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都市(忏情):业缘》 序言 人生初见罪恶印象 荼蘼自幼生长于塞上明珠云中古城,落笔此文时已是人在旅程。乡愁只在梦中,那金戈铁马的北朝故国,那苍莽云中的凄凄雁鸣。。。。。。 山环采凉,水抱桑干,美人如玉,壮士如弓。 若乡愁是一把火,便燃烧着雁门关外的莽原; 若乡愁是一只船,便载满了沧海桑田的世事变迁; 若乡愁是一段情,便是流淌在血脉中浓得化不开的前缘。。。。。。 ——荼蘼春夢 ******************************************************************************** 公历二月,位于加拿大温哥华市中心的唐人街沉浸在一派热闹的节日气氛中。明黄琉璃瓦铺就的中式牌楼上赫然题写着“中国城”三个大字,喜庆热闹的舞龙舞狮等中国传统节目使吉祥浓厚的春节气氛丝毫不逊色于祖国大陆。 大街两旁林林总总的店铺张灯结彩,茶餐厅、鱼肉铺、蔬菜铺、杂货铺、中药铺、服装店、日用杂品店、海味干货店以及中国传统工艺品商店一应俱全,使人恍然有种置身国内的错觉。而大多数店铺的老板是香港人,温哥华的华侨平日里都喜爱来唐人街观光游览,购买日用品。市面上讲广东白话的人居多,习惯称这条繁华的大街为“华埠”。 刚满十六岁的萧竹(michelle)就读于加拿大著名的york house女校,寒假里终于有空背着家人跑来热闹的华埠闲逛。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被三十年前从台湾高雄移民到此的父亲视为掌上明珠。一根独苗,进进出出都有大批人马陪同。幸而她天资聪明,今早耍了个小手段顺利耍掉了根在身后的“尾巴”,孤独的一天——太美好了! 在一家广式餐厅要了一壶龙井,品尝着美味的蒸饺、方糕和芝麻饼,忽听锣鼓喧天,一红一白两头南狮在窗外摇头摆尾地拉开了架势,随手扔掉咬了一口的芝麻饼,抓起身旁的包包呼啸着冲出大门—— “哎呀!”高高举起的dv被一个赶着投胎的黑衣男子啪嗒一声撞掉在地上,转眼之间,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踩踏得不见了踪影。“喂!你,说的就是你!别走,赔我的。。。。。。”急追上前去,剩下的半句却被男人指着她鼻子的蛮横食指压了回去,“想活命就快滚,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疾速打量对面的男人,发现对方一只手插在修身黑色羊绒大衣的衣襟里:可能有枪!调头就跑,见了鬼似地冲进街道对面的一家中文书店。忽然想起叔伯们常说,华埠的治安向来很差,主要是大陆移民越来越多的关系。 百无聊赖地在书架上翻看着那些稍显陌生的中文书籍。老祖宗的方块字早已被搁置在心灵的荒凉之地。母亲说,来了北美学好英文和法文才是最重要的,中文可以当做闲暇时的课外兴趣。 “中国人?以前从没见过?”错愕,寻声望去,被书架缝隙中那张令人窒息的暴徒面孔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是打算挟持她做人质吗?这下糟了!保镖,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甩掉保镖,一个人出来乱跑。 “我不是中国人,我是台湾人。”她中文不是很流利,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男人刚硬而跋扈的脸部线条霎时收缩在一起,凝固成两个字“凶狠”,“丢你老母!你他妈不是中国人,你他妈根本就不是人!快滚,以后别让我在华埠看见你!”席乔政(george)懊恼于自己一度被那张瓷娃娃似的精致面孔吸引。该死,居然是个台独分子! 萧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侮辱,脸色一会儿红一会白,下意识地抱着手中尚未翻开的书籍冲向书店大门。 “女士,请结账!”坐在收银台前的服务生连忙起身大喊。 “给你!不用找了!”扔下五十加元抱着那本连名字都没看清的《北魏太武帝》向着锣鼓喧天的中央大街冲了出去。。。。。。 【题外话】浅话梦氏穿文 荼蘼写文最重要的是自得其乐,也希望借这个平台愉悦更多心灵相通的友人。 荼蘼的文寓意比较深沉,不太符合“全民无厘头”的主流。如今不论是电视还是网络,大红大紫的都是“搞笑”和“另类解构”。相对之下,男性读物比较容易红,比如《武林外传》,《明朝的那些事》等等。要么借古讽今,要么是对正史的个人反思。。。。。。 可惜咱只是个写言情的,除了言情也没本事写别的。 只想把言情文写得有点营养,希望好朋友们在消磨时间的同时能得到一些收益。 荼蘼不是网络写手,只不过现在是写在电脑上,以前是写在纸上。但求有缘人能读到,能所感悟就好。 或者看成是修行,也可以看成是文化苦旅。 当初编辑找我的时候,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有推荐吗?”,第二个问题是,“签了能不进v吗?”(当然当时也没想过进v不是那么容易)当初纯粹是冲着推荐签的,钱不钱的不作考虑。遗憾的是,目前不进v就没推荐。 只想让读文的人日有所得,将大爱之心散播四海,唤起在纷繁红尘中迷失已久的慈悲之心。 荼蘼的文透析人性,以佛学的视角解读世界。缘起缘落,不求捧腹,只求漾在唇边的淡然一笑。 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荒诞搞笑蔚然成风。对流行的盲从致使许多人迷失了自己。大喜大悲正是我极力避讳的东西,最值得高兴的是许许多多的读者因为荼蘼的文而张开了慧眼。 最开心的是看到评论里提到:浑浑噩噩的女人开始充实自己,自怨自艾的家庭妇女开心了,为情所困的小姑娘成熟了,夫妻之间更加和睦了。。。。。。 荼蘼的文主要是写给女人看的,笔尖浸透着对男人的同情与悲悯,在这个社会女人远没有男人那么大的压力,相反,更多的是迷惑与懈怠。期盼两性之间更多的理解,换句时髦的话打个哈哈:为和谐社会进一份绵薄之力。 文的价值要看自己怎么界定,也许是荼蘼对钱没有概念的原因。 一篇网文自从传上来,就会在网络里长久的存在下去。无数的人会从百度里搜到它,偶然开启,读了之后可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就像李白杜甫的诗,先秦诸子的书,因为有价值才会长远的流传下去。或许他们也该v?至少收点专利费。 淡静似水,不屑投人性贪婪的所好,去迎合主流大众的喜好。主流媒体已经把贪婪的人性利用到了极致。愿作一只船伐,载人拨开障目浮云,笑看世间的纷纷扰扰。 佛度有缘人,然而众生执迷才有了红尘。能度的人为数不多,度一个算一个。 为善利他,清心自修,善业善果。 稍稍提一句,三篇都市文主要是反映社会现实,揭示、反思人性;两篇半黑道文略有关联,其中提到的黑道组织都是现实存在的,场景都是真实存在的,从侧面反映了华人面临的世界局势;在这里主要说说穿越文。 穿越文自然是以古韵为主(荼蘼力求把古今两部分都抓住,所以写出来的文往往难以分类)。如今网路上最红的穿文通常是穿越到“某朝”,“某未知王朝”。这个比较方便天马行空,故事的发展不受历史的约束,从作者的角度出发也比较省事。当然,这与读者的理解能力和思维方式也有一定关系。不是荼蘼尖刻,很多女孩子看书只是为了打发无聊时间,只图一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结果便造就了一生的无知与浅薄。。。。。。 言情文中的“小白痴”能迷惑总裁,颠倒帝王,飞上枝头变凤凰;而现实中的无知与浅薄注定女人一生的苍白。 常听人说:人生只图一乐,糊里糊涂地活着,只要开心就好。 试问真正理解“难得糊涂”四个字的人有几个?难得糊涂是大智若愚,不是真糊涂。要从真糊涂,到明白,再到貌似糊涂,乐于糊涂。前后两个“糊涂”有本质的区别。 前一个“糊涂”是真正的“无知”,甚至不求知,不求甚解;后一个“糊涂”或许就是儒家常说的“中庸”,道家常说的“中和”,佛家常说的“极乐中道”。表现为辩证的思维,豁达的胸襟,兼容并包的心态。。。。。。 愿亲们,好朋友们在娱乐消遣的同时能略有所得,所以荼蘼在写穿文的时候力图落笔历史。虽然不是严谨的史实,但也能从一个侧面反映某个特定时期的历史面貌和社会发展。 《两生浮梦》落笔于晋末五胡乱中华时期,羯人建立的石赵政权。但荼蘼大幅篡改了历史,最终用焚书坑儒圆了个弥天大谎。文中的战争和政治举措都是石遂之父石虎的政绩。而“烹美人头”的太子石遂的确因谋反被其父石虎诛杀了。羯赵祖籍上党,也就是今山西长治人,荼蘼是老西儿,所以选了这个题材。 《高昌遗梦》是以公元十一世纪西域高昌国为背景虚构的故事。文中的男主是真实存在的,毕勒哥是当时回鹘高昌时期高昌国的亦都护,但史料记载很少,只在西辽耶律大石借道高昌进攻哈喇汗国的故事中一闪而过。因为网站改版,此书惨遭冷落,挖开的旧坑只能在每周二填一铲子土了。因为记载太少,文中的许多故事是移花接木,比如“杀兄夺位”,“埋刀”,故事原型来自于印度的阿育王。还有一个误会需要澄清,文中将哈桑和本阿里写成了玉素普卡迪尔汗的子侄,一是为了反映黑汗王朝双汗并立的政权,二是为了成就双蛟夺宝的故事。事实上玉素普才是小子辈,本阿里才是爹,只是希望大家记住这个统治过于阗的非常著名的穆斯林君主。 《妖兽都市:禁/奴》终于写到了荼蘼家门口,女主穿去的北魏平城正是荼蘼的老家山西大同。古韵部分的男主选定了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本文将从延和年末,经太平真君年间,一直写到公元452年帝驾崩,次年云冈开佛窟,再回到现代。资料太少,荼蘼今天一大早去了博物馆,认真了解了北魏年间的平城京畿地图,以及北魏皇城的复原模型,力求将一段贴近真实历史的穿文呈现给大家。不过故事的言情主体还是虚构的,讲述了太武帝和女奴之间血泪书写的爱情。从来没虐过,终于找到个很适合虐的题材。 《好人》叫大家看懂了男人,《禁/奴》可以看做女人的自我剖析。 古韵行文的节奏会稍慢一点,最终的核心归结为——“迦梨地母的眼泪”。 “迦梨地母”是湿婆的妻子帕尔瓦蒂愤怒时的化身,与梵天一样也有三只眼,可谓世界上最黑暗最丑恶最暴/虐的女神。帕尔瓦蒂兼具生殖与毁灭,创造与破坏双重性格,另外一重化身是难近母杜尔枷,勇猛而刚强,给人战胜黑暗的期望和力量。 嫉妒是女人愤怒的元凶,而寂寞孤独是女人愤怒爆发的催化剂。把一群女人关在一个地方,就好像把一群母猫关在一起,那唯一的公猫成为女人们占有欲望的猎物也是最终的牺牲品。 荼蘼在写文时最大的乐趣就是搜集资料,汲取养分的过程。但愿能把更多有营养的东西糅杂在一部部精彩的小说里奉献给美丽智慧的亲们。我思故我在!愿亲们日有所得,渐渐成为秀外惠中的知性女子,切勿浑浑噩噩坐等光阴流逝。 第1节 活在记忆中的恶魔 身子一抖,从遗忘多年的旧梦中惊醒—— 回忆。。。。。。 纤若无骨的玉手攥着故人的遗物,一串光泽柔和、色如南珠的佛骨舍利念珠。 菩提悲悯, 可笑! 残暴地“恶魔”也配供养佛珠? 萧竹吃力地撑起身体,将晶亮的蔻丹按得惨白。秀发轻扬,如浮动的浓云笼罩着瘦削的肩膀。樱唇微启,颓然靠在窗边,望在滴着水的雨檐出神。一滴,两滴,三滴。。。。。。 淋湿了温哥华,淋湿了记忆,淋湿了她寂寞无依的心。 “michelle,节哀。政哥的遗体已经下葬了。以你的身份,不合适继续留在这里。” 萧竹没有注意到一身素黑的狄威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嘴角漾起一抹淡得不能再淡得笑:“david,夫妻一场,我想留在这里为george守灵。”席乔政一生未娶,可怜走时连个戴孝的人都没有。 “michelle,我答应过政哥要保证你不出任何危险。眼下局势混乱,我怕。。。。。”作为席乔政最要好的兄弟,保护好其“家眷”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使她不是对方真正的妻子,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更要命的是,她的丈夫倪凯文是杀死席乔政的第一嫌疑人,那家伙早就暗藏着另立门户的野心。 “怕什么?怕倪凯文会以此为借口带人来这里搞事?”女人说着话将飘渺的目光从窗外如画的中式园林移向狄威典型的港仔面孔。 “kevin一定会来的,不需要任何借口。我是怕他在公众场合当面让你出丑。” 萧竹眼神飘忽,凄凉自嘲,“出丑?呵,从来就不是秘密。。。。。。整个联合社团还有什么人不知道这段丑陋的奸情?”泪水冲破心底血淋淋的隔膜流了出来。席乔政已经死了三天了,悲愤,压抑,她终于找回了痛哭的能力。她一直以为是席乔政为了兼并台湾帮会而杀死了她的父亲,这个荒谬的误会一直延续到“恶魔”殒命。 霸占了她三年的“魔鬼”终于死了,为了掩护唯一了解她父亲死亡真相的证人。为了向她证明自己的清白,轻易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了大屋的寂静,是终日里鞍前马后守护着席乔政的跟班秦牛。对方习惯性地甩了下眼前的一撮金毛,扫了屋内的两人一眼,满脸焦虑地说道:“david哥,香港的白先生,台湾的梅先生还有泰国的季先生得到消息后连夜派人赶来吊唁。人正在路上,刚刚打过电话。外面各派的弟兄乱作一团,眼下无人主持大局,我怕到时候会出乱子,还是请您先出去看看,稳住大家。” 狄威点了点头,无奈地看了眼固执而伤感的女人,轻声安慰道:“我先出去看下。。。。。。算了,照顾好自己,随你便吧。”难得这个女人自愿披麻戴孝为兄弟守灵,免得死者看上去孤苦伶仃。三年来,两人每次见面都像是遇到冤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两名男子一前一后出了门,大屋里再次恢复了苍凉的寂静。萧竹交叉十指,深深地哈出一口热气—— 冷。。。。。。 第一次感觉到气候宜人的温哥华如此阴冷,即使是在温暖而潮湿的雨季。风拂银杏,雨打芭蕉,雾绕丹枫,露湿秋草。当初席乔政耗费巨资在异国他乡修建了这所精致的中式庭院,常常一个人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聆听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歌,听着听着有时竟会跟着唱起来,脸上露出难得的惬意与温和: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长,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后来,她才知道这首名叫《鸿雁》的蒙古族歌曲来自位于大洋彼岸的祖国,是席乔政通过互联网在某个国内网站上找到的。 某一天,他多喝了一点,跟她说起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他的父亲是传说中的“大圈仔”,即祖籍大陆,出身行伍的big circle boys。在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残废了一只胳膊。八十年代初偷渡到香港,因为语言和文化观念上的差异久久难以立足,最终辗转来到了温哥华,数年之后又将自幼“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的他也弄了过来。 烈血青春,目睹了这块异国土地上大陆,港澳,台湾等等华裔势力的派别分歧,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终于依靠雄厚的实力和过人的智慧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兼并地域性帮派组织,使整个温哥华华人黑道获得了统一。 第2节 白菊遗香离奇梦境 矮几上的青瓷茶盏幽幽地冒着热气,如梦如幻,仿佛一扇飘渺的门阻隔着遥不可及的忘川彼岸。恍惚之间,总觉得故去的男人就在这里,隐约还能嗅到对方身上那抹参杂着淡淡烟草味的暗然香气。 修长的玉指拈起一杯香茗,滚落的热泪在清亮的茶汤里泛起一波涟漪,痛,在心湖里漾开一片绯红的血色,爱——悄然故去。。。。。。 冰冷的红唇在瓷杯的边缘留下一个似有若无的唇印,就象那个男人曾在她身体里留下的痕迹,没有人能看得见,却实实在在地给她苍白的生命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哭泣,泪湿青衣; 宣泄,在这间写满她血泪的大屋里。 赫然起身,疾步冲进熟悉的卧房,总觉得席乔正此时就在房间里。那张承载着她三载屈辱的大床静静地躺在那里,象一张残忍的面孔冷眼目睹着三年来发生在凄凉长夜里的点点滴滴。 如释重负,放任身体跌落在柔软的床垫上,大丛的白菊瞬间落入乾坤颠倒的视线里。落英如雪,暗香盈鼻,人去楼空,遗恨满地。。。。。 颤抖的手指拉开床边的抽屉,一副寒光慑人的手铐让人触目惊心。专横——如一把无情的利刃撕裂她单薄的尊严。恐惧!紧闭起双眼,将那只收藏着残忍的抽屉狠狠推了回去。 回忆, 耳边再次响起“魔鬼”低沉而嚣张的邪魅嗓音,“贱货,我就是要把你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践踏在脚下!大圈仔又如何?很低贱吗。。。。。。不要用这种见鬼的眼神看着我!千金小姐就很了不起吗?还不是躺在下面任由我肆意玩弄?” “不要。。。。。。混蛋。。。。。。啊。。。。。。” 放肆的唇齿暴躁地扫荡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在苍白稚嫩的身体上留下连绵的淤青。跋扈而昂扬的情慾恣行无忌地闯入干涸的僸区。痛,沿着肿胀而灼烧的血脉蔓延;恨,重重戳进心灵的谷底。。。。。。 温热再度侵袭了眼睛,在每一根长长的睫毛上挂起晶莹的泪滴。噩梦结束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可她实在弄不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哭泣? 也许,她早已迷失了自己。。。。。 不,那不是爱!只是自责!长久以来她的确是误会他了。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误会,或许不是今天这种血淋淋的结果。 “george。。。。。。”纤弱的十指用力抓紧洁白的床单,平整的床面霎时呈现出纷乱的皱褶,象汇集在心底的愁思,千沟万壑。猛然收拢那些残留着故人余味的床单紧紧抱在胸口,一边抽噎,一边断断续续地清唱着:“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michelle,”恍惚中,隐隐听到故人的呼唤,“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前世宿业,因果轮回,注定你我二人生生世世不得相守。。。。。。” “george?”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亦不知此时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把那串舍利子送回原来的地方,破解那道‘永世不为夫妻’的血咒。。。。。。” “原来的地方?我该怎么做?”疑惑之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已渐渐离她远去了。。。。。。 “george,george。。。。。。”昏暗之中,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放声大喊,却被自己的哭喊声惊醒。 见鬼,原来只是场梦。。。。。。 雨停了,艳阳撕裂了乌云,在如洗的苍穹下投射出凛冽的光芒。层层缠绕在纤秀玉腕上的一百零八颗舍利子反射出一片温暖而祥和的佛光。这串舍利子究竟来自什么地方?刚刚莫不是席乔政托梦给她?什么血咒,什么前世今生?莫非,真的有轮回吗? 思绪未定,狄威清朗的男声猛然吓了她一跳,“michelle,赶来吊唁的贵客马上就要到了,你真的打算——” 萧竹无比坚定,固执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是的!我准备一下,这就出去恭候客人。david,麻烦你私底下一一知会大家,以免到时引起不必要的尴尬。还有,通知外面守门的人马,这个地方不欢迎倪凯文!” 第3节 葬礼上的惊艳少妇 灵堂外乱作一团,温哥华华人联合社团各个派系的“话事人”都带着贴身随从三三两两地徘徊在豪宅门外。都是黄皮肤、黑眼睛,口音却大不相同。闲谈的,聊电话的,谈合作的,炒股的,买马的,闷声如雷。。。。。。 白人警察开着警车不时从庭院外的大道上呼啸而过,执勤的人手明显增加了许多。华人圈里的铁腕人物死于非命,眼下谁人还能压得住阵脚?但愿不要闹出什么乱子,万一发生了武装械斗,保不准他们也得跟着背黑锅! 秦牛接到路口把风的兄弟打来的电话,连跑几步,凑近狄威耳边小声说道:“david哥,贵客到了,安排大家个就其位吧。” 狄威轻轻点了点头,对着廊下乱哄哄的人群摆了摆手。早已感到不耐烦的人们当下停止了喧闹,不疾不徐地依次步入灵堂。 灵堂内的冷清与庭院外的喧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中堂高悬着仙逝者的巨幅照片,素黑的幔帐,一幅简单的挽联,灵位下摆放着零星几盆白菊,一切从简。 照片上的席乔政依旧霸气逼人,浓眉悬挑,棱角分明。若非那双过于凶残的眼睛,应该可以称得上英俊。 萧竹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那张照片,三年,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男人的脸。始终害怕与他对视,未曾抬头,心里已被浓重的恐惧填满。。。。。。 杂乱的脚步声如涨潮的海水一般涌进灵堂,跪在白菊一旁的黑衣女子一时间成了无数目光的焦点。尖尖的下颌轻轻扬起,勾勒出近乎完美的侧脸曲线。未施粉黛,素面朝天,浓密的秀发如瀑泻下,鬓角沾着一朵单薄的小白花。 她? 无数的唇角发出幽幽的叹息。。。。。。 狄威之前的“特别关照”显然有些多余,华人圈里谁人不知她是席乔政生前公开的秘密—— 仅供他私人享乐的泄欲工具! 任何妄图接近她的人都得为此而付出代价,就连她的合法丈夫也不例外,所以席乔政生前大家还从没有机会仔仔细细地看看她。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席乔政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正应了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英年早逝,可惜啊。。。。。。 萧竹近乎麻木地将一张又一张的黄纸投进火盆,完全听不见堂上司仪的喧唱。只看见两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上罢香,迎上前来,却丝毫听不清对方嘴里在叨念着什么。 “michelle,方先生、陈先生受香港的白先生和台湾的梅先生之托,万里迢迢赶来温哥华吊唁政哥。”狄威察觉到萧竹早已灵魂出壳,赶忙上前打着圆场。 “多谢二位远道而来。若乔政泉下有知,一定会深感安慰的。”她已经太久没跟陌生人讲话了,一时间觉得语言贫乏。情/妇,难登大雅!众目睽睽下如坐针毡,感觉自己不过是堂下众人的笑话。 躬身还礼,散落的长发遮住了明媚的脸颊,忽听司仪高唱:“日本山口组伊藤组长以个人名义拜祭逝者!”徐徐直起身,低垂的目光最先锁定了白袜木屐,隆重的素黑和服之上是一张傲慢不羁的冷峻面孔。 男人轻蔑地环视四下,在蜡烛上燃着了香,九十度弓腰闭目拜了三拜,随即将香烛插在了牌位前巨大的香炉里。转头望向跪在火盆边的女子,对方那一脸绝望的悲伤让他想起记忆里的某个女人。一样是中国女人,一样是痛失爱人。。。。。。 “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务必以身体为重。能让伊藤忍敬重的中国人不多,席乔政算一个。你们中国人,向来就是一盘散沙!难得席兄能荡平温哥华,将这些各怀鬼胎的家伙们归拢到一起。。。。。。” 对面的美女没有答话,这多少令伊藤忍有些尴尬。寻着女人诧异的目光望向门口,霎时睁大了双眼—— 一个一米上下的幼小身影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超乎年龄的冷静表情,小手轻轻扯平身上的素黑西装,踱着方步走进中厅。总觉得那张小脸在什么地方见过,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忽见小家伙双手合十,扬起稚嫩的嗓音字字铿锵地说到:“晚辈韦常伦受泰国华人社团不动尊明王之托前来吊唁席世叔!” 堂下霎时一片哗然:这孩子?有四岁了吗?派这么个小家伙来,开什么玩笑啊! 萧竹疾走几步,高高抱起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对着眼前乱哄哄的人群高声解释道:“大家不要吵,听我说!泰国方面没有什么人比他来更合适了。这孩子的父亲是george的八拜之交,只因归隐多年,不太方便在公开场合露面。”忽然间发觉,席乔政一直以来从没刻意隐瞒过她什么。他跟什么人要好,讨厌跟什么人来往,私下里说起那些于她无关紧要的事,表情单纯得就象个大孩子。迷离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灵堂中央的遗像,脑海里象黑白胶片一样回放着那些被遗忘的时光。。。。。 小男孩伸手抱住美女婶婶的脖子,吐字奶声奶气,落地却一板一眼,“临行前,家父曾嘱咐晚辈,席世叔身后无子,我这侄儿当代尽犬子之责,留在温哥华为席世叔守孝四十九日!”堂下的人群不住地点头,相互间交头接耳,纷纷挑起大拇指投来诸多赞许。伊藤忍望着萧竹怀里的孩子刚要上前问个究竟,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尖锐而激烈的吵嚷。。。。。。 第4节 仇敌寻衅捣乱灵堂 “滚下去!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阵嚣张而跋扈的男声划破了灵堂内的凝重。众人侧目观望,霎时,鸦雀无声。。。。。。 倪凯文? 萧竹心中一惊,睁大了微红的双眼,循着熟悉的声音望向大门。。。。。。 一样是素黑的西装,只是衬衫花俏,薄薄的鬓角虚掩着炫目的耳钉,长发一丝不苟的贴附在头顶。。。。。。 咔嚓一声,秦牛将子弹上了膛,枪口正正顶住了男人的后脑,“姓倪的,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阿牛!”狄威紧走几步,扬手按下兄弟手上的枪。 倪凯文嘴角提起一抹张狂的轻笑,吊儿郎当地拍了拍秦牛的肩膀,“你们这些大陆人啊,动不动就拔枪。脑袋里装多了激进思想,做事总是这么冲动!”扬眉笑望向狄威,“还是david哥有见识,到底是老洪门,咱们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以和为贵!龙头老大挂了,华人联合社团所有的‘话事人’都在这里,为什么单单不许我倪凯文来祭拜?” 狄威扬起一抹友善的笑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误会!过门都是客,来人啊,看香!” “慢着!”倪凯文对上香丝毫没有兴趣,目光锁定堂前抱着孩子的黑衣女子,“呵,见鬼了,你怎么在这里?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给我滚回家去!” 萧竹躬身放下怀里的孩子,一言未发,固执地对视着自以为是的混账男人。他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她的丑吗?那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啊?自爆其短,带顶“绿帽子”就那么好看吗? “看着我干嘛?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要我当着大家的面抖搂抖搂吗?” “倪凯文!死者为大,咱们俩的家事回去再做个了断。”萧竹生怕对方当着各位友人的面冒出一通鬼话,那不只关系到她个人,更关系到社团的颜面。 狄威接过香,递给蓄意找茬的男人,“kevin,上过香,马上走。贵客盈门,不要在这里搞事。” “搞事?我教训自己的女人也犯法啊?要是你老婆跪在这里,你能忍得下吗?”脑袋一歪,扬起蛮横的下巴。 站在一旁观望的伊藤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的女子不是真正的死者遗孀,多半是背着丈夫与席乔政私通。不,不是背着!她今天能大大方方地跪在这里足以说明两人“偷情”的气焰有多么嚣张! 狄威正要开口,却被萧竹抢先了一步,“够了!倪凯文,你真有把我当做过你老婆吗?为了坐上‘话事人’的位置,你甘愿把我送给了席乔政,怎么?你记性这么差?” 男人一声嗤笑,缓缓走上前台,“呵呵,算了吧。在咱们俩结婚之前,你们这对狗男女早就抅搭上了。席乔政再三暗示,你是他的。爬上你的床——除非我不想活了!”望着正中高悬的照片啪的一巴掌拍在供桌上。席乔政,笑到最后的人是我。那顶“绿帽子”今晚就会还给你的! 萧竹有些头晕,微微皱起眉头轻蔑地说道:“倪凯文,别绕圈子了,说吧,你来这里的目的。” “痛快!不愧是席老大的女人。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倪凯文与席乔政不共戴天!自今天开始,台湾帮会要脱离联合社团,另起炉灶,自立门户!”抄起桌上的排位狠狠砸向堂前的相框,哗啦啦碎裂的玻璃打落了灵前的白菊。 “baga!”伊藤忍忙将孩子和女人挡在身后,微眯着双眼低沉咒骂,“懦夫!在死者面前逞什么威风?为了上位把自己的妻子送给大哥,你心里面还有羞耻二字吗?” 倪凯文掏出洁白的手帕擦了擦手,“伊藤,华人的事,拜托你不要插嘴!”轻蔑地抬起眼角,将手帕丢在地上,“这里是温哥华,带着那个泰国来的小杂种离开这里,滚回你们亚洲的老家!” 狄威终于忍无可忍了,“kevin!你怎么能跟伊藤先生这么说话?太没规矩了!来人,送他出去!” “不必麻烦,我自己走。从今往后,我们台湾人再不会踏进这里。”举步逼近伊藤忍身后紧闭着双眼的女人,拿出一副假惺惺的温柔腔调,“这里不欢迎我们,michelle,咱们回家吧?” 第5节 无耻丈夫蓄意羞辱 萧竹凄然苦笑,缓缓张开双眼,“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倪凯文,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各位台湾的兄弟,你们不要听这个居心叵测的卑鄙小人信口胡说!家父,也就是你们的前帮主萧石老先生并非死于兼并混战,他是被本帮内政见不一的自己人杀害的!这姓倪的一口咬定人是george杀的,或许正是做贼心虚,蓄意架货他人!” “啊?”台下人群唏嘘一片,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须臾,又恢复了平静。 “michelle,讲话是要负责任的。证据在哪里?不要含血喷人!”心虚,瞬间收起假惺惺的笑脸,沉下面孔。 “遗憾,唯一的知情人死了,死在一艘船上。。。。。。”对方临死之前向她细细讲述了父亲遇刺背后的事情。 死无对证! 倪凯文脸上渐渐露出猖狂的笑容,“这样的鬼话谁会相信?michelle,席乔政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他杀了你父亲,你居然还替他开脱?” “人不是george杀的。大家都了解george的个性。如果我父亲真死于他手,他绝不会赖着不认!”萧竹扫视着堂下的人群,苦口婆心的澄清。 “如果你不是他的女人,也许他会认!”强有力的狡辩。 泪水就在湿红的眼圈里打转,萧竹咬紧牙关,不得已自爆其短,“你以为george会在乎我怎么想吗?我不过是他无聊时的玩物。”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 倪凯文咄咄逼人,走向一脸隐忍的女人,猛然凑近对方的脸,玩味地注视着迷离的泪眼,“只是个玩物吗?他把你当做玩物,你为什么不恨他?” “恨!”怎么能不恨?那个魔鬼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了数不尽的伤痕。 “恨到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跪在这里给他守灵?”轻蔑,让人哑口无言的质问,“michelle,你让我觉得恶心!我真的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对皮鞭,手铐和那些变态游戏有特殊嗜好?” 脆弱的情绪受到严重的刺激,骤然崩溃,她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倪凯文,你胡说什么?没有!没有的事!” 对方一把抓起她的手腕,猛然将衣袖褪下——围绕着白皙而纤秀的玉腕落起重重叠叠的伤疤。男人猥亵一笑,柔柔说到,“手铐,挣扎,很享受啊?” “混蛋,你放手!”她用力挣脱,将娇嫩的唇瓣生生咬出了血印。 倪凯文屈指抚过女人写满怨恨的俏脸,“没关系,既然你喜欢,往后,我来满足你。” “够了!”伊藤忍上前一步,一把攥紧男人的衣襟,嗔目大喝,“这样揭一个女人的伤疤太残忍了!畜生,你就不能给她留一点点尊严吗?”暴怒的眼中狂燃着怒火,片刻,狠狠推开对方,转向堂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墙,“你们,你们这些家伙也算是男人吗?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讲话?” “那是因为,我们中国人都很善于见风使舵,他们此时都在心里打着各自的如意算盘。。。。。。”萧竹气若游丝,举眉望向伊藤忍,淡漠的脸庞透出一丝淡淡的嘲讽,“麻烦伊藤先生照看小侄,将他安全送回泰国。我知道您跟他父亲是故交,一切就拜托您了。”深鞠一躬,踩着细碎的玻璃屑走向捣乱的供桌,抱起横倒在桌上牌位,缓缓走向通往大屋的木质楼梯。 george。。。。。。 忽然意识到,那副锁禁着她的枷锁,同时也是一副强大的保护伞。失去了那份让人窒息的翼护,再也没有什么能为她挡风遮雨了。 不伦的隐俬被公布于众,她已然成了华人圈子里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男人用皮鞭手铐残忍地对待她,她居然莫名其妙地爱上了对方。人们会以为她变态吧?连她自己都怀疑自身有被虐倾向! 她的归宿在哪儿? 那个与自己有着一纸婚书的倪凯文会轻易放过她吗? 浓云再次遮蔽了阳光,大屋里的光线忽然变得清冷而幽暗。故人的音容不再,徒留一块黑漆漆、沉甸甸的牌位。。。。。。 记得席乔政曾说,如果他走了,灵魂是不会留在这里的。他的心里执着地恋着那片生他养他的故土,他的根在中国! 祖国,在他心里是那么美丽而辽阔的回忆,而在她心里只是父亲嘴边常常念起的两个字而已。每当她说自己的老家在台湾高雄,父亲总会摇着头纠正,是中国山东。。。。。。 回忆轻轻略过,不得已面对惨淡的现实。给予她喜悦悲伤的人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有她孤苦伶仃,象搁浅在荒岛上的一条残破的小船。抓起矮几上佛光祥和的舍利串珠,不禁在心底轻问:是否,真的有轮回? 起身望向窗外的亭台水榭,恍惚中看见故人一步一停,逡巡回首的身影。。。。。。 george!别走!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等我。。。。。。 疾步冲出大屋,一个箭步冲上爬满藤蔓的阳台,腾空,急速坠落,短暂失聪—— 痛,泪水模糊了眼睛,混乱而嘈杂的人群在模糊的视线里晃动。。。。。。。 第6节 祭坛前的放肆轻薄 透过晃动人群的缝隙,看到一身重孝跪在母亲身旁大哭的自己,灵堂前未曾落盖的棺材里躺着神色安详的父亲,几十个僧人盘坐在堂前闭目诵经。 一切仿佛回到了十九岁那年,混乱,恍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回忆。。。。。 能活在回忆里是件幸福的事情,那里有许多早已离她而去的亲人。父亲虽然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好歹还有着一副看得见摸得着的躯体。 义兄倪凯文一身重孝跪在母亲的另一侧,捶胸顿足,看上去真象是出自萧家的孝贤子弟。来往的宾客不断变换着面孔,她只顾得哭,将嘴唇咬得惨白,跟着母亲机械地还礼。 多年跟随父亲出生入死的世叔世伯们静静地陪侍在灵堂里,一言不发,等待着吉时一到发丧出殡。忽听大门外一阵骚働,挡在门口的人马自觉地让出了一条大道。 倪凯文的情绪似有些激动,腾的一下站起身疾步冲出门外,狠狠地扯住来人的衣领执意不让对方进门,“席乔政!你这杀人凶手居然还敢在这里露面,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台湾帮会放在眼里了!” “人不是我杀的。”森冷,没有多余的言语。 “你做了怎么不敢承认?”倪凯文用力撕扯,咄咄逼人。 “没做的事,为什么要承认?”男人将手臂用力一抖,挣脱了对方无理取闹的纠缠举步进了门。 萧竹无力理会外面的争吵,痛不欲生地伏在地上,只看见来人迈着铿锵的步伐闯入灵堂,驻足片刻,围着父亲的棺材转了一圈,嘴里振振有词地安慰道:“萧老前辈,社团兼并总是会死人的。您的血不会白流,台湾帮会已经答应签署协议,同意加入华人联盟。” 在灵位前上了柱香,转身走向跪在一旁答谢来客的亲属。短暂的错愕,目光锁定孝帽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台独分子? 她是萧石的女儿吗? 难怪那么嚣张,果然有嚣张的资本! 三年前华埠的那次偶遇如在昨日,始终难以忘却那张让人过目不忘的精致面孔。三年没见更漂亮了,“瓷娃娃”已然出落成美得有点不真实的东方丽人。 萧太太被“杀夫凶手”色靡靡的目光吓了一跳:这畜生还想干什么?杀了她丈夫还要霸占她女儿不成?忙将乖巧的心肝宝贝挡在身后,迎上男人如炬的目光,“席先生,很感谢你来参加先夫的葬礼。重孝在身,恕不远送。” 席乔政毫不理会萧太太的婉言送客,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着藏在母亲身后那个只露出半张面孔的小美人。 前仇新恨,萧太太终于忍无可忍,猛然起身对着固执地有些跋扈的s狼闷声低吼:“席乔政,先夫尸骨未寒,你,你太无礼了!” 男人轻蔑地绕过对方的身子,直奔她背后的宝贝女儿,长指轻挑,缓缓抬起那张看上去伤心欲绝的小脸。 萧竹忽然遭遇放肆的轻薄,虽心存恐惧却固执地想要看清残杀她父亲的凶手。猛一抬眼,意外对上了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面孔,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华埠的暴徒! 急忙别开脸回避那双凶残的眼睛,男人固执的铁钳却骤然加大了力道。猛然凑近她的脸,近到几乎贴上她的唇,低语,一副痴迷的眼神,“你,还记得我吗?” 小美人花容失色,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眼泪簌簌滑落,身子控制不住地瑟瑟颤抖。他就是杀死父亲的凶手吗?可父亲临终之前为什么不许他们报仇呢?难道是怕他们送死?这家伙太可怕了! 被世叔们按在门外平静多时的倪凯文强压着火气跨进大门,忽见萧竹被人轻薄,一把夺过守卫腰间的枪指向男人的后脑。子弹刚一上膛就听到堂上的“登徒子”扬声大喝,“小子,你动一动,我要她的命!”席乔政赫然反掌扼住萧竹脆弱的脖颈,仿佛稍稍一使劲就会断送了女人的性命。望着堂下虎视眈眈的人群,猛一用力,将近乎断气的“人质”扯进怀中,低喝一声“秦牛,走。”粗暴地将女人拖出了大门,看不出一丝恻隐之心,直到看见接应的四门林肯房车才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指尖轻抚着玉颈间深深的瘀痕,凑近她唇边说道,“逼不得已。好好养病,我抽空会来看你。” 眼看着两个男人前后上了大得嚣张的黑色房车,萧竹全身瘫软,捂着胸口扒在路边的草坪上大吐特吐。 倪凯文连跑几步冲出门外,用力将失魂落魄的小女人从草地上扶了起来。小心擦拭着残留在她唇角上的秽物,轻拍着瘦削的脊背柔声安慰道,“michelle,好些了吗?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满眼疼惜地将她揽在怀中,口中信誓旦旦地叫嚣道:“这帮大圈仔实在是太猖狂了!我答应你,有朝一日一定会为义父报仇,为你讨回公道。。。。。。” 第7节 唐人街的元宵灯会 时光匆匆,转眼已过了农历新年。听住在华埠的同学说正月十五也就是今天,“中山公园”将举办一个猜谜灯会。心存向往,却始终对那个地方感到恐惧。多年前落下了心病,耳边不由回响起嚗虐的声音,“快滚,以后别让我在华埠看见你!” 席乔政——她的杀父仇人,他以蛮横的血腥成功“解放”了温哥华,眼下又驱使大圈帮的势力向多伦多推进。那是个野心勃勃的恶魔,倪凯文和身边的一些世伯都这么说。 “michelle,义母的身体好些了吗?”倪凯文穿着一件颇具英伦风情的开衫毛衣,提起手中的塑胶袋,“汤圆,蔡伯母特意从台北带来的。” 萧竹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华埠的店铺里有的是,秦姨买了几大盒。坐二十几个小时飞机带这个,真不知道那些老人家怎么想的。” “这是台湾本土的,包涵着浓浓的乡情在里面。”说着话将袋子递到笑容可掬的秦姨手上。 “有什么不一样吗?都是中国人做的。我爸说,山东的汤圆才最好吃,传统的五仁馅儿,北方人习惯叫做元宵,爷爷生前一直这么叫。”萧竹心中微苦,眼前浮现出父亲生前的音容笑貌。 倪凯文疼惜地拂过小女人系着马尾的后脑,“不说这个了,免得伤心,我会替义父好好照顾你。”一份无奈的遗憾盘踞在心底,这个出生在异国的小妮子和她的父亲完全不能理解他对故乡的感情。萧家,是外省。。。。。。 客厅里闪烁着彩灯,气氛却低沉而压抑,耳边忽然响起秦姨温柔而苍老的声音,“小姐啊,没有事的话,我想去华埠走走。我和几个同乡约好了今晚在那里聚一聚。” “一个人去?那里不安全!”萧竹对此十二分过敏。 “怎么会呢?那里都是中国人,每次去就象回到家里一样。来自我们福建的老乡越来越多,难得过节大家有时间聚在一起。从前华埠的人不是广东话就是台山话,现在终于也能听到闽南乡音了。”浓浓的期待充满了爬满皱纹的双眼。 是吗?为什么给她的感觉远没有那么亲切?望着对方斑白的鬓角背对着倪凯文小声问道,“那里,台湾人多吗?” 秦姨欣然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台湾人和福建人原本就是一个祖宗,说着同样的话,哪里分得出来啊?” 倪凯文早已厌烦了老太婆的唠叨,上前一步,插进话来,“秦姨,赶紧去吧。注意安全,那里龙蛇混杂,没有温西区这么好的治安。”高傲,一副不可一视的姿态,得意于自己是跻身温哥华西区的富人。 “谢谢倪先生。小姐,你们慢慢聊,不打扰,我先走了。” “等等,”萧竹觉得西区实在很闷,附近的邻居大多都是大鼻子黄头发的白人,正月十五几乎所有的华人都聚在华埠,她实在很想去那里凑凑热闹,“kevin,我们也去那里逛逛好不好?‘中山公园’有个猜谜灯会,我所有的华人同学都在那里。” “michelle,难道把义母一个人留在家里?”倪凯文不满于对方的决定。 “有护士小姐陪妈,不会出问题的,我这就上去跟妈说,她会答应的。”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一病不起,可她总不能天天留在家里。这算什么理由?原本就是不想让她去!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正月十五,我们一家人守在一起。”对方以兄长自居,毫不妥协地作出了决定。 身后传来母亲病弱却温和的声音,“kevin,陪她去吧。michelle很乖,每周下了课就回来陪我。难得过节,也该出去放松一下。”萧太太被护士小心搀扶着下了楼梯,望着满眼感激的女儿柔声叮嘱,“出去不要乱跑,元宵节人多,不要和kevin走散了。”轻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转向倪凯文,“不要为我担心,我正想跟你义父单独待一会。照顾好michelle,拜托你。” 倪凯文无奈于义母作出的决定,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淡淡瞥了一眼一脸得意的萧竹,“既然这样,咱们现在就出发。十点之前回来,两个小时,提前想好要去哪里。” “猜灯谜。”她毫不犹豫。只想跟同学们混在一起,那是唯一让她觉得开心的小群体。打心眼里羡慕那些生长在华埠的少男少女,生活虽然不酸很富裕,却总是那么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第8节 痴心求爱惨遭羞辱 坐在黑色加长房车上的席乔政隐约感到一丝郁闷,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一个人出去过。很怀念刚来温哥华的时候,常常独自一人在华埠的中央大街上闲逛。同龄人在学校读书的时候,“黑星手枪”才是他的必修课。 命运是不能选择的,父亲是“大圈仔”,他能是什么?记得刚来温哥华的时候,那些台山人开的餐馆只请会讲台山话的,他连洗盘子的工作都找不到,除了安安分分“落草为寇”还能做什么?好汉都是逼上梁山的,他就不明白那些同样是黑眼睛黄皮肤的家伙怎么就那么看不起大陆来的?那些白脸黄毛的鬼佬就更别提了,常常指着他的鼻子大骂“chink,chink”。 “政哥,要下车吗?”祖籍湖北的秦牛抄着不很明显的乡音轻问。 席乔政恍然从回忆里惊醒,瞄了眼街口牌坊上的古老匾额,“不要。回去。”话音刚落,一辆线条柔和的福特轿车在懒散地视线里缓缓停了下来,车门一开,露出一张娇艳动人的俏脸。立即改变了主意,对着刚刚发动了车子的司机低喝,“等等,停车!”目光透过车窗紧跟着那袭款式简单的素灰大衣,名门闺秀果然不同于普通的市井美女,全身上下透着低调的精致,仪态优雅,天生贵气。 不由回想起几年前的那次相遇。 那日,他在途中遭遇越南人的伏击,弃车逃亡,狼狈地躲进华埠喧闹的人群。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第一次目睹了那份动人心魄的美丽。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翻遍记忆也找不到那袭艳影。不顾生命危险跟进了书店,打算问个究竟,谁料,居然是个台独分子。。。。。。 眼看着深情款款的小美人挽着下了车的年轻男子,不爽!那根本不是她亲哥。如果记得不错,那家伙好象叫倪凯文,萧石半路收养的义子。不会错,他记得很清楚,萧老爷子葬礼上披麻戴孝,始终对他唧唧歪歪的那个! 起身下了车,称职的跟班即刻将剪裁精良的黑色驼绒大衣披上他的肩膀。疾走几步,烦躁地扫过前呼后拥的一群“龙套”,“你们几个待在车上!秦牛,跟我走!” 几名保镖互视一眼,乖乖地回到车上,直到“老板”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席老大”树敌太多,脑袋随时都抵在枪口上,给对方跟班一时一刻都马虎不得。不让跟着也得跟着,万一出了什么纰漏,饭碗就没了。“跳船”偷渡来的大陆人找个稳定的差事不容易,“古惑仔”好歹也是个职业。 华埠的中央大街灯火通明,犹如白昼,萧竹跟随着汹涌的人潮走进古朴典雅的中式园林。坐落于闹市之中“中山公园”平日里幽静安逸。适逢佳节,皓月当空,传统的宫灯带来了超高的人气。 耳边充斥着千奇百怪的口音,广东话居多,另外一部分是近些年涌入温哥华的大陆移民。山西的煤老板,河南的暴发户,浙江的批发商,当然也有熟悉的闽南乡音。。。。。。 如愿碰到了几个同学,兴高采烈地冲上前去攀谈起来。倪凯文百无聊赖地等在不远处,举目眺望着池塘对面的花灯。再一转身,发现混在人群中的小丫头和那几个同学早已不见了踪影,紧追了几步,霎时慌了神—— 见鬼!莫不是趁他不注意跟同学溜了? 而事实并非他想象的那样。萧竹正聊得起劲,忽然看到人群中晃动着一张魔鬼的面孔。天啊,那家伙说过不准她出现在华埠。转身就跑,大喊着站在一边溜号的“护花使者” ——迟了,“倪凯文”三个字被男人炽热的大手紧紧捂在嘴里。 窒息。。。。。。 男人身体上淡淡地烟草味瞬间激起她本能的恐惧。慌乱中看到跟在席乔政身后的“凶神”朝她那几个同学轻轻摆了摆手,几个人一声未吭,霎时间鸟兽四散。 身量悬殊,挣扎显得微弱无力,眩晕,汹涌的泪水模糊了眼睛。 “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对方讲话时,已将她拖进了月光下稀疏的树林。 萧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恐惧,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席乔政眼中透着一丝疼惜:该死!在她面前他永远不能像个绅士。而他原本就不是什么绅士,只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饭吃的“土匪头子”。 “你。。。。。。”萧竹本想质问对方到底想干什么?猛一抬眼,男人色靡靡的眼神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匆忙回避,那根本不像是人的眼睛,似虎如狼,弥漫着原始的野性。 “我。。。。。。我没有恶意。。。。。。喜欢你。。。。。。想你答应跟我交往。”他向来少言寡语,眼下更觉得舌头打结,口齿不伶俐。 萧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对方杀了她的父亲,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提出跟她交往?心中翻腾起被时间发酵的仇恨,鼓足勇气扬起下巴,目光擦过对方挺括的衣领投向他身后飘渺的纱灯,“无耻!如果有能力,我会一刀杀了你!” “你父亲不是我杀的!”席乔政急于辩解,却苦于没有证据,面对女人的误解感到无能为力,用力握紧对方的肩膀,眼神无比诚恳,“跟我交往,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会找到凶手,洗清自己。” “放开你的脏手!”她倔强地挣脱眼前的无耻之徒,“不只一个人看见你的手下开枪杀死了我父亲,我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亲人而相信一个大圈仔的鬼话?” 大圈仔?该死,她是成心侮辱他吗? 男人眼中霎时燃起熊熊怒火,凑进她眼前恶狠狠地咬紧牙根,“重复你刚刚的话,大圈仔怎么了?” “象你一样卑鄙下流,厚颜无耻——一群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人渣!”恨之入骨,口无遮拦,语速缓慢而字字清晰。 暴怒,眼中寒光乍现,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铁钳般的指掌几乎捏碎了她的下巴,“你看不起我!就因为我是大陆来的?” “是!就算我父亲还活着,也不会同意我跟大圈仔交往!”想起死去的父亲,她忽然变得无比坚强。 “别忘了,你父亲也是黑帮分子。”眼前那张轻蔑的面孔让他忍不住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那不一样!从没见过哪个黑帮分子象你这么没教养!” 第9节 屈身腹下宁死不从 萧竹一脸惊愕,一觉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什么地方。隐约记起,她昨晚惹恼了恶魔,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不是在做梦吧? 不象是温哥华,仿佛是在华语频道的古装片里看到的中国厢房。房间布置得古香古色,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幽香,缓缓坐起身,猛然看到房门之外席地而坐的男人。 “席乔政!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绑架,立刻送我回家!”天色泛白,已是黎明时分,彻夜未归,家里人一定会担心死。 男人穿着一袭亮黑色的真丝睡袍,半裸着肌肉发达的胸膛,抿了口杯中的龙井,隔着薄如蝉翼的蚕丝屏风远远地注视着她,“被我绑架很奇怪吗?我是黑帮分子。”嘲弄一笑,随手拨弄着摆在矮几旁的菊花,“呵,并且是世界上最没有教养的黑帮分子!”咣当一声将茶杯扔在几上,起身走向卧房,吊儿郎当地绕过屏风俯视着蜷缩在床铺上的美娇娘。 萧竹将藏在被子下面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焦虑地大喝一声,“站住,别靠近我!” “呵,你在恐吓我吗?”她以为自己的警告能制止他吗?脱下睡袍,随手丢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仅穿着一条单薄地小裤裤爬上了大床。 “你,你别过来!”男人俯身望着她的眼神,让她想起发现猎物地饿狼。 他嘴角一扬,划出一道魅惑的弧线,猛然掀起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脸蛋漂亮,不知道床丄功夫怎么样?” 她仓皇掩住胸口,惊恐地发觉单薄地毛衣下面居然是“真空”的,她的“黄金甲”呢?难道。。。。。。 羞死了! 席乔政望着女人那一脸失魂落魄,漾开一抹玩味十足地狞笑,“呵呵,感觉少了什么东西?你这么瘦,想不到是真材实料。三十二d,正对我胃口。” “你。。。。。。禽兽!”霎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混蛋在她昏迷的时候就提前下了手。眼底霎时泛起一片委屈的泪光,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 “随你怎么说,你那件‘小可爱’我要留下作纪念。我这辈子伎女到是玩过不少,还从没尝试过千金小姐的味道。”一个饿虎扑羊压上她的身体,附上娇艳的唇瓣,舌尖迅速刺破贝齿,俘获了一片细腻的柔软。 萧竹霎时逼出了眼泪,被男人死死遏制在身下,想要咒骂,却又被霸道地唇舌封住了嘴巴。扬起粉拳在钢铁般坚实的肩膀上捶打,力量悬殊,毫无意义的挣扎。惊觉贪婪地大掌突破了最后一道阻隔,暴躁地闯入下身,一只手死命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不偏不倚地打在男人棱角分明地脸颊上。 男人逼视着她的危险眼神,让她后悔不该惹恼对方,用力摇着头颤抖着声音哀求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求你。。。。。。求你放了我。。。。。。” 男人抬手抚过脸上被指甲划破的地方,轻轻吮去印在指尖的一抹腥涩,“中国有句俗话: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萧大小姐,你得为你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被女人抓伤了脸,席乔政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面对恐吓,女人一副宁死不屈的神色,紧咬着嘴唇,忿忿地闭上了眼睛,“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跟你这种禽兽媾和!你要是敢碰我一个指头,我就咬舌自尽!” 男人神色轻蔑,淡淡嗤笑,“随便你!我对奸尸一样有兴趣。”用力扼着女人纤弱的脖颈,“实在咬不下去,我可以帮你。”只觉得女人的下颌猛然用力,死死掐住她纤秀的下巴,错愕,想不到对方真有咬断舌头的勇气。 殷红的鲜血顺着铁钳下微张的嘴角一直流向脖颈,暴怒,狠狠揪起女人的衣襟,望着对方装满憎恨的眼睛放声咒骂,“贱货,别弄脏了我的地方!马上滚,被你弄坏了我的心情!”赫然起身,将女人单薄的身体拖出房门,指着不远处带有勾栏的楼梯气急败坏地大吼,“滚!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下次,别指望我会手下留情!”猛一松手,女人的身体一个踉跄摔出了几米,冷冷瞥了一眼落荒而逃的背影,沉着脸径自回到房间。 那个见鬼的女人宁可死都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对方眼中深重的仇恨深深伤害了他的一片痴心。对方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他,全然不信他说的话,一心认准了他就是她的杀父仇人—— 就因为他是个大圈仔吗? 第10节 创伤下选择的依靠 周身酸痛,意识渐渐从混沌中苏醒。昏昏沉沉,缓缓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洁白的窗帘轻轻浮动,脸色惨白的萧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隐约看见班驳的树影在房间的地板上晃动着支离破碎的阳光。 熟悉而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倪凯文:“michelle,你终于醒了!”话音未落猛然握起她纤长的指掌,眉心微敛,看上去无比紧张。 不晓得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清晨,巡警发现她昏倒在马路旁,第一时间通知他赶来了这里。 萧竹淡淡一笑,用力抽回手,生怕对方看见腕上的斑斑淤青。被咬伤的舌尖依旧很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夜凌乱而屈辱的片段。 事实上,倪凯文早已从警察口中得知了萧竹目前的状况。两名巡警驾驶着警车发现她时,对方衣衫单薄扑倒在树丛边的雪地上,身体遍布淤伤。诸多迹象表明,对方之前可能遭遇过逮徒施暴。隐约有些自责,昨晚若不是他一时疏忽。。。。。。 该死!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对义母隐瞒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只说michelle跟同学们在一起。这下该怎么交代?如果被义母知道,一定会怪罪他的。目前台湾帮会刚刚签署了加入华人联合社团的协议,正在推举“话事人”。有了萧家的支持,他应该很有希望,可现在。。。。。。 “michelle,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焦虑,不知道是为了受伤的女人而自责,还是因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虽然她是他的义妹,可两人相处多年,他对她多少有些超乎兄妹感情。只可惜萧老爷子生前无心把女儿嫁给他,对方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另有人选—— 见鬼!大圈仔。。。。。。 女人轻轻闭起双眼,拒绝回答,长长的睫毛垂下,让人不由想起童话中的睡美人。她不想再提起昨晚可怕的事情,好在“魔鬼”一念之差放了她。父亲毕生创建的帮会此时已同意并入华人联合社团,她有能力报仇雪耻吗?那个轻薄她的暴徒是他们的“龙头老大”! 见对方双唇紧闭,倪凯文无奈一声轻叹,对方在这个时候不愿回忆惨剧也是正常的反应。凝望着紧闭的眼帘,追问变成了安慰,“michelle,我不逼你。可不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萧竹顿觉鼻子发酸,不禁有些感动。人非草木,相处多年,她知道对方对于她不只是简单的兄妹之情。可他终究是她的义兄,父亲在世时曾告戒她与对方保持适度的距离,他们俩只能是兄妹,父亲会另外给她物色一名如意郎君。 可如今父亲已经过世了,再没有强大的羽翼保护着她。难得这个男人能全心全意地呵护着她,照顾着母亲,支撑着萧家。。。。。。 席乔政趴在床铺上整整昏睡了一上午,醒来时依旧是一身挫败。他喜欢的女人不喜欢他,不但不喜欢还恨之入骨,更见鬼的是对方居然看不起他,还一口一个大圈仔。 妈的!伸手抓起床柜上的烟盒,在腕上轻轻一磕,薄唇衔出一支烟咬在嘴里。落寞地仰望着天花板,眼前依旧是女人那张一心求死的小脸—— 混帐透顶! 他不是轻易服输的男人,不论如何,他要那个女人! 他席乔政征服了温哥华,难道连一个女人都要不到吗?对待女人本该有点耐心,可他昨晚又干了件蠢事!她是黑道世家的千金小姐,不是方便而廉价的娼妓。实在受不了那个臭丫头轻蔑地咒骂,一心想惩罚对方一下,该死,什么比xx她更有成就感啊? 大概这辈子都改变不了自己在她心目的“良好”印象了—— 世界上最没有教养的黑帮分子! 穿起睡衣,臭着脸下了床,席地坐在矮几旁翻看着大落报纸。忽然看见一条消息,台湾南部遭遇了台风,周末在华埠有个救灾慈善募捐大会,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收到主办方的邀请函。同为炎黄子孙,血浓于水,根脉相连,捐,当然要捐! 所有显赫的黑道人物都有一件华丽而高贵白道的外衣,他席乔政当然也不例外。巨龙集团涉及地产、居屋、物流、装修、旅游,影视,以及进出口贸易等诸多行业。可外衣不过是外衣,除了掩人耳目,亦是洗钱的工具。他从没当自己是商人,那些花花绿绿的名目全都依赖于黑道的根基。无比清醒,他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渣”而已! 极其佩服他那八拜之交的大哥,人家终于带着爱人归隐了。没事种种田,放放牛,过着神仙一般悠闲的生活。看着人家修成了正果,他的因缘在哪里呢?他可没有“梵天”的修为,他天生就是个贪恋金钱和权力的大俗人。让他放弃荣华富贵隐居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怀疑自己就是为了“征服”而生的,一旦丧失了目标一天也活不下去。温哥华终于安定了,下一个目标是多伦多。 华人——五个指头抱成一团的时候,即使是优越感十足的鬼佬也会畏惧那个坚实有力的拳头! 第11节 事起善缘冤家路窄 夜色格外寂静,宽阔而整洁的大街点亮了华灯。嚣张的黑色四门房车穿过略显冷清的街道,在“灰点中学”门外缓缓停了下来。 秦牛率先跳下房车,恭敬地拉开车门。席乔政深吸一口气举步下了车,一袭玄黑色的大衣,白衬衫领间系着光泽柔和的暗红斜纹领带,平日里狂放不羁的飘逸长发梳得一丝不苟服帖在脑后,露出宽阔而明亮的前额。很少这样隆重的装扮,始终觉得有些别扭,习惯性地转了转脖子,下意识地扯了扯衣领。 扬手看了看表,低声对随行人马安排了一句,在秦牛一人的陪同下迈进了学校大门。 在精心布置的礼堂最前排落了座,人还没有到齐,心中不免有些烦躁。总觉得自己与这样的场合格格不入,四下里都是社会精英、商界名流,即使是黑道人物也都是显赫的世家名门。唯独他是个例外——世界上最没有教养的黑道分子! 目光高高扬起,良久注视着慈善募捐会满是繁体中文的横幅,强烈而鲜艳的大红底色,刺得双眼有些酸痛。不由回忆起少年时代的歌咏比赛,白衬衫蓝裤子,系着红领巾站在合唱队伍的最后排。母校的小礼堂,窗外的白杨,悠扬的手风琴,长出了荒草的足球场。。。。。。。 祖国,乡愁绵长! 心里默默哼唱着那首他爱极了的《鸿雁》,百无聊赖地转头张望,懒散的目光赫然间泛起一片欣喜,随即被危险地寒光代替。 该死——倪凯文! 在身后隔着n多排的位置上看到了身着短皮草和小黑裙的萧竹,见鬼的是那个姓倪的家伙居然一脸暧昧地附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席乔政并不知道,此时的萧竹已经得到了母亲的应允,正式成了倪凯文的未婚妻。 愤愤地转回身,将一张本就凶神恶煞的脸拉得老长,强压着心头的一股恶气,恨不能现在就要了那男人的命。 听主持人煽情演讲;走上台前慷慨捐款,无奈心里想的都是关于台下那个女人的事情。。。。。。 忽见被主办方吹捧得满是光环的席乔政步上前台,坐在台下的萧竹顿觉浑身发冷。无处藏身,再一次对上那双恶魔的眼睛。分明感觉到那缕混沌不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家伙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中发现她了? 倪凯文敏锐地察觉到女人冰凉的指尖瑟瑟发抖,用力握紧女人纤长的玉手,“michelle,怎么,不舒服吗?”心中暗暗猜测:跟台上那个家伙有关吗?隐约记得在义父的葬礼上,身边的小女人曾被那色胆包天的家伙轻薄。“没什么。”略显心虚地抽回攥在他掌心的小手。始终没向任何人透露过元宵夜发生的事情,不想任何人知道她跟那个杀死她父亲的大圈仔有染,母亲想尽办法盘问都没能撬开她的嘴。 成了萧家准女婿的倪凯文正式接手了萧家名下的产业,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步上了前台。萧竹远远注视着那个曾是义兄的男人,他们之间有多年的感情,可她不知道那算不算爱?母亲说:萧家需要个力挽狂澜的男人,而倪凯文是最合适,最可靠的人选。 紧张,目光下意识地掠过前排赫然站起的挺括背影。男人忽然转回头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跟左右旁人点头致歉,脚步轻缓,顺着狭长的过道缓缓向她靠近。 再次面对那抹野性目光的压迫,小女人不由轻呼出声。一脸仓皇,不知自己该怎么做?逃离?还是坐等?绝非碰巧路过,她认定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尚未来得及做出决定,男人山一样高大的身影迅速压向面前,在她身边的空位上悠然落了座。扯开一抹略显局促的笑容,压低声音搭讪道:“有缘,真巧!” 她极不友善地将冷漠的小脸别向一边,没有答话。对方是她的杀父仇人,她虽然没有报仇的能力,却不屑跟对方多说一句。 “那天——”他有心道歉,却被对方暴躁的打断。 “住口!我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要提起那天的事?成心羞辱她吗? “听我说完!”浓眉骤然紧缩,语调低慢分明透着不耐烦。 “拜托你马上离开,你让我觉得恶心!”再次陷入那夜令人窒息的回忆。男人嚣张跋扈地指掌侵略着她冰清玉洁的身体。。。。。。 晕!强压心中的怒火,暗暗告诫自己,他是来道歉的。忍!不论如何都得忍!长叹一声,望着女人寒潭似的双眼,落寞开口,“那天,是我的错。可我是真的喜欢你!谁知,你居然看不起我。。。。。。我承认自己——没念过什么书,粗人一个。可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 “不可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恨不得一刀杀了他,没办法接受他。 “你父亲。。。。。。不是我做的!”苦口婆心的解释。知道若是没有可靠的证据,自己有口难辨。 为了避免对方继续纠缠,萧竹索性给出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理由,“你死心吧,我很快就要结婚了。” 结婚?席乔政皱起的眉心越发深沉,愤愤地质问,“嫁给什么人?”双眼微眯,危险的目光转向台上,大胆猜测,“倪凯文?”“是。”小女人目视前方,尖尖的下巴微扬,不屑看着对方。 席乔政沉默片刻,忽然沉声轻笑,“呵,你是我的!”扬手搬过她的下巴,锁住女人惶恐大睁的眼眸,“没人可以把你从我手里抢走!” 萧竹愤怒对视着狂妄的男人,用力挣脱卡在下颌上的铁钳,咬牙切齿地警告,“席乔政,你到底要干什么?拜托你不要再纠缠我!” 不喜欢她连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名字,郑重纠正,“george——听起来比较顺耳。” 捧着支票的倪凯文清晰目睹了台下发生的一切,将所捐款项塞进募捐箱,大步流星地冲下前台直奔座位。 刚要开口质问霸占了自己位子的男人,对方却先发制人,哗啦一声站起身,横眉怒目地指着鼻子将他涌到嘴边的话压了回去,“站一边去!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话?”萧家麾下的人马已经全数纳入了华人联合社团,他得提醒对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掸平大衣的前襟,轻蔑地瞄了眼矮自己半头的倪某人,屈指拍了拍对方的胸口,发出阴沉的警告,“新郎官,替我照看好michelle,若有人胆敢打她的注意,我保证他会死得很难看!”话音一落,邪气一笑,转头看了看让他欲罢不能的小美人,阔步走向最前排的座位。。。。。。 第12节 等在校门外的暴徒 像绝大多数大学女生一样,萧竹身着牛仔裤和厚厚的套头绒衣,抱着大落的书籍独自走过西蒙佛雷泽大学校内的绿地。冬去春来,暗淡的浅草披上了柔嫩的新绿,而生命依旧苍白,心中堆积着细碎得无从说起的不如意。 耗尽父亲毕生心血的帮会正式加入了华人联合社团,让人伤心的是萧家丧失了主导权。代表萧家参选的倪凯文原本被推举为帮会的话事人,却被“上面”毫无缘由地驳了回来。隐约觉得是自己的错,是她连累了倪凯文,连累了萧家。如果当日没有赌气告诉席乔政她与倪凯文有了婚约,或许不是这样失败的结果。。。。。。 到手的“话事人”头衔丢了,倪凯文一连几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若非周末要去接萧竹放学,他是不会出来见人的。独自驾车向本拿比行驶,人活着,心却被掏空了。。。。。。 明知道是席乔政从中作梗,无非因为他是萧竹的未婚夫。如果他不娶萧竹就很难代表萧家,而娶了萧竹又惹上了联合社团的“龙头老大”。如今,大权旁落,他到底该怎么办啊? 车子在空旷的绿野间匀速行驶,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时间。猛一抬眼,忽见前方二百码一辆十分眼熟的黑色林肯房车沿着顺畅的公路平稳向东行驶。 席乔政? 巧! 也去本拿比吗? 原本混乱的心霎时纠结在一起,那家伙不会也去西蒙佛雷泽吧?忽然想起对方在灰点捐助会上的嚣张恐吓:替我照看好michelle,若有人胆敢打她的注意,我保证他会死得很难看! 见鬼!他凭什么说这样的话?不免猜忌:那家伙和萧竹是不是有了什么关系? 黑色房车在校区外的泊位上停了下来,席乔政随手掐熄了烟,按下车窗。十几分钟后,一袭灵动的身影跟着稀疏而悠然的人流飘出了大门,左顾右盼,仿佛在寻找什么人。 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大束玫瑰花,窘迫地敛起眉心,幻想着自己捧着花束像个白痴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要命!都是那个狄威想出来的见鬼主意,说女孩子收到鲜花会比较开心。不过人家只是随便说一句,想不到他会像个傻瓜似的接受建议。打打杀杀、争权夺利是他的强项,追女孩子他压根就不在行。 拢了拢桀骜不驯的及颈长发,焦虑地抱起座位上的花束。犹豫片刻,终于给等待命令的秦牛使了个眼色,安排其他人留在车上,跟在秦牛身后下了车。 如往常一样在路旁等候倪凯文的萧竹,转头之间赫然对上了“魔鬼”的面孔,惊恐地张大了眼睛。有心撒腿就跑,可她还能跑到哪儿去? “michelle!”席乔政看出对方神色惶恐,有心要跑,赶忙快走了几步。强忍着想要挠头的冲动,将怀中的花束推到她面前,连吞了几口吐沫,尴尬地开了口,“花——送给你的。” 萧竹良久注视着大捧的玫瑰,不但没有接,忽然有种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无奈自幼家教良好,满腔愤怒却骂不出口。把嘴唇咬得发白,终于憋出一句,“对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花。我在等人,请你马上离开!”别过身,下意识地向公路的尽头张望:倪凯文还没有来吗?被对方看到怎么得了? 席乔政早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只是想不到会这么狼狈,捧着大把的花,送不得也扔不得。无可奈何地上前一步,强行将花束塞进她怀里,烦躁地低咒:“接着!不喜欢就扔掉!” 话音未落,花束已经被一脸轻蔑的女人随手丢在了地上。 “见鬼!”竭力压抑,霸道的眸子里却依旧迸射出隐隐的怒火,“我想跟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她猛然背过身,始终不愿面对那张见鬼的脸。 “给我个机会解释!”几近崩溃,拿出最后一点耐性。 “我不想听!”固执得像块冷硬的石头。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将她拽向停在不远处的房车。一脸盛怒,懒得再跟这个顽固不化的女人多说一句废话。 “混蛋!放开我!” 他猛一转头,恶狠狠地挑起长指令她立即收声,“闭嘴!我不想看见警察!” 萧竹被对方乍现的危险眼神吓了一跳。未曾回神,身体已被对方横抱在怀里,书本掉了一地。满心怒火,扬手便打,谁料面对那双野兽般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手臂高高举起,却不由一阵心虚。没有忘记正月十五的惨痛教训,那个耳光差点害死自己。 灵魂短暂出窍,空白之时,人已被粗暴地丢进车里。 席乔政长出一口气,下意识地瞄了眼散落在路旁的玫瑰花,郁闷!对付女人还是动粗比较简单有效。接过秦牛跟在屁股后面捡回来的大落书本,低头钻进车门。 “放我出去!你要带我去哪里?”心中再度挤满了恐惧,脊背流窜着一股凉意。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一直退到车内的电视幕墙下——距离他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 席乔政一言未发,将手里的书砰的一声扔在眼前的吧台上,抄起冰桶里的红酒倒进晶亮的郁金香杯,任高大的身躯如自由落体一般,轰的一声跌进宽大的沙发。 第13节 黑帮政治的牺牲品 眼看着奢华的黑色房车沿着悠长的公路缓缓而去,躲在不远处的倪凯文神情落寞,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车上。 准老婆被别的男人掠上了车,他本该冲上前去阻拦的。遗憾的是理智战胜了冲动,他终于管住了自己的腿。席乔政掌控着联合社团,他没有制止那个男人的能力,亦或他根本就不想制止那个男人。。。。。。 儿女私情与萧家失去的权力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michelle是萧家唯一的女儿,她应该甘愿为拿回权力而牺牲。如果他不能容忍,不懂得讨好联合社团那个见鬼的“教父”,他就永远没有重掌大权的可能! 萧竹怯怯抬眼,远远看着席乔政一仰头将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随手放下杯子,脱去光泽细腻的四兜休闲羊皮外套乱丢在身边的沙发上。 “请你去我家里作客。”他老早就发现那个小女人在偷看他了。 “我不想去。”低语,只有她自己听得到。他家?又是那个“非常中国”的地方吗? 席乔政略显局促地向她身边挪了挪,望着她暗自嘟囔的嘴唇眼中闪过一抹疑惑,“你说什么?” “我——不想去。”恐惧,还是固执地放大声音重复了一句。 对方直勾勾地望着她,看不出在想什么。定格了片刻,突然将身子压向她面前,用力抬起细腻而脆弱的下巴,霸道地回了一句,“我要你去!必须去!” “你。。。。。。”凭什么?无奈人在屋檐下,只好强忍着不满,生怕再度惹起这头野狼的怒火。 他分明看见那双湖水般的眸子里漾着隐忍的波光,恨,却没有发作。微眯起双眼打量着那弯让他过目不忘的眉眼,直白地给出理由,“我喜欢你,你只能服从我!” “可我不喜欢你!我恨你,恨死你了!”蛾眉紧蹙,下巴用力挣脱他的掌握。 “你父亲的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爱也罢恨也罢,随便你。我席乔政会牢牢攥紧属于我的东西。哪怕一辈子得不到你的心,我也不会允许别人跟你在一起。michelle,你是我的!” “说对了!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我的心!”坚定,眼神轻蔑之极。 “呵呵,看样子你很清楚我轻易就能得到你的身体。”而他一定会那么做,由不得她不愿意。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倪凯文占为己有! “那是因为我对大圈仔不报任何幻想!” 萧竹对于大圈仔的鄙视再次刺激到了席乔政脆弱的神经,野性的双眼赫然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长出一口气,缓缓沉下面孔,“不要挑战我的极限!天之骄女的优越感很快就会被粗俗不堪的大圈仔践踏得一文不值。我会让你明白,谁更下贱!” 女人咬紧牙根生生挤出几个字,“你能得到的只有一具尸体,我死也不会跟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在一起!” 男人已然失去了耐性,认定他就算磨破了嘴皮子她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既然不爱,那就痛痛快快地恨吧,总比不疼不痒的好。指尖顺着精致的脸颊下滑,绕过下巴直抵细腻的脖颈,赫然张开虎口象征性地扼住女人脆弱咽喉,“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将你变成一具尸体。死并不可怕,活着才是地狱!玩弄一只将死的雀儿是猫咪最大的乐趣。”张狂一笑,冷不防占据了稚嫩樱唇的甜蜜,良久,几乎窒息。。。。。。赫然放手,“呵呵,傻鸟,放宽心,说了是去我家作客,今天不会吃你。” 萧竹下意识地捧着胸口,按捺着剧烈跳动的心,两眼发黑,大口喘着粗气。目光扫过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猜不透对方的邀请究竟安的什么心。只是作客那么简单吗?如果是别人她或许会相信,可惜说出这番话的偏偏是他席乔政! 车子终于驶入了温西区,不久便穿过极具中国特色的万福门开进了楼榭错落,小桥流水的院落。秦牛如常下车为老板打开车门,几名跟班相继跳下车排成一队谨慎恭候。 席乔政大咧咧地牵着女人细嫩的小手,脸上浮起一片嘲讽,“下车。自己走,还是要我再费力把你抱下去?” 萧竹暗暗吞着吐沫,冷着脸,应了一句,“我自己走,不麻烦你。” 他双臂一横,放肆地将她抱在胸口,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没有你可以决定的事情!想自己走,我就偏要抱着你!想被我抱着,我就一脚把你踹下去!”她既然选择了对抗。从今往后,别指望他会体谅她的心意,他发誓要把她的意志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直到她彻底忘记自己还有意志为止。 用力踢打,扭动着身体试图让对方将她放下。遗憾的是,对方当着恭候在车门外的n多双眼睛严正警告她,“老实点!不然我现在吃掉你!”这里是他的地盘,她知道对方完全有这个能力。无可奈何地窝在对方胸口,避开众多嘲笑自己的眼睛。 绕过薄如蝉翼的屏风,再次进入席乔政的卧室。单薄的身子被脸色深沉的男人丢在柔软的床垫上,淡漠的小脸上乍现一抹仓皇。 “别那么紧张。乖乖听话,保证不会为难你!”习惯性地转了转脖子,朝蜷缩在床丄的小女人摆了摆手,“跟我来,带你看样东西。”径自走向房门,发现床丄的女人眨巴着白痴似的大眼睛一动没动。傲慢地扬起下巴,微敛眉心,一脸不爽地叫嚣道,“照我说的做!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第14节 故人相赠的舍利子 萧竹暗暗吞了口吐沫,战战兢兢地下了床,远远跟在席乔政高大的身影之后,穿过垮水而建的廊榭,进入了附属于大宅主体的另一组建筑。 木质雕花门半掩,沁人的檀香扑面而来,如果猜的不错,眼前应该是佛堂。 男人推门进入,转身注视着还在几米之外磨蹭的女人,“我不会吃人,你没必要离我那么远!” 萧竹表情麻木,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催促而加快脚步。目光擦过男人挺括的肩膀,以不屑的冷漠回应对方。 席乔政长叹一声,拿出最后一点耐性尝试与顽固不化的“冰山”沟通:“michelle,抛开你父亲的死,你会不会——” “不会!”急切地打断。她不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即使是嘴上说说也不行。 暗暗咬着腮帮,低沉抱怨:“见鬼!因为出身?”隐约感到挫败。 “是的。出身决定,我们不是一类人。”压抑着恐惧,擦着他的胸口进了门。举眉在古香古色的小厅里寻找佛像,心中暗暗咒骂:佛?杀戮成性的“毒贩子”也配信佛?骗人,还是骗自己? 望着龛位上高悬的舍利珠串不由惊呼出声,那串念珠原本属于她父亲。父亲混迹江湖多年,片刻不曾离身,当日遇难后,珠串就不翼而飞了。猛然抬起愤怒的双眼,看似柔弱的身体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口口声声说人不是他杀的,可这珠串又怎么会到了他的手里? 席乔政被那只逼急了要咬人的兔子盯得满身不舒服,视线迅速移向龛位上的舍利子:“别这么看着我!不是你想的那样!要是那样我还有必要带你来这里揭自己的短吗?”举步走向只供奉着一串舍利念珠的龛前点燃一柱香,“不少人对‘联合社团’一直存在着误会。兼并是无奈之下的手段,联合才是目的!你知道,加拿大主流社会歧视华人,华人帮会只能在华埠耀武扬威,面对洋人只会唯唯懦懦。那些港澳台黑帮只会吃中国人,看见鬼佬都像缩头乌龟似的,气都不敢多出一下。大圈不信这一套,没人能对中国人指手画脚!呵,你知道毛主席吗?他老人家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华人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在加拿大站稳脚跟,得到更大的利益。席某一向敬重萧石前辈的为人,几次约他老人家去richmond的观音堂细谈关于社团联合的事情。老先生深明大义,一心想促成联合,遗憾的是台湾社团内部存在分歧,尚且需要时间。他承诺会尽力周旋,遗憾的是——出事了。。。。。。” 萧竹之前听到的是完全不同的版本,倪凯文说父亲被大圈仔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最终谈判破裂,丧心病狂的席某人下令杀鸡儆猴。沉思片刻,抓住最关键的问题提出质问,“在场的人都看见我父亲走出观音堂,而你的手下开了枪。” “我承认,开枪的是我的人。可那不是我的意思!那个叛徒事后预谋逃亡回国,半路被我的人‘对’了。” “故事很精彩,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吗?死无对证,叫我怎么相信你?”萧竹后退了一大步望着龛上那串珍珠似的佛骨舍利,“这串珠子又怎么解释?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该死!你父亲说我手上血腥太重,把它送给了我。你以为是抢来的?我原本不信佛,要不是你父亲非要把这东西送给我,我要它做什么?”狠狠握着拳头,眼看要被对方逼疯了。他席乔政向来一言九鼎落地砸坑,她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一次? “你不信佛为什么把它供在这里?撒谎也不打个草稿!”萧竹不屑地嗤之以鼻。 “这——”差点被对方噎死,眼前若换做别人,他铁定从窗口把她丢出去,“我有位八拜之交的大哥,泰国人,修为深厚。他说:‘舍利子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供养佛舍利,其福报无边。’我半辈子打打杀杀,听了他的话才想到要把这串珠子供在这里,算是机缘,现在多少也信一点。”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解释,反正说什么她也不信。这颗油盐不进的小脑袋就认准了他是杀她父亲的大恶人! 如他所想,n多年前他就成了萧竹的噩梦,在某些叔伯嘴里又成了无恶不作的恶魔。 华埠的暴徒,葬礼上的s魔,要挟,绑架,还差点把她那个了。。。。。。 萧竹隐约感觉到自己有些动摇,可一想起这些,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为什么要去相信一个混蛋,而去怀疑自己的未婚夫?她不要继续待在这里被他洗脑,“席乔政,我一点都不喜欢你编的故事。请你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我父亲在遗嘱上说,他若出了意外,不准我们报仇。否则,即使没有与你对抗的能力,我还是会想尽办法杀了你!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怎么?萧石老先生提前立了遗嘱? 席乔政不禁有些感动:老人家料定加入联合社团会惹恼一班意见相左的人,随时准备着牺牲性命。之所以不准家人报仇,针对的不是他席乔政,而是杀死他的曾与他出生入死的“自己人”。 心痛,眼神略显苍凉,远远望着像躲避瘟疫一样疏远他的女人:“你要杀我很容易,我对你没有免疫力。”如果她在xx时给他一刀,他多半没有防备,“给我点时间,我会把自己洗清,不要急着嫁人!” “社团由你做主,我的私事你无权过问!”女人口气决绝,冰冷的目光匆匆扫过他的双眸,轻轻垂下眼帘,转身出了门。 隔着房门的镂空雕花落寞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顿感心力交瘁:无法沟通?他们之间的误会远远深过那弯海峡。。。。。。 第15节 女人与权力的交易 萧竹一路上专心编造着晚归的借口,不知自己是怎么下的车,怎么进的门。。。。。。飘忽的灵魂重新落回身体的时候,人已对上了倪凯文高深莫测的双眼。 对方缓缓步下楼梯,与她对视良久,忽然扯开一抹满怀歉意的浅笑,“michelle,不好意思,没有去接你。我的情绪实在很差,没法专注开车。理解一下。” “没关系。我搭同学的车。”说谎,不然还能怎样?告诉未婚夫自己去了席乔政家作客? “这么晚?”忍不住追问。她是他的未婚妻,随意的一句谎言还是让他满心不爽。对方为什么要隐瞒?她和席乔政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眼看着她被掠上车,他曾幻想着对方回来时会扒在他的肩膀上哭诉。失望,挫败,不知盘踞在胸口的痛源自什么? “多聊了一会儿。”她瞬间岔开话题,“我先上去看看妈,她这几天身体怎么样?”她在学校的时间,母亲全赖于倪凯文的照顾。两人有了婚约之后,对方干脆搬进了萧家。母亲没有拒绝,借此向叔伯们表明一种态度——倪凯文目前是萧家的“顶梁柱”。 “精神还不错。去吧。”话音刚落,一缕别样的幽香匆匆与他擦肩而过,淡漠,完全不是未婚妻该有的火热。。。。。。 他真的要娶她吗? 现在反悔,他失去的不只是个女人吧? 光阴如钻戒上的流光一晃而过,之后的两个月,定制婚纱,预约酒楼,拍照等诸多杂事将短暂的周末安排得满满当当。婚礼在紧张而繁忙的筹备中,母亲哀伤的脸庞终于又看到了几分喜色。 萧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自己,她跟倪凯文之间有爱情吗?他原本是她的义兄,她早已习惯了跟他在一起。没有童话故事里的轰轰烈烈,也不觉得怎么失落。作为一个出身黑道世家的女孩子,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憧憬爱情。她的终身大事多半会由父母决定,嫁给帮会需要她嫁的男人。 遗憾的是她这辈子还没有尝试过爱情的甜蜜,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男孩子敢明目张胆地追求她。。。。。。 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出恶魔的面孔,该死!唯一一个例外居然是她的杀父仇人!而抛开父亲的死,她同样不会接受那个家伙的追求。她幻想中的爱人是浪漫而幽默的绅士,不是一个满身罪恶的野蛮禽兽! 巨龙私人会馆偌大的桌球室里只摆着一张球案,来往会所的基本都是巨龙集团的精英骨干。他席乔政身后是一个不分地域,不分出身的组织;从数不全26个英文字母,到能用英语流利地和鬼佬差佬打交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未来充满了自信。抛开道德与法律,他们在用一套“地下规则”向世界证明着华人的实力。 席乔政放下球杆,接过狄威手中的信封随手抽出一打照片。草草看了几眼,啪的一声丢在球案上,“就这些?”忍不住再次瞄了眼照片上女人的俏脸。 “两个多月,就拍到这些。”身为社团首席智囊的狄威挑了挑眉毛,翘起二郎腿悠然靠在沙发上。很清楚席老大关心什么,扬起一脸不温不火的笑容继续说道,“没有想象中那么亲密,若非事先知道两人有了婚约,没人看得出两人是情侣。”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萧竹并不那么喜欢倪凯文?”挺拔的背影在光色幽蓝的吧台前倒了两杯酒,转身递给对方,“干嘛嫁他?” “萧石前辈遇刺后,萧家急需一个男人撑起门户,倪凯文是义子,当然是第一人选。呵,那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 席乔政认同地点了点头,“‘义子’的身份只是个口头协议,到底不如合法的‘女婿’可靠。明白了!多半是萧太太的意思,关系到萧家在帮会中的分量。” “你怎么想?”对于席老大的私事不便插言,最多是给几句无关痛痒的建议,没人可以替他做决定。 “照目前的处境,让萧大小姐放弃婚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替我联络倪凯文。萧家若想在两年后话事人改选时重掌大权,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要新郎主动放弃?”狄威撇了撇微厚的嘴唇,望着席乔政稍稍眯起眼睛,“不可能!这个时候放弃萧竹不但会失去萧家的支持,更可能惹恼一帮台湾人。进退之间,若是你,你会怎么办?惹恼了席乔政大不了一辈子当不上话事人。得罪了自己的小圈子,往后还怎么混?” 席乔政猛一仰头将杯中荡漾的液体一饮而尽,放下空杯桀骜不驯地抄起球杆躬身瞄准,“david,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倪凯文尽可以做萧家的乘龙快婿,不过——萧竹是我的!”砰的一声脆响,黑球径直落入底袋。 瞬间意会了对方的决定,狄威不禁有些头痛,“george,我想,这样做不太合适。知道你一向不关心旁人的看法,可你想过萧竹会怎么看你吗?你们俩的关系已经很糟糕了,我只怕她会更加恨你!如果新郎始终回避他的新娘,一定得给对方一个解释,你指望倪凯文怎么说?替你美言几句?” 席乔政深沉地皱紧浓眉,啪的一声将球杆丢在球案上,“那该怎么办?眼看着一双新人入洞房?”长叹一声,锁定对方的眼睛,“我宁可让她一辈子恨我,也不能容忍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萧竹只能是我的女人,不论她愿不愿意!” “见鬼!没人能承受你的爱,被你爱上是女人的不幸!”狄威无奈低咒,心里怀疑这种让人窒息的圈禁也是爱情?“george,占有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有什么意义?” 男人再次抄起酒瓶,凄然苦笑,“呵,好歹还有副身体。。。。。。”即使没有杀父之仇,萧大小姐也不屑拿正眼瞧他。对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他,除了身体他还能奢望什么? 第16节 被丈夫出卖的新娘 公历四月,萧竹终于等到了潇洒出阁的良辰吉日。在温哥华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二十岁的新娘披上了洁白的嫁衣,在亲友们祝福的目光中将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了曾是她兄长的男人。 身着西式的礼服,经历了一场传统的中式典礼。在郊野公园的草坪上安排了盛大的自助婚宴。接天的碧草,烂漫的鲜花,粉红的气球,长辈殷勤的祝福,母亲宽慰的浅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长时间应酬宾客让萧竹感到有些疲惫,娇羞地牵动丈夫的衣角伏在耳边轻声说到:“kevin,我好累,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酒宴时间太长,早料到你会吃不消,我提前在附近的酒店预定了房间。跟世叔世伯们都打过招呼了,要是累了可以先去休息。婚宴一结束,我就过去接你。” “不陪我一起去吗?”面对新婚丈夫怀着无限期许,一副小女人的柔情。 “还有平辈的兄弟和赶来道喜的小辈要招呼,好歹也要留下一个主角。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 萧竹望着温柔体贴的老公,露出一脸幸福而甜美的笑容。不久,俩人牵手送走了母亲,倪凯文随即安排她上了停在树丛边的轿车。 新娘子刚刚离开不久,黑色的四门林肯房车如一串铿锵的音符划破了婚礼的浪漫乐章。车门开启,一身笔挺西装的秦牛抱着包装花俏的结婚礼物跳下车阔步走向新郎,似笑非笑,看不出是祝福还是嘲讽,“kevin哥,恭喜!新娘子在哪里?政哥另给她准备了一份厚礼。” 倪凯文接过绑扎得花里胡哨的盒子,目光始终停留在挽成蝴蝶结的粉红丝带上,“替我谢过政哥。michelle累了,去了附近的酒店休息。” “新婚愉快!不打扰了,招呼客人要紧。告辞了。” 秦牛转身要走,倪凯文连忙唤住对方,“别忙,照咱们中国人的规矩总要带包喜糖,沾沾喜气。”随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大红糖盒塞给对方,微微一笑,“忙着招呼客人,不送了。” 房车再次开动,掠过柔软的草坪缓缓驶向一尘不染的公路。秦牛一手把玩着小巧的糖盒,对席乔政一字不漏地复述了倪凯文说过的话。 “没有具体说在哪间酒店?” “没有。八成就在这个街区。” “大海捞针,成心玩我?”说着话,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秦牛手中翻动的糖盒,“那里面装的什么?”平白无故给大男人送糖果,那里面或许装着些难以启齿的线索。一个男人甘心将老婆拱手于人,难道还会亲口说出来吗? 接过秦牛递来的糖盒,一边拆包一边数落,“这里面要是装着颗微型炸弹,我可能已经玩完了!阿牛,盲目的轻敌可能会害死我们。”噼里啪啦地倒出有限的几颗糖果,盒子里忽然掉出一只带着号牌的钥匙。号牌的背面详细地标注着酒店的名字和具体地址。 不得不承认,倪凯文比他想象的聪明。对方巧妙的避免了一场不必要地尴尬,及其明智的做法! 呵,有了这把钥匙他就能替新郎完成接下来的工作。萧竹绝对想不到,跟她拜天地的是倪凯文,而入洞房的是他席乔政。一想起要面对萧大小姐那张惊恐万分的小脸就莫名的兴奋,怪她命苦,偏偏嫁给了倪凯文。那家伙对权力的兴趣远远大于女人! 按照钥匙上的地址轻易找到了那间算不上著名的酒店,由秦牛一人陪同上了电梯,闭目沉思良久,压低声音说到,“但愿对方没有耍花样,我担心房间里会有埋伏。” “要我跟您进去吗?” “开什么玩笑?婚礼属于倪凯文,我不需要一个冒牌的牧师见证敲诈来的爱情!” “可。。。。。。”爱情算什么?老大的生命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放心!我是吃子弹长大的,小小场面吓不住我。巴望着有机会开几枪,全当过瘾了!”高高挑起一侧的眉峰,对着一脸担忧的秦牛邪门一笑,“我死在男人手里的可能性不大,逼急了那个女人备不住会弄死我。” 叮咚一声,电梯停在了十一楼。席乔政颔首示意秦牛等在电梯口,独自穿过走廊,满怀激情地搜索着与钥匙号牌上数字相同的那扇门。 待在房间里的萧竹脱掉礼服下的裙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婚纱背后的拉链弄开。原想将价值不菲的婚纱脱下来松快松快,面对镜子里的人影忽然犹豫了。女人一辈子能穿几次婚纱?不让老公亲手褪去一身圣洁仿佛是一种遗憾。再忍忍吧,倪凯文说婚宴一结束就来这里接她。 席乔政站在门口犹豫再三,为了安全着想,收起钥匙伸手按响了门铃。避免身体正对着房门,警觉地躲在一侧的墙边。 房间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女人谨慎的询问:“kevin?是你吗?” 听到那缕熟悉的声音,席乔政的心落下了一大半,没有答话,连续按了几声门铃。 萧竹反复问了几次,对方始终没有答话。初时的疑惑渐渐化作浓重的恐惧。门外到底是什么人?据她对倪凯文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故意吓她。满心焦虑地握着冰冷的把手:到底要不要开门看一下? 第17节 洞房易主跋扈夺情 “谁在外面?”萧竹满心疑虑对着紧锁的房门再次询问道。 依旧没人回应,门铃声也再没有响起。越发恐惧,全然打消了开门看个究竟的念头。诡异的安静,单薄的房门仿佛蜗牛脆弱不堪一击的壳,躲在里面好歹还有一丝心理安慰。呼吸急促,掌心生生攥出了汗水,转身走进洗手间,哆哆嗦嗦地拧开水龙头,在狭小的空间里平复着内心恐怖的疑虑。 几番试探,席乔政认定房间里绝对安全,回首向守在电梯口的秦牛使了个眼色,掏出钥匙蹑手蹑脚地开启门锁。。。。。。 轻轻掩蔽房门,身体警觉地贴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向整洁的房间里张望—— 没有人? 空气凝重的让人窒息,洗手间里隐约传出微弱的流水声。男人脸色忽然一沉,淡漠的眸子霎时变得阴鸷而残忍。 michelle,不要怪我。爱,没了指望,好歹还有一副躯壳。。。。。。 果断地握紧门把手,一个闪身进了洗手间。女人诧异而惊恐的双眼迅速从突然闯进镜子里的高大人影转向魔鬼子夜般慑人的面孔;“你?你怎么,进来的?”下意识地退向墙角,舌头发僵,讲话已然词不达意。 男人用力扯下颈间灰蓝条纹的领带,随手裂开衬衫的领口,望着“俘获的猎物”低沉轻笑,“你以为嫁了人就能逃出我的掌心?谁有胆量窥测席乔政要定了的东西?”攥着领带的手背试图安抚那张仓皇的小脸,遗憾的是在对方眼里那更像是轻薄之举。 “别碰我!滚出去!”萧竹迅速将脸别向一边,稍稍扭转剧烈颤抖的身体。退到无路可退,单薄的身子陷在马桶边狭小的空间里。 男人步步威压,蛮横警告,“乖一点,反抗只会伤了自己。” “禽兽,你永远得不到我的心!”一针见血。像一只不慎落下树梢的雏鸟,张扬刺耳的尖叫背后,只剩下柔弱无力的挣扎。 “心——谁稀罕?我只要个陪我解闷的女人,一副供我玩弄的身体。”心头的伤口被女人固执而决绝的诅咒深深撕裂,迅速以更加残忍的中伤作为回应。 既然要恨,那就恨到底吧!她能给予他的情感只有恨了。 像饥渴难耐的饿狼赫然扑向圣洁的羔羊,轻而易举地将女人奋力的挣扎裹在怀里,跋扈的唇迅速占据了柔软的樱唇,舌翼缩卷,贪婪吮吸着舌尖甘美的蜜露。 “不要。。。。。。嗯。。。。。。放开。。。。。。”抵抗微不足道,含糊的话语锁禁在他口中。他迫切地掀起垂地的洁白裙摆,冷不防被女人弹起的膝盖狠狠顶在燥热的小腹上。深重的痛感霎时点燃了男人眼中爆虐的火光,猛然抬起眼帘一把抓起散乱在女人额前的碎发将其后脑狠狠抵在墙壁上,“贱货!我就是要把你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践踏在脚下!大圈仔又如何?很低贱吗。。。。。。不要用这种见鬼的眼神看着我!千金小姐很了不起吗?还不是要躺下来任由我肆意玩弄?骄傲?我会让你明白谁更下贱!”扬手一个耳光,女人柔弱的身体仿佛暴风掠下枝头的落叶一般狠狠甩在大理石盥洗台上。 萧竹耳朵嗡的一声,口中随即泛起浓重的血腥。一缕猩红泄下唇角,忍着疼痛,扬起白皙的手背轻轻擦拭,气息微弱神色倔强,“席乔政,有种就杀了我!我宁可死!” 话音未落,残暴的大掌猛然钳制住脆弱的下巴,“死?谁给你的权利?如果有一天我厌倦了,我会亲手弄死你!别再跟我玩咬舌自尽那样的把戏,不会再有第二次!”扭转女人单薄的身体死死遏制在怀里,用力抬起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精致脸蛋强迫她注视着镜中脆弱的人影,“萧大小姐,你以为你是什么?我许给新郎官权利,他把你送给我取乐。”随手抓起丢在石台边沿上的领带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可以绑住你的双手,堵住你惑人的小嘴,可我不想那么做。我要你听话,乖乖地躺下!” 委屈的眼泪霎时漾出疼痛的眼眶,顺着轮廓细腻的脸颊凄然落下:倪凯文为了当上话事人把她出卖了?她新婚的丈夫为了上位把她出卖了!到底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还是为了萧家。。。。。。 身后的恶魔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修长的手指轻蔑地安抚着她酸痛的下巴,顺着细腻而白皙的脖颈缓缓下滑。。。。。 嚓啦一声,背后的拉链被另外一只魔掌一拉到底,白纱骤然坠落,颤抖着纤弱的手臂掩住半裸的胸口,猛然将脸转向一侧,急于避开镜子里那双野性而邪气的眼。 低沉而嘲讽的引诱在耳畔响起,“自己脱,然后帮我。我要是开心,萧家还有重掌大权的可能。惹恼了我,我会让萧家的势力彻底在联合社团消失!在这一点上,倪凯文远比你明智。”猥亵的大掌继续下移,滑向胸口洁白的蕾丝,包裹住圆润而挺拔的丰盈。。。。。。 隐忍的闭上眼睛—— 该死,不行! 如希腊神殿里半裸的维纳斯一般,扭动着瑟缩的身体想要挣脱。男人猛一躬身将她抱在胸口,粗暴地踢开浴室的门直奔奢华而柔软的大床。依旧踢打,放声啼哭,抗拒力度却大打折扣。 为了萧家,为了萧家。。。。。。 老天!为什么不让我死? 她不过是他人手中一颗小小的棋子,或许这就是命运。。。。。。 恨! 她恨死了覆在身上的男人!他贪婪的唇舌,肮脏的指掌肆无忌惮地掠夺着她的清白;嘲讽的耳语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她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尊。。。。。。 “不要!”依然妄图推柜。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跋扈的侵略,还是喊了出来。 魔掌在细弱的腰肢间游移,猛然扯断胯边单薄的丝带。放肆而粗鲁的低咒,张扬而固执地闯入,恣意亵渎着未经开垦的圣土。。。。。。 破碎的痛楚。 萧竹一声没吭,倔强地将发青的嘴唇咬得惨白,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注意到席乔政眼中瞬间闪过的柔情:难得规规矩矩的乖乖女。很高兴看到床单上那片殷红的血迹,得意,那意味着完完全全的占领! 第18节 专横羽翼下的阴影 一场噩梦。。。。。。 身子还在隐隐作痛,被闭目小憩的席乔政紧紧圈禁在怀中。 萧竹知道身后的魔鬼并没有睡着,一副健壮的胸膛,一弯宽厚的臂膀如一堵厚厚的墙将她阻隔在人世之外。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般的不伦之欲,纯洁的新娘已沦为世人不耻的妖孽。 泪水静静地滑过唇边,麻木的舌尖全然尝不出咸涩。炽热的大手掌握着胸口起伏的领地,耳后粗重的鼻息依然让她感到恐惧。 心,陷入了深深地焦虑。做出这样的丑事,她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她的丈夫,如何面对她的母亲,如何面对那些曾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叔伯们。也许她该一死了之,以免丢尽萧家的人。。。。。。 男人低沉的耳语忽然打破了沉思,惶恐,心猛然乱跳了几拍。 “感觉不错,你的确很吸引我。我得先走了,有空再约你。”微欠起上身与她交颈而望,沉默片刻,低沉恐吓,“michelle,不要妄想以死来解脱,记住,只有我才有权要你的命。选择我不喜欢的方式只有一个后果——整个萧家为你陪葬!” 洞房,全无幻想中的温存。她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腔愤恨,“一次还不够吗?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不妨每日三株香盼着我早点死,不然你大概永无出头之日!” “非要等到事情败露,看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颜面?非要把这样的糗事昭示天下?”微弱的气息难掩激动的情绪,浓重的委屈让人阵阵眩晕。 “没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专属于我,闲杂人等一概退避三舍!当然也包括倪凯文。” “一个出身卑微的大圈仔一定要用侮辱他人的方式来抚慰心中的自卑感吗?践踏他人的尊严只会令你更加卑微!”萧竹猛然垂下红肿的眼帘,语调仿佛凄凉的秋风,“席乔政,我越发看不起你!” “我是个粗人,不擅长咬文嚼字。你说的不错,玩弄你的确能让我这个卑微的大圈仔找回些许心理安慰。萧大小姐,一想到我的卑微亵渎了你的高贵,我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男人猛一低头用力吮咬着“羔羊”的咽喉,嘬出大片黑紫的淤痕才满意地松了口,“谁在乎你怎么看?”讥讽一笑,拍了拍那张写满怨恨的漂亮脸蛋,“呵,出身黑道世家的千金小姐——不过是大圈仔伴床的高级宠物!”懒散起身,抓起乱丢在床头的衬衫不紧不慢地穿在身上,“那些伊朗人最近又在背地里插手我们的白粉生意,做事的人马放了出去,我得早点回去等消息。”北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白粉生意都控制在大圈帮手里,任何人妄图分一杯羹他们都不会允许。起身转向背对着他的女人,“放心,倪凯文不会为难你;当然,也不会亲近你。” 席乔政就这么走了,然而噩梦却只是个开始。。。。。。。 丈夫没有亲自来酒店接她,只是准时派来了一辆轿车。为了避免母亲的疑虑,她勉强自己住进了倪宅。新房如坟墓一样冰冷而沉静,新郎一连半个多月没有露面。。。。。。 当倪凯文带着一脸诡异的淡漠,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一腔愤怒早已被时间冲淡,化作了难以启齿的积怨。 温哥华明朗的阳光照进临海别墅的玻璃窗,船儿静静地停泊在不远处的码头,海面如相对而望时的心情一样,看似平静,实则动荡。 冷静的沟通,“kevin。。。。。。”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michelle,理解我,为了萧家。。。。。。” “我怀疑。”怀疑他究竟是为了萧家,还是为了话事人的权利。 “呵,我比你更委屈。我的未婚妻什么时候跟那个大圈仔有了私情?席乔政多次暗示我,你是她的人,那顶绿帽子我无论如何都要带在头顶!”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娶我?”明摆着,为了掌控萧家的势力。 “为了萧家我别无选择。” “萧家?呵,若非娶了我,你跟萧家有什么关系?”她不屑的嗤之以鼻。 “我是萧家的义子,是你的义兄!” 萧竹以极其怀疑的目光久久注视着对方,“你的确是最适合代表萧家的人,否则母亲也不会把我嫁给你。安心为萧家做事吧,咱们的婚姻只是供外人瞻仰的摆设而已。”淡淡地垂下眼帘,幽幽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走向窗边,麻木而凄凉的目光投向被阳光镀了一层炫金的海面,流光夺目,难掩浮华之下的幽暗。 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楼梯上隐约的回声荡漾起隔世的苍凉。世情冷暖,生命如一只孤单漂泊的小船,所有美好的梦想都被遗忘在飘渺的彼岸。。。。。。 日子在让人窒息的安逸中度过,除却难熬的周末,大多数时间都在校园里度过。踏着湖堤上的碧草,坐在湖边的石阶上望着如镜的水面发呆。稀疏的行人在身后穿梭,时间静止,画面定格,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一对金发碧眼的校园情侣携手坐在身边,眼神交汇的亲昵让人艳羡不已。投去一个友善的笑容,落寞起身,走向鬼门关似的校门。 每逢周末都要牵着倪凯文的手,仿佛一对甜蜜夫妻一样回娘家看望依旧病弱的母亲。她厌倦做作的表演,一脸温情的“如意郎君”让她感到恶心。。。。。。 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忽略了沿途三三两两的行人,大脑罢工,如行尸走肉般晃出校门,惊愕—— 该死,那辆见鬼的四门房车又出现了! 第19节 相思之约胜似敲诈 车门开启,先后跳下两名高大挺拔的黑衣男子。两人一路小跑迎上前来,对着神色仓皇的小女人恭恭敬敬地说道:“miss萧,政哥要见您,特地派我们俩等在这里接您过去。” “告诉他我没空。”樱唇微启冷冷应了一声,沉下脸色,择路绕行。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紧追几步拦住对方的去路,“miss萧,拜托您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跟班。您不跟我们回去,我们没法跟政哥交代。”心里暗暗抱怨:这叫什么差事?明知这女人不会顺顺当当地上车,又明令他们不准对其动粗。席老大有言再先——谁敢碰她一根指头就要谁的命! “走开啦!不要逼我!”萧竹如抓狂的母狼般扬声低吼,望着纠缠不休的混蛋烦躁地皱起眉心。 “不是逼您,是求您。”并排而立的两个男人像一堵高大的围墙固执地挡在前头。 坐在房车上的司机放下车载电话,推门下了车,从车子的另一侧探出半个脑袋,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扯着嗓门大喊,“miss萧,政哥要我转告您:您要是不想去就算了,他晚上会亲自去府上接您。” 无耻! 萧竹在心里狠狠咒骂。这是体谅吗?分明是敲诈!她若不顺他的心意,他就索性撕破脸皮去她家里胡闹。席乔政原本就无法无天,仿佛没有什么事物能牵制住他。她该怎么办啊?真等着对方当着倪凯文的面把她带走吗? 她不想成为众人眼里的笑话! 然而这样卑鄙无耻的敲诈绝对不只这一次,今后还将不断重复这种下三滥的戏码。那个大圈仔的脑袋里全然没有仁义廉耻,逼急了对方什么事干不出来啊? 或许—— 死亡是结束这场噩梦唯一的办法! 杀了他,为父亲报仇;不然就逼着对方把她杀了!这样就不至于连累萧家。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不能一辈子苟且地活在残暴的阴影之下。咬紧牙关上了车,望着吧台上的酒瓶暗自策划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谋杀。。。。。。 此时,席乔政懒散地靠在阳台的藤椅上,微锁眉心望着不远处手握高尔夫球杆,专心击球的狄威,“头疼!刚摆平了抢饭碗的伊朗人,那些印度阿差又在背地里搞事。” 砰的一声,白色的小球不偏不倚地滚进球洞,狄威直起身淡淡一笑,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了下来,“走白粉的伊朗人大多都有政治背景,暗中为中东的恐怖分子筹集资金。我们干了他们,警方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比之下,那帮印度阿差就比较难搞。在加拿大,他们有着华人没法比拟的优势。阿差们热衷于政治,在政界的影响力远远大于华人。” “看样子我们不能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玩了,不然就参政,不然就把掌握政治的鬼佬拉下水!david,没有攻不下的关,那些鬼佬官僚一样见钱眼开。你办事我放心!呵,我得抽空放松一下。” 狄威轻轻点了点头,将散漫的目光投下阳台。见黑色的房车缓缓驶入宅院,转向对方笑问,“george,打个赌,十加元:你的妞儿在不在车上?” 席乔政信心满满地站起身,大大抻了个懒腰,“在!我赢定了!” 狄威跟着站起身,两人并肩向花荫交错的空隙间张望。车门打开,女人素净的碎花长裙随即映入眼帘。 “我赢了!”席乔政看上去异常兴奋,熟络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不打扰你。愿赌服输!我明天一早就把十万加元打进你账户。”人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该在什么时候退场。那女人见不得光,席乔政锁在保险柜里的私人珍藏! 草草寒暄几句,将狄威送到了楼梯口,席乔政回身坐在大屋窗下摆设着菊花的矮几旁等待着思慕已久的女人。不久,楼梯上响起轻缓的脚步声,女人乌黑的长发涨满了痴迷的双眼。细腻而圆润的前额,挺秀的鼻梁,倦淡低垂的眉眼。。。。。。 “最近还好吗?”薄唇轻启,专注的眸子深不见底。 萧竹不屑答话,淡漠地顺着眉,心里暗暗咒骂:见鬼的问候!他在她新婚之日霸占了她,他以为她婚后的生活还会有幸福吗? “喝茶吗?”无奈,面对女人无声的轻蔑没话找话。 “不必了。”嘴里轻轻飘出几个字。 席乔政隐约感到一丝挫败,微微皱起浓眉,之前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每次都是这样!见不到她,会想;见到了,又会被对方中伤。那张拒人千里的苦瓜脸上只有三种表情:恐惧,怨恨,嘲讽! 沉默。。。。。。 压抑在心底的怒火愈演愈烈。 一把抓起她纤弱的手腕,赫然起身,望着那双哀怨的眼睛暴躁低吼:“该死!不说话,不喝茶,那就陪我丄床吧!” 第20节 被瓷片凌迟的爱情 被席乔政粗暴地扼着手腕,萧竹挣扎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对方身后,目光扫过墙角插着大丛菊花的瓷瓶,忽而扬声抱怨,“放开我!”鼓足勇气奋力挣脱了对方的掌握。仰视着虎狼般凶残的利眼,战战兢兢地后退,赫然抄起地上的大号青花瓷瓶狠狠砸向对方的脑袋。 席乔政稍一侧身,敏捷地躲过飞来横祸。瓷瓶擦着耳边飞过碰在身后的墙壁上,咔嚓一声碎片崩裂了一地。。。。。。 她无力逃脱,像祭坛上柔弱的羔羊被迫供奉着贪婪的。任凭男人粗暴地将她压倒在床垫上,来不及褪去衣衫便占据了专属于他的领地,凌驾于脆弱的温柔之上,发泄着内心浓重的愤恨与委屈。。。。。。 萧竹挣扎着挪向床边,将纤长的玉臂尽量探出床外,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战战兢兢地摸索着瓷瓶的碎片—— 席乔政,是你逼我! 猛一扬手,将尖锐的瓷片直插向男人血脉突兀的颈侧。 恣意放縦的席乔政赫然一惊,上身慌忙向后一挺。女人索命的皓腕狠狠将瓷片插进他健壮的前胸,夺目的鲜血顺着发达的胸廓滴滴答答地落向身下如玉的姣躯—— 短暂错愕:她想要他的命? 浓重的血腥瞬间唤醒了人性中潜沉的恶蛟,双手死死圈住女人脆弱的脖颈,暴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歇斯底里地低声磨叨,“你想杀我?你想杀我?你父亲不是我杀的,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我不想被野蛮的暴徒摆布!我不愿意跟一个毫无人性的大圈仔媾和!”小脸因缺氧而憋得发紫,坑坑巴巴地挣出几个字。既然杀不了他,她决定激怒对方,一心求死! 男人愤而起身,一个耳光裹在她骄傲的脸上,一把抓起她头顶的碎发,蛮横地扭转她侧向一边的身子,“好!说得好!从今往后,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叫灭绝人性!”嚓啦一声抽出皮带,紧紧攥在手心,一副冰冷的手铐将她脆弱的双手反扣在背后。 凌迟般的疼痛,秀发半掩的额角暴起了青筋,咬紧双唇,默默承受着皮开肉绽的鞭笞。。。。。。 蜷缩在眼前的女人仿佛受伤的小鹿般瑟瑟发抖,他望着单薄脊背上亲手造就的道道血痕渐渐停止了侮辱与嘲讽。断续的嗤笑,固执地将涨满眼眶的热泪挡在眼中:狄威说的对,没人能承受他的爱情。然而他自己也越来越怀疑,那是不是爱情。。。。。。 她注定要用伤痛的眼泪祭奠他死亡的爱情,席乔政从不原谅伤害他的人! 从此之后,萧竹发现原本明媚的人生彻底堕入了地狱。残暴的魔鬼不准她痛快的死去,残酷的折磨、恶意的羞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副冰冷的手铐成了她每周必经的酷刑,而那通鞭笞却是她生命里唯一的一次。。。。。。 他再没有用过那根皮带,却把它摆在床头最显著地位置。她以为那是最专横的恐吓,身体的伤痛已在脑海里留下了惨痛的记忆,她不得不委屈自己隐忍、顺从。 在焦灼的炼狱中挨过了一年,两人的关系终于有了些缓和,记忆里大概是因为席乔政查到了一些有关她父亲死亡的线索。 开抢杀死她父亲的凶手被席乔政派出的鹰犬当作叛徒清理了门户,而匿名汇入此人账户的五十万加元却被一名叶姓男子全数提空。有人说,叶某跟被“对”掉的叛徒是同乡,十多年前一起“跳船”到温哥华。由此推测,这名叶姓男子可能知道这笔不义之财的来历。 时间一晃而过,又经历了一年多的漫长等待,那个姓叶的终于有了下落。萧竹依旧冷漠,而心中突兀的怨恨却渐渐被岁月磨平了。。。。。。 席乔政意外地出现在她的毕业典礼上,这次不是送花,规规矩矩地坐在观众席上看着她接过毕业证书,带上学士帽。 倪凯文终于如愿坐上了话事人的位置,开始全盘掌控整个台湾帮会的生意。丈夫的高升并没有给她带来荣耀,相反却将藏于人后的罪恶推上了前台。她终于成了众人眼中的妖孽,丈夫乃至萧家的权利依赖于她松绑的裙带。 席乔政并不在乎私下里的流言蜚语,依旧我行我素,他想要她的时候随时会派车将她从倪凯文的眼皮底下带走。某日纵情之后,魔鬼开启象征着僸锢的手铐,轻抚着腕上层层叠叠的旧伤轻叹道,“这里原本就是个妖兽都市,放眼望去除却妖孽便是禽兽。试问哪个人背地里没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生就清高的傲竹不甘心做妖孽,所以会被那些闲话伤害。我不在乎,因为我安于做个禽兽!” 无力挣脱禽兽的利爪,亦无力忘却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高。现实距离梦想中的人生千仞落差,与席乔政不伦的奸情已然成了联合社团公开的隐俬。没有人不知道,却都碍于席乔政的威慑主动避讳。 清冷的秋露染红了第一片枫叶,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再次踏进熟悉的大屋。席乔政如常坐在窗下品着龙井,抚弄着淡雅的菊花。静静地,待她走近,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欣然提起嘴角,已然习惯了勒索的口气,“michelle,如果我找到了杀死你父亲的真凶,你要怎么报答我?”“那个姓叶的有了下落?”她凭直觉猜测。潜意识里或许早已认同了他不是凶手。 “该死!你没听明白我的问话吗?先回答我!”他习惯直奔重点,极厌恶没完没了地兜圈子。 “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你指望我怎么做?”料定他有了目标才会开口勒索。 “给我点安全感,让我尽快把那副见鬼手铐忘了!”他无比向往男女之间正常的亲密,曾经的几次尝试都已惨痛的失败而告终。固执的小女人从没有真正的屈服,一旦解放了双手立即就会弄伤他。而他当然会把几倍的痛苦强加给她,事后再因伤了她而后悔。后来干脆放弃了开启手铐,他不想一次次重复不必要的相互中伤。 第21节 终极温存一世别离 一场缠绵的云雨过后,萧竹彻底放松了情绪,蜷缩在情人怀里昏昏睡了过去。席乔政轻抚着光滑而妖娆的脊背,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将床边的抽屉拉开窄窄一条逢。心中暗自盘算:派出去的人马在广州打听到了那个叶姓男子的下落,对方今晚即将抵达温哥华,误会一旦解除,从今往后再不需要这副手铐了。。。。。。 不知睡了多久,梦中的萧竹被那首熟悉的《鸿雁》惊醒,吃力地张开双眼望向窗外,暮色褪尽,太阳已经落下了西山。 薄入蝉翼的屏风一时间引发隔世的错觉。对面那个一身黑袍,挽着高髻的背影是谁?不像是席乔政,仿佛是个古人。 男人缓缓站起身,轻舒广袖。束带流光,环佩作响。。。。。。 望着模糊的背影出神,忍不住怯怯地轻唤,“george?”半梦半醒,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醒了?”男人应了一声,举步走出屏风背后,的确是一身睡袍的席乔政。束带的流光,环佩的碰撞大概来自他手中晶亮圆润的舍利串珠。 萧竹撇了撇嘴角,暗暗发出一声轻笑。十分佩服自己的想象力,多半因为最近翻了几页那本搁置了n多年的《北魏太武帝》。 男人坐在床边,将珠串塞进她手里,“你父亲的东西还是由你来保管。” “既然父亲把它送给了你,它就属于你了。或许,是缘分。。。。。。” “我们俩还分彼此吗?我算不上虔诚的信徒,这东西对我没什么用处。” 接过串珠,扬手挂在他赤露的胸前,“带上它,佛祖会保佑你平安!父亲把它送给你之前,即使面对枪林弹雨都没有遇到过危险。” 男人微微一笑,恋恋不舍地抚过她的脸颊:一辈子这样下去该多好啊?“该走了!我会尽快把那个姓叶的带回来,向你证明我的清白。”穿起衣服阔步出了房门—— 谁料回来的时候人已躺进了棺材。。。。。。 狄威将那串带血的舍利子交还给她,眼眶微红,嘴里好容易崩出几个字,“george他。。。。。。送去了医院。。。。。。可惜,已经晚了。。。。。。” 萧竹霎时昏厥。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在乎?三年的痛苦她都忘了吗? 醒来之后,像受到了强烈刺激的精神病人一样喃喃自语:席乔政,你说过要带那个姓叶的回来向我证明你的清白,可你没做到!我恨你!你是个大骗子,你是个大骗子! 无心过问那个证人的死活,与她朝夕相处的“魔鬼”已经死了。即使他是杀死她父亲的嫌疑人,她还是忍不住想哭。淤塞在心口的混乱情绪无从宣泄,怎奈欲哭无泪,一连几日不吃不睡,独自坐在矮几旁,静静望着手中的舍利珠串发愣。。。。。。 大屋古香古色的中厅一夜之间变成了灵堂,正中摆着半掩的棺材,联合社团的各派人马来来往往,等待着略显仓促的发丧下葬。 狄威踏着冷月的清辉来到席宅,失魂落魄的萧竹依旧坐在窗下。弄清了对方的来意,跟随他来到夜色下宁静的海港,步入一艘小艇的底舱。 一名身受重伤的华裔男子窝在角落里,不停地打着哆嗦。从狄威口中得知,他就是席乔政拼了性命救下的叶姓男子。 萧竹凑上前去,听对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那段埋藏了多年的往事。。。。。。 父亲在与席乔政几次详谈之后,颇为赏识,引为知己。漂泊海外多年,看厌了华人各帮会之间的争斗,以为协议加入联合社团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炎黄甲胄,同根同宗,传承着龙的血脉原本就是一家人。结束内讧,兄弟相亲才有跟当地的鬼佬一争高下的可能。 然而,一部分人并不希望跟随父亲加入联合社团,他们以为那等于出卖帮会,将他们多年辛苦打下的江山拱手于人。他们更不愿意跟汇集了一帮乌合之众的大圈帮合作,跟那些偷渡来此的大陆人搞在一起只会乱了规矩,坏了帮会的名誉。 于是,有人出钱买凶,将一场枪杀嫁祸给了席乔政。这样以来,会有更多帮众因为仇恨而拒绝加入联合社团。 被清理门户的叛徒因为尚在大陆的儿子身染病重急需用钱,明知是死路一条,还是接下了这单买卖。对方计划回国并非为了逃避追杀,而是为了将那笔“救命钱”交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妻儿。担心自己没命回去,所以多留了一个心眼,临行前将事情的经过,银行的账户密码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叮嘱万一遭遇了不测,委托他将那笔钱带回广州交给对方的妻儿。 男人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瞳孔渐渐放大,眼看就要断气了。萧竹赶忙凑上前去提高嗓门呐喊,“你有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半路上阻截你们?”无疑,凶手急于毁灭证据,杀死席乔政和杀死她父亲的是同一伙人! “我不知道。。。。。。保镖,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沿着小巷。。。。。。逃。。。。。。一辆车。。。。。。截。。。。。。截住。。。。。。台湾国语。。。。。。帽。。。。。。帽子。。。。。。”话说到一半,身子用力一挺,大睁着双眼艰难地咽了气。 第22节 洛神出水缘系雁羽 唯一的证人死了,依旧不清楚谁是杀死她父亲的具体凶手。但可以肯定就是那些看着她长大的至亲手足。 纤长的手指紧紧抠着沾染了故人鲜血的舍利串珠,冰冷发紫的蔻丹霎时褪尽血色。耳朵发闷,眼前的景物重叠晃动,狄威在身旁温和的劝说,而萧竹一句也听不清楚。。。。。。 跟在对方身后沿着扶梯登上甲板,浓云覆压着天空,海面上起风了。。。。。。 小艇被不安的海浪推动,不住地起伏摇晃,举头望着满怀委屈的天空喟然长叹:“george,对不起。。。。。。”当真是错怪了他!虽然不知道真凶是谁,但绝对不是霸占了她三年席乔政。 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模糊了本就混沌的视线。 恍惚中,看见“自己”跟在狄威身后上了等在不远处的轿车,那站在船上的又是谁呢?难道,只是个灵魂吗? 跟着狄威离去的或许只是俱行尸走肉,她的心,已经死了。。。。。。。 预感到她会像个尽职的妻子一样为死去的男人守灵,面对远道前来吊唁的客人,面对千万缕轻蔑而嘲讽的目光,面对寻衅丈夫的羞辱。。。。。。 不要! 她不堪面对! 她情愿就这样死去!带着一世的忏悔为他殉葬! “george,原谅我。。。。。。” 当她不再怨恨的时候,他,却永远得走了。 海风愈加凛冽,海浪狠狠撞向单薄的船舷。身体随着剧烈晃动的小艇打了个踉跄,手中的串珠骤然跌落,沿着倾斜的甲板滑向船舷,紧追几步依旧抓不住,一串“珍爱”不可逆转地擦过指尖。。。。。。 眼睁睁地看着珠串落入翻腾的海水,心如死灰。。。。。。 隐约看见缓缓下沉的舍利子在幽深的海水中闪动着柔和的光辉,迫切地想要留住唯一的一份寄托。顾不得再想,一个倾身跃入冰冷的海水,随着浮动的佛光奋力下潜。 长发如海藻般荡漾在水中,串珠忽然间断裂,晶亮的舍利子宛如无数颗星辰散落在浩瀚的银河。星星点点的佛光越来越明亮,进而融汇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渐渐丧失了意识,漂浮的身体持续下沉,穿过那片不断扩张的光芒坠入寂静而幽深的混沌。。。。。。 心,从幽深的水底浮起,隐隐的酥痒引起一阵轻微的痉挛。缓缓张开双眼,依旧是那片刺眼的佛光—— 不,是穿透清澈水面的骄阳!调皮的小鱼儿轻吮着脚趾、手臂、耳畔,沉睡的灵魂被肌肤的酥痒彻底唤醒。。。。。。 再次感受到搏动的心跳,胸口随之开始憋闷。夺目的阳光唤起了生的希望,迫切地向往着海港腥咸而微凉的空气。 划动修长的四肢,迎着头顶的蔚蓝奋力上浮,猛然一个挺身窜出了水面—— 水花四溅,扑啦啦一片混乱的声响,惊起一池凫水休憩的飞鸟。双手擦去脸上的水珠,难以置信地环视四下陌生的景物—— 天啊!这,这是什么地方? 隐约记得自己跃入海水,浮出水面时却看到一泓映着高天流云的秋野平湖? 湖畔微黄的芦苇丛挑着褐红的蒲棒,远山如黛,秋草悠长。零星的树木傲立在广袤而空旷的原野上,掠过大丛灌木的朔风是苍穹下唯一的声响。。。。。。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天堂? 脑海里莫名荡漾起常常挂在故人唇边的那曲铁骨柔情: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红尘滚滚,马蹄铿锵,一名英风飒飒的伟岸男子,朱氅玄袍,在黄土堆叠的断崖上赫然勒紧马缰。薄唇边挑起淡淡的笑意,仰首眺望着惊起的雁群掠过如洗的碧空。 “陛下,臣日前奏请削减上谷苑囿之半为民田,不知。。。。。。”讲话的是跨马随驾的良臣古弼,虽能征善战,一路跟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今日游猎,不议朝政!”至尊威仪,惜字如金。 “诺。”拱手施礼,恭顺地退至身后。 骑奴牵马执缰,帝手握皮鞭向水草丰茂的原野上极目眺望。伴驾游猎的宗亲王族俱已整装待发,拓跋鲜卑七大部族之间开始了一场别有深意的射猎竞赛。 秋风萧瑟,天际忽而传来一声凄厉的雁啼。暗藏野性的双眸仰视苍穹,舒卷的薄云中飘然落下一片轻柔的雁羽,随风翻飞,悠悠擦过眼帘,遮蔽了天下。。。。。。无意转换的视线里莫名呈现出一副诱人的图画—— 浓密而乌黑的青丝虚掩着未着寸缕的妙曼身体,隔着人世的悠远幻想着一张绝世出尘的俏脸。。。。。。 龙睛微眯,屏息凝视着立在湖心的妖娆佳人: 何方女子? 湖中的女神? 第23节 众狼垂涎金箭解围 风儿拂过芦苇荡,吹皱了倒影在湖面上的陌生面孔。萧竹张大了嘴巴,下意识地抚过脸颊,怀疑水中的倩影真的是她。 狠狠掐了一下脸颊,她不是在做梦吧?她。。。。。。她怎么变了样子?很美,可那不是她啊! 盘旋在头顶的鸿雁接连落回水面,有的扭头梳理着羽毛,有的悠闲拨弄着水草。。。。。。 四下张望,怀疑这个未知的世界如创世之初除了这些鸟儿就只有她一个。纤长的手臂虚掩着娇艳的身体缓缓踏上开满淡紫色小花的湖岸。一阵凉风掠过,湿漉漉的身子瑟瑟打了个寒战,将环在胸口的双臂抱得更紧。 天边飞鸟惊起,耳边隐约响起隆隆的闷雷。几只受惊的小兽仓皇窜出茂密的草丛,毫无目的地四下乱撞。雷声渐近,渐变为人群的呼喝和铿锵的铁蹄,一队跨马拉弓的男子赫然闯进视线——奇怪!穿着仿佛是古装片里的衣服? 见鬼!只顾得分辨对方的衣着,居然忘记了自己没穿衣服。情急之下大步冲向湖心,战战兢兢地游向靠近对岸的芦苇丛。 半人多高的草丛中嗖嗖嗖飞出几只冷箭,几只四下逃窜的野兔和一只尚未/成年的幼狐翻滚着躺在岸边浅浅的草地上断续抽搐。七八个骑在马背上的贵族青年直冲向湖边,一个鹞子低飞,抓起猎物,迎着不算宽阔的湖面用力勒紧缰绳。 年轻的猎人们利眼如鹰,打老远就发现了对岸芦苇荡里有动静,纷纷挽弓搭箭瞄准了藏匿起来的野雁或天鹅。 萧竹赫然一愣,羞怯地探出半张俏脸,惊恐地大叫出声,“喂!不要放箭!” 几人相视一眼,相继放下手中拉满的弓箭,随即发出一阵猥亵的哄笑声。 “谭王兄,想不到这荒山野岭的,我兄弟几人还有这等艳遇!”率先开口的男子一身素灰胡袍,身型微胖,乃是秦王拓跋翰。 楚王拓跋健神情高傲,低沉嗤笑,“呵,翰王弟此话差矣,这湖中美人只能是我等其中一人的艳遇。” “那还等什么?谁猎到是谁的!”高凉王拓跋那翻身下马,一边说一边挽起裤管脱掉靴子。 沉默多时的燕王拓跋谭望着忙于脱靴子的家伙,嘴角挑起一丝嘲讽,轻蔑地咒骂,“愚蠢!”话音未落,箭已搭上了弦,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白羽没入距离女人半步之遥的芦苇丛,扯开嗓门,扬声大喊,“哪里来的妖妇?还不速速上岸束手就擒!”一声呼喝,几人弓弦上的箭同时射出,在女人的四周簌簌落下。 “再不现身,我等便要取你性命了!” 恐吓当前,萧竹犹犹豫豫地浮出芦苇荡,缓缓游向湖心。身体浸在水中,只露出一张出水芙蓉似的小脸。。。。。。 傻人有傻福,笨人有笨办法,宽衣解带的拓跋那乘机冲下湖水,直奔湖心的俊俏女子。 “你,别过来!”未着寸缕的女人一边后退,一边大声警告。 男人扬起一脸色靡靡的笑容,下三烂的语调,“美人,别怕,本王是来救你的!” “走开!别碰我!我自己游上岸!”萧竹慌忙转身妄图游向对岸。乱箭顷刻在她前方落下,紧跟其后的缠狼乘机扣住她纤细的腰肢,任凭她奋力挣扎,还是被对方凭借一身蛮力拖上了岸。 濡湿的长发贴在身上,遮蔽了诱魊,也给了人更邪恶的幻想。高大壮硕的男人们纷纷跳下马,如闻到血腥的恶狼一般缓缓围了上来。 倒在草地上的“猎物”一手护着胸口,一手撑着地面,沿着布满荆棘的湖岸艰难后退,“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不要过来!”望着步步逼近的“狼群”惶恐大叫,声音随着瑟缩的身体微微颤抖。 拓跋翰早已垂涎三尺,率先一步冲上前来。谁料草莽中嗖的一声飞来一支冷箭,不偏不倚地射穿了伸向女人胸口的“狼爪”。 “啊!”一声野兽般的惨叫,男人痛苦地捧起鲜血淋漓的手掌,射穿掌心的白羽金箭让色胆包天的男人们诧然一阵胆寒。 寂静的苍穹下震荡着轻缓的马蹄声,围在女人身边的“狼群”自觉地退避两旁。高大的汗血马缓缓步出没过马背的荒草,目空一切的冷峻男子傲慢地跨在健硕的马背上。 几名男子迅速收敛了狼性,胡袍一抖,正要叩拜,马背上的“神明”赫然沉下面孔,低声呵斥,“退下!” “诺。”众人拱手施礼,欠身而退,战战兢兢地走向各自的战马。 风儿溜过湖沿,纷乱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神明”肩头赤红的大氅哗啦一声飘落在小女人未着寸缕的身体上。萧竹依旧想不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眼前这个仿佛是古代将军的男人救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视线最多攀上男人突兀喉结下的衣领。 她面前真的站着个古人吗?这里当真是古时候的中国? 男人砰的一声翻身下马,玉珩摇曳,环佩作响,玉片清脆碰撞就像那场白日梦里听到的一样。素黑的锦袍随着稳健的步伐轻柔起伏,不由怀念起屏风背后的席乔政。。。。。。 ******************************************************************************** *北史本纪* 真君四年十月己卯,封皇子伏羅為晉王,翰為秦王,譚為燕王,建為楚王,余為吴王 。 真君五年十一月,高涼王那振旅還京師。 第24节 亢龙骄横即兴宣淫 玄袍临风,褶袴起浪,至尊贵气,步步生威。 错愕之间,跋扈的马鞭已用力挑起她低垂的下巴,萧竹瞬间垂下眼帘,不敢面对那双骄阳一般炫目的凌厉眼眸。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骄横而深沉的威压,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王者之风吧。 男人刚毅的下巴中央有一道深刻的印痕,让她联想到俊美的太阳神“阿波罗”。而宽肩撑起的那袭黑袍又是那么的中国,衣领和袖口边缘绣着金黄的菊花。 “落羽。”男人轻启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像是在跟她说话。 萧竹怯怯地扫过那双眼,摇了摇头,不知对方在说什么。 粗糙的皮鞭顺着纤秀的下巴滑向略显苍白的脸颊,男人轮廓分明的薄唇暧昧地凑近她耳边,“一片从天而降的雁羽把你带进——我的视线。不论你从前姓甚名谁,从今往后就叫落羽——雁落羽!”望着女人细腻而精致的面孔,语速慢而坚定,有意回避惯用的那个“朕”字,唯恐一场美丽得不太真实的邂逅会因为他九五之尊的身份而变得索然无味。 见鬼!眼前究竟是什么人?一面之缘,轻易就把她的名字改了?甚至都没问问她愿不愿意!裹紧身上的大氅,鼓起勇气拒绝道,“我。。。。。。不想改名字。谢谢你救了我,我叫萧竹。” 不悦!霎时眯起双眼,愤愤打量着女人毫无心机的大眼睛。沉默良久,忽然发出一声讥诮的轻笑,骤然沉下面孔,“要么改,要么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有什么权利要求我?就因为你救了我?”满心不爽地抱怨,倔强地簇紧蛾眉。即使真的回到了古代,没有人权也该有王法。她要是执意不改,他还真能杀了她? “莫问原由!”满心厌倦,扬手就是一马鞭,殷红飞溅。。。。。。 萧竹顿感颈侧一阵灼烧,指尖抚过痛处触到一片湿粘。初时的好感顷刻间荡然无存,固执地将脸别向一边,刻意回避那张阴郁而残暴的脸。 “烈马注定要挨鞭子!”专横,全无一丝悔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侧目睨着一脸不逊的女子,语调邪佞,近乎威逼。 女人镇定地闭起双眼,淡淡开口,“我情愿挨更多的鞭子。”鞭笞之痛,铭心刻骨,脑海里回放着当日的惨痛,浓重的血腥不知何时变成了记忆中嫣红的荼蘼花。。。。。。 对方缓缓躬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玉颈间突兀的血痕。她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的颤抖,不是恐惧,是熟悉。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力道,不愿张开眼睛,生怕那抹阔别已久的温存来自另一个男人的手指。 潮红的双颊,急促的喘息瞬间撩拨起他异乎寻常的情慾。后宫美人无数,他却少有迫切而热烈的欲望。他对皇图霸业、征战杀伐的兴趣远远大于女人,迎娶的妃嫔几乎都是巩固帝业的政治联姻。一片雁羽把这女子带到他身边,他在她眼里不是帝王,只是个寻常的男人。 伴随着强烈的心跳,任凭欲望的指引,在伤口上摩挲的指尖猛然滑向女人的后脑,炽热的大掌将她僸锢在最舒适的位置,揉着湿漉漉的长发,迫切地俘获了柔软的唇。。。。。。 萧竹霎时从缠绵的记忆中惊醒,大睁着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陌生面孔。死命的推拒,却无力摆脱霸道而贪婪的唇舌。男人勾卷舌翼圈住她小巧的舌尖恣意吮裹,独特的技巧让她再次想起了共枕三年的“恶魔”。 怎么会这么像,难道只是巧合? 没错,当然是巧合!那个“恶魔”再也不会回来了。。。。。。 “见鬼!放下我!你想干什么?混蛋。。。。。。”疑惑之时身子已被男人急不可耐地扛在肩头,咒骂无效,死命踢打,终究被对方掠进了没过马背的荒草。 草深林密,“恶狼”凶相毕露,用力将她丢在草丛中,径自忙着宽衣解带。 翻身想逃,却被褪去胡袍敞胸露怀的家伙一个饿虎扑羊压倒在草地上,两副身子紧贴在一起,纠缠翻滚,压倒了大片野草。。。。。。 “不要。。。。。。不要。。。。。。”她渐渐感到疲惫,终于被他舒展地扼制在身下,下腹抵着男人昂扬的情慾,下意识地将腰身向后缩。 “处子?”一直专注于追捕游戏的男人,忽然抬起情慾弥漫的眸子。深邃,锐利,仿佛轻易就能洞穿他人的灵魂。 萧竹窘迫地咬着下唇,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男人骤然沉下脸色,片刻,勃然大怒,挥手就是一耳光,“贱人!”以残破之身侍主罪同欺君!单依这一条他就可以夷其九族!更可恶的是,他明知此女实非处子,却不顾惜帝王的尊严,依旧想邀她共赴云雨。 捂着灼热的脸颊,怀疑那上面印着紫红的掌印。暗自吞咽着口中的血腥,稍稍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既然对方很介意这个,大概不会再为难她了。再一抬眼,正对上男人眼中的两道寒光,除却情慾仿佛还有杀欲,不禁想起拖拽着将死猎物的野狼,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野狼”的咽喉里发出一声低闷而森冷的干笑:他决定要她。他不想委屈自己狂燃的欲望。而她将受到应有的惩罚——宣泄之后,他会亲手杀掉她! ******************************************************************************** *褶袴* 晋朝崔豹《古今注》云:“袴,盖古之裳也。周武王以布为之,名曰褶。敬王以缯为之,名曰袴。” 袴,下衣,自晋朝起就是朝服和官服的重要组成部分。北魏更盛,朝服都穿袴褶,被讥讽为“帽上着笼冠,袴上着朱衣,不知是今是,不知非昔非”。 到了唐朝,袴成为正式的朝服。 *亢龙* 出自《周易·乾》:“上九,亢龙有悔。”亢,至高的;悔,灾祸。意为居高位的人要戒骄,否则会失败而后悔。 第25节 渐鸿于陆唇齿相伤 邪神暴躁地撑开死命夹紧的纤长美腿,振奋的情慾遭遇到艰难的阻力。腰身固执地向前一挺,女人随即发出一声痛苦地呻喑。。。。。。 处子? 稍稍撑起健硕的身体,微眯着邪佞的龙睛,目光扫过滴落在嫩绿草叶上的殷红血迹—— 欺君! 她以为不是处子他就会放过她?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在欺骗他!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甚至——一个屈居身下的小女人!身子赫然前倾,如崩塌的巨石般压向罪该万死的女儿身,暗藏一丝侥幸,在那副专属于他的领地上恣意放縦。。。。。。 “落羽,睁开眼睛!”激荡中,抬起女人痛苦地面孔邪魅沉吟。 george。。。。。。 睁开眼睛——这专横的命令已然成了她三年来午夜里的惊梦。深深挽起眉心,心中暗暗嘲讽着身下灼人的疼痛。这副身子不是她的,她的生命早已被故去的“恶魔”冠上了不为人知的印记,她滴血的灵魂早已随着逝去爱情飘然散去。。。。。。 或许,萧竹已经死了—— 在这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里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雁落羽,一个施暴者强迫她认可的名字! 混乱的意志被亵渎她的指掌撕裂为两半:半个灵魂固执地抗拒着骄纵的狂徒,另外半个灵魂却在享受着永远逝去的那份熟悉;半个灵魂飞升天际,半个灵魂坠入地狱! 怯怯地将淌着泪水的双眼张开一条窄窄的缝,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的面孔。一样的骄傲,一样的霸道。。。。。。幻想着泪光背后是离人的倦容。 男人壮美的身体骤然绷紧,随即被如在云端的松弛代替。伏在女人娇弱的身子上醉了片刻,喘着粗气张开野性的双眸,“落羽,不够,今夜与我回营。” 陌生的嗓音打破了所以的幻想,两行热泪顺着眼角骤然落向两鬓:不是席乔政,是放肆凌辱她的暴徒!愤恨地将脸别向一边,拒绝面对那张盛气凌人的面孔。 “不许转头!看着我!”固执地扳回扭向一侧的小脸。 “我怕做噩梦。”下颌微痛,轻蔑地垂下眼帘,唇边挑起浅浅的讥诮。 男人的笑声阴郁而张狂,“不幸,我注定是你一生的噩梦,生生世世的噩梦!贱奴,鞭子会教会你服从!” 她缓缓抬起眼帘,直视对方鄙视蝼蚁似的目光,“鞭子?即使是屠刀也吓不住我!雁落羽只是个没有灵魂的妖孽,无论你怎样鞣躏这副躯壳都伤不到我。”她的心死了,为深埋在坟墓里的爱人殉葬。 “杀你,我有比屠刀更好的方法。山脚下的营地里有数十名如狼似虎的男子,我想他们对你一定很有兴趣。服从我,做我榻下的奴;或者做男人们公用的娼妓。用不了几个时辰你就会被凌辱至死,那一定比死在屠刀下更有趣。” 脊背发凉,全身的汗毛都树了起来。对方利用情势恐吓,要挟她乖乖顺从,根本是个卑鄙无耻的衣冠禽兽! 她该如何抉择? 违抗他,被几十个男人活活折磨死;还是做他私人的玩物蜷伏在他榻下忍辱偷生? 不! 她都不选!她要用自己的方式结束这场噩梦。这副躯壳原本就不属于她,对于一个借尸还魂的妖孽来说,死又有什么可怕?那串舍利子没有把她带到离人归去的忘川彼岸,却将她带到了又一个恶魔面前。 苍天啊,她究竟造了什么孽?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倦了。。。。。。 女人湿红的双眼全无焦点,在固执的铁钳下被迫仰起下巴。然而直面他的淡漠眸子里全然没有他的影子,隐约感到一丝挫败,语调诱魊又仿佛是讨好,“求求我,也许我会格外开恩?”一时间难以适应这份陌生的失落感。他拓跋焘半生征战,平柔然,降善鄯,荡平大漠,统一中原,怎能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轻贱? 她淡淡开口,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未见一丝风波,“把我丢进狼群里吧,在几个时辰之内被凌辱致死,总好过被你这种禽兽折磨一辈子。”脑海里幻想着五花八门的死法:夺剑自刎,撞墙碰柱,咬舌自尽,投火自焚。。。。。。 女人出乎意料的选择瞬间引爆了蛟龙心底狂暴的火山:不过是个信手拈来的玩物,居然弄得他阵阵伤心!猛一低头,伏上娇艳的胸口狠狠发泄着蒸腾的愤恨,皮肉分离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爆虐的薄唇边留下一抹猩红的血痕,“贱奴,胆敢忤逆犯上!回到大营,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狠狠推离女人微微抽搐的身体,径自穿戴起散落在草地上的袴褶袍带:他一心想给她宠幸,对方却接二连三的欺君!而他拓跋焘可以负载天下、泽被苍生,单单无力负载一颗女儿心。 刺目的猩红顺着胸前的沟壑静静流淌,女人的额前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恍惚之中裹在赤红大氅中的身体被盛怒之下的男人气势汹汹地丢上马背。对方脚下一弹,利落地翻身上马,转头之间瞥见落在土崖上的一只孤雁。“渐鸿于陆,征夫不归。”双手勒紧缰绳,低沉轻叹。喝马扬鞭向着方山脚下的大营一路狂奔。。。。。。 ******************************************************************************** *鸿渐于陆* 出自《周易·渐》:刚而不中,渐之太高,如鸿渐于陆矣。陆为平顶之大山,渐之于陆,失其自卑登高之序,急欲成功,阴阳不和,涉假伤真,凶。 第26节 被天子误伤的猎物 铁蹄隆隆,高举着黑红黄三色牙旗的仪仗急速冲下土崖,跟着疾驰的战马向方山脚下一路狂奔。所到之处狐走莺飞,没有人注意到纷乱的马蹄踏碎了落雁的尸体。。。。。。 高高树起的瞭望哨远远望见四蹄飞奔的绛黑战马和跨在马背上身姿矫健的玄袍男子,赶忙吹响号角。粗壮圆木造就的沉重营门缓缓开启,营中闲适的人群当即乱作一团,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疾步冲向营门,分列两队恭迎天子游猎回营。 数百人马依照官阶尊卑伏倒一片,放眼望去花花绿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恭迎陛下游猎回营!”诚惶诚恐,异口同声。 四蹄铿锵,拓拔焘猛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干脆地应了一声,“平身!”傲慢的目光匆匆扫过伏跪蹄下的人群,不曾下马,奋而挥鞭,调头驰向绘着蓝色祥云纹饰的洁白帐篷。 裹在赤红大氅下的女人不知是因为强烈的疼痛,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软软伏在马背上昏死了过去。细腻而纤长的玉臂滑下马背,如寒风中的柳枝般随着马蹄的颠簸柔柔摆动,渐渐凝固的鲜血犹如流下峭壁的山泉缓缓泄下低垂的指尖。。。。。。 伴驾出宫的老宦官一脸谄媚地迎上前来,遮耳黑帽下的温柔笑容活像是神态慈祥的老太太,“老奴恭迎陛下回营!”因为自小看着拓跋焘长大,私下里不若外臣那般拘谨,眼看着凝聚的血滴落下娇柔的指尖,惶恐地挑起兰花指望向脸色深沉的天子,“陛下,这女子。。。。。。” “朕的猎物!”语调略显急躁,隐隐为她的伤势而担心,“中常侍,速传太医!” “诺。老奴这就去。”老宦官扯开八字步,摆动着大屁股疾步离去。拓跋焘良久注视着马背上的女人,还在为心中隐约泛起的疼惜感到莫名其妙。他本该在一入营时就将她丢给那些如饥似渴的贵族男子。天子的巡猎大营不是边塞屯兵的堡子,这里没有供男人们发泄欲望的军妓。 天知道他为什么舍不得。管不了那么多,先弄进帐篷里再说。身子一挺,将马背上死了一半的女人轻而易举地抗上肩膀,另一只手里攥着马鞭阔步踏进御帐。 哗啦一声扯去被鲜血浸湿了的大氅,掀起御榻上洁白的狐裘盖在女人血渍泛滥的身子上。接到宣召的太医一路小跑进入御帐,三呼万岁,伏跪在榻前薄入蝉翼的屏风之外。 谨慎问诊,问的当然是立在榻边的天子。给深宫女眷瞧病可算是太医的大忌讳。望不得,切不得,只能从旁人的口中推测。可这旁人偏偏是当朝天子,一句话问不对命就没了! 面对太医战战兢兢的问诊,自知理亏的拓跋焘闪烁其辞。总不能告诉太医这女人是被他一怒之下咬伤了胸口,那样说实在有损九五之尊的形象。再三斟酌,只说伤者是被他一箭射中了胸口,好在强弩末矢,只伤到了皮肉。 太医一头雾水,将信将疑。若真被这胡皇的金箭射中了胸口还有命活着吗?谁人不知当朝万岁的弓马骑射无人能及。箭伤就箭伤吧!圣上说是刀枪之伤,就按照刀枪之伤诊治。开了些外敷的草药,下了贴补血固元的方子递给侍候在帐下的小宦官,俯首叩拜,匆忙退出帐外。 拓跋焘坐在榻边静静凝望着女人紧闭的双眼,掀开被角扫过大片凝固的血迹,暗暗吞了口吐沫,扬声吩咐道,“来人啊,速予朕取些热水来!” “诺。”身材消瘦的小宦官应声退出帐外。 拇指轻轻抚过女人纠结的眉心,忽听一个稚嫩而柔软的童声在帐外响起,“父皇,听说您带回来个女人!”话音未落,帐帘被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挑起,一张笑靥如花的小脸探进了御帐。许是关外风沙凛冽,温差较大的原因,女孩子的两腮大多挂着两朵嫣红的芙蓉。 “父皇误将藏身草莽的女子认作猎物,放箭伤了她。”拓跋焘讲话时正忙着脱去胡袍马袴,起身换上了颇具汉风的便装。玄黑深衣,腰缠玉带,下身一袭穿云龙纹的红裳。脚蹬凤头履,缓缓走出屏风背后温和地解释到,“利箭正正伤到了心口,情急之下只好将她带回营中,但愿太医能救她一条性命。”淡淡一笑,对着乖巧的小女儿摆了摆手,“宝音,下去找你的兄弟们玩吧,父皇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绑着大把发辫的小女孩伏身磕了个头,蹦蹦跳跳地出了帐外。拓跋焘站在幽暗的御帐中远远望着天真烂漫的幼小身影,缓缓沉下面孔:这小丫头是替她统辖六宫的亲娘来此探听消息的吧?刚满十岁就长了不该长的心。。。。。。 ******************************************************************************** *宝音* 蒙语,意为福。 *强弩末矢* 出自《史记·韩安国列传》:“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意思是强弩所发的矢,飞行已达末程。比喻强大的力量已经衰弱,起不了什么作用。 第27节 不该唤出口的名字 容貌清秀的小宦官微弓着腰将铸铭“皇魏万岁”、“皇祚永延”的铜盆端进屏风背后。帝手握素白蚕丝汗巾,深敛眉心不耐烦地低咒,“宗爱,传朕口谕,命太医速将外用药贴送来御帐!这女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定要他全家陪葬!” “遵旨!”小宦官战战兢兢地退出屏风之外,一路小跑出了帐门。 老宦官与之擦肩而过,疾步入帐躬身通报,“陛下,今日围猎,贺六浑拔得头筹。猎获三獐,五鹿,两狐,锦鸡一十五,野兔一十五。” 拓跋焘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低头擦拭着女人肩头干涸的血迹,随口说到:“传旨重赏贺六浑!赏金百两,战马五十匹。外加三十名奴隶。” 候在帐外的“黑脸凶神”砰的一声跪在地上,神色鲁莽,大大咧咧地插进话来,“臣谢陛下圣恩!贺六浑别无他求,恳请陛下赐给臣一个女人!” 帝隐在屏风背后,嘴角挑起一抹讥诮的弧线,“但说无妨,看上了谁家的女儿?” 伏跪于地的“金刚”猛一抱拳,抬起黝黑而狰狞的面孔坦言道,“臣样貌丑陋,又瞎了一只眼,族内谁家的女儿也看不上我。全凭陛下为臣做主!只要是个女人,会生孩子就行!”说罢,微微欠身,满怀憧憬向朦朦胧胧的屏风内张望,“听说陛下捡回来个女人。可否——” “放肆!”伏身病榻前的拓跋焘猛然转身,厉声呵斥。忽而一怔,顿觉失态,强压怒火改了口,“卿乃大魏第一勇士自当娶我鲜卑女子为妻,怎能草草纳一汉女?”该死!这算什么见鬼的理由?谁人不知,他拓跋鲜卑直至本朝已汉化一百七十余载,娶汉女为妻原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拓跋焘本人的母亲是汉女,自己后宫的妃嫔大多也是汉女。不过是个搪塞的借口,不想这个头大无脑的匹夫窥测他的东西。 广袖一甩,被血渍渲染的汗巾啪的一声落进水盆,泛着腥味的绛红在荡漾的水面下晕染开来。帝长吸一口气,举步走出屏风,望着伏首称罪的莽撞匹夫低声安慰道,“起来吧,朕会尽快为你物色一门亲事。还不速速下去领赏?” 贺六浑匆匆离去,拓跋焘依旧难以疏解心中的郁闷,将森冷的目光移向侍候在一旁的老宦官,“中常侍,传旨!谁人再敢于营中妄论此女定斩不设!” 话音未落,去了多时的太医手捧草药罐一路跌跌撞撞冲进御帐,“臣配制草药耽搁多时,罪该万死!望陛下恕罪!”来不及多想直奔榻前屏风,顿觉一只大手从背后提起他的衣领。霎时魂飞魄散,分明望见天子眼中浓重的血腥。。。。。。 “混账!放下药罐——滚出去!”拓跋焘隐约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对方想干嘛? 找死? 一把夺过御医手中的药罐和白纱,猛一用力将龙爪下瑟瑟发抖的身子丢出了一丈开外。脸色阴沉,疾步走入屏风。掀起狐裘,将泛着三七特殊清香的草药小心翼翼地敷在一侧花苞上血渍粘腻的伤口,扯来白纱绕过一侧香肩细细捆绑包扎。 自责,疼惜,愤恨,得意。。。。。。百感交集!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就像是被打上了烙印的战马,专属于他的印记!幻想着火红的烙铁,狭小的囚笼,烈马挣扎的扭动,不安的眼睛,剧烈的抽搐,凄厉的嘶鸣。。。。。。 暮色苍茫,矗立在连绵山峦上的烽火台暗如剪影,被西沉的落日镶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大营里升起袅袅炊烟,烤肉的香味随着微凉的晚风弥漫在衰草飘摇的旷野。。。。。。 合衣侧卧在沉睡的佳人身边,随意蜷起一条腿,悠然把玩着女人纤如无骨的小手。灌下一剂汤药之后,苍白的小脸上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血色,冰冷的指尖逐渐恢复了柔软与温热。几次睁开了眼睛,一晃又闭上了。。。。。。 “陛下,该用晚膳了。”忽听老宦官温柔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告知诸位臣僚各自用膳吧,就说朕睡着。”全无食欲,不舍眼下的惬意安宁。 中常侍走后,御帐内恢复了寂静,小宦官宗爱轻手轻脚地掌起了灯,温暖的火苗在宝塔似的青釉灯盏上幽幽闪烁,女人暗淡的唇微微动了动。 “落羽?落羽。。。。。。醒醒。。。。。。”音色沙哑而温存,焦虑的面庞凑近柔声呓语的女人。 “好痛。。。。。。george。。。。。。george。。。。。。。带我走。。。。。。。不要丢下我。。。。。。”睡梦中的身影飘然远去,急切地伸出双手却始终抓不住。云烟重重,遮蔽了凄迷泪眼。赫然惊醒,迷惑于视线里那双不逊却熟悉的眼睛,“george!”像溺水的人抱住了救命的浮木死死拽住对方的衣领,“不要丢下我!”四目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视域放大,男人脸上浓重的阴影遮蔽了似曾相识的眼眸。 他骄傲地扬起森冷的面孔,烛光忽明忽暗,下颌中央那道印儿愈显深刻。刀剑般锐利的目光急欲将她碎尸万段,凝固地唇没有一丝波动,窒息的沉默,牙缝里狠狠挤出两个字,“贱奴!”哗啦一声掀起狐裘,一把抱起女人剧烈颤抖的身体气急败坏地冲向帐外。她躺在天子榻上居然唤着他人的名字? 辜负皇恩,罪同欺君! 这女人不配承受他的恩宠,只配被那些醉酒成狂的男人们玩弄! ******************************************************************************** *皇魏万岁,皇祚永延* 原文出自大同四中北魏皇城遗址出土的瓦当。 *青釉灯盏* 南北朝时期陶器仍占主导,瓷器制造业有了长足的发展,多为褐胎青釉,白瓷堪称稀有。 第28节 帝王弃妇一生为奴 帝不堪其辱,龙颜震怒。 抱起御塌上的女人阔步冲出了御帐。萧竹——也就是如今的雁落羽料定自己会被丢进“狼群”一时间失魂落魄,下意识地抱紧男人的脖子,扬起惶恐的眸子,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无奈的乞求。 心意已定,他不会妥协! 脚步停顿了片刻,怒冲冲地将怀里一糸不挂的女子凌空抛出,虚弱而单薄的身子重重跌落,仆倒在两人合抱的大槐树下。 该死!他还是妥协了。他本该将她扔进篝火边纵情狂饮的“狼群”,而现在她却躺在距离御帐不足两丈远的地方。 满心郁闷地喘着粗气,耳边忽然响起孩子天真的争执。老槐树粗壮而嶙峋的主干挡住了自己的一双小儿女。追逐嬉戏的孩子已然注意到了眼下发生的事情,久久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自己。七八岁的小儿子忽而蛮横地抢过姐姐手中刚刚剥下来的整张狐皮,转身丢给了大树下未着寸缕的女人。 落羽接住从天而降的兽皮,赶忙掩住春光外泄的身体。转头望向光脑门,脑后梳着两条细长发辫的小恩人,含泪的目光充满了无限感激。 被夺去了狐皮的小女孩望着一溜烟跑向远处的弟弟愤愤咒骂,“拓跋余,你少在这里乱发慈悲心!父皇最厌恶那些虚诞不经的胡神鬼道了!” “宝音!”拓跋焘厉声呵斥,眉宇间的沟壑愈发深刻。不愿年幼的孩子们妄言圣意,更不愿他们卷入纷乱的朝廷政治。拓跋鲜卑素来笃信佛教,传至他拓跋焘忽然改了信仰。西戎虚诞,妄生妖孽,已经成了大魏国的肘腋之患,那些藏匿庙堂的沙门佛子实则国贼! “父皇息怒,恕孩儿放肆。”小公主委屈地撇了撇嘴,觉得自己说得没什么不对。父皇成天跟着气焰熏天的崔司徒和那个“善拍马屁”的寇天师求仙休道,还敕令在京畿之南的恒山上修建道庙。一直笃信佛教的母亲从此收起了佛像,还严令她往后再也不许提一个“佛”字。 “好了,下去吧。”拓跋焘感到一阵头痛,烦躁地摆了摆手。焦躁的目光瞬间移向脚下裹着狐皮的女子。 究竟该怎么处置她?丢掉的东西还能再捡起来吗? 天子一言九鼎,大丈夫言而有信,岂能这般反复无常?怎奈,患得患失——就像他在佛与道之间徘徊,在胡与汉之间摇晃。。。。。。 仰天长叹,细数着入夜时暗淡的星光:上天有好生之德。且网开一面,就此放她一条生路。空灵而哀伤的目光望向远处狂燃的篝火,像一只伫立在断崖上的孤狼,兀自品味着孤家寡人的苍凉。怔了许久,忽然扬起浑厚的声线,“中常侍。” “老奴在!”侍奉在御帐外的老宦官连忙迎上那袭挺括的背影,柔声回应。 “予她身衣裳。”声音低哑,不曾回头,依旧凝望着跳动的火光。 “诺。”老宦官转身对跟在身后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对方一路小跑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雁落羽,你可知罪?” “啊?”魂游太虚的小女人,被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尽量梳理着混乱的线索:刚刚离开的那个小女孩叫他“父皇”?他叫那个自称老奴的家伙“中常侍”?他到底是什么人? 皇上? 这怎么可能?哪朝的皇上? 忽然想起那个丢给她狐皮的小男孩名叫拓跋余,莫非这里是——北魏? 不会不会,她一定是在做梦!可胸前的伤口为何钻心的疼痛?隐约回想起她在席乔政的葬礼上惨遭倪凯文的羞辱,之后回到了大屋,痛不欲生地跳下了阳台。。。。。。 不对不对! 她是在港口的一艘小艇上,那串舍利念珠滑下了甲板,她追着那串念珠跃入海水。。。。。。 还是不对!到底哪段是真的,哪段是梦? “雁落羽!”没有等到预期的称罪告饶,拓跋焘略显烦躁,赫然转回身。 “知。。。。。。知罪!”瞬间在那张不可一视的面孔上找到了答案。不论是跳楼还是跳海,都意味着萧竹已经死了。她的灵魂不知什么原因飘到了北魏。而她对中国的历史陌生到了极点,除了华语频道常常播放的“清宫戏”,她就只知道北魏,这还要得益于那本买下了多年,却没翻过几页的中文书籍。 如果对方真的是皇帝,她不认罪还能怎么样?他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好歹她还看过几部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古装长剧,再无知也不会白痴到跟皇帝老子讲民主要人权。 迅速返回的小宦官将抱在怀中的衣裙送到她手里,谨慎地退到“中常侍”身后。而面对手中奇奇怪怪的衣裳,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这该怎么穿哪?她甚至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脚。 而且,就当着一群大男人的面穿吗? 那些太监不知道算不算男人?可她更介意那个见鬼的皇帝! 心跳过速,胸口一阵憋闷,偷偷瞟了眼傲然打量着她的男人,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皇帝? 一个荒淫残暴的皇帝xx了自己!苍天啊,她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被人欺负,从来就没处说理。境遇,常常逼得人不得不相信命运。。。。。。 拓跋焘深沉的脸色稍稍缓和,扬起盛气凌人的下颌正色说道:“既已知罪,就当伏法!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朕念你一介女流,自会从轻发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笔帖士拟旨:犯妇雁落羽猎苑惊驾,自即日起发配阴山戍镇,于中山王拓跋辰帐下终身为奴!” ******************************************************************************** *上天有好生之德*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 语出《论语·颜渊》,意为上天有爱惜生灵,不事杀戮的品德。 第29节 风雪阴山营奴疾苦 始光元年,魏太武帝拓跋焘即位不久,柔然牟汗纥升盖可汗亲率六万骑兵进犯云中,两国之间一场长达三十余年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四年后,弱冠之年的拓跋焘亲帅大军攻破夏都“统万城”,此后又相继灭亡了北燕和北凉,统一了北方。 社稷初定,为保京畿安全,帝敕令沿阴山山脉设六镇,镇守北方国防。雁落羽带罪发配去的军营正是这阴山六镇之一。 身负重枷,一路跌跌撞撞,被数名兵差押送着穿过茫茫的草原。 风凛冽而干燥,吹散了编在脑后的麻花辫。御赐的华裳在都城的囚牢里换成了粗布胡袍。沿着没在草莽中的小路艰难跋涉,无数次跌倒,无数次被兵差手中的棍棒威逼着爬起身继续前进。磕破的膝盖渗出了大片血迹,将朔风扬起的黄土粘成了两片红泥。 夕阳落尽,冷静的夜色将草原变成了地狱,兵差点起了大圈的篝火,耳边却依旧回荡着野狼此起彼伏的凄厉哀号。侥幸,又熬到了破晓,记不清经历了多少个日升日落,终于看见了手握羊铲的牧人,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羊群,破旧的毡包和阴山下守卫森严的戍镇大营。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脑海里糊里糊涂地冒出这首曾在汉语课上赏析过的小诗,只可惜跟在她身后的兵差全然没有大发感慨的心思,用力推搡,厉声呵斥,“快走!爷爷们一连赶了几天的路,把你带进大营才算交了差事!好好歇歇脚,去跟营里的弟兄们讨杯酒吃。” 一路磕磕绊绊,虚弱无力的雁落羽终于被带进屯兵的堡子,交给了一名代管戍镇杂事的小管事。小老儿没级没品,主不了大事,忙将接到的文书送予正聚在主帐内摇色子赌钱的参军、录事。 “什么?京城押送来个女的?”赤露着肥壮胳膊的副戍只顾得摇色子,压根就没把发配到此的女犯人当回事,赫然提高了嗓门对抗着放肆呼喝着“开!开!开!”的人群,“哪缺人手你就把她放哪儿!去去去,这些小事别来烦我!” 从此,雁落羽在小管事的安排下进了灶房,帮着军营里唯一的老嬷嬷烧火择菜。为了防止犯妇出逃,只取了枷铐却未取脚镣。脚腕上磨破的水泡层层叠叠,淌着浓血,幸而胸口上那块隐秘的咬伤已经开始愈合发痒。 时光在日复一日的苦役中缓缓流过,原野上的草还绿着,天却开始下雪了。雪花越来越大,随着呼啸的北风辗转翻飞。落羽依旧是来时的一件单衣,清晨操练的士兵们都已穿上羊皮袄和羊皮袴。 井水冰凉刺骨,泡发的干菜上迅速结了一层薄冰。泡在水盆里的小手僵硬发青,红肿的关节全然失去了知觉。周身僵冷刺痛,蹲在漫天的风雪中瑟瑟发抖,期待着老嬷嬷能早些叫她进厨房烧火。 怀疑自己挨不过这个冬季,老嬷嬷说,此时只是塞北的深秋。。。。。。 饕餮细腻的青铜暖炉里燃着暗红的炭火,裙裾高系腋下的宫女掀开双狮戏球的炉盖,执起细长的金箸填入香片,安乐宫温暖的空气中翩然浮起清淡的香气。 天子的寝宫并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充其量只能称做整洁清雅。一条长案,一方素榻,主人的儒雅品味不像是威震六合的北国帝王,到更像是久居江南的士族文人。帝生平节俭,不喜奢靡,即位多年不曾大兴土木,宫中妃嫔皆衣不华彩,帝国的赋税钱粮大半都用在了连年的兼并征战上。 拓跋焘一手撑着侧脑,一手捧着本《庄子》坐于案前,宽阔的肩头披着柔亮的貂裘,长发在脑后编成发辫折回头顶。正看到妙处,忽然被中常侍阴柔的嗓音打扰了雅兴,“陛下,中山王宫外求见。” “他怎么回来了?”帝眉宇微攒,脸色略显焦虑,“喧。” 须臾,老宦官拂尘一甩,将一名身着皮袍皮袴,怀抱红缨银盔的男人引进宫门。对方疾步迎上前来,抱拳跪拜,“皇兄,大雪数日未停,万年往来阴山之路受阻,戍镇军中缺衣少粮,也不知这鬼天气何时才能过去?”拓跋辰口中的“万年”便是魏都平城,太武帝君临天下十载改称“万年”。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帝微怒,啪的一声扔下手中的书。 “臣——大雪之前就回来了京城。”自知理亏,低着头,讲话战战兢兢,“臣弟的母妃半月前生了重病,臣回京探望亦是人之常情。还请陛下,体谅臣弟的一片仁孝之心。” 母妃,多么让人羡慕的词汇。可怜他堂堂大魏天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生母。祖父道武皇帝定下的规矩,亦是深深刻在他心头的暗伤—— 子贵母死,一场生生分离的悲剧。。。。。。 伤感稍稍淡化了心头暴戾的怨气,沉静的目光隐隐透着哀伤,掠过长跪于殿下的兄弟,“算了。起来吧,替朕代问老太妃安。明日即刻启程押送军需赶往阴山,不得有误!” 殿外凛冽的风雪莫名勾起心底的一丝牵挂:阴山。。。。。。那弱不禁风的女子,吃得消吗? ******************************************************************************** *云中,统万城* 云中,今乃山西大同的别称,北魏时指今内蒙古和林格尔。统万城,今内蒙古乌审旗。 *敕勒歌* 出自南北朝时的《乐府诗集》,由鲜卑语译成汉语。敕勒:种族名,北齐时居住在朔州(今山西省北部)。 第30节 身遭凌辱怒杀士兵 灶膛里的残灰还留着一丝余温,雁落羽窝在炉灶旁的角落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夜,清晨的时候,身体瑟缩着缩成一团,庆幸自己再一次张开了眼睛。 透过门帘的缝隙向大营深处张望,昨夜驰入军营的马车还系在副戍帐外的枯树下,早起的寒鸦拍打着翅膀绕树三匝,空气中隐约浮动着烈酒和胭脂的浑浊香气。 或许是天气太冷,情绪暴躁的士兵们彻夜狂饮,依靠酒精来使身体保持温暖。而录事、参军们在这样恶略的天气里情愿抱着温暖而香艳的女人。毡棚破旧的马车从数十里之外的小镇上带来了几名花枝招展的伎女,淫/浪的媚叫声一夜未停。。。。。。 依照老嬷嬷昨夜离开前的吩咐捅开了火,拎着沉重的斧头砍砸着巨大的块煤。从前她一直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千金小姐,从没做过任何苦活重活。而自从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她把前半辈子没遭过的罪都一一恶补了一遍。 蓬头垢面,冻伤开裂的小手僵硬地捡起砸碎的煤块。正要起身,一袭纹样花俏的襦群缓缓飘向眼前。噗的一声,一枚指甲大小的散碎银两落在眼前的雪地上,随即听到女人拿腔拿调的吆喝声,“有劳大姐给侍候诸位军爷的姑娘们弄点吃的,最好有碗羊奶,不然就想办法弄几个鸡蛋来。” 从冰冷的雪堆里刨出那枚银两,扬起满是煤黑的小手抹了把过河的鼻涕,对着“宛若天仙”似的女子用力点了点头,抱紧怀里砸碎的煤块转身进了厨房。 脚镣哗哗作响,吃力地捣碎水桶里凝结的冰块倒进丈八大锅,蹲在灶旁咔咔地掰着柴火,望着窜动的火苗暗自发愣:原以为古时候的华人女子都十分保守,想不到伎女的衣服比二十一世纪都暴露。大敞的衣领,颀长的脖颈让她想起日本和服,高系腋下的裙裾又仿佛是韩国的衣服,最离谱的是女人直白暴露的傲人胸部,一对蜜桃在冰天雪地里冻得通红。。。。。。 将碎银两交给了迟来的老嬷嬷,依照吩咐提着陶罐到夯土墙下的羊圈里挤奶。远远听到扎堆儿的士兵们哆哆嗦嗦的咒骂,仿佛是在抱怨风雪交加的天气,又仿佛是在咒骂花天酒地的参军。。。。。。 在过膝的雪地里跋涉,双脚冰冷刺痛,渐渐失去了知觉。。。。。。 “站住!” 只顾得闷头走路,忽然被跟在身后的几名士兵挡住了去路。心中一惊,抱着粗糙缺口的陶罐向后一连退了几大步,“你们想干什么?”灶房近在咫尺,面对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发出怯怯地警告,“别过来!不然我就喊人了!”男人们互看一眼,轻蔑而猥亵的嗤笑道,“爷爷们在这冰天雪地里保家卫国,找个女人犒劳犒劳自己也是应该的。那些拿身子换银子的骚娘们儿我们这些穷当兵的可玩不起,好在还有你这种发配军中的奴隶。”见女人转身想跑,呼啦一声将其团团围住,望着对方脏兮兮的小脸,嘴里啧啧有声地说笑道,“一年半载没沾过腥了,管她好看赖看,好歹是个娘们儿。哥儿几个,别客气了。当官的风流快活,咱也不能当这屈死鬼!” “狼群”步步紧逼,落羽的视线掠过高大的人墙落在前方的空地上,思量片刻,突然扬声大喊,“参军救命!”男人们转身张望的空当,她一躬身钻过前方男子的腋下,拖着沉重的脚镣在深厚的雪地上奋力奔跑。 男人们发现上了当,嘴里骂骂咧咧,气急败坏地追了上来。惊慌失措的女人被愤怒的“狼群”扑倒在雪地上,扯开喉咙声嘶力竭的大喊,“救命啊!来人啊!嬷嬷,救命!” 老嬷嬷听到呼救从门帘里探出了头,瞬间又缩了回去。自从慰军的营妓生了花柳被中山王下令诛杀后,这营中就再没有过年轻女子。造孽啊!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谁人管得了?那女子本就是带罪之身,真若追究起来,参军必然偏心。罪过,罪过,她得明哲保身。。。。。。 刺啦一声,背后的长袍被压在身上饥渴难耐的男人撕成了两半。她放声哭喊,指甲在雪下的泥地上乱抓,忽然摸到一根坚硬的枯枝紧紧攥在手心,赫然转回身,扬手戳向背后男人的眼睛。 “啊!”鲜血砰然飞溅,背后的男人捂着插进树枝的瞎眼凄然哀号。 咬牙支撑起虚弱的身体,撒腿就跑,不知道什么人的大手再次扼住她单薄的肩膀。回头就是一口;然而穷凶极恶的“狼群”再次追了上来。被脚镣绊倒,狠狠摔在煤堆旁践踏过的泥泞空地上。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拖着虚软的身子哆哆嗦嗦地向后退。。。。。。 “臭娘们儿!爷爷们今天非要了你的命!”话音未落,庞大的身躯便砸向娇柔的身影。 寒光一闪,眼前霎时漾起一片血光。女人本就肮脏的小脸上满是飞溅的血迹。小手紧攥着沉重的斧头,眼看着压在她身上的恶徒脖子一挺,抽搐了几下扑到在自己怀里。。。。。。 她杀人了? 她杀人啦! 瞪大的双眼全无焦点。恍惚中,围在身边的模糊身影轰然散去。心底笼罩着死亡的阴影,戍镇大营里出了人命。。。。。。 第31节 君赐画影刀下偷生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八百兵士辟雪开道,满载军需的浩大车队在苍白一片的天地间艰难挺进。 雪,依然在下,车马踏平的道路很快又被朔风卷起的雪片遮蔽了踪迹,仿如画卷上稀疏拖点的笔墨,勾勒出大片留白。。。。。。 马背上的拓跋辰扬起袖口抹着过河的鼻涕,一路上骂骂咧咧。他那没心没肺的皇兄分明是故意打整他,偏偏令他冒着风雪上路。一连走了几天,随行人马冻死了无数。今日若再在这白茫茫辨不清方向的旷野上迷路,他这条小命八成会葬送在这大雪地里。 临行前宫里的小宦官宗爱送来一张美人画影,又说陛下秘旨,要他在所统辖的军镇中寻觅此女押送京畿。是何缘故不曾细说,只知道那图上的女子不久前因猎苑惊驾而被发往阴山军前为奴。 发都发来了,这下又让送回去,天知道他拓跋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浓密的睫毛上挂着一层薄霜,透过素纱般的风雪,远远望见银装素裹的阴山:菩萨保佑,不消半日饥寒交迫的车队定能抵达戍镇大营。 军营之内弥漫着沉沉的肃杀之气,怒杀兵士的女奴被数根长戈高高架起,叉进了众参军议事的中军帐。 “将军,诸位参军,就是她!此劣奴不杀,难平我士卒怨气。小的恳请当众诛杀此女,以定军心!”煽风点火的正是被落羽捅瞎了一只眼睛的黑脸的壮汉。 几位参军交头接耳,相继点了点头。端坐正中的大胡子正要起身,忽听门外传来一声放浪的媚笑。身着华丽罗裙的女子风摆杨柳似地跨进帐门,狐眼一勾,娇嗲地唤了声“将军!”柳眉轻提,对着正中的大胡子暗暗使了个眼色。 被长戈压伏在地上的雁落羽轻抬眼帘,猜测这对狗男女抅搭成奸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女人不正是一大早丢给她银子的伎女吗?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跟这大胡子说? 大胡子略显尴尬,匆匆扫过左右,轻咳一声打着官腔,“此女怒杀兵士亦是事出有因,治罪论处尚需从长计议,不宜草菅人命。来人啊,将其压入地牢,待本将究其始末再做定夺。” 众参军深明副将之意,纷纷以公务为由起身告辞。雁落羽被士兵们怂恿着带去了地牢,一双狗男女私下躲在大帐里咬耳朵。 “将军,这女子虽非花容月貌,可单那妖妖娇娇的风流身段就值个百八十两银子。与其让她就这么白白的死了,到不如将她买予勾栏,好歹也能赚几坛子好酒。。。。。。” “话是不错,可此女不除,恐难服众。” “治她个死罪,只说是拉到堡子外面砍头,我派人糊弄侩子手几十两银子,就让他们扯谎说人已经砍了,眼看着野狼叼走了尸首。将来这丫头挂牌赚了银两,自少不了将军的好处。。。。。。” “妙!妙!就依美人儿妙计!”目光奸佞,张狂大笑,扬手将女人拥在怀里。 地牢里泥泞而阴冷,缠绕着粗重铁链的天井边挂着沉重的大锁。一侧的墙角倒着一俱烂成骷髅的尸首,在潮湿而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腐臭。 雁落羽阵阵作呕,目光怯怯地扫过尸体眼部深陷的黑洞,心底装满了浓重的恐惧,抱紧双臂站在飘着雪花的天井下瑟瑟发抖。 无助,无力,仰望着簌簌落向头顶的雪花,渴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真的是从一个叫做“温哥华”的地方来的吗?存在于记忆里的一切或许只是一场梦。。。。。。 思绪如雾,不断浮现出亲人的面孔——父亲,母亲,还有枉死的席乔政。无数幸福的片段在眼前悄然流过,仿佛是昨日的人生,又仿佛只是一部杂乱剪辑过的电影。。。。。。 又困又冷却不敢睡去,害怕一旦睡去就再也不会醒。夜幕降临的时候,一连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脑袋昏昏沉沉,越来越不清醒,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在头顶,渐渐化为震耳的雷声。 拂去发上堆积的雪片,忍不住胡思乱想:莫非是将军集结了士兵?大概是要当众砍她的脑袋,参军们一致认为不杀她不足以安定军心。 事实上,戍镇大军列队集结并非因为她,而是因为押送军需归来的镇将——中山王拓跋辰。对方草草吩咐副戍分发御寒的冬衣,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温暖的帐篷。 脱去皮袍,抱着火热的暖炉,等待小厮们将热水倒进巨大的木盆,嘴里喋喋不休地咒骂道,“一帮没用的狗奴才!热水,热水,你们是成心想把本王冻死!”转头瞥见一路揣在怀里的画影图形叠放在换下的湿衣上,不耐烦地扬起嗓门大嚷,“把伊洛瑰给本王叫来,本王有事问他。” 不消一刻,接到口信的副戍一路小跑进了中山王的暖帐,抱拳跪拜,“末将叩见王爷!” 拓跋辰僵冷的身子终于躺进了热气蒸腾的澡盆,“个把月前,戍镇中可接收过一名从京城发配来此的女子?” “王爷恕罪,末将忙于军务,将这等琐碎之事都叫给了一名小管事。” “嗯?”拓跋辰眉头一拧,大为不悦。这伊洛瑰问都没问过他,居然私自做了决定。 副戍俯首在地,赶忙澄清,“王爷息怒,此管事乃末将的亲舅父,绝对可靠。只因家中遭了灾荒,才来此投奔末将寻个差事。” 猛一摆手,“休再废话!速速把你那个什么舅父给本王叫来。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这么个带罪女奴?” ******************************************************************************** *伊洛瑰* 与前文中的“贺六浑”是同源词,均是鲜卑人名,意为“勇士”,类似于蒙语的“巴特尔”。 第32节 美色勾心娈童惑人 小管事紧跟在副戍伊洛瑰身后进了暖帐,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草民给王爷请安!” 内侍手捧银壶往木桶里徐徐加入热水,脸上擦着厚厚粉脂的俊美娈童跪在木桶边温柔地抚弄着拓跋辰肥壮的胸膛。水气氤氲,弄得人昏昏欲睡,中山王神色邪魅,伸手抚弄着娈童娇笑的脸蛋,懒懒散散地询问道,“管事,一月之前可有兵差自京城押解一名犯妇来此?” 小管事贼眉鼠眼地看了看跪在身边的伊洛瑰,瞬间意会了对方的意思,“回禀王爷,小的从没见过什么京城来的女子。” “怪事!人明明送来了戍镇大营。”沉思片刻,目光轻蔑地扫过瑟瑟发抖的小老头。这老家伙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不住发抖?莫非——说了假话? 大掌一挥,砰的一声拍在盆沿上,厉声咒骂:“老物可憎!胆敢以虚话蒙蔽本王!来人哪,拉出去砍了!” 小管事当即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称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说实话,求王爷免小的一死啊?”话音未落,失禁的小便已泄了一地。 “说!”暗自佩服自己目光锐利。 “一月之前的确有名女子被押解来此。兵差的文书上说,将此犯妇发配军前为奴。小的请示过参军,随后便将此女派去了灶房。” “哼。”因为地上那一抔腌臜物,嫌恶地别了对方一眼,“明日一早将人带来见我!”细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哗啦一声坐直身体接着问到,“一犯妇被派去灶房,因何故瞒着本王?回话的时候又为何吱吱呜呜?” “这。。。。。。”管事再次将目光转向身边。 “如实回话,本王免你一死。若有一句不实,定斩不赦!”心中暗暗揣度:此事跟那伊洛瑰有何瓜葛?两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跪在一侧的伊洛瑰见事情败露,抢先一步辩解道,“王爷息怒,只因此女今日一早持利斧砍死了营中一名士卒,众将士愤而要求将此女当众正法。末将已许诺明日午时三刻将其处斩,此时人正关压在地牢里。末将的舅父欲隐瞒王爷,实因此女的半条命已经撂在了黄泉路上。” “混账!人在何处?若真将此女正法,本王也要跟着掉脑袋!”拓跋辰哗啦一声站起身,侍候在一侧的娈童连忙将蚕丝长袍为其披在肩头。遂招手示意内侍速替他穿衣裳,嘴里唧唧歪歪地嘟囔道,“这般鬼天气,关在地牢里可别冻死了。还愣在这儿干什么?速速把人带来见本王!” “遵命!” 不消一刻,离去的伊洛瑰大声呼喝着,再次进入暖帐,“跟上,跟上,快把人抬进来!”话音刚落,只见两名士兵抬着昏迷不醒的女人进了帐门。 “这。。。。。。死了?”拓跋辰大睁着双眼望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诧异之中隐隐透着几分恐慌。抬起靴子推了推蓬头垢面的“疯婆子”,怀疑地上的“尸体”已经冻硬了。 “尚有一口阳气。”副戍一抱拳。 “救,救!军医何在?就是真死了也得想法把她给我救回来!” 主子一声令下,暖帐里的奴仆们一通忙活。端炭盆的,打热水的,拿棉被的。。。。。。军医捻动细长的银针刺入穴位忙着疏通任督二脉,帐下十几口子人忙活了大半宿终于将落羽的小命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 倚在中山王膝下的娇俏娈童玩心颇重,随手在注满热水的铜盆里沾湿了香帕,妖娆摆动着腰肢爬向地板上让棉被裹得像个蚕茧子似的女人,细细端详,语调阴柔而怪异,“王爷,您猜猜,这女子可生得一副花容月貌?”说着话便扬起香帕擦拭着那张被煤灰和血污模糊得失了本色的小脸。 “许是吧。”不然,住在安乐宫里的那位“太平真君”找她做甚?惊驾——呵,不会是惊为天人吧? 污淖下的容颜渐渐清晰,娈童忽然停了手,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惊诧的表情如女子般敏感,咋咋呼呼地感叹道,“阿弥陀佛,真真是个美人儿!”手中沾满血污的湿帕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拓跋辰心中一惊,霎时来了兴致,哗啦一下站起身,全然顾不上穿鞋子,疾步冲到娈童身边,连连击掌感叹,“美,美!甚美!”心头若有所失,将剩下的半句憋了回去:美得让人心碎! 眼睁睁看着“羊肉”吃不到嘴里,岂能不叫人心碎? 难怪那拓跋焘会后悔将她发来了这里,这般人间绝色怎能不叫人魂牵梦萦?他拓跋辰虽贵为一方诸侯却也只能过过眼瘾,若猜得不错,此女勾着帝王的心…… 一夜辗转,无心与娈童亲近,往日军榻上的生龙活虎全然不见了踪影。 “王爷彻夜未眠,莫非有什么心事?”隔着漆黑一片的夜色,美男儿敏锐的觉察到些许端倪,“不妨与小奴说说,可是因为——那个女子?” “崇孺,知我莫若你。”长叹一声,避重就轻地诉起了苦衷,“本王自认风流半世,却从没见过这般招人心疼的女子。此次奉皇命寻觅此女将其押解回京,却不知这美人儿因何事而受牵连。但恐凶多吉少,不免揪心。”崇孺猛一翻身,妖娆覆上主子温热的胸口,“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难得王爷心生恻隐!军前女奴,命如草芥,何况又身处这边关戍镇?其实,王爷要救她一命也并非难事。。。。。。” 第33节 奴身殒命谎言欺君 一路颠簸摇晃,雁落羽恍惚中以为自己回到了温哥华的那艘小艇上。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满是脂粉味的马车里。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将破旧的门帘撩开一条缝,对着前方猛挥鞭子的车夫惶恐地询问道,“麻烦你停车,你要带我去哪里?” “姑娘莫怕,中山王今早当众处死一名伎女换下你一条性命。小的亦是奉王爷之命秘密将您送往王爷的封邑躲避风头。”一直处在昏迷中的落羽并不知道,被当众处斩的伎女正是副戍伊洛瑰的那位相好,其他几名伎女也在归途中被杀人灭口,而这次“偷桃换李”的秘密行动正好征用了这辆来自青楼的毡棚马车。 “那位中山王为什么要救我?”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总之,姑娘得贵人相助,幸而逃过一劫。” 数日之后,京城万年南门大开,接受占据敦煌之地的凉武昭王孙李宝的朝贡。拓跋焘一身少有的郑重扮相,身着玄袍腰系红裳,头戴十二缕珠帘的冕冠,高居永安殿接受朝见。难得好心情,一回到寝宫便接到了拓跋辰的密报,满心期许地拆开信筒,暴戾的阴云霎时遮蔽了俊逸的面孔。 什么?拓跋辰回营之前,她就因杀死一名士卒而被副戍伊洛瑰当众斩首了? 该死! 长袖一挥,啪的一声将密信拍在漆木条案上,怒火直冲头顶,哗啦啦将案头的文房四宝、卷牍奏章全数推落在地。沉默良久,愤愤地喘着粗气,猛然转身瞋目暴吼,“笔帖士,拟旨!不论什么名目——给朕找,给朕编!朕要砍了伊洛瑰的脑袋!”抓起案牍边的青釉菊瓶咔嚓一声摔得粉碎,“不!朕要他一家老小的脑袋,朕要夷他三族!” 安乐宫中风雷骤起,大小宦官跪伏一地,为首的中常侍将额头生生磕出了血,嘴里不停念叨着,“万岁息怒,万岁息怒,万岁保重龙体。。。。。。” 宫门外忽然传来一缕从容而温和的嗓音,如和煦的春风轻扬起如雾的飞絮,“万岁息怒!凡事自有天数。”话音未落一名身着道袍,手握拂尘的黑胡子老道飘然进了宫门,此人正是新天师道的创始人寇谦之。轻捻髭须,拂尘一摆,上前施礼,“贫道今晨卜了一卦,料定陛下今日必为伤心断肠之事所困,专程来此为陛下指点迷津。” 拓跋焘下颌轻扬,稍稍收敛情绪,摆手示意内侍看座,“天师神算,卦象上怎么说?朕愿闻一二。” “令陛下牵心断肠之人尚在人世。此时——”一手捻须,一手掐指推算,“鸾和离散,和鸣东南。”传说鸾鸟和凤凰一样有雌雄之分,雄鸟曰鸾,雌鸟曰和。 “此话当真?” “贫道绝无虚言。”说罢,悠然起身,“陛下日理万机,贫道已道破天机,不便打扰,就此告辞。”躬身施礼,退了几步,袍带当风阔步出了宫门。 帝神色阴郁,由几个宦官服侍着换上便服,心中暗暗嘲讽:道法神通?呵,耳目众多罢了。那手握重兵的拓跋辰早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唉,他们是想着法地逼着他杀自己的手足兄弟。。。。。。 可那混账的确该死!对方胆敢欺君罔上,背着他把人送去了中山。和鸣东南——摆明是拓跋辰的封邑。也许,他该亲自去趟那里。 但愿那小子没有把人弄进王府,但愿对方没想过要将此女占为己有。如果被他知道什么人碰了他的东西,即使是亲兄弟,他也绝不姑息! 经过了十几个昼夜的奔波,自阴山一路驰向中山的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庭院里。落羽掀起毡帘,怯怯地探出了头,怀疑自己已经到了中山王府。头顶梳着双环髻的婢女迎上前来,询问起风尘扑扑的车把式:“车上乃何人?我该如何跟夫人回话?” 车把式从怀中取出书信,交予婢女手中,左顾右盼,神色诡异:“此乃王爷的亲笔书信,务必面呈夫人。夫人看后,嘱其即刻销毁。” “那车上的人是?”婢女接过信,继续追问。 “莫问!夫人看过信,自然就知晓了其中的厉害。” 雁落羽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大病一场,本就娇弱的身子越发窈窕。惨白的小脸上全无血色,神情凄婉,不由让人平添几分怜爱。 夫人沮渠氏于房中惴惴不安地看过信,遂将焦灼的目光投向窗外。隐隐有些预感,这女子将会给整个中山王府带来灾难。他拓跋辰吃了雄心豹子胆,窝藏钦犯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他是色迷心窍,还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 扬手烧毁了书信,望着窜动的火苗,暗暗在心中盘算:不行!这女子绝对不能住在王府里。万一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她得赔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劝说拓跋辰尽快入京请罪,恳求天子从轻发落,那些权倾朝野的士族汉臣正愁抓不住他的小辫子呢! ******************************************************************************** *鸾* 《淮南子·卷四地形训》注:“羽嘉生飞龙,飞龙生凤凰,凤凰生鸾鸟,鸾鸟生庶鸟,凡羽者生于庶鸟。”《异苑》载,羁宾王养一鸾,三年不鸣。后悬镜照之。鸾睹影悲鸣,一奋而绝。后人在诗中多以鸾镜表示临镜而生悲。 *中山* 今河北定州。《通典·州郡·博陵郡》说:“定州,帝尧始封唐国之地。战国初为中山国,后为魏所并,后又属赵。秦为上谷、钜鹿二郡之地。汉高帝置中山郡,景帝改为中山国。后汉因之,晋亦不改。后燕慕容垂移都于此。后魏为中山郡,兼置安州,道武帝改为定州。 第34节 谎称闭关夜奔中山 爆竹声此起彼伏,宫城之内张灯结彩,转眼之间就到了腊月。 东宫内香烟缭绕,魏太子拓跋晃上罢香,手握念珠伏跪在高大的玉雕佛像前虔诚参拜,嘴里念诵着经文,心中默默祈祷。 “阿弥陀佛!”一胖大僧人款款步入佛堂,余音绕梁,仿如洪钟闷响。 太子欣然起身合十拜谒,“玄高大师,弟子已恭候您多时了。请!”皇储少年俊美,身型伟岸,容貌酷似当朝天子,对着左右内侍摆了摆手,“赐坐,看茶!” “太子请。愚僧听说太子有心事?”玄高开诚布公。从容一笑,合十谢座。 “这眼看到了年根儿,父皇居然跟着那寇老道上了恒山闭关清修。琐碎政务全权交给了崔老头。这下,那些汉臣们又要扬眉吐气了!” 老和尚爽朗一笑,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呵呵,愚僧听说,崔司徒侍候太祖道武皇帝时,老人家还经常赏赐他御粥喝呢!” 拓跋晃捻动念珠的指尖忽然停了下来,“待我掌权得势之日,我让他喝尿!”狠狠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忽然满面春风的大笑起来。 “愚僧又听说,崔司徒的嘴很厉害,只凭两片嘴皮子就能杀人哪!” “唉,这话到不虚。”不免有些低落,目光霎时暗淡下来,“崔浩这老竖子深谙借刀杀人之道!大师真乃高人,奇人,神人也,怎会连这些细枝末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非也非也,殿下过奖了。只是愚僧的信徒极多,宫里宫外都有,只要有意留心,还怕打听不到?” “大师既然什么都知道,那就辅弼本太子成就一番大业吧?” “他人假传万卷书,愚僧就真传太子殿下一句话吧: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脸高深莫测,忽而压低声音,“中山王军榻上的娈童崇孺本是愚僧的俗家弟子,此郎貌美如花,趁辰王爷色迷心窍之时,唆使其换下了圣上指名要的那名奴婢。如今,这平日里与我等不挨毛的拓跋辰,终于跟我们绑在了一条绳儿上。。。。。。” 御驾南幸恒宗,七色牙旗翩然飞舞,仪仗华美绵延数里。 帝身着一袭锦缎红袍,外罩绣着菊花的玄黑狩衣,脑后的发辫盘至头顶。行至山门,敕令随行仪仗驻扎恒山脚下,只带着几名贴身侍从跟在寇天师身后上了修建在山巅的“静轮天宫”。当初为了修建这座道观,太子晃和崔司徒险些对战朝堂,他最终决心动工并非偏袒崔寇之辈,而是另作它计。 于前殿一一参拜了阴阳太官,正府真君,正房真君,宿宫散官,并进录主。跟在寇老道身后沿着石崖上的栈道盘旋而上,踏着陡峭的云梯步入北岳至高的殿舍。遂命伴驾侍卫守在门外,严旨寇谦之将舍门上锁,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任何人开启此门杀无赦! 房门外的脚步声渐渐退去,二十步见方的狭小殿舍内清冷而幽静。供奉着“太平真君”的神坛上堆满了面桃、斋果。墙角摆放着一方桌,一长榻,一方绣着八卦阴阳鱼的软垫搁置于龛下。 在龛前闭目打坐,直到透过门缝的光线从残阳变成了月色。塞北隆冬寒冷,连山间的鸟兽都没有一丝动静。月上中天,帝起身跳上神坛,用力推动“天平真君”的圣像,方砖间的空隙不断扩大,一遇到空气,贯通山体开凿的密道内砰然亮起了火光。悠然提起嘴角,踏着幽深的阶梯从容步入密道。。。。。。 腊月已至,镇守阴山六镇之一的中山王归心似箭,老早就以回封邑探家为由告了假。思念家中的妻儿老小,更惦记着那个被他偷桃换李的天香国色。 谁料一进家门就迎上了夫人冷冰冰的脸色,说那女子已被她送去了城中的尼姑庵出了家。拓跋辰憋了一肚子火,次日一大早就横冲直撞地出了家门,带着两名贴身随从跨马驰向城内仅存的一座庙宇。 因当朝天子在太延四年颁布了一道“勒令五十岁以下沙门还俗”的旨意,养和尚的寺庙大多都已废弃,唯独这尼姑庵的香火侥幸留存了下来。 即使如此,庵里也没有几个尼姑。见过住持师太,说明了来意,站在院落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那个一度被他惊为天人,冒着欺君掉脑袋的危险救下来的小美人才从禅房里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 “您就是中山王?”雁落羽上下打量着对方,凄凉的眼中透出真挚的感激。 出乎意料,眼前的小女子并没有剃度。长发高高挽于头顶,一身素白的长袍,看上去不像是尼姑,更像是个女道士。 沮渠夫人深知她是天子寻觅的钦犯,在没弄清缘由之前万万不敢令其落发。虽然住在庵里,可她依旧是个钦犯,若了却三千烦恼丝成了方外之人,将来阻碍了天子依律治罪就不好了。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落羽今生今世不知该如何报答。给您磕个头吧?”说着话人已伏跪在地,满怀诚意磕了个响头。 拓跋辰忙上前一步,伸手搀扶起对方,“本王向来直爽。自那日军营得见,对雁姑娘一见倾心。若蒙姑娘不弃,愿纳姑娘入府,携手百年,共享荣华富贵。” 落羽满心惶恐,赶忙推辞道,“不不不!这可使不得。落羽并非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根本就配不上王爷。多谢您一番美意,我只希望能一辈子待在这庙里,恳请王爷准许我落发修行。” ******************************************************************************** *服饰联想* 唐结束了魏晋南北朝和隋的分裂状态,建立了统一的国家。服饰最明显的特点是双轨制。在祭祀场面穿汉人的传统衣服,常服是胡服,即鲜卑装。 日本自古坟时代(相当于我国的魏晋南北朝),服饰就开始受到华服的影响,平安时代(相当于唐末宋初)更盛。参看壁画,鲜卑装的款式与裁剪多少能从日本贵族的古典圆领装上找到些踪迹。(不妨参考下《一休》里的将军,或者《阴阳师》) 《礼记》载,天子服装因季节不同而颜色不同,按季节的阴阳五行,分为青、赤、黄、白、黑五色。诸色各有深义,德(紫)、仁(青)、礼(赤)、信(黄)、义(白)、智(黑)。 第35节 藏娇佛门微服南巡 清风拂起枯枝上晶亮的雪沫,细碎的微尘在明朗的阳光下散漫开来。。。。。。 任凭拓跋辰信誓旦旦的表白,苦口婆心的劝说,眼前的小女人就认准了剃度出家这一条路。感情的事急不得,扬手摸了摸后脑,无奈地说道,“既然雁姑娘与菩萨有缘,喜欢这庵里的清净,不妨先在此处安心修行,落发一事今后休要再提。”局促地舔了舔嘴唇,抓住最后的机会表白,“但愿姑娘能体谅本王的一番苦心。若姑娘觉得本王这番爱慕之言太过唐突,本王愿意等。” 面对眼前的多情男子,落羽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对方甘冒杀头之罪将她救下的那一刻,就已经选错了对象。陪着“救命恩人”在巴掌大的院落里转了一圈,给供奉在正殿里的菩萨进过香,寒暄拜别,径自回到简陋的禅房。 庵里仅有的几个尼姑一大早都出去化缘了,只剩下她和身在正殿礼佛的老师太。禅房里难得一人独处,轻轻锁闭了房门坐在席褥单薄的大炕上。迎着窗前不算明亮的阳光解开襟口的白袍,低头望向半敞的胸怀,轻轻抚过粉红而突兀的伤疤。隐约忆起帝王唇边那抹刺眼的猩红,霎时间觉得身子发冷。 今后,她不当尼姑还能干嘛?这里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温哥华。胸口带着这方丑陋的耻辱,她今后还怎么嫁?那个中山王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救了她,照理说她本该答应对方的求婚,可这块伤疤。。。。。。没人会不介意吧? 常常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常常梦到那张骄横而凶残的面孔;有时又会梦到在军营的冰天雪地里拼命地奔跑,那个被她用斧头砸爆脑袋的家伙满脸是血,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梦不到george的脸,没有鼻子,没有眉眼,只剩下惨白一片。。。。。。 苍山覆雪,山间小路上驰过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名青衫男子身背长刀紧扯缰绳,跟在高大挺拔的汗血马之后一路狂奔,剃成“葫芦瓢”的脑门上密布着一层薄汗,编束在脑后的发辫随着马匹奋蹄而上下颠簸。 “主公,翻过前方那座山就到了!” “进了城再歇!”话音未落,打马扬鞭。。。。。。 天边的斜阳褪去了刺眼的光焰,羞红的俏脸大半沉入如黛的远山。天色渐晚,出入城门的人影寥落。三匹良驹终于放慢了脚步,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前。 守城的小兵打老远就看见正中高头大马上身穿玄黑狩衣,带着张苍白面具的高大男子,手握长戈,连忙迎上前去盘问,“站住!干什么的?” “混账!瞎了你的狗眼!”侍卫木古林一扯缰绳紧跟上几步,马靴一扬照着小兵的胸口就是一脚。 城下见多识广的老兵赶忙冲上前来解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猛一抱拳,“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不知死的憨货是新来的,冒犯了大人,请大人开恩!”料想这位带着面具的人物一定大有来头,此人玄袍加身,又不便在庶民面前显露贵像,若非皇亲国戚,便是一等王侯。 端坐于马背上冷眼旁观的“苍白假面”扬手示意两名侍卫停手,一语未发,打马进了城门。那张雕刻得略显伤感的“大白脸”名为“梨花带雨”,是宫中伶人演出悲剧时的装饰面具。 散漫的马蹄在城南热闹的坊间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一所整洁的小院门外,侍卫拾寅下马敲了敲院门,扬手塞给探头张望的主人一锭黄金,凑上前去小声低估了几句。不久,返回正屋的男主人领着一家老小卷包袱离开了小院,一路点头哈腰地消失在三人的视线里。 “主公。”木古林砰的一声跳下马背,小心翼翼地伺候主子下马。待主子进门之后,将两匹马相继拴在院内的大树下。 拓跋焘举步跨入房门,环视四下,终于摘下那张“梨花带雨”放在画堂的供案上。拾寅紧跟着进了门,放下刀和装着随身衣物的包裹,赶忙上前伺候主子更衣。 帝气宇轩昂,伸展了双臂,任凭站在身后的男子帮忙脱掉宽大的狩衣,口中淡淡说道,“看来,这皂色穿不得,刚刚在城门外几乎暴露了身份。想必明日一早便会有人告知拓跋辰,某个宗室王侯来了中山。” “可那中山王一定猜不到是陛下微服出巡!”拾寅的话颇具阿谀拍马之嫌。 “有些事用不着猜,朝廷上上下下有的是眼线。朕私下里出京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有人乐得朕出宫走走。”寇天师能算出“和鸣东南”,崔司徒就能算出他会巡幸中山。手握重兵的拓跋辰早就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某些人是专门给机会让他借故拔了这根芒刺。真真是用心良苦啊! ******************************************************************************** *木古林,拾寅* 均是鲜卑人名。“木古林”来自锡伯语“圆”的意思。“拾寅”仿佛是柴火的“柴”。 第36节 假面苍白烈血玄黄 夜色深沉,诡异的残月在浮动的浓云中时隐时现,悄然窥测着惨淡的人间。幽静的小院里亮着灯,栖息在枝头的寒鸦忽然嘎嘎地叫了几声。 帝心中一惊,竹筒内莎莎作响的三枚铜钱哗啦啦一声落在案头的“河图洛书”上,眉宇赫然纠结出深刻的“川”字: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凶?” 房门咣当一声—— 拾寅端着一盆烧好的热水进了屋,殷勤一笑,“主公,连日奔波,卑职伺候您烫烫脚。” 凝神沉思的拓跋焘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摆手示意对方将水盆放在一旁,起身收起桌上的“文王卦”焦虑地说道,“卦象主凶,此地不宜久留。” 拾寅看似不以为然,低声嘀咕道:“主公当真相信汉人这些打卦负笈之术?”自知失言,赶忙改了口,“天地阴阳之道玄妙,寻常之人可弄不懂。”放下水盆一抱拳,“主公切勿担忧,卑职这就去告知木古林连夜就走。 ” 拴在树下的马儿在暗夜里嗤嗤喘鸣,看上去异常焦虑。拾寅掩蔽了房门迈着急促的脚步匆匆离去。 拓跋焘径自换上一身青灰,勒紧腰间的革带,刚要拿起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具,耳边隐约听到嗖嗖嗖几声箭鸣。栓在院中的马匹长嘶一声,焦躁地跺着四蹄。 心乱跳了几拍,疾步冲向房门,一股焚烧柴草的焦糊味直冲鼻翼。猛一推房门,心骤然一沉,“该死!”房门上了锁,隔着门缝窥见屋檐上随风落下大片暗红的灰烬。 覆在屋顶御寒的稻草燃起了大火,耳边回荡着噼噼啪啪的爆鸣声。翩然飘落的火星如漫天的落红,又像是屠刀下飞溅的血迹。。。。。。 迅速放弃了夺门而出的想法,料定藏在暗处的冷箭正在得意地等着他。浓烟顺着瓦片的缝隙汩汩冲入房间,隐忍地咳了几声,双眼愈发刺痛。 一片烧红的屋瓦砰然坠落。。。。。。 怔了片刻,扬手带上面具,一侧臂下夹着质朴的条案利落地攀上屋梁,猛一扬手,砰的砸开一道天窗。 屋瓦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梁上男子刺啦一声扯下长袍的下摆缠在掌上,强忍着掌心的阵阵灼痛,攀着屋脊燃烧的木架一个弹身蹿上屋顶。。。。。。 在几近塌陷的屋顶上行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哗啦啦一声踩塌了一片烂瓦,身子一个踉跄悬在半空。。。。。。 “朕是真命天子,朕是太平真君转世,没那么容易死!”心中暗暗咬牙,凭着惊人的臂力缓缓撑起身体,再次爬上了房顶。。。。。。 嗖的一支冷箭擦过苍白而哀伤的面具—— 顾不得回头,飞身跃过院墙,在一片未知的黑暗中急速狂奔。脑海中翻腾着无数的疑问:什么人,又因何而斗胆弑君?脑海中虎踞龙盘,幻想着一个又一个狰狞而狡诈的身影。 前有虎狼,后有追兵,幸而坊间的小巷交错纵横。乌云埋葬了残月,黑暗遮蔽了眼睛。身后细碎而紧促的脚步声如索命的厉鬼般阴魂不散,擦身而过的乱箭如阎罗的令牌般支支催命。。。。。。 噗—— 顿觉脊背窜起一阵凉意,身子一抖,随即感到剧烈的刺痛。背后袭来的箭矢没入肩头,脚步片刻未停,热血撒了一路。。。。。。 夜寒更深,庵中其他的尼姑都回了禅房。唯有雁落羽满怀心事跪在佛殿里,仰望着一脸慈悲的菩萨像。双手合十貌似虔诚,想的却都是爱怨离合、生死相思一般的红尘俗事:一个孤单的灵魂搁浅在一千几百年前,再也回不去了。她从没幻想过人死后还能复生,更没幻想过会复活在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时代。 在这里,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如一叶随水的浮萍,不知来自何方,亦不知去向何处?在阴山为奴的日子她想过自杀,却每每因为炉灶里残灰的余温而庆幸自己还活着。她不知道再死一次有什么意义,还能回到温哥华吗? 痛苦,却只能活着。 对于一个死而复生的妖孽来说,何处才是归宿? 掩蔽的殿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以为是风,转头之间却闪过一袭鬼魅似的背影。鬼影踉踉跄跄地蹿进了主龛垂地的帷幔之后,仿佛是个男人。 正要开口询问,落在地板上的几滴血迹让人心中赫然一惊:受了伤?这月黑风高的夜里,莫不是被什么人追杀? 心中小鹿乱撞,起身走向淡黄的帷幔想要看个究竟。墙头上黑影接连闪过,三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大汉相继跳进了院中。只因躲在帷幔里的男人受了伤,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镇定了片刻,抬脚擦掉地上几点殷红的“落梅”,举步迎出殿外,凛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提刀的蒙面人互看左右,为首的一个抄着低哑的嗓音轻问,“见到个男人进来吗?” “胡说什么!佛门净地哪里来的男人?” 旁边的一个凑近“老大”咬起了耳朵。问过话的男人点了点头,继续问到:“明明看见人跳进这院儿里!看你这身打扮不像是这庵里的尼姑,老实交代,干什么的?” “贫尼在这里带发修行是中山王的意思。你们几个半夜三更擅闯尼姑庵,是何居心?若不赶紧离开,我现在就唤醒师太。到时候,免不了带到衙门里治你们的罪!” 三名男子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貌似一时间做不了决定。雁落羽一脚跨出殿门,平静了片刻扬声催促道,“还不快走?” 几个飞贼仿佛是碍于中山王的威名,没再说什么,相继窜上墙头跃出院外。落羽短暂停跳的心终于砰砰一阵狂跳,长舒一口气随手掩蔽了殿门。 厚重的帷幔微微抖动,恍然发现沿着砖石的缝隙缓缓流出浓重的血迹。。。。。。 ********************************************************************************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出自《周易·坤》。意为群龙在荒野大战。比喻群雄角逐。龙为阳,此爻为阴,龙战指阴阳交战。玄黄,分别指天、地之色。天地为最大的阴阳,其血玄黄,指阴阳交战流出了血。喻朋党之祸,与国家相始终。 第37节 红颜恻隐地窖藏身 夜风窃窃穿过大殿的门缝,推动佛前的油灯。暗红而粘稠的血液漾出龛前的帷幔,沿着砖石的缝隙缓缓流淌,在昏暗的烛光下晃动着诡异的光芒。 落羽惶恐地咬着下唇,视线顺着殷红泛滥的石缝移上微微抖动的帷幔。夜阑人静,隐约听到断续而隐忍的喘息声。。。。。。 心惊肉跳,犹豫了片刻,忽然长吸一口气扬手掀起帷幔—— “啊!”被豁然坐起的“大白脸”着实吓了一跳,忍不住尖叫出声。还好,不是鬼。是张面具——一名身负重伤的男人。 下意识地捧着胸口,按耐着差点跃出喉咙的心。一只折断的残箭落在男人身下的血泊里,洁白的箭羽上沾染了粘稠的血迹。 拓跋焘赫然一愣,几乎不敢相信眼下发生的事情: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本以为是追兵发现了他躲在这里,奋而起身正打算做最后的顽抗,孰料掀起帷幔的却是个女人—— 居然是那个,差点害他送了性命的混账女人! 女子一袭白衣,襟袂飘飘,缓缓蹲下身,有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愈加温婉而圆润,“追杀你的黑衣人已经走了。伤得这么重,要赶紧去看医生!” 医生? 她说的是——“郎中”?总觉得她讲起话来怪怪的,不知是哪个郡县的口音。鲜血渗出指缝,紧压着伤口的大手染尽猩红。 他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不!他毕竟伤过她。如果对方知道是他,保不准会乘机报仇雪恨! 颤抖的手撑着粗糙的墙面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虚弱地喘着粗气,断续低语,“在下乃是异乡过客,在这中山郡举目无亲。还要烦劳姑娘指点,哪里能找到郎中?”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本地人。”隐约听到后窗传来手杖触地的当当声,一把抓起他的手腕直冲向殿门,“快跟我走!师太来了,你不能呆在这里。” “去何处?”强忍着疼痛和阵阵眩晕,只觉得步下绵软。 “地窖!”话音未落,架扶起举步维艰的男人跨出殿门,一路呼呼急喘,直奔前殿。 撑着身型足有她两倍的男人绕过前殿的天王塑像,扶着对方靠在持剑的毗琉璃天王背后,阵阵恐惧,声音低到只剩下气息,“你还好吗?等下,我去把地窖的盖子弄开。” 殿内昏暗一片,只有前墙上的窗洞透进一缕暗淡的月光。依稀看见女人吃力地掀起地窖的盖子,从轰轰的闷响来判断,仿佛是沉重石盖。不久,因疼痛而微微痉挛的手臂再次感觉到女人微凉的小手,“振作点,再坚持一下,我扶你进去。” 大半体重压在女人单薄的肩膀上,顺着陡峭而狭窄的阶梯战战兢兢地踏进漆黑一片的地窖。膝盖一软,前后打了个踉跄,幸而身旁的小女人一把抱住他的腰身,随即扬起温润如玉的嗓音宽慰道,“小心点,楼梯下面有灯烛火石,不过这一段只能摸着走。” 落羽迅速感觉到沾在掌心的粘腻,一丝血腥浮动在地窖潮湿而浑浊的空气里,“出了很多血。”沉静,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看不见那张绝美出尘的小脸,忽然感到有些窝心,暗暗轻叹,任由对方搀扶着小心探路,顺着湿滑的石阶缓慢下行。 咔咔咔,火石碰出明亮的火花。灯烛亮起,照亮了周遭有限的区域。狭窄巷道的尽头直通贮藏室,隐约闻到一股腐烂发霉的味道。 泻下肩头的热血染红了女人素净的白袍,仿佛是朵写意的莲,又像是朱红渲染的泼墨山水。任对方搀扶着坐在堆放粮食的麦仓下,几只肥硕的老鼠伏在仓顶瞪着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们俩。 女人一手敛着烛火,将蜡台放在一旁倒扣的破旧米斛上。缓缓蹲下身,凑近他耳边试探着问,“血止住了吗?这里没有医生,你介不介意我来帮你看一下?” 暗暗吞着吐沫,尴尬地点了点头,放开压在伤口上的手指。想要解开腰间的革带,无奈只能活动一只手,“烦劳姑娘帮忙。。。。。。”局促,分明感觉到隐藏在面具下的脸阵阵发烫。说来,这女子与他已有过肌肤之亲,可他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异样。 落羽瞬间意会了对方,一时羞红了脸,深知人命关天,索性勉为其难。小心翼翼地除却腰间革带,褪下一只衣袖,露出健美粗壮的手臂和受了伤的挺括肩膀。 “伤口还在流血。。。。。。。等下,我马上回来。”豁然起身,执起烛台直奔光源之外的一片黑暗。 铁器碰撞的杂乱声响铿然吓跑了谷仓上嬉戏的硕鼠,片刻,漆黑的地窖里亮起一片幽幽的火光。。。。。。 ******************************************************************************** *祸兮福所倚*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出自《老子》。意思是祸与福互相依存,可以互相转化。比喻坏事可以引出好的结果,好事也可以引出坏的结果。 *毗琉璃天王*南方增长天王:名毗琉璃。增长,意为能令众生增长善根,护持佛法,故名增长天王。居须弥山琉璃地,身为青色,穿甲胄,手握宝剑,以保护佛法不受侵犯。 第38节 化焚情丝妖怜惑君 磷光荧荧,映照着女子妖娆的曲线。拓跋焘虚弱地靠着谷仓,遥望着那片诡异的火焰。焦糊的气味在凝滞的空气中扩散开来,火光渐渐熄灭,女人手握灯烛,掌心托着一只残破的黑瓷碗跪坐在他身边。 “来,转过身,用这个止血不知道会不会管用。”指尖用力捻动,意在将碗中灰黄的焦炭碾得更碎。 “这。。。。。。”他猛一抬眼,发现女子挽在头顶的长发飘然垂下,薄如青纱,遮住了低垂的温婉双颊。 “烧过的头发。”没有抬头,一边解释,一边将细碎的粉末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柔柔一笑,“但愿有用。” 稍稍扭转那张苍白面具,扬手挑起垂在她颊边齐齐截断的鬓发,嗓音沙哑而温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这么轻易割断了?”弯曲的长指凌空顿了一下,似有些犹豫,柔柔插入如雾的发丝,顺着细腻的耳轮缓缓滑下光洁的玉颈。 顿觉脊背一阵酥麻,身体莫名颤抖,是她太敏感,还是期望太执着? george,是你吗? 猛然抬眼锁住苍白面具下那双似曾相识的炽热眸子,沉静如水的心湖霎时漾开了一轮涟漪。镇定片刻,垂下眼帘轻问,“干嘛这样看着我?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人追杀你?”没有回避游移在颈子上的大手,继续拈起碗里的灰烬撒向翻裂的伤口。 被她一问,迅速收起眼中沉迷的目光,为了安全着想随口扯了个谎,“在下复姓独孤,小字佛狸,鲜卑人。燕国灭亡之后,被迫迁往魏都平城。亡国流民,命如草芥,不慎得罪了权贵,一路逃亡来到中山。” “呵。”忍不住轻笑出声。或许因为覆在焦发粉末下的流血慢慢止住了,心情一时轻松了许多。 “姑娘何故发笑?”目光疑惑,被她莫名其妙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乱世跌宕,这样的身世很好笑吗?早知如此他就该编得再悲惨一点。 “没有,一听你说到‘独孤’、‘慕容’就想到了武侠小说。”如此看来,武侠小说的主角仿佛都是鲜卑人,不禁怀疑这些北魏人各个都身怀绝技。 “什么,武侠小说?”若不是对方满口疯话,就是他这一国之君孤陋寡闻。微微皱起眉心,反正隔着面具,不担心被她看到。 该死!北魏还没有武侠小说吧?落羽尴尬一笑,赶忙岔开话题,“流血慢慢止住了,想不到这个办法真的管用!”记得小时候伤口化了脓,看了好多鬼佬大夫都不见好。后来,父亲带她去看了一个没有执照的中医。印象里没开什么药,就带回家一团带着小孔的灰碳块。她问父亲是什么,父亲只说是烧过的头发。中医叫什么来着?忘了。 算他命大,好在她的头发足够长,要是当真落发当了尼姑,碰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等死了。刺啦一声扯下白袍的下摆,小心翼翼地包扎着伤口。 “发之荣枯关乎血气盛衰,故曰‘发为血之余’。医方称发为‘血余’,有止血消瘀,利尿生肌之功效。”男人穿起衣袖,和善轻笑,“想不到姑娘竟长于岐黄之术。”医道不分家,中原医术与道家的“天人合一”根脉同源。他拓跋焘三生有幸,竟被他遇到个红艳知己。 “天啊,我可不懂什么岐黄、本草。只不过是久病成医,碰碰运气。”吃力地扶起地上的男人,低垂着小脸帮对方展平衣襟,系好腰间的革带。 藏在面具背后的俊脸上瞬间浮起一片沉醉的表情,隔着浓密的美睫凝望着眸子里闪动的一川烟水。爱极了她此时的温婉柔顺,待他回宫之日定要这俊奴儿日日伴于君侧。“你——”开口之间,莫名感到几分兴奋,亦有几分紧张。他在她面前不是帝王,只是个寻常的男子,“呵,在下愿测测姑娘的名字。”执起对方的小手摊开掌心,粗糙的茧子,嶙峋的裂痕让他一阵揪心。。。。。。 她知道,阴山数月,自己的手变丑了。手臂用力一缩想要挣脱他的掌握。 而他固执地攥着,竭力克服内心的自责,瞬间找回了常态,“别动,在下要量一量姑娘的玉掌。”口中神神叨叨地念了一通“天地阴阳”,得意地发出一声轻笑,“姑娘姓雁?芳名——落羽?” “天啊,你是怎么算出来的?”微张着小嘴,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这个很难吗?能不能教教我?温哥华也有会画符捉鬼的大仙,可我父亲说那些都是吭人钱财的骗子。” “摸骨测字皆是小道之术,不足为奇。”而他连这小道的麻烦都省了,她的名字原是他给的,附耳轻问,“姑娘何方人士?”温哥华?古怪之极,听都没听说过。 “别问了,说了你也不会信。”懒得跟他废话。她说北美洲、魁北克他知道吗?她想说“西半球”,又怀疑对方根本没有地球的概念。无奈,半真半假地开了个小玩笑,“其实,我不是人,是妖,你怕不怕?” 第39节 鹣鲽情深生死相思 蜡炬成灰,烛台残泪,偌大的地窖里微弱的火光仿佛一抹脱离了身体的灵魂,只需一个微弱震动就会幻灭。 “佛狸,为什么要带面具?被官府张榜通缉,还是怕什么人认出你?”屈膝坐在“面具人”身边的落羽望着即将熄灭的烛火,隐隐感到一丝恐惧。 “不,不是。”明白她是对他的本来面目感到好奇,事到如今却越来越害怕摘下面具,如果对方知道是他,还会这般殷勤地陪护着他吗?幽幽叹息,希望眼前的烛火立刻熄灭。 “不方便说就算了,没关系。或许你有难言之隐,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好想摘下那张悲伤的面具,期望那后面藏着故人的面孔。她认得那双眼睛——桀骜不驯,野性难驯。 “落羽,这面具上的哀伤看似虚假,却是我最真挚的表情。很多时候,脸,比面具更具有欺骗性。”身为帝王是一种幸福吗?不,是灾难!他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没有母亲,没有亲人,没有爱情。。。。。。。 常常觉得自己像一只凶残而狰狞的孤狼,不得不亮出锋利的爪牙向站在明处或是躲在暗处的敌手示威。慢慢的,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利齿,只有断崖上清朗的月光能让他找回短暂的平静。 而眼前的她,就象是他的月光——美丽,却只能遥遥相望。。。。。。 “呵,”她忽而垂下脸庞,眉心挽起深重的哀伤,“你让我想起过世的恋人。感觉很像,真的很像。”时过境迁,无从宣泄的自责依旧啃食着她的心。 恋人?大概是,情郎。 回想起她昏睡龙榻喊着那个奇怪的名字,或许,正是她逝去的情郎。鹣鹣鲽鲽,鲽鲽鹣鹣,若非鹣鲽情深,又怎会念念不忘?而他碰巧很像她的情郎,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望。 该死,她怎能念着他人?他要了她,她这辈子只能是他的奴儿。没错,她的胸口早已打上了他专属的烙印,他不准她再想念从前的男人! 凌厉的目光看穿那淡漠面孔下的忧伤,一腔怒火瞬间化作颓然的挫败:这许是一场永远也打不赢的战役,他拓跋焘注定是个失败者。他可以用强大的皇权僸锢一个女子,可他如何僸锢她的心? “在想什么?”举眉锁定若有所思的眼眸,敏感于他的沉默。 四目相接,心神摇晃,激荡的碰撞顷刻点燃慾望的火光。烛台上如豆的火苗缓缓熄灭,犹如将死的人安然闭上了双眼。浓重的黑暗笼罩着两颗躁动的灵魂,听觉越发敏锐—— 剧烈的心跳,急促的喘息,甚至衣衫微弱的抖动。。。。。。。 红晕悄然浮上俏脸,幸而对方看不到她,“佛狸,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抢先开口,沉默的尴尬令人窒息。 良久无语。。。。。。 忽然,炙热的大掌急迫地覆上秀发柔顺的后脑,错愕之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微张的唇边。没有回答,亦没有任何过分的举动,掌心猛一用力将她按伏在肩头—— 这就是他的回答,她还不明白吗? 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嗅到一抹似曾相识的淡淡香气,清如水,淡如菊。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颤抖,脑海里充斥着关于席乔政的记忆。 george,真的是你吗?我是萧竹,或许,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轮廓分明的薄唇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很庆幸对方没有推开自己。这是不是代表她已心许了他?想起方山下不愉快的初遇,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隐约有些懊悔:作为帝王,他从不懂得压抑;即使错了,他人也没有怨恨的权利。怎奈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怎敢寄望对方原谅自己?凄然苦笑,抚着她沁香的长发,“落羽,我情愿从未见过你。” 因这一声叹息,忆起席乔政常常在暗夜里从背后抱着装睡的她,念起那首仓央嘉措的情诗。当对方故去之后,铭刻在记忆里的字字句句再一次擦过她忧伤的唇齿: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这副肩膀的主人与彼岸的故人怀着同样的心境,疑心那张面具背后真的是她的george。 ******************************************************************************** *鹣鲽情深*鹣:比翼鸟,鲽:比目鱼。 古代有一种鸟叫鹣鲽,雄有左翼,雌有右翼,比翼方能齐飞。比喻感情深厚的夫妇,恩爱逾恒。 *仓央嘉措*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不喜欢被人当神佛一样供养在布达拉宫里,每天从早到晚没完没了的诵经礼佛使他非常厌烦,他就穿上俗人的衣服戴上长长的假发,化名唐桑旺布,溜到拉萨八角街或布达拉宫下的雪村,享受世俗生活的欢乐。他写的许多情诗都反映了他过着活佛和俗人的双重生活。 第40节 旧伤隐痛婉拒深情 “好一个免叫生死做相思!”男人温热的气息拂过稀薄的鬓发,一阵酥麻自耳后向全身荡漾开来。。。。。。 想要离开那副让人堕落的怀抱,脸颊却被脑后的大手固执地压在肩上,“佛狸,不,不要。。。。。。”仓皇推柜,颤抖,清楚地感觉到覆上她胸口的指掌。 无视她并不坚决的抗拒,两根长指已挑开了前襟,直奔他专属的烙印。 “不要!”紧紧攥住他探索的指掌,生怕暴露那块丑陋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光润的蔻丹掠过嶙峋的疤痕,混乱,气息颤抖,“伤。。。。。。痛吗?” 猛然挣脱他的怀抱,望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黑暗,不知道该说什么,颤抖的唇擎着羞于启齿的委屈。 “你。。。。。。恨他吗?”隐约有些胆怯,想要听她亲口证实,期望得到救赎。 “一场噩梦,我已经忘了。”赶忙打断对方的问话。非要揭开伤疤吗?他很介意吧?长吸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在乎起这个男人。她是怎么了?萍水相逢而已。 “落羽?”扬起大掌,在黑暗中摸索——尖尖的下巴,滑下脸颊的清泪。拇指温柔地拭去漾出眼窝的温热,暗自哀叹:伤得太重,她不会原谅他吧? 举袖抹了把眼泪,恍然发觉自己哭了出来。毫无缘由的伤感,就因为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轻轻覆上托着她脸颊的大手,陷在浓重的黑暗里,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问菩萨:世间人秽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我该如何对他?菩萨说:那只有忍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佛狸,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莫须有。呃,应该有吧。”祖上累世笃信佛教,他自幼耳熏目染,早年还于姑臧与诸多高僧一起译过经书。即使如今入了道门,依旧很难全盘否定过去的信仰。 “我不信!为什么善良真诚的人都死了,而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却都活得逍遥自在?”父亲、席乔政,还有她都成了枉死的冤鬼,而倪凯文却活得无比滋润。今世亦是如此,她在阴山的风雪中饥寒交迫,险遭凌辱;那骄淫凶残的暴君却端坐在金銮殿上指点天下。天理何在?报应在哪儿? “天涯沦落,同病相怜。落羽,何人死了?你究竟有何冤屈?或许,我可以帮你。”如果有命活着回京,他一定为她沉冤昭雪。 “我的恋人。”破泣为笑,抹去眼角的泪水,“多谢你的好意,可惜你帮不到我。我不属于这里,早告诉过你,我只是个妖精。” 黑暗中,一双大掌猛然捧起她的脸庞,“好吧,妖精!生死有命,死者已矣。然红颜易逝,你不能一辈子待在庙里。”心意已定,他要带她回京!虽然无法预料会是怎样的后果,先把她弄回万年再说。 “举目无亲,我还能去哪里?”音色伤感,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与我回京。” “不不!不行。。。。。。”沉默片刻,索性坦白道,“实不相瞒,我是朝廷通缉的重犯,蒙恩人相救藏身在这尼姑庵。回京城无异于自投罗网,或许还会让你跟着受牵连。” “哪里话?姑娘救命之恩,佛狸无以为报。你我二人同是亡命天涯,休再说什么牵连不牵连。”低沉一笑,似有些局促,“跟我走。落羽,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是说——我会一直守护你,直到死。”脑袋里转动着蝶恋双飞,鸳鸯交颈之类的缠绵画卷,嘴里却唯恐冒出一个虚华不实的字眼。后宫妃嫔无数,而她,只能是他榻下的奴。 他不忌讳她胸口的那块耻辱的伤疤吗?明知道不该轻信,可她还是动了心。雁落羽,你怎能轻易相信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她甚至都没见过对方藏在面具后的真面目,她就这么答应他了? 可她真的好感动,在黑暗中聆听着复活的爱情。心,狂跳不止,怂恿着周身燥热的血脉。。。。。。 冷静!她要好好想想: george。。。。。。 如果她就此答应了对方,算不算背叛了爱情? 是的。这对眼前的他也不公平,她对他的渴望无非来自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靠着那副宽阔的肩膀,脑海里却是故人的面孔。害怕他摘下面具的时候,她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努力疏导着矛盾的情绪,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时辰不早了,天大概亮了。总算熬过了一夜,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上去看看寺门开了没有,师太早课的时候,我找机会送你出去。” “落羽?”为什么不回答他?是拒绝,还是默许?深邃的黑暗,像一堵无从逾越的墙遮蔽了那缕“皎洁的月光”。 女人轻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停顿了片刻,发出一声凄凉的叹息。 他明白了。。。。。。 隐隐有些伤心—— 然而圣驾私临中山已经不再是秘密,她继续留在这里多半会丢了性命。拓跋辰为了洗脱欺君之罪,难保不会杀人灭口;而怀着各种居心的党羽,都在瞻望他微服出京的目的。她没有拒绝的权利,他定要带她同返京畿! 第41节 喋血菩提生死茫茫 压抑的黑暗,仿佛生死簿上干涸的墨迹,拓跋焘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终于张开了眼睛—— 黑暗依旧,分不清身在人间,还是堕入了地狱。冥冥中看见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耳边隐约听到冤魂凄厉的的哭泣。。。。。。 恐惧, 再次昏睡了过去,依稀看见太子晃的生母贺兰穿着一身飘渺的白衣,站在十丈高的双阙殿宇上掩面哀号。浓重的雾霭浮过宫阙的匾额——“太庙”? 祖先的牌位在祭坛上颤抖,无数支蜡烛诡异地摇曳。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是,先皇? 烛光一闪,但见明元帝拓跋嗣身披金甲,手握长剑如生前一般威仪,紧锁眉宇,对着他大声呵斥道,“焘儿,你好糊涂!身为父亲,你怎能对朕的宝贝孙儿这般冷酷?他还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孩子!位居东宫的难言之隐,你少时也曾经历过。要多多体谅他!看你对他这般猜忌,实令为父心痛啊!” 赫然惊醒,额前的冷汗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落在襟前,扬起手背在下巴上随意抹了一把。自数年前一怒之下灭了凉国,将凉帝沮渠牧犍之宗族、吏民并沙门数万迁入平城,他便时刻担心那些暗藏沙门的乱臣贼子会伺机兴风作浪。每得密报太子与众沙门聚于东宫,都会感到身下的龙座乃至脚下的大地都在颠簸摇晃。落难之时,先皇托梦,莫非,他当真错疑了晃儿? 纷乱的思绪如嗜血的虻虫在耳边盘旋,嗡嗡嘤嘤,叫人一刻不得宁静。寂静的黑暗让人对时间失去了判断,焦心的等待,期待那昏暗的石阶上再次响起温柔的脚步声。 时光在半梦半醒之间静静流过,最初的寂寞被挥之不去的牵念化为惶恐。。。。。。 她去了多久?为何始终不见回来? 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暗夜里的刀光剑影在脑海中重复回放—— 但愿不会牵连到她吧。。。。。。 等待, 愈发漫长的等待。。。。。。 该死, 他等不了了! 扶着身后的谷仓吃力地撑起身体,凭借隐约的记忆,摸索着潮冷的墙壁攀上陡峻的楼梯。形容狼狈,几乎是五体投地,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向出口,全然丧失了帝王的威仪。 掌心满是前夜烫伤的水泡,吃力地挪动沉重的石盖。轰轰一阵闷响,终于又见一片夕阳—— 不! 那耀眼的赤红并非夕阳,而是一片寥落的火光,像侩子手行刑前酣醉的脸,淡漠却张扬着杀戮的血腥。 半张狰狞的面孔大睁着愤怒的眼睛望着自己,砸碎的头颅属于威武仗剑的毗琉璃天王。燃烧殆尽的庙宇只剩下漆黑的架构,即将熄灭的火光染红了夜空的冷寂。 长襟一抖,跨过倒伏在地的神像,在火焚后的废墟中漫无目的地行走。身体隐隐打着哆嗦,空白,一时弄不清楚自己在寻找什么。。。。。。 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漆黑的灰烬下埋藏着深重的恐惧,断壁残垣的余温炙烤着干涸的心。 缓缓穿过院落,在房毁屋塌的正殿内四下收索。 突然,在烧得漆黑的椽木下发现一具焦黑蜷缩的尸体。疾步冲上前去—— 一阵眩晕。。。。。。 苍天啊!何止一具身体! 天道昭昭,朗朗乾坤,“天平真君”的天下何时有过真正的太平?行凶者何等猖狂?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心中一惊,终于忆起他下意识寻找的面孔—— 落羽? 注视着几具焦黑的尸体越发胆战心惊。。。。。。 呼吸瞬间加快了频率,以至于上气不接下气,怔了片刻,歇斯底里地冲上前去,颤抖着双手翻腾起那些面目全非的尸体,或油滑粘腻,或酥软粘连,或干瘪焦硬。。。。。。 而他的表情过于专注,忽略了恐惧,甚至忘记了恶心。 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秀发燃烧过的灰烬,这里没有他的落羽! 凄凉的夜色下,微弱的火光摇曳着飘渺的暗影,苍白的面具看起来愈加哀伤。攥紧双拳,将指骨捏得咔咔做响,仰视苍穹,龙啸九天:“落羽!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子夜的冷风荡漾着起伏的回声。。。。。。。 声嘶力竭,赫然垂下骄傲地脸庞,内心交织着愤恨与无助:他的落羽——他的奴儿去了哪里?被什么人带走了?亦或,已在利刃之下屈枉殒命? 拓跋辰。。。。。。 拓跋辰有最大的嫌疑!窝藏钦犯,欺君罔上。他的奴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他定将那竖子诛灭满门! 第42节 鸾鸣中山和困万年 夜风擦过苍白的面具,吹动散乱的发丝,火光将远去的踉跄身影映照得越发修长。 过客匆匆,看不清擦身而过的面孔,仿佛是归心似箭的路人,又仿佛是飘来荡去的灵魂。拓跋焘独自一人在茫茫暗夜里行走,思绪陷入一片混沌。 虎落平阳,眼下他该如何是好? 是该潜回万年,还是该现身中山? 何人妄图袭驾弑君?又是何人烧毁了尼姑庵?是否同一伙人作案? 前日,藏在暗处的行凶者纵火之时,房门上了锁。近身的侍卫背叛了他,拾寅究竟受何人指使? 应该—— 不是汉人。。。。。。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影,隐约回想起地窖中的那个梦。迅速否定——不,不是晃儿! 会不会是拓跋辰? 照理说,中山王归省封邑,不会这么快就得到他微服出京的消息。然而庙里突发的这场大火,却排除不了受其指使的嫌疑。 郁闷,找不到落羽。那奴儿即使没有被杀人灭口,也会被藏匿在隐秘之地。 临近城门,忽听鸡鸣犬吠,前方隐约亮起一片火光。浮动的赤霞渐进,转眼化作根根闪烁的火把。拓跋焘心里弥漫着一片恐惧,哪里来的一队人马?是想逼宫,还是来救驾? 孤零零地立于城下,已是无路可逃了。片刻,人已被闪耀的火把团团围住,嚓啦一声抽出暗藏靴中的短剑,眼中浓重的血腥让人不寒而栗。天子有天子的死法,万不得已之时他会选择自杀。 手持火把的兵士被那双杀气腾腾的眼逼得节节后退,但见乱军之中冲出一袭熟悉的人影。拓跋辰战袍加身,却未着战甲,猛一抱拳伏地跪拜,“臣等接驾来迟,罪该万死!” 数百军士轰然伏跪在地,众口同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迎圣驾巡幸中山!” 拓跋焘长舒一口气,垂下手中的短剑,终于将提在嗓子眼的心放进了肚子里。如此看来是他多虑了,难得中山王一片赤胆忠心。“平身。”强忍肩头的疼痛,拖着蹒跚的步履上前扶起伏首称罪的兄弟,“朕微服出巡中山,险遭贼人暗算。中山王护驾有功,待朕还朝之日定当重重封赏。”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昨夜接到太子密函,臣弟才知圣驾临幸中山。信中说,近日于朝中听到些风言风语,有‘挟藏谶记’之术士煽动朝廷重臣结党谋反,殿下恐逆贼途中袭驾,嘱臣戒严全城,务必确保圣驾安然无恙。” 听了拓跋辰的解释,帝不由喜形于色。难为太子晃能尽心为君父分忧,暗中使人保君护驾。先帝在梦中教训的是,他当真错怪了晃儿。解开了暗藏多年的心结,无疑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唯一的遗憾,他的奴儿不知是死是活。。。。。。 没有人知道,雁落羽已被人捆了手脚,堵着嘴巴,阴差阳错地扔进了载满舞姬伶人的“囚车”。 直到此时她还不晓得,车上的十几名美女乃是幕府小吏奉中山王拓跋辰之命精心挑选的送往万年为乐平王拓跋丕祝寿的贺礼。那位丕王爷堪称能征善战,功勋显赫,威震六合,但唯一的嗜好就是慛残美色。但凡美人被送进乐平王府,无一不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 该着她雁落羽走背字。大清早刚钻出地窖步入正殿,就被持刀盘问师太的蒙面歹徒撞了个正着。情急之下拔腿就往外跑,怎奈两名黑衣人跟在身后一路穷追不舍。 拼了命冲出寺门,钻进了横七竖八的小巷,远远看见一群身着白袍的女子列队聚集在一处宅门之外。灵机一动混入其中,顺利躲过了穷凶极恶的歹徒。谁料刚逃出虎口,又掉进了狼窝。那奉命押送歌姬舞妓进京的黑脸大汉不容分说,硬叫人将她捆绑起来弄上了双驹驾辕的宫车。 车门从外面上了锁,目光一一扫过身边抱着各色乐器的女子,不知什么原因,个个都在掩面抽泣。 捆绑的手脚动弹不得,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边的年轻女子。 女孩子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将怀里的琵琶横抱在另一只手上,用力扯去塞在她口中的软布,勉强对着她扯开一抹不成形的浅笑。 雁落羽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焦急地询问到:“你们,为什么哭?这辆马车打算把咱们送去哪里?” 车内无人答话,隐忍的哭声听起来愈加凄惨。但闻狭小的车窗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呵斥,“哭什么哭?入京侍候乐平王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非大人抬举,就凭你们这些青楼楚馆的下作坯子哪有机会进京为王爷的寿诞助兴?” ******************************************************************************** *挟藏谶记* 即私藏谶(chen四声)书。谶记,迷信的人指将要应验的预言、预兆。类似于《推背图》。 第43节 邪王淫虐教坊新丧 昏昏欲睡,耳边隐约响起嘈杂的人声。雁落羽赫然坐起身,怀疑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囚车”此时已到了京城。 中途小解的时候,看守终于解开了她淤血僵麻的手脚。仔细观察了押车的一干人马,丝毫没有机会逃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暗暗劝服自己,乖乖地跟在其他女孩子身后下了车,原以为会被直接送进乐平王府,没料到会被带进一处丝竹悠扬的院落。 十余名衣袂飘渺的妙龄女子头顶黑瓷碗,于廊下或坐或立,闷头演奏着各种古香古色的乐器。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狭窄的院落里忽然走进来一群美女。 诧异之时,忽听一声呵斥,“看什么看!专心练你们的曲儿!”杂毛乱飞的鸡毛掸子随着尖锐的嗓音划破长空,砰的一声打在廊边的立柱上。手持鸡毛掸子的老嬷嬷浓妆艳抹,一手叉腰,柳枝般的身子随着夸张的咒骂花枝乱颤。 猛一转身,瞬间换了一副画皮似的笑脸,妖里妖气地走向押送美女的看守头头,香帕掩面,“呦,军爷一路辛苦!这么快就把人送来了?辰王爷可安好?我们烟翠可日日想着王爷呢。” 一抹讥诮漾在看守唇边,“烟翠是惦记我们王爷,嬷嬷恐怕是惦记白花花的银子。这不,王爷怕您老再琢磨出心病,又让我给嬷嬷送银子来了。这十余名乐伎小唱模样是没的说,只是久居陋地难登大雅。百日之后便是乐平王的寿诞,还望嬷嬷尽心调/教让她们明白明白王府里的规矩。”剩下关键的一句,伏耳嘱咐道,“嬷嬷有的是手段,最要紧的是让她们学会如何讨丕王爷的欢心。” 老眼狐媚,脂粉掉渣的脸上浮起一抹妖淫狞笑,一拍胸圃:“请辰王爷放心,交给老身,百日之后包这些姑娘个个都是烟翠!”看守叫人抬进来两扛重礼,接下嬷嬷的孝敬,乐呵呵地离开了院落。 落羽刚要喘口气,忽见廊下闪出数名身型粗壮的打手。老嬷嬷飞扬跋扈地挥动鸡毛掸子,对着送进来请她调/教的十几名女孩子扬声呼喝,“都给我听了:到了我这天香坊,就得听教诲,守规矩!我这儿可不是穷乡僻壤的窑子,是专为贵府深宅调/教名伶美姬的教坊。都给我把头抬起来,让老身先看看模样!” 雁落羽微微扬起脸庞,目光乘机环视四面的院墙。心里正琢磨着是否有可能逃跑,鸡毛掸子末端的竹棍忽而用力挑起她的下巴。“真是块好材料,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老嬷嬷嘴里啧啧有声,端详着眼前的花容月貌,“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22了。”习惯性的脱口而出,潜意识里依旧当自己是萧竹。 “放屁!”老嬷嬷霎时柳眉倒树,“你当老身眼瞎了!22岁进王府打算当老妈子啊?说,到底多大?” 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变成了雁落羽,可她实在不清楚自己的年龄。印象里古人都比较早熟,大多十几岁就嫁人了。逼急了,乱盖吧!常听人说“二八佳人”,十六——就这么定了。 “说话呀,你哑巴了?”老嬷嬷不耐烦地皱起眉心。 “雁落羽,十六岁。”捏造的简历,好在古代没有身份证这种东西。 “落羽?嗯,不俗!不必改了,往后就用这个名字。识字吗?有何才艺?” “识字。”却一时间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才艺。钢琴?仿佛不是这个时空的东西。 “可否通晓音律?” “懂一点。”弹过钢琴的人,识谱应该不成问题。 老嬷嬷伸手示意廊下练曲的女子拿来一张曲谱,转身递给落羽,“唱。试试嗓子。” 接过曲谱,霎时憋出一头冷汗。满纸都是“宫商角徵羽”,忽然想起“五线谱”和钢琴一样不属于这里。无可奈何地吞着吐沫,老半天没吭气。 “唱啊?” “我。。。。。。没学过这样的曲谱。”怯怯地瞟了一眼绷起面孔的老嬷嬷。 忿忿长叹,扬起鸡毛掸子轻轻点戳着她的脸蛋,“真真可惜了这副好皮囊!打明儿起,给我用心学!半月之内务必给我学会!”话音未落,人已走向了落羽身边的女孩子,刚一张嘴就听到门外传来慌慌张张的大喊。 “嬷嬷,不。。。。。。不。。。。。。不好了!”通报的小厮讲话结结巴巴,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被什么事吓坏了。 “怎么了?慌什么!”见来人跌跌撞撞,老嬷嬷一把抓住对方的衣领。 “又。。。。。。又又。。。。。。又死了一个!乐。。。。。。乐平。。。。。。。乐平王刚。。。。。。刚刚差人将。。。。。。尸。。。。。。尸首送了回来。” “此时在何处?可曾言明死因?”嬷嬷神色焦虑,口中喋喋不休地抱怨道,“送去一个死一个,已经是第四个了。早知如此,就不该答应送人去那乐平王府邸!” “听。。。。。。府里人。。。。。。说:王爷被。。。。。。艳曲所惑,遂要那小唱。。。。。。侍)寝。初时。。。。。。云雨缠满。后。。。。。。后将。。。。。。假阳。。。。。。阳俱塞。。。。。。塞入谷/道(直肠)。复。。。。。。不能出。活。。。。。。活活。。。。。。给憋死了。” 老嬷嬷捧着胸口,猛一闭眼险些昏厥过去,幸而被小厮扶住。从牙根里狠狠挤出低沉的咒骂,“天杀的!不是人,不是人,是畜生!” “嬷嬷消消气,万。。。。。。万万。。。。。。保。。。。。。保重身体。乐平王还差。。。。。。差人,随。。。。。。随尸首一并送。。。。。。送来。。。。。。一箱钗鈿珠。。。。。。珠玉。” “呸!”回手就是一嘴巴,直打得小厮眼冒金星,“他乐平王纵有家财万贯,老身这天香坊可没那么多姑娘!殊不知调/教一名色艺双全的姑娘要花老身多少心血?” 第44节 冤魂索命坊院春声 “饶命啊!王爷,饶命啊!”冰天雪地,一女子赤身露体冲出乐平王府的画廊。一路跌跌撞撞,惶恐的双眼不时向身后张望。 惊呼声尖锐刺耳,但见一瘦长男子手持利剑,披头散发地追入庭院,指着仓皇逃窜的女子歇斯底里地大喊,“贱人!不屑与本王作乐,便作本王刀下之鬼!”瘦削的脸庞上,一双慑人利眼燃烧着浓重的杀念,额前的乱发将本就邪佞的面庞挡住了大半。剑锋寒光一闪,扑哧一声刺入了女人平坦的腰腹。。。。。。 望着女人翻动的白眼将手中剑柄用力一推,血光迸射—— 解恨! 剑锋穿透羸弱的身子,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顺着爆虐的剑锋洒向苍白的雪地。 空的一声,赤条条的尸体大睁着双眼仰在雪地上,因身后长出的剑锋而倒向一侧。抽搐了几下,转眼,不动了。。。。。。 拓跋丕歪着脑袋,近乎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不识抬举。。。。。。本王想淫谁就淫谁;想杀谁就杀谁!没有本王的金戈铁马,哪有大魏的太平天下?”扬臂将掌上沾染的血迹抹在画廊的立柱上,莫名其妙地沉声轻笑,“呵呵。。。。。。”戛然而止,瞬间绷起面孔,“来人啊!装殓。将高夫人的尸首送还散骑常侍府,向高大人言明本王的歉意。”话音一落,懒散步上石阶,沿着画廊向内院走去。 黄衣内侍疾步追了上来,附耳通报:“奉王爷之命,小的已将董术士接来了王府。” “嗯,本王稍事修整,让他在书房里候着。” “诺。” 乐平王长襟一抖,举步跨入卧房。绕过木雕屏风,望着锦绣堆里奄奄一息的柔弱少女,嗓音邪魅,“小美人儿,高夫人已经回府了。你这做奴婢的,是打算跟主子一起回去,还是留在这府里尽心侍候本王?”缓缓移向榻前搬过少女梨花带雨的小脸,“得本王宠幸,何故这般哀伤?”抹去温热的泪水,将濡湿的指尖送到唇边舔了舔,咸。飘飘然闭上双眼,一抹空灵的浅笑漾在唇边。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求王爷放过奴婢。。。。。。”气若游丝,心底浓重的恐惧化作唇边颤抖的声音。 “唉,本王怎么舍得杀你?”忽然,眼露凶光,“可本王最厌恶女人哭哭啼啼!”话音未落,只听少女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啊!”气息骤停,不知是断了气,还是昏死了过去。 拳心一翻,将一只血淋淋的眼珠丢在地上,释然,语调低沉而沙哑,“若叫本王再看到一滴眼泪,定将你那一只眼睛也挖出来!”扬声唤来内侍编索发髻,换上一身绛紫的锦缎胡袍,由两名捧香的奴婢引导着来到书房。 “草民董道秀叩见王爷!”一身布衣的江湖术士迎上前来,俯首拜谒。 “免礼。本王近日多梦,特请术士来为本王筮以吉凶。”伸手相请,“且随本王书房一叙。”回头看了看近身侍卫,“尔等守在此地。没有本王的召唤,不许任何人靠近!” “诺。”侍卫一抱拳,随即如寺庙里的天王一般一左一右仗剑把守住门口。 前后进入书房,各自坐定。拓跋丕草草寒暄几句,窃窃讲述起自己的梦境,“当初,我拓跋先祖曾建造白台以图祭祀,此台气势雄伟,高二百余尺。前日,本王竟梦见自己登上此台,四下望去却又不见人影。请术士卜筮,不知此梦是吉是凶?” 董道秀起身作揖,遂用蓍草占卜,之后连连点头,欣然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此梦实乃大吉之兆!” 拓跋丕微露喜色,缄默不语。随即扯出另一话题,“哦,本王近日还常常梦见女鬼索命。每次惊醒,都是大汗淋漓。” “无妨。多半是死者不安,不妨多烧些钱帛衣物,早些敛葬入土。王爷只须将方孔通宝以红线悬于颈间,乃因古钱历经万人之手,集万众之阳气,可抵御阴司之厉鬼。王爷若能屈尊灵堂告慰逝者在天之灵,自会化解亡魂的冤戾之气。” “此话当真?”长出一口气,“本王确已有些日子没睡过安稳觉了。若真如董术士所言,本王明日一早便亲往教坊吊唁那名枉死的歌姬。” 天香坊的老嬷嬷在偏厅为死去的四名小唱设下灵堂。一方素漆条案上供着果品香烛,四方排位——三方旧逝,一方新殇。 上罢香,合十双手,低声叨念着一番忏悔之词。忽听庭院里哼哼唧唧的“媚春声”渐渐停了下来。眉头一皱,抄起鸡毛掸子冲出门外,拉开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怎么都停了?老身教你们正经本事,都给我用心练着!这媚春跟唱曲儿一样,有悟性的只须一点就通,不长脑袋的就得多练!为了日后跟着公子王孙能得宠,背地里定要用心琢磨,狠下苦功!” 雁落羽站在冬日寂寥的阳光下满心郁闷。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叫)床”还需要经过特殊培训。声音、气息、轻重、缓急,所谓最高境界叫做“大音希声”——拔到高嗨,戛然失声,仿佛一口气上不来憋死了过去。 嘴角提起一弧讥诮,心中暗暗自嘲:大学毕业之后想过继续进修,却因为席乔政一直没有机会。这下机会终于来了—— 进修:一群人站在场院里实践“叫春”;研究的科目是“伪装高謿的手段及其必要性”! 第45节 摧花瘟神惊临教坊 日上三杆,温和的阳光融化了皑皑白雪,天地间流动着潮湿而阴冷的空气。姿态妙曼的舞姬一大早便在教坊的场院里不厌其烦地修炼着身段,神情妩媚的歌姬聚于廊下依依呀呀弹唱着淫词艳曲。 雁落羽和烟翠一左一右跟在老嬷嬷身后进了灵堂,相形见绌,一个素面白袍,一个珠光宝气。好在她容貌出众,资质聪慧,幸得老嬷嬷高看一眼,“进修”的科目不单单是“丝竹歌舞”,更兼有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当然也包括狐袖媚主的房中之术。 来到京城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直没有机会出去。闲时只能仰望着天空偶尔掠过的归雁,或是远远眺望着朝阳下突兀高耸的永宁寺塔。 听说烟翠是拓跋辰在京城包养的私妓,而她不久前差点成了那家伙的妾。实在难以适应一夫多妻的环境。妻,妾,妓,婢随手拈来,这样的世界谁敢奢望爱情? 刚上罢香,结巴小厮便慌慌张张地冲进灵堂,“嬷。。。。。。嬷嬷!乐平。。。。。。王。。。。。。王。。。。。。来了!” “现在何处?”皱巴起老脸,顿时方寸大乱。疾步冲出厅门,心中暗暗咒骂:天杀的!这摧花瘟神怎么亲自来了天香坊?想尽办法也要将人挡在门外!对方若看见她这满园的“花枝儿”,还不把她这花圃连锅端了? 可谁人敢拦王爷的驾呀?搞不好会掉脑袋的。我的天,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厮酝酿了半晌,好容易又憋出一句,“王府潜人送。。。。。。送来了贴。。。。。。帖子!王爷随。。。。。。随后就到!”龇牙咧嘴,额头上暴出青筋。 “都别唱了!”嬷嬷双手叉腰,朝场院里练功的美女们一通河东狮吼,“都给我回房躲起来!三儿,把房门上锁!想活命就别出声,还不快点退下去!” 歌姬舞娘大惊失色,顿时鸟兽四散。。。。。。。 混乱之际,院门外低哑而邪气的嗓音骤然压住了杂乱的脚步声,如一片诡异的血色在震荡的水面下骤然晕开,“嬷嬷何故将‘香玉’收于囊中?成心防着本王?”拓跋丕张狂的脚步踩着话音进了庭院,扬起瘦削的脸庞。 就近躲入灵堂的雁落羽惴惴不安,扒着窗缝偷偷向院门口张望。来者神色阴郁,嘲讽的笑容里透着十二分的跋扈—— 他就是乐平王? 不似那憨实直率的拓跋辰,到真象那骄纵凶残的暴君。虚假的笑容背后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老嬷嬷尴尬地迎上前去,强撑着一副被恐惧撑破的笑容,“王爷息怒,误会,误会!”迅速找到了借口,僵硬的表情随即缓和了不少,“这十余名歌姬舞妓并非我天香坊的倡优,乃是中山王命老身为王爷您今年的寿诞而调)教的贺礼。此时尚不懂规矩,不识礼仪,老身是怕污了王爷贵眼才命人将这些未成型的‘坯子’锁进房里。” “原来如此。辰皇弟用心良苦,居然瞒着本王备下如此一份厚礼。”淫逸的目光一一扫过挤在廊檐下的众多美女,顿感情慾激荡。 调)教就不必了吧?他只在乎“色”,无所谓“艺”,在他看来女人骻下求饶的哀号远比靡靡之音更动听。 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来教坊的目的,将目光投向挂着白色挽联的灵堂。轻蔑而森冷的眸子里忽然亮起一抹深邃的惊喜。倚门而立的佳人,衣裙华丽犹如神仙妃子,霎时勾起了亟待释放的淫/欲,“此女艳冠群芳,芳龄几何?”春情荡漾,体内流窜着阵阵酥痒。 老嬷嬷连忙摇手拦阻,“此女确系我天香坊的花魁。怎奈王爷晚来了一步,烟翠早已是中山王枕边的人了。” “妾?”眯起双眼,探头轻问。 “预付过包银的私妓。”恭顺答话,战战兢兢。 “本王甚爱!命其随本王回府,我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向来不分彼此。嬷嬷若有为难之处,本王会向辰皇弟澄清。一名小妓。。。。。。”不屑地嗤之以鼻。心中忿忿抱怨:好你个拓跋辰!将一群庸脂俗粉送予本王,自己却藏起了“国色天香”。 “这。。。。。。”不敢违抗,却又着实不舍。担心她花了十数年心血栽培出来的“摇钱树”会就此折在王府里。 拓跋丕一脸猥亵,阔步走向灵堂,大手一扬傲慢地挑起女人的下巴,“芙蓉天香侍王侯,朱门紧锁倾城色。烟翠,你可愿随本王回府?” 女人花容娇羞,媚眼流光,看似诚惶诚恐,实则绵里藏刀,“蒙王爷抬爱,烟翠本不该辜负王爷深情。怎奈辰王爷与奴情深意重,奴心已许,今世生为中山王的人,死是中山王的鬼。”诱魊的眸子如深不可测的潭水,轻易便可将身陷其中的灵魂溺死,“坊内尚有一姐妹名为落羽,论及品貌皆胜烟翠百倍。王爷若是惜花之人,不防将其接入府中给予恩宠,许以富贵。” “落羽?”拓跋丕口中暗暗呢喃,“此时,人在何处?” 媚眼一瞥,“我这妹妹生得柔弱可人,刚刚似被王爷威名吓破了胆。此时,就躲在这灵堂里。” “哈哈哈。。。。。。”放浪大笑,一把将仓皇惊呼的烟翠凌空抱起,阔步跨入灵堂,“娼妇,休想迷惑本王。佳人难得,本王一个都不放过!” ******************************************************************************** *永宁寺塔* 《魏书·释老志》载,北魏道武帝于天兴元年(398)下诏在首都平城修建宫舍,造五级浮图等寺塔建筑。皇兴元年(467),献文帝也在平城建寺,造永宁寺,并造七级浮图,“高三百余尺,基架博敞,为天下第一”。文中借用此名。 第46节 衣冠禽兽秽乱灵堂 自窗口望见拓跋丕走向灵堂,与烟翠在廊柱旁窃窃私语,雁落羽不由打了个冷颤,慌慌张张地寻找藏身之地。 这男人是什么变的?每一根汗毛都透着邪气。 心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密布着浓重的阴云,她该藏在哪里? 供案下面? 不然就躲进墙边的漆红大箱。该死,上了锁! 尚未来得及决断便听见男人张狂的笑声,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倾身钻进低矮而狭窄的供案下面。 “王爷。。。。。。王爷饶命!看在中山王的面子上,求王爷饶了烟翠。。。。。。”女人苦苦哀求。话音未落,供案上的香烛牌位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裂缯之声尖锐刺耳,裙裾飘落,颤抖的身子当即被掀翻在灵堂之上。 男人来不及宽衣解带,瘦长的身子已欺上温润如玉的姣躯,手到之处残绢如雪,双目欲裂,沙哑低吼,“美人若一心求死,本王准你做中山王的鬼;若想活命,便乖乖做本王身下的女人!” “不要。。。。。。不要。。。。。。啊。。。。。。”闻听烟翠仓皇大叫,头顶的供案铿锵有力地撞击着身后的墙壁,空空声震耳欲聋,隐约闻到淡淡地血腥。雁落羽焦虑地咬着手指,唯恐自己发出一丝粗重的喘息。 烟翠苦吟连连,男人近乎病态似的喋喋咒骂:“小娼妇,不是要为我那辰皇弟守贞吗?如今怎躺在本王身下?俵子无情,戏子无义,皆贪生怕死之徒,枉费中山王对你一番恩宠。。。。。。” 伴随着女人急促的娇喘,耳边忽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断断续续,却声声凄厉,仿佛堕落的灵魂在地狱中受刑。雁落羽紧紧环住双臂,不知头顶的供案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脆弱的神经愈加绷紧,恐惧如烟,弥漫在空虚的心底。。。。。。 门外传来老嬷嬷哭哭啼啼的求饶声,“王爷手下留情,求王爷手下留情啊!伤了烟翠,老身该如何与中山王交代啊?” 阴森的男声再次响起,邪门的语调尽是讥诮,“烟翠,嬷嬷是在为你求情,还是在逼本王要你的命?本王想要谁便要谁,不需要与任何人交代。你以为中山王会为了一名秽/乱不贞的娼妓而质问本王?嬷嬷这样说实有藐视本王之嫌!” “王爷。。。。。。多心了。。。。。。”烟翠急欲解释,声音憋闷,猜想是被对方扼住了脖颈,剩下的话都被淤塞在喉中的气息压了回去。 见鬼!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烟翠被那畜生残忍地杀死吗?可就算她此时现身,恐怕也制止不了对方的兽行,说不准还得赔上自己的小命。这里是没有民主和法制可言的封建帝国,权利与爵位就是正义,统治者的意志就是法律! 不幸的是,骑在她们身上肆意凌虐的男人正是那些残暴无情的统治阶级。 不禁联想起湖边的那场噩梦,想起胸口耻辱的疤痕,想起那个毫无人性的鲜卑暴君。。。。。。 拓跋族的男人个个都是禽兽! 义愤填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身子猛地一缩,从男人脚边钻了出去,“住手!”对着纵情宣泄的背影大喝一声。 拓跋丕猛一转身,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阴鸷的眼神霎时燃起异样的光彩,推开身下的女子喃喃低语,“难得!自身难保的时候,还想着搭救别人。你就是落羽?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甚美!更难得的是有股子刚烈性情。”步步逼近,直到女人的身体贴上虚掩的房门。 “你别过来!”扬手拔下头顶尖锐的发簪,紧紧握在手心,“你若再走近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本王半生驰骋沙场,什么样的敌手没见过?会怕一根发簪?”不以为然,吊儿郎当地继续靠近。趁对方不备一把扼住她的手腕,猛一用力,发簪砰然坠地,钗头碧绿的珠玉啪的一声碎成了两半。 “放开我!”她拼命挣扎,襟前如莲的血渍转眼被爆虐的狼爪裂为两半。拼命护住胸口,双手却被轻而易举地分向两边,“放开。。。。。。不要。。。。。。” “伤?”男人微眯起双眼打量着浑圆花苞内侧的淡粉伤痕,“齿痕?”大掌顺势包裹住惑人的柔软恣意抚弄,突然加重了力道,“本王想知道,这伤,是何人留下的封印?本王想知道,如此绝世出尘的女子跟何人有过肌肤之亲?”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这女子莫不是当日猎苑惊驾,发配阴山的钦犯? 恨! 为何人世间美好的东西都属于他那贵为天子的皇兄? 据说天子于方山狩猎那日,曾将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带回大营,对太医只说伤者是被御箭射中了胸口。那拓跋焘弓弩骑射功夫了得,是七族之中公认的神箭手。他会发箭误伤一名女子?若真是误伤,那女人必定当下就见了阎王! 事后,他曾使耳目暗中打探。得知太医欲为那女子近身敷药,竟被拓跋焘一怒之下丢出了帐外。由此推测,天子十之八九宠幸过那名女子。 伤在胸口—— 莫非,是咬伤? 此女刚巧来自中山,轻易引起了他的怀疑。那拓跋辰千里迢迢将一名御点钦犯送来京城给他做寿礼,莫不是别有用心? 眼下那自命忠君的憨货已然换了主子,从近日的言行作为来看,多半已倒向了当朝太子。 第47节 红颜薄命恶龙夺宝 脆弱的花苞在狼爪之下已然变了型,被爆虐的五指压出深深地坳陷。 “啊!”雁落羽痛苦地发出一声惨叫,扬起一脚踹向恶狼的下身。男人猛的一弓腰,蜷缩着腹部,赫然翻起凌厉的眼睛,狠狠咬着牙根,“啊。。。。。。贱人!”愤然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圈起十指扼住女人的脖子,颤抖着脸颊歇斯底里地狂叫,“你——你敢轻蔑本王?你以为胸口的封印能拦得住本王?” 呼吸困难,脸色已憋得发紫,猛然抬起眼帘诧异地望着对方愤怒的面孔:他说什么?封印?他或许知道。。。。。。他一定知道那块疤痕的来历!憋着仅剩的一丝气息,沙哑低语,“你。。。。。。欺君。。。。。。” “没有本王,哪有他的安稳江山?”邪魅一笑,低头欺向颤抖发紫的唇。。。。。。 忽听门外一声大喊,“嬷嬷,嬷嬷,中山王到了!” 拓跋丕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放松了掌下的力道:该死,这憨货怎么回京了?顾不得吐舌作呕的女人,匆忙整理好衣衫,没来得及系好袍带,人已跨出了门外。 阿弥陀佛! 落羽紧紧捂着嘴,瘫软的身体靠着门扇缓缓滑向地面。倚着门槛干呕了几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出窍的灵魂渐渐落回了躯壳,模糊地眼睛再次看清了东西。听闻拓跋辰来了教坊,躺在供案上的烟翠缓缓坐了起来,神情恍惚,没有忙着掩蔽大敞的衣襟。肌肤上暗红累累,猩红的鲜血顺着匀称的长腿淌了一地。。。。。。 “烟翠,你还好吗?”怯怯地开了口。 “呵。。。。。。呵呵。。。。。。”目光空洞,笑而不答,径自拢着鬓角散乱的碎发。 “烟翠?”声音焦虑而恐惧,带着颤抖的尾音。天啊,她。。。。。。疯了吗?“你——”正要重复刚刚的问话,供案上的“羔羊”忽然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面露喜色,衣衫不整地冲向门外,嘴里喃喃自语,“王爷回来了,王爷回来了。。。。。。” 站在场院里的兄弟二人一通说笑寒暄,拓跋辰脸上的笑容霎时因为走出灵堂的疯女人变得尴尬而僵硬。他这丕皇兄私下里的淫虐癖好无人不知,霸占下属臣僚的妻妾也就算了,可他万万不该连亲兄弟的女人都要染指。 男子汉大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目光缓缓移向拓跋丕,愤愤地质问,“丕皇兄是否该给愚弟一个交代?” “辰皇弟稍安勿躁!我二人手足情深,何苦为一名小妓反睦?区区一名娼门女子,皇弟莫不是动了真情?” “王爷!”烟翠大喊一声,仿佛突然找回了意识,空洞的眼神砰然迸射出异样的光芒,挑起一根染着血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拓跋丕,“他。。。。。。他。。。。。。哇。。。。。王爷替我做主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扯着拓跋辰的袖口放声哭号。 “真心也好,虚情也罢,皇兄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了她,分明不顾愚弟的面子。烟翠既是我拓跋辰的女人,皇兄想要,好歹也要问过我,弟定会忍痛割爱将其送予皇兄。”轻蔑地将脸别向一边,低眉扫过膝下掩面啼哭的女人。 拓跋丕微微挑起嘴角,笑容阴郁,“这女子抅引本王在先,尤物祸人,本王怎堪把持?” “没有,没有!王爷,烟翠冤枉!” “没有?”拓跋丕轻蔑地瞟了一眼急于狡辩的“疯婆子”,“方才,嬷嬷一声令下,别的女子都在逃命,为何单单你一人站在廊下倚柱而立?” “这。。。。。。”无从分辩。她以为,对方多少会顾及她与拓跋辰的亲密,何况,他还可以选择另外一个女人。一念妒意,谁料,竟害了自己。 “烟翠——”不知是真的发怒,还是顺势找到个台阶,拓跋辰眉宇紧锁望向哑口无言的女人,“你太让本王寒心了。。。。。。红颜祸水,险些坏了我兄弟间的情谊!”猛一躬身,一把将女人的身体夹在腋下,紧走几步,全然不顾对方惊恐变调的求饶,愤然将扭动踢打的身躯丢进枯树下的水井。 “不要!”落羽扬声大喊。晚了。。。。。。 疾步冲出灵堂,被女人落水的噗通声激起了一身冷汗。一时觉得头晕目眩,虚弱的靠在血红的立柱旁。 天啊! 她一直以为拓跋辰跟他们不一样—— 看来,她错了。。。。。。 或许,男人的本性都是这般残忍,在二十一世纪的温哥华被包裹在所谓的文明之下。而在这个荒蛮未开的时代,当他们掌握着生杀予夺的特权,便意味着彻彻底底沦为了禽兽! 忽然感到自己是如此脆弱,如此渺小;忽然发觉自己像身处狼群的羊羔陷入了重重危机。 太可怕了!她怎会被那串念珠带到这样一个野蛮的世界里? 第48节 兽霸天下各怀鬼胎 拓跋辰被女人突如其来的大喝声吓了一跳。寻声望去,愕然一惊,“落羽?”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她怎么会在京城? 女人发丝凌乱,双手压合着衣襟,撕裂的白袍迎风飞舞,破碎的莲在阳光下泛着浓浓的血腥。 圣驾现身中山之后,只字未提此次微服南巡的目的。中途遇刺,天子不但没有责怪他,还许他以诸多封赏。事后他才知晓,那天尼姑庵莫名燃起大火,御点的“钦犯”也在事发当日失踪了。这些,圣上都不知道吗? 而他相信那场大火,绝非巧合! 何人纵火至今还扑朔迷离。御驾还朝途中,始终闷闷不乐。昨日晌午他才护送圣驾抵达恒山,当晚驻扎山下的銮驾仪仗便开回了万年。今日未曾临朝,万寿宫之内波澜不惊。眼下的平静让人坐立不安,就像暴雨将至前一样窒闷。 谁料这失踪的女子竞意外出现在京中教坊,万一走漏了风声该如何是好? 不行!他得尽快将她送出京城;万不得已,他也只好忍痛割爱,斩草除根!赤红的圆脸上假意扬起一片惊喜,兴冲冲地迎上前去,“姑娘下落不明,害本王终日担忧,想不到会在此处再度相遇。” “多谢王爷挂念,落羽感激不尽。”神色冷漠,从前的一点好感早已被残酷的现实磨灭得荡然无存。 站在不远处的拓跋丕忽然插进话来,“若无他事,愚兄便要先行一步。敢问贤弟与这女子亦是旧相识?”利眼修长,挑眉注视着拓跋辰的反应。 “愚弟对雁姑娘一见倾心,欲纳入府中为妾。怎奈,姑娘尚未应允。”自认为兄长不识此女身份,索性如实回应。 “啊?”故作惊讶,砰然击掌,“都怪愚兄一时鲁莽,唉。。。。。。”假意懊悔,摇头哀叹,“雁姑娘此时已成了愚兄的女人。这可如何是好?” “拓跋丕!你欺人太甚!”忍无可忍。他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换下来的美人,居然被这无耻狂徒得了便宜。 “贤弟息怒,生米既煮成了熟饭,兄已是追悔莫及。不如退一步,为落羽姑娘着想,就让本王对其负责到底。”他无论如何都得把这女子带走!她多活一日,便是他的心腹大患。他明知那道“封印”来自天子,不但不曾收敛,还对她说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此事若是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皇兄的脾性,愚弟还不清楚吗?落羽姑娘惨遭轻薄,弟已是痛彻心脾,怎能眼看着她被你带回府里折磨致死?”扬起下巴,横眉怒目地瞟着对方,“皇兄休想将人带走!本王自会为姑娘后半生寻个安稳归宿。” “本王要将人带走,何人敢拦?”拓跋丕上前一步,死死逼视着兄弟愤怒的眼,微攒眉心,近到几乎碰到对方的鼻尖。 两方侍卫嚓啦一声抽出宝剑,嗔目相对,蓄势待发,犹如全力绷紧的弓弦。 “怎么,贤弟要为一名女子与为兄撕破脸面?”拓跋丕仗着身高的优势,目光死死压迫着对方。 “是皇兄无礼在先!”扬着下巴,凛然对抗。 “圣驾既已还京,有种就随我面圣!”乐平王假意诈唬,阴郁一笑抓住对方眼中瞬间闪过的仓皇,“怎么,怕了?” 鸦雀无声的院落再次响起女人竭力提高的嗓音,“我哪也不去,不要再争执了!”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帮人马,缓缓走向井边,“马上走。。。。。。落羽但求一死!”对于不幸的人来说,死亡恰是一种解脱,这个世界原本就没什么好留恋的。忽然想起席乔政每次参加葬礼后都会说起的话:能死,真好。 再次沉入水中的时候,灵魂会不会随水归去? george,你在哪里? 人之将死,还是会恐惧。望着那口狭窄的水井,不禁有些犹疑。双眼一闭,紧咬着牙关冲向井口,长久跪伏在地上的老嬷嬷猛然起身,冲上来抱住她的腰身,大声吆喝,“我的小祖宗啊,你可不能死啊!烟翠没了,姑娘若再死了,老身可就没法活了。。。。。。王爷啊,你们只当可怜可怜老身,把落羽留给老身吧。。。。。。老天啊,没法活了。。。。。。” 两个男人被老婆子指天骂地的哭喊惊扰,敏感地互看一眼,在对方的脸上寻觅着蛛丝马迹。 乐平王暗暗思量:他拓跋辰口口声声说心仪此女,对方欲跳井自尽,也没见他上前拦着。口蜜腹剑!还不是怕此女现身京城,会揭穿他窝藏钦犯——不,妄染禁宠的滔天罪行? 中山王低头暗想:拓跋丕全无痛惜之情,到像是盼着她死去。对方染指禁宠,已然忤逆犯上,莫不是害怕留下罪证?心中一惊:或许,对方明知此女曾得圣上宠幸。 “辰皇弟。。。。。。” “丕皇兄。。。。。。”各怀鬼胎,相对笑望。 “既然我二人抱着同样的目的,那还争什么?所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了干净,免得我二人夜不安寝。。。。。。”拓跋丕轻挑唇角,奸佞地压低声音。 拓跋辰沉声奸笑以示认同,扬起脸庞,忽然大喝一声,“来人啊,将老嬷嬷叉出去!雁姑娘性情贞烈,不堪其辱欲求解脱之道,善哉善哉,我等且随她心意。” 第49节 艺伎倡优充入太乐 哭天喊地的老嬷嬷被两名彪悍的侍卫轻易架起,叉出了几丈开外。雁落羽扬起淡漠的目光轻蔑地扫过并肩而立的两名男子。想说点什么嘲弄对方一下,嘴唇微微动了动又咽回了肚里。有什么好说的?没必要在禽兽身上浪费精力! 仰望晴空,平静的目光掠过随风轻摇的枯枝。默默许下最后的心愿:不能同生,但求共死。不要再乱飘了,但愿这次死后可以顺利找到她的george。。。。。。 院墙外急促而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临终前的愁思。转眼之间,大队人马已浩浩荡荡地进了教坊。为首的老宦官看着有些眼熟,对了,仿佛是那个——中常侍! 对方手捧圣旨,口中称敕,“万岁有旨,教坊众倡优跪听圣训!”飞扬跋扈,全然不见了当日跟在天子身边的谦卑恭谨。环视四下,拂尘一摆对着两位王爷浅浅作了个揖,笑着说道,“什么风儿把乐平王和中山王都吹来了这里?老奴先给两位王爷请安了!”说罢,哗啦一声展开横幅卷轴,对着伏倒在院落中的人群高声喧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征西大将军皮豹子率我大魏虎狼之师与敌战于浑水,生擒敌将,攻克仇池。敕令太常寺督授礼赞乐舞以贺捷报。然协律郎奏,太乐署散乐部伎亏缺,责令教坊倡优全数充入禁中乐部。钦赐!”和善一笑,望着伏跪脚边的老嬷嬷,“接旨谢恩吧?” 毕生心血顷刻充公,老嬷嬷急火攻心,当即白眼一翻抽了过去。 老宦官轻蔑地瞟了对方一眼,跨过口吐白沫的身体,兰指一挑,扬起女里女气的声线,“来人哪,把人带走!给咱家仔仔细细搜,一个也别漏!” 但见两位王爷徐徐站起身,神色仓皇,相视而望。 中山王怔了片刻,猛一抱拳赶忙上前澄清,“公公有所不知,此时教坊之中有十余名乐伎是本王为丕皇兄寿诞备下的贺礼,送到此处请嬷嬷费心调/教。还请公公高抬贵手——”话未说完,便被满脸堆笑的老宦官打断。 “老奴奉旨办差,还望二位王爷体谅。其中若有隐情,二位不妨入宫面圣。怠慢之处,还请二位王爷海涵!”平生阅人无数,早已从两人镇定得有些刻意的脸上嗅出几分失魂落魄。躬身施礼,转而走向跪在水井边张望的女子。 不会错!他自认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女子便是当日发配阴山的“钦犯”,当今万岁梦里都念着的人儿。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此女有了下落,安乐殿里寝食难安的天子终于可以龙颜大悦,放过他们这些奴才喽。。。。。。 一脸谄媚地迎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扶起与他对视良久的女子,“姑娘可认得老奴?” 落羽没答话,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她用不着跳井了。忽然发现自己虽然不畏惧死亡,却也并不那么想死。再悲惨的世界,也有其美好的一面。比如教坊里学艺的日子,比如那个带着面具的鲜卑男子。。。。。。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望着天空的时候,脑海里会闪过那张哀伤的假面。佛狸,她清楚地记得他的名字。一别多日,不知对方如今怎么样了? 他曾邀她一同回京,记得对方仿佛是京城人士。而此时她真的来到了这座帝国的皇都,不知此生还有没有相见的可能。谁知道?这皇宫大概就像清宫戏中的“紫禁城”,一但走进去,这辈子基本上就没有再出来的可能。 也说不定,她又不是皇后妃子,只不过是个歌舞演员。等她老一点,兴许还有希望出宫。 可最让她不安的是,她大概很快就会再见到那个s狼皇帝。他的两个兄弟都禽兽透顶,他这当哥哥的贵为一国之君,必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活一天算一天吧,想必用不了多久她这条小命就会断送在那家伙手里。 跟在老宦官身后默默低着头往教坊门外走,忽听身后一声大喊,举目回望,拓跋丕紧走几步拦住了正要出门的老宦官,“公公慢走!请问公公此时要将这些女子送往何处?” “自然是送去太乐署,交予协律郎考核筛选。” “如此甚好。辰皇弟送予本王的十余名女子皆不识宫中礼仪,还望公公帮忙拖延些时日,再令其面圣,以免辱没圣观。”利用这段时间,他也好暗做手脚铲除祸患。忤逆犯上之罪当满门抄斩,此女务必在面圣之前从禁宫内消失。。。。。。 雁落羽暗暗瞟了对方一眼,无比佩服这种居心叵测的阴人,却能把一番忠君的话说得感天地泣鬼神。这家伙真是为他那当皇帝的哥哥着想吗?恐怕是担心自己掉脑袋吧? 拓跋丕自恃功高,明知她曾被天子宠幸还妄图轻薄她,之后又一心想要杀人灭口。老天偏偏给机会让她逃过一劫,对方让公公拖延时间,不会是想趁这个时机派人对付她吧? 很庆幸自己出生在黑道世家,脑袋里时刻充满了危机感,宫掖之内杀机重重,她往后的日子可要提醒自己处处小心了。。。。。。 第50节 一日承恩情禁终身 教坊倡优一旦被选入宫中,容貌便成了“御用禁品”。隔着白纱遮面的笠帽,雁落羽第一次看清这座一千几百年前的恢弘都城。 跟随中常侍乘坐的宫车沿着宽阔的中央大道一路向北行走。左顾右盼,好奇地向四下张望,都城四周建筑着雄伟而厚重的城墙,教坊所在的南城人来人往,悠闲穿梭于繁华热闹的市井。沿途经过的各色牌坊将整齐而密集的民居划分为无数坊里。 刮成秃瓢的小男孩儿在牌坊下追逐打闹,沿街的格窗内传来织布机杼咔咔的声响。老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玩耍归来的小狗溜过屋角钻进狗洞大开的院墙。 这就是那个暴君统治的天下吗? 帝国昌宁富庶,日子安逸闲适,百姓的生活远比她想象中幸福。。。。。。 正午的骄阳渐渐滑向西山的时候,疲惫的双腿开始瑟瑟打颤。玫红的暮色笼罩着云台上雕梁画栋的宫门,万寿宫高高的角楼投下幽深的暗影。 然而她们这些充入太乐署的部伎是没有资格走那扇门的,跟着铜铃摇曳的宫车穿过开在宫墙一隅的角门,不禁想起民居院墙下的狗洞,她们亦不过是帝王闲时解闷的宠物而已。 沉重的宫门和着门轴凄苦的呻吟缓缓关闭,下意识地回望,恍然发觉自己闯入了未知的僸区。 恐惧—— 地狱离自己越来越近,仿佛闻得到凌迟的血腥,听得到残忍的鞭笞。。。。。。 前方引路的宫车在一处倚着宫墙的殿宇外停了下来,老宦官被两名小徒弟搀扶着下了车,踱着八字步,逐一打量着头带笠帽排成两列的女子,随即点了点头开口说到,“太乐署部伎非比民间教坊之闲散倡优,乃是皇差。散乐月俸一百钱,歌伎年俸二千钱。除此之外,还有大大小小赏赐无数。协律郎记名备册后,由博士教授,优者为上第,功少者为中第,不勤者为下第,礼部复审,择优者留用,学艺不成者谪出宫门。望诸位专心学艺,早日鱼跃龙门!”说罢一摆手,示意将人带进殿宇。 落羽跟着队伍正要进门,忽然被老宦官躬身拦住了去路,“姑娘慢走,借一步说话。” 叫她有什么事?多半跟那暴君有关。乖乖跟在对方身后来到宫车一旁,战战兢兢地问到:“敢问老伯找我有什么事?” “老伯?”老宦官呵呵一乐,心里相当舒坦,“姑娘可真会说话,难怪这么招人喜欢。咱家这不男不女的奴才,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叫呢。”神秘一笑,附耳说道,“方山一别,万岁对姑娘念念不忘。先委屈姑娘在这太乐署住些几日,待老奴禀明万岁,再给姑娘换个舒服的地方。” “老伯既然认出了落羽,我也不妨直说了。我原本是个逃亡的钦犯,糊里糊涂就混进了宫里。皇上若知道了我的下落,不会治我的罪吗?”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这次那暴君又会用怎样恶毒的手段惩罚她? “姑娘放心,老奴担保万岁不但不会怪罪,保不准还会有所封赏。兴许用不了多久,老奴就得管姑娘叫一声娘娘。”满脸堆笑,一腔讨好。 “不不,那就更要请公公为我保密了。落羽早已心有所属,不稀罕当什么娘娘。既然进了宫,情愿在这太乐署做一名部伎。等到年老色衰的一天,或许还有望出宫与爱人团聚。”脑海里莫名浮现出那张苍白面具。天啊,忽然发现自己无比渴望与那个名叫佛狸的男人再次相聚。她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甚至顾不得去想对方有没有妻室,有没有家小。潜意识里认定对方就是逝去的席乔政,如追逐蜜香的蜂儿,轻易迷失了自己。 生死轮回,随业流转。她相信那串舍利子不会无缘无故把她带来这里,于是她才会在尼姑庵遭遇了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喘息,甚至身体上的味道都像是她逝去的爱人。她情愿相信席乔政同她一样复活在这个时空。 “在这万寿宫里讲话要处处小心,这般大逆不道之辞往后休要再提。老奴成心奉劝姑娘一句:姑娘既蒙天子宠幸,纵使曾有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只能将其从记忆中彻底抹去。一日伴君侧,终身念君恩!” 落羽长吸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喘不上气: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天下,遭人轻薄还要虔诚感恩。谁会去关心一个贱奴的愁苦忧思?帝王的意志才是人间正道,善恶天理。 ******************************************************************************** *笠帽* 帏帽、笠帽都是妇女出行时为了遮蔽面容,不让路人窥视而设计的帽子。就是许多影片里侠女带的那种。 *北魏皇城* 北魏都城是仿照古都邺城(今河北临漳县。也就是《两生浮梦》中的石赵和冉魏的都城)的坊里格局建筑的。内城墙20里,外城墙32里,外筑郭城。南城为平民市井,北城为“皇城”。东边为贵族居住的戚里、太学,西边为园囿。 《太武本纪》载:始光二年春营故东宫为万寿宫,起永安、安乐二殿、临望观、九华堂。据大同历史博物馆介绍:太武帝君臣于永安殿议政,安乐殿为帝王寝宫。 第51章 君赐梅花暗送相思 薄暮苍茫,篾帘拢烟,安乐殿内冷香扑鼻,几枝含苞待放的红梅斜倚着落地的金瓶翘首张望。 帝王身披凤羽大氅,临窗横笛吹奏起一阙《梅花三弄》。青鸟啼魂,声声断肠。。。。。。 一曲奏罢,空旷的殿宇回荡起娴雅的女声,“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寒风。徒有霜华无霜质。”女人一身素净的白衣,缓缓步入宫门。远远望去,就像是那失踪的小女人。渐行渐近,娇艳的容颜破灭了心中的倩影。女子头戴加髢,稍缀珠玉,一袭异域齐胸襦裙,双手对插进洁净的衣袖。款款行至殿前,伏地叩拜,“高嫔参见陛下!” 拓跋焘淡淡一笑,“爱嫔请起。”放下手中的玉笛接着说道,“高句丽新岁朝贡,珠玉珍玩皆不足为奇,唯独这几支梅花还算是件稀罕物。家里来了人,朕准你明日与亲人一聚。”高句丽的长寿王当年欲加强对新罗和百济的控制而迁都平壤,延和年间为了对付百济而与魏建交,为表两国交好遂将公主送入魏宫。 “谢陛下圣恩!”轻启眼帘,细长的眸子里透着高丽女子特有的妩媚。 “这四枝寒香,爱嫔且先选一枝。剩下的朕再潜人送予皇后及左右昭仪。”此女才华横溢,胜似班婕妤,堪比蔡文姬,因而常常得到他的宠幸。与之对望片刻,躬身相扶,伸手将其揽进怀里。 相拥而立,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转头瞥见满脸喜色的老宦官,随口问道,“中常侍出宫办差,捡到宝了?” “回万岁,老奴当真捡到了宝。”目光迅速扫过高嫔的脸,开口之间似有些顾忌。 拓跋焘瞬间领会了对方的心意,抚着怀中女子的脊背说道,“爱嫔暂且回寝宫小憩,朕晚膳之后再去看你。” 明知皇上是故意把她支走,却又不便多问,好在对方承诺晚上会去她宫里。双手插袖躬身叩拜,“愿陛下福寿康宁,臣妾告退。” 高嫔走后,拓跋焘随手丢下披在肩头的大氅,背对着老宦官淡淡地说到,“何事鬼鬼祟祟?但说无妨。” “老奴果真捡到了宝——替万岁捡到了宝!”躬身答话。 “哦?是何宝物?不妨拿出来让朕看看。” “老奴出宫一趟,自教坊带回一名女子。”故作神秘地迈着关子。 “朕让你把那些散伎倡优全数带回太乐署。你怎就带回来一个?”拈起竹签,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灯捻。 “回禀万岁,老奴全数将人带了回来。但其中一女非比寻常,老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排?还望陛下明示。” “何人?”疑惑地挑起一侧浓眉。 “不知陛下可否记得,当日方山狩猎被御箭所伤的那名女子?”点到为止,立在阶下察言观色。 落羽。。。。。。 当真是他的落羽吗?莫非她此时就在这万寿宫里? 扔下手中的竹签,疾步冲向老宦官,“当真是她?此女现在何处?一切可安好?速速带来见朕!”长吸一口气,心中忐忑起伏:苍天有眼,他的奴儿还活着,还活着! 脑海中回放着地窖里那段割发救主的传奇,还有香襟内让人揪心的“封印”。。。。。。 “雁姑娘此时就在太乐署。” 拓跋焘心中填满了那个柔软可人的身影,超乎寻常的冲动,“摆驾!”抓起孔雀翎织就的大氅阔步往外走。 “陛下,使不得!”连忙阻拦,砰的一声跪伏在地上,“照规矩,在礼部复审合格正式入册太乐署之前,姑娘依旧是一介庶女,无福面圣。”稍稍停顿,赶忙解释道,“老奴深知万岁心急如焚,但此刻前去恐遭人非议,对姑娘的安全亦大为不利。” 帝缓缓停下脚步,以为对方的话不无道理。 他若为了一名待选部伎冒冒失失地驾临太乐署,明日一早这消息一定会震惊朝野。那些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乱臣贼子,一定会关心起落羽的来历;而赫连皇后若是质问起来,甚至可以依照宫规直接取她性命。。。。。 当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将决定她命运的变数。 神情略显落寞,转身回到窗前,目光无意扫过金瓶中寥落清雅的梅枝,闭目沉吟:“折梅遣信使,寄与意中人。禁宫无所有,聊赠一支春。” 帝吟罢一阙,老宦官当下意会,拱手回应,“万岁宽心,老奴这就潜人将御赐红梅送予雁姑娘玩赏。” 拓跋焘轻轻点了点头,未曾抬眼,幽幽嘱咐道,“只说:朕念着她。。。。。。” ******************************************************************************** *梅花三弄* 东晋的桓伊为王徽之横笛做三弄——《梅花三弄》,是笛曲或箫曲,后被改编为琴曲。 高嫔吟的诗名为《梅花落》, 出自汉乐府,作者为鲍照。 *加髢* 是朝鲜古代妇女佩戴的一种假髻,一般是把假发编成发辫,弄成盘状戴上,有多种不同的样式。 第52章 风情暴君午夜蛇影 太乐署的福利还不错。 雁落羽一边瞎琢磨,一边将新发的被褥铺在屏风背后的矮榻上。八人一屋,桌椅板凳一应俱全,房间不大,但格调清雅。柜阁上码放着收录成集的线装书,大多是些乐府古曲,杂歌词赋。案头摆放着香炉和古琴,墙上斜挂着箜篌和琵琶。 晚饭是一碗粘稠的粟米粥。虽然不解对白米的思念,却也香甜可口。始终难以适应北方的生活,自从来到这里就日日靠那些菜根杂粮果腹。回想起在阴山的时候,红薯干和着干菜煮粥,剩饭倒进食槽里,母猪都不愿吃一口。 忽听管事在门外高喊,“雁落羽,偏厅有客侯见!” 客?是那个“中常侍”吗?满心疑惑,简单收拾起自己的物品,换上太乐署统一发放的素灰宫衣出了寝舍。 一进偏厅,容貌俊秀的小宦官手捧一枝红梅,疾步迎上前来躬身施礼,“宗爱见过雁姑娘。” 落羽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见过,就是当初在方山大营给她送衣服那个。鞠躬还礼,忍不住掩口轻笑。第一次看清这个大男孩儿的脸,真是比女人还生得妩媚标志。不禁想起李俊基——韩国影片里那个“王的男人”。常听人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李俊基和眼前这位无疑都是水泥做的。 经历了阴山的苦劫之后,发觉自己的性格居然比从前开朗了许多。人的幸福其实很廉价,不过是寒夜里的一捧残灰。佛说:知足常乐。多欲之人,多求利故苦恼亦多;少欲之人,无求无欲心则坦然,无所忧畏,触事有余,常无不足。故曰涅槃是名少欲。 来路坎坷,有失必有得。从湖畔受辱,到军前为奴,又沦为尼姑,几度辗转,终于慢慢适应了自己的角色。她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女了,不再是那个黑道世家的大小姐。往日的清高终于因为地位的沦丧变成了记忆里的传说。 终于明白了席乔政为什么那么憎恨她轻蔑的眼神。当她从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变成他人不屑一顾的奴隶时,终于体会到了那份无奈与自卑。佛曰:戒贵则尊。自尊绝不是狂妄自负,轻贱他人。 “姑娘,姑娘?”宗爱阴柔的呼唤将她出窍的灵魂再次拉回了现实。 腼腆一笑,“不好意思,走神了。小哥找我有什么事?” “宗爱奉陛下旨意将这枝红梅送予姑娘玩赏。万岁有话,他老人家念着您呢。”双手奉上梅枝。 接过蜿蜒盘曲的琼枝,淡淡摇头:送花?不可思议!暴君也学绅士玩情调? 隐约忆起席乔政捧着花束站在大学门口的样子。。。。。。 其实,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幻想着嫁给绅士,而现实中她却从没碰到过绅士。就像席乔政当初说的那样,这原本就是个妖兽都市。。。。。。 哪来的绅士?不过是些衣冠禽兽。与其说风度,不如说演技! 嗅着沁人的暗香,大脑短暂停转,不由信口开河,“梅花很漂亮,替我谢谢他。”该死!居然又忘了自己的身份,赶忙伏地叩拜,“承蒙万岁挂念,落羽叩谢圣恩。” 宗爱赶忙上前来扶,“姑娘没有什么话要小奴带给万岁吗?” 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一枝病弱的梅花,不足以抚平她胸口隐痛的伤疤。即使没有方山的那次偶遇,她跟对方也没什么好说的。清宫戏里常说:伴君如伴虎。坐拥天下美色的帝王根本就不是谈情说爱的对象。 思维跳槽,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张“梨花带雨”,怅然轻叹:佛狸,伤好了吗?是不是已经回京了? 垂下眼帘,无奈自嘲:雁落羽,你不是真的爱上他了吧? 不是!那怎么可能? 那家伙受了伤,而她之所以牵挂对方无非是因为面具背后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她知道,她爱的人是故去的席乔政。 小宦官走后,雁落羽望着月色下兀自开放的红梅,跟同室而居的姐妹们闲聊了半宿。不久,感觉有点迷糊,大大打了个哈欠,慵懒地爬进温暖的被窝。 房梁上隐约传来轻微的响动,疑心是结伴觅食的老鼠。如今,她对老鼠渐渐有了免疫力,从以前的如临大敌,变成了和睦相处的邻居。 昏昏睡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屋顶的瓦片被轻轻掀开了一角,一条诡异而妖娆的银环蛇扭动着身体悄然探出了头。月光飘渺,照亮了时而吐纳的信子,光滑而柔软的蛇身蜿蜒盘曲,倒悬在半空摇曳生姿,光华一闪,如一串闪烁的流星悄然滑进柔软的锦绣堆里。。。。。。 第53章 渔情未了以毒攻毒 春日迟迟,融化了太液池中的一泓碧水。飘浮的冰凌在夺目的阳光下泛起点点银光,宛如银河中璀璨的星辰。 船儿孤零零地飘在水中央,宽大的斗笠遮蔽了“渔翁”的脸。孔雀翎制成的浮漂在波澜不惊湖面上微微动了动,漾起一片轻柔的涟漪。 春水清澈,悠闲的锦鳞慵懒地摆动着罗裙,小心翼翼地徘徊在鱼饵周围。突然,浮漂豁然没入水面—— 大手猛一提竿,一尾金红的鲤鱼上了钩,挣扎摆动的鱼身腾出水面,不安的鱼尾激起一串水花。 线儿凌空滑过,滑溜溜的鱼儿荡进宽大的掌心。拓跋焘释然一笑,摘下鱼钩,将“战果”丢进身后的鱼篓,嘴里喃喃低吟:“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杆何袅袅,鱼儿何徙徙,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得知那俊奴儿阴差阳错进了太乐署,纠结已久的心终于轻松了许多。春回北国,忽然有了闲情逸致孤舟垂钓。 忽听砰的一声,焦躁的鱼儿奋然跃出鱼篓,在干燥的甲板上摆动着粘腻的身体。 回首之间,湖畔远远驶来一艘画舫,隐约听见老宦官站在船头摆手大喊。一时听不清说些什么,依对方那副惊慌的神色,疑心是边关十万火急。放下鱼竿,摇橹靠上前去。 渐行渐近,但见中常侍砰的一声伏跪船头,高高提起的心随之轰然一沉。 “万岁,大事不好!雁姑娘今晨被毒蛇所伤,恐怕是。。。。。。” 什么? 脚下一弹敏捷地登上画舫,一把揪起老宦官的衣领,眯起危险的双眸,“为毒蛇所伤?万寿宫之内何来毒蛇?”魏都万年地处北国,少有蛇虫出没,何况还是早春时节。即使有蛇,恐怕也在地洞里睡着呢。 “这。。。。。。老奴不知。陛下恕罪,老奴该死,老奴罪该万死!”猛扇自己的嘴巴。 画舫调头驶向岸边,拓跋焘愤然将告饶的老宦官踹出了两丈远,横眉怒目望着堤岸上的重楼殿宇,心中暗暗思量:毒蛇伤人——分明是早有预谋。是何人下此毒手? 狠狠攥紧拳头,整个身体跟着微微颤抖,忽而转回头厉声质问:“太医何在?可否前去诊治?” “去了,只是。。。。。。唉。。。。。。”战战兢兢,无奈地摇了摇头。 “蠢材!”砰的一拳打在船头的雕栏上,“传旨,将那枉食俸禄的庸医就地正法!太医院提点革职查办,抄没家产。其余人等皆官降一级,罚俸三年。”风儿皱起一池春水,不多时,画舫已全速靠了岸。枯黄的芦苇荡边悠然飘出一面羽扇,石青的锦袍前浮动着雪白的长髯。老者精神矍铄,鹤发童颜,从容挑起嘴角,迎上帝王盛怒下的俊脸,“臣崔浩叩见陛下!”正要屈膝,便被天子的手臂架了起来。 “崔司徒免礼。军国大事明日早朝再议!”拓跋焘心急如焚,脚步片刻未停,心中暗想:司徒大人来干什么?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西施送秋波,勾践破吴国;貂蝉献柔情,吕布诛董卓。帝王生就多情种,莫道红颜终为祸。”崔浩似笑非笑,轻摇羽扇,捋髯轻叹。 拓跋焘赫然停下脚步,未曾转身,敛眉质问,“崔司徒所谓何意?直言劝谏?司徒以为朕是那夫差,还是那董卓?”这只老狐狸的消息果然灵通,落羽刚出了事,对方就专程来这里等他了。 没空理他!昏君也好,暴君也罢,此时他只想知道那奴儿是否还有命活着! “呵呵,陛下误会老臣了。常言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谁人青春年少时,不曾有过几桩风流韵事?老臣是来给陛下宽心的。”手握羽扇拱手作揖,袍带飘渺,宛如得道升天的神仙。霎时漾开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寇天师前夕夜观天象,见白虎冲于禁宫天穹,东南隐有血光,遂占以吉凶。今晨宫门初开时,人便直奔太乐署。” “太医庸碌无能,天师可有起死回生之妙法?”该死,居然把寇谦之给忘了!此人明晰天地阴阳之道,亦精于岐黄之术。对方不请自来,他那奴儿八成是有救了。 崔浩从容答话:“一捻鸩毒,玄之又玄。” “混账话!谁人不知鸩乃奇毒,服之片刻七窍流血而亡。鸩鸟巢下十步之内寸草不生;其饮水之处各色鱼虫皆中毒而死。这是什么该死的办法?简直是胡闹!” “陛下,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鸩鸟食蛇,鸩毒生于蛇毒,而强于蛇毒,故能克蛇毒。有道是:以毒攻毒!” 拓跋焘惴惴不安,冥思片刻,凄然拂袖,“别无他法,只恐万一。。。。。。雁落羽若遇不测,朕便赐天师一杯鸩酒。。。。。。” 第54章 鱼传尺素人约东墙 灵魂恰似浮出了躯壳,冥冥中看见自己在一片清澈的海水中缓缓下沉。发如海藻,随着温暖的洋流轻柔舒展,赤露的身子微微弓起,双臂蜷曲,宛如为爱情而哭泣的人鱼。 眼角落下一滴泪,又仿佛是殷红的血滴随着水波晕染开来,褪去忧伤,幻化为片片绯红的花祭。 耳边无数次响起爱人恳切的叮嘱,“michelle,破解那道永世不为夫妻的血咒。。。。。。” “george?”赫然张开了眼睛,被自己的呼喊声惊醒。心像松开了紧绷的发条,狂乱地运转开来。 朦胧的视线—— 不是温暖的水波,是眼中荡漾的清泪。想要扬手擦拭,却无力抬起手臂。 紧紧闭起眼睛,两行灼热顺着眼角滑向蓬松的鬓发。再次看清这个世界的时候,一张陌生的面孔正焦虑不安地望着她。 “无量天尊,姑娘终于醒了。”男人手把拂尘,生就仙风道骨。 “你是?” “贫道寇谦之。终于还是设法将姑娘从地府带了回来。怎奈积毒伤及五脏六腑,元气大损,尚需仔细调养一段日子。”长出一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这女子一连昏迷了三天两夜,若再不醒来,他八成要将药瓶里剩下的鸩毒留给自己了。 “多谢寇道长救命大恩。我只记得大清早抻了个懒腰,就被藏在窝里的毒蛇咬伤了脚趾。以为没命了,想不到还能活过来。”这个时代应该没有毒蛇血清,不知对方用什么方法救了她。印象里,中医远比西医玄妙,不需要严格的分子式,照样能药到病除。 “雁姑娘命不该绝,贫道只是顺乎天意。”含笑稽首,“贫道这就告辞了,姑娘好生修养。”他乃是得道高人,而高人一定比普通人触觉更灵敏,多万八千双眼睛,多万八千只耳朵。。。。。。占卜精准与否也要依靠演绎推理的能力。 中常侍奉旨将教坊倡优带走之后,老嬷嬷从水井里捞出烟翠的尸体欲请道人超度。门下道徒略施小计,老嬷嬷一字不差地说出了当日发生的事情。乐平王和中山王一心要逼死此女,八成是有什么把柄攥在对方手里。只因乐平王在临走前对中常侍说出的那番话,料定对方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司徒大人刚巧得到消息,有好事者从南方刘宋之地弄来了一条银环蛇在京畿市井贩卖,开价千金。他本欲高价买来做炼丹之用,谁料卖家却说此物未曾面世即被一匿名大户买了去。寻常百姓买条剧毒环蛇作何用处?何况贵至千金?八成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什么人的命! 纵横联想,与司徒大人商量了半宿,大清早便带着一瓶鸩毒直奔太乐署。司徒大人说,这女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对方手里抓着两位王爷的小辫子。 早朝之后,拓跋焘从永安殿回到了寝宫。整整一下午时间倒在屏风之内,望着屋顶硕)大的夜明珠发愣。 听宗爱说,左昭仪欲将一名没入宫中为奴的冯氏幼女调到她宫里做伴,谁料赫连氏三姐妹死活不肯应允。左昭仪无奈,接二连三地请求觐见,无奈他此时顾不得那么多烦心事。朝政一日不可废弛,如若不然,他索性连早朝都免去了。 那奴儿还没醒来吗?一连三天,怎么还没有消息呢? 隔着轻薄的屏风,忽见中常侍疾步冲进宫门,豁然起身询问,“醒了吗?” 老宦官喜形于色,躬身回禀,“恭喜万岁,雁姑娘半个时辰前终于醒来了。” “哦?”龙颜大悦,瞬间抹去了焦虑的神色,“好,传旨重赏寇谦之!”起身踱出屏风,接着问到,“那奴儿气色如何?天师可曾有所叮嘱?” “天师说:姑娘毒入五脏,元气大伤,尚需仔细调养。” “中常侍,密旨太乐署给她安排个幽静清雅的房间;另外,潜婢女一名榻前侍候,直到疾患痊愈。”放心不下,一定得去看看她。无奈宫规繁冗,何况对方也未必想见他。回想起那日地窖里的缠绵情谊,玩味轻笑:佳人心里可否惦记着那张“梨花带雨”? 低头望着木盆中悠然游动的红鲤鱼,心里隐约有了主意。唇角挑起一抹上扬的弧线,闭目沉吟:“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意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 欣然坐于几案之前,提笔写下一方帛书。。。。。。 晚饭时,那条鱼儿已鞠躬尽瘁为主尽忠,躺在了雁落羽的餐桌上。跟鲤鱼一起端来的还有一碗久违的白米饭。 换了房间,身边还多了个忙前忙后的漂亮丫头。对方聪明伶俐,温顺乖巧,每一件事都做得细心周到。 蛇牙刺破的两个深孔此时已被覆在上面的鸩毒腐蚀得面目全非,受伤的脚趾肿得活像根胡萝卜。饭香扑鼻,终于放下惨不忍赌的脚丫一瘸一拐地走向饭桌。被“丫头”服侍着洗过手,迅速开动。 饿了三天,再加上饭菜对口,哪里还顾得上形象?一通狼吞虎咽,有些担心病中虚弱的脾胃会消化不良。筷子翻起大片鱼肉,诧异地从鱼肚子里扯出一条带有字迹的绢帛。平摊在巴掌大的饭桌上默念道: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更鼓三声,邀月东墙。 落款—— 梨花带雨? 不禁想起那张苍白面具,一时间满心期许:会不会是,佛狸? ******************************************************************************** *鱼传尺素* 出自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文中拓跋焘吟出了后半阙。前半阙为: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第55章 宫花寂寞沉香肃杀 太乐署一大早就响起了嘈杂的丝竹声。雁落羽伤势尚未痊愈,因而没有参加今早的学习。隔着狭窄的窗缝,远远打量着一袭白袍的散乐教授,花一样的男子,白皙的俊脸上略带几分脂粉气。 巴掌大的单人间里再次响起了侍女兰儿甜美的嗓音,“姑娘,好些了吗?起来洗把脸吧。”说着话把手里的水盆放在一旁。 落羽自窗边一瘸一拐地跳回榻上,亲切地说到,“兰儿,坐下休息吧。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清楚做下人的辛苦。”经历了阴山的那段日子,发现自己开始懂得去体谅他人的处境。菩萨说: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没有真正经历过痛苦的人,很难去理解和同情他人。 “不不,这都是兰儿该做的事。姑娘宅心仁厚,兰儿愿意寸步不离地守着姑娘。” “好了好了,‘姑娘姑娘’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你要是愿意,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这。。。。。。”嘟起小脸,似有些犹豫。 “我又不是这宫里的妃子,要不是因为被蛇咬了那宦官老伯也不会叫你来服侍我。咱们俩一个是散乐部伎,一个是宫中侍女,半斤八两,没什么差别的。反正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亲人,往后就当你是妹妹吧。” 小丫头甜甜一笑,压腕作揖,“兰儿多谢姐姐抬爱。” 起身洗了把脸,再次想起萧家豪华的洗手间。光滑的大理石洗脸台,名牌护肤霜和舒爽的洗面奶。暗自嗤笑,接过兰儿递来的手巾随口问到,“外面那‘教授’挺帅的,在这宫里肯定有大群的粉丝?” “帅?粉丝?”满脸不解,让人困惑的词汇。 “就是——英俊,俊美,美男子。” “呵呵,”小丫头一时眉飞色舞,忍不住掩嘴轻笑,“姐姐,这万寿宫里除了皇上,哪里还有男子?那不过是个去过‘势’的绣花枕头。” “啊?”一脸尴尬,怔了片刻,扑哧笑出了声,“我说这宫里的帅哥怎么都是‘水泥型’的,统统半男不女的说。” “水泥?” “哦,没没,没什么。”生怕越解释越乱,跟她讨论李俊基、李宇春、河秀丽,她也不明白。像只断了爪子的猫一样跳回到榻上,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闲聊,“听人说皇帝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个妃子,是真的吗?” “哪有那么多?妃的封号只有三个——德妃、淑妃,贤妃。后宫之内为了争夺这三个尊贵的地位历朝历代不知要枉死多少人?” “为什么要争?很重要吗?当了妃子除了终日前呼后拥还有什么好处?”跟那个暴君白头偕老?想起来就脊背发麻。 “好处可多了!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能封个一官半职。” “切!亲戚封了官,妃子本人有什么可高兴的?我还以为能多被皇上宠幸几次呢!毕竟这宫里就他一个男人。” “唉,皇上想宠幸谁就宠幸谁,跟封号没什么关系,哪怕只是个宫女,只要万岁喜欢明天就可以变成嫔妃。就像高娘娘,虽然地位不那么尊贵,可陛下没事就往她那儿钻。而那赫连皇后虽贵为国母,皇上一年到头也想不起去她宫里。”兰儿接过梳子,帮忙将柔顺的秀发盘在她头顶。 “一个男人,上万个女人,得宠不过是传说而已!”好在她已经见识过了那个暴君的狰狞面孔,丝毫没有打破脑袋争宠的兴趣,轻声感慨,“即使争到了又能怎么样?充其量三分钟热度!” “所以女人们才想着法儿地往高处爬。得宠时遭人嫉妒,如果在事后没能得到个尊贵的名分,一旦失宠甚至会把小命赔上。” “先奸后杀?那皇帝老子这么心狠手辣?”不禁想起“兽中之王”拓跋丕,那变态皇帝可是他的亲兄弟。 “嘘,”对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窗外,转回身附耳说道,“不是皇上,是那些久失恩宠,心生嫉恨的娘娘。。。。。。” 惊觉脊背发凉,忽然间窜起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即使无心争宠,也决不能让人知道方山那天的事情。下意识地抚过胸口,如果被什么人知道了这伤疤的来历,她一个小小的散乐部伎,就算死在这宫里恐怕也没人会注意。 低头沉思,焦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叠在枕边的那方素帕: “梨花带雨”—— 怎么可能是佛狸呢? 四面高高的宫墙破灭了心中飘渺的幻想。从此不会再有爱情了,或许正是她辜负爱情的报应。。。。。。 禁宫之内只有一个男人,还是她此生再不愿见到的淫逸暴君。坐看云起,孤芳自赏,注定要在这围城内蹉跎岁月,辜负一片大好的青春。皱纹很快就会爬上脸颊,好在还有满脑子的回忆陪着她。 目光缓缓移向窗外如洗的碧空:萧墙之内,男人为了活下去,阉割了自己的身体;女人想要活下去就得阉割美好的爱情。如她这般被愧疚与忏悔阉割了爱的能力,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第56章 庭院深深宫墙魅影 更鼓三声,邀月东墙。。。。。。 晚饭之后,雁落羽抱着炭盆呆坐在房间里,心里翻来覆去地叨念着这句。她到底要不要去?那个“梨花带雨”到底是不是佛狸? 不会!一个逃犯怎么混进宫里? 女人一旦丧失了爱与被爱的权利,反到越发想与男人亲近。越是压抑就越是渴望,像关在禁笼里的雀儿无比向往着春日缠绵的天际。 或许,那条鱼是被伙房的人送错了地方。。。。。。 见鬼!说服不了自己,还是想去看个究竟。 更鼓早已响过两通,和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忽听躺在身边的兰儿小声问到:“姐姐整晚坐卧不安,莫不是还惦记着那鱼肚子里的书信?” “兰儿,你说——我该不该去啊?”轻叹一声,心里像猫抓一样又痛又痒,“万一要是被什么人发现会被斩首吧?” “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个疤,没那么痛快,依照宫规当杖毙庭下!姐姐刚进宫,不知这宫里的寂寞苦楚。”停顿片刻,隐去了哀伤继而发出一阵娇媚而调皮的笑声,“我要是你呀,我就去!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是个‘真男人’就好。趁着月黑风高放縦一回,此生也不枉为女儿身。就算因此而被凌迟处死,也好过老死在这宫墙之内。” “这话听着寒心。宫中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上万名女子莫不是都想着偷鸡摸狗?”拢了拢头发,漾起一阵清新自然的发香,没有香波的日子终于习惯了皂角。 “庭院深深,几时锁住过出墙的红杏?早就见怪不怪了!女主子们偷皇子的偷皇子,会太医的会太医,下人们谁敢私下议论?终究还是苦了这满园子的宫女,一辈子难得见到个男人。闷了就找个俊秀的小宦官偷欢‘対食’,私下里拜个堂,假装嫁了回人。” “呵,让你说得好像我不去都对不起自己似的!”因为对方寥寥几句肺腑之言真的动心了。原来,猫儿蹲在宫墙上叫春,是因为春夜太寂寞,太诱魊。哗啦一下坐起身,黑暗遮蔽了唇边的浅笑:约会!春天来了。。。。。。 心像机械表的秒针砰砰地跳个不停,摸着黑拢了拢长发,告别了兰儿,蹑手蹑脚地走向房门。门轴吱扭一声,慌乱的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将略显破旧的鞋子提在手里,欠着脚尖冲下回廊,借着漆黑的树影慌慌张张地奔向院落深处高高的东墙。 拓跋焘将守夜的小宦官宗爱强按在龙榻上,指着对方的鼻子恐吓,若透露半句他私离安乐殿的风声就将其丢进太液池里喂鱼。沿着宫墙连绵的暗影一路闪躲,刻意回避来往巡逻的禁卫军。依旧是一袭青灰的胡袍,手里攥着那副“梨花带雨”,就像是佛殿相遇时的样子。 心里忽然感到有些讽刺,这里明明是他的“家”,感觉却像在逃亡越狱。王者家天下,却叹苍茫天下何处是家? 料峭春风吹酒醒,觉时已是梅凋零。家在心头,不过是爱人之间的一缕牵挂。而身为帝王,却注定有国而无家。 不知那身中剧毒的小女人此时怎么样了?会来赴约吗? 长发在脑后松松编成了两股发辫,与朝堂上头顶金冠、正襟危坐的九五之尊判若两人。贴在墙角,听到御林军铿锵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缓缓带上那副镌刻着悲伤的“梨花带雨”。 那是? 口中暗暗低咒:晦气,这该死的树怎么还在这里? 太乐署东墙之下有棵歪脖古柳,早些年他无意经过此地时就曾下令把树砍了。总觉得这树生得不吉利,第一眼看见它就觉得是国破之时上吊自尽的不二之选。那些宫人是侥幸偷懒还是有意抗旨?这树比从前仿佛又粗壮了一大圈。 大掌啪的一声拍在树腰上,寂静的暗夜回荡着空洞的声响。院墙内瑟瑟发抖的小女人心中一惊,不停地吞了几口吐沫,战战兢兢地敲了敲冰凉的墙壁。 砰砰砰。。。。。。 “落羽?”是她吗?脱口而出,按耐不住悸动的春芯。 窃喜,惶恐的小脸上霎时泛起一片甜蜜的红晕。。。。。。。 生怕被人听到,没有正面回应。弯腰摸起一颗小石子,用力丢出了墙外。 只听院外干枯的柳枝沙沙作响,转眼之间一个黑影敏捷地窜上了院墙。苍白的面具在幽暗的夜色下十分恐怖,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冤魂。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心骤然一紧,恍惚中看见了困在地狱中向她求救的席乔政。 第57章 妻妾成群患难知音 墙头上人影一闪,襟袂飘逸,袍带当风,来不及眨眼那张哀伤的假面已占据了她仰望的视线。 “落羽。。。。。。”一阵苦楚哽在喉中,亦或是欣喜,一时觉得言语乏力。良久凝视着让他魂牵梦萦的动人眉眼,楚楚可怜,双臂一展狠狠将她拥在怀里。 下意识地迎上前去,仿佛那原本就是她的领地,“佛狸,真的是你?”微蹙两弯舒烟淡月似的娥眉,故意压低微微颤抖的嗓音,“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贪婪地伏在宽阔的肩头,被久违的菊香冲得一阵眩晕。 “跳墙进来的。”抚着她脑后柔顺的长发,柔声陈述着她亲眼见证的事实。 “我的天,”努力按捺着急促的喘息,假意抱怨,“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院墙。”皇城高大厚重的宫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跳进来的,何况四下都有禁军把守,他以为自己是蜘蛛侠? “伤,好些了吗?”随口转移了话题,问非所答。 “伤?”诧异:是问胸口那块吗?总不会知道她被蛇咬了吧? 恋恋不舍地放她出怀,缓缓蹲下身,目光划过提在小手上的破旧鞋子,最终锁定了包在刬袜里的一双小脚。单膝跪地,伸手拉她坐在膝上,“来,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霎时红了脸,羞答答地瞥了对方一眼。鼓起勇气注视着那双满是疼惜的深眸。虽然看不见面具下的脸,她敢打赌对方此时皱着眉,就像是望着她暗自赌气的席乔政。开口之间,套袜轻轻剥落,露出一只受伤的玉足,被毒蛇咬伤的脚趾依旧肿胀,布满浓重的淤青。 “疼吗?”抬起冰凉的小脚托在温热的掌心。 “又胀又麻,刚刚有了点知觉。”可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她想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情急之下,放肆地托起对方的下巴,搬起低垂的假面,“坦白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被蛇咬伤了?”对方清楚地知道她伤了哪只脚,心中不由多了几分谨慎—— 他到底是什么人? “要混进这宫里并不是什么难事。看起来守卫森严,每天不知有多少不明身份的人在宫墙内外出出进进。”据他所知,某些难耐寂寞的嫔妃甚至明目张胆地用“黑车”将宫外的俊美少年接入宫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野性十足的眸子忽然迸射出灿烂笑意,扬手拨开垂在佳人唇边的青丝,“落羽,你忘了,佛狸乃是神算子。能算得出你的名字,当然也能算得出祸福吉凶。”将冰凉的小脚包裹在掌中,生怕凄冷的夜风染指他专属的冰肌玉骨。 “呵。”轻笑,将信将疑。很难说服来自一千几百年之后的自己相信测字算卦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事,娇媚的唇边挑起一抹讥诮,“依我看,你一定很有钱?” “何以见得?你也会相面?”同行间的对话,犹如一对酒逢知己的半仙。 “嗯,我不但会相面,还长着双透视眼。”相面!直到现在,她还没见过他那张“见不得人”的脸。 “何为透视眼?”歪着头,不知所云。 “能看穿假面的天眼!就像——梵天。” “呵呵,”听出了女人话里的挖苦,凄然苦笑,“这‘梨花带雨’是伶人演戏时的装扮,而最高深的演技不是带着面具,而是将脸变成面具。落羽,在地窖时我就告诉过你,这面具恰是我最真挚的表情,摘下面具,你又能看到什么?” 正视他眼中密布的愁云,隐隐有些心疼,“为什么要把‘悲伤’挂在脸上?因为流亡?”印象里,男人都习惯掩饰悲伤,她没有忘记他是亡国流民。 “不,出于对禁忌的渴望。”帝王的脸没有权利悲伤,迫切地渴望宣泄,就让脸上的面具替他哭泣。 “没有人可以倾诉吗?我以为你应该成家了。”极其渴望得到否定的回答,却又明知希望十分渺茫。古时候的人通常早婚,像他这样成熟深沉的男子,无疑早已超过了“青梅竹马”的年龄。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家中虽妻妾成群,却无从倾诉。”以为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妻妾成群? 晕! 他有一堆老婆还来招惹她干什么?闲了拿她解闷吗? 她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大半夜跑来这里跟他幽会,可人家不过当她是患难知音。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吗?他不知道给皇帝老子顶上“绿帽子”最终会是什么下场? 莫名恼火,顾不上穿鞋子便赤脚挣脱了他的怀抱,沉着小脸淡淡地说到,“很感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混进来看我。这宫里不安全,早点回去吧,免得让家里人等急了。” 第58章 真假刺客宫帷丑闻 柔弱的腰肢滑出掌心,女人随口丢下一句仿佛关切的话匆忙向远处的殿宇跑去。 “落羽!”拓跋焘提起地上绣鞋,凄然站起身,犹豫片刻紧追几步:“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恼了?”胡袖一扬,用力扯住纤弱的手臂,固执地将她按回怀里。 “你放手!”用力撕扯,试图挣脱。 “朕说错了什么?”随手丢下绣鞋,死死圈住她的腰身。 “你说什么?”赫然停止了挣扎,诧异地望着他。她好像听到他说——“朕”? 自知失言,慌忙掩饰,“我不知道刚刚‘那阵’说错了什么?” 落羽顾不得追究细枝末节,早已被莫名其妙的妒恨冲昏了头,“一个妻妾成群的男人实在犯不着为了我这种失去自由的禁宫部伎冒这么大风险,弄不好会被杀头的。” 无奈地闭起双眼,对无数次重复的情话感到厌倦:“落羽,我的心。。。。。。算了!”长叹一声放了手。佛狸,纵使有心,你又能给她什么? 凄然仰望着面具上永恒的凄凉:“你的心,用错了地方。” “因为皇上?”喜忧参半,内心纠结的矛盾撕扯着不安的灵魂:对方一心为君王守贞,他该感到欣慰吧?可那不是爱,只不过因为他是皇帝! “不是!你心里应该放着家中的妻儿,不是我雁落羽。”凄然垂下眼帘。 “我不想在乎!”用力搬起尖尖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的双眼,“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明知无缘,不如看淡点。” “你能吗?明知无缘因何要来这东墙下?”明知欺君,她连死都不怕! 一时被对方问得哑口无言,心中默默哀叹:早知孽缘,不如不见,或许一切都是注定要还的业债。。。。。。 艳影成双,伫立在夜风中相对而望,忽听回廊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之间,见一黑衣人影嗖的跃出栏杆,砰的一声落在几步之外的空地上。 “什么人?”入宫行刺?拓跋焘下意识地大喝一声,已然忘了自己此时的身份。 黑衣人惊觉暴露了行踪,扬手发出一只袖箭,敏捷地攀上了夜色下的宫墙,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坚强的手臂缠着柔软的纤腰转身一闪,袖箭空的一声打进身后的廊柱。太乐署的寝舍内接连亮起了烛光,忽明忽暗的昏黄照得人一阵心慌。 “你快走!当心被人看见!”雁落羽用力推开眼前恋恋不舍的情郎。 男人无奈地点了点头,阔步冲向黑漆漆的院墙。猛一回身,沙哑叮嘱,“处处当心,我找机会再来看你!”话音未落人已蹿上院墙,远远望见朝太乐署浩荡开来的禁卫军燃起点点火光。 沿着来路急速狂奔,黎明凛冽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听到身后不断有人大喊“有刺客!” 一路东闪西躲,眼看到了寝宫,终于还是被全面戒备的禁卫军发现了。 “刺客在那儿——追!”凌乱的脚步声蜂拥而至。“人呢?刚刚明明还在这儿!”为首的禁军校尉愤懑地大声抱怨。 “仿佛进了陛下寝宫的小门。”队伍里有人怯怯地给出提示。 “看清楚了?无缘无故夜闯寝宫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的看得一清二楚。” “那还等什么?众侍卫听了,速速随本校尉入宫护驾!” 一进安乐殿,拓跋焘终于长长出了口气。轻轻掩蔽了殿门,猛回身圆睁起慑人的龙睛止住了看更小宦官惊诧的问安,“退下去!朕今晚从没出去过,明白了?”一边宽衣解带,一边步向内殿,心里依然惦记着太乐署遇到的那个黑衣人。 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御榻,一时忘记了锦被下还藏着个替他睡觉的小宦官。稀里糊涂地钻进被窝,霎时像触了电似的弹了起来,哗啦一声掀起锦被,望着缩成一团的宗爱破口大骂:“狗奴才,睡得到安稳!不怕朕回来砍了你的脑袋?” “万岁饶命!小奴一时迷糊睡死了过去,不知万岁回宫,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正要起身叩拜,却被杀气腾腾的拓跋焘狠狠按回榻上,啪啪——扬手就是俩嘴巴,“回宫!回宫!你没长脑袋?再敢胡言乱语,当心你的舌头!” 话音未落,如雷的脚步声已然响彻内殿,当值的宫女们穿过密密匝匝的禁军迅速点亮了灯。该死!这群混蛋一门心思地追他,到把个真的刺客给放跑了。盛怒之下,一脚将宗爱踹下龙榻。衣衫不整地小宦官叽里咕噜地滚出了锦帐,正正停在了禁军校尉脚下。 校尉一时间傻了眼,险些忘记了俯首叩拜。我的天,他眼花了吗?那小宦官的确是从龙帐内滚出来的吧?若非今夜亲眼撞见,打死他也不相信当今万岁也有这等下作癖好。 第59章 妖言惑众见血封喉 天色阴霾,篾簾外浮动着飘渺的薄雾。安乐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锦帐内隐隐传出低沉的鼾声。 “万岁,该起了,众位大人已在永安殿恭候圣驾多时了。”老宦官一脸谄媚的浅笑,立在榻边温柔轻唤。 拓跋焘烦躁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将锦被夹在俩腿之间,紧闭着眼睛抱怨道,“为了个没有影儿的刺客折腾了一晚上,这才睡了一个时辰!朕昨夜里受了风寒,传太医,速喧太子前往永安殿代朕议政!” “诺。” “等等,速潜人前往太乐署探探那刺客深夜前往是何目的。” 东宫内的佛堂殿门紧闭,香烛残冷,龛上的菩萨安详地闭着眼睛。殿内光线暗淡,感觉有些诡异,隐隐听到女子娇软的呻喑。。。。。。 披甲仗剑的侍卫吱扭一声推开殿门,略显尴尬地说道,“启禀太子殿下,玄高禅师来了。” “让他在正殿候着!”四下不见人影,仿佛是菩萨发出的天人之声。 “阿弥陀佛,愚僧不请自来,昨夜安乐宫里出了桩新鲜事不知殿下可否有所耳闻?”说着话,胖大的身子已翩然跨进了殿门。 幔帐豁然一抖,两名敞胸露怀的小尼姑紧扯着衣襟慌慌张张地冲出殿外。须臾,拓跋晃悠然系着袍带,从幔帘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禅师清晨来访,本宫失礼了,还望禅师海涵。” “呵呵。。。。。。”老和尚神情讥诮,笑而不答。 “禅师何故发笑?”扯平衣衫,双双出了殿门先后步上回廊。 “佛曰:淫心不除,尘不可出。纵有多智,禅定现前。如不断淫,必落魔道!” “弟子记得,禅师前些日子开坛讲法时似乎提到了‘双修’,‘亲证’。” “呵呵,色/欲乃生死之根。造下淫业,必随业流转,永受轮回之苦。然末法之世,众生对于种种邪说往往趋之若鹜。法应众生心而生,因众生心邪故法邪,此乃众生共业所感。众生愚痴,无力分辨法之正邪,由于自心贪执,或贪图灵异、或贪图速成,或好走捷径,于是便容易受人欺诳、炫恶。听信种种光怪陆离之说,譬如“即刻开悟”,“一世成佛”等等不一而足。太子福报深厚,天资聪慧,怎会连这一点都参不破?” 太子晃用力点了点头,释然一笑,略带自嘲,“若非大师一语道破天机,本宫险些被邪见所迷。”这老和尚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那‘双修’,‘亲证’之法是专讲给痴愚之人听的。普天之下贪图一世成佛的人何止千千万,愚人见邪法以为有求必应,如此便可将那些痴愚的脑袋聚于门下为我所用。水至清则无鱼,若沙门真如佛祖所言那般无垢无尘,世间还有几人愿入沙门?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和尚从容浅笑,气度飘逸而高深,“如来出世,谓之佛也。如来入世,转轮圣王。出世为佛,入世为王。神乎其神,道之然也。太子若乃人间圣王,太子便是入世如来!” 闻听此言,拓跋晃心中大悦,爽朗大笑,“哈哈哈,禅师醍醐灌顶,令本宫茅塞顿开。敢问——大师探听到了什么新鲜事?”微眯的双眼中闪烁着浓浓的好奇。 “昨夜,宫内惊现刺客,禁卫军入安乐宫护驾时,但见一名小宦官高卧龙榻。”玄高面若平湖,波澜不惊。 拓跋晃一头雾水,诧异抬眼,忽听一嗓女里女气的怪调飞扬跋扈地冲进耳朵,“太子拓跋晃接旨!” 该死,又是那伴驾的老阉货!若有朝一日栽在他手里,非把他的“驴皮”剥了不可。霎时换上一脸谦卑之色,疾步迎上前去跪听圣训。。。。。。 怎么?要他代君议政?不可思议。。。。。。父皇莫非是真的转性了? 日近中天,太乐署里异常寂静,不见了往日悠扬的丝竹声。眼看着两名小宦官将兰儿的尸体抬出了寝舍,雁落羽颓然站在廊下没完没了地抹着眼泪。 小妮子八成是替她送了命,昨夜那行刺的黑衣人定是将熟睡在榻上的兰儿当成了她。尸体的颈侧插着一支短小的吹箭,据验尸的仵作说,为保下手万无一失,箭头上甚至涂了一触毙命的“见血封喉”。 究竟是什么人下此毒手,接二连三地想要取她性命?是拓跋丕?亦或是拓跋辰?印象里除了他们俩,她仿佛没得罪过什么人。 举头望向刺客逃逸的院墙,虔诚忏悔:兰儿,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扬手抹去眼角的泪,强忍着阵阵抽噎,心中的悲伤渐渐化为隐隐的愤怒:安息吧,兰儿,不会就这样白白送命的。姐姐一定会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宽慰妹妹枉死的在天之灵! 第60章 群芳吐蕊枝蔓相缢 日上三竿,娇俏的宫人慵懒地打着哈欠卷起画帘。料峭的春风一夜之间吹绿了宫墙下的芳草,远远望去凄凄一片。 拓拔焘半睁惺忪的睡眼服过汤药,一翻身继续作他的春秋大梦。尽是些战场上的刀剑血光,居然还梦到了数年前投魏封王的杨保宗。 头痛欲裂,恍惚中隐约嗅到一阵沁人的兰香。幽幽浅笑,惬意地将赤红的双眼张开一条缝。 一张甜甜的美人脸飘然迎上前来,柔声细语:“陛下,您醒了?” “何时来的?怎不叫醒朕?”佳人媚眼流盼,只觉体内一阵燥热,抬起下颌贴上娇软的红唇,霎时骨酥筋软。 高嫔妖娆一笑,颊畔漾起一对浅浅的梨窝,正要起身参拜,却被心猿意马的男人猛然压在身下。大掌一扬,罗裙起浪,当下激起一场即兴云雨…… 环廊内钿花流光,步摇作响,一袭坠满珠玉的丝绒大氅飘然掠过前殿,尚未开口便被守门的老宦官拦在了寝殿门外,“老奴见过冯娘娘!万岁偶感风寒,此时尚未醒来,睡前曾吩咐老奴不见任何人。” 左昭仪柳眉轻挑,略显丰腴的圆脸上浮起一片绯红的妒火,“门外那几名奴婢不是高嫔宫里的人吗?高嫔见得,本昭仪为何见不得?赶问公公私下里得了高妹妹多少好处?”撇了撇嘴角,随手抹下皓腕上的碧玉镯塞进老宦官手里。 “昭仪娘娘息怒,老奴可不是为了这个。”嘴上谦让,嶙峋的老手毫不客气地将镯子塞进怀里,“娘娘急着面圣,不过是以探病为由,实则为了您那沒入宫中的小姪女。老奴一定把话带到。龙榻上鱼水缠绵,此时觐见只恐扫了万岁的雅兴。”装模作样地扇了自己一嘴巴,“老奴多嘴,娘娘恕罪!” “呦,冯姐姐,我又来晚了?”一身西凉装扮的右昭仪隔着大老远,声音已经插了进来,“姐姐无伦什么事儿都比我早那么一点点。这人和人啊,也就差那么一点点。”同为昭仪,人家还比她的阶位高那么一点点。 “老奴见过沮渠娘娘。”拂尘一摆,微微躬身。 左昭仪锦袖一甩,双手玩味揉搓着肩头垂下的缎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皇上已经有了那‘巧人儿’服侍着,咱们姐妹啊,还是哪儿凉快哪儿等着吧。纵有一片痴心,却没生出人家的巧嘴!” “唉,早知如此就跟着赫连姐姐看热闹去了。听说昨夜宫内惊现刺客,太乐署死了个宮女,皇后一大早就派淑妃娘娘去查问此事了。”拢了拢两鬓垂下的大串松石玛瑙,神神秘秘地说道,“有人密报,太乐署一名新纳的部伎隐有奸情。逃走的刺客就是那杀人灭口的奸夫……” “是吗?不如这就过去看看?” 两位昭仪云山雾罩地携手闲扯,无意间的一句话把当值的老宦官吓出了一身冷汗。派去侍候雁姑娘的宫女兰儿不幸死于非命,分明是有人蓄意捏造罪名强加给那女子! 时逢万岁兴起云雨,拥佳人高卧龙床,报是不报? 报——唯恐得罪了高娘娘? 可若知情不报,万一那得宠新人枉死刀下,陛下保不准得要了他的老命! 皇上再三交待让他把人照看好,那得宠的新主儿就好比万岁的心尖儿。若说恩宠,堪与高娘娘平分秋色,可必竟还少了一层主子的名份。这可如何是好? 真真苦了他这当差的奴才! 立在一旁的另一双“耳朵”,远比这老宦官清楚关于“奸夫”的内幕。宗爱自背后贼眉鼠眼地瞥了眼低头沉思的师傅,第一时间溜进了寝殿。 狠狠赌一把! 用项上的人头赌后半辈子的平步青云! 但愿这次跟对了主子,当差十载,他这灰袍也该换换颜色了…… 脚步轻得不能再轻,御榻前薄如蝉翼的屏风掩不住颠龙倒凤的人影。战战兢兢地迎上前去,猛一咬牙,伏地叩拜:“启禀万岁——” 混帐! 拓跋焘正拥着身下的软玉温香云里雾里,耳边忽然响起的‘启禀’如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霎时坏了一腔雅兴。紧紧皱起浓眉,强壮的手臂赫然支起愤懑的胸膛,对着殿前不知死的东西扬声大骂:“狗奴才!何故找死?若非边关十万火急,朕便砍了你的脑袋!” “万岁息怒,奴才该死!是——是,是太乐薯!”声音颤抖变调,碍于榻上仰视龙颜的高娘娘,避重就轻地解释道。 拓跋焘心中大惊,瞬间清醒:一早服药时便听说侍侯落羽的宫人兰儿为剌客所杀,莫非又节外生枝? 顾不得温柔缱绻,猛然抽身,哗啦一下披上淡黄的锦袍横冲直撞地下了床。扯着衣襟将瑟瑟发抖的小宦官猛然提到了半空,“出了什么差子?”隐讳发问,相信对方能明白他的意思。 “皇后一早派淑妃娘娘前往太乐署追查遇剌宫女的死因。据知情人密报,说死去的宫人兰儿撞见那乐署部伎与人私会通奸,一双奸夫淫妇唯恐奸情败露才下此毒手。” 大手一松,宗爱纤秀的身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帝王困惑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沉默片刻,忽然嗔目大吼:“无耻!”分明蓄意栽赃,意在要她的命!愤然闭起双眼,努力平息着喷涌而出的怒火:“传旨将疑犯幽僻瀛澜苑,待朕择日亲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第61章 薄幸如纸付爱新欢 望着屏风外杀气腾腾的“凶神”,裹着锦被侧卧龙榻的高欢儿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倾情相恋,绸缪缱绻,天真地以为她能长久占尽龙宠,独承龙恩,殊不知一名小小的乐署部伎悄然勾去了帝王的魂。 好一道“冷酷”的圣旨,看似君愤实则君恩。 瀛澜苑独据太液湖心岛,陛下又严旨他人不得靠近——什么亲审?分明护短!名义上是负罪幽僻,只怕是要私承天恩…… 眼前凌乱的锦被霎时化作一片猩红的血海,心像孤苦无依的小船,载不动往日的风花雪月,缓缓地,缓缓地下沉…… 恐惧从黑暗的深渊里浮起,带着泪水的苦咸,泛着血液的腥涩。浅酌一盏春愁,低吟一阙伤情的悲歌:“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 有道是:自古君情薄如纸,总把旧爱付新欢。 可她高欢儿终究不是班婕妤,只是个渴望天长地久的寻常女子,她做不到那般逆来顺受的淡定,做不到守着长夜孤灯坐等天明。她不愿就这样守着半世的寂寞老死深宫,她有动人的美貌,有过人的聪慧,有惑人的柔情…… 庆幸的是,她深爱的男人不是贪慕色相的昏君。他或许很快就会厌倦那个只会弹琴唱曲儿的下作女子。她是高句丽尊贵的公主,一个出身卑贱的艺伎怎能与她相比? 她不能输!她不能失去天子的恩宠!她不能被那些亡国之邦的公主当成笑话!冯昭仪,沮渠昭仪,还有赫连氏三姐妹…… 雁落羽被忽然扣在脑袋上的的滔天罪名吓掉了半条命。居然有人告发她趁夜私会?刑具刚拿了出来她就如实招供了,为了个妻妾成群的风流情种,死得仿佛有点冤枉。 淑妃赫连其娜一袭修身胡袍,头带镂花金冠,神态高傲,微扬着尖锐而略显刻薄的下巴,将手中的“十大罪状”狠狠丢在脚下,“贱人,画押!赐你个全尸!” 落羽捡起罪状迅速浏览,咬着牙根,心里愤愤咒骂:简直是鬼话连篇!她做了的事,就不怕供认,沒做过的事打死她也不认。猛抬头直视对方不可一视的面孔,隐约有种想冲上前去掐死她的暴力冲动,“我承认自己偷欢私会,可兰儿不是我们两个杀的。草草画了押,只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我不认!” “死心眼儿!只‘禁宫偷情’一条就足以诛你九族。即使那宫女不是你二人合谋杀害的,你亦难逃死罪。认了吧?皇后仁慈,许你个好死!白绫,鸩酒准你自己选。”缓缓俯下身,用力搬起倔强别向一边的小脸,撇着嘴角假意唏嘘到,“好一副惹人心疼的眉眼!本该在候门王府中坐享清福,偏就落入这深宫内院。唉,只怪红颜命薄啊!" 拓拔辰? 对方口中那侯门王府可是在影射拓跋辰?难道是那家伙暗中作梗欲将她至于死地?可这女人为什么要向她透露幕后黑手的身份?就为了让她死个明白? 过分的坦白不得不让人怀疑其别有用心。。。。。。 冷不防一个耳光打在脸上。赫连其娜难以控制内心的愤恨,在那副娇媚得让老天都嫉妒的小脸上狠狠啐了一口,嘴里神经兮兮地磨叨:“妖精!妖精,妖精……”若不是她那身为皇后的姐姐看中了这副妖妖娇娇的淫贱象,她恨不能立刻毁了这张迷死男人不偿命的脸!不,不只一张脸,还有这弱不禁风的风流身段。 拓跋焘骨子里流着胡儿的血,却偏偏爱慕“病西施”。那高嫔生得三分娇弱七分妩媚,自入宮之日便每每高卧龙榻。德妃之位空悬己久,宫中秘传万岁私下已许给了她。 对方贵为临邦友国的公主,若得此尊位,势必与皇后相比肩。到时,她们这些臣国公主恐怕只堪望其项背了。 幸而乐平王拓拔丕一早就对三妹赫连图娅垂涎三尺。这小妖精刚一进宫,就提前给她们姐妹通了口风。谁知皇后姐姐并不急着取她性命,一心指望以这“下作坯子”克制妄图指掌后宫的高嫔。 二虎相争,终会两败俱伤,那时候她们姐妹才好见风使舵,步上前台坐收渔利…… 难掩心头妒意,斜睨着用袍袖擦拭脸上吐沫的小妖精,成心找茬:“下贱坯子,本宫啐你乃是你的荣兴,你还嫌弃本宫不成?” 雁落羽必竟只是个冒牌的古人,出身民主社会,意识里远没有清晰的尊卑观念,愤愤地白了对方一眼,毫不客气地还了口:“听人家说,堂堂淑妃贵比三公,就你这点气量?乡下的老婆婆都知道啐人的行为缺乏教养!” “你!”对方又惊又气,眼睛瞪得老大,雁落羽不由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忘了名字的恐怖电影。其中有个女人为了看到永恒的光明而动手剪下自己的眼睑,一对涨大无依的眼珠仿佛一晃就会掉在地上,整张面孔怪异而狰狞。“贱人!来人哪,掌嘴。给我狠狠打,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藐视本宫。” 候在不远处的两个宦官应了一声,兴冲冲地迎上前来左右排开,其中一个从身后架起她,另一个大手一挥,啪啪啪地交替慛残着弹吹即破的双颊。 鼻子一阵酸楚,耳朵嗡嗡作响,温热的鲜血瞬间滑过细腻的唇瓣顺着下巴倾泄而下。 猩红滴落,血光四溅,在地面上开出了细碎花朵,模糊的视线渐渐汇成一片,宛如阴阳路上无边的“火照”。 ****************************************************************************** *新裂齐纨素* 几句诗词出自班婕妤的《怨歌行》。 *其娜,图娅* 分别为蒙语芍药,光芒。 *佛狸* 查阅了相关一些学术资料。北魏的时候中文里还没有“f”的发音。依转音可能读做“bili”,相当于狴狸。一说是一种似狼的狐狸。另一说是“狼图腾”,“狴狸”来自突厥语“狼”的读音。 第62章 幽室合欢君恩如梦 灵魂从灼热的痛感中抽离,意识渐渐陷入混沌。寻着地狱特有的荼蘼花香恍然回到了满地残菊的灵堂。 照片上的席乔政依旧野性难驯,圈在被恶徒砸碎的相框里,如困兽,呼之欲出,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耳边隐约听到邪媚的呼唤:michelle,michelle。。。。。。 如《失乐园》里诱魊的撒旦,一遍又一遍。 george? 不,不,不是!更像是—— 倪凯文! 见鬼!又回到了温哥华?她情愿留在古代被那暴君活活折磨死也不要落在这家伙手里! kevin,放开我。。。。。。混蛋!滚远点,你让我觉得恶心! 情绪激动,身体因愤怒而剧烈地颤抖,分明感觉到贪婪的指掌放肆地分开前襟,专注地抚弄着胸口禁忌的封印。几点温热落在汗毛竖起的肌肤上,柔软的唇烙下怜惜。 庆幸,不是倪觊文…… 那个混蛋又怎么会心疼? 见鬼,谁在她身上?明知被人猥褻却虚弱到动弹不得! 濡湿的舌尖扫荡着每一寸肌肤,顺着血脉搏动的颈侧霸道地攀上肿痛的香腮,封锁了急促娇喘的唇瓣。 “嗯……不要……好痛……不要……不……”两颊灼痛,恐惧而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已在说什么。 黑暗中,淡静的菊香冲入鼻翼,倾刻唤醒了久违的欲望。蛮缩的下腹不自觉地向上弓起,迫切地探寻着灵魂沟通的桥梁。 一切都像是重演的记忆,身子轰然一震,纠结的空虚豁然被深深的安慰填满。隐约感到一丝羞耻,幻想中的身影究竟是george,还是佛狸? 许是太寂寞,亦或是沉睡已久的本能反弹式的抗争。无力,也无心去问个究竟,只想在一场暗无天日的春夢中沉沦…… 迫切地想要给予,似为填补生命中的遗憾。george活着的时候,她从沒为他燃烧自己。 双腿如妖媚的灵蛇般缠上紧窄的腰身,火热的唇贴上健美的胸膛落下迷乱的吻…… 不…… 不是抗拒,是窃喜。他苦苦忍耐,唯恐被这美妙的契合感俘虏而喊出声音。激烈的碰撞预示着欢愉的沸点—— 我的奴儿,你早晚要了朕的命! 天雷惊起,刹那勾动地火,和着颤抖而脆弱的低唤直抵九重天,“佛狸……抱抱……佛狸……我知道……是你……”抽噎,喜极而泣,“或许,我是为了你才来了这里。”泪水潸然落下,无须磨合的熟悉,或许他正是轮回中走散的故人,还是那颗心,还是那样深情…… 痛苦—— 他无法用语言回应。 失去那张面具的阻隔,他的声音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也许,并不陌生,轻易就能带给她不愉快的联想,反覆思量,唯有用身体的倦恋回应。抱紧她纤弱的姣躯,细吻着密布在羸弱花枝上的薄汗,沁香,而微咸。 平生第一次在动情之时听到承欢女子唤他的名字,“佛狸”在这宫里是天大的禁忌。他不知道自己竟会为这呓语般的娇吟而沉迷,柔柔唤着他的小字,就像是—— 母亲。。。。。。 灼热的大掌抚慰着女人瘦削的脊背,黑暗中,急促的喘息渐渐变得平稳而均匀。燥热褪尽,疑心怀中的她已经睡了,带着一身眷恋与无奈悄然消失在梦里。 画舫掠过湖心,久久回望着渐行渐远的瀛澜苑,贯有的冷峻遮蔽了心头隐隐的伤感: 雁落羽,你犯下了滔天大罪!你偷了帝王的心,却将一腔深情赋予了一名亡国流民。拓跋焘的金冠换上了绿帽。凄然苦笑,嘲讽地嗤之以鼻:“呵,九五之尊。” 很少睡得这么沉,雁落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瘫软的身子就像散了架一样。借着墙壁上昏暗的灯光环顾四下,满心疑惑: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攒眉梳理着混乱的记忆,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梦里那场酣畅的云雨,那么真实,仿佛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事情。。。。。。 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子,衣衫规整。见鬼!怎么可能?白日做梦! 忽然想起自己被那个姓赫连的妃子拉去问话,还平白无故挨了顿嘴巴。脸颊到现在还又僵又麻,伸手一摸:哦,好痛啊! 挣扎着坐起身,忽觉下身一片湿热—— 春夢!迅速说服了自己。 大门上了锁,门缝外黑漆漆的,心中暗暗猜测:这是什么见鬼的地方?天牢?关死囚的牢房?不像!与印象里的监狱相比,条件太好了一点。桌上有吃喝,榻上有被褥,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饿极了,拿起一块点心填进嘴里,一念闪过,赶忙吐了出来:不会有毒吧?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把剩下的一半扔在桌上,满心焦虑地坐回榻上。 火光晃动,昏暗中一抹温润的光泽映入眼帘,脚下凌乱的被子里露出一串散乱的穗子。哗啦一声掀起被子—— 玉佩?愣了片刻,抓起雕工细腻的碧玉龙佩前后翻看,忽然有些头晕:刚刚那场梦会不会是。。。。。。真的? 龙佩在二十一世纪的珠宝行里随处可见,因此而忽略了重要线索。在古代,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图形,搞不好会因为僭越之嫌掉了脑袋。 长发垂地,双手捧着玉佩胡思乱想:佛狸真的来过吗?身子有些异样,仿佛真的跟什么人亲密过。 这玉佩是碰巧丢在这里,还是故意留给她的? 雁落羽!妄想症! 就算那家伙有本事混进皇宫,又怎么可能跑到这牢房里跟她那个。。。。。。 大概是把她送来这里的人无意丢在这儿的。心底不禁有些郁闷:难道,她被什么人给xx了? 第63章 分裂前兆失心独白 又一场噩梦应验了。 拓跋焘自瀛澜苑归来便接到拓跋齐密报,镇守仇池的武都王杨保宗似有反心。整整一下午时间与几个近臣耗在永安殿里,再三商议,最终采纳了崔司徒的计策,先下旨令其回京再使人生擒。 回到寝宫时天已经擦黑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懒懒地倒在榻上,此时才想起自己尚在病中。双眼胀痛,身子发冷,来不及唤人伺候便自行宽衣解带钻进了被窝。 一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一愣:玉佩呢?一早没有带,还是丢在了什么地方?满心烦躁,起身低唤:“宗爱,朕一早出门时可曾佩玉?” “回禀万岁,带了老太后留下的那只龙佩。”“绯闻阉宠”立在一旁谨慎回话。身上的灰袍早已换成了酱袍,脑袋上顶着中常侍的笼帽。闻听得宠的部伎身遭凌虐,万岁勃然大怒,痛斥师傅他老人家耳聋眼花,已经不适合在御前当差了。 “该死!丢在了何处?那是先帝御赐母后的信物。”生母依旧制被赐死之前,唯将一对龙凤佩塞进了他的襁褓里。母子分离,那上面寄托着诉不尽的不舍,道不出的骨肉亲情。儿时的记忆里,母亲仅是乳娘淡淡讲起的故事,而这对玉佩是他唯一能看得到摸得着的母爱。 “陛下宽心。莫不是掉在了瀛澜苑?”俊奴才在一旁隐晦地提醒。 帝轻轻点了点头:大概是丢在了那里。 愁思一闪而过,莫名纠结,回忆的轨迹搭上了岔路,默默回味着幽室中突如其来的云雨。。。。。。 想起来有点过分,那张小脸被打得又红又肿,本该让她安养几日;几番犹豫,还是控制不住想同她亲近。更没料到,今朝幽室承恩,她居然妩媚了得,直叫他把一身疾患都抛在了脑后。阴阳和合,互为采补,之后反倒神清气爽,忙活了一整日,此时才感到元气耗损,力不从心。 “妖精!”玩味一笑,想起当日她在地窖里顽皮的自我评价。 阳光透过隔窗在线条冷硬的俊脸上攀爬,条条暗影仿佛时间悄然拨动的琴弦。怅然失神,嘴角轻轻挑起的得意渐渐转化为一抹嘲讽:拓跋焘,尤物惑人,只可惜她心里念着的另有他人。那“梨花带雨”不过是个亡国流民,却轻易赢得了佳人的芳心。 该欣喜,还是该怨恨? 她付出了爱情,却辜负了君恩。。。。。。 妖佞的目光缓缓转向躺在枕畔的“梨花带雨”,心底渐渐汇聚起深重的恐惧,目光瞬间失去了焦点,声音颤抖,歇斯底里地低咒,“你——你敢嘲笑朕?你胆敢藐视朕?” 天旋地转,耳边恍惚听到一个讥诮声音,“她爱的人是我。拓跋焘,你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心!” “谁?谁在讲话?”赫然起身,将愤怒的目光投向空荡荡的宫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四壁清冷,环佩玉衡的碰撞淹没了玄袍袖底生风。 烛火摇曳,惶恐地转身张望,恍惚中看到拖在身后的长影如黑暗的鬼魅张狂大笑。“你?”嚓啦一声拔出高悬彩梁的宝剑,对着跟在身后的暗影一通乱砍。 笑声越发强烈,整个宫殿都为之震颤,“拓跋焘,你注定是个失败者!羡慕我吗?嫉妒我吗?恨我吧?调转剑锋,一剑杀了我。。。。。。” “出来!朕是主宰天下苍生的圣王,你不配死在朕的剑下!”提着宝剑,对着虚空的大殿暴躁地嘶吼。 “我是女人怀中最幸福的情郎,心爱的姑娘甘冒死罪与我私会!敢问你有什么?纷乱的天下,勾结的朋党,胡汉的争斗,摇摇欲坠的皇位?” 震怒,雷霆万钧:“来人啊!” “万岁有何吩咐?”宗爱只觉得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地挪进大殿。站在玄关处,亲眼目睹了一场怪异而恐怖的独白。陛下这是怎么了?病糊涂了?一人分饰两角,提着剑,怒冲冲地与自己的影子对战。 “把他给朕拉出去!拉出去,杖毙!”双眼暴突,豁然裂开了通红的血丝。 “谁?”惶恐地左顾右盼,“大殿里除了小奴,就只有万岁您一人。” 一人? 刚刚明明有人在与他讲话。就是与那贱人私会的情郎,一身青衫,带着面具。。。。。。 阔步冲向屏风,隔着轻薄的素纱看见孤零零躺在枕畔的“梨花带雨”。。。。。。 满心恐惧。那张面具是他的吗?隐约有一点印象。 见鬼,若不是他的,又怎么会放在他的御榻上? 头疼欲裂:刚刚究竟是什么人带着这张面具肆无忌惮地嘲弄他?他明明看到那家伙放肆地站在寝殿中央。“宗爱,一字不错地复述,朕都说了些什么?”轻叹,大概是烧糊涂了。眼皮底下发生的事一点都想不起来。 “万岁自言自语,小奴守着殿门未曾听清。”听清了,不能说。诬蔑皇上一个人站在宫里说疯话,除非他不想活了。 “没用的东西!退下去!”自言自语?不如直接说他失心疯。哪根筋跳槽了?又跟自己说话?“传太医!”郁闷,将手中的宝剑咣当一声丢在地上。“诺。” “回来!摆驾瀛澜苑,朕要夜审疑犯。”隐约觉得刚刚那通自言自语因那有负君恩的贱奴而起。 “那,太医?”看看窗外的天色,有些无奈:又审?一大早不是都审过了吗? “回来再说。”那枚龙佩到底是不是掉在了那里?当时衣裤袍带皆乱堆在脚下,很有可能遗落在榻上。 第64章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烟笼寒水,月朔愁新。拓跋焘身披一袭薰貂大氅独倚着画舫的雕栏。 举目向湖心张望,黑漆漆的一片,夜色如地狱般深不见底,亦如深不可测的人心。。。。。。 瀛岛平缓的小丘随着清冷的击水声渐渐显露出氤氲的轮廓,乌鹊惊鸣,轰然四散,飞离了山顶孤零零的殿宇。 画舫缓缓靠了岸,貌似刚刚想起自己玄袍加身,且未带面具。 该死!他来这里干什么?真当以为自己是来审犯人吗? 早春夜半,更深露重,忧心这瀛澜苑四面临水,他那奴儿衣被单薄难耐五更凄冷。轻叹一声,踏上渡头青白的石阶,接过宗爱手里的宫灯,“朕只身入苑,尔等在此候驾。” “诺。”小奴才躬身退至一侧,心中暗自轻笑:“案情”错综复杂,八成要等到旭日东升才能审完。他可以回画舫上安心打瞌睡了。 出生在二十一世纪的雁落羽一向没有早睡的习惯,二更天——若是在温哥华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抱着膝盖蜷坐在榻上,小手把玩着那方碧绿的龙佩。昼夜温差大,夜里气温太低,肩头披着单薄的被子。 浮生如梦,梦如浮生,分不清何时宿醉,何时清醒?还在为那场春夢而纠结,是不是真的被人迷/奸了? 忽听门锁哗哗作响,猛一抬头,惊诧地望着即将开启的“牢门”。 什么人? 莫不是那个什么什么淑妃要趁夜将她处死? 赶忙将玉佩揣进怀里,起身下了地,慌慌张张地整理着略显凌乱的衣裙。尚未来得及提起鞋子,一袭让人窒息的挺拔身影已挂起灯笼进了门。 冷不防对上那张跋扈至极的面孔,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是皇上,照太乐署里新学的规矩她该三叩九拜;可这混蛋害她不浅,她凭什么给他下跪? 拓跋焘轻轻掩蔽了殿门,猛然转身,斜睨着微露嗔怨的小女人。片刻,沉声呵斥:“雁落羽,你可知罪?“ “不知!”未曾抬头,周身透着骄傲与不逊。 “混帐!见圣驾因何不跪?”目光迅速扫过案上的果品点心。一样都没动过,一整日没吃过东西吗?隐隐有些心疼。。。。。。混乱,那副“梨花带雨”在眼前一闪而过,一时间弄不清自己的角色,眉头紧紧挽起了疙瘩,心里愤愤低咒:该死!她就不能看他一眼吗?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你是皇上,你想怎样就怎样!”愤然拂袖,不屑地背过身去。大不了一死,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跪下,朕要你跪下!”嗔目暴吼,额上绷出了青筋,身体不由地剧烈颤抖。 “君让臣跪臣不得不跪,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跪就跪,情非得已!“狠狠白了对方一眼,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怀疑这小女人是诚心想把他气死,微眯的双眼透射出危险的信息,“什么叫做情非得已?” “身服,口服,心里不服!“ “找死!“虎口一翻,扼住她趾高气昂的脖子。 视死如归,淡然闭起双眼,呼吸艰难却依旧不肯闭嘴,“杀吧,人死了,心不死!这辈子不服,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是不服!“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跟朕作对?“缓缓放松了指尖的力道,身体像轰然崩塌的神像一般瘫软了下来,困惑不解,狠狠摇晃着一双单薄的肩膀。 “你有的只是让人畏惧的暴力,却没有一个帝王该有的德行。不,你连做人最起码的道德都不具备,皇权只是你满足个人欲望的工具。你算什么天子?你在我眼里就是堆垃圾!“ “可恶,朕要诛你九族!“声音极轻,却字字千钧。 “我的九族都在一千几百年之后的加拿大,你有本事就去灭吧!”高昂着下巴,直视那张被熊熊怒火燃烧地近乎扭曲的面孔:“到了那边若是活不下去,可以申请参加琼瑶剧海选,你比马景涛都神经,动不动就额暴青筋,动不动就大吼大叫。拜托!是你伤害了别人吔,你干嘛摆出一副受害者似的无辜神情?让人恶心!” “什么加拿大?什么海选?什么马景涛?你到底在说什么?”本就混乱的脑袋被她一通没头没脑的搅和俨然成了一锅浆糊。 “我在表扬你演技一流,真正的艺术,不带面具也能演出感天动地的好戏。” 直视那弯讥诮的眉眼,良久,缓缓贴近她的脸,“混蛋!”豁然包裹了柔软的樱唇,满肚子火气霎时烟消云散。她引用了他曾经说过的话,至少说明她心里念着他。忽然间进入了另一角色——佛狸,与她相好的亡国流民。 “落羽,想我吗?”期待在相思的温存中融化。 啪的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混蛋,别再碰我!你忘了,我是因为私会奸夫才被关在这里的,我不属于你,拜托你离我远远的!” 瞬间清醒,找回了帝王的角色,“朕要了你,今世,后世,生生世世,你只能是朕的!”话音未落,已飞扬跋扈地欺向她柔弱的身子。。。。。。 ********************************************************************************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出自《诗经·郑风·子衿》。原诗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本诗原是描写少女迎接春神时的心情,后世则理解为女子思念恋人的歌。 第65章 孤独童年隐痛成疾 “滚开。。。。。。不要碰我。。。。。。”狼爪下的羔羊攥紧双拳,用力捶打着山一样的肩膀。 拓跋焘毫不姑息女人哀怨的乞求与剧烈的挣扎,神情邪佞,暴躁地扯开交叠压合的前襟—— 龙佩? 朕的龙佩。。。。。。 被突然跳出衣襟的碧绿穗子吓了一跳,他的玉佩怎会揣在她怀里?一把抓起玉佩,梳理着凌乱的记忆—— 他午前来过,给了她恩宠。黑暗中,她风情万种,动情之时还轻唤他的名讳。佛狸,呵,佛狸。。。。。。 面具,那张“梨花带雨”果然是他的面具! 而那个亡燕流民? 该死,什么亡国流民,不过是他当初在尼姑庵里为了搪塞她胡乱编造的身份! 老天,原本是为了诓骗她,自己居然信以为真,以为真的有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抅搭他的女人。 隐约觉得,午前她又背着他私会情郎,所以才会大半夜跑来这里兴师问罪。。。。。。 闭目镇定了片刻,忽然停止了宣泄嫉恨的惩罚。扬手在脸上用力揉了一把,满心混乱地推离她的身体,“朕是来找回玉佩的。。。。。。这就走了。“他那鲜为人知的痼疾,自登基以来便久未复发。或许该去城郊的鹿苑静养些时日,以免当着文武百官弄出什么笑话。 落寞地推开殿门,犹如一幅没有灵魂的躯壳,凝视着浓重如墨的太液池水,虚弱无力地步下湿滑的石阶。 插在门外的灯笼如一团氤氲的鬼火,忽明忽暗,拉长了眼前晃动的身影。 没有母亲,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自己同自己说话。看见众多的兄弟姐妹出出进进都有母亲陪着,好羡慕。 或许只是为了抚慰幼小心灵的孤独,他试着以母亲的口吻跟自己说话。久而久之,他竟固执地相信母亲还活着。这一失常的举动吓坏了乳娘,于是,禀报了先皇。先皇将他带到了母亲的灵前,说服,咒骂,乃至暴打。想了很久,他终于想明白了,母亲在他立为太子之后就被父亲赐死了。。。。。 渐渐的,长大了,兄弟们开始追逐爱慕的女子,而他却把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都赋予了金戈铁马。十五岁,马踏柔然;二十岁,灭赫连夏。偌大的后宫在不休的征战中日渐充实,高高的宫墙锁禁着满园春色,却锁不住易碎爱情。 贺兰,他唯一爱慕过的女子。朝朝暮暮的宠幸,而爱情却在最浓烈的时候诧然结出了苦果。一个男孩儿降生了——晃儿,拓跋族众望所归的继承人。为了江山永固,帝业千秋而册立为太子。他赐死了贺兰,爱情成了殉葬品。。。。。。 寂寞, 心如漫天的飞雪,白茫茫,空落落的。有时会以贺兰的口气同自己聊几句知心话。一次巡幸阴山之前,他竟下旨贺兰随驾。崔司徒像见了鬼似的望着他提醒道:“贺娘娘早已驾鹤升仙了,陛下莫不是犯了痼疾?” 眼下看来,他这痼疾怕是越来越严重了。开始跟自己说话,就像那个“亡国流民”真的存在一样。一时间甚至忘记了佛狸是他的小字,那个带着“梨花带雨”的鬼影不就是他吗? 可“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像他。身在中山辗转落魄,哪有一点帝王的尊严?翻越宫墙私会乐伎,哪有一点至尊的德行?幽室偷欢,趁夜“提审”,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很难相信这些都是执掌天下的明君圣王所为。 真的该离开这皇宫静养些日子了,连修道成仙的事都懒得去想。只想去鹿苑,眺望着接天的春草,仰视着信时的归雁,聆听着鹿儿啼春的缠绵。 殿门没有上锁,随着柔柔袭来的夜风轻轻荡动。目送着黯然离去的背影,雁落羽终于从长久的诧异中惊醒。那家伙怎么了?忽然间良心发现了?大门也不锁,不怕她这嫌疑犯跑了吗? 急急忙忙地掩合了衣襟,回想起那家伙拿走了龙佩,还口口声声说是专程来这里找他的玉佩的。这是不是说明。。。。。。 该死!难道是他? 那个混蛋趁她昏睡的时候,又欺负了她。 都怪她一心把梦里的“他”当做了佛狸,居然让这暴君得了便宜。委屈如涨潮的海水般涌上心头,当即化作眼眶中荡漾的热泪。她从没那么放縦过,第一次居然便宜了这个——王八蛋!自认教养良好,还是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对,就是王八蛋!趁人之危,根本就没有一点道德! 方才光顾着同他争辩,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细节给忽略了。亏他跑得快,不然—— 不然。。。。。。 不然还能怎么样? 打又打不过他,杀又杀不了他。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至少也咬他两口解解恨:无耻!天下第一烂人! 整理好衣衫,起身直奔大门。 趁这王八蛋忘了上锁,或许能偷偷逃走。夜风凄冷刺骨,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无守卫。不由打了个冷颤,抱紧双肩沿着修葺平整的石阶下了山。。。。。。 第66章 圣躬染恙渡水逃亡 围着湖心岛整整跑了一圈,下山时的美好幻想当下被浩淼的湖水冲刷得无影无踪。这是什么见鬼的地方?怪不得那个王八蛋连门都懒得锁,就大摇大摆地闪人了。要是能看到彼岸,她就索性游泳过去,可这乌气抹黑的深夜里,心里实在没底。 早知如此就乖乖待在屋里,不出来挨冻了。孤零零地站在漆黑一片的渡头上,听着拍岸的涛声响彻天籁。 不然—— 碰碰运气? 反正是九死一生,游到哪儿算哪儿!原本就是跳进海水里淹死的,随水而来,随水而去,听天由命吧! 踢掉鞋子,双脚刚一挨水面,就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早春的湖水冰凉刺骨,她真的打算游水潜逃吗?犹豫了片刻,猛一咬牙跳进了及膝的湖水。牙齿格格碰撞,强忍着彻骨的寒凉向太液池深处走去。。。。。。 浮在水面上奋力滑动四肢,一旦运动起来反而不觉得那么冷了。很庆幸自己英明的决定,湖面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宽。约莫半个小时的功夫,清楚地看到了幽深天幕下一幢幢灯火辉煌的宫殿。 有救了!加油! 如果能顺利逃出去,在这京城里或许能打听到佛狸的住所。她清楚地记得对方是从灭亡的燕国被迫迁来了这里,复姓独孤,应该是个大宅大户。对方曾坦言他有一堆老婆,寻常人家通常是不会三妻四妾的。 雁落羽,你确定要去找他吗?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成为他众多填房中的一个。一个拥有n多个老婆的男人,你确定那是你想要的归宿? 安乐宫里早已乱作一团,天子刚一进门便倒在榻上高热昏迷。太医几易处方终于将病情稳定了下来。子夜时分,当值的宫女们收拾起慌乱中打碎的琉璃盏,放下篾簾,凌乱的脚步声渐远,环廊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携众皇子皇亲跪侍殿外的拓跋晃与带领一班重臣的大司徒崔浩互看一眼,双双起身。 “父皇明日移驾鹿苑静养,擢本宫代理朝政,还望司徒大人尽心辅佐,左右周旋才是。”太子神色谦卑,拱袖施礼。 “太子殿下放心,为国为民,老臣自当鞠躬尽瘁。”俯身还礼,起身捻着雪白的长髯,“圣躬染漾,太子当以孝道为先,朝政边务还是要请示过圣上再做决断。” “呵呵,那是当然。”所有奏折战报承上御览之前都要经过这老家伙之手。送与不送,承与不承,批与不批,还不全凭这老匹夫一人的意愿。 一阵香风掠过,环廊尽头忽现一袭白衣艳影,脚步匆忙,转眼飘到了近前。 崔浩笑意温和,谦恭参拜:“臣,叩见德妃娘娘。“ 高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拜吓了一跳,“司徒大人免礼,大人这是从何说起?“隐隐有些预感,寄人篱下的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太子晃上前一步,笑嘻嘻地插进话来,“高娘娘大喜!父皇方才已命司徒大人拟旨,册封娘娘为德妃,协助皇后统辖六宫。” 女人难掩喜色,尚不忘自谦,“高欢儿才德浅薄,承蒙陛下抬爱,日后自当尽心辅佐皇后姐姐处理些后宫琐事。”先后拜别了太子和崔司徒,口中说道,“陛下重病在身,欢儿奉旨榻前侍候,不便耽搁,二位大人请便,欢儿失陪了。” 崔浩衣袂当风,带着一班朝臣先一步退出了安乐殿,一路上与秦王傅侍郎高允窃窃私语,“据说那玄高妖僧近日常常于韩尚书府中走动。一手拉着太子,一手拉着尚书,里应外合,居心叵测!” 高允淡淡一笑,神色诡异,“太子一党原是陛下的心病,不须司徒大人担忧,皇上梦里都会担惊挂虑。倒是那乐平王近日忽然与中山王交往慎密。中山王手握重兵,早已投靠了太子,只怕那乐平王也会被拉下水。若是这两位手握重兵的王爷拧成了一股绳,变天的时候也就到了。。。。。。” “到时候,最先遭殃的便是你我以及一批得遇明主的汉臣。太子晃远没有当今圣上的气度,抑汉用胡是早晚的事。”猛一抬头,隐约看见宫墙下一闪而过的袅娜人影。一身太乐部伎的灰衣,全身湿漉漉的,东躲西)藏,看上去慌慌张张。双眼微眯,捋髯沉思:莫非是,她。。。。。。 下令擒拿? 不,断不可贸然行事! 没弄清状况之前,量她也飞不出这宫墙。何况,以他一个外臣的身份也不适宜插手此事。转身瞥了眼丢了魂似的高允,摇头佞笑,“高大人,洁身自好,有些东西是看不得的。” “哦?”惊觉事有蹊跷。这女子莫不是传言中的“太乐新宠”? 捻髯笑望着对方,语调从容,高深莫测,“老夫先走一步。烦劳高大人速潜人去皇后宫里走一趟,就说,有人看到幽僻瀛澜苑的疑犯畏罪潜逃。” 第67章 八方耳目叔嫂勾结 目送着紫袍加身、仙风道骨的崔司徒翩然离去,高允缓缓直起久弓的腰身,心中暗自盘算:明知是块烫手的山芋,却偏偏丢给了他。他可没有糊涂到亲自去捅这个马蜂窝。有一个人最合适——尚书刘洁。 曾经与此人同在乐平王帐下共事,这位刘尚书堪称拓跋丕的心腹。谁人不知,拓跋丕与赫连充容那点鸡鸣狗盗之事?刘尚书一旦得知此事,还怕赫连皇后不知道吗?转身望向尾随而来的众臣僚,迅速锁定了那副瘦削而矮小的身影,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抱拳问候,“刘大人,近日可安好?允一直想去府上讨杯酒吃,常常念起你我二人随乐平王西征的日子。。。。。。”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雁落羽围着万寿宫整整转了一大圈,早已是筋疲力尽了。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拖不动了,蹲在不知哪宫哪院的墙根下,满心郁闷:这么大的一个湖,居然被围在了宫墙里。更见鬼的是转悠了一晚上,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没有鞋子,脚底下早已是伤痕累累。早知道出宫无路,就该躺在那间囚室里睡大觉。这下可好,八成被人当做了畏罪潜逃。 眼下怎么办? 趁着还没被人发现再游回去吧? 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水面,心里不由有些害怕。昨晚若不是逃命心切,打死她也不相信自己能从那么远的湖心游到对岸。游回去——不被淹死也会累死。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管不了那么多,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休息一下。 趁着看更守门的小宦官交值换班的时候一个闪身溜进半掩的小门,蹑手蹑脚地穿过一道穿花墙,贴着墙根扎进了刚刚发芽的丁香花丛。惊魂未定,隔着空荡荡的回廊,隐约听到两个小宦官半男不女的窃窃私语。 “哎,听说了吗?空悬已久的德妃之位终于有了新主儿。” “高娘娘久得万岁恩宠,晋升德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娇嗲一笑,让人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呵,谁当皇后跟咱们这些奴才都没关系。咱家只恨没生出宗爱那副千娇百媚的撩人模样,不然咱这灰袍也能换个颜色。” “呵呵,龙榻之上不分雌雄,如此说来,如我等这般不是人的东西往后说不定也有得宠的机会。” “凭你?别做梦了!咱家看见你都没了胃口,何况万岁?”一阵轻佻的淫/笑,相继正冠束带掠过回廊。 躲在干枝丛里的雁落羽顿觉肚子里翻江倒海,阵阵作呕,忍不住一股酸水自鼻孔里冲了出来:恶心!那家伙昨天还碰过她。。。。。。居然,男女通杀?古代没有艾滋吧?哎呀,脏死了! 天色大亮了,坤宁宫中一片肃压,赫连皇后一身大红金丝凤袄,头带嵌满各色宝石的金冠盛怒之下将案上的古董珍玩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 那个高欢儿终于如愿以偿了! 德妃—— 她哪有什么德行?不过是仗着一副妖里妖气的下作手段迷惑君王。陛下是哪根筋跳了槽,忽然间下旨晋封那贱妇为妃? 多半是因为前日她那身为淑妃的二妹未曾听她劝告,一怒之下对万岁的“新宠”动了刑。皇上表面上未曾追究,私下却认定赫连氏在后宫中气焰太盛。擢升德妃,实则为了平衡后宫,遏制赫连氏独大的局面。 无可奈何地望着一地凌乱的碎屑,魂不守舍地坐下身,近身宦官的一声通禀赫然打破了沉思:“启禀皇后娘娘,出了大事,幽僻疑犯的瀛澜苑清晨忽起大火,火势凶猛,直冲云霄。整幢殿宇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什么?”轰然起身,顿觉一阵头晕,顺势一倒,瘫软在身后的胡床)上。 小宦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起昏厥的主子,“皇后,皇后?来人啊,速传太医!” 安乐殿里光线昏暗,鸦雀无声。拓跋焘高烧了一夜,清晨的时候,才稍稍有所缓和。虚弱地抬起眼皮,淡淡瞥了眼衣不解带守在身旁的高嫔,欣慰地抓起覆在胸口上的一只小手,心中默默沉吟: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人心不足,难免贪新厌旧。为何偏偏去追慕遥不可及的东西,而忽略了眼前的幸福?早该给她个尊贵的名号,一场梦醒了,唯有欢儿才是相伴榻前的人。 昨夜自瀛澜苑归来,便将那张“梨花带雨“丢进了暗红的炭火。那个“亡国流民”终于被他处死了,再不能与她私会。那奴儿,亦注定要在那瀛澜苑里幽僻终身。。。。。。 宗爱在殿门外朝新近受封的德妃娘娘轻轻摆了摆手,神色仓皇而焦虑,仿佛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高欢儿起身理好衣衫,轻移莲步出了殿外:“陛下尚未醒来,中常侍有何要事请奏?” “小奴见过德妃娘娘!天明时瀛澜苑突起大火,陛下尚在病中,眼下还要请德妃娘娘拿主意,报是不报?”恭顺地低着头,等待着回应。 第68章 御驾出宫鱼临刀俎 环廊幽深,黯淡的光线斜照着苍白的短衣襦群,在光洁的地面上勾勒出一条长长的暗影。高欢儿半抬细长的媚眼,长久打量着恭顺谄媚的宦官宗爱:真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势利奴才!她刚一进封,对方立即就把前日认下的主子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么快就忘了他这顶中常侍的笼帽是怎么得来的了? 淡淡一笑,神色谦和,一副商量的口气:“公公以为,万岁的身体此时还能承受这般沮丧的消息吗?” “娘娘所言极是。奴才跟娘娘想到一处去了。”陪着笑脸,后撤一步,“奴才这就去备驾,待万岁醒来直奔鹿苑。” 密密匝匝的丁香枝吐出了新芽,欢叫的雀儿在花间的缝隙出出进进。折腾了一夜,雁落羽累极了,倒在潮凉的湿地上迅速睡了过去。 梦境凌乱,如灵堂前散碎的玻璃片在暖黄的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泽。梦里又回到了温哥华,沿着华埠的中央大街四下找寻,店铺外锣鼓依旧,只是不见当日那个“暴徒”的影子。 再次走进了那家书店,渴望在那里再度遇到那张狰狞的面孔。如果他再次问起,她会十分确定的告诉他,她是中国人。 而人生是不能回头的,不堪做别样的假设,如果事情按照另一条轨迹演绎,她现在或许安然地躺在爱人怀里。 书店里空无一人,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目光空洞,只限于扫过书名。期望在书架后再次看到那双慑人的眼,等了好久,永恒的孤寂。。。。。。 手上还是那本书,关于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北魏皇帝,书上记述了平生的丰功伟绩,却对他的感情生活只字未提。那是人嘛?仿佛是一部不知疲惫的战争机器。她不喜欢这样的书,所以放了多年也懒得去读。 望着古朴的封皮发愣,忽觉一双大手缠住了腰身,眩晕,吻到窒息。。。。。。 恍惚中,那副“梨花带雨”哀伤地躺在暗红的火堆里,渐渐引燃,熟悉的轮廓烧得赤红。心中一紧,低喊出声,“佛狸。。。。。。” 耳边响起粗重的喘息,仿佛是嗅到了猎物气味的野兽。惶恐地张开眼睛,惊觉冰凉而濡湿的鼻尖贴着她的脸。 视线瞬间清晰,腥臭的涎水顺着獠牙的缝隙落入微敞的脖颈,恶犬忽然长开血盆大口汪汪汪地吼了几声。 “啊!”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向后窜出了几大步,仓皇钻出花丛,生怕那条恶狗狂性大发生吞了自己。 咔嚓一声厉响,一双金戈架在了探出花丛的脖子上,只听穿银甲披黑袍的武士扬声高喊,“禀校尉,逃犯已抓获!“ 雁落羽终于搞清了状况,无奈地伏跪在地上束手就擒。暗自叹息,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尔等速将人犯押送坤宁宫,听候皇后发落。” 牙旗翻飞,仪仗似锦。昏沉之中,拓跋焘在高妃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步上车驾。赫连皇后一身隆重的朝服跪谒路旁,顺着眉却暗暗咬牙:高欢儿,别得意得太早了,看看究竟谁人能笑到最后?本宫奉陪到底! 拓跋焘拖着虚软的身子上了车,扬手将高妃挡在帘外:“朕想一个人去鹿苑清静清静,不需爱妃随驾。为朕累了一夜,早些回宫休养吧。”一纸诏书,往日的知音良人成了万众瞩目的德妃,忽然间觉得很疏远,又说不清是为什么疏远。隐约觉得,这暗无天日的宫苑之内悄然酝酿着一场隐性的厮杀。深不见底,犹如宫墙角下那口苍凉而幽暗的枯井。 但愿这聪慧过人的女子能恪守安分,不辜负他慷慨的给予。焦灼的心高悬不下,害怕那张册封诏书最终会变成阎罗的催命状。 高欢儿愣了片刻,略有些失落,顺从地俯身叩拜。提起宽大的裙摆下了车。高昂着下巴,掩饰着内心的烦躁不安。 伏跪送行的女人们此时都已一一站起了身,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扭曲而傲慢的面孔上挂着讥诮,恍惚中,仿佛听到放肆的嘲讽。。。。。。 车驾浩浩荡荡开出了宫门,送行的人群陆续散去。赫连皇后近乎挑衅地擦着新任德妃的胸圃走过,一脚踩住了对方垂地的雪白裙摆,看不出是有意还是无心。 很高兴看到高欢儿那副默不作声地隐忍表情,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管你是什么妃,什么嫔,都没法同她相比! 一大早就听说了瀛澜苑失火的消息,原本担心关在里面的太乐部伎会被大火烧死。幸而乐平王使人传来消息,说那女子在失火之前就已畏罪潜逃。怎奈这宫墙深深,纵使插翅也难飞。这不,刚回到宫里就听说了疑犯已被禁军抓获了。 “皇后打算怎样处置此女?”跟在身后的赫连其娜还在为前日的事情耿耿于怀,“高欢儿如愿当上了德妃,姐姐还要留着那小妖精吗?” “容哀家想想。”长叹一声,疲惫地坐下身,“照理说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了。只是不知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姐姐的意思是——担心陛下怪罪?” 轻轻点了点头,心存顾忌,“嗯。” “姐姐,留着那刁蛮的小贱人日后必成祸患。若得陛下册封,保不准又是一个高妃。趁其此时还是个乐伎,当断则断,万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皇后砰然拍案,两鬓珠花簌簌摇曳:“杀,杀一儆百,本宫对待这等狐袖媚主的红颜祸水绝不姑息!处死一名逃犯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依律治罪,怨不得哀家。” 第69章 刑苑血腥借刀杀人 正午强烈的阳光将赫连皇后轮廓平缓的脸颊照得惨白,浓重的脂粉让人联想到即将入殓的尸首。颊上柔媚的胭脂稍稍缓和了阴森的气质,貌似皮肤原有的血性。 朱红的衣襟上炫目的金凤呼之欲出,凤眼凌厉,振翅长啼。锦袖一甩,霞光闪耀,端坐中堂,彰显国母威仪:“传哀家懿旨,将这不守妇道私会通奸的罪婢打入刑苑,明日午时宫刑幽闭!”死并不可怕,为什么一定要这罪婢死啊?在这暗无天日的禁宫之中,死,就相当于解脱。 被银甲侍卫押伏在殿外的雁落羽听了传话宦官的复述,不由一头雾水。怎么?又“幽僻”?这次又要将她关押在哪里?殊不知此“幽闭”非彼“幽僻”,乃是一种惨绝人寰的宫刑。 柔弱的身体被粗暴地拖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直奔宫城西南的刑苑。隔着一片稀疏的小树林,远远听到鬼哭狼嚎的惨叫,凄戾刺耳,让人毛骨悚然。 不是要把她关押在这里吧?脚下发软,身子控制不住的剧烈发抖。还要上刑吗?脚下窜起的寒意不由使人脊背发麻。。。。。。 被侍卫推搡着进了大门,眼前是一座长着茅草的灰石照壁。瓦檐上饕餮狰狞,鼻腔里隐隐闻到焦臭的气味。 突然,一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急促的尖叫,仿佛是被恐惧淹没了意识,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空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落了地,鬼叫声戛然而止,心随之跌入腹底。 寂静。。。。。。 跟着刑苑的独眼监守掠过照壁,浓重的血腥直充眼帘—— “啊!啊!啊!”落羽狠狠咬着指尖,发疯似的尖叫,眼前一黑,霎时晕了过去。。。。。。 侍卫带走了人犯,赫连氏两姐妹蹲在花园的木栅栏旁,兴味索然地饲喂着圈养的白兔。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赫连其娜摇晃着干枯的菜叶凄然自嘲,“兔儿离去时,尚且还能回头看看,男人一旦离开,回头看他又有什么用处?有时候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兔子,万岁自从有了新宠就再也没有登过门。” 皇后长叹一声,低沉苦笑,“呵,这都是命。若我大夏不亡,昌哥哥也不会把咱们三姐妹送入魏宫。”将手里仅剩的一片菜叶投入笼中,“若是能够选择,哀家情愿不当这个皇后,留在统万城嫁给一个放马牧羊的庶人。” “姐姐休要乱说,您天生就是当皇后的命。当日魏宫选后,依姐姐生辰所铸的金人顷刻即成。您是天定的皇后,谁敢不服您?”“呵,毁就毁在是天定的,不是他定的。”缓缓起身,“妹妹好歹还得过几日宠幸,又生下了皇儿。哀家有什么?陛下从来就没喜欢过我。我若不是皇后,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侍)寝。”忽听廊上金铃作响,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概是图娅来了。” 话音刚落,赫连图娅顶着缀满大串宝石的狐裘小帽,气喘吁吁地冲到两位姐姐面前,“累死了,累死了。那小娼妇何在?姐姐治罪了吗?” “侍卫已将其送去了刑苑,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 “糟了!”图娅猛一击掌,“姐姐不知其中厉害,快快收回成命!” “怎么?”两位姐姐互看一眼,不知所谓。 “乐平王担心皇后姐姐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糊涂事,趁陛下出宫之机私下与我通了些消息。王爷说,那小娼妇早在去年秋方山游猎之时便得了陛下恩宠,正是宝音公主回来时说的那个被御箭误伤的民女。万岁下旨将其发配阴山,不久便后悔了,暗使辰王爷在戍镇中搜寻。据说,陛下微服出宫私临中山也是为了这奴婢。圣心所系,杀不得,杀不得!” “果然是个厉害角色,比那高欢儿更胜一筹。人还没进宫就把个万岁弄得神魂颠倒了。”二姐其娜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皇后轻挥锦袖,骤然板起面孔,“不,越是如此就越不能留!早知如此,兰儿一死就该趁乱要了那贱奴的命。以她遏制高欢儿,无异于引狼入室!” “姐姐勿急,只需收回成命。乐平王已为我等献上了一条一石二鸟之妙计。”薄薄的单眼皮下瞬间漾起一片高深莫测的诡异。 “哦?”皇后赫然抬起一双凤眼,表现出十二分的兴趣。 “高欢儿好容易才爬上德妃的位置,怕是早就急着辅佐姐姐治理后宫了吧?姐姐不如趁此时机休息休息,把这后宫大权交给德妃。” “你的意思是?” “称病。” “一早送驾出宫时还好好的,哪儿来的急症?“ “陛下新封德妃,姐姐此时不病更待何时?“ “哈哈哈,”笑声森冷而奸佞,“果然妙计!”情慾是怮惑的毒药,嗔妒是杀人的钢刀。。。。。。 ******************************************************************************** *茕茕白兔* 出自乐府《古艳歌》:“茕茕”(孤独无依貌)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首诗的前两句即以动物起兴,兴中兼含比喻。写弃妇被迫出走,犹如孤苦的白兔,往东去却又往西顾,虽走而仍恋故人。后两句是规劝故人应当念旧。 第70章 变态虐杀人间魔域 血淋淋,血淋淋,血淋淋的。。。。。。 惨死在院落中央的女人阴魂不散,被木桩上下贯通的身体滴着血,滴着血,填满了她的噩梦。。。。。。 梦见自己同死者一样被酒气熏天的侩子手高高吊起,长长的、尖锐的木桩对准了“犯下罪孽”的下身、刀光一闪,勒紧的绳子砰然断裂,轰的一声,木桩穿透身体冲出了口鼻。。。。。。 “啊!”雁落羽尖叫一声,赫然惊醒。发疯似地伏在地上乱喊乱叫,僵冷的双手抱紧脑袋,高高撅起屁股,活像是遭遇了惊吓的鸵鸟。 脑海里荡漾着血光,一个苍老的声音交错着混乱的杂质在耳边嗡嗡回响:“姑娘,别怕,别怕。。。。。。姑娘,醒醒啊。。。。。。” 怪异的声音没能使雁落羽归于平静,反到平添几分恐惧。无法从声音分辨讲话的人是男还是女,仿佛年老的宦官。思维瞬间搭错了线,脑袋里挤满了《倩女幽魂》里的“树精姥姥”。 “不要!不要!不要!”沉浸于可怕的梦魇,平生第一次感到震撼灵魂的恐惧。终于刷新了从前对于死亡的定义,在她固有的印象里,死亡至多是刀子捅进心脏,子弹贯穿脑前叶,服毒,上吊,溺水。。。。。。 从没幻想过如此可怕的死法,一根穿透身体的,血淋淋的木桩。。。。。。 恐惧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那个女人尚未断气,痛苦地翻着白眼。 一股清凉的甘霖从天而降,渐渐浇熄了焦躁不安的心火。缓缓抬起恨不能戳进地面的额头,注视着一张黝黑的,异域特色的脸。那样的轮廓仿佛来自印象里的“宝莱坞“。南亚,或者东南亚,遗憾的是她对亚洲并不很熟悉,没有清晰概念。 “姥姥”忽男忽女的声音再次于身后响起,猛一回头,是几张苍老而看不出性别的脸。神色慈爱而温和,很难与妖佞的声音重合,“姑娘,醒了就好。别怕,来,喝点水。”其中一个微笑着将一碗清水递进她手里。 友善与关爱迅速拉进了彼此的距离,雁落羽扬起颤抖的小手接过破旧而肮脏的粗瓷碗,勉强还以一个不成形的笑。努力稳定着失控的情绪,环视四下,密密麻麻的立柱让她终于明白此时已被锁进了牢房。栅栏外,遭遇酷刑的女人依旧挑在庭院中央高高支起的木桩上,在暗红的暮色下,拖出一条漆黑的长影。。。。。。 “她,为什么。。。。。”思维混乱,词不达意,“她,犯了什么错?”经历了重重磨难才换来的那份开朗,随着脸颊上模糊的泪痕悄然干涸。笑不出来了。。。。。。 震撼!被心底不断放大的恐惧,打败了。。。。。。 “错?”盘腿坐在地上的胖大“姥姥”捋着披在肩头的白发凄然苦笑,“呵,错就错在不该得宠。” 雁落羽一脸困惑,莫非真如兰儿生前所说,被皇帝宠幸又没能得到个尊贵的封号,最终将会被那些孤独变态的“弃妇”活活折磨死?抿了口水,放下破碗,颤抖着嗓音探问,“什么罪名?” “不守妇道。” “背着皇上偷人?她也是这宫里的嫔妃吗?”望着监舍外被夜色吞没的“图腾柱”,穿透身体的不是木桩,是专制的男权,爆虐的男根。一个男人拥有上万个女人,却要叫那些被寂寞啃食的灵魂恪守妇道! “这禁宫之中除了皇上一个,哪里还有能偷的男人?那‘奸夫’不过是个慰藉寂寥的‘对食’宦官。只怪这萧常在为陛下守更时媚主得了恩宠,那些妒忌眼红的嫔妃便千方百计的找毛病。” “皇上呢?”既然要了一个女人,为什么不肯保护对方? “宫里那么多的女人,第二天醒来,怕是连皇上自己都记不清究竟宠幸过谁了。” “那根本就是个凶残好色的混蛋!不提也罢。几位怎么也关在这里?“刻意回避称谓,实在弄不清对方是男是女。 “我姊妹几人年少时曾侍奉过先祖道武皇帝。受了幽闭之刑后一直被关在这里。一晃的工夫,几十年了,呵,好歹捡回条命,好死不如赖活,关在这牢里反到清净。” 不太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幽闭后,关在这里”,听起来幽闭和关押仿佛不是一回事。赶忙追问,“请问婆婆,‘幽闭’是什么样的刑罚?不是把人关起来的意思吗?” “姥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解释道,“幽闭乃是施于女子的宫刑,侩子手会用大木槌狠敲犯人的胸腹,即有一物自腹中坠下而掩闭牝门,只能便溺,再不能行房中之事。” 惊叹,仓皇掩口,“就是人们常说的:被废了?”什么东西会从肚子里掉下来?脱垂的子宫?那个皇后果然不是一般的变态,二话不说就下旨把她废了。幽闭,还不如一刀给她个痛快!记得兰儿说,皇上一年到头都想不起看她一眼,不是真的郁闷出虐待狂了吧?折磨人有瘾啊?以她人肉/体的痛苦慰藉自己心理的空虚?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暴君,一个妖后,真真是天生的两口子!闭目沉思良久,缓缓张开眼睛,“我不打算在这里待一辈子,更不想尝试幽闭的酷刑。我打算自杀,几位谁也别拦着我。” 刚刚转向墙壁沉默打坐的“宝莱坞”忽然转回身,意外地插进了一口略带咖喱味的国语,“今生的业债尚未还完,又想造下新的罪业?自杀不会让你从痛苦中解脱,相反,只是个开始。” 隐约觉得对方说得有些道理,在温哥华,她选择了自杀,本以为会得到解脱,结果却莫名其妙地飘来了这里。痛苦没有因为自杀而结束,反而成了更加可怕的开始。。。。。。 “冒昧地问一句,您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看对方的打扮,无疑是个和尚。和尚不待在寺庙里,怎么会住在监狱里? “我不是这里的犯人,只是住在这里。在等人。”说着话,提壶往她手边的粗瓷碗里加水,“我从摩揭陀国不远万里来到东土,当今皇后的父亲,伟大的君主赫连勃勃使我留在了大夏国,夏国灭亡之后,和尚跟随三位公主从统万城来到魏都平城,被皇帝陛下恩准住在宫里布道讲法。前些年,陛下忽然弃佛学道,之后又下旨沙门还俗。皇后想来想去就把我藏在了这个地方。” “皇后也信佛?真不知道你这个做师傅的都教了皇后些什么?一个信佛的人怎么会如此残暴?” “我什么都没教过她,只送给了她一张法相。能从中看出什么,就要看她自己的心性和悟性了。。。。。。” ******************************************************************************** *摩揭陀国* 位于今印度比哈尔邦中部都会巴特那东南,也就是那烂陀寺遗址所在的地方。 著名的那烂陀寺始建于公元5世纪,是古代中印度佛教最高学府和学术中心。唐朝时达到鼎盛,玄奘在此从戒贤法师学习多年,义净在此从宝师子学习十年;此外来此学佛的唐僧还有慧业、灵运、玄照、道希、道生、大乘灯、道琳、智弘、无行等法师。 第71章 禅缘度梦裂变灵魂 “宝莱坞”一脸高深,可雁落羽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印象里的高僧仿佛应该是他们台湾“星云大师”那个样子。一看就知道修行深厚,长得跟弥勒佛一模一样。再看看眼前这位,那张脸唯一给她的联想就是印度抛饼。 知道自己不该有“种族歧视”,说起来佛祖可能跟眼前这位长得比较像。稍一低头,忽见小碗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溢,赶忙提醒还在继续倒水的异域高僧,“师傅,满了!别再倒了。” “怕什么?随它流走。。。。。。”和尚似笑非笑,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碗里溢出的不是水,溢出的乃是你心里的恐惧。和尚若是恐惧,一早就该逃出宫,何必住在这比邻地狱的刑苑里?你心中装满了恐惧,灵魂急着逃离身体,以至于不惜自毁肉身去逃避让你恐惧的境。敢问姑娘因何而恐惧?想必早已在梦境中与死者感同身受了吧?梦时即是梦,醒时何非梦?不堪忍时如梦忍,一场梦醒了,你不是还在这儿吗?” 雁落羽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欣喜与崇拜。说得真好!当初她跳了楼,跳了海,如今不是还在这儿吗?回头想想都像是做梦一样。这位“咖喱大师”还真是有些道行,她又犯了以貌取人的老毛病,尽量放轻松,扯开一抹淡淡的笑容,“多谢大师开示。弟子之前曾在中山郡的尼姑庵修习过一些时日,听师太讲些清心寡欲的法,远没有大师这样透彻精辟。” “法无深浅,深浅出于心。一切法就像是洁净的河水,马儿趟过,以为浅;兔子趟过,以为深。河还是那条河,心不同,感受不同,能触及的深浅、得到的感悟就会有所不同。所以,和尚只送给了皇后一张法相,至于能悟到什么,便要看她是马儿还是兔子了。法应心生,个人修个人心中的佛,这亦是般若最玄妙的地方。” “关在这人间地狱里,能听到这样一番使人平静坦然的开示箴言也算是我的福气了。”无奈修为不够,还是怕。“幽闭之刑”——她就这样被人残害成“女太监”了?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若离于爱欲,无忧亦无怖。痴人执着爱欲,因而怕失去爱欲的能力。”宽和一笑,“然一切有为法,皆是众缘合和。放宽心,和尚与你因缘深厚,灭度之前专程在这牢狱里等你。我以密法心咒度你入梦,与你心意相通之人自会入梦与你相遇。善男女供养舍利子功德无量,浩劫之后,佛道大兴,三途河畔,善缘再续。。。。。。” 拓跋焘自午膳后就一直靠着鹿苑行宫的阑干,眺望着山下思春的鹿儿。温顺的雌鹿媚眼迷离跪卧在地上望着得胜归来的王者。不由忆起地窖中,为他轻解袍带时的婉转眼波。骄阳渐渐褪去了刺眼的光华,莽原披上了一抹苍凉的血色。 宗爱一路小跑,临近圣驾悄然放缓了脚步,“万岁,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突发急症,太医忙活了几个时辰,始终不醒人世。然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众妃嫔请奏,皇后凤体康复前,暂由德妃娘娘带掌后宫。“ “准了。”六神无主,心思全然不在讲话上。胸口绞痛,隐约觉得讲话的不是自己。一半灵魂从身体分离出去,站在某个角度注视着倚柱而立的“王者”。恍恍惚惚地转回头看了看意识中的幻影——四下空空,再一次告诫自己:那个“佛狸”是不存在的。 遗憾的是,那个陌生的男声再次响起,随着山顶凛冽的风飘然回响:“如果没有你,母亲不会死。。。。。。如果没有你,贺兰不会死。。。。。。走得越远越好,你会害了落羽。。。。。。” 被蛮横的怨恨逼得忍无可忍,捂着耳朵扬声大吼,“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朕逃到了这里,你为何还是阴魂不散?命运是不能选择的,朕一生下来就被祖父道武皇帝放在了王座上。朕是大魏国的心脏,朕要征服四海,朕是转轮圣王!” “可笑,你连一个女人都征服不了!” “不要再嘲笑朕,不要!朕不是懦夫,是疼她,朕怕,怕她成为又一个贺兰。。。。。。” “自欺欺人。你知道她爱的不是你,是我——梨花带雨。一个名叫佛狸的亡国流民。认输吧,告诉她,我就是你。若非如此,你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心。没有一个女人会爱上你这种冷酷而专横的暴君!无关爱情,后宫三千佳丽不过是你的战利品,想得到的也不过是权力和宠幸。” “不!你错了。想要哪个女人全凭朕的意志,她们爱朕,争着被朕宠幸。” “没错。你在这宫里就相当于一匹种马,用你旺盛的精力保证皇族的壮大,皇权的延续。皇宫里没有爱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可怜虫而已!” 仓皇逃避着身后穷追不舍的青灰胡袍,失魂落魄地冲进行宫空旷的殿宇。高大的铜镜里映出一个人影,像自己,仿佛又不是自己。。。。。。 不是他!一袭青衣,看不清面孔,是那个如影随形的“梨花带雨”。 青衣忽而化作黑袍,影子骄横地扬起下巴,像被血腥诱魊的野兽,贪婪而狰狞。欲望在血脉中流淌,野心随着疆域的版图不断扩张。 场景一闪,缓缓步下车辇,冕冠前珠帘摇曳,仿佛站在了长江边上。出巡的仪仗绵延百里,奔腾的江水川流不息。卑微的顺民,臣服的叩拜,堤岸上桃李飞花,隐约看见一具女子的尸体随水飘到了江畔,掩埋在厚厚的、濡湿的落英之下。 第72章 鹿苑惊梦血海落花 江涛卷起千堆雪,滚滚东去却又寂静无声。身后的仪仗如泡影般悄然破灭,亦幻亦真。。。。。。 拓跋焘略显恐慌,意识忽然间陷入了真空。江畔堆积的落英之下袅娜的裙带随水荡动。明知是具尸体,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去看个究竟。 粉红的花瓣埋住了美人的脸,一张一翕的缝隙间浮动着散乱的发。半生征战,终于实现了饮马长江的夙愿,冰冷的江水却带来一具凄艳的尸体,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雁落羽有些无奈,又一次躺在了冰冷的水里。隐约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那名神乎其神的梵僧承诺会用密咒心法助她入梦求救,该死的是这场梦里她大概是个死人。 看不见,不能说,又不能动,该怎么求救啊?脚步声渐近,不知站在岸边的会是什么人?所有的感官就只剩下了耳朵。回想起当初在庵里的时候,师太说观音菩萨的智慧发于妙耳,六根清净,耳朵的作用是内听心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关键时刻又跳槽了。想想办法,她该怎么喊人救她。。。。。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既然梦为心声,她怎么想就会怎么发展吗?可一个死人想得再多,别人也看不见啊。 诈尸大概不可能吧?即使是诈尸也还是“尸”,顶多是轰地坐起身来吓人,还是不能讲话。 对了,吓人—— 死人独特的控诉与表达。 赌一把,只有这一个机会了。。。。。。 而不论对方是谁,男人对死亡的耐受力往往比较强,不够血腥就不足以震撼对方。 拓跋焘望着随水荡动的花瓣出神,恍惚中看见透湿的胸襟下若隐若现蓓蕾。下腹一紧,克制不住龌龊的想法。他近来是怎么了?脑袋里想的事情一桩比一桩下作! 克制,猛一回身拔腿就走,十步之内,犹犹豫豫地停下了脚步:一个女子死在他的疆土上,他就这样不管不问吗? “郡守何在?” 无人回应,只听到深远悠长的回声。銮驾刚刚还在,一眨眼的功夫,人都去了哪儿?焦虑不安地转回身,目光再次锁定了高耸出水的圆润双峰。脸颊燥热,连吞了几口唾沫,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蛊惑,脚步逡巡,折回了水边。 动荡的水波拂开了轻薄的衣襟,肌肤温润如玉,丝毫不像是一具僵死的尸体。隐隐觉得有些可惜,幻想着女子生前明媚可人的样子。伸出去的手长久停在半空,战战兢兢,迅速克制住了猥亵的初衷,徐徐落下的指尖轻轻扯回半敞的衣领遮蔽了惑人的仙境。 濡湿的衣襟帖服着饱满的花苞,隐约透出一片粉红的疤痕,心跳骤然加快:“不,不。。。。。。不可能!”脊背窜起的凉气直冲头顶,头皮发麻,顾不得尊贵的玄袍砰的一声跪在清浅的水里,急不可耐地拂去盖在脸上的落英,颤抖着嗓音喃喃自语,“不是,不是朕的奴儿,不是落羽。。。。。。” 如雾的青丝下汩汩地冒着血,清澈的水面霎时化作一片血海。战场上杀人无数,从没有过这样毛骨悚然的感觉,不敢触碰遮住脸颊的长发,害怕极了。 紧闭着双眼,将孱弱的尸体拖向岸边。脚步越发沉重,一个踉跄跌坐在泥地上。顾及身上的龙袍,赶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淤泥,余光无意扫过双目圆睁的尸体,失声惊叫,“落羽!” “万岁,万岁?醒醒,万岁。。。。。。“ 豁然起身,大口地喘着粗气,魂不守舍地大吼大嚷,“啊。。。。。。。朕不会放过他!朕要报仇!何人下此毒手,朕要坑其九族!”眼前依旧是穿出口鼻,上下贯穿女人身体的木桩。好残忍的刑罚,禽兽,禽兽! “万岁,您怕是做了场噩梦,醒了就好,醒来就没事了。”一脸紧张的宗爱跪在榻前抚着主子的背,喋喋不休地安慰。 拓跋焘扬手抹去额前的汗水,惊魂未定的心狂跳不止,“传旨摆驾,连夜回宫!”惴惴牵挂,只想马上见到她。 “万岁,三更天,且龙体尚未康复——” 一把抓起对方的衣领,“朕说要回宫!你敢抗旨?”用力一推,双眼迸射出浓重的血腥。 “臣冒死叩请陛下收回成命!”神情恍惚的拓跋焘,此时才注意到跪在阶下的老太医。“臣请陛下安心静养,务必以龙体为重!确保陛下安然无恙是臣的责任,陛下若不应允,臣只好碰柱谢罪了。” “良臣!抗旨都抗得理直气壮。你这是在威逼君父,欲陷朕于不义。”微蜷的身子瑟瑟发抖,微微眯起龙睛,“来人啊,拉出去,廷杖伺候。朕不给你作忠谏贤臣的机会,更不想被人扣上昏君的帽子。”缓缓转向跪在脚下的宗爱,“传朕口谕,擢太乐署待选部伎雁落羽为‘奚官女奴’,即刻前往鹿苑伴驾。” 逃不开了,梦里梦外全是她。时时放心不下,只好将她放在眼皮底下。 目光空灵,薄唇挑起一弯上扬的弧线,仿佛很得意,又像是带着几分讥诮:朕将她搁在身边寸步不离。朕得不到她的心,就僸锢着她的人。雁落羽是朕专属的奴儿,任什么“梨花带雨”,任什么亡国流民,永远永远都没有机会再与她亲近。。。。。。 ******************************************************************************** *奚官女奴* 隶属内侍省,奚官局。北魏女官名。《周礼》谓天官祖宰属官酒正的属员中有女酒三十人、奚三百人。两者都是造酒的女奴,女酒为奚的上级。北魏女官有女酒、女飨、女食、奚官女奴,按其名称,与《周礼》所述近似,当为掌管宫中酒食的人员,惟四者地位相同,均相当于外廷的五品官。 第73章 宫闱纷乱狱中佛缘 晚饭过后,受封德妃的高欢儿坐在刚刚搬来不久的殿宇里,摘下头顶的加髢,摆弄着首饰盒里的簪花珠玉。 贴身侍女贞贤,站在身后细心为主子梳理着乌黑的秀发,随口话起家常,“娘娘从平壤带来这么多漂亮的首饰,也不见您带过。” “呵,陛下崇尚节俭,不喜奢华。带上这些珠宝不但不会讨陛下的欢心,反而会遭其厌倦。”说着,将东珠编结的珠花丢进了朱红的漆木套盒。 “节俭?呵呵,陛下对娘娘们小气,对将军们可大方。赏赐军功动则万金,从没见他吝惜过。”背地里议论皇上犯了大忌,自知理亏,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左昭仪美貌后宫无人能及,陛下之所以厌恶她。一来是不喜她心直口快的个性,再就是不喜她那副光彩夺目的扮相。听说当初冯燕的后宫一贯这么奢侈,她亦不过是自幼耳熏目染而已。” “那赫连充容平日也是花枝招展的,皇上一见她就喜眉笑眼,根本看不出一点讨厌的样子。” “傻丫头,万岁每见她不过是说几句不荤不素的笑话,你几时看见陛下宠幸过她?” “哎?娘娘不说我还真没深想,这又是何缘故?“ “听这宫里的老人儿说,当初赫连充容也得过宠,后来皇上愣是被她那二姐抅搭走了,之后还封了淑妃。自家姐妹横刀夺爱,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大概因为太寂寞,不知怎么跟乐平王抅搭上了。“ “天啊,不怕被告发,拉到刑苑千刀万剐吗?” “皇后是她亲姐姐,能对她动刑吗?都是女人,谁人不知这独守空闺的苦。”端起放温了的茶,浅酌一口。 “就不怕有人向陛下告发吗?“ “陛下心如明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又是为何?万岁自知带了绿帽子,不会这么大度吧?” “就是这么大度,其中的用心只有陛下自己知道。我猜,可能有关乐平王。陛下心思缜密,处置那对奸夫淫妇只是早晚的事情。” “听知情的姐妹们说,那乐平王淫虐成性,赫连充容怎会跟这么个如狼似虎的怪癖有了私情?“ “叔嫂通奸,里应外合,相互利用吧?不过是些传言,两人即使真有奸情,最终也只能是查无实据。万岁何等精明?不会承认自己带了绿帽子。日后纵使真要查办,也一定会寻找其他事由。” 当班的小宦官忽然兴高采烈地跑进门来,“娘娘大喜!皇后突发急症,皇上已经准了众妃嫔的联名上表,皇后病愈之前,暂由娘娘代掌六宫。” 什么? 惊诧之下打翻了首饰盒,珍珠翡翠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心里乱作一团,敛眉低咒:“奴才!何喜之有?还不速予本宫退下去!”长叹一声,撑着前额沉默半晌,望着俯身捡拾珠玉的贞贤出神:禁卫军一大早就在这万寿宫里挖地三尺,搜寻渡水潜逃的太乐部伎。这皇后早不病晚不病,逃犯刚刚押送刑苑她就病了? 她高欢儿不是白痴,皇后这招一石二鸟之计也并不怎么高明!陛下出宫修养的时日不多,不论如何都不能错过除掉那贱奴的机遇。对方一旦得宠受封嫔妃,往后的事情可就更不好办了。 有了权力,杀人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做得不着痕迹。。。。。。 睡梦中的雁落羽被送饭监守的皮靴粗暴地唤醒,一阵钝痛,后腰上狠狠挨了几脚。赶忙起身,躲在了“咖喱大师”身后,不由自主地将其当做了护佑众生的金刚菩萨。 大概是因为皇后特别关照过的原因,监守对大师相当的尊敬。合十拜谒,瞄了眼躲在身后的她,没再说什么。 刑苑里的晚饭是白薯,拳头大,半生不熟,硬得像块石头。她丝毫没有放进嘴里的欲望,也许是因为还没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咖喱大师”的晚饭是特殊优待的,一碟青菜,一碗豆粥。事实证明,就是坐牢也一定要有个显赫的后台,没有后台罩着在哪儿都混不下去。在温哥华的时候,有席乔政罩着她,没了那把“保护伞”,她终于还是自杀了。遗憾的是,在这个地方她没有后台,死亡——已经注定了。。。。。。 不知那场梦里遇见了谁,一场梦醒了,彻底忘记了梦里发生过的事情。 随遇而安,只当是一场梦吧,早晚会醒,早晚会忘记。。。。。。 大师并没有急着吃饭,从墙角的龛位上抱起一尊巴掌大的怪异神像,转身望向捧着白薯发愣的她说道:“和尚身前之事已了,将不久于世。这尊法像就送予姑娘供养吧。” 接过小巧而精致的锉金佛像心中有些诧异,“师傅,这个——是佛像吗?好像是个女的,可又不像是观音菩萨。”周身漆黑,看上去凶神恶煞,观音菩萨拿着柳枝净瓶的样子比这个慈悲多了。 “这尊当然不是观自在菩萨,乃是我‘陀罗尼怛特罗’的难近母,是修习佛说的秘密教门。所谓‘密教’,梵文叫做‘怛特罗’,意为纺织时的经线,重述万物归一的哲学。认为人体是宇宙的缩影。” “难近母?这个就是难近母吗?我过去在电脑上仿佛看到过,就是尼泊尔‘活女神庙’里祭祀的活女神吗?”霎时来了兴致,上上下下大量着神像,仿佛在与高僧交谈,又仿佛是喃喃自语,“我对这个一直很感兴趣,还想过要去尼泊尔转转。我男朋友生前答应过会抽空陪我去,结果,他食言了。。。。。。”表情忽然间变得哀伤而落寞:说走就走了,只扔下她一个;当她迫切地想要追上他的时候,谁知又走错了地方。 第74章 似佛非佛性力禅道 “咖喱大师”仿佛会读心术,分明听到了她的心声,出尘一笑:“因缘似水,随业流转,命运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会向哪个方向流走。路,又怎么会走错?” 雁落羽听懂了一点点,却又不太明白,总之,让人释怀。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活女神”像上,对视着神像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师傅,她跟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佛像都不一样。在我的印象里,佛像都是仁爱慈祥的样子。说句大不敬的话,要不是您提前告诉我她是佛像,我一定会把这三眼十臂、周身漆黑的神像当做了夜叉。“ 昙慧欣然一笑,露出满嘴的白牙,显然没有生气:“‘佛魔一心’本是修佛的心地法门。人之善恶,皆由心生。心善则佛,心恶则魔。佛魔原无定性,无非随心念的善恶转移而已。 诚实、谦恭、慈悲、勤俭,皆是善念。欺诈、骄慢、嗔恨、淫惰,皆属恶念。因而一念善,则佛应之。身心的环境就会变得祥和,而化于佛。不但会使善者更善,恶者亦会转而为善。一念恶,则魔应之。身心环境转为恶劣,而化于魔。不但会使恶者更恶,善者亦会转而为恶。故日‘凡圣不出一心,善恶皆由心造’。心佛则佛,心魔则魔,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雁落羽望着手里的神像轻轻点了点头,笑容略带自嘲,“照这么说,长得凶神恶煞,也未必就是坏人。”就像席乔政,从第一眼看见那张‘夺命夜叉’似的脸,她就认定他是个坏人了。后来又听说了关于他的那些血腥故事,知道他是北美洲最无法无天的大毒枭。到她终于摘下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具时,已经来不及了。。。。。。 见鬼,居然又想到了面具。大概再也见不到那副“梨花带雨”了吧?大师说,路不会走错,那副面具背后真的是故人吗? 刚刚那场梦里,江边的男人又是谁呢? 可就算是那个“妻妾成群”又能怎么样?他就是长对翅膀也难飞进刑苑的重重高墙。 “咖喱大师”笑眯眯地捡起她随手放在地上的白薯,在手里掂了掂,“不吃也不要浪费了,听和尚讲法,就当做是给和尚的布施吧?” “呵呵,用白薯布施,太没诚意了。”不是不舍得,心中多少觉得有些不妥。 “和尚在意的是一颗布施的诚心。和尚心里甜,白薯到了和尚嘴里亦会变成美味佳肴。姑娘心里苦,美味佳肴到了姑娘嘴里也不过是块白薯。” “说得真好。要是能早些认识您,我大概早就安安心心地剃头出家了,也不会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佛法真理,本不可说。亦如中土的‘老庄之道’,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出世入世,皆是假名,终归一心。当知真心为出世,妄心为入世。出世是佛法,入世是世法。出世是法身,入世是报身。佛法与世法本来不二法,心善是菩提,心恶是夜叉。” 落羽一个劲儿摇头,越听越迷糊。什么名啊,世啊,好乱啊。 “不懂没关系,临俗世经万劫而得菩提,禅悟只在花开的一刹那。” “但愿有一天,我的那朵花也会开吧?”法不法的不重要,反正她很快就会被处死了。真正感兴趣的是这尊“难近母”,没机会去尼泊尔,听这“咖喱大师”讲讲也好。回头看了眼一边啃白薯,一边听大师讲法的“姥姥们“,凑上前去问道,“师傅,给我说说这尊‘难近母’吧?” “难近母,原名杜尔伽,梵地及西域称其为突伽女神,原是大自在天湿婆的妻子。她的诞生有个有趣的故事。据说在远古的时候,西天有一个很厉害的大魔王,就是天神的死敌,檀那婆的首领——牛魔王。牛魔王非常厉害,将帝释天及众天神打得落花流水,并将他们都赶出了天界。 帝释天没办法,只好向三大神求救。梵天、毗湿奴、湿婆听了都非常愤怒,愤怒得眉毛倒竖,眼睛喷出火。后来帝释天他们也跟着一起喷出火。 结果,当大家的怨念结合到一起时,火堆中就诞生了狰狞可怕的杜尔迦女神。可称作世界上最强的诸神怨念集合而成的兵器! 后来众神还把自己最强的武器交给了她。湿婆的三叉戟、毗湿奴的神盘、水神伐楼那的神螺、帝释天的金刚杵,以及其坐骑爱罗婆多神象脖子上的神钟,最后她还获得了喜马拉雅女神赠与的雪狮。最终,杜尔伽打败了牛魔王,将其送去了阎摩的枉死城。” “天啊,怨念真的可以杀人吗?”不禁想起横岛忠夫的那句经典:如果憎恨能杀人的话,你已经死了一百遍了!。“照师傅的话,这突伽女神应该是有史以来最霸道的神了,那些什么什么大神貌似都不是她的对手。” “难近母是我‘陀罗尼怛特罗’的金刚主尊之一。依经文说,她是大菩萨化度众生的一门方便,是神人合一的女菩萨。她为男性众生说法,也以执手,拥抱,接吻等行为使天、人、阿修罗远离贪欲。依佛法说:不同类的众生,有不同类的‘淫事’,如‘二二交会’的,‘相抱’的,‘执手’的,‘相顾而笑’的,‘眼相顾视’的。她曾化身伎女‘婆须蜜多’,使每个和她睡过觉的男人最终成了虔诚的佛教徒,以欲制欲,使人销魂之至,触发男人内心里的爱,从而拯救他们肮脏、贪婪的灵魂。” “我一直以为菩萨是戒除男女之事的,怎么还可以这样?”远远悖离了她以往的认知。 “和尚信奉的既非大乘,亦非小乘,乃是密宗之‘陀罗尼怛特罗’。所谓‘怛特罗’原是指印度教性力派的‘怛特罗’圣典。加上了‘陀罗尼’三个字,便成了佛化密教,亦或称其为密化佛教。因为修行的侧重点不同,密教内派别混乱。崇奉性力派者,以‘怛特罗’为中心,重视轮座礼拜,供献人身而行男女杂交之事,欲在合欢的恍惚中与神合一,姑且不论其心正邪,其行猥杂下流令人轻视。我等崇奉佛说者,以佛典“陀罗尼”为中心,乃去除前者猥杂弊风,潜修佛门教义。” “密?密宗?”困惑,貌似与二十一世纪吸引全世界眼球的“藏密”有某种说不清的联系。因为对中国历史没有概念性的坐标,雁落羽并不知道,她所处的北魏时代正是佛教东传,派别分支各自发展的时期。她脑袋里想到的“藏密”还要再等三四百年才会形成。“咖喱大师”信奉的“怛特罗佛教”可以看做是藏密的祖宗。 第75章 毒薯布施善缘善报 光与影像顽皮嬉戏的孩子,在午夜的宫殿里追逐着捉起了迷藏。熏炉上的饕餮大睁着突兀的眼,在梦魇的时空发出沉沉的笑声。 青烟腾起,撕开夜的玄裳,划出一道袅娜的伤疤,惨白,飘渺,让人轻易忽略了疼痛。。。。。。 高欢儿独自坐在孤灯下凝神,心底隐隐窜动的火苗遮蔽了幽深的双眸。幻想中全是那个素未蒙面的惑人女子—— 那名散乐部伎一定很美吧? 堪与左昭仪平分秋色? 抑或,弹得一手好曲,唱得一嗓好歌? 才学如何? 陛下一向很看重才学。像右昭仪那样目不识丁的愚妇,很难得到陛下的垂青。 清晨的那场大火是意外,还是人为的? 这宫里恨她的人太多太多。。。。。。 那女子被押送刑苑之前,皇后下过处决的懿旨吗?忽然间把后宫大权交给了她,料定她会借机除掉那个女子。对方猜得不错,可她不会轻易让人抓住小辫子!万事不可操之过急。 “贞贤?”袅袅转回身,闪烁的灯火在俏丽的脸庞上投下参差的暗影。妩媚被黑暗淹没,轻扬的嘴角诡异而诱惑。 “娘娘。”疾步上前,伏跪在面前。 语调随意而温和,问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左昭仪不是一直想把赫连充容宫中的婢女冯氏要去吗?两人既然是家姑侄女,本宫做主,就随了她的心意。” “娘娘果然菩萨心肠,那冯昭仪平日里总与娘娘作对,难得娘娘还一心为她着想。只是皇后那里。。。。。。娘娘不怕皇后病愈之后借机怪罪吗?” “是非对错,自有陛下圣断。我只是替君分忧,做了该做的。”笑容仁善,“对了,明日将那小奴婢送往左昭仪宫中之前,先将人带来见我,本宫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诺。”起身退出了殿外。 凛冽的朔风涌动着浓云,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了刑苑牢房。雁落羽呆呆地望着禅坐墙边,七孔流血的“咖喱大师”,手足无措,敛眉落下了两行热泪。 大师一早就说他将不久于人世,还将相伴一生的宝贝佛像送给了她。那颗吃了一半的白薯还在桌上,难道有人在白薯上投了毒? 大师提前就知道吗?所以才要她用白薯布施,一心替她赴死? 没错,有人成心想毒死她!“姥姥们”也吃了白薯,都没有中毒啊。这足以说明不是白薯本身的问题,分明是有人针对她。 拓跋丕和拓跋辰的魔爪能伸进这内宫的刑苑吗?皇后要杀她,只要下道旨意就好了,用不着这么阴险毒辣的办法。 一路走来,危险无处不在:被窝里的毒蛇,瀛澜苑的大火,误杀兰儿的黑衣刺客,皇后下旨将她“幽闭”,只是迟迟未见人动手。 现在又是被投毒的白薯。。。。。。 九死一生,她该怎么办? 救她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来?她甚至怀疑有没有人会来这里救她。夜太长,太长,插在木桩上的女尸仿佛在远远地望着她。。。。。。 宗爱奉旨带着一路人马连夜赶回了万寿宫。宫门大开,第一时间赶去德妃的住所。一阵鸡鸣狗跳,宫殿里迅速掌了灯。睡梦中被惊醒的高欢儿袍带松散,急急忙忙地下了地,“中常侍深夜来此所为何事?陛下回宫了吗?“ “回禀娘娘,小奴奉陛下旨意带‘奚官女奴’雁落羽赶往鹿苑侍驾。”微躬身体,扬起一副不冷不热的笑脸。 “奚官女奴?陛下身子骨虚弱到要人贴身伺候他的饮食膳飨吗?”心中暗自权衡:奚官女奴,官比五品,好在只是个杂役,不是妃嫔。 “陛下病得厉害。敢问娘娘,此时人在何处?“ “瀛澜苑大火之后,人就不知去向了。当初虑及龙体未曾奏报,公公也是知道的。”先发制人,借机把对方拉下水。 “这?”眼中闪过一丝焦虑。本以为高嫔进封,那太乐部伎再无机遇得宠。谁料,转眼之间就封了个奚官女奴。官职卑微至极,难得常伴御前,其中恩宠自是一目了然。 夹在两位宠主儿当间儿,这可如何是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谄媚一笑,“请娘娘明示,小奴听从娘娘的吩咐。” “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本宫即刻下令找人就是。”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一声大喊,“启禀德妃娘娘,囚禁刑苑的昙慧和尚食白薯中毒身亡。” 此时听人提起“刑苑”二字,高欢儿不免有些嗔怒,“一个囚牢里的和尚死了,也要大半夜地惊扰本宫?” “娘娘息怒,只因这和尚身份特殊,原是皇后的师傅。” “哦?自陛下弃佛修道之后,赫连皇后便与佛门再无瓜葛。怎么还在刑苑里藏起个妖僧?”窃喜,以为抓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立在一边的宗爱接了话,“德妃娘娘,这昙慧和尚,陛下是知道的。当初还是陛下准其住在宫里。” 无奈,轻轻点了点头,转向匆匆来报的监守,“吃了白薯?何人会对一个与世无争的和尚下毒?“ “据说那白薯是被午前收押的女逃犯当做布施舍给了和尚。谁料大师吃下不久便七窍流血而亡。。。。。。” 第76章 人道鬼道王道霸道 宗爱心生七窍,瞬间抓住了重要线索。窃窃望着脸色铁青的德妃娘娘,心中暗暗嘲讽:这人算到底不如天算,纵使是张良在世,也得占尽天时地利。那名午前收押的女逃犯,八成就是幽僻瀛澜苑的新宠。 缓缓直起身,忽然沉下脸色,对着侍立身后的小厮说道:“来人啊,随咱家去刑苑提人。”不冷不热地瞄了德妃一眼,浮起一脸敷衍的假笑,“小奴告退,请娘娘早些安寝。” 高欢儿连忙追上几步,紧张地唤住对方:“公公留步,本宫傍晚时才接到代掌后宫的旨意,实不知逃出瀛澜苑的女囚被收押在刑苑。这,想必是皇后的决定。” 冷淡,稍稍回身,“娘娘急什么?咱家可没说刑苑里那布施白薯的女逃犯就是幽僻瀛澜苑的太乐部伎。”撇了撇嘴角,暗暗嗤笑:不打自招!自认聪明绝顶,轻易就被他捏住了把柄。光想着在女人堆儿里逞强,全然没把他这不男不女的东西放在眼里。小河沟里翻船,该你倒霉! 心里紧张,自知失言,一把拉住宗爱,赶忙对贞贤使了个眼色,“来啊,速予公公取些茶钱。” 贞贤赶忙取来两锭黄金谦逊跪承,“公公往返鹿苑一路辛苦,敬请笑纳。还望公公在万岁面前多多替娘娘担待。” 宗爱伸手接过,悠然掂了掂揣进衣袖,“起来吧。”顺眉打量着眼前的侍女,随口叨念了一句,“到是个招人心疼的人儿。”目光移向德妃,谄媚一笑,“多谢娘娘打赏。小奴赶着去办差,请娘娘放心,那逃亡部伎收押刑苑是否娘娘旨意,只需去刑苑查问犯人入监的时辰便知。”言外之意,若非她所为,自会水落石出。若是她所为,赶紧打点刑苑监守,以备串供。 宗爱走后,高欢儿眼前一黑,扶着陪侍在身边的贞贤轰然瘫软下来。抹了把冷汗,焦虑的说道:“许是那女子命不该绝。皇后的师傅平白无故居然会替她赴死。” 贞贤赶忙奉劝,“娘娘,来日方长。她私受恩宠不过封了个奚官女奴,您千万要保重身子,不急这一时。“ 宫闱怪事多,夜阑人不昧,左昭仪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险些从榻上蹦起来。 什么?中常侍夜半入宫,自德妃宫中直奔刑苑,说要接那待罪部伎前往鹿苑侍驾? 那高欢儿不是掌权了吗?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她与那骚狐狸素来泾渭分明,答应与众嫔妃联名保奏她代掌六宫,无非是为了能赶在陛下回宫之前铲除那个出身教坊的下贱坯子。 谁料这家伙居然心慈手软,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佯装宽仁,收买人心?不然为何使好心将她那小侄女调职到她宫里? 猜不来,或许是别有用心。。。。。。。 整个万寿宫里的女人心里都像揣进了耗子,即使是先天白痴的右昭仪沮渠氏都睡意全无,裹着被子辗转反侧。那块白薯是她使人投毒的,高欢儿一早扶圣驾共登皇舆时那副目空一切的样子着实可恨!谁料阴差阳错,居然毒死个老和尚! 为促成此事,午后私下去德妃宫里,找了个事由去了厨房。厨房里的老嬷嬷在西凉灭亡前原是伺候她父皇沮渠蒙逊的厨娘,国破后没入魏宫。 当年在凉宫中对方受了她娘亲的恩惠才保住了一命。对方凭着一腔对旧主的愚忠假名去了刑苑的灶头帮忙。于是,促成了这场毒杀。 不知此时那老妈子有没有被扣押问话,有没有按照临行前商量的那样咬定是德妃指使的,她已经使人去打听了,可派出去的耳目到现在还没回来。那个太乐署小妖精的死活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牵连到高欢儿。。。。。。 相比万寿宫里的纷乱,鹿苑行宫今夜格外寂静。户外没有一丝风,寝殿内掉一针都能听到。因为白日里的那个可怕的梦,拓跋焘全无睡意,坐在灯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庄子》。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以为妙处,凄然嗤笑:帝王者,终日被忧劳所困,怎堪逍遥?不如一介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烛光摇曳,熏香迎鼻,弄得人昏昏欲睡,闭目休憩片刻,强打精神接着往下看。许久,再次诵读出声,“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是啊,明知这皇宫是口干涸的泉,好多的鱼儿被困陆地,何必再拉一条鱼儿来送死?相濡以沫,怎比得上各自在江湖中自由自在的生活,相互忘掉? 或许,他太感情用事了,将她留在这让人窒息的宫殿里,到不如放她离去。。。。。。 不,不行! 思维在两个灵魂间跳跃,此时是唯我独尊的圣帝:没有人堪与朕相提并论,即使他注定要干死在这口泉眼里,她也只能陪他一起死。事关天子的尊严,没有人可以染指属于他的女子。这就是规则,王权的规则,即使他此生再不会去碰她,她也只能为他守着。 就像宫里的千万个怨妇一样,思君,怨君,恨君,骂君,却只能流着眼泪为君守贞。 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拓跋焘,我鄙视你!一身玄黑的龙袍让你泯灭了宽和的人性,失去了善良的仁心。带着那副冷酷而狰狞的‘面具’,投入地演出着贪婪、自私的角色,为何不拍拍自己的良心?” 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经书摔在桌上,豁然起身,对着飘渺的幻象沉声驳斥:“住口!朕同样鄙视你。一名卑贱的亡国流民怎能体会帝王的心境?正如这《庄子》所说:名也者,相轧也;知(智)也者,争之器。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身为帝王,有他人望尘莫及的威名,有他人无法比拟的睿智,一个手里攥着两样凶器的家伙,不是暴徒还能是什么?” ******************************************************************************** *庄子* 名庄周,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老子哲学思想的继承者和发展者,先秦庄子学派的创始人。鉴于庄子在我国文学史和思想史上的重要贡献,封建帝王尤为重视,在唐开元二十五年庄子被诏号为“南华真人”,后人即称之为“南华真人”,《庄子》一书也被称为《南华真经》。名篇有《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等,《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尤为后世传诵。 *沮渠蒙逊* (366—433)即北凉武宣王,临松卢水(今甘肃张掖)人,匈奴族,十六国时期北凉的建立者,军事统帅。公元401—433年在位。北凉义和三年(433年)蒙逊去世,沮渠牧犍继立,即河西王位,改元永和。永和七年(439年)北魏攻姑臧,牧犍出降,北凉亡,北魏统一华北。 顺便说个趣闻,话说拓跋焘娶了沮渠牧犍的妹子为右昭仪,沮渠牧犍也取了拓跋焘的妹子武威公主。但是这个姓沮渠的并不喜欢武威公主,动则呵斥打骂,并在私下里跟李氏私通。这李氏心眼不好,下药想把武威公主毒死。结果武威公主命大,折腾了一遭愣是没死了,一气之下,告诉了她哥。拓跋焘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直接带兵杀去了姑臧,就这么把北凉给灭了。 第77章 酷刑逼供身堕地狱 咖喱大师悄然圆寂了,就因为那块白薯。雁落羽以最大的嫌疑被丑陋的独眼监守带进了刑房。 氤氲的夜色散发着尸体的腐臭,空气里隐约浮动着怪异的血腥。地狱的气味让沉睡的灵魂发狂,躁动不安的心支配着濒临崩溃的兴奋。 昏黄的火把在幽深的回廊上摇晃,恐惧在光影交替的空当凝固,照亮了一张张狰狞的脸。穿过监舍密集的院落步入深不可测的后殿。火光照亮的大门,宛如煞气逼人的阎罗地府。 寂静让人毛骨悚然,下意识地转头回望着插在木桩上的女尸。那双失去光华的眼睛流露出些许同情,在黯淡的夜色下远远地望着她。忽然明白,那个涉嫌通奸的常在并没有立即断气,一种刑罚的最可怕之处不是死,而是让人一心求死。 好可怕! 不禁问自己:一旦走近这扇大门,还能活着出来吗? 不会有人来救她的,梦里的那个男人怎能来到这血腥的僸区?如果猜得不错,江边的那个男人应该是佛狸。除了他,还会有谁在她梦里? 手里捧着那尊漆黑的“难近母”——咖喱大师慷慨的馈赠,也是她唯一的行李。神像额前的第三只眼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着烁烁金光,举着各色法器的手臂环绕在身体的周围仿佛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而她,只有一副单薄的身体,没有盾牌,也没有武器。她怎能寄望一尊冷硬的佛像保卫自己? 或许,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脚步声被幽暗而空阔的殿宇放大。时而听到“鬼魂”凄戾的惨叫。浑浊的酒气令人作呕,喝得酩酊大醉的侩子手不知在对什么人用刑。 刑房的照壁背后,隐约看到一个朱红的“灋”,她并不知道那就是上古时的“法”字,更不明白其中残忍而霸道的含义。 绕过照壁,视线被刺眼的火光照亮,刑房内的严刑拷打因为她的突然介入而停了下来。主墙依次摆放着斧钺、刀、锯、钻、凿、鞭、杖等刑具,未曾靠近已感觉到一股森然的寒气。 哗啦一桶冷水浇醒了受审的囚犯,也浇醒了雁落羽麻木之下的恐惧。瑟瑟发抖,惊恐地向后退却,退到无路可退,诧异转身—— “啊!”情绪再次失控,仓皇逃离吊钩上那张血淋淋的人皮,犹如一只被砍了脑袋的母鸡一样四下乱撞,慌乱中打翻了钉凳上的酒壶,很快被骂骂咧咧的侩子手压伏在地。 脸颊贴着湿寒的地面,视线所及,乱堆着血淋淋的残肢断臂。手,脚,胳膊,小腿。。。。。。 拔除的舌头从天而将,在她面前溅起一片血光,眩晕,只剩下精神错乱似的尖叫与嘶号。 “说,因何而毒死了昙慧和尚?”监守未曾审讯,已经认定她有罪。 一盆冷水泼在身上,终于压制住了发疯似的乱号。她白痴似地望向问话的人,全然不清楚对方说过什么。 毫无耐性地重复,“快快招认,因何毒死了昙慧和尚?” “没有!那白薯是牢头送进来的,我关在牢里哪里来的毒药!”急切地辩解,隐约觉得对方是故意针对自己。她才是差点被害死的那个,怎么反倒成了罪人? “你趁夜畏罪潜逃,临走时还藐视王法烧毁了瀛澜苑。入狱之后,又妄想将大师的法宝占为己有,因此而下了毒手!” “天大的冤枉!你干嘛不改行写剧本?逃跑是我的错,可我没有放火,更没有杀害昙慧大师。有人在那块白薯里投毒分明是想毒死我,结果却被我当做布施舍给了大师。可怜大师替我送了命,你那种推理根本就不合逻辑!”逻辑一词,生怕对方听不懂,赶忙解释,“简直狗屁不通!”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这刁奴断然不会如实招供。来人啊,刑具!”奸佞一笑,幸灾乐祸地恐吓道,“念你乃女流之辈,本官且小试牛刀,笞刑五十!”话音未落便丢下了令箭。坦胸露怀的侩子手当下抄起修长的竹板,二话不说,照着她的屁股噼里啪啦地拍了下来。 “啊。。。。。。”咬紧牙关,还是喊了出来,眼泪当即涌出了眼眶,对着那个下令动刑的家伙破口大骂。骂了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一口闽南话,监守听不懂。她长这么大都没有骂过人,索性学着社团里叔伯们的腔调发泄一通。 皮开肉绽,血光横飞。散乱了松松盘起的长发,和着竹板抽打的节奏哇哇大号。二十下未到,人已昏死了过去。一盆水浇醒了,继续。。。。。。 不断的用咖喱大师的话慰藉自己:不堪忍时如梦忍。她只是在做梦而已。。。。。。 可既然是做梦,又怎么会痛? 笞数已满,监守踱上前来一把抓起挡在她眼前的长发,蛮横地质问:“招是不招?” “没做过的事,打死也不招!” 对方一声冷笑,抓起钉凳上的酒壶一仰脖猛灌了几口,“呵,刑苑这个地方还从没见过掰不开的嘴!不招?甲缝插针!再若不招,黥刑刺面!还是不招,劓刑、刖刑、宫刑、腰斩、大辟任你挑!如若连死都不怕,不妨看看外面那木桩上的女子,是否也想尝试一下‘骑木驴’的滋味?” 第78章 甲缝插针记忆乱码 “啊——”空旷的天际回荡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幽暗的北斗下肃压的宫殿随之动摇。 钢针缓缓插进蔻丹下粉红的嫩肉,额头顷刻渗出了冷汗,虚脱的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雁落羽脸色酡红,仿佛喝醉了酒,神情恍惚,手脚麻木冰凉。 散乱的碎发黏在脸上,牙齿咬破了下唇,隐隐尝到微苦的血腥。十指连心,尖锐的刺痛夹带着强烈的憋涨。大睁着空洞的眼,意识成功地逃脱了身体。。。。。。 灵魂居高临下,真空失聪,悄然俯视着刑床之上一名横陈的宦官。不知犯了什么罪,一丝不剑拖窕喝獾昀锿肆嗣10淳獾乃乐怼?胱邮痔嶙藕谀歉本缌也兜纳碜由辖较旅白湃绕墓鏊鹁薮蟮奶15昧Φ夭聊Αq饽:樾妓慕Γ嗦兜男靥派虾芸炀吐冻隽松陌坠恰 这里究竟是刑房还是地狱?抑或,这刑房根本就是地狱,她前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所以被时空的逆流送到了这里。。。。。。 炉灶上的滚水再次腾起了白雾,如梦似幻,笼罩着被监守随便摆放在炉沿儿上的“难近母”,忽然觉得那副黝黑的面孔渐渐生动起来,愈发狰狞,愈加扭曲,“ karma。。。。。。kali。。。。。。”邪魅的声音,伴随着低沉而压抑的喘息。 karma?是业报吗? kali又是什么意义? 见鬼!到底是英文还是印度语?难近母或许真的会显灵? 记忆像快速退格的影碟,最终定格在温哥华的大屋。舍利子串珠如常在席乔政的手腕上闪着祥和的佛光。 感谢老天,让她在回忆里见到了久违的爱人。曾经的萧竹淡淡地略过对方,仿佛大屋里只有她一个。午觉前刚在她身上放縦过的席乔政仿佛是在跟她讲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飓风卡特里娜几周前袭击了北美海岸,新闻成了旧闻,随便翻翻。” “看不出来,你也会用电脑。”嘲讽,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心情。 男人翻起凌厉的狼眼,嘴角挑起一抹讥诮,“在你眼里,我唯一的特长就是用枪。手上的,身上的。”邪气一笑,不顾她的挣扎,固执地将她揽进怀里,“我一觉醒来,想起卡莉(kali)是印度的女神,随便在网上搜了搜。” 她懒得搭话,随意扫过屏幕上的连接: 卡莉——黑暗之母,时间的征服者,丰产女神,主宰着死亡和再生。印度教三位一体的创造女神,保护与破坏,诞生与死亡的母亲,怜悯的财富,世界的生命给予者。。。。。。卡莉,是“卡拉”的隐性词汇。即梵语的“黑暗”或“时间”——时间在这里是对死亡的一种委婉的说法。 与她的配偶湿婆相反,湿婆是白色的,卡莉是黑色的。一阴一阳。卡莉是能量的普遍名字,她的形态是作为湿婆的妻子或“萨克提”(神圣动力,即性力)。 卡莉与杜尔伽女神分别扮演着“难近母”一体两面的角色,杜尔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战士,是所向披靡的女神。而卡莉只是湿婆的妻子和“萨克提”。 她戴着长长的人类头骨项链,儿童的尸体作为耳饰,眼镜蛇是手镯,加在她身上的花环是极大的装饰品。头骨,墓地和血与她的崇拜相连。她紫色的嘴唇经常表现出血液的流动;她长长的獠牙下降到下唇上;舌头向外伸出,经常站在她的配偶,毫无活动能力的湿婆身上。 她的四臂握着武器,或者魔鬼的头;这些物品既象征着她创造性的力量,也象征着她毁灭性的力量,因为卡莉使正反感情并存的神性人格化,显示出它自身是生命与死亡,创造与毁灭的不断循环。 梵文kali意为“黝黑的”,“黑暗的”。是湿婆之妻“难近母”的异体之一,被视为湿婆的“萨克提”(神圣动力)之破坏范畴的化身;又称“时母”。据说,劫末之时卡莉将以黑暗笼罩寰宇,促使其归于毁灭,因而又称“迦罗罗陀利”即“时光暗夜”。对卡莉的崇拜,溯源于非洲雅利安人,同所谓血祭不无关联,在性力派的信仰中居于至关重要的地位。孟加拉地区将她奉为降魔者和有强大威力的保护神。 由此,她开始查阅关于尼泊尔活女神庙的信息。。。。。。 一盆冷水泼在脸上,粗暴地打断了幸福而遗憾的回忆,熄灭了所有关于神的幻象。如果神会显灵的话,那么刚刚就算显灵了吧。至少在剩下的九支钢针插进甲缝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疼痛与恐惧。而现在,灵魂落回了肉身,再次被钻心的疼痛侵袭。。。。。。 钢针最初插进甲缝时是不会流血的,而现在,汇聚在甲片下的血液才慢慢渗出,顺着露在外面针尾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 虚弱地倒在地上,宫衣浸染了大片殷红,仰望着炉沿儿上庄严的难近母,以为自己就是活生生的血祭。 披头散发,指上的钢针仿佛禽兽用来杀戮的利爪:卡莉,邪恶精神的毁灭者,皈依者的保护神。如果我虔诚皈依,你会保佑我离开这地狱吗? 视线模糊,监守的脸再次迎上前来,狠狠地搬起她麻木不仁的脸,咬着牙根恐吓道:“贱人!招了吧?否则,我就下令在你这张可怜的小脸蛋上黥上永远抹不去的墨迹。想想吧,你该明白‘黥刑’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 ******************************************************************************** *黥刑* 又叫墨刑。与刺字不同,不是用针,而是先用刀子把脸或者身体划乱,再涂上墨或者灰,造成永远洗不掉的污点。后来发展为刺字,或许也算是野蛮向文明的迈进。 第79章 灼痛烙印卡莉初醒 karma(业报)。。。。。。kali(黑暗)。。。。。。 冥冥中那个撒旦般的声音一直在耳边挥之不去。雁落羽丝毫没有听清监守的话,目光空洞,着了魔似地望着炉沿儿上诡异的神像。 女人满身是血,固执得像块石头,气急败坏的监守拿起明晃晃的刀子,伸出食指摸了摸尖锐的锋芒,“想明白了吗?招是不招?“ 没有等到回答。。。。。。 “来人啊,墨!黥刑。”声音暴躁,听得出早已不耐烦了。 雁落羽缓缓抬眼,空灵的目光移向监守的脸。恍恍惚惚,并不明白黥刑意味着什么?眼看着侩子手接过刀子,监守以恐吓的姿态解释,“这把刀会在你的小脸上、身上刻下血淋淋的罪孽,再涂上墨汁,永世不能抹去。”阴沉一笑,“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比幽闭之刑更可怕。一个不能用的骡子好歹还能干活,一个满身墨迹的怪物,人们只会绕着走。” 赤露着上身的男人提着尖刀狞笑着迎上前来,恐惧刹那间涌上心头。刀尖嗜血的寒光划破牢狱浓重的黑暗,激起心底一股反抗的逆流。 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勇气,扑倒的身体猛然从潮湿而血腥的地上弹起,一把拎起炉灶上的水壶,狠狠泼向魔鬼的胸膛。 钢刀砰然坠地,迎面走来的侩子手随即发出野兽般的哀号。 惊恐,接连倒退了几步,无意中打翻了炉沿儿上的神像。。。。。。 监守疾步掠过抱着胸膛惨叫的手下,嚓啦一声拔出长刀恶狠狠地冲上前来。 女人仓皇倒退,一个踉跄绊倒在乱堆的尸体的上。慌忙支起身体,刺眼的刀光已冲向眼前,身子敏锐地一闪躲过了袭来的利刃,忽然失去了平衡,重重倒向一旁—— “啊!”惨叫。 白烟蒸蒸,伴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腾起一股焦糊的味道, 黑暗瞬间遮蔽了“凶神”扭曲的脸,当下昏死了过去。。。。。。 监守藐视着不醒人世的女人高高举起手里的长刀,刚要捅下去,忽听殿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无心理会,先弄死这臭娘们儿再说。正要下手宦官阴阳怪气的喊声已闯进了耳朵,“逃犯雁落羽何在?”讲话的正是奉旨接人的宗爱。 监守砰的一声扔掉了刀,赶忙跪拜,“小的不知公公驾临,有失远迎,公公勿怪。”对面这阉货虽非高官,却是皇上枕边的人儿,一时走运得了龙宠,宫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少废话,雁落羽何在?”“敢问公公,此犯是男是女?刑署名册上没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环顾四下,一眼就看见倒在地上的乐伎宫衣,“那是何人?” “一名畏罪潜逃的太乐部伎。” “屁话!咱家奉旨要找的雁落羽正是太乐署的待选部伎。”赶忙冲上前去,轻手轻脚地将昏迷的女人扶靠在怀里。小心翼翼地拨开粘在脸上的乱发,赫然慌了神,“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万万不能死啊!要断气也等见了陛下。你这一死不要紧,岂不活活吭了咱家。”眼皮一翻,扬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传太医!快去!” 监守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诧异地望着一脸恐慌的宗爱,“公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家正想问你呢!你不问问她是谁,就敢随便动刑?” 发现风向不对,砰得一声跪在地上,“还望公公指点迷津。” “查,查查名册,她姓甚名谁,所犯何罪?”话音未落,只见陆太医跌跌撞撞地进了门,赶忙将人交给了对方。 “名册上只记了太乐部伎,畏罪潜逃几个字。”急急忙忙翻出名册,拿给宗爱过目。 宗爱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接过名册,随意翻了翻,“这就是大人的不对了。平白无故拿了人,还动了刑,连是谁都不问,这就叫做草菅人命!”其实心里明白,送到这里的人几乎没见过活着出去的。这案原本就不必问,上面把人送来,他们只管把人折磨死就行。只是太医若医不活这女子,他死也得先拉个垫背的。推卸责任,这狗杂碎正合适。 “请公公为小的指条明路。”苦苦哀求,磕头如捣蒜。 “呵呵,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这壶猫尿里和上‘鹤顶红’,再花几十两银子买口上好的棺材。” “这。。。。。这是为何?”猛一抬头,大惑不解。 “伤在她的身,疼的是万岁的心。不如早点了断了自己,可少受些皮肉之苦。你是刑苑的管事,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下场,凌迟,车裂,大辟还是腰斩?呵,哪样也不是人糟的罪!”转身望向太医,心中隐约有些焦虑。但愿能救活,只要活了,他往后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陆太医给怀里的女人喂了几颗药丸,对着略显紧张的宗爱点了点头,“皆是皮外伤,还有救。”昏黄的火光照亮俊秀而斯文的脸。 大喜,赶忙招呼着随行人马,“来人啊,备车。即刻赶回鹿苑交旨。把人抬上车,烦劳陆太医随行,车上诊治。”看着吧,这萧墙之内要出大事了。陛下的心肝被糟蹋成这样,躲在背后的黑影都该小心着点了。 黎明前的黑暗覆压着大地,仿佛卡莉漆黑的影悄然笼罩了寰宇。。。。。。 第80章 血腥与杀戮的原凶 karma(业报)。。。。。。kali(黑暗)。。。。。。 梦魇—— 那个咒怨般的呻吟还在耳边。 混沌中,砰的一声枪响,席乔政高大而挺拔的身躯在幽深的暗巷里轰然倒地。 似曾相识的男声带着夜露的幽寒轰击着耳膜,暗影遮蔽了面孔,缓缓抬脚踩在微微抽搐的身体上,“席乔政,不要怪我,是女人杀了你。如果不是她,你可能会长命百岁。。。。。。呵,也是女人把我逼成了疯子,我爱她,可她却抅搭上你这个杂碎!” “爱?”虚弱,不屑的嗤笑。 “是的,爱!因为爱,我终于杀了那个老东西!他明知道我跟michelle青梅竹马,却当着那么多世叔世伯的面说要把女儿嫁给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争?大陆来的狗杂碎!” kevin?她确定自己不会认错那个声音。讲话的那个是——倪凯文,是他杀死了父亲!更可恶的是,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爱情? 紧接着是席乔政断续而低哑的独白,“我以为,你爱上的是权力。执着的权利欲使你成了凶手!萧竹若嫁给了我,社团里还有你的位置吗?她在你心里不过是权力的缩影,所以,你‘爱’她。快别用你肮脏的心玷污爱情的圣洁啦!若真的爱,你娶了她,为什么还要把她送给我?” “该死,她不爱我!她是为了萧家才答应嫁给我!你们俩之前不就已经在一起了吗?我恨!”苦笑,病态似的释怀,“进退取舍,好在还有权利。。。。。。” “我要了她,你就不再爱她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狗屎!”躺在地上的男人,翻起猩红的狼眼,粗野地朝对方竖起一根中指。 “住口!那个贱货给我带了绿帽子!”砰的又是一声枪响。。。。。。 落羽赫然惊醒,一把抱住俯在她眼前的男子。哭哭啼啼,嘴里不停地喊着george,george。。。。。 刚从百汇穴拔出银针的陆太医,冷不防被这突然醒来的女子盈盈一抱,不由大惊失色,连忙挣脱,连滚带爬地跌坐在两步开外,嘴里惶恐不安地念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照理说,这女子不是妃嫔,应该没有太多的忌讳。可一看见宦官宗爱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还是觉得事有蹊跷。 重重的跌落引发了伤口的疼痛,被男人推开的小女人终于清醒了过来。环顾四下,晃动的宫车,男人的装扮,让她明白自己尚在古代。 可刚刚的那场梦是真的吗?是女人,是她,酿成了一场残杀。。。。。。 为了得到她的心,席乔政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她深重的怨念指使他执着地寻找真凶。为了占有她的人,他在她新婚之日霸道地给倪凯文带上了耻辱的“绿帽子”,而对身体地执着迷恋,致使他陷得更深更深。。。。。。 倪凯文的所作所为就更加扭曲了,至少对方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她。为了娶她,杀了她父亲;为了报复那顶“绿帽子”,又杀了席乔政。 为什么? 男人就像是发)情的雄兽一样执着于碰撞与撕咬,试图以角抵、争斗的胜利证明自己。 女人,杀戮与血腥的原动力,就像是—— 黑暗的卡莉。。。。。。。 长久的发愣,试图在太医惨白的脸上寻找关于“恐惧”的答案。对方是在躲避卡莉(萨克提,即性力)可能带来的血腥,担心另一只比他强大百倍的野兽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见鬼!她没有死。受刑时,她曾对着难近母祈祷皈依。她不想将那尊可怕的女神称作“佛像”,在她看来那根佛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想事情的角度忽然变得怪怪的,一觉醒来忽然成了虔诚的门徒。。。。。。 宗爱半男不女的声音打破了胡思乱想,话锋摆明针对与她对视的男子,犹如玩笑,半真半假,“陆太医,还没看够啊?实在想看,不妨学咱家,净身算了!”怪异的腔调,让她不由想起同性恋酒吧里的“玻璃”。 对方是那个混蛋皇帝的同性恋伴侣,说起来远比那些终日见不到丈夫的怨妇幸运。上万个女人只有一个男人,就连太监也要跟着瞎起哄。皇宫无疑是世界上最变态的场所,就像是精神病院,正常人在那里很难长久的生存下去。 陆太医赶忙收回视线,表情活像是无意打碎玻璃的小孩儿,插好银针,拱袖转向宗爱,“公公切勿开此等玩笑,传了出去,岂不要了下官的小命?” “那就趁早准备后事吧。抱了一路,几十双眼睛看着呢。若非急着用针,八成还舍不得放开呢。” “方才在刑苑,是公公把人交到了下官怀里。”一时疏忽,满肚子的委屈。 “咱家抱得,你就抱得吗?咱家这裆里可没有东西。”奸佞的笑声忽然拔高了八度,“大人放心,这话呀,全在咱家怎么说。。。。。。” 陆太医赶忙从腰间解下玉佩,跪送到宗爱手里,“公公笑纳,陆某的性命全握在公公手里。” 雁落羽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混账宦官也太会勒索钱财了。陆太医好歹救了她一命,难道还救出罪来不成?随口插进话来,“刚才是我不小心误抱了陆太医,公公这样明目张胆地勒索人家仿佛不太合适吧?您就不怕被我告发吗?” 宗爱笑容谄媚,眼神阴森,“姑娘尽管去告,马上就见着万岁了。无端袒护一名太医,您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陆太医也在一旁惶恐地附和,“是是是,公公说得极是。姑娘一番好意陆某心领了,还望姑娘别再给下官添乱了。“ 会这样吗?还有没有地方说理啊?就算是故意抱的又怎么样?她又没卖给那个变态皇帝!无奈,也只敢在心里骂几句,碰上那样的暴君,说不怕是假的。 呃?那“死玻璃”刚刚好像说“马上就见着万岁了”。这是要送她去哪里?皇上不在宫里吗?为什么要坐车去? 曙光乍现,天渐渐亮了,灰蓝的光线透过篾簾的横档照亮了忧伤的脸。周身上下的伤口仿佛着了火一样,四角悬挂的铃铛随着车轮的颠簸叮叮做响。前途茫茫,命运的终点究竟在何方? 【题外话】草间弥生*耽美*虐 草间弥生,世界前卫艺术界的领军人物。一想起她,荼蘼满脑袋都是铺天盖地的波尔卡圆点,大大小小,疏密错落,让人眩晕。如果可以,她恨不能把天都用这些圆点画满,然后,自己再穿上同样满是圆点的衣裳站在中间。 草间大师目前七十几岁了,她自少年时代起就患有精神病,一直是一边治疗一边创作,创作室就在诊所附近。她始终被大量幻觉困扰,总能看到不断旋转、扩大的令她恐惧的异样图案,并且有自杀倾向。 相对于美术成就,文字仿佛是个衍生品。她的文充满了天马行空的画面感和扭曲而唯美视觉幻象,一切幻象都闪着情慾的银光,甚至字里行间都渗着交/媾的粘稠躰液。 性在小说里被作者过度妖魔化,充满了污秽的场景和肮脏的交易。bl,娼妓、毒品、逆伦和恋尸癖,划过天际的黑色鸟群、暗夜中的飞蛾、森林里的白雪、漫天洒落的纯白洋槐花(荼蘼在多篇文中提到洋槐,借此向大师致敬)经过草间弥生浓墨重彩的画笔,被描绘在一起,透出大和民族对伴随毁灭的异色美感的独特追求。貌似小说,更像华丽的散文诗,那些跳脱在情节之外的幻觉、被无限放大的h描写,全都华丽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所有的主人公都承受着现实的折磨,总陷在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中无法自拔,或者躲在幻觉背后逃避丑恶的现实。不管是《克里斯多夫男娼窟》里穷困潦倒、沉湎毒品而痛苦地出卖肉 体的男/妓、《隔离布幕的囚犯》里作为“避孕失败的产物”而被追逐x爱至毁灭全部生活的父母厌恶抛弃的小女孩,还是《尸臭洋槐》里深爱自己做暗娼的人体模特并以她作为自己青春的寄托的年轻画家,最后都自食情慾的苦果,逃不出命运残酷的结局。然而物极必反,越是描写欲望疯狂极致的阴暗面,读者反而越能感到这一切背后透出的,其实是对美好生活和爱情的渴求。 草间弥生的美术作品很眩晕,很梦幻,很冲击。文,太像诗歌,小说情节较弱,描写略嫌拖沓,尤其心理描写部分严重的重复(也许像那些圆点一样,重复正是她的风格),阅读冲击力有余而对心灵的触动不足。也许就像草间弥生的那些由自己幻觉带来的艺术作品一样,那只是一个个旁人难以触及的世界。 由此想到“耽美”和“虐文”。 耽美,在日文中的发音为tanbi,本义为“唯美、浪漫”之意,如耽美主义就是浪漫主义。耽美,沉溺于美,详细解释则是“包含一切美丽事物,能让人触动的,最无暇的美”。 虐文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不是流派,是任何一种流派都能运用的手法。目的是使人对痛苦感同身受——虐身、虐心,抑或身心同虐。 “耽美”,绝望之美,要焚身于烁石烈焰中,直到身心俱为灰烬为止,所以耽美的普遍表现形式是自杀、死亡,最高级表现形式是恋尸与尸恋。所以耽美一定虐,但虐不一定耽美,因为大多数虐文或缺乏唯美的画面感,或达不到玉石俱焚的强烈程度。因而,不具备耽美的资格。 遗憾的是耽美到了中国就只剩下了bl,更奇怪的是两个男人最终有了幸福的结果,最雷人的是出现了男男生子文。孩子都生出来了,耽美也就失去了绝望之美的实质。 耽美本身是大和民族亡命遗族的气质,是那个民族的一种文化精髓,中日两国历史、地域文化背景差异很大,用国人的思维不易接受,也无法拷贝(最可悲的是我们丢了核,把膜捡了回来,只剩下残酷而h的bl)。 中华是个容易忘记痛苦和忽略痛苦的民族,这在某些时候是优势,能放下,能忘记,人才会活得快乐,生生不息。 看文也是一样,绝大多数中国人不接受“沉船”。我们重视阳光和希望。 因而,荼蘼从不写悲剧。 《禁 奴》依旧是四不像,在某个阶段很恶搞,在某个阶段会很耽美。虐得很唯美,也很彻底;中间也会爱得很唯美,幸福得很彻底;笑声与整体基调并不矛盾,没有笑过,我们怎能懂得眼泪?故事最终将以死亡的最高形式结束一世的罪孽,惨烈,好在还有来世。 中国人从前是不是也有耽美气质?荼蘼以为,应该是。 荼蘼反复强调“悲”,从印度算起,泰国,柬埔寨,缅甸,老挝,日本,乃至整个东亚的文化核心就是一个“悲”。呵,仿佛都是佛教国家,结在一根藤上的n多个瓜,这就是东方文化的根源。 中国人最终克服“悲”的法宝,或许是道教的辨证,儒家的中庸,所以我们没有日本人那么轴,那么纠结。大乘佛教真正的发展是在中国,儒释道融合变通才有了博大精深的禅宗。日本人的佛教,源自中国的唐密,传入日本后发展为东密。注意,他们不是禅宗哦。 本文的女主最终要把借自印度的舶来品,与国产的高论融会贯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能悟出人间正道。所谓,禅密双修。 《禁 奴》中的爱情正在慢慢升温,直到浓得化不开时,会从巅峰俯冲而下。 经历了幸福,才会贪婪幸福,一旦失去幸福,人性便开始倾斜。患病的疯子不疯了,那个因为失去所有而发狂的女人比疯子更像疯子。对于理智的人来说,崩溃是一种宣泄,一种享受,荼蘼要借本文痛痛快快地疯一次。 点击不太高,多半与滚动频率有关,投稿穿越文的人数实在是太庞大了。收藏还不错。至少比《好人》在同一进度时的点数高一点。落笔重要的是体验和尝试,一旦投入进去,也就不太在乎点击了。 最后,还是希望亲们慷慨地砸票,反正不收人民币,大家也不必吝惜。看见票和收藏增长荼蘼会很高兴,至少说明,还有不少亲在关注本文。 第81章 为爱落下第一滴泪 拓跋焘枕着手臂一夜未睡,脑袋里始终转动着两个“裂变”的争吵。眉头因为长久的纠结刻下了两道深深的沟壑。 晨光黯淡,擦过窗棂的风儿悄悄送来熨帖的泥腥,压抑的浓云仿佛在酝酿着一场甘霖。。。。。。 清冷的铃声划破沉寂,欣然起身向簾外张望,颠簸晃动的宫车在黄土铺就的大道上缓缓而来,对战的灵魂终于停止了争吵,恍惚中看到一副青灰的身影推开他的身体,欢呼雀跃着冲出房门。 缓缓一起身,代替宗爱侍驾的宦官已殷勤地捧来香薰过的衣裳,数名侍女疾步迎上前来,跪于榻前服侍他穿戴洗漱。 不需上朝,依旧是一身胡人的装扮。一身菊黄,编起两条发辫盘在了脑后。 等得有些心急,幻想着那个冲出殿外的分 身大呼着“落羽”将那奴儿拥在怀里。围观的侍卫一阵狂笑,男子当下面红耳赤,拉着女人的小手仓皇冲出人群。 帝敛眉,不屑地嗤之以鼻:成何体统!泰山崩于前且面不改色,大丈夫安能为一女子惴惴不安?竖子无德,自取其辱!” 不久,宗爱手把拂尘,躬身步入大殿,伏地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迎上前寻问,“奴才不在身边,万岁昨晚睡得可安好?“ 轰的一声拍案而起,“人呢?因何不来见驾?”那名男子明明执手将她带走了,只当幻想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仓皇跪地,“万岁息怒,万岁息怒。亏奴才昨夜及时赶到刑房,才救下了将死的雁姑娘。此时人被小厮们抬去了侧殿稍事梳洗,换身衣裳,以免沾污了陛下圣观。” 将死?刑房?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含情脉脉,任那竖子拖着她的小手。。。。。。 一股妒意涌上心来,“换什么衣裳,速引朕前往!”不容分说,阔步冲出殿外,一方面担心她的安危,另一方面急着证实刚刚又在发梦。 虚弱不堪的雁落羽被两名宦官抬进了侧殿,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两名宫女依照“中常侍”离去前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服侍她洗脸换衣裳。遗憾的是,血迹干涸之后,脏兮兮的衣裙此时已粘在了肌肤上。 这下可急坏了两名宫女:要见皇上非换可,一旦换了又怕弄 疼对方。 “没关系,用力揭下来就好,我忍着点就是了。”声音低哑,不忍看两人面露难色。 襦裙的后摆已被一通笞刑打得破破烂烂,看上去仿佛被血水泡过一样。索性用剪子剖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扒了下来。强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大叫出声,龇牙咧嘴,泪水哗哗地涌出了眼眶。 剪成破布的长裙襦裤被随手丢在了地上。长衣掩过臀下,赤露着两条光机而纤长的美腿。下意识地蜷起侧卧的身体,即使当着两名女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匆匆赶来侧殿兴师问罪的拓跋焘隔着稀疏的珠帘,霎时被女人妖娆的玉腿勾去了三魂七魄,缓缓停下脚步,躲在帘外偷窥。 千娇百媚,衣领缓缓退下,颈背光洁如玉,本以为一场撩 人的好戏就要开场,等来的却是女人痛苦的呻喑。 粘贴在身上的内衬从结痂的伤口上生生剥离,鲜血汩汩涌出,触目惊心。。。。。。 心随之一紧,胸口感到一阵憋闷,砰的一拳打在立柱上,发泄着心中化不开的愤恨:谁伤了他的奴儿? 另一个声音也意识中叫嚣:谁伤了他的爱人? 一缕清泪悄然落下,沾湿了颤抖的脸颊。仓皇拭去—— 他,怎么哭了? 哗啦一声掀起珠帘,怒冲冲地拔出投壶中的长箭,横冲直撞地赶走了两名笨手笨脚的宫女。竭力压抑着想要杀人的冲动,扬起手中的箭向仓皇逃窜的背影狠狠丢了过去。 只披着件单衣的雁落羽猛一抬头,正对上“凶神”寒光烁烁的狼眼,诧异之下,已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了肩头。“不要。。。。。。”泪眼凄迷,略显无力地挣扎:这个家伙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别动,让朕看看。”拇指划过让人心碎的小脸,转过她清瘦的背。 隐约觉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勾勒出一副图案,轮廓清晰,十臂,看得出身下的坐骑,俨然是一尊神像。 疑惑:刑房之内有这种刑罚吗?把一尊形容古怪的神像烙在身上? 而事实上,那只是跌倒时偶然的巧合,炉沿儿上烤得滚烫的“难近母”正正烙印在她的脊背上。 “中常侍,太医何在?何故不予诊治?”心头血泪涔涔,忽然间暴跳如雷。 “启禀陛下,陆太医尽力救治,才保住了姑娘一条性命。只是震慑于天威,未敢触及皮肉之伤。” “药!速传太医送至寝殿。” “诺。” 哗啦一声扯起一单罗衾遮住女人娇弱的身子,猛一弓身,将她横抱在胸口。 雁落羽惊恐地望着修罗般的男人,双臂紧裹着胸口,怯怯地屏住呼吸:他要带她去哪里?为什么每次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的时候都是遍体鳞伤? 望着淡黄衣襟上同色调的菊花绣,隐隐有些失望:她梦里的那个男人没来救她。到是这暴君忽而兴起的传召让她捡回了一条小命。 第82章 皇权暴行卡莉阴影 怀里的身子是那样的单薄,宛如一根飘渺的鸿毛。牢牢地抱紧,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被风儿吹出他的掌心。 拓跋焘缓缓躬身,将横陈腕上的小女人轻轻放在榻上,小心翼翼,仿佛摆弄一只易碎的花瓶。随手垫起鸳枕,将那满是伤痕的脊背微微转向侧面。 陆太医接到旨意迅速送来了外用药膏,高高举过头顶,跪承天子。 俯身屏风内的拓跋焘,接过宗爱传进来的药膏,随口寻问道:“陆太医一路辛苦。朕看这奴儿伤得不轻,外伤之下可有隐疾?” “禀万岁:只是受了些惊吓,外加身子骨单薄,尚需服几贴安神补血的汤药。” “嗯。”沾满药膏的指腹在女人伤痕累累的脊背及腰臀间游移,敏感于对方的身体因紧张而不自觉的绷紧。“中常侍,朕下旨将这奴儿幽僻瀛澜,怎会无端进了刑苑?” “昨日一早,瀛澜苑突起大火,雁姑娘许是为了避难才游水逃出了瀛岛。”娇宠当前,编了个极讨好的谎话,“怎奈侍卫们并不知情,将姑娘当做了逃犯。” “瀛澜苑走水了?朕怎么不知道?”诧异,狠狠瞥了对方一眼。 “德妃娘娘顾忌陛下的龙体,授意小奴押后再报。” “莫不是高妃下令将人送去了刑苑?”不愿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要想。 “陛下误会了娘娘,娘娘傍晚时才接到代掌后宫的旨意。” “那就是皇后?” “皇后尚在病中,小奴未曾得见,不敢妄下断言。” “传旨严查!刑苑上上下下,不论监守还是刑犯,一一提审问话。此事就烦劳崔司徒督办吧。” “遵旨。” 放下药罐,抬眼看了看跪在地上发愣的陆太医,沉声发问,“背后的烫伤会否留下疤痕?” “烙印深刻,唯恐除之不去,臣当尽力而为。” “好,朕当赐你千金!”眼神示意宫女细心包扎,起身踱出屏风之外,“家中可有妻小?”冷峻如故,看不出所谓何意。 “回陛下:臣家中有一妻一妾,两小儿皆在东坊太学读书。” “甚好!”欣然一笑,缓缓沉下脸色,“宗爱,传旨内侍监:陆太医精通医道,奇才难得,即日净身禁宫留用。” 背向内侧的雁落羽心中大惊,赶忙转身阻拦,“万岁,不可以!” 拓跋焘猛一回头,顿觉被人触动了帝王的权威,“只凭这一句,朕就可以下旨将你杖毙。朕的决定,不论对与错都不容他人质疑。为人臣子当铭记:君不会错,错在自己!”心里隐隐有些委屈:他下令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她吗?可这女人居然不领情,还在这么多宫人面前对他大喊大叫。她不是在太乐署学过了规矩吗?那些教授是怎么教的? 隔着屏风,眼看着陆太医连哭带号地被两名侍卫叉了出去,只剩下一只鞋子丢在寝殿里。雁落羽无奈地撇了撇嘴角,嘴里小声嘟囔,“暴君!真希望组阁议会弹劾你一下。”明知道这里不是民主社会,这个混蛋的话就是律法。 离得老远,隐约看见她嘟嘟囔囔的小嘴,厉声质问,“放肆刁奴,还敢埋怨朕?” “我哪敢埋怨你?我是在埋怨自己。陆太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救了我一命,你居然要把他阉了!我拦不住你的旨意,我只是弄不懂你怎么想事情?” 张嘴闭嘴“你你你”,听起来异常刺耳,烦躁地解释道:“他自然不是第一个被阉的太医。朕若不把他下半截‘白了’,往后你这刁奴生了病,何人医你?朕不能日日守在你身边。一国之君守在一名女奴榻前,成何体统?” 雁落羽一时间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又是因为她?她生下来就是个祸害吗?郁闷,卡莉的暗影时刻压在她头顶。。。。。。 狠狠咬着嘴唇,仿佛在跟自己赌气,憋了老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求你马上收回旨意,我生病死了算我活该倒霉,用不着别人医!”话音未落,强撑起身子下了床。未及三步便昏然跌伏在地。 伸手去扶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对方重重扑倒在地上,勃然大怒,“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说不医就不医?你属于朕,不属你!”疾步上前,粗 暴地扶起她的身体,用力推搡在榻上。 “啊!呜。。。。。。”猛然压到了笞刑的伤痕,一边哭一边抱怨,“你混蛋!你有什么权利替我做决定!” “这普天之下的性命都属于朕。朕让他死,他就得死。朕要他活着,他就不能死!婚丧嫁娶,生死离别,都要由朕来决定!”两种思维发生了剧烈的碰撞,东方的封建帝制下没有独立的人格。一个人连命都是君主的,你还能指望决定什么? 奋力推拒着徐徐压向她的身体,嘴里愤愤地咒骂,“你走开!不要。。。。。。你有没有点人性啊。。。。。。呜。。。。。。”哭声被霸道的唇包裹,粗 暴的吮吸让她上气不接下气,“好痛。。。。。。啊。。。。。。背后,你弄 疼我了。。。。。。” 迫不及待地扯开宽大的凤被,蒙住了一双纠缠的身体,一片诡异的黑暗瞬间放大了急促的喘息,心儿狂跳不止,克制不住体内沸腾的情慾。怀念瀛澜苑的那番销 魂,被一份莫名的邪恶蛊惑,全然不顾惜她病痛的呻喑。。。。。。 作为帝王,“伤害”从来不是属于他的字眼,后宫万数美人翘首以待,即使是痛,亦是难得的恩宠! 第83章 分裂人格虐欲苦情 香肢暴展,如掌间揉碎的菊花。惨叫,撕咬,直到声嘶力竭。。。。。。 骤然被穷凶极恶的男人翻转,霸道的胸膛压上清瘦的脊背,诱魊的舌急速下滑小心翼翼地慰抚着腰间强烈的灼痛。 “痛吗?”黑暗中,男声低沉而沙哑,没有继续下一步的侵犯。拓跋焘隐约尝到草药怪异的味道,药膏多半留在身下的被褥上,又腥又苦,“此事不会就这样算了。别说是伤了朕的奚官女奴,即使伤了朕的猫儿狗儿,朕一样治他个欺君!” 这算是承诺,还是诱魊?对方的意思是说,只要她乖乖顺从,他就可以作为她挡风遮雨的保护伞吗?她不想妥协,亦不想出卖爱情。如果她应允了,便意味着成了他的私人宠物,就像是当初无可奈何之下委身于席乔政。只要她付出身体,就可以得到强大的翼护。 禁 奴—— 是宿命。 身体的交易,无关爱情…… 脑海中再次闪过卡莉邪魅的身影,面目丑陋而狰狞,凌驾于毫无活动能力的湿婆之上。作为伴侣——“萨克提”,她以本 能的诱魊给以湿婆无可替代的强大神力,那神力可以是捍卫,亦可能意味着摧毁。而此时的她竟然也想着用身体去蛊惑对方,主宰权利的意志,期望他用强大的皇权为她竖起一张保护网。 迫切地想找面镜子照照自己的脸,幻想着自己长出了獠牙,吐露着野兽般的舌头。 不,她不能! 她不想变成卡莉,她不想用身体蛊惑对方,她不能为了活命而背叛爱情! 害怕自己会拥有一张妖魔化的面孔…… “不要逼我。。。。。。你知道的,我心里爱着别人。”她最初是因为“红杏出 墙”才被他幽僻,难到,他一点都不介意?他不在乎感情,也该在乎自己的名誉。苦苦哀求,“请你下旨赐死我吧。我不想背叛爱情,必定会辜负你的宠幸。这宫墙锁得住一个女人,又怎能锁得住一颗出 墙的心?我注定会让陛下的尊严蒙羞,赐死我——求你!” “不。朕不要你死,朕要你的心!”语调瑟瑟发抖,身下的女人不该用如此尖锐的话语挑拨他过于敏感的神经。那副“梨花带雨“在脑海里发出张狂而嘲讽的笑声,又仿佛是为坚贞的爱情而庆幸。 该死,该死,该死! 恼羞成怒,理智豁然断裂,不顾笞刑的累累伤痕,粗爆地闯入。 强烈的碰撞,撕裂般的疼痛铭心刻骨,和着眼泪与隐忍的惨叫直冲云霄,惊起了山下临水照花的群鹿。。。。。。 女人凄戾的苦吟冲破了凤被下的黑暗,如带血的藤鞭笞着他脆弱的心。 纠结—— 不知是亵渎的兴奋还是报复的快 感?一份凝炼的苦楚深深压在腹底,隐约看见一袭青衫的鬼影,急速奔跑,抱头痛哭。 凤被滑落,刺眼,分明感觉到下腹的粘腻,隐约嗅到一丝血腥。垂下空灵而哀伤的眼,笞刑的伤口再次渗出了浓重的血迹,晶亮的血滴冲破草药的阻挡汇聚成猩红的小溪。。。。。。 怅然所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伤心?征服的激荡一扫而空,压抑的情绪让人喘不上气。迅速推开剧烈抽搐的身体,手系袍带直冲向殿外,一路跌跌撞撞,仓皇逃避着女人凄楚的啜泣。 守在门外的宗爱慌忙迎了上来,搀扶着掉了魂似的主子,“万岁,万岁,您这是怎么了?” 猛然一推,单薄的宦官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怒声呵斥,“滚远点,谁是你们的万岁!”嚓啦一声抽出殿前侍卫的佩剑,狠狠指向跟在身后的人,“不想死的就别过来,我要杀了那个昏君!” 宗爱恍然大悟,陛下怕是又犯了痼疾。赶忙拦住身后的人马,战战兢兢地哄顺,“陛下,那‘梨花带雨’不是被您丢进火坑里处死了吗?您怎么忘了?” 脑袋霎时乱作一团:处死了吗?那他是谁? 头痛,手提利剑,恍恍惚惚地呵斥,“都别跟着我,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阔步冲出殿外,倚着朱红的廊柱伫立在强烈的阳光下。心咚咚狂跳,呼吸急促,阵阵眩晕。眼前一片空白,喋喋不休地叨念着,“落羽,落羽。。。。。。”仿佛亲眼看见那暴君强占了他的女人,心底叠压着重重怨恨。 刺眼的白日渐渐化作接天的碧草,鹿群依依缱绻,悠然如故。一声雁啼划破长空,心中一惊,随即泛起淡淡的欣喜,“鸿雁于飞,肃肃其羽。”方山下的初见如在昨日,一片雁羽将立于湖心的美人带进了他的视线。 心里迅速剪接着混乱的片段,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隐约觉得自己是为了追什么人才跑出来的?那惹恼他的大胆奴儿尚在龙榻上抽泣。 天子一言九鼎。他说了—— 要她的心! 第84章 奴承恩宠平地阴风 鹿苑里一片死寂,隐隐听到冤鬼般的幽幽抽泣。 伏在御榻上的雁落羽紧紧咬着嘴唇,惶恐不安地瞥了瞥墙边一脸麻木的宫女。她就在众目睽睽下被那个了,对于那家伙来说也许是很正常的事,而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耻。 疼痛的折磨愈加不堪忍受,散乱的长发被渗出伤口的鲜血浸湿,大绺大绺地粘在一起。脑海中再次掠过卡莉的暗影,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虚弱,双眼透射出憎恨与咒怨,散乱的长发,仿佛一条条墨绿的大毒蛇。 刺眼的阳光在轻薄的屏风上涂了一层耀眼的金漆。时间停滞,涨满视线的炫金色块随着熏炉里腾起的香薰晃动扭曲。。。。。。 须臾,黑暗的魅影幽然划过,赫然一惊—— 是他? 庆幸! 不是卡莉。。。。。。 拓跋焘依旧是一脸骄横跋扈的冷峻,死气沉沉。他所有的,唯一的表情都在这里——狰狞,凶残,霸道,就像是一张恐怖而森冷的面具,让人不寒而栗。 没有多余的话,低头在她撕裂的伤口处涂抹着药膏,轻声吩咐侍女取来包扎的纱布和一套干净的宫衣。 掌控天下的帝王屈尊帮她穿上衣裙,她应该感到荣幸之至了吧,可惜,她一点都不感激。没穿亵衣,觉得自己就像个下贱的妓 女,忽然想起被拓跋辰丢进井里的烟翠—— 私妓! 听宗爱说,陛下封了她个“奚官女奴”,专司伺候皇上饮食飨膳,官比五品。照这身衣裳来看,她跟其他的宫女应该没有什么分别。五品?糊弄人的把戏,区区“弼马温”而已! 坦白的说,这暴君实在很有胆量,居然敢把伺候他吃饭的差事交给她。他最好时时提醒自己当心,倘若逼急了,她保不准会在饭菜里下药。 小女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万寿宫里最炙手可热的话题,当然,也是最不能大声宣传的禁忌,只限于宦官宫女之间的窃窃私语。 “据说当日德妃娘娘曾下令赐死那名待罪部伎,谁料陛下竟一道圣旨将其接出了宫去。”一群心无杂念,混吃等死的宫女趁主子们睡午觉的工夫聚在花墙下闲聊。 “此乃天意!人家天生就有做娘娘的命!” “我从前以为高娘娘不是这么心狠手辣的角色,想不到一旦当上了德妃,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不在于当不当德妃,是怕失了陛下的宠幸。换作你也是一样,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被别的女人抢了去?“躲在花墙外的贞贤一时间忍无可忍,终于跳了出来,“你们都在这儿胡说些什么?人不是我们娘娘让送去刑苑的。事关人命,谁造这样的谣当心天打雷劈!” 宫女们对这个陪嫁到魏宫来的高句丽奴才向来就视为异类,懒得搭茬。见于对方是德妃娘娘跟前的人,不欲争辩,个别的只是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了几句。 主子被流言诬陷,自己又被人看不起。贞贤霎时来了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起对方的头发奋力厮打,“我让你骂,我让你骂!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我看你是别有用心。。。。。。你到是说,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对方也不甘示弱,推拉抓掐什么招都用上了:“别仗着主子得宠就欺负人!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盘问我?”两副花枝交叠扭打在一起,“主子没有气量,连个奴才也小肚鸡肠,等着吧,有你主子失宠的时候!” 回廊上赫然响起一声呵斥,“都给我退下去,一群没规矩的东西!聚在这皇宫禁苑里撒泼打架——成何体统?”碰巧路过的左昭仪紧锁眉宇步下回廊,对着将贞贤按倒在身下的胖宫女大声呵斥,“好个没规矩的蛮奴,私下里议论德妃娘娘的不是?来人啊,给我拉下去,先打她二十马鞭让她清醒清醒!” 明眼人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袒护,贞贤满心感激地看了看一身金光闪闪的泼辣主儿。满身的珠光宝气煞是压人,平日里让人没有抬眼的勇气。果然天人之貌,肌肤如雪,姿容比花,难怪她们娘娘都自愧不如。 宫女们各自打了自己的嘴巴,草草认了个错,轰然散去了。贞贤这才跟上转身将走的恩人感谢道,“奴婢惹了祸,全仗冯昭仪袒护。” 谁料对方并不友善,冷着一张脸,轻蔑到没有转回身,“因为小侄女,本昭仪欠德妃娘娘一个人情。刚刚替你解了围,这下互不相欠了。告诉你们娘娘,本昭仪不和不流,谁也别指望把我冯秀珠拉下水。”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宠妃;一个是项羽,一个是刘邦,她就好比那举足重轻的韩信。当初那淮阴侯最大的失误就是倒向了其中一方,最终才落得个兔死狗烹的下场。 第85章 御用保姆冷脸调戏 怎么?不只是服务生,还要她下厨吗? 她以为烧锅做饭应该是御膳房的差事,至少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 趁那“凶神”翻看急要奏折的空当,私下里讨教趾高气昂的阉宠,“公公,奚官女奴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晕,大学毕业以后,这还是她第一份工作。 “呵呵,说白了就是奚官局的女杂役。另有女酒,女飨,女食各自分管些琐碎的杂事。这鹿苑不比万寿宫,没那么多的人手,因而得委屈姑娘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语调温和而谦卑,心里明白眼前这位“奴”乃是无冕的主子。 “可我根本不知道皇上每顿饭都要吃些什么。”做饭,煲汤,干杂活,弄了半天就是“秦姨”那样的保姆角色。 “每日清晨,宫里会有专人把食材送来灶房,送什么你就做什么。万岁向来憎恶繁冗奢靡,对膳食亦从不挑剔,不需精细,只要可口就好。” “多谢公公指点。“强忍着周身的伤痛浅施一礼。 走进偏殿简单的小厨房,对着竹筐里的萝卜青菜长久发愣。她从小是被人伺候大的,也就是在阴山的时候挨过几日打整。人还是要多经点事,多学点本领,好在跟着老嬷嬷学了几天,否则她这个见鬼的“保姆”恐怕连火都不会生。 哎呀,弯不下腰,伤口还没有长好,疼死了。。。。。。 劈柴烧得咔咔作响,想起在西蒙佛雷泽读书时,她有空蛮喜欢自己弄吃的,只不过用的都是现代化设备,微波炉啦,烤箱啦,饭煲,平底煎锅什么的。在看看这里,除了铁锅就是陶罐,难的是对号入座。 不管啦!能弄熟就好。按照宗爱的描述,貌似那暴君的要求也不是很高。 偷懒了,煲粥,加之这个她也比较拿手。想当初被席乔政征用做免费厨娘的时候,每次都煮白粥糊弄。谁料,歪打正着,久而久之反到医好了那家伙的胃病,后来才听秦姨说白粥最养胃的。 调料太少,貌似只有油盐酱醋,其他的瓶瓶罐罐里装的仿佛都是中药。没有蚝油,没有鱼露,没有咖喱,更没有柠檬草。油是黑乎乎的,怪怪的味道,老早前听阴山的老嬷嬷说,鲜卑人吃胡麻炸的油,奢侈品,有爵位的人才能享受。庶人的下饭菜一律白水煮,充其量是在煮好的大锅菜里泼上一勺滚烫的羊油。 山下的野地上有羊,有牛,还有鹿;笼子里有鸡,有鸭,还有兔。都是活蹦乱跳的,足够新鲜,无奈她没有拿起屠刀放血的勇气。 吃萝卜吧,吃萝卜顺气,免得成天那么大的火气!秦姨说,萝卜最好吃的是皮,拌碟萝卜皮就ok了。 可,这是皇帝的御膳啊!太寒酸了,打发讨饭的都拿不出手。 日过正午,拓跋焘将御览过的前方奏报啪的一声丢在条案上,紧紧攒着眉心:武都王杨保宗回京被捕,那些羌人氐人居然拥立了其弟杨文德为主。。。。。。 御笔一挥:羌氐之众历经久战,势如强弩之末。敕令增兵二十万火速赶赴阵前,断其粮草,围而不剿,不战而屈人之兵。擢大司徒崔浩酌情督办。钦赐。 放下笔,忽听遭受粮荒的肚子发出凄惨的叫声。扬声传唤,“宗爱,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午膳时辰已过,传晚膳怕是还早些。”阴阳怪气,忍不住想乐。拙厨娘是万岁自己挑的,等下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呢。 “那奴儿何在?” “奉陛下旨意,还在灶房里预备午膳呢。” “那就传膳吧,朕饿极了。” 据说中国人都讲究四菜一汤,其实是在安慰自己,雁落羽绞尽脑汁也装不满天子的“九鼎”。刚把糊弄人的饭菜端出灶房,就被官大一级的中才人一通数落。乖乖返工,可她拿出了所有的想象力,也就做出四道菜——萝卜,沙拉,蒸蛋,南瓜。 唯一值得炫耀的就是摆盘精致,废了很多心思。 最大的遗憾是,她不知道砒霜放在哪里。只恨自己没仔细研究过中医,不知有没有什么中药能把人毒死。 一瘸一拐地将盛着四菜一粥的托盘端上了大殿,刚要跪,便听到端坐榻上的主子格外开恩,“身子有伤,免了吧。” 将四个碟子一一摆在桌上,怯怯打量着男人脸上怪异的表情。说不出是赞赏还是暗自赌气。对方没做任何评价,伸手拿起筷子递进她手里。 “还要喂你吃吗?”小脸皱巴在一起,摆明写满了不愿意。 对方没有回答,凝神于桌上过分精致的四样小菜,轻轻点了点头。 “小保姆”无奈地夹起一块桂花蜂蜜南瓜送到他嘴边,当着鸦雀无声的围观人群,鼻梁上霎时飞渡红霞。 主子没有张嘴,轻抬眼皮淡淡翻了她一眼,“宗爱,给她讲讲规矩。” “诺。奚官女奴听了:跪侍陛下用膳之前,每一道菜都要由你当面尝过,名曰试毒。之后才能将万岁想吃的菜逐一放在那个玉碟里。” 拓跋焘打量着心事重重的小女人,忽然打断了宗爱的声音,“自即日起,朕要改一改这规矩。”扬手抬起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雁落羽,说心里话,你恨朕吗?”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顿觉不妥,又赶忙摇了摇头:老虎屁股摸不得! “朕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朕怕死,朕每吃一口都要你先尝过,为了省去些麻烦,索性准你以口衔之。”冷酷,看不出一丝淫邪的含义。 “你——”小脸当下憋得通红,忍不住沉声抗议,“你!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啪的一声丢下筷子,顾不得腰臀间强烈的疼痛,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殿门。 第86章 郎情化雨妾绾青丝 雁落羽一个人跑回了灶房,憎恶大于委屈,沉着小脸,偏又流不出一滴眼泪。被血污黏在一起的长发随意绾在脑后,看见后灶大锅里冒着气的热水,忽然想到该洗洗头。 不知菜案下的木盆是做什么用的,至少闻起来还算干净。头发太长了,只能用这个。抄起半个葫芦舀了大半盆清水,小心翼翼地解开板结的长发。 发梢一入水,立即翻起一片赤黄,隐隐闻道一股腥味在空气中荡漾。 拓跋焘此时已吃光了清淡精简得让人不忍下筷子的饭菜。 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斋戒吗?不像!好歹这盆“绿草”里还有鸡蛋丝。推了碗筷起身埋怨着宗爱,“明知她原是个尼姑,因何不叫他人弄些肉食?照此下去,朕难保不被她活活饿死!”南北饮食差距甚大,江南刘宋之地常以稻米为食,而他鲜卑人天生就以肉食为主。就他这人高马大的身量没法只靠蔬菜豆腐白粥度日。 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夺门而出的小女人回来,决定亲自出门找找,在大殿里憋了大半日,全当出去散散步。独自走在回廊上,目光扫过卧在水畔绿地上的鹿群,回想起那刁奴儿羞红了脸扔下筷子冲出大殿时的情形,忍不住轻笑出声。 宁静的时光因和煦的艳阳而放慢了脚步,雀儿在枝头慵懒地聊着天,有一句没一句,瞌睡了就跳出刚发芽的枝干兜去不远处的水边滑翔一圈。 悠然漫步在接满花苞的红杏之下,轻松安逸的心不自觉地跌入逍遥自在的角色。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在回廊上找到她,折下一枝嫩黄的柳枝沿着卵石铺就的小路在杏林间行走。 哗啦啦的泼水声打断了空响的天籁,隔着发芽的丁香瞥见提着木盆的窈窕背影。滴着水的秀发盘绕在头顶,云鬟如雾涨满了狂跳的心。 雁落羽进灶房换了一盆清水,再次躬下身。忽听耳边响起飘逸而温柔的沉吟:“素手绾青丝,白头共枕席,恩爱结同心,生死不相离。”诧异侧目,那张与风花雪月全然不沾边的混账面孔已经跨过门槛,站在了眼前,唇角隐约勾着一弯浅笑,不知是眼花还是错觉。 未曾开口,男人已径自抄起案上的葫芦瓢,贴在耳边嘤咛,“去门外,我帮你冲干净。” 这个家伙怎么了?忽然间仿佛变了个人。。。。。。 好肉麻,霎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疑惑之间,男人已端着水盆径自跨出门槛,她只好攥着大把的头发紧跑几步,跟着那似曾相识的背影去了外面。 是他?太像了。。。。。。 立刻说服自己放弃了荒唐的想法:怎么可能?根本就不可能嘛!一样是鲜卑人,一样是人高马大,巧合而已,是她太敏感了。 歪头侧过身,脸颊又开始发烫,清净的温水缓缓浇下,扬起颤抖的小手轻轻揉搓着长发。太煽情了!他用不着这么讨好她。他是主宰天下的帝王,她只是个卑微的奚官女奴。 该死,他昨日兽性大发欺在她身上作威作福的时候,一直在叫嚣要她的心,这不过是征服目标的手段罢了。 即使如此,心还是会砰砰乱跳,浓重的仇恨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欣喜。 温柔的大掌揉搓着发间的血迹,随意咬在薄唇边的柳枝隐隐拨动着寂寞的春/心。。。。。。 啪的一声,一颗酸涩的青梅打散了枝头双双对对的鸟儿。白裙袅袅,席地而坐的高欢儿豁然起身在空荡荡的寝殿里走来走去。被鸟儿勾起的春/情在体内蔓延流窜,袭向胸口的热浪无从宣泄。 本能张开了邪魅的唇,欲/望的利齿啃食着寂寞的心。 忽而扯开一抹颠倒众生的甜美笑靥,仿佛黑暗中跋涉的人看到了天边的灯,疾步迎向殿门,双手插袖娇柔问安,“臣妾恭迎陛下!“提起裙摆跨出殿门,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再次重复,“臣妾恭迎陛下!” “娘娘。。。。。。”面对主子的反常举动,跟在身后的贞贤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自从宗爱将关押刑苑的太乐部伎接去了鹿苑,可怜的主子便整夜站在殿门口发疯似的大骂。昨日听她复述了宫女们无中生有的传言,左昭仪那番轻蔑的言辞,又整整一日不肯讲话。再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只希望陛下能早些回来劝劝她。 太医救不了娘娘,能救娘娘的只有陛下。可娘娘自己却说:陛下不会再来看她了。。。。。。 乐平王府向来夜夜笙歌,尚书刘洁,侍郎高允推杯换盏,席间诸位皆是左拥右抱。拓跋丕手把菱花镜,为美人点评画在其玉/体上的得意之作。春风得意之时,忽然接到赫连充容的密信。 怎么?那女子前夜被陛下接去了鹿苑? 盛怒,哗啦一声推了案席,歌姬舞姬霎时鸟兽四散。刘洁与高允互看一眼,端详王爷嗔怒的脸,怯怯地问道:“王爷息怒。何故恼火?凡事还当从长计议。” “刘大人所言极是。”高允上前一步,赶忙敲起了边鼓。 “只恨那赫连充容,宫中前日出了大事,今日才予本王通口风。妇人无能,不足与谋!”无可奈何地坐下身来,“若不是为了在禁宫之内放一只眼睛,本王才懒得招惹那拙妇。只因其姐贵为六宫之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于互通消息。” 高允以为宫中一定出了大变故,这拓跋丕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乐平王此时一定有话要与那刘尚书细谈,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稍后当直奔崔司徒府邸,不知司徒大人近日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第87章 胭脂水粉螺黛比金 风儿吻干了散乱的湿发,宛如一卷黑缎直垂膝弯。拓跋焘情不自已,接过女人手中的木梳,低垂着眼帘专心梳篦。 雁落羽诚惶诚恐,不由感到一阵肉紧,连连吞着吐沫,急于岔开话题,“一定要把头发绾在头顶吗?”该死,她原本不想说这个。原想转身夺回梳子,狠咒一句,“用不着你!”无奈,这家伙此时看起来温文尔雅,让人实在没理由对他发脾气。 “不,不用。唯爱你散发的样子。”沉迷,早已忘了自己是一国之君。 “那就不挽髻了,我真的不太会弄。“猛一转身,正对上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疑虑再次浮起:真的像,仿佛就是那双眼睛。钢铁般的震慑,却透着别样的柔情。。。。。。 他形容倦淡,没有做声,轻轻吻上她饱满的鬓额。 情慾弥漫的双眸依旧让她感到恐惧,下意识地推开他,仓皇退了几步,“不要。。。。。。我不想。。。。。。。” “陛下,乐平王闻听圣驾出宫静养,特来鹿苑探望。”宗爱的娘娘腔打断了杏林中暧昧的耳鬓厮磨。 “乐平王?关我什么事?”随口回答,诧异地望着一身酱袍的宦官:哪儿来的阉货?找他干什么? 宗爱霎时明白皇帝主子眼下又丢了魂儿,淡淡瞄了不远处的女人一眼,心里仔细斟酌着对策。片刻,开了口,“落羽,中才人一直在到处找你。此时她人在后殿,赶紧去吧。” “诺。”回头看了神情怪异的男人一眼,顺着小路一溜烟跑向后殿。 “中才人?何事唤她?”乱,一时间弄不清自己是谁了。 宗爱脸色一沉,当下使了个损招,“午膳委屈了陛下,中才人此时叫她去打板子了。“ “混账!妄猜圣意,朕说过委屈吗?“被对方一激,跳槽的神经顿时归了位。 宗爱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奴该死,皇上恕罪!小奴实乃逼不得已。万岁刚刚又犯了痼疾,乐平王来了鹿苑,情急之下,小奴才编了个谎。。。。。。” “行了行了,起来吧。速喧乐平王进殿,朕换了衣裳就去召见他。”这太医的方子是一换再换,他这病怎就不见一点起色?仿佛还越来越严重了。务必赶在他还能想起自己是谁的时候赶紧医好,若是彻底忘了自己是谁,后果不堪设想。 宗爱奉旨宣召乐平王觐见,之后便追着落羽去了后殿。原本是子虚乌有的谎话,谁料这皇上身边还真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混账女子。 “中才人!你长心眼儿了吗?你哪只耳朵听到万岁对今儿的午膳不满意了?妄猜圣意!你——你——你还真把人给打了?这下可好,让咱家如何交代?”赶忙扶起跪在地上的宠奴,小心翼翼地拖起被打得红肿的掌心。 “做错了事情原该受罚!凭着陛下的袒护就饶了她,往后那些御前的奴婢还不反了天了?”满口大道理,小心掩饰着满心的醋意。好容易才借皇后之手除掉了萧常在,又来了一个!有这群骚狐狸在,她这辈子都没有伴驾看更的机会。失去了彻夜相伴的机会,如何才能诱得陛下宠幸? “好好好,你有道理只管跟万岁去说,万万别连累了咱家。你心里那点猫腻儿咱家用鼻子都能闻出来。咱家还就告诉你,怪你有眼无主,这雁姑娘乃是‘真主儿’,不比那屈死的萧常在!”这宫里的女人都是毒蜘蛛变的?主子跟主子争,奴才跟奴才争,主子跟奴才争,奴才跟主子争。这女人们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呆着?守住了本分,也就保住了小命。 无奈,在女人的眼里,为了宠爱,可以不要命! 拓跋焘换了一身玄黑的胡袍,头顶九龙金冠,腰系菊黄袍带。兄弟俩私下见面的机会不多,百无禁忌东拉西扯。 拓跋丕伺机环顾四下,没有在当值的宫人中间看到当日侥幸逃脱狼爪的身影。 不是说,人被弄来了鹿苑吗?即是禁宠,因何不曾陪侍榻前?不由忆起那浑圆花苞上淡粉的封印。。。。。。 忽而起身,自捧来的锦盒里掏出十几只大小不一的红泥胭脂盒,最后一只盒更为精致,乃是由犀角细心雕刻而成的。“臣弟带来几样稀罕物,皇上御驾还宫之日,不妨送予后宫的亲眷娇宠。” 侍立左右的宦官当即跪举托盘承上御览,拓跋焘淡扫了一眼,轻声嗤笑,“乐平王果然是深谙风月之人,居然想到送朕这些胭脂水粉。” “这些可都是市面上的抢手货。青楼楚馆的歌姬舞娘,边塞戍镇的军妓官娼全凭着这些东西拴住男人的心。”呵呵一笑,“陛下可别小看了这些东西,单那盒画眉的‘螺子黛’就价值几十金。此物产于波斯,非嫔妃宫娥们所用的‘铜黛’所及。还有这画眼的孔雀石粉,乃出自据我国万里之遥的大秦。还有这些香膏香片,皆非市井上常见的俗物。” “呵呵,丕皇弟对这些女人们描眉画眼的宝贝真可谓如数家珍,朕打心眼里佩服。”随手拿起精致的犀角盒揭开看了看,“朕生平不喜奢华,后宫用度一向简朴。这些东西朕先收着,碰上个寿诞佳节再行赏赐。唯恐这奢靡之风一开,便如草原上的野火一发不可收拾。。。。。。” ******************************************************************************** *浅谈古代化妆术* 中国古代的化妆术,古以有之,盛于魏晋。经年混战,大量官娼军妓流于民间。各种各样的发髻,各色化妆术逐渐普及。 古代妇女很善于用假发,汉马王堆的辛追脑袋上就有。到了魏晋云鬟高髻已经成为贵族妇女很普遍的现象。什么灵蛇髻,四环髻,坠马髻举不胜举。 化妆术可以参看日本艺妓那张脸,以当代的眼光实在挺吓人的。唇上施墨再着红,艺妓是跟中国的盛唐美女们学的。 隋唐,女人的服饰有了很明显的等级差别,庶民是不可以暴露的,暴露是贵族妇女的专利。放到现在可以认为,不是省部级以上家庭,不准穿低领。 之前文中提到一个代替落羽被拓跋辰砍头的营妓,很夸张的暴露尺度。高丽以及很多发源东北的少数民族一直都有露胸的习惯,盛唐的时候胖美女们更是普遍跟风,可能是因为有肉所以很舍得露。到了近代,朝鲜一些偏远地区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妇女生了男孩就可以露咪咪,以示炫耀,生女孩的没这个待遇! 螺子黛是历史记载的最霸道的化妆品,一度把隋炀帝的国库都掏空了。后来杨广只供给善于画眉的殿脚女吴绛仙一个人用。普通老百姓想臭美一下,只能用根烧黑的木棍描两道。 孔雀石粉出产埃及,就是法老用来画绿眼圈的东西,不论是图坦卡蒙还是拉美西斯统统都用这个打扮自己。在阳光下烁烁闪光,一看就不是凡人,埃及君主一向喜欢借助装饰来神话自己。 第88章 玉指连心君王震怒 乐平王伴随圣驾在鹿苑明净的春水边走了一遭,随即找了个无关紧要的事由跪请告退。觐见过程中气氛悠闲,如话家常,未提及一句正事。 拓跋焘玄袍当风,淡然回望着远去的瘦长背影,隐约有些顾虑: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家伙究竟干什么来了? 拓跋丕刚一上车便沉下脸色,隔着车辇晃动的珠帘对立在窗外的小厮说道,“办妥了吗?” 对方左顾右盼,有意压低声音,“王爷放心,万无一失!” 此时,雁落羽正望着一双惨不忍睹的“鬼手”暗自叹气,抬眼望向走在前面的宦官宗爱,“公公,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该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宗爱心烦意乱,未曾回头,不知是出于焦虑还是疼惜,“小祖宗,你还是安心养着吧。咱家已经愁白了头发,你就别再添乱了!“忽而想到了什么,猛然转回身叮嘱道,“见了万岁,还求姑娘多说几句好话,咱家担心这颗脑袋会就此搬家。” “那个萧常在的死,真的跟中才人有关系吗?”回忆里闪过插在木桩上的“人祭”,忽然问起不该她关心的事情。 “别问!这宫里的事儿啊,千丝万缕。。。。。。俗话说:最是阴毒妇人心。这宫墙里的厮杀无所谓对错,你不吃她,她就吃你。吃了她,就活了你。”意味深长的轻叹一声,闷头前行。 “公公是说,萧常在为了争宠也有针对中才人吗?” “万岁只有一个,顾着这个,就顾不上那个。但凡女子就耐不住寂寞,没得过宠的,幻想着得宠;得了宠的,患得患失;失了宠的,总想着夺回来。这仗还能打得完吗?” “哼!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有什么可争的?”不由为女人们哀叹,“那些憧憬着得宠的女人,就没看到得宠之人最终的下场?” “为情者执迷——总以为自己美貌无双,青春常在,幻想着自己便是褒姒、妹喜。为欲者贪欢——一旦尝试了鱼水之欢,谁还耐得住寂寞?”呵呵一笑,“姑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饱汉不知饿汉饥!” “看不出公公还蛮懂女人的心思,只可惜作了宦官。”听不出对方的话是表扬,还是嘲讽。 “呵呵,去了‘势’,去不了‘心思’。”每逢龙榻上颠龙倒凤,他就恨不能一头碰死。只怪他那狠心的爹娘,为了几个小钱,就把他送进了宫里。过去的十几年,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吃不睡地守着作威作福的师傅,终日相伴的呵斥,无缘无故的咒骂鞭笞。。。。。。目送乐平王的车舆出了行宫大门,拓跋焘步履懒散回到了寝殿。悠然盘坐在榻上,摆弄起大大小小的胭脂盒:胭脂水粉虽好,怎奈倾城倾国。一盒螺子黛价值几十金,堪比一营兵役数月的军粮! 大魏国的营妓都用这个吗?钱从何来? 官兵们中饱私囊的粮饷最终都大把砸在了女人身上。疯狂敛财,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欲望! 忽闻寝殿内响起轻柔的脚步声,举目略过宗爱,端详着俏奴儿清丽动人的眉眼:他拓跋焘虽贵为万乘之尊,却依旧是个俗男子!难耐内心的迫切,急欲将这昂贵比金的螺子黛赠予心爱的女子。 瞥了眼窗外西沉的斜阳,淡淡调侃,“什么时辰了?奚官女奴还没去为朕准备晚膳吗?” 小女人一脸局促,宗爱抢先答了话,“雁姑娘方才因为午膳而挨了责罚,小奴已改派他人去了厨下。” “责罚?”当即放下手中的犀角盒,豁然攒起眉宇,“你的意思?”冷眼逼视着宗爱。 对方砰的一声伏跪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陛下恕罪!不关小奴的事,小奴匆忙赶去偏殿,才知雁姑娘受了中才人的笞责!” “好大的胆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没问过朕就敢擅自做主!”阔步走向立于宗爱身后的宠奴,一把执起那双小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只掌心被笞打得冲血肿胀,浓重淤紫的蔻丹更让他一阵揪心。 这。。。。。。莫非是受了插针之刑? 腾起的怒火直冲头顶,转身暴吼,“毒妇可憎!拉出殿外杖毙!弃尸郊野,不得敛葬!” 雁落羽心中一惊,隐约听到心底妖异而张狂的笑声—— karma(罪业)。。。。。。kali(卡莉)。。。。。。 该死,又要出人命了! 砰的一声跪在暴怒的男人脚下,全然忘了腰臀间撕裂的伤痛,“怪我没有做好分内的事,被中才人打几板子也在情理之中。指甲的伤不怪她,是那晚在刑苑弄的,陛下怕是误会了!” 心里极其不爽,粗暴地捏起她的下巴,“朕说过,朕不会错,天子说出口的话还能收回吗?” “可。。。。。。你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杀人啊?”脱口而出,心虚,仓皇回避那双充血的狼眼。 “她明知你手上有伤还下令责打?足见其心思狠毒。朕若是想杀她能找出千万个理由,不需你来教训朕!”猛然甩开手,女人娇弱的下巴上生生印出了暗红的指痕。浓眉悬挑,赫然转向宗爱,“还有你这狗奴才!明知她伤在指尖,因何不提醒朕?还要她带伤下厨?” “奴才知罪,万岁饶命!”语调瑟瑟发抖,身子趴伏在地,以为眼下就是他的死期。 第89章 女人宿命里的原罪 委屈,不想屈服! 可为了救人,她不得不屈服,“万岁息怒!万岁没有错,都是奴婢的错,害万岁担心。求万岁法外开恩,饶他们一条命吧。”身子一沉,虚弱地跪在地上,扯着玄袍的下摆,轻抬泪眼,隐忍地咬着下唇。 拓跋焘沉默良久,抚过被她咬得惨白的唇瓣,长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冷硬的下巴,仰望着屋顶画梁上庄严的宝相花,终于还是妥协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各领二十廷杖。中才人降为奚官女奴,调离御前,听候德妃派遣,另充杂役。”低头抚过女人乌亮的头顶,“但愿你真的能体谅朕的担心挂虑。”举目眺望,池塘边威仪的雄鹿温柔舔舐着雌鹿的侧颈,就像尽心守护的他一样痴情。 一场虚惊,好在救下了两条人命。雁落羽顿觉疲惫不堪,放任身体跌坐在地上,裙摆上再次渗出了血迹。脸颊贴着帝王温热的股侧,隐约听到血脉的搏动。遮天的大掌压在头顶,遮蔽了地平线上最后一线光明。 黑暗悄然降临,耳边回荡着卡莉妖异的笑声。冥冥中,一股强大却又不易察觉的力量主宰着权利的意志。卡莉流下了眼泪,权利会随之愤怒;卡莉笑得妩媚,权利亦会表现出慈悲。 大自在天湿婆被他的妻子踩在脚下,女人主宰着男人的灵魂,主宰着悲喜,主宰着一切的一切。忽然想起一句熟悉的话:男人靠征服世界征服女人,而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世界。 帝王征服了天下,于是,无数的美女被圈禁在高高的宫墙之内。如果世界上没有女人,他还会这么不知疲惫地争战杀伐吗?就像山下不断角抵的雄鹿,抛开障目的富贵,只是为了那群母鹿。 眼前掠过拓跋丕,拓跋辰,以及许许多多丑恶的身影。站在等级金字塔的巅峰,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玩弄女性。亵渎,虐杀,笑看踩在脚下的国法。 记得她曾责骂席乔政干的都是些无法无天的勾当。对方轻蔑地告诉她:法律、国家,听起来仿佛很神圣,不过是特权阶级暴力统治的工具罢了。加拿大的法律代表着白皮肤的殖民者,从来就没有公正过,黄皮肤永远是被专政压迫的对象,在政界的影响力还不如那些印度阿差。按照那样的法律,他这种毫无根基的偷渡客根本就没法生存。 她不信他说的话,恨不得冲上去甩他俩嘴巴。在她的印象里西方社会是绝对民主的。 最终那家伙在电脑上找到了他的依据。国家是阶级统治的暴力工具,消灭了阶级,国家就随之消亡了。当然,不是他席乔政说的,是恩格斯说的。不得不承认,隔着海峡的大陆人比他们对政治的触觉更敏感。 男人的天性,粗爆而凶猛;软弱的女人,是苦难的化身。男人靠武力征服了世界,而卡莉的阴影就像是女人的原罪,从一生下来就存在了,由不得你摆脱她。更让人困惑的是,为什么只能看到黑暗的卡莉,却看不到勇猛的女神杜尔迦?难近母有两个化身,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坏的? 拓跋焘从那双空洞的眸子得知,瘫软在眼前的小女人此时早已灵魂出窍了。懒得多问,猛一躬身将伏在脚下的人儿用力抱起。 诧然回魂,忍不住惊呼出声,“不要!放下,你又想干嘛?”那日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骤雨着实把她吓坏了。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人性,全然不懂得怜悯。 拓跋焘坐在榻前,将轻如鸿毛的身子放在膝上,伸手拿起那盒螺子黛塞进女人红肿的小手,“此乃乐平王送予朕的螺黛,到也算个稀罕物件,赐你画眉。” “我不要!”看都没看就塞回他手里。不是东西的问题,是这东西的来历有问题。想起拓跋丕就浑身不爽,那家伙差点强爆了她,还一心想把她置于死地。 “朕的一片心意,你敢不接?”不知其中隐情,以为对方成心辜负他的情意。 “不关你的事,我讨厌那个乐平王。”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拓跋焘赫然吃了一惊,用力搬起低垂的小脸,微微眯起狼眼,“怎么,你见过乐平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说也没有瞒着的必要。那个乐平王本来就该死,被皇帝杀了才好。 karma。。。。。。kali。。。。。。 心头幽幽掠过一抹飘渺的暗影。 欲说还休,轻轻点了点头,媚眼中深重的咒怨蛊惑着满心疑虑的帝王。 “何时?”他坚信其中另有故事。那拓跋丕好色是出了名的,若见了她又岂会轻易放过。 “在教坊时。”忧伤地垂下眼帘。 “可有轻薄之举?”大手当下覆上她胸口的封印。 没有答话,眼中闪动的泪光胜过千言万语。。。。。。 忽然想起拓跋辰将受辱的烟翠丢进井里的一幕,惶恐,赶忙解释,“只是企图,没有得逞。遭其非礼,我原本想要跳井自尽,幸而从前伴驾的那位老公公及时赶到,才救了我一命。”怕!她若失了清白,他没准也会弄死她。 对方的一番赞赏迅速证实了她的想法,“身为女子当三贞九烈、从一而终。暴徒当前为主守贞,甚合朕意!自尽之举亦是为君解忧,朕实在不忍下旨赐死你。” 心中暗暗咒骂:就凭你也配叫人吗? 一名女子无故遭人欺辱已经够委屈了。身为男人不但不挺身而出,还要杀了她! 这根本是个黑白颠倒的天下,身为女人就该死吗?还有没有天理啊?忍不住嘲讽,“到底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难怪拓跋辰当日会把受辱的烟翠丢进井里。” “哦,那日中山王也在?烟翠又是何人?”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若真出了那样的事,他只能饮恨赐死她。老天啊,又是一个贺兰。。。。。。 “嗯。烟翠乃是南市教坊的花魁,是中山王重金包养的私妓。” 无心理会关于“烟翠”的故事,他终于明白了皇权为何是至高无上的。不论你多么舍不得放弃拥有的幸福,一切的一切都要无条件的为皇权让路。权利是一把双忍剑,斩杀他人的同时,也是在斩杀自己。 忽然觉得,人间帝王像极了阴司的阎王。传说阎王有黑白两相。白面阎王执掌亿万众生的生死存亡,执掌着地狱残酷的刑罚。每到夜里却要变成黑面,受铅毒灌肠之苦。老天永远是公平的,有多么显赫的荣耀,就有多么痛苦的煎熬。。。。。。 第90章 手足积怨致命仙丹 拓跋焘对两位王爷同时出现在南城教坊感到匪夷所思,当初那老宦官回宫之后对此事居然只字未提。想想又仿佛隐晦地提醒过一句,说什么“万岁忽然驾临太乐署,恐怕会连累了雁姑娘的安全”此类。 当初以为,对方是怕后宫的嫔妃们得知消息后暗做手脚;现在想想,这话外之音针对的很可能是他那两个兄弟。许是因为两人身份显赫,手握重兵,实乃镇国安邦之栋梁,所以那老宦官才息事宁人,绝口未提。 急欲细听事情的经过,沉思片刻,握着惨不忍睹的小手转弯抹角地问道,“与朕说说你发配阴山之后的事情。朕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到了京城的?”故意忽略了中山,以为那是莫大的禁忌。若非被拓跋辰送到了那里,她就不会碰上那张见鬼的面具。嫉恨压在心头,彻底忘记了那就是自己。 “一肚子委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之,一路坎坷,颠沛流离,受了许许多多的苦,遭了几辈子都遭不完的罪。”而唯一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佛狸。。。。。。 该死!或许根本就谈不上幸运。她成了御用的奚官女奴,此时正依偎在皇帝的怀里。一场梦醒了,那家伙跟她再也扯不上关系。 用力搬正纤巧的下巴,抓回飘向窗外的眼神,“朕要你一件一件的说,朕有的是耐心。” 事到如今,还是不忍连累拓跋辰,毕竟对方曾经救了她,教坊那次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想了想,挑了个避重就轻的说法,“大风刮了一路,终于熬到了戍镇,一进军营就被管事派去烧火。后来,杀了人!” “杀了人?”一脸诧异的神色,怀疑这双柔弱的小手是否能拿得动刀戈。 “戍镇中很久见不到女人,一群士兵围着我。。。。。。为首的一个被我用斧子劈死了。”记忆中的血腥与黑暗被夺目的光芒驱散,第一次看到了骑着雪狮的女神杜尔迦。欣然笑出了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我杀了人,你会治我的罪吗?” “呵,他罪有应得。”笑容僵硬,暗自掬起一汪心酸。他当然不会治她的罪,那些混蛋若是落在他的手里,一定会死得更惨—— 千刀万剐! “为此我被副戍关了起来,依律当斩首示众。中山王心生恻隐,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救了我,唯恐难平士卒之愤,更怕陛下怪罪,连夜将我遣送到中山的尼姑庵,要我在那里静心思过。”适度篡改了一部分事实,抹去了那段风花雪月的情事。 “原来如此。后来,又如何到了京城?” “不知什么原因,尼姑庵里忽然来了些匪徒,为了逃命,我拼命冲到了街上。谁知阴差阳错被押上一辆宫车。后来才知道,车上的那些歌妓恰巧是中山王送给乐平王的寿礼。”抿了抿嘴唇,轻叹一声,“一到京城就被送去了教坊培训,见鬼的幸运——正巧碰上那个大淫摩去拜祭被他折磨死的冤鬼。后来,他想那个我。。。。。。恰逢中山王来教坊看烟翠,得知烟翠已经被乐平王侮辱了。俩人为烟翠争执的时候,中常侍就去了,还好我侥幸逃过一劫。” “是朕的一纸诏书救了你,还不快谢恩?”拓跋焘故作轻松,扬手抚过她柔顺的长发。这番话还算可信,但也不能全信。细推敲漏洞百出,至少能挤出三五成的水分。包庇中山王——原在他意料之中。。。。。。 拓跋丕,着实可憎! 因为朕对赫连充容睁一眼闭一眼,你就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骑在朕的脖子上吗?朕纵容你自有纵容你的道理。当初给你一方自由伸展的土壤,是有意培植你的野心,以防你与太子结成一党。此时,朕已打消了对晃儿的顾虑,今后做事可要当心了! “谢恩?算了吧!你若是下旨放我出宫,我就跪在地上给你磕三个响头。可惜你偏偏把我弄进了宫里。毒蛇,刺客,诬陷,大火,幽僻,毒薯,严刑拷打,这一切的一切都得感谢你的恩赐。” 真真是逃出了虎口又掉进了狼窝。比起教坊里的水井,这幽暗的皇宫更加深不见底。正如宗爱公公所说:最是阴毒妇人心。一个不会吃人的女人,待在这里,早晚会被人生吞活剥。 “幸而那日朕梦到你惨死在长江边,不然。。。。。。落羽,是朕害了你。”话一出口,直想抽自己嘴巴,这样的话怎能出自一名帝王的金口?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那才是帝王应有的气魄。 “现在放我走也不晚。”明知道没有可能,还是嘟起小嘴调侃。 “呵,”为彻底断了她的奢望,故意恐吓,“留在这禁宫之内,你在朕的榻上。一旦出了着萧墙,你恐怕会在乐平王榻上。” “没有第三种选择?”一个禽兽,一个禽兽不如。跳槽想起席乔政常常对狄威说起的那句粗话:什么他妈的见鬼选择! 自从飘到了这个世界,她快活活憋死了!她就是件任由别人拿来拿去的东西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到哪儿去?” “搭载航天飞机逃到月亮上。”神情落寞,自言自语。 “航天——飞机?”怀疑她说的语言来自西域,“哪国的番话?” “摩揭陀国。”现买现卖,前些天刚听咖喱大师说过的,“就是——铁鸟。向鸿雁一样,能长途飞行的那种。铝铁造的,上面能坐好多人。” “痴人说梦!”啪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他大魏国没有的东西,那些番邦小国更不会有,八成只是个神奇的传说。 “会有的!再过一千几百年就会有。”砰的一声跳下他的膝盖。 “朕潜心修道,但愿福寿齐天。你不提朕到忘了,自从来了这鹿苑行宫,那寇天师就没有再给朕送过丹药。传——”话未出口,就被她极没规矩地打断。 “不想早死就别吃!这个我知道,那些丹药里除了汞,砷,就是硫磺,硝石。有的是慢性毒药,有的迅速致癌,搞不好还会急性中毒。传说秦始皇就是这么被自己毒死的。” “胡扯!”嗤之以鼻,眼中少半是愤怒多半是疑虑。 “这个是我的专业!汞就是水银。砷就是砒霜,硫啊,硝啊都不可食用过量。” “《神农本草》所载,水银乃入药之上品。” “不信我的话,你只管吃。吃死了活该,怪不得别人!”真想找台电脑帮他搜索一下,当初席乔政最喜欢用这种办法反驳她。 第91章 超越两千年的智慧 雁落羽对“仙丹”的直白诋毁,让潜心修道的拓跋焘微微有些嗔怪。脸色一沉,拂袖而起,愤然教训道:“你这刁奴,受那胡神邪说之毒害不浅;对黄老之学,修仙之术颇有偏见!” 小女人抬头仰望着画梁上的彩绘,对眼前这颗冥顽不灵的脑袋感到无可奈何,撇了撇嘴角,忿忿地辩解道,“干嘛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胡神邪说怎么了,你干嘛那么恨之入骨?我也没有诽谤黄老之学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被那些丹药毒死。”怯怯地瞄了眼那副火药桶爆炸前的神情,“道学博大精深,我顶多也就知道点皮毛。可那些炼丹术是不可信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的神药!” “妇人之见!”侧目,狠狠剜了她一眼。 “我就是个妇人,可你比我的见识还短!”争执,全然忘了面对的是当朝天子。 “放肆!”竭力克制的情绪骤然爆发,扬起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单薄的身子一个踉跄摔出了老远,跌坐在地上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该死!拓跋焘瞥了眼捂着肚子的小女人,暗暗有些后悔,碍于面子,全然没有上前扶起对方的意思。 雁落羽心里填满了委屈,猛一抬眼大声咒骂:“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吃死才好,谁稀罕理你!” “刁奴,不低头认罪,还敢顶嘴?若非念你身子有伤,朕现在就赏你几鞭子!“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罪?奚官女奴好歹也算份工作,把你当主子才一心一意护着你。好心当作驴肝肺!”抽搭了几声,扬起手背狠狠抹了把眼泪。 “口口声声说护着朕——好!那就给朕个依据,让朕心服口服;否则,养好了伤再去领那顿鞭子!”黑着脸,轰的一声坐回榻上。 落羽强忍着周身的疼痛,撑着立柱站起身,“要是我说出个一二三,又当如何?你立即下旨放我出宫?”眼中波光粼粼,微扬着下巴凛冽相对。 神色轻蔑,以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君无戏言!你若说出了道理,朕当即下旨放你离去。” “不,不止如此,我要你御笔亲书,准我择婿嫁人!”或许这是个机会,只要出了宫,她就在京城打探佛狸的消息。没有这御书在手,她与这家伙永远脱不了干系。 “允你!” “还要麻烦你下道旨意,请寇天师把那些炼丹的‘神药’逐一拿份样品来。”从中学时就开始倒腾化学药剂;大学时,更是成天穿着白大褂待在实验室里。就因为她当初主修生物化学,席乔政才常常嘲笑她脑袋里塞满了“嘌呤嘧啶”,对其他的东西狗屁不通。 无机化学对她来说太小儿科了,若不是当初看过关于炼丹术和炼金术的幻灯片,她也不会那么肯定仙丹有毒。 “不必。”帝悠然抿了口茶,“宗爱,将寇天师此次炼丹的仙方及药样取来与这刁奴过目。” “诺。”应了一声,疾步退出殿外。 拓跋焘放下茶盏,转身盘坐在榻上兀自摆弄起围棋,完全忽略了站在不远处沉思的雁落羽。 不消一刻,宗爱手捧托盘跪在榻下,“药样在此,请万岁过目。” 万岁爷一摆手,连眼皮都懒得抬,“拿给那刁奴。” 落羽迎上前来一一打开盒子,依照引起中毒的成分与盒子上的名称,仔细推敲着各种药剂作用的关系。良久,轻声发问,“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神奇,让你这么迷信?” “自然神奇!物与物可阴阳互化,生生不息。”随口答话,专心与自己对弈。 “具体说说,你那个说法也太玄了,貌似故弄玄虚。”捻弄着盒子里的药剂,一手扇动,嗅了嗅各色药剂的气味,“先说说你的道理。” “天下万物,分为阴阳两类,入药时需阴阳相配,方可产生玄妙的变化。”一心二用,指尖落下一枚棋子。 “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可我说的你大概听不懂。但我还是要说,这就是我的道理。你说的阴阳,我理解为卤族和金属,或者酸和碱,正和负。”不辩则已,辩论当中忽然对黄老之学肃然起敬。 我的天啊!她的印象里自然科学是西方近代才产生的,中国人几千年前就参透了?第一次感觉到阴阳太极图的神奇,那一黑一白两条太极鱼就像是化学元素,那两只鱼眼,就像是配对的正负离子。中国人,实在是厉害! 拓跋焘完全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入药若弄不对种类,控制不住剂量,把握不好次序,就会飞龟舞蛇,愈见乖张。药性不合,剂量不合时,丹炉甚至会崩毁。” “那是歪打正着,被炸死的道士碰巧发明了火药。”有些不耐烦了,索性直奔主题,“还是说说仙丹的事吧。” “朕听闻寇天师说过一句神咒: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被这小女人搅了下棋的雅兴,无奈放下棋子抻了个懒腰,“初时,朕也疑惑。问过天师才知,那‘河上姹女’乃水银的神号。‘黄芽’即是硫磺。” 水银加热就会蒸发(飞)不见了。要想固定水银,就要加入黄芽,黄芽就是硫黄,放在一起加热后就会生成红色的硫化汞。 yes! 终于套出了有效信息,胸有成竹的说道,“小case,我明白了!” 第92章 自食其言夺命晚膳 天色已晚,宗爱左右打量着唇枪舌战的一双男女,趁机插进话来,“陛下,是不是先进晚膳啊?” “不急,听她说完。朕到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歪理!”一副轻蔑的口气。 落羽攒眉想了想,拿起托盘上那盒红白相间的结晶体问道,“陛下以为这是什么?” “朱砂。《神农本草经》曰:可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 “常吃这东西人会变傻,吃得过量会死人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我管这个东西叫硫化汞。看上去有杂质,大概是天然的。” 皇帝老子刚想打断,就被她蛮横地堵了回去。只顾着争辩,以为自己是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演讲人,“听我说!”随手拿起装着硫磺的盒子,“这个是硫,就是你说的黄芽。把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加热,结果就会出现流动的金属——汞。在炉火的照耀下金光灿灿,可那不是金子,就是水银,金丹一说根本是胡扯!” 拓跋焘似懂非懂,又为对方对成丹过程的过分了解而感到困惑:神仙下凡?莫非,她也会炼丹? 胡思乱想之时,忽听小女人接着说道,“继续加热,朱砂的红色没了,变黑了。或许这就是你想象中的阴阳转换。事实上,是因为那些水银又与硫结合成硫化汞。但这个时候没有了结晶水,是纯净的粉末,所以就黑了。” “还丹复为朱红色,愈加艳丽,犹如再生,这又当如何解释?”越说越靠谱,终于有心细听下去。 “放在炉子里保持一定的温度,黑色的硫化汞自然会再结晶,所以又变成了红色。而且去除了天然晶体的杂质,所以愈加鲜红。哦,就因为丹药犹如再生,你就以为人也能返老还童?这不过是个简单的氧化还原反应,初中生的水平!”心中暗暗咒骂:自以为是,迂腐! “你是从何得知这炼丹的过程?”将信将疑,还是担心她糊弄自己,“天师说,炼丹亦要讲求天地人和,不是每炼必成。需‘大易’、‘黄老’、‘炉火’三道由一。” 困惑地摇了摇头,“不明白!不过,我个人这样分析天地人。这个天时,大概是指加热的时辰啦,温度啦刚刚合适。地利大概是炉子的问题,寇道长也说了,水银受热会挥发,都挥发没了就不能进行第二步反应了。对了,你不说我到忘了,炼不好还会死人吧?汞中毒!” 纳闷地点了点头:又说对了! “人和嘛,大概就是说,懂得《易》道的天师,能够按照其中的数学道理推算出各种原料的用量和配比,因此也就提高了成功的几率。” 拓跋焘望着对方,认同地点了点头,“或许!寇天师说,照仙家留下的说法:金十五,水五分。火二与之俱,其三逐不入。入药量大约为十五比之二。” “汞的原子量是200。59,硫的原子量是32。07,算起来两者的定量关系应为15:2。4。”不禁赞叹,“哇!那个寇天师真的好厉害!不对不对,他是听高人说的。是《易经》,太不可思议了!”兴奋过后,转念想起自己在这里磨嘴皮子的动机,赶忙追问,“怎么样?解释得还算清楚吗?”打量着对方低头沉思的侧影,“最重要的事忘了告诉你,那还丹远比朱砂的毒性大。纯净的硫化汞有剧毒,水银也是剧毒,都会吃死人!不信的话,可以拿只老鼠来试试。”不禁想起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如果老鼠一个时辰死翘翘了,算算你和他的体重比,不难估算出你的死期。” 彻底被折服了,终于发现眼前并非一名寻常女子。。。。。。 赞叹的同时,心里暗暗琢磨着另外一件事情。刚刚已答应了放她出宫,眼下该如何是好?所谓君无戏言,真的要履行承诺吗?写下任其择婿的诏书——做她的春秋大梦! 雁落羽已经准备卷铺盖走人了,对方刚刚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砰的一声跪下身,语气咄咄逼人,“君无戏言,愿赌服输,望陛下开恩,写下诏书放落羽出宫!” “呵呵,”对方忽然抬眼,笑容阴郁,“莫急。朕很好奇,以你一介女流怎会通晓《易》术?曾拜何人为师?” “我不懂什么易术,不论你信不信,我的师傅在距今一千七百年以后,是个黄头发,蓝眼睛的英国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在这里我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你全当我是个妖精,放了我吧。”忽然很想家,想念西蒙佛雷泽,忧伤的目光凄然飘向窗外。 拓跋焘不愿背上自食其言的骂名,而一时间又想不出对策,只好东拉西扯暂作缓兵之计,“宗爱,速命人捉鼠,敕令寇天师速将‘金丹’送至鹿苑,朕要亲自试试那还丹的药性。哦,朕饿了,先传晚膳。” “诺。”忍不住偷笑,多年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皇上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不禁对那乳臭未干的小女奴刮目相看,此女八成是老天爷派下凡间约束万岁的神仙。 丰盛的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因为天子没有进好午膳,晚膳特地弄得倍加隆重。拓跋焘伸手将筷子递给站在不远处的小女人,伺候他吃饭是奚官女奴最重要的责任。 雁落羽无可奈何地接过筷子,强忍着对油腻的恶心将桌上的炖鱼,炖菜和烤肉挨个尝了一口,心里小声嘀咕着对方前日改了的规矩。 真的要“以口衔之”吗?开什么国际玩笑?嘴对嘴喂——肉麻死了! 瞥了眼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混账男人,毫不客气地将一块肥羊肉丢进对方眼前的碟子里。心怀不满的万岁爷尚未开口,女人手里的筷子已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雁落羽忽然觉得指尖发麻,舌头僵硬,肚子里阵阵绞痛,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随即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霎时感到阵阵眩晕。。。。。。 “落羽!”拓跋焘猛然起身,架起小奴儿瘫软下沉的身体。惊见女人翻着白眼,大口地,艰难地吸着气。唇色黯紫,倒在他怀里已然丧失了意识。 心底一阵惶恐,扬起颤抖的嗓音大喊,“速传太医!”见鬼!有人在御膳里下毒?怀里的女人奄奄一息,仿如油尽灯枯,转眼就会离他而去。 怀抱着剧烈抽搐的身子轰然坐在地上,手足无措,扬起衣袖擦拭着女人嘴角失控流下的涎水。心底弥漫着深重的恐惧,脸颊贴着潮红的小脸喃喃自语:“落羽,醒醒。。。。。。醒醒。。。。。。听到我说话了吗?跟我走,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求你,醒醒。。。。。。我是佛狸!跟我离开这里。。。。。。离开那暴君!他会害死你。。。。。。” 第93章 剧毒难解痼疾愈重 胡老太医跟在宗爱身后健步如飞,花白的胡须随着颠簸的脚步翩然飞舞。一个踉跄跑掉了鞋子,顾不得捡,对着四下逃窜的宫女扯着嗓门大喊:“快,烧水!绿豆,金银花,甘草同煎!” 宗爱猛然拉住一名神色仓皇的宫女,大喝一声,“慌什么?” “万岁,万岁他。。。。。。疯了,疯了。。。。。。”讲话的女人看起来比疯子更像疯子。 狠狠推开吓破了胆的女子,疾步冲入殿内,猛一闭眼,不忍再看倒在血泊里的宫女。强压心头的恐惧,砰的一声跪倒在手提宝剑的男人面前,“万,万岁,使不得!别,别急,胡太医来了。”话音未落,气喘吁吁的老太医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阉货!谁是你的万岁?那昏君人在何处?我正要找他算账!”剑锋凌空划过,嗖的一声架上了对方的脖子,“说!” 宗爱斜瞟了一眼胡老太医,两人瞬间意会:陛下在关键时刻又犯了痼疾,赶紧想个应对之计? 情急之下,老太医突生一计,指着万岁怀里那个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女子说道,“陛下怒发冲冠,此时正亲自追查投毒一案。当务之急是先救治这中毒的女子,待到毒入骨髓,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她!”将错就错吧,万岁以为自己是谁,就当他是谁好了。 拓跋焘迟疑片刻,抱紧怀里的女子如泰山崩塌般轰然一跪,“恕晚辈鲁莽,但求老太医务必救她还阳!” 胡太医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受此一拜岂不折死他这把老骨头?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当下投入了紧张的抢救。 就地给中毒的小丫头灌入了炭灰,吩咐宗爱化开了大量的碱水。硬掰开女人的嘴,一碗接一碗地灌进肚里。。。。。。 须臾,雁落羽终于有了点反应,自鼻腔猛喷出一股浊水,随即扒在地上大吐特吐。平复之后,再次灌入,以最原始的方法反反复复地洗胃。 折腾了一遭,复又灌下泻剂,失禁的便溺四下淌了一地,寝殿里浮动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昏迷中的雁落羽仿佛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倚在拓跋焘挺括的肩头任人摆布,若非贴得很近很近根本就感觉不到微弱的呼吸。 受命煎药的宫女一路小跑将解毒的汤剂盛了上来,天知道,能不能救她的命。。。。。。 稍事休息,老太医双手分切两臂脉搏,稍稍舒展了长眉。起身擦了擦手,对跪在一旁打下手的宗爱使了个眼色。 宗爱蹑手蹑脚地站起身,瞄了眼六神无主的万岁爷。二人稍稍侧身,面面相觑,私下里小声嘀咕。 “公公,万岁因这一惊,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过神儿来。追查凶手一事,就请公公代劳,以免万岁复而问起。” “多谢胡太医提醒,咱家这就去办。这里的事还要请老太医替咱家操心担待着点。”疾步出了殿门,心中暗暗盘算:这可如何是好?凶手自是要查,可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让陛下记起自己是大魏国的皇帝。隐约生出一计,只是不知能不能奏效。这普天之下,除了那还在昏迷的女子,唯一能让陛下牵心的只有太子了。。。。。。 暮色褪尽,东宫的佛堂里异常清静。太子晃满心虔诚地点燃了香,在佛前拜了三拜,转身迎上满面慈悲的老和尚,“这是何物?”接过对方手上惨白的面具,“玄高大师莫不是动了凡心,迷上了乐伎们排演的悲戏?” 释然一笑,低声唱了起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唱罢,随口赞叹,“《越女歌》,甚为感人。” “果然神通广大!就连这宫里乐伎们排演的小戏都逃不出大师的法眼。”抿了口茶,由衷的赞赏。呵呵一笑,紧跟着调侃道,“看不出大师亦是枚情种,深谙这戏里戏外的风月。” “让太子见笑了!俗与禅本无分别。不离入世,不废出世,首在修心。若没有对世情的透析,何谈出世修行?换句世俗的话:正因为切身体谅,才会生出悲悯。” 拓跋晃望着手里的面具微微敛起浓眉,一边点头一边摩挲道,“敢问大师,此面具有何寓意?悲?” “四梵行:慈悲喜舍,皆利他之心。慈为一切功德之母,给予众生无量之利乐,悯念众生于五道中所受之身苦、心苦。‘悲’乃人间圣王最真切的面孔,怀着一颗大悲之心,人间圣王即是入世如来。” 听了对方的一番高论,忽然对这张悲伤的面具肃然起敬,“得遇良师真乃本宫人生一大幸事!本宫自当时时将这‘梨花带雨’置于手边,时时以为警醒,普缘无量众生,引无量之福。。。。。。” 佛龛上真香缭绕,被忽而荡起的夜风吹散。拓跋晃循声望向吱扭一声推开的殿门,对着举步跨入禅堂的侍卫问道,“本宫正听大师讲法,何事惊扰?” “宗爱公公私下派人传来消息,说万岁今日在鹿苑几次念叨起殿下。大概是思子心切。又说太子近日若能得闲前往,定会使龙心大悦。” 拓跋晃看了看玄高,摆手示意侍卫退下,探过身子伏在玄高和尚耳边说道,“大师以为,万岁是何用意?” 老和尚手把胸前的大串念珠,红润的脸上淡静无波,“哎,父亲思念儿子原是情理之中的事。殿下身为太子定要时时以孝道为先,切勿让那些信奉孔孟之道的汉臣在细枝末节上抓住把柄。” 第94章 濯洗污秽阉废之殇 折腾了半宿,疲惫不堪的侍女蹑手蹑脚地点亮了浴室四壁的灯火,拔下白玉螭龙口衔的木塞,蒸腾着热气的泉水顺着光洁的玉壁汩汩流进了浴池。 “都出去!”拓跋焘一声低喝,宫女们一溜烟地飞出了殿外,战战兢兢地放下珠帘。 径自褪去污秽不堪的衣衫裤褶,小心翼翼地解下怀中女子的罗裙,隐隐有些紧张,仿佛第一次面对恋人一厶不挂的玉体。之前一直担心沐浴会愈泄元气,老太医说这有助于余毒随着汗液彻底排出。好在救治及时,若再迟一刻便会伤及性命。 一双鸳侣轻柔入水,大概是水温的刺激,渐渐恢复了知觉的病体下意识地一紧,隐隐听到昏沉的呓语,“佛狸。。。。。。george,我知道,是你。。。。。。”小脸渐渐恢复了血色,嵌在他温暖的肩窝里。 “我在这儿。就在这儿,守着你,哪儿也不去。”角色长久定格在“亡国流民”,脑海里反复着“生不能同席,但求死而同穴”一句。 身困鹿苑,那个暴君绝不会放过他们俩。沐浴梳洗,相偎相依,平静地迎接死亡的来临。 抚着遍体鳞伤的身体不由阵阵揪心,他要带她离开了,去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传说三途河畔有一片火红的花海,荼蘼为约,惟愿生生世世为她守候在那里。。。。。。 宦官宗爱将寝殿里的琐事托付给了胡老太医,亲自带着人马去了灶房。备下晚膳的宫女此时已将自己吊在了屋梁上,白眼激突,吐着淤紫的长舌。晃动的尸体被来往巡查的麻木人群波动,襟袂飘飘,怡然自得地荡着秋千。 光线昏暗,桃红的罗裙幽幽掠过眼帘,望着死者脚上一尘不染的绣鞋,暗暗惋惜:一个尚未尝试过人间乐事的黄花闺女,就这么,没了。。。。。。 命,就像一张轻薄的窗户纸,隔着生与死,脆弱到一捅就破。甚至无须去捅,一阵风吹过,一阵雨下过,也就破了。 轻声屏退了左右,清冷的灶房内只剩下一具尸体陪着自己,神色麻木而怪异,始终没有抬头去看死者狰狞的脸,压抑地喘着粗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过一只绣鞋。 惶恐地闭上眼睛,燥热的灵魂呼之欲出。消瘦的指尖顺着匀称的小腿缓缓上移动,在残留的温热中寻找着一丝生的气息。脸颊发烫,欲望的利齿撕咬着早在儿时就已提前夭亡的“男子”,残存在本能挣脱了身体的囚笼,在贪婪的指掌下肆虐—— 尸体在摇曳的烛光下飘然晃动,宛如凌空起舞的仙子。修长的影劈开了大地,黑暗的丰唇恣意品尝着鲜血。 kamar。。。。。。kali。。。。。。 冥冥中听到妖魔念动着咒语,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蛊惑,扬手探入裙底。。。。。。 不! 宽恕他不耻的罪孽!不是猥亵,他只想知道女人是什么样的。 体内翻腾的热浪让仅剩下半截的灵魂窒息—— 压抑,罪恶,委屈。。。。。。 他要一个女人!他想要个活生生的女人! 他会像万岁对待雁姑娘那样宠溺对方,可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爱的资格?爱,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被冰冷的勾刀废了。 愤恨! 对着悬在空中的尸体破口大骂,都是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词汇,仿佛在责怪一只无辜枉死的厉鬼引诱了他。 此时,卡莉就站在荡动的裙摆之下,他看不到,却因她而疯狂了。。。。。。 一个最原始最简单的愿望在意识里扎下了根,他要一个花一样美好的女人屈服在他残缺不全的身下。。。。。。 狂乱过后,蜷缩在菜案旁大哭了一场,尖锐的声音让他弄不清自己是男是女。他还算个男人吗?没有女人,男人还算是男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克制住了娘们儿似的抽噎,扬手擦干了眼泪,在墙角尚未焚烧的垃圾堆里翻找,菜叶,碎骨,皮屑。。。。。。 突然,一张奇怪的仿佛是“皮”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乳白色,带有细密的针刺状突起。这是什么?茫然—— 会不会是引起中毒的“凶器”? 吩咐徒弟好生安葬死者,三步并作两步,将刚刚找到的“嫌疑”送去询问老太医。 胡太医接过此物,借着昏黄的灯火仔细辨认。赫然一惊,“河豚?”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认错,复而十分肯定地给出了结论,“不错,是河豚!春日里,河豚交尾产子,正是剧毒的时刻。哪怕吃上一口,也难保不被要了命!那女子能安然度过此劫,乃是福大命大,老夫的医术只能略微帮她一把。” “这河豚如何进了灶房?宫里的采办不会连河豚与鲫鱼都分不清吧?” “一网捞起,许是疏忽了。” “没那么简单!这鱼是从万寿宫的御膳房辗转送到这里,过程要经历多少双手,多少双眼睛,偏偏没人发现,岂不让人疑心?” “京城万年地处内陆,宫中之众大多不识水族。若知其剧毒,那畏罪自缢的宫女也不会将其与鲫鱼炖在一起。以老夫所见,多半是无心。” 宗爱撇着嘴角,轻轻摇了摇头,“或许,这正是投毒之人的高明。”长叹一声,发现屏风后没有人,焦急地询问道,“万岁去了哪里?可曾记起自己的身份?” 太医捋着胡须,无奈地摇头叹息,“万岁与那奴儿正在沐浴。当着诸多宫人的面,弄得一身的便溺,实在有损帝王的威仪!” 第95章 生死同席偷欢男女 拓跋焘正在为乱丢在地上的脏衣裳焦虑时,当值宫女战战兢兢地将菊黄的蚕丝睡袍和一套崭新的宫衣放在了珠帘下的小几上。 抓起睡袍犹豫了片刻,无可奈何地穿在了身上。 诧异:这是那暴君的衣裳吗?如此说来,对方仿佛与他身量相当。 扶起靠在池壁上昏睡的小女人,笨手笨脚地帮对方穿起宫衣。女人背后的烫伤已经大致愈合,看不清神像的面孔,大概是尊十臂的胡神像。 水气氤氲,雁落羽微微张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一个男人守在身边。视力模糊,看不清五官,只觉得掌间的力道好温柔,好贴心。。。。。。 身子忽悠一下被男人抱起,眩晕,无力抬起眼皮,再次昏睡了过去。 拓跋焘抱着娇弱的爱人,全当自己是那个“亡国流民”。疲惫不堪地出了浴室,当下对宽大而奢华的龙榻产生了兴趣。 有生之年能在御榻上睡一宿,明日被处死也值了。瞥见一大堆胭脂水粉堆在几上,不屑地嗤之以鼻:果然是个荒淫无道的暴君!不思忧国忧民,偏偏钟情于这些糊弄女人的东西。 很珍惜第一次,唯一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同床共枕的机会,可惜她身子太过虚弱,不然。。。。。。 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因何不派兵擒拿他? 许是担心他把落羽当做了人质? 不好说,谁知道那狗皇帝怎么想的?累极了,抱紧怀里的爱人安然睡去,能在睡梦之中双双被诛,亦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更鼓敲了三声,拓跋丕像以往一样等在皇宫禁院的角门外。探头张望,身子猛然缩进门头的黑影,躲过了巡逻的禁卫军。 待到四下无人,扬手在门板上煞有节奏地叩了几声。小门吱扭一声开启,闪身进了半敞的门缝。旁若无人地穿过停放着几辆笨重水车的院落,沿着黑暗的墙根向内廷深处走去。 高高的宫墙上掠过猫儿的暗影,毛骨悚然的怪叫声震荡着诡异的星空。赫连图娅烦躁不安地倒在绣榻上,轻柔安抚着怀里躁动不安的公猫。 空气里隐约浮动着晴欲的气味,怪异,不知是来自窗外發情的母猫,还是满腔春恨的自己。。。。。。 “南窗月落更漏深,昭阳断路洒泪痕。寂寞金屋花欲晚,宫墙难锁禁园春。”吟罢,兀自嗤笑:宫墙上的猫儿也在沉吟,只是人听不懂。怀里的“赛虎”一定听得懂,所以才急着出去安慰。 可她不愿意放它出去,不愿意!凭什么蹲在宫墙上的母猫都能得到安慰,她却不能?难道她还不如一只母猫? “哎呀!” 赛虎被星空下的黑暗魅影蛊惑,猛一回头咬了她的手指。 怒不可遏,扬手便打,“叫你咬!我叫你咬我。。。。。。”心火腾地窜上头顶,一路追出了房门。一撩门帘,冷不防撞进来人的怀里。 “这是怎么了?何事又惹得我的心肝儿大发脾气?”拓跋丕心里暗暗嘀咕:这废弃了房)事的女子,脾气性子皆刁钻暴戾,大概是内阳太盛,不得采补,内火淤积的原因。 女人将身子顺势一倒,霎时眉开眼笑,“王爷还能想得起我啊?今儿没去青楼楚馆花天酒地?“ “该来的时候,自然就来了。私入内宫禁院岂同儿戏?本王可是提着脑袋来会你。”若不为互通口风,他才懒得来呢。这女子拈酸吃醋的口气实在让人厌恶,他不过是她的“奸夫”,可对方永远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哎,你闻到什么味儿了没有?”图娅觉得今晚鼻子异常敏感。因为跃出宫墙跟着母猫鬼混去了的“赛虎”,总能闻到一股怪味。 “酸!”语调懒散,举步进了屋。因为拈酸之事淡淡嘲讽。 “不是。”稍稍有些生气,知道对方是在揶揄自己。 “骚!”女人身上通常就这两种味道。失宠的酸,得宠的骚,而这皇宫禁苑之内,填满了这两种味道。 说对了,骚!就为了那股子骚味,赛虎咬了她,不惜痛挨一顿暴打跑了出去。 沉默片刻,掩口一笑,抬眼打量着清瘦而轮廓分明的拓跋丕—— 她并不喜欢这个粗俗的、看似风趣的回答; 更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 如果有第二个选择,她绝不会跟他在一起。这家伙野心十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代替当朝天子登基称帝。而就凭他这副德行,拿什么跟他哥哥比? 除却他那淫暴的怪癖不说。论武功,论气度,论人品,论才情,他充其量是一介武夫,连拓跋焘的一根脚趾都不如。 当今万岁文能治国,武可安邦,真真一个让人钦佩的伟丈夫!私下里柔情涓涓,爱意绵绵更让女子恋慕。只可惜他是这深宫里千百名女子的丈夫,更恨她姿色平平,又无卓越才情,难以久承恩宠。 陛下还是喜欢她的,她一向很会逗人开心。只恨当初一步走错,再也回不了头了。她知道眼前是一条不归路,到头来只有死亡和坟墓。怪她耐不住寂寞,被眼前这个混蛋引入了歧途。。。。。。 一晌贪欢,她以为身体里躁动雀跃着的是复活的爱情,之后才知道放縦过后是更深重的空虚。 常常觉得自己禽兽不如,只为了暗夜里的一枕激荡,梦想着失去的爱情能在这个男人身上得到补偿。慢慢地,终于明白,那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痴妄。 忘了吧—— 再往前走遇上的依旧是个男子,幸福,还有什么指望? 紧紧闭上眼睛,脑海里幻想着另一个身影。放浪的迎合,任那肆虐的大掌开启地狱之门。。。。。。 第96章 鸳鸯依依生死不离 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偷情的人儿踏月而去,偷腥的猫儿趁夜而归。赫连图娅静静地坐在黑暗里,望着赛虎那双铜铃般的眼睛。 凄凉而麻木,仿佛跟钻进被窝里的猫儿闲聊,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场香艳一场梦,去如朝露一场空。赛虎啊赛虎,你这又是何苦?”疲惫不堪地依着鸳鸯枕,只听得怀里的猫儿醉生梦死地打着呼噜。 浅浅眯瞪了一会儿,再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人还没下床,就听见姐姐冰冷而凝重的嗓音,“图娅,这个时辰了,还没起来梳洗吗?” “急着起来干嘛?又不赶着接驾?”撇嘴一笑,大大咧咧地抻了个懒腰,“姐姐起得早啊,洒扫房的‘看门狗’天没亮就给姐姐通消息了吧?” “你呀你,人果然来过?”不便明说,指的当然是乐平王,“都说了些什么?” 闲来打趣,不知是调侃还是故意找刺激,“说的可多了!亲哥哥,蜜姐姐,什么骚啊,酸啊。。。。。。” “还有呢?”皇后神色微愠,知道妹妹是诚心找别扭,明知她问的不是这个。 “呦,姐姐还要我把那嗯嗯呀呀都学一便啊?”心里暗暗赌气,借着那层暧昧关系,她顺理成章地充当起了皇后和乐平王勾连的接头人。待东窗事发之日,皇后还是皇后,她可是要掉脑袋的。 屏退左右,两姐妹口无遮拦地闲扯,“但学无妨,哀家求之不得,最好能让哀家想起自己是个女的。去年随圣驾出宫赏春,无意间听静轮天宫的小道士唱了段山野乡间的淫词艳曲,哀家这心啊,被撩拨得像猫抓一样。“ “圣驾不是就在姐姐跟前嘛,春情难耐就去找啊?您是皇后,您怕什么?”阴阳怪气,虽是亲姐妹还是难免妒忌。 “可惜——哀家没你这张哄死人不偿命的小嘴!”嫉恨,姐妹三人唯她这一国之母不曾得过陛下朝朝暮暮的宠幸。 恼火,“得了得了!用不着在这儿挖苦我。姐姐不就是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吗?图娅哗啦一声掀起被子,一巴掌打醒了赛虎,蓬头垢面地下了地,“姐姐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据说那个被宗爱接去鹿苑的奚官女奴在试膳时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这会儿八成已经见了阎王。” “何故?”惊诧不已。莫不是有人在陛下的御膳里投毒? “原因还没查清,谁也说不清楚。。。。。。”慵懒地披起罗衣。 “亡国流民”自从后半夜被噩梦惊醒后,就再也没有睡着。梦见一袭玄袍的残暴身影提着宝剑跨进寝殿,咬牙切齿地冲向他和落羽。对方身量与自己相当,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孔。 怀里的女子尚未醒来,好在呼吸均匀而平稳。一卷长发铺在宽大的御榻上,纤弱的身子紧贴着自己。 那暴君还没回来吗? 猛然支起身体向屏风外张望。寝殿内空无一人,寂静得让人揪心。思量片刻,决心出去看个究竟。最好能四下转转,或许两人可以瞅准个空子逃出去。 一翻身,忽见身边的女人压住了宽大的睡袍。嚓啦一声拔出放在枕边的宝剑,短暂错愕,隐约觉得这只宝剑属于梦里的暴君。 脑袋里一片混乱,丝毫想不起自己如何闯入这行宫禁地,可能是一路杀进来了的,也可能是弄死卫兵换了衣服混进来的?管不了那么多,哗的一剑割断长袍,睡梦中的女子微微蹙眉,连忙轻拍她的肩背,须臾,那副紧缩的眉宇又恢复了平静。 生怕弄出一丝响动,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殿外。 四下无人,抬眼向围廊外眺望,乍见一池春水上浮着一双相依相伴的鸳鸯。微喜,不由自主地提起嘴角,“执手相持何惧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心头化开一抹柔情:雄鸟为鸳,雌鸟为鸯,双双对对未尝相离,一只死去,另一只便会相思成疾,随之而去。 以鸳鸯喻爱侣再贴切不过了。‘鸳’上乃是‘怨’,‘鸯’上乃是‘央’。‘怨’乃又恨又叹,多少抱怨,多少无奈,多少苦痛无处申述。‘央’乃央求,“和铃央央”——附和之声,需要,依赖,乞求怜悯。 轻叹一声沿着空无一人的围廊直奔殿宇的背面,单臂一撑跃出廊下,隐在刚刚吐出嫩芽的林木中向着山下一路狂奔。。。。。。 暗自庆幸大殿外没有卫兵和宫人,并不知道宗爱因为河豚之事将内侍们叫去了偏殿逐一拷问。行宫四面的宫墙处处都有卫兵把手,他如何才能带着落羽逃出此地? 焦虑地东奔西走,试图在重围中找到薄弱的缺口,谁料到一袭朱红的锦袍此时已步上山门前的白玉石阶,昂首挺胸地向御殿攀登。 ******************************************************************************** *《咏内人昼眠》* “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攀钩落倚障,插捩举琵琶。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夫婿恒相伴,莫误是倡家。” 在北面窗台前迫不及待和你说该入睡了,可是南面的日头还未下山。只有用钩子把帏帐落下……夫妻本来就应该这样无所避讳亲密相伴到老的,可不要认为这是放荡风流的烟花之所呀。 萧纲(503~551)梁代文学家。即南朝梁简文帝。字世缵。南兰陵(今江苏武进)人。梁武帝第三子。这是萧纲做太子的时候写给妻子的一首诗,这首大胆的赞美妻子的身体之美。歌颂妻子昼眠的姿态之美的诗为历代写给妻子的诗中所罕见。萧纲主张宣扬:“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在中国应有其独特的地位。 第97章 芙蓉春睡误识梨花 春日和煦,暖黄的光线流进殿窗的木当,携着菊香泻下地面,拨动琴弦般的暗影。环廊上空无一人,只听见平稳的脚步声。 一身朱红的储君拓跋晃微微皱起眉心,心中暗自纳闷:御前侍驾的内侍们都去了哪里,也不见宫女们的身影?父皇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空城计? 隐隐有些恐惧,不由将手中的“梨花带雨”抓得更紧。 长襟一抖,径直跨入寝殿,见四下无人谨慎地停下脚步。幻想着屏风后忽然冲出一群人将他围困其中,手持长长的戈钺霍地砍下他的头颅。闭上双眼长长吐了一口气,扯平锦袍,壮着胆子向御榻前的屏风走去。 “儿臣参见父皇!祝父皇福体安康!”伏身叩拜,久久不见回应。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隔着蚕丝屏风怯怯地张望,一愣:父皇不在寝殿里?唯有一名宫女娇懒地倒在御榻上。 何人这么大的胆子? 若猜得不错,此女便是那名曾使中山王欺君罔上的军前女奴,也就是近日里搅得六宫不安的太乐部伎。女子身姿娇弱,一卷长发遮住了大半粉面,颇有姿色,却也谈不上倾城倾国。在他看来,太过羸弱,碰巧正对父皇的胃口。 雁落羽在睡梦中追逐着忽远忽近的身影,仿佛是george,又仿佛是佛狸。远远地看见一片红光,犹如肆虐的野火,又像是盛开的花朵。紧追了几步,一转眼人已不见了踪影。霎时慌了神,扬起嗓门大喊,“george!george。。。。。。”轰然坐起,望着滑落的锦被呼呼大喘,稍稍侧目,下意识地感觉到一双注视着她的眼睛,“什么人?”诧异地锁定屏风外温柔浅笑地双眸。 “呵,好没规矩的奴婢!”一名宫女,即使得宠,亦不应高坐榻上质问他。别说是当朝太子,就是普通的朝臣,她也不该这般无礼。 持宠而骄,着实可恨! 温和的脸色霎时被浮起的浓云遮蔽,哗啦一声站起身,抓起搁在膝边的“梨花带雨”,冷冷一瞥,愤然拂袖而去。。。。。。 男人手里苍白的面具霎时吸引了她的注意,没错——正是那副“梨花带雨”。注视对方阔步远去的背影,惊诧中带着诸多疑问:是他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付身架,像极了。而那双眼凌厉、野性,只是太过年轻,少了几分透析世事的忧郁。直觉上的细微差别,不敢肯定那就是她要找的人。 他为什么拿着那副面具,是有意要告诉她什么吗? 他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禁苑?所以才能轻易去太乐署看她,所以才能去瀛澜苑的牢房里与她私会?该死!忘了,那块龙佩不是他的。。。。。。 “亡国流民”小心翼翼地围着鹿苑转了一早上,初步掌握了园中地形,心里牵挂着御榻上的女人,提着宝剑匆匆进了殿门。一袭朱红的身影迎上前来,俯首参拜,“儿臣叩见父皇!出了什么大事,父皇因何穿着件睡袍去了园中?” “心思懒散,四下转转,水面上今早忽而飞来一对鸳鸯。”意识瞬间跳转了频道,迅速找回了帝王与父亲的角色。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再也想不起自己刚刚还扮演过另一个角色。一颗心终于分裂为两个独立的灵魂,在不一定的时间,交替控制着共同的躯体。帝淡淡一笑,对着儿子和颜悦色地摆了摆手,“平身吧。” “父皇好雅兴!”太子拱袖一拜,起身询问道,“寝殿内外皆不见宫人,都去了哪里?” “有人斗胆在御膳中投毒,朕下旨严查,许是被叫去问话了。”对他下过旨意深信不疑,事实上是因为潜意识里留存着昨日太医情急之下的那句谎话,“皇儿怎想起来此看朕?孝心可嘉!然朝政之事一日不可废弃,陪朕喝杯茶,早些回去吧。” 雁落羽昏昏沉沉地下了地,刚整理好御榻便看见一红一黑一双轮廓酷似的人影悠然晃进了殿门。一时间无处藏躲,硬着头皮迎出屏风之外,双膝一沉跪在地上。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拓跋焘淡淡扫过女人消瘦的小脸,心中微微一紧,“看茶。”顿了片刻,轻叹,“算了,下去歇着吧。”一则疼惜,二则治气。他这皇儿刚愎自用,且冥顽不化,对中原的习俗深恶痛绝,甚至包括饮茶。须知入主中原之后,天子当是天下人的天子,不只是鲜卑一族的天子啊。 太子晃随手将那张“梨花带雨”放在桌上,心中暗暗思量:父皇果然对这刁奴纵容宠溺,连倒杯茶都舍不得使唤她。他这个儿子在父皇心里怕是不如这个女人吧? 闻说母亲在世时深蒙父皇宠幸,无奈人去楼空,这浩荡君恩终于还是转嫁她人了。 哼!就凭这贱婢,哪一点配与他母亲相比? 拓跋焘因为太子放在案头的面具微微敛起眉心,一时间仿佛被人揭开了心底的伤疤。那禁宫“窃玉”的“梨花带雨”被他处以了火刑,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想看到这副面具! “晃儿,因何对一副面具爱不释手?身为国之储君,切不可玩物丧志!”嗔怒,不由迁怒太子。 “回父皇,乐府伶人近日正在排演一出悲戏。孩儿无意间从这副饰演悲情的面具上读出了仁心悲悯。孩儿以为,这正是仁君最真实的表情,便时刻以此勉励自己。”刻意在“悲悯”之前加了“仁心”二字,以缓和父皇对自己袒护佛门的疑心。 儿子长进,拓跋焘的火气霎时消了大半,长叹一声点头教诲道,“仁心即是悲悯,悲悯即是仁心。皇儿年纪轻轻能悟出此道,为父甚感欣慰。而这‘悲悯’并非嘴上说说,身为仁君当为天下苍生费劲心血,上‘悯’于先祖开疆辟土之不易,下‘悯’于饱受战乱之苦的亿万黎民,甘愿吞饮众生难忍之‘悲’,社稷方能稳固而太平。” 躲在立柱旁偷听的雁落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实在不像一名暴君说出来的话,她都忍不住有点肃然起敬了。躲在这里,原本是为了多看一眼那个拿着“梨花带雨”的翩翩美少年。无奈,总是以看小男孩的眼光看对方,那家伙顶多十七八岁吧? 主宰这副少女之身的灵魂到底是个二十四五岁的熟女,很难把自己当做一名十六岁花季的女孩子。 太子。。。。。。 莫非真的是太子?外形蛮像,可感觉一点都不像。再说,她没理由喜欢上一个小男孩啊? 随手拔出插在花瓶里的“红绣球”,一瓣一瓣地剥落在地上—— 是他?不是他?是他?不是他。。。。。。 第98章 刁奴忤逆假面过敏 整整一上午,宗爱逐一盘问了行宫里所有的宫人,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或许,只有那悬梁自尽的宫女最清楚。 可她为何要自杀? 是明知有罪,还是含冤而死? 焦虑,无可奈何地步出偏殿。远远看见候在山脚树荫下休憩的一班人马—— 呃,太子来了吗?陛下见到了儿子,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密请太子来此有两重用意,第一是盼皇上能好起来。其次,是万不得已的办法,皇上若真的想不起自己是谁,太子当即日自立登基才是,总不能让大魏国的江山落到一名“亡国流民”的手里。朝中党羽众多,他首先将此事透露给太子,其中的讨好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躬身走进寝殿,两位主子正在闲话朝政,心中窃喜,皇上大概已找回了丢掉的魂,“小奴给陛下,太子殿下请安。”此时宫人们早已个就其位,主子的杯中已经斟上了茶。 “事情办得如何?查出什么头绪了吗?”拓跋焘急不可耐,直奔主题。 宗爱轻轻摇了摇头,唯恐龙颜震怒,诚惶诚恐地回应道,“小奴无能,只查出奚官女奴中毒乃是因为误食了混在鲫鱼里的河豚,尚未查出关于凶手的线索。” 太子晃猛一抱拳,望向父亲,“许是父皇过虑了,儿臣以为此乃宫中采办的疏忽,误将河豚混充了鲫鱼。” “有这个可能吗?”拓跋焘神色阴冷,以为对方的话有如放屁!总管皇室用度的内府采办再无知,也不会错把毒物当成食物送入宫里,“照此说来,河豚可充鲫鱼,毒蛇可充黄鳝,鸩鸟亦可混充野鸡?”砰地拍案而起,“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把朕亲任的内府采办都当成了白痴?退下去,代政期间没有朕的传召不得擅自来见。”因为对方一番欲盖弥彰的论调,隐约怀疑此事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拓跋晃赶忙伏地认错,“父皇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还望父皇息怒!” 眼光一转,正瞥见案头那副“梨花带雨”,绷紧的神经瞬间受了刺激,横眉怒目骤然暴吼,“烧掉!朕不想再看到这副面具!传朕旨意:自即日起太乐署禁用‘梨花带雨’!演出悲戏的伶人一律不许带面具——”头晕,呼呼地喘着粗气,“哭!真哭!替朕哭!哭不出来的一律投井溺毙!” “不!不可以!”雁落羽被暴君突然跳槽的决定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几秒钟疾步冲上前来,“请陛下收回刚刚的旨意!没有因为‘哭不出来’而杀人的道理。你憎恨那副‘面具’,可以处死落羽,没有必要连累一帮无辜的部伎!”一脸倔强,砰的一声跪下身。 拓跋晃心里惊叹不已:这女子果然不同反响,居然敢直接对着父皇顶撞撒野。对方说父皇‘恨’那副面具?此话所谓何意?此面具跟这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放肆!”拓跋焘两眼冒火,抓起手边的茶盏连汤带水地丢了过去。幸而茶水已经放温了,不然那小女人非得破相不可。青瓷盏正正砸中眉心,啪的一声碎在地上。鲜血袅袅渗出,如婉然绽放的梅朵,炫目的殷红瞬间撑破了花萼,顺着挺秀的鼻梁缓缓滑落。。。。。。 哭了—— 泪水砰然坠落,嘴角却挂着一抹凛然的浅笑。伸手抓起案上的“梨花带雨”,轻轻带在脸上。 面具幽幽略过眼帘,宛如一袭黑暗的影,泪光中模糊的景物飘渺晃动,恍然听到邪魅的低吟: karma。。。。。。kali。。。。。。 karma。。。。。。kali。。。。。。 拓跋晃壮着胆子转向身边的女人,僵硬的心隐隐感到一丝动容。不知是被对方卓然不群的凛冽性子吸引,还是因为对方带上了他的面具。忽然有种冲动,想捧起她的脸,掀起面具看看她凄迷的眼,问问她眉心的伤。 面对女奴的蓄意挑衅,拓跋焘缓缓坐下身,握紧宝剑的大手控制不住地微微战抖。非要逼他杀了她吗?她怎么可以在太子面前藐视他的尊严? 沉默。。。。。。 时间短暂停滞,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 哭声,笑声,谩骂声,尖叫声刺痛着他的耳膜。 飘忽的目光不经意抓住了太子眼中乍现的怜悯,脑海中闪过众朝臣奸佞而谄媚的脸,双眼微眯,低沉轻问:“晃儿,你说,朕该如何处置这胆大妄为的奴婢?” 拓跋晃心中一惊,瞬间回了神,心中纠结紧咬牙根,“其罪当诛!” 森冷的视线里空无一物,让人不寒而栗。霍然拔出宝剑,啪地一声丢在地上,“动手吧!” 知子莫若父。哪怕是细微的情绪变化都难逃父亲锐利的眼。为了保全自己,只能牺牲这无辜的女人了。一把抓起地上的剑,徐徐站起身,剑光一闪,猛然转向身边的女人,“大胆刁奴,受死吧!” “慢着!”小女人红袖轻扬,五指紧握剑刃,“落羽但求一死,只求陛下收回刚刚的旨意,饶了那些太乐部伎。”小手用力一拉,剑锋狠狠刺向胸口,拓跋晃下意识地将手肘向回一缩,血光四溅,赤红的血瀑顺着微微蜷缩的掌间倾泻而下。。。。。。该死!他为什么要躲? 如此一来,岂不是不打自招? 生怕父皇误会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不能因为一名奴婢而丢了太子之位——那是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尊贵! 女奴,休怪我,我是被逼的。 猛一闭眼,提剑刺向女人坦然的胸口。。。。。。 第99章 怒剑逼宫神勇突伽 当啷—— 刺向胸膛的剑锋被帝王手中的剑鞘砰然弹开,太子晃手臂一阵,踉跄退了几步,剑柄脱出手掌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拓跋焘狼眼阴鸷,对着太子沉声呵斥,“下去!”。 少年郎颓然的脚步渐行渐远,刺眼的红袍落寞地飘出殿门。 面具下凄迷的泪眼久久跟随着离去的背影,一行浓重的猩红泻下面具的内侧眼角。拓跋焘注视着“梨花带雨”诡异的悲伤,忽然有种冲上前去掐死她的冲动。 他烧死了“亡国流民”,烧不死她不安分的心,她是为了一张面具成心跟他作对,还是见异思迁,处处留情? 掌心的疼痛连着心,鲜血顺着深长的伤口汩汩流淌,额前泻下的红像轻薄的花瓣遮蔽了她的眼睛。心底再次浮起那个邪魅的声音: karma。。。。。。kali。。。。。。 黑影掠过头顶,压抑的浓云裂开了刺眼的光明,骑着雪狮的杜尔伽远远地望着她。女人豁然提起掉在地上的剑猛得刺向男人的胸口,锐利的锋芒抵着宽厚的胸膛,愤怒地咆哮,“暴君,收回你的旨意!” 宗爱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吓掉了半条命:该如何是好,这女子居然忤逆弑君?对方全然不知在她病痛昏迷之时,这名“暴君”焦虑到发疯。她亦不曾想到便溺失禁时,这名男子寸步不离地将她抱在怀里。 可她居然用剑指着他? 女人啊。。。。。。 拓跋焘无法面对那刃冷冰冰的剑锋,心里忽然觉得委屈,又不知从何说起。无力争执下去,望着面具落下的血泪,黯然低语,“把剑给朕。。。。。。朕答应,修改那道旨意。。。。。。部伎,留其性命,遣送出宫。”并非妥协,亦非怕死,他早已意识到那道旨意过于感情用事,根本是草菅人命。可为了维护帝王的尊严,为了不在儿子面前丢脸,他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雁落羽为自己的勇气所折服,亦为最终得到了对方的应允而庆幸。一身冷汗过后,忽然觉得身子虚弱无力,缓缓松开了持剑的手。 稍一懈怠,但见拓跋焘一把夺过宝剑,照着女人的头顶狠劈过来—— 跪在一旁的宗爱惊得大叫出声,迎着刀刃的雁落羽尚未来得及反应,脸上的面具已裂为两半砰然跌落在地上。。。。。。 “统统给朕滚出去!”拓跋焘一声大喝,狠狠丢下宝剑,暴躁地冲向御榻。 那该死的女人居然用剑指着她!唯一庆幸的是,她没有一剑捅死他,或许,是不忍吧。。。。。。 雁落羽跟在宗爱身后,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寝殿。望着蔚蓝的天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侥幸没有被那暴君治罪,她可没有天真到以为那暴君怕她,对方的心里大概早有悔意了。如此说来,那家伙也不算太坏,好歹还能听得进人话。 宗爱缓缓停下脚步,转回身,小心扶着踉踉跄跄的女人。虽说是一场虚惊,依旧觉得心有余悸,“丫头啊,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单用剑指着陛下就足够凌迟处死,诛灭九族了。” “呵,万岁不想杀我。我要是死了,就没人供他折磨着玩儿了。”神情落寞。 “万岁是舍不得杀你!唉,小丫头片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咱家要是你啊,就尽心尽力地伺候陛下,就算把性命赔上都在所不辞。” “奚官女奴大小也是个皇差,我自然会尽职尽责。可那家伙明明做错了,为什么不许别人反驳?告诉他才是对他负责任嘛!忠言逆耳,天下有几个人肯当着他的面说真话?” 宗爱呵呵一笑,嘱咐她赶紧包扎伤口、洗把脸。刚刚这话,他等下就找机会转给陛下,只要万岁心里一高兴,他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雁落羽擦干了脸,借着牙齿的帮助,包扎了受伤的手掌。抓起袖口将奚官寝舍里的铜镜擦得锃亮。 干嘛要用铜镜啊?就知道用水银炼丹造毒,怎么不做面镜子呢?比这铜镜不知道清楚多少倍。 该死!忘了,没有玻璃。唉,凑合着用吧。 眉心被暴君砸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要是小一点,贴个花钿也就盖住了,这么长,又这么深,这下真的破相了。。。。。。 宗爱走在山顶的石子小路上,忽然想起了刚刚山下那班随太子来此的人马。这些狗奴才也太没规矩了,东倒西歪,随便得就像到了自家的炕头上。 等等! 因为当日万岁痼疾复发,居然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 乐平王来过! 随行的人马也是这样散在山底下,难保不会有人趁乱潜入灶房。。。。。。 三步并做两步,直冲回寝殿。跪在屏风外,对倒在床、榻上的拓跋焘禀报道,“万岁,小奴私底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子余怒未消,靠在枕上闭目养神,“私下里但说无妨。” “奚官女奴中毒之前,乐平王来过。” “我兄弟二人相伴左右,寸步未离,纵使有心,也未有时机。” “或许是其属下所为?小奴刚刚发现,这鹿苑行宫虽戒备森严,来此觐见的官员臣子在进门时会一一接受盘查。可一旦进了苑内便形如放羊,无人管辖。随行人等皆在山下等候,难保不会趁此机遇暗做手脚。” 哗啦一声坐起身,“此话有理!乐平王手握重兵,此事非同小可。朕予你一道密旨暗送崔司徒,命其潜人密切监视乐平王的动向,包括与其来往慎密的朝臣。这些人每天吃过什么,去过哪里,说过哪些话,跟哪个女人睡了觉,乃至出过几次恭,都要与朕一一查清。。。。。。” 第100章 额裂天眼躁动本能 拓跋焘一连几日没有召幸过那个差点要了他命的混账奴婢。起先是憋着一口恶气,之后又因为宗爱那几句哄人的话而心生怜悯。那刁奴儿自入宫以来,旧伤累累,新伤不断,索性借此时机容其好生安养。 寇谦之奉旨送来了丹药,之前命内侍们逮到的老鼠此时还养在笼子里。终于还是耐不住焦心的惦念,潜宗爱传其寝殿见驾。 隔着榻前的屏风痴痴张望,小女人一袭淡粉宫衣慌慌张张地冲到寝殿门外。东张西望了一通,扯平身上的襦裙袅袅跨进殿门。 “奴婢参见陛下。” 蚕纱飘渺,天上人间,举目之间,但见女人眉心金光闪闪,宛如天人之眼。好奇之下,将那奴儿唤来身边,“平身。过来,让朕看看你。” 雁落羽犹犹豫豫地站起身,隔着素纱望见横陈榻上,尚未梳洗的男人。她真的要进去吗?十之八九又被狼吃了。 半晌不见回应,拓跋焘已然不耐烦了,起身冲出围屏一把将她抱起,直奔锦被凌乱的龙榻。 “放下。。。。。。不要!”话音未落,霸道的野狼已放肆地压在她身上。雁落羽自己也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推着炽热胸膛的小手不似往常那般坚决。说出的话也不像是拒绝,仿佛是在抅引人家。 大概是寂寞吧? 七八天没见,之前发生的事情就像过电影一样。她不愿意承认想他,但还是忍不住想起这张该死的脸。整个皇宫里就他一个男人,她不la,总不能想女人吧? 男人久久打量着娇嗔轻颦的眉心,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朕一时失手,为你开了只天眼。奴儿,还不起身谢恩?”第一次感觉到这小丫头心思乖巧,他人效法南朝寿阳公主在额上贴饰梅花时,她却在刚刚愈合的伤疤上贴了一枚蜻蜓翅,阳光一照闪闪发光,宛如天人慧眼。 “被毁容,还要谢恩?”嘟着小嘴,言语间听得出淡淡的埋怨。 “疼吗?”猛一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唇,“许是业报。” “你不是‘道士’吗?怎么也说起业报了?” “天眼有两种,一种是修道修得的,一种是累世的福报。你这只乃是善业善报,忠谏侍主,当受嘉奖。” “杜撰!这也叫累世的福报?叫‘现世报’还比较靠谱。”一根筋,天生不会媚主讨好。 “道家说,天眼依托百会穴之下,双眉之间,印堂之后深处。不偏不倚,正正是这个地方。炼气有成者每日以气温养之,久而能视人身之气。人有五脏六腑,各属五行,开窍于五官,气华于面,因此能望其表而知其里,气机交感,因此能望其色而断其病。” “总听说某人印堂发黑,原来不是因为皮肤,是因为天眼?” “正是如此。”话音未落,嚓得一声扯开她的胸襟,俯首巡视他久违的领地。 落羽用力推开那颗s狼脑袋,半真半假地低嚷,“不要闹了,道士没教你清心寡欲吗?”敏感,小心翼翼地躲开抵在下腹的“异物”。 “道术讲求阴阳和合,互为采补。清心是真。寡欲?缪传!” 脑袋发蒙,整个世界都不是她脑袋里想的样子。咖喱大师说,菩萨会变成‘婆须蜜多’靠色相度男人,他又说修道要阴阳和合互为采补。这个天底下还有一尘不染的地方吗?太可怕了! 拓跋焘抬头瞄了一眼女人空洞而迷茫的大眼睛,无心论道,更乐于专心研究他的阴阳房术,“朕要看你背后的伤,可否痊愈了?”温柔诱魊,重点在于理直气壮地扒下对方的衣服。总这么撕扯下去,他快烦死了! “没事了,不要你操心。”有人关心,还是蛮感动的。即使如此,也没白痴到听不出他在叫她乖乖脱衣裳。趁机坐起身,合起衣襟,屁股急急火火地往后榻蹭。 “朕要看!”微敛眉心,“怎么,又想抗旨?身上的伤才刚刚好,又想挨鞭子?”急不可耐,猛然将她拉回怀里,一只大手顺势滑进衣领。 隔着屏风,宗爱只看见主子健壮宽阔的背影,怎料得女人娇小的身子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疾步迎上前去,伏地叩拜,“万岁,小奴按照您的吩咐已将金丹分成了几份,那些老鼠——” “狗奴才,还不给朕滚出去!”怀里的小佳人被他撩拨得小脸通红,似有意挣脱却又依依不舍,这混账奴才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纯心搅和他的好事! 老鼠? 一句话敲醒了枕在肩窝的小女人,哗啦一下坐起身,霎时想起她来这儿是为了印证那天跟他打的那个赌。该死!居然被他抅引。 说起来也不都是人家的错,今早一睁眼心里就像揣进了耗子。躺在榻上愣了半大天,满脑袋都是见鬼的事。大概是过了几天悠闲安逸的日子,荷尔蒙分泌突然增高的原因,刚接到传召,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怂恿着赶来了寝殿,急不可耐地想看这混蛋一眼。 见鬼,她没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只不过是想看他一眼罢了。 不得不相信命运,她给的永远都不是她爱着的人。更可恶的是,她的心向来做不到坚贞不二,慢慢地又会屈从于身体。 想起倪凯文在灵堂上的当众羞辱,可她好像没长着一颗乐于被虐的心。大概是性格,这该死的性格决定了她的不幸。明知道老虎屁股摸不得,她却偏要去惹不能惹的家伙。。。。。。 第101章 三品女官鸳枕苦菊 榻上一声呵斥,宗爱方才看清屏风内原是两人。惊慌失措,磕了几个响头拎起滚落老远的笼帽调头就往外跑。 脚步蹒跚,心底暗暗抱怨:不久前才刚刚传召了那个小丫头,打了个转身的功夫,居然比他来得都快。嘴上说怕见万岁,那心怕是早上了御榻。口是心非,害人不浅! 女人啊。。。。。。 龙榻上狼烟再起,小女人不依不饶地撕扯,“你放开啦,赶紧试药吧。你答应过若是被我说中就放我出宫。君无戏言,你怎么能随便反悔?” “那日说了要杀乐伎的头,不是也反悔了吗?”“登徒子”无理搅三分,死活不肯认账。 “你——那是两码事!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堂堂皇上怎么能这样?”窝火,恨不能给他两巴掌,“走开!啊,别碰我。。。。。。”力量悬殊,根本没有能力逃脱魔掌。颈后的衣领嚓的一声裂成了两半,腰背间“胡神像”上的血痂基本掉光了。烫伤后新长的皮肤异常光滑,边缘整齐,就像专门画上去的一样。 “这是哪尊菩萨?”拓跋焘打心眼里不愿在她身上看见这副胡神像。无奈,毫无办法,她也不是故意弄上去的。或许是他弃佛从道的报应吧,老天偏偏在她身上弄尊佛像刺激他。 “不是菩萨,是大自在天的老婆难近母。” “朕最恨那些胡僧借着天妃佛母的名义,诱魊女子入沙门行杂交轮坐之淫事!其行为猥亵至极,且私下里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笼络人心,扩充沙门势利。寺庙里若只有青灯古佛,天下有几人愿出家为僧?然而有了“天妃度母”就另当别论了。 “你说的是性力密教,不是陀罗尼密教,一个根源,两个支系,后者才是修佛的门派。可能是佛教刚刚传入中原,民众弄不清具体怎么回事。别有用心的人刚好利用了这种心理。” 帝微微眯起眼睛,看不出是疑惑还是生气,“你是佛徒?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在刑苑时,昙慧大师告诉我的。就是皇后的师傅,来自摩揭陀国的那个。”借他稍一放松的机会,挣扎着坐起身,“赶紧拿老鼠试药吧,你不是改信道教了吗?关心那么多佛门的事儿干嘛?” “贵在知己知彼。胡教害人!为了求个‘罗汉果’千万众生都去当了和尚。何人种田,何人徭役,何人为朕扩土开疆?”说起这一桩桩烦心事忽然间没了兴致。一只手臂支着脑袋倚着鸳枕凤被倒在一旁。 “谁说修佛一定要出家?咖喱大师不是这么说的。”自知说错了话,赶忙改正,“sorry,是昙慧大师。” “骚——” “天啊,什么‘骚’,就是‘对不起’,是英吉利的番邦话。”扬手扒拉着凌乱的头发。 “那和尚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讲给朕听听。” “也没什么,就是说出世和入世,在僧在俗,原本就没有什么差别。就像这‘难近母’一样,痛扁牛魔王的时候是杜尔伽女神,回了家是大自在天的老婆。互不妨碍的两个角色,没道理嫁了人就不能当女神了。”怎么想就怎么说,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此话若是叫大儒们听见,非逼朕把你宰了不可!”呵呵一笑,“女人就是女人,本本分分待在家里生养孩子就是替国尽忠,替夫尽孝了。当神?岂不是阴阳倒置?自古未尝见地压在天上。” 沙文主义!下巴轻轻一扬,振振有词地反驳道,“呵,就你也算个学道的?还太平真君呢!”一把抓起榻边的八卦镜,在他面前不停地转动,“看清楚了吗?天在上还是地在上?阴在上还是阳在上?一夫一妻分不出谁在上,日子才能过得和睦红火。” 有见地!比那寇老道讲得透彻。世间的道理用不着故弄玄虚,越质朴越浅显才越让人信服。“你这小脑袋瓜儿还真是机灵,让朕越发喜欢。这样如何?朕若是赌输了就升你的官,擢升‘书女’,官至三品。不必再守着灶房饭菜,终日予朕伴读。”试毒的差事还是交给别人吧,出了“河豚”一事别提他有多后悔了。 “可。。。。。。我想出去。”声音极低,口气并不怎么坚决。 她真的要出宫去吗? 如果那“梨花带雨”当真是太子,她若出去了,怕是再也见不到对方了吧。而事实上,她已经不想再刻意寻找那个“妻妾成群”的男人了,纵使找到了又如何?跟一大群女人抢丈夫吗? 况且,这“暴君”根本就不会放她出宫,又怎么会给她写下免罪诏书呢?她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搞清那拓跋晃是不是归去的席乔政。大师说,路不会走错,她相信那张面具与她有缘。 “出宫也并非什么难事。朕不会常常把厨娘带在身旁,但这书女可是一时也离不得。即使是率军出征也不例外,帐下总得有人给朕铺纸磨墨。到时候只怕你受不了长途奔袭颠簸,与朕喊冤叫苦。”若有所思,起身将她揽进怀里,“落羽,朕不封妃嫔,单封女官,但愿你能明白其中不寻常的深意。朕赐你麝香,制成‘了肚贴’填入脐内,承恩之后那净了身的陆太医自会为你推拿腰骶,导出龙涎。事关名节,需倍加谨慎,你毕竟不是朕的嫔妃。” 靠得太近,雁落羽的鼻翼里充斥着淡淡的菊香。好熟悉,意识昏昏沉沉,放肆地瘫软在对方怀里。。。。。。 是他吗?如此强烈的直觉! 静心一想:怎么会? 他那么憎恶那副面具,甚至不许演出悲戏的太乐部伎带它。如果那“梨花带雨”果然属于他,这样的反应根本就不合逻辑。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天底下用一个牌子香水的人太多了,古代用同一种香料熏衣的想必也大有人在吧? 见鬼,他刚刚说什么来着?既要霸着她,又担心她怀孕。 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御榻边那盆倒霉的菊花,虽然让他爱不释手,却终究不是禁苑中芬芳的桃李。她只能开花,不能结果。芳菲落尽,自有满园的果实凭他信手摘取。。。。。。 第102章 荡情销魂谈古论今 香肩如雪,云鬓笼烟,绵绵云雨平息了男人腹内的癫狂,女人心中的沸乱。 拓跋焘意兴阑珊,舔吮着女人红润的耳垂儿。狼眼迷离,窃窃耳语,“湖畔一见,痴迷颠倒、寤寐思服;今日再见,荡情销 魂、透死忘生。” 哎—— 比席乔政有情调!那家伙张嘴闭嘴总让她觉得自己是路边靠出卖皮肉赚生活的“野鸡”。奇怪的是,对方缺乏教养,满口脏话,她还是无可奈何地爱上了他。眼前的这个家伙,亦不是谈情说爱的对象,她却心甘情愿地躺在他身下。 堕落了。。。。。。 而这宫里像她一样堕落的女人又何止千百个?她们真的爱这个混蛋吗?相互之间根本都不了解,爱什么啊?就爱一场宠幸? 或许!就贪恋这场“荡情销魂,透死忘生”。。。。。。 可他宠幸谁就是爱谁吗?他宠幸过的女人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甚至都忘了人家长什么样子。 而她懒得去想什么爱不爱的,只知道这副身子从跟着她的那天就已经给了他。贵为“御用物品”——即使是真正的爱情也不能染指。 有时在想,是不是对“萧竹”的影子太执着,她为什么不能忘掉温哥华那个让人心碎的梦,只为落羽活?若是那样,她此时或许很幸福,被高高在上的万乘之尊拥在怀里。可记忆从来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忘记,谈何容易? 拓跋焘柔软的目光再次敛住她眉心那道淡红的新伤,“奴儿,这天眼能看到东西吗?” 女人抿着唇,微闭着眼,轻轻点了点头:如果记得不错,天眼张开的时候,她第一次看见了神勇的杜尔伽;而不久之前,贪婪的卡莉刚刚离开她的身体。 对方忽然大发感慨:“眼为‘智慧之门’、‘灵魂之窗’,能明辨物象、增长知识。修行层次越高,心与眼的作用也就越广。道、佛两家均有‘灵台方寸’的说法。朕曾有过修佛的经历,佛说众生有五眼,所谓五眼,除了肉眼、天眼外,尚有慧眼、法眼与佛眼。肉眼为人生就具备的两眼,凡夫俗子只有这两眼。天眼指色界天人修禅定所得之眼。慧眼指罗汉之眼,洞悉一切空相定相。法眼指菩萨为救度一切众生,照见一切法门之眼。佛眼,足具以上四眼之能,一切皆见。因而朕说你额上这只乃是天眼。” “我既不懂佛也不懂道,但我在读大学的时候深入研究过。第三只眼真的存在,不是瞎掰的。‘第三眼’出现在胚胎发育两个月时,即晶体、感光器和间脑区域的神经细胞形成阶段。奇怪的是,它刚一出现,马上就开始退化。著名的海克尔生物基因定律为此提供了最有力的证据。根据这一定律,胚胎在很短的时期内会经历其所属物种的整个进化史。也就是说人类在胚胎时期能够出现我们先祖所具备的某些形态特征。人类学家认为,人体的某个器官会发生退化,之后便不复存在。而从古代两栖动物的进化中可以发现它们同样伴有退化。新西兰的斑点楔齿蜥已经存在了2亿年,它的颅骨上有很小的眼眶,在一层透明的膜下隐藏着一只真正的眼睛。 古生物学家发现,许多灭绝的爬行动物头顶都有眼睛,它是这些动物视觉器官的重要补充。正是因为具有这一独特的器官,爬行动物才对地震、磁暴和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非常敏感。而先知者眼前出现的画面,可以看做松果体作用的结果。 学术界一直认为,松果体跟盲肠一样毫无用处。但俄罗斯学者发现它在不同时期都发挥着积极作用。其组成细胞类似视网膜的色素细胞,主要存在着吲哚类和多肽类激素,有能够分泌激发肌体活性的血清素和具有镇静作用的褪黑激素,两者的分泌量是相当恒定的值。 一般认为,松果腺中含有抗性腺激素和降血糖因素,在幼年有抑制性成熟、抑制生/殖器官发育和阻碍性征出现的作用。光照及季节变化通过松果腺调节着鸟类的迁徙等行为。so,一个人要是能把退化的松果体潜能开发出来,大概就成了具备了第三眼的神人!” 被女人一番长篇大论惊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爬行动物?”真比那‘河图洛书’还难懂!大致意思明白了一点,对她说的许多词汇完全没有概念。 “比如乌龟,变色龙,壁虎,蜥蜴等等。对了,还有中国古代最著名的‘守宫’,就是传说用来点守宫砂的那种大蜥蜴。我从前一度以为‘守宫’就是守住那块‘宝贝地方’,弄了半天是种蜥蜴的名字,害我白兴奋了一场。”安然窝在他怀里,想起一句说一句。 “守宫砂那东西不可信!朕曾想过用它看住后宫的妃嫔。可那寇老道依阴阳相克之法,能用许多种方式消除,或者造假。”后宫锁着大片急着探出墙外的花枝,已然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再过一两千年,处子都能造假。先天石女,也能再造个‘曲径通幽’。那时候的男人可就没你这么幸运了。别说是娶上万个老婆一一都是处子,只娶一个都很难保证自己就是头一个。时代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天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赫然捧起那张超龄成熟的小脸,郑重其事地宣誓道,“若真有来世,朕就是抢也要抢个处子!不论他人如何看待此事,朕不要弃妇,朕要一生一世!不,朕要生生世世!” “天啊!你后宫有几万名女子,都跟你生生世世?”她终于明白那些习惯了沾花惹草的‘花心大萝卜’是怎么来的。像他这样的男人,平生欠了一屁股风流债,下辈子不命犯桃花才怪!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裹起锦被猛一翻身,“老鼠呢?可以试丹药了吗?” “嗯。只是不宜在此处。”男人眼中隐隐闪过一片焦虑,长指轻挑滑落的发丝挂回宠奴耳后,“备好丹药,随朕同去鹿群嬉戏的那片野地。这丹药纵使有毒,也只容你知我知,切不可大肆宣扬出去。。。。。。” 第103章 貌似蒲公英的野菊 春草接天碧,野花满地香。缠绵的蝶儿在烂漫的花海中翩然飞舞,迷醉于凌空追逐的点点依恋。闲散的鹿群在树荫下深情依偎,无视于并肩而来的一双艳侣。 雁落羽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复又长长吸入,第一次放縦地享受着一千几百年前的清新空气。草木枯荣,在压抑的命运中苟延残喘,不知不觉已是半载。。。。。。 明净的春水上浮着闲适的雁和长相厮守的鸳鸯,细密的草窠里突然窜出一只云雀陡然滑向云霄。草叶上的露水砰然坠落,在夺目的骄阳下溅起万点金光,迎风绽开的蒲公英远远望去,大片的金黄。。。。。。 跟在身后的拓跋焘随手折下一根杨枝,拔出腰间的短刀边走边削,忽然听到前方的小女人对着手里的笼子低声抱怨道,“为什么要带你出来呢?”提起那只肥头大耳的灰皮鼠,望着晶亮如豆的鼠眼,“等下还要喂你吃毒药。可惜了这么好的风景,某些人啊,真是没情调!” “刁奴,你是在抱怨它,还是抱怨朕?”疾走几步,接过她手里的笼子,顺便把做好的杨哨塞进她手里,“平生只见过美人玩赏雀儿,玩赏白兔,玩赏猫犬;这玩儿老鼠的朕还真是头一次见。” 接过那枚拇指长的空心哨“噗”地吹了一声,随口反驳对方的挖苦,“宦官们精心喂养了那么久,那明明是你的宠物!” 对方砰的一声将笼子扔在草地上,大掌宠溺地揉着她的后脑,“宠物?好词!被朕宠着的是你,几番忤逆朕都不忍治罪于你。” 胖老鼠从摔开的笼子里怯怯探出了头,雁落羽诧异地问道,“不试药了?” “朕信你,不吃那金丹就是。”脸色平静无波,嘴角微微扬起。若非仔细端详,很难发觉他淡淡的笑意。良人在侧,宁静安逸,一时间感到少有的释怀。 会心一笑对于帝王来说尤其难得,在平易相处中享受着凡人的快乐。 “噗——”落羽撇了撇嘴角,为不怎么悦耳的杨哨声投来一个抱歉的笑容,“我不会吹,你别介意。” “看你吹得蛮开心,管他动听不动听。”沉静的目光投向水边的鹿群,“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山野之音,怎堪与雅乐相比?若为动听,朕便诏太乐部伎奏丝竹管弦之音。” “fallen star?”雁落羽猛然蹲下身,表情活像发现了新大陆。 “斯——大?”怪异,不知所云。她绝对不是中原人,说出的很多话他都听不懂。 “加拿大个别的餐馆有的卖,一种蓝藻。菜式的名字叫‘情人的眼泪’,据说可以治疗老年痴呆。”拾起一片濡湿墨绿的地衣托在掌心。 又是“加拿大”,他已经几百次听她提起这个地方。可他实在不清楚具体的方位,不过听起来好像还不错。疑惑一闪而过,接过那片柔软的半透明地衣说,“草原上随处都是,俗名‘地皮菜’,修仙的道人皆喜食之。此物在大魏境内随处可见,大灾之年,百姓亦拿它作果腹之食。”随手牵来一只淡紫的野花插进她蓬松的鬓发。 “什么,是蒲公英吗?传说摘到紫色的蒲公英会得到完美的爱情。”忽然很怀念一千几百年后的时尚文明。报纸、电视、杂志为小女孩编织着一个又一个梦。 对方无奈地摇了摇头,“没羞没臊!纵然只你我二人也不好这般直白。”少见女子将情呀爱呀的挂在嘴上,充其量只是用风啊月啊的小作暗示。 该死,她不是在向他表白!干嘛总把自己想得那么炙手可热,仿佛天底下的女人都该巴结他似的,“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在说花语。” “花语?”又蹦出个新鲜词汇。 “每一种花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就像蒲公英,代表着‘无法停留的爱’。”一语唤起心底的淡淡感伤,这种花代表帝王的感情再恰当不过了。谁能留住他的爱?谁又能指望他因为爱而停下来? “插在你头上的并非蒲公英,而是朵早开的野菊。再过些时日,这淡紫色的花儿会开得漫山遍野。野菊自有野菊不惑无悔的性格,不僸锢自己。有花就尽情地开,有香就尽情地放。朕平生独爱菊,爱野菊尤甚。” “野菊的花语是——沉默而专一的爱。”这个与他也差得太远了吧?他沉默吗?雷霆万钧!他专一吗?见鬼的问题! “秋来谁为韶华主,总领群芳是菊花。古来作歌咏菊者举不胜举,你这奴儿乃是太乐部伎出身,美景当前,不妨为朕歌一曲。” 天,考死她了! 唐诗宋词一大堆,身为假洋鬼子的她一首都不会,何况还要唱? 满心焦虑,低头轻踢着脚下的春草—— 有了! 灵光乍现,心里暗暗感激周杰伦,一边走向湖边,一边唱了起来: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勾出过往。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的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凋谢的世道上命运不堪。 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天微微亮,你轻声的叹,一夜惆怅如此委婉。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 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第104章 情书催归奴心生妒 碧水中,鱼儿追逐嬉戏。拓跋焘猛一抬头正对上女子湖水般淡静的眸,不禁将那小嘴里飘出的歌儿疑为天人之声。 从未听过如此圆润悠扬的曲,更未有谁道出过这般贴合的心声。“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我一身戎装呼啸沧桑。。。。。。” 就像专程为他写的一样。 刚要开口,忽见女人在红唇边竖起一根食指,甲缝里依旧凝着血,声音极轻,“嘘,你听?”尖锐的莺啼划破了四下的寂静,仿佛是一只雏鸟的哀鸣,“它在哪里?”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紧跑几步,拨开绒嫩的春草小心翼翼地寻找。 “许在那树下。”男人扬起目光,投向不远处树丫间的鸟巢。 与他对视一眼,疾步冲到树下。尖叫声越来越响,果然不出所料,一只羽毛没长齐的雏鸟落在柔软的草窠里。雁落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露着粉色皮肤的小东西捧在掌心,抬头望着枝桠上的鸟巢,“你怎么会从家里跑出来呢?跳‘树’自杀?”心生怜悯,不由想起背井离乡的自己,感慨于命运的无情—— 不想死的人偏偏死了,想死的人求死不能。。。。。。 “觉得可怜就养起来吧,养麻雀,总好过养老鼠。”拓跋焘神情淡漠,看不出一点同情心。 “我想把它送回家。”提起襦裙向后退了几步,仿佛做好了爬树的准备。 “囚禁未必不是关爱,回到窝里可能会碰到贪吃的狸猫,鹰隼、毒蛇。待在笼子里虽然没有蓝天,却也没有危险。” “你觉得,这样在笼子里活一辈子有意义吗?”神情落寞,半垂眼帘凝视着男人宽阔得有些嚣张的胸口。永远是这么霸道的想法,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感受。 “如果它能选择,朕以为它会选择呆在笼子里。比起死亡,活下去是一条性命全部的意义。身为帝王的优越感就在于可以随意夺取他人的性命,死亡的杀戮会带来终极的块感。相反,如果你疼爱、怜悯,就让她活下去。。。。。。”一个人连性命都不珍惜,何谈活着的意义?人性之贪,有了自由的蓝天,就渴望笼子里的安逸;得到了笼子里的安逸,又想要自由的蓝天。 脚步声渐近,猛一回身,是宗爱和几名提着食盒的内侍。“陛下,德妃娘娘特意潜人赶在午膳前送来几盒点心。此乃娘娘亲自下厨做的,一一试过了,请陛下品尝。” “呵,朕出宫多日,难得高妃惦记着朕。”眼前当即浮现出高欢儿乖巧可人的笑容。 内侍们一一掀起食盒,里面大多是栗子﹑大枣﹑柿饼制作的米团米糕之类,亦有羊羹,和蕨菜鸡肉制作的绿豆饼。其中尤以梅花型的夹馅点心最为诱人。 雁落羽捧着小麻雀,唏嘘惊叹过后,心里忽然间酸溜溜的。 她这是怎么了?人家作妻子的关心丈夫,关她什么事?那家伙老婆多,她又不是刚刚才知道,根本就没有理由吃醋。 她算什么?充其量是养在笼子里的宠物,对方闲了的时候就拎起来看两眼,轮不到她吃醋! 吃醋说明多多少少在乎,可她对他并不在乎,那为什么还要吃醋? 反反复复追问,得出的结论最终吓了自己一跳:就因为,因为两人有那种关系。她一个时辰之前还在他的床上,一个时辰后他就收到了另一个女人的“惦记”。 或许对于男人来讲,得到身体的应允就是爱的全部意义。而对于女人来讲,感情最终会屈从于身体。。。。。。 最后一次,这个游戏她玩不起!她不能放任自己堕落在一段“无法停留的感情”里。心被发霉的羞耻啃食,面对本能的蛊惑,她亵渎了爱情。 耳边隐约听到诡异的哭声,恍惚中一抹暗影掠过头顶: karma。。。。。。kali。。。。。。 拓跋焘没有注意到背后神情复杂的小女人,在他一向爱吃的绿豆饼下发现了一封书信,随手拆开,诵出声来,“高殿郁崇崇,广厦凄泠泠。微风起闺闼,落日照阶庭。踟躇云屋下,啸歌倚华楹。君行殊不返,我饰为谁容?炉薰阖不用,镜匣上尘生。绮罗失常色,金翠暗无精。嘉肴既忘御,旨酒亦常停。顾瞻空寂寂,唯闻燕雀声。忧思连相属,中心如宿醒。”仰望晴空,释然长叹一声,“是该回去了。。。。。。中常侍,择日还宫。”早已将当初来鹿苑养病的目的忘得干干净净,只当自己是闲暇之时来此游幸。或者说此时的拓跋焘才彻底变成了分裂症患者,一个人知道自己有病,那只能说明他病得不严重;当他忘了自己有病的时候,这病才真的值得担心。 雁落羽并不完全明白那首诗具体的意思,但只凭“君行殊不返,我饰为谁容?”基本就能联想到写信的女子是在催他回去。忽然觉得很郁闷,很想知道这“高妃”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点心做的好,诗写得好,让她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盲有种一头撞死的冲动。 而万岁爷最终从信笺里取出的那绺用红绳绑起来的头发,更让她大受刺激。原以为自己还算是个蛮懂得浪漫的女人,想不到这皇宫里高手如云,头发的用处真真被对方发挥到了极致。兰香在手,她这女人看了都忍不住要飞回去了,何况一个禁不住诱魊的大男人? 沉思片刻,霍然挽起裙摆,转身走向鸟巢所在的大树。心里默默念叨,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手里的小鸟:回家去吧,在温暖的巢穴里死去,总好过待在这孤苦伶仃的鸟笼里。 没有人强迫她,是贪婪的本能轻贱了自己,贪情,贪欲,贪恋笼中的安逸。。。。。。 ******************************************************************************** *高殿郁崇崇* 出自《玉台新咏》,题为《情诗》,作者为魏晋时的徐斡。 文中引用的古诗词均有注明,没有注释的皆出自荼蘼本人的古董脑袋。 第105章 阴晴不定骨鲠于心 拓跋焘放下手里的情信,拿起的点心还没入口,就看见匆匆而去的“小驴子”攀着嶙峋的枝桠爬上了刚发芽的洋槐。一颗心当下提到了嗓子眼,扔下点心疾步追了上去,“非要把那麻雀送回窝里,也该叫那些奴才替你。。。。。。当心摔下来!” “我还不一样是个奴才?”一股莫名火顶着她跟对方较劲,恨透了他那副紧张兮兮的神情。一分钟前还惦记着“送点心的”,她才不相信这假惺惺的关心呢。 “混账!速与朕下来!”迁怒于身后的一群奴才,“一帮木头,还不上去把她弄下来!” 落羽掏出裹在裙摆里的雏鸟放回了鸟窝,惊起的大鸟围着大树焦急地飞来飞去。宗爱无可奈何地踩着两名小厮的肩膀凑上前来,压低声音劝说道,“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呀?看把万岁给急的。下来!来,咱家接着你,争风吃醋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 “谁吃醋了,我哪有?”这还不算吃醋吗?还是吃飞醋,吃不该她吃的醋! 一语惊醒梦中人。拓跋焘一手支着下巴,暗暗咬牙:弄了半天是——吃醋了。。。。。。 脸色一沉,对着宗爱大吼一声,“算了,休要管她!朕生平最见不得拈酸吃醋、小肚鸡肠的妇人。她喜欢待在树上就让她跟麻雀作伴吧。朕饿了,回寝殿传膳吧。”话音未落,头也不回地走向远处的小山。 心里几番闪过想要回头的冲动,却又固执地说服自己不要理她。心疼归心疼,由着她这么胡闹,他那后宫三千就不管不问了吗?妇人善妒——可恶!可恶之极! 落羽望着男人阔步远去的背影,蜷身坐在脚下的枝杈上。直觉得鼻子发酸,满心的委屈涨红了眼圈:如果能钻进那鸟窝里,我早就钻进去了,好歹有几只鸟做伴。谁稀罕吃你的醋?自以为是的家伙!我发火是恨自己轻贱了自己,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会了—— 你就是打死我,都不会了! 跳下大树,在漫无边际的草甸子上行走。刚刚在树上的时候隐约看到远方的宫墙,可一旦站在地面上,人就像一只漂浮的船,找不到停靠的岸。。。。。。 拓跋焘看上去魂不守舍,坐在寝殿里拿着筷子发愣。宗爱一脸恭谨,心里忍不住发笑:唉,放心不下就去找人家。吃不香,睡不着,死要面子注定得活受罪!也不知道万岁的脑袋是怎么想的?要是有个女人为了他拈酸啊,他宗爱死也值了。这女人要是不嫉妒啊,心里面压根就没你。没事儿发发小脾气,这不是好事吗?不过还得说人家德妃娘娘,到底是技高一筹。几盒点心,一封情信就把陛下哄回宫了。不对,万岁他老人家不是来这儿养病的吗?貌似早已忘了自己有病这回事儿。 一晃的工夫,已经日落西山了,挂在树杈上的小女人还没有回来。寝殿里的皇上老爷子开始发脾气,嘴里嘀嘀咕咕地咒骂,一句话惹得心里不爽,就赏人鞭子外加稀里哗啦地摔东西。 落羽一路上采了大把的蒲公英,花茎里苦腥的奶渍粘了满手。走到行宫的尽头,沿着高墙的暗影落寞地晃悠,幻想着能长对翅膀飞出去。 缓缓抬起头,不禁回忆起跨上太乐署宫墙的“梨花带雨”,他说了找机会还会回来看她的,而她却无力守住爱情。如果幽僻瀛澜苑的那次是无心,今日,便意味着真正的背叛。 她没有地方可去,不得不强迫自己适应她并不喜欢的环境。她没有更多的心机,只想找个人做伴儿。遗憾的是,除了那个暴君,她只能选择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地想要活下去,即使命运注定是凋谢在他人掌心的苦菊。。。。。。 “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抽噎不止,凄凉的歌声回荡在深邃而清澈的夜空下,天幕上的点点繁星勾勒出故人那副嚣张到近乎可恶的表情。“m,干嘛不肯承认你喜欢我?我要是现在停下来,你大概会恨死我!”席乔政得意洋洋地俯视着身在仙境飘然爬升的女人。 “该死。。。。。。啊。。。。。。。”急促的呼吸伴随着暴风骤雨,指甲泄愤似地陷进男人的手臂,记忆瞬间翻过了水**融的时刻,一切归于沉静。。。。。。 “恶魔”的唇贴在她耳后,声音魅惑,“传说,天神湿婆跟他的女人嘿啾嘿啾,一做就是几百年,天摇地动,众神害怕天塌地陷,赶忙想办法阻止。湿婆出于无奈,终于把林伽拔了出来,射到了地上,于是隆起了一座喜马拉雅山。那个女人,从此恨透了男人。” 徜徉在甜蜜的回忆里,惊觉一只大手冷不防将她拉进怀里。夜色渐浓,拓跋焘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来找人,心烦意乱时忽然听到晚风送来的动人歌声。小女人在夜色下望着天空傻笑,仿佛在与什么人开心的神交。只说妇人善妒,他比妇人善妒百倍,隐约觉得她还念着那个被他烧成了灰烬的“亡国流民”。 不知为什么,当初一双贱人在地窖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历历在目,就像他亲眼所见一样。更不能容忍的是,那个色胆包天的混蛋居然碰过他的“封印”。。。。。。 女人奋力挣脱了他的怀抱,手里大把打蔫的蒲公英撒了一地。跌跌撞撞地退了几大步,看他的眼神活像见了鬼一样。 “落羽。。。。。。”伸出大掌,满心失落地追出几步。忽然觉得,她就像是掉了满地的蒲公英——无法停留的爱。他不论怎么做,她都不会为他停下来。 “不要过来。。。。。。拜托你,不要过来!”她猛一转身,宛如遭遇了猛兽的小鹿,带着一脸的仓皇与惊恐,拼了命想要逃开。 第106章 孽火焚心唯爱无形 拓跋焘拼命追逐着夜色下的暗影,几番纠缠,哭泣的小女人还是将他丢弃在荒凉的旷野中。忽然觉得头痛欲裂,天旋地转,脑海中不停回放着地窖里郎情妾意的暧昧片段。。。。。。 他为何会钟情于这样一个孟浪轻浮的女子? 该死,他想不起来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因为按压在那道“封印”上的指掌而感到莫大的羞耻,那个“梨花带雨”犹如惨白的鬼魅填满了他幽深梦魇。 见鬼!这女子因何如此反复?一大早还柔情蜜意,一副如鱼得水的可人模样。太阳一落山,就把千般恩宠、万般疼惜望得一干二净! 良心何在? 心像干裂的河床,无比渴望着爱的浸润,可这女子却一次又一次中伤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认输了,无力继续这场永无结果的游戏,偌大的万寿宫里到处都是爱情,只想迅速结束心底纠结的疼痛,长痛不如短痛。。。。。。 成全她,成全他们吧。 胸口绞痛难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下达了残酷的旨意,“中常侍,传旨点起野火,送她去见那‘梨花带雨’。” 宗爱心中一惊,草草应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若真把这人儿烧死了,明儿一大早万岁的“那张脸”忽然急着找人,他再上哪儿把人变出来?跟着这么个反复无常的主儿,早晚得掉脑袋! 苦笑一声,迎上前去,隔着老远对泪眼模糊的小女人解释道:“雁姑娘,伴君如伴虎,你就别怪咱家心狠了。你前面走着,咱家后面跟着,迟早一天的事儿。。。。。。” 雁落羽还在琢磨着皇帝那番“恩旨”的话外之音:‘送她去找梨花带雨’是不是说佛狸已经。。。。。。 那家伙不是太子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慌乱的人群手忙脚乱地架起柴火,女人闭上眼睛默默祈祷:但愿这次不要再走错路。咖喱大师说:路不会走错。可眼下看来分明是错了。“george,你到底在哪里?那个佛狸到底是不是你?如果是,就让熊熊的烈火把我带到你的身边,让我找到你,跟你守在一起。”无心逃避,不需要任何人强迫自己,安然坐进内侍们从大老远抱来的枯枝干草堆里。依水而来,从火而去,情愿自在地死去,这安稳的牢笼让人窒息。 燃烧的木棒引燃了干燥的麦草,火苗窜起,噼啪作响。滚滚的浓烟冲向天际,辛辣冲入鼻翼,呛得人不停咳嗽。 泪水迷蒙了干涩的眼睛,忽然听到邪魅而妖异声音。是幻觉?“将心集中到双眉之间,在意念到来之前,让你的头脑随意漂浮。让你的形体充满,把你的本质移到头顶,然后从那儿如光一般倾泻而下。。。。。。” 雁落羽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着了魔似地照做了。双眼被浓重的烟雾遮蔽,那抹飘渺的暗影却变得异常清晰。 “试着去做一个观照者。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努力做一个观照者。你病了,你的身体在疼痛,你在受苦受难,无论怎么样:只需,去观照它。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让你自己与它成为一体。火,不会让人窒息,空气只是一种媒介,并不是实质。你在呼吸普拉那(prana)——生命。。。。。。” “卡莉?”面对眼前狰狞的黑影感到强烈的恐惧,她不知道之所以能看清东西,是因为额上的第三只眼睛。 “karma。。。。。。kali。。。。。。爱由我起,恨由我起,生也由我,死亦由我,怒因我起,恕因我起,成也因我,败也因我。罪业,无法摆脱。因我,湿婆用第三只眼中的神火烧死了爱神,世间情爱从此化为无形。看不见,摸不着,感受爱——唯有用心。” “为什么不是杜尔伽?”落羽以为自己此时更需要面对死亡的勇气。 “因为,你不是神。在男人面前,你只是个女人。求救吧,给他力量,站在他的身体上操纵他的意志。。。。。。”眼前的幻影飘然幻灭,霎时感到灼痛的热浪。愤怒的火舌迎面袭来,下意识地尖叫出声,“佛狸!啊——”砰然扑倒在炼狱里—— 窒息。。。。。。 “落羽!”沉睡在心底的角色被撕心裂肺地尖叫唤醒,“亡国流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眼前熊熊地烈火吞没了他的爱人。丝毫不曾犹豫,迈开大步急速冲入火海,顶着强烈的灼痛焦急寻找,一把抱起昏倒在地上的小女人。 忽然间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裹着女人脆弱的身体沉沉低语,“沦落他乡,被皇权所逼,活着,怎如相拥化风而去?任灰烬飘上天空,你中我,我中有你。。。。。。” 宗爱大声疾呼,先嚷着汲水灭火,之后干脆带着人冲进火海。 掏出掖在裤裆里的湿手帕捂住鼻子,宦官唯一的“好处”就是小便失禁。见到烧伤昏迷的“苦命鸳鸯”立即下令往外抬,被万岁裹在怀里的女人没什么皮肉伤,怎奈万岁爷的手上、脸上皆灼伤了大片。 胡老太医看见皇上那张被严重灼伤的龙颜,当下嚎啕大哭,幸而宗爱拉得及时,否则当时就碰死在了香炉上。“胡太医啊,你这寻死觅活的有什么用啊?想办法救人要紧!” 哭声不止,“医不好了,医不好了!老臣无能,但求一死。只求陛下法外开恩,饶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哎呀,救命要紧!万岁爷就是换张鬼脸,那也是咱大魏国的皇帝。先救命吧!” “唉,都怪老臣无能。若是早些医好陛下那块‘心病’,又怎会发生这等事情?” 宗爱满心同情地摇了摇头,扬手抹了把眼泪,“一朝身相许,三生绕指柔。老太医啊,那榻上的女子才是陛下的心病!” 第107章 冷禁空苑金面鬼颜 窒息昏迷的雁落羽醒来的时候,鹿苑行宫里早已空无一人。烈日当空,拖着虚弱的身子四下寻找,隔着朱红的宫门,从护院卫兵的口中得知,那个下令烧死她的暴君一大早就带着人马返回了万寿宫。临走之前作了交代:雁落羽冷禁鹿苑,不得擅离行宫半步。 冷禁? 这次不是幽僻。她可以在这偌大的鹿苑里随意走动,只是不能逾越那道园门。灶房里有米有面,饿不死人;怕只怕空荡荡的大殿到了午夜会吓死人。 孤独,比死亡更加恐怖。一个人坐在围廊的栏杆上聆听草木悉悉索索地生长。水面上的鸳鸯依旧双双对对,湖畔的鹿儿依旧卿卿我我,时光在昼与夜的交替中匆匆流逝,星移斗转,一晃又是半月。。。。。。 终于熬过了漫长而拖沓的早朝,拓跋焘仓皇步下玉阶,横过挺鼻的黄金面具遮住了皱缩而嶙峋的烧伤。半张脸依旧俊朗,半张脸像恶鬼一样,爆虐的野火吞噬了他俊美的龙颜,痛,在他骄傲的心上。。。。。。 忽然觉得天地都变了颜色,终日在朝臣们看怪物似的眼光下度过。华丽的面具不但不能遮丑,反而放大了刻意隐藏的缺陷,永安殿里诡异交流的眼神都在暗暗揣测,试图揭示他不堪启齿的隐 私。 没有带那奴儿回来;或者,他害怕以这样一张残缺的脸去面对她。忘了吧,一切都过去了。。。。。。 听宗爱说,那夜他奋不顾身的冲进火海将昏死其中的奴儿救了出来,遗憾的是,他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大概真的爱上她了。。。。。。 没有宠幸过高欢儿。半月以来,没有传召过任何一名嫔妃侍寝。没有一点渴望,只有恐惧,只想逃避,只想把自己埋在堆积成山的公务里。 后宫忽然变得异常寂静,不知是因为他的突然归来,还是因为他烧伤的龙颜?皇后带着几名地位最贵的嫔妃来安乐殿探望过他,无言以对,气氛压抑极了。 德妃哭了,唯一哭出声的一个,不知是因为心疼,还是为今后将面对这样一张狰狞的鬼脸而有苦难诉?心里莫名其妙地迁怒对方,那天中午她若不送那个食盒,不写那封情信,不寄那缕情丝,或许不会落下这般难以收场的结果。 庆幸的是,他把那窃了龙心的奴儿从大火里救了出来,她若死了,他该如何面对心底的自责? 每当伏身案前铺纸磨墨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曾允诺要擢升她为书女,看起来他又要出尔反尔了。 将丹砂和在墨中研磨,浓黑中荡漾着一抹飘渺的红,宛如身披玄黑的帝王拥着彻夜伴读的飘香红袖。这是他全部的寄托,唯一的。。。。。。 宗爱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了凄凉的愁思,“万岁,您吩咐小奴的几件事,小奴已经大抵查过了。” “说。” “毒死昙慧和尚的白薯是被一名临时抽调到刑苑的厨娘下了毒,凶手已经认罪伏法,只是。。。。。。” “别吞吞吐吐的!” “那厨娘供认是德妃娘娘派去的,且此人本就是德妃娘娘宫里的内厨。”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只是不晓得万岁会怎么想。 “谁会把自己宫里的厨子派去别处杀人?明摆着有人栽赃嫁祸。手段低劣,那颗隐藏于幕后的脑袋想必也并不怎么高明!”放下手里的《兰亭序》接着问道,“谨慎暗访,切勿打草惊蛇,还听说了些什么?” “奴才私下打听到,德妃宫里的厨娘乃是匈奴人。” “你是说——右昭仪?” “想必是。” 拓跋焘沉思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华美而诡异的黄金面具在晃动的烛光下泛着刺眼的光泽,“白痴的女人乃是天底下最锐利的刀剑,她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的手在推着她,亦不知道她的锋芒会造就怎样可怕的结果。有人利用了沮渠昭仪的无知、善妒。投毒者的确是她派去的,照此推测,她无疑就是凶手。可杀人者另有其人,你忽略了一个细节,进入牢房分发白薯的牢头。” “万岁圣明!”宗爱瞬间意会了问题的关键。一篓白薯放在一起,若非逐一下毒,很难保证那块“毒薯”准确无误地分到那小女人手里。其他的犯人都没有中毒,证明被投毒的白薯只有一块。而仅仅一块,就刚好分给了雁落羽,着实可疑! “最可恶是那严刑逼供的监守,居然将一尊菩萨烙印在落羽的背上。明知朕对那些胡神鬼道深恶痛绝,其居心昭然若揭!” “万岁息怒,那监守老早就畏罪自尽了。” “哼!欺君罔上,藐视国法,大肆宣扬胡神邪道,就这么一死了之岂不太便宜了他?”怒不可遏,袍袖呼啦一甩,挺身而起,“传旨,坑其九族。掘坟挖墓,将死者及其祖上三代鞭尸弃市!” “遵旨!”宗爱嘴上奉迎,心底不寒而栗。万岁爷向来宽和仁厚,纵使大罪,挖祖坟鞭尸之事亦堪称鲜有。眼下是怎么了?是因为脸上的伤而不痛快,还是因为心里念着冷禁鹿苑的人儿? 或许该想个办法让两人见上一面,一大群伴驾的奴才三天两头挨鞭子总不是个事儿啊?主子一点不顺心,到了他们身上可就成了天大的事。主子大大的不顺心,到了他们身上可就是掉脑袋的事。。。。。。 第108章 禁园独居中山狼子 野菊花开了,满眼的紫,遮天蔽日。 野菊自有野菊不惑无悔的性格,不禁锢自己。有花就尽情地开,有香就尽情地放。。。。。。 不知为什么会想起那混蛋暴君的一席话,讲话的时候那么沉静,不见一丝暴虐的痕迹;转眼之见,就命人在莽原上点起了野火,一心想把她烧死。 口口声声说要成全她去见“梨花带雨”,怀疑佛狸真的被他烧死了。。。。。。 洋槐树上的雀儿已经不在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鸟窝。不知那些小麻雀是真的被猫儿吃了,还是长齐了羽毛飞走了? 坐在枝杈上嗅着槐花沁人的幽香,绽放的花朵并不多,嫩绿的枝叶间悬着大串大串青白的蓓蕾。 裙,随着清风荡动,静静眺望着不远处婉转的水波。蒲公英飘落在水面上—— 爱情,越飘越远。。。。。。 “禁园四月漾琼花,脉脉清芬锁皇家,飞雪凌波飘落处,浮香断肠到天涯。”不禁笑叹,这冷宫里果然是个惜春悲秋的地方,无聊时看了几十本“之乎者也”,慢慢的也能出口成章了。其实,作诗远没有她想得那么难,不过就是把看到的风景和心里的感觉用一定的节奏说出来。格调取决于审美,只当自己在编顺口溜就好了。“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好诗!”没人搭理,自己逗自己开心。 怀疑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会患上“人格分裂症 “。记得以前在报纸上看到,一名英国妇女有罕见的七重人格!每一重人格都具有不同的品位、性格、习惯、智商等等。而且每一个人格会不记得另一个人格所做过的事。 所以,她常常会突然发觉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她是天生的,但也有一些人格分裂者是后天的。比如受到了某种刺激。刺激的大小很难定义,要看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一旦受到了刺激,就会有明显的主次人格之分。一般主人格很少记得自己曾干过些什么,只是刚从次人格转回来的时候会有些奇怪。 “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一般是靠周围的人发现病症的。一般的人格分裂都是不定期无规律的,有些则是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被激发。当医师询问病情时,患者通常很难表达清楚,甚至觉得自己只是有些幻视、幻觉。发作时另一个人格能记得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某位女性患者的主人格喜欢在一个人的时候幻想出一个朋友,给她一个设定,与她交谈。最后渐渐失去自我,解放了次人格,那就是幻想过度所引发的。患者的主人格通常是很孤独的,这也就是病因。因为过度渴望朋友,下意识地通过幻想来逃避现实。 雁落羽怀疑自己正在分裂的边缘,常常在孤独时张开第三只眼与“卡莉”交谈。其实这种精神障碍在人群中并不少见,著名的精神病学家罗逊特指出这种类型的人约占正常人群的7.5%,男性多于女性,并且正在现代社会逐渐递增。 网络,尤其如此,很多人一旦进入网络就陷入了另一种角色。不过大多只是“障碍倾向”,达不到“障碍病症”的程度。 怀疑自己目前就面对着这样的障碍,有时觉得,自己就是卡莉。人在绝望时常常会看到神,不知道能不能归属于人格分裂的范畴? 总体感觉艺术家、演员、小说家患上此病的几率会比较大。比如台湾的三毛,以及很多写书把自己写得自杀的作者,很可能是认同了小说里的角色,迷失了自我,最终。。。。。。 还有风情而忧伤的“哥哥”,一些人把张国荣的死归咎于那部《异度空间》,或许,谁知道呢? 雁落羽并不知道,眼下还有一个人比她更落寞。这个人正是躲在东宫里深居简出的拓跋晃。因为当日在鹿苑惹得父皇大动肝火,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闭门谢客。玄高老和尚几日前应主人的邀请秘密住进了太子府,两人私下关在佛堂里讲经,顺便交流一下对当前局势的看法。 “本宫潜心修佛却依然缺乏定力,悔不该被那妖媚的女子迷惑。”拓跋晃砰的一声放下茶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愚僧以为,陛下之所以发火,多半是因为殿下为乐平王讲了几句好话。那女子只是个引子。”老和尚笑容浅淡,神态平和。 “何以见得?” “陛下不是沉迷女色的昏君。”轻轻摇了摇头,“太子心里放不下那美色,所以才会因色障目,是非颠倒。太子殿下若与乐平王结成一党,这大魏国的万里江山难免风云变色。圣上做梦都担心发生这样的事,殿下为乐平王开脱,不惹恼万岁才怪!” “正因为如此,本宫才欲借机拉拢乐平王。本宫鹿苑觐见之前,中山王亲自来府替乐平王表明了一番示好之词。毫无疑问,御膳投毒之事必是乐平王所为。就像当初对待辰皇叔一样,本宫抓住了丕皇叔的把柄,还怕他今后不对本宫惟命是从?” “呵呵呵。。。。。。”老和尚轻捻佛珠,笑声诡异而低沉,“中山王乃是领着羊群的头羊,那乐平王却是藏起了爪牙的野心狼子。掌握在手下的羊儿自是越多越好,太子殿下断然不可引狼入室。” “怎么,大师是说,乐平王藏有反心?”一个平日里沉迷女色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 “那尚书刘洁私下拉帮结党,暗示拥立乐平王之意。愚僧早已有所耳闻,太子耳目众多,会不知道吗?贪欲不可过甚,凡事还要从长计议,不可急于求成。太子以为当下的实力相较乐平王如何?” “难分上下。” “真若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太子指望那些趋炎附势的朝臣冲锋陷阵吗?愚僧以为,乐平王手握军权,实力远胜于太子。唯当今万岁能压服这野心狼子并善用之。陛下一旦归天,谁坐那把龙椅还很难说。太子切莫忘了前朝之事:太祖道武帝被其太子所杀,你祖父明元帝又借“诛杀反贼”之名诛杀了太子,最终才坐上了皇位。太子是否还想让悲剧重演?“ 拓跋晃连连点头,紧咬牙根,“大师一番金玉良言,本宫茅塞顿开。”当务之急是先借父皇之手铲除此等害群之马。 丕皇叔,勿怪本宫翻脸无情,落井下石。。。。。。 第109章 病室调情禁苑蹄声 鸡叫了两遍,睡眼惺忪的拓跋焘咣当一声打翻了侍女端来的洗脸水,突然间暴跳如雷,“拉出去——杖毙!” 宗爱赶忙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将伺候万岁爷梳洗的宫女拖了出去。实在猜不透万岁怎么忽然发这么大的火,没看出那奴婢出了什么错? 鹿苑归来,万岁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夜里常常酗酒,也不见临幸哪位娘娘。担心长此以往,万岁会变得像道武先皇一样反复无常,醉酒时说出的话,酒醒了就忘。壮着胆子迎上前去,“万岁息怒。是不是——酒后着了凉?” “头疼,心疼,无一处不疼。”随口搪塞,始终躲在屏风背后。方才,水盆里映出他那张毁了一半的脸,因而才突然间情绪失控。 “万岁龙体不适,今日还要早朝吗?” “算了。朝政琐事休要烦朕,就让太子和崔司徒商量着办吧。”刚一起身,忽听有人来报,“陛下,左昭仪自缢未遂,刚刚醒过来。” “什么,左昭仪自缢了?什么时候的事,因何此时才报?”顾不得带面具,一屁股跌坐回床上,“所谓何事?宗爱!” 砰地跪倒在地,“万岁昨夜喝得酩酊大醉,小奴报了,未能唤醒。” “少废话,因何而起?” “据说是因为万岁御赐的那些胭脂水粉。各位娘娘都得了,唯独少了左昭仪那份。” 一腔恼火憋在胸口,差点没上来气。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道,“朕不是让你吩咐德妃把那些脂粉分送下去吗,怎就单单把左昭仪漏下了?那冯昭仪原是个明白人,一盒胭脂比性命还重要吗?”长叹一声,脑袋乱成了一锅粥,起身说道,“摆驾,朕得亲自去问问她!” 一听说圣上驾临,冯秀珠虽是一脸病容还是难免喜形于色。沉思片刻,哗啦一声放下细密的珠帘,佯装昏睡未曾起身接驾。 拓跋焘轻轻挑起珠帘,但见一张清水芙蓉般的俏脸。左昭仪艳冠群芳,无一处不精致。只是这性格——实在不敢恭维!若生为男儿,许是个率性汉子,可惜偏偏是个女子。他生就不喜玫瑰蔷薇,受不了那股子浓烈的香味。对方今日几分憔悴,到是别有一番清纯韵味。 “锦娘,朕弃了早朝来看你了。”立在珠帘外,指尖挑着一缕串珠,唤着美人的小字。 抽噎声骤起,“臣妾以为,陛下早把臣妾给忘了,若无大事,再不会登我这园门!” 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面,淡淡一笑,缓缓步向榻前,“昭仪向来体恤圣心,从不需朕劳神。此次怎就办出糊涂事来?”缓缓执起红酥手扯向唇边。脸上的面具依旧是心底的忌讳,隐约担心对方会回避自己。 “锦娘就是太不让陛下操心了,以至于陛下都忘记了这宫里还有锦娘。”微敛娥眉,娇嗔抱怨。心里暗暗感慨:做女人也不能活得太明白,真若处处容他自在,男人很快就会忘了你的存在。还是老祖宗的话在理: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屡试不爽的法宝。 那高欢儿不就是因为她“不和不流”而心生嫉恨吗?她心里明白,这宫里不是盟友即是死敌。一盒胭脂,呵,她堂堂大燕国的公主会在乎一盒胭脂?她倒要看看,陛下质问那“狐狸精”时,对方那张巧嘴会如何辩解? 扬手要摘那横在龙颜上的黄金面具,谁料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唇角一沉,“昭仪好生安养,朕尚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话音未落人已阔步冲出珠帘,心中按耐着想要杀人放火的冲动:为什么动他的面具?她就不能当它不存在吗?亦或缠绵几许,再摘下它。。。。。。 她在乎!她想知道他究竟伤成什么样子。大概是怕自己无法面对中途摘下面具的脸,才急于在尚未开始之前做好最坏的准备。 鹿苑外忽然驰来一队人马,押送来一大批关在木笼里的珍禽异兽。护院的禁军赶忙集合列队,跪地参拜迎接来者,“参见中山王!” 拓跋辰摇着鞭子跳下马,挥手示意侍卫开门。长期守在阴山戍镇,并不知道这园子里锁着个女人。 昨日方才回京,原想先将这些珍禽异兽献于万岁过目再送入鹿苑。谁料,陛下并未临朝,将这些琐碎之事交给了太子和崔老头。崔老头下令先将这些稀罕物养在禁园里,陛下哪天有空,哪天自会驾临。 坐在一边的太子似有难言之隐,不好否决,意味深长地开了个玩笑,“那园子里可尽是稀罕物,皇叔当心!你那马蹄子万一踩着个雁儿啊雀儿的,仔细父皇治你的罪。” 守卫行宫的校尉看了崔司徒和太子双批的手谕,示意下属开启大门。拓跋辰策马扬鞭,一路冲向草场,随行的兵士紧跟其后,将笨重的木笼一一抬进苑内。 雁落羽头带野菊枝编成的草帽,如往常一样蹲在水边的草窠里挖草药。无意之间在御榻下翻出一本《神农本草》,发现这鹿苑里漫山遍野都是宝。无聊的时候总得找点事做,生怕自己被幽深的寂寞生吞了。 远远望见一队人马,心中莫名一阵欣喜:是他来了吗? 一份单纯的期许瞬间被工于心计的声音代替。抓住机会,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憋出毛病! 第110章 冷苑绯闻党争棋子 马儿一声嘶鸣,拓跋辰止步勒缰,诧异地望着不远处空灵纤弱的身影—— 是她? 眉峰一紧,瞬间明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太子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那园子里尽是稀罕物,皇叔当心!你那马蹄子万一踩着个雁儿啊雀儿的,仔细父皇治你的罪。。。。。。 猛一拉缰绳,扬鞭打马调头就跑:那崔老匹夫阴险毒辣,成心害他擅闯禁地!若是别人到也不打紧,偏偏是他。“中山藏娇”的那段故事,到现在还说不清呢,陛下越是不闻不问,他就越是害怕,说不定哪一天就天塌地陷了! 午后,大司徒崔浩命人燃起一炉熏香,悠然盘坐于落英之下,十指慢挑琴弦,闭目奏起一曲《阳春白雪》。 侍郎高允自园外疾步走来,见司徒大人雅兴正浓未曾打扰,直到对方弹罢一曲,才拍着巴掌凑上前去,“鸟有凤而鱼有鲲,《春雪》高洁,大司徒真乃当朝第一雅士。” 崔浩悠然捋须,“雪唱与谁和,俗情多不通!正所谓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世俗之人,安知老夫之所为?”掸襟起身,拂去一身落英,“事情办得如何?” “乐平王闻讯赶到,逮了个正着!”高允之前已将中山王去了鹿苑的事通过尚书刘洁之口转达给了拓跋丕。暗中潜人跟踪,得知那中山王愣是被自家兄弟堵在了鹿苑门口。“两位王爷针锋相对,司徒大人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呵呵呵,高大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近日忽然改变了风向。私下里派人翻查与乐平王有关的所有卷宗,仿佛非要从中挖出点蛛丝马迹。乐平王此时正愁于找不到事由反咬一口。今日之事一出,岂不是瞌睡捡到个枕头?” “哦?”高允心中一惊,“司徒大人这招棋莫非是针对太子?”猜测崔司徒是要利用皇上与太子在鹿苑那次短兵相接大做文章,据他所知,是因东宫无德,因色起异。 “非也!此番对弈,老夫与太子下的乃是盘和棋。要搅动一池浑水却又全仗太子与老夫唱这段对手戏。‘天’要灭他拓跋丕,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只是近本分,顺应‘天’意。” 话说,拓跋辰一出鹿苑朱门,就看见拓跋丕那张消瘦而奸佞的脸,“丕皇兄不是专程来此抓愚弟的小辫子吧?我有太子与司徒大人的批文,皇兄怕是白跑一趟了。” “那是当然,否则量你也没胆量私闯禁苑!”乐平王霎时换上一脸友善的笑,“贤弟莫慌,本王只是听说贤弟回京时带了许多珍禽异兽,特地赶来一饱眼福。岂料一路马不停蹄,还是晚了一步,错过了精彩的玩意儿实在有些惋惜。” “愚弟公务在身,恕不奉陪!”未尝下马,稍一抱拳,擦过皇兄的视线疾驰而去。当务之急是尽快与太子通个口信,妥善谋划一条应对之计。 拓跋辰直奔太子府,拓跋丕修书一封秘传赫连充容。落日西沉之时,那封密信已握在了皇后手里。 “什么?中山王午前去了禁苑?又说是奉了太子的手谕。”赫连皇后攒起眉心,心中焦躁不安,“乐平王写这密信是何用意?让哀家凭几句空穴来风拿人?” “姐姐勿恼!乐平王说,昼夜之间,自会有人把姐姐想要的证据送上门来。”赫连图娅推了推嵌满宝石的狐裘小帽诡异一笑,脸色骤然一沉,“若非那小妖妇,陛下也不会毁了一副俊朗威仪的天人之相。皇后姐姐,可万万不能心慈手软啊!” “哀家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若能拿住切实的把柄,哀家定将其碎尸万段!” 不出拓跋丕所料,急于推卸责任的太子晃与拓跋辰等人趁夜商议,这乱局里最单薄的棋子莫过于锁在鹿苑里的那个女子。拓跋晃因为上次与父亲的冲突心有余悸,隐约对那女子怀恨在心,而“中山藏娇”的事又一直是拓跋辰的一块心病。一拍即合,唯有险中求胜—— 踏足禁苑已是不可更改的铁证,唯有反咬一口,将所有的罪名统统推给那个女人! 由此,拓跋辰次日一早便光着膀子,身负荆条直奔万寿宫。当众跪在宫门之外,恳求面见陛下和皇后娘娘。赫连皇后早有准备,率先赶到了现场,纵酒昏睡的拓跋焘此时还躺在御榻上。 宗爱闻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安乐殿,岂料醉生梦死的皇上老爷子却睡得不省人事。叫也不醒,推也不醒,情急之下,索性扒在万岁耳边放肆大喊,“万岁快醒醒,皇后已下旨缢杀雁落羽啦!” 拓跋焘轰的一声坐起身,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不知从何时开始,隔三差五就会梦到类似的事情。长出一口,狠狠揉了揉脸,耳畔却再次响起宗爱惶恐的大叫声,“哎呦万岁啊,快去看看吧,禁军已领懿旨去往鹿苑拿人了!” 赫然清醒,“何故?” “昨日陛下免朝,方才还京的中山王奉太子和崔司徒手谕将几十车珍禽异兽送抵鹿苑。未曾想鹿苑囚禁之女子竟与其纠缠调笑,好在中山王跑得快——” “狗屁!”厉声呵斥,大手一挥,“更衣,速与朕更衣!宗爱,朕命你即刻携圣旨出宫,截住皇后派出的人马。另外,严旨行宫护院禁军,擅入鹿苑禁地者格杀勿论!”换个不知性情的女子,这番鬼话他或许会当真,可惜对方栽赃的对象偏偏是雁落羽。那奴婢骨子里清高得要命,连他这天子都不放在眼里。就凭他拓跋辰,哪点值得那奴儿纠缠调戏? 对方无非以为,一女子长期独守空苑,求春心切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那躲在幕后,畏罪自保的太子拓跋晃才真真让他寒心。胸怀坦荡何其所惧?分明心里有鬼才会瞻前顾后,彻头彻尾! 崔老头棋走险招,为何偏要让那小女人搅进朝廷的一汪浑水?形势凶险,万一。。。。。。 别看你崔浩三朝元勋,乃具经天纬地之材,伤了朕的心,朕一样取你性命! 第111章 白绫缢颈花钿委地 宗爱未曾登车,唯恐误了人命。怀揣圣旨带着一小撮亲信,破例跨马冲出了宫门。 沿着郭城外的驿道一路向北,远远望见漫天柳絮里杀出一伙歹人,当下大喝一声,“不好,有埋伏!不想死的快撤!”猛勒马缰调头打马,背后的乱箭擦着耳边呼啸如风。几名小厮相继中箭落马,唯他一人弃马翻墙,躲进了一座破败的小庙。 提心吊胆地蹿过天王背后的狭长过道,一个箭步直冲上供着泥菩萨的神龛。藏身许久,见并未有追兵跟来,这才战战兢兢地探出了脑袋,“哎呦我的妈吔!”两腿发软,一屁股坐进菩萨怀里。振作起精神刚要起身,隐约听见供桌下传来微弱的哭声。 砰的一声跳下神坛,一把掀开供桌前的帷幔。“啊?”忍不住惊呼出声,但见两名妙龄少女被人掩蔽口鼻绑缚在佛龛下面。 随手扯去塞在口中的软布,松了两人的手脚,急于赶往鹿苑,当即掏出腰间的金牌,“你二人携此物报官,有何冤屈只管大胆控诉。小爷赶着救人,先走一步!”想不到一出宫门竟会碰到英雄救美之事,下意识隐瞒了自己身为宦官的事实,两名女子长相俊秀,忍不住生出一丝渴望。 “恩人!”两女声如莺啼,疾步冲上前来,拉住他的衣袖,“敢问恩人大名,以图日后相报。” “无须多问。速去报官,有缘自会再见。”浓浓的自卑感笼罩着纠结的心,艳遇当前,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轻叹一声,草草抱拳,含着两眼热泪阔步冲出佛殿大门。 烈日当头,冷禁行宫的女奴正在寝殿外的空地上翻晒着草药,远远瞥见禁苑里来了一队人马。看形制不像是万岁的仪仗,那杀气腾腾的气势到像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 诧异之时,黑袍银甲的禁军已经一路小跑冲上玉阶,转眼之间便强扭着她的胳膊将她压伏在地。 “你们——”落羽刚要开口便被禁军校尉的一声呵斥压了回去。 “奚官女奴雁落羽,品行不端,行为不检。欲趁中山王为鹿苑添置珍禽之机,搔姿献媚诱其媾/和。其行秽乱,无耻之极。责令即日将其缢杀,以正宫规!”话音未落,身后的兵士已双手呈上白绫。校尉一个眼色,两副高大的身影如日食的阴影一般压向她头顶。 “我没有!冤枉!”不容分辩,校尉一个耳光打得她鼻口穿血,那条冰凉的白绫转眼之间已绕上了她的脖子。 两名兵士分别扯住白绫两端,猛一用力,雁落羽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仰天大吼,“拓跋焘,你混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并不知道那道旨意出自皇后之手,以为是拓跋焘心血来潮要她的命。白绫越勒越近,越陷越深,在玉颈间造就出凹陷的八字勒痕。 贴在额前的蜻蜓翅翩然坠地,躺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梗在喉间的绞痛阻断了最后一丝空气,眼前一黑,虚软地瘫倒在地。一片混沌,只听到一缕邪魅的声音—— karma。。。。。。kali。。。。。。 校尉的靴子缓缓滑过细弱而柔美的腰身,在她挺翘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嘴里邪门低语,“一脚踏进了鬼门关,一脚尚在阳世,薄命佳人。。。。。。似死还生,不知此时淫她,算不算欺君?” “怕是——不算吧?皇后不是吩咐过弃尸荒野吗?事后弃了就是,我弟兄几人不说,谁能知晓?顶多是先扔到那乱坟岗子上再战她几轮,人杀了,尸弃了,件件依照皇后的旨意。此等娇弱怜人的‘赛西施’,若是在市南的青楼娼馆,那些王公贵戚只为一夜春宵动则付之万金。就凭你我那点寒酸的家底,就连见上一面都是三生有幸的事。” 祸亦因色,福亦因色;死也因色,生也因色。。。。。。 正在几个色鬼决定将人抬出行宫“弃尸”之时,一路跑掉了鞋子的宗爱怀揣圣旨,带着几十名行宫护卫一路冲进门来,气势汹汹拦住了几人的去路,“站住!”望着被禁军校尉扛在肩头的女子沉声质问,“几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奉皇后旨意,缢杀,弃尸!” 死了? 宗爱一惊,心如刀绞,百般疼惜当即化作眼底燃烧的怒火。哗啦一声展开圣旨,把皇上老爷子的一番话从头到尾喧念了一遍。满腔愤恨,将自己中途被袭的事也算在了眼前的杂碎身上,“来人啊,将这几名私闯禁苑的混账就地正法!咱家要将首级带回去给陛下过目。” 奉旨上前拿人的护卫,伸手接过伏在校尉肩头的女子,摸了摸鼻子,试了试脉搏,扬声禀报,“公公!此女尚未断气。” 宗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两指扣腕,果然尚有一丝脉搏。当下喜形于色,遂命人备车。吃一堑长一智,这下多了个心眼,令二百名护卫押车随行,护送两人直抵万寿宫。 车轮滚滚,驿路颠簸,望着昏睡在身边的女子,心中起伏跌宕:这女子当真是狐仙变得吗?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始终未能伤其性命。记得在方山大营第一次近前给她送衣裳的时候,他可是亲眼见她未着寸缕,周身只披了张带血的狐皮。 一副娇弱的身架貌似一阵西北风就能吹跨,骨子里那股子机敏、刚强尤其让人过目不忘,别说是万岁动心,就连他这等不是人的东西都为她跑断了肠子。 如果他是个男人,也会喜欢上她吧? 而她若真是个狐仙该有多好,或许可传个仙方使他那断根重生? 释然一笑,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绝世红颜自当匹配英雄贵胄,他只要个懂得疼人的寻常女子也就死而无憾了。 第112章 帝后对峙变态高邻 天色渐晚,宗爱却还没回来。 独坐在安乐宫里的拓跋焘终于失去了耐性,气急败坏地冲进坤宁宫,指着皇后的鼻子一通臭骂。 赫连皇后满腹委屈的跪在地上,堆叠在地上的朱红凤氅仿佛幽深血海翻着惊涛骇浪,“上有国法,下有宫规,人证物证俱在,臣妾按律法办事,谁料竟惹得皇上大动肝火。” 拓跋焘猛一弓腰,金光闪闪的面具背后射出两道寒光,迎着女人微扬的脸庞低声咆哮,“国法?宫规?皇后可见过写在刑苑照壁上的那个“灋”(法)字?“灋”有三部,先有“氵”(水),其含义是把罪者置于水中随流漂去,这水是刑具;其次是“廌”,是貌似牛、羊、鹿、熊的独角兽,“廌”意味着以犀利的独角将不平者触而去之, 再次是“去”,上古去字前者为矢,后者为弓,意为用弓矢射杀,夺其性命。皇后以为法度是什么?法乃铮铮利器,不是写在纸上的道理,乃是刑具!朕给你使用刑具的权利,你却用它来对付朕? 那好,朕就收回它。。。。。。” “陛下!臣妾只是用它惩戒那贱婢,从未敢使其束缚陛下。”大惊失色,赶忙伏地澄清。 “朕不要她死,皇后听明白了吗?朕不愿看见你拿着刑具对着她。” “可她——” “不守妇道,引诱中山王是吧?”砰的一声拍在案头,“朕再告诉你一次,雁落羽是朕的女奴,不日将擢升为书女,她不是朕的嫔妃,往后休要再以‘妇道’长短论罪。你听明白了?” “可她——” “皇后的话太多了!“暴睁的狼眼骤然眯成一条缝,张扬传送着危险的讯息。 强忍着满腹牢骚,无可奈何地叩首称罪,轻声抽噎,“臣妾——知错了。” 颠簸一路,满腹委屈的小女人在途中就醒了过来。听宗爱说,下旨缢杀她的人是皇后,不是那个暴君。对方还让她看了怀里的圣旨,上面虽然没写明勿杀雁落羽,但其中不言而喻的深意,但凡长点脑子的都能明白。 跟随宗爱回到安乐殿时,恰逢万岁不在宫中。“公公,多谢你大老远赶来鹿苑救我。还差点连累你中途遇险,真是过意不去。往后若有能用到落羽的地方,落羽一定不遗余力。” “咱家只是个跑腿的,雁姑娘要谢就谢万岁,若不是万岁挂着你,你这小命早就折了几百次了。”自作主张将女人安排在御花园临水的厢房。上次见到女人重伤半死的样子,万岁已经疯过一次了,这次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老人家再受那样的刺激,“这惊鸿轩乃是陛下甚为喜爱的一间书房,雁姑娘身为御前书女住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此处虽处御花园,与安乐殿只有一墙之隔,说句玩笑话,姑娘若是思念万岁,跺跺脚陛下就知道你的心思了。” “公公以为,落羽会思念万岁吗?”每次都是这样,想恨又恨不起来。 “哟,姑娘不想万岁,还能想咱家不成?那天一早,还让咱家撞见——” “哎!”赶忙捂住对方的嘴,“求求公公,千万不要乱说。万一被人听到,会被人家笑话的。” 宗爱被这微凉的小手弄得飘飘欲仙,微微红了脸,瞬间找回了常态,“傻丫头啊,谁笑话?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 “羡慕?我看是嫉妒吧?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忽然觉得自己很命大,仿佛每次到了关键时刻,这位反复无常的暴君总是第一时间冲出来救她。跟在宗爱身后跨入惊鸿轩的大门,随口问道,“公公,你觉得万岁是个什么样的人?” “呵,难说,那得看对谁。”谨慎早已成了习惯,不在任何人面前留下把柄。 “私下里无所避讳,我觉得万岁神经兮兮的,一会儿阴一会儿阳,反复无常。跟这种人呆在一起真的很可怕。”长叹一声,拖着虚软的身子落寞地靠在门框上,“跟他在一起会做噩梦,前一分钟还喜笑颜开,后一分钟就恨不能一刀把你杀了。总之两个字——变态!” “变态?”宗爱第一次听说这词,但也能字面意思上推测出几分,“就是脱离常态?” “呵呵,”被对方那一脸困惑弄得忍不住发笑,即使脖子上有伤笑不出声来,“就像蝴蝶那样,前一天还是个虫,第二天早晨就长翅膀飞了。”不太恰当的比喻,却是自然科学对“变态”的直观解释,“就像你说的,脱离了寻常的状态,跟普通人不一样。” 宗爱回望一眼,坐在柱下的胡床上,沉默片刻,唉声叹气的开了口,“你我皆是万岁身边的人,这其中的原因,咱家原本该告诉你。可这宫里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准在背后说陛下和娘娘们的是非。不该看见的时候当瞎子,不该说话的时候装哑巴。你往后得天天对着万岁他老人家,什么事儿能瞒得住你啊?你只要记住,万岁他心里最疼你,其他的,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第113章 欲似池水情似月光 玉盘的清影自夜空落下湖面,溅起一地银光。水光潋滟,在廊榭的墙壁上晃动着一面幽兰的情网。 四月末,端午将近,晚餐难得附带一个清香甜软的粽子。雁落羽却只喝了桂花粥,随手将稀有的甜点丢进了池塘。 呱呱—— 缠绵抱对的青蛙发出了强烈抗议,大叫几声愤愤游向对岸。 一时间有些后悔,心里暗暗埋怨自己:小气,干嘛跟吃的东西过不去? 如果是当初,她八成会在第一时间吃掉这枚粽子。可如今,她一看见米糕之类的东西就会条件反射似地联想到“德妃娘娘”送去鹿苑的食盒。虽然没有见过对方,仅凭感觉也能猜到对方不是个寻常角色。诗写得好,饭做得好,估计人长得也很漂亮,如果她是个男人,大概也会缴枪投降吧? 她来的那个年代,人们常说: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先得栓住他的胃,一想起某男当日那副贪吃的样子,恨不得冲上去踹那家伙几脚。 为什么男人对女人就这么不厌其烦呢?在一比一万的比例之下,真的有爱情吗? 或许爱情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卡莉说:爱神被湿婆的神眼烧成了灰烬!她试着用心感受,遗憾的是接受不到信号。 残樱落雪,尖荷顶绿,指尖轻轻滑过颈前淤紫的勒痕,轻轻吞下的唾液,润滑着喉间的痛涩。泪腺日益发达,涨满了浮上心头的暗伤。忽然觉得,人生就像是浮在水上的落花,全然不知因缘的流水会将你推到哪儿? 也许,在湖心最耀眼的地方承袭那缕慷慨的月光;也许,陷入黑暗而污淖的沟渠。。。。。。 死亡,无疑是每一条轨迹的终点,不同的是选择——唯有在飘下枝头的那一刻认清自己的心。 冷禁在鹿苑里的日子,曾无数次问自己,要那缕月光,还是要那片寂寞,即使那月光照着上万枚花朵。 暗夜里常常闭目冥思,尝试着使超脱身体的意念自头顶泻下。某一日,卡莉终于在诡异的黑暗中现身,告诉她,破坏即是创造,善与恶没有分水岭,她被执着的善念蒙蔽了眼睛! 披着月光的落花绚烂耀眼,同时也意味着危机四伏;而藏在黑暗之中花朵就会安全吗? 要了她的那个男人是上万名女子的丈夫,是这宫里的唯一,那上万名女人的背后都藏着一个卡莉,都具备让那个男人拿起屠刀的能力。 若执着的善良坚决不允许你拿起屠刀,或许也该去寻求让他放下武器的能力,而想要操纵“湿婆”的意志还要依靠卡莉。 花儿已经落在了这片水塘里,逃不去,不能选择的才是命运。 起初,她一直纠结于那缕月光——帝王稀有而空虚的爱情。而那片过于耀眼的光芒却遮蔽了杀戮背后最实质的东西。主宰命运的不是光与暗,恰恰是沉静得让人忽略掉的“池水”——欲望,具象为安乐殿里的那张御榻。 女人妒忌的本质不是情,是欲!对爱情的失落感,不过是欲望得不到满足的附带效应。如果你是一朵樱,即使落进了黑暗,只要沾上这池塘里的水,一样会被重重危机包围,那只会使你更快得枯萎。 感谢老天,她侥幸躲过了一场又一场杀戮,这深宫里的争斗已经到了不择手段,丧心病狂的地步。骨子里的清高依旧不允许她刻意讨他的欢心,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她不屑取悦她不爱的人;不同的是,她终究对现实做出了妥协,不会再抗拒,为了安稳地活下去,她愿意躲进那只禁笼里。 拓跋焘回宫之后,听宗爱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想起来不禁有些后怕,实在没料到居然有人提前设下埋伏,妄图拦截圣旨。 扫视四下,始终未见那让他牵肠挂肚的人儿,一把扣住宗爱的手腕,“人呢?可曾救下?” “万岁放心,雁姑娘吉人天相,有惊无险,小奴擅作主张将人安置在了惊鸿轩。” “怎么,担心朕这张脸会吓到她?”脸色骤变,神经十二分敏感。 对方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万岁息怒,万岁误会了小奴。雁姑娘是在绞缢时被小奴救下的,颈上受了伤,奴才怕陛下看了心疼才。。。。。。”稍与事实不符,他总不能告诉主子,自己去晚了。 “行了行了,起来吧。今日算你大功一件,月钱加倍。朕从皇后那儿出来时,碰到专程候驾的高妃,答应了晚上去看她。”下意识地瞄了眼高悬在院墙上的圆月,“时候不早了,就劳你再跑一趟,只说朕累了,此时已就寝,改日有空再去看她。” “诺。”应了一声,躬身退出殿门。此时就寝?恐怕要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了。小佳人不过一墙之隔,万岁这心里怕是如同装进了蚂蚁,爬来爬去,又疼又痒,怎么睡得着啊? 不出所料,拓跋焘老早倒在了御榻上,辗转反侧,时不时唉声叹气。躁动的心已经跳过了宫墙,嘴里却在不停地抱怨自己没骨气。她若得知他的脸变成了这幅见鬼的样子,会有什么反应?是嘲笑他自食其果,还是忙着退避三舍? 往日的骄傲因为灼烧的伤疤而消失殆尽,越是在乎,就越是没有面对的勇气。。。。。。 第114章 夜半操琴隔墙知音 “惊鸿临水筑,皓月坠寒池。”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呃——没词了。凭她雁落羽能憋出这两句也该知足了,假洋鬼子一个,当初在华埠遇到席乔政的时候,连一句最简单的中国话都说不好。 往事掠过心头,墙外忽然响起熟悉的男声,“沉鱼妒玉貌,乱花别空枝。” 雁落羽紧按胸口,黑灯瞎火,被突如其来的对喝吓了一跳:果然是一墙之隔,放个屁都能听得到。来时跟在宗爱身后一路绕来绕去,听说是一墙之隔,还以为只是说说。 皇帝老子终于还是从榻上跳了起来,披着长袍径自在黑漆漆的墙根底下瞎溜达。宗爱见状,当即摆手撤去了侍者,任由万岁爷一个人在园子里闷头转悠。这天一黑啊,猫啊狗啊都坐不住了,钻洞的钻洞,跳墙的跳墙,单数人这玩意儿最沉得住气,心里痛痒难当,偏要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高尚模样。 唉,我那可怜的皇上,这下没人看着您了。想走门就绕几步远路,懒得走就登梯子上墙。既然把人安排在了墙对面,奴才老早就命人把梯子给您架上了! 拓跋焘打量着无端架在宫墙上的梯子,心里犹犹豫豫。宗爱这奴才若生为女子,定是个颠倒乾坤的角色,心思细密,深谙圣意。可惜他还是没勇气跳墙过去,忽然怀念起太乐署墙外的歪脖树。下意识地抚过颊上的面具,凄然苦笑:今非昔比。。。。。。 短暂跳槽。见鬼,那歪脖树跟他有什么关系? 雁落羽在墙对面等了大半天,搭话的家伙居然没了下文。按耐不住胡思乱想,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万万想不到她会问话,四下顾盼,笑声勉强,“呵,没,没事。你——还没睡吗?” 被对方吞吞吐吐的暧昧语调问得浑身不在,几乎是落荒而逃,“没事就好。我,这就睡了。”天啊,她是怎么了?怀疑自己的脑袋真的退化到了十六岁,心跳得像初恋一样。见鬼!初恋对她来说只是个神话,她活了两辈子还从没尝试过恋爱的滋味呢。 跟倪凯文“恋”的时候,也会拉拉小手,抱抱,遗憾的是从来就没有脸红心跳。跟席乔政在一起常常会脸红心跳,多半是因为对方的戏谑作弄。而墙外那家伙虽然生性凶残,风流成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不是木头,能感觉到对方眼中闪烁的不安与疼惜;她是个世俗的女子,还是渴望有个男人和她作伴、珍爱疼惜。 遗憾的是,那家伙不是她要找的人,甚至可能烧死了她要找的人。而她想恨又恨不起来,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他第一时间冲出来救她。 矛盾—— 明知是不能爱的人,陷得太深只会伤了自己;隐隐体会到来自心底的迫切,仿佛是蛊惑的卡莉。 匆匆跨进房门,睡意全无,大睁着呆滞的眼睛,指尖随意挑拨着琴案上满是尘土的古琴。良久,闪断的思绪终于接上了信号,漫不经心地按弦调了调音。 记得在教坊时,老嬷嬷拿着鸡毛掸子成天逼着她摆弄这鬼东西。只要明白乐理,乐器这东西一通百通,技巧和指法可以慢慢改进。在噼里啪啦敲桌子砸板凳的恐吓下,终于还是逼出了一点成绩,至于曲子弹得是否动人得靠个人悟性。 恨透了宫商角徵羽,到头来一篇曲谱都记不起来,索性改编了她常常在心里哼唱的那曲《鸿雁》。琴音听起来略显艰涩,不过她个人觉得蛮好听。有时在想,像席乔政那样的暴徒仿佛该匹配“重金属”,怎么会喜欢这么抒情的歌曲? 一曲弹罢,恍然听到房门外低沉的叹息,猛一抬眼看见被月光拓印在窗上的高大人影,咬唇轻问,“跳墙过来的?” “走门。。。。。。为这琴音。。。。。。”拔腿就走。他是来听曲的,奏完了,该走了。他还能奢望什么?不愿她看见,更不想她问起这张面具。 屏息细听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雁落羽按耐着心底的渴望,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走出房门。 月夜,恢复了寂静,对岸传来青蛙缠绵的叫声。怀疑刚刚只是一时的幻觉,或许从未有人来过。。。。。。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擦肩而过,回眸之间,多少会留下点什么。一颗心与另一颗心擦过多少次,才能擦出一缕微弱的花火? 暗夜同样煎熬着另一个女人的心:他答应来看她。之前,他从未失约过。。。。。。 高欢儿独倚榻上,喝了半坛为他而开封的菊花酿,满心是苦,满眼是泪:“烛影窈姹漪人家,清辉淫浸闺床纱.今夜方知慊怨苦,绿窗锦帘伴啼鸦。” “娘娘,三更了,早些安歇吧?”贞贤心疼主子,又一次上前劝慰。 “贞贤,陛下从未失信于我,你知道我心里的滋味吗?”咣当一声丢下酒杯,忽然间破泣为笑,颤巍巍地竖起食指,“我以为她不会活着回来了,谁知,她居然没有死。。。。。。她不是人,是‘狐狸精’,你知道吗?她是狐狸精变的!”云鬟散乱,珠花乱坠,幽深的瞳孔看上去空洞而怪异。 “娘娘,你喝醉了。万岁今儿不来,明儿或许就来了,娘娘早些安歇,别哭坏了眼睛。”赶忙上前抚慰,搀扶对方躺下。 怅然所失,缓缓趴伏在榻上,咬着被角隐忍抽噎,“不会来了。。。。。。不会再来了。。。。。。”忽然坐起身,双眼圆睁,发疯似地扯着贞贤的衣领,“宗爱会不会认出那些和尚?速派人去庙里,不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 *烛影窈姹漪人家* 《春怨诗》,乐府。 第115章 箩盛香囊自制彩绳 各宫各院的大门上陆陆续续挂上了艾草、菖蒲、石榴、胡蒜。雁落羽问过宗爱才知道,原来是传说中的端午节到了。 她这个假洋鬼子最早知道“端午”是因为“多啦a梦”的鲤鱼旗,那时候她还很小,错把端午节当成了日本的传统节日。后来父亲告诉她,端午节最早是咱们中国的传统,赛龙舟,吃粽子,手腕上还要系上五色丝线拧成的端午绳。 不知道中国人具体是怎么过端午节的,也挂鲤鱼旗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日本人也挂艾草菖蒲绑成的“蒲剑”。 身居异国,她对端午节最直接的印象来自一部叫做《青蛇》的华语电影。小青喝了雄黄酒,现出了蛇形,满池的荷花都变成了墨绿色,看上去阴森而诡异。 如今,因为宗爱派人送来的一壶雄黄酒,又想起了那部她最初看不太懂又恶评如潮的古董电影。 偶然在席乔政乱堆的书柜里翻到一本同名小说,当然比那本什么什么皇帝好看得多。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总之,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隔疼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人困惑,妖困惑,连佛也困惑。。。。。。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東风禦柳斜。白素贞说:“小青,我白来世上一趟,一事无成。半生误我是痴情,你永远不要重蹈覆辙。切忌!” 小青说:“幸好我把他杀了,让他没机会再遇上另一个新欢。” ——《青蛇》李碧华 从来就讨厌许仙,从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讨厌,没来由的讨厌!觉得那人若生在现代,大概就是个西装革履、出身名门、满口仁义道德的虚伪公子。唯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那一点点微薄的善良之心,且还三心二意左右摇晃。若是她,也会把他杀了,不知道白素贞为什么死心塌地的对他。。。。。。 碧空如洗,大群皇子皇女身后背着“艾虎“在御苑的百鸟林间扎堆斗草,三宫六院的嫔妃们争相给他们唯一的丈夫送上装着白芷、川芎、芩草、排草、山奈、甘松等香料的荷包。 针针线线密密缝,花花绿绿片片情。无奈拓跋焘对此早已感到麻木和厌倦,吩咐内侍们抬走满框的锦绣香囊,吃了几口撒了桂花蜜的粟糕,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寝殿。 高欢儿紧随而去,她实在没办法跟那些庸脂俗粉打成一群。扬手推了推头上简单的珠花,步上安乐殿寂静的环廊。 “小奴给德妃娘娘请安!”宗爱手把拂尘,带着一脸敷衍的假笑躬身一拜。 “烦劳公公通报。”脱出插在袖管中的玉手,取出一枚榛子大的东珠塞进对方手中。 宗爱藏起了宝贝,疾步入殿,随便打了个转身便返回了殿外,“陛下说身子不是,谁也不见。娘娘走好,小奴恭送娘娘。”宫墙对面琴声一响,若非战鼓惊天,谁也叫不动发呆的皇上。可怜这痴情汉子为了脸上那张面具,空有一腔相思却始终没有胆量见对方。 唉!里外就是一张面具,该他摘下来的时候他怕摘,需要带的时候又怕带——男人啊,究竟是为了面具还是面子? 拓跋焘觉得今日墙外的曲调格外悠然娴静,困惑于对方究竟是依照哪家的曲谱。琴声百转千回,指尖恰似拨动着一颗情思婉转的女儿心。怎奈大音希声,只弹了几弦就停了下来。 他并不知道,满心春愁的小女人还在为那壶绿了一池荷花的“雄黄酒”纠结,弹的乃是《青蛇》主题曲《流光飞舞》的前奏,后面的曲调不太适合用古琴,无关什么希声不希声。 雁落羽一时走神,原本想着许仙的脑袋居然浮现出隔壁那张不可一世的脸。那家伙不像许仙,到像是法海,满脑袋肮脏可耻的念头还非要把自己伪装得跟圣人一样。和尚就是和尚,无非也是人;皇上就是皇上,除却一身玄袍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 好色,冲动,多疑,小气。。。。。。 见鬼!好端端的研究他干嘛?长时间阴阳失调,想男人想疯了? 记得上一个端午节,席乔政刚巧没事可忙,就把她从倪凯文的眼皮底下接了出来。两人坐在大屋里相对无话,对方闷头编了根五色线系在她腕上。她觉得难看,死活不要带,对方狼眼一翻险些掐死她。 过去的一切就像是链接在记忆里的索引,碰巧撞上就会半点不漏地跳出来。身处逆境时常常问自己,那样一个混蛋值得你为他牵肠挂肚吗?为什么要执着地找下去?忘了他不好吗? 她渐渐开始相信从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眼下的一切才是真的。 从幔帐的穗子上拆下花红柳绿的五色线,倚在窗下闷头编起了五彩绳,严格的说,她这根“端午绳”根本就不合格,席乔政那根难看的才符合五行的颜色——赤、绿、黑、白、黄。 人在拥有的时候往往不懂得珍惜,不中看、不喜欢,好歹有人耐着性子为你做。现在终于没人搭理你了,动手做个冒牌货安慰一下自己。正是宗爱常挂在嘴边数落她的那句话: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曹操总是禁不住人念叨,窗外的脚步声划破了午前的寂静,不是别人,正是宗爱。 “公公有事吗?” “奉万岁旨意,给姑娘送些新蒸的粟糕。”说着话,把食盒放在了桌上,望着女人手里的端午彩绳熟络地调侃道,“呦,姑娘这是描花呢?这颜色也太离谱了!” “只有这些。喏——”小手指了指藏书阁两旁的幔帐。 “我的小祖宗,你要丝线只管告诉咱家。这要是让万岁看见,还以为咱家慢待了姑娘。” “我只是随便编来玩的,闲得无聊,未必会带。”扯开一脸傻笑,用力拉紧绳子尾端的活结。 “对了,咱家还有件重要的事要求你。”兜了个圈子,顺利切入主题,“太乐署的伶人昨夜演戏时被皇后赏了板子。说好了今儿再给德妃娘娘演一场,可其中的几个伶人今早愣是爬不起来了。原本想让咱家呈报皇上恩准推迟几天,怎奈咱家话还没出口,皇上竟说今晚小戏开场时,要去德妃处作陪。配角到是好凑,可这主角人选真是难煞咱家。忽然想起姑娘通晓音律,救场如救火,可否请姑娘出马帮帮忙啊?” 第116章 煌煌伉俪凄凄越女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雁落羽坑坑巴巴地念完了一遍歌词,个别的字不认识,看了看宗爱从太乐署请来的美“男”教授,敛眉问道:“这就是歌剧的唱词?” “正是。此乃《越女歌》,故事是说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翻译,就是这首美丽的情诗。传闻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了回去。”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大篇“宫商角徵羽”。 雁落羽的小脑袋迅速组合着一堆不相干的细节:《越女歌》——《越人歌》? 是不是《夜宴》里的那个? 眼前迅速闪过吴彦祖脸上的面具。。。。。。 哎,道具就是道具,相对于佛狸那副“梨花带雨”也太不精致了。“吴鸾”那张面具就像是破报纸糊的,而佛狸的面具更像是日本木雕的“能面”,精致,只不过没有细致勾画过眉眼。 不禁怀疑日本那种曲调怪异的“能戏”也是剽窃中国的东西。让人震惊的是日本人居然能够完整的保留下来。十二岁那年,父亲带她回台湾寻根,顺便路过日本,在那里参观了许多漂亮的唐代建筑,她一度很着迷,弄来弄去都是中国人换掉的“旧家具”。 “这谱?”教授焦急地打量着那双空洞茫然的大眼睛。 “呃?”梦游太虚的灵魂瞬间落回了身体,“不用看了,我记得这首歌。”梦境和现实错位剪接,一时忘了那只是电影音乐人根据自己的感觉杜撰的。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面具呢——梨花带雨?” “万岁有旨,演出悲戏的伶人一律不许带面具,务必真情落泪。否则——” “否则我就不演了!教授忘了,落羽不是伶人,而是个奚官女奴。”她才不要站在台上让那个“德妃娘娘”当风景观光呢!相反,她倒是很想看看那个暴君在其他女人面前是副什么模样,尤其是在那个堪称极品的德妃面前。 墙外的琴声整日未曾响起,晚饭之后,拓跋焘带了三两名内侍直奔德妃宫里。之所以答应来此陪对方看戏,是对那晚失约的补偿。听宗爱说,高欢儿喝醉了酒,哭了整整一晚上。 雁落羽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对着铜镜回忆周迅那段提线木偶似的表演。那些带着面具的伶人半死不活,毫无生气,每一个动作都被分解定格。她受不了那种艺术风格,或者,她没有那么高深的审美修养,索性设计了几个自己喜欢的舞蹈动作。 读女校的时候,古典芭蕾属于必修课,在母亲眼里女孩子不学芭蕾等同于道德修养有残疾, 虽然没有作为特长的潜力,对她的要求却一向很严格。在西蒙佛雷泽,她终于扔掉了见鬼的舞鞋,只在开心的时候跳舞,赤脚,用肢体的语言真诚地、自然地抒发内心的情感,就像现代舞先驱伊莎贝拉邓肯说的那样,把舞蹈作为灵魂的语言。 感谢老天没让她梦回唐朝,她要是变成了一个美丽非凡的胖姑娘该如何掂起脚尖? 现实版的“夜宴”即将开场,将那张勒索来的“梨花带雨”带在脸上,绑带穿入长发间打了个活结。换了一身轻薄的襦裤短袍透过侧门的缝隙向最显要的位置张望—— 德妃?那个就是德妃吗?一身打扮活像是被“蒙毅将军”拐跑的韩国公主。娇媚动人,尤其是那双很东方的狐媚眼睛,细长,很薄的单眼皮。相比之下,皇后那张典型的蒙古大饼脸就显得过于浮肿。 开场的搞笑小节目,看起来并不怎么好笑,不晓得那些宫女怎么那么开心。 忽然听到宗爱高亢而阴柔的嗓音,姗姗来迟的“风流暴君”终于走进了大殿。脚步声急促而杂乱,跟着演出的人群一起涌出后场俯首跪拜,然而皇上是不会在意他们这些小角色的,对方眼里只有那个“神话美女”。 怯怯抬眼,小心翼翼地瞄向对方,不由一愣:那家伙怎么也带着一副面具?金光闪闪,精致而华丽,总不会是打算客串演出吧? 眼看着风流天子柔声唤着高妃,眉目含情,小心翼翼地扶起对方,雁落羽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起来那家伙只有对她才大呼小叫的,对着真正的“心肝宝贝”温柔得不像话。 难得宗爱还替他撒谎,说什么他心里最在意的是她。都是些鬼话!怎奈,她还是信了。 一双鸳鸯伉俪在主位上推杯换盏,带队的教授疾步冲进后场,安排她上台表演。心情忽然像作歌的越女一样惴惴不安,原来等级和身份是不可逾越的。。。。。。 带着久违的“梨花带雨”登上前台,怪异的鼓乐声响起,无从应和,顿时傻了眼。忽然明白,她和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一个陌生人,被迫搁浅在神话一般的时代。 拓跋焘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居然又在万寿宫里见到了“梨花带雨”。 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藐视圣旨?赫然沉下脸色。。。。。。 看在德妃雅兴正浓的份上,强压着一腔怒火,暗暗告诫自己:忍,演出结束后,定要将这贱人丢进太液池喂鱼! 鼓乐响了半晌,站在殿宇中央的女子却一个字也没唱。教授慌了神,生怕脸色阴沉的万岁怒而问罪,赶忙叫鼓乐停了下来。 空气骤然凝结,四下鸦雀无声。窒息之时,女人忽然唱了起来,当然,是《夜宴》里周迅的版本。不同的是,配合着婉转天音的,轻盈柔软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舞姿。 跳跃,鹿儿一样轻盈;翻转,鹰隼一般矫健;伸展,宛如魅惑的灵蛇;蜷缩,恰似沉睡的莲。。。。。。 好一个“梨花带雨”—— 乱花迷人眼,烟雨沁人心! 黄金面具下的眼神如痴如醉,拓跋焘很庆幸自己没有提前下达那道将其溺死的旨意。 ******************************************************************************** *能面* 在日本的传统文化中,最神秘最古老的当属能乐。能乐的表演,分直面(即不戴能面)和戴能面两种。通常只有主角才戴能面。能面由桧木雕刻而成,不少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能面的独特之处在于兼有“悲哀与微笑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有的能面看似微笑,眼角却如泣如诉;有的能面看似悲伤,唇边却漾出一丝平和的笑意。兼具悲喜的能面扩大了能乐师的表演空间。 能乐的共同之处是展现人与鬼神的对话。能面包括男性灵面、女性灵面。男性灵面表现的灵有战死沙场的武士之灵,也有生前犯杀生之罪的猎户、渔夫之灵等。女性灵面表现的多是因嫉妒狂乱而死的怨女之灵。 为情爱所困、抑郁而终的女孩受到诅咒,变成蛇身的少妇,在战争中捐躯武士的亡灵,还有狮子神、菊花神等诸多鬼神,都是能乐的主角。因此,能乐又被称为“幽玄的艺术” 第117章 赐浴兰汤薄情春恨 伶人凄绝的清唱如飘渺的轻纱,荡漾着无尽的诱魊。 情触敏锐的高欢儿瞬间察觉到黄金面具下细微的神情变化。初时的阴鸷一扫而空,化作由衷地惊叹与赞赏,深邃的眸子愈渐沉黑,弥漫着徐徐升温的情慾。 殿下伶人轻歌曼舞,恰似天娥仙子;座上君王早已神魂颠倒,如痴如醉。下意识地将那副娇弱婉转的身子与意识里的某个形象重合—— 是她吗? 像,像极了! 呵,他那骄傲的奴儿又怎么会跑到德妃的寝宫里登台献艺? 沉睡已久的欲望被充耳的靡靡之音唤醒:他要这舞姬!或许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份慰藉,这伶人像极了宫墙对面与他咫尺天涯的“书女”。 歌到一半,轻舒玉臂的雁落羽被中途离席,徐徐迎上前来的“面具男”弄得舌头打结,一时忘了词。绛唇微张,望着霸气逼人的高大身影,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大步。 浓黑的深眸掠过女人脸上的“梨花带雨”,近距离打量着被他逼得无路可退的柔美女子,弯曲的指背划过白皙细腻的颈子,隐隐看到青黄淡紫的瘀伤。 唇角轻提,窃喜。。。。。。 “中常侍!” “在。”宗爱一脸谄媚,迎上前来。 “佩兰香汤,赐浴神泉殿。”原想上前问问她的名字,现在看来不用了。小女人此番轻歌曼舞算是讨好他吗? 他早该想到,除了她还有谁会带这张面具? 该死!为什么总与他作对?而他又偏偏不忍伤她,“刁奴儿,公然违抗朕,你要为这张面具付出代价。”想她,耐不住心底泛滥的思念,他要好好地教训她。。。。。。 雁落羽心口微微一紧,隐隐为对方言语间暧昧的挑逗而伤心:这家伙真不愧为一匹种马,见一个爱一个,方才与那高娘娘推杯换盏,一转眼的功夫就确定新目标了?认定自己带着面具,对方大概认不出她。没有谢恩,也不想对方知道是她。 两张面具相对而立,这个天底下哪里还有真心?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脸色发青的高妃:世间男子皆薄幸,相恋何必太痴心?每一个女人背后都藏着个卡莉,时刻等待着信奉者用鲜血祭奠,流血是在所难免的——不是伤他人,就是伤自己。 高欢儿听到自己的心碎了一地,一时间觉得疲惫不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是不是老了? 妒忌黄金面具下那抹痴迷的眼神,就像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与帝王相恋逃不出始乱终弃的下场,微不足道的感情注定会被落不尽的桃花埋葬。东屋走水,西屋失火,天子风流注定命犯桃花。太乐署今春坏了风水,她该如何替他挡去一桩桩桃花煞? 拓跋焘久久凝望着面具下那双微露嗔怨的凄迷美眸,沉声一笑,执手搀扶起跪在脚下的“舞姬”,暧昧地贴在耳边呢喃道,“轻盈如羽,穿云如雁,何不落在朕的掌心,单跳给朕一人看?” 天! 他认出她了?对方话里占尽了“雁、落、羽”三个字。小女人按耐不住心底返照的狂喜,轻轻挑起唇角,顾盼流光,妩媚风情尽现。 虽然看不见面具下弯月般的唇角,女人眼中那抹合欢之欲却逃不过他的眼睛。她是想他了吗?难怪。。。。。。 久久舍不得放开拖在掌心的小手,忽而用力攥紧,诡异一笑径自出了殿门。 雁落羽跟在宗爱身后前往神泉殿,一路上阴一句阳一句地抱怨,“卖了我,你能得到多少好处?”马后炮,终于明白了对方的良苦用心。 “唉,咱家实在看不下一对鸳鸯两离散。万岁的面子尊贵,你这做奴婢的不放下身段,还能指望他老人家低三下四地求你吗?” “我可没逼他求我!再说,这满园的桃红柳绿,他也用不着求我!”忽然发觉自己的心结不再是早先方山的那次伤害,反倒像是因为鹿苑的那盒米糕?个性依旧尖锐,还明显带着些受伤怨妇似的酸味。 “什么桃红柳绿,咱家听不明白?” “是说,那家伙的女人太多了!”他宗爱屁股上挂撮白毛就成精了,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只要是男人,身边就少不了女人,贩夫走卒尚且光顾花街柳巷。若是非要专一的干脆嫁给咱家这种阉货,没了‘那活儿’保证一心一意的。”说起“那活儿”真就是个祸害:你有吧,她嫌你不专一;你没有吧,她又嫌你是个废物。女人真就那么重情吗?那怎么没人愿意嫁给阉人呢? “呵,这到是句实话。无奈,再往前走碰到的也无非是个男人,女人不能活得太明白。” “哎呦,想得美!你再往前走碰到的也是阉货,宫里的男人就他一个,该怎么办你自己斟酌?” 变态的皇宫,变态的抉择—— 不然就跟太监相爱,不然就跟种马相爱,要是你,你会选哪个? 天下男子皆种马,稍有区别不过是“大仲马“和“小仲马”。 皇帝老子的确是变态了一点,但比起乐平王不知要正常多少倍。人在江湖,贵在知足,没那家伙她可能老早就被某人丢进井里淹死了。 唉,想起来就一肚子火:她好心帮拓跋辰推脱罪责,那家伙居然恩将仇报,声称被她调戏勾引,害她差点被勒死在鹿苑里。 她雁落羽不会诚心害人,看在对方救过她的情分上,再让他最后一次。不要总去逼一只兔子,逼急了吃草的牙也能把人咬死! 第118章 君恩难承似爱还伤 想象中,“兰汤浴”就像温哥华美容沙龙里的香薰spa,洁净的盆池中漂浮着娇艳的兰花;眼下看来,供天子沐浴的神泉宫远比想象中奢华,九条金龙吐出热气腾腾的泉水,珠帘幔帐层层叠叠,雾气氤氲宛如瑶池仙境。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池中所谓的“兰汤”,佩兰——头状花序,菊属植物,不属于兰花。菊花养生,中药泡浴包治百病,她雁落羽就此谢主隆恩了。 越来越没正经了,多半是常常跟宗爱泡在一起的原因。那家伙本是一副菩萨心肠,怎奈一张嘴就是尖酸刻薄的公公腔。 没错,谁的奴才像谁。某个高高在上、称孤道寡的家伙一样是“大家风范,小人嘴脸”。不知这个评价是不是有点过誉了?那“暴君”在她心里从什么时候开始脱离了“坏人”的群体? 当然,他也不算什么好人! 蒸腾的水汽闷得人昏昏欲睡,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洗过澡了。天气眼看着热了起来,继续下去多半会发霉。 雁落羽并不知道自己中毒的那天洗过一次澡,更不知道皇上老爷子被她弄得一身屎尿。在她的印象里如果游水逃跑也算洗澡,逃离瀛澜苑那日大概就是最后一次。 拓跋焘换了一袭轻薄的蚕丝长袍,除却金冠,解下发髻,任长发散在身后。骨感的大手攥着玉笛,透过幔帐的缝隙津津有味地偷窥佳人沐浴。心底依旧为脸上的烧伤而纠结,犹犹豫豫,久久提不起直面对方的勇气。 宗爱吩咐几名内侍铺好了神泉宫临时休憩的香榻,风月当前,这久未纵情的万岁爷八成是等不到回宫了。 哟,怎么还没进去啊?再犹豫下去美人可就洗完了。鸳鸯戏水的机会难得,赶紧去吧,你老人家不急,池中的佳人可等不及了! 灵机一动,端起桌上的香茗高声呈敬,“万岁,喝茶!” 拓跋焘暗暗咬腮,狠狠剜了宗爱一眼:这个狗奴才,非得逼他现身不可! 落羽一听到宗爱的嗓音,诧然回眸:那暴君早就来了吗?“喝茶”大概说明对方已经站到口渴了。 抓起池沿儿上的“梨花带雨”扬手带在脸上,暗自思量:那家伙到底认出她了吗?拆开的名字不会是巧合吧? 哗啦一声,垂地的幔帐忽而裂开一条缝,闪烁的烛火映照着金光闪闪的面具,高大挺拔的身躯缓缓向她靠近,飘逸的长袍占满了她的视野。 人家王家卫出位带墨镜,他好端端带张面具干嘛?扮酷,充大牌啊? 拓跋焘隐隐有些郁闷,低头喝口茶的工夫,这刁奴居然又把那“梨花带雨”带上了。是成心跟他挑衅,还是另有其他的打算?按捺不住心底窜起的邪火,沉下嗓音质问:“朕一早就下旨太乐部伎饰演悲戏一律不准带面具。若非你卓然不群的歌舞,今日在德妃宫里朕就要了你的命!” 仅凭这段话依旧判断不出对方有没有认出她,雁落羽因而选择继续装傻,“万岁为什么这么讨厌这副‘梨花带雨’?”个性尖锐,直揭伤疤。 “不为什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心里有什么病根她会不知道吗?轻薄的长袍翩然滑下宽肩,挺翘的臀肌一紧,砰的一声跳进池水。 “因为受过刺激?”明知如此,还成心刺激。她这种尖锐的个性实在很糟糕,她知道不好,但常常克制不了自己。说得好听一点叫做任性,大概是从小被爹妈娇惯的原因。 “是!受过刺激——因为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奴。”嗓音残暴,狼性十足,飞扬跋扈地将她推压在池壁上,坚实的腹肌抵着她光洁的脊背,“朕,要好好地惩罚你!”一口咬住她的后颈,嗜血的凶猛霎时化作怜爱的吮吸。。。。。。 贪婪的大掌在水中推波翻转,覆上他专属的封印,宣示着被战火与铁蹄征服的领地。腰身固执地挺进,闯入那方久违的桃花源,相思往复,深情辗转,忘却了俗世繁杂,独享这深邃的安宁。。。。。。 高原一般雄浑的胸口压在肩头,她始终无法摆脱那份似曾相识的熟悉。藏在背后的“卡莉”紧贴着他的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蛊惑,轻微和着他的节奏推送腰身,池水跌宕,恰似两颗心碰撞的频率。 几番缱绻,她在迷乱中唤着不该唤出口的名,“佛狸。。。。。。佛狸。。。。。。”赫然清醒,浓重的恐惧震碎了风花雪月的天堂,猛然回头,急于印证幻想中暴怒的龙睛。 意外的是,他没有,浓黑的眸子温柔得一塌糊涂,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落羽,落羽。。。。。。” 鼻子发酸,忽然感到一丝动容,甚至有些怀疑他才是不舍离弃的席乔政,一遍遍唤她的名,就像搁浅在阴阳路上的灵魂呼唤着失散的爱人。 四目相接,男人扬手摘下那张“梨花带雨”狠狠丢向远处,苍白的悲伤夹在漂浮的佩兰中随波荡漾。对她额前的“天眼”感到恐惧,生怕对方看穿他内心的脆弱。水波辗转,大手蒙上女人的前额,良久对视,如胶似漆。。。。。。 被面具下低垂的长睫触动,纤长的指尖轻轻触碰华丽而冰冷的“堡垒”。对方狼眼一翻,一把抓住她的手,当下变了脸色,“找死!别碰朕的面具!”瞬间抽身,狠狠推离,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雁落羽顿觉脸颊一阵热辣,耳朵嗡嗡作响,眼睛短暂失去了影象。迎着一片泛滥的金光,固执地伸手硬扯,坠落的金光噗通一声激起几朵浪花。 炫金散尽,骑着雪狮的杜尔伽如烟幻灭。。。。。。 扬手抹了抹鼻孔下缓缓流泻的温热,微粘的殷红沾满了手背。 他当她是什么? 兴起就睡,扬手便打,玩腻了也要丢进井里吗? 被来自身体的归属感冲昏了头,她忘了,她不过他的奴,不比他那满园的桃李。帝王生就薄情,攀折的花枝尚且信手丢弃,开在宫墙下的苦菊怎敢奢望爱情? 第119章 灼伤的脸隔世的情 黄金面具空的一声沉入池水,拓跋焘下意识地将脸转向一侧,绷紧的神经濒临断裂,幽暗的目光仓皇掠过女人怨恨的眸子—— 错愕,一腔怒火直冲头顶,“贱人,非逼朕杀你不可?”语调低沉,微眯利眼,仅露出半张完美无暇的俊脸。健壮的手臂愤然一扬,爆虐的虎口紧扣她的咽喉。 雁落羽眉宇紧锁,强忍着胸口的窒息感,扬起微红的双眸对视男人凌厉上挑的狼眼。无力挣扎,颤抖的樱唇忽而挑起一抹凄凉的苦笑。纤长的玉指轻轻攀上他的铁腕,遭受过酷刑的蔻丹依旧青紫,看上去妖冶而诡异。 恍惚之中,男人背后浮现出卡莉的暗影,手持利剑,提着滴血的头颅,脸上的笑容狂妄而狰狞。 karma(业报)。。。。。。kali(黑暗)。。。。。。 温柔的指腹压着突兀的血管缓缓上移,媚眼中泪光盈盈,漾着点点疼惜。十指骤然一缩,尖锐的指甲如刀锋刺入残暴的手臂。 猩红泛滥,一阵尖锐的疼痛直抵心窝,拓跋焘轻敛眉心,在女人绝望的眸子里读到了无奈与委屈。渐渐放松了虎口的力道,怔了片刻,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该死,该死!朕——舍不得杀你!”语调颤抖,挫败之极。 抬眼的一瞬,雁落羽终于明白了对方忽然发狂的原因,错愕地睁大了双眼,久久注视着龙颜上大片嶙峋的疤痕。 是烧伤吗?离开鹿苑的前一天还好好的。 忽然想起宗爱之前告诉她,是万岁爷冲进火海把她救出来的,难道。。。。。。 天啊! 他是高居朝堂之上接受万民朝拜的神,怎能容忍自己沦为丑陋而狰狞的夜叉?如果烧伤的是她,也一样不想别人动她的面具吧? 鼻子阵阵发酸,热泪顺着眼角倾泻而下。拇指轻轻抚过他“心头的硬伤”,窝心地问道,“为了我,为了区区一名女奴,值得吗?” 泪光在皱缩的眼睑下打转,凄然低语,“朕在那片火海中看见了他——那个‘亡国流民’。朕不准你同他走,不论生死,你都属于朕!”双臂用力环着她的香肩,受伤的面颊紧紧贴着女人如玉的侧脸。 扬手轻抚他的后脑,安慰之下,试图寻找被烈火夺去的骄傲。任他枕着羸弱的肩头,吻上他纠结的眉心,“好一个真龙天子,就像是个任性的孩子。好强,暴躁,蛮不讲理。。。。。。”轻笑一声,由衷感慨道,“就像我过世的爱人,混账透顶,却难得一颗赤子之心!” “该死!还想着他?”愤懑,象征性地咬住她的侧颈。 “啊——好痛!”连忙闪躲,低眉注视着对方狰狞的面孔,“有时候,我怀疑你就是他。呵,别那么紧张,我说的不是‘梨花带雨’。”目光掠过多疑的狼眼,移向宽阔的脊背。率性谈笑,冷不防被他肩头的伤疤吓了一跳—— 他? 他的肩膀也受过箭伤? 见鬼,太碰巧了! 她甚至怀疑,他和佛狸就像华语片里的乾隆爷和陈家洛一样原本是一对孪生兄弟。而即使是孪生兄弟,也没有理由都伤在一个部位。 或许,他就是佛狸? 可这种设想根本就不合逻辑! 这家伙的一言一行分明对她那个有名无实的“奸夫”恨之入骨,唯恐她被对方抢了去。排除精神失常,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成天喊着恨死了自己? 帝王神色迷离,慵懒地抬起头,横臂抱起贴在池壁上的小女人,扬起低哑的嗓音,“朕累了,想躺一会儿,你陪朕说说话。”水声哗哗作响,举步跨上岸边。陪侍一旁的宫女赶忙将浴袍披在主子肩头。抬眼看了看恭候在幔帘外的宗爱,欣然说道,“明日一早令太子晃永安殿代政,朕要好好睡一觉,任何人不得惊扰。” “诺。”宗爱躬身退至一旁,目光窃窃扫过万岁怀里的娇弱女子。池中那一幕他都看在眼里,这丫头忽然之间就像变了个人,嘴皮子都没动,只凭一笑一泪就让万岁爷柔肠百转。世间少有的尤物,真真媚到了骨子里。 如此看来,那贵为德妃的高欢儿八成是要失宠了。对方生就一张讨人欢心的巧嘴,怎奈佳人狐媚只凭婉转眼波就能撼动君心。呵,保不准这宠奴儿真是狐狸修成了仙,又想起当初在方山亲眼看见她披着张新剥的狐皮。 拓跋焘躺在神泉宫锦绣重堆的榻上,慵懒地半闭着双眼,“奴儿,常常觉得你是朕箭下逃生的狐仙。在山中修炼多年,幻化成人形特来世间迷惑朕。”看似信口开河,实则别有深意。 女人悠闲地伏在榻边,望着池水中追逐游动的红鲤鱼,随口叹道,“你那份神经质到真像是马景涛,你说的那个故事仿佛是琼瑶阿姨的《梅花烙》。” “头疼!朕常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脚掌抚过她纤长的美腿。 落羽猛一翻身,扯起锦被裹住自己,郑重其事地与至尊面面相对,“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从一千几百年以后来的。我的爱人被仇家杀死了,而凶手很可能是我的丈夫——有名无实的丈夫。因为悔恨,我自杀了,希望能找到爱人的灵魂。当初到底是跳楼死的,还是跳海死的我也说不清,总之醒来的时候人就到了这里,站在湖心;之后,被一群s狼团团围住,草丛里忽然飞出一只金箭,随后就遇见了某个骑在马背上的混蛋。” “不得放肆!”轻轻踹了一脚她圆润的翘臀,仅仅是抱怨一句,显然没有生气,“你比朕更善于杜撰。呵,‘一千几百年后’——朕就是你要找的人!” “干嘛这么肯定?” “朕老早就说了,你是朕的,这辈子属于朕,生生世世都得属于朕。”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翻身压上她的背,拨开散乱的秀发吮吻着平滑而清晰的卡莉,“朕想知道一千几百年后的女人是什么样的?鬼话连篇!想办法让朕信你。否则,治你欺君。。。。。。” 第120章 红颜知己妩媚菩提 “该死!呵。。。。。。”缠绵的呼吸,柔软的咒骂,明明是沙哑的耳语却被寂静的暗夜骤然放大,“奴儿,有人教授过你房中媚术?” “媚术?没有你说的那么高深。再过一千几百年,书报网络上的女性专栏铺天盖地,随处都是,由不得你不看。献媚男性的技巧一向很受欢迎,仿佛征服了床就拐走了男人的心。”从前她常常对这种无聊话题嗤之以鼻,觉得那些立志做荡妇的女孩子纯属胸大无脑。如今看来,或许真的是这样,男人的爱情只存在于嘿啾嘿啾,挥汗如雨的一刹那;下了床,燃烧的爱情就给完了。 遗憾的是女人都巴望着天长地久,试问“天长地久”的是爱情吗?更像是责任。 女人渴望归属感,需要一副坚强的臂膀托付终身。爱情如此廉价,只要愿意,每晚都能拥有;我们真正在乎的是爱过之后的责任,当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时候,那个曾经炽热的男人依旧攥着满是斑点的苍老的手。。。。。。 “一千几百年后,朕若能修得长生不老,或许能亲历这世事变迁。”低头吻上她额前的“第三只眼”,“朕曾研读过《素女经》,阴阳和合之术亦是道门玄机。然寇天师向来反对此说,只说大道清虚,御女之术皆是势利小人奉迎媚上的歪理邪说。” “我们那个时代,基本上已经没人相信得道成仙的事了。我们不信经书,只信自己的身体。”脑袋里冒出一段趣事,忽然笑出声来,“我们台湾有位综艺天王——”怕对方不明白赶紧换了个说法,“哦,就是专司搞笑的伶人,名叫吴宗宪。记得他有个名段子说:我不能给她幸福,但我可以给她舒服;我不能给她一生,但我能给她一次。很烂,很恶搞,却很能说明我们那个时代的总体心态。” “女人——舒服?”真龙御女的目的亦是为了修仙,至于对方爽不爽他很少会去关心。 “不舒服谁还稀罕跟你在一起?”穿透黑暗,正视狼眼中深重的迷惑,“或许,这个规则不适合你。你的女人太多,哪怕是蜻蜓点水都求之不得。压倒性的比例,谁还在乎质量?” “朕没深想过。” “那你都想些什么?” “九浅一深,互为采补,素女如水,男身似火,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阴阳互补。。。。。。诸如此类。” “my god!”一比一万,爱情当然不是两性的主题,但也不至于这么功利,女人对这家伙来说仿佛就是修仙的天梯,“好在还算持久,不然我一脚把你踹下去!别看你是皇帝,简直是侮辱我的人格!” “持久不泄是怕伤元气,不是为了取悦于你。朕是天子,只取悦自己。”冰冷的语调稍稍显怒意。 “忍太久前列腺会出毛病。而且,我怀疑你对那个事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那么热衷于修行干嘛不去当和尚,靠御女修行,谁编出来的歪经?寇道长说的对,纯属迎合当权者的胃口! “前列腺?”新鲜词汇,不知其所云。 “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西医的脏器名。总之那东西一但出了毛病,你花红柳绿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再严重点小便都会不顺利。” 惊异,哗啦一声坐起身,压低声音坦白,“有过,闷痛,差点把朕难过死。莫非是因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女人比太医都了解他的身体。 伸手圈住他探到耳边的脖子,措辞严谨,“多种可能,但不排除急性炎症的因素。不知道什么理由让你迷信房中术,但为了修仙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脑袋里装的都是见鬼的事情,你觉得快乐吗?” “素女之水灭了朕的心火,自然是乐事一件。”俯身环住她婀娜的腰身。 “或许这就是男人的优势。目的单纯,容易满足。”相比之下,女人要麻烦的多,既想要舒服,又想要幸福,“你一心盼着成仙,所以总梦想着与得道的狐仙互为采补?” “呵呵,无关采补,朕好色。”情波暗涌,急不可耐地覆上一双丰盈的蜜桃。 “又来?”半真半假的推拒。 “憋得难受,这下不忍了。一通歪理灌顶,朕早晚被你害死!”钢刀入鞘,嵌入最舒适的位置静止不动,“奴儿,你会迷上朕吗?”《素女经》上说,御女持久,承恩的女子便会不舍不离,思维急速跳跃,接着说道,“朕忘了,你做过尼姑。西域来的那些番僧对房中之术亦是颇有见地。当年,西凉的沮渠蒙逊得了个番僧,名为昙无谶,颇具未卜先知的本事。朕欲将其接来万年为朕所用,谁知那沮渠老贼居然把人给杀了。事后,右昭仪说,她父亲是因那妖僧给宫中女眷传授双修之法才将人处死的,并非成心与朕作对。” “依我看,那昙无谶大概是密教的和尚。”落羽娇嗔一笑,修长的玉腿攀上他的腰身,“要聊天,还是要。。。。。。我可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 “先聊天,比起房中事朕更愿意聊天。”物以稀为贵,这宫里供他縦欲的女人多的是,能陪他聊天的就太稀有了,“长久以来,朕严禁宫人提及佛事,今日破例,什么密教?朕想知道。”“就是——古印度,呃,恒河流域的阴阳之道。在鹿苑里看了几本道书,隐约觉得道教就像是中国特有的原始密教。两者有很多相似之处,说不清究竟是谁的文化影响了谁。都是在说阴阳,天地,男女的关系和规律。大概因为佛祖是番邦人,写出的经文自然渗透着许多番邦密教的烙印。包括许多番邦大神的故事,梵天,湿婆,难进母等等。” “告诉朕,你如何得知关于番邦的事?” “我被皇后送进刑苑的时候,认了个师傅,来自摩揭陀国的昙慧和尚。对方原本是皇后的师傅,就是后来吃白薯毒死的那个。”另外一个原因没有说,静坐冥想的时候,她常常用第三只眼跟卡莉交流。 卡莉曾讲起一个很生动的故事,给了她不少的启发。 印度有句俗语:白天的女人象幅画,晚上的女人象条蛇。世界上所有的宗教,似乎都把蛇看做诱魊。不同的是,基督教视其为苦难的元凶。而印度密教在将她视为邪恶的同时,又肯定了她的创造力—— 没有那条蛇,就没有这个花花世界。 忽然明白,卡莉可以制造杀戮,也能停止杀戮。正如咖喱大师所说,关键在于心。 无须逃避,她就是卡莉,就像妖娆的婆须蜜多——世友菩萨以欲制欲的化身。她以无人能及的魅惑使男人心地生莲,远离贪欲。 第121章 阉得男身阉不得心 房事过度,雁落羽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屁股了,刚一睁眼便接到了升职的喜讯。 宗爱手捧着“委任状”一脸坏笑递进她手里,“给雁姑娘道喜。恭喜姑娘官至三品,以后咱家见了姑娘也得参拜作揖喽。” “哪儿的话,没有公公,落羽早就死在刑苑了。”对面虽然是个太监,躺在被窝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万岁上朝了吗?公公没陪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敏感,被对方看得汗毛都树了起来。 “万岁今日免朝,此时正在召见太子。只因咱家赶去鹿苑搭救姑娘的途中,曾在破庙里救下一双民女,并令她二人持咱家的腰牌去报官。涉案的几名妖僧关在刑部大牢,审了许久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前几日却又莫名其妙地被人杀害了。当朝太子一向袒护佛门,疑心是坐堂官吏为了讨好陛下暗中作梗,故意将嫌犯杀死的。” “陛下那么厌恶佛教,太子居然信佛?”围着锦被豁然坐起神,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嗨!或许,正因为太子借着沙门胡神之名在朝中大肆扩张党羽势力,陛下才开始厌弃佛教。鲜卑皇族世代佛徒,你以为万岁爷只凭着一时的好恶就改了信仰?依我看,主子是借道家与士族大儒的势利制约太子的野心。” 落羽认同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当皇帝也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可怜,就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得视如仇敌。” “要不然怎么叫孤家寡人呢!哪个皇子、嫔妃身后没有一杆党羽?皇上活得憋屈。夜里宠幸哪个妃嫔都要绞尽脑汁谋划清楚,宠幸哪个主儿就暗示着倚重哪一方人马,牵一发而动全局!” 雁落羽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倍受恩宠的“韩国美女”,宠幸德妃——意味着倚重外族和道士?思维一时跳槽,脑海里飘扬着韩国的八卦太极旗。 韩国什么时候开始崇奉道教的?而这个时代大概还没有那样的旗帜。 第一次感觉到那个男人的心深不可测,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懒散随意。如果他继续修道,是否意味着德妃不会失宠?幻想着一双鸳鸯如胶似漆,而她像个白痴一样站在黑暗的角落里。或许还要陪侍榻前,给榻上的承欢之人递手巾。。。。。。 皇帝宠幸哪个嫔妃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女人一旦付出了自己就再也忍不住妒忌。以前是他强要,她大不了说声“不在乎”;而昨夜,她真的用了心。 凭着强烈的直觉,她情愿相信,他就是离去的席乔政。而眼下,即使不是也只能将错就错了。女人一旦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 宗爱笑盈盈地接过侍女捧在头顶的三品女官袍,躬身步向榻前,谦恭而避讳地顺着眉,“御授书女朝服,请姑娘更衣,看看合不合适。敕令即日起,逢朝随驾上殿。”微微抬起眼皮,不甜不咸地嘟囔了一句,“姑娘自己穿,还是让咱家伺候您穿?” “多谢公公关照,我还是自己来吧。”以为笑话,娇嗔地白了对方一眼。太监在宫里随处可见,几番承恩受宠皆在众目睽睽之下,见怪不怪了。 神情暧昧,诡异一笑,“姑娘太多心了,咱家是宦官!” 小女人轻提嘴角,直白调侃,“白了下半截,心还是男人的心。” “那陆太医也是男人的心,今晨没见姑娘避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拈酸吃醋。只是觉得对方跟万岁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被别的阉人摸来摸去,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人家是太医嘛!”身体出了问题当然不能回避医生,更重要的是她真的很怕怀孕。古时候实在很麻烦,男人可以尽情的风流快活,女人稍稍放縦一下就要以生孩子挨疼作为代价。宗爱这家伙今儿个是怎么了,讲起话来酸溜溜的。就因为陆太医一早为她推拿腰骶排导龙涎,还给了她些配有藏红花的草药,嘱咐她塞进身体。 见鬼了!宦官之间也会争风吃醋吗?这家伙不会是暗恋她吧?神经过敏,一想到自己被阉人爱慕就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即是如此,咱家明儿就恳请陛下准我改行做太医。”说说而已,他还没活够呢。这话一出口,万岁准能猜着他心里的猫腻。 “公公!”雁落羽大喝一声,眼看就要崩溃了,“今儿什么日子?您好像吃错药了?” “呵,一大早误食了惷药!”直白自嘲,将崭新的朝服搁在锦被上,“咱家是个废人,姑娘乃是咱家心里唯一的知己。一句笑谈,只想提醒姑娘,当心陆太医。此人因你而受了宫刑,难保不怀恨在心。” “多谢公公挂虑,落羽一定会格外小心。”并非不信任太医,主要是不太相信那些草药。好歹她还会算安全期,只要避过那几日应该没问题。宗爱的话避重就轻,而她隐约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她是他心里唯一的知己,对于一名太监来说,无非只剩下一颗心。 而她,恰似要辜负这颗心了,对方即使不是宦官,她也不会喜欢上他吧?对方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哥哥,贴心却碰不出火花,记忆中匆匆闪过熟悉的脸,莫名想起了倪凯文。 “朕就要传午膳了,书女还未梳洗?”篾簾外隐隐透出金光闪闪的面具,拓跋焘终于打发走了太子,兴冲冲地赶回了神泉殿。 “叩见万岁,小奴先告退了。”宗爱第一时间退了场,隔着细密的竹篾远远窥视着簾内的缱绻。心像视线一样狭窄,整个世界被挤压在竹篾的缝隙里。害怕看清,却又竭力睁大眼睛: 千娇百媚的女子跌入男人霸道的臂弯,宠溺的大掌包裹了白皙的小手。。。。。。 唯有雄姿英发的帝王才能匹配她千回百转的妩媚,像他这种下贱的阉人碰她一个指头都是肮脏的亵渎。情愿远远地看着她,看着她嵌入天子的怀抱。他无力给予她男人的宠爱,唯有借着天子的身体滋润她干涸的情慾。 略施小计,他成功地将她推到了天子的御榻上。主子开心了,她也开心了,短暂的兴奋过后,他这心里总像刀绞一样。 他付出了,自然渴望着对等的报答,而她又能用什么报答他? 即使她愿意给,即使他有本事要,他也不敢有出格的想法,对方是天子的僸脔啊。 这辈子是甭想了!下辈子吧—— 下辈子死也不当宦官了!遇父杀父,遇佛杀佛,说什么也要娶了她! 第122章 因爱而战为欲沉沦 朝服就是朝服,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女人的衣服。雁落羽脚蹬朝靴,头戴笼帽的爽利打扮活像个英姿飒爽的俊俏少年。 “往后就穿成这样随你上朝吗?”站在榻上俯视着头枕双手的男人。 拓跋焘神色淡静而慵懒,笑而不答,半死不活地点了点头。 “还好不会像那些花枝招展的宫女一样把头顶插得活像个花篮。” “喜欢那些钿花珠玉,朕就赐你几匣。只是没什么机会戴。青丝如瀑,朕情愿你散下长发。”玩味提起嘴角,“落羽,你若生为男儿,朕现在就下旨把你阉了。” 对方不说她到忘了,这家伙除了三心二意,还有断袖之癖。“男宠,你不是有宗爱了吗?“ “宗爱?”砰的一拍脑门,“唉,人言可畏啊!”实在想不起宗爱那日为什么会躺在他的龙榻上,但可以肯定对方经过了他的允许,否则那奴才也不会好好地活到现在。他果真宠幸过宗爱吗?印象里,他仿佛没有那样的嗜好。 该死!老了,记性越来越差。。。。。。 伸手自怀中掏出一只绯红的锦盒,温热仰视着整理袍带的女子,“打开看看,朕特地命匠人为你赶造的。” “什么?”开心地接过锦盒,他还是第一次送她礼物呢。 “天眼。” 雁落羽掀开盖子,盒内果然装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眼”,材质仿佛是贝母,打磨得相当轻薄。“眼仁”利用了贝母上半颗发育不完全的扁圆珍珠,心思精巧,贵在天然。 秋波流转,红润的双颊忍不住漾起一抹娇笑。礼物虽薄,难得送到人心坎上;君恩深重,她当真喜欢得不得了。 女人溢于言表的欣喜砰然撞开他心底的一泓波澜,“看样子,朕终于做对了一次。”呵呵一笑,忽而打起了官腔,“书女,还不叩首谢恩?” “磕头谢恩就太见外了。看在你好心送我礼物的份上,我就答应帮你实现三个愿望!”表情相当自信,以为自己是神。 拓跋焘有些哭笑不得,他堂堂天朝帝王有事还要求她帮忙吗?沉默片刻,郑重其事的许愿道,“第一,替朕杀光北疆进犯挑衅的柔然蠕蠕。第二,助朕杀过长江灭了占据南地的刘义隆。。。。。。” “拜托,你现实点好不好!你以为我是观音菩萨,随便挥挥柳枝就搞定了?还是换几条我能办到的吧。”没办法,这个男人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像极了席乔政,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吞并多伦多,横扫温哥华。 “呵,一时想不到,容朕先留着吧。”抻了个懒腰,懒懒起身,圈住佳人婀娜的腰身,“朕还想着那曲《越女歌》呢,何时再为朕舞一曲?” “你可真抬举我。我不过是个业余舞者,算不上什么特长。在温哥华,只要读女校都要学芭蕾。跳得好的女孩子太多,根本就显不出我。那天是逼急了才想起用这招糊弄你的。”忽然想起件旧事,怯怯地说道,“我一个人关在鹿苑的时候,私自参观了后殿拆毁的佛堂。对不起,园门的锁是我用斧头砸开的。”察言观色,战战兢兢地咬着下唇,“前几天做梦的时候还梦到了那里面的壁画,那些姿态婀娜的飞天都是湿婆舞王的化身。我个人觉得婆罗门舞是天底下最美妙的舞蹈,只可惜万岁一心修道,与佛无缘,所以,不敢跳。” 从宗爱口中得知他弃佛从道的真正目的,对方心里真正忌讳的不是“佛”,是太子的一杆党羽。或许能慢慢解开他的心结,只是需要些耐性和技巧。水滴石穿,一点一点的渗透,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那面“韩国旗”已然成了雁落羽不可告人的心病,她并不想跟那些道士作对,只是不愿意皇帝过分排斥佛门。昨晚闲聊时,她发觉那家伙很忌讳她背后的佛像,唯恐他哪天神经跳槽会让人把她的人皮揭掉。 “何愁?夜深人静的时候予朕一个人跳。”好狡猾的奴儿,分明是在诱魊他。想让他亲慕胡神,对佛徒沙门网开一面吗?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被什么人指使?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舞要看,人要占,且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小女人甜甜一笑,以示谢恩,对方只要准她跳就是件好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人前人后没关系,至少说明他心里并不忌讳。对方那副厌弃佛事的狰狞嘴脸不过是张震慑天下的面具,那上面铭刻着他坚定的立场——借汉臣之手压制野心勃勃的皇族贵戚。 政治和权力从来不是女人感兴趣的东西,让女人魂牵梦系的莫过于长久而忠贞的爱情。谁在乎金殿上的荣耀?谁在乎主宰苍生的威仪?被一个男人疼爱和保护,才是女人毕生苦苦追逐的东西。 卡莉说,即使是威力无比的女神杜尔伽,在爱人面前亦不过是个温顺贤淑的女人。 对于女人,幸福的定义永远都离不开爱情。即使爱情是个俗套的主题,甚至没有听说过哪个女人真正得到过幸福。二千年后,世界变了,女人却依旧追逐着无从证实的传奇。 如果非要将爱与欲看成交易,她情愿为爱而出卖自己的身体。只为了一副可以依靠的坚强臂膀,只为了爱人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怜惜。。。。。。 第123章 红袖添乱满朝异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永安殿内礼乐齐鸣,文武百官三呼万岁,分列两侧的一群花白胡子老头儿手持玉版,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 新官上任的雁落羽,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庄严肃穆的阵势,低头跟在天子身后,不由觉得两腿发软。侧目看了看身边的宗爱,对方弓着身子的样子活像只酱黄的大虾米。 暗暗吸了口气,双手持盘托起系着朱红绶带的玉玺,目不斜视,眼神紧追着万岁爷的脚后跟。分明感到几百只怪异的眼睛暗中打量着她,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新任书女伴驾入殿,朝堂之内暗香盈鼻。位列首席的大司徒崔浩极其敏感地扇动着鼻翼,暗自揣测:麝香?呵,此女绝非一般的奴婢。窃窃瞄了眼那副妖妖娇娇地羸弱背影—— 果然是她! 正是当日逃出瀛澜苑的那名乐伎。 陛下对此女的身世讳莫如深,据他所知,这“赛西施”去年秋在方山猎场就得了陛下的宠幸。侍郎高允乃是秦王拓跋翰的师傅,秦王手上的箭伤足以说明圣上对她动了心。正二月辗转中山亦是为了她,他只是好奇对方是如何入宫的? 此女方才入京城教坊为伎,万岁就下旨教坊倡优充入太乐。隐约觉得这是陛下与中山王合唱的一出双簧。她是中山王的人吗?何人在天子狩猎时将这狐媚女子安排在荒山野岭? 平生阅人无数,以为这妖艳女子乃是个不祥之物。妖女来路不明,其身世亦有两种可能:不是乱党蓄意安插在陛下枕边的奸细,就是幻化人形狐袖媚主的妖精! 目的却只有一个——祸国乱政! 对此,陛下与他抱着同样的顾虑,因而当日才会以“猎苑惊驾”之罪将其发配军前。怎奈英雄难过美人关,欲除祸患却发现自己迷上了此妖女。几番辗转终于将人弄进了宫里,而他这把老骨头着实担心万岁是过于自信了。明知是祸水,却执意将其留在身边,给予恩宠,却不留龙种,又不肯赐其御妇之名。 日前于鹿苑逼太子杀她亦是一种试探,万岁始终怀疑此女是太子的眼线。政局错综复杂,恩情难辨真假。隐约为江山社稷担忧,皇上不是真的喜欢上这“妖孽”了吧? 女子柳腰轻摆,举步生莲,朝堂之上荡漾着一片催情迷香。文武百官相视左右,仿若心领神会。崔司徒淡淡扫视四下,正正碰上太子暗暗窥视佳人的诡诈眼光。 四目相接,恰似刀刃相抵,砰然碰出了火花。太子晃心中咒骂:老竖子!这得道成仙的骚狐狸可是你暗中使人安插在方山猎苑的?早知你崔老头居心叵测,几次三番劝父皇消弱鲜卑贵戚手中的兵权,以免结成党羽拥兵自立。怎奈狐袖生香,一矢三地,本宫两位手握重兵的皇叔相继落入了陷阱。 崔浩,可惜你在父皇眼里始终是个外族。皇族血亲即便自立,江山亦在我鲜卑人手里。万岁岂能容尔等儒臣汉将谋权篡逆?父皇并不糊涂,明知两位皇叔罪至欺君,却装聋作哑绝口不提。当今万岁乃千古明君,怎会为区区女色沉迷? 拓跋焘掸平衣袖,长襟一抖,端坐于永安殿上。雁落羽心口小鹿乱撞,局促地瞥了瞥对方:果然是天子威仪,大国风范,她紧张得快要昏过去了。平日里,也不觉得皇帝和寻常人有什么区别,而今站在这朝堂上才知道果然不一样。 如果没有身临其境很难想象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怪只怪她习惯把“皇帝”这一角色放进故事和影片里。泱泱大国的国家元首——就相当与小布什,普京。陈水扁、马英九跟他没法比。更不可思议的是,人家不是总统、总理、首相,是封建皇帝,相当于三权分立加在一起,没有什么规则能制约他,他不用修道已经是神仙了。 “书女,书女。。。。。。书女?” 一时吓掉了魂,宗爱一连喊了许多声,她才听到,“啊?” “万岁要下旨意,还不去铺纸磨墨?”对方侧着身,极力压低声音。只闻其声,几乎看不见动嘴皮。 落羽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正襟危坐的皇帝,满心紧张地走向御案,一边铺纸,一边打量着黄金面具下冰冷的眼神:他是生气了吗?怪她太紧张了,刚刚真的没听到他说什么。事实上,她一直在胡思乱想,谁的话也没听到。 大殿上几百双眼睛注视着她,心里害怕,手抖得厉害好容易才铺平了纸张。 “镇纸!”拓跋焘满心无奈地动了动薄唇,心中暗暗抱怨:拙奴儿!不擅庖厨烹饪,连铺纸磨墨也不会? 说对了!纸马马虎虎算是铺上了,雁落羽正在为磨墨的事儿发愁,她究竟应该怎么弄?忽听万岁嘴里念了两个字——镇纸,她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问又不好再问。一只小手直奔砚台,稍一走神,另一只手里的墨块砰的一声落进了水盂。赶忙去捞,笔架上的狼毫哗啦一声散了一桌子。 女人神情窘迫,小脸涨得绯红,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眼看就要哭了出来。暗暗埋怨自己:雁落羽,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没用,在这么隆重的场合丢这样的丑! 温西区的观音堂也有求签问卦的大师用毛笔写字,用的都是装在塑料瓶里的墨汁。她从没想过古人写几个字要这么麻烦,早知如此就该提前做做功课。 实在忍不住了—— 拓跋焘自十五岁登基以来,生平第一次在朝堂之上笑场。本来觉得很可气,气到无奈的时候自然笑出了声,声音很轻,即使咬着嘴唇还是难掩唇边的宠溺。他若是个荒淫无度的昏君,当即就将她掀翻在地,屏退朝臣,好好教训教训这百无一用的拙奴儿! 第124章 佯装严惩弄假成真 他这淡淡一笑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对于大殿里的另外几百双眼睛可就是天大的事情。拓跋焘以为,眼前的这帮老家伙心里统统在想——女色亡国! 所有的臣子都在揣测这女子的来历,那个制造阴谋的人正躲在人群里偷乐。目光淡淡扫过太子晃低垂的脸,又瞬间移向崔浩雪白的长髯。因为那张黄金面具的关系,本就阴晴难辨的目光看上去愈加深不可测。 “宗爱!”赫然沉下脸色,低声开了口,视线空灵直视大殿门外的碧云天,“拉出去,二十廷杖!”瞬间翻起狼眼擭住对方的视线,闪烁的目光透出别样的深意。 宗爱赶忙给傻站在一旁的小女人使了个眼色,雁落羽瞬间意会,跪地谢恩,“奴婢罪该万死,谢陛下不杀之恩。”袅袅起身,心中暗暗叫苦:又要挨板子了,上次的伤口才刚刚长好。可这次怪不得人家,是她把事情搞砸了,“对不起。”微蹙眉心与他对视一眼,幽幽转身,跟着宗爱出了金碧辉煌的殿门。 拓跋焘顿觉心口绞痛,一通廷杖打过,虽说不是皮开肉绽,也还会是红肿淤青。在众朝臣面前还是要摆摆样子的,他刚刚以眼神提醒过宗爱手下留情。可那廷杖只要挨上便会痛,她终究还是卷入了男人的战争。。。。。。 双双步下御阶,宗爱一边走一边叮嘱,“咱家会打点殿前侍卫手下留情,廷杖打在身上你就大声的哭,大声的喊,大声的求饶。务必让那大殿里的群臣知道你被打得多惨。” “多谢公公袒护。”分明认错了恩人。 宗爱摇了摇头,倒是十分坦白,“咱家纵使有心袒护,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此乃陛下的意思。” 乖乖跪在玉阶下等着领受廷杖,远远看见宗爱扒在行刑侍卫的耳边嘀咕了几句,临走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匆忙步上御阶赶回大殿侍驾。 群臣在朝堂上继续议政,远远听到御门外凄惨的鬼叫声。太子晃怯怯抬眼,发现隐在面具背后的利眼正远远地望着他。 父皇又在想什么?上次在鹿苑就是这样端详他,是专程打给他看吗?或许正像玄高大师所说,父皇很可能把这女子当做了他的“眼睛”,之所以留在身边,既表明对太子的信任,也是对太子的震慑。总之,万岁有绝对的自信! 拓跋焘全神贯注地听着大殿外凄惨的哭喊,无心问政,忽略了大臣们歌功颂德的捷报喜讯。这奴儿不愧是伶人出身,演起戏来就像真的一样。照这样的哭法,那二十廷杖许会要了她的命。 窗内不知窗外事。第一棒落下,雁落羽当下明白了行刑侍卫意在要她的命。这些家伙怕是没有按照宗爱的吩咐,而是受了他人的指使。无奈,上半身被另外两根廷杖交叉压在地上,连挨了几棒一一落在腰杆上。 抵命嘶喊,额上冒出了冷汗,猛一翻身,头顶的笼帽滚落在地,夺命的廷杖狠狠落在了小腹上。惨叫一声,险些昏死过去,惊愕之间隐约觉得下身漾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怎么办? 天啊,她该怎么办? 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朝堂上的男人打心眼里舍不得她死! 阳光照着额前的“第三只眼”,反射出七彩的光线,黑月吞噬了烈日,金色的杜尔伽与黑暗的卡莉在意念中合二为一,妖异的声音回荡在天际: karma(业报)。。。。。。kali(黑暗)。。。。。。 你不吃人,人就吃你;吃了他,你才能活下去! 难进母拥有两种强大的性力:贞洁、慈爱和吉祥,代表着欲望和创造力;丑恶、狰狞和凶残,代表着死亡和智慧。 在最高的统一境界中,既没有是也没有非。狰狞的脸,嗜血的牙是战胜一切残暴的武器。对邪恶慈悲,只会丢了性命。以毒攻毒,以恶制恶,活下去——才是最有效的修行! 所有的金刚畏怖神皆有一张忿怒的面孔。望而生畏的獠牙象征着无坚不摧,三只眼象征着看穿三界的智慧;散披的头发和被砍下的头颅提示痴愚的众生,她将斩断虚妄和欲念。象征死亡的骨髓骷髅取代了珠宝,所有的因缘断绝之时,恰恰是功德圆满之日! 廷杖划过长空,在女人美丽的脸上投下长长的暗影,宛如黑暗的卡莉撕裂了头颅破茧而出。雁落羽一把扯开衣襟,春光乍现,行刑的侍卫短暂错愕,忽听女人扯开嗓门大喊:“非礼啊!禽兽,不要碰我!”她知道,对于朝堂上的男人,这样的刺激比求饶有效得多。 不要低估贞洁的力量,那代表着不容侵犯的占有与归属,守护者与侵犯者的角抵争斗,卡莉的贞洁将带来血腥的杀戮。。。。。。 殿外传来的哭喊忽然变了味道,拓跋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行刑的侍卫会在金殿的玉阶下非礼她么?与宗爱对视一眼,证实了自己没有听错。对方跟他草草点了个头,便急急火火地冲出了殿外。 第125章 爱的阴谋隐身杀手 宗爱在上百名朝臣的注视之下,一路小跑出了大殿。三步并做两步飞快地冲到衣衫凌乱的女人跟前。扶起女人颤抖的身子靠在自己肩头,望着对方铁青的脸色抹去额上的冷汗,安慰几句对着行刑的侍卫大喝一声,“好大的胆子!来人啊,拿下!” 殿前列队赶来一排卫兵,几名侍卫仓皇跪倒,“公公!这——冤枉!” “想好了再说!是何人指使你们这么干的?隐瞒一个字,咱家定叫陛下灭了尔等的九族!”言辞隐晦的恐吓,唯恐在雁落羽面前暴露了自己。他并没有遵从陛下的旨意,相反,告诉这几个家伙狠狠地打。 “公公。。。。。。公公。。。。。。冤枉啊。。。。。。”不说死一个,说了死一家,左右权衡只能自认倒霉了。大殿外院落空旷,哭喊声响彻天际,行刑的侍卫一一被卫兵拉出了偏门。 女人半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下挂着几点晶莹的泪滴,虚弱地问道,“公公,陛下会怎么处置他们?”她的命保住了,那几名侍卫注定成了牺牲品。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自私,只知道自己的双手已沾满血腥。 宗爱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女人胸口半掩的春光,恋慕、憎恨、无助、无能——混乱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忽然很想扑上去亵渎一番。亦或,将她掐死? 可他不能,无力挑战高高在上的君主,他不能为了一时的冲动而丢了性命。 陆太医自后宫急急火火地赶来殿前,宗爱第一时间替靠在怀里的小女人系好了袍带。把人交到了对方手里,淡淡瞥了一眼,转身步上玉阶。 终于熬过了冗长的早朝,心急如焚的拓跋焘来不及登辇便询问起那“惨遭非礼”的小女人,“宗爱,与朕细说,出了何事?” 对方闷头走路,缄默不语。。。。。。 “狗奴才,朕在问话,你聋了?”步辇行至后殿,拓跋焘终于失去了耐性。 “万岁!”疾走几步跪伏在驾前,看上去悲痛万分。 拓跋焘心里咯噔一下:死了?亦或,当真遭人凌辱?急不可耐地跳下步辇,躬身凑近对方的脸,“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宗爱连忙抬眼,抹了把眼泪战战兢兢地说道,“雁姑娘她——小产了!” 顿觉五雷轰顶,两眼直冒金星,背后腾起一片寒意,微微颤抖着嗓音,“书女她,何时有了身孕?”擭住宗爱的视线,骤然暴吼,“太医因何不报?” “许是,漏诊了。奴才不知!”心里暗暗咬牙:陆太医,你的阳寿尽了!咱家这出苦肉计多半是针对你。另外一部分原因,乃是为了落羽。这宫里的女人太多,孕育龙种就意味着失宠。你大着肚子的时候,转眼便会有人夺了你的宠幸。等来年孩子出生的时候,陛下多半已沉迷他人的温柔乡里,早就忘了你。 在这一点上,德妃就比其他的妃嫔聪明。皇上有百八十个皇子公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储君已定,生子无益。而储君未定就更不能生。大魏旧制“子贵母死”,一旦生了龙子便有可能丢了性命。想要长期霸占龙榻,应效法汉家的飞燕合德,当以色侍君,竭力满足天子的淫慾。 “漏诊?”拓跋焘怜子心切,残暴的怒火直冲头顶:在那奴儿主动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前,他原不希望她怀孕;可那并不意味着别人可以夺走他皇儿的性命! “传朕旨意,太医陆逊玩忽职守,辱没皇恩,即日满门抄斩!行刑侍卫欺君罔上,妄图凌辱御前书女,午时三刻腰斩于市,抄没家产,家属亲眷发配军前,永世不得还京!” 宗爱领了圣旨,急急忙忙地去办皇差。拓跋焘回安乐殿换下朝服,翻墙直入惊鸿轩。一推开房门,正撞上脸色惨白的小女人,厉声责骂,“混账,伤了身子,还想去哪儿?” “去找你,求你饶了陆太医!”宗爱方才鬼鬼祟祟地把专心诊脉的陆逊叫到了轩门外,突然叫随行侍卫把人绑了去。此时人还没走远。 “休想!速回榻上静养!”大手一扬,指着侧屋的房门。“你何时有了身孕?因何瞒着朕?朕一早就告诉过你,你不是朕的嫔妃,只是朕的奴!身份卑微,不配孕育龙种。” “我——”好一个“不配”!当下勾起一片伤心,“我没有想瞒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大概是在鹿苑的时候。”陆太医净身之后一直在养病,而万岁爷又容不得她算日子。可入宫之后,陆太医没有发现她怀孕吗?为什么不告诉她?算了,救人要紧。“反正你也不想要这个孩子,没了不是正合你心意?你就饶了陆太医吧。” “朕是不想要!可除了朕,谁也不能伤那胎儿的性命!朕没有诛杀陆逊的宗亲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猛然转身逼视着女人纠结的眉心,“你!朕要怎么做才能换你一颗真心?你为何不肯把心底的秘密告诉朕?” “秘密?”疑惑不解。眩晕,虚弱地扶住房门,“我有什么秘密?” 浓眉一挑,厉声盘问道:“比如,你究竟乃何方人氏?朕不想听故事。。。。。。”为那夭亡的小生命感到深深的惋惜,在身份澄清之前,他不得不将她看作敌人。 第126章 身世成迷感情裂隙 伤人的话总出自情人的嘴—— 胎死腹中,原指望他能安慰几句,谁料对方匆匆来此却是为了质问她的来历! 雁落羽满心委屈,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放肆大嚷,“我告诉过你,不想再说第二遍。信不信由你——我也没指望你能相信!”泪眼朦胧,固执地迎上男人阴鸷而狐疑的双眸,“我没法解释,你只当听了个故事吧。” “一千几百年后?温哥华?”轻蔑,冷冷地睨着她。 “是!”有口难辩,无比渴望对方的信任,“我睁眼醒来的时候就在那湖里。” 拓跋焘高昂着棱角分明的下巴,厌倦地闭起双眼,“朕对你已经失去了耐性。朕不想逼你,盼望着有一天你能被朕的真情所动。朕花了太多的心思,给了你太多的时间,可你——你伤了朕的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单薄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踉跄地退了几大步,“我明白了,你怀疑我?”见对方开口似要辩解,迅速打断,“你以为我抱着什么目的?怀疑我是奸细,为什么还要把我留在身边?”步履蹒跚,身子一仰跌坐在地上,举眉之间捕捉到男人眼中瞬间闪过的疼惜。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狠狠咬着嘴唇,“你在利用我的感情?” “没错!朕要你跟朕站在一起,对付指使你的那个人!”他当初就是这么想的,可现在,已经不再那么单纯了。 嘲讽地苦笑,“呵,难怪,难怪我不配生你的孩子。。。。。。”下唇生生咬出了血,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我以为。。。。。。你真的在乎我。。。。。。反间计?无耻!”为了他,她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原则,甚至说服自己忘了前世的恋人。今世给了他,不想负了他,爱情原来只是她为自己编织的神话。 “朕在乎你才给你改悔的机会,若非如此,你能活到现在吗?不思感恩,居然怨朕?”眼中喷涌出残暴的怒火,她为何不能体谅他的苦心? 咬紧牙根,与他嗜血的目光交锋,“收起你假惺惺的宽容吧?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让人恶心!在你眼里我是个奸细,可那不妨碍你趴在我身上縦慾!” 一语刺中要害,仿佛被人剥光了衣裳无处遁藏。感到莫大的羞耻!为什么要揭穿他?找死,她怎么敢肆意践踏他的尊严? 举步上前,半眯着狼眼缓缓躬下身。指背滑过女人脸上的泪痕,赫然捏起她脆弱的下巴:“说对了!朕的确是这么想的。朕不但不会被你的妖言蛊惑,还要压在你身上喧淫。朕不介意身下多一个玩物,自以为是的贱奴!” “下流!”扬手打向嚣张跋扈的脸,却被对方一把扼住手腕,“啊——”凄然惨叫,几乎听到骨骼碎裂的咔咔声。 面具背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低哑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疼吗?再敢出言不逊,朕就将你的手脚通通扭断!” 女人轻颦的眉心挽起经世的苍凉,忽而,破涕为笑,“呵,呵。。。。。。你终于让我懂得了爱情。。。。。。前世、今世,我从没放肆的爱过,或者说,从来没有为谁付出过。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付出有多痛,有多伤。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自己爱的人也爱着自己。可天下的感情十之八九不如人意。”强忍着腕上的疼痛,指名道姓地诅咒:“拓跋焘,你最好杀了我。我活着,会让你痛苦一辈子!” “这话应当朕来说。”赫然凑近女人梨花带雨的小脸,“雁落羽,与朕坦白你的身世和来历,否则,痛苦一辈子的人是你!你说的只是句空话,朕却有这个能力!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发现自己爱的人也爱着自己。而人生中最大的悲哀,便是爱上了自己的仇敌!”天知道她的微笑是爱情还是陷阱,怎堪分辨那张“假面”背后是虚假还是真诚? “不!你错了!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是爱上一个骗子!”明知是仇敌,爱了恨了,还有什么可悲哀的?真正伤人的是凶残的脸上带着一张殷勤伪善的面具。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堂而皇之地玩弄感情! 憎恨,“你在影射朕?”若非动了真情,又怎么会伤心?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讲这样的话何不拍拍自己的良心?“朕平日对你如何?”委屈的泪在眼中打转,赫然一声暴吼,“朕骗了你什么?” 女人神情冷淡,轻蔑地低垂着眼帘,“万岁没有错,是落羽错了。错在不该相信一只冷血的狼!禽兽又怎么懂得人的感情?它以玩弄他人为乐,唯一的目的就是放縦欲望!” “贱人!”怒不可遏,挥手就是一耳光。 女人一个倾身扑到在地,捂着红肿发烫的腮帮,“说到你心里去了?”凄然抬眼,望着两行清泪泻下尊贵而华丽的面具,“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你撕碎了它。收起你廉价的眼泪吧,本贱人不稀罕!” “雁落羽!别妄想激怒朕。朕不会杀你,就像你说的,玩弄才是朕的乐趣。。。。。。”潜藏在心底的妖魔蛊惑他蹲下身,一把扯起她额前的发,提起低垂的脸,直视那双止水般的眸子。 女人泪眼凄迷,笑容妖异,不肯回避他的视线,“暴君,呵,你舍不得杀我!”心如死灰,恨不能逼他手起刀落。 愤然欺上她轻蔑的唇,顺势将其压制在膝上。嚓嚓几声碎响,残纱如雪,撕裂的衣衫翩然飘落了一地。。。。。。。 第127章 爱也怨也欲也虐也 固执的挑衅唤醒了男人体内沉睡的妖魔,残暴的身影步步迫近,翻腾起心底浓重的恐惧。 拼命地撕扯,掠夺的唇舌让人窒息。吃力地推开山一样的身躯,唇齿间弥漫着一片血腥。。。。。。 雁落羽拖着虚弱的身体贴着冰冷的地面仓皇退避,裙底留下一条猩红的血迹,“不要。。。。。。啊,不要!禽兽——”对方一个饿虎扑羊,再次落入狼口,“不要碰我。。。。。。放开!”明知她小产了,他怎么可以? 挥起的双拳被男人跋扈地推向头顶,大手豁然扯下绾在她头顶的丝带,食指顺着发际滑下细腻的玉颈,直奔急促起伏的胸口。 反抗微不足道,屈辱的承受着放肆的抚弄。紧闭着双眼苦苦哀求,“不要,你还有没有点人性?我——在流血。。。。。。”惊慌失措地按住肆虐的狼爪。 狼眼一翻,双瞳的色彩瞬间转化为无底的深黑,双臂一横,挺身将她抱向侧屋的窄榻,“那又如何?你以为禽兽会懂得怜悯?”随手将花容失色的女人丢在榻上,径自立在榻前宽衣解带。 女人颤抖着蜷缩起侧卧的身体,纤弱的双臂紧紧抱住双膝。散乱的长发遮蔽了本就模糊视线,咬着唇哀伤的啜泣。 燥热的大掌轻轻抚摩着女人消瘦的脊背,久久凝望着微微扭曲的佛像。长指拨开散在她脸颊上的乱发,从背后贴上她的身体。舌尖邪邪地抅挑着小巧的耳垂,明显感受到对方绷紧的轻颤,扬起沙哑的嗓音,“朕还从没试过流着血的身子。”语调冰冷而残忍。 雁落羽猛一转头,仰视他黯沉的眼,无底的黑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牙齿咯咯作响,激动地低嚷,“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你想怎样就怎样,不要,不要再说了!”他嘴里冒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冰冷的利刃凌迟她的心。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残忍地打碎费尽心力才在她心里建起的玲珑宝塔? 如她所愿,他没再说话。双手穿过腋下,覆上圆润的花苞,轻佻地逗弄着娇小的花萼。双臂环着她的身体,细吮着白皙的侧颈。 痛痒难耐,受不了他强势的诱魊,忍不住断续的轻吟,颤抖着缩紧双肩。 “想要朕了?” “好难受,别这样。。。。。。”刚猛的神杵抵着她的腰臀,暗暗为身体的燥热感到羞愧。人,哪怕道德高尚到近似神,身体却依然是动物的。血淋淋地暗伤在腹中纠结,隐隐坠痛,她分不清那是源自兴奋还是痛苦。 “朕想好好宠一次。”指尖围绕着花萼轻轻打着圈。蜷起身体,吃力地推开他的手,想他停止戏弄,放她一马,“求你,别这么残忍!”一只大手沿着妖娆的侧身缓缓下移,任凭她用力夹紧双膝,依旧固执地压入一片血腥。 “啊。。。。。。求你。。。。。。”惶恐,紧紧擭住他坚强的腕。 “朕要你——”粘涩的血渍渐渐浸红了手掌,缓缓流向铁腕,“最后一次!”撤出手指,飞扬跋扈地抵入,没有一丝犹豫,泄愤般张扬地律动。。。。。。 想要逃脱,却被他死死遏制在怀里,坠胀的腹内漾开一片牵扯地钝痛,“啊,慢,慢一点,好痛。。。。。。” 隔墙有耳,办差归来的宗爱冷不防被窗内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怎么会?她的身子。。。。。。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可以。。。。。。 女人凄凉的哀求撞击着耳膜,只觉得心口憋闷,阵阵揪心:这么折腾下去,这小丫头怎么受得了?得赶紧想个办法。 管不了那么多了!冲进去找个借口惊驾,大不了就是一顿好打,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个疤。 心一横,阔步冲进正厅,方要奔向侧屋,忽见琴案上搁着那副“梨花带雨“。 眼珠提溜一转,心里霎时有了主意:用不着他赌上小命了——陛下的心里不是还藏着个“奸夫”吗?唤醒他,落羽就有救了! 别人叫不醒他,唯落羽一人有这个本事。记得那日鹿苑大火,她喊了一声陛下的小字,对方舍了性命冲入火海。 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 房内的女人依旧断续的苦吟,宗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轩门。扬手拢着嘴,对着轩内装出一幅陌生的嗓音,“别让他跑了!抓活的,抓住那个‘梨花带雨’万岁重重有赏!” 雁落羽心中一惊:梨花带雨?是他吗?他还没有死?庆幸,吃力地推开残忍戕害她的禽兽,挣扎着抬起上身。 “抓活的!万岁要亲手处置那个亡国流民!”窗外再次响起追捕逃犯的大喊,仿佛是宗爱,又不太确定。 梨花带雨,亡国流民——是他,一定是她的佛狸来了! 奋起反抗,妄图挣脱恶魔的钳制,刚要坐起便被对方粗爆地按回榻上。 被她辜负的爱人就在窗外,不能再错过了,抓住最后一线希望扬声大喊,“佛狸,救我!我在这里。。。。。。” 第128章 双面天妃痴困郎君 “佛狸,救我!带我离开这里!”求救的高呼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雁落羽顿觉两眼发黑,险些昏死过去。 身下的被褥浸染了大片血迹,濡湿而粘腻;强烈的坠痛渐渐被僵冷和麻木代替。 嗅觉忽然变得异常灵敏,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惶恐,攒在眉心。紧紧闭着双眼,害怕正视男人凶残而狰狞的面孔。。。。。。 沉睡已久的半个灵魂瞬间被女人凄惨的求救声唤醒:落羽? 落羽遇到了危险! 拓跋焘猛一抬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思维短路,错愕地望着仰在身下的小女人—— 娇媚的容颜失去了血色,柔弱的香肢瘫软开来,白皙如玉的胸口淤红斑斑,紧敛眉心,泪湿香腮。。。。。。 “落羽——”男人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动了动薄唇。幽暗的目光刹那迸射出炽热的光华,颤抖的大掌猛地擭住消瘦的肩头放声大喊,“醒醒!落羽,看着我,看着我!我是佛狸,你听到了吗?” 雁落羽赫然睁大了眼睛,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视线依旧有些模糊,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你——你?”一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死死推拒着“暴君”健壮的前胸,“放开我,混蛋!你放我走。。。。。。”放縦的大哭大喊,已然处在崩溃的边缘。 “什么暴君?我是佛狸。你。。。。。。”目光下移,“看清楚”三字尚未出口,便被两人叠在血泊中的身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苍天啊,怎么会这样?他,他都干了什么? 见鬼!想不起来了。。。。。。 可他怎么会在她的身上?还欺上了她的身子? 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 是因为他吗? 慌忙抽身,惊慌失措地扫视着股髀间浓重的血渍。满心自责,歇斯底里地喃喃自语,“禽兽。。。。。。禽兽。。。。。。禽兽不如!”疑心是他伤了对方,抬眼望向一脸惊愕地小女人,战战兢兢地问,“你,因何而流血?我,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内心仓皇不安,神情僵硬而尴尬。 雁落羽微张着嘴巴,早已被眼前“短路”的男人惊得说不出话:他是—— 佛狸? 不,不不,不可能! 思维混乱不堪,瞬间被轩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宗爱急急火火地闯入房内,直奔蜷缩在榻上的小女人。来不及给主子请安,一把扯下榻前的幔帐盖在她身上。 “你?又是你!”“亡国流民”清楚地记得在鹿苑的时候见过这阉货。对方的忽然闯入,让未着寸缕的他感到羞辱;更不能容忍对方堂而皇之地接近横陈榻上的小女人。怒不可遏,扬手指向房门,“滚出去!容我二人穿戴整齐,自会随你去见那暴君!” 雁落羽用力摇了摇头,全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装满疑惑的大眼睛惶恐地转向宗爱。心里暗暗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爱瞬间读出了女人眼中的困惑,别有深意地拍了拍心口,无奈地动了动嘴皮儿:“万岁,这儿有病。。。。。。” 站在两步开外的“短路男”已然不耐烦了,粗壮的铁臂猛地提起“死宦官”的衣领,气急败坏地将其丢出了大门。 雁落羽吃力地撑起身体,抓住最后的机会对着窗外高声发问,“是他?他真的是佛狸吗?” “千真万确!哎呀——”话音未落,暴怒的凶神愤然一搡,宦官瘦弱的身子哗啦一声跌进了池塘。 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禁埋怨老天爷竟想出这么恶搞地方式戏弄她。身子一沉,隐隐感到汹涌的湿热又一次沿着双腿的内侧汩汩而下。 凄然苦笑,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胸口: 好一个混账男人!一半占了她的心,一半占了她的人。。。。。。 而这个活活将她撕成两半的男人居然是个精神病! 雁落羽,这实在太可笑了!你怎么会对一个“分裂症”动了真情? 可谁能想象,一个精神障碍居然当了皇帝,成了主宰天下的权利核心。难怪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难怪他下令烧死她,又不顾一切地冲入火海;难怪他前一分钟还是满眼柔情,下一分钟便是血淋淋地伤害。。。。。。 拓跋焘转身回到房内,一言未发,低头寻找着自己的衣裳。内心沉痛而尴尬,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无颜面对伤心的母亲。奇怪的是,散落在地上的衣衫仿佛都不属于他,似乎属于那个暴君。荷包、玉带上的五爪金龙,不是寻常人可以使用的花纹。 雁落羽紧闭双眼,急于逃离现实的折磨,强迫意识脱离身体,凝神冥思。 记得当年读女校时,因为她爸,没有一个男生敢追她。一次聊天时,她淡淡抱怨父亲让她失去了很多美好的经历,而她像许多同龄的女孩子一样渴望爱情。 父亲笑望着她说:傻女儿,爱情其实很简单,可你得再长大一点才会明白。爱一个人,不过是在他(她)的财富,地位,学历,善行,劣迹之外,发现真正的他只是个孩子,所以,疼了他(她)。。。。。。 嗡,达列,度达列,度列,梭哈。。。。。。 冥冥中,卡莉诱魊而沙哑的嗓音又一次在耳边幽幽响起。不同的咒语,宽和而沉静,不见了往日的森冷和妖异。 黑暗的卡莉背后发散出夺目的金光,刚猛的双面女神铿然合二为一:“佛魔本住一心,善恶同体相化。禅乃大密宗,是无上瑜伽! 诸法如幻,诸法亦真。凡事不动无明,不生烦恼。认定坏即是好,好即是坏,真即是妄,妄即是真。心如莲花处水不染。不但能身处‘火宅’而不烧身,此火亦能转化为般若之光,彻照无边。 凡夫凡眼,或认幻为真,或舍真逐幻。所谓一翳障目,空花乱坠,只见空花,不见法王。殊不知三界一心,转识即智,忏妄即真,真即法王,不觅自见。 痴男儿不悟此理,心中常被无明之火灼烧,不但不见法王,且被此火烧毁了本身所具有的功德。 菩提悲悯,善莲于心,使其远离疑、欲、贪、嫉、恨、谬论、虚妄、傲慢这些内在的邪念,‘火宅’之中觅得‘法王’。 智慧、色相、勇猛、凶悍皆是你强大的武器。驾驭魔性(喻为卡莉)与勇性(喻为杜尔伽)需要一颗贞洁、善良、慈悲的心。 宽恕那个“孩子”犯下的错吧。神,不过是位无私的母亲(神性喻为难进母)。。。。。。”******************************************************************************* *母性原则* 魔性,勇性,神性体现了密宗三位一体的原则。这里简单解释一下神性即母性。 《大涅槃坦陀罗》是最著名、最通俗的坦陀罗经典之一,它认为,人皆诞生于女人的子宫,因此,我们应该将最终、最高的创造原则归功于“母性”。这种认识极其简单,但其中又隐含深刻的义理。人从那里“出”,也只能从那里“入”,我们只有在对原始的回归中才能真正认识世界。 但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我们又无法再回到过去,这就像我们已无法再回到母体一样,因此,我们只能在对女人身体的“出入”之中去认识世界。世界体现的是女性原则,神话传说中的女神体现了创造性的女性原则。 性力派将每一个女人都看成是宇宙之母的化身,每一个女人都应受到相应的尊重,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女人,与女人ml是崇高而伟大的修行。正是在这种思想观念的指导下,原本是禁欲主义的佛教也逐渐染上了艳欲主义色彩,连佛陀的母亲在阿旃陀壁画中也演变成了摩耶女神,我们很难想象,佛陀的母亲居然半裸着身体,一副妩媚妖娆的神情。不过,在佛教密宗看来,这一切并无损于摩耶女神的崇拜和伟大,反而使她作为女性原则的体现而变得更为生动具体:她既富于魔幻般的色彩,又不失女性的庄严和稳重,将佛教慈悲与安详的精神体现得淋漓尽致。 *贪嗔痴‘火宅’中的法王* 佛教密宗即金刚乘追求的理想是般若(男性本原)与方便(女性本原)的圆满结合即般若方便状态(prajnopaya)。 事实上,密教并不否认欲的危害性,但是,它似乎承认,当欲被瑜伽所控制而变成一种有意的修行时,它就能成功地用于解脱。因此,不仅仅是欲,而且是人类所有愿望,包括那些从伦理道德的角度看来是邪恶的欲望,金刚乘为了修行者的圆满和救度,都设法通过一种嬗变而对它们加以利用。早期佛教和正统佛教都竭力批判贪欲、瞋恚、愚痴即佛家所谓的“三毒”以及“三毒”的派生形式如忿恨、畏怖等。但密教却不遗余力地要为三毒恢复名誉,初看起来,这确实有点令人惊讶。但密教却认为,三毒的功能在于,对付一切有害的影响,以毒攻毒,不仅可以使人进行自我保护,而且是最为有效的修行方式。 第129章 心生善莲以柔克刚 正午暖黄的光线给蓬乱的秀发染上了一层炫金,额前的“天眼”闪烁着月华般的光芒。灵魂飘落,雁落羽缓缓张开双眼,轻扬手背擦了擦挂在额前的薄汗,怯怯唤着蹲在地上翻弄衣衫的男人,“佛狸?” 拓跋焘猛然抬眼,仓皇躲避那双如泣如诉的泪眼,几缕碎发薄薄地贴在唇边。勉强扯开一抹不成形的笑,轻声应了一句,“落羽,我。。。。。。“ “来——”缓缓坐起身,对他招了招手,讲话的声音如伸出的玉臂一样虚弱无力,丝毫听不出责备的意思。 “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伤了你。。。。。。”徐徐站起身,满心忏悔。目光无辜而焦虑,宛如单纯的孩子。 “别乱想,我没有生你的气。不全是你的错,你不是故意的。”吃力地移向榻边颤颤巍巍地撑起身体,扬手环住他挺拔地脖颈,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靥。 夹被飘然坠落,情根蠢蠢欲动,拓跋焘俯视着仁慈而宽容的小脸,一腔深邃的柔情撞开了冰封已久的心湖。 女人冰凉的指掌自后颈滑下宽阔的胸膛,妖娆的花苞紧贴着他肌理清晰小腹。泪眼迷离,扬起淤红点点的下巴,微张的珠唇诉说着宽恕,又仿佛是在诱惑他。 竭力克制着胡思乱想的脑袋,暗暗为她的身子担忧,草草覆上一个蜻蜓点水似的浅吻,凝视她微眯的美眸:“身子要紧,伤在腹内岂同儿戏?好生将养,万不可由着性子胡闹。” “疼人的是你,害人的也是你。不知道哪一颗才是你的心?”仰视龙颜,男人涣散而慵懒的眼神宛如吃饱了打盹舔爪子的狼,“是佛狸,还是皇帝?” 拇指抚过她额前的天眼,轻轻摇了摇头,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深义。 柔弱的玉臂环住他紧窄的腰身,“带上那副‘梨花带雨’,你是我的佛狸;摘下它时,你是大魏国的皇帝。” “皇帝?”下意识地瞥了眼乱丢在地上的衣袍,“呵,你是说我吗?”嗤笑,实在佩服这小丫头的想象力。 “没错。不然你怎么能进得了万岁的书房?不然你怎么能抱着御用的书女?” “我?”被对方问得哑口无言,脑袋里一片空白。疑惑,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在他听见她呼救之前,记忆里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当真是溜进来的陌生人,被你丢进池塘的家伙早就叫人来抓你了,你还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吗?”手扶挺阔地宽肩站起身,拇指抚过欲言又止的薄唇,“这座皇宫里,每个人都知道你是皇帝,只有你自己忘了。”食指在他的太阳穴上柔柔打着圈,“佛狸,你这里生了病,很严重。长久以来的矛盾和压力使你的心理出了问题,人格分裂成了对立的两面,时而是佛狸,时而是天子。而这两个身份又相互敌视,都不肯认同对方。” “落羽,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我不是皇帝,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你。”解释略显急躁,口气极端肯定。 他分明是在逃避着什么,很想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致命的压力。虽然她不是心理分析师,可她至少明白心理问题需要耐心疏导,强迫他认同只能适得其反。沉思片刻,忽而扯开一抹轻松的笑容,“是不是都没关系,反正眼下万岁不在,你正好借这个机会假扮皇帝。” “不,我不想当皇帝。落羽,跟我走,跟我离开这里。”幻想着苍莽阴山,无比渴望青天碧草间的自在逍遥。 女人恋恋不舍地推离他的身体,抹去香腮上的点点泪光,轻轻覆上胸前淡粉的封印:“佛狸,没有万岁的旨意,我出不了这宫门。我这副身子专属于天子。而你也休想轻易走出这宫门,你若不肯假扮皇帝,一定会被人当做奸细处死。” “你是说,我若答应假扮皇帝,就可以带着你堂而皇之地走出宫门?”如果不被人认出来的话,这到不失为一条妙计。 “就是这个意思!只要找机会出了宫,我们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原谅她善意的谎言吧,他若走了,大概就天下大乱了。佛狸,你是皇帝,责任重大,心里除了自己,还得装着大魏国的天下。 “此计可行,只恐被人认出来。”隐约记起他与那暴君身量相当,却不知这容貌像不像。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你与当今万岁长得就像孪生兄弟,连我都常常分不清呢。细微的不同就是平日里的神情做派,你温柔洒脱,那家伙冷得就像块冰。”身子虚软,如释重负地坐下身,拉起夹被掩住胸口诱人的春色,“我不行了,头好晕,想睡一会。万岁速速更衣吧,奴婢没力气伺候你了。。。。。。也不知那陆太医是死是活,他若死了,就没人给奴婢医病了。。。。。。”昏昏沉沉,嘴里絮絮叨叨,话音未落,人已闭上了眼睛。 “宗爱!”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心为她的身子担忧,角色随之跳转回了常态。 皇帝老子顾不得穿衣服,举步跨上窄榻抱起昏睡不醒的女子,目光扫过血渍浸染的被褥,暗暗责备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 之前他说了是“最后一次”,原想以这种丧心病狂的方式赐她一死。可不知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拇指在她暗淡地唇瓣上摩挲,一向冷酷的心莫名地纠结隐痛,她说得不错—— 他舍不得。。。。。。 第130章 宫闱暗战妖孽过招 因为一场小戏,偶遇新欢的万岁爷匆匆弃她而去。自从那夜之后,高欢儿就积怨成疾,一病不起。常常能听到宦官宫女私下里的议论,更有那些与她同样身为弃妇的女人幸灾乐祸的挖苦。 “娘娘,孟太医来了。”贞贤双手插袖,顺着眉,将神色恭谨地阉官太医领进了宫门。 “人失了宠幸,连太医都这么难请。本宫一大早就潜人去了太医院,孟太医时过正午才肯登门。”高欢儿未曾梳洗,倦容清丽,平淡的语调难掩心中的怨气。 孟大兴唯恐主子怪罪,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解释:“娘娘息怒,小臣断然不敢怠慢娘娘。只因那陆太医一大早得罪了万岁,脑袋搬了家。书女挨了廷杖,小臣之前奉旨去了惊鸿轩。” “哦,书女她——怎么了?”忽然来了兴致,黯淡的双眼霎时迸射出异样的光彩。淡然一笑,慌忙掩饰。 “这。。。。。。”吞吞吐吐,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不能让本宫知道?即是如此,只当本宫没问。”天资聪慧,已然猜到了几分。对方成天守在万岁跟前,十之八九是“肚子”的毛病。 孟太医斟酌再三,拱袖赔礼,如实回禀:“娘娘原是明白人,透露一二也无妨。其实也没什么。书女因为早朝时的一通廷杖,小产了。” “皇上之前不知道书女有了身孕,所以就砍了陆太医的脑袋?” “正是。” 高欢儿心中暗暗得意:孩子没了,那狐狸精便失去了进封嫔妃的机会。时逢其小产,正是她重获宠幸的天赐良机。。。。。。 “贞贤,伺候本宫更衣梳洗,本宫稍后想去御花园里走走。”低头望向孟太医,神情懒散而妩媚,“万岁人在惊鸿轩吗?” 孟大兴慌忙低下头,不敢正视女人眼中的诱魊,“是。中常侍奉旨将所有的政务奏折都搬到了那里。” 玉指轻轻搭上对方的肩膀,诡异地附耳说道,“平日里抽空来此与本宫说说宫里的新鲜事,本宫不会亏待你。”万寿宫这口枯井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这东跑西窜地阉官太医必然第一个听到动静。赫连家人多势众,皇后娘娘耳目众多,而一旦失宠,她高欢儿就只能靠自己了。。。。。。 太医刚离开惊鸿轩不久,拓跋焘便命人换掉了血迹涔涔的被褥,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盘坐在榻上翻一翻堆积如山的奏章。窄榻对过的小女人依旧睡着,太医说已无大碍了。高悬的心渐渐落回了肚子里,脑袋里装满了边疆的战事。 柔然蠕蠕又在西疆蓄意挑衅,该死! 自他登基那天就在与之作战,断断续续打了二十年。极厌倦这场无休止的战争,可为了祖宗的万代基业,为了大魏的万里江山,这仗还得继续打下去。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期盼一个丰收的年景。此时当谨慎防御,不宜出战,遂下旨众将军抓紧时机练兵。 昏睡已久的雁落羽被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一梦醒来,捂出了一身香汗。吃力地张开粘涩的眼皮儿,隐约看见一个人影—— 佛狸,在批改奏章吗?还带着那副黄金面具? 该死,当然不是。 那心狠手辣的“阎王暴君”八成又回来了! 面具金光一闪,心里灵光乍现:这家伙的两张面孔正像是他的两副面具,‘梨花带雨’是悲,‘黄金面具’是智;前者呈善相,后者呈恶相;前者是出世心,后者是入世心;前者是菩萨,后者是法王。而这颗精神失常的脑袋长期被善与恶困惑,不能相互认可,殊不知黑与白加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人格。 火宅之中觅“法王”,是指人性最本质的贪恶吗?或者是某些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实在太让人费解了。 从某个角度上说,贪亦是一种动力,人之所以能有长进正是因为贪心。不贪心的人当不了皇帝,那得贪婪到要把天下都变成他的。 被一声问候打断了沉思。“醒了?”男人声音冰冷,继续翻看着奏章,俨然已经注意到了她微微张开的眼睛。 小女人淡淡瞥了一眼对面的“贪狼星”,故意别过小脸。心中暗想:两秒钟之内他就冲过来了,藐视他一向比喊他有用。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男人变成“禽兽”的时候,只能用更加黑暗的方式对付他。 在她来的那个年代,人们常说“女人学坏就有钱”,或许在那些物欲纵流的妖兽都市里,做个妖孽是对付禽兽最有效的方法? 然而学坏的女人一大把,最终有了钱的却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呵,世人误会了!真正的“妖”并非诱惑的神情,放 荡的色相,而是两性博弈的智慧。 忽然想起卡莉的话:吃了他,就活了你。 “吃”,是人性里最根本的欲。人常常会用“吃”表现欲望,比如“吃掉对手”,“吃掉敌军”。女人甚至会坦率地承认:我嫁了你,不吃你吃谁去? 男人没有女人这么坦白,这么理直气壮,但照样在扒你的皮,抽你的筋。一旦嫁了,就得为他当牛做马,生儿育女。这辈子活该被他“吃”得死死的。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谈不上委屈,用生命彼此供养才是夫妻。 而在充满了血腥味的妖兽都市里,女人智慧不足,切勿凭着痴愚的妄念放縦自己。个别游刃有余的都是“会吃人”的妖精,大多数都成了禽兽利齿下的牺牲品。。。。。。 雁落羽,立志做个妖孽吧,对面的“敌人”太强大,既然斩不断贪爱,就注定会沦为夜叉。 当务之急,是为自己捏造一个合适的身份。她一天不承认自己是卧底,他就会不厌其烦的追问。她得尽量把履历编得精彩一点,重点是披上点神秘主意的色彩,关键是要迎合胃口让对方乐于相信。 女人心中默默打着小算盘,“禽兽”果然扔下奏章咒骂着搬回了她的脸,“刁奴,对朕不满?怨恨朕?” “嗯。”咬着唇,一副可怜楚楚的表情。恨,却又恨不起来了,这个混蛋偏偏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人有优点就有缺点吧,喜欢一个人,要么两张面具都抱走,要么优点缺点都不要,没有挑一面扔一面的可能。 “你是朕的奴,朕怎么对你都不为过。你没有资格怨恨朕。”神色淡漠,指尖自灵秀的下巴攀上脸颊,解救出被咬出了齿痕的下唇轻柔摩挲。 珠唇微张,冷不防咬住修长的食指释放着心底的怨恨,忽然放松了齿间的力道,舌尖勾挑,婉转轻吮。 四目相接,媚眼中暗藏的春情挑拨着动荡的心弦,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迫不及待地俘虏了诱魊的唇。 被她柔软的小手抵着胸口,热浪顺着酥麻的脊背流向四肢百骸,唇舌相逐,如胶似漆,忽听窗外传来宗爱的声音,“给德妃娘娘请安。听说娘娘病了,身子骨好些了吗?今儿天气不错,满园的花花草草知道娘娘要来,正开得热闹呢。。。。 第131章 帝王薄幸奴本多情 残花落尽,枝头接满了酸涩的青果。高欢儿一袭白衣,如往常一样温文尔雅,对着宗爱温婉一笑。 侍奉在身后的贞贤迎上前来,抢着说道,“我们娘娘这病,太医治不了。娘娘是思念陛下,唯陛下才是对症的良药。” “贞贤!”高欢儿佯作嗔怪,摆手示意对方退下去,一脸诧异地问道,“公公怎么有空在这园子里闲逛?不用伺候陛下吗?” “圣驾就在惊鸿轩,奴才们因而守在这里。”一脸谄媚,心里暗暗咬牙:这双簧唱的是一板一眼。分明是有备而来,贞贤那段知心话不就是说给陛下听的嘛! 拓跋焘闻声支起身体,隔着窗缝向外张望。佳人忧思成疾,他却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了这贱奴身上。隐隐有些窝心,觉得自己辜负了德妃的一片深情。 雁落羽对“德妃”二字出奇的敏感。只要对方一出现,这个“花心大萝卜”很快就会跟她翻脸。上一次因为吃醋,差点把小命赔上,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做傻事。 冲动是魔鬼,冷静! 二比一的时候,拼的不是技巧,是智慧,外加心理耐受力。 且随他去!一场残酷的战争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容忍不是软弱,恰恰是以退为进! 一个女人主动送上门来就已经输了大半。卡莉说:“欲”的本质和特征就是血淋淋的战争,而皇权恰恰是贪欲获得满足的极端表现形式:战争,杀戮,征服领土,征服异性。浓缩为最恰当的词汇——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而雄性的欲望常常倾向于无度、残暴和一时的本能满足。毁灭性的“入侵”时刻伴随着男人的x幻想。如果没有想象的暴力,男人便会失去激动和兴奋。或许正因为如此,出轨时的男人才比较容易兴奋,而单就ml这一方面,已被征服的“妻子”注定是最不受欢迎的对手。 这就是“第三眼”照见的“邪恶智慧”,或者说,但凡是“智慧”就一定“邪恶”! “智慧”原本出于利己心,生就是争斗的武器。 忽然想起从前在互联网上看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藏密唐卡。佛陀的背后总亮着祥和的光环,而狰狞的金刚畏怖神背后燃烧着熊熊的“般若烈焰”。 般若即智慧,狰狞的“法王”就站在智慧的烈焰间。依靠智慧便可以斩断痴愚,恫吓一切妖魔。火宅之中觅法王,是不是说贪嗔痴三毒中都藏着大智慧? 柜阁上的某本书里记载,本朝的开国君主道武帝拓跋珪为了消弱汉民的抵制,极力宣扬《金刚经》上所说的“人王即是法王”——人间帝王乃是转轮入世的法王,利用佛教使百姓痴信“君权神授”。 或者更深一层的含义是针对于帝王本身:但凡能征服天下的王者必是将“火宅”中蕴藏的智慧运用到了极致,以至于降服痴愚,震慑天下,无坚不摧。。。。。。 雁落羽专心研究“法王”的时候,拓跋焘的意识里已填满了高欢儿的影子,几分愧疚,几分心疼,隐约还掺杂着几分向往。望着袅袅远去的白衣背影良久出神,意兴阑珊地推开身下的女子,“安心休养几日,朕还有事。” 默默注视着面具下冰冷的目光,片刻,将脸别向一边。身为帝王,他有上万个女人,她不愿意又能怎样? 面对女人的淡漠,他一时间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很高兴对方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不再像上次那样拈酸吃醋了;而打心眼里却又怨恨对方对自己满不在乎。 雁落羽,你当真不在乎朕吗? 既然如此,朕就冷着你!朕可以征服天下,还怕收服不了一个女人的心? 哗啦一下坐起身,沉着脸,正了正衣襟。方要离开榻边,一双小手冷不防从背后环住他的脖颈。柔软的唇贴着他的后颈,良久,一言未发。 放任真挚的本性,她打心眼里不想他走,害怕这一走就再也不会来了。。。。。。。 这副“黄金面具”被满园子的女人共享,可藏在背后的“梨花带雨”专属于她。凄然苦笑:佛狸当初没有骗她,果然是“妻妾成群”啊。 该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想要搬开那双紧扣的小手,却又莫名的犹豫了,“舍不得朕?”转头回望。她若点头,他就留下。 “还回来吗?”痴痴地望着他腰间的玉环。 追逐着女人哀怨的目光,“玉环”——“欲还”,淡淡开口:“不,不回来了。晚膳之后,朕想去看看德妃。”作为男人,他不能长久的冷落妻子;而身为帝王,他更不该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一个女人身上。 “我不是问今天,是问以后。” 搬开她的小手,转而面向对方,“这个,朕也说不好。”眼神极度诱魊,抚过粉润的唇:雁落羽,你要是求朕,朕或许会答应。 用力抽回裹在他掌心的纤纤玉指,满眼失望地躺回原来的位置,半晌,终于开了口,“你,走吧。” 她舍不得,却不能直白的告诉他。嘴里说“不”,眼里说“是”,才是女人最聪明的做法。这副“黄金面具”时刻扮演着侵略者和征服者,一旦征服了,欲望的战争也就结束了。 拓跋焘轻提嘴角,举步出了房门。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这刁奴嘴上不肯屈服,心里分明在乎。欲擒故纵,索性冷她一段时间,到时候她恨不能跪在地上求他留下。“胜利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走出房门的一刻,心头已然留下了一丝牵挂。 雁落羽扒在窗缝上望着阔步远去的挺拔背影,暗自落下了一滴眼泪。她还没有圆融到可以无视爱人另觅新欢,若真能那样,也就谈不上爱情了。卡莉终究是个女人,在她的男人面前不是神,只是个女人。。。。。。 长久的落寞,独自凝望着掉在水塘里的繁星。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远远看到宗爱蹒跚的身影。转眼之间,人已进了房门。 第132章 无爱之欲无欲之爱 “公公不用侍奉陛下吗?”雁落羽扯开一抹淡淡的笑极力掩饰着内心的失落。 “夜里有德妃娘娘侍候陛下,暂且用不着咱家了。”拂尘一摆,熟络地坐在榻边,“咱家料定你今晚会睡不着,特地过来跟你说说话。” “公公成精了,料事如神。”随口说了个笑话。始终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隐在暗夜里尤其诡异,那份先天残疾的感情着实让人恐惧。 “万岁正趴在高娘娘身上欲仙欲死,你就一点不嫉妒?”直指要害,成心刺激对方。 “人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一个奴婢配嫉妒人家吗?再说,嫉妒就有用吗?我能管得了德妃,还是能管得了陛下?他有病,那个“佛狸”只不过是他这辈子都不能实现的梦想。就像这水塘里的星星,抓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 遗憾的是女人爱上的往往是近乎完美的镜像,我也一样。可现实中,他只能是皇上。之前,怪我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怕被人家当作玩物。现在甘于作个玩物,其实无所谓玩物,王者因‘最胜’而‘自在’,龙御天下,在他的眼里谁人不是玩物?” 皓月当空,映照着香榻上的一双艳影。疾风骤雨过后,女人娇滴滴地倒在男人壮美的胸口。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拓跋焘揽着女人的香肩,吟诗作赋的兴致远远大于行云布雨。缠绵之时,脑袋里装满了午后血腥的见鬼之事。隐隐有些愧疚,赶忙赞美对方几句。 高欢儿柔柔支起玉臂,转向意兴阑珊的九五之尊:“陛下仿佛有心事,可否与臣妾说说?”女人的直觉相当敏感:他人来了,只是没带心。隐约回忆起曾经的多少个夜晚,恩宠不尽,云雨连连。而今,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再不见他殷勤的笑脸。 “呃,蠕蠕犯境,心里烦闷。”随口扯了个慌,勉强撑开一丝笑容。思绪飘忽,眼前依旧是血淋淋的战场。不在千里之外的边关,而在惊鸿轩的窄榻上—— 锁在掌心的玉腕,含泪紧闭的眼帘,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抓狂的血腥,耳边断续回荡着随性而狂暴的恫吓,女人娇弱无助的哀怨。。。。。。 “臣妾只恨生为女子,不堪为君解忧。妾若生为男儿,愿跨马扬鞭直赴边关。” “呵,生为女子常伴君侧,亦是为朕解忧。知音怜我,幸事一件。三更过半,早些睡吧。”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豁然起身,对着殿外大喊,“宗爱,与朕更衣,摆驾安乐宫。” “皇上!”高欢儿心里一沉,一把扯住对方的手臂,“陛下,不等天明就走吗?” “嗯。边务棘手,朕明日一早还要召见两位王爷和几名将军。”半晌不见侍驾的人影,起身大喝,“宗爱,宗爱?内侍何在?” 临时顶班的小宦官疾步冲进殿内,吞吞吐吐地说道,“回禀陛下,公公,公公他,腹泻不止,出恭尚未回来。吩咐小奴在此侍驾。” 腹泻?该死!可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算了。暗自调试,平息了心头的不爽,“即是如此,且替朕更衣吧。” 宗爱万万没想到,皇帝老子睡到四更天忽然脑筋跳槽嚷着要摆驾回宫,此时正倚在惊鸿轩的窄榻上与失宠的奴婢闲扯风月。 “雁姑娘果然不同寻常女子,这宫里面的女人若碰上这种事,大多都得对着春花秋月哭鼻子,唯你看得开。”长叹一声笑道,“唉,世间男子皆薄幸。田舍翁多收了十几石麦子尚且想着换个婆娘。皇上换女人的速度跟换衣裳一样。” “公公是男还是女?”有口无心,听起来仿佛带着几分刻薄的讥讽。 “碰见男人,是能用的女子。碰见女子,是不能用的男人。”壮着几分胆子轻触女人白皙细腻的手背。 瞬间抽回手,忍不住抱怨,“一刀下去,断了因缘,公公成佛了。身为世外高人何必在这红尘里搅合?” “咱家不是佛,挨了那一刀,咱家成了魔。因缘根断了,心魔更胜!”半身探向对方,跋扈地攥紧女人的小手,“记住喽,在这宫里面万不可提佛,提佛掉脑袋,心里想着魔才能活得自在安稳。” “公公!”落羽赶忙躲避,心里感觉像吃了苍蝇,嘴上却不忍中伤对方,“落羽只是个世俗的女子,注定要辜负公公的一片深情。蒙陛下恩宠,心里唯他一人。” “帝王薄情,姑娘怕是伤得还不够重!”介于对方的反应,无奈放了手。知心相好重在你情我愿,这宫里宦官与宫女对食并不少见。对方如今成了弃妇,怎奈还是不肯看他一眼。 雁落羽将目光投向窗外,不忍再看那妄图趁她之危的“残次品”。去了“势”,同时也去了“志”,脑袋里只剩下男女间鸡鸣狗盗的烂事! 二十一世纪,随处可见这样的男子。你一旦遭遇了挫折,他就殷勤的把肩膀靠过来,仅凭一时廉价的温暖去引诱受伤茫然的女子就犯。你满心感激地靠上了才发现那家伙根本就不是个男人。身子不是太监,精神却被阉割过。他明知没有能力对你负责,所以就从没想过要对你负责。 好比倪凯文,甘于将妻子拱手于人。然后昭告天下,为了社团没有其他的办法,他没有对抗席乔政的能力,只能忍痛牺牲她。 更有那些迫于经济压力的,迫于家长压力的,迫于子女压力的,迫于现有婚姻压力的男人,没有“能力”与压力对抗的时候,就会毅然选择牺牲爱情。 没有“能力”能当做不负责任的借口吗?明知没有“能力”当初干嘛招惹人家?早知没有“能力”,就该早早收敛贪欲放女人一马! 生理或心理的先天残疾,将来注定会带来更深的伤害。若女人自己不清醒,随便抓起片“止疼药”就往嘴里塞,将来有了副作用就怨不得别人了。好在她雁落羽还算清醒,只因前世吃过这样的亏,今世就长了点记性。 望着廊柱上斑驳的水影出神,沉思良久,不由大发感慨:“英雄本是多情种,岂可认作无情物?皑皑冰雪覆火山,锵锵取刀淬火间。屠龙搏虎帝王术,泣麟悲凤仁者心,金刚本出摩诃门,无净无垢生红尘。”粉面无波,心中暗暗叫好:这首诗还说得过去,比以前大有进步了。守着御书房唯一的好处就是看书不用花钱买。 眼下的日子太无聊了,姑且当做消遣,给皇帝打工就这么点便宜可占。惊喜的发现“太平真君”的书柜里居然也有佛经,只不过很久没看统统压了箱底。 ******************************************************************************** *开窗秋月光* 全诗出自《子夜四时歌》,系六朝的乐府中吴声歌曲。相传是晋代一名叫子夜的女子创制,多写哀怨眷恋之情,分春、夏、秋、冬四季。此首属秋歌。 第133章 墙内佳人墙外知音 拓跋焘踏月而去,兴尽而归。原想直奔寝宫闷头大睡,天知道什么原因,竟鬼使神差地踏进了光影寥落的御花园。 心烦意乱地下了辇,徒步奔向半夜里依旧掌着灯的惊鸿轩。心里暗暗打怵:这么晚还不睡,莫不是屋里有人? 因为那“梨花带雨”做下了心病,屋里的奴婢乃是偷欢窃爱的惯犯,见窗内亮着灯,第一时间想到窄榻上意乱情迷的苦吟。 该死,尽胡思乱想些什么?那奴儿方才小产,怎么可能? 满心疑虑,三两步冲上水榭,行至窗下,忽闻房内暧昧的对话—— 宗爱女里女气的嗓音飘出窗外,句句点到为止,却分明透着不寻常的意味。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心中愤愤咒骂:这狗奴才居然。。。。。。居然。。。。。。 居然什么? 能治其染指后宫之罪吗?一个是书女,并非他的嫔妃;一个是宦官,纵使有色心也没“那活儿”。 可恨的是色胆包天! 而细究起来,对方却又一个出格的字眼都没说过。 该死,断不能便宜了这阉货,他有什么资格恋慕他的私宠?更可恶的是那水性杨花的贱奴!生就耐不住寂寞,还是别有用心呢? 怒不可遏,急于破门而入,女人月光般净朗的吟哦,诧然惊起心底的一泓波澜。薄唇轻启,默默重复着那句“屠龙搏虎帝王术,泣麟悲凤仁者心”。闭起双目仰首苍天,一时间哭笑不得:呵,天下之大,知他心的怕是只有这罪该万死的刁奴。 雁落羽啊雁落羽,一联佳句皆出于佛门心地,乃是犯了宫里的大忌,爱也是你恨也是你,到教朕如何处置你? 手扶廊柱,沉思片刻,悄然步出廊下。佯装方才到此,假意咳了几声,“咳咳,四更天了,还未安歇?”语调透着几分埋怨,推门直入。 宗爱大惊失色,一个激灵坐起身,疾步迎出房门,“万岁,奴才擅离职守,罪该万死!”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伏在“阎王”脚下。心中惴惴不安:刚刚那些话,万岁他听到了吗? 拓跋焘一脸淡漠,看都没看对方,“你这狗奴才不是腹泻吗?怎么跑到这惊鸿轩里来了?此乃朕的御书房,不是出恭的地方。”脚步片刻未停,步履生风跨入偏房。与靠在窗边的人儿四目相对,尚未开口,女人眼中已擎满了泪水。明明满心怜爱,却是一腔冷调,“傍晚走时,谁人扒在耳边央求朕回来?朕回来了,还不起身接驾?你这奴儿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雁落羽打量对方片刻,忽然破涕为笑,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挪向榻边,“奴婢叩见——”“万岁”两字尚未出口,便叫男人霸道的唇吞进了肚里。 男儿多情,帝王尤甚,不知“唯一”何许,却知道哪个才是自己最在意的人。舌尖刺穿贝齿探入一片温热的濡湿,双臂一横将女人娇弱的身子抱在膝上,扬手抚过略显凌乱的秀发,沉声数落道:“伤了身子,不知好生安养,怎还熬到夜半更深?” 小女人抹去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儿,靠在他耳畔小声嘟囔,“你还记得我伤了身子?” 拓跋焘听出了话语间的埋怨,转头望向微红的泪眼,坦白地说道:“朕,不容你有事瞒着朕。决心把你留在身边,就是想你有一天能被真情所动,主动向朕坦白自己的身份。午前。。。。。。何止是伤你,根本是要杀你,谁叫你这混账奴儿负了朕的心?” 小手捧起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认真地问:“这么久以来,我有出卖过你吗?有伤害过你吗?如果我是受人指使,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你,你大概已经死了几百次了。”妙指滑过火热的颈侧,鬓发,轻轻摘下金光闪闪的面具,“看着我!佛狸,你真的那么在乎我的身世吗?” 佛狸—— 他久违的小字。先皇驾崩之后,再没有人敢这样唤他,如今听起来竟格外刺耳。 这个名字真的属于他吗? 该死!地窖里那段私情已过去了半载,居然刚刚注意到那“奸夫”与他同名。 沉在心底的画面跳跃剪接,地窖里微弱的光线映照着苍白的“梨花带雨”。。。。。。 好一声“佛狸”,她是在叫他,还是将他当做了那该死的“亡国流民”?“放肆,胆敢直呼朕的名讳!”厉声呵斥,赫然皱起浓眉。 “带上面具,你是大魏国的皇帝;摘下面具,你是我的佛狸。拓跋焘,你不累吗?在朝廷上扛着一张面具,躺在榻上做梦的时候还要继续扛下去?坐在金殿之上,你是万人瞩目的天神;在我的闺房里,你只是个男人。” 一席知心话出口,他暴躁的心忽然没了火气,面对那双洞穿灵魂的深情美眸,连吞了几口吐沫,嘴唇微微动了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奴儿斗胆唤了他的小字,虽有冒犯之嫌,却是真真切切的疼惜。。。。。。 第134章 战神宠物传奇身世 女人冰凉的小手擦过龙颜上大片的烧伤,隐约牵动拓跋焘心底的一丝恐慌,“奴儿,你——不怕朕这张脸吗?” “怕,一直怕,没有受伤之前就怕。”扬起双手圈住他的脖子,“之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暴力,尤其这双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朕问的是伤,不是长相。”以为她在故意转移话题。 “天生一副夜叉相,这片伤疤根本是锦上添花。”顺眉窃笑,诚心挖苦对方。 “混账话!”凝神小女人颊上的桃花,半真半假地斥责,“朕是太平真君。夜叉?”扬手抬起低垂的下巴,假意恐吓,“胡说八道,当心挨鞭子。” “我哪有?你自己长什么样子,自己不知道吗?凶神恶煞!老天爷怕你演暴君演得太辛苦,借一场大火替你化化妆。”娇软地靠在他肩头,红唇贴着温热的颈侧,“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带面具,有了这块伤疤别人就愈发看不清你脸上的表情了,人们会更怕你,这不正是你力求达到的效果吗?” “呵。朕不敢去想,众臣看到这张脸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我猜,什么反应都没有。忠臣还是忠臣,会惋惜,因为顾及万岁的尊严而绝口不提。奸臣还是奸臣,会拍马屁,只要你还是当今的万岁,即使你变得再难看他们也会变着法地吹捧你。” “天下太平?”挑眉望着膝上的小佳人。 “天下太平!”及其肯定地与之对望。 “不论今后朕会不会摘下面具,至少心里好过了一点。”转头吻上微抿的小嘴,“难得你被朕所伤,还不忘为君解忧,本当重赏,怎奈朕始终对你的身世耿耿于怀。” “唉,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坐起身,嘟嘟囔囔地敛起眉心。说她是凭空冒出来的,的确很难让人信服,可她不熟悉这里,编出来的身份很容易穿帮。不久前,试着为自己杜撰出一个荒唐而离奇的身世,只是不知这精明过头的皇帝老子会不会相信。 天生不善说谎,心里忐忑不安,“其实——”尽量坦然地注释着对方的眼睛,“我不是人。。。。。。是妖。” “妖?”脑海里片刻闪过类似的情节,该死!仿佛是在中山的地窖里,她也曾对“梨花带雨”这样说。可她跟那家伙说过的悄悄话,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像妹喜、妲己一样乱政祸国?”轻蔑嗤笑,“朕不是夏桀,不是殷纣,不喜奢华,不重女色。你纵真乃千年狐妖,又能于朕奈何?” “你——不重女色?后宫美人上万,还不重女色?”嫌恶地推离他的怀抱,爬上窄榻,脸上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似的。 “早说过,那是阴阳互补,是修仙之道,朕心如止水。”踢掉靴子,放肆地横在榻上。 该死!恨不能站起身踩他几脚。小手抱紧双肩,靠在窗边淡淡地反驳道:“难得我们抱着同样的目的。我当‘那个’是双修之术,同样是为了修行,一样心如止水。” 哗啦一声坐起身,嗔目低吼,“放肆!再让朕听见一句胡神邪说,决不轻饶!”双目赤红,本就狰狞的脸看上去更加狰狞。宽阔的胸膛遮蔽了烛光,拉长的暗影压向女人的头顶。 “生就的信仰如何改变?”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惶恐地望着对方,“知道你忌讳这个,我本不想说,可你非要逼我坦白。”适时反咬一口。 “何为生就的信仰?与你的身世有何关联?”耐着性子由着对方讲完。 “我从没有诓骗过你,我的确是来这里找人的。我原是北方毗沙门天王掌上的银鼠,适逢人道战乱,主人自天界下生凡间,救世脱苦。我随之而来,却在转生之时与主人走散了。”无比佩服自己的想象力,最精彩的是将高贵的“主人”编进了离奇的故事里。在她的印象里,几乎所有的君主都热衷于神话自己,久而久之,他们坚信自己就是神。拓跋焘也不例外,她相信他会自觉地将故事里的角色对号入座。 “你当朕是三岁的小孩子?编出这般虚诞不经的故事糊弄朕?”不是不信,是实在没法相信! “之前,我的确忘记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所以一直说自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自从背后多了一副佛像,头顶多了一只天眼,慢慢地,回忆起许多从前的事情。”浅浅一笑,拉着对方的衣袖,示意其稍安勿躁,“毗沙门天王是佛门的战神,是我的主人,也是金刚曼荼罗界众夜叉的主人。他身穿七宝庄严甲,一手执戟槊,一手托腰上,脚下踩着两个夜叉鬼。毗沙门天王的脸看上去极其恐怖,其恶眼能视一切鬼神。” 编出这么精彩的故事,全仗她与毗沙门天王的特殊因缘。这个还要感谢父亲当初带她回台湾老家寻根那次附赠的扶桑之旅。 在日本,许多寺庙都将毗沙门天王作为能镇护国土、拒退怨敌的神将尊奉。父亲表现得也很虔诚,参拜之后还告诉她,日本战国时代的大名上杉谦信特别信奉毗沙门天王,生活近乎僧侣。曾在毗沙门堂得到感悟,自诩为毗沙门天的化身,一生不近女色。特别崇尚“义”,其行为在战国乱世显得很特别,出征时高举“毗”字战旗进行圣战,战无不胜。 眼前这个横扫六合的“战争狂人”,与那上杉谦信到是有的一拼。一样能征善战,一样克制节俭,一样清心寡欲,刚刚居然还号称自己“不重女色”,这也就促使她把“战神”的故事移花接木,并投其所好刻意加工了一番。且不说是否可信,料定对方一定会喜欢这个为他量身定制的传奇故事。 拍马屁也得动动脑筋,她编故事的水平绝不输给那个吹捧“太平真君”的寇天师。 第135章 魏宫西子地狱无间 好一个“天王转世”! 拓跋焘转头注视对方良久,神情模糊,丝毫看不出内心的想法:何人指使她说出这么一个媚主的故事?貌似某些心向沙门之人在有意拉拢他。。。。。。 生就的佛徒——她是在隐晦的告诉他,她是太子的党羽吗? 呵,银鼠寻主,非逼他将自己认作转世的天王不可? 长指提起怯怯低垂的下巴,打量着那张满口谎言的小嘴,微眯双眼,邪门的呢喃,“你当真是天王掌上的银鼠吗?”望着女人狡黠而惶恐地眼,脸色骤然一沉,“忘了前世!朕才是你的主子!”手臂用力一搡,柔弱的女人顺势扑倒在榻上。 昏暗中,哀怨的眸子闪动着晶莹的泪,“我情愿相信自己找到了离散的主人。” 温热的大掌轻抚着女人发丝柔顺的后脑,幽幽叹息:“痴奴儿,即便如此,朕也不会承认。。。。。。”该死!他的心,隐约已经,认了。 抬眼之间,瞥见月光映照在轩窗上的人影,狼眼乍然掠过一抹寒光,龙颜变色,猛地揪起掌下的长发—— 落羽顿觉发根扯得生疼,下巴带动胸脯吃力地向前挺出,纤弱得腰身顺势向后凹,痛苦地皱紧眉头,迎上与她交颈而望的利眼。 “不要妄图叫朕自断一臂,朕不会治罪宗爱。宗爱该死,但不是现在。”内有宗爱,外有崔浩,这二人就像他操控当前政局的左膀右臂。怀疑这奴儿有意离间他与近身心腹的关系,若非蓄意抅引,让阉官动心,谈何容易? “关宗爱什么事?”疑心对方听到了她与宗爱的对话,“啊,好痛。。。。。。”无暇深想,被对方忽然冒出的一句,弄得一头雾水。 幽深的眸越发浓黑,深得像要将她吸进去,“呵,你知道,朕与宗爱非同寻常的关系。。。。。。美色当前,朕怎能容他三心二意?”放手一推,“别去招惹他!”说不清自己与宗爱是否真有那层亲密。而面对居心叵测的“奸细”,他宁可承认自己有断袖之癖。他要让躲在幕后操控她的人知道,枕边的女色对他无足重轻,他会继续倚重这名得宠的阉宦。 落羽单薄的身子一个趔趄跌下窄榻,肩背砰然着地,心里混乱而焦虑:天啊!这叫什么见鬼的关系?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一个忽男忽女的统统搅和在一起。一度以为对方在乎的是她,害怕他会因此怪罪宗爱。而事实刚好相反,那家伙在乎的是宗爱,眼下居然针对她? 拓跋焘的心和着女人痛苦的抽噎紧紧纠结在一起:苍天啊!方山——劫数,怎就偏偏迷恋上一名奸细? 薄唇微抿,黯然低吟,“宝袜香綦馆娃宫,玉屐环响姑苏台。吴王本非荒淫主,只恨美人薄情爱。”缓缓起身,踏着一阙凄凉擦过女人隐忍抽噎的身影,落寞地步出房门。身系江山,心恋美人,诚惶诚恐,生怕一不小心便步了夫差后尘。 什么姑苏、吴王——有什么典故?脑袋里历史资料匮乏,急需找本书来查一查。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隐约觉得对方是在埋怨她。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对方认定了她是太子派来他身边的卧底。一定要她承认自己是奸细才算坦白吗? 出了惊鸿轩,拓跋焘平淡如常,随口唤了宗爱,移驾安乐殿的时候更鼓刚好敲了五声。端坐辇上,闭目整理着混乱的思绪。心结缠绕,愁思万缕,狼眼忽而微张开一条缝,余光暗暗打量着宗爱。。。。。。 宗爱失魂落魄地紧随圣驾,脚下发软,心里七上八下。与人相处,最怕了解。他太清楚万岁爷的脾性。雁落羽深沐龙宠,出了今晚的事,主子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冲进书房兴师问罪,看上去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万岁当真没有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吗?即使没有听到,对方也不能容忍他半夜三更待在雁落羽的房里。即便他只是个宦官,即使只是聊聊天也犯了天大的禁忌。 万岁究竟会如何惩罚他?此时不杀他,他的死期怕是也不远了。。。。。。 晨光昏暗,依偎在榻下的小女人渐渐停止了抽噎,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猫窝在雨檐下独自舔爪子。从来没有过的疲惫,前途越来越迷茫。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容忍,她面对的终究是个分裂症病人。 爱一个人一定要接受他的全部,她试着去与自己不喜欢的那张脸沟通,尽量包容他,妄想改变他,试图讨好他。遗憾的是她在对方眼里始终是个奸细,仿佛她不论怎样努力,都不能去除对方心里的芥蒂。 她开始对这出古代版的《无间道》感到厌倦了,甚至怀疑自己真是太子放在他兜里的那张牌,穿越后拥有的这张人皮究竟属于什么人还有待考证,或许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高深莫测的皇帝老子活像是奸诈多疑的韩琛,分不清是在试探,还是陷害阿仁;而她就像那个无奈的卧底,承受着猜忌与冷漠,被强者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压力。。。。。。 地狱无间,苦海无边,回头无望,何处是岸? 第136章 香消玉殒赐葬金陵 送走了武将,迎来了文臣。临近正午,安乐殿外候见的官员只剩下太子晃一人。 “启禀父皇,今已查明,几名僧人在刑部大牢遇害,凶手谎称是奉万岁旨意所为。”太子晃头戴紫金冠,一袭朱红朝服,跪地呈秉。 “空口无凭,狱卒何以为信?”安西大将军古弼征发大批军队赴仇池进攻杨文德,拓跋焘一连十几日没睡过个安稳觉。又撑过了一个上午,坐在案前,一副憔悴的倦容。 “这。。。。。。仅凭揣度。” “混账!” 察言观色,沉声叹息,“父皇息怒。世人皆知父皇厌弃沙门,关在狱中的犯人又偏偏是些和尚。。。。。。” 细究起来,太子的话亦不无道理,怎奈真龙天子即便有错也俱不能认账,“众妖僧诱拐良家女子藏匿寺院,教唆其行杂交轮坐之淫事,罪大恶极!当日被宗爱救下的两名女子险些落入虎口。沙门淫逸,死不足惜!” “两名民女报了案,为官者下令拿了人,可被捕的几名僧人并未招认,父皇切勿偏听一面之词。” “人是从庙里救下的,两名民女何须诋毁自己的清白,去冤枉几个素昧平生的秃驴和尚?”心如明镜,淡淡翻了对方一眼,“宗爱,将当日庙里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讲给太子听。” “喏。”宗爱嘴里复述着当日解救两名民女的经过,心里暗暗揣度:这下他可彻彻底底将太子爷得罪了,万岁这是成心断他的后路啊。 惊鸿轩那夜之后,主仆之间已然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万岁爷没有治他的罪,却又恐他暗地里生出二心。借沙门救美一事,令他与太子当面对质,意欲断了他另投他主的念想。 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他宗爱明白鸟尽弓藏的道理。水至清则无鱼,若想活得长久,就得暗暗搅起水底的泥沙。政局纷乱朋党相伐,他这枚棋子才有用武之地。尘埃落定之时,即是他的死期。。。。。。 太子离去不久,拓跋焘便传了午膳,谁料方才吃了几口,就听说孟太医在殿外求见。 “宗爱,叫他进来吧。”若非遇到棘手的事情,太医断然不会选在午膳时打搅他。心里当下升起不详的预感—— 莫非,那奴儿出了什么意外? 孟大兴跪在屏风外俯首叩拜,讲话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拓跋焘遂命人退去左右,放下手里的筷子:“说吧,何事急着见朕?” “小臣罪该万死,恳请陛下恕罪!事关书女的病情,实不敢延误,惊扰陛下午膳,实属无奈。。。。。。” 宗爱跟着众奴婢出了殿门,二话没说直奔惊鸿轩。看孟大兴那副提着脑袋觐见的德行,料定那步步该灾的小丫头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自从那夜之后,万岁再未驾临过惊鸿轩,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句病中的小女人。兵发仇池或许是个原因,可万岁还是给了德妃宠幸。 是厌弃了,还是因为他? 唉—— 书女小产不能侍驾,天子临幸他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走着瞧吧,许是他多虑了。 匆匆进了门,但见惊鸿轩的窄榻上平整如新,屋内除了两名奉旨陪侍的宫女,再无他人。 “书女何在?哦,万岁潜咱家过来问问。”心口不由一沉,莫非。。。。。。生死无常,不敢再往下想。 “回公公的话,书女她——没了。”两名宫女互看一眼,战战兢兢地跪在榻下。 “什么时候的事?因何不报?”脑袋轰的一声,思维断线,一片空白。 “今日一早。德妃和左右两位昭仪奉皇后娘娘旨意来送行,嘱咐将姑娘入殓,恩赐葬于金陵。” “因何不报陛下?”只觉得眼前发黑,扶着墙壁坐在榻上。 “报了,先报的陛下。怎奈陛下军务缠身,方才报了皇后。宫中书女没了比不了阵前十万火急,事有缓急,所以。。。。。。” 宗爱靠在柜阁上默不作声,整理着混乱而繁杂的思绪:雁丫头受刑小产,偏又遭那恶主一通折腾,之后便虚热不退,恶露不止。万岁悔不当初,下旨孟大兴为其医治,怎奈久无起色,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不对!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哗啦一下站起身,一路小跑出了轩门:那孟太医方才到安乐殿觐见陛下。语调平顺,神情坦然,不像是把人治死了的样子。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料定陛下不会怪罪于他。 不禁有些怀疑,落羽的死,会不会是万岁的意思? 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无非是心里有鬼。怎奈香魂已去,暗暗责备自己连累了对方。若非当初动了除掉陆太医的念头,那小丫头也不会因为一通廷杖折了腹内的龙子,可他实在没料到万岁之后会干出那么出格的事。 可恶! 一直以为主子是真心疼她,出了那样的事,让他彻底打消了之前的想法。当初竭力撮合两人是想有个男人能代替自己好好疼她,谁知道他那混账主子却变着法地折磨她。 那晚之所以由着性子去惊鸿轩会她,正是惜花心切,对那个男人彻底失望了。。。。。。 顾不得诸多的规矩,舍了园门远路疾步翻墙过梯,他要与孟大兴当面对质,借此探探那万岁的口风。 第137章 偷欢仙子乘风归去 环廊上响起细碎而急促脚步声,宗爱翻墙回到天子寝宫,一路上盘算着如何与主子开口。万岁爷心里有病,不宜太过直接。暗暗告诫自己,务必控制情绪。 书女一病不起,脉象细弱,孟太医昨夜四更天再次被侍女请往惊鸿轩。诊断过后写了方子,令侍女御药房抓药,叮嘱几句便急着赶往安乐殿奏秉,唯恐步了陆太医迟延不报的后尘。 谁料人还未出御花园,就被赫连淑妃宫里的管事拦住了去路。只说淑妃服食了他开下的“安神汤”,腹中绞痛,彻夜难眠。复诊,疑似用药不当,对比处方,查看药渣。。。。。。一忙就忙到了现在。 闻听雁落羽病情愈重,拓跋焘暗自捶胸顿足,心思燥闷,不由迁怒太医,“病了半月,医了半月,反到越医越重了,朕留你这庸医何用?” “万岁息怒!书女先天不足,后天亏虚,冲任气虚不摄,复染邪毒,乃使崩漏久不能止。微臣请奏再易处方,恳请陛下恩准臣用些名贵的药物。”后宫等级森严,没有尊贵的地位,就没有享用高级药品的特权。 拓跋焘点了点头,正要下旨,隐约听到宗爱凄凉的哀叹:“怕是,用不上了。。。。。。” 此语似别有深意,万岁爷狼眼一翻,眉头赫然挽起心结,“狗奴才,何故唉声叹气?速与朕滚进来!” “喏。”应声暗哑,神情低落,踏着轻缓的脚步进了殿门。 “方才在殿外嘟囔些什么?什么用不上了?”貌似镇定,却指尖发凉,克制不住胡思乱想。 “仙子动凡心,偷欢入红尘。应时而来,应时而走,何需强求?”宗爱低垂着下巴,笑望着被桐油泡得黝黑的金砖,“小奴曾闻,昔日老子仙逝,邻里皆来吊唁。老者如哭其子,少者如哭其母,感念老子顺民之性、随民之情、与世无争、柔慈待人的大德大恩。 老子生前好友秦佚也来吊唁。不跪不拜,拱手致意,哭号三声即止。转身欲走时,邻里上前拦住他质问:‘你不是老子的好友吗?’ 秦佚答;‘当然是了。’ 邻人责怪道;‘既然是好友怎能这么薄情少理呢?’ 秦佚笑道:‘有何不可?老子曾说:生亦不喜,死亦不悲。人的出生,是从无到有,聚气而成,顺时而来,合自然之理,有什么可喜的?人的死亡,亦是从有归无,散气而灭,顺时而去,合自然之理,有什么可悲的?’”释然轻叹,“生死无非天意,何须大悲大喜?万岁深谙黄老之道,自然比小奴看得更开。” 什么? 死—— 死了? 石破惊天,拓跋焘连吞了几口吐沫,回首之间顿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跌跌撞撞地把住了屏风,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颤颤巍巍地坐回了榻上。 心里忽然间空落落的,哭不出来,也想不起那奴儿的样子。轻薄的屏风宛如隔世的青雾,笼罩着奈何桥下凄迷的烟水。 世人心中之垢,一为物欲,一为知求。无欲无求,则心中坦然;心中坦然,则动静自然;动静自然,则心无牵挂,于是乎当卧则卧,当起则起,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外物不能扰其心。求道之路,内外两除;得道之人,内外两忘。内者,心也;外者,物也。 他内不能忘情爱,外不能忘江山,修的什么道?求的什么仙? 视线的焦距散在玄关处的琉璃照壁上,出窍的灵魂在三途河畔徘徊。终极的静默,来自地狱的风儿吹拂着红得几近燃烧的花海。 幻影一闪而过,“michelle!”脱口而出。赫然惊醒,他在叫谁? 长长吐出凝在胸口的怨气,眼中一轮黯淡的光华闪过,失魂落魄地开了口:“没了?何时?” “卯时三刻。”不知为什么会在竭力掩饰的隐痛中糅杂着几分幸灾乐祸。活着,他注定得不到;死了,没人能得到她了。。。。。。 阴暗吗? 他宗爱是宦官啊。别人捧着饭碗,他只能在一边恭顺的看着,他很高兴看到对方的饭碗掉在地上。宦官就是宦官,原本就没有男人的气量。 拓跋焘将森冷的目光移向孟大兴,布满血丝的狼眼似寒潭深不见底,隐隐投射出慑人的杀机:“欺君。。。。。。罪该万死!” 孟太医脸色煞白,恰似堕入地狱的恶鬼。对着神色狰狞的阎王老子磕头如捣蒜。全体投地,惊慌失措地大喊,“万岁饶命,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寅时切脉,书女病情虽重,实未及生死大限。臣前脚刚走,后脚就没了?求万岁查明,即便是死,也容臣死个明白!” 宗爱侧目而望,小心试探:“孟太医是说,书女乃遭人所害?” “正是。臣请万岁下旨验尸!臣以一家老小的性命做保,崩漏之症绝非书女的死因!”心中愤愤不平,认定是德妃暗做手脚。小产后的崩漏染邪之症,原非什么大不了的病,之所以久治不愈乃是他鬼迷心窍,为了讨好献媚在处方时稍稍花了点心思。 德妃当初授意他尽量将书女的病症拖得久些,对方便可乘机夺回万岁的宠幸。一拖二十几日,唯恐再延误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书女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得陪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日前,他于私下里见过德妃,恳请对方体谅他的苦处。 然而最是阴毒妇人心! 对方大概是怕书女一旦痊愈便会再承龙宠,索性痛下杀手;还故意将他这从犯蒙在谷里,妄图借万岁盛怒之机将证据消灭得干干净净。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宗爱的一通黄老之说使得万岁爷火气锐减。不是他姓孟的发疯乱咬,高妃不仁,就休怪他不义! 第138章 玉棺离宫忧思倾城 轻薄的屏风难掩铁青的脸色,拓跋焘只觉得周身僵冷,微微打着寒颤。疼痛在罢工的心房里凝结,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指尖冷得像冰,麻木地压着胸口。 孟大兴趴在地上,一五一十地述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是改编后的版本。只说是德妃如何如何胁迫,他不肯照做才惹来了杀身之祸。进而推测,书女可能是被高欢儿谋杀的。。。。。。 “高妃?”拓跋焘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到。 将信将疑,那文文弱弱的高欢儿怎会如此歹毒?沉思片刻,忽而起身往外走,“摆驾惊鸿轩!”追究责任是以后的事,不论是死是活,他得先去看一看。 宗爱赶忙阻拦,俯身呈秉,“落花成冢,人去楼空。御书房里不宜长久停尸,恳请万岁节哀。” “何在?”心霍然一沉,声音颤抖,一缕微弱的气息从齿缝里挤了出来。 活着,错过了; 死了,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得? 忽然觉得自己辜负了朝夕相处的时光,亏欠了她,才会如此不安。大丈夫在陋室修身养性,居庙堂安邦定国,心里的欲求太多,身外的俗事太多,常常忽略了伴在身边的那名女子。总以为往后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干完了大事再疼她不迟。然而生死无常,恍如一梦。来不及回头,故人已逝。。。。。。 “今晨入得殓,皇后娘娘恩旨送往金陵安葬。” 拓跋焘猛一仰头,突兀的喉结微微耸动,竭力将滚烫的泪水挡在微红的眼里,面具的下缘渐渐渗出潮湿的泪迹。压抑良久,缓缓转回身,“来人呐,暂将这罪该万死的庸医打入天牢!敕令德妃面壁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寝宫半步!宗爱,传旨备马,朕要出宫。”感谢皇后美意成全,让那奴儿提前睡在他的陵寝边。可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葬了,依孟太医所说,许是谋杀。。。。。。 换上素黑的胡袍狩衣,金面熠熠生辉,手执皮鞭跨上大宛进贡的汗血宝马。未出宫门,就听到一个刺耳的消息—— 护送灵柩北上盛乐的居然是中山王的属下,难道这也是皇后的意思?心中越觉得事有蹊跷:近水楼台,皇后为何不用拓跋丕,而选中了拓跋辰? 蹊跷! 连拓跋辰自己也纳闷,这赫连皇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误闯鹿苑之后,他与拓跋丕彻底划清了界限。太子暗中搜集乐平王谋反的证据,私底下奏呈万岁,岂料万岁看都没看,还教训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乐平王得知此事后,本欲以鹿苑之事大作文章,一计不成,断不会善罢甘休。 蠕蠕毁约,大战在即,正是陛下倚重拓跋丕的时。暗自揣测,皇后可能是与乐平王串通一气,欲借护送书女灵柩一事陷害他。 此行务必处处小心,唯有派自己的亲信随行。 铜铃声声,笨重的牛车拉着朱红描金的棺椁缓缓行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随行人马被当头的烈日烤得直打瞌睡。大早上穿着的羊皮袄早已丢在了车上,身上脱得只剩下一件汗衫。 “参军,小的曾听说南方刘宋之地四季如春,咱大魏这鬼天气是春如四季。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喝口水吧?这脑袋顶上都快着火了。”押车的士兵人困马乏,脚底下早已经没了根儿。 身材发福的参将原本就怕热,听属下这么一说,转头看了看深衣锦袖的娈童崇孺,“他娘的!本将这嗓子都快冒烟了,崇郎还吃得消吗?” 脂粉儿郎回眸顾盼,一笑嫣然,“小奴一路听着鸟唱虫鸣,看着闲花野草,未觉得燥热。玄高大师常谓我:心静自然凉。大人乃是心里有火。” “本将可没有玄高大师的修为。粗人一个!上床认得枕头,下床认识鞋。任凭佛、菩萨怎么度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修不成正果。”喘着粗气翻身下了马,指点着说道,“前面有片树荫儿,可找着地方抻抻腰了!” 随行人马东倒西歪地栽在草莽间稀疏的林荫下,灼人的太阳地儿只剩牛车上那口朱红的棺材。参将狂饮一通,本就圆滚滚的肚皮涨得活像颗大西瓜,指着不远处的棺材嚷嚷道,“弄进来,弄进来——把牛牵到树底下来!那棺材里装的可是死人,这么晒着,到不了金陵就得臭了!” 牛铃当当地响过几声,旷野中只剩下灼热的熏风。肆虐的热浪拂过连绵的荒草,熄灭了人声,张扬着天籁的轰鸣。 诡异的寂静唤起了最原始的恐惧,躺在树荫下的人们不约而同的坐起身。左顾右盼,嚷嚷着彼此安慰道:“姥姥!大白天的怕什么?哥儿几个都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的,还怕被小鬼把魂儿勾走了?”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闷响,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望向牛车上的棺材。参将大张着嘴巴,胡子都竖了起来,瞥了眼崇孺,怯怯地问到,“我没听错吧?是那牛车。。。。。。” “没错,是那牛车!”崇孺惶恐地攥起宽大的袖口,下意识地往参将身后躲了躲,“想必是兵士们出语轻狂,得罪了鬼神。此女方才死了半日,前阴已至,中阴未醒,兵士们一通唾骂,莫不是把那鬼魂儿喊了回来?” 第139章 冤魂诈尸恶鬼劫灵 用罢午膳,赫连皇后刚放下筷子,就听到二妹慌慌张张的大嚷,“皇后——姐姐,出大事了!万岁得知书女的灵柩被送往金陵,跨马出宫追去了!” “什么,御驾出宫了?何时走的?”脸色铁青,轰的一声站起身。郁闷:为了个女人,还是个死去的女人,他竟然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 “怕是思奴心切,未进午膳,人已出了宫门。”赫连淑妃苦笑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幸灾乐祸,“临走前下令德妃闭门思过。不出姐姐所料,那孟太医全招了。” “一辆破牛车,半日之内出不了百里。。。。。。”皇后微微攒起眉头,隐隐有些担忧。 话音未落,赫连图娅高昂着下巴举步进了门,“姐姐怕什么?乐平王早已暗中潜人一路尾随而去,万岁的马再快,怕是也追不上了。” “乐平王。。。。。。”若有所思,轻出一口气,“噗,那是男人们的事。淑妃,御药房抓药的管事打点了吗?” “钱管事亲眼看着煎药的小厮服下了‘鹤顶红’。” “煎药的张不开嘴了,抓药的就可靠吗?堂堂九五之尊能亲驾出宫追一具尸体,足见干系重大。该闭嘴的人都得闭嘴,下去办吧。” 莽原上熏风似火,万籁俱寂,牛车上的棺椁忽而发出砰砰的响声。雁落羽半梦半醒,在幽深的黑暗中大大抻了个懒腰—— 砰! 手臂尚未伸展,指尖已砰到了坚硬的东西。怀疑是墙壁,努力睁大眼睛:没有月光,没有阳光,“夜色”深不见底。。。。。。 隐约听到一片闷重的男声,警觉地竖起耳朵还是听不清。猛然起身,咣的一声撞到了脑门。疼得龇牙咧嘴,扬手在黑暗中乱摸:头顶和四壁似乎都有遮挡,仿佛是厚重的木板。 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样狭小的封闭空间肯定不是房子。仅仅容纳一个人,又比箱子大一点。。。。。。 赫然清醒! 莫非是—— 棺材? 老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人躺在棺材里,她居然还没有死?是阴差阳错入了殓,还是有人故意将她活活装进了棺材? 耳边的人声越来越近,用尽全力踢打,气急败坏的咒骂,泄愤之余期待有人能因此而想办法救她出来。 押车的士兵们手持利刃,战战兢兢地从四面围了上来。为首一个胆大的最先靠了上去,倒头贴在棺盖上细听,“诈尸,诈尸了!”叫嚷着方要起身,忽见草丛里窜出一条白影—— 一只毛色雪白的貂鼠乍然跃上棺盖,扎着油光锃亮的白毛龇牙狞叫。本就满心惶恐的兵士们大惊失色,当下丢盔弃甲调头就跑。参将拔出佩剑连声呵斥,方才使其镇定下来。 再一回头,那银貂早已不见了踪迹,但见风吹草动,杀气隐隐。半人高的草丛里哗啦啦翻出几个“鬼影”,眨眼之间弓弩齐发,押送灵车的兵士当下倒地一片。 崇孺惊觉大事不妙,管它什么谕旨皇差,扎进草丛撒腿就跑。参将带领剩下的兵士拼死抵抗,怎奈半路杀出的“恶鬼”皆是一等一的高手,惨烈一战,终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耳边戈钺相碰,箭走秋风,躺在棺内的雁落羽预感外面一定出了大事,立即停止了踢打。心还在砰砰乱跳,耳边的格斗声越来越小,约莫不到一刻钟双方就结束了战斗。 杂乱的脚步声急速袭来,错愕之间,有人嘎吱嘎吱地撬开了棺盖。 骄阳似火,夺目的光晕瞬间化为一张张“饕餮兽面”。仓皇惊呼,以为自己碰到阎王见了鬼。来不及反应人已被那“活鬼”扛在肩头,对方喊了一声“走!”,几个同样带着面具的“小鬼”紧跟其后离开了作案现场。。。。。。 “放下我!”女人白裙飘逸,脑袋上的簪玉珠钗摇曳作响,极不配合地伏在“恶鬼”肩头,粉拳狠狠砸向铁石般的臂膀。 “闭嘴!再敢废话,老子要了你的命!” “放下我。。。。。。救命啊!”明知道这荒山野岭没人会打理她,还是本能地扯着嗓门大喊。身后的“小鬼”吹了声口哨,须臾,铿锵的马蹄声自远方滚滚而来。 任凭她如何挣扎,还是被彪悍的劫匪扔上了马背,对方脚踏马镫尚未站稳,忽然“啊”的一声鬼叫轰然落马。 雁落羽趁机挣扎着翻下马背,一个踉跄仰倒在草甸子上。趴在身边的“活鬼”挣扎着站起身,插在背后的箭下汩汩地冒着血,来不及理会她,瞄了眼迎面驰来的“司马”大旗,扬声呵斥着乱了阵脚的一群“小鬼”,“不好,是琅琊王!上马,快撤。。。。。。” 第140章 英雄救美银鼠化魂 蹄声振奋,高举司马牙旗的大队人马转眼之间已到了眼前。 经历了一场土匪抢亲似的颠簸,女人略显凌乱的云鬟珠花乱坠,一身过于隆重的装扮在草莽之间显得异常突兀。 怯怯地抬起眼帘,打量着马背上的翩翩公子。对方虽非俊美小生,却也称得上气宇轩昂,温和儒雅。回想起方才那些歹徒闻风丧胆的样子,不禁猜测:他就是琅琊王吗? “胤哥哥——”一名十二三岁的俊美少年跨着骏马追了上来,猛一拉缰绳,盛气凌人地俯视着她,“呵,难怪跑得这么快,原来是赶着英雄救美啊。哥哥,哥哥?” 四目相对,救美的“大英雄”早已被碧草间楚楚动人的小女人夺去了三魂七魄。司马宝胤舍不得转向弟弟,腼腆地扬起笑脸,“不知谁家的女儿险些被歹人掠了去,好在愚兄来得及时。” “哥哥若喜欢,不妨带回府里。问清是哪家的千金,明日便请人前往府上提亲。”少年郎年龄不大,口气跋扈,与谦和内敛的司马宝胤形成鲜明的对比。上下打量着草地上的女人,扑哧笑出了声,“看此女这身打扮,绝非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难得待字闺中。若是出了阁,哥哥恐怕要空欢喜一场了。” “荣则,暂且不要与父亲提起。”转头望向弟弟,口气不似兄长的叮嘱,隐隐听得出几分央求。 司马金龙玩味一笑,以马鞭挑了挑哥哥手边的缰绳,“哥哥还没问人家答不答应跟你回去。” 雁落羽反复对比着一对兄弟。坦白的说,马背上那个小男生很让她反感。对方目空一切的嚣张气焰总让她想起拓跋家的那群披着人皮的“畜生”。另外那个才是她欣赏的类型,内敛,谦和,有涵养,最重要的是对方刚才出手救了她。 真的打算跟对方回府吗? 不然,还能去哪儿?就蹲在这荒山野岭等着被狼吃了? 长久以来,一直梦想着出宫,如今终于出来了,心里却又隐约留恋着什么。终于摆脱了那个折磨死人不偿命的家伙,终于解脱了,心里却莫名堆积着千千万万个舍不得。。。。。。 没什么可留恋的,那个风流成性的大种马太让她失望了! 她窝在病榻上大半月,对方一墙之隔,却一直没来看过她。 麻木地看完了西施和夫差的故事,过于简单的记载,全篇不过在说红颜祸水,女色亡国之类的鬼话。对方临别前的那首诗的确是在埋怨她,在他心里她始终是个奸细。无奈,她没有办法洗清自己。她就是“范蠡”弄到他身边的祸水吧? 与其在一段不信任中煎熬下去,不如痛快地放彼此一马!就此忘了吧,不论是“黄金面具”,还是“梨花带雨”。出了宫,隐在这茫茫人海里,她终于可以把两张面具一并放下。 遗憾的是,她已经找不到george了。。。。。。 再没有如影随行的梦靥,就连回忆都在慢慢的变淡。很淡很淡,她甚至怀疑自己真的来自温哥华吗? 只道是男儿薄情,女子又何尝不是。一旦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床,很快就会忘了旧爱。幸运的是,女人有几千年留下的“贞节牌坊”作马甲,谁也没有本事把她的良心剖开! 拓跋焘自午前出了宫,亲率一队人马沿着浑水向北驰骋。光阴转瞬即逝,天边的夕阳已染红了浩瀚的原野,血色的光华阴刻下绵延的长城。 出了京畿要塞,天地霍然开朗,耳边萧萧的风声唤醒了男人心里潜在的野性。 残阳如释重负地坠下了地平线,完成了普照苍生的使命。暮色渐暗,眼前的景物恰似蒙上了一层青灰的烟雾依稀难辨。沉睡的鸟兽被夜色唤醒,怪叫声此起彼伏。马蹄声碎响,草莽间跨马疾驰的男子比笼罩寰宇的暗夜更张扬。刚猛而矫健的身影,似嗜血的苍狼,生就属于无边无际的原野。 马队撒欢儿似的奔跑,犹如恣行无忌的“狼群”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惊起的鸟兽四下逃窜,来不及逃走的,注定成为无情铁蹄下的牺牲品。 奔袭半日,马背上的拓跋焘开始感到烦躁。心里盘算着一辆牛车走不出太远,可追了三四个时辰却还未遇到。稍一走思,眼前嗖地窜出一条白影,久经沙场的战马诧然受了惊,嘶鸣着高昂起前蹄—— 帝王紧拽缰绳,奋力控制着半身腾空的马儿,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斗胆惊驾的“罪魁祸首”: 什么兽儿周身雪白?身型修长,看上去比野狐小得多。疑惑之间,只见风吹草动,猛一回神,那灵兽已不见了踪影。 “何物?”马蹄铿然落地,遂即扬声询问。 “像是——貂鼠。”伴驾出宫的禁军校尉谨慎答话。 “是是是,是只银鼠。”众将士跟着附和。 草原上随处可见河泽湖泊,貂鼠本是寻常之物,只是周身洁白的甚为少见,“银鼠寻主”的离奇故事当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莫非是那奴儿的魂魄? 不知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他从来就不信什么化魂转生,装神弄鬼的故事。如今人不在了,忽然觉得人死了终该有个去处。那满眼满身的灵气儿,就这么灭了? 环视缄默不语的苍穹,广袤无边的原野,强忍着鼻翼间的酸涩,掬起心底的一捧伤感—— 那思主心切的银鼠是专程回来看他的吗? 恰如初见,又一次惊了他的驾。。。。。。 第141章 貂鼠传奇没落皇族 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林间尸横遍野的战场,空荡荡的棺材大敞着盖子躺在牛车上。棺盖明显有被撬过的痕迹,层层叠叠的被褥上,除了平日常用的半只梳篦,再没有别的东西。 唯爱她散发的样子。。。。。。 轻轻拾起梳篦,嗅着残留的幽幽发香。另外那半只就在他怀里,却又想不起这东西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许是,替她梳过头?隐约有些印象,却又不是那么肯定。 华丽的面具被火光映得金红,冷硬的藩篱遮蔽了泪水,棱角分明的薄唇克制地抽动了几下,气若游丝:“素手绾青丝,白头共枕席,恩爱结同心,生死不相离。” 她食言了。。。。。。 而他食言再先,“疑”字当头,何谈同心? “万岁,浑水边发现一名活口!”奉旨向周边二十里搜寻的侍卫翻身下马,跪地通禀。 “何在?”淡漠,嗓音低哑而消沉。他的奴儿已经不在了,留下个活口可以弄清事情来龙去脉,却不能将他的奴儿带回来。 剩下的便是报复与杀戮,灭谁人的九族,砍谁人的脑袋,死亡的爱情注定带来大批无辜者的死亡,有什么可兴奋的? “人已带至驾前,听候万岁问话。” “带上来吧。” 侥幸逃过一劫的崇孺,一路上跑掉了鞋子,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在浑水边。绾在头顶的长发凌乱松散,零星几缕虚掩着女孩子般精致的五官。听到传唤,战战兢兢地伏跪在十步开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神乎其神的见闻。 “小奴叩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小人崇孺,乃是中山王府上的奴才,奉王爷之命随行护送灵柩前往金陵。。。。。。行至林间,忽听棺椁内有响动,众将士急忙围上前去。谁料一道白光闪过,但见一只周身雪白的貂鼠立在那棺盖上,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兵士们当下乱作一团,七八个鬼差跟着现了身,小奴只顾着逃命,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 拓跋焘淡淡扫了眼跪在不远处的奴才:崇孺?他就是拓跋辰帐下的娈童。果然清秀可人,媚而不俗,难怪会将他那皇弟迷得神魂颠倒。传言,这崇郎天生阴阳同体,幼时被家人送入沙门,还俗之后不知什么机缘结识了拓跋辰,竟成了对方的娈童。 怎么,他也看到了银鼠? 若是当初,对方这番鬼话一出口,他定会毫不客气地下令把人拉下去砍了。但今日不同,他想知道那银鼠是否乃落羽香魂所化,亦或是对方与什么人串通一气编出来搪塞他的故事。 他们把尸体弄去了什么地方?凭什么让他相信死去的女子当众化作一只银鼠离奇失踪,唯留下一口空荡荡的棺材? 而方才在途中,确有一只银鼠惊了他的驾,这又该如何解释?若是蓄意制造的阴谋,除非这奴才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打马还宫,暂且先将此人收押,他到要看看天龙八部、牛鬼蛇神各方人马的反应。尸首不翼而飞,心底隐约存得一丝侥幸。。。。。。 雁落羽此时已用过晚饭,借宿于司马宝胤的府邸。这所宅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奢华,与“琅琊王”的响亮封号极不匹配。 她好歹也给皇帝老子当过几天秘书,也见识过这个王那个王如何如何气派。眼下这位比较特殊,不但没有架子,饮食起居也一概不及王侯将相的水准。 “萧姑娘。”门外传来温和淡静的男声。 “请进。”应了一声,赶忙起身相迎。雁落羽不是进了棺材吗?离开了那个赐予她姓名的男人,她又成了萧竹。 “寒舍简陋,姑娘还住得惯吗?”腼腆一笑,举步进了房门。 “太客气了,叫我萧竹就好。倒是阁下——不知该怎么称呼?”被对方柔软的眼光看得小脸冒火,下意识地摸了摸两颊。 “在下司马宝胤,官居中书博士,前朝晋宣帝之弟太常馗的九世孙。琅琊王司马楚之正是家父。” “原来是皇族之后,难怪气度不凡。”由衷的赞赏,隐约从对方身上看到了阔别已久的“佛狸”。 “呵,没落皇族不足挂齿。身居陋室,东篱采菊,等闲度日,醉生梦死。”空有一片凌云志,却注定没有他大显身手的机遇。 看不开又能怎样?将来必是由弟弟司马金龙承袭爵位。对方是父亲与河内公主所生,当朝天子的亲外甥,不久前又与陇西王源贺府上定下了儿女姻亲。而他不过是父亲投靠大魏时带来的“拖油瓶”,全靠祖上阴德,才得了这中书博士的官职。 “听大人这口气,仿佛颇有微词。”一向心直口快。 “谁人不想官拜上卿,封妻荫子?怎奈宝胤文不能定国,武不能安邦,只好寄情山水,做个假隐士。”满腹牢骚,倒也相当坦率,“不说这些了。萧姑娘家在何处?待明日,宝胤亲自送姑娘回府。” “我。。。。。。”现编已经来不及了,借一个用把,“亡国为奴,举家自燕国迁居万年。无心得罪了权贵,家人皆被歹人所害。”后半部分属自传章节,略有改动,但基本属实,“流落深宅大院,委身做了他人的侍妾。谁料方才半个月,那薄情之人便又有了新宠。心思烦闷,原想到郊外散散心,不料途中竟遇到帮土匪硬把我掠了去。” 宝胤怅若所失,心中暗暗叹息:竟让弟弟给猜着了!对方果然是个出了阁的女子。对方出自深宅大院,他乃是皇族姻亲,对方虽不曾指名道姓,说不准就沾着亲。 妻子三年前因病亡故,他久欲续弦却一直未有心仪的人选。今日一见,当真动了心思,然而父亲绝不会答应他娶一名为人妾婢的女子。 自古红颜多薄命,唉,可惜了。。。。。。 第142章 宠妃遭贬主仆长谈 天上繁星点点,人间流萤翩翩。 才子佳人秉烛夜话。“今后有什么打算?”宝胤接过婢女送来的茶点,客气地邀请雁落羽品尝。 小女人望着跳跃的烛火,露出一脸与稚嫩年龄不符的成熟,“因缘流转,随遇而安。总之,不想再回去了。也许再找个男人嫁了,也许,出家当尼姑。。。。。。” “若要做个方外之人,做尼姑不如做道姑。若求避难之所,寺院远不如道观。”肺腑之言,顺便与对方划清界限。并非不愿留她,只是他府上人多嘴杂,绝非藏身的地方。出于私心,也是明哲保身,以免落得个拐带深府内眷的罪名。 “因为当今万岁的个人喜好?”见鬼!皇帝老子果然是入世如来,天意无处不在,任凭你怎么躲都躲不开。 “皇上就是皇上,顺者昌,逆者亡。别看只是个小小的一点嗜好,你若违逆他老人家的意思,即是谋反!” 谋反?呵,或许她现在就在谋反。她倦了,累了,不要他了。一个身份卑贱的女奴抛弃了天子,真真好大的胆子。。。。。。。 宫外夜阑人静,宫内死水微澜。 宗爱用了整整一下午时间搜集线索。吃罢晚饭,潜人传御药房的钱管事来刑苑问话。谁料,还是晚了一步,人在半个时辰前就见了阎王。表面上看来貌似自杀,临终前写下了绝命书。通篇都是督办不利的话,慷慨赴死,一句“冤枉”都没喊。 宗爱思量片刻,瞥了眼立在身边的小厮,沉声吩咐道,“再查,午后何人去过御药房?” “问过了,当值的小厮皆看到德妃娘娘的侍女贞贤去过。” 贞贤? 唉,薄命佳人。好端端成了他人的替罪羊却浑然不知。书女死因蹊跷,矛头直指德妃,心里隐约觉得是皇后一党暗中所为。看起来他有必要亲自去德妃宫里走一趟了。。。。。。 一道“面壁思过”的旨意传来,高欢儿整日惴惴不安。想不到书女一死,那孟大兴为推脱罪责,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地乱咬人。她的确曾示意那阉官太医将书女的病情拖延几日,无非是想陛下能在她身边多留几天。 而斩草除根的事,她不是没想过,而万岁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书女会因为区区崩漏之症而 死。 “娘娘,中常侍求见。”贞贤一路小跑,上前通报。 “快请!不,本宫亲自去迎。”终于等到来问话的人了。好在是由宗爱经手,若是皇后派人来审,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怕是也难逃干系。。。。。。 子夜时分,拓跋焘终于带着大队人马驰回了万寿宫。下旨先将崇孺收了监,趁夜传召中山王安乐殿觐见。 “宗爱何在?”一面问话,一面展开双臂任几名宫女伺候着换下袍服。 “回万岁,中常侍傍晚时得知御药房的钱管事吞金自尽,随后便去了德妃宫里。”立在一旁的小宦官上前回话。 拓跋焘赫然沉下面孔,极不耐烦地抱怨:“有什么可查的?孟大兴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朕意已决,德妃高欢儿降为常在,暂入左昭仪宫内当差。还有,速将宗爱那混账奴才给朕叫回来!” “万岁息怒,万岁息怒,奴才回来了!万岁回宫,小奴未曾接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宗爱连滚带爬,一路踩着告饶声进了殿门。“万岁当真要贬谪高娘娘吗?娘娘着实有冤!” “冤?冤在何处?拖延病情是否她的主意?”袍袖一甩,屏退左右,偌大的宫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是。可下令杀人绝非娘娘的意思。”立在一旁,恭谨地顺着眉。 “杀人。。。。。。哼,你都查到些什么?”认定孟大兴所言不虚,他那奴儿果然死得蹊跷。 “书女服用的汤药出了错,御药房煎药的小厮和管事皆已畏罪自尽。” “死无对证——你又怎么知道此事非高妃所为?仅凭一面之词,还是收了大把的好处?”抿了口茶,咣当一声将茶盏按在几上,“朕信书女非她所杀才将其降为常在,暗使太医拖延病情就不该受罚吗?”若非心如明镜,也不会将其安置在左昭仪宫里。严惩之外,亦有庇护之意。冯秀珠为人耿直,软硬不吃,皇后想要有所行动,也要给对方留几分面子。 “陛下可曾记得,数月前冯昭仪曾因为一盒胭脂赌气悬了梁。把人放在那里,只恐。。。。。。” “哼,咎由自取!平日里树敌太多,到头来就是这个结果。朕深知左昭仪男儿性格,嘴上刻薄却素有肚量。过去的事顶多惹得她冷脸挖苦几句,人放在那里全无性命之忧。”她高欢儿也该清心自省了,他平日里将其捧在手心,对方却持宠而骄越发得不像话了。 “万岁圣明!哦,不知万岁打算如何治罪孟大兴?”不方便提及落羽,转弯抹角的询问。 “唉——”拓跋焘郁闷长叹,眉心微微敛起几缕风波,“尸首不见了。。。。。。” “呃?”宗爱诧异抬眼,迅速略过龙颜。 仰视殿顶的雕梁,凄然苦笑,“呵,朕知道你心里挂着她。人已经没了,朕不妨与你交个底。朕宠她,容不得你这狗奴才恋慕她!恼火,却又不想因她坏了我主仆的情谊。所以,自那夜之后,朕故意疏远她,意在缓和你我之间紧张的关系。谁知。。。。。。”鼻子发酸,猛然背过身去,霎时红了眼圈,“宗爱,朕恨你。” “小奴罪该万死!望万岁节哀。”佳人已去,伤心背后是淡淡的释怀。难得主子一席肺腑之言,对他的倚重之意溢于言表,主仆二人和好如初,“祸水”一去,万岁想必不会再追究下去。 第143章 流言蜚语如来如去 时近四更,拓跋辰尚在房中与侍妾寻欢作乐,忽然接到宫里的传召,才知道护送灵车北上的人马除崇孺一人之外,全军覆没。 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榻上,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倒霉的事都能让他摊上!书女的尸首不知去向,让他如何向万岁交代? 连着裤带的香饽饽那么多,皇后娘娘却偏偏抬举他出马。早料到这趟出去是凶多吉少,十有八九是拓跋丕在背后搞鬼! 崇孺收押候审,疑心对方在万岁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那皇帝哥放着劫道的不抓,抓个押车的娈童干嘛?还是赶紧派人去东宫走一趟吧,也好让太子殿下提前有个准备。 东宫夜夜歌舞升平,宾客盈门,时至三更方才散去。太子寝宫里只剩下三五个王室宗亲百无聊赖地摇着色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皮。 “听说太子殿下今儿走霉运,私下里被中书侍郎一通数落,可有此事?”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晃的姑表兄弟司马金龙。 “不提也罢,提起来窝火。本宫不过是派左右近侍私底下经营了几个庄园,补贴东宫的吃穿用度。父皇生平节俭,只靠朝廷给的那点小钱儿够干什么?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王室宗亲谁人名下没几片私产?可那侍郎高允偏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教训本宫道: 天地不存私心,所以能承载万物;帝王不存私心,才能宽容养育百姓。太子殿下是帝国的储君,是国家上上下下的典范,怎能私下经营个人田产,甚至派人去集市上摆摊贩卖与市井小民争夺小利? 如今出入太子府上的俊杰之士很多,但是近来侍奉您左右的人,恐怕并不是合适的人选。盼望殿下能排除奸邪陷佞小人,同忠厚善良之士亲近,将您名下的田地庄园,赏给贫困的百姓。” 拓跋翰赶忙接过话来:“太子休要多心,高师傅这番话想必是那崔老头的意思。司徒大人不方便亲自教训太子,所以总把本王的老师当枪使。”秦王翰生就好色,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转向司马金龙扬起一脸坏笑,“荣则表弟,来前听说你那兄弟游猎时得了个美人?” “秦王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午后才发生的事,半晌就传到了你的耳朵里。”如此看来,胤哥哥怕是瞒不住父亲了。照这样传下去,明日一早父亲就得去他府上兴师问罪。 “京城巴掌大个地儿,亲戚家的事儿谁能瞒得住谁?总有那闲人传闲话,你这儿刚放个屁,一转眼连父皇都知道了。” 拓跋晃笑容高深,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事儿能瞒得住父皇啊?不闻不问,并不等于没看见。奉劝哥儿几个还是老实点,别让父皇看见太多不希望看见的猫腻儿。父皇的法眼时刻都在背后盯着我们。正因为无处不在,所以无处不去;亦因为一直都在,所以无所从去。玄高大师因而喻其为‘如去如来’。” 中山王派来通风报信的小厮跟在内侍身后进了东宫。不久,太子晃告别了寝殿内的几名兄弟跨进佛堂的大门。信使按照主子的吩咐将眼下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太子凝望着龛上的佛像,脸上浮起一抹愁云。。。。。。 拓跋辰急急忙忙地换上朝服,奉旨连夜入宫觐见。步上安乐殿的台阶时,只觉得两腿打颤,双脚活像踩着棉花。抬眼看见宦官宗爱打老远迎上前来,连忙作揖打问,“辛苦公公。敢问万岁此时心情如何?” “王爷问的是废话!书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万岁他老人家高兴得起来吗?”先给对方来个下马威,生怕分量不够赶忙添点作料,“主子自午前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一回宫就贬了德妃。眼冒邪火坐了半宿,怕是正学没着砍谁的脑袋呢。” 忽听殿内暴躁大喝:“宗爱,哪儿那么多废话?还不叫那混账给朕滚进来!” 拓跋辰憋着半口气,蹑手蹑脚地跨进殿门。尚未来得及跪拜,就听见屏风内那张“阎王脸”先开了口,“拓跋辰,你可知罪?” 砰地跪在地上,“臣弟办差不利,罪该万死!恳请陛下降罪。” “万死——哼!朕若要砍你,一死足矣,用不着万死。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崇孺俱以招认。说,何人指使你所为?把人藏哪儿了?”趁眼前这憨货心里没底,抓住机会先诈唬一下。 “把什么人藏哪儿了?皇上莫非以为是臣弟把书女的尸首藏起来了?冤枉啊!书女活着的时候臣弟不敢有一丝非分之想,如今赐葬金陵,就更不敢了!”趴在地上,当下憋出一脑袋冷汗。 “朕可没说你把尸首藏了起来,你藏的是活人!棺材里的奴婢并没有死,半路上被人劫了去。”砰的一拍榻沿,轰地站起身,“少拿那些银鼠化魂的鬼话来糊弄朕,朕又不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万岁恕罪,万岁恕罪!什么银鼠,什么化魂?臣弟冤枉,臣弟真真不知。” 当真不知? 拓跋焘微眯起赤红的狼眼,缓缓踱出屏风,厉声质问,“朕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实说,你都知道些什么?若有一句虚话,休怪朕不念手足之情,取了你的狗命!”“臣弟冤枉!臣弟以为,此事乃乐平王与赫连皇后内外勾结,故意设计陷害臣弟,望万岁明察。。。。。。” 第144章 蛛丝马迹一兽钟情 拓跋辰被凶神恶煞的皇帝老子拷问了半宿,天色大亮时,才被放了出来。侥幸没有被治罪,也看不出他那皇上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只是因为案情牵连到皇后和乐平王,勒令他三缄其口,以免打草惊蛇。 刚一出门就碰到了候在殿外的太子,据宗爱说对方也是奉旨入宫的。万岁之所以耐着性子一一问话,是避免他们私下里碰头串供。 拓跋晃一身朱红,踱着方步款款入殿。神色镇定从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孩儿叩见父皇。闻听父皇一夜未睡,恳请父皇保重龙体。” “书女的灵柩送往金陵途中被歹人劫持,尸首下落不明,随行人马全军覆没。唯一的幸存者说,亲眼见到书女幻化为一只银鼠乘风而去,到叫为父如何相信这样的口供?” “荒诞不经,不足为信!依儿臣所见,那做供之人定是被歹人吓破了胆才编出这般离奇的故事。”挺身长跪,拱袖做答。 “呵,朕也这么想。可朕在北去途中当真被一只银鼠惊了驾。” “那就更说明做供者未曾欺骗父皇。银鼠出没,书女失踪,一来一往,许是巧合吧。” “恶徒只消取走陪葬金银便是,劫持一具尸体作甚?朕实在想不通。”最大的可能就是,人没有死。崇孺不是说众人听到棺内有动静吗?他宁可信其还魂,诈尸——不太可能吧? “哦,父皇,孩儿忽然想起一事。昨夜孩儿请几位宗亲兄弟到东宫小叙。谈笑间听到一件风月趣事。琅琊王司马楚之那位大公子昨日与荣则表弟北出京畿同往浑水之滨游猎。据说途中得了个美人。不知这两桩事情是否有关联?” 气息释然一沉,仿若一块大石落了地,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儿子,欣然提起嘴角,“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大战在即,当尽量缓和朝中各派的矛盾。晃儿,为君者重大义轻私利,侍郎高允一翻忠谏之言,乃是出自对你的一腔厚望啊!” 常侍君侧,雁落羽早已习惯了早起。鸡刚叫了三遍,便起床倒好了洗脸水。伸手摘下额上的“天眼花钿”,习惯性地摸了摸浅浅凹陷的细长疤痕。好端端的身子,被那混蛋男人糟蹋得遍体鳞伤,也或许正因为遍体鳞伤,才格外难忘。 那个司马宝胤堪称她两辈子见到的第一君子。对方断定招惹不起,就在第一时间划定了安全距离。有人或许会觉得这样的男人稍显懦弱,可她不这么认为。所谓一见钟情多半是色迷心窍,知难而退也是一种处世智慧。 哪个子曾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则怒,近则不逊!有男人追吧,就嫌弃人家好色;人家不追吧,心里还多少有些失落。她本人目前就是这个感觉,谈不上伤心,只是有点伤自尊。 奇货可居的谦谦君子往往让人觉得腼腆而淡漠,反倒不如某些强势而凌厉的“禽兽”容易让人动心。女人的美是静态的,妖娆的身姿,漂亮的脸蛋;男人的美却是动态的,在他举手投足间的势态与张力。 有道是“男不坏女不爱”,最原始的吸引或许就来自于男人灵魂中最残酷的兽性,用自然科学的观点解释,体现为过量分泌的雄性荷尔蒙! 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跟禽兽来电,起初是席乔政,后来是那混蛋“暴君”。大概因为她对情慾天生比较迟钝,需要高出寻常n多个单位的荷尔蒙才会起反应。 “姑娘昨夜与大公子聊到三更,今儿还起这么早?”身后忽然响起的苍老男声吓了她一跳。 “您是?”看到身后走来的老头儿系着围裙,手里端着热腾腾的早点,猜测对方是府上的厨子。 “小老儿从前也曾跟随大军冲锋陷阵,转战南北。现在不行了。心气儿有余,腿脚不灵便了!”遥想当年,一副老骥伏枥的悲壮慷慨。举步进屋时,雁落羽方才注意到对方拖着一条伤腿。 赶忙迎上前去,接过对方手里的托盘,“老伯这腿是战场上立下的功勋吗?” “呵呵,都是些压在心底长了毛儿的陈年旧事,姑娘要是不嫌老汉唠叨,老汉就给姑娘讲个故事解解闷。”说着话,一瘸一拐地跨出了门槛。望着初升的朝阳拉开了话匣子,“明元帝驾崩那年,老汉正当壮年,新帝即位不久,就被征入军中服役。一晃二十年,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儿。。。。。。” 第145章 战神英主形迹败露 “当年,柔然国主牟汗纥升盖一听说太宗驾崩,欢欣鼓舞,亲率六万骑兵直奔云中,妄图攻克我国都盛乐。那时,大魏尚未迁都,当今万岁的皇叔拓跋范帅兵出战迎敌。结果,在云中被柔然铁骑团团围住。 兵临城下,满朝文武要么主张迁都,要么主张退守平城。 新主方才登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人不大,志气可不小,当下对着那些懦弱朝臣愤愤说道,皇叔若是死了,他就御驾亲征,不到漠北誓不回头!万一丢了性命,就请另立他人为帝。 说罢,少年英主便亲率三万轻骑直奔云中,老汉有幸,正在那支队伍里。 跋涉了三天三夜,终于赶到了战场。纥升盖一见御伞华盖,立即下令围剿。 铁骑重重,足足围了五十余层。换作古来任何一名君主,别说是十六岁,就是六十岁,也得吓得屁滚尿流! 敌阵严如壁垒,虎狼杀气腾腾,我等见柔然大军依次排开,直逼圣驾,心里都十分惧怕。然我主天生骁勇,神色刚毅威仪,岿然不动。众将士如有神助,遂即镇静下来。 阵前敌将乃是纥升盖的侄儿郁久闾於陟斤。相视片刻,我主忽而挽起强弓,一箭射中对方心口。敌将当即落马,我军群情激愤,奋勇拼杀。。。。。。 敌众我寡,我主身中数十箭,依然身先士卒,亲斩柔然大将数十名。纥升盖又惊又怕,调头就跑。众蠕蠕闻风丧胆,溃不成军。。。。。。”跛脚老汉正说到兴头上,远远看见司马大公子款款行至廊下,转头跟屋里的小女人打了个招呼,意犹未尽地退了下去。 雁落羽刚喝了几口稀饭就听到门外响起温和的男声,“看‘木三爷’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多半又在姑娘面前遥想当年随驾亲征的事。” “呵,蛮壮烈的。一个十五岁的大男孩带着三万部下杀出五十层重围。”手拿汤匙,脑袋里填满了“转轮战神”的见鬼影子。生就凶神转世,十五岁就把那个什么什么盖赶回了老家,摆平她还不是小菜一碟嘛! 二十年——他亲宰的人恐怕比她见过的人都多吧? “吾皇一战成名,声威远播,此后二十年就从来没有停下过。这不,秋凉之后又要亲征了。天子平生不喜奢华,不好女色,国库的大半开支都用在了经年征战上。” 雁落羽不以为然:不好色?你怎么知道的? 万女之夫还不算好色? 心中压着一股莫名火,打算尽快结束眼下的话题,“木三爷的腿就是在那场战役中瘸了?” “嗯。因功负伤得了几亩薄田,怎奈世代游牧不善耕作。最终卖了田产托人在我父王帐下寻了个打杂的差事。如今,年事已高,不能再随军出征了,姑念其多年为司马家效力,遂将他留在我府里。” “他家里的人呢?孤身一人吗?” “圣主开疆辟土,国人兵役苦重,大儿子永平年间壮烈殉国,老伴儿为此抑郁而终。小儿方才成年,眼下刚去了阵前服役。” 倘若再死了,谁给这老伯送终呢?都是那“战争狂人”害的! 落羽刚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张扬的喧哗,“哥哥?胤哥哥——”来者正是昨日马背上那名趾高气昂的少年,慌慌张张地边跑边嚷,“出大事了!父王天刚亮就被圣上召进了宫。我的哥,昨日在猎场救下的那个美人儿还在吗?” 没头没脑的一席话,听得宝胤一头雾水:父王奉召入宫,与这女子有什么关系?赶忙迎出门外,沉声询问:“荣则,出了什么事?借一步说话。” 穿过庭院,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弟弟司马金龙急不可耐地开了口:“太子方才潜人与我通了口风。前夜卯时,万岁的书女没了,中山王奉命护送灵柩北上金陵,谁想半路竟遇到劫匪。押车的人马全军覆没,最要命的是书女的尸首不见了。” “那与我等有何相干,尸首又不是我们劫的?”万岁爷丢了书女,他捡了个豪门侍妾,身份差距甚远,一时未曾深想。 “哎呀,哥哥!你那脑袋瓜子咋就不转弯啊?事发地点正是我二人昨日游猎的地方,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被劫的美人儿等着你救啊?” “书女不是死了吗?愚兄救下的可是个大活人呐!”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嘴上还是不肯认账。 “万岁对书女恩宠有加,哪儿还管得了死的活的?召父王进宫问话八成就是为了这事。哥哥好自为之,我得先走了。”抓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一抹嘴,转身就往外走。 “哎——”赶忙唤住弟弟,“万岁如何得知愚兄救了人,不是嘱咐过你守口如瓶吗?” “万岁乃是‘如去如来’,你就别自欺欺人了!昨儿夜里,连秦王都知道了。京城里人多嘴杂,瞒得住谁啊?” 第146章 圣主多情奴心已冷 司马宝胤亲自将弟弟送出了院落,满怀疑惑奔向雁落羽下榻的厢房。站在门外思量片刻,轻轻推开半掩的房门,环顾四下却不见了人影。 小女人匆匆吃罢了早饭,借送还碗筷之由来到了厨下。莫名地与那“木三爷”有几分亲近感,多半因为故事里的“转轮战神”。 “木三爷——”人未跨进门槛,便冒冒失失地扬声大喊。 木老汉一脸错愕,猛一转头,随即大笑出声,“哈哈哈,姑娘怎知道老汉的诨号?想必是听大公子说的。” “诨号?”惨了,她还以为是尊称呢! 对方笑容得意的有些嚣张,慷慨激昂地解释道,“天老大,地老二,爷老三!这‘天’乃是当今万岁,这‘地’乃是我过世的老伴儿,剩下的那些‘砖头瓦块’算个求?爷是跟着万岁出生入死的功臣,这条伤腿就是猖狂的本钱。在琅琊王帐下效力十几年,连王爷都要给老汉留几分面子。”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步兵戎装的少年疾步冲进门来,“木兰老爹,木兰老爹——不好了!昨天夜里,木兰达跟着巴根、苏赫几个混小子当了逃兵。大战在即,万岁定于半月后亲往西郊阅兵。十几名刚入伍的新兵结伴脱逃,琅琊王唯恐乱了军心,下令追捕。一旦抓获,就地正法!” “啊?唉——这个混小子!”木三爷又惊又恨,捶胸顿足,“横竖一死,哪如身赴沙场为国捐躯?我木兰家满门功勋就此毁在这逆子手里!” 雁落羽才不在乎什么满门功勋呢,价值观有偏差,完全是另外一种思路,“老爹,救人要紧!赶紧想想办法,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您唯一的儿子被就地处死吗?” “其罪当诛!唉,有什么办法?”眼露哀伤,气愤过后凄然红了眼圈,“那逆子一死,老汉跟着就一抹脖子——教子无方,也算给万岁谢罪了。” 头疼!“说了让您想办法救人,您老到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前来报信的少年站在一旁插进话来:“老爹,还是求司马大人跟王爷说说情吧。恳请王爷拖延几日,想办法把人找回来,送往阵前将功补过。” “时不凑巧,本官怕是自身难保了。。。。。。”宝胤站在门外望着灶房里的“祸水”,轻舒锦袖,无奈一声长叹。 雁落羽举步迎出门外,隐约觉得这声不寻常的哀叹与她有关,“大人,出了什么事情?木三爷就剩下这一个儿子,您就帮帮忙救救他吧。” “在下如今是泥菩萨过江。姑娘若真有心救人,不如——”“什么?” “回宫求求陛下。” 雁落羽心中一惊:见鬼,看起来他都知道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宫里的那尊真神已经查到了她的下落?短短一夜的工夫,果然是神通广大。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呐? 认了? 认吧。。。。。。 事已至此,没别的办法。可有一点不容置疑,她死也不会再回去了! 人都躺进了棺材,那家伙还找她做什么?活着的时候弃如弊箒,死了何必装出一副兴师动众的样子?李碧华说得好,什么叫做多余?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我心冷之后,你的殷勤。 禁笼里的鸟儿有美丽的羽毛,婉转的歌喉,殷勤的主人对她爱不释手。可那鸟儿未曾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断气,那缕铁骨柔情的眼波便转向了另外一只鸟笼。 好吧,她知道该怎么做了。横竖一死,为什么要死在那只憋死人不偿命的笼子里呢? 真正困扰人的不是感情,而是选择。一旦做出了决定也没什么了不得。没有他,她照样可以开开心心的活着。丢掉了爱情,终于不必再诚惶诚恐了。 轻抬眼帘,望向焦虑而困惑的男人,“你都知道了?司马大人说得不错,我是该回去了。其实,要救木兰达也不难,只需要皇上一道旨意。”勉强扯开一抹浅笑,诚恳地道歉,“请原谅我说了谎,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皇宫里快把人闷死了,我不过是贪玩。” “下官这就备齐车马,护送书女大人还宫见驾。”眼前佳人虽芳龄二八,却官居三品。自身不及,依礼上前拱袖作揖。 “不,不必了。为了避嫌,我还是自己回去。多谢司马大人一番美意。”袅娜蹲身,压腕还礼。 “书女莫要客气,有能用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很感激对方能替他着想。猎场救美的风流艳事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子虚乌有,也不免冒犯了圣上。 “市井上人多眼杂,为了安全起见,司马大人能否借我一身男装?” “这个好说,暂请书女大人回房歇息。下官片刻就让侍女将备好的衣物送去。” ******************************************************************************** *木兰达* 蒙语,围猎的地方。满语称猎场为木兰。 巴根,蒙语,意为柱子。苏赫,蒙语,意为斧子。 鲜卑,契丹,蒙古(古称东胡)属同一个族源,鲜卑经过北魏孝文帝改革,汉化的最早、最彻底。 北魏分裂后,形成了军阀割据的状态,隋唐的大一统促进了各民族进一步融合。电视里的隋唐剧常出现复姓。比如:,慕容,长孙,宇文,独孤,都是鲜卑姓氏。后为武侠小说作者偏爱,可能是因为胡儿血统,生就彪悍嗜杀,出了不少一等一的高手。 第147章 木兰从戎坑蒙拐骗 一狠心剪断了锦缎般的秀发,小心翼翼地裹在随身的香帕里。忽然忆起他说,唯爱她散发的样子。。。。。。 瞬间抚平了记忆—— 发断如情断,断了,散了,就此忘了。。。。。。 以白绢紧束胸口,兀自换上了侍女送来的胡袍裤褶,对镜顾盼,依然不像个男子。草原上的男子大多健硕彪悍,她这副样子充其量扮个尚未成年的小太监。 千恩万谢,告别了司马宝胤,转弯抹角地穿过几条街巷,成功地甩掉了跟在身后的尾巴。独自出了西门,直奔波光粼粼的武周川。不晓得琅琊王的大营设在西郊何处?在冒名顶替之前,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水声淙淙,在一处人烟稀少的渡口精心伪造了一个投河自尽的现场—— 在堤岸边撒下绢帕包裹的青丝,脚穿金缕鞋在黏滑的淤泥里踩下几个深重的脚印。将提在手里的金银首饰统统丢进河里,放任轻薄的罗衣随水飘零。。。。。。 在距离渡口很远的地方赤脚上了岸,重新穿好靴子。掏出那枚绝无仅有的“天眼”丢进芦苇簜下的清水洼。银白的贝母在刺目的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辉;囚禁在笼中的鸟儿涅槃了,只求能以这俱脱胎换骨的身躯换木兰俩父子一个团聚。 营帐外杀声阵阵,昏暗的帐内只有一名五短身材的“冬瓜录事”。 “你是?”对方笑容讥诮,眯眼打量着消瘦俊秀的“脂粉男儿”,“就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也能打仗?这军营里可不是浑水摸鱼的地方!” “回大人的话。小的在木兰家排行老三,昨夜逃出军营的木兰达乃是小人的兄长。”气沉咽下,装出一副低沉的男声,也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没听说过木三爷家有三儿子啊?”将信将疑,注视着对方美睫纤长的大眼睛。 “小的——”凑上前来压低声音,一股脑道出了路上编好的台词,“圣主开疆辟土,四野连年征战。兵役苦重,家父残了腿,长兄送了命,当初为了留下个养老送终的后人,家母自从生下小的就一直当做女娃儿养着。 今早,父亲听说木兰达当了逃兵,无奈之下才让小的换回男装顶替哥哥从军出征。照军书上的说法,每家每户出一名男丁入伍即可。幸得宝胤大公子从中周旋,方才得到了王爷的应允,答应留家兄一条性命。”道理是讲通了,“人事”还是要进的。从怀里掏出事先留下一对金镯,双手呈上台面。 “呵呵,从小当做女娃儿养大的,难怪怎么看都像个娘们儿!”录事猥亵一笑,坦然收起孝敬,摇头晃脑地翻开名册,欣然提起毛笔:这小子看上去弱不禁风,还算是个明白人。县官不如现管,没这份厚礼,他可备不住要挑毛捡刺。 既然王爷都应允了,他这芝麻绿豆大的官还有什么屁要放?那木三爷早年从龙出征,有安邦定国之功,王爷想必会给这个面子。里外都是木兰家的种儿,谁去送死还不一样? “说吧,叫什么名?”笔尖在砚台上抿了几下。 嘢,蒙混过关!“呃?木兰——”见鬼,这名字嘛,真没想好。 “当女娃儿养的,没个大名儿也不奇怪。”随手拔出笔尖上的杂毛,玩味一笑,“长得女里女气!爷替你作主了,就叫木兰花。” 木兰花?my god,离花木兰不远了! 她早些年看过迪斯尼的动画版,之后还在温哥华华人新年联谊会上听过“刘大哥讲话理太偏”那段。是什么剧她就弄不清了,她对中国的剧种完全没有概念。 “会骑马吗?”录事接着问。 “会骑。哦,骑不好。”席乔政生前痴迷赛马,热衷于豪赌,热衷于骑术,更热衷于驾驭驯服。最初,她是被逼无奈才跨上那匹令她望而生畏的动物;后来,谈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不讨厌。 “学过功夫吗?自己说,别让爷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打了个哈欠,一副厌倦的口气。 功夫指什么?李小龙那种? “假小子”下意识地挑起大拇指一抹鼻子。忽然想起了什么,瞬间跳回了常态,“会打太极拳。” “太极——还拳?”太极拳的祖宗张三丰要再过千八百年才会出世,不怪录事一副孤陋寡闻的样子。“先打一段看看。” “遵命。”气沉丹田,依着老爸当初晨练时的样子,慢慢悠悠地比划。一套健身操而已,肯定没有杀伤力啦。 录事看得直打瞌睡,不耐烦地嚷嚷道,“停停停!你拜的是哪位师父啊?这等花拳绣腿岂能冲锋陷阵?” 心里暗自叹息:那是因为她学艺不精的原因! 梦想着自己能像李连杰那样,一个推手震倒一片人。中山公园里每到清晨都能看到太极推手的师父,不是吹的,轰的一抖手,真能震倒一片人! 装模作样地压掌收了功,当下抓了个声名显赫的师父掩盖她的失败,“不瞒大人说,我师父乃是静轮天宫的得道高人——天师寇谦之。这套拳法是很有杀伤力的。只是因为小的道行浅薄,参悟不到其中的精髓。” 第148章 鬼马军医天威难测 这“杀人放火”的本事还用得着学吗? “假小子”打老远望着帐外手持戈钺,杀声震天的方阵长吁短叹。 大概是那对金镯子起了作用,录事对她格外照顾,当下就将她派来医帐给军医打下手。可玩笑归玩笑,更主要是因为她在鹿苑时看过医术,摆弄过草药,对岐黄之术略知一二。再加上硬攀了个半仙儿师傅,那“冬瓜录事”从而认定这里才有她的用武之处。 “木兰花,今年十几了?”老军医笑容可掬,悠闲地捋着胡须,“你爹的威名老夫早年就有所耳闻,想不到那样一位勇士竟生出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儿子。” “我被爹妈当做女娃儿养了十六年,不是当儿子的天生不肖,这事它怨我爹。”双脚卖力地滚动着碾轮,三心二意地研磨着草药。 “怎么,看见人家披盔戴甲的急了?安心捣药,你就别做梦了!就你这小身板怕是吃不住那些如狼似虎的柔然壮汉一指头。” “我就是只老鼠,轻易不发威。哪天一发威啊,满街都是病猫!” “吹吧,全当过过嘴瘾,反正这儿除了老夫也没别人。” “打仗是要靠脑子的,光有勇气不行。外面那些新来的小子四肢到是超级发达,哪有一个机灵的?”百无聊赖,抄起插在麻袋边的新月弯刀,嘴里念念有词,“sabre——马刀,波斯人的武器?”也可能是突厥人的东西。 老军医稍稍抬眼,“柔然蠕蠕的兵刃,老夫当初随手捡了一把,斩草药、剖口袋。” “这把屠刀经过匈牙利人的改装,在剑柄上配了弯月形的护手盘,摇身一变成了绅士们的高雅运动,击剑中的一个门类——佩剑。”像模像样地挥刀致意,起身拉开了架势,兴致勃勃地叨咕起一通“鬼话”:“en garde (准备)!etes-vous prêts(准备好了吗)?oui(好了) 。allez (开始)! ”急速滑步向前,对着眼花缭乱的老军医来了个弓步长刺。虚晃一剑,得意地提起嘴角。 水平太业余,得益于西蒙佛雷泽附近有所不错的击剑场馆,偶然心血来潮会和同学一起去活动活动筋骨。 在西方,击剑、骑马、游泳、打猎向来被视为高尚运动,所以母亲也从不反对她去那里玩。遗憾的是,她仅有的两下子蒙人还可以,要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恐怕不行。 司马宝胤听说暗中护送书女回宫的两名属下中途把人给跟丢了,顿觉大事不妙。莫名有种预感,那小女人怕是没有回宫,多半开溜了。 这可如何是好?圣上万一得知此事兴许会砍了他的脑袋。费尽周折才把人找了回来,还没来得及相见,再一次石沉大海。。。。。。 这事儿换了谁心里都不痛快! 唉,趁事情还没有张扬出去,以防日后难于收场,得尽早思量个权宜之计。 琅琊王司马楚之奉召进宫面圣,整整一上午都在谈论军国大事。临走的时候,忽听万岁轻描淡写的说起“书女灵柩被劫”和“宝胤英雄救美”的事,方才得知儿子闯下了大祸。 一出宫门直奔宝胤的府邸,屁股还没坐稳就急不可耐地盘问,“那名女子何在?” “什么女子?父亲问的是谁?”心如明镜,成心装傻。 “你昨日自浑水边带回来的美人儿!”心乱如麻,忍不住吹胡子瞪眼。 “呃。。。。。。走了。”语气含糊,“昨日用过晚饭就与儿子辞了行。” “你就没问问对方的身世?”老爷子无奈地皱起眉头,明知道儿子是故意让他猜灯谜。 “问了。对方说是某个候门深院的侍妾。想来人家大概是有意避讳,儿子因故没再多问。得知对方乃是他人之妇,唯恐落得个拐带窝藏的罪名,因而尽早将人打发走了。” “唉——”手摸胡茬,砰的一拍几案,“养子不肖!为父一生行事磊落、敢作敢为;你这逆子却为人谨慎,遇事总想着明哲保身。怪你自己错过了加官进爵的天赐良机,那女子很有可能是万岁爷枕边的人。” “那儿子就更没有做错了!父亲怎知一定会加官进爵,而不会惹得龙颜不悦?天威难测,人言可畏。跟万岁枕边的人传出一段风月艳事,儿子担心有损万岁爷的颜面。” 细想想,儿子这话也不无道理。天子终究也是人嘛!哪个男人能容得自己的侍妾宠姬跟别的男人风花雪月,即使是段子虚乌有的传言也难免会成为他人笑柄。皇上是极要面子的人,是福是祸当真不好说。 走了也好——免得狐狸没打着,惹得一身骚! 释然长叹,“算了。事情若果然如此,为父这就请公主入宫与万岁私下澄清。入伍新军集训,为父公务缠身,不便久留。大战前夕,圣驾要亲临西郊阅兵,挫敌锐气,振我军心。” 第149章 男人一夜女人一生 河内公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安乐殿里余香未了,只剩下盘笼里作为礼物带来的各色果品。 终于有了点线索,还是晚了一步。走了。。。。。。 可她能去哪儿呢? 拓跋焘手里捧着兵书,心里装的却是儿女情长的事。哗啦一甩将书籍扔出了老远,仰在床上闭目装睡。 宗爱踏着细碎的脚步进了门,隔着屏风看到万岁正在打盹。观望片刻,不忍叨扰,调头就往外走。 “何事?朕没睡。”身后忽然传来低落的男声。 猛一转身,砰的一声跪地叩拜,“启禀陛下。小奴已查实,书女的确没有死。” 拓跋焘哗啦一声坐起身,双眼霎时迸射出激奋的光彩,“大功一件!平身,速与朕细细道来。” “小奴言语间若有冒犯,还望万岁恕罪。”拱袖谢罪,起身凑近了几步,“御药房的钱管事信奉沙门胡神。自万岁弃佛修道以来,表面上有所收敛,却在药柜的抽屉里私下摆放神龛,每每在无人之时偷偷参拜。 此人生前与淑妃娘娘宫里的侍女兰香‘对食’,后宫人尽皆知。平日里嬉戏言笑时常与兰香说,他若死了,唯一的遗愿就是依照沙门惯例荼毗焚化。 尸首昨日入了殓,被几名小厮送出城外安葬。兰香私下里贿赂几人先将亡夫焚化再行下葬。 钱管事乃吞金而死,焚化后腹中的金丸完好无损,几名小厮见钱眼开争抢厮打,金丸失手坠地竟裂为两半。”双手敬上字条,跪呈榻下,“此乃金丸中的字条,请万岁御览。” 拓跋焘接过大半焚毁的字条,摆手示意宗爱平身,心中默念:。。。。。。太医陆逊满门抄斩,小臣乃知书女深蒙陛下恩宠,再三思量,实不敢加害。乃将‘断魂散’换做了‘还魂丹’,佳人昏睡三五个时辰之后自会醒来。钱顺死不足惜,只求万岁将行凶灭口的阴毒妖妇绳之——戛然而止。 “哼——没头没尾!”气冲前额,一怒之下将字条撕得粉碎。这场焚尸大火烧得好啊——不该烧的烧了出来,该烧的一个字都没留下来! “万岁息怒,字条似被做过手脚,但总归有一点可以肯定,书女目前尚在人世。”淡淡庆幸,脊背却隐隐透出一丝寒意:落羽丫头,有幸出了宫门就万万不要再回来了。你一回来,就苦了宗爱。。。。。。 次日清晨,琅琊王入营巡查。自从那满脸胡茬的红脸老头儿骑着高头大马进了营门,帐外的喊杀声就越发卖力。雁落羽独自坐在窗边发愣,暗暗担心编出来的谎话许会穿帮。 老军医离开不久,一名徐娘半老的妖媚妇人一步三晃进了帐门。雁落羽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干什么的,在阴山戍镇为奴时有了经验。 高居庙堂的皇帝老子为了让军中将士安心替他卖命,想得着实周到。不论阶级大小都是男人,正可谓将心比心,以人为本。 老营妓见帐内的小子生得唇红齿白,嫩得能挤出水来,眼冒绿光,忍不住上前调戏,“小儿郎好生俊秀啊,新来的?” 雁落羽当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婶啊,您表错情了吧!落羽纵然真是个男的,也得找个年龄相当的xx吧。您要是有儿子的话,年龄恐怕跟我差不多了。勉强换上一张笑脸,不解风情地问道:“大婶哪里不舒服?华军医方才出去,您一会儿再来吧。” “哎呦,等不急了。我这头疼,心疼,该疼的地方都疼!”搔首弄姿,如狼似虎,扬起香帕就往对方怀里扑。 “假小子”触电似地推开对方,一个箭步窜出了八丈远:“干什么你?请大婶自重!” 对方愣了片刻,扑哧一笑,“奴家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爷们儿。若是个女儿身,许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呵呵,不是女色也没关系,这军营里的爷们儿若是思起春来,向来就不分男女!” “在下到觉得,纵使被哪个饥不择食的大男人糟蹋了,也好过与您老人家聊以慰藉。”真心话,打心眼里鄙视人尽可夫的娼妓,即使是这种官办的“慰安妇”也不例外。 “唉——”老妓满眼凄凉,忍不住自怨自艾,“红颜易老,娼门女混到奴家这个年纪,真不如一头碰死!神麚年间,万岁率兵取道黑山,亲率轻骑长途奔袭奇击柔然那次,一见奴家也曾惊为天人,当夜就令奴家伴驾侍寝,破了奴的女儿身;如今却落得被你这等黄口小儿取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算了!”话音未落,人已出了帐门。帐帘狭窄的缝隙里晃动着凄凉抽噎的背影,偶尔扬手拭去泪痕,貌似哭得很伤心。 雁落羽顿觉心口撕开了一道长长地口子,疼痛,汩汩地淌着血。 爱情—— 男人的一夜,女人的一生。 多年以后,纵情痴迷的男子早已忘却了当夜的缠绵云雨,那个女人却用一生的时间去怀念那场镜花水月般的春闺梦。 老妓如此,她又何尝不是?待到她年老色衰时,一生中最美的回忆必是禁笼中那场铭心刻骨的销魂情事。 而在那个男人心里,她和那个营妓一样,过于卑微了。有了新宠,很快就会淡忘。 鼻腔一阵酸楚,热泪夺眶而出。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她毫无保留地爱上了他,她却注定是他生命里微不足道的角色。。。。。。 第150章 江山美人残酷抉择 老军医一进军帐,正撞上新来的“娘娘腔”坐在窗下哭鼻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木兰花,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没,没什么。”赶忙擦干眼泪,信手拈来个借口,“我只是在想,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打仗呢?上了战场,九死一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仗不是万岁要打,是蠕蠕逼得我们不得不打。”坐下身来抿了口茶,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当初,我军大破柔然,纥升盖可汗忧愤成疾,不久便见了阎王。其子郁久闾吴提继承王位,号称敕连可汗。 神麚末年,我边防守军俘获柔然兵士二十余人,万岁急欲结束战乱,下旨赐还他们衣物,并释放了他们。柔然人很是感激,敕连可汗自知元气大伤,便借此机遇派出使节与我国交好。我主厚礼相待,之后还把西海公主嫁给了他;又派颍川王拓跋提迎亲,娶回了柔然公主。 几年之后,我主发兵西凉一统中原。临行前告诫大臣穆寿,柔然可汗与沮渠牧犍交情向来很深,听说大魏要西伐,一定会来侵犯我国边境。 万岁出征时留下了精兵良马,下令穆寿辅佐太子,等到收割完毕再发兵前往漠南,潜伏在要害地区等待蠕寇到来。先诱敌深入,再出其不意,如此便可攻无不克。 哪知穆寿并未深信,仅凭胡僧占卜,就认定蠕蠕不会来犯,因而未加防备。结果,敕连可汗乘虚入侵,留下他哥哥郁久闾乞列归在北镇相持,亲率精锐骑兵长驱直入。 平城官兵纷纷出城逃命,奉命守城的穆寿无奈,请求“豆陵保太后”带太子到南山避难。“保太后”厉声斥责穆寿是‘胆小鬼’,一代巾帼拿起战刀指挥作战,组织民众迎战,力保平城。此时,嵇敬在阴山北面击败了郁久闾乞列归,又生擒了柔然将领五百人,斩杀士卒一万多人。敕连可汗见平城久攻不下,遂率部撤走。 唉,那年多亏“豆陵将军”,待到万岁灭凉回京,柔然人早已逃得不见了踪影。 时经几年,此次北伐说来是为还击蠕蠕的挑衅,更主要的目的是报当日平城一战之仇。” 雁落羽听得热血沸腾,暂时忘记了心里的苦闷,“那个‘豆陵保太后’是太子的母亲吗?从来没有听说过,好厉害哦!”曾经听宗爱提起万岁对太子的母亲贺兰甚为宠爱,或许,这就是其中的原因? “说了是‘保太后’,你这小子怎么听不明白?”真是朽木脑袋!老军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为防后宫摄政、外戚专权,太祖效法汉武帝缢杀勾弋夫人,立下‘子贵母死’的祖训。儿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其母就会被依制赐死。太子的生母贺皇后老早就被万岁赐死了,太子是保姆带大的,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因而尊保姆为‘保太后’。” 什么,赐死了? 爱得死去活来,说赐死就赐死了。。。。。。 雁落羽心里轰然一震:老天,该怎么相信这个冷血的男人? 他长心了吗—— 昨天还抱在怀里如胶似漆,今天就下令砍了你的脑袋。不知道贺兰临死前会不会觉得委屈。是逆来顺受,还是满心无奈? 一场早朝用完了拓跋焘所有的精力,回到安乐殿,朝堂上的猛虎霎时变成了病猫。临近午膳,全然没有胃口,只觉得周身乏力、昏昏欲睡。 “万岁,崔司徒求见。”迷迷糊糊,听到宗爱的禀报。 “喧。”强打着精神坐起身,举步出了屏风。 崔浩一袭紫袍,神色凝重,徐徐步入殿门。此次并非一人前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托盘的小厮。一见万岁迎上前来,襟袍一抖跪地施了个大礼,“臣叩见万岁!” 拓跋焘预感不妙,赶忙上前搀扶:“大司徒快快请起,何须行此大礼?”对方乃辅佐三朝的股肱之臣,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对方功不可没。心里不痛快时,许会抓着几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发对方几通牢骚,可他心里明白,此人胸中的智谋远远胜过千军万马,成就霸业、定国安邦还要依靠他。 “老臣听闻陛下被区区一名书女搅得寝食难安,且未经商议就贬了德妃。德妃之位仅次于皇后,虽处后宫却贵比三公,万岁怎能一意孤行,说贬就贬了?” “德妃蓄意谋害书女,太医孟大兴即是人证。若依宫规处罚,朕恐怕还有护短之嫌。” “人非德妃所害,望陛下明察。”广袖一挥,给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呈上来!” 拓跋焘望着其中一只托盘里的环佩珠钗,满心疑惑,“司徒大人何故让朕看这些东西?” “万岁不认得这些钗环珠玑,可否认得这些衣物。”另外一名小厮连忙呈上装着女子衣裙的托盘。 “这。。。。。。”拓跋焘对那几件污秽的湿衣裳毫无印象,随手一翻,霎时被那双沾满淤泥的金缕鞋惊得哑然失语。 这鞋子是她的,定是那奴儿的! 脑海里瞬间闪过趁夜等在东墙下,提着破烂的鞋子与他私会的太乐部伎。自从那日起,他就惦记着赐给她天下最华丽的鞋子,即使这双金缕鞋远远超越了她能承受的尊贵。 几经波折,她成了他的书女,他终于把藏在心底的愿望变成了现实。可没人知道他那时心里的感觉:身为帝王,他能把战场上缴获的财物即兴分赏给出征的将士,却要费劲周折才能赐给心爱的女子一双鞋子。 鱼传尺素,人约东墙;又出了什么事?那一定是她的鞋子。。。。。。 不对!那个带着面具的家伙是他吗? 那个带着“梨花带雨”的“混蛋”是他? 见鬼,他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奸夫”—— 谁能告诉他? 第151章 帝心如镜临川望情 头疼欲裂。。。。。。 拓跋焘满心烦躁,一手托着前额;忽而转身背向崔浩,恍恍惚惚地斥责道:“司徒大人有话尽管直说,休要与朕打哑谜!” “万岁稍安勿躁。”崔浩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厮撤下去,拱袖参拜,“今晨,游方僧人昙耀在武周川水岸发现了这些衣物,逆流而上,又在几里之外发现了金缕鞋和这些钗环珠玑,以为人命关天,遂送至府衙。地方官员见这些首饰上皆铸有内廷铭文,即刻潜人呈送于老臣。” “朕知道!”他关心的不是这个,“所呈衣物皆为书女所有,朕问的是尸首。” “大批人马沿河搜索,未见尸首。老臣以为,书女许是化作一条鱼儿遁水而去了。”此话颇具讽刺意味,此女前日既然能化作银鼠,今日化作一条鱼儿又有何不可? 拓跋焘微微转头,隐约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司徒大人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烦劳大司徒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无须多言,朕心里自有分寸。”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深知当今万岁乃聪明绝顶之人,草草收了尾,“事出有因,德妃着实冤枉。”拱袖作揖,“望万岁三思,老臣告退。” 拓跋焘望着远去的飘逸背影若有所思:大战在即,有些话不宜说得太过明朗。崔老头认定书女并没有死,揣度是太子一党暗中策划的金蝉脱壳之计。 前时伤那奴儿太重,之后又任其自生自灭再没有理会。背后主谋想必怨其不能惑乱君心,索性将她送出宫去。先来个因病假死、栽赃嫁祸,又使中山王监守自盗,借用了那段银鼠化魂的故事。怎奈半路杀出个司马宝胤,而那刁奴唯恐夜长梦多,当晚便辞行离去了。。。。。。 貌似环环相扣,顺情顺理。可惜崔司徒不知那金丸中的字条上写明了“妖妇”二字。此事绝非晃儿主谋,不然对方就不会在灵车遭劫后向他透漏落羽的下落。谁是元凶他心里大致已有了底,只是眼下不宜揭开盖子。 转身打量着托盘里的簪钗环佩。佳人音容依旧,婉坐膝上的娇俏妩媚再次浮现于眼前。。。。。。 落羽,朕不怪你,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既然活着回了京,又怎么忍心弃朕而去? 不急于一时,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朕也会找到你。既然是朕掌上的银鼠,就永远别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午后的阳光宁谧而安逸,九五之尊倒在龙榻上佯装小憩,趁当值宫人打瞌睡的工夫换上久违的石青锦袍,带着两名随从悄悄溜出了宫门。 出了郭城西门数里,武周川如虚度的光阴一般奔流而去,渡头边的苇子并不繁茂,草头上荡漾着几缕飘渺的青丝;稚弱的鱼儿在根茎间的浅水洼里悠然嬉戏,听到轻柔的脚步声响起,轰然散去。 “香魂随水去,断发斩情丝,郎情深似海,怜奴奴不知。”拙奴儿,好端端的头发何苦剪了?反到让他多了几分联想:落了发,是否再度遁入了沙门? 沿着水边向下游行走,阳光一闪,但见苇草间银光刺目,定睛一看正是那枚“天眼贝母”,心生埋怨,微微敛起眉头。 怎么,连御赐的信物也丢掉了?他若计较起来,足以诛她的九族。 怎奈那个女人就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既没有亲眷,也没有宗属。说她是太子一党无非也是臆测,从来没窥见她与什么人有过联络。或许原本就是子虚乌有,可能是他多虑了。又因为崔司徒时常在他耳边提起“西子祸国”的典故,而加重了他心里的疑惑。。。。。。 古来君主无数,若非贪图享乐的酒囊饭袋,便是征战杀伐的暴徒。前者被称作昏君,后者被誉为圣主。夫差是个特例,虽因女色而亡国,却丝毫不减英雄气魄。 能遇到夫差是西施莫大的幸运,有幸遇到西施对于夫差来说,就不是幸运吗? 鱼吾所欲也,熊掌亦吾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上天是公平的,付出与回报对等,江山易改,佳人难得,拿着一个国破人亡的恶果,去否定曾经拥有的快乐吗? 只道是“红颜祸国”,未免有些牵强。多少帝王不近女色,一样逃不出江山易主的结果。汉武刘彻平生尤爱女色,大汉朝还不照样天下太平吗? 不过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最主要的还是他本人怯懦。因为贺兰,他不敢再爱了,害怕失去,忌惮于痛澈心脾的暗伤。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这一阙是谁对他说起的?是那奴儿吗?隐约有些印象,记不清了。 方山——许是他的幸运,遗憾的是他没有好好珍惜。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定会投入的再爱一次。 换一种残忍而自私的说法:前几日她若真的死了,结果便是今日的生离死别。而将来他若因故将她赐死,结果亦不过是眼下的样子。亦或凭着他的宠爱,那奴儿还能自在地多活它几日。 第152章 红尘两望凤冠卡莉 大战在即,顾不得那些儿女情长的事了。巡视阴山,大赦天下,唯有在午夜梦回时才会念起那匿迹天涯的女子—— 线索断了。。。。。。 武周川静静地流过,一如相伴的日子一去不返。记忆如此苍白,唯有佳人眉心妩媚的丹红一抹。 明日于西郊阅兵,拓跋焘为了养足精神提早就寝。胸口莫名浮起飘渺的悲凉,脑海里填满了离人的清影。 记得他曾说,不会常把厨娘带在身边,贴身的书女却一刻也离不得,即使是出征作战也不例外。如今,却只剩他孤零零的一个,忍不住幻想着失踪的奴儿侍奉帐下的娇羞模样。 烛光一闪,丽影刹那幻灭,怅然起身,忍不住在心底哀叹:落羽,是朕的错。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到底去了哪里,一点都不想念朕吗? 想!怎么可能不想呢? 雁落羽躺在老军医对面的地铺上翻来覆去,望着黑漆漆顶棚发愣。睡不着,那张熠熠生辉的黄金面具始终在思绪里飘来荡去。隐约感到一丝兴奋,害怕却又期待着那个男人的到来。 没有任何奢望,能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好。他是苍生瞩目的骄阳,她不过是俗世间的一粒微尘。感情之伤莫大于心死。她像天下苍生一样恋慕着那轮炙热的光华,却再也没有据为己有的妄想。 熄灭了爱的欲望,卡莉的声音再也没有想起过。一波三折的人生忽然间归于平淡,她只是琅琊王帐下的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佛曰:离于爱者无忧无怖。因为太想爱,做女人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一朝变成了的“男人”,生活原来可以如此easy。 一名女子跳出了宫闱的漩涡暗自庆幸的时候,另一名女子却在承受着爱与妒忌造就的恶果。幽暗的火把照亮了挂满刑具的四壁,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贞贤拖着沉重的脚镣艰难地迈向刑房。德妃主子遭了贬,沦为他人的侍女,她这侍女的侍女失去了翼护,当下坠入了地狱。 书女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或许这就是助纣为虐的恶果。 可她从没有杀人放火,为什么偏要承受如此可怕的结果?她知道,报应她的不是地狱的鬼神,而是披着伪善人皮的恶魔。凤辇上的那个女人,从来就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却像狰狞的夜叉时刻隐在背后伺机而动。 “说,高欢儿是如何主使你串通钱管事谋害书女的?”刑苑的新管事满脸横肉,讲话时不住地上下乱抖,“坦白交代,也好免受些皮肉之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主子没做过的事,贞贤不能为了保命就信口胡说。”声音颤抖,义正言辞之下透露出心底深重的恐惧。 管事笑容阴森,撇着嘴角,“呵,知道这刑苑是什么地方吗?进来的时候比你刁蛮的犯人有的是,待重刑加在皮肉上,就没见过几张撬不开的嘴。”起身走向对方,狠狠提起低垂的下巴,厉声呼喝,“来人啊,除去镣铐,夹棍伺候!” “诺。”立在一旁的两名刽子手,一个按下女人的身躯,一个取来由木棍和绳索构成夹棍套上了女人纤细的脚踝。 管事一脸猥亵,抚摸着女人裙下的美腿,发出最后的恐吓,“说是不说?这夹棍轻易便可夹碎踝骨,你这双细皮嫩肉的腿脚不消多时便成了残废。” “呸!”猛一转头,狠狠啐了对方一脸,“老天爷啊,你瞎眼了吗?不去用酷刑惩罚那些伤天害理的恶人,却来对付贞贤这样无辜的女子。那些藏在背地里的卑鄙小人,还有你们这些趋炎附势的狗腿子,你们早晚会遭报应,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行刑!” “啊。。。。。。” 窗外乌雀惊鸣,宗爱刚刚服侍主子睡下,就看见平日里鞍前马后的小宦官慌慌张张地跑进门来,“师傅,出事了!” 担心小徒弟的喧哗惊了圣驾,疾步迎出殿门。示意对方压低声音,才听前来报信的小宦官继续禀报道,“小的刚刚得到消息,从前服侍德妃娘娘的侍女贞贤被侍卫押送到了刑苑。” “什么时候的事?”宗爱眉心一紧,一把提起对方的衣领。 “晚膳前后的事。方才,小的碰巧与刑苑的几名杂役闲聊,偶然得知。以为事关重大,立即来此告知师傅。“ “办得好,重重有赏。人命关天,速与咱家前往刑苑救人。”宗爱健步如飞出了安乐殿,心里暗自怨叹:万岁心念旧情,将贬为常在的高欢儿保护了起来。急于落井下石的人动不得主谋,就先找贞贤下手。若贞贤不堪酷刑折磨在供状上画了押。德妃谋害书女,就从莫须有的嫌疑,变成了铁板定钉的罪责。 如此一来,皇后娘娘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派人去左昭仪宫里拿人,趁万岁出征之机让高欢儿在万寿宫里永远销声匿迹。。。。。。 第153章 精兵易得军医难求 整整一晚上没合眼,眼睛肿得活像个鱼鳔。天刚蒙蒙亮,雁落羽第一次拿起兵器跟随大部队奔赴训练场。 夹在数万人组成的虎狼之师中间,感觉自己就像混在驼群里的小绵羊。随便拉出哪个战士体积都是她的二倍不止。 营门大开,营围四方牙旗飞舞,满脸胡茬的琅琊王老爷子翘首张望,静静恭候着御驾到来。 不多时,天边忽然百鸟惊飞,晴朗的天空中浮起浓重的尘烟。马蹄声轰然闷响,脚下的大地随之颠簸战栗。 又近了些,远远望见上下翻飞的御伞华盖。驾前开道的红缨战马飞快地驰入营门,琅琊王正了正头顶的银盔,连忙率领各部参将出营接驾。 一辆华丽而气派的四辕马车款款驰进门来,左侧为首的马头上高高竖起炫黑的璎珞。马儿周身上下的辔头鞍鞯金光闪闪,宛如自天际乘风而来。 此情此景,雁落羽再一次想起每日驾着金色马车驰过天顶的太阳神,继而联想到太阳神头顶祭奠爱情的桂冠。 隐约觉得自己就像被炙热的爱情烧成灰烬的月桂精灵——达芙妮。天神的爱过于强大,稚嫩而柔弱的她着实承受不起。 拓跋焘一身戎装,透过车窗密集的孔洞向校场上张望,数万将士严阵以待,整装待发。陪同阅兵的乐安王拓跋范、建宁王拓跋崇下马接驾,大营之内当下呼声如雷,“恭迎我主驾临西郊大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伏跪在地上的雁落羽忍不住抬头张望,只见车门缓缓开启,天子身披战甲正襟危坐的威仪,让她忽然想起战国时代统一日本的封建领主丰臣秀吉。当初在大阪城见过一副惟妙惟肖的浮世绘,时隔多年至今记忆犹新。 最终了解到那家伙野心勃勃,幻想着先征服朝鲜,再征服中国,最后征服印度,妄图建立一个包括日本中国、印度、朝鲜在内的亚洲大帝国,除此之外又朝秦暮楚、生性好色,因而把人物肖像给她的那点直观好感全都抹杀了。 为什么这些当皇帝的家伙都这么爱打仗呢?他们心里似乎只有无休止的兼并战争。这样的男人心里除了占领与杀戮还能装得下什么? 爱情对于男人压根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只要有漂亮女人躺在身下供其宣泄足矣。 问世间痴情君主有几个?遇到个纣王一样的昏君绝对是妲己几世修来的福气! 当然,她心里的纣王是马景涛版的,凭良心说,她没觉得那家伙有多么荒淫堕落。 “金面战神”踩着骑奴的脊背下了驷马皇舆,一番意气风发的慷慨陈词跪在老远处的雁落羽是听不到的。眼看着曾经与她朝夕相处的男人跨上了高大的汗血马,面前黑压压一大片士兵终于谨慎地平身起立。 琅琊王一声令下,阅兵开始了。操练多日的将士们急速冲向指定地点,按照前日预演的队列排兵布阵。她这百无一用的“娘娘腔”则跟着老军医,以及烧火打杂的老弱病残退出了演习场地。 拓跋焘跨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军营中的任何一点问题都逃不过那双锐利的狼眼。举目望向十几个远去的蹒跚背影,不爽地扬起马鞭指了指,“那里——都是些什么人?此等老弱残兵也能临阵作战吗?七长八短,非瞎即瘸,拉到前线岂不成为蠕蠕笑柄?” 琅琊王赶忙上前解释:“启禀万岁,那些都是帐下打杂的。烧火做饭的厨子,医治伤员的军医等等。” “能冲锋陷阵吗?”帝王微微侧目,面露嗔色。早说了这次是轻骑出击,军中绝不多带一个废物。 “这。。。。。。” “厨子留下!军医嘛——找个身强力壮的。”果断做了决定。 “回万岁:没有。”琅琊王怯怯抬眼,匆匆扫过金光闪闪的假面,“这个——真没有。” 拓跋焘举目望天,无奈轻叹:“年轻的,会骑马的,不缺胳膊不短腿的有没有?” “有!”“冬瓜录事”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答了话,目光仓皇避开转头望向他的龙颜,扫了琅琊王一眼,怯怯地说道:“这个真有。木兰氏之子,其父二十年前曾随驾出战云中,其兄几年前壮烈殉国。只是,此儿生就身单力薄,从小被爹娘当做女娃儿养大的。” “会骑马吗?”琅琊王赶忙问了一句,暗暗端详皇帝老子阴沉沉的脸色,以为对方的耐性大半用完了。 “会骑,骑不好。”录事当初怎么听的,如今就怎么说。 什么混账回话? 什么叫“会骑,骑不好”?拓跋焘狠狠剜了对方一眼,恨不能一剑砍了那圆溜溜的脑袋。只因为阵前斩将乃兵家大忌,方才隐忍作罢。“人呢?带上来让朕瞧瞧。” “臣这就潜人去找,请万岁安心观阵,稍安勿躁。”琅琊王说着话,对跟在身后的大儿子司马宝胤使了个眼色。心中暗自庆幸:管他壮硕还是单薄,好在大营里招募了一名少年军医。若是没这名人选,非得把皇帝老子惹毛了不可! 第154章 龙在军营木兰侍驾 司马宝胤奉命奔赴医帐,人还没进门就听说“木兰花”跟随老军医给营妓瞧病去了。自视清高,觉得前往娼妓帐内有失身份。索性调转马头,返回驾前复命。 “人呢?”琅琊王见儿子一个人回来了,眉头赫然一紧。 宝胤凑上前去,附耳说道:“回禀父亲,营妓得了急症,新军医出诊去了。” “那还不快去找!”司马楚之大声呵斥,明知儿子天生一副自命清高的个性。什么事能比见驾更重要,就是胎儿临产也得先憋着。 “遵命。”尚未转身就听到皇帝老子不耐烦地吆喝,“算了!先随驾观阵吧。区区一名军医,阅兵完毕再见不迟。”话音未落,人已打马冲入军阵,伴驾的亲王武将随之一窝蜂似的跟在身后。。。。。。 光线幽暗,万寿宫混元道庙的厢房里隐约响起女子微弱的呓语,“痛。。。。。。好痛啊。。。。。。娘娘。。。。。。水。。。。。。水。。。。。。” 宗爱伏在榻前守了一夜,天亮时靠在墙壁上打起了瞌睡。忽听女子柔弱的呼声,霍然张开双眼凑上前去轻问,“贞贤,贞贤?醒了吗?” 女人艰难地抬起眼皮,隐约看见一张熟悉的脸,眼泪夺眶而出,委屈地大哭起来,“公公!呜呜。。。。。。” “别哭别哭,侥幸留得一条性命,该高兴才对。”扬手帮对方拭去了眼泪。 “是公公救出了贞贤吗?奴婢还以为这次定要葬身刑苑了。多谢公公救命大恩,贞贤日后当牛做马亦难报答。”眼中泪光盈盈,隐约闪动着一丝情愫。 “好生安养。这里乃是道家清净之地,咱家已提前知会了寇天师,量那些歹人也没有胆量来此找你的麻烦。”说着话望向女人裙下以竹片固定的脚踝,“踝骨碎裂,一只脚可能会落下残疾。没什么大事,幸而咱家去得及时。” 贞贤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坐起身,扯着宗爱的衣袖,“公公,主子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因为贞贤受到牵连?” “放心。万岁念及旧情才将高常在安置在左昭仪宫内,委屈是必然的,但全无性命之忧。”到了杯温水递进对方手里。 贞贤接过杯盏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角继续问道,“照这么说,万岁还是在意我们主子的。公公以为,主子还有机会得到万岁的恩宠吗?” “咱家说不好,这要看造化了。”书女从此销声匿迹尚有可能,相反,对方若是有了下落,万岁怕是再也想不起那高欢儿了。 军营里升起了袅袅炊烟,几名亲王将帅还在中军帐内研究作战方案。此次出征计划舍弃辎重,轻骑出击。预计兵分四路:由乐安王拓跋范、建宁王拓跋崇各率十五名将领从东路进军;乐平王拓跋丕督统十五名将领从西路出击;拓跋焘本人率军自中路迎敌;中山王拓跋辰督统十五名将领作为后援。另外,琅琊王司马楚之亲帅一支军队督运粮草作为后续补给。各路大军兹定于九月初在孤山集结,初六吉日发兵漠南。 时至晚膳,大帐外燃起了熊熊篝火。大帐内觥筹交错;百十名将领对酒当歌的时候,唯“冬瓜录事”还在为琅琊王的指示奔波。 “木兰花——木兰花!”胖手一撩门帘,将圆乎乎的脑袋探进了医帐。 雁落羽正极其享受地品味着野菜团子,被身后喊魂的大嗓门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咽了几口吐沫依然无效,急忙抱起破烂的瓦罐连喝了几大口。拍着胸口顺了顺气,迎上前来问道:“录事大人找小的有什么事吗?” “皇上他老人家今晚与众将士同乐畅饮,来大营时偏偏没带内侍。御帐里的物件堆得像一团乱麻,王爷令你这当女娃儿养大的帮忙收拾一下。” “啊?”假小子霎时慌了神:惹不起,躲都躲不起吗?要是被那家伙发现她躲在军营里,八成会掐死她,“这个。。。。。。不太好吧?”面露难色,慌忙找了个借口“小的这副长相本来就像个宦官,我可不想被弟兄们当成笑话。” 录事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去吧去吧,兴许是百年不遇的大好事。万岁爷万一相中了你小子,从今往后你可就步步高升,飞黄腾达了!” 小嘴不饶人,不甘心这样被人羞辱,“大人取笑小的没什么,怎么好拿皇上开玩笑呢?被人听到了,可是杀头之罪,说不定还会被灭了九族!” 对方脸色一沉,骂骂咧咧地恐吓道:“臭小子,军令如山!王爷让你去你就去,少他妈废话!爷忙着跟兄弟们喝酒去,完不成任务当心王爷灭了你全家。” 军令如山倒——愁死人了! 小女人两条腿一个劲儿的打颤,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趁那家伙还在中军帐里大碗大碗地灌酒,赶紧去把御帐里收拾一下。另外,还得把他临睡前的准备工作一并办妥,免得中途又因为什么烂事传她侍驾。 第155章 暗香盈帐疑似伊人 几番考量,雁落羽终于憋足一口气踏进了御帐。暗自庆幸里面的东西并不多,除了筵席、毡毯、貂裘,剩下的只有几本书籍和整套的笔墨纸砚、杯盏茶碟。 轻车熟路,三下五除二便将帐内收拾得舒适妥当。取碳烹茶,点燃熏香,将架在帐外炭火上的铜壶拎入帐下注入放有中药和香料的木盆里;铺就筵席毡毯,转身将行案上的《淮南子》搁在枕边,长出一口气,急不可耐地冲出帐门。 开怀畅饮过后,拓跋焘觉得脑袋有些发闷。归途中脚步踉跄,不停说服着伴在身旁的乐安王拓跋范,“朕没醉,只是累了,皇叔不必担心。” “臣得把万岁送进御帐,替万岁烧水铺床。”一脸不正经,全然是一副玩笑的口气。事实上,叔侄俩年龄差不了几岁,从小一起和尿泥长大。百无禁忌,知道这皇帝侄儿不会怪他,“万岁该把宗爱带来,夜里也好有个贴心的人。” 拓跋焘打着酒嗝望天兴叹,“唉——人言可畏啊!”别人议论议论也就罢了,连他这小皇叔也误会他。想起来就一身鸡皮疙瘩,他真不记得自己曾宠幸过宗爱。原本是空穴来风,如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透过黑漆漆的夜色,远远看见一袭羸弱的背影,用力挤了挤眼睛,以为自己纵酒过度,产生了幻觉,“皇叔方才看见那里晃过个人影吗?”扬手指了指魅影闪过的地方。 “哪儿来的人影啊?臣没看到。”酒后心不在焉,误解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大营中绝对安全,万岁就别疑神疑鬼了。御用亲军早已在帐下恭候多时。待万岁入了帐,便将御帐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保证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呵呵,烦劳皇叔操心了。”心里的秘密无从倾诉,孤家寡人,大概是他眼花了。 侄叔俩一前一后踏入帐门,拓跋焘轻轻扇动着鼻翼,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跟在身后的小皇叔抢先了一步,“琅琊王这马屁拍得下了功夫,我还当他是个粗人呢。” 拓跋焘并不关心这些,四下打量,微微攒起浓眉,“皇叔闻到什么怪味儿没有?” “怕是薰炉里的香片。” “不是。仿佛有股子女人的味儿。” “万岁怕是想女人了吧?方才出宫一日而已。军中寂寞,这事儿臣可没有办法。” “呵呵,朕不过是开个玩笑。累了,皇叔也早些下去安歇吧。”目送着拓跋范出了帐门,心里自言自语:他的确是想女人了—— 但不是每个女人身上都是一种味儿,就像他的奴儿。。。。。。 可能是酒精作祟,忽然觉得十分凄凉。解下沉重的铠甲,疲惫地盘坐在行案旁。杯中的茶尚有些烫手,浅浅抿了一口,望着案头的笔墨纸砚,眼中忽然弥漫着浓重的疑惑—— 行案上文房四宝的陈设竟与宫中如出一辙,琅琊王帐下有人留心过他的御案陈设吗? 四下打量,床头的《淮南子》,盆中加了中药和香料的热水。。。。。。忽然感到一丝恐惧:若非近身内侍,何人能将他的饮食起居了解得如此透彻? 此人该杀! 堂堂天子怎能容他人这般肆无忌惮地窥测他的隐俬?琅琊王这马屁果然拍得“舒服”,一不小心就拍到了马腿上。霍然起身,对着帐下扬声大喊,“来人啊!” 亲军校尉阔步冲入帐内,“万岁有何吩咐?”双手抱拳,跪地参拜。 “传琅琊王!”狼眼微眯,若有所思。见侍卫应声奔向帐门,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慢着——”躬身拿起枕畔的《淮南子》,朝转头的校尉轻轻摆了摆手,“算了。时辰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忽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是她吗? 不由联想到飘落在苇草上的秀发:剪断了头发,莫非。。。。。。 见鬼的想法! 八成是醉了。 那样娇媚可人的病弱佳人可能混入军营吗?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她是个女的。可不怕一万九怕万一,此时不宜打草惊蛇,还是先证实一下再说吧。 会是那名军医吗?隐约记得录事说,对方是被爹妈当做女娃儿养大的。起身披上貂裘,熄灯出了御帐,诧然一愣,黑压压的一片人马将御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行,这样出去动静太大,弄不好会把军营里弄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不急于一时,人若真在营中,见面只是早晚的事。女子入营乃是诛灭满门的重罪,万一是她,难不成又要死于他的刀下?大战在即,他需给将士们一个交代,何况也未必就是她。。。。。。 反复思量:小心使得万年船,来日方长,入帐就寝吧。 第156章 巾帼须眉无赖敲诈 翌日,新军骑兵奔袭演习,大营开拔,第一时间奔赴军团集结地——孤山。军医“木兰花”授命跨上了马背,巾帼须眉的戎马生涯就此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了。 身下这匹刚生产不久的蒙古母马还算听话,论及身型远没有温哥华跑马场里的纯种马那么英挺高大;当然,也没法跟皇帝老子那匹大宛进贡的汗血马相比。 记得欧洲某位被成吉思汗铁骑蹂躏过的教士泄愤似的评价:一群矮子骑着狗扫平了欧洲。从而想起席乔政曾经告诉过她,中国常见的蒙古马虽然不那么中看,却有它独特的优势。 这种马身材矮小,奔跑速度慢,跨越障碍的能力也远不及欧洲的高头大马。但是蒙古马是世界上忍耐力最强的马,对环境和食物的要求是最低的,无论是在亚洲的高寒荒漠,还是在欧洲平原,蒙古马都可以随时找到食物。 蒙古马具有超强的适应能力,可以长距离不停地奔跑,而且无论严寒酷暑都可以在野外生存,同时可以随时胜任骑乘和拉车载重的工作,这正是中国传统的好马最终全部被蒙古马取代的原因。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了这匹母马作为出征的坐骑,但愿这温顺而坚韧的生命能给她带来好运。 事实证明,业余骑手就是业余骑手,跑不出三十里就开始觉得腰酸腿疼。骑马需要挺腰夹跨,是西方上流社会十分流行的减肥运动。可惜她实在没什么肥可减,过于瘦弱反而缺乏充沛的体力。头晕眼花,大概是血糖太低,担心再跑十几里路就会一头从马背上栽下去。 轻扯缰绳,马蹄的速度渐渐放慢,羸弱的身影夹在队伍中间不断下沉,直沉到万乘马队的末尾。 老天啊,她打算开小差当逃兵了,再不然就切腹自杀算了。 郁闷之时,忽然被身后清朗的男声吓了一跳。稍稍侧目,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活埋掉。真真是冤家路窄,居然被奉命押后督军的司马宝胤逮了个正着。 男人策马扬鞭紧追上来,两匹马儿转眼间并驾齐驱。耳边蹄声隆隆不得不扯着嗓门大喊,“怎么是你?简直是胡闹,若被人告发性命难保!” “拜托你现在就一刀砍了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雁落羽紧皱着眉心,可怜巴巴地转头哀叹道。 “你——让我该怎么说你好?”沉思片刻,严肃地呵斥道,“走,这就随我去见万岁!” “我才不要见那个混蛋呢!” “放肆!” “就放肆!你再逼我,我就说是你把我藏在司马氏的私家军营里。拓跋焘在这方面要多小气有多小气,我死不过死一个,拐带书女你得赔上一家人的性命!” “御前书女本应知书达理。你,怎么如此刁蛮?”小女人此时给他的印象与之前判若两人,上次是温柔娴静,这次是无赖泼皮。 “我这人向来蛮不讲理,你得答应替我保密!”跟这类迂腐的男人没法讲道理,顾不得淑女了,不刁蛮混不下去。 “知情不报一样是灭门重罪,宝胤宁可坦白澄清。”心里明白,事情棘手本该秉公处理,怎奈女不坏男不爱,这小丫头任性起来有种让人束手无策的魅力。算他司马宝胤倒霉,谨慎半世,这次横竖躲不过一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一路,无形中分散了注意,碰巧缓解了征途中的疲惫与压力。临近目的地时,一双马儿早已被浩浩荡荡的马队落下了老远,忽然听到前方冲锋的号角。 宝胤军命在身无力争执下去,终于还是答应暂时替小女人保密。心中起伏忐忑,说不清是被对方的恐吓唬住了,还是本身就舍不得将她交出去。。。。。。 千军万马驰入孤山脚下的开阔地带,渐渐放慢了速度,为首的将领们左顾右盼,试图寻找合适安营扎寨的地点。断后的马儿相伴小跑,司马宝胤再三斟酌,谨慎地说出心里的想法,“为了避免其他兵士察觉你的身份,只好委屈你与在下同住。哦,‘贤弟’不必顾虑,相识一场,你该信得过宝胤的人品。” “会被砍脑袋的!”即使对方真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行。因为这个,太医陆逊被阉了,宗爱再也没去过惊鸿轩探望她。那个小气鬼连太监都不能容忍,能容得下一个“设备齐全”的大男人吗? “就是怕被砍了脑袋才要你住在本官帐下。跟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住在一起,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说不准还会遭人轻薄,太危险了。”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他是在考验自己的心性吗?面对她,他还没等坐怀心就已经乱了。好在对方是当今万岁的禁宠,每当想到这个就像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不得不承认,每个男人的本性里始终有其丑恶的一面。他司马宝胤骨子里也并非什么谦谦君子,不过是长于权衡,软的欺硬的怕。她若是一介庶民的妾婢,他保不准也会横刀夺爱吧? 第157章 奴扮学者君吃干醋 琅琊王一声令下,上万大军在孤山脚下扎下大营。诸多战友们忙着搭建帐篷的时候,“木兰花”却在痴痴回味着沿途错过的奇异风景。。。。。。 “木兰贤弟,喝口水吧!”司马宝胤解下腰间的银壶,拍了拍“假小子”的肩膀。 “胤哥哥,刚刚在路上见到许多貌似火山的小山包,喏,这里还能随意捡到这种裸露变质的火山岩。”面对地质奇观,小女人对自然科学的探索兴趣再次被激发出来,说着话从地上捡起一块赭红色遍布孔眼的浮石碎片。脑袋里刹那闪过喷发中的威苏维火山和失落的宠贝古城—— 我的天,但愿立在几十里外的那些不是活火山,睡在滚烫岩浆托起的薄弱地壳上会让她感到兴奋与不安。 “火山?”宝胤一脸疑惑,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想来不解也是必然的,中华大地有史以来就未见火山喷发,因而翻遍古籍也少有关于火山的记载。 落羽想了想,换了个靠谱的说法,“哎,附近有温泉吗?”凭常识,有火山活动的地方地热资源一定相当丰富。 “高柳郡内随处可见。”温和一笑,伸手指向来路上的小山,“宝胤官卑职浅,平日里有的是时间。曾协好友郦范爬上去探游过那些小山。山顶凹陷,坑中有湖,湖南北宽三几十丈,东西宽约丈许,深不见底,水温甚高。” “越说越靠谱,这种类型的小山包多半就是火山!中国有本很著名的古书《水经注》曾记载过关于火山的事,你没有读过吗?”她本人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是因为“失落的庞贝古城”才在西蒙弗雷泽的图书馆里随便翻到一眼。 “《水经注》?从未听说过。”无奈地摇了摇头,很少能听到一名小女子说起如此怪异的话题。 “有机会一定得找来看看,很有参考价值。”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见地高深的科研学者。殊不知《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正是那东宫给事郦范的儿子。别说是那本颇有价值的名著了,就连郦道元本人都还没有出生呢!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哎,不说这个了。附近的温泉怎么样?” “怎么,想沐浴了?那边,孤山脚下的那片林子里就有泉眼。”善解人意,一语道破天机。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片柳林。 “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矢口否认,沐浴是很私密的事情。倘若真的要去,也得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摸摸地溜出去。 “呵,忍着吧。身在行伍,就该慢慢习惯做个‘臭男人’。”讲话向来点到为止,殊不知话说一半害死人。林中那口泉眼乃是御用专属的沐浴温汤,藩王将帅和普通的士兵若想洗去一路风尘,只能依照官阶等级的高低去下游、再下游、下下游宽衣解带。 拓跋焘尚在马背上指点江山,神情傲慢,却看得出是在说笑调侃。数十名亲军在身后迅速地搭起了御帐,伴在身旁的乐安王拓跋范望着山脚下的柳林低声笑谈,“万岁被人伺候惯了,沐浴时要不要找人陪侍?臣派一百名亲军护驾,先用黄帐把那片林子封了。” “黄帐,太惹眼。。。。。。”黄金面具被夕阳染成了暖红,轻蔑地唇角挑起淡淡地嘲讽:不只是惹眼,是过分惹眼!挂起来十有八九会招来冷箭,不挂它的时候反倒安全。 虚虚实实,挂吧—— 挂着的时候,里面是一出“空城计”;摘下来之后他单枪匹马潜入林子里。附在小皇叔耳边说明了心里的想法,到时候如何调开亲军给他落个空子,就全权交给对方安排了。 翻身下了马,走向即将完工的御帐,看见那些堆在帐外的书籍和行李,忽然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趁此入营巡查的时机刚好可以见见那名军医,甩了甩手里的马鞭仿佛随意问起,“医帐何在?朕想去视察一下。新招募的军医过分年轻,朕担心此小儿缺乏救死扶伤的能力。” “这个臣可不清楚,万岁得问琅琊王。” “不必了。等下换身便装,陪朕在这大营里随意走走,暗中探探众将士出征前的反应。” “将士们此时都在忙着安营扎寨,况且还饿着肚子,万岁稍安勿躁,用过晚膳再去不迟。” 拓跋焘没再多说,认同地点了点头。心永远不能像脸一样平静:希望是她,又害怕是她。昨夜里辗转反侧,原本单纯的思念掺杂了重重疑虑。 莫名针对那个司马宝胤,昨日琅琊王令他下去找人,对方返回时却报“军医出诊”。不由想起对方曾在浑水边英雄救美的风月佳话,会不会是别有私心啊? 奴儿,但愿你记得自己的身份。若当真藏在这军营里,千万别和那家伙扯上什么关系。。。。。。 第158章 夜宿孤山平泉媚影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割肉钢刀。明知戕害身体,男人们却宁可死都不会放弃。 三分饱,七分醉,酒精暂时麻醉了绷紧的神经,拓跋焘心里暗自庆幸:人生除了血腥的征途毫无乐趣。恣意忘形时不能纵情纵欲,好在还能纵酒。 举杯干了银碗中的烈酒,半闭着深眸即兴高歌:“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熊熊的篝火映照着轮廓分明的脸庞,以为自己大概是醉了,唱起这支熟悉的歌,满脑袋都是那奴儿的倩影。 众人齐声跟唱附和,盘坐在一旁大嚼生肉的拓跋范忽然凑近皇帝耳边说:“众将士皆在此把酒狂欢,臣已命亲军从山脚下的柳林外撤去。万岁不如趁此时去温汤沐浴,松松筋骨,也好早些就寝。” “嗯。”拓跋焘轻轻点了点头,身子发软,一手撑着小皇叔的肩膀站起身,斟满碗里的酒对着不远处的琅琊王和诸位将领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喝酒!今夜不醉不归。朕累了,先回帐就寝了,诸位继续。”披上厚重而闪亮的貂裘,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去。神情迷离,身后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抱着同样的目的,待在营帐中躲清净的雁落羽也看准了眼下这个难得的时机。司马宝胤参加今晚的patty前,特意找了个理由嘱咐她留在帐下。篝火边人多眼杂,担心会有人看出她是个女人。 跟随马队奔波了一天,尘土飞扬,身上又热又粘。此时不闪更待何时?等司马老兄回来,她还出得去吗?她“应该”做个臭男人,可她根本就不是男人,再说,作男人也未必很臭,比如。。。。。。 隐隐忆起那抹淡静的菊香,该死!居然又想起了他。半生误我是痴情,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啦! 踮起脚尖,鬼鬼祟祟地钻出帐篷。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飞也似地冲向山脚下的柳林。所有的男人都在忙着胡吃海喝,这个时候林子里最安全了。更重要的是,傍晚时林边挂起了黄帐,那个混蛋已经洗过了澡,不必再担心被他撞上。 冤家路窄,一个从东来,一个从西来。夜黑风高,林中阴风阵阵,雁落羽不免有些害怕,一只手紧紧压着急促起伏的胸口,一只手轻抚着手臂上竖起的鸡皮疙瘩。 半醉半醒的拓跋焘对野兽和鬼神麻木不仁,这辈子还从没见过比他那满朝文武更恐怖的东西。慢着!或许有——尽数天下,当属女人这玩意最最恐怖! 纵横天下,气吞山河。他可以轻易统辖数十万大军,却对圈禁在宫闱中的那些女人束手无措。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老天造女人天生就是为了折磨男人的。 碰上让自己着迷的就更可怕了,英雄气短,恨不能终日与其粘在一起,倾天下之力结佳人之欢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月不见相思成疾。心里装满了佳人的影子,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开疆辟土,弄得你全然没有一点心情。 夜静山空,隐约听到前方淙淙的流水声。微弱的星光映照着一处雾气飘渺的林间空地,想必那里就是泉眼。 雁落羽远远看见一块漆黑的大石立在泉边,上面刻着几个朱红的大字,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的内容。 像一只兴奋的小鹿踏着轻快的脚步奔向泉眼,靠在湿漉漉的大石上。望着绵绵的泉水流去,恰似心底情恨悠长。。。。。。 大石的另一侧,男人终于停下了懒散的脚步。周身燥热,头晕目眩,只想尽快洗去心底肆意流泻的郁闷与悲哀。酒精作祟,反应不免有些迟钝,宽衣解带的手指明显不听使唤,薄唇边泛起一片浅浅的自嘲。 扬手摘下面具,仰望繁星点点的深邃夜空。一颗流星在刹那的灿烂过后骤然陨落,就像是转瞬即逝的爱情。颓然低头,忽见草丛里蹿动的小兽,漆黑的夜色难掩脊背上银白的毛色,紧追了几步,诧然消失了踪影,疑惑: 是不久前见过的那种白毛貂鼠吗? 耳边忽然响起哗哗的趟水声,猛回头,敏感地盘问:“何人?” 隐在水雾中的小女人大惊失色,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紧缩着赤露的脊背稍稍转回头,正对上男人如狼似虎的利眼。情急之下心一横,憋足一口气蜷身沉入温暖的池底:老天啊,怎么会这样?大半夜的不睡觉,呆在这里撞鬼啊? 拓跋焘揉了揉酒后干涩发热的眼睛:又眼花吗?刚刚那貂鼠—— 多半是喝醉了,胡思乱想。 踩着丢在草地上的军装晃晃悠悠地奔向湖边,一边跑一边踢掉靴子,褪去衣衫,急不可耐地冲向池心。。。。。。 第159章 醉语情深真爱无形 “落羽。。。。。。落羽。。。。。。”拓跋焘透过飘渺的迷雾四下张望,神情失落而狼狈,暴躁的嗓音泄露了内心的焦虑,“出来!听到了没有!” 良久不见动静,撩起泉水狠狠洗了把脸,棱角分明的下巴簌簌地淌着水:不会看错!他没有醉,他明明看到了—— 那只貂鼠。。。。。。 她就在这池中!他信,他掌心的银鼠回来了。 静等!他不信她真能化作一条鱼儿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薄唇微微地动了动,眼神飘忽而出离。 藏在水中的雁落羽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憋气太久急待释放,轻轻朝水面吐出一串飘渺的气泡。再待在水里,肺就要憋炸了,可一旦出去,又该如何面对他? 听对方那声夜叉夺命似的暴吼,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吧? 头晕目眩,随时面临窒息的危险。与其活活憋死,倒不如试试逃跑。万一被对方抓住,干脆指着他鼻子把心里的不爽统统倒出来,之后要杀便杀要剐便剐,随他便吧! 半个脑袋缓缓浮出水面,男人高大的身躯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好在有夜色与雾气的遮挡,小心翼翼地移向他的身后,天神般壮美的宽肩再次勾起了心头的爱与忧伤。 想他—— 却又迫切地想要避开他。情根不除,尘不可出,她不愿再以伤痛作爱的代价。事过境迁之后,她终于明白有些男人是不能爱的。心情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小心翼翼地移向来时脱下衣裳的地方,动作极轻,生怕弄出一丝动静。。。。。。 拓跋焘猛一转头,俯看的视角当下锁定了女人变色的花容。一轮细弱无声的水波暴露了她的踪迹,刚要开口质问,女人纤长的双臂半掩着丰盈的胸口撒腿就往岸边跑。甩开大步追了上去,强壮的铁臂狠狠环住女人柔弱的腰身,纠缠厮打,水花四溅。。。。。。 “啊——”单薄的身子顺势一仰,软软地嵌入他蛮横的怀抱。钢铁般的肩臂坚强得让人窒息,却又温暖得让她难舍难离。 久违的体香扑鼻,拓跋焘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似醉半醒之间,压抑已久的情慾像冬眠醒来的蛇悄悄地抬起了头。跋扈的唇如爆虐的铁蹄在如玉的侧颈上留下一串暗红的印记,大掌固执地搬开她护着胸口小手,巡视着他专属的领地。 庆幸,不论她是人是妖,那道封印还在,就像立在边境的界碑宣誓着从属与占领。两座挺拔而诱魊的山峦被紧紧包裹在掌心,沙哑的嗓音加杂着急促的粗喘,“不准你再离开半步,朕会生生世世把你捧在掌心!朕是你的主——你的天王。”若非真的醉了,他万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佛法无边,他分明已经屈服了。 小女人身子骤然一震,被爱欲灼烧的灵魂如眼中的泪水一样欲罢不能。 不要!稍一回头,就会再一次跌入无尽苦海,这个男人身后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江山、社稷、万民,还有万寿宫里的上万个女人。。。。。。 抛开情感纠葛。男人呼吸时蒸腾的酒精,忽然使她注意到了那些迷人情话的另外一层含意。他承认自己是佛门护法?真的喝醉了!这个男人若不是醉了,这辈子都说不出一句动听的话。 天底下有一类男人并非不擅长奉迎讨好,而是不愿意亦或不屑用语言表达。想起卡莉的话:爱神被湿婆眼中的火焰化为灰烬,唯爱无形,感受真情,唯有用心。 爱神被焚化,并不是否定爱情的存在,而是告诉人们“爱”是看不见莫不着的东西,只存在于两人心神相通的意念里。 年轻的女孩子总希望男朋友常伴左右,对她爱不释手、言听计从。换做一句时髦的话:你要爱我,宠我,关心我,照顾我,不许欺负我,我不开心的时候你要哄我开心,我被人欺负了你要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我。。。。。。。 这些都只是爱情呈现出来的“相”,就像悬浮在空中的水气在阳光下投射出的飘渺暗影。具备这些就是爱情吗?不一定!没有这些就不是爱情吗?也不一定。 天性虚荣的女人很容易就会被这些讨喜的现象蒙蔽,妄自沉迷,选择了错误的伴侣交付出自己。之后,摇尾乞怜的哈巴狗终于变成了穷凶极恶的藏獒,恍然发觉自己当初有眼无珠。 更有一些自以为高明的女人,仅仅用钞票、洋房、豪车作为衡量爱情的一般等价物。种下一个歪曲的因,注定要结出一个扭曲的果。换位思考,男人用钞票就可以满足一个女人的欲求时,还有必要为你劳神费心吗? 用钞票去慰藉女人的不爽比坐下来抱着她贴心安慰省事得多! 心比较难分,但钱很好分。当男人有了足够的钞票去满足n多个女人恶俗的欲求时,“小三小四小五”自然就产生了。 别怪男人薄情,这个白痴的男人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在他心目中就连与他相伴终生的妻子都是冲着他的钱来的。对那颗市侩的脑袋来说,五个女人就等价于五幢别墅,五辆tt,外加五张附属卡。男人好色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说到底是道德的恶俗和女人的痴愚纵容戕害了他。 而身后这个将她圈在怀里的醉鬼就是典型的代表,生在父权社会统治阶层的最顶峰,他可以无节制地满足过剩的色欲,却从没有机会去享受自由而纯美的爱情。后宫佳丽无数,不是供奉神明的祭品,就是政治联姻的产物,而他,只是个被权利肆意纵容的大孩子而已。 第160章 缱绻如梦佛智圆融 久违的欲望在男人邪魅地挑逗下徐徐升温,沉睡的卡莉在燥热的身体里张开了妖媚的眼睛。肉紧的酥麻随着剧烈搏动血脉向四肢百骸蔓延,女人的后脑枕着坚实地胸膛轻抬迷离的眼帘,“佛狸,我。。。。。。我不属于这里,也不想被当做奸细。。。。。。求你,放了我。。。。。。不然就杀了我。”吃力地推拒着肆无忌惮的指掌,泪光闪动,却无力逃脱。只剩下苦苦地哀求,凄然落下一缕温热的泪。 拓跋焘满心自责,可他不会对着一名女奴认错。不晓得自己之前都干了些什么,把她的彻底心伤透了? 悲悯与忏悔熄灭了腹下狂燃的欲望,夹紧臂弯小心翼翼地将她裹在怀里,生怕只是个梦,一转眼就会逝去。 焦灼的目光扫过女人凄怨的泪眼,一声悠长的叹息,紧闭着刚毅的薄唇缄默无语。。。。。。 雁落羽很意外,他会因为她的泪水和乞求停下来。耳边渐渐舒缓的心跳像来自云端的佛鼓震荡着她绷紧的神经。怔了片刻,忽然间抽噎起来,“呜,好安稳。。。。。。抱着我,佛狸,抱着我。。。。。。”她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也知道这一夜很快就会过去了。明知道没有结果,却还是被贪婪的卡莉蛊惑。困惑:永恒是什么? 大掌托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拇指压上抽泣颤抖的樱唇,锁定凄迷的泪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要再哭了,朕会心疼。落羽,随朕回宫。” “雁落羽已经死了——”她别开脸,回避那缕多情目光的纠缠,“是的。你不是赐给她一口大红描花的棺材吗?浊世冷暖,生者执情。生死不过是一扇门,好容易得到了解脱,为什么要回去呢?” “自朕从道清修以来从不说佛,今夜破例。”苦笑一声,貌似并不赞同对方的观点,“呵,醉了,全当是一场梦境。若生死只是一扇门,站在门内和门外又有什么区别呢?一场痛苦结束了,不过是投入了另一场痛苦。佛说:诸漏皆苦——一切情绪都是痛苦。如果相信有某些纯然愉悦的情绪,你就不是个真正的佛教徒。” 怯怯地瞄了眼男人庄严而淡静的“夜叉脸”,斗胆评价:“现在看来,你比我更像个佛徒!”要是她记得不错,他的书柜底层藏着大落的经文。 拓跋焘淡淡自嘲,拥着女人的身子没入温热的泉水。“阿育王发愿弘法,佛道东传。然众生福报不及,悟性浅薄,不堪受用佛陀的真言教化,误将悉达多当做了超越天地造化的沙门‘胡神’。 那些急功近利的沙门过分渲染神迹,愚弄甚至扇动贪婪而愚昧的百姓。然而佛陀本人曾说,信徒不应该崇奉他个人,应受到礼敬的是他所教导的智慧。 我拓跋氏世代佛徒,而国中某些素有野心的沙门高僧则运用‘去病消灾’、‘转世福报’、‘有求必应’等等直叩人心贪欲的神迹笼络人心,胡教势力历经几代,已逐渐渗透到了朝廷各个阶层。那些达官贵人嘴里念着‘空性’、‘涅槃’全然不解其中真意。 而那些真正领悟了佛法精髓的高僧大德,有痴愚的信众做为根基,又因为毕生所学的如来智慧而具备了超长的策反能力。今又与朝廷内的贵族势力亲善,令朕每疑沙门为贼。” “所以,你就扶植中原儒道两家的势力来防止和尚扇动太子谋反?”雁落羽自知失言,赶忙捂住了小嘴。 “呵,不笨;可惜是个小女人。”扬手拂过她圆满的额,心中喃喃自问:她对“太子谋反”一事直言不讳,怎么可能是晃儿的眼线呢?释然一笑,接着说道,“除此之外,朕也可以像先祖那样继续礼敬沙门。自魏晋以来,中原百姓早就习惯了虔心朝拜,诸事求佛。可一颗清净的心告诉朕,一个充满了伪佛徒的世界,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口念弥陀的未必真信佛,你这种平日里对佛祖菩萨不屑一顾的,却超然领悟了!若见此相非比相即见如来,你的‘无相神功’果然练到家了。”真人不露像,露相非真人。服了。 “佛法与世法本来不二法,心善是菩提心恶是夜叉。佛法本身是从智慧而生的世俗真理。所以说,佛法世法不二法。真佛徒本身最关注的是智慧,而非伦常与道德这些界限含糊的问题。而最终归结为,是什么人再驾驭这种智慧。明晰佛智,需要具备一颗‘正见’佛心。所以佛说:心正修邪法,邪法亦正;心邪修正法,正法亦邪。” “就是因为这个,许多真正有修为的罗汉就不拘泥于戒酒戒肉等等量化的形式,而会利用自己所学的智慧去解决问题,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也就是说,具备圆融佛智和正见佛心的人未必非要剃了头发,或者刻意声称自己是佛徒。” “菩提乃是觉悟。从某种意义上讲,昔日华夏诸子百家都可以称之为菩萨。其中又以老庄之学最为博大精深,与悉达多王子的觉悟有诸多心意相通之处。就其智慧本身来讲,朕学佛还是学道又有什么差别呢?换身装扮,改个名字而已。”宠溺地吻上她的肩头,嗅着幽幽的体香轻笑道,“佛陀以王子的尊贵,舍弃了舒适而奢华的宫廷生活去山野间寻求证悟,单单是为了念经打坐,消除恶业和超度死者吗?比起死后往生的事,人更需要明白怎么活。” 第161章 爱情与自由的取舍 借着微弱的星光,雁落羽第一次被那张一半是祥和,一半是狰狞的脸震撼了。卡莉说,在最高的统一中没有善与恶。是与非,对与错圆融共通的时候,他就成了佛。明晰了佛的真谛,他不再需要佛法了,那些佛经像一堆废纸一样被永远地丢弃在柜底。。。。。。 “忽然觉得你像一只寄生蜂,从里面吃掉了松毛虫,毫不留情地丢弃了缺乏营养的外壳。”钦佩,但不像是赞美。无奈,她只能想到此类不怎么美好的比喻,就像席乔政当初说的,离开了实验室她一无所知。 “佛法乃是抵达极乐彼岸的船筏,一旦上了岸,留它何用?佛说:遇佛杀佛,就是这个道理。” 心底忽然升起一抹欣喜,仰视着那夜色一般深邃的眼睛,“佛狸,要是我没猜错,你已经找回了自己。”半个灵魂说不出这样圆满的话。然而像她这样的“凡夫俗子”,大多都只具有半个灵魂。人们习惯了用过多的精力去争执善恶、对错,而忽略了矛盾背后隐藏的东西。 她也算个佛徒,却没有高深的修为,对于是非对错有很世俗的标准。譬如,一个男人如果爱她,就不能同时爱着其他的女人。永恒和忠诚是爱情最基本的特征,这事儿不论佛说什么都没有用! 拓跋焘一脸温存,拂过女人剪了大半的秀发,“上一次是为了止血,这次又是何苦呢?” 媚眼中漾起一片浓重的哀怨,沉沉地控诉:“这次一样是为了止血——止我心口的血。” “恨朕吗?”一手捧起对方的脸,问得很郑重。 “恨!”不假思索的回应。 男人欣然点了点头,浮起一脸欠扁的满足。。。。。 爱的背面不是恨,渴求而不得才会恨。从某种意义上说,恨常常是由爱转化而来的,比爱更强烈、更疯狂的情愫。相反,平淡与漠视意味着真正的结束。 当一个女人含着绝望的眼泪对你说“我会恨你一辈子”时,她的心已经属于你了。占有了,还有必要计较爱或恨吗? 佛说:爱是贪,恨是嗔。贪不到就嗔,这就是人! “该死,收起你那见鬼的笑脸!虽然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好在还懂得控制自己的行为。”落羽忽然间有些恼火,感觉自己像个供人取乐的小丑,“今晚不过是场梦,你醉了,而我在你的梦中。明早酒醒的时候,这场梦就结束了。感情是场噩梦,而我会离你远远地,继续守着清净。” 持戒是最好的办法,理论上说,她可以像戒除烟酒一样戒掉他。然而,有一种男人就像毒品,一旦沾上就很难戒掉了。人有贪欲,习惯了攀比,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到一个比他更睿智,更强大的男人吗? 在她曾经的那个世界里,又有多少女人与她面对着同样的困惑?明知道对方是个不思专情的种马,却又依然忍不住去爱他。无奈,太优秀了,放眼看不到比他更优秀的。或许,是评价的标准有问题吧? “你以为你能吗?”她大概忘了,他除了是她的男人之外,还是皇上。不论从君臣、主仆,还是夫妻的伦常来讲,他对她的行为都有绝对的控制权。如果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爱他,这场仗她永远打不赢。爱情远没有“君子好逑”那么温情,不过是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他并不觉得怎么有趣,但也不介意陪她玩下去。 小女人忽然间转回身,扬起一个迷死人不偿命地娇笑,“诸法无常,机缘之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她能从一千几百年后飘到这个见鬼的地方,机缘这玩意就是无常,“你的优越感来源于绝对权利,以为天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制约你。而没有人能够驾驭和善用绝对权利,只要是人,心里就有贪婪、嗔恨、执着、嫉妒、轻慢,这一切的一切会让你感到孤独和恐惧。所谓高处不胜寒,你比任何人都渴望知音、伴侣,而为了维持这种关系,你注定得牺牲一部分自由。” 男人的低吼,轻易打断了她的得意,“朕不会为爱情牺牲自由!”别说是帝王,就算是贩夫走卒的自由也不该被女人束缚着。如果今晚睡在什么地方都要受到女人的管制,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所以,你那不是爱情,是枷锁!如果没有对错,那伦常、忠贞算个狗屎!”用力撕扯,愤然挣脱他的怀抱,“拓跋焘,你永远成不了佛!你太自私,太傲慢了。一个不愿意施舍的人,永远不可能得!”疾步冲上岸边,顾不得捡起草地上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头也不回地奔向大营。 霍然起身,气急败坏地追上岸边,暴躁的大喊,“雁落羽!你混蛋!”为了摆脱枷锁,连衣裳都不要了吗?疯了,疯了。。。。。。 无奈,身为帝王他没有勇气光着屁股冲出树林。人因为名声地位而荣耀,同时也被名誉地位所累。拥有的东西越多,受到地约束越多。忽然明白,在选择拥有的那一刻,不论你愿不愿意,已经或多或少地交出了自由。 悉达多王子的宫殿里有无数华美的坐垫,他终于还是选择了菩提树下的一堆烂草。比较而言,维护丝绸坐垫要花去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而谁会为一堆烂草牵肠挂肚呢?枷锁是自己套在身上的。擦肩而过,或许对于彼此都是幸运的。 仿佛觉悟了,然而拓跋焘并没有发觉,那个女人就在他心里,并没有离开—— 情根,如此执着。。。。。。 落羽一路抽噎着逃出了树林,豪无防备地对上一双诧异的眼。神情狼狈,猛然背过身去,不禁有些难为情。 司马宝胤回到宿帐时,发现躲在里面的“假小子”不见了踪影。忽然想起对方曾询问过关于温泉的事,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误导了对方。踏夜觅芳踪,果然不出所料。人是找到了,意外的是对方居然一纟不挂地出现在前方幽暗的小路上。 第162章 被卡莉蒙蔽了真相 女人婉转而纤弱的背影,让怔在那里的司马宝胤忽然想起了许多民间流传的关于妖媚的传说。夜色将白皙而细腻的肌肤映得幽兰,凌乱的湿发犹如一卷带有粘性液体的网。不知道她是什么变的,可他知道自己注定会被眼前摄人心魄的美丽吞噬。。。。。。 “怎么——”没穿衣服?以他腼腆的个性,实在问不出口。 “被泉水冲走了。”很难让人信服,但好歹算个理由。 对方没再多问,脱下锦袍,迎上前去披在她肩头。呼吸炽热而急促,举止却端正得目不斜视,“走吧,回去再说。”直觉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对方只是找了个搪塞的理由。 落羽顺从地点了点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树林里的男人若是看到眼前的一幕,他们俩大概逃不出被活埋的下场。裹紧身上宽大的战袍,静静地跟在谦谦君子身后。进退闪躲,两人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宿帐,终于听到男人长长松了口气。 “胤哥哥,谢谢你。”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被他碰上了?”在天子专属的地方,还能碰上谁呢?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逃了出来,而自己更冒着千刀万剐的危险把她带了回来。 “嗯。”没有隐瞒,狠狠地咬着下唇。 宝胤壮着胆子,抬眼望向女人微红的眼,“趁夜离开大营,我亲自送你出去。佳人为伴,宝胤何惧一死?惹得龙颜震怒,只会连累更多无辜的性命。”再不表白就没有机会了,他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我走了就没事吗?他若找不到人,可能会做出更离谱的事情!那家伙取人性命就像踩死一只蚂蚁。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军营里这上万人马都杀死。” “不会。以我对他的了解,至少在这场大战打完之前,他不会有斩杀士兵的念头。” “你的意思是,打完了战就说不定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她心目中,那个男人从来就很阴暗,如此说来远比她想象的更阴暗。 “是的,如果不再需要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天威难测,没人能猜透他的心。”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像熟络的哥们儿一样,“耽搁下去只恐夜长梦多,换身衣服马上走。”用力握住女人瘦削的肩膀,匆匆扫了对方一眼,转身朝帐门走去。 雁落羽心中隐约浮起一缕情愫,忽然间有些恋恋不舍。感情不会地老天荒,在特定的情况下,轻易就会转移到另一个身上。或者,那不能称之为感情,只是一种心灵的慰藉。就像很多对婚姻爱情失望的女人不自知地打开了另一扇心门。无关放荡,甚至出于无心,或许只是面对失望时的一种自我保护式的反应。 然而,我们不是男人,并不期待那些肮脏下作的床戏。我们只是希望在寂寞的时候,各自端着一杯咖啡聊聊天而已。 我们也并非刻意向传统道德挑战,如果可以专情,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拥有一颗分裂的心。我们多少次试着同曾经的唯一沟通,结果,不是不欢而散,就是被对方嗤之以鼻。终于,有一个人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在恰好的地方,于是,我们学会了“不忠”。 背负着隐性的罪恶感,我们常常问自己:无关身体的背叛,算不算不忠?答案绝非唯一,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 而雁落羽不久前刚刚被“如来”醍醐灌顶:不过是取舍,根本就无所谓对错。一旦接受了最不能接受的后果,谁还在乎别人怎么说?凭什么男人可以朝三暮四,女人就不能找个肩膀靠一下呢? 貌似很有说服力,几乎为自己的觉悟而喝彩。然而,一份难得的悲悯却被卡莉本性的贪婪、嫉妒、嗔恨、自私,引入了歧途—— 真相在于,贪婪的卡莉狡黠地选择了“替代”,而非“取代”。女人“脚踩两只船”的伎俩与男人“始乱终弃”的滥情,哪个更卑鄙?正像张爱玲所说:女人真是幸运——外科医生无法解剖她们的良心。 而“替代”终究不是良药,恰似用吗啡戒除烟瘾。就像我们无聊时的一部言情烂片。即使你为戏里的痴情男猪哭得惊天地泣鬼神,家门一打开,你还是会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伺候着迟迟归来的“植物人”。 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对枕边麻木不仁的家伙感到不满,然而他才是我们真正在乎的人。我们心里无时无刻不期盼着对方有一天能为我们改变。但我们忽略了,对方同样期望我们能向他所设想的方向改变。这不是生活,是对抗,是战争。生活需要双方去收缩自己的野心,去适应,去包容。 女人的心智往往幼稚得像个孩子,即使她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依然会感性地想事情。 想象一群孩子在海滩上堆沙堡,我们咬着吸管在附近的遮阳伞下懒散的观看。孩子们争抢玩具,为了计划与分工争吵,我们对此麻木而淡漠。明知道那个沙堡不是盖来住的,那么认真干什么? 纯真的孩子是容易入戏的,而成人的清醒来源于经验与圆熟。无奈,感性之下无智商,女人的悲哀不在于男人,而在于生就深重的情根。 常常会听到某些糊涂的女人夸耀她的“墙外之爱”神圣而不容亵渎。若事实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取代”? 对方可能会罗列出一大堆阻碍两人走到一起的理由,譬如长辈、子女、地位、经济、年龄等等。可那不正正说明那份纯纯的爱只是白日里的一场春夣? 现实之中达不到的就是梦想啊! 如此,我们还有必要为了小女孩梦里的“多情王子”而患得患失吗? 是梦,总会醒。。。。。。 第163章 你的世界我的掌心 宝胤疾步躲出了宿帐之外,转头回望着帐帘内透出的灯光。为了一段注定通向坟墓的感情,值得赔上锦绣前程乃至身家性命吗? 半生谨小慎微,碌碌无为,自从遇到这个女人,一切都变了。。。。。。 焦心等待。未及帐内的女人出来,就看见迎面而来的一队亲军。为首的一个对他草草行了个军礼,高昂着下巴大声宣召:“万岁有旨,召中书博士司马宝胤帐下觐见!” 雁落羽被帐外传来的声音吓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他,平白无故地宣宝胤做什么? 宝胤自觉凶多吉少,按捺着微微变调的嗓音,扬起一脸温和的浅笑,“微臣谨遵圣谕。几位先行一步,宝胤进帐换件衣裳随后就到。”匆匆回到宿帐,扯下腰间的令牌塞在惶恐不安的小女人手上,“拿了腰牌赶紧走,直奔他鞭长莫及的地方。往南,去刘宋;往西去高车;再不然就往东,直奔高句丽。只要你人还在大魏境内,就别想逃出他的掌心。” 落羽诚惶诚恐,用力地摇着头,“不,不行!你原本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你代我受过!” 话未说完,男人微凉的唇毫无预兆地压上她的,重重一吻,猛然将她推离怀抱,“此时已是罪有应得。。。。。。走——走啊!” “宝胤!不值得!”周身战栗,像被电击了一样。泪水夺眶而出,讲话的声音随之剧烈的颤抖。 “呵,宝胤半世唯唯诺诺,终于有机会做个大丈夫了。你只当是成全我。何况,也未必是生离死别的结果。我料定他不会阵前斩将。走,走吧!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女人满眼泪光,用力点了点头,捂着小嘴不停抽噎,早已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抹着眼泪想要说声珍重,男人已迈着大步毅然决然地奔赴“刑场”。 爱情真的需要用永恒去衡量吗? 宝胤离去的那一刻,她已断然背叛了过往。 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她真的爱过拓跋焘吗?那个贪婪而自私的家伙有什么值得她爱的! 她为他哭过,为他受尽了折磨。;两人反反复复地纠缠,却不及刚刚那个男人走出帐门的一刻。 手握腰牌出了帐门,迈着细碎的脚步容入无尽的夜色:老天爷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她?每当灿烂的爱情来临时,都会像流星一样骤然陨落。 菩萨,保佑她牵挂的人儿长命百岁吧!相守并不是爱情唯一的方式,只要他,好好地活着。。。。。。 宝胤只身前往御帐,出乎意料的是传他觐见的男人并不在帐内。跟着奉命恭候的侍卫进帐跪等,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忽然间明白—— 中计了! 可除了无奈与担忧,他还能做什么? “等在大路上”是找到那个女人最省时、最便宜的方法。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走,亦或处死。 见鬼的是他给了她那道出营过关的腰牌,眼下看来不是帮她,是害她! 宝胤没有猜错,只是觉悟得太晚了。雁落羽走出营门不足五百步,迎面飞来的冷箭嗖的一声擦过耳边。仓皇尖叫,猛一闪身打了个踉跄,周遭忽然亮起了火把,步辇上的男人高昂着下巴,极度傲慢地注视着她。 拓跋焘放下手中的金弓,食指轻轻捻动着拇指上雕有饕餮兽面的玉韘(扳指的前身,用于骑射)。 四目相接,那张金光闪闪的面具忽然变得如此陌生。极度畏惧,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朕想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语调沉着,身后的银甲亲军踏着铿锵的脚步,断了她身后的退路。 雁落羽稍作镇定,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跪地回禀,“夜半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小人乃是营中军医,领了司马大人的腰牌,趁夜出营采药。” “何等药物需劳烦军医趁夜出行?”郁闷,明知对方成心跟他打马虎眼。 “全蝎。此毒虫昼伏夜出,有镇痉、止痛、解毒等功效。小的来时见前方那片山坡上砾石崚嶒,方才请命趁夜去探探。”暗咬牙根:万万不能因为这副腰牌而牵连宝胤。 撒谎不打草稿,该死!嗤笑一声,微微眯起狼眼审视着对方,“如此,不妨予朕说说这全蝎。诸如繁衍、习性之类。医书朕懂,说点朕不知道的听听。”蓄意找茬,成心难为对方。 “蝎子,是一种很专一的动物。交尾前,雌雄蝎脚须相钳,交臂跳舞;然而雄蝎一旦完成了交尾,雌蝎就一口咬死他,然后把他大卸八块,当做晚餐吃掉!”她眼下也是这么想的。对待这种男人就该像小青对待许仙那样一剑捅死他!那样,他就再没有机会变心了。 拓跋焘分明听出对方在故意挑衅:她是在恐吓他吗?那奴儿仿佛是说她想弑君!如果身边没有这队亲军,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掐着脖子质问她了。但碍于面子,算了。 半眯的狼眼如两弯利刃,努力压抑着想要冲上去xx她的欲望,忽然间拍手赞扬道:“好!果然让朕长了见识!妇人之相,蛇蝎心肠——这天底下但凡母的都不好招惹!继续说,还有别的吗?甜的咸的尽管道来,朕全当解闷了。” 对于蝎子她了解得实在太少了。如果他非要听,那好吧:“在距今三千多年前,古埃及的俄摩拉城,残暴的大军阀曼侬手握重兵,称霸一方。为此,其它部落决定联手对付他,于是发动了好几次讨伐战争,结果都被击败了。 后来得知,曼侬身边有个懂得巫术的神秘人物,她能够预见未来,帮助曼侬作战。为此,部落联盟决定派出一名刺客去暗杀这个神秘人物。 这名刺客就是后来的‘蝎子王’摩挲尤斯,他身强力壮、骁勇善战,是一名真正的勇士。但当他深入敌后准备暗杀那个神秘人物时,发现对方原来是一名美丽非凡的女子。” “后来呢?”不知为什么这么入戏,感觉就像是说自己。 “后来——在二千年后的光碟b面,我还没来得及看。不过,以万岁之圣明,结果根本不用看了。红颜祸水,女色亡国,不是他把那个女的杀了,就是那个女的把他杀了!” 忍无可忍,啪的一声拍案暴吼:“够了!来人啊,给朕拿下!” ******************************************************************************** 忽然照见了自身的执着。 佛说:不可说。这一年半载,荼蘼却一直在说。 近日,发奋精进。禅定而生慧,豁然顿悟,发现自己被“度化之心”所累,常常陷入无端的焦虑与矛盾。 其一,为了平衡发文的速度与点击推荐数量而苦恼。既然不求v,多少点又能怎么样呢?干脆写到结局一气发完。说到底是希望拖久一点,有幸碰到更多的读者,说穿了依旧是对“度化心”的贪执。 其二,自发文一路始终不曾中断更新,是怕丢掉老读者,也怕有新读者错过。依旧贪执于“度化”。 其三,原以为诸生能轻易被真挚与良善打动,怎奈网站改版后读者总体年龄组成偏小,涉世尚浅,心智未开,很难理解荼蘼在说什么。亦或机缘未到,福报不及,凡事自有定数,不可强求。 坦白的说,签约时站还未收费,几家来找,决定签本站是因为觉得这里有属于荼蘼的读者群。男女不分版,老少不分版是荼蘼最乐于看到的事,如今,连古韵和穿越都分版了。常常困惑,不知道稿件该投哪一栏。荼蘼的笔尖纵横太宽,极不适应类别的限制。碰到“敏感”词汇又会为措辞困惑。渐渐开始厌倦在困惑中度过。 渴望破执消业,却又被众亲们两年来的深情厚谊所累,不忍洒脱离去。说来惭愧,荼蘼本欲教人戒持,无形之中却陷入了执情,贪欲的轮回。 文殊菩萨引路,终于悟出佛为什么让自己端坐龛上,却一字不说。龛上的貌似神像,实则“教具”。菩萨或仗剑,或持莲,一笑拈花已说明了一切。心智圆熟,有善缘慧根的众生一点即通,福报浅薄的擂而不醒。苦恼于度化的善行,本身就是一种轻慢,一种执着。迫切地想要归于沉寂,独修禅定,安享天伦。 困惑,真的有人在为这篇文苦等吗?道理太深,感悟太多,看门道的人或有所得,看热闹的人会不会觉得挺矫情的? 索性借着这部没有太多读者,偏重于自身修悟的文,人间蒸发了。大家也不必终日被荼蘼折磨苦等了,若真的喜欢或清净修行,就安心收藏吧,数月后回来,一口气看完全文。 荼蘼说到做到,绝不妄语! 之所以说“数月”,原因在于自身也不确定此文究竟还有多少章,总之很长。包括现代部分的后续,目前的章节差不多进展了全文的四分之一。每天短短两三个镜头实在太折磨人了。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不说,阅读时若是缺乏连贯性,基本上就一盘散沙,不知所云。 《禁奴》之后,若有缘,大家还会看到出自这颗莲心的文,隐约还能发现荼蘼固有的痕迹。 数九归一,是涅槃的时候了—— 然而必须肯定,没有时近两年的执着创作,没有众位亲们的支持,就没有荼蘼今日的菩提善果。 佛说:执着为善,一心向善,是根性不足的众生最简单的修行。就像痴愚的荼蘼,执着造业而不自知。然而,造善业得善果,机缘一到,心自解脱。 成书九册,如轮回九世,方照见本性中第一朵莲。莲是百花中唯一能花、果(藕)、种子(莲子)并存的。 象征我佛“法身、报身、应身”“三身”同驻。 其姿挺展,日艳且鲜;其貌熙怡,傲然独立; 其根如玉,不着诸色;其茎虚空,不见五蕴; 其叶如碧,清自中生;其丝如缕,绵延不断; 其花庄重,香馥长远;不枝不蔓,无挂无碍; 更喜莲子,苦心如佛;谆谆教人,往生净土。 佛不是超乎现实世界之外的创世主。佛陀是史上真实存在过的异域王子。他放弃了奢华富贵参悟生命的真谛,最终找到了彻底断除痛苦的解脱之法。 荼蘼的文带给萍水相逢的亲们一缕浅浅的佛缘,或许也曾使得亲有幸跨入寺庙的门槛。以上九篇主要是“四梵行”慈、悲、喜、舍的善心修持,《禁奴》欲正佛心,浅涉佛智。 荼蘼接下来的人生就是翻翻诸菩萨的心得,学习各种菩提智。当然,读经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禅悟。 临别,赠文殊菩萨的金玉良言,荼蘼近日因它而霍然开朗: 欲望就是一种虚空的苦痛——由它虚空 欲念就是一种不息的失控——由它失控 活在念念之中不思境况——由它虚空 活着就是活在三千大千世界,悬空的钟 悟着是众生可得的智慧——悟空的空 悟着是什么都不懂的智慧——什么不懂 活着就是不可思议的敬礼,无声之中 罪是抹入不必不羁的放纵,抹顶之中 独具慧根修身可得到的智慧——净心的灯 独具善心福德的所种——幸福深深 不限时,随心意,庄严时,无心意。。。。。。 (有疑问,可以在qq群里留言。荼蘼有空会去找大家聊天。) 第164章 变味相思褪色钟情 拓跋焘斜睨着神色凛然的小女人,冲着围上前来的亲军低喝一声,“退下去!” 不愿那些粗鲁的家伙触碰她的身体,更不想被人发现她是个女的。暗自头疼:绑了又如何,锁了又如何,他能要她的命吗? 他不过是想私下里同她亲近一下,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说几句慰藉相思的话。可那个小女人却偏要与他针锋相对,当着这么多下人,他能低三下四地哄她吗? 当众折他的颜面,杀她的心都有了! 举步下了辇。虎着脸行至女人面前,竭力压抑着心中的火气,沉声抱怨,“朕——不喜欢这样的结局,”深眸光华一闪,躬身凑近她耳边,“朕要那个女巫!” “万岁恕罪。小的不是导演,您也没办法左右两千年后的影视编剧。”目不斜视,语调冰冷。 “好在朕还能左右你,”微微侧目,薄唇似有若无地掠过粉嫩耳垂,“木兰军医?” 雁落羽下意识地缩紧酥痒的香肩,侧目对望,情势暧昧之极。心跳骤然加快,忽听营门处传来一声大喊,“臣司马楚之叩见万岁!不知万岁深夜出营所为何事?”话音刚落,身材魁梧,满脸胡茬的司马老爷子便在氤氲的夜色中匆匆现了身。 拓跋焘轻合眼帘,看上去有些扫兴。无奈提起嘴角,淡淡地搪塞道:“没什么。朕一时兴起,趁夜巡查——”瞄了一眼身边的“假小子”,“碰巧遇到了出营办药的军医。”圣心暗自揣度:琅琊王晓得有名女子藏身军营吗? 今夜之计非调虎离山,乃是打草惊蛇,事先他并不肯定司马宝胤知道这奴儿的踪迹。而像她这样的女子若非什么人在背后刻意安排,很难混进军营,最直接的怀疑对象当然是司马宝胤。 结果,一场感天动地的重逢,莫名变成了一腔酸涩而苦楚的味道。期待她会自投罗网,却又隐约盼望她不要出现。不该妄断她与司马宝胤有染,却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失落感。他是至尊帝王,天下没有第二个男人可以与他比肩。她多看那个男人一眼,都是冒犯他的尊严! 司马楚之怯怯地瞟了眼万岁爷身后的“新军医”,五脏六腑随之一颤:啊? 该死!这——这不分明是个柔弱可人的二八佳人吗?这女子究竟是如何混入军营的?招募兵勇的录事眼瞎了?此事干系重大。若非受人指使,其中定有隐情。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沉思片刻,猛一咬牙:这事死也不能认!一旦拆穿躲不过治军不严的罪名。唯有揣着明白装糊涂,先探探皇帝老子的口风。凑上前去,扬起一脸略显尴尬的笑容,战战兢兢地解释道:“臣也是第一次得见营中军医——想不到居然。。。。。。唉!” “记得那录事曾说,此儿乃木兰氏之子,从小被父母当做女娃儿养大的。”拓跋焘神色诡异,转身打量着紧咬下唇的“娇俏儿郎”,“女儿习气不足为奇,却想不到生得如此标志。” 万岁小有断袖之癖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那气焰熏天的宦官宗爱就是最好证据。别说是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就算是太子亲王也得让那阉货几分。行伍寂寞,莫不是动了春心?录事的话对方记得清清楚楚,大概在阅兵那日就惦记上了。 可那“小子”真是名男子吗?万岁兴起之时,若发觉对方是个女子那还了得?不过也难说,也许还正中下怀呢!天下哪有男人不爱美色的? 围绕在身边的怪异目光直盯得雁落羽脊背发麻。心里暗暗咒骂:拓跋焘——混蛋!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做“玻璃”很荣耀吗?非要人家把她当做“宗爱”一样看待?迫不及待地想要尽快退场,斗胆上前一步跪地参拜:“万岁,时辰不早了,小人还有公干在身,恕不奉陪。” 想跑,没那么容易!笑望着面色酡红的小女人,越发关切地回应道:“夜黑风高,只身前往几里之外的山坡只恐不大安全,反正睡不着,索性随你去见识一下。朕平生猎取的豺狼虎豹不计其数,却当真不知这全蝎该怎么捉?” 雁落羽瘪着小嘴眼看就要崩溃了:属蚂蝗的?黏上就甩不掉了!绷着通红的小脸,狠狠翻了对方一眼,“请万岁务必以龙体为重,早些入营安歇。此等闲杂琐事无须圣心挂虑,交予小的一人足矣。” 在一旁观望良久的琅琊王忽然插进话来:“放肆!胆敢公然违逆圣心?万岁有心看个究竟,就算是刀山火海你也得把人安全带去!军令如山,哪儿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据他观察,万岁今夜俨然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思。且不论这俏军医是男是女,唯有得了“宠幸”,大悦龙心,他才能摆脱眼下的尴尬处境。 “呃。。。。。。”雁落羽一时被对方噎得说不出话来。这老家伙怎么这样!明知道皇帝老子没安好心,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拉皮条? 可恶! 无耻! 对方若不是宝胤他亲爹,她八成会由着性子骂出声来。看在他儿子的面子上,忍了。小脸拉得老长,极不服气地嘟囔道:“小的该死,王爷恕罪!” “起来吧。”未及琅琊王应声,男人带着玉韘的大手已扣住她的削肩,欲扶她起身。 雁落羽始终顺着眉,低头拍了拍小腿上的浮土,草草谢了恩。一想起乱石堆里翘着尾巴张牙舞爪的蝎子,便忍不住心惊胆寒。她不过是随便哈啦几句蒙人的,哪里敢动那些挑着毒针的凶悍毒虫? 如今,非得硬着头皮下手才能自圆其说。她要是坦白告诉他她最害怕虫子,他会因为欺君之罪砍她的脑袋吗? 呵,不会的。 她看得出那家伙并不想杀她,一条人命对他原本无足重轻,所求无非欢情声色。她把一颗心完整地交给他,他从未珍惜。当她心里住进了另一个男人,他又肆意闯入她的生命。而此时的她已不再是原来的她了—— 痴心沦陷,钟情付水。。。。。。 第165章 天涯陌路爱怨离合 星空下远山如黛,轰轰的天籁夹杂着断续的虫鸣。突兀耸立在旷野上的小山越来越近,脚下柔软的草甸渐变为细碎的沙石。 拓跋焘挥手示意随驾亲军就此止步,徒步跟在沉默不语的小女人身后。行至百步,终于找到个无关紧要的话由,“山上遍布红沙,草木稀疏,怕是鲜有蝎虫出没。” “没有最好。”懒得回头,索性开门见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又不是专程陪她来捉蝎子的。 难得对方如此直白,他早已厌倦了转弯抹角,急走两步双手冷不防握住单薄的肩膀,“落羽——” “你不要碰我!”莫名排斥,猛然挣脱。回望一眼转身想逃,却被一双坚强的铁臂蛮横地锁住了腰身。“放手!放手啊,你听到没有?”用力抠搬着腰间交握的长指,泄下脸颊的泪珠儿随着微凉的夜风翩然洒落。 “朕知道委屈了你,让朕看看。。。。。。”用力扳回恣意扭打的身子,迎上她凄迷的泪眼,“朕的错,往后再不会了。”倾心覆上因抽噎而微微颤抖的樱唇,纵情之时,冷不防遭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余音回响,盛怒之下狠狠摇晃着女人单薄的身子,嗔目暴吼,“为什么?告诉朕,到底是为什么?”贵为一国之君,他是头一次向他人低头认错,对方不解恩宠,反到给了他一记无情的耳光。怨恨委屈一时间袭上心头,歇斯底里的怪异神情下弥漫着浓重的杀机。 “雁落羽已经死了。。。。。。”如今的她,不再属于他了。 “混帐话!你是朕的,生生世世都是朕的。你以为‘死了’就意味着解脱?” “身陷地狱尚有脱苦之日,你这算什么?”用力推拒着蛮横压向眼前的胸膛,放纵地哭喊,“混蛋!你只想着自己,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跟你在一起很痛苦,我求你不要再纠缠我!” “朕无心伤你。。”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许她说得对,做他的女人注定是痛苦的。 “可我受够了!我不稀罕荣华富贵,只想过寻常人的生活。你用不着像守卫你的国土一样看着我,我只是个无足重轻的小角色。没了我,万寿宫里还有上万个鸟笼,你爱提哪个就提哪个!” 注视她良久,忽而开了口,“你心里有了别人?”惶恐,发觉自己对于这个女人失去了把握。忽然明白,曾经的狂妄自负都建立在小女人单纯的爱情之上,他要了她,知道对方会深深地迷恋他。当她心灰意冷了,移情别恋了,他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杀了她,她还是不爱他。强迫她留在笼中,她只会更恨他。杀戮对于一个超脱了肉体的虔诚佛徒是毫无意义的,他该如何锁禁一缕叛逃离去的灵魂? “那又如何?”举目迎上那双疑惑的狼眼,并未否认。 “司马宝胤?”字字千钧,心底窜动着地狱的烈火。 “猜对了。”语调淡漠而坚定,“你可以阻止两个活人长相私守,却阻止不了一双往生的灵魂共赴极乐。” “别太自信。只要朕愿意,顷刻之间就能摧毁你不堪一击的爱情。”一腔嫉恨,幻想着将对方推入无尽的地狱,殊不知一念地狱,真正落入地狱的人却是自己。 女人嘲讽苦笑,“呵,毋庸置疑,你已经用强大的事实证明了自己。之前,你已经杀了一个女人,毁了一颗痴心。” “雁落羽!”愤恨,哽在那里久久打量着对方,“缘分已尽,强求无益。如此,朕便成全你,将你配予司马宝胤。如何?”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心被嗔妒之情填满,隐约浮起一缕阴郁的邪念:奴儿,你终有一天会明白,世间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为此,朕要把公主许给宝胤,而你雁落羽只是个陪嫁的附属品。如果对方拒不接受与皇室联姻,就永远没有机会得到你。而他若答应了这桩婚事,变质的感情注定成为你的地狱。 落羽如释重负,却又隐约察觉到心底失落,望着无边的衰草幽幽地说:“多谢,多谢你放我一马。” “别急,那是以后的事情。”拇指抚过她额前细长的伤疤,“现在,说说关于捉虫的事。” “你明知道是个借口。”尴尬地撇了撇嘴角,轻叹一声背向对方,“我只是不想他因为那块腰牌而受到牵连。” 拓跋焘满心醋意,言不由衷地嘟囔道,“朕还是头一次觉得你善解人意。”用心的对象不是他,实为可惜。 苍天作证,她对他的付出比这多得多,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吗?怎奈一切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无心解释,强忍着心底的落寞岔开话题,“回营吧?” “舍不得。今日一别,便是浩淼天涯。”放任自己从背后环住她柔弱却又傲骨凛然的身子。他会念着她,爱情却不会再有下文了。她有了别的男人,而他容不下不忠的女人。 “旧情不在,相拥亦是天涯。”急于搬开他的手,却莫名握紧他的手背久久不愿放开,“别时勿言莫相忘,何不当做一种解脱。” “对于你是,对朕不是。”糊里糊涂的爱上了,糊里糊涂的执着。终于想要认真的错一次,却连做个昏君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于感情,他一向难以收放自如,否则也不会甘于承受长久的寂寞。释放是苦,收回亦是苦。诸漏皆苦,世间本没有纯然愉悦的喜乐。 第166章 情慾无二一夜一生 恋恋不舍地挣脱了久违的怀抱,落羽扬手将额前的碎发别向耳后,“太晚了,还是早些回营吧。”目光匆匆扫过冷硬的黄金面具,迅速避开男人凄迷的视线。 拓跋焘微仰下颌,神情忧伤而落寞:“你用不着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朕。除却儿女私情,还有主仆之宜——别忘了,你是朕的书女。” 女人淡淡一笑,意在打破尴尬,“你在,我没有安全感。” “怕朕轻薄你?”嘲讽地环顾四下,哼出一声邪门的苦笑,“此处沙石遍野,躺下来行云布雨未必那么舒服。” “纵使硌着,痛的人也是我,你这么自私自利的家伙会在乎别人的感受吗?”直白指控,话一出口却像极了暧昧的诱惑。悔恨难当,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见鬼,干嘛说这个?无奈,脑袋里的画面统统是限制级的。 除了别时的那个吻,她跟司马宝胤之间清白得就像纯净水。而眼前这个家伙就大不一样了,放在一两千年之后或许可以称之为“前夫”,两人长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早已没有了忌讳可言。 男人狼眼邪魅,打量着女人尴尬的神情,忍不住嗤笑出声:“呵,书女这话到像是催朕赶紧动手。” “错!是提醒你摆正身份,保持距离。”被炙热如炬的目光逼得无处遁逃,按捺着狂乱的心跳,转身踏上归途。 拓跋焘半真半假地哀叹,“或许,朕不该这么轻易就放你离去,至少也该过了今夜。”迈着懒散的脚步跟在她身后。极度困惑,方才还觉得占有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是毫无意义的,此时却对空空色相再度产生了渴望。佛曰: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自命不凡的他居然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情与欲本就不二如一,怎能分开来对待? 落羽因对方的一席梦话大受刺激,猛然转身敛眉抱怨,“拜托!我不是花街柳巷的娼妓,我在乎的是一生,不是一夜!” “亏你还做过尼姑!何谓一夜,何谓一生?时限长短皆出自内心的感受,不过是个假名,何苦为了一番措辞争辩?朕明晨若能醒来,便是贪图一夜;今夜若遇刺驾崩,即是钟情一生。佳偶在人间百年好合,于天界不过百日相守,真心就好,何必执着于天长地久?” 汗!无语了。。。。。。 长久以来的爱情观念忽然有些动摇,不停地问自己:永恒真的是爱情的基本特征吗? 或许,这家伙说得有些道理:女人专注的往往不是爱情本身,而是爱情的衍生品,譬如依附,占有,所属,然后美其名曰:责任感。 而作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当真需要别人对自己的将来负责任?亦或女人在提起“责任”一词的同时,已自愿缚上了枷锁,把自己当做了男人的附属品。 佛曰:诸法无常。一切事物从产生到灭亡,都处在兴衰、交替、变化之中。爱情当然也不例外,根本就没有女人梦想中的永恒! 当然,也有例外。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在走进坟墓的同时,都得到了永恒的爱情。怎奈像她一样痴愚的女人,却偏要半夜打着灯笼在活人堆儿里寻找传说中的永恒。 爱情,就像住在山顶的神仙,红尘情种就好比负重登山的朝圣者。与其执着于求仙的结果,不如将浮躁的心思放在眼下。途中豺狼虎豹,风雷莫测,也许永远都到不了顶峰,好在我们用心品味了沿途的风景。。。。。。 佛曰:不贪而不伤。给予过,也得到了,心中坦然,擦肩而过亦是记忆里永恒的喜乐。 夜风拂过杂乱的蒿草,晃动的影如飘忽的鬼魅让人心里发毛。草丛对岸传来的吵嚷声把冥思之中的雁落羽吓了一跳—— 宝胤? 夜静如水,清朗的男声在空旷的原野上突兀回响,“万岁深夜传微臣帐下侯见,三更过半亦未见驾临。臣心急如焚,只恐出了什么意外,特带人马出营搜寻。”宝胤急欲见驾,却遭亲军阻拦。无奈之下,干脆扯着嗓门鬼叫。平生难得放肆,既知人之将死,反到无所顾忌了。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拓跋焘赫然攒起眉宇,厌恶至极。淡淡瞥了眼一脸尴尬的小女人,嘴里愤愤地嘟囔,“朕要杀了他,朕要杀了他——这混蛋分明是在藐视朕,朕必除之而后快!”无视于手足无措的小女人,神经兮兮地冲进了草丛。 雁落羽一路小跑,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苦口婆心地劝慰道:“佛狸,等等我。宝胤乃是真君子,多半是担心我被擒获治罪,绝对没有轻蔑你的意思。” 男人猛然回身,瞪着猩红的狼眼像要吃人,“你很了解他吗?他是真君子,言外之意朕是伪君子,或是真小人?” “我哪有说啊?”委屈,可怜巴巴地仰视着对方。怎奈对面的凶神油盐不进,瞬间绷起小脸,“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伪君子,真小人好歹也是人,你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放肆!”扬手要打,微微颤抖的大掌停在半空始终不忍落下。爱憎交织,满心妒恨却又嗔不起来,紧咬着牙根郁闷地抱怨,“唉!朕前世做了什么孽,老天爷要专程派你来惩罚朕?” 第167章 天恩桎梏世子多情 帝王天生贵气,高昂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缓缓踱出了灌木丛。暗夜中金光乍现,凝固成一张冷峻的假面。 司马宝胤战袍当风,淡静从容,长襟一抖,伏地叩拜,“微臣叩见万岁!”。 拓跋焘以眼角余光淡淡扫过透着浓重书卷气的戎装小生,良久没有做声。他还没有糊涂到以为对方真是带着人马来此护驾的,让“谦谦君子”牵肠挂肚的当然是混入军营的“窈窕淑女”。 跪着吧! 作为帝王,他承认自己有失气量;可作为男人,能不计较他人惦记着自己的女人吗?他可没那么大方! 一路追来的雁落羽像只敏捷的小鹿轻盈地跃出草丛,眼前宽阔的脊背将跪在地上的司马宝胤挡住了大半。走出遮天蔽日的背影,顺着眉眼,怯怯地劝说道:“万岁,不关他的事,你心里有火只管冲我发。” “军医所谓何事?朕不明白。”人家司马大公子说了是专程来“护驾”的,他“平白无故”发得哪门子火啊? “呃。。。。。。令牌!对,是令牌。”情急之下差点说走了嘴,当着随驾亲军的面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小的白日里观察地形,妄猜此处有蝎,这才向司马大人请令出营。蝎子没抓到皆是小人的错,恳请万岁切勿迁怒于司马大人。”身子一沉,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若因为几只蝎子牵连到堂堂‘君子’,朕岂不真成了昏聩小人?”双颊冷峻无波,幽眸深不见底,瞄了眼欲救“英雄”的美女,款款转向宝胤,“起来吧。难得木兰军医为你求情。” “谢万岁!”宝胤挺身而起,始终低垂着脸。旁人不解其中深意,他可听得出万岁爷酸溜溜的口气。生性谦和,这辈子从没想过会与哪个男人争夺一名女子,更不敢想象这位情敌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 “色”字头上一把刀,只怪彼时被动荡的情慾冲昏了头脑。与书女原本清清白白,却因为放肆一吻变成了真正的欺君重犯。 雁落羽长舒一口闷气,方要起身但见身边的“凶神”嗔目低喝,“跪下!朕准你起来了吗?” “万岁?”宝胤大惑不解,战战兢兢地抱拳询问。 拓跋焘狼眼微眯,转向花容失色的小女人,“忙活了大半宿,连个蝎虫的影子都没见到!凭空妄断,害朕白跑了十几里路。木兰军医,你可知罪?” “小的罪该万死,任凭万岁发落。”这“妄猜”的罪名是她自己说出来的,不认也得认。这家伙成心抓她的话把,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虽罪不至死,然活罪难逃。来人啊,押下去,宫刑伺候!净身为奴,留在帐下将功补过吧。” “你——”不要脸!险些连名带姓地骂出口来,“拜托你一刀咔嚓了我,我才不要当太监呢!” 众人暗自唏嘘,料定这“俏儿郎”要走桃花运了。宝胤远比落羽清醒得多,为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嚷暗暗吞了口吐沫:她原本就是个女的,用得着为“宫刑”一说大呼小叫吗?万岁无非是想堂而皇之地将人留在身边,由此可见“书女深沐隆宠”一事绝非市井传言。可怜的是他司马宝胤,只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远远看一眼有缘无分的伊人。 几名亲军冲上前来将皱巴着小脸的军医拖了下去,拓跋焘一脸近乎麻木的淡漠附在校尉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举步登上了龙辇。再次体验到身为帝王的优越感,以鄙视蝼蚁的目光淡淡扫了跟在身后的男人一眼—— 天下太平。不要妄图窥测属于他的东西! 王者不言“爱”,只言“宠幸”。“宠”即是“幸”。而这“幸”字绝非一个美好的词汇,意为枷铐——上古时僸锢双手的刑具。而承幸之女子从此便成了帝王专属的笼中之物。 不要抱怨上苍不公,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作为女人,承受宠爱的同时必然要带上枷锁,不论那个男人是金銮殿上的帝王还是两脚泥巴的山野村夫。 司马宝胤心如丧家之犬,神情颓废地跟在御驾之后。眉宇挽出暗淡的心结,心中弥漫着明知是多余的挂念:既是深沐皇恩,量那“假小子”许会受些皮肉之苦,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可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天子的禁宠,根本不属于他。怎奈临别前那个莽撞的吻在心底打下了深深烙印,佳人伤心欲绝的眼神,还有方才斗胆为他求情的决绝,让他不由生出几分遐想—— 书女会不会有几分钟情于他? 明知名花有主,深藏宫苑,还是忍不住去揣测小女人心里的想法。她是真心爱慕万岁吗?或许是情非得已吧?若是两情相悦又怎么会想方设法逃离真龙的利爪呢? 第168章 欲望无尽苦海无边 雁落羽被亲军推搡着带进大营,犬吠声此起彼伏,双手被绑在御帐外不远的马桩上,举目眺望着夜色中玄黑的身影。 随驾人马渐行渐近,跪伏在地上恭候天子落辇。拓跋焘将掌中金弓递给侍奉左右的侍卫,侧目对上小女人焦躁不安的视线。 金面平静无波,狼眼中泛起一抹玩味的光晕。轻咬着两腮,步向系在拴马桩上的男装女子。 “看什么?没见过?”落羽因为对方变态兮兮的目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撅着小嘴,恶狠狠地抱怨着。 “放心,朕未存邪念,只是在想何为快乐?”薄唇浮起一抹讥诮,勾勒出微微上扬的弧线,“一切朗旺(自我意志)皆快乐,一切贤旺(他人意志)皆痛苦。无所顾忌地凌驾于他人的意志之上,便是终极的快乐。而世间能够实现这种快乐的唯有帝王,朕忽然找到了几分优越感。” “你是帝王,你可以主宰他人的意志。可你真的快乐吗?”直视男人嚣张得近乎可恨的目光。 “当然。朕是束缚你的人,而你是被朕束缚的人。” 女人淡淡地嗤之以鼻,“快乐?快乐到变成了分裂症患者?”哪壶不开提哪壶,对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不屑一顾,“皇权不过是无限膨胀的欲望,当它得到满足的时候人就像飞上了天堂。对,是天堂。没有饥饿,没有失败,一群无性别的小baby在天空中飞来飞去,一切需求和欲望都能得到满足。” “满足即是天堂。满足了心底的欲望,人才会觉得快乐。”伸手解下马桩上的绳索,像牵着只宠物一样扫过捆绑在女人腕上的绳结。男人想要一个女人,并且有把握将其牢牢地攥在手心;如此,他才会感受到快乐与成就。 “你要是晚出生一千几百年,或许会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坦白的说,当初我也差一点投入上帝的怀抱,却因为父亲的一番话成了一名不怎么称职的佛徒。” “住口!大庭广众之下再提一个‘佛’字当心朕亲手割了你的舌头!”用力牵扯手中的绳索,大步流星地进了宿帐。任由摆布的“宠物”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一个踉跄跌倒在脚下。“别这样看着朕,朕不会觉得内疚!” “我没指望你会内疚!眼下的处境,让我忽然明白了天界诸神为什么永远跳不出轮回,且个个都长着一副狰狞的面孔。”微闭起双眼,淡淡一笑,“因为欲望——得以满足的欲望。” “所谓何意?” “没有那张狰狞的脸如何满足膨胀欲望?没有那张狰狞的脸何以守住即以实现的梦想?色心不除,尘不可出。欲望不断,终究跳不出轮回。” “朕无心涅槃成佛,但求活得快乐就好。。正像你说的那样,朕只愿作个手托银鼠的天王。”伸手拂过女人发丝凌乱的后脑。 “快乐与满足就是你全部的人生目标?呵,想不到你的思想还蛮超前的。我以为只有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西方人才会这么想。”二十一世纪的各色媒体不停地宣扬“快乐至上”,仿佛活着的所有目的就是为了寻求快乐。而快乐本身意味着自我欲望的满足,换而言之,人就是为了满足欲望而活。 “西方?”拓跋焘微皱着浓眉,不解其义。或许是指西域诸国? “这无关紧要,我只想给你讲个故事。也就是父亲曾经讲给我的那个故事。 佛陀有位堂弟,名叫难陀。他深爱着他的妻子。两人相互迷恋,昼夜难分。佛陀知道堂弟从沉溺中醒来的机缘到了,于是来到了王宫。 难陀与妻子小别面见佛陀之前,妻子以唾液沾湿了手指,在他额前画了个圈,告诉他必须在唾液干了以前回来。 佛陀说带他去看十分罕见而奇妙的东西,难陀因为一缕好奇心忽视了妻子在额前留下的印记。 先去了一座猴山。佛陀指着一只骨瘦如柴的独眼老母猴问:你的妻子和这母猴哪个比较美? 难陀毫不犹豫的回答,妻子最美,并描述了她诸多的美好之处。 正在难陀念及妻子的时候,佛陀带他去了兜率天,那里有数以万计的美丽女神,以及堆积如山的珍宝。佛陀又问:你的妻子和这些女神相比谁比较美?难陀屈身回答:跟这些女神相比,妻子就像那只母猴。 于是,佛陀带他去看一个珍宝美女围绕的无人王座,震撼之余,难陀问:谁将坐在这儿?仙女们回答:人间有位国王名叫难陀,他即将出家。由于他的善行将投生天界,成为宝座的主人。难陀一听,即刻要求佛陀为他剃度。 回到人间,难陀成了僧侣。佛陀告诫所有的徒弟都不准与难陀说话,并且尽量避开他,心不同,见地不同,行为也不同。其他门徒寻求的是证悟。而难陀寻求的是快乐。 难陀渐渐感到孤单悲伤,觉得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佛陀这次带他去了地狱,看见小鬼环绕着一口大锅。难陀问他们要干什么?小鬼说:人间有个人叫难陀,他在天界住了很久,却没有断除轮回之根。他过分沉迷享乐而不去寻求更多的善业,功德耗尽时,他会被我们扔进这口油锅。 建立在快乐基础上的人生是脆弱的,一旦更美好的快乐出现时,人们马上就会丢弃现有的快乐。譬如领土之外的领土,财富之外的财富,美色之外的美色。。。。。。” 第169章 爱是脉脉守望的缘 回到宿帐,宝胤和衣而卧。辗转反侧,幻想着小女人被迫侍驾委屈蒙羞的样子。双手交握不停搅动着食指,猛然起身对着门外呼喝:“来人啊,酒——拿坛好酒,备几样菜!” 此时,伏跪在帝王脚下的雁落羽,义愤填膺地指控着天下男人的滔天罪行,“男人是欲望动物,不是感情动物,他们要的不是女人,更不是爱情,而是追逐欲望,奴役和征服的成就感!” “这有什么错?女人们勾心斗角、用尽花招,不就是巴望着被一个男人长长久久、不厌其烦的奴役着吗?”拓跋焘躬身提起纤秀的下颌,打量着哀怨而精致的小脸,“落羽,你是朕的奴,这看似卑微,却不是一种羞辱。朕许你生生世世,女人要懂得知足。” “不!”她用力别开脸,回避那双深情而跋扈的狼眼,“即使我天生犯贱需要个恩主,也不会选你这种为欲望而生的男人。得不到的时候,不择手段地争取,得到之后就信手丢弃。生命不息,欲望无尽,今天我是你心目中的仙女。当新的目标出现之后,转眼就成了那只瞎眼的母猴。生生世世?鬼才信!” “只要是女人就逃不出妒忌!满口的清心寡欲,可朕知道你在妒忌。朕可以许你长久,却不能许你唯一。禁宫之中还有众多的妃嫔,而朕是她们唯一的男人。” “对不起,我只想要个专一的男人,安心地作他唯一的女人。跟着一个不懂节制的男人,注定会痛苦一辈子。我承认自己会妒忌,也许我天生就是那种嫉妒心超强的女人。既然你在乎那满院子的女人,就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莫名觉得自己又一次扮演了让人鄙视的角色——就像是,情妇。 思绪一闪,仿佛又回到了温哥华的大屋。嚣张的黑色房车如常停在花荫之下,卧房里传出女人歇斯底里地咒骂。席乔政肆无忌惮地覆在她身上撒野,僵麻的玉腕被昝亮的手铐反扣在身下。。。。。。 这就是所谓的轮回吧? 因缘流转,无从逃离;随习气而来,随习气而去。 本性不改,宿业难消,数世之后,她依旧在决绝地反抗,他依旧在固执地囚禁。 情妇,看似偶然却又像是必然;禁奴,真真是宿命。除非她能彻底地改变自己,否则,噩梦还会永远的继续下去。。。。。。 拓跋焘夹在爱情与责任之间进退两难。混乱,疲惫不堪,身子像煮烂的面条一样瘫软在女人面前,“不论你怎么想,朕都不会放手。今生不会,今后也不会。如果非要朕许你个唯一——下辈子!下辈子,即使远渡重洋朕也要找到你,还你的情,甚至不惜付出——” “你住口!”慌忙扑上前去,一把堵住男人的嘴,“该死,不要随便拿自己的性命起誓。会应验,哪怕是在来世。”两眼发黑,额头抵着男人坚实的胸口急促喘息。看着一出结果既定的戏剧上演是件可怕的事,她在轮回往复的“火照之路”上望见了因果。 男人满心疼惜,紧紧地将她圈在怀里,“舍不得朕死?被朕伤得还不够重?” 女人身子一沉,双臂狠狠缠住他的腰身,“佛狸,如果来世非要用性命去换取相爱的结果,不如今生就断了你我所有的因缘。你不知道,看着热恋之中的爱人死去是一件多么痛苦事情。” “朕不这么想。朕宁可一死,也不愿伤及因缘。生死只是一扇门,总有一天我们都会跨出那道门槛。”低头吻上女人笼着淡淡愁云的眉心,“因缘轮转,生生不息,或许,这才是永恒?” “永恒?”诧然想起司马宝胤,那个电光火石的吻让她越发迷惑,“你确定在这条轮回之路上不会有第三个、第四个人吗?” “你是在说高欢儿?”尴尬一笑,心湖荡漾着浓浓的亏欠,“一日夫妻百日恩,朕于她有情,可她不是朕痴痴守望的那个人。朕可以为你委屈自己,甚至为你出尔反尔,朕能容你没大没小,容你指着朕的鼻子大吼大叫,于她却不能。” “那是个万里挑一的女人。”满怀妒意的赞美,心里隐约透着几分自卑感。一提起德妃,暂时忽略了那个染指禁宠的无辜男人。 “何为万里挑一?论头脑,不及皇后。论容貌,不及左昭仪。令他人望尘莫及的是那份才情,还有高句丽女子与生俱来的妖娆妩媚。” “这还不足以让一个男人深深爱慕吗?”贪心无尽,男人心中究竟怎样才算完美? 细吻雨点般落向如雾的发际,薄唇贴着薄如蝉翼的鬓发,扬起低沉而柔和的嗓音:“爱就是爱,不需任何附加条件。也许那个女人没有惊人的美貌,并非学富五车冰雪聪慧,总之,一见如故,仿佛她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她或许会有些让人无可奈何的缺陷,不加掩饰的坏脾气让她看起来如此真实,忽然觉得整个世界失去了控制,被撞进心门的小女人搅得乱七八糟。”多情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无比深邃,唇角挑起一抹邪魅地浅笑,“恼火之下,你恨不能打烂她的屁股,掀起裙摆的同时却又中邪似地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第170章 御帐承恩满营腹泻 “佛狸。。。。。。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错了。。。。。。。”断断续续的呢喃夹杂着急促的喘息,雁落羽半垂着美睫细密的眼帘,承受着帝王恣意狂乱的深吻。 所有的怨恨付诸流水,无力抗拒这个男人。 覆在脑后的大掌沿着细腻的脖颈缓缓下滑,褪去粗布戎装,贪婪地流连在单薄的脊背上,“嘘——不要讲话,一别多日,让朕好好看看。”唇齿间气息温热,舌尖滑过咽喉,轻柔舒卷直沉向起伏的胸口。 昔日的齿痕淡如莲瓣,他的封印还在那里。往事如昨,一缕雁羽掠过眼帘的那一刻,他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谜一样的女子。。。。。。。 小女人高昂着下巴,环抱着伏在胸口的后脑,如醉如痴,期待着一场甘露的降临。如在云端之时,忽然听到帐外传来士兵稀疏的吵嚷。媚眼迷离,惴惴不安地问道:“佛狸,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休要理会。除了你,朕不想过问任何事情。”身处京畿腹地能有什么大事?又不是身在边关担心蠕蠕偷袭。 帐外的脚步声逡巡犹豫,半晌,终于有人隔着帐帘高声禀报:“启禀万岁,琅琊王及数名将军宴罢忽觉腹内绞痛,泄泻不止,遂打发小的找军医过去瞧病。小的闻听木兰军医在万岁帐下,不得已才夜半惊扰万岁安寝。” 雁落羽极具责任心,一边拽起滑落在腰间的上衣,一边磨叨,“糟糕!营中几名大员集体泻肚子,我得赶紧过去瞧一瞧。” 拓跋焘慾火中烧,却也爱惜将才。事有缓急,只好憋着口闷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嗯,也好。”集体腹泻——这帮家伙可真会挑时候! 落羽背对着皇帝老子迅速束起秀发,心里暗自揣测:秋季易发腹泻,众位大人八成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转身瞥了眼胸襟半敞的“鬼面郎君”,恋恋不舍地叮嘱道:“天快亮了,睡一会儿吧。但愿我这个二百五大夫能不负众望,医好人家。” 帝王随手解下腰间垂着长长流苏的环佩托在掌心,懒散侧卧,朝着步向帐门的小女人低喝一声,“拿着!” 玉环——欲还。 落羽停下脚步,羞答答地接过环佩,握着一环温润,攥紧他依依不舍的心。。。。。。 每逢这样的时刻,她都会为自己有幸作个古人而沾沾自喜。深情脉脉,无须言语。正如卡莉所说:感受爱情,唯有用心。 在那个习惯了把爱挂在嘴上的年代,收音机不停播放着一首又一首爱情歌曲,一场游戏一场梦,爱情只是海市蜃楼般的憧憬。 一路幽思,举步进了琅琊王的宿帐。第一时间对上司马宝胤湖水般沉静的双眼,耳边充斥着将军们指天骂娘的苦吟。 “小的叩见琅琊王!”“俏军医”俯身跪拜。 “免礼。”司马老爷子斜倚在桌上,蜷身捂着肚子,“多喝了几杯,不想。。。。。。”但觉腹内一阵绞痛,轰的一声撑起身体,“唉!军医问诊吧,老夫先去茅房。” 打量着飞奔而去的背影,雁落羽隐约觉得事有蹊跷。转头望向症状较轻的宝胤,蹲下身小心询问,“诸位方才喝过什么酒?有没有吃过什么不新鲜东西?” “不妨事。”男人低垂着眉眼,动了动略厚的嘴唇,“是——大戟。”声音极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得到。 雁落羽被对方嘴里忽然蹦出来的中药名吓了一跳,这家伙的意思是说:他是主谋?若非一手谋划,蓄意投毒,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见鬼!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白了—— 难怪时间会这么凑巧! 想来,对方也是一番好意,多半是怕她又被御帐中的“断袖暴君”欺负。谁料到,她根本就经不住那家伙的勾引,轻而易举就缴械投降了。 宝胤啊宝胤,自己泻肚子不说,连亲爹都牵连了进去。常言道:好汉架不住三泡稀。下药毒害军中大员可不是个普通的罪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弄清了腹泻的原因,事情就简单多了。《本草经》上说,对付大戟最好的东西就是蒲菖。怎奈长途奔袭来得匆忙,战马驼来的药口袋此时还乱丢在医帐里,再加上老军医鬼画符似的注名,恐怕得翻腾三五十个药口袋才能找到。 就凭她这细胳膊细腿的,要搬动几十个麻袋非得累死不可,当务之急,是恳请琅琊王老爷子派几个身强力壮的帮手。 第171章 游龙护花妇心诡诈 琅琊王派来的两名“肌肉男”站在小山似的药口袋中间。卖力地手拉肩扛,还是堵不住奚落嘲讽的臭嘴,“啧啧,早听说木兰军医生得比女娃儿还标志,今日我算是开眼了!” 另外一个一脸猥亵,笑得有些不正常,“若非天生尤物,能与咱司马大公子出双入对吗?” “少胡扯!我与大公子情同手足,没你们想得那么肮脏。”雁落羽终于忍无可忍了,一面翻腾着袋子,一面反驳。 “切!行伍寂寞,这点小猫腻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儿。白天兄弟相称,夜里盖一张被子的多得是,用不着藏着掖着,见怪不怪了。” “同住一顶帐篷不假,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同盖一张被子了?讲话要小心,一不留神会掉脑袋的。”假小子再次解开一只口袋,在昏暗的烛光下抖了抖,“找到了。多谢两位仁兄。忙活了半宿,胳膊和嘴巴都累了,剩下的时间该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了。” “军医别介意,我二人不过是闲来打趣,不必放在心上。大公子乃是谦谦君子,你说没有就没有。得,您忙,我俩且先回去补一觉。” 二人离去之后,雁落羽将配齐的草药分别倒入几个药罐,在医帐背后的大树下点燃了药炉。倦意袭来,靠在粗壮的大树下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上下眼皮亲密地黏在一起,微张着小嘴一副娇憨不雅的睡相。 扇风点火的蒲扇夹在脚趾间的指缝里,小手毫无意识地垂在身旁,乱蓬蓬的碎发遮住了大半个脸颊,活脱一个逍遥不羁的“女济公”。 天亮了,梦里都是些零七八碎的过往,熟悉亦或陌生的场景,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没有温存,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耳边咔啦一声轻响,心中一惊,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里晃动着一抹怪异的人影,在交错的睫毛间化作一团模糊的深灰。“谁?”有气无力地盘问。 灰影诧异转头,慌乱地瞥了她一眼。 冷不防对上那张狰狞恐怖的“鬼脸”,落羽赫然清醒,哗的一下睁大了眼睛,“又是你?”她认得这张面具,正是那日将她从棺材里掠走的那位。 “恶鬼”二话没说,拔剑直刺向“小兵”的咽喉。对方身子一缩,恰恰斩断了头顶发箍。 秀发散落在肩头,“死鬼”尖锐的獠牙之间终于蹦出几个字,“是你?你怎么会在军营里?”诧异之余,觉得自己废话太多。剑锋一转,架上女人的脖子,“跟我走!”白刃深陷,隐隐渗出血痕。俯身拽起女人虚软的身体,稍一走神,但觉手腕疼痛欲裂,宝剑咣啷一声落在了地上。仓皇抬眼,只见一名霸气逼人的金面男子站在几丈开外静静地望着他,面色深沉,含威不露,眼中燃烧着地狱的烈火。 “何人擅闯军营?其罪当诛!”拓跋焘沉声发问,悠然晃动着手里的弹弓。佳人一去,辗转无眠,琢磨着做个小玩意儿哄小丫头开心,想不到刚一出门就派上了用场。 “恶鬼”心神不宁,刚想低头就听到强势的恐吓,“动一动,当心你的脑袋!”话音未落,又见一枚弹子弹出,嗵的一声打进了眼前的树干。 弹孔处浮起一阵白烟,定睛一看孔洞内金光闪闪。天下能用金丸做弹子的人恐怕不多,眼前这位莫非是当今天子?思量之中,跌坐在地上的“假小子”一个挺身挣脱了他的掌握,连滚带爬地冲向半路杀出的“护花使者”。 “恶鬼”约摸大势已去,栽在皇帝老子手上逃不出大辟、腰斩的下场。横竖一死,不如抛出暗器做最后的反击。方一扬手,忽听虎口脱险的小女人扯着天子华丽的裤褶柔声央求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大战在即不宜大开杀戒。奴婢以为,此人乃是受人指使,恳求万岁法外开恩,饶他一命吧?” 遗憾的是“恶鬼”并没有看到小女人挤眉弄眼的诡诈表情。雁落羽之所以强调“受人指使”,并非乞求皇帝老子“网开一面”,而是暗示对方“放长线钓大鱼”。 且不论动机如何,一句求饶的“良言”无意间救了自己,刺客意欲抛出的暗器始终紧紧地攥在掌心。 拓跋焘瞬间意会了小丫头的意思,想着法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擅闯军营岂同儿戏?谁知道他有没有行刺袭驾的居心?” “依奴婢之见,还是先将人收押待审吧。此人若能将功补过供出主谋,不妨留他性命。” “这。。。。。。。”帝故作犹豫,“也好,就依军医之意。这就去叫亲军来此拿人吧。” “喏。”雁落羽抱拳领命,接过天子的令符急速奔赴御帐。脚步跌跌撞撞,心底乱作一团: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那个几次三番被她碰上的“死鬼”貌似忠勇之士。对付这种迂腐的家伙,靠严刑逼供很难撬动对方的舌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欲擒故纵,顺藤摸瓜。 因为一席奸诈的想法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原本挺单纯的,啥时候变成这样了?在这个世界上,才疏学浅、天真烂漫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可书读得多了,人便失去了简单的快乐。 一切事物都有是非两面,就连智慧、学识也不例外。般若亦是烈焰。人常常会本能地做出选择,在危机重重的境遇之下,她本能地选择了卡莉狰狞的脸。。。。。。 第172章 归宿易得闺梦难成 赶来护驾的亲军校尉一把扯下“奸细”脸上的鬼面,疑犯仓皇扬眉,正对上“假小子”诧异的桃花眼。 雁落羽实在没想到,这个举手投足五大三粗的“死鬼”,居然生得如此俊美。若非身着缁衣仗剑而立,俨然一名风流倜傥的贵族公子。 拓跋焘上下打量着桀骜不驯的男子,隐约觉得有些面熟,“南康公锹邻是你什么人?”侧目扫过翘首张望的小女人,忽然对自己的年龄失去了自信。作为帝王,他从没忌讳过个这个,可事实上她与他的儿女们才是同龄人。 天子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除却面具的英俊小生一阵胆寒:这双天人利眼实在是太厉害了,一眼就猜中了他的身份!怪只怪他这副酷似生父的容貌,正因为如此才会时常带着面具。好在母亲身怀六甲时,迫于无奈嫁给了斩草喂马的养父,并无确切的夫人身份。 镇定片刻,沉声回应:“不知其人,素无瓜葛。” 拓跋焘将信将疑,没再多问,转向蓬头垢面的“轻浮女奴”:“药呢,熬好了吗?”口气看似平静,实则酸到了骨子里。 落羽暗自回忆起躺在棺材里那天发生的事,猛然回了神,“呀,糊了!”一路小跑冲向架在炉上的药罐,急急火火地掀开滚烫的盖子,“糟糕。。。。。。嘶,好烫!”跳着脚,扯了扯冰凉的耳垂。 拓跋焘懒懒散散地凑上前去,望着药罐里黑乎乎的一团药渣诧异地问道:“所煎何药?” “蒲菖。”眨巴着清澈如水的杏眼。 “蒲菖?”咔的一声折下根枝条,在药罐里漫不经心地挑了挑,“此乃何物?甘草?” 听到甘草二字,小女人终于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瞧,“是甘草!貌似刚刚放进去的样子,多半是刚刚那个‘死鬼’干的。” “朕若记得不错,大戟反甘草,同煎颇具毒性。由此推测,那刺客并非冲着朕,而是冲着琅琊王等人而来。” “若非各为其主,那家伙到也算个忠勇之士。”小女人襟怀坦荡,神经大条,意犹未尽似地赞叹到。 拓跋焘心里当即打翻了醋坛子,狠狠剜了对方一眼,脸色一沉,愤然拂袖而去。这臭丫头是成心刺激他吗?就算他从前风流了一点,也不代表她可以这般水性杨花! “喂——”怎么了?小女人望着阔步而去的背影,随手拨开眼前的碎发。这家伙到底抽什么疯啊,她又说错话了吗? 是,是错了! 拓跋焘沉着嘴角,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咒骂:司马宝胤乃是谦谦君子,一个蓄谋投毒的刺客也成了忠勇之士。混帐女人,满口的过誉之词!他算什么?混蛋、暴君,除此之外没听到过任何赞美之词。” 莫名其妙! 雁落羽望着烧得焦糊的药罐子,无暇理会皇帝老子突如其来的莫名火。重新备齐了草药装入洗净的罐子,烦躁不安地煽动着破烂不堪的蒲扇。 日上三竿时,终于将熬好的汤药分送到几位大员的宿帐,集体中毒的将帅们早已泻得卧床不起。端着最后一碗汤药进了宝胤的宿帐,男人脸色青灰,有气无力地侧卧在毡铺上。隐隐有些窝心,小心翼翼地跪下身,凑近男人耳边轻声唤道:“宝胤,宝胤——起来喝药了?” 对方疲惫地张开眼睛,急不可耐地握住端着陶碗的小手,玉腕一抖,动荡的药汤洒在急促起伏的胸襟上。 “他,没有为难你吧?”讲话吞吞吐吐,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问。天恩浩荡,说什么为难?那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 “放心,不会。”吃力地托起男人的脊背,淡淡敷衍道,“别胡思乱想,来,吃药。” 宝胤微微点了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望着女人羞赧低垂的俏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惟愿生生得卿相伴榻前。” 落羽诧然举眉,心已经散了。。。。。。。 他是说要娶她吗?好容易碰到个可以包容她所有过往的归宿,她还要继续在那条没有尽头的岔路上徘徊吗? 她承认,她心里真正在乎的依旧是拓跋焘,可面对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丈夫人选,她还要犹豫吗? 现实中,有太多的例子证明,凡是执着相爱的大都逃不出分手的结果,凡是混搭组合的多半都白头到老了。情人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正因为苛刻,所以才会轻而易举的错过。 忽然间感到迷惑,女人要的到底是归宿还是爱情呢?当爱情因为诸多原因,不能与婚姻的轨迹重合,归宿意味着幻灭后的平淡,而爱情意味着轮回不尽的伤痛。 抉择是苦—— 她该在新婚的烛火中涅槃,还是继续那场镜花水月般的春闺夢? 第173章 你的痛苦我的快乐 四目相接—— 动摇了。。。。。。 一路磕磕碰碰。或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寂静的归宿。守着一个规规矩矩的男人,生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所谓的幸福人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帐帘哗啦一声掀起,身披银甲的“狗腿子”阔步进了营帐,“万岁传旨提审今晨抓获的人犯,请木兰军医堂下作供。” “怎么,发生了什么事?”司马宝胤心中一惊,有些担忧,知道自己错过了重要情节。 “清晨,有人趁我熟睡时在汤药中投毒,多亏万岁及时赶到,我才得以脱险。”落羽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朝皇帝老子派来的人马浅鞠一躬举步走向门口,转身回望,淡淡说道,“安心养病,我去去就来。” 军营里防备森严,士兵们早已个就其位。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中军帐,人还没进门就看见了主位上脸色阴沉的拓跋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跪在门旁,下意识地瞄了眼堂下被五花大绑的英俊小生。 该死! 醋意大发的皇帝老子忍无可忍地咬紧牙根,大手在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上揉了一把,“军医,你可认得此人?”心思烦躁,恨不得直接命人将人犯拉出去活埋掉。 “忙了一夜,小的煎药时昏昏欲睡,此人趁机往配有大戟的汤药中投放甘草。小的当下惊醒,险些被其当做人质胁迫逃亡。幸亏万岁出手相救,方得脱险。” “人犯,你可知罪?”帝王神色轻蔑,“姓甚名谁,如实道来。” “罪民无话可说,但求一死。”大义凛然,言简意赅。 “何人指使你所为?坦白招认,可免受些皮肉之苦。”大手摆弄着几案上的证物,细细梳理着混乱的情绪,“这宝剑、灯笼,还有帐外的那匹战马都是你的?” “万岁要杀便杀,不必多问?”犯人紧闭着双眼,一心求死。 雁落羽看了看几案上的灯笼,又看了看冥顽不化的花样美男,和颜悦色地劝说道:“小的斗胆插言:万岁惜材,有意放生,侠士不要辜负了万岁一片仁义之心。”抬头瞄了眼堂上懒懒坐直了身体的男人,以为得到了默许,再次转向人犯,“人证物证俱在,万岁轻易就能找出指使你行凶的幕后黑手。侠士不妨仔细考虑考虑。” 人犯轻挑唇角,神色轻蔑,看似不以为然。 拓跋焘十分好奇,以为这颗与众不同的小脑袋里又有了什么鬼主意。扬声唤来帐下的亲军将犯人押出了帐外。“军医有何妙计,不妨与朕说说?” “这个人真的不错,就这么杀掉太可惜了。”人才难得,大战在即,长于杀人放火的人才就更难得了。 一番善意,到了拓跋焘的耳朵里就全然变成了另外一种味道。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逼视着清朗的双眸,阴阳怪气地质问道,“军医究竟是惜才,还是惜人?” “噢——”后知后觉,终于明白他一大早抽的什么疯了,指着对方的鼻子半真半假地调侃道,“弄了半天,是吃醋了。”忽然想起某月某日某人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当即借用,“小人善妒,我这辈子最见不得拈酸吃醋的男人!” “混帐话!朕会为一名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吃醋吗?”高昂着欠扁的下巴,死不认账。 “你不是觉得自己老了吧?”数落别人短处的时候,往往是在暴露自己的短处。 “你——”横眉怒目,恨不能冲上去踹她两脚。哪儿疼戳哪儿,她就不能收敛一点吗?他是皇帝啊! “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老人家要修身养性,情绪过于激烈很容易爆血管的。”痛快!对方痛的时候,自我才能感到快乐。如他一样,她也渐渐喜欢上了“折磨他人”的感觉,被压迫的农奴终有一天会翻身。 人性通常是黑暗的。世人天生就喜欢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小到一对情侣,对幸福的判断常常不是依据自己给予了对方多少,为对方做了什么,而往往是在炫耀对方如何顺从自己,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大到整个天下,判断成功的标准多半是炫耀自己从他人手中搜刮了多少,占有了多少;而非为他人创造了多少,奉献了多少。 佛说,是人就有残暴、贪婪而自私的一面,就像卡莉狰狞的脸。 此生得见邪佞观瞻酷刑,淫虐女眷,争权厮杀;往世目睹恶徒泄密隐俬、盗发艳照、虐畜踩猫。。。。。。 五浊恶世,诸生愚痴,以伤害、窥测他人的方式满足卑微的快乐,麻木得就像鲁迅笔下围观屠杀革命党人的民众。 第174章 狐狼多智妖兽过招 拓跋焘恨得咬牙切齿,凝望着妖媚的眸子,扬手捏起女人尖尖的下巴,“刁奴,胆敢取笑朕?圣躬壮美,春秋鼎盛,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长指抚过红润的香腮,狼眼邪魅,化作一汪深邃的潭水。 “不清楚。”雁落羽眨巴着白痴似的大眼睛,成心唱反调,“话说,有比较才有差距。春秋鼎盛?无从比较。” “该死的想法!”意欲“红杏出墙”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吗?“看样子,朕的确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不过眼下朕更想知道,对于那名人犯,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挣脱了卡在下巴上的铁钳,点头谈论起正事,“我不是第一次遇见这名人犯,若是记得不错,被送往金陵陪葬的途中,就是这个带着副‘鬼脸’的家伙把我从棺材里弄出来劫走的。”眼波一闪,忽然想起了什么,“途中幸得宝胤相救,此人背中一箭落马。万岁不妨使人借故验伤,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你是说,前后两件事互有关联?” “嗯,我是这么想的。大概是宝胤无意中搅了某人的精心布局,此人才会借机报复。” “你以为那幕后之人会是谁?” “那家伙设计针对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我才会步步该灾,处处倒霉。印象里,被我得罪的人一大堆。宫内有大把的嫔妃,宫外还有你那两个变态兄弟。”转身走向案头,拔下灯笼上燃烧了大半的蜡烛,“喏,这蜡烛就是最好的证据。” 拓跋焘满心惊异,疑惑地望向对方。 “奉旨入帐之前,我已查验过疑犯的战马。马身上虽没有任何标识烙印,但蹄铁却与军营中的战马统一无二。马粪的里看得出消化不完全的豆瓣和苜蓿,由此推断这马多半是来自府宅中的马厩,而不是草场。”长出一口气,将蜡烛递到天子手中,“这蜡烛是谁家的?” “寻常之物,市井中随处可见。”打量着残损的蜡身。 “也就是说,这蜡烛不是宫中之物。” “不错,剩下的就只有两位王爷了。”此外,还应该加上二人的一干党羽。甚至,一直对他这宠奴颇有微词的崔老头。 “昨夜众将腹泻到天明至多一个时辰。案犯自出发到入营蜡烛只烧了一小段。刨去奸细通风报信的时间,出发地点不在京城,粗略估算就在烧掉那段蜡烛的马程之内。” 拓跋焘击掌称赞道,“甚妙!然此事不宜张扬,就由军医随朕乔装暗访。” “满营的将领都吃坏了肚子,我哪有空?在说我也不太善于骑马,还是叫别人陪你去吧。”之前答应过宝胤去去就回,没理由就这样被这家伙拐走。 “吃坏了肚子?你确定不是有人投毒吗?”敬酒不吃吃罚酒,忽而沉下脸色。 “呃。。。。。。”心中一惊,错愕地望着那双阴鸷的狼眼。 “那大戟是怎么回事?如何混进了琅琊王的酒席?”歪着脑袋,假意询问。 恍然大悟—— 哎呀,怪不得他一早翻看药渣时就嚷嚷着“甘草反大戟”,都怪她一时分心没有细想。这颗双核酷睿2的脑袋非常人可比,看见蒲菖就联想到大戟。这下糟了,宝胤。。。。。。 “朕从厨子口中得知,昨晚的宴席是司马宝胤命人预备的。”佞臣用心歹毒,多半是成心搅和君父的好事。 “喂,琅琊王是他亲爹哎,你以为作儿子的会下毒谋害亲爹?何况,连他自己也未能幸免,你想事情到底用不用脑子?”抓住最有说服力的证据狡辩。 “那家伙的目的本不是为了杀人。若真想杀人干脆用砒霜,又何必选择大戟?其中居心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朕。他自食其毒,乃是为了在自己的亲爹面前摆脱嫌疑。” 雁落羽撇着嘴角,恶狠狠地翻了对方一眼,“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你不清楚吗?”赫然皱起眉头,“明知故问!” “不知道才会问。”人命关天,不该认的坚决不能认。 该死!非要逼他说出来吗? 罢了,说就说。一个女人都不怕丢丑,他怕什么?上前一步,猛然凑近女人不逊的脸,几乎碰到挺秀的鼻尖,“刁奴,与朕如实交代,你与那司马宝胤之间是否存有儿女私情?” 他若不问,她还一直盘算着如何开口,借这个机会,干脆把话说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鉴于对方人品还不错,我考虑嫁给他算了。” 目光黯然沉向地面,照进帐门的阳光仿佛一层凝白的薄霜,“他的意思呢?” “他?不好意思问。”她可没有白痴到向这只手遮天的家伙兴高采烈地坦白两人的暧昧情事,“再说,事情最终的结果如何根本不在于他怎么想,不过是万岁的一道旨意。”算她倒追好了,万一有个闪失她一个人扛。 “这——”故作为难。十指暗中一攒,掌中的蜡烛啪的一声断成了两半,“不瞒你说,朕的文昭公主一向对司马宝胤颇有好感,朕早前曾答应将其招为驸马。君无戏言,你若死心塌地的要嫁这个男人,只好陪嫁过去做填房了。” 第175章 孽海无岸伴驾出巡 见鬼的许诺! 明知她想要个专一的男人,他却成心用这样的方式折磨她。。。。。。 忿恨直冲头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感觉自己的身体骤然下坠,脑袋却卡在狭窄的井口。上不去下不来,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不是在窒息恐惧中等死,就是掉进深渊里溺死。 拓跋焘的脸色淡漠得像一泓止水,“望你三思而后行。若拿定了主意,朕替你做主。” 直勾勾地望着面具下邪佞的眸子,忽然苦笑起来,“多谢万岁的一番好意,谢谢你打消了我最后一点点奢望。”一滴热泪落下,熄灭了生命里最后一点微光。幸福无望,却也谈不上失望。 “怎么?”故作惊讶,很高兴听到她打消了那个该死的念头。 “我恨你。。。。。。”别过脸,淡淡的一句,几乎不像是抱怨。 “无力抗争的时候,认命是明智之举。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忘了,朕是皇上。”伸手揽过微微颤抖的脊背。 “事到如今,我只求你不要为难宝胤。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关系。”落寞,目光僵直的散在前方。 “那是当然,料想公主也不愿意看到朕处罚他。”唇瓣贴上她额前的天眼。 挣扎着推离他的怀抱,狠狠抹了吧眼泪,抽噎道,“走吧,我陪你出营查案。” 头顶碧空如洗,天边浓云舒卷。 “会下雨吗?”落羽换了身素净的白袍,跨马跟在一身石青战袍的男人身后。两人在一队亲军的暗中护卫下,低调地出了营门。 举头仰视苍穹,随口回应,“或许。秋雨断肠,一但下起来就是几天。我们得从案犯栓马的树林开始,循着马蹄的痕迹一路搜寻,务必赶在下雨前找到案犯藏身的地方。”拓跋焘哗的一声收起手上的地图,扬鞭打马,“驾!跟上。” 人际稀疏,沙土松软,阡陌土垄上的蹄印清晰可见。忽而几丛野草湮没了线索,在不远的前方再度接续绵延。 马儿一路狂奔,雁落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被落下了老远。沿着断崖边的小路俯冲而下,扬起一片赭黄的烟尘。细长的峡谷间流淌着潺潺的涧水,蹄印沿着河谷绵延数里,依稀没入清浅的水底。。。。。。 “还要过河吗?”落羽策马追了上来,焦虑地环视着浓云密布的天空。 拓跋焘拉紧缰绳踏着水中的卵石小心翼翼地巡视了一番,扬手摘下横在鼻梁上的黄金假面,长长呼出一口气,“先过去再说。看样子上游在下雨,貌似就要涨水了。” “我——”小手紧扯缰绳,战战兢兢地踏进湍急的河水,忍不住瑟瑟发抖,露出一脸小女人式的胆怯表情,“我怕。。。。。。”心像小鼓一样砰砰跳个不停,俨然一腔求助的口气。女人始终是女人,逊! 爱极了她这副怯生生的表情,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像个男人。长臂一扬,对方娇软的身子轻而易举地落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惊慌失措地倒在他怀里,“见鬼,你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吗?魂都被你吓掉了!”嘟起小嘴愤愤嘟囔,一记粉拳砸向坚实的胸膛。 “呵,”一把抓住凌空袭来的小手,笑声难得的爽朗,“拙奴儿,有朕在,你还怕什么?” 女人轻叹一声,无奈地撇了撇嘴角,“唉,天底下还有什么比你更可怕的?” “不错,所以说伴君如伴虎。”话音一落猛然夹紧马身,踏入浊浪翻滚的河水。 天色愈发阴霾,擦过河沿的风儿变得湿漉漉的。拓跋焘牵着温顺的蒙古母马再次登上对岸的时候,零星的雨点冲破云的束缚,漫不经心地落了下来。 空旷的天下泛起沁人的泥腥,凄迷的冷雨笼罩着一川烟草。跳跃的黄绿在天地间愈发醒目,大片大片,向混沌的天际扩张、蔓延。。。。。。 沿着涨水的河床逆流而上,被河流吞没的蹄窝在泥泞的黄土坡上再次透露了案犯的行迹。一步一滑地冲上土崖,远远望见烟雨中隐现的残破浮屠,草莽间湮没的断壁残垣。。。。。。 雁落羽指了指远处断了顶的半截佛塔问道,“前面是座寺院吗?我们刚好可以进去避避雨。” “这禅院看上去颇具规模,只是看似废弃多年了。”男人自怀里取出让人窒息的面具轻轻摩挲,眉宇间显出几分犹豫。 “说了是微服出巡,还带那东西干什么?怕别人不认得你吗?”天底下怕是没几个人会带这么华贵的面具,旁人即使猜不到他是皇帝,也会把他认做皇亲国戚。 “朕担心吓到别人。”这张阎王脸已然成了他难以启齿的心病。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惨不忍睹,至少还有半张脸帅得让人无力招架。另外一半变成了夜叉,或许是老天爷可怜女人吧?” 第176章 伽蓝烟雨情缘生根 寺院门前的大路上长满了茂盛的野草,湮没了断作两截的拴马桩。庙门剥落了朱漆,吱嘎吱嘎地随风摆动。石阶风化的缝隙成了狗尾草的乐园,几声哀怨的蛐蛐叫穿透了清冷的雨声。 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结满蛛网的前殿内,事实上这座庙宇也只剩下这前殿尚有一方还算完整的屋顶。天王一身浮土,依旧横眉怒目。拓跋焘径自抖落了一身风尘,举步凑近望着半截浮屠发呆的小女人,“在想什么?” “一个尚未发生的凄美故事。”扬手拢了拢贴在颊上的湿发。 “没发生的?”仔细品咂对方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将会发生?” “是的。将会发生。故事很凄美,可对于你来说,或许不是。” “何出此言?讥讽朕冷酷无情?”十二分的敏感,犹如露出獠牙的野狼。 女人淡淡摇了摇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多余的用意。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故事发生在洛阳,而用不了几年那里就会被你摧残得满目疮痍。” “换而言之,朕夺取了刘宋腹地?”狂喜,不论这预言能否应验,他都为此感到开心。 “一定会的,毋庸置疑。多年之后,大魏国还会出现第二位英主,洛阳将代替万年成为新的国都,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就发生在那个年代,洛阳。” 目光无比温柔,炙热的大掌握紧她的肩头,“你让我想起那晚关于蝎子的故事,就像英勇的王者企图暗杀的女巫。你是怎么知道的?占卜?” “我可没那么高深的道行。早说过,我不属于这里,我不是人,是妖。”风儿浮动散乱的发丝,目光始终落在窗外,言语间充满无限期许,“或许,除了爱与恨,还有第三条路。守候是苦,不如遗忘。。。。。。” “遗忘亦是苦,死去的人尚且难以忘怀,何谈忘记活着的人?心中有情,何从相忘?心中无情,从何相忘?尘心不死,青灯黄卷不过摆摆样子。” “伽蓝烟雨,败寺秋风,世事无常,我的心从没像现在这样寂静。”故事里的痴情男女在无望的苦等中错过了一生,累世的情缘却在辗转的轮回中落地生根。烟花易冷,人事易分,她没有那个女人幸运,即使她愿意为相思而白头,也没有人会为她死守一生。 泪水不知不觉涨满了眼帘,低声清唱着周杰伦那首凄绝断肠的《伽蓝雨》,“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浮屠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容我再等历史转身,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一等,再等,复三等—— 声声啼血,字字忏情。 拓跋焘的心情被搅得糟糕透顶,烦躁不安地打断了要命的歌声,“此歌当属乐府,却又不似寻常格律。何人空城枯等?在等何人?朕心里好乱,把那个故事讲给朕听听。” “将来,大魏国迁都洛阳的时候,刘宋早已被南齐取代。从此,魏与齐开始了长达23年的战争。。。。。。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一名年迈的僧人在禅寺里诵经。窗外下起了雨,僧人手拿木鱼出了禅房,一帘烟雨勾起了难断的相思。 宋文帝时,一位将军奉命驻守洛阳,有缘邂逅了一名女子,两人一见如故,随即私订终身。恰逢魏军南下,将军奉命出征,临别时拉着爱人的手承诺:‘待我得胜归来,一定娶你为妻。’ 俩人依依昔别,女子满心牵挂,目送将军出了城门。 一去数月,洛阳失守。刘宋撤兵,身负重伤的将军流落到伽蓝禅寺。复原后本想回朝,得知宋帝乱杀良将,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无奈之下落发为僧,盼望战火平息后再回到她身边。 故地的城门旁,一名女子时常坐在石板上眺望远方。每每遇到前方归来的人,便上前打听将军的下落。 始终没有消息,可她从未放弃,日复一日的苦等。 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了藏身伽蓝寺的将军耳朵里。然而他却不能回去,敌国迁都洛阳,战争还在继续,他必须活下去,等到战争结束那一日。 多年以后,战争终于结束了,将军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地方,来到了斑驳不堪的城门前,站在枯死的老树下,抚摸着她坐过的石板。。。。。。 耳边传来悠扬的牧笛声,路人无意间说起,曾有一名痴情的女子坐在这里,苦苦等待着出征的归人。 他在破败的孤城里寻觅,始终不见爱人的踪影。城中的老者告诉他,直到临死的那天,她还在等,还是一个人。。。。。。 僧人静静地坐回蒲团之上,专心致志地敲打着木鱼。落雨纷纷,打湿了禅房外那块温润的石板。。。。。。” 第177章 飞蛾扑火爱情赌博 雨越下越大,如梦如烟,又如隔世的珠帘。 女人凄怨而哀伤的歌声糅杂在湿冷的空气中,在莲瓣似的珠唇边凝结成一缕缕轻雾。 拓跋焘望着佛殿外的烟雨红尘兀自出神,沉默良久,一时间感慨良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爱之深,情之挚,朕平生闻所未闻。”与生俱来的王室血统,传承了贵族化的特权思维。从他懂事的那天开始,耳闻目睹的都是一对若干的宫廷式爱情。或者,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爱情,就像是对于奢侈物品的分配占领。 一个故事,一曲《伽蓝雨》让人不由为之动容。虽说执情是苦,红尘中人还是忍不住羡慕。小心翼翼地拭去女人颊畔的残泪,注视着眉心细长的伤痕,“奴儿,你以为,人这一辈子活什么?” 不经思索,脱口而出,“人活一口气儿。断了气儿,什么都没了。”想到人死如灯灭,心中难免凄凉。 对方轻轻摇了摇头,不以为然,“人活的是个味儿——人味儿!有血有肉有感情才会有人味儿。成佛成魔是百年之后的事儿,这一世我们是人。故事里那段‘晓风残月’让朕艳羡不已,真情所至,一双痴情鸳鸯总算没有枉生为人。” “若非两情执着,大概会是另外一种结局。男的另娶,女的再嫁。日子照样过,不必空等一生这么辛苦。”貌似冷酷,实则悲悯,闭目轻叹一声,“很多事都是这样,美得残忍。或者说,因为残忍才愈发美得惊人。我们以局外人的身份欣赏、传扬一份残忍的美好时,有没有想过当局者长久以来承受的痛苦?” “许是朕天性贪婪,贪婪到连痛苦都要占为己有。”释然自嘲,大大抻了个懒腰,“为什么要执求超脱成仙呢?天界和朕的万寿宫有什么不同?仙娥、雅乐、熏香、圣果。。。。。。天人有的,朕都有了。所以,普天之下也只有朕这样贪得无厌、永不知足的家伙才能说出‘只羡鸳鸯不羡仙’之类的鬼话。” “唉,让你的鸳鸯见鬼去吧!你充其量是只精力超群的公鸭子。”神色轻蔑,半真半假地藐了他一眼。 “身后还跟着上万只母鸭子?朕知道你要说什么!”猛地托起她的后脑,凑上跋扈的薄唇,“坦白告诉朕,挤在上万只母鸭子中间是什么样的感觉?焦虑吗?害怕吗?” “是的,以前有过。不过现在好了。”无力抗拒强大的诱惑,身体开始发软。理智在本能地漩涡里挣扎,卡莉悄悄地张开了邪魅地眼。 “因为出现了另外的公鸭子?”唇齿间炙热的气息喷涌交融,逡巡的唇瓣却始终没有触碰娇嗔撅起的小嘴。 “呵,既然是鸭子,将来就会有一群母鸭子。见鬼,我要的鸳鸯!”不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司马宝胤将来八成还会有另外的女人。身为贵族世子,一辈子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因为公主下嫁的混帐点子,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即使对方不娶公主,待到她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也无法阻止曾经恩爱的丈夫寻欢纳妾。 深邃的眸子瞬间蒙上了一片茫然,炽热的唇吮过女人微凉的下颌,“其实,要做只鸳鸯并不难。朕只是。。。。。。只是害怕太专注,太在乎的感觉。你明白吗?把所有心思扑在一件事物上,常常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像是冒险,又像是一场殊死的赌博。” “我很明白你的感觉,我已经输了那场赌博。。。。。。”可怜她太过专注,他却始终淡然自若。 “不,你没有输。朕不想赌,却总是忍不住跟着你下注。”轻抚她消瘦的脊背,浅尝柔润的唇珠,“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意欲不输,唯有不赌。一旦下了注,便要尽我所有,倾我全部。” 虚软的身子因他一席动情之言而瑟瑟发抖,想要仔细追究对方话里的深意,怎奈大脑严重缺氧,当下停转罢工。这算是承诺吗?很像,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承诺过。绝口不提唯一,充其量是说他心里在乎。 “佛狸。。。。。。不。。。。。。”恍惚之中,人已成了甜言蜜语的俘虏,“不要。。。。。。嗯。。。。。。”半推半就,任他占领了惶恐退却的唇舌。。。。。。 衣衫滑过香肩,翩然坠向地面。坚强的铁臂猛地抱起娇弱的女子直奔在天王脚下,急不可耐地压上壮美的身躯。 天旋地转,欲罢不能。明知道不该沉醉于一场风花雪月的迷梦,却还是流连其中。他说的不错,且不问来世何去何从,今生她只是个有血有肉的世俗女子。噩梦、美梦、春闺梦、涅槃梦、无非一场痴人梦,春心翻腾雀跃,犹如一只飞蛾,奋力拍打着翅膀撞向明灭的灯火。。。。。。 缱绻苦短,离情悠长。 娇承恩泽时,殿门外隐约震荡着沉重的脚步声,木杖空空的钝响敲击着破败的石阶。拓跋焘仓皇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衫,抓起乱丢在地上的锦袍裹住女人娇喘微微的身子。 第178章 孤苦母子可疑眼线 湿冷的空气迎面袭来,疲惫的脚步声停在半敞的殿门外。满是补丁的襦裙擦过破旧的门槛,殿宇中随即响起老妇人病弱无力的呼喊,“风儿,风儿?锹风,你回来吗?” 雁落羽面色潮红拢了拢凌乱的秀发,裹着男人宽大的锦袍交臂抱紧双肩。虚软的身子斜倚在天王脚下,羞答答地躲在拓跋焘身后,下意识地扫过妇人的脸,迅速避开对方诧异的视线。不语。。。。。。用力攥紧男人的后襟。 “你是?”拓跋焘上下打量着徐娘半老的潦倒妇人,为对方脸上岁月风化的痕迹感到惋惜。锹风,是那个刺客的名字吗?再一次想到南康公锹邻,一老一少容貌酷似,莫不是一对父子? 无意间撞见一双“野鸳鸯”庙内偷欢,全身淌水的妇人不免尴尬,赶忙退出了殿门外。嘴里仿佛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虔诚忏悔,“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夫人留步。敢问夫人是在找人吗?我二人说不定在路上见过。”拓跋焘急欲证实心里的猜测,连忙上前追问。 “没,没什么,没找什么。。。。。。”妇人随口搪塞,隐约感到男人目光的压迫。 雁落羽怯怯抬眼,仔细端详,眼前这名妇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却不像是普通的山野村妇,非但言行谨慎,举止步态都像受过专业的训练。不禁回想起自己刚进太乐署时受训的情景。 拓跋焘在妇人低垂的脸上读出了浓重恐惧,赶忙换上一脸温和而诡异的笑容,“我二人来时路过孤山军营,撞见数名士兵押送着一名容貌俊美的黑衣儿郎去往京城。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军营里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大婶在这附近住吗?可否听到什么传闻?” 妇人刹那间花容失色,猛然转身圆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远方破败的佛塔,“业障,业障,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终究会走。。。。。。” “怎么,大婶认得那名男子?”雁落羽大胆猜测,忍不住插进话来。 “嗯。”自知失语,连忙否认,“不,不,不认识。。。。。。” 拓跋焘打量着妇人焦灼不安的神情,转身望向春色未消的小女人,“呵,夫人似有难言之隐,我二人不便勉为其难。”扫过天王像狰狞的脸,凄然哀叹,“唉,一人作恶,又要枉死多少冤鬼。。。。。” 妇人愕然抬眼,手中的木杖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颤抖着嗓音轻问:“那恶儿所犯何罪?阁下怎知道许多人会因此而被牵连枉死?” “看似用过重刑,悲从心生,随口一说。”观察对方的反应,足以说明与案犯不寻常的关系,除却案犯的安危,此妇貌似更关心可能被牵连枉死的“某人”。 雁落羽撑起骨酥筋软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婶,我这个人向来不会转弯抹角。救人如救火,我家先生虽不在朝为官,却有不少位高权重的朋友。就连中山王和乐平王这样的大人物都待之为上宾。”感性有时也是女人的优势。第六感告诉她这位大婶与那人犯一定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先加个砝码诱惑一下,对方应该很想救人吧? “什么?先生认得乐平王?”暗淡的眼中瞬间闪过夺目的光华,冥冥中减少了几分距离感。 “在下一介布衣,深蒙王爷抬爱,愧不敢当。”拱袖谦称,暗中与撒谎不打草稿的小丫头互换眼色。 “大婶也认得乐平王吗?照这样说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小女人佯装欣喜,讨巧地敲着边鼓。 “实不相瞒,乐平王与奴家有恩。幸得王爷相助,我母子二人才能活到今天。” “母子?”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夸张的惊讶,“大婶莫不是说,被抓获的那个黑衣人是您儿子?” “据二位的一番描述,多半是犬子锹风。” 锹风?拓跋焘拾起乱丢在地上的衣物,在小丫头耳边柔声叮嘱了几句,谨慎询问,“敢问夫人可与南康公锹邻沾亲带故?” “休提那负心人!”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 明白了。案犯果然是锹邻之子,而这妇人多半不是南康公三媒六聘的妻室。 雁落羽轻咬着舌尖躲入天王背后,飞快地穿起衣服。来不及系好腰带就急急火火地冲了出来,“是啊是啊,碰到那种千刀万剐的不提也罢。眼下救人要紧,锹风是奉乐平王爷之命入营刺探的吗?” “不,不是。”妇人用力皱起眉心深刻的“川”纹,“只怪风儿生性嗔佞好斗。为报前时的一箭之仇,一早就买通了琅琊王军中的小厮暗通消息。昨夜得知营中几名大员皆中毒腹泻,以为天赐良机,遂撇下我一人趁夜而去。”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念嗔心,即入地狱。”雁落羽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怎么都理不清思绪。 相比之下,拓跋焘要清醒得多,本就狰狞的脸庞看上去越发浑浊:通信的小厮提前就知道司马宝胤暗中下药的事?案情错综复杂,当务之急是说服三缄其口的锹风指认出透露消息的那名“小厮”。 第179章 亵渎封印兄弟成仇 拓跋焘再三挽留,希望能在交谈中找到更多线索。怎奈妇人去意已决,跌跌撞撞地步入了连绵秋雨。 雁落羽望着雾雨中的蹒跚背影忽然有些心疼,就像看到了家中久病不愈的母亲。躬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木杖疾步追出殿外,一边跑一边喊,“大婶,等等,你的拐杖!” 浑身滴水的妇人缓缓停下脚步,转身道了谢。反复端详着一身男装的清丽佳人,推心置腹地劝说道:“听姑娘方才一口一个先生,老身不由想起诸多辛酸的陈年往事。。。。。。这荒凉破败的古刹可结一时之欢,却终究不是个归宿。”扬手抹去眼角的雨水,亦或是泪水,疼惜地执起略显粗糙的小手,“天若有情天易老,月若无恨月长圆。姑娘好自为之,切莫步了我等痴傻女子的后尘。” 被人冷不防说中了心事,落羽尴尬地垂下眼帘,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大婶的一番好意。落羽知道那不是归宿,只是——只是有些舍不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强留的不是缘分,是业障。”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手背,宛然一笑,匆匆踏上了归途。 遥望着蹒跚的背影融入暗淡暮色下的凄迷烟雨,雁落羽环抱着湿漉漉的双肩犹犹豫豫地回到了佛殿。暖黄的光线照亮了惨淡的小脸,男人拆毁了倒在地上的供桌,在佛殿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 “夜路湿滑,今晚怕是回不去了。”拓跋焘满怀温存迎上前去,揽住女人瑟瑟发抖的身子,“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当心着凉。” 因为大婶刚刚的一席话,两人的心忽然像是隔着什么。女人勉强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那妇人方才与你说了些什么?”有些好奇,接过湿漉漉的白袍。 “说——”反复思量,决定隐瞒真相,“要赶去京城求乐平王帮忙救她儿子,希望‘先生’能在王爷面前帮她说几句好话。” “落羽,告诉朕,你当初因何得罪了拓跋丕,惹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你?”单单是因为当初教坊那次“有惊无险”吗?暗自揣测其中或有隐情。 “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而她真的能够全盘托出吗?她确定对方不会像拓跋辰对待烟翠一样把她丢进井里溺死? 镇静—— 事无利弊,关键在于出发点。同样一件事,在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场合说出来,八成会被丢进井里。而换一个角度,或许就是打开禁笼的钥匙。大婶的话与她最初的想法不谋而合:一只鸟笼,终究不是归宿,她不能再糊涂下去。 “说吧,哪怕是最不堪的结果,这里只有朕一个。”尽量让自己放轻松,前前后后翻烤着架在手臂上的衣服。 “你保证不会因此而发火,保证不会一怒之下掐死我?”低头注视着噼啪窜动的火苗,心不在焉地挑动着暗红的炭火。 “该死!究竟怎么回事?他——碰过你?”愤怒,但更多的是猜忌与恐惧。拓跋丕,你个混蛋!朕将赫连氏拱手相让,你还不满足吗?狼眼一翻,将半干的白袍狠狠丢给对方,沉声低吼,“说,你知道朕没什么耐性。”。 “我老早以前就告诉过你是‘强暴未遂’。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皱巴着暴躁而委屈的小脸,看起来比皇帝老子更不耐烦,“我没有隐瞒事实,多半是因为对方当初对我施暴时,说了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只是因为关系到那处‘封印’,我才一直避而不谈。” “他亵渎了那处封印?”转头之间,一抹暗影爬上了森冷的夜叉脸。 女人丰润的唇瓣抿得惨白,委屈地点了点头。 “该死!为何一直瞒着朕?”早一天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她就不会受那么多苦。 “在鹿苑时,我的确想过对你坦白。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说什么身为女子当三烈九贞,意欲自尽乃是为君解忧,若非如此,还得麻烦你下旨赐死我。我哪里还敢说?说了不等于找死吗?失身的烟翠已经被拓跋辰丢进了井里,我可不没胆量挑战你的阎王脾气!” “你该告诉他,那是朕的封印!”愤愤埋怨,暗含几分挫败与无奈。 “根本不需要我说明,那家伙仿佛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还恐吓我说:你以为胸口的封印能拦得住本王?没有本王,哪有他的安稳江山?” “混帐!”轰然起身,一双铁拳攥得咔咔作响,半眯的狼眼浮起一片嗜血的寒光,“欺君罔上,罪该万死!他拓跋丕自恃功高,拥兵结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恶—— 胆敢藐视他的权威,妄图染指他的女人,暗中窥测他的江山。。。。。。 是可忍孰不可忍? 咎由自取,休怪他不念手足之情! 第180章 绝情轻易放下难得 夜深人静,燃烧的炭火时而发出噼噼啪啪的爆鸣声。 “奴儿,明日午后随驾回宫。”拓跋焘憋了一肚子闷火,靠着毗沙门脚下的石基,懒散把玩着环佩长长的穗子。 淡淡瞥了他一眼,小声嘟囔,“我才不要跟你回去呢。” “怎么,又打算抗旨?”半真半假,显然没有生气。 “就抗旨!你的书女早进棺材了,把我弄回去做什么?何况,我好容易才找到个能喂饱肚子差事,目前这个职业才能体现我的价值。” “价值?究竟在说什么?”这丫头讲起话来依旧让人摸不着头绪, “军队里缺少年轻力壮的军医,而我刚好合适这个职位。你待在宫里又不缺人手伺候,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根本就无所谓。” “胡闹!女子冲锋陷阵,蠕蠕会耻笑我大魏国中无人!”搞不清这颗小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打仗可不是看风景,一不小心就会送命。 “女人就不能为国效力了吗?当年,豆陵保太后还亲自指挥盛乐保卫战呢。何况,我只是个救助伤员的军医。”不知今后的爱情将去向何方,离开舍不得,留下不甘心。索性放下混乱的私心,去想想治国平天下的大事。她这个女人做得太失败了,还是做男人来得轻松。 “你——”起身揉了把后脑勺,轰的一声又倒了回去,“真是气煞朕了!”人家不惜舍身为国效力,连保太后都搬出来了,他能指着鼻子臭骂她一顿吗?心意可嘉,可。。。。。。 他会担心的! 她若当真上了战场,他焉能安安稳稳地坐镇中军?不焦虑得发疯才怪!还说什么为国效力,分明是为国添乱! “我为了你的宝贝江山连命都不要了,你不高兴,还生我的气?”手里的小木棍用力搅动着赤红的木炭。轻轻抬眼,一副嫌恶的口气。 “朕是怕你出危险!”嗔目大喝,急躁的口气暴露了内心的脆弱。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朕害怕失去你。。。。。。从前,朕从没害怕过什么,可自从有了你,朕的心越来越脆弱。朕不需要军医!即使需要也可以在市井间张榜招募。朕只要你安安稳稳地待在宫里等朕凯旋归来。朕要的是个念想,一个让朕归心似箭的女人。” “可。。。。。。” “别说了!朕已经决定了——明日一早随驾还宫!” “别打断我,听我说完!”看见对方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将手里的木棍狠狠丢进火堆,“待在宫里就很安全吗?你知道,宫里那些揣着暗箭的女人比明刀明枪的柔然蠕蠕可怕得多。或许等不到你凯旋归来,我就被那群妖精生吞活剥了!” “朕贬了德妃。”一只手疲惫地撑着前额,带着些许歉意,“朕知道,是她指使太医拖延你的病情。原谅朕,朕没想到她会。。。。。。” “她很爱你,你该好好珍惜。”英雄多情,怪不得女人。若非爱入骨髓,何须明争暗斗,你争我夺? “高欢儿太让朕失望了。朕予她‘德妃’之位,是想她能谨守妇德,辅助皇后治理后宫。谁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结果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皇宫里只有一个男人,所有的女人都想将他占为己有。没有哪个女人会为一个‘德妃’的虚名而克制贪婪的欲望,相反权利纵容了欲望。女人真正想要的是爱情,你给的尊贵头衔仅仅被看成爱情的一种形式,本质上跟一盒胭脂没什么差别。” 男人暗暗吞着吐沫,低头深思,“如此说来,是朕错了。。。。。。” “人性贪婪,爱与占有常常是相伴而生的。你想让天下的女子都爱上你,却忘了每一颗心在付出的同时都渴望着占有。究其根源,身为万女之夫的你才是制造杀戮的罪魁祸首。” “你呢?是不是也想过将朕据为己有?” “你属于天下,谁都不要妄想占有你。除却女人,还有财富、领土,太多太多的欲望束缚着你,面对一盘注定会输掉棋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下。就像你说的,若想不输,唯有不赌。所以,放了我,容我解脱。” “朕不知道,朕的一片痴心会让你这么痛苦。” “的确很痛苦。我受够了,心好痛,痴情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佛说:凡受皆苦。既然一切情绪都是痛苦,爱情自然也不例外。痛苦,正说明你得到了,为什么要逃避呢?因为不能占有,所以就急着逃走,这恰恰说明你比任何人都执著于占有。朕以为,因畏惧而放弃并不比因嗔恨而争斗高明,说什么涅槃解脱——你敢说你此时心如止水吗?” 第181章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我。。。。。。我。。。。。。。”雁落羽半张着嘴唇,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真能“心如止水”吗? 烧纸哄鬼啦! 正像那家伙所说,害怕得不到,就干脆放弃了争取。逃避,多半是没有勇气面对她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没有尝试之前,“得”是虚妄,“得不到”亦是虚妄。高欢儿被“得”念蒙蔽,选择了争斗;她被“失”念蒙蔽,选择了逃脱。 卡莉说,火宅之中觅法王。法王即“真”。看穿了得与失,人才能拨开障目的浮云,认清自己的真正目的。也只有放下了得与失,才能控制自身的情绪,守住自己的心。 她太想爱了——爱即是“真”。不愿付出,是怕一无所得。 如此说来,并非真爱难得,多半是局中人被得失困惑。爱情来过,只是被怨恨与恐惧埋没了。 “怎么,被朕说得无言以对了?”男人温柔的语调取代了逐渐升温的争吵,“落羽,不需任何语言,朕知道你在乎朕。”撑起身子向女人身边挪了挪,轻轻执起冰凉的小手,“可你为什么不懂朕的心?” 因对方的一句问话,跳槽想起童安格,随口唱了起来,“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太近。。。。。。”嘲讽苦笑,“呵,这首歌简直像是为你我量身定做的。佛狸,不要怪我不懂你的心,要看清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男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二十世纪末的许多抒情老歌太深刻了。男人像云,像迷,又像梦;女人像雾,像雨,又像风。唯恐良宵苦短、曲终人散,却在为猜来猜去、是非对错浪费时间。 得失聚散皆虚妄,真爱就在心里。不生不灭,不净不垢,不增不减,也就无所谓见与不见,念与不念。。。。。。 “朕也看不清,朕怕,所以若即若离。篡逆的刀锋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身为帝王,朕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望着女人如烟的美睫,轻柔安抚着瘦削的脊背,“以后再不会了。落羽,随朕回宫。” 小手捧起疤痕嶙峋的夜叉脸,望着温情诱惑的深眸,“好吧,我承认自己放不下。可我还是不会跟你回去,皇宫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地狱。我没有党羽,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跟一群智商超群的女人勾心斗角,我情愿用另外一种方式爱你。也许我会死在战场上,或许那才是爱情最美丽的结局。。。。。。” 猛然握住贴在颊上的小手,一阵头晕,“不,朕不准!朕不需要你用这么残忍方式证明爱情。朕只要你安安稳稳地守在龙榻旁,该死的,你明白吗?” “那样,很残忍吗?比眼看着你临幸他人还残忍?我知道不能阻止你,也不该阻止你。我甚至体谅了你的苦衷,体谅了那群女人的不易。我只希望你别这么残忍,给我留一点爱的空间。我在天边,心就在你身边,不会变,永远都不会变。” 犹犹豫豫地放开手,忽然有一点点动摇,“真的?红尘两望,就像《伽蓝雨》里的那双恋人一样?”面对女人的决绝,一时间红了眼眶,“皇宫的确不是爱情的温床,离朕越近越容易受伤。。。。。。” 挺身直视那双忧伤的眸子,扬手环住他的颈子,“佛狸,不必伤心。我就在这里,在你的军营里,尽我所有为你效命。”泪雨下诧然绽开了梨花,故意拿出一副俏皮的口气,“大男人哭什么哭?有没有搞错啊!小气鬼,你不就是担心我勾搭别的男人折了你的颜面吗?” “胡扯!”揉了揉微红的眼圈,轻轻在她脸上给了一巴掌,“朕只是舍不得,跟别的男人有什么关系?”她就在他眼皮底下,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见到她。而相对于皇宫,这里的确比较安全。 “是吗?那我可看准机会找人嫁了。”娇嗔地嘟起粉嫩透亮的小嘴,整个人陷在他燥热的怀抱里。 “怕是没你说得那么容易,朕想象不出什么人敢要你。”招惹她的人杀无赦!对于专属独享的东西,他一向这么小气。抛开爱情不提,即使是被帝王丢弃的东西,也不意味着别人可以随便拿来用。何况,眼下不是丢弃,不过是将闸笼里的鹿儿,放归草原。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在哪儿都是他的! 女人笑容嘲讽,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成亲之外还有一种见不得光的形式叫做偷情,你能无时无刻都派人盯着我吗?你可以阻止我嫁给某人,能阻止我心里念着某人吗?除非一个人愿意为心里的那个人控制自己,不然谁也无法阻止其离经叛道的行径。” 第182章 念念如梦转瞬成空 雨停了,殿檐的蛛网上挂满了细密的水滴。天色依旧阴霾,一觉醒来已是清晨。 殿外的马儿时而发出噗噗的喘鸣,檐下的雏燕喳喳地唤着觅食的母亲。石阶上的青草翠色欲滴,明镜的水坑晃动着厚重的云影。 雁落羽窃窃抬眼,聆听着沉着的呼吸。男人搏动的血脉弹动着贴在颈间的脸颊,温热的大掌勾着纤弱的腰身。 轻轻支起上身,生怕吵醒熟睡的帝王。下巴刚一离开汗涔涔的肩窝,就被来自脑后的大手压回肩膀,“难得清静,乖,多睡一会儿。” “醒了么?”扬手把玩着下巴上长出的青涩胡茬,“时辰不早了,再不回营琅琊王会担心的。” 狼眼懒洋洋地张开一条缝,玩味地提起嘴角,“附近有亲军护驾,琅琊王尽可以高枕无忧。昨夜里若真有睡不着的人,多半是那位痴情公子。” “护驾?”用力揉了揉眼睛,“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确定随驾的亲军就在周围吗?” “应该在吧。。。。。。”仅凭猜想,心里不太确定。 “怪事!那锹风他娘是怎么进来的?没有被那些家伙发现吗?”隐约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不安地望向门外。 追逐着女人惶恐的目光,注视着遮蔽了视线的狗尾草。一阵轻风拂过,晃动着诡异的沙沙声。除非那队亲军已遭不测,照常理是不会放任何一个陌生人进来的。昨日只顾着琢磨锹风母子,一时间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沉默片刻,转头扳回女人朝向门外的小脸,“怕吗?某人的箭可能正指着朕的胸口。” “习惯了。自从来到这个鬼地方,就一直被莫名其妙的暗箭指着胸口。”一个激灵站起身,友善地伸出手,打算拉他起来,“到底什么人要杀你?我建议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上次被人追杀是在中山的庙里,这次又是在庙里,真希望这地方也有间秘密的储藏室。” 温柔地拉住女人送来的小手,脸色从容不迫,“若有人想要朕的命,朕昨夜就已经死了。活到现在,足见对手不想杀朕。”起身整理着身上的锦袍,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留在这里,朕出去看看。”解下腰间的龙佩,掏出怀里的印信统统塞进女人僵硬失措的小手,“一个时辰之后,若还不见朕回来。带着这些东西直奔东宫,交给太子晃。” 刹那间触动了心底最敏感的部位,颤抖着嗓音质问,“拓跋焘,你这算什么?遗诏?托孤?我不去,我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过分激动,急于将手里的东西推还给对方。 暗咬侧腮,一把勾住她的后脑,“该死的,你根本不明白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此乃拓跋族千秋万代的基业,朕把它们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你以为朕会把它们随便托付于人吗?之所以给了你,足见你在朕心目中的分量。如果你愿意,甚至可以矫召自立。。。。。。”凛冽的目光压迫着女人焦灼的眸子,“朕不需要你为朕陪葬,如果要证明你对朕的感情,那就帮朕做完接下来的事情。”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仰望着男人沉静的深眸,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眼下真的要分别了,甚至可能是生离死别,这不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吗? 苍天啊—— 幻想中的分别始终伴随着一个两地相思的虚妄,人在天涯,她只当那个男人在万寿宫里久久思念着她。可他若真的死了,红尘两望的美梦瞬间化为泡影,她只能像《伽蓝雨》里的将军一样守望来生吧?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念念如梦,梦梦成空。。。。。。 漫天的佛、菩萨,真的有来生吗?如果有,亦不过是黄粱一梦吧? 拓跋焘没再答话,只是轻笑着抚过她的脸颊。从容离去的背影瞬间与记忆中的某个形象重合,紧咬着下唇甚至忘记了哭泣,几番犹豫,忽然冲出殿外放声疾呼,“该死的,不要再丢下我!不要再丢下我。。。。。。”欲哭无泪,望着风雨飘摇的狗尾草喃喃自语,“ggeorge,答应我,这次,一定要活着回来。”依旧无力阻止毅然决然的脚步,隐约看见沉甸甸的宿命将脆弱的草儿压弯了腰。 拓跋焘没有回头,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改变主意。记忆里这样的离别不是第一次,却又记不清上一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奴儿,朕没那么容易死,朕是太平真君。。。。。。 踏着杂草丛生的石阶出了寺门,谨慎躲闪,藏在倒在地上的半截泥菩萨背后四下张望。良久,未发现任何异常的迹象,隐在灌木丛中前行百余丈,终于在泥泞的小路上现了身。 疑惑之时,潮湿的沙地上急促的脚步声自背后悄然袭来。赫然转身,嚓啦一声拔出利剑。 剑光一闪,两名亲军慌忙闪身。怔了片刻,连忙伏地叩拜,“臣等不慎惊驾,罪该万死!” “是你们?”以为虚惊一场,心中大石砰然落了地。稍稍镇定,明晃晃的宝剑铿然如入了鞘。轻轻抬手,释然说道,“起来吧,二位辛苦了。其他人都在这附近吗?通知诸位山门前侯驾,赶早回营吧。” “昨日风雨交加,我等唯恐歹人趁虚而入,领命分兵把手,退离百丈,将这寺庙团团围住。” “可曾见到一名民妇?” “未曾见过。” “见鬼了?昨日傍晚明明有位民妇冒雨去过庙里。。。。。。” 第183章 浮屠下的惊天反叛 拓跋焘打算尽快摆驾回营,传令随驾亲军山门外待命。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带着一名护卫回到了寺中。 “奴儿,没什么要紧的事,一切安好,朕回来了。”举步跨进门槛,大殿里荡漾起悠长的回声。满心疑虑地环顾空荡荡的天王殿,扬起焦虑的嗓音,“落羽——落羽?”喃喃自问,“见鬼,哪儿去了?说好了一个时辰之后动身,该不会这么快就回了京城?” 糟了! 兵符印信若此时落在晃儿手里,他这个皇帝八成就得让位了。霍然转身,传令身后的护卫,“朕命你带一队人马直插小路,务必阻止‘军医’还京。朕即刻启程返回琅琊王营中等候,截住了人速带来见朕。” 攒眉想了想,忽然觉得哪里不妥,“慢着,朕就在这里等。尔等上路之前,遣人回营多带些人手来此护驾。”心里依旧不解,锹风他娘究竟是怎样逃过重重包围的,莫不是有什么捷径?草深林密,值得细细搜索一番。 目送领命的护卫出了殿门,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里左顾右盼。照理说,她不会轻易离开,方才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低头沉思,忽然注意到地面上凌乱的碳灰,仿佛无意间被人践踏过。踢散的灰烬指向大敞的窗口,意外地发现上面还留着一个浅浅的靴印。 老天,该不会。。。。。。 恐惧袭上心头,顺着足迹所指的方向飞身越出窗外。沿着青石小径仔细搜索,忽然发现那块碧绿的龙佩挂在浮屠石基下的枝条上。 不像是无意间掉在这里的,她到底想告诉他什么?绕着残断的三层石塔一连转了几圈,始终找不到入塔的大门。 入口在哪里?该不会是从上面进去的吧?扭头扫了眼匆匆赶来的几个亲军,随口命令道,“上去看看!看看有没有入口。” 几人争先恐后地爬上塔顶拔出佩剑乱戳了一通,面面相觑,失望地回禀道,“启禀万岁,此处皆是顽石,并无入口。”相继跳下塔身,拍了拍襟摆上的尘土。 拓跋焘手握龙佩,闭目冥思,“好了。让朕想想。。。。。。” 她是想告诉他入口的位置吗?这里或许真如中山的尼姑庵一样有个隐秘的储藏室。。。。。。亦或密道?脑海中再次为逃过暗哨的妇人画出个大大的疑问。 不对。昨日那妇人是朝山门外走的,这浮屠却立在废弃的寺院里。唉,顾不了那么多了,纵然挖地三尺,也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提着宝剑折回方才那棵挂着龙佩的老榆树,挥手示意众护卫在此附近搜索。轻移脚步,踢踏着茂盛的藤蔓,忽然间发觉脚下的沙土弹性异常。“来人哪——”一边喊,一边在生长着大丛牵牛花的方寸间跺了几脚:中空的?“这里,试试这里!” “喏!”几人手忙脚乱地趴在草地上仔细寻找,不久便发现了藤蔓掩盖的砖石缝隙。拔剑撬开木盖,欣然禀奏道,“万岁,发现一处入口!” “撬开!点亮火把,下去看看。”赶忙上前一步,探身望向洞口幽深的黑暗,沉声叮嘱,“务必小心,谨防机关。” 湿滑的石阶上震荡着凌乱的脚步声,赤红的火光照亮了地窖内的狭小甬道。侧身进入,眼前豁然开朗,堆积如山的珍宝闪动着刺眼的光芒。 “老天爷,想不到这佛塔下的地宫里藏着这么多金银财宝!”侍卫们七嘴八舌地感叹道。 万岁爷另有一番见解,“此浮屠绝非我皇家所造。何人藏宝于此,莫不是想拥兵谋反?” “万岁,看这些箱子!”两名侍卫抬来一口木箱,咣当一声踹开箱盖。 “啊?兵器!”众口唏嘘惊叹。 “上!”校尉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上前搬动大落的木箱。大量的兵器现身地窖,在幽暗的火把下闪着叛逆的寒光。 “看看这些兵器上有无铭文?”拓跋焘心不在焉地瞄了眼木箱,目光直指地宫尽头的另一条甬道。一摆手,“你,还有你,随朕去那里!” 预感这座地宫还有另外的出口,很可能有人从这里带走了落羽。而搜寻的结果着实让人头疼,果然不止一个出口,分流的岔口就像个诡异而庞大的迷宫。。。。。。 天杀的!什么人带走了他的奴儿?为了她,还是为了那些兵符印信? 而仅凭几人之力不足以扫荡这座迷宫,好在后续的援兵稍候就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弄丢了心爱的女人,却揭开了一桩惊天大案。是意图谋反之人掠走了他的爱人吧?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袭瘦长的身影。。。。。。 第184章 隐藏在心底的卡莉 不出所料,雁落羽此时正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挟持,吃力地爬出令人晕头转向的巷道。天色虽然阴霾,双眼还是难以适应柔和的光线。 怎么,这个出口就在山门附近吗?不远处的草丛里倒着一尊残破的佛像。回忆起方才在地宫里看到的那些宝藏,以及甬道里蜘蛛网似的岔路,揣测这里可能是某个乱臣贼子策划造反的隐秘窝点。而说起“乱臣贼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超级变态——乐平王! “喂,是拓跋丕派你来的吗?”转身斜睨着面色黝黑的彪形大汉。 “少废话!既然知道是王爷派在下请姑娘去府里作客,还不快走!”狠狠推搡了一把。 雁落羽满心嗔恨,心里暗暗咬牙:拓跋丕,有种就杀了我!我雁落羽一忍再忍,你不要咄咄逼人。真是欺人太甚,本姑娘不是温顺的兔子,是藏起獠牙的吐宝鼠。只要我有命活着,你的死期就不远了! 天子出宫阅兵,几日未归;万寿宫里乌云压顶。 早朝过后,代君临朝的太子晃拉着一张扑克脸,气势汹汹地来到安乐殿外。“中常侍何在?本宫传他问话,速叫那奴才给本宫滚出来!” 守门的小厮去了不久,宦官宗爱高昂着下巴迎出殿外,高居御阶之上不冷不热地寒暄道:“小奴不知太子驾到未曾远迎,请殿下恕罪。”举步下了台阶,轻摆拂尘,“不知殿下急着找小奴所为何事?”心里有七八成的把握,大概是私下里的那点猫腻走漏了风声。 “有人私下里告知本宫,中常侍最近走了‘桃花运’。 别说本宫没提醒你,这禁宫之内可不是金屋藏娇的地方,夹着尾巴做人,当心背上‘淫乱后宫’的罪名。”看在他与这阉货目前基本站在一条战线上,暂且不予深究,待除掉了拓跋丕,再腾出手来收拾他。 “这个。。。。。。”笑容轻蔑而奸佞,“万岁私下里曾应允过小奴。。。。。。太子不必为了一个女人大惊小怪的。”世事无常,不再奢望爱情的时候,爱情却真的来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日得救的贞贤会直截了当地爬上他的床。虽不能尽人事,却别有一番亲昵。他宗爱总算没有白活一世,大可以死而瞑目了。 身为阉宦,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把一名宫女留在身边,自然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因为雁落羽,万岁爷八成很愿意听到他移情别恋的消息,甚至有可能把那女子赐他为妻。 拓跋晃横眉一挑,森然冷笑,“呵,纵使父皇许了你一名对食。在京中市井买卖营私又该怎么说?” “小奴冤枉!太子殿下听何人造谣?”自己做过什么,心里自然有数,想不到会有人在背地里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绝非本宫无中生有,望中常侍好自为之。”点到为止,很庆幸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这阉货生性刁滑,一向不好对付,这下子总该服服帖帖了。 宗爱胸中一沉,砰的一声跪地伏拜,“小奴冤枉啊,望殿下明察。。。。。。小奴恭送太子殿下。。。。。。” 是他错了吧?服侍万岁多年,他一直忠心办差,全无私欲。或许就因为他是个宦官,无欲无爱,无牵无挂。 怎奈无常作障,他终于等到了命中注定的女人。可有了她,压抑的私欲便随之膨胀。一时间有了太多太多的幻想:他想要一大笔钱,之后恳请万岁爷恩准他带着妻子辞行还乡,开几间店铺,再过继一双儿女,尽享天伦之乐—— 万恶淫为首!淫戒一开,所有的罪业便接踵而来。。。。。。 眼下该如何是好? 还是先找贞贤商量一下。万一东窗事发,切勿连累了人家。 匆匆赶回居所,得知贞贤并不在房内,听跟班打杂的徒弟说,对方一大早去了左昭仪宫里。 八成是看“德妃”——不,看“高欢儿”去了。高妃被贬之后,因为做得一手可口的菜食点心,成了左昭仪宫里的厨娘。 “娘娘放心吧,那个‘狐狸精’怕是没命回来了!”贞贤跛着脚,依然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身素衣的高欢儿;两人相视一眼,双双坐在厨房门外的石阶上。 “回来?”高欢儿满心疑惑:书女不是死了吗?而她不就是被万岁误当做凶手才被贬谪的吗?左昭仪一向不喜宫人谈论是非,宫中消息闭塞,如此说来,外面发生了太多让她始料未及的事情。 “娘娘有所不知,那妖孽并没有死。不知用了什么妖术,竟女扮男装混进了琅琊王麾下做了军医。万岁西郊阅兵时狐袖又得媚主,昨日还引诱万岁私下出营,躲进郊外的破庙里寻欢作乐。”贞贤冷静的眉宇间隐隐透出几分妖佞。 “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宗爱公公说的。”焦虑地咬着嘴唇,沉默良久,避重就轻地说道,“娘娘,奴婢老早已将消息告知了崔司徒。只要除掉那‘妖孽’,万岁爷早晚会对娘娘回心转意。娘娘千万不要灰心,耐心等待。贞贤保证,万岁爷一定会亲自来这里接你。。。。。。” 第185章 一路痴心二度恩情 一场风雨过后,河沟里涨满了水。挟持人质的彪形大汉汇合了接应的帮手,沿着黄土高原的裂隙逆流而上。。。。。。 “前时我等随锹风劫持棺椁失了手,眼下咱哥儿几个拿了这贱人送予王爷,总算是将功补过了。”肥头大耳的家伙跨马走在最前头,得意洋洋的说道。 另一绑匪不屑一顾地扫了双手捆着麻绳,栓在马尾巴后面的女子一眼,“切,说不清主子们都是什么眼光?瘦巴巴的,一阵西北风就能吹到天上。我担心她连个崽儿都下不出来!” 跟在最后的矮子扑哧一笑,接了话茬。“你呀,娶不上婆娘坑的!主子们屋里面缺下崽的吗?我到觉得这弱不禁风的小娘们儿格外惹人怜爱,哪儿像我屋里那位,膀大腰圆,你骂她一句,她比你嗓门还大。横冲直撞,活像只母夜叉!” 胖子自视高明,语重心长地给出结论,“妖媚轻浮——天生的玩物。指望这样的娘们儿顶门立户,开枝散叶八成是没戏了;一看就是祸国殃民的主儿!” “放你的狗屁!”雁落羽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眼里刷刷飞出两把利刃,在意识里灭了那死胖子。 她长的胖瘦关他们鸟事?他们怎么知道她生不出孩子?前些日子她还怀孕来着,天生吃不胖,多半是基因问题。这要是搁在一千几百年后,旁人不知道多羡慕呢,可到了这个鬼地方,居然被人当做毛病。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这地方想混个“正室”大概需要努力增肥,人家赫连皇后的大饼脸才是公认的大富大贵之相,像她这样不合规格的充其量只有当“宠物”的份儿。 她这辈子已经看到头了。要么是奴才,要么是戏子,陪着皇帝老子鬼混还当不成正儿八经的妃子。 可骂归骂,一想到那混蛋皇帝不禁有些担忧。自己突然间遭到了绑架,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看这三个歹徒的架势仿佛是冲着她来的,但愿真如某人所说,有人若想袭驾,昨晚趁着夜黑风高就该下手了。 天边隐约传来马蹄的闷响,远远望见对岸驰来的大队人马。趁着三名绑匪分辨张望的空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放声大喊,“着火了,救命啊!”按照她那个时代的“遇险呼救指南”女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大喊“着火”,比喊强暴、杀人的回头率高得多。 天知道对面的那些家伙能不能听见,疾驰的马队貌似根本没有改变既定的路线。矮个子咒骂了几句,气势汹汹地跳下马背,照着女人惊慌失措的小脸就是一嘴巴。 “啊——”落羽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连翻了几个跟头,仰在另外两个绑匪脚边。 “妈的!老子看你是不想活了!”死胖子一把提起她额前的碎发,用力一搡,单薄的身子像只失去平衡的陀螺滚出了老远。捆在手上的绳索猛然扥进,拴在另外一端的马儿当下受了惊。一声长鸣,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奋蹄狂奔。倒在地上的小女人惊叫着被拖出了老远。 然而,正是这只意外受惊的马儿引起了增援亲军的主意。忽然有人勒紧缰绳,指着对岸发狂的畜生大嚷,“看那儿——地上仿佛拖着个女人!” 撑着病体随军前来的司马宝胤对“女人”二字格外敏感。“木兰花”随驾出巡,一去不回,妒忌之余更多的是深深的担心。 放眼张望,视线里除了烈马、绳索,以及拖在地上的什么东西,不远处还杵着三个鬼鬼祟祟的汉子。猛追几步,对着亲军首领建议道,“将军,卑职愚见,我等不妨过去看看。” 对方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面露嘲讽,“万岁急召我等赶往古刹增援,路上不便耽搁。此等英雄救美的好事,还是由司马大人一人代劳吧。”这当菩萨八成也会上瘾吧?浑水狩猎那日的风流韵事早已传得香艳离奇,人尽皆知。 “如此——在下就承君美意,告辞了!”菩萨也有火,他司马宝胤只是不愿意跟他人正面起冲突。人家快马加鞭乃是为了护驾,他执意跟来却是为了“木兰花”。各执心愿,说来也怪不得人家,无奈对方那通含沙射影的嘲讽还是勾起了心底的一丝嗔怨。 众人打马冲下土崖,牵着胆怯的马儿趟过泛滥的河流。湍急的河水漫过了上腹,一不小心便湿到了衣领。 踩着湿滑的卵石踏上对岸,顾不得尽湿的袍子一个箭步翻上马背,告别了众人顺着雨后塌方的土坡直冲上土崖,方才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早已不见了踪影。 马儿撒欢似的奔跑,很快就在雨后潮湿的泥土上发现了崭新的蹄印。翻身下马,蹑手蹑脚地移向崖边—— “光天化日之下躲躲藏藏,非奸即盗。快快束手就擒,饶尔等不死!”满挽强弓,箭在弦上,望着藏身崖边的一行人沉声低喝。 “司,司马。。。。。。妈的!怎么又是你?”矮个子脸色铁青,无可奈何地指天骂娘。 “尔等认得本官?”诧异,以为对方绝非寻常的盗匪。 背向三人的黑脸壮汉猛然转身将奄奄一息的小女人推向身前。紧勒着女人残破泥淖的胸口,将森然的钢刀架上女人血迹斑斑的脖子,“把箭放下!如若不然,老子一刀宰了她!” 第186章 情海微澜恩重如山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司马宝胤看似胸有成竹,高举弓矢沉声奉劝道,“万岁爷死个书女算不了什么。可这一刀下去,尔等一家老小的性命怕是跟着断送了。” 三名歹徒面面相觑。挟持人质的胖子心生顾虑,小心试探到,“我等皆奉命办事,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放了她也不是没有可能,司马大人能保证不为难我们哥儿几个吗?” “那是自然。本官一向说到做到。”轻提弓弩,一脸坦诚。 一旁的矮个子轻蔑一笑,摇头晃脑地插进话来,“少来这套!当爷们儿是三岁的小孩子。我们前脚一走,你后脚就去宫里告发,我们一家老小还不是得把命搭上?我说兄弟啊,别理他,现在就把那娘们儿杀了!咱三对一,总有能活着回去的一个。将来皇帝老子要是知道是他把咱们逼急了,咱才下的毒手,他司马一家也甭想脱了干系!” “慢着——”小女人吃力地咽了口吐沫,嗓子眼儿像着了火一样。虚弱地张大了眼睛说道,“我有话要说。” “你?死到临头,哪儿那么多废话?”死胖子不耐烦的抱怨,臭烘烘的吐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万岁的绶印兵符皆在我手里,某人对这个一定比对我更感兴趣。” “什么?”在场的四个男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诧异。 “没错,就在我手里。我把它们藏起来了,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到。”太子拓跋晃看似对她没有一点的好感,所以她不能按照皇帝老子的意思将绶印直接送去东宫。在这个地方,拓跋焘是她唯一的挡箭牌,对方万一出了意外,那些东西便是她唯一的砝码。除非“新君”肯赐她道“免死金牌”,否则,她绝对不会把东西拿出来。 政局纷乱,由不得人不市侩,卡莉说,活下去才谈得上那些大道理。为了活命多长了个心眼,却歪打误撞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幸好把东西藏了起来,若是落在这些坏人手里,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八成要改写了。 “此话不足为信!皇上怎么会轻易将兵符绶印交给一名奴婢?” 宝胤拉满弓箭,微抬下颌,“这可未必。诸位该听说过书女甚得万岁宠信。” 落羽沉思片刻,使出最后一股力气扬声大喊,“宝胤,你听清楚了:那绶印就在‘耳朵里面’,下雨天才能看到。”话音未落,微微侧目,斜睨着身后的男人,“诚如司马大人所说。落羽深沐皇恩,虽万死不足以报。我死后,麻烦你们告诉拓跋丕:就凭他也想篡位当皇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拓跋丕”三字一出,原本置身局外的宝胤如今也难逃干系。受伤的小女人视死如归,而其中内幕一旦被这剑拔弩张的“大世子”张扬出去,他们大概逃不出诛灭满门的下场。况且,这司马大公子若是按照“谜语”找到了绶印,必定弄得朝野尽知。乐平王爷怪罪下来,他们仨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胖子犹豫不决的时候,宝胤释然放下弓箭,轻松地说道,“既然三位执意不肯放人,恕宝胤先走一步。”猛一抱拳,转身要走,“告辞了!” “哪里走?”三人异口同声。 “追,千万别让那小子跑了!”胖子焦心大喊,拿刀的手腕微微发软。稍一走神,没留意宝胤的脑袋再次探出了土崖,来不及防备,飞来的箭矢已砰然刺入喉咙。 “啊——”胖子翻着白眼,软软向后倒去。 落羽身子一缩,贴着剑锋的玉颈还是蹭破了皮。缓缓渗出的鲜血顺着突兀的锁骨迅速染红了前襟。另外两名歹徒惊愕回身,只见宝胤一个飞身跳下土崖,将失去重心地死胖子一脚踹翻在地。紧跟着一个箭步,挡在小女人面前,“尔等受死吧!”嚓啦一声拔出腰间的宝剑。 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就跑,三步并作两步攀上了湿滑的土崖。 “哪里跑?”宝胤剑锋一横,奋起直追,却被虚弱的小女人一把扯住了后襟。 “不要追了!放他们走,助纣为虐终会得报应。” 男人慌忙转身,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没事吧?”四目相接,讲话不由有些结巴,“除了。。。。。。除了颈间这处刀伤,还伤了何处?我。。。。。。我看看。” “不碍事,多亏你又救了我一命,再欠你一个人情,这辈子怕是还都还不完了。”虚软地靠着男人的肩膀,强撑着笑容调侃。 低下头,回避她过于清澈的眼神,“这样说就太见外了。走吧,我送你到庙里见皇上。” “怎么,万岁他还好吗?”有些窝心,隐约察觉到男人心底的委屈,“对不起。宝胤。。。。。。” 神情腼腆,壮着胆子贴上女人的耳边,“你。。。。。。呵——算了。”问那些话有什么用啊?她身为天子的禁宠,心里纵然有你又能怎么样呢? “你想说什么?”这话根本就不该问,对方若是提出带她私奔,她会答应跟对方一起走吗? 宝胤再三犹豫,还是忍不住想证实自己的感觉,“落羽,你——很在乎我怎么想吗?” 见鬼!她该怎么回答?不忍骗他,也不忍伤他。临别时那深深的一吻,她甚至想过嫁给他;感恩之外,她敢说自己一点都不动心吗? 她与拓跋焘终究是没有结局的。。。。。。 第187章 因爱窝心因爱嗔恨 天知道为什么会有泪,滑向唇边留下一缕苦咸的余味。涧水在土崖下的沟壑中潺潺地流淌,汹涌东去,却不知去向何方。。。。。。 落羽麻木地窝在救命恩人的怀里,挂在脖颈上的手臂用不上一点力气。“宝胤,放下我,赶去庙里告诉万岁印绶的下落,让他不要担心。” 隐约有些心痛,勉强撑起一抹浅笑,“万岁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你,足见你在圣心之中的分量。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未必会称万岁的心意。” “不过是个书女。。。。。。”婉然低头,拭去眼角的泪迹。 “宝胤不解,万岁既然对你恩宠有佳,为何不册立你为妃嫔。哪怕只是‘美人’也好。”横架双臂,不敢直视怀里伤痕累累的女人。 “你干嘛不去问他?”暗自怨叹:天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下面的一通嘟囔不知是为了说服别人,还是安慰自己,“其实,做了皇妃也未必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大多数一年半载也见不着皇上。”依照周礼,天子当设六宫,立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位世妇、八十一御妻,再加上信手拈来的大把宫女,兴起时还可以去宫外游幸。总而言之,只要他高兴,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 除了皇后和三位一品夫人拥有绝对的优先权,其他的女人统统靠边站。按照月圆月缺,每月前十五天由地位低的轮到高的,后十五天则反由地位高的轮到低的。八十一御妻每九人共侍一夜,二十七世妇每九人共侍一夜,九嫔共侍一夜,三夫人共侍一夜,唯有皇后可以独享两晚。 然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生就惜命的皇帝老子才不会按部就班。即然是修仙总得找自己看着顺眼的采补,除了定期应付皇后和三夫人,其他时间全凭自己的意愿。。。。。。 于此同时,奉命增援的人马已到达了破庙,拓跋焘听了带兵将领的一番叙述,急不可耐地冲出山门,翻身上了马。 “速带朕赶往事发地点。”一顾恶气闷在胸口,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被受惊的马儿拖在地上的女人是落羽吗?还有,那个司马宝胤。。。。。。 眉心挽出一个深深地“川”字,扬鞭打马直奔不远处的小河,顺着蜿蜒的沟壑向上游搜寻,心烦意乱之时远远望见迎面走来的男人。 “混蛋!”敢碰他的女人! 更可恶的是男人胸口襟袂飘飘的娇媚身影,居然亲昵地环着对方的脖子窃窃私语。。。。。。 怒不可遏,双脚紧夹马腹猛勒缰绳冲上去。扬起马鞭,直抽向男人错愕抬起的白皙面孔。 雁落羽瞬间从宝胤的眼中读到了危险来临的信息,慌忙回身,下意识地抬臂退挡,“不要!啊——”暴虐的马鞭给本就血迹斑斑的手臂上加了一道深深地伤痕。皮开肉绽,猩红的血沫溅了惊慌失措的男人一脸。 宝胤心中一惊,刹那间激起一股弑君的冲动,没有下跪,凛然对视着马背上两眼冒火的皇帝老子。 随驾的亲军跟了上来,列队立在天子身后。为首的将领打马上前,扬鞭指着不甘臣服的男人威武大喝,“大胆!为人臣子,见到万岁因何不跪?” 不能任由宝胤固执下去。少有火气的人若是叛逆起来,往往比寻常人更加固执。雁落羽强忍着皮肉开裂的疼痛,抹着眼泪弱弱地问候,“奴婢恭迎圣驾!”似有若无地轻推宝胤的胸口,示意对方把她放下。 宝胤愣了片刻,双眼逐渐失去了凛冽的光华,忽然间变得很空洞,宛如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泥塑。轻轻放下横陈臂上的小女人,颓然合眼,屈膝叩拜,“臣——中书博士司马宝胤叩见吾皇万岁!” 落羽挣扎着撑起身体,未曾站直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拓跋焘飞身下马,一把夺过倒在宝胤怀里的女人,鬼面扭曲,雷霆万钧,“落羽——落羽?”喘着粗气,狠狠瞄了眼神色紧张地男人,“是何原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万岁息怒。恶徒的马儿受了惊,书女大人的伤多半是拖拽撕磨所致。”退一步,才想起君臣大义,父母兄弟,险些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累及家人的性命。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正好找到个台阶,“两名恶徒怕微臣追踪,杀死了微臣的马。书女大人伤势严重不容耽搁,微臣才斗胆——” “好了,朕不想听这些。来人啊,摆驾回营。” “慢!”宝胤忽然想起更重要的事情。 “书女唯恐圣心不安。之前连连恳求微臣将她留在这里,独自赶往庙里将兵符印绶的下落告知万岁。印绶没有落入歹人之手,被书女藏了起来,请万岁放心。” “现在何处?”狼眼微眯,神色诡异: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居然托付给了你? “书女被恶人劫持,刀架在脖子上,却感念圣恩一心求死。情急之下给微臣出了条哑谜,只说兵符绶印在‘耳朵里面’,下雨的时候方能看到。” 拈花一笑 致——忘川荼蘼 几月,说长不长,但对于我们那是漫长。 2年,说短不短,但对于我们那是成长。 只因遇见你,我们不再迷茫,心找到了方向。 只因遇见你,我们不再孤单,漂泊的灵魂有了相聚。 只因遇见你,在满是荆棘的生活中,我们学会了疗伤。 只因遇见你,在红尘苦海沉浮中,我们看到了佛的光芒。 只因遇见你,我们明白昼夜是小梦生死乃大梦,人生不过是《梵天一梦》。 只因遇见你,我们重新定义了对与错,好与坏,善与恶。 只因遇见你,我们懂得了因果轮回,现世业报的真正含义。 只因遇见你,生活变得容易了,情感变得透彻了。 只因遇见你,青莲花种已播下,菩提善行记心中。 早已习惯在安静的时候细品你的文,感悟你的心、、、 早已习惯在凡心妄动的时候,去你的空间听听佛音、、、 早已习惯在看见你的时候倾说我们内心的秘密、、、 不知何时你悄悄的住进了我们的心、、、 而你却 悄悄地走了 希望不是我们的俗心成了你所累? 希望不是我们的执念成了你所负? 希望不是我们的贪欲成了你所阻? 希望不是永远不见、、、 如果是那样,我们愿意放手,让你无牵挂的离去、、、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那是怎样的境界? 我们唯有在婆娑红尘中苦苦修行,等着各自涅槃的时刻。 缘起,缘灭,缘已空,摊开双手,便是拥有。 我们已拥有,何须强求? 惟愿身体安康,一生平安。 ******************************************************************************** (感谢亲的惦念,妙笔生莲,风动菩提,荼蘼特将亲这满卷墨香发表在这里) 清净佛心,随性自在。来者如去,去者如来。何曾去也,何须来也?退心不生,痴心不改。去除轻慢心、分别心,执非所执,施非所施,得非所得。 因而想起《回向偈》,在这里顺便提几句。 诸亲拜佛时,末尾可念《回向偈》?所谓‘回向’是将自己所修的功德,不愿自己独享,而将之‘回’转归‘向’与法界众生同享,以拓开自己的心胸,并且使功德有明确的方向而不致散失。修行的人不论念经念佛,念完了,一定要把回向偈念一遍的。“回向”有归拢和趋向的意思,就是要把念佛念经的功德汇集到一个目的上去。 这个目的就是投生极乐净土。 常用回向偈:愿此殊胜功德,回向法界有情。净除一切罪障,共成无上菩提。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密法中常用回向偈:此德已具一切智,摧毁一切过患敌。生老病死犹波涛,愿度如海诸有情。 (梵 parināma)回者回转也,向者趣向也,回转自己所修之功德而趣向于所期,谓之回向。期施自己之善根功德与于他者,回向于众生也。以己之功德而期自他皆成佛果者,回向于佛道也。 即是以自己所修之善根功德,回转给众生,并使自己趋入菩提涅盘。是实践“自他两利”、“怨亲平等”的大乘菩萨道的最佳法门。 1、回‘自’向‘他’ 即将自己所修的一切功德,回施其他法界一切众生,以示自己所修的功德,并非只属于自己所有,而实是一切众生所共有的。如此,可拓开自己的心胸与气度,同时学习菩萨念念‘利益众生’的伟大精神。 2、回‘事’向‘理’ 即将所修千差万别的‘事’相功德,回向于不生不灭真如法界的‘理’体。由于真如法界的理体是普遍平等而无所不在的,所以吾人若将所修种种事相功德,一旦回向到法界理体中,并且真正做到‘三轮体空’,即‘内不见己,外不见人,中不见所施之物’,其功德自然普遍广大,而如虚空界一样的无穷无尽了。 3、回‘因’向‘果’ 即将“因地”所修的一切功德,回向到最高的无上佛果。 如‘念佛是因,成佛是果’,是出世因果;‘诸恶莫作是因,岁岁平安是果’或者‘众善奉行是因,万事如意是果’,是世间因果。 唯有努力认真去修善因,才能得到殊胜无比的果报。 回向既然这么重要,《回向偈》的意义即是将自己所修的种种功德,全部贡献出来,与法界众生同享,不存一己之私,如此不但使诸功德得到保障,亦可使功德加以扩大,这就是佛法所说的:功不唐捐。 从而关闭一切诸恶趣门,开示人天涅盘正路,以期利益一切众生,使他人能究竟离苦得乐。 第188章 旧情缠绵治罪新欢 醒来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 雁落羽被淅淅沙沙的雨声惊醒,吃力地张开眼睛。乾坤一片混沌,渐渐化作如雾的围屏。 黑袍依旧,宽阔的背影,重叠的时空。。。。。。 菊香隐隐,半梦半醒之间轻唤一声,“george?” 拓跋焘撑着下巴盘坐在案前打着瞌睡,昏昏沉沉听到梦里女人的呼喊,猛一抬头,出窍的灵魂瞬间落回了身体。捏了捏鼻梁,疲惫地站起身。“醒了?”手拈菊花,欣然步向榻前,依旧是那张伤痕嶙峋的夜叉脸。 有些失望,看到的不是席乔政,却又不知道有什么可失望的。付出了太多,糊里糊涂把前世欠下的爱都给了这个家伙。有时候觉得,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还情的。。。。。。 男人轻舒长襟坐下身,拇指抚过酡红的脸颊,“朕该时刻把你栓在身上。拙奴儿,害人不浅!”满眼宠溺,俯身在淡粉的“天眼”上留下一方唇印。 本该温存的时候,忽然想起一堆无关风月的事情,吃力地撑起身体,不知哪儿来的清醒,“印绶和兵符找到了吗?宝胤有没有告诉你——” 粗暴地打断了她的问话,“该死的!何故提他?你究竟想问什么?”瞬间回忆起对方窝在宝胤胸口,小鸟依人的样子。 “不至于这么敏感吧?算我没问。。。。。。”声音很低,分明透着怨气,嘟嘟囔囔地别过小脸。 长叹一声,想不通两人为什么一张嘴就满肚子火气。不想战争进一步升级,揉碎了黄英洒向她的身体,“好容易醒了,朕不想吵架。。。。。。兵符印绶找到了,大功一件。” “猜到你找着了,不然哪儿有空坐在这里跟我发脾气?气死人不偿命,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 “在乎你才会小气,朕不愿意你跟他太亲近!” “我们,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像白开水一样清白。”相当自以为是的理由。 “清白?”淡淡嗤笑,“算了,不如说说印绶的事。”看司马宝胤当时那眼神,弑君谋反的心都有了。清白?他又不是白痴。“若非护宝有功,你逃不过朕的鞭子。功过相抵,朕就不予追究了。” “有没有搞错,堂堂天子居然以怨报德?为了你那堆掉脑袋的‘破烂货’害我差点把命搭上,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就算她偷*人,功过之间有可比性吗?丢失了印信,他很可能会因此丢了江山。与此相比,男欢女爱算得了什么? “要不要朕亲自登门道谢,感谢他在千钧一发之时替朕照顾你?” “事实如此,是他救了我,谢谢人家也是应该的。” “朕是皇帝!司马宝胤身为臣子本当为君尽忠尽孝,保卫你的安全是他义不容辞的事。朕这一拜怕他承受不起。” “好了好了,懒得跟皇帝一般见识!”轰的一声倒回床上。哎呀,好痛。人家是“天生不讲理”的天子,一旦亮出身份,还有什么可废话的? “混帐!这叫什么话?数落朕没有见识吗?”郁闷,他一心想息事宁人,她却执意挑衅。 “我说的是皇帝——历代的皇帝,又不是单单针对你。”嘟着小嘴,娇嗔地剜了他一眼,“做贼心虚!” 身子一歪,大咧咧地倒在她身边,“还说不是骂朕!朕也是皇帝。”一把勾回扭向一侧的小脸。 “没有点名道姓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暗香扑鼻,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轻咬下唇,对视着迷离的狼眼,“但凡皇帝老子都不懂得感恩。人家帮你的时候,你总觉得是应该的。人家无意间做错一点小事你就恨不得把人家杀死。总这样谁还愿意跟你相处?伴君如伴虎,活该你孤家寡人!” 原本一肚子火,因为对方这柔柔一抱,忽然心猿意马,“好在还有你。朕怕极了位高极寒的感觉,所以才时时依着你,处处让着你。”温柔地圈住她纤弱的腰肢,贴上诱人的身子。 “你哪有?跟着你不是挨鞭子,就是打板子,留在这里早晚被你折磨死!”腹下瞬间感觉到男人勃发的情慾,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 “朕。。。。。。”邪邪一笑,一把勾回她的身子狠狠压向怀里。 “拜托你有点人性好不好?我才受了伤,疼死了,不能伺候你老人家。放开啦!”半真半假的挣扎。 “皮外伤,不碍事吧?”话未说完,腰间的大手已忙活着宽衣解带。暗自压抑着点燃的欲望,真就不懂怜香惜玉吗?不过是吓唬吓唬她。 “不要。。。。。。嗯。。。。。。”见鬼,哪里像是要拒绝的样子。丢人啊!说来也怪,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欲望这玩意儿能止痛吗?大脑里的腓肽作怪吧?跟打了吗啡一样。 忍不住了,分明是在构引他。既然她不介意,他就作个顺水人情成全她吧。翻身压上他的领地,嚓地一声扯开半掩的衣襟,“朕要你!” “哎呀,拜托你温柔一点。。。。。。” 帐外卫兵的通报声惊扰了一席缱绻,“启禀万岁,臣等奉旨将中书博士押解回京,琅琊王斗胆带兵阻拦,此时正跪于帐下请求觐见。” 第189章 婚姻不是疗伤良药 听闻司马宝胤将被押解回京,雁落羽不由大吃一惊,急不可耐地推开眼前的混帐男人,“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这么对他?就因为我跟他走得太近了?” “朕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该死,他在她心目中一向这么小气。满心挫败,却霸道地扼制着挣扎扭动的身体。 “自我感觉良好!这辈子、上辈子我还没见过比你更小气的人呢。早说过,我和宝胤之间没什么,你为什么还要为难他?”紧蹙眉心,愤愤地质问道。 “朕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用不着你在这里教训朕。”原本可以解释,还是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小女人惹起了火。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太可恶了! “放开我。。。。。。混蛋,放开啦。。。。。。听见没有。。。。。。。”任凭如何踢打也无济于事,压在身上的这座大山实在太沉重了。 用力攥紧女人的双臂,细腻的肌肤上压出了淤痕,“不要胡闹!再敢造次,朕绝不姑息。”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所以的事我一个人扛,放了宝胤!” “你——”赫然扬起的大手停在半空。被眼下油盐不进的小女人气得浑身发抖,“你要朕放了他,朕偏不!朕还要他罪加一等,身负重枷!” “拓跋焘!”像只发狂的母狼一样暴躁大吼,眼看就要崩溃了,“该死的,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是对事不对人。即使换了别人,落羽一样会为他求情。宝胤是无辜的,麻烦你不要针对他。” “针对他?呵,朕下令囚禁他自有囚禁他的道理,没必要跟任何人解释。”一把拉起她的衣领,狠狠推了一把,“雁落羽,朕宠着你,可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忽然一阵心酸,恨不得在男人高昂的下巴上狠狠给他一拳,“说得好。我是你什么人?我亲近别的男人犯了哪条国法?” 无语。。。。。。 “你终于承认了?”暴虐的蛟龙腾出心湖,赫然侧目斜睨着她。 “是,我承认了。要么杀了我,要么把我赐给他。”忽然想起公主下嫁的卑劣条件,“做大也好,做小也罢。总好过跟你一起私下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发问,“想好了?朕一旦下了旨意就容不得你反悔。”他能低三下四求她吗?她心里若是没有他,强留在身边有什么意义啊?可她毕竟曾是他的女人,背叛就意味着付出代价。 “至于为了我赔上你女儿一世的幸福吗?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自私自立的父亲。分手之后还可以做朋友。成全,才是明智的选择。还要让赫连皇后的悲剧在公主的身上重演吗?”转头望向帐廉,“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落子时,请你慈悲一点。” “或许——你说得对。。。。。。”起身整理着衣衫,随口呼唤跪候门外的侍卫,“请琅琊王稍安勿躁,主帐等侯,朕稍候便到。” 小女人手执玉带,如往常一样跪侍在主子膝下,“求万岁开恩,饶宝胤一命吧?” 颓然轻叹,苦笑道,“朕既然允了你,就不会让你做寡妇。”早已习惯了她在身边,以为她会一生一世留在他身边,如今看来,到底是殊途无缘。往事如烟,犹如酣梦一场,醒来发现自己原是个局外人。 女大当嫁,随她去吧。。。。。。 望着落寞的背影出了帐门,榻上的女人心不在焉地穿着衣裳。终于挣脱了令人窒息的禁笼她该高兴才是,可她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她真的需要一段平淡的婚姻吗?真的需要一世的安稳吗?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想法,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能维持多久?谁又敢说投入这段无爱的婚姻就不会再痛苦了? 正如拓跋焘所说:看似没有结果,所以就急着给自己找个归宿,这恰恰说明她比任何人都执著于结果。宝胤亦是无辜的,不负责任的给予,先天残缺的爱情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是她太草率了。。。。。。 佛曰:知“止”而后生定,心定方能生慧。此时她需要的是疗伤的时间,而不是冒冒失失地投入一场貌似安慰的婚礼。她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试着忘记过去,试着爱上别的男人。。。。。。 现实中,有多少女人如她一样,在无望中糊里糊涂地把命运引向了悲剧。短暂的平衡感很快就会被打破,在无奈与麻木中了此残生。路是自己选的,能怪谁呢? 婚姻不是疗伤的良药,切忌冲动,平静下来的时候才能专注思考。当她真正放下过往,不再苛求缘分的时候,才能听见生命的脚步声。缘聚缘散,缘生缘灭,冥冥中等待她的那个人或许是宝胤,也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人。 闲话西游 命内一小劫—— 实在没心情“谈情说爱”,暂时放下,闲扯点臭氧层子。 话说,成天陪小儿看《西游记》,动画版、真人版、新版、旧版、雷人版。。。。。。记得上次看完整老版是初中时候的事情。 这次有缘重看,忽然有了新的感悟和认识。闲聊几句,缓解下紧张的情绪。 话说《西游》里的仨徒弟,分别代表了“贪嗔痴”三毒。 1,新版《西游》造型很q版,语言幽默,拍得很赞。更难得处处透射佛法,看穿人处五浊恶世之苦,探索脱离生死之门。 费振翔版的悟空“嗔”“慢”到了极点,彰显阿修罗之本性,狂妄,轻慢,杀生。初为魔后诡异佛门,修心成佛。八戒甚“贪”,因此表现出轻慢,嫉妒,两舌,恶口诸多不善。沙师弟“痴”愚,虽具善根,实则“无明”,人家说什么他做什么,不辨是非,庸庸碌碌。所有的见解就是,“大师兄说得对”,“二师兄说得对”此类。唐长老菩提有情,在《女儿国》一集表现到了极致。正应了主题歌《问梵天》里那句“无所谓见与不见,念与不念”。i 2,动画版西游记,有些地方比真人版处理得好。譬如《六耳猕猴》。真人版只告诉观众,六耳是雪山猕猴,与悟空长得一样,有一样的本事。而动画版给小朋友揭示了佛法真谛。六耳与悟空同宗同源,乃悟空恶念所化。悟空最终一棒打死了六耳,代表着去除恶念。而这种对“恶念”毫不留情的嗔杀就是火宅中的“法王”,可以看做佛菩萨的愤怒像。斗战胜佛——光听名字就想起密宗佛狰狞的脸。 3,港台张卫健版的《齐天大圣》脱离不了粤语长剧的篡改与拖沓。但有一点很值得赞赏,就是吕颂贤扮演的唐僧,真乃高僧。师傅时时处处为众徒弟讲经说法,虽然不会降妖除魔,但绝不是白吃饭的。这样的师徒关系,就好比佛菩萨说法,天龙八部虔诚追随为之护法一样。这样故事才说得通,难道悟空只是为了个紧箍咒,或者为了“成佛”才一路斩妖除魔跟随师傅去西天的吗? 4,关于妖精。 再看《西游》终于明白什么叫“心善是菩提,心恶是夜叉”。妖精从哪儿来?大多来自天上。有菩萨的坐骑,有偷吃佛前灯油的耗子,有蜇了佛祖的蝎子等等。照理说,此类都应位列仙班,只因心生恶念落入魔道。 5,三打白骨精。 这集一直是本人,也是孩子们最不爱看的一集,恨不能冲上去把唐僧掐死。我小时候看哭了,小儿如今也看哭了。 此番再看,感悟颇深。一个“肉眼凡胎”概括了唐僧作为“人”的基本特质。为什么是“白骨精”而不是别的精呢? 想到密宗佛头顶的骷髅冠,代表五佛五智,分别降服人性中的贪嗔痴慢疑。唐僧只有经过这一劫,才会检讨自省。说白了是克制自己的心魔—— 贪,贪图正果。 嗔,赶走悟空。 痴,人魔不分。 慢,自以为善。 疑,三番两次。 6,顺便想起《西游中》关于骷髅还有一处值得一提。沙和尚被观音菩萨降伏,情愿皈依正果,主动讲道:“我在此间吃人无数,向来有几次取经人来,都被我吃了。凡吃的人头,抛落流沙,竟沉水底。这个水,鹅毛也不能浮。惟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浮在水面,再不能沉。我以为异物,将索儿穿在一处,闲时拿来玩耍。” 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说法,沙僧的原型深沙脖子上那串骷髅是三藏法师的前身,据说唐僧曾两度被深沙神吃掉。在元人《西游记》杂剧中,深沙已变成沙和尚,他脖项上挂着九个骷髅头,据说唐僧“九世为僧”,被沙和尚吃了九遭。 所以,沙和尚项上的骷髅,不是普通的骷髅,是得道高僧的头骨。在佛教密宗中,金刚、明王、护法神等神佛造像大都有骷髅装饰品。例如,怖畏金刚身佩50颗鲜人头,遍体挂人骨珠串。据说佩戴人骨、骷髅一方面象征世事无常,另一方面象征战胜恶魔和死亡。 也正因为如此,沙僧皈依之后,遵照菩萨的指令,取下脖子上挂的九个骷髅,用绳子一穿,又把观音菩萨的红葫芦拴在当中,放在河里,骷髅和红葫芦立刻变成一只小船,将唐僧等人载过。 由此看来:心发渡世宏愿,菩萨上师引路,矢志不渝的修行,即是到达极乐彼岸的船阀。 (手术在所难免,小别数日吧,如见复更,说明俺还活着。) 第190章 情至死路心生坦途 九层塔式的烛台上晃动着躁动的火苗,中军帐内灯火通明,照亮了琅琊王紫红的脸庞。 心急如焚,隐约听到帐外传来铿锵的脚步声,司马楚之正冠展襟疾步迎出殿外。“臣恭迎圣驾!”神情局促而尴尬,慌忙抱拳跪拜。 “司马楚之,你可知罪?”拓跋焘冷脸进了帐门,摆都没摆对方一眼。淡淡挥手,喝退左右。 “臣有罪!可臣也是逼不得已。。。。。。”五体投地,宽阔的脊背瑟瑟发抖。 “逼不得已?呵——”万岁爷猛一转身,横眉立目,“朕还以为你想造反呢!” “臣不敢!”连吞了几口吐沫,赶忙解释,“臣为犬子不平,我儿宝胤对万岁一片赤诚,万岁这般处置多有不公,传了出去,只恐令天下忠诚之士寒心。” “赤诚?”长吸一口气,款款上前几步,“赤诚也要分个场合,分个时候!当着数十名兵将的面,污蔑乐平王谋反?大战在即,尔等可知会是什么结果?” “亲王谋反关系重大,小儿生性谨慎,断然不敢无中生有。” “混帐!再若胡说,朕叫人将你也绑了。”微微弓腰,迎上琅琊王的脸,压低声音说道,“乐平王手握重兵,大战在即,连朕都要让他三分。你父子二人是成心给朕出难题吧?” “臣——” “住口!孰忠孰奸朕自有定论。”释然长叹,“朕若不下旨羁押宝胤,明日朕那皇弟必会赶来见驾,到时候朕该如何作答?” “那乐平王素有反心。。。。。。。”可怜一腔忠肝义胆,无奈地摇了摇头,“明知如此,万岁何故一再纵容?” 拓跋焘微闭双眼,仰首轻笑,“呵呵,琅琊王不会以为朕怕他吧?”双眼微微张开一条缝,缓缓舒出一口气,“老子曰:预先取之,必先予之。爱卿该明白月盈渐亏,水满自溢的道理。” 恍然大悟,缓缓直起身,“臣愚鲁,不解圣意。可怜小儿一时不慎成了屈死的鬼。” 长吁一声,“朕不会杀他。如爱卿所说,朕若处死宝胤,岂不令天下忠诚之士寒心?”侧目望向案前的铜镏金镂花熏香炉,“就先委屈令郎在天牢里住上个一年半载,待大军班师回朝,朕自会还他个公道。” “万岁所言不虚?”自知失言,赶忙赔礼,“哦,还请万岁见谅。犬子少时便离开了母亲,臣心中常感亏欠,所以。。。。。。同为人父,万岁想必能够明白。” “朕一言九鼎,还会骗你不成?”伸手示意对方请坐,径自盘坐于正席,“不但如此,朕还想与你攀一门亲。” 司马楚之满心疑惑,怯怯地抬起头。 “朕那宝音公主已年满十四,爱慕令郎已久。”顿了顿,淡淡举眉察言观色,“另外,朕那书女也很仰慕令郎。只是不知令郎心仪哪个?” 琅琊王面露喜色,长跪作揖,“若蒙宝音公主下嫁,我司马家与皇家便是亲上加亲。自古婚姻大事皆奉父母之命,臣做得犬子的主。”心中暗暗打鼓,即使没有公主下嫁这般美事,他司马家也断然不敢迎娶那个“祸害”。朝中谁人不知万岁爷对书女“恩宠有加”,这皇帝老子的“破鞋”还是不捡为妙。 “朕不是问你,是问你儿子。朕希望公主嫁给真正爱慕她的人。”细想起来,那奴儿的一席话确是一番金玉良言,父辈的悲剧不该在儿女的身上重演。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嫁给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男子。对方的心里若是没有她,嫁过去还不是活遭罪吗? “如此说来,臣当问过犬子再来回复万岁。”老爷子心意已定,暗咬牙根:问与不问还都是一个结果。放着好好的驸马爷不当,非去抢那顶御赐的“绿帽子”么? 雁落羽拖着病弱的身子踉踉跄跄地冲出御帐,刚探出半个脑袋就被守卫的亲军挡了回去,“站住!没有万岁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帐门!”明晃晃的剑身弹出剑鞘,嚓啦一声横在小女人面前。 柳眉轻攒,暗暗抱怨:该死!除了她还有谁会擅自出入这个破地方?任何人——不如直接指名道姓的来得坦荡。也不知道宝胤现在怎么样了?总之,是她连累了对方。。。。。。 无可奈何地退回帐内,双手用力搅动着襟前的缎带:前面是深渊,后面是悬崖,彻底惹毛了“活阎王”,往后该怎么办啊? 之前,她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是妄想好歹也有个目标;而眼下,她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了。 呵,还好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即不想跟那个“万女之夫”鬼混,也不愿意糊里糊涂地嫁个半路杀出来的男人。 头疼啊! 佛说:无计可施的时候不如放下。只想一个人静静心,想想感情以外的事情。譬如,乐趣,价值,人生。。。。。。 第191章 酣梦易醒春宵几何 人,生就贪婪。 金樽佳酿,满心不爽,且容她醉梦一场。。。。。。 雁落羽困在帐中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无意间瞥见墙角处的一坛菊花酿。平日里素来滴酒不沾,却常见那“冤家”畅快痛饮。心里七荤八素,不由升起借酒浇愁的心思。 难得放纵,云里雾里的时候更容易面对对方。眼下,他们算是决裂了吧?他临行前仿佛说,他不会让她做寡妇。。。。。。 天,他不会真把她指给宝胤吧?就算是御保大媒也不用这么猴急吧?一来,宝胤重罪在身,生死未卜。二来,她又没说要嫁! 几杯酒下肚,脑袋昏昏沉沉,嘴边的怨气居然越来越深,“混蛋!昏君!你又不是我亲爹,我嫁给什么人关你屁事。。。。。。厌倦了,就把人家随便往哪儿一推,宁可相信猪能上树,也别相信男人长了良心!” 拓跋焘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御帐内口无遮拦地抱怨。颜面扫地,气急败坏地掀开帐帘,正要破口大骂,却因为醉颜酡红的小女人愣在原地——纱灯之下,美人云鬟散乱,媚眼如丝,素手持杯,虚软地伏在案头。 “怎么,醉了?喝醉了就能肆无忌惮地数落朕的不是吗?”撇嘴嗤笑,傲慢地质问。心里的怒气因佳人酣醉的娇态早已消了大半。 半梦半醒的小女人被突如其来的怒喝声吓了一跳,手中的金樽滑下案头,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吃力地睁大眼睛,眼前的人影还是有些模糊。轻舒锦绣,目光散漫扬起娇俏的下巴,“你说——朕?”晃晃悠悠地竖起一根手指,袖头微卷露出半截纤弱的玉臂,“呵呵,做皇帝有什么了不起?下辈子,看我怎么折腾你!” “下辈子?”玩味一笑,款款迎上前来,“朕想都没想过。”大掌拂过柔滑的秀发,对视着慵懒的美眸,“朕师承道门,但求长生永寿。” “切!你明知道长生不老都是胡扯的事。从古至今,你见过哪个不死?”嫣红的唇角漾起一抹得意的娇笑,轻扯他的胸襟,“下辈子,下辈子我也要过把贵族的瘾,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藐视卑微的你。” “只怕没这个机会。以朕之福报——非富即贵。”拇指滑下耳鬓,拂过微张的红唇。 “美梦一定会成真。。。。。。下辈子任凭你富可敌国,本姑娘就是不采你。。。。。。贪吃者人恒吃之,虐杀者人恒杀之,藐视他人者人恒藐视之,因果轮回,你必受此报应,种下了前因,就逃不出业果。”心中默默叨念:我的心终于可以舒服一点了。george,不全是我的错,只怪你此生把我折磨得太惨了。 “今生尚且不知生死,谁管得了来世?朕只知道,你是朕掌心的银鼠,朕命定的奴儿。”身子一挺压向案头的美人。 对视着幽深无底的狼眼,刹那间生出一丝渴望。酒精就像一把纵容地钥匙打开了欲望的闸笼,“拓跋焘,你这个混蛋。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只是个奴儿?”玉臂缠绕着挺拔的脖颈,双腿放肆地攀上紧窄的腰间。 “你要名分?要朕立你为妃?”望着女人眉心的“天眼”,小心揣度着她的心意。挪不开视线,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催眠了,“朕给你。” karma……kali……。 妖媚的舌尖顺着刚毅的下巴攀上轮廓分明的薄唇,“不,不要,不稀罕。” 意乱情迷,缠绵回吻,一腔柔情瞬间化为冰冷,“朕明白你要什么了。。。。。。朕无法满足你想要的东西。只要那个男人点头,朕为你做媒,许你唯一。” 雁落羽心中一紧,狠狠推开眼前的男人,愤然低吼,泪水夺眶而出,“拓跋焘!我要的是你,我只想做你的唯一!” “不可能,朕是大魏国的皇帝!”兴味全无,心里乱作一团:这算什么狗屁理由?他是皇帝,如果他只喜欢一名女子,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应付别的女人?可正因为他是皇帝,欢爱就不只承载着欲望、爱情,亦是一种变相的政治。他以为,这样的爱情是肮脏的。 女人紧紧咬着唇,泪如疾雨,“那就不要再招惹我!”一场酣梦就这样醒了,屈辱、失落,在他胸口上狠狠推了一把,蛮狠地挣脱了他的怀抱。 猛地扯回剧烈对抗的身子霸道地按回几上。纠缠厮打,碰翻了纱灯,黑暗中一个翻身将对方死死压制在裘绒地毯上,情绪激亢,嗔目暴吼,“招惹?今后都不会了。朕已经替你向琅琊王提了亲,让司马宝胤在你与公主之间做出选择。朕料定那个混蛋会选你,你如愿以偿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想嫁给他!”男人的大掌摇撼着身体,颤抖的声音赫然高出两个八度,“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你是朕的奴。朕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邪魅一笑,俯身凑近她的鼻尖,压低嗓音说道,“等你跨进了司马家的门槛,求朕碰你,朕都不会动你一个指头。”妖佞的长指挑起尖尖的下巴,唇边漾起一丝嘲讽,“朕发现,你还是醉着的时候比较动人。” 他是说,她一旦嫁了人,他就不再要她了吗? 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她却禁不住为对方的一席话而诚惶诚恐。阵阵凉意顺着脊柱上下流窜,悄然瘀滞在心口—— 她穿越轮回追来了这里,毫无保留的付出与给予。 放下,谈何容易? 第192章 柔情红帐壮志征途 薄雾散尽,狻猊灰冷,拓跋焘撑着空虚的身子在依稀的晨光中坐起身。让他悲喜癫狂的小女人熟睡着,蜷曲的身躯宛如魅惑的灵蛇。 大掌缓缓滑过有些冰冷的腰身,又一次抑制住想要杀死她的冲动。呼吸微微颤抖,伤感红了眼眶。 该走了。。。。。。 你来时,我信你不会走;你走时,我当你没来过。 薄唇动了动,呼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叮咛:“身是过客,如梦一场,朕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奴儿,你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至真至纯的疼爱莫过于离开。。。。。。”简单梳洗,一副胡儿模样。淡淡回首,匆匆出了帐门。 不知睡了多久,雁落羽终于被帐外凌乱的蹄声惊醒,轰然坐起身,急不可耐地冲向帐门。透过帐帘的缝隙在纷乱的马队中望见扬鞭远去的背影,千斤大石压在胸口,哭不出来,喊不出声,天地一片灰白,两耳一时失聪。 禁笼开了锁,渴望已久的自由忽然间变得一文不值了。她舍命追随着这个男人来到这里;如今他走了,徒留一缕孤独的灵魂搁浅在红尘渡头。 乱马踏碎了痴心:拓跋焘,你真的爱过我吗? 不,每一次受伤的都是我!你心里只有你的江山,你为我割舍过什么? 披上一身戎装,依旧是一副男儿模样。日子如以往一样浑浑噩噩,唯一不同的是,搭在军营角落里的医帐移到了距离琅琊王寝帐不远的地方。 司马楚之以为,万岁爷给他扔下个难题。“木兰军医”要是有个一万万一,他这老头子可吃罪不起。 这女子失宠了吗?因为宝胤?万岁爷为何不把她带回宫去? 趁着傍晚的闲暇独自进了医帐,远远注视着手拿捣药杵发愣的“假小子”,温和地说道,“木兰花,有什么心事不妨与老夫讲讲,心神不宁如何上得战场?” 雁落羽猛然惊醒,“小的参见琅琊王。”俯首叩拜。 “起来说话。”长襟一抖,在医帐内唯一一把椅子上落了座。 明人不说暗话,她的见鬼身份此时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赶忙起身奉茶,“王爷请用茶。不知宝胤的案子问得怎么样了?在牢里的饮食起居如何,有没有受什么罪。” 老者一脸慈爱,笑呵呵地解释道,“事出有因,万岁打心眼里并不想治罪宝胤。只怪我儿鲁莽,大庭广众之下宣称乐平王谋反。大战将近,这如何使得?” “王爷如何得知万岁无心治罪宝胤?他亲口对你说的?”一时偏心,错怪他了。难怪他说,他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 “那是当然。万岁私下里还许诺将宝音公主配予我儿。足见万岁羁押宝胤不过是在众朝臣面前装装样子。带圣驾凯旋之日,我儿定会重获自由,奉旨与公主成婚。”趁早断了这女子的奢望,宝胤绝对不能迎娶皇上的旧相好。 阿弥陀佛,如此正好。反正她也不想嫁进司马家,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浓浓的喜悦忽然被一片担忧代替,扔下药杵起身问道,“王爷方才说‘圣驾凯旋’——万岁已经出征了?” “不错。今日一早,各路兵马均已开拔,万岁已带领中路大军开赴前线。” “那我们?” “我等职在督运粮草。众将士正忙着将军需装车,三日后出发。。。。。。” 两人聊着聊着,忽听门外有人来报,“启禀王爷,大司徒自京城派人来此求见,此时正在营门外候着呢。” “来者何人?老夫亲自去迎。”心中暗想:太子晃随御驾亲征,朝政大权皆落于崔浩老儿之手。这老家伙此时派人前来,是何居心? 雁落羽一听到“大司徒”三个字就浑身不自在。与那崔老头虽然没说过一句话,可只看对方端详她的眼神,就忍不住心惊胆寒。 通报者抱拳作答,“来者乃是天师寇谦之,据说是奉万岁临行时的嘱托来送符守的。” 司马楚之砰的一拍扶手,忿忿起身抱怨,“唉——无稽之谈!把那些鬼画符贴在运粮车马上就能确保众神护佑,万无一失?那还要老夫作甚?” 落羽连忙迎上前去,柔声奉劝,“王爷息怒。有没有其他的神仙护佑我就不知道了,有一位大神一定在护佑着我们——” “谁?” 举首之间,眉目传信,“太平真君!” 贴上了这些符咒至少有一个好处,这一大车一大车的粮草就姓“崔”了。 司马家是皇族姻亲,貌似该归入太子一党。皇帝老子多半是怕崔老头趁圣驾身赴前线的时候,找茬给琅琊王“穿小鞋”。战时不比平日,作为战争命脉的粮草补给非同小可,绝不能因为朋党纷争而受到影响。 第193章 酒色军帐思情离殇 岁月峥嵘,戎马天涯,暂时淡忘了儿女情长,爱恨离殇。。。。。。 魏主拓拔焘亲率中路大军奔赴漠南,舍弃辎重,率轻骑袭击柔然。 来到鹿浑谷已有五日之久,其他各路将领却仍未到达。 出营打探消息的探马回报,前方八十里处发现敌营。营中旌旗飘舞,士卒铠甲精良,观察仪仗形制,在此驻扎的大概是柔然国主敕连可汗。 拓拔焘一袭明黄胡袍端坐中帐,无视左右,食指抚弄着玉韘上的饕餮兽面。探马再次来报,敌营上空忽而扬起漫天尘土,惟恐打草惊蛇,不敢肆意靠近。 太子拓跋晃以为天赐良机。环视众将,率先打破了寂静,“父皇,儿臣以为柔然贼兵没料到我军大队人马突然来到此地,仓皇拔营,方才漾起漫天尘土。我等该趁其不备立刻进攻!” “臣以为不可!”尚书令刘洁拱袖劝阻,“敌营中扬尘漫天,正说明敌营中人马众多,到平地去与他们交战,恐怕会被柔然大军包围,不如等各路大军会集到此地后再行攻打。” 拓跋晃拍案而起,急不可耐地争辩道,“敌营中尘土飞扬,定是那些蠕蠕士卒惊慌失措四下逃窜所致。说了是‘忽起尘土’,多半是敌军发现了我军派出的探马。” “太子殿下,御驾亲征非比寻常。臣以为,当以圣驾安危为重,慎之又慎——” “好了!就依尚书令之意,再等一日。”拓拔焘紧锁眉宇,狠狠剜了争执不休的两人一眼,愤然起身,丢下一屋子缄默不语的将领拂袖而去。 太子与乐平王的暗斗何时才是尽头? 中山王拓拔辰奉命都统十五员将领以为后援,错过了会师日期,一连延误了四五天还不见人影。晃儿,你是何居心?让为父如何信你? 夜幕悄悄降临,营中燃起了熊熊篝火。如往常一样,拓拔焘习惯了站在御帐门外远远的观望。内忧外患,满心闷火,喝了整坛的菊花酿,醉眼惺忪,仿如莽原上受伤的孤狼。 他爱着的人永远都像是他的敌人,譬如晃儿,譬如—— 落羽。。。。。。 落寞的回忆,忽听背后响起内侍女里女气的嗓音,“万岁,帐外夜风寒凉,心里若是不痛快,何不找人来唱支曲儿解解闷?”来者并非宗爱,乃是小宦官贾周。此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三生有幸能代替师傅伴君出征。 呃——营妓? 忽然想起年少时曾在征途中有过一场艳遇,事隔多年,早已记不清那张一度让他惊为天人的脸。经历过的女人数以万计,记在心上的又有几个? 窝心,一袭白衣在思绪中闪过:欢儿,朕委屈你了。朕的错——对她,朕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 黄粱一梦,此时终于醒了。如今朕才明白,真正在乎朕的人,是你。 可他不是会轻易认错的人,他该如何抚慰那颗被他重伤的女儿心。算了,听支曲子也好。宽宽心,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刀剑无眼,说不定此次出征就再也回不去了。 酒一杯接一杯下肚,如鸩毒灼烧着五脏六腑。贾周去了许久才回来,身后跟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灯光昏暗,醉眼迷离看不清女人的脸。踉跄起身,一时间天旋地转。。。。。。 “万岁——”小宦官赶忙上前搀扶。 振臂一抖,歪歪斜斜地直奔花容失色的女人,喃喃自语,“落羽,是你吗?落羽。。。。。。”狠狠将人压向怀里,营妓惊呼出声,怀里的琵琶砰然落了地。 “万岁开恩。。。。。。万岁。。。。。。”钿花坠地,俯仰生姿,对视着面具下情慾弥漫的狼眼。 声音不对。“该死,你不是落羽。。。。。。你不是。。。。。。不是。。。。。。”重重一推,女人羸弱的身子如羽毛一般飘落在地上。落寞转身,骤然沉下面孔,“滚出去。。。。。。滚,朕叫你滚出去!” 女人抱起断了弦的琵琶仓皇逃窜,火光中瑟瑟发抖的背影吸引了半截出窍的灵魂。歪着脑袋呆呆望了片刻,莫名其妙地苦笑一声,“站住!” 醉狮一声低吼,女人身子一振僵在原地,“万岁饶命——”一双铁臂自身后捆缚了几近痉挛的身体,耳边响起邪门的呓语和粗重的喘息。 “住口!不要出声,不要转身,朕要你。”语调低缓而清晰。话音未落,灼热的指掌顺势滑下起伏的胸口,一把扯下了腰间的束带。容不得女人喘息,掀起淡青的罗裙,急不可耐地挺身而入。 暴戾的咒骂淹没了女人悲切的苦吟,借着一副无辜的身躯宣泄着压抑已久的思念与怨恨。。。。。。 第194章 温柔陷阱如意儿媳 一夜云雨,身下的女子早已放弃挣扎,成了妩媚求欢的“顺民”。拓拔焘又一次体验到了“征服”的快感,同时承受着随之而来的空虚。 恣意抚弄着始终背向自己的女人,满涨的欲望再次催眠了即将苏醒的意志。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不愿就这样醒来。 这名女子比他想象中诱人,伸手扳回俏丽的下颌,仔细打量着嫣红的脸颊。 震惊—— 与他的落羽七八分相像! 尤其是女子额前那抹与生俱来的绛红胎记,恰如故人额前魅惑的天眼。而他的心又常常因为那道伤疤变得很软很软。。。。。。 “叫什么名字?”松了手,慵懒起身。 “绛蕊。”娥眉低垂,字字婉转。 “汉人?” “回万岁,鲜卑人。” 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嚓啦一声,锋利的宝剑直刺向女人的咽喉。即将刺破皮肉的刹那忽然停了手,“说,什么人派你来的?” “万岁息怒,小女子冤枉!民女乞伏氏,自幼父母双亡,因家道中落被娘舅卖入京中教坊。学艺十数载,方才有幸随军出征。只盼有朝一日能仰视龙颜,未曾想昨夜当真得了万岁恩宠。”女人像只可怜楚楚的小鹿蜷曲着柔弱的身体,惊慌失措,轻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 “如此——”嗖地移开了剑锋,淡然笑叹,“绛蕊,起来吧,伺候朕更衣。”既然有人当他是白痴,他就勉强当一回白痴。身边平白无故冒出个酷似落羽的女子,这样的安排太刻意了。不知对方出于什么用意?明知他旧情难舍,是有意算计他,还是诚心安慰他? 梳洗穿戴过后,女人媚声施礼,柳腰轻摆出了帐门。 拓拔焘长舒一口气,心中喃喃自语:这女子一颦一笑都深具模仿之嫌。妩媚有余,骨子里却少了那份率真与清澈;甚至有几分任性,那才是他想要的,谁说男女之间的感情只关乎色相呢? 该死! 大敌当前,一大早居然在想这个。。。。。。 忽听门外有人来报,揉了揉鼻梁阔步出了帐外,“何事慌慌张张?” “启禀万岁,琅琊王帐下部将率众押运粮草入营。来者奏报,镇北将军封沓不久前率部潜逃归降柔然,并献计柔然袭击琅琊王以绝我军粮草。前日,琅琊王所辖兵马遭遇柔然敌军偷袭,老王爷身受重伤,只好派部将押运粮草到此。” 帝心中一惊,两颊霎时褪去了血色:琅琊王遭到偷袭,部将倒戈,敌营献计。。。。。 还有,他那奴儿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受伤? 见鬼!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由着她的小性儿留在那里。本以为跟着她“未来的公爹”在后方督运粮草会安全些,谁料竟遭遇蠕蠕偷袭。神情恍惚魂不守舍,随口盘问道,“士卒伤亡如何?伤员如何安置?” “这个——末将不知。” 心思烦躁,转身就是一脚,信使一个踉跄摔出了老远,“混账!你知道什么?拉下去,重打三百马鞭!” “万岁饶命,万岁饶命。。。。。。” 太子晃仁和敦厚的嗓音打断了帝王纷乱不安的思绪,“父皇这又是何必?那奴才不过是个传话的。押运粮草的几名将军此时已进了大营,将人叫来一问便知。”父皇心里担心的到底是什么——是受伤的士卒,还是藏匿在琅琊王营中的“书女”? 崔浩那只老狐狸不知从何得知了书女的下落,消息不胫而走,貌似不经意传进了乐平王耳朵里。 想借刺客在琅琊王营中投毒一事激化他与丕皇叔之间的矛盾,老家伙这“借刀杀人”的招数早已练到了如火纯清的地步。皇族正面交锋,汉人渔翁得利,他才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雁落羽手捧着药壶轻轻踏进了琅琊王老爷子的宿帐,衣不解带地侍奉左右,就算对她早亡的亲爹都没这么孝顺过。一方面,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更重要的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跟宝胤交代呢? “王爷,起来吃药了。今早觉得好些了吗?缝合的刀伤长住了没有?”多亏她这半吊子中医,还晓通一点西医的手段,得感谢西蒙佛雷泽生物实验室里的兔子和白老鼠。 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撑起身体,“伤口到是好些了。只是头疼,懒得说话,一张嘴还是阵阵作呕,全拜你木兰军医所赐。”神态和蔼,夸张地打了个饱嗝。 “拜托拜托,您就别再助长我心里的罪恶感啦。我怎么知道您老人家会对乙醚那么敏感?伤口太长太多,缝合需要麻醉。军营里找不到现成的蒙汗药,选用乙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烈酒到处都是,就它比较容易制造。”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不但通晓医道,还精通方士之术。这次多亏你,老夫才侥幸捡回这条老命。”此女秀外慧中,此时看来他那傻儿子还真是独具慧眼。若是两情相悦,皇帝老子真心承让,娶这个丫头远比娶什么公主自在,他家宝胤也是死了老婆再续弦嘛,不要计较那么多啦。而对于他这种老人家来说,有这样的儿媳侍奉膝下,总比成天对着惹不起的公主儿媳点头作揖好吧? 难得这女子成天宝胤长宝胤短地为他那傻儿子担心,找机会再探探万岁爷的口风。对方若是真有意将她许配给宝胤,他就破例成全了这双小鸳鸯,替宝胤应下来了。 接过汤药,望着花容月貌的“未来媳妇”关切地问道,“木兰花,你自己的伤势怎么样了。。。。。。” 第195章 天香华佗囚牢艳遇 草草用过早膳,拓拔焘依照太子晃的建议,端坐于中军帐内听一班押运粮草的部将夸张复述着“木兰军医”的丰功伟绩: “万岁有所不知,我们军营里那小军医娘是娘了一点,的确有些本事。我们王爷身中数十刀,流血不止,众人都以为没救了,忙着报丧张罗后事的时候,奄奄一息的人愣是被她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木兰一家满门忠烈,此次又建奇功,说起来也得算末将一份。”讲话的正是当初录用木兰花的“冬瓜录事”,“当初,若不是末将慧眼识英雄,咱那司马老爷子八成已经驾鹤归西了。” 一名年长的部将撵着胡须叹道,“一场混战下来,可怜那‘小华佗’自己受了伤,还要看护王爷,救扶伤员,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拓拔焘心头一紧,泄漏的牵挂脱口而出,“她伤在何处?”顿觉失态,稍作镇静,“要紧吗?朕听太医说,医生是不便给自己瞧病的。” “与蠕蠕搏杀时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无大碍?谁说的?他没亲眼见到伤口,谁人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一个细皮嫩肉的女人,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怪众人有眼无珠认不出她。心中不悦,暗暗咒骂:混帐话,全是些混账话! 转念一想,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儿居然冲上阵前与蠕蠕拼杀,这消息实在让人太意外了。在他看来对方吃不住柔然大汉的一根指头,如此一说,他到真是低估了她。 亦或,这才像真正的她,看似弱不经风,骨子里却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他这个人恐避之不及的“活阎王”都拿她没办法,三两个蠕蠕匹夫又算得了什么? 令旗飞舞,忽闻门外探马来报,“报!启禀万岁,今已查明,八十里外之敌营确系柔然敕连可汗所辖。俘获的蠕蠕士兵说,昨日贼军并未发觉我军到来,因而当得知两军近在咫尺时,整个军营乱作一团,吴提自认寡不敌众,佯作镇定虚张声势,于今日黎明时仓皇拔营一路北去。” 拓拔焘捶胸顿足,悔恨不已,只怪昨日对晃儿心生猜忌贻误了战机。怔了片刻,扫了眼陪侍一旁的儿子,轰然起身,振臂大喝,“太子拓拔晃坐镇军中,传令三军即刻随驾出营轻装追击,朕要生擒那郁久闾吴提!”金面烁烁,两眼喷火,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去。 一晃数日,押送粮草的将领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大营。琅琊王的身体在“木兰花”的细心照料下日渐康复,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闻听前方发生的事情,司马老爷子连连摇头,甚为惋惜,“两军遭遇静候不打,一心等待援军乃至错失战机。瞻前顾后,不似我主一贯的作派。” 众将连连点头,奉茶上前的“假小子”望着垂头丧气的老爷子插进话来,“且不论对错,万岁做出这样的决定,自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古人云:胜败乃兵家常事,王爷不必过于在意。” “话虽如此,此番万岁若依太子之谏,趁敌不备擒获吴提。战争就此结束,多少生灵可免遭涂炭。” “王爷说得是。千不该万不该,这良言妙计最最不该出自太子之口。中山王迟迟未到,太子爷大张旗鼓地吆喝着出兵。王爷以为万岁爷会怎么想?依木兰之见,此番胜败不在万岁,而在党争。” 琅琊王坐下身来,点了点头深表赞同。若非朝中各派势力明争暗斗,他那傻儿子也不会稀里糊涂地进了大狱。人在征途,不知宝胤此时一切可安好,心中不由升起浓浓的惦记。 而相比起惦念亲爹,关在天牢里放大假的司马宝胤更惦念那重伤未醒的小女人。万岁一道旨意将他押解回京,既没立案,也未审理。成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弄得他心里越发没了底。 最让人难以承受的是,皇后娘娘的独生女宝音三天两头往大牢里跑。嫡出公主的身份何等尊贵,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他本人也不是木头,那丫头打小时候起一逮着机会就缠着他不放。一晃的功夫,人已经变成了情窦初开的大姑娘。虽称不上天香国色,却也算得如花似玉。非缠着他这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干嘛?何况还是个死了老婆的鳏夫。 说曹操曹操到,明朗的女声划破了天牢幽深的寂静,“胤哥哥,胤哥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话音未落,牡丹花般红润的圆满脸庞已挂在了牢房的木栅栏上,用力扬起手里的漆木食盒,咋呼道,“饺子!听说你们汉人喜欢吃,我特地为你学做的。” 宝胤一阵头晕,无可奈何地起身作揖,“罪臣恭迎公主殿下驾临!有劳公主为微臣费心。” 撒娇似的抱怨,“胤哥哥,咱们都是亲戚。跟你说了多少次,像从前一样叫我宝音。” “不敢不敢,恕臣实难从命。公主已经长大了,眼看到了及笄之年。臣——” “好了!别在背那些圣闲教诲的条条款款了。你们这些汉人也真是的,又没有人在你背后装一只眼睛,那么一本正经的烦不烦啊?”借着一股闷火,厉声大喝,“牢头儿,给本公主把牢门打开!每次都慢吞吞的,能不能长点眼色?当心我告诉父皇,小心你的屁股!” 第196章 情似至宝美色如衣 寻着敌军丢弃的辎重盔甲奔袭数日,拓拔焘率领大队骑兵一路追至石水。怎奈敕连可汗的军队早已不见了踪影,怀揣着郁闷与自责无功而返。 营门缓缓开启,一驰入大营就看见不远处那张极其欠揍的脸——拓拔辰,他那迟迟未到的兄弟。 紧紧攥着马鞭,强压一腔怒火在御帐外下了马。布满血丝的狼眼淡淡扫过迎上前来混账家伙,率先抢夺了话语权,“你——给朕滚进来!” 拓拔辰暗暗吞了口唾沫,心惊胆战地跟在对方身后。 “拓拔辰,你罪该万死!”皇帝老子屏退左右,瞬间引发了心底狂暴的怒火。 砰的一声跪伏在地上,抄着惊慌变调的嗓音说道,“臣弟知罪,臣弟罪该万死!” “万死?你有多少个脑袋等着朕来砍?军令如山,你足足迟延了六七日。” “臣弟冤枉!臣弟半生戎马,怎敢违抗军令?臣弟依照临行时接到的会师日期到此,不想。。。。。。” “什么?”何人有胆量篡改他临行前拟定的手谕? “臣弟绝无半句虚言,许是传旨的内侍弄错了会师的日子。” 猛一转身,摊开大掌,“朕的手谕呢?拿来!” 诧异,“不是口谕吗?臣弟从未接到过什么手谕。” “混账!率军出征岂同儿戏,朕焉能随便潜人支言一句?仅凭口谕就敢妄加行事,朕看你是活糊涂了!”而生气归生气,重点是找出谁人在背后捣鬼。让他抓住了那只幕后黑手,定要将其凌迟活剐。 拓拔辰磕头如捣蒜,“臣弟有罪,恳请万岁饶臣弟不死。大战刚刚开始,还望兄长给臣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拓拔焘一言不发沉思良久,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左右权衡终于克制住一刀捅死对方的冲动,长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说道,“呼——念你与朕兄弟一场,朕就破例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起来吧,自今日起戴罪留用,给朕打起精神,立功赎罪!” 身子一沉,像煮烂了的面条一样瘫软在地上,“臣弟当谨记圣训奋勇杀敌,以报万岁不杀之恩。” 随意闲聊几句稍稍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临近午膳,兄弟二人并肩出了帐门。 透过发黄的柳枝,远远望见怀抱琵琶的女人,拓拔辰当下锁起眉心,没心没肺地嘀咕道,“这美人怎么会在这里?怪事!” “怎么,认得此女?你拓拔辰对女人远比对领兵打仗在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女人的真实身份怕是藏不住了。 “此女名为绛——呃,想不起来了。” “绛蕊。” “对,绛蕊。臣不久前在京城的集市上遇见过。一度以为是万岁丢失的书女因而上前将其拦住。谁料认错了人,又不甘心将撞到嘴边的小羊羔就此放走,索性派人紧随其后查清此女的住处。”灵魂出窍,美色当前早已忘了身边的皇帝哥哥,“不想此女竟进了南康公锹邻的别院,可惜一块羊肉掉进了狗嘴里。” 拓拔焘微微嘟起薄唇,心中狠狠念着三个字——拓拔丕! 当日,若非锹风的出现,他还不知道锹邻跟他那乐平皇弟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 不若拓拔辰所想,这块“羊肉”非但没有掉进狗嘴,还成了他随军的营妓。醉酒所为想来后怕,好在这女子没有弑君行刺的野心,否则他早已死在了对方身上。难得他那丕皇弟费劲千辛万苦才物色到这么个“惑主尤物”,对方心里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 狼眼微眯,释然轻笑,“此女深谙房中之术,令人销魂忘死,弟若是喜欢,朕便将其赐予皇弟。” 连忙摆手推辞,“臣弟不敢,臣弟断然不敢夺万岁之所爱。” “借用你丕皇兄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兄弟妻不可欺,闲花野草众人骑。一件衣服而已,喜欢就拿去,不必跟朕客气。”神色迷离,一脸邪气。再尊贵的身份也不过是个下作的男人。人,难得看清自己卑劣的本性。 “如此,臣弟叩谢皇恩。”连忙俯身跪拜,被对方一把扶了起来。 “不必谢朕,要谢就谢你那丕皇兄。若非他怕朕征途寂寞,特地准备了一把琵琶供朕消遣。你小子哪有此等艳福?” 拓拔辰分明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原来如此,这女子原是拓拔丕放在万岁爷枕边的刀子啊? 难怪这么大方! 照理说,那雁落羽身份可疑,也并非万岁的发妻,怎么从没见对方这么大方?就因为他拓拔辰曾经对那女子有过一点点非份之想,他这皇帝哥哥就几次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还是人家拓拔丕活得明白——明目张胆地染指后宫,却没碰到一点阻碍。人家采的是万岁爷不屑一顾的花,谁像他,上马就抓住了人家捻在手里的那朵。 第197章 失盗驴儿旷世奇功 征途劳顿,两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接天的莽原变得干燥而枯黄,残叶落尽,死气沉沉的天下泛着不易察觉的血腥。 雁落羽对周遭的一切感到麻木,唯一的感觉就是冷。实在难以适应北国刺骨的严寒,幻想着挖个洞钻进去冬眠。 沿着没在枯草间的故道再次将救命的粮草运到了距离前线不远的地方。琅琊王说,不久又要见到“他”了,窘迫,隐约夹杂着一丝期待。。。。。。 铿锵的脚步声打断了飘忽的思绪,“军中有人报告说,有只驴子的耳朵不见了,各位将军以为是何缘故?”琅琊王抱着个花布包裹阔步进了狭小的医帐。跟在身后的将军们迅速挤满了剩余的空间。 “回禀王爷,我等以为一定是贼军派奸细偷偷到我们营里察看动静,割掉一只驴的耳朵作为凭证。” “贼军即刻就会来犯,做好迎敌的准备!”老爷子说着话,将包裹递进木兰花手里,“天寒地冻,难为你。这件皮袍拿去御寒。” 雁落羽诚惶诚恐,赶忙推辞,“不不不,这可不行。小的只是个普通的士兵,身无半点军功,怎么受得起这个?” “你救了本王,本王说使得就使得。别废话,拿着!”双手一推包裹,得意轻笑,“看样子,这场仗很快就要打完了。军医若是饿着冻着了,有些人会责备老夫的。” 有些人?那个? 指的是拓拔焘,还是司马宝胤? 转瞬陷入落寞,她跟后者还未开始,跟前者已经成了过去式。打完了仗,她还能去哪里呢?人总是需要个归宿的。如果有个家该有多好?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眼下仗还没打完,说不定明天她就死翘翘了。别再儿女情长了,想想打仗,打仗! “不久必将是一场恶战。趁眼下风平浪静,老夫潜人送你回京。”十冬腊月,送这件袍子原是为她路上御寒。 “我不要当逃兵!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我的命。何况小的福大命大,虽九死一生,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刀剑无眼,岂同儿戏?听老夫一句话:走吧!” “不走,不走,打死我也不走!有这唉声叹气的时间不如想想如何克敌制胜。真刀真枪地硬拼获胜的几率最多只有一半。学学人家诸葛亮,要用计谋嘛!”天,脑袋里的形象居然是羽扇纶巾的金城武,英俊有余,智谋不足,完全没有可信度。 “军医可有良策?”十分赞同对方的看法,眼中闪过矍铄的光华。 “容小的再想想,目前的构想还是个不太完美的雏形。但大框架已经确定了——伐木建城。” 此时,拓拔焘正率部驻扎在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天寒地动,唯有女人和烈酒能给人带来些许温暖。臂上的刀伤尚未痊愈,脊背上的箭伤还缠着血淋淋的绷带。作为一国之君,他原本不必率军冲锋,只怪他天生就喜欢在战场上拼命。 晚膳时多喝了一点,云里雾里,视线有些模糊。发辫凌乱,随手抹去黏在颈背上的碎发,疲惫不堪地站起身,“诸位将军慢用,朕累了。” 远远望见营门开启,夜色氤氲看不清是哪路大军派来的信使。来者翻身下了马,横冲直撞地奔至驾前,“万岁!十万火急——琅琊王遭大批敌军围剿,恳请万岁即刻派兵增援。” 太子晃傲然起身请战,“父皇,儿臣愿往!我军骁勇,攻无不克。蠕蠕明知大势已去,欲借此战做最后的反抗。天寒地冻,若断了粮草,我大魏士卒必死伤无数,请父皇恩准儿臣前往解围!” 酒醒了大半,想说什么却被一腔浓重的恐惧顶得开不了口。微微耸动着喉结,薄唇轻轻地动了动,“怕是,来不及了。。。。。。”来往两地至少还要一两日的路程。是他的错,他早该想到的,最近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拓拔丕身上。 信使一抱拳,赶忙插进话来,“赶得及,赶得及,琅琊王数日前传令我军砍伐柳树建造城池。并在上面不断浇水使城墙结了厚厚的冰。墙上乃至数百步之外的土地都冻成了光滑的冰面,蠕蠕几番攻城不下,只能围而不缴。” 拓拔焘喜形于色,连连拍掌叫好,“良策,良策!琅琊王真乃旷世奇才!”振臂高呼,“众将听令,连夜启程随朕出兵直击蠕蠕营救琅琊王。。。。。。” 天色方才蒙蒙亮,在军帐内枯坐一夜的司马楚之就接到了守城士卒的通报,“启禀王爷,柔然贼军黎明时分已陆续退去,此时均已不见了踪影。” “哦?”大喜,瞄了眼趴在几案上呼呼大睡的“准儿媳”:她就一点都不担心城池会被攻克吗?没心没肺! 也难怪,她那旷古未遇的第三重防线太有威慑力了。。。。。。 第198章 生化武器暗恋臣妻 彻夜奔袭,拓拔焘率部赶到琅琊王驻地时蠕蠕敌军早已不见了踪影。极目远望,固若金汤的冰城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芒。 扬鞭打马,自荒原的坡缓上俯冲而下,在距离冰面一丈开外的地方骤然勒紧了缰绳。“那是什么?”震惊,扬手指着城门外悬挂的十几具裸尸。 拓拔辰下巴脱臼,指了指城门上的“警示大旗”,“天——天花。” 拓拔焘一阵反胃,紧捂着嘴巴险些呕了出来。难怪满身密密麻麻的“豆子”,司马楚之从哪儿找来这么邪门的门神帖在这里。 观望片刻,城门忽然缓缓开启,里面的士兵手拿着笤帚簸箕悠然自得地出了营门。簸箕里的黄沙徐徐倾覆在冰面上被紧跟其后的笤帚铺平。再一抬头,琅琊王紫红的面庞已笑呵呵地迎出了大门,“臣等恭迎吾皇万岁!多谢万岁星夜兼程来此救援。” 拓拔焘表情邪门,唇角挑起淡淡的自嘲,“早知如此,何须劳师动众?此阵固若金汤,凭朕都没胆量进去。” 寻着皇帝老子的目光,找到了那“第三条防线”,撵着胡须抿嘴一乐,“万岁切勿担忧,尸体是真的,痘毒是假的。” “假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半信半疑地跟在对方身后急于看个究竟。 琅琊王官靴一扬,在士兵们放下的尸体上踹了一脚,“喂马的黄豆——在蠕蠕贼兵的尸体上刷了些清漆,就这么粘了上去。” 拓拔焘钦佩地摇了摇头,爽朗地大笑起来,“呵呵,汉人的脑袋果然非比寻常。朕再次领教了。都说崔司徒足智多谋,你琅琊王毫不逊色。” “哪里哪里,万岁过奖了。老夫骁勇有余,智谋不足。这还要托万岁的福,赐给老夫一位精明的儿媳。” 落羽? 该死!他是说过。可他提供了两个人选让这老家伙选择,对方没有理由放弃与皇室联姻,而选一个侍奉过他的女子做儿媳。上次对方还说必选公主来着,眼下怎么就变卦了? 真心想要放了她,把她嫁出去,许她个幸福的归宿。然而自私作祟,依旧有些不甘心。无奈话已经说出去了,如今这司马老爷子已然一口一个儿媳。如此也好,断了他仅剩的一缕念想。 两军会师,君臣二人相继进了大帐。一袭熟悉的身影还趴在案头呼呼大睡,几缕稀疏的发丝遮蔽了脸庞。 琅琊王吓了一跳:出门接驾之前不是唤她起来了吗,怎么还在这儿睡着?一方面,这是对天子大不敬,另一方面,一双故人还是少见面的好。阔步上前,急着将对方唤醒,身后忽然响起温情似水的男声,“许是累了,由她睡吧。” “深蒙龙宠”——果然不虚,换做别人,八成要掉脑袋了。琅琊王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那“儿媳”二字,是不是说得太草率了?原以为皇帝老子厌倦了才会忙着把她许人,眼下看来并非如他所想。只怪他越来越喜欢这小丫头了,急不可耐地想给她冠上司马姓。 双双落了座,主席的位置理所当然让给了皇上。温润的茶香诱惑着口干舌燥的小女人,半梦半醒揉了揉粘涩的眼睛,“王爷,泡得什么茶?好像跟平日里不大一样。”猛一开眼被久违的黄金面具吓了一跳,身子一歪,跌坐回原来的地方,“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以为要等到午后才会到。” 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当初他会一把将她抱在膝上。许多东西失去了才明白它的重要,可望而不可及,就像无数的虫蚁在胸中撕咬,顾及不远处的琅琊王,斟酌着说道,“十万火急,岂容朕歇息?”他是想说:因为她。。。。。。 雁落羽赶忙起身,尴尬地搪塞道,“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小的先告退了。” 琅琊王在一旁谨慎观望。还不错,这丫头尚且晓得避嫌。起身附和道,“嗯,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万岁星夜兼程,且在此好好补一觉。待士卒搭建完毕在移驾御帐。” 拓拔焘心里微微有些怨气:即使落羽成了司马家的儿媳,对方也用不着这么急着给他划定安全距离。很久没见了,多看一眼也不行吗?除却男女私情,这奴儿官至三品,乃是他御用的书女。 可气归气,终究还是憋了回去。看着娴静温良的小女人恭顺地出了帐门,当即送走了琅琊王,满心郁闷地窝回榻上。 他这皇帝做得窝囊!即使是他司马府的儿媳又如何?只要他想,她敢不从吗?历朝历代,霸占臣子之妻的昏君数不胜数,逼急了谁还计较后人怎么评说? 第199章 孤男寡女猜心哑谜 夜幕再次笼罩了寰宇,雁落羽时不时透过门帘的缝隙望向灯火通明的御帐。心乱得像猫抓一样,隐藏的期许变得越来越明朗。喟叹宣泄着失望,数月之前对方早已给了她交代,换个二十一世纪的说法—— 掰了,分手了。。。。。。 也不全怪对方,谁让她当初自以为是,冤枉了人家?人家自有人家的考量,为什么不能耐心听一下呢? 只可惜,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她本人也不具备某些女人能屈能伸的能耐。死要面子约等于活受罪,守着清高就是这个倒霉下场。 可出于女人的本性,还是忍不住要埋怨对方。他要是真的在乎她,能这么轻而易举放手吗? 什么情啊爱啊,缘啊分啊——假的! 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了,拓拔焘手捧着《道德经》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在御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十圈,脑袋像张大白纸一样空空如也。 见鬼!他干嘛在这里浪费时间,想走就出去走走嘛,犹豫什么? 卷起书本,眼光不时飘向医帐。看什么?早晚是别人的新娘。算了。。。。。。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定睛一看,几名士卒簇拥着一个矮墩的黑影。那个裹着狐裘冲进医帐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那憨货拓拔辰。 “中山王?怎么,高烧?多久了?”雁落羽望着病人无精打采的脸。 “昨日一路上都在发热,没理会。睡醒一觉更厉害了。”紧裹着裘袍倚在案头。 “天寒地冻长途奔袭,怕是恶寒发热之症,无大碍。王爷不妨先叫下人拿些烈酒来擦擦额头、胸口和脉门,物理降温。小的这就煎一剂‘麻黄汤’给您送去。” “如此甚好,烦劳军医,不行了,本王先回去。” 送走了病人,雁落羽随手提起一包草药倒进药罐。天气冷得要死,瞧病的大多都是风寒感冒。草药提早配了几十包,谈不上对症下药。她不过是个业余中医,书上怎么写她就怎么抓。某人有随驾的太医,自然用不着她。就她这点道行,糊弄普通士兵还行,担心会把皇帝老子给治死了。 药香四溢,三碗水熬成了一碗,终于大功告成了。垫着手帕拿起壶把,将汤药倒进一只崭新的木碗。扯平衣襟,端着汤药小心翼翼地出了帐门。下意识地瞄了眼御帐,刚巧瞥见双臂插在胸前的鬼影。 脚步停了片刻,终于还是没勇气打招呼。别过写着淡淡怨恨的小脸,阔步奔向拓拔辰的宿帐。暗暗咒骂,忽听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去哪里?” “送药。”身子一僵,没有回头。 拓拔焘疾步追上前来,噼里啪啦的大道理貌似没有一点私心,“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半夜三更往一个‘断袖之癖’宿帐里钻,当心惹人闲话!”拓拔辰那点不良嗜好人尽皆知,她这如花似玉的“美少年”要是夜入私帐,日后必会“传为佳话”。 “乌鸦落在猪身上,你比他干净吗?”要是没记错,他不也是个断袖之癖吗?当初为了宗爱,他是怎么对待她的,不会这么健忘吧? “好了!朕替你送!早些回帐安歇吧。”决定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围护她的名节,也是在避免自己大吃干醋。他就是不喜欢她跟拓拔辰有瓜葛,纵使随便说句话他也会不爽。 “你干什么?放手,不用你!”见对方伸出大手,像个霸着玩具的孩子一般固执地抱紧手里的小碗。 “拿来——”懒得废话,上马就抢。 “不给!讨厌,弄洒了!土匪——你哪里像个皇上?”虽然是在吵架,却总比远远看着,代答不理的好。拓拔辰,不好意思,小感冒算不了什么,耽误你一点时间,好容易搭上话,就让我多吵一下。 眼下说什么都晚了,碗已经到了他的手里,汤药洒了大半,湿了彼此的衣襟。“错!一国之君原本就该是这样的。想得到的东西就去抢,对方不给就杀了对方。” “明白了,无赖+土匪=皇上!”半真半假地翻了对方一眼,傲慢可恨却又娇嗔可人,“抢不过你,懒得浪费力气。药凉了,快送去吧,我去睡了。”转身回望,如水的眸子透露出依稀的不舍。 “去吧。朕——朕也着了凉。”总得找个名目才能跨进医帐。只想看看她,没什么非份只想。。。。。。 呸,鬼话!怎么可能不存非份之想?可想归想,对方已经是司马家的准儿媳了。 女人双唇微抿,漾起两朵浅浅的梨涡,“别吓我,不害怕我把你看死了?万岁爷有病得找太医,小的这种江湖郎中伺候不了您。” “朕来得匆忙,身边不曾带着太医。况且中山王看得,朕如何看不得?”直觉今晚有些不寻常,两人相处这么久,难得安然惬意地聊几句。 心中窃喜,一边走一边轻笑道,“不怕死就来吧。一样的药,一样的熬,吃不死,也未必会治好。” 望着远去的背影,悠然提起唇角:朕不在乎药,你才是朕的良药。。。。。。 第200章 爱上古人别于故人 送药,送药。。。。。。 拓拔焘阔步进了兄弟的宿帐,咣当一声将木碗放在了几案上,“中山王一切可安好?朕心中挂记,寝食难安,特地来看看你。” 拓拔辰一个翻身起了床,久发不出的冷汗,当下湿了背脊。“蒙万岁挂念,臣弟感激不尽。”心中暗暗叹息:“军医”说了亲自来送,这药怎么到了他的手里? “朕来时碰到军医,潜她回去了。反正要来,送药之事就由朕亲自代劳。” “烦劳万岁。” “起来吧,好生安养。没什么大事,朕就回帐就寝了。”他才没心情陪着这憨货,赶着去医帐瞧病。 就这么独自前去,不好吧?总得给琅琊王老爷子留几分面子。回御帐换下了被汤药沾污的衣裳,沉声唤来贾周,“朕突感风寒,怕是得找军医瞧瞧。” 风寒?看不出来。方才尚且有心情在这里选衣裳,活像是女人偷会情郎前的模样。小宦官怎会不知主子心里想什么,乖滑地附和道:“万岁打算亲自去,还是要奴才把人请来。” “原想你陪朕走一趟,这会儿改变了主意。替朕把军医请过来吧,朕头疼,先躺下了。”思来想去,堂堂天子屈驾医帐仿佛不合常理,且容易惹得风言风语。病了请军医来此就顺理成章,琅琊王也没理由发脾气,随口叮嘱一句,“速去速回。” 雁落羽不时向帐外张望,看见拓拔焘回了御帐并没有来她这里。有些失望,对方怕是专程拿她开心的。闷闷不乐,将手里的小药瓶送回了柜子里。 不久,帐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进来的小宦官亦是熟面孔,宗爱的首席大徒弟贾周。 “公公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吗?” 对方打量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奴才给书女大人请安。万岁偶感风寒,潜奴才请大人过去瞧病。” “这儿只有军医,没有书女。琅琊王军纪严明,不要乱讲话,搞不好是会掉脑袋的。”随手抄起方才放下的药瓶,“走吧,你前面带路,记得掌灯。” “奴才明白。”掌灯意在避嫌。 御帐内的镏金灯台上燃起了烛火,侧卧在宿榻上的皇帝老子颇具装腔作势之嫌疑。 “军医木兰花叩见万岁!”帐帘大开,夜风拂起散落在颈间的碎发。 窃喜,半眯着狼眼,佯装生分,“不必多礼。军医请坐,与朕把脉。” 半真半假地嘟着小嘴,望着面具下的满眼奸诈,暗自笑骂:把你个头啊!生龙活虎,你哪儿像有病啊?装模作样地凑上前去,伏跪榻前扣住男人一手的脉门,“呃,严重,很严重——脑袋里怕是长了虫!” 险些笑出了声,迅速板起面孔,“神医,神医!好大一条虫,三只眼的那种。” “吃药吧。”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小药瓶。 “什么?”看见塞在瓶口的红色木栓不由想起“鹤顶红”。 “毒药。” “军医还有心配制这么玄的东西。打算对付谁?杀虫?” “杀你!”故意压低的沙哑嗓音,听起来愈发魅惑。随手拔起瓶栓,“喝吧,毒死不偿命!” 接过药瓶一饮而尽,“真的会死吗?”甜美,意犹未尽。 “怕还喝?”接过药瓶,望着迷离的深眸。 猛然攥紧她持瓶的指尖,“朕死也心甘。。。。。。” “我得走了。”忙着撤出裹在掌心的小手,连扯了三下纹丝没动。身体里酝酿着少有的冲动,有一种男人会让人上瘾。 “何时再来?”晴时风月总无边,别时容易见时难。 “不来了。”明知无缘,不自觉地选择逃避。 “落羽,朕心疼,舍不得把你嫁出去。而强留无益,朕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有了家就有幸福吗?你的家很大很大,妻贤子孝,告诉我,你幸福吗?” “呵,朕是天子,只有国,没有家。爱情对帝王来说是奢侈品;当然,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你以为爱是什么?占有?” “不,或许朕从前是这么想的。如今放了手,那种非同寻常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一个人尽可妻的男人只有欲,没有爱。爱人双方应该是平等的,强占与奴役的关系之下不可能产生爱。爱情应该是自由随性的,强制的,包办的,别有企图的婚姻之下同样谈不上爱情。”前一句映射对方,后一句特指司马宝胤。 “非得是唯一才称得上爱情吗?为什么非要去寻求爱情呢?其他的,朕都可以给你——宠幸,地位,封地,权利。” “很遗憾,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对于我那个时代的人来说,爱情几乎是我们的宗教。它像一把承载着欢乐与痛苦的双刃剑。拥有时,我们无情的歌颂它,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失去它时,人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长久以来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爱上的是个“古人”,一厢情愿地当他是翻版的“席乔政”。 二十一世纪,爱情被刻意夸张放大了,有其特定的历史、文化、道德背景。而这个“古人”的爱情观与她曾经接受的道德伦理相互矛盾,如果双方都不能改变固有的观念,这个故事注定没有下文 第201章 国主乔装寒涧私会 天亮了,拓拔焘还是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他把能许的都许了她,对方怎么就不知足呢? 疲惫不堪地坐起身,揉了揉熬红了的眼睛,“来人啊,看茶。” 贾周应声进了帐门,“万岁,时辰还早,这就更衣了?” “嗯。口渴,茶。” “军医一早送来了汤药,嘱咐万岁空腹服用。”跪呈小巧的木质盖碗。 “什么药?似与昨夜的不同。”他根本就没有病,还真煎了汤药给他吃。 “军医说万岁肝火淤积,肺气失宣。开了剂疏肝理气的药。” 笑声邪门,“呵,可真有心。。。。。。。”昨夜惹得他憋了一肚子气,一大早就弄出这么张药方。摆明是怕气他不死,成心给他添堵。接过盖碗,捏着鼻子倒进肚里,“她此时人在何处?” “回万岁:大军明日开拔,各部俱在整顿。军医一大早跟着几个烧火的小厮出营去了。” 哗啦一下坐起身,扯过叠放在枕边的衣裳,“朕去看看,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别来烦朕!”御带尚未系好,人已到了门口,“还有,有人问起就说朕天明时方才睡下,朕要偷偷出营,不想惊动任何人。” 在营地极不显眼的角落里转悠了几圈,趁人不备顺了士兵半干的衣服。摘了面具,混入营里营外搬运物资的队伍,轻而易举地出了营门。 与“同僚”随意搭讪了几句,知道火头小厮出营通常是替军爷们洗涮衣服。明日即将拔营,王爷才恩准出营,叮嘱几名小杂役早去早回。 佯称那帮火头小厮里有他的亲戚,沿着众人所指的方向不久就找到了冰封的小溪。远远听到几个少年郎没羞没臊地“荤口”,同时瞄见了岸边低头窃笑的假小子。 长期待在这军营里,落羽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口无遮拦,什么浑话都往出冒。揉了两把衣裳,用力往对岸的小厮面前丢了块石头,笑道,“你小子还没跟媳妇圆房?你娘给你娶进门的老婆不是大你七八岁吗?” “俺生下来还没个兔子大,俺娘怕俺养不活,找算命先生看过。算命的说除非给俺娶个老婆才能避免夭折。俺那婆姨从小抱着俺长大,可俺心里只当她是俺姐,谈不上喜欢。等将来打完了仗,日子宽裕了,俺要娶个填房。漂亮,就像戏台上的仙女一样。” “那你现在的老婆怎么办?”心底忽然激起一轮惆怅,鲜活的青春就这么荒废了。女人花容月貌的时候,丈夫还在村头和小伙伴和尿泥;等他长大,瑰丽的花儿已经开败了。。。。。。 “你操得哪门子闲心,人家又没说把人休了。”悄悄蹲在身后的男人,冷不防冒出一句。 “呀——”转头一看,扬手便打,捧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娇声咒骂,“死鬼,你想吓死我啊?” 挑起食指点了她的前额,“心里有鬼!” “别往自己脸色贴金了,我心里才没有‘你’呢!”呼出热气,哈了哈冻得通红的小手。 他是鬼吗?骂人不带脏字!“要是没认错,你手底下这件袍子仿佛是朕——哦,是我的。” “只当帮助残障人士了。诸位将军都有人伺候,总不能让你老人家自己洗衣服。昨晚洒上了汤药,放久了担心会洗刷不掉。”转回身,继续揉搓着冰水里的衣服。 “脏了就扔掉,一件袍子原本就穿不了几次。” 霎时停了手,说不清哪儿来那么大的怨气。哗啦一声将袍子丢进水里,“怪我多事,要不要随便你!” 对方刚要起身,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这么大火气?没给自己也开一剂疏肝理气的汤药?” “你——” “我——”一脸坏笑,享受着报仇雪恨地成就感,“呵,此时心里舒服多了。” “堂堂一国之君,没事情可做了吗?政务堆积如山,还有功夫跟我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政务这种东西说有就有很多,说没有就没有。那要看坐在金殿上的是明主,还是昏君。” “昏君!” “所以有大把时间闲在这里。” “去!”贴在熟悉怀里,低垂着绯红的小脸,“又说,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别告诉我暗处跟着三百勇士。”满脑袋“斯巴达克”的肌肉男,迅速打破了幻象。 “换了件衣服,混在杂役堆里。”扬手摸了摸疤痕嶙峋的半张脸,略显出几分得意,“平日里扣着张面具也是有好处的,摘了面具没人认得这张脸。” “终于想开了?凡事有利就有弊,关键在于自己怎么看。” “是吗?凡事——譬如‘是不是唯一’这件事,也该有利有弊?” “胡搅蛮缠,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爱情完全不能用正常的逻辑解释。” “别那么故持己见,没人会嘲笑你。朕觉得是你这颗古怪的小脑袋出了问题。” 第202章 孽畜执欲天人执情 “你脑袋才有问题!生就是好色的胚子,还满脑袋雷死人不偿命的大道理!”雁落羽猛然推离毫无安全感的怀抱,气急败坏地抱怨道。 “子曰:君子,好色而不淫。”缓缓站起身,神态温和。 “可见子也好色。毁了——还圣人呢!”苦笑着仰望苍天。 “混账话!大儒们会放下斯文跟你拼命的。‘男人’才会好色,你以为道德是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若是不好色多半要绝后了。” “我错了,给子道个歉先。更正一下:圣人属于好色,你是淫!”挑衅似地评价着对方,没头没脑地想起一段西方幽默,“罗马人,把妻子藏好啊!因为著名的se魔秃头凯撒将要凯旋归来了。” “凯撒?干什么的?我好像不只一次听你提起这个家伙。” “罗马帝国的执政官,后来成了皇帝。健忘,我好像跟你说过。” “昏君?” “不,罗马人的骄傲,了不起的大英雄。唯一的缺点就是y乱好色。” “臣民担心被他抢了妻子,所以反对他?” “不,没有反对;仅仅,仅仅是个笑话。罗马跟你的地盘不同,自由得多,庶民可以随心所欲地开统治者的玩笑。”愈发困惑,为什么一个se魔秃头会得到罗马人的爱戴呢?好色真的与道德无关吗? 或许因为罗马人崇尚普罗凡斯式的“骑士之爱”,《破晓歌》用热情的笔调描写骑士如何睡在情人的身旁—— 见鬼,是“情人”,即别人妻子的床上。 愈发挫败,人类的历史基本是一部y乱史,何时曾纯洁过? 也曾被《破晓歌》里美丽的情人梦所打动,或者说,她也有过对于午夜情人的憧憬。谁说男人才好色,为什么会羡慕背着丈夫躺在骑士身旁的女人呢?女人比男人进化的高明之处,在于脑袋里存储了更多的艳情素材,不需实操,只需要依靠蛊惑人心的文学作品yy一下。 “除非一个男人愿意自我约束,否则,不要妄想让他戒情断欲。不但女色,食色,物色亦然。所以圣人训:修身在先,然后才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男人贪得无厌,多半是修为不够的结果。而帝王是个例外,他是人主,是天子,是神。” “神?你可真看得起自己!因为没人制约,所以放纵,随心所欲。” “神不能有常人的七情六慾。就像许多传说里描绘的那样,天神若动了凡心就犯了天条。结果,打下天界轮回历劫。”可叹一个小女子怎会明白,人生终极的困惑是在人与神之间做出选择。有欲既为人,离欲便是神。 雁落羽稍稍明白了一点,貌似所有的神话故事都是这样写的。天神仙女一旦动了凡心就被玉帝什么的从天上扔了下来,转世为人。类似的电视剧她看过几十部,从来没有参悟出其中暗含的道理。 “你曾入沙门,该知道三界——欲界、色界、无色界。简单的说,为欲所困的众生皆属欲界。譬如人,畜生,饿鬼,地狱里的幽魂。孔圣人也说:食色,性也。人就是困在“食色之欲”间的下作东西,畜生饿鬼欲求更甚。 色界众生有情无欲,以大梵天为主宰,虽衣食无忧,却为情所困。 无色界存意识,而离情离欲。唯佛、菩萨、清修静虑者得生此界。” 恍然大悟,视线从天空移回透析三界的“天人”:“明白了。原来三界六道就在人心里,不必望断九重天。人一旦被食色之欲障目就很容易犯错误,露出丑恶的嘴脸,沦为禽兽、饿鬼,甚至堕入地狱。” “不错,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许多人原本衣食无忧,却一生为情所困,因情犯错。为情为爱而生出轻慢、嗔妒、争斗之心,便是善恶难辨的天人、阿修罗。人只有无欲无求了,才能成菩萨,成佛。” “呵呵,果然是个尼姑,颇有些悟性。”上前一步,执起冰凉发红的小手,“那——朕是什么?” “你——”仰望着狰狞的阎王脸,“鬼才知道你是什么!你能断欲吗?多半是把情断了。” “放肆!”不如直接骂他是死鬼、畜生。该死! 见对方面露嗔色,乖巧地哄顺道:“兵大哥,不要生气啦。你不算畜生,比起尼禄,比起萨丹那帕路斯不知道要仁慈多少倍。” 都是些什么人?名字都怪怪的。忍不住捏了捏她俏皮皱起的鼻梁,宠溺地摇了摇头,“知道朕为什么会轻易相信你杜撰的那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什么杜撰?”眨了眨眼睛,微微垂下美睫,看上去明显有些心虚。 “天王和银鼠的故事。” “这个。。。。。。”急于解释,却被对方柔和的嗓音打断。 “你可知欲界之中也有六重天,‘四天王天’是欲界距离人间最近的一层,毗沙门天既是其一。其生性好战,战无不克。降服诸恶,震慑万民心中之魔,然执情却不能离欲,说得仿佛就是朕。” 雁落羽交臂抱紧双肩,点了点头,勉强认可。她与对方也算是心有灵犀,一段谎话居然编得这么贴合。 佛法重在明心见性,这家伙还真有几分自知之明。一个知道自己是谁的男人,基本不会做出太离谱的事情。 再看看什么拓拔丕、拓拔辰,乃至天下大半的男人,只知有欲,哪知有情?贪享食色之欲,女人在他们眼里等同于填饱肚皮的馒头包子。利欲熏心如恶鬼,放浪形骸如畜生,终日浑浑噩噩而不自知,焉能照见自己的心?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第203章 乱党谋国情深刻骨 小厮们望着一双打情骂俏的“公鸳鸯”不知所以,诧异地大张着嘴巴。直到远处传来一阵杀猪似的嘶喊,才恍然回过神来,“怎么回事?怎么了?”所有的人都怀疑自己没听清楚,相互之间交头接耳。 通风报信的小兵转眼之间就到了眼前,“乐平王星夜兼程帅大军赶来增援,此时人已到了营门外,琅琊王传尔等即刻回营。” 雁落羽满心疑惑,猛一抬眼,“拓拔丕?你叫他来的?” 拓拔焘若有所思,困惑地摇了摇头,“并非朕的意思。” “是擅作主张?他怎么知道琅琊王被围困的消息?” “许是晃儿的主意,担心朕的安危。”瞬间否定了一厢情愿的美丽愿望,“不,不是晃儿。太子明知拓拔丕的狼子野心,断然不会召他前来护驾。” “也许不是为了护驾。消息也不会是太子传出去的。拓拔丕与太子爷斗得昏天黑地,会轻易听从对方指使吗?” “照你的意思——” “是琅琊王。琅琊王连夜潜人出营求救,为保万无一失,未必只派出一队信使。” “引狼入室!” “嗯。那拓拔丕不是来救驾的,像是来逼宫的。”心噗噗直跳,忐忑不安,话音微微颤抖,“好在你不在营中,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 “吉人自有天相。他拓拔丕占尽地利人和,却错过了天时。这就是天意,他生就没有帝王命。”而眼前的小女人便是他此次的吉运星。猛然抱紧单薄的双肩,“事不宜迟,这就动身,随朕一起逃离此地。” “去哪里?”担心:乐平王既然是有备而来,逃跑谈何容易? “数百里外的御营。朕会想办法弄两匹马来,赶回去与太子会合。” “不——”急切地圈住他的腰身,稍稍有些神经质,“不行!不安全!不如去你小皇叔乐安王那里。”仅凭直觉就否定了拓拔晃。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朕决定回去。别担心,朕自有分寸。如此一来万一有个闪失,朕还有小皇叔作为谈判的筹码。”此时此地,他比对方更加不信任他那跃跃欲试的儿子。拓拔鲜卑自祖先拓拔微力起,大多死在亲生儿子的手里。 “既然你执意要回去,好吧,我设法把沿途的暗哨引到去往安乐王军营的岔路上,你尽快弄匹马,看准机会逃走。”举头吻上温热的薄唇,攥紧对方的前襟慎重叮嘱,“路上小心,菩萨会保佑你!” “胡扯——朕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逃命!”往事历历在目,她出了地窖便失去了消息。更何况图谋胁迫他的人是早已对她垂涎三尺的拓拔丕。她若落在对方手里。。。。。。 “少废话,走!”心意已决,生拖硬拽。 “不要,你会被我拖累死的!我骑术不佳,也没那么好的体力。活下来一个总好过绑在一起死。我在这里没有别的亲人,你若死了,就连给我收尸、敛葬、祭奠的人都没有了。”顿了顿,勉强扯开一抹安慰的笑,“只要你逃出这个圈套,保住皇位,结果或许没有想象得那么坏。你不是给我保了大媒吗?大不了告诉对方,我是司马家的儿媳妇,我不信他拓拔丕会当面让琅琊王下不了台。” “只怕万一,朕了解拓拔丕。朕担心。。。。。。”畏首畏尾,从来没有这般犹豫——“天人”原不该动情。 “若真落在他手里,奴婢当自裁殉主,替君解忧。”大难当前,不知哪来的心情调侃对方。 深深吞了口吐沫,双手捧起即将离别的俏脸,“朕收回当日的昏话。不论如何,等朕回来。。。。。。” “很多事都不是我们能把握的,要看造化了。”猛然扑进他怀里,依依惜别,贪婪聆听着剧烈跳动的心声。 用力抱紧微微颤抖的身体,恨不能将她揉碎在怀里:要做“天人”,唯有放下感情。。。。。。 如果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他会亲自将她送往金陵安置在他终将长眠的地方,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得为她陪葬,不论此人是太子一党,还是效忠于乐平王。。。。。。 与此同时,身处数百里之外的太子晃神色阴郁,独坐于昏暗的中军帐内,心里暗暗有些得意之前走了一步好棋: 拓拔丕接到琅琊王的求救信,此时想必已经赶到了那里。 占尽天时地利,丕皇叔若动了不臣之心,他便可依“擒贼救驾”之名与琅琊王来个里应外合。师出有名,且忠孝两全,他这身为正宗嫡传的太子独占人和,只需从中小作手脚——迫使乐平王慌乱弑君亦或暗示父皇下诏禅位,大事一朝可成! 第204章 江山乱性美色勾魂 到此已久,营门迟迟未开,拓拔丕下令众士卒在城门外扎营。时近正午,琅琊王终于带了几名随从不慌不忙地前来拜访。 “本王好心好意前来救援,琅琊王因何将本王拒之门外?”拓拔丕一贯骄横跋扈,啪的一声将托在手心的茶杯摔得粉碎。 “小王未曾得到万岁旨意,断然不敢擅自作主开启城门。” “本王要见万岁!我倒要问问皇兄如此怠慢本王,是何道理?”脸色一沉,哗啦一声站起身。 “乐平王莫急。小王听当差的贾公公说,万岁此时不在我那城中,今日一大早乔装出了营。” “呵——”满腹狐疑,神色诡异,“琅琊王,这让本王如何信你?本王怀疑你软禁了万岁,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我皆为皇室贵族,不要信口开河,伤了和气!”老爷子虎目悬挑,赫然变了脸色。 “尔等算什么皇族?不过是我鲜卑人的一条好狗!” “你——”怒火中烧,怒目相对。 门外忽然冲进来一名参将,“启禀王爷,卑职在南去的大路上抓获一名奸细。此人手握一方龙佩,行踪极其可疑。” 拓拔丕轻扬下颌,“何人,可曾问清?”奉命去给拓拔那、拓拔崇二人送信?“带上来!” “喏。” 雁落羽被受命押解的士兵推搡着进了大帐,面对拓拔丕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你?”欣然凑上前去,一副如狼似虎的神情,“万岁爷派你去送信?圣上此时去了哪里?乖乖告诉本王,本王饶你不死。” 连吞了几口唾沫,怯怯地回应,“小的不知。啊——”喉间一阵涨痛。。。。。。 拓拔丕一把扼住女人的下颌,似要掐断她的脖子,“不老实!为了你,本王浪费了太多的心思。” “住手!”琅琊王愤然上前阻拦,“此乃老夫未过门的儿媳,由不得你胡来。” “什么?本王没听清楚。”笑声邪门,神色奸佞,“呵,琅琊王不知本王的嗜好吗?本王生就喜淫他人妻女。若是万岁的书女,本王还得掂量掂量;你的儿媳——呵,本王后晌有艳福了!” “拓拔丕,你欺人太甚!老夫这就将人带走,你敢把老夫怎么样?” “琅琊王,此乃本王的大帐。你唬谁啊?”狠狠咬紧牙根,“别以为本王不敢动你!来人啊——” “慢!老夫来前曾嘱中山王,若一个时辰不回,辰王爷便会放出信鸽传书太子。我城中兵精粮足,易守难攻。而太子很快就会率部前来‘护驾’,我等内外夹击,王爷能有几分胜算?” 自觉受到莫大的侮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匹夫!” 不屑地瞄了眼气急败坏的男人,“木兰花,走!还有,我等汉人绝不是狗。良禽择木而栖,追随明主乃是圣人的良训。” 假小子第一时间躲进老王爷背后,仓皇之间扫了眼拓拔丕。对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恨不能冲上来将她生吞活剥。 “雁落羽,你给本王等着,天下没有我拓拔丕要不到的东西。”本王不但要夺了他的江山社稷,还要霸占他心爱的女人。。。。。。 小女人跟在琅琊王身后失魂落魄地回了大营。屁股尚未坐稳就听见老爷子焦虑的询问,“木兰花,万岁爷究竟去了哪里?” “去了。。。。。。沿着荒草间的小路去找乐安王搬救兵。”暗自盘算,不能透露他确实的踪迹。营中有信鸽,琅琊王与太子是一伙的。稍作镇静解释道,“我走大路是为了引开沿途的哨卡,想必万岁此时已经走远了。” “因何不召太子前来?”谨慎发问,意在揣度圣心。 眼珠一转,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实不相瞒,万岁是担心王爷您与太子里应外合。满朝皆知,您是太子的座上宾,而万岁并不信任太子。” 砰的一击掌,“唉,好好一对父子。。。。。。怪只怪拓拔一族杀兄弑父者比比皆是。” “我到觉得此时太子应该主动前来保护父亲。万岁许会被其孝心所感,去除他父子二人之间的芥蒂。相反,太子明知君父被困,却让乐安王、建宁王他们抢去了头功。万岁对他的猜忌只会越来越重。” “远在数百里之外,太子怎知万岁被困?”顿觉说走了嘴,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慌乱。 “王爷方才不是跟乐平王说过,与太子之间有互通消息的信鸽吗?拓拔丕狗急跳墙的时候,难保不把此话供出来。”貌似苦口婆心,实则连蒙带恐吓。 “说得是,说得是。。。。。。”牵连谋反可是诛灭九族的重罪,“本王这就休书一封传于太子。劝说太子即刻带兵赶来救驾,即使圣驾不在营中,也要大张旗鼓摆摆姿态嘛!” “王爷英明。”雁落羽嘴里奉承,脑袋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拓拔焘怕是不知道太子晃与琅琊王战时互通书信一事。不然蠕蠕兵临城下时,王爷就不必派出快马,而会放出传信的鸽子。 越想越害怕。太子晃背地里鬼鬼祟祟,其中必然有乍。而琅琊王劝谏的书信一旦送去了太子手里,说不上会帮到他,还是会害了他。 虎落平阳被犬欺——但愿拓拔焘能够留个心眼,不要自投落网啊。 第205章 索命圈套恩将仇报 琅琊王照计划放出了信鸽,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彻夜坐立不安,黎明时分终于收到了太子晃的回函: 除却丕皇叔,老王爷跟前尚有一名更危险的人物。此人了知你我私为一党,暗通书信,若再有机会见到父皇,我二人恐有性命之忧。望卿务必以大局为重早做盘算,勿念私情,勿论亲疏,勿留活口。在此奉上一锦囊妙计,王爷依此计行事,便可将事情做得干干净净。。。。。。 烧毁了信札,琅琊王思来想去,深感进退两难。宝胤对书女情深意切,那丫头不久前还救过他的命。 就这般恩将仇报?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然而,太子爷嘱咐他大义灭亲也是无奈之举,木兰花与万岁爷的关系非比寻常,难保日后不会把他们的底细抖搂出去—— 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那傻儿子若知道人是他害的,非得跟他拼命不可;可若留着她,没法跟太子爷交代啊。。。。。。 唉—— 人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常常得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得罪了儿子大不了少个人烧纸摔盆,若是惹恼了得罪不起的人,那得赔上一家老小上百口子。事有轻重缓急,断臂疗伤亦是无奈之举:丫头,你就是司马家的人,为了司马一族的平安唯有忍痛割爱。。。。。。来日,老夫定大设灵堂,依照司马家长媳的身份超度你。。。。。。 朝阳再次腾出了地平线。雁落羽一大早就听到厨下烧火的小厮们私下里嘀咕:“今儿一早听守夜的弟兄说乐平王昨儿给咱们王爷下了最后通牒:那狗日的居然以大世子的性命强迫王爷开城迎接。。。。。。” “你说什么?乐平王挟持了大世子?”雁落羽万万想不到拓拔丕居然来了一招千里传音,遥控京城里的天牢。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赫连皇后与拓拔丕原本就是一伙的。 一名小厮说,“老王爷昨儿晚上愁得一宿没睡,一脑袋头发全白了。” “想出办法了吗?” “说是打算让中山王先回京稳住局势,京中有个亲王坐镇,背地里出阴招的那些人多少会有几分顾虑。” “走得了吗?”昨日双方撕破了脸,眼看着拓拔丕的人马把城池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你得问咱们王爷,我们几个可就不知道了。” 雁落羽告别了几名小伙计,急急忙忙地冲进琅琊王的宿帐,“王爷,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吗?” 肯定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不敢正视对方的眼睛。 “听说中山王要回京,拓拔丕怕是没那么容易放他出去。”一心牵挂着宝胤,亦从未怀疑过琅琊王的人品。 “老夫决定出营与乐平王赔礼——当然,并非真心实意。借故大摆酒宴,使敌人放松警惕,但愿辰王爷可以抓住时机顺利返京。” “与其这样大费周章,何不写信求求太子?” “太子也在战场上,鞭长莫及啊!” “不然就求求崔司徒,看在大家都是汉人的份上,对方或许会帮忙。” “唉,你也知道,老夫一开始就站错了队伍,多年以来一直与胡人为伍。” “太子那边还没有消息吗?”希望可以探听到拓拔焘的动静。 “还没有。老夫怀疑信鸽在半路上出了问题。不晓得万岁找到乐安王没有,若一切顺利,再有三五日也该回来了。” “或许。。。。。。王爷放心,万岁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担惊挂虑,‘他’承诺很快就会回来的。而她不过是小女人,再这样枯等下去,她快撑不住了。 忽然间觉得流云在天空中走得很慢,黑压压的,看不到日头。时间仿佛被刺骨的严寒凝固了。好容易又挨过了傍晚,隐约听到医帐外有人放肆大嚷,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贴着墙壁偷听。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不去!你儿子的命宝贝,本王的命就有如狗屁?你这老头儿可知我那丕皇兄打起仗来有多厉害?就你这糊弄小孩儿的伎俩,少来糊弄本王。”篝火旁发牢骚的“大嗓门”正是拓拔辰,舌头发僵,再次搬起酒坛子猛灌了几口。 雁落雨气急败坏地冲出医帐,一把夺过酒坛子啪嚓一声摔了个粉碎,“见死不救——算什么大丈夫?” “去他娘的大丈夫!就因为当初对你心生恻隐,狐狸没打着,惹得一身骚。”借着酒劲,放肆埋怨,“你要是真想救人,不如亲自去求求那拓拔丕。那‘死色鬼’惦记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若是从了他,兴许有的商量。” “中山王喝醉了!”司马楚之厉声大喝,“来人啊,送辰王爷入帐安歇!” “中山王说得不错,这或许是个办法。”救人心切,瞬间想到个主意,“不必求他回什么京了,王爷不妨押着我去给拓拔丕赔礼,以示诚意。再以一杯赔礼的浊酒将拓拔丕药倒,或者,干脆要了他的命。以王爷的耿直,对方多半不会起疑心。”依照拓拔丕的个性,会急不可耐地把她送进宿帐侯着,她得先谋划好怎么脱身才行。。。。。。 第206章 至善羔羊误入虎口 蒙汗药,转流壶,打了活扣的绳子,买通守卫的金子,甚至万不得已之下的匕首。。。。。。 一切都经过了精密计划,喝了壮行酒,入夜之前跟着琅琊王出了城门。 “生擒老贼,冲啊!”冷不防的冲杀惊翻了驮着美酒美食的战马,出营的队伍霎时乱了阵脚。 百密一疏,雁落羽从没想过会无端遭遇对方的伏击,两方毕竟都是大魏国的兵马,怎么能同根相残呢?敌军左右合围,士卒鸟兽四散。眼看着琅琊王奋勇拼杀,带着零星几个士卒冲出了重围,几把明晃晃的金戈架上了细弱的脖子。 怪她不好,事先没有料到。。。。。。 雁落羽并不知道,“和谈”不过是诱她上套的假说,根本就没有“和谈”,再周密的计划有什么用呢? 激烈的冲突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原本虚绑在身上的绳索已被实实在在地捆在了身上。结束了——落在拓拔丕手里,她能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心里密布着恐惧的阴云,稍稍感到一丝庆幸,幸好还有匕首作最后的抗争——在解开绳索的一刹那,刺向对方,不然就刺向自己的心。。。。。。 恰如事先预想的那样,她被押送到了乐平王的宿帐。那张瘦削而尖刻的脸紧随而至,被昏暗的烛光映得蜡黄。 “呵呵呵。。。。。。”男人狞笑着逼近她,“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本王早就等不及了。”伸手拂过惨白的脸颊,仿佛把玩着地狱的冰莲华,“别害怕,你很快就会知道,本王比‘他’温柔。” 她一言未发,闭上双眼,依旧控制不住周身剧烈的颤抖。也罢,也罢,横竖一死,谈个条件吧。猛然张大了眼睛,“怎么处置我随你的便,何必牵连局外人呢?放过宝胤吧。”声带绷紧,语不成声。 “宝胤?你可真够多情的。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本王。”指尖缓缓下移,轻柔摩挲着光滑的颈子。邪门一笑,在柔嫩的唇瓣上落下一个试探的浅吻。 “你想干什么?”迅速别开脸,隐约意识到事有蹊跷。对方从来就没有挟持宝胤吗?不,这怎么可能? 野兽般贪婪的吻扫荡着如玉的香颈渐渐加重了力道,“不必那么紧张。那司马宝胤可是宝音公主未来的驸马,皇后娘娘对其宠爱有加,本王暂时不便动他。收起你多余的担心好好享受吧,春宵一刻值千金,眼下最需要关照的是你自己。” “帮我解开!你这个混蛋,帮我解开!”剧烈的挣扎,终于断定自己被人出卖了。“急什么?碍手碍脚的东西都会解开。除了绳子,还有这些见鬼衣裳。”嚓啦一声撕裂了急促起伏胸襟,打量着紧束着花苞的绷带唏嘘不已,“有些人就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美人当配绫罗绸缎,金银珠玉,怎么能穿这么粗陋的衣裳?”被裹在腋下的匕首吸引了视线,噗的一声拔了出来仔细端详,“这是什么?想要本王的命?” “你要杀就杀,少废话!”但求一死,再没有机会了。 “杀你是明早的事,本王今晚要睡你。本王想知道,究竟什么东西让‘他’那么着迷。”拔出短刀,插入她胸口深刻的缝隙,霍的一声割裂了严密的防线。丰挺赫然弹出,因恐惧而扩张的血管将搏动的淡紫布满了晶莹如玉的山峦。 “拓拔丕!我警告你,‘他’还活着!” “活着又如何?又拿他来吓我?”愤怒,煞有力道的掌握,“你以为‘他’会因为一个奴婢治本王的罪吗?赫连图娅是‘他’的贵嫔,还不是由着本王玩弄?”俯下脸庞恣意吮裹。 强忍着羞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会‘杀’了你!” 傲慢地扬起下巴,唇边挂着一抹讥讽,“杀我?你太自不量力了。。。。。。” 瞬间读出了对方眼中的轻蔑,将下唇生生咬出了血,“‘他’爱我!你这种禽兽怎么能懂?”他爱她,无关唯一,无关身份,无关那满园子的女人。他是爱她的,她坚信! 呵,爱——那是什么鬼东西?用力抬起她稚弱的下颌,“贱人!告诉本王,你‘爱’他吗?” “爱,爱极了。”愤怒取代了恐惧,不屑地冷笑,“可惜,可悲,可怜!你玷污过成千上万的女子却从来不知道爱情是什么,这跟发情的畜生有什么差别?你在乎的不过一副勾魂的美色——一具索命的白骨。” 世人只道:因欲而生爱。如今才知“所欲”绝非“所爱”。指欲为爱,无异于禽兽畜生。所以佛说《楞严》——观美色如白骨。没有感情附着的美色不过是一具白骨,可惜天下大半是痴愚的畜生。心似豺狼者终日以白骨为食,古往今来猎艳狎妓者数不胜数。 “好,好!本王是畜生,尔等这般执情重情的圣人又比本王高贵多少?你们最大的弱点就是害怕背叛,那本王就成全你,守不住自己对圣人来说即是地狱。”放浪大笑,“哈哈哈。。。。。。来人哪,把本王的‘欲仙丸’取来!”视线移回凛然的脸,“吃了它,你就会飘飘欲仙,到时候千万不要来求本王哦。”轻而易举地扯下她腰间的束带,顺势将人掀翻在榻上。“拓拔丕,你好卑鄙,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好人不长命,正因为做了祸害,本王才能衣食无忧地活到现在。本王的赫赫战功是杀人掠地的结果,而你那位大圣人才是始作俑者。”覆上绳索间剧烈扭动的身子,急不可耐地除去她身上的每一寸布。 “滚开,不要碰我!”破天荒地在他脸上啐了一口。 扬手抹去口水,貌似并未生气,懒洋洋地撑起上半身,“别叫!风月当前,本王不与你计较。也罢,省得本王白费力气。待服下药丸,解了你的绳索,周身燥热难耐,本王要看着你自己脱。” 第207章 妖娆白骨魂游两世 太子晃点燃一支佛香,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在宿帐中打坐。 目前为止仍旧没有关于父皇的消息,乐安王、建宁王二人仍在与蠕蠕散兵作战,并未见其调动兵马。 父皇生死未卜,乐平王野心勃勃,他该怎样做才能悄无声息地赶去琅琊王大营? “救驾”的大旗一定要抢先打出来,父皇若是还活着,一定会对他放松警惕,他也好伺机行事。如果对方已经归了天,他正好借此与乐平王撕破脸皮大战一场。内外夹击,至少有五成的胜算。何况打着诛贼的旗号,即使敌之不过,也一定会获得乐安王等人的支持——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良机岂容错过? “来人啊,传令三军整装待发,今夜子时拔营,随本宫前往护驾!”战事一起,应知己知彼,不由想起向“知情人”探听一些消息,“昨日带圣旨前来报信的人在哪里?带进来,本宫有话问他。”拓拔晃并不知道,那个怀揣圣旨的无名小卒正是他父亲本人。 知子莫若父,拓拔焘一早就料到生性高傲的儿子没心情会见一名通风报信的士兵。顺利住进了大营,一大早刚睁开眼睛就听说儿子即将出兵救驾的消息,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如此说来,平日里当真错怪了这小子,怪他疑心病太重,怨不得旁人。 打了个冷战,穿起单薄的衣裳,忽听门外有人大嚷,“昨日来此报信的那个家伙住这里吗?太子殿下传他过去问话。” 按照寻常士兵的样式束好散乱的发辫,阔步迎出了帐门,“小的参见大人。大人可听说琅琊王军中有人死于天花,蠕蠕贼兵因而不战自溃,太子此时居然提出面见小人,真乃豪气冲天的伟丈夫!” “天花?”派来传话的参将满心疑虑地转向随从,“果真如此?” “禀将军,敌军之中确有此传言。” “如此,还是请太子三思为妙。”嫌恶地瞥了眼浑身脏兮兮且一脸伤疤的男人,大声吆喝,“不要让这个家伙四处走动,奔袭途中任何人不得靠近,违逆者立刻拉下去砍了。” 隔着数百里,雁落羽正处于罪恶感和羞耻心造就的地狱。一颗绛红的药丸被压在身上的禽兽强行塞进嘴里。 “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啊?很舒服吧?很快就会酥到骨头里。” 神志不清,视线愈发模糊,意识逐渐陷入混沌。。。。。。 吃力地张大眼睛,不知身在何处。隐约看见一尊神祇般端庄的人影,嘀嘀的心跳声仿佛是——医院的监控器? “我情愿死。。。。。。情愿死。。。。。。”心中暗自祈祷,嘴唇微微动了动。 “神祇”沉沉叹惜,“唉——执迷不悟。需要忍辱偷生的时候,总是想到死。人若一心求死,神仙也救不了你。” 隐约感觉到一个小孩子将什么东西挂在了她的腕上,遮蔽着光明的眼脸却愈发沉重如山。 “不堪忍时无生忍,不堪忍时如梦忍。舍利子加持,诸佛与你同在!” 意识再次陷入混沌,距离越来越远,慈悲的男声如天雷闷响震撼着惶恐不安的心—— “无明障目,为贞为净为善所困,遂离中道坦途。。。。。。。佛说:幻身灭,幻心亦灭;幻心灭 ,幻尘亦灭;幻尘灭,幻灭亦灭;幻灭灭,非幻不灭。譬如磨镜,垢尽明现,身心皆为幻垢,垢相永灭,十方清净。 她为贞,为净,为善也错了吗?佛不是一向劝人弃恶向善吗? 原本就没有善恶。活下去才是善行的胜利,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岂不纵容了邪恶?输赢不在一个回合,人生没有绝路,回头是岸——何处不是彼岸? 此岸即是彼岸! karma。。。。。。 ;;;kali。。。。。。 冥冥中卡莉张开了媚眼,似梦非梦,似真非真。 被体内异常的迫切蛊惑,像狂躁的毒蛇一样摆动着魅惑的身体。抓烂了酥痒的皮肉,幻觉自己变成了一副血淋淋的白骨,散发着恶臭,钻爬着蛆虫。 拓拔丕像只如饥似渴的野狗,被蜷曲盘卷的媚色撩拨地魂不守舍,迫不及待地解开了困在她身上的绳子。 “美人,把持不住了?”被她额前泛红的“第三只眼”俘获,生平阅女无数,无一人能与其匹敌。 女人慎重而急促的喘息,抚弄着自己几近燃烧的身体,“我要死了,要死了。。。。。。给我,现在就给我。。。。。。” “方才那个女圣人呢?还不是低三下四地求本王?” “就凭你腰间那只小耗子?算了吧!”,极其不屑地在他小腹上挑逗似地踹了一脚,“我好想要,你听到没有?好想。。。。。。去,再叫几个混蛋进来。你这大营里有的是年轻力壮的汉子。” “果然非比寻常。好,好主意,本王就依着你。”转头对着门外大喊,“来人啊,去把乞伏暮殳,宇文矍二位将军请来。本王与两位将军情同手足,得了‘宝贝’自然要拿出来分享。难得这小贱人有如此雅兴,正好借此机会慰劳慰劳功臣。”迷离的眼中折射出淫逸的凶光,狼爪拂过流畅起伏的纤腰直逼下腹,“还活着的话,本王尚可以你犒赏三军。。。。。。” 第208章 西秦遗孤殉情投湖 晃动的视线,妖异的烛光,眼前的一切变得张扬而扭曲。 “佛狸。。。。。。给我。。。。。。求你,求求你。。。。。。”雁落羽万般迫切地爬向男人脚边,仰头望见的却是拓拔焘深情满满却又邪气十足的脸,“要我。。。。。。佛狸。。。。。。要我。。。。。。”双手放肆地攀上宽阔的胸口,渴求一场夺魄销 魂的甘霖。 拓拔丕低下头,玩味十足地欣赏着女人的媚态,并不急于上手,歇斯底里地咒骂道,“女圣人,你的清高呢?活像只发 春的母/狗!别急,等下有你求饶的时候。” 雁落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涨满心头的欲望像无数只蛆虫啃食着酥软的骨头。亢奋的情绪一浪高过一浪,道义廉耻在无耻的逗弄下土崩瓦解,“救救我。。。。。。给我。。。。。。佛狸,我受不了了。。。。。。”像个渴求毒品的瘾君子,双臂颤巍巍地抱紧男人的脖子。 完全没有注意到帐外猥亵的说笑,两名男子兴冲冲地进了帐门,径自宽衣解带,急不可耐地加入了这场难得一遇的欲望盛宴。 拓拔丕猛然扭转女人的脖子,在受邀者的面前展示着尤物潮红的俏脸,“来得正是时候,有只母 狗正在思春。” 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诧异地互看一眼,愤然冲上前去扬起铁臂照着拓拔丕的鼻梁就是一套组合拳,“呸——瞎了你的狗眼,欺负到老子们头上来了!” “吉儿,吉儿,你醒醒。。。。。。”乞伏暮殳一把扯下高悬的大旗包裹住女人燥热的身体,随手捡起地上的麻绳将小女人紧紧捆住,转头望向一脸凶相,放纵拳脚的宇文矍,“住手!不可鲁莽行事。乐平王乃当朝重臣,打死了他,我等亦难逃一死。” “你要我放了他?”赤红的双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对方,近乎神经质地大嚷,“吉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要我放过他?” “贤弟,吉儿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一家人好容易才团聚,你还不知道珍惜吗?” 宇文矍犹犹豫豫地收了手,木讷地站在原地,狠狠睨着鼻口穿血的拓拔丕赫然暴吼,“说,你没有碰过她?混蛋!你有没有碰过她?” 拓拔丕早已吓掉了半条命,一时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见鬼了,这女子怎么会是乞伏暮殳的妹子呢?他妹妹不是死了很久了吗?捂着疲软的下 身,胆战心惊地向后缩了缩,“没,没有。不要杀我。。。。。。宇文兄弟手下留情,留我一条贱命。。。。。。” “兄弟,你问他有什么用?先将这家伙绑了,等吉儿醒了再问个究竟。”暮殳抹了把络腮胡,食指朝拓拔丕点了点,“若有一句虚话,我定断了你那子孙根!” 地狱的烈焰渐渐散尽,雁落羽感觉到周身强烈的酸痛。昨夜秽乱不堪的剧情在脑海中不断重放,赫然张大了眼睛幻想着未知的剧情。 一张陌生的脸凑上前来,线条刚硬得像块石头。对方满眼喜色,欣然大嚷,“吉儿,你醒了?”转身推了推趴在案头昏睡的男子,“乞伏兄,你看——吉儿她醒了!” “你是?”落羽翻遍了记忆也没有一点印象。 “你连我都不认识吗?吉儿,我是宇文矍,你好好看看,认不得了吗?”他做梦都盼着有一天能再见面,如今归来的爱人却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难免有些伤心。 暮殳瞬间清醒,语重心长地插进话来,“妹妹,委屈你了。。。。。。。呵,不再复什么国了,原谅哥哥,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大胡子又是谁呢?居然跟她叫“妹妹”。 复国——复什么国?印象中只有《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热衷于复兴大燕的皇帝梦。 鲜卑人,慕容氏,这家伙不会是慕容复吧?满心不安,任由自己胡思乱想:慕容复有妹妹吗?王语嫣? 呸,还段誉呢——呕死了! 转头看见墙根下绑得像粽子似的拓拔丕,终于接上了短路的神经:“你,你们真是我哥吗?” “那还有假?吉儿,你吓糊涂了。我乞伏暮殳,你乞伏绛蕊,咱们兄妹乃是从前西秦的皇族。可恨我大好河山被那杂胡赫连定所夺,我一家老小历尽千辛万苦才流亡到大魏。只怪大哥一时鬼迷心窍,直欲将你送于魏国之主,妄想凭借大魏国的势力复兴我西秦,这才擅自做主跟宇文兄弟退了亲。怎知你二人情深意重,你宁死不从,一气之下竟饮恨投了湖。。。。。。” “方山?”霍然起身,终于找到了这副身子的故主。 “正是。哥哥派人找了又找,捞了又捞,无奈,只寻得几件衣物。”往事不堪回首,大手抹了把湿红的眼圈,“有人曾安慰我:找不到尸体,就不能断定妹妹已经死了。所以,哥哥一直当你离家出走,无时无刻不盼望着你回来的这一天。。。。。。” 第209章 凤飞九天龙行水底 “报——” 令旗翻飞,传令官飞也似地冲进帐来,“启禀王爷,乐平王的兵马忽然退至十里之外扎了营。” 司马楚之赫然皱起眉心,“怪事。。。。。。再探!”莫非是那小妮子从中作梗? 照理不会。以乐平王的为人,绝不会任女人摆布。 琅琊王并不知道,乐平王营中已经发生了兵变。拓拔丕被俘,目前这只军队已经改姓了“乞伏”。 宇文矍整肃兵马完毕,将目光投向观望地势的乞伏暮殳,“大哥,此地正适合安营扎寨。你这东张西望的,看风水呢?” “为兄在想,万岁爷能信咱们的话吗?人家跟乐平王毕竟是亲哥儿俩,咱们不姓拓拔,怎么着都是后的!依我看,不如先令大军潜伏起来,以便将来见了万岁,手里有个谈判的筹码。” “哼,里外是个谋反之罪,照我说,咱干脆反了,省得成天担惊受怕。” “反——反去哪里?投奔蠕蠕、刘宋不成?呵,大魏江山一统,今非昔比,当今万岁岂容有人拥兵割据?尤其是你我这等没落皇族,胸无大志才能活得久一点。”转身看了看坐在马背上看风景的漂亮妹妹,“还是做女人好啊!头发长见识短,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知道犯愁。” 雁落羽淡然瞄了眼天上掉下来的哥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愁有什么用?命还不是攥在人家手里。”不光女人,男人又何尝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家想怎么对你全凭一时的心情。经历了一场劫难,忽然间成熟了很多,发觉从前的自己单纯幼稚得可笑。 暮殳长舒一口气,附和道,“这话不假。咱们是功臣还是乱党,全看皇帝老子的心情了。” 拓拔晃率大军连跑了一昼夜,日过正午终于下令稍事休息。手持马鞭在或躺或站的队伍中间谨慎巡视,抬眼望见大老远的土堆上有个孤零零的身影。 “那是。。。。。。”询问身旁的参将,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真的很像。。。。。。 “那就是皇上派来送信的老兵。只因琅琊王营中有人出了天花,所以才让他暂时远离我等兵众。” “哦,天花。。。。。。”若有所思,“带他来见本宫。” “这。。。。。。万一——” “休要多言,照本宫的话做,去叫他。” “喏。”迅速奔向光秃秃的土丘,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满心嫌恶,望着闷头嚼干粮的家伙吆喝,“喂,叫你呢。太子爷要见你,还不快去!”男人缓缓抬眼,轻轻叹了口气,“我累了,叫他自己来吧。” “嘿,你个嫌命长的!跟太子爷面前摆架子,找死呢?”扬起马鞭就打,却被身后忽然窜出的人影攥住了腕子。“哎呦,哎。。。。。。”手劲儿一松,鞭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拓拔焘身子向后一靠,枕着双手淡然说到:“放了他吧,不知者不怪。”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参将惶恐地望着半张皮肉焦缩的脸,嘴里喃喃自语,“面具?面具。。。。。。你是皇——” “还不错,想起来就好。这大营中少有眼力比你还差的。”而事实并非如此,这样说无异于一场赌博。 “可,罪臣该如何与殿下回话?”王者归来,貌似老早就把窝占了,太子殿下还蒙在鼓里呢! “不是说了吗?想见我就叫他自己来。你下去吧。”眼下最重要的是镇定,若被对方看出一点心虚的神色,这局棋就不好下了。 参将刚走,方才出手相救的小伙子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口,“兄弟,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个等闲之辈,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悠然起身,与生俱来的从容与威仪,“这数日来,难得你们几个小子不畏痘毒给我端水送饭——好人。好人一定有好报,我若安然渡过此劫,尔等时来运转的时候也就到了。” “说什么好人不好人的,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个“义”字。你前日来时,我兄弟刚挨了鞭子,若非你奉送的金创药,他的小命早就没了。你到底是谁啊,总不会是皇帝老子吧?” “成者王侯败者贼,无须多问,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水落石出。” “我们能帮你什么?”笑容率真,略带自嘲,“呵,帮你也就是帮我们自己嘛!像我们这等无名小卒,除了在战场上送死,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 拓拔焘思量片刻,转身之间欣然提起嘴角,“我若是谋反,尔等怕不怕?” 在不远处观望的小子迎上前来,“反就反!总归是打仗,替是谁送死不是死啊?你老兄懂得多,又看得起我们这些穷当兵的,比那些将军爷爷们好多了。跟着你我们心里踏实,说不准还能混个开国元勋呢!”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听得热血沸腾,一股脑地拥上前来,“大家都听你的,有什么你就吩咐吧。” 昂首之间,一身浑然天成的王者气派,恰似胸有成竹,“好!”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如释重负,“本尊近日夜观天像,见云中有祥瑞紫气闪耀升腾,天罡北斗下界,社稷之福,万民之幸。尔等七人自即日起改姓拓拔——”一一扫视着每一张年轻而果敢的脸,“你——拓拔天璇。你——拓拔天玑。拓拔天权,拓拔玉衡,拓拔开阳,拓拔瑶光,拓拔天枢,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唯兄长马首是瞻!” “尔等天生福将,不需刀兵血刃,稍后只须依我计策行事,大事可图。。。。。。” 第210章 尔虞我诈疑神疑鬼 听了参将的一番复述,拓拔晃心里不由打起了小鼓:真的是父皇吗?除此之外,谁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接下来该怎么做?规规矩矩地俯首称臣,还是。。。。。。 父皇隐在营中多日,想必已有了相应的准备。 举棋不定—— 搏一把! 轻挑剑眉,扬声大喝道,“尚书刘大人何在?请他代本宫去看看那狂妄之徒,什么人敢叫本宫屈尊前往见他?”这等好差事自然要派给拓拔丕放在这里的“眼睛”,他得先看清局势,才好见机行事。 刘洁接到命令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带着两名侍卫钻出临时搭建的帐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骂骂咧咧地冲向传说中的土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对着围坐在一起的士卒们大声呵斥道,“本官乃是当朝尚书,奉命前来寻个究竟,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指使太子?” “刘大人别来无恙?”拓拔焘将半张残脸转向对方,气定神闲地捻起“狼吃羊”的棋子。 声音耳熟,这身量更是一般无二,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臣有罪!此乃太子的意思,纵使借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不敢以下犯上。臣冤枉,望万岁明察。” 抬起头,眼底尽是嘲弄,“刘大人好眼力!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只带了这两个人?朕还一直担心有人背地里盘算着要朕的命呢。” “忠臣不侍二主。微臣的忠心日月可鉴,断然不会抛弃君臣大义,毁了一世清名。” “好一个忠臣!”拓拔焘笑容含混,听不出是褒是贬,“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朕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坐在这里。”朝身边的小子们一挥手,“尚书刘洁妄断军情,致使我大军贻误战机,时下又妖言惑众,煽动谋反,人证物证俱在,速与朕拿下!” “喏。”同声应和,当下将刘洁团团围住,“乖乖认罪!还不束手就擒?” “对,还不束手就擒?”应“天罡七星”之邀前来围观的数百兵众皆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迅速将“反贼”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一声呼和穿破了喧闹的人群,“恕儿臣大意,不知父皇日前已御驾回营。请父皇赐儿臣治军不严之罪。”拓拔晃静观其变,挥手示意跟随左右的侍卫即刻散去。 “晃儿,何罪之有?你星夜兼程地前往救驾,朕谢你还来不及呢!” “儿臣不敢!父皇有难孩儿本当效犬马之劳,谈什么感激,岂不折煞儿臣?”诚惶诚恐,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依为父所见,太子智谋有余,单单缺少了一点魄力。”儿子一见到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原本神采熠熠的眸子霎时就失去了光彩。他当真看不出这小子想干什么吗? 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可出了鞘的宝剑却又收了回去,这孩子生就缺乏“草原狼”该有的胆识。对于马背上的汉子来说,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或许是一种幸运,那意味着你有了一个比自己更强悍的继承人。 “魄力?”心虚,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随口将问题的焦点引向了无关紧要的方向,“护驾救父乃是大义之举,何须犹豫再三?依朕的意思,应该当即启程。” 长长舒了一口气,“父皇教训的是。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转向压服着反贼的“天罡煞星”,丢掉手里的石子郑重地吩咐道,“玉衡、瑶光,朕命你二人小心看押此贼,待剿灭乱党之后,回朝一并问罪。天权、开阳、天枢,命你三人巡视三军代替圣躬整顿军务,天黑前启程上路。天璇,天玑尔等随侍驾前,严防刺客,不得有误!” “臣等谨遵圣旨!”叩首写恩,各行其是。暗自庆幸,这次真就跟对了主子。 “哦,晃儿,”望向忧心忡忡的儿子,上前一步揽着对方的肩膀,”我父子二人一别多日,朕有好多话想对你讲。一国储君当具帅才,而非将才,率兵出战之事暂且交给开阳代劳吧。此次北伐,太子的表现朕甚为满意。敕令即日起跪侍驾前,代朕统帅三军,决胜千里。” 拓拔晃满心沮丧,欲哭无泪:明升暗降!顶着个“三军统帅”的虚名,却失去了实实在在的兵权。这局棋到底输在哪里? 见鬼—— 琅琊王信上不是说父皇去了乐安王那里吗? 大意了! 三军易主,照计划在入夜前准时启程。烈马狂奔一夜,黎明前远远望见天边的火光。 “父皇,你看,琅琊王的大营到了。”拓拔晃乖乖收敛起爪牙,继续扮演起了孝顺儿子。 帝仰视天穹上的星斗,微微摇了摇头,“不,不是那个方位,貌似在东南边。” “莫非是丕皇叔设下的埋伏?不好!当传令三军下马息声缓行,再潜探马先行一步,前去刺探军情。” “凡事毋须奏报,任由皇儿调遣。” 第211章 皇图霸业儿女私情 太子晃与诸将军纵观战局,商议对策的时候,拓拔焘的脑袋里却谋划着一盘更加复杂的棋局。思量再三,终于派“天璇星”只身出了大营。 天边泛起了晨光,归来的小将终于带回了消息,“启禀万岁,数日前琅琊王出营时曾遭到乐平王的伏击,死伤者数十人,营中军医被俘至今生死未卜。” “哪里听到的消息?”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一把提起对方的衣领,“局势紧迫,军医因何无故出营?” “此乃琅琊王亲口道来。万岁恕罪,臣官卑职浅,不便多问。” 一把推开稍显稚嫩的年轻人,“这个老混蛋!朕全当他是可托之人,谁知。。。。。。” “万岁看似有难言之隐?”嗅出对方身上浓重的焦虑。 沉默片刻,尴尬地解释道,“那军医乃是朕的故人。” “男人?”合不拢嘴,诧异于眼前的“真龙天子”竟会有这等邪门的嗜好。 拓拔焘局促地吞了口吐沫,目光若无其事地转向门外,“女人。” “可她怎么进了军营?” “此女本官居内廷三品,乃是朕的书女。阴差阳错,堂堂翰林摇身变成了绿林——唉,总之,一言难尽。” “丕王爷的为人臣老早就有所耳闻。说句丧气的话,万岁心里当有个准备。”为人耿直,不善劝解之词。 “朕对不起她。。。。。。”伤感霎时染红了眼圈,“为了江山社稷,朕一次又一次舍弃她。天玑,你说,朕这么做,对吗?” “大丈夫当已社稷万民为重,于理,没什么错啊?” “于情不忍。朕也是人——一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男人。” “这普天之下有的是女人,将来,万岁一定会遇到合适的人。”年少不知情为何物。年方十八,还没摸过女人的手呢。 “她是个例外。。。。。。”惨淡一笑,“说了你也不懂。” “万岁怕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仅凭猜测,以为对方一定是稀有罕见的人间绝色。 “比她俊秀的女子多得是,朕那万寿宫里也不乏一二。不全因美色,朕说的是心,是感觉,抱着舒服,看着顺眼。” “想不到万岁还是颗多情种子!” “好了,不说这些儿女情长的话了。如今朕只想知道她究竟是死是活?” “依臣看,死了比活着干净。”碰上那“摧花圣手”结果可想而知了。 “最让朕头疼的正是这个。舍不得她死,也不希望她活着。明知道这是混帐的想法,还是忍不住要冒出来。“人活一世,最难的就是在人与神,私与无私,舍与得之前做出抉择。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还是不愿看到她的身上染着瑕疵。 俗人!自私!完全没有神性的影子。 天子,究竟是人。天生一颗贪妄之心,总幻想着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或许正因为不能尽善尽美,人才之所以称之为人,若一切如意,也就成了神。他临别前曾嘱咐:要她无论如何都要等他回来;她若为了一句约定忍辱偷生,他能尽释前嫌吗? 爱是神的感情,暗合着无私与包容;而占有是什么?是求生欲望,掠夺的兽性。 他是神,这一点毫无疑问。 枕着手臂,静静等待着前方传来的消息。不久,高挑稳重的“天璇星”自中军大帐飞奔而来,“启禀万岁,前方来报:那山边的篝火正是乐平王的人马。奇怪的是,营地内外均竖立着乞伏大旗,未见一面旗帜上有我拓拔龙姓。” “乐平王营中定出了大事。。。。。。”八成是——兵变!“朕曾闻前秦皇族乞伏氏英勇善战,在我大魏周旋多年图谋复国。对方欲送皇女入宫与我朝联姻,朕为灭其野心回绝了他。对方求职无门,只好投在乐平王麾下。两人私交甚密,莫名其妙怎么会兵变呢?”莫名预感:难道又是她? 疑惑之时,太子晃疾步进了门,“父皇,乞伏暮殳、宇文矍二位将军方才派信使送来《请罪书》一封。”说着话将信跪呈御览,“信上说,情势危急请父皇恕其鲁莽犯上之罪。乐平王兴兵谋反,他二人非拼死一搏不能遏制其行。拓拔丕二人被生擒,尚被关押在军营里。二人担心乱党余孽会心存不甘,奏请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信上没提到别的什么人吗?”大局已定,让他牵挂着的只剩下那个小女人。 “没有。只说,若承蒙万岁不弃,他二人愿亲单枪匹马入营觐见,交付兵马。” “不必那么麻烦了。后晌申时,让他二人点齐兵马,大开营门,捧帅印跪等接驾。” 第212章 借尸亡魂抗议悔婚 窗外锣鼓喧天,雁落羽紧捂着耳朵大声抱怨,“哥,接驾就接驾,用不着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吧?” 乞伏暮殳喜形于色,指指点点地说道,“这班吹鼓手可不是为了接驾安排的,要用也得用礼乐。这是哥哥特地为你大喜的日子准备的。待万岁赦免了我等的罪行,我就趁机请万岁爷替您和宇文兄弟主婚。双喜临门,岂不美哉?” “什么?哥,你在说什么?”一脸不可思议,眼睛瞪得溜圆活像一对铃铛,“谁说我要嫁给那个姓宇文的?你提前问过我吗?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乱点鸳鸯谱呢?” “妹妹为了宇文矍连命都不要了,不嫁他还能嫁谁啊?”一厢情愿的想法,以为顺理成章。 “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要嫁你自己嫁,我不嫁!”让拓拔焘替她和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新郎官主婚,红事八成得变成白事。 “这哥哥就不明白了,当初——” 心烦意乱,抢着说道,“我变心了,变心了还不行吗?哪条律法规定不准变心的?” 门外突然探进个脑袋,宇文矍原本满心欢喜当即被浇了一头冷水,“吉儿,咱俩自幼青梅竹马。。。。。。” 如果告诉对方她根本就不是从前的吉儿,不过是借了这副身体的另外一个灵魂,对方能相信吗? 没人信,还说它干嘛? 算了,恶人做到底。她不能将一辈子的幸福寄托于一段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宇文大哥,分别之后发生了许多许多事情,抱歉,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胡说!”乞伏暮殳怒目圆睁,忍不住发威了,“你二人打娘胎里就定下了姻亲,能说悔婚就悔婚吗?心里有了别人——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二字啊!” “爱了,睡了,孩子都差点生下来了。哥,你非得让他带顶‘绿帽子’吗?” 宇文矍猛然抓起她的手,貌似十分真诚,“吉儿,过去的就别再提了,我都不计较。” “我的天,你还真伟大?”渴望的“无条件包容”不就在眼前吗?居然没有一丝动容。大概是因为她跟这个吕布型的肌肉男不来电,苦口婆心地解释道。“我很计较!另外那个比我更计较。拜托你不要逼我好不好。” 宇文矍眼底霎时泛起一抹昏黄的杀机,“那个混蛋在哪儿?大丈夫顶天立地,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什么叫‘你的东西’?我凭什么打娘胎里就属于你?就因为爹妈嘴上的一句儿戏?” “吉儿,你饮恨投了湖,我发誓终身不娶,你。。。。。。” 并没有因此而痛哭流涕,相反,扬起怀疑的眼光,“你是没有娶,可你缺过女人吗?昨晚的一幕又该怎么解释?”如果不是她,换做另外一个女人,结果恐怕没这么幸运吧? “那是两码事!”乞伏暮殳觉得妹妹那对冰冷的寒潭不但溺死了宇文矍,也溺死了自己。 “对于你们男人就是两码事,轮到我身上就是罪不可赦,不知羞耻?”义正言辞,觉得自己像极了女权主义的卫道士。 乞伏暮殳一阵头疼,砰砰地拍着脑门,“反了反了!三从四德都白念了么?来人啊,把她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宇文矍两眼发直,冷冷地崩出几个字:“关了又有什么用?关得住人,关得住心吗?除非那个男人死了,否则,别指望她会回心转意。” 小女人心想:拓拔焘马上就要入营接管大军,此时报出“奸夫”的身份只怕眼前这颗冥顽不化的脑袋会引起一场骚动。忍一时风平浪静,就算错过了眼下,总还会有别的机会。 料想拓拔焘此次亲驾入营多半为了她。任凭这两位哥哥把她关在哪个老鼠洞里,对方都会把她找出来。所住的军营不过是荒郊野外的一堆帐篷,对方只要肯找,藏得住一个大活人吗? 申时三刻,谨慎而殷勤的乞伏暮殳终于将神情淡漠的皇帝老子迎入了帐门。原本以为魏国主是副天人之相,想不到是个鬼脸夜叉。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对方横扫六合,驱逐蠕蠕,一统江北,自然不是从外貌上论英雄的。 “乐平王何在?”拓拔焘率先落了座,无心周旋,直奔主题,“带上来。”全数收编了兵马,此时,这块营地的人只能任他摆布了。 “喏。” 须臾,几名士兵压着五花大绑的拓拔丕进了大帐,对方被软布塞着嘴巴,却隐约听得出呜喱哇啦的咒骂,“你们这群混蛋,放了本王。皇兄要替我作主啊!” 挥手示意除去捆在对方身上的绳索,扯下嘴里的软布,“拓拔丕,有人告你行刺逼宫,意图谋反,你可认罪?” “臣弟冤枉,臣弟是被乞伏、宇文二人胁迫,他们两个才是反贼!”扬手揉了揉酸胀的两颊,“望皇兄明察,定要还臣弟一个公道!” “此话从何说起啊?”他倒要看看拓拔丕能嚼出什么歪理。 “长久以来,乞伏,宇文二人不能安心侍魏,幻想着借我朝之兵复兴前秦。当初,他二人为博取万岁的欢心,想尽办法将彼国公主乞伏绛蕊送进宫里。然我大魏天子并非酒色之徒,下旨将此‘惑君妖孽’拒之门外。二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趁万岁狩猎之时,将此女置于方山湖泽。怎奈狐袖偏能媚主,此女深得万岁宠幸,官居三品常伴驾前。。。。。。” 第213章 真爱有瑕情债几分 “拓拔丕,你——信口雌黄!”乞伏暮殳拍案而起。 拓拔焘嫌恶地瞥了对方一眼,脸色愈发阴暗,“来人啊,将乞伏,宇文二人拿下!” “喏。”众士卒蜂拥而上。 “暂行收监,即日押解回京,搁置候审。”转向亲兄弟的阎王脸霎时间变得和颜悦色,“乐平王被告谋反,暂时也不宜带兵了。回府中修养几日,带王师凯旋、圣驾还朝,朕当亲审此案。” “公主何在?”轻咳一声,唇边漾起一抹嘲讽:难怪那么刁蛮任性,想不到还是个皇室血统。。。。。。 暮霭遮蔽了斜阳,天色转眼间暗了下来。关禁闭的雁落羽听到传唤,兴高采烈地冲进奢华的中军帐。久久注视着闲庭信步的修长背影,半屏着呼吸轻唤,“佛狸。。。。。。”粉腮霎时滑下两行热泪,想不到还能活着等到他回来。 前夜犹豫噩梦,骄阳再次照耀大地的时候,所有的苦闷与心酸终将悄无声息地散去。 帝王未曾转身,亦没有想象中的热情,“公主别来无恙?”不冷不热,如扫过枝头的秋风。 “我——我不是什么公主,乞伏暮殳的妹妹投湖死了,一个来自一两千年后的灵魂碰巧借用了她的身体。当然,你有理由不信,一开始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换做从前,她是不会解释的。然而一场噩梦醒来,忽然意识到因缘的可贵。不想再离开他了,因为一幢幢突如其来的事件,他们已经浪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为什么一定要去试图改变那些无力改变的东西呢? 她来了古代,且爱上了一个帝王。让步,就意味着相守;僵持,这辈子一晃就过去了。好在这份穿越千年的感情不会造成额外的伤害,她亦不会因为伤害了某个女人而过分自责。天子可以同时拥有上万个女人,这在她那个年代是不可想象的。她想通了,只要携手走过,是不是唯一真那么重要吗? 她坚信,他是爱她的!苛求完美,爱情就幻灭了。 天有残,地有缺,世间事本无全美,而我们能做的只是在略显虚伪的包容中力求接近完美。 不能因为一丝瑕疵而否定一块美玉,某种情况下,正因为有瑕疵才突显玉料的货真价实。印象里,太过完美的东西几乎都是赝品,常常被人为的除去了杂质。 珠宝、玉石、爱情等等都是这样,譬如青春偶像剧里被作为“标本”的纯美爱情,无疑都是去除了“杂质”的赝品。无知地以虚假作为样本,便是人生痛苦的开始。。。。。。 “落羽,为什么来这里?还破天荒地借尸还魂。”他能这样问,基本前提是认可她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其实,是不是鬼话并不在于事实本身,而在于听众是不是相信。只要朕信,那就是真的。朕说是真的,天下人大多都会认为那是真的。”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对方。 “老天,我不只一次的告诉过你。”勉强拿出一点点耐心,“好吧,这次说个完整版的:我来自一千几百年后的温哥华,我有个情人——席乔政,他既暴躁又自负,是个足以与任何恐怖份子媲美的国际超级大混蛋。遗憾的是他为了澄清我对他的误会不幸被敌对势力枪杀了。 在那里,我有合法的丈夫。准确的说是被那个魔鬼霸占的。我恨他,他为了排除帮派扩张的阻力,刺杀了我的父亲,还用权利诱惑了我的丈夫,强行霸占了我的婚床,用尽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逼迫我成为他的情妇。 最初,他在我心目中就是个毫无人性的禽兽,大陆偷渡来的农民,不可思议的是在他死后根植于仇恨的误会居然解开了,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深深地爱上了他。 于是,我想到了自杀。 是恕罪,也许是盼望着能在另一个世界弥补那段本该美丽的遗憾。记不清自己是跳了楼,还是跳了海,总之,醒来的时候,那个名叫萧竹的女人已经不存在了。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就遇见了你,有了新的名字,紧接着被打上了一块异常血腥的封印。更可怕的是,复活的生命居然上演着重复的剧目,我又一次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魔鬼似的男人。 他与我前世的恋人很像,眼神、性格,每个小动作,甚至身上的体味。 最初,我庆幸自己找到了故去的他,后来,他是不是故人已经不重要了。。。。。。” “朕在你的心里已胜过了那位故人?”猛一转身,专注地望着她似水的美眸:她是他执意“霸占”的女子。。。。。。 因缘,随习气业障而来,他或许真的是她要找的人。而他更乐于听到的是,那个混帐透顶的“暴君”征服了她的心。 “你——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这家伙常常让女人感到失落,嘴巴仿佛上了锁,为什么总让女人掏心挖肺地说个没完呢? “来——”郑重其事地朝她摆摆手,示意对方贴上一只耳朵—— 冷不防将她拥入怀中,跋扈地目光压迫着清澈的眸,“朕想说,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再离开了!”她既是前秦的贵族,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女人。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我可是许过婆家的人了。一家姑娘许两家,拿不定主意是嫁给宝胤,还是嫁给那个青梅竹马?” “什么青梅竹马?”对宇文矍的“未婚夫”身份一无所知。 “那个宇文矍是乞伏绛蕊的‘两小无猜’,今晚家兄差一点就恳请万岁主婚送本姑娘过门了。好在你暂时把人关了起来,那家伙真真长了颗有勇无谋的脑袋。” 第214章 伤贞失节龙颜变色 拓拔焘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在乎他吗?”脑海中盘旋着宇文矍阳刚十足的俊脸。 “我才认识他不到两天。”看样子,对方还是不相信她的话。 “如此——朕这就下旨将他处死。” “天,有没有搞错?方才他要杀你,现在你又要杀他,你们男人非得用这么极端的方法解决感情纠纷吗?” “不然呢?”女人必须是专属的,心里绝不允许有其他男人的一席之地。男人的感情不是争斗,就是守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想私下里跟他谈谈,毕竟,我借了他爱人的身子。” “谈什么?这身子是朕的。不准!” “呃。。。。。。”这到是句真话,这副身子的确属于他。头疼,男人在乎的究竟是什么?思量片刻,壮着胆子问,“你到底是喜欢这副身子,还是喜欢我,爱上的是乞伏绛蕊,还是萧竹呢?” “蠢话!朕既不认得前秦公主,也不识得什么萧竹。朕舍不下的是你雁落羽。拙奴儿!” “那。。。。。。你是在表白吗?”心底一时间变得很柔软,咬着嘴唇假意抱怨,“蛮贴心的话一到了你的嘴里怎么就变了味道?” 微敛眉心,“朕也纳闷,平日里深谙风月,怎么一见到你连句讨好的话都说不齐全了?” 挑起食指,用力戳了戳坚实的胸口,“本来就是只草原狼,装什么斯文儒雅?”换句她那个时代的话,“爱情之下无智商”嘛! “放肆,敢取笑朕?”显然没有生气,贪婪地将她晶亮的唇瓣裹在嘴里。 “呜——别,又想做什么?”吃力地推开他。害怕,怕他看见身上见不得人的印迹。他会怎么想?也许会抛弃她,甚至会杀了她。 懒得解释,这还用问吗?伸手放下帐帘,朝着帐外大喊,“守住门口,任何人不得入帐!” “不要!”小女人慌慌张张地后退了几步,几乎是落荒而逃。 三两步追了上去,闪转腾挪享受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能逃到哪儿去?”一个纵身将她扑到在筵席上,叠压的身子扯落了明黄的围幔,“朕玩够了,要你。”掰开紧压着胸口的小手,隔着轻薄的素衣抚弄着诱人的领地。。。。。。 “佛狸,不可以。。。。。。啊。。。。。。。”嗓音低哑,已然耗尽了力气。 手忙脚乱地解开袍带,哗啦一声掀起罗裙,“奴儿,朕等不急了。” 猛一翻身连滚带趴地蹿出了几步,流着眼泪唾骂道,“再不住手,我这辈子都不再理你!” 明知道没用,为什么还要恐吓他呢? 裙下春光潋滟,剑拔弩张地扼住高抬的腰胯,一个挺身直抵莲蕊。艰涩,伴随着女人瑟缩的苦吟恣意张扬地律动。。。。。。 “好痛。。。。。。不要。。。。。。痛。。。。。。”微微颤抖,额上霎时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男人的身体骤然绷紧,过分强烈的释放让他有些眩晕。飘然散尽,终于注意到身下的女人痛苦地蜷弓着背脊,“怎么了?”覆在背后,大手温柔安抚着攒动的腹底,隐约嗅到淡淡的血腥。诧异地看了看掌心,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这。。。。。。怎么回事?又。。。。。。”因为上次的小产落下了后遗症,一看见流血就莫名其妙的惶恐。 女人只是哭,半晌,忽然憋出了几个字,“不,不是。。。。。。是,是蜡烛。。。。。。”。 闭目沉思,眉头攒起深深的沟壑,隐约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忽然,发疯似地扯去她所有的衣服。。。。。。 “蜡烛?只是蜡烛么?”狼眼暴睁,“可那有什么区别!”攉住单薄的双肩,用力摇撼着剧烈颤抖的身子,“拓拔丕,朕要杀了你!”狠狠推开她的身子,泪水漫过赤红的眼眶骤然滑向下颌,“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 就像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无助地哭诉着,“为什么要死?为谁而死?大不了不要爱情,为什么非要逼我死呢?”司马宝胤从未计较她有过别人,宇文矍可以忘了从前的事情,唯有他不能容忍,忽然之间觉得心灰意冷。 “你毁弃了朕的尊严,侮辱了朕的感情。”泰山轰然倾倒,虚软地瘫倒在一旁。 “只有像太子的母亲贺兰皇后那样慷慨的舍弃自己的生命才是你所谓的爱情吗?很遗憾,我没有她那么爱你。我从没有奢望你能因为这次的事情而感激,只是幻想着你能包容一些让人无奈的不完美。如果不能也没有关系,从今往后,各走个的。” “不!”猛一翻身欺上她的身子,“你休想!” “一定要我死吗?现在——现在就掐死我!”抽噎,拉着他的手卡上自己的脖子。 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阻止她离开。双手一紧,提起她脆弱的下颌,望着发紫的小脸歇斯底里地暴吼,“你知道朕不会这么做。你死了,朕会很痛苦。朕不准你死,也不准你离开。你是朕的奴,朕不会一个人独饮痛苦来成全你的幸福!” 为什么?她越是痛苦的哀号他就愈加兴奋,停不下来,觉得自己就是只发狂的野兽。。。。。。 第215章 戒情修罗冷面阎君 蠕蠕四散溃败,残余兵马一路向西北逃窜。军中叛乱已定,拓拔焘原想乘胜追击,却收到了崔浩自京城传来的消息:刘宋将军姜道盛与杨文德麾下的氐胡,合兵二万人攻打浊水戍。多亏仇池镇将皮豹子、河间公拓跋齐及时赶去营救,才保戍镇安然无恙。 姜道盛战败身亡原本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拓拔焘却对西南边疆的局势暗暗感到担心。大军长期在漠北作战,只留古弼挂帅镇守南疆,险些被宋贼钻了空子! “父皇,蠕蠕仓皇北逃,北疆大局已定。依孩儿之见,何不就此班师回朝?”拓拔晃隐约察觉到父亲的心思,终于找个没有旁人的时机事先探探底。 父子同心一气,当爹的自然欣慰。望着榻上昏睡不醒的小女人,轻声感叹道,“为父正有此意。这一仗打下来,人困马乏。。。。。。呵,许是父皇老了。。。。。。”当个昏君不好吗?美人在侧,锦衣玉食,暖在锦绣堆里颐养天年。何必带兵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送死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森森白骨铺满每一寸疆土。独自发呆时总想着那曲《伽蓝雨》:故里春草,征人不归,浮屠烟雨,相思血泪。。。。。。 月光如水,起身目送太子出了宿帐,掠过纱幔,放任身体跌落回毁人斗志的温柔乡。爱怨参半,放肆的大掌惊醒了女人的美梦。 雁落羽大睁着惶恐的眼睛仰视着近在咫尺的脸,“不要。。。。。。不要了。。。。。。不要再弄疼我。。。。。。好疼,求求你。。。。。。”筋疲力尽,楚楚可怜地乞求。 呼啦一声掀开貂裘,轻蔑地瞟了眼捆着双手的绳索。过于激烈的挣扎,使得腕上几处渗出了血。淡淡开口,“饿吗?” 拼命折腾了大半日,饿极了。捆在一起的双手怯生生地挪向胸口,微微扭转夹紧的双腿。 长指探向幽谷,刻意摆出一副侮辱的架势,“发誓再不言离开朕,朕替你解开。”端详着小脸上细微的变化。 轻颦眉心,敏感地低呼出声,“啊。。。。。。”隐忍,羞涩地别过脸。 “越来越敏感了。还疼吗?”神情淡漠,仿佛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嗯。啊——不!”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暗暗感到羞耻。疼,但是。。。。。。 “呵,总像是头一次。”吮了吮手指,将那双烟雨般的眸子引向桌上的饭菜,“秀色可餐,耽误了朕的晚膳,罪该万死!” “别再说了,帮我解开!”小脸通红,紧张地蜷缩着身子。“答应朕。” “答应,我答应,什么都答应。拜托你 快一点!”过分地挑 逗让她突然感到尿急,再不嘘嘘的话会有尿床的危险。 “完整地说一遍。你是朕的奴,一辈子留在御前服侍朕。” “呀,来不及了。你先放开我,要。。。。。。要出来了。。。。。。”身子剧烈痉挛,隐忍地咬着嘴唇。 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抚摸着光滑的脊背依在一旁装傻充愣,“你在说什么,朕不明白?” “你——”愤愤地喘着粗气,涨红的小脸活像熟透的石榴,“要。。。。。。要尿床了啦!” “哦。”点了点头,起身走向饭桌,看上去麻木不仁。 “喂——”心浮气躁,克制不住下腹的压力,凄惨地尖叫,“呀——忍不住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失禁,居然还当着一个男人。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羞死了,羞死了! 他平生也是头一次,之前从没亲眼见过女人小解。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侮辱她,仿佛是在不断地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卑微的女奴,供他消遣的玩物。 轻轻呼出一口气:神是不能有感情的。。。。。。 他全身心的付出得到了什么? 心痛,一次又一次的心痛;耻辱,挥之不去的耻辱。。。。。。 心无挂碍,方能长胜自在。他不愿意放她离去,也不想因为这个女人毁了自己,他需要的,只是个奴隶,一个排遣寂寞的奴隶而已。 帐外北风凛冽,忽然响起一片纷乱的嘶喊,“护驾!护驾!关押的人犯逃跑了!” 诧异之时,天璇天玑二人双双进了帐,拓拔焘放下银箸起身走出屏风,“何人越狱?” “禀万岁,是宇文矍。”谨慎地互看一眼。 “混蛋!”他一早就该把那家伙处死。 “万岁息怒。那宇文矍天生神力且伸手不凡。玉衡、瑶光二人敌之不过,身负重伤。” 为了安全起见,事先须做些必要的部署。长叹一声吩咐道,“传朕旨意,增派卫兵加强御帐周围的防卫。逃犯有以一当十之勇,切不可掉以轻心。”预感宇文矍会来这里,换做是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把爱人救出去。 雁落羽挣扎着从湿漉漉的被褥里坐起身,周身酸痛,还有一股子让她抓狂的尿骚味。方才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听得轻轻楚楚。猜想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痴情匹夫,多半会来这里送死。 不行,拓拔焘会杀了他的。如今,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本事搭救别人吗? 第216章 慈悲杀戮相法物语 手上的绳索刷拉一声松了开来,拓拔焘瞟了眼女人污浊的身子,嘲弄地搬起低垂的脸,“你弄脏了朕的御榻,罪该万死!” 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漫过跋扈的拇指,流向细腻的脖颈。无语,望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就像面对冰凌彻骨的深潭。 那个毫无人性的“暴君”又回来了,她拼命的付出,拼命的争取。。。。。。 一场劫数,一个轮回,故事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不许哭!”轰然推开她的身体。不敢再看,那双凄绝的泪眼宛如浮屠塔前的一川烟雨。忽然发现自己变了,俨然一个悲心过剩的痴迷佛徒。他对沙门的态度亦莫名其妙地软化了许多,不知是因为晃儿,还是因为她? 门外一阵喧闹,迅速化作刀剑相碰的声响。抓起乱丢在榻下的衣裙狠狠丢向女人怀里,臂挽金弓阔步冲向帐门。 “不要。。。。。。佛狸,留他一条命。他们平息了叛乱,捉拿了拓拔丕,又主动把兵权交还给你。杀了他,你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往后还有什么人敢替你卖命?” 猛然停下脚步,稍稍转回身,“朕向来奖罚分明,用不着你来教朕。即使他之前平叛有功,可眼下却是忤逆犯上——罪不可赦!” “他只是想救我。不对,是救他的绛蕊。”忽然很羡慕死去的女子,那个心地单纯的宇文矍爱得惊天动地,无怨无悔。 拓拔焘恨得咬牙切齿,“他必须死。。。。。。怨不得朕,怨他太痴情!”归根到底,是爱情要了他的命! “你就没有一点慈悲心吗?”团抱着手中衣裳,无助地蜷缩着身子。 “你不是乞伏绛蕊,他却被蒙在鼓里。朕杀了他,让他寻爱人而去,正是对他最大的慈悲!”话音未落人已步出帐门。 火光映红了夜空,血光染红了大地,洁白的雁羽恰似阎王的令箭铿然插入壮士的胸襟。宇文矍晃了晃,手中的宝刀傲然戳在地上,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嘴里喃喃地重复着,“绛蕊。。。。。。绛蕊。。。。。。” 夜风吹拂着淡漠而狰狞的脸,几缕碎发漾在棱角分明的颊边,气若游丝,“去吧,她已经等急了。。。。。。。” 宇文矍吃力地支撑着虚软的身子,误以为御帐里的女人不堪凌辱已经先他一步死去。失声痛哭震彻暗夜,“绛蕊——”轰然倒地,嗤笑着闭上了眼睛,“昏君,我诅咒你:大魏,终将毁在我宇文氏手里;而你永远得不到,得不到。。。。。。今生,来世,你死的那天会比我痛苦千万倍!” “呵。。。。。。厚葬。” 归途中,雪下了几天几夜。车轮扬起细碎的雪沫儿,窝在皇舆一角的雁落羽对此已经麻木了。拓拔焘专心翻阅着奏折,对于她的哀伤视若无睹。杀人对他来说就像是坏天气,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冷吗?”目光淡淡扫过女人瑟缩的身体。 “不,不冷。”下意识地回避,将视线投向窗外。 “朕乏了,想下去抻抻腰。”丢下奏章,朝不远处的女人摆了摆手,“替朕更衣。” 恭顺地伏地叩拜,捧起叠放在柜上的貂裘。面对杀人不眨眼地魔王,想活得轻松一点唯有做个顺民。 天人可以为所欲为,杀人亦是慈悲。一连几天都梦见中山庵寺里的菩萨,还有咖喱大师那些狰狞的神佛,隐约琢磨出一些门道: 佛的两种形象——善与恶,就好比一个钱币的正反两面。用佛洛依德的观点解释,善是“超我”,恶是“本我”。佛真正做到了“超我”和“本我”合二为一。也就是说,一旦“超我”与“本我”合一,起着调和作用的“自我”也就用不着了。 因为用不着“自我”在善与恶、对与错之间打圆场。如此就达到了“无我”的境界—— 我想干的就是我该干的。我干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我想干就干,其形象就像是狰狞的佛。我干完了,其形象就是慈悲的佛。这就是佛、帝王或者接近佛的密宗大喇嘛的心理。 而像她一样的普通人看到的是:龛上的“神佛”很强大,想把我怎么样就能把我怎么样。我顺从人家,人家就能给我个好脸(慈祥相),如果不顺着人家的意思,人家就拿那张狰狞的脸对我,我的脑袋就被人家当点心了。 在这种两面佛的夹缝之下,地位卑微的小人物也没有“自我”生存的空间。如此也能达到“无我”的境界。 所以,转轮圣王心目中的佛就是他自己——佛既是我,我既是佛。难怪某人对神佛不屑一顾呢。 而寻常人心目中的佛是法力无边、高高在上的天外来客。 终于明白了老辈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这就是命”——命里生就是奴才,就该“心甘情愿”地任“神”宰割,尊严这玩意不是属于奴隶阶层,清高要不得,轻慢要不得。“柔弱处下”才是生存的智慧,即等同于老子说的—— 上善若水。 第217章 魏皇专属踏雪归途 抖开厚重的貂裘大氅披在宽阔的肩头,却被拓拔焘夺了攥在素手里的带子,“你,一起去,陪朕出去透透气。”说着话扯下肩头的大氅裹在她身上。 跟着高大背影跳下皇舆,厚厚的积雪几乎埋过了小腿。 天空还飘着细碎的雪花,银装素裹的远山若隐若现。男人走了几步,拂去落在肩头的雪花,扶着潮湿的枯树忽然间大发感慨,“碧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壮志不在——朕,老了。。。。。。” “万岁正值壮年,如日中天,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丧气话?”一通官场套话,听起来难免有些冠冕堂皇。 “真这么觉得吗?”严重缺乏自信,或许这个问题只有她最有资格评价。 瞬间意会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瞬间避开邪魅的视线,尴尬地点了点头。 “草木一枯一荣,转眼又是一年。还朝之后,朕打算让太子协佐总管国中日常政务,统领文武百官。诸位功臣也为国劳碌很长时间了,都该依照自己的爵位回府养老了。按时朝见或者奉朕邀请参加个宴会,谈论一些治国之道,陈述一下自己的见解也就可以了。不需要再担任繁重的职务来劳烦自己,有机会可以推荐些贤能新俊来完备百官职位。” “打算退休了?为什么?”在她那个年代,大多数像他这个年龄的男人事业才刚刚步上正轨。古人的平均寿命比较短,但这家伙英姿勃发,身子骨仿佛没什么毛病。 “朕累了。即位二十几载,从没觉得这么累。” “因为太子?” “多半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害怕孤单,他不想为了个千古明君的浮名孑然挺立在绝寒的极顶。 “你是个才能卓越的皇帝,往后一定会名垂青史。” “你如何知道?”想不到她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稍稍舒展了眉宇。 “我随便翻过关于你的传记。呵,那是距今一千几百年后的事情。有时候觉得正是因为那本书,才会糊里糊涂地飘到这里。” “知道朕百年之后的谥号吗?” “呃,什么是谥号?” “就是人死以后,后人会用几个简单的字给他盖棺定论。” “没有概念,不过我猜你问的许是书名上那几个字——‘太武帝’。” “武帝?嗨——意料之中的事情。朕外辟疆土,内息叛乱,平生杀业太重。“武帝”用的好!”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向往“文皇帝”,“睿皇帝”那样的谥号。在他印象里这个“武”字就意味着杀戮成性,横征暴敛,基本上跟骂人差不多。 该死!也许这小妮子是专门编出来惹他生气的。 “回去吧,穿得单薄,小心着凉。”落羽瞄了眼玄黑的锦袍,随手拽了拽自己身上的大氅。 无奈轻叹,“唉,皇舆上闷得人心慌。”一转头,苍凉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十分邪恶,“呵,该找点什么事做?” 对方话音未落,她浑身上下就忍不住打起了哆嗦,“你说了不再碰我的。” “几天了?还没养好吗?”一副不耐烦的口气。 “你根本就没给我养病的机会。”朝他耳边低吼一声,嫌恶的白了一眼,径自奔向不远处的皇舆。 听起来好像是他不对?真见鬼。。。。。。 大队人马再次开拔,车舆中的气氛愈发沉闷。拓拔焘看得出来,缩在墙角小女人生他的气了。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个办法?再这么下去就憋出毛病了。扬起手背揉了揉下巴,一身邪气,吊儿郎当地晃了过去,“朕快闷死了。” 惶恐不安地抱紧双膝,“你别打我的主意!” “要不。。。。。。” “啊——”反射似地推开攥着她小腿的大手,“走开啦!” “不许乱叫!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向前一倾贴上她的身体,“落羽,朕想睡一会儿?” “自便,用不着跟我商量。”身子发软。该死,最近她是怎么了? 猛一挺身端起她的翘臀,对方惊呼未定人已悬在半空,“放下我。。。。。。不要。。。。。。饶了我。。。。。。” “别怕,朕给你时间养着——回宫之前不碰你。不过眼下需要有人替朕暖被窝。” “你是柳下惠吗?我才不信你的话呢。”话音未落已是人仰马翻。 “没办法,你只能相信了。朕的奴儿能歌善舞,不只被窝里那一点点用处。良宵苦短,唱一曲吧?” “躺着——怎么唱啊?” “躺着、坐着、站着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唱给朕一个人听。” “这个姿势就是唱不了嘛。”紧张得要命,明显感觉到抵在小腹上的坚挺。 他稍一侧身,释放了身下的小女人,“朕有些烦了,再这么折腾下去,朕马上就换人!这大军之中尚有一名跟你容貌酷似的女子,此时就在中山王帐下,朕该让你见见她。”总这么由着她,这女人就越发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借机刺激刺激她,顺便探一探那个冒牌的乞伏绛蕊。 第218章 一夜私情争妒利器 拓拔辰在战场上向来偏爱美貌的男子,对于御赐的美女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各路大军会合之后,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把酒狂欢庆贺这次战争的胜利。 听说万岁爷忽然传召乞伏绛蕊,望着将人带走的内侍贾周一时生出满腹狐疑。照理说万岁爷不会再要送出去的东西,事出蹊跷,打算抽空到琅琊王那里打听打听消息。 雁落羽蜷跪在榻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名女子当真跟她很像吗?皇帝老子二更天把人弄来,不会是打算让对方伴驾侍寝吧?如果那女子给了中山王的话,照理不会。可拓拔辰究竟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美眉? 皇舆外再次响起贾周谄媚的通禀,“启禀万岁,乞伏姑娘到了,万岁此时要见吗?”如此问话多半是针对皇舆内的女人。据他推断,一山容不得二虎,以那雁姑娘的脾性,基本不可能上演“凤鸟双飞”的风流戏码。 “叫她进来吧。”拓拔焘放下书,长长打了个哈欠,扶正金冠,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要我回避吗?”紧绷着小脸,口气酸倒牙。 百年一遇的醋坛子!他连人家的面儿都还没见,她就吃醋了?要是真的“那个那个”,她还不气死了? 木梯上响起轻柔的脚步声,门外的女人嗓音绵软,“奴婢叩见吾皇万岁!” 雁落羽觉得有些肉麻,不由打了个冷颤。呀,差点忘了,她也姓乞伏吗? “免礼,进来吧。”帝王盘坐于榻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描龙画凤的车门吱扭一声开了,一袭素白的女子怀抱琵琶,莲步妖娇,伏地跪拜,“奴婢乞伏绛蕊给万岁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雁落羽下意识地捂住嘴,险些惊叫出声:苍天啊,不但像在照镜子,居然还是同名同姓? 来者一抬头,貌似也吓了一跳:这女子是哪儿来的?皇帝老子的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拓拔焘一副腻死人不偿命的嗓音,“此乃朕的御前书女雁落羽。绛蕊,朕特地将你唤来跟她见一面。难得在茫茫人海之中碰到这么相似的两个人,朕今晚要仔细比对比对。” “奴婢乃教坊倡优,怎敢与书女大人相提并论?”极其优雅地俯身,活像是日本置屋调教出来的活艺术品。 “乞伏姑娘太谦虚了。你超然不凡的举止让落羽自惭形秽。”那种强烈的感觉叫做——嫉妒!客观的评价,对方教养良好,的确比她更像一国的公主。其实她的出身也不差——豪门闺秀,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沦落成今天这个“破落户”? 相形见绌,深深的羞耻——怪她放松了对于自己的要求,越发下贱卑微,越来越像个奴才! “书女大人恕罪,绛蕊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没人能抗拒那双如泣如诉的眼,寻常的男人只须一眼就会被打败。 “你好像在说:我的屋檐一不小心压住了你头顶?”知道自己这个时候逞口舌之快并不高明,可惜她生就是这般执拗的个性。对方抢先一步占据了“下风”,俨然比她更明白守弱处下“上善若水”。 “落羽。。。。。。”不出所料,皇帝老子站在了同情“弱者”的队伍里。没办法,天性使然,脆弱的东西就是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轮到跟“小白兔”讲话的时候,男人瞬间换了一副谨小慎微的口气,“姑娘近日可好?一别多日,朕甚为挂念。” 对方赢了第一回合,不免面露喜色,“承蒙万岁牵挂,绛蕊过得不好,很不好。绛蕊没想到承恩一夜,万岁转身就把奴婢送给了中山王。”她是故意的,不抖出点故事来,如何拆散一对如胶似漆的鸳鸯? 雁落羽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男人,试图在对方眼中找到一丝不安与愧疚。然而,子夜般的深眸没有一丝波动,望着直言不讳的营妓欣然提起嘴角,“朕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你们这些女人。朕要她留下,她偏要离朕而去;朕放了你,你却怨朕薄情。” 雁落羽被“三人世界”闷得喘不上气,霍然起身,“这个很好办——留下她,让我走!”近乎崩溃地给出了决定,强忍着眼泪夺门而出,一身单衣冲进了冰天雪地。 “她?”绛蕊一副诧异的表情,对于御前书女的大胆枉为感到不可思议。 拓拔焘刻意保持着一名帝王该有的从容镇定,却忍不住担心,当即端茶送客,“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免得中山王多虑。暗暗侧目朝窗外幽深的夜色中张望,寄望于贾周可以拦住醋意大发的女人。 营妓离去不久,终就耐不住性子推门询问,“人呢?”怎奈事与愿违,当下勃然大怒,“该死的奴才,因何不将人拦下?” “万岁饶命!小奴方才的确将人拦了下来。可雁姑娘说万岁今夜留乞伏姑娘侍寝,叫她自己找地方睡去。小的追问她去哪儿,她说回琅琊王那里。” “还不去找?” 这个混账奴儿撒谎不眨眼哪!对于琅琊王的营地根本不报什么希望。这荒山野岭的若是一个人跑出去,不被冻死也得变成野狼的点心。 第219章 红尘无涯守望无边 雁落羽,你到底爱他什么? 在寂静的雪地上踏出一串深深的脚窝,单薄的褥裤湿透了,又冻硬了。 没有答案,仿佛爱得很深,又仿佛从没爱过。就像这朗月下漫无边际的雪地,白茫茫一片。。。。。。 坚信他爱着,又为什么要离开呢?一场战役还没打响就急不可耐地做了逃兵。一个对手出现的时候,就立刻质疑枕边的男人变了心,带着冲动无明的怒火飞扬跋扈地让出了阵地。 女人,不计较爱情的纯度,不好;太计较爱情的纯度,也不好;真正的爱情只有在你忽略纯度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它的深度。就像海,容下的不止是水,还有鱼儿、泥沙,所以才成就无比的深邃与博大。 有人来攻城掠地,勇敢的面对它,守住你的阵地,宽容他人就是宽容自己。一辈子的路很长很长,说不定只输了头一局? 拓拔焘跨着战马在晶亮的雪地里艰难的跋涉,行进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急切的心。终于发现了一串绵延的脚窝,望着绵延远去的足迹眼看就要发疯了。咬牙切齿地咒骂,忽听跟在身后的天玑指着冰雕玉砌的月亮地儿放声大嚷,“万岁,您看那儿!” 一袭纤弱的身影迎面而来,帝王腾地翻下马背,疾步冲上前去破口大骂,“混蛋,混蛋!想逃跑?这冰天雪地的,草原上的狼群正找不到食物充饥,你个蠢奴儿打算自己送上门去?”恶狠狠地提起拳头接二连三地砸在她瑟缩的脊背上,力道骤减。此时,她僵冷的身子已嵌进大氅下温软的怀抱,依旧是训斥的语气,“滚回去!害朕夜半三更都不能就寝。”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正打算回去,就碰上了你。”圈着挺拔的腰身,像只乖巧的猫儿一样贴在炽热的胸口。 “还好不是孤身潜逃,不然看朕怎么收拾你——非打断你的腿,剥了你的皮!”找不到人就急,找到了就变本加厉,絮絮叨叨,肆意发泄着心底的怨气。 双臂攀上他的脖颈,“我想过要走,生你的气。” “因为那个营妓?”说起来这事儿也怪他自己,明知道她是醋缸里泡大的,“朕只是想探探她的底细。朕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冒充乞伏绛蕊?” “我不高兴你跟她有那种关系。”话题虽然尖锐,态度还算温和。 “那天朕喝醉了。。。。。。见鬼,这算不上什么解释,就算没醉或许也会发生。朕想跟哪个女人在一起不需要特别的顾忌,朕是大魏国的皇帝!” “你喜欢她?”超级白痴的问题。“她很像你,这就是原因。”说着话将她抱上了马背,“你呀,真真是老天派来惩罚朕的,早晚死在你手里!” “我以为,她今晚会留下来陪你。” “明知她身份可疑,朕还有必要冒这个险吗?没把她发配到阴山为奴已经很仁慈了。想想你当初受的罪,唉。。。。。。不说啦。” 上下打量对方,“你今天晚上好像很正常。”表扬,但听起来像骂人。 “你的意思是朕平日里不太正常?”在他来说,今晚这样才叫失常。翻身跨上马背。 “我希望总是这样。”毫不客气地躲进大氅,冰凉的小脸埋进炽热的颈窝。 “朝中的王公大臣们可不希望。婆婆妈妈,像个欠了三年赋税的老头子。” “本来就是个老头子。儿子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还当自己是小伙子?” “你就别再打击朕了,朕已经打算回宫养老了。”一只手臂冷不防圈住她的胸口,“往后,陪朕在宫里安享天伦之乐,嗯?” “其实。。。。。。我有点怕。。。。。。”焦虑地攥紧他的拇指。 拓拔焘微微点了点头,“朕明白。”对方在宫里没少吃苦头,她是害怕陷入宫廷争斗,“太子一旦接手了朝政,后宫的局势也会安稳一点。放心,没人能把你从朕身边带走,有朕在,没人能伤害你。” “佛狸——”仰头吻上他的下唇:或许这便是一个女人毕生渴求的承诺。女人最原始的梦想不过是一把庇护伞,一个遇事能将她挡在身后的男人。 温热的鼻息擦过沁香耳畔,“别诱惑朕,朕会受不了的。答应回宫之前容你修养,朕可不想做个言而无信之人。” 莞尔一笑,浅浅的梨涡在颊边漾开一片春色:如果她方才一走了之,就注定错过了今晚这段美丽的故事。 女人常常会抱怨男人给我们的不多,而我们在这场爱情里面又付出过什么?没有一百分的一个人,只有五十分的两个人。我们埋怨对方薄情寡义的同时,是否看见了自己毅然抛弃爱情时冷漠的脸? 爱是红尘无尽的守候。男人一旦不如意就想到背叛,女人一旦不如意就选择离散。包容与忍耐或许会有些虚伪,而我们只要明白这虚伪之中包含的诚心与善意。一棒子打不散双栖的鸳鸯,缘分聚散、爱怨离合皆然。。。。。。 第220章 君王善妒木兰千古 十二月初一,拓拔焘经过长途跋涉,终于率部返回了平城。万年的大街上张灯结彩,夹道迎接凯旋东归的英雄。 再次踏入万寿宫的大门,雁落羽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战场上的厮杀就像昨日一场梦,锁闭在尘封的记忆里。 经过一番细致而彻底的梳洗,换上了艳丽的罗裙。秀发依旧散在肩头,鬓插金丝雏菊珠花,宛如银河中浮动的晨星。金缕鞋,淡黄衣,环廊百折,犹似瑶池天女。 沉香缕缕,拓拔焘的注意力全在案头的奏折上。一阵菊香拂过,敏感地望向窗口的回廊。不必再“爬梯子”了,回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穿了隔着惊鸿轩的院墙,十天之内建起了一条深邃的桥廊。 “还没忙完吗?足足看了两个时辰,该休息一下了。”女人略施粉黛的俏脸调皮地探进阁窗,落日的余辉漾起一缕缕醉人的发香。 拓拔焘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走正门进屋,隔着几百尺的大殿扬起明朗的男声,“仗已经打完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起身迎上前去,执起微凉的小手,“有一个人,朕还没想到怎么处置。拿不定主意是该赏,还是该罚?” “谁啊?乐平王?”大胆枉为地抄起案头的奏表,“怎么,琅琊王呈上来的?” “嗯。老王爷说,他帐下的军医‘木兰花’屡建奇功,被乐平王俘获之后,就离奇失踪了。此儿乃是木兰家的三子,祖上满门忠烈。前几日潜人去木兰府上发放抚恤,木兰老爹却说,家里根本就没这个儿子。” 落羽轻轻咬着下唇,惶恐地眨了眨眼睛,“敢问万岁爷打算怎么办?依律法,女人是不能入伍从军的。” 脸颊贴上香鬓,轻吮柔嫩的耳珠,“依朕之见——打屁股!” “讨厌!说正经的呢。”看似一板一眼,着实不解风情。 “朕看上去很不正经吗?” “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你这奴儿,没大没小的!小心当班的宦官宫女们听见,朕想不打你都不成。”把玩着纤若无骨的柔荑,指了指论功行赏的榜文,“你那条‘天花痘毒,筑城结冰”之计理当褒奖。朕想来想去,干脆还你个“女儿身”。一名小女子替父替兄入伍从军,往小了说是孝义之举,往大了说是忠君为国,堪为我国中女子之典范。” “有奖金吗?不只是口头嘉奖吧?”欣然瞪大了眼睛,一副财迷心窍的样子。 “朕刚巧罢了尚书刘洁的官,让你做尚书,干不干?” “升官?”攒起眉心,压低声音嘟囔,“不如赐本姑娘面首三千。”对于终身囚困在皇宫里,禁止嫁人的老姑娘来说,什么赏赐能比这个更实在呢? “没羞没臊!”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满心宠溺,长指划过她额前细长的“天眼”,“巾帼英雄的辉煌事迹就让崔老头儿手下的那些史官们看着编排吧。撇开了木兰家,干脆把名字颠倒一下,与你共事一场的将士们只当是书记官记错了。” ”啊——花木兰?”my god!不会这么狗血吧?找机会跟好莱坞要版权,晕死!脸上诧异的表情渐渐被浓浓的忧虑代替,趁着对方高兴,赶忙提起更重要的事情,“我哥哥他怎么样了?”十分担心乞伏暮殳的安危,毕竟她这身人皮跟对方流着相同的血。 “关在天牢里,朕私下嘱咐监守好生看待。” 无奈哀叹,“唉,真是没天理啊。好人进了大狱,坏人大摇大摆地回了王府,逍遥法外。”恨得咬牙切齿:该死的拓拔丕!。 “他姓拓拔,是朕的亲兄弟。下令杀他,朕会背上残杀手足的千古骂名。”抚过垂坠的长发,沉下嗓音承诺道,“一定会有个交代。朕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是要讲究些策略,不宜操之过急。” “我想去牢里看看我哥?”扬起乞求的目光,一副乖巧讨好的模样。 “不准!”他可没忘记那大牢里还关着个司马宝胤。 “为什么?”以为对方不近人情。 “没理由,朕不愿意!” 被他一吼,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一手捧着胸口娇声抱怨,“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发起了脾气?” “还不是因为你——惹朕不开心!那乞伏暮殳跟你有什么关系?”绝口不提司马宝胤,极力掩饰心底的醋意。 “你这话就不对了,平日里给你当牛做马的一半是他妹妹!白天被你打着骂着,夜里被你骑着压着,怎么一到了关键时刻就不认帐了?” “碰上朕算她倒霉!” “天啊,这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吗?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 “朕就是道理。你是朕的奴,不想挨鞭子就得服从!” 第221章 旧情难了情场劲敌 一声熟悉的通报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启禀万岁,穆寿、崔浩、张黎三位大人俱已在永安殿恭候圣驾。”宗爱微微抬眼,小心翼翼地扫过女人的脸:为什么要回来啊?好容易断了念想。有了贞贤,他本该知足了,谁料到牵挂依旧,彻夜辗转。 拓拔焘瞥了眼嘟着小嘴的雁落羽,强压着怒火吩咐道:“换了朝服,随朕上殿吧。”厌恶对方那一脸怨气,当下改变了主意,“算了!朕自己去。回你的惊鸿轩,没朕的旨意哪儿也不许去!” “喏,奴婢告退!”草草一拜,怒冲冲地回身而去。她没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么过分,这家伙到底哪根筋抽了? 跨出门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宗爱。在宫里想出入天牢,务必争得皇帝或皇后的同意。而这个家伙是个例外,他去哪里都代表着“万岁的授意”,或许,可以求他帮帮忙? 倒霉的是眼下被皇帝老子关了禁闭,门都出不去,怎么办啊?不知那混蛋下了朝还会不会来找她吵架,说不准溜达到别处消遣去了。 狠狠拍了拍脑门:笨啊!这皇宫里可不比荒山野岭。她惹人家生气,人家大可以找别的女人解闷去。一个非嫔非妃的奴婢,想在宫里活下去一定不能失去宠幸。之前已经接受了几次教训,怎么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雁落羽啊雁落羽,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别人是为了地位、荣耀、爱情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你是为了保住小命。如果不能时时待在那个男人的眼皮底下,某些人随时都能灭了你。 回到惊鸿轩,怀抱绣花枕头望着窗外惜春悲秋,什么时辰了,那家伙大概不会来了。。。。。。 唉,没事找事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屡试不灵的法宝。 拓拔焘拟定了辅政大臣的人选,如释重负地回到了内院。心思烦闷,忽然觉得孑然一身,偌大的皇宫竟无一处可去。 御驾经过枯枝间的殿宇,轻轻喊了声“停下”,院墙上的残雪素白凄婉,宛如犹在心底的那个女人。 “万岁,要宣左昭仪接驾吗?”宗爱小心揣度圣心。 “啊。”瞬间改变了主意,“不,不要惊动左昭仪,朕想见见欢儿。” “喏。小奴这就照办。”以琐事为由潜人传唤厨下的小杂役,须臾,院落里跑出来一名梳着抓鬏的小女孩。 “是公公传唤奴婢吗?”女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却被调教的举止得体,知书达理。 站在不远处观望的拓拔焘摆了摆手,示意女孩子过去,“丫头,来,朕有话问你。” “你是?”看见那张夜叉脸,满眼惶恐,连连退了几步。 宗爱躬身推小丫头一把,“那是万岁爷,还不快上前问安?” 稚嫩的身子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冯婉儿叩见万岁。奴婢不识得万岁,恳请万岁见谅。” 小丫头乖巧懂事,拓拔焘甚是喜爱,“这孩子有福气,貌似与朕那‘世嫡皇孙’一般年龄。识字吗?” 摇了摇头,两边的抓鬏刷刷乱晃。 “找个师傅,不然——就去给濬儿伴读吧。” “婉儿谢万岁恩典!” “免了。去将厨娘高欢儿唤来,只说有人在门外等她,切不可惊动左昭仪,记下了吗?” “记下了,奴婢这就去。”一溜烟跑进了院落,顺着墙根钻进了灶房,“欢儿姐,有人在宫门外等着见你呢。” “谁啊?是贞贤吧?”将冒烟的蒸笼掀到一边,连忙捏了捏耳垂。 “他不让我说。是个男的,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大咧咧地抓起个热馒头,在小手里颠了又颠。 “男的?”手里的空笼屉咣当一声跌落在案板上,兀自发愣:是他吗?这宫里还有第二个男人吗?解下围裙疾步冲出灶房,顺着围廊急不可耐地冲向宫门。 “干什么去?”廊下忽然传出左昭仪尖刻的声音,珠光宝气的身影随即挡在了面前。 “没,没什么。”慌慌张张,怯生生地低着头。 “又是那个贞贤?”轻蔑嗤笑,“听说那丫头瘸了以后,就放下身段与宗爱做起了‘恩爱夫妻’,眼下各院的奴才都得让她三分。哎——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你们高句丽女子都很善于利用自己的身体。” “什么?贞贤她。。。。。。”捂着嘴巴,惊得一时失语。贞贤她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难怪对方总是有那么多内幕消息,原来是因为宗爱。 “呦,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知道?不是你指使贞贤这么干的吗?指望宗爱在万岁面前美言几句,巴望着万岁把你接出去?” “昭仪误会了,欢儿一直被蒙在鼓里。”焦急地看了看门外,生怕门外的“他”等不急了。 “是吗?那就好。”扬手正了正坠在额前的华胜,抿平鬓角,“听说,当初进了棺材的书女又回来了,她不是妖精是什么?终日迷得万岁爷不离其左右,还说打算把朝政交给太子打理。欢儿啊,你就别做梦了,安安心心在我这小庙里烧火做饭吧。” 第222章 寒窗涕泪暖阁细语 拓拔焘在门外焦急的徘徊,背后忽然传来小宦官贾周咋咋呼呼的嗓音,“万岁,万岁,不好了——” “放肆!”宗爱一声低喝,制止了对方的吵嚷。可惜晚了一步,喊声越过院墙,穿了帮。 左昭仪冷冷端详着高欢儿局促的小脸,“怎么,万岁在门外吗?”当然不是来找她的,否则早就进来了。 “奴婢不知。”连忙跪地澄清。 “别说你是碰巧要出门,我可不是白痴!”微微提起嘴角,浓艳的双唇泛着猩红的光泽,“都是女人,我也饱尝这独守空闺的滋味,妹妹别担心,本宫陪你出去。” 高欢儿躬身谢恩,一肚子道不出的苦水:这样的见面还有意义吗?只会弄得万岁爷愈加尴尬。往后,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等在门外的皇帝老子一肚子邪火,指着贾周的鼻子破口大骂,“蠢奴才,活腻味了?自己去刑房领二百鞭子。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连当差的规矩都忘了?” 贾周瞥了眼板着面孔的师傅,怯怯地回话道,“书女,书女她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一个大活人还能飞出这宫墙不成?”帝嗔怒喝斥。 “午膳时奴才去惊鸿轩送饭食,门大开着,只是不见了人影。小奴令人四下去找,翻遍了万寿宫也找不到,这才来向万岁请旨。” 找不到吗?霎时慌了神,“传旨禁卫军逐一盘查楼阁殿宇,大小宫门皆禁止出入。”该死的,究竟去了哪里? 左昭仪出来的偏偏不是时候,皇帝老子正在气头上,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安就对上了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心中打怵安安静静地跪在一旁。 “朕还有事,昭仪请回吧。”目光匆匆扫过跟在身后的高欢儿,越发觉得心神不宁。午前跟落羽吵了几句嘴,他不过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倒倒苦水。这高欢儿自是善解人意,却实不能与他那混账奴儿相比。 轻叹一口气,转身登上步辇。勒令随驾仪仗一路小跑赶往惊鸿轩。 日头很快就沉下了西山,人却还是没有找到。一怒之下摔了茶杯,怒哼哼地冲进了安乐殿,“雁落羽,别让朕找到你!再落到朕手里,看朕不扒了你的皮!”噼里啪啦地摔了一通东西,遣散了四周的内侍婢女,穿过飘渺的屏风轰的一声倒在榻上,被墙角的黑影吓了一跳,“谁?滚出来!朕让你们都出去,听到了没有?” 雁落羽佯装睡得很熟,依着墙壁全当没听到。这家伙找不到她,八成是急疯了,不然哪能发这么大的火气啊? 禁卫军说什么也想不到搜查安乐殿,即使想到了也不敢搜。午膳时趁着内侍宫女们插科打诨的功夫她又偷偷溜了回来,只想跟他捉个迷藏,完全没有逃跑的打算。 烛光妖异,漆黑的身影急速压向眼前,猛一转头回望着男人盛怒的脸。。。。。。 “你?你——你怎么藏在这里?”男人火气消了大半,眉间锁着的大多是诧异。 “等你。”眸子闪动了几下,霎时蒙上了一川烟雨,“怕你还在生气,把我一个人丢在惊鸿轩。”并非说谎,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一把将她抱起,恶狠狠地恐吓,“朕现在就把你扔回惊鸿轩去!”而他怎么舍得?她好容易说出一通服软的话。 “不要!”双臂紧紧扣住他的脖子,活像是长了吸盘,“你不如直接把我丢进池塘里!” “好主意。”假意往外走,玩心迅速取代了怒意,“为了寻你,弄得皇宫里鸡飞狗跳,朕现在就溺死你这祸害!” “我原本就是溺死的妖精,在泡一次水或许可以送我回去。”莫名伤心:她以为爱情不需要心计。费劲心机争取来的并非她想要的东西。失去了纯纯感情,只是为了活下去,活下去。。。。。。 “怎么又哭了?朕只是吓吓你。”不堪面对媚眼中夺目的泪光,亦不清楚她为什么而流泪。 忽然将他的脖颈抱得更紧,小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喃喃低语:“佛狸,不要离开我。。。。。。我怕。。。。。。” “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脆弱,被她哭得心都碎了,“没人能伤害朕的奴儿。乖,不哭了——”吻上温热的额,“朕看看,笑一个。” “不生我的气了?”眨巴着烟水朦胧的媚眼。 “朕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一脸无辜,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 “该死的,真该溺死你。”嗓音柔软,眼中道不尽的宠溺,“舍不得你。总是惹朕生气。。。。。。” 第223章 攻心杀孽预谋探监 老老实实地挨过了几天,活了两辈子都没这么乖巧过。安乐殿里的“凶神”没再拍桌子砸板凳,如雾,如风—— 温柔,只是淡淡的。 眼看到了年关,万寿宫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唯有雁落羽高兴不起来,天牢里关着两个对她很重要的“哥哥”。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重要,不是爱情就不能“重要”了?感情这东西很难划清界限,数爱情的构成最复杂了。 拓拔焘近几日正在着手追查尚书刘洁的案子,听了“崔老夫子”的奏报,正在安乐殿里大发雷霆呢。 这刘尚书长期主管朝廷机要事务,独断专行,拓跋焘十分厌恶他。 当初发兵攻打柔然之前,那家伙曾劝谏天子说:蠕蠕经常迁徙,没有固定的居处,上次我们出兵,劳而无功;不如扩大农业生产、广屯粮食,等待他们前来,没必要主动挑战。 大司徒崔浩则坚持劝说拓跋焘北伐,朝中对此颇有议论。说他唆使天子征北乃是为了袒护南方刘宋的汉室江山。 最终,拓跋焘接受了崔老头的建议。而刘洁因为自己的建议没有被皇帝老子采纳而感到羞愧不已,于是就想方设法使北魏的军队吃败仗。 拓跋焘出发前与各路将领约好日期在鹿浑谷会师,刘洁就假传诏令,私改了会师日期。以至于圣驾到达鹿浑谷六天,其他将领还未到达,就此让柔然王钻了空子,一溜烟逃得没了影。 之后,拓拔焘亲率骑兵拼命追赶,始终没有追上。返回的路上途经沙漠,粮食吃完了,士兵死了很多。 此时,刘洁又私下派人惊扰军心,本人力劝拓拔焘抛下军队起驾回京,拓跋焘没有接受。随后,刘洁又以军队出师无功而要求追究崔浩的罪责,幸好天子英明,斥责道:各路将领延误了会师日期,朕自己遇上蠕蠕贼兵而没有攻打,崔浩有什么罪呢? 全仗天子袒护,崔浩此时才能安然站在安乐殿里,抖搂尚书刘的种种罪行。 拓拔焘听了崔老头的一番陈述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刘杰!堂堂尚书令为了私人恩怨,御前争宠居然设计使北伐的王师吃败仗——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恨,着实可恨! 狼眼眯成一条缝,强压着心底的怒火,长长吐出一口恶气:也怪他自己没有识人之明,怎么会任用这种杂碎出将入相,还做到了朝廷尚书? 崔浩悠然捋着雪白的长髯察言观色,片刻,接着奏报道:“老臣还查得:万岁北征时,那刘洁曾暗中对身边的亲信说,如果御驾回不来了,他就拥立乐平王登基称帝。” “谋反?”拓拔焘微微转头,稍稍侧目:此事的真伪已无须争辩了。案情牵连到拓拔丕,真的是真的,假的也得是真的。 “尚书刘心侍他主,久藏反心。前时,他听说尚书右丞张嵩家中藏有图谶,就问张嵩:谶书上说,刘氏应该称王,承继国家以后的大业,那里有我的姓名吗?张嵩回答:有姓而无名。老臣绝无虚言,当时,南康公锹邻也在场。” “够了——”帝不耐烦地长吁一声,“将刘洁凌迟处死,悬尸示众。查没家产,诛灭三族!还要有劳司徒大人肃清其余乱党。南康公锹邻现在何处?朕要亲自提他问话。”古人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对于一国尚书,这刑罚的确是过重了。 他是成心做给幽禁在王府里那个人看的。隐性的杀戮用不着刀子——他要摧毁对方的意志! 小女人趁着主子无暇分身的空儿,鬼鬼祟祟地跑到了殿门外,朝站班侍驾的宗爱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出来说话。 “何事?书女怎么忽然想起咱家来了?”虽说是玩笑,口气还是酸溜溜的。 “落羽有事求公公。” “咱家有多大能耐,何不去求皇上?”笑望着久违的脸庞。花一样,细端详貌似越来越漂亮。 “这事非公公不可。”指望皇帝老子开恩,基本上是自找残废。 “哦?说说。” “我想去天牢里走一趟。这皇宫里除了皇上和皇后,就只公公有这个本事了。”谄媚地拍了几句马屁。 “你丫头不是想万岁爷砍咱家的脑袋吧?”心如明镜:她是奔着关在牢里的男人去的。不禁生出几分怨恨:佳人生就多情种,怎就单单不把他挂在心上? 无非——他不算个男人。。。。。。 落羽一手拢着小嘴,轻轻附在对方耳边:“就是要偷偷溜进去,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瞒过皇上。” “这个——”貌似有些犹豫。 “帮帮忙嘛,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不会见死不救吧?” “容我想想。。。。。。” “当然会给你时间想办法,我当你答应了!”含糊对方的意思,娇嗔地耍起了无赖。 宗爱一脸宠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太让咱家失望了。。。。。。 第224章 狱中私会偶遇皇女 次日,拓拔焘换了龙袍,摆驾去了永安殿,装病告假中的雁落羽还假惺惺地窝在窄榻上。水光潋滟,照着惊鸿轩的格窗,犹如眼下的心情一样动荡。 宗爱说,她仅有的机会就是对方陪万岁爷上殿的个把时辰。他私下里已经跟天牢的监守打过了招呼,又说,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死也不能招认是他关照的。 小女人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宦官袍服,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御花园,小心翼翼地躲过卫兵,按时赶到了接头地点,在天牢的墙根下焦急地转着圈。 “姑娘跟我来,切勿高声喧哗。”讲话的老头子走路没声,铁青的脸色更像是僵死的活鬼。 感激地点了点头,轻言一声,“烦劳老伯前面带路。” 走进幽深的巷道,一股潮闷的霉味扑面而来。转过一道弯霍然开朗,远远看见木栅栏隔就的牢房。 听见脚步声,乞伏暮殳翘首张望,“吉儿——”赫然起身,丢掉手中的灯草。 闭目打坐的司马宝胤被“邻居”的大嗓门惊醒,下意识地转头瞟了一眼——落羽?赶忙揉了揉眼睛。他不是眼花了吧?一骨碌趴起身直冲向牢门。 “哥,你还好吗?”小女人熟悉的嗓音让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没事,一直担心你。。。。。。对了,宇文兄弟如今关押在何处?”扒着木栅栏紧紧攥住妹妹的小手。 “宇文矍。。。。。。越狱、袭驾——” “被正法了?”一脸惊诧的表情。 “嗯。”轻轻颔首,一时唤醒了自责的良心,“死于万岁箭下。主上格外开恩,厚葬了。” “唉!”猛地一拍立木,凄然叹惜,“为兄此次恐怕也难逃一死了。” “不会,哥哥放心,万岁只是暂时关着你。乐平王涉嫌谋反,查有实据,一旦定了案,万岁很快就会放你出去。” 不可思议地望着妹妹,“吉儿。。。。。。那狗皇帝欺负你了?” “嗯。不过不是现在,是两年前的事情。在方山。。。。。。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才执意背弃父母定下婚约。” 暮殳低头抹了把前额,“命里注定,宇文矍注定亡于此劫。”天子要了他未过门妻子,对方有什么能耐竞争?早先就有道人说,绛蕊生就是祸水。原想她迷惑魏主,这丫头轻易就做到了。怪他——算来算去害了自家兄弟。 “哥哥不要太伤心,安心在这里住些日子。我会不时提醒万岁你还被关在大狱里。”举目打量对方的气色,“在牢里一切还好吗?” “平日里茶饭齐备,没受什么罪。” “皇恩浩荡,哥哥要铭记在心。”拓拔焘之前果然有过安排,心中十分感激。 乞伏暮殳无意间瞥见隔壁“邻居”诧异的眼,赶忙解释道,“司马兄弟,此乃舍妹,就是我常常提起的吉儿。” 宝胤勉强挤出个囫囵的笑容,“呵,我——认错人了。”怎么会呢?明明就是落羽。 小女人淡淡一笑,假意斥责,“没认错,换个名字就不认识了?” “落羽,真的是你吗?这到底怎么回事?”一脸苦笑,连忙迎上前去扒着牢门。 “落羽是御赐的名字,我的原名是乞伏绛蕊,吉儿是乳名,这没什么奇怪的。”缓缓走过几根栅栏,望向对方。 “你就是万岁拒不迎娶的那位西秦公主?从没听你提起过。” “同是天涯沦落人。没落皇族,何足挂齿?”这话稍稍有些违心,之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下轮到乞伏暮殳挠头了:这两个家伙认识吗?仿佛很熟的样子。。。。。。 “宝胤,别担心,万岁并不想杀你。不然,你也活不到现在。出征之前,万岁断然不能与乐平王反目。你当众揭穿乐平王谋反,万岁只能委屈你。近日,刘洁罢了官,崔司徒已查出了乐平王谋反的证据,相信你和我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细细端详着牢笼内温和而沉静的脸。 对视良久,语重心长地询问道,“你还好吗?”眼前的女子美丽依旧,看似平添几分妩媚。 “戎马倥偬,九死一生。一不小心成了流芳千古的巾帼英雄。” “我问的不是这个。”宝胤以为,对方心里明白,有意回避他的问话。 “伴君如伴虎,有什么好不好的?”扯开一抹甜美的笑容掩饰心底的苍凉,忽然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扯起了别的话题,“尚书刘洁被诛灭了三族,南康公锹邻也牵连谋反,加上锹风之前意图行刺你父亲,八成会被灭门。”很想告诉对方,之前她差点被琅琊王老爷子“卖”了,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宝胤刚要开口,监舍不远的玄关处忽然传来骄横的女声,“何人斗胆私入天牢?”宝音紧绷着小脸,脚步直逼雁落羽,装腔作势地问,“好像在哪儿见过?” 落羽满心惶恐,说什么都想不到会在牢房里遇见公主,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叩见公主殿下。” 豆蔻年华的“金枝玉叶”活像只警觉的刺猬,话里带刺,咄咄逼人,“哦,你不就是我父皇身边的那个狐狸精吗?不在宫里迷惑父皇,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嘛?” 第225章 真情挚爱是善是恶 公主突然驾临,雁落羽心中大惊,脑袋发懵,身子发软。探监的事就此败露了,又一次被人抓住了“小辫子”。闹到拓拔焘面前,对方不但不会袒护她,八成还会跟她翻脸。 努力控制着心底的波澜,轻声回话道,“请公主恕罪。奴婢思兄心切,偷偷跑来这里乃是为了探望家兄。” “不是私会情郎吗?”侧目望着监舍内的司马宝胤。两人之间的暧昧,她之前早有耳闻。 “公主误会了。他。。。。。。司马大人与奴婢乃是故交,落羽一直将他当作兄长一般看待。” “下贱胚子,你有什么资格当他是兄长?胤哥哥是前朝皇族世子,你算什么东西!” “公主!”宝胤忍不住插进话来,“不可无礼。雁姑娘身为御前书女,官居三品,原姓乞伏,乃是西秦皇族——”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抢了去。 “呵,西秦么?”嗤笑,鄙视蝼蚁般的轻蔑,“原来是乞伏暮末家里逃出来的贱货!当年,我舅舅赫连定攻破枹罕,杀了乞伏暮末及其宗族五百多口,怎么单单让你逃走了?”疑惑地打量着一身宦官装扮的女人:你是来报仇雪恨的吗? 公主不提她都忘了,乞伏氏与赫连氏原本就有亡国灭种的学海深仇。想要解释,却被另外一间牢房里的乞伏暮殳抢先开了口,“你是赫连氏所生?”鄙夷,嘲讽大笑,“报应啊!赫连定占我西秦,杀我全家五百口。到头来如何?还不是要把自家妹子送到万年来侍奉魏主?半世豪迈,一样落得个身首异处。铁弗杂胡,难怪会生出这么没教养的公主!” “你——反了!关在大牢里还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信不信我禀告父皇宰了你!” “你那两个娘舅赫连昌、赫连定不是都因谋反被你父皇给宰了吗?去告吧,老子眼睛要是眨一眨就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哥哥!”落羽连忙阻止这种过激求死的举动,事隔多年,何必逞口舌之快?“公主息怒,恕家兄无礼。国仇家恨,我想公主能够理解。。。。。。” “我为什么要理解?为什么?留着你们兄妹将来专门跟我们赫连家作对吗?”瞟了眼始终沉默的司马宝胤,“胤哥哥,劝你跟乞伏家的余孽划清界限,在这皇宫里还是赫连氏说了算。” “宝音,这又是何必?主上一统六合,我等还要计较往日十六国之间的恩恩怨怨吗?照这样想,后宫岂不变成了战场?赫连夏灭了西秦,再往前,西秦又灭了南凉,哪国与哪国之间没有国仇家恨,这皇宫里还能安生吗?”“胤哥哥说得不错,这皇宫里本来就是战场。我娘说,宫里狼多肉少,想要什么东西都得靠自己去争去抢。牢牢把握住权利,吃了别人,自己才能活下去!” 落羽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不禁回忆起刑苑里那位“咖喱大师”曾是皇后的师傅。 是卡莉告诉皇后这些话吗?看来,长了三只眼的不只有她。 不同的是,她只是听听,打心眼里并不苟同,若非逼不得已始终不愿照做。而皇后却将它奉为人生的信条,甚至教给了自己的女儿。 “公主,你让人害怕。”宝胤仰首轻叹,“呼——十四五岁,你的天真、善良呢?” “胤哥哥,这个地方容不得我天真、善良。我娘说,我必须近早地长大。” “成长常常令人惋惜,那意味着再也没有机会享受快乐的人生,美丽的爱情。” “不,我爱你,我会禀奏父皇把我嫁给你。” “不要逼我。从此,我再也看不到你身上有什么值得爱慕的东西,我不想跟权利生活在一起。” “我是公主,这由不得你!”貌似坚强,努力将泪水挡在眼眶里。她是天之娇女,有的是办法,只要她想,没有做不到的事情。而心底还是莫名的挫败,她爱的男人不爱她,拼命去压抑的天真与善良又一次占据了她。。。。。。 “是的,公主。你可以逼我娶你,可你得不到爱情。如果你愿意接受这样的婚姻,我不会抗拒。可那注定是一出悲剧。。。。。。” “是啊公主,你亲眼目睹了你母亲的婚姻——”落羽刚一开口就被女孩尖锐的指责打断。 “闭嘴!头一个该杀的就是你!你既不是嫔,也不是妃,凭着一身狐媚长期独占龙宠。拜托你睁开眼睛看看吧,后宫那些独守空闺的女人们都快被你逼死了。她们都是女人,也需要丈夫,需要男人。你的善良呢?你的慈悲呢?不要在这里假惺惺的!” 一时间被怒目相对的小女孩问得哑口无言。如果唯一等同于爱情的话,她得到了,却又在无意间伤了别人,是她的错吗?她不想为难任何人。只怪拓拔焘有太多的女人,这或许就是他始终不肯承诺唯一的原因,爱情之外,他背负了太多的责任。 第226章 贪新厌旧轮回业报 拓拔焘下朝回到了安乐殿,整个早朝脑袋里装的都是告病的小女人。让太子总揽朝政无疑是个英明的决定,他本人壮怀不在,贪享安逸,长此以往难免落得个夏桀商纣似的千古骂名。 被众人伺候着换上便服,不上朝的时候他还是喜欢胡人的衣服。摘下金冠,在偌大的铜镜前照了照,从容自若地出了宫门。 “万岁。”宗爱一见主子出来,便紧跟其后。 “朕去惊鸿轩,不需要你侍驾,自个找地方歇着吧。” “喏。”深鞠一躬,谨慎地退了一步,目送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环廊的拐角。 皇帝老子欣然扫视着简洁质朴的环廊,原本可以雕梁画栋弄得更漂亮些,可那小丫头执意要求“原生态”,无形中为国库省下了不少银子。 呵,她到像他的女人——不喜奢华,不好珍玩。。。。。。 一抬眼,廊上忽然冒出个人影。以为自己眼花了,刚刚怎么没看到?不是自己的精力越来越差,就是大白天活见鬼了,看着有些眼熟,走近几步怅然停下脚步,“贞贤?” 女人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附身叩拜,“奴婢叩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往日里朝夕相对,难免有些心痛,“快起来。你这腿。。。。。。” 雨夜般幽暗的眸子霎时蒙上了一层泪光,“主子成了别人的奴才,奴才的奴才断条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窝心,眉宇间漾起淡淡的愁思,“欢儿她——还好吗?有没有去探望过她?” “回万岁的话,常去。主子过得很好。。。。。。很好。。。。。。。”顺着眉眼,凄然呢喃道。 “欢儿一向是清高的女子,寄人篱下,朕知道她心里苦。” “奴婢斗胆:纵使主子有错,万岁为什么不能原谅她一次呢?明知寄人篱下,为什么不肯把她接出来?” “这。。。。。。”落羽倔强而忧伤的眸子一闪而过,忽然找到了症结的所在。他常常会有赦免高欢儿的冲动。之所以没有付之行动,多半是因为“她”。在众多的女子之间周旋,男人心里的那杆秤很难做到公平,总会有倾向性,偏袒这个,同时就伤了那个。 这个时候,“旧人”常会抱怨负心薄情,贪新厌旧。而大多数情况下,“贪新”是事实,“厌旧”绝非男人初衷。关键是“新欢”要唯一,要专宠。稍不如意,就哭、闹、上吊、投湖、失踪。。。。。。 旁人可能会说,“不如回去找故人吧?”无奈男人生就是一往无前的本性。一想到从此之后就要面对“故人”心存怨气,唠唠叨叨,仿佛这辈子高他半头似的跋扈,男人宁可去寻找新的爱情。 女人不会明白,回心转意跟跪地忏悔根本就是两码事情—— 回心转意是因为念及旧情,跪地忏悔是为了改过赎罪。而男人,可以承认自己有情,却死也不愿承认自己有罪。 令人不解的是选择了错误的目标,就不能重新选一次吗?没错过,怎么能知道“旧人”的重要呢?可惜女人的答案仿佛都是一个娘教出来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他们还能期望什么?男人一旦跪下来,还有爱情吗? 以决裂捍卫忠诚未免有些冠冕堂皇;女人,多半是不自信吧? 其实她们最清楚自身的一大堆毛病。明知不如,所以嫉妒。她们太清楚,男人移情别恋常常是被自己的不足之处所吸引。譬如一个年老色衰的女子看见夫君新纳了年轻貌美的姬妾,譬如一个恪守礼教的妻子看见丈夫怀抱着妖娆尤物。因为嫉妒嗔怒便轻易丧失了判断力,彻底否定了自己。。。。。。 贞贤望着低头沉思的男人沉默良久,凄然开口道,“万岁赎罪,这不过是贞贤一厢情愿的想法,主子说:她对您,已经绝望了。” “呵,那就由她绝望吧。。。。。。”意料之中的对白,颓然拂袖而去。 身后女子凄婉沉吟:“三千怯风流,明朝怨白头;回眸百媚休,独上长门楼;轮回应有时,恨叫无情咒;妾身汉武帝,君为女儿羞;彼时再藏娇,长门不复留;六宫粉黛弃,三生望情楼。。。。。。” 帝王微微转头,轻挑浓眉,“轮回应有时,朕等着,报应。。。。。。下去吧,朕不想杀人。” “不必等——你的报应,此时就在天牢里。。。。。。”气若游丝,一心求死。 “什么?”赫然停下脚步,脊背发凉,警觉地望向桥廊尽头。 “惊鸿轩里没人,那薄情的人儿正在天牢里偷会情郎呢。” 第227章 母女面君再入囹圄 拓拔焘撑起最后一丝尊严,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惊鸿轩。枯枝在清风下摇摆,池中的温泉腾起飘渺的水雾。独自在廊榭上徘徊,麻木而暗淡的目光融化了冬日里一片破土的新绿。 他要亲自去天牢吗?堂堂九五之尊,当着自己女儿的面,跟一名阶下囚争风吃醋? 心碎了一地,那奴儿居然敢违抗他的旨意。为了狱中的男人她连死都不怕,难道这还不算背叛吗? 口口声声说爱他,口口声声说爱他。。。。。。 假话,都是假话! 跨进轩门,坐在古朴的琴案边苦等,丝毫没有心情调弦弄音。倚着窄榻昏昏欲睡,直到被梦魇般的嗓音唤醒,“万岁,醒醒——万岁?” 举目望见宗爱细腻而俊秀的脸,此时仿佛有些扭曲,半梦半醒之间随口问道,“何事?” “回万岁,皇后娘娘携宝音公主安乐殿外求见。” 喃喃自语,轻声抱怨,“又怎么了?” “宝音公主说,方才在天牢里跟书女吵了起来。”宗爱心里暗暗憋着一口气,试图寻求机会先把自己择干净。 “该死!”帝砰地拍案而起,“一个是帝国公主,一个是御前书女,那关在天牢里的人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小奴以为,书女不过是思兄心切,跟那个司马什么的没关系。” 心思被言中,狠狠剜了对方一眼,“此时她人在何处?”忍不住担心。 “公主一怒之下令人将其收了监。” “活该!传朕旨意,让她在天牢里好好面壁自省。”稍显犹豫,转头望向宗爱,“任何人不得靠近——你知道朕的意思。” “喏。小奴这就去狱中传旨。雁姑娘在狱中的吃穿用度,都由小奴派专人操持。” “要确保万无一失。”人一旦离开了他的视线,背地里藏着上万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可她必须接受惩罚——居然敢抗旨! “遵旨,小奴告退。” 得知赫连皇后母女还跪候在殿外,拓拔焘托着虚软的身子,落寞地回到了安乐殿。未曾宣召,也未曾遣退,一个人静坐在几案旁发呆。 恍惚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扬声对贾周吩咐道:“叫那母女俩进来。” “喏。” 终于接到了传召,宝音扶着母亲一瘸一拐地踏上御阶,嘴里唧唧歪歪地抱怨道,“父皇一点都不心疼孩儿,我的腿都快跪断了。” “放肆!”皇后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懂事的东西,居然敢埋怨你父皇?” “哎呀母后,你什么时候都向着父皇说话。在牢里,我差点被那个狐狸精气死,要不是仗着父皇撑腰,她敢不把嫡出的公主放在眼里吗?” “你还记得你是公主啊?不知羞臊,三天两头往大牢里跑。当着你父皇别说他给书女撑腰之类的蠢话,刚一张嘴就把他惹恼了。” 宝音心里委屈,不知是赞美还是奚落,“唉——还是母后最了解父皇的脾性啊!” 皇后停下脚步,神情怪异地打量着女儿,“不了解,哀家一点都不了解你父皇。你父皇是天子,没人能了解神的意志。宝音,你能猜到你父皇叫我们进去说什么吗?” 大睁着空洞的双眼,白痴似的摇了摇头。 “你说,他是会数落我们,还是给咱们母女俩几句安慰?” “那谁知道啊?得看父皇的心情了。” “这就对了,对于男人,重点是不要惹火他。天人若是发起火来,向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人世间的法则不适合他。。。。。。” 雁落羽在牢房里转来转去,忍不住拍桌子砸板凳: 怎么这么倒霉啊?偏偏碰上了宝音公主。打个照面也就算了,她大哥乞伏暮殳还把人家“金枝玉叶"狠狠羞辱了一通,她了解拓拔焘,别指望那家伙会来救她了。那个小心眼的家伙,八成又任她自生自灭了。 监舍外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夹杂着宦官阴阳怪气的嗓音。扒在栅栏上翘首张望,果然是宗爱。对方提着食盒传令监守的老婆子把牢门打开,皱巴着秀气的五官走了进来,轻摆拂尘,高声宣唱:“万岁有旨:罪奴雁落雨在牢房里面壁思过。”附在对方耳边,小声嘱咐道,“除了咱家,谁送的吃喝都不能碰。” 雁落羽接过食盒,撇了撇嘴角,“是他的意思?”任她关在这里,又怕她被人害死。唉—— 雁落羽,该自足了,至少说明对方舍不得把你处死。思过就思过吧,等对方把气消了,再盘算出去的办法。 第228章 踏夜寻欢御园女鬼 红颜不在,时间忽然间慢了下来。拓拔焘放下御笔,长长叹了一口气: 唉——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他为什么要这样约束自己?他是天子,守着满园子的妃嫔佳丽,用不着自己折磨自己。 起身在偌大的宫殿里转来转去,凝望着烛光下熏香飘渺的清影,突然,焦躁地大喊一声,“宗爱!” “小奴在,”急急火火地冲进殿门,“万岁有何吩咐?” “更衣,更衣!” “喏。”朝四下的宫女一摆手,侍立在一旁陪着笑脸,“万岁,二更天了,这是要去哪宫哪院啊?”男人嘛,离开了女人,总有猴急的时候,人之常情。 “去——”嫔妃的面孔一一闪过,居然毫无目标,“唉,心里闷得慌,随便转转吧。” “万岁这又是何必?想人家就去看看人家嘛!” “混账奴才!居然操起朕的心来。”心里暗暗咬牙,别指望他去天牢,他死也不会去!横眉怒目,“哼,让她好好反省吧!” “万岁息怒,小奴说的,不是她。。。。。。”之所以问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正是要探探万岁爷心里的想法。 “你是说——” “上次在左昭仪那儿没见着的人。” 心里有几分犹豫,连连吞了几口吐沫,“你道是提醒了朕,行了行了,就这么办吧。只你和贾周二人随驾,不要惊动其他人。” “小奴明白。”躬身参拜。 贞贤前些日子因为她主子思君心切哭得昏天黑地,夫妻一场,他能看着不管吗?雁落羽进了牢房,正好借这个机会撮合一下,能不能破镜重圆就要看造化了。 月明星稀,主奴三人穿过御花园在清冷的夜路上默默行走。远远望见花墙外干枯的洋槐树,隐约听见女子哀婉的啼哭。。。。。。 “何人半夜里鬼哭狼嚎,这哭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仿佛是——背后?”贾周说着话转头向黑暗的御园深处张望,只觉得脊背冒汗,头皮发麻,心虚地说道,“不是闹鬼吧?” “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宗爱狠狠瞥了对方一眼,“这宫里有多少女人是因为你悬梁,投湖的?” “没有,肯定没有。有奴才亲眼看着断气的,那也是受了师傅您的指使。”拢着嘴角,对着空旷的四下大喊,“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可千万别认错仇家!” “咱家不怕死鬼,怕活人,就好比你小子这么没良心的。”貌似随便说起个笑话。“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一路上絮絮叨叨,朕都块烦死了!”皇帝老子狠狠剜了宗爱一眼。女人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诡异的寂静逐渐转变为放浪的嬉笑和妖媚的低吟。 “嘘!”拓拔焘心火骤起,忽然来了兴致,“假山后面仿佛有人,朕过去看看。” “哎,万岁——危险!还是赶早去左昭仪那里吧。”宗爱害怕旁生枝节,赶忙给出建议。 “不妨事,小奴先上前替万岁打探一番。”贾周不失时机地表起了忠心。 宗爱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大声数落道,“你这狗崽子,不思劝谏,居然纵容万岁行这等苟且下流的举动!” “屁话!”这宫里的女人都属于他,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朕自己去,你们俩个在这儿等着。”急不可耐地冲向假山,女人的娇声听起来断断续续,忽远忽近。行至近前,三两下攀上假山,一袭轻盈地白影翩然飘出了老远。 “你是何人?”一方素纱遮蔽了女人的脸,娇柔空灵的身影宛如梦魇中化作人形的狐媚。 “万岁不认得我吗?”声音耳熟,却想不起何时见过,“那年深秋,在方山。。。。。。” “你是——”上上下下仔细端详,心中诧然一惊。 “ 不要说!”女子赶忙打断,“一说出口,我就灰飞烟灭了。” “因何在这里?半夜三更的装神弄鬼!”他是太平真君。寇谦之曾说,寻常的鬼神大多近不了他的身。 “我冤枉啊,我死的冤枉。。。。。。”委屈地抹着眼泪,消失在暗夜里。 拓拔焘恍然回了神,扬声大喊,“宗爱,贾周!”双脚一弹,砰的一声跳下假山。 “小奴在!”二人连滚带爬地跟了上来。 长长喘了几口粗气,释然压低声音道,“方才,朕怕是见鬼了。。。。。。” 宗爱一抱拳,连忙安慰道,“万岁日理万机,多半是过分操劳,神情恍惚所致。” “不是鬼,不是鬼,多半是春闺寂寞引诱万岁爷临幸的宫人。”贾周窃窃瞄了眼师傅,俯身叩拜。 “何以见得?” “小时候俺娘说,鬼都没有影子。这女子有影子,她方才掠过山洞时奴才看得清清楚楚。” 第229章 迷踪魅影阉奴争宠 “影子?”拓拔焘高昂起下颌,望着枝桠间的残月若有所思。 宗爱赶忙接过话来,“敢问万岁,那‘女鬼’方才可曾说过什么?” “只道深秋,方山——貌似在说,她是当初溺死在湖里的乞伏绛蕊。”若说游魂野鬼全是些无稽之谈,那牢里女人的身世又该怎么解释?雁落羽直言不讳,她是从一千几百年前飘到这里的,本名叫——萧竹,溺水而死,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占了西秦公主的身子。 宗爱之前就听贾周叙述了乐平王大营里发生的事,进而得知了书女的尊贵身世。听到皇帝老子提起“乞伏绛蕊”四个字,迷惑不解,“万岁是在说书女吗?” “不错。落羽她。。。。。。唉,算了。”对方其实不是公主,如此离奇的故事也只有他这个傻瓜才会相信吧? 宗爱赶忙劝诫,“奴才多嘴,万岁不说也罢。趁左昭仪那里宫门未关,这就起驾吧。” 帝深吸一口气,怅然点了点头。月满而亏,眼看就是除夕了。而那该死的小女人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冒犯他。好好的一个年关。。。。。。 贾周缓缓起身,谨慎地跟在主子身后提醒道,“万岁还记得那个营妓吗?万岁当初送给中山王的那个。。。。。。” “你是说,她?”据南康公锹邻坦白,那个营妓原是对方托人花高价买来送给拓拔丕的。对方从乐平王府的熟人口中得知,当日书女被司马宝胤救走了,锹风为此惹得王爷大怒。他不想儿子受到处罚,所以就花大价钱买来个容貌相似的女子送给拓拔丕,以示讨好。 然而事与愿违,锹风并没有因为父亲的一片好意而感激他,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是不可能化解的。而拓拔丕也没有将美人留下来自己受用,而是打算暗中对书女下手,并在万岁念念不忘的时候,将此女推上龙榻。。。。。。 得知那个营妓只是他人的棋子,且并没有加害于他,拓拔焘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回宫多日,雁落羽终日相伴左右,他几乎忘了自己将这么个承蒙他格外开恩的营妓送给了拓拔辰。 方才那个“女鬼”是她吗?半夜三更,她又怎么会在宫里?方才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专程来此诱惑他的吗? 这个时辰,四下的宫门皆已上了锁,那女子进得来,怕是出不去了。赫然停下脚步,“贾周,替朕传令禁卫军仔细排查,务必将那个大半夜装神弄鬼的女人给朕找出来!” 宗爱淡淡瞥了贾周一眼,隐隐有些担心,这小子近日里时时处处跟他作对,怕是翅膀长硬了,看上他脑袋上这顶笼帽了。谁让他当初色迷心窍,全力推脱,不愿随驾出征?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他不放心将贞贤一个人留在宫中,另一方面,因为仇尼道盛等人向太子告发了他在京城买卖营私一事,他得趁万岁和太子父子双双出征的时机擦干净屁股。可算来算去,竟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眼看着贾周带着圣上的口谕消失于夜色的黑帐,暗自揣度主子的心理:说是去看高欢儿,却句句不离雁落羽。。。。。。 忽然改变了主意:再依着贞贤,他这乌纱帽就没了—— 爱情这玩意儿果然是害人的东西! 默默地跟在主子身后,加快了步伐凑上前去,“万岁,恕小奴直言,此时或许该去天牢里看看。” 拓拔焘紧闭双唇,愤愤地睨着立在一侧的奴才:不是早说了吗?别指望他去看那个混账女人! “万岁恕罪。那‘女鬼’若真是死去的乞伏绛蕊,进宫的目的多半是为了寻找占了她尸身的人。索命也罢,要回尸身也罢,小奴替万岁担心书女的安危。” 一语惊醒梦中人,拓拔焘惊觉自己打心眼里还是不太相信鬼神之谈。对方这么一说,心里不由紧张起来,转身吩咐道,“此话有理,朕恕你无罪。就烦劳中常侍去天牢里替朕看着她吧,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用回来了。” “这个。。。。。。”似有难言之隐,“小奴这半男不女的阉毁之身,只怕镇不住那妖孽,万岁还是亲往为妙。” “宗爱——”上下打量着对方,“你违抗朕的旨意,私下里串通狱卒将书女送入天牢。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问你的罪也就算了,不要得寸进尺!” 奴才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万岁息怒,小奴罪该万死!容小奴解释——” “住口!这宫里除了朕和皇后,只你一个能进入牢房。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你当朕是白痴?说,你们俩之间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瞒着朕?” “奴才冤枉!奴才与书女之间清清白白。若真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小奴又怎么会帮她混进牢房探望司马宝胤和她兄长?” “狗奴才,别让朕一个字一个字的追问,还不予朕如实招来!” 第230章 鬼面尘心狱中发难 宗爱一五一十地说起雁落羽求他帮忙入狱探望哥哥的事,硬生生地把脑门磕出了血,“万岁,书女亦是思兄心切,生怕惹得龙颜不悦方才出此下策。原想着偷偷去,速速回,没料到竟碰上了公主。”暗自咬腮:量万岁不会怪罪他,此时对方心里多半是急着寻找台阶下。 “她如何与你说的?” “她说——”编吧,拣好听的说准没错,“她早先启奏过万岁,被万岁驳了回来。再去央求,又怕万岁发火。可眼看到了年关,她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亲哥,没有妹子自个儿锦衣玉食,把哥哥扔在大牢里不闻不问的道理。” 拓拔焘略感安慰,强撑着面子问,“没提及其他的事?譬如——” “提了,见奴才心有顾虑,于是说起司马宝胤。” “呃?”兜了一圈,终于问到了重点。可,这家伙也太直接了。。。。。。 “小奴不敢说,求万岁恕小奴无罪。” “但说无妨,朕要听原话。” “书女说,万岁爷心眼小,对她总是疑神疑鬼。之所以不准她去探监,多半是因为司马宝胤。其实她跟那中书博士原本就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人言可畏,描摹地有鼻子有眼。可惜她不论怎么保证,万岁您就是不信,为此她不知道有多伤心。” “明知朕眼里容不下沙子,还敢忤逆抗旨!”语调沉了下来,心已软化了大半。 “书女说。长兄如父,她宁可死也不能留下个不孝不义的骂名。”这故事编的,别说感天动地,把他自己都快感动了。连急带吓流了几滴猫尿,扬手往脸上抹了一把。 “行了行了,好歹是半条汉子,哭什么?莫要再耽搁,随朕去牢里。朕要亲口问问,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此话不像出自雁落羽之口,她——有那么深明大义吗?小女人一个,就晓得死钻牛角尖,惹他生气! 宗爱长嘘一口气: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踏着夜色,跟在皇帝老子身后暗自嘀咕:这当奴才最重要的是“抱对粗腿”,跟对了主子错的也对的;跟不对主子,对了也是不对。高常在啊,你就认命吧!不是宗爱不帮你,是实在帮不了你,万岁的心不在你那里,到头来只会连累小奴。 禁卫军已接到了盘查宫苑的旨意,熊熊的火把照亮了万年北方的天宇。拓拔焘拉着张臭脸跨进天牢,监守和狱卒仓皇接驾,伏跪在地。 “诸位平身。监守,带朕去见书女。”懒得废话,径自向天牢深处走去。 巷道上空荡荡的,回响着沉闷的脚步声,看了看擦身而过的监舍,在牢门的玄关处停下脚步,“女犯关押在何处?” 监守赶忙回应,“回万岁,须再往里走百余步,此处乃是关押男犯的地方。” “司马宝胤何在?”纯属故意找茬。 “关在这儿顶里面的一间。” “前面带路,朕要见他一见。” 狱中昼夜不分,宝胤和乞伏暮殳聊得正起劲儿,忽听监守厉声呵斥,“大胆!何人喧哗,当这天牢里是插科打诨地地方?” 乞伏暮殳一转头,一眼就认出了皇上,依照妹妹临别时的交代赶忙起身叩拜,“臣乞伏暮殳叩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拓拔焘见对方谦逊有礼深感欣慰,轻提唇角询问道,“关在大狱里这么久,不恨朕吗?” “臣不敢有一句虚话:之前恨过。然而舍妹来时将万岁之良苦用心对臣解释地清清楚楚,再三嘱咐微臣要时时感念圣恩。” “朕何时与你有恩?”明知故问,旨在探探对方话里的虚实。 “舍妹说,微臣在狱中的饮食起居乃是万岁下旨格外优待的。还说万岁并不想杀臣,让臣体谅圣心,静候乐平王谋反的一案早日了结。” “好,果然是皇族血统,气度不凡。朕问你,那日书女来此探监,因何与公主起了冲突?” “说起这事——要怪微臣。。。。。。” “怎么?”不是因为司马宝胤吗? “万岁知道,乞伏氏与赫连氏本有亡国灭种,不共戴天之仇。当日宝音公主出言不逊,辱没我先祖,暮殳忍无可忍顶撞了几句。绛蕊从中调停,谁知惹恼了公主,挨了公主俩嘴巴,还被关了起来。”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臣可以作证。”站在隔壁牢房里观望的司马宝胤忽然插进话来。 “朕没问你。。。。。。“淡淡瞥了对方一眼,“来人啊,掌嘴!” ”喏。”狱卒摩拳擦掌蜂拥上前。 “臣的话句句属实,臣之心日月可鉴,万岁因何处处针对微臣?前次是因为出征在即,稳定政局。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什么都是借口,他知道是因为落羽。 “公主乃是金枝玉叶,你个丧妻的鳏夫不知检点,三天两头勾着她往这大牢里跑+——成何体统?朕掌你的嘴,已经算便宜了。”扫了身旁的狱卒一眼,“打!” 牢门的锁链被监守稀里哗啦地打开,啪啪几巴掌下去,浓重的血腥味在阴冷地空气中泛滥开来。。。。。。 乞伏暮殳看得明明白白,这皇帝老子分明是借故动刑,公报私仇。说他司马宝胤勾搭“金枝玉叶”一点不假,然而这“公主”指的不是赫连氏的贱种,而是暗指他那妹子——乞伏绛蕊。 第231章 夜上妖瞳囚笼云雨 扑面而来的空气沾衣欲湿,嶙峋的砖缝里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拓拔焘一点也不喜欢监牢里封闭的环境,奔腾的血脉里流动着辽阔的草原和蓝天。 雁落羽借着昏暗的烛光在膝下的青砖上一遍一遍地描画着鬼画符似的古怪文字,神情疏离:karma。。。。。。kali。。。。。。 死即是生,毁灭即是创造,最高境界里没有善与恶,对与错。。。。。。。 未曾听闻佛法,生命便毫无方向可言。 得闻解脱之道而未能奉行,则是人生更大的悲哀!赫连皇后活得逍遥自在,她却窝在这阴暗而潮湿的牢房里,这才是悲哀! 争,有错吗? 迫切地想要“活着”错了吗? “淡漠生死”只会把麻木的灵魂引向死亡。执着是错,看淡亦错。 再不想要什么唯一了,她一旦拥有了完美的爱情就意味着宫里上万女子堕入了地狱。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拈酸赌气上,不如尽量把握美好而有限的时光。 缘起当有缘尽时,分合只是早晚的事。诸因缘结果无非一个“灭”字,越是苛求结果,从掌心漏去的东西越多。 所有的事物都有正反两面,幸福和美好总拖着相对面积的阴影,有多爱就有多伤,得到这些就意味着失去那些。没有对错,只有选择,之后,坦然承受预料之内的结果。。。。。。 隐约听到牢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之后是狱卒颐指气使地呼喝。霍然起身,颤抖的小手慌忙拢了拢颊边凌乱的长发,跌跌撞撞地冲向牢房的木栅栏。。。。。。 拓拔焘跟在看守女监的婆子身后跨进牢房,一眼就对上了烛光下闪动的泪光。女人的身子因为抽噎而微微颤抖,吃力发白的指甲狠狠刻入掌下的木桩。心头忽然泛起一片自责,想要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女人哀婉的嗓音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罪奴雁落羽叩见吾皇万岁。”身子一沉,指甲在立木上划出几道深深地印痕,断裂的甲片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拓拔焘示意婆子打开狱门即刻退下,端详着默默哭泣的小女人,沉声质问道,“知错了?” 顺着眉,淡淡摇了摇头,“错了,但不悔。” “该死,总是这么固执。”轻启薄唇,低声咒骂道。 “落羽不敢藐视圣旨,只是想给牢里的兄长带个话。马上就是除夕了,囚犯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奴婢知道万岁无心杀他们,所以才。。。。。。” 拓拔焘推开囚笼的大门,举步走了进来,释然轻叹,“起来吧,朕原本打算与你老死不再相见的。只是方才在御花园里碰巧遇到个‘风流女鬼’,对方说她是死去的乞伏绛蕊,就是你这副身子的主人。朕担心她加害于你,特地来此给你报个信。” “然后呢?”他不是来接她出去的吗?满眼期待。 “什么然后?”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想从这里出去,好歹也得说几句好话求求他。 落羽撑着虚软的双腿站起身,赫然沉下小脸,“没什么。多谢你的好意。时辰不早了,万岁起驾回宫吧。” 火气腾地冲上了头顶,“撵朕走?呵,走就走。。。。。。不知好歹的东西!” 心中窃喜,对方一发火她的机会就来了。那家伙脑袋清醒的时候,谁人是他的对手?“走吧走吧走吧,我只当你死了。盼星星盼月亮,等了这么久你才来,我连发发脾气都不可以吗?” “你——你敢咒朕死?”猛一转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提起她额前的碎发,“打个赌,你一定比朕先死。” “我赌,你比我先死,死在我手里。”媚眼如丝,面对强势的压迫急促喘息。 他在女人愤怒的眸子里发现了泛滥的情欲,高高扬起红唇,炽热的气息拂过他的下巴,仿佛是渴求,又仿佛是挑衅。。。。。。 粗暴地将其推翻在地,哗地一声扯下腰间的束带,“贱人。。。。。。朕,现在就杀了你。。。。。。”欲火狂然,大手急不可耐地探入衣襟。 “佛狸。。。。。。轻点。。。。。。别,别再弄疼我。。。。。。”奋力的推拒渐变为微弱的迎合。 “想朕了?”癫狂放纵,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想朕了吗?” “想,想极了。。。。。。你说了不会再离开我,骗人的!” 窄腰一挺,霎时被一泓温热包裹,满肚子嗔怨当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朕这不是来了吗?该死的,到头来还都成了朕的不是。” 扬起玉臂圈住挺拔的脖颈,舒挺腰身恩承甘露,“佛狸,答应我:从今往后不要再离开我,不许再欺负我,守着落羽,守着你的奴儿。” 纵情云雨与她抵死缠绵,迷离的眸子锁住女人额前媚惑的天眼,“朕答应。。。。。。。乖,守着朕,朕什么都答应你。。。。。。” 第232章 情业祸国善息杀戮 宝音小嘴撅得老高,急急火火冲进皇后的寝宫,“母后,母后——那个妖精被父皇接回宫了,真是气死我了!” “怎么,你父皇去了天牢,什么时候的事?”事发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昨儿夜里的事,据说父皇直到四更天才回宫。” “堂堂天子,成何体统?”赫连皇后说着话,用力搅动手里的帕子。 “是啊母后。看牢房的婆子说,父皇来时一身煞气,走时满心欢喜,也不知那妖精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业障啊,你父亲离不开那骚狐狸。” “好色就好色,什么业障不业障的。”公主打量四下无人,出言不逊,“为了那骚狐狸还把宝胤给打了。” “你小孩子懂什么?‘业’即造作,有身、语、意三业。身体的动作是身在造业,语言和饮食是口在造业,起心动念是意在造业。杀盗淫妄皆恶业,如今你父皇都占齐了。三界六道非人力而是业力在主宰,业力障碍人的心性,包括智慧、德行、体能。哀家担心,不出十载你父皇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 “母后,那还不快想办法除掉那个妖精。我看她就像《列女传》里的那个苏妲己一样是专门来亡我大魏的。” “若是天意,谁也挡不住。有你父皇护着她,谁敢动她一根指头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父皇自己厌倦了她,又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沉重的郁闷再次压在胸口,半世修行还是克制不住女人与生俱来的劣根,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天人执情由盛而衰,你父皇不明白,过分贪着于情色与爱会令他陷入万劫不复。情欲是君王的软肋,从前他一向淡薄于此。如今,唉。。。。。。” 身为一国皇后她常常会感到莫名的悲哀。不知道自己执着守护的是什么。貌似不是那个男人,而是家,是国,是江山。。。。。。 有时会想:没有男人的爱,她还算是个女人吗?守不住丈夫,守着家国江山有什么用啊?然而她背后还有女儿、亲属、族人。。。。。。国破家亡、颠沛流离比起没有丈夫无疑是更凄惨的下场。 爱情算什么?比责任还重要吗?比体面的活着还重要吗? 总问自己“像不像个女人”有必要吗?一张女人的皮囊而已,计较那些干嘛?转生为女子原本是恶业恶报,消除罪业,得成正果来世就再不做女人了。 烦恼皆因贪嗔痴。为情爱所困,往往是因为女人自私,心里只装着自己和据为己有的男子。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识得本心,即得解脱。 滚滚红尘即无尽烦恼,生而为人便无处可逃。修佛不是含恨隐忍,是用善巧智慧化解世间烦恼。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无价宝珠,如是不入烦恼,不能得一切智宝。。。。。。 日上三杆,君王未朝,三两散去的群臣皆在私下里议论昨夜天牢里的风流艳事。忠臣们或摇头哀叹,或低声怒斥;奸臣们或恭称龙体康健,或引为风月笑谈。 惊鸿轩里温存无尽,熏炉青烟缭绕,银盆中的炭火劈啪作响。雁落羽裹着一展红绢伏在榻边,娇懒地嘟囔道:“佛狸,我一大早就听到有人在骂我。” “呵,朕忙了二十几年,烦透了。”俯在她肩头,拿着珍藏的半截木梳拢着幽香的发丝。 “我可没打算把你变成昏君。你若是不上朝,那些老夫子一定恨死我了。” “你的确可恨,把朕的一腔豪情壮志都变成了儿女情长。出了正月,朕就把朝政交托给太子打理。” “提前退休了?你真舍得?” “有舍必有得。有你陪着朕,也省着那些老夫子成天在朕耳边唧唧歪歪的。朕这辈子一直努力在做两件事,第一件,开疆辟土——杀人;第二件,巩固社稷——杀人。你知道这双手上沾着多少血腥吗?从此抱着你,不再杀人了。” 雁落羽顿觉头皮发麻,假惺惺地抱怨道:“拜托你把手拿开,我会做噩梦。”满是血腥,苍天! “你就当发发慈悲吧,给这双手找一个归宿,以免它继续造下杀业。” “现在是造淫业。人随时随地都在造业,呵,你就安心在这六道里转悠吧,出不去了。” 第233章 宠幸与名分的抉择 拓拔焘吻过女人沁香的发鬓,轰的一声翻倒在一旁,“跳出轮回得生净土真有那么好吗?心静止了,一切都静止了,没有情,没有欲,周围的人跟自己长得都一个模样。朕现在挺好的,但求长生。” “对佛土没了憧憬,所以就改修‘道’了?”翻身伏在他胸口,搅动他额角散落的发丝。 “哪里,是那些佛子沙门逼着朕改了祖上的信仰。真君一年,晃儿迎请凉州沙门玄高为师。玄高声名显赫,堪称西域禅学的一代宗师,落户万年后自然就成了大魏国中的佛教领袖。之前,尚书韩万德也曾拜凉州沙门慧崇为师,京畿百姓多自胡地迁入,易于扇动造反,朕唯恐太子一党勾结篡权。” “你干嘛不把那个玄高奉为国师?那样以来你就不必担心太子了。” “朕若是那样做,一定会惹恼崔老头身后的一大帮老夫子。不论什么人做皇帝,天下总归是天下人的天下,不只是鲜卑一族的天下,汉人毕竟占了大半。朕崇道,晃儿崇佛,我父子以争为不争——天下太平!” “太子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吗?”拂过他疤痕嶙峋的颊。有一丝动容,忽然体谅了他的孤独。 “朕没问过。。。。。。”怕伤心。晃儿一点都不像他。 轻易察觉到对方的伤感,迅速岔开了话题,”不说这个,说说——除夕怎么过?” “二十几年,每年还不都一样,带着满堂妻室儿孙接受群臣朝贺。”一拍脑门,忽然发现了今年的不同,似乎忘了这孤苦伶仃的奴儿。狼眼微微张开一条狭长的缝,小心试探,“跟朕说说,你有什么愿望?” “点一支蜡烛——等你回来。”伤感再次袭来,不得不正视自己卑微的身份。 竖起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换了新衣,随朕一起上殿接受朝拜。”拇指宠溺地拂过她的前额。 赶忙摇了摇头,以为不妥,“这怎么行?那些老夫子的吐沫星子就能把我杀了。” “无非是红颜祸国之类的陈词滥调。朕做一回‘夫差’又如何?到时,朕还要给你个意外的惊喜。” “什么惊喜?提前透露一下嘛,用不着搞得这么神秘。” “嗯——”一脸坏笑,懒懒地摇了摇头。 “你就告诉我吧,明知道我心里一向搁不住事。你要是不说,我一定寝食难安了。” “有什么好处?”得意地卖着关子。 “喂,九五之尊,勒索?” “不想被勒索,可以不问。朕一向不为难别人。” 狠狠攥紧拳头佯作起身,骤然软了下来,无奈地改做央求,“你就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总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嘛!” “好处?”气定神闲地闭着眼睛。 “好了好了,凭你说。”细腻的指尖在他胸膛上蛊惑地画着圈圈。 微张狡黠的狼眼,挺身凑进她的下颌,轻咬耳珠,“给朕生个皇儿,生个像朕的。” 身子一缩闪向一侧,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吃错药了?大白天怎么说梦话呢?雁落羽出身卑微,不过是个奴婢,不配孕育万岁的龙种。” “我的傻奴儿,你是西秦的公主!哪个敢说你卑微?”红绢起浪,翻身压上她的身子,“何况,乞伏氏乃是我鲜卑的一支,朕要纳你为妃,那是名正言顺的事。” 轻叹一声,微微撇了撇嘴角,没有预料之中的兴奋,反倒显出几分嗔怪之情,“我——不愿意。” “这又是为何?”霍然起身,攥紧柔软的小手。生怕一撒手,对方就会飞了,“朕想给你个名分,想与你分享朕的荣耀,朕要你给朕生个皇子!” “不,落羽不要名分,不要荣耀,也不要生孩子。” “为什么?”沉声咆哮,看似有些恼火。 “佛狸,我只想守着你,寸步不离。。。。。。”眼中乍现一池秋水。无比清醒,她必须在荣耀与宠幸之间做出抉择,如果她接受了对方给予的名分与荣耀,就注定要离开安乐殿住进另外的宫殿里。 宫里那样的女人还少吗?独守着玉宇琼楼,想男人都想疯了。而她,虽然只是个卑微的奴,却近水楼台,保承恩宠。 一抹孑然飘零的孤魂,一不求荫庇子孙,二不图光宗耀祖,执着那些虚名有什么用? 拓拔焘恍然明白了小女人的心思,抚过绸缎般的红唇,柔声承诺道,“傻奴儿,待朕将朝政分担给了太子,有的是时间腻着你。” “说什么都没用,我赖定你了。”搬出安乐殿住进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她脑袋又没有病!他一眼照顾不到,她就说不准被什么人灭口了。 “可朕想要个皇儿。”很诚恳地望着她。 “你已经有一大堆儿子了。见鬼,还有孙子。”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比他更想要,什么能比给心爱的男人生养个孩子更圆满啊?遗憾的是,她不能。。。。。。 第234章 香绢红浪顺水人情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朕要你生的,朕要你给朕延续龙脉。”拓拔焘轻出一口气,焦虑地怨叹,“落羽,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心啊?”浓密的睫毛垂下,苦口婆心地解释道,“你一定得给朕生个皇子。不然朕百年之后谁能替朕照看你?到那个时候,你若膝下无子,可真真要任人宰割了!” “多谢主子的好意。你若走了,我就随你去,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没错,生生世世赖着你!” “傻话——朕若龙御归天,你还真打算殉葬不成?” “不然呢?你说我该去哪里?还能去哪里?流落市井找个卖炊饼的嫁了,还是跟你的江山一起被你儿子继承?”高昂着尖尖的下巴像只好斗的公鸡,直视他愤怒的眼。 “浑话!”恨不能甩她俩嘴巴。此番“忠言”异常刺耳,仿佛巴望着被他儿子收归己有一样。稍作平静,满心挫败地解释道,“朕舍不得赐死你,你明白吗?” “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吗?佛狸,前世你已经有过一次不告而别了。狠心地把我一个人丢下,你知道我蒙受了怎样的羞辱吗?我不惜一死好容易才找到你,你却还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早知道这样,我还追来这里干嘛?”委屈的抽噎越发紧促,化作一腔控诉似的哭嚷。 “老天,怎么又哭了?原本在说纳妃,怎么忽然扯到了殉葬上?”大手抹去娇颜上的泪珠儿,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好了,朕依着你。随你怎么样,行了吧?” “那——”吸溜了几声,贼头倌缘赝蚨苑剑俺Γ矣腥鲈竿!?点头,示意他正听着呢。 “第一个愿望,”忽然破涕为笑,扒在他耳边嘀咕道,“我想——出宫。” “不准!”瞬间沉下面孔,貌似没有商量的余地。 白了他一眼,将脸别向一边,扬手拭去下巴上的残泪,“还没说完你就说不准,算了算了,不说了。” “好好好,怪朕心急,容你说完。”宽厚的大掌抚过女人的后脑。 “第二个愿望,想要你陪我一起溜出去。换了衣裳,就像征途中你扮成老兵那样。” 拓拔焘诡异一笑,半真半假地调侃道,“你不会是在半路上埋伏了人马,企图谋杀朕吧?”玩笑归玩笑,的确动了心。这皇宫内院里太没意思了。出去逛逛也不错,万年市井的爆竹、烟花、彩灯、以及那些杂耍卖艺的,他已经有些年头没看过了。 “哎,去不去嘛?”发现对方笑得不怀好意,赶忙抱紧胸口的红绢。 “这个这个。。。。。。容朕再想想。现在。。。。。。”冷不防一个饿虎扑羊将她压覆在身下。 “不要。。。。。。不要了。。。。。。上了岁数的老人家,那个那个——悠着点吧。” “呵,想什么呢?”邪门一笑,成心捉弄对方,“朕忙活了一晚上,想睡一会儿。” “那就去睡啊,下去啦!”这家伙的体积几乎是她的两倍,压得她眼看就快断气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比较喜欢睡在你身上。”女人往往不明白,男人最大的满足就是鱼水缠绵之后在佳人身上睡死过去,要不是她身子骨太弱,他保准一晚上不下来了。 “哎呀,快被你压死了!自私自立的家伙,你不知道我在下面会很辛苦吗?” “之前,朕在上面已经辛苦过了,你这么无私,只当是报答喽。” 一双小手用力推拒,脸蛋儿因而涨得通红。拓拔焘担心真的伤到她,一个翻身下了榻,拢了拢飘逸的长发径自穿起了衣裳,“鏖战了一晚上,好好睡一觉吧。傍晚别忘了伺候朕用膳,睡过了时辰打屁股。” 落羽殷勤起身接过对方手里的衣裳,小心服侍,“你去哪儿?不用我伴驾吗?” “朕还要召见崔司徒,问问拓拔丕的案子可否有所进展。一旦证据确凿,对方就无从抵赖,朕希望在除夕之前把你那亲哥乞伏暮殳放出来。”平抬双手,任对方帮他系好玉带。 “那司马宝胤呢?也一起放了吗?”狼狈地扫过对方那一脸嫌恶的表情,紧捂着小嘴解释道,“别那么小心眼好不好?当初宝胤也是为了替我出头才会当众告发乐平王。佛狸,你就行行好吧,那家伙好歹也是你未过门的女婿啊?” “无稽之谈!朕什么时候允他做了驸马?” “为什么不呢?看得出宝音公主很喜欢他。” “呵,朕以前不知道你还有这当媒婆的嗜好。行了,容朕再想想吧。。。。。。” 第235章 寒轩寥落神出鬼没 重楼飘渺,清冷的夜空中隐隐荡动着气势磅礴的礼乐。除夕,雁落羽终于放弃了金殿伴驾的荣耀,独自一人留在惊鸿轩品砸着寂寞。 更漏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忽然懂得了相思的甘苦。想不到拓拔焘会答应陪着她胡闹,畅想一段美丽的传奇—— 多情的帝王挽着她的手,漫步在京城人潮熙攘的街市上。 浅酌几杯稠酒,血脉里蒸腾的热气渐渐驱走了寒意。身子微微有些发软,哈了哈冰凉的小手,努力振作起精神。 一阵冷风拂过,极寒,不觉打了个冷颤。双手环抱着胸口,心突突地乱了几拍。雕梁上的纱幔被高高挂起的灯笼照得血红,迎着阴戾的夜风婉转地荡动。 “还我的尸首,何人借了我的尸首。。。。。。还我尸身,谁人借了我的尸身。。。。。。”女子凄戾的哭声忽断忽续,时远时近。 “谁?什么人?”落羽诧然转身,惊恐地环视四下。是鬼魂吗?是专程来找她的吗? “还我。。。。。。还我。。。。。。” 心神摇晃,奔溃似的大嚷,“出来!别装神弄鬼,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乞伏绛蕊。。。。。。我是西秦的公主。。。。。。有人借了我的尸身,博得了万岁的宠幸。。。。。。。” 镇定片刻,循声望去谨慎地询问道,“你想怎么样?杀了我,要回你的身体?” “不应该吗?”阴风拂过,一袭白影穿过氤氲的水雾在黑暗中现了身,“尸首原本属于我,借了就要还的。” 雁落羽仔细打量着与自己身量相仿的女子,酒已醒了大半,“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虽然我就是个活鬼。你想逼我自尽投湖,然后取而带之,独占龙宠?”轻蔑一笑,冷冷地望着对方,“要是猜得不错,我们见过面,你就是那个随军出征的营妓。” “好眼力,居然被你认出来了。”素纱下的红唇一张一翕,“你不怕鬼吗?怎么就没有吓到你?” “得益于我雁落羽天生是个醋坛子,自从那天见过你就一直念念不忘。你的确是个鬼,我心里的鬼!不同的是,我不怕。”桀骜不驯地扬起下巴,迎上前去,“你卓然不群的气场实在让别人难以模仿。说吧,谁派你来的?中山王由着你在皇宫里进进出出吗?” “用不着你提醒,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当初你死在了乐平王手里,信不信我很快就会取代你?” “不,拓拔焘不会要你!他明知道你是某些人派到枕边的奸细。”“万岁要了我,我已经得到了万岁的宠幸。” “是的,白送上门的东西没道理浪费掉。征途苦闷,他需要女人。仅此而已,无关爱情,所以不要妄想着专宠。”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宽宏大度,对于爱人的出轨置若罔闻。心湖微微荡动,痛只是淡淡的。。。。。 “如果万岁没有被我吸引,就不会给我宠幸。” “呵,如果他真心喜欢你,又怎么会轻易将你送给拓拔辰?你真的不明白吗——你以为有一副酷似我的容貌,甚至比我更妩媚更漂亮就能得到他的心?对于那些肤浅的凡夫俗子可能是这样。可对于他而言,并非如此。身为天人,他重情更胜重欲。若男女之间存在着身体的吸引,他来者不拒,却又素不留情。” “别告诉我,他宠幸什么人你都不在乎!”挫败,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落羽缓缓坐下身,“为什么要在乎?万寿宫里就他一个男人,你不觉得那些独守空房的女人很可怜吗?雨露均沾是再好不过事情,我不嗔不怨,只当是行善积德了。”锦绣一甩,侧倚着雕栏,“没事的话,你快点走吧,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你心里没有他,你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里!女人若是爱了,就没有不在乎的!” “爱与不爱我自己知道,用不着旁人来指点评价。”不嫉恨就是不爱吗?要是嫉恨等同于爱的话,不爱也罢!她不是以前的雁落羽了,她不会误将茶杯上的尘埃当作杯子本身的瑕疵。她相信爱是无私的,而嫉恨源自独占的欲望。 爱上的东西就一定要独占吗? 譬如枝头的一朵花,留在枝头上就是满眼秀色,成就的果实更是来年的希望。折下花枝握在手中,留住的只是个迷人的刹那; 譬如湖里的那群鱼,越是淡静观望,那些鱼儿就越发的亲近地围着你,若是想把它们捧在手上,得到的只有一池惶恐和网上的挣扎。。。。。。 第236章 真情可贵佳人难得 隐约听到廊榭上传来两名女子的争执,拓拔焘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扒在墙角附耳倾听。 御园中的女鬼—— 原来是她? 那营妓不是在拓拔辰的府里吗?深更半夜怎么会在万寿宫里出现?还妄想着吓坏他那禁宠取而代之,野心蛮大。 而让他欣慰的是,那个平日里执着念着“唯一”的混蛋奴儿突然转性了,方才那翻话深明大义,颇具国母风范。可惜他已经有皇后了,如若不然。。。。。。 但见“女鬼”愤愤转身,撇下几句狠话疾步隐入了浓黑的夜色,帝稍稍侧目,对着跟随身后的宗爱小声吩咐道:“中常侍,速命人将那‘女鬼’擒捕归案,关押候审!” “喏。”谦卑躬身,奉旨告退。 “还有,这大过年的,不要惊动任何人,明白?” “小奴明白。” 目送宗爱走向安乐殿,迟疑了片刻,转向侍立一侧的贾周,“朕命你准备的衣裳带来了吗?” 小宦官一脸谄媚地迎上前来,“回万岁,都预备好了,敬请万岁过目。”朝身后的小厮们一摆手,当即呈上一个锦缎包裹。 “待一切准备停当,由你亲自将朕送出黄闼(禁宫之门),回头朕不妨封你个‘给事黄门郎’。朕已令寇天师自明日一早在安乐殿外护法,只道朕闭关打坐在兜率天与老君论道,任何人不得扰朕清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塞进对方手里。 贾周一听说要升官加俸,当即喜形于色,嗓音亦越发甜腻,“遵旨,奴才谢主隆恩。奴才保证将此事办得神鬼不知。” 拓拔焘点了点头,接过包袱举步踏上水榭。一进轩门就迎上女人喜盈盈的小脸。 “终于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皇宫里戒备森严,貌似没那么容易混出去。”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忐忑不安地问个不停。 放下包裹,温柔拂过女人的后脑,“这万寿宫是朕即位后才兴建起来的。从前,先皇都住在东面的宗庙附近。主人要出门还得请示看门人吗?真是个傻丫头!”心中的宠溺更胜往日,看得出她在努力为他而改变自己。 “我们怎么出去?”急切地扯着他的衣袖。 “喏,”指了指桌上的包裹,“那里面有两套杂役的衣裳,每日往宫里面送点心的小厮穿的。四更一过贾周会持朕的手谕亲自送咱们出去。记住:朕是师傅,你是徒弟。” “呵呵,你什么时候改行做点心了?” “唉,朕不善此道,说起做点心的手艺当数从前的德妃高欢儿。” 小女人微微有些醋意,娇嗔地咬着下唇,“你吃过我做的点心吗?只说她做的好。。。。。。”嘟起小嘴,淡淡白了对方一眼。 “想象不出你能做出什么东西?鹿苑的头一顿饭就把朕给吓怕了。” “被我征服了吧?那是因为我不太善于做中餐,做西餐比较拿手。” “什么——西餐?”不太明白这小鬼头的意思。 “就是番邦人吃的东西。” “据朕所知,西边的番邦人还在山洞里吃生肉哩!”径自脱下龙袍,翻看着包裹里的衣裳。 “我说的是番邦人一千几百年后吃的东西。”哗啦一声抖搂开另外一件袍子,直率地品评道,“这个看起来太大了,简直像麻袋一样。” “那是因为你太瘦了。要是让皇后穿就比较合身。”语重心长地话起了家常,“朕有一段时间没见过皇后了,貌似比从前又胖了一圈。” “皇后春秋鼎盛,中气十足的样子,怎么就生了一个孩子?”边说边将腰带缠上纤弱的腰身。 当着她的面说起他跟其他女人的私密之事,未免有些局促,“生孩子嘛——咳,不是凭她一个人就能办得到的事。” “明白了,主要是因为你不配合。” “呵。。。。。。怨朕无福消受。”长叹一声,放下高高束起的发髻,“来,帮朕梳鞭子。” 欣然掏出怀里的半片梳子,嗅着青丝上漾起的幽幽菊香,“说实话,我更喜欢你梳辫子的样子,带着面具——我最初遇到的佛狸。” “那张‘梨花带雨’呢?还要朕带上吗?怕朕出了宫吓坏路人?” “你很久不带面具了,也没看见吓坏谁啊?甚至还惹得一票痴情女子为你迷恋不已。”譬如方才装鬼吓人的那位美女。 “朕若只是个农夫,她们还迷恋朕吗?”挑起长指轻轻点了下冰凉的鼻尖,”唯你不一样,你巴不得朕只是个亡国流民。” 第237章 真爱从来不曾远离 清晨的曙光驱散了黎明的黑暗,北风推动着炮仗的碎屑在空旷的街道上撒欢似的飞跑。 落羽冰凉的小手咔嗒一声关闭了客栈的格窗,转头望向坐在炭火边假意抱怨的男人。 “放着宫里的温泉暖帐不享,跑到这鬼地方来找罪受,也不知给朕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是狐狸精嘛,狐袖媚主,整个万寿宫里的美眉都这么说。”用力哈了哈小手,紧紧捂住两只通红透亮耳朵,“万年实在是太冷了,你有没有迁都的打算?” “混帐话!迁都岂同儿戏?这话要是让朕的长辈们听到,又得逼朕咔嚓了你。”朝对面的小女人摆了摆手,“来,烤烤火暖和暖和。” “我可不是乱说,早晚是要迁的。”乖乖地凑上前去,大咧咧地跌坐在他怀里,“还记得那曲《伽蓝雨》吗?大魏的新都注定会迁到洛阳。那里貌似很温润,像江南一样。” “是吗?那就是说,朕的版图还会继续扩大——饮马长江?” “没问题!”高昂起下巴,在他上挑的薄唇上轻啄了一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没羞没臊的,我是不是越来越不知检点了?” “朕喜欢,随你。”淡淡一笑,用力将她圈在怀里,“其实,朕心里一直有个结。有时候觉得,做个昏君是件挺幸运的事。譬如殷纣宠幸妲己,夫差迷恋西施。” “宠幸谁,并不妨碍你做个明君。”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大陆电视剧,“譬如汉武帝刘彻,宠完了这个宠那个。什么金屋子里藏的阿娇,什么卫子夫、勾弋夫人,人家即爱江山又爱美女,还不一样名垂千古,青史留名。” “爱美人没有错,怕就怕专宠。殷纣、夫差动了情,犯了戒就会遭天谴,以至于亡国灭种。。。。。。” “佛狸,近些日子我已经想明白了——只要是真感情,是不是唯一又有什么关系?某天,你有了新欢,多半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尽了,然后我就兴高采烈地剃了头当尼姑去。” “气话?” “不是气话。我不怪你,还会感激。离别的痛苦总会被时间慢慢冲淡,而我终于可以离情离欲了无牵挂,跳出轮回得生净土了。” “奴儿,你真这么想吗?那方净土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比朕还重要?” “红尘,我已经看淡了。只因有你,才没有摆脱烦恼的勇气。潇洒地陪你走一程也罢,伤我的人,才是度我的菩萨。” 拓拔焘爱极了她飘逸出尘的神采,宛如一朵飘渺初绽的莲。越是抓不住的东西越是倍感珍惜,爱慕不已,怎舍她离去?“朕不做菩萨。朕偏要与你纠缠不清,让你生生世世跳不出轮回,尝尽六道疾苦!奴儿,忘了你的净土吧,你逃不出朕的掌心。” “说的是。爱与伤害站在不同的角度上看,有什么差别呢?轮回历劫还是涅槃解脱,无非是选择!宠爱是阻碍我跳出轮回得生佛土的枷锁,伤害才是斩断枷锁的般若刀。爱我,原来是在害我,不过好在当时很享受。” 大街上再次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之后是喧闹的人声和震天的锣鼓。唐人街的“狮王争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蓦然回首凝望着那双痴迷的狼眼—— “想活命就快滚,不然我一枪崩了你!”席乔政扬起跋扈的夜叉脸,扬手指着她的鼻尖。 “中国人?以前从没见过?”她从书架的缝隙里再次看见了暴徒痴迷的眼。 “丢你老母!你他妈不是中国人,你他妈根本就不是人。快滚,以后别让我在华埠看见你!” 。。。。。。 低沉的嗓音将出窍的灵魂拉回了现实,“让朕猜猜,你在想什么?” “呃?没,没什么。”很庆幸,她在茫茫人海中再次找到了他。 有些人已经不在了,而那颗心,那份感情从没离开过,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在芸芸众生之中还能不能认出他,躯壳往往是障目的假象。 挣脱了坚强的怀抱,起身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外面那些人在干嘛?把佛像装在了花车上?嘉年华?” “什么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望向窗外,“这个叫做‘行像’。车上不但有弥勒、菩萨,等下可能还会看到太上老君。国内的人口就这么多,佛道两家都在想方设法地争夺信徒。办庙会,耍狮子,舞龙,把神佛的塑像供奉在车上游街,为了吸引人嘛。。。。。。“ 第238章 市井缠绵宫门哗然 阳光穿透客栈的隔窗,斑驳的光影映照着晃动的锦帐。窗外人声愈加嘈杂,锣鼓声此起彼伏。一双偷欢的鸳鸯在简朴的睡榻上腻了个把时辰,乔装出宫的皇帝老子终于走出屏风,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温柔乡。 “非要去外面的人堆儿里凑红火吗?朕担心有被踩死的危险。”拓拔焘拢了拢碎发,将紧闭的窗子推开一条缝。北风送来沸腾的喧闹声,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红火不过人看人,不为凑热闹还出宫来干什么?去嘛,好不好?你答应过陪我闲逛。”佳人微簇蛾眉,一半是诱惑一半是恐吓。 犹豫片刻,“好吧,只一个时辰。”虽然暗地里有侍卫跟踪护卫,但恐人多眼杂,防不胜防。 如丝的媚眼瞬间亮了起来,稀里哗啦趴向榻边,迷迷糊糊地磨叨着,“拜托,我的鞋子呢?佛狸,你见着我的鞋子了吗?” 拓拔焘满眼宠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呵呵,朕真庆幸自己不是个放牧的穷汉,要是娶了你这样的婆姨,这日子恐怕不好过喽。”说着话,将火盆边烤得暖烘烘的靴子递了过去。 落羽接过靴子,心里一片暖意,由衷地赞叹道:“啊,看不出来,有些人脱了龙袍还蛮体贴的!你要不是皇上该有多好?我赔上万贯家财也要嫁给你。” “好啊,下下辈子吧——你有万贯家财,朕做个出身市井的混小子,到时候,你可别嫌朕穷困寒酸,粗俗不堪。” 起身提上靴子,诧异地注视对方半晌,双臂攀上他的脖子:“上天让你的愿望达成了——天底下最没教养的黑帮份子。毗沙门转世怎么会穷酸?说起粗俗。。。。。。。那真是不一般。” “后来呢,你嫁给他了吗?”想起她梦中总念着的那个名字,貌似“饺子”? “没有。很遗憾,我被迫成了他的情妇。”轻轻靠在他宽阔的肩头,心里满是缠绵的依恋,“那时候我快恨死他了,我以为他杀了我父亲,后来才知道,是错怪他了。”泪水当即红了眼眶,脑海中回放着席乔政离去时的模样,眼眶微红,微弱地抽噎道:“对不起,george,真的,对不起。。。。。。” 食指温柔挑起女人的碎发,“如果那个不是朕,你无须与朕道歉。如果那个确是朕,又何须与朕道歉?朕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温和一笑,“走吧,先去用些早点。” 客栈里郎情妾意,安乐店外一片哗然。大年初一,天子忽然闭门谢客“跟太上老君下棋去了”,前来庆新参拜的王子王孙,皇亲国戚都三五成群地堆在了大门外。 奉命护法的寇谦之手把拂尘,一脸淡定,朝御阶下的众人解释道,“天子除夕之夜重返天庭述职乃是国之祥瑞,诸位不必担惊挂虑,请回吧。”心里暗自嘀咕:这皇帝老子是越来越离谱了。多半是私下里携宠出宫,还冠冕堂皇的把‘老君’扯上,罪过啊! “少废话,我父皇是病了吗?你这臭道士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速速闪到一边,放我等进去!”秦王拓拔翰扬声大嚷,微胖的身子怒横横地冲出了人群。 燕王拓拔谭一语未发,一把拉住兄弟的臂膀,淡淡一个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楚王拓拔健迎上前来,浅施一礼,“敢问天师,父皇闭关之前可曾留下什么旨意?” “圣旨在此,如万岁亲临!”廊上突然冒出来的贾周手持黄卷,一副傲视群雄的跋扈姿态,“任何人不得搅扰万岁清修,违令抗旨者罪同欺君,格杀勿论!” 率亲军把守殿门的宗爱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万岁临行前居然把圣旨给了贾周?不是好兆头!这小狗崽子已然成了万岁爷的近身心腹,随时可能取代他。往后可得小心了,他要是再敢违逆万岁的心意,那小子就要踩在他脑袋上了。。。。。。 萧墙外一声唱念,“太子到!”拓拔晃一袭朱红的挺拔身影夹在护卫的队伍中映入众人眼帘,跟在身后的小男孩疾步冲出人群,指着颐指气使地小宦官大声斥责到,“狗奴才,休得无礼!胆敢对着我等王室宗亲大呼小叫,当心我禀告皇爷爷要了你的狗命!” 宗爱远远看见世嫡皇孙拓拔浚,一脸谄媚地迎到阶下恭敬叩拜,仿佛跟定了主子,“奴才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奴才叩见世嫡皇孙!万岁闭关,小奴也是今儿一大早才知道。贾周这狗崽子在万岁近前当差时间不长,不知天高地厚,仗着万岁的圣旨轻慢了诸位皇子王孙,小奴代替他给诸位陪个不是。。。。。。” 第239章 布衣天子红颜知己 雁落羽身着一袭男装跟着“师傅”在客栈大堂落了座。吃饭的客人并不多,等着看热闹的人群倒把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的。 炉子上的水烧开了,顺着铜壶壁刷刷地溢了出来,店小二提起壶压灭了火,笑嘻嘻地朝“师徒二人”走了过来,“早啊,二位客官想用点什么?” 拓拔焘转头看向垫着脚尖往门外张望的“小徒弟”,沉声抱怨道,“坐下,先吃饭!” “是,师傅!”拱手作揖,乖乖坐了下来。四下打量着隔壁几桌散客,神神秘秘地询问道,“您老人家认得旁边那桌的人吗?看着仿佛有些眼熟。” “知道还问,朕——真烦死人了!”瞥了眼暗中护驾的御前侍卫,转头望向店小二,“有什么好吃的,报上来?” “小店特色,羊肉烧卖,髓油炸糕。” “吃什么?”望着魂游太虚的小女人,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 雁落羽长久陷在回忆里,瞬间回了神,脱口而出,“芝麻烧饼。”顿觉失语,抿着小嘴一副尴尬的神情,“不好意思,我信佛,只吃素。”纯属无稽之谈,无非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小二连连摆手,差一点就上前捂住她的嘴,“嘘——客官千万别嚷。我们掌柜的老早也信佛,如今跟着当今皇上改修道了。” 落羽瞥了眼连连点头的拓拔焘,轻蔑地揶揄道,“你们老板没得到块御赐的金匾吗?” “什么金匾?”小二哥疑惑不解。 “当朝皇上的嘉奖啊。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忠君楷模’!” “哎,当今万岁哪里会知道这些。再说,改了信仰的也不只他一个,如今这大街上除了个别的店铺里还供着几尊胡神,大多数都供奉着太平真君。” “倒也没错,毗沙门财神转世,一定能保佑做生意的人发大财。”满心不服,朝一脸得意的“拓拔师傅”撇了撇嘴。 布衣天子一脸坏笑,假惺惺地询问道,“听,什么声音,这客栈的大堂里貌似有耗子在叫?” 小二哥信以为真,焦虑地朝四下张望,“耗子,在哪儿呢?小的怎么一点都没听到?” 拓拔焘望着女人娇嗔嘟起的樱唇,扑哧笑出了声,“耗子——大概已经跑了,这会儿正躲在地洞里赌气撅嘴呢。” “喂!你也太会挖苦人了。伤自尊,再也不理你了。”小女人砰的一声将手里的空茶杯放在了桌上。 帝下颌微扬,眯着淡静的双眸朝小二吩咐道:“烦劳小二哥下去备饭,那只耗子就暂且交给我吧。” 落羽眉心一紧,觉得又可笑又可气。媚眼流盼,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哪有你这样的师傅?为老不尊,还当着众人的面调侃人家。” “哪有你这样的徒弟?师傅随口调侃一句都容不得。若是打你两板子岂不是要反天了?” 小二捧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一边吆喝一边冲到了桌旁,“芝麻火烧,二位慢用。” 大手接过香喷喷的烧饼推到“徒儿”面前,“你的衣食住行都是太平真君给的,念什么佛,吃什么素?” “太平真君即是毗沙门天王,念佛和修道有什么区别呢?” 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欣然感慨道,“若世人都如你这般想,这天下也就太平了。。。。。。不是诸神有分歧,乃是人心有分歧。” “这个我理解,许多事你也是情非得已。曾经听过一个故事:国王梦里收到一个先知的预言,河水被投了毒,三天后全国的人都将变成疯子。不久,预言终于应验了,国内的人都喝了有毒的水变成了疯子,唯独国王一人清醒。后来,真的疯子们都说国王疯了,要推翻他的统治,国王想来想去毅然喝下了有毒的河水,终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和而不流’说起来容易,却真真是极难做到的事。身边围着一群疯子,皆饮了欲望的毒水,倾我毕生之心力来对付疯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得更疯。遗憾的是,午夜梦回常常会醒,觉得孤单,觉得痛。” 不忍看他忧伤的眸,像隔着千叠远山、万重烟水,掌心覆上温暖的大手与他十指交握,“佛狸,还有我陪着你。。。。。。” “呵,苍凉半世,幸而有你。” 第240章 断袖师徒像底藏刀 眼看着一对儿“大男人”十指交握,店小二震惊到下巴脱臼。 雁落羽的思绪深陷于帝王眼中的迷离烟雨,终于被摔得粉碎的茶壶惊醒。迅速抽回玉手,尴尬地岔开话题,“师傅啊,那个,那个,那个——看热闹的路人越来越多了,咱们不如把这些干粮打包带走,早些赶路吧。” 拓拔焘匆匆扫过店小二见了鬼似的眼神,窘迫得前言不搭后语,“好,好啊,趁此时天气不热,早点上路吧。” “喂,现在是十冬腊月吔!”暗暗使了个眼色,嘴里小声埋怨道,“什么季节了还怕热?还没吃就撑糊涂了?” 帝一时失语,恨不能给自己两嘴巴,长嘘一声回应道:“还不是因为你,害的人一宿没睡好,为师这脑袋貌似不大清醒。”熬了整晚,身上的弦儿一直紧绷着。直到黎明前顺利出了宫门,这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拜托!你又在胡说些什么?什么跟什么,容易引起别人误会。。。。。。”旁人已经把他们俩当作“玻璃”了,他还在说“因为她”什么的。越抹越黑,真把人给气死了! 崩溃了—— 拓拔焘迅速意识到自己接二连三地说错话。无奈之下,郑重地对着店小二解释道,“小二哥莫见怪,绝非你想像中那样。我是他师傅,这娃儿从小就跟着我学徒,把我当他亲爹一样。”意识里不由捶胸顿足,在脑袋上用力拍了几巴掌:为什么要解释呢?对方爱怎么想关他鸟事?这下倒好,隔壁几桌的客人都竖起了耳朵。 店小二赶忙陪着笑脸,世故地打着圆场,“二位客官多心了,小的看得出来,两位这年岁明摆着,不是师徒就是父子。” 他看上去真有那么老吗?帝王微敛浓眉,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上微微泛青的胡茬。心中不悦,吆喝着身边的“徒儿”,“带上干粮即刻上路,顺便到人堆里凑凑热闹。” “是,师傅。”小女人风卷残云似地包起桌上的烧饼装进肩头的褡裢,忍不住脸上得意洋洋的坏笑:店小二一不小心拍到了驴蹄子,皇帝老子最忌讳的就是他们两人的年龄,忽然间长了辈分,心里怕是接受不了了。 拓拔焘拉着张驴脸大大咧咧地挤出了客栈大门,落羽跟在高大的身影之下亦轻轻松松地挤进了人群。锣鼓声越来越响,远远看见花车上交脚端坐的佛像。 “佛狸,那车上供养是哪尊胡神?”紧紧牵着暖烘烘的大手,生怕被热烈围观的人群挤散了。 “弥勒佛。”不冷不热的回答。弥勒下生——转轮王出世。世人心目中的弥勒佛会是谁呢?当然不是他,他弃佛修道改了祖宗的信仰,且长久以来压抑敌视沙门—— 是晃儿,佛徒心目的中的转轮圣王非袒护沙门的太子拓拔晃莫属。 女人明朗的欢呼声打断了沉思,“佛狸,你看,那边有人在摇绣球耍狮子!” 低头覆在她耳边,“你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吗,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宫里舞狮的伶人演得比这不知精彩多少倍。” “我又没看过,也从没见你看过。再说,就算演出来感觉也不一样。宫里的狮子是你私人的玩偶,这里的狮子是弥勒佛的行坛护法。” “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圣?多半是为了广造声势,招揽信众。前些时日,因为晃儿三番五次说情,朕——咳,为师的终于还是答应释放了那个昙耀和尚。” “昙耀和尚?没听你说过这个人,干什么的?” “乃是一游方僧人。当初在武周川水岸拾到你丢掉的衣物。从那以后就一直关在牢里候审,太子若是不提,朕几乎把他给忘了。前几日出狱后,朕心血来潮会了他一面,对方说他云游四海,观京西武周塞之地理水文,背靠武周山,面临武周川,乃祥瑞福地。因而建议朕依山凿石开窟五所,个凿一尊佛像,保我大魏帝业永昌。” “开凿佛窟么?不知道会不会显灵。不过没关系,猜你也不会答应。”那家伙认定要把“抑佛扬道”之路走到黑。凿建石窟非同小可,那代表着他可能一百八十度地转变了政治立场。 “转轮圣王就留给我儿晃儿去做吧,我在胡人眼里早已打上了夜叉明王的烙印。汉人也不怎么欢迎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太平真君,唯独在你面前还能找回一点自信。” 锣鼓声震耳欲聋,四只金毛铜脑壳的大狮子翻着跟头从眼前略过,行像的花车转眼之间来到了面前,佛幔下寒光乍现,明晃晃的刀锋嚓啦啦弹出佛像四角的基座惊起人声一片。。。。。。。 第241章 天意民愿替死羔羊 钢刀出鞘,一脸慈悲的护法僧人瞬间变得无比狰狞,虔诚跪地的信众们大惊失色,叫嚷着四散逃逸。 十指交握的“师徒”二人被混乱失控的人群轻易冲散,四名僧人蜂拥而至,顺利锁定了目标——雁落羽。 “佛狸!”小女人自知无路可退,目光略过几名咄咄逼人的凶神,望着拥挤踩踏的人群放声大喊。 “妖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寒光划过长空,手起刀落。。。。。。 小女人猛一闭眼,准备好即刻就去会阎王。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嚓啦一声裂响,利刃砍断了一名无辜信众的侧颈,猩红的鲜血溅她一身。惊愕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元凶”拓拔焘森冷的夜叉脸—— 为了救她,他将挡在两人之间无辜路人推向了刀刃。。。。。。 天哪,这就所谓的爱情吧,专注所恋,无视其他生命的存在。感动有余,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几名侍卫刷刷刷地现了身,将相对而立二人与混乱的人群隔开。耳边沸腾的人声渐变为如雷的闷响,犹如站在世界以外的某个地方。 “落羽,你没事吧?”大手覆上瘦削的肩头,望着失色的花容,满眼疼惜。 机械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倒在地上痛苦抽搐的年轻男子。 拓拔焘寻着女人的目光,心里多少带着些歉意,“朕会厚葬他,抚恤他家里的妻儿老小。” 大受刺激,扬起尖尖的下巴质问道:“告诉我,用什么能抚恤一个失去丈夫的妻子?用什么能抚平孩子失去父亲的伤痛?用什么能安慰死了儿子的老人?佛狸,我知道你是好心救我,而我无法压抑心底的罪恶感。” “不必过于伤心,朕可以补偿。壮士以身护主而亡,朕令其封妻荫子,光耀门庭。” “一纸虚名,有什么用?”好好一个人,轻易被剥夺了生存的权利。 “何为虚名?他这样的小人物终其一生都幻想着出人头地。即使活到寿终正寝也难得光宗耀祖的机会,更别说荫庇后人了。” “你不要这么冷酷好不好?他就要死了!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 “孟子说:舍生而取义。以身护主是大忠大勇大义之举,这比庸庸碌碌地活下去更有意义。” “什么仁义礼智信,尽是你们这些统治者编出来糊弄人的!” “你也知道有‘仁义礼智信’。所谓信,即使信仰。就像你敬奉沙门胡神一样。作为庶民,信仰国之明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怀疑三纲五常,正因为你不信天地间有浩然正气。” “正气是什么?你说什么是正气,什么就是正气!就像小布什一样,成天嚷嚷着反恐,依我看他自己才是最大的恐怖主义。有他在那边‘反恐’,世界就没有一天安定!无奈,usa的广大民众信仰他们英明神武的国君。” “并非信仰国君,是信仰自己的国家在明主的统治下会日益强大。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名君主是谁,但朕相信他运用这样的策略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最大最长远地利于他的国家,民众才会奉行。民心即天意,这便是所谓的浩然正气。身为帝王若是为了一己私欲,民众终将推翻他。” “我可没有你那么高远的政治觉悟,作为一名卑微的草民,最简单的想法就是活下去。活着是我最真实最直接的欲望。” “朕满足了你的欲望,所以,你活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活着?”扫过断了气的男人。 “相比之下,朕更希望你活着。朕需要你,也就是大魏国需要你。没了你,天子可能因为悲痛欲绝而懈怠国政,那对天下万民没有一点好处。” “说来说去,天下万民起早贪黑,豁出性命,都在替你一个人卖命。” “为朕,也为自己。这便是沙门信奉的:利己利他,悲智合一。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为别人卖命的,那个就被叫做谋反。” “我也打算谋反。绝对不为你活着,全心全意为自己卖命。” “你一个女流之辈,打算做皇帝吗?” “女人就不能当皇帝了?唐朝的武则天不也是个女的。” “唐朝?”一头雾水,夏商周至今貌似没听说过这个朝代。 “呃。。。。。。唐,大概比魏还要晚一点?或许还得再过个一百几十年?”历史知识匮乏,心里不太确定。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拓拔焘浓眉骤敛,厉声呵斥:“混账!你是说我大魏国不出百年就会灭亡?” 有些委屈,惶恐地拍了拍胸口,“干嘛发这么大的火?一个王朝由盛而衰直到灭亡是早晚的事,就像是人就必死一样。佛法尚有灭尽时,缘分亦有始有终,天下万事万物哪有无穷无尽的道理?大男人幻想事业永昌,就像小女孩幻想真爱永恒一样,可见男人的智商也不比女人高明。” 第242章 禁院妒恨王府阴谋 “住口!一个卑贱的女奴,有什么资格议论男人,评价君父?”拓拔焘狠狠白了义正言辞的混账女人一眼,“懒得跟你计较。这里人多眼杂,快走!” “去哪里?”被对方拖着一只手,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后。 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回宫!”心里并非如此打算,还是忍不住要恐吓她一下。 “那——好吧。”方才差点送了命,“小徒弟”难得的乖巧。 “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朕没听错吧?”嘲讽,邪里邪气地瞄了眼女人低垂的脸。 “不想回去,可。。。。。。说不过去嘛!”自知理亏,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朕比那夹枪带棒的佛像慈悲,懒得跟你计较。”淡然摇了摇头,“走,先回客栈吧。” “真的不用回那‘笼子’里吗?太阳打夜里出来了?”学着对方的口气,将信将疑地眨巴着盛满惊喜的大眼睛。 “君无戏言。” “那刚才的事——” “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群沙门秃驴是冲着你,并非打算袭驾。”牵着冰凉而柔软的小手穿过渐渐平复的人群,信步进了客栈,“苦命的娃儿,你又惹着哪路神仙了?” “惹着你了。。。。。。”万恶淫为首——她倒霉就倒霉在独得了这“万女之夫”的宠幸。眼红嫉妒的人儿一帮一帮的。 帝转头张望,驻足良久,将小女人的话意会了大半,“你以为,何人在幕后指使?” “我怎么知道?树敌太多,园子里一大片开败了的花儿就剩下刺儿了。”无奈,隐晦地抱怨。 “你应该知道,只是不愿直说,对朕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吗?其实,朕心里也猜到了几分。”高昂起棱角分明的下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举步上了楼。 落羽抢先一步,推开掩蔽的房门,“说说,你以为是谁?”转身迎向淡漠的狼眼,“我预感这个人应该不是佛教徒。” “怎么说?” “作为佛教徒,对方应该不会在‘行像’的盛大集会,弥勒的法坛前大开杀戒,辱没佛门的形象。” 亲昵地点了点她的前额,“个人偏见!”私密独处,心情不由放松了许多,“如果你阻碍了佛的脚步,就会惹得众位伽蓝菩萨怪罪。刀砍斧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哪有?”脑子不转弯,并不明白对方话里隐晦的深意。 如果他猜得不错,方才那场风波大概是宫闱争斗的结果。能提起屠刀为难女人,除了嫉妒还有什么?凶手也许如他一般,是那种不再需要观瞻佛像的佛徒,那座龛常在心里,心灯不灭。。。。。。 乐平王拓拔丕终日郁郁寡欢,一大清早独坐在王府中厅,门外忽然有人来报,“王爷,王爷——”屏退左右,伏在主子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宫里传出消息,一大早入宫拜谒的王子王孙都被拦在了寝宫门外,万岁闭关升仙了。。。。。。” “不在宫里?”暗淡的眼光乍然一亮,瘦削的脸庞随之震动了几下。 “小的不清楚。” “赫连。。。。。怎么说,没有消息吗?”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哪怕是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也该找机会通知他。 “什么都没说。” “该死!”啪的一声摔碎了手里的茶盏,愤愤地咒骂道,“婊 子无情,老子到了走背字的时候,就像躲灾一样。” 另一名小厮疾步冲到门外,鬼鬼祟祟地朝厅堂里招了招手,“王爷,王爷,有急报!” “近前来!”长叹一口闷气,缓缓站起身,“何事慌慌张张?” “这。。。。。。”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探子。 “但说无妨。” “方才集市上出了大事。行像的队伍里杀出几名和尚。。。。。。” “刺驾?”前后联想,深信他那皇帝哥哥出了宫门,藏身陋巷。 “正是。”并不知道那夺命利刃针对的是雁落羽。当街刺杀非同小可,谁会专门针对个女的? “结果如何?有人受伤吗?”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如果拓拔焘死了,他须在第一时间占先起兵。 “死了个过路的。‘他人’——有众侍卫护着。” “唉!”闭目哀叹,“天不佑我。” “王爷莫悲,小的探到那对私下偷欢的人儿并未回宫,住进了佛庙街口的广升客栈。” “哦?”大喜于色,仿佛喝了鹿血一样振奋,“本王翻身的机会到了。。。。。。成者王侯败者贼,事关生死存亡,胜败在此一举了!” 第243章 仁者痴心女儿多情 时近正午,大街上闹红火的人群渐渐散去。雁落羽扒在窗口,眼看着沿街的商铺开了张,用镌刻着吉祥祝福的“新桃”换下了“旧符”。 三五成群的秃小子在街道上玩耍,从细碎的炮灰里翻找着未曾炸裂的鞭炮,时而用手里燃着的半截土香点燃,扔向来来往往的路人脚下。随即顽皮地吐一吐舌头,一溜烟地逃进了深巷。。。。。。 “徒儿,还有没有胆量到集市上闲逛?”拓拔焘盘坐在榻边的筵席上抱着加了香片的碳盆,一脸嘲讽的坏笑。 “那得问你还有胆量带我出去吗?”雁落羽满心挫败,靠在窗口百无聊赖地搅动着衣襟。 帝王轰的一声站起身,微微提起嘴角,换了一脸浑浊的表情,“不怕死的就跟我来!”音色平稳,听不出是戏谑,还是赌气。 “谁不去是小狗!”近乎挑衅似地直视他的眼睛。 “去哪里?”先她一步到了门口。心里以为:行像的人群里出了人命,此地断然不宜久留。不担心被“有心之人”查到蛛丝马迹,也得预防被官府稽查,到时候盘问起他的身份可就不好办了。 “过年的时候,你这当主子的总得派送个什么新年礼物吧?我亲爹活着的时候还给压岁钱呢!” 大掌托起她的后脑,欣然笑叹道,“好——你就当我是你亲爹吧!”嘴里忿忿嘟囔,“一大早已经被店小二坏了心情,刚忘了,你又来?” “想歪了,我才没有糗你的意思!”抿嘴一笑,挽上健壮的手臂,“师傅,打算送徒儿些什么好东西?” “你以为这集市上有什么可送东西?”天下的好玩意儿自然都进了宫里。 “谁知道呢?去看看嘛,宫里的姐妹们都托采办代买漂亮的首饰。当朝的皇帝老子平日里不喜奢华,宫里造办处的工艺废弛,做出来的东西跟外面的根本没法比。” 帝微敛眉心,“怎么从没听人跟朕提起?” “那些美人嫔妃们都忙着讨好你,一个比一个穿着朴素,哪儿像是贵族妇女啊,跟农妇差不多。女主子们深明大义,德才兼备,平日里嘱咐我们这些下人,你老人家搜刮来的银子是用来打仗的,不是给女人造首饰做衣裳的。”阴一句阳一句,噼里啪啦地一通数落。 “什么——搜刮?掌嘴!”在冻得微红的香颊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切!你确定天下的人都那么想打仗吗?多半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称王称霸的野心。” 释然轻叹,举目望向窗外,“朕只知道天下万民都盼望着自己的国家强大,没有烽烟战火,一片富庶繁华。朕的野心合民心顺天意。”低头看了看满眼仰慕的小女人,“呵,干嘛这样看着朕,朕今天不过是个做点心的伙夫。” “呵,哪有伙夫称孤道寡的?”一口一个“朕”,总是改不了口,“再说,做点心的也没这个野心,没这个气度。” 当下扯开一抹灿烂的笑容,几乎让人忽视了脸颊上的伤疤,“朕刚发现,你也挺会逗人开心的,平日里怎么总是跟朕对着干?你看在这几句漂亮的奉承话份上,朕就破例送你几件奢侈的东西,随你挑——咱们拿了就跑。” “拿了就跑?”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嘴里小声嘟囔,“难怪你下辈子会做强盗。。。。。。心理这么阴暗,哪里像个皇帝?” “不跑怎么办?朕身上了可没有那么多银子。” “那就拿几个小钱买盒胭脂什么的,礼物就是个心意,原本无所谓贵贱。”想了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是不是碰到了历史上最寒酸最小气的皇帝?特指对待女人方面。看看人家唐——唐什么宗,霸占杨贵妃的那个?” “该死,管他什么宗。朕把钱花在女人身上,老夫子们会上表直谏。朕把钱花庸兵打仗上,你又来笑话朕?”伸手往衣襟里摸了摸,大掌一摊,“喏——这个!朕破天荒才命人造办出来,你居然把它丢掉?” 掌心灵光乍现,正是那只贝母天眼,落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安抚着心底荡动的感伤,“你在哪里捡到的?武周川那么长,当初,你走了多久,找了多远?” 用力将她压向怀中,回味着离别的苦楚,“路长水长情更长,月圆天圆人难圆。。。。。。心里想着念着,管不住腿,天知道走了多远。。。。。。” 第244章 佛宝耳坠民铺御批 前后把街面上的胭脂摊儿、首饰铺子转了个遍,雁落羽终于被一对看上去并不怎么名贵的耳坠绊住了脚步。 雀跃着撇下并肩同行的男人,兴高采烈地奔向陈列着各色首饰的紫檀大案,指了指那个最小的锦盒,“老板,这个——多少钱?” 店里的小伙计笑呵呵地迎上前来,或许是生意太小,端坐在正堂上的胖老板连看都懒得看。“姑娘问的可是这件?”小伙计话语轻柔,双手将半敞的缎面锦盒呈上眼前。 “是啊,就是这对耳坠。” “姑娘来得正巧,今儿个是大年初一。正逢小店以小件答谢诸位乡亲,物美价廉,这件只卖纹银二钱。” 拓拔焘凑上前来,疑惑不解地端详着盒子里的“宝贝”,“怎么单单看中这个?赶明儿朕——咳,真是的。赶明儿给你妹子卖对儿更好的。”差点忘了自己不是皇上,顺便想起她眼下是一身男儿装扮。 赫然警醒,方才想起自己“是个男人”,“哦,这对深蓝色的宝石很好啊,上面还闪闪发光,不知道是什么石头?我妹妹她一个小孩子家,用不着太贵的。” “青黛。”帝掏出耳环,轻轻托于掌心,“佛云‘碧琉璃’,药师如来身如其色。西域传说,此石可去病健体。” “呃,跟如来有关吗?还有保健功效?那就要定它了!”兴奋,欣然发亮的眼睛活像对闪烁的铃铛。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呀!总是这样,一提到‘佛’字就像鬼上身一样。” “误会误会。不怕你笑话,我一直以为佛家说的碧琉璃是亮晶晶的透明的玩意儿,我们台湾的古法琉璃不知道有多漂亮,当初花了我不少银子。今天才知道是张冠李戴,郁闷死了!” “呵,不是温哥华吗?你们台湾又是哪里?” “呃。。。。。。琉球附近?隔着海峡——瀛洲?”这个时代肯定不叫台湾,凭印象找了个名字。 “哦。”这个地方还不算远,脑袋里大致有了具体的位置。《史纪·秦始皇本纪》中记载:徐福上书中所称,海上有三神山:蓬莱、方丈、瀛洲。这“瀛洲”到了东汉后便被称为夷洲,“鲜有倭邦人漂洋过海,西来我朝。你那瀛洲想必比那倭国更加蛮荒不开。” “有没有搞错,人家说的是一千几百年后的瀛洲,比海峡这边发达多了。” “呵,弹丸之地,早在《尚书》中就提起过这岛夷之地,原系中华九州之内的国土。朕有生之年若度了长江,定将它收归囊中。若百年之后,朕的后人也会将它纳入版图。” 小伙计听到有人当街称孤道寡,惶恐到下巴脱臼,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拓拔焘自知失言,轻咳两声,尴尬地敷衍道,“顺嘴胡说一句。咳,二钱银子是吧?”忙伸手从荷包里掏钱,冷不防被窜到身后的胖老板吓了一跳。 “这耳坠只当是小民送给二位的贺礼,新岁一始,讨个好彩头。”满脸堆笑,谄媚地仿佛见到了祖宗一样。雁落羽站在一边窃窃发笑,不禁想起《食神》里的那个经典台词:好轻功!轻功的威力就在于能让一个像猪一样胖子轻松飞到半空。。。。。。 皇帝老子定睛端详着笑容可掬的大胖脸:难怪此人家资丰厚,到底长了一对辨音妙耳,识人慧眼。。。。。。未曾说穿,欣然点了点头,大手一摆,“笔墨纸砚。” “还不快去!”老板急切地呵斥着小伙计,瞬间改变了主意,“不不不,我去,我去,我亲自伺候‘客官’用笔。” 须臾,笔墨具备。帝遂命店内闲人退避三舍,大笔一挥单单写下一个大字——“御”,掀纸遮了起来。大笑一声,招呼着手捧耳坠的“小徒弟”双双出了门。 “如来一个句金刚经,价比无量恒河沙金。朕这个字卖贱了,你该要件值钱的东西。” “不是钱的问题,重要的是喜欢。金刚经也是一样,对有福受用的人是金子,对了无善根的人是沙子。我带着这个,就好像药师如来随身。因为你,宫里是不准供佛的,这个,只咱们俩心里明白就好。” “朕宠着你,由着你,换做别人,断然不许!”温柔抚过娇媚的欢颜。 “我也该送你点什么东西?看,胡同里仿佛有个铁匠铺子,去转转,我预感能捡到一把称手的兵器。” “‘干将莫邪’都在万寿宫里,市井间哪儿去找削铁如泥的兵器?” “莫须有。说不定什么‘冷月孤星剑’,‘天涯明月刀’就藏在这铁匠铺里。”脑袋里装满了温哥华粤语频道的武侠长片。 “借你吉言,朕等着你从那堆破铜烂铁里翻出一位当世的欧冶子。” 第245章 废弃利刃应时厚礼 炉火烧得通红,铁匠铺里叮当作响。尽管在十冬腊月,打铁的大师傅依然裸露出半拉牛腱似的肩膀。 “二位客官想置办点啥?”体态丰腴的老板娘放下手里的大铁锤,抹了把鼻涕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大姐过年好。大年初一也不歇业吗?”未等身后的凶神开口,雁落羽便率先套起了近乎。 “铺子里活计太多,过了年,大伙还等着用农具呢!” 困惑地挠了挠头,没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农具每年都要换吗?” “生铁一块,出征时变成斧钺,种田时变成耒叉,过年时家里人口多,或是菜刀,或是马勺,看春耕种的时候再溶掉。” “这还不把人麻烦死了?”郁闷地撇了撇小嘴。 “咱老百姓都乐意这么干,三练两练,这生铁就成了精钢。能砍能砸,锐不可当!犁锄锋利,庄稼都种在了山坡上。”老板娘得意地扬起通红的圆脸,掂了掂锻造不久的新锄头。 “你说,打仗时变成斧钺。这店里也做兵器吗?” “做,什么刀啊,剑啊,做得多了。”指了指堆在墙角的一堆铁剑,“客官是要锻造防身兵器啊?那边大刀,短剑,匕首,什么都有,想要就自己挑。” 落羽应声翻弄着兵器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佛狸,你看,这个——这个是什么?” 紧走几步,望着轻薄细长的刀身,“这个是横刀。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宫里的守殿宿卫都配带这种兵器,称之为‘横刀常带’。” “我一直以为忍刀是日本——不对,倭国人的发明,又是抄袭!”拿起来比划了两下,“たち,不错,印象中应该再弯一点,窄一点,再长一点。” “这有什么?”拓拔焘接过钢刀,不屑地看了看还没有开刃的轻薄“破铁片”:这玩意儿轻飘飘的,拿在手里全无安全感。 “这个当然不行,咱们今天不买了。干脆送你张图纸吧,你找个高明的‘铁匠’帮你打。要精钢,在铁砂中掺入适量的石英粉和木炭粉,炼成钢条再敲碎,又加石英、碳粉,繁复的锻炼,才能保证含碳量,使兵器愈加坚硬。跟你专用的铁匠一说,他就明白了。” “直的不好吗?为什么要弯一点?”以为这是个不错的提议。他老早就想过为自己置办件称手的兵器。 “直的不方便骑马时用,你多半是在马上作战,所以要发挥弯刀的特性。当然,这个不是我发现的,很多年前参观过日本的太刀展览,稍稍了解过一点。” “说说这种兵器的优势。” “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两尺以上的太刀是近身格斗之王。”貌似在哪本书里读到过,“剑身要窄,并且足够轻薄,就像剑,可以轻易刺入肋骨的缝隙。剑刃要韧而锋利,可以像刀一样用来砍杀。总而言之,是刀与剑的复合体,考验使用者的平衡技巧和控制力。” “平衡——朕迷恋暗藏天‘道’的器物。等着你的图纸。”低头在满地乱堆的铁器里翻找,半晌,忽然大嚷起来,“徒儿,来看,这有件现成的。”提起铁匠铺丢在废铁堆里的“残次品”。 “真的吔,这个虽然不足二尺,仿佛也差不多。动画片里头戴斗笠的东瀛武士出门时抱在怀里的那种。咳咳,也就是切腹自尽的那种。”甜甜一笑,扬起一堆梨涡,“老板,这件怎么卖?” “这把锻歪了,得重新打造。”童叟无欺,不愿兜售店里的残次品。 “没关系,我们就要这把。” “既然这样,给五十个钱吧。省得再回炉了。刀身锻成了弯的,所以没有合适的刀柄。” “不用,我打算自己试着做。这个不是用来打仗的,只是个漂亮的摆设。” “弄把横刀当摆设?”拓拔焘撇了撇嘴角,不以为然。 “作为一种标志——‘菊花与刀’原本属于中国!”忽然发现移民海外的自己寻到了根,找回了失落已久的中国心。莞尔一笑,伏在他耳边,“说了是新年礼物!关键是我担心这把刀的硬度不达标,不适合防身。” 拓拔焘将刀刃置于耳边,轻轻弹了一下,“还不错。宰个细皮嫩肉的没什么问题。”话音刚落,警觉窗外搜搜闪过几道人影: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刚买了家伙,就有买卖上门了。。。。。。。 第246章 帝国巅峰上的舞者 但听屋外刀剑相碰,无疑是护驾的侍卫与刺客短兵相接。雁落羽有些担忧,下意识地躲进主子身后,“是那几个和尚追来了吗?” “应该不是,方才几个蒙面的黑影一闪而过。”嚓啦一声扯下一片脏兮兮门帘缠在握刀的手上,“好了,你留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不要!”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我死了没关系,你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得了?哪怕是伤了指甲都是天大的事情。” 大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自嘲,“呵,一个做点心的厨子。。。。。。” “要去一起去!”低头抄起把匕首,大嚷到,“老板,刀柄在哪里?索命的仇家到了,想活命的快点拿!” 情势千钧一发,拓拔焘却险些笑声出来,“你还真像个贼婆娘,生来就该匹配土匪。” 素手接过老板娘颤巍巍呈上前来的刀柄,十分江湖地道了声谢,朝身后的男人一摆手,“你走先,我断后。”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老兵’,若是当初,备不住得哭鼻子,尿裤子。”半是赞扬,半是揶揄。 跟在男人身后,边答话边往外走,“拜你所赐!在阴山时就杀了个当兵的。上了战场又是九死一生。。。。。。活到现在,我容易嘛!少啰嗦啦,注意看,小心挨刀子。” “我担心你。。。。。。” “多谢。我也有两手三脚猫的功夫,还能凑合着唬人。” 拓拔焘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一马当先冲出了屋外,面对一群与侍卫混战的黑衣人扬声大喝,“大胆刺客,何人派尔等来此袭驾?还不束手就擒,将功折罪!” “知道是袭驾还敢出来?杀的就是你,兄弟们,上!” 一行刺客蜂拥而至,侍卫赶忙上前护驾。小女人貌似手无缚鸡之力,惶恐地站在距人群不远的地方观望。混战几轮僵持不下,刺客们遂互使了个眼色,当下改变了策略。 来不及眨眼,一名人高马大的家伙已恶狠狠地冲到了落羽面前。。。。。。 “假小子”一脸麻木,惊恐地抱头鼠窜,黑衣人的铁爪霍然扣住她的肩头,看似没有杀她的意思,大概是想以她作为人质。 猛一转身,藏在衣袖内的匕首直插刺客的心脏—— 对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发凉的胸口,眼睁睁地看着带血的匕首扑哧一声拔了出来,血腥四溅。身子一软,轰然倒地。扬起一只手虚弱地指着一脸淡漠的年轻人,“你,你。。。。。。”话未出口,眼珠一翻,咽了气。 雁落羽一手提着匕首,另一只手托着狂跳的胸口,“我不杀你,你就要杀我们。怪你咎由自取,不要怪我心狠,来世做个好人吧,我会念经超度你的。”忽然明白了一个帝王杀人时的心态,情非得已又非杀不可,眼前匆匆闪过勇猛的杜尔加和狰狞的卡莉。。。。。。 王,是刀尖儿上的舞者。站在帝国之巅,残酷的杀戮,亦只是为了生存下去。 她曾以为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庶民。而有了他,她便脱离了庶民的群体。即使她只是个女奴,即使她不喜欢杀戮,她也必须披上杜尔加的勇猛,带上卡莉的面具。。。。。。 满地血腥,一片狼藉。拓拔焘的刀尖上还滴着血,目光已锁定了紧握着匕首的女子——神情出离,一如冬日的艳阳般冷静,额前的细长的伤痕闪着诡异的光芒。 心底忽然升起一丝恐惧,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围绕着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子,莫名唤起一片血腥的幻想:那把利刃终有一天会插入自己的心脏。。。。。。 见鬼,怎么会呢?长叹一声,用力摇了摇头,“落羽,你还好吧?” 梦魇中的小女人瞬间回了神,“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 “朕没事,一点皮外伤。”匆匆扫过侍卫焦灼的脸,“去问问没断气的,是受何人指使?”举步走向丢下匕首的小女人,“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 “杀人不是靠技巧的,多半是靠计谋。重点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所以选了匕首,而不是长剑。那家伙没想到我有武器,甚至没想过我会抵抗,所以,躺在了那里。”自信地耸了耸肩膀。 大手提起尖尖的下巴,“该死的,你让朕害怕!”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克制将她拥在怀里的想法。再次想到了亡国的夫差——明知那美色背后暗藏着森冷的匕首,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吧?不论对方骗了自己,伤了自己,还是辜负着一片深情,依然改变不了心底执着的热情。 女人极其敏感,甜美一笑抚平了男人眉心的沟壑,“害怕什么?觉得我像颗定时炸弹,把我放在身边可能危及你的生命完全?” “你当初拔剑指着朕的样子朕记忆犹新——因为那张‘梨花带雨’。你非同寻常的胆量和勇气着实让朕畏惧。” “那个时候,我还不能确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现在认定了,怎么舍得杀你?”一个可怕的想法一闪而过:如果有一天他厌倦了,抛弃了她。。。。。。 不,不会的! 第247章 代罪祸水深夜闯宫 匆匆结束了一整天的宫外之旅,一路上刀光剑影让人触目惊心。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斜阳西沉了。拓拔焘决定在御花园的枯树林里喘口气, “我二人得避过宿卫,从惊鸿轩迂回到寝宫的环廊,然后,跳窗进去。”貌似早已在心里盘算好了回宫的路线,“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们,此时朕还在兜率宫跟老君下棋。” “那我呢?别人问起,我该怎么解释?”他在兜率宫下棋,整整一天,她又去了哪里? “你在寝宫里给朕护法。”极不耐烦地敷衍了一句。 “见你的鬼啦!我一直在寝宫里,你还有空上天下棋?别人一定以为我们一整天鬼混在一起。什么下棋都成了借口,舍不得下床才是实情。”没羞没臊的话一出口,下意识地摸了摸燥热的脸颊,“我已经很像‘祸水’了,你就不要再抹黑我了吧?” “你不愿意背负这‘红颜祸水’的名声,那朕可就没有办法了。祸水就祸水吧,朕又不会下旨杀你,你怕什么?”天下的大事小事尽由他一个人作主,他若不点头,谁人有胆量碰她一根指头? “你自是不会杀我,可有些人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呢。行像时那几个冒牌的和尚就是人证!” “你怎么知道是冒牌的?那些沙门秃驴还有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干不出来?”武周川畔佛塔下又是军饷,又是兵器;城郊佛殿里的隐秘之处藏着绑来的美女。见鬼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袭上心头,不由越想越生气,“朕奉劝你好自为之,见了秃子绕着走。一不小心就会要了你的小命!”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惊鸿轩廊下的阴影直奔安乐殿,推开临走时虚掩的窗户飞身一跃进了屋,“你发什么愣,还不进来?”拓拔焘站稳了脚跟朝屋外东张西望地小女人摆了摆手。 “哦。”小女人勉为其难,慌慌张张地爬上窗子。祸水就祸水吧,祸水总比无故失踪挨鞭子好吧?一旦让某些人逮着机会用家法,说不准真就一命呜呼了。 砰的一声跳进房里,门外忽然扬起一片喧哗,正是皇后赫连氏威仪的女声,“有人密报,乐平王买凶刺驾,据说万岁爷一大早私下出了宫。十万火急,哀家要证实万岁爷到底在不在这安乐殿里。来人啊,把门给哀家打开!” 雁落羽惊慌失措地提起男人的衣襟,声音颤抖着问,“怎么办?有人问,我该怎么说?” “呵——”大手一扬,哗地一声裂开她胸前的薄袄,“说什么?朕一整天都在龙榻上。”话没说完便一个倾身跌进了温柔乡。。。。。。“啊。。。。。。你慢一点。。。。。。急什么。。。。。。”衣衫褪尽的女人连同当初乔装的衣裤一同被胸襟半敞的男人裹进了锦被,“别吭声,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夜里伺候朕。” 寇谦之奉劝无效,贾周和宗爱的声音隔着宫门此起彼伏,你一句我一句地奉劝皇后不可违背圣谕,一意孤行。 喧闹声乱作一团,但听轰隆一声巨响,数十名侍卫呼啸着破门而入。 灯烛未曾燃起,屏风后森冷的男声让人不寒而栗,“皇后是要逼宫造反吗?” “万岁——”心中一震,砰的一声伏跪在地:他回来了?! 趁夜闯宫原有两方面意图。如果他没回来,她得在第一时间控制宫内的大局,与乐平王里应外合。他若是回来了,她便要在第一时间将那成事不足的拓拔丕至于死地,“臣妾听闻关于刺驾的密报,不知是真是假,真真担心陛下的安危才不惜抗旨闯宫觐见。。。。。。” “皇后系听何人妖言惑众?大正月里,出的哪门子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来人啊,先把乐平王府给朕围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王府里不论亲眷还是家奴,一一给朕严加拷问!”并没有责怪皇后的意思,反而语重心长地赞美道,“朕知皇后一片苦心,只是搅了朕月宫求仙的美事。。。。。。” “臣妾听闻万岁去了兜率天与老君下棋,输赢如何?”见对方摆了摆手,释然站起身。 “被月宫的仙子勾了去。。。。。。”轻提嘴角,宠溺地瞥了眼窝在锦被里的小女人。 “嫦娥?” “呵,捣药的兔子精。”语调一片温柔,貌似在与龙榻上得宠的女子谈情。转头望向屏风外的结正发妻,“朕先替落羽给皇后陪个不是。她身子不适,刚刚睡着。失礼之处还请皇后切莫见怪。” 不是“书女”吗?什么时候变成“落羽”了。该死,不是个好兆头! 那“狐狸精”看似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德妃尊位空悬已久,万岁爷莫不是动了纳她为妃的念头? 一场噩梦才刚刚开始。已证实那小女人乃是西秦乞伏氏的公主,拓拔焘纳其为妃亦是名正言顺的事。两族原有亡国灭种的深仇大恨,仗着万岁的宠幸,那女人该不会想着报仇雪恨吧?万一再给大魏王室添个男丁,她这皇后的地位恐怕就不保了。。。。。。 第248章 残灯夜话欲立新妃 殿外的人声渐渐远去,一场虚惊,一切又回复了平静。 云雨初停,赫连皇后略显沮丧的神情依旧在雁落羽混乱的脑海中徘徊,懒懒翻身揽着昏暗烛光下仰望屋顶的男人,“佛狸,在想什么?” “册立德妃。”直奔主题,之前已经跟她提起过立妃的事情。 “德妃——不是在说我吧?不是老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愿意么?我才不要嫁给你呢,那就意味着三年五载都见不到你了。”被他娶进宫门的女人没有一个例外,眼下不都守在各自的寝宫里守活寡吗? “一场大战下来,损兵折将,朕打算重用你兄长乞伏暮殳,这事由不得你使小性儿。” “你爱用谁就用谁,关我什么事?我这‘御前书女’干得好好的,没想过换地方。” “你也说了,是‘书女’,平日里伴驾侍寝名不正言不顺,难免让他人在背后嚼舌根。” “你还怕被人嚼舌根吗?多新鲜哪!我这辈子、上辈子早就对此麻木不仁了。也或许我天生就是这么个下贱胚子,情妇,情妇,上辈子是情妇,这辈子又是情妇。上辈子遇见的是花街柳巷的黑帮头目,这辈子又遇见个妻妾成群的九五之尊。”不禁想起席乔政那张邪气十足的脸和那副跋扈而下流的口气,“妓 女见多了,千金小姐还是头一个。。。。。。”那是她第一次躺在陌生男人的大床上,对方居然把她跟妓 女相提并论,简直混蛋透顶! 由此可知,一个男人这辈子犯桃花,下辈子依旧犯桃花,上辈子的情债欠了一大把,这辈子冤家准找上门来。毋庸置疑,她也是“债主”之一。 “朕三媒六聘娶了你,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宫门。从此以后,你就是大魏的德妃,朕的夫人。” “又不是做皇后,算什么夫人?” “册封为德妃,当然是夫人。依周礼,一国之君当立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御妻,八十一御妇。德妃之尊,位比三公,这你还不满足?” “真做了德妃,就得搬去别处住了!”小嘴一嘟,似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我——舍不得离开你。。。。。。” “呵呵,朕当是为了什么?原来如此。”克制不住心底的狂喜,活像个初经情事的男孩子,“如此,朕索性命人扩建惊鸿轩,依轩造殿,单独从御花园隔出来与安乐殿连成一片,好让你暮暮朝朝与朕长相厮守。”温柔揽过露出锦被的香肩。 “在御花园里大兴土木,不怕坏了皇城的风水?当心那些皇亲国戚,夫子大儒联名弹劾你!”如果行得通,这到算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不是一心想要个皇儿吗?嫁给他,才能名正言顺地生孩子啊。每一个女人都渴望着做母亲,她当然也不例外。 暗暗幻想着与他共同孕育出一个新生命,沟通着两人的血脉,作为美好爱情的见证。即便有一天他厌倦了,有了孩子,她在这个世界上也就不再孤苦伶仃。。。。。。 拓拔焘猛一翻身压上薄汗未消的身子,“怎么样,动心了么?” 微抿双唇,成心卖了个关子,“的确有一点动心,还得再考虑考虑。” 炙热的大掌滑过玉臂,覆上平坦的小腹,“说不定,已经有了。。。。。。之前已经失去了一个皇儿,朕不要你再受一点委屈。身子到底太弱,怀个孩子不容易。” 满心不服,用力捏住他高耸的鼻尖,“喂,你老人家是在藐视我吗?我是天生的瘦,骨骼细长,又不是有病!” “放开手!”眉头骤然一紧,语调却分明是纵容,“大胆刁奴,敢在阎王老子头上动土!”掌心攀附着纤弱的腰肢迅速包裹了丰盈的花苞,“别光说不练,赶紧给朕养一个,朕也好找借口提起册立德妃的事。” “大臣们能答应吗?我心里都没有一点底。”扬手环住男人的后颈,“朝廷上的几股强硬势力都被我得罪尽了。掌权的各位都不看好我,谁会赞同你册立我为德妃呢?”太子晃向来对她不感冒,崔老头极延误沙门佛徒。拓拔丕看似要倒台了,暂且不做考虑。宫里的皇后娘娘,左右昭仪皆对她恨之入骨。。。。。。 “这个不需你来操心,朕自有妙计。”还是那句话: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进退取舍之间,明眼人只需一个回合就能了解到他的心意。 “那一切就全权交给你处理了,我只等着你八台大轿把我抬进新房的大门。” 第249章 寄情食盒爱之折磨 正月初六,太子拓跋晃开始总管百官事务。拓拔焘下旨中书监穆寿,司徒崔浩,侍中张黎、古弼尽心辅佐,商议裁决日常政务。凡上书给太子时都要称臣,礼仪与所称呼的尊卑与侍奉天子一致。 无事一身轻,连日来长醉不醒,睡了醒醒了睡,佳人在侧,云里雾里。 不对—— 人呢? 仿佛抱着个绣花枕头。。。。。。。 极不情愿地张开眼睛,将怀里的枕头扔到了一边,懒散轻唤,“落羽,落羽。。。。。。去哪儿了?” 当值的宫女疾步迎上前来,伏地回话,“书女她。。。。。。” “快说!” “左昭仪一大早潜人为陛下送来些点心。书女接了点心,一个人拎着食盒去了假山上。” 欢儿。。。。。。 拓拔焘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隐隐作痛。帝王薄情,一尾金凤青云直上,他几乎把那个谪罪厨下的女子给忘了。。。。。。 遂令宫女服侍着换上便服,散着发,披着貂氅,信步出了神泉宫门,远远望见假山上的亭子里衣袂飘飘的清影,暗自盘算着等下该如何开口。 雁落羽迎着彻骨的冷风,独倚危栏,兀自望着食盒里似曾相识的点心发呆:终究是不能回避的心结。当初因为树桠上的一窝雀儿不了了之,始终是要面对的。送点心的人用心何其良苦,料定他会为这笼绿豆饼念及旧情。。。。。。 “一大早,当心着凉。”没留神,身后突然响起低沉而温柔的男声。 拓拔焘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说出来的话彼此大概都已心知肚明。不论送食盒的人用心何在,他想赦免高欢儿,使其不必在屈身厨下,做回他的高嫔,哪怕是个御妻也好。 “左昭仪派人送来了点心。”小女人望着精美的漆木食盒,不曾抬眼。 “呵,一起尝尝。”尴尬一笑。 “你喜欢的,给你留着。我习惯吃素。”清楚地记得这点心是蕨菜鸡蓉馅儿。 “恼了?”女人的小脸上全无怒色,隐隐感觉到一股压力。 “为什么恼——因为做点心的人?”举眉对视着男人焦灼的眼睛,“告诉我,你是思念多一点,还是愧疚多一点?” “呵,”嗤笑出声,“不说她。”急于回避敏感话题,顺手把食盒往一边推了推。 “赦免了她吧,你心里会好过一点。” “真的吗?这是你的真心话?”满眼惊诧,将柔弱的身子裹进温暖的貂裘大氅。 “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们俩现在可能很恩爱。如今,鸳鸯两散。我欠了她,夺了她的恩宠,有时觉得自己就不该出现。” “要说欠,也是朕欠了她,关你什么事?朕变了心,要了你,朕不放手,你逃得掉吗?”不知不觉打开了话匣子,语重心长地说道,“朕当初因为你的死一怒之下谪了她,如今你好好地在这儿,朕不忍看她长久屈居人下。朕欠了欢儿的情,而朕更怕伤你的心。。。。。。” 俯仰相望,环住他挺拔的腰身,“佛狸,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才值得我去爱。赦免了她吧,我没你想得那么小气。只是从今往后有什么心事都要跟我说,不可以一个人憋在心里。哦,除了你的朝政。” 欣喜之下更多的是感激,深深吻上她眉间的“媚眼”,“晃儿自今日起开始主揆诸事,朕哪还有什么朝政?只剩下你,让朕牵心。。。。。。” “我也会做点心!”嘟起小嘴,扬起一脸甜美,活像个顽皮的孩子。 “呵呵,”笑得一片灿烂,“那就做一盒让朕尝尝。” “别小看我!我需要个烤炉,不妨在安乐殿里弄一个。我从前在家用的都是电气化设备。现在只能将就着用土办法,所以,你还得给我配备两个烧火的。有命从阴山回来,我发誓再也不烧火了。” “朕还记得那双可怜的小手,你不知道朕有多心疼。”轻抚着窈窕的肩臂。 低眉回忆起当初的情景,“没看出来,怎么看都是凶巴巴的。偶然之下知道你病着,之后就不跟你计较了。我之前是很任性的,因为时时刻刻要迁就你,现在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朕就没变吗?朕也不认识自己了。。。。。。爱是很折磨人的事情,不得不为她‘折’,不得不被她‘磨’。始终未曾改变,绝非真的爱了。朕宠幸过欢儿,可朕从没为她改变过什么;你不同,把朕一身凌利的棱角都快磨没了。” 第250章 皇权在握以钱易色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好词曲。”拓拔焘宿醉未消,揽过怀抱琵琶的小女由衷赞叹道,“落羽,蕙质兰心,才情过人。” “剽窃的,不是原创。汉语赏析的公众课上,教授就讲过这么一首。”顽皮地吐了吐舌尖,诚恳坦白道,“其实不只这一首,多半时间都在睡大觉。我对赏析中文远没有实验室感兴趣。” “呵,听这一阕到像是有感而发,正应了此情此景,一派癫狂奢靡之相。” “正因为看见此时的情景才想到这一阕。写这篇文章的人貌似还没生呢,版权归属还有待考证。”一副自明得意的样子,娇憨懒散地跌进他怀里。 如胶似漆时,遥见宗爱匆匆跨进神泉宫的大门,疾步凑上近前,“启禀万岁,太子在安乐殿外候见,有要事与万岁相商。” 拓拔焘无奈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佳人出怀,询问道,“何事?” “小奴不知。” 是时,另一个细软的声音插进话来,“奴才以为,多半是关于扩建惊鸿轩一事。”侍奉一旁的小宦官贾周今非昔比,已带上了笼帽荣升为“黄门郎”。 宗爱稍稍侧目,正对上贾周挑衅似的眼光。个为其主,他跟定了太子拓拔晃,对方却认定了万岁的禁宠雁落羽。 小女人有些担忧,焦虑地望着正冠端履的皇帝老子,“你快点去吧。我早说了这件事情办得太草率。何况我现在还没有晋升嫔妃,有什么资格让万岁为我大兴土木?” “哼,你不明白,朕原是想借此看看晃儿对朕的态度。”换句话说,他活着一天就会紧握着皇权。太子应该明白,头顶还有九重天。 “现在可好,太子不买帐,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不想你们父子又因为我而大动干戈。” “跟那个混小子大吵一架,不然还能怎么样?”紧锁浓眉,直奔宫门,“朕得让他明白,违逆朕的意思没有好果子吃!” “哎——我也去,说不定可以帮到你。”赶忙起身,提起绣着双蝶的金缕鞋。 “你且留在这里。有旁人在场,会让一国储君觉得颜面扫地。” “那,好吧。”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角,“总之,奉劝你不要把事情闹大。那样的话,我在众人心目中就更像个妖孽了。” 猛一回身,拂过她脑后的秀发,“安心当你的妖孽吧。”他此去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一旦满城风雨,有人就会跳出来说话。。。。。。 贾周跟随万岁爷回了安乐殿,偌大的神泉宫里只剩下雁落羽和宗爱两个。女人紧抿着小嘴半晌一言不发,空气沉闷得仿佛要凝固了。 “敢问书女在想什么?因何一直盯着咱家?”宗爱被她直勾勾的眼光盯着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我觉得,你跟我疏远了很多。”一针见血。扯平衣袖,拢了拢散落在颊边的秀发。 “哪里的话?”心虚,下意识地垂着眼帘,“做奴才的要守着本分,岂容造次?宗爱不过是只癞蛤蟆。”天鹅肉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的痴妄。 “坦白说,你有害过我吗?”冷不防冒出一句。 猛一抬眼,满心惶恐,“这小奴可万万不敢!”回忆起当初那次小产。。。。。。可他不是故意的! “那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人家只是问问,多半是因为你暗地里找的那个相好的。对了,有个好事便宜你。你不妨告诉她,她那寄人篱下的主子很快就会被赦免了。” “这——”迅速整理着混乱的思绪,“书女为何不拦着万岁?那高常在一旦有了翻身的机会,这后宫之中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有这么严重吗?照你这么说,就让她活活在左昭仪厨下老死不成。” “高常在长期寄人篱下,一旦恢复了主子的身份,必然要报复。到时候,书女便是她的头号敌人。长期在她头顶作威作福的左昭仪备不住也得受牵连。” “你不希望她出来吗?从前你可是在万岁面前为她说过情的。”再次感觉到人心的深邃与复杂,很难了解到当事人的想法。 “咱家知道万岁不会应,所以才说出来卖个人情。咱家怎么会不清楚贞贤委身于咱家的原因,可人前总得做做样子嘛。” “你原本就知道她另有所图?” “咱家乃是个废人,还能指望人家图什么?” “老天,你让我想起从前认识的几个‘老财主’,都是我爸的朋友,我的世叔世伯。一个个头发都白了,再娶的老婆都跟我年纪差不多。当时就觉得那些老家伙秀逗了,怎么就看不出那些女人喜欢的是钞票,根本就不是他呢?现在明白了,原来他们不傻,也知道除了钞票没什么可给人家。穷得只剩钱了,所以就花钱买色喽。” 第251章 父子对峙禁殿私语 安乐殿里的一对父子正在以一种文明的方式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交锋。拓拔晃以大战方才结束国库空虚为由,恳请父亲暂缓扩建惊鸿轩一事。 端坐主位的拓拔焘看似一脸焦灼,扫视着在一旁帮腔的“忠勇谏臣”。落寞地闭上双眼,无奈地点头默认。 “父皇英明!”拓拔晃喜形于色,抱拳叩拜。得意于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胜利。 “吾皇英明!”中山王拓拔臣,尚书奚眷等人齐声附和。 “太子所言不无道理。朕再三思量,扩建惊鸿轩一事的确应当缓行。雁落羽虽是西秦公主,但身为‘御前书女’确无资格享受如此天恩。”点到为止,长了心的人自当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即换了话题,“晃儿,乐平王谋反一案近日办得如何?” “启禀父皇,案情错综复杂,且涉案官员人数太多。儿臣敦促严查,大抵有了些进展。” “那毕竟是你叔父,功勋盖世,这案子你就不要再插手了,免得招人口实。朕已拟旨将乐平王麾下之师交予辅政大臣古弼统辖。乐平王一案就交由崔司徒来处理吧。春耕将至,太子当代行天子之职,督促万民稼穑耕作。社稷为重,其余琐事皆交于他人代劳。”遂命贾周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送到儿子手里。 拓拔辰与奚眷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转向太子晃,对方的脸色霍然暗淡了下来,下意识地瞄了眼御案上的国玺。 父亲全数收去了乐平皇叔手里的兵权,又把官员审核、抄没家产的肥差交给了崔老头。轮到他,就只剩下祭祀种田之类的鸟事。照这样下去还代的什么政啊?父皇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私下里该找人细细合计一下。 拓拔焘目送着儿子及一干党羽退出殿外,嘴角提起一抹诡异的轻笑:姜还是老的辣。朕要扩建惊鸿轩,你以为联合了一群手握兵权的武将就能把朕吓住吗?小子,回去仔细想想,多半会明白朕的意思。。。。。。 轻舒一口气,瞥了眼侍立一旁的贾周,“摆驾神泉宫,除了崔司徒,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天子一去半日,雁落羽独自一人泡在雾气氤氲的泉池中。宗爱站在帘外,暗暗窥视着帘内的春色,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池中尤物闲聊,“那司马宝胤奉旨出任雁门太守,出狱赴职前宝音公主曾极力挽留。唉,最终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迫离开京城到那么远的地方任职。”玉臂轻轻拨弄着池水,已然习惯了帘外的眼睛。 “这还不知足啊?能保住小命已是万幸了!”轻摆拂尘,摇头嗤笑,“又是一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说句真心话,你不许笑我,我当初真的想过嫁给他。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恨只恨有缘无份。”撩着水花,淡淡自嘲,“女人有时候真的很犯贱,明知道那是个好人,可说什么也找不到感觉。明知道喜欢上的是个混蛋,却又偏偏放不下他。也可能是我天生有被虐倾向,一直这么觉得,不然这事儿没法解释。” “咱家斗胆说一句,你这种女人啊,就是太注重心里面的东西了。不像贞贤,市侩,倒也简单。脑袋里没那么些情啊爱啊的,也没觉得跟哪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有什么了不得。” “女人是分很多种的。我这种天生属于纠结的型。也想学人家一样洒脱,可惜做不到。为了某种目的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如杀了我。” “想叫谁杀你啊?”拓拔焘的声音已先他一步进了珠帘,“赶明儿你要是被什么人教坏了,朕就亲手送你归西。” 举目望着闯入浴室的皇帝老子,咬着牙根埋怨道,“你就不会像‘人’一样软言软语的吗?“ “什么‘人’?司马宝胤?”印象里那是个难得一见的“雅士儒生“。 “喂,偷听!一国之君还干这么不道德的事情?” “朕耳朵灵,只是路过时碰巧听到。”长襟一抖,大咧咧地坐在池边,“方才听到有人骂朕混蛋什么的?”狼眼半眯,伸手抬起被池水蒸得绯红的小脸。 “你怎么就没听到我说‘偏偏放不下’呢?”一双梨涡在桃花腮畔荡漾开来。 “放不下什么?”直视魅惑的眉心,明知故问。 娇羞地别开视线,“没,没什么啦。” “说,究竟放不下什么?”高傲的夜叉脸上扬起一抹邪魅的坏笑。 “好了啦,不要闹了!”娇嗔地挣脱他的掌握,转身向池心游去。。。。。。 第252章 囚凤出笼华殿欢声 一道旨意传到了厨下,高欢儿就此结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恢复了曾经的尊贵身份——高嫔。遗憾的是,她没有如愿看见那张被“妖精”下了情蛊的脸。 拓拔焘没有来,既然如此,又何必将她放出来?或是被那个女人缠住了吧?一定是因为她。 贞贤迎了上来,迎着朝阳扬起惨白的脸,“恭喜主子,奴婢知道主子一定有出头之日。可是,奴婢不能再伺候主子了。。。。。。” “怎么,出了什么事?”望着对方空洞的眼睛。如果知情,许会以为那是个瞎子。 “没,没什么,奴才瘸了,不能再尽心侍候主子。” “傻妹妹,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主子保重。”机械地转身,一瘸一拐地移向不远处地穿花门。 “等等!”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死死抓住羸弱的手臂,“贞贤,我都知道了。不要做傻事,我都知道了,知道了。。。。。。”歇斯底里地望着对方麻木的脸,“我们俩个一起来到大魏,只有你陪我在这里,”颤动的尖叫,“你不能走,不能走,哪儿也不许去!” “从那一天开始,我已经当自己死了。她们都笑我,骂我,说我是个肮脏下贱的女子。。。。。。”眼眶微红,潸然落下委屈,“而我只是个卑微的婢女,一个寄身他国的婢女,我没有更多的东西,除了自己。。。。。。” “噩梦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嘲笑你。是的,寄身他国,我们没有别的东西,只有自己。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你明白吗?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主子,姐姐!经历了这么多,你还要继续争下去吗?当初你只是个嫔,万岁对你多好啊?后来成了德妃。。。。。。”扬手抹了把眼泪,“不要再争了,安安分分地,说不定哪一天万岁会回心转意。” “就这么醉生梦死地耗下去吗?你看,我这头发——很快就白了。到那个时候,我还能指望他回心转意吗?”破涕为笑,“横竖一死,早晚的事,这样活下去,生不如死。” “奴婢更是生不如死,主子明白我的意思。” 穿花门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咱家不会再纠缠你,何必一心求死?也奉劝主子日后守着本分。有道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是‘她’叫你来的?”高欢儿强撑起仅剩的一点点尊严。印象里,这家伙一向与那妖精同穿一条裤子。 “缘分一场,咱家只是担心贞贤。算了,一切都过去了,劝你们主仆二人好自为之。” “宗爱,麻烦你告诉那‘妖精’,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高欢儿了。”不再相信爱情,只相信权利。帝王薄幸,谁敢寄望他的真情? 骤然停下脚步,转身打量对方良久,“时过境迁,万岁不再是从前的万岁,而书女也不再是从前的书女。”一切如他所料,这就是禁宫中女人的悲剧。。。。。。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拓拔焘颇具闲情逸致倚在案头看着描龙画凤的小女人,“忙活了大半天,画的是何人?” “喏——”一脸坏笑扬起一张漫画肖像。 男人扑哧一声笑喷了,顺势坐起身,“这要是让崔老头看见,非得逼朕砍了你的脑袋!”接过那张画稿,“还别说,惟妙惟肖的。怎么画的?宫里的画师都没这等本事。” “这个该怎么说呢?素描,属于西洋画派。不用笔墨,我在厨下找了根碳棒。”抹了抹黑漆漆的小手,捧起桌上的一大摞纸,抿嘴窃笑,“真正的妙处你还没看到呢!”指尖一捻,迅速翻落下一大叠画稿。画上的人物跃然纸上——卡通版的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地捻着胡须。 “有趣,着实有趣!”抢过画稿翻来翻去,爱不释手,“朕生平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个就叫做动画。我们那个年代都是用电脑做的。哦,就是一种机器。把图片一张一张的存在里面让机器自动翻。汇聚了海量的图片就可以编辑出一段故事。” “又是一千几百年以后的事?朕真想象不出那时候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科技先进了,衣服发型变了,人还是一样的人。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聪明,有的笨。” “你算聪明的还是笨的?” “那要看在哪一方面,跟什么人比。”妩媚的双臂攀上他的脖子,扬起炭黑的指尖在他宽阔的额前虚虚写了个“王”字,“其实聪明和笨都不重要,如果碰到一个粗鲁得只剩下一身蛮力的男人,再聪明的脑子,在高的学历都没有任何意义。” “每次听你说到这里,朕都会怀疑你找错了人。来世朕会变成那副德行吗?八成是造了什么业,落下的报应。” “你哪有什么报应啊?被报应的恐怕是我吔。自从第一眼见到那家伙就开始倒霉!从没见过那么粗俗的男人,野蛮,霸道,暴躁,简直一无是处,所以才那么肯定就是你。” 啪的一声扔下手里的画稿,轻抬狼眼,“该死的,你是在取笑朕吗?小混蛋,看朕怎么收拾你!”一把将其扯进怀里,锦袖打翻了几案上的梅瓶。。。。。。 第253章 淡云阁雨谋反定案 环佩绕青丝,玄袍压红袖,鸳鸯眷侣辗转御榻如胶似漆。 温存之时,屏风外忽然响起宗爱轻缓的脚步声。 拓跋焘云里雾里,意犹未尽,伏在女人幽香的肩窝轻声咒骂起搅了一席温存的奴才,“你这奴才好没趣!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也不看看时候。” “小奴该死!崔司徒在殿外候见,小奴谨记主子嘱咐,不敢延迟。” “呵,这老家伙,居然追到神泉殿来了?”懒洋洋地张开半只狼眼,“叫他稍候片刻,待朕更衣。”撑起上半身望着娇喘未平的小女人,“真想把那叠漫画拿出去给那老家伙瞧瞧,让他见识见识自己平日里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 “随你的便,只是千万别说是我画的,惹恼了崔老头我担心会死得很惨。” “不是你还有谁?朕可没那个闲情逸致。” “好了好了,你快去吧。去晚了当心把那白胡子老头惹恼了,又上个折子说狐袖媚主,红颜祸国什么的。”雁落羽拢了拢凌乱的长发,起身翻找着乱堆在枕畔的袍带,“快起来,我伺候你更衣,军国大事最要紧。” 轻抚柔滑的脊背,圈住蜷跪的身体,托着女人的后脑将她酡红的小脸压向腰间,“乏了就迷瞪一会儿,朕去去就回。”扬声唤来侍奉殿前的侍女,“来人啊,替朕更衣。今儿天冷,书女睡着,稍候把暖炉搬到御榻边上。” 享受着难得的体贴,小女人身子一缩,像条鱼儿一样钻进了锦被。望着玄袍加身的男人嘱咐道,“别光说我,别忘了把大氅披上。” 崔浩在外殿等得早已有些不耐烦了,心里暗暗咒骂:贪色误国,贪色误国。岂能为了个女子置万代基业于不顾,慢待了他这朝廷的肱骨之臣? 不久,拓跋焘信步迎出了外殿,打老远看见崔老头捋胡子的模样忍不住想发笑。轻咳了两声,找回了一贯的冷峻,“让大司徒久等了,切莫见怪。何等大事当今太子作不了主,非要由朕亲自定夺?” “启禀万岁,乐平王谋反一事查有实据。当初,万岁修筑白台。拓跋丕曾梦见自己登临台上,四顾不无人。命术士董道秀为其占卜,大吉。拓跋丕默有喜色,足以见其暗藏谋反野心。 万岁北征时,尚书刘洁暗中对亲近的人说:‘如果车驾回不来了,我等就拥立乐平王拓跋丕登基。’因其怀有另侍他主之心,就千方百计设法使我军吃败仗。假传诏令私改了万岁与诸将领约定在鹿浑谷会师的日期。致使诸将延期六日到达鹿浑谷,柔然王于是远遁,我军将士追之不及。回师时,途经沙漠,粮食已经吃完,人马死了很多。刘洁又借机派人扰乱军心,力劝万岁抛下军队自己轻装回京,幸而我主英明未曾接受小人之谏。 臣还查得,刘洁听说尚书右丞张嵩家藏有图谶,就问张嵩:‘谶书上说刘氏应该称王,承继国家大业,那里有我的姓名吗?’张嵩答:‘有姓无名。’此足见其属于追随乐平王策反之一干党羽。 南康公锹邻招认,浑水畔伽蓝寺地宫密道内皆策反之资,军饷兵刃无数,皆万岁亲眼所见。又有军中媚主之营妓,新春市井买凶行刺两案。人证物证俱在,臣以为足可定其谋反之罪。” 拓跋焘眉心骤敛,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外表上竭力保持着一贯的淡漠与镇定,“新春一始,万物生发,但恐唯逆天道,不宜大开杀戒。乐平王原是立国之功臣,又乃朕的兄弟,定罪一事尚需甚虑。刘洁、张嵩、锹邻结党谋反,原应诛其九族,今亦从宽,抄没家产,皆夷三族。还有那个江湖术士董道秀妖言惑众,着实可恨!腰斩弃市。” “说起这‘妖’字,道秀何足挂齿?老臣听说了一件更妖佞的事。” “哦?何事?” “事关太子。。。。。。”话说一半,成心吊人胃口。 “太子如今已代朕掌管朝中大事,司徒大人要参太子?” “圣躬康健,因何使太子代掌朝政?” “自古英雄出少年。晃儿不小了,到了该替君父分忧的时候。早些经手,历练历练,继承大统只是早晚的事。” “老臣闻听,数日前太子曾与一干武将齐聚安乐殿。貌似商榷实似逼宫。这娃儿才坐了几天朝堂便如此气焰嚣张,无视父子君臣大义坏断纲常,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古训曰: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臣体谅万岁怜子之心,只恐为日后之乱埋下祸根。万岁比老臣更清楚,拓跋鲜卑比比皆是弑父篡位的不孝逆子!” 拓跋焘猛一攥拳,砰地拍案而起,“大胆崔浩!胆敢出言不逊,辱没我拓跋先祖?来人啊——” “慢!容老臣讲完。。。。。。” 第254章 出手无情援手有心 “给朕拉下去,廷杖伺候!” 躲在门外偷听的雁落羽一时心急,打着双赤脚冲出了珠帘,“慢着慢着,就让他讲完嘛。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受得了你那廷杖。真把他打出个好歹,谁帮你出谋划策啊?” 拓跋焘正在气头上,扬手就是一巴掌,“混账!朝政大事岂容得你一个奴婢插嘴!衣衫不整,跑到前面来给朕丢人现眼?还不给朕滚下去!”怒目圆睁,恨不能活吃人的样子,“来人哪,把她给朕拉下去。回你的惊鸿轩,给朕面壁思过。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靠近!” “你——你又打我?”口中一片腥咸,抹了把唇角的血迹,“走就走,不识好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泪水夺眶而出,紧捂着将要出口的哭声疾步冲出殿外。 完了,一切都完了—— 缘起缘灭,每一段感情都有一个句点,虽然不算圆满,也未必需要圆满。 即使她是追随他来的,即使一段情能绵延两世,终有尽,终有尽时。。。。。。 泪水晕染开了昏黄的天下,天上刮的不是风,是凛冽的沙。穿着单薄的衣衫在风沙中艰难地跋涉,瑟瑟发抖,看不到归路。。。。。。 “george,george,你的情,我已经无力再偿还了。。。。。。”泪水和着泥沙俱下,眼前一黑,恍然失去了知觉。 耳边再次响起监护器的波动。嘀,嘀,嘀—— 眼前闪过一道晃动的白光,“我在哪里?” 窗口?她清楚地感知到,是窗口,她曾经的世界,陌生的世界。。。。。。 “吉儿,吉儿?” 仿佛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是——她的哥哥? 再次昏睡了过去,空洞的黑暗,直到那个声音再次在耳边盘旋,“吉儿,吉儿,你醒醒?” 渐渐看清了那张不算熟悉的脸,果然是乞伏暮殳。视线拉长,延伸到身后的那个男人,“他?” “幸亏太子在宫墙边发现了你。吉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暮殳诧异于妹妹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样子。 落羽环顾四下,发现此处并非惊鸿轩,“哥哥,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的府上,你到家了!”不论什么原因,兄妹俩总算是团聚了。 “我是怎么出来的?”不相信自己能飞出直插青空的萧蔷。 拓跋晃轻提唇角,像极了伤了她的某人,“是被本宫偷出来的。被父皇知道是掉脑袋的事情。本宫只能容你兄妹相叙片刻,傍晚之前再偷偷把你送回去。” “为什么救我?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把我送回家。”面对一国储君,口气蛮横得不像话。 “这个。。。。。。说不清。”事实上,主要是因为乞伏暮殳,他需要拉拢被父亲器重的人才,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武将。其次——他依旧记得在鹿苑第一次见她的模样,她居然敢拿剑指着他父亲,天下敢这样做的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好了,你们兄妹俩抓紧时间叙叙旧吧。本宫先去外面喝杯茶。” 雷霆万钧过后,拓跋焘开始后悔自己出手打了那小女人。崔浩侥幸逃过了一通棍棒,说起来,他还是因为她的一席话做出了让步。而结果却带来更深的不悦。。。。。。 他曾梦到先皇仗剑在太庙里痛斥他不可疑心晃儿。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事情的缘由。崔老头说,那是妖僧玄高在坛前做法。作金光明斋七日恳忏,借妖法使他梦到先祖的痛斥。 从未有过的心情,仿佛被年幼的儿子算计了。这一切全拜那妖僧玄高的教唆,他定要将其碎尸万段。。。。。。 脑袋里乱作一团,时而惦记着哭哭啼啼跑出门外的小女人。终于还是决定放下面子奔惊鸿轩给那丫头赔个不是。 “人呢?”进了轩门,看着空荡荡地屋子忍不住又要冒火。 “没,没回来过。”两名婢女缩成团,惊恐地打着哆嗦。 “去了何处?宗爱!”嗔目大吼,“她跑出门之后,没有人跟着吗?” “小奴在后殿,没注意。”一头冷汗,砰的一声伏跪在地。 “贾周——贾周!” “奴才,奴才暗中跟着呢。。。。。。” “说!因何吞吞吐吐?”浓眉悬挑,狼眼中涨满了猩红的血丝。 “书女她。。。。。。她碰上了太子。。。。。。她,她,她昏倒了。。。。。。被太子带了去。” 眼中寒光乍现,“带走了?什么意思?” “书女当时貌似不醒人事,太子就。。。。。。。许是送去了太医院?”避重就轻,让万岁爷自己琢磨去吧,他嘴里可万万不敢冒出‘书女是被太子抱上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第255章 废情再续冷殿离殇 傍晚,雁落羽在拓跋晃的安排下混在送新炭的宦官里进了宫门。一路顺着宫墙溜进了御花园。惊鸿轩里亮着黯淡的灯光,那大概就是她往后的全部。。。。。。 跨进宫门,丢下扣住了一头秀发的笼帽,轻叹一声唤起婢女的名字。 咦,怎么没人?惹恼了某人,连作伴的人都被撤掉了? 满心失落的往侧屋走,忽听身后有人砰的一声关闭了轩门。 “啊——”猛然回身,惊慌地捧着狂跳的胸口。 “你去了哪里?”拓跋焘脸色阴沉,一身酒气。 “哪儿也没去,在园子里瞎转悠。”不停地咽着吐沫,生怕闪了舌头。对方眼中的光华让她恐惧,她曾因此而受到过伤害。压抑不住紧张的情绪,稳不住无意间拔高的嗓音,“我说过,再也不想看见你。。。。。。你走,出去!” “朕想知道,你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 隐约觉得他已知晓了迷底,只是在跟她做恐怖游戏,他习惯于在她因惊恐而放大的双瞳里找到折磨的乐趣。坦白吗?或者叫做出卖?“好吧,出了宫,回了我哥的将军府。” “是吗?好本事!这高高的宫墙都拦不住你。”猛然提起她的下颌,狰狞的面孔压向她挺秀的鼻尖,“谁有这个胆量放你出去?” 泪水当即漫过了眼眶,“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不要恐吓我。你都知道了,何必来这里盘问我?” “为什么?”咣当一声将她压制在房门上,“告诉我,他有什么理由帮你?你给朕说清楚!” “你去问他好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对面的男人当即暴跳如雷,愤怒地铁拳砰的一声打在门旁的书柜上,“你想朕在他面前丢尽脸面?你还嫌朕不够丢脸?”飞溅的鲜血顺着断裂的木格缓缓滑落,“雁落羽,朕受够了!拓跋丕、拓跋辰、司马宝胤,甚至去了势的宦官。。。。。。朕已经忍无可忍了!”泪水在眼眶中打晃,擎着最后一丝骄傲,声音颤抖着在她眼前竖起一根手指,“朕也不想再见到你,朕再也不会登这个门!”猛然转身出了门,荡漾的门扇推动着凄冷的夜风。。。。。。 睡梦中的高欢儿被内侍的宣唱惊醒。想不到他会来。随意拢了拢凌乱的长发赶忙起身接驾,“臣妾叩见万岁。臣妾不知万岁深夜驾临,失礼之处,万岁莫怪。” 男人前所未有的迫切,来不及温存已欺上她的身子。暴风骤雨般的强烈,思念的话却没有一句。。。。。。 身体被前所未有的战栗俘获,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感觉很陌生,忽然想起宗爱的话:万岁已不再是从前的万岁了。并没有因为身体的满足而感到快乐,反而升起一片浓浓的怨恨。 她是怎么了? 拓跋焘并没有睡,只是紧闭着眼睛。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找个发泄的地方。 借着夜色的遮掩,泻下两行浊泪:早知是这样的结果何必费那些心思?被爱是幸福,爱却是如此伤人的事。幸而躺在身边的女人是爱他的,只想索取,他给不起,给不起。。。。。。 雁落羽神情麻木地坐在晃动的残灯下,双手覆着小腹,望着窗外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他不会再回来了,这就是彻底的决裂吧?天子一言九鼎,他不会再登这个门了。当他一旦有了新欢,复仇的钢刀也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该如何保住腹中胎儿,保住自己的性命? 苍天啊,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她还有必要生他的孩子吗?古代应该有堕胎的方法,趁胎儿还小,她或许该去找太医想想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廊上响起一串轻柔脚步声,轩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你原本有机会解释,为什么非得由着万岁误会?”宗爱随手掩蔽了房门,提着食盒来到她面前,“高嫔再次得到了万岁的宠幸,别说咱家没提醒你,日后可要当心了。” “多谢公公。落羽烂命一条,谁想要就拿去。只是可惜了腹中的孩儿。” 心中赫然一惊,“怎么,你怀上了龙种?切记,在万岁得知以前不可让任何人知晓,如若泄露出去即刻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不,我不打算让他知道。经历了今天的一进一出,发觉离开皇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256章 轩门冷禁别殿管弦 正月十二,拓跋焘一纸诏书:王公以下直到平民,私自在家供养僧侣、男女巫师的人都要将人送到官府。超过二月十五日延期不交者,处死僧侣和巫师,私藏者满门抄斩。 年十四,又下诏书说:王、公、卿、大夫的儿子都要送到太学读书,而百工、商人之子,都要学习并继承父兄的职业,不能私设学校。违犯规定的,老师处死,当事人全家抄斩。 上元佳节的天空笼罩着一层让人窒息的黑幕,全国上下一片人心惶惶。 远殿传来鼓乐飘渺,雁落羽却只能呆在狭小而昏暗的水榭里。更让人恼火的是,轩门居然上了锁,跟南墙根的冷宫差不多。 隐约觉得拓跋焘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正月还没过就成天叫嚣着杀人防火。厌弃她也就算了,居然剥夺了她行动的自由。 幸而宗爱常来,进不得门,只是隔着窗子轻声问候几句。时而自封了窗户的木格里递给她几个暖热了的瓜果。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谢”字太见外了。 “公公,这大十五的,不用伺候万岁吗?还有,我想麻烦您一件事,帮我去太医那里弄些那种药——你知道的。”支支吾吾,眼角的余光掠过月光映在窗上的清影。 “你是想要咱家的脑袋搬家?要是给了你那种药,万岁会活刮了咱家。”轻叹一声,吐出一卷苍白的雾气,“万岁跟前儿有贾周呢,咱家累了,懒得再争什么。多日以来,万岁一直留在高嫔的住处,咱家没机会讲话。对个空儿,咱家定把你有了身子的事儿透露给万岁。” “都说了不要告诉他,我的孩子,不关他的事!”不可救药的固执。 “肚子大了,早晚会泄露出去,咱家是替你的性命担忧啊。” “让我们娘俩自生自灭吧。这辈子,我跟他没有结婚生子的缘分。他现在不是活得挺滋润吗?歌舞升平,声色犬马。我没觉得有多么伤心,忽然觉得解脱了。。。。。。” “唉,让咱家怎么说你好。你就是太注重情啊爱啊。管他那么多,保住你腹中的皇子才是最重要的。” “宗爱,你的情谊,我只能下辈子还了。” “呵,拿什么还?你的心里容得下咱家吗?”举手敲了敲窗框,“时辰不早了,得走了。万岁等下找不到人,咱家可吃罪不起。” 周遭又恢复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须臾,廊上幽幽传来颠簸的脚步声。一个黑暗的人影荡动在窗前,在身上摸索着什么,终于开了口,“你要的东西,拿去。加水服下,立竿见影。”“你是谁?”雁落羽故意这样问起。宫里的瘸子不多,女的,有本事跑到她这儿的,还有谁呢? “何必多问?东西放在窗边了,用就自己拿。”话音一落,脚步声渐行渐远。 你不吃人,人却要吃你。正应了宗爱的警告,那个女人一旦脱身苦海,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伸手从木格的缝隙里抅到了那包药粉,不能确定里面装的是什么?或许真的是她需要的东西,也或许是毒药。总之,一包下肚,便了却了诸多的心事。。。。。。 宗爱在太乐署的小戏结束前赶回了高嫔的住处,几位得势的娘娘都在。神色阴郁的皇帝老子正望着戏台上泪流满面的悲情角色发愣,心里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忽然回忆起那张“梨花带雨”。他仿佛下过旨意,悲角儿的表演不许再用那张面具—— “哭,真哭,替朕哭!” 宗爱立在柱旁偷偷瞟过主子的眼,试图揣测对方飘忽不定的心思。忽然发现另外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坐在外殿一侧的高嫔。 他今夜的所作所为有被发觉吗?对方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如果真是这样,他得尽快告知万岁落羽怀孕的消息。 落羽在,便是他的保护伞,若是没了,他往后日子即将陷入一片黑暗。。。。。。 随驾高居主位的赫连皇后平静得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人们诡异的眼神,指着台上抹着眼泪的伶人说道,“这大正月里,哭成这般模样真是不吉利,还是带着面具看着庄重。” 面具? 拓跋焘微微侧目,窥探着赫连皇后平静无波的脸:她是何用意?明知这是他的忌讳,怎么忽然当众提起? 高欢儿强压心底的一腔邪火,仿佛是善意的提醒,“皇后姐姐是专门惹万岁不高兴的吗?”语调温柔却暗藏杀气。 “不高兴?”转头望向拉长的夜叉脸,尴尬一笑,连忙为自己开脱,“呦,臣妾性子直,想起什么说什么,居然忘了此乃万岁的忌讳。臣妾给万岁陪个不是,万岁莫怪。” 帝王从容一笑,看上去相当的礼让,“皇后说得是,厅堂之上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都退下去吧,朕也乏了。宗爱,摆驾安乐殿。灯也观过了,元宵也吃过了,明儿还要会见几位爱卿,朕今儿个得早点睡。” 与高欢儿相对而坐的左右两位昭仪都随着君后二人恭谨地站起身,伏地恭送。拓跋焘始终拉长着脸,头也不回步向门外。。。。。。 第257章 旧恨未愈又添新伤 坐在车辇上,拓跋焘似乎感觉到宗爱心里隐瞒着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隔着颠簸晃动的珠帘小声问道,“有什么难解的事,你就直说吧,朕看不得你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奴才没事。。。。。。。咳。” “这儿没别人,少跟朕打哈哈。因为她?你去看过她了?她要你求朕释放她?”殿阁重重,不欲相见,却始终是心头的隐疾。 “回万岁,是去过。。。。。。。书女问咱家要那种药,咱家不敢,怕掉脑袋。” “什么药?”思绪一闪,霍然明了,“你是说——她。。。。。。” “想来是。” “去,速速将其带来安乐殿,朕要问话!”他说过不会再登那个门了,绝不能自食其言。 “喏,小奴即刻去办。” 再三思量,始终难以抉择,雁落羽独坐在残灯下,手里松松攥着尚未开包的药粉发愣,廊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哗啦啦一声卸下了门外的锁链。 “宗爱?”霍然起身,觉得有些意外。 “那是什么?”一眼就瞥见了她手里的纸包,看了看桌上盛满水的茶杯,心里不由升起不祥的预感,“你喝了什么?”恐惧充满了整个身体,缓缓渗出毛孔,整个人像胀大了的气球轻飘飘的:如果她腹内的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他这颗脑袋也要跟着搬家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慌忙抢下她手里的纸包—— 幸而还封着,还封着。。。。。。 “万岁召见你。”即刻找回了以往的平静。 “还给我!”此时的她开始后悔方才的犹豫。拓跋焘是因为这孩子才召见她的,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为他传宗接代的工具。从未有过的恶毒想法,绝不属于一个善良的母亲:她真该杀了这孩子,那样才会真正刺痛他的心。 “听咱家一句:不要再胡闹了!借机跟万岁认个错,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还有,这药,是哪里来的?” “有人把它放在了外面的窗台上。没说话,也不知是什么药。” “不知道你还敢留着它?说不定它会要了你的命!” “你觉得像我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死了之。。。。。。” “咱家好话说尽,听不听全在你。走吧,随咱家安乐殿见驾。” 烛火通明,拓跋焘接过宗爱呈上案头的纸包和水杯,痴痴一腔怜惜霎时化为狂暴的怒火。用力呼出心底纠结的愤懑,缓缓步向跪在殿下的小女人,“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留着这东西的胆子?”躬身逼问,声音开始不稳,“为什么。。。。。。为什么不想要朕的孩子?” 无语,低垂着淡漠的小脸。。。。。。 “你倒是说话呀!”嚓啦一声拔出陈设一旁的太刃,挥手砍向立柱旁的纱幔。素纱飞舞,残雪片片。铁腕一横,利刃直指她旧伤纠结的眉间,“你是有意在折磨朕吗?你以为朕会为了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而屈服于你?”眼神瞬间变得轻蔑而疏离,“朕根本不清楚那个孩子是不是朕的,你不要以为可以用他来要挟朕!” 赫然抬眼,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令人恶心的话来。那孩子还会是别人的吗?他指的是谁? 太子? 固执地对望,泪水迷蒙了双眼,“答对了,这孩子不是你的。他没有这样的爸爸,随你怎么处置吧。” 嗖的一声收回了剑峰,笑得有些不正常,“朕不想你死,朕要看你活受!背叛朕的人,全都不会有好下场!” 宗爱惊觉大事不妙,斗胆插进话来,“万岁息怒。此胎儿是否龙种,只消太医一诊便知。”窒息,砰的一声伏跪在殿下。 “不必了!”是不是他的种,他还不知道吗?只恨这女人不肯承认,执意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他!他缺子嗣吗?后宫有的是皇子公主。喜欢她才要她的孩子,化爱成仇,还在乎一个孩子吗? “雁落羽,你给朕听着,自即日起昼夜随侍驾前,不得离驾半步!”伸手搬起她挂着泪珠儿的下巴,嘴角浮起一丝狞笑,“不想要这个孩子吗?朕偏要看着你大了肚子,生下这孩子。说真的,朕还从未仔细端详过,女人的肚子是怎么大起来的。” 倔强地锁定他恶狼般的利眼,“喜欢看就看个够吧。我对羞辱已经免疫了!” “朕没心情羞辱你,仅仅对你的肚子感兴趣。”故作悠闲,转身步入屏风,“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你的分量全然取决于朕的心情。。。。。。” 第258章 寒殿侍寝龙舞凤帐 噩梦就这样开始了。。。。。。 像跟屁虫一样围在他身边,铺纸磨墨之外,时而还要伺候他的饮食起居。 往日的玩笑嬉闹已然成了过去式,帝王紧敛的眉心从此再未舒展。半月之内,大户人家蓄养的僧尼纷纷被遣散,太子的师父玄高亦在逃亡的路上被捕收了监。 二月初六,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戮震撼了京畿,中山王拓跋辰、内都坐大官薛辨、尚书奚眷等八员大将因攻打柔然时没能按时到达指定地点,统统被斩于都城之南。 万年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雁落羽暗暗察觉到,愤怒中的帝王正在毫不留情地剪除太子还不甚丰满的羽翼。。。。。。 “万岁,时辰不早了,臣妾伺候您早些就寝吧?”温柔的女声来自一身团花锦缎睡袍的高欢儿,令雁落羽不屑抬头面对的女子。连日以来,她对一双主子毫不掩饰的柔情蜜意感到麻木了,而锦帐中纵情云雨的男人似乎比她更加满不在乎。 “待朕把这两本奏表看完,爱嫔若是乏了,就先去睡。”拓跋焘温情满满地一笑,体贴地揽过女人的肩膀。 “真的不用臣妾陪您吗?”娇柔的玉臂环上他的腰身。 男人轻轻吻过她的发髻,柔声呢喃,“去睡吧,朕稍候就来。” 侍立在殿前的雁落羽极力压抑着怀孕引起的阵阵恶心,将蜡黄的小脸别向一边。心中暗暗说服自己:他已经不再属于她了。不,从来就不属于自己。 高欢儿轻蔑地瞟了案头的小女人一眼,心中暗自冷笑: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君恩终有尽,你这狐媚子天生没有做主子的命。遗憾的是你没吃那包药,辜负了我的慈悲。那意味着你还会陷入更加深重的地狱。。。。。。 又是一个颠鸾倒凤的夜,雁落羽窝在外殿的御案上昏昏欲睡,不远处是闭目养神的宗爱,还有那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高句丽女子。 殿内的娇声一波高过一波,持续刺激着落羽的耳膜。她努力说服自己忽略掉,那声音却像被空洞而幽暗的四壁放大了一样。 男人狂野的嘶吼最终淹没了女人放纵的娇喘,思绪,再次陷入了虚空。。。。。。 余光瞥见贞贤在昏暗的灯光下窃笑,无视于宗爱的存在,“妖精,失宠的滋味如何?被人夺去了爱情,不好受吧?” “我一无所得,无所谓失去。从一开始就是个卑微的婢女。”难得的清醒。 “真的那么想得开吗?如果是这样,反倒让人佩服了。”嗤笑,“你最不明智的地方就是不懂得把握时机,不懂用‘得到’去弥补‘失去’。你什么都不想要,结果,什么没得到。” 宗爱扫了眼咄咄逼人的贞贤,淡淡摇了摇头,“你错了。她的不明智在于过分的慈悲。她原不该因为一腔恻隐而将锁在笼中的仇恨释放出来。你们主子本该好好谢她,然而高娘娘不会那么做。对方清醒的知道,她们俩不可能成为朋友。中间隔着个男人,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你住口!中间隔着个不是男人的东西,一样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女人天生就是这么自私,属于我的东西,即使不要了,也不愿意看到它捧在别人手里!” “想不到咱家这样没用的东西,也成了香饽饽。你们这些女人啊,争的不过是一口恶气。” 雁落羽连忙插入满是火药味的对话,“我没想过跟谁争,你们不要再烦我了行了行?你们俩都不困吗?ok,你们继续,我要睡了。” 黎明时分,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宿卫低沉的通禀,“烦劳中常侍禀奏万岁,乐平王连日来噩梦缠身,昨夜寅时——薨了!” 宗爱霍然惊起,压低声音问道,“全无征兆?” “终日里噩梦连连,醒了说有女鬼找他索命。府上请的和尚道士因为万岁的一纸诏令都被遣散了,夜里当值的小厮说,听到王爷惊声尖叫,冲进门一看,人就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报应!”雁落羽低啐了一声。被那家伙迫害致死的女鬼趁他走背字儿的时候都回来勾他的魂儿了,藏了良心,不被吓死才怪! 拓跋焘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到了外殿有人声。披上锦袍悄悄下了榻,轻轻推开一扇殿门。眉心一敛,压低声音呵斥道,“高爱嫔睡着,你们几个不知死的奴才在这儿嚷嚷什么?都不想要脑袋了?” “万岁!”一干人等慌忙伏跪在地,除了伏在御案前装睡的小女人。心中隐隐浮起一丝醋意:到底是不能比!她瞪俩眼珠子给他守夜,他却在枕头边上替人家站岗,别人为他累死累活,大声说句话都不行吗? 拓跋焘一看见趴在案头呼呼大睡的混账女人就忍不住冒火:什么时候了,她倒睡得着吗?她一点都不在乎他跟别的妃子寻欢作乐?口口声声说心里有他—— 狗屁! 耐着性子听来人讲完了事情的始末,对拓跋丕的突然暴毙显得相当冷漠。心思全在那颗不怕开水浇的“死猪头”身上,暗暗盘算着给她点颜色瞧瞧。。。。。。 第259章 别用爱情悲悯爱情 除了上殿处理国政,拓跋焘几乎整日泡在高欢儿的住处,淫声浪语,蜜意柔情。。。。。。 每当他将那个女人揽在怀里的时候,雁落羽便努力克制着近乎崩溃的情绪,像只受伤的猫儿一般窝在角落里,独自舔舐着流血的爪子。 又是一夜欢帐暖,雁落羽没办法说服自己伏在几案上安然入睡,兀自提着御笔在细腻的金帛上写写画画。笔笔朱红在纱灯下飞舞,宛如心底流淌的血。 吱扭一声,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举目之间,正对上高欢儿平静得有些阴森的脸。女人莲步轻移,停在她面前,伸手捧起她方才写下的书卷: “说你懂得生之微末,我便做了这壮大与你看;你说再热闹也终须离散,我便做了这一辈子与你看;你说冷暖自知,我便做了这冬花夏雪与你看;你说恋恋旧日好时光,我便做了这描金绣凤的浮世绘与你看;你说应愁高处不胜寒,我便拱手河山讨你欢。”念罢一阙,高欢儿柳眉轻挑睨着美睫低垂的小女人,“你的大作?” “不,别人写的,奴婢没这个文采。”雁落羽不喜欢对方看她的眼神,仿佛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傲然宣判。 “野心不小。只可惜,万岁是堩古少有的明君,你所向往的一切,统统没有实现的可能。” “多谢娘娘提醒,落羽还没糊涂到弄不清自己的身份。我不过是奴婢,不敢指望宠幸。” 转身看了看依在墙角打瞌睡的宗爱,继而望向落羽起伏的胸口,别有所指地奉劝道,“我知道你一肚子‘坏水’,劝你早早断了那点‘念想’。留着它,是万岁的耻辱,整个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他与一名卑贱的宫婢有染。” 愤怒,赫然抬眼,“我是个宫婢,但不代表着卑贱。西秦虽然已经灭亡了,但我依旧是皇族的血脉。我的族人大多逃亡到了西域,他们仍然在为恢复祖先荣耀的而战。” “那些只是西域小国之间无谓的争斗,荣耀最终属于大魏国的皇帝!” 望着女人指点河山的傲慢,忍不住嗤笑出声,“呵,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只有你才能成全他的野心。而我并不在乎这个,对他有多大的版图漠不关心。我甚至希望他只是个寻常的贩夫走卒,相依相伴,过着平淡却恩爱的日子。” “他的选择是对的,你——会毁了他。” “是的,我也这么想。天还没亮,娘娘再睡一会儿吧。”微微欠身,想要拿回对方手上的金帛。 高欢儿玉手轻扬,飞舞的书卷随即在她眼前一晃,“这个,归我了。不让万岁看看太可惜了。”据她所知,拓跋焘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女人留在万寿宫里,那会时刻让他感觉到潜在的危险。 雁落羽与对方有着同样的顾虑,还记得,那个男人曾经因为害怕陷入对她的迷恋而将她发配到阴山。。。。。。 伸手去抢,扑了个空,“还给我,娘娘,那只是奴婢随便写着玩儿的。” “呵,提着御笔朱批信手乱画?谁给你的胆子!”颊边漾起一抹狞笑,“这东西在万岁手里总比到了司徒大人的手里要好,否则,你还妄想着活命?”若非宗爱就在不远的地方,她一定会将这东西送去崔老头手里。退而求其次,是怕日后在拓跋焘面前落下埋怨。宗爱真的睡得跟死猪一样吗?鬼才信! 眼中擎着晃动的光芒,多半是不堪压抑的悔恨,“高欢儿,我好心使你从厨下解脱出来,你不思回报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将金帛揣进怀里,轻轻抚弄着锦袖,“同为女人,我们都明白:爱情,只能是唯一。” 嗤笑一声,在心底嘲弄自己曾具有的“崇高神性”,“见鬼的是我居然糊涂到愿意同她人分担爱情。得益于过剩的慈悲心,我以为满院子的女人因为我而寂寞终老是很残忍的事情。” “呵,过分的慈悲就变成了轻慢。你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等着你来救赎吗?你像神一样演绎着你的爱心,有没有问过别人愿不愿意跟你分担爱情?”扯平衣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举步跨进了内殿的门槛,“我是个固执的女人,只相信唯一。有我在,你注定要在这深不见底的万寿宫里消失。”进而,从那个男人的心里消失。。。。。。 仿佛祭坛上任人宰割的羔羊,从未有过的无助,背后蹿起的凉意直渗心脾。她的生死全然攥在那个寄情旧爱的男人手里,就像他说的那样,她的分量乃至生死全然取决于他的心情。 然而她无从猜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永远猜不透他深不可测的心。常言道,半君如伴虎,人怎么能参透神的意志? 心头的恐惧不断地放大,反复回忆起阴山戍阵中压抑而恐怖的气愤,隐约看见自己在冰天雪地里汲水、洗菜、劈柴,不同是当日的身影仿佛多了个高耸的肚子。。。。。。 第260章 内殿绸缪画廊宠辱 乐平王忧薨,举国服丧。停尸七日后,皇帝老子在灵堂之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念完了感天动地的悼词,因为“心力憔悴”马不停蹄地赶回“万寿宫”安心静养。 人还没进宫门,脸上的泪水早已蒸发殆尽。迅速脱了一身丧袍,释然倒在皇舆里,“雁落羽,朕答应过给你个说法。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方才还见你哭得很伤心,相当佩服你卓越的演技。我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你。” “朕是真真可惜了这个能征善战的弟弟,无奈,他总喜欢窥测属于朕的东西。朕还有件事情要办——”微微欠身,轻轻挑起窗口的一缕珠帘,“宗爱,替朕传赫连图娅神泉殿候见。” 雁落羽脸色铁青,战战兢兢地望着倚在御榻上的男人:这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吗?好可怕! 拓跋丕与赫连充容之间的那些家丑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如今乐平王死了,他要对那个女人下手了吗?拓跋辰愤怒下将烟翠丢进井里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禽兽,全都是禽兽! 然而故事并非像她想象的那样上演,没有咒骂,没有血腥,有的只是御殿内的一片莺声燕语。 拓跋焘以百倍的柔情对待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女子,赫连图娅的心里便越发得没了底,“万岁——”柔声推拒,总觉得对方今天怪怪的,也或许是自己心里有鬼的原因。 “不想朕吗?”指尖滑过女人丰腴的胸口,眼中的柔情足以溺死任何女人。 “臣妾,只是觉得突然。。。。。。”就像暴风雨前的明媚艳阳,迷人之下隐藏着危险。 “在高嫔那里待久了,忽然想起你。”大掌探入衣襟,逗弄着被恐惧压抑着的欲望。 “臣妾以为,万岁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臣妾了。”沉吟,瘫软在久违的怀抱里。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轻轻褪去披在肩头的锦绣。 “臣妾有愧——” “朕容不得。。。。。。”细吻落在耳畔,彷如呓语,持续点燃她蓄势待发的热情。 “臣妾有罪。” 轻挑女人柔媚的下颌注视良久,狠狠推离偎在怀里的身体,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的确该死!看在你稍有悔意的份上,朕就赐你条白绫子——自己了断吧!” 一直躲在殿门外偷看的雁落羽冷不防对上男人森冷的眼光,瞬间从不自觉升起的燥热中惊醒。疾步退出殿外撒腿就跑,画廊幽深,四下无人,连续转过几处屋角方才停下脚步扶着廊柱呼呼地喘着粗气。 紧闭着双眼靠在立柱上,冷不防被一双强有力的铁钳狠狠挟持在双臂间狭小的空间里。 “放开我!”身体瑟缩,声音尖锐而不稳。 “告诉朕,你方才都看到了什么?” “禽兽!”几乎想在他脸上啐一口,“你要杀就杀,干嘛戏弄人家?你能体会到她此时有多伤心吗?” “背叛朕,就该是这个下场!杀一个人对朕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只有把一个女人捧上天,才能让她在坠落的恐惧中好好地体验死亡。” “你天生就是个魔鬼!” “而你偏偏喜欢上了魔鬼——”粗爆地掀起她竭力掩护的罗裙,跋扈地探入裙底,“怎么,想朕了?”微眯狼眼,望着潮红的脸蛋。 固执夹紧双腿,将脸别向一边,“不要妄图羞辱我,你让人恶心!” “羞辱你,朕有更高明的办法。”嚓啦一声扯下裙底的亵衣,丢进廊下的花丛里,“朕爱极了驯服烈马的感觉——”猛力一拽将她压伏在墙壁上,“朕要你!” “光天化日。。。。。。在这个地方。。。。。。你——啊,不可以。。。。。。”极度恐惧,因他平日里的狂野而为腹中的胎儿担心。 “由不得你!”信手提起垂地的罗裙。 “不要,会伤了孩子。”口气软了下来,几乎像是乞求。 “那跟朕有什么关系?”她说过,那孩子不是他的。 “你——虎毒不食子,你禽兽不如!”唾骂,却无力挣脱强势的魔掌。 “你再说一遍,朕没听清楚。”指尖放肆地滑向温热而濡湿的禁地。 她挣扎着转回头,却被他蛮横的大掌压了回去,无助地哭喊,“那是你的野种,要把他弄死的话,随你的便!” 瞬间放松了掌下的力道,搬回紧贴在墙壁上的小脸,“该死的奴才,朕真想把你掐死!”尽力压抑着心底的恨意,放下卷在腰间的罗裙,“一个婢女怎么能生养朕的孩子?大了肚子难免会惹来流言蜚语。找个机会,朕安排你出宫,先找个清净的地方安心孕育皇子。” “你确定要留着这个孩子?”整理好凌乱衣裙,不敢对视深邃的眸。 “保护皇子平安降生,是你应尽的责任。它不只是你的孩儿,亦是我大魏国日后的希望。先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朕会给你个名分。。。。。。落羽,别怪朕,万寿宫里容不下你这样的女子。。。。。。”害怕看她擎满委屈的泪眼,甚至想要成全她的野心。焚化了那卷帛书,那些动人的字句却始终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说你懂得生之微末,我便做了这壮大与你看;你说再热闹也终须离散,我便做了这一辈子与你看;你说冷暖自知,我便做了这冬花夏雪与你看;你说恋恋旧日好时光,我便做了这描金绣凤的浮世绘与你看;你说应愁高处不胜寒,我便拱手河山讨你欢。。。。。。 第261章 情思万缕断塔伽蓝 今年的春雨来得格外早,细密如针,在林间的枯叶上奏响空灵的天籁。蛰伏的草木在濡湿的天地间潜滋暗长,未见新绿,耳边却是悉悉索索的拔节声。 雁落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涧水之滨破败的断塔伽蓝。残塔下是没过头顶的衰草,院墙上挂满了干枯的藤蔓。 禅房与佛殿依旧是断壁残垣,倒塌的菩萨依旧安详地睡在草丛里。想不到拓跋焘为她安排的地方竟是这座断塔下隐秘的地宫。 四通八达的密道被一道厚重的石门封闭了,堆积如山的财宝和军械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如今看来,这到像是一个住人的地方:家私摆设一应俱全,头顶巨大的夜明珠与千百盏灯烛把重新装饰过的四壁照得异常明亮。四名侍女随侍左右,据说还有数十名侍卫奉旨驻守在距离破庙一里开外的地方。 然而一身戎装的天子走得太匆忙,只在这座“新坟”里陪了他半个晚上,月亮尚未爬上树梢,便风尘仆仆地启程奔赴了庐地。 寂寞的日子忽然间慢了下来,闲来就在断塔边的草从里来回走走,数不清经历了多少个黑夜白昼,眼看着空旷的荒野中又被淅淅沥沥的春雨染上了一层新绿。 急促的马蹄声扰了一枕清梦,还未来得及起身,一身战袍的归人已穿过了绣着菊花的巨大的画屏。依旧淡漠,仿佛只是偶然经过似的,随手扔下马鞭一屁股坐在稍显凌乱的榻边,“路过,来看看你,明儿一早再回去。” “你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长久的孤独才会使人问出这样白痴的问题。面对深夜来访的旧情人,仿佛见到了飞船上下来的外星人。 “方才从庐地回京,还未来得及回宫。”伸直腰杆,展开一个“大”字仰在榻上,“近日来饮食如何?“ “还在恶心。吐不出来,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女人害喜都是这样的。”半眯双眼,上下打量着身怀六甲的女子,“仿佛更瘦了,朕巴望着能看见你多长几斤肉。” “吃不下东西怎么可能长胖?”双手习惯性地掩住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再过多久肚子才会大起来。我有点害怕,这边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了。”如果是顺产还好,万一难产貌似只有死路一条。 “放松点,别那么紧张。生孩子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你说得倒轻松,有本事你来试试。我个人觉得,生小孩是女人一辈子里最重大的事情。” “咱们草原上的女子可从没那么金贵。知道要生了,就自己烧红了剪子,准备好开水等着临盆。或是自己到牛棚里,生完了抱回来。” “自己吗?万一出了危险怎么办?” “出了危险,很好办——挖个坑埋了,再娶一个喽。”大咧咧地翻了个身,成心给她添堵。 眉心一缩,愤愤低咒,“尽是些薄情寡义的男人!一个女人为了给他传宗接代而付出了宝贵的生命,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没有一点愧疚之情。” “遗憾,朕就是这样的男人。所以,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切莫做无谓的牺牲。如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切记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这是他最大的慈悲,比起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更在意这个老天爷派来折磨他的女人。 “不,我会要宝宝活着。” “傻瓜,孩子可以再生。” “你一点都不懂作为母亲的心。” “怎么不懂?朕的母亲因为朕被立为储君而被先皇赐死了,这就是所谓的母亲的牺牲,希望儿子能活下去,活得再好一点,甚至不息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朕并不感激她,如果非要在皇权与母爱之间作出选择,朕情愿她活着。你无法理解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的痛苦,你腹中的胎儿如果有心,恐怕也不愿意母亲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只怪你父亲太狠心。” “狠?不,或者该叫做成全。朕曾经因此而憎恨过父亲,直到朕下旨赐死贺兰的时候,才真正体谅了父亲的心。没有哪个男子能真的绝情断义,朕相信父亲赐死母亲的时候与朕怀着同样的伤心。母亲牺牲自己成全了朕,而父亲牺牲了爱情成全了母亲,说到底都是为了朕。。。。。。然而一名帝王不能让他人看到自己的眼泪——是神,就不能有凡人的感情。” 望着那双忧伤的眼睛,忽然闯进了他从未开启的内心世界,如此的苍白而神秘,一块无人涉足的禁地。 老天,谁人定下了这般残忍的祖训,成全挚爱的幼子就一定要牺牲美丽的爱情?或许定下规矩人同样信奉着他总说的那句话:是神,就不能有凡人的感情。。。。。。 第262章 涧水悠长归途探访 慧崇与玄高两位高僧被幽杀,举国哗然。京城之内的僧尼逃命的逃命,还俗的还俗。拓跋晃因为父亲临行前授意他下达的诏书而忧思成疾,披着狐裘独自步入空荡荡的佛堂。 “愚民无识,信惑妖邪,私养师巫,挟藏谶记、阴阳、图纬、方伎之书;又沙门之徒,假西戎虚诞,生致妖孽。非所以壹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也。自王公已下至于庶人,有私养沙门、师巫及金银工巧之人在其家者,皆遣诣官曹,不得容匿。限今年二月十五日,过期不出,沙门身死,主人门诛。明相宣告,咸使闻知。” 乍看这诏书貌似寻常,细细研读实不寻常。诏书之中所列项目一字不虚,各有所指,皆可坐实。 所谓“私养师巫”指的自然是他和尚书韩万德;所谓“挟藏谶记……图纬……方伎之书”指的是刘洁、张嵩之流;所谓“阴阳”指的就是乐平戾王拓跋丕和术士董道秀。足见,父皇下此诏书绝非一时性起,心血来潮。而是其来有渐,深思熟虑的结果。 如今玄高大师与韩尚书府上的慧崇大师皆在父皇出巡庐地的时候被幽杀,这到底是父皇临行前的授意,还是崔浩个人的意思?辰皇叔,薛辨,奚眷等人死得可惜,多半是那日寝殿逼宫惹恼了父亲。 凄然轻笑:多年来培植的党羽顷刻间被连根拔除,他究竟因为何事得罪了父亲?莫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据说自那日之后,高嫔又重获龙宠。而那个被他夹带出宫的女子已在宫里消失了多日。。。。。。 近日,高欢儿隐约觉得万岁宣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据当差的小厮们说,大概是国中琐事繁多御驾时而出宫巡视,鞍马劳顿的结果。听说四方边部的百姓时有叛乱,可这些小事情也用不着他费力奔走啊,交给诸王子去办不就得了? 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又带着亲军出去了。马蹄声震天,宫门开开闭闭,弄得人心头像爬满了蚂蚁。。。。。。 有什么法子呢?春天是不能以巡猎为由的,只能借往来巡视的空当来这破庙里看她一眼。马蹄儿把山门前的石阶敲得碎响,迎出门外的却是两名惊慌失措的奴婢。 “人呢?” “启禀万岁,书女只说心里闷得发慌,想出去走走,春杏和春桃两人陪着去了水边。” 狼眼一翻,扬手就是一鞭子,“胡闹!水岸湿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尔等可吃罪得起?” 两名婢女连连磕着响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落在石阶上,“奴婢该死,求万岁饶命,奴婢该死,求万岁饶命。。。。。。” “起来——还不带朕去找?” 不再恶心了,雁落羽终于又找回了游山玩水的闲情逸致。小腹微微隆起,不过要除去宽大的罗裙才能看得到。 这处“仙境”是她无意间发现的,涧水在此处忽然加宽,汇聚成一汪碧绿的湖面。四周的土崖上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垂柳下系着一只破旧的木船。架起的鱼竿,竹编的鱼篓,四下张望,却不见有人垂钓。 小心翼翼地踏上晃动的小船,低头向湿漉漉的鱼篓中张望。几条小鱼大睁着眼睛,弹动着身体,吃力地鼓动着粘连的两腮。一念悲悯,抱起鱼篓,释放了那些在无助中等待死亡的小生命。 “又在滥施好心了。。。。。。当心脚下!” 听到男人一声低喝,方才注意到身后稳健而缓慢的马蹄声,“稀客,什么风儿把你吹来了?”隐隐听得出怨恨。从前几乎日夜相伴,突然的分离让她感到不适应。 “路过。”鬼才会相信每次都是顺路。袍襟一抖,翻身下了马。友善地向她伸出一只手,“下来!船上不稳,当心跌倒。” “多谢你,我以为遇到了绅士。”牵着厚实的大手,颤巍巍地跳下了船。 放纵思念,吻上她的眉心。。。。。。 良久,恋恋不舍地放她出怀,随手扯下领侧的赤金团龙纽子,丢进系在树下的破船,撇了撇嘴角,淡淡地解释道,“为了你的善行。” “我只是可怜那些小鱼,不愿意她们变成餐桌上的一盆尸体。” “没了那些小鱼,朕担心渔夫家里嗷嗷待哺的妻儿会变成一屋子尸体。弱肉强食,乃是自然的定律。” “不一定非要吃鱼嘛,可以吃点其他的东西,譬如大米。” “如果有其他的东西可吃,那个人兴许就不会跑到这荒山野岭来钓鱼。”扬手揽上女人的削肩,“你如今也是为娘的人了。如若孩儿因为没有足够的奶水而大哭大闹,你以为朕会怎么办?允许你继续念佛吃素?不,朕会逼着你吃下那些‘尸体’。” “恶心!” “呵,或许不用朕来逼你,你自己就会逼自己。为了你身上掉下来的宝贝,别说是吃鱼,就算是吃人你都不会眨一眨眼睛。” 第263章 情场生死弱肉强食 被那副久违的臂膀抱上马背,宽阔的胸口随即贴在她身后。沉迷于男人身上独特的菊香,安然窝在一双铁臂翼护的空间里。。。。。。 “想朕了吗?”他是想说,他想她。长久以来的暮暮朝朝,他尚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 “想有什么用?想就能把你想来吗?”语调柔软,一如她逐渐软化的心。无力说服自己绝情断义,他是她逃不去的劫数。自从属于他的那一刻起,心便落入了地狱。 “你在怨朕,朕听得出来。”小心拂去落在青丝间的花瓣,“你不在,朕日日寝食难安。” “难得,你还能想起我?”他与高欢儿不是死灰复燃了吗? “何尝不想?怎奈今春杀戮太重,朕不敢把你留在宫里。人尽皆知,你是朕的软肋,何况又有了身子。” 诧异,转头凝望着他深沉的眼睛,“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跟我赌气。” “赌气?”眉峰一紧,忽然扬起一脸明朗的笑容,“跟你赌气,朕怕老早就被气死了。”大手覆上春衫下温热的小腹,“朕得好好保护你这肚子。原本想把你搁在眼皮底下,恍然发现自顾不暇。北方的边民杀了衡阳公莫孤,聚集五千多帐落崐向北叛逃:吐谷浑可汗慕容慕利延的侄子慕容纬世密谋来降,慕利延把他杀了。今春又逢朕肃清皇族乱党,朝中政局动荡。。。。。。体谅朕,朕实在是无力分身,亦无暇兼顾立妃之事。” “你害怕什么人会针对我?” “总之,危机四伏。。。。。。”拓跋丕,尤其是赫连图娅的死可能会激怒皇后。而她本身的信仰可能会干涉到愤恨胡神的崔老头。那日被夹带出宫,她已经成为他肃清太子一党的导火索;被处死的拓跋辰,薛辨等,哪个在这宫闱之中没有裙带关系? 一路晃晃悠悠,回到伽蓝寺已经是傍晚时分。地宫里光线黯淡,未曾点燃的灯烛占了大半。 “怎么不掌灯?这乌气麻黑的!”拓跋焘极其不爽地瞥了眼侍候在一旁的婢女。 “是我的意思。锦榻四下都是灯烛,总觉得自己躺在那儿像敬奉神明的祭品。”雁落羽赶忙解释,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米诺牛的故事。 “确是祭品,专门用来供奉朕的牺牲。”冷不防将她横抱在胸口,轻轻放在铺着软缎裘绒的榻上,动作轻得仿佛在搁置一件轻薄易碎的名贵瓷器。身子骤然一倾,几乎碰到她的鼻尖,戛然停住,邪魅的浅笑瞬间化作粗重的鼻息,“身子——不碍事了?” “不要。。。。。。”扬手推挡,即刻体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想朕留在这儿过夜吗?”嗓音沙哑,极尽诱惑。 “你是说,你今晚不走了?”坦白的说,她舍不得,恨不能一辈子都有他在身边陪着。 “咳,总该有点事情可做。”想她,那个那个——才是最完美的表达。 “要是没事可做,你就走了?”一缕怨恨汇聚在心头,“那就请便吧,回到宫里有的是事情可做。” 扫兴,拇指轻轻抚过她的前额,“朕想你才来,明白?你若不想要,朕亦不会逼你。” “不是不想要,是要不起。我不愿意去抢属于别人的东西。” 脸色当下一沉,“绕来绕去终于绕到了正题。朕从不属于哪个人,只属于自己。朕可以选择,而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抓住机会曲解他话里的意思,“好吧,那就做个选择——我,还是她?”务必的抉择,算是摊牌吧。 “非要选择吗?为什么非得逼朕?”作为天子,他完全有二者兼顾的能力。 “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先要问清你的立场,以免到头来死得太荒唐。” “什么?你是说,她。。。。。。有心害你?”眼中寒光一闪,骤然攒起眉宇。 “还记得那包药粉吗?把它放在我窗下的是个跛脚的女人。。。。。。”她原不想去伤人,无奈对方先伤了她。弱肉强食,这个天下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别人变成尸体,总好过自己躺在那里。自私吗?无奈,我们生活在人类群落里,神性原本是“妄”——虚无飘渺的东西。 帝王闭目轻叹,沉默良久,幽幽吐出几个字,“明白了。。。。。朕明白了。。。。。”缓缓张开双眼,紧紧攥着女人微凉的小手,“没人可以伤害朕的奴儿。“ 欢儿啊,真的是这样吗?好容易脱离了苦海,却依然不思悔改,你太让朕失望了。。。。。。 第264章 霸王重情金纽泄密 压抑了期待中的激荡,只是将牵肠挂肚的女子紧紧裹在怀里。因为贪心,男人常常不愿抉择,而抉择原来很轻易。。。。。。 温热的大手翼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奴儿,朕该怎么做,你才肯对朕笑一笑?”不欲见她刻着淡淡忧伤的眉心,他不忍,原以为自己是个心如铁石的男人。 “也许——我不该透露那个秘密。”苏醒的良心,让雁落羽隐约开始后悔,“我不想看到你去伤害谁,更不想变成利用萨克提作孽的卡莉。一个女人不愿露出妖孽般的嘴脸才会以最纯真的心乞求唯一。” “遗憾的是占有你的男人是个皇帝。” “皇帝就不能有爱情了吗?不是唯一就没有爱情可言。” “朕总说:是神,就不能有凡人的感情。” 推开他的手,徐徐坐起身,望向柜阁上陈设的书卷,“我在书里看到有个男人,他叫项羽。他是神,也有爱情。”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念着记忆里太史公的笔墨,起身将她连锦被一起裹进怀里,“骏马名骓,常骑之。。。。。。落羽,你不觉得那个故事太悲情了吗?有时朕在想,因为美人去了,霸王才不肯渡江。一个柔弱的女人陪着他征战天下,他还能用什么报答她?” 转头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细细感受着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希望朕同项羽一样吗?” 肯定地点了点头,“有时候会胡思乱想。我相信他是战神转世。” “呵,呵呵。。。。。。”她不会明白他的苦笑,战神终究要重返天界,只有刘邦那样的酒色之徒才能雄霸天下。一个重情重义的王者,注定只是太史公笔下的昙花一现,而人间只能被“贪婪”统治。 “你笑什么?”昏暗的烛光下,那张本就狰狞的脸不免让人觉得恐怖。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可爱,朕打算留下来多陪你几日。” 圣驾连日未归,那只赤金纽扣却已辗转到了赫连皇后手里。正所谓“善恶皆是业”,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母后,这扣子是前日花重金从市井间买来的。除了父亲,怕是没人敢用这团龙的样式。”讲话的正是公主宝音。 “问清来由了吗?这扣子又是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古玩行的老板说,送扣子来的人仿佛是一名山野樵夫。他打眼一看像是宫里的东西,收了却不敢卖,直接送到了那个白痴兮兮的拓跋余府上。” 皇后柳眉一攒,沉声呵斥,“那是你皇弟,不可无礼!你是怎么当人家姐姐的?” “那家伙向来就是云里雾里,这么大的事都不晓得来禀报母后。” “那樵夫找到了吗?可有问过话?” “怕是没有,别指望那白痴会长这个心眼!”一说起拓跋余就像斗架的公鸡一样红了眼。 “那还不快去找?事不宜迟。自从那个狐狸精在宫里消失了,你父皇出宫的次数就越发频繁,哀家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粉指捻着扣子,若有所思,“这事儿你不要插手,设法把这扣子送到高嫔手里。”她料定,有人比她更热衷于弄清万岁的行迹。 就这样,一枚金纽子经过服侍公主的小丫头到了世嫡皇孙拓跋浚手里,“这是谁的纽子?”这么一咋呼,几个伴读的半大孩子都围了上来。 “师傅说,天底下的每一件事物都由礼制而定。看起来仿佛很尊贵的样子。”众人跟着附和,“是是是。” “许是父亲的。”拓跋浚当即想起了连日来忧思成疾的父亲。印象里父亲还从未这么憔悴过,私下里听说是因为惹恼了皇祖父。 奉旨伴读的冯婉儿忽然插进话来,“主子,奴婢见过这扣子,是万岁爷爷的。”脑海里回放着这辈子唯一一次见驾的情景。 “是吗?奇怪,怎么到了我的书案上?” “许是什么人拾到的,有意让皇孙转呈也说不定。”来自公主身边的小丫头借机在一旁帮衬。 “那就快给皇祖父送去吧。婉儿,皇祖父喜欢你,由你去送最合适。” “喏,奴婢明白主子的意思。” 冯婉儿捧着纽扣在内院里转了半大圈,终于从内侍的口中得知万岁几日前出了宫。这么尊贵的东西总不能再带回去,万一弄丢了谁也吃罪不起。思来想去忽然想起往日一起在厨下当差的那个欢儿姐姐。欣然一笑,蹦蹦跳跳地朝高嫔的住处跑去。。。。。。 第265章 泣血还情轮回始末 在伽蓝寺一连耽搁了十几日,拓跋焘终于带着数十名亲军驰进了万寿宫门。没有照往常那样奔赴高欢儿的住处,独自一人闷在安乐殿里。 午后的熏风徐徐晃动着轻纱,昏昏欲睡。宗爱疾步进了门,下意识地瞄了眼立在御案一侧的贾周,拂尘一捋,躬身禀报,“启禀万岁,高娘娘求见。” “不见。”帝王轮廓分明的薄唇微微动了动,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朝的竹简。因那奴儿的一席话,忽然间对楚汉之争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翻遍古籍,想证明这段凄美的故事切实可信。 宗爱没再多言,应声退出殿外,须臾又折了回来,“万岁,高娘娘回去了。说,有人拾到了万岁的纽子。”说着话,将那道明晃晃的团龙金纽子呈上御览。 拓跋焘接过先他一步回了宫的纽扣,缓缓合上竹简,心中密布着愤懑的阴云:这——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她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恐吓他吗?告诉他,她神通广大,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了她? 她已得知了落羽的藏身之处吗?见鬼!那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遗憾的是,拓跋焘尚未来得及采取行动,本就破败的伽蓝寺便经历了又一场血与火的洗礼。宿卫与婢女的鲜血染红了清晨的朝霞,残垣断壁一夜之间彻底化为灰烬。。。。。 帝王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汗水湿透了衣襟,镇定片刻,扬手拭去额前的汗珠,声音颤抖对着殿门外大嚷,“宗爱,宗爱——给朕滚进来!” 殿门吱拗一声被推开,诡异的回音在空旷的殿宇中荡漾开来,“万岁。” 该死,答话的居然是贾周。“朕做了个噩梦。”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心跳,大手无力地撑着前额,“没事了,没事了。。。。。你,下去吧。。。。。。”忍不住抬头轻问,“宗爱呢,去了哪里?” “昨儿傍晚时就不见了人影,直到现在也没见回来。” “去,给朕把他找来。。。。。。” 然而去了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此时正安详地倒在爱人的怀里。身上的几处箭伤汩汩地淌着血,染红了女人淡粉的罗裙。 “哭什么?咱家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见到那金纽子就知道要出大事,所以就慌慌张张地跑来报信。。。。。。” 哽咽中的雁落羽忍不住哭出声来,靠着粗壮而嶙峋的洋槐树将垂死的人儿紧紧抱在怀里,“宗爱,宗爱!你不能死。。。。。。不能死。。。。。。答应我,活着,。。。。。。”用力捶打着愈渐冰冷的身躯,恨不能冲进鬼门关把他拽回来。 “呵,这不挺好的吗?咱家开心着呢!你欠了咱家的情,来世说不定会嫁给咱家。咱家等着那一天,开心着呢!” “不值得,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满是鲜血的小手紧捂住即将出口抽噎。她从没爱过这个家伙,甚至有些鄙视他。他卑劣到甚至用死来勒索她的来生—— 然而,她屈服了,她知道,轮回里,从此有了他。。。。。。 垂死的人艰难地喘息,笑望着泪水朦胧的眼睛,“幸而你腹中的小皇子没事,我欠你的情分总算是还了。。。。。。来世,不做宦官了。。。。。。不再臣服于他人。。。。。。若有人逼我,咳咳咳——杀,杀。。。。。。” “什么人情?”始终不清楚她头一个孩子胎死腹中的事,“人之将死,为什么还要立这样的毒誓?宗爱,我恨你,恨死你了!”放肆地咒骂,却始终没有放开怀里的人。终于在轮回中看清了一段纠结的始末,父亲的死,暗巷里的枪声再次在耳边响起—— 全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恨吧,恨吧,既然不爱,恨着也好。。。。。。”放肆地攥紧与他一样冰凉的小手,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一挺,渐渐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夜风在稀疏的林间穿行,新叶和着风儿匆匆的脚步唱出凄婉的歌声。瞬间推翻了以往对于爱情的一切定义,她不相信这触目惊心的血泪不是爱情。 人在危难中,她的港湾在哪儿? 锦绣堆里的胭脂水粉,万寿宫中的殿阁重重,亦或抱着美人吟诵着腻死人不偿命的《玉台新咏》。。。。。。信誓旦旦的承诺,那有什么用? 点起一堆野火将离人的尸首付之一炬。传说,一个人来生的归宿便是今生葬他的人。她原可以避免来世的不幸,然而她无力扭转主宰轮回的业力。 你必须这么做—— 这才是宿命! 妖佞在夜色下张开了第三只眼睛,一个落在地狱里的女人居然痴傻到用神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四下里都是嗜血的厉鬼,唯有暴露出卡莉一般狰狞的面孔,就像咖喱大师供奉的那些震慑妖魔的明王,去降服贪婪的兽性。 第266章 深闺艳妇御伞黄英 那一夜,宗爱跟着伽蓝寺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把守宫门的侍卫说他手持御赐的金牌出了宫门。唯一让拓跋焘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奴儿还活着。见鬼的是,对方并没有在焦黑的灰烬中现身,只在焦黑的石门上沾着胭脂留下了几行小字: 打开半个月亮, 收起又见艳阳, 来时莲华初放, 去时菊花正黄。 母子平安,望君勿念。 这是什么话?即使他没有给过她任何尊贵的名分,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女人。弄丢了一双妻儿,他能扔在一旁置之不理吗?可那个谜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寻找她的线索吧?另外一层意思可能是,不希望他大张旗鼓的张榜寻人。 胡思乱想过,而他不相信这个女人会跟着一名去了势的宦官携手私奔。往好处想,大概是想隐匿于市井山林,安安稳稳地替他把小皇子生下来。 “回宫吧。”望着眼前的一片荒凉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次陷入深深的迷茫。既然她不希望被打搅,他就暂时放她松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这把火是什么人放的。 高欢儿正与贞贤谈论起宗爱忽然失踪的事情,忽听廊下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大门咣当一声被侍卫踢开,贾周哗啦一声扯开了圣旨。。。。。。 “冤枉啊!就是借欢儿一万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做出这样的事!”话音未落,仗剑的侍卫已将奋力挣扎的女子架了起来,环廊上回荡着女人尖锐地嘶喊,“我要见万岁,让我跟万岁解释。。。。。。” 贾周笑容轻蔑,“万岁爷不想听你的解释。” “公公,公公,求公公替我求情,万岁爷真真是冤枉了欢儿。。。。。。” “书女没了,万岁爷的心情极差。打入冷宫已是格外开恩了,你就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了。咱家可不是宗爱,做事得先想着自己的脑袋。要怪就怪你那枚金纽子,那就是你纵火行凶的证据。” “那纽扣乃是世嫡皇孙命人送来的,怎么会是杀人放火的证据?” “你的意思是说,书女的死许是太子所为?”瞄了眼押送人犯的侍卫,轻轻一摆手,“先照万岁的旨意把人送去冷宫,咱家一定找机会把娘娘的话告知万岁,烦劳娘娘慢慢地等。” 慕容纬世被慕利延诛杀,其弟慕容叱力延等八人自吐谷浑投奔北魏,内宫私情暂时被压在了大张旗鼓的封赏背后。拓跋焘对外宣称西秦公主乞伏氏没了,还亲自写了一篇情深似海的祭文以示悼念。真的是晃儿所为吗?比起高欢儿因争宠而起杀心,他更不愿意看到凶手是自己的儿子。如果当真是拓跋晃所为,总该有个合理的动机。 而大司徒崔浩抓住了万岁爷此时的心理,请求只留下符合祭祀典章的五十七所寺庙,取消其余重复的寺庙和过小的神祗。对太子心存顾忌的拓跋焘果然同意了他的建议。 雨一直下,汲水的宫女们撑着伞在水井边嬉戏。帝王的神情有些疏离,远远望着一群青春靓丽的身影。 “万岁,该用药了。” 一年多的时光,南征北战,纳降了吐谷浑,熬死了柔然的敕连可汗。因为长久的焦虑,感觉身体大不如前,机械地接过泛着药香的青瓷盖碗,嘴里默默叨念,“打开半个月亮,收起又见艳阳,来时莲华初放,去时菊花正黄。。。。。。”砰的一声放下盖碗,疾步冲向御榻,“来人哪,替朕找身衣裳,朕要出宫,现在就去!” 带了几名近身侍卫,撑着把纸扇跨在高高的马背上,几乎走遍了京城内的大街小巷,期望能在如画的雨雾中看到那袭羸弱的身影。不,或许已经不再娇弱了,算一算,一年多的时光,他那皇儿该有七八个月了。 如果当初那个孩子只意味着爱情,现在却有了更深一层的意义。他与太子之间的摩擦若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他会考虑一个新的继承人。 这是他的机会,幸而她不属于宫里。。。。。。 时近傍晚,一无所得。雨越下越大,带着几名近身侍卫进了临街的一间小酒馆。 品咂着并不怎么可口的烈酒,单单是为了暖暖身子。忽听旁边一桌酣醉的酒客询问道,“敢问壮士,这把纸伞是出自菊夫人店里吗?” “伞?”瞥了眼桌角边纸伞上的菊花,一时间不知所云。菊夫人是哪位?听起来很让人向往。唯爱菊花,不由生出几分遐想。 男人嘛,孤单得太久了。。。。。。 “去年,这南市的坊里住进来一个有钱的寡妇。见过面儿的都说像仙女,哦,也有人说是妖精变的。靠卖伞为生,一把伞要五百两纹银,每把伞上必绘着菊花,京中的公子王孙争相购之。我看兄弟气度不凡,想必买的起。” 拓跋焘不以为然,淡淡摇了摇头,“卖伞多半是假,怕是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什么伞能卖五百两银子,公子王孙还趋之若鹜? “这您可就错了。那妇人从来不见人,婢女将订制的伞送出门,客人拿了便走。” “还有这等怪事?”如今这天底下多的是不可理喻的事,贵族出身的纨绔子弟就像是一群吃了迷药的疯子。 “传言曾有皇室子弟不惜重金,但求一盏清茶。结果,还是被挡在了门外。而越是这样,那菊夫人的身价就越高,想见她的人就越多,无奈,只能捧着把雨伞兀自遐想了。” 第267章 重楼紧锁欲念横出 丹青晕染出傲然盛放的菊,独处深闺的艳妇放下笔,拍了拍身旁熟睡的孩子。 生产之后的雁落羽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细腻红润,清秀之外更平添几分娇艳。依旧纤弱,归咎于遗传,就像她远在一千几百年后的母亲。 她就是“菊夫人”,她的高明之处在于比同一时代的人更会炒作自己。当然,这个年代的人不讲“炒作”,她不过是迎合魏晋雅士的口味,编织出一个口口相传的艳情故事而已。 事实证明,男人是相当yy的。与真实的躺在怀里的女人相比,他们更喜欢追逐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如果想要掏空一个男人的荷包,就永远不要让他得到你,如此,你就是他生命里永恒的传奇。。。。。。 “夫人,有位官人在门外求见。”烛影摇曳,映照着门外走来的年轻婢女。 “官——什么官?皇上也不见!” 剪断了无字灵位旁的烛焾,瞥了眼熟睡中的孩子,刻意压低声音。一切都过去了,她现在活的很惬意,一腔复仇的怒火因为孩子的降生而熄灭。流星般划过的记忆,不过是昨夜里的一场春梦而已。 或许,他已经把她忘了。。。。。。 “那家伙看着凶神恶煞的,担心是哪个地方的山大王。”紫英诉说着心里极其恶略的印象。 “太平盛世天子脚下,哪儿来的山大王?”落羽不以为然,淡淡地瞟了一眼汗毛倒竖的小丫鬟。 “对方直说:不买伞,买人。” “不买伞就让他滚蛋!哪儿来的泼皮流氓?”皇子拓跋翰请见她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口气。说不清什么心理,多半是想教训一下对方,忽然换了一副怪异的表情,“去问问他是哪个山头来的?打算造反吗?他要是有改朝换代的打算,我自愿上山做他的压寨夫人。” “啊?这话可不敢问,搞不好会掉脑袋的。” “天塌下来有我扛着,叫你去问,你就去!” 拓跋焘神情傲慢,端坐在绣楼下的厅堂里品着一盏香茗,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提起如此高涨的兴趣。一个独处深闺的艳妇的确让人充满了遐想,即使她不是个清白如水的处子。 紫英战战兢兢地下了楼,慌乱中险些在楼梯上跌倒。竭力克制着心底的恐惧,依旧不敢看那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声音未出口已在嗓子眼里大打折扣,“夫人问,你是从哪个山头来的?打算造反吗?若是有改朝换代的打算,她就自愿上山做你的压寨夫人。” “大胆!”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淫艳的迷梦当下碎了一地。这女人在用她的美色网罗谋反的势力吗?大魏国与她有什么冤仇?瞬间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心里瞬间升起一股极其黑暗的想法:他要占有她,驯服她,让她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胯下。。。。。。 望着楼顶冷冷一笑,“呵,本王还会再来的。” 他走了,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并且借此告诉她,他是大魏国的藩王,全心全意为帝国卖命,但愿她今后不要在琢磨聚众谋反的事情。 送走了“贵客”,紫英便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描绘着纸伞的“菊夫人”,“那家伙自称‘本王’,听到我说造反什么的,还发了很大的火。夫人,他不会是当朝的哪位王爷吧?一定是——论气度,论架势都像。” “是又怎么样?本夫人不惧他!”巴不得对方把事情闹大,到时候看看倒霉的是谁?细想来,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一年半载了,“那家伙”早把她们娘俩给忘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还不死心,幻想着终有一天会再见到他。 思来想去,将心一横:混蛋,如果非要纠缠下去的话,那就来吧。不知死活的东西,本夫人跟你飙上了!拓跋氏已经死了两个王爷了,搞不好你就是那第三个! 回到宫里的时候,夜已深了,拓跋焘和衣倒在御榻上夜不能昧: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婢女的一番昏话,后悔自己就这么轻易地回来了。 他原该冲上绣楼让那个混账妇人吃点苦头,而想象里的方式当然不是一通拳脚。无奈满脑子都是香艳欲滴的画面。。。。。。 面都没见,就被那妖妇给迷上了? 明白了—— 那些肯花五百两银子买把伞的公子王孙,全都像他一样被鬼迷了心窍。。。。。。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梦里依旧是那座幽深的庭院,紧锁的绣楼。心里像揣着只兔子,蹑手蹑脚地登上楼梯,透过绣屏,远远注视着女人娇艳的背影—— “落羽?落羽。。。。。。”猛一睁眼,看到的却是贾周谄媚的脸,克制不住失落的心情厉声呵斥,“一大早的,嚷什么嚷?滚到一边去,混账奴才,自个儿去刑房领四十鞭子!” 贾周捡起笼帽,磕头如捣蒜,“万岁息怒,奴才该死!崔司徒和几位大臣都奉旨在永安殿等候商议圣驾北巡的事情。” 第268章 玉镯买心宫门难禁 管不住腿,更管不住自己的心。拓跋焘几乎不相信自己因为一个素未蒙面的寡妇再次出了宫门。忽然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长相,他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过自己脸上有伤。 人还没进小院就听到绣楼上婴儿的啼哭,微微皱了皱眉。之前,他并不知道这妇人还有个未足周岁的孩儿。 这一次,迎出门外的白痴婢女出奇的客气,料想是忌惮于他作为王爷的尊贵身份。 “知道本王来了,她因何不下楼迎接?”拓拔焘语调深沉,却并没有怒意。 “夫人说,我家主人过世未及三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便出来见人。” “三年?本王没那个耐性!三天倒是可以等。”湛青的袍襟一抖,径自在绣工精美的筵席上落了座。 “夫人说,你要等便等。逼急了,她就从窗口跳下去。” “居然要挟本王?呵——”通常,女人混账起来才显得颇具情趣。伸手自怀里掏出一方锦帕,里面包着一环晶莹剔透的羊脂玉镯,“这个送予夫人,价值连城,少有的稀罕物。”事实上,这样的东西万寿宫里随处都是,可对于民间的女子来说,绝对是难得一见。 “夫人吩咐,王爷若留下礼物,就让他拿把伞去,她不愿意白受你的人情。” “伞?本王不稀罕,也没那吟诗品茶的雅兴。”傲然起身,仿佛故意对着紧锁的阁楼提高嗓门,“本王要她的人,要她伴夜侍寝。” “夫人说,如果有人出言不逊的话,就拿把雨伞把他赶出去。”说着话,抄起把雨伞便打。 “混账。。。。。。还不住手。。。。。。”面对小丫头不疼不痒地抽打,躲也不是,还手也不是,“该死,活得不耐烦了?”一把夺过雨伞,随手一搡,小婢女一个踉跄已是人仰马翻。 拓拔焘刻意放大的嗓音,赫然引起了雁落羽的注意。放下饱餐奶水的幼子蹑手蹑脚地掀起一线门缝—— 呃。。。。。。 是他? 砰的一声推闭了房门,心里通通乱跳,惊慌失措地靠着房门:原来是天王老子亲自驾临,难怪讲起话来嚣张得要命。 怎么,他也久闻她大名,跑到这里沾花惹草来了?张嘴闭嘴就要她侍寝。就凭他这么个薄情寡意的好色之徒,哪一点值得她为他躺下? 拓拔焘,你去死吧! 两行苦泪淹没了相逢的喜悦:原想,他会寻着纸伞上的菊花,伞内旋转的动画而找到她,如今看来,如此良苦的用心到不如一抹香艳的浮名。那个该死的家伙,早就把她忘了。。。。。。 几日后,被赶走的男人再次叩响了院门,头一眼就看到他好心馈赠的“价值连城”带在那名婢女的腕上。莫名的恼火,横冲直撞地上了楼,对着紧闭的房门大嚷,“居然把本王送你的东西赏给了下人,看不上这东西?分明是在藐视本王!出来!不然,本王就冲进去。” 身后响起紫英后知后觉的声音,“王爷,夫人出去了。” 见鬼的感觉,回身盘问道,“去了何处?何时回来?” “夫人说:寻一清净之处;王爷走了,她自然会回来。” 强忍着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她直接说那女人为躲他溜之大吉了不就完了吗?紧咬着牙根,耐着性子继续问道,“本王知道你有办法找到她。十日期限,若再见不到她,本王就下令把这里拆了!对,连你一起拆了!” “夫人说,这房子要拆便拆,求王爷放过奴婢。” 拓拔焘险些昏厥,紧握着楼梯一侧的护栏,“你家夫人能掐会算哪?本王想说什么她都知道?” “这个,夫人没说。”偷偷瞥了他一眼,揉了揉娇俏的鼻子。 长舒一口气,以免被堵在心口的郁闷憋死,“你们夫人还说什么了?一次说完,别在这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顶撞本王。”一边说,一边下了楼梯,直奔锦绣菊花的筵席。 “夫人走时说,往后,她再也不做纸伞了。王爷若是喜欢,就把仅剩的那把拿去。”说着话,提起数日前暴打“朝廷藩王”的凶器。 “听这话,仿佛不打算回来了?”浅抿了一口清茶,黯然轻叹,“一个女流之辈,还带着未满周岁的孩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算了,叫她回来吧。自是无缘,本王已没有心情继续纠缠下去了。”实属缓兵之计,用以麻痹对方。借着圣驾北巡这段日子,也好让将死的猎物喘口气。他一向中意活蹦乱跳的猎物,不想就这么吓死狼爪下的小白兔。 随手接过小婢女送上前来的纸伞,回身交给了跟在身后的侍卫,“这伞好歹也值五百两银子,就做个人情,送予你吧。”对比那只玉镯,极强的报复心理,从而再次错过了开启纸伞的机遇。。。。。。 第269章 鸳侣重会下山土匪 帝王北巡,雁落羽的生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平静到几乎看到了人生的尽头,甚至想过找个有钱有势的“土包子”嫁了。 很庆幸这个地方的生活习惯在很久以前就汉化了,而意识里却没有完全汉化。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再嫁根本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殷勤的媒婆险些踩塌了门槛,提亲的夫家却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她已经不在乎爱情了,只想给孩子一份安稳的生活。 想不到,那个身为皇子的拓跋翰又蹦出来凑热闹,十二扛的见面大礼堆在了门外,意在将她娶进府里做侧室。对于一个死了丈夫,又带着孩儿的女人来说,做个侧室是最寻常的选择,而作为皇子的侧室就是无上的荣耀了。 “夫人,依我看,这是个不错的主儿。”紫英不知内幕,在一旁乱点起了鸳鸯谱。 “呸!谁稀罕嫁给他?”隐约回忆起湖边被金箭射穿的狼爪。事实上,就算彼此认不得对方,她也不能嫁给那家伙。若论起辈分,她这怀中的孩儿可是他的亲弟弟。 “我做梦都想着能嫁给皇子,吃不完的金山,穿不完的银山,一生的荣华富贵。” “有富贵,也得有命享。皇子不比常人,一句话说不对,说不定就会株连九族。到时候别说是金山,就是连米糠都吃不上了。” “哎,夫人仿佛很清楚皇宫里的事。” 信口开河,说了对方也不会信,“ 那是,当初我天天守着皇帝老子。” “那你知道,皇帝老子长什么样?”多半是玩笑,无聊时的闲扯。虽是主仆,情同姐妹。 “长得像——咳,你还记得被你暴打的那家伙吗?” “嗯。” “就那副衰神相!” “拓跋家的男人都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吗?那个拓跋翰仿佛挺面善的。” “你看着顺眼就嫁过去算了,反正他又没见过我。我应下这门亲,你替我出嫁。” “那怎么行?他知道夫人是有过夫婿的人。”而她只是个全无经验的女娃儿,“听说头一次是会出血的,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老天,你还真的打算嫁给他啊?居然在想这么龌龊的事情。” “咱们鲜卑人可没汉人那么虚伪,喜欢就是喜欢,那个就是那个,说了又怕什么?” 落羽一脸坏笑,摇晃着怀中傻笑的孩儿,“既然这样,你就随便找个男人,先赚他一个吧!” 紫英扬起粉拳便打,“你坏,你坏,你坏死了。。。。。” 嬉闹之中,忽然听到院外传来砰砰的叩门声,“谁啊?”小丫鬟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下了楼,跑去开门。 手还没碰到木销,人已被冲开的房门震出了老远,几名武士趾高气昂地进了门,接着是那张久违的夜叉脸。 “喂,你——”声音随着勇气骤然滑落,小得像闲逛的蚊子,“私闯民宅!” “夫人她回来了吗?”举目望向绣楼上半掩的窗口。 雁落羽一眼就瞥见了那张傲慢到欠扁的脸,不像皇上,像极了前来抢亲的山大王。照他平日里的做法,这道门挡不住他。 好吧,赌一把! 登上阁楼的“土匪”诧异于虚掩的房门,走进闺房的第一眼便是模糊了视线的金丝绣屏。女人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熟悉得让他感到汗毛倒立,“再往前走一步,我就从窗口跳下去。” “落羽?”迫切地想要看个究竟,隐约看到跨出窗口的人影,“不,不要——”慌忙停下了脚步,“不要乱来!朕,朕不进去。。。。。。” “你认错人了,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隐忍,泪水还是冲上了眼眶。 榻上的孩儿忽然哭了起来,仿佛知道父亲就站在屏风之外。 “那是——是朕的皇儿吗?”狠狠地咬着下唇,脸上已是老泪横流。他认定那个颤抖的女声来自他离散的奴儿,容不得她否认。 而她不明白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帝国的希望,皇权的继承者。不论如何他都会把孩子带走;而她,却要留下。。。。。。 眼下他要想办法稳住她,然后,伺机下手。务必要将事情做得干干净净,让她察觉不出是他所为。他知道,隔断一双母子有多么残忍,怎奈他要将社稷大业交付给这个孩子,又不要依照祖制将她赐死。 日后,她许会恨他,然而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他原不该在妻儿团聚的日子想这些令人不快的事。。。。。。 落羽扶着窗棂,早已泣不成声,“你还记得你有过这个孩子吗?我以为你的心里填满了‘菊夫人’迷艳的身影。” “朕从没忘记过你,一刻都没有忘记。什么美色,什么菊夫人,不过是朕麻醉疼痛时的一份消遣而已。” 第270章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如果今天住在这里的不是我,又会怎样?你还会说出‘麻醉时的消遣’这番话吗?”雁落羽预料得到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女人半推半就,男人强取豪夺。。。。。。 “那不一样!你甚至可以把此事看做朕的胡闹,仅限于成全一时的遐想,满足掌控的欲望。‘她’若不言谋反,朕许没这般执拗的心情,玩弄之下是一份残酷的惩罚。” “惩罚?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爱的时候,只用身体说话;憎恨起来,同样用身体表达。我不知道男人压在身上到底代表着什么?你让我更加坚信,爱与恨没有临界,原本就是一回事情。你敢说你所谓的惩罚不是色欲熏心吗?” “你先下来!”帝王牵心于绣屏内模糊的人影,“好好好,朕承认,朕的确动了邪念。该死的,你先下来!” “我死了,与你何干?你大可以把这孩子带走,再为他安排个母亲。” 一念闪过:如过她真的跳下去,一切都变得好办了。然而,他舍不得。。。。。。见鬼! “就此放过我吧,只当我从没出现过。”隐约觉得这并非自己的真心话。一年半载,她一直盼着他来。。。。。。 “朕不愿意!” “非要逼死我?” “死了也是朕的!”心一横,阔步闯进屏风,直奔榻上的孩儿。 “你想干什么?”跨出窗口的女人险些跌出窗外,惊慌失措地望着神色阴郁的男人,“你放下他——” “下来!”狼眼中迸射出的血光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你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她不相信。。。。。。 “照朕的话做,不然,朕就掐死他。”纯粹的恐吓,他做不到,对付这个性格过激的小女人,只能选择更极端的办法。 “你没人性!”流着眼泪放声咒骂,却还是将跨出窗外的腿乖乖地收了回来。神,没有凡人的感情。“理”是跟有情义的人讲的,一个冷酷无情的衣冠禽兽,你拿他能有什么办法?忽然间明白天子为什么称自己是龙——神圣,却是世间最暴虐的畜生! “没了你,朕还要他做什么?他只是朕与你之情的附带品。”拓跋焘低头看了看婴儿漂亮的面孔,像她的母亲。如愿摸到了孩儿裆下骄傲的“龙脉”,脸上霍然泛起得意的笑容,胜过攻陷了敌国的都城,“还愣着哪儿干什么?请安吧,几日不见连规矩都忘了?” 他无非是想她如套着缰绳的驴子一样正视他是她的主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告诉她,她永远都赢不了他。她不愿意承认,又不得不屈服于令人沮丧的事实。抹着眼泪隐忍地伏跪在地,“奴婢叩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注意力全在逐渐停止了哭闹的孩子身上,似乎无视于她的存在。 瞥了眼揪着老子发辫的小胖手,暗暗撇了撇嘴角:可恶的小东西,怎么就不晓得哭闹着找妈妈呢?被铁钳一般的大手举过头顶,还一副万分享受的神情。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天生就喜欢骑在别人头顶。 紫英站在门外看傻了眼,怯怯地绕过屏风,端详着可能是天子的夜叉脸。夫人说,从前天天守着皇上原来是真的?这孩子就更不得了了,居然是如假包换的皇子。跟戏文里说的都不一样,敢情都不是两耳垂肩,双手过膝。 “这奴婢叫什么?”拓跋焘终于注意到了那天纵伞行凶的“凶手”,故意皱起眉心沉声质问。 “叫紫英。”雁落羽无精打采地靠在窗边,应了一声。 “不好跟主子用同类的称谓嘛。都是菊花,没大没小的。” “紫色的野菊花是比较小的啊?”小丫头不想改名字,急不可耐地插了句嘴。 “混账,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并未针对“主犯”,狠狠白了一眼雁落羽,“不愧是得了你亲传的奴婢!” “看不惯就趁早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免得在这里有碍圣观。” “不妨事,好歹这眼里还装着些东西。这一年来,朕都以为自己成了瞎子。”将打着哈欠的孩子放在柔软的小褥子上,对着不识眼色的紫英吩咐道,“下去歇着吧,你这奴婢还真不是一般的后知后觉。”一双旧情人方才团聚,她就不能给人家留点空间说几句贴心话吗?站在那里活像块木头。不,像监舍的牢头! “呃,我的名字就不用改了吧?”嘟着小嘴,先后看了看两位主子。 “天啊,朕受不了了。像你这样的女娃儿怎么嫁得出去?怎么就听不明白别人讲话呢?不提你那名字,自然是不改了,这么一点小事也需要朕下道圣旨来告诉你?” 雁落羽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好了啦,你就不要数落紫英了。禁宫里的奴婢都是打人堆儿里一个个挑出来的,一个比一个聪明伶俐,市井间的苦孩子自是比不了,拜托你对她多一点耐心。” 第271章 育嗣受封民宅命妇 紫英听到皇帝老子的逐客令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绣榻上的孩儿皱巴起小脸,忽然恼怒地哭了起来。 拓跋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眼始终与自己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小妇人,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皇儿他,哭了。。。。。。” 雁落羽柳腰轻摆走向绣榻,躬身抱起孩子,背向男人解开掩在裙裾下的薄衫,孩子一尝到甘美的乳汁当即停止了啼哭。 “取名字了吗?”温热的大手自背后握紧单薄的肩头。 “只取了个小字——望儿。”让她翘首盼望的人终于来了,而她却弄丢了取名时的心境。 长指拂过如水的秀发缓缓蹲下身,张望着贪婪吮乳的婴儿。心被记忆里的某个片段刺痛了—— 一个孤单无依的男孩子默默站在父亲身边,远远地望着那些扑进母亲怀抱里的姊妹兄弟。。。。。。 忽然觉得自己苦心策划的“阴谋”有些残忍,怎么能让这年幼的孩子离开自己的母亲?隐约有一丝动摇,他怎么舍得这无辜的小生命重演他一生的悲剧? 嗅着发间的幽香吻上女人半露的肩窝,索性单膝跪地,一路吮向红润的耳珠,“虽不在宫里,朕亦该给你个名分——”痴迷的目光压迫着女人低垂的长睫,“菊夫人。” 要知道,这“夫人”二字出自他口,便具备了非同寻常的尊贵意义,那几乎意味着一国天子公开承认了与她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从而衍生出另外一层含义:垂涎其美色者,杀无赦!此处门户今后只为他一人开启。 “菊夫人?”雁落羽不可思议地对上他愈发深邃的眸,不甚理解对方忽然做出的决定。 “古来女子受封‘命妇’,一品‘国夫人’,三品‘郡夫人’,多指邑为名。朕就为你破个例,指花为名。”天下无人不知天子对菊花的嗜好,一个女人能获如此封号,其尊贵显赫自是无人能及。“朕知道你不喜欢住在宫里,索性赐你一座府邸。替朕好好抚养皇儿,朕一闲下来就会去看你。” 素手系好胸前的衣带,将睡熟了的孩儿轻轻放回榻上,“这算什么——金屋藏娇?不怕有损九五之尊的德行?私养情妇在任何一个年代都是不道德的事情。你干嘛不在我脸上刺上字,说我跟皇帝老子偷情生下个孽种。” “这是铁证的事实,没必要藏着掖着。朕若非钟情一名民女,绝不会准她生朕的孩子。” “如果这孩子知道你是他父亲会怎么想?你还记得锹邻锹风那对父子吗?” “被朕处死的乱党就不要再提了!总之,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朕的女人!” “然后让我守一辈子活寡,帮你把孩子拉扯大?”该死,他可真会算计! “朕说了会来看你。”自背后圈住她微微战栗的身体。 奋力一挣,逃脱了他的怀抱,“近水楼台多的是,到时候你还能想得起我吗?别说宫里有的是牵肠挂肚的,方才还寻着腥味在市井间溜达呢!” 拓拔焘邪气一笑,撑着身体半仰在榻上,“是骚味!撩拨得朕也想见识见识那个能将一把纸伞卖到五百两银子的狐狸精。” “就知道你没有定性!”目光冷冷地别向窗外。 “虽说偶然,亦是必然。若非你当日留下的那道谜题,朕就不会冒着雨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转。也就不会碰上那个同朕提起菊夫人的汉子。一是伞,一是菊,一是美人,皆是朕的心病,惹得朕想不动心都不成。”诱惑地嘟起嘴唇,“呵,朕早该想到是你!” “当初费尽力气把我藏得严严实实的,现在干嘛又要弄得人尽皆知?” “此女非彼女。乞伏绛蕊也就是雁落羽已经死了,朕甚至亲笔写下了吊唁的祭文。你在宫里,处处都有规矩的约束,皇后若搬出祖训家法来,即使朕也得让她三分。朕想知道,你是怎么逃过那场大火的?” 雁落羽转头望向柜阁上的无字灵位,沉默良久,喟然轻叹,“是宗爱——他连夜出了宫,给我通风报信。”伸手拉开柜阁下的抽屉,取出那道原属于天子的金牌。 拓跋焘望着女人黯淡的神情,兀自演绎出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起身接过金牌,用力将她揽进怀中,“这奴才也算为主尽忠了,原该厚葬,朕会下旨将其遗骨重新入殓,赐藏金陵。” “不必了。当日,我带不走他的尸首,将他就地焚化了。”捧起灵位背后盛着骨灰的瓷坛,“人死了,就剩这一把灰,住再华丽的陵寝有什么用?” “受了他的恩惠,朕心中多有不安。”暗自盘算,这骨灰摆在她卧房里不合适。 “你且泰然受之。借给你的,终究要还,这辈子还不清,还有下辈子。。。。。。” “下辈子?”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我葬了他,来世,他注定会成为我的夫婿,”拂去瓷坛上的灰尘,举起放回了原位,“而你,不过是个情人而已。” “无稽之谈!朕从不相信那些胡神邪教妄断生死的鬼话!你我二人情投意合,甚至有了孩儿。今世,来世,生生世世,只有朕才是你要等的人。” “是的,等到了。可惜,我还是嫁给了别人。。。。。。” “你真的那么相信因果轮回吗?” 肯定地点了点头,“信。” “那朕来问你。你若再葬一名男子又会是什么因果?”伸出两只手指晃了晃,“莫不会——嫁了两个夫君?呵,可见那些胡神邪说都是些劳民伤财,骗人香火的东西。” 雁落羽冷冷地望着对方缄默不语:他显然不知道一两千年后的女人一辈子嫁两个夫君,不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而最终,她没来得及嫁给他,许是因为此生有上万个女人排队等着殓藏他,她纵有此心,也排不上队吧。 第272章 收起鳞爪剥落骄傲 凄迷的夜色如一卷黑幔再次笼罩了喧闹的都城,拓拔焘斜倚在榻上轻拍熟睡的幼子,俨然没有打算起驾回宫的意思。 “朕饿了,叫厨下预备晚膳吧。”声音极轻,嘴角提起一抹嘲讽,坏坏地揶揄道,“你——就不要亲自下厨了。” “哪个说要留你吃饭了?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我这处简陋的宅院怕是又要着火了。”雁落羽对伽蓝寺的那场大火耿耿于怀。说不清谁要害她,只知道眼前的男人便是惹事的“祸水”。 “此不比那荒山野岭,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谁有这胆量?”拇指轻轻抚过男婴浓重的眉毛,像他,英气十足的样子。不由幻想着幼小的孩儿能在一夜之间长大,如此就能愉快地告别母亲,鞍前马后地跟着他征伐天下。好男儿志在四方,作母亲的也就不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埋怨他心狠了。 “好吧,坦白的说,我不想留你。你我之间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打算当什么诰命夫人。”转身望向柜阁上的无字灵位,“我很享受现在平淡的生活,守着孩子,不想在跟哪个男人有一丝瓜葛。” 帝王合上双眼,轻蔑地摇了摇头,“守着小皇子,你怎么能断了与朕的瓜葛?” “我现在过得很好,望儿更不需要你来操心,我并不觉得他这辈子需要权利这见鬼的东西。”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由不得你不要。就像他的父亲,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做皇帝。” “权利只会让他变得和你一样冷血!”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拓拔焘心里有些委屈,缓缓坐起身,“或许。唯你不可以这样说朕。朕承认自己心如铁石,却单单因为你而滴血。” “不要说这些,我不想听!“猛然背过身去,“你滴血,我也滴血,那为什么还要继续折磨彼此?忘了我们母子,找你的快乐去。” “快乐?呵——有多痛,就有多快乐。朕此时正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天伦之乐。机会难得,不要坏了朕的雅兴。乖,让紫英弄坛好酒,备几个好菜。等一下,你来负责把朕灌醉。” “酒鬼!”凭着固有的印象放肆地咒骂。 “是色 鬼!”她一旦吃起醋来总会这样骂他。 “难怪你那么羡慕刘邦,非酒色之徒无以为天子。” “奴儿,欺负朕拙嘴笨舌,骂人不带脏字啊?” “别转移话题,你——马上走!”玉指轻扬直指门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待在自己的地方,凭什么离开?”死缠烂打,尽量摆出一副市井无赖的嘴脸,生怕正儿八经的对话会激怒她。心里默认欠了对方,然而嘴上死活不能承认。他是皇帝,能低三下四的求她原谅吗? “你不走,我走!我今晚就带着孩子离开——”话没说完就被对方轻蔑的嗤笑打断。 “去哪里?去蠕蠕改嫁给放羊的,还是去刘宋嫁给打渔的?”凑上前来,搬回别向窗外的桃花腮,“啧啧啧,可惜这副倾城倾国的色相了。” 一把推开流里流气的狼爪,“去你的倾城倾国!我雁落羽认得清自己的斤两。宫里有的是比我漂亮的,你少拿这些鬼话来哄我!” “唉,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女人不能只靠一副皮囊去迷惑君王。”伸手将余怒未消的小女人揽进怀里。 “呸,谁稀罕迷惑你!”用力,却挣不脱。 “真的没有吗?没天理啊——朕为什么偏偏喜欢你?” “鬼才知道。我既善妒,又任性,还不懂规矩,原本就没什么值得你爱慕的东西。” 旧痕嶙峋的颊贴上她细腻的小脸,“朕孤家寡人,只觉得跟你最亲。落羽,非得逼朕求你吗?该死的,再不然就打朕几个耳光解解恨?” “你以为我不敢?”恨从心生,如脱缰的野马。。。。。。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错愕,“你,为什么不躲?”他有防备,原本可以躲开的。注视着男人紧闭的双眼,心里霎时充满了恐惧。打他,那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罪行。 帝凄然苦笑,“解恨了吗?”缓缓张开眸子,眼角骤然泻下两行泪,“这一巴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若泄露半句,朕就——见鬼,朕忘了,你也没什么族人可灭!” “现在有了。”转头瞥向榻上的孩子。 “该死!”扬手抹去下颌上的残泪,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圈在怀里,“若依你所言,朕才是头一个该被诛灭的人。” 目光交汇的刹那,心骤然软了下来。“疼吗?”冰凉的指尖拂过男人挨了巴掌的脸颊,疼惜被她亲手剥落的骄傲。 “朕也想问你——”抬手指了指她的心窝,“折磨朕的时候,它疼吗?” “疼。但是,真的很解恨。”泪水不知不觉地涌上眼眶。 “你此时能明白朕折磨你时的感觉了。。。。。。不是想伤你。。。。。。”深情相拥,在只容纳两人的天地里尽情哭泣。 第273章 权利羽翼下的雪莲 不要他了,就不会允他留下;要他的话,就更不能允他留下。 从“菊夫人”的故事里得到诸多感悟,男人心里在乎的是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她不再是从前的雁落羽了,在孤身产子的一夜之间长大。为了膝下的幼子,她不得不置身地狱与一群凶残的恶鬼争抢。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愿杜尔加女神,给她无畏的勇气。 惨痛的教训让她明白,只有时刻处在强大的羽翼之下,才能保证她们母子二人不被躲在暗处的罪恶诛杀。她需要一笼细密的情网,巧妙地禁锢住这只强悍的草原狼。 只要肯花点心思,她相信她能打赢这场战役,而眼下这个纵情贪杯的“酒鬼”将变成被萨克提驱使的奴隶。 男人说,女孩儿一旦成了女人就变得市侩的要命。之前,她也曾对那些骄横而凶悍的妇人嗤之以鼻。现在终于明白,那些被岁月模糊了美好特质的女人不过是亲手焚化了一段终难了却的梦而已。。。。。。 拓拔焘对酒的兴趣远远逊色于久别重逢的女人。自恃海量,一小坛菊花釀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放纵的醉态大半是表演的成分,怎么好让期盼已久的春宵被几碗猫尿耽误了? 美美地打了个酒嗝,轻轻摆了摆手,“刚好喝完整坛,再多一点就醉了。眼下云里雾里,正是恰到好处的时候。”说完,扬手解开锦袍的纽子,径自走向窗边,“月光似水,美人如玉,叫紫英跟楼下的护卫知会一声:今晚,朕就下榻于此处。” “哪个说要留你下榻?灵位上那死鬼的丧期还未及三年,这个时候与‘野男人’寻欢作乐是触犯刑律的重罪。”心里对给出的理由十分满意:刑律是他定的,总不能随用随改吧? 帝王猛一回身,愤愤瞥了眼柜阁上的无字灵位,“他?哼,实为主仆,他有什么资格让你为他守孝?”心中瞬间闪过阴暗的想法:那奴才若非救了这一双母子,他现在就把那骨灰坛子砸了! “他是我丈夫。”袅袅起身,坦然的回答。 “混帐话!你二人拜过堂吗?有过三媒六聘吗?丈夫——何人作证?再说,那灵位上连个名字都没有,莫不是惹过官非,所以隐姓埋名?” “信不信随你,我们俩在一千几百年后的加拿大结婚登记了。婚礼虽然被一个混蛋给搅合了,不过那并不妨碍我们作为夫妻的事实。” “你说的那个混蛋是那个名叫‘饺子’的家伙吗?如果真有来生,朕绝不允许那种事情成为事实,不论用什么方式阻止,你只能是朕的女人,其他人休想打你的主意!” “你不介意一个有夫之妇吗?”问得有些天真,试图窥测席乔政当初的想法。 “与虚名相比,朕更在乎夫妻之实。”晃晃悠悠地凑近她面前。 混蛋!所以,他在新婚之夜就强要了她。更见鬼的是,那个“太监命”居然一个胆怯就把她让给了他。事后大概后悔了,否则就不会在那条巷子里要他的命了。 扬手挑起她的下巴,“一个贱民的妻子有多尊贵?甚至比不上朕的一只鹰犬。有了朕,你不需要再用虚名证明你的地位。” “呵,女人对于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家伙来说无异于鹰犬。比起贪图富贵者艳羡的目光,我更需要来自爱人的尊重!该死的,我没心情做别人的宠物。”大不了一拍两散,不屑于讨好对方。人若不再苛求离合,吵嘴似乎也变成了享受。不抖出来,怎么知道彼此的分歧呢?“我需要的不是尊贵,是尊重——明白?唯我独尊的家伙!” 想不到这女人居然指着鼻子吼他,“放肆!一年半载的功夫,朕的小菊花就长刺了?”无奈,发不起火来,对方打他一个耳光他都容了,还有什么委屈忍不下? 骄傲地扬起下巴,与他四目相对,“菊花就不能长刺吗?雪莲也是菊科植物,叶片边缘全都是刺!” “那个,不是莲花吗?”鄯善国去年还进贡过,看上去更像莲花。 “我的脑袋比你多进化了两千年,只怪你孤陋寡闻!”得了便宜要适可而止,抛出一剂媚眼缓和一下气氛。 秋波暗传,紧张的气氛当即化作了打情骂俏。痴迷的帝王随即扬起一脸腻死人不偿命的讨好,“喜欢吗?待万度归大军平了鄯善,朕召八百里加急,采来送予你。” 女人顺着眉,搅动他半敞的衣襟,“不怕那些老夫子说什么红颜啦,祸水啦?我看,还是算了吧。” 紧紧攥住顽皮的小手,“这‘深闺中的寡妇’原就是祸水。朕的心,早已被她搅得七荤八素。。。。。。” 第274章 寡妇受封宫妃秘谋 道是风月总无边,细语娇声,眼波辗转,心猿意马地皇帝老子还是被哄出了大门外。 紫英粗枝大叶地施了个礼,咣当一声将院门上了锁。 拓跋焘立在马儿身旁,糊里糊涂地摸了摸后脑勺。 见鬼,他是怎么出来的?莫不是真的喝醉了?回想起那小女人的一番软言软语:因为望儿还在哺乳期,万一再怀上龙种,孩子就得饿肚皮。怜子心切,迷迷糊糊就被人“扔出”了院外。。。。。。 举头看了看挂在楼顶的明月,轻声嗤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召唤几名侍卫,上马向万寿宫飞驰而去。 一夜匆匆而过,小女人尚未来得及梳洗,奉命宣旨的贾周就牵鹰架犬地进了院门。黄卷一展,对着绣楼的格窗大声唱念到,“民妇萧氏听旨:朕念卿为夫守孝,不便见客,特准侍女代接圣旨。。。。。。” 雁落羽暗暗揣测其中的用意,拓跋焘多半是不想贾周见到她。昨晚据某人所说,他从前的那个“书女”已经死了。 几经波折,她终于又找回了自己的名字——萧竹,她几乎忘记了。。。。。。 圣旨毫无来由的将她册封为“菊夫人”,说明了她是个寡妇,又只字未提她哺育小皇子的事。莫非是担心有人会伤害这孩子,故意将孩子的真实身份隐藏了起来? 而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她们要搬家了。搬到一处御赐的府邸,受朝廷俸禄,有专人护卫。 嘴角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在外人看来,她这卖伞为生的小寡妇终于如愿钓到了举国上下最有权势的“凯子”。 不过这对于拓跋焘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甚至可以看做毕生的污点。高山仰止的九五之尊怎么好在寡妇服丧的时候就跟人家勾搭上了?没错,是“勾搭上了”,那卷册封“菊夫人”的诏书不是明摆着说她已经被他占有了吗?在外人看来,没有册封皇妃,多半是因为“菊夫人”曾有过夫家不是从一而终吧? 御旨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尤其是那崔老夫子联合了高允等人,连连上表劝谏。说的自是些关于礼义廉耻的儒法教条,拓跋焘看都懒得看就将其丢进了杂物堆里。 这件事情谁也劝不了他,他是鲜卑人,那孔孟圣贤的金玉良言是给那些汉人预备的。在草原上,娶寡妇是很正常的事情,即使是继承父兄的姬妾也没什么了不起。就这些汉人事多,这不行,那不行,居然管到皇帝老子头上来了。他不把“寡妇”接近宫已经算是恪守礼法了,这些老不死的居然还这么没完没了的烦他。 偌大的后宫,因为一朝受封的“菊夫人”忽然间变得空前和睦。平日里素不来往的女人们一大早都凑在了一起。 赫连淑妃替她母仪天下的姐姐将突发事件的始末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进而想听听大家各自的意见。 右昭仪沮渠氏向来头脑简单,张嘴就来,“依我看,我们姐妹几个不如一起去劝谏万岁。” 左昭仪瞄了对方一眼,不屑地嗤之以鼻,“就连崔司徒都碰了一鼻子灰,就凭你我姐妹的分量,还是算了吧。照我看,此事只能智取,不可强求。” 主位上的皇后轻轻点了点头,“冯妹妹所言极是。万岁的个性你我都清楚,他想得到的东西就绝不会轻易罢手,逼急了说不定会把这妖精弄进宫里。” “一个寡妇——进宫?”赫连淑妃以为不必为这个担心,“万岁总该顾惜自己的尊贵身份。” “尊贵?真要是尊贵还会跑到南市去偷寡妇?说出来我都跟着他丢脸!”左昭仪向来牙尖嘴利,讲起话来毫无顾忌。 皇后缓缓起身,长吸一口气,“这丢不丢脸有什么要紧?丢了男人才是重中之重!书女死了,高嫔进了冷宫,我姐妹几人刚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又冒出个什么“菊夫人”。据说还在为亡夫守孝呢,可见不是个恪守妇道的贤良之辈。” “什么能比一身重孝的小寡妇更楚楚动人啊,咱万岁爷生性风流,单好这一口。”冯昭仪对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不报任何希望,心灰意冷,所以口无遮拦。 “她若是哪个小户人家的闺门碧玉,哀家也好劝说万岁把人接近宫来,偏偏是个寡妇——唉,真让哀家难办了。”此话听起来颇有一国之母的气度和风范,实则夹枪带棒:人一旦进了宫,攥在她的手心里,事情反而就好办了。一颗金纽子就轻易摆平了高欢儿和雁落羽一对儿骚狐狸。只要女人有心争宠,她就可以利用她们的嗔妒之心,让她们争个你死我活,斗个昏天黑地。 “皇后姐姐贤德,是想先把人弄进来再慢慢整治吧?”她姓冯的可不是那沮渠氏,脑子足够用,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她都看在眼里。这赫连皇后是什么人她心里最明白,正所谓旁观者清。万岁何等聪明?连她都看明白了,对方又怎么会不明白。照她看来,万岁要是想接那寡妇进宫谁也拦不住,在皇宫之外金屋藏娇颇有护短的嫌疑。 “呦,妹妹这话说的。”表面和气,心里轻蔑地低咒:左边的,你那脑子的确够用,可惜德行不够,锋芒太盛。 “姐姐今儿召我们几个来的意思,是想我们几人合力劝万岁把那‘菊夫人’八抬大轿抬进宫里,再封她个不怎么尊贵的头衔,不是吗?” “妹妹跟哀家想到一块去了,哀家正有这个意思。各位皆有父兄亲眷在朝中为万岁效力。那些汉臣数落万岁不是的时候,正当上表直奏为万岁解忧。” 沮渠氏始终云里雾里,白痴兮兮地问道,“皇后姐姐不怕引狼入室吗?” 左昭仪不屑地翻了那先天后知后觉一眼,“姐姐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你就别在这儿再瞎操心了。”她就没看到,刀子就悬在门头上,就等着那狐狸精进门找死了。 第275章 禁门锁不住的私情 梳洗罢,独守深闺的寡妇左右端详着镜中的精致面孔,信手拿起与圣旨一起送来的苍白面具遮蔽了娇艳如花的容颜。 时隔多日,这“梨花带雨”终于又带在了她的脸上,册封诏书上只说,因为身份的关系,平民百姓不可观瞻她这张“尊贵”的脸。 另外一层意思他没有说,然而她轻易就领悟了。这张脸不能示人,因为它属于一个已经死了一年多的女人。。。。。。 紫英慌慌张张地闯进房门,气喘吁吁地大嚷道,“夫人,夫人。。。。。。几百名官兵把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乡里乡亲的都被赶出了家门,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坊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了。”下意识地瞥了眼那副神情悲切的面具,小声嘀咕,“夫人,不带这个不行吗?看上去有些吓人呢。” “他说要带,不带就是欺君抗旨,要是砍脑袋的话,你丫头是头一个被牵连的。”起身拍了拍紫英单薄的肩膀,无奈的轻叹道,“真见鬼,想不到会搅得坊里鸡犬不宁。圣驾即刻就到,抱起望儿随我下楼等着接驾吧。” “咦——那个夜叉脸又要来了吗?我都不敢看他。”小丫头眉心微敛,一副嫌恶的表情。 “敢看也不要看,杀头的罪行。” “看一眼也犯法啊?” “没错。看一眼就叫大不敬。” “那夫人怎么可以看他?那晚,我还听见夫人臭骂他呢。” “喂,不许胡说,那是他让着我。”习惯性地一捂嘴,险些笑出声,“不过,那也没有你厉害,这个天地下敢暴打皇帝老子的大概只有你一个。” “你还说,你还说,真是被你害死了!” 主仆二人站在画堂外的垂柳下恭候多时,等来的却是油头粉面的贾周,对方拂尘一摆,笑容谄媚迈着八字步躬身迎上前来,“奴才给菊夫人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奴才奉万岁旨意前来接夫人入主‘九华别院’。” 相比新房子,她更关心拓拔焘本人在哪里。来不及谢恩,随口问到,“万岁现在何处?” 贾周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脑袋里闪过某个女人的身影,霎时回了神浅浅一笑,“万岁说,夫人若问起他的下落,就说朕也想她。”换而言之,他知道这小女人想他了。 “问非所答。”同是奴才,她还是比较喜欢宗爱。 “夫人息怒,小奴只是奉旨回话。夫人且命人收拾细软,这就随奴才出门见驾吧?” 弄了半天人就在门外,照理说他是不能亲自进来接她的,谁见谁有等级尊卑的限制,怪她刚刚太心急了。 吩咐紫英上楼收拾家当,抱着孩子跟在贾周身后出了门。一名健硕却温和妇人疾步迎上前来伏地请安,小心翼翼接过她手里的孩子,“夫人,把少主子交给奴婢吧。” 贾周连忙引荐,“这位是乳娘贺氏,今后由她来照顾少主子。” “这个。。。。。。”把孩子交给别人带,当娘的一百个不放心。 “这妇人乃是从万岁的外祖父贺氏一族仔细挑选来的。人心细,奶水又足,绝对可靠。” “那,好吧。”不知道为什么,话从贾周嘴里说出来,总是少了一点点可信度。跟在对方身后步向不远处的华美的皇舆,一步一回头,不舍被乳娘抱上另外一辆紫红凤舆的幼子。 拓拔焘早已将窗外的一切看在眼里,幻想着当年母子离别时的情形。当初,他并不知道这依依不舍地回望,意味着从此再无归期。。。。。。 女人的声音在皇舆外响起,瞬间挣脱了苦楚的记忆。亲自起身迎出门外,对伏跪在车舆下的女人伸出一只大手,“菊夫人请起,仔细脚下。” 周遭一片死寂。。。。。。 提起裙摆登上皇舆,当下战甲铿锵,上百名亲军相继伏跪在地,呼声阵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菊夫人风华千秋!” 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就站在权利巅峰,用高高在上的目光俯视芸芸众生。终于明白深宫里的女人为什么要费劲心机的争斗,这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的确很让人迷恋。而唯有这个男人能给人这种无可比拟的感觉,想要将它留住,只有将他的感情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第276章 当街云雨朝野怨声 听到“九华别院”这个名字,以为他会又一次将她弄到荒郊野外,可眼下这座园子就坐落在城东鲜卑贵族聚居的地方。 透过摇晃的珠帘望着窗外雕龙画凤的牌坊,拨动青丝,转向倚在身后的男人,“这里满是贵族,你让我有些坐立不安了。” “这里居住的大多是朝廷命官,比较安全,通常没人会来这里捣乱。”大掌攀着妙曼的腰身,眼神散在面具下洁白的颈上,“落羽。。。。。。” “不要乱讲话,雁落羽已经跟着伽蓝寺一起被大火烧成了焦土。现在是萧竹,呵,听着有些耳生。”始终惦记着另外一辆车上的孩子,轻声抱怨,“干嘛非要我把望儿交个那个乳娘?” “你的全部心思都用来伺候朕,孩子不是你的职责——”尴尬的地撇了撇嘴角,“譬如,哺乳。”见鬼的拒绝理由,他到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借口。 “我放不下心,何况。。。。。。”断乳总该有个过程。见鬼,跟个大男人说了他也不懂。 一把捉住她的小手,“朕不要你为皇儿分心。。。。。。今晚,朕就在别院下榻。” “那园子里大概不只一个房间,随便你。”言外之意,她根本不打算招待他。 注视着连连推脱的女人沉默良久,忽然一个倾身将她推到在锦褥之上,“朕没耐性了。。。。。。”无视于女人奋力的挣扎,紧压推拒的手臂轻咬着细腻的侧颈,低哑地呢喃,“朕要你,不需要你的同意。。。。。。去他的周公之礼,在皇舆上有什么可以?” “我喊了。。。。。。该死的,你打算让沿途跪拜的老百姓都把你当成昏君?”呼吸急促,仿佛是控诉却气若游丝。 “那又如何?沉迷酒色的昏君,朕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长指顺利地攻陷锦绣堆叠的“阵地”,溜进了的松散的衣襟。。。。。。 “别。。。。。。别乱来。。。。。。”半眯的媚眼与紧掩衣襟的小手仿佛不受同一个大脑地支配。 婉转的娇声穿过晃动的珠帘,擦着贾周的耳边荡漾开来。眉心微微一皱,嗤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她。。。。。。 初见时,还以为是”死于大火”的乞伏绛蕊。身段像,声音像,步态像,可这骨子里。。。。。。唉! 拓拔焘连忙捂住成心给他抹黑的小嘴,紧敛着眉心,一低头狠狠擒住了蓄意作乱的檀舌。品砸着唇齿间的甘美,断断续续地恐吓,“真打算让朕丢丑么?该死的。。。。。。你若果真不介意当街表演。。。。。。朕就豁出去,成全你!” “我又不是故意的。痛还不让人家出声,太不人道了。”看准个空子,急不可耐地钻出他的身下,抱着双膝躲进皇舆内侧的角落里。 玩兴正浓,挺身一扑,将意图逃跑的猎物挤在墙角,急不可耐地掀起层层堆叠地裙摆,张狂而有力在撞击声随即回响在皇舆之外。。。。。。 跟在窗外的贾周脸红脖子粗,虽然看惯了万岁的纵情风月,这样不顾身份的放肆举动还是头一回。古往今来只有无道昏君才会做出这么放浪不羁的事情,当今万岁的清誉怕是会因为这妖媚的“菊夫人”而毁于一旦。 皇舆停在九华别院门外的两个时辰之内,帝王伤风败俗的放浪行径已经惹得朝野内外一片指指点点。 赫连皇后人在深宫,却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个让人倒胃的消息,挥袖将桌上丰盛的果品点心打翻了一地。。。。。。 “母后——”宝音连忙上前劝说,抚着母亲的胸口,“消消气,待父皇回来,女儿先去与他理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全然不顾及咱们皇室的脸面。” 皇后虚弱地撑着额角,“哀家必须狠狠惩治那个贱妇,她多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天,只会让你父皇走入更深的歧途。” “众妃嫔不是已经请奏过父皇让她入宫了吗?” “你父皇未曾应允。”眼下那个女人已然成了她的心病。 “女儿以为,与其费力去说服父皇,不如去说服那个寡妇。哪个女人不贪图富贵?只要给她荣华富贵,许她家人高官厚禄,还怕她不跟父皇闹着要进宫?” 皇后看了眼女儿,认同的点了点头,“此话不无道理,只是需要找个合适的说客。” “听翰皇兄说,那寡妇府上好像有个丫头,平日里两人以姐妹相称,如果能想办法让她为我们办事,这知心话出自亲近人之口想必最合适。” 毫无把握地摇了摇头,“若当真情同姐妹,想必也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哀家以为此法行不通,还是从长计议,以免打草惊蛇。” 第277章 别院芙蓉君王笑看 拓跋焘双臂一横将仅裹着面轻薄锦缎的女子抱下皇舆,“菊夫人”长发流泻,紧闭着整齐而浓密的美睫,一场放纵的云雨过后,双颊娇媚的红云依旧未曾褪尽。。。。。。 只可惜那副夺人心魄的模样旁人是看不到了,下车之前,帝王已提前替她扣上了那张”梨花带雨”。 拓跋焘目空一切,抱着惑主尤物阔步进了清幽而精致庭院。忽听怀中的小女人娇声询问,“佛狸,望儿呢?” 低头穿过浓荫,柔声调侃道,“想叫朕的小皇子看看他亲娘眼下这副轻浮孟浪的样子吗?朕已经叫乳娘将孩子安排在南面的厢房了。说了不要你操心,还问!”孩子终究是要离开母亲的,有乳娘日夜相伴,将来也就能少些母子分离的痛苦。 “担心自己的儿女是人之常情,所谓‘轻浮’还不是遭了你的蹂躏?”火辣辣的脸颊紧贴着坚实的胸口,娇嗔地嘟起嘴唇。 “该死,到成了朕的不是!”刚毅的唇角忽然划出一抹上扬的弧度,“说实在的,朕还从没这么这么放肆过。。。。。。有损天子德行。唉,做也做了,不提它了。”欲望闪过的一瞬间,任你平日再有德行,那时也不过是个禽兽。 “这么容易就原谅自己了?”嘲讽地眯起星眸。 “一时冲动,乱了章法。妖精!” “一时?在我印象里你冲动了不知多少次,不是一般的禽兽!”话说对方自从在方山见到她就陷入了无止尽的冲动——要么疼她,要么伤她。 “朕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自从遇到你就像撞邪了!”望着女人眉心魅惑的天眼,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着迷。 “很庆幸我看穿了你的面具。”当你彻底把握住一个男人的本性,他才会在你面前袒露自己。男人除了身体之外,更需要一个契合灵魂的知己。当然,没有灵魂的那种例外。 帝温柔轻笑,“罪同欺君!” 二人匆匆穿过正厅直奔卧房,亲昵而默契的说笑声久久回荡在空旷的回廊上。 “朕不久将会出巡阴山,一个人的时候要仔细自己的身体。”接过婢女送进来的衣裳,披在她半露的肩头。 扯着衣襟,无奈地撇了撇嘴角,满眼落寞地小声嘟囔,“好容易才团圆,又要走吗?” “南方密报,刘宋天子谋划出兵伐我,撤销了南豫州,归并到豫州,并任命南平王刘轹为豫州刺史。朕需率先部署好北疆的边防,以免南方战事一起而措手不及。若北线传来捷报,量那义隆小儿不敢贸然来犯我境。”一袭运筹帷幄的王者之风,转身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顾不得穿起衣服,扑上前去自背后将他紧紧圈在怀里,樱唇紧贴着他的颈背喃喃自语,“佛狸,舍不得你走,又知道你不走不行。” 心头忽然一紧,随即漾起一片温柔的涟漪,“朕不日便回,不必担惊挂虑。朕答应回宫之前先来这九华别院。”放下茶杯覆上纤纤玉手。 “该死的,我一刻都不想你离开。。。。。。”将绣着团龙的衣襟紧紧攥在手心。 大手安抚着握紧的粉拳,喟然轻叹,“朕也舍不得你,怎奈江山美人如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 “这有何不可?要不然就——带我一起去。” 惊诧地回身,“这怎么使得?一个妇道人家!” 猛得松开小手,任性地对视着微愠的狼眼,“妇道人家怎么了?我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战场。当初,楚霸王南征北战都带着他心爱的女人,何况这次只是去巡视边境。” “朝中臣工说三道四的奏本已经堆成了山,朕压都压不下去。此次若带着你出巡,怕是要落下更多的话柄。”他何尝不想,无奈,还是要以社稷大局为重,有些头疼,紧紧皱起眉心,“再说,你舍得把望儿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望儿不是有了乳娘吗?你也说了,不日便回。”不知道为什么会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说什么要我把心思全都铺在你身上,都是骗人的鬼话!” 依照他一贯的做法,他会痛斥这女人不明事理,甚至责打她。然而此时他开不了口,亦或他心里根本就认同她的想法。长久的分离,他比她更渴望长相厮守的机遇。伸手揽她入怀,“傻丫头,朕何尝不想你长伴君侧,只是一时想不出可行的办法。乖,给朕笑一个,又恼了?” “你还记得战场上的‘木兰花’吗?”转忧为喜,眸子中闪动着雀跃的光华。 “上次只因侥幸,朕可没办法再将你送入哪位大人的军营。”木兰花已经成了巾帼英雄,暴露了女性的身份总不能再次从军出征。 “你出巡不带内侍吗?上次还带着贾周呢。”脑海中隐约有了计策。 “内侍?你是说——” “宗爱。。。。。。”到目前为止,没人知道宗爱的下落。何况,宗爱的遗物,腰牌都被她全权保管着。 “有人在那场大火中见过那奴才吗?” “那是自然。正因为被大火毁了容貌,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带上面具。那副长相在宫中伴驾只恐惹来闲言碎语,继而成了万岁将其秘密外放的原因。” 拓跋焘满意地点了点头,以为此计可行,“如此甚好,甚合朕心,就照夫人的意思——中常侍宗爱不日随驾巡行阴山。” 第278章 妒妇成堆计从心生 帝王夜宿民居,万寿宫内乱作一团。烛光忽明忽暗,影影绰绰,妒火中烧的宫妃们再次汇集到了皇后的寝宫里。 赫连淑妃人还没进门,骄横的声音已刺穿了荡动的珠帘,“皇后姐姐,这,这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听说万岁今日亲自将那贱人接到了‘九华别院’,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 左昭仪提前一步落了座,貌似平静地劝说道,“回来?呵,淑妃少安毋躁,坐下来慢慢等吧。” “要等到什么时候?”娥眉悬挑。 皇后冷着脸,闭目坐在主位上,“急什么?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的。” 右昭仪恨得咬牙切齿,瞥了眼在身旁坐下的淑妃,“就是嘛,回来了也不会召见你我,急有个屁用?” “沮渠妹妹,你不急吗?心里面怕是像猫爪一样!”左昭仪成心奚落,心头一酸,扬声自嘲道,“姐姐收拾了那两个狐狸精之后,万岁去年到是去过我那边一次,板凳还没坐热就带着数百亲军到河西打猎去了,从那以后每逢初一十五就只见封赏,不见人影了。” 皇后幽幽叹息,疲惫地撑着前额,“哀家到是常常见。。。。。。只是,不闻不问,不阴不阳,不冷不热。” 淑妃酸溜溜地插进话来,“您就知足吧,姐姐好歹还见得着面,我啊,连根毛都挨不上!” 右昭仪凄然苦笑,“我沮渠氏啊,只当没嫁过男人!西凉亡了,万岁爷心里只惦记着我那群流亡西域的兄弟,怕是连我的模样都给忘了。” 左昭仪不知是安慰,还是成心给对方添堵,“我们这些做公主的,就是这个命。可惜你没有万岁那样英雄豪迈的兄弟为你撑腰。当初你那亲哥沮渠牧犍背着万岁的姐姐武威公主跟李氏私通,居然妄想把人家给毒死。结果怎么样——公主一封家书,咱万岁爷一怒之下嘁哩喀喳就把西凉给灭了。” 皇后眉心一敛,语调明显透出几分不耐烦,“行了行了,少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说起来你我姐妹谁人没有让他人作为笑柄的短处?都说说,眼下怎么办啊!”她那些兄弟也曾英雄盖世,统万城一战归顺了朝廷,之后却因倍受猜忌再次叛变,最终都被那心狠手辣的家伙给杀光了。 “姐姐要我们说服在朝亲信劝谏万岁接那妖孽入宫,我们已经照办了。可归根结底这事儿还得万岁点头。” “我看是万岁护短吧?”淑妃连日来思量再三,终于想明白了。 “人若进不了宫,哀家拿她也毫无办法。如今这贱人又入主了九华别院,唉。。。。。。”那里可不是荒郊野外,周围皇族宗室密集且守卫森严,她即使握着刀子也寻不着机会下手啊。 “我说,那个寡妇不是带着个吃奶的娃儿吗?可否从那孩子的身上下手?”右昭仪风闻言事,虽有口无心却正中要害。 “具体怎么办?”以孩子“胁迫”对方这种话,断然不能从她这母仪天下的嘴里说出来。由对方白痴的口中说出,正中下怀。 谁料赫连淑妃偏偏是个没心眼的,“姐姐,咱们不如想法子把那小娃儿弄到手,而后,令其自行了断。” 皇后轰然起身,厉声呵斥,“放肆!软禁人质之事是你我之辈可以做的吗?更何况,那孩子若不见了,万岁自会一查到底,你以为能瞒得过去?” “姐姐有何妙计?”左昭仪只是问,不发表任何意见,以免在他人面前留下口实。 “哀家私下里潜人于市井间接触过那‘菊夫人’的婢女。对方说,她家新主人——也就是万岁爷爱屋及乌,极宠爱那孩子。” “呵,怪了,宫里的孩子那么多,也没见他亲近哪个。”左昭仪暗自揣测,那娃儿莫不是他拓跋焘的种? 右昭仪长舌大嘴,傻呵呵地接了话茬,“那个,不是龙种吧?” “这个吗——你到提醒了哀家。。。。。。”是便是,不是也可以是,只要那孩子是皇族血脉,且深得万岁的喜爱,东宫里那触怒龙颜的太子爷便要如坐针毡了。计从心生,于是端茶送客,“得了,这夜也已经深了,妹妹们各自回宫歇息吧,容哀家再想想。。。。。。” 该怎样才能将她的心思不着痕迹地传达给太子呢? 对了,那拓跋晃不是号称“弥勒转世”吗?玄高和尚一死,正如振奋的雏鹰断了翅膀。 阿弥陀佛,这事儿就全仗我佛庇佑了。。。。。 第279章 藩僧度梦天子做媒 几日后,大司徒崔浩对天子“金屋藏娇”这件事忽然表现得相当冷淡,之前的一番慷慨言辞轻描淡写就翻了过去。这让太子晃心中产生了更加深重的疑虑—— 崔老头向来与他针锋相对,莫非外界的传言都是真的?那孩子真就是拓跋族的龙种? 难怪高师傅私下里提醒他,该仔细揣测父皇的心思了。。。。。。 吃过午饭,倚在书房的书案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一个钟鸣般雄浑的声音,“贫僧千里迢迢来见太子,然太子不欲见贫僧。唉,大厦将倾而混不自知,可悲啊。” “你是何人?”云里雾里,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当日玄高大师可以作忏法入万岁之梦境;贫僧亦能作法入太子之梦。贫僧就在门外,太子下令守门侍卫放行,即可得见。” 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以为天降吉星疾步迎出门外。定睛一看,门外托钵之人皮肤黝黑,花白的长发如乱麻一样散在衣衫褴褛的肩头,眼眶深陷,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士。 “大师是——” “贫僧乃是来自摩揭陀国的行者。” “大师超然法力让本宫惊叹。咳咳,”与僧人当街交谈唯恐遭人口舌,稍有顾忌,“本朝明令私人府宅不可蓄养僧人,大师今晚可否趁夜而来?” “太子何必掩耳盗铃?你这东宫内外早已布满了眼线。贫僧不求蓄养,只求一钵斋饭,稍事歇息即刻就走。” 拓跋晃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大师请!”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正堂,分别在主次席位上落了座。藩僧对府内奢华的摆设视而不见,更无丝毫垂涎之情。 备了茶呵退左右,端坐主位的拓跋晃施礼请教道,“大师有何因缘前来东宫赐教?” “君王无德,厌佛重道。眼看着我沙门在中华岌岌可危,贫僧悲从心生,不得已才染着红尘。” “放肆!”嘴上虽痛斥,心里不乏苟同。 “贫僧欲助太子一臂之力,太子可听可不听。” “那就——说说吧。” “太子近日被心事困扰,可是为了一个女子?” “不错。那女子妖媚了得,魅惑君上,本宫唯恐其乱我大魏朝纲。”心乱如麻,将端起的茶盏又放回了桌上。 “呵呵,太子以为,有什么能瞒得住贫僧?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太子是担心这皇储之位不保吧?” “大胆!”砰的一声拍案而起。 “太子息怒,且听贫僧把话说完。”扬手捋了捋杂乱的龇须,“据贫僧所知,那女子乃是罗刹女转世,而你父皇与其业障深厚,非人力所能扭转。” “业障深厚?父皇才认识她几天啊?”仰望青天,貌似不以为然。 “太子看得到前世吗?看得到来世吗?看得到累世吗?贫僧看得到。” “本宫不关心来世,亦不关心前世,只想知道今世的结果。” “太子的结果,还是天子的结果?” “就说说本宫吧。” “好。”禅定良久,起身便要往外走,“恕贫僧直言,太子没有做天子命!贫僧告辞了。” “大师留步!”急忙起身追出门外,“大师方才还说,是来助本宫一臂之力的。” “贫僧不是已经说了吗:太子没有帝王命,就不要再费力争夺了。你父亲与那女子业障难消,必会倾其所有来报偿她。” “明白了。。。。。。大师走好。”拓跋晃站在庭院中耳边不断回响着那天竺行者方才的话,忽然觉得头重脚轻摇摇欲坠:倾其所有,包括皇位吗?父皇不会是真要把帝位传给那妖妇生养的贱种吧? 看样子他得私下里召集所剩的亲信商量一下对策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休怪他玉石俱焚,母亲泉下有知,大概会原谅他吧。。。。。。 圣驾不日即将巡行阴山,菊夫人扶着牙牙学语的小皇子坐在绣榻上拉起了家常,“妈妈不在的时候,望儿要听乳娘的话哦。” 紫英拿着拨浪鼓,在一旁诧异地问道,“夫人啊,你说少主他能听懂吗?” “无所谓,我只是想跟他多说说话。他最近跟我都不亲了,成天只晓得缠着乳娘抱他。” “有主人抱着夫人就够了。像闻着腥味的猫一样,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小丫头眨巴着眼睛,坏坏一笑。 “谁又在背后说朕的坏话呢?”话音一落,手捧锦盒的拓跋焘假意沉下脸色进了门。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主人赎罪,奴婢不知道主子要来。” “这算什么请罪?知道朕来你就不说了,朕不来你就照说?”将锦盒搁在桌上,瞥了眼惊慌失措的小奴婢,“朕打算早些把你嫁出去,看上哪家的少年郎提早告诉朕。” “孩子妈”看准了机会,立刻当起了媒婆,“她看上你儿子了。” “哪个?别告诉朕是你抱着那个。” 女人娇嗔一笑,“是又如何?” 伸手接过孩子抱在膝头,“没戏!朕的望儿将来还要做大事呢,可不敢娶这老妈子似的老婆。”唯恐后宫干政,外戚专权祖上才定下诛杀皇储亲娘的规矩,皇后要是年岁过大,一样有干政的能力。 朝他身边挪了挪,放肆地搭上皇帝老子的肩膀,“和你开个玩笑,紫英她看上你家那个拓跋翰了。” 第280章 情人夺子谋立新储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拓跋焘无心在万寿宫度过团圆佳节,带着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开往阴山。 随行的皇舆上多了一名奴才,伺候万岁饮食起居的“冒牌宦官”——宗爱。 出了京畿便是一望无垠的原野,颠簸之下,捧着《黄帝内经》解闷的拓跋焘不禁有些犯困。啪的一声放下书,转向窝在对面墙角的“梨花带雨”,“那个——宗爱,你在那儿发什么愣呢?莫不是想望儿了?” “有一点。”胸口微微有点涨痛,照理望儿断乳已经有些时日了,大概是紧裹着白绢的关系。猛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昭告天下,说望儿是你的儿子?” “那样的话,他就得送进宫里抚养。”最单纯的想法,他不愿孩子过早的离开母亲,“唉,虽然是早晚的事,朕还是希望他在母亲身边多待些时日。等他再大一点。。。。。。” “拜托你在带他回宫之前早早赐死我!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要望儿离开我,不如干脆要了我的命。”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你能抱着他一辈子吗?朕若不是考虑你的感受,当日一见就会叫人将他带走。”语调瞬间软了下来,“然而朕舍不得,朕知道母子分离的痛苦。” “你那么多儿子,我就这么一个,你就非得让望儿认祖归宗吗?”神情异常激动,语调透出几分蛮横。 “没错!朕意已决,此事全无商量的余地。”忍不住冒火,看了看窗外,隐忍地压低了声音。 “我要是不答应呢?”她知道不该咄咄逼人,无奈——生就这副见鬼的个性。 “朕现在就下旨让乳娘将他抱回宫!”带她来是解闷的,她却偏要惹他发火。只怪他近日来过分忍让,对方才越发不知深浅了,居然敢当面跟他叫板。 “你——”直视男人轻蔑的狼眼,恨不能冲上去咬掉他的耳朵,“你没听清我说的话吗?你可以叫人带走望儿,现在就下旨赐死我!” “不要逼朕!”轰隆一声掀翻了行案,皇舆随即停了下来,跟着,窗外传来宿卫急切的询问,“万岁,出了什么事?” 气不打一处来,迁怒于问话的人,“朕让你们停下来了吗?脑袋打算搬家了?” 跪在地上的“宦官”一副奴大欺主的执拗神情,“你用不着呵斥别人,要砍脑袋这儿有一个!”好在声音很低,多少还替他保留着几分的面子。 怒不可遏,照着倾倒的几案就是一脚,“狗奴才,朕就不该带你出来!你以为朕舍不得杀你吗?朕是爱惜望儿,不忍他过早地失去母亲。没有那孩子你算什么?对朕根本就无足重轻!” “呵,终于说出真心话了。。。。。。”她不想哭,可对方这话实在太伤人。 “真心话,真心话,你不烦朕都烦了!只要是逆耳的,就当真话听;顺耳的全都当做假话——女人,全都是一样的臭毛病!” “那你就自己待着啊?干嘛还在女人堆里转悠?那么厌恶女人,怎么还成天花红柳绿的?” 目光压迫着她带着火药味的视线,傲慢地指着她的鼻子,“朕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你要是还在这儿没完没了的话,马上滚下皇舆!” 冷冷一笑,“求之不得,免得对着你这张让人倒胃的脸。” 听者有意,误解了对方的意思,面对“梨花带雨”仿佛被人触及了心底的痛处,两眼冒火,一把扼住女人的喉咙,“若不是因为你,朕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放的火?谁把你的脸变成了这样?是我吗?自作孽的后果。我求你冲进火海救我了吗?”气息断断续续,虚弱而干哑。旧伤隐隐作痛,不堪提及人已洒泪如雨。 “没有,是朕咎由自取!你满意了?”狠狠一搡,将对方推出了老远,暴虐的大掌停在半空,终究还是犹豫了。心底一个邪恶的声音怂恿着他:下旨赐死她,你还犹豫什么。。。。。。 另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在耳边响起:不,不可以。你心里明明有情,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恐惧,恍惚中再次听到了两个不同的声音,隐约觉得它们都属于自己,又仿佛都不属于自己。掩面长叹,身体如崩塌的山峰一样瘫软下来,“不要再逼朕了。。。。。。该死的,不要再逼朕了。。。。。。” “佛狸?你。。。。。。”在那张颓废而忧伤的脸上隐约察觉到了异样的神情,不禁回忆起当初身在鹿苑的情形。他不是痊愈了吗?事实上,她并不确定分裂症是否真的能够痊愈。万一受到刺激,会再次发作也说不定。 “你出去吧,让朕静一静。”嫌恶地望向她,却又莫名其妙地伸手挽留。整个身体剧烈的颤抖,嘴上放出狠话,全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 两难了,她到底是走还是留下?走的话,“爱她的那半”或许会伤心;留下,会不会触怒他,担心他会下道谕旨真把望儿送回宫里抚养。 小心翼翼地挪向他身旁,紧咬嘴唇弱弱地开了口,“佛狸,是我太性急了,干嘛动这么大的气?”暗自有些委屈,他这样对她,她为什么要顾及他的病? 见鬼,她是为她的望儿! 男人瞬间红了眼眶,声音微微颤抖,“朕不想你死,可朕更想望儿将来能继承大统,待朕百年之后,光大我拓跋氏祖辈建立的万世基业。。。。。。” 第281章 左手幼子右手爱人 萧竹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佛狸,你是说,你要望儿继承你的江山社稷?那——现在的太子怎么办?” 拓跋焘依偎在女人怀里,渐渐找回了常态,“废黜太子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望儿还小。晃儿一样是朕的亲骨肉,即使不如朕意,朕也不想伤其性命。” “以望儿卑微的出身,可以服众吗?”没有一个母亲不盼望着儿子能位极人臣,更别说是继承大统。 “所以朕才想,必须选个合适的时机将他带回宫里。赫连皇后膝下无子,这对望儿许是件好事。” “你想让望儿认皇后做母亲?”嫡出的孩子当然尊贵,可她才是望儿真正的母亲。 “朕的确这样想过。自然是越早越好。可朕怕你因此而埋怨朕,甚至会记恨朕一辈子。” 愣了片刻,“是的,我一定会恨你。我早说过望儿并不需要权力这东西。” “朕百年之后呢?没有权力就意味着任人宰割。那个时候,谁来保护他和他的母亲?” “你可以永远不让别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世。” “只怪朕舍不得你。若非朕执着情爱,若朕没有找到你,这孩子的身世可能永远是个谜。然而朕找到了你就不会让你再离朕而去,一朝封赏,朝野上下多少人在揣测望儿的身世?瞒不了多久的。” “那望儿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朕又何尝不是提心吊胆,唯恐被居心叵测之人钻了空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望儿过继给皇后,这样以来就安全多了。” “那我怎么办?皇后若知道那是我的孩子不掐死他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保护望儿吗?为了望儿,你或许真的应该赐死我,向皇后表明你的态度。” 柔声呵斥,“昏话!若一定要取舍,朕情愿舍弃那孩子。” 赶忙捂住他的嘴,“不可以!只要望儿能好好的活着,随便你怎么处置,我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朕要你下嫁拓跋翰,你愿不愿意?”猛一抬眼,意图洞穿她的心。 “啊?”万分诧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样一来,对外,可以平息朝臣对朕与‘菊夫人’之间的种种揣测;对内,也可让皇后以为朕对你死了心。若非厌弃了你,朕绝对不会削了你的爵位,再将你赏赐给皇子,即使是作为无足重轻的侧室。”找个机会他得做场好戏,将菊夫人触怒天威的事弄得人尽皆知。 看到了望儿的生路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而她还是忍不住有些伤心,“方才又说舍不得,转眼之间就把我送出去了。情话,能信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听朕说完!怎么总是这样断章取意,”猛地将她拉回怀里,搬起失魂落魄的小脸,“不是有那个紫英吗?她既然喜欢皇子翰,朕就成全她。只是得委屈你跟她互换身份,暂且陪嫁到秦王府做个侍女吧。” “秦王会认出我的。”当初她上下朝堂陪侍君侧,朝野内外没有不认识她的。 “认出来才好,让他趁早断了非分之想。至于其中的玄妙,他见到你自然就明白了。”当初给她“菊夫人”的封号正是要让将来接下这“烫手山芋”的人心存忌惮,免得对方对她垂涎三尺。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射穿秦王掌心的那枚金箭。 心情好了许多,轻轻吻上她的眉心,“现在,仔细着替宗爱当差吧,出了岔子朕一样会赏你鞭子。” “早知道这样就不闹着出来了,好歹与望儿多待几日。”紧捂住嘴,生怕自己的哭声传出皇舆之外,转身扑进他怀里,流着眼泪,狠狠地咬着他绣着团龙的衣襟。 这就是爱情的代价吗? 因为他,她居然丧失了抚养自己孩儿的权利。。。。。。 不,她不信,整件事情都让她觉得拓跋焘对此缺乏诚意。对方当初若一道圣旨将她和望儿接进宫,她不相信还有人敢对她们娘俩图谋不轨。 然而他从一开始就给了她一个“服丧寡母”的见鬼身份,让她彻底断了入宫封妃的念想。若是进了宫她也可以长出利爪和牙齿,可现在,她连争夺孩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掌心:佛狸,你心里到底再想些什么? 第282章 庄周梦蝶阴山小叙 八月阴山,秋色正浓。拓跋焘相继巡视了边防六镇,终于在小女人当年充军为奴的戍镇外下令扎营。 “宗爱,旧地重游,心中可有几分感慨?” “有。小奴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杀过人,用一把斧子打爆了一个士卒的脑袋。而救了我的恩人如今也已经不在人世了,生生死死就像做了一场梦。” “你怎么知道此时不是在做梦?或许你正躺在温哥华柔软的床垫上。”她时常埋怨中国的睡榻比较硬,隔得人生疼,时常惦记起她的“床垫”,他就记住了。 “我也常常会这么想。。。。。。可惜梦里没有柔软的床垫,仿佛是间空荡荡的病房。以前总盼着能回去,现在又觉得,温哥华的一切才是梦境,眼下才是真的。” “庄生梦蝴蝶,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伸手想揽上对方的肩头,忽然发现眼前是个宦官,赶忙收了手,“朕只想知道,你做庄周时快乐,还是做蝴蝶时快乐?” “无从比较。庄周有庄周的快乐,蝴蝶有蝴蝶的快乐。当然也有各自的伤感,因为是梦,没必要深究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不过是场梦,不要想那些虚幻泡影似的不愉快了。” “可惜我没法把望儿当做一场梦,做了娘的女人,真真切切地疼过一场。” “所以朕常说,人这一生是疼痛的集合。快乐是什么,一场梦,转眼就忘了。疼痛才让我们觉得真实,没有虚度此生。” “照你看,死去的人去了哪里?譬如,宗爱?” “陷入了另一场梦里。也许正为了他作为新角色的所作所为而骄傲,也许正为此而忏悔。” “有趣,你在这场梦里,而他在那场梦里。”小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挤出朵不成形的笑容,“我迫不及待地想进入另一场梦,比较一下目前谁的处境更好。” “你也说了,各有各的伤感,各有各的快乐。你呀,还是安心地陪朕待在这里吧。”随手拔起跟狗尾草,温柔地回眸,“朕若是先你一步走了,来世一定会在茫茫人海中等着你。再不做这苦命的皇帝了,做个自由自在的流浪汉。对了,那个名叫‘饺子’家伙是做什么行当的?” “卖白粉的。”即使席乔政义正言辞地以西方列强曾向中国大量走私鸦片为报复的借口,也不足以掩饰他不光彩的身份。她不认为将白粉卖给黑人和白人和卖给华人有什么不一样。除却芥蒂与仇恨,她相信每一个生命都平等而真诚。“白粉?”他对此全无概念。 “海洛因,一种提炼自罂粟的毒品,人吸了就会上瘾,一时也离不开,直到死。” “貌似很赚钱的行当。” “是的,一桩大买卖能抵得上你国库半年的收入。然而这个行业是非法的,除却感情,我从道义上鄙视他。” “为什么单单做这种害人的生意?朕不相信单单是为了谋取暴利?”在他心里,一个不寻常的男人总会有自己的理想。何况,那个很可能就是他本尊的来世。 “他常说,任何事物存在就有它存在的合理性。他以为自己在做慈善,给许多偷渡客提供饭碗和庇护场所。结果,他有了自己的事业王国。” “王国?”他喜欢这个词汇。 “是的,他是毒枭里佼佼者,全世界数一数二的黑道头目。站在整个北美民众的立场上说,感谢上帝,他死了!” “枭者,恶鸟也。天下之枭多之又多,何止毒枭一种?被逼无奈,无非是为了讨口饭吃。”觉得这样的评价出自她口实在很有趣,忍不住笑出声,“难得一个小女子能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做出评价,在朕看来这不是女人的强项。” “是的,我鄙视他,大骂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喜欢上了他。无关他的豪宅,他的庄园,他的赌场,他的赛马。”她也说不清到底喜欢席乔政什么,爱是全然没有理由的。 “听起来,那小子挥霍无度,仿佛是个纨绔子弟。”拓跋焘直觉的评价。 “可能他上辈子过分节俭了。” “咳,你是在说朕吗?”忽然发现自己又成了对方攻击的靶子。 “您老人家节俭吗?不!简直就是吝啬。没有哪个皇帝像你这么不懂得享受生活。我印象里的皇帝都是酒池肉林,不然就大兴土木为自己解闷。” “哪里?多半是给宠幸的女人解闷。” “你为什么是个例外?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她印象里唯一一件可以称得上礼物的就是那枚贝母磨制的天眼,如今带上了面具,没机会带了。 “对于爱情,朕有自己的方式。再说,朕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吝啬嘛!”嘴上不认账,心里暗自检讨:他不是吝啬,是不善于讨好女人。她喜欢什么尽可以跟他说,她不说,他压根就想不出该给女人些什么。 第283章 戍镇豪饮怀抱胡姬 中秋佳节,风清月朗,戍镇守将亲自带着数名副将来到御营邀请皇帝老子入城赴宴。 “这个,就不必了吧?”拓跋焘强打着精神,暗暗瞥了眼躲在屏风背后的“阉宠”。整整一下午陪着她在野地里乱转,说起来是巡视边务,实则由着她撒欢乱跑。知道这小女人因为望儿的事而临近崩溃,全当散散心也好。 “父皇,儿臣都已安排好了。戍镇内的数万官兵都在等着一睹父皇雄风,也好鼓我士气,壮我军威。”如今,接替拓跋辰执掌戍镇的乃是燕王拓跋谭。 “朕的确有些累了。。。。。。”懒懒起身,“好吧,你且回营候驾。朕稍事休息,随后就到。” “儿臣告退。”谦恭参拜,拱手退出帐外。 “真的要去吗?”萧竹看到来人都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走出绣着菊花的屏风,“已经很晚了。进了戍镇多半要接受军中将士的朝拜,之后吃吃喝喝,回来怕是天都要亮了。”耳边依旧是望儿焦躁的哭闹声,眼前闪过幼小而稚嫩的身影,急需要一副安稳的臂膀将她裹在怀里。 盛情难却,又暗暗为她的情绪和身体而担心,“你若累了,就早点歇着。先睡吧,朕不妨自己去。” “作为唯一随驾的内侍,我有责任时时陪着你。”鼻子一酸,再次扑进他的怀里,“佛狸。。。。。。抱抱我。。。。。。” 伸手圈住她的腰身,“好了,既然不想睡,那就随朕入营吧。” 旌旗招摇,香烟袅袅,圣驾浩浩荡荡进了戍朕,轰轰烈烈的朝拜很快就成了过场戏。庄严非凡的校场上点起了篝火,皇帝老子推杯换盏与三军同乐。 酒过三旬,冲天的火光映照着远处一行妖妖娇娇的身影。拓跋谭赶忙迎上前去,欣然将花枝招展的舞姬引到了御驾面前,“父皇,这几名鄯善胡姬乃是万度归自敦煌送来与儿臣解闷的。儿臣闻听父皇要来阴山巡幸,遂命人仔细调 教,父亲孤身在外,身边总该有个人儿伺候着。” 拓跋焘借着浓浓酒意,抬眼端详着几个姿容姣好的舞姬,稍稍侧目看了看随侍身后的“内侍”,“这个——咳,就不必了吧。”心中暗自咒骂:该死,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所顾忌了? 云里雾里的皇帝老子虽然拒绝了盛情邀请,可贪恋的眼神还是让站在一侧的萧竹满身不舒服。她跟望儿眼看就要母子分离了,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个心思!她能相信对方真的在为她担心吗?如果望儿离开了她,他还能想得起出宫看看她吗? 想起对方之前说过那通“气话”:若没有望儿,她算得了什么? 她就这么坐以待毙,按照他的意思将亲生的骨肉拱手于人吗? 得不偿失!到头来,爱情成了过眼云烟,亲骨肉成了别人的孩子,而她只能在秦王府上做一辈子默默无闻的婢女。 见鬼,她不能由着这家伙把望儿带走!没有把握说服对方,她得仔细思量个万全之策。 娇态可人的胡姬舞罢几曲,很快都找到了合适的怀抱,主位上的皇帝老子当然也不例外,软玉温香抱满怀。宴席上推杯换盏,一片淫逸放浪之气。。。。。。 天子怀里,胡姬笑靥如花,面具下的女人恨得咬牙切齿,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宫中诸多嫔妃的感受。她能容忍他再次宠幸高欢儿,甚至宠幸其他嫔妃,多半是因为她终于还是接受了后宫佳丽三千的事实。就像一个情妇理解她的“奸夫”与原配在一起。 然而,她不能容忍他另谋新欢,那会让她坐立不安,怀疑对方对她失去了兴趣,怀疑自己青春已逝,丧失了作为女人的魅力。。。。。。 拓跋焘一脸媚笑,嗅着怀中胡姬颈间浓重的脂粉味,借着火光端详片刻,扬手将人揽进怀里。 或许,这就是他等待的机会了。。。。。。 萧竹被拓跋焘一反常态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真的喝醉了吗?看对方的样子,仿佛要定了那个女子。他当她是什么,无足重轻?要她跪侍塌下伺候他们俩颠龙倒凤? 帝王放浪大笑,挥袖将千娇百媚的舞姬张扬地压在膝上,面具之下暗暗落泪的“宦官”将牙根咬得咯咯做响。 胡姬神情妖媚,娇喘微微,拓跋焘挑眉端详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豁然抱起膝头的佳人蹒跚离席,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专供御驾歇息的行帐。。。。。。 第284章 妒恨难平离子难忍 萧竹以为,她不该跟进来的,管不住腿,还是进来了。。。。。。 迈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进了天子的行帐,帐内空旷而豁亮,一眼就看见纠缠在榻上的一双男女。 “佛狸——你醉了吗?”颤抖的质问不受控制地冲出发凉的唇齿。她以为,眼前这个不是她一心爱慕的男人,而是那个昏君,怀疑对方再次陷入了分裂的角色。 拓跋焘重重推开身下的女人,沉声呵斥,“放肆!退下去。风月良辰,朕要宠幸这名女子。” 萧竹身子一晃,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泪水涌上眼眶,凄然苦笑,“呵,看来,你没有醉。” “朕很清醒,不劳‘中常侍’费心,下去歇着吧。”侧面提醒对方正视自己的身份,她是“宗爱”不是他的女人。 “小奴告退。”强忍着抽噎,躬身退出帐外,独自一人在熟悉而陌生的黑暗里行走。穿过稀疏的树林,仿佛就是在这个地方,她用斧子砍死了那个士兵,是的,就是在这个地方。。。。。。 忽然间有股再次拿起斧子的冲动。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模糊了远处冲天的火光。她此生的每一次疼痛都由那个男人一手造就,如今,他居然还要把她的孩子夺走。不,他不能—— 除非她死! 压在胡姬身上的帝王看似放浪不羁,心中不免有些犹豫。终于还是投入了一场并不激荡的欢爱。草草了事,紧锁眉宇整理好方才压皱了的袍子。 龙颜焦灼,承恩的女子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拾起衣裙。压抑的沉默,伸出大手冷不防提起“新宠”低垂的下颌,“你,随驾回宫如何?你可愿意长长久久地侍候朕?” “蒙万岁恩宠,奴婢求之不得。”女人的声音剧烈的颤抖,慌乱中几乎变了调。 帝王冷冷地提起唇角,那仿佛称不上是个笑容,“如此甚好,明日午后随驾返京。”颓然松了手,语调淡漠而懒散,“忘了问,叫什么名字?” “哈日伊罕(汉译:黑妞)。” “恩,接旨吧。册封哈日伊罕为美人,即日随驾入宫。钦此。” “臣妾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不相信那个凄然离去的小女人能一直沉默下去,天生一个醋坛子,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得着空儿,对方必然要与他理论。之后,他将新宠迎入宫中,“菊夫人”出言不逊,削爵治罪便顺理成章。 忍一时风平浪静,只待来日方长。。。。。。夜空异常深邃,不见一颗星子。一夜无眠,那个女人却并没有像他预想中的那样跑来兴师问罪。只是缄默不语,默默地,守着她的本分。 空荡荡的心反而越发忐忑了,对方哪怕是问他一句也好。然而一切如常,直到召集戍边将帅部署了边境防务,依然不见那带着面具的女子有任何异样,仿佛那个哈日伊罕根本就没有出现过。繁冗而正式的参拜让他觉得对方与他一日比一日更疏远了。。。。。。 压抑着混乱的心情,下令将北方各族五千多户迁往这人烟稀少的边境之地,让他们在北方放牧,吸引远遁的柔然。发每州三分之一的兵力在本地驻守待命。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当日就传旨亲军拔营回銮。 三人同乘皇舆,看得出天子对新封的美人宠爱有加。萧竹心里嫉恨,却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与一个薄幸帝王的爱情相比,她更担心她的望儿,万一惹怒了对方,那混蛋很可能在她回京之前下旨将孩子送进宫里。 连日的奔波,终于踏进了京师的大门,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回到了阔别多日的住所。 “紫英,望儿呢?” “玩儿累了,乳娘正哄他睡觉呢。” “收拾东西,我们得带望儿离开这里。”急急火火地摘下笼帽,换上平日里穿着的衣裙。 小丫头满心诧异,“为什么?夫人莫不是把那‘阎王’给得罪了?” “他说,要接望儿入宫。” “那不是好事吗?夫人母以子贵,说不定还能进封嫔妃呢。” 黯然嗤笑,“呵,一个寡妇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吗?他只想要望儿,没打算要我。” “什么?他要把孩子带走?这么小的孩子没有了娘,多可怜啊?” “他有一园子的女人,孩子会缺娘吗?” “这。。。。。。苦了夫人。” “不,我不会把望儿交给他的!”所以她不能留在京城,坐等自己变成政治斗争的炮灰。放下那缕熬人的红尘情欲,她甚至可以带着孩子隐居山林。 当初答应他将望儿过继给皇后无非是因为自己贪心——贪图爱情,又寄望于儿子的“大好前程”。放弃那些东西,她们母子就可以长长久久的守在一起。 “夫人打算逃去哪里?” “那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京城。”此时才明白,别院的那些护卫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用来监管她的。拓跋焘说过,东城住的都是皇族宗亲,几乎没人会来这里捣乱的。好吧,她就趁着孩子熟睡的时候抱着他偷偷溜出去。 拓跋焘被“新宠”伺候着换了便服,草草安排了手头的事情,看着皇舆缓缓驶向宫门,方才察觉到“宦官宗爱”老早以前就不见了踪影。 糟了! 对方鬼鬼祟祟,莫不是想抢先一步将他的望儿带走? 狠狠一攥拳头,关节咯咯作响,为防患于未然,赶忙掏出随身玉印盖在一名侍卫的掌心上,“传朕旨意,京畿九门严加盘查,凡带着婴儿的妇人,甚至男子,一律不得放行!” 第285章 前后追兵携子潜逃 “什么?九门内外都设了关卡,在盘查带着婴孩的妇人吗?”闻听阶下一声通报,久卧病榻的拓跋晃轰然起身,暗暗推测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莫不是九华别院的那个贱人背着父皇私自出逃了?“消息是否可靠?”对于他来说许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即使要了那孩子命,父皇也怪他不得。 跪在地上的家丁一抱拳回禀道,“混在行伍里的探子已仔细打探过,消息切实可靠。” “好——给本宫沿街巡查,若见到抱着孩子的美艳女子,就地正法!” “美艳女子?”一时参不透主子的话。 “绝非寻常的庸脂俗粉。”虽不曾见过面,仅凭想象也能猜出几分,若非艳冠群芳他父皇也不会如此迷恋那位“菊夫人”。 “可这罪名——” “顽抗拘捕!”乱军之中罪名可以随意捏造,那些奉命行事的兵勇全然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小的明白——太子是要她必死。” 将手比作快刀一横,“谨记,万万不可留下祸根。。。。。。” 紫英慌慌张张进了少主子的卧房,按照菊夫人的意思将乳娘支了出去。思来想去,终于将孩子装进了一只盖着红布的竹篮,左顾右盼,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门,将酣睡中的孩子交到了他亲娘的手上,“夫人,少主被我装进了篮子里,菩萨保佑,但愿我们能够逃过哨兵的眼睛。” “只要孩子睡着,应该没有问题。那些哨兵没有接到旨意断然不敢上前盘查。”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别担心,咱们走吧。” 主仆二人紧紧屏住呼吸,抬着篮子疾步走出院门。刚要喘口气,身后忽然传来宿卫殷勤的“盘问”:“夫人这是哪儿去啊?篮子里是什么东西,末将这就派人帮夫人抬着,可别把夫人累着了。” “不必了,都是些灯油蜡烛。”萧竹努力镇定着紧张的情绪,不疾不徐地答话道,“你该不是想让万岁知道你带着人马陪我去寺庙里敬奉胡神吧?我去得,你去不得。至于原因,不需要我说了。” “这个。。。。。。”震慑于天子对待沙门的态度。 “好了,有紫英陪我去就好,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下去歇着吧。” 护卫谦卑拱手,“喏。” 主仆二人佯装悠闲,有说有笑地出了巷口,一转弯,互相使了个眼色撒腿就跑。 “紫英,跟上!那家伙用不了多久就会发觉出事了,日落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混出城门。” “知道了夫人,可我真的好怕。” 拍了拍对方的小手,安慰道,“其实,我也是。再咬咬牙,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了。” 在纵横交错的小巷里穿行,两人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发觉街市上多了许多巡逻的差人。萧竹一把拉住冒冒失失的小丫头,“慢些,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了夫人?” “平日里大街上有这么多兵差吗?弄不好已经被他发现了?”她并不知道那些兵差并非天子授意,而是太子拓跋晃派遣的“索命鬼”。 “天啊,该怎么办啊?”紫英急得连连跺脚,看了看篮子里熟睡的望儿方才收敛了不少。 “照这样看来,眼下怕是连城门也出不去了。”轻轻掀开红布的一角,拍了拍眉头发红的孩子,“望儿怕是要嘘嘘了,先到巷尾躲一躲,当心孩子哭出声来让差兵听到。” 急匆匆再次潜入深巷,刚好碰到一队迎面而来的官兵,两人连忙放慢了脚步,看上去仿佛是在闲逛。 “站住!两位姑娘,这是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啊?”为首的兵差上下端详了几遍,阔步上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紫英灵机一动,抢着说道,“去宝塔寺上香。”瞥了眼高耸在民宅间的黑石浮屠,心里通通地打着鼓。 “信佛的?难怪看上去鬼鬼祟祟的。既然要去上香,那就先交点香税吧?”脸上的横肉一抖,理直气壮地将大手一摊。 “上香也要交税吗?”小丫头以为对方根本就是趁火打劫。 萧竹唯恐孩子哭出声来,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要多少?给他!给了钱赶紧走,千万别误了好时辰。” “还是这位姑娘痛快,一看就知道见过世面。十两,兄弟们也好打壶酒喝。” 紫英心里有些舍不得,磨磨蹭蹭地掏出银子,“拿了银子就赶紧走吧,别挡着我们去庙里的路。” “走走走。。。。。”领头的一摆手,几名差人晃晃悠悠地擦身而过。 萧竹大大松了口气,看了看抹去满头冷汗的紫英,“现在满街都是官兵,不如先去那个什么什么寺里避一避,等望儿玩一会儿再睡下,再决定究竟怎么出城。” 小丫头用力拍着心跳过速的胸口,“全听夫人安排,但愿咱们主仆二人有命逃过此劫吧。” 第286章 藏身禅院草木皆兵 主仆二人瞻前顾后地进了寺院,篮子里的孩子忽然哇哇的大哭起来。不远处闷头侍弄花草的胡僧赶忙上前询问,“阿弥陀佛,两位女菩萨是来进香的吗?” 萧竹有些尴尬,“师傅,当着佛祖不说假话。前前后后都是官兵,我们俩个是进来避难的。” “避难?唉。。。。。。不瞒二位,当朝天子废佛重道,师兄们出京的出京,还俗的还俗,这小庙眼下已是自身难保了。” “小女子也是沙门还俗,如今才落得这一身烦心事。只求师兄能让我这孩儿在庙里玩儿一会儿。孩子睡着了我们就走。”生怕对方不肯应允,连忙放下篮子跪地恳求。 “我佛慈悲,焉能见死不救?”合十施礼,“起来,请二位女菩萨随贫僧到内院歇息。” 与很多寺庙不同,宝塔寺大雄宝殿里的佛像不是三尊,而是五尊。萧竹匆匆叩拜,只觉得殿宇里深沉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起来。赶忙起身进了内院,接过在紫英怀里哭闹不止的望儿,压低声音说道,“紫英,我心里乱七八糟的。说不清为什么,我进寺院头一次觉得害怕。” “佛祖菩萨有什么好怕的?那些不都是护佑众生的吗?” “我也这么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尤其是望儿自从进了这寺院就哭个不停。” “夫人,别胡思乱想了。多半是因为心里有鬼,怕那些官差追上来。” 带路的和尚将二人领到了偏厅,说是去倒茶,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萧竹抱着望儿,紧跟着和尚出了房门。四下打量,相邻几间厅室的房门紧锁。扒在狭小的门缝上,远远看到佛龛上狰狞的神像。 记忆闪过:这个不是咖喱大师送给她的那尊吗?下意识的回头,想起烙印在脊背上的几乎被她遗忘了的佛像。这个和尚不是本地人,为什么会供奉这样的佛像? 旁边仿佛还有一尊看上去同样凶神恶煞的男神,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大自在天——湿婆。 kamar。。。。。。kali。。。。。。。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惶恐的抱紧怀里的孩子,忽然扬声大喊,“紫英,紫英?” “夫人,出什么事了?” 瞬间跌落回现实,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没什么,大概是一连几日没睡好,恍恍惚惚的。” 和尚很快将茶水端了上来,“二位女菩萨请用茶。” “多谢师傅。”紫英接过茶盏,急不可耐地拿向唇边。 “紫英,不要喝。”萧竹异常警觉,每一根汗毛都张开了眼睛。 “女菩萨是担心贫僧在茶水里下毒?”虽是软言软语,却像在埋怨对方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师兄见谅,两个女子出门在外,不得不处处小心。”这座庙里就他一个和尚吗?自从进了山门,心里丝毫感觉不到祥和之气。 “如此,贫僧也不为难二位,且在这里休息一下,贫僧下去忙了。”合十退了出去。 临近傍晚,出逃的女人始终没有消息。拓跋焘伴着孤灯,在九华别院的中厅里踱来踱去,脑袋里反复思量着守门侍卫的话。那女人走时挎着个竹篮,又说里面装的都是灯油香烛。敬什么菩萨能用得了那么多香火,那篮子里面一定是他的望儿。 全城戒严,出不了城,又回不了家,她究竟能躲在哪里? 烧香去了?会在某座佛庙里吗?最危险地地方,通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或许会走这招险棋。崔浩曾上表取缔大多数寺庙,京门之内所剩的庙宇屈指可数,索性下令官兵进入寺院一一盘查。 东宫黑云肃压,太子拓跋晃揣着同样的疑惑,人就在京城之内,怎么可能找不到呢? 拨弄着烛焾,忽听门外有人来报,“太子爷,太子爷,收到亲军中探子的密报,万岁忽然下令全城戒严,令官兵进入寺院一一盘查。” 拓跋晃心中一惊:呃,躲在庙里吗? 轻轻放下指尖纤细的草棍儿,“如此说来,那贱人多半是躲在庙里。传本宫的话,‘清君侧,正朝纲’!叫他们务必赶在亲军到达以前诛杀那妖妇,以免万岁念及旧情,对那妖孽心慈手软。” “喏,小的这就去办。” 第287章 血溅佛殿母子连心 忽听宝塔寺外人声杂乱,萧竹惶恐地望向窗外,熊熊的火光已照亮了浓黑的夜幕。责怪自己不该贪图一餐饭飨,屈从于庙里师傅的诚意挽留。。。。。。 “夫人,现在怎么办?”紫英六神无主,手里的筷子噼里啪啦地滚落在地上。 “我也不清楚。。。。。。”泪水涌上眼眶,幻想着拓跋焘暴怒之下的狰狞面孔。私自带走望儿,他会杀了她。心乱如麻,踌躇转身,“紫英,望儿就交给你了。有人盘问,你只管把罪责推到我身上。明白吗?” “夫人,你要去哪里?” “去请罪,请死!”一个箭步冲向吮着小手的孩子,将稚弱的骨肉紧紧抱在怀里,贴着粉嫩的小脸呜呜地哭出了声,“望儿,望儿,妈妈不好,妈妈保护不了你。。。。。。”扬手捂住隐忍的抽噎,抚过孩子的头顶,“进了宫,要乖乖听话,凡事小心,妈妈以后都不能照顾你了。” “夫人,你别说这样的话。主人很疼你的,他不会对你下毒手的。” 急促地抽噎,“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是神,没有凡人的感情。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望儿更重要了。我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小丫头跟着哭了起来,不停地抹着眼泪,“夫人,抱着孩子去求求主人吧。他既然那么心疼望儿,怎么舍得孩子没有娘呢?他要是杀了你,望儿长大了会恨死他的。” “望儿会有新的娘亲,谁有胆量告诉这孩子他亲娘死在他爹的手里?”抹了把眼泪苦笑道,“我不怕,不就是一死吗?一场梦醒了,也许就躺在温哥华的大床上。只是苦了望儿,一个人在这场梦里苦熬。。。。。。太小了。。。。。。” “夫人放心,如果紫英有命活着,一定会把他娘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少主。” “不,不要。我情愿望儿快快乐乐的活着。对父亲难以化解的仇恨可能会毁了他的一生。”她不想望儿成为第二个锹邻,短短一生都背负着父母之间仇恨的苦果。她可以淡然离去,为什么还要把梦里的仇恨留给无辜的孩子? “夫人,您不觉得冤枉吗?” “冤!可望儿比我更无辜。”长叹一声,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或许我和望儿只是‘生而不养’的缘分。争来争去,还是争不过‘天意’。依旧是分离,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愿不要连累你紫英,不然我即使做了鬼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吻过孩子的前额,交到小丫鬟的手上,拭去的泪水再次湿了脸颊,“紫英,把望儿带好。”转身要走,忽然停了下来,猛然回身噗通一声跪在小丫头面前,“紫英,望儿就拜托你了!” “夫人——”小丫头吓了一跳,以为这一拜会折死自己,“真真折煞奴婢了!夫人,听紫英一句,抱着望儿去请罪,看在这孩子面儿上主人或许会从轻发落。况且孩子未满周岁,就算是去见官,也不会动大刑。” “这。。。。。。”贪恋梦境——她是真的想活下去。 “夫人!”小丫头一咬牙,抱着望儿冲向对方,“别犹豫了,紫英陪你一起去。” 双双出了偏厅,穿过空荡荡黑漆漆的佛殿,吱嘎一声推开沉重的木门。手持火把的差兵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殿前,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们二人。 萧竹有些胆怯,暗咬侧腮,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询问道,“你们在找什么人?” “奉旨擒拿一名携子潜逃的犯妇!”为首的兵差高高抱拳,站了出来。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与他人无——”话没说完,乱军之中诧然飞出一支冷箭,萧竹一声惊叫,“不——” 错愕转身,剑锋砰然刺入紫英单薄而羸弱的身体。。。。。。 “紫英!”灵魂出窍,火光飘摇,一时陷入真空:望儿,望儿。。。。。。 紫英她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的望儿。。。。。。 “夫人。。。。。。”小丫头嘴角淌着血,眼中的光晕渐渐扩散开来。 “何人放箭?”为首的兵差大惊失色,这对母子于万岁关系重大,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交代? 紫英身子一歪,向前扑到,喷涌而出的鲜血转眼之间流淌了一地。滚落在地上婴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拉回了萧竹出窍的灵魂,“望儿,望儿!”赶忙抱起孩子,另一只手摇晃着撒手人寰的紫英,“紫英,紫英,你醒醒。。。。。。”望着龛上木然的佛像忽然之间大号起来,“苍天啊!都是我的错,跟紫英有什么关系呢?不是有报应吗?为什么不惩罚我。。。。。。。” 将哭闹不止的孩子紧紧包裹在怀里,瞬间察觉到手上异样的粘腻。抬手一看,竟是一片刺目的殷红? “望儿,望儿。。。。。。”惶恐地翻弄着孩子绣着菊花的碧绿夹袄,血迹来自胸口的一处破洞。头皮发麻,颤抖着双手扯开孩子的衣襟。。。。。。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他受了伤,他在流血,去请大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大夫啊!” 兵差们面面相觑,麻木地站在原地,看不出丝毫的怜悯。 萧竹咬紧牙关,抱起孩子冲向袖手旁观的人群。被无数的火把围在当中,层层热浪炙烤着她的脸。有些眩晕,茫然看不到一丝前途。。。。。。。 菩萨,你到底在哪里? 耳畔忽然响起铿锵的战甲声,紧接着是传令官的喧喊,“万岁驾临宝塔寺,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第288章 怜子心苦断袍绝情 “佛狸——救救望儿!”萧竹尖锐而无助的嗓音,在寂静而肃穆的夜空下愈发突兀。 拓跋焘脸色骤变,浑身发抖,即使面临千军万马也从没这么恐惧过,慌乱大喊,“传太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夺过她怀里的孩子,一个耳光抽在她脸上,恶狠狠地望向重重跌落在地的女人,“你——” 跌落的面具摔成了两半,萧竹下意识地以袖掩面,想要辩解,却发觉自己开不了口—— 是她的错,若不是因为她,紫英不会死,望儿也不会伤得那么重。。。。。。 拓跋焘努力压抑着心头狂暴的蛟龙,骤然沉下嗓音,“来人啊,将这犯妇拿下!”冷冷地瞥了鼻口淌血的女人一眼,高高扬起下巴,“皇儿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就随他去吧。若蒙上天垂青侥幸存活,”狼眼骤然眯成一条缝,“你这贱人一样活罪难逃!” “佛狸,你以为我会求你开恩吗?望儿若有事,不必你赐死,我也不想活了。我不怪你,不怪你。。。。。。” 转身将哭闹不止的孩子递给随驾前来的乳娘,“乘坐朕的御辇携皇子火速入宫,传令太医院诸位太医,大小管事都给朕仔细伺候。皇子若有事,朕就把太医院封了,让他们谨慎当差,小心自己的脑袋!”,举步走近跪在地上的女人,逼视着血泪模糊的小脸,“朕在阴山与你说过的那番话,你全都当成了耳边风。背着朕将皇子带走——谁给你的胆子?” “我舍不得望儿。。。。。。”呜呜的哭出声来。 “可你明明答应了朕。还说只要望儿能好好地活着,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暂时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其中真实的原因他再清楚不过了,她从始到终只把他当成一名酒色之徒,不是吗? “暂时?”他是说? “望儿进了宫,朕会忍心看着你日日夜夜思念儿子吗?朕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你见他。虽然不能相认,却也能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沉默片刻,骤然暴吼,“可现在呢!你让朕的骨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朕能原谅你吗?没有保护好望儿,你不是个好母亲;欺瞒夫君携子潜逃,你不是个好女人。在汉人看来,你这何止是七出之罪?朕就算是一介布衣也一样要休了你!” “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利,可我好委屈。。。。。。” “委屈,为什么?”缓缓蹲下身,锁住她哀怨的眸,“朕把心都掏给了你,朕难道不委屈?” “佛狸!望儿进了宫,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明白吗?萧竹不是可以登堂入室的嫔妃,只是你见不得人的私宠。望儿进了宫,我能奢望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常常去秦王府看我吗?”还记得当初两人定下的万全之计。然而,紫英已经走了,这场戏该怎么唱下去? 果然如他所料——妒忌!蔑然嗤笑,“呵,让朕来告诉你吧。你口口声声说舍不得望儿离开,说穿了不过是为了自己。”凑近她的鼻尖,厉声质问,“怕失了朕的宠幸?” 仿佛被人在脊背上给了一刀,戳穿了她“虚伪的自尊”,最后的辩解,“那是因为我爱你,害怕失去你。” “你把望儿当做了留住朕宠幸的筹码?”满心失望,冷冷地注视那双曾让他迷恋不已的眼睛。 “什么筹码?为什么把每一件事情都看成机关算尽?我爱你,所以才把望儿生下来,盼望着有一天能够一家团聚。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生那个孩子干嘛?只为了忍受分离,折磨自己吗?” 挥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轻蔑地提起她的下巴,眉峰一挑,“你真的那么在乎朕吗?” 目光凄迷而哀怨,“这你该比我更清楚。”心里有些埋怨,他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猛然放了手,“你要是真的在乎,就该以保护皇子的安危为重,而不是计较什么恩宠!” “我也想问,你有替我想过吗?自古君王薄幸情,我怎么敢寄往你能许我一辈子?望儿在,没了恩宠,我还有儿子。望儿进了宫,到头来,我两手空空。。。。。。” “所以你大胆妄为!可惜,你赌输了。。。。。”长出一口气,徐徐站起身,痛苦地闭上眼睛,“好个两手空空——朕就许你个两手空空。”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侍卫,嚓啦一声拔出对方腰间的佩刀。凛然转身,哗的一声割断了玄袍的长襟,挥手丢向跪在眼前哭泣的女人,“自即日起,革去萧氏所有爵位,夺其俸禄,降为庶民!” 一卷断袍如遮天黑幕,翩然飘落在眼前,萧竹紧闭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气若游丝,“民女萧氏,叩谢万岁不杀之恩。” 害怕看她,更怕给愤怒中的自己留下喘息的机会。“侍卫何在?”目光窃窃扫过俯首谢恩的女人,许是最后一眼,“暂将犯妇囚禁九华别院严加看管。待小皇子脱险之后再行发落。” 她的泪流在脸上,而他的泪流在心里。原本该将她送去刑部大牢的,而他却担心她在那里会遭人毒手。见鬼,割袍断交—— 那与他还有什么关系? 第289章 借腹生子奉旨纳妾 萧竹身困于九华别院的柴房,蜷缩在墙角,最初紧张的心情此时已变得一片空白—— 一夜过去了,望儿应该脱离了危险,否则此时他们母子已在黄泉路上相见了。。。。。。 如她所想,拓跋焘守着病榻一夜未眠,太医诊过了平安脉,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长长舒了口气,转向忙了一宿贾周,“传朕旨意,叫守在外面的那些嫔妃都下去歇着吧。哦,请皇后慢走一步,朕有话问她。” “喏。” 贾周出门不久,赫连皇后一身滚着金边的紫袍,轻手轻脚地进了安乐殿,俯身叩拜,“臣妾叩见万岁。” “皇后不必多礼。”伸手示意对方平身,显出一脸尴尬的神情,“皇后请坐。。。。。。乳娘,皇子睡着,你也下去歇着吧。有事朕会派人叫你。”摸了摸困极了的孩子,起身踱出屏风,“咳,皇后,朕是想——跟你说说这孩子的身事。” 赫连氏赶忙起身,“臣妾已经猜出了几分,万岁如此牵心,必是龙种无疑。” “嗯。还望皇后不要计较朕做的那些糊涂事。” “菊夫人她。。。。。。削爵了?” “不提也罢,真是气死朕了!她居然敢私自挟皇子出逃?” “这是为何啊?万岁对其宠幸有加,总不会无缘无故就。。。。。。”避重就轻,决口不提皇帝老子的不是。 “因为这孩子。” “孩子?”神情诧异。 “朕以为,皇族龙种不宜留在民间,决定将这孩子带回宫里抚养。皇后膝下无子,朕抬爱这孩子想给他个嫡出的身份。只恨那萧氏不识好歹,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 “这也不能全怪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拱手于人呢?” “望儿是朕的龙种,由不得她做主。朕既然决定将这孩子交给皇后抚养,任谁也改变不了朕的心意。” “难得皇上如此信任臣妾。臣妾当殚精竭虑。”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虽主掌后宫,身后却无子嗣。待朕百年之后,皇后该立足于何地?结发夫妻,朕怎能不替你谋划?” 良言一句三冬暖,赫连皇后不由心存感激,“臣妾深沐圣恩,无以为报。” “你只要替朕将望儿抚养成人,便不负朕的一番苦心。有了望儿,这后宫之中再没有人敢轻视于你。” “可这孩子的母亲会答应吗?万一她找万岁哭闹,臣妾怕。。。。。。朝令夕改,总怕不妥吧?”言外之意,你老人家若真的决定把这孩子给哀家,事后可就不能反悔了。另外一层意思是提醒对方,那女子该杀!留着她,万一母子相认,把她这养母放在哪儿? “那贱人原本就是市井间招蜂引蝶的货色,怪朕色迷心窍。。。。。。而且,朕若因为夺子而杀一个民女,说出去恐怕成为天下的笑柄,更有甚者会说皇后借腹生子,之后又落井下石,人言可畏啊。” “万岁是舍不得吧?”打算摸摸对方的底细。 “舍不得?呵。。。。。。闻听秦王老早就对她垂涎三尺,还去她府上提过亲。朕已下旨将她赐给秦王为妾,皇后以为,朕舍不舍得?”人心都有个尺度,给了儿子的女人还能要回来吗? 赫连皇后当即喜形于色,起身走向屏风后熟睡的孩子,“如此,哀家可就是这皇子的亲娘了。还请万岁下道旨意,就说这皇儿乃哀家亲生,要是有人议论半个字——” “诛灭九族!” 帝王起身走向榻边,轻揽皇后的肩膀,“朕已密令亲军将昨夜围剿铁塔寺的差兵及随驾侍卫全数驱往城外坑杀,皇后从此尽可以高枕无忧了。” 秦王拓跋翰此时已接到了赐婚的消息,满心委屈,全无感激和喜悦之情。自打中午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借着酒劲儿连哭带骂,“我说亲爹啊,我说皇上啊,您这是点的什么鸳鸯谱啊?您老人家贪新厌旧,厌弃的女人就硬塞进儿臣府里,儿臣我受用得起吗?” 楚王拓跋健一脸嘲讽地进了门,“翰皇兄,大喜临门,你这是抽得什么风啊?” “兄弟啊,你来得正好。哥哥我是有苦说不出啊!” “你就别得着便宜卖乖了。这美人儿眼看就进门了,你不早就垂涎已久了吗?”径自斟了碗酒,大咧咧地坐在皇兄对面。 拓跋翰支起略显富态的身子,无精打采地砸吧了一口酒,“哎呦,那是当初。今非昔比啊!你说她要入了府,我该拿她当老婆,还是拿她当娘?” “皇兄色胆包天哪!这事根本就不用想,她就是老死在你这府里,你也甭打那‘掉脑袋’的主意。” “即是如此,父皇就把她往庙里一送,干嘛塞到我府上?唉,你也知道我那王妃,当初我是提过亲,我可没打算把人弄回府里。” “笑话——父皇厌弃胡神,能去庙里会尼姑吗?” “你是说——” “路过王府看看儿子;咳,看看媳妇,不容易招人闲话。” 拓跋翰扬起酒酣赤红的脸,砰的一拍桌子,“那就更不成了!这天大的绿帽子怎么就砸我脑袋上了。不成,不成,我现在就进宫请父皇收回旨意。” 拓跋健冷冷一笑,“绿帽子?呵,菊夫人当初乃是本朝诰命,你哪只眼睛看到她与父皇有染?听愚弟一句劝。这件事,皇兄要是惹得父皇不高兴,不单单是帽子的问题,是脑袋的问题!” 第290章 弃妇从子秦王纳妾 镜中花,水中月,无意无我无心。 涅磐里,相思苦,悠悠戚戚依依。 贪图个情字,水中月,心中意,有怨有悔有情。 凤凰泣,心碎梦破魂离,仿仿佛佛痴痴,凌乱一地。。。。。。 萧竹在心里哼唱着不知哪里听来的歌,视线略过鸾镜中替她挽起云髻的侍女散在格窗外阴霾的天空上。 门外有人来报,“王府的花轿已经到了,请新夫人即刻上轿。” “知道了,马上就好。”一如行尸走肉,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 这上轿的人儿原本该是紫英,如今她却成了这场婚礼的主角。紫英没能圆她嫁给皇子的梦,而她萧竹却不得不嫁给自己半只眼睛都瞧不上的男人。 小指轻轻压了压合不拢的泪腺,生怕眼泪弄花了侍女好容易才画好的浓妆,麻木的问道,“盖头呢?蒙上。姑奶奶今天终于要出嫁了,还是当今万岁做的大媒,”忍住即将出口的抽噎,破涕为笑,“该高兴才对。” 匆匆落了盖头,奉旨前来的贾周手捧着一摞一尺见方的锦盒进了门,高声宣唱道,“咱家奉万岁旨意给萧姑娘送嫁妆。万岁说,女儿家出阁没有份像样的嫁妆会被婆家人欺负的。” 萧竹挑起盖头的一角,接过锦盒端详片刻又递了回去,“盒子里的东西,就算我送给公公的喜钱,将来兴许还要仰仗公公提携。”望儿身在宫中,这个人将来一定能派上用场。 “哟,您这话说的。这是万岁的赏赐,奴才可不敢要。” “说了是打赏公公的喜钱。公公若是心里不安,就替我办件事。”高高掀起盖头露出下半张脸,转身从梳妆盒里拿出个小荷包,“替我把这个交给万岁,就说,小女子铭记圣恩,多谢他老人家替我选了个如意郎君。”皇命难为,只好顺应,依旧止不住心底的怨恨。 “这个嘛,好说,好说。” 吉时已到,眼看着一袭大红的身影上了花轿,贾周遂捧着锦盒回了宫,第一时间来到了皇后面前,“参见皇后。奴才照您的吩咐亲眼看着那女子被抬进王府的门。万岁爷给的嫁妆,那女子也都如数退了回来。” “不识抬举。嗯,下去领赏吧。”嘴上这么说,心里暗暗得意。对方把万岁的赏赐退了回来,看样子是真的一拍两散了。之前,她一直担心那锦盒里藏着密旨之类的东西。譬如,勒令拓跋翰只能看着嘴边的肥肉,不得近身什么的。 她始终不太相信这段私情这么痛快就结束了,那个名叫什么什么罕的胡姬进了宫,却再没得过万岁的宠幸,多少有些可疑。 贾周领了赏钱,捧着锦盒回到了安乐殿,碰上老太医正在为万岁请脉,立马表现出十二分的紧张冲上前去询问,“万岁,万岁,您老人家这是哪儿不舒服了?” 老太医答了话,“万岁近日忧思过度,肺阴亏耗,再加上夜里受了风寒,早朝时咳出了一大口血。老臣之前只用了些宣肺肃降的方子,不想病情会骤然加重。” “朕的身子自己知道,无大碍。烦劳老太医下去再斟酌个方子呈上来。”拓跋焘干咳几声,强撑着潮热盗汗的身子坐了起来,“你先下去吧。”转向贾周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东西送去了吗?” “送了过去。。。。。。呃,又拿了回来。”跪在地上,将那些锦盒呈上榻前。 “拿了回来?咳咳咳,她——不肯收吗?”以为对方是成心辜负他的心意,不免有些委屈。 “奴才该死。萧姑娘领了万岁情,收了,转头又送给了奴才当做喜钱,”稍稍抬眼,“奴才可不敢要。” 拓跋焘眉心一紧,扬手打翻了锦盒,金银珠玉淅沥哗啦散了一地,“她倒是大方!贾周,她既赏了你,你就通通拿去。朕不会留这些退回来的东西。”明知他吝啬得出了名,这些东西都是一件件精挑细选的,以一当百,即使公主和亲他都没这么大方过。 这辈子他只能辜负她了,她甚至不肯给他补偿的机会,居然敢用这样的方式羞辱他的忏悔。 该死,他干嘛自取其辱? 急火攻心,一股恶气往外顶,尚未来得及捂嘴就扑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落在轻薄的屏风上,宛如点点飘零的落梅。 “万岁,万岁。。。。。。”贾周惊慌失措地呼喊声,随着旋转的天地一同消失在渐渐暗淡的视线里。 王府外,一身朱红的新嫁娘被夫家派出迎亲的妇人牵引着步下花轿。迎亲的仪式并不隆重,多半是她身为侧室的原因。撒了豆子,迈过火盆,自狭小的后门跨进了王府。被两名丫鬟扶持着进了她往后要住一辈子的地方,自盖头下的缝隙看见一双崭新的朝靴,遂知她的如意郎君早已等在那里。 “妾萧竹叩见秦王殿下。”无力抗争,只要活着,她就还有见到望儿的可能,更何况她的丈夫还是出身宫掖的皇子。 拓跋翰手握掀盖头用的挑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扶起对方,又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无奈之下随口应了一句,“不必多礼,进了这个门儿往后就是一家人了。”青葱玉手一伸,示意对方扶她起来,打量对方的迟疑避重就轻地问,“萧竹之前有过夫家,秦王是不是嫌弃我?” “这怎么敢呢?”自知措辞不当,讲话前言不搭后语,“本王是说——不是,本王的意思是,姑娘不嫌弃本王就好。”赶忙上前搀扶。 “嫌弃?这话从何说起?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往后,萧竹就是王爷的人了。”娇弱起身,一个踉跄险些摔道。 拓跋翰本能地伸出援手,女人惊呼出声,纤弱无骨的腰身顺势落在他怀里。头顶的盖头翩然飘落,拓跋翰当下一愣,不禁脱口而出,“是你?” 萧竹故作诧异,“怎么,妾没见过秦王,秦王认得我吗?” “你,让本王想想——”脑袋里混乱一片,以至于忘了把怀里的“祸害”放开,“你不是那个,那个书女吗?”犹记得,当初父皇为了那女人废了他一只手,她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证悟的第一步 很棒的问题,来自亲“凝望爱情的背影” 梦梦姐,偶也是你的忠实粉丝,你的书我都看了,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在《禁奴》上讲人不能自杀,自杀是痛苦的延续,文中的落羽似乎也并不幸福。她只不过是想要自己的爱情,在经历过种种事情过后,他的爱还包含着活着的动力,也不开心,她还不是痛苦,难道佛教人享受痛苦吗? ********************************************************************************************* 这个问题一句两句说不清。荼蘼对于疑问向来不吝惜笔墨和时间,自以为这才是写文的真正意义,所以决定用一个章节来认真答复亲。 那么,就说说佛吧。 佛是谁呢?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生活在印度的王子,名叫乔达摩悉达多。荼蘼要澄清的第一个观点是——佛是凡人,证悟之后的凡人。“佛”在梵语里是觉悟者。这跟很多“天神”宗教是不一样的。 大多数宗教都有一个外在的神主宰世界,而佛寻求的是个人内心里的那尊神,任何人通过努力证悟都可能达到,而我们尊敬的佛陀悉达多王子只是教给我们证悟和寻求解脱的方法。不论教内有多少个流派和神秘的仪式,其根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使人获得解脱。 大家可能知道许多佛教的流派,譬如密宗、律宗、净宗、禅宗什么的。不论是剃了光头的和尚还是穿着红袍子黄袍子的喇嘛,不论庙里供奉的是慈悲的还是狰狞的佛像,不论是在喜马拉雅山上的寺院还是在纽约的中央大街,有一个最基础的论点在佛教形成的两三千年来始终不变,那就是所谓“四谛”,也称作“四法印”,简单概括为: 一切和合事物皆无常(诸行无常)。 一切情绪皆苦(诸漏皆苦)。 一切事物皆无自性(诸法无我)。 涅槃超越的概念(涅槃寂静)。 你也许不是生活在一个佛教国度,或者出生在一个佛教家庭,你也许不穿僧袍和剃光头。你也许吃肉并崇拜某个饶舌歌手或性感模特。这都不妨碍你成为一名佛教徒。 但是,如果你认为,并非一切和合或造作的事物都是无常,如果你认为某些基本元素或概念是恒常的,那么你就不是佛教徒。 简而言之,一切和合都是被时间限制的,所以任何的事物都有开端、发展、高 潮、衰落、消亡的过程。很多中国人相信万里长城永不倒,印度人相信泰姬玛哈陵会永垂不朽,美国人相信自由女神会永远长存,而在佛教徒的眼里那是不可能的。 即使经过大海啸那么摧毁性的警示,消亡与毁灭很快就会被世人遗忘。豪华的度假村很快就会耸立在殉难者家属前来认尸的地点,依旧会沉迷于和合与造作的各种现实,以寻求永恒的快乐。 王子公主永远过着快乐的生活——只不过是苛求恒常的一种伪装。 佛陀教导我们心里要装着无常的概念,不要忘记甚至隐藏它。只有了解这一点,我们才不会被种种假设、僵化的信条、价值体系或盲目的信仰所奴役。这样的察觉力可以让我们免于受限于个人的,政治的和感情的戏码中。(同情被言情小说毒害的女孩子们。。。。。。) 第二点,如果你不能接受一切情绪都是痛苦的,如果你相信有某种情绪是纯然愉悦的,那么你就不是佛教徒。 首先,让我们讨论一下“快乐的定义”。当然,这是针对其他人,而不是给“佛教徒”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暗喻着在某个地方,山巅上,或者山洞里存在着一个“究竟目的”。而很大程度上,这个“究竟目的”才是“你个人”判断是非对错的标准。所以,《禁奴》中总提到,没有善恶。你以为的善,对于他人可能就是在作恶。譬如落羽为了保护腹中孩子而伤害了高欢儿和贞贤,对于孩子她是善,对于高欢儿呢? 因此,我们在快乐的时候不妨想一想,你快乐,什么人在为你而受苦呢?享受牛扒的时候,不妨想想牛。穿上花里胡哨的衣服,不妨想想化工印染带来的污染。荼蘼总说事物皆具两面性,永远都是一个钱币的两面。 “沉迷于快乐的人”往往是因为自私,只看到利己的那面,而忽略去想快乐的另一面。换句话说,别人爽不爽与我无关。 事实上,每个人的快乐根据不同的出身,背景和终极目标而有所不同,一个人的快乐在他少年,中年,老年等不同时期也会不断改变。但社会化的标准自人一出生就笼罩着你,从而使攀比妒忌成为一种习气。小学时代你可能想要同桌的铅笔盒,大学时代你可能喜欢同寝姐妹的男朋友,长大后你励志要住洋房开豪车,得到——就是成功与快乐。这样的成功标准太狭隘了,人们只知道有李嘉诚,不知道还有圣雄甘地。金钱成了生命的全部意义。 然而,印度的苦行僧和西藏的走方僧侣也会感到快乐,因为他们不需要一个钥匙圈,也不恐惧财产会被人偷走。 佛告诉我们。没有实际的对错,没有实际的苦乐,关键在于选择。 就此,《禁奴》中落羽曾说,快乐不是人生的目标。如果以快乐作为人生目标的话,一旦新的快乐出现,人立刻就会抛弃从前的快乐。这就现代社会的弊病,即使我们吃得好穿的暖还是会抱怨,宁愿展望自己没有什么,而不去珍惜眼前所拥有的。 (以下两点貌似跟问题没多大关系,说到这儿了,就一并说说吧。) 第三,如果你不能接受一切事物都是如幻而空性的,如果你相信某种事物本具自性而存在,那么你就不是佛教徒。 这个比较晦涩,先讲个故事吧。 亲们可能都听说过“摩登伽诱惑阿难尊者”的故事。摩登伽美眉穷追不舍,极尽诱惑,阿难尊者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文殊师利菩萨手持般若剑现了身。 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剑,那“剑”是暗喻斩断痴愚,而文殊菩萨说的话才真正耐人寻味。 菩萨并不是像很多电视里的“高僧大德”那样劝阿难将美女观想成白骨。男人若真动了邪念,让他扒衣服可以,扒皮恐怕不成。 事实上,菩萨是这样说的:美丽只是想象中的一个概念,它会束缚着你;想象某人丑也是一种概念,一样会束缚着你。 事实上,美和丑不是真实的,是个人心里幻化出来的东西,所以才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譬如舒淇的嘴唇,颇具争议。说到头,是观念束缚着人心。 佛说,观念都是虚幻,是后天强加给人的东西,就像每一季的流行趋势。就眉毛而言粗了细,细了粗。就裙子而言长了短,短了长。就手机而言,大了小,小了大。。。。。。 人习惯了把各种事物贴上标签,观念受制于有限的逻辑,归根到底,是你的执着困住了你。想起周星驰某部电影里的一幕:“这个看上去是部大哥大,其实,它是一只水壶。”我们笑了,是在嘲笑自己,被眼睛和逻辑愚弄了。 第四,如果你认为证悟存在于时间、空间及能力的场域之内,那么你就不是佛教徒。 对于一个证悟者来说,最接近的比喻就是自在。当你真正了解到没有分别,没有概念,没有牵绊时,也就无所谓悲观与乐观。 就像一个看着孩子们争抢玩具的成年人,任凭孩子们因争夺,争吵而经历了各种情绪,纠结其中,我们只是观望,不喜悦,不批判,也不伤感。 如同佛陀在《般若经》中说的那样,一切现象就是梦幻泡影。甚至连证悟本身也不过如此。龙树菩萨曾说:佛陀从未说过你离开轮回之后,涅槃就会在那儿出现。轮回之不存在,就是涅槃。 一把刀变锋利来源于两种损耗——磨刀石的耗损和金属的耗损。 同样,证悟就是污染耗损,污染的对治也是耗损的结果,最终,我们连证悟之道也要抛弃,如果你仍然界定自己是为佛教徒,那么你还困惑,还未成佛。所以我们会看到,济公和很多得道高僧一样“酒肉穿肠过”,他们真正透彻了佛祖的智慧精髓,成了佛。 归根揭底,四谛包含了佛教的一切。话说,佛祖不是被虐狂,专门教人享受痛苦。 不太了解佛教的人,对佛教的看法常常停留在表面上,即使他们每天对着佛像参拜,自诩为信徒,依旧不算是合格的佛教徒。 还有一些人甚至认为佛教是病态的,他们认为佛教徒否定快乐,只想到痛苦。他们设想佛教徒排斥美丽和身体的享受,因为这些是诱惑,佛教徒应该是清净节制的。事实上,佛陀的教法并不是特别反对美丽和享受甚于其他,只是提醒我们那不过是一场梦,不要迷失其中。 当你明白了真相,你就不会再困惑。而戒律就是戒除造成痛苦的各种习气。 然而,天下最难戒除的唯有“情欲”,这个词既是一个整体,又可以拆开两半来看,人之本性,与生俱来的东西。 所谓“情爱不重不生婆娑”。红尘怎么来的?人类社会怎么来的?答:情与欲作用之下的结果。 完全戒除的后果,仿佛没有听起来那么美好——人类社会因此而走向灭亡。 话说到头,是“贪”心作祟——贪恋美好,想要更多的。 男人女人双方都贪心:男人贪婪,恨不能占尽全天下所有的美貌女子;女人贪婪,想把男人心目中其他的东西都赶出去,不止其他的女人,包括江山事业最好统统让路。所以女人总问男人,,“什么是你心目中第一位的”。总之,男人总梦想着操纵世界,女人总梦想着操纵男人,本性难移。 佛说:一切朗旺(来源自我的)皆快乐,一切贤旺(来源他人的)都是痛苦。由于爱情这种事物至少需要两个人参与。so,享受快乐的同时,就要准备好承受同等强度的痛苦。钱币有正面就有背面,了解这一点很重要。打个不怎么美好的比方:一对恩爱情侣比起感情一般的情侣,在不得已分别的时候,哪个更熬人? 快乐的定义是:一个人拥有完全的控制,自由,权利,安逸,没有障碍,没有束缚。唯有身处权利巅峰的帝王才能做到这一点,拓跋焘具备这样的条件。然而一枚钱币一定会有背面的,“情欲”束缚着他,最终成为诱使强大走向消亡的一个机缘。这里所说的“情欲”小而言之,是对女主的感情,大而言之,还包括亲情,对后妃的责任,甚至包括一个帝王对帝国臣民的感情。倒也无需惋惜,任何“目前强大”的事物都会消亡的,你可以耸耸肩,也可以冷眼旁观。 而作为一个小人物出现的落羽原本就没有“快乐”可言,所有的快乐就是权力的宠幸与恩赐。不要笑话她哦,我们反思自己,可能还不如这个迷茫的小女人,我们的快乐或许只来自于父母爱人的一句夸奖,隔壁女孩儿艳羡的目光。 好在,我们只是小人物,有的是理由沉迷爱情。不去爱还能干什么呢? 话说,大英雄主导历史的轨迹,小人物主宰种族的延续。 自杀不可取,自杀不能把一个可怜虫变成大人物,不能让人享受到期望中的快乐。一个失败的人恶习不改,轮回万世还是个失败者。 一个人偶然的一句反思既是迈出了证悟的第一步,恭喜亲,荼蘼今天就唠叨到这里。 (临时插播,午后13:15新章照常更新。) 第291章 王妃善妒子承父妻 “书女?”萧竹刻意装出满脸疑惑,眼珠一转,当即对着拓跋翰沉下脸,“哦,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不就是让‘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吗?”这个“他”不必明说,彼此自然都明白。她与拓跋翰不过是一面之交,就算在朝堂之上,对方也很难看清她的长相。 秦王前思后想,信以为真,最终自以为是地给出结论,“我明白了。。。。。。就因为你长的像她!” “没错,‘他’心里根本就没我!”暗暗佩服自己卓越的演技,不当演员屈才了。 “唉,本王是个大老粗,不会转弯抹角的。直说了吧,父皇把你赐给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若是给过你什么口谕,你就赶紧跟本王说。” 女人的眼泪瞬间濡湿了脸颊,泪珠儿落在地上摔成了八半儿,“不提他行吗?大喜的日子。。。。。。” “别哭,别哭,谁委屈你了?”手足无措,貌似有些紧张。 “委屈 ?没错,我是委屈!那个混蛋翻脸无情,你非要我承认被他抛弃了才肯罢休吗?”一时间哭得更凶,怒冲冲地推离了男人的怀抱。 “放肆!父皇他再不对也是本王的父皇。”看了看门外,尴尬地扯开笑脸将喜榻上掩面哭泣地女子揽在怀里,“说实在的,本王到希望是这样。若真蒙父皇承让,本王也就却之不恭了。只是这心里怕父皇对你念念不忘,万一哪天再想起来。。。。。。唉!”挠了挠后脑勺,战战兢兢地坐在佳人身旁。 “王爷若是心存顾忌,何不亲自去万岁面前请道口谕?万岁应允,你我自是一对恩爱夫妻。” “这话是不错,可对着父皇,本王怎么开得了口啊?” “怎么开口是王爷的事,萧竹大不了独守空房一辈子!” 入夜,吃了交杯酒,拓跋翰却无心圆房。一双新人秉烛相对,门外忽然传来一名女子骄横跋扈的嗓音,“王爷,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里风花雪月呢?”女人说着话大咧咧地进了门。不是别人,正是府中的王妃——大将军叔孙拔的女儿叔孙氏。 “何事慌慌张张,王妃不知道今儿是本王奉旨纳妾的吉日?”气势上输了大半,声音小得像半死的蚊子。 “吉日?父皇肺阴亏耗,吐血不止,皇子们都急着进宫表孝心去了,你在这时候还腻在温柔乡里那就是大不敬!”望着丈夫身边的“新人”转眼换了一脸假笑,“我说妹妹啊,这事儿赶得不巧,你可别怪姐姐三更半夜地跑来搅合你的好日子。” 萧竹款款起身谦卑施礼,“姐姐说的是,妹妹虽不如姐姐出身名门,却也不至于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万岁身体不适,做皇子的自然该跪侍榻前。” 拓跋翰正愁没有借口脱身,见着老婆就像见了猫的耗子。看了看叔孙王妃,又转向萧竹说道,“父皇忽然得了病重,本王只好辜负这风月良辰了。你们姐妹聊聊,本王即刻换了衣裳入宫。” 秦王风风火火出了门,萧竹的心思全在身染贵恙的皇帝身上,与叔孙王妃草草寒暄了几句,推说累了客客气气地将对方送出了门外。掩蔽房门,在硕大的铜镜里端详着自己犹如鬼魅的身影:吐血不止?为了几盒嫁妆,至于动这么大的肝火吗?隐约感到心里还是惴惴的,说不清是为了什么。终于告诉自己:在望儿被立为储君之前,他还不能死。。。。。。 安乐殿里烛火通明,以太子晃为首的众皇子在屏风外伏跪一片。 用过针,服了药,拓跋焘的病情暂时得到了控制。强打着精神,示意贾周将他扶坐起身,对着诸皇子说道,“朕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咳咳,没什么大不了。看到诸位皇儿如此仁孝,朕颇感欣慰。” 拓跋晃一抱拳,长跪起身,“儿臣恳请父皇安心静养。” “朕何尝不想安心静养?唯恐朝政废弛。”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言外之意,对方休要开口提及代君议政之事。 殿下的几名皇子相互使了个眼神,本有拥趸太子之意,遂三缄其口。 拓跋翰姗姗来迟,蹑手蹑脚地进了门,找了个后排不起眼的地方跪了下来。 这小子,这么副胖大的身子,往儿哪儿藏啊?拓跋焘越不想看见他,他越是跑出来碍眼,“翰儿,你怎么来了?” “儿臣闻听父皇身染贵恙便即刻赶来了这里。”战战兢兢地起身回应。 “大喜的日子,府里一切可好?”话一出口,不禁有些后悔。该死,干嘛问这些? “好,一切都好。。。。。。只是。。。。。。”这么多兄弟都看着他,纷纷嘲笑他捡了只父皇穿剩下的破鞋。此时把话挑明也好,至少可以在诸位兄弟面前找回几分面子。 “只是什么?” “只是未曾圆房,唯恐误解了父皇的心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轿子已抬进了王府,接下来的事也要老子教你?”莫名一阵恼火,郁闷地撑着砰砰直跳的前额,“下去吧,下去吧。” “父皇即是真心承让,儿臣便却之不恭了。叩谢父皇圣恩,儿臣告退。” 诸皇子相继退出殿外,空荡荡的大殿里忽然变得无比阴冷,拓跋焘坐立不安,高声传唤,“贾周,咳咳,替朕加床被子。” “喏。”挥手示意侍女下去再取条锦被,仔细打量主子的神色殷勤地凑上前来,“万岁方才允了秦王,当真舍得吗?” “咳,连你也等着看朕的笑话不成?舍不得,会把她送进秦王府吗?” 贾周猛抽自己的嘴巴,“奴才多嘴,奴才多嘴。” “朕让你私下查访的事情,有些眉目了吗?” “奴才听说,京城戒严那日,太子府的人马也在街市上转悠。” “你是说晃儿?”铁拳狠狠砸在榻上,“该死!”太子怕是老早就知道了望儿的身世。 “万岁息怒。有件东西,小奴没得着空呈上。”自衣袖里掏出那枚荷包,“这个是萧姑娘上轿前托奴才交给万岁的。午前万岁吐血不止,所以给延误了。” 拓跋焘想伸手去接,不禁有些犹豫,轻叹一声,“管它是什么,烧了。” “喏。” “慢着——”闭目轻叹,暗暗埋怨自己没出息,“看看是什么。” 连忙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呈上御览,“万岁请看。” 接过贾周手里的贝母天眼,胸口的闷气一个劲儿地往上顶,猛一捂嘴,眼看着鲜血自指缝间渗了出来。猛咳一阵,“烧了。。。。。。咳咳。。。。。。给朕砸碎,连同这荷包一起烧了!” 第292章 储君心忧夫妻密谋 拓跋翰一路哼着小曲打道回了府,远远看见高挂着大红灯笼的新房里还亮着灯,兴冲冲地步上台阶,轻手轻脚地叩响了房门,“宝贝儿,宝贝儿,本王回来了。” 萧竹敏感地察觉到秦王对她改了称呼,怀疑对方已得到了皇帝老子的应允。残酷的现实打破了仅存的一点点幻想,割袍断交,并非虚张声势。 好啊,拓跋焘,从此天各一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户门缓缓开启,女人步态袅娜,低垂着浓妆艳抹的小脸迎出门外。拓跋翰心猿意马,一把攥住搭着门扉的小手,“宝贝儿,从今往后你就是本王的人了。”贼眉鼠眼地看了看东屋:夜色已深,王妃怕是已经睡了。 萧竹娇嗔一笑,腮染桃花,“呵,王爷不要得意忘形。君父重病在身,您居然还有心情儿女情长?” 解开领口的纽子,阔步进了房门,“方才诸皇子都在场,刚好做个人证,父皇亲口应允,免得日后他再不承认。” “往后,妾跟着王爷,要是被人欺负了,王爷可得为我做主哦。”心中暗自盘算:如果能得到秦王的宠幸,兴许还有混进宫里见见望儿的机会。 “呵呵,那是自然,本王不疼你谁疼你啊?”扬手抬起女人精致的小脸,细细端详了一遍又一遍。 风月当前,有人却再次敲响了房门,“王爷回来么?先到我屋里来一趟!” 叔孙王妃一声“河东狮吼”,推了推了两鬓的簪花气势汹汹地回了卧房。 拓跋翰不禁有些头痛,尴尬地皱起眉心,厌倦却又有些胆怯,“这个——王妃她许是有什么要事与本王商量,本王,本王先去一趟。。。。。。” “恭送王爷。”萧竹心里暗暗不爽,不冷不热地拜别了对方。原以为这家伙跟他亲爹一样说一不二,眼下看来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正室一声大喝吓得他连个屁都不敢放,跟这样的男人搅合在一起将来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那个什么什么王妃一跺脚,整个王府都得跟着摇一摇,做妾的不得宠到好,得了宠便是罪过,她实在不该奢望去依靠这个男人的臂膀。。。。。。 拓跋翰一路上抓耳挠腮,硬着头皮进了东边的卧房,“夫人——” 房门哗啦一声开了,“哟,回来了连个照面都不打就溜进那屋了?”叔孙氏瞬间收起一脸假笑,砰的一拍桌子,“谁定下的规矩?” “夫人啊,这妾不是本王他想纳的,是父皇赐给本王的。本王怎么好驳父皇的面子?”少半是事实,大半是借口,王妃一旦震怒他可真有些心惊胆寒。 女人冷笑一声,“呵呵,那么多的皇子怎么就偏偏赐给你这个软骨头的,若是好买卖还能轮到你的头上?” “唉,王妃息怒。这以色侍主的女人嘛,她无非是个玩物,用不着那么认真。本王厌倦的姬妾,不是也便宜过自家的哥们儿弟兄吗?” “万岁他是你亲爹,不是弟兄!说穿了那女的可是你的庶母。自古以来私通庶母的哪一个有好下场了?我还听说她儿子如今被送进了钟粹宫抚养,那可是你的亲弟弟!” “王妃的意思是?”心里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的意思。我爹说了,不管万岁爷怎么说,你小子要是不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就把那狐狸精给我打发得远远的。就算搁在一边烂了臭了,也别打她的歪主意!”秦王刚要讲话,又被对方抢了过去,“忘了你丕皇叔和辰皇叔是怎么死的吗?你要是还不清醒清醒,那就是你的下场!” “岳丈大人这番话到和我那健皇弟说得差不多。可皇叔的死跟我纳妾这事它挨不上啊?”心意开始动摇,依旧有些舍不得。 “要不怎么说你是个不中用的呢?两旁世人都看明白了,唯独你这呆子!传闻两位皇叔都曾与万岁那位书女有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拓跋翰连连击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本王糊涂,照这么看来这女子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糟了糟了,本王方才还当着诸多弟兄的面询问过父皇的意思。” “什么?”轰地站起身,在对方的脑门上狠狠戳了一指头,“你啊,你啊,让我怎么说你好?现在就把那女子打发了!万万不能过夜。以示你二人之间清清白白,没用任何瓜葛。” 拓跋翰紧锁着眉心,连拍脑门,“这本王该怎么跟她说呀?人家刚进门,我就一纸休书把她给休了?” “人是万岁送来的,你哪儿敢说休就休啊?”沉思片刻,胸有成竹地扬起下巴,“王爷若是开不了口,就由我替王爷代劳吧。老太妃过世不久,王爷乃是孝子,丧期未满三载不宜圆房。依我看,就让她搬到太妃省亲时住的园子里去,每天早晚三炷香替王爷祭奠老太妃,你看如何?” “唉,本王只要能躲过这场杀身之祸,一切全凭夫人安排。” 叔孙王妃趁夜来访,并未费什么口舌,萧竹就痛痛快快地上了一顶青皮小轿。临行前还深明大义地替对方谋划了一通,提醒对方不要对“未曾圆房”之事大肆宣扬。这样一来,既不得罪皇后,也不得罪皇上。 夜色之下,不能入眠的又何止秦王一人,东宫里更是一片肃压之气。 拓跋晃听说府里的几个差兵讹诈了几两银子在集市上喝醉了酒胡说八道。堂堂储君能指使兵差杀人灭口吗?尤其是诛杀一个带着婴孩儿的妇人。。。。。。 不免担惊受怕,父皇会不会因此而听到什么风声?今夜去安乐殿探望,父皇的态度极其不友善。或许还会有下一步的举动,他该如何自保? 心乱如麻,门外突然有人来报,“大喜——太子大喜啊,小的恭喜太子。” “何事吵嚷?喜从何来?”颓然坐于榻边。 “宁头城大捷!听说高凉王赶到了宁头城,慕利延西逃,其子慕容被囊领兵迎战。中山公杜丰亲帅骑兵追赶,穿过三危山,在雪山下活捉了被囊,什归,以及乞伏炽磐之子乞伏成龙,今夜已全数押解回万年。” “这么大的事,本宫怎么不知道?”全无喜悦之情,但见一脸惊惧之色。 “怎么——太子当真不知?”照理说身为国之储君应该头一个知道这样的大事,“崔司徒古弼等诸位大人都已经奉旨连夜进了宫。太子没接到口谕?” 望着晃动的烛光,木然摇了摇头:军国大事都不必他这个储君过问了吗?父皇之前不冷不热,眼下却是蓄意冷落,打算废了他,令他自生自灭吗? 父亲多半已知道了他日前的所为。可恨他养了一群百无一用的废物!那孩子有惊无险,如今还成了皇后的嫡子。东窗事发,他该怎么办? 是就这样俯首让贤,还是硬着头皮赌一把?虽然未必能成大事,但至少可以转移父亲的视线,以免那双森冷的眼睛在背后死死地盯着他。 好吧,一不做二不休! 父皇因受到崔浩老儿的挑唆,意在废除胡教,下令大肆拆除佛庙,处处限制佛徒沙门的行动,关中一带羌人和氐人聚集,佛教沙门历史久远根基深厚,朝廷颁发下去的政令因此而遭到强大的阻力,随时可能激起民变。 或许这正是他机会,如今父子之情坏断,只有靠菩萨救他了。。。。。。 第293章 关中民变妻妾过招 九月末的一天,忽然下起了大雪,拓跋焘大病未愈,安乐殿乃至整个宫廷笼罩着一片阴沉肃压之气。 贾周吩咐打着寒颤的宫女在燃起的暖炉里加入了香片,轻手轻脚地走向屏风,刻意压低声音说道,“万岁,奴才私下里听到宫女们议论,高娘娘她——呸!”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高欢儿她疯了。” 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拓跋焘不由一阵揪心,“疯了?怎么回事?” “据说,服侍她的那个婢女贞贤在刑苑里吃了不少的苦头,前些日子终于熬到了头,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狠狠撇了阶下的奴才一眼,“朕问的是高欢儿,那奴婢死不足惜!”边说边吃力地撑起身体。 “您听奴才往下说啊。”绕过屏风进前一步,“传说贞贤死后,那冷宫里就开始闹鬼。高欢儿成天自言自语,仔细一听,您猜怎么着?居然是在跟贞贤说话!” “无稽之谈!”不屑地嗤之以鼻。 “是啊,奴才开始也这么想。可那高欢儿说婢女贞贤瞎了一只眼,舌头也被割了去。您说她又没亲眼见着,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必是有人把那婢女死时的惨状透露给了高嫔,一个人关在那冷宫里成天的胡思乱想,再这么一惊一吓,不疯那才怪了!咳咳。。。。。。” “照万岁这么说,是有人成心在背地里搞鬼?要不要奴才去查一查?” “疯都疯了,还查什么?打入冷宫的妃子有几个不是如此下场?唉,先找个太医给她瞧瞧吧。” “报——”一声大喝,传令官十万火急殿外叩拜。 拓跋焘当即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披着锦袍自御榻上站了起来,“进来报,出了什么大事?” “关中卢水胡人盖吴煽动数万羌氐乱民在杏城揭竿而起,聚众反叛!” 帝猛一攥拳,咬着牙根抱怨道,“那些镇守地方的武官是干什么吃的,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咳咳。。。。。。宁头城大捷,朕刚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就打地缝里冒出一支叛军乱党来。之前,连一点联络谋反的迹象都没有吗?” “没有。呃——长安镇副将拓跋纥已率兵在前往关中镇压的路上。” “行了行了,先下去吧,区区叛军不足为患。传朕旨意,密切关注刘宋的动向,以防敌国趁虚而入。”六和初定,华胄五胡难得同心。天灾叛乱几乎天天都有,让他对此多少有些麻木不仁。 “喏。”传令官躬身退出殿外。 贾周端详着万岁爷的神色,轻轻凑上前来殷勤提醒道,“万岁还是要以龙体为重,这身子骨才刚刚好一些,那些聚众闹事的无知乱民就交由崔司徒和诸皇子们去拿办吧。” 一想到天下之大而无人能替君父分忧,心里越发烦躁,“唉!难得镇守四方的猛士,更难得替君分忧的臣子。国之不幸啊!”此事一出,崔浩必定主战;太子无疑主和;两边永远是各执一词,从来没有政见一致的时候。都说是为国,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吗?人心里一旦有了“私”字,这天下还能太平吗? “万岁宽心安养,闷了就召太乐属的部伎们来解解闷儿?” “太乐属?”脑海里瞬间闪过月夜下提着鞋子等在东墙下的柔弱身影。该死的,她已经被他狠狠地丢弃了。 “贾周,朕想出宫走走。” “外面这大雪天的——” “怎么着,轮得到你数落朕吗?” “奴才该死,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是怕万岁累着。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安排。” “哼,说到这知心——你呀,不如宗爱。” 萧竹将点燃的高香恭恭敬敬地插进了老太妃的灵位前,心里因为“老太妃”三个字而邪门的嗤笑。秦王的母亲能有多老啊?至多跟拓跋焘不相上下的年龄,那不也是那个死鬼的老婆吗?只道是红颜易老,后宫的女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无奈那个家伙在后宫女人们的心里始终那么抢手。 时间,为什么单单折磨女人啊? 转眼又是一年,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得早,零星的枯叶仿佛在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踪影,遒劲的干枝上只剩下高高堆砌的雪花。心里时常幻想着望儿蹒跚学步的身影,远远地,看不清俊秀的眉目—— 望儿,会走了吧? 王府里老妈子笑得满脸皱纹的脸忽然填满了视线,“侧夫人,王妃嘱咐老身自前院送过来几匹缎子,说天儿凉了,让侧夫人添置几身御寒的衣裳。” “缎子?”萧竹抬眼扫过缎匹暗淡的颜色和不入流的织工,半真半假地呵斥道,“别人挑剩下了就都往我这儿送。呵,姐姐好歹还能想起我,替我谢过王妃。” “王妃说,这眼看就到年根儿了,府里的裁缝没一个闲着的。何况新夫人这身量裁缝也拿不准,就请夫人抽空去南市自个儿找个针线好的替您做。哦,工钱由府上出。” 萧竹觉得委屈,微露嗔怒之色,“那是当然,姑奶奶好歹也是个‘侧福晋’,做几件衣服还得自己掏钱吗?”以为自己目前的角色就是那《梅花三弄》里的白吟霜,早晚得被高高在上的正室挤兑死。唯一庆幸的是,她不爱那个男人,也就懒得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福晋?”第一次听说这词儿,老妈子一头雾水。 “呵,外族对王府侧室的称呼。” 谄媚的笑转眼代替了诧异的眼神,“那,夫人这就随老奴上车吧?府里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外面冰天雪地的,非得今天去吗?”表面上装傻充愣,心里暗暗咬牙:这刁钻善妒的叔孙王妃是成心打整她。明知道她没带什么嫁妆,也没来得及添置棉袍,外面风大雪大,分明是想把她冻死。 “今儿府里的马车闲着,夫人正好做个脚力。王妃也舍不得夫人出去抛头露面丢了王府的颜面不是?” 萧竹强忍着心里的愤恨,一把接过老妈子呈上的缎子,“烦劳嬷嬷前面带路,早去早回,傍晚回来还要念我的《地藏经》呢。”幻想着将怀里的缎子撕得粉碎—— 不就是下雪吗,有什么了不起?再冷还能有当年的阴山冷,再冷还能有她此时的心冷吗? 第294章 步一番风雪愁煞人 雪片纷纷落下,街市上过往稀疏。阵阵北风拂过,阴冷刺骨。 拓跋焘脚蹬马靴,鲜卑式的发辫绾在后脑。一身酱紫的胡袍,肩头绣工精美的贾哈上滚着毛色柔亮的熏貂。 贾周跟在主子身后殷勤地撑着纸伞,“爷,这都转悠半天了,不如找间店铺进去暖和暖和?”天子久病未愈,做奴才的不得不百倍的精心。 “朕不累。”帝王暗淡的目光自阴霾的天空移向宦官清秀的脸,“再走走,到前边再歇。” “喏。万岁仔细着脚下。” 连同几名侍卫在空荡荡的街市间游荡,眼前闪过记忆零星的片段,年时的锣鼓声再不会响起,天地间徒留一片白茫茫。。。。。。 安乐殿柜案上的太刃依旧伴着菊花,铁匠铺依旧传送着叮叮当当的声响,两夫妇恩爱依旧,他的爱却已深深埋在了冰雪之下。。。。。。 脚下的石板路黑亮而湿滑,刚一出巷口,一辆奢华的马车飞也似地擦身而过。帝王愕然退了几步,险些跌倒,久久注视着一路远去的肇事车辆。。。。。。 贾周赶忙收回未及搀扶的双手,砰的一声跪在冰凉的雪地上,“奴才该死!爷,让您受惊了。” 本就烦躁的心里愈加不爽,“谁家的马车,在京城之内居然如此飞扬跋扈?”望着雪地上两条深深地辙印,赫然沉下脸色。 “看形制,仿佛是哪位亲王家里的。” “亲王。。。。。。咳。。。。。。”默默叨念了一句。 该死!不是他兄弟,就是他儿子! 这些自恃功高的鲜卑贵族深深地迷恋于皇室的特权,时时不忘在百姓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口口声声称自己皈依沙门,有一颗慈悲之心,然而众生在他们心里却从来不曾平等。他们信奉胡神所谓的业报,他们深信自己都是天人转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社稷万民在他们心里不过是恶业深厚的畜生饿鬼,任他们怎么践踏都是应该的。 转身瞄了眼身后的侍卫,“去,给朕问清楚,是哪个王府的。马车扣下,叫他们主子入宫见驾。” “喏。”两名侍卫抱拳领旨,寻着雪地上的辄印匆匆而去。 窗外风雪连天,萧竹方才将衣料交到裁缝手上,就看见车把式慌慌张张地冲进门来,“夫人,出事了。外面来了两名御前侍卫,说要把马车赶去宫里,让咱王爷入宫当面找万岁要去。” “这平白无故的,抽得哪门子疯啊?”萧竹思维短路,脱口而出,事情一牵连到拓跋焘,当即就换了一副嫌恶的表情。 “说咱这马车——跋扈!” “跋扈?皇帝老子坐在宫里,他哪只眼睛看见咱们跋扈了。就算是,比他还跋扈吗?”轻声嗤笑,阴阳怪气地评价道,“呵,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大胆——”两名侍卫忍无可忍,自门外冲了进来,嚓啦一声将腰间的宝剑推出了鞘,“胆敢出言不逊——欺君大罪!” 自知祸从口出,想不到这两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会在门口偷听。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忙自圆其说,“两位大人息怒。我就是个女流之辈,不懂得什么欺君不欺君。恕小妇人口无遮拦,不过是想什么说什么,就算万岁他老人家在场,我也是这么说。”瞬间换上一脸假笑,“这马车本来是该让你们赶走的,”小手一摊,“拿来——” “什么?”俩侍卫赫然一愣。 “圣旨。” “我二人得到的是口谕,并无圣旨。” “口谕?呵,”小脸一沉,“恕难从命!” “这?”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地商量了几句,厉声咒骂道,“刁妇,尔等就在这儿等着接旨,仔细着你们的脑袋!” “你们听听,跋扈——什么叫跋扈?宫里的狗都比别处的叫得大声!” 跪在一旁的老妈子活活被这胆大包天的侧夫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起身阻拦,“夫人消消气,为了王府里几百口子的性命,万万不可使小性儿跟万岁爷滞气。” “跟他滞气,我哪儿敢?我只是有理说理。这风大雪大的,哪个不急着往家里赶?万岁总不能拿着‘跋扈’的帽子愣往别人脑袋上盖。” 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急,拓跋焘有些无奈,终于走进一间熟悉的店铺里。当初御笔亲提的大字已被装裱了高悬中堂,恍然记起那副缀着青黛的银质耳坠。 可能是雪天生意冷清,掌柜的不在。店里的新伙计,放下手里的活计笑嘻嘻地迎上前来,“客官,想买点儿什么呀?我给您泡壶茶去,您先慢慢看,小店儿里的首饰做工精良,连宫里的皇上和娘娘都光顾过。您请看,这堂上的那方字儿就是皇上老爷子的御笔。” “呵,”拓跋焘轻笑一声,随意翻看着柜案上陈列的锦盒。心底阵阵发酸:真真是烟花易冷,人世易分。。。。。。一场梦就这么醒了,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在裁缝铺碰了钉子的侍卫莽莽撞撞地冲进门来,抱拳一拜,“爷——”有负圣命,不禁面露难色,“马车的主人向我二人讨要文契,说,没有旨意,恕难从命。” 诧然转身,一脸怒气,“何人如此狂妄?胆敢公然违抗朕的口谕?若非朕的授意,御前侍卫还会讹他不成?走,朕要亲自会一会他,看看他的嘴硬还是朕的刀硬!” 一行人哗啦一下涌出了店门,提着茶壶的小伙计站在地当间一个劲地发愣:敢情这位就是皇帝老子本人?看对方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赶着去要什么人的命! 第295章 被人伦压抑的欲望 一个侍卫走了,另外一个横刀把守在门口,风雪连天,就这么困在了裁缝铺里。 萧竹开始反省自己方才过激的言辞,圣旨很快就会请来,甚至还会多出几条严重的罪名。逞一时之快,这又何必? 遗憾的是她管不住自己,一想起那个混蛋男人,她就变得神经兮兮。 屋子里异常的安静,雪片落地的声音遮蔽了众人压抑的呼吸。抱紧双肩找了个暖和的地方坐了下来,恍然发觉阴冷的北风早已打湿了单薄的衣裙。 贾周掀起门帘的时候,拓跋焘意外地看到了那张久违的脸。衣衫单薄的女人靠着炕头的木柜睡着,睡得很甜。 心魂动荡,腹底突然攒起莫名的邪火,他知道那不单单是恨,仿佛被压抑着的什么浸泡得软软的。。。。。。 哗啦一声抽出侍卫的佩剑,缓缓走到女人面前,剑锋一提挑起女人尖尖的下颌。 “啊。。。。。。”萧竹赫然惊醒,低眉注视着陷入下颌的剑锋,不敢抬眼,目光顺着剑身滑向持剑的手。 是他? 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仓皇抬眼,对上男人死水般的脸色。眸子深邃而危险,读不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朕听说,有人索要圣旨。” “不错,就是我。”剑锋冰凉,下颌隐隐渗出血丝。 “圣旨没有,路到是有一条——” 荡动的眸子里似有恐惧,而更多的却是憎恨。 “死!” 冷笑一声,“呵,你已经杀了我。。。。。。”久久注视着男人冷硬的轮廓,冷不防起身扑上前去,“你——把望儿还给我!” 拓跋焘下意识地收回剑锋,怎奈愤怒中的女人发狂似地扯住他的衣领,放肆地厮打,宝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仇恨的小手无情地落在胸口,他说不清为什么要纵容她。一个令敌国闻风丧胆的大英雄,在这个女人面前却毫无杀伤力。 不!他不信,他不相信自己会败在她手里! 反手一搡,女人的身体像狂风中的落叶一样闪出了老远。龙颜扭曲,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喝一声,“都给朕出去!” 心渐渐被压上头顶的恐惧吞没,萧竹惶恐地垂下眼,不敢再挑战帝王眼中的怒火。拓跋焘步步逼近,女人声讨的气息开始不稳,“只我们两个,会遭人闲话的。” “朕可以告诉你,方才在场的那些人,一个都不能活。” “你凭什么?他们招惹过你吗?辱没你的人是我,有恨有怨大可以冲着我!” “你以为你能逃脱?”目光落在她袒露的胸口,轻蔑一笑,“放心,送出去的东西,朕不会再要了。天子有天子的原则,绝不与人共享,你就是求朕,都不会了。” “谁稀罕求你,我没那么下贱!” 大受刺激,一把扼住叫嚣不止的喉咙,将她狠狠抵在柜门上,“你是朕见过的女人里最下贱的一个!天底下有几个女人先跟了老子又从了儿子?换一个女人,早就自尽了。可你呢?”心中隐约浮起一丝不自信:她不会求他,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在他儿子的怀抱里获得了满足?抑或是在嘲笑他不及秦王? 吃力地推开暴虐的手,横眉冷对,“我苟延馋喘的活着,是为了望儿;不是为了给你看,更不是让你这个混蛋评价我!”扭头闪躲,吃了对方狠狠一记耳光。 甩过脸颊的大掌不停地颤抖,拓跋焘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分不清身体里迸发出的是怒火还是欲火。只是迫切地想要侵犯她,不欺上她的身子不足以发泄心底的愤恨。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 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哗的一声撕下女人胸前绣着菊花的阑裙,他恩赐的“封印”就在哪里,现在却成了别人的领地!颤抖地薄唇贴在她耳边,不知是在强迫她还是强迫自己,“有人动过它了。。。。。。为什么允许别人碰它?” 女人喘着粗气,依稀可见的淡粉齿痕随着突兀的胸口剧烈的起伏,忽然破涕为笑,“呵,呵呵。。。。。。拓跋焘,你看看吧,这满身的伤痕,全都拜你所赐。还有看不到的,在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淌血。” 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及他犯下的“罪行”,完全体会了她当日的疼痛。当初将这难忍的疼痛强加在她身上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的报应! 她疼—— 揭开封印的一刻,他更疼。。。。。 耳边浮起隐忍的抽噎,萧竹神情木然,暗淡的眸子几乎失去了光圈,“把手拿开。。。。。。请万岁爷自重!” “你住口!朕不需要你来提醒!”牙齿陷入了白皙的颈背儿,随即听到女人哀怨的苦吟。 异样的满足,唇齿间浓重的血腥让难以启齿的快 感在意识里蔓延开来。无从发泄,用残忍的撕咬守护他不能逾越的雷池。 出乎意料的是,挣扎中的女人居然还了口,死死咬住了被他扼着脸颊的拇指。 “啊——”挣不脱,她打算咬断它吗?“你找死!”女人眯起双眼,冷冷地睨着他,全然没有打算松口的意思。 “你就这么恨朕吗?”长指插进发间,猛然一提,使她高高扬起下颌。幸而抽出了剧痛的拇指,只是血淋淋的。 “是恨,恨不得杀了你!”疼痛,不知是来自心里,还是来自肩背上的斑斑咬痕。 “因为望儿?”眼角缓缓泻下一缕清泪,狠狠推离她的身体,“他过得很好,长大了不少,拉着皇后的手可以走得很稳当。每天都开开心心,你尽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 “你以为,我会因此而感激你吗?” “为什么不?”解下肩头的贾哈丢在她坦露的胸口上,“魏宫旧制‘子贵母死’。进退取舍,朕扪心自问,不欠你什么。”眼下看来,子可以贵,母不必死—— 只要,他肯放下爱情。 萧竹散漫的目光落在褶裤下残雪化尽的马靴上,狭窄的视线被男人如炬的目光压迫在荡动胡袍的长襟之下。 拓跋焘终于将满心的委屈吞进了肚子里。离弃已成定局,何必留下熬人的念想?在她心里,他已然成了一个借腹生子又始乱终弃的负心郎,既然要恨,不如恨得彻彻底底,“朕派人送你回府。就说,马夫当街冲撞了朕,婆子袒护多嘴,皆被朕就地正法了。” “为什么单单留下我?”做为主子,她才是始作俑者。就这样回府,不是太可疑了吗? 扬手挑起厚厚的门帘,淡淡回望,“秦王不会问你这个。” 答疑:爱与痛苦 问题来自亲fsygnh3214 梦,进两年一直在看你的文,每本基本不下3遍了,看开很多,但爱究竟是怎样的,要受现实压制吗,要屈服吗,是爱重要还是生存?若甘愿受苦只为取爱呢? 首先,很高兴听到亲说“看开了很多”。这是对荼蘼最大的肯定,一直以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佛法对于我们这些世俗之人,在很大程度上像是一针疫苗。药剂不是针对病毒本身,而是提高我们自身的免疫力。 简单的说,佛陀教给我们一种看待事物的方法,也给了我们避免痛苦的药方,但是他从没教条地告诉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因为每个人心中的世界不同,所处的境不同,遭遇的机缘不同,是非对错不同,得失取舍也是不同的, 佛说,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就像一个钱币,正面是痛苦,反面是快乐,整体的感觉才是完整的人生。然而这个整体,可能又是轮回的某一个面,包罗涵盖,以此类推。。。。。 人在梵文经典中被称做“gangzhang”,意思是“易于流转”。随什么而流转呢?是业,是习气。人常常执着于自身的习气,是执着困住了自己。 这种习气可能包括,你固执地认为某种东西是好的。进而有了追求的欲望。这就产生了“贪”。 或者固执地认为某种东西是坏的,极力排斥屏除。这就是“嗔”。 而在前世,今世,来世,乃至生生世世始终固执地持续着对于好与坏的差别,这就是“痴”。 亲的这个问题,荼蘼无法回答。因为我的心和你的心不一样,看到的世界自然不一样,最终做出的选择多半有差别。如果碰巧有一百个人和荼蘼选择的一样,千万不要觉得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那只能说明我们是一类人;而另外那个选择,代表着另一类人。 佛眼中没有绝对真理,道德伦理与真理不能混为一谈,大多数人认同不代表着正确,少数人信奉也不代表着不正确。 那么是生存重要还是爱重要呢? 这是既对立又统一的一对矛盾,可以把他们看做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个只要上过高中,学过辩证唯物主义物质和意识关系的都明白,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但佛法这种哲学形态是唯心的,物质在这个体系里就变成了梦幻泡影。但辩证的部分同样适用,缺一不可相辅相成。 有矛盾就会有痛苦,无非是矛盾两方此消彼长的斗争。还是那句话,关键在于选择。而选择是很个人的事,心不同,所处的境不同,选择自然不同。无所谓对错,抛开社会道德伦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的选择,像个大家长一样指着别人的鼻子说“你不应该如何如何”。 所以,有人会轻蔑地说“恋爱能当饭吃吗?”(唯物症候群)也有人会大肆叫嚣着,“死了都要爱”(唯心症候群)。 那么甘愿受苦还是取爱呢? 荼蘼在书中多少次强调,有多爱就有多伤。谁要是说,他爱了没伤,荼蘼会极其鄙视地白他一眼,心里说:那就是没爱。 一个人自身的矛盾已经很难平衡了,而爱情更是要将两个人的矛盾绑在一起。矛盾叠加着矛盾,不痛苦才怪。 荼蘼要说的是,不爱就没有痛苦吗?看着别人如胶似漆的时候就不痛苦吗?生病了,一个人倒在哪儿没人理会就不痛苦吗?还是选择,无非是选择一个人的苦,还是两个人的苦。佛说,一切情绪皆苦,逃是逃不掉的。 佛法就如一贴安慰剂,像一盏明灯照亮前方的路。任凭前途艰险,心无挂碍,大胆的往前走。好比在玩一场“不知名”的游戏,因为不知道前途会遇到什么,通常会很紧张,而且很快就会被突如其来的危险搞死。而佛法的意义就是提醒你前方可能有深谷悬崖,难缠的小妖,狰狞恐怖的boss,让我们心里有个谱,随时准备应付这样或者那样的危险。 当你到达终点,或者死在了半路,回头看看,不过是一场梦。噩梦还是美梦很难评价。我们不能应为不甚完美的结果,而回避耐人寻味的过程。 现代的爱情貌似淡了,大多是因为现代的人都比较精明,尽量去规避爱情造成苦痛。 然而痛苦源自无明,而不是爱情本身,所谓“不爱而不伤”——可荼蘼认为“无爱不伤”未必是件美好的事情。一个女人一辈子没为爱情伤过心真的是件幸福的事吗?我到觉得蛮可怜,也蛮可惜的。 要声明的是,文中落羽的压力并非来自拓跋焘本身,更多的是他不同寻常的地位与身份。帝王本人极度困惑,无形中将压力转移到一个脆弱的女人身上。 他不折磨她还能折磨谁呢?他脆弱的那面只有她一个人看得到。男人被拥有的一切压制的喘不过气的时候,身为他的爱人你能怎么办呢?这不是古典故事,而是个社会现实。我们要正视这个社会给男人的巨大压力(每个人都会有压力,身份不同压力的来源就不同,个人的承受力也不同。)试着去理解“他”被迫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 最终做出选择,你可以一走了之,也可以替他扛着,甚至可以采用更加极端的方式。 然而离去之前,不妨问问自己,换另一个男人是不是会面对另外一种压力?譬如宝胤,对君权与父权的无力。譬如宗爱,对自身缺陷的无力。 事无全美,人无完人。所谓完美,不过是巧妙地隐藏了缺陷。是玉就一定会有瑕疵,只要你长着一对透析世事的眼。瑕不掩瑜,懂得了这个,就会试着去理解,而不是苛求不真实的完美。 第296章 借题发挥图谋加害 东窗事发,叔孙王妃第一时间带着家奴赶到后园兴师问罪。容不得萧竹辩解,人已被两三个年轻力壮的洗衣婆娘五花大绑。 “姐姐这是何意?”强挺起被压伏在地上的身体。 “纵容奴才驾着马车在京城的街市上横冲直撞,撞到了父皇居然还有胆量回来?”王妃横眉立目,一嘴巴甩在女人倔强的小脸上,“王爷若因此被万岁开罪,你担当得起吗?” “奴才驾车,又不是我驾车,姐姐这么说未免有些不公。”不服,舔了舔再次渗出唇角的血丝。 “你大小也算半个主子,若不是你催着赶着,那奴才抢什么?” “府里的奴才个个眼高于顶,我一个遭受冷遇的妾室能做得了他们的主吗?” “还敢犟嘴——”一指身边的悍妇,“你,给我撕烂她的嘴!” “喏。”恶婆子挽起袖管走向她,肥胖的大手狠狠提起她的脸蛋,边掐边絮叨,“我让你犟嘴,我让你犟嘴。。。。。。” 萧竹瞅准机会在悍妇张开的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当下换来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王妃,这贱人不服管教,她还敢咬人!” 叔孙王妃气急败坏地一跺脚,“我今天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她就不知道本王妃的厉害!”轰的一声做在胡床上,对着几个跃跃欲试的恶婆娘吩咐道,“来呀,给我剥了她的褥裙鞋袜绑到院子里去!” 话音刚落,几个恶妇上下其手将奋力挣扎地女人按在地上,嘁哩喀喳地扯下罩衫褥裤。正要将人抬起,忽见单衣背后渗出的斑斑血迹,猛的一拉衣领,齿痕错落着浓重的淤青。 “王妃,您看!”粗糙的胖手向后狠狠拉扯着衣领,另外一个婆子指了指那些伤风败俗的铁证。 “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说怎么让车把式撒了欢的跑,原来是忙着去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情!”疾走几步冲上前去,狠狠踩在对方的小腹上,“拉下去,给我重重地打,割了舌头卖到窑子里去!” “王妃——王妃息怒!”秦王拓跋翰鬼鬼祟祟地自门外探进脑袋,犹豫了片刻举步进了房门。 “哟,王爷怎么来了?”柔柔施礼,“臣妾给王爷请安。”走近丈夫,挎上对方的手臂,“王爷怕是还不知道吧?家里出了大事。午后这贱人乘坐家里的马车出了门,碰巧撞伤了父皇。车把式和老妈子都被万岁一怒之下就地正法了。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才留了她一条小命。” “本王有话要说,王妃借一步说话。”互换眼色,夫妻二人手挽着手来到后堂,“本王且问你,事发之后她是怎么回来的?” “父皇派人将她送回来的。”不以为然。 “事情的始末也是听父皇手下的人说的?” “不错。” 啪啪啪地连拍了几下桌子,“我说你糊涂!” “怎么?”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本王问你,这大风大雪的,父皇是为了什么而出宫的?她背后的那些新伤又该怎么解释?” “奸夫?”隐约想明白了一点。 “奸什么夫啊——父皇所为!本王的性子是耿直了点儿,可是谁也甭想把本王当成二愣子!” “那车把式和老妈子?” “多半是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事情,被灭了口。王妃以为本王说的有没有些道理?” 叔孙王妃沉思良久,眉心骤然一紧,“若如王爷所说,这贱人——非死不可!” 秦王心口一沉,面露惊惧之色。他能对父皇的眷宠痛下杀手吗?万一被父皇知道,那就不只是一命赔一命的事儿了。 叔孙王妃心里另有一本帐,“王爷,你听我说。今儿这府里委屈了她,她若再得了机会与万岁会面你以为会是什么结果?就由着她在万岁面前搬弄是非吗?咱们全家老小的性命就捏在她的手心里,留着她便是祸害!” “王妃有何妙计?”听对方的话,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灭口。对外宣称是畏罪自尽,或者意外。” 拓跋翰连摇头带摆手,心里一百个不认同,“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不成不成。父皇何等透彻,糊弄的了吗?” “事发突然,臣妾一时也失了分寸。”伏在耳边窃窃地说道,“去问问我爹——王爷以为如何?” “岳父大人一向老谋深算,就烦劳王妃走一趟。”郁闷地长叹一声,“事成之后,本王就办个空前隆重的葬礼风风光光地把她葬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父皇能发阎王老子的脾气吗?” 第297章 架在刀口上的幸福 叔孙王妃借口回娘家省亲,把当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对父亲复述了一遍。 叔孙拔沉默良久,捻着花白的胡须端坐于主位上,“依照那女子的伤势来看,偷情之说——不足为信!” “女儿也是这么说,万岁若是施以恩宠又怎么会血淋淋的?”徐徐向父亲走了几步,“可我家王爷认定是万岁所为,怕那贱人对万岁走漏了风声。” “什么风声?”不解地望向女儿。 “与王爷到是没什么。。。。。。只怕她说,女儿带她不好。” “虐待她了?打骂过她?羞辱过她?” “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妇人可憎!糊涂!”横眉怒目地站起身,“朝野上下谁人不知那女子与万岁有旧情?爹老早就托你转告王爷,那女人碰不得!你还是中间传话的,还用爹一字一句地教给你吗?做人要厚道,真真气煞老夫了!” “爹,那女子狐媚了得。女儿若不拿出点厉害来,她早晚害了秦王。”说罢掩面而泣,“您老人家不知道,那日秦王入宫讨了万岁口头的应允,连个照面都没打就钻进那屋了。” “这妒恨之心要不得!爹是要你把她当神仙一样供着,你到好,把人家当奴才了。” “哎呀爹,事已至此,还提那些干嘛?只有想个妥善的办法补救了。” 叔孙拔眯起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未曾化尽的白雪,“动她可以,你不能动手,一个字——‘诱’。关中民变,万岁的心思全在镇压叛乱上,一段时间之内怕是顾不上她。” “怎么个‘诱’法?” “为父看得出,万岁对她有恨。恨什么呢?老夫心里能斟酌出几分。她不是信佛吗?没事常让人陪她去那宝塔寺里转转。一来一往,她就尝到甜头了。。。。。。” “女儿明白了:欲擒故纵!” 叔孙拔扬手指了指脑袋,“杀人要靠这里。不能有伤,不能见红,表面上哄着、捧着,把仇家伺候得舒舒服服。对方死都念着你的好,不知道你是背后捅刀子的人。这才是该长的本事!” 萧竹醒来的时候,秦王拓跋翰殷勤地陪在她身旁,温柔地攥着她的小手,“夫人,你受委屈了。” “多亏王爷及时赶到,不然。。。。。。”满心感激,错把这小子当成了恩人。 “王妃出身世家,自小娇生惯养,脾气又暴躁。”多少有些拘谨,起身离开榻边,“唉,也怪本王时运不对。老太妃去了不久,本王还在守孝,冷落了你。” “王爷孝顺,萧竹并不怨恨王爷。”虚弱地撑起身体,“那天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巧?王爷切勿猜忌,万岁他没有。。。。。。” 一提起这个不免有些尴尬,“不说这个。自今日起,本王要亲自过问你的饮食起居,再不能把你一个人关在这后园里不闻不问了。” “萧竹先谢过王爷了。”连忙下床跪拜,遂被对方搀扶了起来。 “来人啊,把那些新做的衣裙给夫人呈上来。”回望佳人,笑脸相对,“夫人看看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本王让他们重新置办。” “能得王爷庇护,萧竹已经感激不尽了,只待老太妃丧期一满。。。。。。”顺势一倒,柔柔地倚在男人怀里:她得活下去。 “好了好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赶忙推拒,生怕家里的“母老虎”扒在门外偷听。 “宝塔寺近日请了个藩僧做住持,据说法力无边。夫人是沙门弟子,没事的时候就让丫头们陪着去转转。总闷在巴掌大的小院里,当心憋出病来。” “王爷是说,我平日里可以出去逛逛吗?”喜上眉梢。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心里面全都是望儿。 “那是自然。本王会专门为你安排一套车马,省得与府里那母夜叉争执。”拍了拍她的肩膀,“哦,你先歇着,杏城闹起了叛乱,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办,先走一步。” 淡淡一笑,压腕施礼,“妾恭送王爷。”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这胆小怕事的耗子一夜之间就变成吃猫鼠了?不过好在可以出去透透风,慢慢的就会把心头的伤口给忘了。。。。。。 雪下了化,化了又下。时间匆匆流过,昏灰的天空渐渐地晴朗起来。在宝塔寺里认识了不少常年来此进香的豪门贵妇,闲着聊着,心情随之开朗了许多。 听说,叛军首领盖吴投靠了刘宋,被刘宋任命为什么什么刺史,加封北地公。为此,拓跋焘又率军出征了,带着崔老夫子南去汾阴,度过黄河直进洛水。战场的他,永远是女人们津津乐道的传说,而战争本身,并不是女人们所关心的。 几名妇人进过香,围坐在佛门清静之地闲谈着风月,萧竹坐在一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几位姐姐在说和尚吗?” “是啊,妹妹觉得方才端茶来的那个小和尚怎么样?”对面的女人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问。 “什么怎么样?” “佛祖面前不说假话。妹妹到这个地方不找和尚,难道是想等个皇亲国戚不成?” “这个——”双颊发热,下意识地摸了摸,“这个就不用了。我是秦王府上的人。”皇亲国戚说起来都沾亲带故,她怎么能跟那些人不三不四呢?还是不对,听这话仿佛是想过私通,没找到合适的对象似的。 隔壁的女人起身施礼道,“哟,论起辈分,我还得管您叫声姨奶奶呢。” “呵呵。”尴尬,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高的辈分。 “还是小和尚好,会疼人,不像那些只知道朝政啊,打仗啊的老爷们。” 另一个不以为然,“和尚?和尚有钱吗?我可不喜欢!买不起胭脂水粉,备不住还得往里贴私房钱。” “妹妹心里想要个什么样的?” “熊凡大党,豪商巨贾!” 第298章 旧情归来中宫探访 萧竹一时有些头晕,敢情这些女人来这里都不是为了见佛祖,而是为了偷汉子?随口问了一句,“在这里能碰到吗?” “京城的寺院都快被咱那‘真君’老爷子拆完了,稍稍体面一点的就只剩下这么一间。每逢初一十五,几乎所有的贵族弟子都会往这儿来。据说,还有人碰见过太子爷呢。” 萧竹猛拍着胸口,赶忙给自己顺了顺气,“我的天,这哪里是个清静之所?大概是我来的时候不对,还从没碰上车水马龙的场景。” “今天赶得巧,早课的时间一到,保准什么样的人都能见着。” 深吸一口气,惶恐地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先走吧,赶明儿人少的时候再来。”她这张“死人脸”不宜在人前抛头露面,以免惹出事端,还是小心为妙。 几个女人不屑地嗤之以鼻,“切,假正经!”拂袖四散,各自归了位。 萧竹没理会女人们的奚落,唤了声站在一旁的丫头举步跨出门槛。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撞进了一副挺拔的怀抱,“呀——”抬眼一看,霎时愣在原地,对面的男人显然比她更诧异。机缘难料,此人正是回京省亲的司马宝胤。 “落羽?”柔情依旧,脱口而出,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随着这个名字一起埋进了金陵的地宫里。 “呃,你认错人了。”赶忙低下头。不然,她该怎么答他? “或许吧?”迅速改了口,而他知道自己不会认错。对方不愿承认,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下司马宝胤,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萧竹。” “萧姑娘,借一步说话。请。”将人让进了走廊尽头的另一件间客厅。 “有什么事吗?”希望速战速决,女人率先开了口。 强忍住几欲夺眶的热泪,猛然转身,“我以为,今生就这么错过了。”一把抱住她的肩膀,“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昭告天下说:书女没了?” “公子认错人了,萧竹从来就没见过公子。”碍于门外的侍女,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不愿意说,本官不会勉强你。我只想知道,你过得还好吗?” 对方已认定是她,任她怎么解释都瞒不住了,“宝胤,我。。。。。。”悲伤袭来,忽然想起件更要紧的事,眼光乍然一亮,压低声音说道,“替我去宫里走一趟,看看皇后的儿子。” “皇后的儿子?”印象里皇后膝下只有宝音公主一个。 “那个。。。。。。原本是我的。。。。。。”泪珠儿瞬间漾出了眼眶。 “那你现在?” “侍奉秦王。”满心委屈,忍着抽噎,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怎么会这样?”天子若是可以把她拱手于人,当初他就不该那么轻易地离去。何况下嫁的那个还是皇子,足见其轻贱的用意。 “不要说这些了,秦王他待我很好。”鼓起勇气望向对方微红的眼睛,“替我看看望儿,三日后我在这里等你。保重,我得先走了。”话音未落,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大门。 然而,她并没有因为洁身自爱的避嫌之举而躲过叔孙王妃的算计。作为眼线的丫头一回到王府就直奔前院跟主子邀功去了。 “启禀王妃,鱼已经咬钩了。” “是吗?”大喜,砰的一声放下手里的宝鉴,“还是我爹神机妙算,就知道这放浪惯了的小贱人熬不了多久。” “是啊。奴婢看见,那男的还抱着她的肩膀呢!” “还怎么样了?” “两人讲起话来耳鬓厮磨,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仿佛是故交。” “故交不是更好,万岁爷可容不得别人给他戴绿帽子。只要查有实据,万岁一定恨不得亲手要了她的命。目前我们只需要静观其变,甚至,促成那双野鸳鸯。趁着两人鱼水缠绵的时候,捉奸在床!”看似胸有成竹,猛的一握拳头,“之后,秦王再进宫大闹一场,万岁颜面扫地——” “不怕万岁不杀她!” “哈哈哈,你这鬼丫头还真聪明啊,本王妃没用错人,下去领赏吧。” “奴婢叩谢王妃。” 宝胤心里一直挽着个疙瘩,整夜未睡,茶饭不思。 等了一早,终于盼来了宫里的宣召。当然,以他一个小小的雁门太守本不宜进宫叨扰,为了从宝音身上下手,多少使了几成美男计。 人还没进宫门,老远就看见小公主刻意打扮过的亮丽身影。 “胤哥哥!”晃动着小手,像只快乐的小鸟。插在头顶的羽毛跟着起伏的手臂上下飘摇。 宝胤下了马,将一盒蜜饯交到了小丫头手上,扬起温和的笑脸说道,“宝胤告假回万年省亲,忽然想起来探望探望公主。身陷囹圄的那些日子,承蒙公主庇护,再造大恩永世不忘!” 娇嗔地扬起下巴,“哼,你还能想起我啊?我还以为你一出京城,老早就把我给忘了!” “公主一向可好?” “好!”忽然收起笑脸,落寞地敛起眉心,“我问你一句,你屋里有人了吗?” “什么,什么屋里?”明知对方是问他续弦的事,眨巴着眼睛装傻充愣。 “哎呀!”扬起粉拳在他肩膀上给了几下,“等这场叛乱平息之后,父皇就要给我选驸马了。希望不是和亲。。。。。。” “和亲?”轻轻摇了摇头,款款迎上前来,“皇后只你这么一个宝贝,万岁怎么舍得你去那些番邦下国和亲?” “唉,不一样了。你说的是老黄历,我现在有了个弟弟。” “弟弟?”故作惊讶,心里印证了孩子的来历—— 是落羽的。 “我母后生的。不论外边有什么讹传,那孩子就是父皇和母后亲亲的嫡子。”抚弄着垂在耳畔的发丝,“母后还说,父皇与晃哥哥若一直这么疙疙瘩瘩的,说不定还会立我这弟弟做储君呢。”当着心爱的人,口无遮拦。 赶忙抓住话柄,“小皇子满周岁了吗?那么小的孩子,一定很有意思。” “怎么?想孩子了?那就赶紧生一个!晚了,可就赶不上了。”语调热辣辣的,羞赧地低下了头。 “呵呵,这个——”窘迫地挠了挠后脑勺,“听说,小孩子很难带的。我啊,光棍一根。。。。。。” “才不是呢,我弟弟可听话了。”婉然一笑,碰了碰男人细腻而修长的手指,“胤哥哥,我带你去见母后,顺便看看那个小机灵鬼。” 第299章 禅寺私会聚众捉奸 三日之约转瞬就到了眼前,司马宝胤一夜未眠,天还没亮就开始梳洗装扮。 伺候起居的小厮跟在屁股后头一个劲儿的追问,“大公子,您这是打算去哪儿啊?王爷若是问起来,小的也好跟他老人家回话。” “进香。”满心烦乱,懒得多讲。 “今儿既非初一也不是十五,进的哪门子香啊?” “烧香,心诚就好,还要挑日子吗?我可不是那些凡事都要占卜算卦的无知妇人。”拿起玉佩挂在腰间,疾步冲出房门,“我一个人去就好,尔等不要跟着我。” 萧竹同样是整夜没合眼,盘算着以看大夫为名在街市上甩开贴身的婢女。天如人愿想不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诊所后门,顺着熟悉的小巷飞快地向宝塔寺跑去。 “落羽!”心急如焚的男人已先她一步等在了山门口。 “宝胤——”四下张望,阔步冲了上去,“见到望儿了吗?进去说话。”做贼难免心虚,一前一后跨进了山门。 “皇后待望儿很好,孩子活拨开朗,健健康康的。” “我一直担心皇后会虐待他。”边走边望向对方。 “放心,在天下人看来,皇后就是孩子的亲娘。听公主说,皇上与太子的矛盾越来越深,说不准还会让这嫡出的孩子继承大统。” “话是这样,毕竟隔层肚皮隔层山。”不太相信一个后娘会全心全意地对待别人的孩子。 “孩子对于皇后的意义非同一般,有了望儿,皇后在后宫的地位才能稳固,她在万岁百年之后才能高枕无忧。” “所以她就来夺我的孩子?”这算什么道理? “机缘所致,自然不能抢夺其他嫔妃的子嗣。”两人在大殿里一一拜过了五方佛祖,顺着角门进了后院的偏厅。“有些话,宝胤不知当讲不当讲。公主说,万岁从始到终都是在替皇后谋划,自从嫡子出生,君后二人居然愈发恩爱了。” “出生?” “是。皇后亲生。” “该死!”心口霎时一阵绞痛。 端茶的小和尚走后,宝胤抿了口茶,起身凑上前来,“听我一句劝,孩子过得好,你也就不要太过牵挂了。儿子一步登天,多少女人盼一辈子也不过为了这个。思念是难免的,闲下来得仔细盘算将来的日子。” 萧竹落寞地垂下脸,“孑然一身,除了念经就只剩下念经了。呵,心里何曾有菩萨,都是望儿。” “秦王待你不好吗?”轻轻蹲下身,迎上女人凄婉的眸子,“不得宠?” “叔孙王妃是那种独占欲很强的女人。”四目相对,温暖着半壶放冷了的情缘。 “普天之下,有几个女人当真能容得下?”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希望对方能换个角度想一想。 “你呢?还好吗?”岔开话题,小手搅动着团在掌心的帕子。 “呵,忘情山水——自在!”长叹一声缓缓起身,举目望向门外的蓝天。 “夫人——没有一起回来?”憋了很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孑然一身,除了念经就只剩下念经了。”引用了以她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打算再成个家吗?”悔不当初:怪只怪自己走错了路,认错了人。 “当初,听宫里的人说:书女没了。我的心亦跟着她葬进了金陵。”不知道现在说这些算不算晚,听到她死讯的那天,才发觉从前的自己过分认命了。人终须一死,早死和晚死有什么不一样呢?人怯懦,是因为太想活。贪着时间,想尽办法让自己活得再久一点。 忽然觉得,人活一世不是要刻意延长生命的时间,而是该将有限的时间赋予生命。若放下贪心,还怕什么? 萧竹因为对方的一席肺腑之言微微颤抖着,长久的孤单,长久的委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动了。咬着嘴唇,声音低沉而恍惚,“宝胤,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欠你的情,还不清了。。。。。。” “宝胤是个废人。官职小爵位低,没有能力庇护于你。所以。。。。。。不敢奢求。” “多么强大的羽翼下就会有多么黑暗的阴影,看到我现在的处境你应该明白了。” “你怕死吗?”猛一转身,冷不防问出一句。 “你看不出我已经死了吗?”面如死灰,悠悠叹息,“一副行尸走肉而已。” 阔步上前,狠狠抱住她的双肩,“那就,跟我走!” “私奔?”凄然苦笑,“你以为能逃得出去?西边的柔然,还是东边的高句丽?大魏国万里疆土,我以为我们逃不出国境线。” “逃不掉,不逃了!” “坐以待毙?” “共赴黄泉,死有何惧?” 说不清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拓跋焘的身影,或许是最后一次,绝望了。。。。。。 掌心覆上紧握着肩头的手,注视着男人诚恳地眼睛,“宝胤,我跟你去。” 门外忽然响起啪啪的掌声,“走?要去哪里啊?是柔然,还是高句丽?”拓跋翰微胖的身影从容迈进门槛,阴阳怪气地叫嚣道,“好你个司马宝胤,居然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来啊,给本王拿下!” “慢!”宝胤一声大喝,“本官若猜得不错,王爷乃是跟踪而来的?” “何以见得?”高昂着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带着家丁,拿着家伙在这佛门清静之地,不是早有准备,还是赶巧路过?” “是又如何?本王一早就看出这贱人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王爷哪只眼睛看见的?捉奸是要在床的,不是在禅院的菩萨面前!”宝胤凛然相对。 “本王可是亲耳听到你二人商量着私奔出境,还敢在此狡辩!少废话,给我拿下!”话音未落,手持利刃的家丁打手一股脑地涌进了厅门,七手八脚将宝胤压伏在地捆了个严严实实。 “王爷!”萧竹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求你高抬贵手,放司马大公子一马!上刀山下油锅,萧竹一个人承担!” 无情的大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假惺惺地咒骂道,“枉费本王对你的一番宠爱。。。。。。放了他可以,你且写下《悔过书》,自行了断吧。水性杨花的贱货,杀你,脏了本王的手!” 宝胤强挺起胸膛,愤怒地咬着牙根,“拓跋翰,你最好把我一起杀了,我若活着,你就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一个偷香窃玉的淫贼居然也如此猖狂,一个卑贱汉人,本王要杀你易如反掌!” “哪个敢动!”门外忽然冲进一队兵勇,三下五除二就解除了一帮家丁的武装。为首的上前一步宣称道,“我等奉琅琊王之命接我家大公子回府,有什么不满秦王自去找我家王爷理论。” “老匹夫拥兵自重,欺人太甚!本王要上表父皇,听凭父皇定夺!” 第300章 父权如山情陷囹圄 司马宝胤被几名兵士解开了绳索,长长舒了口气,赶忙上前扶起为他跪地求情的女人,“快起来,跟我走。” 带兵的小将一抱拳,“大公子,王爷说了,不论出了什么事,只带您一个人回去!” 沉默片刻,举重若轻地说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这。。。。。。”兵头儿当即犯了难。 宝胤打量着一脸尴尬的女人,当下灵机一动,“你们看看,她是谁?认不得了吗?你们在出征柔然的战场上负伤的时候,是什么人把你们给治好的?” 片刻,士兵中忽然有人大喊道,“木兰花?不,花木兰,就是替父从军的那个——木兰军医!” “是啊。你们就忍心留她在这儿等死吗?本官与她情投意合,这你们是知道的。”脸色一沉,蔑然转向拓跋翰,“当初我俩同住一顶帐篷的时候,还没有王爷呢!” “你——你好大的胆子!”秦王吹胡子瞪眼,自视在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如此,本王就把你的原话呈给父皇。司马宝胤,你找死!” 宝胤全然不理会怒不可遏的皇子,搀扶起满眼感激的小女人在一群兵勇的护卫下出了禅院。 当初,他之所以不与拓跋焘争夺,并非畏惧权利,而是认定对方是真英雄。就各方面而言,他都不堪与之比肩。可对方那群皇子算什么,一群不肖子弟,根本就不配他多看一眼。在他眼里,落羽的选择是对的,他从来不曾怪她,可他不能眼看着她毁在秦王之辈的手里。 匆匆回到琅琊王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听见琅琊王老爷子暴戾的吼声,“你这个逆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是在给咱们司马家挖坟掘墓!这女人,这女人。。。。。。这往轻里说是拐带人口,说重点是辱没皇族!”气得呼呼直喘,面红耳赤,“唉——怪我司马楚之教子无方,堂堂世家子弟偏偏被女色所迷。来人啊,把这逆子给我关进柴房!派车,把这女人给我送回秦王府,听凭秦王发落!” “父王,父亲!你可以责罚孩儿,却万万不能将人送回去!”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扯着父亲的衣襟,“送她回去,只有死路一条。父亲若执意这样做,不孝逆子唯有一死!” “胤儿!” “我意已决。请父亲成全孩儿。” “司马一家上下百口,还不及她在你心中的分量?”觉得儿子执迷情爱,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伏在地上砰地磕了个响头,“儿请父亲为我二人主婚,明日一早,我夫妻二人同去秦王府请罪,携手赴死!” “你。。。。。。一个有夫之妇,老夫如何为你主婚?你糊涂,老夫不糊涂!” 萧竹站在廊下观望良久,强忍着抽噎,缓缓跪下身,“大公子不要为难王爷了。。。。。。我走。” “等等——”赶忙起身阻拦,“你死,宝胤绝不偷生;你走,宝胤随你走!” “天下之大,可怜我俩竟无处容身。。。。。。”扬手拭去两颊的泪痕,转身就往院外走,垂地的裙摆荡起一路风尘。 宝胤再次跪了下来,不曾抬眼,对着琅琊王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恕孩儿不孝。孩儿去了!”豁然起身冲向门外,“落羽,等我——” 琅琊王但觉天旋地转,撑着廊下立柱,老泪横流:这儿子,当真是不中用了。。。。。。 与此同时,拓跋焘率军到达了长安,下令凡遇到汉人、蛮夷以及与逆贼盖吴串通之人一律诛杀。经过一番调度部署,决胜于千里之外,盖吴叛军在杏城遭遇惨败。 闻听盖吴派出使节向刘宋求救,那个宋文帝给了他一些有名无实的头衔,之后只是把大军部署在边境上摇旗呐喊,看似声援,实则观望。听到他御驾亲征的消息,前方的敌人早已闻风丧胆,不禁沾沾自喜,以为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是夜,军营之中把酒狂欢。随军出征的崔浩私下里将一封密函放在了大帐内的御案上。 拓跋焘灌了一肚子酒,身披重甲晃晃悠悠地挑开帐帘,遥望着奋笔疾书的崔老夫子说道,“司徒大人不去喝几杯吗?”轻提嘴角,指了指对方,“洁身自好——好!不像朕,纵酒无度。”惬意,放肆地打了个酒嗝。 崔浩起身施礼,一派君子儒雅,“万岁,快马新送到的密函。貌似,一封家信。” “家信?呵,煌煌京师,谁人能想起问候朕?”心中暗叹:孤家寡人! “秦王手书。” 阔步走向案头,某些原因,对于“秦王”二字异常的敏感,“他怎么想起给朕写信了?”哗啦一声拆开信笺,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在心中默念:儿臣不孝,以此手书向父皇请罪。。。。。。 信读到一半,拿着请罪书的大手便克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片刻,将简短的信件撕得粉碎。。。。。。 崔浩瞬间察觉到了天子的异样,起身询问道,“何事惹得万岁发火?” 怔了片刻,“没事。。。。。。没事!”气势汹汹地冲出大帐,一脚踢散了帐门前的篝火:她。。。。。。司马宝胤。。。。。。宝塔寺私会。。。。。。意图私奔? 居然还当众提起两人曾同宿一帐的陈年旧事。。。。。。 你二人把朕置于何地?朕不会,不会就这么算了! 如果此时可以抽身,他定会连夜返京,亲手诛杀二人。琅琊王护短,派兵将二人接回了府里。这又算什么?将皇室的体面置于何地? 一口恶气直冲胸口,因战事耽搁多日的病情顺势加重,依着大帐背后的枯木一连吐了几大口血。慌忙拭去唇角的血迹,生怕被阵前的将士看到,动摇了军心。 “万岁,琅琊王密报。”崔浩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他?”这老混蛋居然还敢写信来!想羞辱他吗?逼他诛灭司马家的九族?伸出满是血迹的大掌接过信,方要撕毁忽听崔浩劝阻道,“圣人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万岁该看看,不可执着于一面之词。”两封密函前后而至,皆以私传密报奏事。或许关乎皇室颜面,不宜大肆宣扬。 拓跋焘长长呼出一口气,微微耸动着喉结,“司徒大人所谏极是,朕方才有些意气用事。” “还望我主保重龙体。太医提醒,万岁的病还没有痊愈,只因急于出征,暂时用药控制住了病情。” 头痛欲裂,轻轻点了点头,扯开信笺借着氤氲的火光斟酌着琅琊王的“狡辩之词”。 怎么?人已被老王爷扣下了?对方还特别提起是“分别关押”的,并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没有冒犯过秦王。 这封信前后的主要意思是说,本该把‘侧夫人’送回王府任由秦王发落,可秦王正在气头上,只怕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请奏,等秦王消了火再把人送回去。 这个老匹夫!倒是个明白人。。。。。。。闭目沉思,暗暗说服自己:她还不能死,她欠他一个交代! 第301章 太武灭佛罪奴回府 仔细琢磨了一晚上,天快亮的时候,拓跋焘起身披上玄袍在两封信头提笔加了同样的御批:司马宝胤革职留任,勒令即日出京,发回雁门。犯妇萧氏,送交秦王府收押,秋后问审。”不出意外的话,入秋的时候王师已经剿灭叛乱凯旋还朝了,他要亲耳听听那贱奴的诡辩之词! 脑袋昏昏沉沉,全然没有胃口用膳。倚在案头迷瞪了一会儿,忽然被崔浩郑重的参拜声惊醒。凛然正了正冠,抚平衣襟,“司徒大人有何要事?朕方才睡了一会儿。” “启禀万岁,几名士兵一大早跟寺庙里的僧人争执了起来。双方各执一词,还动了手。” 拓跋焘揉了揉挺拔的鼻梁,邪门地嗤笑,“和尚?和官兵打了起来?为什么?” “这个。。。。。。老臣也不太清楚。” “走,随朕亲自去瞧瞧,朕倒要看看那庙里的胡神长着几只眼。”带着一队亲军跨马来到寺庙门前,冲突中负了伤的将士慌忙伏地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尔等因何在这佛门清静之地动武啊?”拓跋焘手持马鞭,飞身一跃下了马。 “禀万岁,小的们打了几壶酒,路过宝刹想进去借个地方喝一杯。可庙里的那些秃驴死活不肯让我们进去。不想打了起来,惊动了圣驾,小的们罪该万死!” 众人跟着附和,“小的们罪该万死!” 拓跋焘把玩着马鞭,缓缓步上寺院的台阶,望着山门前几个满脸挂花的沙弥高高扬起下巴,“众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不过是想借宝刹休息片刻,尔等因何不允?” “酒乃我佛门一大戒律。只恐坏了这清静佛土。” 帝狼眼微眯,阴沉一笑,“朕不喝酒,朕要与司徒大人一同进去走走。” “万岁驾临,我寺之幸,万民之幸。请!”众沙门稽首施礼齐称,“阿弥陀佛。”纷纷退避,让出一条大路。 “司徒大人,你虽不喜沙门胡神,且随朕进去游览一番如何?”嘴上说是游览,实为搜查,两人自前殿至禅房步步留心,没有放过一丝可疑之处。 崔浩怎能放过如此机遇,仔细查找,终于在和尚住的一间禅房里发现了一些兵器,遂提着一柄长剑,欣然出门来报,“万岁请看,这清静之地怕是从未清静!” 拓跋焘接过长剑,脸色犹如暴雨来临前的天空愈发阴沉:“该死,这可不是和尚该用的东西!” 崔浩拱手请奏,“以臣所见,寺中沙门必是与盖吴想通,准备犯上作乱!”拓跋焘满肚子邪火,狠狠一咬牙,“传朕旨意:查封寺院,寺中沙门全数收监!” “遵旨!” 谁料这一查不要紧,禅寺里除了大量的兵器之外,还抄出了酿酒的工具,以及州郡牧守及富人藏匿的东西数以万计。最可恨的是寺内居然还有为了便于与贵室妇女私行淫 乱而设置的秘密窟室,这让拓跋焘瞬间就联想到萧竹在宝塔寺幽会司马宝胤的事情。 那里,也有专供偷情的密室吗? 太可恶了! 崔浩见龙颜震怒,借机在天子耳边喋喋不休的劝说,说胡神害人,应将世上的和尚赶尽杀绝,烧毁寺院,捣毁所有的佛像。 盛怒之下,拓跋焘奋笔写下灭佛的诏书: 从前,后汉的昏君信惑邪伪,妄借睡梦,事胡神妖鬼来扰乱天道的常规。这是自古以来从未发生的事。虚诞夸大的话根本不合人情。在国家危在旦夕的时候,迷惑世人。 因此国家的政令教化不能推行,礼义大坏,鬼道炽盛,藐视王法!自此以来,代经乱祸,民不聊生,千里萧条,不见人迹,普天之下,荡乏穷困,都变成了丘虚。 朕承上天旨意,要铲除伪善,保留真实的东西。恢复神农伏羲时代的太平安定。应将佛教全部荡除,消灭它的痕迹。从今以后,胆敢敬奉胡人神明的,造形泥塑、铜质佛像的,满门抄斩! 不平常的人,才能做出不平常的事。没有朕,又有谁能消除这历经多少代的虚假之物?责令有关部门通告在外征战驻守的诸位刺史、将领,凡有佛像佛经的一律砸毁烧毁。和尚不管年龄大小全部坑杀!” 将诏书交于崔浩,沉着脸色叮嘱道,“将诏书发回万年,召太子晃传发全国。违抗政令者,杀无赦!” 萧竹一连几日被琅琊王锁在厢房里,心里时时惦记着被绑去了柴房的宝胤。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不是送饭的婆子,而是押送她回秦王府的差役。 “大公子他怎么样了?”明知自身难保,却依然担心对方的安危。 “琅琊王已奉旨将人遣送雁门郡,革职留用。” 萧竹霎时慌了神,阔步冲向门外,“已经走了吗?让我再见他一面!” “王爷有话:姑娘赶紧上路。你们俩,还是不见得好。” “这是什么话?是圣旨?是那个混蛋皇帝的意思?” 避而不答:“马车就在门外候着,恭送侧夫人回府。” 身子瑟瑟发抖,恨得咬牙切齿,心中暗暗低咒:拓跋焘,你这天杀的!为什么要抢走所有让我觉得是希望,是幸福的东西?我诅咒你,诅咒你! 你若想我死,只管光明磊落地下一道圣旨。为什么要借秦王的手杀我?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利害,回了秦王府,她只有一死。。。。。。 他是故意的,是故意的! 跟在差兵身后登上门外的马车,看似奢华,实则囚车。透过车窗上细密的孔洞朝通向天边的大道上张望:宝胤,你我的缘分,怕是真的尽了。。。。。 为什么总在迟疑呢?为什么连把她抱在怀里的勇气都没有。一辈子被沉重的礼教束缚着,一辈子温文而雅的谦谦君子。她很想说:从前,有一个混蛋是为掠夺而生的,对于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犹豫过。所以,他总是赢家;而她,永远都挣不脱。 静静地向街市上张望,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路过大魏的国都“万年”了。然而,眼前再不见往日的安宁与祥和,到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 列队巡逻的官兵,仓皇逃窜的和尚,焚烧着经书的黑烟,砸得粉碎的佛像。。。。。。 幻想中的天国破灭了,就此,坠入地狱。 第302章 妒妇阴狠食毒成瘾 萧竹被押送回了秦王府,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被就地斩杀,而是被叔孙王妃手下的恶婆子推搡着投进了一间昏暗的囚室。 周遭静得让人脊背发麻,半夜醒来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她睁着眼吗? 没有灯光,没有月光,时间似乎都静止了。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肆意啃咬着她的虱子、跳蚤,擦着她手背爬过的某些“毛茸茸”的东西。 秦王为什么不杀她呢?是拓跋焘的旨意吗? 他说过,不要她死,要她活受! 没错。她不会感激他的,他无非是在延续她的痛苦。在她痛苦的哀嚎中,寻求变态的快 感! 而叔孙王妃极不满意秦王接到的圣旨,白折腾了一通——万岁居然没有将她赐死!想回娘家去问问她爹的意思,遗憾的是父亲此时已身赴渭北平叛。 就这么关着她吗?那样不是太便宜她了!等到秋后问审的时候,万岁的火气怕是早就消了,一道圣旨把她赦免了也说不定。。。。。。 再三思量:“诱”不成就“逼”!她不亲自动手的话,或者可以让对方自尽。让一个人自杀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活得太辛苦,活不下去的时候,不如一死。 牢牢记着她爹当初的嘱咐。在不能有伤,不能见红的情况下,什么东西能让人痛不欲生? 欲望得不到满足,或者被夺去唯一剩下的东西。 一个身陷囹圄的女人还有什么? 尊严—— 那个女人眼中特有的不逊,就像秋日里傲然的菊花,任凭风霜来袭,依旧是一副铮铮铁骨。。。。。。。 天终于亮了,而身在暗室中的萧竹是不知道的。幽深的黑暗中,她渴望着能有一盏灯,将混沌的视线点亮。每当太阳如常升起的时候,人常常忽略它慈沐大地的恩泽,而此时,人的欲望,无非是黑暗里的一缕微光。 很快,她的愿望实现了,让人欣慰的光明却带来了一张让人倒胃的脸。想吐,好在她饿了几天,胃里似乎连稀薄的消化液都没有了。 叔孙王妃——她是来“做掉”她的吗? 女人朝跟班的恶婆子摆了摆手,昏暗的烛光映照着五官,在面颊上投下诡异的阴影,狰狞,丑陋,不输给梦境里的卡莉。“把那些点心给侧夫人放下。点上灯,对了,还有镜子。” “镜子?我用不着那个!”萧竹极不友善,冷冷回了一句。 “不,你用得着。没有它,你怎么能看到自己人不象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冷眼观望着端盘子的苍老妇人把点心放在地上,阴阳怪气地说笑道,“这些点心你随便吃,管够,吃完了姐姐我再叫人给你送。” “若下了毒,你不妨直说。我不会推辞,你可以看着我把它吃完。” “姐姐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是心疼你,才专程给你送些吃的。妹妹不领情就算了。”转身步向牢门,回眸一笑,“饿了这么多天,别吃多了,别说姐姐没提醒你,妹妹你可得悠着点。” “多谢姐姐关心。”嘴上如此,可她不相信,对方是一片好意。 叔孙王妃回到卧房的时候,秦王拓跋翰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生闷气。 温情满满地迎上前去,掸平罗裙坐在榻沿上,“王爷这是怎么了,是在生臣妾的气吗?” “父皇一道‘灭佛诏书’,本王搁在宝塔寺里的那些值钱玩意儿都进了国库充了公。我高兴得起来吗?”轰隆一声坐起身,“唉,那小贱人怎么样了?”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撑不住了?”举重若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隐约有些担心,“我说,你那点心里不会是下了砒霜吧?若是叫起真儿来,父皇可不惜开棺验尸啊。” “我爹早说了,不能动手,不能见红。”说着话,重新插了插鬓角的簪花,“可这犯人要是自己死在牢里,那可就不关咱们的事儿了。” “王妃有本事让她自尽?” “若是一口气吃光那盘子里的点心,她就解脱了。怕的是,一口一口的吃。” “什么?” “是大食商队自遥远的大秦国带来中原贩卖的一种黑色药膏,叫阿芙蓉。把它混在面粉里制成点心,吃了,就会上瘾。” “一旦上了瘾又如何?”自觉孤陋寡闻,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往后,她再想吃那点心的时候,就得乖乖跪在地上求我。我要她学猫她就得学猫,我叫她学狗她就得学狗。不然,她就会很痛苦,仿佛有千万只蚂蚁蜜蜂在啃她的骨头。”兀自欣赏着花色靓丽的罩衫褥裙,“我高兴了,就赏她块点心吃,吃了以后她就如在云端。神智清醒的时候也就是她最痛苦的时候,那么清高的一个人儿,一想到要跪在地上求我,一气之下还不直奔阎王殿了?” 如王妃所愿,萧竹终于还是放弃了一连几日的绝食,想过死,只是,舍不得她的望儿。 也许她的望儿将来真得会做皇帝,她希望自己活着,希望自己能苦熬到那一天。不求母子相认,远远地看着就好,站在高高的大殿上的男子,是她亲生的儿子。 吃下第一块点心的时候,她为其中异样的芳香而感到困惑,稍稍有些腹泻,牢房里被弄得很臭。而她不舍得一口气把这些点心吃完,慢慢地吃,她会撑得更久一点。她不相信那个女人会有这样的好心,在她吃完之后叫人再给她送来。 她甚至想过点心里会有砒霜,氰化物,或者硫化汞,幻想着吃一块儿就会一命呜呼;然而,她没有。最初是因为饥饿,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对那些点心产生了强烈的渴望,一种近乎病态的依赖。 当她无法控制自己吃掉最后一块点心的时候,终于明白,她上了瘾。。。。。。 第303章 苟且偷生君臣夺情 前世爱上一个数一数二的毒贩子,今世沦落为苟延馋喘的瘾君子。 萧竹每每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责备自己,可怕的是,当一个人真正成了瘾君子之后,居然连自尽的勇气都被鸦片的芳香消磨掉了。。。。。。 第一百次跪伏在那个女人的脚下,像只落水狗一样摇尾乞怜,任凭嫉恨的刀锋宰割着她千疮百孔的尊严。 叔孙王妃又一次满意地看到,衣衫褴褛的贱女人在日渐剧烈的痉挛中舔去她绣花鞋面上的污点,像只得到骨头的狗儿一样抱着渴望已久的鸦片蜷缩在墙角快乐地享受去了。心中暗暗感叹:阿芙蓉,世界最奇妙的东西—— 给欲望最大的满足,之后,再狠狠地剥夺它。 有些欲望是来自心理的,而有些欲望来自身体,放下心里的虚妄容易,可谁又能够摆脱自己的身体? 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萧竹被鸦片控制的同时,自己也成了瘾君子,几乎忘记了迫使对方自尽的初衷,在日复一日的羞辱与玩弄之中品味着无以取代的乐趣。 直到秋风再一次用枯黄浸染了天下。草木凋零,忽闻捷报,王师凯旋还朝了。 “凯旋的大军眼看就要开回了京城,牢里那女人却还没有死。万一被提审,让本王如何与父皇交代?”拓跋翰满心踌躇,唉声叹气地坐了下来。 “叛军已经被剿灭了吗?这么快?”自那盖吴揭竿而起,不过一年的功夫。曾经听父亲说起,反贼来势汹汹,人数众多,平复叛乱可能要三年五载呢。 “本王不关心平叛,只想知道眼下该怎么办?”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折腾了半天,还不是要刀锋见血?” “不,那不一样。咱们只消给‘点心’加点‘馅料’——整块的阿芙蓉。吃了,必死!” “死后若是验尸,不会被发现吗?” “担保不会!刑部的那些仵作根本就不知道有‘阿芙蓉’这回事。即使知道,还可以使银子。” “即是如此。要快——干净利落!别再让本王提心吊胆了。” 抛弃尊严而乞求得到的点心下了肚,窝在牢房墙角的萧竹终于找回了常态。当初那种虚幻的幸福感早已不复存在,此时,仅限于安抚痛痒难当的身体。 镜子长久地扣在肮脏的地板上,再也不敢把它拿起来。某日她拿起镜子的一刹那,几乎吓坏了自己。短短的几个,本就消瘦的身体早已虚弱得不成人形。镜子里眼圈发黑,嘴唇发紫的“干尸”,俨然一只活鬼。 为什么只给她一点点呢?对方甚至不肯给她“过量”的机会。。。。。。 此时,拓跋焘已亲率大军开入了雁门郡,途中所经州县万民沿街叩拜,隐约在接驾的官员队伍里瞥见了一袭熟悉的身影。 跨在马背上轻声嗤笑,悠然转向身边的侍卫,“去,把那个小子带来驿馆,朕要跟他说几句话。” “喏。” 一个时辰之后,官员个就其位,大军安营扎寨。一身暗蓝布衣的司马宝胤被两名侍卫带进了戒备森严的驿馆。 拓跋焘脱下战袍换了件松快的汉服,盘坐在榻边抿了口茶。忽听门外来报,人已经带来了。 第一次看见司马宝胤深沉的脸色,印象里对方一向是循规蹈矩、温文尔雅的。下令赐座,挥手示意闲杂人等一概退避,放下茶盏单刀直入,“你胆子不小——” “宝胤从来就不惧权贵。”无需废话。所为何事,彼此心知肚明。 “藐视君父?”浓眉一挑。 “不敢。”脸色平静无波。 “秦王的家事,怎么说?” “一个字——恨。” “恨什么?” “万岁腻了,烦了,不妨放她一条生路。秦王,不是归宿!” “何处是归宿?雁门?” “胜过王府。” “放肆!”哗的一声将茶盏丢了过去,擦过宝胤的额角,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宝胤一介布衣,当着万岁这么说,当着天下人也这么说。不计较万岁爱不爱听。”袍襟一抖,凛然跪地恳求道,“但求万岁赐罪臣一死。” “求死?”诧异,紧皱起眉心。 抱拳请奏,“知音已去,不欲独活。” “何为‘已去’?朕有旨意,秋后问审。” “回了王府,是火坑,是绝路!”抱拳参拜,“罪臣想过劫狱,托人进京打听过,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你怕秦王抗旨?” “是。探监无门。。。。。。疑心,已去了。” “不会。秦王要给朕个交代。” “可以是座孤坟,是副棺材。” “算不得交代。” “事已至此,万岁又能奈何?” 有些头痛,捏了捏挺俊的鼻梁,“杀!” “杀了秦王,人就能活过来吗?”深吸一口气,长跪起身,“宝胤但求一死。”“不准!”轰的一声站起身,“你死,司马一族陪葬!”高昂起下巴,傲然注视着脚下神情坚定的男子,赌气似的说道,“朕不准你去找她!活着不行,死了,也不行!” “你就舍得她一个人在九泉之下孤苦伶仃吗?”眼中忽然漾起泪光,声音开始不稳。 “守着——女人的本分!”他知道这话有多么混蛋,无奈,一段情容不下三个人。 “她怎么会爱上你?你根本就不懂爱情!” “朕不需要懂,朕没有那些闲情逸致去附庸风雅,谈论爱情。” “可她是个女人,需要一个男人去疼她,爱她!” 骤然怒吼,“那个人不是你——司马宝胤!”怒火灼烧在心头,隐约夹杂着肺泡的爆鸣声。无法平复心底的担忧,幻想着回京的时候,只剩下乱坟岗上的一座孤坟。“来人啊,拉下去,四十马鞭,发配充军。”浑身颤抖,歇斯底里地朝门外叫嚣道,“不准他死!” 伴着响彻云霄的鞭笞声在驿馆里踱来踱去,一刻也坐不住了。脑海里全是恐怖的场景:剑锋上的血迹,杯中荡漾的鸩酒,随风舞动的白绫。。。。。。 他牺牲了爱情,才换下她一条性命,没人能明白他的苦心? 死了。。。。。。就这么死了么? 不,他接受不了。 没有告知任何人,跌跌撞撞地出了驿馆。顾不得侍卫的询问,翻身上马直奔京城。 第304章 追命夜叉炼狱困兽 雁门郡已是京师门户,近在咫尺。 拓跋焘一路打马狂奔,誓死护卫的亲军一路穷追不舍。无奈马速太快,直到战马踏入京门还是落下了一大截。 御驾行至秦王府外方才勒马,翻身跃下马背阔步进了大门。 看门的小厮哪里认得,只是看着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这位爷,我们王爷不在府里,有什么事容小的进去禀告。” “秦王去了哪里?给朕找回来!”拓跋焘无心躲闪,当即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小厮砰地跪在了地上,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奴才不知万岁驾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一把鼻涕一把泪,磕头如捣蒜。 “滚一边去!朕来提审人犯。”轻蔑到不屑于踹他一脚。 “哪个?” “女的!”人已绕过照壁,直入画堂。 “那个。。。。。。只有王妃知道关在哪里?” “死了吗?”没心情转弯抹角,“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惊慌失措地奴婢此时已急匆匆地踏进后堂通禀,“王妃,王妃。。。。。万岁驾到,请您速速去接驾。” 叔孙王妃吓了一跳,赶忙冲出门外将装鸦片的盒子丢进了池塘,“来不及了。。。。。该死!大军不是还在雁门吗?万岁怎么——突然回来了?” “万岁说要提审人犯。” “得想办法拖一拖,等我爹进了京——” “不用拖了,现在就带朕去见人!”拓跋焘并没有在前堂坐等,不顾礼数径自进了后院。儿媳的一番话让他极不情愿地承认,宝胤所言不虚。 “父皇。。。。。。” “少废话!前边带路。” “儿媳有罪!”叔孙王妃知道眼下已是大祸临头,不愿连累秦王,天大的罪名也只能一个人扛下来。 “有罪?”心忽悠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或许正应了宝胤的担心?闭目镇静了片刻,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谁给你的胆子?” 王妃猛一抬眼,“父皇容禀,并不全是儿媳的错。我与秦王自成亲以来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只怪父皇硬把那女人塞进府里!” “夺了秦王对你的眷宠?哼,妒妇可憎!难怪朕那皇儿老大不小了,连个侧室都不敢立!翰儿既无旷世文采也不是带兵打仗的料,唯一一点用处就是为我大魏多留几个子嗣,就因为你。。。。。。” “父皇——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情!我对秦王全心全意,怎么能容得下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少废话,人呢?死了也该有座坟头,有个尸首吧?” “求万岁开恩,有什么不满只管冲着儿媳一个人来,不干秦王的事。” 狼眼骤然眯起,“你在跟朕谈条件?混账,叔孙拔是怎么教你的!” “不,不怪我爹。。。。。。” 帝神情阴冷,看不出一丝怜悯之情。“带路!带朕去见她。” 牢门上的锁链哗啦啦的响过,独坐在黑暗里的萧竹对此已经麻木了。那个女人一大早不是已经来过了吗?清醒的时候,她不愿看见到那张扭曲的脸。 门开了,拓跋焘对幽深无底的黑暗感到恐惧。宝胤说得不错,这里是火坑,是地狱。而他,就是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的夜叉厉鬼! 萧竹并没有注意到映着烛光走来的高大人影,不屑地将脸扭向另一边。长久的牢狱生活,加之毒瘾的侵害,她已经虚弱得站不起身,即使正常的喘气都觉得费劲儿。 拓跋焘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囚室里的黑暗,走了几步,诧然停下了脚步:那——是他的落羽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靠在角落边的是个“活人”。就像被遗忘在旷野上的白骨,森然,嶙峋。。。。。。 忽然觉得喘不上气,俨然没有察觉到身体在微微颤抖:为了让她活着,他把她送进了秦王府。可这样活着,真的是恩赐吗?忍不住抽噎起来,赶忙捂住了嘴:宝胤,还有叔孙王妃,他们说得不错,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情。。。。。。 缓缓走了过去,蹲下身,几乎不敢触碰她脆弱的手臂,唯恐轻轻一挨就会断掉。长久的无语,望着她微弱搏动的侧颈出神。 女人紧紧闭着双眼,以不屑的沉默回应他。如果不是喉间吃力而带有杂音的轻喘,他一定不相信她还活着。。。。。。 “看够了吗?你赢了。”萧竹的感觉因为鸦片而变得迟钝,并不知道蹲在身边的是什么人。 拓跋焘屏着呼吸,双手颤巍巍地捧起塌陷的双颊,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告诉朕,为什么会这样?” 心随着盘旋耳边的字句而纠结,缓缓张开眼狠狠地望着他,“你——”用尽全力挣脱了那双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手,重重地扑到在阴冷而肮脏的地板上,“滚出去!”低压的嗓音干涩而刺耳,“我不想再看见你。。。。。。” 拓跋焘有些手足无措,还是硬着头皮扶起眼前愤怒的羔羊,“朕带你出去,朕会亲自过问这件案子。”不知道口气为什么这么冷淡,或许是碍于在他身后观望的若干双眼睛。难得他能如此清醒,她此时已是秦王屋里的女人。 “我不会谢你。”生生咬破了下唇。 他尴尬地吞了几口吐沫,刻意找回了几分威严,“以你现在的样子,怎么过堂呢?连一通夹棍都受不了。”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披上帝王的傲慢借以掩饰内心的苦楚,“来人啊——带走,押往鹿苑。” 第305章 惊魂梦魇皇室颜面 烛光昏暗,拓跋焘独自坐在万寿宫里慵懒地翻阅着成堆的奏章。夜色已深,颇感疲惫,大大抻了个懒腰对着殿外扬声唤道,“贾周,贾周?” 一连喊了几声都无人回应,心烦意乱,径自起身步向殿门,一心想砍了那狗奴才的脑袋。 环廊上与大殿内一样空荡荡的,月光明朗,远远望见一袭娉婷的身影。脚步不听控制地踏出了殿外,转眼之间美人已不见了踪影。。。。。。 “佛狸——”妖娆的指掌滑过他的颈侧,自背后掠过凌乱的发辫轻抚着他的脸。 “落羽。。。。。。”转身抱住女人柔媚的腰身,投入的热吻;只是,看不清对方的脸,“抱着朕。。。。。。” 女人如灵蛇一样攀上他的身体,诱魊的唇顺着喉结,侧颈,吻过他每一寸肌肤。 巅峰之上,尽情的释放,一阵战栗忽然觉得胸口漾开一片剧痛,寒光烁烁,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穿了心脏。殷红霎时浸透了衣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 “不。。。。。。不要。。。。。。护驾!”赫然坐起身,望着头顶巨大的夜明珠久久发愣。 当值的宿卫跟随贾周一起冲入殿内—— 幸而,只是一场梦。。。。。。 贾周双手托着帕子,跪呈上前,“万岁,请用手巾,擦擦汗。” 惊魂未定,方才发现涔涔的汗水已浸湿了胸襟。 众宿卫都退了下去,贾周殷勤地敬上热茶,转身接过宫女送上前来的衣裳,“万岁,奴才伺候您换件袍子,出了一身大汗,当心受风寒。” 拓跋焘六神无主,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贾周跪在榻边忙活着换衣裳,忽然一抿嘴,险些笑出声。赶忙轻咳了一声,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此时才察觉到胯下粘腻发凉,颜面扫地,气急败坏地给了幸灾乐祸的奴才一脚,“给朕滚一边去!”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宦官嘴上称罪,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来,“万岁连月征战在外,好容易才回来,诸位娘娘们可都在宫里日夜盼着您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朕想宠幸谁,也用得着你来插嘴?” “奴才知道,万岁的心不在宫里。”诡异一笑,“怕是早飞到鹿苑去了。” “屁话——当心朕掌你的嘴!” “万岁,您就是真打了奴才,奴才也得说,您老人家干嘛自己为难自己呢?” 拓跋焘一脸嫌恶,挑眉打量着对方,想听听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您若是忘不了‘菊夫人’,干脆就。。。。。。” 沉声嗤笑,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哼,你把朕当什么人了?区区一名女子,比我大魏皇室的脸面还重要吗?” “哎呦万岁,话可不能这么说。那菊夫人原本就是万岁您的。” “现在不是了!”一把抢过侍女呈上来的裤子,烦躁地摆了摆手,“下去下去!”径自蹬上裤子,扬手一指贾周,“还有你——往后再提此事,小心你的狗脑袋!” 萧竹依旧被关在牢房里,不同的是,鹿苑里的囚室比起秦王府要宽敞的多。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满满一大碗米饭此时都装进了她的肚子里。 只怪她本人心思细密,很感激今晚这顿大米,这不是大魏国的主要粮食,过分刻意的安排—— 多余! 像所有的瘾君子一样,未发作时心里空落落的。大脑透支的多巴胺带来短暂的平静,回避去想往后的事情。 虚空的美好,或是一场海市蜃楼,就像沉浸在爱情中的女子,忘记了人生。。。。。。 她会被处死吧?作为背着丈夫同奸夫私奔的婬妇。对此她并不害怕,有很多故去的人另外一场梦里等着她。 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真正令她恐惧的是,毒瘾来袭时的痛苦:全身的骸骨咔咔作响,好像要凌空断裂一样。每一根骨头的接缝处,都成了黄蜂窝和蚂蚁洞。炸了窝的蜂群再加上无所不在的蚂蚁,把她叮咬得千疮百孔,冷汗淋淋。轰鸣着的战车压过她的头,燃烧的骨髓冒起了黑烟。。。。。。 叔孙王妃被愤怒的皇帝老子关进了天牢,拓跋翰心急如焚,一大早就在安乐殿外请见父亲。看见迎出宫门的贾周,赶忙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玉璧塞进对方怀里,“本王有事要请教公公。” 贾周一脸佞笑,“王爷是想问昨儿晚上万岁回来都说过些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公公。”适时拍了把马屁。 “万岁他——什么都没说。”眨了眨诡诈的小眼睛,故意卖了个关子。 “没说?”摸了摸后脑勺,心里越发没了底。 忽然炸开了一脸假笑,竖起兰花指,“不过今儿早上出了件大事儿?万岁为此差点砍了咱家的脑袋。” “何事?”必然重要,否则对方不会这么转弯抹角。 “万岁爷他说,‘区区一名女子,比大魏国的颜面还重要吗?’”垫起脚尖儿凑近秦王耳边,“咱家这话,王爷一时可能听不明白,仔细琢磨琢磨,就懂了。” 拓跋翰点了点头,脑袋里全是在大牢里受苦的叔孙氏。一时咂么不出其中的意思,沉思片刻,转身就往外走。 贾周赶忙追上一步,“秦王不是要见万岁么?” “容本王想想,午后再来叨扰公公。” 眼下唯一让他牵心的就是叔孙王妃的安危。对方纵有千万个不好,亦是为了他才犯下了大罪。此时该找岳父大人商量一下,对方多半已经解甲藏剑回到了家。 第306章 夫妻情深嫁祸伊人 凯旋归来的叔孙拔还没进家就听到了要命的消息。她那生性乖张的女儿惹恼了万岁下了大狱。具体的原因他已听秦王府派来报信的下人细细讲述了一遍。不禁为他那可怜的女儿捶胸顿足。 “爷,秦王来了。” “请,快请!”疾步迎出殿外将女婿迎进堂屋,吩咐下人倒茶,急切地询问起女儿眼下的处境。 拓跋翰将事情的始末又絮叨了一遍,最终的话题落在了皇帝老子大清早的那句话上,“父皇他老人家说:区区一名女子,比大魏国的颜面还重要吗?” “大魏国的颜面,还是万岁爷的颜面?”叔孙拔焦躁地捋了捋胡须,“万岁爷不想丢脸,为什么呢?为那个女人。他想那个女人,不然丢什么脸呢?” 一语道破天机,拓跋翰无不认同地点了点头,“对对对,岳父大人所言极是!” “这话,万岁爷没有旨意,贾公公不好开口,所以才让王爷下去琢磨。”长叹一口气,低头思量了片刻,“关键就在那个女人身上。” “怎么讲?” “敢问王爷对小女情谊如何?” “恩爱。” “与那女子可有夫妻之实?” “照岳父大人的意思,没有。” “此事一出。。。。。。”顿挫,揉了揉眼眶,“小女难活!老夫眼下的话句句是替王爷的安危着想。” “父皇他。。。。。。没有说情的余地吗?” “万岁到此时还能想起‘颜面’二字,足见那女子在万岁心目中的分量。老夫教女无方,亦难辞其咎。可死也有许多死法,但求一个‘好死’。”心如刀绞,转身望向秦王,“老夫问你,那女子受了何等酷刑?聋了?瞎了?挂了花?” “谨记岳父大人教诲,不曾动过刑。” “这就怪了?因何而惹怒万岁?” “王妃用了一种药,大食商人自遥远的番邦带来的一种奇毒——阿芙蓉,常服会使人上瘾。那女子铮铮傲骨,王妃原以为可以消磨其锐气,令其饮恨自尽。” “结果,那女人没死。” “只因为瘾癖未深,尚未及抑郁求死的程度。只是想不到叛乱结束的这么快,岳父大人早先估算着可能会三年五载。” “若不服那药又会如何?” “轻则精神萎靡、流泪涕诞、打呵欠、畏寒眩晕。再则,恶心呕吐腹痛。四肢酸痛麻木抽搐、关节骨骼剧痛。视物模糊,大汗淋漓。总之,让人生不如死。”叔孙拔心口一沉,轰的一声跌坐回筵席上,“唉,天亡我儿。。。。。。王爷,提前叫府上为小女预备后事吧。救不下来,救不下来了。。。。。。”矍铄的脸庞瞬间失去了往日光彩,“害人者终害己,杀人者终被杀。心数不正,德行不够,这就叫现世报!” 拓跋翰心里发酸,毕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怪只怪人心之中有个‘妒’字。不只王妃心里有,父皇有,本王也有。” “王子若要自保,只需暗示万岁你与那女子并无夫妻之实。”苍老的手指无精打采地点了点桌子,“此乃我儿的业障。王爷当初肯听老夫一句劝,心里自然有了分寸,她不该一心想着置那女子于死地。” “这。。。。。。也怪本王无德,王妃她信不过本王的定力。” “还是那个‘妒’字。。。。。。女人啊,尤其是自视有几分能耐的女子,轻慢习气,打娘胎里一出来就喜欢把身边胜于自己的一切人物当做假想敌。父母亲友不知善导,愈发助长了这番气焰,美其名曰:要强。” “岳父放心,本王绝非薄情寡义之徒。豁出去被贬为庶民,也要保住王妃的性命。”为了王妃,只有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由着父皇砍了。夫妻一场,他不担待谁来担待? 晚膳过后,拓跋翰再次来到万寿宫,跟在贾周身后进了安乐殿。父亲此时正倚在案头打瞌睡,大概是被脚步声惊醒,整了整睡袍缓缓坐起身,“是翰儿来了,进前坐,朕已等候多时了。” “父皇知道儿臣的来意。。。。。。”绕过屏风,看了看侍奉左右的宫婢。 “都下去吧。”帝轻轻挥了挥手。 宫人退去,拓跋翰袍襟一甩砰的跪下身来,“求父皇饶我王妃一命。只怪儿臣一时色迷心窍。。。。。。惹恼了王妃。。。。。。” “色不迷人,纳的什么妾?”虽说是人之常情,可听起来还是让他不高兴。 “自那萧氏入府,儿子夜夜放纵,从此,再没进过王妃的门儿。”一盆脏水泼给了那名无辜的女子。若是他有错在先,父皇或许能从轻发落。他若连侧室的小手都没摸过,王妃就痛下杀手,似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妇人本就善妒,儿臣也有不当之处。” “你是有错!该好好反省反省了。父皇不求你治大国平天下,修身齐家的小事都做不好么?”气归气,女人是人家的,人家就算夜夜放纵,与你这当爹的何干? “怪那女子狐媚了得,夜夜求欢。。。。。。儿臣一时糊涂。。。。。。”满嘴谎话,伏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拓跋焘心里忽然间七荤八素的,闷火之中还夹杂着几分不屑:夜夜求欢,就凭你?上下打量着微微发福,却貌比潘安的儿子—— 哼,草包一个,可惜了一张俊脸! 指尖下意识地擦过颊边的旧伤,悠悠叹了一声,“萧氏长期身处囚室,饮食,心情,难免虚弱了一点。朕已命人仔细查验过,并没有遭受过凌辱殴打。” 抓住时机赶忙爬向榻边,含泪乞求,“但求父皇放我王妃一条生路!” “萧氏淫逸放浪,不知检点,致使王妃长期独守空房,理当受些惩罚。不过王妃的心肠狠毒。。。。。。朕实在不敢恭维。”起身下了榻,摆弄着案头盛放的菊花,“朕就法外开恩,准你将人接回王府。敕令闭门谢客,面壁思过!” “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拓跋焘心里隐约觉得哪里有不妥,嗔恨心起,秦王一番苦口婆心,到了他耳朵里就只剩下“夜夜求欢”四个字了。两人若如胶似漆,那奴儿为何又去寺庙里私会宝胤?又言私奔,不合常理。 思来想去,多半是那臭小子牛皮吹过了头,可那水性杨花的贱奴,着实可恨!勾着这个,搭着那个,她就一时一刻都离不开男人? 第307章 毒瘾发作无心纵容 牢房里,是没有昼夜的。 萧竹一直在等候被人提审。对于那张久违的脸,不知是憎恨,还是怀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又一次响起大群蚊蚁萦绕的振翅声。“嗡嗡嗡!嗡嗡嗡。。。。。。”一刻不停。 烦躁的声音由小变大,逐渐连成一片,升级为震耳欲聋的轰呜,潜藏在身体里的妖魔撑破了血管,妄图撕碎单薄的人皮。 整个世界都罩上了隔音层,模糊,变形,如同遭受干扰的电子设备;眼中的图案不停地扭曲,晃动。。。。。。 身体开始发冷,几乎快要结冰了。清楚地感觉到每一寸肌肤都在不由自主的颤动,成群的野兽围绕着她,用带刺的舌尖舔舐着激烈凸起的鸡皮疙瘩。 针刺似的痒痛顺着毛孔逐渐钻入骨髓。晃动着剧烈抽搐的身体,想借着皮肉的甩动去摩擦骨头,企图消减痒疼。嘶喊,磨牙,鼻涕,眼泪掺和着口水淌在衣襟上。锤地、撞墙,砸碎了打落在地上的半截梳子和着粘腻的血迹统统塞进了嘴里。。。。。。 “吐出来,快吐出来!”一名监守丢下毫无用处的鞭子吃力地掰开她的嘴,另外一个在她刚刚发飙的那一刻就张牙舞爪地报信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拓跋焘接到了消息。监守奏报,牢房里的女人“疯了”。心里浮起浓浓的埋怨,只当对方又在撒泼胡闹,寻思觅活。终于还是说服自己,去看看她,极其憎恶她吞梳子的作法。 终于来到鹿苑的时候,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疯了—— 她真的疯了! 若不是疯了,她不会这么狼狈,更不会低三下四地求他。 “求求你。。。。。。给我。。。。。。。”她剧烈抽搐着,蜷缩在他脚边,满身虚汗,凌乱的长发黏在脸上。目光黯淡而迷离,看似已经丧失了理智。 “什么?”想不出她在要什么。 “鸦片。。。。。。求你。。。。。。给我鸦片。”被狱卒捆绑了的双手重重捶打在地上,血光飞溅,染红他的衣摆,宛如春桃翻飞的乱红。 “鸦片?”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从没听说过。 在他焦灼的眉宇间读出了疑惑,“毒品。。。。。。我跟你说过的。。。。。。就是,未经提纯的——海洛因。” “毒品——会使人上瘾的那种?”轰的一声跪在她眼前,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把皮包骨头在他怀里痛苦地抖动着,指甲抓伤了手臂,撕扯着包住了半面身体的长发。颤抖着细弱的手臂攀上他的脖子,“给我。。。。。。不然,我会难过死的。。。。。。求你。。。。。。。佛狸。。。。。。就这一次。。。。。。求你了。” “朕该去哪里找?”脱口而出。他不想她死!怀疑自己被心底纠结的疼痛冲昏了头。他该问的不她,而是秦王。赫然转头,对着身后的侍卫大喊,“速传皇子翰鹿苑觐见!”急促地喘息,瞪起赤红的双眼,“就说,朕—要—鸦片!” “遵旨。”匆匆叩拜,转身而去。 地狱仍在继续,烈火灼烧着她的皮肉,又像无数驱虫钻出她腐败的身体。听到他的应允,甚至带着一丝喜悦偎进他怀里,靠在他肩头,扬起小脸。那么的红润,彷如一朵腐朽的花朵,带着地狱的色泽。。。。。。 整个人愣住了:拓跋翰,他的儿子,是这样得到她的吗?那个混蛋有什么魅力可言!初时的心疼瞬间换上了另一种色彩—— 憎恨,深入骨髓。 她是个该死的女人,该死! 狠狠推开她的身体,阔步出了牢门,对着监守冷冷地吩咐道:“绑了!免得再把自己弄伤。” 独自一人站在山顶的大殿里眺望,拓跋翰到达鹿苑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 接过儿子呈上眼前的嵌金木盒,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接到朕的旨意,因何延误了这么久?” “儿臣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这东西。” 拓跋焘忽然想起那女人曾说这东西在她来的地方是不合法的。微眯着狼眼,细细端详着盒子里的黑色东西,“从何人手里得到的?究竟是何物?” “阿芙蓉。大食商人私下里贩售的,极其昂贵。或叫‘忘忧丹’,可使人乐而忘忧。” “怎么个忘忧法?”扣上盖子,狠狠睨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朕看是害人不浅!” “父皇——”大惊失色。 “跪着!”顾不上理睬对方,阔步奔向山下的牢房。 第308章 背叛了灵魂的身体 火光昏暗,牢房里的鬼叫声有如来自地狱。 剧烈抽搐着的女人被狱卒迅速松了绑,急不可耐地爬向手里托着药盒的帝王。 “给我。。。。。。”声音干哑而剧烈颤抖,“给我。。。。。。我受不了了。。。。。。” 拓跋焘神情有些疏离,出神地望着跪地乞求的女人。良久,忽然开了尊口,“求朕!求求朕的话,朕就给你。”平日里静朗的嗓音忽然变得像恶魔一般。 萧竹挣扎着爬向他脚边,无视于对方眼中的嘲弄,扯着绣着菊花的衣摆吃力地撑起身体,“求求你。。。。。。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是吗?”女人额前的冷汗顺着发梢大滴大滴滑进胸前的沟壑,松散的衣衫之下隐约露出那道作废的封印。整个人愣住了,甚至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人已将他手中的药盒夺了去,颤抖的小手掀起盖子,急不可耐地背过身抠出药膏塞进嘴里。 他又一次粗暴地将她攥在手里的“幸福”夺走,每一次都是这样。 “不是说,要求我吗?这样就算了?”望着女人绝望而无助的小脸,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脱离了常态。 笼罩在头顶的暴风雨迅速被入喉的芳香驱散,仿佛被救赎,哪里顾得上他?抽搐渐渐平息,放任虚软的身体随意地躺在脏兮兮的地板上。 云里雾里,仿佛睡在花瓣上,轻轻抚摸着睡在另一片花瓣上的望儿。。。。。。 眸子睁得大大的,脸色苍白,就像个死人。 不知过了多久,神智渐渐开始恢复,灵魂缓缓落回了身体。一口口的吐着粗气,眼中渐渐注满了怨恨。呆呆仰望着神佛安然的眼。 不—— 是魔鬼! 仇恨轰的一声在头顶炸开,仓皇撑起身体,缓缓向后退却。 他笑了, 笑得肝肠寸断,笑得痛彻心脾。然而她是看不到了,在他低下头的一刻,眸子已迸射出阴冷的光彩。或者,那不是笑,只是挂着讥诮与嘲讽的嘴角,“你还有什么可以作为感激的酬劳?” 无语,清楚地感觉到他又在她心里狠狠捅了一刀。她听得出,他是在嘲笑她的肮脏与卑贱。 走向她面前,用力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朕!” 女人将牙齿咬得咯咯做响,对视着属于魔鬼的脸庞,“你以为你赢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虚弱到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朕只在乎结果。”神情张狂,凑近沾满污浊的小脸,“结果是,你跪在脚下,求朕。” “你给我滚出去!”她可以原谅自己在叔孙王妃面前低三下四,而在他面前不一样,思绪已然清晰如常。 “你总要酬谢我点什么吧?”大手捏起她的两颊。 “无耻!”噗地吐了他一口。见鬼,她染上了毒瘾,不发作的时候像个人;头疼欲裂的时候不如鬼。 拓跋焘抹去脸上的污秽,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忘记了发火,忘记了作为帝王的不可侵犯。这幽深的牢狱中只有她和他两个人,此时他只是个单纯的“男人”。忽然邪门地大笑起来,“还有别的本事吗?你的尊严呢?你的体面呢?刚才是谁偎在怀里求朕?” “为毒所困,情非得已!” “像只畜生一样跪在地上恳求、讨好,这么容易就宽恕自己了?”猛一放手,对方的身体重重跌落在地上,“朕实在很想知道,在秦王面前,你究竟下贱到什么地步?” “秦王?谁会像你这么恶毒地对待一个女人?” “恶毒?”脸上霎时布满了阴云,“你以为,朕应该怎么对你?像秦王一样夜夜相伴,柔情蜜意?”苦笑一声,“朕给过你机会,而你选择了离开——你背叛了朕!” 嘶哑的嗓音忽然高出了八度,“望儿已经进了宫,你还想怎样?”赫然挺起身体,锁定那双阴鸷的眼,“纵使夜夜相伴,有什么错?你已经把我赐给了秦王!”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狠狠提起她额前的发丝,“即与秦王恩爱有加,又因何去那胡庙禅寺中私会宝胤?不是放 荡是什么?你说!” “呵,”忍痛嗤笑道,“你吃醋了?你觉得自己不如宝胤。” 扬手就是一巴掌,整间囚室回荡着脆利的声响,“你找死!他有什么资格与朕相比?” 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冷冷地咒骂道,“比你懂得爱,比你有人性!” “说对了!朕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做没人性。来日方长,朕不与你争。”她身上的毒瘾还会继续发作,他坚信她还会在他面前乖乖跪下来的。 第309章 痴心负恨暴宠难忍 萧竹在理智复苏的时间里痛哭流涕。忏悔,想过死,人却被拷上了重枷动弹不得。罪业深重,一个瘾君子的日子不过是地狱里无尽的轮回。 时间在空洞的眼前匆匆流过,钻心的痛痒再次贯穿了她的身体,哀嚎着,走投无路的时候,再次遭遇了那张属于恶魔的脸。如今看起来,越发的妖魔化了。 “朕不信胡神,从不施与。。。。。。朕要报偿!”俯视着蜷跪在脚下的女人,极其魅惑地抚弄着瑟瑟发抖的唇。许多朝政大事还没处理完,他却急不可耐地赶来了这里。他知道自己的神智不太清醒。 “随你。。。。。。怎么样都行。。。。。。”一个落入苦海的嗜毒者,一早就该把尊严那玩意儿忘了。 “不,作为惩罚——朕不会给你的。”对日前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冷冷地拒绝了她。 “求,求求你。。。。。。是我的错,我的错。。。。。。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会乖乖的,保证?”她又一次背弃了自己。 大手用力提起她的下巴,“想朕吗?”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她很脏,很下贱,他不该对她再有一丝欲念。 “想。。。。。。好想。。。。。。”试图让对方高兴,不加思索地讨好对方。 “想办法让朕开心。”握着剧烈颤抖的小手压向下腹,另一只手在她濡湿的乱发上摩挲。焦躁地说服自己:无关留恋,这只是个小小的惩罚。而另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在为自己开脱——他想她了。。。。。。 萧竹顺从地伏在身下意图满足他的欲望,颤栗的身体却让她力不从心,“求求你,先给我。。。。。。鸦片。。。。。。我好难过。。。。。。” 轻蔑一笑,满足了她。 恍惚之中,她觉得自己被高高抱起,真真切切,却动弹不了。 直到被放入泉水中,温暖的水流冲刷着她,惨白的小脸渐渐浮起羞愧之意。软软地躺了下来,柔柔地舒展着四肢,周身的粘腻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恶魔的声音无情地将她拉回了现实,“除了朕,容不得第二个人知道今天的事。之后,朕会赐你死。”拓跋焘站在池边,一件一件地脱去衣服。 好想逃,此时的欢爱再也不是什么美好的事。他是在逼迫她,令人作呕。 他并不打算追,看着她爬出水池,继续着手头上的事,量她也没有逃出去的本事。 门被落了锁,心死的感觉,她欲哭无泪,紧紧的闭上眼睛——认命。。。。。。 暴虐的大掌除去了她湿漉漉的衣裳,彻底暴露了病态的瘦弱。按捺不住心底的憎恶,狠狠给了他一脚。当即得到了惩罚,被狠狠推入水中,压向水底,险些溺死。。。。。。 呛了水,大声地咳了出来。黯淡的笑容浮上他轻蔑的唇角,低头,痴迷地亲吻她。 无力推拒,耳边回响着邪魅的嗓音,“你好脏。。。。。。好脏。。。。。。得洗干净。” 逃不掉了,闭上双眼不看总可以吧! 无奈,敏锐的触感撩拨着干涸已久的欲望,也或许是因为鸦片的作用,异常强烈的渴望。。。。。。 吻,好温柔,不似一贯的掠夺,濡湿的薄唇就像拂拭着一件稀世珍宝。然而一想起他的所做作为,胃便开始翻江倒海。被久违的臂膀紧紧抱着,爱着,周身渐渐燃烧起来。。。。。 他有些沉迷,她对他的给予总能做出令他满意的反应,平生御女无数,无人能及,“说你要朕。。。。。。说,你想要朕。。。。。。” 身体微微颤抖,脑袋里一个劲儿地说:不!然而出口的却是违心的话,“我。。。。。。要你。。。。。。。”面色潮红,嘴唇宛若娇艳的桃花,悄悄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因为浴室里的温度而已。 男人蛮横地挤进她的禁地,贴着她的耳畔,声音低咽,“睁开眼,看看你现在跟谁在一起?”大手覆上他的封印,放肆揉 捏着傲然挺立的蓓蕾,“是朕!”大手肆无忌惮地向下探去,她微张着小嘴,不自觉发出魅惑的低吟。 “说,你是朕的。”不厌其烦的问,和着每一次撞击。 她照他的意思重复着,看上去乐此不疲。 他拼命想要她记住给她快乐与满足的是什么人,她却在未经大脑思考之下脱口而出。 一次次的掠夺,一次次的撞击,她所剩有限的体力严重透支,吃力地攀附着冰凉的池岸。 指尖一一划过她周身的青紫,阔别已久的满足感——油然而升。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以为自己疯了,一连两日将她囚困在浴室里。无休止的侵犯,无休止的掠夺。每一次进入都像发泄着怨气,抽身的时候已带着血丝,嘴里依然重复着那句,“你是朕的。。。。。。是朕的。。。。。。” “我受不了了。。。。。。好痛。。。。。。求求你,放了我。。。。。。”早已无力挣扎,双手被死死地压在头顶。 指掌固执地压向她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嘴里全是不堪入耳的言辞,“谁在抚弄你的身子?谁人让你欲罢不能?”抽离了手指,迷离的目光将温润的春色尽览无疑,“贱人!” “放了我?”苦苦的哀求,分明感觉到,失禁了。 “说你离不开朕。”鬼话——是他离不开这个女人。 “我。。。。。。离不开你。”顺从,心里觉得恶心。 心底的冰山轰然崩落了一角,注视着她眉心细长的伤痕,“答应不再发朕的脾气,朕就放过你。” “嗯。”拼命地点头,泪水再次湿润了眼睛。 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吻去泻下眼角的泪痕,“该死的,不要再想望儿的事情,你要孩子,朕可以再给你——你还年轻,还可以生育。” 哽住抽噎,怔了片刻,忽然间放声哭号道,“不,再也不可能了。。。。。。”胎儿在腹中就可能会染上毒瘾,而她已葬了痴痴的心。 第310章 慢性毒药放纵灵魂 又一次徜徉在鸦片制造的幻境中,云开雾散,世界清静了。。。。。。 萧竹虚软地倒在御榻上,舒展着胸襟,身子放肆地横过他的腰身。这里是鹿苑的寝殿,监狱自然没法与这儿相比。 大睁着空洞的眼睛,数着梦境里飘过的浮云,轻声嗤笑,“呵,你——大魏国的皇帝,打算什么时候赐我一死?” 拓跋焘一脸嫌恶,没轻没重地给了她一脚,“现在就去死!”轰地坐了起来,翻身压上她的胸口,“朕之前说的是鬼话是气话,你好歹掂量掂量,过火的地方,忍着,别勾朕的火!朕说要上吊,你就往大梁上扔绳子吗?” “拓跋焘,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更不想跟你在一起。。。。。。你是个混蛋!无非是,看在鸦片的面子上。”思维有些迟钝,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 “见鬼!”他多少有些伤心。这匹母狼终于还是乖乖躺了下来,却是为病,不为情。 飘忽的目光略过眼前的人影,眸子里根本没有他的脸,“你为泻欲,我为活命——交易!” “只要能攥着你,用什么手段,朕不介意。”蛮横地包裹了微张的红唇,品尝着他的战利品。 “总有攥不住的一天。。。。。。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死掉。”凌空飞舞的灵魂渐渐落回了身体。 “朕老早就说过,不准你死!” “这个,你做不了主。服用鸦片就是在透支生命。把今后几十年的快乐和痛苦浓缩在一起早早用完。为了消除发作时的痛苦,不断加大服用的计量,最终因过量而死去。离开你,只是一转眼的事儿。。。。。。” 神色迷离专心吮咬着高高仰起的下巴,因突如其来的一句赫然张开了慑人的眼睛,“毒药?慢性毒药?”之前,他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满足她,给她提供鸦片,是在戕害她的性命吗? “呵呵。。。。。。”顺从体内特有的舒适感,翻身压上他的身体,“你跟鸦片有什么两样?爱你,钻心的疼痛,想逃,却逃不去。”蛮横地扯开他胸口的袍子,放肆抚摸他赤露的胸膛,“来吗?我想了。。。。。” 并不兴奋,甚至有些厌恶,“朕知道,因为鸦片。”连日以来,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异常的兴奋,说起来他才是供对方泻欲的人。 “你想我怎么说,讨好你?”小手一路下探,笑容有些嘲讽,“你忘了,我是秦王的女人。” 不爽,当下反客为主,霸道地闯入,“该死的,朕要了你,你是朕的女人!”“你打算如何与秦王交代?”媚眼迷离,仅凭感觉的指引。以刻薄的语言挑战着他脆弱的神经。 “朕不欠秦王。。。。。。是他欠了朕。。。。。。是他胆大妄为染指了朕的女人!”愤怒夹杂着屈辱,强烈的撞击伴随着剧烈的抽搐,瞬间动了杀念。 “人是你赐给秦王的。金口玉言,反悔吗?宝塔寺偷情查有实据,你怎么对天下交代?说你用连日的宠幸惩罚我吗?因为审讯一个待罪的女子在行宫勾留半月?拓跋焘,听我一句劝:杀了我,早晚一死,痛快一点。” 缓缓抬起埋在她胸口的脸,神色不逊而傲慢,“朕要的东西,纵使阎王也抢不去。万物有阴阳,一物降一物,朕不相信医不好你的病。” “医好了,我就再不会像只狗一样任你摆布了。”双腿紧紧攀着他的腰身,借以提醒对方她并没有满足。 抚过盘在腰间的长腿,托起凌空高抬的香臀,“又在与朕挑衅?想要,就闭嘴!” 过分了解,一刀就能刺中要害,“跟你丄床是件令人倒胃的事情,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温文尔雅的男子。” 狠狠咬着牙根,压回轻蔑的小脸,强迫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真遗憾,朕已送他去了前线,眼下说不定已经为国捐躯了。”暗暗想起司马宝胤走时他曾说,不准他死。十分后悔自己当初的仁慈。 嫌恶地推离了他的身体,在他结实的小腹上狠狠踹了一脚。 男人气急败坏地扼住她的脖子,狠狠甩了她几个嘴巴,“朕不准你提他,不准提,甚至连想想都不许!” 泪眼朦胧,桀骜不驯地抹去泻下唇角的血迹,“你留的住人,留不住命,更留不住心!” 再一次被丢进了牢房,每次都是如此。那个男人根本不在乎什么感情,只是不厌其烦地亵渎着她的身子。为了得到鸦片,她不得已屈从于他。像下贱的娼妓一样出卖着自己的灵魂。 萧竹被带走之后,拓跋焘渐渐平复了暴怒的情绪,随即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因为鸦片,她真的会死吗? 违禁品——那究竟是什么见鬼的东西? 对方说的不错,他在这里勾留得太久了。。。。。。 回銮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关于鸦片的问题,恍然发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他轻易地赦免了秦王夫妇,那时他并不清楚这“阿芙蓉”的毒性。 第311章 阴谋揭穿悔不当初 秋雨熬人,将树梢金黄的叶子打落了一地,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拓跋焘懒懒地倒在榻上,托着装着阿芙蓉的药盒出神。 “奴才叩见万岁。”贾周疾步进了宫门,神色凝重,跪拜在屏风之外。 “回来了?”之前,他授命对方去市井间打听关于阿芙蓉的消息。 “启禀万岁,奴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几个大食商人。鄯善吐谷浑连年战火,商路不久前才重新开通,许多商人到了于阗就卸了驼队上的货,不走了。” “怎么说?”急不可耐地坐起身。 “说这‘鸦片’是这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是用罂粟果的汁烘干而成。它安神、安眠、镇痛、止泻、止咳、使人乐而忘忧。大秦人称其为‘阿扁’,大食语叫“阿芙蓉”,后来,大食人又把它传到了波斯,波斯人称其为‘鸦片’。此物于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时就传到了中国,三国时的名医华佗就使用大麻和鸦片作为麻醉剂。” “就这些?”听起来仿佛很不错。完全没有她说得那么可怕。不对,如果只是这些又为什么被当做违禁品呢? “奴才心里也犯嘀咕。跟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似的,被他们吹得都神了!私下里找了几个帮他们拉骆驼的苦人儿打听,您猜怎么着?” 狼眼一翻,有些怨恨对方在关键时刻卖关子。 “那些人啊,都吃这个。” “吃了,有什么不同?” “起初时,的确有些神通。感觉神清气爽,有用不完的劲儿。可时间一长就不一样了,周身酸疼,萎靡不振。再往后就离不开这东西了,不吃就浑身难受,痛痒难当。” “之后,就要加倍的吃,直到死。” “万岁圣明。” “圣明?马屁精!朕要是圣明早就该看穿恶人的把戏。” “万岁是说秦王?”收了人的钱财就得与人消灾,贾周轻咳一声忙替拓跋翰辩解道,“秦王他原本不知情。” “不知情?”怎么,连贾周都知道吗?忽然发觉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 “此事乃秦王妃一人所为,秦王他不比万岁知道得早。” “哦?” “秦王惧内,这万岁是知道的,府里的大事小情全都是王妃一人做主,秦王他就是个甩手掌柜。”绕过屏风近前回话,“奴才拼了脑袋说句肺腑之言,万岁不过是因为小皇子受了伤一时赌气才将菊夫人赐给了秦王,连奴才这等愚鲁之辈都看得出来,何况秦王?” 拓跋焘心中隐约有了答案,急于证实,继续追问道,“你这奴才,到底想说什么?” “秦王他是个孝子,这一年半载,他连侧室的门儿都没进过。奴才还听说,当初为了避嫌,秦王他索性以守孝为由,让菊夫人一个人搬去了为老太妃省亲而建的后宅。” 怒火直冲头顶,腾地一下从榻上蹦了起来,“秦王他——胆敢欺君!”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贾周并不知道万岁爷为什么突然发火,以为自己妄猜圣意,捅出了娄子。 拓跋焘此时连肺都要气炸了,若非那句“夜夜求欢”,这半月以来他也不会做出那些残忍的事。该死的,她冤枉,为什么不肯澄清呢?说起来,他也没给她澄清的机会。 怪他太相信秦王的话了,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儿子胆敢欺骗他。如果那句“夜夜求欢”原本是子虚乌有,那拓跋翰又去宝塔寺捉得什么奸? 分明是个圈套。。。。。。 该死,该死,该死! 此时那个女人一定恨死他了,他至始至终就没有一件做对的事。 大掌用力压着胸口,担心自己会再次喷出一口郁气,吐血而亡。望着窗外连绵的细雨,任由混乱的思绪飘向远方—— 朕错了,是朕错了。。。。。。 缓缓坐下身,颓然将枕边的药盒丢在地上,“贾周,去把老太医给朕传来。” “喏,奴才这就去办,请万岁保重身子。” 轻轻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病。当务之急,是留住那个女人的性命。耳边一遍遍回响着司马宝胤和秦王妃的责骂—— “你根本不懂爱情!你根本不懂爱情!” 萧竹的毒瘾又一次发作了,地狱如常降临在她头顶。可以救赎她的“天使”不在了,她以为自己会死。 头疼欲裂,在囚室的墙壁上撞得鲜血淋漓,疯疯癫癫之下,被惊慌失措的狱卒绑了个严严实实。 痛苦中的萧竹,并不知道“身患重疾”的天子已借故向全天下告了假,只身前往鹿苑静养,此时正在来此的路上。 黑暗笼罩着她的头顶,身体像被泡进了盐酸,一点一点的被腐蚀。打捆的炮仗在她的耳朵眼里炸裂,饥肠辘辘的野兽贪婪地啃食着她的心。。。。。。 第312章 行苑疗毒惊天内幕 牢房的门再一次打开了,被捆绑成粽子的萧竹望着再次降临人间的“天使”欢欣不已。止住干哑的苦吟,可怜巴巴地乞求道,“佛狸——我错了。。。。。。你不要跟我计较。。。。。。再也不会了。。。。。。我会,会乖乖的。。。。。。给我,求你了?” 拓跋焘紧皱着浓眉,缓缓走进牢房,怔了片刻,猛地将她横抱在怀里。 “鸦片。。。。。。求你。。。。。。先给我鸦片。。。。。。”满怀渴望地望着他看似冷漠的眼。 用力抱紧怀里的女人,坚定地拒绝道,“朕不会再给你。” 发疯似的摇着头。“不——求你了,我会死的。” “住口!朕说了,不会给你!”贾周之前已经从拉骆驼的那里了解到了治疗毒瘾的大致方法,况且他还带来了可以替她调理止痛的老太医。 在寝殿的御榻上将她轻轻放了下来,将人松了绑,随即宣召了太医。 冰冷麻木手脚终于解放了,萧竹趁对方一分神,狠狠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尖锐的指甲陷入皮肤,划出几道殷红的血迹。 “落羽!”他还是习惯这样叫她。死死抓住两只漫天飞舞地小手,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朕知道你很痛苦,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 放肆地哭号,撕扯着他玄黑的衣襟,“不要生我的气。。。。。。给我。。。。。。好难过,我忍不了。。。。。。” “朕并非与你滞气,太医马上就到。” “求求你,给我一点。。。。。。只一点点就好。。。。。。”颤抖的唇贴上男人的颈侧,带着淡淡的诱惑,“你就舍得看我。。。。。。。这么难过吗?” 贴在她耳边低声咒骂,“该死的,朕不同情你,你给朕老老实实地忍着。” 老太医不久就进了门,拓跋焘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发癫的女人压制在榻边。太医战战兢兢地诊过脉,望闻问切,开出了一帖三十几位药组成的大方子。 “万岁,这药方——请您过目。” 拓跋焘只顾着与身下的女人撕扯,哪里顾得上看,“朕不善此道,全凭老太医斟酌!” “老臣无能,这剂药方主要是由寒水石、滑石、石膏、磁石、龙骨、黄芪、甘草、黄芩等三十九味中草药组成。能够在短时间内减轻流泪、流涎、腹痛、头痛等症状,就阿芙蓉之毒,并不能治本。” “能使人好过一点就好。”望着女人腕上紫红深陷的绳印,不忍再将她的手脚捆上,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她辖制在怀里,“据那些大食商旅说,熬过三日,情况便开始好转。朕准了,就用这张方子。” 诱惑与乞求无效,剧烈抽搐的女人开始吃力地挣扎,“你放开我。。。。。。你放我走。。。。。” “朕抱着你,乖乖的。忍过三日,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我会死的——我好难过!”粘腻的前额贴着他嶙峋的脸颊。 拓跋焘用力圈紧双臂,“朕守着,你不会死的。” 抬起朦胧的泪眼,可怜巴巴地乞求到,“佛狸,给我一点。。。。。。只一次。。。。。。我答应你,往后,一定戒了。” 舍不得看她痛苦的样子,不由升起浓浓的恻隐之心—— 或许,再满足她一次? 不,不行!那不是在救她,是在要她的命。终归是痛,长痛不如短痛! 钟粹宫里气氛肃压,皇后一听说皇帝老子称病去了鹿苑,心里就不由泛起了嘀咕。 皇帝真的病了吗?亲军里的探子透出消息,“秦王的妾”仿佛也被扣押在鹿苑。虽然是风闻言事,并非亲眼所见,却也不得不堤防,有道是无风不起浪。 徘徊堂前,忽见一袭英气勃发的身影走进门来。“儿臣给母后请安。” 定睛一看,居然是素不登门的东宫太子。转而换了一副笑脸,“哟,哪阵风儿把晃儿吹到这儿来了?”热情地迎上前去,阻止对方跪拜,“太子不必行此大礼。万岁有旨,对太子的一切礼数如见万岁,照理说,哀家还要给你作揖呢。” “让母后见笑了。母后再怎么也是儿臣的长辈。” “太子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无事不登三宝殿,彼此都心知肚明。摆手示意左右宫女倒茶看座。 拓跋晃掸平前襟落了座,转弯抹角地问道,“据说,父皇因病去了鹿苑?” “是。”小心揣测着对方的意图。 “严重吗?儿臣着实替父皇担忧。”这倒是真话。整夜担心对方“病得不重”,还有精神来追问他拖延下发灭佛诏书,私下藏匿沙门及佛像经书的事。 “唉,你父皇走得匆忙,哀家也不太清楚。” “儿臣一早去过太医院,脉案上说是咳血的旧疾发作了。” “是吗?”赫连皇后忍不住有些担心,无论恩爱如何,那毕竟是她的丈夫。沉思片刻,温和笑问道,“可有什么旨意留给太子?比如代君监国什么的?” “这到没有。”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疑心“养病”只是个幌子。想必没那么严重。 皇后的脸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心里暗暗咬牙:这么说,还没病到起不了床,看不了奏章的地步。去鹿苑养病——借口!眼前不由浮现出望儿幼小的身影,她没有忘记关在鹿苑里的那个女人才是孩子真正的母亲。 拓跋晃放下茶杯,起身参拜,“母后,儿臣今日来此,乃是为了抄没‘宝塔寺’一事。” 皇后心口一沉,脸上瞬间闪过惊惧之色,“哀家不明白,太子此言何意?” 拓跋晃猛一抬眼,“母后,儿臣近日依父皇灭佛召书上的指示,捣毁抄没寺院,坑杀妖僧。有被捕的僧人透露,那座寺庙与母后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荒谬!”脱口而出的辩解不免显得有些急躁,“自万岁弃佛从道,哀家就与沙门断了一切来往,这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儿臣也不信。只是那供词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臣犯了难才来问问母后的意思。” “怎么说?” “说那‘宝塔寺’乃是个省略的匾额,实则“海宝塔寺”的简称。这“海宝塔”就在母后的故里,是母后的父亲赫连勃勃所建,又称黑宝塔,或叫赫宝塔。”笑容奸诈,“寺中查抄出佛像经文不说,金银财宝更是不计其数,更有密室形如淫*乱之所。” “这怎么可能?沙门净土一向戒律森严——” “儿臣平日也常去那儿礼佛,见过些举止轻浮的妇人。” “如此说来,那些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活该被坑杀,吾皇英明!太子只管法办就是,何必来问哀家?”隐私败露,死也不能承认,故作镇定,并未发现自己笑得多么难看。 “母后,寺里的新住持此时正在孩儿府中。对方私下里告诉本宫,前任住持以及寺里的和尚皆被皇后设计诱杀了。据说,犯了杀戒,正是死有余辜。。。。。。”故意卖了个关子,旁敲侧击地提醒道,“曾几何时,市郊的伽蓝禅寺守卫森严,一队游方借宿的僧人让守卫的亲军放松了警惕。。。。。。” ********************************************************************************************* merry christmas ! 第313章 天不灭法痴心易冷 在毒瘾的折磨中煎熬了三日,萧竹在昏暗扭曲的地狱中终于看到了一线光明。 晃动在眼前的牛头马面灰飞烟灭,狭窄的视线里渐渐装进了一张“阎王脸”—— 拓跋焘? 恨,却无力对抗。精疲力尽地的她此时连动动指头都觉得无比艰辛。 男人的指尖轻轻拨开黏在她颊边的乱发,看上去仿佛有些疲惫。随即将她沉痛的身子向上拽了拽,使得她的额枕上了温热的肩窝。 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清晰,恍然发觉老太医的手正扣在脉门上。 “如何?”眼前突兀的喉结随着一声紧张的询问动了动。 “正如万岁所言,三日一过,果然有了好转的迹象。”另一只手捻了捻花白的胡须说道,“脉象平稳了不少,尚需施针用药。只是夫人身子太弱,又总是不停地呕吐,得想办法让她吃些东西补养一下才是。古人云:人染沉疴,当先以糜粥饮之,和药以服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用肉食以补之,猛药以治之。此时尚不宜以大鱼大肉、油腻汤羹等食物进补。” “老太医费心了。” “老臣以为,那阿芙蓉损耗脾肾的阴气,引起阴阳失调、气血亏损,造成湿浊内生,全身各通路堵塞,进而阻塞心窍,以至于全身各种功能全部失调。” “太医可想到了医治之法?”凭多年来的了解,深信对方心里多少已经有了一些对策。 点了点头,忽然面露难色,“对癫狂之症可用莨菪以毒攻毒,然毒性太烈,臣恐怕夫人这身子吃不消。” “这——如何是好?”拓跋焘下意识地拂过女人的后脑,并未注意到对方微微张开的眼。 “臣。。。。。。不敢说。” “有话便说,无须吞吞吐吐的,朕赦你无罪。” “臣请奏,用曼陀罗。”眼下“灭佛”之风正盛,这个字眼难免惹人联想,草木皆兵原在情理之中。 “老太医是说,天雨曼陀罗?要是朕记得不错,《法华经》上记载,佛说法时,曼陀罗花自天而降,花落如雨。”体谅了对方的忌讳,遂替对方开解道,“我道家北斗有曼陀罗星使者,因使者手执此花,因此中原人才将此花命名为曼陀罗。无关胡神怪力,老太医但说无妨。” “据臣所知,曼陀罗花可用于麻醉。其叶、花、籽均可入药,味辛性温,有大毒。其花能去风湿,止喘定痛,可治惊痫和寒哮,煎汤洗治诸风顽痹及寒湿脚气。叶和籽可用于镇咳镇痛。尤以花瓣的镇痛作用最佳,可治周身经脉之痛。只是这种草有阴阳两性,用好了是良药,用不好是毒药。” “有危险?” “是。轻者谵妄、幻听幻视、神志模糊、哭笑无常、肌肉抽搐、共济失调。重者心跳骤停。” 满心焦虑,不屑地低咒了一句,“什么见鬼的药性?” “试试,”女人干哑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我好难过。这样活着,到不如死了。”死对于她来说仿佛是一种奖励,那意味着她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摆脱他了。 低头望向瘫软在怀里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瞬间又恢复了惯有的淡漠,“清醒了?” 萧竹轻轻合上眼帘,作为回应。 “不,朕不愿意冒险。” “我好难过。试试曼陀罗,不然就给我鸦片。”不再癫狂发疯了,身体却依旧在难忍的剧痛之中。 纠缠难断之时,太医的话替她解了围,“这位药非我中原之物,御药房里没有。如需使用,还要去求助于那些来自犀牛贺州的藩僧。可如今。。。。。。” “都被朕坑杀了。”拓跋焘满心嘲讽,接着说完了对方不敢说的话。拂过胀痛欲裂的额望向神情痛苦的小女人。他怕是没有替她弄到那种药的本事,经历了一场浩劫,那些藩僧即使活着,恐怕也不会痛痛快快地把药献给他。 太医豁然跪地,抱拳请奏道,“臣斗胆,请万岁下旨,‘举国上下凡有僧人奉献曼陀罗花者,可免其一死’。” 帝沉思良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准了。此事就由老太医一手操办,下去吧。”心中仍在为所能设想到的结果而纠结:沙门若不能一苗不漏地连根拔除,日后必会卷土重来,而他的名字在史书上也必然会因此而染上血腥残暴的污点。 亦或是天意如此,一心想着斩尽杀绝,因为她却不得不网开一面。。。。。。 萧竹在他兀自出神的眸子里读出了一丝惊惧之色,目光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下落,方才注意到男人肩头的衣衫上干涸的血迹。从伤口的情况来看,多半是她撕咬下的结果,他强加给她的痛苦,她在无心之下都还给他了。 拓跋焘的思绪渐渐飘回了现实,瞬间抓住了她僵直的眼光,贴在耳边小声说道,“朕很高兴听到你在发疯的时候喊出朕的名字。”即使那只承载着放肆的谩骂和浓得化不开的仇恨。 目光呆滞,有气无力地质问道,“我伤了你,还要费心医治我的毒瘾吗?” “都是朕的错,是朕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幸而,朕还有补救的机会。”这原本不是他的初衷,天知道怎么弄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补救?呵,心若碎了还能补得上吗?不要说那些赎罪偿还的话,心碎之后的殷勤,太晚了。。。。。。” 满心委屈,泪水莫名冲上了眼眶,“朕只是想你活着。。。。。。”他错了吗? 第314章 戒情最苦犹如戒毒 拓跋焘按照老太医的嘱咐,安排厨下准备了软烂的米粥。拖着被压得酥麻僵痛的双腿在榻前挪动了几步。顿觉力不从心,赶忙扶住木柜的边缘,不经意转身看了看瘫软在皮毛堆里的女人。 萧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一瘸一拐的男人,四肢无力,仿佛连憎恨的力量都没有了。依旧酸痛难当,思维混乱而迟钝。沉默多时,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你这又是何必?那东西,戒不了的。” 寻着身后响起的嗓声,缓缓转回身,心中浮起一丝不悦,“朕和老太医都在尽力帮你,不要让朕失望。”而事实上,他对结果也一样感到渺茫。 蜷缩着痛入骨髓的身体,吃力地说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鸦片对身体的危害。它可以促使大脑神经元超量分泌多巴胺,直至那些神经元退化。这种物质是人体“奖赏机制”的结果,让人永远记住拥有时的快乐,因此,人就产生了食欲和情欲。” “朕不懂。”无可奈何地望着对方,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 “鸦片,可以增加多巴胺的分泌,使上瘾的人感到开心与兴奋。就像爱情,其实也是大脑产生大量多巴胺的结果。换而言之,戒毒无异于戒情。” “戒情?”简单的比喻,他似乎体味到了她所承受的痛苦。爱情于他就像是鸦片,他不断地抗拒,时时刻刻想要戒除,可到头来却始终无力摆脱。 没错,她就是他的鸦片,空虚时给过他短暂的快乐,更多的是清醒之后的痛苦,时常在想要而得不到时发狂,将两人都伤得体无完肤。。。。。。 真的戒不了吗? 缓缓坐回榻边,抚过她汗涔涔地前额,“老太医说,可以试试曼陀罗。”或许他也该试试,可否戒情? “天国的花朵。可惜,天国已经不存在了。。。。。。”毫无生气的眼珠忽然动了动,迟钝而浑浊地目光移向他,“我看到,他们焚烧了经书,砸碎了佛像。” “如果世人心中真有佛,何须那些劳民伤财的泥像?如果人心皆是净土,何须去寺院中寻求净土?拓拔鲜卑世代笃信佛教。寺院里金银堆积如山,却不耕种不纳税。平民为了寻求解脱都入了沙门,致使百业废弛。国家危难之际,更有人皆此逃脱兵役,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望着那双疑惑的眸子长吸了一口气,“帝王乃天下之主,朕只求上对得起历代先祖,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朕也害怕史官的笔,然而沽名钓誉,一味地追求传世美名绝非一颗菩提之心。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问世间有几人敢承担这千古骂名?”“一定要坑杀那些和尚吗?太残忍了。” “非常情势,非常手段。出于私心,朕想过斩尽杀绝。然而,因缘无常,凡事自有定数,非朕心所能左右。因为一株曼陀罗,朕只好网开一面。侥幸活下来的和尚不会感恩的,他们只会极尽所能地污蔑朕。然,浮名是空,随它去吧。只要你能逃过这一劫,夫复何求?”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你。这样煽情的话比鸦片更容易上瘾。”心底憎恨的冰层断开了裂隙,他话语间的融融暖意让她无从抗拒。 俯身吻上她的额,小心翼翼地将她微微瑟缩的身子再次拥进怀里,“答应朕,快些好起来。朕要再给你一个孩子。” “你忘了,我是秦王的侧夫人。”口气彻骨的冰冷。令人向往的诱惑,她不会再陷入了。 “你在秦王府里所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了。”当然也包括两人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朕从来没有如此的困惑,真的不知道该把你放在哪里。纸里包不住火,朕称病来了鹿苑,皇后会怎么想呢?只恐连累望儿。此时,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赐死你,但是,朕不愿意。” “不——”萧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扎着转回身与他四目相对:“你混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会害死望儿的!” 脑袋里混乱一片,拇指抚过瘀伤隐隐的小脸,“朕的确要给皇后一个交代。” “赐死我,你还犹豫什么?”颤抖着无力的十指攥紧他的衣领,近乎乞求。 情绪变得异常烦躁,蛮横地拒绝道,“不要再提这个——朕不会那么做!” 她恼火地大吼,“你根本就不在乎望儿的死活!” “给朕一点时间,一定会有办法的。你要是真为了望儿着想就尽快好起来。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见他吗?” “你是说,你会让我见他?”满心憧憬,几乎忘了周身的疼痛。 “唉,必然要费些周折。”抓起她过分纤弱的小手贴上他颊边嶙峋的旧伤,“事关重大,容朕再想想。” 拓跋焘并没有料到,赫连皇后此时正在为太子晃开出的价码而左右为难。自以为行事谨慎,费尽心机隐藏的杀孽却因为一场灭佛浩劫浮出了水面。谋杀书女,这要是让万岁知道可怎么了得? 太子晃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先挑明抓住了她的把柄,又说万岁再次驾临鹿苑,那孩子非她亲生什么的。其中居心无非是想她放弃抚养皇子,说服万岁断了更换储君的念想。刀架在了脖子上,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若不理会太子的威胁,她所犯下的罪孽必然会大白于天下。请奏万岁不再抚养孩子,她这个皇后就不要当了。进退都是死路,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这就是她修行半世所得的“智慧”? 作茧自缚! 宝音自门外缓缓走了进来,血红的残阳在大殿上勾画出长长地阴影。纯美而圆润的小脸过早地褪去了青春的颜色,像每个循规蹈矩的宫妇一样麻木的参拜。之后,起身步上堂前,“母亲,女儿私下里听说,老太医奉旨征集曼陀罗。奉献此花的僧人可免一死。” “曼陀罗?”万岁爷需要这种药治病吗? “是,用于定喘。” “哀家这里有一些,稍后你替哀家送去太医院。” “母后——”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 “怎么?”方才发现女儿异样的神色。 “宝胤他。。。。。。殉国了。” “冤孽啊,都是万岁的错。可那司马宝胤怎么会被发配到前线去呢?”自从有了望儿,她的心思几乎全都铺在了孩子身上。自上次来访后,宝胤就被他亲爹押送回了雁门,她甚至没有闲暇去过问原因。 第315章 偷桃换李棋逢高手 为了避免皇后的猜忌,唯恐望儿有个闪失,拓跋焘决定提早离开鹿苑。让萧竹换了内侍的衣裳混在回銮的队伍里悄悄出了行宫。 远远看见一辆简朴的马车等在路旁,按照拓跋焘事先的嘱咐提心吊胆地直冲上去。车上只有老太医一人,顶着斗笠,屈尊当起了车把式。车轮碾过丛生的荆棘一路向南,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京城。 马车穿过纵横交错的街巷,终于停在了一座破旧的石桥旁。 “夫人,请下车。”老太医端详着萧竹惊恐的目光温和的解释道,“哦,这里是老夫的府邸。万岁应该与您提起过,如此安排是便于老夫尽心为夫人调养。” 萧竹尴尬地笑了笑,撑着虚软的身子下了车。满心感激,却像只受了惊的小鹿一样怀着深深的恐惧,“多谢老太医。”忍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鹿苑那边,万岁可有交代?”人尽皆知,秦王的侧夫人被囚禁在鹿苑,能无缘无故的人间蒸发吗? “这个老夫不知,万岁近日必有旨意。” 拓跋焘想了很久,终于捡起了一枚搁置已久的棋子——秦王。午膳过后,遂派贾周传拓跋翰前往安乐殿觐见。 “父皇。”不敢正视屏风内那张冷脸,心中始终惦记着关押在天牢里的王妃。 拓跋焘屏退左右,起身踱出了屏风,“翰儿,你可知罪吗?” “父皇心如明镜,什么事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孩儿斗胆欺君,只是为了保全我王妃的一条性命。”也是天不作美,贾周一心替他摆脱干系,殊不知这一番好意害苦了叔孙王妃。 躬身将儿子从地上扶了起来,“翰儿啊,于理,你该杀!于情,父皇不但不会责备你,反而对我儿生出几分钦佩。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难得你甘冒这掉脑袋的大罪,替自己的王妃开脱。这需要不小的勇气,不是一个寻常男子能够做到的事情。譬如朕,遇到事情首先想到的就是牺牲他人,力求自保。” 拓跋翰诚惶诚恐,尚未站直的身子赶忙跪了下来,“父皇此言折煞儿臣了!父亲胸怀天下,岂能为儿女私情所累。儿臣愚鲁,不堪其用,唯一能作的就是当个还算称职的丈夫。” “那个女人就关在鹿苑,要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 连忙爬向父亲脚边,“儿臣不敢。菊夫人乃父皇眷宠,本王怎敢造次?如何发落,还请父皇定夺。” “你是想整个天下看朕的笑话吗?她是你的妾室,朕如何下手?” 自认思虑不周,“儿臣死罪!” 长长呼出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起来吧。替朕把她杀掉,事成之后,朕也好顺情结案,赦免了秦王妃。” 满心感激,喜极而泣,“儿臣叩谢父皇!” 次日一大早,拓跋翰带着几分的疑惑来到了鹿苑。照这样看来,王妃当初谋划的计策总算是顺利的实现了,奇怪的是父皇怎么会忽然摒弃前嫌,痛痛快快地答应把王妃放了。狱卒打开牢门的时候,心里豁然找到了答案。 牢里的女人仿佛在什么地方撞破了头,血泪模糊,全然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然而他很清楚这不是父皇当初赐给他的那个女人。这是父皇开出的价码—— 他若守口如瓶,顺从父皇的心意,叔孙王妃就能安然无恙地走出牢房。他若胆敢违逆,或是泄露半句,大概逃不出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算怎么回事呢? 他们两口子原本是在算计父皇,反倒被父皇算计了。原想能借对方的手除掉那“祸水”,谁料到自己却成了听凭摆布的傀儡。 嚓啦一声拔出佩剑,挥手刺向墙脚下一言不发的女人。一道血光划过,女人眼中惶恐的光华骤然定格,渐渐地熄灭了。 声势浩大的葬礼如他许愿的那样置办了起来,登门吊唁的车马络绎不绝。 一场掩人耳目的闹剧前后置办得妥妥当当,许是龙颜大悦,叔孙王妃如期回到了府里。 夫妻团聚的夜晚,王妃居然还为得逞的“妙计”而沾沾自喜。拓跋翰没有多说,笑了笑,独自一人将打掉的门牙吞进了肚子里。 他太了解妻子的脾性,王妃的心里藏不住事情。这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旦被长舌大嘴的女人知道很快就会弄得人尽皆知,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皇帝老子终于狠下心处死了“菊夫人”,赫连皇后的处境反倒越发的艰难了。如果当初她能以那个女人为由拒绝抚养那个孩子的话,现在她该怎么办呢? 拓跋焘那家伙,她实在是不敢招惹。对方能够痛下狠心杀了那“祸水”,不就是在向她表明一种态度吗?权衡再三,还是得在那位心高气傲的太子爷身上下点功夫。对方自认为捏住了她的把柄,他拓跋晃的屁股就擦得那么干净吗? 第316章 悦意天华人间战火 曼陀罗,传说中开在阿迦尼咤天上的花朵,包含着洞察幽明,超然觉悟,幻化无穷的精神,见到它的人会感到愉悦。 然而萧竹服下汤药之后全然没有感觉到愉悦,仅仅是麻木,周身的疼痛随之减轻了不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所谓愉悦或许就是这种平静的留白? 在老太医的精心照料之下,身体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渐渐找回了阔别已久的食欲,随之生出了去园子里晒晒太阳的渴望。 暗自感慨:人是不能安逸的,安逸下来的结果就是胡思乱想。身体疼痛的时候,脑袋就少了许多虚妄的念头,所以才会有人选择“苦行”吧? 人活到忘却时间的份上着实不易,连日出日落都数不清了,不知道是因为园子里寂寥的风景还是因为服用了曼陀罗,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清澈的目光宛如出生的婴儿,久违的笑靥又爬上了脸颊,隐约觉得自己在等,却又想不起在等什么人。。。。。。 落在干枯菊花上的积雪融化了,衔泥的春燕矫捷地滑向屋檐下的旧巢。老太医又一次为她诊过脉,扬起长眉对着她淡淡一笑,“夫人近日感觉如何?” “很好,从来没这么好过。”话是真的,其中隐晦着一层不便言明的含义。印象里,她一向冷淡,如今却时常涌动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热情。哪怕只是窗口飞过的一只蝴蝶,都会唤起她心底无尽的悦意。 人是欲望支配的动物,有了各式各样的欲望,才希望活下去。天空褪去了灰暗的颜色,宛如创世之初。。。。。。 “夫人,午膳之后,有贵客会来舍下拜访。”老太医常伴君侧,讲起话来早已习惯了小心翼翼。 忽然想起了“他”,期待,说不出缘由。不是因为思念,也不是仇恨,就像等待一个阔别已久的老朋友。他如约而来,她届时等待,仅仅如此,而已。 拓跋焘换下朝服,翻来翻去还是选了那件压箱底的石青缎袍。在高大的铜镜之前照了照,觉得镜子里的人影与玄袍加身的时候判若两人。 悠闲的神色骤然暗淡了下来。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明白,她爱的只是镜子里的这个人影,不是他拓跋焘本人。每当想到这个,他就会突然冒出把她掐死的冲动。然而,依然存在着幻想,幻想着有一天她能接受,会包容,能体谅了他的苦衷。 明知是虚妄,依旧固执地追逐着那份虚妄。明知是个误会,却在放任自己留恋那误会中的美好。。。。。。 又一次为了那个美丽的错误溜而出了宫门,一任颠簸的马车在错误的轨迹上行驶。犹如寻着鸦片芳香的瘾君子,踏上那条沉溺苦海的不归路。 烟柳飞絮,杏花如雨,径自走进小巧而质朴的院落。每一个细胞都变得异常敏感,方才踏上环廊就感觉到一缕似水的目光缠绕着他。四下张望,锁定了对面廊柱下清澈的眸子。 “落羽。。。。。。”不是热情的呼唤,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才听见。 女人悄然扯开一抹浅笑,袅袅步向阶前,“等了你很久,茶已经凉了。”她不习惯说谎,说的是她的心,对方可能听不懂,没有关系。 有些急促,掩嘴轻咳了一声,“咳,吐京胡酋长曹仆浑叛乱,下旨发兵征讨,耽误了一点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时局叛乱原本不是女人们关心的事。遗憾的是他不善于讨好女人,连句得体的问候都说不出来。 “不亲征了?”婉然回眸,仿佛为他忧心,又仿佛是调侃。 “朕也有累的时候,只想躲进温柔乡里。”语调淡淡的,明明是煽情的话却像是刻意压抑着什么。 “女人和酒只是你的安眠药。”淡漠如他,在煮好的半壶茶里续上了热水,架上炭火。 并未否认,望着书案上的经卷怅然苦笑,“呵,这些东西会让朕睡不着的。” “怎么?” “凡私藏佛经者。。。。。。”他在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剩下的一半,她该知道。 “我还以为是你给我送来的。”老太医当初把这些经卷堆在案头,若不是他的授意量对方也没这个胆子。 “朕没有。”轻描淡写,他死也不会承认,“服用‘曼陀罗’的感觉如何?跟朕说说。” “上瘾了。” “呃?”诧然一愣。 “药瘾代替了毒瘾,好歹这个不会死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茶盏。 “北地不产此药,朕供养不起。”多半是玩笑,如果她的话是实情,他绝不吝惜国库里的金银。 “你也说了,‘北地’不产此药。我还是移民到‘南地’好了。” 不出所料,拓跋焘轻易就被勾起了火气,轻攒眉宇,“刘宋?你想叛国?”他的女人怎么会冒出这么混蛋的想法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片疆土也可以是你的。”她知道自己干什么。他喜欢打仗,她不过是成全他而已。 乌云密布的阎王脸霎时泛起一片灿烂的阳光,伸手将她裹进怀里,嗅着久违的发香,“病了一场,学会了哄朕开心,嗯?” “自作多情!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着想。虽然南方生长的曼陀罗药效远不及产自印度的品种,好歹离得比较近,数量也很多。”的确有讨好之嫌,他若不能对她言听计从,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望儿? “好吧,朕答应你——饮马长江!”这是他毕生的夙愿,却是第一次在人前表白。以前只为证明自己,现在却被赋予了另外一层的意义。 第317章 爱之战役情慾门环 拓跋焘决定带她出门,这让萧竹感到很意外。为了这个,对方没有骑马,特意坐车来的。 “去哪里?”话音未落,人已双脚离地,被他抱上了马车。 “踏青。你大概很久没有出门了。”男人拍了拍车把式的肩膀,钻进车内大咧咧地跌坐在她身旁。 “总该有个具体的地方?” “金陵。去祭奠一名女子,眼看就是清明了。”这也是他今日出宫的是由,说着话将事先准备好的宦官朝服塞进她怀里,“换上它。” 不禁感到一丝揪心,落寞地垂下脸,不愿对方看见她微红的眼,“清明了吗?我过糊涂了。。。。。。” “想起宗爱了?”淡漠,却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嗯。”她有很久没有拜祭过故去的恩人了。 “他也在金陵。你离开九华别院之后,朕已下旨将他葬在了那里。” 抬眼望着对方,忽然起身,郑重其事地俯身叩拜,“多谢万岁,萧竹替宗爱叩谢圣恩。” “起来,你这样朕到不习惯了。”伸手扶起对方,“有句话朕憋了很久:你真的喜欢过宗爱吗?” 沉默良久,坚定地说道,“喜欢过。。。。。。他为我而死的那一刻。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以此证明了自己。” “好残忍——”他毫不隐晦自己的感受,“你把爱情放在了高不可攀的神坛上。要得到你的恩典,除非把自己当做祭品。”不知道她能不能懂,她对爱情的苛刻近乎洁癖,这一点他们很像。“朕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司马宝胤他——殉国了。” 心中一惊,麻木已久的心霎时纠结在一起。强忍着哽咽,眼泪还是涌出了眼眶,吧嗒吧嗒地打湿了眼前的席篾。 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少见的大度,“哭吧,朕知道你会伤心。” 紧紧攥起他的衣襟,愤怒的小手狠狠捶打着挺括的肩膀,强忍着抽噎放肆地抱怨道,“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宝胤。。。。。。” “爱情,一场尸横遍野的战役。该死的都死了,活着的却不意味着胜利。”总觉得她脆弱的外表下藏着某种锐利的东西,泪眼中动人心魄的美丽需要男人耗尽血泪去供养。 “不,你胜利了。你该满意了!”放肆捶打,忽然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胜利?呵,被朕视为对手的人都死了,而朕得到你了吗?你让死去的人都住进了你的心里,朕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再回首,恍然发觉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爱的战役——不是争取,而是给予。 窝在一个男人的怀里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尽情哭泣,萧竹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那个满手血腥的“凶手”将她抱在怀里,她却像只乖巧的猫咪一样顺从。 记忆里填满了宝胤回首张望的背影,心里始终徘徊着一个词汇——忍辱负重。她想见她的望儿。 马车在铺满新绿的旷野上颠簸,隐约听得到周遭回响着凌乱的马蹄声。直到傍晚宿营的时候,护驾的亲军才现了身,在距离他们三百步的地方排成一个圈,将他们乘坐的马车围在中央。 “你怕刺客吗?”夜风凄冷,萧竹圈起柔弱的双臂吊在他的脖子上,望着不远处的点点篝火,没头没脑地问道。 “有些刺客是防不住的。”拓跋焘闭目靠在车窗旁,圈着怀抱里“意图弑君”的家伙,忽然张开眼,锁定女人迷离的眸子,“你想杀朕吗?” “有一种刺客是不用剑的。”方才吃过老太医预备的曼陀罗丹,男人修罗般的脸庞就像是幻觉。她忘不了他脸上的伤,可此时分明都不见了,“佛狸。。。。。。”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不会这样唤他。 他敏锐地闻到了情欲的味道,仿佛遭遇了血腥的饿狼。小心翼翼地凑近女人嫣红的唇,刻意压低声音,“不要诱惑朕,朕不想。朕的爱情同样不容亵渎。” 攀着宽肩撑起身体,轻蔑地俯视着桀骜不驯的脸庞,“爱情?你是说真的?” “服用鸦片的时候,朕疼你,由着你胡闹。现在,朕不会将一腔热情投入给一具别有用心的行尸走肉。” 短暂错愕,他居然知道她别有用心?“你看得出我在想什么?”捧起他的脸,轻轻贴上他的薄唇。锁定他困惑的眸子,微微挑起嘴角,“你想太多了,仅仅是因为那丸药。” “曼陀罗?” “你要不要试试?mandragoraofficinarum,古希腊文,原意为‘男人爱欲之药’。” “朕知道。那些来自异域的藩僧称它为情欲之门的门环。借助此功效迷惑信众,传授导淫之术坏我民风。致使人们甘心以昏迷的方式抵押理智而成为感觉的俘虏,把自己负载于一片花叶上,以应正神谕的玄机。” “理智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这叫什么话?朕是一国之君,凡事能只凭感觉而为吗?置社稷百姓于何地?” “呵,闺房之事相当于修仙。”讽刺,一脸扫兴地推离了他的怀抱,“我也是你的百姓之一,你这为君为父的置我于何地?” 拓跋焘赶忙拉住弃他而去的小手,一时间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怎么,怎么这般。。。。。。唉,朕不就是没答应宠幸你吗?怎么被你一说,就像对不起黎民百姓似的。” “众生有差别吗?你勤政爱民,为什么不能爱我?” “这个。。。。。。”无语,她跟众生有什么不一样呢? 俯身占据了他的怀抱,整张小脸压向他的鼻尖,“我替你说,就因为我是个女的。史官笔下一个‘好女色’你就怕了。《心经》上说:心无挂碍才能无有恐惧。你挂碍着一个‘明君’的美名,所以你恐惧。” “胡扯。”轻柔地呵斥,即使对方说得有些道理,他也不会承认的,“当着朕的面论经说佛,找死。”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渴望,冷冷地推她出怀:一个见鬼的小女奴都能搬出佛典经论上的字眼把他这堂堂天子问得哑口无言,何况天下的饱学之士? 胡教不灭无以安天下,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值得! 第318章 红颜内侍避祸结党 斗转星移,拓跋焘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定格在天穹上钻石般的星斗,刻意忽略掉窝在怀里沉睡的女人。 萧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全是宝胤的影子。诧然醒来,庆幸自己没有喊出声,嗅到那缕熟悉的菊香,飘向另一个世界的灵魂瞬间落回了现实。扬手搬回转向窗外的脸,有气无力地调侃道,“你连看看我的胆量都没有了?” 无奈地吞了口吐沫,长长吐出一口郁气,“曼陀罗的药效还没有过么?” “过了。” “再嘲笑朕,就是死罪。” “你不会杀我的。”对此她坚信不疑。 冷冷地望向她,媚眼中的淡漠与坦然,实在太见鬼了! “你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我从阎王殿里拉回来,杀我?呵。”他投入的太多,输不起的。魅惑的小手攀上他的后脑,吻上棱角分明的下颌。 “讹诈!”逼视她迷离的眸子,丧气地包裹了饱藏欲求的红唇。舌尖交底,流连缠绵,生怕沉迷其中难以自拔,狠狠地一吻,粗喘着将绯红的小脸压进怀里,“吃什么?朕饿了。” 听到他急速而强烈的心跳,忍不住嗤笑出声,“呵,嘴可以骗人,心骗不了人。” 语调莫名变得很暴躁,“朕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明知道她的依从并非出于真心。他甚至怀疑两人在鱼水缠绵的时候,她心里想着的是那个姓司马的死鬼。 “你是嫉妒,还是忌讳?”清楚地感觉到燃烧在他眼底的妒火而非怒火。 “嫉妒,不是属于帝王的词汇。忌讳——是的,是忌讳。”关于那段“同宿一帐”的往事。 萧竹淡淡一笑,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你该早点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朕自己都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 “宝胤因我而死,我没办法将他从心里抹去。你若解不开这心结,非要跟死去的人计较,我对此也无能为力。”靠着他对面的墙壁坐了下来,“不怕你怪罪,时刻面对一个间接的“杀人凶手’并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放纵也好,胡闹也罢,浑浑噩噩时人就不会觉得那么痛。我知道,求你没用,你不会放我离开。往后,我只管安安分分地做个奴才,尽心侍候我大魏国的一代明主,再不会做什么非分之想,让万岁为难。”捧起放在一旁的宦官朝服,背过身径自宽衣解带。 衣裙滑落,宦官的长衫瞬间遮蔽了赤露的脊背。拓跋焘有些眼花,隐约觉得那尊怪异的胡神像正舞动着十只纤长的手臂虎视眈眈地笑望着他。。。。。。 萧竹穿戴完毕,叩上笼帽,转身跪拜,“宗爱,叩见万岁。” 瞬间回了神,打量着眼前俊俏的小宦官,“起来。”心里始终不熨帖,揉了揉太阳穴,说不清问题出在哪里。然而有一点很清楚,他想要的不是个奴才。 百里外的京城,赫连淑妃在晚膳之后带着几名随从进了皇后的寝宫,“姐姐,妹妹按照您的意思放出了不少耳目,可至今也没有查出太子有任何悖逆之行。” 赫连皇后对妹妹使了个眼色,把怀里昏昏欲睡的望儿交给了乳娘,举步走出了画屏,“走,咱们姐妹后面说话。”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花园,站在春日微凉的晚风中接续着谈话,“不怪妹妹,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太子身为储君多年,在朝廷内外的势力不容小觑。哀家虽贵为皇后,论及党羽实不能与之相比。那些朝臣大多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想从他们嘴里问出不利于太子的话来,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真要依从太子的心思把孩子除掉吗?” “这万万不能。秦王杀了囚禁在鹿苑的菊夫人,这分明是万岁的意思。你以为万岁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做给哀家看么?哀家若在这个时候说不要这孩子了,我看这个皇后就不要当了。”满心焦虑,望着头顶闪烁的星光黯然叹息。 “姐姐说的是。眼下,怕是只能进不能退了。” “哀家思量了很久,有一个人手里或许抓着太子的把柄。。。。。。”转身望向赫连淑妃。 “姐姐是说——崔。” 轻轻点了点头。 “可他是个汉人,灭佛之事又多半因他而起。与其说他痛恨胡教,不如说他痛恨胡人。”淑妃对与这样的人合作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胡人?我们若是胡人,那万岁是什么?在那些汉人的眼里,何人不是异类?” “这话也对。我是担心对方拿出一套官话来把咱们拒之门外,回头再落下一个意图结交外臣的话柄。” “先去试试吧,或许能行。这老家伙比任何人都想搬倒太子。” “这是为何?” “因为政见不合,双方积怨已深。老家伙依仗万岁的宠信在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太子纵有抱负也施展不出来。一个是胡人的首脑,一个是汉人的领袖,无论如何也尿不到一个壶里。” “照姐姐的意思,我们是要投靠汉人喽?” “不是投靠,是依靠。乐平王死后,我们在朝廷里就失去了依靠,该寻找一个新的合作对象了。。。。。。” 第319章 阉宠侍驾讳癖成瘾 广漠的草原上燃烧着点点篝火,彻骨的夜风荡动赤红的火苗呼啸而过。 萧竹尽心履行着一个内侍的本分,架起锅子煮开了一壶热茶。“万岁请用茶。”神色恭谨,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盏跪呈上前。 拓跋焘一手拎着酒壶,蜷着一条腿慵懒地靠着马车的轮辐。轻轻动了动指头,示意对方把茶盏放下,“茶,还是留给汉人喝吧,酒才是属于我们的饮品。” “我好像才发现你是个胡人。”起身坐在篝火边,将茶盏抱在小手里取暖,看了眼躲出老远的车把式轻声问道,“要不要给他送杯茶?” “他只喝酒——拓跋鲜卑的勇士,跟随朕许多年。” “你好像对汉人有成见。”这种藐视异族的傲慢,在平日里似乎看不出来。 “朕是天下人的君主,可骨子里仍是个胡儿。朕不喜欢宫殿和庭院,喜欢毡房和草原。” “冒昧地问一句,你对宝胤的厌恶是不是也带着些种族主义的色彩?”抿了口热茶。虽然有个西秦公主的身份,可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个汉人。 “该死的问题!朕好容易清净一会儿,干嘛提起这见鬼的名字?” “随便问一句,你可以假装没听到。” “朕讨厌他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活像个抱怨天气的农夫。 “他是真贵族,克己复礼,行善为仁。”几乎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美好词汇。 “朕呢,草原上的马贼?”挫败。提起酒壶,猛灌了一口。 “我不熟悉马贼,无从考证。”注视着那张伤痕嶙峋的脸,坦白地评价道,“你也有温文尔雅的一面,可就像你说的,那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得了!你干脆说朕是装的。天下人,尤其是汉人,不能容忍一个马贼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朕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皇帝了,可有些人还是不满意。譬如,你!” “我哪有不满意?你要做什么样的皇帝没人干涉你。我只是不能原谅你一句“发配充军”就害死了宝胤。” “你不说朕到忘了。朕下旨的时候仿佛特意强调过‘不准他死’。他死了,朕得找那个带兵的算账。” “别再作孽了,会遭报应的!但凡权势越高的人,平生所造之业就越大。佛也好,道也好,儒也好,都是劝人修心行善的。如果宝胤的死能唤醒你一丝良知,他也算为君尽忠了。你到好,坚持作恶。”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对你来说,死个人可能不算什么,因为你是皇帝。而对于死者的亲人来说,你想过那是多么大的痛苦吗?” “老天。司马宝胤死在了战场上,不是朕杀了他。” “所以,我心里恨你,却还能坐在这里跟你闲扯。如果说你有错,我错得更多。。。。。。我说过,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而我却每每因为一段不忍割舍的孽缘而摇摆不定。”忍不住抽噎了起来,“呵,我辜负了他。。。。。。” “朕知道你在乎他。。。。。。够了!不要再提他了。”非要他郑重其事地认输吗?“朕是皇帝,朕输不起。” “你并没有输,你据为己有的东西,依旧攥在你手里。” 苦笑一声,“呵,夫复何求?”他所能控制的无非一副躯壳,而感情是强求不来的。 难得推心置腹的交流,他的坦诚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战战兢兢地提起她几番思量却不敢提及的话题,“你答应过,我好了,你会让我见望儿。” 提起孩子,忽然激起心底的一片伤感,“两个人在一起,经历了波折,生下了孩子,莫非,只是销魂放纵的结果?” “爱过。不然不会一个人硬撑着把孩子生下来。锁在闺阁,贩卖纸伞盼着你来。”眼泪骤然滑落,将脸埋在双膝间,“若知道是这个结果,当初就不该把那孩子生下来。” “朕。。。。。。”想辩解,终于还是咽了回去,“怪朕!朕一得知望儿是朕的骨血,就盘算着把他带回宫里。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虽非朕所愿,却也成全了朕的心思。宝塔寺,望儿险些丧命,朕恨,你为什么不信朕?” 猛然抬起头,尽力把泪水挡在眼眶里,“或许我天生缺乏安全感,也或许就因为你是九五之尊。。。。。。宝胤曾劝过我,他说,许多母亲一辈子都在盼望着孩子能一步登天,我的望儿可能会成为国之储君,我应该知足了。”望向脸色微红,神情焦灼的男人,“可能我这个做母亲的比较自私,我不太重视望儿将来的地位与前途,我只想把他留在身边,哪怕他将来只是个放羊的。” “好了,不论怎么说,母子分离,是朕欠了你。找个机会,朕会安排你见见望儿。不过你得答应朕,远远看看就好,不要走近,更不要说那些不该说的话。” “嗯。”用力点了点头,扬手抹去颊边的泪水,“你喝太多了,出汗了么?若是着了凉,宗爱的在天之灵多半会怪罪我。” “你若担心朕就直说,干嘛非把宗爱扯上?”郁闷,甩手将空空的酒壶丢出了老远。 “我在替宗爱当差。”起身钻进马车,摸索着御寒的大氅。 “仅仅是职责所在?”他不信,起身跳上了马车,借着几分酒意狼性十足地将她扑倒在身下,“那就再替宗爱做些更重要的事吧?”狼眼迷离,语调邪魅。 “见鬼。。。。。。”她用力挣扎,压低声音咒骂,“该死的,你放开啦!” “宗爱得宠的原因人尽皆知,口口声声替他当差,自然不能误了正经的差事。”很久没跟什么人聊得这么投机了,酒精作祟,忽然找回了几分兴致。 “你分不清公母啊?你的忌讳呢,这么快就解决了?”猛一翻身,在他小腹上半真半假地给了一脚,“午后,你不是挺坚决吗?走开,跟你划清界限了!” 敏捷地推挡,一把攥住了凌空袭来的脚踝,愤愤地抱怨道,“你的曼陀罗药丸呢,要不要吃一粒?乖乖的,朕开始怀念你傍晚吃过药时的样子了。” “那是用来治病的,不是偆药!” “朕突然也想吃一丸,试试什么感觉?” “别说我没有警告你,情花之毒碰不得,跟鸦片一样,会上瘾的。” “该死的,朕早就上瘾了。。。。。。” 第320章 驾幸盛乐王者特权 夜入三更,拓跋晃方要宽衣就寝,意外地接到了一封来自宫里的密信。 不用猜,一定是皇后潜人送来的。上次会面之后,拖到现在才回话,这封信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命人再次掌了灯,伏在书案前细读,沉思良久啪的一声将简短的书信拍置在书案上。 这算什么交代—— 只抚养皇子,不图谋储位。对方谈判的条件是,他尽可以拖延下发“灭佛诏书”,以便争取更多的时间,庇护沙门,藏匿佛像经文。 如此说来,他近日里的所做作为都暴露在了对方的眼皮底下,一个久居深宫的女人如何能有这般神通? 将书信递还给送信的禁宫内侍任平城,又潜人召来了一向视为心腹的仇尼盛道,三人围坐在如今已被搬空的佛殿里谨慎地商议着对策。 “据臣所知,崔司徒回朝后对太子延发诏书一事貌似颇有微词。”仇尼盛道上前一步,拱袖奏禀。 “果有此事?”太子晃心中一惊。 任平城大胆推测道,“那老匹夫会不会与皇后内外勾结?如果是那样,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你是说,本宫该答应皇后的条件喽?拖延下发诏书,庇护沙门这等事若宣扬出去,岂不是父皇废黜我这太子最恰当的借口。” “非也,万岁宠信老贼,倚重汉人。臣到觉得太子当先发制人,以防我鲜卑一族的万世基业落入汉人之手。”盛道将心一横,跪地请战,“关中叛乱已平,民间流言四起,只怕到时太子爷脱不了干系。” “本宫生平仁孝,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愿与父皇正面交锋。” “万岁对太子父子之情已绝,否则也不会谋划另立那野种为储。臣斗胆,这另立储君乃万岁的心意,若心意已决,皇后怕是也拦他不住。” 任平城连忙跪地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还望太子爷三思。。。。。。” 天未大亮,拓跋焘一行人马便踏着朝阳,一路奔向鲜卑旧都盛乐。午后,十分轻便的马车在几百名亲军的护卫下安安稳稳地驰进了行宫。 萧竹钻出马车的一刻,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不是想象中的殿宇楼阁,碧绿的原野上,几十座巨大的毡房绘着碧蓝的云朵。 “到家了。”拓跋焘观望四下无人,将站在车辕上发愣的“小宦官”猛地抱下了马车。 “喂——”萧竹惶恐地左顾右盼,脚还没落地就低声地埋怨道,“你也太放肆了。” “朕一回到这里,心情就好得不得了。蔚蓝的天空,绵延的大青山,宝石般清澈的海子。”扬手指了指远方波光万顷的湖面,“你看那些小白点——迁徙归来的鸿雁。” 仰望着那张孩子般明朗的脸,忍不住露出一缕淡淡的笑容。 “你有很久没对朕笑过了。”欣喜之余,从未忽略她脸上哪怕是一丁点的表情变化。 瞬间收起浅淡的笑容,“我听说过一个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不知道是哪个皇帝,为了让他心爱的女人笑一笑,把江山都玩掉了。我的笑也很贵,怕你玩不起。” “朕不是周幽王,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的。”故意浇了对方一头冷水,“有你陪着朕就好,笑不笑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你是个自私的混蛋。从来只想着自己,哪里在乎我开心不开心?” 无可奈何地将视线自碧波万顷的湖面上拉回,微微攒起眉心,“要朕在大庭广众之下揽着一名宦官的肩膀说尽好话吗?好了,知道朕是个混蛋,你就别与朕计较了。” “呵,”忍不住苦笑出来,“以前,一直幻想着你能为我而改变。现在,不想了。。。。。。” “你希望朕什么样?”挥手示意对方跟着他走向下榻的毡房,“点起烽火博美人一笑?” 明知那是个危险游戏,还是让她无比向往,“呵呵,我情愿自己碰上个昏君。” 两人前后进了毡房,萧竹在布置得极其男性化的空间里筛选着有关拓跋焘私人癖好的有效信息。 “这座毡房你住了多久?”说着话,在银碗里斟满加热过的羊奶跪送到帝王手里。 “大概从七八岁的时候,记不清了。”拉着她的小手示意她坐在膝头,将手里的银碗推到她唇边,“尝尝。” “我不喜欢羊奶的味道,只习惯牛奶。”闻到那股膻味就想呕,下意识地把脖子向后缩了缩。 “慢慢就会习惯。”她该适应一切他喜欢的东西。 “干嘛总是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情?我连吃什么喝什么都要遵从你的喜好吗?”负气一推,漾出的奶水撒了对方一身,“我不要!” 拓跋焘脸色微愠,将剩下的半杯羊奶塞进对方手里,“去,斟满它,然后喝光。” “不喝!”绷起小脸挣脱他的怀抱,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懒得多说,径自起身走向桌旁将整壶的羊奶端来她面前,“这些都是你的,喝不完就一直跪着。” 紧咬着下唇,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银壶,索性拔下壶盖咕咚咕咚地灌进肚子里。心里阵阵恶心,肚子里的压力一个劲儿地往上冲,再也忍不住了,正打算起身往门外跑,一面银盆已适时地出现在眼前,紧接着是男人淡漠却混蛋透顶的嗓音,“朕知道你会吐。” 无暇废话,稀里哗啦地吐了个痛快,扬起袖口抹了把嘴角,恶狠狠地睨着对方。 “不肯喝是抗旨,喝了吐是另外一回事。莫说是羊奶,就算是毒药你也不能推辞。” “没错,中了毒再救也是另外一回事。救活了,是你的恩赐;救不活,是我命里该死。这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变态皇帝跟正常人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 第321章 金陵祭奠四面楚歌 照常伺候他用膳,照常替他宽衣解带,照常替他洗脚盖被子,照常被他肆无忌惮地扯进被窝。。。。。。 萧竹大睁着眼睛望着毡房高大的穹顶,只能在心里暗自赌气:不爽又有什么用呢?人家是皇帝——不是人的东西! “早点睡吧,明儿个还要起大早去皇陵呢。”拓跋焘打量着直勾勾的大眼睛,将怀里的身子圈得更紧。 “灯那么亮,我睡不着。”不爽,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 “想好了再说。你是第一天侍寝吗?”若非特殊的旨意,皇帝寝宫里的灯向来不会全部熄灭,以防刺客有机可乘。她又不是没在宫里待过,这借口太烂了。 “我这辈子头一次住毡房。换了不同的地方,兴奋。” 裘皮被子下的手开始不安分,柔声恐吓,“被你这么一说,朕也开始兴奋了。” “你有完没完?放手。。。。。。”用力掰开果断占据了她胸口的大手。 “那就给朕乖乖闭眼!” 不晓得这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清晨起床的时候只觉得周身酸痛。像个尽职的内侍一样伺候主子起床,伺候主子梳洗,服侍主子在餐桌旁落了座。 一看见那只银壶心里就开始打怵,桌上分明摆了两个小碗。拓跋焘翻看着一大早送来的战报,全然不理会她紧皱的娥眉。 在对方的杯子里斟满了白花花地乳汁,回想起羊奶的腥膻味儿忍不住一阵反胃。 “你的?”扔下奏章,瞥了眼她面前空空的银碗。 萧竹眼看就要被逼疯了,近乎崩溃般地跪在地上央求道,“就别再逼我浪费那些宝贵的羊奶了,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 拓跋焘提起银壶将她的小碗里斟满乳汁,刚直的线条微微牵动,轻轻吐出两个字,“牛奶”,望着女人尴尬的小脸,坏坏地挑起眉头,“起来吧。喝一点暖暖身子,用过早膳即刻启程。” 马车迎着远处绵延的山脉在辽阔的草场上撒欢似的狂奔,拓跋焘一路扒在地图上思考着战报里奏报的战况。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道路越来越窄,貌似进入了一道幽深的峡谷。 “这是什么地方?”萧竹心里一时没了底,莫名心虚,忍不住问出了口。 拓跋焘终于从边疆的刀兵战火中醒了过来,抬头望向窗外,“哦,快到了。” “怎么会把皇陵修在这个地方?”印象里的皇陵范本应该是清东陵那种。没去过,只是在旅游宣传片上看过。 “此乃拓跋鲜卑的发祥地,朕的历代祖先都葬在这里。怎么,让你失望了?没有想象中的奢华气派。” “不奇怪,你一向节俭。” “你在挖苦朕?” “不是。据我所知,许多皇帝将国库收入的很大一部分都用在了修陵上。你这样的难得一见,堪为帝王楷模。” “勤俭持家,奢靡亡国。朕一生谨记先祖的教诲。酒池肉林绝不会出现在朕的天下。” 追随左右的马蹄声在金陵的入口附近停了下来,随驾的亲军已列队封锁了通往皇陵的大道。仰望半山腰,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大殿,拓跋焘说,那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地方。 然而今天他们轻装简从来到这里,目的不是为了祭奠历代祖先,只是来看看那些先一步躺在未曾竣工的地宫里的人,顺便观照一下皇陵修筑的进展。 地宫依山而建,从入口往里看俨然一口黑漆漆的山洞。沿着倾斜地墓道一路下行,在距离入口不远处的一间狭小墓室外停了下来。 “宗爱在这里吗?”萧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宦官服,不由感慨自己就是个”活死人”。 拓跋焘点了点头,“还有,朕的书女——雁落羽。”暗暗感谢老天,他的奴儿如今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萧竹忽然邪门地发笑,“宗爱一定会感激你。我俩生不能同床,死了却能同穴。”很多事情就像是冥冥中注定的,来世,她嫁了该嫁的人。 元宝、蜡烛、黄纸、冥钱,简短而肃穆的祭奠。主仆两人都没有讲话,女人跪在地上点燃了黄纸,拓跋焘就站在身后静静的望着,在那些纸钱快要熄灭的时候击掌合十,猜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正午的阳光渐渐变得灼热,两人相扶下了山。远远看上去仿佛是奴才搀扶着主子,殊不知她才是被刻意保护的人。 大概是因为地势险要,护驾的马队刻意收拢,围在轻巧的马车周围。行至峡谷的隘口处,天空中忽然惊起了一大片飞鸟。 “停下!”统帅亲军的年轻都尉谨慎地一扬手,周遭的空气霎时变得紧张而凝重起来。 拓跋焘透过车窗向外张望,心底隐约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狼眼渐渐眯起,扫视着两侧断崖上的风吹草动。 “有危险吗?”萧竹从对方警觉的眼神中察觉到几分不寻常。 拓跋焘许久没做声,忽然伸手握住女人的肩膀,“怕吗?”认定逃不脱一场血雨腥风。 “不怕。”勉强扯开一朵僵硬的笑容,“不知道项羽当初会不会这样问虞姬?” “即使是四面楚歌,朕也不要你死。下车——朕带你冲出去!” 第322章 峡谷突围美人垂危 峡谷中风声鹤唳,拓跋焘斜挎弓箭,拉着萧竹的小手疾步跃下马车,拔出暗藏于筵席下的太刃飞快地冲向崩落在山脚下的乱石堆。 谨慎隐蔽,方才将跟在身后的“小宦官”拉进一块巨石背后,就看见几十只燃烧着的箭簇自两面的山头飞向抛弃在大道上的马车。车身顿时燃烧起来,驾辕的马儿发出惊恐的嘶鸣,横冲直撞地驰向列阵防守的亲军。 拓跋焘寻着箭羽滑落的轨迹四下观望,一手将花容失色的小脸紧紧压向怀里,呼吸急促沉声叮嘱道,“蹲下!朕不拉你万不能起来。”搭弓转向断崖上的乱石,瞄准石缝儿间隐藏的“活动靶子”,力挽强弓猛松后手,但听一声杀猪似的哀嚎,一个山贼模样的中年汉子自山头上连折了几个跟头滚落到山下。 混乱中的亲军随即找到了攻击的目标,纷纷挽弓搭箭。拓跋焘拉起女人的小手穿过漫天呼啸的箭雨向峡谷尽头狭窄的隘口迂回挺进。。。。。。 一支冷箭擦过耳边,猛一闪身,抱紧怀里的女人在细碎的砾石堆上连滚了几个回身,坠下山腰跌落在半截露出地面的老树根下。 萧竹惊慌失措地望向舍命将她庇护在身下的男子,哑然失声,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前襟,锁定那双警觉而锐利的眼睛。 瞬间意会了她的担忧,大掌抚过她渗出一层薄汗的额,举重若轻地安慰道,“放心,朕命硬!”说着话,将她扶靠在老树根背后,谨慎地叮嘱道,“你躲在这里不要乱动。大敌当前,亲军作战毫无章法。朕需身赴军中指挥督战——” “不要,好危险。。。。。。”死命地将圈着他的腰身,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狠狠将她拥在怀里,在她眉心的“天眼”上落下重重的一吻,“马车冲散了军阵,众将士乱作一团。朕若不去,几百口子性命恐怕都要葬身此地。”扬手抚过她的后脑,“乖乖呆着这里,朕不会死,一定会带你出去。”从容一笑,“你忘了,朕是战神。”话音未落,起身冲入来往交织的箭雨。心中暗自思量:隘口处必有埋伏,需使亲军先冲出一条血路,决不能带着她冒这个险。 萧竹惶恐地躲在残断的树根背后眺望着不远处混乱一片的战场,断崖上的箭阵渐渐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癫狂而暴躁的冲杀声。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藏身之处已不再安全了。咬牙站起身,小心隐蔽着向拔刀肉搏的亲军靠拢。 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怕什么?她曾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依旧是一身男装,即使只是个太监也不该坐以待毙。狠狠夺过死人手里的剑,忽听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偷袭的敌人一声大吼,手里的剑已准确地刺入了敌人的下腹。 短兵对战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技巧,多半是心理素质和反应能力的较量。她的反应能力没的说,在击剑运动中受过特殊训练的。她真正欠缺的是稳定的心理。可无论怎么说服自己,身体照旧会瑟瑟发抖。面对生死之门,她全然没有信心,腹背受敌,她几乎不相信他们能活着冲出去。。。。。。 交锋的战场迅速向隘口推进,陡立的崖壁下忽然冒出几排剑拔弩张的弓箭手。萧竹心中大惊,使出吃奶的力气朝沉迷厮杀的亲军放声大喊,“小心——有人放箭!” 战场上响起女人尖锐的声音,刀戈碰撞的喧哗骤然暗淡了下来。拓跋焘诧然一惊,心中狠狠抱怨:她,怎么能在战场上暴露自己? 拼命弹开阻隔在眼前的刀锋剑刃,拼了性命冲向不知死活的混账女人。眼看着满弓上的箭羽自隘口处弹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不——” 萧竹只觉得一股气流顶得身子轰然一震,下腹忽而发凉,恍惚间察觉到刺入手臂、肩头和小腹上的箭,究竟有几支她已无从顾忌,身子一软倒在脚下的死人堆里。 时间忽然静止了,目光定格在乱军中满身血迹的男人。。。。。。 渐渐地模糊了人影,陷入混沌。。。。。。 “落羽。。。。。。”混战中没有人注意到帝王眼中凄凉的泪光,刀剑地碰撞声掩盖了苍凉地哭号。愤怒的马队冲散了严如壁垒的箭阵,如果不是那个柔弱地声音,无情的弓弩一定会夺去更多战士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血腥的厮杀渐渐停了下来,拓跋焘战战兢兢地触碰女人的侧颈。仰首苍天,喜极而涕:感谢苍天,庇佑朕的奴儿。 然而战役并未因突围而终止,怀抱着重伤在身的“内侍”,率领仅剩的百余名亲军退至盛乐。谁料入夜时分,熊熊燃烧的火把远远将行宫四周的天空照得通红。 “万岁,叛军包围了行宫,这可如何是好?”胸缠绷带的年轻都尉单腿跪地,抱拳请旨。 拓跋焘的心思尽在昏迷不醒的女人身上,全然没有听到对方的奏报。 他从来就不快乐,她是上天给予他的恩赐,她若走了,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灰色。 抛开责任与使命,为了家国耗尽心血,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江山社稷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明智,他吝啬,他将半生的时间留在了战场上,可一个“英主”的浮名对他用什么用呢? 权利! 然而权利又有什么用呢? 号令天下,生杀予夺。在他心爱的女人命悬一线的时刻,再强大的权利能把她救回来吗? 忽听帐外有人来报,“启禀万岁,派出去的探马并未查到什么线索,至今不能确认这伙叛军的身份。” “叛军着装随意,臣推测,许是流窜至此的乱匪。”都尉上前一步,抱拳请奏。 “乱匪?”拓跋焘手持从萧竹身上取下的一枚羽箭,轻轻摇了摇头,“制箭,原不是件轻易地事情。箭身稍有弯曲就会影响飞行的轨迹,难以命中。加之箭簇的锋利程度,箭羽的精确配重,朕以为叛军所用的兵器绝非民间所造。” 第323章 因情所累坐困围城 聚在毡房内的几名亲信心中一惊,惶恐地伏地跪拜,“万岁,若非证据确凿,断不可轻易下结论!”帝储之争由来已久,朝堂上下彼此都心照不宣。万一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难免又是一场血腥的厮杀。更何况拓跋鲜卑的首领十之八九都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上。 拓跋焘努力控制着自己沮丧的情绪,尽量稳住嗓音,“有些话不宜多讲,朕心里自有定论。” 众人齐声呼喝,以示效忠,“不论万岁做出什么决定,我等皆视死追随!” 轻轻摆了摆手,“呵,‘叛军’围而不剿,这是在逼宫。摆在朕眼前的有两条路,抵死顽抗或者下诏退位。” “退位?这万万使不得?万岁若真宣布退位,恐怕——” “性命难保?”拓跋焘轻蔑地提起嘴角,“太子能有如此作为,朕并不恨他,且颇感欣慰。然而难成大事,只因被‘仁孝’二字所累。晃儿不忍杀朕。。。。。。”否则,围住行宫的人马早就冲进来了。对方明日只需昭告天下,大行皇帝被流窜的乱匪所杀。 “万岁有何对策?”都尉略显急切的问道。 拓跋焘看了看身后只剩下半口气的女人,“容朕想想,都下去歇着吧。。。。。。” 行宫里缺医少药,她还能挨几天?此时,他可真成了四面楚歌的项羽了。缓缓将握在掌心的太刃推离了剑鞘,借着昏暗的烛光望向女人惨白的脸:杀了她,带着剩下的亲军杀身成仁;亦或吞下屈辱,但求一条生路? 他真的要学项羽吗。。。。。。 不,他答应过带她一起冲出去的。 屈辱是否意味是输?即使输了——是输给了他人还是输给了自己? 猛地将利刃推回剑鞘,扑倒在病榻边隐忍地落下了泪水。用尽全力止住气息里的抽噎,整张脸埋进女人的臂弯:落羽,原谅朕,原谅朕。。。。。。。 黎明时分,三十名死士冒死突围,一身重伤,跑死了战马,其中之一在日暮之时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乐安王府。 拓跋范闻讯一路小跑着迎出门外,自伤痕累累地勇士手中接过一封密函。对方来不及讲话就昏死了过去。料定出了大事,独自回到书房看完了信,焦躁不安地唤来了平日里跟随左右的几名参将,“即刻持本王手谕赶往阴山六镇协管督办,没有本王的授意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此等天塌地陷的大事,要他斟酌着办。他该如何拿捏轻重? 眼下先要将此事密告大司徒,他的皇帝侄儿说的不错,那诡计多端的崔老夫子才是入东宫交涉的最佳人选。。。。。。 次日一早,盛乐行宫里的气氛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几十名或伤或残的亲军一连几个时辰跪在皇帝老子的毡房门外一言不发。 床上的小女人全无意识,身体越发僵冷,几乎连张嘴服药的力气都没有了。 拓跋焘心急如焚,在毡房里转来转去,情急之下一把抢过侍女手里的药碗仰头将苦涩的汤药含在口中,俯下身嘴对嘴地哺送进萧竹口中。起身抹了把嘴角,气急败坏地痛斥道,“都滚下去!” 侍女连滚带爬地出了门,伏跪在毡房前的亲军将士们当下痛哭流涕,“万岁,万岁啊。。。。。。”怨声一片。 良久,帐帘哗啦一声被掀开,烦躁至极的“阎王”阔步冲出帐外,“你们跪在这里到底想说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皆心存忌讳。 “说——不说就都给朕滚下去!” 都尉壮着胆子爬向主子脚边,扯着袍襟冒死泪谏,“万岁!我等随御驾征战南北。如今,万岁竟因为区区一名内侍而不肯出战,实令我等心寒啊。。。。。。” “你是在埋怨朕毁了尔等的一世英名?”冷冷地望着跪伏在脚下的手足兄弟。 “臣不敢。臣闻,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嗔目暴吼,抬腿就是一脚,“那就去死!”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屈辱吗?这些混蛋为什么非要逼他宣告天下? 都尉委屈地点了点头,嚓啦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背后随即响起众将士低沉的恳求,“求万岁开恩,请万岁收回成命!” 拓跋焘一把夺下都尉手中的剑,啪啪啪连给了对方几个嘴巴。声音颤抖着乞求道,“不要逼朕,朕不想杀人!朕当你们是手足兄弟,求你们饶了朕吧,朕求你们了!” 众将士含泪顾盼,三三两两的站起身,最终,无望地散去了。 拓跋焘回到毡房,傲然的身躯如泰山崩塌一样瘫软在地上:为了区区一名女子——他错了吗。。。。。。 落日在心头划出时间的轨迹,长久的静默,零星几个侍女再次点燃了毡房里的灯火。帝王呆呆地坐在榻前,攥着女人冰冷的小手。 “万岁,龙体为重,您多少也得吃一点。”主子连日以来水米未尽,伴驾的宿卫心里十分担心。 帝勉强挤出一抹浅笑,“朕不饿,都下去歇着吧。” 忽然有人掀起帐帘,兴冲冲地跨进毡房,“万岁大喜!叛军傍晚时已退去半数,乐安王派人送来了两车补给。” “人在何处?”当下来了精神,阔步冲出帐外。心放下了大半。然而他并没有发现一条长长的黑影已暴露在皎洁的月光之下。 第324章 亢龙有悔劣性难改 乐安王派来的马车上落着几个巨大的木箱,揭开封条,里面尽是些粮食和药物。 拓跋焘四下寻觅,但见一名身着布衣的“押运使”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万岁!老臣在此。。。。。。闻听万岁受了重伤,老臣心急如焚。。。。。。”轻拭泪眼。 定睛一看,讲话的人正是剃了胡子的老太医。可怜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是风尘仆仆地赶来了这里。“老太医请起,朕在信上也是不得已才那么说。”下意识扫过手臂上的绷带,“朕的伤无大碍,倒是她。。。。。。”对方知道他说的是谁,将剩下的半句咽了回去,“唉——不说了,请老太医速速随朕入帐。” 遂命人点亮了毡房里的灯火,兀自坐在一旁发愣。 碍于病人的特殊身份,老太医谨慎地跪求恕罪,上前查看起溃烂的伤口,摆手示意守在一旁的婢女去粮车上取来药箱。先以银针封住血脉,将伤口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处理了一遍。稍后又摸了摸脉象,提笔写下一贴药方。 “万岁,老臣已尽了人力之所能及,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拓跋焘恍然回了神,赶忙起身将对方搀扶起来,“老太医辛苦了。”将对方让到一侧坐了下来,“敢问老太医,乐安王可有口信带来吗?” “乐安王有话,一切照万岁的意思。驻守京畿门户的半数大军已控制在安乐王手里,崔司徒再三斡旋,想来,万岁不日即可返京。” 沉默片刻,抿了抿嘴唇,“皇后怎么样?” “这个,老臣不知。老臣当时来不及进宫就直接赶到了乐安王府。” “其余几名皇子呢?” “按兵不动,谨慎观望。” 长长叹了一口气,凄然苦笑,“朕的这帮儿子啊。。。。。。呵,论仁孝皆不及晃儿。” “祸中有福,福中藏祸,换个角度看,这也是万岁卸下包袱的机会。”深知对方生性好强,推心置腹地劝说道。 帝轻轻点了点头,心存感激。许多曾经以为放不下的东西,一旦放下了,也不过如此。“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朕叱咤半世,是该歇歇了。” “正所谓亢龙有悔。”老太医拱手盛赞道,“我主胸襟浩渺,世人所不及。” “无奈,忘不掉得失,去不了名利。” “臣斗胆:以出世之心做入世的事情,修不二法门,此佛家之大境界。” “世间若无名利得失,又何其称为世间?若人人皆能如此,哪来的世间?去贪心戒妄念可减烦恼,然朕乃世间之主,真真一个大俗人。”对老太医忽然道出的禅机感到好奇,欣然问道,“老太医出身黄老之门,居然也通晓佛理。” “红藕白莲本为一体,臣以为,沙门之根本觉与我黄老之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因胡教生于胡地,必然染着了彼邦愚民之习气,就连寇天师本人也为万岁屠灭沙门之举而愕然惋惜。” “哦?”想来,他当时也是一时负气,那封诏书的确有些过激之举。 “寇天师说,不论是佛、道、儒,皆是劝人去恶向善的济世之方。世间众生个人得个人的病,个自找治病的良药。然是药三分毒,皆有其不尽人意之处。毒药,只要善导之,就能变成治病的良药。譬如那曼陀罗。万岁通晓黄老之说,悉知凡事皆有天机定数。自东汉之后,沙门在我中原根基愈见深厚,天道如此,灭是灭不尽的。” “老太医所言极是,朕受教了。”人往往到了虎落平阳的时候才能看清自己。若是当初,他会受用老太医这番金玉良言吗?一怒之下把人拖出去斩了也说不定。 “哦,依老臣看,万岁也无需太过自责。天下事不破不立,一切皆是天数。”当朝太子乃虔心向佛之人,只希望对方在复兴佛法的同时,不要对道门大开杀戒才是。 帝怅然一笑,转身望向榻上昏睡不醒的小女人,“呵,朕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或许正是触怒了神佛的结果?”机缘也好,天意也罢,他若继续坐在永安殿里,不知还要夺去多少沙门无辜的性命。然而为了她,他终于还是妥协了。 拓跋翰自事发之日就听到了消息,私下里找乐安王絮叨了几句。他那皇叔公虽然对盛乐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可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还是漏了底。 急匆匆地回到了府邸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了叔孙王妃。王妃一听,当下惊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万岁要退位?” “不提退位,只说让权。”懒洋洋地往榻上一歪。 “你这憨货还看不出风向吗?此时是去你那太子皇兄府里的时候了!人家马上就要掌权了,此时不表明态度,你日后在朝中何以立足?” “咳,再看看吧,谁知道父皇心里怎么想的?目前还是观望为妙,此时最怕站错了队伍。”抿了口茶,三八兮兮地扯起了闲话,“我算服了我那皇帝老子了。范叔公说,父皇他老人家去金陵巡视,伴驾北上的正是‘那个女人’。” “哪个?”不太确定。 “你脑袋没出毛病吧,不到半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思量了半天才猜到一个人,“她?不是被你杀了吗?”震惊之外觉得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丈夫居然瞒着她。 “唉,说来话长。。。。。。”话赶话,于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我就知道,那女人了不得。留着她早晚是个祸害!”思量片刻,悠然扯平锦袖,“通盘权衡,咱们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不论对错,都得站在太子的一边。万岁若大权独揽,只要那个女人在他身边,你我日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秦王赫然坐起身,凑上前去。 杏眼微眯, 诡异一笑,“呵,给太子爷送一份厚礼。。。。。。” 第325章 昭仪引荐太医悲悯 天子受困盛乐,主掌后宫的赫连皇后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天子下诏退位的消息已传得沸沸扬扬,猜不出拓跋焘究竟打得什么鬼注意。 此时看来,她儿子的小命就抵在刀尖上。万一谈判破裂,太子晃头一个就会找望儿下手。这孩子好歹也跟着她一年半载了。平日里娘长娘短的叫着,虽不是她亲生的,却也没少操心。即使从前对宝音都没这么尽过心,也可能是那时年纪太轻的原因。 时局混乱,几日以来一直将孩子放在身边寸步不离。不论是吃饭睡觉,她都亲自照应。 “皇后娘娘,左昭仪求见。”当值的宫女疾步入殿,跪伏在珠帘之外。 只顾着赖在她背上的小皇子,随口回应道,“哀家走不开,让她进来吧。” 宫女退下去不久,衣着华丽的左昭仪便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见一双母子其乐融融,像是故意找别扭,“姐姐好性情啊,我这个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懒得过问。” 皇后明知道这张嘴里冒不出什么好话,之前已做好了准备,“哀家天生不缺耐性,不然怎么能母仪天下?”剩下的话她不说对方也该明白了:就凭她姓冯的,这辈子也甭想坐上皇后的位置。拓跋焘是个混蛋,可对方在用人方面颇具识人慧眼。她做了皇后是因为她合适做皇后,并不是因为那个死鬼宠爱她。 左昭仪尴尬一笑,轻轻撇了撇嘴角,在珠帘外的侧席落了座,“妹妹今日来此叨扰姐姐,是想打问几句万岁爷的消息。” “这个——哀家也不太清楚。”并非拿话搪塞,禁宫之内太子的眼线众多,她坐在钟粹宫里两眼一抹黑,乐安王又偏偏过门不入,就像故意躲着她似的。 “不瞒姐姐说,我这心里真是没了底。你说万一要是打起来,你我姐妹怕是最先遭殃的。” “太子爷这次真是把事儿做过头了。”皇后将望儿抱了起来,举步出了珠帘,“多半是因为哀家这儿子。。。。。。” “太子担心万岁废了他的储君之位,立这个孩子?”不以为然,摇头嗤笑道,“这怎么可能?常言道:国赖长君。万岁怎么会干出这么糊涂的事儿?” 赫连皇后忽然发现自己被心中的贪念迷了眼。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她是太想当这个皇太后了!拓跋焘一辈子谨小慎微,这样不负责任的决定不像他一贯的做法。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隐约觉得自己成了他手中一颗无辜的棋子。 将孩子放在地上,任凭望儿在偌大的宫殿里撒欢乱跑。望着稚弱而蹒跚的身影,对左昭仪轻轻地说道,“万岁之心深不可测,不论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一定有他的道理。” 左昭仪袅袅起身,推了推头顶叮当作响的珠钗,“这个道理有人明白。因为事关重大,只能告知皇后一人。” “哦?人在哪里?”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就在门外。”婉然一笑,“这其中的道理妹妹我可没福气知道,呵呵,也不想知道,这宫里面的事情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只是在中间传个话,见不见全由皇后姐姐决定。” “卖了半天关子,究竟是什么人?”听听身份,她才好决定见是不见。 “秦王妃。”左昭仪直言不讳地报出自己所得的好处,“府里一大早就派人给妹妹我送来些玩意儿。无非是些金银珠玉,姐姐知道妹妹我天生爱慕虚华,见不得这些东西。一高兴就全数收下了。”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把话带到,见不见是皇后事,与她无关。 皇后对“秦王妃”三个字异常敏感,当初这女人因为糊里糊涂的罪名被拓跋焘丢进了大牢。日后才知是因为那个“菊夫人”。本以为万岁会因怜惜旧爱判她个重罪,结果又被糊里糊涂地放了出来。 这妇人该见。隐约觉得那个“菊夫人”才是问题的关键。。。。。。 盛乐行宫仍处在“乱匪”的重重围困之中,老太医忙活了一天一夜,病榻上的女人脉搏微弱,依旧昏迷不醒。 拓跋焘脆弱的神经绷得越来越紧,隐约觉得眼前的女人就要撇开他撒手而去了。与她十指交握的大手止不住的发抖,望着老太医暗淡的目光,心底,近乎绝望了。。。。。。 “老臣知道,这孩子命苦。或许是活得太累,死,反倒成了一种解脱。”老太医满心悲悯,转弯抹角地安慰道,“一个人若是一心奔着鬼门关去了,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拉不回来。” 拓跋焘忽然发笑,挑起浓眉注视着女人惨白的脸,邪门地质问道,“老太医是说朕委屈了她?” “老臣不敢!”深知伴君如虎,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 “你敢说你不是这个意思?前前后后,你替朕救了她多少次?你觉得她跟朕在一起还不如一死!”满肚子邪火没处发,不免迁怒于旁人。 “老臣有罪!” 睨着对方许久,终于哀叹一声,仰头将泪水挡在眼眶里,“你有什么罪?朕才是有罪的那个。”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下去吧,朕想单独跟她待一会儿。” 第326章 两世深情王妃泄密 老太医不敢对视龙颜,战战兢兢地退出了门外。空荡荡的毡房里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帝王和奄奄一息的女人。 拓跋焘猛然收回五指,恨不能把掌缝中冰冷的手指攥碎。落寞地低下头,半眯的狼眼中漾起一片泛滥的泪光,“为什么不肯睁开眼,看看朕?为什么!”一把抱起羸弱的双肩,“你就那么恨朕吗?你就那么想离开朕吗?” 卡在两手间的女人毫无生气,纤弱的脖颈软软垂向身后。 男人歇斯底里的语调忽然间软了下来,激动地哽咽道,“求求你,落羽,不要撇下朕,朕输不起。朕不能失去你。。。。。。”将她狠狠拥在怀里,仿佛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醒醒,你要朕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你醒过来,随你怎么样都行。” 女人紧闭着双眼,仿佛一点都没有听到,也或许是不肯回答。 用力摇晃着她的身子,暴躁地大吼,“你说话,混蛋,你到是说话呀!”放任地哭喊声回旋于毡房的穹顶,颓然伏在她胸口,“神是不能有感情的。朕不是神,朕有七情六欲。除却龙袍皇冕,朕不过是个寻常的男人。生老病死苦,爱憎别离苦。朕看似无情,何曾忘情?”小心翼翼地包裹了她的红唇,深情注视着紧闭的长睫,“为了你,朕已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你就这么走了吗?你就这么弃朕而去了吗?” 浮在混沌中的萧竹,听到来自天外的呼喊,隐约看到一抹孤独而无助的身影,是他——阔别已久的席乔政。 “george!”是你吗?急不可耐地追逐奔跑,故人的身影却总与她保持着一段并不算遥远的距离。 “我是真的爱你,幻想着你也一样爱着我。可我知道,那是只奢望。禁锢你,伤了你,明知道你会恨我也不肯放你离去。”声音时而远在天边,时而近在咫尺,只是看不清故人熟悉的容颜。 撕心裂肺的哭喊,“不——我爱你,我爱你!我知道你不是凶手,是我错怪了你。”如果不是父亲的死,对于他或许不会那么的敌视、抗拒。 “凶手。。。。。。”男人嗓音凄凉,哀怨地望着她,“我怎么会做出故意伤害你的事情?可你不信。。。。。。晚了,回不去了。。。。。。” 眼前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萧竹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不要——不要走。george,不要丢下我!”凝视着故人湿润的眼,紧紧扯住他的衣襟,“原谅我。。。。。。求你了,不要扔下我。” “不论什么时候朕都不会扔下你,落羽,醒醒?”拓跋焘用力将胡言乱语地女人拥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噎。感谢老天,他在绝望中的一番肺腑打动了她吗? 萧竹吃力地张开双眼,望向她寻找了许久的男人,见鬼的是同样的嗓音却来自那张梦魇般的夜叉脸,“是你?”忽然发现眼看就要触摸到幸福的灵魂又落回了现实,无奈地哀叹道,“为什么这场噩梦就这么难醒?” 拓跋焘大喜,当下破涕为笑,对着帐外扬声大喊,“太医——速传太医,就说:中常侍他醒了!” 与此同时,叔孙氏奉皇后的懿旨进了宫,回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宫墙,迈着从容的步伐上了辇,直入钟粹宫。 “皇后,秦王妃到了。”门前当值的侍女赶忙进门通禀。 “叫她稍等片刻。待小皇子睡了,哀家就去见她。”赫连皇后倚在榻上,轻拍着躺在身边的儿子。 “喏。”毕恭毕敬地退出了门外。 不久,缠着她玩耍的孩子终于闭上了眼。掀起被子轻轻盖上那副幼小的身子。渐渐收起脸上温婉的笑容,蹑手蹑脚地走出了珠帘。依旧不放心,对守在帘外的宫女吩咐道,“去叫乳娘来,照顾好小皇子,仔细他踹被子。” 重新梳理过头发,带上金灿灿地凤冠。换了大红的朝服款款步向前殿。打老远就看到端着茶杯若有所思的叔孙氏,一开口先来了个下马威,“来人啊,先把她拉下去重打二十马鞭!”得让对方知道她的厉害,以免在之后的谈话中拿假话糊弄她。 门外的宿卫一声回应,叔孙氏大惊失色,“母后,这是为何?” “你出狱的那日万岁有旨,让你在家中面壁思过,不许走动,不许见客。你这么快就忘了?” “母后容禀,儿媳冤枉。只因儿媳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父皇他才。。。。。。”话未说完就掩面大哭起来。 “你好像对万岁颇有微词?”事关重大,示意左右都退出了殿外,吩咐宦官把守好殿门,转身对着叔孙氏厉声呵斥道,“胆大包天!敢告万岁的状?你给哀家听好了,若有一句虚言休怪哀家下手无情!” “儿媳不敢。儿媳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蒙蔽母后。闻听父皇受困盛乐,儿媳就是拼了一死也得把心里的秘密告知母后。但请母后劝谏父皇,万万不能因为沉迷女色而弃大魏国的江山社稷于不顾啊!”看似一片丹心,将脑袋磕得砰砰作响。 “什么,女色?”赫连皇后对这个词汇异常敏感,满脸疑惑,不知对方所云。 “万岁前往金陵巡视,伴驾同行的是——”举眉对上皇后惊诧的眼,咬紧牙根道出三个字,“菊夫人!” 第327章 进退两难放鱼入海 赫连皇后脸色铁青,诧异地望向跪伏在面前的秦王妃,“你说什么——菊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个女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儿媳不敢欺瞒母后,菊夫人她并没有死。父皇以儿媳的性命相要挟,使秦王诛杀替身,事后还要守口如瓶。” “你说的都是真的?”胸中愤怒的火山喷涌而出。拓跋焘他为什么这样做?只为了骗取她的信任吗?可怜她像个傻子似的替他人抚养孩子,他却带着那个贱货在外面寻欢作乐。 太可恶了! “儿媳所说句句属实,请母后明察!”叔孙氏伏地磕了个响头,继续说道,“恕儿媳直言,父皇绞尽脑汁将一名民妇生育的贱种送给皇后抚养,其用心难免惹人揣测。父皇谋划着另立新储,东宫太子出兵逼宫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你是说,盛乐行宫之变就因为这个孩子?” “没错。若非那女子迷惑父皇,幻想着自己所生的野种能够坐上储位,父皇怎么会想出这么诡诈的计策,甚至不顾夫妻之义愚弄母后?” 赫连皇后强压着心底的怒火,努力保持着一国之母该有的表情,“也怪哀家一时失察,让那妖妇钻了空子。然而,你父皇更不该为了取悦女色而作出这等昏聩之举!” “常言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怜父皇一世英明被那‘祸水’所累。”假惺惺地抹了把眼泪,“如今,父皇身困盛乐行宫,一条性命攥在他人手里,却依旧沉溺于温柔乡里不思悔改。” “改——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即使想改,老天爷怕是也容不得。”皇后长叹一声,心里暗暗嘀咕,她印象里的拓跋焘原是个宁死不屈的血性汉子,眼下的反应全然不像他一贯所为。行宫被围后,对方一箭未发,只是密告拓跋范主持大局,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秦王妃说的不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真要步那商纣夏桀的后尘吗? “儿媳愚见,皇后应当机立断,安抚太子,替万岁解围。” 当下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却不宜当面说破,“秦王妃所言极是。你先下去吧,事关重大,容哀家再想想。”望儿无疑是太子的心病。安抚太子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杀死那个孩子。她若这样做了,拓跋晃会就此罢手吗?困驾逼宫,势如箭已弹出,怕是,停不下来了。。。。。。 也或许是借口,她舍不得—— 全心全意地抚育了孩子一年多,她知道望儿是抱养的,可孩子却把她当亲妈一样看待。对一个不足两周岁的孩子下手,她做不到!佛像砸毁了,经书烧掉了,唯独剩下这一点点慈悲之心。纵使那个“菊夫人”居心叵测,孩子本身有什么错呢?冤有头债有主——孩子是无辜的,该下地狱的是他的母亲。 可作为皇后,她必须向太子表明一种态度。拓跋范正在为皇帝的安危忙于奔走,崔浩几入东宫费心斡旋。太子终于答应撤去围困盛乐行宫的一半兵力,还送去了两车补给以示体恤。然而,拓跋焘的诚意在哪儿? 该有所行动了。。。。。。 缓缓步入寝殿,轻轻坐在榻前望着熟睡的孩子,良久,转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趁小皇子睡着,替哀家把他送回安乐殿去。从此以后,他与哀家再无任何瓜葛!”她若想泄私愤,可以马上下令将这孩子处死。情急救驾,可以作为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女人唯有摒弃嗔妒,才可能具备超常的冷静—— 她不会杀这孩子。 拓跋焘回不来好说,若是回来了,她该如何向对方交代?即使她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对方也绝不会因此而感激她。即使他退了位,他们却依旧是夫妻。加之母子一场,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一念悲悯,放鱼入海。风大浪大,是死是活全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猩红的残阳煅烧着绵延的远山,傍晚的轻风拂过枝头,传送着孩子焦躁的啼哭。 安乐殿里乱作一团,贾周对哭喊着找娘的小皇子感到束手无策。一会扮作狗,一会装成驴,累了一身臭汗,好容易熬到了晚膳,孩子却再次哭闹起来。 满心怨气,心里连连叫苦。这皇后娘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抚养孩子一年多了,莫名其妙又送回来了,小皇子思念母亲,嗓子都哭哑了,再这样下去不生一场大病才怪。 急急火火地潜人去钟粹宫传唤乳娘,却听说晌午的时候人就被送出宫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把不懂事的小娃儿一个人扔在这里,这皇后娘娘就一点不心疼吗?也不知道万岁他现在怎么样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孩子的小命怕是头一个要了账了。 “公公,公公——”门外忽然传来当值宫女的大喊。 “喊什么喊?万岁不在,这安乐殿就能由着你放肆喧哗吗?掌嘴!”孩子哭闹,宫女乱喊,心思烦乱的贾公公终于找着了出气筒。 立在殿门两侧的小宦官奉命上前掌嘴,惊慌失措的宫女赶忙跪地求饶,“公公饶命,奴婢只是一时心急。宫门守卫传进话来,小皇子的乳娘找着了。” 贾周当下消了火,下意识地朝门外张望,“人呢?”看在好消息的面子上,对准备掌嘴的小宦官摆了摆手。 “此时正候在殿外。” “一群废物!小皇子哭闹不止,还不快把人叫进来!” 第328章 慈心杀戮昭阳女鬼 乳娘进了大殿,熟面孔,正是拓跋焘当初从他外祖父家里请来的那位。贾周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如释重负地将孩子交到了乳娘怀里。 孩子就是孩子,一见到“亲人”当下就停止了哭闹。小手抚摸着乳娘鼓鼓的胸脯,小声哼唧着要吃奶。 夕阳终于沉入了西山,安乐殿里换上了一片祥和的气氛。晚风穿过篾帘抚弄着轻纱,孩子坐在乳娘怀里,被逗得咯咯直笑。 贾周释然抹去额前的汗水,终于听到了肚子委屈的抗议。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说道,“小皇子,奴才在这儿也伺候您一天了,恳请先下去喂饱肚子?” “去去,我只要乳娘。”两岁的望儿口齿尚不清晰,扬起胖嘟嘟的小手环住乳娘的脖子。 “奴才告退。”瞥了眼将孩子揽在怀里的女人,“乳娘费心。”转身退出了殿外。 女人细腻而丰厚的手轻轻抚过孩子的头顶,嘴里柔声细语,眼中却隐约漾着一片伤感,“小皇子,想不想皇后娘娘啊?” 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想起“亲娘”再次哭闹了起来,“我要母后。乳娘,找,找母后。呜呜。。。。。母后。。。。。。” “皇后娘娘见不到小皇子,怕是也要睡不着呢。”抱起小皇子,一边走一边哄顺道,“皇子乖,不哭,乳娘这就带您去见皇后娘娘。” 站在一边儿的宫女心里忽悠一下没了底,赶忙上前阻拦,“乳娘要带小皇子去哪里?” “你们没听到,孩子要亲娘吗?”皇子的乳母地位非同一般,将来必然又是一名“保太后”,讲起话来难免飞扬跋扈。 “回钟粹宫?”两名宫女面面相觑:之前,是皇后差人把孩子送回来的。现在抱回去,皇后肯要吗? 乳娘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还不退下!小皇子调皮,皇后不过是一时负气吓唬吓唬他,你见过哪家的亲娘跟自己儿子记仇的?” 这话说得也是,可这孩子毕竟不是皇后亲生的。宫女们心知肚明却又不便多说,撇了撇嘴角,忍气吞声地退了下去。 夜色黪黩,一袭素白的影怀抱着不经事的孩子在偌大的禁苑中慌慌张张地躲避着岗哨。目的地究竟在哪儿,她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不是钟粹宫。 她得找个合适的地方“送这薄命的孩子上路”,事关重大,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一命还一命,即使在黄泉路上她也会尽心照顾这孩子,但愿阎王能体谅她的所作所为,宽恕她的罪孽,将她从轻发落吧。 沿着三宫六院外的萧墙漫无目的地行走。能来到眼下这个地方并不奇怪,禁宫中人迹罕至的地方无非此处——冷宫。 风,忽然浮动着一缕阴戾之气,月,投射着惨白的清辉,脚步声犹如鬼魅,不禁觉得脊背发凉。 关在此处的弃妃怨妇疯的疯,死的死,剩下几个半死不活的手头上堆满了干不完的苦差事。洗被褥、刷马桶,长年累月在宫墙下的出水口处形成了一潭冰冷而浑浊的小水洼。水并不深,但溺死个孩子应该不成问题。 天真无邪的孩子望着四下里的一片漆黑开始感到不安,满怀信任地抱紧乳娘将脑袋埋进了丰腴的肩窝,奶声奶气地问,“乳娘,怕怕,母后在哪儿?” 女人此时已泣不成声,随手往前指了指,哄骗道,“就在前面,小皇子别急。”紧走几步来到池边,望着水中沉静的月影开始犹豫:真下得去手吗?怀里只是个不及两周岁的孩子啊?何况又是自己奶大的,跟自己亲生的一般无二。。。。。。 抹去簌簌滑落的泪珠,缓缓蹲下身,对着一脸茫然的孩子哀叹道,“小皇子,要怪只怪你命苦,下辈子投胎,莫再投入帝王家。乳娘是逼不得已,稍后就随你一起上路。”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暴躁的犬吠,魂不守舍地向后看了看。 夜静风轻,树影横斜,细密的鸡皮疙瘩顺着手臂哗啦一下子冒了出来。 “乳娘,母后在哪儿呢?”孩子左顾右盼,焦躁地追问。 身后忽然有人搭了茬,怪异的女声就像喝醉了似的,“母后?呵。。。。。。是——皇后的儿子?” “啊——”猛然出现在眼前的面孔把乳娘吓了一跳,蓬头垢面,消瘦,仿佛是勾魂的女鬼,“你,你是谁?” “孤魂野鬼,专门来勾你们的!”女鬼呵呵一笑,转眼又哭了起来,“你们都有了儿子,我怎么就没有呢?你们失去了宠幸,还有儿子。。。。。。你说,我怎么就不明白呢?”大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乳娘,突兀的眼珠子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深陷的眼眶里掉出来。 “你到底是谁?”乳娘瑟缩着抱紧怀里的孩子,下意识地往后缩,“冤有头债有主,三更半夜的,你别吓我!” 女鬼哈哈大笑,“你怕了?”猛然冲上前来泼了命地抢夺对方怀里的孩子,“给我。。。。。。你把孩子给我。。。。。。”随手拔下乱发上的长簪子照着乳娘直戳了过去。 孩子的啼哭声骤起,怪异而低沉的女声回响于夜空,“不哭,不哭。。。。。。呵,我也有儿子了。。。。。。你是龙种吗?这下,万岁他一定会来这里看我。呵,呵呵。。。。。。” 孩子哭闹得越发激烈,幼小的身子在女鬼怀里奋力扭动着。女鬼虚弱到不堪扭打,忽然失去了耐性,掐着孩子的两腋将幼小的身子举到半空,嗔目暴吼,“不许哭!你听到了没有?” 哭闹声依然没有停止,自小被宠坏了的孩子,如何懂得应付呵斥?愤怒的小手抓破了“坏蛋”的脸,嘴里哇哇地哭号着,“哇。。。。。。不要你。。。。。。找母后。。。。。。” 第329章 皇子失踪绝境深情 女鬼紧紧捂住孩子的嘴,嘴里歇斯底里地嘟囔道,“闭嘴。。。。。。闭嘴。。。。。。当心被人听到。。。。。。没有儿子,万岁他再也想不起我了。。。。。给我闭嘴,你听到了没有?” 孩子的哭闹声终于变得越来越微弱,而气急败坏的“疯婆子”并不知道,孩子已经因为捂着小脸的手而窒息。像捡到了宝贝一样,将毫无生气的孩子抱在怀里,踉踉跄跄地回到满是灰尘的住处。 灯光照亮了女鬼的脸,依稀可辨—— 高欢儿。 棕麻般纠缠的长发将消瘦的脸颊遮蔽了大半,望着平放在床榻上任她摆布的“布娃娃”,一脸殷勤的询问道,“儿子,你怎么不说话呀?饿得没力气了吧?母妃给你弄点吃,乖乖等着,啊?”轻轻推开顶着栅栏的破木门,一惊一乍地转头说道,“呀,你父皇就快回来了。母妃得先好好梳洗打扮,出宫接驾。。。。。。”甜美一笑,像个鬼魂一样晃出了房门。 残破的木门随着夜风推来荡去,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隐藏在黑暗中的恶狗狂叫了一通,换来女人一声尖锐地呵斥。。。。。。 晚饭归来的贾周听说小皇子被乳娘抱走了,当下惊出了一身冷汗。听了宫女们的一番辩解,赶忙派人去钟粹宫询问。提心吊胆地在空荡荡地安乐殿里踱来踱去,焦急地等待着回音:阿弥陀佛,但愿小皇子此时正安安稳稳躺在皇后的怀里。 然而,赫连皇后此时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恐慌。小皇子从没有回来过,她连乳娘的面都没见着。她到底会把孩子弄到哪里去呢? 沉思良久,轰然起身询问道,“不是打发乳娘出宫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这个,奴才不知。”前来传话的小宦官谨慎的回应。 “勒令禁军封锁宫门,仔细巡查,在天明之前务必找到小皇子。还有,传禁苑门卫来此问话。哀家想知道,是什么人把乳娘送回宫里的。”幼子虽非亲生,却倾注着她一年多的辛苦。原以为她不会在意,谁知道竟十指连心。。。。。。 起风了,卷动着盛乐行宫里熊熊的篝火。夜风拂过毡房,昏睡中的萧竹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从一场混乱的梦里惊醒了。 拓跋焘正坐在榻边长久的发愣,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女人已张开了眼睛。 “在想什么?”平静了许久,终于从父亲遭遇枪杀的恐慌中挣脱了出来。 帝恍然回了神,转头望着她微红的泪眼,“没,没什么。”轻叹一声,抹去她颊边的泪痕,“醒了。。。。。。呵,怎么哭了?” “梦到了死去的父亲。”放在胸口的小手有些僵冷,不经意动了动指尖。 将那缕冰冷攥在手心,贴在耳边叮嘱道,“身子才刚刚好一点,莫要胡思乱想。” “你还没回答我,在想什么呢?”对方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很想知道她受伤昏迷的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了没事。”脸色忽然冷了下来,口气烦躁。 “你不要骗我,若真的没事,我们怎么会一直待在这里呢”行宫不是他长住的地方,万寿宫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政务等着他。之前,遭受了一场有预谋的伏击,隐约觉得自己正躺在刀尖上。 “别胡思乱想,只是因为你受了伤。”说不清为什么,不愿提及日前所受的屈辱。或许,怕她嘲笑。一个放弃了权利的帝王,不是笑话是什么? “既然能叫老太医赶来这里,为什么不能带我回去?”固执地追问。 “路途颠簸——” “够了!”狠狠抽回攥在他掌心里的小手,品读着那双忧心忡忡的眼睛,良久,轻轻地开了口,“是兵变吗?” 矢口否认,“胡说什么?” 无力地捧起他微愠的脸,心急如焚地询问道,“坦白告诉我,是兵变吗?都城万年的情况怎么样?望儿他是不是很危险?” 眉心攒起深深的沟壑,久久注视着惶恐的眸子,半晌,终于闭起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是太子?” “是。”一双大掌覆盖了脸颊上的小手,“在这里陪朕等死,怕吗?” “你是说,太子会要你的命?” “这极有可能。”拓跋晃能接受他开出的条件吗?对此他全然没有把握。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换做是他,绝对不会妥协,盛乐的行宫大概已被血洗了。 “不,你是他的父亲!”不太相信太子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举动。 “弑父篡位,几乎是我拓跋鲜卑的传统。一名身为帝王的父亲赐死了儿子的母亲,最终死在儿子的剑下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眼下,盛乐行宫正处在围困之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叛军随时都可能冲进来。” “为什么不突围?带着你的亲军杀出一条血路,至少有一半的机会。” “你怎么办?”突围,他不是没想过,然而她受了伤,一直昏迷不醒,“朕不会丢下你,一定要带你一起回去。” 眼中霎时充满了泪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你混蛋!当断不断,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握紧打在他脸上的小手,“虞姬去了,项羽带着二十八名勇士冲出了重围。结果,拔剑自刎。朕不学项羽,万般无奈之下,朕情愿抱着你死。” 泪光在眼中隐忍地闪动,猛然抱紧他的脖子,将小脸埋进他的肩窝,“为了一名‘内侍’——你是个傻瓜!‘荒淫误国’的骂名你承受的起吗?” 大掌轻抚着她的后脑,轻吻着泪水浸透的鬓发,“一生为名利所困,朕,累了。。。。。。若侥幸逃过此劫,朕只想过几天悠闲懒散地日子,没有俗事缠身,只要你陪着。”然而此时,这不过是一念奢望。不知道乐安王控制了举国上下的几成兵权;晃儿会不会在崔司徒的劝说下接受‘让权’的价码? 第330章 阉官邪见血色疑云 朝野上下闻听盛乐行宫出了大事,东宫内外一时间车水马龙。乘风观望的,见风使舵的相继而来,下人们忙得不亦乐乎,拓跋晃却将自己关在寝殿里,除了近身的党羽亲信拒不会客。 “太子爷,您还在犹豫什么?”给事中仇尼盛道心里七上八下,一脸谄媚,看上去已经等不及了,“兵变逼宫是何等罪名?主子,您可万万不要被那崔老头儿的鬼话给糊弄了。” “是啊。”平日里通风报信的内侍任平城捋了捋笼帽的穗子,在一旁跟着附和,“太子若答应万岁回銮,无异于纵虎归山。到那个时候,我等便成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拓跋晃手脚发凉,心里隐约觉得盛乐之变有些唐突,“事情远没有你二人想得那么简单。唉,一念嗔心起,火烧功德林。本宫心里只顾着一己之私,才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荒唐之事。” “太子,箭已弹出,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我等只能进不能退啊!” “不退?你以为本宫坐得稳永安殿里的那把龙椅吗?”崔浩之前已将举国上下的内政外交兵匪战事仔仔细细地给他分析了一遍,一番高论出口,他的心里是越发没了底,“失了‘孝道’便失去了朝中汉臣的支持,更失掉了中原的民心。。。。。。” “太子爷,咱们鲜卑人打江山靠的是金戈铁马,不是靠什么民心。您自幼学的都是汉人的经史子集。读书可不能读傻了!”盛道眨巴着略显松弛的眼皮,无奈于太子优柔的个性。 “抛开孝道不提,本宫问你,皇叔公拓跋范手里掌握了京畿近半数的兵权。古弼那班征伐在外的忠臣良将自是站在父皇一方。” “我方也有不少能征善战的良将,论兵力双方可谓势均力敌,就算真的兵刃相见,对方怕是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外行看战术,内行看补给。朝廷的钱粮有几成攥在你我的手里?何况,内战若真打了起来,对我大魏国有什么好处?无非是给刘宋和柔然留下以可乘之机。”一手撑着前额,极不情愿地正视自己的弱点,“父皇在位一日,那柔然与刘宋就断然不敢犯我边境。与父皇横扫六合的天威相比,尔等以为本宫的战功如何?” “这。。。。。。”当朝太子不善征战,乃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刘宋、柔然来犯,本宫就派尔等前去迎战吗?”乐安王那样能征善战的重臣皆是父皇的亲信。生死之交的情谊皆是战场上血与火锻造出来的。就凭他手底下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能跟人家相提并论吗? 想到国家被内忧外患所困,任平城的态度首先软化了下来,“臣只是担心,万岁回宫之后,真能将朝政大权交给太子吗?之前,万岁曾下旨让太子总揽朝政,结果没几天就把放出的权利又收了回去。”不得不承认,宦官就是宦官,窝里斗他们拿手,说到打仗就。。。。。。 “这次貌似不大一样。兵变前后,父皇的表现让本宫一直觉得很奇怪。以他老人家的个性,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的。可直到今天也没见对方有一丝动静,听乐安王说,父亲是真的想要安居深宫,颐养天年了。” 在安乐殿当差的任平城不住地点头,“这也很有可能。皇后不是把那小杂种送回安乐殿了吗?眼下,应该在黄泉路上了。” 太子晃心急如焚,“天一放亮,速速派人入宫打问!”那孽种一死,就代表着他的处境终于安全了。虽说兄弟众多,可能让父亲想到废掉他这个储君的却只有那小野种一个。对方若死了,父皇还舍得杀他吗?他若死了,还有谁能继承大魏国的万里河山呢?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对方即使对他恨之入骨,也不会做出这等动摇帝业根基的事。 然而,任何人都想象不到会是这样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结果。黎明时分,禁卫军终于在冷宫里搜出了些许线索。 赫连皇后独守在钟粹宫的正殿里一夜未眠,忽听门外响起传令官急切的通报,“启禀皇后,我等奉命搜查冷宫禁地,在罪嫔高欢儿的榻上发现了可疑的血迹。” 高欢儿? 只觉得心口骤然一紧,轰然起身询问,“快说,还有什么线索?”心底弥漫着深重的恐惧,声音开始不稳。 “房门内外血迹斑斑,在不远处的柴草堆里发现了小皇子的一只手镯。”说着话,将满是血迹的证物——甚至是遗物,毕恭毕敬地呈上前来。 “什么?”皇后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用力撑着案头,强打着精神询问道,“高欢儿何在?” “已被我等拘押,送往刑苑拷问。临行前还一路大嚷着,要皇后娘娘还她的儿子。” “什么,她的儿子?她高欢儿什么时候有过儿子?”心里很清楚对方已经疯得不明人事了,怀疑跟她索要的儿子正是失踪的望儿。 “对方一口咬定,皇后娘娘要把她儿子溺死。还说带我等去找证据。结果,我等在宫墙一角的废水池边发现了乳娘的尸体。” “乳娘她——死了?”脸色煞白。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疯话,她这后宫之主怕是难逃嫌疑。 “是。乳娘乃是被人用发簪刺死的。那种长簪子乃是高句丽独有的款式。所以臣等推测,凶手正是那高欢儿。” 第331章 困境脱险绸缪再生 拓跋焘带领着仅剩的几十名亲军围坐在帐外整夜酗酒,时而高唱,时而大笑,犹如打了胜仗一样。 萧竹强撑起虚弱的身子,稍稍愈合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寻着爽朗的说笑声望向帐门,依稀分辨着那缕熟悉的男声。 “来来来,陪朕喝个够,死也要做个地地道道的酒鬼!”坦然说笑,“朕十五岁登基,吐哺天下二十余载,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万岁,吉人自有天相,我等定能化险为夷,顺利还京。” “朕闲来卜了一卦,战龙于野——大凶。”全然并不理会他人的宽慰,面对生死坦然一笑,“呵呵,诸位放心,喝毒酒砍脑袋朕一个人承担。尔等不得怨恨,仍要尽心辅佐太子,以大魏的江山社稷为重。” 众人把酒豪饮,七嘴八舌的闲聊,忽听有人气喘吁吁地入宫来报:“万岁大喜,乐安王亲率五千精兵赶来盛乐接应,围困行宫的叛军如鼠丧胆,皆已望风而逃!” 拓跋焘轰的一声站起身,悬在心头的大石当下落了地,“太子仁孝,朕之福。”什么闻风丧胆?这种粉饰太平的话就不要在他面前说了吧。晃儿若是想杀他,乐安王就是插上翅膀也来不及救驾。无非是双方达成了协议,各自找了个台阶下。 目光投向月色下白茫茫的湖面,平静无波,仿佛结了冰似的。一场虚惊过后,双腿开始发软,整个身子迎着夜风微微地瑟缩。。。。。。 人是被抬回毡房的,萧竹以为他喝醉了。强忍着剧痛下了榻,却换来对方的一通数落,“哪个要你来伺候了?还不给朕滚回榻上!” 乖乖回到榻上,眼看着拓跋焘被几名将士放在她身边,扯起被子掩住身子,生怕被人发现她是个女的。待众人退下之后,方才开了口,“酒鬼,喝到站不起来了?” “不是酒,因为——紧张。”思维有些迟钝,打量着略带嘲讽的小脸,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好些了吗?这三更半夜的,怎么不睡了?” 一股酒气直冲鼻孔,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反感,柔声回应道,“没明没黑地睡了那么久,哪里知道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安然靠在他怀里,双臂圈着紧窄的腰身,“佛狸,如果回不去京城,你不后悔吗?” “乐安王此时已率兵赶来了盛乐,围困行宫的乱匪已纷纷知难而退了。”刻意将围困行宫的兵马定性为“乱匪”,而不是“叛军”,以掩盖东宫叛乱的事实。 “万年怎么样?”萧竹问得转弯抹角,无非是担心她的望儿。 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朕也想知道。。。。。。”轻轻抚过她的后脑,“安乐王一到,便有消息了。” “望儿他。。。。。。”鼻子发酸,强忍住哽咽,紧紧咬着下唇。凶多吉少——之所以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他比她更在乎那个孩子。也正是因为这种过分的宠爱,才将年幼的孩子推向了无情的利刃。 “怪朕。”他十分清楚对方想说什么,欲哭无泪,心却在滴血。不停地问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固执地想要一个年幼的孩子继承他的一切?是因为孩子本身,还是因为他的母亲?留在他母亲的身边,做个置身事外的朝臣有什么不好?只因他的一缕“妄念”,就断送了一条幼小的性命。 为人父母,常常对孩子抱着太深重的期望。爱他,却常常忽略了那副幼小的肩膀。只知道那份望子成龙的感情是厚爱、是关心,却看不穿期望的背面是不堪重负的压力。为人父母的“妄心”少一点,对于孩子亦是莫大的慈悲。 “落羽,你可以怨恨朕。如果望儿真出了什么意外,朕甚至愿意把命赔给你。” “不,我不恨你。望儿没了,你的确有责任,但你毕竟不是凶手。”就像当初的席乔正,她父亲的死说来因他而起,然而真正的凶手却是倪凯文。 不会就这么算了,谁碰过她的望儿,她就要谁偿命! 锁定女人燃烧着沉沉仇恨的眸子,脊背不由阵阵发冷,“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心虚,仿佛丢盔弃甲的逃兵。为什么要这样说?这样只会害了晃儿。 萧竹微微眯起双眼,凄然苦笑,“我呢?我已经没有儿子了!” 拓跋焘以为,他没有办法劝阻这个女人。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然丧子之痛可谓终极之幻,这个“忍”字,叫他怎么说得出口啊? 这种情况下,只能寄望于晃儿保全自己了。只要太子足够强大,区区一名女子何以为难他? 而他能做的就是既往不咎,窝在万寿宫里长久的“消沉”下去。正所谓“无为而为”,进而保证太子掌握足够强大的权力做他想做的、该做的事情。 第332章 爱之愈深责之愈切 拓跋焘径自换了一身玄袍,等待着拓跋范入帐朝见。心事重重,抚弄着狐裘褥子上的白毛,时不时瞥一眼侧卧在身后的女子,轻声说道,“朕与这位小皇叔年龄相仿。自打穿着开裆裤就在一起玩耍。当初他被蠕蠕大军围困云中,朕拼了性命前往解围。如今,终于两不相欠了。” “怎么,你想杀他?”萧竹冷不防冒出一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自知失言,战战兢兢地迎上惊诧的眼光。 “你——怎么会这么想?”好可怕,就像能看到他心里一样。全然没有得遇知音的感觉,恐惧,仿佛被人剥光了衣裳。 “大恩成仇,但凡功高盖主者都逃不过一死。”伸手抚弄着他袖口的菊花,回避去想可能已经遇难的孩子,“呵,这话我原不该说出来。无奈,太了解你的为人。” “朕不知道,得遇知音是好事还是坏事?”心在矛盾中挣扎:抛开帝王权谋,他的本意并不想杀小皇叔。 “两心相映原是件美事。只可惜身为帝王原应是孤家寡人。” “或许这就是朕对你又爱又恨的原因。幸遇知音,又怕遇知音。” “就像你当初在病中的时候——怕我的是那个暴君,爱我的是那个亡国流民。” “呵,那个暴君就不爱你吗?他一直在妒忌,甚至比那个亡国流民更渴望得到你。” “那个混蛋,一点都不可爱。”轻轻触碰他的指尖,直视他苍凉的眼,“可我,还是爱上了他。” “什么?”太意外,反掌握紧她的小手,“你是说真的?” “还记得宝胤吗?”温情满满,与他十指交握。 “见鬼!”仿佛遭遇了一盆冷水,愤愤地低咒。 “别恼,听我说。你不觉得宝胤和那个亡国流民很像吗?”几经重创,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问自己,宝胤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可我为什么不能像对你一样对他?有一天,我终于想明白了,因为我在他身上找不到那个暴君的影子。” “那个暴君,那个混蛋,他一次一次伤你,你不怨恨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我的那个年代有一句话,叫做‘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或许,这是女人天性的悲哀。我们并不期待跟神生活在一起,情愿爱着我们的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有时是循规蹈矩的圣人,有时是狂傲不羁的马贼。” 他眼中有泪,却分明在笑,“让朕说什么好?或许,从始到终朕都是在跟自己较劲。”俯身吻上她的眉心,“朕有许多难言之隐,需要你担待,需要你容忍。” “人活着,在索取的同时也渴望着付出。女人在获得爱情的同时,也希望自己被对方需要着。就像对待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出于天生的母性。”在宝胤那种男人的身边,很难满足这种心理。对方给她感觉更像是父辈,是兄弟。而完美的情人,大概是父亲和儿子的混合体。 “也许这正是朕最最渴望的东西——朕,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 话题渐入佳境,拓跋范却在此时带着人马抵达了盛乐行宫,拓跋焘觉得有些扫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宿帐,前往不远处那座最大的毡房。 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就像他在那封密信里描绘的那样。钝痛,急切的询问,“小皇子他。。。。。。”举目望向门外,眉心纠结,小心回避着乐安王的目光。 意料之外,拓跋范轰然跪了下来,惶恐地伏在地上久久不敢抬眼,“臣有罪!” “怎么?”错愕,迅速将视线拉回近前。 “小皇子他。。。。。。他。。。。。。”全身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孩子没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小皇叔无须自责。”狠狠攥起拳头,仿佛要把骨头捏碎似的。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臣没法对万岁交代,请万岁赐臣死罪!”趴在地上,始终不肯起来。 拓跋焘越发心虚,急切地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小皇子他——”暗暗一咬牙,“事发当日,皇后潜人将小皇子送去了安乐殿。” “那么,不是皇后。。。。。。莫非,是晃儿?”论及凶手,手足相残大概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未经查证,臣不知。”乐安王额前的冷汗大滴大滴地滚落在地上,“冷宫之内只寻得一滩血迹,小皇子的金镯落在了柴草堆里。。。。。。” 拓跋焘心口一沉,顿觉昏天黑地,捧着胸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乐安王一口气将头磕出了血,惊慌失措地禀奏道,“臣失职。小皇子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口郁气窝在胸口,拓拔焘身子一晃栽倒在地上。幼子夭亡的惨景在头脑中轰然炸开,心碎欲死,伴着剧烈的疼痛一连呕出了几大口血。。。。。。 第333章 善意隐瞒丧子之痛 毡房外一阵骚动,萧竹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兀自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太医接到宣召急匆匆地赶往大帐,手捻银针插入正顶的百汇,爬满皱纹的额前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许久,受惊昏厥的帝王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万岁。。。。。。”挤在帐内的藩王将帅们,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拓跋焘只觉得胸闷气短,竖起一根手指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老太医赶忙劝解道,“有话喘口气再说,万岁莫要心急。老臣方才多有冒犯,在万岁的头顶用针,事出无奈,还请万岁恕臣死罪。” 拓跋焘强挺着坐起身,闭着双眼,深深呼出几口郁气。轻咳了几声,压着胸口艰难地说道,“请太子即刻使人将小皇子入殓,任何人不得论及死因。”苍天啊,叫他如何与他的奴儿交代?对方似乎隐忍了孩子的死亡,可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果,她怎么能接受呢? 拓跋范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不同寻常的措辞:不是“命太子”,而是“请太子”。万岁爷是真的打算让权了?原以为,只是权宜之计。抱拳一拜,轻声答道,“喏,臣这就命人带万岁的口谕回京。” 帝依旧觉得不放心,目光扫过眼前黑压压的人影,“在座的各位也一样,从此以后休再提及小皇子的死因。倘若泄露一个字,定斩不赦!” “臣等谨遵圣旨。” 拓跋范出帐传达口谕归来,忧心忡忡地询问,“臣请万岁明示,圣驾何时回銮?” “明日一早。”斟酌片刻,仍觉不妥,微皱起眉心补充道,“移驾鹿苑。” “万岁!”亲军都尉连忙上前劝阻道,“此举只恐引起朝野上下的揣测,臣以为不妥。”圣驾移居鹿苑,万寿宫看似易主,无疑会动摇帝王的权利与威信。 “怎么,连你也要替朕做主了?”霎时眯起狼眼,恶狠狠地逼视着对方。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万岁没必要恪守诺言。说来,是太子有错在先——” 当下厉声喝斥,诧然变了脸色,“住口!太子何错之有?你这是以下犯上!”说话之前要先经大脑。太子很快就要执掌天下了,对方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多半是活腻了。 “臣是替万岁着想,一颗丹心日月可鉴啊!” “是吗?朕还以为你在往朕的脸上抹黑呢!”口气稍稍缓和,脸色依旧阴沉沉的,“你是想那些史官这么记吗?朕被太子围困行宫,为了苟且活命而被迫交出了皇权?朕的颜面何在?太子的威信何在?” 都尉被问得哑口无言,乐安王忍不住插进话来,“万岁,按照您的意思,臣手中已掌握了京畿五成以上的兵力。古弼,皮豹子等坐镇在外的将帅更是以吾皇马首是瞻。高凉王拓跋那,晋王伏罗自恃战功显赫,素来不服太子。臣以为。。。。。。” 帝沉声嗤笑,轻轻摆了摆手,“小皇叔说的这些,朕不知道吗?” “这?”怪他多嘴,万岁爷怕是另有打算。 “朕是想太子能放开手脚做点事情。眼下有太多的事需要晃儿去做,他做比朕做更合适。”灭佛诏书一朝下发,金口玉言还能反悔吗?所以,这佛是一定要灭的!然而他承认之前的态度过于激愤,方式有些欠妥,接下来的事由笃信佛教的太子晃去做最合适不过了。 近几日,他一直在思考老太医的那番话,“红藕白莲,不破不立”。沙门就好比那曼陀罗花,用好了是良药,用不好是毒药。其实天下事皆系如此,只怪他明白得太晚了。。。。。。 沙门常说:因果报应。若无灭佛之举,或许就不会激化帝储之间的矛盾,进而连累他那无辜的幼子。 这便是报应吧? 可他的望儿究竟出了什么意外? 怎么会——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心口再次绞痛了起来,对着侍候在一旁的老太医说道,“扶朕回宿帐休息,朕头疼,想睡一会儿。”话音未落又是吭吭的一阵干咳。 萧竹焦急地等待着回音,期望她的望儿能侥幸活下来。拓跋焘被老太医搀扶着走近毡房的一刻,她彻底的绝望了。。。。。。 除了望儿,还有什么能让他忽然憔悴至此? 痴妄破灭,眼泪像决口的山洪倾泻而下,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了。 “落羽。。。。。。”脸色暗淡,声音虚弱而无力。哽咽了半晌,诧然背离了常态,一头栽倒在厚厚的狐裘褥子上,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向女人的下怀。悲声骤起,隐忍的啜泣,宽厚的脊背在冰冷的空气中剧烈的颤抖。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身,嘴里切切地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朕对不起你。。。。。。” 女人沉默的眼泪骤然化作放肆的哀嚎,一双粉拳在钢铁般的肩背上用力捶打,继而狠狠将他拥在怀里。 她的儿子, 没了。。。。。。 做母亲的她甚至没能再看他一眼! 她以为自己会晕倒,甚至会疯掉,都没有。从没感觉到自己像眼下这么清醒,两眼空洞无光,嘴里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凶手是谁?” 不语。。。。。。 猛然搬起他被泪水模糊的脸,扬起尖锐的嗓音,“告诉我,谁杀了我们的望儿?” 他只是摇头,尚未想好该怎么回答。 摇曳的烛光下,额前的旧伤依稀泛起了猩红的血光,双手捧着他惶恐而哀伤的脸颊,“佛狸,我从未要求过什么。今天是个例外——答应我,让我亲手处死杀望儿的凶手!” 第334章 情难两全心意难一 天色阴霾,草原上呼啸着湿冷的风。接应回銮的人马在苍莽的天地间缓缓前行。天籁轰鸣,夹杂着凌乱的步伐和铠甲碰撞的铿锵之声。 顶着毡篷的马车上坐着萧竹和老太医两个人。临行时,拓跋焘拖着虚弱的病体跨上了战马。 他是故意躲着她吗? 萧竹忍不住这样想。沉默了一夜,他始终不曾对她的请求给出明确的回答。然而,不论他恩准与否,她都不会就此罢手。缄默——她只当做对方的默许。 拓跋焘眉宇紧锁,桃李芳菲的季节居然止不住地打着哆嗦。大概是因为旧病复发身子太虚弱,他一路上不住地这样对自己说。 眼前的景物暗淡而模糊,耳边时而回响着孩儿凄惨的哭声。望儿稚弱的身影时不时在眼前飘来荡去,奶声奶气地哭诉着,“父皇,孩儿死得冤枉。。。。。。” 心,凌迟一样的痛,仿佛被纷乱的利刃搅碎了。激愤中的小女人发誓要手刃凶手,幸而她还不知道孩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要应允她吗? 要纵容她大开杀戒吗? 只要他一点头,对方势必会将复仇的矛头指向太子。对方似乎忘记了,那同样是他的儿子。 也或许,他多虑了,区区一名女子,真能伤害到权倾天下的储君吗? 应允她并不妨害什么,对方心里也会因此而好过一点。至少会觉得她全心信赖的男人始终站在她这一边。 百里之外的万年已落下了零星的雨点。天色的关系,万寿宫内早早就亮起了灯火。 赫连皇后独自坐在榻边掩面抽泣,为了死去的孩子而阵阵揪心。 当值的宫女端着几样主子平日里爱吃的点心跪上前来,“皇后娘娘,您就吃一点吧?总这么挨下去,凤体可怎么吃得不消啊?” “尸骨——还没找到么?”拭去眼角的残泪,轻轻抽噎了几声。这眼泪,不止为望儿流,更为她自己。是她辜负了圣恩,没有照顾好孩子,万岁回銮之后,她恐怕得以死谢罪。 “没有。”宫女怯怯地回应,“禁军将宫院内外都搜遍了,可是。。。。。。” 瞥了眼托盘里的点心,丝毫没有胃口。随即摆了摆手,“下去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眼前总能看到望儿乖巧的身影,眨巴着毛嘟嘟的眼睛娇滴滴地唤她一声母后。随即张开双臂扑进她的怀里。。。。。。 那个时候,她很开心,全然想不起孩子与她隔着层肚皮。自私一点说,她心疼自己投入在孩子身上的心血,一夜之间都化为了泡影。 雨越下越大,回銮的大队人马不得不停了下来。在一处地势平缓的草地上搭起了帐篷。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喝几口烈酒取暖。老太医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铺盖,扶着尚未痊愈的“阉宠”坐了下来。切过脉,尽职尽责地嘱咐道,“夫人——呃,中常侍,今早用过药吗,身子可否觉得不适?”无关正在愈合的外伤,问得乃是曼陀罗。 “走得匆忙,忘记了。难怪一路上会心神不宁的。”萧竹一边说,一边将温暖的狐裘紧紧裹在身上。忍不住胡思乱想:望儿出了事,她却没有痛不欲生,哭天喊地。不可理喻的冷静,隐约觉得,是那药丸的原因。 老太医呈上药盒,伺候她服下。之后,将焦虑的目光投向帐外,“‘公公’的伤势已无大碍了,真正让老臣担心的到是万岁的龙体。” “万岁此时与乐安王待在一处吧?我没事,老太医不妨过去看看。”心中生出几分埋怨:他要躲她到什么时候?总这样下去,没有一点好处。 她无意中让他感觉到压力了吗?他会不会为此而疏远她,甚至厌弃她? 想给儿子报仇,绝不能失去宠幸! 无欲即无求,怀着不可告人的居心献媚于他人,欲望便生出了毒根。转头之间,一个模糊的黑影沿着昏暗的墙壁慢慢向她靠近,微微上扬的唇角勾起一抹血腥—— karma。。。。。。kali。。。。。。。 善与恶的界限在哪里? 为了争夺权力,下手杀死一个年幼的孩子,这样的禽兽不应该死吗?用罪恶的鲜血去慰藉善良的灵魂,她以为这样的杀戮代表着正义! 然而一个女人没有举起屠刀的能力,何况满手血腥的仇敌还有强大的权力作为铠甲。 她不能失去他,已经无力计较那是不是爱情了。。。。。。 佛说:五欲是苦,是一切不净之源。凡迷恋爱染者,如飞蛾扑火,愚痴烧身。。。。。。欲出生死,先断爱渴。火熄心净,方得安宁。 第335章 五欲是苦情爱障目 乐安王无意间说到沙门拥趸太子,将其谬赞为“弥勒下世”。 “万岁,太子蓄意拖延下发灭佛诏书,藏匿经文,庇护沙门。虽是悖逆之举,却在世人心中赚得了不小的声誉。”拓跋范猛灌了几口酒,推心置腹的说道。 拓跋焘舒朗一笑,“实非谬赞。盛乐之变,若非晃儿慈善仁孝,朕还有命坐在这里与你闲聊吗?” “万岁胸襟,我等不及。”难得一名君主能如此清醒。 “撇开朕灭佛的初衷不谈,那份诏书的杀戮过重。一念嗔心生无明,只怪当时朕由着自己的心情。声望这东西不是想争就能争来的,是朕无明心起,白让太子捡了个便宜。”杀戒一旦大开,功绩与过失无异。天子干的原本就是“阎王”行当,法度之外更需仁慈悲悯。 “万岁并不记恨太子?”疑问,却是肯定得口气。 “朕就这么一个中用的儿子。”轻叹一声,将银壶里的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有时在想,可能是朕错了。。。。。。”爱欲障目,他迫切的想要将身后的一切交给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他不屑去想可能遇到的阻力,谁料那道灭佛诏书却成全了太子,“若非为了保全性命,朕甚至想过引咎禅位,朕明白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 “如今呢?一国岂容得二主?” “凡事全凭晃儿做主。不到万不得已,朕不想再干涉朝廷的事。” 正所谓,尧天舜日。 拓跋范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如此说来,皇上依旧是皇上,太子依旧是太子。什么叫做“万不得已”?只要皇帝老子不高兴,太子的诏书就是一张废纸。 他就说嘛!他这万岁侄儿看似随性,心机却比鬼都重,对方哪怕只剩下半条命也会把权力紧紧攥在手中。所谓让权,不过是躲至幕后暗中操控。太子想跳什么舞全得按照他的鼓点,一旦踩不在点上就得下台。 不禁为太子感到悲哀,对方占尽优势,居然放弃了弑父篡权的机会。仁善悲悯在争名夺利的时候有个屁用?也不知道崔浩那个老家伙是怎么说服太子的?成者王侯败者贼——八成是念佛念糊涂了! 老太医冒雨进了帐篷,将带来的丸药呈上主子面前,“万岁,该用药了。”瞄了眼对方酒后酡红的脸,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伏跪在地替万岁爷请脉。心里暗暗埋怨:戒不了酒,服再多的药有什么用呢? 酒啊,明知道是穿肠毒药,还是舍不得戒掉。旁人说不得,说了也听不进去。五欲财、色、名、食、睡,皆出于贪爱之心。殊不知:人间妙五欲,地狱五条根。为什么所贪,就因什么所累。酒都戒不掉,更何况戒财戒色,戒名戒利?若求根本解脱,先由持戒开始。 拓跋焘服下药丸,不由担心起御帐内的女人。瞥了眼乐安王,尴尬地问道,“咳,宗爱他,用过药了吗?” “用过了,方才还念叨着万岁呢。” 丢下见底的酒壶挺身而起,匆匆抛下一句,“乐安王歇着吧。朕有点头晕,想睡一会儿。”扯平袍子,阔步出了帐门。 乐安王看了眼老太医,百思不得其解地感叹道,“哪儿来那么大的瘾?你说,一名阉官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万岁爷他没毛病吧?宠幸内侍原本不算什么大事,总不能把这‘癖好’当饭吃?” 拓跋焘步入御帐,随手抹去脸颊上的雨水。一看见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什么“爱欲障目”的自责通通抛在了脑后。大咧咧地坐在裘皮褥子上,替她拉紧裹在身上的狐裘,柔声询问道,“为朕担心了?”方才老太医是这样说的。 “病了不好好歇着,还骑了一天的马。”若是当初,她一定会坦白地质问对方为什么躲着他。 “这点病算什么?”轻轻吻上她的脸颊,狂放不羁地说笑道,“放心,死不了!” 泪水霎时充满了眼眶,伸出小手抱着他的后脑,“佛狸。。。。。。望儿已经不在了,我害怕再失去你。” 一想起惨死的孩子,狠狠将她揽进怀里,“别再伤心了,朕会把儿子还给你。往后,陪朕住在鹿苑,只我们两个人。” 得到了专宠的承诺,却全然找不到当初幻想中的幸福与快乐。满心诧异地问道:“怎么,我们不回万寿宫吗?”当初她做梦都想着逃离那处地狱,现在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晃动的泪光潸然滚落双颊,“不发丧吗?是不是因为望儿他太小了?那是我们亲生的骨肉,入殓之前你总该让我看他最后一眼!” 第336章 慈心对战尸骨残存 雨声潺潺,拓跋焘注视着神情激愤的女人良久,落寞地低下了头,“万寿宫。。。。。。你以为朕还能回得去吗?”心绪凌乱,黯然合上眼帘,回避那双执着的泪眼,“盛乐变乱,万寿宫怕是早已落入了太子的控制之下。朕这个时候带你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太子不忍杀朕,然而朕一入宫门就可能被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软禁寝殿,直至老死。” “可。。。。。。”她的望儿呢?太子晃会妥妥当当地把他安葬了吗? “朕若自顾不暇,如何庇护你?哪里还有能力置办望儿的丧事?”此时绝不能回宫,除了以上的顾虑之外,更多的是为那尸骨无存的幼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叫他如何与她交代?揽着羸弱的削肩,满心愧疚地安慰道,“朕答应,一回到鹿苑就致信太子,请他妥善安置望儿的遗骨。来日方长,朕定重办丧事,华殓厚葬。” 双臂紧紧圈住挺括的腰身,悲痛欲绝,“佛狸。。。。。。我好委屈。。。。。。你告诉我。。。。。。望儿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帝神色暗淡略显仓皇,轻轻摇了摇头,“至今尚未有人呈报。”顿了片刻,找回了一丝平静,“碍于太子的威慑,往后或许也不会有人呈报。望儿他已经不在了,惟愿他能早日超生。一副尸骨,忘了它吧。身子才刚刚恢复,要节哀啊。” “我知道不该为一副皮囊执着,可那骨肉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是梦也好,我信了。孩子没了,你叫我怎么能不伤心呢?” “世间一切皆是因缘和合的结果。望儿死于变乱,可这变乱又因何而起呢?放下吧,你自诩虔诚佛子,事情轮到自己身上就看不开了么?” “我看得开,所以才没有跟着望儿一起死掉。”萧竹凛然仰视着饱藏伤痛的眼,“可我不会宽恕。我为什么要宽恕?有人杀死了我的孩子,我不该向他讨个公道吗?由着一个连孩子都不肯放过的凶手逍遥法外,天理何在?” “你在怪朕。”她凛冽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毫不忌讳,愤然背过身去。“怪你——不公道!” “朕理解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双手搬回背离他的身子,“朕又何尝不心痛?望儿一样是朕的骨肉。可怜他生在帝王家。。。。。。父子争锋,手足相残——是命吧?”权利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它会使人变得疯狂,以至于全然泯灭了人性。生在帝王之家,自幼耳熏目染,愈发助长了对于权利的贪婪。 “命。。。。。。望儿的性命我已经无力挽回了。幸而我还能左右另外两个活人的性命——”冷冷一笑,“凶手,还有我自己。” 拓跋焘浓眉微攒,心底阵阵绞痛,“或许,朕不该说这些,明知道说服不了你,反倒落得一身埋怨。” “是的。我们的孩子没了,你应该履行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面对凶手,即使你不忍拿起屠刀,也该站在我身后做个冷静的旁观者,不是吗?” 站在某个角度看,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可左右权衡,总觉得哪里不妥。感觉自己就像个风烛残年的失败农夫。膝下的两个儿子为了争夺收成惨淡的两亩薄田而大打出手。一个儿子不幸死在了另一个儿子的手里,他当真要把仅剩的那个送到官府偿命? 莫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包庇逆子不尽完全出于怜子之心。自私的想想,两个儿子都没了,谁来延续家里的香火,谁来给他养老送终? 公道—— 的确能让死者瞑目。可对于那个老者,对于那个家,有什么用? 雨停了,瓦檐上还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千丝万缕,汇聚成清澈的小溪,流入石径边泄水的沟渠。 赫连皇后心底的自责渐渐被阵阵袭来的恐惧代替。圣驾就要还京了,丧子之痛下的拓跋焘究竟会怎样处置她?孩子毕竟是她送回安乐殿的,虽然她这样做的初衷是想替对方解围。。。。。。 泪眼模糊,举目看见一名身着银甲的禁军都统急匆匆地步上殿来,撑起千疮百孔的坚强,赶忙抹了把眼泪。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单腿跪地,拱手一拜。 “有什么进展?”但愿对方能找到孩子的尸体,以便早一天装殓,入土为安。 “大雨过后,臣等在冷宫墙外继续巡查。檐下泥土因雨水冲刷,露出几块寸许长的碎骨。。。。。。” 第337章 寸骨沉冤根脉相承 赫连皇后脸色骤变,周身瑟瑟发抖,“你说什么?”声音严重变调,“能确定是小皇子的尸骨吗?” 禁军都统神色沉重,小心翼翼地说道,“貌似小儿的腿骨。。。。。。卑职来此之前,已命人就地挖掘,想来,很快就能证实。” 脑袋轰的一声巨响,身体一沉,伴随着惶恐的惨叫声坠入了烈焰赤红的地狱。 “望儿,望儿。。。。。。” 乐安王带着大队人马开进万年城门的时候,拓跋焘已将疲惫不堪的身子丢在了鹿苑的御榻上。灵魂飘然离开了身体,混沌中听到一缕稚嫩的声音,“父皇,你好狠心。。。。。。孩儿死得冤枉。。。。。。” “望儿。。。。。。望儿。。。。。。父皇对不住你。。。。。。”呼吸急促,额前渗出大滴的汗水。双手在眼前不停的摆动,迫切地想要抓住那抹幼小的身影。 萧竹跪侍在榻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深陷梦魇的男人:他梦见望儿了吗?这至少说明他真的心疼那可怜的孩子。可他为什么愧疚呢?是下定了决心阻止她替儿子报仇吗? 遗憾的是,对方必须在太子和她之间做出抉择。 拓跋焘依旧在噩梦中挣扎,奇怪的是年幼的孩儿转眼之间就长大了。 “你——”他满心恐惧,指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冷峻,跋扈,隐约觉得那就是他自己。 “父皇,我要带走我的母亲,我们母子不属于这里。”轻蔑的语调、淡漠的嗓音与他如出一辙。 他果断的拒绝,一贯的强势,“不!你的母亲属于朕,没有人可以将她从朕的身边带走。你也不行!” “她会跟我走的。她爱我,胜过爱您千万倍。”上下打量着垂垂老矣的男子,“您看看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拓跋焘低头望向胸口,佝偻的身躯,花白的胡须—— 怎么?他已经老得需要拄拐杖了吗? “您想过会有这一天吗?您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您也会躺在坟墓里?您的权利,您的威名,您的江山,能一起带进棺椁吗?您能带走的唯有我的母亲,我相信自私而凶残的您会亲手将她塞进陵寝。” 哑口无言。对方说得没错,他会那么做的。 “然而,我不会给您那样的机会。我现在就带她走。之后,看着您一个人在孤独中日渐苍老,看着你独自躺在地宫里,几百年,几千年,直到化为尘土。” 该死!他是故意的吗?拓跋焘霎时火冒三丈,“逆子!你就这样对待你的父亲吗?明知道朕离不开你的母亲,为什么这样折磨朕?” 笑容奸佞,“我只有两岁,离不开我的母亲。” “混账!这算什么理由?” “这都是您教我的。想要的东西就要牢牢攥在手里,绝不给他人留下机会。” “我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逆子?” “不要怪我。生在帝王家——父子争锋,手足相残,这都是命吧?”借用他的话,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父皇,望儿之冤一日不能昭雪,你就一日得不到母亲的痴心。望儿之冤一世不得昭雪,你就一世得不到母亲的深情。” 不,不要。。。。。。为什么要立下这样的咒怨呢? 拓跋焘惊惧万分轰然坐起,压抑着急促的心跳,扬手抹去额前的汗水。视线渐渐清晰,隐约嗅到一缕熟悉的菊香,灵魂复位的时候,人已被一双微凉的小手紧紧揽在怀里。 视线攀上宦官朝服之上的小脸,长长吐出一口闷气,“落羽。。。。。。” “做恶梦了吗?”她温柔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小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 “朕,梦见了望儿。”惊魂未定,将脸埋入她怀中,仿佛受伤的孩寻求母亲的庇护。 轻声叹息,“嗯,我听到了你的梦话。” “朕都说了些什么?”意识尚未清醒,大手急切地寻着她腋下的纽子。 “说了是梦话,还有必要追问吗?”突然注意到探入衣襟的手指,烦躁的推拒,“你干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有这种心情?” 并未理会她的不满,一把扯开她的衣襟,双手稳稳占据了两丘圆满,脸颊贴上温暖而柔软的胸怀。闭着双眼,没有更过分的举动。 意识混乱,不停拼凑着梦境里零碎的片段,眼下不同寻常的亲昵居然令他毛骨悚然。就像受了惊吓的孩子一样渴求母亲的宽慰,落回身体里的灵魂是望儿还是他自己? 浓浓的感伤袭上心头:那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 第338章 凤囚钟粹帝失雄心 入夜后,钟粹宫里昏黑一片,隐隐听到女人低沉的抽泣。 火光将殿外照得通明,随即是任平城阴柔而跋扈的嗓音,“皇后何在?” 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赫连皇后瞬间从揪心的疼痛中清醒。将抱在膝头的黑匣放在一旁,缓缓起身抹去颊边的眼泪,“你们——想干什么?” “奉太子之命,请皇后去刑苑问话!” 凤眼微眯,凛然相对,“任平城,太子爷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还知道哀家是皇后?” “小皇子死得不明不白,那可是太子爷亲亲的手足。焉有不问之理?” “你——”扬手指着对方的鹰钩鼻,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怀疑是哀家使人杀了小皇子?” “不然呢?”冷冷嗤笑。 “空口无凭,证据?小皇子死在高欢儿的榻上,与哀家何干?”一想起榻上的大片血迹顿觉天旋地转。耳边隐约听见望儿凄惨的哭声:母后,母后。。。。。。 “孩子不是您派人送去冷宫的么?”任平城以为对方在装傻。 “休得胡言!哀家把小皇子送去冷宫做什么?” “那高欢儿不是疯了吗?据说,还是皇后命人下的药。。。。。。”明眼人应该看得出来,这是个早就策划好的阴谋。 “哀家派人将望儿送去了安乐殿,关于这个,黄门郎贾周可以作证。” “贾周他此时就在刑苑,皇后不妨亲去与他对质。还有,这黄门给事郎一职目前已由本人担任,太子这样安排皇后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沉默良久,蔑然苦笑,“哀家明白了,贾周非死不可。。。。。。也许,已经死了。" “皇后不愧是个明白人。”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带走!” “慢!”皇后赶忙扬手制止,抱起榻沿上的小黑匣,平了平气说道,“哀家想问一句,万岁他,回来了吗?” 平城挑眉狞笑,火光照亮了大半不男不女的脸,“万岁他人在鹿苑,怕是,再不会回来了。皇后,您就死了这条心吧。” “替我把这个交给万岁。”玉手托起黑匣。 “这个。。。。。。皇后何不去求太子?” “太子?呵——”目光略过虚张声势的走狗,傲视苍穹,“不就想找个人签字画押么?告诉拓跋晃,东西只要送到万岁手上,哀家认罪就是。不然,他去哪儿找这么便宜的替死鬼。”做一世皇后她还不知足吗?善栽赃者终被栽赃,惯杀人者人恒杀之,当受的业报,何须惊惧? “刑苑是什么地方,皇后最清楚。”不送此物又能怎样?大刑之下还怕她不肯画押? 嗤笑,“对哀家动刑?上有国法,下有祖宗的规矩,哪个敢动皇后一根头发?太子爷可以杀了哀家,却实难让哀家写下一个字。” 任平城沉思良久,终于接过皇后手里的黑匣摸了摸盖子,“能问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不妨打开看看。”神态安然,貌似全不介意。 任平城拨开盒盖,被盒子里的胡神像吓了一跳,“皇后这是何意?太子若将此物送往鹿苑,难保万岁不会动怒。您是想激万岁动武?” “佛像是哀家之物,万岁与太子发得哪门子火?送东西的人由太子选,怎么说,你们自己斟酌。”如果猜得不错,对方一定会由这尊私藏的佛像,牵出宝塔寺,以及伽蓝寺那场腥风血雨。因为望儿,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愧对那孩子,唯有一死才得心安。 拓跋焘连日来噩梦缠身,天放亮的时候方才进入梦乡。 萧竹小心翼翼地将贴在怀里的男人放倒在御枕上,双眼通红,不知是哭了,还是熬夜的原因。人还没下床,身后的大手已扯住被他压皱了的衣摆,“别留朕一个人。” “我以为你睡了。”转身望向半睁的睡眼,无可奈何地坐回原处,“太阳出来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东西都不会再来了,乖乖的,安心睡一会儿。” “陪朕。”抓住她的小手,固执地攥紧。 看着那幅可怜巴巴的表情忽然觉得哭笑不得,伏在耳边恳切地告假,“我很急,再不去嘘嘘会憋坏的。” “一刻钟,马上回来。”听起来仿佛挺大度。 “放心,很快。”不过是搪塞之词。她想一个人静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变得很陌生,就像刚刚认识一样。往日的骄横与跋扈仿佛在一夜之间都不见了,遗憾的是她并不喜欢。说不清少了点什么,琢磨了许久也想不出来。 然而这些对她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太子晃会怎样安排望儿的身后事。拓跋焘答应会替她请求太子妥善安置。 “请求”——该死!对于一名无耻的凶手,居然用“请求”二字。 走出寝殿的一刹那,忽然想明白了。诧然回眸,看见自己身后长长的暗影:野心——他失去了争斗的野心。或者应该叫做雄心壮志,抛开褒贬的立场,那根本就是一回事。 第339章 内情扑朔暗生隔阂 听了任平城的一番转述,太子晃手捧黑匣里的佛像,气急败坏地大嚷,“可恶!皇后她这样做无非是想替自己辩解。意在告诉父皇,本宫用‘宝塔寺’一事要挟她,所以她才对孩子动了手。” “太子所言极是,令奴才豁然开朗。”任平城蜷跪于对方脚下,极尽所能地拍着马屁。 “那孩子虽出身低贱,却依旧是本宫的至亲手足。听皇后那些话,孩子倒像是本宫杀的。” “孩子死于冷宫,这是不争的事实。而那高欢儿是因为皇后才变成现在这样。据贾周供认,万岁曾命他使人为高欢儿医治,谁料人却越治越疯。传言,是皇后暗中授意太医所为。”为了“黄门给事郎”这顶笼帽,也得千方百计置贾周于死地。 “争执下去无益。小皇子夭折,本宫无论如何都得给父皇一个交代。不,即使没有父皇,本宫也会这么做。。。。。。”天子回京后住进了鹿苑,这便是向天下表明不再过问朝中的政事。也或许是不放心住在万寿宫,担心他会加以谋害。这也不怪对方,人之常情,那不妨碍父皇“让权”与他的诚心。 任平城仰视新主,小心询问道,“皇后肯认罪就好。问题是派什么人将这尊佛像送往鹿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拓跋晃深知父亲对于胡神胡教激烈的态度,送佛像去的勇士多半是一去不返。明知是送死,派什么人去才好? 任平城猜出了对方的心事,径自起身凑上前来,“此勇士,非一人莫属。” “哦?” “昙曜和尚。此人受太子庇护已久,且能施无畏。” “这怎么使得?本宫怎能为了一己之需,连累昙曜师傅去送死呢?”隐约记起昙曜曾在武周川畔寻得书女的衣物,万岁对此人似乎并无反感。 “唯有太子执掌天下,才能使国中沙门免受荼毒。从这个意义上说,昙曜此去,已不是为了报太子大恩,乃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济世度苦。” 暮春的鹿苑里写满了回忆,萧竹一大早告别了拓跋焘,独自在被遗忘的时光里穿行。 蒲公英驾着小伞随风飘荡,从不问自己将去向何方;野菊花绵延的枝蔓爬满了土岗,从不问自己在为谁开放。 而她的心从未如此清澈,总是被这样那样的心事牵绊着。佛说:动一念则缘起,于是,站在了轮回的起点。。。。。。 “公公,公公,万岁叫您赶紧回去。”身后响起一名小宦官柔弱的声音,萧竹半天才想起对方是在叫她。她是个“公公”,差点忘了。 “万岁醒了吗?”背向对方,不原意对方正视她的脸。她不是宗爱,这对方知道,只是碍于皇帝的淫威而不愿拆穿。 “万岁他一直在等您回去,根本就没睡。” 凄然苦笑:丢弃了江山,她成了他唯一的游戏。她该高兴才是;无奈,厌倦。也许是因为望儿,也许过上一年半载就会好起来。可她多少有些怀疑。轻轻摆了摆手,“你先去吧,咱家稍候就来。” 拓跋焘披了件薄薄的袍子站在殿外的环廊上,居高临下,远远眺望着宛如阉宠的女子,嘴里不经意念起压在记忆碎屑下的字句,“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终于放下了一切,他以为能像期望中的那样,看样子,他又错了,不论他怎么努力,她都不会满足。就算他因她而杀了太子,她还是会生出更多的愿望。 他对待太子的态度和他的爱情原是无关的两件事,因为仇恨,她把两件事硬扯到一起。她要强迫他与她同一立场,这是要挟!如果他站错了立场,就意味着失去她了。活像个没有见识的农妇,婆媳间一有了矛盾就盘问丈夫的立场。对方的答案一旦不称心意,就立即收拾包袱回娘家。 这是爱情吗?他开始怀疑世界上真有爱情这东西,女人的爱情不过是永远都填不满的贪欲!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下来,是女人淡静得有些刻意的嗓音,“山顶上风大,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当心着凉。” 怨恨,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不在,朕不想‘一个人’又能怎样?” 凑近他面前,淡淡一笑,“以前从没发现你这么黏人。” “唯一,你要的。”口气并不温存,目光冷冷的。 萧竹感到几分压迫,生怕被对方看穿自己,故意换了一种婉转的说法,“男子汉大丈夫总像个大孩子似的。”很想问一句:拓跋焘,你的后半生真就打算这么荒废下去吗? 俨然听出了话里的埋怨,“其实,朕跟天下的贩夫走卒原本没什么差别,做皇帝就相当于朕的职业。从前,你总怪朕不懂享受;如今终于放下了担子,开始埋怨朕游手好闲了?” 第340章 昙曜献佛施与无畏 一连几天两人都别别扭扭地度过。萧竹总觉得拓跋焘很刻薄,不发火,可每句话里都像藏着刀子。如果不是为了望儿,她会狠狠给他一个耳光,说她受够了。要杀要剐随便他,反正她求之不得。 午膳之过,拓跋焘终于以散心为借口,主动提出让对方出去走走。第一次觉得自己厌倦了,这个曾经让他爱不释手的女人如今仿佛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万岁,太子派人来此求见,说是替皇后送来件东西。” “把人带进来吧。”拓跋焘缓缓起身,很庆幸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很意外看到了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可找遍了记忆的角落也想不出在哪儿见过,“你是?” 来者神态从容,放下手里的黑匣,摘下头顶的帽子,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贫僧法名昙曜,不知万岁记得否?” “武周川畔,是你发现了书女丢弃的衣物?”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女人不是那个曾经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了,曾经的她,已经死了。 合十稽首,“想不到万岁还记得这些琐事。” 拓跋焘上下打量着对方,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朕还是喜欢看你穿僧袍的样子。。。。。。怎么,还俗了?”不然就是得到了太子的庇护,不然应该已经被坑杀了。 “托太子的福。”出家人不打诳语,坦白了自己侥幸活下来的原因。 瞬间转移了话题,“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一尊佛像,乃皇后之物。” “好大的胆子。”并没有意料中的恼怒,讲话的口气轻描淡写,“竟然把这样的东西带来鹿苑,活腻了?” “欲修菩萨行,先离畏怖之心。欲离怖畏者,修行施无畏法。” 帝挑眉轻问,“修行此法就可以不惧生死了?就可以无视律法,肆意妄为?” “《大日经疏》曰:此法印能除一切众生种种怖畏,爱恚即时皆息,亦除彼未来种种大怖畏。”双手将黑匣举过头顶。 “若见厄难,恐怖危逼,随己堪任,施与无畏。随己堪任——也就是只看情势所需,不问立场。” “出家人恪守中道,何来立场?”昙曜气息平稳,淡定自若。 拓跋焘暗自疏了一口气,接过黑匣,托出里面的菩萨:皇后为什么要送一尊菩萨给他?抬眼看了看一脸谦恭的和尚,“皇后,她还好吧?” “这个,贫僧不知。贫僧受太子所托,并未见过皇后。” “朕有《灭佛诏书》在先,若有人送一尊胡神给朕,不是疯了,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耐烦? 一道灵光在心中炸开,皇后是想他下诏将其赐死吗? 因为望儿?忏悔? 端着佛像的手瑟瑟发抖,目光投向眼前的和尚,“朕想替皇后和死去的皇儿做一场法事。之后,又不想此事被其他人知道。大师可否成全?”佛像是仅剩的一个,和尚是随缘而来的,皇后和那奴儿都是佛徒,这或许是告慰亡灵最好的方法。 “万岁不杀贫僧么?杀了贫僧就再不必担心事情泄露出去了。” “你以为,朕生来就喜欢坑沙门毁佛像吗?” “凡事必有因果。贫僧全然体谅。非要用霹雳手段的时候,万万不能手软。这亦是万岁的施与无畏。” 拓跋焘猛一回身,惊愕之下找到了知音,放下佛像,如释重负地合十双手,“阿弥陀佛,大师慈悲。”心里觉得,眼前这个和尚跟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对方宽容祥和,看不到一丝野心。与此人相比,昙无谶,玄高等人虽精通三藏典籍,颇具神通,却终究是心怀鬼胎。究其根本,修行佛法不是高谈阔论,终究要化作一种善行—— 平等、体谅,便是天大的慈悲。 “善哉善哉,昙曜修行浅薄,这‘大师’万万当不起,万岁谬赞了。” 看了看几案上的佛像,忽然有了个念头,“大师愿意留在鹿苑吗?或可为朕解除困惑。”思量片刻,诡异一笑,“就这么定了。反正太子也没指望你能回去。只说是被朕砍了,往后,你就安心留在这里修行。” “万岁愿闻佛法?”正所谓事事无常,因缘流转。谁能料到一直高喊着灭佛的“太平真君”忽然间要修佛法?正如观音菩萨所说,凡事不必过于担心,昨日种下了今日的因,而眼下就蕴藏着未来的种子。 拓跋焘并未掩饰心里的羞愧,轻轻揉了揉鼻梁,“寇天师对朕说,红藕白莲本是同根,皆是济世良方,得什么病修什么法。然而,沙门之法来自番邦,未免沾染了番邦的陋习,朕希望破除旧法加以改善,让这味奇药堪为我邦之民所用。” 第341章 虚情生厌异域胡神 萧竹捧着大把野菊花从外边回来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一名和尚待在拓跋焘的寝殿里。“万岁——”碍于外人在场,她像个寻常的内侍一样俯地叩拜。 “啊,回来了。”淡漠的目光下意识地瞟过淡紫的菊花:沉默而专一的爱,如他。俯身接过那些花儿,全然不顾及身旁的和尚,贴在她耳边小声呢喃道,“朕还记得那首歌,只是,再没听你唱起过。” “哪首?”是她的记性太差?或者从来只是应对讨巧,不曾真正用心过。 “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朕只记得这些。” 一首当初随口唱起的歌,他还记得。若非这一句,她早已想不起曾经还唱过杰伦的歌。难免有些窝心,不好意思地说道,“难得你还记着,随时都可以唱给你听。” 拓跋焘生怕眼泪漾出眼眶,忽然笑了起来,转身望向不远处的和尚,“这位是昙曜大师。朕打算在后殿为小皇子设置灵堂,太子专程送大师来鹿苑替望儿超度。” 太子会送个和尚来这里?打死她都不信!对方这样说无非是想化解她心里的仇恨。她不是白痴,知道该领什么人的情。起身将菊花插进花瓶,问话的速度远胜过大脑的指令,“小皇子她是怎么死的?凶手查到了吗?” 拓跋焘并不愿意当着和尚的面说起孩子的死因,当即沉下脸色,随口搪塞道,“可能与皇后有关。哦,来人啊,收拾一间厢房供大师起居。” 萧竹自知失言,直到昙曜退出寝殿才怯生生地开了口,“佛狸,对不起。我。。。。。。” “算了。你急着问,也是人之常情。”信手抚弄着沾满露水的菊花,余光忽然注意到女人的泪眼,“怎么哭了?”话未说完,拇指已荡去她颊边的泪痕。 “佛狸,你对我是不是已经厌倦了?”在山下采花的时候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原以为爱情已经无所谓了,可就因为那首《菊花台》,她忽然开始害怕失去。 “最近,你的确让朕有些紧张。因为望儿。。。。。。朕自然会有些负面情绪。不要胡思乱想,过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不肯抱抱我?”泪光在眼底打转,埋怨他只是空口说说。此时,她无比渴望他的怀抱,而他却丝毫体谅不到。“还说你只是紧张?骗人的,你从前不是这样。” 慌忙将她揽在怀里,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我的天,求你也体谅体谅朕!皇子夭亡,只有你一个人伤心吗?朕是他的父亲,朕也有情绪,朕很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与你相比,朕除了伤心更多的是愧疚。作为父亲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却还连累他为朕而死。你为什么不能站在朕的角度上想一想?”剩下几句到了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的勇气:他已经很痛苦了,她却一再叫嚣着与太子为敌。她到底是挚爱,还是仇敌?他已经丧失了判断力。 愤愤挣脱了他的怀抱,不停地抹着眼泪,“我还不够体谅你吗?儿子没了,我有埋怨过你一句吗?” “朕情愿你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大闹一通也好。不要用那张假惺惺的面孔对着朕,不要把朕当成白痴!”再也压抑不住了,赫然暴吼,双手用力摇撼着她的身子,狠狠将她丢弃在榻边,阔步出了寝殿。 萧竹蜷缩着身子痛哭流涕,模糊的泪眼透过轻薄的屏风注视着愤然离去的身影。她宁可对方像曾经一样对她大打出手,也不原被他一个人丢在空荡荡的大殿里。 他不再爱她了。。。。。。 眼泪干了,走了的男人依旧没有回来。悲伤渐渐化为怨恨,全身战抖,紧紧咬着牙根: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她怎么会愚蠢到爱上一个男人?僵硬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几案上的佛像:是刚刚那个和尚送来的吗?更奇怪的是,拓跋焘居然没有把它砸碎丢出门。 起身走向几案,抱起佛像左看右看。 跟她背后的那尊卡莉一样有许多条手臂。一共八条,正面两条,舒展右手下垂五指,左掌竖起五指在左乳前方。 为什么有这么多张脸呢? 前三张脸是慈悲的菩萨像,左三张脸是忿怒明王相、右三面白牙外露,后一面作大笑状。顶上是宝相庄严的佛面。 究竟是哪位菩萨? 可以肯定的是,这尊佛像不是中土之物。风格与那尊卡莉类似,大概是印度的舶来品。 正要将佛像放下,隐约听到里面哗啦啦的声响。。。。。。 奇怪,佛像里面仿佛装着什么东西。能打开吗?一时间忘记了伤心,小心翼翼地转动佛像,却始终找不到开启的“机关”。 可能是太过专注的原因,拓跋焘突如其来的询问着实吓了她一跳,“在看什么?” 轻轻拍了拍胸口,看在菩萨的面子上决定不再跟对方赌气了,举起佛像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佛像里面通常都会装东西吗?” “大多会装。佛宝、经文或者圣物。”无心观瞻佛像,决定为先前的冲动而道歉,“之前,是朕不好,看在朕为你请了一尊菩萨的面上,原谅朕吧。” “你能告诉我这是哪位菩萨吗?跟我背上的那尊很像,却又不太一样。” “你当真不认得?”她好歹当过尼姑,对菩萨应该比他在行,“这尊胡神乃是皇后之物。” “除了难近母,我并不熟悉这种风格的佛像。”他很清楚对方所说的“难近母”就在她身上,而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尊佛像是咖喱大师传给皇后的。 “朕不知道你背后的那尊算不算菩萨。反正,朕不喜欢。”沙门自西域传入中土,拜什么胡神的都有。然而,他个人极不喜欢难近母的形象。总感觉血淋淋的,让人惴惴不安。 第342章 明心正见六道轮回 “从这尊胡神的手势上看,朕以为是观世音菩萨。”拓跋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举国上下正在忙着灭佛,他居然躲在行宫里研究佛像。 “手势?” “施无畏印。下垂的右掌象征着施予甘露,树在胸前的左手表示大无畏。不过朕并不确定。许多胡神都会用这个手印,比如药师如来,除盖障菩萨。” “干嘛不找早上来的那位师傅来问问?” 因为她的一句提议,换了僧袍的昙曜和尚再次来到了天子的寝殿。 拓跋焘忽然变得无比虔诚,隔着一层黄缎托起佛像,谦恭地请教道,“大师请坐。朕之前忘了请教,这究竟是哪位菩萨?哦,此造像貌似非我中土之物,还望大师见谅。” 昙曜款款起身,合十回应道,“阿弥陀佛。回万岁,此像有十一副头面,应该是大慈大悲的十一面观世音菩萨。《造像量度经》中说,罗刹鬼有十个脑袋,非常狂妄自大,观音变成十一个头,将其降服。呵呵,另一说是,菩萨前三面慈相,乃是见善众生所现之慈心,大慈与乐;左三面嗔面,见恶众生而生悲心,大悲救苦;右三面白牙外露,见净业者发稀有赞,劝进佛道;后一面露大笑面,见善恶杂秽众生而生怪笑,令改恶向道;顶上佛面,对习行大乘机者而说诸法,使入究竟佛道。此菩萨为六观音之一,主救阿修罗道,除病、灭罪、增福,除恶导善,引众生入佛道。” “救度阿修罗道?”萧竹觉得有些失望,忍不住插了句嘴,“可惜,不度人。”哪怕是度鬼也好。 昙曜并未责怪对方的不敬,笑容可掬地转向她说,“公公原意听贫僧讲个故事么?” “当然。”自知失了分寸,满怀歉意地看了一脸无奈地皇帝老子一眼。拓跋焘并没有生气,甚至有几分欣喜,以为眼前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名小女子。 昙曜始终低垂着眼帘,从容的神态俨然就是一尊活菩萨。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公公大概听说过六道轮回吧?” “嗯。”萧竹应了一声,也算替微微颔首的拓跋焘作了回答。 “佛经里有这样一则比喻,说有一只关在空屋子里的猕猴,屋子有五扇窗,象征着五官。这只猕猴的好奇心很强,在每个窗口前上蹿下跳,探头探脑,因此被撞晕了过去。 猕猴醒来之后,觉得屋子得很结实,不能像在丛林里那样跳荡,不能像在树林里那样听到风吹枝叶,沙沙作响。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 其实,囚禁它的那间屋子,正是丛林所化。然而,这只猴子已经忘了。 从这一刻开始,时间有了过去、现在、未来之分,时间困住了那只猴子。 当猕猴发现自己困在一个坚固的、仅有五扇窗、闷得可怕的屋子里时,它开始感到厌烦,于是就爬上爬下。 它之被囚,本来没什么,只因它老是念念不忘被囚,以致于“被囚”的观念放大了千倍。一但被迷住,惧闭之感就愈发强烈,它开始探究自己被囚的事实。 其实,迷恋即是它继续被囚的原因之一,或者说,它被自己的迷恋所囚禁。 这只猕猴开始变得烦躁不安,开始有了枯燥无味之感。它开始紧张,在渴望娱乐的心情下,去摸摸墙,想要了解其构造,想确定一下那表面坚固的墙壁确实很坚固。 在确信房间是固体之后,猕猴便对它有了情绪,或是迷恋,或是排斥,或是不理不睬。 如果它想把屋子里的空间据为己有,那就是贪。如果它把屋子视为牢房,想闯出去,那就是嗔;除此之外,这猴儿也许想要漠视其本身的被囚,它装聋作哑,对周遭发生之事漠不关心,懒得去管——这就是痴。 回想贫僧所说,猕猴从昏迷中苏醒,就相当于在囚它的屋中出生。它去摸墙,试探构造,这就是“受蕴”。后来,它开始以贪、嗔、痴的心态对待这间屋子,这就是“想蕴”。在对该屋起了贪、嗔、痴心之后,猕猴开始为它命名和分类:这个是窗户。这个角落很舒适,那个墙壁让它害怕,不好。从此,它有了概念的条条框框,它以自己的喜好为屋子的空间命名、分类、评价,结果,所有的标签上只看到一片它对该屋是贪、是嗔,还是无动于衷,这就是“行蕴”。 令人惋惜的是,探索没有在行蕴发生时停止,当猕猴具备了第五蕴——识蕴的时候,它的思想开始变得不规则而难以预料,它开始了幻想或妄想。就此意义而言,幻想是对事物的曲解,把现象本不具有的意义妄自加了进去。 猕猴并没有因为妄想而逃出去,企图逃离失败后,它感到灰心、无助,于是,开始发疯。他厌倦了奋斗,想放松自己,任由自心胡思乱想,这就是轮回六道的由来。 其实,佛经里所说地狱道、天道、人道、畜生道,以及其他有情的所在,这些都是不同种类的投影,亦即我们亲身创造的梦幻世界。 猕猴力图脱逃未遂,饱受惧闭之痛,开始希求安逸。它最先幻想出天道,因为在那里充满了一切他以为美好的事物。它梦想着走出屋子,在草木茂盛的田野漫步,吃成熟的水果,在树上闲坐摇荡,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做过天道之梦后,猴子迫切的想要留住梦想,保持它在梦中所享的大福和极乐。它每时每刻都在担心有掠夺者来抢它最珍爱的东西,所以它开始有了嫉妒感。它傲慢,认定自己享受过幻想中所创造的天道,但它此时已因痴妒而进入了阿修罗道。 后来,那只猕猴累了。懒得在嫉妒与傲慢之间打转,开始追求舒适感,觉得在“人间”很舒服。尘世是个以世俗方式过规律生活、做平凡之事的地方——是就有了人道。 但很快它又开始感到无聊。厌倦了被世俗的琐事困扰。它宁愿爬行或作鸡鸣犬吠,也不愿在好与坏,善与恶,对与错之间做出抉择——如此就有了愚痴的畜生道。 猕猴觉得自己再也想不出什么,开始幻想着返回衣食无忧的天道,于是有了饥渴之感,因为想起过去的享受而油然生起了怀旧之情——于是落入了饿鬼道。 最终,猴子失去了信心,开始怀疑自己和自身的处境,以至于撞墙对抗,做出各种激烈的反应。之后,它醒悟这种恶梦不可能是真的,因而开始怨恨自己创造的恐怖,这就有了六道轮回的最后一道——地狱道。” 第343章 切身感悟旁门左道 拓跋焘听得出神,隐约觉得自己就是那只猴子。天下或许没有人比他更能体谅那只猕猴的感觉。作为帝王,他的处境更加单纯。猴子面对屋子,正如他面对着天下。 噩梦从他坐上皇位的那天开始,他下发的每一条政令都无异于给天下贴上标签。结果,只看到他对天下万事或贪或嗔或痴的情绪。 于是他开始幻想,如果天下如他期望的那样强大太平富足该有多好,就此有了天道——皇宫就是他极尽所能创造的天道。可从此,他就陷入了恐惧,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不知不觉,他成了阿修罗,争斗,争斗,无休止的争斗。。。。。。 终于,他厌倦了争斗,幻想着恬淡的世俗生活,就像世间寻常的男女一样过着嬉笑怒骂的简单日子。结果一个女人出现了。。。。。 可眼下,他发现自己开始对频繁的抉择感到厌倦,显然有些麻木不仁。不论她想做什么,他都无可奈何的容忍,他在畜生道吗? 之后呢? 忍无可忍—— 就此打开了地狱之门。。。。。。 萧竹此时也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在湖水中醒来的时候,她就成了那只猴子。遗憾的是,她没来得及幻想天道就先跌入了地狱。 她的天道在哪里?莫非,留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另外那个世界依旧是地狱。她好像困在了地狱里,出不去了。曾经以为死亡意味着结束,可惜,她错了。。。。。。 见鬼,她得重新梳理梳理自己的记忆: 萧竹,曾经是某个黑道社团的大小姐,生就锦衣玉食,那时她身在天道而不自知。 后来一个男人的出现打碎了她的美梦,她开始了自卫式的反抗,以轻慢的心看待他,蔑视他,她从完美的天人变成了阿修罗。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厌倦,父亲的死就成了她难以逾越的噩梦,她对于席乔政的轻蔑化作了仇恨,噩梦一场接着一场,从此落入了地狱。。。。。。 死亡将她带到了这里,她一睁眼就再次落入了仇恨,她恨这个强要了她,并把她禁锢在身边的男人。 曾几何时,她厌倦了仇恨。她不求回归天道 ,只想过寻常人的生活。无奈她求不得,愈加仇恨。。。。。。 她替他孕育了两个孩子,他却已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娶她。开始是卑贱的地位,后来是寡妇的身份。更恨! 头一个孩子小产了,望儿的夭折彻底引发了她隐忍已久的仇恨。孩子因他而死,她确定自己不再爱他了。。。。。。 忽然明白,她像猴子,他就好像那间牢房。想从噩梦中醒来,除非挣脱这个男人! 可她为什么会舍不得呢?为什么害怕离开他?萧竹空洞的目光全然没有焦点,恍恍惚惚地发问,“大师,那只猴子在憎恨牢房锁住了他的同时,为什么舍不得离开他?”对于一件事物的贪和嗔会同时发生吗? “猴子的一切就是那间屋子。不论它的情绪是贪还是嗔,也只能对着那间屋子。” 原来如此,不论爱与恨,他已经成了她的整个世界。。。。。。 拓跋焘察觉到萧竹脸上的无奈与落寞,不忍惊扰对方的沉思。放下手中的菩萨,起身走向昙曜,示意对方同他一起去殿外走走。 “佛法自犀牛贺州经西域传入我国,教派纷乱,胡神更是五花八门。朕想请问大师,可否听过一尊叫‘难进母’的胡神?”不知道为什么问起这个,总觉得她背后那尊神像邪气逼人。 昙曜心中一惊,口念弥陀,慌忙澄清道,“阿弥陀佛!那绝非菩萨法相,乃是左道密教奉信的罗刹女!据《大日经疏》卷十载,难近母乃是大黑神之眷属、夜叉鬼之一。此派行五摩字瑜伽行,这五摩字分别为:肉、鱼、酒、印、佼合。即食肉、食鱼、饮酒、结印、杂交以得至乐。融合了种种外道思想、破坏佛门戒律,与纯正的佛门密法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 “五摩字。。。。。。该死,这正是沙门让朕深恶痛绝之处!”拓跋焘恨得咬牙切齿,攥起铁拳狠狠打在廊柱上,“当年被沮渠蒙逊窝藏的天竺僧昙无谶,在凉州所传的正是此法。初时,朕以此人善说《涅槃》,想请他来我大魏国说法。然蒙逊老贼惧怕此人到了魏国会对凉国不利,最终设计除掉了他。后来朕从右昭仪沮渠氏口中得知,无谶虽口念大乘善法,却心术不正,滥施咒印,导人淫欲。沮渠蒙逊之所以除掉了他,正是他卖弄神通的业果!” 第344章 业障深重幕后真凶 萧竹从那个关于猴子的故事里醒过来的时候,寝殿里只剩下她一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散乱的心念又回到了那尊十一面观音上。 大殿里空荡荡的,手持各色法器的菩萨呼之欲出。莫名觉得脊背发凉,惊慌失措地冲出了大门。 “宗爱,慌慌张张地要去哪里?”皇帝老子站在环廊的立柱旁,瞬间察觉到女人见了鬼似的脸色。 “没,没什么。小奴原该随侍万岁左右。”疾步冲到他身后,得到了庇护,终于找回了些许安全感。 拓跋焘以为对方并没有对他说真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习惯了说谎。有些不爽,于是让身边的昙曜和尚先下去休息。心里盘算着,该不该逼她说句实话。 见鬼!那份厌倦的情绪又出现了。对方不愿意说,他干嘛还去追问? 因为昙曜那段关于六道的高论,他开始审视自己的处境。他不愿意安守在畜生道,他该正视自己的情绪。紧皱着浓眉,猛然转身逼视着她眉心的“天眼”,“朕烦透了,朕想听你说真话!” “什么真话?”她不觉得方才那些搪塞他的话有什么要紧。她说不出口,她不想说她害怕看见菩萨。在温哥华,曾经遇到过一个说自己看见菩萨喘不上气的家伙,寺庙里的师傅说多半是因为业障深重。 “好好的,怎么像被鬼追似的?”她大概忘了他是道门中人,他会看相,“印堂发黑”说的就是她现在这样。 萧竹禁不起逼问,连连咽着口水。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我,我怕。”面对自己失去信任的人,说句真话并不容易。 “怕什么?自己说,别让朕逼你。”尽量控制,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了。 “那尊菩萨。” “呵,”轻声嗤笑,满心宠溺地将她揽进怀里,“菩萨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会害你不成?”轻轻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好了,别疑神疑鬼的,朕陪你进去。” “你还好意思说,前几天不知道是谁在疑神疑鬼,半步都不准人家离开?”走近殿门,碍于守门的内侍宫女,挣脱了他的怀抱跟在身后小声嘟囔。 “哈哈哈,”帝爽朗一笑,阔步进了寝殿,“说来奇怪,自从昙曜送来了这尊菩萨,朕的心病仿佛一下子就治好了。此菩萨主度阿修罗道,若非机缘,朕怕是求都求不到。” “一个放弃了权利的皇帝,还在阿修罗道吗?” “大师说,这或许正是朕转入佛道的机缘。” 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你——菩萨?我的天,跟我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 “这道是句真话。”但愿她能一直保持这样。该死,他不报太大的希望。 她扫了眼立在几案上的菩萨像,忽然将目光移回他的脸上,“你与菩萨唯一类似的地方就是都会让我害怕。” 拓跋焘一一看过菩萨的十一张面孔,忽然提起了赫连皇后,“朕一度对沙门深恶痛绝,朕的皇后却一直都在修行。”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地托出一件大事,“望儿他死于赫连皇后之手。皇后决定伏法,才将这尊菩萨送来鹿苑,她是想逼朕下旨赐死她。” “你会这样做吗?”心里希望他能。 “朕还没有决定。她是皇后,照理只能贬谪。”于心不忍,暗暗自责:皇后或许有错,可说到底是他害了对方。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杀望儿?”近乎逼问,情绪再次跳脱了常态。 “她听说‘菊夫人’没死。”换而言之,孩子的死无关太子。 女人眉心的伤痕因为骤然升起愤怒而延展充血,细长的天眼在阳光下闪着猩红的光泽,未加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是秦王?”立即否定了自己,“不,是叔孙氏!”她忘不了自己像条摇尾乞怜的狗一样爬到脚下求她。对方没能如愿置她于死地,所以就想尽办法报复她的儿子! “朕会下旨将这恶妇凌迟处死,她才是唆使皇后杀害望儿的真正凶手!”拓拔焘骤然沉下脸色,强压着心头窜动的怒火,狠狠攥紧拳头。 “不,你答应过让我亲手处死凶手。我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第345章 天花迷幻疑神疑鬼 月色朦朦,沉香袅袅,双宿的鹿儿,同眠的鸳鸯,暮春的夜色下弥漫着一片情慾的味道。 湖心砰的一声漾起一泓水波,月影随之震荡开来,拓跋焘猛一回头,诧然怔在原地—— 她? 冷月的清辉笼罩着对岸的倩影,夜风荡动飘渺的裙摆,丝绸的花纹随着曼陀罗的迷香静静流淌。。。。。。 落羽—— 是她吗?还是他的忧思所化? 上一次她一袭红妆散着发,他已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很遥远,仿佛是前世的事情。 冷静的池水,仿佛暮烟笼罩的忘川,他在此岸,而她在彼岸。。。。。。 女人微微提起嘴角,露出一抹纯净的浅笑,樱唇上闪动着温柔的光泽。隔着依稀的月光,静静地凝视着彼岸忧伤的身影,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 静默让他越发疑惑,痴痴地站在那里,不敢走近,生怕那抹可望而不可即的幻,被他的轻浮与鲁莽轻易打破了。 萧竹并不清楚她是如何换上罗裙,来到这野菊飘香的湖岸。曼陀罗微苦的味道弥漫在唇齿之间,放纵空悬的心,无一念。。。。。。 “落羽?”他带着幻灭的恐惧,终于还是唤出了口。 她不答,温柔的笑着。 梦境般的寂静,只剩下浮动衣袖的风声。两两相望,不知过了多久,那袭娇艳的身影踏着飞溅飘零的野菊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之中。 梦终究是梦。 拓拔焘有些失望,再次丢失了藏在心底的梦想。百无聊赖地望向山顶寝殿中忽明忽暗的灯火,满心落寞,踏上归去的小径。 守卫、内侍、宫女被一一忽略,寂寞又一次啃食着高贵的心。偌大的天下只剩下他一个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偎在案头。 “佛狸。。。。。。”曼陀罗特有的香气直冲头顶,温暖贴上脊背,一双温柔的小手自背后环住他的脖子。 梦—— 还没有醒吗?他还在梦里? 是的,他还在梦里,可能是傍晚时喝了太多酒的原因。 “想我吗?”火热的唇贴在耳畔,气息急促,“告诉我,你想我吗?” 任自沉沦,暴躁地将她拉进怀里占据了柔软的唇,伤心地埋怨道,“朕想,朕天天想,日日盼。。。。。。落羽,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这么久才回来看朕。。。。。。” “佛狸,我好难过,不要对我那么冷漠,我会觉得生不如死。”思维散漫,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放纵真我,泪水凄然漾出了眼眶,“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原谅我。。。。。。” 心,隐隐的痛,气息凝固在胸口。狠狠将她裹进怀里,一遍遍吻着她濡湿的颊,“不要再追究过去的事情,是朕对不住你,忘了吧,往后朕与你长相厮守。就在这鹿苑里,陪你坐看云起,细数流年?” “真的吗?你只有我一个?”泪眼模糊,一脸天真地望着他。 “你要什么朕都会答应你。” “宠我。。。。。。”双手捧起刚毅的下颌,锁住他颤抖的薄唇。 大手哗啦一声扯去她的罗裙,曼陀罗的幽香随着翩然飘落的绸缎浸满了高大的宫殿。。。。。。 夜,悄然褪去。 阳光再次照进蔑帘,被男人平稳的呼吸惊醒。萧竹轻叹一声,在黑白交替的光影中张开眼睛。 案头的野菊凋谢了,枯萎的花瓣落入半敞的黑匣,宛如暗夜里紫色的泪滴。 菩萨静静地立在花下,身后的无数条手臂剑拔弩张,望着她的那张脸全无一丝安详。心烦意乱地坐起身,随手抓起叠放在榻边的衣裳。挽起长发,穿上短靴,带起笼帽——变成了宗爱。 像往常一样,支使当值的宫女忙碌了起来。卷帘的卷帘,打水的打水,熏香的熏香。。。。。。 匆匆洗了把脸,暗淡的双眼全无焦点,没有注意到铜盆中晕染的胭脂。打起十二分精神返回寝殿,绕过绣着菊花的屏风走近御榻,柔声唤道,“万岁该起了。” 半晌没有回答。 不耐烦地抬眼张望,霎时被压在锦被下的绣袄罗裙惊呆了。 他—— 有了新宠? 是谁? 神经过敏的目光一一扫过大殿内每一名宫女。 昨晚,他要了谁?谁在她的眼皮底下偷了她的恩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难怪他开始疏远她,冷落她;难怪他再也没有要过她。。。。。。 不,这绝对不行! 她请求过,可皇帝还没有答应让她处置那个罪该万死的叔孙氏!还有皇后——是她亲手杀死了望儿,所以,她必须死,必须死! 第346章 阉宠矫诏卷动风云 拓拔焘极不情愿地张开眼睛,敏锐的察觉到“宗爱”脸上阴郁的神色。瞬间清醒,昨夜美丽的梦境霎时消失了踪影。 梦终究是梦,他差一点就信以为真了。“朕已经醒了,叫人伺候朕更衣吧。” 为什么要“叫人”?“小奴不能服侍万岁更衣吗?”望向他淡漠的脸,声音很轻,却是质问。脑海里闪过平日里替他燃香薰衣的御前侍女。脑袋里画出一连串疑问:是她们之中的一个吗? “怎么了?”极厌恶她讲话的语气,烦躁地皱起眉心,再次闭上了双眼,不愿意看她锐利的表情。说不清是蓄意讨好,还是迫切地想要支开对方,“朕想了一晚上,叔孙氏的案子就交给你去处理。随便你怎么处置,重要的是查有实据。” 喜出望外,赶忙跪地叩拜,“小奴谢万岁圣恩。” “去吧,仔细着办差,朕这边就不用你操心了。” 对方不经意的一句,再次激起了萧竹不悦的情绪。扫过紧闭的双眼,收起浓浓的怨恨,头也不回地出了殿门。 她不需要爱情了,这个天底下根本就没有爱情! 女人走后,拓拔焘长长出了口气,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掌下一滑,瞬间注意到压在身下的锦缎。拽出来一看,是一条淡雅而素静的罗裙。 “落羽?”嘴里轻轻念起那个忘却已久的名字,不是梦吗?他昨夜都干了什么? 透过轻薄的屏风望向殿外:该死,他醉了。。。。。。不是她吗? 或是嫉妒,难怪对方一大早就发他的脾气。 萧竹得到了旨意,至此,那张鬼魅般的“梨花带雨”再次出现在万寿宫里。带着几名随从到安乐殿去找贾周,谁料对方因为望儿的死被关押在刑苑,黄门给事郎的差事此时已交给了太子的鹰犬任平城。 “中常侍,这就去见任公公吗?”跟在身后的护卫低声问道。 萧竹思量片刻,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忙。先随咱家去刑苑,见贾公公。”贾周算是拓拔焘的心腹,那家伙知道许多不可告人的内幕。太子因何将他拘押在刑苑?望儿的死,莫非他也难逃干系? 天不随人愿,刚到刑苑就碰了钉子。说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监守声称没有太子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准进去。 “咱家奉万岁旨意来此问话,尔等敢公然藐视圣上?” “万岁已将大权交给了太子,小的们只听从太子的差遣。” “是吗?别怪咱家没有提醒,你们几个早晚会后悔的!咱们走。”招呼几名随从愤然出了宫门。将心一横,大张旗鼓地煽动道,“万岁健在,太子他真打算大权独揽吗?咱家不能眼看着万岁就这么荒废下去。。。。。。豁出性命捅破天,我就不信,万岁他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公公所言极是,我等也正有此意。”几名侍卫一直以来就窝囊得要死,逮住了这样的机会怎么肯轻易放过,“只消公公一句话,为了万岁,我等不惜赴汤蹈火!” 萧竹奸佞一笑,“用不着赴汤蹈火。不就是求见太子吗?求不到,不求了。随咱家直奔秦王府拿人,若有人胆敢阻拦,全仗诸位手中的宝剑了。” 晌午,拓拔翰与几位要好的宗室正在东宫里推杯换盏,惊见自家的奴才全无礼数,慌慌张张地跑进门来,“王爷,王爷,家里出了大事。万岁忽然下旨提审王妃,此时人已被中常侍带去了鹿苑。” 秦王豁然起身,看了看脸色骤变的拓拔晃,厉声咒骂道,“混账!你们这些狗奴才都昏了头吗?没见到太子的手谕怎么能让父皇轻易将人带走?” “宗爱公公带着七八位‘御前’,提着刀进王府,小的们不敢阻拦——” “住口!”拓拔晃轰然起身,气急败坏地掀翻了桌子,“拖下去砍了!父皇要拿人问话,尔等原不该阻拦。蓄意抗旨,还是想忤逆犯上?” 拓拔翰赶忙跪地认错,“臣弟该死!只是为太子不平。父皇即已让权,作出决定之前总要先与太子商量商量。” 拓拔晃强压怒火,碍于自己多年树立的仁孝形象不免有些口是心非,“父皇不过是叫秦王妃去鹿苑问话,又不是下旨处死她。即便让了权,父皇依旧是一家之主。若为了家事传儿媳去问问,本宫又能奈何?” 拓拔翰心急如焚,顾不上太子爷的面子了,“照太子的说法,这权让不让还有什么意思?父皇只要愿意,大可以把国法和家法混为一谈!父子君臣,臣弟着实为太子的性命担心!” 拓拔晃心头一震,隐约察觉到自己犯下了重大的错误。秦王这话虽然糙,理可一点不糙。盛乐之变,原本占尽了天时地利,可他却念念不忘父子之情。他这一片孝心,可能害了自己。。。。。。 第347章 惊天噩耗心智失常 午后的阳光在织着菊花的绸缎上投下夺目的光晕,暗香浮动,沉迷。。。。。。 拓跋焘整整半日对着榻上的罗衣发愣,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昨晚发生的事情。 一名小宦官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嘴里高嚷着,“万岁,大事不好了。。。。。。” 拓跋焘极不情愿地从风花雪月中醒来,阔步走出屏风,厉声呵斥道,“放肆!何事大吵大嚷?”如今,他让了权,已然没有什么正事可办,哪里来得十万火急? “启禀万岁,中常侍将秦王妃拘来了鹿苑。” “这个,朕知道。”对方是奉他的旨意行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安插在秦王府里的探子先一步传回了话。宗爱公公貌似没有请见过太子,带人冲进王府硬把人抢了出来。” “你说什么?”愤然大喝一声,“混蛋!她居然敢违抗朕的旨意?”她以为自己是谁?她知不知道这样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该死的,太子一定会把“让权”当做他虚诈的脱身之计。堂堂天子,信用何在?帝储双方一旦失去了信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场争斗看来已在所难免了。 叔孙氏一路上破口大骂,萧竹越发心烦,勒令护卫封住对方的嘴。几名护卫你看我,我看你,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封嘴的家伙。 秦王妃嘲讽地看了看那张哀怨阴戾的“梨花带雨”,轻蔑的眼神让萧竹瞬间回忆起秦王府中苟延残喘的一幕幕。赫然转身冲向对方,狠狠甩了对方两个嘴巴。 “你个阉货!敢打本王妃?”叔孙氏用力扭动着捆绑着的双手,亮出尖锐的嗓音恣意咒骂,“仗着父皇有那种见不得人的怪癖,就把自己当主子了?不知羞耻,我呸!” 急促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直勾勾地望着对方,“羞耻?总想着羞耻,还能活得下去吗?人得学会原谅自己。” “你,你是?”王妃心底一惊,发现耳边的声音似曾相识。 萧竹蔑然嗤笑,垫着手帕捏起女人的下巴,“呵,你是我的羞耻,早晚得下地狱!” “是你——”那个被偷梁换柱的菊夫人! 阻止对方唤出她的名字,抢着说道,“不错,还是想起来了。我儿子一个人在下面很孤单,闹着要人陪他。我想,这当牛做马的差事非你莫属了!” 秦王妃心惊肉跳,以为对方一定知道了自己挑唆皇后的事,“你——你要杀我吗?不 ,不不,不要杀我。害你染上阿芙蓉癖,是我的错,可你儿子的死不关我的事!小皇子他死在高欢儿的榻上,听说是被冷宫护院的恶狗咬死拖到冷宫的院墙外吃了。” “啊!啊啊——”心中惨景一闪,刺耳的尖叫声划破天籁,歇斯底里地抱头狂奔,把随行的几个侍卫吓了一跳。 “中常侍,中常侍。。。。。。”侍卫们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去,对方全不理,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跑,嘴里喋喋不休地大喊大叫,“拓跋焘,我要杀了你。。。。。。拓跋焘,我要杀了你!” 午后的阳光在帝王本就狰狞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派出去的信使此时应该已经到了乐安王府,把手行宫的禁军也加强了戒备。 又一次面临着抉择—— 将错就错,与太子正面交锋;不然就杀了‘宗爱’,向太子谢罪。再三思量,他居然倾向于后者。理由是,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情引起政局的动荡。 她居然敢违抗他的旨意,自作主张!还有那些平日里跟随他的侍卫,也想结党谋反不成? 然而,心底的嗔恨也提醒着他一个难以回避的事实:他终于受够了,如愿地找到了摆脱她的借口—— 他曾深爱的那个小女人已经不在了。并非诚心负她,怪她咎由自取。 时间伴着阳光下浮动的尘埃静静的流过,奉命护卫“宗爱”的侍卫们终于带着五花大绑的秦王妃赶了回来。拓拔焘像个如临大敌的战士一样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可一切却没有向他预想的那样迎刃而解。 她疯了—— 这让他想起了囚禁在冷宫的高欢儿。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他爱的女人全都变成了疯子? 心被自责的利剑劈开了两半,忍着强烈的眩晕坐回榻边。无暇追问侍卫们“莫须有”的谋反之罪,迫切地想解开心底的疑问,“宗爱他去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疯了?” 明知中常侍的真实身份,几名侍卫一通推三阻四支支吾吾。皇帝老子勃然大怒,逼问之下,跪在最前头的一个只好避重就轻地提点道,“大概因为,秦王妃说起了小皇子的死因。。。。。。” 第348章 乱马踏杀伤入骨髓 萧竹并没有疯,只是因为嘴里不停叫嚣着要杀死皇帝,而被诸护卫强行带回鹿苑当做疯子绑了起来。愤怒透过每个激张得毛孔释放出来,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冲向头顶的燥热骤然沿着血脉下落,虚软地瘫倒在宗爱曾经居住过的屋子里。 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暴躁地嘶喊只剩下出入于唇齿间微弱的气息,“拓跋焘,我要,杀了你。。。。。。”眼前一片模糊,仿佛陷入了魔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一句。 拓跋焘诧异地望着跪在殿下的几名侍卫,沉默了半晌,才做好了问话前的心理准备。丧子之痛涨满了心房,已然觉得难以启齿,“秦王妃。。。。。。都说了什么?”他那奴儿基本上已经接受了望儿的死,除非发生了让人意外的事。 眼前的侍卫一片沉默,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说!”大手一指,挑起浓眉望向缩成一团的男子,“你!” “万岁。。。。。。” “快说——不然就去死!” “喏!”战战兢兢地抬起身子,“王妃她说,小皇子的死不关她的事,皇子他死在高娘娘地榻上,被恶犬所食。。。。。。” 惨痛的真相给了他出人意料的一击,喉间的气息开始不稳,半晌才憋出一句,“怎么会这样?”克制不住心中的惶恐,冲上前去对着回话的侍卫一通拳打脚踢。颓然转身,扫视着其他几人,“告诉朕,他说的不是真的。。。。。。告诉朕。。。。。。这不是真的。。。。。。”愤然暴吼,“你们倒是说话呀!都哑巴了?” 一片鸦雀无声。 诧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门前的宿卫大喊,“叔孙氏何在?带上来,朕要问话!” 不久,那个早已让他深恶痛绝的身影带着一脸恐惧步入寝殿的大门。“儿媳叔孙氏叩见父皇。”神情慌乱,带着强烈的颤音。 “小皇子的死,果真如你说?”帝王背着身,让人难以揣摩。 掩面抽噎,“儿媳不敢说谎。” “那么说,不是被皇后所杀?是冷宫的恶犬。。。。。。”脑海里一片空白,仅凭直觉脱口而出。 女人抹着眼泪回应道,“句句属实。” 眼泪如黄河决堤般汹涌而下,忍不住冲出唇齿的抽泣,“不,不是真的。。。。。。朕情愿你说得都是假话。。。。。。”猛一转身,逼视着女人惶恐的双眼,“你怎么敢对她说出实情?” “我。。。。。。”不便提及“她”的身份,一时间不知如何辩解,“父皇恕罪。她。。。。。。要杀儿媳。。。。。。” 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该死!” “父皇饶命!儿媳知错了。。。。。。求父皇饶儿媳一命!”痛哭流涕,砰砰地磕着响头。 “拉下去!将此恶妇送至乐安王帐下,乱马踏杀!” “万岁。。。。。。”几名侍卫同声求情,以为这刑罚过于残忍。秦王妃身为皇族本当留个全尸。 然而丧子的疼痛彻底绞杀了帝王的仁慈,“若有人嘲弄朕的皇儿为畜生所杀,朕就让他亲自尝尝在畜生铁蹄下化为尘土的滋味!还愣着干嘛,拖下去!尔等也想跟着陪葬吗?” 叔孙氏哭号着被拖出殿外,帝王的心却骤然沉入腹底。他可以用残酷的杀戮告慰惨死的皇儿,可他该用怎样的方式抚慰孩子的母亲? 帘外,初夏的风儿吹散了如絮的杨花。暗自感怀,这段感情终究还是画上了句点。往事随风,伤入骨髓;爱,却无法再相对。。。。。。 殿外隐约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淡淡回眸,再不见往日的清影。缓缓步入屏风,不愿进门通报的内侍看见他双眼湿红。 “启禀万岁,太子派给事中仇尼盛道求见。” “仇尼盛道?”听着有些耳熟。恍惚记得此人也是一名内侍,屡受太子提拔。宗爱活着的时候,两人宿怨颇深。宗爱初入宫时,曾得一名唤美娘的宫人照应。后来,此女被仇尼盛道的义子王振中诱姦。 明晰了来意,仰天长叹:太子潜人来此,是为宗爱。。。。。。 果然不出所料,太子晃与他的父亲一样不愿将政局暗战变成兵刃交锋,唯恐动摇国之根本,给周边邻国留下可乘之机。最好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因宗爱而起,或可因他而终。 派仇尼盛道去要人,无非是一种试探。但愿父皇能够把制造事端的“罪魁祸首”痛痛快快地交出来,进而表明他处理此事的态度。 第349章 贪心无尽欲望皆空 仇尼盛道气焰嚣张,直白说出了来意,正如拓跋焘所料,对方希望他自觉交出宗爱。 虽然明白这是太子为了长期的“和睦相处”做出的努力,心里还是难免有些不爽。沉默了很久,终于试探着问道,“宗爱是朕的奴才,不如由朕代为处置。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奴才来前,太子已有过明示。请万岁务必交出宗爱,由太子亲自处置。” “这么说,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能理解,却又不甘心把人交出去。随口找了个理由,“中常侍疯了,尔等就算把人带回去,太子怕是也问不出什么话。”望着殿外的青空,轻笑一声,“呵,太子是信不过朕吧?” “奴才斗胆。万岁偷桃换李的戏法着实令人佩服!”众人有目共睹,譬如替“菊夫人”弄出个替死鬼。 “既然如此,容朕再想想。”万不得已,他可以亲自动手。他的奴儿怎能死在他人手上? 深思熟虑的空当,乐安王拓跋范奉旨赶来了鹿苑。接过毛巾抹了把脑门上的臭汗,大咧咧地请了个安,起身说道,“万岁,恕臣直言,那叔孙氏到底犯了何等重罪,非要乱马踏杀?” “怎么,连你也来质疑朕么?”疑神疑鬼,分明感到帝王的威仪已从自己的身上消失。 “臣以为,那妇人纵然十恶不赦,万岁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要顾忌到她的父亲叔孙拔。” “朕说了——乱马踏杀!叔孙拔若有异议,就跟他女儿一并处死。”口气坚定,已然吃了秤砣铁了心。 乐安王不便再多说,接下旨意准备告辞。方要转身,他那皇帝侄儿却提起了一条更为敏感的话题,“太子派给事中仇尼盛道来鹿苑要人。” “宗爱?”消息灵通,来前已有所耳闻。 点了点头,“正是。朕还在犹豫。。。。。。”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望万岁从大局着想。”明白人说话,只需要旁敲侧击的提点一句。伏地叩拜,躬身退出了殿外。 拓跋焘轻叹一声,低眉望向几案上凋谢殆尽的野菊:他已经没有勇气站在她面前了,何况杀她?终归一死,随她去吧。。。。。。 一道旨意,罪奴“宗爱”被锁进了囚车。烈日当头,犯人脸上的“梨花带雨”被炫目的阳光照得愈发惨白。拓跋焘站在高高的山顶远远眺望着押送囚车的人马,放任疲惫的身子瘫软在寝殿外的玉阶上。 去了—— 就像梦一样。 爱已成殇,心为何还在隐隐作痛?静静地,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低沉而温和的叹息,“阿弥陀佛!众生无数,苦海无边,如蚁轮回,无有穷尽。心存贪爱,无明障闭,如陷泥中,而不能出。爱慾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讲话的正是昙曜。禅袍当风,合十偈叹道。 “爱,错了吗?”帝轻声嗤笑,颓然站起身,“呵,大师乃方外之人,红尘之事,不会懂的。。。。。。”忽而发觉自己忽略了什么,诧异地望向对方,“大师是说‘爱慾’?”难道对方早就洞悉了他与一名内侍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来之不易,去之不舍,人之常情。”低眉开解道。 “不是伤心,朕只是觉得失望。。。。。。呵,一生,太多的希望,终究没有实现。” 昙曜微微提起嘴角,款款上前一步,“阿弥陀佛,可喜可贺。贫僧的师傅曾说,失望是根本智的吉兆,它无可比拟;敏锐、精确而直接。若能敞开,便会突然发现自己的期望于正在经历的实情完全是两回事。这自然会令人沮丧。在佛法之道上,失望是最好的车。” “孟子曾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朕生就贪心,一样都不愿放手。可结果如何?一样都抓不住。周遭的一切就像指上的流沙,因风而去,终究成空。” “善哉善哉,一无所得即是妙得。所以《心经》中有‘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悟一切‘心空’名为菩提,了一切‘法空’名为萨埵,心法一如,皆不能得所得,证得‘无所得’即是菩提萨埵。” “或许正如大师所说,不论执求什么,终究是一无所得。活着原没有终究的目的,就像这天空中的流云自在来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心里开始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目的,江山,美人,权利,浮名。。。。。。就这样反反复复,没完没了,顾及这个就失去了那个。低头看着抓到手的东西,却又为自己不值。” 第350章 东宫受审失智神通 仇尼盛道押送“重犯“刚刚进了太子府就忍不住大嚷起来,“万岁之心昭然若揭,可怜太子他还蒙在鼓里。车上这个根本就不是宗爱!”他与宗爱势如水火,对方就是化成灰儿他都认得。随便交出个人来就能搪塞过去吗?他早就认出来了,不过是慑于万岁的淫威,害怕脑袋搬家才憋到了现在。 黄门郎任平城此时也奉召来到了东宫,听了道盛的抱怨将信将疑地凑进囚车。打量了半晌,转身笑道,“此宗爱非彼宗爱。之前进宫请见太子的正是此人。”挪了几步继续说道,“想必是看不起咱家,此人进宫之后只问贾周。刑苑监守来报,我特地赶去想见见故人。这一见不要紧,敢情是个冒牌货!” “去秦王府拿人的不是宗爱吗?”仇尼道盛看似有些失望。本以为可以亲手除去他的死对头。 任平城扬手指了指扣在犯人脸上的“梨花带雨”,“你可记得,中常侍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又是什么时候带上了这副面具的?据说,是因为一场大火。。。。。。” 恍然大悟,用力地点了点头,“明白了。从那个时候起,万岁已将宗爱换掉了。” 萧竹始终一言不发,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感觉天旋地转,逐渐沉入永恒的黑暗。初时一片死寂,隐隐听到一个邪魅的声音:karma。。。。。。kali。。。。。。。karma。。。。。。kali。。。。。。。karma。。。。。。kali。。。。。。。karma。。。。。。kali。。。。。。。 越来越近。猛然张开了眼睛—— “太子提审人犯,开锁,让这阉货下车!”暴躁的呼喝来自一名武官,被苦难洗劫的女人却把自己忘了:她犯了什么罪?怎么,怎么被锁在囚车里呢? 被武官用力推搡着走进一座陌生的殿宇,一抹耀眼的朱红遮蔽了她的视线。端坐正中的男子挺拔而俊朗,隐约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对方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片刻,胸有成竹地开了口,“正如本宫所料,你不是宗爱。若猜的不错,你就是那位‘菊夫人’。” 什么?那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菊夫人?干什么的? “怎么,还不肯让本宫看看你的真面目吗?”他一直很好奇,这个女人凭什么能让父皇决定废掉他这个储君。 女人此时才注意到覆在自己脸上的面具,由此可知自己一定有个非同寻常的身份。 拓跋晃已然不耐烦了,起身走下堂前,伸手提起对方的下巴,冷冷的目光忽而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温柔,“梨花带雨——你让本宫想起一名死了很久的女子,她是本宫见过的女人里最特别的一个。” “特别?”凭直觉揣测,“你是说,你喜欢她?” “不,是厌恶!本宫厌恶她站在皇帝的身边!”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对不起,我是想问,你是谁?”印象里似乎见过这身夺目的红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它属于什么人。也许是梦,是梦。 “当朝太子——大魏国的实际掌权者。”话一出口,忽然发现了自己的心虚。如果他真的是,根本用不着这么标榜自己。心思烦躁,急不可耐地掀起她脸上的面具。面具下露出的那张脸却让他错愕间猛退了半步,怔在那里。。。。。。“是你?”注视着她眉心的一抹淡红,半晌,终于问出了口。 “是的,是我。”可她究竟是谁呢?对方心里貌似很清楚。 “你没有死?伽蓝寺的那场大火。。。。。。菊夫人,萧氏。。。。。。”忽然间明白了一切,难怪父皇会一心想着立她的儿子为储。不是糊涂,是爱屋及乌。 萧竹敷衍一笑,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拓跋晃长叹一声,呵呵一串苦笑,“‘梨花带雨’——本宫早该猜到。除了你,没有人敢带这副面具。”细细端详那张久违的俏脸,轻轻蹲下身,“雁落羽,你让本宫犯难了。本宫该如何处置你呢?”隐约觉得,这是他的机会。父皇无疑是忍痛割爱,事后,必然追悔莫及。杀了她,不如将她攥在手里,父皇必然会心存畏惧。 就此,她找回了自己的名字——雁落羽。身份,大概是皇帝的贴身侍女。由衷佩服自己的小聪明,接下来得想想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目光散在男人的脸上,准确地找到了切入点,“太子既然很厌恶,干嘛不杀了我?” “杀你不是因为厌恶,是因为你未经本宫的同意私入秦王府强行带走王妃。父皇不愿为你的所作所为与本宫撕破脸皮,才将你交给本宫处置。”心里暗暗责怪拓跋翰,那憨货因为她废了一只手,认不出她就是书女吗?为什么事先没有禀告他,真真是个百无一用的家伙! 萧竹已然忘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免觉得自己有些无辜。沉默片刻,决定坦白自己面临的难题,“事实上,我根本想不起自己之前都做过些什么。”即兴编出个借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有病,服下曼陀罗丹之后,常常会忘了自己。” 怎么,是因为幻觉?曼陀罗——她吃过那种药吗? 第351章 再锁瀛澜痴心自欺 很庆幸碰到了一位仁慈的执法者。太子晃粉饰了一切阴谋,只道是不喜欢跟他父亲一样用残暴的屠杀来解决问题。后来又听说,对方是一位虔诚的佛徒,因为深知曼陀罗致幻的药效才慷慨地赦免了她的死罪。 最终的判决是将她幽禁在瀛澜苑,具体说是位于太液湖心的一座小岛上。萧竹释然跳下画舫的一刻,隐约觉得自己曾经来过。。。。。。 移居鹿苑的拓跋焘次日一早就听说了太子的决定。一骨碌爬起身,挥手将案头的菊花和卷轴一并打翻在地。她侥幸捡回一条命,他该高兴才是,可他居然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 太子为什么赦免她,是想将其作为人质要挟他吗?拓跋晃应该明白,在他把那女子交给他的时候,那条性命对于他就已经无所谓了! 要挟? 呵,自欺欺人罢了! 隐约回忆起曾经的一幕,就在这里,拓跋晃下意识收回的剑,还有不经意流露的一脸痴迷。。。。。。 意外看到了哭得像个娘们儿似的贾周,对方在他大发雷霆的时候一瘸一拐地进了殿门,抹着眼泪爬向他脚边,泣不成声,“万岁爷啊,奴才在刑苑受苦了。。。。。。还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 “你怎么回来了?”一脸嫌恶地瞥了对方一眼,想不到自己会问出这么不近人情的话。 “宗爱公公被囚,太子担心万岁身边没有称心的人手,奴才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宗爱被囚?以为对方话里有话。 “照理说,这犯人都应该下大狱不是?奇怪的是,中常侍他既没有被送往刑苑,也没有被送进天牢——” “去了哪里?”浑身发抖,急促地喘着粗气。 “奴才出宫时留了个心眼,随口打听了一句。据说,被幽禁在‘瀛澜苑’。”心里再清楚不过,那处殿阁在水一方,无人打扰,常被皇帝老子当做偷鸡摸狗的场所。太子如今贵为万寿宫之主,将人囚在那里,皇帝老子不生疑心才怪呢! 生怕自己描得太黑落下蓄意挑唆之嫌,赶忙补充道,“哦,万岁也不必过于担忧,‘中常侍’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一名寻常的宦官,应该不会惹起什么流言蜚语。” “可‘她’究竟是一名女子。”太子若无非分之想,为何将她幽禁在那里? 贾周在心底暗暗发笑,隐约有种报仇雪恨的筷感。太子晃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丢进了刑苑,夺了他的顶戴。最可恨的是那任平城,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端详主子的神色,觉得不到火候,继续添油加醋,“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二人年龄相仿,万岁会这么想也在情理之中。” 拓跋焘眉宇紧锁,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红颜祸水!但愿太子明白自己应该恪守的分寸,不要做出让朕伤心的事。。。。。。”见鬼,他究竟想说什么。已经结束了,还有什么伤心的? 忽然感悟:寻求任何一种福乐或梦想,都必将遭受对等的失败和沮丧。常常因为厌倦了,就觉得“放下”是福。放下了,安静了,结果呢?失望,依旧是失望。。。。。。 因为“放下了”,人便以为自己明见了“禅心”,踏出的每一步都该踩在莲花上,把任何际遇都用“了悟”的感觉来解释。就算跌倒了,也能让自己摔在柔软的地方,不受硬伤。然而“真正的放下”绝不是有准备地轻轻降落;它意谓着直落下去,不管落处是一般的草地,还是遍布岩石的原野。一旦敞开自己,那就应该随处可落。。。。。。 呵呵,他这算什么禅心—— 假的,逃避的借口!他又一次骗了自己。 平常心是最微不足道的,就像走路时的轻松换脚,似乎全不用心,却在不断重复着高难度的平衡。可笑他的“放下”。就像是砍断了不利落的左脚,又发现了右脚的偏跛。 真正的平凡实不平凡!人,哪怕是看破世事,寄望于禅修离苦得乐,“放下”本身也就成了另外一种“欲”。既然一切欲望皆苦。那所谓的“放下”还有什么意义呢?无非是放下一样旧东西,又拿起一样新的。 归根结底,人必须放弃想要非凡的企图,必须放弃想要彻底摆脱的企图。人必须如实接受自己,而不是接受理想中的自己,正所谓明心见性。 事实就在那里,心就在那里,而自欺才是人生最难摆脱的问题。。。。。。 重岚叠翠,临水照花,被囚禁在湖心小岛上的“女罪犯”悠闲地转了几圈,由衷地感叹道:瀛澜苑——如此好美的地方。萧竹并不知道自己上一次被关在这里时给出的是截然相反的评价。事实正是如此,地方始终未变,而感觉来源于自身的情绪。 莫名想起一个关于猴子的故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对她讲起:猴子醒了,发现自己被关在房子里,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目前的处境蛮像那只猴子,此时能做的只是透过五扇窗户好奇地观望,迫切地想要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352章 置身事外宛如天人 拓跋晃终于还是放弃了打坐,为自己不可理喻的念头感到沮丧。整整一上午埋在回忆里难以清净,脑海里都是他与瀛澜苑那名女子轻描淡写的过往。。。。。。 他厌恶她!尤其厌恶她站在父亲的身旁! 在他眼里,她从来就不是女人,是敌人! 这重敌意从他一听说父皇宠爱她的时候就开始了,担心对方会夺去他的一切。所以,他第一次看见倒在御榻上熟睡的她,就认定了她的傲慢无礼。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多余,对方差一点就夺去了他尊贵的地位。 好在她的野心终究成为了泡影。。。。。。 是的,他真正厌恶的是野心。除去了野心,他才注意到她是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他不喜欢她现在的装扮。为了争夺权力,他利用宦官,可他对于宦官并没有什么好感,那身衣服总让他联想到阴谋与奉迎。 就因为当权者的一念偏见,让一个“犯人”意外地得到了一箱女人的衣物。如获新生的萧竹有些糊涂,觉得坐牢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天上随时都可能掉馅饼。 她并不关心衣服是什么人送的,奉命前来的宦官将箱子抬进来她就收下了。直觉那些衣服比身上的这件顺眼,选了一件绣着菊花的裙子穿在了身上,很舒服,因此很开心。 得意的同时淡淡嗤笑,故事里的“猴子”似乎有了好恶。比较之下,她大概不会再穿方才脱掉的那些身衣服。 与此同时,“送衣服的那位”也陷入了困惑,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件糊涂事。他为什么要给一名犯人送衣服?她在坐牢,他该让她感受到惩罚与痛苦。 该死,他得收回那箱衣服! 可作为帝国的实际掌权者,怎么能出尔反尔呢?算了,送都送出去了,随她去吧。 正所谓:一念动,而烦恼生。人总是在心里先挂上一个鸟笼,然后为里面没有鸟而郁闷,之后又为养什么鸟而操心,养了鸟又患得患失,害怕鸟儿随时会死。鸟终于死了,又开始可惜那个空鸟笼。然后决定再养鸟,周而复始。。。。。。 萧竹安然享受着寂寞,仿佛生来就该是这样的。她从没想过要逃出去,对给她送来生活必须品的内侍也没有特别的好感。唯一的兴趣就是那条漂亮的船,看着它,幻想着船儿的主人能让她坐在上面兜一圈。 在安逸中过自己的生活,带着淡淡的喜悦装饰起自己的“宫殿”:在巴掌大的小屋里插满应季的野花,采集野草试着编成草甸;省下本就不多的口粮撒在门前,林中的雀儿很快就习惯了把她的门庭当做游乐场。 直到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把特地给她送药的宦官隔在了屋檐下,她才听说了一个让人不安的消息:右昭仪沮渠氏死了。据说是被皇帝下旨缢杀的。 于是,不解的问:“皇帝为什么要她死呢?她犯了很重的罪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幸运。天下,并不是所有的犯人都像她一样被幽禁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岛上。 其中一个宦官抿了口茶,欣然回应着好客主人的问题,“那是因为昭仪的哥哥沮渠牧犍在我军攻克敦煌之后,私自砍开了府库,拿走了金银财宝。事发不久,当地的百姓也跟风去府库里抢夺财宝,事后当地的官员却连一个盗贼都没有抓到。后来,沮渠牧犍的亲信被逼无奈向朝廷告发,说他的主子为了避免此事泄露偷偷用毒药杀掉了一百多个知情人。太子下令追查,结果人赃并获。万岁一怒之下,诛灭了沮渠一族,就连沮渠昭仪也没能幸免。” “哥哥犯了错,关妹妹什么事呢?”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这皇帝也太草菅人命了。不由幻想,如果审讯她的不是太子,而是那个皇上,后果一定很可怕了。 另一个宦官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表情,“嗐,那沮渠牧犍分明是意图谋反,盗取财宝充作兵资。只要沾上谋反的边儿,那就得连根拔除,一个不留。” “为什么?” “以免日后卷土重来举兵报复。你想想,你杀了人家亲爹,人家能善罢甘休吗?死者的儿子一定会来报仇,儿子不行,还有儿子的儿子,那还有完?” 萧竹不以为然,轻轻撇了撇嘴角,哀叹道,“喊着抓强盗的人,自己仿佛更像是强盗。” “庄子说:窃勾者诛,窃国者诸侯。太深奥,不是咱们这些奴才能弄明白的道理。” 萧竹认可地点了点头。对方说得不错,只要有饭吃,谁窃国都不关她的事。这听起来似乎胸无大志,可这是她正在经历的事实。 在别人眼里,她可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无从考证,因为她原本就不清楚大人物应该是什么样。她只知道自己是住在湖心小岛上的人,很满意现有的生活。她没有任何希望,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只要一切能保持现状,她情愿一辈子被幽禁在这个地方。 第353章 青草蚱蜢明净童心 又逢端阳佳节,湖心岛上忽然来了两个漂亮的孩子,欢天喜地地蹲在萧竹的房门外逗弄着成群的雀儿。不知过了多久,孩子有些腻了,转而对门廊上菖蒲编制的蚱蜢发生了兴趣。 萧竹正对着镜子梳理着长发,不忘将采来的波斯菊插入鬓角。听到有人敲门,十分开心地起身相迎。毕竟很少有人来访,即使是那两个宦官,也会让她开心。 意外的是,眼前居然是两个孩子。女孩儿的年龄仿佛大一点,规规矩矩地站在后面。男孩子看起来神气活现,带着金项圈,头顶的两侧各挽着一条辫子。 “你们是坐船来的吗?”萧竹首先做出一个合理的假设。 “那当然。今天是端阳节,老夫子放我们的假。对了,我们俩是偷跑出来的,天黑前就得回去。”男孩子问非所答。 女孩子心眼比较多,赶忙扯了扯对方的衣袖。 男孩子胸襟坦荡,大咧咧地说道,“婉儿,别那么紧张,这个姐姐不会把咱们偷跑出来的事告诉父亲的。” “你是?”萧竹借机发问,看得出小男孩很畏惧他的父亲。 “我父亲是当朝太子。我叫拓跋濬,他们都叫我世嫡皇孙。”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小美人,“她叫冯婉儿,是左昭仪的侄女,现在宫中给我伴读。”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萧竹轻轻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对方的小脸,“那么,你们两个敲门有什么事呢?” “姐姐,我想要门上的那只蚱蜢。”女孩儿扬起银铃般的嗓音。 “这样啊。”萧竹起身摘下蚱蜢,欣然塞进皇孙的手里,“喏,拿了东西马上回家,太晚了,你娘会担心的。”心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莫名觉得很伤感。 拓跋濬挠了挠头,红着脸将蚱蜢递给了冯婉儿,两人相对一笑,匆匆谢过慷慨的姐姐,沿着石阶一溜烟跑下了山。 萧竹站在山头久久眺望,终于看到了划过树梢的画舫。忽然有一种冲动,她要是有个孩子该有多好。 习惯性地在那个“猴子”的故事里寻找着自己,它的思想模式开始变得不规则和难预测了,她开始凭借自己的喜好编织梦想,貌似有些不安于现状。 贪玩的孩子终于在天黑时回到了家,太子府上下早已乱作一团。好好一个端阳节因为太子的责骂和太子妃的眼泪黯然褪色。唯一一点欣慰就是那只草编的蚱蜢。 拓跋晃听跪地认错的儿子将整整一天的行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包括瀛澜苑的姐姐和冯婉儿手里的蚱蜢。就这样,那个活灵活现的草编就到了一个不该拥有它的男人手上。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出去透透气,可能因为与王妃吵了几句嘴,也或许是因为春意盎然的翠绿蚱蜢。。。。。。 步辇直入万寿宫,在太液池边驻足。细细的月牙不知何时爬上了树梢,望着湖心岛上的一缕微光。。。。。。 隐约记得瀛澜苑几年前遭遇了一场大火,华美的宫殿一夜间化为灰烬,只剩下几间靠近院墙的偏房。就这样登上了画舫,就这样踏上了石阶,就这样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望着窗内忽明忽暗的灯光。 良久,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猛然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谁料到一步踏空,打了个踉跄,慌乱中碰倒了门廊下的水桶。 砰—— “谁?”房内传来警觉的女声,萧竹当下满心惶恐:这山上连只野猫都没有,难道水桶自己会动?吱扭一声推开了门,端着油灯向廊下张望。 拓跋晃有些尴尬,无奈被逮了个正着。想不到这黑灯瞎火的晚上,一个小女子居然有胆量追出来。想了想,又在意料之中,她曾经还用剑指着他的父亲。跑不了,不跑了,随口找了个话由,“今儿是端阳节,你送了濬儿一只蚱蜢。濬儿说他很喜欢,恳请本宫给你些打赏。” 萧竹并不关心赏赐,诧异地问道,“今儿是端阳节吗?”腼腆一笑,“我这里没有日历。不过,也不需要知道这个。”失落一闪而过,由衷地赞美道,“你儿子很讨人喜欢。一只草叶蚱蜢,皇孙喜欢就好,不必挂在心上。” “你是说,你不受打赏?”听起来,对方好像是这个意思。 “那得看你赏我些什么?”这里又没有杂货铺子,金山银山对她有什么用呢? 拓跋晃莫名有些失望,他就知道对方会开出价码。她不是一般的贪心,这一点他老早就见识到了。她想要的是江山,想要生个儿子把他换掉。 谁知对方讨要的赏赐却大大出乎他意料,她想登上那只画舫在太液池上荡几圈—— 就这么简单! 第354章 恶语妄言祸从口出 “太子昨夜去了瀛澜苑。” “听说还与被幽禁的美人结伴在太液泛舟呢。” “美人?幽禁的不是位公公吗?” “孤陋寡闻了不是?那个宗爱公公啊,原本就是个女的。” “不知道就别瞎说!女人怎么可能当公公呢?告诉你吧,那主儿原就是个狐媚,在深山里修了千年,得了神通,想变女就变女,想变男就变男。你们还别不信,说这话的老嬷嬷来万年之前原本是位萨满。” “我说嘛,难怪万岁会对他言听计从。怎么,这下又把咱太子给迷住了?” “切,说不定之前就背着万岁偷鸡摸狗,更有人说那是太子爷处心积虑安排在万岁身边的眼线。听太子府上的人说,这位公公可是太子爷派给事中去鹿苑跟万岁硬要回来的。” 万寿宫里一片蜚短流长,各种版本都有,一波比一波传得邪门。不及半月,经众口杜撰的风月艳事终于传到了鹿苑,成了宦官宫女们茶余饭后消遣解闷的谈资。 拓拔焘的日子一片花花柳绿,醒的时候听参禅悟道,醉的时候歌舞升平。醒的时候是佛,醉的时候是魔,周而复始,麻木不仁。 盛夏的阳光格外的锋利,透过篾帘照在熏醉的脸上。睡着,隐约嗅到浓重的脂粉气。眼脸上的光,一片赤红,下腹躁动,迷乱中大手已找到了横陈的香肢,一个翻身挺入,放纵。。。。。。 激荡的低吼唤醒了横七竖八的歌姬舞伎,玉肌似雪,乱发如云,寝宫之内求欢娇声此起彼伏。 即兴宣泄,空虚却像无尽的深渊,总也填不满。 亢奋转瞬即逝—— 索然无味。。。。。。 披了件单薄的袍子走出围屏,驻足窗边,篾帘的缝隙中悠然浮动着几只鸿雁的清影。笑意欣然浮上嘴角,阔步冲向殿外。摆手示意守门的内侍宫女不必参拜,以免坏了他轻松的心情。 信步环廊,枝头鸟雀的啼鸣此起彼伏。不知不觉转了一道弯,隐约听到屋角的另一面传来轻浮的调笑声。 “别,不要。。。。。。这大白天的,当心被万岁撞到。”嗓音娇柔,听得出是一名宫女。 宦官阴阳怪气地嗓音随即响起,“小心肝,万岁爷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哪儿有时间管这些?要是真被撞到了,咱家就请万岁给咱俩配成夫妻。” “呸,哪个要嫁你?” 宦官假意哀叹,“你们这些女人啊,真是无情无意,成天就想着攀高枝。人家贾公公能看上你吗?还不得靠我心疼你?” 宫女娇嗔作答,“攀高枝怎么了?许‘人家’攀太子,就不准我攀个有权有势的?” “你也听说了?” “嗯。听说端阳节那晚太子爷一个人摸去了瀛澜苑,还带着瀛澜苑里的‘那位’乘夜泛舟,你说是不是真的?” “那还有假!”宦官咋咋呼呼,“咱家有个师兄就在画舫上当差,眼看着两人醉倚栏杆,执手相对。” “执手?”宫女不以为然,“太子爷拉着个‘公公’?笑死我了!” “少装傻!那儿来的宦官?成天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着,哪个不知‘中常侍’是个红粉佳人?” “呵呵,当初我一看见万岁含情脉脉地望着一个‘宦官’就忍不住想笑。穿着那身酱黄袍子,怎么看都是宦官,哪儿能分辨出是真是假。” “太子才没有万岁那么矫情呢!凡事都要占个理儿,较个真儿。美人刚进了瀛澜苑就派人大包小箱的往那儿送。那是金银珠玉,锦缎华服。” 宫女满心艳羡,言语中难免透出几分妒意,“你看见了吗?说得跟亲眼看着了似的。” “我是没见,我那同门师兄可看见了。据说,端阳节那晚,美人登船的时候是锦绣垂地,珠玑流光,太子爷啊,看得眼都直了!”话音未落,一缕菊香飘然荡过屋角,随即是皇帝老子阴郁而暴戾的阎王脸。 “万岁饶命。。。。。。万岁饶命!”一双小男女吓得魂飞魄散。 拓拔焘冷硬的线条一丝未动,一把提起宦官的衣领,猛地将人甩向廊柱,转身扼住慌乱大喊的宫女,嘎巴一声扭断了对方的脖子。回头望向额前淌着血的宦官,一脚将人踹下了山。 血迹斑斑的袍子缓缓掠过寝殿乌亮的地面,追逐嬉戏的舞伎歌姬仓皇四散,寝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不久,行宫里所有的宦官宫女都奉召进了大殿,放眼一看,黑压压一片,都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拓拔焘端坐在绣屏之内一言不发,贾周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来,“万岁,人都到齐了。。。。。。”有啥话就说,总这么下去人都被您活活吓死了。 狠狠瞥了对方一眼,半晌,愤然开了金口,“自今日起,鹿苑之内若有人胆敢妄议瀛澜苑之事,凌迟处死!” “奴才们谨记圣训!” 贾周不肯错过机会,待众人退下之后,咬牙爬向榻边,“万岁请恕奴才直言。” “怎么,你想抗旨?朕说了:不准再提!”“奴才以为万岁此举乃是掩耳盗铃。您封住了鹿苑里的嘴,那万寿宫呢?事情既然已传到了鹿苑,朝野上下怕是早已人尽皆知了。” 帝王紧皱着浓眉,凄然长叹一声,“朕心里难过。。。。。。能怎么办呢?”他最害怕发生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晃儿啊晃儿,你怎么能作出这么糊涂的事呢? 第355章 雨夜逆情藩王暴毙 夏末的雨夜,雷声轰鸣。闪电一次次撕裂天空。萧竹独自蜷缩狭小的榻上,心中感到一丝惶恐。雨借风势,冲入雨檐,狠狠撞击着单薄的窗。孤独感悠然而生,盼望着这样的夜晚能有个人跟她做伴。 哗哗的雨声渐渐淹没了周遭的一切声响,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沉重的叩门声。 砰砰砰—— “谁?”什么人会在这样的夜里来访? 没有回答。。。。。。 怯怯起身下了塌,谁料咣当一声门已经开了。 “太子?”满心惊诧地大量着对方——湿透了,浑身上下淌着水。 “乐安王暴毙。。。。。。乐安王莫名其妙的死了!”雷声掩盖了男人暴躁的嘶吼。直勾勾地盯着她,逼进了房内。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乐安王是谁?干嘛这样看着她,人又不是她杀的。 “没关系?”反复打量着女人清澈见底的眸子。毫无心机,除了恐惧就只剩下恐惧。沉默相对,猛地冲上前去狠狠吻上她的唇,急不可耐地将她压在身下。 “不要。。。。。。你放开我!”之前积攒下的一点点好感荡然无存,死命推拒着男人肆虐地双手。 “不!你的命是本宫给的。本宫一时糊涂,才会留下了你这祸水!为了这份糊涂本宫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你不该补偿吗?”心被仇恨撑的满满的,要她,只为了泄愤。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祸水?什么代价?”吃力地推拒着他的脸,郑重发问。 雨水落尽,剩下的是默默流淌的泪水,“乐安王死了;下一个,可能就是本宫。。。。。。”脸颊上的掌温忽然让他丧失了欲念,狠狠地推开她,起身出了房门。 大氅的门扉在骤风中狂暴地摆动,雨水湿了屋内的草席。萧竹从错愕中醒来的时候,那袭落寞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漆黑的雨夜里。。。。。。 乐安王的丧事在紧张的筹备中,王府门庭若市,放眼望去一片素白。 停尸七日,即将出殡的前一天,忽然接到旨意,拓拔焘将亲临王府为他情同手足的小皇叔送葬。 次日,圣驾终于离开了鹿苑,如约出现在葬礼上。帝储双方所辖人马剑拔弩张,一场轰轰烈烈地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浓重的悲伤还挂在遗孀的脸上,拓拔焘温情抚慰了一番,随即登上皇舆移驾万寿宫小憩。 方才在王府的灵堂内,久未相见的一双父子无言相对,此时终于在安乐殿里话起了家常。 “乐安王走了,朕心悲恸不已。”拓拔焘觉得眼圈一热,瞬间将视线移向窗外。 太子晃神色忧伤,气若游丝,“死者若听到这番话,不知会怎么想?” “死者已矣,他已经没有时间想了。”唇角挑起淡淡的讥诮,“好在太子有的是时间。” “孩儿为父皇不值。乐安王乃国之栋梁。。。。。。可惜了。” “刘杰一党私传谶书,蓄意谋反。乐安王知情不报,或藏二心。朕一直当他是最可信的人,怎么能不叫人伤心?”看了看太子,随口换了话题,“皇后一向可好?” “父皇为何不亲自去钟粹宫看看?” “小皇子的命案尘埃落定之前,朕不会见她。” “皇后对谋杀小皇子的罪行供认不讳,父皇却迟迟未曾下旨惩治。” “小皇子不是死在冷宫吗?何以证明是皇后所杀?”凌厉的质问。 “这。。。。。。在那里还找到了乳娘的尸体。” “你也说了,是尸体——死无对证!你怎么知道乳娘想杀那个孩子?” “罪妇高欢儿如此供认。” “凭一个疯子的证词?呵。。。。。。”拓跋焘悠然拨弄着茶炉里的热碳,试探着给出建议,“是否可以将高欢儿的病医好?” “医病?父皇别忘了,小皇弟恰恰死在她的榻上。” “即便如此,也要把她医好,哪怕是为了杀她。”适时顿了顿,让太子的心中平添几分紧张,“如果她一直疯下去,还有杀她的必要吗?疯子既不懂得悔悟,也不懂得害怕。死对于她来说,甚至可以看作一种解脱。朕不觉得杀掉一副行尸走肉有什么意思。” 听起来残忍,却怀着无比的仁慈。高欢儿病到这个份儿上,几乎没有可能医好了。疯着,对她来说或许是天大的幸运,再不用担心在虚妄中迷失,再不用担心从梦中醒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话题绕了一大圈,终于还是拐到了瀛澜苑,“宗爱,还好吗?”面无表情,淡漠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太子。 对视片刻,忽然轻笑道,“父皇可能在疑惑儿臣为什么没有杀掉此人,而是将其囚禁在瀛澜苑。” “是。”坦然点了点头。 “此人不是宗爱。儿臣原以为案犯在给事中将人押往太子府之前被调包了,然而秦王却指认,此人正是去王府强行带走叔孙王妃之人。为此,儿臣一时陷入了两难。” “你想说什么?”狼眼中瞬间迸射出敌意。“儿臣隐约记得,父皇曾对此人恩宠有加。没有父皇的明示,儿臣实不敢造次。恰逢父皇回宫,儿臣已派兵将瀛澜苑团团围住,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臣立即传令将此人正法!” 第356章 红颜被困帝难绝情 要挟。。。。。。 要挟! 为了阻止他夺回权利,堂堂储君居然把一名女子的性命当做要挟的筹码! 他不会妥协的,时过境迁,那个女人对于他已经无足重轻了。她甚至与太子有染。。。。。。 下令吧—— 杀掉她! 拓跋焘将拳头捏得嘎嘎作响,左右思量,却迟迟开不了口。 耳边隐约回荡着望儿焦躁不安的啼哭。黯然伤怀,遥望着记忆中失落已久的清影: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不,他做不到! 做不到。。。。。。 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地开了口,“明日一早,起驾鹿苑。”放弃万寿宫,就意味着放弃皇权。心头沾满了粘腻的愁思,附着挥之不去的思念,明知是奢望,还是问出了口,“临行前,朕想见她一面。” “这。。。。。。”拓拔晃不曾抬眼。他不能应允,他不愿意看见两人依依惜别的泪眼,不愿意看见那个女人站在父亲身边。是的,他担心两人见面之后,又生出什么诡计。 “算了。”怪他一时冲动。暗暗责备自己,若真的登上那座小岛,那里很肯能成为他的葬身之地。满是伏兵,只要太子一声令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急于一时,终究会有办法。 萧竹在下山汲水的时候意外看到了团团包围小岛的士兵,由此猜测,外面一定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是因为她吗? 这座小岛上只有她一个人啊。 要不然,就是这岛上藏着什么价值连成的宝藏?把山上山下一处不漏地筛了一遍,连个耗子洞都没有放过,终于否定了自己戏剧化的幻想。要知道答案,只好试着推测自己是什么人了。 她是皇帝的侍女,名叫雁落羽。后来她由于某种原因冒犯了秦王妃,皇帝将她交给了太子处置,太子把她囚禁在这个地方。。。。。。 就这么多,再也想不出来了。不过派兵围住小岛的人只有两个可能——皇帝,或者太子。思量再三,终于决定再次拎起水桶下山,心想:如果被士兵盘问,正好借此机会问问。 遭到了太子的拒绝,满心挫败的帝王却依旧放不下瀛澜苑。终于还是去了太液池,在动荡的湖水边下了辇。踏着湖畔的卵石缓缓行走,隔水眺望着袅袅升烟的湖心岛。 距离并不遥远,手持斧钺的士兵清晰可见。心中盘旋着浓浓的疑惑:她真如传言中那样背叛了他吗? 他甚至听到了更加匪夷所思的版本。有人说,她是西施,他是昏聩的吴王,而太子则是那忍痛割爱的范蠡。如今,大事已成,迎回佳人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他怀疑,眼前的围困只是演给他看的一场的好戏。 除却寒光烁烁的兵刃,依旧是烟柳画桥。炙热的午后让人窒息,天籁声轰然作响,水面的波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就这么走着,走着,仿佛只是在用双脚丈量湖岸的形状,一如用指尖勾画着美人的樱唇。怅然轻叹,一抹素白的影恰恰撞进了眼帘。 落羽。。。。。。 若不是隔着悠长的池水,他大概已经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是的,他已经这么做了,恍然发觉一双靴子已踏进了水里,贾周和随行的几名护卫正在七手八脚地把他往回拖。 “万岁,不可!万万不可!”贾周一个前仆抱着他的小腿,边哭边嚷。 “走开,别拦着朕!让朕过去,她就在那里。你们都瞎了吗?”暴烈的咒骂,固执地想要挣脱。 对岸,装作提水的萧竹被侍卫呵斥了两句,只好把要问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草草舀起一桶水,正要起身,远远望见湖水对岸几个大男人扭打在一起。 转身上了山,躲在半山腰的树丛里偷偷窥探:那个身着黑袍的家伙打算跳河吗?固执的要死!几个人轮番阻拦,居然换来他一通拳脚相加。 完全不能体味拓拔焘此时的失望,在她躲进树丛的一刻,对岸的男人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怀疑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影子了。一袭素净的衣,徘徊在太乐署的东墙之下。。。。。。 贾周连挨了几巴掌,抹着嘴角的血丝,趴在水里紧紧扯着主子的袍子,“万岁,听奴才一句劝:来日方才,不可逞一时之快啊。” “你以为还有来日吗?”拓拔焘望着人去无踪的小岛,终于安静了下来,“万事具备,朕却因为一名女子而受制于人。这不是太子的错,怪朕,驾驭不了自己的心。” 跌坐在水中的侍卫劝谏道,“万岁,皇子伏罗的兵马昨夜已控制了京师九门,此时就在宫门外待命,现在决断还不算晚啊!” 另一个附和道,“是啊万岁。您只要妥协一次,太子便会开出更加苛刻的条件。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啊!” 拓跋焘依然下不了决心,众人却异口同声地逼近,“万岁,不能再犹豫了,下旨吧!” 第357章 世间菩萨登陆先锋 萧竹躲在浓密的枝叶下,一直关注着那个身着黑袍的男人。对方在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终于提着湿漉漉的袍子登上了停在对岸的步辇。看起来很大的派头,一路上的禁军宿卫都要跪地参拜。 忍不住胡思乱想,那家伙是皇上吗? 立即否定了自己想法。照太子的年龄看,皇帝大概是个白胡子老头儿吧?而穿黑袍的那个家伙腰不弯背不驼,还一肚子火气,打起架来比毛头小伙儿还利落。 或者是个王爷?太子的叔叔,或者哥哥? 可他为什么要跳湖自杀呢?一个大男人,真让人伤脑筋。想不明白,不想了,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山下那些手持兵器的家伙才让人担心呢。保不准在什么情况下会一窝蜂地冲上山来。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个岛是她的,有人威胁到小岛的安全,她就得为了维护自身的权益行动起来! “猴子”的天道终于被打破了,一旦有了敌对与维护的概念,她就成了亦正亦邪的阿修罗。可面对这么多士兵,她究竟该怎么办呢? 彼岸,拓跋焘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场轻松的政变,因为一座小岛而变得复杂起来。登上小岛救出人质成了问题的关键,否则,即使政变成功,也不能称之为真正的胜利。 心神不宁,希望借助打坐来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屁股刚挨着坐垫,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昙曜! 昙曜和尚是登上小岛的最佳人选。卫兵一定会相信和尚是太子派来为将死者超度的,绝没有人会想到那个和尚是他的人。只要和尚能引开一些士兵的注意,他们就可以借由那个空当登上小岛。。。。。。 于是,趁夜派人赶回鹿苑接来了乔装成侍卫的昙曜。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对方会十分爽快地答应帮他。他原以为出家人会置身事外,或者因为他下诏灭佛的唐突之举而记恨于他,而此时看来,他碰到了一位真正的菩萨。 昙曜没有“入地狱下油锅”那样的慷慨陈词,说出的话使人安宁却又耐人寻味:“菩萨行有如照在一百碗水上的月亮,同时出现一百个月影,每碗水中都有一个。这不是月亮有意如此,也不是刻意造作出来的,但不知何故一百碗水中自然就有一百个月影。 贫僧说的话,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明白。爱心或者悲心,恐怕不只是喜乐感受,它不仅要与世间之美结交,同时也要跟丑恶、痛苦、嗔恚来往;真正的慈悲需要莫大的勇气敞开自己。修菩萨道必须如实地接受人生的全局。接受光明,也接受黑暗;接受其善,也接受其恶。必须对人生敞开自己,与人生沟通。对世间的正面与负面同样完全地敞开自己。 这就像是从高空俯瞰世间:有明、有暗,二者皆收眼底;没有偏见和野心,不会想要护明抗暗。有人落水了,菩萨会因为他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就任由他溺死吗?当然不会。这才能体现佛所讲的众生平等。” 拓跋焘隐约有所感悟:爱或者慈悲应该就是这种月性一般的情怀。如实地接受一个生命的全部,接受光明,也接受黑暗;接受其善,也接受其恶。你没有要求非得在什么样的碗里留下你的影,甚至没有想过要留影,只是照着。。。。。。 当即下达了调动兵马的命令,目送着换了僧袍披上袈裟的昙曜出了殿门。接下来的事,不是靠想就能完成的,只能随顺因缘了。 令人意外的是,昙曜和尚乘船登上湖心岛的时候,居然看到了一片祥和。衣袂飘飘的女子在篝火旁翩翩起舞,几十名士兵皆丢盔弃甲,挤在一起围着火堆宛如着了魔一样。 “阿弥陀佛——”和尚正要开口询问,人群中央的年轻女子仿佛看到了他,赶忙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不要出声。 既然如此,昙曜干脆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安然拨动着念珠。直到女人停止了舞蹈,穿过人群向他走来时才缓缓起身,按照事先约定的信号放出了七只河灯。 萧竹蹑手蹑脚地来到和尚身后,刻意压低声音询问道,“师傅,您在做法事吗?” “原本要做,所以带来了七盏地藏灯。现在看来,不用了。”起身转向对方,脸上挂着慈悲的笑容,“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女菩萨用非凡的智慧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善哉善哉!” “冲突?您是说,这些人会跟另外一伙人打起来吗?那些人很快就会渡水到这里?” “不错。姑娘有救了。” “老天,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不需要什么人来救我。”转身看了看那些陷入昏迷的士兵,不免有些头疼,“好容易才搞定这些家伙,用光了我所有的药。还要来吗?呃,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姑娘不记得贫僧了?”昙曜老早就认出了对方。对方眉心的那条伤疤,让人很容易就能认出她。 萧竹用力摇了摇头,只觉得对方面善,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因为对方是出家人,还是诚恳地坦白道,“我就像是一只经历了短暂昏迷的猴子,刚一醒来就被送到了这座小岛上。不知道为什么,昏迷之前的事情完全记不起来了。” 第358章 天赐良机困扰无尽 拓跋焘焦虑地熬了半宿,终于把打坐变成了打瞌睡,一个激灵醒来,天已经亮了。 没有接到任何急报,这基本上说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顺利进行。轰然倒在榻上,投入了轰轰烈烈的春秋大梦。 贾周笑容谄媚,喜滋滋地上前请安,“万岁该起了。。。。。。万岁,该起了?” 半晌没有回应。 “万岁,万岁?万岁该——” “万岁该起了,万岁该用膳了,万岁该上朝了,万岁该你们的!”无可奈何地坐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抻了个懒腰。睁不开眼,摆手示意宫女伺候他穿衣裳。 忽听门外有人来报,“启禀万岁,昙曜大师在殿外候见。” 顾不得穿鞋人已冲出了围屏。贾周提着便鞋在身后紧追了几步,一个前扑终于将鞋套在了主子脚上。 拓跋焘急急忙忙系好腰带,合十双手赢出了殿外,“阿弥陀佛,有劳大师!”左顾右盼不见期待中的人影,不免有些紧张,“她。。。。。。” 昙曜上前一步,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菩萨保佑,‘中常侍’她安然无恙。” “人在何处?” 和尚打量着“执迷不悟”的痴情帝王,随即露出一张慈悲的笑脸,“万岁莫急,听贫僧慢慢道来。”心中暗暗念叨:前时因为“憎”她而肝肠寸断,之后因为“离”她而醉生梦死,昨日因为“爱”她而畏首畏尾,夜里因为“盼”她而患得患失。 终究放不下,尘心固执啊! 两人相继落了座,和尚才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顺便将“岛主”所托之事告知了拓跋焘,“‘中常侍’说,她在那座小岛上过得很好,不想什么人上去打扰。希望万岁能体谅她,准她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拓跋焘有些意外,这女人怎么忽然间转性了?想开了,不想给望儿报仇了? 昙曜小心窥测帝王诧异的表情,猜出了对方的心事,“不瞒万岁,‘中常侍’她好像失去了记忆。她告诉贫僧:她就像一只昏迷了很久的猴子,刚一醒来就被送到了那座小岛上,把昏迷之前的事情全都给忘了。” 帝王黯然伤神:“那么说,她把朕也忘了。。。。。。”难怪会有乘夜泛舟之事。那奴儿莫不是喜欢上了太子? “万岁,忘记未必是件坏事。排除了仇恨,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只要,有‘心’!” 腼腆一笑,认同地点了点头,“呵呵,看样子朕需要点耐性。” 天赐的机遇,而这次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呢? 冥思苦想,连接手九门、拘捕乱党的奏报都懒得听。。。。。。 药! 昙曜仿佛说,她为了迷醉困岛的士兵用光了所有的药。曼陀罗,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些江洋大盗正是用这种花朵制造了迷魂烟。忽然忆起讨伐柔然时的那条“痘毒之计”,这丫头的花招从来就比别人多,意料之内,折服了! 欣然的悦意很快被浓浓的嫉妒代替:如此说来,太子对她还真是用心。为了一名“罪犯”肆意挥霍国库里的金银,难道只出于一念慈悲之心? 好吧,既然她喜欢“世外桃源”,他就慷慨一回,成全她吧。反正她的要求也不算太高,四面环水的一个小岛。只当是国中之国吧。 绿柳如烟,风景如画,拓跋焘觉得自己手捧药盒的样子活像个傻瓜。心烦意乱地步下画舫,示意贾周和侍卫们留在船上。慢吞吞地上了山,心里像揣着只兔子一样惴惴不安。 但愿这次不要再被她当做“马贼”,他似乎永远都摆脱不了那种粗鲁残暴的形象。转而开始担心脸上的伤。。。。。。 蹲在门口洗菜的女人抬头望向他的时候,之前的担心因为她明丽的笑颜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类型的困扰。对方一个“大叔”叫得他险些昏厥,这样见鬼的身份未必好过一个“马贼”。 可他的确是个“大叔”,这是不争的事实,这座美女如云的皇宫,让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他的那些妃嫔年龄最大的有四十几岁了吧?最小的不过十几岁。这从始到终就像是在编织神话,提醒自己他年富力强的事实。 然而他已是人到中年,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大半截入土的老头子。 女人接过他手里的药盒,十分好客地替他搬了把椅子,这一片盛情让拓跋焘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原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之后,小女人进屋给他倒了杯清茶,一边走一边说到,“平日里来这边送药的两位公公休假了吗?大叔怎么称呼啊?” 局促地避开对方的视线,无可奈何地回应道,“大叔就大叔吧,你喜欢这么叫就这么叫吧。”暗自捶胸顿足:苍天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359章 辈分隔阂年龄差距 无语了。。。。。。 好好的一对恋人一夜之间变成了末路人。他老人家好像还挺占便宜,转眼就长了一辈儿。 “女岛主”的热情让拓跋焘应接不暇,慷慨地邀请他留下来吃中饭。 该死的,她会做饭吗?兔子吃的东西他可受用不起。起身告辞,迫不及待地想从这个充满魔力的小岛上消失。 果然是“国中之国”,堂堂大魏国皇帝到了这个鬼地方居然搞不清自己是谁! 怎奈他这“大侄女”盛情难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大叔,歇一会儿再走嘛,我还有几句话想问您呢。”忽然觉得那袭背影仿佛在哪里见过? 仿佛是—— 跳河自杀的那个? “您是太子的叔叔吗?”她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傻。毫无根据,瞎蒙的。 拓跋焘猛然停下了脚步,不太高兴她提起太子,“谁告诉你的?”冷着一张脸转回身。 “我前日在湖边汲水时见过您。” “怎么,你看到了。。。。。。” “您遇上了什么解不开的烦心事吗?怎么会想到跳河寻短见呢?”满眼天真;不,是白痴! “朕——真是瞎猜!我什么时候跳河了?” “我看见好几个人拦着您,您到把人家给打伤了。”坦荡,完全不计较对方的感受。 “我。。。。。。”还不是因为你!可惜他说不出口。人家现在都叫他大叔了,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恶心吗? 萧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手轻掩着唇边浅浅的梨窝,“我当初还以为您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呢!”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陈述真实的感受。 “咳,我看上去很老吗?”拓跋焘铁青着脸色,憋了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正直壮年。。。。。。呵,没有想象的那么老。” 这叫什么话,折中一下他就不生气了吗?微微撇了撇嘴角,淡淡白了她一眼,“算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我先回去了,受不了你!” “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吃饭吗?”垂下眼帘,稍稍有些失望,“事实上,我这里很少有客人来。呵,我是个犯人。” “我只是受不了萝卜、青菜。”不忍看她失望,亦或根本就不想走。盼她挽留,然后,如愿了。 “您怎么知道只有萝卜青菜?”这个大叔像是很了解她似的。 “不吃‘尸体’,还不喜欢羊奶。”表情缓和了许多,狰狞的脸上隐隐透出一缕宠溺。 “您是我的亲戚吗?”看到对方折了回来,开开心心地凑了上去。 “我是你亲爹,你不记得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不像是占她便宜,仿佛故意在气自己。 萧竹上下打量着对方,用力摇了摇头,“我不信,您长的一点都不像我。” “屁话!我要真是你亲爹,你早就挨板子了?那是你长得不像我!谁像谁都说不明白,总该懂得先来后到吧?”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隐隐觉得:她介意。 “那您怎么会那么了解我?”一边说,一边舀水淘米。风儿荡动轻薄的发丝贴在娇媚的唇边,继续任性的胡思乱想,“您跟太子,不,太子跟您到是有七八分像呢。”赶忙改口,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拓跋焘正对着娇嗔的美人出神,听到“太子”二字心里着实不爽,“你跟太子很熟吗?他常来这里陪你吃饭?” “偶尔。”腼腆地垂下脸,一副少女怀春的羞涩,“太子他人很好,赦免了我的死罪。” “那是!曼陀罗丹何其金贵?太子对你可够大方的!”语调轻蔑,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呃,那种药很贵吗?我只知道吃,都没有问过。”有些窝心,凭她一个破犯人,让人家耗费了许多银子。脸上的笑容忽然暗淡下来,伤心地说道,“大叔,我的脑袋好像出了点问题。把前半辈子经历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唯一有那么点印象的就是这种药,我知道自己离不开它。照您这么说,我亲爹一定很阔,可能是个达官贵人。不然,我大概吃不起这个。” “你确定自己没嫁过人吗?怎么一定是你爹供养你,不能是你丈夫吗?”期望她能想起点什么,隐约又害怕她想起什么。 萧竹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也有可能。不过,我希望自己没有嫁人。” “为什么?”心中一惊,貌似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立刻阻止了她,“不说这个,说说午饭。就不能破例弄一锅‘尸体’什么的吗?” “我是犯人,没有做荤菜的食材。”不肯应允,草草找了个借口。 “我看到满地都是食材。”贪婪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叽叽喳喳的鸟群。 无奈地望向他,仿佛叮嘱一个得了健忘症的老糊涂,“大叔——那些都是我的朋友!居然想着把这么可爱的小精灵当菜吃,残忍!” 索性倚老卖老,“我是老人家嘛,吃肉进补是情理之中的事。《黄帝内经》上特地注明了食肉有助于老人家补养身体。” “我听闻《涅盘经》上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万事万物的运行都是无常变化的,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恒常乃是虚妄。为求长生不老吃肉,不过是苛求恒常的一种表现。再说,吃了肉就能不死吗?还不是一样要死。杀了一条生命吃掉,并不能达到希求恒常的目的。您就发发慈悲,放了它们吧。” 拓跋焘的苦笑里明显参杂着几分嘲讽,“天啊,你这段《涅槃》比昙无谶讲得都精彩。”不就是吃肉嘛,弄得跟十恶不赦似的。 “我也是偶然听太子说的。他是沙门弟子,貌似很虔诚。” 拓跋焘的忍耐已经逼近了极限。见鬼!话题绕了半天怎么又绕回了太子身上? 第360章 美人出浴情念邪念 经历了一场干净利落的宫廷政变。以崔浩为首的诸位朝臣齐聚在永安殿外列队恭候着圣驾。意外的是,再掌超纲的皇帝老子迟迟没有露面。 又过了半个时辰,贾周手持黄轴登上了大殿,圣旨一下,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怎么?由太子继续执政? 在场的诸位大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既然如此,皇帝干嘛还调兵遣将瞎折腾呢? 卧病在床的拓跋晃接到旨意后更加意外:父皇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兵戎相见还有什么意义?争来争去还不就为了那座湖心岛? 然而,拓跋焘本人可不这么认为。头顶上哪怕压着一个人,也会让他失去安全感。总想着脑袋上悬着一把刀容易失眠。你攥着那个人的命,总比他攥着你的命来得舒坦。 权利——可以看做敌人的臣服与认可。至于举国上下的烂事,朝廷官员的任免,太子只要不闲麻烦尽可以全数包揽。释然哀叹:他已经熬到“大叔”的年龄了,也该解甲归田,享享清福了。 三伏天的晌午闷得人发慌,躺在御榻上久久睡不着觉。脑海里幻想着湖心岛山巅上的凉风,可一想到“大叔”两个字,蓬勃的心气当即就泄了一半。屏风外响起贾周细碎的脚步。懒散发问,“何事?” “呦,万岁爷没睡会儿?” “热。” “今儿一早入京的西域商队进贡了一车番瓜。像冬瓜那么大个,皮色碧绿,吃起来甘甜可口。”之前,已先一步饱了口福,算是收受的孝敬。 “究竟何物?” “据说,汉武帝的时候曾得西域诸国的进贡。汉人称之为西瓜。” “西瓜?”懒懒起身,“拿上来,朕尝尝。”想了想,立即改了主意,“摆驾瀛澜苑。搬去那儿吃。” 拓跋焘生就怕热,大概因为他是久居北地的胡人。雁落羽并没有感觉到酷热难耐,午后洗澡不过是顺应方便的自然条件。一大早就将装满水的大木盆晒在屋后仅有的一块太阳地上,未时一过,正盆水就被晒得热乎乎的。 拓跋焘只带着贾周一人登上山巅,沦为“苦力”的贾公公终于将两颗头大的西瓜放在了百鸟争鸣的门庭下,皇帝老子毫不体恤地摆了摆手,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就被匆匆赶下了山。 “落羽?”“拓跋大叔”扒在窗户上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小岛上一共就这巴掌大的地方,料想对方也跑不远,一边走,一边扯着嗓门大喊,“落羽——” 躲在房后沐浴的小女人吓了一跳,急忙裹上内衣,一只莲足刚迈出水盆,一袭高大挺拔的身影就冒冒失失地闯入了禁地。 “呀——去前面等!”惊慌失措地背过身去,小声埋怨,“真是的,也不问一声就乱闯!” 拓跋焘并没有大步流星地退出去,不经意露出一脸色米米的表情:这样也能忍吗?要是这样都不动心,他大概真该给自己预备棺材了。 “大叔!”他还在看,真不要脸!碍于对方是长辈才没有骂出口。 什么君子啊,廉耻啊,去他奶奶的!勉强收起一脸的不正经,沉声讥诮道,“咳咳,既然是大叔,你还怕什么?” “可大叔毕竟也是男的——”小手系着腋下的纽子,欠身抓起褥裙,“男女授受不亲!” 拓跋焘得了便宜却反咬一口,“胡思乱想!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上一次,她不是用佛法敲打他吗?他也会,“话说,文殊菩萨与维摩诘居士探讨佛法,如联珠贯玉。众人听了,无不如醉如迷。 一位天女见此景,便现出身形将天花纷纷抛向听法者的身上。 美丽的花雨从天而降,构成了一幅绚丽的图景。 奇怪的是,当花瓣飘到诸菩萨的身上就纷纷滑落;而飘到别人身上时,便黏着在了那里。 各位大尊者见状,纷纷运起神力,想让花瓣从身上落下。可不管他们怎么用力花瓣仍然粘在身上。 于是,天女问舍利弗尊者:‘为什么要将花瓣去掉呢?’ 舍利弗说:‘这花粘在身上,与佛教的戒律不符,所以要想办法把它抖落。’ 天女说:‘不要这样,花本身并没有符合不符合教义的区别,之所以认为它不符合教义,是因为你自己生起了想法。你看大菩萨们,他们并不把花看作是花,所以花雨不沾衣。而你们心中生起想法,产生畏惧之情,于是黏着了。有了黏着的念头,还怎么能去掉黏着的花呢?’ 所以啊,一个黄毛丫头要是有了授受不亲的念头,哪里还算得上冰清玉洁?” 对方说的仿佛有点道理,可他又不是菩萨,他就没有沾染之念吗?无从考证,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环抱着胸口趿拉着绣鞋,擦过他的肩头冲进了屋里。 敲门声随即响起,“能进来了吗?”帝王窃笑,仿佛在战场上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不能!”不爽,还是觉得被人占了便宜。尤其对方还是个不怎么养眼的大叔级。 “哎,西域进贡了几个西瓜,大叔惦记你,大老远给你搬来了,反倒吃你的闭门羹。碰上你这样的侄女,岂不叫人寒心?” 第361章 寂寞难耐隔水两望 看在西瓜的面子上。。。。。。 房门缓缓拉开一条缝,随即露出一张微微撅起的小嘴,“无论如何,您都该向我道歉的。”她洗澡,他闯进来,只要承认是无心的,她就原谅他了。 “好,我不该看你洗澡。”越描越黑,成心的。 “你在说什么?”无奈地提示道,“只要不是故意的就好。” “我心如水。”不是清澈见底,而是波涛暗起。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算了,下次不许了。”见鬼,还有下次吗?萧竹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咳,惩罚——把西瓜搬进来。” 拓跋焘转身走出门庭,一手托着颗西瓜进了小屋,半真半假地数落道,“近二十年来,我还是头一次接受‘惩罚’。这是个很危险的想法,在这个小岛的对岸,你得付出惨重的代价。” “您有军队吗?”如果对方果真是太子的叔叔,大概是个手握重兵的人物,他拔刀的样子像个训练有素的军人。即使只是把挎在腰间的短刀,也看得出伸手不凡。 咔咔咔将西瓜切开了几瓣,扬手递给她一块,“放心,不会带到你这里来。”自己也端起一块,大咧咧地啃了几口,“味道果然甘美,该叫那些西域臣国岁岁朝贡。” “你说朝贡就朝贡吗?不贡又如何?” “发兵剿灭,甚至亡其国,灭其种。” “您亲自带兵?” “怎么?”怀疑他上不去马,拿不动刀? “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举目打量着对方,轻掩樱唇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带兵打仗?笑死我了!”说着话抽出手帕替他擦去唇边的西瓜汁。 猛然抓住她的小手,片刻,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我还是自己擦吧,免得你这丫头又想入非非。” 她刚刚的确是了无挂碍的菩萨心境,被他这么一说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小脸憋得绯红,将身子转向窗外。。。。。。 “害臊了么?还说没有想入非非?”长指拨开散在她颊边的几缕鬓发。 双颊骤然飞起红晕,燥热自他的指尖处炸开,呼吸霎时变得急促起来。难以把持,故意扬起嗓门呵斥道,“再这样放肆,就请您马上出去!” 轻轻抚过她发烫的脸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过些日子,等你心情好了再来。”大掌放肆地滑过她的后脑,低头的一瞬扫过她的美眸。她该明白他的心意了,若非刻意想要摆脱“马贼”的形象,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考验自己的耐性。 她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的,甚至给他生育过一个孩子。。。。。。 此一去便是大半月,瀛澜水畔秋意渐浓,杨柳梢头染上了一层温存的淡黄。晚霞再次染红了太液池,孤独的女子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远远眺望着划破湖面的画舫。 寂寞盘踞在小小的孤岛上,那日之前,她从没想过关于“寂寞”的事。而此后,周遭的一切都变了味道。就像是层层堆积的落叶,宁谧而微苦。 她希望有人来,当然,那两个送粮送药的宦官除外。脑海里交替着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更多的时候是一片空白。。。。。。 画舫越来越近了,萧竹急不可耐地冲下石阶,站在濡湿的渡头上翘首张望。甲板上朱红的衣袖荡动着微凉的晚风。 船没有靠岸,失望,像坠入远山的斜阳。即使这样,她还是抓住了甲板上那缕焦灼的目光,像从前一样带着不易发觉的敌意,而此时,感觉更甚。 从那个雨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突如其来的掠夺之下隐约透着一缕绝望,那似乎已预示了诀别,他没有说,她却每每在辗转难眠时猜测。 很想问一句,他是专程来看望她的吗?为什么不肯上岸一叙? 拓跋晃望着渡头上裙裾飘飘的魅影,凄然苦笑:心魔——他为什么要来呢?明知道那个小岛上已经没有他的落脚之地了。他若再踏上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那夜,她用曼陀罗迷倒了他派去困岛的将士。他恨她,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女子!她根本不明白,他为了她卑劣的计谋付出了什么? 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和父子之间的信任! 他败了,一败涂地。她却若无其事地倒在他父亲的怀里。他鄙视这名女子,她是天底下最轻薄最下贱的娼妓! 谁知,这隔水相望的一眼还是没有逃出隐在暗处的妒忌。帝王巡幸中山归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告发了这桩秘密。 第362章 慾念之始私会中秋 怎么会这样呢? 见鬼。。。。。。怎么会。。。。。。 萧竹不得已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分明感觉到一股浓烈得宛如电流似的东西涨满了血管。身子轻飘地,迟迟落不了地。 欲念,挥之不去的欲念,之前服用曼陀罗丹的时候,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情况开始发生了变化,一份酝酿于心底的渴望正悄无声息地蚕食着她的肌体。 幻境交叠,是雨夜里挫败而迷乱的吻,是挑起发丝掠过脸颊的指尖。极度恐惧,却又迫切地想要向记忆深处张望,在强烈的战栗中迷失了自己。。。。。。 燥热退去,开始解剖自己:她不该生出那么多荒唐的渴望。她的世界原本是那么的清澈和美好,如今她却开始奢望有个人能朝朝暮暮地陪伴着她。 她真的需要一个男人吗?她真的打算因为一个男人放弃平淡却安然的生活吗?“猴子”第一次面临人道的抉择,她是要熄灭还是要恣意燃烧呢? 然而,“念”一旦升起就成了黏附在身上的花瓣,她越想把它们抖落,那念头就越发的强烈。曼陀罗的异香将清冷的山林放大,幽深的寂寞吞没了整个小岛。无处落脚,她害怕极了,渴望碰到一个拉着她同行的人。。。。。。 月儿又圆了,几片干枯的叶黯然飘向月宫。很想问问嫦娥,在月宫里住了几万年,如何耐得住寂寞?后羿死了,她的“念”也死了吗? 忧思因风而起,于是,生出了“病”。自在天人堕入了人间,从此不得长生。 八月十四,拓跋焘依旧在为一双痴男怨女的“隔水相望”而耿耿于怀。在她心里,他只是个有点老不正经的大叔而已,怀疑自己再也追不回逝去的爱情。 因为篾簾外的一轮朗月,无意间想起昙曜和尚的话。爱或者悲心,是如实地接受人生的全局,接受光明,也接受黑暗;接受其善,也接受其恶。用敞开的心与人生沟通,对世间的正面与负面都是同样完全地敞开自己。犹如淡泊却仁厚的月性,普照着芸芸众生。。。。。。 爱就是爱了—— 一无所求,是为爱着。 对于悖逆伦常的晃儿,也该给予同样的慈悲。不久前,因为几个州县官吏的任免,崔司徒一直对太子耿耿于怀,这也正是他刚一回宫就收到了密保的原因。太子并没有登上湖心岛,而留恋在所难免。经历过情感的困顿,他应该体谅,一颗冲动的心需要怎样的克制与隐忍。 提上装着月饼的食盒登上画舫,贾周一路打着灯笼陪在身旁。山巅的小屋里黑着灯,轻轻叩响房门,随即听到女人低沉而暗哑的嗓音,“谁?” 病了吗?赶忙应了一声,“哦,时逢中秋,给你送几块月饼。” 萧竹兴高采烈地起身开门,全然忘了自己尚在病中,“拓跋大叔,是你吗?” 听到那两个字依旧会起鸡皮疙瘩,无奈地苦笑起来,“开门吧。”如水的月光照着未施粉黛的小脸,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丫头,怎么哭了?” “哪有?”恍然察觉到眼圈发热,扬起手背抹了一把,“没什么,只是着了凉。” “发热吗?”举步进了门将食盒放在桌上,伸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侧身喊了一声贾周,“取几贴对治风寒的药来。” “喏。”离去之前,随手替主子关闭了房门。 “我已经好了!”有人陪她就是最好的药,似乎感到没那么难受了,“这么久没见您来,莫不是带兵出征了?” “啊,去了一趟中山。”打开食盒取出块月饼,坐在榻边,“尝尝,你好像特别喜欢甜食。” “嗯。”大咧咧地接过月饼,极不斯文地咬了一口。傻傻一笑,“莲蓉馅子,喜欢。”随口又扯起了无关风月的话题,“刚住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幻想着盛夏时节湖里会开出大片大片的莲花。期待着能收获些莲藕和莲子。结果,只长出一片乱糟糟的苇子。” 拓跋焘望着对方那一脸天真的失望,呵呵地笑了起来,“万年这天气,湖里怎么可能长出莲花?洛阳还可以。” “洛阳离这里很远吗?为什么要住在这么冷僻的地方?刚到中秋就要盖这么厚的被子,真担心冬天一到会把人冻死。” 她说的也正是他担心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像鸿雁一样长出对翅膀迁徙,还是留在这座小岛上过冬?” “迁徙去洛阳吗?”虽说是玩笑,却透着浓浓的期望。 “这。。。。。。”有些挫败,可恨刘宋一直在煽动讨好南部的边民,而他将精力暂时放在了“北边”。释然长叹,仿佛是在承诺,“将来会去洛阳,今年听朕的安排。” “你说什么?”她好像听到“朕”? 自认失言,“哦,我是说‘今年真得想想怎么安排’。”神色稍显仓惶,急于找个借口脱身,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这事忘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闲了再来看你。” “大叔——”下意识地起身阻拦,“这么快就要走么?” 心虚地瞥了眼窗外,“呵,已经是二更天了。不好回去太晚,家里人会惦念。” 女人黯然挽起眉心:家里人? 没错,他应该有成群的妻妾,甚至满堂的儿孙。她算什么呢?充其量只是个忘年的朋友。她有什么权利要求对方留下来陪她?鼻子不由发酸,勉强扯开一抹浅笑,“呵,真的很晚了,你看我,都睡糊涂了。” 她不提,他差点忘了,贾周取药还没回来呢。长叹一声,凑近她面前,柔声细语渴求她的谅解,“明儿是中秋,家里有很多事情要提前准备。”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她脑后,“十六。。。。。。乖乖把身子养好。。。。。。” 第363章 正视虚荣爱由心生 宁静的小岛染上了一层伤感,萧竹暗暗说服自己,可能因为那些飘零的黄叶。 第一次感觉到日子过得这么慢,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中,时间仿佛静止了。好容易盼到了中秋的月,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圆满。总觉得缺了那么一点点,想了很久才明白——是温暖。 十六,他会来吗? 好像是十六,她应该不会听错。 清晨来,还是傍晚的时候?他没说,她就坐在屋子里不吃不喝地傻等吗? 生活本身不再是她关心的事情,小岛对于她也不那么重要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真的会如约而至吗? 见鬼,她不能就这么坐着。她得干点有意义的事情! 一言不发地收拾屋子,梳洗打扮,寻遍了整个小岛才采到几朵晚开的花儿欣然插入蓬松的鬓发。然而这就是所谓有意义的事吗?全都是为了取悦他。 无聊! 愤愤地扯下头上的花丢在地上踩了几脚。收起新换的坐垫,忙着让屋子变回以往的样子。她甚至抓起一把土撒在刚刚扫过的窗棂上,企图告诉自己,她要坚持自己的生活,不会为了谁而改变什么。 正在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迟来的脚步声停在了身后。拓跋焘微皱着浓眉,看上去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做什么?” 萧竹循声望去,如愿地看到了那个把她变成了傻子的家伙,心存怨恨,却又难掩笑意。他很老吗?她好像从来就没觉得。挫败地撇了撇嘴角,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发现自己办了件傻事。知道你要来,想给你留下个好印象,所以就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每件东西都擦亮,让屋子里看起来一尘不染。后来,我坐下来欣赏自己一上午的成就,环顾四周,一切看来都很美好,就是有点——不像真的。就在那一瞬间,我看穿了自己的伪善。于是决定把一切还原成从前的样子,终于,屋子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一塌糊涂。” 拓跋焘不免有些动容,她整整一上午都在为他而发疯。正要说点什么表示自己的感动,蹭了一鼻子灰尘的女人却忍不住轻笑起来,“呵呵,我原本想着尽力把自己和房间弄得漂亮一点,可是后来一想,或许我该让你看到现在的模样。可是。。。。。。” 话一出口,就被拓跋焘爽朗的大笑声淹没:人生也无非如此。譬如他,不甘平凡,拼命地想要做个圣贤君主名垂青史,试图把一切都弄得无可挑剔,一尘不染。后来,他坐在那里静静地欣赏着史官写出来的那些东西,忽然觉得里面记载的根本就不是自己。于是,他决定作回真实的自己,然而刻意之下的平凡还能算作平凡吗? 顿悟:人生的脚步一旦迈开,不论你“力求”什么,“伪善”都像黏在身上的花瓣一样难以摆脱,动一念即是错。 仔细端详着那张让人哭笑不得的小脸,挑起拇指抹去鼻尖上的尘土,半真半假地责怪道,“啧啧啧,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真是可惜了。虚荣每个人都有,用不着把它当做毒蛇猛兽。发现了自己的伪善,不要放纵轻慢之心借着“虚荣”之名否定它。试着剥开你的伪善,可能会有重大的发现。”轻笑着逼近一步,“呵,你可能已经发现了。。。。。。” “发现什么?”脸颊轰地蹿起了两团火,怯生生地退了一步。 持续逼近,言语锐利而直接,“你想讨好我,不是吗?” “我承认一开始是想过。”连吞了几口吐沫,“可,那是没有必要的!” “呵呵,什么叫没有必要?你害怕了。你怕付出的一切,得不到等价的回报。这都是你的借口。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被人看穿了心思,索性坦白,“秋天,那些鸟儿都飞去了南方。树叶落尽了,我觉得寂寞,希望有个人能陪我坐坐。” “真的?就这么简单,只是坐坐?”她干嘛不承认她爱上他了?怕丢脸吗?傻瓜,他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笑她呢? “是的,只是坐坐。”斩钉截铁,隐约觉得自己在说谎。 显然,婉转的女人不愿意敞开自己,决定跟她玩儿个小游戏,“这个好办。只要你不觉得跟一个老头子聊天很无聊。” 她听到的仿佛是控诉,直白承认了自己的偏见,“其实,你也没那么老。喊你大叔,只是因为先认识了太子。你是太子的长辈,当然也是我的长辈。” 拓跋焘觉得这话并不怎么中听。为什么要参照太子的称呼呢?仿佛有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思。轻声嗤笑,“算了,反正只是坐坐。跟你这种喜欢胡思乱想的丫头聊天,身为大叔可能还比较自在。” 萧竹如释重负,转身扫视着凌乱不堪地屋子,“看样子要从新收拾了。不论怎么刻意模仿,永远都找不回最初的样子了。” 扬手拍了拍身边枯朽了大半的古树,“丫头,别想太多。其实,你以为的最初,未必适合于现在。过去已经过去了,将来还没有发生。只有当下,它包含着过去的果和未来的因。就像这些树木:叶子落了,明年还会长出来。它不会像你一样想要刻意去保持他原有的样子。今日的你还是昨日的你吗?头发更长了,指甲可能断了一片,突如其来的病痛,对比于昨日的衰老。。。。。。所有的这些都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只是你没有发现。 所以佛说无常:生即是灭,灭即是生。今日的生即是昨日之死,执着于寻找一个死了的人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第364章 相对枯坐引燃爱火 最初的日子,她很快乐。每隔几天,他都像承诺过的那样陪她坐坐。 话题越来越少了,萧竹恍然发觉,两人各自面对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每天在忙些什么,也不能问他家里发生的事情。而她的一切对方了如指掌,刻意的询问反倒让人恶心。 她开始问自己,这样的相处有意义吗?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越来越让她感到郁闷。 拓跋焘在毫无意义的对坐中,继续过着孤独的生活。有时把大落的书带到她的地方读,有时百无聊赖地摆弄摆弄弓箭。与她白痴的初衷相比,他不需要人陪他说话。 他甚至厌倦了说话。每天都要对着各种各样的人说一堆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的鬼话。他只想由着性子做点什么,最好有个人陪他玩儿。不论他想出什么馊主意,对方都会欣然陪着他。遗憾的是,一个男人绝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率真,虽然只是个玩伴,却是男人耗尽毕生在寻觅的人。 拓跋焘又翻了一页书,对面的小女人终于觉得忍无可忍了。鼓起勇气,大声询问道,“你究竟打算看到什么时候?说好了陪我聊天的。” “想聊什么?”淡漠,将话题抛给了对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就这样东一个西一个地坐着,就算是聊一百年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 气愤,“你就不能找个话题吗?哪怕是问问我中午吃过什么也好?” “青菜、萝卜、白米。”她的食谱从来就是这么单调,若能问出一锅‘尸体’就不算他白问。 “我就这么让你厌倦吗?你若觉得无聊,完全可以不来。” “我的确很烦。你不能要求一个我这样的老家伙成天像个内侍一样围着你转。你我之间显然存在着不容忽视的隔阂,我们说到底是两代人!你每天对着个‘大叔’就不嫌烦吗?” “是的,我很烦——麻烦你现在就走!” “求之不得,我已经受够了!”话音未落,豁然起身冲向门口。 “走吧,往后我再也不想看见你!”隐忍的抽噎,泪水就在眼中打转。 拓跋焘多一句也没说,大步流星地出了门,一身轻松,仿佛终于被赦免出狱的犯人。 须臾,屋内骤然传出女人哀怨的哭号,她隐约察觉到“猴子”落入了畜生道,面对冷漠,长久的麻木不仁。面临恐惧,又像只狗儿一样发狂乱咬。畜生是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的,只要感觉到威胁就只知道发疯乱咬。 而此时,门再次被推开了,那个弃她而去的老家伙双手插胸嘲讽地立在门口,“哭什么?” “要你管我?”他能回来,她的气已然消了大半。嘴上不饶人,这就是女人。 “我是担心你也把长城哭塌了。”掩门进了屋,“人家孟姜是为了丈夫,你哭得根本没道理。” “你少在一边说风凉话,还不是被你气的?” “因为我——”蹲在床边,气息压迫着梨花带雨的小脸,“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头子?” “我当你是好朋友。”目前,这完全符合事实。 “你凭什么要求一个好朋友成天围着你转。他有一大堆重要的事情,一大堆孩子,还有一大堆女人?你不觉得你对好朋友的要求太高了吗?” “我并没有逼着你来——”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我想来,你知道为了什么?”凑得更近,险些贴上她微张的唇。 瑟瑟发抖,深重的恐惧中俨然糅杂着几分冲动的期待。锁定那双豁然深邃的眸子,声音开始不稳,“你。。。。。。。怎么会这么想?那,怎么可能?” “你不这么想吗?”半眯狼眼仿佛要看穿她的心,“那为什么要我来?为什么怨我?又为什么哭?” “我。。。。。。” “够了!”毫不犹豫地包裹了温润的红唇,吮吸着久违的甜美。 “唔。。。。。。”来不及闪躲,只觉得天旋地转。推拒微不足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是这样的。。。。。。”她企图解释,微弱的呓语更像是为了说服自己。 一双臂弯已裹住了她的身子,不知不觉已在他身下。 细腻的吻顺着光洁的脖颈落向突兀的锁骨,炽热的掌温攀着纤弱的腰身覆上胸口。欲望在沸腾的血脉中乱撞,化作一朵朵炙热的焰火—— 她真的要放纵自己吗? 跟他在一起? 思绪里匆匆闪过一袭朱红的锦袍。。。。。。 天啊,她还没有想好! “不要。。。。。。”轻声叫停,剥落的衣衫已翩然落了地。。。。。。 放弃了思考,任凭感觉的指引,身体在炽热的大掌下开出了花朵,满足随着指尖所到之处蔓延开来。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却沉迷于他给的阵阵欢悦。为了轻微的疼痛而深吟,为了无处落脚的空虚抱紧他的肩背。 管他是谁?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变化如此微妙,前一刻她还把他当做长辈。喜悦满满的,将身体的渴求推向唇边,“你不会离开我了,是吗?” “不会。”不假思索,十足的把握。 “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害怕他只是一场梦,等不到天亮就破灭了。 “跟朕回家,与朕厮守在一起。”声音低哑,迷乱的回应。 “那怎么可能?”错愕,恰似半梦半醒,“你说‘朕’?” 握紧她发烫的小手,“没错。你专属于大魏国皇帝拓跋焘一人。” 第365章 忏情知悔婉辞专宠 甜蜜戛然而止,萧竹诧异地张大了眼睛,“皇帝——你是说真的?” “当然。”满心宠溺将她压向怀里。 固执地挺起脖子,望着漾满柔情的深眸,“这么说,太子他。。。。。。是你的儿子?”脊背发凉,依然对雨夜里的那个吻耿耿于怀。 “这个时候,提他干嘛?”拓跋焘满脸不悦,仿佛遭遇了一盆冷水。 “没,没什么。我只是不敢想象你有那么大的儿子。” “草原上的男孩子,七八岁当家,十二三岁娶妻生子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低头吻上他专属的封印,柔声抱怨,“动情之时,坏了朕的兴致,真真是罪该万死!” 对他异样的举动感到疑惑:对方不介意她胸口的这块伤疤吗?那分明是个咬痕,几乎可以说明她曾属于某个男人。作为一国之君的他不以此为耻,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伤疤是他本人给的。 她当时一定承受了莫大的痛苦,难以想象,他会如此残忍。隐约想起太子的话,皇帝原本授意杀她,而她能活到今日全仰仗太子的仁慈。 “在想什么?”拓跋焘一眼就看得出对方有心事。 她是他的,这已然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两人相爱,就不该隐瞒自己的心事。沉思片刻,终于决定坦白自己,“万岁爷,我想问一句,你之前将我交给太子的时候,是不是一心想他把我处死?” 帝王眼中瞬间闪过一缕仓惶,“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因为某些原因犯下了重罪,而太子迫使朕将你交给他处置。” “你明知道是去送死,还是把我交给了他?”难免有些失望。 霎时红了眼圈,托起一双小手低头吻上白皙的手背,“由不得朕。。。。。。否则就会引起一场血腥的内战,这关系到江山的稳固和社稷的太平。原谅朕,朕自认对得起天下万民,却单单对不起一个女人。”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就像听人说起别人的事情。如果真是这个原因,她以为他做得很对。至少可以说明他是个以社稷万民为重的好皇帝,而她并不希望跟一个祸国殃民的昏君鬼混在一起。捧起刚毅的下颌,注视着诚恳的眼,“原来是这样,不怪你,只要不是厌倦了,想借机把我除掉就好。”潜意识里的真相浮出水面,此时她全然察觉不到。 “当然不是。”矢口否认,看似有些心虚。紧闭起双眼回避她温柔的注视。平心而论,当初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他厌倦了她煞有目的的假情假意,却又舍不得下手将她处死。秦王府事发之后,太子要他交出主犯,就这样,他终于找到了摆脱她的借口。 感谢苍天的庇佑,更得益于太子的仁慈,她没有死,他因此而得到一个赎罪的机会。 那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自私,他不肯体谅她在重创之下扭曲的心态。只接受她的明亮,却不愿接受她的黑暗。她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泥潭,他非但没有拯救她,还对她心生厌倦。。。。。。。 “是朕错了,落羽,朕对不起你。。。。。。”猛然抬眼,怀着浓浓的忏悔,“随朕离开这里,朕一定好好的补偿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朕都会不遗余力的满足你!” “不,你的女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卷入宫廷斗争的漩涡里。”她的这位“大叔”果然拥有一大堆事情,一大堆儿女和一大堆老婆,“我哪儿也不去,只想待在属于我的小岛上。你若闲了,就来这儿坐坐。若想不起来,就算了。” “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朕承诺给你专宠。”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过是想在寂寞的时候找个人聊聊。万岁爷,请您不要勉强我,我只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只是聊聊,这么简单?”虽然失去了记忆,她的心性却始终没变,还是什么都不想要,让他觉得永远都无法将她抓牢。而此时,那种毫无把握的感觉越发强烈了,他选择了做一名谦谦君子,就不能再依靠奴隶主的特权将她禁锢在掌心。 “你来,我随时欢迎。你走,我欣然相送。” “对朕,就没有任何一点要求吗?”如果没有,他怀疑对方根本就不爱他。 “有——”绯红发烫的小脸贴上他的胸口,“不争宠,不受封。” 食指提起她尖尖的下巴,浅吮着诱人的唇瓣,柔声轻叹道,“不争,是为真争!这个道理,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懂。你越是这样,朕就越觉得窝心,你受了委屈,朕怎么能看得下去?” 第366章 随缘聚散自得其乐 她没有踏入他的世界,只是在彼此路过的时候,与他擦出一片艳丽的火光。 萧竹知道自己是一只关在屋子里的“猴子”,而他的世界在她的窗外。她能够通过那五扇窗子感知他,可她出不去的,只能极力克制自己想要走进他的世界的虚妄。 而事实印证了她的想法。一连十几日的来去缠绵,并不能阻挡热情离去的脚步。直到秋叶落尽的时候,他再也没有来过。。。。。。 失望是难免的,她急切地向透过感知的“窗”向外张望。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即使知道了原因也无济于事,却还是对送药送粮的内侍问了出来。 而最终的结果只是更深重的失望,前几日,他已册封柔然公主——柔然可汗郁久闾吴提的妹妹为右昭仪。 凄然一笑,他是被一段新的爱情留住了吧?忍不住幻想着柔然公主花儿一样的笑脸,与对方相比自己可能只是一根飘摇在山间的野草。妒忌油然而生。。。。。。 迅速否定了自己。她知道,只是因为寂寞,仿佛被世界遗忘了。 忽然想起小岛被解放的那个早上,她曾问昙曜师傅:您是位菩萨吗?勤奋修行,普度众生,致力于救苦救难,复兴佛法? 对方的回答让她感到意外,“山永不厌倦为山,泉也永不厌倦为泉。菩萨从来不致力于什么,他只是生活。以这种高尚的布施、敞开、牺牲为始,他怀着喜悦的心情,陶醉在寻常的生活之中。了知自己不再想要成佛,了知自己现有时间真正生活,了知自己不再过分急进;此知之中即有大精进。 有趣的是,菩萨虽誓不成觉,但因他是那么精心和准确,以致于无一刻虚度。菩萨永远活得充实,结果是他成觉了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奇怪的是,他在成佛之后依然不愿成觉。那时慈悲与智慧真正爆发,更加强了他的精进和信心。” 没错,她还有自己的生活—— 冬天就要来了,她该考虑的是活下去,而不是执迷于对“窗”外世界的情绪。 于是,她开始收集干草,爬上树梢砍折薪柴。她计划在小屋里盘一眼炉灶,因而从湖边提来许多黄泥。她觉得自己像个未成年的孩子,忽然间找到了玩泥巴的乐趣。 漂亮的鸟儿都迁徙去了南方,幸而还有几十只换了冬衣的胖麻雀天一亮就在她的门廊外唧唧咋咋地叫她起床。 简单梳洗,站在门前长长呼出一口气,冲向“工地”开始了极富挑战的工作。捡起一根树枝在老树下的空地上写写画画,打造一个壁炉得先绘制一张图纸。麻雀们拍动着翅膀轰然而起,猛一抬头,看见那张已经“死了很久”的脸,“早。”不兴奋,也不冷淡。 “在画什么?”他蹲下身,暗暗打量着她的脸色。十几日没来了,她就没有一点怨恨吗? “画——棺材!”没有掩饰自己的不爽。 “怎么了?”很高兴看见她率性的反应。他不喜欢她隐瞒,他不希望两人隔着什么。 “埋一个死了的人。”丢下树枝,拍了拍满是尘土的小手。 “呃?”不是说他吧? “我前些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后来,我们相爱了。不幸的是,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拓跋焘一时间哭笑不得,用力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呀,这话是欺君大罪。怨朕就怨朕,不必用这么恶毒的字眼咒朕死吧?” “去!”扭头一躲,“大叔你贵姓啊?初次见面,别动手动脚的。” “什么?”一时摸不着头脑。 “昨日已死,我有必要怨恨一个死去的人吗?今日站在眼前的是谁?我可不认识。”今日之生即昨日之死,这可是他说的。 “绕了半天,在这儿等着朕呢!”一把揽过她的身子,俨然是非比寻常的亲密,“跟朕说说,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天天都在骂朕?” “妒忌!然后继续生活。”没有挣脱,安然枕在他的肩窝。 “妒忌?呵,你都知道了?”轻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宫里人多嘴杂,尽是搬弄是非的家伙。” “嫉妒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说明我在乎。不然怎么能知道,自己在爱一个人?”扬起脏兮兮地小手假意在他脸上图了图,“嫉妒本身并不伤害谁。没必要害怕承认?” 慌忙抓住她的小手牵向唇边,“朕也没想过要伤害谁。朕册封了柔然公主就可以稳定北疆的局势,持续两国之间的和平。当然,也就可以腾出手来应付刘宋的挑衅。” “你是说无关爱情?听起来反倒像假话。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在乎她吧?” 面露难色,“这个。。。。。。朕毕竟娶了她。一个男人能不爱惜自己的女人吗?别说是女人,就是一群羊也。。。。。。呵,但愿你能明白。” “是真名士自出风流,唯大英雄方能本色。可不知道为什么?明知会被伤得体无完肤,女人还是会固执的爱慕英雄。或许,就为了这份坦诚。” 第367章 贪婪无过爱莫强求 “你——没想过征服朕吗?”拓跋焘打量着清澈的眸子,除了喜悦再没有别的。 女人莞尔一笑,隐约有些伤感,“你不会明白,我就好比一只关在屋子里的猴子。任凭我怎么爱你,都没有办法将你据为己有。只因为你在屋外,永远都不可能走进来。”一个人怎么会愚蠢地幻想另一个人成为自己的一部分?他们根本就属于两个世界。 轻轻拂过她轻颦的眉心,“落羽,是什么让你感到恐惧?只是因为你觉得恐惧,才幻想出一个屋子把自己封闭在里面。其实,根本就没有屋子,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 有些意外,“你也知道那个猴子的故事吗?”低眉,勾画着他胸口的团龙,“我不是菩萨,没有那样的勇气和智慧。敞开自己并不像说起来那么容易,我恐惧,所以安于待在‘屋子’里。征服自己比征服外面的世界容易。” “你害怕面对失望的结果,情愿选择逃避。那个虚幻的‘屋子’,只是自欺的借口。落花无所谓苦乐,舍利弗尊者因苛求清净而生出畏惧,因此以为苦。爱情亦无所谓苦乐,你的恐惧因为苛求什么?” 萧竹忽然感悟:失望——她害怕因失望而带来的沮丧。换而言之,她依旧对“幸福和希望”存在着幻想。 而她希望什么呢? 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呵,“猴子”在经历了自欺式的麻木不仁之后,依旧幻想着返回天道。她没有自己想像里的豁达,爱就在心里,她越是想掩盖就越是难以抹杀。他离开的日子,她就不爱了吗?怨恨,甚至眼下平静的生活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造作。 爱了—— 只需坦然的爱着。。。。。。 风儿在耳边呜咽,相拥而立,娇羞地汲取他怀里的温暖,聆听他强烈的心跳,“情人如火,近则被烧身,远则不够热。忽然明白,想要亲近或疏远,全是自己玩的小把戏。你的心就在这儿燃烧着,炽热的生命之火,而跟不跟你玩游戏,取决于我。” 低头望向她的眼,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坦白地说,你让朕觉得毫无把握。” 冷不防吻上他的唇,“呵呵,这正是我想说的。”一切有为法皆是众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诸行无常,谁能预料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山林中回荡的脚步声惊起了大群飞鸟,两人向对一眼诧异地向山间小路上望去。 贾周急急火火地上了山,连滚带爬地来到主子面前。扶正头顶的笼帽慌慌张张地说到,“右昭仪一大早醒来不见万岁的踪影,大吵大闹着要回柔然。奴才们哄也不是,劝也不是,伺候娘娘梳头的梅香因为多嘴还挨了鞭子。” 拓跋焘满心挫败,拍着脑门哀叹道,“真让人头疼!”转向身边置身事外的小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能体谅朕。这位柔然公主出身外族,野性难寻,全然不懂得本朝的规矩。” “她好像很喜欢你。”坦然陈述自己的感受,“我有点难过,呵,想一个人待会儿。” “落羽,对不起。。。。。。”望着转回房间的背影,有些进退两难。 轻轻转回身,别有深意的说道,“没什么,我还是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比较好。”敞开的一刹那,清除的看到了一个事实,她在他的世界里就像一粒渺小的沙子。一旦敞开,她既不会向个怨妇一样大吵大闹,也不会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即将踏上台阶的时候,缓缓停下了脚步,“我希望你一心一意,这是真心话。就像落花,贪婪就在摆在那里,你告诉我,它本身是黑的,还是白的?” 他无从回答,贪婪——有错吗? 如果他正巧也爱着对方,这份贪婪就是他渴望已久的真爱。如果他不爱,这份贪婪就是束缚他的枷锁。她的贪婪就在那里,关键在于他怎么看。 女人转回身,接着说道,“没有人禁锢你,我不是在强迫你为我做什么。忽视我的贪婪,你就自由了。” 前所未有的震撼,之前所有的困惑似乎都不在是疑问,他实在不愿意承认,苦苦追求的只是一份贪婪。然而,他不是神,没有勇气和能力体验真正的自由。即使作为一国之君,他同样无法免除自己的贪求,期待、恐惧和傲慢。。。。。。 他走了,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再造作,周围的一切都乱七八糟的。伤心是实实在在的,她的贪婪没有被对方接受。陶醉在失望之中,遂知失望本身就是爱情的一部分。 如往常一样,迎着山顶的寒风远远眺望,贪婪地寻找着某座雄伟的殿阁。湖水结了厚厚的冰,廊榭上的红灯笼都失去了夺目的颜色。 暗自揣测,他的世界出了什么事吗? 一缕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莫名其妙,联想到死亡。。。。。。 第368章 业因业报鬼从心生 一阵阴风吹灭了安乐殿里的灯火。拓跋焘觉得阵阵发冷,带着浓浓的不安暴躁地大喊道,“闹鬼吗?怎么所有的灯一下子都灭了?” 没人应答,下意识地望向墙上摇曳的树影,“贾周——贾周!” “父皇——” 猛一转头,迎上那张阴森却俊美的脸。脱口而出,“望儿?你怎么——又回来了?”瑟瑟发抖,撑着僵冷的身体向后挪了挪。自回宫之后,这抹鬼影就隔三差五地缠着他。寇天师在门窗上贴了许多符咒,眼下看来,一点用都没有。 “父皇,我还带了两个人回来,您一定很愿意见见他们。”话音一落,又一抹鬼影在他诧异的眼光下幽幽现了身。 “伏罗?”他刚刚失去的又一名皇子,骁勇善战的晋王。“伏罗,为什么离开朕?” 对方不肯开口,眼中带着几分不屑,亦或是怨恨。 拓跋焘将怨恨的目光投向望儿,“是你?是你——” “呵呵,我怎么忍心下手杀死自己的二哥?这样的事情,只有禽兽才做得出来。晋王哥哥助您夺回了权利,您却没有因为谋反之罪废除太子。二哥的死全都是因为您,他是被您活活气死的。” “你们究竟想朕怎么样?非要逼朕杀掉太子吗?” 乐安王的幽魂忽然在柱下的黑暗中现了身,直白地控诉道,“太子有什么错?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棋子,而你才是那个凭借自己的好恶操控棋局的人。”说着话提起手中的酒壶,“来,这是你赐给本王的酒,对饮一杯如何?” 帝王的声音剧烈颤抖,“你们三个想弑君——大逆不道!”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豁然抽出寒光烁烁的太刃,“滚出去,朕饶你们不死!” 三人相对大笑,不以为然地向他逼近,“我们已经死了,你还能怎样?诛灭九族么——将拓跋一族满门抄斩?” “出去!出去!出去——”惊魂未定,万分庆幸有人摇醒了他,注视着大滴大滴落在锦被上的汗水。半晌,神经兮兮地嚷嚷道,“他们要杀朕,他们回来了,朕怕是活不长了。。。。。。” 贾周接过宫女送来的安神汤,呈上面前,“万岁受惊了,先定定心。您说谁回来了?” “没,没什么。。。。。。”担心自己的噩梦会引起内宫的恐慌,暗自排解着恐惧,“皇二子伏罗明日一早出殡,朕是太紧张了。。。。。。。近日来噩梦连连,总觉得这安乐殿里阴森森的。” 贾周笑脸相劝,“那就换个地方住。各宫各院的大门可都为万岁敞着呢。” 拓跋焘苦笑一声,放下碗接过加了香片的暖手炉,“朕刚刚失去一名爱子,哪里还有寻欢作乐的心情。朕若只是去坐坐,几位爱妃会怨朕伤了她们的体面。若是去了左边,右边的打人撒泼。去了右边,左边的闹着上吊。朕没精力哄她们,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安乐殿。”仍觉不够恶毒,愤愤地诅咒道,“最好让那些死鬼把朕带走,让那群女人死心塌地地当寡妇!” 贾周指使宫女伺候主子换下湿漉漉的衣裳,若有所思地瞥了对方一眼,一脸谄媚地迎上前去,“再不然,把‘宗爱公公’接回来?您看这大冷的天儿,她一个人住在那鸟不拉屎的小岛上,不被冻死,也得被野猫吃喽!” 拓跋焘狠狠白了对方一眼,“真是胡扯!哪儿来的野猫?” 贾周贼头贼脑地贴上耳边,不怀好意的点化道,“万岁多日未出殿门,那太液池早就冻实了。别说是野猫野狗,就是个‘大活人’也说去就去了。”没错,他说的就是那拓跋晃,对方夺了他脑袋上的笼帽给了任平城,把他扔进刑苑差点打残了。有仇不报非君子,姓贾的跟他对上了! 被人窥测到心里的秘密,太子晃却没法把贾周当做知己。不知从何时开始,瀛澜苑便成了他的心病。再没想过去那里,只是每每在路过的时候,幻想着放一把火把整个小岛都烧掉,当然,是连那个女人一起。 然而,他还是会在湖边驻足,远远眺望着枯枝间隐现的几间残殿。那个雨夜隐藏着他毕生的羞耻,不,更多的是悔悟——他做了平生最龌龊的一件事! 抛开道德廉耻,只要那个女人不慎说走了嘴,随时都可能将他害死。即使没有胆量将她杀死,他也一定得找机会叮嘱她一句。那晚的事情是天子的禁忌,不仅关系着皇帝的尊严,更关系着他们两人,乃至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她必须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直到死都不能对人提起半个字。 第369章 东宫密信阉佞挑唆 朔风萧瑟,去瀛澜苑送粮的宦官刚走下冰面,就被揣手张望的贾周逮了个正着,“二位公公这是打哪儿回来呀?”要是照以前,他绝不会和和气气地喊对方“公公”,可眼下他们是平级,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挂着御前的职衔。 “哎呀贾公公,这大冷的天儿您怎么溜达到这儿来了?”俩宦官相互使了个眼色,扬起假惺惺的笑脸。 “少来这套!咱家问了,二位到是答话呀?” “呃,奉旨去瀛澜苑送些菜食。”其中一个胡乱搪塞了一句。 “奉旨?呵,奉谁的旨啊?”万岁爷今儿个傍晚就去瀛澜苑接人,约莫不会下这送菜的旨意。 “这——”面露慌乱之色,“当然是万岁的旨意。” “如此,咱家便回去问问。若真是这样,便是咱家多心了,赶明儿一定亲自给二位赔罪。若是没有的事儿,当心尔等的狗命!” 两人惊慌失措地伏地叩拜,浑身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喊着“贾公公饶命”。 贾周当下喜形于色,让对方将事情的本末一字不漏的道来。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就知道那小岛上的女子不是省油的灯。放着万岁的恩宠不要,偏偏一个人在那湖心岛上挨饿受冻,敢情是被太子爷勾搭着舍不得离开那自在之所。 威逼利诱之下,将两名宦官带回了万寿宫。承诺二人若是实话实说就替他们向万岁求情。 “果真如此?”拓跋焘哗啦一声抽出将作监新铸造的太刃。比起铁匠铺里捡来的那把长得多,也亮得多,“没有朕的旨意私入瀛澜苑,你们两个大概是活腻了!”刀锋一横,嗖的一声指向跪伏在地上的宦官。 “太子命我二人前去,奴才们怎敢不从。。。。。。”两人为了保命,只好将罪责全数推给了太子。至于他们所受的那点好处不提也罢,那不过是太子的封口费罢了。 帝脸色阴沉,“说——太子派尔等送了些什么?” “乃是一匣簪花珠玉。扶风公拓跋处真等八名征西将领因贪墨之罪被处斩抄家,抄出的财物皆已运送入京充入国库。太子命人挑出了一些珍品送给个宫各院的娘娘,奴才们送去的就是其中一盒。” “呵,”拓跋焘忍不住冷笑,“那瀛澜苑里也住着位娘娘吗?”隐约觉得太子这步棋走得甚是巧妙。因个宫各院都有,仿佛是孝敬主母。然而,那女子没名没分,送不送、怎么送总该先问问他的意思。对方凭什么不声不响就自己做了主? 贾周站在一旁煽风点火,“依奴才看,太子爷是想替万岁讨各位娘娘的欢心。” “放屁!朕的女人,朕自己不会打赏?” “呦,恕奴才斗胆,太子爷可比万岁您大方多了。”慌忙避开对方嫌恶的目光,继续说道,“这女人啊,就得靠哄。万岁爷总是这么不冷不热的,娘娘们备不住就伤心了。” “滚下去!有完没完?”他承认自己不善于讨好女人,却也容不得一个宦官指指点点,“自己去刑苑领二十马鞭!” “喏。”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二十马鞭给太子找了个大麻烦,值了!打就打吧。 萧竹翻看匣子里的珠宝时,意外地发现了太子的密函。对方一味地叮嘱她,务必将雨夜那晚的事情带进棺材。否则,不但会连累对方家小,也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慌忙将书信丢进了火炉,嘴里直念着阿弥陀佛。这种事根本就不需要对方叮嘱,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承认。坦诚之下依然会有所顾忌,她爱着的毕竟不是一个寻常的男人。 整整一上午坐在屋子里发愣,不知不觉错过了午饭时间。心烦意乱,生怕什么人发现太子与她私通信件,无暇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首饰,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拓跋焘按照原定计划,踏着沉沉的夕阳走进了瀛澜苑。冬日的天色早早就暗了下来,看时辰不过是酉时。小屋的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多日不见的女人倒在榻上熟睡着。 目光淡淡扫过案头翻乱了的首饰盒,举步进了房门,轻轻坐在榻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盒子里的一大堆珠宝。他为什么就想不起送点什么哄哄人家呢?他是真不会讨女人欢心吗? 低头看了看那些常见的珠钗佩环,几乎没几件看得上眼。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太子,这些首饰分明是人家挑剩下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浓眉一皱,哗啦一声将盒子打翻在地上。 萧竹一个激灵坐起身,心里一阵紧张,怀疑事情已经败露了。来不及反应,惊慌失措地扯住他的衣袖,“你不要乱想,我跟太子之间没什么。前时世嫡皇孙在我这里玩儿得很开心,太子老早以前就说会给我些赏赐。我不知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会突然送来这些东西。惹你生气了,是吗?” 是这个原因吗?他还没问,对方就稀里哗啦地坦白了。是真是假,改日找皇孙问问便知,小孩子通常都不会撒谎。 将被子和她一起裹进怀里,轻吮粉嫩的耳垂,“朕不是为这个发火,朕是嫌送来的东西太寒酸了。”“怎么?送这些首饰是你的意思?”那封信大概是钻了空子。 “是太子孝敬个宫各院主母的。”借机提醒对方正视自己的身份,“难得他有心给你也送来一份,想不到尽是些粗制滥造的东西。”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机会戴。名义上,我只是一名服刑的内侍。” “没错,你在内宫档案上的身份是服侍圣躬的‘中常侍’。宗爱,今晚朕来是特地接你回安乐殿复职。” 第370章 霸爱捷径劣性难改 萧竹难以接受对方突然提出的要求,连忙推辞道,“失忆之后,落羽一直把这座小岛当成自己的家,不想回什么安乐殿,更不想假扮宦官。请万岁体谅我的苦衷,恩准我继续留在这里。” “怎么,你不想与朕日日相对,长相厮守吗?” “不!不想。。。。。。一旦伴在万岁左右,不如意的时候连个逃避的地方都没有。落羽可以不去计较万岁宠爱别的女人,可那并不代表我不在乎。宠幸谁是万岁的事,而我至少可以回避不让自己看见。你不觉得让我直面你的放纵太残忍了吗?请你发发慈悲,让我留在这里。” “朕不准!务必随朕回去!” “那样的环境下,我会喘不上气,会窒息,会郁闷死!” “你留在这儿,朕就会夜夜失眠。朕要是因为睡眠不足而死,你得付全部的责任!”拓跋焘刻意将事情渲染得格外严重,分明是胡搅蛮缠。 “你——”狠狠一咬牙,“你失眠关我什么事?” “朕死了,你得跟着陪葬;朕若是长命百岁,你也能活久一点。” “这不是爱情,是讹诈——你过分的贪婪让我不自在了!” “朕的贪婪就摆在那里,而你却不原意接受它。该死的,你不爱朕吗?” “我可以爱你,却无法成为你的一部分。‘我’就在你眼前的这副身体里面,有本事就进来把她带走!” “你以为朕进不去吗?”忽然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脸上的笑容开始不正常。 “你?”眼前分明是一头恶狼,正盘算着怎么吃她。 一个倾身将她扑倒在榻上,急不可耐地褪去隔在两人之间的赘物,“你让朕发现了闺房之事的神圣。借由它,朕才能走进你的‘屋子’把你带到朕的天地。”话未说完,已飞扬跋扈地闯入了禁地,掀起一场狂暴的云雨。。。。。。 “不要。。。。。。”她知道拒绝无济于事,悸动的灵魂早就被那份与生俱来的契合感拐到了九霄云外。 “真的不要么?”他像在恐吓,仿佛要在她全身发烫时抽身。 “你该死!”咒骂,却像一条妖娆的藤蔓缠住了他的身子。 极尽所能地逗弄,趁着细吻的空当邪门地控诉,“‘该死’——虽出于无心,却是句真话。你若总这样赖着不放,朕一定会死在你身上。奇怪的是朕不但不怪你,还喜欢得了不得。就像一个完美的轮回:生于此处,经此处回归,终因此处归于坟墓。” 战栗,迷乱的呓语,“灵魂的‘居所’不是随便出入的,代价是,在那里插上墓碑。”纤长的食指攀上后脑,炙热的呼吸随之压向唇边,“带‘我’走的同时,消耗你的生命。如此,你还原意带‘我’走吗?” “没有什么能阻止朕带你走,即使是死亡!”碰撞忽然变得强烈,骤然收紧,将整个人的重量压覆在她身上。半晌,终于平复了急促的喘息,抬起半眯的狼眼注视着她,“朕曾听一个来自龟兹的天竺僧说:众生永远喂不饱死神,而男人永远满足不了女人。他告诉朕,男人应该抵挡住诱惑,不要与女人相好为伴。从她们那儿得到的一点快乐,会把朕引向无穷的烦恼!然而,拓跋焘是个不可救药的好色之徒,我宁可面对无尽的烦恼,也不愿为没有女人而烦恼。”英雄好赌,帝王好色。当再也没有什么烦恼困扰着一个男人时,他的烦恼就只剩下女人了。 女人的双臂依旧圈着他的颈背,安然的闭着眼睛。嗤笑,“那一刻,你带走了我的灵魂,我将你埋葬在心底。爱情画上了完美的句点,而你,该走了。” 男人轰然起身,忍不住冒火,“见鬼,你想骗朕吗?朕付出的是生命,你付出的是什么?” “你已经带走了我的灵魂。即使我的人留在这儿,心也会跟你在一起。”女人是这样的,给了他,心就难免跟着他走了。 “如何证明?”人若留在这儿,鬼才知道她的心有没有被他带走。 “爱就在这里,不增不减。你只要相信我爱你,就能感应到。” “去你的!拿个证据出来。朕才不相信你的鬼话。”邪气十足地扫过她袒露的胸口,“朕要带走躲进‘屋子’里的那只‘猴子’,但又不能把它揪出来。办法只有一个,连‘屋子’一起带走!” 萧竹环抱着身子,郁闷地缩紧眉心,“我到觉得,‘猴子’只是借口,你从一开始就在打‘屋子’的注意。” “换个角度看,‘屋子’对朕兴许是件好事,正因为有了它,朕才有可能抓住那只‘猴子’。而天底下的男人大概正是发现了这条捷径,才将最初对‘猴子’的热情转化给了‘屋子’。”得意洋洋地拾起乱丢的衣裳不疾不徐地穿在身上,俯视她的面孔忽然压向挺秀的鼻梁,“朕等不及了。” “我不要!”分明读出了他邪恶的心思。 扯平棉被紧紧裹住她的身子,轻而易举地将抓到的‘俘虏’抗上肩头,“朕原本就是个马贼,已经厌倦了做什么谦谦君子。乖乖地跟朕走吧,你这该死的‘猴子’!” 第371章 红尘相依爱的勇气 被嚣张跋扈的“马贼”丢在御榻上,萧竹那份参杂了几分甜蜜的怨气大半化作了对陌生世界的惶恐。 高大的蚕丝屏风,洁白而柔滑的貂裘,依稀飘渺的篾帘,案头的菊花和精致的太刃。。。。。。整洁有余,全无想象中的奢华。抬眼望向正由宫婢们伺候着更衣的男子,很难将他看做一个寻常的马贼。 拓跋焘换了轻薄的长袍,放下挽起的发辫,释然的神情之下透着几分慵懒。转身看了看屏风内的丽影,接过内侍呈上的碧玉樽缓缓步上前来,“冷吗?”嗓音低沉而柔软。 “嗯。”被他专注的目光压迫,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被子。 “陪朕喝一杯,暖暖身子。”长久以来的经验,非酒精无以对抗塞北的严寒。 被他抢来的一路上寒风彻骨,娇弱的身子依然在瑟瑟发抖。犹犹豫豫地接过酒杯,当即闻到一缕诱人的菊香,“会醉人吗?”试探地抿了一口,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 “是酒就会醉人。醉了不好吗?”攥起她的小手,“朕守着你,怕什么?” “怕——”婉然一笑,将散漫的目光收敛在杯中荡漾的液体上,轻轻摇了摇头,“呵,说不清楚。”也许是,马贼?“ 扬起大掌抚过她的后脑,“朕是你的男人,信朕。” 乖巧地抿了一口酒作为回应,抬头环顾四下,“这里不像是皇帝的居所,清雅的有些不真实。我甚至怀疑你是鲜卑人还是汉人?” “朕的母亲是汉人。”这也正是大司徒崔浩当初一心辅佐他登上皇位的原因。 甜酒很快荡红了脸颊,忍不住发笑,“你知道吗:服用曼陀罗,是不能喝酒的。”可她还是喝了。她信:有他守着,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情花——会乱性吗?”不怀好意,接过她手里的杯子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 摇了摇头,半眯着媚眼,“只是想笑,宛如飘在云端,很幸福的感觉。” “朕会让这幸福的感觉继续下去,朕会让你长醉不醒。”丢下杯子,将她圈在怀里,“落羽,朕要你幸福。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回家了。” “我会怀念那个小岛,虽然它已成了梦境里的蓬莱。”是梦终究要醒,紧接着,坠入下一场梦。时空变换,又一场梦已经开始了。 “既然一切是梦,住在哪一场梦里还有什么关系?留在这里,至少有朕陪着你。” “是啊。”在他坚实的怀抱里贪婪地汲取温暖,“梦,既然没有归处,何处不是归处?”就像季节流转,不会总停留在繁花似锦的时候。无论你多么想留住春花,它还是会在秋日凋零,在冬日的寂寞中归于尘土。 幸而,时间不会就此停下脚步,料峭的春风很快就会唤醒枝头沉睡的花苞。。。。。。 很高兴她放弃了敌对,答应为他而留下来。狂喜之下,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狠狠吻上她的眉心,那细长的天眼似乎也泛起了甜美的笑意,那份安然的温柔无可匹敌,闪耀着不容忽视的美丽。 他该给她些什么?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报答她的慷慨? 她是如此勇猛,带着坚强与慈悲陪他踏上一段未知的路程,明知道这条道路上荆棘丛生,甚至是刀山火海,她却始终带着安然的笑容,就像暗夜里的一盏明灯。。。。。。 莫名的激动红了眼圈,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传说中的幸福。说不清是什么东西把两人栓在了一起? 是爱吗? 不,不是那么幼稚的东西。 是心? 不,亦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好安稳,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一夜无梦,拓跋焘一觉醒来,已经是时近正午。恣意伸了个懒腰,转头瞥见窗外静静飘落的雪片。没有风的雪天,在塞北并不常见。 “落羽——”呃?屈指摸了摸下唇,赶忙停止了胡说八道,“宗爱?”之前叫的那个死了很久了,让别人听到一定以为他昨晚又见了鬼,“宗爱?”人呢?他昨晚的确把她带回来了,此时居然有些不确定,依稀像是梦里的事情。 当值的宫女连忙上前跪拜在屏风外,“启禀万岁,‘中常侍’一大早就出去了。走时吩咐奴婢不要叫醒万岁,说她很快就回来。” “外面这么大雪,去了哪里?”眉心一紧,说不清是埋怨,还是担心。披着貂裘大氅站起身,透过篾帘的缝隙向半掩的窗外张望。天地间一片素白,心里越发觉得空落落的。 梳洗罢,换上滚着貂缘的玄黑袍子,倚在榻边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奏章。不久,贾周开始忙活着传午膳了,帝王等待的耐心也已到了极限。 啪的一声叩下卷轴,暴躁地大嚷,“贾周!现在就去——把人给朕找回来!” “谁?”找死的问题。暗自窃笑,赶忙补充道,“万岁说的是‘中常侍’吗?她就在殿外,一步都没离开过万寿宫。” “什么,”暗暗埋怨方才回话的宫女,“怎么不早说?”话音未落,人已直奔宫门。抬眼向院落里眺望,当下转忧为喜,“这大冷的天,玩雪吗?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站在雪地里大半晌会冻坏的!”接过贾周掸在自己肩头的大氅疾步下了台阶,满心疼惜地将回头笑望着他的‘小公公’裹进怀里,低头贴上她冰凉的小脸,柔声嘱咐道,“快,把手放朕怀里。” 萧竹乖乖照做,小手穿过胸襟贴上炽热的胸怀,“你看,大家都在笑你呢。我在别人眼里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宦官。” “这个。。。。。。”他还真没留意。不过眼下他已经不再忌讳这些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事实就摆在那里,问心无愧就好了。即使她真是个宦官又如何,只要他喜欢!汉武帝还幸男宠呢,因为这种癖好就变成昏君了吗?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微不足道的过失是不足以抹杀开疆辟土的功绩的。唇角微微上提,“随他去,人心里因为有了秘密才觉得温暖,”浅笑,朝她挤了挤眼睛,“你知,我知,足矣。” 四目相接,牵引着他的视线转向荒松下被她打扮得花里胡哨的雪人,轻咳一声,拿腔拿调地调侃道,“小奴闻听吾皇甚好美色,寻遍天下,废了好一番周折才弄到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来跟万岁讨赏。”心里觉得,安乐殿太过清雅了。冷清得让人忘记了幽默感。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只是希望习惯了淡漠的他能开心一点。 鹅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飘落,拓跋焘注视着不远处穿金戴银的“白胖贵妇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呵,你要是觉得这身打扮比较诱人,朕就下旨让你一辈子穿成这样。”转而望向皱巴得像个核桃似的小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372章 传世凤佩与子同心 有了笑声,寂寞的冬季似乎也没那么漫长了。新年将近,安乐殿因为随缘而来的小女人换上了一片温暖的颜色。 “这种宫灯有什么不同之处?”拓跋焘放下浸染丹青的画笔,吻上“阉宠”的前额。 姿容俏丽的“小宦官”安然窝在主子的怀里,指着眼前的图样解释道,“蜡烛将顶端的空气加热,推动上面的轴,糊在灯笼上的画就会随之转动。我画了梅兰莲菊,寓意四季更替,周而复始 ,无穷无尽,无始无终。”指了指昨日画好的另外一副,“喏,这个乾坤四象——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也是这个意思。” “有趣。若如你所说真能转动起来,朕就下旨匠人以此为样,做它一千盏把整个万寿宫挂满。不,两千盏!还有太庙。这种暗合大道的宫灯,若送往静轮天宫,寇天师也一定会喜欢。”轻啪脑门,“干脆把万年的大街小巷都挂满,朕要与万民同乐。” “好主意!前时听高师傅说:皇帝就应该像父亲,臣子和百姓就好比孩子。我不懂得治国的道理,然而为人父母者若得到了好吃好玩的东西,一定会跟孩子们一起享用。” “高允?”忽然想起了那个正在专心辅助崔浩修编国史的家伙,“你什么时候听他讲过课?朕怎么不知道?说,有什么事情瞒着朕?”多少有些生气。高允官任中书侍郎,原是太子的师傅,经常出入太子府。 “不久前,万岁说皇孙跟我投缘,命我去皇孙读书的殿阁送一盒黄柑。高师傅在跟几个孩子闲聊,说的就是这一段。” “高允早年当过和尚,曾是沙门中人。还俗后,才经崔司徒的保举入朝做了官。” “我说他怎么跟崔老夫子不太一样呢,敢情是个和尚。” “你对崔司徒有成见?”出奇的敏感。 萧竹摇了摇头,“不敢。”就算是皇帝本人都要让那崔浩三分,她一个小小的宦官怎么敢对他有成见。 “只你我,但说无妨。”他自己有一种感觉,很想听听他人的看法。可就因为对方是“崔浩”,使他不便对人开口。 “说不好。只是听皇孙说,近些日子太子因为几个州郡的官员任免和崔司徒发生了矛盾。小孩子觉得很困扰,他父亲是监国的储君,为什么还要受下官臣子的窝囊气呢?” 帝勉强一笑,一缕愁思飘上眉心,起身望向窗外,“呵,濬儿长大了。。。。。。这孩子还真是坦诚,对你什么都不避讳。”忍不住怀疑是太子授意濬儿这么说的。未必非要通过她,只要皇孙有机会见到祖父就会把他父亲所受的委屈一一倒出来。 皇族元老穆寿去世后,崔浩跋扈的气焰就越来越明显了。而皇权的马车驾的是胡汉两匹马。太子压不住崔浩,放任那帮汉臣门阀这么下去,马车早晚会失去平衡。 可眼下还不是时候,内忧尚在,外患未除,先由着这歪歪扭扭的马车跑一程吧。。。。。。。 打量着帝王深沉的脸色,萧竹心里莫名有些惶恐。她是说错了什么吗?抑或不该提起太子? 拓跋焘轻叹一声,敏锐地察觉到女人眼中的恐惧:方才凝重的脸色给了对方压力吧?释然一笑,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眼看到年根了,朕正琢磨着给你些赏赐。朕打心眼里想让你换回女装,给你个贴身侍女的身份,那样就可以赐你些讨喜的簪花朱钗。之所以没这样做,是因为朕担心你会因此而招人嫉恨,成为后宫嫔妃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萧竹托着下巴,夸张地哀叹道:“哎——怪我没有带那些东西的命。幻想下像那个雪人一样把脑袋插成花瓶。”忍不住发出一串呵呵的笑声。 佯装深沉,摇头晃脑地评价道,“正所谓,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大笑着坐回她身边,伏在肩头说道,“朕不喜欢花瓶。女人嘛,自自然然的就好。上马随朕纵横四海,下马做饭生孩子。” “哦?听起来好像在说——你不好色。” “错!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此女若非天生丽质,朕才懒得多看一眼呢!” 挑了挑眉,无奈地打量着他一句话也没说。他是真好色,好真色,这标准定得也太高了。天底下既能陪他上战场,又能做饭生孩子的貌似不太多。 其实,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她忘记了。 那个人就是她—— 她曾陪着他上过战场,虽然算不上勇猛的战士;她不止一次替他下厨做饭,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厨子。她甚至给他生过一个孩子,虽然已经成了宫廷斗争的牺牲品。。。。。。 她丢失了记忆,过往的一切却真真切切地留在了他的心里。拇指抚过她微微挑起的眉峰,轻轻打开案头的锦盒。提起明黄色穗子,将晶莹剔透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朕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送给你。” “凤佩?”雕刻精美的凤鸟纹饰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与朕素不离身的龙佩原本是一对。”轻轻塞在她手里,合上微凉的五指,“朕的心——但愿你懂。。。。。。” “天啊,我一直以为,这块凤佩在皇后手上。”平日里伺候他更衣,替他佩玉的时候时常会这么想。诚惶诚恐,惊慌失措地拒绝道,“这件礼物太贵重了,你不是想吓死我吧?”玉器吔,不比那些朱钗簪花,那是与天沟通的神圣信物,专属于至高无上的帝王。 “这对玉佩是朕的母亲给朕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朕一直留着它,幻想着把它送给最心爱的女子。现在朕把它送给你,你若是与朕同心就收下它。这同时也是朕赋予你的权利。朕已下旨将此物纪录备案,朕不在的时候,倘若有人借机刁难你,见此物,如朕亲临。”如今的她太单纯了,他十分担心在自己巡视或出征的时候,她会在后宫的重重心机下受到伤害。 萧竹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忍不住落下了感激的眼泪,“不知道该说什么。。。。。。呵,收下了。深蒙万岁恩宠,奴儿何等的幸运。。。。。。” 第373章 隐退深宫收放自如 天子宫门不出,独幸阉宠。一时间,朝廷内外炸开了锅。 “万岁自鹿苑还宫之后,对那宦官宗爱是愈发宠信了。”众朝臣趁着等候太子上朝的空当,七嘴八舌的议论道。 “若非迷恋那阉宠,咱万岁爷怕是早就上朝主事了,哪里还轮得到太子?” “听后宫里的内侍私下议论,说那宗爱是为了报答太子的不杀之恩才使尽了浑身解数。。。。。。就这么着,太子监国的大权总算是保住了。” “太子与宗爱何止是不杀之恩,说不定还有苟且之情呢!那时候隔三差五地往瀛澜苑跑,时不时还指使跑腿的宦官送些名贵的玩意儿。” “可不是嘛。就算是大雨瓢泼也拦不住,您说那得多大的瘾头啊?” “下雨的时候?大人亲眼见了?”站在一旁的高允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了句嘴。 “这事儿您得问崔司徒。卑职没看见,可有人看见了。” 高允尽量按捺着心底的忐忑,散朝后第一件事就是直追太子的步辇。 “哦,是高师傅啊。”拓跋晃恭恭敬敬地下了辇,对着老师深鞠一躬,欣然说道,“老师匆匆而来,有什么事吗?” “太子,借一步说话。”示意对方跟他走,不久,便将仪仗卫队甩出了老远,“事关重大。恕臣不得不问,太子可曾在雨夜里独自去过瀛澜苑?” “这。。。。。。”面露惊诧:莫非是“她”走漏了风声? 高允见对方含糊其辞,想必是有难言之隐。轻叹一声,放弃了问个究竟的打算。“臣无意间听闻此事已为崔司徒所知,太子当早做应对。” “如何应对?”唯恐东窗事发,霎时乱了阵脚。 “臣以为,不妨去安乐殿先探探万岁的口风。万不得已时,如实坦白。” “这万万不可!”大惊失色,举目望向对方,“本宫记得,父皇当年因贪污之罪欲杀翟黑子,高师傅劝其坦白,对方不从,终被父皇所杀。本宫知道父皇最看重君臣父子间的坦诚,然而此事非比寻常,断不能一概而论。” “太子莫不是真的与‘他’有染?”对方应该明白他问的是谁,不久前他还在皇孙读书的地方见过。他认出对方不是宗爱。要是没记错,之前被赐葬于金陵的“书女”并没有死。 “当然没有!”急切的辩解,反倒让人感到几分心虚。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有的事,太子怕什么?” 拓跋晃猛一咬牙,捶胸顿足地坦白道,“那个雨夜,本宫的确去过瀛澜苑。事因乐安王暴薨,父皇命二皇弟伏罗接管了阴山六镇。本宫料想大势已去,父皇怕是要重返万寿宫了,方才负气去了那里。原是想杀她,可见了面之后却改变了主意。决定留着她,作为最后的筹码,所以才有了兵围瀛澜的唐突之举。” “既然如此,太子不妨实话实说。若能坦诚相对,量万岁不会为难太子。” “高师傅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本宫只身去了瀛澜苑,在她屋里发生过什么谁人能为本宫作证?父皇之所以看重坦诚,正是因为他为人疑心过重。只要本宫承认进过那间屋,父皇怕是要宁可信其有了。。。。。。” “唉,这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连连拍手。 “事到如今,就请高师傅转告崔司徒。从今往后朝廷外放官员的任免全由他老人家一人做主。他举荐贤才,本宫照准就是。今后朝中诸事,本宫都会虚心拜请他老人家赐教,还望大司徒高抬贵手。。。。。。”一念之差,这一局,他输得一败涂地。隐约觉得自己像个辗转流亡的逃兵等待着后续援兵的来临。天下终究是父皇的天下,只有父皇能整肃朝纲,结束这汉官窃国的荒唐局面。而他能做的就是放任崔浩的野心,直到父皇忍无可忍的那一天。 伴驾来到神泉宫,随侍帝王沐浴的“小宦官”终于摘了笼帽,放下一卷如瀑的长发。刚刚经历了一场云雨,乏软的身子放肆地契在他身上,昏昏欲睡,不知是累了,还是因为灼热的泉水。 神泉水暖玉生烟,拓跋焘靠在被泉水泡得发亮的池壁上,信手拨弄着荡漾在水面上的秀发。双眼懒懒地睁开一条缝,痴迷地端详着绯红的脸颊。沉默了许久,轻轻抬起担在肩头的下巴,“朝臣们都在议论朕幸阉宠,嫔妃们也在埋怨朕久不登门。而朕却依旧我行我素,将你带来了神泉宫。。。。。。” 身子一滑,像鱼儿一样沉下半截身体。吮着他挺括的胸口,柔声嘤咛,“红颜绝非祸水,不幸的是遭遇了昏君。” 抚过眉心的伤痕,“朕开始担心,有一天你会离朕而去。。。。。。呵,朕是真的老了。。。。。。”自最初的相遇至今,一晃已是五六个年头。他已年逾不惑,她却像盛放的花儿越发艳丽了。 玉指点着他微微纠结的眉心,若非闺房之中会被千刀万剐,“胡思乱想!常言道,黄泉路上无老少。就你目前的身体状况,活到八十岁应该不成问题。我就惨了,三天两头的生病,俨然一个药罐子,说不定过不了几年就先你一步找阎王爷报到了。”执起调皮的小手牵到唇边,“虽说是通胡话,可你这身子着实令朕担心。万年这地方从来就是风沙凛冽,天寒地冻。仇池叛乱未平,刘宋频频在边境寻衅。若非如此,朕还真打算带你去洛阳过冬。” “万年再冷也好过阴山,那里下雪的时候,哈一口气都会结成冰。”话一出口,心里默默问自己:见鬼了,她去过阴山吗? 想来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在失忆之前就是他的婢女。随驾巡视阴山应该是常有的事情。 “阴山的冬季实在难熬,苦了那些戍边的将士。伏天却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为此朕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广德宫。一方面作为夏宫,一方面考虑到战略退守。” “那是不是说,某种情况之下,你可能会做出放弃都城倾巢撤退的决定?”小嘴一抿,忍不住轻笑出声,“怪不得素来精打细算的拓跋大叔会耗费巨资在那里修建行宫呢,果然是与打仗有关。” “有道是世事难料。一名气吞山河的霸主怎能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得意进攻的同时,也要随时做好夹着尾巴逃跑的准备。” 人生亦复如此,称心如意有几时?时局不利时当退则退,在他人的一片唾骂声中等待机会。 古语道:胜人者智,自胜者强。不是每个人都有面对骂声的勇气。菩萨云:大施无畏。若非贪着浮名,又怎会对“退却”二字升起畏怖之心? 第374章 帝崇玄门巫咒害命 万年的早春正是东风肆虐,飞沙走石的时节。西域般悦国自万里之外遣使来朝,欲同大魏国东西两面合击柔然。 朝贡之外,般悦使节还带来一名宣称有法术的人,能够将人割破血脉,放血数升,然后用药草治疗,一会儿便能止血。再养个把月就能恢复正常,痊愈后连瘢痕都不会留下。 拓跋焘下令从监狱里带来一些死囚按照使者的说法进行试验,果然不假。便问使者哪里能采到这么神奇的草药。使者神秘一笑,说:“奥妙在于我们的法师,不在于药草。这种药草在中原各地的名山中都能找到,陛下可以派人依样去寻,然后由法师传授医治的法术。”帝彻底拜服,对悦般国使者的言语深信不疑。 至此,宫门内外巫医之术盛极一时,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中常侍,依您看,这法师的本事是真是假?”贾周趁着天子不在寝殿的时候,与共侍一主的假公公闲聊。 “这个——未可知。”萧竹放下装针线的竹篓,摆弄着尚未画好眼睛的晴天娃娃,“神秘主义的东西自古而今一脉相承,很多特色千年不变,上至九五之尊,下至平头百姓,都有可能成为它的崇拜者。佛说:痴信是妄,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不信是慢,因为自己没见过就肯定那些不存在,是一种轻慢的表现。” 贾周谄媚地竖起大拇指,“中常侍高论!何不找机会劝劝万岁,以免沉迷于此,荒废了正事。” “正事?呵,哪儿来的正事,不就是出征打仗讨伐柔然吗?仗一旦打起来就会流血,就会死人,就会有无数的家庭妻离子散,说起来,我到情愿咱万岁爷沉迷于一堆无关紧要的闲事。” “中常侍真乃菩萨心肠!”啪的一声在自己嘴上拍了个巴掌,“咳,菩萨——掌嘴!” 说来也怪,晴天娃娃刚挂在廊下不久,漫天的风沙就渐渐停了下来。皇帝老子玩兴正浓,将午膳传到了般悦国法师的住所。 萧竹将略显凌乱的御榻再次收拾了一番,擦净了几案。难得如此清净,出门来到外殿的窄榻上睡起了午觉。 眼前的景物渐渐开始模糊,繁星点点,难得一场美丽的梦。 坐在寝殿里的那个女人是她吗?一袭白衣,素净的妆,可看起来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迎面走来的那个年轻男子又是谁? 她欣然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将人抱了个满怀,“望儿,望儿。。。。。。”一遍一遍的唤着。 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杀气腾腾的身影——拓跋焘,犹如一只虎视眈眈的恶狼,在一片灼人的烈焰之中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她大惊失色,平稳的嗓音开始不稳,“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明晃晃的太刃横在眼前,俨然不给她讲话的机会。 “不要。。。。。。”她苦苦哀求,极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又仿佛知道这只是一场梦,“杀我,你怎么舍得?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吗?” “是,这就是爱情,终极的贪婪,全部的占有,容不得丝毫的亵渎与背叛。”说罢,挥手就是一刀。。。。。。 “啊——” 女人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安乐殿里当下乱作了一团。。。。。。 拓跋焘一接到通报就急急火火地赶回了安乐殿。窄榻上的人儿已由宫女们伺候着脱去外衣,摘下了笼帽。 “贾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帝横眉怒目,紧握着女人瑟瑟发抖的小手,唯恐他一撒手那抹香魂就飘然散去了。 轰的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不知。一大早还好好的。。。。。。” “睡在外殿,莫不是受了风邪?”暗暗责备自己:原该带她去洛阳避寒,不该让她留在这见鬼的地方,“老太医何在?” 贾周赶忙答话,“方才来过。诊断不出病因,此时回太医院查医典去了。” “怎么?连老太医也查不出病因吗?”一阵错愕。 “正是。”众人皆跪伏于地,不敢抬眼。 守在榻边的宫女突然冒出一句,“或许不是病,乃是巫术所致。。。。。。” 拓跋焘瞬间抓住了那缕柔弱的嗓音,厉声质问,“何以见得?” “前些日子,奴婢有个在左昭仪跟前当差的姐妹中了邪咒,大概就像中常侍这个样子,两眼发直,抽搐不止。” “救下来了吗?”隐约看到了希望。 “折腾了七天七夜。。。。。。死了。”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出于恐惧。 拓跋焘心中一惊,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脊背发凉,将空洞的双眼移向拱起胸口,大口吸着气的“阉宠”。 她会死吗? 真的要先一步离他而去了?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贾周战战兢兢地开了口,“万岁,般悦国的法师乃通灵之人,或许可以请他来此。再不然还有寇天师,凭借玄门之术或可降妖除魔?” 帝仰天长叹,“唉,这世间真有鬼神吗?”困惑地闭起双眼。 “中常侍说:痴信是妄,不信是慢。对待未知的事物不可轻慢,应常怀敬畏之情。”贾周自认懂得不多,好歹还能现学现用。 拓跋焘以为对方言之有理,认同地点了点头,“传朕旨意,宣般悦国大法师安乐殿觐见。还有,宣天师寇谦之入朝,偕同护法。”转头凑近贾周耳边,“密令昙曜大师于鹿苑设坛为中常侍祈福。” 旨意下达不久,寇谦之与般悦国大法师相继来到了安乐殿。仔细分辨了中常侍的症状,一致认为是被歹人下了毒咒所致。中咒者双眼瞳仁处能看出一道很明显的灰线,由此可以判断并非中原之人下咒的手法。 “大法师可有解咒之法?”比起符咒的出处,拓跋焘更关心如何把他的奴儿留下。 “此咒乃西域萨满巫医常用之术。符咒因血而起,只要寻得下咒者,起坛作法以其血破咒即可。” “这下咒的人。。。。。。”应该就在这宫里,只是找起来比较困难。指使禁军前往各宫各苑逐一排查,又恐伤了他与各苑妃嫔的和气。 寇谦之恰似猜到了天子的难处,不疾不徐地从宽大的袖管里掏出个竹筒,捻髯上前道,“不妨事,待贫道摆挂推演个吉凶方位,一览便知。” 第375章 情敌蛊咒现世女神 进封为右昭仪的柔然公主听说了安乐殿里的情况,遂命侍从尽快将暗藏宫内的萨满巫师送出万寿宫。 随公主陪嫁到魏宫的侍女塔娜自门外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沉声通报道,“公主,大皇帝已下令宫城戒严。不见万岁爷的手谕,万寿宫各门不得出入!” “这可如何是好?”郁久闾昭仪心急如焚,在大殿里转来转去。垂在额前的玛瑙珠串左右摇晃,身后的松石流苏沙沙作响,不时望向手持铃骨,脸上画得花里胡哨的老萨满。 塔娜眉心一紧,咔的一声拔出镶嵌着玛瑙的小巧腰刀,“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话未说完,一个箭步上前,闪亮的刀锋已捅进了萨满嬷嬷的肚子里。 暗红的血液噗的一声喷了出来,顺着刀身上的血槽染红了看似纤弱的小手。半晌,老萨满披着五彩布条的身躯轰然倒在了地上,塔娜镇定地抹去手上的血迹,扬声唤来殿外的内侍,“快来人啊,把尸体抬出去,连同密室里的那些法器通通丢进井里!捣毁密室里的神像,再把这里打扫干净。。。。。。” 右昭仪惊魂未定,拍着砰砰乱跳的胸口轻声埋怨道,“杀死侍奉神明的萨满,会惹恼突伽女神,会受到惩罚的!”突伽即是难进母,是西域部族对杜尔伽女神的称呼。 塔娜厉声抱怨道,“顾不得那么多了!萨满嬷嬷若被发现,大皇帝一样会惩罚我们的!般悦国遣使来朝,巴不得大皇帝马上出兵讨伐柔然,以解除可汗在般悦边境上燃起的战火。公主若在此时激怒了大皇帝,便是我柔然汗国的千古罪人!” 面对同胞的指责,右昭仪紧咬下唇突然掩面而泣,“塔娜,我已经是个罪人了。。。。。。原本可以找机会杀掉他的,可我却——爱上了他。。。。。。” “大皇帝英明神武,龙颜虽伤却难掩盖世气魄。但凡一个女子遇到他就会动心的,这是上天的安排,不是公主的错。” “可他不爱我。。。。。。不,他爱过!自从那个宦官被接回了安乐殿,他就被迷住了。”伤心抽噎,小手不停地抹着眼泪,“我不懂,他为什么放着如花似玉的女人不爱,单单钟情一个阉货?” “萨满嬷嬷说,她下咒时分明看见突伽女神就站在大皇帝身边。因此,她担心自己违背了神的意志——那符咒可能杀不了那个宦官,甚至还会给她自己、公主您、甚至整个柔然带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你是说,那个宦官是突伽女神的化身?不,一个卑贱的阉人怎么可能是活女神?”“听说,被大皇帝宠爱的那名宦官长着三只眼,塔娜宁可相信那是神迹。” “不,那只是个寻常的疤痕!”不久之前,她曾亲眼见过那个家伙。她并不觉得她额前的伤疤有什么特别的。真正让她嫉恨的是那张脸,一副比女人还要娇媚的脸蛋!拒绝相信什么神迹,沉沉发笑,仿佛是在安慰自己,“血咒发作,他很快就会死去。这足以证明他不是女神的化身!” 争辩尚未结束,身披银甲的禁军已飞扬跋扈地闯进了宫门,为首的小将冷冷扫过右昭仪惊慌失措的脸,未曾参拜,大喝一声,“搜!” 带来的人马抱拳接令,轰然四散开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话也不说清楚,平白无故就来我这里一通乱翻?”眼看着大群士兵一路乱翻乱砸,右昭仪忍不住上前质问。 “昭仪做过什么自己明白。我等乃是奉万岁旨意行事!” “怎么不去左昭仪那边搜,单单怀疑我?摆明欺负我是柔然来的!” “寇天师算出你这宫里暗藏杀气。” “就凭一个臭道士的鬼话,万岁他就相信了?我是大魏国的右昭仪,是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我倒要亲自问问他,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个把时辰后,奉命搜查巫师的禁军匆匆返回了安乐殿。结果,一无所获。。。。。。 守在“阉宠”榻边的拓跋焘死死按下女人奋力抓打的双臂,很想知道她在梦境里看见了什么,是什么让她感到如此的恐惧?惶恐打量着她惨白的小脸,恍惚中发觉她微张的唇轻轻动了动。胸脯忽然高高拱起,吃力地吸进一大口气,挣扎了半晌,豁然跌落回榻上。。。。。。 “宗爱?宗爱——”帝王的喊声剧烈颤抖,分明已带着一缕哭腔。 老太医赶忙凑上前来诊脉,轻轻点了点头,借以告诉至尊,榻上的人儿只是昏迷,此时还活着。 拓跋焘轻轻抬眼,但见爱人的唇角缓缓泻下一缕暗红的淤血。脆弱的神经骤然绷紧,瞬间冲破了极限。豁然起身,对着候命的禁军歇斯底里地大吼,“传朕旨意——除皇后一人,宫中所有妃嫔即刻前往安乐殿见驾!”不就是凭血破咒吗?大不了用最笨的办法,一个一个取血,一个一个地试。。。。。。 “万岁。。。。。。”众人异口同声,纷纷捏了一把冷汗,以为此举不妥。心中暗暗盘算:往后见到这名“中常侍”,万不敢再将其当做一名奴才看待了,称其为“九千岁”也未尝不可。事实证明,万寿宫里所有嫔妃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这条命贵。 寇谦之对自己的卜算相当自信,连忙拱袖劝谏,“万岁息怒!依贫道所见,不如先将右昭仪传来寝殿。若解咒不成,再请诸位娘娘前来不迟。只是这取血一事,还要劳烦万岁亲为。娘娘凤体尊贵,诸位将军怕是不便行事。。。。。” 第376章 残暴情种笑看死神 怨恨中的郁久闾昭仪,忽然接到了前往万寿宫见驾的旨意。来者不善,事情怕是已经败露了。。。。。。 由塔娜伺候着穿戴整齐,战战兢兢地登上了停在殿外的步辇。颠簸着转了几个弯,远远望 见安乐殿宽大的瓦檐。 不停地问自己:她究竟错在哪里? 她不该爱他吧?以她的卑微,不该爱上一个自在能胜的王者。他是主宰苍生的神,不会钟情于像她这样的凡间女子。唯有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宦官”例外。 或许正如萨满嬷嬷所说,那是化身凡间的突伽女神。她悄悄地来到了大魏国皇帝的身边,在不知不觉中引导他盖世的功业走向衰败。这或许正是柔然万民俯首乞求的结果,那名内侍,终将阻止大魏国残暴扩张的铁蹄。。。。。。 刚一落辇,一把短刀和一个银碗已呈上面前,随即听到贾周阴阳怪气地嗓音,“昭仪娘娘莫怕。万岁只是问娘娘要几滴血来解咒,娘娘不必为性命担心。” “血咒若是解开了呢?”这样问,基本上等于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 “这个得问万岁,奴才可说不好。”谄媚一笑,柔声奉劝道,“昭仪娘娘,咱们就别再耽搁了,万岁还等着救人呢!” “我要见万岁,我有话要对他说!” “哎——万岁选择回避,是不想伤了与娘娘的感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感情?”冷不防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此乃一袋磷粉。他若执意不肯见我,我就引火自焚。那样的话,他一滴血都得不到!” 贾周一听当下慌了神,赶忙稳住对方,“昭仪息怒,奴才这就去禀报万岁!”穿过几进的院落直入寝殿,连滚带爬地跪在主子脚边,附耳说道,“昭仪到了,闹着要见万岁,还说。。。。。。” 拓跋焘本不想离开病榻,生怕自己前脚一走,后脚人就断气了。无奈,那个见鬼的女人偏要逼他!轰的一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寝殿,伏在地上的众人一片惶恐,清楚地感觉到帝王周身散发出来的腾腾杀气。 右昭仪抓起托盘里的刀子几欲割破自己的血管,心绪忐忑,迟迟下不了手。她忘不了连日的缱绻,忘不了他曾经给她的宠爱。。。。。。 他或许从来没有真的爱过,可她的爱却是那么执着。她不能眼看着他毕生的丰功伟绩因为一个“内侍”而毁于一旦,她要带走他的祸患,不能留下解开血咒的机会。 她应该马上烧死自己! 然而对方会因此而感激她吗?流着眼泪,不停地质问自己:她真的要为了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而引火自焚吗? 嗖的一支冷箭飞出,她已经来不及想了。鲜血从握着箭身的指缝里汩汩溢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愤怒地大喊,“他会毁了你的。。。。。。杀掉他。。。。。。否则,他将耗尽你的每一滴血,甚至,葬送你的性命!” 几名内侍挣功似的冲上前去,很快就将猩红的鲜血装满了银碗,一转身,撒欢似地冲进内院。 站在御门内的拓跋焘放下弓矢,缓缓步下玉阶,眼中隐约有泪。 蹲下身久久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女子,沉声说道,“一个帝国不会永远强大下去,即使是圣明的帝王也逃不过一死。人总归是要死的,再精彩的人生也不过是以漫长的消耗来成就死亡。换而言之,死亡才是最终的目的。生前所做的一切就像序曲,不过是让死亡变得更加令人向往。 不久之前,朕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挚爱与死神根本就是一个人。爱的真谛就是为了所爱日复一日地消耗生命,在死亡的一刻达成最终的圆满。这不是一件可以投机取巧的事情,唯有真实的付出,才能被死亡印证。那时,人就能欣然面对死神的脸,因为那就是你深爱的人,你在死亡的一刻回归了她的怀抱。 大多数人可能不会明白,她是朕选择的归宿,朕早已将墓碑立在了那里,朕不能允许任何人毁掉朕的坟墓,即使是以爱的名义。。。。。。”一个自在的王者,不但能够控制生命的轨迹,更要有面对死亡的清醒。了知归宿,死亡就像个温暖的居所,下一段旅程就由他收藏在那里的种子开始。 爱慾难断,他跳不出轮回,也从来没想过要跳出轮回。他宁可在无尽的轮回中苦等,在挫败的梦境中自得其乐。像他这么死心眼的情种,只能在爱情圆满的一刻达成涅槃。灵魂合二为一,彼此的世界变成了一个,那时,他便一无所求了。。。。。。 一场繁冗而花俏的法事过后,血咒终于解开了。帝王整夜守在榻边,静静凝望着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召唤回的“死神”。在大多数人眼里,他这样的做法可能有点傻。然而他知道,自己是太想爱了。。。。。。 昏迷中的萧竹终于在次日一早摆脱了那场令人胆寒的噩梦。醒来不久就听到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右昭仪因为在宫廷里使用巫咒而被诛杀,愤怒的大魏国皇帝终于下旨向柔然汗国宣战了! 第377章 烟花烽火依依别情 短暂的夏季一晃就过去了,枝头的花儿被萧瑟的秋风吹得无影无踪,连绵的秋雨打湿了铺满落叶的石阶。空气清澈得有些凛冽,宛如深深刺入心底的离别。 帝王温柔的大掌抚过柔顺的发丝,薄唇贴上微蹙的枉凝眉,“又在为朕亲征的事发愁么?” “嗯。”圈上他的脖子,“也不全是。。。。。。”愤愤地嘟起小嘴。 “呃?” “恨你——为什么让贾周伴驾出征,干嘛不带我去?”舍不得他走。长久的厮守,忽然一个人会不适应。 “朕是去打仗,不是去打猎,会有危险的!”金陵一役让他心有余悸。她差一点送了命,而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牺牲——权利、爱情,甚至幼子的性命。 “我不怕——”在她看来,战场上的厮杀远没有他走后的寂寞可怕。 “朕怕!”无可奈何地捏了捏微微皱起的鼻尖,“听话,乖,朕要你留下来看家。” “咱们都走了也没人会跑到安乐殿里偷东西。这个家根本就用不着看。”一心想着跟他走,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傻丫头,朕这个家里有的是值钱的东西,多少贼都在偷偷摸摸地惦记着。这些贼有的是汉人,也有鲜卑人,甚至可能还有朕的至亲。” 他说的是崔司徒和太子吗?他是要她在御驾亲征的时候暗中留意这些人?撇了撇嘴角,斟酌着回应道,“你可真看得起我!那些都是威震江湖的‘江洋大盗’,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娘娘腔’。你就不怕我被贼一起抱走?” “呵,”这话到是提醒了他,半真半假地敲打了一句,“只要不是监守自盗,里应外合就好。”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太子——已然成了他难以克服的魔障。明知道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不可信,却还是不自觉地受到了影响。不得不叹服:人言可畏啊! 敏感得让人有些懊恼,萧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是在警告她吧?不由担心他听说了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糊里糊涂的一吻,可事情的第三方一旦变成了皇上,就成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中咒后的那个噩梦又一次困扰着她:她抱着那个酷似他的年轻男子,动情地喊着“望儿”。醒来后忍不住胡乱分析,在那个男人身上多少能找到一些太子的影子,会做那样的梦,大概是那个雨夜让她太紧张了。可她为什么要唤他“望儿”呢? 见她半晌不语,拓跋焘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依旧不习惯道歉,懒得敷衍,瞬间将歉意化作了关心,“呵呵,一大早只顾着闲聊,别忘记了吃药。”随手拿来装着曼陀罗丹的药匣子,一边取药,一边说道,“朕嘱咐老太医私下向来自西域的商队征购曼陀罗,前些日子已经运到,朕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京城了。” 接过药丸,捻在指尖,“这个药一定得吃吗?我常常在想,不吃会怎么样?” “那可不行。每次忘记吃都会心神不宁,甚至周身酸痛,朕不忍看你那副难过的样子。” “老太医说,这种药很贵呢。一颗药丸的价钱抵得上几十马车三七。”无奈地轻叹一声,“唉,大战在即,总觉得自己是在祸国殃民。” 扬手将她揽进怀里,满眼疼惜,“那是两回事,不要胡思乱想。军费是军费,你的药取自朕平日里的用度。”轻轻吻上冰凉的鼻尖,“该死的,你是在笑话朕吗?嘲笑朕寒酸?堂堂大魏国皇帝,连他喜欢的女人都供养不起?” “什么女人,我是个‘公公’。”轻轻摩挲着他的下唇。 啪的一拍脑门,“哎呀——朕都给忘了。公公好,你若是个女儿身必定要祸国殃民了。螺子黛、金缕鞋、千金裘、凤头钗。。。。。。说不定朕一高兴,也建它几座馆娃宫,铜雀台。闲的无聊,还可以带着你上山点几丛烽火。” “你也就是说说,我才没那个好命呢!逢年过节的时候,放几丛烟花我就谢天谢地了!”并非埋怨他,有些人天生就是这么会过日子。对待人性的“缺陷”,需要一点点幽默感。每次看到他精打细算的样子,她都觉得很搞笑,她并不希求他刻意改变自己。 “这是什么话?朕已经忍无可忍了!待朕马踏柔然,得胜归来,必命人一一点燃长城上的烽火。雁门关上燃起烽火的时候,朕的大军就要回京了。”他好歹也是个泱泱大国的皇帝,怎么能容许别人这么藐视他呢?不就是长城上的烽火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城内外都是他的领土,那些关隘上的烽火台除了当烟花看看,还有什么实际的意义?用它来讨女人的欢心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萧竹的脑袋里霎时幻想出一副烽火连天的壮阔景象,仿佛是高空鸟瞰图,卫星发回的那种。见鬼,卫星是什么?她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呢?她是想飞到天上俯瞰全景吗?最近脑袋里偶然蹦出的一些念头,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拨开纷乱的思绪,当下陷入了伤感,“雁门关上的烽火要再过多久才会点起呢?一个月,五十天,还是半年?漫无目的的等待是最最难熬的事。真担心等不到你回来,我就会像古书上说的那样‘郁郁寡欢而终’了。” 手臂一紧,恨不能将她揣进身体里,“这可万万使不得!朕出征的时候,会把心留在这里,你要做的,就是为了朕好好保重自己。知道有人牵挂,朕在战场上才会倍加小心。想到有人等朕,朕才坚定了凯旋归来的决心。相信朕,朕会排除一切困难,完好无损的回来,朕可舍不得家里的小美人坐在城门外的青石板上日复一日的空等。” 第378章 君王北去隔纱夜话 西风骤起,黄花满地,刺耳的胡笳声穿透天宇,金甲战神跨上高大的战马,长刀一挥,狂暴的铁骑象一团团翻腾的乌云滚滚涌出万年的城门。 君王北去,万寿宫里忽然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落叶上的清霜和女人们日复一日的叹息。 寂寞的宫墙下,偶尔能听到几声哀婉的清唱。传说,是含冤而死的女鬼。不知道为什么,皇宫里这样的故事格外多,仿佛每一个瓦檐上,每一道砖缝里都流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冤戾之气。 失去了那双铁臂的翼护,萧竹时常难以入睡。由于曾在外殿的窄榻上中过咒,拓跋焘再三叮嘱她高卧寝殿的御榻,后来,干脆把贾周也留下了。即使这样,她还是会觉得脊背发麻。这座寝殿实在太大了,几百盏灯烛不但没有把空间照亮,反而投下许多参差交错的暗影。 立柱后的轻纱随着夜风飘来荡去,总觉得有人站在那里窃窃地注视着她。 之后,依旧是漫无边际的噩梦—— 有时是因她而死的柔然公主,有时是那个酷似拓跋焘的年轻男子。。。。。。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萧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慌乱不安地坐起身,决定喊人陪她聊天,“贾周?贾周——” 殿内一声传唤,贾周吱扭一声推开了殿门,“中常侍,叫奴才有何吩咐?”整个万寿宫里,能让他心服口服的“公公”只有屋里这个。比谁都清楚,此人不是奴才,是主子。 “睡不着,想找人聊聊。” “哎呦,承蒙‘公公’抬爱,您跟咱家能有什么可说的?”明明白白地记得,对方与从前那个真宗爱曾经有那么一点点暧昧。后来,那个人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还不值得作为前车之鉴么?谄媚一笑,“要不,奴才给您叫两个宫女来?” 汗毛倒竖,用力裹紧身上的被子,“算了吧,聊着聊着就又扯到女鬼身上了。深更半夜的本来就害怕,非被她们吓死不可!” “这。。。。。。” “你就在屏风外边吧。拿个坐垫,不然就打个地铺,随便你。”不经意扫过月光下弹动的树影,慌忙把目光缩了回来,“也不知万岁此时离开阴山了没有?”这样的通讯条件简直太糟糕了,真希望能打个电话。 呃—— 电话? 脑海里分明是一个女孩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拿着听筒口若悬河的样子。。。。。。 胡思乱想的空当,贾周已搬来了褥子,在距离屏风十步以外的地方给自己铺好了一个安乐窝,手里一边忙活,嘴里一边说,“万岁出征前曾发布了戒严令,可见他老人家要保证后方安然无事,才敢率大军北出大漠。” “后方?不是有太子在京中监国么?”小心窥探朝野上下的局势。 “太子爷准了崔司徒举荐外放官员的几本奏章,万岁因此大为恼火。前些时候,还把太子私下叫到御花园里猛发了一通牢骚。”得意一笑,“太子爷临走的时候,那脸色就跟霜打得茄子似的,奴才就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 “万岁不是不过问朝中之事了吗,怎么又发太子的牢骚?” “呵,万岁要是再不跳上台唱两句,这大魏的江山恐怕就要改姓崔了!”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不是咱家狗眼看人低,太子爷他压不住阵脚,人家崔司徒压根就没拿正眼瞧他。” 难能这么坦白的聊几句,萧竹索性敞开了话匣子,“说句不知死活的话,我对崔老头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虽然没有正面接触过,单凭他撺掇万岁下诏灭佛这一件事,就觉得此人太跋扈了。别人信佛拜菩萨碍着他什么事了?干嘛非得把人家赶尽杀绝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灭佛这事,不是他崔老头想撺掇就能撺掇成的,说到底他是摸准了咱万岁爷的心思。”轻咳一声,故意卖了个关子,“万岁祖上八代都信佛,怎么单单到了他老人家就弃佛修道了呢?” “为什么?”觉得对方蛮会吊人胃口,不去说书屈才了。 “以前咱家也想不明白,后来倒是咱家的死对头——也就是现在的‘黄门给事郎’任平城无意间的一席醉话,点醒了咱家。”回想起当初在大牢里被打得半死,迷迷糊糊看见那“得志的小人”跟一名狱卒在刑苑里大吃二喝。接茬说道,“当初崔司徒与万岁谈论沙门之害时,那家伙受太子的嘱托躲在一旁偷听来着。崔司徒逐一比较了儒释道三教各自的特点。 道家主张‘君权神授’,说人间帝王乃是天之骄子,顺帝王则是顺天道,这个万岁当然喜欢。 儒教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效忠君主,这个万岁自然也喜欢。 再看看那些沙门佛典里说得都是些什么?众生平等——平头老百姓都想着跟皇帝老子平起平坐,那还了得?那要真平等了还称得上什么九五之尊?谁还会心甘情愿的干活供养天子?万岁那脸色当下一沉,别提多难看了。” 听了这番话,萧竹如梦初醒,不停地点着头,“难怪万岁会把昙曜师傅留在鹿苑。他本人并不反感沙门之说,甚至还怀着那么一点点景仰。他之所以弃佛从道,是想让天下的百姓都变成易于摆弄的顺民,无怨无悔地为拓跋一族卖命。” 第379章 错送丸药御门邂逅 聊了大半宿。天快亮的时候,萧竹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贾周蹑手蹑脚地卷起被褥出了殿门,吩咐宫女小心伺候,特别嘱咐若太医院有人来送曼陀罗丹,就立刻去偏殿叫醒他。 临近晌午,锋利的阳光不减朔风的凛冽,一阵莫名的心悸唤醒了睡梦中的女子。萧竹忽悠一下坐起身,方才知道自己睡过了时辰。 心慌意乱,浑身上下哪儿都不对劲。微微瑟缩的小手赶忙抓起药盒,发现盒子里面已经空了。惴惴不安时,门外传来一阵争吵,仔细一听,仿佛是贾周阴阳怪气的抱怨声。 强撑着轻飘飘的身子下了床,整座寝殿跟着颠簸的视线摇晃,有些气短,好在除了压抑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不适感。穿戴整齐,轻轻推开殿门,在他人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情况下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贾周赶忙迎上前来,“扰了中常侍的清梦,该死该死。昨日咱家催促太医院给‘公公’送几盒曼陀罗丹。谁知道,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却将药丸送错了地方!” “呃?”睫毛随即一沉,终究选择了隐忍,“算了算了。已经送错了,尽早换回来就好。” 办砸了差事的药房管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道,“奴才冤枉!公公容禀——这配药送药的差事奴才办了许多年,之所以会出错实有内情。今儿一大早,给事郎任公公去了御药房,说太子爷的‘固元丹’由他代呈。小的当时正忙着给关在冷宫里的疯罪妃抓药,只说太子的药就在桌上。谁知任公公居然把那两盒曼陀罗丹拿去了。 而事已至此,这罪责只好由小奴一人承担,要打要罚全凭中常侍处置。事情牵连到任公公,小奴断然不敢去找太子换药,但求宗爱公公饶奴才一条狗命,往后奴才定为公公效犬马之劳。。。。。。” 至尊北伐柔然带走了崔浩,太子晃的日子一时间轻松了不少。早朝之前,任平城殷勤地送来两盒进补的丸药,下了朝终于有空拿出来看看。 揭开盒盖,一阵沁人的异香扑面而来,很熟悉,瞬间联想到那抹柔弱而妖冶的身影。 湿滑的石径,萧瑟的雨声,浮动的迷香,魅惑的嘤咛。。。。。。 曼陀罗—— 或许正因为这蛊惑人心的香气,他才一时难以把持。 吻上她,甚至想。。。。。。 异样的燥热顺着血脉蒸腾流窜。心,陷入雨夜泥泞的记忆。。。。。。 “奴才等恭请太子登辇!”内侍刺耳的呼唤猛然将他唤醒,不由想起任平城。对方明明说是固元丹,怎么变成了曼陀罗?疑惑地倒置药盒,仔细端详着底部的刻印。 呃—— 安乐殿?果然不是他府上的所用之物。 该死!莫不是拿错了? 然而这一错可非同小可。说起来是无心,若是被人当做了把柄可就成了故意的。太医院此时多半已是鸡飞狗跳,这曼陀罗可是天子的御贡。 出门登上步辇,手托药盒命人打道回府。眼看着到了万寿宫门,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调头朝安乐殿匆匆而去。。。。。。 贾周正愁找不着硬茬,告别了脸色惨白的萧竹带着两名小宦官直奔任平城的住处。前脚刚走,拓跋晃的步辇后脚就落在了前殿的玉阶前。 守门的内侍连跑带颠地迎出门外,按照朝见天子的规格跪地参拜。 拓跋晃摆手示意二人平身,温和地询问道,“进去传贾周出来,本宫有事找他。” 两名宦官并未起身,异口同声地回应到,“回太子爷的话,贾公公方才出去,此时不在寝殿。” 无奈轻叹一声,事情完全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索性呈上药盒,小心翼翼地嘱咐道,“御药房把这曼陀罗丹送错了地方,拿去,交给中常侍即可。本宫政务缠身,就不进去了。” “喏。”两人收了药,跪在路边,目送太子登辇。 “太子请留步!”一名宫女清亮的嗓音划破了冬日的寂静,一袭淡粉的罗裙翩然飘出了门庭。拓跋晃坐在高高抬起的步辇上,一眼就看到了宫女怀里的药盒,遂命仪仗停下脚步。 “这两盒是错送来安乐殿的药,请太子带回东宫服用。”宫女将药盒举过头顶,跪呈到太子面前。 拓跋晃无语,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下意识地穿过前殿,投向御门内的庭院—— 果然看见了那抹清瘦的背影! 酱黄的锦袍,乌黑的笼帽,看似一名宦官,可他还是认得出来。。。。。。 一念闪过,幻想着对方能回头看他一眼。可她却没有,进而生出几分埋怨。 黯然低头,沉沉嗤笑,暗暗宽慰自己:大概是之前曼陀罗的迷香还没有醒。。。。。。 萧竹疾步回到了寝殿,转身锁闭了殿门,急不可耐地吃下一粒药丸。慌乱的心情渐渐被空灵的平静代替。从前的这个时候,她都在天子的怀里。贪婪呼之欲出,寂寞再次吞噬着她的身体。 想他了—— 念着浮动淡淡菊香的体温,念着流动在指尖下的温存。 遗憾的是,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她;他,只在念念之中。。。。。。 苦,顺着每一个扩张的毛孔渗出;泪,默默享受着孤独。 佛说:红尘娑婆。 娑婆即遗憾。有了遗憾,人才明白了珍惜;经历了遗憾,人才懂得了幸福。。。。。。 第380章 满城风语微妙时局 太医院错送曼陀罗丹的消息不胫而走,几日之后便传到了阴山。大魏皇帝神色阴郁,整日里一言不发。广德宫中人心惶惶,军镇内外气氛肃压。 事实上,拓跋焘听到的乃是一条断章取义的消息,只说‘太子早朝后亲往安乐殿呈送曼陀罗丹’,关于御药房出错的细节却只字未提。 晚膳过后,大司徒崔浩绕着曲折的回廊悠闲地散着步,行至御殿外,小声向内侍询问起万岁的起居。 “何人在外面,是崔司徒吗?”拓跋焘余光扫过殿外晃动的人影,随口问了一声。 “哦,正是老臣。”崔浩拱手回应。 “进来吧。”大战在即,他不想为了儿女情长的事分心。索性请对方进来,聊聊关于两军对战的时局。 而崔浩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情,端详至尊阴沉的脸色,仿佛无意中说起,“臣听说御药房的管事将太子的药错送到了安乐殿,差事办得如此马虎,居然还保住了脑袋。太子宽仁大度,令老臣佩服,然而总这样下去,宫规律法岂不都成了摆设?” “怎么,是御药房出了错么?”对方的话并没有使拓跋焘宽心,反到平添了几分猜度。办差的人犯了这么大的错,却没有被按律正法,这还不让人觉得可疑么?送错了药——到底是无心,还是糊弄他的计策? “是。只说是忽视了盒底的刻印,将太子的补药与安乐殿的曼陀罗弄颠倒了。”款款起身,拱手呈报道。 “宫里所用的药盒皆为同一款式。漏看了属印——哼,这也能当做理由么?”猛一攥拳,越想越窝火,“替朕拟旨,即刻送达万寿宫,传旨将御药房管事、经办一并连坐,即刻问斩!” “喏,老臣这就去办。”躬身一拜,领旨退出了殿外。 快马星夜兼程,次日一早,圣旨就传达到了京城。 萧竹一扒开眼睛就听到了惊天噩耗:御药房上至管事,下到小厮因玩忽职守一并被天子处斩。顿觉胸口发闷,举目望向贾周,“天啊,怎么会这样?不过是送错了药,万岁他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非要较真,问管事一人的罪也就是的,可他。。。。。。二十几条人命。。。。。。”事情因她而起,忍不住自责,眼泪潸然滑落。 “中常侍宽心,恕咱家直言。万岁这股邪火,绝不是因为送药这等小事,多半是因为——太子。” “太子?”心中一惊,不由担心雨夜里的那件事被什么人泄露了。 “药送错了是小事,可太子实不该亲自来换。此乃万岁的忌讳,中常侍原比咱家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所以才竭力避嫌,不曾与太子相见。”难免有些委屈,说是两心相知,难道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对方只说是怀疑太子,难道就不是在怀疑她吗? “中常侍有所不知,京城到阴山隔着千八百里路,消息传到了广德宫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倘若再经过别有用心的嘴,那话儿可就不堪入耳喽。”宦官是干什么的?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三寸不烂之舌的厉害。他们就是靠传话过日子的,此中的玄妙自是高深莫测。 “你是说——崔浩?”那个终日与太子过不去的“别有用心之人”,不是他还会有谁? “咳,这咱家可说不好。”一想到太子晃坐立不安的样子,贾周心里就忍不住窃笑,“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爷偏有这些让人嚼舌根的是非。说到底还是怪他自己的行为有失庄重,这才让人抓住了小辫子。” 正如贾周所想,拓跋晃一大早听说远在阴山的父亲下旨将御药房上下二十几口问斩,一时间心惊肉跳,称病不朝。东宫里的老老少少都跟着捏了把汗,赶忙请来太子平日里倚仗的几名重臣,希望能商量个对策。 太子爷耷拉着脑袋,惨白的脸色仿佛真生了大病似的。召集的臣僚到齐之后,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本宫心中坦荡,绝无冒犯父皇的意思。只可惜父皇他远在阴山,被无耻小人的谗言挑唆!” 几位臣子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中书侍郎高允率先打破了僵局,起身开口道,“依臣之见,太子不妨即日率部赶往阴山,当面向万岁澄清。为表一片忠孝之心,可请旨随万岁出征,誓死护卫圣驾。” “父皇他正在气头上。。。。。。会恩准吗?” “万岁率大军亲征柔然,却将大军屯于阴山迟迟不肯出战。其用心不在柔然,而在朝中。万岁似在隔岸观火,瞻望朝中的动静。” “高师傅是说,父皇依旧对本宫心存芥蒂?” “非也。万岁是想跳出局外观察动静,之后再仔细琢磨琢磨太子和崔司徒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心腹之患。这个时候,万岁最希望,也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野心’。”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还望高师傅指点迷津。”拓跋晃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拜。 “万岁的脾气虽阴晴不定,但心却正平无私。他做每一件事首先想到的是大魏国,而不是维护谁,或者排挤谁。太子请恕微臣直言,灭佛之后,万岁曾一度让权于太子,是因国之所需,而非真被太子所辖制。也正因为这样,太子才得以庇护沙门,藏匿起大量的佛像和经文。许多利于民生的政令才得以顺利实施。 ‘灭佛之举’从某种意义上说,乃是政局形势所迫。也从反面暴露了崔司徒和某些汉官士族的强势。入主中原之后,大魏国急需借鉴汉人的方法加强统治,万岁重用汉官,但绝不会任由汉官日复一日地跋扈下去。 之前,万岁因为太子一一照准了崔司徒推举的外方官员而大发雷霆,究其真正的原因,乃是不愿看到太子与崔司徒两派势力向其中一方倾斜。而万岁本身又苦于不敢信任太子,至今都说服不了自己帮助太子取得新的平衡。所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让万岁了解太子的一片孝心。放下利益,获取万岁的信任,才是明智之举。” 拓跋晃不住的点头,十分感激对方说破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三日之后,便按照高允的建议点齐了兵马,嘱咐仇尼盛道和任平城暗中关注朝中的动静,收拾起行装匆匆上马奔赴阴山行宫。 第381章 征战受阻相思还都 太子帅部前来行宫朝见,拓跋焘看起来十分高兴。赶忙吩咐内侍更衣,亲自带着几名重臣迎出了宫门外。眼下看来,他之前那招“敲山震虎”总归还是奏效了。御药房二十条人命换得他那混账儿子的清醒——值! 父子促膝长叹,受尽委屈的太子一时间哭得稀里哗啦。且不论这眼泪是否含有做戏的成分,其中的诚意还是把皇帝老子打动了。拓跋焘为了成就太子的一片孝心,当即准了对方随驾出征的请求。 国内时局暂时平稳了下来,几日之后,皇帝终于下令大军向漠北挺进,谁料想直走了千八百里路,遍寻大漠南北连一个蠕蠕的鬼影都没见着。终因天气寒冷,行军困难,下令将携带的粮草囤积于汉朝征讨匈奴时留下来的受降城,在城中留了些守兵,率领大军返回了阴山行宫。 率兵讨伐居然找不到对手——这算什么鸟事? 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打这么无聊的仗!心里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虽未发一箭,好歹获得了大片土地,勉强算是打了胜仗,遂命人在广德宫摆下酒席,大宴群臣,鼓舞士气。 席间,大臣们的一片刺耳的阿谀之词,让郁闷中的拓跋焘大受刺激。 去时兴师动众,回时徒劳而返,眼下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开什么庆功会?羞耻——急待洗清的羞耻!号令大军屯兵休整,决心来年开春时再度北伐。 新春一始,北方仍旧笼罩在寒流之中,林木枝条上的冬芽随着大军铿锵地马蹄声瑟瑟抖动,不敢张扬一丝新绿。此次,依照崔浩的计策,将大军分为三路:高凉王拓跋那走东路,略阳王拓跋羯儿走西路,拓跋焘本人则与太子晃帅主力大军过涿邪山(今蒙古戈壁阿尔泰省阿尔泰山东段),北行数千里。 见鬼的事实却再次嘲弄了他,柔然可汗郁久闾吐贺真望风逃遁,大魏皇帝的第二次北征再次变成了一场尴尬收场的独角戏。 归途中,拓跋焘地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该死,像这样率领着几万大军在大漠南北晃来晃去,简直烦透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原本该继续待在广德宫与诸位将军们商量对策,可他已然失去了耐性,他要回京,回他日思夜想的温柔乡里寻找一点安慰。挫败极了,再这样耗下去会发疯的! 强烈的思念,终使帝王麾下的数万人马改变了路线,大军达到万年的时候,拓跋焘的心头隐约负载着几分自卑感。他说过,凯旋归来的时候会点燃雁门关上的烽火,而此时,他居然像只老鼠一样溜回来了。。。。。。 萧竹唯恐夜里失眠,自觉地改掉了睡午觉的习惯。午后,跟几名宫女围坐在一起,听贾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前朝的故事——关于后赵胡皇石虎一怒之下诛杀了储君石遂,太子府中老少几百口竟无一人幸免。。。。。。 听到惨烈之处,萧竹不免感到揪心,捧着胸口埋怨道,“贾周啊贾周,无聊时闲谈风月怎么扯出了杀人放火?你呀,是成心让我难过!” 贾周不以为然,得意一笑,“这淫和暴通常是分不开的。据说那石虎坐拥后宫佳丽四万多,举国上下但凡十三到十七岁的女子都得先送进宫里让他选。一时间,民间女子都以丑为荣,正因为丑才有可能找个婆家过安稳日子。” “老天,我终于见识到真正的暴君了。与石虎相比,‘某人’那一点点劣迹简直不足挂齿。”皇帝老子不在,萧竹口无遮拦,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过还是有相似之处,比如,咳咳。。。。。。” 宫女们瞬间意会,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唯独贾周没有笑,下巴严重脱臼,诧异的表情骤然凝固在脸上。安乐殿里只有他一个人面朝门外,惊恐地看见那个“某人”已进了宫门。。。。。。 拓跋焘刻意放慢脚步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第一时间在唇边树起食指,他想听听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小女人在说些什么?可恨的是,他居然听到一声该死的“咳咳”。 萧竹依旧在高谈阔论,全然没注意贾周僵硬的死人脸,不知死活地叫嚣道,“自古以来,开疆辟土的必是淫暴之徒。淫,才有获取的动力;暴,才有争夺的勇气。不淫不暴能当皇上么?当和尚还差不多。” 拓跋焘托着下巴的拇指轻抚着青涩的胡茬,脸上的表情邪门而怪异:虽是一通大逆不道的混蛋话,貌似还有几分道理。嘴角提起一抹上扬的弧线,伸手摘去‘中常侍’头顶的笼帽丢给贾周,“这顶乌纱往后就归你了!”狠狠瞥了一眼神色窘迫的小女人,蔑然挑了挑眉,“大胆奴才,敢在背后数落朕的不是?” “我。。。。。。”脸色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贾周抱着笼帽,挥手示意伏跪认罪的宫女迅速退出殿外,大殿之内只剩下分别半载的一双情侣。 “某人”坏坏一笑,邪气十足地抬起女人的下巴,理直气壮地逼问道,“朕不明白,那个——‘咳咳''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说着玩儿的。”焦虑的小脸皱巴在一起。 “那好,朕再问你:你觉得朕比较适合当皇上,还是比较适合当和尚?” 面对刁钻的盘问,狡黠的答话,“你还是当皇上吧,如今当和尚会被坑杀,有生命危险。” “看起来,朕这个皇上当得不怎么样,比起那羯儿石虎还差得远呢!”冷不防将她扛上肩头,直奔久违的御榻,“该死的,朕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只听到一声‘咳咳’?作为惩罚,朕得让你见识一下帝王本色了。。。。。。。” 第382章 独孤求败枕畔谋士 暴风疏狂,沉睡已久的垂柳仿佛在一夜之间披上了新绿。萧竹娇懒地半眯双眸,赖在男人怀里的身子仿佛一条妖娆的藤蔓,生出了根。 “往后,不许再丢下我了。。。。。”娇嗔地嘟起小嘴,听起来有些蛮横。在他偷偷张开的一只眼睛里读出了一丝诧异,噗嗤笑出了声。眼泪夺眶而出,扬手抹去,轻笑道,“一走半年,时间过得好慢。。。。。。” 满心宠溺地揽上她的腰身,感动,居然还有几分愧疚感,“朕也是度日如年。”大掌轻抚着柔顺地发丝,长叹一声,“唉——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仗都还没有打完。。。。。。” “不是凯旋班师了吗?”之前已经听到了胜利的消息。 “凯旋?呵,不然怎么说?说朕两次率兵征讨,连个蠕蠕的影子都没见到?”郁闷,这种丧气的话也只能对她说说。 潮红的小脸上迅速闪过一抹惊诧,转眼间破泣为笑,“呵呵,就这样班师回朝了?我说怎么不见敲锣打鼓犒赏三军,也看不见那些平日里前呼后拥的马屁精呢。” “混账,你在嘲笑朕么?”不爽,骤然沉下脸色。一下子被人点到痛处,满肚子火气哗啦一下窜上了头顶。 “干嘛发这么大火?”抬眼注视着乌云密布的阎王脸,满心委屈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嘲笑你?说话好歹也得问问良心。你是我最大的荣耀,害你出丑对我有什么好处?”泪水霎时间红了眼眶,伤心的抽噎起来。 她说得没错,是他自己的情绪作祟。起身搬回她的身子,略显敷衍地哄顺道,“出征未果,朕这心里不好受。好容易回来一趟,不说这些了。”这基本上已经算是认错了,她还想他怎么样呢?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长长地叹了口气。 萧竹无心纠缠下去,敏锐地抓住了话里的重点,“你是说,不久还要走?” “嗯。”将流光闪耀的“凫靥裘”披在她肩头,轻轻揽上微微颤抖的肩膀,“获得了大片土地并不代表着一场战争的胜利。土地就在那里,任由他人跨马来去,说是朕的,它就是朕的,说不是它就不是。一场战争最重要的是消灭敌人。杀光敌人,才是一场战争完美的结局。从此,再不会有人对土地的归属权产生疑问。”一番慷慨之后,心情再次跌入了低谷,“该死的是那些蠕蠕看似比朕更明白这个道理,朕的大军刚一出漠北,他们就率领部众卷起铺盖向西逃窜,朕撤回阴山,他们又恬不知耻地跑了回来。”大手一扬,指了指聚在枝头上嘲笑他的麻雀,“就像这些见鬼的雀儿一样,你还没等出门它们就飞走了,你一进屋,它们又飞了回来。太可恶了!” 萧竹想了想,裹着鹔鸘羽织就的奢华大氅下了床,玉手执绳轻轻卷起蔑帘,“你说,这些麻雀为什么就不怕我呢?前些日子我试过用扫把轰它们,它们怎么都不肯走。” “呃?”来到窗前,自背后拥她入怀,“这些该死的麻雀居然敢不把朕的‘心肝宝贝’放在眼里,等下朕传弓箭手把它们一一正法。” “就是嘛!它们不怕我,所以就把安乐殿当成了它们的。”转身摩挲着棱角分明的下巴,凝视着令敌国闻风丧胆的“独孤求败”,“你为什么就那么招人害怕呢?不但鸟怕,蠕蠕也怕,刚一听说你要亲征就做好了卷铺盖逃跑的准备,你能抓到个鸟毛才怪!” 一语惊醒梦中人,久久望着那张桃花般娇艳的小脸,忽然间大笑起来:当局者常常被很简单的道理所迷惑,暗淡无聊的结果在出征之前就已经注定了。 自他即位以后的二十几年,隔三差五就是亲征柔然。以至于蠕蠕一听见他的名字,就只顾着逃命放弃了对战。带着全数消灭敌人的野心,眼下的两次讨伐无意之间把用兵的声势搞得太大,大军还没到柔然腹地就把人家吓得半死,这怎么能达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目的呢? 他明白了,暂时得把“亲征漠北”一事放一放,找点别的事出来麻痹一下那群吓破了胆的“无赖”。但集结的大军不能闲着,那样的话就会慢慢丧失战斗力,他得好好想想,究竟该让战火烧向什么地方? 萧竹从那双神采飞扬的狼眼里看到了阴谋诡计。看起来对方已经摆脱了低迷的情绪,想出了对付“麻雀”的办法。隐约觉得什么人又要倒霉了,天底下每个得意的笑容背后,总会有人为此而付出代价。趁他灵魂出窍的工夫,迅速穿起衣服,将松散的长发结结实实地挽在脑后,故意咋呼道,“我的帽子呢?”昨日,她好像被皇帝免职了。 帝恍然回了神,倚着鸳枕懒散地撑着脑袋,“去问问贾周,朕哪儿知道?” “万岁金口玉言,赏了人家,还能再要回来么?”长久的相处,贾周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对方一提起任平城就恨得咬牙切齿,无非是对方抢了他“黄门郎”的职位。 大手一摆,不以为然,“哎,这‘中常侍’一职不只是常侍左右,更是天子的顾问。就凭贾周那颗脑袋——不合适!” “即使这样,也得补偿人家点什么吧?”捧起叠放在一边的玄袍,转身走向榻边,低声说道,“贾周从前做过黄门郎,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却成了没品没级的内侍。人尽管还在御前任职,却难免会计较其它宦官在背后指指点点。就好像一位长胜将军忽然吃了败仗,虽知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却难免被浮名所累,畏惧人言。” “这个——朕到忽略了。。。。。。”单单国事已令他心力憔悴,哪有时间去管奴才心里想什么,“如今,这黄门郎一职是何人的差事?” “好像叫任平城。” “哦?”这个家伙仿佛与太子走得很近。宗爱活着时候,曾告发此人借太子之名营立私田,贩买贩卖,因为涉及太子,他当时并未怎么理会。趁着穿衣服的时间仔细想了想,于是命人把贾周唤进来。 贾周捧着笼帽进了殿,恭恭敬敬地递还给侍立一侧的“中常侍”。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万岁忽然宣见他究竟因为什么事。 拓跋焘上下打量着对方,半晌,终于开了口,“贾周啊,朕欠你一顶笼帽。自即日起,恢复你黄门给事郎一职,另赏黄金百两作为补偿。那个任平城暂且先放他一放,时机一到,朕会给你个交代。” 第383章 夜半哭声冷宫弃妃 三月末,万年落下了立春以来第一场雨。桃红的蓓蕾在潮湿的空气中翘首张望,如烟的垂柳划破了太液池浩渺的烟波。 午夜潺潺的雨声让万寿宫变得格外寂静,萧竹睡得迷迷糊糊,忽而被一阵毛骨悚然的哭声惊醒。“呃,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气息颤抖,用力推了推熟睡的帝王。 拓跋焘猛然惊醒,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夜,如此冷清,除了落下屋檐的水滴,再没有一丝动静。双臂将她裹紧,柔声安慰道,“别胡思乱想,没什么奇怪的动静。” “不,远处好像有个女人在哭。”莫名一阵压迫感,害怕将视线移向篾帘。 大掌抚过她微凉的脊背,“可能是嚎春的野猫,最近时常能在宫里的墙头上看到。” 窝在他怀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唉,你不在的时候,听宫里的小姐妹讲了许多离奇的鬼故事,害得人整天疑神疑鬼。夜里常常觉得有人躲在暗处看着我,惊醒的时候,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朕也有过类似的感觉。说来也怪,自从你住进了安乐殿,朕就再也没做过那种可怕的噩梦。” “梦见过什么人,能说吗?”双臂圈上他的腰身,诚恳地坦白道,“我常常梦见那个因我而送命的右昭仪,躲在立柱的阴影里哭。她责怪我,夺去了万岁对她的宠幸。” “不必愧疚,那是朕欠下的业债。朕喜欢她,却没到非她不可的程度。强求——终究是让人不快的结果。”大手掠过宽阔的额,将零星的几根碎发捋到脑后,“朕这双手沾满了血腥,不仅杀了许多仇敌,更有许多是朕喜欢的人。。。。。。”脑海中瞬间闪过小皇叔拓跋范的身影,还有他的至亲手足拓跋丕和拓跋辰。之后,是二皇子伏罗,还有他的望儿。“去了,都去了。。。。。。朕常常幻想着做一场规模空前的法事,超度那些冤死的亡魂,不论它是亲人,还是在战场上被朕斩杀的敌国战士。只可惜,成千上万的和尚也在一夜之间成了被坑杀的泉下之鬼,朕这个愿望,怕是再难实现了。” “有空该去请教下昙曜大师,他或许能够实现万岁的宏愿。” 淡淡一笑,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只要朕还活着,就得义无反顾的错下去。继续杀人,继续攻城略地,命中注定帝王干的就是这追命阎王的勾当。悔意,放在心里就好。它就在心里,何需布告天下?等朕百年之后交了这辈子的答卷,或许会将这份悔意公布于天下,功过是非且交由后人公断吧。” 一夜细雨,清晨的时候终于停了,天色阴沉沉的,让人担心随时都可能再下起来。萧竹醒来后的第一眼,就看到窗外的回廊下蹲着几只舔爪子的野猫。终于说服自己放宽了心,吞下了一粒曼陀罗丹,再次望向窗外的时候,那些猫儿仿佛梦境中的幻象一般蒸发掉了。 不久,慌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起身梳洗,无意间听到为皇帝熏衣的两名宫女坐在廊下扯闲篇,“昨夜宫里又闹鬼了,不少人都听到了时断时续的哭声。西门当差的杂役当中,还有人听见宫墙角的积水坑发出稀里哗啦地声响,下着大雨的夜晚,没人敢出去看个究竟。” “你们俩昨夜里也听到哭声了?”萧竹仿佛找到了知音,寻着话音凑上前来。 两名宫女吓了一跳,惶恐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走路怎么没声呢?我俩还以为撞鬼了。” “我昨晚听到哭声,只当是野猫。”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万寿宫里笼罩着一股邪气。 “不是野猫吧?我们俩都听到了。那声音大概是从西墙根那边传来的。”天知道是真是假,想着法的把哭声往西墙跟的女鬼身上扯。 “西墙根?就是你们上次说常常能听到鬼哭的地方?”想起来就浑身发冷,“那儿跟安乐殿隔着几里路,哭声怎么可能传这么远呢?” “何况是安乐殿,就是东大门的守卫都听得到。所以大家才会那么肯定,半夜里大哭的不是人,是鬼!” “你们俩不要吓我,”交叉在胸前的双手用力掸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先回寝殿了。” 回到寝殿的时候,贾周已经伺候万岁爷穿好了衣服。萧竹三两步冲进围屏,失魂落魄地依在拓跋焘身旁,“昨晚很多人都听到了哭声,她们说是西墙根的女鬼。” “胡扯,那些宫女夜里睡觉的时候没个男人守着,不胡思乱想才怪呢!这样的鬼话,也能信么?”揽上她的肩头,“西墙根乃是冷宫所在,住着三朝的弃妃,难免会惹人畏惧,因而,这种蓄意附会的故事才特别的多。” “这个我也听说过一点。之前,被万岁下旨处死的那个御药房管事说,那里住着个疯罪妃。他就是因为忙着给那个女人抓药,才答应让任平城将桌上的药转呈太子。结果,任给事没注意药盒下面的属印,将我的曼陀罗丹拿了去。”不知其中厉害,没深没浅地探问道,“那个疯了的女人是万岁的旧爱么?看得出万岁对她有情,对方虽然身在冷宫,万岁还是念及旧日的情谊请太医替她医治。” 拓跋焘心里大喊着“糟糕”,担心她对高欢儿的兴趣会勾起那一连串不堪回首的往事。务必打消她对冷宫和“疯罪妃”的兴致! 两人的感情如胶似漆,他不想因为那些被她遗忘的陈芝麻烂谷子丢掉终于到手的幸福。勉强扯开一抹浅笑,随口编了一段瞎话,“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朕了!那名疯妃原是先皇的眷宠,朕做太子的时候,曾倍受此人爱护。朕之所以令太医为其医治乃是念及旧日之恩,无关男女之情。” “这样说来,那位罪妃的年龄想必已经不小了。”总觉得哪里不熨帖。对方既然是先皇眷宠应该待在太妃们居住的宫殿里,怎么住到冷宫去了,莫非是后来遭到了贬谪?对方既然曾与他有恩,在他即位后为什么没有赦免她,偏偏等到失心疯才想起叫人医治呢? 拓跋焘赶忙叉开话题,生怕对方的好奇越陷越深,“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什么冷宫啊,鬼魂啊,往后切莫再提起。活人还不够你想吗?想想吃什么,想想穿什么,想想怎么哄朕开心。。。。。。” 淡淡一笑,算是认可了对方的想法。心里还是绾下了一个小疙瘩,总觉得对方刻意瞒她什么似的。 第384章 门阀天下孤芳惊艳 圣驾回京之后一直沉迷温柔乡里,太子继续掌握朝政,这多少让白忙一场的崔浩有些不快。更让他恼火的是,屁股还没坐稳,那些平日里与他为敌的鲜卑大臣就一本接一本的参劾他,说他营私纳贿,推举的外放郡守都是他自家的亲戚。 哼!他崔伯渊位列三公,说他为了敛财简直是一种侮辱。真如政敌所说的那样吗,他举荐的郡守都是亲戚,或者都行贿送礼? 事实上,那些官员里难保没有亲戚,因为汉人的高门士族之间彼此联姻。北方高门,象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与清河崔氏有婚姻关系。互相走动送礼,自然不可避免。那些鲜卑人哪里明白,他崔浩毕生的志向就是要效仿魏晋,建立起以世家大族为中心的国家制度,所以他崔浩推荐的人必然出自高门望族,他是为了社稷,为了万民,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国家的栋梁。 不久,崔浩头头是道的伏辩奏本就搁在了皇帝老子的书案上,拓跋焘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几眼,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匠作监新督造的首饰。 萧竹听到传召,自庭院里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瞥了眼搁在一边的奏章,又看了看“玩物丧志”的皇帝老子,掩口轻笑道,“让崔司徒看见你这样轻蔑他的慷慨陈词,不被气得七窍流血才怪!” “朕知道他要说什么,这奏本没什么好看的。”伸手将她拉向膝头,“朕把审核崔浩的差事交给太子去办,那个跋扈老头儿也该收敛收敛了。”随手拿起一枚嵌着巨大宝石的戒指,带在手上,“替朕挑一个。” “小宦官”嘴角一撇,半真半假地抱怨到,“枉费我一路撒欢似地跑进来,弄了半天是替你挑的!” 啵的一声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啄了一口,“朕挑一个,剩下的都归你。”纵容她小小的市侩,坏坏地调侃道,“说起来,这些珠花啊,簪子啊,你也没什么机会带。。。。。。。” “其实,那块凤佩我也没什么机会带。”小手伸进衣领将改装成长绳的玉佩掏了出来,“这个挂在脖子上实在是太大了,跟这个相比,咳咳。”装模作样,假意轻咳,他该明白她想说什么。 用力捏了捏她的鼻子,“朕是惋惜,这么漂亮的首饰成了宦官压箱底的宝贝,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这个你大可宽心,往后我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带。”喜滋滋地挑了一支超大号的东珠簪,插在他头顶的发髻上,“这么大颗的东珠得长几百年吧?适合你带,看上去贵气逼人。” 扬手摘下,捏在指尖端详,“朕不喜欢带这些东西,觉得累赘。若是不用见人,干脆连髻都懒得绾。” “——情愿挽着发辫,穿着胡袍、羊皮裤,打扮得像个阴山的羊倌。”十分贴心,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继而语重心长地数落道,“你呀,就爱胡思乱想。生得一世劳碌命,不是当羊倌的料!让你在阴山下的荒草滩上守着绵羊蹲个把月,不憋死才怪!往后的故事可以预料:烦透了,稀里哗啦地把羊统统宰掉,提着宰羊刀直奔阴山大营当兵去了。过几年又是个将军,再过几年说不定拥兵割据自立登基。然后,又变成了现在的你。” 拓跋焘望着讨喜的“小宦官”沉默了半晌,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鬼丫头,越来越会给朕宽心了。就凭这个,朕还得赏你。抽空,朕要去崔司徒府上走一趟,也好让他老人家宽宽心。你随驾,带你出去溜达溜达。还有,”拿起一枝珠花插在她的笼帽上,“朕心疼这满满一匣珠宝,出了宫,换回女装吧。” “万岁!”心里一激动,狠狠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挎着他的脖子附耳“赞美”道,“拓跋大叔啊,我现在看你是越来越可爱了!” 逐渐适应了老夫少妻的关系,“大叔”已然变成了私密的昵称,恐惧感消失了,很受用,狼眼眯成两条冒着绿光的缝,“大叔本来就有许多可爱之处,单单‘坐坐、聊聊’是发现不了的。” 几日之后,微服出宫的大魏皇帝踏着晌午煦暖的阳光出人意料地跨进了崔浩的宅邸。淡青的胡袍荡过门前的石阶,守门的家奴飞也似地入府通报。 崔浩仓卒出门迎接,惶恐之下连腰带都来不及系上。天子神色悠闲,自在洒脱,与主人并肩走进深宅之内的后堂。 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饭菜,由此看得出主人的节俭。拓跋焘很给面子,欣然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语重心长地对崔浩说道:“大司徒才智渊博,忠心耿耿辅佐了朕的皇祖,皇父和朕三代君王。朕一向把你当作亲信近臣,纵使朕在盛怒之下不听你的劝谏,事后还是会深思的。然而,朕如此敬重司徒大人,却依旧有人在朕面前说三道四,所言必定属实,或有把柄在手。旁的话朕就不多了,想必司徒大人心里也明白。。。。。。朕好容易出来一趟,还要去别处走走,耽误了司徒大人的午膳,这就告辞了。” 话外之音无非两处,一是,“有人”抓住了崔浩的把柄,且证据坐实。二是,他尚需倚重对方,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方才智过人,应该明白他登门的用意了。 萧竹匆匆换了一身淡紫的衣裙。衣领,袖口,腰间的束带点缀着细腻的菊蕊丝绣。依旧散着发,一侧鬓角插着七色宝石镶嵌的金丝珠花,鸳鸯戒,碧玉镯,淡扫蛾眉,粉面香腮,隔着细腻的篾帘,宛如飘渺云端的仙子。 有些等不及了,欠身跪起向崔府的大门口张望。半晌,那个挽着两条辫子的“羊倌”终于踱着方步出了大门,走到墙根的时候,忽然像个毛头小伙似的一个箭步窜上了马车,笑道,“等急了吧?”开启雕花的车门,霎时被眼前诱人的美色惊呆了。。。。。。 印象里,她还从没这么隆重地装扮过自己,即使是作为书女的时候。如今,总穿着那身见鬼的宦官朝服,害他都以为自己真的染上断袖之癖! 事实再次证明,他是真的好色。他喜欢漂亮的女人,震惊之下,心跳都比之前快了几拍。合不拢嘴,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活像个半生不熟地傻小子,“呵,朕进去的时候还是宦官模样。。。。。。朕好像才发现你是个女子。。。。。。”按捺不住急促的喘息,圈臂将她勾进怀里,“说真的,你吓着朕了。。。。。。” “喜欢吗?”靠在他肩头,仰视压迫视线的龙颜。 慷慨的赞美,“当然——惊为天人。” 双颊飞起红云,温柔的一低头,“哪有什么天人啊?知道你是哄我开心的。我只是想打扮的漂亮一点,好让你多看我几眼。你都不晓得,你每次离开安乐殿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唯恐你哪天带回个花一样的贵妃,就把我打发回瀛澜苑了。” “傻丫头,不会有那一天。自你搬进安乐殿那日,朕还宠幸过别人么?朕把心都掏给了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往后,不许再说这样的傻话了。”轻轻吻上她的眉心,“坐稳了,先去西郊转转,之后嘛——去鹿苑。朕要好好亲亲朕的小美人,不想太早回宫对着一名宦官。” 第385章 烟花易冷巧遇吴王 温柔的缠绵如天空中的流云般悄然逝去,君王的眷宠亦留不住荏苒的时光。深秋的阴霾再次覆压着万寿宫,飞雪如絮,荡涤着烟尘滚滚的征途。。。。。。 时隔半载,西南边境的吐谷浑节节溃败,被如狼似虎的魏军打得抬不起头来。拓跋焘看准时机,趁柔然坐山观虎,放松警惕的时候,开始了第三次北伐。 吸取上一次失败的教训,此次,他授意拓跋那和拓跋羯儿率领少数精兵,分别从东路和中路北上诱敌。柔然汗郁久闾吐贺真果然中招,以数倍于魏军的精兵迎战,包围了拓跋那的军队。。。。。。 独处禁宫的日子,燥闷得让人喘不上气。人一旦迷恋上花团锦簇的春夏,就越发害怕叶落后的孤寂。 萧竹尽量说服自己不去推测征人的归期,可每逢独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向北方的天边张望。寂寞——在日复一日的惆怅中煎熬。欣然落泪,只为爱着。。。。。。 偶然回忆起伴驾住在鹿苑的那些日子,拓跋焘无意间与昙曜师傅说起与她一同去了武周山。后来不知怎么,又说到自己心生悔意,总幻想着做一场空前盛大的法事超度逝去的亡灵,然而碍于天子的威仪,在他生前只能是个梦想。 昙曜听后,满心欢喜。借此机缘,向帝王提起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至于什么事,她就没福分知道了。后山的佛堂修葺一新,两人紧闭禅门细说了一天一夜。只见得,拓跋焘回到寝殿的时候心情极好,仿佛捡到了宝贝似的。 睡到大半夜忽然坐起来,神经兮兮地拉着她的手闲聊。说举国上下的胡神像该烧的烧完了,该砸的也都砸完了,那些三头六臂的,杀气腾腾的愤怒尊就让他们因时而灭、随境而变吧。当今天下群雄逐鹿,狼烟四起,乃至生灵涂炭,流离失所。众念所致,菩萨应劫化现慈悲之相,正是顺应天意合乎民心。为此在回宫之前,交给昙曜一项具体的工作——斟酌筛选、重绘法相。。。。。。 贾周的脚步声在围屏外响起,瞬间落回现实。起身迎了出去,“拜托你问的那事,老太医怎么说?”从鹿苑回宫之后,被听到的一些闲话困扰。是因左昭仪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说:宦官就是宦官,再怎么得宠也下不出崽儿来。就为这话,萧竹恍然察觉到自己的问题,独得龙宠已久,却始终不曾怀孕。 贾周全仗萧竹才得回了丢掉的笼帽,对这位“九千岁”已然死心塌地,屏退左右,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老太医说,不是身子的问题,是药。” “药?曼陀罗丹?”那种药,会抑制受孕吗?根本想不起真正的原因是由于鸦片。 “许是。咱家追问,老太医忙着出门随口应了一声。走时又嘱咐咱家请‘中常侍’宽心,说不能生养对于‘一名内侍’兴许是件好事。若是怀上龙种,岂不给万岁出了个大难题?” 萧竹低头想了想,无奈地说道,“老太医这话是句金玉良言,可我这心里还是挽着个疙瘩。不能生养,还算个女人吗?谁知道万岁心里会不会介意?” “唉,万岁爷这辈子前后得了十一个皇子,六个夭折,长大成人的只有五个。真君八年二皇子晋王伏罗又薨了,眼下只剩四个。照理说咱万岁是真缺儿子,可这生儿子不是咱们这些‘内侍’急得来的事。”话说到这里断然不敢再往下说了,一句走板儿,说不定就会闯下大祸。 心如刀割,暗暗自责:得宠的不生养,能生养的不得宠,造孽啊。。。。。。 一转眼就到了年根,皇城内外张灯结彩让灰蒙蒙的天下画上了几笔跳跃的色彩。萧竹跟宫里的小姐妹学着剪下几朵纸花贴在窗上,希望心里牵挂着的人儿能在除夕之前赶回来。可惜美好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在弥漫着硫磺味的清晨落寞地哼唱着那首《烟花易冷》。。。。。。 踏着爆竹的碎屑,擦过贾周的肩膀出了殿门,漫无尽头的等待已到了极限,迎着冷风在一望无际地玉宇琼楼间不停的走,了无出路,扑在冰冷的宫墙上放声大哭。 “你?”一个半生不熟的男声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响起。 萧竹错愕转身,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来人袍服华丽,身后几个奴才的手上提着大小不一的食盒,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是?” “真的是你呀!”少年郎腼腆一笑,扬手挠了挠后脑勺,“你不认识我了么?我可一眼就认出你了。” 萧竹抹去腮边的眼泪,露出友善的笑脸,“真不好意思,我的确觉得你很面善,可实在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这个不怪你。我头一次遇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呢。”不由回忆起他曾丢给对方一片狐皮,“一晃几年,我都快娶媳妇了。”孩子般的直率,熟络地攀谈起来,“前些年听说父皇宠爱的书女没了,我还关着门偷偷伤心来着。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么又活了?” 听对方口称父皇,得知此人是一名皇子,“你是拓跋——” “余。”顽皮一笑,落寞自嘲,“我不比几位哥哥,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姊妹们也总嘲笑我,虽然顶着个‘吴王’的封号,万寿宫里的人老早就把我遗忘了。” “干嘛这么说,常听你父皇提起你呢。”善意的谎言,不忍伤害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 “你还在父皇身边当差么?怎么一身宦官的打扮?” 敷衍一笑,迅速岔开话题,“哦,皇子这是打算去哪里呀?” “去冷宫走一趟,给幽禁在那里的弃妃送些吃的。这大过年的,父皇还在漠北与蠕蠕作战,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只好替他老人家做这些奴才们不屑去做的杂活了。” “不屑?” “呵呵,明知道捞不着好处,谁还去费心讨好废弃的妃子?” “既然连奴才们都懒得去,皇子怎么会想到屈尊前往呢?” “过年嘛,普天同庆,别说是冷宫的弃妃,就算是大牢里的犯人也该吃得好一点。父皇每年都会特别关照,可惜今年他老人家不在宫里。趁我还没受冠礼,出入冷宫比较方便,今儿一早听说除夕没人去西边送过年饭,所以就当仁不让喽。” 第386章 痴癫罪妃狐媚无子 终于找到个能说话的人,萧竹很快从寂寞的伤感中挣脱出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提出随拓跋余一起去西边“慰问”冷宫里的弃妃。 从之前的话里听出这位吴王与她是旧相识,心里盘算着从“书女”二字下手探问被自己遗忘的身世。 贾周进了安乐殿不久,越想越觉得“中常侍”方才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赶忙唤来当值的宫女到院子里把人找回来。谁知找遍了皇帝的寝宫也不见“宗爱公公”的人影,一时间急得抓耳挠腮,生怕这“九千岁”出了什么意外。 萧竹跟在拓跋余身后半步的距离,沿着禁宫的高墙边走边聊。随意问起万岁爷的“书女”死了,他这个做皇子的怎么会偷偷地为她难过。 拓跋余脸色憋得通红,吭哧了老半天终于吱吱呜呜地提起那些丢脸的陈年旧事:“那时觉得‘书女’的死多半是因为我。。。。。。” “怎么会这样想呢?”她很想知道,自己“上一次”是怎么死的。 “那年秋天,父皇率领诸皇子在方山狩猎,无意间射伤了你,将你带回了御营。后来不知为什么父皇像是被你惹恼了,盛怒之下把你丢出了帐外。当时我正与姐姐宝音公主争抢一张狐皮,见你赤身露体坐在地上,一时不忍就将狐皮丢给了你。谁知后来你怎么就进了宫,还得了父皇宠幸,可就因为之前有人见你围着那张狐皮,才会一口咬定你是修炼成精的狐狸。” “狐狸精?”天啊,她是被拓跋大叔从荒郊野外捡回来的? “总觉得就是因为这个,母后和那些母妃才特别地针对你。”轻叹一声,转头望向她,“很天真是吧?呵呵。更邪门的是,父皇派中山王护送你的陵寝前往金陵,途中护卫死了一片,尸首居然不翼而飞。我每夜躲在被窝里,就怕你的鬼魂,也可能是一只狐狸,趁着月黑风高飘来宫里找我索命。” “哈哈哈。。。。。”看见对方一脸紧张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 人多半都是在自己吓自己,她前些日子也有过类似的感受。总担心死去的右昭仪会突然从立柱后面的阴影里飘过来把她掐死。世间是否真的有鬼未可知,谁也不能抓一只来证实这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是人,就逃不过自己的良知。 不知不觉来到了万寿宫的西墙根,远远看见一片低平而灰暗的殿宇。忽然想起深夜里女鬼的啼哭,紧张的心不由狂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紧张。。。。。。”手心直冒冷汗,声音颤抖着调侃自己。 “这地方差不多天天都会多几个含恨而终的女鬼,冤戾之气盘踞,的确让人不寒而栗。” 很意外对方会这样说,原以为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急切地问道,“你也觉得害怕么?” “嗯,害怕。我这人胆子极小,若非胸怀坦荡,打死我也不敢来这个地方。”尴尬一笑,友善地奉劝道,“我看,你还是不要进去了。你深得父皇恩宠,搞不好会惹来那些冤魂女鬼的妒忌。就在门外吧,我留下两个人陪你,你要是真被鬼缠上了,担心父皇会扒了我的皮!” 很感激对方的一番好意,她是真的不愿意进去。怎么看这处宫苑都是那么阴森怪异,瓦当上的兽面个个邪气十足。终于,在距离大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脑门开始发懵,呼呼地喘着粗气,耳边隐约响起年幼孩子的啼哭声。。。。。。 一声暴躁的犬吠,惊见一只恶狗张着血盆大口迎面袭来。 “啊——”惊声尖叫,顿觉眼前一黑。。。。。。。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破旧不堪的床榻,霉迹斑斑的屋梁,若非看见拓跋余的脸,萧竹多半会以为自己在梦里。 “你在门外好像受了惊吓,突然间昏到了。没办法,只好先把你弄进来休息一下。” “这里是冷宫么?”难怪这么幽暗恐怖。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马上离开,“哦,敢问吴王,带来的那些食盒都送出去了吗?事情若是办完了,我也该早些回去了。” 拓跋余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这就送你回去。再晚些,想必会惹人担心。” 一骨碌爬起身,柔弱的身子忽悠一晃,恍惚间仿佛看见褥子上殷红的血迹—— 闭目凝神,再一睁眼,什么都没有。。。。。。 下床紧跟在拓跋余身后出了房门,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十冬腊月穿着单衣在院子里闲逛的女人。莫名想起那个疯罪妃,觉得她就在这些疯疯癫癫的女人中间。驻足廊下,一一打量着那些被时光黯淡了的容颜。 一张白皙而秀丽的脸赫然占满了她的视线。萧竹猛地退了几大步,那个吓了她一跳的美人指着她的鼻子咒骂道,“别以为只凭一张漂亮脸蛋就能把万岁迷住!总有一天,他会被那些骚狐狸勾走。一时得宠有什么用?他能宠你一辈子吗?你说我当初怎么就不明白呢?生个皇子,一定得生个皇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瞪大了眼睛逼问道,“你告诉我,谁杀了我的儿子?你说,到底是谁杀死了我的儿子?”扬手指着她眉心的伤痕,貌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是你?狐狸精——你是狐狸精!” 拓跋余赶忙冲上前来拉开纠缠不休的高欢儿,对愣在一旁的内侍大声呵斥道,“还不把这个疯婆子拉下去,送回她屋里,锁起来!” 萧竹脸色惨白,心有余悸,站在原地久久回望着被内侍扭送回房的纤弱背影。发疯的女人脚步踉跄,一路上跌跌撞撞,挣扎之下一头撞在廊柱上。没有哭喊,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万岁他很快就会厌倦你的。。。。。。狐狸精,你是只狐狸精,一只成了精的骚狐狸怎么可能生出孩子?” 第387章 烽火欢颜霹雳菩萨 新年一始,捷报频传。 高凉王拓跋那所统兵马被柔软汗所率精兵重重包围,遂命士兵深挖战壕,坚守待机。双方相持多日,蠕蠕每次出阵挑战都被拓跋那击退。柔然人多势重,竟占不到半点便宜,汗王吐贺真渐渐感到恐惧,料定魏军必有后援,于是下令解围,连夜逃走。 拓跋那率兵连追了九日九夜。吐贺真对自身的战斗力失去了信心,弃了辎重,翻山越岭没命地跑。拓跋那得了辎重,回军会师。 不久,拓跋羯儿统帅的另一路大军收编了柔然的牧民和牲畜数百万之多,全部带回大魏国。 半月之后,拓跋焘终于冒着早春漫天的风沙班师回朝了。为了庆祝这次重大的胜利,提前在都城九门张贴告示,下令京畿所属关隘于王师凯旋入城时燃起烽火以示庆贺。 “万岁爷此举实在有些过火!”大司徒崔浩脸色铁青,捋着雪白的长髯在堂前踱来踱去,“想学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不成?烽火关乎社稷安危,岂是想点就点的?” 高允坐在一旁,放下手中的笔,轻描淡写地说笑道,“之前不是贴了告示么?想必万岁自有分寸。司徒大人稍安勿躁,有空还是专心想想做臣子的本分吧。”天子授命他二人主笔撰写《国史》,前些日子却听著作郎宗钦说,参与编史的著作令史闵湛、郗标等人已命人前往邺城拆毁后赵残殿的石基,鼓动崔司徒造什么碑刻。不禁担心:当中若出了一点差错,恐怕会给崔家带来万劫不复的灾祸,甚至连他们这些人也难于幸免。只可惜崔老夫子气焰太盛,他这作下官的又不敢明说,只好这样有意无意地提点一句。 崔浩一肚子火气,并未细想对方的话,固执地继续着关于烽火的话题,“老夫乃是担心:专宠之下,必有女主祸国。此亡国之兆,不可不妨啊!” “万岁不是周幽王,那个‘女主’她也不是褒姒。即便是,就凭你我这两颗脑袋就能把那祸水除掉吗?多半是打不着狐狸,反落得个比干剖心的下场。咱大魏国刚打了胜仗,国运气数旺得很哩,司徒大人尽可放心——国,亡不了!” 萧竹自冷宫归来的那日起,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辗转难眠,茶饭不思,残冬将近却丝毫不见好转。贾周一直在身边尽心伺候,请老太医过来看了几次,怎奈再好的方子也医不得这郁郁寡欢的心病,只能翘首盼望圣驾早日还京。 萧竹服下药,手捧着心窝,连日里失眠终于有了几分倦意。枕着一支手臂靠在榻边,殿门外贾周兴奋的大嚷生生把她吓了一跳,“京畿四围关隘皆已燃起了烽火,圣驾此时想必已经进京了!” “是吗?”轰然坐起身,欣喜若狂的脸色转瞬黯淡下来。不禁有些遗憾,烽火燃起的时候,她还是等到他了。常常在想,在他远征时悄然逝去,许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那样,她就不必再痛苦的自责,也不必再患得患失了。 贾周察觉到女人脸上的失落,低声劝说道,“中常侍还不起来打扮打扮,就打算这样接驾吗?”对方这一身憔悴的病容,万岁爷会心疼,备不住还会迁怒于他。 “万岁不会这么快回来的,多半还要举行国宴会见文武百官。你换件衣裳,提早去宫门外的跸道边迎驾吧,永安殿用得着你,万岁他会高兴的。”矛盾了很久,终于在得知他归来的一刹那下定了决心:到此为止吧,怎么忍心一再误他? 就此,告别吧。。。。。。 贾周离开后,萧竹吩咐内侍宫女将安乐殿装饰一新。烹了香茗,换了来时的素衣,独自一人在几案旁坐等。困极了,伏在案头迷瞪了一会儿,铺平尚未完成的画卷,提笔晕染起佛像身上的千佛袈裟。 群臣列队朝拜过后,盛大的国宴终于开始了。拓跋焘遂以鞍马劳顿,龙体不适为由将永安殿里的喧嚣浮华丢给了太子,登上步辇直奔安乐殿。方才听贾周说起,他心爱的小女人病了一冬,心里不由埋怨起万年这冻死人不偿命的天气。 掸去肩头的貂裘大氅,疾步进了寝殿,打老远就看见几案旁挥毫泼墨的怜人清影,浓浓疼惜袭上心头,忽而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装束,“落羽——”久违的昵称脱口而出,疾走几步,停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女人握着画笔的小手微微颤抖,久久不敢抬眼,生怕那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又是幻听。 拓跋焘微微动了动双唇,想说什么,却梗在那里。。。。。。 隐忍的哽咽,啪的一声丢下笔,猛扑上前去环住他的腰身,哭声骤然放大,随即又化作颤抖的啜泣,“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大手抚过柔软的发丝,顿觉眼圈发热,仰望屋顶,忽然破涕为笑,“好了,宗爱,让朕看看——”蜷身相对,双手捧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嗓音柔软,“病了么?好像更瘦了些。多半是冻着了,可恨这该死的天气!” “你也瘦了好多,好像还黑了些。”抹了把眼泪止住抽噎,双手环住他的脖颈,仔细端详。 “风里来雨里去,难免的。黑瘦——看上去更像个‘大叔’了!”取笑自己,试图使她开心起来,“朕这次回来,不但带了上百万的人丁牛羊,还带回了金山、玉矿。雁门关上的烽火也点了起来,朕的小美人怎么还是不肯笑一笑呢?” 轻咬着唇,勉强挤出个笑脸,“怎么没笑?就因为太高兴了,眼泪都掉了下来。” 拓跋焘终于注意到了铺在案头的画卷,揽着佳人的香肩转过身去细看,“呵,你画的?”这哪里是佛像啊,分明是他嘛,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半张脸上不见了难看的伤疤。 “嗯。”娇羞地垂下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尊菩萨,她心里的那一尊就是这副模样。 “好,朕喜欢!好好藏起来,待朕百年之后,就照这副画像塑一尊供在太庙里吧。” “万岁不是嘱托昙曜师傅重绘佛像吗,我或许可以帮他的忙。等天气再暖和一些,请万岁恩准我搬去鹿苑。我已决心抛弃一切尘世杂念,替万岁完成毕生的宏愿!” 第388章 涅槃之爱附庸风雅 拓跋焘未曾收回脸上的笑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女人诚恳地小脸,良久,坦率的问道,“打算离开朕么?”这并非她的本心,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萧竹沉默良久,不敢正视如炬的双眸,“我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幸福,很满足。贪恋无益,落羽明白月满则亏的道理。” 大手抚过她的后脑,“害怕朕会厌倦你?” “大概是吧。如果爱情是转瞬即逝的烟花,我想,我已经见证了它最美的一刹那。” “那灰烬呢,不是爱情的一部分吗?”吻上他的眉心,“若绚烂过后意味着陨灭,那就一定会有什么东西重生,正所谓生生不灭。比起为夜空中的绚烂哀叹,朕情愿低头寻找冷却的灰烬,那才是涅槃的爱情。只为转瞬即逝的灿烂,与一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何异?只爱花容月貌时,一看到红颜将老便要撒手离去。”扬手捏了捏她冰凉的鼻尖,“你呀,自己本是负心人,怎道君王最负心?” “可。。。。。。”揉了揉微酸的鼻子,微微皱起眉心,”作为皇帝,你比我更清楚专宠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 “狗屁后果!又是哪个老夫子在背后给朕上课?”扬声呼喝,“贾周!最近都听到些什么?是不是有人在议论‘专宠’、‘亡国’什么的?朕下旨点燃沿途烽火之前,就预料到会有人说三道四。朕倒要看看谁的脑袋在脖子上待腻味了。” 萧竹赶忙阻拦,生怕贾周胡说八道狠狠剜了对方一眼,“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什么?对朕还要隐瞒吗?” “这。。。。。。”她不愿意说是自身的原因。终于还是正视了自己的虚伪,缺陷就摆在那里,回避它依然存在,“后宫有的是品貌双全的女子,万岁本该多几个子嗣承袭帝业。落羽有病,不能生养,却独占了龙宠——” 帝王心头盘踞着浓浓的愧疚,闭目叹息,狠狠拥她入怀,“不是你的错,你从不亏欠朕什么。。。。。。”差一点就把实情说了出来,终于还是忍住了。望儿的死,他罪不可赦,遭遇终极之幻,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他的。 泪水湿了他胸口的团龙,“你越是这样说,我心里就越不好受。一颗果树,纵使花枝锦绣,却结不出半个果。这还不算辜负了护花人吗?” “普天之下华而不实的果树比比皆是,朕这万寿宫里更是不计其数,它们想过‘辜负’二字么?当开之时只管开,是否‘辜负’不在花之本身,而在护花人的心态。对方若一心渴望收获,他自会弃你而去;若是侍赏花木之人,果实对他又算得了什么?每年入秋,御园里的桃儿、杏儿落了一地,从未见人觉得可惜。” “当真不在乎么?”这段说辞倒比那些你侬我侬的空话痴话,让人听着舒服。 “傻丫头,朕就是有再多的儿子,能登上皇位的也只有一个。剩下的只要稍有几分才气,早早晚晚都会成为刀下之鬼。”说到骨肉相残时举重若轻,仿佛在谈论着天气,“朕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阿修罗道的残酷,这里充满了权利欲下的嗔恨与妒忌,注定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 “太子看起来宅心仁厚,貌似不会做出这么残忍事。”这种感觉多半出于对方曾赦免了她。 提起太子,拓跋焘不由微微蹙眉,心里隐隐有些不爽,“你就没看出朕其实也很仁厚?怎奈,境遇所迫,朕若不痛下杀手使世人闻之胆寒,有人就要弑君篡位,有人就要聚众谋反!”起身走向窗边,释然长叹,“从前朕一直为此而郁闷;后来,因昙曜大师醍醐灌顶,心里舒服多了。杀戮不是朕的本心,只因为朕是帝王。就好比是屠夫就得杀猪一样。” 萧竹轻掩双唇,噗嗤笑出了声,“我不相信这是昙曜师傅的譬喻。” 帝猛一转身,“咳,杀猪就那么好笑么?朕的本心就是个羊倌,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风雅。” 信手拨弄着几案边的菊,“偏爱菊花,让人联想到高洁的隐士,蛮风雅的嗜好。” “照这么说,喜欢菊花的个个都该是名士大隐?羊倌就不能喜欢菊花了?呵,只有那些汉人才仗着自己认得几个字附庸风雅,处处标榜自己是陶渊明,是名人,是雅士。”欣然回到案前,拍了拍她迷糊的小脑袋,“朕自打穿开裆裤在草原上打滚的时候就喜欢菊花,起疹子的时候拿它洗澡,咽痛咳嗽采一把嚼嚼。唯爱它淡香怡人,这事儿跟风雅没关系!” 极欣赏他这份血性男儿的直率,嘴里却假意哀叹道,“完了完了,这下可完了。我可是因为陶渊明才喜欢你的,还以为碰到个雅士呢!”心里觉得这个例子在贴切不过了。菊花就菊花,雅士以它为雅,君子以它为傲骨,而羊倌看它就是一朵野花,若说特别或许在于它神奇的药效。 花儿只管尽情的开,从没想过要怎么开才够傲骨,才够风雅,那些只是赏花人个人的感觉罢了。抛开文化的意义,也只有那个羊倌才真正懂得欣赏菊花。喜欢就是喜欢,闻着舒服,看着悦目,吃着可口,这才是出于真心的喜欢啊。 第389章 病榻情浓朝臣揣测 婉坐郎膝头,萧竹身上的病当下好了大半。扬起小手捧着风尘仆仆的面颊,反反复复地仔细端详,“奇怪?照理说,这张脸实在不怎么赏心悦目,还属于一个年龄长我一截的‘大叔’。你说,我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 拓跋焘端起夜光杯,抿了一口从柔然缴获的葡萄酒,惬意地说道,“朕与你有同样的困惑。朕自以为好色,你很美,却不是这万寿宫里最抢眼的。喜欢就是一种感觉,就像偏爱菊花的人很难爱上牡丹,纵使它国色天香,也只是乘兴看几眼,多几眼就会觉得腻烦。” “照那么说,我不好色。”拓跋大叔的这张脸,实在谈不上养眼。 “是吗?”大手不知何时已溜进了衣襟,结实地包裹着血脉搏动的丰盈。 “要命啦——”扭动着身子,低咒道,“我差一点点就病死了,你不晓得什么叫怜香惜玉吗?” “还说不好色?朕刚一伸手,你就想起那事儿了。”坏坏一撇嘴,贴在耳边揶揄道,“朕要是不做点什么,想不出你会失望成什么样子。” “再欺负我不理你了!”按着胸前放肆地大手,脸色潮红,气息开始不稳。 “闭上眼睛,乖乖从了朕。。。。。。阴阳和合,保证药到病除。。。。。。” 半推半就,任他揉碎在身下,“这样的郎中,谁信得过呀?” “色郎中——专对治双鸟离分之症。”不疾不徐地宽衣解带,邪魅的狼眼眯成两条窄窄的缝儿,“大半年没闻着女人味儿,朕等不及了。。。。。。” 难得的温柔。印象里,他还是头一次这么小心翼翼的。因为身体的原因,萧竹并没有太强烈的感受,不过还是有一种温暖的满足感。 病着,给予着,销魂的激荡过后,仰视着孩子般纯净的笑靥,轻抚着他的后脑,“你已经无可救药了!坐拥天下美女,却单单纠缠我这个半死的人。”很多事情的答案就在转念之间。欲望就摆在那里,而病中的你可以因为他的贪婪而埋怨他不懂怜香惜玉;也可以因为他没有厌恶和嫌弃而深深感激。 没有拒绝,因为她也贪婪。 贪婪就在那里,正视它。爱,就在那里。。。。。。 拓跋焘温情满满地吻上透着几分倦意的眉心,隐隐有些窝心,“不许胡说。你死了,朕可就没伴儿了。万年的天气要到四月里才会回暖,你这病不宜再拖了。朕想好了,三日之后起驾前往洛阳。” “万岁刚刚还朝,又要起驾前往洛阳吗?”圣旨一下,朝野哗然。大司徒崔浩满心不悦,撇下朝堂上的太子和伏跪在地的满朝文武,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回到府中,私下与几名亲信大发牢骚,“万岁此举必然会引起南朝的揣测。与柔然一战两年,国家需要休养生息,得胜归来的将士期盼免除兵役。烽烟一旦再起,苦的是我中华的亿万黎民!” “司徒大人真乃周公再世,既有如此雄韬伟略,何不入宫与万岁言明?”郗标拍马屁的功夫向来享誉朝廷。 闵湛自认足智多谋,赶忙上前劝阻,“卑职以为还是以观望为妙。万岁心里究竟有什么打算,目前还看不清楚。倘若圣上真有挥师南下的打算,司徒大人这番肺腑之言,可就成了里通外国的罪证。别忘了,咱们可是汉人,在那些胡人眼里始终有着另一重身份。” 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人插进话来,听声音仿佛是名内侍,“宫中传言,万岁此次巡幸洛阳都是因为‘中常侍’。有人还听万岁念起一阙《伽蓝雨》,大概是一首关于‘情郎出征,一等再等’什么的浓辞艳赋。” 崔浩越听越气,恨得咬牙切齿,“靡靡之音,亡国丧志。‘阉宠’不除,日后必成大祸!” 郗标接话说道,“司徒大人说得可是那位‘九千岁’吗?听闻万岁对其言听计从,就连太子爷都要让他三分,奉劝司徒大人还是不要招惹此人为妙。” 往事浮上心头,崔浩不禁奸佞一笑,“你们以为太子当真害怕一名‘宦官’吗?没那么简单!不瞒诸位,就在乐安王暴毙那夜,太子曾冒着倾盆大雨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瀛澜苑。依老夫看,两人想必早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那‘阉货’认的到底是哪个主子,诸位仔细琢磨琢磨,想必也能猜透几分。” 闵湛低头想了想,看似恍然大悟,不停地点头轻叹道,“难怪万岁回宫之后沉迷温柔乡里,而铸成大错的太子还在继续监国。” 郗标也仿佛想明白了什么,唏嘘着附和道,“是啊,司徒大人原想借错送药丸一案杀杀太子的锐气,谁料事情却被轻描淡写地翻了过去,而事后万岁反倒越发偏袒太子了。想来那个宗爱怕是在万岁耳边说了司徒大人不少的坏话。” 崔浩手捋长髯,笑容轻蔑,“此番平定了漠北,万岁一日未登朝堂,又被哄去了洛阳。太子晃与‘宗爱’二人这出双簧,真可谓用心良苦啊!”更让人担心的是那阙《伽蓝雨》,万岁从前对沙门恨之入骨,眼下却在纵容一名佛徒。。。。。。 第390章 夭亡皇子前朝弃妃 从老太医口中得知,萧竹的忧郁之症最初是由惊吓引发。拓跋焘猜测着问道:莫不是又做什么噩梦了? 对方这么一问,萧竹顿时想起了拓跋余,无心之下说起了初一那天在冷宫里发生的事情。 拓跋焘不禁有些恼火,板起面孔数落道,“真是胡闹!你怎么能一个人去那个地方呢?” “不是一个人,说了是跟拓跋余一起。”委屈地瘪着小嘴,对他讲话的口气十二分不满,“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好一通五雷轰顶!” 竭力控制着自己火爆的脾气,“朕是替你心急!若不是由着性子胡闹,怎么会病成这样!” “知道我是吓病的,还发这么大火吓我?我看,你是嫌弃我死得不够快呢。” “朕的脾气向来如此。。。。。。可朕是为了你好!过去的事就算了,今后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在宫里随处走动!” “是!为我好——奴才谢主隆恩!”嘟着小嘴伏跪在地,紧皱着眉头小声嘟囔道,“什么烂脾气嘛,说翻脸就翻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呢。” “鬼丫头,又在取笑朕了?”伸手扶她起身,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你要是真这么想,就别跟朕计较,只当朕是你亲爹。当爹的口气重了点,可那是真的心疼你!也就是你,换了别人朕才懒得跟他发火呢。” “譬如拓跋余,真的需要万岁的关心。他仿佛很孤独,觉得皇宫里的人老早就把他遗忘了。”一个人的爱是很有限的,这个男人对待她俨然比对待自己的儿女更用心。 “这话提醒的是。朕常年征战在外,疏于过问宫里的这些孩子。一转眼,都长大成人了,都有了自己的想法。抽空,朕是该多问问他们的饮食起居。朕实在称不上一个称职的父亲!”帝坐在窗边凝望着昏灰天空下摇曳的枯枝,良久,轻声说到,“明日就要启程去洛阳了,你去吧,清点一下随身携带的衣物。朕已叫贾周替你收拾好了,再看看还缺什么。”随即换来两名宫女,“你们俩跟着,仔细服侍。一路搀扶着,别把人累着。” 帝王满眼牵挂,亲自将“阉宠”送出了殿门,目送对方进了偏殿,回头转向贾周,“速宣吴王拓跋余惊鸿轩见驾,朕有话问他。”他想知道,冷宫里那个大叫着“狐狸精”的疯女人究竟是谁?两人见面之后具体说了些什么。 心头隐约浮起一袭素白的身影——高欢儿。。。。。。 萧竹有些莫名其妙,跟随两名宫女来到了侧殿。她根本不关心那些堆积如山的箱子里装着些什么,随便扫了一眼,就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发了一阵呆,有些犯困,转向替她清点物品的宫女扯起了闲话,“你们俩去过洛阳吗?” “回‘中常侍’的话,没去过,我们俩是在万岁重掌万寿宫之后才被选在御前伺候的。别说是我们这些薄命的奴婢,就算是后宫那些娘娘们也没这个福气。”心里难免有些妒忌,同样是女人,同样是花容月貌,她们成天守在御前,万岁看都不看一眼,人家偏就能叫君王寸步不离。 萧竹信手摆弄着箱子上的铜锁,心生凄凉,长吁短叹,“是福气吗?呵,早晚都会过去的。。。。。。那日,无意摸去了冷宫,方才还因为这事挨了一顿臭骂,可我还是很庆幸自己看到了,囚禁在那个地方的女人太惨了。” 其中一名宫女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假。据说关在冷宫里的弃妃,正是那些曾备受恩宠的。就因为得宠才留下了一条小命,换了别人早就被人勒死了。可活下来又能怎样?君恩不再,天天想,日日盼,不疯才怪呢!” 听到“疯子”两个字,萧竹忍不住说起当日发生的事,“满院子的疯子,有一个长得很漂亮呢,那天忽然跑到跟前拉住我,问我是谁杀了她的儿子。” “你说的是那个‘疯罪妃’吧?听说万岁念记旧情,还恩旨太医为她瞧病呢!”艳羡瞬间闪过,轻蔑地撇了嘴角,“她哪有儿子啊?” 有些意外,赫然一愣,“怎么?她儿子不是被人杀了吗?” 另一名宫女貌似消息灵通人士,四下打量,神神秘秘地说道,“没有的事。那是她觉得自己没能为万岁孕育龙种,所以失了宠,因此整天逢人便说,‘一定得生个皇子’。哦,我还听说,她是高句丽人,早前曾贵为德妃,与赫连皇后斗得你死我活。在冷宫里疯掉之后,皇后还暗使御药房管事换掉太医的药方,结果,倒越治越疯了。” 萧竹心里愤愤不平,“皇后她怎么能这样呢?难怪万岁会勒令她闭门思过,不得出钟粹宫半步。” “不是因为这个。都说是皇后借那‘疯罪妃’之手谋杀了万岁爷宠爱的小皇子。可能正因为那个想儿子想疯了的罪妃抱过小皇子,才以为那孩子是她的。不过,也有人说,是太子派人杀死了乳娘,就近将小皇子丢进了冷宫。” 越听越糊涂了,捋了捋头绪,忽然发现了问题的所在,“等一等,死去的那名小皇子到底是谁所生?一名前朝的罪妃怎么会和本朝的皇后成了死对头?又怎么会卷入谋杀皇子的案子?”不禁有些疑惑。关于“疯罪妃”的身世,拓跋焘是这样对她说的,金口玉牙的皇帝老子撒大谎了? 两名宫女相视一眼,掩口轻笑,凑上前来压低声音说道,“那‘疯罪妃’高欢儿是本朝的妃子啊,万岁想必是担心‘中常侍’拈酸吃醋,编了段瞎话哄您的吧?”貌似有些幸灾乐祸,“至于小皇子的亲娘。。。。。。您还是抽空问问咱风流倜傥的万岁爷吧。” 第391章 贪爱妒恨地狱之门 心,怎么会这么痛? 萧竹仿佛听到了胸口血脉咔嚓嚓断裂的声音。想不到他会对她撒谎。。。。。。 他是皇帝,留在哪宫哪院过夜她都可以不介意。一直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坦诚的,是完全敞开的,如此看来,她错了,猴子终究关在笼子里,永远都不可能超越墙壁。 此时,满面愁云的拓跋焘从儿子拓跋余口中得知,那日纠缠萧竹的疯子的确是高欢儿。更见鬼的是,那个疯婆娘还说出“狐狸精不能生养”等等的混账话,句句刺到痛处,难怪她会一病不起。 迅速结束了话题,转而关心起儿子的学业。拓跋余自觉惭愧,说起自己对汉学全无兴趣。帝王扬起仁慈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极其自信地教诲道:“余儿啊,不精通汉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能像朕一样,就足以胜过别人,不需要学那些。” 拓跋余方要跪地谢恩,远远看见两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御园,沿着曲折的长廊直奔惊鸿轩。伸手一指,“父皇,那两名奴婢是来找您的吗?” 拓跋焘转身望去,心里不由一颤。迎上两步,开口发问,“何事来此?” 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讲话的声音微微颤抖,“启禀万岁,‘中常侍’——她走了。。。。。。” “走了——能走哪儿去?还能出了宫不成?什么时候的事?”话音未落,人已阔步奔向安乐殿。心烦意乱,边走边骂,“一群废物!朕安排跟在她左右的两人去了哪里?还有,贾周呢,怎么不拦着?” “拦不住啊!‘中常侍’手持凤佩,说谁拦着她就砍谁的脑袋。” 拓跋焘心口一沉,“糟了!”扬声大喝,“传朕旨意,关闭宫门,任何人任何理由不得出入!” “万岁,两名宫女暴死偏殿!”贾周跌跌撞撞地迎上前来,想必已经听到了主子方才的话,“主子宽心,中常侍一切安好,奴才派人跟着呢。看着不像是打算出宫,直奔西边——怕是奔冷宫去了。” 帝王横眉怒目,叱问两名宫女,“人是她杀的吗?方才在偏殿,到底出了什么事?”心里暗暗咒骂:该死!他刚刚嘱咐过她不准乱跑,她居然抗旨,还以凤佩为要挟! “不,两名宫女乃是服毒而死,哦,当时‘中常侍’已经走了。” “服毒?”心里不禁开始打鼓:两名宫女因何无缘无故服毒而死?之后,她又怒气冲冲地去了冷宫。。。。。。 一道霹雳划破暗夜:难道,什么人蓄意向她泄露望儿的死?刚跨进安乐殿,尾随萧竹而去的小宦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个,“万岁。没,没去冷宫。停在半路上大哭了一场,奴才们怎么劝都没有用,这会儿往北去了,看样子是打算回瀛澜苑。” “冰面冻得还结实吗?”拓跋焘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深不见底的太液池水。 “一出正月就没人上去走动了,这个——奴才也说不好。” 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快要跳出来了,猛一咬牙大吼一声,“备辇,直奔太液池!” 塞北的风一如既往的吹,拓跋晃照旧在散朝之后乘辇路过太液池边。并不顺路,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换了这条行人稀少的路线。因为清静,因为禅心,他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 端坐辇上,平视前方的目光毫无交点。与远在彼岸的湖心岛擦身而过,从未侧目张望。路过,仅仅是路过,岛上有人或者没有人,他都会从这里走过。。。。。。 宦官尖锐地喊声刺穿了耳膜,“‘中常侍’,万万不可啊!开春之后,冰面化了冻,一旦开裂要出人命的!”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两名宦官跪伏在冰面上,挡住了一袭清瘦的背影—— 她。。。。。。 萧竹固执地绕过挡在眼前的“障碍”,无视对方的警告,毅然决然地踏上隐隐浮动着气泡的冰面。 离开小岛的时候,她就说过,贪婪就摆那里,是否继续贪婪下去由她决定。所以,她没有被最初的冲动怂恿,再去冷宫见那个还在他心里的女人,即使对方已经疯了,可那并不妨害她占据着他的心。 爱的贪婪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消受其中的苦楚。瀛澜苑就在那里,“天道”却再也回不去了,她原本清澈的心已装进了太多的东西。 失望就在那里,不需要恐惧。像猴子一样选择对抗,结果只会落入更加痛苦的境遇——像畜生一样麻木忍耐他的欺骗;或是像恶鬼一样渴望着永远满足不了的渴望;再不然就是把爱化作仇恨,奔赴地狱。。。。。。 忽然正视了自己的愚蠢,她正在通往地狱的路上,脚下的冰面咔咔作响,无明的嗔恨正驱使着她激烈的对抗。该停止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做任何幻想—— 随顺,随顺,现实自会敞开通向未来的门。 长出了一口气,放眼略过光芒炫目的冰面。猛一转身,一抹刺眼的朱红撞进了眼帘,如火的袍襟荡出厚重的貂氅,被昏灰的天下衬托得格外抢眼。。。。。。 第392章 你心我心此岸彼岸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拓跋晃轻锁眉心,紧紧闭着双眸,轻蔑地低斥道,“就算是一心求死,也不该为难这些奴才。你很清楚父皇会如何处置他们。” 拓跋焘低沉的嗓音随即在背后响起,目光匆匆扫过儿子的脸,“太子所言极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话音未落,御辇已到了岸边。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晃隐隐有些心虚,赶忙上前叩拜。 拓跋焘冷冷一笑,让人忍不住胆寒,“怎么,太子碰巧也在?” “是的,碰巧,儿臣刚巧经过这里,听到两名内侍的喧哗才下辇看看。谁知,咳——” “好了。太子高兴路过哪里就走哪里,朕不会在意那些闲言碎语。下去!”口气极不耐烦,随便提醒,对方每日必经太液池畔,他心里很不爽。转而将焦急的目光投向远方,望着小心翼翼向岸边走来的“宗爱”。满心紧张,死死攥着拳头,却因为心里有鬼,迟迟不曾开口。 暗自推测,大概不是因为望儿。她若得知了实情,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心还是那颗心,本性还是那副本性,即使失去了记忆,她还依然是她。 “好吧,我抗旨了,要打要骂随便你吧。”萧竹一上岸就跪地认罪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朕要听原因。”阎王脸拉得老长,一肚子火气,却因为她主动认错而发不起脾气。 “生气了,吃醋了,如此而已。” “生朕的气?”猜测,多半是因为高欢儿。 “不,生自己的气。若是没有苦衷,没人愿意当骗子。骗子没错,错在我是个傻瓜。明知道他是个骗子,心里还是放不下。”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看前呼后拥的内侍和宿卫,“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想跟万岁爷单独请教?” “好吧。朕也憋了一肚子火,正想找个地方出出气呢。”心里有些纳闷,对方一通胡闹,怎么忽然间又回来了,“不打算回瀛澜苑了?” “想回,可惜已经回不去了。时过境迁,那里不再是以前的瀛澜苑了,即使回去,也找不到从前那个地方。天道永远留在了梦里,苛求,不过是在自寻烦恼,知道苦海无边,所以就回头上岸了。” 嗤笑,负气恐吓道,“上了岸就脱离苦海了么?当心朕砍了你的脑袋!” “砍脑袋不过咔嚓一下,继续面对一个骗子才是苦海呢!真被砍了倒好,那可就真到彼岸了。好在,我已经不想去什么鸟不拉屎的彼岸了,待在这满是鸟屎的此岸蛮好。”发不起火,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臭丫头的脾气糟糕透顶,不可救药的任性,却因为灵动的悟性变得相当可爱。拓跋焘欣然下了辇,摆手示意随行的人离得远远的,解下肩头的貂氅披在她肩上,一边系着带子一边唠叨,“朕纵使有千错万错,你也不该由着性子胡闹!湖面上的冰已经开化了,万一掉下去可怎么得了?” “我要是淹死了,你会伤心吗?”知道他会怎么说,还是想证实一下。 “真是废话!那还用问吗?朕之所以发火就是因为这个,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你知道朕有多紧张吗?”一提就冒火,恨不能冲上去踹她两脚。 撒娇似地小声嘟囔,“有多紧张?我都没看到。” “这个。。。。。。”打量着娇嗔地小脸若有所思,心思一转,阔步踏上冰面。 “喂,你搞什么?知道冰化了还敢上去,快点给我回来!”尖锐的嗓音刚落,跟着身后不远处的大群人马已经蜂拥而至。 “万岁,万岁——”七嘴八舌的大喊。 拓跋焘转身轻笑,“都给朕老老实实站着!你们一上来这冰面可就垮了。”脚下的冰正咔咔地开裂,并没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生活天天如此,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如履薄冰的状况。 什么该死的烂表情!面对那张玩世不恭的脸,萧竹几乎快要崩溃了,“你到底抽什么风啊?有什么话下来再说。冰很薄,撑不住你的!” 看了看脚下的冰面,假意狠踹了几脚,嬉笑道,“别担心,冰面很结实,应该可以登上湖心的小岛。”说着话,大步流星地继续往前走。 “老天,别再胡闹了!”萧竹双手笼着嘴,边跳边喊。 “胡闹——哪有?”看似轻松,身体却在隐隐发抖。 “万岁爷,您就行行好吧!非得让大伙跟着你提心吊胆吗?”混蛋!该死!碍于身后的一群宿卫和宦官萧竹只能在心里大骂。 冰面上的裂缝泛起了气泡,帝猛然转身停下了脚步,“该死的,朕听到有人在心里骂着朕。” “快点回来!不然我还会继续骂:大叔,你几十岁了?这么弱智的游戏有那么好玩吗?”对方一旦被激怒,大概会一阵风似地跑回来掐死她。 “‘宗爱’,你心里紧张吗?”作为帝王,他不算老,也不能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喊他“大叔”?真是混账透顶! “心都快被你折腾得跳出来了!”一阵眩晕,大概是身子虚弱喊得有些缺氧,“我不行了,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撇下你一个人去见阎王!” 第393章 将心比心跌宕奇缘 拓跋焘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终于在众人的屏息注视下安全地登上湖岸。顾不得看那些惊魂未定的脸,直奔靠在干枯垂柳下的“阉宠”。 打量着对方惨白的脸色,焦急地问道,“还好吗?要不要传太医?” “还好意思问?都怪你!怎么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朕跟你一样紧张。现在你知道朕为什么发脾气了?命都被你吓掉一半!”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倘若不知‘回头是岸’,朕非赏你几鞭子不可!说不定从今往后再也不理睬你了。” “把我也丢进冷宫吗?”她不是嫔妃,仿佛还不够资格。 “朕知道你因为高欢儿生朕的气。朕不是故意骗你,只是不想你误会。。。。。。朕让太医为她医治因为她牵涉到一桩命案,无关男女之情。”话一出口,反倒更加确定了。对于高欢儿的恩旨是帝王的慈悲,并非感念旧情。 “因为小皇子的死?”诧异地望着他。有些心疼,幼子夭折,他一定伤心死了。 “嗯。”低垂着脸,极力回避继续这个要命的话题,“朕不想说这件事。”他拿不准,她心里究竟知道多少。 “都怪我,惹得你伤心了。”满心歉意,碰了碰他的指尖,“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说说洛阳,那里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原想问一句,小皇子究竟是哪位娘娘所生,“皇后”或者“太子”到底出于什么动机才针对一个幼小的孩子。而作为一名局外人,不用问也能猜到几分。凶手如果是太子,八成是那孩子威胁到他的地位;如果是皇后,则多半是由于孩子的母亲。有一点可以断定,那个女人在世的时候应该很得拓跋焘的宠幸。 萧竹之所以会认定那个女人死了,主要有两个原因。如果对方活着,孩子不会交给皇后抚养;而她也不可能得到拓跋焘全部的宠幸。 “洛阳是个好地方,属河南郡。早先的时候称为‘雒’。位居中原,自古繁华富庶。两汉的王侯在那里建造了庞大而华丽的宫殿,无数传世珍宝陈列其间。“暗暗松了口气,很庆幸那个秘密没有被点破,“无奈没有一个王朝能够长盛不衰,奢靡鼎盛本身正预示着衰败。没有一个帝王能将他生前拥有的一切带进坟墓,而现在,那些都落在了朕的手中。” “你仿佛不太痴迷奢华的东西。安乐殿乃至万寿宫都很雄伟,单单少了几分金玉生辉,锦绣堆叠的华丽。” “觉得委屈?” “坦白的说,有一点。”绽开一抹娇媚的笑颜,“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无数夺目的美丽堆叠在一起,借由无比尊贵的皇权成就满园的奢华。那样的皇宫不只属于男人,更是无数女人的杰作。她们不需要自己动手,心意所到之处,有人就会像施法术一样达成她的梦想。” “朕也能施法术,却总是弄不懂女人的梦想。”一直觉得这是他的弱项。 “你的心不在女人身上!”无奈地撇了撇嘴,“相比之下,你更喜欢打仗。大半的心思都用在了战场上。别说是女人,连内政琐事都懒得过问,满脑袋只想着冲锋陷阵。我就想不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怎么偏偏就喜欢打打杀杀呢?” 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忘了,你的男人是个马贼。不抢,不杀,还能干什么?朕最喜欢看别人臣服求饶的样子,对于女人也是,这满院子的女人多半是朕抢回来的。若非惧怕大兵压境,亡国灭种,谁愿意把女儿嫁给朕呢?” 冷不防冒出一句,“可我是你捡的。”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你放箭伤了我。” “谁告诉你的?”总不会是自己想起来的吧? “吴王拓跋余说当初你打猎时把我捡回了御营,后来又不知道因为什么把我丢出了帐篷。” “这个。。。。。。咳。。。。。。。”仔细想了想,仿佛没什么好隐瞒的,凑近她耳边说道,“朕没放过箭,糊弄人的。” 猛一抬头,满眼疑惑,“为什么?” 回头想想自己干的一大堆荒唐事,居然有些难以启齿,“猎场一见你,朕就动了心。。。。。。想要你。。。。。。无奈,你硬是不允,朕就。。。。。。”尴尬地挠了挠头。 萧竹有些头晕,果然遇到了马贼。咬紧牙根,攥着拳头抱怨道,“太过分了!霸王硬上弓?我一定恨死你了!” “那时,朕只是贪慕美色,没想着把你带回宫,所以才——及时云雨。。。。。。谁知道你居然惹恼了朕,”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胸口,圈着他的封印,“你知道,那个,不是箭伤。。。。。。可朕总不能看着你流血而死,无奈之下才把你带回了御营。” 萧竹表情窘迫,整个人瞬间垮了下来,“拜托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要,崩溃了。。。。。。”他先欺负了她,而后又狠狠咬了她一口,她要是没有失忆,大概一万辈子都不会爱上他。 拓跋焘心里没了底,慌忙凑近一步,“好了,朕承认自己是个混蛋!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也看在朕对你恩宠有加,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吧?” 高昂起下巴,半真半假地质问道,“干嘛不计较?你不是总说‘法者,朕与天下共之”吗?按照大魏律法,强j民女该判个什么刑罚?”恨不起来。明知是曾经发生的事实,却像是在听他讲故事。不论当初以什么见鬼的方式开始,她都已经爱上了他。或者,没有那缕霸占的“恶念”,也就没有两人这段跌宕的奇缘。 “呃,你舍得把朕关进囚车游街示众,再推上法场问斩吗?”若是当初,他绝对不敢这样问,而眼下他有十足的把握。用力捏了捏她的鼻尖,“朕若死了,担保你是哭得最凶的那个!” 第394章 敏感身份现世舍利 一场风波在老太医宽慰的浅笑中匆匆落幕。拓跋焘终于放下心,起驾永安殿会见恭候已久的高凉王。 病中的萧竹经过方才的一通折腾,明显感到体力不支。服下汤药,正打算小睡一会儿,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任平城,他来做什么?两人素无来往,对方为什么点名要见她呢? 莫非是—— 太子。。。。。。 若非贾周随驾而去,那家伙根本就没有机会传进话来,萧竹隐约觉得,高凉王拓跋那的求见仿佛也是“某人”的刻意安排。 前思后想,终于起身来到外殿。对方一进门便客客气气地迎上前去,拱手询问道,“任给事突然来访,找咱家有什么事吗?” 任平城一弓腰,十二分的谦恭,“咱家见过中常侍。万岁爷明日起驾南幸洛阳,小的奉命替内府送来些锦缎珍玩。” “洛阳缺这些吗?”拓跋大叔说,那里的宫殿比万寿宫奢华百倍,有的是花里胡哨的新鲜玩意儿。 “宗爱公公说笑了,那里自是不缺这些。可圣驾路过沿途州府,接受地方官员参拜,总得预备些打赏。”拂尘一摆,扬起谄媚的笑脸。 “咱家不懂规矩,幸亏任给事想得周到。”暗暗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自责。 任平城打量四下,忽然凑前一步说道,“中常侍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躲躲藏藏地,反倒遭人误解。”萧竹回头看了看守在寝殿门口的几名宫女,“她们在,好歹是个人证。免得万岁以为咱家背着他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任平城低头想了想,自怀中掏出一只干黄的草编蚱蜢递到她手上,“听说,万岁近日常念着一阕《伽蓝雨》?” “是。多半是要巡幸洛阳的原因,那阙词说的正是一段洛阳情事。”这蚱蜢她认得。遂知对方是受太子所托,只是猜不出究竟要说什么。 “《灭佛诏书》一下,举国伽蓝被毁。上千佛塔被推倒,数百佛舍利现世。而当今天下,能保全这些舍利子者,唯中常侍一人!”若非万不得已,太子爷绝不会冒险邀她帮忙。佛宝在先,私恨在后,这几百颗舍利子一旦被呈上朝堂,便难逃被毁的下场。 “庇护佛宝责任重大,宗爱何德何能?”她有心,却担心自己难以胜任。要知道,面临的敌人是权倾朝野的大司徒崔浩。对方是功在社稷的三朝元老,更有拥趸天子承袭帝业之功,就连拓跋焘本人都要让他三分。 “若得中常侍相助,大事必成!”任平城伏地叩拜,替主子施以大礼,起身说道,“话已带到,咱家先行告退。” 任平城刚走不久,拓跋焘就满心郁闷地返回了安乐殿。一进大门就发起了牢骚,一面伸展双臂任由宫女伺候着更衣,一面愤愤地抱怨道:“这个拓跋那,也不知道搞什么鬼?听说朕要去洛阳,他就跑来恳请随行护驾,居然还喝得醉醺醺的!” 屏风后传出女人调皮而慵懒地嗓音,“那才像你的儿子。高凉王看上去憨态可掬,却很会打仗。另外,好酒,好色。” “朕的优点他是一毛都沾不上,这点儿见不得人的毛病到让他全承袭了。”拔下发簪,卸去头顶的九龙冠,散下长发走向榻边,“起来,替朕梳辫子。”这个不算什么重活,即使病着一样可以胜任。他习惯了被那双小手抚弄,其他人不配碰他尊贵的脑袋。 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半只螺钿梳,另外那半藏在她的梳妆盒里,“我若死了,你就一辈子散着头发?” 转身抚过她细腻的颊,“老太医说了无大碍,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等到了洛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萧竹如往常一样将帝王的长发小心翼翼地分为两半,沉思片刻,忽然扑上前去圈住他的脖子,伏在耳边坦白道,“方才你去永安殿的时候,任平城借口送随行物品来这里见过我。”这话必须得说,很多宫女都在场,瞒是瞒不住的。说不定还会被误会。。。。。。 晃儿? 拓跋焘心里一阵起伏,稍稍沉下脸色,“都说了些什么?”很庆幸对方乖乖对自己坦白了,若是从他人口中得知必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万岁下令灭佛之后,国中数千伽蓝禅寺被毁。断壁残垣之下,掘出数百佛舍利。此时大概已经被什么人收集起来,送到了京城。任平城说,太子担心佛宝一旦呈上朝堂,必将面临被毁弃的危险。” “为什么要找你?“打量着眉心的天眼,”太子以为,可以通过你来摆布朕吗?”戏唱到现在,他是越发看不清她的身份了。她居然依仗着他的宠幸,替太子说话。 “我知道插手这件事,必然会引起你的怀疑,可我还是决定帮太子这个忙。“抬眼迎上狐疑的眸子,”我曾听闻,古时候的天竺有个阿育王,他曾经是一位横征暴敛的印度教信徒,终于悔过从善,皈依了佛门。他走下嵌满珠宝的金色马车,捧起一把沙子立下誓言,他要建像沙子一样多的佛塔供奉佛祖的舍利,发誓要将佛陀的善法传播天下。 佛塔没了,寺庙没了还可以重建,而舍利子是佛陀智慧的化现,一旦毁弃,不可再得。我一心为万岁着想,为大魏国着想,所以不因涉及太子而避讳。一片诚心就在那里,万岁却被妒忌与嗔慢之心蒙蔽了眼睛。”握紧手里的半截梳子,起身下了榻伏跪在地,“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恳请万岁三思。‘宗爱’的性命微不足道,愿意交于万岁处置。” 第395章 驿路失眠醉酒撒欢 起风了,漫天凛冽的黄沙,牙旗招展,绵延数里的仪仗依照原定计划踏上了前往洛阳的行程。 拓跋焘在惊鸿轩独坐了一夜,登上皇舆不久就倒在裘皮褥子上打起了呼噜。萧竹抱膝坐在窗边,有些失望,对方虽然没有因为串通太子治她的罪,却始终沉着脸色一句话都不肯说。 就算她替太子说句话又怎么了?亲亲的两父子弄得像仇人似的。她跟太子原本就没有什么,若不是担心佛宝被毁,她才懒得参合朝廷的事呢。 最恨那个呼呼大睡的家伙,仿佛认定了她是卧底在他枕边的“美人计”,用尽心机霸占了龙床,随时听候太子调遣。 能怪她吗? 事情一涉及到太子,他的神经就莫名其妙地绷紧了,对方若在心里固执地下了定论,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名。 如今,话总算是递上去了,可她的使命却还没有完成。皇帝老子只顾着跟她怄气,对佛舍利的归宿却只字未提。怎么办呢?一句话都不肯说,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傍晚时分,驾着四匹白马的皇舆终于开进了沿途的驿馆。车身一晃,睡了整整一天的拓跋焘终于翻身坐了起来。依旧不理不睬,半死不活地张罗了一声,“更衣,下车,接受驿丞参拜。” 一段繁冗的接见礼之后,拓跋焘沉着张冷脸进了驻跸的驿馆。随行官员不寒而栗,长眼睛的都看得出皇帝老子毛不顺。 驿丞是个黑胡子老头,战战兢兢地凑进萧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敢问公公,小臣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惹得龙颜不悦了?” 萧竹淡淡一笑,“不关您老的事,万岁睡了一整天,多半是心里不痛快。” “宗爱!”拓跋焘一只脚跨着门槛,猛一回头,显然有些不耐烦了,“朕头疼,你少在那里罗里吧嗦的!” “小奴该死,这就来。”匆匆拜别了驿丞,疾步跟了上去,“真的头疼吗?”心里以为是借口。 “屁话!连睡一整天,你来试试?”懒得理她,一张嘴就气不打一处来。 “睡的——那就不用传太医了。”心里窃窃咒骂:活该!叫你不理我,疼死你算了! 狠狠剜了她一眼,举步进了内院。一边走一边磨叨:“朕饿了,提早传晚膳。预备洗澡水,朕睡出了一身汗,得泡个澡松松筋骨。” “到底是先吃还是先洗?”过分白痴的问题。觉得无从下手,她毕竟不是真的内侍。 当然是先吃! 一声暴吼因为那“笨奴才”一脸无辜的表情咽回了肚子里,愤愤低咒,“看见你朕就饱了!”喘着粗气轻声嘟囔,“不吃了,洗澡。” 金口一开,满院子的内侍统统饿着肚子忙活了起来。。。。。。 洗净风尘,顿觉神清气爽,由随行宫女伺候着换了清爽的睡袍。虽然下旨取消了晚膳,御膳还是预备了几盘他平日里爱吃的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忽然发现他那“白痴的阉宠”不见了踪影,扬声询问道,“宗爱呢?不在御前侍驾,去了哪里?” 宫女赶忙回应道,“回禀万岁,‘中常侍’拖着病体守了万岁一整天。方才老太医来诊过脉,嘱咐公公提早安歇了。” “哦?”不由担心对方的病情又加重了,一扬手,“速传老太医。”想了想,似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宗爱他不用伴驾吗?”没经过他的同意,擅自睡到哪里去了? “老太医嘱咐‘公公’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夜里才能打起精神侍奉万岁。” “呵——”邪门嗤笑:那‘胡老爷子’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在对方眼里,他拓跋焘怕是一天都离不开女人。 独自喝了半坛子烈酒,半夜三更居然越来越兴奋了。驿馆内外除了护驾的亲军,守更的内侍,其他房间的灯光都熄灭了。郁闷,再次惦记起与他夜夜相伴的小女人。。。。。。 身为帝王最宜独居,他实不该纵容自己与一个女人天天睡在一起,日子一长自然生出了依恋之情。酒后燥热,血脉里淤塞着牵挂、惦念和淡淡的无奈;心中微苦,隐隐感觉到几分不疼不痒的自责。 不忍遣人叫醒“宗爱”,进了卧房径自倒在榻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起身回到前堂搬起剩下的半坛酒喝了个精光。 半醉半醒,眼前的景物随着粗重的呼吸起伏晃悠,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倒下来闷头大睡了,迷迷糊糊却依旧睡不着。火爆的脾气借着酒劲直冲头顶,呼啦一声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出了门外,“宗爱!宗爱何在?”微眯着狼眼,大手转着圈地乱指,“你们,去,给朕把他找回来!”还没醉得不醒人事,至少,他还知道对方是“宗爱”。 守夜的宫女正忙着出门传话,酒气熏天的皇帝老子已穿着单薄的袍子跟了出来,舌根明显开始打结,“朕,睡不着。。。。。。传旨。。。。。。都,别睡了。。。。。。都给朕起来。。。。。。起来。。。。。。起来。。。。。。”沿着环廊左晃右晃,砰砰砰地拍着迷迷糊糊路过的每一扇窗户,神经兮兮地大喊,“宗爱,宗爱!”小宦官赶忙追上前来,将貂氅披在主子肩头,“万岁,春寒料峭,可别受了风寒。” 帝一把提起来人的衣领,定睛看了看,“你——不是宗爱。”随手推开,“滚!”长长打了个酒嗝,“把宗爱找来。。。。。。朕要他,侍寝。。。。。。侍寝。。。。。。” 第396章 治世明君酒欲之徒 熟睡中的萧竹被窗外的大呼小叫吵醒,豁然起身,披着被子拉开一条窄窄的门缝。环廊上人影如矢,庭院中乱作一团。 皇帝老子三更半夜不睡觉,勒令所有人都起来陪着他胡闹。一时间哭笑不得,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笼帽还没找到,一个横冲直撞的醉鬼就高喊着她的名字跌进了房门,“宗爱!”咣当一声人仰马翻,瘫坐在地上倚着房门,“宗爱。。。。。。在哪儿呢?” 萧竹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跳槽的思维终于搭上了线,回应道,“小奴在此!”慌慌张张地冲上前去搀扶主子,“怎么醉成这样?也怪我一觉睡过了时辰。” “宗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微眯的狼眼直视她波光潋滟的眸子。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原来藏在这里啊,害朕一通好找。”话音未落一个倾身将她扑倒在身下,借着园中迅速点亮的灯火注视着女人惊慌失措的小脸。 “不要胡闹啦!大庭广众之下?”紧护着自己的胸口,在他迷离的眼中感觉到阵阵威压。帝王急待宣泄的欲望从不在乎宦官宫婢的眼光,如若由着他胡来,她冒名顶替的身份必然会大面积穿帮。“老天啊,你好歹也该把门关上!”举手之劳,极易达成的愿望。 “朕等不及了。。。。。。”醺醉之下,摸索着抽去她的腰带,手忙脚乱地提起自己的袍子。 “不行。。。。。啊。。。。。。你走开啦!”努力挣扎,拱起身子使劲儿向墙壁的阴影下挪了挪。外面的人还能看到她吗,她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表演那个。 压在身上的醉鬼全然不买她的帐,一股酒气迎面袭来,跋扈地闯进了她的唇齿。眼看着对方抖落了身上袍子,匆匆扫过壮美的胸背间几处熟悉的箭伤,难掩颤抖的嗓音,“啊——拜托你,温柔一点。你弄疼我了!”极不合作地扭动着身体,好容易将大半截身子挪进了墙壁背后。 之后的事情可想而知,主宰天下的是醉鬼的意志。。。。。。 销魂跌宕,萧竹不禁有些眩晕,紧咬着嘴唇,生怕发出令人遐想的声音。无奈身上的男人可不这么想,大呼小叫的恣意放浪。 见鬼!那家伙好像忘了他在幸“阉宠”。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展示“断袖之癖”的铁证。 醉时的蛟龙过于刚猛,萧竹被浑身上下的隐痛惊醒时,才发觉自己睡在晃动的皇舆上。 圣驾启程了吗?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被弄上车的?揉了揉眼睛,拉长视线,宛如圣人的帝王盘坐在车子正当中,闷头指点着铺展的地图。“什么时辰了?”女人柔弱的声线打破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拓跋焘猛一抬眼,神色稍显尴尬,“醒了?”起身坐回榻边,自药盒里取出一枚曼陀罗丹放进她的掌心,“朕。。。。。。咳,醉了。。。。。。”脸红脖子粗,吱吱呜呜地说道。 萧竹顺着眉,良久不语。宦官阴柔的嗓音忽然自窗外插了进来,“启禀万岁——” “滚下去!”车窗内传出帝王暴躁的呵斥。 “喏。”小宦官手提拂尘,连滚带爬地退出了老远。 萧竹一样被突如其来的大吼吓了一跳,手捧心口询问道,“不问问出了什么事吗?” 四目相碰,拓跋焘瞬间别开视线,将混乱的目光投向窗外。不久,平稳行进的皇舆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萧竹诧异地起身凑近窗口,寂静的山林透过车窗上细密的孔洞呈现出一幅朦胧的图景。左顾右盼,忽而雀跃地大叫起来,“你看那儿——鹿群!”一转头,小手指向仪仗前方。 霍然占据了她的樱唇,锁定纤弱的腰身霸道地吸吮。。。。。。 “呜。。。。。。不要。。。。。。还嫌昨晚不够丢人?”抵着他的胸口,固执地推拒,生怕被守护在窗外的侍卫看见。多余的担心——窗上那些小孔打磨得内径大外径小,里面看得到外面,外面是绝对看不到里面的。 抬起嫣红的俏脸固定在眼前,抓住机会反咬一口,“都怪你!未经朕的同意,擅自离开驾前。害得朕整夜失眠,糊里糊涂喝了一整坛酒!” “才不是呢,少冤枉人!昨晚之所以失眠是因为你整整睡了一白天。喝多了酒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大魏皇帝原本就是个酒鬼!” 怅然放她出怀,满心挫败地瘫坐在地上,“该死,眼下还是众人眼中的‘色鬼’——沉迷怪癖的色鬼。。。。。。”眉心一皱,四仰八叉地倒在地图上,怅然哀叹道,“治世明君沦为酒色之徒,朕这一辈子的清誉怕是毁于一旦了。” 跪坐在他身边,眺望着窗外斗胆阻拦圣驾的鹿群,轻声坦言,“一道《灭佛诏书》,你就别再妄想着名垂青史了。纵使一世丰功伟绩,也逃不过一个‘暴君’的骂名。譬如始皇帝‘焚书坑儒’,不论对秦帝国的统治有什么好处,都是不可否认的暴政。” 释然一笑,“如你所言,朕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武皇帝’——朕并不喜欢这谥号。。。。。。可那就是朕,朕的本性。”勾动她膝头粉嫩的小指,“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天赋秉性,因时而生——没有朕的残暴,就没有今日纵横万里的大魏国。” 纠缠着他的长指,“好酒好色就不是本性么?‘暴君’的骂名都欣然消受,怎么就单单怕被认做‘酒色之徒’呢?” 起身望向窗外,注视着壮美而雍容的雄鹿,“你说,那优哉游哉的鹿王是不是酒色之徒?只知道带着一大群母鹿在山野间享乐,却不知道替朕开道的弓弩手已经对准了他们。” 焦虑张望,自背后环住他的腰身,“别这么残忍,放了他们吧。赶它们走开就是了,不要伤他们性命。” 帝凄然轻叹,“鹿王幸而得你悲悯,而谁来悲悯朕?”侧目扫过她的脸,扬声宣唤,“来人啊!传令弓弩手:放箭喝退鹿群,不得中伤杀戮!” 第397章 奢华洛阳为爱而战 随驾人马顺利渡过尚未开冻的黄河,几日之后便进入了温暖而富庶的中原。跸道旁开着大丛大丛的迎春花,田野间铺满了破土而出的青苗。盘坐在窗口的皇帝老子望着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唉声叹气,喜悦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 萧竹没有梳洗,俨然一副小女人的模样。跪在帝王身后,在刚刚编起的一条发辫上套上了一枚金发箍。注意到男人的一脸落寞,凑近耳边轻声询问道,“怎么了,有心事么?” “没什么。”顿了顿,索性坦白,“朕在治国安民上,远不如太子。” 体谅了他的心思,柔声安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太子长于文治,而万岁的武功亦非他人所能及。更难得万岁能用人之长,补己之短,非贤明君主绝不会有此作为。” 微微转头,“别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朕又要胡思乱想了。”她又在替太子说话,不是吗? “等我说完嘛。”娇嗔地揽上她脖子,“所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所谓明君,指的当然是自知本性的君主。知道自己长于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善于什么。那些昏君可能足智多谋,可他们以为自己是神,是无所不能的人。” “完了?”挑眉打量着天真的小脸。 “嗯。”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 “呵呵,还以为你要继续说关于太子的事,好在是一番恭维之词。算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扬手捏了捏挺秀的鼻子,“朕已密旨太子,派遣平西将军源破羌护送舍利子前往洛阳。” “万岁圣明!”刚忙跪地谢旨,起身梳理着另外一条辫子,“其实,即使没有太子的用心良苦,万岁也不会毁弃那些舍利子。只可惜,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一如‘灭佛’,崔司徒不过是摸准了万岁的心思。” “哎,你是在夸奖自己吗?”乍一听仿佛是在表扬崔浩,又像是在拍他的马屁。 “那当然了。要不是摸准了你的心思。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答应太子所托之事。” “崤函帝宅,河洛王国”,洛阳——华夏神都。驰道驿路,其直如矢,四方入贡,无远不达 。天子仪仗行至洛水之滨,城内的大小官员老早就跪在河堤上恭迎圣驾。黄沙铺地,钟鼓齐鸣,数万百姓争相观望,夹道跪迎天子入城。 皇舆徐徐驶入巍峨壮观的城门,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的小女人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小嘴,任何语言似乎都无法表达她心底万分之一的激动。 天啊!车驾正在通过的主街大概有四十几米宽,两侧种植着粟、漆、梓、桐四种行道树,并修建了排水渠道。清捆街道的洒水车隐没在人群背后,焚香接驾的宫女衣着艳丽。整个城市布局格调严整,规模宏大,井然有序。 张灯结彩的店铺、酒肆,高低错落地民宅很快成了身后的背景,浓妆艳抹的铜驼大街直插气势磅礴的阖宫门。 高耸入云的宫殿一座接着一座,不禁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然而,拓跋焘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自在的“羊倌”根本就不喜欢住在重重锁闭的宫殿里。能让他动容的一定是富有生命的东西——草原,战马,活蹦乱跳的肥羊或者灵秀的女人。 帝王在南宫的朱雀门外踩着骑奴的脊背步下马车登辇入宫。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宦官”紧跟左右,看似有些手忙脚乱。皇冕上的十二缕玉旒沙沙作响,回声空旷,萧竹不由两腿发软,越发心慌。 “南宫”有五排宫殿,却非殿、崇德殿、中德殿、千秋万岁殿和缺少一块匾额的什么殿位于中轴线上。在中轴线两侧各有两排殿宇,看上去庄严而华丽。 “在想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终于开了金口。天子应有神一样的尊严,进入寝宫之前,他本不该开口讲话,无奈看到“中常侍”花容失色的惊诧表情,实在忍不住了。 萧竹满怀歉意地看了他一眼,轻声感慨道,“我觉得像在做梦。不,做梦都没想到会来到这么,这么。。。。。。这么不可思议的宫殿里。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举国上下的宫殿不计其数。洛阳有,长安有,邺城有,被朕灭掉的故国都城都有。就说那赫连勃勃所建的统万城吧,奢华富丽,号称‘天下第一坚城’,最终还是为朕所破。你知道为什么?” 欣然回应,“哈,这个我听说过。那时候万岁不过二十出头,锐不可当,又幸得崔司徒出谋划策——” “不不不,”竖起食指轻轻摇了摇,“古人说得好:在德不在险。 一个巴掌大的国家,竟如此滥用民力!如此奢靡铺张,怎能不亡?朕以此为戒,暗下决心绝不大兴土木。朕需要人力去战场上打仗,而不是征发劳役建造城墙和房屋。” 打心眼里不高兴被崔浩抢了头功,却又因为其他的原因暗暗松了一口气——很高兴她的傻奴儿能替崔浩说几句好话,这多少可以说明,她并非与太子站在一起。 “这里有现成的人间天堂,闲着也是闲着,万岁真就从没想过搬到这里来住吗?”在她看来,万寿宫实在不能与洛阳的宫殿相比,相比之下,还是中原的皇帝比较会享受。 “之前,的确没想过。。。。。。”剩下的话他不说,她也该明白了。自从有了她,洛阳就变成了他最迫切的梦想。蠕蠕战败西迁,北疆大局已定,当务之急是挥师南下,攻伐刘宋! 第398章 佛宝面圣源氏将军 天子下榻的却非殿据说是东汉光武帝曾经居住的地方,后经晋魏两朝的扩修,越发得富丽堂皇。 萧竹恢复了一身素雅的女儿装,撑着下巴伏在大得夸张的御榻上仰望着藻井上金光夺目的九龙戏珠。拓跋焘在御榻中央盘腿大坐,聚精会神地指点着铺陈在眼前的中原地图。 “大叔啊,大叔?我担心你不是来陪我养病的。”女人一个娇懒的翻身,横陈在地图上,“坦白,是不是又盘算着亲征了?” 帝淡淡一笑,挑起长指摩挲着温润的红唇,“错!朕正琢磨着去什么地方打猎。” “春天呐,打猎?”这么见鬼的理由谁会相信?“若是为了打猎,去阴山不是更好?人口密集的中原根本不是打猎的地方。” “之所以来洛阳是为了你能静心调养。可朕要是一直圈在这宫殿里,担心过不了几天就会憋死,借着打猎之名出去转转,放不放箭凭朕的心情而定。” “自己去?”悉知此处不比京城,眼中闪动着十二分的担心。 “别担心,会有大队兵马随同。” 话音刚落,守门的内侍忽然来报,“启禀万岁,平西大将军源破羌求见。” “呵,请源将军在崇德殿等候,朕稍后就到。”欣然下了榻,吩咐宫婢更衣。望着赖在榻上的小女人说道,“你也起来吧,换了衣裳随朕一起散散心。” “遵命!”欢呼着下了地,迅速换上宦官朝服。要是她记得不错,对方是奉密旨护送舍利子前来的。 帝王匆匆下了辇,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崇德殿。嵌着七色水晶的猊狻铜炉里龙涎袅袅,四周陈设的周鼎汉玉流动着温润的光泽,天子在正中绣着金龙的软垫上落了座,婀娜的宫女手把金钩挑起珠帘。 “臣源破羌叩见吾皇万岁!”恭候在帘外的伟岸男子一身戎装,抱拳跪拜。萧竹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居然带着刀,这意味着无比的信任与莫大的荣耀。 “平身吧。”拓跋焘起身迎出帘外,伸出双臂用力拍了拍肩膀扶起对方,“破羌啊,自柔然得胜归来,朕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赶忙起身,笑呵呵地回应道,“万岁日理万机,破羌唯恐打扰。要不是接了这趟皇差,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见面一叙。” “东西带到了吗?”问的当然是那些佛舍利。 “万岁大可放心。”凑近帝王耳边小声说道,“不过,太子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臣斗胆谏言,佛宝乃稀世之物,还请万岁爷三思而后行。”“朕若想毁掉它们,就不会让你千里迢迢把它们送来洛阳。命人呈上朝堂交予大司徒即可。”隐隐有些不爽:好你个源破羌——朕若不这样说,你就不打算把佛宝拿出来了? “万岁圣明!如此说来,臣就放心了。”轻声告罪,转身出了殿门,遂命亲信出宫取来佛宝。 对方再次踏入宫门时,拓跋焘半真半假地呵斥道,“大胆源破羌,对朕居然留了一手,真真混账透顶!”萧竹看得出皇帝老子并没有真生对方的气,不过是信口数落几句过过嘴瘾。 一君一臣亲如兄弟,促膝而坐,话题全是关于带兵打猎的事情。萧竹插不上嘴,只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使个眼色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宫女端茶倒水。直到话题不知不觉落在了她的身上,才羞答答地扯开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 “万岁那日在阴山念起的人儿可是他?”破羌窃窃打量着娇态诱人的“内侍”,心里难免为皇帝陛下不值。普天之下有数不清的美丽女子,一名宦官纵使倾城倾国,也毕竟是个半男不女的。当初听说了太子去安乐殿换药的事,皇帝老子终日拉长着脸,竟活活吓死了御前当差的两名小厮。 拓跋焘唯恐他人提及萧竹的身世,转向身后的“阉宠”呵呵一笑,赶忙岔开了话题,“宗爱,今日初见源将军,印象如何?” 温柔地垂下眼,伏在耳边轻言,“说心里话,这位源将军跟万岁您到像是一个娘生下来的亲兄弟。”抬眼扫过破羌挺拔的身型和野性十足的俊脸。 “破羌曾救过朕的命,是朕的生死之交。延和年间,朕发兵征讨山胡,命阳平王拓跋陀率领大军进攻山胡首领白龙,朕与破羌携一队轻骑在附近的山头上督战。白龙首领十分狡诈,在山中的险要之处设了暗器和伏兵,等我军的小部分兵马一过,突然杀出发起围攻。朕措手不及坠于马下,幸亏破羌挺身而出,挥刀连杀胡兵数人,于重围中救朕脱险。从此便与朕结下了生死之交。 破羌原姓‘秃发’,实乃‘拓跋’的转音。他的九世祖拓跋匹孤与朕的先祖拓跋力微原本是亲兄弟,因事而分立,改姓秃发。后来山胡大败,破羌在激战中首立战功。朕爱惜他仪表堂堂,行事机敏,遂封他做了龙骧将军。并因其与朕同源,赐姓源氏。” “源氏?不是日本人么?”印象里好像有一本书叫《源氏物语》什么的。显然,日本皇室喜欢将降为臣级的宗亲赐姓源氏是跟他老人家学的。不知道从哪粒脑细胞里飘出这么奇怪的念头:日本在什么地方?地图上的那个位置貌似该叫做琉球或者扶桑。 日本? 拓跋焘错愕的脸上匆匆闪过一丝仓皇,“你在说什么?”隐约记得很久以前因为一个自诩毗沙门的武将,她曾提起过这个地方。 见鬼!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呃?我——没什么。。。。。。源将军仪表堂堂,宗爱不由想起一个扶桑岛国故事里的男主角。”脑袋里乱作一团,开启的记忆之门又一次关闭了。只是个浅浅的印象,无论怎么努力也捋不清故事的脉络。 第399章 莫名卷入无心树敌 数百颗舍利子被秘密送往洛阳,在看似平静的朝廷内外引发了不小的动荡。登堂入室的鲜卑大臣忽然间趾高气昂起来,暗地里嗤笑:汉臣究竟是汉臣,而当今万岁始终流着鲜卑的血。 崔浩面对私下里的冷嘲热讽,表面上冷静如常,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皇帝偷偷摸摸地将舍利子运离了京城,明摆着是防着他崔浩。既然下定决心灭佛崇道,还留着那些妖僧的骨头渣滓干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颗灭除妖法的心动摇了。。。。。。 就因为那个冒充阉官的女子么? 不得不佩服太子晃棋高一着。只怪他当初心慈手软,以为区区一名“内侍”翻不起大浪。如此看来,是他错了:狐媚不除,日后定会成为大魏国的心腹之患。。。。。。 清晨的天空中浓云密布,洛阳城内一片蒙蒙烟雨。拓跋焘遥望着窗外娇艳欲滴的红桃绿柳,不禁幻想着一个丰收的年景。 细密的珠帘外传来女人沉静的嗓音,“冒昧地问一句,您老人家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宝贝?”萧竹点燃了香烛,插在摆满奇珍异果的供案前,供养着金丝绣巾包裹着的金盒。 “一部分留在洛阳,暂存于残段的白马浮屠之下,但愿有朝一日能恢复毁于浩劫的白马寺。将来,或许能建一座比万年的永宁塔更雄伟的浮屠,妥善供养。”扬手摸了摸下巴,“另外的一部分带回万年,朕会亲手交予昙曜大师,安置于皇都,以保我大魏国帝业兴旺。” 隐约有些伤心,“这么有意义的事,非要等你百年之后吗?” “是的,那些是朕的后人该做的事情。” “好人就留给后人当,自己偏要背负着世人的唾骂。真是搞不懂你!” “呵,大丈夫开疆辟土,这‘坏人’总是要有人担当的。是非功过,不过是后人的附会之词。灭佛崇儒势在必行,沙门左道肆意蔓延已动摇了国之根本。机缘之下,朕不过是做了一名帝王该做的事。”话音刚落便欣然出了殿门,没过多久又兴冲冲地折了回来。 萧竹望着下巴上挂着雨滴的皇帝老子,赶忙起身迎上前去,“我的祖宗,下这么大雨在廊下转转也就是了,怎么还跑到外面去了?”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扬手擦干他脸上的雨水,“快把湿衣服换下来。” 拓跋焘呵呵一笑,眼中瞬间迸射出与年龄极不匹配的稚气。将扣在一起的两只大手掀开一角,轻声道,“你看——” “呀,小鸟!”满心惊喜,伸手碰了碰大张着嘴巴探头探脑的小家伙,“哪儿来的?”据她所知,拓跋大叔应该不会闷得爬到树上去掏鸟窝。 “捡的。朕方才看到它掉进浅浅的草窠里。“感慨地摇了摇头:中原就是中原,这个季节就有了雏鸟。 “所以就冒着大雨跑出去把它捡回来了?”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谁相信呢?诚恳地恭维道:“这鸟儿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住在隔壁的大叔看上去凶了一点,却是一副菩萨心肠。” “朕可没有昙曜师傅的修为。什么菩萨,朕就知道你会喜欢。与其说是为了救它,不如说是想讨好你一下。”还记得她在鹿苑将跌落的雏鸟送回了树上,那时两个人终日在赌气中度过,想来又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自利利他,悲智合一,是为菩萨。”不遗余力的美誉,出于本心,绝非讨好。 “难得听你美言朕几句。朕生就虚荣,开始飘飘欲仙了。”将鸟儿送进对方的小手,望着那双充满喜悦的眸子,“找只鸟笼,还是等天晴之后把它送回家去?” “先养着吧。等它会飞了,尊重它的选择。”佛说:众生平等。一只雏鸟与尊贵的帝王真的平等吗?是的!除却物种、身份、阶级的差别,唯有面对生与死,众生才能体验到真正的平等。没有一个人能够因为将要面对坎坷而逃避出生,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凭借成就与财富而远离死神。攥着两手空空而来,松开空空两手而去,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帝王揽过今非昔比的小女人,暗自感慨道:她果然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拈酸吃醋,使性子哭鼻子的混蛋女人了。而他也变了,说不上来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其实,本没有必要计较这些。佛说:天下事本无善恶,善恶存乎人心。月亮就挂在天空,阴晴圆缺不过是世人所处的境遇不同,看它的角度不同。 黄门郎任平城趁着浓浓的夜色出了万寿宫的角门,等在宫墙拐角的马车飞快地驰过万年的大街。东宫的门庭外熄灭了灯火,侧门虚掩,马蹄声骤停,鬼鬼祟祟的人影顺着黑暗的墙根溜进了太子府。 “这么晚,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拓跋晃已经睡下了,舍了春宵一刻,披上袍子急匆匆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咱家今儿个的确听到些不利的消息。皇上命源破羌秘密将佛舍利送去了洛阳,崔浩那老贼貌似把这笔帐都算在了太子的头上。” 意料之中的事情。稍稍侧目,“怎么说?” “具体会使出什么阴招损招咱家也说不好。只是听说,老贼背地里撺掇一帮汉臣,说什么‘杀阉宠,清君侧’,并谋划着联名上书,四百里加急呈送洛阳。。。。。。” 拓跋晃击掌惊呼,“大事不好!” 表面上看来仿佛不关他的事。可因为那个雨夜,两人便成了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念之差,他冒雨去了瀛澜苑,崔浩因此认定他二人确有奸情。对方之所以能按捺到现在,一方面是迫于父皇给的压力,更重要的是苦于没有证据。 而此次,他为了庇护舍利子而求助于她,原本出于一片公心,怕只怕那别有用心之人将两件不相干的事扯在一起。。。。。。 第400章 爱人本性玉璧作古 拓跋焘终于告别了闷得长毛的宫殿,骑上撒欢的战马与源破羌一起前往远郊游猎。并没有向身体日渐康复的小女人坦白具体去什么地方,对方若知道他带着一小股人马亲赴刘宋的领地刺探敌情,多半会吓得半死。 萧竹心里难免有些埋怨那个酷爱打打杀杀的老家伙,名义上是陪她来的,居然扔下她一个人自己玩儿去了。真想不出那家伙是什么变的,如果让他像个正常的皇帝那样一辈子圈在禁宫里,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无奈,行为可以收敛,心性却实难改变。一个半辈子靠打仗解闷的男人,没仗可打的时候,不打猎还能干什么?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飞就是张飞,任凭你倾注再多的期望,他也变不成诸葛亮。 你爱上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个粗人。即使对方愿意按照诸葛亮的标准改善自己,也不过是收敛了几分本真去讨好勒令他改变的人。心还是张飞的心,即使摇着羽扇也还是个张飞。 还爱他吗? 发现爱错了人,就另找个诸葛亮型的来爱;若是还爱他,就随他去喽。 让张飞过一辈子诸葛亮的生活,对方多半会难过死。如此的贪婪要不得,它最容易让对方感到不自在。在你以爱为名的劝导之下,那个男人老早就厌倦你了,对方一旦排斥你的贪婪,爱就变成了枷锁。 爱,难得自在。若求长久,唯有随顺对方的心性。不满——常常是因为我们想从对方的身上获取自己的梦想。殊不知心性不同,梦想因人而异,你的梦想未必能成就对方的快乐。 一去就是几日,萧竹闲得无聊,硬拉着准备告退的老太医陪她一间挨一间地参观南宫里的宫殿。那间缺少了匾额的宫殿里堆满了奇珍异宝,转头看了看品读赏玩的老太医,漫不经心地游走其间。 忽听门外有人来报,“启禀中常侍,贾公公派人自京城送来了一车名贵的药材,说是高句丽遣使臣送来的贡品,其中包括上好的鹿茸和几棵上百年的老山参。” 萧竹与老太医对视一眼,貌似有些失望,“贾周自己怎么没来?他要是来了,好歹能陪我解解闷。”长叹一声,假意埋怨道,“胡老太医什么都好,就是一本正经,开不得玩笑!” 老太医放下手里的画轴,扬起矍铄的笑脸,“老夫是个郎中,只会给人瞧病。讨好献媚,阿谀奉迎是宦官们拿手的把戏。郎中给人瞧病能只拣好听的说吗?这一板一眼自是多年磨练出来的品性。” 萧竹下巴一扬,故意摆出一副不可一视的表情,“老太医忘了,‘宗爱’也是个宦官啊?讨好献媚,阿谀奉迎——您不会是在骂咱家吧?” “哟,老夫还真把这茬儿给忘了。还望公公见谅!”假意作揖赔了个不是,起身说道,“转也转腻了,先去看看那些朝贡的药材,如何?” 假意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迈起宦官惯有的八字步,“咳咳,药材不是公公的强项,此事全凭老太医斟酌!”姿势过于夸张,不经意绊上了支出老远的柜脚,身子猛地打了个踉跄,胡乱扶住一处把手方才绽开了得意的笑脸。 咔嚓一声—— 传说中的和氏璧就这样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永远成为了历史。。。。。。 老太医不禁唉声叹气,心里好一通惋惜,这让本就满心自责的萧竹越发觉得自己罪不可赦。打碎了这东西可怎么赔呢?倘若追究起来,把她卖了也抵不上那东西价值的万分之一。 懊悔之时,进门通报的小宦官灵机一动,柔声插进话来,“那东西它本来就是碎的,中常侍不过是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胡扯!”老太医心里较真,不屑地嗤之以鼻。 小宦官一只手竖起莲花指,羞怯一笑,“哟,老太医看的书比奴才们多,那和氏璧在战国的时候不就被蔺相如给摔了吗?” “太史公明明写着是假意要摔,并非真摔,相如随后秘密遣人将其送回了赵国。”吹胡子瞪眼,固执地争辩道。 “到底摔没摔,只有蔺相如他老人家自己知道,太史公也不是亲眼所见,说不定送回赵国的就是一堆玉石渣子?” 萧竹一捂嘴,忍不住发笑:方才老太医自己都说了,这阿谀献媚是宦官们的看家本事,一个郎中非要跟宦官争辩,不明智! 玉璧碎都已经碎了,不论指责还是奉承都没法把它变回从前的样子。路有两条,昧着良心死不认账;再不然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处置。想来和氏璧毁在她手里也没那么糟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就此创造了新的历史!任何事物都会有始有末,有人创造,就会有人打破,机缘之下,无辜的她不幸扮演了破坏者的角色。 谢天谢地,她已经原谅自己了。 接下来就看东西的主人归来之后,要不要砍她的脑袋了。和氏璧已经成为了过去,趁她的脑袋还在,不如去看看高句丽进贡的那车药材。 第401章 狼狈为奸尊贵乞求 低飞的春燕穿梭于宽大的瓦檐之下,天色阴霾,静静地酝酿着一场雷雨。大大小小的锦盒堆满了不知名的殿阁,鹤发童颜的老太医将全部注意力都埋在了药材堆里。 萧竹一一扫过奉命押运药材的官员,隐约觉得有些眼生。这些人当真是贾周派来的吗?居然没有一个熟识的面孔。她在安乐殿里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怎么会一个都不认识呢? 正在疑惑之时,耳边响起一个柔弱得不能再柔弱的嗓音,“启禀宗爱公公,车上还有几箱特殊的药材。由于质地过于脆弱,非公公亲自看过,奴才们才敢搬动。” 萧竹回应对方一个温和的笑容,“好吧,你前面引路,带咱家去看看。” 出了殿门,转过屋角,穿过几进的院落,前方的道路越发的狭窄。萧竹隐约有些不安,谨慎地停下脚步轻问,“马车停在这里?” “就在前面,”小宦官一转身,扬起假惺惺地笑脸,“公公从这儿沿着花墙一直走到头,马车就停在那里。” “你是说——要我自己过去?”心里越发没了底。 “公公切莫多心,奴才还有别的事情。公公走好。”话音一落,弓着身子退出了穿花墙的月亮门。 “哎?等等——”萧竹阔步追出花墙,猛地撞上一个身披斗篷的高大身影,下垂的宽大帽檐盖住了来人大半张脸,惊得她猛退几步,倒吸一口凉气,“啊!”来不及逃跑,一只手已捂住了她的嘴蛮横地将她拖进了繁花似锦的桃林。 “出一声,你我都逃不过一死!”愤愤恐吓,刻意压低的嗓音分明在哪里听过。 萧竹猛一抬头,正对上帽檐下充满敌意的眼:我的天啊,太子——他怎么来了? “别出声,听到了没有?” 对方一声低吼,她顺从地点了点头,放弃了挣扎。大手渐渐松开了,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的嗓音背后暗藏着深重的恐惧,“你好糊涂!不安安分分地待在京城,跑到这里来找死吗?” “轮不到你来教训本宫!”冷冷地别过她的眼光,心里已经将她杀了几百次,“崔浩那个老家伙已经联名那些汉臣上了奏表,要求父皇‘杀阉宠,清君侧’。” “什么?”难免觉得很无辜,莫名其妙地卷入了朝廷的胡汉之争。 “父皇下旨将舍利子秘密转移到洛阳,就此惹恼了老贼。对方认定此事乃是你按照本宫的指示妖言蛊惑父皇的结果。那‘清君侧’明里是针对你,实则针对本宫。” “清者自清。拿不出证据,万岁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萧竹嘴上这样说,心里全然没有把握。 拓跋晃双眼半眯,暗暗咬牙,“还记得那个雨夜吗?” 心中一惊,猛然张大了双眼,“什么人走漏了风声?” “不,是跟踪。只怪本宫当初鬼迷心窍。。。。。。”颓然轻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下,你我二人同坐一条船,想活命,唯有联手将那老家伙除掉!” 猛退一步,脊背抵上花墙,轻喘着拒绝道,“不,我没那个本事,太子怕是找错人了。” “你不想活了吗?”咬牙切齿地打量着对方,“那晚的事若被父皇知道,你以为他会原谅你么?” “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他。那晚。。。。。。是你强迫我!” “是吗?你这下贱坯子!既是本宫强迫你,因何之前没向父皇哭诉呢?”用力提起她的下巴,“那是不是可以说明。。。。。。” “胡扯!”愤愤地挣脱他的掌握,隐忍地低吼,感觉对方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请你马上离开!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羞耻吗?” 阴鸷一笑,轻蔑地打量着她,“若是从前,父皇或许还会信你的话。经过舍利子一事,呵,你最好掂量掂量。。。。。。崔浩那老匹夫明知你我皆是父皇的挚爱,若无十足的把握,断然不会抓住一件有损父皇颜面的事大作文章!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都明白。结果。。。。。。还要本宫提醒你吗?” 慌乱的心情渐渐镇定下来,望着处心积虑的男人冷冷地回应道,“砍头不过碗大个疤。你听清楚:我不愿意做别人的棋子!”感觉自己一不小心上了贼船,想下船的时候,刀已架在了脖子上。两人之间原本清清白白,倘若真答应了对方,岂不真成了狼狈为奸? 拓跋晃顿觉胸口一缩,愤然扼住她脆弱的脖颈,“别告诉本宫,你宁可死都不会背叛父皇!除了他自己,父皇根本不会去爱任何人!对于他来说,你不过是个消遣解闷的玩物,千万不要高估了自己。你以为的宠幸,绝不是爱情!” 女人垂下眼帘,不屑地将脸别向一边:“你爱过吗?你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的爱情?” “你看着本宫!”粗暴地搬回她的脸,死死固定在弯曲的两肘之间,“本宫不关心什么叫爱情。本宫只知道太子府里有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命;只知道失去妻妾儿女会痛不欲生!还记得濬儿吗?本宫只想他活着,本宫不愿意尚未成年的孩子因为一桩无中生有的诽谤而变成刀下之鬼!”泪光一晃,温热漾出了眼眶,“我拓跋晃这辈子从没求过谁。雁落羽!非逼着本宫跪下来求你吗?” 第402章 一错再错身不由己 “容我再想想。。。。。。”萧竹隐约有些动摇了,想不到太子会提起那个可爱的孩子。挥之不去地疼痛盘踞在心头,说不清什么原因,就像被人一刀刺中了软肋。 拓跋晃欣然松了半口气,“本宫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理,不枉本宫当初放你一条生路。” “我只是答应再考虑考虑。”面对未知的岔路,她犹豫了,“你走吧,越快越好。洛阳不是久留之地。” 目光长久注视着紧蹙的眉心,扬手抱住她微微颤抖的小脸:她分明在为他担惊受怕。。。。。。她一点都不在乎他吗? 萧竹瞬间别开暧昧的视线,慌乱的心咚咚地跳快了几拍,“我得走了,出来太久老太医会担心的。” “本宫更担心你——”若非鬼迷心窍,他实不该千里迢迢赶来洛阳宫送死,“日后要处处小心,谨防遭那老贼的暗算。” “落羽,不——‘宗爱’谢过太子殿下。”笑容略带几分敷衍,“走了。” 手腕一拢,下意识地勾住她的纤腰。女人猛一回头,挑起一道凌厉地眼光,“太子!一念之差,代价还不够大吗?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了!” 固执地揽着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焦躁地疑问,“是本宫自作多情吗?” “这个问题很可笑,不是吗?”对方大概忘了,她专属于他的父亲。 指尖微微颤抖,落寞地放了手。望着远去的背影,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记忆。 瀛澜苑外与他谈经论道的女子是她吗?痴立渡头与他隔水对望的女子是她吗?庇护佛宝,她义不容辞。他几乎把她看成了自己人。。。。。。 难道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不,他不相信! 是权力—— 他拥有权力的时候,她眼中分明闪烁着爱慕的火焰。而自从他失去了权力,那两泓寒潭恨不能拒他千里。亦或许是畏惧权利。。。。。。 没错,是权力! 为了权力,她不惜委身于他年过不惑的父亲,像只狗儿一样摇尾乞怜,像个娼妓一般放浪地躺在权利的身下。那只是一桩肮脏的交易,她怎么可能爱上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更不会爱上她! 此时,远在京城的崔浩接到了探子的密报。给事中仇尼盛道潜出京城将高句丽进贡的药材送到了洛阳。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六百里加急送往洛阳的奏章,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捻着洁白的胡须,轻声问到,“东宫近日里可有什么动静?”立在身后的娘娘腔拱手密报,“太子不在府里。” “什么?”猛一抬眼,忍不住破口大骂,“废物!为何此时才报?”如果他猜得不错,对方八成是去了洛阳。暗自捶胸顿足,一群没用的耳目害他错过了天赐良机。 小宦官赶忙跪地求饶,“属下该死!东宫的妾婢每日按时传膳,照旧侍寝。太子为此可谓用心良苦,小奴不得进前,也是刚刚才发现被人蒙蔽。” 大司徒双眼微闭,释然轻叹,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算了,翻不了天。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至尊的性情,老夫量她也不敢私自扣下满朝文武的联名急奏。”想了想,补充道,“以防万一,老夫这就以个人名义写一封私信。”表面上看是纵览全局,分析厉害,实则是向万岁讨要联名书的批复。” 事实证明崔司徒料事如神,萧竹连日来茶饭不思,全因为前日夜里送到的联名书和数十份独立署名的讨阉檄文。不得不佩服那些汉臣的刀笔,偷偷看了他们附会润色的故事,连她自己都觉得那个“宗爱”祸国殃民,罪该万死! 可她能怎么办呢? 有胆量把京城送来的六百里加急“阉了”吗? 事后他若知道了,不被她气死才怪! 可那家伙要是看见了言官风闻的一桩桩风月之事,即使不全信也会因为丢尽面子而暴跳如雷。尤其那个署名郗标的折子,说有人亲眼见到太子深夜里冒雨私访瀛澜苑。还揭发太子借赏赐首饰的机会与她传递消息。 正是无风不起浪,那些言官虽说是过分渲染,却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只怪她当初太单纯,不知道人心险恶和其中的厉害。她不过是一名囚在小岛上的罪犯,万寿宫里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怎么办?难道真就拉着太子一家上百口一起等死?她并不想针对崔浩,那是太子的目的,无辜的她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被那家伙绑架了! 自作孽,不可活。不管怎样隐瞒,终究还是会暴露的。 敞开会是怎样的后果?现在坦白是不是太晚了? 中原的风轻柔而阴冷,独自一人站在宽大的屋檐下久久凝望着乌云滚滚的天空。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论你欢喜或是害怕,雨还是要下。之后,很快就晴了。。。。。。 疾驰的马蹄扬起一路风尘,出城游猎的帝王终于裹着一身泥泞下了马。急促的脚步激起一片水声,清朗的嗓音扯开了女人心中解不开的愁思,“梁川,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朕有些后悔没带你一起出去转转。”伸手扶起伏地接驾的“阉宠”,上下打量着笼帽下憔悴的容颜,眉心纠结满是疼惜,“朕离开几日,受了委屈?” 萧竹以眼神示意对方屏退左右,伸手圈住他的腰身,“嗯,抱抱我吧,抱抱我,很快就好了。。。。。。” 帝温和一笑,扬手抚过她的后脑,“朕换件衣裳,战袍上满是溅起的烂泥。” “不要——现在就抱!”不肯放手,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傻丫头,怕朕再丢下你一个人跑出去?”他以为她是因为这个在生他的气。 猛一抬眼,擭住他柔情泛滥的目光,“明天,我可能要离开了。。。。。。” 第403章 被贪婪接受的贪婪 回寝殿安顿了下来,拓跋焘望着满面愁云的小女人渐渐沉下脸色。长久的沉默,接过她从袖管中掏出的一卷奏表,“你看过?”如果她点头,就该凌迟处死。 “看过。”萧竹被深深的恐惧压迫着,不敢抬眼。 “谁给你的胆子?”他以为——是太子。厉声喝斥,“你该知道,就算是皇后也没有权利碰它!” 鼻子一酸,吃力地忍着眼泪,“我知道你会生气的。”忽然破涕为笑,貌似感觉良好,“呵,凌迟蛮可怕的,上吊很难看,还是毒酒比较好。” “说,为什么?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无奈,还是自己找台阶吧,那颗小脑袋显然已经跳槽了。明知道他下不了手,还非得用服毒、自缢刺激他。 “不用了。犯了错,原该受罚。” 拓跋焘险些被这鬼话噎死。攀着女人的视线,意外地看到了案头的酒壶。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酒案,愤愤地咒骂道,“混账东西!用不着毒酒穿肠,朕动动指头就能扭断你的脖子!”猛扑上前去扼住她的脖子,强压着怒火狠狠将她推向一边。 怪他太冲动,对方任性胡闹的原因大概就在这堆奏表里。展开横轴,首先看到一大摞署名。怎么,崔浩纠集了百十位臣僚联名上奏?心中的疑问同时被证实,当真是太子给她透露了消息。。。。。。 冷冷扫过她紧闭的眸子,是做贼心虚,还是安然求死? 将奏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几一遍,随手丢在一边,走向跌坐在地上的女人,“起来吧。”犹豫了片刻,朝她伸出了一只大手,“晃儿派人来过?” 战战兢兢地起身,用力点了点头,“他亲自来过。” 拓跋焘半晌不语,愤愤地喘着粗气。 “舍利子的事大概惹恼了崔司徒。不只是崔司徒,还有一大帮汉族大臣。” “太子说些什么?”他的脾气果然平和了许多,若是当初,她大概已经死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份浓浓的猜忌之下,总觉得对方不会背叛。也许她的做法有点过分,可她从没打算隐瞒他什么。 “太子希望我能替他澄清我们之间清清白白,那些道听途说的传闻不足为信。” “是真是假朕不能分辨吗?太子把朕当作老糊涂了!” “太子并不了解万岁的心思,不然也不会急着赶来洛阳。”言外之意,她若真是太子安插的卧底,对方应该对天子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当成笑柄?老子前脚一走,儿子后脚就进了门,往后他们父子二人还怎么站在一起? “太子是借押送贡品之由混进来的。使人引我去了一处花墙下见面。匆匆说明了来意就离开了。” 拓跋焘仰天长叹,“唉,晃儿糊涂!万不得已,朕就算真的杀了阉宠,也不过定个宦官乱政的罪名。”难道要昭告天下,当朝太子悖逆人伦,染指后宫?那混小子若真为了府上的一家老小着想,就该懂得置身事外,星夜兼程赶来洛阳,究竟是为了何人? “乱政就乱政好了,你说过,坏人总得有人来做。” 扬手揽她入怀,吻上低垂的泪眼,“呵,傻丫头,朕不会杀你。” “抛开那些子虚乌有的诽谤之词。的确是因为我,你才来了洛阳,几日前,宋帝刘义隆已经下令全线戒备。边境战火一触即发,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啊?” “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朕招摇南下的另一个意图?”铁腕一横将她抱上胸口,“实话告诉你,刘宋全境戒备不是因为朕来了洛阳,而是因为朕几日前带着数千人马专程跑到刘宋境内一个名叫梁川的地方大张旗鼓的游猎了一番!” 萧竹瞪大了双眼,惊诧地合不拢下巴,“没有后援接应,你一声不吭地跑去了刘宋?” 沾沾自喜地坐在榻边,拥她坐在膝头,“呵呵,崔司徒一心只顾着‘关照’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汉人毕竟是汉人,若是知道朕有南征刘宋的打算,必定掀起一片反对之声。之后就没完没了地上表,千方百计地阻挠,等到最终争论出个结果,敌国多半已大兵压境了。” 挥动着粉拳愤愤抱怨,“那也太冒险了!你是一国之君,万一出了意外可怎么得了?” 狼眼中瞬间闪过一轮狡诈,唇边漾起邪气十足地嘲讽,“怕什么?太子不会强迫你给朕殉葬。”抬起女人羞恼的小脸,轻柔而字字清晰地坦言道,“晃儿他喜欢你,别告诉朕你对此毫不知情!” 高昂起下巴死盯着对方,感觉被对方侮辱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打算把我赐给他吗?这样的话很伤感情,不说也罢!” 固执地将她压制在怀里,直到打消了她想要挣脱的念头,“许多话憋在朕心里,不吐不快。朕没有羞辱你的意思,只想把真实的感受说出来。”霸道地搬回她别向一边的小脸,“朕控制不了对你的贪婪,容不得别的男人爱慕你。别说是千里迢迢赶来看你,就算是坐在家里想你的名字也不行!最让朕恼火的是,这个色胆包天的混蛋偏偏是朕的儿子——是朕多年来寄予厚望的太子! 朕就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杀了他,朕还能把祖宗基业托付给谁呢?朕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若换了别人,你以为他现在还有命活着吗?” 男人烈焰般的眸子里蕴藏着深深的矛盾与不安。萧竹与之对视片刻,猛然扑进剧烈起伏的怀里伏在耳边呢喃,“被贪婪接受的贪婪才是爱,一厢情愿的贪婪只会令我不安。普天之下有成千上万的女子爱慕着你,幸而只有我的贪婪被你捧在掌心。你若贪婪到希望我为你殉葬,我只好贪婪地告诉你:我愿意。” 第404章 倾翻灯盏付之一炬 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过后,鞍马劳顿地帝王安然进入了梦乡,夜幕降临的时候终于被大殿内轻柔的响动惊醒。 萧竹如常将木匣中的奏表逐一码放在案头,俯身拨亮了灯捻,全然没有察觉到背后轻柔的脚步声。“在忙什么?怎不多睡一会儿?”话音未落,肩头已多了件绣着黄菊的春衫。 “醒了。”双手奉上香茗,笑望着男人惺忪的睡眼。 抿了口茶,指尖随便翻了翻堆得向小山似的卷轴,“这些,都是崔司徒送来的?” “嗯,同放在一个木匣里,六百里加急。” “朕不看也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起身拿起架上的弓箭,显然对那堆奏报毫无兴趣。 “看看吧,蛮精彩的,人家还等着你御批呢。哦,差点忘了,傍晚时崔司徒刚送到一封书信。” “催!催朕速批。劝朕勿念儿女私情,提着你的脑袋回京平息众怒。”自幼年时崔浩就是他的师傅。共事几十年,闭着眼睛也能猜出对方的套路,“印象里,崔司徒从来都是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眼下竟穷凶极恶地想要致你于死地。无疑,他怕了,怕就一定会乱,乱就一定会输。” “看上去似乎胸有成竹,不知你准备怎样答复?”他说了不会杀她,那一定意味着某些人要遭殃了。 拓跋焘摸了摸拇指上的玉韘,不逊地嗤笑,“答复?朕没打算给谁答复。”大手一挥,砰的一声打翻了琉璃盏,灯油所到之处霎时间火光冲天。 伴驾的“小宦官”大惊失色,赶忙大喊着“走水了”。却非殿里的内侍有的拎桶,有的拿盆,当即乱作了一团。。。。。。 突如其来的大火依旧在蔓延,被皇帝老子拉出户外的萧竹一屁股坐在崇德殿的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无奈地埋怨道,“满意了?光武帝的却非殿已经被你毁了大半。” 拓跋焘弯下腰,一脸假惺惺地忏悔,“朕不是故意的,你可以替朕作证。就像那块和氏璧一样,朕只是一不小心成了纵火的元凶。” “你就是故意的。。。。。。”根本是刻意纵火,意图销毁那些奏章,“为了几篇文章,毁了一座宫殿,值得吗?” “朕要是看了,被烧的大概不只一座却非殿,说不定整个洛阳城都被点着了。”那些卷轴里一定大有文章。不然,太子不会大老远的跑来;她也不用准备毒酒跟他依依惜别了。自己的脾气自己知道。反复斟酌,还是烧了的好,不看为妙。。。。。。 狠狠剜了他一眼,狂跳的心依旧悬在半空,“奏章毁于火灾,崔司徒会善罢甘休吗?过不了几天,或许又送来一匣。里面的故事会更精彩,比如‘阉宠宗爱为了毁灭祸乱内庭的证据,刻意制造了一场火灾。’” 随手摘下她头顶的笼帽挑在手上转了几圈,诡异一笑,举目眺望着不远处冲天的火光,“十日后,朕将亲帅十万铁骑南下刘宋。崔司徒的那些奏表就留给太子慢慢看吧。”这种局面之下崔老头若是还揣摩不出他的心思,对方这一辈子的官岂不是白当了? 浮屠春草,烟雨伽蓝,北归的雁翅震荡着皇舆上寂寞的金铃。缠绵的时光匆匆流过,帝王率军南下,牵肠挂肚的小女人奉旨返回京城。挂着残泪的唇瓣呼吸着马蹄激起的风尘,哼唱出几句别离伤情:“烟花易冷,人世易分。跟着红尘,跟随我浪迹一生。。。。。。” 驿路绵长,终于回到了阔别多日的万寿宫,周身酸痛眼看就要散架了。贾周迎前送后依旧是一脸殷勤,宫女们兴高采烈地收下了打赏。“中常侍”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一路上的见闻,她已将惴惴的心留在了南方。 依旧被曼陀罗的迷香困扰着,依旧孤独,依旧失眠。有时会问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不安分的男子,无奈,想了很久也想不出答案。 贪婪就是贪婪,爱也贪婪,恨也贪婪。。。。。。 听贾周说,湖面上的冰已经融化了。无聊透顶,打算回瀛澜苑转悠转悠。漂浮着冰沫的湖水闪烁着粼粼的波光,新漆过的画舫缓缓驶向渡头,跟在身后的内侍开始吆五喝六,“小心点,小心点。。。。。稳住,稳住喽。。。。。”萧竹心里十分厌倦宦官阿谀奉承的腔调,虽然她自己就是个“宦官”。 一嗓清澈的童声拨开郁闷的心境,“姐姐,你怎么穿得像个宦官一样?我差一点就认不出来了。”男孩子兴高采烈地跑到她身边,扬起明朗的笑脸。 “咳,世嫡皇孙?”干咳一声赶忙改口,险些唤出一声“濬儿”。男孩子好像都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一段时间不见,个子猛长了一大截。 “呵,姐姐还记得我。高师傅去了崔司徒那里,提早下了我的课。”回身看了看几个娃娃跟班——几个十岁上下的小宦官,“我要跟姐姐去小岛上玩儿,尔等候在这里。婉儿若是来了,让她先去左昭仪那里讨些点心。”话音未落,人已先一步上了大船。友善地伸出一只小手,“上来啊姐姐,我拉你。” 萧竹下意识地捅了捅耳朵,这“姐姐”二字听起来别扭极了。这算什么辈分啊,乱糟糟的。这孩子要是跟她叫姐姐,那她该跟他爹叫什么?更见鬼的是,她的男人是他爹的爹! 汗。。。。。。。 霎时红了脸,笑容僵硬,牵着皇孙的手上了船。 第405章 童言无忌食盒藏书 萧竹跟在生龙活虎的男孩子身后,踏着山间的石阶来到了瀛澜苑。 旧宅依然如故,时间仿佛被定格在她离去前的一瞬。不,门前的鸟群散了,房间里多了一层厚厚尘土。 “这座小岛,还是夏天来比较好。。。。。。”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再也寻不到遗落在梦中的天道。心在变,一切都在变,曾经以为的美好,未必适合于眼前。 “春天也很好啊。”拓跋濬仰望头顶的碧空,随手折断一根枯枝,“你看这些冬芽,剥开他们,里面油乎乎的,一闻,有股子春天的味道。” “是吗?”萧竹好奇地照作,果然,一股雨后树皮和着泥土、青草的腥香,“哎,小小年纪,感悟还蛮多的嘛!”竖起拇指,真诚地夸赞。 皇孙过分年轻的脸上忽然露出超龄的成熟,“不感悟还能干什么?不喜欢现在的生活,还是要这样生活。命是自己的,也是祖宗给的,不开心的时候就自己找点儿乐。”丢掉树枝,腼腆一笑,“说句不孝不敬的话,我并不希望父亲即位登基。” “为什么?那样的话,你可就是太子爷了。” “太子有什么好?母妃会被依照祖制赐死。什么烂规矩?祖宗立规矩时一定喝得烂醉。谁都知道,道武皇帝嗜酒成性。呵,我将来要是有了喜欢的女人,就不许她生儿子!” 萧竹三八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你是说,那个婉儿吗?”两个小家伙青梅竹马,她老早就看出来了。 “婉儿。。。。。。”腼腆地挠了挠头,言语间隐约透出几分不满,“人好看,像画儿一样。可我总担心她有一天会变成另外一个左昭仪。” “左昭仪?”萧竹成天憋在安乐殿里,对宫里的妃嫔并不熟悉。 “赫连皇后被幽禁,现在整个万寿宫里属她最大。左昭仪是婉儿的姑母,得势之后日渐跋扈。眼下,就连婉儿的脾气也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小家伙一脸无奈,唉声叹气。 萧竹摆正对方胸口的金项圈,像个长辈一般劝慰道,“好了。你才十岁吔,过些年再为儿女私情烦心也不迟。” 拓跋濬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诸侯十二而冠。周文王十三岁生伯邑考。我爹十二岁就有了我。十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突然攥住萧竹的双手,眼中燃起一片兴奋,“姐姐,我喜欢你,过些日子我就跟皇祖父把你要来。” “啊?”心中一惊,双颊仿佛着了火。下巴严重脱臼,一时间手足无措。 拓跋濬扬手抱紧她的肩膀,一脸天真地说道,“将来,我娘要是没了,我希望你能在身边陪着我。” 萧竹在心里猛抽自己嘴巴:唉,真被你小子吓死了! 不过这次是她的错,心里沾染了不净的念,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人家小帅哥心无挂碍,是急着给自己找后娘呢! 后娘? 下意识地咬着下唇,脑海中瞬间闪过一袭红袍。。。。。。 本来是件挺单纯的事,她却无论如何都没法答应。想了想,给出个折中的办法,“姐姐本来是很愿意的,可你皇祖父也要有人照顾啊。我平时就在安乐殿里,只要你高兴,随时可以过来。” “那是皇祖父的寝宫啊,我这当孙儿的,怎么好乱闯呢?”就算是他父亲也不能说进去就进去。 “这事儿跟你祖父没关系,咱们俩是好朋友,你来找我,我会提前跟门卫交代的。” “这。。。。。。”耷拉着脑袋,似有难言之隐。 凑上眼前,小声询问道,“你很怕你皇祖父啊?”这并不难猜,那张阎王脸,别人不害怕才怪。 “呵呵。”扬手摸了摸后脑勺,“我是怕皇祖父又问起我骑射的功课。” “眼下他还没回来,抓紧时间过来玩,回头我叫厨子给你预备好吃的。”扬手指了指对岸提着食盒的小女孩,坏坏一笑,“呵,你看那儿。咱们回去吧,别让‘点心’等急了。” 船儿荡过湖面,没等两人下船,出落得越发标志的冯婉儿便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给皇孙请安。”又转向萧竹,“婉儿见过中常侍。” “婉儿,越来越漂亮了。”萧竹再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孩子与皇孙之间的差距。拓跋濬压根就不关心她的身份,亲切地叫她“姐姐”。而这小小的冯婉儿却清楚的知道她在御前的官职。这份沉着与圆熟,不知是性格还是年龄的缘故。 拓跋濬带着十足的孩子气接过镶金嵌玉的食盒。掀开盖子,意外地看到一卷手抄的笔录。抓起块点心塞进嘴里,边嚼边问,“抄的什么?怎么放在食盒里?” 冯婉儿接过纸卷塞回了食盒里,“姑母前些日子命我请高师傅抄录《国史》上本朝后妃的记载。” 皇孙点了点头,接话说道,“之前仿佛听父亲说过,崔司徒请奏在城南郊外修造一处碑林,方圆一百三十步,打算把整部《国史》都刻在石柱上。” “不错。太子殿下老早就准了他的奏本,工程神速,眼下都要竣工了。”女孩儿忽然仰起小脸,惴惴地皱起眉心,“可姑母听说那《国史》里尽是些胡编乱造的昏话,想看看大司徒把本朝内庭写成了什么样,所以才请我代她求高师傅帮忙。” 第406章 国史泄密龙子龙孙 一卷《国史》意外地勾起了萧竹对于本朝后宫的兴趣,阳春三月天气渐渐转暖,闲来无事加入了安乐殿外一群长舌大嘴的宫女。 “被万岁爷贬去冷宫的那位高娘娘曾贵为本朝的德妃?”萧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啊,听伙房的嬷嬷说——” “咳咳!”话说到一半,突然被贾周的一声轻咳打断,“万岁之前嘱咐过的话都忘了?再议论此等不知深浅的话题,咱家可就不客气了!”因为之前服毒自尽的两名宫女,拓跋焘认定有人预谋唤回被她遗忘的记忆。因而在背地里下了旨意,勒令任何人不得与她谈论后宫或者妃嫔。 萧竹赶忙起身解释道,“哎呀贾周!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认真呢?虽然议论主子乃是大不敬,可咱们关着门说,没人会知道的。再说,奴才们精心避讳的事如今早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崔司徒早把它们写进了《国史》,还立在南郊让天下人参观呢!” 贾周莲花指一挑,陪着笑脸劝说道,“哎呦我的祖宗,您这是听哪个王八羔子胡说八道呢?崔司徒粘上条尾巴就是只狐狸,怎么可能把万岁爷屋里的事儿公布于天下呢?谁不知道咱万岁爷死爱面子,除非那老家伙活腻味了!” “前些日子左昭仪还叫高允抄录《后妃列传》给她呢。” 贾周将信将疑,微敛眉心,“真有这事儿?” “是啊,昭仪娘娘叫她的侄女去求高允,那天世嫡皇孙也在场。”话锋一转又回到了高欢儿身上,“皇孙貌似很喜欢左昭仪宫里的点心。又说,昭仪宫里的厨子做点心的手艺都是跟被万岁贬废的高娘娘学的。” “唉,说她干嘛?手艺再好,现在也成了疯子。”想尽办法叉开话题,“奴才可听说了一件更稀罕的事儿,万岁爷好像偷偷摸摸将精心挑选出来的舍利子送去了鹿苑。”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拓跋大叔在洛阳的时候就对她泄了密,“我关心的是高娘娘深得万岁宠爱,后来怎么会变成了疯子?” “呃——”不答也不好,避重就轻吧,“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这后宫里面更是这样。这一棵树上落了两只凤凰,就得争个高枝儿不是?可惜啊,她不是赫连皇后的对手。” “上次在冷宫见她时没有一点心里准备,当真被她吓着了。后来知道了内情,觉得她怪可怜的,一直盘算着找机会再去看看她。” “中常侍饶命!”贾周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您要是再跑去那个地方,万岁准得砍了奴才们的脑袋。一怒之下,活埋了咱家也说不定。” “我没他想得那么小气!活了半辈子的男人,之前喜欢过哪个女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没喜欢过才奇怪呢!” “冷宫乃大凶之地,上次回来大病了一场。万岁吩咐奴才看着你,绝对不能让您再去那个地方!” “就你忠心,狗腿子!”半真半假地骂了一句,撅着小嘴起身结束了话题。 背风的殿脚下长草了,远远望去一片新绿。走近细看,多是些刚发芽的香蒿,当中零星点缀着几棵破土而出的蒲公英。 萧竹终于等到了新的“约会”,提前来到湖边恭候着即将下课的“小帅哥”。很庆幸自己是个“假宦官”,若是名宫女,就连溜到这湖边散散心都是不可能的。 隐约有一丝伤感,这段单纯的友谊很快就会结束了。拓跋濬幻想着母亲死后,她能代替母亲给他几分安慰。殊不知,至多两三年,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拉着她的手促膝长谈了。 男孩子终究会变成男人的,而这万寿宫里只容得下一个男人。。。。。。 湖岸边的鹅卵石堆上飘来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一袭月白的胡袍,手里握着一支冠着牛角的筚篥。印象里,这种乐器总是与悲情联系在一起,也只有他拓跋余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 忧郁的大男孩款款步上河堤,行事拘谨,拱手一拜,“中常侍。” 萧竹感觉有些奇怪,躬身还礼,“小奴参见吴王。”几个月之前对方还像哥们儿一样,眼下居然有了一种不可逾越的距离感。忽然发现对方除了服饰,连发型也变了,不由猜测他在不久前刚行了冠礼。 “一个人来这里散心?”拓跋余心里依旧当对方是朋友,只是不能再直视对方眉心那缕迷人的“媚眼”。她是狐狸变的,自幼年时,就成了他的心病。 “不,在等人。”而且,她也不是自己——回头看了看远处陪她一起来的两名内侍。 “太子?”据他所知,他那位眼高于顶的皇兄每日都会从太液池边经过。还有,她与太子晃的那些风言风语。。。。。。 “瞎猜!”萧竹轻笑着白了对方一眼,扬手指了指迎面而来的拓跋濬,“喏,他来了。” 第407章 皇族异类恋母怪癖 一身紫袍的拓跋濬一个箭步窜到了萧竹面前,刚要咧嘴就把满脸笑意沉进了肚子里。脖子一扭,拱袖参拜,“侄儿给小叔请安。”看上去对拓跋余并不友善。 萧竹打量一对年龄相仿的小叔侄,不由幻想着几十年前草原上较量摔跤骑射的一对少年,也是一对叔侄,一个叫拓跋焘,一个叫拓跋范。 “咱们走吧,姐姐不是说要请我到安乐殿坐坐吗?”拓跋濬此时的表情像极了他的祖父。他不愿意这个姐姐除了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朋友。尤其不能是拓跋余,在他眼里对方根本就是拓跋一族的耻辱。 “吴王也一起来吧?”萧竹敏锐地捕捉到拓跋余眼中瞬间闪过的伤感。 “天色不早了,下次吧,本王先回去了。”冠礼之后,皇子都要搬离皇宫各自开府。吴王府方才竣工,还在精心装饰中,所以他暂时还能在万寿宫自由出入。 “小叔慢走,不送了。”拓跋濬表情不冷不热,心里求之不得。 萧竹撇着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不好——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叔叔。即便是同辈,也不该歧视他。” “一个人自己不拿自己当人看,谁还会拿他当人看?”幼稚的眉心一紧,貌似有很深的成见,“一个宫女偷生的贱种,文不成武不就,只会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往老寡妇的被窝里钻!” “住口!这些混账话都是听什么人说的?”萧竹以为,拓跋余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品。不论有没有行冠礼,对方都只是个孩子。十三四岁,怎么可能有一颗那么龌龊的心? “宫里的半大小子都知道,那家伙跟正常人不一样,就喜欢勾引老掉牙的女人。姐姐你可得小心提防着他啊!” 萧竹瘪着嘴,狠狠剜了口无遮拦的混小子一眼,“老掉牙——你不是在说我吧?”在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眼里,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明知道人家一直把她当娘看,心里还是觉得不爽。 小家伙挠了挠后脑勺,龇起一口白牙,“呵呵,我是担心姐姐被坏人骗了!”揉了揉鼻子,讨好地哄顺道,“冷宫里那些疯疯癫癫的老寡妇怎么能跟姐姐比呢?就连我父亲喝醉酒的时候都夸姐姐不同寻常呢。” 呃?太子。。。。。。 更漏声声滴到天明,萧竹一整夜都在回忆拓跋余爱心满满地去冷宫送年饭的事情。她不愿意相信看到的美好都是假象,更不希望令人感动的殷勤之下隐藏着肮脏无耻的目的。轰的一声坐起身,“贾周,必须去一趟冷宫!” 拓跋焘不在的时候,屏风外已然是贾公公固定的下榻之所。睡得迷迷糊糊,被突如其来的大喊吓掉了半条命,“万万不可!”赶忙换了一副柔软的语气,“哎呀,去不得,去不得!” “一定得去,你陪我!”女人一副斩钉截铁的口气。 “万岁会砍了咱家!” “你要是不去,我就砍了你!”她当然不会这么做,不过是仗着她的凤佩耍赖皮。 贾周慌忙伏地求饶,战战兢兢地询问道,“中常侍怎么忽然想起要去那个地方?” “我听说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忍不住三八一下。” “那个高欢儿已经疯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您老琢磨她干嘛?” “去不去?”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呃。。。。。”磨叽。 “到底去不去?” “去,去。” 贾公公暗地里派人跟了拓跋余好几天,终于得到了对方在下榻宫中的消息。时近三更,萧竹终于拉着哈欠不断的贾周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安乐殿。 沿着惊鸿轩的廊榭进了御花园,几番辗转,终于躲过了巡逻的禁军,紧憋一口气直奔西墙。 “你先爬,再拉我上去。”两人围着院墙绕了几圈,终于选定了最佳的爬墙地点。黑暗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窜上了墙头,一路小跑登上了房顶。 “趴下!”贾周昝亮的小眼睛活像是看见了耗子的猫头鹰,隐约看见沿着墙根移动的人影,猛地按下了萧竹的脑袋,女里女气地嘲讽道,“呵,都说吴王胆小如鼠,看不出还有这点出息!” 萧竹一巴掌盖上了对方的后脑勺,“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为那事来的?说不定是爱心泛滥替人送铺盖来的。”话是这样说,可惜连她自己都不信,“我可跟你说清楚,死贾周!等下不论看见什么都得守口如瓶,别想着跟万岁邀功。” “吴王这是作孽,是大逆不道!染指后宫,还由着他不成?” “拜托,是冷宫。”眼看着那道白影翻过墙头,“这些女人已经被抛弃了。是万岁爷扔掉的东西!” “那也不行。一天是万岁爷的,就得守身如玉。” “死贾周,真是个奴才!万岁只剩下四个儿子了,你还想让他再杀几个不成?” 第408章 隔墙有耳冷宫孽情 月黑风高,萧竹二人眼看着鬼鬼祟祟的人影窜上回廊。清楚地听到吱扭一声,想必是转动的门轴。窗内亮起了微弱的灯光,正是她当日昏迷休息的那间房。 与贾周手拉着手在房顶上小心翼翼地行走。心怦怦直跳,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啪的一声一片屋瓦落了地,房内的灯光瞬间熄灭了。贾周慌忙提起一直屏住的呼吸,捏着鼻子学了几声猫叫,“喵喵——" 萧竹缓缓俯下身,蹑手蹑脚地推开屋顶的瓦片。没过多久,瓦片开启的缝隙内透出一缕昏黄的灯光。 拓跋余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点燃了烛台上的半截蜡烛,转身望着横陈榻上的女子低语,“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万寿宫了。”张开五指梳理着女人凌乱的头发,“往后,不能再来看你了。” 女人哗啦一声坐起身,灯光下,那张表情怪异的脸无疑属于高欢儿。 她,流泪了。。。。。。 萧竹因此认定对方并没有疯,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疯。 “父皇还在刘宋。。。。。。还有,我几天前碰到了‘她’。”拓跋余扬手抹去女人的眼泪,揽过对方突然受了刺激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其实,‘她’也很可怜。。。。。。你还在生她的气?” 女人忽然暴躁地推开对方,将唯一一个破烂的枕头丢向房门,砰的一声,弹落在地上。 萧竹完全证实了自己的推测:那个女人没有疯!她知爱,知恨,懂得伤心,唯一的缺陷就是不能张嘴说话。 那个女人她在恨谁呢? 吴王嘴里的那个‘她’到底是谁?是在说自己吗?前几天,对方除了她,还碰到过谁呢? 拓跋余躬身捡起枕头丢回了榻上,扯开一抹浑浊的笑,“我想不起我娘的样子,听说她生下我不久就在太液池里溺死了,我知道赫连皇后就是凶手,而她并没有受到老天的惩罚。小皇子死了,我以为父皇会废掉皇后,甚至可能杀掉她。可现在呢?幽禁。。。。。。” “哎呦!”贾周一不留神从屋檐上栽了下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故意的。再偷听下去,备不住“小皇子”娘亲的姓名都报出来了,秘密一旦被揭穿,他这颗脑袋怕是要搬家了。 拓跋余一个箭步冲出门外,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房顶上掉下来的人居然是贾周,父皇莫不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特意叫这家伙来跟踪他?大难临头,噗通一声跪在摔断了腿的贾周面前,“贾公公饶命!但求贾公公守口如瓶,本王日后定当厚礼答谢!” “拓跋余,你好大的胆子!”贾周挑起一根兰花指,故意咋呼道,“高娘娘说起来是你的母妃,私通庶母是什么罪,还用咱家告诉你吗?” “贾公公救我!日后只要贾公公一句话,本王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得志的宦官瞬间换了张笑脸,“吴王太年轻,怎么经得起那些不守妇道的弃妃勾引呢?这都怪那装疯卖傻的高欢儿,您说是不是?” “是,是,公公明察。本王只是一腔怜悯,高欢儿疯疯癫癫,总让本宫想起早逝的母亲。谁知道她是装疯,一念之差,铸成了大错!” 话音未落,房里的“疯婆子”轰然夺门而出,抓着吴王的头发一通乱打乱咬。急促的喘息时而迸发出爆破般的杂音。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房顶上的萧竹打算跳下去制止两人的厮打。她看得出高欢儿委屈,可这毕竟不是解决的办法。猛然起身,眼看着一条凶恶的大狗向她直扑过来,明知道是幻觉,还是发出了一嗓响彻云霄的惊呼。 “啊——”脚下一滑,跌了个跟头,碎裂的瓦片四下飞溅,身子一沉跌落进屋里。 嘴里霎时泛起了血腥——内伤?转念庆幸自己没有摔死,但无疑捅出了一个大娄子。她不想让拓跋焘知道今晚的事,眼下看来,怕是瞒不住了。。。。。。 未曾回神,高欢儿蓬头垢面的身影已堵在了房门口,狂笑,只是听不到得意的笑声。 “你想干什么?”萧竹捂着钝痛的胸口,缩紧了身体吃力地向后挪了挪。 对方是说不出话的,一巴掌打落了桌上的茶壶,一声脆响,陶片崩裂了一地。躬身拾起最尖锐的一片,穷凶极恶地冲向她—— “不要!”拓跋余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女人的纤腰,“你这个疯婆子!” 高欢儿一回头,猛地将陶片刺向对方的咽喉。 来不及闪躲,颈侧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倾泻而下瞬间染红了衣襟。 女人满眼惶恐,手里的凶器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望着手捂伤口的无辜皇子,呆呆地愣在那里。。。。。。 第409章 悬瓠受挫串通扯谎 四月,万年依旧笼罩在阵阵寒流之中。枝条上的新芽瑟瑟颤抖,不敢舒展柔嫩的新绿。拓跋焘的心情和塞北的天气一样乍暖还寒,率领着南征的大军匆匆地回奔都城。 之所以匆匆撤军,是因为朝中发了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据奏报,崔浩把修编完毕的《国史》刻在了石碑上,立于南郊。鲜卑大臣们的信件里透着冲天的怨气,帝王的心底盘踞着一缕不祥的预感。 汉官集团与鲜卑贵族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做为最高裁决者不能轻易表明态度。当务之急乃是维持双方势力的均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势必会威胁到手中的皇权。 之前,他一度幻想着把国中的矛盾引向刘宋,而那些汉官似乎永远与那个偏安南方的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次他以打猎为名,亲率十万步骑突袭宋境,为的就是试一试南朝的实力。不想,大军竟受困于一座小小的悬瓠城下四十二日,伤亡数万。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宋军竟能长途奔袭数百里,从彭城偷袭汝阳。由此证明,南朝的军事实力不容小觑。 皇都城门大开,拓跋焘经历了二十六年戎马生涯中第一次不算凯旋的入城仪式,尽管掳掠了南朝不少的人口和牲畜,却是以数万士兵的性命为代价,得不偿失啊! 没有欢呼鹊跃的人群,唯有一声声悠长的胡笳回荡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望着南郊黑压压的接驾官员,明显感觉到胸口沉重的压力。。。。。。 太子拓跋晃携百官迎驾入城,父亲阴沉的脸色让他感到窒息。两件难以启齿的大事压在胸口,胆颤心惊,自小到大他怕极了这个喜怒无常的父亲。 “碑林——怎么回事?”銮驾进了宫门,缄默不语的皇帝老子终于开了金口。 赶忙回应道,“禀父皇,崔司徒采纳了闵湛、郗标的建议,派人自邺城取石虎时代的‘文石屋基’六十枚,运抵万年。命人将《国史》刻在上面,立在南郊祭祀的神坛东侧,占地百步见方,工程共用劳力三百万。” 帝浓眉一挑,“你准的奏?” “儿臣以为,这个构想不错。。。。。。” 目光暗藏锋芒,压迫着儿子的视线,“你以为?呵,大魏国皇帝的宝座不如让给汉人好了。。。。。。。我拓跋氏是汉将李陵之后吗?怎么想的?李陵是什么东西——汉室的降将,匈奴的奴才!我大魏是匈奴的征服者!朕看你是活糊涂了!” 尚未来得及洗去征尘就回到了安乐殿,想在阔别已久的温柔乡里平息心底冲天的烈焰。大老远就看见贾周托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蹦出了殿外,“奴才们恭迎万岁回宫。” 四下打量,没看到他牵肠挂肚的小女人,难免觉得有些蹊跷,“这腿,怎么回事?” “呃,奴才该死,万岁容禀。”贾周心里没底,伏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有屁就放,‘宗爱’呢?”忍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 “听说万岁今日还宫,老早就躲起来了。” “躲?”正要踏上台阶,猛然停下脚步。 “犯了大错,没胆子见您老人家了。” 一口恶气直冲胸口:这个不省心的混账家伙!“叫她滚出来!人去哪儿了?” “奴才不知。世嫡皇孙陪着,想必出不了什么大事。” “皇孙来过?”提起那“隔辈亲”,心情霎时好了许多,“一起找回来,朕有些日子没见着那孩子了。”撇了贾周一眼,“瞧你这腿脚,让别人去吧。怎么弄的?被狗咬了?” 打量着其他人都下去办差了,一蹦一跳地跟了上来,“奴才,奴才有罪!”咬牙忍着疼,轰地跪了下来。 满肚子邪火又被勾了起来,“有罪就去死,少在这儿惹朕心烦!” “万岁饶命。奴才是为了主子才。。。。。。负了伤!”这话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台词,好奴才得跟主子站在同一立场上。 帝王步入屏风,往榻上放肆一仰,“说吧,捡好听的说,别勾朕的火。说好了有赏,说不好扔进水缸里溺死。” 两腿发抖,噼里啪啦地抹着眼泪,“奴才是一片忠心,万岁爷却想把奴才溺死。奴才要是不装着从房顶上掉下来,中常侍她非得知道‘小皇子’的事。” “什么?”拓跋焘哗啦一声坐起身,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朕不是严旨宫人不得论及此事吗?” “嗐,您快甭提那严旨了。《国史》上把先帝记、太祖记及今记写得清清楚楚,万岁要是不采取点手段,怕是兜不住了!”扬起袖口抹了把鼻涕,“就是那卷《后妃传》闹的,惹得‘中常侍’忽然对高欢儿产生了兴趣。逮着谁跟谁问,安乐殿里没人搭茬,就问外边的。碰巧这段时间她又跟皇孙交上了朋友,小孩子口无遮拦,结果就问出事儿来了。” “说什么?”眉宇紧锁,起身走出了围屏。 “宫里不知什么人造谣,说吴王每每关照冷宫,一来二去就与那罪妃高欢儿有了私情。中常侍自认了解吴王的为人,不相信对方会干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于是就命奴才暗地里派人跟踪。谁知,那夜还真就接到了吴王去冷宫的消息。中常侍以为此事关系到万岁的名誉,不宜让他人知道。所以就拉着奴才跟她一起捉奸去了。。。。。。” “后来呢?”掌心攥出了冷汗,心里不禁哀叹:帝王的女人太多,个个天姿国色,日日独守空闺,这‘绿帽子’早晚是要顶在头上的。 第410章 袒护串供孙请祖婢 打量主子一脸紧张,贾周赶忙宽慰道:“嗐,一场虚惊。我二人伏在屋顶上偷听吴王与高欢儿的谈话,哪里是什么奸情,分明是对即将离别的母子。吴王自幼丧母,不过是给自己的孝心找到一份寄托。”心中暗暗佩服:亏她“宗爱”能编出这样的谎话,这样以来,皇帝老子不但不会怪罪吴王,可能还会觉得亏欠了对方。 不出所料,拓跋焘心里果然泛起一片酸楚:又是一对苦命的母子,不同的是保住了孩子,死了娘。。。。。。 贾周如愿看到了帝王眉宇间的几许伤感,接着说道,“谁知这‘母子俩’的话题说着说着就扯到了死去的小皇子身上。奴才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就。。。。。。” 帝长叹一声,颓然点了点头,“好奴才,该赏。” 微微抬起头,赶忙拒绝道,“使不得!万岁且听奴才把话说完。后来,那高欢儿忽然发起疯来,砸烂了茶壶,还差点把吴王给捅死了。” “伤在何处?要不要紧?”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才是真丈夫。 “皮外伤,已无碍了。倒是‘中常侍’她救人心切。。。。。。” “受了伤?”心随着宦官的嘴皮子忽高忽低,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从屋顶上掉了下来,受了内伤。” 狼眼赫然眯成两条缝,狠狠逼视着对方,“不中用的奴才,朕留你何用?” 贾周倒吸一口凉气,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剩下的半句,“万岁息怒!万岁饶命啊!奴才当时在下边,摔伤了腿,中常侍她在上边。。。。。。事发突然,接不住啊!” “少废话!伤势如何?”心急如焚,忍不住向半掩的窗外张望。 “呃。。。。。。还在呕血。。。。。。”扬手扶正笼帽,赶忙补充道,“老太医说不妨事了,修养几日就会痊愈。日前闷咳已轻了不少,望万岁爷宽心。” “内伤还跟着皇孙乱跑?”当下火冒三丈,一脚将贾周踹翻在地上,“来人啊,拉出去——” “要砍就砍我好了!”萧竹拉着满头大汗的皇孙,回来的正是时候。 “你——”扬手指着对方,良久,沉声呵斥道,“别得意,朕等下饶不了你!” 拓跋濬信以为真,赶忙跪地求情,“皇祖父息怒!姐姐她不会故意惹您生气的。这次,您就饶了她吧?” 盘坐在榻上,命人撤去围屏。瞥了几眼面无血色的女人,愤愤地嘟囔道,“这个‘宗爱’——着实可恨!那么喜欢往冷宫跑,干脆搬去那里住吧。” 皇孙一抱拳,“冷宫哪儿是人待的地方?皇祖父若是嫌弃她,就把她赐给孙儿吧?” 萧竹一捂嘴,被这傻孩子吓了一跳。心里急得直跺脚,大喊着:糟了,糟了。。。。。。 拓跋焘一脸怪异的表情,怔了半晌,森然嗤笑道,“濬儿,你也缺娘亲疼爱吗?” 小家伙全然不懂察言观色,怎么想就怎么说,“是啊。孙儿不喜欢现在的乳娘,那女人不正经,婉儿说她一直在打我爹的注意。孙儿喜欢这个姐姐,喜欢听她讲故事。恳求皇祖父答应将她赐给孙儿。” 拓跋焘有些哭笑不得。起初以为是“某人”叫这孩子来跟他要人的,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想了想,转头看了看萧竹,“濬儿,朕可以将她赐给你。然而,你母亲还健在,皇祖父不能让她跟你回府。若是那样,你母亲可能会误解朕的用意。这样好了,你若愿意,干脆搬到宫里来住,朕让她过去伺候你,你以为如何?”暗自得意:孩子的答案是一定是否定的。 皇孙再喜欢她,也比不过喜欢自己的亲娘。而搬进宫里就意味着见不着亲娘了。他是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的,就算是百年之后,也一定会将她塞进坟墓。 方才他心里曾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百年之后将她交给这名皇孙。可这孩子他爹一旦君临天下,结果不堪设想。。。。。。 一切尽在掌握中,很快切入了下一话题,“你父亲肩上的担子很重,最近怕是又睡不着觉了。作为孩儿要多体恤他,时常问问他的饮食起居。” 分明是几句家常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刺探敌情呢?萧竹斗胆扫了对方一眼,暗暗吞了两口吐沫。 “都是那部破《国史》闹的!”拓跋濬嘟着小嘴站了起来,“父亲前些日子还特地为此请教高师傅。高师傅说:崔司徒恐怕免不了一场灾祸。为了满足自诩正义的私心而同皇族对抗争胜,到头来他用什么来保全自己呢?” “嗯。高允。。。。。。”拓跋焘长出一口气,起身说道,“濬儿啊,替皇祖父走一趟,把高允请来,就说朕有话要同他讲。” 第411章 心照不宣狰狞面孔 拓跋焘还在跟萧竹怄气,虽然没有大动肝火,还是撇下对方一个人去了神泉殿。洗去了一路征尘,随即召见了匆匆赶来的高允。 一见面就问:“《国史》是崔浩一个人写的?” 高允不敢欺瞒,依实回答:“《太祖记》为前著作郎邓渊撰写的,《先帝记》和《今记》是微臣与崔浩合写的。不过崔浩平日里公务繁忙,只是大致拟定了框架。至于注疏方面的文字,多由微臣执笔。” “这么说,你的罪责比他还重喽?”起身在殿前踱了几个来回,“叫朕怎么饶你?” “微臣罪当灭族,不敢欺君妄言。辜负圣恩,甘愿以死谢罪!” 打量对方半晌,释然长叹,“果真耿直啊!世上少有人能如此坦诚,而你高允做到了!死到临头,还能面不改色地讲真话,此乃信;身为大臣,而能坚持真理不欺君,此乃贞。既信又贞,让人佩服,好吧,朕赦免你了。” 高允伏地叩拜,鸣谢圣恩。心中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他前半生做过和尚,入世为官也还是在修行不二法门。以出世之心,作入世的事,这与老子《道德经》所言如出一辙:所谓“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不争”不是不做为,而是要“为而不争”,就是说要敢作敢为,但不争功名。崔司徒就是太计较功名了,最终,为名所累。 拓跋焘微微颔首,神色看上去轻松了许多,“朕还有一事要问,《国史》中可否涉及本朝后妃?” “有。只记载了后妃的出身,门第。” “没有别的?譬如,因何事而被贬,因何事而受罚,或因何事而被废?” “略有提及。” 拓跋焘心里越发没了底,眉宇间涌起浓重的阴云,“好了,你下去吧。朕知道该怎么办了。”崔浩,你当真是活腻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分不清吗?他不相信对方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老家伙懂得避讳天女相思,力微杀妻等有辱拓跋先祖德行的秘事,怎就偏偏不晓得给他这当朝的天子留几分面子? 不能让她知道曾经的那些事。。。。。。 豁然起身,想到了那个更直接的威胁—— 高欢儿! 事到如今,不宜再留着这个女人了。与皇子有染,只好叫人送她一程了。 “来人啊,速宣吴王拓跋余神泉殿觐见。”他会相信一名皇子大半夜去冷宫里找娘吗?假话!可健儿与伏罗死后,他只剩下四个儿子了。翰儿百无一用,谭儿偏执傲慢,余儿窝窝囊囊,晃儿又是那个样子。。。。。。 唯望儿像他,可惜了! 神泉殿掌灯时,拓跋余才战战兢兢地来到了殿外。听说父亲的心情极差,忍不住两腿发软。那件丑事是不是被揭穿了?三个人事先虽然统一了口径,可他还是担心自己大逆不道的罪行会因为父亲的盘问而被抖出来。 那二位一旦自身难保,谁还顾得上他呀? 终于等到了父亲的宣召,对方一脸淡漠,看不出生气的样子。挥手示意他坐在不远处的一面胡床上,低声询问道,“伤势好些了吗?” 赶忙起身,“烦劳父皇惦念,已不妨事了。” “坐下坐下。”帝轻轻摆了摆手,黯然轻叹道,“怪朕一时念及旧情留着那个疯子,否则就不会连累你们三个出危险。你是受害者,不但受了伤还被伤害了的名誉,朕决定把高欢儿交给你来处置,也算给众人一个交代吧。” “父皇——”惊诧,叫他怎么下得去手呢? 整个万寿宫里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搭理他,唯有“那个疯子”愿意坐下来听他磨叨几句。起先,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病在太医的精心调治下已有所好转。而就在上次“中常侍”陪他去过冷宫之后,父皇便暗中使人将她变成了哑巴。因为她开口吓到了“中常侍”,父亲就露出了那张狰狞的面孔。 他只是怜悯对方,谁知道糊里糊涂竟酿成了大错。侥幸之下,一错再错,可他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初懂人事的大孩子,他是被那个女人勾引了。。。。。。 拓跋焘打量着儿子的一脸难色,渐渐沉下面孔,“怎么,你是不屑以残忍的杀戮证明自己吗?亦或,下不了手?” 失魂落魄地跌跪在地上,“父皇息怒!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怪儿臣胆小如鼠,别说是杀人,就是杀鸡,杀只耗子也心惊胆寒。” 拓跋焘撇着嘴角,轻声嗤笑,“朕怀疑,你是朕的儿子吗?”他一生南征北战,杀人就像捻死蚂蚁,生下这小子居然手无缚鸡之力。伏罗和健儿倒是颇有他的风骨,可惜都已经先他一步去了阎王那里。 “儿臣窝囊。”紧闭着双眼,趴在地上。 强压着一肚子邪火,低咒道,“呵,朕生了你更窝囊!”蔑然昂起下巴,“好吧,朕就替你出这口气。”大手狠狠握成了铁拳,“摆驾,朕要同吴王一起去御花园里走走。”中途开个小差,高欢儿不是一直闹着要见他吗? 安安稳稳地作个疯子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逼他?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望儿惨死于她手,他对那个女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第412章 坐困情仇冷宫夜杀 夜如浓墨,没有一丝月光。拓跋焘父子二人装模作样地在御花园里转了几圈,撇下了一大群跟班,只带着贾周和两名近身的护卫直奔西墙下的冷宫。 万岁突然屈尊驾临,守门的老宦官透过门缝瞧了瞧,慌忙开启锈迹斑斑的门锁。门轴吱扭一声钝响,几条黑影一闪,迅速进了院落。 拓跋余在最前面引路,不久便在破败院落拐角的那间熟悉的屋外停下了脚步。心中又惊又愧,声音颤抖着禀报道,“父皇,罪嫔高欢儿就关在这里。” 打入冷宫就是被废,照理说已经不再是帝王的妃子了。既然是一刀两断,再跟哪个男人相好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事实令人沮丧,一名后妃即使被废也不能再有第二次艳遇。没有任何道理,就因为她曾经属于皇帝,而九五至尊从不与人共用一件东西。 一把腐朽的禁锁,多少红颜老死宫里。。。。。。 屋内透出的灯光映照着脸颊上嶙峋的伤痕,拓跋焘紧闭双目沉思了片刻,挥手示意其他人留在原地。沉沉一声叹息,轻轻推开房门,远远打量着榻上破衣烂衫的女人。 高欢儿端着半碗泔水似的稀饭缓缓抬眼。错愕,瞪大了眼睛久久怔在原地,缺了口子的黑陶碗啪嚓一声落在地上:真的是他吗?她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忽然想到自己蓬头垢面的鬼样子,豁然起身,捂着脸躲进了墙角背过身去。 帝王深沉的目光掠过打碎的饭碗和狗都不吃的饭食,鼻子微微发酸,“欢儿,是朕对不起你。。。。。。”之所以会这样说,正因为对方是个疯子。他是在对自己的良心道歉,并不期望她能明白。 此话一出,高欢儿霎时间洒泪如雨,颤抖着双手拭去满面泪痕。她误会了,以为他是在对她忏悔。顿时开始内疚,她居然背着他做出那种不知羞耻的事情。好想解释,可惜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是他把她弄成了哑巴,可就因为刚刚的那一句,她恨不起来了。 “你——哭了?”半眯狼眼,瞬间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表现。她能听懂他的话吗?一个疯子。。。。。。 轻轻点头,示意对方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起此事还要感谢那个“狐狸精”,大年初一那天对方若是没来这里,她的病大概不会这么快好起来。 拓跋焘瞬间沉下脸色,眼中霎时燃起熊熊的烈火。爱已经死了,情意已经尽了,他唯一的回忆就是望儿。如果她没有疯,那是不是意味着那夜她是故意袭击了乳娘,残忍的虐杀了他的望儿。。。。。。 “朕想知道,关于望儿的死。”森冷,指尖触摸着满是血腥的榻沿,放弃了坐下来的打算。 失望,她以为他是来看她的,又是因为那个孽种!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承认自己的病已经痊愈了。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别向一边的脸分明带着几分埋怨。 而他有他的办法,“朕问,你答,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她不愿意,却无力拒绝,抬眼看了看对方,无奈地点了点头。 “望儿死在你的榻上,是你弄死的?” 摇头。 “你杀了乳娘?” 这个的确是她干的,她那时候疯得不知道东南西北。趁着看守放狗的时间溜出了大门。她是真的喜欢孩子,如果她有个孩子何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用力点了点头。她没有忘记,她还有个仇人——赫连皇后!是那个阴险歹毒的女人把她害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就算下地狱也会拉着对方一起去。 她不会冤枉好人,乳娘分明是要溺死那个孩子。一定是皇后的意思,她嫉妒那只“狐狸精”产下了皇子! “为什么杀死乳娘,又为什么抱走朕的皇儿?是嫉妒?” 死命摇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她是为了救那个孩子。 “什么?”手势过于繁杂,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情急之下,高欢儿借着手指上的眼泪在墙壁上写了个“救”字。 “你说,你是为了救那孩子?”不耐烦地长叹一声,继续盘问道,“朕要听事情的经过。写,写出来!”转头大喝一声,“贾周,笔墨伺候!” 不出半个时辰,一份关于赫连皇后指使乳娘杀害皇子的证词圆满出炉。拓跋焘拿在手里一连看了几遍,随手丢在了地上。 “欢儿啊,当初,朕让你面壁思过,可直到今日,你依然忘不了仇恨。朕失望,太失望了。。。。。。”没有一个疯子会出于怜悯去救一个孩子,即便如此,大半夜跑出来的乳娘也不会与一个疯子攀谈,供出皇后的阴谋。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恐惧,甚至逃跑。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然就是她诚心诬陷皇后,不然就是她方才说了谎——事发当晚,她根本就不疯。 高欢儿轰然跪在地上,拍着胸口示意自己所说句句属实。 拓跋焘凄然苦笑,一缕薄发荡过嗜血的薄唇,“朕本来找不到理由杀你,是你给了朕一个合适的借口。。。。。。”注视着对方,步步逼近,“即使你勾引余儿做出那种事,都不足矣作为朕杀你的理由。朕杀人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难的是说服自己的良心。” 女人踉跄后退,惊慌失措地摇着头:今晚,他是专程来杀她的?不!她一腔痴情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铁臂一揽,猛然勒紧她的脖子,贴在耳边说道,“诬蔑皇后,你该死。。。。。朕能给你唯一的恩赐就是亲手为你送行!” 第413章 善亦是业恶亦是业 皇帝老子那张阎王脸近日来一直乌云密布。萧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搭救拓跋余的一念善心,却成了高欢儿死亡的幕后推手。 一个可怜的女人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走了,是她自身造就的业果,亦是众人造业,因缘和合的结果。 拓跋焘私下里去了一趟鹿苑,仿佛诚心躲着萧竹似的。次日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了许多,更不可思议的是,对方脖子上居然多了一串念珠,如果她没看错,仿佛是舍利子串成的。 不禁有些埋怨,顾不得沉默多日的尴尬满心不爽地指责道,“阿弥陀佛,你怎么可以把这个挂在脖子上呢?舍利子念珠,谁敢带?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朕会白痴到命人在佛舍利上钻孔吗?”狼眼一翻,一脸要杀人的表情,“是昙曜大师硬把它送给朕的!朕带回万年一百零八颗佛舍利,其中一些带有自然的孔洞,仿佛是神迹,大师说是佛祖诚心想让什么人带上它。” 挑眉睨着对方,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那个人就一定是你吗?一个差点将沙门连根拔除的极端恐怖主义分子?”不论如何她都觉得把那东西带在身上是大不敬,应该香、花、灯、涂、果、茶、食、宝、珠、衣等毕恭毕敬地供着。 “该死的!不提过去的事不行吗?朕是做了,时局需要朕那么做。业报朕也受过了,你少在这里没完没了的!”再次想起了望儿,他好容易才忘了。 “干嘛那么大声吼我?我不过是找个话题搭讪你一句。早知道这样就不理你了。由着你生闷气,气死算了!” “你敢咒朕?”轰然起身,气势汹汹地指着她的鼻子。 “准备下旨处死我吗?嗔心这么重,稍不合意就发火,天生的夜叉,带什么舍利子?” “你又比朕好到哪里?不是也在这儿没完没了地埋怨朕吗?看着像尊菩萨,骨子里就是个罗刹女!”不由想起她背后那尊难进母。无奈,每次翻云覆雨的时候他都得面对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答对了!我就是个罗刹女,你要找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把我逐出万寿宫吗?”如果对方点头,这场爱情就结束了。失恋嘛,不就是一场美梦醒了吗?她来的那天就已经想到会有这一天了。 “别逼朕。。。。。。”这个女人是老天派来专门克他的,轻易就能勾起他的怒火。 “好吧,分手了。”紧蹙眉心,坦坦荡荡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说清楚,是我不要你的!我搬来的时候就说过,你的心就在那儿燃烧着,跟不跟你玩儿由我决定。现在,我玩够了。” 一把擭住她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咒骂道,“你说不玩就不玩了?玩不玩由朕定!” “这个——你恐怕做不了主。”抹去夺眶而出的眼泪,嗤笑道,“你可以逼我屈服,我只会厌恶你;你还可以下令杀了我,不爱了就是不爱了。” “你——” “难以割舍是因为贪婪,而我已经觉得足够了。你是全天下女人的梦想,能霸占你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淡淡一笑,举重若轻地说道,“我觉得眼下这个结局挺好的。终究要分手,趁你还没有厌倦的时候。我先走了。” “去哪里?”想不到她会忽然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离他而去。没时间生气了,要是没听错,他好像被人抛弃了。 天啊,堂堂一国之君会被人抛弃吗?可这是真的。她的贪婪收放自如,他的贪婪却已经无药可救了。 “剃了秃子,去鹿苑求昙曜师傅收我做徒弟。恢复沙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决定去那里帮他的忙。” “朕不准!朕再说一遍:不准!”狠狠将她扯进怀里,整个身体瑟瑟发抖:他败了,败在自己的贪婪之下。帝王是普天之下最贪婪的人,不知不觉已陷得太深太深,“落羽,求你,朕已经——回不了头了。。。。。。”为了她,他从自在的天界跌入了凡尘。不,她若一走,便是地狱。 他杀死了右昭仪郁久闾,带着数十万大军三征柔然;他提前实现了进犯刘宋的打算,死伤数万;他冒着良心的谴责拧断了旧爱的脖子,而下一个目标是勒令删改那部写满真实的《国史》。 想想又何止这些? 他的兄弟拓跋丕,拓跋辰,小皇叔拓跋范,叔孙氏,还有贞闲。。。。。 还有那些间接被他杀死的人,望儿,宗爱,司马宝胤,宇文矍等等。死在刀下的小人物更是数也数不清了,譬如锹风,崇孺,枉死的太医,诸多不知名的刺客。。。。。。 满心忏悔,可那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再也不会活过来了。眼中已然有泪,声音开始不稳,“朕无法克制自己贪婪,求你留下来陪朕玩儿下去。你知道,朕不太会讨好喜欢的女人,因为朕笨,朕给的未必是你想要的。”譬如,莫名其妙的恼火,肆无忌惮的杀人,“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朕就开始发疯。从前,朕不是这样的。朕不太在意女人,可有了你,一切都变了。 朕好象已经找了你很多年,不知你在哪里,才会糊里糊涂地要了这满园子的混账女子。不不,不是她们混账。朕承认,朕爱江山,也好美色。这是真话。”望着那张无心之下让他造就了一身杀业的美人脸,“知道吗,是你令顽石点头,是你将朕变成了一个儿女情长的凡夫俗子。朕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你,你说不玩就不玩了?” 第414章 为民侍君阅遍美色 篾帘外新月如钩,分手的谈判依旧没有停止。 “是朕不够疼你吗?干嘛非得剃了头当尼姑去?”这该死的女人油盐不进,拓跋焘白磨了半天嘴皮子,不禁感到阵阵头疼,“好好好,是朕不对。朕不该发你的脾气,求你原谅朕这次,行不行?” “小看人!我才不是发脾气胡闹呢。我是真的想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总是这样无所事事地晃悠,根本是在浪费生命。”平心而论,她是这样想的,“‘宗爱’只是个不男不女的宦官,即使变回了女儿身,也下不出一个蛋。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白白浪费大米饭!” 懊恼地一拍脑门,“意义?老天,陪伴圣驾侍奉君王还不算有意义吗?天底下貌似没有比这个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自我感觉良好——只有你自己才那么觉得,我可不那么认为。”扭了扭身子,始终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这不是朕感觉良好,是事实。”锁定她的视线,表情诚恳,“天下万民的性命都攥在朕手里。朕要是不顺心,有人就要倒霉。比方你惹朕不高兴了,正巧有人上奏哪个藩王谋反。你以为朕会怎么判?” “国有律法,跟生不生气有什么关系?”嘴上不服,心里已然明了了自己的特殊使命。 “律法?律法上只写着这个人该死,他一家老小都得陪着他死。而朕要是碰巧心情好,兴许就给他留个烧纸的人。若是心情不好,不只杀他全家,还要灭他九族!”丢掉笼帽,解下绾在她脑后的长发,“朕是天子,拓跋焘的心意就是天意。朕咳嗽一声天下都要抖三抖,你说不要朕就不要朕了?” 抿了抿嘴唇,犹犹豫豫地环住他的脖子,轻声问道,“天子——要是失恋了会怎么样啊?” “说不好。反正,朕每次失恋都要杀人。”之前那些倒霉的家伙,都是他失恋,企图失恋,或者唯恐失恋的时候杀的。阿弥陀佛,造业啊! “你总失恋吗?”伸手试了试他的前额,“没发烧啊,怎么说梦话呢?谁有胆子害你失恋啊?” 又爱又气,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啊,刚刚还说不要朕了,要去当尼姑呢。” 小手捧起他的双颊,表情忽然暗淡下来,“其实我知道你疼我,可我常常会内疚。你明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一汪祸水。。。。。。” “别这么想。女人就是女人,什么祸水?不过是干涉到了某些人的利益,那些人才处心积虑地编造出这么一个不善的称谓。也许有人会因你而死,那一定是朕的过失,你性情良善,朕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挑唆朕去杀什么人。”唯一一次也是有原因的,她针对太子是因为望儿的死,而他没有给她成为祸水的机会。 听了他的话,萧竹不由脊背发冷,“真的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因我而死吗?苍天啊,我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对于朕,你只是一缕明净的月光,之所以会投下杀戮的影,乃是因为朕是只太过锋利的容器。朕小气,脾气暴躁,好争斗,爱嫉妒。。。。。。遗憾的是,当今天下就攥在这样一个混蛋的手里。” “可如果没有月光,就不会有影。”始终觉得那是她不能逃避的过错。 “呵呵,假菩萨,你好像在挑选容器?凭什么只照祥和的碗,而不愿意照着朕?月亮不会因为朕生性残暴就躲进云彩里,菩萨不会因为朕满手血腥就眼看着朕落入十八层地狱。” “是的,不该抛弃你。跟一个锋利的容器圆融沟通更需要智慧与勇气。”放肆地提起他骄傲的下巴,“陪伴一名暴君的确比绘制佛像更富有挑战性,也更有现实意义。你少发几通火,众生就会好活一点。哪天一高兴把老百姓的苛捐杂税、兵役徭役全免了也说不定。” 倒头往榻上一仰,像摆弄布娃娃一样翻转她的身子,让她伏在胸口,“好吧,你要是让朕高兴,朕就减免田赋,大赦天下。” 萧竹双手撑着结实的胸肌,娇媚的唇边漾起一抹坏坏的嘲讽,“你不是在说笑话吧?那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为了社稷万民那个那个——责任太重大了。” 双臂一拢,用力将她压向胸口,“还琢磨什么?就现在。。。。。。在刘宋那么长时间,朕想死你了。。。。。。”皇帝老子脸泛红光,身子跟着燥热起来。 娇嗔地嘟起小嘴,假惺惺地抱怨道,“不信!骗人的鬼话。回来这么久都不搭理人家,八成是在刘宋偷吃过了。” “朕对天发誓!”矫情地让自己都恶心。无奈,为了讨女人欢心信口扯起了老不正经的话题,“话说,遇到你之前,朕早已尝遍了天下美色,南边那个刘义隆是没法与朕相比的。他坐在宫里养尊处优的时候,朕吞并了赫连夏、北凉两大匈奴汗国,平定辽碣,攻占龟兹,每次都会得到不同种族的美人,而那些女人全都没法与你相比。” 当即打翻了醋坛子,低头在他腕上轻咬了一口,“老家伙,马屁拍成这样未免就不可信了。皇宫里比我好看的女人多的是,你当我瞎了?” 赶忙抬起气恼的小脸,唯恐她一气之下把他咬死,“冤枉啊!朕说的是实话—— 鲜卑和匈奴女子性情火热,端丽周正,最美的地方要数那双大而修长的眼。缺点是,大多体态健硕,让人难生怜爱。就像左昭仪。 血缘纯净的突厥女子,肤色白净,身姿挺拔,丰满的胸脯尤为诱人,缺点是皮肤就比较粗糙,汗毛也长,个别的还有狐臭。再美的人儿,一有体味就全完了。还记得下咒谋害你的郁久闾昭仪吗?样子蛮俊的,朕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怪味。 中原汉女呢,黑眼睛、黑头发,皮肤细腻得像缎子,通体生香,就是天生一双又粗又短的腿,身材不胖就矮,且多数胸脯扁平。 高句丽女子与汉女类似,最突出的优点是气质上更妩媚,也更善解人意。突出的缺点就是大多是小眼睛、单眼皮。 朕常常在想,老天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可人儿,把各种优点都占尽了。”兴致盎然,再也君子不起来了,猛一翻身凶相毕露,贪婪无比,“你天生就是属于朕的。朕要了你,再没心思要别人了,一心一意只要你一个。。。。。。” 第415章 初恋易逝求之不得 一转眼,养在笼中的鸟儿就长大了,萧竹手握竹签轻轻挑开笼门,鸟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犹豫了片刻,拍打着单薄的翅膀冲向如洗的碧空。 隐约有些伤感,相伴一场,最终还是离她而去了。。。。。。 红尘,能留得住什么呢?最终,她也要离去的。 园子里的桃花开得正热闹,远远望去宛如晴日的晚霞绯红一片。万年不比洛阳,一年中繁花似锦的季节非常短暂。大群的蜜蜂与白蝶飞舞期间,仿佛在庆祝一个隆重节日。年轻美貌的宫女们在花下嬉戏,追逐着一只格外耀眼的黄蝶。 “想要那只蝴蝶吗?逮了送给姐姐。”拓跋濬话都没来得及说完,身子已敏捷地翻出回廊。 “哎——回来回来!”萧竹赶忙把人喊住,自己也大咧咧地跨出了阑干,“我不要。怎么没上课呢?”或许是不能生育的原因,把心里面无处宣泄的母爱都扑在了这孩子身上。 “高师傅被皇祖父叫去了。崔老头这回怕是要倒霉了。”转回身,扬手抹去额前的汗水。 萧竹掏出手帕,在那花一朵叶一朵的小花脸上抹了两把,“你干嘛去了,怎么跑出一脑袋汗?” “我吗?为了甩掉婉儿啊?她不喜欢我来找你,总嘱咐我跟你别太亲近。” “为什么?”一脸诧异的神色,心里多少有些不熨帖。 “也没什么大事。父亲说是她姑母不喜欢你,怕皇祖父将来指派你替我选媳妇。” “呵呵,有什么好选的,你心里面喜欢的还不是那个婉儿。”暗自轻叹:她招谁惹谁了?从没想过争权做主,有人却老早将她当成了敌人。背地里猜忌别人居心叵测的人,自己才是野心家。 “我现在不喜欢她了。”脸色一沉,相当直白,“她不过比我大一点,总是把我当成白痴一样。我已经长大了,自己有脑袋会想,不喜欢事事都听她嘱咐。”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为你着想。别这样。”两小无猜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吗?还是因为长大了,涉及到各自的利益,自然就疏远了? 是的,小时候是不分彼此的。完全敞开的心,没有隔在中间的墙壁。长大了,懂得了获取利益就有了你我,自然也就疏远了。 “将来,我还是会娶她的。”过于稚弱的眉心微微纠结在一起,“父亲说,她们冯氏在朝中的地位不容小视,尤其在赫连皇后被囚之后。而我将来若想当太子就非要娶她不可。”腼腆一笑,“我无所谓,反正今后不止娶一个。成亲后只希望能和睦相处吧。” 萧竹无奈地拍了拍赤红的脸颊,“你这颗小脑袋呀,老早就被你那官迷的亲爹和那花心的祖宗给戕害了!” 一脸老成的事故,哀声叹气道,“唉,人这一辈子就是求之不得。父亲专爱弄权,偏就抓不住权利;祖父生就喜欢女人,偏就政务缠身。” “哎,这可不像是句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很有道理呢。”揽着小家伙的胳膊,“走吧,我那儿给你留了许多好吃的。” 拓拔濬刚把点心塞进嘴里,他那皇帝祖宗就火冒三丈地进了殿门,“这个崔浩,真是活活把朕气死了!” 萧竹本想上前接驾,看看皇孙噎在嘴里的点心,顾不得礼数赶忙倒了杯水送进小家伙的嘴巴,“慢点。快喝口水,被万岁爷吓着了吧?” 拓跋濬猛灌几口,好容易咽了进去,拍着胸口一个劲点头。抹了把嘴角,连滚带爬地上前接驾,“孙儿叩见皇祖父。” 拓跋焘当下转怒为喜,“呵,你这小家伙倒是清闲。怎么,高师傅去了永安殿,你又跑到这儿偷吃朕的点心来了?”一语双关,抬眼看了看立在身边的那位“秀色可餐”。 “皇祖父宫里的点心比我们府里的好吃。“抬头眯起笑眼,“据说厨子是从洛阳弄回来的,汉人的吃喝向来精细。” 眉心一紧,“别提汉人了!朕方才差点被汉人气死。”任由“宗爱”替他摘了皇冕,换下朝服,嘴里愤愤地咒骂,“迂腐——简直是混蛋!朕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是拿着屠刀耀武扬威的匹夫,那崔老头只差指着鼻子骂朕是‘胡儿’了。” 事实上,他只是暗示崔浩酌情删减那些可能给他“带来麻烦”的记载。对方倒好,教训他说:《国史》一定要根据事实撰写,史书必须真实,这是第一位的。还说自己是根据圣旨办事,他当初的圣旨说要“务从实录”。 “那个崔浩成天变着法得要挟我父亲。如今,父亲虽端坐在朝堂之上,却行同傀儡。朝中诸事都是司徒大人拟定呈报,而父亲只能提笔照准。” “有这等事?”又惊有恨,赫然起身,“朕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皇祖父久居深宫,不接受列为臣工的朝见。崔司徒又长期把持言路,致使满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孙儿以为,皇祖父不如找机会见见那些鲜卑老臣,听听他们对崔浩的看法。此事绝非我父亲与崔司徒的个人恩怨,恳请皇祖父明察。” 第416章 众怒国史温柔乡里 拓跋焘以宗亲聚会为名设宴款待久未会面的王公贵戚。 接到请帖的鲜卑贵族争先恐后地涌入皇宫。酒过三巡,人人义愤填膺,个个咬牙切齿,大嚷大叫地诉说着同一件事。 “崔浩编修国史,狂吠乱言,诬蔑先祖,大逆不道,种种邪说,不一而足。。。。。”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诬蔑我拓跋氏的先祖是汉将李陵之后。照这样的说法,我等岂不成了汉人?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八大部族首领跪地呈上“罪证”,分明是有备而来,“此乃崔浩所编的先帝记、太祖记及今记,陛下过目。” 几位王公忙在一旁打起了圆场,“汉人们常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编修《国史》本不是个轻松活儿,可他崔浩竟将杜撰出来的谎言邪说刻上了石碑,动用三百万劳力建了个碑林。京都轰动,观者如潮,弄得西域、高句丽、吐谷浑、高车使者人尽皆知,丢尽了我大魏上国的颜面!” “宜都王穆寿过世后,崔浩便不再把太子放在眼里。独断专行,官员任免这等大事,崔浩置太子的建议若罔闻,我大鲜卑列祖列宗创下的万世基业居然就成了汉人的天下?” 一名贵族巫师轻蔑地插了句嘴,“据说,崔浩收受贿赂,任人唯亲。新任郡守,一多半是他的亲戚!” 拓跋焘满心忧愤,斜瞥了一眼呈上案头的《国史》,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心中暗自哀叹:自作孽,不可活!崔浩啊崔浩,你徒有一身抱负,怎就如此地急功近利呢?空有满腹经纶,可惜锋芒太盛。一座“碑林”惹怒了一船人,眼下,朕怕是也袒护不了你了。 “听闻,万岁征讨刘宋归来的路上曾给宋国皇帝写过一封信。”一名王公说着话,摇晃着肥胖的身子步上了堂前。 “确有此事。”帝王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换到从前,天性狂暴的他早就大发雷霆了。 “前些日子,臣还听崔浩与几个汉人聚在一起议论这封信。说万岁落笔时怕是吃了败仗欠斟酌。信里写的那些话傲慢、狂妄,有损天子气度,丢尽了大魏国的脸面!” “崔浩怎么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狼眼微微眯起,暗暗咬牙:莫非他——里通外国? “这个。。。。。。”鲜卑大臣们见目的已经达到,均低着头默不作声,大殿内忽然间一片死寂。。。。。。 侍立在一侧的萧竹,看了看对面的贾周,赶忙上前斟了杯酒借机碰了碰皇帝老子的手指。 拓跋焘霎时心领神会,淡淡瞟了她一样,将金樽中的酒一饮而尽。贾周打量主子压住了火,摆手招来躲在角落里的舞姬,继续一片鼓乐升平。。。。。。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繁华落幕,拓跋焘一回到安乐殿就把一肚子的火气都撒在了宫女身上。接驾慢了,茶水烫了,寝殿里有怪味,袍子不熨帖。。。。。。萧竹来不及劝慰,人已被拉出去挨鞭子了。 “干嘛,不就因为一封信吗?”赶忙替他系好腋下的纽子,略显不满地安慰道,“写都写了,想议论就让人家议论嘛!” 暴躁地推开忙乱的小手,注视了对方片刻,狠狠将她拥进怀里,“哄哄朕,朕快烦死了!” “叫外面的人停手吧,找不到地方出气,我来给你当陪练好了。” “准了,还是你心疼我。”挥手示意贾周回避,顺便出门解救皮鞭下的宫女。“知道濬儿为什么喜欢来找你玩儿吗?一来到这安乐殿就找着地方撒娇了。呵,朕也是。” “愿意说说那封信吗?不愿意的话,也可以说点别的。” “信就是信——朕写了,失了天子应有的气度。丢了大魏国的颜面。。。。。。”有些懊悔,忍不住一肚子牢骚。 “后悔了?觉得丢了面子?”温柔地跨上他的双膝。 “嗯。”轻轻眨了下眼,承认自己有些欠斟酌。 “没必要这样想。信就是信,你当时想说的就是那个意思。把信拿出来给那些鲜卑大人们看,得到的未必是轻慢狂妄的评价。崔浩那样说,因为他是汉人。” “也是。”释然一笑,心里宽慰了不少,“不过那封信的确是随性之笔,就像是打了一半架无奈被父母叫回家的孩子,心里不服,只好大骂几句羞辱对方一顿。” “这封信将来也会被写进《国史》吧?” “朕不太愿意让后世之人看到这个,天子就是天子,拓跋焘可以随性而为,大魏国的英明神武的皇帝却不能这样做。” “皇帝每天也得拉屎撒尿,睡觉也会打呼噜。” “呵呵,老百姓可不这么认为,也接受不了。朕要是跟他们一样,怎么能当他们的主子呢?皇帝在他们眼里得跟神仙差不多,不然他们就会想尽办法推翻你。所以,朕必须身居高耸入云的宫殿,殿前万朵金莲,身边围着一群偏偏起舞的仙女,德高望重,泽被苍生。” “你说的不是皇上,好像是阿弥陀佛。” “朕也想学阿弥陀佛。可惜一看见那些仙女就什么德行都没了。”话没说完,圈着她腰身的大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淫心不除,尘不可出。就你这幅色中恶鬼的模样,一百辈子都成不了佛。” “朕就没想着成佛,能把人做好就不错了。”邪魅一笑,放下掌间丝缎般的长发,“做人就得行人事。一边品味浊世之苦,一边享受人间大乐。” 第417章 天子率真阉宠承爵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常常在云雨之后谈起正常状态下绝口不提的事情。或许是因为精神彻底放松,更容易让窥探机密的间谍有机可趁。 萧竹娇懒地仰在帝王身下,百无聊赖地舒展着纤长的手臂,随口问起关于那封信的秘密,“你不是真把江南那个‘刘大叔’羞辱了一通吧?那家伙仿佛快五十岁了。老早以前好像扬言要封禅‘狼居胥’,可只见吆喝,又不见出兵。” “封狼居胥?他说话不怕闪了舌头!一个大男人把自己关在皇宫里五十多年,朕都怀疑他会不会骑马。”担心女人承受不起自己的体重,一翻身将她捧到了胸口,“真想跟他换换位置,体验一下他每天都在干些什么。朕是好奇,有什么好办法能让一个人待在巴掌大的地方五十年不被憋死?” “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一样野。要是让你待在万寿宫里五年,不——五个月你就憋出毛病了!”将脸蛋埋进强壮的胸口,小鸡啄米似地啄下一个淡红的唇印。 拓跋焘哈哈大笑,脸上的得意渐渐化为淡淡嘲讽,“朕是草原上的马贼,野蛮,自认没那么高深的修养。一开篇就指责他刘义隆派些奸细来我大魏国窃取情报,还怪他侮辱战俘,没什么德行。 又责备他当年支持盖吴搞分裂。嘲笑他如果是个大丈夫,就该亲自带兵来征讨。而他却用钱财引诱我国边民,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下面又说:他要是还想坐江山,就把长江以北都割让给朕,朕可以把江南赏给他住。不然的话嘛,那就下命各地严阵以待吧。来年秋天朕当亲自前往攻取扬州,到时候想要活命可就由不得他喽!” 萧竹枕着宽厚的胸膛,半真半假地数落道,“你数螃蟹的?一张嘴就横行霸道。地盘是人家祖宗提着脑袋打下来的,你说割让人家就让给你啊?” “朕知道他不会割让的,所以就吓唬吓唬他,大胆夸耀了自己一番。说蠕蠕,赫连夏、北凉沮渠、吐谷浑,东连冯弘、高句丽都被朕扫平了,现在就等着拿刘宋开刀了。他以为刘宋能独存么? 最后罗里吧嗦的写了一通废话。朕当时就是心烦,想起什么写什么。说朕秋后再次出兵就派骑兵包围他,晚上就在离他百里的地方宿营。刘宋百姓要是肯投降,朕就把他们带回北方,要是不听话嘛,就统统杀死!附近要是有粮食,朕就先一步吃光,让他们的军队没吃的,看他能挨几天? 朕知道那些南方人擅长偷营,所以才说在离他百里之外宿营,他就算每三里安排一名探马,首尾相接也不够他排的,看他怎么能暗算朕!还有,下次朕不围城了,直接引水灌城! 又说,那姓刘的把辅佐他父亲的老臣都杀绝了,这正是天助我大魏。其实,朕跟本不用大动干戈,朕有会法术的婆罗门,派几个小鬼去把他绑来就行了。” 萧竹听着听着撑起了身子,小脸憋得通红,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在信上真就这么写的?难怪那些汉官会那样说。” “怎么?”眉心忽然一紧:连她也笑话他吗? “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真太可爱了!”一脸纵容,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依我看,这封信会留名青史的,能写出这样一封信的家伙绝对是皇帝中的异类。” 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才不要它留名青史呢!这封信要是记载下来,朕会被后人笑话死的。”一念嗔心——障目浮云。写信的时候只凭脑门一热,清醒之后才发现白痴透顶,人在盛怒之下是没有智慧的,那封信的字里行间充斥着侮辱取笑的话,偏偏忘了“君子慎于言而敏于行”。 格调不高,的确有损天子的气度,不过事已至此,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细腻的指尖轻抚着他纠结的眉心,温柔地安慰道,“信就摆在那里,用不着过分担心。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由它去!我就没觉得不好,反倒觉得挺本色的。你不是常常希望在史书上找到自己吗?这个就是了。他有血有肉,让我觉得很亲近。” 长叹一声,怀着无比地感激将她拥在怀里,“至幸!老天将你赐给了朕。每逢不如意的时候,你总能让朕开心,给朕勇气。朕要封赏你——加封‘宗爱’为秦郡公,食邑两千户 。” 圣旨一下,朝廷内外议论纷纷。一个卑微的宦官被皇帝赐爵正二品,那些出身贵族门阀的汉官心里怎么平衡得了?散朝之后聚在崔府的大门外,七嘴八舌的议论道: “我等兢兢业业辅佐圣上,到头来还不如一名宦官!” “是啊。万岁一拍脑门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简直让我等蒙羞!” “阉党之患已是祸生肘腋,此乃亡国之兆,不可姑息放任啊。。。。。。” “不能再忍让了。那祸乱宫廷的‘阉宠’可是太子那边的,崔司徒若是再拿不出对策,咱们这些汉官在朝中怕是要无地立足了。” “听说司徒大人最近因为《国史》得罪了万岁爷,近日君臣关系有些紧张。此时再上书数落皇上的不是恐怕不妥。那‘宗爱’是万岁的心尖儿,要扳动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这么听之任之,由着万岁沉迷女色?尔等枉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难道要同高允一样,作个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小人吗?” 后来赶到的雅游大老远插进话来,“高大人文采风流,生性温顺。讲起话来慢吞吞的,虽没什么气魄,却也不是尔等所说的势利小人。崔司徒慧眼识人,老早就看进了他的骨子里。说他丰才博学,一代佳士,所缺乏的只是刚毅的风骨和矫矫的气节。” 第418章 一招险棋点心泄密 书房内的灯光忽明忽暗,从诡异的角度照着崔浩松弛的侧脸,“其实,要使万岁下决心杀死她也不难。。。。。。”自认胸有成竹,得意地卖了个关子。 “大司徒心中已有了计策?”众人堵在门口,有幸见到崔浩的却只有雅游一人。 “你可记得,万岁上次想杀她是在什么时候?” “鹿苑?”诧异地回顾,“因其没有得到太子的应允就径自绑走了叔孙王妃。” “非也!是因为死去的小皇子。万岁明知太子就是凶手却没法给她个交代,只好忍痛割爱。” “与储君相比,一名阉宠的确不值一提。” “在老夫面前就不用装糊涂了!女祸就是女祸,不必遮遮掩掩的。幸而她并不是真的宦官,而是一名死去了孩子的娘,而失去的那滴骨血就是她的致命弱点,所以,女人远比宦官好对付。”嘴角提起一抹阴鸷的狞笑,“知道万岁为何要老夫修改《国史》吗?老夫又为什么不肯给他面子?”哼笑出声,“老夫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曾发动兵变,并为此而杀死了他的同胞兄弟。”捻着洁白的胡须,无奈的叹息,“老夫曾在圣驾启程前往洛阳之前安排了一双宫女,不幸的是中途出了岔子,服毒自尽了。” “是司徒大人。。。。。。万岁一直追查此事,至今未果。” “皇后被囚,老夫深知左昭仪的心思,暗中派人送去一封密信。那日,昭仪故意令冯婉儿将《国史》放在食盒里。只可惜。。。。。。唉——总之,天不随人意!” “卑职明白了:别人杀不了那女子,唯有万岁自己动了那个心思。” “眼下,老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本以为高欢儿可以成为一捻药引,无奈万岁还是先一步湮灭了那缕可能酿成大火的灰烬。”事到如今,他崔浩不得不走一招险棋,因为不肯修改《国史》而驳了皇帝的面子,若不能在短期之内揭开尘封已久的盖子,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一条死路。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骑虎难下。司徒大人若是同意修订《国史》,多半会失去汉室同僚乃至高门望族的支持。” 崔浩满心城府地捋了捋胡子,沉声说道,“老夫想到了一个人。。。。。。” “谁?” “拓跋余。”一声狞笑,“抽空去吴王府上走一趟。去了说什么就不用老夫细嘱咐了吧?你该明白大恩成仇的道理。。。。。。”没有人喜欢被别人攥着把柄。吴王胆小,一个抓着他小辫子的女人睡在皇帝的身旁,他会睡不着的。还有一种东西会在冥冥中驱使对方答应与他合作——野心。懦弱的男人一样有,只是习惯了压抑。 刚刚被赐封为“秦国公”的萧竹也听到了宫廷内外的风言风语,心里琢磨:拓跋大叔这下是不是玩得有点过火了?她好像没立下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功业,一不留神就混了个二品。 那些汉官有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是汉人,他们就算是鞠躬尽瘁,把一辈子献给朝廷怕是也爬不到这么显赫的地位。 一名宫女端着漆盘袅袅来到面前,放下点心,轻轻地说了声,“中常侍,这点心是世嫡皇孙特意遣人送来的,您快尝尝,奴婢等着回话呢。” 欣然拿起一块填进嘴里。边吃边点头,嘴里夸张地称赞着,“好吃,好吃。。。。。。”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片刻,瞬间扬起一个敷衍的笑容,掩口说道,“替我谢过送点心的人,就说点心的味道好极了,我很喜欢。” 宫女谦恭地退了下去,萧竹起身走向窗边。心里砰砰直跳,低头吐出夹带在点心馅子里的字条,“老贼欲凭诡计置你于死地,明日傍晚,太乐署东墙下细谈。” 是太子? 借皇孙之名与她传递消息。。。。。。 可她真的要去吗? 万一被某人知道,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这个拓跋晃究竟是怎么搞的?跟他说了多少次不要偷偷摸摸地约见她了。隐约觉得对方只是把危险当做约她会面的借口,既然能送进字条来,干脆把事情本末写清楚,还跑到太乐署见得什么面? 拓跋焘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寝殿,久久打量着心事重重的“阉宠”,轻轻坐在榻边,一句话都没说。 萧竹一转头,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口一沉,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字条,“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点都没听到。” “皇孙送来的点心如何?”脸上笑容浑浊,心里暗暗咬牙:一定是那该死的逆子!皇孙前时还说他宫里的洛阳厨子做点心的手艺一流,会派人送盒点心来孝敬她吗? “还不错,你要不要尝一块?”转身回到桌案边,打算替他取点心。犹豫了片刻,终于横下心选择了自首,“这点心的馅子很不一般,你要是也吃出字条什么的,千万不要大惊小怪。” “字条?”沉声呢喃,眉心骤然隆起深深的沟壑,“呵呵,莫不是猜谜游戏?” “是内幕消息。”小手一摊,暴露了秘密。 “关于什么?” “你自己看不就得了?”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懒得看,你说吧。”多半是不愿看到字条上面熟悉的字迹。 “汉官们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崔司徒貌似已经有了除掉我的良策。”尴尬一笑,“太子约我去太乐署的东墙根会面,商量对策,我还在犹豫到底去不去。” 哼笑出声,骤然沉下脸色,“去,干嘛不去?别辜负了晃儿的一片慈悲之心。到时候,你打头阵,朕断后。”他到要看看两个人见了面能干些什么?太子若能规规矩矩,那些谣言便会不攻自破。若是有什么不轨,就别怪他不念父子之情了。 第419章 蚱蜢传信坦诚难得 萧竹心里有些不满,微微沉下脸色,“打算去捉奸吗?” “呵,会有精彩的表演吗?”捉奸的前提必是有奸可捉。帝王深邃的眸子锁定她轻颦的眉宇。 顿觉失言,却已无力收回了。绽开一抹浅笑,勾画着他胸口的团龙,“偏爱胡思乱想!那就去吧,免得做下心病。”心底暗生埋怨:拓跋大叔啊,你也太没自信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面对感情的对手真真比女人还要小心眼。 而眼下她该如何是好?不禁回想起洛阳花墙下的唐突一抱。他在身后,万一再上演类似的情节可怎么得了? 拓跋焘,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自己就这么一个成器的儿子,还非得找个借口把他杀掉?比起儿女私情,太子的性命要紧,这直接关系到大魏国的前途。 该死,他不是想看表演吗?看来,她只有做戏了。。。。。。 次日一早,拓跋焘约见了源破羌,君臣二人刚进了惊鸿轩,萧竹便带着两个小厮兴匆匆地去了拓跋濬读书的地方。 高允一见“贵客”到访,款款起身迎出门外,拱手询问道,“中常侍来此所为何事?” 萧竹从背后拿出一只翠绿的蚱蜢,笑嘻嘻地说道,“做了点小玩意,知道皇孙喜欢,特地跑来送给他,还请高师傅待呈。”万年的菖蒲才发芽,眼下的这只蚱蜢是将绸缎裁成细条编制的。 “课已经讲完了,皇孙正在念书,‘公公’大可自己进去交给他。” “还是由高师傅代呈吧。蚱蜢只有一只,‘宗爱’担心其他的公主王孙都来朝咱家要。” 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那‘公公’就多做几只嘛,省得其他的娃儿都眼巴巴的看着。” 娇嗔地扬起下巴,“那可不一样,咱家是贪财的奴才,没有高师傅的慈悲。去年咱家给皇孙做了一只,太子爷赏了咱家一盒子金银珠宝。没好处的事‘宗爱’不干!”心里清楚高允是太子这边的人,但愿对方会因为这番话多留个心眼。 “这么说,下官就明白了。。。。。。”这只蚱蜢是专程送给太子的。 萧竹一挥手,跟在身后的小厮躬身托着漆盘步上前来,“咱家方才是在说笑呢!喏,这些蚱蜢给其余的娃儿每人一只。”如此一来,即使事情张扬出去,也少了几分通风报信的嫌疑。 “呵呵,高允代太子和诸位公主王孙谢过‘公公’。”接过托盘,转身进了书斋。八成是有了回音,再不然就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张点心里的字条——他也有参与。时间在宫门前得日晷上匆匆画完了一天的轨迹,转眼之间就到了傍晚。夕阳映照着探出宫墙的花枝,给绽放的花瓣嵌上了一轮金边。 拓跋焘没有回宫,大概是酒逢知己,乐不思蜀了。萧竹穿戴整齐,带着几名小宦官按时赶赴约会的地点。远远看见太乐署东墙下刚刚发芽的大柳树,温柔摆动的柳枝在夕阳下宛如一朵金红的云团。久违的红袍焦虑地徘徊在萧墙之下,猛一抬头,正对上女人恬淡的眸子。 “小奴宗爱,参见太子。”萧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迎上前去伏地叩拜。 “中常侍,请起。”声音低沉,唯恐隔墙有耳,“那蚱蜢。。。。。。拆了可惜了。。。。。。” “没关系,皇孙若是喜欢,小奴再做一只就是了。”声音清亮,神色坦荡。心里明白:太刻意了。。。。。。 “点心里的信——”被她的情绪感染,坦荡地扬起嗓音,“唉,本宫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将来有机会,自会去向父皇澄清的。” “万岁体谅太子的苦衷,始终对太子寄予厚望。”浅浅一笑,“没有人比万岁更了解太子此时的处境,要知道,他曾经也是太子。至于太子的救命大恩,‘宗爱’会时刻铭记在心。但有一点必须说明,崔司徒虽然有意杀我,却是难得一遇的人才,请太子不要置他于死地,该令其反省而善用之。” “难得中常侍能够‘重社稷而轻私恨’,真可谓用心良苦。还望公公保重,千万不要给他人落下可乘之机。”拱袖施礼,“本宫还有诸多要务在身,这就告辞了!” 萧竹草草还礼,“太子慢走,咱家不送了。”目送着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院墙一角随即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诧然回眸,“真卑鄙!居然提前埋伏在这里偷听。”愤愤地嘟起小嘴,一腔怒火就写在脸上。 拓跋焘疾走几步,一把扯住转身要走的女人,奸笑着解释道,“昨儿就跟你说过‘朕断后’,怎么能叫做偷听呢?”提前没露面,自有他的道理,她静下来想一想自然就明白了。 眼泪如汹涌的洪水夺眶而出,固执地逼视着他的眼睛,“你让我伤心了!我坦然地敞开着,你却动不动就疑神疑鬼。门是被你关上的,而‘我’,再也出不去了。。。。。。”好委屈。她的本心并不想瞒着他给太子送那只蚱蜢。无奈之下她那么做了,隐约觉得漫天的烟花已经坠落了。 看不得她的眼泪,动荡的情绪瞬间激起轩然大波,“朕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朕只是想试试太子——” “所以就把我当做了诱饵?”凄然嗤笑,伤心地控诉到,“你的贪婪呢?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爱情已经变质了,你是在利用我?”而她也已经用欺骗回应了他。转身合上凄迷的泪眼,声音微微颤抖,“结束了。。。。。。” 无语,哀怨的哭诉像一把锋利的剑插在他心上:他真的错了吗?他从没想过把她当做什么诱饵,他只是害怕有人碰她,害怕有人跟她说些卿卿我我的话。。。。。。 患得患失——这不是爱吗? 可恨自己为什么要否认针对她,而说是针对太子。为了面子而言不由衷,最终却得到了一个“利用她”的该死结论! 他是太贪婪了——即贪婪爱情,又不肯放下男人尊贵的面子。 第420章 坦言背叛忤逆思慕 回到安乐殿后,萧竹坦言自己心里不舒服。告别了一路沉默的天子,一个人躲进了惊鸿轩。 凝视着案上的古琴,仿佛很熟悉,却始终记不起自己何时来过这里。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一时间又想不出要弹什么曲。 “还在生朕的气吗?”拓跋焘一路尾随而来,犹豫了很久才跨进书房的门槛。 女人低垂着如雾的眼帘,美睫下似有泪光闪动,“不,不是生你的气;是伤心,生自己的气。”赫然抬眼,恳切地坦白道,“我欺骗了你——你在太乐属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心口一沉,骤然眯起狼眼,“你是说。。。。。。”她与太子串通起来糊弄他? “是的。我提前向太子露了消息。可我只是——” “不要说了!”暴躁地打断了她的心里话,“朕不想听你的解释!” “好吧。”扬手抹去眼泪,平静地伏跪在地,“恳请万岁爷依律处置。” “依律?”嘴角轻提,轻声嗤笑,“呵,你知道朕不会处死你。不论你怎样对朕,朕都舍不得杀你。” “一名背叛者,不值得你这样珍惜。”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有些委屈:不想对方为了她失去唯一能够继承皇位的儿子。她知道,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一天,那个被他视作情敌的儿子随时都可能为此送命。 躬身抬起她的下巴,固执地相信她是无辜的,“告诉朕,为什么——为什么送那个蚱蜢?” 猛一抬眼,花容诧然失色,“你都知道了?”老天,看起来她又在自作聪明了。 “普天之下,没有什么事能逃脱朕的眼睛。尤其是你的一举一动,”单膝跪在她面前,捧起她濡湿的双颊,“你知道朕有多么在乎你!” “我知道。所以,就更不能任由事情向不好的方向发展。你知道太子的心思,我只是提醒他不要再执迷不悟,继续错下去。” “太子他。。。。。。对你有过轻薄的举动?”不然她担心被他偷看到什么? “不,我只是怕。。。。。。”只怪她急于澄清,一不小心说走了嘴。 “该死,你没有对朕说真话!”事实已经说明了一切,何苦还要她亲口证实呢?弄清楚这些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个清楚。努力压抑着狂暴的怒火,心底盘旋着手起刀落的念头。 “不,是你太敏感了。你不信我的话,也该相信太子的人品。有了你之后,我就再没有过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方才,你还在一旁偷听。”费力的解释让她感到疲惫不堪,急于结束无谓的话题,“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蚱蜢已经送出去了,你下旨严惩我好了。” 克制,对于一名帝王来说是件痛苦的事,他原本可以为所欲为的。无奈,贪婪不息,他无可救药地困于欲望的泥潭,“朕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大概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不知道爱情是否还在,今后又将去向何方?”起身走向门外,落寞地仰视着枝头的花苞,“朕明日一早会移驾鹿苑。留在安乐殿,还是回瀛澜苑小住几天,随便你。” 天色渐暗时,太子晃才回到东宫。心事重重,命人将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与她告别之后,他并没有匆匆离开,围着太乐属兜了个小圈子,隐匿在不远处的一所殿宇内隔窗张望。 父皇真的藏在背后窥视他;而她仿佛哭着要走,为此挨了父亲的责骂。。。。。。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生活在权利的阴影之下。他不相信那不是爱,若非如此,她干嘛冒那么大的险庇护他? 紧闭双目,暗暗起誓:雁落羽,有朝一日,本宫登临大宝,一样许你常伴君侧,恩承隆宠,绝不辜负你对本宫的一片真情。 低头望向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折起的蚱蜢,迟迟舍不得烧掉,这份人命关天的罪证亦是两人情意唯一的信证。 为什么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她的心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冰冷。 他知道,她爱着他,与他年逾不惑的父亲相比,她没有理由不爱他的。虽然她此时不肯承认,可他相信总会有她承认的那天。待到他掌握了权利,她一定会伏在他脚下信誓旦旦地告诉他。 第421章 杀业恶报鬼使泄密 天不亮,拓跋焘就带着几名随从偷偷地去了鹿苑。萧竹以为,如今昙曜师傅对那家伙的吸引力远胜于她。 又跑去诉苦了吧?好歹有个说话的地方。她呢?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呆在这金碧辉煌的坟墓里。她也该走了,回她离弃已久的小岛。 从那里来,最终回归那里。一个圆满的轨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痛就在那里,爱情的灰烬就在那里,很庆幸,心已安然寂静。。。。。。 渡头的晚风轻轻吹着,乱花迷人眼,落絮飘如烟。衣衫袅袅,静静地等待着瑰丽的画舫从彼岸缓缓驶来。 凄婉的筚篥声震荡着湖面上的残阳,猛一抬眼,正是那位正邪难辨的少年郎。 “多日不见,中常侍可安好?”拓跋余翠袍临风,踏着温和的脚步缓缓迎上前来。 “哦,小奴参见吴王。”匆匆一拜,被对方惶恐地搀扶起来,“不必拘礼,中常侍快快请起。天色渐晚,还要去瀛澜苑吗?” “万岁出宫前,恩准小奴回去看看。”不敢直视那双忧郁的眼。冷宫那夜,她终于明白他已不再是个孩子。 “本想陪你,只是。。。。。。”不得不避嫌。他知道这朵美丽的花儿生有毒刺,哪怕是嗅一嗅香味都可能会死。他这个人生就胆小,没有他太子皇兄那样的胆识。 “吴王的好意‘宗爱’心领了。宫门就要上锁了,吴王还是早些出宫回府吧。” “是啊,该祭奠的也祭奠过了,是该走了。”拓跋余轻叹一声,将目光转向如黛的远山。 “祭奠?”谁死了?诧异地猜测道:“您的母亲吗?” “呵,冷宫里的那个疯子。都怪本王,如果不是我,她也不会。。。。。。” “慢着,你把我搞糊涂了。”萧竹但觉脊背发冷,满心混乱地询问道,“你是说,高欢儿死了?” “是的,父皇亲手赐死了她。” 心头一震,声音开始不稳,“为什么?因为你和她之间的事情吗?”她发誓不是她泄露的!高欢儿因她而死,拓跋焘却一直将她蒙在鼓里。 “怎么会呢?如果父皇知道了,我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指尖下意识地轻抚着筚篥上的孔洞,犹犹豫豫地说道,“父皇发现她并没有疯,认定死去的小皇子是被她蓄意杀死的。” “事实是这样的吗?”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画舫到了岸边,心却失去了渡过彼岸的念。 “本王不信她会这样做。她那时的确是疯了,初一那日正因为又见到了你,神智才恢复了正常。”死去的高欢儿虽然是个遭人白眼的疯子。然而对他来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起初他觉得对方像他的母亲,后来,对方又让他变成了男人。 他并不是因为崔浩的游说才来这里等她的,而是为了陨灭的爱情。他想知道真相,不想他爱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你是说——‘又见到’?”萧竹开始为失去的记忆而困惑。 “一只野地里捡来的狐狸夺走了父皇长久以来对她的宠幸。她疯了,多半是因为你。”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我叫人把她逼疯的吗?”头痛欲裂,她以为自己没那么残忍。 “你有了身孕,父皇为了庇护你,将你藏进了一座废弃的寺院。后来,伽蓝寺莫名起了一场大火,身怀六甲的你不知下落,事后,她被父皇贬入了冷宫。” “她放的火?”全然没有印象,像在听故事。 “我相信她是冤枉的,若是猜得不错,应该是皇后。有人说,我母亲生下我不久便死在了那个‘老妖怪’的手里。” 萧竹瞬间被触碰到了敏感的神经,全然顾不上是谁想放火烧死自己,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袖,颤抖的声音骤然高出了八度,“我还活着。。。。。。。那我的孩子呢?” “父皇一直在为小皇弟的死而纠结,为此还将皇后幽禁在寝宫里。都过去了,节哀顺变。” 神色怪异,赫然打断了对方的劝解,“死在冷宫里的——是我儿子?”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一个内侍怎么可能。。。。。。” “那时你还在宫外,具体怎么一回事我也说不清。也可能正因为不能给你名分,父皇才将小皇弟带回宫交给皇后抚养。父皇最初可能隐瞒了孩子的身世,皇后若知道孩子是你所生,不痛下杀手才怪!” “天啊。。。。。。”一阵头晕,身子打了个踉跄。恍惚之间,人已靠上了一副尚且稚嫩的肩膀。难怪拓跋焘说,她从未亏欠他什么。她不是生来不会生养,也不会平白无故就失去记忆。 “中常侍,中常侍——你还好吧?”一阵奇香荡过鼻翼,痴痴的目光在娇艳的唇瓣上流连。母亲生前也如她一样柔媚吧,不然怎会惹得父皇怜爱?可惜,这副专属于父皇的动人色相不能亲近。 “放开你的脏手!”身后传来一嗓盛气凌人地童声,转头之间,拓跋濬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将迷迷糊糊的女子从他肩头拽了起来,“滚开,你这轻薄之徒!当心我将此事告知皇祖父!” 萧竹遭遇了猛烈的一拽,脑袋发蒙,隐约看清了来人的脸:是濬儿吗?还是她的望儿? 惊雷一震,霎时明白了她梦中为何常常喊着那个名字“望儿”——那是她过早离世的幼子。 孩子究竟死于谁人之手?苦思冥想,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第422章 唇齿相依假戏真做 拓跋余受不了这“正宗嫡传”的跋扈,终于忍不住争辩了一句,“濬儿,论辈分,本王好歹是你的叔父——” 拓跋濬狠狠白了对方一眼,蛮横地打断,“名不正,言不顺,谁知道一名宫女所生的皇子,血管里流的是不是我拓跋族的血?” “你——” “濬儿。。。。。。”萧竹强撑起因悲痛震惊而瘫软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对于拓跋余突然多了一份特殊的感情。她无名无份,连个宫女都不是,如果她的望儿没有死,地位和处境可能还不如这位落魄的吴王。 拓跋濬暗暗吞了口吐沫,隐忍地转向脸色惨白的女人,“姐姐还好吗?濬儿这就送你回安乐殿。” 萧竹用力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回应道,“不,不麻烦皇孙了。我正要去瀛澜苑。。。。。。。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不行。姐姐气色这么差,濬儿不放心你。”愤然转回头,斜睨着沉默不语的拓跋余,“混蛋!你方才说了些什么把姐姐吓成这个样子?要不然就是你故意轻薄她?” 拓跋余慌忙辩解,“濬儿,你可不要信口胡说!中常侍头昏,我不过是扶了她一把。” 萧竹急欲熄灭两叔侄间的战火,赶忙插进话来,“好了濬儿,不关吴王的事,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想起了死去的小皇子。” 拓跋濬对小皇子的死略有耳闻,却不清楚她就是那孩子的母亲,信口安慰道,“那小皇叔死得太惨了,连个尸首都没有。前时偷偷听父亲与几位大人谈起此事,满心惋惜,说那赫连皇后素来心狠手辣,全然没有母仪天下的德行。” “那么说,孩子果然是赫连皇后所杀?”拓跋余随即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那个老妖婆! 不,不一定!也可能是太子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故意这么说的。崔司徒信中说,太子晃才是杀死小皇子的真正凶手,而他对此将信将疑。 “好了,别再说下去了。”萧竹闭目沉思,赫然抬眼打量着一对单纯的叔侄,“往后,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跟我说起过这些事。”伸手抚过拓跋濬的后脑,“让你皇祖父知道,你们俩恐怕都性命难保。”她失忆了,印象里他对此一直避而不谈,他甚至亲手杀了高欢儿,根本是在极力掩饰。。。。。。 “为什么?”拓跋濬满眼疑惑。 “别问了,那是你祖父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拆穿。他虚伪,天下人就只能顺着他虚伪到底。”贪婪就在那里,隐瞒——是爱,是害怕失去她。两人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后手里,他该如何向她交代啊? 拓跋余反复权衡,又一次背叛了初衷,“皇孙说得对,一个人会有危险,还是尽快回安乐殿吧。在这生死关头,唯有太子皇兄能助你一臂之力。。。。。。”当初,他一心想为高欢儿讨个公道,丧心病狂地揭开了深藏已久的伤疤。谁知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她,顾忌地却是他和皇孙的安危。不由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更对不起父皇。 或许正像崔浩希望的那样,她若一再逼问那些被她忘却的曾经,父皇没准会因为难以抉择而杀掉她。一个冒牌宦官的命比起皇后或者太子,不过是一根无足轻重的稻草,认她再怎么得宠也抵不过正室嫡传要紧。 拓跋濬护送萧竹回到安乐殿之后,便火速回到家中直奔父亲的书房。将湖边发生的事情,以及拓跋余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父亲。小孩子虽心无城府,却隐约觉得那个姐姐的处境十分危险。 “什么?”拓跋晃轰然起身,面露惊诧之色,“吴王当真是这样说的?”父皇竭力隐瞒的秘密终于还是泄露了,无疑是那崔老头在背后捣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天子巡幸洛阳之前,她在冰湖边寻死觅活,而安乐殿的两名宫女在她离开之后服毒自尽了。 表面上看是针对“阉宠”,实则针对他太子晃。对方一直因为舍利子的事怀恨在心,并清楚地察觉到那个女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帮他。 眼前浮现着瀛澜渡头飘渺的素衣,太乐属外隐忍的哭泣,更有那只翠绿的蚱蜢。。。。。。 挥手示意濬儿退下,长久地静坐沉思:蚱蜢!他们果然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没错,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了其中深意。两人里应外合,唇齿相依,正因为有了她,他这逼宫篡逆的佞臣贼子才能活到今日。 他得想办法救她,不能让崔浩的离间之计得逞!那女子若失去了父皇的恩宠,今后谁还能编只蚱蜢来给他通消息? 太子晃在蒲团上坐到三更天,唇边终于挑起一抹释然的轻笑:对待同一件事,所处的角度不同,感受到的利害也大不相同。对于他来说,那个秘密泄露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只要拓跋余肯站出来揭发,眼下便是崔浩的死期! 第423章 是非国史将计就计 窗外夜雨潺潺,萧竹大睁着双眼拼凑着支离破碎的记忆。遗失的过往像梦境一样残缺不全,所有的一切全都出自他人的言语。 她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需要证据,证明自己的确生下了望儿。可她不能问,透露秘密的人多半会因此而丧命。。。。。。 晨光幽蓝,鸟儿在弹动的枝头发出第一声啼鸣。灵光乍现: 书——国史! 那册《后妃传记》里一定会留下些许蛛丝马迹! 一骨碌爬起身,大声呼唤着:“贾周!” “哎,奴才在,在这儿呢。”贾公公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在屏风外迷迷糊糊的回应。 “弄一部国史来。” 诧异地张大了眼睛,“一部?那么多,得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完?”揉了揉眼睛,卷起铺盖,“中常侍有什么事尽管问奴才,用不着那么辛苦。” “我可以问,可惜你回答不了,说出来就会掉脑袋。”萧竹满心焦灼,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贾周敏锐地察觉到这位女主子的不同寻常,心想:糟了,莫非是穿了帮?国史。。。。。。也不知那高允删改完了没有,若是原样呈上,万岁爷回来非把他打回娘胎里不可。笑嘻嘻地敷衍道:“既然如此,咱家还是留着脑袋当差吧。国史,奴才会尽快叫人送来。”无非是缓兵之计,人一出殿门就安排人手即刻赶往鹿苑给皇帝老子通风报信。 此时,拓跋晃以生病为由免了早朝,梳洗装扮,太阳刚刚爬上树梢便换了一身布衣带着几名乔装的护卫出了后门,悄然前往吴王拓跋余的府邸。 吴王拓跋余还在因为昨日湖边发生的事情而惶恐不安,整夜难以入睡,一个人蒙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呢?真是鬼迷心窍了!她若任性追问起来,惹得父皇震怒,一定会逼她说出是什么人向她提起小皇弟的死。万一对方把他供出来。。。。。。 完了,完了。。。。。 都怪崔浩那老贼巧舌如簧,说是帮他,实则害他。他还是趁早叫下人预备棺材等着替他收尸吧。 哗啦一声撩起珠帘,神经兮兮地朝门外大喊,“人呢?来人啊!” “奴婢在此。” “叫管家来。本王要订一副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还有,传笔帖士,本王要立遗嘱。” 奴婢们站在原地相视无语,拓跋余不由火冒三丈,“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照本王说得办!” 奴婢们鸟兽四散,大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启禀王爷,太子——太子爷他,已经进门了。” “啊?”心中大惊,以为大事不妙,咣当一声跌坐回榻上,“本王的死期。。。。。。到了。。。。。。”太子何等尊贵?两人虽是兄弟,平日里却素无来往。或者说,他这庶出的贱种高攀不上。对方今日屈尊来访,多半是东窗事发来此兴师问罪的。 “主子,还不起来换衣裳?”大管家望着吴王丢了魂似的眼睛小声提醒。 失魂落魄,轻声回应,“啊。换,换。。。。。。”双腿颤抖着站起身,惊恐地询问道,“父皇回宫了吗?” “没听说。圣驾此时还在鹿苑。” 暗暗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安慰自己:这就好,这就好。只要太子皇兄肯放他一马,此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日上三竿,整部《国史》已在安乐殿前堆成了小山。小宦官们看似忙着查找目录,实则装模作样的磨时间。贾公公有言在先:谁找着中常侍要的分册,他就叫谁的脑袋搬家。那谁还敢找啊?即便找到了也得偷偷摸摸地塞进袖筒里。 萧竹自己也拿了几本帝王生平的传记乱翻,上面记载了拓跋大叔他爷爷,他亲爹,和他自己前半辈子的是非功过,隐约觉得这崔老爷子太直率了,这样评论那阎王老子的祖宗八代不是找死吗?看了几篇嗜酒成性的道武皇帝,心思烦乱地合上史册,抬眼轻问,“贾周,还没找到吗?我都怀疑你找来的这些家伙到底认不认字?” “这个,咱家也不清楚。您稍后,咱家问问。” 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了得了。让他们都下去吧。指使这些家伙,还不如我自己找呢。” “喏。”拂尘一摆,示意装模作样的小厮们都退下去。凑前一步说道,“既然如此,就烦劳中常侍自己慢慢看,咱家也先告退了。”万岁爷要是知道他让人把《国史》搬进了安乐殿,他八成就一命呜呼了。感谢老天,太子爷一时犯傻才会答应替他担下如此的罪名。 临近傍晚,萧竹终于将可能含有线索的分册从整部史册中一一挑了出来。未进晚膳,便叫宫女们掌了灯,伏在案牍上细细研读。 二更天,殿外一阵兵荒马乱,心头一震,怀疑是圣驾还宫了。赶忙起身整了整凌乱的酱袍,扣上笼帽直奔殿外接驾。 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熊熊火光映照着皇帝老子阴沉的脸。环视四下,没看到随驾的护卫。半晌才注意到人还在马背上。老天,哪根筋跳槽了,骑着马在皇宫里横冲直撞? 惊诧之时,拓跋焘已翻下马背,迎上前来上下打量着略显紧张的小脸,沉默良久,忽然半眯狼眼开了金口,“你都记起来了?” 抿着嘴唇,犹豫了片刻,“嗯。” 第424章 帝王垂泪才色倾国 “恨朕?” 萧竹低垂着脸,轻轻摇了摇头,“望儿是万岁的骨血,万岁也心痛。。。。。。”眼泪霎时红了眼眶,“若说遗憾,只是因为。。。。。。不能再给心爱的人孕育一份欣喜。” 动容,帝王的泪当下如决堤的山洪般夺眶而出。轻声抽噎,一把将她裹进怀里,“不要说了。。。。。。不怪你,是朕的错——朕没能好好的保护你,保护望儿,朕不是个好男人。”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让他惭愧得五体投地,“朕是个自私的人,极自私的人。。。。。。。朕该如何补偿你?” 午前,太子晃携吴王拓跋余匆匆赶到了鹿苑,他才得知崔浩的阴谋诡计,包括之前服毒而死的两名宫女。拓跋余说,崔浩认定秘密泄露之后,他会像之前那次一样弃她而去,并以此离间他与太子晃的父子之情。 可惜老家伙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始终敞开着,宽容着,而他也一样。。。。。。 拭去下巴上的泪水,厉声呵斥道,“来人啊,暂将安乐殿内的国史封存,作为日后问案的凭证。”据拓跋余供认,崔浩料定秘密泄露后她会追根溯源,提早遣人将这部见鬼的《国史》送到了她的眼前。 “问案?”萧竹疑惑不解地眨了眨泪水模糊的眼睛。 拓跋焘长出一口气,刚直的线条微微震动,“崔浩!”暗暗咬牙,“不论公仇私愤,这老匹夫都该死!”搀扶起梨花带雨的“阉宠”进了寝殿。相拥而眠,温柔私语,百遍千遍吻着她眉心的媚眼,“崔浩他明知道朕舍不得你,偏要逼朕下狠心。其心歹毒,可恶!” 闭目窝在坚实的臂弯里,“也许,他是对的。神不能有凡人的感情,而我可能是你的负累。” “胡扯!朕没觉得负累,乐在其中。”轻吮芳唇,没正经地嬉笑道,“哪怕你真是个妲己,朕也只好认命。天要亡商,女娲娘娘才会派一只狐狸迷惑君王。怪只怪殷纣好色,那狐狸跟神仙是一伙的。而纣王不过是一介凡夫,如若执迷不悟,下辈子还会死在女人手里。” “在说你自己吗?”身子向上一窜,小手捧起那张不怎么英俊的脸。 “朕下辈子,下下辈子,一万辈子都是这副德行。执迷不悟——沉迷梦幻泡影!既然一切皆是梦,沉迷于哪一场有什么关系?只希望来世别在当皇帝。帝王使的是双刃剑,刀锋伤人,刀背亦会伤人。” “放生了我,伤了崔司徒?” “不。不只放生了你,更放生了朕自己。”翻身,仰望着夜色下的藻井,“朕从不以私仇而治罪于人。崔浩的确是难得的人才,却仗着朕的宠信日益骄横。他犯了众怒,朕也是被触怒的对象之一。一个人若众叛亲离,便是逆天而行,神也帮不了他。” “傍晚时,我看了几页国史。” “觉得怎样?” “说不清楚。作为史官,真实的记录也没什么错。” 蔑然嗤笑,“呵,真实——我拓跋鲜卑是投降匈奴的汉将李陵之后,这算真实吗?居然还堂而皇之地刻成了石碑立于道旁让来往的各族民众参观。什么春秋直笔,简直是暴扬国恶!鲜卑臣僚怨声载道,咬牙切齿,他崔浩是想逼人弑君造反吗?” “我不懂崔浩为什么要这样说。太敏感了。这不等于说,大魏国的江山是汉人的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正是他期望的!崔浩毕竟是个汉人,且有一股子儒生的轻慢傲气。就这一点,远不如出自沙门的高允。崔老头生性敏达,长于计谋,自比西汉张良,总认为有过之而无不及。南朝刘裕北伐时就曾预言他会象三国的曹操那样篡权夺位,事实证明果不其然。” 萧竹焦虑地撑起上半身,伏在宽阔的胸口,“处置他,万岁就不担心那些汉臣造反吗?” 拇指抚过嫣红的唇,“此次南征,朕还没踏进京城,崔浩已经知道了朕写给南朝皇帝那封信里的内容,朕在这个时候还不杀鸡儆猴,震慑一下那些背地里捣鬼的汉臣,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你是说,崔浩可能里通外国?” “也许不是他,却一定是那班汉臣中的某一个。但汉人毕竟是汉人,有意无意就会偏袒于汉人。朕北伐柔然他们自然不会反对,但是南征刘宋就不同了。朕还能指望他们为朕出谋划策吗?” “阿弥陀佛。文殊菩萨说‘无我’,所谓‘庄严时无心意,自在时随心意’。人面对朝廷的庄严大事,就该忘却自我,一旦有了心意,就很难做出公正的判断了。” 拓跋焘浅浅一笑,觉得很受用这道理,接着问道,“那自在时呢?” “没事的时候像你一样,忘了自己是皇帝,纵容原有的本性,像个羊倌,像个顽童。很多人就是因为搞不清角色,才活得那么累。该他‘无心意’的时候,他忘不了私下里的关系而徇私情。该他‘随心意’的时候又总是忘不了自己有着尊贵的地位和身份。” 帝释然一笑,宠溺地吻上她的唇,“呵呵,那就是从前的朕。”如今,他不再担心自己失心分裂的病根了,他已找到了自己。 第425章 背后玉指殿前良人 大魏天子突然降旨将权倾朝野的大司徒崔浩缉拿收监,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如墨的苍穹,沿途街巷一片兵荒马乱。。。。。。 此时,太子正马不停蹄地赶往中书省,急着搭救牵连其中的高允。 皇储的马车趁黑将高侍郎接去了东宫,闲聊半宿,请客人在太子府上留宿。次日破晓,晨光熹微,拓跋晃便带着自己的恩师一同乘车入宫。 行至宫门,神情紧张地对高允说:“我等进去拜见父皇,本宫自会引导您说话。一旦父皇问起什么,你只管照本宫说的话回答,千万别答错了!” 二人双双来到安乐殿外,闻听天子此时大梦方醒。候了片刻,殿门吱扭一声被推开,出门迎客的正是那个与他协力扳倒崔浩的“阉宠”。 萧竹微微一笑,谦恭地将二人引往惊鸿轩,穿戴梳洗完毕的拓跋焘不久便踏进了轩门。 太子晃开门见山,对父亲说道:“高师傅做事向来小心审慎,且地位卑贱,人微言轻,整部《国史》的纲目细则都是由崔浩主管制定的,儿臣请求赦免高允的死罪。” 帝冷冷地注视着高允,良久,起身问道:“《国史》果然是崔浩一个人审定的吗?” 高允认定东窗事发,自已的预言终究成了真,忍不住抖出一身冷汗。 晨光昏暗,轩内阴森肃穆,拓跋焘严峻而冷硬的表情让人毛骨悚然。。。。。。 高允伏叩在地,斟酌再三,坦白道:“《太祖记》由前著作郎邓渊撰写,《先帝记》和《今记》是臣和崔浩两人共同撰写的。崔浩兼事很多,总裁而已,并未亲自写多少,至于撰写工作,臣做得要比崔浩多得多。” 拓跋焘一听,龙颜大怒,厉声喝斥道:“高允之罪甚于崔浩,不死——难平众怒!” 太子晃倒吸一口凉气,惊恐失色,心里暗暗埋怨:高师傅,您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怎么嘱咐都不听,活得不耐烦了!赶忙拱袖替高允辩解:“父皇天威高远,高允小臣被父皇吓得惊慌失措、失去理智、语无伦次了。儿臣以前曾问过他,他的确说全是崔浩一人所为。” 拓跋焘想说什么,立在身后的萧竹暗暗捅了捅他的脊梁,随即轻叹一声,又给了高允一次申辩的机会:“咳,真如太子所言么?” 高允一脸平和,平静地答道:“臣罪当灭族,不敢用虚假的话欺骗万岁!太子是因为臣长久以来一直尽心侍讲而可怜臣的遭遇,想放臣一条生路,实未问过臣。臣也没有说过那些话,不敢迷乱胡言。” 慑人的静默,无形的压力在有限的空间内迅速膨胀着,高允觉得自己眼看就要被压垮了,至尊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打量着太子的脸:“正直啊!人情所难,而高允做到了!致死不说假话,诚信也;为臣不欺君,忠贞也!”豁然起身,扬声笑道,“传旨:中书侍郎高允,其罪特赦,并加以褒扬!” 与太子、高允二人一起用过早膳,随即传召罪臣崔浩及编修国史的数十名官员永安殿觐见。拓跋焘端坐朝堂之上,把鲜卑大臣们罗列的诸多罪状一一摆了出来。 皇帝老子素来脾气暴躁,神色恐怖,面目狰狞。自恃机警过人、神机妙算的三朝老臣崔浩面对种种责难恐惶迷惑,身颤股栗,无言以对:对方指责的过失哪一条不是事实? 崇钦以下的官员浑身冒汗,心胆俱裂,面无人色。倒是高允据理陈说,调理清晰,逐一申辩。 拓跋焘英雄盖世,看不惯猥猥琐琐的人,崔浩在朝堂上的表现不仅给了攻击者以口实,一瞬间让拓跋焘失去了对他的欣赏和好感。心头狂躁的火山骤然爆发,愤怒地咆哮道:“高允!拟诏!自崔浩及宗钦、段承根等编修国史的官员,下至僮吏,皆夷五族!” 高允抹着额前的冷汗跪退外殿,半天不见动静,帝王一次次派人催促,高允犹豫再三,迟迟不肯落笔:编史的官员,如果连僮吏也算上总共一百二十八人,这些人全部夷灭五族,那可是近万人啊! 声势浩大的灭佛也并未伤及多少和尚。若将小官吏和僮仆的普通老百姓家庭牵扯进来,北魏帝国将陷入一场空前的浩劫。。。。。。 将心一横,进殿上前禀奏道:“崔浩之罪,如果还有其他的原因,臣不敢多说。仅仅是因为冒犯了皇族,其罪不至死。” 皇帝老子在朝堂之上被当众驳了面子,一时间气得脸都绿了。砰的一拍书案,喝令殿内武士,“把高允给朕绑了!绑了!” 萧竹赫然一惊,以为高师傅说得没错。对方的确是为江山社稷着想,轰然跪倒在地,苦苦奉劝道,“万岁息怒!高师傅所言不无道理。情急之下或许冒犯了天威,其良苦用心还请万岁三思!” 天子的怒气稍见平息,拓跋晃跟着跪地附和道,“高允一片丹心,还望父皇三思啊!” 拓跋焘淡淡地扫了眼太子,又看了看伏跪脚下的“阉宠”,沉沉一声叹息:“唉,若非高允,险些枉死数千人。。。。。。” 第426章 诛杀崔浩缠绵广德 铭刻着《国史》的石碑被一一推到砸碎,刻意彪炳的丰功伟绩顷刻化为尘土。 漫天的风沙淹没了草木飘摇的古道,白发皓首的崔浩手握囚车的栏杆,乱发蓬松,目光迷惑,身板硬硬生生地挺着。从前些日的惊惧中回过神来,他已经为天下做了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自认问心无愧了。 弥漫山泽的牛羊、堆集如山的财货,衣则重锦、食则梁肉的荣华富贵已如过眼云烟。 几十个鲜卑士兵站在囚车上,向那颗曾自诩为伯牙管仲的脑袋上撒尿。受尽凌辱的“大司徒”嗷嗷惨叫着,尖锐的叫声穿透风沙,沿途观望的行人听得清清楚楚。。。。。。 两天之后,帝王北巡阴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万年这处伤心之地。连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终于在佳人怀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随驾北上的萧竹对这座广德宫并没有多少好感,冷硬,简练,就像是寒光烁烁的兵器。不知道大魏国的宫殿什么时候才会有洛阳宫的华美祥和,嗤笑:只要怀里的男人活着,这只能是个美丽的梦想了。 时近傍晚,拓跋焘揉着胀痛的前额,烦躁地发问,“什么时辰了?” “该传晚膳了。”萧竹轻抚着男人纠结的眉心轻声作答。 “啊。”懒洋洋地张开眼,“一直抱着?”大掌划过女人蜷曲的小腿,强颜欢笑,“一下午,压麻了吧?” 女人娇笑着点了点头,顺势倒在帝王的怀里,“午后有人送来消息,尚书李孝伯病重,传言说他已经过世了。” 拓跋焘随口叹道:“李宣城可惜!”不一会儿又改口说:“朕说错了。崔司徒可惜,李宣城可哀!” 小脸紧贴着起伏的胸口,聆听着沉重的心跳,“我知道,万岁舍不得杀崔浩。” 无精打采,唉声叹气,“当初,朕得以当上太子,顺利登上帝位,全是崔浩的功劳。灭赫连夏、逐柔然、征凉州,崔浩屡献奇策,每计必中。治国内政,更是大显身手,帮助朕招揽贤德智能之士,有治国安邦之功。只可惜。。。。。。唉!” “万岁原本可以网开一面。” “不,他必须死!”痛苦地揉着鼻梁,“朕说过,皇权的马车驾的是胡汉两匹马,崔浩是自作孽。人有时候要给敌人留一条活路,否则,自己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朕常常会梦到死去的亲人,他们说谁人不是朕手中的棋子。没错,朕就是执棋子的手,终日诚惶诚恐,要下的务必是一盘和棋。” “好深奥。我不懂。”用力圈住他的腰身,“死者已矣,悔恨,他们也活不过来。万岁不是说过吗?要杀他的是大魏国的皇帝,不是佛狸的本心。” “知我者‘宗爱’也!”狠狠将她拥在怀里,“刘洁谋反、诛杀崔浩,朕把身边的拓跋贵族和亲信汉臣都得罪遍了,当真尝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秦始皇怎么样?生前一言九鼎,杀伐任已。死后尸首臭气熏天。勇于杀伐的帝王必定要承受生前的孤独,舍了身后的名利。如今,除了你,朕还能相信谁?” 萧竹皱起眉头想了想,“高允。高允为人温良忠厚。” 拓跋焘脸上的表情忽然轻松了不少,爽朗笑答,“很多人都认为高允憨厚诚实,因为肯说实话才保住一条性命。其实不然。朕记得文殊菩萨的那句教诲:庄严时无心意。换而言之,也就是公正无私。 做人有做人的原则,做官有做官的原则。做官必须为民无私,如果为了荣华富贵,这个官不做也罢。有私心,就会患得患失,从而召来灾祸。站队并不是重要的,世事变化无常,今儿站对了,明儿站对了,难保后天、大后天还能站得对。高允最大的忧点就是无欲不争!” 萧竹眨巴着笑盈盈的大眼睛点了点头,“老子在《道德经》上说,‘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不争不是不去做,而是说‘为而不争’,就是说要敢作敢为,但不争功名。” 在她娇艳的唇瓣上浅啄了一下,“邪了——尼姑变成了道姑,真君变成了菩萨?” 调皮地皱了皱鼻子,“总之,都是修行的人嘛。”迅速换上了一脸落寞,“之后呢?又要开拔去南方打仗了?” 大掌抚过柔顺的长发,“暂时还不走,陪你在广德宫避暑。” “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往后再也不要打仗了,好吗?”此一去又是杳无归期,她知道对方不会答应带她出征,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大叔,这次就带我一起去吧,求你了!” “呃。”心虚,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 眼珠一转,狡猾地讹诈道,“你就真的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万年吗?” “这个。。。。。。”犹豫了。他不在的时候,她别又玩出什么新花样。譬如,查阅国史,爬冷宫屋顶什么的。 “圣驾上一次北伐,我就差点病死。你要是不肯带我南征,回来怕是见不到我了!”看到对方心思动摇了,越发认准了要随驾亲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朕是骑马南下。”希望对方知难而退。“我现在就勤学苦练。还有足足一夏天的时间。”娇嗔地嘟起小嘴,“你教我!” “真的要去?” “嗯。”用力点了点头。 “容朕再想想。”心有余悸,过往的教训不是那么容易抹去。揽过娇弱的香肩轻叹道,“骑马到是个不错的主意,朕心里憋屈,正想找个地方散散心。。。。。。” 第427章 微服出宫御受骑射 广袤的敕勒川,流动着初夏干燥的风。天气闷热,貌似就要下雨了。 马蹄悠然,鸟兽惊散,蓝天碧草之间,回荡着女人清澈的嗓音,“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男人浑厚的声线欣然和唱道。 “这匹马之前就是属于我的吗?”马背上的萧竹,一身白袍,宛如一名俊美儿郎。轻轻伏下身,拍了拍枣红母马的侧颈。身下的马儿貌似认得她,一见如故,十分听话。 “你从前伴驾出征的时候骑得就是它。”一匹蒙古母马让拓跋焘莫名想起一个战死沙场的男人——司马宝胤。。。。。。 到底是怪他没有自信,还是怪她本性多情? “我陪你上过战场吗?”简直难以置信。 “当然,还给朕医过病。” “我?”轻点自己的鼻尖,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嗯,一名冒牌的军医。吓掉了朕半条命,却还是受到了朕的褒奖。” “呵呵,大叔,你的酒壶呢?”灵动的目光霎时飘向他的腰间。 “朕没听错吧?”他是个酒鬼,对方可不是,“朕的酒壶里装的可是塞北的烈酒,辛辣灼舌,你喝得下去吗?” “尝一点点也好,表示庆祝——庆祝小女子也曾为国建功立业。”急不可耐地朝他勾了勾小手。 “不急,到了地方再喝不迟。” “带我去哪儿?” “朕记得早先曾去过那里,沟渠边的桃儿杏儿都结了青果,可惜还未成熟。这个季节,桑葚应该红了,个别的可能已经熟透了。” 妩媚一笑,轻吐檀舌,“呵,桑葚入肝肾,补血滋阴,比起烈酒,甜美的水果更吸引我。” “你肝肾弱,阴血虚。那果儿正适合你。怪朕粗心,原该叫猎户农家应季朝贡才是。此时只怕季节尚早,不能让你一饱口福。” “这个好办,若还没成熟,大叔就陪我坐在树下等到它们成熟。” ”不回宫了,露宿?别怪朕没提醒你,这草原上夜里有的是野狼。一不小心把你叼走了,剩下朕一个可怎么活?” 两匹马儿并肩前行,远远听见淙淙的水声。拓跋焘竖起一根手指,轻声说,“听,流水声,就在前面,不远了。朕儿时随先皇北巡阴山,常与小皇叔一起偷跑到这里玩耍。长大成人之后,那样简单的快乐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在今天,把丢失的童年找回来。”轻轻扯了扯缰绳,马儿顿时轻快的小跑起来。 “会的,朕又找到个知心的伴儿。”话音未落猛一拉缰绳,跃跃欲试的马儿遂像一阵风似地蹿了出去。。。。。。 天子出京北巡,拓跋晃照常监国。可不知为什么,此番他的心总是七上八下的。崔浩不在了,朝廷成了他的“一言堂”,本该大刀阔斧地做一番事业才对,可他居然没有一点心情。 各部院的大臣逐一进言奏事,拓跋晃却微皱着眉头不停的走思:父皇带她去了阴山。。。。。。她不会喜欢那座硬朗朗、冷冰冰的广德宫,住不了多久。。。。。。 散朝之后,独自坐在府里喝起了闷酒,印象里,他好像很久没有参禅打坐的心思了。脑袋里乱做一团,即使打坐也很难入定。 崔浩死了,前途忽然失去的目标。瞻前顾后,谁才是他下一个对手? 浑浑噩噩时,府中的婢女掌起了灯,门外忽然蹿进一条黑影,摘下蒙面的黑纱抱拳参拜,“属下参见太子。” 拓跋晃定睛一看,是他放出的探子。眼皮翻了翻,缓缓直起身子,“阴山。。。。。。有什么消息?” “万岁微服出宫了。” “何人相随?带了多少护卫?”指尖轻轻捻动着酒杯。 “阉宠宗爱随驾,一百亲军随行护卫。” 心里莫名的不爽,啪的一声放下酒杯,“去了何处?” “去了神仙沟游山玩水,骑马游猎。” “好不悠闲。。。。。。”身子向后一仰,紧紧闭上双眼:扳倒崔浩之后,她还会再次援手吗?距离权利的巅峰只剩下一个台阶,如果对方肯再助他一臂之力,大魏帝国的天下就是他们两个人的。父亲能给她的,他都可以给她;父亲给不了她的,他也可以给她。 探子轻声补充道:“貌似不单纯是游玩,万岁亲自教授那阉宠骑术。” 太子晃心中一惊,猛然起身,“你说什么?万岁在教‘宗爱’骑马?” “是。” 长吸一口气,心里自言自语:这么说,父皇是准备让她随驾南征了? 不行!柔弱的女人应该待在安稳的后方。父皇自己喜欢打打杀杀也就罢了,怎么还硬把她带去血腥的战场。 金陵那次谋叛,父皇这么快就忘了?是她侥幸,也是他拓跋晃姑息亲恩,手下留情。若围困圣驾的不是他,而是刘宋大军,父皇以为他们二人还能活命吗? 这太冒险了,他无论如何都得阻止父皇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决定! 第428章 雌雄难辨桑林遗爱 神仙沟名副其实,溪水潺潺,鸟语花香,好一个世外桃源,蓬莱仙境。 萧竹手里攥着大把的野花随口哼唱着清淡的小曲。唱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随心所发好不惬意。 “一个‘男人’,手里捧着大把花花草草,唉!”拓跋焘拔下衔在嘴里的狗尾草,摇头晃脑地评价道。 玩儿兴正浓,顾不得回头,“不是男人,是阉人。有本质的区别!”她是“宗爱”,一个半男不女的宦官,“万岁是在提醒小奴注意身份,还是在提醒自己有怪癖?” “朕生就不喜欢浓妆艳抹的,这还不算怪癖吗?” 随手折了支细长的草叶,顽皮地扫过他的鼻尖,“瞎掰!哪天心情好了,我也学左昭仪一样粉墨登场,呵,再把脑袋插成花瓶!” 推开刺痒的草穗儿,想打喷嚏又酝酿不出情绪,“偶然换一换口味,还是很受用的。”对着太阳望了半晌,终于还是放弃了努力,“吉日不如撞日,朕现在就把你扮成花瓶。”俯身采了把野花,在她耳边浅浅一吻,柔声呢喃,“稍等片刻。。。。。。” 萧竹咯咯一笑,目光仓惶扫过百步之外的随行卫队,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拜托,几百只眼睛在看咱们呢。” “在他们眼里,朕已然是个怪物了。索性让他们看个够吧。”越发张狂,大手一揽将她裹进怀里。 心中窃喜,放肆地环住他的脖子,吟唱着万年市井新近流传的词曲,“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木兰辞》!朕也听说了,不知是何人所作?朕喜欢故事里替父从军的女子,甚至想过要纳其为妃。”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那个女孩子,平日里总盼着有人能陪你上战场。”记忆丢失,以为那只是乡野间发生的传奇故事,“故事的真实性让人质疑:那些人眼睛都瞎了吗,怎么会看不出她是个女的?” 帝王放下手里的花花草草,宠溺地抚过她的后脑,“你说,远处那些宿卫看得出你是男是女吗?” 焦虑地皱起眉心,“我想——应该看得出来吧?我担心万寿宫上上下下都在装聋作哑。” “你怎么知道军队里的士兵不是在装聋作哑?”继续摆弄着已初具规模的花环,“那个丫头可能在军队里找到了靠山。”司马宝胤,挥之不去的阴影。死了很久,却还住在他心里。 扬起粉拳轻轻打在他肩头,“去你的!好好一个女孩子被你说成了什么?打仗就是打仗,你以为将军们都跟你一样不正经么?”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看似恍然大悟,“哦,你说的那个靠山不会是你吧?”只有他才有可能玩儿得这么出格。其他的将军如果这样做,多半会被知情的小人狠狠参一本。 大功告成,将五颜六色的花环叩在她的脑袋上,邪门一笑,“在朕的印象里,她没你这么招人喜欢。不然,呵呵。。。。。。” “不然什么?你就留着她长伴君侧了?”觉得脑袋上的“大花盆”有点偏离重心,赶忙用手扶正,“这么说,花木兰不是个故事,确有其人?” 凝望着她眉心的天眼,深深一吻,笑道,“不必担心,朕已经得到了天底下最可爱的女人。” 午后的熏风轻轻掠过,桑林沙沙作响,金色的阳光在晃动的枝叶间闪着钻石般的光芒。枝桠间的果实大多已经粉红,仔细寻找,有的已经熟透发紫。 拓跋焘早已跃跃欲试,提起玄袍的下摆草草往腰间一别,一跃攀上树枝,三两下就蹿上了树中腰,喘着粗气俯视笑道,“人不能不服老啊,朕年轻那会儿脸不变色心不跳,现在到好,好容易上来了,心里还发虚,手脚不利落,总担心会掉下去。” 娇嗔一笑,“我在想:南朝跟你年纪相仿的刘义隆还能上树吗?” “朕琢磨着,他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没上过树,更别说骑马打仗了?汉人的皇帝大多从登基那天就圈在皇宫里,直到驾崩归天被抬出去。” “应该也会偷偷溜出去玩儿吧?” “出去也不过干些偷鸡摸狗的鸟事,驰骋沙场不是他们的特长。” “感谢你的特长,不然我面对的可能是个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老头子。”话音一落,坏坏地吐了吐舌头。 “再过十年,朕大概就会变成那个样子。平了刘宋,也没什么仗可打了。”摘下几颗晶莹剔透的紫红桑葚,俯身递进她手里,“到时候,你会嫌弃朕吧?” “嫌弃?”假惺惺地拍着胸口,“你可吓死我了。你是皇帝,谁敢嫌弃你!” “朕要不是皇帝呢?”摘了把桑叶洒向树下,落寞地叹息,“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羊倌——” 清澈的眸子里闪过魅惑的一轮,“下来,我告诉你。” 点了点头,顺从地跳下枝桠,傻站在她面前。 忍不住发笑,附在他耳边妖里妖气地说道,“你当初不是说,你是我亲爹吗?我信以为真了。你见过哪家闺女嫌弃自己亲爹的?” 第429章 避战阴山红颜窃国 快乐总是那么短暂,神仙沟一日逍遥像天空中的浮云一般匆匆掠过。 回到广德宫不久便接到京城传来的奏报,说宋文帝刘义隆打算北伐,丹杨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等人都表示赞成和拥护。 拓跋焘指尖捻弄着一枚粉红的桑葚,淡定的神色中隐隐透着几分轻蔑。 “就要同刘宋开战了吗?”萧竹自知问得有些唐突。希望不是这样,她的骑术课程才刚刚开始。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滴着水珠的小手。 问非所答,“呵,你觉得这尚未成熟桑葚像什么?” “像什么?”她还以为对方在想与刘宋开战呢。 狼眼轻抬,露出一脸色米米的见鬼表情,邪魅的目光在她胸口的位置贪婪的游移。 瞬间意会,柔声低咒道,“拜托你正经一点!”稍以侧身,躲过如火的目光,绯红的颊边随即浮出一抹狐媚的娇笑。 男人将桑葚衔在唇边吮了吮,扬起一脸坏笑,阔步出了寝殿的大门。 萧竹边笑边骂,这家伙简直无药可救了。他是在勾引她吗?只觉得脊背燥热酥麻——见鬼,怎么会有反应呢? 换下外出时的白袍,换回宦官的装束。扣上笼帽,急急忙忙赶去主子身边侍驾。拓跋焘此时已在距离寝殿几步之遥的御书房,伏在案前圈圈点点。 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随意瞟了一眼桌上的奏报。皇帝老子聚精会神,仿佛没注意到她似的。拿起案头的茶盏,示意宫女们拿下去蓄满。刚一回身,人已跌入了男人的两臂之间。 “做什么?大亮的天。”一脸无辜,却并不意外。那家伙方才好像已经暗示她了。 “天黑得这么晚,朕讨厌夏天!”气息灼热,轻吮着耳坠。 “敌国大兵压境了,还有这个心思?”食指轻轻点上他的薄唇。 “战马未肥,天气炎热,这时候出战不会取胜的。天凉了,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现在,朕有的是时间寻欢作乐。 ”话未说完,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急不可耐地扯开酱袍的前襟,“在桑林里就想着。。。。。。无奈身后跟着上千双眼睛。那些侍卫可都是没去过势大男人,朕可不想他人大饱眼福。”腰身一挺,急不可耐地闯入灵魂的居所。。。。。。 隔日,太子拓跋晃终于等来了批复的奏报,急不可耐地询问信使,“怎么说?父皇近日打算回京吗?” 信使摇了摇头,将一封御笔亲书的书信同批复一起呈上,“万岁说,刘宋是步兵,我军是骑兵,就由着他们先折腾。倘若宋军真的攻来,便将人马撤到阴山来躲避一下。只要拖到十月,就没有什么可忧虑的了。” “这算什么决定,大大方方把万年让给敌人吗?”拓跋晃紧皱眉心,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而赌气,“吐谷浑王慕容慕利延已上书宋文帝请求进入到越自保,文帝居然同意了——这不明摆着两方势力已经勾结在一起了吗?父皇就一点都不担忧吗?他老人家近日莫不是只顾着和那‘阉宠’腻在一起?” “是。神仙沟的桑葚大多尚未成熟,中常侍归来后意犹未尽。万岁已下令济州各郡县即刻筹集,三日内快马送达阴山。” “为了名‘宦官’滥用民力,这丝毫不像父皇所为!”一想到那女人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太子所言极是,何不想个办法劝谏万岁。疏远甚至诛杀那阉宠?”信使一片赤诚。 “你以为父皇听得进去吗?你忘了崔司徒是怎么死的?”拓跋晃嘴上息事宁人,心里却在愤愤地埋怨:父皇果然是老了,荒淫怯懦,从前那个开疆辟土气吞山河的英明君主已经不在了,长此以往,让人怎能不为大魏国的前途担忧呢? “崔浩一死,万岁心里没了忌惮,对那阉官必然越发骄纵。满朝皆知,那阉官处事圆滑世故,依仗至尊的恩宠在京门内外遍布耳目。朝野上下稍一有动静,此人便能头一个知晓。若任由阉党的势力继续膨胀,必将成为大魏国日后的隐患。” 拓跋晃轻叹一声,紧闭起双眼,“这个——让本宫再想想。。。。。。”思绪里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美眸,他一直相信那个女人是在帮他。也或许是他一时间头脑发热,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是的,她曾经野心勃勃,甚至期望她的儿子可以取代他,如今她的儿子没了,难道她想窃国专权不成? 第430章 食螺腹泻随驾驼队 午后煦暖的阳光照着枝头的青杏,拓跋焘借着树影间的点点金光,得意洋洋地默念着刚刚写好的书信。 萧竹赤脚在廊下的清渠中寻找着田螺,抬头笑问道,“给谁的信?前几日那封不是已经送到太子手里了吗?” “又一封,写给刘义隆的,私信。” “哎,写信也上瘾吗?记不记得你在回京路上的那封信捅出了多大的娄子?”要不是那封信,崔司徒或许还活得好好的。难得的贤能之仕,死得太可惜了。 “这下朕爱怎么写就怎么写,没人会数落朕的言辞不合天子的身份了。”释然轻笑,浓眉一挑,“朕就想说几句真心话,不愿意弄一堆冠冕堂皇的文词儿。两国就要开战了,再正义凛然的言辞也避免不了杀人、流血。刘义隆专爱搞那一套,动不动就说我拓跋鲜卑是胡虏,而他自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专程带着人马来拯救我大魏国的臣民于水火的。” “那你是怎么写的?”捡起一枚田螺丢进水罐,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大菩萨是绝不会标榜自己是菩萨的,但凡说自己得了正果的基本上都是骗子。过分宣扬的正义常常会让人怀疑它背后的动机。 拓跋焘清了清嗓子,挑有意思的段落朗读了起来,“你我两国和好已久,你却贪得无厌,引诱我边境的老百姓。今年春季我南下巡察,不过是顺便去看看我那些逃亡到你那里的臣民,驱赶他们回到自己的土地上。现在听说你打算亲自带兵前来,倘若你能到中山、桑干川,就请随便转转,来时我不迎接,离开时我也不相送。如果你厌倦了你所居住的国土,那么,你就到平城来居住,我干脆搬到扬州去,我们不妨易地而居。你已经五十岁了,还没出过家门吧?即使你自己有能力前来,也不过像个三岁的孩子,同我们生长在马背上的鲜卑人相比,你该是个什么模样呢?我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送给你,暂且送你十二匹猎马和毛毡、药物什么的。你从很远的南方来此,马力不足,可以乘我送给你的马。水土不服,可以吃我送去的药自己治疗。。。。。。” 萧竹难以置信地点着头评价道,“果然是私信——老羊倌闲话家常!还是个极其轻蔑的老羊倌,分明是在藐视人家。那刘老头看了信之后多半会吹胡子瞪眼,当下带兵杀向边境。” 长叹一声,将书信塞进信笺,“这一仗早晚是要打的,朕已经等了快三十年了。。。。。” 萧竹手捧着装满田螺的小黑瓷罐,兴高采烈地上了岸,“你要吃田螺吗?这个东西蛮好吃的。”眉头微微一紧,“不过,可能会泻肚子,还是我自己留着吃吧。要是真把您老人家吃坏了,我就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你砍。” “你吃得,朕怎么就吃不得?送去厨下,就说晚膳时朕要吃这个。” “喏。”转身直奔殿门,又忍不住回头吆喝,“你说的哦,吃坏了肚子别来怪我!” 就这样,任凭萧竹再三劝阻,晚膳时拓跋焘还是不服气地吃了半碗田螺。是夜,忽然觉得腹内绞痛,大泻特泻。 萧竹第一时间派人请来了老太医,广德宫上上下下直折腾到月落西山万岁爷的肚子才算安稳住了。。。。。。 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三抔稀,腹泻一夜的皇帝老子脸色发白,四肢无力,像只病猫一样有气无力的蜷在榻上,半闭着双眼喋喋不休地絮叨,“朕再也不吃这见鬼的东西了!都怪你这混账家伙,你是打算谋杀亲夫,还是弑君谋国?” “都警告过你不要吃了,偏不听,又来怪我!”嘴上数落,解开帝王的睡袍,将老太医送来的膏药贴在对方的肚脐上。 “你怎么没事呢?”是年龄的原因吗?他自以为身子骨还没那么差劲。 “我从小就习惯吃这个,免疫了。”呃,从小——她小时候在什么地方长大的?该死,一点都想不起来。 “免疫?什么意思?”那张甜美可人的小嘴里又开始乱蹦奇怪的词了。 “就是身体在长期适应的情况下,有了对抗某种病毒或细菌的抗体,所以不会被病毒侵害。”这话是她说的吗?貌似很高深呢。 拓跋焘似懂非懂,含糊地点了点头,“是不是说,没食用过,不习惯就会这样。” “嗯,大体就是这样。” “如此看来,吃坏了肚子也未必是件坏事,”大手摸了摸汗涔涔的脑门,继而带着她的小手覆上隐痛的小腹,沉声说道,“这反倒提醒了朕。否则,这样随便去了南地兴许把这条老命赔在了那里。 ‘宗爱’,替朕拟旨,令人迅速组建一支驼队,驮水南下随驾出征,朕自幼生长于北地,吃不惯黄河以南的水。不免疫,难保不会生出什么倒霉的怪病贻误了战机。” 第431章 行宫探视蓄意冒犯 帝王突染贵恙,太子晃得到消息后,连夜赶往阴山探望。次日清晨,终于在广德宫门外下了马。 “中常侍,太子到了,人已在寝殿外恭候多时了。”守门的小宦官伏在衣不解带的“阉宠”耳边轻声禀报道。 萧竹赶忙起身,挥手示意前来通报的小宦官跟她一起出门迎接,一边走一边说道,“万岁几夜没睡好,醒来再见也不迟。” 两人一路小跑来到前殿,只见一脸倦容的太子爷在店内踱来踱去,赶忙跪地叩拜,“小奴参见太子殿下!” 猛一回头,“哦,父皇的病要紧吗?此时如何?”上前一步,躬身扶起眼眶发青的“阉官”,“中常侍辛苦了,快快请起。” “呃,”赶忙撤了半步,扬起尴尬的笑脸,“万岁的病无大碍,只是几宿没睡好,今儿天快亮才得安生。太子奔袭一夜,不妨趁此时打个盹儿,待万岁醒来,小奴即刻遣人禀报太子。” “不必了,本宫就在这儿候着。”直白地望着她的眼睛。他的意思,她想必能明白。 “这。。。。。。”她明白了,对概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吧?可她得尽快回寝殿侍驾,没空在这里招呼他,“万岁要是醒了。。。。。。不好。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有些失望,冷冷地轻笑道,“既然如此,就请中常侍即刻唤醒父皇,本宫有边关军报,片刻耽搁不得。” 他是故意的!抬眼与他对视片刻,愤然别开眼,“也好,咱家这就进殿通报。” 拓跋晃再想说什么,女人已甩开步子,拂袖而去。望着阔步远去的背影,久久地站在原地,幻想着冲上前去狠狠甩她几个耳光。她居然藐视他,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啊!可笑他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他怕惹恼父亲。。。。。。 萧竹并没有在拓跋焘面前搬弄是非,只是如实禀报太子连夜赶来广德宫探病。然而皇帝老子还是一脸不爽,也或许只是因为身体不适,“朕只是腹泻,死不了!敌国跃跃欲试,不在京中好好监国,跑到广德宫来干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他是你儿子,担心你才来看你的。”凑近眼前小声数落。 “是吗?他是担心朕怎么还不死!”极不情愿的被对方像拖死猪似拽了起来,半死不活地倚着御枕,任凭对方替他梳起辫子。 “不识好歹,总说这样的话,做儿女的都要寒心了!” “儿女?呵,朕是孤家寡人,享受不着人世间的天伦之乐。等朕倒下的那天能安安稳稳地被埋进坟墓就算没白生养那群儿女。” “好了好了,孝顺也罢,不肖也罢,你好歹还有这群儿女,我呢?“落寞轻叹,“唉,想想我,你就知道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扫过女人淡漠的小脸,难免窝心:他亏欠她的东西太多了,几辈子都还不清。如果真有来世,任凭她怎么胡闹,他都由着她。扬手轻抚她额前的旧伤,今生一不小心害得她遍体鳞伤,来世怕是会一一报应在自己身上。望儿没了,她心上的那道伤口,叫他怎么还哪? 过了午膳的时辰,一双父子才结束了冗长却不疼不养的谈话。拓跋焘脾胃失和全然没有胃口,随即吩咐当值的小厮引太子无别殿用膳。 拓跋晃憋了一肚子闷火,丝毫一点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心情。打算去御膳随便弄点吃的,吃完就上马赶回京城。谁料冒然进门,一不小心撞翻了小宦官手里的食盒,对方一看是太子爷驾临,赶忙捡起洒落一地饭食菜品,惊慌失措地退了下去。 吩咐御膳随便弄了几样素菜,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刚放下饭碗就听到门外响起一缕熟悉的嗓音,“人都哪儿儿去了?万岁方才命人传膳,怎么这么久还没送过去?连传话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御膳房的大师傅们正全神贯注地忙着补办太子爷撞翻的御膳,不知是顾不得还是没听着。萧竹不免有些烦躁,逐一撩起一路上的门帘,打算找个人问问。很意外再次遇见了拓跋晃,觉得有些唐突,尴尬地问了一句,“太子。。。。。。呵,怎么在这里用膳?”不敢正视对方直勾勾目光。 “本宫撞翻了父皇的午膳,大师傅们正忙着重做。你派来的小宦官大概是怕被降罪,暂时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本宫答应替他向父皇说明的,既然‘公公’来了,就有劳您替本宫跟父皇赔个不是。”起身上前,拱袖一拜。 “好说,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小厮们不慎打翻了食盒,跟太子没关系,万岁不会计较晚一会儿开饭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为什么总这样特意袒护本宫?”问得直白,眼中闪烁着浓浓地期待。 脸颊发热,低垂下眼帘,解释道,“不为什么。您是太子,维护您是奴才们的本分。”稍稍镇定,扬起一脸清澈的笑容,“小奴回去复旨了,太子请慢用。” 赫然扯住她的手臂,固执地追问道,“本宫若不是太子,你还会这样对本宫吗?” 很夸张的严厉表情,吼声一出口却只剩下气息,“太子!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维护你,帮你,不是那个意思。只因为你是太子,是万岁的儿子。万岁很在乎他这个儿子,我不想看到他伤心,就这样。足够了吗?” “你从没喜欢过本宫?”他不是木头,他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感觉。 “好吧。坦白的说,是喜欢过。”望着他的眼睛,惶恐地摇了摇头,“后来,那种感觉没了。我只是把你当成朋友,如此而已。” 第432章 钟萃疑案玉臂淤伤 “为什么?”拓跋晃神情怪异,口气咄咄逼人。攥着她手臂的指掌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 “什么为什么?”萧竹不知所云。 “为什么抛弃了本宫?” “天!”猛一捂嘴,差一点喊出声来,紧皱眉头,焦燥地低吼,“你问过我吗?我许了你吗?从来就没开始过,怎么硬说我抛弃了你呢?” “放弃”还说得过去,抛弃——她可承担不起。 “那个雨夜。。。。。。” “是的,那时候我的确期望过。可那之后——” “之后本宫再没有机会踏上那个小岛。”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想知道。” “一场兵变,父皇回了宫。夺走了皇权,也夺走了你。”眼中隐约有泪,不曾放松手上的力道。 “不,他是皇帝。皇权原本就属于他,而我也是属于他的。” 冷冷嗤笑,缓缓放开了她的手臂,“你以为那是爱情?不,父皇那样自私自利的家伙爱的只有他自己。你只是禁笼中的一只鸟儿,供他取乐而已。” 揉着酸痛的胳膊,凛然回应,“拜托你不要随便诋毁他人的感情!” “赫连皇后残杀了你的骨肉,结果怎么样?皇后依旧是皇后,你可怜的儿子却找不到尸首,永世困在地狱里。如果父皇真的在乎你,在乎那孩子,为什么不按律处置皇后?他完全可以给你一个交代,除非他不想。” 眼中泪水凄然滑落。“够了!过去了。。。。。。处死了皇后,望儿也不会再活过来。你是佛徒,我也是,何必再造杀孽?” “不必处处用慈悲标榜自己。你是菩萨,你那悲惨夭折的儿子可不是。他一定在下面诅咒你,当然还有父皇。”扬手提起她的小巴,“近日宋地民间流传着一则不详童谣:‘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冤魂作祟,父皇此次出征怕是凶多吉少。” 萧竹始终缄默,直到太子晃离开广德宫才郁郁寡欢地回到了寝殿。十月,他就要出征了,她必须找到望儿尸骨,可是该从哪里下手呢? 而这件事她必须自己搞定,若交给他处理,无异于逼迫他,到头来,无非是让他的手上再添一缕血腥——要么杀皇后,要么杀她。 杀死望儿的真的皇后吗?若是人证物证聚在,万岁不会拖到现在。 脑海中一道霹雳划过:是的,皇后被幽禁,案子一定经过了初审。证词在哪里?如果不方便查找,她或许可以趁他出征的时候,去趟钟萃宫,亲自问一问皇后。。。。。。 不快的心事暂时埋在了心里,十分珍惜这段朝朝暮暮的日子,唯恐他真如那首童谣里唱的那样,征人到了长江,就再也回不来了。。。。。。 转眼又是中秋,圣驾终于自阴山回到了万年。谁料人进了万寿宫,层层积压心事忽然变得不堪重负。夜里常常噩梦连连,时时梦见满身是血的望儿。 “不是你父皇的错,你不可以。。。。。。” “落羽,落羽?醒醒!” 身子赫然一抖,模糊的图象渐渐化为帝王忧心忡忡的脸。 “又做噩梦了?” “嗯。”唯恐他担忧,淡淡一笑,“忙了一整天,大概是累了。” “梦见了望儿?”这跟鞍马劳顿没关系,回到万寿他也常常会梦见。有时觉得,那孩子就在万寿宫里,就在他身后,故意捉弄他似的。 沉默相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一言不发,生怕他飞了。 “告诉朕,梦见了什么?” “没什么。”小脸嵌着他的肩窝,轻轻摇了摇头,“答应:此次南下刘宋,一定要毫发无损的回来。” “是不是有什么不详的预感?”挤出一抹不成形的浅笑,温热的大掌在她微微颤抖的脊背上轻轻摩挲。 “不去行吗?”她知道自己不该怎么说。 “呵,你说呢?”将肩头焦虑地小脸推向眼前,“刘宋大举进犯边境,攻占了济州,此时又在围攻青州,朕怎么能不去?庄严时,无心意——朕是大魏的皇帝,大敌当前,不只儿女私情,为了祖宗的基业就连自己性命都不能顾惜。” 扬起手背抹了把眼泪,“我知道不过是说说,明白这道理。可我真的好担心,打仗毕竟是真刀真枪,非同儿戏。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去,可又怕拖累你。。。。。。” “朕也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将你留在宫里。朕怕万一。。。。。。还有个人替朕收尸。” 赶忙捂住对方的乌鸦嘴,愤愤地斥责,“不许胡说!” “朕的意思是,万年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我?”惊讶得合不拢嘴,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决定吓了一大跳。 “没错,朕会让吴王在京中监国。他一无经验,二无谋略,又胆小怯懦。在宫中单单与你交好,遇事必会来此向你讨教,朝中的大事小事都得仰仗你为其出谋划策。如此一来,你人虽不在朝堂之上,却是大魏国的实际掌控者。” 诚惶诚恐,惊起一身鸡皮疙瘩。镇静了片刻,才壮着胆子直言道,“斗胆问一句,那太子呢,也要随驾出征吗?” “不,朕担心柔然会趁虚而入,令其率兵屯守漠南。”起身下了榻,望向窗外随风飘零的落叶,“朕承认这样的安排有特别的用意。不瞒你,于公于私,朕都不敢把晃儿留在京里。令他监国,朕如坐针毡。他在宫中进进出出,朕更不放心你。” “又来了!早说了我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你就是不信。”满腹委屈,愤愤地嘟起小嘴。 “朕信你,却信不过太子。”她以为在阴山时他没有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瘀伤。他不曾追问,因为那指印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太子硬来,她有心挣脱,光天化日之下,那小子居然张狂到不把他放在眼里。此次令吴王监国,朝野上下必然生出诸多揣测,他有必要提醒提醒对方,他可以立他为储,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废了。 第433章 玉手司国饮恨谋反 九月,青州刺史张淮之弃城逃亡,宋将王玄漠乘胜进攻滑台,拓跋焘调集帝国数十万骑兵,令太子拓跋晃屯兵漠南防御柔然入侵,留吴王拓跋余留守平城,亲率大军沿邺城南下,兵进枋头(在今河南浚县)。 拓跋晃率领人马先一步上了路,面对众臣的揣度感到莫大的羞辱。 更出乎意料的是,父皇居然下旨让吴王监国。拓跋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孽种,瞧他平日里那副德行,哪里是监国的材料? 而他敢怒而不敢言,他甚至连带兵杀回京城的机会都没有,他那老奸巨猾的亲爹在出征时带走了他的儿子。说是带去前线见见世面。明摆着是当做人质来辖制他! 他真能乖乖地待在漠南咽下这口气吗?父皇像防备贼人一样防备他,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他,父子之情已绝,他若不为自己谋划,不只是大权旁落,说不定连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没了。。。。。。。 万年的朝堂之上,拓跋余意外的坐上了监国的宝座。欣喜之外,面对堆积如山的内政外务,丝毫捋不清头绪。他对朝政全然提不起兴趣,甚至怀着浓重的恐惧。而这个“监国”的宝座最突出的好处是对女人有着不同寻常的吸引力。至少宫里宫外的那些宫女对他似乎有了些兴趣。朝中甚至有几位大臣派人到他府上提亲,说他有帝王之相,还打算把女儿嫁给他。 朝廷大事他是真的管不了,还是请“中常侍”待他操劳吧。父皇对其恩宠有加,就算出了差错也怪不到他拓跋余头上。 就这样,宦官“宗爱”毫不意外地成了朝中的“第一谋士”,顺利的登上了权利的巅峰,每一步都在拓跋大叔的意料之内,但愿她能不辜负对方的厚望,替他守护好皇帝的宝座。 政务压身,闲下来的时候并不多,她得尽快挤出点时间来调查一下望儿的死因。找个机会偷偷去一趟钟萃宫,不论赫连皇后是不是凶手,作为望儿的养母对方都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落雪了,转眼又是一个严冬。萧竹听说拓跋焘率领大军渡过黄河已抵达邹山,鲁郡太守崔邪利被生擒活捉,不禁感叹,那家伙果真是战神转世的。释然安慰自己:这辈子能被这样一个男人呵护着,纵使寂寞,也该无怨无悔了。 一阵风儿掠过,不由打了个冷颤。原来是贾周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殿门,疾步上前,附耳说道,“收到探报,太子奉命驻守漠南,貌似满腹牢骚。近日里书信不断,似有不轨。” 萧竹猛一抬眼,怔了片刻,起身嘲讽道,“公公的耳目都伸到漠南了?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贾周一脸媚笑,“那些都是万岁的耳目,小奴只是照中常侍的吩咐替万岁多长几只眼睛。” “干嘛总盯着太子?”明知两人私下里结了仇,脸上透出几分不悦,“万岁就那么一个可以指望的儿子。” “那吴王。。。。。。”神色奸佞,吞吞吐吐。 摇头轻叹道,“不是坐天下的材料!” “吴王还小,只是缺乏历练。得中常侍辅佐,未必——” “少胡扯!你干脆叫我登基算了。”懒得转弯抹角,对方的意思傻子都听得明白。 贾周打量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道,“万岁百年之后,未尝不可。。。。。。” “呸呸呸,乌鸦嘴!万岁人在战场上,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知道我每天提心吊胆,还说这些话来烦我。”眉宇间纠结着一朵愁云,沉默良久,突然转身发问,“贾周,我希望你对我说句实话,望儿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个。。。。。奴才也说不好。皇后对残杀小皇子的罪行供认不讳,可奴才觉得那是欲加之罪。奴才听说,太子下令任平城等去钟萃宫拿人。后来,太子答应皇后让昙曜大师替她把什么东西送去鹿苑,皇后便画了押。” “我明白了,就因为这样,万岁才没有治皇后的罪,他心里清楚皇后可能是被逼的。”百思不得其解,疲惫地撑着前额,“既然这样,万岁为什么还要幽禁皇后呢?”想了想,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万岁重掌大权之后,没有亲审皇后吗?” “没有。”对方一说,贾周心里也开始纳闷,“下了一道旨意,就再也没有问起。” “他是想掩饰什么?”萧竹自言自语,努力寻找着答案:莫不是,为了太子。。。。。。 第434章 外戚阉党势不两立 雪静静地下了几天几夜,阴冷,哈一口气都会结冰。 孤独的女子裹着洁白的貂裘步出殿外。天地间银装素裹,惊飞的鸦雀弹起枝头厚厚的积雪,弥散在寂静的院落里。 远远望见宫门外飘来一抹人影,厚重的薰貂大氅下露出一角华丽的胡袍。 吴王? 果然是“人靠衣妆”,换上这身衣裳,还真有几分“监国皇子”的模样。 “中常侍一切安好?天气寒冷,别冻着了?”拓跋余行至檐下,掸去身上的雪沫儿,“本王忽然想起去年父皇曾带‘公公’去洛阳避寒,不免担心起‘公公’的身体。” 萧竹温婉一笑,“承蒙吴王挂念。我也站累了,进屋暖和暖和。” 两人进了门在外殿落了坐,宫女们忙着端茶倒水,加了炭火。好久没来客人了,终于可以有个人陪她聊几句,萧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宫女都退了下去,唯有贾周在身边陪着。话题从前方的战况一直扯到内廷的新动向。 拓跋余抿了口热茶,恭谨地说道,“左昭仪前日训斥了本王几句。说万岁出征,皇后幽禁,本王又太过年轻,朝政大事应该多听听众臣的意见,不能处处都依靠宦官。”抬眼看了看对方,“又说起东汉末年——” 贾周听不下去了,略显蛮横地插进话来,“东汉的宦官能乱政,西汉的王莽就不能夺国?宦官信不过,还能信谁?外戚?冯氏一族已经耐不住性子,要跳上前台唱主角了。” 萧竹玩笑似地说道:“心急有什么用?有皇后在,轮不上她!” 拓跋余无心嬉笑,有些担忧,“可皇后被幽禁,形同虚设。。。。。。”他既然可以坐镇“监国”,为什么就没有可能登基即位呢?冯氏正盘算着与太子府联姻,当然不会站在他这边。心里明白,他能依靠的只有这名“阉宠”。 贾周轻蔑地抿起嘴唇,一脸嘲讽,“吴王不必多虑,只要赫连皇后还健在,她左昭仪就只能作她的昭仪。” 萧竹猛一抬眼,心生揣度:万岁爷是因为这个才没有惩办皇后吗?心里始终不愿接受是太子杀死了望儿,宁愿相信赫连皇后才是凶手,拓跋焘没有处置凶手,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拓跋余窃窃扫过对方的脸,压低声音道,“有人密报,太子近日里与冯氏一族书信来往密切。” 萧竹看了看贾周,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是她错怪了贾周,看起来对方并不是故意针对太子。皇子与外臣私通书信是大忌,又是在御驾亲征的时候,这不得不让人起疑心。收起笑脸,起身步向鎏金的炭盆,“查,得有实据,不能只靠风闻和猜疑,除非抓住了蓄意谋反的书信——不,即使真有证据,也得交由万岁来做决定。” “太子已经不是头一次动这个心思了。。。。。。”贾周有意提醒。之前,太子不是把万岁爷赶去了鹿苑吗?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乐安王大丧,他们主仆又回来了。 拓跋余赶忙帮衬道:“是啊,贾公公的担忧不无道理。” 记忆缺失,萧竹迟迟捋不清头绪。恍然忆起在广德宫御膳房那日,太子曾说“一场兵变,父皇回了宫。夺走了皇权,也夺走了你。。。。。。。” 还有,拓跋焘之前也曾为自己抛弃她而深深忏悔,说是太子迫使他把她交给对方处置,他若不从,父子之间就会兵戎相见。 明白了—— 她失忆的时候,恰逢太子篡夺了皇权,把皇帝老子赶去了鹿苑。而那个雨夜,太子之所以会失魂落魄地跑去瀛澜苑,多半是知道大势已去,伤心不已。 后来,湖心岛被围,昙曜大师上了岛。再后来,拓跋大叔成了瀛澜苑的常客,而太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可在这之前又发生了什么呢?她是因为什么而失忆的?是因为望儿的死吗? “中常侍,中常侍?” 一声轻唤赫然打破了沉思,尴尬一笑,赶忙赔了个不是,“灵魂出窍,去外面的雪地里转了一圈,吴王不要见怪。”知道对方从小就对她有阴影,故意吓唬对方。 “呃。。。。。。”拓跋余顿觉脊背发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打量对方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萧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不过一说,你还真信了?当初是你丢给我一张狐皮,到头来却是自己吓自己。”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宝音皇姐远嫁车师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戏弄本王了。说起来,还真有些想念皇姐呢,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唉,公主一心爱慕白面小生,偏偏嫁给了一介武夫。那车伊洛一把年纪,只知道舞枪弄棒。人这一辈子呀,十之八九不能如意。” 宝胤? 萧竹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陌生却又仿佛很熟悉的人名。而回忆,却只是一袭青衫,一副背影。。。。。 第435章 冯氏夺权中宫囚凤 拓跋焘没有如愿攻破彭城,愤怒之下率领大军向南进发。一路上烧杀抢掠,沿途城邑皆望风奔溃。 萧竹整日闷在安乐殿里一言不发,开始后悔当初没有阻止帝王挥师南下。想不到他对待敌国的无辜百姓竟然如此残忍。大魏帝国的虎狼之师,完全不需要准备粮食,一切用度完全依靠杀伐掳掠来维持。 目光再次扫过盛放曼陀罗丹的药盒:罪过。。。。。。 砰然合上盖子,缓缓步入供养舍利子的珠帘背后。曼陀罗,医得了病,医得了命么? 雪化了又冻,在青灰的瓦檐下结出晶莹剔透的冰挂。锋利异常,在阳光下散射出七色的光芒。张开纤长的五指,动荡的色光映入掌心,如红尘一样瑰丽,看得见,甚至摸得着,只是,握不在手里。。。。。。 贾周急促的脚步声赫然打断了她的沉思。淡淡攒起眉心,怀疑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中常侍,不好,不好了,外边出了大事!”贾周咋咋呼呼,并不拘泥于宫中的规矩。平日里两人“狼狈为奸”,俨然是一条船上的‘兄弟’。 “有事就说嘛,我已经被你搞得神经衰弱了!”皇帝老子临走前把这么一个烂摊子交给了她,一连几个月她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呐,哪有本事挑起这么重的担子? 贾周环顾四下,挥手示意周围的宫女们退下。凑前一步说道,“昨儿一早有人参奏,万岁南下攻陷数百城池,某些人私下里中饱私囊,纵容属下,借机大肆敛财。” “某些人?”此人的身份想必不同寻常,上疏的大臣才这么遮遮掩掩。 “冯氏的亲信。”回头看了看门外,接着说道,“吴王下令追查,惹恼了左昭仪。对方一大早叫人把吴王请去,劈头盖脸地一通数落。还说:万岁和太子皆不在朝中,往后有个大事小情好歹先跟她商量一下。” “左昭仪的心思——不,应该说是冯氏一党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眼下的确是粉墨登场的大好机遇,皇帝和储君都不在朝中,吴王这个‘监国’的分量又不足以服众,理由貌似很充分。而左昭仪俨然以国母自居,目前谁才是她最直接的对手?” “这个。。。。。。”贾周明白了,只是不便开口。 “我,宗爱!”长长吸了一口气,已然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左昭仪很清楚吴王不论大事小情都要来安乐殿询问我的意思。今后要去问她,她是这样对吴王说的吧?” “不错。得想个对策,难道就这样由着她吗?”宦官和外戚的矛盾自古就有,这一仗只是早晚的事,“依咱家看,该给她点颜色看看,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后宫不得过问朝政!” “指望我去吗?凭什么?人家是大魏国堂堂的左昭仪,我宗爱是什么?一名宦官!人家要真想找茬,当下就可以赏我几鞭子。”以为这样不妥,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冰挂,她从未想过抓住权利,权利却落在了她的掌心。有人在拼命的抓,偏偏抓不住。忽然明白:万物皆为我所用,但非我所属。 贾周自知失言,谄媚一笑,“哟,看您说的。谁敢打‘宗爱公公’鞭子啊?若真有这不开眼的主儿,您就掏出凤佩把她拿下!” 萧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拜托,我可不是皇后!那凤佩是万不得已时用来救命的,我若把它当成了生杀予夺的御印,万岁他一定不会高兴。” “那怎么办?”这不行,那不行,刀架在了脖子上,难道等着被人挤兑死? 一个不太成熟的构想在萧竹心里草草勾出凌乱的几笔,“皇后就在宫里,不过是幽禁,又没有被废。” “公公是说。。。。。。把皇后请出来?”打量着过分清澈的眸子,小心揣摩着心思,“使不得使不得,没有万岁的旨意,谁也没有这个权利。何况,真放了出来,那比左昭仪还难对付。还望中常侍三思。” 淡淡一撇嘴角,眉间的天眼微微舒张开来,“谁说要把人放出来了?坐在钟粹宫里一样可以发号施令。只要对方还是皇后,还是后宫之主,说出来的话就得作数。”轻松一笑,“万岁勒令皇后不得出钟粹宫半步,可没规定别人不能进去。即使‘幽禁’本身含有这层意思,宗爱我全当不知道。情势所逼,想必万岁他可以谅解。” “公公要亲自去见皇后?”那可能是杀死小皇子的凶手,仇人见面,这话到底该怎么说呢?以为不妥,小声奉劝道,“赫连皇后一向心狠手辣,中常侍到了她的地方可要当心啊。不然,还是由咱家代劳吧?” “你有几个脑袋,够万岁砍吗?我去,万岁或许能网开一面。你去,少不了脑袋搬家。”抛开公事,她做梦都想去钟粹宫面见皇后。望儿的死,她务必得问个究竟。然而一直苦于没有借口去那个地方,若是任性跑去刨根问底,多半会让拓跋焘大受刺激。 长久的等待,机缘终于成熟了,亦或许是冤屈枉死的灵魂刻意为她制造的机会。。。。。。 第436章 夜访钟粹沉冤女鬼 残阳如血,染红了钟粹宫外的雪地,百鸟归巢的叫嚣声给长久寂寞的宫苑平添了几分苍凉的味道。豁亮的道路上除了未曾消融的白雪,没有一个足印,让人不禁怀疑,眼前这座雕梁画栋的殿宇已经被废弃了很久。 寝殿里亮起了灯光,视线模糊而黯淡。赫连皇后未曾梳洗,乱发遮面,一动不动地倒在榻上。几名贴身的宫女无精打采地侍立在一旁,神情僵硬,没有一丝生气。 空气稀薄,活像潭死水,炭盆里忽然荡起的火星,让人忽然察觉到风的流动。宫女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望向紧紧锁闭的殿门。 铁索哗哗作响,被空荡荡的殿宇无限放大。刺耳,诡异,又像是一把利刃砍砸着凝固已久的光阴。 赫连皇后缓缓张开眼睛,拢了拢鬓侧悄然生出的华发,略显木讷地发问,“去看看,什么人?”只要有人,就是个好预兆!长久以来,除了按时从后门送菜食的老宦官,再没有什么人登过她的门。 “喏。”一名宫女应了一声,恭谨地退出外殿。等了很久,不见回来。 铁索声骤停,艰涩的余音在寂静的空气里弥散开来。皇后的心越发焦虑,强撑着病弱的身子坐了起来,扬手指了指门外,“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奴婢这就去看看。”又一名宫女跟了出去。同样,不见了踪影。。。。。。 “难道是无常索命?”侍奉榻前的宫女打着哆嗦,小声嘟囔。 琉璃屏上匆匆掠过一个黑影,纤弱,妖娆,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守卫殿门的两名宫女尖叫着抱在一起,惊恐地紧闭起眼睛,“啊——不是我们,不要来找我们,不是我们干的!” 皇后赫然起身下了床,冷静地安抚道,“看把你们给吓的!不必过分惊慌,我等问心无愧,乳娘她不会回来为难我们的。” 吱扭—— 内殿的大门缓缓被推开。一阵冷风吹灭了烛台上的大半灯烛。 昏暗的光线下,一袭淡粉的罗裙徐徐飘上大殿,随风荡动的长发让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啊!啊——鬼啊!”两名贴身宫女已然吓掉了魂,没头苍蝇似地抱头鼠窜,一个撞昏在立柱上,一个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殿门。 皇后大张着嘴巴僵在原地,瑟瑟发抖,眼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妖媚的鬼影,嘴里默默念叨:“狐狸精,狐狸精,果然是个妖精。。。。。” 伽蓝寺一场大火,书女的死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皇帝甚至还为“西秦公主乞伏氏”写下了一篇让人满心嫉妒的悼文,极尽所能的赞美。终究还是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雁洛羽?”声音颤抖,歇斯底里地左顾右盼,“你是来向哀家索命的吗?哀家对不住你,现在也落得个幽禁寝宫的悲苦境遇,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你杀死了望儿?”萧竹误解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以为对方承认了她不可饶恕的罪行,索性直奔主题,“你怎么忍心那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孩子?” “孩子?不,望儿不是哀家杀的。。。。。。”诧异地打量着对方,“可那根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他亲娘。这个理由足够了吧?”神情淡漠,步步逼近。 “不——不可能!伽蓝寺那场大火,你不是死了吗?万岁痛不欲生,哀家亲眼所见。难道。。。。。。”他只是在演戏? “每个为万岁孕育皇子的女人都逃不过你的毒手,譬如吴王的母亲,不是吗?” 爽快地坦白道:“是。的确是哀家命人溺死了她。对于你也一样,是哀家指使一队游方僧人夜袭伽蓝,纵火行凶。可哀家不悔!哀家不能眼看着你们这些身份下作的女子玷污了拓跋皇族高贵的血统。” “假话!不要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安慰自己了,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只是因为嫉妒,只因为你爱他,不愿意别的女人占据他的心。”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哀家,哀家也从来没想过要独占他!” “你远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宽仁。你所表现的宽厚仁慈只是为了向他示好,这是你唯一能取悦于他的优点。无奈,即使你才德兼备,即使你杀掉所有他爱慕的女子,他还是不喜欢你。” “不,哀家是为了拓跋鲜卑的天下!” “算了吧,谎话说得太多,连自己都相信了。女人就是女人,天下原本就不是女人们关心的事情。我也是女人,我懂。我在乎大魏国的江山,是为了我心仪的男人。如果这江山不是他毕生的功业,兴衰荣辱与我何干?”顿了顿,凄然一笑,“而你呢?什么母仪天下,简直像个昏聩无知的刁毒恶妇。明知道他子嗣不多,还为了争宠吃醋,残杀年幼无知的皇子!” “望儿不是哀家杀的!哀家是为了成全太子才画了押!”声嘶力竭地大吼,花白的乱发剧烈地翻飞颠簸,“抚育小皇子两年,哀家费尽心血,把他当做亲骨肉一样对待。小皇子的死,哀家难辞其咎,辜负了浩荡皇恩早已是痛不欲生。”猛一抬眼,老泪横流,“可哀家为什么轻易就认罪伏法了?望儿没了,哀家不希望手足相残的事实再让万岁伤心。哀家是想以自己的性命化解一双父子之间的干戈。只是不知为什么,万岁却没有下旨将哀家处死。” “望儿当真不是皇后杀的?”真的是太子吗?萧竹心里忽然间七上八下,“不瞒皇后,落羽誓要找到真凶,替望儿昭雪。阴魂含冤不散,万岁此次南征怕是凶多吉少。” “孩子不是哀家所杀。就算哀家死了,冤魂依旧会颠倒作乱。当初,哀家也是怕冤魂纠结此事,不肯坦然离去,才将残存的尸骨封在了那尊菩萨像里,并嘱太子送往鹿苑交给万岁。万岁一向仇视胡神,若是一怒之下把佛像砸碎,看见那些残断的尸骨必定会下旨赐死哀家。再命寇谦之施法超度,妥善殓葬。谁知。。。。。”轻舒一口气,仿佛找回了几分安慰。放任身体跌坐在榻边,“唉,哀家听明白了,你不是女鬼。伽蓝寺那场大火,你并没有死,还顺利的产下了皇子。照年月推算,那皇子就是苦命的望儿;而雁落羽就是菊夫人。” 被对方的坦诚感染,缓缓坐在不远处的胡床上,“不知什么原因,我失去了记忆,完全忘记了太子篡逆前的事情,也包括过往的仇恨。”淡淡一笑,“呵,幸而我还活着,伽蓝寺纵火谋杀只是个没能实现的阴谋罢了。如果您不是残杀望儿的凶手,之前的恩怨就忘了它吧。。。。。。” 第437章 太子营私皇室联姻 皇后面露愧色,唇边浮起一抹友善的笑,“如今,你还是万岁的书女?” 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个冒名顶替的假宦官——宗爱。” “哦,那真的宗爱去了哪里?” 婉然抬眼,“呵,记不起来了。”指尖在案头厚厚的尘土上随意描画,说起了今夜来此的另一个目的,“‘咱家’为了掩人耳目才换了这身宫女的罗衣。不知皇后有没有听人说起御驾南征的消息。万岁离京前下令太子屯兵漠南。此时吴王在京中监国,无奈威望不足,难以服众。” “万岁应该可以预料到这样不堪的后果。。。。。。”他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荒谬的决定呢? “吴王与我交好,凡事必入安乐殿请求指教。”如实坦白其中的原因。 “唉,他把江山社稷都交给了你,是成心让我们这些薄命人眼红啊!”隐约有些担忧,女主当道,大魏国恐怕会面临一场难逃的劫数。。。。。。 次日一早,左昭仪意外地接到了赫连皇后的手谕。贾周幸灾乐祸地传了话,连口茶水都没喝便出了昭仪寝宫的大门。 冯秀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幽禁宫中的皇后娘娘会突然跳出来发号施令,不轻不重地赏了她一通数落。如此一来,战场上中饱私囊的事儿怕是兜不住了,吴王很快就会把那册参劾冯氏的奏本发往御前。 幸而这事儿太子爷他也有份,为今之计只有将这凡人扛不起的罪名丢给对方。当初逼宫谋反万岁都舍不得将他处死,何况是战场营私这等小事?“婉儿——”轻声呼唤坐在不远处清点嫁妆的小丫头。 “婉儿在,姑母何事?”乖巧地迎上前来,伏地参拜。 “替我将这两封信送予高师傅。就说,关乎太子的前途,需火速送往漠南。”起身环佩作响,移步摇曳生姿,将方才写好的书信交到了侄女手上。 “喏,婉儿这就去办。”垂眼退出殿门,心里暗自哀叹:姑母只想着争权夺利,丝毫都不肯替她考虑。总这样下去,皇孙只会越来越疏远她。时至今日,她与拓跋濬的感情远不如儿时。 贾周并没有回宫,躲在冯昭仪的寝殿附近暗暗观察着进进出出的杂役。皇后的手谕发出,对方必然会做出反应。很快,锁定了冯婉儿略显仓惶的背影,“这是去哪儿啊?”冷不防扬起一声阴阳怪气的鬼叫。 “呃。。。。。。”婉儿猛一转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故作平静,“原来是贾公公。婉儿给公公请安。”一如既往的知书达理。 贾周一脸假惺惺地媚笑,“哎,使不得。过不了多久,奴才就该给您请安了。万岁南征归来,你和世嫡皇孙的亲事就定下来了。呵呵,婉儿姑娘这是要去哪儿里?” “高师傅有信要寄送给皇孙,传奴婢过去。” 笑嘻嘻地摆了摆手,“哦,去吧去吧,待奴才问高师傅好。”心里已然有了谱,对方多半是与东宫互通消息。战场营私这事,太子他逃不脱干系。 宗爱在世时,就曾跟万岁提起太子令仇尼盛道和任平城二人在京中营私敛财,与小民争利。只是那时,万岁对太子未生疑心,才不曾追究。如今可不一样了,万岁在前方帅军奋战,太子在后方大肆敛财,莫不是打算囤积谋反的资粮?此事不得不防。 赶忙回到万寿宫将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女主。无奈女主子正撑着下巴发愣,双目圆睁,答非所问,“贾周,我想去趟鹿苑。”从皇后口中得知望儿的尸骨就在那尊菩萨像里,忍不住想去看个究竟。 真的在佛像里吗?心里的疑惑远大于恐惧。如果真的被佛像慑服着,怎么还会跑出来捣乱呢? “我的姑奶奶,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您还有这游山玩水的心情?再说,这十冬腊月的鹿苑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冯氏在战场上缴获营私,背后可能是受了太子的指使,一个储君拼命的敛财,居心何在啊?” “或许,养家活口?”脱口而出,可惜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不得不暂时放下鹿苑的佛像,认真分析起战场营私的事情。无奈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太子可能在聚集财力,预谋东山再起。”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贾周左顾右盼,俯耳说道,“万岁让吴王监国,把他派去了漠南,临行时又带走了皇孙。。。。。。太子他也不是傻子,这事儿要轮到您身上,您会怎么想?” “嗯,这话有道理。”此时,她不再固执地认定太子不会反叛他的父亲。一个可以残忍杀害同胞兄弟的疯子,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皇权的诱惑太大了,那个执着权欲的脑袋随时都可能失控。 话音刚落,只见吴王兴冲冲地来到殿门外,拱手一拜,举步走了进来,“多谢中常侍为本王解围。皇后一道懿旨,再不怕对昭仪娘娘无法交代了。”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茶盏,释然落了座,“本王一早已写了封私信,命人星夜兼程送至瓜步。” 萧竹欣然起身,“怎么,圣驾已达瓜步?”魏军主力已与刘宋隔江相望,估摸着这场战争可能快要结束了。 “是啊。父皇命人截芦为筏,声称要渡过长江直取建康。建康城内城外戒严。丹杨境内所有的壮丁以及王公以下的子弟全都得服役从军。刘宋皇帝又命令刘遵考等人率军分别据守沿江渡口及险要地带,上起于湖,下到蔡洲,江面都排列着一排排的船只,且沿岸相互连接,从采石矶一直到暨阳,长达六七百里。 ”拓跋余喜形于色,那份骄傲仿佛是他自己建立了功业一样。 “万岁他。。。。。。一切还好吧?”她不关心过不过得了长江,只希望他能安然无恙。 “父皇他一切安好。还派人送给刘宋皇帝不少骆驼和名马作为礼物,希望就此和解,划江而治。对了,父皇他老人家还请求与刘宋皇室联姻呢!” 萧竹表面淡漠,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心里愤愤大骂:老s鬼,刚打了几场胜仗就想着娶新媳妇了! 第438章 吴王私心困闷储君 事实并非萧竹所想,拓跋焘此次要求与刘宋联姻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那孙儿拓跋濬。 吴王并非不知道内情,而是故意引起对方的误解。原因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他不愿意对方过分信赖他的父亲。她若是对父皇言听计从,他就永远都没有被立为储君的可能。他太了解他那固执的父亲,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大魏国交给他来继承。 而他更高明的地方在于,在给父亲通风报信的同时,也给太子皇兄去了一封密信。只说,冯氏战场营私,倾吞缴获一事已为父皇所知,左昭仪的供词似将太子也牵连在内,希望皇兄早做打算。 将来,帝储一旦反睦为敌,不论哪方获胜,他的地位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而相比之下,他更希望父皇获胜,太子倒台,他无疑就是接替拓跋晃成为储君的人。 拓跋余只是想给自己铺一条安稳的大路,自以为高明,却完全没考虑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身在漠南的太子晃原本就被挤兑得一肚子邪火,收到书信后忍不住大发雷霆。 他这一辈子都很克制,摔桌子砸板凳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劝解,他还怒气冲冲地割掉了人家的鼻子。 他不就是在战场上捞几个小钱吗?大魏国的官员不发一文钱薪俸,所有开支都得靠个人经营。武官靠缴获,文官靠什么?高师傅早年家道中落,平日里要靠两个儿子上山打柴度日,若不是靠他接济,怕是早就饿死了。 而他太子府上上下下几十口,再加上门人食客;皇亲国戚间的走动,逢年过节给下人们的打赏,国库下拨给东宫的用度连实际开销的百分之一都满足不了,他不谋私,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父皇当初也做过太子,心里应该比什么人都有数,因为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怪罪他,根本是在故意找茬!想废了他这个太子就利索点,他心里明白父皇为什么会把他派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不就为个女人吗? 稀里哗啦将案头的酒菜打翻了一地,仗着酒劲儿冲到帐外发疯似地叫嚣道,“呵,呵呵,不就为了个女人嘛!”嚓啦一声拔出佩剑指着营门暴吼道,“父皇不仁,休怪孩儿不义!本宫要杀回京城,连夜杀回京城。。。。。。” 一通醉话不胫而走,不出几日便传进了萧竹的耳朵里。 “太子说:不就为了个女人嘛。。。。。。还说,要连夜杀回京城!”贾周满心欢喜地拿到了切实的证据。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哪怕只是说说也该被凌迟处死。 “太子真打算杀回来就不会站在军营里大吵大闹了,出其不意岂不更多了几分胜算?” “对方大概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可这足见其暗藏反心。”贾周连忙辩驳,不太满意女主子总是袒护太子。 “之后有什么动静?拔营回京了吗?”不停地说服自己:太子即便是杀死望儿的凶手,对她也有过放生之恩。若两命可以相抵,那么他们至多是扯平了。庄严时,无心意,她得站在公理一边。废除太子是动摇帝国根基的大事,不可轻易提及。 “这到没有听说。”贾周没趣地直起身子。 “容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轻叹一声,抬眼叫住对方,“我写封私信给万岁,午后你遣人快马送置御前。”太子有这样反常的举动,她有必要提醒拓跋大叔小心一点。就算对方的心已经飘向了长江对岸的桃红柳绿,她还是无可救药地替他担心。 北疆无战事,拓跋晃却成天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父皇一旦得知此事,他这个太子恐怕真的要让位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难道他真就眼睁睁地将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尊贵地位拱手于人吗? 就拓跋余那副德行—— 他哪儿配? 隐约觉得,父皇人在前线或许是他的机会。一块庸才坐镇京中,他若暗中纠集策反,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其余两位同胞兄弟一定会站在他这边,那些鲜卑宗亲也会站在他一边。跟他相比,吴王算什么东西! 反复犹豫,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事情万一不成,绝不会再有之前的侥幸。。。。。。 探马疾驰入营,京中密报:圣驾南征,大权落于阉宠之手。日前宫中有人探得,‘宗爱’亲自写下一封密信遣快马送至瓜步山。 拓跋晃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低呼出声,“大事不妙!”那晚自己在漠南军营中的忤逆举动多半已被那“祸水”泄露给了父亲。。。。。。 第439章 相思家信甜蜜唠叨 “太子,不能再犹豫了,杀掉参将,引兵杀回京城去!”手握剑柄的护卫冒死给出建议。 “是该有个了结了!但京城无关紧要——夺了京城有什么用?父皇率军北归,我等能敌得过吗?” “太子有何高见?” “瓜步山。。。。。。”停了许久,举眉将油灯移向地图上王师扎营的地方,“父皇下令开凿瓜步山修筑盘山道,并在山上用毛毡搭起了行军大帐。听说宋帝遣使臣送去了许多奇珍异果,父皇得到黄柑拿过来就吃,还痛饮酃酒,只顾着给濬儿说亲,全然不担心食物被下毒。” “属下明白了,太子是想借宋人之手。。。。。。” “不错。至少名义上可以推说是宋人所为。父皇宾天,本宫引兵还京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妙计,妙啊!” “属下也以为此计可行。”几名亲信不约而同的附和。 “既然如此,尔等就下去安排吧。此次只能成功,不许失败,本宫在漠南等着你们的好消息。”胡袖一挥,砰的一声打翻了油灯,蹿动的火焰一路向瓜步山汹涌而去。。。。。。 拓跋焘终于实现了饮马长江的夙愿,身披大氅,站在瓜步山头眺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他知道,此处就是这场战争的终点,渡江——纯属无稽之谈!这样说,无非是想让南朝闻风丧胆。他的优势是骑兵,不习水性,而长江一万年都不会结冰成全他南下的雄心。 “皇祖父——”拓跋濬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他一跳。“有姐姐的信!”握着信笺的小手在耳边晃了晃。 “拿来!”帝王喜忧参半。虽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可在这数千里之外的战场上收到她的信,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不由担心,京中可能出了什么大事。 “总该有些赏赐吧?”皇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孙儿莫急,朕不是正在替你向刘宋讨媳妇嘛!”一把抢过孙子手里的信,独自步入御帐。 信的前半段无非思念。后半段轻描淡写地说起太子战场敛财中饱私囊的事被告发,心中大概有几分情绪。用词相当含蓄,却又不断地提醒他不论率军出战,还是饮食起居都要加倍小心。。。。。。 她能大老远叫人带封信给他,说明太子已暴露出不轨之心。照她的个性,不会只凭几缕空穴来风就提醒他格外小心。 晃儿心里有鬼,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瓜步行刺的确占尽了天时地利,他若不幸倒下,对内大可以把袭驾的罪名推到宋人的身上。也或许会在他的饮食起居上下功夫,到时候只说他是不服水土,染上了不治的顽疾。 信的最后是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对方找到了望儿的尸骨,就在皇后当初送去鹿苑的那尊十一面观音里。如此一来,他便是死也能瞑目了,待大军凯旋之日,他便亲自将其送往金陵妥善安葬。 祝颂词怪怪的,分明透着一股子酸味,什么恭祝我主早日迎娶新宠还宫?谁告诉她他要纳娶刘宋的公主了?他只不过是要刘义隆把女儿嫁给拓跋濬,而自己则把女儿嫁给南朝的武陵王刘骏。不过让她担心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他这把老骨头好歹还能惹得女人争风吃醋。 可得意归得意,还是下令将宋文帝送来的奇珍异宝打包装上马车,钦点了三百名护卫小心护送回京。傻丫头担心他另觅新欢,总得摆出点姿态好好安慰安慰人家。时逢新岁,征人不归,对方万一叫起真儿来,搞不好真跑到鹿苑剃度当了尼姑。 又是一个相望天涯的新春。正月初一,拓跋焘在瓜步山上召集全体随行官员,按照功劳大小加官进爵,予以封赏。为渲染胜利的气氛,还命人在长江北岸燃起烽火。 一场战争可以隆重收场了,忽然觉得有些落寞,仿佛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大清早,御帐内外便人来人往,捧着贺礼,殷勤朝拜。日落长河,瓜步山上燃起篝火,君臣围坐,推杯换盏。。。。。。 醉里嗤笑:酒鬼终究是酒鬼,究竟喝了多少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眼前的景物开始有些模糊,猛一起身,天旋地转。两腿发软,踉踉跄跄地接过臣僚斟满的银碗,正要往嘴里灌却被什么人拉住了衣袖。 “皇祖父,您不能再喝了。” 猛一回头,却怎么也看不清拓跋濬的小脸,反应有些迟钝,笑道,“濬儿。。。。。。一醉方休。。。。。。不喝酒,不好色。。。。。。哪里像个男人?”断断续续地打着酒嗝。 “我临行前答应过姐姐,替她看着皇祖父,不准你贪杯。”赶忙搀扶起眼前晃晃悠悠地身体。 “女人——真麻烦!朕是大魏国的皇帝。。。。。。”嘴里嘟嘟囔囔,极不情愿,终究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碗。牢骚不断,仿佛是经验之谈,“濬儿啊,听祖父一句。天下之大,爱什么都可以,就是别去爱一个女人!” 搀扶着脚步踉跄的祖父走出喧闹的人群,没大没小地感慨道,“有人管着不是挺好的吗?每个男人小的时候都被娘管着,有时候是挺烦人的,可好歹是真心疼你的。将来,娘不在了,我到希望有个女人管我疼我。” “那个冯。。。。。。”酒精作祟,脑袋发蒙。 “冯婉儿,”拓跋濬接话说道,“她也爱唠叨。可她跟姐姐不一样,她常常是在替左昭仪说话。一样是唠叨,我更喜欢从前的她。” 拓跋焘轻拍脑门,昏沉的思绪中始终徘徊着两个字:外戚。 第440章 弑君投毒擅闯寝殿 帐门外篝火冲天,人群中一声惊喝,沸腾的人声戛然而止。 “长孙将军?长孙将军。。。。。。” 众人静默观望,被喊着名字的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被翻过来时,早已七窍流血而亡。众人错愕失声,纷纷注视着滚落出老远的酒碗。 “何人曾与长孙将军共饮?”源破羌拾起滚落脚下的空碗,首当其冲站了出来。 “方才还好好的。嘴里好像还念叨着:好酒,别浪费了。”答话的是脸色赤红,光着半个膀子拓跋仁。 “万岁何在?”源破羌以为来者不善,不由担心起圣驾的安危。 众人相视而望,纷纷摇着头。方才只顾着喝酒,没有人注意到万岁爷何时离了席。 忽听有人小声嘀咕,“御碗还在。。。。。。” 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指向案头镶嵌着五色宝石的银碗。 拓跋仁上前一步执起御碗,转动了两下让众人看了看,“酒干了。许是喝多了回御帐歇息了。” 没人注意到,拓跋焘祖孙二人此时已回到了人群外围。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惊:莫非是他的御酒出了问题? 源破羌接过酒碗里里外外观察了一遍,始终看不出哪里不妥。诧异地轻问,“御用的银碗,酒里若被投毒怎么可能毫无变化?”于是命人从厨下取来一只活鸡,将碗底剩下的几滴酒硬灌进了鸡嘴里。不久,生龙活虎的公鸡开始打晃,又过了片刻,两腿一蹬倒在了地上。 众人嗔目结舌,私下里小声议论,“这御酒是刘宋皇帝派人送来的,宋人战败,竟然使出这等阴招。。。。。。” 拓跋仁但觉心惊肉跳,不愿在细枝末节上计较,大手一挥扬声疾呼到,“走,赶紧去御帐看看万岁怎么样?” 侥幸躲过一劫,拓跋焘只觉得浑身发软,酒劲儿已散了大半。脑海中始终盘旋着拓跋晃的身影,心口剧烈绞痛,如受万箭穿心。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熊熊的火光渐渐暗淡了下去。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远,身子一沉丧失了意志。。。。。。 “皇祖父?皇祖父。。。。。。”夜色下,拓跋濬清亮的童声牵引了所有的目光。众将军蜂拥而上,将圣驾抬回了御帐。 老太医出出进进,整整忙了一个晚上,将军们一夜未眠,焦急地徘徊在御帐门外。 第二天清晨,瓜步山卸下了胜利的红妆。不幸的消息如一道霹雳撕裂了晴空:大魏国天子驾崩,诏太子拓跋晃火速赶往瓜步山扶送陵寝回京。为防止敌国偷袭,大军还朝之前,丧事秘而不宣。 除夕之夜,万寿宫里一片歌舞升平,萧竹却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一觉醒来已是卯年,即便她再不喜欢依然不能避免。一个人的生命如此渺小,无论如何都抗拒不了时间。 正月即将过半,前方居然没有一点消息,让她本就高悬的心越发不安。拓跋余每次来安乐殿,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所有的台词无非“父皇安好,一切顺利”。 静静望着窗外,莫名奇妙地哭了起来。说不清为了什么,仿佛一肚子委屈没地方宣泄似的。惊鸟弹动枯枝,猛一回头,只见贾周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太子回来了。”六神无主,呼呼地喘着粗气。 “现在何处?可是奉了万岁的旨意?”如果太子从漠南撤回了京城,圣驾大概不久就要还朝了。 “这个——到没听说。”讲起话来吞吞吐吐,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忽然岔开了话题,“中常侍不是一直想去鹿苑住些时日吗?奴才这就吩咐替您收拾行李。” 心底隐约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到底出了什么事?万岁他还好吗?”忍不住瞎猜,“太子回来了,是万岁要我搬去鹿苑住吗?” “是是是,正是万岁的意思。”算他矫诏吧,假托万岁的名义,以防不测,他也是迫不得已。太子私下还京,帝储双方已经撕破了脸面,而她多半是第一个被殃及的池鱼。 萧竹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子即便回来了,也不会住在宫里,没有理由让她搬到鹿苑去。也不知道这个拓跋焘是怎么想的?莫不是要娶新媳妇嫌她碍事了?若是这样,她也没必要赖在这里了,“好吧。收拾行装,午膳后即刻启程。” “喏,小奴这就去办。”话音刚落,但觉一只皮靴狠狠踹在屁股上,啪嚓一声摔了个”狗抢屎”。 “太子?”萧竹忍不住惊呼出声。 拓跋晃提起手上的皮鞭指了指贾周,眼看着对方惊慌失措地爬向殿外。心中不禁嗤笑:狗就是狗!谁掌握了权利就听谁的话,对谁摇尾巴。 萧竹缓缓退至屏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太子能大步流星地走进这安乐殿,说明他心里的忌惮已经消失了。。。。。。 第441章 春梦觉醒花至荼蘼 萧竹紧咬着下唇,大魏国的“新主子”已到了面前,来不及回避,粗糙的马鞭已禁锢了她的脸,“父皇驾崩了。”过分的直接。 “猜到了。”语调冷静,却控制不住泛滥的泪水。 挑去拢着青丝的纱帽,轻提一抹狞笑,凑近香艳的唇瓣,“鸟儿想活命,就得换个主子。” 闭起双眼,冷冷吐出两个字,“恶心。” “怎么,不敢面对本宫?别去想什么三烈九贞,那是汉人的规矩。你曾经喜欢过本宫,为什么不能顺从?”如同那个雨夜,再次俘获了柔软地唇。 狠狠得推开对方,身子过分用力,轰然撞倒了屏风,一个踉跄跌坐在丝绣的菊花丛中。青丝散落,愕然仰视着充满欲望的双眼,忽然破涕为笑,“一个凶手——先杀死了我的儿子,又谋害了我的丈夫,居然妄想着被接受?” 拓跋晃轻蔑地踏上屏风,缓缓蹲下身,“父皇老了,迟早会变成沉迷女色的昏君。早一日归天,对于大魏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伸手提起她的下巴,“可你儿子不是本宫杀的。本宫告诉你,是父皇。他担心你恨他,一直在欺瞒你。” 萧竹浑身打颤,一时间声泪聚下,“我不信。。。。。。你休想用这样的谎言离间我们的感情!” “当年圣驾在金陵受到阻击,围困在盛乐。万分危急之下曾派死士突围送给安乐王拓跋范一封密函。他为了保命,授命皇叔公与崔浩竭力周旋,“让权”于本宫。崔司徒看过信后原该烧毁,然而对方老早就起了不臣之心将密信收了起来,以备日后之用。父皇心里有鬼,所以才一直对小皇子的死讳莫如深,既不审问本宫,也不追查皇后。你儿子是父皇下令处死的,幸而本宫在查抄崔浩府邸时抄出了这封密信。” “都是骗人的话。骗人的——你在骗我!”萧竹紧紧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地大喊,不愿意相信听到的这些都是真的。 “你不信本宫也没关系,眼见为实。本宫回头便叫人将那密函送与你过目,你该认得父皇的字迹。”得意洋洋地站起身,“父皇龙御归天了,说起来本宫还替你报了杀子之仇呢。可怜你这小女子被人玩弄于鼓掌间,却还对凶手死心塌地。” “我不信你,你滚出去!现在就滚,滚得远远的!”抓起跌落在一边的金缕鞋狠狠丢了过去。 拓跋晃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鞋子,拿在手里恣意把玩,“本宫与父皇不同,不喜欢强迫女人顺从自己。不妨静下心来想一想——本宫要的是你的心。”话音随着手中的鞋子一同落了地,淡淡扫过女人梨花带雨的俏脸,撩起朱袍阔步出了殿门。 安乐殿里出奇的寂静,仿佛听得到鬼魅的呼吸。贾周鬼头鬼脑地探进半个身子,压低声音试探道,“中常侍,午后还要去鹿苑吗?” 毫不犹豫地决定,“去,当然要去。”只要她能出得了万寿宫,这一辈子都不再回来了。。。。。。 春梦觉醒,花至荼蘼。 拓跋晃怀揣着密旨带着大队人马出了京门,扶送灵车棺椁一路南下,半月之后终于抵达了跸道蜿蜒的瓜步山,奇怪的是远远望见山顶的大帐,却迟迟不见一名官员出来迎接。 难免有些心虚,派出两名随从先一步入营传话。不久,营门终于缓缓开启,远远望见拓跋仁带着一对人马自山路上俯冲而下。 来将一下了马,拓跋晃顿时抹起了眼泪。 拓跋仁神情哀伤,抽噎了几声,上前参拜道,“宋人卑劣,加害我主。望太子节哀,亲帅我等直扑建康,为至尊报仇雪耻!” “将军请起。”赶忙躬身搀扶,“父皇遇害宾天,国力大损,报仇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意气用事。灵堂何在?烦劳将军前面引路。” 行至山巅,看见了守在御帐外的源破羌,料想里面已变成了停尸的灵堂。披上带来的一身重孝,扯开嗓门大哭起来,踉踉跄跄地冲进帐门,眼前的景象生生把他吓了一跳。 “父皇?”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看不出“供”在眼前的人是死是活。拓跋焘并不像正常人一样撒手蹬腿躺在灵床上,而是脑门上贴着三条鬼画符端坐在堆积如山的供品中央。灵堂内始终无人答话,太子窃窃抬眼,只看到道符下浓重惨白的死人妆。 “心里没鬼,怕什么?”源破羌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对方猛然一哆嗦。 拓跋晃心惊肉跳,吞吞吐吐,“不是。。。。。。不是怕,只是。。。。。。父皇宾天的姿势实在不同寻常。” “万岁含恨而终,死不瞑目,阴厉之气盘踞不散。若非寇天师的符咒压着,夜里很可能会尸变去找下毒杀害他的仇人索命!”说得神乎其神,成心恐吓对方。 拓跋晃听得汗毛倒数,脑门上直冒冷汗,怯生生地说道,“坐着,如何入殓?” “这个。。。。。。咳咳,太子还是问寇天师吧。”源破羌使了个眼色,身旁的副将飞跑着奔向寇谦之的道帐。不久,身着宽袍大褂,架着拂尘的人影信步跨进了灵堂,“见过太子,贫道稽首了。” 拓跋晃对这个牛鼻子老道一向没什么好感,代答不理地应了一句,“天师免礼。本宫想知道,父皇天威不倒,该如何入殓?” 寇谦之拱手一拜,“此事不难,只要把下毒之人拉到灵前处置了。哦,哪怕只是认个错也好。冤戾之气散尽,大行皇帝自会安然入殓。” 源破羌在心里窃笑:寇老道啊寇老道,难怪万岁爷会那么看中你!您老人家不但会讲《道德经》,会唱道情;更重要的是,只要万岁爷随兴编出一段剧情,你就能把这装神弄鬼的巫师扮得有模有样。 第442章 活鬼现身深夜忏悔 冬季的鹿苑空荡荡的,寝殿里格外清冷,萧竹搬到这里的头一天便受了风寒,一病不起。 未曾想昙曜大师深通医药之理,对方说那是大菩萨必须具备的五明之一——医药明。对于以菩萨为榜样的佛徒当然也是一种修行。 萧竹端起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并未觉得多么苦涩,也或许是心里的苦远胜于这碗苦汁。静静地注视着大师燃香得背影,直到对方诵念完毕,才轻轻开了口,“师傅,我想剃度。” 昙曜始终顺着眉,捧着删改校对的经卷坐在不远处的案头,温和地望向她,“女菩萨福报深厚,绝非我山门中人,贫僧若与你剃度便是违缘。” 仰望着供案上的十一面观音,连吞了几口吐沫,婉转的开了口,“师傅,我想问,譬如,我犯了杀戒,而那死在我手下的冤魂被一尊佛像慑服,还会有报应吗?” 昙曜提笔想了想,轻叹道,“正所谓定业难转,共业难消,菩萨也不能违缘。” “定业?” “是的。定业,难以消除的重大业力,一定会受报的业。”语速不疾不徐,周身逸散着智慧与慈悲。 “既然一切法无常,为什么会有‘定’业呢?”她不相信世间有什么存在不灭的东西。 “定业乃是一种坚固的执著,不是不能转,是当局者决定不肯转。那就没有法子,佛也帮不上忙。这个东西是要他自己觉悟,自己去转才行!佛只能教给世人方法,把道理说明白,而事还是要当局者自己去做。” “就是说,不论心里如何忏悔都无济于事?” “忏悔终究不是靠心里,也不是靠说说,最终要身体力行才能落到实处。” “原来如此,忏悔——不过是嘴上说说。。。。。。”他下旨杀死了望儿,嘴里悔悟,心里悔悟,行动却是在极力掩盖,逃脱罪责。身语意,唯身造业最重——杀盗淫。征伐杀戮,欺世盗名,贪欢爱慾,那个家伙都乐此不疲。他本无心去改,别说是她,就算佛菩萨在世也没有办法。 “福报越大造业必然越大,即使天人下界,其福报也必有耗尽的一天。恶报连连,终究难生天界,即使投生善道,再得人身,也逃不过少时颠沛流离,终了死于非命。” georger? 脑海中莫名闪过一袭孤单而熟悉的背影。 过往的一幕幕在如快进的胶片在脑海中迅速划过,头疼欲裂,却始终想不起那个男人是谁。而那个女孩子也不是她,背景仿佛是在地球以外的地方。该死! 地球是什么?用力拍了拍发烫的脑门,一定是烧糊涂了,烧糊涂了。。。。。。 千里之外的瓜步山同样没有月光,晚膳过后,拓跋晃便以守灵为名,带着几名护卫来到了灵堂。心里明白若是遇上诈尸,再多的护卫也没有用处,多带几个人手不过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罢了。 忏悔一番,父皇就能安然入殓了吗?不是那牛鼻子老道瞎掰的吧? 遂命护卫守住门口,径自跪在死不瞑目地父亲面前,轻声忏悔,“父皇生了废储之心,孩儿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供桌轰隆一声响,迅速又恢复了平静。 拓跋晃吓得毛都炸起来了,窃窃抬眼扫过案头的大行皇帝。隐约觉得对方还在喘气,赫然换来身后的两名护卫,“你们俩个上去看看,本宫怎么觉得父皇像是在打瞌睡?” 两人蹑手蹑脚地淌过堆叠的供品,战战兢兢地走向“尸体”,似乎听到微弱鼾声,“太子,大行皇帝在打呼噜?”身体瑟瑟发抖,踯躅不敢上前。 “晃儿,有话出来说,朕在外面等你。”油灯一闪,帐外忽然传来父亲熟悉的嗓音,太子晃惊呼一声抱头跪地,“父皇,父皇饶命!儿臣不孝,儿臣不孝,求父皇放过儿臣。。。。。。”脑袋磕的砰砰作响,猛一抬头忽见站在门外的人影,器宇轩昂如生前一般威仪。 “滚出来!”“冤魂”一声大喝。 拓跋晃早已魂不附体,仓惶转身,但见灵堂上的死鬼打了个哈欠。惊慌失措地冲向门外,嘴里不停地磨叨,“父皇饶命,饶命。。。。。。儿子一时鬼迷心窍才会铸成大错。。。。。。父皇饶我性命。。。。。。江山不要了;她,我也不要了。。。。。。儿臣一回京就将她送予父皇陪葬,送予父皇陪葬。。。。。。”一个跟头栽出了老远,缓缓抬眼,正对上父亲的马靴。手忙脚乱不禁人仰马翻,惊愕地望向父亲钢铁般森冷的面孔。 拓跋焘遭遇重创,心如刀割,他实在不愿相信投毒之人是他的亲生儿子,然而上天就是这样残忍,让他亲耳听到了。强忍住抽噎,断断续续地说道,“江山终究是你的,你急什么?世间美色无数,你就偏要夺朕心爱之人?” 拓跋晃自知无处可逃,渐渐镇定下来。庆幸他学过几年禅法,只要自心定,鬼神便难得近身。收拾起狼狈的情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她现在儿臣的手上,父皇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若执意纠缠下去,别怪儿臣翻脸无情。” 赫然被激怒,一脚踹在他对方的胸口上,颤抖着指向他的鼻尖,“逆子,你敢动她一个指头?” 被这一脚踹醒了,那一脚实实在在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上。扬起手背,抹去泻下嘴角的腥咸,凄然苦笑:“父皇一切安好,原来是在欺诈儿臣。” “安好?呵,朕若喝下那杯,早就去阎王殿里报到了!”半眯的双眼忽然大睁起来。 “事已至此,儿臣没什么好辩解的了,听凭父皇发落吧。” “晃儿,太子——意味着什么?你知道父皇有多么伤心吗?”借着夜色的遮蔽,黯然泻下一缕热泪。 ******************************************************************************** 考异: 宋《索虏传》云:「焘至汝南瓜步,晃私遣取诸营卤获甚众。焘归,闻知,大加搜检。晃惧,谋杀焘。焘乃诈死,使其近习召晃迎丧,于道执之;及国,罩以铁笼,寻杀之。」 萧子显《齐书》亦云:「晃谋杀佛狸,見杀。」 《宋略》曰:「焘既南侵,晃淫于內,谋欲杀焘。焘知之,烕而炸死,召晃迎丧。晃至,执之,罩以铁笼,捶之三百,曳于叢棘以杀焉。」 以上文字见于南朝史官的著作,在《魏史》中是看不到的。有可能是为尊者讳,北魏后来的帝王刻意删除了这段不太光彩的记载。 第443章 落发为尼坚固业障 惊恐的童声在身后响起,“皇祖父!”拓跋濬轰然跪地,飞快地爬到他的脚下,“求皇祖父开恩,放父亲一条生路吧?他可是您的亲骨肉啊!濬儿给您磕头了。” 扬手抚着孙儿的头顶,“傻孩子,起来吧。即使你父亲犯下再大的错误,朕都不会杀他。”扬声呼喝,“来人啊,将这逆子装入囚笼即刻押解回京,送回太子府,面壁思过。” 拓跋晃深深一拜,“儿臣叩谢父皇不杀之恩。儿臣走了。”吃力地站起身,正要迈步又转身看了看儿子,“濬儿,父亲先走一步,你留下来替父亲照顾好皇祖父。别伤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或许能保住你母亲的性命了。”被废是必然的结果,而他若不是皇储,他儿子自然也就不是了。。。。。。 自瓜步山押送至京城的奇珍异宝终于辗转着送到了鹿苑,跟随萧竹来行宫的侍女喜滋滋地推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不好了,不好了!‘中常侍’她——自己剃了头发!”一路大呼小叫冲出了殿前的环廊。 众人心里为之一震,万岁凯旋之日,他们这些下人怕是一个都活不了。成群结队地奔向佛殿,嘴里愤愤咒骂着那个混蛋和尚。 昙曜搞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一阵兵荒马乱,一脸诧异地跨出佛殿,看到众人来势汹汹赶忙合十双手询问,“阿弥陀佛!敢问诸位菩萨何故恼火?” “死秃驴!你还好意思问?这几天你都跟‘宗爱公公’说了些什么?我等在宫里当差不容易,你干嘛非跟我们过不去?” “诸位菩萨息怒,贫僧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大事!当然是大事。中常侍自己剃度了,这还不是天大的事吗?万岁回来,我们活不了命,你这死秃驴也逃不了干系!” 昙曜怔了片刻,长叹一声,“阿弥陀佛,冤孽啊冤孽!”疾步冲下山前的石径“中常侍人在何处?贫僧有几句话要对她讲。” 萧竹收拾起一个简单的包袱,决定离开鹿苑了。昙曜师傅不肯收她,天下自然有愿意收留她的地方。也许不在大魏,渡江去刘宋也好。南朝香火鼎盛,不怕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挂着包袱步出殿门,与昙曜师傅和众多宫女杂役撞了个正着。刚剃了头发,对这个尼姑的形象还有些不太习惯。扯开一副尴尬的笑脸,“怎么,昙曜师傅也来了?” “女菩萨这是要去哪里云游?”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断了三千烦恼丝,所到之处无非空门。”“佛祖教诲: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女菩萨这一走,怕是要牵连千万条无辜的性命。尘缘未尽,业债累累,如何清净修行?” 泪水悄然红了眼眶,“师傅,昨晚我留了一封信在佛堂里。他若来了,烦劳师傅转交给他。万岁看了信,想必能理解我的苦衷,不会为难大家的。” 昙曜合十一拜,“阿弥陀佛!女菩萨遁入空门,许是贫僧的罪过。佛曰:不可说,一说即是错。贫僧却对你说了太多违缘的话。” “师傅度了我,应是功德无量,何必这样自责?” “哎,贫僧修行不精,哪里是度你?分明是误你!” “昙曜师傅千万不要这样说。情深生幽怨,我放下了;杀子之恨,也放下了。这还不算是善举吗?” “好吧,纵然算个出家人,你的慈悲呢?你能想象得出万岁回来时找不你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师傅!”突然间声泪聚下,“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伤害他,也不愿意面对他,默默走开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结局在哪里啊,你看得到吗?红尘擦肩,藕断丝连,你以为一走了之,你们之间就再无瓜葛了?” “我不会再见他了。”心里无比坚定,“这些日子我想得很明白,是我害他不停地造下杀业。譬如这次南征,烧杀掳掠,多少无辜的婴儿被挑在长矛尖上炫耀,又有多少恩爱的夫妇惨死于马蹄之下?身居洛阳的女子还在城门外等着那位逃亡江南的将军,整整一生都等不到南去的爱人。我就算念一辈子《金刚经》也超度不完那些冤死在他马下的亡魂。失去儿子,失去爱人,这原是我应得的报应。。。。。。” “明知他烈性难驯,你这一走必然又造一场杀业。”双手合十,让出身后去路,“阿弥陀佛!曾听师傅们讲起:菩萨住世,于家宅中与妻子俱,未尝暂舍菩提之心。正念思惟萨婆若境,自度度彼,令得究竟。以善方便化已眷属,令入菩萨智。……以本大悲,处于居家,以慈心教,随顺妻子,于菩萨道无所障碍。 凡夫执着,不是那么轻易就度得了的。菩萨不厌其烦,一世度不得,来世再度,三世度不得十世度,直到众生度尽才肯成就菩提正果。可笑你一个出家人却连一点慈悲都没有,明明看见个杀业深重、身堕恶趣的众生,居然自己找个地方躲清净去了。” 萧竹淡淡嗤笑,轻轻走过散在御阶两边的人群,望着远处覆盖着坚冰的湖面,轻声说道,“我不是菩萨,度不了他。或者,连我自己都度不了。。。。。。” 第444章 盱眙饮恨蛟龙为孽 拓跋焘远远眺望着映红了江水的熊熊烈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不得不承认,刘宋比他曾经对战的所有敌人都要强大,的确是大魏国势均力敌的对手。 浩荡的江水一浪接着一浪,不断冲向江边的火焰,宽阔的大江水气缭绕,与浓烟混成一片飘渺的迷雾。帝王跨上马背,恋恋不舍地再看了一眼滚滚东去的江水。 对岸是怎样的一个国度?那里也有草原和大漠吗? 也许就是一处处小岛,泥泞不堪的小岛。。。。。 “岛夷!岛夷!”无奈之下,拓跋焘只好这样安慰自己,“成不了气候!起驾还京!” 然而凯旋的道路却并非一帆风顺,沿途宋军依旧负隅顽抗,山阳太守萧僧珍决开池塘水淹魏军。无奈归心似箭,决定取道盱眙北撤。 事实上,拓跋焘并未想过在盱眙勾留作战,只是照旧由着性子派人去向守城的官员要酒吃。谁料守城的臧质曾是他的手下败将,存心要报淮水兵败的一箭之仇,使了一招激将法,自已撒了一泡尿封好送去了魏军大营。 这下可好,生性骄傲的皇帝老子勃然大怒。一夜之间命人筑起长围,运土石填平了沟堑,在君川上架起了浮桥,切断盱眙的水陆通道,发誓要打下这座小城,生擒胆大妄为的臧质。 拓跋焘明知道魏军缺乏攻城得器具,而攻城原非鲜卑人所长。无奈火爆的脾气影响了准确的判断力,写了封信送给臧质,并附送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朕派去攻城的军队都不是我鲜卑人。攻打城东北的是丁零人和匈奴人,攻打城南的是氐人和羌人。假设丁零人死了,可以减少常山、赵郡的贼寇;匈奴人死了,正好减少并州的贼寇;氐人、羌人死了,也就减少了关中的贼寇。你放马过来,但杀无妨!” 谁料那臧质原始个地痞无赖,嘴皮子功夫更加厉害,阴损刻薄地回信道:我早就听说北朝佛狸出了名的奸诈!你仗着自己四条腿,屡犯我疆界。知道为什么王玄谟被你打散了吗?难道没有听过一首童谣‘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吗?我军故意败退,就是为了让你饮上长江水,你的冥期已经注定,谁也改不了!如今自己跑来我这城下送死,我怎么能让你再活着回到桑干川享福呢?哦,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你若有幸,就被乱兵所杀。若不幸被活捉,我就会用锁链锁住你的脖子,让一头小毛驴驮着你,把你一直押送到都城建康。就凭你那点智力和军力比得过苻坚吗?如今,春雨已降,四方大军云集,你安心攻城莫走。如果粮食不够吃,我供给你,你所送刀剑已收下,你的意思不是想让我挥刀斩了你吧? 拓跋焘看了信,觉得此人很有意思。打仗是要靠实力说话,不是站在城头像娘们儿似的对骂。不屑地嗤之以鼻,随手丢进了炭盆。 隔日拓跋焘便为他直率的个性付出了代价,臧质居然把他之前的信誊写了无数份在大魏军队内大肆散发以削弱北方各族战士的斗志,又把南朝悬赏的告示写在上面“斩佛狸首者,封万户侯!”这下可把他惹恼了,遂下令大举攻城。 入夜,双方大军终于偃旗息鼓回营整顿歇息。拓跋焘正在跟将军们讨论用兵之策,营门外突然来了一名南朝使节,战马后还拖着个一身魏人装束的战俘。来使把战俘放在营门外,说了一套客气的官话便带着人马扬长而去。 很快证实了俘虏的身份,的确是魏人,而且是一名来往京城与前线之间的信使。拓跋焘长久没有收到京城的消息,心中平添几分惦念,来不及披上大氅便急不可耐地冲出了门外。 “启禀万岁,小的奉吴王之命南下,不幸中了南人的埋伏。” “好了,侥幸捡回一条命。京中如何?”若由晃儿监国,他的心不会这么七上八下的。余儿坐在朝堂之上,他随时都担心后院起火。 “朝廷上一切安好。只是。。。。。。”信差心里暗暗埋怨:送他回来,还不如当俘虏呢。这话一说出来,备不住就被砍了。 浓眉一皱,“因何吞吞吐吐?说!” 双腿打颤,冷汗已经湿了脊背,“万岁息怒。。。。。。中,中,中常侍她。。。。。。她。。。。。。” 心口一紧,一把一提对方的衣领,暴躁大喝,“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她剃度了。” 两眼发黑,缓缓放开遏着对方双手,“为什么。。。。。。为什么?何人为她剃度?是昙曜吗?”即便是受他敬仰的高僧做出这样的事,也逃不过一死。 “不,不,不是!昙曜师傅力劝,是中常侍自己私自削了发。” “混蛋!”一拳打在案头,细碎的血沫儿飞溅在灯下的锦帛上,“此时人在何处?鹿苑?”即便剃度做了尼姑,他也会想尽办法逼她还俗。 “游方,游方去了。” 心底残暴地蛟龙霍然腾出,寒光一闪,雪亮的太刃已利落地划过信使的脖子。周身剧烈颤抖,挥刀在御帐内一通乱砍乱砸。。。。。。 “万岁。。。。。”守门的护卫以及随驾的内侍赶忙拥进门来劝慰。 帝王刀尖一挥,笔直地指向对方的脑袋,“滚出去!都给朕滚!” 她不会是因为听了那些传言才剃度的吧?他承诺过,他不会再纳新宠了。她为什么不信,为什么不肯信他的话呢?说走就走,一句交代都没有。大军受困盱眙,可恨心急马不快! 不能再等了,他要尽快赶回京城。美人削发,昙曜难辞其咎! 他一念善心,网开一面,一心想给沙门留一条后路。那和尚到好,居然把他的心上人拐进了空门。 菩萨,你眼瞎了?天下苍生无数,你度什么人不好,偏来骚扰朕的女人!你若是这么个狗屁不通的东西,我大魏留你何用?待朕还京之日,定要把你那邪教邪神邪理邪僧打扫得干干净净! 战神惨败御驾还京 拓跋焘心口压着千斤大石,排兵布阵又急又躁。见冲车、钩车均不能破城,便亲自阵前督战。 魏军分为几个梯队肉搏登城,士兵们象蚂蚁一样轮番向城头攀爬,前面的摔下来,后面的继续向上爬,没有一个人胆敢后退。士卒死伤数以万计,尸体堆积得与城墙一般高。猛攻了三十天,盱眙依旧岿然不动。 刘宋皇帝得知魏军在盱眙遭受重创,急调宋军渡江支持,并下诏彭城守军相机而动。 围城的魏军瘟疫流行,谣言四起。无奈之下,拓跋焘下令焚毁攻城器具,狼狈撤退。幸而驻守彭城的刘义恭不敢出击,丧失战机,魏军才得以侥幸撤回北方。 赫赫战神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惨败。为报复宋军,下令烧毁房屋,大肆屠杀平民,所过之处,赤地千里。春燕归来,不见燕窝,只能在树林里筑巢生息。。。。。。 大军伤亡过半,国人怨声载道,回到万年之后,拓跋焘的性情愈发暴怒无常。回京头一天就撤销了拓跋余的监国,当着群臣的面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 整夜酗酒,没来由地打骂内侍宫女。最凄惨的是贾周,因为辜负了帝王临行前的嘱托,被人大卸八块丢到了荒郊野地。 下一个,该轮到昙曜和尚了。他会格外开恩给对方一个体面的死法,就在城南的闹市架起薪柴当众荼毗吧。 他只想证明一点,没有人可以跟他作对,即使是菩萨也不行。有人让他不称心,毁灭就是唯一的下场! 轻蔑哼笑:朕在世间是转轮王,入地狱便做大明王,要怪只能怪佛祖菩萨不善教化,硬逼着他为非作歹。什么千佛洞,什么舍利子,统统见鬼去吧! 出了京城不足百里,只身南下的萧竹便看到成群结队的饥民和扶老携幼的妇孺。遗憾的是,她没有钱,也没有粮食施舍给对方。 不禁想起了昙曜师傅的话,“女菩萨是有大福报的人,应该干大事。”忽然明白,凭借帝王的恩宠,她可以施钱,施粥救助这些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帮助那些伤残病痛的孩子。而眼下的她,连自己都度不了,拿什么去普度众生啊? 靠着包袱坐在树下,一位白发散乱,面容慈善的老婆婆友善地将一只缺了口的破碗推到她面前,“小师傅,喝口水吧?我家世代信佛,礼敬僧尼,这逃难的时候,身上没有钱粮供养,这碗水是个心意,还望小师傅不要嫌弃。”听得出,中原口音。 “阿弥陀佛!”萧竹接过破碗,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成天都觉得自己苦,从来没有关心过其他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多谢女菩萨,佛祖会保佑您的。” 老婆婆扯开一脸纯朴的笑,露出两颗豁牙,“呵呵,老婆子可不是菩萨。俺要是菩萨,有法力,俺的儿子孙子就不会死了。” 萧竹诧异地望着对方,丝毫看不出伤心的神色。 “两个儿子自从军北伐就再也没回来。说不上是死在了漠北还是死在了江南。膝下一个孙儿,九岁了,跟着饥民哄抢粮库,也被官兵打死了。”风儿吹拂着散乱的白发,眼圈微微发红。 “没有抚恤吗?”两个儿子为国捐躯,一个孙子无辜枉死,拿不到抚恤,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妇人靠什么生活啊? “抚恤是有的。只是听当官的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让俺再等几年。” “放他的狗屁!少您那几个小钱,大魏国就打不了仗了?” “哎,领不着抚恤的孤儿寡母多的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上哪儿说理去?小师傅是出家人,咋比俺还看不开啊?” 萧竹无言以对,憋了一肚子闷火。实在忍不住了,起身对着身后的垂杨柳一通拳打脚踢。她一辈子都在后悔中度过,有能力帮大家的时候干什么去了?独守深宫的时候只知道唉声叹气,从来不知道天底下有这么多值得去做的事情。与成千上万百姓的性命相比,她自己的那点屁事算得了什么? 无奈,人已经走出来了,还要继续后悔下去吗?与其那样,不如看看眼下能干点什么。 一个拄着棍子的跛子路过身边,沿途散布着消息,“京城九门贴出告示,四月初四,要在南市将抓获归案的妖僧昙曜当众烧死。” “什么?你说什么?”萧竹担心自己听错了,一把拉住男人脏兮兮的衣袖。 跛子嫌恶地瞄了她一眼,甩手道,“哎哎,一个尼姑,别拉拉扯扯。真t娘的晦气!” 赶忙道歉,“对不起,我没听清,你刚才说要烧死什么人?” “昙曜!不是什么著名的法师,比起当年的玄高,昙无谶差远了。” 萧竹在心里暗暗咬牙:拓跋焘,你这个混蛋!杀人放火,坏事做尽,你就等着下地狱吧! 与面黄肌瘦的灾民背道而行,走着走着,忽然哇得一声哭了起来。顶着无数诧异的目光,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一路跌跌撞撞沿着来时的大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