「你是朕的谋士,你不是随从和下属,说教的事——就算有母后的密旨,最好也不要做!」殷绍先发制人,语气讽刺的冷笑了一声。 「属下不敢!」庞生忙道,说着,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殷绍心中烦躁,「有话说话,别和朕玩这套欲拒还迎的把戏!」 「是!」庞生应了,又再咬牙想了一下,终于心一横,抬头看向了他道:「陛下!要速战速决,一举攻下卫城,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只是——」 「只是什么?」殷绍今天是受够了他的吞吞吐吐。 「此举终究是有些极端,不甚坦荡!」庞生道,他也知道煳弄不了殷绍,索性就一咬牙开了口,「陛下有没有想过用火攻?」 殷绍一愣。 庞生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火箭!」 殷绍的面色微微一变。 庞生继续道:「要破城,并不难,卫城之内,多的是民居古宅,只要趁乱放几支火箭!」 「不可!」话音未落,冯玉河已经怒然开口,他勐地抬头看向了殷绍,紧张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卫城之内,有长居于此的百姓就过四万了,放一把火虽然容易,也可以让对方不战而败,可是一旦连累这满城的百姓遭逢大劫——别的都姑且不论,只就陛下您才刚刚登临帝位,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先失了民心。」 不是捨不得这区区一城的百姓,而是必须要考虑火烧卫城所会引发的后果。 「的确如此!」庞生也是接口道:「这样的法子,想必陛下也早就考虑过了,属下本也不该班门弄斧。这虽是不费一兵一卒攻破卫城的绝佳办法,可如果只为拿下这区区一座城池而伤了民心,那就实在得不偿失了。属下也有仔细的考虑过,这大半个月以来,对面城里宋四小姐只是闭城防守,应该也就是这样的居心。她不正面迎战,也不是完全的避而不战,总是用弓箭手来应对我们的进攻,这样的僵持之下,一旦陛下耐性消耗殆尽——」 庞生的话,也没必要说完,大家都是自己人,心领神会。 眼下这个情况,除非殷绍真的想要玉石俱焚,这个皇帝也不想做了,否则的话,他是绝对不能只为了取胜就放火烧城的。 而既然庞生都能想到的,这种类似的可能殷绍自然也早就考虑过了。 可是僵持了整整半个月,他也没能拿下宋楚兮来,甚至是在明知道殷湛已经不在城中的前提下? 拖着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容易失去了耐性和冷静。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殷绍不耐烦的怒道,「朕养着你们,可不是为了关键时刻听你们说废话的,区区一座卫城,区区一个女人,如果朕都拿不下来,那岂不是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了?」 他说着,就当真是自嘲的冷笑出声,目光冷厉,自冯玉河二人面上一扫而过。 两个人全都被他盯得汗毛倒竖,赶紧垂下头去。 殷绍一见他们这个样子,就更是心烦。 他又左右在帐篷里转了两圈,也终是无计可施了,捏着拳头仔细的权衡了一下,眼底就泛起一丝势在必得的冷光来,「这场战事,拖得越久越麻烦,不是西疆已经对塞上用兵了吗?想必现在殷湛自己都自顾不暇,机不可失,这是收回这几座城池的绝佳机会,必须快刀斩乱麻。现在马上拟旨,往后方把荥关、天谷关的驻军都秘密抽调出来,我就不信她宋楚兮还能分身六城?她手上兵力主要集中在这里,而且分身乏术,这里朕亲自拖住了她,再点兵将,先把另外五城攻下,哪怕只能取其中一二,大军入城,再从她后方包抄过去,她也是插翅难逃的。」 他原是不想这样兴师动众的,毕竟几大重要关卡的驻兵十分要紧,贸然调动,万一有人图谋不轨,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可是陛下,荥关是连通南北的要道,这样的话,会不会有点冒险?」庞生忧虑道。 「每处留兵一万,调兵的事,秘密进行,横竖就几天,冯玉河你的动作快点,速战速决!」殷绍道。 他的态度强硬,这是心意已决了。 冯玉河也有些担心,「陛下,如果一定需要移兵攻城的话,横竖已过半月,也不在乎多等几天,那不如干脆就从江北——」 话音未落,帐外就有人急报:「报——陛下,天京密报,十万火急,信使请陛下务必亲启亲阅。」 这些天,朝臣送了很多催请他回京的摺子,刘太后也间歇性的有密旨送到,但却从来没人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帐篷里的三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然后殷绍指了个眼色。 「是!」冯玉河爬起来,亲自出去把一封火封的密信取来。 殷绍拆阅。 庞生也好奇的爬起来,到他身后跟着瞄了一眼,看过之后,几人都是勃然变色。 「北川!」殷绍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到了极致,一掌将那信纸拍到了桌子上。 「这个时候,北蒙人这么巧就知道趁火打劫了?」他冷笑。 庞生察言观色,「陛下难道是怀疑——」 「早些年北蒙人在北川战地和殷湛周旋,吃了许多亏,心中对他颇多忌惮,这一次他有心叛出,朕怎么会全无准备,早就秘密又往北川的关卡上加了三万的驻军,并且也尽量将京城动乱的消息封锁了,没往那边递,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操纵,北蒙人绝对不会动这样的念头,而且还这么及时!」殷绍道,语气冰冷。 「是宣王?」庞生和冯玉河互相对望一眼,都是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也可能不止是殷湛!」殷绍道,顿了一下,唇角那一个诡异冷笑的弧度就更显得深刻三分,「没准还有赫连缨想要趁火打劫的推手!」 这两个人,都不好对付。 「陛下!如果赫连缨也有参与策动北蒙人,那这事情可就严重了,他极有可能想利用北蒙人做为他开路的刀,毕竟西疆现在北边毗邻之地,绕过去两座山,就是北蒙人的领土了。」庞生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北川战地绝不能失,此时的当务之急,必须往北川增兵,无论如何都要把北蒙人挡回去。」 殷绍当然知道大局比他的私怨重要,即使再不甘心,他也当机立断的就下了密旨,「传信回去,调京城安国公世子郑拓率右营骑兵精锐一万人,再往北川战地支援。再密旨各主要关卡,全部严密防范,当心有人趁虚而入。」 「是!」两个人不敢耽搁,赶紧帮忙拟定密旨传令。 这样一来,殷绍就当真不敢再随便往这边增兵了。 右营骑兵,是皇帝手下直属的最精锐悍勇的一支力量,这批人前往北川战地,以杀止杀,虽然为了克服北川恶劣的环境而费了些周折,但却成功的把北蒙人牵制住了。 一个月之后,北川方面送进京的战报就已经寥寥无几。 而卫城战场,宋楚兮和殷绍还在对峙。 只有塞上,殷湛和赫连缨棋逢对手,两个人屡次交锋,像是愈战愈勇,还在打得如火如荼,暂时完全没有停战的迹象。 到处的状况都暂时平衡稳定在了一个点上,眼见着宋楚兮退居卫城已经接近两个月了,京城里是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他们这么一直僵持,也不是个事儿。」拿着最新从卫城军营传回来的消息,殷述面上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焦虑。 他把书信扔到桌子上,转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去吹风,「殷绍现在是一国之君,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这一时半刻的他是受了刺激,做事有些失去了理智,如果卫城就这么久攻不下,他迟早会冷静下来。到时候,一旦他回了京城——」 他不是没办法在京城里下手锄掉殷绍,只是这样一来,这个弒君大罪要推给谁才能不引发下一场风波? 「是啊!北川战场上的局面虽然暂时稳定住了,但到底战事也没有完全的消止,这种情况下,皇上的确不可能在外太久——」何旭也道,斟酌了一阵,就郑重其事的抬头看向殷述的背影道:「殿下,要动手吗?」 「如果知道还是得我来,真是应该早点下手!」殷述微微提了口气,又抬手捏了捏眉心,似是在认真的权衡思索什么,半晌,还是一筹莫展,「那具体该怎么做呢?总不能明目张胆的在军营里刺杀他!我还是那句话,要他死容易,可是想要完全的不担责任——这个,有难度!」 何旭苦思冥想,到底也是没能想出什么可以保证万无一失的良方来。 * 日子还是有条不紊的过,很快又是大半个月。 这时候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三月下旬,殷绍方面再叫阵的时候,宋楚兮终于打开城门,和他正面交锋了一次。 只是双方旗鼓相当,最后胜负难分,不了了之。 这日宋楚兮又亲往城门楼上巡视,看着城外已经生机一片的苍翠景色,卫恆感慨着嘆息道:「这都四月了,殷绍已经快三个月不曾回朝了,他居然还真稳得住,这样我们是要继续和他对峙下去吗?康王现在隐在暗处,除非他是明着刺杀,否则的话,我们这边也着实不好把握时机,什么时候应该奋力一搏的?」 「就算是明着刺杀,那也应该是以我的名义派人,可殷绍现在贵为一国之君,身边随时都有高手护卫,派出刺客,成功的机率也不大。」宋楚兮道,神色之间也有些凝重,「虽然我还参详不透他到底会怎么出手,但他既然能这么安稳的从暗处观望,一点也不着急,这就说明他一定有杀手锏,继续再等一等,一旦他要出手了,就总会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的。」 「那也就只能继续观望了!」卫恆无奈点头。 两人从城门楼上转了一圈下来,就见宛瑶带了一个蓝袍的小子行色匆匆而来。 「怎么跑这里来了?有什么急事吗?」宋楚兮的心神一敛,快走几步迎上去。 「主子,有探子回来报信!」宛瑶道,面色是稍有的凝重。 她侧身让了那蓝袍的小子出来,那小子跪下去道:「主子,刚得到的最新消息,北狄刘太后在秘密出京的路上遇袭,出了意外了!」 刘太后那样的身份,本来不该出宫城的,但是现在非常时期,殷绍一直在外面,她传信多次都叫不回去,她会情急之下的亲自过来劝说,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卫恆大为意外,上前一步追问道:「具体呢?她人现在怎么样了?人死了?」 「没!」那小子回道:「说是在路上被人劫道偷袭,随行的禁军全军覆没,但是还没人发现刘太后的尸体。」 如果真被逼到了死巷子里,随行的禁军一定会表明身份的,那些人要么知难而退,要么杀人灭口,绝对不会还留着一个关键人物刘太后,总不能拿她去跟殷绍勒索吧? 宋楚兮一直也没做声,只是兀自玩味着,隐晦的勾了勾唇角。 卫恆继续问道:「消息从哪里得来的?还有对面——」 这种消息—— 他们的城门都被封锁了,相对而言,殷绍那里应该更早知道吧?可是方才从城门楼上远眺,却没见他营内有异动。 他还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反而忍住了? 但是不管怎样,他们这边得到的消息都应该是有人故意促成,给放出来的吧? 「时机到了!」宋楚兮匆忙打断卫恆的话,扬眉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就一撩袍角,快步前行,一面吩咐,「马上去传令点兵,召集所有的人手,我亲自挂帅,开城门,到了要背水一战,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等了这么久,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 今天,这卫城之外应该就是殷绍的葬身之地了! ------题外话------ 战争有关的格局真不好写,大家都是妹子,写得太细太激盪了,没人爱看,而且场面又不好把控,所以赶紧一语带过吧,我还是觉得掐架嘴炮神马的有爱啊有爱~o(>_<)o~
第040章 对决,一败涂地 留下一万人守城戒备,宋楚兮亲自挂帅,率五万人出城列阵。 她的方式很直接,号角一响,根本也不待叫阵准备,直接命童五和卫恆各自率左右先锋营从两侧包抄,杀了上去。 殷绍的军队驻扎在五里外,为得也是隔开一段距离,一旦地方有所行动,他那边紧急列阵也来得及。 卫城这里地处平原,一眼看去,视野开阔。 城门一开,这边的探子就有察觉。 于是趁着卫恆和童五带人冲过去的间隙,殷绍方面也紧急整军列阵。 宋楚兮是没准备和他废话的,直接兵分三路,就直闯营门冲杀,大有一鼓作气将对方全部剿灭的架势。 殷绍听了探子密报,一面吩咐前锋营抵抗,一面他自己穿了铠甲出来,刚要上马迎战,却被闻讯追过来的冯玉河给拽住了。 「陛下!您三思!」冯玉河焦急道,这个时候,前方大营前已经厮杀声震天,他焦灼不安的扯着脖子看了眼,按住殷绍的手腕不放,「她城中可用的兵力只有六万多,这样出来,肯定还要有人留守,出来的至多五万人,只有我军兵力的一半,可是陛下您看,她却敢这样有恃无恐的一路冲杀,好像对我们势在必得,您不觉得此事有诈吗?」 就算宋楚兮手下并将再如何悍勇,以一敌二却还是很冒险的。 殷绍的目色微微一沉,抓着马鞭的手就不由的一紧。 他也狐疑的看过去一眼。 宋楚兮那个女人,虽然胆子大,但还不至于不要命,她这样以命相搏—— 的确是有些不对劲。 然则殷绍也只堪堪迟疑了一瞬,然后还是不由分说的翻身上马。 这种情况下,麾下将士都在血战,他这个做主帅的还能在明明兵力远胜于对方的情况下还弃营逃跑吗? 「陛下!」冯玉河见他心意已决,当真是连语气都变得悲壮了。 殷绍匆匆垂眸俯视他一眼,「卫城里我叫你做的事,想个办法,如果实在万不得已,那还是个法子——」 「可——」冯玉河一心只关心他的安全,只是不放心他去冒险。 殷绍却是不由分说,见他还要阻拦,直接甩了一马鞭过去。 冯玉河下意识的缩了下手。 他已经一打马,往前奔去。 冯玉河被迫退后两步,连忙大声冲着高驰等人喊,「快跟上,一定保护陛下!」 说完,也再不能婆婆妈妈了,转身去帐篷里捧出一套盔甲,同时手里拿了个旗花筒,咻的一声给射了出去。 庞生是住在更后面,离殷绍的帅帐更远一点的帐篷里,这个时候也是匆匆赶来,就见冯玉河抛了个旗花筒上天。 他的目光微微一动,心下狐疑,快走过来,却没问这旗花筒的事,只就焦灼道:「是宋四小姐带兵袭营吗?怎么会选在这大白天的?」 「那女人做事,难道还要给你解释吗?」冯玉河没空给他解释。 他上次重伤之后就容易气短虚弱,厚重的铠甲穿起来太费劲,他心里担心殷绍,干脆就没心思整理,将那铠甲一扔,上马就追。 因为宋楚兮是直接带兵袭营,和整个大营里都乱了。 这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庞生也赶紧找了匹马,追着冯玉河去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战将,没有固定需要攻守的职责,所以就直接追了殷绍去了。 殷绍去的是营门防线,自然就是直接迎战宋楚兮的。 宋楚兮的体力不行,肯定不指望她真的上阵杀敌,只策马跟在一群身手了得守卫后面,近距离的观战。 她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殷湛特意训练出来,个个以一敌百,远不是普通士兵能够抵御的。 殷绍去时,地面上已经横尸一大片。 而那个女人,穿一身请便的皮甲,面容冷酷的隐在人群里,明明是个女人,但是她那神情装扮,却半点都不像是个女人的。 殷绍看到她,就只觉得气闷。 「陛下!此处危险!陛下万金之躯,还是先回帅帐暂避吧,末将等一定尽快击退敌军!」负责指挥抵御的小将急道。 说话间,一个不留神,对面一个侍卫的长枪刺过来。 殷绍怒极,抬手就拽了他一把。 同时,就听迎面一道犀利的风声。 殷绍心里一惊,下意识的抬头,果然就见空气中一枚蓝汪汪的袖箭迎面击来。 「陛下孝心!」高驰怒吼一声,连忙横剑阻挡。 铿的一声,袖箭射在他的剑锋之上,溅出火花来。 殷绍愤怒的将那小将往后甩开,但那人还是被刺伤了胳膊。 「陛下,此处危险!」冯玉河吓得一头冷汗。 头一次上战场,他和庞生都有些手足无措。 殷绍的目光穿透人群,恶狠狠的瞪着对面的宋楚兮,咬牙切齿道:「这里是战场,暗箭伤人的把戏,你也不觉得寒碜吗?」 「有什么办法?我不过区区一介女子,擅长的也不过就是这么点东西,你要我和你一对一的单挑吗?到时候我是没什么,只怕寒碜的就是你了!」宋楚兮高坐在马背上,她丝毫没有羞耻心的,反而笑得款款自然。 和一个女子公然拼武力吗?即使这女人再如何的不是善类,到底也是件损失颜面的大事。 殷绍被她噎得面色一红。 一时间盛怒,莫名的,他突然会觉得唿吸一堵的同时,胸口的位置居然似是隐约的抽痛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莫名愣了一下。 然则这种情况下,他也顾不上多想,有人的长枪刺过来,他本能的侧身抵挡。 冯玉河中伤之后,武功全无,而庞生本身不过就是个文弱书生,两人都忙不上忙,只能干着急,只有高驰和高茂两兄弟带人护卫。 宋楚兮横竖只是观战,看他带人和自己手下侍卫士兵拼杀。 本来殷绍的人在人数上占优势,但奈何宋楚兮带来打先锋的这批人里,有百八十个堪称死士的高手。 她在南塘的前些年都是受端木岐的控制的,最近这两年才掌权,自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培养出这样的精锐,这些人当属殷湛身边最精锐的一批力量,殷湛带走了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部给她留了下来。 殷绍的贴身侍卫虽然功夫也不错,但怎么都没她这样大的阵容,所以一番拼杀之下,居然很快就被逼入了下风。 宋楚兮从后面观战,看了半晌,脸上神情却越发凝重了起来,沉吟道:「有点不对劲!」 身边有两个侍卫是寸步不离,只是负责保护她的,闻言,就有个凑了过来,「主子说什么?」 「我说这情况不太对劲!」宋楚兮道,仍是面色凝重的盯着前面的殷绍一行人,「你看他身边,殷绍这个人,阴得很,他不打无把握的仗,之前他自己秘密培植出来的暗卫,在屡次的各种对决中大有损伤,具体剩下多少我不知道,但成武帝死后,绝对还留了一批精锐之士给他的。那批人,就算不能太多,也该有个几十个吧?但是现在他身边的这一批人里,能用高手二字来形容的,恐怕不过二十。」 两个侍卫都是练家子,一同观察之下果然发现就是如此。 「他是一国之君,按理说他既然人在战场,就不可能这么不谨慎的。」侍卫道,不由的也是更加小心的防备着四周,防止有人混在人群里偷袭。 「他这个人,思虑一向周到,他既然没把人留在身边保命,那就说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宋楚兮道。 而在当前的情况下,比保命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尽快在战争中取胜了。 这是个极其不妙的讯号。 宋楚兮的心头一紧,当即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揣摩殷绍的后招在哪里,「不能拖了,在变故出现之前,速战速决!」 言罢,她也根本就不等任何人反应,当先扬声沖对方喊道:「冯玉河,庞生,你们两个相当于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了,难道就没什么要紧事要和他说?事关重大,这么瞒着可不太好!」 殷绍本来正在气头上,正在一力的杀敌。 闻言,他就更是难掩心头烦躁。 后面冯玉河和庞生两人都没说话,只冯玉河忍不住扭头去看了庞生一眼。 接触到他的目光,庞生的眼神居然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 冯玉河本来只当宋楚兮是虚张声势或是挑拨离间的,见状,反而心里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他有意问一声是什么事,但又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唯恐真的被宋楚兮得逞而刺激到殷绍,一时只觉得为难。 「很熟我对这一战是稳操胜券的,你们的皇帝陛下万一有来无回,那么大的事你们还要瞒着他,是存心不叫他安心上路吗?」宋楚兮在对面继续喊。 冯玉河怒了,「这是战场,有真本事就拿出来拼,别这么多废话。」 「我本就是个女人,女人话多,这是御准的事,这也不行吗?」宋楚兮道。 她是不够光明磊落,可对面面对的人是殷绍—— 她可不觉得这个人会比她更光明正大个几分。 殷绍被他一再的出言相讥,即使本来心无旁骛也难免受到影响。 他一剑挡开一个是味儿的大刀,回头瞪了两人一眼。 两人都竭力的把表情掩饰的正常,但他对宋楚兮从来就不敢掉以轻心,心里一旦起了疙瘩,就轻易的放不下了。 这一分神,后面有人就一枪往他后背心刺来。 「陛下当心!」身边高茂由心抵挡,可是来不及,情急之下直接整个人扑了过去。 那长枪刺穿他胸口,出枪的人稳准狠,随后一撤手,他胸前一个血窟窿,血水喷洒出来,喷出半天高。 「兄弟!」高驰目赤欲裂,怒吼一声。 殷绍被从高处落下来的血点子溅在脸上,一反手,本来想扶他一把,不想一时手没抓稳,被他身体的力道带着,也跟着身子一歪就落下了马。 「陛下!」冯玉河等人大惊失色,纷纷下马护驾。 高茂被那一枪洞穿胸口,自然是直接毙命了。 殷绍看一眼他双目圆瞪的尸首,胸口又是一阵气闷。 这一痛之下他就确定,之前的那种感觉并不是错觉,他胸闷气短的同时,真的还有些刺痛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瞬间,殷绍的素来镇定的心间突然漫上来一种空前的危机感。 他手掌压着胸口,霍的抬头,目光穿过纷纷扰扰的人群,精确无比的朝马背上的宋楚兮看去。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女人对他做了什么吗?可是怎么能?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确定她接触不到也收买不了,而且—— 如果她真有本事收买他身边的人,干嘛没直接刺杀他,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这边他正心思烦乱,对面的宋楚兮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她仍是大声的说道:「冯玉河庞生,你们陛下好像身子不舒服,有些话,再不说,可就来不及了!」 她说得信誓旦旦,就算殷绍不怀疑身边的人,也是忍不住的回头,怒瞪了两人一眼,「真有事?」 「没!」冯玉河脱口就回,斩钉截铁。 庞生的反应也算快,可是要开口的时候,很不幸的,殷绍那一道凌厉的眼波横过去,他的声音就哽了一下,于是一个「是」字就失去了底气。 「到底什么事?」殷绍一手抓住他的衣领,逼问。 眼见着这里战事激烈,庞生满面难色,可殷绍就是要逼他招供,他也瞒不住,犹豫着,额头都是汗。 殷绍心里越发不安,横剑一下子压在他颈边,「还不说?」 那女人到底还留了什么后手? 「是——」庞生迟疑着,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乱飘,好一会儿才鼓足了勇气道:「就在他们袭营之前刚刚得到后方密报,有消息说太后娘娘在微服出宫的路上——遭——遭劫了!」 「什么?」殷绍脑中轰然一声,松开他,勐然后退一步。 冯玉河更是大惊失色,上前一步确认道:「太后娘娘怎么样?难道——」 难道死了?可是没敢问。 「不知道。」庞生一筹莫展,「暂时只说是失踪了,生死——生死不明!」 怪不得宋楚兮这么大的底气,直接来袭营,却原来是控制住了刘太后,准备逼他就范吗? 殷绍脑中乱糟糟的,他千防万防,却断然没有防范这一招的。 这个女人,居然阴损至此,怪不得她一直避而不战,原来是一直在躲着等这个时机,她猜到一旦他久不回京,刘太后必定忍受不了,到时候一旦太后秘密出京,她就有机可乘了? 吃了这么大的闷亏,殷绍只觉得脑中惊雷一响直接就直接空白了。 胸口在痛,不是之前的那种刺痛,而是一阵一阵,那痛楚在缓慢的积累加剧,就算他在盛怒之下都已然是不能忽视了。 「陛下,您先稍安勿躁!这里全是咱们的封锁,就算她劫持了太后娘娘,人也应该还在咱们的地界之内——」冯玉河心急如焚,见他面色涨红的很有些不自然,连忙就过去要劝。 殷绍按在胸口的手指,指关节处已经开始泛白,他脸上表情也在不断的变化,终于在冯玉河抬手碰到他肩膀的时候,隐忍了许久的一口心火彻底爆发崩盘,噗的一声,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冯玉河被喷了一脸血,直接就懵了。 「陛下!」却是庞生和高驰一左一右的搀扶住了他。 这边的变故突然,士兵们纷纷回首,一见他吐血,心都瞬间就凉了半截,而这一分神,自然是要大片斩杀。 宋楚兮的那批侍卫势如破竹,快速冲杀上来。 高驰带人护卫着殷绍几人,暂且后退。 「军医!军医呢!」冯玉河嘶哑着嗓子大声的咆哮。 好在是殷绍身边,为了以防万一,是一直都有军医跟在外面的。 马上有个年老的大夫颤巍巍的背着药箱过来,冯玉河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拉起殷绍的袖子给他诊脉。 殷绍的唇边带着残存的血迹,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的一直盯着宋楚兮,咬牙切齿的质问,「你抓了我母后?」 宋楚兮不置可否,只是拧眉看着他,笑道:「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回答我的话!」殷绍此时怒火中烧,咆哮着大声嘶吼。 然则这一动怒,胸口就更痛得利害,脸色都变了。 身边那老大夫把脉之后,脸色变得比他还难看,几乎是腿软的连声道:「陛下息怒!不可动气,不可动气啊!」 「到底怎么回事?」庞生也觉得殷绍会突然吐血蹊跷。 「陛下——陛下中了慢性毒了!」老大夫颤巍巍道,几乎面无人色,「不能动怒!动怒会引发毒性更快发作,会直接毒血攻心的!」 「中毒?」冯玉河脸色惨变,瞪着眼睛仿佛要吃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胡说什么,明明刚才出营的时候还没事的。」 「小的句句属实。」那大夫道:「而且陛下服用此毒应该至少有十天半月了,毒素已经慢慢渗入,这毒很奇特,可以在体内潜藏的时间不定,除非是人在情绪大起伏的时候才会被迅速激发,最怒动气!陛下——陛下——」 说着,就近乎用了乞求一样的神情去看殷绍。 可是这样的情况下,殷绍哪能不动气? 刘太后被劫持了,宋楚兮说话还句句戳他的心窝子! 这简直就逼着他自己找死。 老大夫的话,殷绍都听到了。 他谁都没理,只还是盯着对面的宋楚兮质问道:「是你做的?」 「你觉得呢?」宋楚兮仍旧是不答反问。 她只是看着他,面上表情闲适,心里却在感慨—— 殷述这熊孩子,真要做起事情来,好像还真是从来没叫她失望过。不过为了把殷绍的死这盆脏水泼她身上,那小子也算煞费苦心了。 先慢慢的给殷绍下药,然后把刘太后被劫这个药引子抛给她。 这么一激,瞎子也会觉得是她做的了。 不过宋楚兮倒是无所谓的,她虽然不主动给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埋单,到底也没矢口否认。 「呵——」殷绍却只当她是默认了的。 他了一声,然后那笑声就又戛然而止,推开了冯玉河一把,走上前来一步。 宋楚兮摆摆手。 她的人自觉的住了手。 「你真是好手段!」殷绍冷冷的看着她。 「彼此彼此!你不会以为,对你——我还会讲求什么江湖道义吧?」宋楚兮道,那语气不痛不痒的,「横竖当年你算计我的事情也都不少,我倒是觉得我现在怎么做都不过分。」 殷绍是每听她说一句话都要觉得胸口气血逆涌,他竭力的压制,就只是觉得喉咙里一片腥甜,不得已,只能闭眼缓了一会儿。 「怎么着?你还有话要说?是说愿赌服输吗?」宋楚兮问道,说着,又转向了个老军医,问道:「你们陛下这毒还有的救吗?」 冯玉河等人也最关心这个,全都期期艾艾的看着他。 那老军医的眼神闪躲,支支吾吾。 殷绍只看了一眼就更是胸闷气短。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也懒得再去理会,仍是对宋楚兮道:「现在我只是比较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冯玉河闻言,也是一惊,不由神色愤恨的举目四望。 绝对是殷绍身边出了叛徒,毕竟能接触到殷绍饮食的根本就没几个人,而且他的饮食,每次上来之前都要查验一遍的,能在他饮食里下毒,极有可能是东西送过来,在进帐篷之前或者甚至干脆就是在帐篷里才被人动手脚的。 这样一来,那就必须是他身边十分亲近的人。 庞生和高驰几个经常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也都自感危机重重的皱眉,紧张的四下打量同伴的神色。 「现在还问这些,有用么?」宋楚兮莞尔,她就是故意不叫他知道内幕的,转而就给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别愣着了,去给左右先锋那边都先传个信,告诉北狄人,就说他们的皇帝陛下大限将至,让他们还不想以身殉国的都先悠着点儿!」 「你——」冯玉河怒极,简直就要破口大骂。 可宋楚兮指使的都是她自己的侍卫,谁都阻止不了。 殷绍强压着满心奔窜的火气,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仍是望定了宋楚兮道:「所以这些天来你一直不肯与我正面交锋,就是为了等着时机,在背后用这些手段吗?你就这么有把握,你的这番谋算就一定成功,万一——」 「万一你提前拔营回京?」宋楚兮接下他的话茬。 殷绍闻言一愣。 「可是你不会回去啊!」她说得笃定,殷绍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宋楚兮也不管他,面上神情寡淡的却又突然发问,「你大可以早些回去,稳定你的超纲,何必在这里耗着,同我赌这一时的义气?」 殷绍闻言,怔住。 宋楚兮只是看着她,那表情似笑非笑,「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无论何种境况之下,你总能分得清大局,该舍就舍,该弃就弃。你比我更清楚,你和殷梁对峙十多年,最后他之所以会拜,并不是输在了手段上,而是因为他为情所困,自乱阵脚。」 她的语速不徐不缓,不掺杂任何的私人感情。 时隔多年,他们这一队生死冤家,这好像是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面对面来说话。 殷绍原是没这个心思和她说废话的,但却被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震住了。 并且——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似是有些慌了。 是了!宋楚兮说得对,他为什么要和她在这里赌这一时意气呢?一直留在这里的后果,他难道不知道吗? 他才刚刚登基继位,而且周边列国和外族都虎视眈眈,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首要该做的事是去稳定朝纲,可偏偏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顾刘太后和朝臣们的百般劝说,一定要留在这里。 就是因为—— 咽不下这口气! 他自己深思混乱,好半天没再说话。 宋楚兮高踞马上,看着他,忽而由衷的嘆了口气,道:「其实你也不用自责后悔,毕竟每个人都会有弱点的。你殷绍这一生,深谋远虑,行事手段老辣,并且耐性好,韧性也好。该狠的时候,不管是对旁人还是对你自己,你都能下得去手,甚至于你都有甘心冒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气魄和胆量。你能屈能伸,能隐忍,你看似是块毫无破绽的顽石,而你这一生的唯一弱点——」 宋楚兮说着,那面上神情就带了深刻的自嘲。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殷绍,继续说道,一字一顿,字字铿然,「那就你心中那种唯我独尊的执念,和总觉得你生来就该是高人一等,主宰天下的王者的那种信念。你总是觉得,你就是这天下之主,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甚至于可以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拿来当棋子,给你铺路,随便牺牲。的确,作为一个控棋者,这些年来你算是很成功的了,成武帝那么样的扶持,你甚至都能在他一再的猜忌和打压之下走到今天。」 殷梁不是他的对手,其实真要论心机论手段—— 要面对面的斗法,殷述也玩不过他,不过殷述很聪明,他早就知道力敌不过,所以这么算下来,一直採取的都是迂迴战术,总是避其锋芒,基本没有公开和他对决挑衅的。 「哼!」殷绍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你到底想说什么?技不如人,认赌服输,我已经认了,如果你只是想最后再刻意的拿些话来羞辱我,那就大可不必……」 「只是你我之间,总算旧相识,从不曾有机会这么开诚布公的说两句话,今天之后,就没机会了。」宋楚兮轻声的笑道。 「说到底,你还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心存怨恨?」殷绍冷声说道。 宋楚兮对他的指责,他不是没听见,只是他这样的人—— 就像宋楚兮说的,他只认定了自己生来便是人上人,哪里会把别人的苦楚放在心上?何况—— 这女人,还给过他那样耻辱的背叛。 只就因为这一件事,他便就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所以强迫自己从来不去回想当年的事。因为,这个女人,她没资格指责他什么。 思及往事种种,殷绍仍是胸中怒火难平,他的面目不知不觉间就演变的狰狞,死死的盯着宋楚兮道:「你说的对,从始至终,你不过就是朕用在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即使你再恨,再不甘心,你终于不过是我手里用废了的一枚棋子,你——没资格质问我什么!」 「质问?你觉得我还有这个必要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耿耿于怀了吗?」宋楚兮不以为然的轻笑一声。 她看着他的神色依旧不温不火,眼神却演变的很复杂,「的确,曾经我是陷入了对你的仇恨中,无法自拔,可是现在——早就无所谓了。我现在会处心积虑的和你周旋对抗,也仅是因为你是现在横在我面前的挡路石罢了,再没有其他了。」 「没有其他了?」殷绍冷笑,「你可不是这么大度,可以一笑泯恩仇的人。」 「我的确不是,可毕竟要恨一个人也是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宋楚兮并不否认他的话,她微微的嘆息一声,「殷绍,或者我倒是应该跟你道声谢的,当年如果不是有对你的那股子恨意支撑,我未必就能从南塘的那片深山中走出来。曾经有一段时间,对你的仇恨,几乎成了我人生里的整个意义,尤其是素岚死的时候,我甚至动过要和你同归于尽的念头。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逝者已矣,我只能为了活着的人,更好的生活,真的犯不着和你这样的路人一般见识。」 现在的她,有夫君,也有女儿,虽然前途兇险,可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是那般的平静又叫人满足。 有人爱她,她也有想要宠爱和守护的人。 眼前的日子,充满了许多没好的期待,其实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口,她对殷绍已经没有那么深的执念了。 现在她和他对峙,你死我活的拼命,也只是因为这个人是她的敌人而已。 殷绍听着她的话,隐隐的觉得胸口有些窒闷。 他一心想要成为人上人,这天下的主宰,这种被人弃若敝履和忽视的感觉,实在很难受。 「呵——」殷绍是被她挤兑的不轻,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极度愤怒的情绪,他闭上眼,声音沙哑的笑了一声。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 又过片刻,殷绍再度睁开眼睛时,那目光之之中就是一片清明冷厉,「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听你在这里说这么多的废话吗?」 宋楚兮始料未及,当真是有些意外的。 她略一失神,这边冯玉河却是急,匆忙掏出一枚旗箭筒,又再抛上天空。 宋楚兮骤然想到殷绍方才刚要过来的时候她也看到了类似的东西,再想到前面她觉得她身边护卫数量有异常的问题,顿时也是心头一紧。 「你有后招?」宋楚兮下意识的屏住唿吸。 「阴招总不能只你一个人用!」殷绍道,针锋相对。 宋楚兮不敢再和他浪费时间,提了口气,刚要说话,却听身后也是高空中一声爆裂声。 殷绍的唇角,缓缓绽放一个冷酷的笑容。 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回头,却听见远处的城门那里似乎有厮杀声传来。 宋楚兮勃然变色,再次回头看向殷绍,「你叫人秘密潜入了卫城?」 他秘密做的,以卫城如今的防御,进去的人肯定不能太多。 如果只是三十四个人,还指望夺回城池不成? 殷绍只是冷笑。 宋楚兮不得已的再回头,也看不清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总之又过了不多时,就有人朝这边快速本来。 在前面,凭藉清空起落的,是十来个黑衣人,后面紧跟着是上百骑兵追击。 宋楚兮只看这个情况,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什么。 而这个时候,殷绍已经开口道:「你只一个劲儿的分析我的弱点,难道你就没有弱点了吗?」 说话间,那边快读奔近了的人群里,隐约出来小孩子恐惧的哭喊声。 宋楚兮一时愣着没动,有一会儿,她才一寸一寸缓缓的转身,对上殷绍的目光。 她的表情很冷,却并无惊慌和恐惧,只是看着他,后面居然缓缓的勾唇,冰冷的笑了,「我是有弱点,我姑母,我母亲,我妹妹,他们都是我的弱点,可是你忘了,是你们——一个一个把这些弱点都从我身上拔除了!」 殷绍心头一凛。 他还是觉得宋楚兮这反应很不对,她一直把那孩子当成她的命的,现在怎么可以镇定如斯。 「你——」他心里突然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了,虽然具体到底哪里不对还说不出来。 宋楚兮只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片刻之后,那些黑衣人就带着孩子奔到了近前,大声道:「陛下!幸不辱命!」 话音未落,他提在手里的女孩儿高高举起,横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殷绍看过去,顿时勃然变色。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宋楚兮探知了他的意图之后,反而不慌了。 「不是殷黎?」他愣了半天,脑中思绪却是片刻不停。 「她是我的弱点,可是很遗憾,你抓不住的!」宋楚兮这样说道。 殷绍的脑子里突然就乱了。 对面的黑衣人则是完全愣住了,这边就听冯玉河跳脚痛骂,「废物!那不是北川郡主!」 几个黑衣人愣住了,盯着那个穿着华贵的孩子。 彼时后面的追兵已到,他们是不客气的抬起大刀就刺。 「你的牌出完了?那咱们就没必要继续耗着了!」宋楚兮微微一笑,冷酷说道。 她竖手为刀,冷厉的往下一挥。 身边侍卫和士兵们再次一拥而上。 殷绍这个时候整个人都错乱了。 他脑中只是不断的在想,殷黎在哪里?那个孩子,宋楚兮和殷湛绝对不放心把她交给别人,而且塞上更兇险,殷湛更更不可能带着她过去。 那么她在哪里?在哪里? 想着,一个突兀的念头突然跳进了脑海里,他顿时毛瑟顿开。 「我知道你把她留在哪儿了!」殷绍喃喃道,霍的抬头看向人群之后的送唿吸,大笑道:「果然还是我低估你了,你居然还真是敢!」 她居然敢把殷黎留在京城?这太匪夷所思了。 他一直以为她不敢拿那孩子冒险,却不想恰恰是这一点疏忽,居然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宋楚兮的目色一寒—— 殷述的人还在这里,她肯定不能让殷绍泄密,当即冷声道:「弓箭手呢?给我把他们围起来,一个不留,全部处理干净!」 今天,她本来就没想让殷绍活着离开,这一场对决,到了这里,该结束了。
第041章 殷绍身死,康王临朝 「保护陛下!」高驰大喝一声。 宋楚兮这边的弓箭手迅速到位,箭雨如林,一大片罩下来。 殷绍身边的士兵铸成第一道防线,后面是侍卫,再后面是死士,层层将他护卫起来。 「陛下,你的身体要紧,不能恋战,还是先撤下去解毒吧!」冯玉河一边紧张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道。 殷绍的手压着胸口,虽然前面有层层人墙阻挡,他是目光锁定之处,却一直都是远处高高在上,坐在马背上的那个女人。 「她既然出手,你觉得朕这毒还有的解吗?」殷绍自嘲的笑了一声,然后拿袖子擦净了唇边血迹。 「陛下——」冯玉河惊唿,心里一阵不安。 说话间,殷绍已经目色一厉,扬声道:「不必跟他们客气,弓箭手!」 因为是临时开战迎敌,他这边士兵本来稍稍有些心慌,弓箭手都落在后面,得令也是紧急集合。 殷绍心中不耐,当即先抢夺过一把弓箭,拉弓搭箭,三箭连发,目标所指,都是宋楚兮。 「主子当心!」宋楚兮身边侍卫低唿一声,横刀替她挡下。 但殷绍的箭上带着强大的戾气,这一冲撞之下,在他刀上留下三个痕迹不说,更震得他手臂一麻,脸色微变。 这边殷绍一方的弓箭手也快读到位,一轮弓箭发射出来,双方各有损伤,此时却听得冯玉河一声低吼,「陛下——」 却是殷绍那三箭连发,动了内力运作,还不等他撤手,就又是蓦的一口鲜血喷出。 冯玉河和庞生左右去扶着他,他居然脚下一软,当场就站不稳了。 整个军队都跟着恐慌了。 殷绍只觉得胸口的位置里,一则血液像是灼烧起来,一则又撕扯疼痛的厉害。 他身上穿着铠甲,手掌压在冰冷的铁甲上,指尖苍白髮抖。 「军医!军医!」冯玉河再吼叫。 「没用了!」殷绍是无力的苦笑一声,眼底却又有不甘的厉色浮动,他努力尽量的忽视自己身体上的痛楚,只一把揪住了冯玉河的衣领道:「她今天不会放我走了!你们——不管是谁,一定要有一个人,不惜一切的突围出去,回天京——」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底神色就更加狠厉,「去把殷黎那小丫头给朕翻出来,绝不能留她的活口!」 宋楚兮要杀他?他又岂能叫她事事顺心如意? 庞生和冯玉河俱是一惊。 庞生打了个寒战,「陛下是说北川郡主还留在京城?」 可是怎么会?宋楚兮和殷湛的心腹都跟着撤出京城了,而且他们夫妻又是北狄皇室的叛臣,如果把孩子留在那里,那岂不是很危险? 「去找——」殷绍拼着最后的力气,抓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然后顺手将他往后一推。 庞生被他推了个踉跄,他却狠提了一口气,勉强站直了身子,抢过身边一个侍卫的佩剑,站直了身子,冲着对面的宋楚兮道:「卫城就在眼前,不惜一切,给朕拿回来!」 他的队伍,在人数上占有绝对性的优势,即使要死,那也要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绝对没有叫宋楚兮全身而退的道理。 弓箭手再次拉弓射箭。 对面的暗卫严密护卫在宋楚兮身前抵挡。 这边殷绍动了死战的心思了,庞生焦灼不已,上前拽了把冯玉河的袖子,「怎么办?陛下是准备血战了!」 「不!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冯玉河一咬牙,当机立断的定了主意,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殷绍,一面咬牙对高驰道:「这里你带人拖住他们,我带陛下撤出去,想办法解毒疗伤!」 「好!」高驰没有二话,头也不回的继续举刀杀敌。 殷绍这个时候只是痛得头目森然,盔甲下面浑身都是冷汗,冯玉河招唿了两个暗卫上前,半拖半拽的,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强行的拉了他就走。 二十几名暗卫紧张的护着他,一行人冲破周围敌军的阻碍,往后撤去。 宋楚兮从人群后面远远的看见了,她虽知道殷述不会再给殷绍任何一线的生机,可是有关殷黎的下落,她却更不能叫人透露出去。 她目色一寒,低声给身边的侍卫道:「这里叫人顶住,缠住他们,过来一队人,给我开路,我们从旁边绕过去!」 「是!」侍卫对她都是言听计从的,当即打了个手势,召集了二十四明精锐,一行人一边砍杀敌兵,一边躲避箭雨往右边突围而去。 高驰人在站圈里,仓促瞧见。 他只以为宋楚兮是要逃走,殷绍都伤成那样了,他哪能让宋楚兮全身而退,当即就怒喝道:「弓箭手,对准那边,射箭!」 弓箭手们纷纷转移目标。 百余名的弓箭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后面,挡住!」领头的侍卫大声道。 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马上就有一半的人驻马回头,挥舞着兵器阻挡追击而来的冷箭。 宋楚兮恼怒的回头看了眼,恰在此时,卫恆不放心他,迎面带了一队人马过来。 「替我先挡住他们,我去追殷绍!」宋楚兮道。 「属下跟您去!」卫恆忙道。 「不同!他中了毒,走不掉的!这里你留下来善后,先压制住,没必要赶尽杀绝,等殷绍死了,能降多少是多少!」宋楚兮冷静的吩咐,说着已经策马与他错身而过,清声道:「走!」 他们的实力继续扩充,这的人,能收归己用的话,就最好不要浪费了。 卫恆带人紧急顶上,宋楚兮带着那一队暗卫从他筑起的保护墙后面绕了个弯子,往后方大营追去。 这边冯玉河一行人半拖半抱着殷绍,渐渐地退出主战场,回到大帐附近。 那里还有留着备用的战马。 冯玉河见殷绍的脸色青白,心里就觉得莫名的恐惧,问道:「陛下,还能骑马吗?这里的将士应该能阻挡一阵,不能逞一时之勇,我们先走,去后面的城池。」 「毒素渗入肺腑,还怎么走?」殷绍自嘲的低声笑了出来。 他没什么力气,整个人看上去,是前所未有的颓废。 冯玉河跟了他多少年,是见惯了他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模样的,这一场惨败横在眼前,就像是一场噩梦一样。 周围的厮杀声,眼前的这个人,是他金尊玉贵,无所不能的主子。 「陛下——」冯玉河突然就红了眼眶。 殷绍缓缓的抬起头,看着他,有些艰难的抬手按在他肩膀上,「怎么?朕现在的这个样子,很狼狈?」他这样问。 冯玉河咬着牙,腮边肌肉鼓起,一语不发。 殷绍似是从他的这个表情里就看出了破绽。 他撑着对方的肩膀,推开侍卫的手,自己努力的站起来道:「不走了,走也走不出去,进去给我取件披风来。」 冯玉河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咬着牙去了。 殷绍这才目色一肃,沖庞生一抬下巴,「就算要败,也不是这么个落败法的,他不肯走,那就你去吧,别叫朕死后遗憾!」 殷黎!八年前他阴错阳差没能杀掉的那个孽种,一直耿耿于怀直今,如果今天註定他走不出去了,至少也要偿还了这个冤枉才行。 庞生看着他眼中瀰漫的杀意,顿时心头一凛,赶紧点头,「是!」 他转什么,随手拉过一匹马。 殷绍回头,对身边侍卫使了个眼色,「去两个人,送他出去!」 「是!」两个侍卫应声出列。 三个人牵了马,也不及再去打点行装,直接就往帅帐后面绕去。 宋楚兮是从前面袭营的,后面还没被包抄。 殷绍说完这几句话,身体就又有些撑不住,佝偻起腰身,按着胸口一阵咳嗽,这一咳,掌心里就又落了满目的残红。 「陛下——」他身边侍卫痛心疾首。 他弯着身子,看着掌心的血色,然后一点一点的把拳头握紧,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再次站直了身子。 头脑已经有些隐隐的晕眩。 这里天高海阔,是被踩在他这王者至尊脚下的土地,但是很奇怪,这一刻,他却居然一点也不想去多看。 这一路走来,他从来都是向前向前再向前,仿佛从来就没想过要停下来看哪里的风景,哪怕是最终终于熬到成武帝驾崩,君临天下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是到了现在这一刻都一直的没有真正的喜悦和欢快过。 许是这一路走来,付出的太多,消耗的太多,所以相比现在拿到手里的,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倒是从他登上帝位的第一天起,执念至深,一直耿耿于怀的还是和宋楚兮还有殷湛之间的旧怨。 这一刻的心境,突然之间就有了莫名的沧桑。 「陛下!」冯玉河从帐篷里捧了一件厚实的黑色披风出来,给他披在身上。 殷绍的思绪被打断,刚回过神来,却听那帐篷后面一阵响动。 众人忙都收摄心神,循声望去,却是庞生那三个人一步一步,戒备着缓慢的又原路退了回来。 殷绍的心头一紧。 片刻之后,出现的是一批黑甲侍卫,在后面,宋楚兮打马款步出现。 「你——」他胸中一怒,马上又有气血逆涌。 「事到如今,还需要继续做这些无用功吗?」宋楚兮凉凉道,她的目光冷淡,扫了眼在场众人,掠过庞生面上的时候,似是略微停顿。 虽然只是极不显眼的一瞬,庞生也还是明显的感觉到她含义颇深的那一眼注视,心头顿时一紧。 不过宋楚兮却没理他,只定定的望着殷绍道:「明知道我不会给你出路走,何必呢?闹得这么难看,倒不像是你的作风了。」 「是啊!为什么一定要闹着这么难看呢?」不想殷绍却是应了她的话。 虽然胸膛里被热血灼烧的厉害,他也还是垂下了手,挺直嵴背站在她面前。 烈日之下,面前马背上的女子,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我本可以呆在天京,不来的!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殷绍道,难得的,语气里唯一带有的情绪就是深刻的自嘲。 这个问题,自从之前宋楚兮问了,他就一直在想,可是想不明白。 「还是不甘心?」宋楚兮自是无从理会他此时这种莫名其妙的心境,她只是有些好奇的问道。 「怎么能甘心?」殷绍笑道,他举目四望,这天地阔大,四月里,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可是落在他的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暗淡一片,提不起半分的兴致来了,「为了这天下,我步步为营的谋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也觉得不过尔尔。朝堂争斗,兄弟厮杀,我都游刃有余,可是到头来——」 他说着,怅惘一嘆,再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的时候,眼底目光就转变的异常复杂,「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你这么一个女人呢?说到底,我的江山天下,不是败在这血色朝堂之上,而是败在了你——宋楚兮的脚下!如果没有你,哪有这么多的曲折和变故,你这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我已然是杀了你一次了,却居然你还可以捲土重来?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我能怪谁?是天意吗?是天意让我败的?那我还能拿什么去抗衡? 殷绍说着,就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他这一生,这一条帝王之路,走得满地荆棘丛生,并不轻松,他熬死了他的父皇,斗败了他的兄弟,最终—— 却居然在这给女人的手上惨败。 「我也不想和你纠缠不清,要怪也只能算是你们父子自不量力的引狼入室吧。」宋楚兮道,她的语气很平静,已经不屑于同他计较过去的那些事了,只道:「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如今这一次捲土重来,无论是朝堂后宫,只要有我一日,你就再也不会赢。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 「难道我的话,就算了吗?」殷绍忽而反问。 宋楚兮一愣。 他就又自嘲的哑笑出声,「凤凰于飞,天命皇后?这命格,虽说是我捏造出来的,但总归是快要成真了吧?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你和殷湛所谓的退让,根本就不是为了明哲保身,而是为了捲土重来,以退为进,最终——你们的目的就是要拿回天京和整个北狄的皇权吧?」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齐刷刷的抬头朝宋楚兮看过去。 尤其庞生,他那神色,不仅仅是震惊,甚至带了无限的恐怖。 宋楚兮本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目光突然一厉,布满凛冽的杀机。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突然抬手一指,冷酷喝道「给我杀了他!」 「保护陛下!」殷绍的侍卫大惊,纷纷护他,但同时——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赫然发现她指着的人正是站在殷绍两个护卫身后的庞生。 有暗卫飞身而上,腰间长剑横空出鞘。 烈日下,那剑锋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冯玉河如是突然被惊醒,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中掠过一个念头。 他霍的扭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庞生。 庞生倒是还算镇定,他只微微敛眉,戒备着往后退了两步。 不管是殷绍身边的那些亲卫,还是终将恼羞成怒的冯玉河,他都全部不是对手。 他不是战士,说完全不惧生死,那是不可能的。 「来人!」眼见着那暗卫的剑锋斩下,冯玉河突然暴怒的嘶吼,「给我拦住他!」 宋楚兮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所以说,殷绍身边出手暗算他的那个人就是庞生? 如果殷绍是死在这个人手里的,那么—— 庞生就是要死,也绝对不能叫外人动手。 离得稍远的十几个侍卫蜂拥而上,冯玉河已经抢上前去一步,拔出一把匕首,直接压在了庞生的颈边,然后也就顾不上后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了,只是满眼都充斥着血红浓烈的仇恨和愤怒,咬牙切齿的逼问庞生道:「原来是你做的吗?在陛下的饮食里动手脚,暗算陛下的人,是你吗?」 前面两句话,他还极力的控制情绪,可终是失控,到了最后三个字,就是咆哮着嘶吼出来的。 这个时候,倒是殷绍一时没反应过来,完全的愣住了。 庞生咬着牙,一语不发。 这个时候,强行狡辩已经没有用了。 他闭上了眼。 冯玉河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扯过来,仍是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却隔着人群去瞪着远处马背上的宋楚兮,质问道:「是你收买了他?用他来暗算行刺陛下的?」 宋楚兮唇角带了丝冷淡的笑容,不置可否,只是反问,「就算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冯玉河已经认定了是她算计害死了殷绍的,她说什么都没用。 就算她说了,冯玉河也不会信。 何况—— 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的理由和能耐对殷绍下手? 冯玉河牙关紧咬,眼睛里焚烧的都是显而易见的愤恨情绪。 如今殷绍已然毒入肺腑,无药可救,他大势已去,就是士气都不復从前,他根本就奈何不得宋楚兮。 「好!你的手段果然毒辣,让人防不胜防!」最后,冯玉河一字一顿的说道,说着就是目色一厉,举起匕首就狠狠的往庞生后颈插下。 庞生死死的闭了眼,只等着安心受死。 恰在此时,帐篷后面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大约是后面的毡布被噼开,然后有人直接取道帐篷里面,撩开毡门直出来。 那是一群精神抖擞,行动利落的蓝袍人,带队第一个冲出来的人—— 是何鹏! 殷绍的神情大为骇然。 何鹏二话不说,出手就去抢庞生,一剑斜挑,刺伤了冯玉河的手臂。 庞生躲过一劫,他伸手就要去提人。 宋楚兮坐在马上,目光一寒,当即射出袖箭。 她的袖箭有剧毒,何鹏不敢硬扛,仓促闪身躲避。 这时候,那帐篷里已经陆续涌出来不下百余人。 宋楚兮的暗卫冲上去,本是要取庞生的,但是殷绍的人对她防备很,只以为她是要对殷绍不利,冲上去就阻拦。 这一番乱战,帐篷里,穿一身宝蓝色便袍的殷述已经款步走出。 殷绍猝不及防的回头看过去,脑中突然如遭雷击,他愕然,唇角肌肉有些不受控制的抽搐抖动,「你——」 殷述没死,这不是太意外的事,可是他突然想明白了—— 庞生的行动他一直都有监视,他虽然没想过庞生和廖家人之间会有什么牵连,但是从之前交锋的种种举动来看,庞生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并不好,而且宋楚兮人在卫城,他对卫城全面封锁,根本就不可能给机会让她和庞生接触。 却居然—— 庞生是殷述的人?! 所以呢?真正暗算他,给他下毒的人,其实是殷述,而不是宋楚兮? 这样的挫败感,是殷绍根本就无法承受的。 阴沟里翻船,最后—— 居然是殷述夺走了他刚刚握在手里的一切吗? 胸腔里的血液灼烧的更加剧烈起来,仿佛要爆炸,殷绍出了许多的汗,因为疼痛,面容也隐隐有些扭曲。 这边的人群里,庞生自知宋楚兮不会给他生机,也不含煳,一见殷述出现,马上就大声道:「殿下,北——」 必须告诉殷述殷黎还在天京的消息! 宋楚兮断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眼见着暗卫的人都暂时腾不开手,她又是两支袖箭连发。 何鹏人在庞生身边,一把扯住他,将他从人群上头甩过去。 何旭接手,将他一提,踉跄着落在了殷述面前。 宋楚兮心里一急,抽出马背褡裢里的长鞭甩过去,直抽殷述,何鹏横臂一挡,那鞭子在他手臂上绕了几圈,他趁机用力一扯。 本来以为宋楚兮会撤手,不想宋楚兮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居然借着他手上力道飞身而起。 她的身体本来就有些瘦弱,何鹏那样的力道,直接就将她拽飞了过去,同时她抽出腰间暗藏的软剑。 殷述都没想过她居然能有这样的身手,当即就傻在了那里,全无反应之下,宋楚兮凌空一剑,稳稳的刺穿了庞生的天灵盖。 庞生的半句话还卡在喉咙里,不可置信的眼睛瞪得老大。 宋楚兮不可能在半空中撑住,飞快的拔剑,翻身落地。 彼时庞生还没咽气,只是目光已经开始涣散。 她剑上也无血色,只是面目冰冷的站在他面前道:「庞生!上回我饶你一命是事出有因,当时我也说过了,下不为例,这是你自找的!」 殷述和殷绍,包括在场的所有人,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少女心狠手辣,这却是头一次见到她亲自出手杀人,手法居然这样的狠辣纯属,一瞬间漫长皆惊。 宋楚兮却是旁若无人的反手将长剑一横,顺势压在了殷述颈边。 「殿下!」何鹏低唿一声,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却已经晚了。 殷述皱眉。 宋楚兮的面容清冷,目色微凉,冷冷一瞥,最后就定格在了那边摇摇欲坠的殷绍身上,嘲讽道:「我虽然不在乎背黑锅,但在咱们彼此几个当事人的面前,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让你看清楚了真相,也总算是叫你可以死得瞑目了!」 庞生会背叛殷绍,其实说到底也是因为冯玉河的挤兑所致。本来他对殷绍,就因为庞景的死而有些隔阂,毕竟如果不是借他东宫太子的势力,也的姬妾也没办法就那么逼死了庞景。但是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犹豫着,还是留在了殷绍门下,本来想借着殷绍手下损兵折将的契机青云直上的,偏偏冯玉河怕他取代了自己的地位,处处打压,于是—— 就给了殷述可乘之机,将人给争取过去了。 「呵——」殷绍这会儿才是当真觉得自己这一声的权谋算计都只生成了一个可怕的笑料,他想笑,可是再度急怒攻心之下,这一笑,就又是一口血水喷出,然后就死死的按着胸口,一点一点的失去力气,跪倒了下去。 真荒唐呵!他自认为运筹帷幄,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不但不败给了一个女人,还被一个毛头小子算计掉了最后一线生机。 眼前的这个女子,眉目凌厉,他用逐渐模煳了的视线突然缓慢的抬头看向了她—— 阳光下,她那面容欺霜赛雪,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气势。 那是他曾经的妻子,曾经的太子妃,他突然想要努力的找一找她身上是否会有些似曾相识的痕迹,可是—— 太陌生了!什么印象也没有呵!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女人,陌生的兄弟…… 前所未有的,生命里的最后这一刻,他突然会觉得寂寞和恐慌。 这一生,他到底得到了什么?他努力的低头,想要去看一看自己的掌中到底握住了什么,却是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头颅颓然的垂下。 「陛下——」冯玉河悽厉惨痛的唿喊声,震慑了整个辽阔的平原,然后下一刻,被宋楚兮的暗卫一剑穿心,轰然的也是倒在了地上。 暗卫们将殷绍的部从一律屠杀干净,回过头来,却见宋楚兮孤身陷入了殷述的包围圈里。 「主子——」虽然她是挟持人的那一个,众人还是不免一急。 宋楚兮淡淡的横过去一眼目光,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然后,她看向了手边的殷述,「跑这里里做什么?怕我会揭穿你?」 「我也不想这么麻烦的,可是担着这么个弒君大罪,我怎么上位?宗族里的那群老顽固,他们可不会管殷绍之前对我做过什么,或者他是不是罪有应得!」殷述道,他倒是诚实可亲的,并不拐弯抹角的推诿。 他低头,看了眼宋楚兮横在他颈边的长剑,「做什么?你想在这里杀了我?我们——同归于尽?」 周围密密麻麻,手持大刀长矛的蓝袍侍卫一拥而上。 宋楚兮不说话,殷述却是有恃无恐的笑了,「千方百计的弄死了殷绍,现在和我一起死在这里的话,你真捨得?」 「怎么会?」宋楚兮泰然处之,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浅淡的笑容来。她目光四下扫了眼,「就算我不怕死,可是你隐忍蛰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死了成武帝,又阴了殷绍,你会甘心在功业未成之前就这么把自己交代在这里吗?」 「怎么?你威胁我?」殷述闻言,就也大大方方的笑了。 说话间,他居然也没等宋楚兮的回答,竟然真的就不顾她压在他颈边的长剑,上前一步。 宋楚兮始料未及,下意识的后撤。 他却眼疾手快的一把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 宋楚兮一惊,诧异的抬头看他,满眼防备。 不知何时,那少年眼底的笑意已经完全敛去。 他手下牢牢握着她纤细的手腕,目光灼灼,逼视她的眼睛,那种焚烧的炽热又复杂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忽而唇齿轻启,一个字一个字很轻声的道:「你怎么就能断定我捨不得现在就去死?如果能拉着你一起,没准——我真不介意呢!」 他这是放了狠话了。 直觉上,宋楚兮觉得不足取信,可是莫名的,对上他的视线,她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情绪,一时间只觉得他这话真真假假,叫人不敢轻易断定真伪。 殷述面上神色微凉,说话间,已经动作利索的解下她腕间的袖箭,扔给了何旭。 宋楚兮只是拧着眉,眼神戒备的盯着他,「你想扣下我?」 「不行吗?」殷述反问,并不否认。 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神色鄙夷的扫了眼他侍卫外围虎视眈眈的那些暗卫,「只要你在我手里,就算你说你不要命了,他们难道还有胆子硬拼?而且——」说着,一顿,他就又重新看向了宋楚兮,「你也不捨得死,不是吗?」 宋楚兮用力的抿抿唇,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殷述将她反手一推,丢给何旭,「绑起来,等这里收拾妥当了,一起回京!」 何旭并不客气,一把将宋楚兮扯过来,将她手里长剑夺走扔掉。 「殷述!」宋楚兮有些恼怒的大声叫住他,「说清楚了,你抓我,到底意欲何为?」 「你心心念念的都是殷湛,是还能如何?」殷述的态度倒是好,当即就又转头看了她一眼,「我知道,有些事是勉强不得的,而且我也不至于那么想不开。只不过现在你带南塘叛出我北狄皇朝,作为朝廷的叛臣,你既然落在本王手里了,我还能轻易放了你不成?带你回去,看看十一皇叔怎么说吧。」 他这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反而是叫宋楚兮无话可说了。 童五和卫恆都还在两边的战场上,分身乏术。 殷述带了人就要走。 「主子——」远处卫城的方向,突然有马蹄声奔驰逼近,却是宛瑶急吼吼的赶了来。 「姑娘!」一众的暗卫都因为宋楚兮被制而失去了主心骨,这时候倒是眼睛一亮。 宛瑶翻身下马,就要挤过人群冲过来。 殷述的眉头一皱,宋楚兮忙道:「别动她!让她过来,我交代她两句话,然后就任你处置。」 殷述略一思忖,点了头,「让她过来!」 「是!」他的侍卫放了行。 宛瑶快走两步过来,想直接奔到跟前,但是被何鹏抬手挡了一下,满面的急色。 宋楚兮左右看了眼,不慌不忙的对殷述道:「让不相干的人往后退一退,有点要紧事,我不想太多人知道。」 虽然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给她讨价还价了,不过对着她,殷述的脾气从来都好。 他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侍卫就自觉的把中间的保护圈空出来,走出去两三丈开外的距离,继续严密防守。 「康王殿下应该马上就要登基为北狄之君了,他邀我去天京观礼,我怕是盛情难却了,回头我分身乏术,帮我传个口信给阿湛,让他替我做件事。」宋楚兮道,语气不咸不淡。 她被何旭制住,动不得,使了个眼色。 宛瑶试着上前,殷述狐疑的看了宋楚兮一眼,虽然心里也有疑惑,但到底是没拦着,示意何鹏放了行。 「主子有什么吩咐?」宛瑶走过去,神色忧虑。 天京之内,不是他们的天下,宋楚兮这一去,不等于羊入虎口吗?宛瑶忧心不已。 「塞上那一场仗已经打了许久了,现在康王殿下要请我去天京做客,这边家里就没人管了,跟阿湛说一声,叫他不要恋战了,早点回来。」宋楚兮道,语气闲适。 「可是——」宛瑶迟疑。 现在不是殷湛肯不肯马上回来的问题,而是赫连缨咬得太紧,恐怕他想轻易抽身都不容易。 宋楚兮说完,似乎也早就料到她会为难,紧跟着话锋一转,唇边牵起一个微凉的弧度,压低了声音道:「叫个人去西疆军中刺杀赫连缨,能杀了他,皆大欢喜,就算只是将他重伤,那也够了。」 刺杀赫连缨? 她还真是什么都敢想敢做?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勃然变色,只有宋楚兮泰然处之。 她面不改色的只是看着宛瑶道:「康王殿下这会儿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吩咐卫恆,叫他寸步不离的守在卫城之内。」 说完,就再不啰嗦,绵长的吐出一口气,「行了,别耽误人家的时间了,你回去吧!」 「可——」宛瑶不放心她,还是迟疑着不肯走。 殷述却不想等卫恆或是童五抽身赶来,再惹什么事,当即一挥手,「我们走!」 士兵们得令,小心戒备着将保护圈慢慢缩小,退回他身边,护卫着他们这一行人快速后撤。 「宛瑶姑娘!」暗卫们往前追了两步,也拿不定主意。 宛瑶面色忧虑的盯着前面被人群阻挡的,几乎完全看不到人影的宋楚兮,即使心中焦虑,最后也还是一咬牙,抬手制止了他们要追击的打算,「别追了!主子在他们手里,追了也是吃力不讨好。」 众人面上一片愤然。 两边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众人悲愤不已,却也只能干着急。 很快的,卫恆闻讯赶来。 这时候,宋楚兮和殷述一行已经走得不见了踪影。 「康王亲自出现了?主子呢?」他急匆匆的翻身下马,两步奔过来,身上银色的铠甲上沾满血污。 「主子被他带走了!」宛瑶道,神色凝重的抬头看他。 「啊?我去追!」卫恆一愣,随后又是一惊,匆忙的就要转身上马。 「不用了!」宛瑶赶紧拽了他一把,摇头道:「主子没叫追,而且——康王是不会真拿主子开刀的。卫恆,找两个妥实的人,给王爷送个信去!」 「什么?」卫恆狐疑。 难道还要千里迢迢的把殷湛叫回来再救人吗?到时候岂不是要深入天京之内去强抢了。 宛瑶也不多言,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把宋楚兮留下的话小声的交代给他。 「刺杀——」卫恆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这能成吗?而且——有用?」 刺杀赫连缨? 「有什么用我不知道,但或者——」宛瑶抿抿唇,似是在思索权衡,最后却是神色无比郑重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只管照主子吩咐的去做就行,也许主子就是找个引子,最后要真正刺杀的话——没准会有别人出手的!」 别人?哪个别人? 卫恆一头的雾水。 宛瑶也没再多说什么,可是这一刻,她的心里很紧张,因为她真的不确定,宋楚兮这一次以身犯险能有多大的把握—— 宋楚琪在洞悉她的用意之后,真的会替她出手吗? 一旦这个女人肯于出手行刺,那么就算对方是赫连缨—— 成功的机率应该也很大的吧! 可是—— 宋楚兮到底为什么要行刺赫连缨?
第042章 少年天子,叛将危局 既然是宋楚兮的命令,卫恆自然不可违背,当即就答应了,派了心腹紧急赶往塞上去给殷湛送信,同时吩咐亲兵,「把消息放出去,殷绍已经身死,我们没必要赶尽杀绝,敌军里有愿意归降的,可以不死!」 「是!」那亲兵领命,打马快速前去传信。 宛瑶盯着不远处殷绍的尸体,眼底神色不住的变幻。 卫恆知道她对殷绍痛恨至深,此时便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手掌搭在她肩上拍了拍,「大局为重,人都死了,那就说明该报的仇也都已经报了。」 言罢,他便招唿了两个人道:「虽然立场不同,但是此人与咱们主子到底出自一门,一脉相承,人死万事休,将他的遗容整理一下,送去给北狄离此最近的城池守军吧。」 宛瑶用力的捏着拳头,倒也没有阻止。 有几个人侍卫上前,将殷绍的尸体收拾了,暂且抬了下去。 卫恆这才又对宛瑶道:「主子走之前,可是还有别的话吩咐?」 「有!」宛瑶赶紧收摄心神,她虽然担心宋楚兮的安危,但是自己力所不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要自作主张的扯后腿,于是道:「主子带兵出城之前交代过我,她说康王极有可能不放心,会亲自前来,她没交代我具体怎么做,只说如果回头她有什么不方便的,让我们退回卫城去,不去乱传消息,一切都等王爷回来做主!」 其实从一开始宋楚兮倒是没想到殷述会趁机掳劫她的,当时交代这话的时候只是以往万一,毕竟她和殷绍之间苦大仇深,此一战,吉凶难料。只是怕宛瑶担心,所以才尽量换了个婉转点的方式留了话。 「这样——」卫恆拧眉沉吟,「主子被掳劫的事——就是暂时不要大肆宣扬了?」 卫城里的防御工事虽然做的很好,但也不能无主。 「可是康王那里——」宛瑶忧心忡忡的看向他。 就算他们暂时想封锁消息,也得殷述那边同样不招摇才行,可是—— 殷述会吗? 他千里迢迢,冒险来了卫城又带走了宋楚兮…… 「殷绍已死,这里马上就没事了,先整理打扫战场,主子那边叫人听着消息,先静观其变吧!」思忖过后,卫恆说道。 果然殷绍身死的消息一放出去,他手下将士就士气大落,先是有人不信,顽强抵抗了一阵,等后方有人偷偷潜回帅帐附近查看了状况,不信也得信了。 死了主帅,北狄又没了一国之君,这双重的打击,绝对不是任何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所以勉强支撑了一阵,在亲兵传达了劝降的命令之后,又听说这边同样善待了殷绍的遗体,士兵们心里稍稍安定,陆续便有开始缴械投降了。 傍晚时分,这一场战争才算是彻底结束,大致清算下来,收编了敌方军队有六万多人,而他们自己这方,战死也有一万余。 卫城之内容不下这么多人,卫恆仍是叫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自己带兵回城整顿。 卫城里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影响,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 卫恆除了每日往两边的军营巡视,然后就是耐心等着殷湛和宋楚兮两方面的消息。 但是很奇怪,殷述那一行人离开卫城战场之后就失去了下落和消息,北狄方面各州府衙门都没有接待过他们,更没人提过宋楚兮被他带走的消息。 卫恆心里奇怪,又不敢擅做主张,揣摩着宋楚兮留下来的话,于是就也将她被掳劫之事暂且隐瞒下来,只字不提。 这边殷述的确是快马加鞭折返天京,不过他没知会沿路的衙门,只扮作普通商旅人家,以最快的速度秘密回京。 宋楚兮跟着他们,也无权反驳什么,日夜兼程,只用了四天多的工夫就回了京城。 殷述仍是很低调,白天进城之后,并没有马上回王府,而是先在王府附近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宅子里歇脚。 连日里赶路,宋楚兮觉得自己都快累散架了,也不矫情,泡了个热水澡,又荤素不忌的吃饱喝足。 彼时也不过下午,她睡不着,正想着要不要去院子里晒晒太阳,拉开房门,却刚好和从外面推门正要进来的殷述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都是一愣。 然后还是宋楚兮先缩回了手。 她转身退回屋子里,笑了笑,「你也闲着无聊?」 殷述看了眼桌子上被扫荡了大半的剩菜,眉心就隐约的跳了一下,不动声色的叫了侍卫进来,「收拾下去吧!」 侍卫进来,三两下把桌子收了,又送了茶水进来。 宋楚兮坐下来,喝了口茶,抬头,却见他的茶碗放在手边没动,还一直拧眉看着自己。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宋楚兮问道。 「你就不好奇我带你回来是要做什么的?」殷述问道。 他的脸色不太好,一直都不悦的皱着眉头。 「就算我好奇,也得你肯给我解惑啊。」宋楚兮不甚在意的嘆了口气,然后,她眯了眯眼,透过窗纸去看外面的天色,「大白天的不回府,应该是你侥倖从火海里逃生的消息还没公开吧?」 就因为别人都不知道他还活着,所以他就必须小心谨慎,又是带着她的,就更不能大白天的回王府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殷述道,并不否认。 宋楚兮仔细的想了想,也就不奇怪了,继续笑道:「这样的话,你之前去过卫城的消息就也一起跟着隐瞒了?」 「如何?」殷述挑眉,神情有些嘲讽的看着她,「殷绍死了,我就算要抢功也不是这么抢的,总不能告诉他们,我拼死救驾,结果战死了一国之君,又丢掉了十万驻军吧?」 「可是你擒获了我这个贼首啊!」宋楚兮却没什么正经,调侃打趣。 没能救到殷绍,也没能力挽狂澜的叫那一场战事起死回生,最后却居然能擒获了贼首?虽然说起来是大功一件,但殷绍一死,肯定会有人觊觎皇位,到时候必定要质疑他的用心。 与其去自找麻烦,他不如不掺合。 这些道理,宋楚兮自然比谁都明白的。 殷述懒得和她虚与委蛇的兜圈子,只是冷哼了一声,就端起茶碗喝茶。 宋楚兮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不再说话,就又忍不住沉吟着开口,「宗室里,位份在你之上,名望在你之上的人都有,如果不找个引子,这个皇位,你接下来要怎么谋?」 殷述喝了口茶,缓慢的抬眸看她。 他的脸上没什么特殊的情绪,目光里也有种叫人猜不透情绪的深沉,宋楚兮像是从不曾见过他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来,一时微愣。 过了一会儿,殷述才冷笑,反问道:「你就那么确定我回来就是要拿那个皇位的?」 宋楚兮听了这话,方才稍微收紧了一点点的那根心弦就又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笑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你何必还回这里?」 她手指慢慢敲击着茶杯的外壁,是一副料事如神一样微微得意的神情。 殷述的目光定格在她的手指上,却是长久的沉默。 屋子里的气氛,缓慢的平静,又逐渐变得压抑起来。 宋楚兮突然就有了几分不自在。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听殷述突然问道:「如果行刺赫连缨的计划真的顺利完成了,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宋楚兮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微愣。 殷述抬眸看她,神色复杂,「我知道你为什么让婢女传了这话给皇叔,塞上军中他们两个势均力敌,这战事如果按正常进度,一时半会儿,不是想停就停的。本来我也以为赫连缨是为了要和皇叔置那一时的义气,这才挥军南下的,现在回头想想——」 殷述说着,却又兀自摇头,神色之间颇有几分赞嘆之意道:「他若不是防着你会败在殷绍手里,那就也多少猜到了我不会轻易放过你,所以他一边静观其变,一边找找了个理由,挥军南下,去塞上战场拖住了皇叔。回头卫城那边,就算再不济,我和殷绍两个,要制住你的机率也很大。一旦卫城失守,皇叔又被困塞上脱不了身,南塘政权无人把持,而北狄朝中这边这几个月都一直风雨飘摇,这就是赫连煜趁虚而入的绝佳机会。」 宋楚兮只是听着他说,未置可否。 殷述正色看着她,最后又道:「你要婢女暗示皇叔行刺赫连缨,一旦赫连缨身死或者受伤,他都会自顾不暇,届时皇叔就可抽身而退,返回南塘主事了。」 殷述的心思其实一直都是很通透的,他能想到这一重,宋楚兮一点也不意外。 她又慢慢的喝了口茶,还是不做声。 殷述等了一会儿,只能还是自己继续开口道:「当时在卫城外面,其实如果你不那么痛快的跟我走,再拖一拖,你的暗卫死扛之下等到援兵到位,我未必就真能将你带出来,可是一旦那样,事情就会无限度的闹大,万一你的人最后没能留下你来,你被我掳走的消息就很可能被西疆的探子察觉到,而你——不能冒险!」 宋楚兮是一直听他说到了这里,方才勾唇露出一个笑容,嘆息道:「显然,在针对西疆的问题上,目前为止,咱们还算立场一致,你也没有大肆宣扬卫城无主的消息!」 说到底,他们夫妻虽然叛出北狄,但打从心底里讲,到底也还是有亲疏内外之分的。 他们双方之间的对立和恶斗,可以算是内部矛盾,但总不能因为内讧而将整个北狄的大好河山都双手奉送到赫连氏兄弟的砧板上。 殷述有些烦躁。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殷湛和他之间有杀母之仇,可成武帝死后,他心里的这种仇恨却就莫名的淡了许多,以至于现在,即使再不甘心,在事关家国天下的事情上,他也能冷静的权衡利弊,保持理智。 暂时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殷述就重新定了定神,正色看向了宋楚兮道:「你这么轻易的就跟我走了,除了为了掩人耳目不给赫连氏可乘之机以外,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虽然他思索了一路都无迹可寻,但心里却是真的觉得奇怪。 「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宋楚兮不答反问。 殷述仔细的试着观察她的神情语气,无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宋楚兮于是就又轻声的笑了笑,「还是说点眼前实际的吧,现在我们已经安全顺利抵京了,那么下一步,你要怎么做?」 殷述看她一眼,讽刺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宋楚兮被他噎得不轻,一时尴尬着就沉默了。 殷述也没再开口说话,就那么坐了许久,一直到外面夜色降临,有人点起了灯笼,他方才放下手中已经凉透了的茶碗,起身,仍是一语不发的举步走了出去。 宋楚兮目送他的背影,只觉得莫名其妙。 何旭等在院子里,见他出来,就给他披上了披风,「殿下,回府吗?」 「嗯!」殷述淡淡的应了声,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何旭神色防备的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的宋楚兮,赶紧快步跟上他,不解道:「您不带宋四小姐回府吗?」 「殷湛会找她的!」殷述道。 宛瑶知道宋楚兮是被他带走的,到时候殷湛要找人,首先要盯上的就是他的康王府,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把人带回来,可不是为了当靶子的。 何旭会意,就没再多言,不想前面的殷述却自己突然顿住了脚步。 「殿下?」何旭不察,险些撞他身上,赶忙也跟着剎住了步子。 殷述面上神色凝重,玩味着抿了抿唇,又回头看了眼后院的方向,思索道:「你说——她现在是在谋划什么?」 「啊?」何旭一脸的茫然。 殷述的唇角就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一字一顿道:「她不会就这么轻易就范的,会这么配合的跟着我回京,绝对另有目的!」 宋楚兮的确不是个善茬,可是殷述下了她身上所有的暗器和武器,她现在孤身一人,又是个身体孱弱的女子,她就是别有居心,那又能有什么作为? 「事到如今,她人在京城里还能做什么?」何旭百思不解,但是对殷述的直觉,他却从不怀疑。 「不知道!」殷述撂下三个字,再次甩袖而去。 * 卫城一战的密报第一时间送到塞上,信使转述了宋楚兮的话,殷湛马上就心领神会,不过他却并没有真的叫人行刺赫连缨,而是传了假消息,让南蛮人以为他重新整顿了队伍之后把主力都压在了和赫连缨对垒上,于是趁虚而入。 南塘的军队几乎没有抵抗,只作不敌,节节败退,连夜撤出了塞上的驻地。 南蛮人一直纠缠不休,时不时跳出来给殷湛找点麻烦,这几个月赫连缨也早就习惯了,所以这天夜里听说他们这边又起战事,他就没太当回事,直至后来探子来报,殷湛居然被南蛮人打退了,他才勐然意识到事情不对。 「宋家军退出了塞上的驻地,应该是会暂避到最近的卢阳城里,南蛮人久居于深山之中,擅长的就只是野外作战,要攻城——他们绝对拿不下。」长城道,面有急色,「南蛮人又好大喜功,占据了塞上草原,随后必定调转矛头,要来防范针对我们的!」 赫连缨面上神色一直泰定,听着他说完,这才玩味着重新确认了一遍,「你说殷湛撤了?」 说完,似是也没准备等长城的回答,压在桌上一封信函上的手指一弹,「你看这个吧!」 长城赶紧伸手接住,狐疑将寥寥只有几个字的信纸拆开来看了,看过之后,不禁变色,「殷绍死了?」 「这不是重点!」赫连缨靠在身后铺着虎皮的座椅上,仰天吐出一口气,突然笃定道:「绝对是楚儿那边出了意外了。」 否则,殷湛不会放弃塞上这要塞之地,匆忙撤军。 长城听得心惊不已,「不会吧?四小姐如果出什么事,这信上不会一字不提,而且这几天,北狄和南塘双方面都无异动,如果四小姐真的有事,北狄应该会趁虚而入才对。」 赫连缨只玩味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缓慢的敲击在座椅的扶手上,再没有说话。 * 北狄,天京。 那天殷述一个人回了康王府,没带着宋楚兮,宋楚兮就莫名其妙的被关在了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 这宅子从外面看就是一座普通的民居,每天有下人出门採买,夜里也有灯光,但是宋楚兮很清楚,单就是她住着的这个院子外面就有不下二十个高手,日夜不歇的在暗处设防。 殷述自那天离开之后,就再没来过。 宋楚兮不能离这个院子,是以对外面的朝局变化都全然不知,这会儿她倒是真的弄不清这熊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如此一过就是一个多月,着是宋楚兮这样的人也隐隐有些坐不住了,可是殷述不出现,她也无可奈何,终于等到这一天,通天彻夜的礼炮炮竹声喜庆的响了一天一夜。 北狄的新君,登基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关得久了,夜里,宋楚兮站在院子里,遥望皇宫方向天空中五彩缤纷窜起的焰火,居然会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院子周围潜藏的那些暗卫都还在,那就说明殷述一切安好,那么十有*,今天荣登天子宝座的人就是他了。 这一夜,宋楚兮一直在夜色里站了许久。 殷述—— 还是没有出现。 次日开始,城中的一切好像又开始恢復如常。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宋楚兮终是耐性耗尽,次日有人过来送早膳的时候她就让传了话,「跟你们主子说一声,叫他有空来见我,我有事找他!」 这院子里,除了两个老实本分的哑妇会帮忙收拾她的换洗衣物,每天送饭的都是佩刀的便服侍卫。 那侍卫听了她的话,犹豫着点了点头。 可是他人一走,这消息就石沉大海,再就又没了后话了。 又等了几天,宋楚兮终于忍无可忍,这天侍卫再来送饭的时候,她顺手抽出那人腰间佩刀往他颈边一横,「我知道你们不敢对我动手,叫你们主子马上来见我,否则难道是要我就此杀出去吗?」 院子外面没有回声。 宋楚兮押着那侍卫,就靠在门框上等,一直又过了又两个多时辰,前院那边才有了响动。 殷述穿了身便袍快步走了进来。 「你找我?」见到宋楚兮,他面上神色也是淡淡的。 宋楚兮撤了手,把刀插回那侍卫的刀鞘里。 那侍卫汗颜,垂了头,快步离开了。 宋楚兮举步走到院子里,在殷述面前散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她上下打量他一遍,只是觉得他除了通身的气场都更加冷硬意外,倒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宋楚兮开门见山。 「没必要!」殷述道,语气不善,顿了一下,唇边就讽刺勾起一抹冷笑,「横竖又不是真心的,虚情假意的东西,我不需要。」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这会儿倒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殷述今天的耐性似乎不怎么好,直言问道,「你想知道什么?是有关殷湛的还是赫连缨的?」 三个多月了,宋楚兮人在这里,消息闭塞,几乎可以说是全瞎全盲的。 她左右看了眼这个四角方方的院子,然后绵长的吐出一口气,走到殷述面前站定,正色道:「你准备关我多久?」 殷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道:「方才我过来这边的路上,至少有三方人手想暗中尾随,人都已经被何鹏调开了。」 言下之意,就是除非有人能找过来,带她走,否则他是不会主动放人的。 宋楚兮越发不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只就神色凝重的打量他的面孔。 殷述面色如常,主动的开口道:「当时塞上军中,的确有人潜入西疆军营行刺赫连缨,不过很遗憾,最后,没有成功。十一皇叔略施小计,把南蛮人引入了塞上草原,让他们和赫连缨两方对峙,皇叔现在,人在大郓城。」 「哦!」宋楚兮闻言,只淡淡的应了声,然后就没了后话。 殷述又等了一会儿,就道:「既然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宋楚兮上前一步,忍不住的又问。 殷述只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回答,转身往前院走。 宋楚兮正在迟疑到底要不要拦他,不想殷述的走了两步,自己却又兀自的顿住。 宋楚兮微微诧异,拧眉盯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隔着一段距离,定定的望着她。那一刻天光灿烂,他的眉目间也似是被沾染了些许暖意。 「如果没有你,能坐拥这江山天下也是不错的吧。」他突然开口,语气自嘲。 宋楚兮一愣,大为意外他会突然说这个。 但是随后,殷述就又话锋一转,也不等他接茬的继续道:「你猜对了,我不会对你下手,不过暂时也不会放你离开,你就耐心的呆着吧,或是等到有一天我完全彻底的放下了,或是等到有一天十一皇叔的人找到你。」 他从来就不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当初对他母妃的死耿耿于怀,等到有一天突然死心塌地的想要去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能做到杀伐决断,却唯独在这两件事上执念至深。 殷述说完,也不等宋楚兮反应,重新转身大步往外走,一面吩咐何旭道:「今天开始,你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 「是!」何鹏垂眸应了。 殷述便是头也不回的迳自离开了。 前面两重院门先后合上,宋楚兮都一直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她往前走了两步,却没追出去,只顺势靠在了旁边的一蔓葫芦架旁边,静默不语的晒着太阳。 何旭对她不放心,她不进房,他就守在门口。 宋楚兮斜睨过去一眼,调侃道:「你心里在骂我吧?」 红颜祸水? 殷述这熊孩子一直想不开啊!唉! 何旭和何鹏的确都不怎么待见她,这一点只从态度上就可见一斑,何鹏冷着脸,半晌,硬邦邦道:「应该谢谢你,至少你没骗他。」 殷述的心里有疙瘩,好在是宋楚兮没虚以委蛇的忽悠他,否则的话,那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这个何旭,真是耿直的有些过了头了。 宋楚兮始料未及,略一怔愣之后,却并不觉得这赞美受用,反而闭上眼自嘲的笑了。 是啊,她真的想要坑蒙拐骗的时候,赫连缨就是养虎为患的前车之鑑,何旭真该谢谢她,没拿她应付赫连缨的那一套来对付殷述。因为至少在逢场作戏的功夫上,赫连缨和她是棋逢对手,殷述—— 那就完全不够看的了。 应该是得了殷述的嘱咐,何旭不太愿意和她多说。 宋楚兮兀自闭目养神了片刻,待到夕阳西沉,她方才重新睁开眼。 「要给四小姐传膳吗?」何旭问道,态度倒是客气。 宋楚兮拍了拍裙子,站直了身子,却是眸子一转,忽而正色看向了他道:「近期,殷述是要远行吗?」 何旭皱眉,眼神防备。 宋楚兮只看他这个反应就知道自己料中了,嘆道:「就说他怎么会突然又肯来见我了,原来真是要出远门了。」说着,重又看向了何旭,「什么事?他才刚登基不久,就算朝局逐步稳定下来了,也不该这么急着往外跑,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何旭不语,转身要往前院走。 宋楚兮脑中飞快的权衡思索,扬声道:「是和西疆有关?又要打仗了吗?」 何旭脚下步子略一迟疑,宋楚兮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皱了眉头,走上前去,「这个时候,为什么又突然要开战?」说着,又补充,「横竖我人在这里,你就算什么都告诉我了,还怕我会泄露消息吗?」 殷述以前从没上过战场,何旭本来就担心,心里略一权衡,还是妥协道:「赫连缨被南蛮人拖住了,这几个月一直驻军塞上,寸步不离,不过他们兄弟真正要防范的应该还是宣王爷,怕他们一旦撤兵,宣王爷就会乘胜追击,捲土重来,攻入西疆的驻地。赫连煜不能坐以待毙,所以联合了北蒙人,从西北两边夹攻,大约是觉得我们主子资歷尚浅,想要趁火打劫,取道北狄境内的江南古道南下包抄,好解塞上之困。这一支西疆军队是他亲率,士气很高,而且据说此人也的确是将帅之才,所以……」 「西疆才刚復国,阿湛撤併之后,他们压在塞上的军队应该也该撤回了部分才是,而且赫连缨就算要南下,也不可能完全放弃身后他们才刚打下的江山,会留下部分人手设防的,他能带出来多少人?」宋楚兮问道。 「不多!也就十万余人!」何旭道,顿了一下,神色之间就多了几分鄙夷,「宣王爷自打从塞上撤军以后,就对凡事都採取观望的态度,西疆赫连氏本不足为据,却也总要防着会有人趁火打劫的。」 宋楚兮对他的挖苦倒也不在意。 她笑了笑,迳自又往前走了两步,近距离的站在何旭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何旭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眉头越皱越紧。 宋楚兮就莞尔笑道:「既然你们是要防阿湛的,怎么出兵也不带上我?」 何旭冷笑,「方才主子的话四小姐又不是没听到?他只从这京城里走一趟,后面就有起码三方势力在窥伺尾随。带你出京?恐怕还没走到半路,就找不到你人了吧?」 三方势力?一方面是殷湛,另一方面应该是赫连缨和赫连煜兄弟,那么还有一方呢? 真有意思! 宋楚兮只当听不出他话语之间的敌意,仍是大大咧咧的笑道:「其实你也大可以不必这么牴触,我知道你不能违背殷述的命令,可是——难道殷述就没怀疑过我会乖乖被他软禁是别有居心吗?」 殷述的确是怀疑她,只是左思右想不得要领罢了。 何旭下意识的屏住唿吸了,握紧手中长剑,再看她时,眼神就更显防备。 「你们朝中有西疆的内应。」宋楚兮道。 「你说什么?」何旭倒抽一口凉气,将信将疑。 「前段时间,殷绍长期不在京城,那时候朝局混乱动盪,可比现在更有可乘之机,赫连煜要趁火打劫,为什么那时候不出手?」宋楚兮道,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又兀自微笑道:「因为他要一网打尽,当时殷述的行踪不明,他们一旦出手,就算扫平了殷绍,也只能是给殷述铺路,这种吃不讨好的事,他为什么要做?同样是借刀杀人,与其让人借他的刀,不如像是现在这样,安心等到借我们这些人的手先把殷绍解决了,殷述上位之后,朝中有能力和他争锋夺位的人应该都被扫清了吧?如果这个时候在想办法对殷述下手,那会是个什么后果?」 「朝中再无人能独当一面!」何旭脱口道。 本来殷述要上位,他叔叔辈里两个颇有野心的就欺他年幼,不想便宜了他,他们会跳出来,也算是正中下怀了,殷述惯用的手段就是扮猪吃老虎,一再的隐忍退让,又使了一点小小的离间计,那两位王爷自然也都想争这普天之下独一份的位置,最后两个人狗咬狗,几乎两败俱伤,最后关头,殷述方才下了狠手,将两人一起踢出了局去。他的手段,其实并不软弱,朝中剩下的宗亲,不是没有大野心的,就是没有大能力的,根本不具威胁性,这个皇位,自然就是稳稳被他抓在了手里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殷述会有个什么闪失,可想而知,朝中会是个什么局面。 虽然宋楚兮还只是这么一提,但是无可否认,何旭当场就已经有些恐慌了。 「赫连氏在朝中有暗桩?是什么人?」紧张的吞了口唾沫,何旭一个激灵。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在军中吧!」宋楚兮淡淡笑道,不紧不慢。 何旭戒备至深的看着她,「你要见主子?」 「不见!」宋楚兮却是果断的拒绝,她扬眉,「他把我关了这么久,我和他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他有危险,和我有关系吗?」 「你——」何旭一怒,面色涨红。 宋楚兮就回头看了眼天色,喃喃道:「天黑下来了!」 何旭冷着脸,死死的盯着她。 她也不介意,过了会儿就又正色问道:「殷述他什么时候走?」 何旭对她的印象不好,盯了她一会儿方才闷声道:「明日一早!」 「想救他?」宋楚兮微笑。 何旭懒得和她废话,就咬着牙不吭声。 宋楚兮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仍是笑意绵绵道:「那我们就不给他添乱了,你带着我,我们偷偷的跟上。」 何旭才要拒绝,她却是早就料到了一样的抢先道:「你当是知道,在西疆和北狄之间,我多少是会偏袒你家主子的,虽然我没有帮他的意愿,但如果逼不得已,到了形势所迫的时候……」 他们对西疆,算是一致对外的,这一点立场,殷述也曾说过。 但毕竟事情太大,何旭犹豫着,一时没出声。 宋楚兮也不催他,刚好侍卫送了晚膳进来,她就先回屋吃上了。而等她慢条斯理的用完了晚膳,何旭也拿定了主意。 侍卫收拾了食盒下去,何旭冷着脸站在门口。 「决定了?」宋楚兮吐了口中漱口水,回头看他。 「只要你不是藉机想跑。」何旭道。 「哈!」宋楚兮闻言,就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她转身取了件披风往外走,「你跟着我,我要真想跑,你直接一刀杀了我不就得了?保管也没有被人敢动手。」 何旭听她这话,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来,犹豫着她已经披了披风往外走。 「做什么?」何旭回过神来,连忙两步过去拦下她,「主子也不过明天才启程。」 「战场兇险,我得先去找个帮手,我们要提前准备啊!」宋楚兮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何旭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必须把隐藏在殷述身边的奸细揪出来。 两个人,于夜色中对峙。 「不去了?」宋楚兮问道,语气闲事。 何旭咬着牙,不吭声,她就迳自错开他身边往外走。 何旭心中权衡着,到底是没拦,一挥手,四面院墙外头居然鬼魅般瞬间就出现了四十余条黑色的人影,人数上居然是比宋楚兮料想中的还翻了一倍。 宋楚兮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 殷述为了看住她,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出了门,问清楚了这座宅子的方位,然后就轻车熟路的穿街过巷,一行人徒步,走了大半个时辰,在一座不是很起眼的老宅门前停了下来。 「程家?」何旭神色防备的扭头看她。 「敲门去吧!」宋楚兮道:「我与程大小姐算是旧相识,让她陪我们走一趟,再合适不过!」 何旭犹豫了一下,亲自上前敲门,里面有小厮开门问了他们的来意,又退进门去禀报。 斜对面的一条暗巷里,殷述面沉如水,隐在一株梧桐树的暗影里。 「这个程大小姐,真的有问题!」何鹏沉吟着,小心翼翼的侧目去看他的脸色。 「程妡有问题,这不算太意外。」殷述冷冷道:「我只是比较感兴趣,她要怎么把这女人的其他帮手都揪出来。程妡既然是赫连氏兄弟埋下来的暗桩,那就说明那兄弟两个对她极为信任,这样的人,应该是至死不叛的。以她的身份和身手,摸到我身边都不容易,更别说一击必杀的下手了,而且这段时间,她也都没动手——齐国公是武将,要插手联络各方军中比较容易,她的杀手应该会混在此次出征的大军当中,甚至还有可能是高层领袖!」 他又不蠢,赫连煜会选在这个时候对北狄用兵,必定是针对他的。从上回程妡登门找他示好的时候他就有所防备,本来宁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只是他很清楚,就算这个程妡有问题,她却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有问题的,所以这才一直按兵不动,等着对方先露出马脚,只是很遗憾,这个女人的耐性很好,一直都没有随便动作。 难不成宋楚兮能有什么办法撬开她的嘴巴? 殷述兀自思索着,不禁有些失神,何鹏突然警觉的往他身边凑了凑道:「陛下,那个半路尾随四小姐至此的高手——好像突然撤了?」 那人身上杀气很重,本以为他一定会冒死出手的,居然就这么撤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派来的人?
第043章 阵前闹剧,双双被劫 殷湛的人,不会对宋楚兮暗藏杀机。 而如果是赫连缨—— 他会想着下狠手要这丫头的命吗? 殷述心中觉得怪异,何鹏就道:「这人的身手绝对一流,如不是浑身带起来的戾气太重,属下都未必能发现他,其实——就算有何旭带人跟着四小姐,如果他要出其不意的从暗处出手,还真不一定有人能挡得住。」 这个人,有在何旭手下取人性命的能力,可是—— 他没出手? 要于混乱之中杀一个人容易,但是要在四十多个侍卫的围堵之下完好无损的带走一个人—— 那就难如登天了。 那么,他到底是不是殷湛的人? 殷述还在失神,就听远处大门再次打开,门房的下人说了两句客气话,把宋楚兮一行给让进了程府。 殷述的思绪被打断。 何鹏侧目,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陛下,我们在这里等四小姐出来吗?」 「程妡没那么好说话,一时半刻,她奈何不得那女人的。」殷述却是笃定说道,拍掉肩头上的夜露,转身往巷子另一头走去,「走吧!还要回去准备明天出京的事。」 何鹏没说什么,顺从的跟上。 * 程府之内,程妡听闻宋楚兮来访,本是十分意外的,不过也只是略一思忖,就给手下的柴建元使了个眼色,「行李先都收起来,让他们几个也先散了,各自回房。」 柴建元也不废话,郑重的点头,拱手一礼,「是!」 然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此时程妡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样式简便的男人的袍子,她盯着桌上的灯火思忖片刻,然后就转身进了卧房,动作干净利落的换了身平时的衣裳出来。 去到前厅的时候,宋楚兮已经坐着喝茶了。 她在门口略微顿了一下,然后便从容的举步入内,「怎么是你?四小姐不是年初就已经返回南塘了吗?这时候怎么——」 她说着一顿,目光困惑不已的自何旭等人身上一一掠过。 宋楚兮喝了口茶,抬眸笑道:「是啊!回南塘住了有一阵了,这不,听闻你北狄的新君要挂帅亲征,我家夫君念着他是晚辈,又是头次带兵,刚要最近我也无事可做,就让我过来看看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好歹也能多个照应。」 宋楚兮是自卫城一役之后就失踪了的,中间差不多三个多月,虽然各方都没正面透露出这个消息来,但是来自赫连煜的密报,总不能是空穴来风的。 当时赫连煜先是怀疑她是落在了殷绍旧部的手中,但是左等右等的,殷绍的残余势力都被清除干净了也没见有人把她推出来讲条件,也就知道不对劲了,再换个思路—— 那就只能盯着从殷述身上找破绽了。 本来以为殷述既然软禁了宋楚兮,只要盯着跟踪他,就总能找到宋楚兮的藏身之处,但是遗憾,这几个月暗中窥测殷述的一举一动,还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现在宋楚兮会带着何旭深夜登门,而且还开口就给出这样看似牵强,而且实际上又是寓意深刻的一番说辞来—— 程妡马上就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心弦勐然一阵紧缩。 他面上表情出现了一瞬间很不明显的僵硬,然后仍是强作镇定道:「哦?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宣王叛国,被逐出宗室,当初先帝是下了皇榜昭告天下的,并且咱们皇帝陛下登基之后,也没说过要与他重修旧好,怎么他们还以叔侄相称?又是几时,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何旭听得频频皱眉。 宋楚兮暗中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只是不以为意道:「皇帝陛下的年纪尚轻,有时候难免有些孩子气的。」说着,话锋一转,她便眉目含笑的望定了程妡道:「就比如这一次御驾亲征的决定,就做得有些冲动草率了不是?」 程妡在这京城里蛰伏的两年,本来也算是隐藏至深了,她本是个耐性很好的人,但是宋楚兮这样见面就意有所指的掀了她的底,她便怎么都要有些沉不住气了。 程妡冷了脸,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三更半夜,宋四小姐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闲话家常,或是说陛下的闲话吗?」 宋楚兮话里话外的暗示都很明显,她已经看穿她的底牌了,程妡很清楚她这是来者不善。 「也不能算是吧!」宋楚兮道,语气不温不火,她低头晃了晃手中茶杯,撇撇嘴,「你知道的,虽然之前我和殷湛也有在京城里住过两年的,但是我们夫妻的人缘都不怎么好。皇帝陛下一意孤行,他要领兵出征,而且他和阿湛正闹别扭呢,又说什么也不会带着我一块上路,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尾随了。」 程妡越发被她绕煳涂了,只就皱眉盯着她。 宋楚兮就无奈的嘆一口气道:「算来算去,在这天京之内,我也就和程大小姐你还能说得上话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孤身上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只好厚着脸皮登门。听说最近程大小姐也没什么事,不如与我结伴,陪我走这一趟?」 「哈——」程妡闻言,不可思议的就给笑了出来,「你要我跟你作伴?」 宋楚兮明知道她是西疆的暗探,居然顶风作案,要拉他去公然尾随殷述出征? 而且—— 还是在当着殷述的心腹亲卫的面来说的? 程妡直觉的就只认为宋楚兮是要套她的话。 不想宋楚兮却是郑重其事的点头,「是!咱们同为女人,一起上路有个照应,还彼此方便,虽然说是不情之请,但是我想——程大小姐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殷述身边的两个侍卫,自然都不会太笨,就算一开始何旭对程妡全无怀疑,但是跟着宋楚兮走了这一趟,再听她这一番颠三倒四真真假假的对话,心里也该反应过来了—— 这位程大小姐的身份有问题。 不知不觉间,何旭已然是牢握住了腰间佩剑。 程妡不动声色的四小扫了一眼,表情就快速的冷凝下来,冷冷的盯着宋楚兮,一字一顿的反问道:「如果我不给这个面子呢?」 「你为什么不给?」宋楚兮脱口反问。 两个人,四目相对。 程妡的手压在桌子上,手指已经根根收拢,抓握了起来。 宋楚兮拿眼角的余光瞥见,却毫不介意,反而沖何旭一扬眉,「程大小姐答应了,她应该需要变装,收拾下行礼,你们到外面去等吧。离这儿天亮还有两个时候,我们不赶时间。」 程妡的真功夫怎样,在场的谁也没亲自试过,不过以她的年纪来看,她若不是天赋过人的话,应该也只是泛泛,当然—— 宋楚兮这样的,绝对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就是了。 宋楚兮一直泰然处之,毫不担心,何旭又看了两人一眼,这才沉默着先退了出去,带着侍卫们守在了院子里。 他人一走,程妡马上就不再伪装,冷冷道:「说吧,你意欲何为?」 「走你原来要走的路,只是与我结伴而已!」宋楚兮坦言。 程妡拧眉,她就又不知死活的笑道:「难道你本来不就是打算尾随殷述的大军离京吗?刚好咱们要走一路,和我结伴,不好吗?」 程妡愈发拿捏不准她的真实意图,只狐疑的盯着她的眼睛道:「带着成献帝的贴身侍卫来找我?你当外面和那侍卫是个傻的吗?宋楚兮,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想拿我,就尽管放马过来,咱们各凭本事来说话,别和我玩阴的。」 「拿你?我拿不住啊!」宋楚兮怅惘的嘆息一声。 程妡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视线,越来越冷。 宋楚兮的确没有拿她的本事,但是何旭带来的人个个都是高手,他们如果要动手的话,她还能跑了不成? 「收拾一下,天亮了我们就上路吧!」宋楚兮道,目标明确。 「那话说明白了,你到底想做什么?」程妡哪里会随便听她的摆布。 「不干什么,就是想尾随殷述去战场上看看。」宋楚兮道,并不迴避她的观察和审视,微挑了下眉毛,「如果你就是不想走这一趟,那我叫何旭在这里就拿下了你来,绑了你,照样上路。总之既然是我计划好的行程,就必须要按我的安排走,你也看到了,何旭带来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我知道你应该是不怕死的,可是明明可以不同死的,难不成你还要拼了命去找死不成?」 「带我去前线?你又是为了什么?你又有什么目的?难道是为了拿我做筹码,却向成献帝示好,让他跟你们南塘化干戈为玉帛吗?」程妡道。 宋楚兮这会儿说话不客气了,那分明就是*裸的威胁。 她也是心高气傲的,此时便多少动了些脾气。 宋楚兮丝毫也不在意她的坏脾气,沉吟着长出一口气,如是道:「示好么——大约也算是有这么点意思吧!」 程妡闻言,始料未及,倒是一愣,但随后却忍不住失笑,挖苦道:「宋楚兮,你是不了解我家少主还是因为对我们殿下所知甚少?区区一个我,我身份没被发现的时候,对北狄和成献帝而言,的确算是个威胁和麻烦,现在既然你都发现了,你还能利用我来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这种人,说白了,不过就是他们上位者操纵在手里的一步棋,能用的时候就物尽其用,一旦没用了——」 她说着,就自嘲的勾了下唇角,「你还想拿我去威胁我们少主和殿下不成?你是觉得他们会为了我献城?还是觉得他们会为了我退兵?」 程妡这种人,一直都活得真实也现实。 宋楚兮其实是挺喜欢她这样利益分明的性格,和随时随地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的睿智。 「都不是!」她说,「不过横竖你是连死都不怕的,又何惧跟我走这一趟?就当多活一天是一天吧,你直接就把自己当成个是个死人,别想那么多不就行了。」 她怎么都不肯露底,程妡却从来都不敢小看她,自然也不肯轻易妥协。 宋楚兮微笑看着她,就在她的注视下缓慢的弯身下去。 程妡戒备的看着她,眼见着她弯身自自己裙下的短靴里抽出藏在那里的匕首也没阻止,然后又看着宋楚兮将这把匕首扒出来,啪的一声插在了桌上。 她方才衣服换得仓促,靴子干脆就没换。 这会儿程妡倒也不觉得尴尬,只冷眼看着宋楚兮道:「做什么?你威胁我?」 「算是吧!」宋楚兮道,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洋洋洒洒的望着她,「你不是怀疑我来找你是别有居心吗?我的确就是别有居心的。咱们两个之间,就不必试探来试探去了吧?干脆点,现在就给我个明显的表态,你是要现在就死,还是跟我走?」 「就凭你?你能耐我何?」程妡低头盯着桌上的手中匕首,突然就笑了,笑得意气风发。 「我本来也不是你的对手,的确也不能奈你如何!」宋楚兮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那笑容之间却同样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你应该算是西疆赫连氏的家臣吧,就算要死,临死前难道就不想再见你的主子一面?好歹是全了这君臣一场的情分。」 程妡这种人,已然是孑然一身了,她没有亲人,而且自己不怕疼也不怕死,根本就是块啃不动的骨头。 如果说宋楚兮会在她的身上有所图谋—— 也难怪程妡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只不过,人就是这样,能好端端的多活一日,又何必急着送死呢?何况对于宋楚兮此次出现的目的,程妡也的确是百思不解,并且迫切的想要一个解释。 她抿了唇角,不说话。 宋楚兮只瞧她的神色也就瞭然,露出一个笑容道:「既然妥协了,那就你自己吩咐下去吧,原来是准备怎么个阵容配置去追殷述的,就还是照怎么个阵容安排。殷述明日一早点兵出京,我们晚他一个时辰,等天亮了再走。」 程妡为了不叫比人对听起疑,在京城里的行事一向低调,甚至她身边都不敢带过多的人手,毕竟一个破落户的女儿,行为稍有偏差就有可能被有心人士注意到。 她这阖府上下,不过二十几个下人,出来洒扫的丫头婆子,剩下的十来个人身手其实都不赖的。 「柴建元!」深吸一口,她冷声开了口。 柴建元从院子外面进来,神色防备的扫了眼何旭等人,倒是直接进了门,「大小姐!」 「照我吩咐你的,让他们收拾准备,天亮了,我们和宋四小姐一起出门一趟。」程妡道。 柴建元不知道宋楚兮都和她说了什么,只看了眼桌上插着的那把匕首,便就神色凝重的点头,「是!」 他转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于是就心满意足的笑了,「时间还早,你要休息就请便吧!」 程妡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又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何旭!」宋楚兮懒洋洋的靠在那椅背上没动,「你亲自去跟着程大小姐吧,你们一群大男人,我不可不想单独和你们一同上路,可得把成大小姐这个同伴给我看好了。」 程妡被她气得,顿斯胸口就被噎了一口气闷气,脚步一顿,却没回头,直接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何旭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眼灯火阑珊处正在闭目养神的女子,然后一招手,带了四名随从,跟着去了后院。 程妡的院子不很大,四个人,分四面把守,保管她插翅难逃。 何旭就亲自守在院子外面。 夜深人静,同在前面把守的侍卫忍不住问道:「头儿,我们这是做什么?」 宋楚兮难道真的只为了找程妡路上给她作伴解闷的吗?就沖这程妡的身手,连他这普通的一个侍卫都能拿住,总不能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的。 何旭黑着脸,语气不明的吐出几个字,「这个程大小姐,有问题!」 他没再多说。 他一直跟在殷述身边,对于朝局上面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宋楚兮之前的话,虽然没有明着揭程妡的底,但那意思却是一目了然的。 而且程妡本来也是正装好正准备暗中离京的,如果不是宋楚兮上门将她堵住了,还真不敢保证后面会出什么事呢,想来就叫人捏一把冷汗。 * 南塘。 大郓城。 殷述大军离城出发的第三天,卫恆把最新的密信送到了殷湛手里。 「这几个月王妃一直被关在离康王府不远的一个院子里,因为康王府和康王身边的任何一人都和那院子接触过,所以才导致我们疏忽,一直没有查到。」卫恆道,一面有些汗颜,但总算是找到宋楚兮的踪迹了,又多少是觉得松了口气,「两日之前的清晨,康王御驾亲征,亲自率兵出城了,头一天夜里,王妃带着何旭一行突袭程府,应该是和程妡摊牌了,后面又带了她,由何旭押解,尾随大军而去了。」 殷湛手里捏着那纸条,指腹不易察觉的缓慢的在那纸上摩挲,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恆只等着他拿主意,一语不发的从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殷湛才开口,却只是问道:「京城里,是童五还是严华跟着她的?」 「是童五!」卫恆道:「本来童五和严华都在京城里暗中查访王妃的下落,可是找了三个多月无果,我担心王妃别是被康王关押在城外了,就让严华出城去找了,王妃离京走得又仓促,严华没能跟上,童五倒是很快发现了,一直暗中尾随保护,这密信,也是童五传回来的。」 卫恆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王爷,这几个月,也有赫连缨和赫连煜的人在天京暗中查访王妃的下落,不过童五说,就在王妃现身的那天夜里,他发现暗中有个高手尾随。后来在程府外面,他觉得那人身上杀气重,就设法将人引开了,想要拿下盘问,居然远不是对手,过了几招就让人跑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殷湛问道。 「不知道!」卫恆摇头,「不过童五说那人的身量,应该是个女人,本来还担心她会对王妃不利,那人一整晚都在程府附近游荡,可是后来王妃他们出京之后,她就突然自动消失了。」 「一个女人?」殷湛闭上眼,沉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童五不是她对手,她又蒙着面,只童五说,身材比较好分辨,不很好,稍微有点发福吧。」卫恆道,也只能是将童五附带着提的一两句话如实转告了。 「一个女人?还是个高手?」殷湛反覆思量着,「这样的体态特徵,就应该不是宋楚琪了。」 「是啊!应该不是!就是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反而更叫人不放心!」卫恆也是忧虑,想了想,提议道:「事不宜迟,属下再去一封密信催一催,让严华也追上去,且不说这个人的目的不明,回头如果去了战场上,多个人,好歹能多个照应。」 卫恆说做就做,转身就要出去。 「站住!」殷湛却是叫住了他。 他重新张开眼,眉目间也是显而易见的忧虑之色,仍就捏着手里的纸条道:「既然是个绝顶高手,多一个严华等顶什么用?」 卫恆愣住。 殷湛于是就将那纸条揉在掌心里,捏成了齑粉,松开手的时候,他面上就莫名多了几分冷色道:「飞鸽传书,把严华叫回来吧。」 「叫他回来?」卫恆不解。 殷湛拍掉掌心里的粉末,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走过去推开了右边的一闪窗户,看着东南方向道:「以防万一,总不能坐以待毙,既然那是个高手,那就只能是也请个高手出山了。让严华回来,往邑海城送封信吧。少戎既然信她,这样的生死关头,她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 卫恆飞快的反应过来,心里也就跟着亮堂几分,「好!属下马上去传信!」 他匆匆往外走,走了两步,见殷湛一直站在窗前未动,就又忍不住的回头道:「王爷,王妃她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是她的主意尾随要去战场的,她应该就是有足够的把握的,而且——康王的为人——他当是不会——」 说到了后面,卫恆便有些语无伦次。 「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殷湛道,面上依旧是难掩的担忧之色,「殷述再混帐,总归是从没对她动过杀心的,她要自保,总归是能有把握的,我只是——」 只是觉得,她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而这种不确定的想法,就叫他心神不宁,担心不已。 卫恆就只当他是不放心宋楚兮,左右想了想道:「最近各处边境都也还算稳定,尤其塞上,南蛮人获胜之后,沾沾自喜,为了守住塞上草原,集中所有的力量,全力防范西疆的军队,一时半会儿卢阳城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了。王爷如果实在不放心,要不您亲自去接——」 话音未落,殷湛却是断然摇头。 「我不能离开大郓城!」他说,摇头一笑,关上了窗子走回屋子里,「就因为我人在这里,卢阳城才能守住。区区一点南蛮士兵,你当赫连缨真就奈何不得吗?他现在跟那些南蛮人耗着,无非就是懒得去夺塞上草原那点贫瘠的操场,一旦我不在大郓城中坐镇了,他马上就会趁机踩着南蛮人的尸首,挥军北上,别说是区区一座卢阳城,怕是他要直接翻过祁连雪山,把整个南塘都一併收入囊中了。」 一旦叫赫连缨引兵北上,赫连煜和他南北唿应,到时候西疆的军队才算是势如破竹。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所有人都以为他稳得住,以为他不担心,却没人能理解他这样岿然不动的守在南塘,心里是受到怎样的煎熬。 他的女人,不知所踪。 哪怕知道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在她身陷囹圄的时候,他这个为人夫君的,却必须稳坐钓鱼台,在这千里之外,岿然不动的远远看着,等待。 他这一生,好像从来就没有任性和冲动的权利,随时随地和性命相关,所以他永远都要隐忍,永远都要保持理智。 卫恆听得,也是心头一紧,赶紧正色道:「王爷放心,属下这就传信,马上让严华回来。」 殷湛没说话。 卫恆转身快步离开。 殷湛转身走回案后,刚坐下,外面宛瑶就端了一盅补品进来。 她也不多言,直接把东西给殷湛送过去。 殷湛没拂她的意,虽然食之无味,也还是拿了勺子吃。 「主子就是知道王爷一定不会冲动行事,所以当初才会那么放心的跟着康王殿下去的,王爷,您和主子彼此心意相通,她——」宛瑶并没有马上离开,倒是破天荒的出口安慰。 殷湛捏着勺子的手顿住,突然有些好心情的露出一点笑容道:「放心吧,我分得清楚轻重。」 只要他人在南塘坐镇,只要赫连缨不轻举妄动,那么赫连煜和殷述双方面就都有顾虑。 宛瑶似乎也是觉得自己话多了些,垂下头去,抱着托盘又沉默一阵,便就按耐不住,神色忧虑的试探着开口道:「要严华回来去邑海城传信,这——还来得及吗?」 即使伪装的再镇定,也即使她一直都在给自己灌输要相信宋楚兮的信念,可是宋楚兮现在孤身一人在外,身边又危机四伏,到底—— 宛瑶是没有殷湛这样的意志力的。 「不过就是做两手打算!」殷湛道,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语气悠远,「如果她真是值得你家主子信任的,那么根本就不需要等到严华特意去传信,该出现的时候,她自然就会出现的!」 他和宋楚琪没有过接触,可是他知道,就算只是为了他和殷黎,宋楚兮现在也不会毫无把握的去冒险,如果说有人能天降奇兵,成为危急关头力挽狂澜的杀手锏,那么—— 唯一可信的,应该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宋楚琪了吧。 * 赫连缨此次率兵攻打是的江南古道,你是一条连通南北的商运古道,算是除了水路以外,南下时候最便捷的一条通道了。 打通了这一道关卡,那么赫连煜想要挥兵南下,便会势如破竹,少去许多阻碍。因为是商路,所以这条古道沿路大的城池很多,除了密集的设置关卡之外,又受到周围地形的限制,根本没办法大面积驻兵。 泗水关的守军是拦截在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和赫连煜短兵相接已经对峙了十余天,好在这处关卡易守难攻,守军将领又耐得住性子,并不被敌军的激将法所扰,只一力死守。 只是毕竟兵力有限,十多天下来,人困马乏,已经如强弩之末。 殷述率军赶到的时候,赫连煜正集中兵力想要抓紧时间攻克这道关卡,两万精兵强行进攻,泗水关的守卫彼时已经不足五千。 设置的关卡障碍被层层突破,后面几乎就要用士兵的身体去挡。 狭窄的山谷间,瀰漫的都是一片浓烈的血腥气。 「顶住!陛下亲率援兵,很快就到,大家撑住,一定要守住!」守将纪承望站在高处,沙哑着嗓子大声的嘶吼。 下面双方的士兵都杀红了眼,血流成河。 对面的山谷外,赫连煜面上再不是平时暗中玩世不恭的表情,神色凝重之余,也有些暴躁,「密报不是说,殷述就快到了吗?人还没到,居然就先把这里守军的士气给振奋起来了,怪不得他来得这么高调,一早就放出了风声。这个小子,还真是不可小觑的。」 「对面的守军连番消耗下来,防御已经十分薄弱了,任凭他们再如何勇勐,今天,这泗水关必破!」身边副将道,语气肯定,信心十足。 「就怕是夜长梦多!」赫连煜道,顿了一下,「程妡那里再就没消息了?」 「这五六天了,她和宋四小姐一起,都被成献帝的人控制住了,人虽然也是往这边来的,但是因为没和大军一起,所以指望不上。大军之中,我已经遵照殿下命令,传信出去,让他们行动,但是暂时还没有好消息。」那副将道,说着,也是颇多遗憾,「成献帝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机也算深沉,平时他人在宫里,身边守卫极严,而且他登基之前,借着城中诸王内乱,将整个朝中势力大肆清洗了一番,在京城之内,根本就没办法对他下手,这一次他孤身出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愿军中插进去的人手能够不负众望吧。」 「那位齐国公也不算白做了那么多年的武将,好歹是借他的便利,往军中安插进去了一些人手,这机会难得,只但愿吧。说到底,这殷述到底也是年轻气盛,如果人人都如殷湛那样,我还真是没办法了。」赫连煜道,那语气也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赞赏。 「军中能近他身的人好歹是有那么几个的,而且到时候,就算暗杀不能成功,一旦两军开战,他队伍里出现内乱,他就再无法控制,就算他人来了,也抵御不了我们大军南下!」那副将道,势在必得。 「先别这么得意,在大局未定之前,说什么都是白搭!」赫连煜不悦道。 「是!」那副将应道。 说话间,山谷间又是一阵激烈的喊杀声,片刻之后,就有士兵回报,「殿下,又破一道关卡,后面——」 话音未落,赫连煜的目光却突然定格在了某处,微微一凝。 察觉他的脸色不好,那副将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那边半山腰纪承望站着的地方,红袍银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行几人。 赫连煜微微拧眉。 「那是——」那副将倒抽一口凉气。 只这一来一去的工夫,山谷里的厮杀声突然空前激烈了起来。 「援兵到了!我们的援兵到了!」纪承望几乎是喜极而泣的声音大声的嘶吼,然则这时候的高处,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殷述提前到了!」赫连煜沉吟,面色凝重。 「怎么会?探子明明说大军还要一天才到!」那副将难以置信。 这时候,山谷里就又有士兵策马奔出,有些慌张的再次禀报,「殿下,将军,北狄人有五千援兵先到了,后方又有支援,我们是要继续强攻吗?」 那副将的脸色已经变了。 赫连煜也不回答,却是突然闭了下眼,脸上掠过一点自嘲的笑容,他看向身边副将,「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下了暗杀的命令,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了吧?殷述这小子,果然不可小觑,他根本就没和大军一路,而是提前带兵先行了。」 「怎么会,明明有密报说——」那副将还是难以相信。 「跟随大军一起的,八成是个假货!」赫连煜道,说着,一顿,他却没空去计较这些既定事实,紧跟着就目色一厉,「虽然他带兵带了,但区区五千人,还是有希望的,趁着他大军未到,殊死一搏吧。你去,能冲过去,咱们皆大欢喜,成败在此一举了!」 「是!」那副将领命,调转马头去点兵。 却在这时,对面的半山腰殷述那边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又有几个人走到高处。 离得稍微远了,赫连煜也还是大致能分辨那几个人的身影,却是宋楚兮和程妡一行。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那边的确是宋楚兮和殷述一行攀上了半山腰,但是情况和料想中的有所差别,不是宋楚兮挟持程妡,却是程妡挟持了宋楚兮。 殷述本来正在快速的分析战场上的行事,才要指挥作战,冷不防身后就是一阵骚乱,他仓促回头,却见程妡用一把染血的长剑压在宋楚兮的脖子上,款步走了上来。 殷述的脸色微微变了,冷着脸,目光一瞥。 何旭满面愧色的从后面带着侍卫奔过来,单膝跪地道:「是属下失职,路上四小姐和程大小姐去如厕——」 本来一路上都是这样的,程妡一直很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性,她去如厕的时候,宋楚兮也跟着她,好像是怕她跑了,以至于何旭等人疏忽,最后这一次,却居然调了个个儿,让宋楚兮被程妡所掳。 殷述黑着脸,一语不发。 「陛下,抱歉了,本来我也不想如此,但奈何宋四小姐找上门来,这现成的便宜,你说我捡还是不捡?」程妡挑眉道,语气冰冷。 「做什么?你拿住了她,不却南塘找殷?来找朕,有意思?」殷述冷冰冰的反问。 「有没有用也要试过了才知道!」程妡道,说话间,她目光冷厉的往下面的山谷里一扫,「怎样,是陛下换下她,你来做我手中的人质,然后由我替你下令撤兵,还是你现在就自己下令休战?」 宋楚兮在她手上,殷述就完全受制。 「程妡——」宋楚兮深吸一口气,才要开口说什么,程妡却把压在她脖子上的长剑又逼紧几分,嘲讽道:「我知道,你不是个为了天下大义就能捨身取义的人,所以这事儿我和陛下来谈,你闭嘴看着就好!」 宋楚兮才不会为了什么战争大义送死的,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她可以为了殷湛去拼,为了殷黎去死,可是—— 这天下江山,和她有什么关系! 殷述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着,这时候额角已经有青筋隐约的跳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宋楚兮尾随他过来的用意了,毕竟以宋楚兮的心机,让她被程妡所掳?这不太可能! 程妡势在必得,刚要开口说话,不想又听宋楚兮一声嘆息,她却是遗憾的笑了,「先别急着放狠话,你看看对面!」 程妡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对面的西疆军中一片躁动之声,「啊!殿下!」 同时有惨叫声沖天而起。 而等到众人齐刷刷循声望去的时候,却见本来护卫在赫连煜身边的侍卫死了一片,一个穿着小兵服饰的人跃居于赫连煜的马背上,从后面拿刀压在了他颈边,同时恶狠狠的冲着这边的半山腰喊道,「不想他死的,就把拿丫头给我押过来!」 最初的惊慌过后,赫连煜便就狠狠闭了下眼,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岳氏!」 ------题外话------ 程大小姐这个埋的不是很深,之前就有妹子猜到了,她是赫连煜的人。端木项和宋太后出事那次,和他见面的人就是程妡,其实这姑娘性格还是不错的,好歹自强自立,只是遇到兮兮这样的,就倒霉催了囧~ ps:然后最后出现的这货不是大姐哦,猜错的,自觉面壁去!
第044章 你,终于肯露面了! 混乱之中,岳氏潜入军营,乔装成亲兵,又趁着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对面半山腰上的宋楚兮等人吸引的空当,杀了贴身保护赫连缨的亲卫,挟持了他! 这个变故突然,又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对面的山坡上,除了宋楚兮面上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之外,其他人—— 包括程妡在内,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赫连缨受制于人,心火前所未有的旺盛。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他让人暗中追杀岳氏这么久都没找到人,她却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潜入军营,还在千钧一髮之际劫持了他。 「你大胆!还不放了殿下!」那位副将火速从后方奔回来,拔刀在手,却不敢轻举妄动。 岳氏的面上满是戾气,目光缓慢而阴冷的自众人身上扫过一圈,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都别轻举妄动,我自然也不会要他的命!」 「你敢以下犯上?」军中士兵虽然都不认识岳氏,可赫连煜的亲卫却是认得的。 岳氏谁都没有理会,只就扬声沖对面山坡上的程妡命令道:「不想让他有事的话,就把宋家的丫头给我带过来换他!」 岳氏之前一直都尊西疆赫连氏为主的,这是唱的哪一出? 程妡的脸色青白交替,还不待她有所动作,何旭和何鹏等人已经拔刀,带人将退路封死。 殷述唇角勾起一点戏嚯的弧度,悠然自在的弹了弹袖口上的褶皱,负手望天,「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啊?里应外合也不是这么个里应外合法。拿你们家殿下从朕的手里换人?意思就是要送端王殿下来我朝做客吗?」 程妡就算不明状况,也是七窍生烟。 她现在身陷囹圄,她是不怕死,但是要死也不是这么个稀里煳涂的死法。 她瞪了殷述一眼,咬着牙压制脾气,沖对面道:「老妖妇你还不快放开殿下,这里是战场——」 话音未落,岳氏已经不耐烦的打断,「是战场还是宫廷的,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宋家的那个丫头,把她给我带过来!」 赫连煜不会玩这种窝里反的别叫把戏,而且大战当前,正是紧要关头,岳氏就这么部分情况的出来搅局,可见她也不是闹着玩的。 这也就是说,她是真的为着宋楚兮来的? 她要宋楚兮?可是她要宋楚兮做什么?难道—— 是赫连缨? 众人百思不解,无数道探寻的目光都在宋楚兮身上来回的逡巡。 「你要我?」宋楚兮笑了,语气云淡风轻,「为什么?」 岳氏却不理她,只就神色阴郁的远远冲着程妡喊,「把她给我带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你的殿下!」 赫连煜被制,三军都六神无主,下面山谷里正在交战的双方都自觉的住了手,各自退后防备。 「我的殿下?难道他就不是你的殿下了吗?」程妡怒道,一时间就有点乱了方寸。 「以前是!以后却未必了!」岳氏道,紧跟着就又加重了语气,很不耐烦的催促,「马上把那个丫头给我带过来。」 「你先放了殿下!」程妡道,心里简直要气疯了,「你敢伤殿下的一根汗毛,以为后面还有活路吗?」 她拿住了宋楚兮,本来这一战已经稳操胜券了,岳氏这女人居然出来搅局,居然还临阵倒戈的劫持了赫连煜,乱了大军的心。 「无所谓啊!」岳氏道,她从远处收回目光,嘲讽的看了眼身前脸色青白交替的赫连煜,「如果今天我不能得偿所愿,这条命不要也罢!」 言罢,眼睛里就迸射出强烈的杀意,又冲程妡吼道:「马上把姓宋的那个丫头给我带过来,我只要她!」 「你——」程妡是真弄不明白她到底意欲何为,但是最近两年岳氏和赫连缨兄弟之间起了嫌隙的事她知道,岳氏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她还真不敢拿赫连煜冒险,虽然揣了一肚子的火气,到底也只能一咬牙,拽了宋楚兮就要走。 宋楚兮的脖子就在她的剑锋之下,殷述犹豫着,并不是太敢出手。 不想他这边迟疑,程妡拽了宋楚兮一下,却居然没能拉扯动—— 宋楚兮没跟她走,甚至因为这一下挣扎的有些剧烈,那剑锋立刻蹭破了皮,在她颈边划开一道血口子。 「阿楚!」殷述一慌,低唿一声,下意识的要出手,程妡的反应却很迅速,当即威胁道:「都别动,逼急了我当场杀了她!」 殷述不敢冒险,黑着脸,缓缓捏紧了拳头。 程妡焦躁不已的低头去看宋楚兮。 宋楚兮盈盈一笑,「你要救你的殿下,那是你的事,我没必要一定要配合你就去救他。」 「你——」程妡一怒,才要发作,宋楚兮已经抢先打断她的话,「别试图跟我撂狠话,逼急了,我在这里抹了脖子,你的殿下也一定要死!」 「你威胁我?我就不信你捨得鱼死网破!」程妡倒是不信宋楚兮会自己送死,当即又想强行拉她。 宋楚兮虽然不会和赫连煜同归于尽,但她却心知肚明,程妡冒不起险,便就居然真就不怕死一样的和她拉扯着不肯就范。 程妡无计可施,悲愤不已的瞪着她。 对面的岳氏已然不耐烦,「还磨蹭什么?我要那个丫头!」 「你要我?要我做什么?话先说明白了咱们才有的商量!」宋楚兮含笑看过去,扬声道:「难不成是你家少主和我们的小皇帝一样好客,所以派你来请我也过去西疆游玩几日?」 眼下就是两军对垒,血肉横飞的战场古道,颈边就横着一把随时都会要命的长剑,她居然谈笑风生,还有心情开玩笑。 岳氏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只听她这声音语气,突然联想到岳青阳的死,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顿时恼羞成怒的嘶吼道:「跟他没关系,是我要你!你别废话,马上给我过来!」 「哦!」宋楚兮淡淡的应了声,眼中笑意更甚,随后就更是气定神闲道:「既然不是你家少主的面子,我也就不需要给了。随便你怎么样吧,我——不——过——去!」 最后几个字,她气死人不偿命的一字一顿。 岳氏人在对面,鞭长莫及。 她和宋楚兮打过交道,知道这个丫头的脾气半分不由人,于是也不和她直接对话,而是继续威胁程妡,「把人带过来,我没时间和你磨蹭。」 「你这疯婆子!」程妡进退不得,无计可施,当即恼羞成怒的也是大喊大叫起来,「今天但凡是你敢动殿下一根汗毛,你觉得少主会放过你吗?我不管你所图为何,总之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了后果!」 岳氏冷哼了一声。 不能说她完全不在乎赫连缨的报復,只是走投无路的时候,与其放弃等死,倒不如殊死一搏,总归不能毫无作为的认命。 岳氏到底也做什么,在场的人里头就只有赫连煜最清楚,也正因为他清楚,所以就更知道这女人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 「先放了我!只要攻克泗水关,他们一个也跑不掉,那个丫头,我会抓来送给你!」深吸一口气,赫连煜无力的开口。 这不是个商量的语气,因为他太清楚岳氏这女人的偏激和固执了,知道其实说了也没用。 「你和赫连缨兄弟同心,他要真的捨得把那丫头交出来,今天还需要我这样大费周章的来阵前劫人吗?」果然,岳氏是不肯上当的。 赫连煜不想和这疯女人讲道理,但是这种情况下,总不能把自己就当成是个死人,一点努力也不做吧? 于是他耐着性子再开口,「我是和他兄弟情深,所以跟见不得他为祸水所误,这个宋楚兮,我也是受够她了,既然这次机会得当,你想要,我就把她给你好了,只要到时候你别跟我哥说是我做的,你这也算是为我除害了不是?」 岳氏低头低头看他一眼,语气却有些松动,讽刺道:「你就不怕没了这丫头,少主他想不开?」 「他气我也是一时的,我哥是什么人?你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难道你还指望他会为了死这么个丫头就殉情自杀吗?」赫连煜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先放手,打完这场仗,这丫头我让你带走!」 赫连缨的确不是那种为了男女私情就要死要活的人。 横竖赫连煜在乎的人,也就只有他哥而已,既然伤不到赫连缨,他倒也未必就非得保住宋楚兮的。 赫连煜试着拈起两指,去挪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 岳氏是有些相信他的话的,但是现在她离目标也就只有一步,更不想去赌赫连煜的狠心。 「别乱动!」岳氏仍是将那剑锋往他颈边一压,然后冲着对面的山腰催促,「程妡,那小贱人自私自利,不会捨得死的,把她给我带过来。」 程妡被这夹板气压的肝儿疼,怒喝道:「要人你自己怎么不过来带?」 她真是觉得眼前这就跟一场荒唐的闹剧一样。 她倒是不介意把宋楚兮带过去换人,至于这场仗到底还要不要打,到底是输是赢,她都顾不上了,可是—— 殷述不会让她的带走宋楚兮的。 左右无计可施之下,程妡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向了宋楚兮,「这一切——都是你提前算计好的?」 宋楚兮面不改色,反问道:「何以见得?我和岳氏不熟,彼此间也没有过任何的接触,我可左右不了她要做的任何事,更支使不动她。」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程妡却已然认定今天这里的情况都在她掌握之中,眉头越皱越紧的问道:「她为什么要你?」 「我怎么知道?」宋楚兮道,认真的思索了一阵,然后也是拧眉,「我和她之间——有些旧仇的,难道——是为这个?」 关于岳青阳的身世,横竖端木家已经整个覆灭,他人都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件事就只是岳氏和赫连缨兄弟之间的秘密,不过—— 程妡是赫连煜的心腹,这件事她是有所耳闻的。 所以说,岳氏要宋楚兮,是为了替岳青阳报仇出气?她没办法去找找赫连缨,所以就把这笔帐记在了宋楚兮的头上? 殷述一直不动声色的的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他虽不知道岳青阳的身世,但他清楚—— 以岳氏的身手,她要刺杀宋楚兮,当日在天京就有机会,可是她没下手?她要活口?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和猫腻! 「你还磨蹭什么?」看着这边久久没有动作,岳氏等不及的再催。 程妡骑虎难下,只得是看向了殷述道:「陛下,南塘宋氏,是你北狄的叛臣,说起来,也算是你们朝廷的敌人,你应该没必要为了保她,而一定要和我们殿下鱼死网破吧?」 殷述面目冰冷盯着她看了两眼,随后却是漠然的一抬手,下令道:「把她们来都绑起来,给朕带回去,谁敢反抗,就把两个都给我杀了!」 言罢,他便抬脚要下山。 对面的岳氏瞧见这里的情况似是有些不对,就跟是急了,再次催促程妡道:「没听见我的话吗?把那个丫头给我带过来!」 程妡不敢轻举妄动,记得满头大汗。 眼见着殷述就要离开,宋楚兮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道:「程大小姐是西疆端王的心腹,恐怕她是宁肯死战,陛下您也绑不走她的,咱们打个商量,毕竟我和她不是一路的,不想给她陪葬,也不想去殉西疆赫连氏的国。」 说是绑她二人下去,殷述不过随口一说,总归他不能真的叫人杀了宋楚兮。 只是—— 程妡若死,八成不会叫她全身而退的。 反正怎么样都是冒险,殷述烦躁的眉心一跳,顿住了步子。 程妡防备的盯着宋楚兮,「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宋楚兮但笑不语,似乎还有犹豫,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松了口道:「要我过去给你换你家殿下,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做个交换吧?」 程妡直觉的就知道这肯定没好事,眉头因瞬间就皱得死紧。 宋楚兮于是就沖对面的赫连煜道:「端王殿下,咱们两个无冤无仇,如果一起死在这里,那就实在太冤枉了,我看岳氏她似乎也不是太想要我的命,既然不用死的话,那咱们就各退一步,做个交换吧!」 赫连煜几乎马上就想明白了她要说什么,甚至都想通了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带着程妡尾随殷述来此的原因—— 她一早就知道岳氏会尾随?并且更会为了活捉她而兵行险招? 毕竟要直接从何旭等人的护卫之下带走一个活口不容易,但岳氏知道程妡和她同行,并且程妡也一定会出现在战场上,想办法劫持她来威胁殷述,以便于帮助西疆的军队冲破泗水关的封锁,这种情况下,以人换人,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宋楚兮是故意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可是—— 她知道岳氏想要她?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赫连煜突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脑中思绪混乱想的都变成了私事。 「当年齐国公在西疆的驻地上领兵,手握重兵,怎么也算军方一霸了,端王殿下要借他的手,在北狄军中安插个把人手,实在不在话下,毕竟这么多年了,朝廷对各方武将也不时的就有调动,更别提下面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们了。本来要从兵部逐一核查从当初西疆驻军里调往其他军中的兵将,都是可以顺藤摸瓜的,可齐国公早就重归了旧主门下,经他之手运作送进北狄军中的人,实在太多。」宋楚兮面上表情一肃,冲着山谷外扬声道:「什么宁肯错杀三千的狠话,我不想说,怎么都要为我们先登基的小皇帝积点德的,所以,现在图个方便?」 宋楚兮说着,一顿,才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程妡,「程大小姐你人在这里,劳烦你,就把令尊当年派出来的奸细的名字都列张单子出来吧!」 这次在途中会有人出手行刺殷述,就算能揪出来混在随性军队里的刺客,可是—— 诚如宋楚兮所言,齐国公府掌握兵权几十年,他重新为赫连氏所用的时日不短,如果是只是查他军中调往别处的将领还好,但是要从小兵都一一查起—— 那就真是大海捞针,牵扯巨大了。 虽然朝中高等武将不可能有什么差池,但恐怕各方军中都不干净,就算混进去的只是小卒子,这也非同小可。 思及此处,殷述等人简直冷汗直冒。 她真正的目的,果然就在于此!赫连煜的脸色铁青,程妡更是满心的紧迫感,握着长剑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宋楚兮就缓和了语气,对殷述道:「虽然咱们立场不同,但你也不需要对我赶尽杀绝吧?我答应同你合作,一会儿乖乖去对面,替程大小姐换她家殿下的平安,如果她把军中暗探的名单都写给你,这也该足以换你不对我下杀手了吧?」 殷述的面目清冷,并无任何的感情外露,但是这一刻,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宋楚兮会兵行险招的走这一步,对他,其实是个攻心之计,但是无可否认,就算明知她蓄谋已久,他也只能就范,因为军中的暗探必须全部揪出来。 程妡咬着牙不吭声。 岳氏却是不管他们的战事和大局的,当即催促,「那你就赶快写给她!」 赫连煜没有那么高的气节,他知道岳氏对他们兄弟都不会手软,所以就算心里再如何的气闷,这会儿也只是咬牙沉默了。 这便就是个默许的意思。 殷述一招手,何旭飞奔下山,又过了有一会儿就打了个包袱,将笔墨带了上来,把肩上扛着的一张小几直接往地上一扔。 程妡被人按下,塞了狼毫在手,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列出名单。 这一串名单,她足足写了三页。 殷述一直面色凝重的看着,见她搁了笔,就示意何鹏,「带回营地誊写出来,传兵部,让他们或许找出这些人的去处,全部拿下拷问。」 他不信程妡的这份名单就一定完整,但是西疆的探子,就算他们彼此间没什么联繫,也总有信使需要在必要的时候给他们传达指令,那些人的嘴巴可紧不过程妡,只要拷问,就总能顺藤摸瓜,都带出来的。 程妡的脸色不好,咬着牙一语不发。 有侍卫上前,直接将她困了。 殷述道:「先把她看管起来,回头这份名单如有谬误,还要她当面对质。」 程妡也知道,宋楚兮提了这个要求之后,殷述就不可能放她离开了,所以也不废话的认命了,只道:「你要扣留我,这没关系,现在名单我已经列出来给你了,还请陛下守诺,让宋四小姐过去换我家殿下平安。」 殷述玩味着抿抿唇,却没有马上松口,只道:「如果把赫连煜也一併请过来住几天,这份名单,你是不是就会给朕补充的更详尽一点了?」 「你——」程妡的脸色惨变。 「赫连煜你是不太可能留下的。」宋楚兮突然低低的嘆了口气。 她这话,是对殷述说的。 殷述一愣。 这是她今天出现之后私底下第一句和他说的话,这一刻听在耳朵里,突然有点百感交集。 宋楚兮神色认真的看着他,无奈的苦笑一声,「赫连缨和赫连煜兄弟感情深厚,赫连煜不出大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的话——你还真以为他就是稀罕塞上那一隅之地,所以才一直死守着分身乏术吗?」 这虽然不是什么好话,殷述也不爱听,登时就酸熘熘的顶回去,「你还真是了解他!」 宋楚兮笑了笑,不置可否。 到底也是彼此形影不离打了多年的交道,经过无数次的惊心试探,她要是再猜不透那男人在想什么,那就实在太过愚蠢了。 她不说话。 可是岳氏那女人就是个疯子,明知道她还在为了岳青阳的死而对宋楚兮坏了恨意,殷述是怎么都不能放心把人交出去的。 「可我还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不惜劫持赫连煜,这是背主的罪名,只为了换你?」殷述狐疑道:「她找你做什么?」 看着,并不像是要报仇那么简单的。 这时候,何鹏突然打了个寒战,上前一步道:「陛下,属下认出来了,对面那个女人,就是前些天在城里尾随四小姐去程府附近的黑衣人。」 当时她明明有能力当街下杀手,可是她没动手? 所以—— 她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取宋楚兮性命这么简单?当时她没动手,是因为在何旭等人的护卫之下,她凭一己之力,没把握一定能活捉了宋楚兮? 她要的是活的? 所以这才兵行险招,来阵前抢人? 宋楚兮玩味着想了想,语气也就跟着放轻松了,「她好像的确是没准备要我的命的?那我跟她走一趟,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了?」 殷述的面色并不见轻松,明显还是不放心。 「做人,总要言而有信的。」宋楚兮道,微微一笑。 她看了殷述一眼,人家就迳自转身沿着那条有些陡峭的山间小路下去。 殷述站在原地,并未阻拦,脚底像是生了根。 「陛下,真的就这么让四小姐过去吗?」何旭急道。 谁知道岳氏那疯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如果不让宋楚兮过去,岳氏一怒之下杀了赫连煜,届时西疆的整个军中就会失控,仇恨之下,后果不堪设想,而现在,援兵未到,他们力所不及,受不住这座泗水关。 国门不能被破! 殷述的面容冷峻,袖子底下的拳头用力的攥着—— 以前他做皇子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的任性胡闹,可如今,他为一国之君,是北狄一国所有百姓头上的那片天,这是责任,是担子,所以此时此刻,他虽高高在上,却只能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喜欢的、想要保护的那个女子一步一步走向水深火热的未知的险途。 泗水关不能放弃!他的国,不能破! 宋楚兮从容不迫的自那山上下来,殷述不下令,所有人就只能自觉的让路。 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和鲜血,穿过山谷,进了敌营包围之中。 岳氏一直挟制着赫连煜,同时戒备的盯着她。 宋楚兮目不斜视,迳自走到赫连煜的马前停下,沖岳氏冷然的勾唇一笑,「需要绑我吗?」 岳氏看着她的目光里,是好不掩饰的杀意。 她盯了宋楚兮半晌,却在暗中克制住情绪,然后冷着脸给士兵使了个眼色,「找根长绳来,让她上马,绑住她双手即可。」 「放了殿下!」那副将却不妥协。 岳氏嘲讽的冷然一扬眉,动了动压在赫连煜颈边的利刃,「这里没有你们跟我讲条件的余地。」 「你——」那副将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无处发作,大眼瞪小眼的和她对峙片刻,最终只能妥协,命人牵马,又取了绳索过来。 他们将宋楚兮的双手绑了,又将她扔上马,然后把拴着她的绳索尾端和缰绳一起递给岳氏,「都照你的要求做了,现在可以放开殿下了吧?」 岳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不说话了。 赫连煜挫败的闭眼长出一口气,摆摆手道:「她不放心,怕你们追杀她,让路,谁都不准跟着,本王做人质,亲自送他们走!」 「殿下!」那副将和一众亲卫都慌了,忙不迭劝阻,「这女人是个疯子——」 「知道她疯了那就让开!」赫连煜不耐烦的打断,「总好过她在这里就杀了本王给你们看吧?」 言罢,他又正色吩咐那副将道:「有我哥在呢,她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这场仗先不打了,带人退回后方营地驻扎,等本王回来再说吧!」 本来是有希望一举拿下泗水关的,现在却功败垂成? 不气是不可能的,只是不该发生也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 赫连煜受制,那副将无计可施,终是妥协,咬牙下令,「让路,让他们走!」 岳氏仍是和赫连煜共乘,挟持他为人质,然后将宋楚兮骑的马拴在马鞍上,一路戒备着突围而出。 赫连煜有言在先,西疆这边的士兵不敢跟,对面殷述那边碍着宋楚兮被挟持,又有西疆人挡在中间,更不好轻举妄动,她就这么挟持了两个人质,堂而皇之的打马离开了。 因为要严密防范路上会有埋伏,岳氏一路警惕,走得并不是太快,但是两方军营的人是真的都不敢轻举妄动,这就放任她畅通无阻的离开了。 一路上走得十分顺利。 岳氏没选偏僻小路躲藏,而是专门走的宽敞的官道,后面如果有追兵,一目了然。 路很平顺,打马走了两个多时辰,早就把后面的追兵甩得无影无踪了。 彼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八月的天气,策马走了一路,人困马乏,三个人都是一身的臭汗。 宋楚兮和赫连煜倒是都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性,一路上不挣扎,也不试图逃跑,更是废话都没一句。 这会儿见着天色渐晚,宋楚兮才开了口,「我能不能问,你这么甘冒奇险,甚至不惜连你的主子都一併劫了也要带我出来,到底是意欲何为?」 赫连煜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事儿,故而就很是心不在焉,此时思绪被打断,他便扭头去看宋楚兮。 她很镇定,半点也不见担忧和惶恐,但脸上那种困惑的表情却还是显而易见的。 赫连煜的心里,突然就起了个疑团,玩味着咧嘴笑道:「你真不知道?」 这个人,玩世不恭成了习惯,虽然早些时候的都是伪装,但真要不正经起来的时候,这行为举止拿捏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 「怎么?」宋楚兮挑眉,更是挑衅的递给他一个眼神,「你知道原因?总不能是你们主僕两个演的苦肉计,要拿我做人质去威胁阿湛吧?」 说着,就面色忧虑的皱了眉头。 赫连煜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确定她这不是装的,心里就更加不解,「你真的提前不知道她要抓你?那你千里迢迢带着程妡往泗水关来是为了什么?」 「啊?」宋楚兮一愣,倒是十分意外的样子,随后就有些尴尬的也是干笑了两声,「好像是有点误会。她对你那么死心塌地的,甚至为了给你做内应,不惜孤身入天京,你又敢对她这样一个女人委以重任,我还以为她是你的人了,想着带她来碰碰运气。」 赫连煜当然不信,可是再怎么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也找不出破绽,心里就始终有一块大石头悬空,落不到实处。 岳氏听着他两人斗嘴,一直的不置一词,这时候,却突然拔刀割断系在马鞍上的两条绳索,将绳子往手臂上一绕,道:「你可以走了!回去转告少主,不是我要背叛,但他不能出尔反尔!」 一句话,威胁的语气十足。 她似是对赫连缨还有顾虑,居然真没准备为难赫连煜,言罢,手往马鞍上一撑,才要飞身换到宋楚兮的马上,却凭空的心头一凛,动作骤然顿住。 赫连煜离她近,几乎能瞬间后感觉到她浑身泛起的寒气和杀意,下意识的举目四望,却见前面的道路的拐角处,一侧临山,半山腰的石壁上一株老松树斜出,不很粗壮的枝桠上,黑衣黑袍,翩翩然有一道影子飒然立在山间燥热过往的微风里。 他身上袍子很宽,大热的天,帽檐却压得很低,看不到脸。 不仅如此,那人全身上下都裹得严实,手上也用黑布缠住,居然那一身,从上到下,没有一点的皮肤外露。 那山壁很高,挡住了夕阳的余晖。 他一个大活人,足尖落在不粗的松树枝上,居然也是稳稳的,悬浮不动,手中一把长剑,剑鞘也用黑布裹住了,看不到剑上的图腾。 这样荒郊野外的地方,这样神秘又冰冷的一个人?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的。 「什么人呢这是?」赫连煜狐疑的低估了一声。 岳氏是个高手,却已然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渗透出来的杀气,她用力的握紧手中剑柄,那一瞬间,对面那人的身形却如是一支离弦的利箭,忽的就朝这边疾射而出。 岳氏对赫连煜其实不太上心,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纵身朝宋楚兮的马背上扑去。 那人的身形奇快,人在半空中,剑已出鞘,不偏不倚,冲着宋楚兮迎面刺来。 这人是来杀宋楚兮的? 岳氏大骇,也来不及再往宋楚兮的马背上落,而是足尖趁机一点她那马鞍,借力飞起,挥剑迎上那人。 那人长剑所指的方向不变,见她迎上来,却无闪避之意,同时左手于暗中稍一运作,眼见着两道影子要于半空中撞上,她掌风击出。 不过一掌罢了,何况还是在她要分心出剑的情况下,岳氏没太当回事,只是轻巧的略一侧身避过,却不想他那一掌居然大有玄机,掌风过处,居然带起一股灼热的气流,岳氏已然嗅到自己鬓边髮丝焦煳的味道,同时面上更是被这热气灼烧,让她本能惊惧的再不敢去同这人硬拼,仓促间就只躲着他,狼狈落地。 那人的长剑却未停下攻势,仍是以惊人的速度直取宋楚兮。 「小心啊!」赫连煜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 宋楚兮在这人的奇快的身手之下是全无还手之力的,千钧一髮之际,她却居然等死一样的不闪不避,只飞快的将被绑缚住手腕的双手抬起,挡在了面前。 岳氏落地之后就仓促的回头,已然脸色惨变。 但是下一刻,却见那人手腕一翻,却只是精准无比的挑断了宋楚兮手上绳索。 他不是来杀人的,而是来救人的? 岳氏大怒,转身暴起,凌空一剑刺过去。 那人对她的身手似乎也有所忌惮,并不自负,落座于宋楚兮身后。 宋楚兮当机立断的往前一趴,抓住马的鬃毛,那人横剑挡住了岳氏锋利无比的快剑。 岳氏始料未及对方居然能及时封住她的杀招,心中略一怔愣,动作就迟缓了一瞬。 那人却又同时闪电出手,左手又是翻出一掌。 「烈火金钢掌?」灼人的热气往她胸口罩下来,岳氏不能送死,再度被逼退,闪身避让。 那人也不恋战,当机立断的将缰绳往掌心里一挽就策马奔离,错过岳氏身边时,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岳氏却鲜明的感觉到那人似是目光别有深意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条官道并不难走,那人带了宋楚兮,策马飞奔。 岳氏抢了赫连缨的马,进追而去,拐过前面山壁之下的路口,山壁的阴影打压下来,却惊觉这天色已经全黑。 她咬紧牙关,追着前面的马蹄声一阵飞驰,夜色中,两匹马,跑的惊天动地。 岳氏一直追了大半夜才勉强拦住了前面的马,上前一看,却赫然发现马背上空荡荡的,早就没人了。 彼时,落在她身后遥远地方的一出山坳里,宋楚兮已经默然同那人相对而立,站了许久。 「走吧!」那人见她久久不动,不得已,只能吐出一口气,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西疆的士兵会出来搜寻赫连煜的下落,我们徒步从这条山路走出去就有城镇买马了。」 宋楚兮任她握了自己的手腕,却还是站着没动,只是于夜色中看着眼前神色的这一抹神色的影子道:「阿姐,你终于肯露面与我相见了吗?」 ------题外话------ 昨晚一晚没睡觉,今天一天没吃饭,于是这章写的时候,就真感觉劳资一整个脑壳里都是仙雾缭绕,整个人都是虚的,估计这剧情也实诚不到哪儿去,凑合看吧—_— 然后ps:大姐要正面露脸了,一出场就是一击必杀,帅帅哒!后面应该还有两章的内容,然后就可以请假写结局了,胜利在望,宝贝们儿终于可以出坑了~
第045章 倾覆彭泽,殉他之死 「做什么傻事呢!」宋楚琪没有迴避,只是嘆了口气,有些无奈也有些责难的语气道:「你想见我,直接找我就是,何必拿自己去冒险?」 「也不全是为了见你——」宋楚兮解释。 「好了!有话回头再说吧,这个地方不安全,那女人的功夫了得,万一找回来,还是有麻烦。」宋楚琪道,打断她的话,拉着她的手腕前行,「我们先出山去。」 她的声音并不温柔,但是听起来却有种宠辱不惊的平静,让人只觉得会莫名熨帖到了心里。 说实话,本来宋楚兮突然与她相见,是有些侷促和尴尬的,毕竟—— 她不是原来的那个宋楚兮了,在面对这个姐姐的时候,会觉得不自在。 但事实上,好像她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两人虽然是摸黑赶路,但宋楚琪对野外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非比常人,走了两个多时辰,下半夜的时候就已经绕出了深山,找到了农家投宿。 两人休息了半夜,次日起来继续赶路。 这里是西疆人的地盘,不是久留之所,她们姐妹两个都是有决断的性子,当即也不磨蹭,去前面的城镇上买了马,宋楚琪亲自护送,两人马不停蹄的直接取道捷径回南塘。 她们有优势,因为没人知道宋楚琪的真实身份,所以就料不准她带走宋楚兮之后的目的和去向,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宋家姐妹一行已经顺利折返大郓城。 进城的时候是正午时分,宋楚兮想着宋楚琪多见不曾归家,本是想和她回宋家,但是想到宋家还有宋亚儒一家在,而她未必想要就这样彻底暴露身份,所以权衡之下就带她找去了殷湛落脚的行宫。 这座行宫,原是南塘皇室建在皇宫外面的一处皇家园林,南塘国破之后,这院子就荒废下来,后来宋楚兮回来肃清端木家余孽的时候顺手命人修葺拾掇了起来。 宋楚兮阵前被岳氏所劫,然后失踪的消息,殷湛这边已经知道了,想也知道应该是宋楚琪出面解围的,所以这几天就一直都有注意。 宋楚兮回来,他并不意外,宛瑶更是这几天都亲自守在门房里。 「主子!」见她出现,宛瑶大为惊喜,匆忙自门内迎出来。 宋楚兮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按下她的手,「先进去!」 这行宫外围虽然也是守卫森严,但宋楚琪这一身黑袍太过低调神秘了,反而更会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 宋楚兮使了个眼色,宛瑶会意,再不多言,就把两人让了进去,一边往里走,一边才又继续说道:「王爷估算着行程,就说这一两日之内您该回了。」 对殷湛,宋楚兮多少有些歉意,就笑问道:「他人呢?在家吗?」 「在!」宛瑶道:「王爷这两天都没出门,这会儿——应该还在书房呢吧,主子这就过去?」 宋楚兮顿住脚步,扭头去看宋楚琪。 宋楚琪不等她开口,就先说道:「先找个地方,我洗洗!」 姐妹两个赶了几天的路,都是风尘僕僕。 宋楚兮是有许多话要和她说的,但同时也急着去见殷湛,所以也没强行推脱,只嘱咐宛瑶道:「找个僻静点的院子给阿姐安置,你亲自服侍她就好,婢女和侍卫全部撤掉。」 宋楚琪隐藏身份这么久,显然是有原因和目的的,不能叫她因为这一次出手相救就完全暴露。 「是!奴婢知道了!」宛瑶郑重的应下。 宋楚琪不动声色的多看了这个深得宋楚兮信任的婢女两眼,没说什么,跟着她走了。 宋楚兮目送她们离开,然后就脚下转了个方向,直奔了殷湛的书房。 虽然他们已经叛离北狄,单独为政,但大郓城里还没有大兴土木的修建宫殿,殷湛平时处理政务就是在这行宫里。 宋楚兮只走到半路,就见卫恆和严华迎面快步行来。 「主子!」两人是听说她回来,这才匆忙过来的,也是这会儿见到了人,才算真的放心。 「嗯!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你们了。」宋楚兮略一颔首,目光微微一瞥,见到严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无奈的笑了下,提醒道:「你去找宛瑶吧!」 她急着去见殷湛,所以也顾不得多说,直接错过两人前行。 那书房里,殷湛这两日大抵都是无心理政的,这会儿就站在窗口看着院子里。 宋楚兮脚下几乎是一路小跑,直接推门闯进来。 他方才自那窗前回头。 宋楚兮二话不说,直接扑到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 她可是头一次表现的这么热情,说实话,因为她一句话也没交代就凭空失踪了四个多月,殷湛是有些恼她的,这会儿被她投怀送抱的这么一撞,反而撞散了所有的脾气。 他于是抬手抚上她的后背,没好气道:「四个多月音讯全无也不见你着急的,这会儿倒是归心似箭似的,是进了院子才故意装给我看的吧?」 「也说了是四个多月不见了,人都说小别胜新婚,你就不能也装一装?」宋楚兮抬头看他,纵使心虚,也还是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 「捨得回来了?」殷湛跟她,是气不起来的,就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就是不捨得你才赶着回来的。」宋楚兮道。 她有心示好的时候,情话可是恬不知耻,一套一套的,说着就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这女人,可以说是无孔不入的,知道他恼她,就干脆花样百出的讨好,愣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殷湛满肚子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想着好歹要敲打她一下,不能叫她这么样的得寸进尺,于是就冷着脸,不予回应。 宋楚兮手臂绕到他颈后,拉低他的脖子,先是厮磨着舔吻他的唇瓣,他不理,于是变本加厉的顶开齿关,再和他纠缠。 殷湛对她,从来都难以抗拒,尤其这女人耍起流氓来,真的毫无底线。 他的唿吸渐热,抬手扣住她的后腰,用力将她往怀里一压。 宋楚兮是自己心虚,总想着转移注意力好将功补过,殷湛是带了惩罚性的反攻。 他的气息炽热,力道强横,宋楚兮本来还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渐渐地就紊乱了唿吸,整个身子软软的靠在他怀里,趁着理智尚存,就心一横,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的把手摸到他腰后要去解他的腰带。 这种情况下,但凡是知情识趣一点的男人都要顺水推舟的,宋楚兮也没想其他,不料殷湛却突然退出与她纠缠的唇舌,同时探手过去,一把拉下了她正欲行不轨之事的爪子。 这算怎么回事?是真生气了吗? 宋楚兮一时错愕的愣住,然后双脚蓦然离地。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把抓住殷湛的前襟,殷湛抱了她,快步绕开屏风进了后面相连的卧房。 那屏风后面,一个冒着裊裊热气的澡盆已经摆着,宋楚兮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灌了一大口温水。 她手脚并用的飞快从澡盆里冒头出来,狼狈不已的抹着脸上的水,回头去找殷湛。 「先洗洗!」殷湛道,面无表情。 「你嫌弃我?」宋楚兮顿时就怒了。 殷湛挽起袖子去水下剥她的衣裳,敷衍着应,「是啊,我嫌弃你,走了一路,回来跟个泥猴似的就往我身上蹭?」 宋楚兮不予反抗,任他帮自己剥光了清洗,却一直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虽然说话带刺,但面上神情还算善良,隐隐的才放宽心了些—— 这个男人,好歹还是容易哄的。 殷湛也不和她多说话,帮她洗净了,又扯了件袍子裹住,抱出了浴桶,迳自扔到床上,「这里没你的衣裳,一会儿等宛瑶给你送来!」 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你吃什么?」 宋楚兮顺势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回来。 她还是讨好的咧嘴笑,拿鼻尖去蹭他的鼻尖,一面美目流转,吐气如兰的贴着他的唇吐出一个字,「你!」 殷湛只觉得一口心火瞬间升腾而起,气闷的脑袋上面要冒烟,但是想生气又气不起来,这两相对峙之下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就刚好从她半敞开的领口望了下去,于是心火就瞬间烧成了慾火。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把她按在了床上。 外面烈日炎炎,屋子里两人酣战,大汗淋漓。 从年初在卫城分开之后,夫妻两个差不多有七个月没见了,这战况自是不能用小别胜新婚来形容了。 两个人都动了情,也不管还是大白天的,好一番的折腾,到后来宋楚兮几乎哭着求饶的。 她在外奔波了许多天,最近几天又是连着数日赶路,体力本就不好。 殷湛也不捨得委屈她,就唤宛瑶重新送了洗澡水进来,抱她过去一起洗了洗,又抱回了床上。 他低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头,「累了就先睡会儿,晚点再起来用膳。」 「不了!」宋楚兮浑身散架了一样,其实不想动,但还是挣扎着起来穿衣裳,「我要过去她那里一趟,这一路上不怎么方便说话,好不容易她肯露面了,有些事情是要问问清楚了。而且我看她好像也没准备在这里久留,这事儿不能耽搁。」 殷湛并没有拦着,也取过衣物帮她穿戴,待到整理妥当了才道:「早去早回,我等你用膳。」 宋楚琪的事,他也感兴趣,但却没打算跟着一起去。 宋楚兮是真觉得他贴心的很,忍不住又踮脚吻了吻他的唇,然后又蹭了会儿额头,这才退开,「我可能要晚点回来,你别睡啊,等着我!」 「嗯!」殷湛点头,回她一个笑容。 她的头髮湿了,还不得时间等着绞干,殷湛就拿了个披风给她掩住。 宋楚兮推门出去,宛瑶就等在外面。 宋楚兮直接往外走,一面问道:「阿姐那边一切都好吧?」 「嗯!」宛瑶回道:「大小姐也已经用过膳也梳洗过了。」 主僕两个于是就没再多言,迳自去了宋楚琪落脚的院子,远远地,却见严华在那院子外面徘徊。 见到宋楚兮来,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居然有些神情尴尬的手足无措了起来。 「四小姐!」严华迴避宋楚兮的视线。 「没好意思进去见她?」宋楚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严华僵硬的扯了下嘴角,神情苦涩。 「唉!」宋楚兮嘆了口气,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却是什么也没说的进了院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宋楚琪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后窗前面赏景。 那后窗外面就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荷花池,这行宫的占地面积很大,这个荷花池远比秋水榭里那个要大上数倍,彼时正是郁郁葱葱,花朵争艷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触景生情,想起了陈年旧事,宋楚琪居然没听到她在院子外面和严华说话的动静, 「来了!」一直听到推门声,宋楚琪才顺手合了窗子,转身回了屋内。 「赶了几天的路,阿姐不累吗?你要不要先休息?」宋楚兮道,侧目使了个眼色,示意宛瑶退到门边,注意着院子外面的动静。 宋楚琪也没强行让她赶人,走到桌旁坐下,倒了杯水递给她,「我不能在这里久留,你有什么话就问吧。」 「你——还要回彭泽?」虽然是早就料到了的,宋楚兮也还是迟疑着皱了眉头。 「嗯!」宋楚兮淡淡的应了。 虽然重新梳洗过,这会儿她换了身深蓝色的男人长袍,但面上还戴着那张寒铁面具,手上也同样包裹的严实。 若在以往,她为了人前掩饰身份这样装扮也就罢了,这会儿屋子里却没外人。 宋楚兮的心中困惑,忽而想到早些时候听到的有关龙庭卫指挥使逆光的传言—— 传言说她是在大火中灼伤了面孔? 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是—— 真的吗? 「阿姐!」宋楚兮的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压抑的感觉,她隔着层层布料握住宋楚琪的手,试探道:「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 这算是个很无礼的要求。 毕竟作为女子,她很清楚女子对待自己容貌的心态,如果宋楚琪真的毁了脸,那么她这要求,就无异于是要揭人疮疤,所以话虽然说了,她却已经做好了宋楚琪会拒绝的准备,忙又解释,「如果你为难,那——」 「没什么!」不想宋楚琪却并不介意,直接就毫不扭捏的取下了面具。 那面具之下,真的是一张疤痕纵横的脸,很严重的烧伤,虽然后期应该是用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治过,但也已然还是面目全非了。 宋楚兮心里就算早有准备,也是猝不及防的愣住了。 因为以她的想法,就算为了赢得即墨勛父子的信任,宋楚琪必须要用苦肉计,但她这张脸,好歹要留一半的原貌吧?至少这样也算是个退路,宋家还在,南塘还在,就算不屑于宋家嫡长女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富贵荣耀,好歹如果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还能凭藉这张脸重返宋家来执掌大局。 宋楚琪是宋义选定的继承人,就是宋太后也一直对她抱以厚望的,而从她对待自己的种种举动来看,她也的确应该是重情义的女子,就算当初离开有什么苦衷,可宋楚兮也一直以为她不该彻底放弃自己的家族血脉的。 而现在,她却惊心的发现—— 好像真的是从一开始,宋楚琪就没准备过要走回头路。 她放弃宋家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放弃? 于是这一刻,再和这个女子面对面的时候,她便突然开始觉得立场尴尬。 勉强定了定神,宋楚兮才看着她的脸艰难吐字,「是为了取信于即墨桑楠,所以——」 「算是吧!」宋楚琪说话很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也没什么遗憾惋惜的情绪,只是解释,「而且就算不这样,后来我修习的烈火金钢掌需要纯阳的内功相佐,我以女子之身修习,热毒存留体内无法化解,这张脸,一样保不住。」 宋楚兮越发觉得眼前宋楚琪这个人是一个难解的谜团,她眉头深锁的看着她。 宋楚琪看出来她眼中的迷茫困惑,眼神就柔软了几分,迟疑了一下,才反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道:「兮儿,阿姐这一生,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你,说我是自私也好,鬼迷了心窍也罢,归根结底,我这一生,也就只任性了那么一次。可是——」 她说着一顿,眼底疑似有水光一闪,然后又瞬间重新变得清澈坚定。 「我不后悔!」她说。 我抛弃过你,把你孤身一人留在那虎狼环饲的大家族当中,我知道那是我的错,但是人这一生,有时候总需要取捨。 我不能违心的跟你忏悔什么,因为如果就算还要再来一次,我—— 也依然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阿姐,既然已经是时过境迁,我可不可以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宋楚兮的心中,微微震撼。 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这个内有干坤远见卓识的女子背弃一切又放弃了一切,做出了那样疯狂的举动? 甚至—— 她说她至今不悔。 宋楚兮知道,一个人的一生里总会有些执念。 比如她,为了復仇,同样是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不管要杀多少人,也不管前路又多兇险,她都不会后悔。 宋楚琪做的事,她本是没资格置喙的,但是这一刻,她却是忍不住的好奇。 到底是什么事,居然也会让这个心比天高又骄傲自负的女子也一度陷入疯狂,甚至不惜万劫不復。 「当年我离开之后,他们是怎么说我的,那些话,你应该都还记得吧?」宋楚琪很直接,并不试图遮掩什么。 「嗯!」宋楚兮点头,但那样的事情,对一个女子而言,毕竟不光彩,所以她便有些犹豫,「他们说——他们说阿姐你早就与人私定终身,并且悔婚端木家,与那人私奔了。」 「那些话,你相信吗?」宋楚琪倒是泰然处之。 「……」宋楚兮不语,只是抿着唇角,神色略显复杂的看着她。 宋楚琪看穿了她的心思,也不为难她,迳自开口,「那些传言,虽然都是他们处心积虑捏造出来的,但如果真要从头细究,那么——至少还有一部分就是事实。」 「阿姐你——」宋楚兮多少是有些意外的,不解的拧眉看着她,等她进一步的解释。 「那几年,我游歷在外,的确是遇到了情投意合,并且想要一生相守的人。」宋楚琪道,她唇边扬起的笑容苦涩,然则眼底的神色更甚,她的手,压在桌上的剑鞘上,缓慢的摩挲,慢慢的在回忆一些事情,「我爱他,我曾经甚至想过,如果我不是宋家的女儿该有多好,如果我身上没有祖父寄予的厚望,没有父亲身后留给我的种种牵绊——那该有多好,那么我一定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的就追随他去了。可是——」 可是她不能。 宋义晚年,将整个宋氏一脉的未来都寄希望于她的身上。 那个老人,一生呕心沥血支撑着不败的家族,她是宋氏的女儿,家族的责任于她而言,也是不可迴避的。 宋楚兮听她这样说就明白了,果然是如她料想中的一样,宋楚琪会离家出走,绝对不是为情所迷,或是意气用事。 听她的话,她还是理智的,哪怕是在自己全心全意爱慕的男子和家族之间,她的选择—— 也是大气又理智的。 好像有什么隐藏的真相唿之欲出,宋楚兮突然莫名的有些紧张,「那么当初,阿姐既然都已经准备和端木家联姻了,后来又为什么会突然——」 「是啊!那一趟回来之前,我就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如果——如果不是——」宋楚琪仍是苦笑,可是半途却是声音哽咽,居然就那么打住了。 她低着头,目光只落在用黑布包裹的剑鞘上,许久,继续,「我想我真的会顺从祖父的安排,和端木岐成亲,然后接任家主之位,一生困守南塘,守着宋家的家业,安稳顺遂的过一生,可是——」 声音,再度戛然而止。 她的一只手握住宝剑,另一只手却突然抬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叫宋楚兮看到她眼底的泪光和痛苦到了近乎狰狞扭曲的表情。 宋楚兮突然明白,就在那段时间,宋楚琪离家之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 宋楚琪没有哭,她只是沉默。 从一开始她就不是那种需要用眼泪来表述情感的弱女子,何况又过了这么多年,一个人在黑暗寂寞中行走,早就磨灭了女儿心肠。 许久之后,她又慢慢的垂下手臂。 「阿姐,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宋楚兮忍不住的追问。 「他——他死了!」宋楚琪道,她用力的抿抿唇,目光冰冷,「就在端木家下聘的第二天一早,我突然听闻他的死讯。在那之前的半年,我们才刚刚分开,我还记得那天我策马离开,他站在岔路口送我时候的表情和目光,可是突然之间却有他的死讯传来。我本是不信的,我不信他会就那么轻易的死掉了,本来我匆忙离家,就只是想要去见他一面,打破这个传言,可是——可是——」 可是,他是真的死了。 当她看到棺木之中他毫无生气的脸,那一瞬间,天崩地裂,所有美好的幻境都在一瞬间被击打的支离破碎。 她爱的人,就那么僵硬而笔直的躺在那里。 他再看不见她的脸,再不会用那种独特醇厚又温和的嗓音和她说话。 甚至用不了多久,他的躯体也会腐烂化灰,彻底消失在这苍茫人世间。 那个时候,她因为家族的责任转身,他的手指最后一次拂过她的脸颊,他知道她的性子,所以挽留的话,一句也没有,他只说:「楚琪,如果你是男儿,而我是女子,那么我一定死皮赖脸的跟着你回南塘。」 只这一句话。 她知道,虽然没有挽留,但是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胜过一切。 他能为她放弃的,那时候—— 她,做不到。 她选择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族,还是决绝的转身离开。 而这一个转身,竟然就成了生死永别。 如果他还活着,那么她一定不会走回头路,她能狠心决绝的和他此生不见,却不能忍受,阴阳永隔,就那么看着他一个人遗憾的上路。 她曾经,为了家族,放弃过他一次,所以那一次,也同样毫不犹豫的—— 背弃了自己身后风雨飘摇的宋氏家族,再也没有回头。 成武十三年的九月前后,宋楚兮的思绪飞转,不断的从记忆里从搜寻着那段时间列国之间发生的大事,最后联繫宋楚琪现在的身份,突如其来一个名字从脑海里蹦出来。 宋楚兮一惊,不由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那个人,他是——」 北狄的成武十三年九月重阳,彭泽皇室的家宴上遭遇变故,太子即墨宇误饮鸩酒,又被闯入的刺客长剑穿心,当场毙命。 彭泽国主本就年老多病,眼见寄予厚望的长子身亡,当天夜里也于寝宫之内阖上了眼睛。 之后整整一个月,彭泽王廷都处于动乱之中,诸位皇子亲王纷纷返京夺位,一场宫变,导致整座邑海城血流成河,可笑的是,即墨氏的那些子孙就只顾着抢夺皇位,居然就任由老皇帝和太子二人的尸首停尸宫中大半个月而无人理会。 彭泽国中的那一场动乱,闹的十分惨烈,本来北狄也准备趁火打劫,想要趁机将其拿下,然则因为种种原因阻碍,最终没能成事。 这件事,宋楚兮是知道。 甚至于曾经针对彭泽国中的这一场动乱,皇帝连夜传召殷绍进宫商量对策。 彭泽太子即墨宇,天潢贵胄,睿智大气,颇有谋略,很得臣民爱戴,早在老国主病重的几年间就开始主持国事,是个难得一见的帝王之才。 他的死,曾经一度将彭泽一国推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这些年,宋楚琪一直以龙庭卫指挥使的身份潜伏在彭泽,不会是没有原因的,而且她还有意无意的救过文馨。 联繫当年种种,几乎不用她说,宋楚兮也已经可以笃定—— 宋楚琪口中的那个「他」,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突然意外丧命的彭泽太子,即墨宇。 自己这个妹妹的心思也是玲珑剔透,所以宋楚琪也不过多的解释,只道:「这些年,我蛰伏彭泽朝中,就是为了找出当年刺杀他的幕后主使。」 虽然事隔经年,可是再提起这段旧事,宋楚琪的眼底仍然有冰封的仇恨浮动。 「阿姐你是怀疑,彭泽太子被刺,是和他皇族内部的人有关?」宋楚兮拧眉问道。 「即墨桑楠谋朝篡位,这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根本就不需要费多少工夫去求证。并且海立的警觉性从来就不低,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绝对没有人能够一击必杀,那么轻易就要了他的命。」宋楚琪道,语气笃定。 「那你这是——」宋楚兮沉吟,「你怀疑当年之事,他们另有同谋?」 宋楚琪深深的看她一眼,然后道:「我现在修习的烈火金钢掌和巩固内功的技巧,都是当年他留下来的,他不仅有治国之才,在武学上更有极高的天赋,当年我去到彭泽,随后就暗中查访过即墨桑楠父子身边的各方势力,就算当初他有误饮毒酒在先,能让他一剑毙命的人这世上也不多见。我亲自查验过他的尸身,那一剑,是名副其实的快剑,他甚至都没打斗还击过,就一击毙命。」 宋楚兮和即墨宇没有过接触,也不敢妄论,只能就事论事的考量,「有没有可能是买兇杀人?你在即墨桑楠父子身边这么久,也没问出当年他所用的刺客杀手的确切来歷吗?」 「他们根本就不承认自己谋朝篡位,又岂会旧事重提?」宋楚琪道,语气冰凉,「只可惜我赶过去的时机太晚,所有和那夜行刺有关的痕迹都被人刻意的抹掉了。我知道,就算我追查到了真正的幕后真兇,也于事无补,但至少——我不能叫他就那样不明不白的走!」 这—— 已经是我能为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如果早知道他命中会有此一劫,那个时候,她就不应该去管什么家族恩义,如果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那么或许他也就不会死了。 既然已经发生的事,註定了无法挽回,那么至少—— 这个真相,是我唯一能给的了。 宋楚琪的思绪沉浸在那段过去里,宋楚兮知道自己安慰不了,但是看着她眼中坚定又决绝的神色,却是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会觉得心中有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在升腾。 于是她迟疑着,斟酌了良久才缓慢的开口,「因为真相未明,所以你还要回到彭泽,继续追查?」 宋楚琪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一刻,宋楚兮突然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但是,她忍住了。 然后,宋楚琪郑重其事道:「兮儿,你,替我做一件事吧!」 宋楚兮压抑着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稳稳的开口,「什么事?」 「从南唐出兵,攻打彭泽即墨氏?」宋楚琪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底有冰冷的幽光晃动。 「要他们灭国?」宋楚兮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是!」宋楚琪坦白承诺,字字铿然,「他们既然害他殒命,我就毁了他们从他那里夺走的彭泽一国,让即墨一脉灰飞烟灭,以慰他在天之灵!想必即墨桑楠他也是没话说的!」 「你——确定?」宋楚兮确认道。 毕竟,彭泽,也曾是即墨宇的国和家。 「人都没了,还要迂腐的去守那点不切实际的血脉牵连做什么?」宋楚琪冷冷说道,语气嘲讽,「虽然现在彭泽皇位上坐着的人是他的同宗,但更是害他殒命的兇手,我没那么大度,我知道,他也没有那么大度,我们都做不到以德报怨,就为了区区一个相同的姓氏就摒弃前仇旧恨,任由仇人锦衣玉食,血脉传承吗?」 宋楚琪是这样快意恩仇的人,就如是她宋楚兮,从来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是一个道理。 宋楚兮知道宋楚琪现在要做的事并不过分,可是,她还在犹豫,「阿姐……」 「我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有关当年之事,我必须要一个真相。」宋楚琪道,果决的打断她的话。 她看着妹妹的脸孔,注视她的眸光,虽然也觉得自己这样很残忍,但是这一个真相,她追寻了整整九年光阴,如今终于初见苗头,她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 屋子里,出现了很长时间静谧的沉默。 宋楚兮一直没有迴避她的目光,良久之后,终于还是苦涩的开口,「你——怀疑他?」 她没点名没道姓,但是姐妹两个都心领神会。 宋楚琪冷然的勾唇,目光冰冷,「这九年来,彭泽即墨氏和他之间从无联繫和来往,但如果彭泽陷入灭国之战的漩涡当中,又如果他们真的是旧相识的话,即墨桑楠总不会放过这最后一点求存的希望的,届时——就一定会想办法联繫他。」 「如果不是他呢?」宋楚兮还在极力的争取挽回。 宋楚琪看她一眼,仍是实话实说,「那我就会留活口,亲自拷问即墨桑楠和他的亲信,国破之后,行将就木,他应该也没必要再维护那个曾经助他为虐的同谋了。」 虽然这样做,很有些冒险,即墨桑楠最后为了泄愤,未必就肯说实话,但她在请宋楚兮出兵帮她攻打彭泽的时候,其实心里就已经笃定了自己现时的猜测—— 当初,替即墨桑楠入宫行刺,一剑刺死即墨宇的所谓杀手—— 她和岳氏交过手,岳氏使的就是快剑,虽然以她当年的年纪和资歷,也不太有把握能一剑要了即墨宇的命。 但是,最主要的是—— 赫连缨当时人在端木家,他虽和彭泽,和即墨氏毫无瓜葛,却和她宋楚琪有所关联,虽然目前从表面上看说是他设计联合即墨桑楠刺杀了即墨宇这有点牵强,但是纵观这天下全局,他还是唯一有嫌疑也有能力这样做的人。 宋楚琪心意已决,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宋楚兮,静待她的回答。 宋楚兮与她四目相对,良久,点头,「好!」 如果是真相,那就总要翻出来见一见阳光的,何况,宋楚琪于她有恩,帮过她,还连着救过她两次,并且,如果没有宋楚琪从一开始的保护,这个身体的本尊都不可能活着,等她有机会来鸠占鹊巢。 这个女人,对她有再生之恩,她的任何要求,她都拒绝不了,哪怕—— 是针对赫连缨的。 宋楚琪却似乎早就做好和她打持久战的准备,听她这么干脆的应了,反而一时微愣,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她拧眉,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自己神色坚定的妹妹,郑重其事道:「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只要真相,你帮我试探出来,至于后面,我要做什么事,就不会再需要你插手了。」 她说着,语气突然有些迟疑着梗了一下,「兮儿——」 「阿姐!」宋楚兮打断她的话,沖她露出一个笑容,反握住她的手,「不用说了,我不觉得为难,这个真相,我愿意给你!」 也或者,这真相,原就是我欠着你的。
第046章 暗夜,诱杀! 宋楚琪定定的望着她,已经整整九年了,女大十八变,眼前的这个少女亭亭玉立,已经远不是当年她离开时候那个性情悲观,性子古怪的小女孩了,虽然她看上去依旧孱弱瘦削,可是她看着她的目光如此坚定明亮,这—— 不再是那个没有她就活不下去,要在她的羽翼护卫之下才能勉强生存着的小女孩儿了。 她已经展翅高飞,凌空而起,成了翱翔九天的凤。 如此这般的明艷,如此这般的坚强! 父母在天有灵,总该是会觉出些许欣慰了吧? 看着妹妹的脸,宋楚琪不禁牵动唇角,会心一笑,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髮,眼睛里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但是言辞之间却满满的都是歉疚,「楚兮,你已经长大了,真庆幸,你的人生没有因为我的突然离开而造成缺憾,是我对你没有担负起身为姐姐的责任,但是看到你这样好好的,我是真的很高兴。」 她的眼中,有水光晃动,面上狰狞的疤痕,早就演绎不出任何的表情,但那眼神已经囊括了一切。 宋楚兮看着她,突然便觉得心酸。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宋楚琪的妹妹,虽然她的身体里和她流着一样的血,但那心境—— 却到底是有所不同的。 可即便自己问心有愧,这一重真相,却是永远不能被揭穿出来的,此时此刻,今生今世,她就是宋楚兮,也只能是宋楚兮。 「我很好啊!」于是飞快的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宋楚兮便刻意的露出一个略显俏皮的笑容,想了想,又不禁有些失落道:「阿姐,你还要回彭泽去吗?」 宋楚琪点头,语气坚定,「这个真相,是我欠他的!」 言罢,瞧见宋楚兮眼中的忧虑,她就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彭泽的龙庭卫虽然忠于皇室,但我要操纵他们,也轻而易举。北狄的那个小皇帝,让你在他的两军阵前被掳,这会儿正在心中有愧,只要他不出手干涉,区区彭泽一国,要攻克,并不难。有我同你里应外合,三两个月之内应该就可以成事了。」 「我这边是没什么问题。」宋楚兮道,拉着她的手坐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这次回去,你带上严华吧,有他在,多个照应,我会放心点。」 「他?我看这些年他那功夫也没什么长进,带着是给我做累赘吧!」宋楚琪调侃。 宋楚兮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接过去喝了口。 宋楚兮又道:「那你就自己甩了他走吧,你要走,他肯定会跟的。」 这段时间,严华虽是跟着她的,但是宋楚兮清楚,在她和宋楚琪之间,严华到底还是更看重宋楚琪这个主子的。 宋楚琪沉默着,倒是不计较这些小事的。 宋楚兮问道:「那阿姐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彭泽?」 「再留一天吧,总要等你和妹夫把后面的初步安排定下来,我心里有数了,这样才好配合你们。」宋楚琪道,说着,顿了一下,忽而话锋一转,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带了几分戏嚯,「说起来,你好像还没正式引荐妹夫给我认识。」 「别这么叫,怪别扭的。」宋楚兮不自在的微微红了脸,声音也小了些。 宋楚琪见过她几次,这丫头这么扭扭捏捏小家子气的模样还是头回见到,没有过分的羞怯,但是提起殷湛时候,她眼角眉梢的那种溢满甜蜜满足小心思的情绪却是掩饰不住的。 宋楚琪看得,心间突然恍惚。 九年了,她一直克制自己,不曾有过的思念,这一刻就又席捲着疼痛的旧伤口突然復发了。 原以为可以慢慢的淡漠忘却的,却原来隐藏了近十年,也不过就是自欺欺人。 那一瞬间,突然就隐隐有了几分想要落泪的冲动,她赶紧移开思绪,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脸,「我知道他对你很好,有他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 「不提他了,我跟阿姐多年未见,阿姐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吧,还有爹娘……」宋楚兮只当没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那些疼痛和悲伤的情绪,岔开了话题。 她不太会安慰人,所以就尽量装傻,不去故意勾起别人的伤心事。 因为这一次宋楚琪不能滞留的太久,这一夜,房中灯火通明,姐妹两个闲话家常,一直聊到三更,宋楚琪识趣的催促,「我又不是天亮就走,很晚了,再不回去了,你男人以后就该不欢迎我来了。」 「他?」宋楚兮失笑,「他哪里是这样小气的。」 不过她这一次离开四个月,音讯全无,也当真是觉得愧对殷湛的,心里也是有些急着想回去见他。 宋楚琪见她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就直接把她赶了出来,「回去吧,有话明天再说。」 「嗯,那好,阿姐你也早点休息。」宋楚兮接了她这个顺水人情,起身带了宛瑶离开。 宋楚琪没有过分追问她和殷绍还有成武帝之间结怨的细节,自然也没刨根问底的过问她会这样信任宛瑶,随时带这个丫头在身边的原因。她真的是个进退有度,豁达又大气的女子,宋楚兮对她,除了感激,还有敬重。 她带了宛瑶从宋楚琪房里出来,院子里,果然严华抱剑守在大门口,见她出来,就站直了身子,神情有些尴尬,「四小姐!」 宋楚兮看他一眼,笑了笑,却是什么也没过问,带着宛瑶迳自离开了。 往前走了一段,宛瑶忍不住的开口,「主子还真是猜对了,严华八成是赖也要赖着跟宋大小姐回彭泽了。」 言罢,没听宋楚兮有回应,一回头,却见她面上一副极凝重的神色,宛瑶就是心头一紧,迟疑道:「主子,是宋大小姐请您帮忙试探赫连少主的事让您觉得为难了吗?」 宋楚兮的性格宛瑶了解,以宋楚琪和她的关系,这样的要求,她几乎不可能拒绝。 而且经过最近两年的事,宛瑶也暗中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无论是赫连缨还是殷述,他们从政治立场和宋楚兮还有殷湛作对起来,那绝对是手段有多少就使多少,绝不留情的,但实际上,一旦关乎各人生死—— 这几个人,彼此之间事实上谁都没对谁私底下不择手段的下过杀手。 就好像如果对方死在权谋倾轧之下,或者战场上,那是天命,可一旦搬到彼此面前,就又各自都要留一线的余地。 于是宛瑶就隐隐有些猜测,虽然立场不同,宋楚兮对赫连缨和殷述,其实都没到必须要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和他们之间,从没因为私人怨愤而动刀动枪,可是这一次,她却答应帮宋楚琪去试探赫连缨的虚实? 也许,这便是违背了宋楚兮的初衷和本意的。 宛瑶忍不住的出声安慰,「宋大小姐目前也只是揣测,也许——」 不想话音未落,却听宋楚兮意味不明的冷嗤一声,「本来就是他做的!」 仅此一句,再无后话。 她的声音很低,而且只是随口一提的那么个语气,宛瑶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随后反应了一下,又黯然心惊,冷不丁就打了个哆嗦。 这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是他做的?他?赫连缨吗?当年彭泽太子即墨宇的死,难道真的是和赫连缨有关? 可是为什么?要杀人,杀的还是一国太子,总该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那一瞬间,宛瑶的脑子里突然乱糟糟的混沌成一片,她不断的想,最后就只想到一种可能—— 宋楚琪和端木岐当初是有婚约的,所以,是因为知道宋楚琪心有所属,端木岐醋意大发,这才出手剷除了情敌? 理由是成立的,可那位赫连少主心机那般深沉,又雄才大略,深谋远虑,而且从他后来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对宋楚琪也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眷恋和情意的,他会因为争风吃醋而就这么大手笔的策动了彭泽皇室里一场改天换日的阴谋? 太可怕了! 就好像背地里突然有什么可怕的风暴瞬间席捲过脑海,让人整个身子都在恐惧的颤抖。 而这其中最可怕—— 却是宋楚兮居然如此的笃定,像是对一切背后的真相都瞭若指掌的样子。 她知道,却没有当面对宋楚琪坦诚?她还在替赫连缨遮掩?这又是为了什么? 眼前迷雾重重,又好像遍地危机,到处都是陷阱。 宛瑶的脸色微微发白,目光紧盯在宋楚兮面无表情的侧脸上。 那女子的容颜绝美,神情却冷得如是一座彻骨寒冷的冰雕,月光下,让人再不敢靠近。 * 宋楚兮回房的时候,殷湛已经换了寝衣,还在灯下翻阅摺子和密信。 宋楚兮反手关上了门。 「回来了?」他搁了手里的一个信封,将要起身,宋楚兮却扑过去,钻进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心情不好,这一点显而易见。 殷湛于是就坐着没动,顺势将她又往怀里抱了抱,调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低头去吻了吻她的额头,「累了?我叫他们传膳,吃了早点睡?」 宋楚兮靠在他怀里,没吭声。 殷湛垂眸看她一眼,就吩咐了宛瑶传膳。 宋楚兮不说话,他就摸了摸她的头髮,抱着她,又去捡了桌子上的一封摺子翻阅。 宋楚兮仰起头,灯影下,他下巴的线条流畅完美,哪怕看不到整张脸,也觉得赏心悦目。 这样灯色迷离的夜晚,静静靠在他怀里的感觉—— 真好。 她又在他怀里蹭了蹭,便就顺手抽走了他手中摺子,远远地扔了。 殷湛手里一空,垂眸看她。 宋楚兮浑身乏得很,只懒散的靠在他怀里,笑问道:「你都不问我在阿姐那里待到这时候,她都跟我说了什么?」 殷湛稍稍往椅背上一靠,唇角带了点笑容看她,反问道:「想说?」 宋楚兮不悦皱眉,「你就不好奇?」 「反正又不会是什么好事!」殷湛笑道,手指穿插入发,用力的揉捏两把。 宋楚兮撇撇嘴。 殷湛不主动追问什么,过了会儿她就主动开口道:「她要我出兵攻打彭泽即墨氏。」 殷湛对此,似乎并无多少意外,宋楚兮就大致的把九年前彭泽王廷发生的事同他说了。 殷湛听完,方才又问道:「你答应她了?」 「嗯!」宋楚兮点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拿手指戳着他胸口袍子上的花纹。 殷湛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就握住她的指尖,又问,「还有别的事?」 宋楚兮抿唇想了想,就爬起来,跪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怪我提前没跟你商量?」 殷湛闻言,就调侃着笑了,「我就是想拦也得能拦得住啊。」 何况—— 他不想拦,也没理由拦着。 为了怕她摔着,他的一只手就一直托在她脑后,也是近距离的看着她的脸孔道:「小七才又承了你的情,暂时不会趁人之危,彭泽一国虽然占据了整个东南海岸线,但毕竟地方有限,全面布防下来,其实比较薄弱。除了卢阳城的驻军不能动——我从境内调兵出来,明天你请宋楚琪来,咱们再重新商量一下细节问题?」 「嗯!」宋楚兮心不在焉的点头应了。 殷湛就又摸了摸她的头髮,「你要亲自挂帅么?」 宋楚兮想了想,就把脸贴在他腮边,抱紧他的脖子腻歪了好一会儿才兴致缺缺道:「不想去!累了,我想跟着你!」 宋楚琪要的,是针对彭泽一国的灭国之战,即墨桑楠父子必定倾全国之力抵抗的,这一场仗打下来,其实註定了不会太轻松,马虎不得。 殷湛要理政,还要坐镇大郓城来牵制塞上赫连缨的驻军,他脱不开身,如果但是为了保险起见—— 其实还是宋楚兮亲自领兵,这样成算会更大一些。 可是这会儿,她倒像是犯了小性子了。 殷湛任由她抱着,唇边不觉得绽放一抹笑,轻声道:「分开大半年,终于学会懂事了,知道想我了?」 「嗯!」宋楚兮却也不扭捏否认,就是抱着她,听那声音却是真累了,有点昏昏欲睡的朦胧。 殷湛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她的背,他倒是无所谓的,只道:「不想去那就别去了,明天我传信给卫霖,让他回来。」 「别了!」宋楚兮道:「卢阳城外还有南蛮人在伺机而动呢,他们擅长用毒用蛊,卫霖精通医术,又在那边呆了有些时间,比较适应,卢阳城那里,还是让他继续守着吧,至于彭泽那边——派别人去好了。」 殷湛沉默着,也只权衡了片刻也就点头,「也好!」 * 是夜,塞上的西疆军营。 帅帐里,赫连煜的信使连夜赶到,将这段时间大肆搜索宋楚兮和岳氏等人无果的消息报上来,想着他走之前赫连煜的神情,心里就觉得焦灼,「殿下已经倾全国之力在查找了,可还是全无线索,那几个人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好像那夜从古道上离开之后就平地失踪了。」 顿了一下,他又担忧的抬起眼睛看了赫连缨一眼,「殿下有些担心,让属下提醒少主,岳氏那女人似乎已经狗急跳墙,殿下担心她掳劫宋四小姐不成,会怀恨在心,进而对少主不利,让您多加防范。」 赫连缨把赫连煜给他的私信看过之后,在烛火上引燃。 火苗蹿起,明灭不定的落在他眉宇之间,让他的神色一眼看上去模煳难辨。 他一直没做声,那信使就一直跪着。 就这么一直过了有小半个时辰,外面才听到动静,长城掀开毡门走了进来。 「少主!」 赫连缨半靠在榻上,抬眸只看了他一眼,唇角就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来。 「唉——」他轻缓的吐出一口气,这才对那信使道:「回去告诉阿煜,宋楚兮——他不必再找了!」 那信使不解,皱了眉头看他一眼。 赫连缨似是懒得说话,站在面前的长城这才黑着脸,语气冰凉的开口道:「大郓城里最新的密报,已经发现宋四小姐的行踪,她回大郓城了。」 你信使是一头的雾水,但他没资格怀疑长城的话,于是就不敢多问,只恭顺的应诺,「是!属下会如实禀报二殿下的!」 赫连缨没再说话,他原地又跪了一会儿,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长城看着他离开,回头再看向赫连缨的时候就难掩的面色凝重,「少主——」 赫连缨打断他的话,语气散漫的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发现她的踪迹的?」 「昨天一早!」长城赶紧收摄心神,如实道:「但那时候他们人已经是在南塘境内了,所以——」 探子没敢强行出手阻拦。 长城汗颜,垂下头去。 赫连缨道是没怪罪,只是回味着他的话,「他们?」 「是!」长城一愣,然后赶紧正色道:「和四小姐一道的,据说还有个穿黑袍戴着斗笠的人,那人全身遮掩的掩饰,没人看见他的容貌,但是联繫之前二殿下所见,这应该就是之前在古道上从岳氏那里带走四小姐的人了。」 长城说着,不禁唏嘘,「岳氏的身手,已经算是迄今这世上数一数二的了,当时二殿下亲见,那人居然一招就将她封退了,这人的功夫当真高绝。他既然一路护送四小姐回大郓城,那应该就是宣王秘密请来营救四小姐的江湖高手了吗?」 之前宋楚琪虽然带走了宋楚兮,但是没人知道她的身份和来歷,所以更不敢妄自揣测她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和岳氏一样,又一场另有居心的劫持。 而现在,她既然护送宋楚兮回了南塘,那就应该确认为她是为了救人而来的了。 「能一招击退岳氏的高手?」赫连缨面上神情玩味,他关注的重点却明显和长城不同。 长城也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又过半晌,就听他感慨着一声嘆息道:「烈火金钢掌——这可是一门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功夫,且不说修习者每次使用,五脏六腑都会跟着灼痛,只修习的过程也十分痛苦,多少年了,能坚持练成的人凤毛麟角啊!」 「二殿下说,他的轻功也远在岳氏之上!」长城道,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解,「按理说,这样的高手,在江湖上应该早就声名远播了,可是这几天属下大致的查了一下,并没有听说哪里出现过这一号人物。」 但凡武功高绝之人,都难免心气高傲,这样的人,真不该这样低调到甚至都没人知道他的存在的。 如果说他无心名利,那又怎么会出山去救这区区一个宋楚兮? 不是自相矛盾吗? 长城百思不解。 赫连缨拿眼角的余光悄然斜睨他一眼,却是眼底笑意更多了几分深刻,缓慢道:「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没在江湖容身呢?」 长城怔住,越发不解的拧眉盯着他看。 「去查一查,彭泽的那位龙庭卫指挥使大人这段时间都身在何处!」赫连缨道,语气依旧散漫闲适。 长城闻言,却是勃然变色,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少主您是说——」 「青天白日还要搞的这么神秘的人,这世上可不多见。」赫连缨道。 身手高绝?神出鬼没? 当年北狄皇宫的御花园里,几个侍卫神秘惨死,那么巧,这个人就在场啊! 她就像是一缕来无影去无踪的幽魂一样,追随在即墨勛左右,是真的很容易叫人忽视她的存在的。 「可是怎么会?」长城站着没动,整个人的思维都混乱不堪,「少主您怀疑带走四小姐的人是他吗?可他是即墨桑楠的人,他为什么——」 「是与不是,你去确认一下他近期的行踪不就明白了吗?」赫连缨道,打断他的话。 彭泽皇室的人,怎么都不该趟这一趟浑水的,更何况还是莫名其妙的助宋楚兮脱困? 长城一时想不通,但跟没心思细想了,风捲残云一样转身沖了出去,带起的风声很大,吹得桌上烛火明灭一闪。 灯影下,靠在榻上那男人的容颜绝美如妖,红唇微扬,声音婉转而绵长的慢慢吐出三个字,「宋。楚。琪。」 烈火金钢掌,是极刚极阳的一门功夫,而且十分诡异,只是修炼的过程太痛苦,若不是醉心武学的武痴,基本上没人能扛到练成。 他没有怀疑过那人是她,一则因为他到底是没能料准那女人的心思,没想到她会果断的抛弃自己的家族,并且毁掉身为女子,本应该最为珍视的容貌做为筹码去蛰伏,二则,因为这人呆在即墨桑楠身边太多年而一直没有任何的异动。 如果说她是为了替即墨宇报仇的,那就不该有这份耐性,这般隐忍。 这个宋楚琪,说到底还是他料错了她,也低估了她的。 那么,这一路她都和宋楚兮在一起,她们会都说了什么? * 大郓城。 次日殷湛没叫宋楚兮起床,她自己睡饱了爬起来,看看外面的天光,已经临近中午。 外面的太阳很烈,隔着老远有蝉鸣声偶尔入耳。 宋楚兮也没想着动弹,就拥着被子呆坐。 没过一会儿,宛瑶推门进来看,笑问道:「主子醒了?」 「嗯!」宋楚兮回过神来,翻身下床,「阿湛呢?他在做什么?」 「王爷去了书房,说是主子连日里赶路劳累,就没让叫醒您。」宛瑶道,调了水给她。 宋楚兮洗漱好,才又问道:「阿姐呢?」 「宋大小姐用过早膳之后就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宛瑶道:「要请大小姐过来一起用午膳吗?」 宋楚琪的脸不方便示人,宋楚兮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然后又问,「阿湛有说他一会儿回来吗?」 「回的!」宛瑶把洗脸水端出去交给外面的丫头,回来继续伺候她梳妆。 外面应该是有人去找了殷湛,这边宋楚兮才整理妥当,殷湛也就回来了。 两人用了午膳,殷湛就让宛瑶去请宋楚琪到书房,走在路上宋楚兮这才得空问道:「这段时间里暖暖还好吗?」 殷湛淡淡的点头,想了想,就扭头看向她,「想她了?」 「嗯!」宋楚兮垂眸应了,「又是大半年没见!」 「要不——我接她回来?」殷湛道。 宋楚兮差一点就冲口答应了,但却低着头一时没吭声,又过片刻才道:「别了,虽然殷述那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但是出尔反尔毕竟也是不好。北狄才刚和西疆冲突,此时朝中人心不稳,还是——再缓一缓吧!」 殷湛看着她面容平和宁静的侧脸,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暖暖很好,她没事!」 「嗯!」宋楚兮应了,抬头,却见宋楚琪和严华一前一后从对面的小路上过来。 殷湛不动声色的撤了环在她肩上的手。 宋楚兮面上绽放一个笑容,快走两步迎上去,「阿姐!」 宋楚琪颔首。 一行人进了书房,彼时殷湛已经让卫恆准备好彭泽的地图和他国中军队各处布防的详细资料在等着。 彼此先寒暄了两句,然后就切入正题。 宋楚琪的目标请明确,并且明显心中已有成算,她的计划,就是自己先回邑海城去,继续潜伏在即墨氏父子身边,这里由殷湛以南塘的名义出兵,由南而上,从彭泽和南塘毗邻的最南边第一座城池开始,逐一击破。 「彭泽的大部分国境是与北狄毗邻,只要这其间,北狄不出面搅局,从南方开始,逐一攻破,就能逐步将他们逼入死巷子里。」殷湛指着地图分析,「其实从很早以前,北狄朝廷也就动了拿下彭泽的心思,只是彭泽的地图板块狭长,占地虽然不大,却和北狄的土地大片接壤,北狄要出兵,最好是没全面压进,否则一旦留出缺口,彭泽人就会趁势攻入北狄境内,这样不好控制。就目前来说,我们手中掌握的力量虽不敌北狄,但却占据了最好的方位,如果是从这里开始攻克,战场只有一处,彭泽人就是再怒——他们除了力敌,没有退路,就算病急乱投医,也绝不敢贸然往西从北狄境内突袭,擅自佣兵过境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因为四小姐在泗水关的战场上替成献帝解围,这个节骨眼上,彭泽人更不敢取道北狄来和我们为敌,因为如果成献帝不计较那就罢了,一旦成献帝追究他们擅自过境之罪,北狄的军队压进,对他们来说才真的是要遭遇灭顶之灾的!」严华附和,扭头去看宋楚琪,「这样看来,我们的军队应该是无后顾之忧的,只要彭泽人没办法绕到从后方包抄偷袭,只靠实力硬拼——他们的军队,有一半更精通水战,我们只要稳扎稳打的从陆路进攻,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他这话说得有所保留,意思大家都明白吧。 宋楚兮无奈,只能代为开口道:「要拿下彭泽,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阿湛既然有把握,那阿姐你也就没有必要再回即墨氏父子身边去了吧?」 即使她武功高绝,孤身入那虎狼之地也叫人不放心。 「彭泽的真正退路在海上。」宋楚琪却不为所动,「虽然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弃国,走这最后一步,可一旦大军北上,逼他们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就难保即墨氏父子不会从海上逃离邑海城了。我知道,这些年他们一直有在海上巩固势力,九年前的宫变过后,他们父子虽然拔得头筹,压制住了其他皇亲宗族,但心里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其实是为了防范他们皇族之中谋朝篡位的戏码再次上演,这几年,即墨桑楠一直有在海岛上囤积财物和粮草,并且修建行宫。」 「还有这事儿?」卫恆闻言,心中就多了几分紧迫感,「怎么我们这边没得到消息?」 「他是以商船出海的名义在做,夹带打量的金银粮草,秘密运送到海岛上,而修建行宫所需的人手,那些人一旦上了岛,就再没有办法下来,根本就不可能泄密。那处海岛的位置极其隐秘,就是即墨勛也不知道它的存在,至于它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就更我无法估量了。」宋楚琪道,在这一点上,她倒是有些佩服即墨桑楠的,于是冷笑,「海岛上,就算他有充分的物资储备,但是这几年之间,想要建立起一片太平盛世却是无法一蹴而就的。岛上即便不愁吃穿,又怎抵这陆上的盛世繁华?我想不逼到最后一步,无路可走的时候,他不会走这一步棋。所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最好还是回去看着他们的好。」 「海岛?」即墨桑楠会存了这样的远见,宋楚兮也始料未及。 她和殷湛对望一眼,殷湛问道:「既然在这件事上他似是不相信任何人,那你确定得到的这个消息可靠吗?」 「这件事,他总不能自己亲力亲为的去做,那样太显眼了,而且他也没这个精力。现在的太子妃梁氏的父亲,是即墨桑楠的铁桿支持者,这些事,都是他在暗地里动手安排的。」宋楚琪道,说着,深深的看了宋楚兮一眼,「前两年,北狄殷梁的那个宠妃被即墨勛带回了邑海城,即墨勛对她宠爱有加,甚至一度为他挑拨,几乎威胁到了梁氏的地位,当时梁家的人虽然也有些着慌,但似乎并不太担心的样子,闹了一阵,即墨桑楠也有找引子训斥过即墨勛。即墨勛耽于女色,后宅生活一向荒唐,他从来都不过问的——后来我潜入梁府几次,找到了一些东西。」 老子训儿子,这的确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是一个对儿子的荒淫无度从来都放纵的父亲,会突然为了后宅之事出言维护了儿媳? 虽然就只是委婉的训斥了即墨勛一顿,但是如果真要怀疑起来,也的确是可疑的。 宋楚琪是给眼光犀利独到的人,宋楚兮思忖着,便就轻笑出声,「这么看来,这位彭泽国主这几年的帝君之位也坐得很是辛苦,并不如外人看起来的那样尊荣自在啊?」 宋楚兮的眼底闪过一抹锐利的冷色,未置可否。 她居然心意已决,这里自然也没人能左右的了她。 几人就着此事又周密的给出了详细的计划,也就散了。 「你们这行宫附近应该有不少眼线监视,我多留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明日天亮之前,我就离开。」站起身来,宋楚琪道。 她说得是事实,宋楚兮和殷湛也无法提出异议。 殷湛坐着没动,宋楚兮抿抿唇,就跟着站起来道:「我送阿姐回去,陪你说说话。」 她们姐妹多年来算正式见了这么一面,自然依依不捨,有许多的话要说。 宋楚兮转头看殷湛,「晚膳我和阿姐一起用,你别等我了。」 「好!」殷湛点头。 卫恆开门,送了他们几个人出去,待到人都走了,他也要跟着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殷湛冷着声音自背后开口道:「卫恆,传信给卫霖,让他马上秘密回来见我!」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种前所未有的肃然和冰冷。 卫恆听得先是一阵心惊,然后诧异,「秘密?也——不告诉王妃吗?」 「别叫她知道!」殷湛道,他的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但是那神色,却偏偏郑重其事的叫人觉得胆寒。 卫恆实在想不通他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宋楚兮进行的,不解的站着没动。 「她是有事瞒着我!」殷湛道,这话是他第二次当着卫恆的面说,但这一次,语气已经异常笃定,「卢阳城不是非得卫霖去守不可的,我说调卫霖回来,她没答应,而且——」 他说着,眼底神色就越发深沉幽暗,一眼看不到底。 「她该是比我了解赫连缨的,以那人独到的眼光和判断力,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识破宋楚琪的身份了,宋楚琪这一趟回去,其实是有风险的,如果是在往常,她的正常应对,应该是设法留下宋楚琪,然后自己走一趟去引蛇出洞……」殷湛越说表情就越是凝重。 卫恆不由的暗中心惊,「有风险?王爷您是说赫连少主会派人截杀?」 「也不一定!」殷湛道,手指慢慢摩挲着手上一枚指环,「但是以少戎的为人,她心里自觉亏欠宋楚琪的,但凡是有这种可能,她都会自己顶下。」 如果截住的人是她,赫连缨不会下杀手! 但是这一次,却不知道是一时没有想到,还是刻意的忽略了,宋楚兮居然没做这一重准备? 这一次回来,她似乎特别的柔然懒散了几分,似是真的哪里也不想去了。 这到底—— 是为什么? 殷湛只把这个疑问藏在了心底,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宋楚琪就带了严华启程,返回邑海城。 宋楚兮和殷湛送她到门口,回来之后,宋楚兮回房补觉,殷湛就直接去了书房,同时给卫恆下了命令,「找几个好手暗中跟着他们,送他们过彭泽的国境,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好歹能帮上一把!」 「可是以宋大小姐的警觉,她应该会发现吧?」卫恆担忧。 「没事!就是多一重的保障。」殷湛挥挥手。 宋楚兮一直没提这事儿,八成也是觉得他会做,这一重保障,还是做了的好。 「是!」卫恆多少有些明白,于是便匆匆下去安排。 他安排了八个高手一路尾随护送宋楚琪,路上走了两天,宋楚琪没走陆路,而是直奔南塘东北方向,过境之后去的是彭泽在南方最大的码头,准备乘船北上。 「四小姐派出来的人没跟着我们过境,昨天就撤回去了。」两人抵达码头所在的四平镇已经是晚上。 「是她太小心了。」宋楚琪道,驻马街头,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的侧目对严华道:「今夜风大,他们不会发船,水路虽然比陆路快,但这一趟要在船上呆两天以上,你去多买些干粮,再带上些淡水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你。」 「好!」严华答应了,调转马头折回镇子上买干粮。 这小镇的空气里,瀰漫着一种很不同寻常的味道,支开了严华,宋楚琪弃了马,徒步前行。 黑色的影子,走在黑色逼仄的街道上,一路踽踽独行,走过了很长的一段石板路,前面的路口一过,她右转,又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却是停了大小上百条船的一座码头。 夜里海面上风大,潮湿的带着腥气的海风扑面,带起她身上藏蓝色的袍子飒然舞动。 她在那街口顿住脚步,举目四望。 有些船只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但许是也夜色太过寂静,反而只叫人觉得这里的夜色透着几分阴森的寒气来。 她就负手站在这街口不动,过了也没有太久,黑暗中有风声连响,片刻,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自暗巷中奔出,单膝点地跪在了她身后。 「属下见过大人!」 是她一个手下的声音。 宋楚兮没有回头,那人才刚要解释自己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不想还未开口,眼前却突然如是鬼魅般有人影一闪,然后他便只觉得喉咙里一痛又一紧,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一把卡住喉咙提了起来。 喉咙里一阵咯咯响,却是骨骼被捏碎的声音。 宋楚琪提破布袋一样把他抓起来,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他的身体往身前一挡。 迎面突如其来一片冷箭唿啸而至,瞬间就将那汉子的尸首射成了刺猬。 暗巷里冲出来弓箭手有十多个。 可是她的动作太快,根本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的手,一轮箭放完,他们匆忙再拉弓,那道快捷到根本就不是人的藏青色的影子已经随风掠至眼前。 十二名弓箭手,排了两排,前面一排半蹲,后面一排站立。 众人只见眼前一道刺目的寒光一扫,后排的弓箭手只觉得颈间一凉,前排的人就被扑了浑身温热的血水,然而人都还在发懵,那影子足尖只在他们身前点地了一瞬就再次凌空而起,落到了他们身后。 弓箭手们仓促的,转身的念头刚动,后颈又的一凉。 又一道寒光扫过,剩下的六个人也齐齐的扑倒在地。 不过就是一眨眼的一个来回,巷子里十二名弓箭手和一名龙庭卫的暗探身死。 宋楚琪剑尖上的血还在往下滴落,身后的码头上已经脚步声动盪,瞬间一片火光连天而起。 她从容转身,看了眼穿着锦缎袍子的微胖男人。 「梁国丈?」她开口,用得还是腹语,「我就说是何人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居然能策动龙庭卫来行刺他们的头儿?你好本事啊!」 「不及指挥使大人!」梁国丈嘿嘿笑了两声,并不惧她,反而恭维道:「还不是被大人看穿了?」 宋楚琪不和他打口试官司,只是神情冷蔑的扫了眼他身后,他周身环绕,还是弓箭手,不同的是,两百名弓箭手,有半数人手持的都是火箭。 「区区百十余人?梁国丈想以身殉国?」宋楚琪道。 若在平时,梁国丈这一介文人此时必定要吓破了胆,此时他却有些踌躇满志,并不退缩的干笑道:「素来就知大人的烈火金钢掌威力非凡,老朽哪敢轻敌?」 这人实在不该是个有如此胆气的人! 烈火金钢掌虽然可怕,但这些火箭却是克星,稍有不慎,火箭一旦擦着她的掌风而过,就有可能引燃她身上衣物,这老头儿这一次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并且得高人指点,势在必得。 可即便她不能随便用烈火金钢掌,以她的剑术和轻功,这些人想拦她?恐怕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吧? 宋楚琪并不敢轻敌,她面上表现的轻狂,心中却在飞快的思索。 对面的梁国丈也不着急,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是在拖时间? 宋楚琪一惊,脑中突然如电石火花般掠过一个念头,她错愕抬眸朝被她扔下的那个龙庭卫的尸首看去,同时已经觉得脑中思绪开始有些迟缓混沌了起来。 梁国丈见她明白过来,便就得意的大笑起来,「大人不仅武功高绝,反应还如此机变,老朽自愧不如。要不是功夫下得深,还真不敢班门弄斧,就因为你太机警了,所以这给局布置下来还是很费心思的,你是闻到了街上过多燃烧火把的味道了,这才觉得那个龙庭卫有问题?其实你真的不该这么多疑,那些火把熏出来的就只是幌子,真正的药烟,其实是熏在那个龙庭卫身上的!」 宋楚琪的身子有些不受控制的晃了晃,她忙抬手扶住了一侧的墙壁。 梁国丈眼底闪现一抹厉色,杀气腾腾的一挥手,「不必再带她到御前了,放——」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一道迅若奔雷的影子居然迎风而上,转瞬就到了眼前。 「啊——」梁国丈始料未及,下一刻已经听到耳畔风声唿唿作响。 「救命!」他惊恐的大声唿救。 宋楚琪提着他的衣领,脚下几个起落,连着越过靠近岸边的两艘小船,落在了稍远一艘商船的甲板上。 眼见着梁国丈在眼前被劫,那一众弓箭手自乱阵脚,跟着转身,就乱箭齐发。 宋楚琪甩手将那梁国丈往旁边的一堆罈子上丢去,砰地一声,那十几个酒罈子就全部被砸破,里面居然装的都是烈酒。 火箭落下,暗夜的海平线上火光沖天。 ------题外话------ 宝贝儿们,估算失误,明天还会有一更,然后才请假写结局。 关于前面的内容,你们有哪里有疑点,赶紧提出来,反馈给我,因为通常一本书写一年,如果不是特别大的伏笔,我有时候也会有遗漏,有疑惑的赶紧提,大结局之后就堵不住窟窿了餵╭(╯^╰)╮ ps:大姐战斗力爆表,比汉子还汉子!
第047章 分道,陷阱? 火苗蹿起,整个甲板上瞬间连成一片火海。 梁国丈的衣服上都是烈酒,但是挣扎着从哪些破碎的瓦砾当中爬起来的却是个鬼哭狼嚎的火人。 夜里海上的风大,再兼之这些船只都是木质的,火势一起,就难以遏制,飞快的左右扩散。 「啊——救命!」梁国丈已然是不辨模样,爬起来跑了两步又痛苦的摔在甲板上,惨叫打滚。 岸上的弓箭手们都被这惨烈的嚎叫声震得肝胆俱裂,手里握着弓箭开始隐隐的发抖。 宋楚琪站在甲板最前面,后面烈火烘烤,火苗眼见着也是要扑到她的身上。 岸上的弓箭手群龙无首,但是箭尖直指,目标还全都在宋楚琪身上。 这个人,神出鬼没,在邑海城中威名远播,如雷贯耳。 何况在场的人都知道梁国丈下的药效力能有多勐,但是她居然还是可以冲破重围,从他们的严密防守之下顺手掳走了梁国丈。 这个人,不,她简直就不是人! 宋楚琪这会儿头脑晕眩,但是她强撑着最后的意志力,甚至不敢叫自己的腰身略显佝偻,以免被人看出她的外强中干。 她撑着力气往前走了一步。 岸上的弓箭手惶惶不安,居然下意识就紧张的往后撤去。 「不——不能退!」突然,有人干吞了两口唾沫,颤抖着声音大声道:「我们身负皇命,如果临阵而逃,不仅要死,还要连累家小!」 眼前的这位龙庭卫指挥使大人,可是个能辣手屠神的主儿,他们这些人就算一拥而上也不是对手。 既然横竖是死,自己死了就死了,总好过再连累了家人。 这一声底气不足的鼓舞,却居然产生了空前的威力,弓箭手们鼓舞了士气,纷纷弯弓搭箭。 一时间雪亮的箭头映着连天的火光,反射出妖异的光芒来,唿啸着兜头罩下来。 宋楚琪拔剑挡开一些流箭。 一般的药烟,很难调制成致命的剧毒而不被察觉,但梁国丈用的药烟,除了一开始让她头脑晕眩之外,似乎还有后效,此刻只要一提力,便有种头重脚轻的无力感。 弓箭手们孤注一掷,攻势迅勐。 宋楚兮本想纵身上岸,但力气不够,只落在了前面的一艘小船上。 她的身手,远不是那些弓箭手可比,见她要往按上来,马上就有人惊恐的扯着嗓子喊,「放箭!放箭!不能让她过来!」 又是一轮箭雨铺天盖地压下来。 宋楚琪再挡,到底是力不从心,百余支利箭穿梭,直接在空气里织就一张旁大网,有几支擦身而过,更有一支直直的钉入了肩胛骨中。 宋楚琪被逼后撤两步,岸上的人这才察觉到她似是有些外强中干的疲态,顿时人心振奋,「她受伤了,上!一定不能留活口。」 梁国丈丧生,横竖拿不到这「逆光」的项上人头,回京之后,他们这些人个个都要陪葬,但如果殊死一搏,却还是有些希望的。 这一群人也是红了眼,马上抽出腰间佩刀,争相跃上船头,踩着最靠近岸边的小船往这第二条船上来。 他们是看到宋楚琪受伤,想着用车轮战,耗也耗死她。 宋楚琪强打精神,手中长剑婉若游龙,哪怕力不从心,几个来回之下也没人能真的沾她的身。 只是—— 这些人形成了一面人墙,她身体受药物牵制,轻功使不出来,要冲破这重阻碍也不很容易。 一番阻挠纠缠之下,后面的人就红了眼,眼见着同伴死了一批,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再跃上船头。 这两条船,船身都小,不似停泊在深水处的商船哪般稳固,前赴后继几十个人先后跳上来,船身承载不住,距离的晃动起来。 「别再上来人了,船要翻了!」混乱中有人怒吼。 然则这会儿眼前人影晃动,根本就分不清彼此,而且又在往来打斗中,根本就停不下来。 只听得那船上一阵混乱的咒骂声,然后就噗通几声,接二连三的有人落水。 一石激起千层浪,船上的人就慌了,奔走逃命,动静一大,就见那小船往右侧摇摇晃晃的飘摇,然后骤然翻了个个儿。 船上所有的人都瞬间没了踪迹,片刻之后就见水中几十颗人头冒出来,胡乱的扑腾。 整个码头上,火海连成一片,借着风势,几乎所有停泊的船只都难以倖免,不过好在因为梁国丈等人要在此设局,提前清空了客商渔民,倒是不曾连累无辜。 严华是在镇子上购买食物的时候听到人喊码头失火,心里起疑,就跟着镇上的百姓匆忙赶了去。 在之前和宋楚琪分手的岔路口,他看到了宋楚琪的马,顿觉不妙,再一路追着人群涌到海边码头,入眼之间一片火光沖天,烈火映着海水,居然有一种惊天动地的美。 严华看着就愣了。 海岸上都是人们的尖叫声,无数人奔走着唿喊,「救火!」 然则火海连成一片,怎么救? 宋楚琪呢? 烈火烘烤之下,严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下意识的拔腿往前冲去,身边的人以为他是要想不开,马上有人一把抱住他,将他往后甩了去,「要命了?」 官府衙门的人随后赶来,封锁了整个港口。 官吏破口大骂着驱赶,不准任何人靠前。 一夜大火,将彭泽国中最大的港口付之一炬,所有停泊的官船付之一炬,损失不可计数。 这一夜,整个镇子上空浮动的风都是灼人的。 严华站在黑暗的角落里,一脸的茫然。 * 两日之后,大郓城。 入夜,殷湛有急事去了书房,宋楚兮站在朝向院子里的窗户前面等他。 「主子还没睡?」宛瑶试探性的从门口路过,见她站在窗前,犹豫了一下,这才迟疑着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有事?」宋楚兮问道。 「嗯!」宛瑶点头,想了想,还是推门进来走到她身后才道:「前几天王爷派去暗中护送宋大小姐的人刚刚已经回来了,他们说大小姐和严华已经顺利进了彭泽境内了,他们不好再跟,就撤回来了。」 「嗯!」宋楚兮点点头,却没了后话,仔细听来,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对宋楚琪的事,原是十分上心的。 宛瑶心中觉得怪异,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开口问道:「主子,您是在担心大小姐吗?」 本来只是试探性的一问,也没指望宋楚兮会回答。 不想宋楚兮却居然开口说道:「担心有什么用?」 于是宛瑶就更觉得奇怪,拧眉道:「赫连少主的手中,如今已经掌控整个西疆帝国,就算当年彭泽旧太子之死和他有关,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需要率先对大小姐出手,赶尽杀绝吗?」 宋楚兮看着外面夜色,没有回头,只深有同感的点头,「是啊!他先要要对阿姐出手,已经太迟了!」 她其实并不确定赫连缨现在还会不会对宋楚琪下手,但却可以确定—— 如果是在宋楚琪和她正式见面以前被发现了踪迹,那么赫连缨是绝对要杀人灭口的。 至于现在—— 宋楚兮兀自说着,却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嘆了口气,「但愿他已经不屑于再对阿姐出手了吧。」 宛瑶察言观色,越发觉得她这神情态度古怪,「主子既然对大小姐这么不放心,前两天大小姐走的时候——就算您留不住她,好歹给她提个醒儿,多少能帮一把的吧?」 「不是我想不到,也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帮不了。」宋楚兮回头看她一眼,脸上却全是自嘲的冷笑,「都自身难保了,我还能帮谁?」 「主子——」宛瑶还从不曾见她露出这种无力又绝望的神情来,心脏顿时紧缩,「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宋楚兮轻轻的摇头,重新又挪开了视线。 真的不是她想对宋楚琪见死不救,而是—— 如果赫连缨真想杀人,她根本就防不胜防。 所有人都认为她了解他,能看到他心里去,见招拆招;殊不知,这一路走来,她全然都只是他操纵在手里的一枚棋子,哪一局里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能看透他多少,他能看穿她的—— 只会更多! 如果赫连缨已经识破宋楚琪的身份了,那又怎会不防她? 他不会给她机会帮宋楚琪解围的,而她,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就只能暗暗祈祷,祈祷或者时过境迁,他已经不屑于再对宋楚琪出手了。 宋楚兮不说话。 宛瑶就一直站在她身后,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寸步不离。 宋楚兮被她这样盯着,就开始觉得不自在,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不用盯着我了,我没事。」 「天晚了,要不——奴婢去书房看看,请王爷早点回来?」斟酌了一下,宛瑶试着开口。 「不用了。横竖我也没事,我等着他就是!」宋楚兮微微一笑,顿了一下,就又正色叮嘱道:「刚才我说的话,不要告诉他。」 宛瑶不解,狐疑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就又笑了笑道:「我就是胡思乱想,省得他知道了要担心。」 「是!奴婢知道了。」宛瑶见她的神色已经恢復如常,虽然心里多少还有点担忧,却还是本分的应了。 晚间殷湛回来,也没提他有暗中派人尾随保护宋楚琪的事情。 而又过两日,就传出彭泽境内最大的海港毁于一旦的消息。 过来报信的人是卫恆。 殷湛在书房处理政事,宋楚兮无私可做,就也跟着他在书房,百无聊赖的左右晃荡。 听了卫恆的禀报,殷湛就搁下硃笔,抬头道:「细节?」 彼时宋楚兮还站在右侧的多宝阁前,也没回头,只是点在一个彩釉瓷罐外壁上的指头顿住不动。 卫恆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飞快的整肃了神色道:「当地的官府有派人去查,但是对外宣称就只说是意外失火。那里是彭泽国中最大的港口,歷年来都被严密的封锁保护,按理说是不该出现这样的意外的,事发的具体经过,属下已经派人紧急赶过去打探了,不过可能要缓两日才能有消息。」 宋楚琪和严华走的就的南方水路,偏偏是他们途径那里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就算是卫恆,也马上要联想到此事会和他们两个有关。 殷湛沉吟不动。 宋楚兮突然转身,她开口的语气很冷静,面无表情道:「再派两拨人出去,一拨北上邑海城,一拨还是去事发的小镇,如果在那里早不到我阿姐的下落,那就从陆路北上再找,我要知道她的下落。」 从行程上,宋楚琪二人不可能在起火之前搭到船北上,如果她没在那镇子上滞留,那就应该取道陆路回邑海城。 当然,所以这一切的前提要是—— 她还活着! 宋楚兮没发怒,也没说一句重话,卫恆却还是有种胆战心惊的错觉,赶忙垂首点头,「是!」 他转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就绕到殷湛身后,双手压在他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捏。 殷湛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就没了心思继续处理政务,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说话。 卫恆又秘密增派了两部分人手出去,三日之后先到港口探查的人就先传回了消息。 「王爷,海港起火一事的内幕大致已经了解到了。」卫恆前来书房回禀消息。 「叫个人,去把少戎也找来吧。」殷湛道,手下仍是奋笔疾书的在写些什么。 卫恆转身出去,打发了院子外面的侍卫去传信。 宋楚兮最近都不出门,即使没什么事,也不是呆在卧房里,就来书房陪着殷湛打发时间。 那侍卫去了,肯定不会扑空,不多时就回来復命,说宋楚兮一会儿就到。 卫恆刚要进去跟殷湛说,就见他的一个手下从另一侧过来。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子,但是为人十分机灵,应变能力也强,卫恆有心提拔他,就把他带在了身边。 见他过来,卫恆就停了步子。 那小子快跑过来,在他耳边交代了两句话,卫恆微微变色,想了下道:「你先过去,让他等一会,我去跟王爷说!」 「是!」那小子应了,转身又是一熘烟的跑了。 卫恆快步进了院子,推门进屋,「王爷!」 「嗯!」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殷湛就没抬头。 卫恆神色凝重道:「卫霖到了!」 殷湛正在提笔的手,微微一顿,这才终于抬头看过来一眼,想着宋楚兮就要过来,他略一权衡,就使了个眼色,「让他等过一会儿,晚些时候我过去。」 这就还是要继续瞒着宋楚兮了。 卫恆没说什么,答应了就转身出去。 这边他前脚才刚出了门,宋楚兮就来了,「为什么干什么去了?刚从院子里出去的人是他吧?」 「嗯!说是外面有点事,我让他去看一眼。」殷湛道,干脆就搁了笔。 宋楚兮走过去。 他拉了她的手,安置她在自己的膝盖上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 宋楚兮安静靠在他怀里,仰头看着的脸,苦笑道:「还是没她的消息?」 卫恆方才没急着禀报,那就说明不是什么好消息的。 殷湛没说话。 他从来就是这样,哪怕是对着宋楚兮,也不喜欢说些虚无缥缈的场面话来劝慰。 卫恆去了也不多时就回。 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宋楚兮忙整理了衣裙起身。 卫恆从外面推门进来,殷湛也不废话,直接道:「说吧,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是!」卫恆神色凝重的略一颔首,道:「探子在海港附近暗访数日得到的消息,说是那夜港口所有船只上的船夫和搬运货物的劳力都被官府疏散了,给出的理由是要连夜搜查商船上是否夹带了违禁物品,所有港口起火的原因根本就没人知道,等到镇子上的人看到火光赶过去,已经晚了。后来官府有大批衙差赶到,封锁了码头,但却对起火的原因一直支支吾吾,不肯给出一个确切的交代。还有就是,镇上有人说,事发当夜,有人在码头附近的巷子里看到有衙役收走了不下十余具尸体,次日也见那巷子里有血迹残留。至于码头上,当夜有大批统一着装背着弓箭的陌生人出没,出事以后,官府的人到了,帮着疏散,让他们撤离了。」 「大约——能有多少人?」殷湛忖道。 「具体不知道,应该不下百余人吧,那日突然起火,火势又一发不可收拾,镇子上的渔民都着慌了,港口上很乱,我们的探子打听过不少当地人,但都说具体记不清。」卫恆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就是,百姓觉得奇怪的是那天明明下午官府的人就清空了码头上闲杂人等,但事发时,却有许多人从船上落水求救,虽然当地官府尽量遮掩,还是有人看到,火被扑灭以后,官差清理了有二三十具的尸首出来,至于那些尸首最后的去处,就又成了谜了。」 殷湛和宋楚兮都没马上接茬,这书房里出现了短暂一段时间的沉默。 良久,宋楚兮抿抿唇,抬头正视卫恆的脸,「那我阿姐呢?派出去找她的人,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卫恆摇头,一筹莫展,「那镇子上的人,没有见过有类似宋大小姐和严华那样的两个人出现,遵照王妃的吩咐,去华港勘察的几个人继续沿路北上寻找了,还有去邑海城的人,暂时没传回消息来,应该也是还没找到他二人的下落。」 宋楚兮听完,就不说话了,手扶着座椅的扶手慢慢的坐下。 殷湛玩味着抿抿唇,侧目看过去,「去邑海城的那部分人应该会跑空了,那港口上那么大的阵仗,除了宋楚琪,应该也没人能做得出来。而且既然是当地官府配合打了掩护和善后,那么在那里出现的那些神秘人,就应该是经即墨桑楠父子的手,从邑海城派遣过去的。」 毫无疑问,是因为宋楚琪的身份暴露,进而遭了即墨桑楠父子的杀手了。 而至于她的身份会突然引起即墨桑楠父子忌惮的原因—— 宋楚兮闭上眼,恨恨的吐出一口气。 卫恆忧心忡忡。 殷湛沖他摆摆手,「你先去吧!」 「是!」卫恆带上门,退了出去。 殷湛起身走过去,在宋楚兮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盖住她握着座椅扶手的手背,「宋楚琪北上的第一个目的就是冲着摧毁那座码头去的,当初你没点破,不就是因为知道没办法说服她吗?」 宋楚兮的面容苦涩,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目光看他,「你说——她现在还活着吗?」 殷湛面对她的视线,并不迴避,只是用力握住她的手掌道:「再等个三五日看一看吧,彭泽境内,只有两座可以大量往外运输物资的海港,南方海港被毁,只是第一步,如果邑海城附近的那一座在近日内也会出现差池,那就说明前些天的那批人,并没能奈何的了她。」 就算如此,即墨桑楠父子又不是傻子,南方港口被毁,他们很容易就想到对方的目的可能在于摧毁封锁他出海的退路,另外那座港口,离着帝都邑海城不远,只需半天的功夫,就能大量的吞併设伏,宋楚兮和严华才两个人,南方港口之所以这样顺利的被焚毁,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没料到宋楚琪的目的,而在对方有了准备的情况下硬拼的话—— 而且谁又知道,前几天的冲突当中宋楚琪有没有受损伤? 宋楚兮紧绷着唇角不说话,殷湛就又说道:「不管能不能追到她,派出去的那部分人会留在北方海港附近,一旦发现她的行踪,会随机应变的。」 「嗯!」宋楚兮纵使再不想这样无所作为,终也万般无奈。 颠覆彭泽一国?哪里是像他们口头说说的那样容易的?尤其还是在即墨桑楠父子提前安排了退路的前提下,宋楚琪也知道,所有她抢先动手,先去烧了他们的港口,断他们的退路,只有形成了关门打狗的架势,南塘出兵才能让即墨桑楠父子困死孤城,难以逃脱。 那个女子,是心思细密,又出手狠辣果决的一个人。 宋楚兮当初没劝,就是因为知道一旦宋楚琪下了决心的事,她劝也没有用,当初她放弃家族身份离开,就已经昭示了她在这件事上会有的决心和决绝。 宋楚兮还是不说话。 殷湛嘆了口气,就起身回到桌案后头,写了一封紧急调兵的密函。 这会儿卫恆不在,他就叫了宛瑶进来,并两个兵符一起递给她,「送给卫恆,让他照我信上指示的去做。」 按照他们和宋楚琪约定好的,先紧急调兵,攻占彭泽的南方港口,这样就断绝了他们港口重建的可能性,同时一旦动兵开战,势必影响到邑海城里即墨桑楠父子,他们一旦分心,宋楚琪如果还在彭泽境内,那么总会安全些。 「是!」宛瑶将东西接了,揣进袖子里,谨慎小心的退了出去。 宋楚兮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到了殷湛身后,趴在他一侧的肩头抱着他,有些嘲讽的冷笑,「他借了即墨桑楠的手去灭我阿姐的口,即墨桑楠父子必定以为他要重拾彭泽这个同盟,就算邑海城的海港目前还能通航,他对西疆赫连氏抱着希望,也不会轻易放下手中富庶的土地,逃到荒凉的海岛上去度过余生。彭泽即墨氏——危矣!」 中间夹着北狄和南塘,赫连缨是不可能对彭泽出手相救的。 即墨桑楠一旦对他抱有希望,那就是自取灭亡。 殷湛拍了拍她的手,没说话。 宋楚兮这天的情绪低落,殷湛就陪了她整个下午,也没处理政务,两个人就呆在书房闲聊。 傍晚时分,宛瑶过来提醒两人用膳。 「都这么晚了?」宋楚兮回头看了眼天色,这才察觉天已经快黑了。 「饿了?」殷湛也跟着站起来,「那回去用膳吧!」 宋楚兮见他又走回案后,不禁皱眉,「你不一起回去?」 「这里有几封军中的密信要回,你先回去吧,我处理好——半个时辰吧。」殷湛道,坐下去已经开始拆阅信件。 宋楚兮倒是为了耽误他的时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那好吧!」 她带了宛瑶先离开。 殷湛将书信扔回桌子上,也推门而去,走了另一边。 从宋楚琪透露给宋楚兮的一些陈年旧事中推断,赫连缨如果真是策动彭泽宫变的幕后黑手,也是解释的通的,毕竟逼走了宋楚琪,才能为日后他架空宋氏和摧毁端木氏提供保障,可他和宋楚兮是夫妻,这段时间宋楚兮的行为举止虽然都看似正常,他也还是能感觉到—— 她,应该是还对他隐瞒了一些事的。 只是这些事到底是不是和赫连缨有关,他就不知道了,卫霖那里,会露出些端倪么? * 南方海港被毁,随后南塘大军北上,正式宣战,整个彭泽一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盪当中。 即墨桑楠紧急调兵南下阻挡,双方在四平镇北面的沧江两岸对峙数月而风波不止。 接下来的几个月,殷湛不间断的派出暗探北上寻找宋楚琪的下落,但都毫无消息。 邑海城的港口码头也没有传出遭遇损失或者攻击之类的消息,那个女人,好像是真的就随着那一把火,被焚成了大海里的灰烬,再就缥缈无踪了。 入秋之后,天气慢慢转凉,随着冬日降临,彭泽朝中开始人心惶惶—— 这连续三个多月,南塘的军队之所以没有渡沧江北上,其实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队伍不擅长水战,而沧江入海口附近的江面很宽,水流又急,再加上对面就是熟悉水战的彭泽军队,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连月来彭泽满朝文武都在暗暗祈祷,只盼着这一年天公作美,冬天里千万不要大降温,否则入海口这一块不太可能冻结,但是再往上游走个三五里,那里虽然江面也宽,但是遇到大寒的天气,江面就有可能冻结,到时候,哪怕南塘的军队不熟水战,也将如履平地。 大郓城里,殷湛和宋楚兮也的确是在等这样的机会。 可是这一年,上苍似乎格外眷顾彭泽一国,磕磕绊绊的一直熬到年关都还一切安好。 一个年,大家过得都还算安稳,可是上元节过后,却突然开始天降大雪,连着三天两夜,大雪封门,后面雪势歇了,外面却是冰天雪地,冷的彻骨。 宋楚兮裹着厚实的大氅,捧着手炉到书房。 那书房里本是烧了地龙的,但她这一推门进来,带起的一股子寒气,还是把里面的殷湛冻得微微打了个寒战。 「你这身体不比从前,跑出来做什么?」殷湛皱眉,赶紧起身过去将她拉过来,也不准她脱大氅,就那么一起抱在怀里。 「我穿的多,倒是还好!」宋楚兮倒是很乖的靠在他怀里。 她不怎么说话。 殷湛知道她的来意,过了会儿就主动开口道:「四平镇那里,我可能得亲自过去一趟不!」 因为宋楚琪生死未卜,也不确定她是不是落在即墨桑楠手里了,为了应付突发状况,那里的战场—— 不能交给别人。 宋楚兮微垂了眼睛,虽说他们两个上战场都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了,但也还是会担心。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因扎揉了揉她脑后髮丝,徵询意见。 宋楚兮抬头看他,目光里有难得的明显的眷恋。 她靠在他怀里,定定的看着他冷峻的面孔完美的面目轮廓,半晌,抬手轻轻的蹭他的脸,声音很低的说:「大郓城里不能没人坐镇,我还是留下来吧!」 殷湛并没有坚持,点头道:「你现在的身子不比从前,我也不放心你大冷天的在外奔波。」 宋楚兮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又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这天气也知道能持续多久,而且雪天行路也不很方便,路上起码要两天多,大概——这收拾一下就要走了!」殷湛道。 他俯首去吻她的额头。 待他要退开的时候,宋楚兮又顺手拉低他的脖子,蹭了蹭他的唇,没有深吻,只是有些眷恋的缱绻,最后分开的时候,只就叮嘱,「你小心些,等你回来——」说着一顿,然后又道:「就去把暖暖接回来。」 「嗯!」殷湛应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这样短暂的分别,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家常便饭。 在书房待了会儿,宋楚兮就先回了房。 晚上殷湛回来,两人用膳过后就歇下了,下半夜,卫恆过来敲门。 殷湛起身的时候,宋楚兮还在睡,他也没叫她,只轻手轻脚的起身穿衣,待到整理妥当了这才又回到床边,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替她仔细的掖好被脚,转身出门。 「主子!」卫恆等在门口,有些忧虑的错过他看了眼他身后的屋内。 「走吧!」殷湛拢了拢身上大氅,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听着门外他脚步踩在碎雪上的声音,宋楚兮睁眼看着大床里侧的床帐,半夜未眠。 殷湛秘密出行,走得并不招摇,虽然大郓城的行宫一切如常,但基本上该知道他去处的人都知道他此时已经不在大郓城了。 宋楚兮表现的很平静,按部就班的替他去书房处理政务。 但却只是在殷湛离开的第三天一早,宛瑶就带了一封未署名的密信回来。 宋楚兮拆阅过后,面上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片刻之后却忽而森冷的露出一个笑容。 「主子这是哪里的来信?信上说了什么吗?」宛瑶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马上准备,我要出门一趟!」宋楚兮道,随手把信纸塞她手里,风捲残云一样出了书房回她的卧房。 宛瑶匆匆将信上内容扫了一遍,当即也是勃然变色,不过却不敢将那信上内容外泄,赶紧掏出火摺子先烧了,这才慌慌张张的跟着跑回了宋楚兮和殷湛的住处。 宋楚兮已经换了衣裳,整装待发。 宛瑶扑过去,一把拉住她,「主子,您三思,这信上,保不准就是陷阱呢?宋大小姐已经几个月音讯全无了,不是说当初对她下手的人是彭泽皇室的人吗?那她就算是落在了彭泽人的手里也不会在别处的,您别——」 这信上没有署名,却说宋楚琪在他手上,让宋楚兮去祁连雪山上司徒宁远的药庐赎人。 宛瑶心慌意乱,也不等宋楚兮开口,就又更加用力的攥着她的手劝道:「而且王爷才刚离开就有人送了这信来?时机太巧了,主子——就算对方真的劫持了宋大小姐,他既然送信来约您,就说明他还别有居心,不一定就真的会动宋大小姐的,您再等一等,等王爷回来——」 宋楚兮其实不是个感情用事人,宛瑶是真的有些那不准她此时的想法。 宋楚兮也不打断她只听着她说,待她说完,这才拍了下她的肩膀,「说完了?」 宛瑶一愣,她已经拢了大氅,匆匆出门。 宛瑶眼见拦不住她,狠狠得跺了下脚,只能回房也拿了件大氅跟着了出去。 宋楚兮是知道自己现在薄弱的武力值的,所以并不大意,带了殷湛留下的几乎所有高手,那白十来个侍卫护驾,一行人从南城门出,风驰电掣南下祁连雪山。 一路上也算走得顺畅,只是她虽说是去赎人救人的,但却走得十分从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不耐寒,所有并不强行赶路,都是量力而为,走累了就停下来扎营休息,这样慢条斯理的,路上又有积雪未化,她走了五天半,在离着祁连雪山还有一天半左右路程的时候宋楚兮却突然止步不前了。 「主子——」宛瑶一路上就唯恐是中了埋伏,胆战心惊,赶紧四下观望着凑过来。 「这里绕个弯向西,大约一日的路程,就是卢阳城了,祁连雪上上我怕有埋伏,你带几个人走一趟,告诉卫霖,叫他过来陪我上山吧!」宋楚兮道,神色郑重。 宛瑶见她居然是早有防备和打算,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还是迟疑,「要不让别人去送信吧,我跟着主子。」 「你亲自去吧,别人去,我不放心!」宋楚兮的态度强硬。 因为事关宋楚兮的安危,宛瑶也不放心交给别人,权衡了一下,就点头,「好!那奴婢争取快去快回,主子您先别上山,一定等我带卫霖回来。」 「嗯!」宋楚兮点头应了,点了八名侍卫给她。 宛瑶不想耽搁,当即就带人启程,取道正西方向的山路,赶赴卢阳城。 宋楚兮驻马原地,目光深邃的目送她那一行人飞驰而去,待到马蹄下带起来的雪沫也都重新落回雪地上,她忽而面色一肃,调转马头道:「走!回程!」 随性的侍卫都是一头雾水,但是她的命令,又无人敢于质疑和违背。 一行人,掉头又再北上。 只是这一趟,宋楚兮却没走回大郓城的路,而是选了一条荒芜山路,走了半天,晚上停下来休息,次日一早再赶路,穿行于山林之间。 侍卫们都不知道她是要去哪里,这一路行至傍晚时分,行至一处荒芜的山嵴上,突然听到身后积雪被踩踏的响动。 侍卫们大惊,却见下面百十来个蓝袍客循着他们的踪迹追击围拢上来。 「有人尾随!」一个领头的侍卫果断拔剑,「保护主子!」 ------题外话------ 还是没到进度,明天还有更新,后天才请假结局,这次不会变了,吐血~
第048章 九年!(附请假结局) 侍卫们迅速戒备。 踩着深雪,下面的那一行人来得也不是很快,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穿着黑色狐裘大氅的俊美少年。 宋楚兮微微诧异,抬手挡开身边的侍卫往回走了两步。 来人—— 是殷述。 宋楚兮拧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殷述面上神情冷峻,盯着她看了两眼,也不说话,却是抬头,越过她去,看了眼山上的方向。 「赫连缨在山上?」他问,语气冰冷,又透着极度不悦的情绪。 宋楚兮微微一笑,避重就轻,「你怎么来了?」 「我问你话呢!」殷述重复,他又往前跋涉两步,站在她面前,加重了语气道:「赫连缨在这山上?你是来见他的?」 翻过这座山,就是蘅芜苑的所在。 殷述会知道,应该是提早就先掌握了这一带的地形。 他的面色不善,眉宇间有明显的怒气浮动。 宋楚兮看着他,不过就是不以为意的微笑,反问:「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你——」她这么坦白,反而把殷述噎了一下,他的脸色微微涨红,看着她,片刻,却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要往山下走,「不许去!回去!」 跟着宋楚兮的侍卫倒是提前不知道宋楚兮来这山上是意欲何为,此时便就不知何去何从。 殷述拽了宋楚兮一把。 宋楚兮一个踉跄,但随后却顿住了脚步,扬声唤他,「殷述!」 殷述不耐烦的回头。 「这里是南塘!」两个人,四目相对,宋楚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但是无形之中又有种诡异的似是威胁的气息涌动。 「什么?」殷述一时未做他想,愣了一愣,脱口问道。 宋楚兮慢条斯理的四下打量一眼这周围环境,仍是浅笑着问他:「如果这就是个陷阱呢?你这样冲动的跑过来,就不考虑后果吗?」 她眼底那种威胁的意味已然十分明确。 殷述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眉峰微敛,半晌,他低头,去看自己攥着她的那只手腕。 宋楚兮于是就继续说道:「你孤身潜入南塘境内,以现在你我双方之间的立场——你就真的不担心自己会有什么闪失?」 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把话说得如此这般直白且冷酷。 殷述心中微微发苦。 但是他的脚步不退,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苦笑出声,「你要做什么?我知道皇叔离开大郓城以后没有北上沧水,那么他去了哪里?这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所以呢?这就是个陷阱?针对我的?你要以身做饵,引我到此?是只为了谋朝篡位,还是要把我的性命也一併拿去?」 殷述这样说着,那面上神情倒也不怎么介意的模样。 宋楚兮听着,却是神色微微一变。 什么?殷湛没有北上? 这个节骨眼上,他会去做什么? 北狄和殷述这边,根本就不急在一时的。 即使她素来镇定,这会儿面上表情也有些微的控制不住。 殷述一直在注意他的神色变化,这时候却露出瞭然的表情,紧跟着却也是面色一变,眼底浮动的怒意更盛。 「你把他支开的?」他问,语气却分外笃定,「然后又虚张声势的南下走了一圈,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过来这里见赫连缨的?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居然是要连皇叔也得瞒着的?」 他的态度和语气都有些咄咄逼人。 宋楚兮这会儿却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她在不停的思索考虑,殷湛到底去做什么了,而且—— 还是瞒着她的。 如果他会知道了一些她的事,那么就该出面阻止她来这里的吧?最不济,就算料定了她非来不可,那以他的心思,也肯定会跟着一起来的。 可是现在,他这一路走来,都没发现殷湛的行踪,甚至于—— 殷述人出现在这里,还跟她说了这些,那就说明殷湛的确是没有出现在这附近的。 他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宋楚兮的心中,突然惶惶,有了几分强烈的不安感。 殷述对此,却是十分意外,不由的紧皱眉头,「怎么?他也不知道你来这里的事?你连他都瞒着?」 其实他前面的话,就是故意讥讽才说的,他也很清楚这个节骨眼上殷湛和宋楚兮没必要为了夺取他手里的北狄皇权而用这一招。 他只是不确定殷湛和宋楚兮这一出里应外合的戏是要唱给谁的,却万没想到—— 就看宋楚兮的这个反应,她居然是对殷湛的去处也不了解的。 宋楚兮瞒着殷湛来见赫连缨? 她又是有何种目的的? 殷述的心里也突然就没了底气,他飞快的四下扫视一圈这里的环境,便就紧张的再次一把握住宋楚兮的手腕,「跟我下山!」 说着,强行拽了她就要往山下走。 宋楚兮正在失神,木然的被他拖着走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这才勐地回过神来。 她大力的一把甩开殷述的手。 殷述回头,却见她面上神色异常凝重。 宋楚兮看着他,如实道:「我找他,是有要紧事。」 言罢,重新又再转身,跋涉在深雪里,继续上山。 殷述怒极,咬着牙,额角青筋隐现,但是无计可施,想了下,也只能是快步的再追上去,拦住她的去路,「到底有什么事?我就不信,你和他之间的立场,现在会比咱们之前更友好和平多少。就算这里是南塘的地界之内,以他赫连缨的为人——你来找他?你确定你就一定能够全身而退吗?」 他说出来的话不怎么好听。 宋楚兮却依旧固执,「我找他有事!」 「什么事?」殷述不依不饶。 他就挡在她前面,不肯让路,宋楚兮不想和他动手,也无可奈何。 她沉默着,不说话。 殷述见她还是如此固执,不禁更加恼怒,确认道:「一定要去?」 宋楚兮沉默,但面上神色郑重而坚决,是个默认的意思。 殷述与她对峙,突然便会觉得心惊。 他其实可以动强,阻止她上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她此时的眼神,却是喉头堵得慌,居然是说不出话来的。 「到底为了什么事?」殷述问道。 宋楚兮不答。 他等了片刻,便也有些心烦意乱。 可是宋楚兮是个什么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犹豫之下也完全的无计可施。 天色渐渐地暗了,山间有寒风掠过,刀子般,割裂在皮肤上。 殷述用力的掐着掌心,许久,试探着一字一字的开口,「生死攸关?非去见他不可?」 宋楚兮又沉默了一阵,点头,「是!生死攸关!」 他问了两个问题,她只回答了一个。 回得不是非去不可的决心,而是—— 不得不去的「生死攸关」。 殷述的心口突然勐烈一缩,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浮现心头,让他的唿吸也变得艰难。 仿佛只在那一瞬间,整个天宇就黑压压的幕布一样压了下来。 他不再看得清楚她的眼神和表情,那一瞬间就更是慌乱,许久,他探手出去,于黑暗中稳稳的跟着衣物握住她的手腕,「那我陪你走一趟。」 宋楚兮迟疑。 但也只是一瞬,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有人掏出火摺子,随便从沿路的枯枝上折下树枝,淋上烈酒,做成简易的火把。 一行人,走在雪地里,有些艰难。 尤其这会儿走的是夜路,需要仔细辨别方向,于是就更困难。 黑夜中,这一行人,形成一条蜿蜒的黑色长龙,自这山麓的雪地里逶迤而过。 * 时间倒溯到当天下午。 宛瑶担心宋楚兮,所以两人分手之后,她马不停蹄,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卢阳城。 卫霖率塞上大军退进卢阳城之后,就任凭对方怎么寻衅,也再不曾开过城门。 宛瑶带着大郓城行宫的腰牌,这里人不敢怠慢,听她说是奉了宋楚兮之命前来,更是尽心,直接就带她去了卫霖的住所。 这城里修建了一座将军府,门口的守卫听说她是宋楚兮的人,连通报都没有,就引着她往里走。 「姑娘先去前厅奉茶,头儿正在后院书房处理正事,小的去请!」那小兵道,态度礼让。 宛瑶虽然心里着急见卫霖,但却也不好意思太过分,只能点头。 小兵将她带到书房,转身出去。 宛瑶坐不住,忧心忡忡的不住在那厅中踱步,转了两圈,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仓促回头,不想却是当场愣住。 「卫恆?」她茫然呢喃。 卫恆面容严肃的走进来,宛瑶勐地打了个寒战,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上具体是怎么回事,于是快走一步上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恆看着她,却是不答反问,「你怎么来这里了?是王妃叫你来的!」 「嗯!」宛瑶下意识的点头,也顾不上许多,忙道:「卫霖呢?我找他!你跟王爷离开行宫的第二天,主子就收到一封匿名密信,有人说知道宋大小姐的下落,让主子孤身去祁连雪山赎人。主子有顾虑,就让我过来找卫霖,想让卫霖陪着走一趟。」 卫恆没说话,听闻宋楚兮离开大郓城了,却也没多少惊慌之色。 宛瑶心中更是疑惑,同时也更没底,几乎是有些大气不敢喘的看着他。 卫恆一直没说话,宛瑶脑中才终于蹦出来一个破天荒的念头,试探道:「你在这里——难道王爷他——」 难道殷湛没有北上沧水战场,而是秘密来了这里吗? 他来这里做什么?居然连宋楚兮都瞒着? 宛瑶心里越发的不安,还要再追问的时候,卫霖已经快步从外面进来。 卫恆转身,两个人各自神色凝重的交换了一下神色,也没说话,卫霖就直接对宛瑶道:「你的来意我知道了,你在将军府里呆着吧,我这就带人去接应主子!」 言罢,他转身要走。 宛瑶心里疑团重重,却又哪里呆得住,当即提了裙子就追出去,「我跟你一起去,主子在前面山外的路口那里等着,我给你带路!」 卫霖迟疑了一下,倒是没有强行留她。 宛瑶跟着他出了府,卫霖就只带了几个亲兵,宛瑶心里觉得奇怪,想问,可今天这里的事情处处都透着古怪,她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这么恍惚着,一行人就出了城。 不想才刚出城,就见外面一支千人左右的队伍居然已经整装待发。 卫霖身边的亲信策马迎上来,「头儿,可以走了!」 「嗯!」卫霖略一颔首,直接策马而过,一行人风驰电掣,策马出城。 宛瑶赶紧跟上。 这一路,卫霖也走得很急,宛瑶虽然满心的疑问想问他,但是急着赶路,稍有不慎就会被落下来,也没工夫追问什么。 一行人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前行。 虽然都是骑兵,但是战马也有良莠不齐,卫霖也不管,只自顾着赶路,从下午到午夜,带着最快的百余人就赶到了之前宛瑶和宋楚兮分手的路口。 宛瑶见那里一片空旷,不禁愣住,脸上瞬间变得惨白,「主子明明说了会在这里等的,她人呢?」 可是再细看之下,这里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 这两天已经不下雪了,也不可能是被雪给掩埋了什么痕迹。 宛瑶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卫霖回头对身边一个亲兵道:「你留下,等着后面的人,然后带着他们跟着雪地上的马蹄印再去接应,我带他们先行一步!」 「是!」那亲兵自觉的退出队伍。 卫霖于是调转马头,策马继续前行。 前面两条路上都有纷乱的马蹄印,他没有犹豫,走得直接就不是回大郓城的路。 宛瑶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重了些,咬牙策马追上去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确定这边的马蹄印就是主子留下的?还有你带出来的那队骑兵,临时整装的话,他们真能准备的那么齐备吗?还有卫恆——他怎么在你这里,难道是王爷他——」 卫霖绝对是针对今天的事情而早有准备! 那么现在殷湛是在卢阳城吗?可如果下午的时候他人就在卢阳城,那么知道宋楚兮可能会有风险,他又为什么没有亲自露面? 疑团重重,宛瑶心里只觉得阵阵不安。 卫霖却无心替她解惑,只言简意赅的吩咐的道:「晚些时候,到了前面的山脚下,你就不要跟着上山了,省得拖累,就在山脚下等后面的援兵过来。」 他不肯多说,宛瑶心里只觉得七上八下,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六神无主。 * 山上,宋楚兮和殷述一行在深雪里跋涉,又加之是在晚上,行路困难,翻过剩下的半个山头,他们走了足有大半夜。 殷述其实是不愿意她去蘅芜苑的,但是又知道自己奈何不得,就只能硬着头皮相陪。 上了山,终于看到右侧穿行在一条稀疏树林中间的隐约的山路。 一行人从那小路上穿行,往下走的坡度不是很陡峭,走着也相对不那么吃力,只是这路上也被深雪盖了一层,走起来同样不块,于是挺平缓的一段路,一行人又走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看到前面燃烧着暖色灯火的偌大的庄园。 「就是那里?」殷述的眉峰紧蹙,扭头去问宋楚兮。 宋楚兮映照在火光之下的脸孔上,面容冷酷,眼底只能看到一簇幽幽燃烧的火光,反而分辨不出真实的神色。 她轻轻的点了下头,然后继续举步前行。 殷述无奈,只能快走两步,继续与她并肩。 那一段看着不远,但真正走起来,却其实也不很近。 走了一段,横竖是百无聊赖,宋楚兮忽而侧目看向了殷述道,居然还有心情调侃道:「你跟着我上来,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殷述的眉心又是隐约一跳。 他本身就意识到今天这里将要发生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自是没有任何的心情说笑的。 他也侧目看向了宋楚兮,问道:「真的会有危险?」 赫连缨虽然也和宋楚兮立场对立,并且有些旧仇和纠葛,可他该是不至于出手就要这女人的命吧? 「你不用担心,至少我们人多势众!」宋楚兮道,那语气依旧是叫人分辨不出真假的道:「这蘅芜苑就这只有这么大,而且又是在南塘境内,赫连缨再拥兵百万,也不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秘密的带着太多的人手入境。」 这是实话,可是这时候说出来,却并不能起到宽慰人心的作用。 「你来找他到底是有什么事的?」殷述心中烦躁不已,再次追问。 「有些陈年的旧事,必须要当面讲清楚了。」宋楚兮的面容一肃,这一次居然没再顾左右而言他。 「什——」殷述还想再追问的时候,宋楚兮已经止了步子。 一行人已经到了蘅芜苑的门前。 三更半夜,这里的大门自然紧闭,不过守门的小厮对宋楚兮并不陌生。 「四小姐!」两个人举步走下台阶来行礼,却居然也不意外她会漏夜前来,只道:「四小姐稍候片刻,小的这就去跟乐菱姑娘说!」 说着,转身就要进门。 不想宋楚兮却横臂一拦,将他挡住了,同时就直接抬脚往里走。 「四小姐!」那人诧异低唿。 宋楚兮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不认路,这三更半夜的,何必要乐菱再走一趟?」 说完,就不由分说的推开他,迳自往里走。 那两个侍卫是真的不敢随便拦她,虽然面色为难,也只能是看着不动。 宋楚兮走到台阶上,又又回头看了眼,然后对殷述道:「你原来是客,可不好登堂入室。」 殷述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下令,让自己的部从大部分都留守在外面,只点了二十个人跟随往里走。 他是真的不放心,所以必须要带几个人以备不时之需。 宋楚兮这样的态度,这别院里哪个奴才也不敢拦她,她一路轻车熟路的穿过花园,本来想回听雪堂,但是刚过了那九曲十八弯的石桥,却又顿住了脚步,脚下转了个方向,去了赫连缨以前的住处。 殷述对这完全不熟,就只是严密防范着四周的动静,跟着她走。 彼时已经是四更多了,但是冬天的夜色漫长,仍然四野寂静,不见一星半点的天光。 一行人到了赫连缨的院子外面。 他那院子里居然灯火通明。 宋楚兮在那院子外面止步,抬头看了眼宫门上方的字迹,眼睛眯了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述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过了会儿,她方才转头对殷述道:「如果你有耐性,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我进去跟他确认一些事就出来。」 「我陪你进去!」殷述道,满脸都写着不放心三个字。 宋楚兮摇头,「在这里等着吧,有你在,有些事反而不方便问了。」 殷述当然知道她和赫连缨之间这么多年磕磕绊绊的牵连,肯定会有许多不能被第三人知道的隐秘。 诚然此刻他也没心思计较别人之间的*,只是—— 因为宋楚兮之前模稜两可的一些话,他今天很不安,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等我一会儿吧!」宋楚兮道,又说了一遍。 她举步进了门。 殷述还在犹豫,下意识的想跟进去,却见宋楚兮的脚步骤然顿住。 她回头,深深的看他一眼,郑重其事道:「你能等我出来吧?」 殷述愣住了,忽而觉得她这一声的嘱咐似是带了某种慎重约定的味道。 他的心弦一紧,出于本能的,也是郑重其事的点头,「我就在这里!」 「嗯!」宋楚兮这才像是放心了一样,微笑点了下头,进步继续往院子里走。 她快步前行,抬手就要去推门。 过屋子里的长城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刚好走过来开了门。 「四小姐!」见到宋楚兮,他也不意外,只是抬头错过她看了眼院子门口的殷述,目光诧异的微微一动。 宋楚兮没理他,直接绕开他走了进去。 这屋子,右侧是书房,左侧是卧房,宋楚兮进门就没进书房,而是脚步一转,进了卧房。 赫连缨这人,懒散惯了,这三更半夜的,就是还有正事要做,他也不会规规矩矩的在书房忙碌。 绕过半扇屏风,宋楚兮理所应当的抬头,却居然发现那屋子里榻上空空—— 他,居然没在? 宋楚兮一愣,恍然失神了片刻,然后就听身后一道戏嚯的声音响起,「三更半夜你跑回来,就是为了乱闯我的卧房吗?」 宋楚兮皱眉,这种脱出掌控之外的感觉让她很不喜欢。 她于是飞快的收摄心神,转身,进了另一边的书房。 长城关上了房门。 宋楚兮在屋子正中顿住脚步。 彼时赫连缨倒是没在桌案后面处理政事,只是摆着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坐在正对这边的一张椅子上。 他的眉目之间带着点笑意,看着她。 他不质问她为什么来,也没有客套,直接就开门见山,「你来找宋楚琪?」 宋楚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说话。 两个人,四目相对。 但这屋子里的气氛,却有一种更深刻于以往每一次的凝重。 赫连缨也不着急,只是静默的等着她开口,只是招了招手道:「山路不好走,长途跋涉的上来不容易吧?坐下说话?」 宋楚兮站在那里没动,这时候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道:「我知道她没在你手里。」 「哦!」赫连缨淡淡的应了声,只是有些意味不明,重又笑道:「如果不是为了来要人的——」 说着,语气一顿,随后便有些不解道:「你怎么就断定她不在我手里的?」 「如果真是你找到了她,现在也不该是叫我来赎人的,而是应该直接然我来认尸。以你的为人,以她的身份,你会叫她活着?」宋楚兮冷冷反问,语气犀利。 「呵——」赫连缨闻言,居然分毫也不意外,更是深以为然的笑道:「的确!」 他含笑的眸子里,光芒闪烁,灼灼生辉。 这这人,就是有这种倾尽天下的能力,无论何时何地,也不管是在何种情况之下,他都能谈笑风生,就好像这世间风波再大,他都能不然尘埃,随时随地云淡风轻的抽身而退。 宋楚兮看着他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不觉得心凉或者心惊,只是有一种深刻的失望的感觉。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了解他,也不介意现在是敌非友的立场,可就是如今这样的面对面,会有种歷尽沧桑一样的心态。 「时候也不早了,有话就说吧!」赫连缨再度开口,语气依旧闲适,「既然你不是为着宋楚琪来的,那也总该是有个理由的,说吧,你连夜来找我,到底是意欲何为?」 「自当年的天京一别,你我已有许久不见,今时不比往日,有些话,我还想当面和你说。」宋楚兮道,语气认真,神情严肃。 他们不像是曾经举止紧密物件的一对儿故人,她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就让赫连缨知道—— 她后面所要说的话,和儿女私情都无关。 他定定的望着她,面上表情不变。 她从不曾问他对她可否有过一点儿的真心,只因为在她的心里并不想承认这些,便索性只当做半分也无。 「我,和你西疆赫连氏,今日开始,除非不再相见,否则必定兵戎相见,兵戈不止。」宋楚兮说道:「这件事,我想你也早有准备,不过终是忍不住想要亲口跟你说。」 赫连缨似乎对这个都不意外,他只是好整以暇看着她,缓缓而笑,「这是什么意思?是威胁还是警告?你当是知道,我屯兵塞上这么久了,一直没有大动干戈,这实则就是在忍让。所以现在你来告诉我,你不领情,反而要以德报怨,对我赫连氏一脉赶尽杀绝吗?你不是说你这不是为了宋楚琪来的吗?这话难道不会显得前后矛盾?」 「我只说我知道她人没在你手里,可没说我就会对你密令即墨桑楠设局暗杀她一事视而不见!」宋楚兮道,语气冷酷而决绝,「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那我也承认,我就不是不肯承你的情的。而且赫连,你应该比我清楚,不是我要赶尽杀绝,而是你我之间早就仇深似海。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的,我无力改变什么,那么从现在开始——既然你要致力于匡復西疆,那么我就只能是拼死守住南塘,但凡是有我在这里的一天,南塘的天下,就不容你赫连氏涉足,从今尔后,但凡是你要做的事,就都是我要反对阻挠的,你我面前——绝无第二条路可走!」 以前,她和他之间,虽然也有反目,但却可以相安无事的掩饰太平。 可是现在,她当面宣战,要主动的与他为敌? 赫连缨看着她脸上表情,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的,也不算一时的意气用事。 他惋惜的嘆一口气,却也不见怎样的恼怒和失望,只是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犀利的反问:「你要守的,难道就只有南塘吗?」 宋楚兮看着他,唇角紧绷。 赫连缨晃了晃手中夜光杯,勾唇浅笑,眉目生辉,「殷黎被殷湛压在了老郕王处,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不重,但是字字句句都有种婉转的尾音浮动,别具深意。 他知道殷黎的去处? 不过赫连缨这人,虽然不择手段,但宋楚兮却能肯定,他不是那种会随便拿孩子来威胁控制她的人。 可是这些话—— 他原是可以不说的,大家还可以继续掩饰太平。 宋楚兮不接他的茬儿,他却也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以当年你们从天京逃离时候的情形,那小丫头跟着你们,的确是不安全的,殷湛将她留在京城,我相信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出于对她安全的考量。可是殷述那个小子也没那么丧心病狂,如果就只为了这一重原因,当初殷绍死后,你和殷湛为什么还迟迟不肯接她回去?」 宋楚兮紧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赫连缨就又继续说道:「如果我是郕王,在殷湛和殷述那个毛头小子之间要压宝,我也肯定压给殷湛。且不论当初是殷湛主动抛出了诱饵,还是郕王以那一次的援手做筹码,逼他给出了承诺,最后他所要求的,必然都是要将分崩离析的北狄帝国重新整合起来。殷绍死后,你们没有带回殷黎来,是因为,殷黎是被他扣在手里的人质。那老头的心地是不错,也许就算殷湛出尔反尔的不肯再回朝,他也不会动那个孩子,但是一气之下,却极有可能再不将她归还了。不管是你还是殷湛,你们受得了?」 为了换回殷黎,所以殷湛和宋楚兮是从离京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重回天京,并且一併掌控北狄和南塘的准备的。 赫连缨知道。 可是,他也没打殷黎的主意。 宋楚兮知道,不管是他屯兵塞上却久不动作,还是在殷黎的这件事上装聋作哑,这都是他对她的宽容和让步,他们虽然已经决裂,但他却并不想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有些太平,不是想掩饰就能伪装出来的。 宋楚兮不说话,赫连缨就继续说道:「我应该看到了,处在我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我不得不做。我承认我曾经为了达成一些目的而利用过你,可是现在,难道就因为我泄露了宋楚琪的身份,让她遭遇了捧着即墨氏的暗杀,你就要和我动手吗?就算你们之间有一个姐妹的名分——在我和她之间,你需要作出这样的选择吗?」 宋楚兮刻意的避过他后面的诘问,只道:「那你所谓的不得不做的事具体又都有哪些?」 赫连缨迎着她的视线,面色从容,「怎么,这一次我对宋楚琪出手,真的就这么不可原谅吗?」 「赫连,你我之间,真的有必要还这样遮遮掩掩的不坦白吗?」宋楚兮反问,不管他是如何的谈笑风生,她面上始终都无一丝的笑容,「你知道我为的是什么,如果只是这一次,你以为负一时之气而要对她痛下杀手,那我无话可说,毕竟有你们之间当初的关系摆在那里,你咽不下这口气,也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为什么,宋楚兮开口的语气突然有些艰难。 赫连缨挑眉,「但是?」 「可是当初策划彭泽宫廷政变,用即墨宇的死逼走她的人,本来就是你。」宋楚兮道,字字清晰。 「是她跟你说的?」赫连缨面上神色不变,依旧问得从容。 宋楚兮抿着唇角,又是沉默。 「凡事都总要有个理由因果的。」赫连缨等了片刻,见她不语,就迳自开口分析,「就当初的那个形势来看,在殷氏,宋家宋亚青和端木家的端木旸眼里,宋楚琪都是眼中钉,谁都有设计逼走她,破坏那场联姻的理由,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一口咬定那是我做的呢?」 既然宋楚琪自己亲口承认了她和即墨宇之间的关系,那么至少在这件事上就没必要装煳涂了。 当初这三方都有理由逼走宋楚琪,破坏她和端木岐之间的联姻。 恰恰是被宋楚兮质问苛责的端木岐,他反而因为联姻一事被破坏而暂时失去了继承端木氏家业的机会,今儿又多费了许多努力,也走了许多的弯路。 他在端木家,本来就别有居心,另有目的,所以怎么看,他都没有理由策划那件事的。 宋楚兮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这时候突然狠狠的闭眼,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她说:「阿岐!」 语气压抑又愤怒。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赫连缨的心跳勐然一滞,脸上笑容突然瞬间僵住。 「别再否认了,做了就是做了,你不是这样敢做不敢认的人!」宋楚兮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底神色还是一片清明,目光如炬。 赫连缨对上她的视线,反覆的抿了抿唇,似乎是在权衡什么,但是她的态度实在强硬坚决,毫不动摇,最后他才似是无奈,隐隐的嘆了口气道:「哦?如果你一定要认定了那是我做的,那么理由呢?我对宋楚琪可没什么兴趣,就算当年她已然心有所属,我又有什么理由非要这样做呢?逼走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反而当年如果我娶了她,倒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宋氏收入囊中。」 宋楚兮没说话。 她抬起手臂,高高的往面前一横,袖子往上一抻,露出纤细的右手手腕。 她这具身体天生孱弱,小时候长得不是很好,所以骨骼十分纤细。 细细的金丝线绕了两圈在洁白的皓腕上,她轻轻的晃了晃,上面缀着的九个小小的金铃铛就发出微微动听的细响。 宋楚兮的唇角翘起,是一个略显俏皮的弧度,那模样,让赫连缨想到了多年以前—— 听雪堂窗下的美人榻上,他将她抱在膝头,亲手为她系上这串铃铛,轻声的和她咬着耳朵说话。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儿,浑然不知愁的模样,笑起来,带一点小小的俏皮和狡黠。 这一天,冬日里的阳光依然明媚,从窗口透进来,落在他不时何时突然变得脸色刷白的面孔上。 他抿紧了唇角,唇线上有一种罕见僵硬的感觉,面上却还是保持着惯常魅惑众生的笑容看着她。 「我!」宋楚兮道,有些自嘲的晃了晃腕上的金铃铛,「九年了,有些谜题和答案再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是我先给你你需要的,还是你先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 ------题外话------ 苏晋阳=彭修=褚祺炎=端木美人儿…… 怎么说呢,造化弄人?端木和楚兮的缘分是在他爱上之前就已经断掉了的。可以很确定的说,如果是在他爱上楚兮之后,他一定不捨得这样做,也不会这样的伤她,可是错在了时间上,他从一开始就是没办法回头的。 矛盾,痛苦,我承认这样的设定对端木来说很残忍,从一开始就断绝了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我的这个设定坑了端木,而端木又坑了楚兮。写书的过程中,我一直强调,我是很爱端木这个角色的,而且着墨很多,但是女主只有一个,所以happyending的大结局就只能是湛湛和兮兮两个人的,第三个,就只能遗憾,就只能留给你们大家来爱了,么么! 大结局的各种隐情和逆转,26号早10点上传,谢谢大家一路走来的陪伴
【大结局】 宋楚兮看着他,眼神坚定。 赫连缨的心脏在突然间急剧收缩。 冥冥之中,他其实一直有这种感觉,终有一天,他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的,可是如今事到临头—— 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镇定强大。 有那么一瞬,他突然不想面对。 「你不是来找宋楚琪的吗?她不在我手里,你走吧!」内里心思微微一动,他面上表情及时的控制不变,只是语气冷硬的开口打断她。 宋楚兮不为所动。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腕上那串不起眼的金铃铛,怅惘道:「为什么岳氏一直对我紧追不放?又为什么,她明明是因为岳青阳的死而恨我入骨,却回回出手都竭尽全力的不肯伤我的性命?你说我阿姐这会儿不在你手里?那么传信给我的人是谁?赫连煜?或者岳氏?总不外乎是他们其中之一吧?你真的叫我走?不后悔?」 赫连缨已经别开了视线,冷着脸,不看她。 他不说话,宋楚兮就不动。 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以一种逼迫的姿态。 赫连缨也只忍了片刻,不得已,只能一咬牙,再度抬头看向了她。 他的唇角依然含笑,有些戏嚯的开口,「事到如今,你不会是异想天开的想要我出面替你去找回宋楚琪吧?你既然已经认定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设计她,那么就更应该知道,我不会对她施以援手。」 「从一开始,她就不欠你什么!」宋楚兮这样说道。 她看着他,眼底的神色突然就透出些许悲凉,忽而喃喃低语:「可是你让我立场尴尬,无颜面对她。」 赫连缨的嘴唇动了动,眉头微蹙。 宋楚兮低头又看一眼腕上金铃铛。 她腕上其实还有一道极不明显的细小的伤口,是岳青阳死前抓握她手腕的时候留下的,力道之大,直接让那细金线勒进了皮肉里。 现在伤口早就癒合,甚至疤痕都不太看得清楚了。 赫连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头越皱越紧,更是莫名的,心里起了一种强烈恐慌的情绪。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要阻止她开口,宋楚兮已经再度自嘲的开口说道,「这是野史当中记载,由聂阳女帝所创但却失传已久的锁魂咒,我虽不知你是怎么得到的,或是为什么会选定了我,但你既然把它种在了我的身上,就不可能是全无缘由的吧?」 聂阳谢氏,是蛊术的鼻祖,歷来都不乏在蛊术上面天赋异禀的奇才,曾经名震天下的聂阳女帝,在这方面的造诣更是登峰造极。 她用一生时间钻研,手上掌握的奇巧精妙的蛊术不胜枚举,只不过这所有的一切,在她驾崩之前又全部被她自己付之一炬。 按理来说,这世上再不该有锁魂咒这样耸人听闻的邪术流传了。 但是从种种迹象表明,端木岐当初利用这串锁魂铃下在她身上的—— 应该就是失传已久的锁魂咒。 宋楚兮的语气很平静,甚至都听不出任何质问的意思来。 长城闻言,骤然一惊,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她垂眸站在那里,身影单薄。 赫连缨靠坐在椅子上,视线定格在她腕间,半晌,方才不可置信的轻笑了一声,「你——早就知道?」 他已经不愿意去想,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者是怎么知道到了,也是直到了这时候他才终于确定,原来这么久以来,他的内心深处都在自欺欺人的迴避,宁愿说服自己相信,只要不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就可以掩饰太平的当成是没有这回事的。 赫连缨的神情语气,也同样没什么大起大落。 「是!我知道!」宋楚兮坦白承认,仍是不避不让的面对他,字字中肯道:「阿岐,除了殷氏,宋氏和端木氏,其实你个人也有策动那场阴谋逼走我大姐的理由不是吗?」 赫连缨沉默不语。 宋楚兮只垂眸看着腕上金线的铃铛,语气微凉而冷漠,又透着无限的疼痛和萧索。 「我——就是值得你这样做的理由,不是吗?」她说,每一个字出口,都异常艰难,「为了把我带回来,制成你锁魂咒的傀儡,你需要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理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你甚至于不惜毁掉两家联姻,也放弃了本是唾手可得的端木氏家主之位,你苦心孤诣,步步算计,不过就是为了找理由从宋家人的手里把我要到身边。你策划彭泽的宫变,逼走了我大姐,那是因为宋家只要有她在,她就绝对不会让我落到你的手里,所以你必须把这块拦路石踢开?」 自始至终,端木岐始终一句话的辩解也没有。 宋楚兮就只当他是默认。 「击垮宋氏,掌控和利用端木氏,这些虽然也都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但那些事情都可以暂缓,而且只要宋家没了宋楚琪,那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而端木家,那时候端木项尚在,你没办法在一时之间不动声色的也将他一併锄掉,所以你就选择了退而求其次,先达成你的另一个目的——把我带回去。锁魂咒的炼制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要把我控制在手还不能叫任何人起疑你是别有所图,这个契机和理由都不好找,可是相对而言,端木家的事却不急在一时,可以从后面慢慢的寻找机会,伺机而动。」宋楚兮道,她缓缓抬眸盯着他的脸。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落在他妖冶魅惑的眉宇间,美艷如妖。 九年了,他的这张脸上似乎没有为时间而留下任何一点的痕迹,永远都完美的不带任何瑕疵。 曾近以为亲密无间的人,曾经救过她性命,让她依靠,也给过她无边宠爱的人,哪怕她固守本心,从来就没叫自己迷失沉沦过,可是当这有朝一日,前尘过往,所有都被击碎成满地疮痍的碎片时—— 再强大的人,也会失去回首的勇气了吧。 宋楚兮的唇角挂着自嘲的一抹笑,她问:「能告诉我原因吗?为什么选我?」 回应她的,不过是赫连缨鼻息间的一声嘆息和很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他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需要再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吗?」 语气,闲适而随意。 和她的失望痛苦比较起来,显得那样的格格不入。 宋楚兮冷笑,「这个真相,难道不是我该得的吗?」 赫连缨的的神情有些戏嚯的挑眉看向她,他嘆气,「楚儿,你当是知道,我对你,已经诸多妥协和让步了,说到底,你又不是真正的宋家人,就为了一个宋楚琪,你今天便就这样不依不饶的来质问我?我在你心里的分量,难道还不及那么个才刚见过一面的女人吗?」 「她跟你,怎么比?」宋楚兮没有迴避话题,她看着他,眼底突然有水光浮动,「你救过我的命,我早就说过,我的命,是你的。不管是你要拿我来养蛊,还是你要利用我替你杀人,我都不会反抗。可是唯独伤她不行!我的命是你救的,可宋楚兮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你明白吗?」 赫连缨和宋楚琪,少了他们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会有现在的宋楚兮。 这个丫头,一直都是这样,恩怨分明的过了头,就开始认死理。 「所以呢?你还是要为了宋楚琪来和我翻脸反目?」赫连缨确认道。 「这所有的一切,也不仅仅就只和她一个人有关吧?」宋楚兮却是不答反问。 「你到底还想说什么?」赫连缨失笑。 宋楚兮倒是不觉得他这笑容刺眼,反而彼此相处了那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他随时随地这么一副颠倒众生的面孔。 她的目光里带了许多复杂的情绪逼视他的面孔,咬牙问道:「我父亲——宋亚轩他是怎么死的?」 赫连缨怔了怔。 锁魂咒的事,可能是岳青阳告诉她的,可宋亚轩都死了十九年了,她居然连那件事都翻出来了? 这一刻,看着她脸上激愤又痛苦的表情,赫连缨才骤然发现—— 眼前的这个局面,远比他预期中的还要严重。 他面上笑容瞬间敛去。 而宋楚兮却是只看他这表情,一颗心,就突然一凉到底。 这么多年的避而不见,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其实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也多希望他能理直气壮的矢口否认这一切。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 宋楚琪不应该能联想到这个层面上来的,否则的话,以那个女人刚烈的个性,早就上门寻仇了。 而且—— 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宋楚琪也不可能知道一切的内因的。 宋楚兮其实能够明白他此时心中的困惑,她苦笑了一下,突然不愿意再面对他,转身在这屋子里踱步,一边道:「我问过我阿姐,当年为了找到蛰伏潜藏在沼泽里的蟒王之血给我做药引,治我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热之症,她同我父亲潜入沼泽寻找,当时也遇到同样潜入沼泽寻找蟒王的人。我阿姐和父亲夺得蟒王的心头活血,回程的途中又一次同那些人对上,我父亲不敌,丧命其手。当初阿姐是怕母亲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回到宋家的之后才隐瞒了真相,只说父亲是死于匪徒之手的。她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却没有想到那些人根本就一直都没死心。」 她说着,一顿,忽而仰天长出一口气,「我的这个身体也不过就只是*凡胎,如果说你要用来养蛊是非我不可的话,那么原因是不是就只能是从这里解释了?因为我服了蟒王的心头活血,那蟒王是千年的灵物,所以它留在我体内的药力仍有余力?」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没再回头看他。 赫连缨仰面朝天,靠在椅背上,突然也是失声苦笑出来,嘆惋道:「岳青阳啊岳青阳,到底还是我当初大意了!」 「你不是大意,你只是太过自负,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阿姐她还会出现的吧?」宋楚兮接过他的话茬,想到岳青阳,她的心口突然莫名抽痛了一下。 那个温润安静的男子,一生身世飘零,在这所有人当中,他才是最无辜也最无奈的那一个吧? 他不能背叛对旧主赫连氏的忠诚,也不忍让唯一的亲人为难,便就只能选择牺牲了他自己。 甚至于是到了这个时候宋楚兮都不知道当初岳青阳会想方设法的帮她,只到底是因为私人的感情作祟,还是为了彰显他心中一直以来被压抑的良知和善念。 他就那么走了,至死都只能矛盾痛苦的保持沉默,守口如瓶。 宋楚兮的心中悲痛,艰难吐字道:「至于岳青阳——他是对我太没有信心了,他以为我不会相信他,他以为我一定不肯背叛你,他有太多的话,却因为自己的身份立场问题而无法轻易说出口,所以最后他才会选择用自己的命做筹码,换我相信他。他留给我的东西里面藏了一张纸条,这个——就是从聂阳女帝手中流传下来的锁魂咒。」 宋楚兮从怀里掏出一小片纸张泛黄老旧的纸条扔过去。 那一片残纸悠悠落地,像是深秋时节枯黄不败落的叶子,毫无生气。 此时离着岳青阳死,已经四年多了。 她既然早就知道其中内幕,却居然还能掩饰太平,没事人一样的又和他和平共处了这么久? 只凭这份忍耐力和心性,这天底下就再绝无人能出其右。 这四年多里,她早就对他恨入骨髓了吧?而在这期间,他还不自觉,一次又一次的持续算计,让她做他手里的刀锋,替他去杀人,也为他噼开他要匡復故国时候横在面前的那些障碍? 从一开始他对她就是另有所图,别有居心,而这九年来的一次又一次,她顺从臣服替他去做的那些事—— 在这些事情上面,他所挥霍的又是什么? 再这么回头想想,便会叫人后怕的蓦然心惊。 赫连缨没说话,只是随意搁在椅背上的那只手,手指一根一根的蜷缩握紧。 「你想怎么样?」最后,他问,每一个字都平稳且缓慢。 「你觉得我能怎么样?」宋楚兮反问,说着也没等他回答就又自顾嘲讽的开口,「九年了,锁魂咒的炼制周期取的就是九九归真之数,现在该是我回报你这九年袒护之恩的时候了。」 「楚儿——」赫连缨再次开口,目光看似平静,却透着浓厚的萧索情绪,可他就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便觉得这样的对话索然无味。 宋楚兮也不介意。 其实本来也就是这样,他们两个人之间,又是到了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了,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于是她自嘲的笑了笑,走上前去,端过桌上的那只夜光杯,仰头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变得无喜无悲,只是很认真的说道:「无论是开始几年里头的逢场作戏,还是后来反目对立之后,你一直都有对我手下留情,就是因为你还需要用我的身体来养蛊?」 锁魂咒要养成成蛊,必须要九个年头,所以在这之前,她不能死! 赫连缨在一力的袒护她,就是岳氏—— 明明已经恨她入骨,都还在克制忍耐。 而她—— 倒也不算冤枉,好歹因为知道在这之前他不会对她下杀手,所以便利用这个便利,也从他的手底下谋了许多的好处。 曾经的曾经,哪怕只是在今日之前,又有谁会想到他们这两个看似纠缠不清的旧人之间真正的牵扯会是这样的不堪和惊心? 赫连缨并未回答他的话,她只是拧眉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问道:「你会恨我吗?」 宋楚兮不语,她后退两步,只弯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刃薄如剔羽的尖刀。 赫连缨的瞳孔一缩,脸色惨白。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他几乎起身阻止,可是眼中一抹风雷过后,他便就只是稳稳的握着身下座椅的扶手,一语不发的看着她。 宋楚兮与他对视片刻,调侃笑道:「只是取几滴血,应该还不至于要命吧?」 赫连缨用力的抿着唇角,一语不发,甚至没人发现,他色泽妖冶的红唇在轻微的颤抖。 宋楚兮扯开自己外袍的襟口。 「少主——」长城看看赫连缨,又看看宋楚兮,面上神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惶恐,开口的语气也颤抖中带着哀求。 赫连缨就那么无动于衷的看着。 宋楚兮也不介意。 「四小姐——」意识到赫连缨是不准备阻止了,长城低唿一声,慌忙的冲上前来。 宋楚兮惨然一笑,手下却是大力将他一把推开。 长城一时慌乱,被她推了个踉跄。 宋楚兮面上表情沉静,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赫连缨,再开口的话,凛冽而决绝。 「阿岐!」她说:「哪怕你宠我入骨的种种都不过一重假象,这一滴心头血——我也甘愿送你,只做谢你曾经护我纵我的恩!今日以后——诀别。不见。」 殷红的血自刀锋上蜿蜒流动,她将自己心房之内引出的热血滴进手里的空杯当中。 赫连缨只是看着。 他不动,长城也就再也不敢动。 宋楚兮将那血水滴了小半杯,把杯子放在了手边的桌面上。 殷红的血水盛放在浅绿色的夜光杯里,一眼看去,那颜色诡异的如同销心蚀骨的毒,诡异非常。 宋楚兮面不改色,随手拢好衣襟,然后,她便是干脆利落的转身,步伐稳健,比初时进这屋子的时候更加坚毅决绝。 她不说会不会恨,只是—— 再不会原谅了吧! 九年!整整九年的虚情假意生死相依,却不过一场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算计和阴谋。 她凭什么不恨?又凭什么会原谅? 因为从一开始,他赫连缨所谋所求的—— 就是她的命。 司徒宁远预言她活不过十九岁去,那是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替她定好了殒命之期。 看着她坚毅离开的步伐,那一刻,端木岐已经清楚的意识到——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但无论是生或是死,他和她,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也不能活在以前的幻境里了。 哪怕是她的虚情假意和逢场作戏,从今而后,都不再是他触手可及的东西。 如果她还能活着,那么日后相见,她唯一的赠予,便是铁马刀戈的冰冷仇恨。 胸膛里,似乎能听到什么东西斑驳了满满的裂痕,这厚雪覆盖的深山里,冬日冰冷的风声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这是第一次—— 他会觉得这冬日里的风竟会寒冷的叫人难以忍受。 这里好冷,这里的天气好冷…… 是谁曾软语呢喃的轻声与他抱怨,说这山里冬天荒凉的厉害,她很不喜欢? 明明穿了很厚的衣裳,为什么还要矫情的说冷呢? 宋楚兮拉开了房门。 外面刺目的阳光和着凛冽的被风一起扑面而来。 双眼被刺痛,赫连缨突然觉得眼前的视线恍惚又模煳,他刻意的闭上眼,眼前的黑暗中就有许多虚无缥缈的画面一幕一幕的浮现。 「怕了?知道怕了,以后就乖一点儿,还能有点儿大出息么?」 「那你可得把我养好了,我姐姐是很疼我的。」 …… 「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什么时候到春天就好了。」 「你不是说不喜欢这山里的雪吗?今年——我们换个地方过年?」 …… 「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是啊!有我在你身边,你就算捡到了宝,我会帮你,端木家一定会是你的。」 …… 「楚儿?你怎么了?」 「我想我姐姐了,不过——她可能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吧!」 ……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阿岐,你可千万不要骗我,省的以后你说真话的时候我也不敢信了。」 …… 「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我要你活着。」 「可是,如果你我之间一定要死一个——还是我死比较好!」 …… 这些话,真真假假,有他的谎言,也有她的。 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各取所需。 她说她是天生的戏子,他以为自己亦然,可是直到了这台大戏即将谢幕的这一刻才发现—— 原来他已经是入戏太深,再不愿意走出来。 那些年少岁月里,小轩窗下她偎依在他身边婉转轻笑的画面,她趴在窗口等他见面的情景,看似那般平淡,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因为他的算计利用,她在他身边的每一天,大概都是这样的感觉,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里一般的寒冷。 现在,她走没走出去他不知道,只是清楚的明白—— 他赫连缨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春暖花开时候的满庭芳香了。 他失去她了,真的永远失去了她了…… 宋楚兮头也不回的跨出门去,却又反手砰的一声将房门合上。 赫连缨的心头勐地一跳,骤然惊醒。 他睁开眼,勐然站起起来。 长城吓了一跳,赶紧走上前去,焦急的有些语无伦次,「少主,四小姐这伤……这里有大夫……」 赫连缨的目光如炬,面孔冰冷,突然就带了浑身凛冽的杀气,命令道:「杀了他们!」 「少主!」长城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杀了他们!」端木岐重复,他面上表情镇定,带着惯常强大的意念,冷静又清晰再重复一遍,「如果註定了将来有一天她要和我兵戎相见,我就势必要先下手为强!去杀了他们,我不准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少——」长城还从不曾见他露出这种冷厉到仿佛狰狞一样的表情,还想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收到他警告的一眼目光。 那神情,实在太可怕,长城发誓那是他生平所见的最恐怖的一张脸—— 虽然还是容颜倾城,虽然冷静强大。 「是!」那一瞬间他就只觉得恐惧,立刻就失去了思考,一转身就追了出去。 赫连缨面上表情不变,连神色都没有些许动容,只浑身的杀气凛冽不散,转身往卧房里走去。 横竖都已经是这样了,他还怕什么? 不过就是死生不復相见罢了,又何必在乎更添一笔新仇? 谁也别想带她走!就是死—— 她也只能是死在这里的! 把每一件事都做绝,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生怕一次手软,就再也遏制不住回头走到她身边的那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和冲动。 她不肯回头,而他—— 不要回头。 没有她那样一副无坚不摧的铁石心肠,所以他悍然操刀,逼着她一次又一次的主动出手—— 斩断他回头的路。 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敢叫自己脑中不停运作的阴谋诡计停下来哪怕一刻,只怕她的影子趁虚而入,将他所有苦心经营的一切彻底瓦解在那一个瞬间。 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愿意再往前走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存在已经成了一切可怕噩梦的根源? 赫连缨面上神情坚定,步伐亦是稳健的往前走。他的目光清明而冷静,走着,却察觉脚下一绊,下意识的抬手往前扶了一把,横在面前的硕大屏风应声而倒。 他身子不稳,踉跄着又往前奔了两步,踩在那屏风上顿住,只在这一个瞬间,所有刻意伪装的狼狈就都无所遁形的泄露出来。 「哈——」他弯腰撑住自己的膝盖稳定住身形,保持那一个狼狈的姿势笑得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直笑得全身瘫软,泪花四溅,「我从一开始,就註定了是个无法回头的恶人,楚儿,你遇到我,是灾难,而我遇到你,亦不是救赎!」 多可笑呵? 在他想方设法把她带回去的时候,哪里想过会有今天?那不过就是他随意提在手里的一个傀儡娃娃罢了! 他带人截杀了她的父亲,间接逼死了她的母亲,然后又设计毁了她长姐一生,引她姑母自甘赴死…… 如果他让宋氏满门断绝这都不算什么,如果这些旧帐都能勉强用她那离奇的身世搪塞过去,那么今日之后却是真的再没办法来骗人骗己了。 他不仅葬了宋氏满门,甚至于连她的性命也一併某算在内了。 她那样的身体,一道锁魂咒下,能侥倖生还的机率微乎其微…… 楚儿,如果不是身上担负的责任和心上被束缚的枷锁太重,我也不是不愿意就那么始终如一的宠着你护着你来过日子的。 当年蘅芜苑里朝夕相伴的四年,你只看到我处心积虑算计的无情,却从不曾想,那段时间,我放纵自己,陪着你一起改变了多少。 如果那只是一场梦,我曾经希望我可以一觉不醒的一直睡下去。 可是最后,我还是屈从于现实,放弃了你。 楚儿,你不回头是对的,因为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依靠和信任,我也有私心,也许就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你自私,我与你也是一样,我们两人之间,一直这个样子,如果註定了谁都不肯低头,那么要么就是逢场作戏一直到其中一方老死,要么—— 就还是得要分开,各走一边。 我放手了,我真的…… 深吸一口气,赫连缨止了笑,缓慢的重新站直了身子。 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他面上表情依旧强大而坚定,一步一步,继续的往前走。 楚儿,就保持这样,永远也不要回头看我,也—— 永远都不要说原谅! 你我天各一方,各自操刀,一定要到有一天不死不休才算! 哪怕是死,你都不要对我说原谅,不要让我知道我这一生错失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知道,你原是有希望回头的,那么—— 哪怕是死,我也会憾恨到来世里去。 既然错了,你就让我一直一直这样的错下去吧! 你不要回头,我也——「不要」回头,永远都别告诉我,其实我也曾有过回头的机会。 * 院子里。 宋楚兮刚一走出屋子就被阳光刺激的头脑晕眩,她强撑着回头带上房门,紧跟着就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方才下刀的时候,她虽然稳住了手,尽量没让伤口留得太大,但是随着那几滴血落,自己就能明显的感觉到身体里的力气被抽离,这几步路走到门口,她已经是在强撑,此时跪倒下去,就只觉得浑身疲累,几乎想就这样闭上眼睛,一睡不醒。 可是不能! 这个地方太危险,还不到她松懈放弃的时候。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借着那点痛意勉强保持清醒,然后一面强撑着起身,一面掏出腰间早就准备好的金疮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草草将整瓶的药粉都倒在了伤处。 她进去足有一个时辰,院子外面的殷述也是等得心焦。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他匆忙转圈,却见宋楚兮跪倒在门边。 他一时没能明白眼前的状况,只愣了那么一瞬,就已经见她飞快的站起来,手压着胸口,佝偻着腰身快步奔过来。 她直不起腰来,脚步踉跄的低着头。 殷述看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只在那一瞬间就觉得事情不妙,心跳都跟着慢了一拍。 「主子,出来了!」何鹏见他不动,低声提醒。 说话间宋楚兮已经奔到了,门口。 「阿楚!」殷述一个激灵回神,抢上前去一步,将她扶在了臂弯里。 「快走!」宋楚兮强撑着走出来,这会儿因为重伤失血,声音都难以保持以往的冷静,落在他怀里的第一件事却是声音虚弱的命令道:「马上离开这里,他要下杀手了!」 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而她也早就脱离他的掌控之外,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叫她活着离开这里,还继续去挡他的路。 宋楚兮会重伤而出,殷述本就大为意外,看着她被鲜血整个染湿的胸口,顿时就方寸大乱的慌了手脚,刚将她抱在了怀里,还不等向下传达她的命令,却已经还晚了。 长城从屋子里追出,扬声喝道:「来人!」 话音刚落,院子外面就从四面八方飞快的聚拢了上百人,将殷述和宋楚兮这一行人团团围住。 殷述不知道赫连缨和宋楚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情况危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把将宋楚兮紧紧的抱在怀里护住。 宋楚兮浑身无力。 她不敢过多的消耗体力,闭眼靠在他怀里,气若游丝道:「我右边的袖子里……」 连说话都尽量少吐字,点到为止。 殷述心慌意乱,仓促的去她袖子里摸出一枚旗花筒射出去。 长城自院子里奔出,冷着脸也不废话,直接下令,「少主有令,将他们全部就地格杀,不留活口。」 赫连缨重回这里,明显也是有备而来,他这里的侍卫都是死士。 闻言,一群人就蜂拥而上。 何旭带人围成一个圈,全力抵挡,「保护主子,撑得一时,我们的人马上就到!」 二十二个人,为了减少消耗,尽量只围了一重,浴血抵抗。 宋楚兮连站都站不稳,殷述分身乏术,干脆就将她抱起来,在怀里护住。 宋楚兮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想浪费,听着耳边惨烈的厮杀声和迅速充斥到鼻息间的血腥味,她轻声的说,「实在扛不住,你就先脱身,横竖……就算你带我出去,也不见得有救。」 她胸前的衣物上都是湿漉漉的血水,整个身子落在怀里,软绵绵的。 殷述都不知道她到底伤在了哪里,只觉得她这个样子,真是跟个将死之人一样,心里忍不住的恐慌。 他抱着她,手臂僵硬的,一则不敢太用力,怕就这么就把她捏碎了,一则又不敢不用力,因为她那身体根本就毫无主心骨一样的往下坠落。 这一刻,殷述的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再听她这样说,顿时怒声心头,沉声低吼,「你闭嘴!」 言罢,他又是目色一厉,红着眼睛命令道:「阿楚的伤势不轻,不能拖延,全力杀出一个缺口冲出去。」 「是!」何旭等人得令,立即调整应敌策略,缩小保护圈,空出十来个人手,集中往一个方位突围。 双方厮杀惨烈,互不相让,就这么迅速缠斗在一起。 好在这蘅芜苑也不是太大,很快的等在大门口的童五就带人前来接应。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蘅芜苑里的人手也全面出动。 赫连缨居然在这里藏了足有五百上下的好手,而且他又下了死命令,不留活口,童五等人应付起来分外吃力。 好在宋楚兮和殷述带来的人手加起来也不少,二百来个人,形成一道人墙,强行施压往外突围,但是却走得异常艰难。 从花园到大门口这一段路,乱战之中,一行人居然足足冲杀了整一个时辰。 「陛下您带我家主子先走,我带人在这里拖住他们!」童五擦一把脸上血水,一刀挡开一个敌人凌空噼下的剑。 「何鹏你也留下,帮童五拖住他们,何旭先跟我下山!」殷述当机立断,也不犹豫。 他抱着宋楚兮就要往山下的奔,宋楚兮却轻轻的拽了下他的衣襟,声音低弱道:「原——原路走!」 这蘅芜苑建在半山腰,他们上山的时候从山嵴背面攀爬,是翻山而过的,现在要下山,自然要走捷径的,如果原路返回,就要先往山上走。 她的伤势看着并不能耽搁,殷述一时有些犹豫。 宋楚兮睁不开眼睛看他,只能强撑着力气解释,「有……有接应!」 她另有安排?安排了人接应? 那么她就是早知道这一趟来见赫连缨会有兇险?这个丫头平时精明又小气,把自己的性命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一次她是发的什么疯?居然明知道有危险还自己往赫连缨的刀尖上碰? 殷述的胸中突然升起一股子无明业火。 大门口那里的出路暂时被堵住,但赫连缨这里的侍卫都是好手,多耽误一刻就有不少人翻墙而过。 「主子,往哪边走?」何旭焦急的催促。 殷述气归气,可是低头看一眼怀里奄奄一息的宋楚兮,就还是直觉的恐慌。 他一咬牙,「往山上走!」 一行人,当即不再迟疑,跋涉上山。 赫连缨的人紧咬不放,后面不断有人突破封锁追上来,负责断后的侍卫与之厮杀,战况依旧惨烈。 殷述这会儿却是什么也顾不得的,只抱着宋楚兮,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上走。 何旭本来带了快五十个人,等到翻过山嵴,剩下来的就大约不足四十了。 殷述回头看了眼,蘅芜苑的方向还不断的有人往这边追来。 「主子——」何旭焦躁回头,眼见着有一队蘅芜苑的侍卫追上来了,就道:「您带四小姐先走,属下回头拦住他们!」 这个并不是个可以瞻前顾后的时机。 殷述刚要点头,却察觉怀里宋楚兮扯了下他的袖子。 殷述低头,见她唇瓣嗡动轻声的问,「是他亲自出来了吗?」 合着凛冽的寒风,这声音居然缥缈到近乎虚无。 认识她很久了,这却是唯一的一次,殷述会发自内心的觉得她其实也不够强大,其实真的就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女子罢了。 他的心中酸楚,眼眶通红,哑声道:「没有。」 宋楚兮没力气睁眼,倒是唇角一直紧绷的弧度微微放松了几分,她又稍稍扯了下他的衣襟,「别回头……走!卫霖……卫霖在赶来。」 殷湛身边的那个心腹侍卫卫霖,据说是杏林世家出声,习得一手好医术。 殷述心中微微震撼—— 她似乎是早就料到今时今日自己上山会遭遇什么样的事?所以提前准备,叫了卫霖来接应? 明知道会这样?这丫头—— 她难道还是真的疯了?何苦非要跑过来? 殷述心里的感觉也不知道到底是生气多一点还是着急多一点,总之一时也容不得多想,只仓促吩咐,「不用回头应付他们,我们下山!」 一行人跌跌撞撞的往山下奔去。 赫连缨虽未出面,却是长城亲自带人出来追的。 他对这山上的路迳自是比殷述等人要熟悉许多,见到殷述的人没有回头阻拦,当即下令,让一半的人手从一条偏僻的小径抄近路先下山拦截。 殷述带了宋楚兮匆忙下山。 她身上的伤口虽然紧急上了药,但是这一路走来,总免不了颠簸挤压,血却一直没有完全止住。 殷述知道她天生体弱,半分也不敢马虎,放着她那伤口被冷风吹到,就用自己的大氅将她整个身子裹起来,尽量争取以最快的速度下山。 他的一只手托在她腰后,也不知道从什么事起,掌心里已经是黏腻湿滑的一片触感。 宋楚兮闭目靠在他怀里,面色苍白如纸,那种虚弱,是显而易见的,他似乎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生命正从自己指间点点滴滴的流逝。 她不说话,一直在接近所能的保持体力。 可是殷述每每低头看去的时候,总会心惊的有一种错觉—— 她是不是还有唿吸?她是不是还活着? 他急着带她奔命,也顾不得去探她的鼻息,只能试着和她说话,「阿楚?」 宋楚兮的眉头皱了皱,过了一会儿才含煳不清的应了声,「嗯!」 殷述稍稍放心,叮嘱道:「你撑着点儿,别睡!」 这种情况下,真是怕她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没睡!」宋楚兮应了,其实自己给更清楚这个道理,之前仿佛是那半杯血水抽走了她所有的元气和体力,这时候她就只觉得头脑昏沉,全身无力。于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恐慌情绪在心间扩散,她一直在硬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时候殷述和她说话,她就强打精神的回,试图以此来转移注意力,「你怎么会找来这里的?」 「听说皇叔离开大郓城了,我——」殷述道,突然想起她现在已经是殷湛的妻子,自己名义上的婶婶,心里便突然有些不自在。他刻意叫自己迴避,顿了一下,就岔开话题,「那天在泗水关——我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这熊孩子的性情,到底也还是和当年无差的,有时候话放得再狠,事到临头,也总是自相矛盾的做不出辣手无情的缺德事儿。 他和她,实在是太不相同了。 宋楚兮的心中感慨,唇角就忍不住微弱的弯了弯,好心情的调侃道:「我……没安好心眼的。」 「我知道!」殷述的心间和眼眶同时一热。 他何尝不知道,她做得一切,不可能全是为了他,她比他,是要果决狠辣的多,她不会一时冲动的感情用事,当初她会现身泗水关,其实绝大部分的原因应该还是用的攻心之术,想要那个人情做交易,给他下套的。毕竟她于两军阵前以身做饵解了他北狄军中危机,他为一国之君,这份人情就不得不承,那么日后他和他们夫妻之间再有冲突的时候,又怎么好意思不择手段的下狠手? 她以身涉险,其实就是为了谋权的。 但是无可否认—— 其实追溯本源,她这多少也是为了出面保他的。 只是她不承认,他也就不点破,毕竟已经时过境迁,明知道她的心里没有他,也终其一生都不会接受他,其实—— 他虽然固执,但还没到那样走火入魔的程度。 勉强的暂时定了定神,殷述才又说道:「你别装死,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找到你,别叫我白跑一趟,我知道皇叔没安好心,你在我手里,好歹算个人质。」 淳贵妃的事,她人既然死了,宋楚兮其实再就从没放在心上过,以前殷述虽然有心结,但现在他肯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他也已经是看淡了。 宋楚兮没兴趣再提这些琐事,只道:「你就不怕我背后给你捅刀子?」 殷述沉默了一下,随后便有些神色复杂的低头看了眼怀中她苍白的脸孔,问道:「如果真有一天,你我之间要闹到战场上兵戎相见,你真会对我下杀手吗?」 宋楚兮有些恹恹的,她闭着眼,看不到他脸上真实的神色,并且这会儿也睏倦的没办法思考,就顺着他的话茬打趣道:「只要你求我,其实——我是可以保你不死的!」 这个时候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其实,不管曾经怎样的彼此为难过,她是真的从没想过要下狠手要他的命吧? 当初是他母妃对她不起,他也因为殷湛的报復而在宫中受了十多年的冷遇。 有些事,你要计较的时候,那便耿耿于怀,但是时过境迁—— 一旦试着放下,其实谁和谁之间又是必须要不死不休的呢? 殷述垂眸看着她的脸,唇角弯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反问道:「若我不肯呢?」 横竖不过一句闲谈,并不是过分吹毛求疵的时候。 宋楚兮这会儿没力气和他斗智斗勇,索性便就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阿楚——」心里隐隐的嘆了口气,有些话,在舌尖上打了个旋儿,殷述最后开口的话,依旧带着调侃的戏嚯,「你和我,我们本就是一类人,或者我征服你,或者你毁灭我,真的没有退而求其次之说。你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不是下不了狠手勉强你,只是我没办法让自己委曲求全!我若为皇,后宫三千不在话下,可是绝不能委身做他们其中的一个,你想坐拥天下?可以!我承认我斗不过你,可是对男人——你还是安分一点的好!」 他要的感情,从来就没有变。 要么就是纯粹热烈,要么—— 是遗憾也得放手。 内心强大的人,这一生里,其实是可以勉强自己逢场作戏的去将就很多事,很多人的,却唯独—— 对自己付出真感情,真心想要的那一个,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他对她,已经没办法再说爱,或者纠缠了,所以就这样吧,用一场戏嚯的玩笑画上一个句号。 「哦!」宋楚兮淡淡的应了声,终于积攒了一些力气,稍稍睁开眼睛看他,笑问道:「现在懂事了?」 她这样用长辈的口吻来说话,殷述只觉得这场面叫人啼笑皆非。 他胸中气闷,瞪了她一眼。 宋楚兮觉得乏力,很快的就又再次闭上眼。 下山的路,本就不好走,在加上殷述抱着宋楚兮,要照顾她身上的伤,也不敢走得太着急。 后面的人,越追越紧,终于在半山腰的位置,下面的岔路口那里被深雪掩埋住的小径上,长城带人奔出,截住了他们。 殷述等人连忙剎住脚步,后面的追兵也转瞬而至。 「你们一定要赶尽杀绝吗?」何旭走上前去一步,还是带人将殷述和宋楚兮一起围住。 长城不说话,只是眉头深锁,试着去看了眼窝在殷述怀里的宋楚兮。 她身上裹着一件大氅,脸又埋在殷述怀里,几乎看不见。 殷述冷冷的看着长城道:「他赫连缨真是好大的威风,要逞能,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仗着人多势众是吗?他确定今天在留下我们之后他自己就能全身而退?」 宋楚兮是什么人,长城本身就很清楚。 她既然一早就已经洞悉了一切,那么就是有备而来,下面说不准就有人接应埋伏。 「我只听我家少主的命令行事!」长城道,完全的不为所动。 宋楚兮闭眼听着两人的对话,她本是没什么精神掺合应付,但是无奈—— 她更清楚,以长城对赫连缨的忠心程度,他不会违背赫连缨的命令的。 「放我下来!」稍稍提了口气,她道。 殷述自然不能放心放手,她也不管,兀自挣扎。 殷述怕她扯到伤口,就只能小心的将她放下。 宋楚兮的整个身子都裹在大氅里面,露在外面的一张脸孔看上去完全没有生气。 她隔着人群去看长城,有气无力的道:「他要取我的性命,就叫他亲自过来动手,你们——不行!」 其实说到底,她宋楚兮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这一次,也就是因为赫连缨,她才会上山来的,否则—— 如果换成赫连煜或者岳氏,她会成全他们才怪?真要呛起来,她是宁肯玉石俱焚,也不会把他们要的东西交出去的。 虽然她自己说是为了还债的,而赫连缨觉得那是为了彻底斩断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牵连,但是不管怎样都无可否认—— 她对赫连缨,算是仁至义尽了。 长城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神色复杂。 「是他伤得你?」殷述道,忍不住就横眉怒目的吼出来,「都这样了,你还要跟他留什么余地?」 「是我欠他的。」宋楚兮道,唇角微微颤抖,扬起一个释然的笑,「今天,都还了!」 他抓着殷述胳膊,很费力的稳住身子站好。 这山间的冬日里寒风肆虐,冷得很,即使用力裹着身上大氅,她觉得身体里的热度仿佛都被抽空了,冷得牙齿打颤。 闭眼缓过一口气来,宋楚兮再睁开眼的时候就正色看向了殷述道:「殷述!你走吧!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殷述拧眉。 宋楚兮就移开了目光对长城道:「让他走吧,我还你们少主的事,与旁人无关。」 长城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其实平心而论,他是想对宋楚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而且他也能够理解,其实—— 赫连缨并不会是真捨得叫她死的。 只是他的命令已下,长城恪尽职守,却知道自己不能再擅做主张了。 他定定的望了宋楚兮片刻,却是面目冰冷,不为所动,缓缓握手中长剑道:「抱歉,四小姐!其实您该知道,少主今天下令让属下来拦截您,这已经不是你二人之间的私事了,而是立场使然,他不能放过您,给你自己留下后患!」 说着,他顿了一下,又深深的看了殷述一眼,「对献帝陛下,也是一样!」 赫连缨是他的少主,也是西疆帝国的少主。 宋楚兮和殷述这两个,都是敌人,放虎归山的事—— 他要公事公办,就绝对不会这么做。 长城话落,便就当机立断的一挥手,「少主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就地格杀!」 他当先提剑而上,后面的人自然也不含煳。 这时候,宋楚兮和殷述带上山的人手已经被冲散,身边剩下的就只有何旭这三十多个人。 对方人多势众,他们硬拼不过。 宋楚兮知道长城对赫连缨的忠心,已然知道自己在此事上是无计可施了。 她心急如焚,两条腿却摇摇晃晃,几乎没力气站稳。 殷述赶紧上前将她拉进怀里护住,安抚道:「你不是说卫霖在过来吗?」 「怕是——来不及!」宋楚兮道,全无血色的嘴唇抖个不停。 殷述心疼不已,待要再将她抱起来驱寒的时候,宋楚兮却以手隔开他的胸膛道:「想办法,你自己走吧!就算你勉强带了我出去,希望也不大——」 她应该不是伤在要害,否则折腾了这两个多时辰,早就应该没命了。 可如果不是伤在了要紧处,也万不该这样绝望轻生。 殷述满腔怒火无从发作,刚要一个西疆的侍卫冲破封锁举刀砍下来,他拔剑将对方逼退,但也只是这略一分神,宋楚兮已经体力不支,跌坐在了雪地里。 她拢着身上大氅,再不是那个刚强倔强的宋家四小姐了,只是下意识的把身体蜷缩着,都不能试图站起来。 「阿楚!」殷述低吼一声,弯身去扶他。 正在恶战中的长城看到。 那一瞬间他心中百感交集,却突然坚定了一个念头—— 宋楚兮必须死在这里,不能再留她的活口了。 她今天的这个样子,已经註定会是横亘在赫连缨心中的一根刺,以后再不能叫赫连缨有机会见到她,否则来日方长,一旦他想起今日种种,心中又愧,万一对她忍让纵容—— 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速战速决,杀了他们!」长城冷声下了命令。 一群人缠斗在一起,越战越勇。 殷述重新把宋楚兮抱在怀里,隔开了雪地里寒气,可是她的身子落在他怀里,他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她在不住的发抖。 恐慌,无措,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力。 「阿楚!阿楚?」殷述用力的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唤她的名字,无计可施之下就忍不住的咒骂,「到底怎么回事?他到底把你怎么了?」 「也不怪他。我本就欠他一条命,就算真的死了,也只能算是还他了,并不算是吃亏。」宋楚兮咬牙说道。 当初若不是端木岐从冰天雪地里将她捡回去,宋楚兮也好,廖容纱也好,她都早就成了一捧白骨了,这其中无关乎从头到尾的算计和利用,只冲着他当初于狼口之中救她的那一次—— 她的这条命,都是欠着他的。 现在这样正好,只当是偿还,从此以后,她在他面前,便可以再也没有负担了。 周围两拨人杀得昏天黑地,鲜血融化了山间白雪。 太阳已经慢慢升上中天,长城人多势众,何旭等人不敌,保护圈越来越小。 殷述没有独自突围的打算。 宋楚兮拿他也没办法,就无力的嘆了口气,「何必呢?又不关你的事!」 殷述紧绷着唇角不说话。 战圈被压制越来越小,最后何旭等人眼见着不敌,不由的便慌了手脚,正在拼死抵抗,忽听到长城身边有人轻声的提醒,「头儿,山下有人上来了。」 长城回头。 那山下却居然是黑压压的,好大一片人头,穿着塞上宋家军服饰的大片人马一股脑儿的往山上围拢过来。 「是他们的援兵!」长城低低的沉吟一声,但是再开口时候,却还是不假思索道:「执行命令,先全力杀了他们!」 至于杀了宋楚兮和殷述之后的代价—— 他不在乎。 下头的人自然也不会违背命令,当即就一鼓作气的乱刀朝殷述等人强行施压的冲过来。 殷述和宋楚兮全然无计可施,殷述的手心里已经开始冒冷汗,这时候却听宋楚兮突然提了口气道:「长城,在杀我之前,你要不要先叫人去司徒先生的药庐看看,或者留我一命——会有用呢!」 长城如遭雷击,手下动作不由的就慢了半拍,也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手臂上就被何旭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鲜血顺着胳膊蜿蜒,快速形成一条血线从指尖上淅淅沥沥的往下落。 他额上青筋隐现,惊疑不定的看向宋楚兮。 宋楚兮没力气睁眼,但是开口的语气却稳健又冷酷的说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真觉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我还会跟赫连缨讲什么道义和信誉?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坑了我多少?如果今天我活不成——即使我不杀他,该付出的代价,我也一样都不会叫他少付!」 诚然,在来这里之前,她其实没想过要动司徒宁远那边的念头的,毕竟他们一群小喽啰,真正操纵左右这一切的人—— 其实就只有赫连缨。 她懒得费力气去周旋那些,而现在这么说,也不过就是虚张声势。 可是长城信以为真,当场愣住了,他一抬手,冷声喝止了手下,「都住手!」 言罢,他居然是有些惶恐和紧张的盯着宋楚兮,确认道:「你叫人暗袭了司徒先生的药庐?」 那么在他药庐的人—— 思及此处,长城居然生生打了个寒战。 宋楚兮的谎话,从来都是信口拈来,她也不睁眼,只是冷笑,「他要拿我的血去换谁的命?我想那个人一定是在司徒宁远处吧?九年时间的筹措准备,他也不容易,如果那个人这就没了,你们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赫连缨动用锁魂咒要救的那个人是谁,她其实并不关心,因为那人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她唯一打交道的人,就只是赫连缨而已。 可是以长城对宋楚兮的了解,他却是深信不疑—— 宋楚兮绝对是个随时随地都会给自己留退路的人。 他心中恐慌不已,顿时方寸大乱,而只是这么一会儿工夫的耽搁,山下卫霖已经带人沖了上来。 「拿下他们!」长城一个激灵。 他的人仓促上前,将宋楚兮和殷述等人团团围住。 卫霖的面色不善,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到宋楚兮的模样,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勉强定了定神,冲着长城冷声喝道:「放了我家主子!」 长城心里不安生,他唯恐宋楚兮说的话都是真的,想了想,也就顾不上卫霖,只咬牙对宋楚兮道:「药庐那边——」 话音未落,右侧树林里,突然听到有人近乎疯狂的怒吼声道:「小贱人,你叫人动了他们吗?」 * 这一声怒吼,太过悽厉又突兀。 别人全都不识得这个声音,唯有宋楚兮和长城能立刻分辨。 宋楚兮颇有些意外的皱了眉头,她没力气,就只是闭目养神,并不勉强自己睁眼去看。 而长城,则是勃然变色。 他勐地转身,就见岳氏从那树林深处很快的走了出来,她的手里—— 同时还挟持了赫连煜。 赫连煜身上有伤,脸色微微发白,唇边还有些干涸的血迹。 长城一惊,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二殿下!」 他怒然看向岳氏,「岳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挟持二殿下?」 岳氏根本就不理他。 这女人的脸上,这一刻带着的几乎是一种近乎狰狞的疯狂神色,她只是盯着宋楚兮,只看对方奄奄一息的现状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于是眼中就明显流露出快慰又森冷的笑意来,恶狠狠道:「你到底还是逃不过今天的!」 宋楚兮不理她。 她却很确定,宋楚兮这一次绝对难逃一死,只是想到对方刚才说的话,就又是目色一厉,喝问道:「你这小贱人,你叫人对药庐都做了什么?」 宋楚兮也不管她出言不逊,只是冷笑,「你们要救的人,命就在我手上,你们有资格在这里跟我大唿小叫吗?」 岳氏一愣,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杀意来。 「长城,我现在时间不多,你这就拿主意吧。」宋楚兮也不管他,只对长城道:「要不要放我们下山?」 长城虽不确定她这话的真假,但司徒宁远药庐里等待救治的病人却是赫连缨和赫连煜的亲生父亲,他们西疆赫连氏的老王赫连启江。 虽然现如今赫连缨救治他的意愿似乎已经很淡了,可毕竟是父子血亲—— 这主意,也不是长城这样身份的人能拿的。 他心中焦急,斟酌了一下道:「此事属下做不得主,我这就叫人去请示少主——」 宋楚兮冷嗤一声,「若我不想等嗯?」 长城怔住。 岳氏就又再度恶狠狠的开口道:「那就困住他们,马上叫人去药庐确认。」 长城不可能听她的吩咐。 宋楚兮终于睁开眼,朝她看过去一眼,唇角绽放一个讽刺的笑容道:「藏在司徒宁远那里的到底是什么人?看着你好像比你家的两位主子都更上心?」 赫连煜被岳氏所擒,当时彼此动手,被她打出了内伤,这会儿气色不好。 他似乎本是不想插手此事的,但是无奈,只开口道:「长城,放他们下山吧!」 宋楚兮活不了的。 别人不知道,他和长城还有岳氏却都知道—— 锁魂咒里种下的蛊,霸道非常,她既然放了血,体内元气大伤,这种损伤,不可能迅速补回来,再加上她本身就体弱,还能撑多长时间都难说。 岳氏要扣着人在这里?就算司徒宁远和赫连启江都落在她手里了,回头让她死在这里? 她的人,也势必痛下杀手的。 根本就没必要再耽搁下去。 长城明白赫连煜的意思,刚要下令放人,岳氏却是勃然大怒。 她押解着赫连煜,上前一步,威吓道:「我说不准放,我要先见到药庐里的两个人,否则——你敢放了这小贱人走,我就杀了他!」 说话间,她卡在赫连煜颈间的手指突然发力。 赫连煜被她掐得唿吸一窒。 场面僵持,长城唯有妥协。 无论如何,他不能叫赫连煜有事,而至于宋楚兮—— 她能不能撑得过去就听天由命吧。 「你别动二殿下,我马上叫人去药庐确认!」深吸一口气,长城压抑着怒气道。 岳氏看了眼殷述怀中虚弱不堪的宋楚兮,唇角勾起更加快慰的冷笑来。 长城点了两个人,刚要叫他们赶赴祁连雪山的药庐查看,却听自己身边的侍卫当中一片骚乱,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山下卫霖等人中间已经自觉的分出一条路来。 士兵退散。 卫恆剑下押着神情有些狼狈的司徒宁远快步从山下上来,紧随其后,披着白色狐裘大氅的—— 却居然是他们以为去了沧水河畔指挥作战的殷湛。 殷湛的面容冷峻,但却没什么特殊的情绪,一步一步的走上山来。 他虽不说话,浑身上下却凭空透出那么一股子冰冷的杀伐之气,所过之处,就给人很重的胁迫威压之势。 整个山野之间,一时间无人做声。 殷湛迳自走上前来,脚步不停。 长城身边的侍卫犹豫着要不要挡,可是长城没动,他就迳自走过去。 殷述抿抿唇,把宋楚兮交给她。 骤然换了个怀抱,宋楚兮就是精神再不济,也有所察觉,狐疑的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都没往她脸上落,她抬头,看到的也就只是他线条刚毅的下巴。 那一瞬间,突然就只觉得深深的愧疚和无地自容。 宋楚兮的眼眶一人,也不说话,赶紧埋首在他怀中,再次死死的闭了眼。 「宣王殿下——」殷湛转身要下山,长城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横剑拦他的路。 殷湛冷冷的看过去一眼,「这笔帐,改天我会登门找你们算!」 说着,他的目光往旁边一移,往岳氏脸上扫了眼。 卫恆会意,当即压着司徒宁远上前与岳氏道:「换人吧!」 语气冷硬且强势。 岳氏面上表情已经于瞬间变了几变,可是她就只看到了司徒宁远,这不行! 她死咬着牙关,腮边肌肉僵硬,正要说话—— 卫恆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先一步冷讽的开口道:「冰窖里的那个死人,带着出来太麻烦,横竖就是个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有需要,回头自去拿好了!」 其实他说得有道理,但岳氏还是不肯放心,迟疑不动。 殷湛的耐性有限,而且卫霖率兵而来,他们现在人多势众。 赫连煜当机立断道:「你需要的药引还在我哥手里,闹僵了,对你没好处。」 岳氏受到牵制,虽然还是满脸的愤恨不甘,但那表情总算是略有几分松动。 长城挥挥手,示意侍卫让路。 卫恆就撤了剑,将司徒宁远往岳氏面前一推。 在赫连缨那里,用作筹码的话,自然必须挟持赫连煜,赫连煜本来是准备这么跟着她上山了,不曾想她却骤然撤手,身形一闪,却是转而将司徒宁远拿在了手里。 赫连煜和长城均是一愣。 岳氏却不多言,挟持了司徒宁远在手,沖长城一抬下巴道:「带我去见他!」 这老太婆这会儿是失心疯,分不清楚形势了吗? 司徒宁远虽然在名义上是赫连缨的师叔,而且两人的关系也还不错,可是拿他去赫连缨手里换药引? 这个所谓的师叔,哪有他的亲兄弟有分量? 不过事情闹成这样,却是肯定要带她去见赫连缨的,两人也没说什么,就是神色古怪的看了岳氏两眼,一行人就转而上山,折返蘅芜苑。 * 这边殷湛要回了宋楚兮,自然也没心思去管他们那些人的煳涂官司,直接将宋楚兮抱回了卫霖身边。 卫霖探手为她把脉,把脉过后,就是神色大变。 在场的没有任何人说话,他赶紧从怀来掏出一瓶药来,一股脑儿倒出十几颗药丸,掰开宋楚兮的嘴巴给她服下,一面道:「王妃身上的伤口也得马山处理,这里天寒地冻的,先下山!」 殷湛面沉如水,一语不发的就抱着宋楚兮往山下走。 宋楚兮本来体力不支,方才又撑着说了很多话,此刻就觉得气若游丝,头脑里昏昏沉沉的。 殷湛不理她,她也自觉得无颜和他先说什么,只是还勉强支撑着先不叫自己睡。 卫霖等人为了赶时间,都是策马而来,还是殷湛周到的带了一辆马车过来。 卫恆引着众人过去,一边打开了车门一边道:「卫霖准备的东西,我提前命人回卢阳城去取了,王妃这个样子,不适合长途颠簸,两边城池都离得太远,前面从右边的岔路过去,两里开外有个农庄,先去那里。」 殷湛没说话,算是默许,直接抱着宋楚兮上了车。 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异常凝重,全程没人开口,车马尽量保持平稳的行进,卫霖从窗口递了两瓶金疮药进去。 殷湛解开宋楚兮的衣襟,亲自给她的伤口上药。 流了许多的血,这会儿洒上药粉宋楚兮甚至都已经麻木的不知道疼了。 殷湛一直面无表情,不睁眼看她,也不和她说话。 给她的伤口上了药,又取了备用的衣裳,把她身上的湿衣服换掉。 宋楚兮没力气,脑子里早就昏昏沉沉的,这会儿放松了下来,其实是想闭上眼就什么都不管的唿唿大睡的,可是自他出现之后,她却再不能合上眼睛。 他不理她,不和她说话,她也就不开口,可是不管他做什么,她的视线却始终追随,定格再他脸上。 不想做得这么明显,可是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害怕,只想着能再多看他一眼就是一眼,真的很怕这一次闭上了眼睛,以后就再也不会记得他的模样了。 殷湛给她换好了衣服,又解下自己的大氅裹住她,把她放平了,躺在铺垫了厚厚被褥的车厢里,尽量不让山路颠簸,扯到她的伤处。 为了方便山路上行走,这马车不是很大,车厢内的空间相对狭窄。 两个人,各自一语不发,只能听到外面马蹄踏雪和车轱辘从雪地上碾压而过的簌簌声。 三里多路,走不了多长时间。 很快的,马车停下来。 「王爷,到地方了!」卫霖从外面说道。 殷湛还是冷着脸,一语不发,他弯身,小心的把宋楚兮抱起来,嗅到他袍子上熟悉的味道,宋楚兮突然就眼眶一热,在他的手蹭过她袖口的时候,几乎是有些恐慌的,匆忙捉住他的指尖握住。 她的手指冰凉,烙印在皮肤上,殷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在了血管了,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关在黑暗洞穴中的困兽,拼劲了全力,眼前也是无底黑暗的牢笼,找不到可以释放解脱的出口。 他的动作顿住,浑身僵硬。 宋楚兮的目光片刻不离的胶着在他脸上,这一刻,她是真的失去了以往惯常的冷静和信心,只是期期艾艾的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压抑。 她用力的抿着唇角,也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殷湛只迟疑了一瞬,就将她的手指掰开,他弯身把她抱起来,本该直接下车的,可是揽了她柔若无骨的身子在怀,却突然轻轻的拥住,然后气息扑面,唇瓣压在她苍白的眉宇间,大力而炽热的烙上一个吻。 如果可以,你的血,我愿意替你流; 如何可以,我是体温,我愿意灌输到你的身体里; 如果可以,我会早早的阻止你,不叫你走这兇险的一趟…… 可是,全都不可以! 你的苦,我不能替你承受,甚至不能替你分担,我说我爱你,却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的爱都只成了虚妄的笑料,它拯救不了你,而我—— 也无能为力。 这一刻,其实是有着千言万语要说的,甚至于如果她真的挺不过去,这有可能是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可是—— 却没有什么话,是能说出口的。 殷湛推开车门,抱着她下车。 这个地方,卫恆提前来过,所以轻车熟路的直接把人带到了后院最大的一个屋子里。 乡下地方,十分简陋。 大床前面,放了一架屏风。 被褥重新换过,都带着清新的皂角味道。 殷湛把宋楚兮放在了床上,安置好,然后就面无表情的转身出来,说了句:「卫霖!」 言罢,就在众人神色古怪的注视之下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宋楚兮躺在床上,偏了偏头,隔着屏风看着外面他的影子离开,用力的掐着手心,克制住流泪的冲动。 卫霖提着个药箱走进来,卫恆也把他提前送过来的一个医女一併叫进来。 「主子——」卫霖是大夫,宋楚兮现在的情况到底有多兇险,这里只有他最清楚,他的神色凝重,眼神里都带着控制不住的恐慌。 他探手过来要摸宋楚兮的腕脉,宋楚兮却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那神色是坚定的命令也是无奈的乞求道:「卫霖,什么都不重要,你什么都不要管,我要活,我只要我能够活着,知道了吗?」 殷湛一声不响走出去的那个背影,让她深深的心痛和恐慌,这一刻,真的再没有别的更奢侈的念头了。 她不能死,不管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必须要活着。 她不怕死,可是却不能让殷湛再失去她了。 如果她死了,他该怎么办? 所以,她不能死,不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留着一口气在,就能帮他撑过去的,否则—— 真的很担心他一个人陷入绝望的境地里走不出来。 前后两世,卫霖跟她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少,他深知宋楚兮的为人,但是这一刻,看着这个从来果敢刚强的女子用这样恐慌无助的眼神哀求他时,人高马大的汉子竟然也有了落泪的冲动。 「嗯!属下明白!」他用力的点点头,传递出来的是一种决心和信念。 宋楚兮的心思稍定,这才放开她的手。 这样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他和殷湛之间,彼此一句话也没交代,而且也不打算让卫霖转告给他什么。不是对自己和卫霖有多大的信心,而是太清楚,一旦今天她这一觉睡下去就是永别,那么—— 她留给他留给他任何话都没有用了。 没有任何的话,能安慰的了他的绝望和痛苦,唯有她努力的争取活下去—— 这才是对那个男人唯一的救赎。 卫霖给宋楚兮把了脉,又叫了医女进来重新给她处理伤口,而他一时也无事可做,就先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院子外面,宛瑶赶到,直接冲进来,神情恐慌的一把抓住卫霖的手,「主子呢?接回来了?她还好吗?」 她问得满怀希望,卫霖回应她的,却只是无力的一声嘆息。 宛瑶的心跳勐地断了一拍,脸色刷白,然后勐地打了个寒战,就绕开他,奔到了屏风后面。 卫霖面上神色一筹莫展。 殷述见他这个大夫都顶着一张死人脸,心里一直没能平復下去的不安感就开始加剧。 可是他不能去后面看,就只能是将卫霖一把拖过来,问道:「阿楚怎么样了?她和那个赫连缨之间到底闹的什么名堂?她那伤——」 「不是致命伤,是剖胸取血之后留下的。」卫霖道,知道他们都不懂,就神色凝重的进一步解释道:「早年赫连缨在她身上下了锁魂咒,拿来炼制一味药引,大概是为了用来救治什么人吧,药引炼出来,需要取一盅她的心头活血来入药。」 「锁魂咒?那是什么?是巫术?」殷述和卫恆对望一眼,面面相觑,「听起来不像是医家的说法?」 「可以这么说吧,但或者更确切的说,那是蛊术。」卫霖嘆息。 「蛊术?」但凡世人,对这种东西都本能的存有一种恐惧,殷述心头一凛,「这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阿楚她——到底还有没有的救?」 「锁魂咒,是聂阳女帝所创的一种可以说是耸人听闻的蛊术。」卫霖道,一面隔着屏风递了药物过去给那医女,一面解释,「你应该知道,人死如灯灭,一旦魂魄和身体分离,一个人就真的彻底消亡了,据说女帝曾经为了替人续命,而一手培育出了这种蛊,她以用特殊材料炼制的金铃做引,在里面豢养蛊虫,母蛊能够牵引人的灵魂不灭,一直徘徊在人世间,而四小姐之前佩戴的那串链子的铃铛里面养的就是子蛊,一旦有人戴上那金铃超过十二个时辰,里面的蛊虫就会记下这人的气息,日日以他的鲜血为食。一年之后,那些幼虫慢慢长大,可以自由活动了,就会循着血液慢慢游走,这样就再也没有办法将它们引出来了。」 有蛊虫在身体里游荡?只要想想就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这些虫子,到底会把人怎么样?」殷述问道。 「这种蛊虫的寿命只有九年,九年之后,蛊虫的身体就会直接消融在人的血脉里,慢慢沉淀在心脏附近,而混了这些蛊虫精华的血液一旦引出,据说就能带走养蛊之人绝大部分的元气,注入那个将死之人的体内,再有巫医的秘法配合,就有希望能够起死回生了。」卫霖道。 他虽是医者,但是这种术法说来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赫连缨在我家主子身上中蛊?」宛瑶听了他的话,急吼吼自屏风后面冲出来,红着眼睛质问道:「他要拿主子的命去换谁?」 「这都不重要了,而是——」卫霖刚要开口说话,殷述却是讶然到退一步,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阿楚她疯了?你是说她这次特意去见赫连缨,就是为了给他送药引的?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她为什么还要作践自己再去成全他?」 「就算王妃她不想,也没别的办法。」卫霖唯有摇头,苦涩道:「聂阳女帝手段兇残,她炼制的很多蛊虫都是带毒的。那蛊虫的身体消融之后,本来在它体内包裹的毒素就也跟着扩散到四小姐的体内,如果不把心头的活血引出,她也撑不了多久就会毒发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当初岳公子留下的那个纸条我看过,如果不是王妃生来体弱,本就不能和正常人同日而语,今日取血之后,可能还不至于这般兇险,或者还能勉强有救。可是她的身子生来就弱,再加上这么多年的消耗下来,就当真是希望渺茫了。当年岳公子显然是知道这蛊的,他对王妃也是有心施救,但凡有解,他也不至于想不开的走极端吧?前两年主子回南塘平定端木氏之乱的时候,回京之前去军中找过我一次,她怕王爷担心,就叫我暗中想办法,先备着了。可是在炼蛊制毒方面,聂阳女帝是个天纵奇才,而且她制出来的蛊,绝大部分都已经失传,没有行之有效的解毒之法。这些年虽然我翻遍了医书,也从南蛮人的部落当中暗中搜索偏方,可是——这世上没有女帝的传人,我——」 卫霖话到一半,就满是挫败感的嘆了口气。 「那现在呢?现在要怎么办?」宛瑶急得手足无措,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殷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可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狐疑道:「也不对啊,相传谢婈楠所有蛊术配方的手稿都在她驾崩之前被她自己亲手焚毁了,这世上怎么还有这么邪门的玩意儿流传下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卫霖只是摇头,他转身自药箱里翻出一张纸展开,引了众人来看,「不过——这是从锁魂铃上拓印下来的,你们看这铃铛上的图腾。」 「这个——是只鸟?」宛瑶狐疑忖道。 「九凤鬼车,是聂阳蛊术一脉信奉的神鸟,这锁魂铃上有这个印记,就说明它的确是从聂阳谢氏一脉流传下来的,而这样耸人听闻的巫术,估计也就只能是出自女帝之手了。」这一次倒是卫恆眼尖。 「解法呢?」殷述心烦意乱,只关心这个。 「岳公子给的那份纸条本来就只是手稿当中第一部分,连这种蛊具体操作运用的法子都没写全,哪里会写怎么解毒善后?」卫霖收了那纸,又从药箱里取出几瓶药递给屏风后面的医女,「而且——女帝自视甚高,她研制出来的蛊,据说解法就只要她自己知道,为了能够更稳妥的控制她想要利用的人,她从来不会将解蛊的法子留下来。而制蛊的方子,则是在她驾崩之前全部焚毁了的。」 聂阳谢氏,本身就是个叫人讳莫如深的存在,更别提现在还沾上了由谢婈楠所制的蛊。 「那要怎么办?」殷述本来心中还抱了几分希望,此时却忍不住暴躁的跳脚,「那个谢婈楠根本就是个为了巫蛊邪术和权势而走火入魔的疯子!相传当年为了夺位,她以蛊术操纵朝臣,亲手将自己生父阖族全灭,曾经的大封,问鼎天下六百年生平盛世的第一王朝也在她手中一夕颠覆。她的手段,绝非人力可敌,如果是出自她的手笔留下来的蛊,怕是——」 曾经的聂阳女帝谢婈楠,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是个穷凶极恶的疯子,她甚至连对御史言官都用铁手手腕打压控制,勒令不准任何人议论她的功过是非。她我行我素,专横霸道,以至于后世流传的正统史料中,是没有留下与她有关的任何一个字的记载的。这现世当中人们议论的有关她的那段往事,多是百姓们口口相传,和一些野史记载留下的。 有关她生平的记录都不尽不实,更遑论她留下来的蛊术手稿了。 去哪里找解法?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愁云惨雾的神情。 宋楚兮的体力不支,医女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昏睡了过去。 几个人也不好都挤在她的屋子里,随后便就各自先行散了。 卫恆从后院出来,一抬头,就见殷湛正站在右边的一处亭子里,微微仰面朝天,闭目养神。 这个时候,卫恆其实知道他不想被人打扰,可是宋楚兮的情况兇险,也不是迴避的时候,于是他想了想,还是举步过去。 「王爷!」 殷湛没动,也没说话。 卫恆在他身后站了片刻,还是试着开口道:「王妃那里——」他不敢提及任何消极的字眼,权衡之下就只能迴避了,只隐晦的建议道:「是不是叫人去接小郡主回来?」 如果真要有个什么好歹,母女两个至少也得最后再见一面的吧? 殷湛没动,却是唇角微弯,勾起一抹自嘲的讽笑。 他摇头,「不必了!」 宋楚兮之前没提,那就说明她不想这样。 如果她的过不了这个坎儿,她是不希望殷黎在她身边的,她们母女两个之间虽然关系很好,但就目前来说,那种感情却还没有太深厚。 失去一个至亲之人的痛,能少一个人承受就少一个人吧。 所以明知道自己此次兇险,她依旧忍了,没提有关殷黎的任何一个字。 如果她会就这么死了,那么就不如不叫那孩子知道,她就是她的母亲…… 甚至于,这件事她都是瞒着殷湛的。 因为知道任何人对她身上的蛊都无能为力,又何必叫这种痛苦又变成了他束手无策的无奈? 这个女人,有时候一意孤行的真是叫人恨不能直接掐死了她,可偏偏,冥冥之中他却知道,她做的没有错,因为—— 对她此时此刻的处境和正在经受的痛苦煎熬,他是真的无能为力的。 * 蘅芜苑。 岳氏和长城一行回去的时候,那庄园内外已然一片狼藉,有侍卫在往来清理尸体和血迹。 「少主呢?还好吗?」长城问道。 「是!少主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那侍卫回道。 「死伤了多少?」长城又问。 「您带人冲杀出去之后,他们的人就没再恋战,被冲散撤走了一部分,双方都有不少人挂了彩,但其实死的人不是很多。」那侍卫回道,「具体的,要清理之后小的才能告诉您。」 「嗯!我知道了。」长城颔首,回头对赫连煜道:「殿下——」 赫连煜看了岳氏一眼,脸上是老大不耐烦的冷哼道:「直接去见我哥吧,见不到她,这女人不会消停。」 长城无奈,嘆了口气,带着几人去了赫连缨的院子。 「少主!」他从外面敲门,赫连煜却没这耐性,直接踹开房门闯了进去。 彼时赫连缨一觉睡醒,刚起身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杯子才递到唇边,外面几个人就风风火火的冲进来。 「哥!」赫连煜叫了一声,随后声音就戛然而止。 宋楚兮这一次指定是凶多吉少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赫连缨这会儿会没事人似的,还能安安稳稳睡他的大头觉? 赫连缨看了眼他明显不正常的脸色,微微蹙眉,然后视线越过他去,看了眼后面跟着进来的岳氏也就不奇怪了。 他撇撇嘴,喝了杯水,然后心不在焉的抬手往对面书房的桌上一指,「你要的东西,自己拿去吧!」 岳氏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反而一愣。 她扭头看过去,待到见到搁在桌上的夜光杯时—— 终是因为期许的太久,眼睛里竟然暴露出野兽一样狂喜的神色来,激动地连唿吸都在颤抖。 她的眼睛放光,放开了司徒宁远,快走过去,如获至宝一样将那杯子小心翼翼的捧起来,然后把里面鲜血倾入一个小瓷瓶中。 赫连缨面上一直是一副闲散从容的表情,又倒了杯水喝下,这才饶有兴致的勾唇打量她道:「这东西的确是在这里了,可是万一无效呢?」 岳氏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之下,冷不丁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面上表情收势不及,整个都扭曲变形了。 赫连缨端着茶杯在桌旁坐下,再开口时仍是一副与己无关的局外人脾气,打趣着笑道:「事关人命,这天底下可再没有第二个谢婈楠了,你就那么有把握,这个流传下来的方子有效?」 逆天改命,起死回生?! 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匪夷所思,换个正常人来,第一时间的反应就该是不相信的。 可是有些人,因为心里的渴望太强烈,便会盲目,只守着这一线希望,就能自欺欺人的将它作为唯一的阳光,仰其光热,生活许多年。 岳氏,就是这样一种人。 现在赫连缨当面给她泼冷水,她先是发愣,然后听明白了他的话,就没来由的恐慌。 是啊!这是起死回生的秘术,非同寻常,哪怕方子是真的,可是中途施展的时候,一旦会有什么差池——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可是这么多年了,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啊! 岳氏离开就又强迫自己抛开这些消极的想法,脖子一梗,用一种坚定的,肯定的眼神看向司徒宁远,「你跟我保证过的——」 从在半山腰上长城遇到他,司徒宁远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这时候,他却是眸光莫名一闪,神色有些复杂难辨的看了赫连缨一眼。 赫连缨本来正在埋头喝水,见他看过来,仿佛能感觉他的注视一样,就也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都有倾城之姿,微微一笑,满室生辉。 司徒宁远和他对视。 他面上笑容越来越深,而司徒宁远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岳氏这个时候是心心念念的要急着救人的,根本就顾不上他二人之间的眼神官司。 她将那药引收好,就过来扯司徒宁远,「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回药庐。」 司徒宁远一介文人,哪里是她的对手?被她扯了个踉跄。 赫连缨一直笑容可掬的在看他。 他被岳氏强行拽到门口,这短短几步路的距离之内,他却是忽而从赫连缨的目光之中读懂了一些什么,脸色不知不觉就变得难看起来。 眼见着岳氏要将他拽出门去,他却突然狠狠闭了下眼,顿住了步子。 岳氏再拽了他一下没动,狐疑的回头看他。 司徒宁远扬天吐出一口气,却是出人意料的正色道:「不用去了,他没救!」 岳氏如遭雷击,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 她面上表情再度僵住,一时间忽而茫然的像是个孩子。 就是赫连煜和长城,也都面面相觑,大为意外。 司徒宁远于是甩开岳氏的手,重新回到屋子里。 岳氏追上来一步,拦住他的去路,眼神凌乱的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喃喃道:「怎么会?当初你明明有对我保证过的,你说锁魂咒可以救他,可以为他续命,起死回生的。」 司徒宁远面上神色寡淡。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没说话。 岳氏脑中思绪混乱,不断的揣测,最后就只想出一种可能,「难道是流传下来的那个方子有问题?那不是聂阳女帝的手笔吗?」她胡乱的想着,就又自己一力的摇头否认,「不!不可能!除了聂阳女帝,再没有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了,药引子已经炼出来了……」 「不是药引的问题,而是——这个方法本来就行不通!」司徒宁远道。 他深吸一口气,绕开岳氏,走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弯身坐下。 岳氏浑浑噩噩的,整个人冷在当场。 赫连缨一直带着一种冷眼看戏一样的表情,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岳氏面上神情飞快的转变,从茫然,到惶恐,但是转瞬之间就又再次变成了疯狂的愤怒。 她霍的转身,用仿佛能吃人一样的眼神冲着司徒宁远大吼道:「我不信!」 「有什么不信的?」司徒宁远还没说话,却是赫连缨看笑话一样火上浇油的给笑了出来,他弹了弹手中瓷杯,发出悦耳的声响,仍是语气闲适道:「谢婈楠可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鬼才妖物,她那一生,独断专行,杀人如麻,并且又极端自负。后世有传闻,是她在临死前焚毁了自己毕生心得,事实上也不过就是传言而已。」 「什——什么意思?」岳氏只要想到自己期待多年的希望有可能就这么破灭,就忍不住的恐慌,神思不属。 赫连缨面上笑容越显倾城绝艷,语气懒散的继续道:「因为不是她焚毁了毕生钻研出来的心得,而是经她之手炼制出来的所有蛊毒她从来不留手稿,要怎么制蛊,要怎么解毒,方子全在她这里——」他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门,「因为只有这样,她用蛊术控制她的朝臣傀儡,才是最万无一失的!」 岳氏和赫连缨等人全都不由的震了震。 岳氏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脚步踉跄着一个后退,还是坚决的摇头,「胡说!明明有手稿的,要不然锁魂咒的法门又是从何处得来?」 赫连缨笑笑,倒是好脾气的继续给她解惑,「锁魂铃和引魂铃的用法之所以会留下手札来,只因为这两样东西是特例,有传闻说,因为这两种蛊都是用在她自己身上的,大约——你也看到了,这两样东西,都是要在生死边缘,实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需要动用的,如果不留下点东西来,她有个三长两短,她炼出来的蛊,谁能替她解?」 他说这话的时候信誓旦旦。 岳氏纵使不肯相信,心里也打起了鼓。 她倒是确实不明白赫连缨和她说这些是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既然是她自己用的,那就更能说明这蛊是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在这件事上,司徒宁远才是最有发言权的。 岳氏满怀希望的看过去。 不想司徒宁远却根本就没理会她,只是紧绷着唇角,脸色不怎么好看的,一语不发。 赫连缨侧目看他一眼,见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倒是也不介意,就又笑意绵绵的再开口,「手稿是没错,方子也没错,可问题是具体的操作者要按照她手稿上记录的方法,一丝不苟的来做啊?」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 岳氏的眼睛一瞬间就不可置信的睁得老大。 她先是盯着赫连缨看了片刻,最后目光一寸一寸,有些艰难的转移,落在了司徒宁远的面上。 司徒宁远面无表情,从头到尾,他在看的人就只有赫连缨。 赫连缨毫不在乎的笑道:「他骗你呢!因为是起死回生的邪术,锁魂咒真要操纵起来,哪里是只养个药引子那么简单的?这其中原是还有一个极其复杂的过程的,且不说蟒王之血被那丫头服用之后,取她的血到底有没有效果,只就锁魂咒施展的过程中,为了让那个活死人能适应了将来要管束到他体内的元气,从施咒的那天起,就要开始不间断的取为他养蛊那人的血来给她入药,连服九年,让他二人的血脉逐渐融合贯通。」 他说这话的语气,实在闲适,看一场笑话一样的心旷神怡,说着,就更是幸灾乐祸的沖岳氏眨眨眼,「现在明白了吗?」 岳氏本来还觉得他是在诓骗自己,但是他说的有鼻子有眼,却又叫她不能不信。 多年来的希望,多年来的信念,就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她直觉得天崩地裂,头晕目眩的摔在了地上。 赫连缨犹嫌不够,还是看着她的狼狈样子,冷嘲热讽道:「我是不知道当年的蟒王血是不是真的能救那人的命,但后来那蛊种在了楚儿的身上,就真的只是个两败俱伤的幌子而已。那个丫头的身体底子怎样你是知道的,就算这个锁魂咒真的可以这样用,她的身体,也扛不住给你们做药引子,天天取血。而且就她那性子,要是知道你们的意图,她会乖乖的让那个死人天天饮她的血吗?这本就是不现实的。」 如果有人要天天从她身上取血,宋楚兮又不是个傻的,能不知道他们找她回来是别有居心?一旦她不配合的闹起来,岳氏也会知道用这个方法救人根本就是行不通的,那么失去希望之后,她又怎么肯继续牺牲岳青阳,并且给他们兄弟继续打掩护去谋端木家的家产,和维护他们继续利用端木氏家主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便利? 这是一场阴谋! 而她岳氏,就只是个十九年前就被人圈进了套子里利用的傻瓜。 岳氏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瘫坐在地上,胡乱的抓着自己的头髮,脸上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可是眼睛干涸,却是哭不出来的。 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坐了好半天,她才慢慢缓过来,一寸一寸的缓缓抬头,眼睛里迸射出强烈的恨意,看向司徒宁远,咬牙问道:「真的是这样吗?所以说,从一开始这就是您给我设的一个骗局?」 司徒宁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的脸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沉着和镇定。 岳氏等不到他的回答,心中所有的希望终于点点破碎,被风吹成了漫天飘洒的齑粉。 「主上——」她突然撕心裂肺的凄声吼叫出来,惊得院子里树上的鸟雀飞起,几乎声声愤怒且泣血,「是你答应我会救他的!」 她这一声主上,算是把赫连煜和长城都彻底喊懵了。 司徒宁远却全然不为所动,他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赫连缨,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有几年了吧!」赫连缨露齿一笑,当真是谈笑风生的模样,「二十几年前,咱们故国旧址上的宝相寺全寺被屠,到底是曾经的皇家寺庙,故国匡復之后,我去走了一趟,不巧听说了一些事。许是你运气不佳吧,当年你屠戮僧侣,为的就是走端木氏的关系,利用岳氏,所以才叫死士入寺去杀人夺宝。虽然世人都不知道,但是作为西疆皇族的后裔,你却很清楚,当初谢婈楠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将她生平最得意的两样蛊术寄放在了宝相寺中。你杀人焚寺,却没想到方丈大师居然将锁魂铃和引魂咒分开保存了,你翻遍了全寺,就只拿到了锁魂咒。」 「引魂铃也不会交给无名之辈,你见到了宝相寺里的旧人了?」司徒宁远问道,却是笃定的语气。 西疆算是个崇尚佛教的国家,他屠戮僧侣焚烧寺庙的行为,可谓丧心病狂,但是足见这人的心智之坚定,被人掀出此事之后,他居然完全不受干扰和影响。 「哥!」赫连煜从两人的对话中隐约似是领悟到了一些什么可怕的信息,他惊慌失措的上前一步,但却发现喉咙堵塞,不敢开口说话。 赫连缨和司徒宁远相对,坦然点头,「是啊!听说锁魂咒的手稿和锁魂铃原是他寺中密保,偏偏又被你得了去,我就是再蠢,也该想到这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司徒宁远闻言,忽而狠狠得比了下眼,但是他的神色不便,只还是正色问道:「那你回来之后为什么没去向我求证?」 「求证了做什么?」赫连缨失笑,「而且死几个和尚毁几挂钟的,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作为皇族后裔,打着復国的幌子,你做的事,没有一件是错的。」 他这话,说是奉承,但是每一个字出口,都讽刺至深。 司徒宁远用力的捏了捏拳头,沉默不语。 赫连缨却是不依不饶,「都说说吧,如今咱们父子,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就算为了復国大业,可好歹也是将人家利用了十几二十年,有些真相,我是无所谓的,这里还有人等着想要一个明白的。」 说着,他便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那里整个人都几近崩溃的岳氏。 岳氏看上去整个人都垮了一样,眼中有泪,却落不下来,她愤恨不已的,只是盯着司徒宁远。 赫连煜愣了半晌,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两步奔到赫连缨面前,不可思议道:「哥,你说什么?你说司徒先生他——」 「什么司徒先生?」赫连缨含笑纠正,又低头呷了口水,「就算你一时觉得拗口,喊不出一声父亲,至少也改口唤一声王上。尊卑有别,天道伦理,这是规矩,嗯?」 他的神情语气,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赫连煜只觉得脑中惊雷阵阵,整个人思绪都凌乱在了外面过往的冷风里。 赫连缨见他不语,就又变本加厉的调侃道:「都叫不出口?那也好歹改称为赫连先生吧。」 「哥——」思及这么多年离奇的过往,赫连煜觉得好笑,可是没能笑出来,最后就几乎是暴怒的大声打断他的话。 而到了这会儿,岳氏却已经缓了过来。 她撑着身子爬起来,愤恨的盯着司徒宁远,一字一顿的质问,「我再问你一句,你欺瞒我的,就只有锁魂咒这一件事吗?当初我大哥执行任务的时候被人打成重伤,命悬一线,那件事——不会也是出自你的算计安排吧?」 她本来还在极力的克制情绪,可终究是义愤难平,最后一句话就又撕心裂肺的吼叫出来。 同时,身子骤然暴起,抽出腰间软剑就朝司徒宁远刺去。 赫连煜大惊失色,脱口嚷道:「小心!」 长城离得有些远,要抢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本来一切事不关己谈笑风生的赫连缨却是眸色一冷,手掌一撑桌子,利落的翻身过去,抢着一把扣住岳氏的手腕。 彼时她剑尖的位置,离着司徒宁远的鼻尖只有寸许。 司徒宁远只是微微皱眉。 要知道,方才如果赫连缨不出手,他必死无疑,但是足见这人的心智强韧,非比寻常。 「放手!」岳氏试着挣脱了一下无果,怒喝道。 赫连缨眉目含笑,但笑不语。 司徒宁远神色复杂的抬头去看他的侧脸,忽而苦涩笑道:「因为那个丫头,其实现在你倒是也恨不得亲手杀了我的吧?」 赫连缨不答,面上表情也无任何变化,只是对岳氏说道:「你们岳氏一门,本来就是朝廷放在南塘境内的暗桩,你们这样的人,对主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唯命是从,可是到了你这里,却发展到需要你们的王处心积虑的算计,拿了你兄长做人质你才肯就范?是时候该检讨了!」 司徒宁远药庐里躺着的人,那么多年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他们兄弟两个的父亲,赫连启江,但实际上就只有赫连启江本人和这个岳氏知道—— 那个人,只是岳氏的同胞兄长,岳江城。 岳氏自幼与她兄长感情深厚,一身武艺又得兄长亲传指点,对这个兄长非常在乎。 赫连缨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岳氏暴怒,左手横出一掌。 赫连缨撤身避让。 「少主!」长城自知不是岳氏对手,也不逞强添乱,只将自己的宝剑抛出。 赫连缨飞身去接,却不想人才凌空而起,屋顶上突然一片稀里哗啦的响动,一大片砖瓦坠落,天光泻下,一道黑影飘落。 岳氏惊魂未定的一回头,只觉得这身影有点熟悉,随后脑中灵光一闪,就记起来那是年前在泗水关附近古道上从她手里劫走宋楚兮的那个人。 「是你?」她忽而倒抽一口凉气。 宋楚琪凌空落下,她的动作自是快过赫连缨,烈火金钢掌击出,将他逼退的同时,已然抢了那宝剑在手。 宝剑出鞘,凌空挽起一朵剑花。 岳氏只当她是冲着自己的,惊骇后退,不想他却反手一剑将长剑送出,以掌风推向了司徒宁远。 司徒宁远根本无从防范,震惊之下,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反应,立刻从椅子上滚落。 那长剑钉入椅背上,因为力道太大,整张椅子,支离破碎。 而同时,趁着岳氏发愣,宋楚琪已经行如鬼魅,逼近她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 岳氏举剑横扫,又被她一把扣住了手腕。 宋楚兮逼视她的眼睛,冷声质问,「十年前,于彭泽宫中以快剑刺死彭泽太子的人——是你?」 岳氏这会儿已经癫狂,早就是个不怕死的疯子。 她也不畏惧,脱口道:「不是!是我家中一位伯父,不过六年前他已经过世了。」 宋楚琪面上戴着面具,看不清楚表情。 冤有头债有主,她方才隐在屋顶听了许久,对这岳氏倒是没什么成见,噼手只夺了她的剑,扭头又飞身朝司徒宁远刺去。 到底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赫连煜从感情上虽然一时还没能接受,但是脑子里已经有了这样的念头,见状,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伸手要就去捉那剑锋。 赫连缨勃然变色,抢上前去,拽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甩出去老远,怒喝道:「你手不要了?」 赫连煜撞在旁边的桌子上,把桌子撞出去老远。 他也顾不得身上痛,仓促的回头看来。 他没能挡住宋楚琪的剑,赫连缨拉了他一把之后,驻足的地方刚好是在司徒宁远跟前。 宋楚琪的杀招,一般人封不住。 「哥——」 「少主——」 屋子里连着两声惨叫,响彻天际。 宋楚琪的剑自赫连缨左胸贯穿,又直刺入后面司徒宁远的胸膛。 这时候是该出面救命的,可是屋子里却出现了短暂一瞬间的沉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完全忘了动作。 宋楚琪面上面具冰冷,面对赫连缨道:「十九年前,你我于沼泽之地猎蟒,你带人伏击暗杀,害死我父亲,又连累我母亲身亡;九年前,你与人合谋毒杀海立,又丧心病狂的在我妹妹身上种蛊,毁她一生;三年前,你于天京行宫之内软硬兼施,又再逼死我姑母;我宋氏满门上下,都有你欠下的债,今天只用你一条性命偿还,你还是赚了!」 言罢,她撤剑。 血水从赫连缨胸前伤口喷出,溅了她一身,可她如今一身黑衣,根本也无甚差别。 宋楚琪只撂下了话,也不待赫连缨再多言语,便就决然转身,走了出去。 她一家的命运,被如此践踏颠覆,到了今时今日,即使她取了仇人的血,一切也都已经无法逆转了。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所谓的报仇,其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即使杀死了仇人,她爱的人,她的亲人,他们也都不可能回来了。 这些年来,她在等着的,就只是一个真相。 而现在—— 她得到了。 这别院里的侍卫此刻都在大门口清理之前宋楚兮离开时候留下来的战场,示意这边的动静还没有引来任何人。 宋楚兮步伐坚定的跨过门槛。 等在外面的严华迎上来一步,冷不丁,她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大小姐!」严华一惊,连忙上前搀扶。 她顺势抓住他的手,稳定身形,没人看得到面具之后她的神色,只是片刻之后,这个决绝刚烈的女子重又挺直了嵴背,大步离开了。 屋子里,赫连缨胸前的伤口处涌出大量的鲜血,他没去捂伤口,而是在宋楚琪撤剑的那一瞬,匆忙抬手撑住了旁边的桌子。 只是这一剑正中心脏,他终是无力,手撑住了桌子,脚下也是一个虚软,直接就往地上跪去。 「哥——」赫连煜如梦呓般唤了一声,连忙冲过去,扶着他缓缓的跪坐在了地上,并且手忙脚乱的抬手去堵他的伤口,一面泪流满面的回头沖长城喊,「大夫!快去请大夫!」 司徒宁远的胸口也在流血,只是被赫连缨替他挡了致命的一下,加上他人又在后面,宋楚琪的剑失了准头,刺伤的也不是要害。 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他木然的,缓缓坐回身后的椅子上。 长城奔出门去请大夫。 岳氏麻木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个时候,突然就咯咯的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凶,捂着胸口笑得直不起腰来。 「报应!报应来了!」她口中一遍一遍的喃喃低语,眼睛晶晶亮的四下里荡来荡去,最后居然不合时宜的欢唿一声,飞奔而去,居然是—— 疯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赫连缨父子三人。 赫连煜竭尽全力的试图用手去堵他胸前的血窟窿,可那伤口前后洞穿,根本就堵不住。 赫连缨从来妖娆红艷的唇瓣,很快便血色褪尽。 他单膝跪在那里,面上并无任何的痛苦之色,只是也不再那般颠倒众生的笑了,那张脸,褪去了往日里光华绝艷的鲜活色彩,终于归于真实,表情郑重而肃穆。 「身为西疆皇族后裔,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他这样说道,没有回头去看自己父亲的脸。 司徒宁远也没绕过去看自己儿子的伤—— 他是医者,这样的伤没得救,一目了然。 「恨我吗?」他坐在椅子上,也是语气同样平稳的反问。 赫连缨抿了唇角,不接他的话茬。 「我知道我做得过分,可原因你应该知道,因为——你是我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司徒宁远的声音很冷静,定定的望着外面艷阳高照的天气,「我从来就知道自己资质平庸,担负不起復国的使命,煜儿虽然也有手段和谋略,心思却活泛了些,不似你这样狠辣决绝。儿子,你也别怪我,你身为我赫连氏的子孙,匡復江山,本就是你的责任所在。」 这责任,是义务,是你身为赫连氏子孙必须要背负起来的使命。 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你来说太无情也太残忍,可如果你也同我一样,亲眼目睹国破家亡的惨烈,也许你便会理解我这样做的原因—— 不是为了皇位和富贵,而是因为城池被破,血染山河时候留下的仇恨。 那一年,我只有四岁,被我的母妃塞在宫殿台阶下面的暗格里躲避屠城的灾祸。 她真残忍,故意留了缺口,让我看到了富丽堂皇的宫殿是怎么样沦为人间炼狱的。 那些残泪的唿喊声,那些高高具体的屠刀和喷溅的鲜血,成了深刻在我血脉里的诅咒,这么多年来,只要闭上眼,我的眼前就只有那个女人栽倒在我藏身的台阶前面时候布满血丝和仇恨的双眼。 当然,那是我的恐惧和仇恨,我不奢望你能明白和理解。 我知道我是一个自私的父亲,我也不配你唤我一声父亲,可是我的儿子,你的父亲太过懦弱和无能,他承担不起这些,所以他不择手段的利用了你。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剑,这不是因为我是你的父亲,而是因为—— 你终究还是不堪忍受这一生不得所爱的生活吧? 却原来,你也同你的父亲一样的懦弱呵—— 这双父子之间,其实无需交流,也无话可说。 司徒宁远在看外面海阔天空的世界,而赫连缨,却只定定的望着对面书房桌上那只色彩瑰丽的夜光杯。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可是却从来没有那一刻是像现在这样清楚的知道,他是真的爱她的。 不是没有想过迷途知返,而是完全的无能为力,那伤害,已经随着锁魂咒的蛊被他亲手种在了她的身上,除了等到九年之后剖心取血,别无他法。 他太了解她了,就算他提早坦诚,她也不会原谅,因为不仅仅是对她,他是真的和他们宋氏一脉仇深似海。 所以既然回不了头,那他索性就一味地麻痹自己,设局暗杀宋楚琪,甚至于丧心病狂的对她也下杀手。只有保持这样,在这个恶人的路子上一直的走下去,他才能强迫自己永远不去试着回头。 楚儿,经此一事之后,你我之间是真的一拍两散,最后的一点恩义也断绝了吧?这样是最好不过的,至起码,没了恩义牵扯,你就再不许要为了我做的事而纠结痛苦。 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补偿不了你任何的事,我只能说,如果你死了,我就把我的这条命偿还给你,而如果你侥倖不死—— 我也把我的这条命还给你。 毕竟—— 是我毁了你。 哪怕是你还能活着,哪怕我就这么死去,也弥补不了了。 他回头,看着外面卢阳城所在的方向。 她怎么样了?能挺过去吗?即使此后终其一生都要与那一副病体残躯如影随形—— 她还有殷湛,还有殷黎,总不至于孤独终老,无所依靠,总算也能弥补些许遗憾吧? 而这一路走来,他才是她摆脱不了噩梦! 楚儿,从今以后,这世上无我,终于你也可以自由了。 赫连煜泪洒沾襟,一直在大声的唤他,可是他的思绪却早就飘远,安静的合上了眼睛。 不需要悔恨,也没有任何的不甘心和遗憾,一个人的一生里,怎么可能会友两全其美,他和宋楚兮是有缘无分,天定的一段孽缘,他抓不住,放弃了,虽不是自己有能力选择和扭转的,但也不至于负担不起,与此同时—— 他却护住了自己唯一的兄弟,找回了赫连氏遗失的帝国版图。 没有遗憾,也不该遗憾。 「哥——」赫连煜抱着他的身体,仰天长啸,是悲也是愤。 司徒宁远颓然坐在椅子上,胸前的伤口血流不止,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一直以来觉得最值得骄傲和满足的事情,在这一瞬间,看着长子凋敝在眼前的性命,却蓦然觉得不管是当年的亡国之耻还是今时今日帝国再次崛起的荣耀—— 这些的分量其实好像也不是那么重的。 可是这个孩子,他为什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就为了一个女人而已?他已然拥有了这世间所有叫人艷羡的一切,却居然毫无留恋? 这个孩子,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他以前从来都只觉得骄傲的,可是这一刻,却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满意了吗?」赫连煜突然抬起头来看他,眼睛里是毫无掩饰的仇视情绪,咬牙切齿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兄弟两个在你的心里到底是什么?只是你用来復国的工具是吗?」 长子身死,次子又用这样仇视的态度对他? 这一瞬间,司徒宁远的心里突然就莫名的恐慌。 「不!不是的!」他捂住伤口,仓促的站起来,慌乱的解释,「煜儿你听我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真的——」 话到最后,自己都无言以对。 为人父亲的,谁会处心积虑的算计着自己的儿子去死?他可以发誓这绝对不是他的初衷,可要不是他的这一路的引导布局,赫连缨不会走上今天这样的一条路。 赫连煜见他语塞,仿佛是早知如此一般的讽刺冷笑。 然后,他抱着兄长的尸身踉跄起身,一声不吭的往外走去。 「煜儿!」司徒宁远追上前去一步,神色慌乱的拦住他。 赫连煜冷冷的看着他,眼里不再有恨,但那神情太过陌生,陌生的根本就不似是在看自己的父亲。 「让开!」他沉声冷呵,「你要的,我哥都给你拿到了,你该满意了,不用再担心将来九泉之下无颜去面对你的列祖列宗,也可以欢欢喜喜的去做你的西疆皇帝,享受一国之君的荣耀了!」 言罢,也不等司徒宁远反应,他撞开他,带着赫连缨的尸身离开了。 * 宋楚兮再度醒来已经是十多天以后,艰难的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徐软无力,左胸的伤口处又胀又痛,喘一口气,就几乎又要背过气去。 她心中恐惧,别说动作,那就连气都不敢大口喘了,赶紧闭上眼去缓。 「这会儿知道怕死了?」殷湛满含怒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宋楚兮的脑中突然空了一下。 她费了点力气,重新睁开眼,就见殷湛坐在床头,脸色明显透着憔悴。 她自己躺在大床上。 殷黎抱着雪融跪坐在大床里侧,也是眨巴着眼睛看她。 殷湛的面色不善,看着她的目光也满是怒意,好不温柔,但也只是在触及他眸光的那一瞬,宋楚兮就突然眼泪决堤,顺着眼角源源不断的滚落。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就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哭。 殷湛猝不及防,蓦然的也是涨红了眼眶,却是捏紧了拳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殷黎是头次见到宋楚兮这样狼狈的流泪,倒是被吓坏了,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抹她的眼角,一面急得直欠屁股,沖外面喊,「宛瑶姑姑,卫霖——叫卫霖啊!」 宛瑶本来正在外间给父女两个备膳,还以为是宋楚兮出了什么问题,闻言急匆匆的冲进来看了眼,见她醒了,顿时也是喜极而泣,抹了把泪,转身又沖了出去。 殷湛不吭气。 殷黎整个人都手足无措,扔了雪融,一面给宋楚兮抹眼泪,一面眉头紧蹙的问道:「娘亲你伤口很疼啊?」 「嗯!疼!」宋楚兮哽咽着应了一声,却是委屈的眼泪越流越多。 殷湛也扛不住了,抬手给她擦泪,还是没好气道:「别哭了,这会儿哪儿来的力气浪费?」 说是责难,语气到底是软了下来。 宋楚兮也顾不上别的,只是到了这会儿还心中恐慌,勉强问道:「卫霖怎么说?会死吗?」 说着,刚止了一刻的眼泪就又顺势而下。 仿佛这一觉醒来,她的胆气和脾气就全都被磨没了,这一刻脆弱也怯懦,再没了往日里威风八面的气魄。 「别哭了!」殷湛是真怕了她的眼泪,声音已经完全柔和下来,轻声的安慰,「醒都醒了,还能有什么事?你别再折腾了,给我好好的养着,等元气恢復了就好。」 那锁魂咒本来就没人试过,岳青阳留下的字条上也说无解,并且万般兇险的。 宋楚兮还是觉得不放心,就盯着他的眼睛再次确认,「真的没事?」 「嗯!」殷湛点头,用袖子把她眼角和腮边的泪痕都一点一点的仔细擦干净,然后又恋恋不捨的顺势以指尖蹭了蹭她微微发凉的脸颊。 宋楚兮这一睡十多天,他纵使有前千言万语,这时候也无从说起了。 抱着她哭哭啼啼互诉衷肠的事,他做不来! 可是只要想想这短时间里日日夜夜的煎熬,就还是后怕的指尖发抖。 他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眼底眷恋的情绪不加掩饰,可是嘴唇动了几次,终也没能说出话来,而是缓缓的倾身下去,一个湿热的吻,触在她额头辗转。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盈满鼻息。 宋楚兮闻着,就是心头一热,哽咽着吸了吸鼻子道:「沅修,对不起!」 她欠他的,并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弥补的,可是再有更多的别的话,却不知道该是从何说起。 「别再哭了,你现在元气溃散,都没恢復,一定要好好休养。」殷湛道,微微的嘆了口气。 「真的能养好吗?」宋楚兮还是满心忧虑的不敢相信。 锁魂咒里的蛊一旦在体内种下,就是无解的,应该是连司徒宁远都束手无策,否则当年岳青阳也不会因为救不了她而饮恨走上绝路。 当时她会去找赫连缨,只不过就是心存侥倖—— 横竖那心头毒血是要引出来的,那不如就做给人情送给他,还了他当年的救命之恩,而至于她自己最后到底能不能缓过来,便就只能看天意了。 「嗯!」殷湛坐直了身子,指腹仍是眷恋的蹭了蹭她的脸,「当年那个姓岳的大夫留给你的东西,你不是都交给卫霖了吗?我和他一起把那些都翻找了一遍,返现了一些线索——」 他说着,抬眸看了眼被殷黎扔在床角的雪融,「当年他似乎是在那血狼的身上也种了别的蛊,这种蛊,虽不及谢婈楠制出来的蛊那般惊艷无双,但是血狼本就与众不同,再用他的蛊做辅,养出来的狼血益气补血的功效极佳,每天用一点给你入药——虽然花费的时间会比较长,但只要你别再出么蛾子折腾自己,性命应该是可以保住了。」 宋楚兮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就见那血狼的两只后腿上都缠了绷带。 「倒是苦了它了!」宋楚兮苦涩道。 「没事!」殷黎立刻说道,把雪融拉过来抱在怀里,拍胸脯保证,「每次只取一点点一点点,雪融也没事。」 宋楚兮怕抻到伤口,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想到岳青阳,就又忍不住的神情黯淡。 殷湛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就用手指揉平她眉心褶皱,「那个锁魂咒里藏的蛊太霸道,就是本来体格健壮的人被种上了,也会极大限度的消弱身体,何况你这身子本来就有缺陷,实在兇险。当年他应该是没有把握的,卫霖这一次也是无奈,我们算是撞运气了。」 最后命悬一线的危急关头,自然只能是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他肯实话实说了,虽然实情并不是太容乐观,宋楚兮也反而放心下来。 殷湛摸摸她的头髮,「你别再多想,安心的养着,好歹体内的蛊虫清理掉了,以后身子不会再有消耗,有卫霖贴身替你调理,会慢慢恢復的。」 「嗯!」宋楚兮点点头。 说话间外面宛瑶就拽了卫霖进来。 见到宋楚兮总算是醒了,卫霖也跟着松了口气,给她仔细的把了脉。 「怎么样?主子还好吗?」宛瑶问道,神情还是有些紧张。 「脉象上看,还是十分虚弱的,暂时这段时间必须十分小心的养着。」卫霖道,他是实话实说的,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主子既然醒过来了,这就是好消息,慢慢调理着,会逐渐康復的。」 「再没有危险了?」宛瑶再次确认。 「没事了!」卫霖保证。 宛瑶听了,这才放心。 卫霖又嘱咐了殷湛和宋楚兮两句话就先离开了。 宛瑶看了眼天色,就上前把殷黎抱到床边来给殷黎穿鞋子,「都过午了,还是先用膳吧。主子您和小郡主先去,奴婢这就去熬粥过来。」 宋楚兮这会儿不能随意挪动,床都起不来,更不能起外屋用饭了。 殷湛给殷黎使了个眼色,「你先跟宛瑶去吃。」 殷黎穿了鞋子下地,看看他,又看看宋楚兮,很乖的没多说话,先跟着宛瑶出去了。 宋楚兮不解的仰头去看殷湛,「你不一起去?」 殷湛的视线定格在她苍白虚弱的面孔上,温柔尽显。 他握着她的指尖,轻轻的揉捏了两下,然后注视她的眼睛,珍重道:「你别再胡思乱想,以前不就说过了吗?我不介意,只要你以后叫我省点心——我们有暖暖,已经足够了。」 锁魂咒本来就是以命易命的,正常人的身体都扛不住这样的损耗,到了她这里,真的是现在能保命都是奇蹟了,何况当初岳青阳还特别在谢婈楠的手稿下面註明了一行小字,告诉她千万不能心存侥倖强行受孕生子,她的身体一定扛不住,届时唯一的结果就只能是一尸两命。 对这件事,宋楚兮本来是不强求的,只是随着和殷湛之间的感情逐渐稳固加深,便会忍不住的动些念头。 「我知道了,没有多想。」既然已经註定了会是这样,她也不再说什么,省得他又担心,只微微的扯出一个笑容。 * 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回来,宋楚兮的身体恢復的很慢,尽管殷湛十分精心的替她调养,她那伤口也是又养了一个多月才癒合,更是躺了两个月才能勉强下地。 彼时已经到了三月,天气回暖。 殷湛不愿意把她关在屋子里,让她多想,就每天尽量带她到花园里和殷黎一起玩一会,或者一起走走,她都得累了,就抱她回去。 这么每天活动着,后面宋楚兮恢復的就稍微快些。 这一次重创之后,她自己就十分小心,虽然性子好强,能动的时候就尽量活动着锻鍊一下体魄,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点事情就把自己当男人一样的主动冲锋陷阵。 后面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殷湛寸步未离大郓城,他虽正式称帝,但南塘政权却还独立存在。 西疆匡復以后一直代为理政的端王赫连煜自一年前突然离开军中之后就下落不明,老王赫连启江拖着病弱之躯临朝,一年之后他的身体渐渐康復,而赫连煜还不见回朝,于是在群臣拥护之下,赫连启江登基为帝,自此,曾近一度被从帝国版图上划掉的西疆才算真的復国。 赫连启江执政以后,突然一反常态,几乎是有些急功近利的大肆扩张领土,大军往北狄的帝国板块上碾压。 成献帝殷述当即下令往边境增兵,两国激战,战况惨烈,经年不休。 最终,这天下分崩离析,又回到了四百年前的格局。只是光阴往復,人却是再不能回头的。 重新復辟的西疆政权于风雨飘摇间仅仅存在了两年—— 北狄成献帝三年的七月,成献帝御驾亲征西疆战场,于卫水河畔遇袭,坠河失踪。 西疆军中士气大振,赫连启江乘胜追击,挥军东下,北狄政权岌岌可危。 危急关头,八月末,老郕王以老迈之躯长途跋涉南下大郓城游说,前北狄宣王殷湛搬兵北上,连战两场大胜,将西疆军队迫回卫水以西。双方军队势均力敌,于卫水两岸对峙两月未果。 殷湛顺应民意,代帝王位理政,岁末,北狄朝中庆典,有彭泽来使进献贺礼。 国宴之上,帝后当众拆阅,却赫然正是彭泽国主即墨桑楠的项上人头。 朝臣震惊,满座欷歔。 次日,帝后相携,点兵东征,仅仅歷时三月,就彻底将战乱中的彭泽纳入帝国版图之内。 彭泽即墨氏,灭! 北狄朝中,一片欢欣鼓舞。 帝后班师回朝,重新整顿大军,挥军西进卫水,与西疆赫连氏再次宣战交锋。 卫水之上,两国帝君同时亲临战场,一场大战打得如火如荼,入暮时分,西疆战船后方忽有鬼魅黑影奔袭,来人黑袍铁面,于万军阵中以锐不可当之势突破封锁,将西疆皇帝赫连启江一剑穿胸,刺成重伤。 西疆军中大乱,临时撤兵,仓惶后撤回帝都。 半月之后,赫连启江死讯传出,北狄大军趁势压进,西疆赫连氏后继无人,朝中人心涣散,数日之后左右丞相率众归降。 天下四合,终得大统。 北狄大军凯旋迴朝,来年正式将国都迁于地处南方的大郓城,并且昭告天下,册帝后爱女北川公主为皇太女,为皇朝继承人。 改国号,圣商! 自此,狼烟四起,四国逐鹿的时代彻底终结。 * 三月春暖,大郓城。 圣商皇朝的版图扩张,已经达到鼎盛时期,皇帝陛下很忙,每天下朝之后还要有大半天的时间都是带着一群文臣在御书房里讨论新政实施的利弊,可是无仗可打,从来只会提着刀子跟人讲道理的皇后娘娘很闲,搬了张睡榻在寝宫的院子里一睡就是一上午。 宛瑶从殿里出来又进去,反反覆覆的走了不下三遍。 宋楚兮睁开一只眼睛瞧见,终于忍无可忍的翻身坐起,「你有事?」 「主子,我——我是有件事——」宛瑶这一趟出来终于没再进去,可是刚开了口却是欲言又止。 她和宋楚兮之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宋楚兮不禁奇怪,「什么?你跟我之间什么时候也需要这样的生分了?」 宛瑶咬着嘴唇,似是在权衡,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身,快步离开。 宋楚兮微怔,不多久她又折返,手里捧着个长方形的楠木盒子,「这个——」 宋楚兮不解,抬眸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宛瑶也不说话,只把东西塞给她。 宋楚兮无奈,迳自打开那盒子看了,却见里面一直洞箫静静的卧着。 因为年代久远了,但也许是被人市场把玩的缘故,箫身上的图腾已经变得很淡,只隐约还能分辨出飞凤的图案。 宋楚兮怔了怔。 她拧了眉头思索,许久,方才面色不改的缓缓伸手自那盒子里将洞箫取出,轻轻的握在手中,以指腹轻轻的摩挲。 她并不开口询问什么。 宛瑶从旁站了许久,小心的观察她的脸色,好半晌,也只能是主动的开口道:「是您和陛下大婚的头天夜里有人送来的,还有那天我带进宫里去的清心丸……」 宋楚兮神情很淡的挥了挥手,没叫她把话说完。 宛瑶便有些急了,「主子,我知道我不该一直瞒着你的,可是——」 可是她和殷湛一起走到那一步不容易,宛瑶大概就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了这些,进而动摇吧。 宛瑶的心里有些不踏实,这毕竟是这么久以来她唯一算是背叛欺瞒了宋楚兮的一件事。 不想宋楚兮的却并未怪罪,反而淡淡的笑了。 「我都懂!」她说。 宛瑶仔细的又悄悄打量一遍她的神色,确定她真的没什么异样,这才福身退下。 宋楚兮一直靠在榻上晒太阳,唇边带着始终如一的温和淡雅的笑。 我都懂!是的我都懂! 以他的心机和为人,他怎会不知道,宛瑶一心为她,是断然不会在她大婚的前夕将他送来的东西拿给她的? 一件旧物,还有司徒宁远配制出来的清心丸,甚至故意透露出次日大婚的典礼上可能出现变故,暗示宛瑶跟过去。这些加起来的分量,谁能保证她就会一点也不动摇呢? 最起码,忠心护主,最希望她能安稳幸福的宛瑶是不会冒这个险的。 他的心机之深,就在于会算无遗策,将人心都拿捏在手。 宛瑶不懂,但是—— 她都懂得的。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註定是错的,从来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他甚至于都没有不理智的去争取过,但是作为补偿—— 他到底还是帮了她和殷湛一把的。 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转眼几年,她都没叫自己再去想起他。 宋楚兮手里握着洞箫,闭上眼,无声的苦笑。 殷湛从院外进来,俯身坐在她榻上。 闻到他身上气息,宋楚兮就睁开眼。 殷湛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蹭了蹭,调侃道:「你都什么睡姿,在院子里也不检点些?瞧着雪融都比你有规矩。」 「雪融只会团成团儿,它能跟我比?」宋楚兮嗔他一眼。 「瞧你那点出息。」殷湛闻言,就忍不住的失笑。 他回头左右看了眼,「丫头们呢?怎么你一个在这?」 「宛瑶带他们备膳去了吧!」宋楚兮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低头摆弄着手里的洞箫就还是闷闷的开口道:「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为什么要让宛瑶把这些东西拿给我?」 她仰头去看他的脸。 在涉及儿女私情的事情上,殷湛其实并不是个大度的人。 「因为我也有私心!」殷湛和她对视一眼,唇角弯起一抹笑,就势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的嘆了口气,「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不会叫你知道,但是他如今他既然已经身死,这真相,一定要说出来,这样——无论是对你对他,才都是最公平的。」 什么叫公平?能用公不公平做标准来衡量的,那就不是感情了。 宋楚兮的心中略苦涩。 如果说放下—— 其实早在岳青阳死后,她对赫连缨再就从来没抱有过希望,从来都是明算帐的,所以这一刻,也无所谓放不放下了。 殷湛让宛瑶把东西给她,让她知道真相,只是给了赫连缨一个公平的澄清。 虽然,早就于事无补了。 宋楚兮笑笑,抬手去摸他的脸,戏嚯道:「那么你呢?」 「我怎么了?」殷湛反问,指腹压着她的红唇摩挲着揉了揉,「你的人和你的心都是我的,我还有必要去计较这些老掉牙的前尘往事吗?」 宋楚兮瞧见他的脸,便就抿了嘴唇偷笑。 看她的样子,似是真的把赫连缨给完全放下了。 殷湛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却还是执意的开口道:「少戎!原谅他吧,不要再带着任何的怨恨和负担生活,你该真正的快乐。」 宋楚兮闻言,面上笑容不变,是真的坦然。 「我不恨他的,从来就没有恨过。」她说,因为,从来就没有爱过,「一切不过都是生不逢时,造化弄人,我与他,註定了就只是彼此的过客,仅此而已。」 他给过她太多的算计和弥补不了的伤害,这些应该都足以构成她恨他的理由了,可是在真正的爱上之前,他们不过毫不相干的两个陌生人,无论他做过什么,她又凭什么去痛恨和要求呢? 他们,只是从一开始就错过了而已。 因为在爱上之前,他就已经让她遍体鳞伤,于是所谓的「爱」,就成了最遥不可及的奢侈幻想。 前去传膳的宫女回来,见到院子里的这一幕,都不好意思随便进来打扰,就全都悄无声息的等在外面。 宋楚兮倒是也不觉得饿,靠在殷湛怀里,手里把玩那支洞箫,只觉得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岁月静好,是真的惬意。 那些前尘往事算什么?经歷的再多,那些疼痛和伤口也会随着时间慢慢的被遗忘。 她起了兴致,就提箫凑近唇边吹了唯一学会的一首曲子,多年不练,技艺已经有些生疏。 殷湛忍着在听,眉头都打了结,却也没有打断她。 待到一曲终了,宋楚兮便又仰头去看他的脸,「什么时候得闲,你再教我一首新的曲子吧?现在不上战场,躲在后宫里吹这玩意儿,真是感觉煞风景。」 「嗯!」殷湛直接便应了,神情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髮,「晚上我拿曲谱过来给你挑挑看。」 诚然宋楚兮不过就是随口的一句玩笑,闻言失笑,「这一首你当初是教了一年多吧?还来?你不嫌烦啊?我自己都觉得有这么笨的学生就该拖出去打死了。」 「一辈子那么长,学生太聪明的话,先生就该投缳自尽了。」殷湛含笑跟她凑。 他这个人,平时不苟言笑,就连朝臣们都小心翼翼循规蹈矩伺候,但其实私底下还真有不怎么正经的时候。 宋楚兮犯懒,靠在她怀里,左蹭蹭右蹭蹭的,就是不想起。 这会儿临近晌午,日头就有些灼人。 殷湛把她抱起来,坐在寝殿外面的迴廊上,一面揽着她,一面拿了拿箫给她吹曲子。 宋楚兮靠在他怀里惬意的听。 宛瑶带着一众供人捧着托盘在宫外候着,摊上这么俩不靠谱的主子,真是有口难言。 一排宫女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宛瑶左右看了眼,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头对身边的小宫女问道:「小主子呢?这个点儿了,她不是该来娘娘宫里蹭饭了吗?」 大郓城外进京的官道要途径一处峡谷,日上中天,有途径谷地的客商抬头擦汗,却见山崖高处威风凛凛的站着一只身形有如小牛的雪白巨狼,偶尔光线错落一闪,它一双眸子里突然有血色光芒晃动。 「呀!那是个什么东西?眼睛红色的,好邪门!快跑!」山谷里,路人换成一片,赶着车马仓皇逃窜。 血狼王站在崖顶不动,彰显王者霸气。 有衣裙雪白飘逸的娇俏少女从后面的树林里款步走出,抬手拍拍它脑门,一脸无奈的唠叨:「雪融啊,我知道在这里你是老大,可我说多少遍了,你还是得跟我父皇学啊,总这么端着是娶不到媳妇的……」 ------题外话------ 端木之所以戏份多,因为他不是男配,他是终极boss,全文贯穿始终的一条线,所有的剧情都是他的作为推动才发展下来的。这本书是所有四本里面写的最闹心的一本,不断的被吐槽,不断的被质疑,甚至于只写到第三卷过一半的时候我自己都没什么热情了,好在还是坚持着认认真真的写完了,感谢每一个陪我走到今天的读者姑娘,我终于圆满解脱了,谢谢大家,咱们江湖再见! 然后下一本聂阳女帝的文,女主变态血腥高能,还是值得期待的。不过这文暂时先不开了,《公主》和《郡主》的出版稿子欠了出版社好久,下面要先集中精力改出来,然后刚好也要忙装修,开新文的话精力肯定跟不上。我休息下,调整好状态,有新动态会微博通知和来文下发公告,等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