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河奔流》 作者说明 本篇2008年开始创作,因为笔者工作繁忙,直到现在才对他进行三稿修改。过客有兴趣啃读它,一定是作者码字的心愿,如有疑问请留下你的意见!我的qq:929255911 一 三年前,五亭镇所属的村大队来了一群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这些人的到来,给原本就话语纷呈的塘埠头又平添了调侃的谈资。而这些插队锻炼的知青,他们的初衷是把这里当作听取群众批评的一个平台。当然村干部并不喜欢一帮娘们在那个地方瞎掰,因为有些事被人口无遮拦的人捣鼓多了,等村委着手处理时,简单的事情可能会变得复杂了。 首批知青插队下乡“修地球”,满打满算已有三个年头,也不知哪来的消息,说今年部分人可能会被抽调回城。这消息在塘埠头疯传了一阵子后,某日村支书到公社开会时这个传闻到不是空穴来风,只是回城名额有限,第一批九个人下放,只分了五个指标。村支书头都大了,牵涉到人前途命运的事一旦处理不好,就像老鼠撞进风箱里两头都要受气。冠冕堂皇的文件并没有具体说明,前后一句“择优而取”就把所有的推荐细节都涵盖了。如果处在一线的村官真就那样做了,新老知青队伍整体管理上会遗留棘手的问题。 那一年,敲锣打鼓地迎来了九个年轻人,以后为了他们的成长,村委真是政治思想挂帅,大会三六九,小会天天有。可现在这第一批人刚刚成长起来,上头说要让部分人回城工作。这个事看似简单,可真要实打实地去做,很容易得罪知青背后的一群人。 早春时节的天不是乌云压顶就是阴雨绵绵,不但屋里的器具发霉了,就连人身上也闷出了一股酸溜味。眼瞧着赶上一个雨逢晴,主妇们看到久违的太阳,都在阳光充裕的地方架起了晾晒的竹竿。一时间塘埠头洗衣石板也被挤得一位难求。 尽管阳光明媚,可潮湿的空气下依然透出几分寒意。这样的时候,主妇们没有选择地要在冰冷池水中为家里人打理这些被认为份内的事,可大老爷们却可以享受春耕前的惬意。 被淫雨洗刷的五亭镇古老街市今天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街市外绵延错落的民居被明晃晃的阳光照耀,一眼望去,一个个鲜活的人敞开冬装的扣子,尽情地享受这份温暖。 不过,也不是每个大老爷们可以消受农忙前的清闲,爱管闲事的已经发现,今天几位村干部貌似不太轻松,他们被村支书叫进了祠堂里,眼瞧着一个个严肃的样,好事者都在揣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的人已经坐不住了,祠堂屋平时总是半开半掩的双扇门今天被堵得严严实实,看到这一反常的现象,有的干脆走过去把耳朵贴到门缝上,然后大呼小叫瞎掰:“村里面摊上大事了!” 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这样的臆测,只是村委一帮人鱼贯而入,最后一个人迅速合上门的神秘举动给渲染出来的效果。联想到当年林彪出事时就是这样神神秘秘地传达中央文件。有人突然想起,昨天县里那辆送文件的马达克停到公社门口,想必有上头指示来了;更有邪乎人瞎掰,说国民党又有动作了,五亭是交通要道,定有特务来袭...... 正当好事者在祠堂门口窃窃私语,木大门突然开了,只见村支书俩手像赶鸭子似得摆了几摆,满脸不快地说:“你们干什么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老大不小的一伙人听到喝斥,面面相觑了一会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各自离去。 村支书站在门口监视他们,直到一伙爱管闲事的人走远了他才把祠堂门再次合上。回到会议室重新坐稳,眼瞧着各位发言的声浪低了下来,赶紧附上话说:“一帮爱管闲事的,各位继续!” 在坐的人看了一眼支书后一反常态,一个个趴坐在一旁惜字如金。 看大家话语突然谨慎起来,村支书抓出一把烟递给会抽烟的几位仁兄,可点上后依然没有声响,大半个小时下来,讨论完春耕备战的话题后,其他的事也就缄口不语了。 村支书看看各位,又抓出一把香烟递了出去,提醒道:“知青回城的问题大家都说说看嘛!” 抽了别人的烟,当然要附和一下,可说的话全没在点子上。 平日口若悬河的一干人变成这样谨小慎微,某些程度上是被很有官样的村支书开场白堵住了。其实那个问题并不复杂的,可在村支书口里,愣说是决定别人命运的讨论,何况知青回城的问题一般的村官哪说得上话,摆这里讨论就是让大家来承担推荐责任,没有上号的人没办法恶心村委共同的决定。 一缕阳光透过天井照射在厢房木格子窗户上,古老而破败的祠堂,到共和国成立后就被当作封建残余的一部分,很长一段时间是当牛棚来使用。六十年代末,原来的村大队部房屋被挪作他用,新上任的支书标新立异,把办公室搬到这个祠堂。 经过一番修缮,表面上已不再破败不堪,特别是两边的厢房,厚实的板壁镶嵌着很多新木料。当做会议室的一边,更是按上了几扇崭新的玻璃窗。唯独欠缺的是里面很简单,除了伟大领袖的画像鲜活一点外,其余的设施都是土地改革后没有分给农户的几款大户人家的桌凳柜厨。眼下,这个地方就是村大队最高权力机构。公社知青会议之后,在塘埠头疯传多时的知青回城话题,终于摆上了大队办公室八仙桌上。 村支书老鲍是个四十挂零的复退军人,当了四年和平兵,**没有安置,也只好跟着一帮庄稼汉带斗笠卷衣袖下地干活。平日里总好披一件草绿色的解放装,因为这样的行头装扮带有一点那个时代的特征,加上在部队练就了表达能力,**期间就已经当上半脱产的村支书。今天他面对大队长、治保委员、民兵排长、调解委员和负责妇女等工作的一帮人,静悄悄地围坐在一张陈旧的八仙桌上,这些人表面上都带着崇高的使命感,可到知青回城的议题就没有一个像往常那样慷慨陈词。 鲍支书拿起知青回城的文件,只好自己来打破沉默:“大家都提提看法,实在不行干脆我们一个个表态吧。” 队长陈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除了典型的马脸特征外,让人看上一眼,立马就会在脑海里产生戏台上李逵的联想,有人私下说,这样长相不为官便是邪门的种。村支书是以小权谋和政策说教服人,而队长陈是用他的肌肉震慑。今天这样的会显然不是他的强项,但作为大队长不表态不免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得眨巴眨巴眼,丢掉掐在两指间的烟屁股大声说:“其实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上头的文件写得很清楚,这次知青回城的条件就是择优而取,我们村大队最先来的九位中,吴畏,肖永生,谭琳琳,金国庆,丁大志这五个人几年来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另外的王良、张茂、李丹花、毛齐齐四位,以他们下乡之后的所为,留他们在农村继续接受再教育也不会有怨言,大家说是不是?” 鲍支书笑了笑,他没有做正面表态,指着身穿旧军装的民兵排长说:“你在部队锻炼过,以你的眼光也说说看。”民兵排长被点上了,原先很有坐相的这位仁兄一时间不知怎么表白,抓耳挠腮地回道:“我认同大队长的意见,这是决定他们的前途命运,但后进的几位,是他们自己平时不努力的结果哦,他们应该无话可说的。” 鲍支书还是轻微地一笑,看了一眼明显中年发福的妇女干部庆嫂。 趴坐在桌上的庆嫂赶紧放下撑在脸上的手掌,调节好脸上的表情,笑眯眯地说:“鲍支书,这个事还是您当家定下来吧,知青的事,谁先走谁后走也就几年的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鲍支书满脸思绪的脸稍稍放了一放,咬咬嘴唇说:“庆嫂啊,进城工作对我们来说不痛不痒,因为国家没有给我们乡下人这样的机会,在城乡差别大背景下,对知青来说,那好比老鼠跳进米筐里,拿我们村大队来说,前后三批知青在这里,做好这次返城工作,直接影响我们今后的工作,这样吧,我们把最先来到我们大队有资格回城的九个人写在黑板上。” 队长陈有点不耐烦,接上口说:“我看这个事没有必要讨论下去了,就他们五个绝对没错!” 分管财务的会计拿起粉笔,已经把九个人写在了固定在墙壁一边的黑板上。鲍支书站起身子走到黑板前,看了看明晃晃的九个名字,拿起粉笔划掉了四个。顿时,大家的脸上都露出惊叹的表情,队长陈是直性子,放高嗓门说:“你怎么推荐最差的四个上去,每天干活拖拖拉拉的倒返城了,任劳任怨的却还留在农村,这样不公会让别人捣脊梁骨的!” 面对众人惊奇的目光,鲍显得自信有余,慢条斯理地说:“自从第一批知青下来后,我们村为管理这些年轻人就多付出了一份心,几年过来,这些人的培养刚刚有点成效,却要把最优秀的返城。把我们社会主义新农村变相地成了后进青年的教养场所,这一点我们是不能接受。再说,现在国家倡导农业学大寨,我们村委会也不能一直为年轻人工作学习所累,你们所说的几位的确很优秀,新知青来了几拨,他们已经能够做传帮带的工作,他们走了,怎么带动新来的知青?” 鲍支书的一番话还真说到了点子上,大家不约而同地暗暗点头。 鲍把捏在手上的粉笔往桌上一放,继续说:“有没有道理大家可以私下和我沟通。如果我说的大家没有反对意见,这个事就这样定了!不过,这里先和大家约法三章,没有正式公布之前,我们一定要保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纷扰!” 说散会了,大部分人都准备起身离开,只有队长陈坐在那里岿然不动。鲍支书郑重其事地问正在沉思的大队长,小声说:“老陈你还有什么要说吗?”陈摇摇头回道:“你点出来就好了,是这么个理,我没得说了。” 鲍点点头,一边收拾着他的笔记本一边说:“那就散会。” 这个事和一般的村干部关系不大,一说结束了,大家都在尽快地退出到外边吸一口清新空气。然而,这个事对支书和大队长来说很棘手,有这样的传闻,九个知青的家人都为这个事拜访过两位,真要让不太靠谱的五个人推荐上去,做留下的四个人的工作还是要费些心事,为此,大队长没有随大家一起出来,满脸疑云地说:“老鲍,你说得是有道理,但以后工作怎么做?让大家误认为后进先进一个样,从此大家都不再争优赶先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鲍支书微微点了点头,看大队长有心结,干脆重新坐下,掏出卷烟递了一支,点上后鲍深吸了一口说:“所谓后进的几位,也只是不优秀而已,再则除了极个别之外,另外几位就是初来我们村时打群架,偷了几次甘蔗和番薯什么的,有了那样的污点,我们一直都是带着有色眼镜看待他们,这几年来他们该下地干活的都还是下地跟着干了,要不然他那点口粮我们能随便给他吗?”大队长的脸还是没有拨云见天,一门心事地吸着香烟。 鲍继续说:“问题在于这几个人的表现,都是在父母和我们村委的压力下而为之,他们绝对不是和善之辈,目前的平静也是为了回城工作,他们就像一个定时**,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惹出什么事来,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而他们的父母都有一定的背景,每次都是千叮万嘱,儿女不争气,他们只能利用各种关系让我们给予方便,我们怎么办?古上有句话,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不能招惹一个小人!” 一番话倾倒进队长陈的两只耳朵里,虽然不算是豁然开朗,但对这个满口什么主义的拍档还是能理解,自己是管生产的,知道搞政治不擅长,那就听他的主张,当即点头附和:“我水平不高,那这个事后面的工作我就不管了。”鲍支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掸掸手说:“你放心吧,吴畏和肖永生的工作我会去做的,就凭他们一直被冠以优秀的头衔,把他们留下来,或许一时会有思想情绪,但一定不会出乱子走极端,为了我们安宁,别无他法。” 二 早春三月,雨过天晴的日子爽然怡人。然而村大队知青营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过去的整三年里,知青们由于劳动态度和生活作风方面的原因,被村干部们贴上“先进”和“后进”的标签。部分人员回城工作的消息从各种渠道传来,知青营原来的平静被彻底打乱。取得“先进”口碑的几位,似乎觉得在乡下几年的努力,到这个节骨眼里应该算修成正果;而被干部群众贴上“后进”标签的几位,好像回城工作的事离自己很遥远,每天一副失落的样子,有的干脆指望家里人从另一个方面给他使劲,希望出现奇迹。 一天下午,那位初到乡下时打架、偷番薯盗糖梗全有份的瘦高个王良,穿着一套沾满油污的劳动布工作服,挨个推开了所谓“后进”知青房间的门,对他们嚷嚷说:“你们何必呢?不就是再修几年地球吗?一个个这么沮丧干什么?走,我学了两天手扶拖拉机,我带你们去兜一圈,邻村的桃花树开盛了,趁这好天气,我们瞧瞧去!” 回城推荐没有动静,大春耕也还没开始,闷在房间里的确不好消受。王良这一鼓动,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从房间里探出头。穿红毛衣的靓姐李丹花,看着王良迟疑道:“是很无聊,不过你能行吗?” 王良拍胸脯标榜说:“能行的,大队长要我开拖拉机是他选对人了,我天生就会这玩意!” 相邻而居的张茂,他把胖墩墩的脸伸出门外,显然有兴趣去兜这个风。他觉得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兜一圈。不过除了担心安全外,他还多了个疑虑,趴在门框上发问: “拖拉机开出去没事吗?那些老头很麻烦的。”王良毫无顾忌地打包票说:“没事,叫我开拖拉机,总要给我练几天,你们尽管跟我来,要批评算我的!” 淫雨过后春光乍泄,九个老知青压抑的心情都需要释放。王良邀伙伴去邻村观赏桃花林,被叫到的自是欣然,没有叫到的除了向来以先进本份著称的两位知青外,其他几位也蠢蠢欲动,看见有人跟随而去,平时话语不多的小个丁大志也追了上去。 手扶拖拉机停在晒谷场的队屋里,王良从座位底箱里拿出摇车把,用不太熟练的动作把一端顶在启动转眼上,咬紧牙转动一阵,随即四冲程发动机喷出一串烟雾,伴随着机械联动噪音,拖拉机被缓缓地倒出了车库。 一帮人争先恐后地爬上了低矮的车斗,拖拉机神气活现地行进在凹凸不平的机耕路上。 吴畏是知青营的小组长,属于挣钱不多、管事倒不少的那一类。人长得很利索,浓眉大眼不说,鼻子下还有一撮无法割舍的小八字胡子,在新老女知青中绝对是偶像级的人物。枯燥的劳动之余她们会私下里评价,说这个大男人皮肤白的邪乎,别人都在抱怨脸蛋被太阳暴晒成茄子一样,他的脸上却只是有点红褐色。冬去春至几个来回,原本大家都习惯了黧黑健康的农民肤色,就因为他那张小脸透白惹眼,让人就觉得周围那帮黑不溜秋的丑八怪成了一群陪衬。 吴畏没有在意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和公社社员们一起摸爬滚打,三年多来一直是年轻人的表率。眼瞧着部分知青可以回城工作,他的心神也开始有点松弛下来,认为在农村已经是最后的一段日子,这个时候再喋喋不休地去当老大不合时宜。不过,今天这些知青同伴的举动还是让他有点看不下去,忧心忡忡地站在一地目睹他们远去。 学了两天的驾驶就上路,吴畏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迟疑了一会,觉得有必要去问一下原来的拖拉机手。他走进知青排屋第二间,对着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肖永生说:“哎,这个时候村大队怎么还会叫王良去学拖拉机?” 肖永生罩着一件血红色的绒衣,两手枕着脑袋横躺在被子和枕头垒叠的床上,他正在思索如何回答吴畏的问话。他是个壮实的小伙子,国字脸,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有神,几年来基本保持一头短发。他与众不同的粗壮脖子,正面看刚劲的下巴骨竟然没有大过它的直径,似乎有某种力量聚集在那里。一帮知青无聊调侃时都会拿它说事,有时候干脆和宣传画上工农兵头像产生联想。 他确实有超人的耐力。在炎热的夏季,那一身暴露的肌肉,就连乌黑结实的老农村大块头也不敢轻易和他扳手腕比力气,谁都知道人家房间里摆着几十斤重钢球焊接的哑铃。几年来,田野的烈日和燥风,早把他的脸庞镀上茄子般的色彩。然而,肖永生完全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自从下放农村那天起,就积极向村委组织靠拢,虽然各方面的进步没能超过吴畏,但他一直配合管理知青这个小群体。王良等几个嬉皮士之所以没有太出格,某种程度上也是出于他与吴畏的制约力。今天他看见那帮人稀里哗啦的去乘拖拉机找乐子,要在以往早出来劝说制止,但现在他也跟吴畏一样,认为自己应该是回城工作最有可能的几位,王良这个时候被安排学开拖拉机,该是村领导的一种平衡手段。因此,此刻别人都在屋外喧闹,只有他很淡定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会儿听到吴畏进屋说话,他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地睁开眼睛回道:“是啊,村里很多事情是叫人琢磨不透,难道是为了安慰他,让他有个台阶下?”吴畏立在他的床前催促说:“要不我们去问一下村里的拖拉机手,了解一下他的驾驶技术过关了没有,要不然一车人的安全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肖永生原本也不想管这种无厘头的事,可这个副组长头衔戴着还真不敢推脱,他一骨碌从床上滑下来,拽了拽满是褶皱的运动绒衣,抓起放在桌上的解放帽,满脸不快地念道:“一帮长不大的,想清静几天都不行!” 肖永生戴上帽子走到门外,吴畏已经疾步朝拖拉机驾驶员的家里走去了。 冬日的阳光温暖怡人,已是而立之年的老车把一改往日全身沾满油渍的形象,这会儿他穿着一件或许是当新郎官时的中山装,窝坐在家门口的一张竹椅上晒太阳,吴畏上前用充满责怪的口吻说:“哎,你还有心事在这里晒太阳啊?王良开车子出去了,听说他刚学了两天时间?” 老车把眯起强光刺激下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回道:“学了两天不短了,很多人学上半个小时就上路了。”肖永生睁大眼上前强调说:“他带着一车人出去哎,我们得考虑别人的安全!” 老车把听到这话,一时间变得呲牙咧嘴,抓耳挠腮地说:“这倒是个问题,他的胆子也太大了,什么时候的事啊?”吴畏估算着说:“应该快半个小时了。” 老车把一脸无助地摇摇头说:“那没办法了,即使开个拖拉机去追,我们也赶不上了,只能祈求老天保佑他们平安回来。” 吴畏皱着眉头,好奇地问:“怎么这个时候叫他学拖拉机啊?”老车把摊摊手嘟囔道:“我也不清楚,前段时间那小子带来鲍支书的口谕,说学开拖拉机,正巧这车刚保养了,需要跑一跑,我就带他开了两天,他还是很灵巧的,往后耕个田拉个货的准没问题。” 人家这样说了,吴畏和肖永生也只能作罢。他们的担心还真不是表面文章,在推荐回城工作的节骨眼里,他们不希望惹出什么事来。 老车把继续晒他的太阳,吴肖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可以再问了,只能在心里祈祷上天保佑一车人平安而归,两个人对视一眼后,悄无声息地转过身子走了。 三 村委为知青回城开了碰头会后,塘埠头、市街角头关于推荐进城的传闻依然漫天飞舞。鲍支书又一次到公社开会,把五张推荐表格带了回来,但没有立刻送到知青营。吃了午饭后,这边看一看,那边瞧一瞧,忙活到快下午三点才慢吞吞地往知青营走去。 鲍支书夹着一个公文袋逛荡到这个地方,习惯地走进了吴畏的房间,满脸笑意地说:“外边太阳这么好,也没有出去走走?” 吴畏躺在床上看小人书,看到支书大驾光临,立刻从床上滑溜下来,很有精神地叫了一声:“鲍书记,您怎么来了?”鲍笑盈盈地说:“来和你谈点事,肖永生在吗?有个事情先和你们俩碰个头。”吴畏眼睛不由自主地闪了一下,很担心是王良私用拖拉机的事败露,这会儿村委要怪罪组长管理不力。他有些迟疑地回话说:“在的,刚才还在一起,我去叫来。” 肖永生这些天有点烦,可能是太聪明的缘故,自从知青回城的消息传来后心里一直很压抑,似乎预感自己会在这次回城名列之外。他暗自分析,说优秀实干,自己远比不了吴畏。村里每年有新的知青充入,而有管理能力、且受到村委认可的也就自己和吴畏两个,根据以往村里工作安排的常规和惯例,可能会来个平衡的做法,说不准吴畏等五人先走,自己则要被安排接替分管留下来的知青工作。这些天肖永生一直被自己的这种预测所困惑,很多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避不见人。今天也是,和吴畏去找拖拉机老把式回来就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吴畏知道他在里面,毫不迟疑地叩响了他的木门。肖永生很不耐烦地从床上起来开门,扭动弹子锁后,立马回到了被窝里。 吴畏压低声音说:“鲍支书来了,说要和我们俩碰个头!”肖永生一听说是这一茬,赶紧穿好衣物来到了吴畏的房间,用灿烂的笑脸面对鲍书记说:“闲得无聊,在床上躺着看书呢,您说要开会是吗?” 鲍支书笑眯眯地摆弄一下靠背椅,说:“这么好的阳光不出去晒晒,还喜欢裹在被窝里?”吴畏还以为鲍支书为一帮人乘拖拉机兜风的事情兴师问罪,赶紧凑上前说:“鲍支书,王良学开拖拉机,带着一窝老知青们去看桃花了,我和永生想去阻止,但晚了一步。”肖永生接上话说:“是的,我们刚才还去找拖拉机驾驶员了,据说王良学了两天时间了,没问题的,我们担心这么多人在车上安全有问题。” 鲍支书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沉下脸思索着说:“这样啊,这是很不好的事。有安全问题,去了有多久了?”肖永升估算道:“有半个多小时了。”鲍支书一脸无语,点点头随意地说:“算了,就让他们疯一下吧,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回来!” 吴畏很关心知青回城的传闻,在一旁小声地问:“支书,怎么这个时候让王良去学拖拉机?是不是……”鲍笑道:“哪里,他跟我说了很久了,我告诉他只要好好干,和群众打成一片,就可以考虑。春节前老驾驶员身体不适,我就叫他去学了。不说他的事了,今天我来和你们俩商量另外一个事,就在你房间里吧。” 吴畏和永生立马坐在床上,准备聆听支书的教诲。 鲍支书淡淡一笑:“哎,你们两位都放松点,又不是在队部开会,我就是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吴畏和永生互相看了一下,是觉得太严肃,尴尬地放下直挺的胸部。 鲍支书在小书桌前的靠背椅上坐下,拿起夹在胳肢窝里文件袋说:“抽调回城事想必都听说了吧?” 村支书开门见山地说到这个茬,吴畏和肖永生心里不免有些悸动,平时的积极和高风亮节某种程度都是为了能够尽快地回城工作,眼下疯传多时的抽调回城要成为事实,有想法在所难免,此时此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听到了!” 鲍两眼笑眯眯地盯着两位,再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到这节骨眼上,吴畏没有像往常面对困难那样想用高风亮节来掩饰自己,而是含糊其辞地说:“抽调回城和在农村劳动,革命工作的性质都是一样的。” 鲍支书对这样的回答付之一笑,因为他听出了吴畏的言外之意,转眼问肖永生说:“永生,说说你的想法?”肖永生立刻挺起胸说:“青年人社会实践和锻炼,目的是使自己赶快成熟起来,要在多样的环境中锻炼,鲍支书您说呢?” 鲍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我明白你们俩的意思了,这不怪你们,人在城乡差别的问题上都有放不下的时候,不过,这次只有五个名额,真是僧多粥少,你们俩是知青当中的标杆性人物,这次不安排了,你们千万不要有情绪,往后的机会有的是,参军、上大学都是你们可以选择的路径嘛。” 听到鲍支书的话,吴畏和肖永生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三年多风里雨里的总是为大家做表率,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还得做最坏的打算,此刻的心情便与往日的自信乐观截然不同。 鲍支书估计一帮人不可能马上回来,干脆把村大队的推荐信往吴畏的桌上一放,站起身子说:“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大队拟定五个人的推荐信,你转交他们吧,我还有点事。” 鲍支书说完话走了。 吴畏和肖永生傻傻地坐在床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心里一个劲地在发问:难道思想积极向上、工作劳动任劳任怨,做错了吗?为什么就捞得这样一个结果? 四 王良开着手扶拖拉机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机耕路上,带着六个神采飞扬小知青,在春意盎然的田野边一路欢歌。刚学了两天的新把式像模像样地驾驭着这头铁牛,然而,这地方是典型的土丘地貌,绕行时碰到人畜也会手忙脚乱。在一个转弯处,刚躲过一个水坑,却没能闪开一坨牛粪,因拖拉机保养后没按挡泥板,车上的人指着前面那坨异物惊呼:“牛粪,牛粪!” 王良来不及反应,一个车轮正面压了过去,飞溅的污物洒了车上人一身,顷刻间,车上的人大呼小叫地喊着:“快停车!快停车!” 王良坐在前面首当其冲,他拉起离合器,脚踩制动踏板,一骨碌溜下车,头也不回地找池塘清洗去了。 车上的人炸锅了: “哎呦我的的确良算是处霉子了!” “我刚换的衣服,这身牛粪!” “我溅了一脸!” “早知这样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身上的污物实在有碍观瞻,有的人已经跳下车往回跑,有的人还想等王良回来继续乘拖拉机回去,可大多数走了,在拖斗上的人也只能下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六七个平时很讲究的城里人尴尬地行进在回村的机耕路上,也不搭理路人关切的询问,可车轮终归比脚走得快,快到村口时,王良的拖拉机也赶到了,他们又都赶紧坐了上去,一心想快点脱离村里人的“注目礼”。 拖拉机直接停到了知青营的排屋前,大家争先恐后地下车往自己的房间里跑。 吴畏见他们回来了,无精打采地拿起鲍支书留下的文件袋走出房间,把心中的不快撒在了他们的身上,厉声戾气地说:“瞧你们的狼狈样,到农村接受教育,你们学到了什么?” 已进屋的人听到吴畏在发飙,一边换着衣服一边探出头往外看。 一直不服管的王良,抬杠说:“可没有什么安全问题,只是碾过一坨大牛粪,大家都弄上了一点。我的大组长,知道你能拍马屁,但这点事总不要去向村支书汇报吧?” 吴畏懒得理他,举起文件袋向所有的人喊:“鲍书记刚才来了,他把回城的推荐信留在了我这里!” 站在对面的王良顿时脸色发白,急促地说:“千万不要因为我私自开拖拉机兜风这件事,把我进城的资格挤掉了!”吴畏气冲冲回击:“我可没有这样大的权利!” 王良有些不可理喻,着急上火地问:“有没有我,我开始下来时是有点拖拉,但这两年应该都跟着干的!” 吴畏没再理会他,抬起头对大伙说:“老知青都出来,村里推荐信和招工表,我说一个,你们来拿一个,快点!” 话声一落,知青营里的人全围了上来,新知青看热闹,老知青则一个个神情紧绷。 吴畏从里面抽出一张念道:“王良!” 王良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管自己身上的脏污,不能自制地抱住了吴畏,激动地说:“哎呀,我爱你!”吴畏看到他衣服的脏劲,用力把他推开,恼怒地说:“你有完没完?” 王良咧嘴一笑,接过推荐信和招工表格,一脸顽皮地说:“不好意思,太激动了,过一会儿我请你喝酒,搞脏你的洗衣服可以丢在我的房间,我会帮你洗干净的!”吴畏烦不过来,掸掸手说:“快找地方乐去吧!”说话间从文件袋里又抽出一张,喊道:“张茂!” “万岁!”张茂听到自己名字,情不自禁地举起双手,两条粗壮的脚用力往空中一蹦,让人好生领略了什么叫做声嘶力竭。 吴畏把两张纸往他身上一捅,接着念:“李丹花!” 又是一声尖叫,随后这个形象有些笨拙的女孩,跳跃式地来到跟前,很麻利地接过表格,一脸喜气地说:“我一直感觉很好,没想到真的就轮上了!” 吴畏再抽出一张,看了一眼说:“毛琪琪!” 毛琪琪没有夸张的动作,优雅而自信走到前面接过表格,举起手说:“昨天晚上那个梦成真了,工人阶级万岁!”吴畏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从文件袋里面又抽出一张,继续念:“金国庆!” 人群中挤出一个瘦高个,接过表格美美地贴在胸口,直溜溜地透了一口气说:“修了三年多地球,接下来该修的继续修,我们就是全民所有制还是集体所有制问题了!” 吴畏没有理会他的高见,本能地往文件袋里看了看,然后一脸麻木地撑开文件袋,把扯开的袋口对向大家说:“没有了,金国庆说得对,余下的继续修地球!” 面貌姣好的谭莉莉和身材矮小的丁大志一脸惊恐,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立在前面翘首企盼自己名字出现,他俩几乎用惊诧的口吻责问:“为什么没有我?”吴畏有气无力地回道:“我也没有,肖永生也没有,有问题找支书去!” 此时人群还没有散去,已经回房间里洗了一把脸的王良跑过来,以取乐挖苦的口气说:“千万不要说是你组长高风亮节让给我们哦,那样的话我会感动得痛哭流涕的!”吴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在转身回屋之前说了一句:“那倒没有,不过,你应该看到了,留下的四个是什么人——都是奖状贴满墙壁、工作一丝不苟的人。可能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王良耍鬼脸说:“嘿嘿,这四个人,都应该说是比较会装蒜又很会来事的,也该让我们扬眉吐气一回了!” 外面七嘴八舌的煞是热闹,但肖永生一直躲在房间顾影自怜,但他听到王良那句话,忍无可忍走出门,一改以往的内敛,指着王良,一脸怒气溢于言表:“我们会装蒜,你是在说我吗?” 王良看到肖永生那张发了青的冬瓜脸,慌忙陪笑脸说:“开玩笑,开玩笑!你怎么认真了!”肖永生板着脸说:“开玩笑也要找对地方,不要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要注意口德!”王良陪着笑脸,把两只手举在胸前点头哈腰,用道歉的口吻说:“好好,我错了,我这就改正!” 吴畏懒得去理会,一言不发走进房间。 新知青们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觉得余下再也没有看头,也都回头该干什么继续干,只有丁大志和谭莉莉,两人的脚像两生了根的树,傻傻地站在那里。 五 推荐回城的知青,一天也不想多呆,村里的手续办完,就去知青办报到了。继续在广阔天地接受农村再教育的知青们,表面上没有流露出对乡下生活的厌恶,心底里都想快点摆脱接受再教育的窘境。五位不上不下的人抽回城里,也让他们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一员,不能太冒尖,一旦这个广阔天地喜欢你了,满耳的赞誉声也会让你付出一点代价。 一场春雨过后,知青回城的话题刚刚落下,塘埠头和市街角又爆出新闻,说是公社农机站要在知青中抽调几个人。春耕前夕卷起这样传言,所有的知青都蠢蠢欲动,因为这次的条件没有明确规定下放年限,一旦被选中,就归属为发薪水的一员,往后不再要一年四季地在田里风吹日烤,是一个抢手的 “准回城”工作机会。 吴畏和肖永生当然也抱着幻想,只是没有向其他知青那样有事没事往支书、大队长家里跑。队长陈脑壳子比较简单,他又想来个择优录取,某天傍晚专程跑到鲍支书家里为这事碰头。 此时,鲍家内人正在做晚饭,陈队长推开半掩的双扇木门,朝里面喊话:“老鲍在家吗?”鲍嫂从厨房里窜出来接腔:“是大队长啊,老鲍在的,刚回来,说是困了,在房间里躺一会!” 鲍支书听到有人找,赶紧从卧室里出来,寒暄道:“是老陈啊,快坐!”陈队长满面笑容地说:“那点事情拖着,我们合计一下。”鲍点头附和说:“农机站那个是吧,对的,这几天我都在外头,是该定下来了!” 两个人在八仙桌旁相向而坐,鲍家内人见大队长串门,立刻郑重其事地为他烧水泡茶,两个老伙计倒是很随便,刚一坐下就不约而同地从兜里拿出香烟,鲍手里是飞马牌,大队长是雄狮。大队长已经抖出两根了,可他又放了回去,很默契地伸手去接支书递过来的飞马牌,因为雄狮牌毕竟差了一个档次。 话还没有开言,可鲍基本知道老伙计的用意,点上烟后说:“这几天这些小知青们又有些不安分了。”陈队长哼哈道:“可不,公社里点名要从知情队伍中挑选,你认为哪两个去比较好?这事还得快点定下来,要不然这么多人的心都浮着。” “是啊,这些人有事没事的经常来串门,嘴上不说,可我都知道他们的想法。” “你认为谁去比较好?” “老伙计,这不算个什么事,你想推荐谁就直说,农机站工作每天都和乌黑的机油打交道,虽不要下地干活,但要自己向生产队买口粮,那些自留地还是要自己种的。” “可他们都想去。” “当然啰,现在农业学大寨,上头也说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从学技术这方面来说,到农机站工作还是很好的,这个事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吧。” 这时,鲍家主妇已经烧好茶水,她笑眯眯地拿出了两个玻璃杯,放上了一点茶叶,麻利地各倒上一杯,小心翼翼摆到两位跟前。 陈队长没有客套,端过茶杯用嘴唇试了试水温又放回到桌上,吸了一口烟,他心里有想推荐的人选,探试说:“有两个小知青,干活也没有什么力气,在生产队里老拖后腿,是不是按照以往做法,把他们送出去?” 鲍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轻声细语地说:“推荐到农机站和推荐回城是两码事,到农机站工作,所有的关系都在我们村子里,他表现得好坏和我们摆脱不了干系。” 陈队长皱起眉头一想,觉得有道理,附和说:“是这么个理,那我们叫吴畏和肖永生去?”鲍支书不温不热地摇摇头:“那不行,我们好歹把他俩留下来,是为了给那些还不太沉稳的知青做榜样,不过,他们俩可以去一个,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注意他们俩,我看就让肖永生去,他原本就不善言语,没能推荐回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这样的心结打不开,他在这个地方也只会起到负面作用,我建议他去,你也随便推荐一个吧!” 大队长把手举到头顶,很干脆地挥了挥说:“那好,我推荐潭莉莉,她母亲说,她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下地干活有些受不住,希望能让她去农机站开个票什么的。”鲍支书点头附和:“那丫头还是很不错的,那就这么定,明天就让他们去报到。” “好嘞!”陈队长应声后起身要走,鲍家主妇热情有佳,从厨房里窜出来客套说:“要不就在这里吃饭,现在去买菜还来得及!”大队长已经走出门外,他头也没回地挥挥手:“不了,下次吧!我顺便过去和那两位去说一下!” 见大队长走远了,这位“贤内助”就对老公吹耳边风:“怎么叫他去说,这么多人都来咱们家要求过,往后人家以为村大队的事都是他拍板的!”老鲍不喜欢听妇道人家唠叨,不耐烦地说:“人活着要知道有板谱,这样芝麻大的事能两个人抬着去说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鲍嫂很不服气地朝老公歪了一下嘴后扭头走开,鲍则无所事事地坐回到八仙桌前,点上烟等老婆上菜吃饭。 此时的知青营炊烟缭绕。大队长别着手逛荡到那里,低着头走进了肖永生的门口,对着黑咕隆咚的房间说:“这么黑了还不开灯啊?” 肖永生朝外一看,慌忙拽了一下拉线开关,走到门口说:“大队长里面坐!”大队长和蔼地说:“不进去了,就在这里和你说吧,明天上午你就到农技站报到,你和谭莉莉去吧,到那边好好工作,就算给村里挣口气!” 肖永生高兴地应声:“好的,我一直比较喜欢搞机械什么的,我会好好干的,反正户口关系都在村里,以后还要靠你们多关照!”大队长高兴地应诺,并说:“好说好说!以后我们村的农机具你还要多留神,以前拖拉机去修理,排几天队的情况都有,现在好了,农机站扩大了,而且有你们在那里,我们村的总不要再久等了。”肖永生赶紧点头:“那肯定的,大队里的设备就像我自己的东西一样。” “那就好!”大队长没想久留,寒暄了几句就朝谭莉莉房间那一头走去。 吴畏就住在隔壁,大队长和肖永生的对话全听到了。他十分伤感,回城没有份,连去农机站工作也捞不着,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姓肖的这段时间为了知青回城推荐问题一直和村里闹情绪,政治学习装深沉不发言,下地劳动拖拖拉拉,全然不顾知青排头兵的形象,就这样的表现村里却推荐他去农机站工作。吴畏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做先进要自强自律,想作风拖拉还不容易,你们这些村官等着瞧吧! 六 有时候村官的做法很让人费解,知识青年下放农村三年,一旦有回城工作的指标,工作带头埋头苦干的留在了农村,消极怠工拖拉嬉皮的却回到城里。 时下塘埠头经常热议这方面的事,说吴畏高风亮节,自愿放弃回城工作,把指标让给了别人。这样的话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完全没有以往的那种虚荣感,反而差点没有把鼻子气歪,几度欲找村支书评理。这位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的年轻人,在那讲究革命本色的年代,也算是少年老成,形象上全然撇开小资作风。或许上天特别眷顾这位刚毅而又热血充盈的小伙子,高挺的鼻梁衬托着两道浓眉,目光深邃,但他永远保持朴实的形象,留着一成不变的小平头,一套草绿色的解放装,冬天当罩衣,春天当便衣,只有夏天放在箱底几个月。他是知青中的排头兵,从下乡那一天开始,一直坚守新青年的人生信条,在广阔天地里以身作则,不但生产实践不落人后,工作学习也向别人取长补短,下地劳动和公社社员一样戴草帽、打赤脚,风风火火地在农村接受再教育。可谁都不曾想到,现在回城指标却没他的份。 直到后来才知道,这一切是村大队在使坏,他们认为新农村也不是劳改场,为什么非得要接纳这群不入流的人。吴畏认为这个冤大头做大了,他很沮丧,每天都在琢磨如何向后进青年靠拢。农田最繁忙的“双抢”过后,他瘫在床上装病三天,没想到村支书和大队长相继到床前看望,走后还叫来了赤脚医生。想起来都可笑,以前那几位捣蛋鬼身体不适,大队干部愣说是装的,说他是有意逃避劳动。现在想起来他们的所为,是错误的时代做了对路的事。表面上,貌似好青年大家爱,可农村那广阔的天地一旦喜欢你,在城乡差别的大背景下那就够你喝一壶了。吴畏简直肠子都悔青了,他想,这年代做先进也要掂量掂量,有时候会事与愿违,适得其反。 人的心理一旦不平衡,就会有极端的做法。入秋后,那天生产队分番薯,眼瞧着晒场上一摞摞根据户头人口分发的堆头,吴畏欲做坏青年的想法终于付之实施,他把两个正劳力的份量装进了自己的麻袋,然后从容不迫地扛走了。一个矮小娘们看到留下的番薯份少,知道被别人掉包了,恼得她在晒场上破口大骂:“哪一位断子绝孙的偷番薯,你不得好死!” 有人神神秘秘地告诉说:“可能是吴畏,有人看到过他在那个地方捣鼓!” 娘们气得双脚直蹦,闭着眼睛朝吴畏住的方向加大分贝叫骂。 鲍支书闻讯走过来,严肃地对她说:“你骂吴畏就等于诋毁毛主席的上山下乡政策,你这样够得上批斗的资格,他干嘛要偷你的番薯,即使他拿去了,也是拿错了,革命青年那种觉悟,会要你几个番薯吗?” 村支书在那个时代很有威势,几句话说得娘们大气不敢喘。而鲍支书并没有就此收口,一脸恼怒地对她说:“跟我来,把地上番薯用箩筐装上!” 娘们不敢不听,一脸沮丧地挑着番薯跟在支书后面。 来到知青营,吴畏正在做晚饭,他看着支书和娘们进来,心里都想发笑。 鲍支书倒是很认真,他也算是白面书生熬出的老兵怪,稀疏的头发,模仿伟大领袖的发型,把自己装得扮很有革命气息。这会儿,他带着身后的娘们,从容不迫地走进吴畏的房门,笑容可掬地说:“吴畏啊,你可能把番薯拿错了!” “是吗?”吴畏故作惊叹,这个时候还真不能说是自己有意偷换,那样会使村支书下不了台。他特意装出一脸惊讶的表情,拍拍脑门说:“我说这一次番薯分给我会这么多,害得我硬撑着挑了回来!” 鲍支书微微一笑,斜眼看着娘们:“是不是啊,我说是拿错了,他如果是偷你家的,为什么全部都放在这里?”娘们一脸尴尬,抖抖索索地回话:“我错怪他了!”鲍支书还不消停,乘势教育她:“以后遇上问题,要调查清楚了再说,在晒场上哇啦哇啦,到时候我在村大会让你到台上检讨!” 娘们一边点头认错,一边用箩筐把番薯换了挑走。支书也没时间在这里磨蹭,打了招呼后转身就走。 吴畏瘫坐在木板床上,看到一堆番薯好不恼人,好青年做了三年,偶尔做一次坏事别人愣是不相信。 人心浮动就会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来对待生活。吴畏虽说每天都和社员们一起出工,但已经没有以往的热情。现在的知青队伍里,他是头号的老资格,一个组长的封号几次也辞不了,想离开农村的冲动已经使他的精神濒临崩溃。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村干部,全然感悟不到年轻人回城的诉求,一度还想把他培养成为大队党支部班子成员。其实吴畏也知道这些长者对自己好,但扎根农村的表态,只是在开会时放出的烟幕弹,在人前拼命地表现自我,就是想快点离开农村。现在,他不想把先进青年这个光环继续套在头上,觉得这个光环把自己拖累了,他要让自己在人眼里成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那样的话就可以轻松自在地生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个人要想达到标杆性人物不容易,但让其走向另一面却不难。生活在古老的村庄里,不知不觉的会沾染某些恶习,特别是一些小伙子,会在看露天电影或者在田间没有众目监督下对姑娘们出盐猪手,这样的陋习经常搞得女孩子哇哇直叫。 吴畏刚下放农村时,发现这样的事还郑重其事地向大队支书汇报,要求整治这种不良风气。后来才知道,这种举动是农村的一种陋习,它的存在有那样渊源背景,说是女孩子没有被男人掐过,就等于这个女孩没有吸引力,有的女孩在看露天电影时,还故意挤到前面去招惹。 吴畏以往总是对这种陋习做针锋相对的斗争,管不了生产大队的小伙子,就严加管束自己的知青组,在每星期开会学习中都强调这一点,一经发现有那样的行为,大伙儿会开足火力批判,批完了还当作知青内部矛盾的新动向“一帮一”促膝谈心,直到思想上彻底纠正才罢手。如今,那些曾经犯错的人都走了,留下一个“清教徒”般的组长依然在这里守候。 在知青队伍中,长时间不让回城工作也会被新来的知青笑话。吴畏就体味到了这样的尴尬,他经常被一帮人诧异的眼光搅得无所适从。那些已经参加工作的老知青星期天来重游故地,趾高气扬的样子把吴畏损得没地方钻,特别是曾受过吴畏批评教育者,更不顾口德。弄得他们一来吴畏就不敢回到住处休息。 某星期天,吴畏担心那些无所事事的老知青又来“度假”,万般无奈的他躲在田间没敢回去。心中的恼怒,很想找一种方式来发泄,他甚至有宁可去坐牢也不愿再呆在这里的想法。正在判逆思维中,邻村一个颇有姿色的少妇,拎着精致的竹挂篮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吴畏发誓要做坏男人,他想给这个女人出个盐猪手,只要她一喊,有人看到向支书一告状,自己就是个有作风问题的坏青年了。 趁着少妇走过路旁的一片甘蔗地,他往路中间一栏,伸出手往她胸前摸了一把。少妇只是在遭袭的时候吓了一跳,她没有喊,也没有叫,反而轻柔地说了一句:“让人看到多不好,你这么阳光,也不嫌我老?” 吴畏都傻了,不相信自己碰到的是一个骚货,上去将她拦腰抱住,顺势把她放倒在地上。 少妇照样没有喊,反而问说:“你是这个村的知青吧?有一次你在宣传毛**思想汇演中看到过你!”吴畏脑袋一阵空白,看来真是个骚货。他感叹道:“看来自己这辈子离不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将她从地上扶起,摆摆手让她上路了。 少妇满脸不解,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吴畏看着远去的背影,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轻声地说:“我好歹是个童子鸡,要给我也要给大姑娘!” 精神垮了,情欲就会窜出来作怪。 中秋节,知青们都回家团聚了,吴畏不敢回家,他担心会被父母数落。别人都回城工作,父母肯定怀疑自己不努力,难免也会训斥一顿。 村里管妇女工作的村官是一个体态肥壮的中年妇人,大家管她叫庆嫂。因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当时的基本国策,她站在村领导的高度,也很关心知识青年的成长。得知吴畏没有回家过中秋,赶紧叫女儿凤芝送点月饼柿子等中秋果品去慰问。 凤芝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靓姑娘,个子不高,但她身上透着**铁姑娘的精干,标致的五官,健康的肤色,浑身洋溢着一股乡土气息。多少年来都是一头运动员式短发,高兴时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在炎热的夏季里,总爱穿一件运动衫,有心要去关注女孩那个部位,谁都能感觉到她的丰满和坚挺。 她显出的自信彻底镇住了村里不安分的小伙子,和女伙伴私下侃谈,总能自负地说:“我是从来都没有遭哪些混小子的触摸过!”凭着她的身材和面容,她无须在乎别人怀疑自己的魅力。不过,在知青集中营吴畏面前,她的自信就大打折扣了。 凤芝有事没事的也喜欢到知青营玩,母亲叫她送月饼,她就拎着竹篮风风火火赶到那里敲门。 吴畏懒得去开,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凤芝知道他在里面,跑到屋后的窗户去探视。吴畏无法藏身,只好开门迎候。凤芝做着鬼脸说:“是我妈叫我送来的!”说话间,把一小篮中秋果品递了进去。 知青营排屋简陋得像个综合体,二十来个平米,吃喝拉撒睡全在里头,最显眼的是挨着门框砌成的小锅灶台,锅灶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由知青办统一发放的木制小菜橱,菜橱下面堆放着柴火,墙角竖着几根扁担;房另一头窗户下安放着一张小书桌,书桌边是一张简易木板床,床对过墙上贴着一张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的画像,屋里面只有床前一块是空的,这也是知青营典型的摆设。 吴畏没再客套,坐在桌前的木椅上,对庆嫂送来的中秋果品还是显示了该有的热情,他毫不客气地吃了几个。 凤芝在床上坐下,她在同村的小伙子面前显得很自信,可在吴畏面前就没有那么自然,人家长得帅,又是城里人,上台能唱样板戏,下台能给村里生产出谋划策,大会发言无需讲稿,可以说这个时代男青年所有的优点他身上都有。 可吴畏只对月饼感兴趣,一口气吃了好几个才想起旁边坐着小女孩,他拿了一个递给她说:“你也吃一个!”凤芝赶紧摇头:“我在家里吃过了,吃不下了!” “那就吃个柿子,我一个人吃不好意思!”说着吴畏就抓起几个递了过去。 凤芝接过了一个,剥了皮不声不响地吃了起来。看着吴畏一脸不开心样,起身想走。 吴畏无聊得实在没法打发时间,对凤芝说:“月亮升起了,我们到水渠边玩好吗?”凤芝没有拒绝,也没有更多的想法,点头回道:“好的呀,我也正没地方玩,我在水渠边的小桥上等你!” 他俩没有一道从村子里走出去,因为此时还知道如果被人看到,那就是第二天塘埠头的第一新闻了。 八 吴畏的父亲是车站一个小工段长,几个月前因为儿子没有在回城工作的名单之列,曾跑过县知青办,询问管事的干部为什么儿子表现那样优秀,却没有被村大队推荐? 知青办也有吴畏先进事迹存档,早先还为这个事专门问过来参加知青工作会议的村支书。可村大队有他们的打算,认为新的知青刚下放不久,必须有优秀老知青传帮带,所以要把吴畏留下来。县知青办对村大队支书的做法很理解,面对吴畏父母的投诉,他们只是用一句“村大队没有推荐总有他们的道理”的含糊之词敷衍了。 吴段长很是无奈,他知道县知青办是个衣服角能扎死人的机关衙门,在那里工作的人都是掌控别人命运的活阎王,他们不会来和你深入地解释政策方针,你要去讨要说法没有人会来理会。 吴段长又找村大队干部询问,可支书和大队长早有默契,一律采取回避策略。极端无奈的吴段长只能对着儿子数落:“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家里的脸面都被你败光了!”吴畏本来就很自卑,家里再给他施压,难免会做出极端的行为。 老吴家不是本地人,十多年前因工作需要来到五亭车站,这样的家庭在那个时代算是上流阶层,平时到五亭街市上买菜或办事都显得心高气傲,就是这次儿子没能回城,搞得这个家的主人很不自在。 生活总会碰到很多意外,吴段长正发愁为儿子的前程找不到门路疏通时,鲍支书突然出现在家里。吴段长没敢含糊,儿子在他手里,好像一条横放在砧板上任其斩剁的活鱼,因此心里再有情绪也不能怠慢,进门后寒暄让座的那些客套,连见多识广得村支书都没法招架。 不过,某些方面还真佩服这位大队支书,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并不是为人家解决回城问题,而是找上门帮他们村里的知青说媒论嫁。这位村官是革命大熔炉锻炼出来的复退军人,这个人最大的嗜好,就是有事没事地来二两,平日里总穿着一套永不磨损的旧军装和一双洁净的解放鞋。他没有“高大全”那样的形象特征,但有做村官的气势,最突出的一点就是理论水平颇佳。 今天到吴家坐下,一开口就把国内外形势说了个遍,最后才慢慢地切入主题,谁都知道吴段长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他儿子能返城工作,可现在知青回城安置工作已告一段落,支书首先来了个当面检讨,他点上了主人家递过来的香烟,猛吸一口后说:“吴段长,你对我们的工作有意见吗?” 吴段长没有办法正面回答,只能摇头表态:“哪里哪里,没有,没有的!” 村支书手里夹着香烟,看着坐在斜对面的老吴,一脸诡秘地回道:“您在说假话,怎么可能没有,这次您儿子没回城,您肯定很有想法。其实吴畏真的很不错,但为了能更好地为革命工作,我们也会量才而用。参军、上大学比回城弄个工作干干要强得多吧!” 吴段长听到这话豁然开朗,认为这些天什么事都往坏处想了,谁都知道,除了回城安置工作外,那两个去处绝对是当今社会最佳的选择。他觉得这是一种恩德,可高兴了没一会,支书接下来的话差点没有把他气晕了,都没有想到自己如此优秀的儿子会和农村的姑娘谈恋爱,更可气的是支书满口的赞诺,说什么“吴畏很有眼力,这姑娘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标致,干活能手,红五类的成份,是打着灯笼都没办法找的好媳妇!” 这事儿真需要好好地掂量掂量。如果一口回绝,说不定会有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国策的嫌疑,一不留神就会被对立派无限上纲,扣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 慌乱中的老吴反应得还算得体,暗想在支书面前不能回绝,但可以回家对付自己儿子。于是他很有底气地说:“好的,我叫儿子回来了解一下,赶明再去拜访你们!” 支书走后,吴段长十万火急,骑着自行车找到在田间干活的儿子,看到他头上戴着草帽,脚上蹬着破旧的篮球鞋,身上穿着一套缝了补丁的衬衫,正带着几个刚来不久的小知青在田里收割晚稻。 吴段长又心疼、又生气,把他叫在一边,压低声音严厉地问道:“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家?谈恋爱是怎么回事?” 面对父亲突然造访,吴畏表情麻木,知道自己闯下淫祸迟早会被这样责问。他本不想回避,又担心和父亲发生直接冲突,急忙引开话题:“村支书昨天和我说了,不叫我回城,是为了让我参军或上大学深造!” 吴段长没有理会这个茬,很生气地继续盘问:“你还没有回答我,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吴畏垂头丧气地说:“是的,我爱上她了!”吴段长勃然大怒,吼道:“混账!你不要对你自己不负责任,真能上大学又怎么样?你娶了农村的姑娘,你这辈子别想翻身了,知不知道现在的户籍制度?即是你从农村出来了,她永远都出不来,孩子都随母亲,你准备一直在这里挖泥巴吗?” 吴畏何尝不知道这些,但禁果已经吃了,好歹也要承担责任。他知道父母这一关是不可能逾越,他脸色铁青,情急中几乎拿出了红卫兵翻江倒海气概:“爸爸,你现在当了个什么段长,成份好像在往‘红五类’上靠,要知道我们家族在国民党时期红极一时,**运动初期,我在前面文攻武卫,所向披靡,那些红卫兵小将都没有核查我的成份,一切都照我们写的‘富裕中农’定论了,我们家族国民党的背景,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但它永远是我们生活中的阴影,我娶了凤芝,我就可以真正往‘红五类’靠了。今后的路,你还是让我自己走吧,你就当没有养我这个儿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番话让吴段长后背脊梁骨直冒冷汗,老爷子的“国民党”问题的确很难说清楚,这该死的运动不知要玩到什么时候,它一天不结束,自己就一天不得安宁。 他暂时收起火气,冷冷地说:“你果然长大了,你想不认这个家也没有关系,你有种就再也不要回来!”说完拎起自行车掉了个头,气冲冲地跨上车走了。 看到父亲的背影,吴畏的心情别说有多难过,他恨不得纵身跳进池塘,一了百了。 在远处的凤芝看到吴畏的父亲,心里像挂了十五只桶七上八下的,她现在才意识到,城乡差别这道坎不可能轻易跨过。她忧心忡忡地走到吴畏旁边,轻声叫了一声:“吴畏哥!” 吴畏转身看到凤芝的一张愁脸,心里更不是个味,可又觉得没有理由找她发火。她本就是个好姑娘,只是生长在农村而已,况且中秋夜是自己把她“强制执行”的。想到这些,吴畏让自己露出一点笑意,轻声说:“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看见吴畏的神色,凤芝稍微放松了一些,小心地问:“刚才你爸爸来了吧?”吴畏点头说:“是的,已经走了。”凤芝又问:“他是为我们的事来的吧?”吴畏不想瞒她,如实说:“是的!” “他肯定不同意我们的事吧?” 凤芝低着头说。 吴畏不想说假话敷衍,点头说:“是的,目前他还没有同意!”凤芝绝望地抹着眼泪,哽咽地嗫嚅道:“我是农村的,我看以后他们也不会同意的!”吴畏掩饰着对这没完没了问话的厌烦,安慰说:“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我说要娶你就会和你结婚。今天我正想和你妈去说,希望她能同意把你嫁给我!” 猛然听到这样干脆的话,凤芝激动地用双手闷在脸上,一时哽咽的不知说什么好。吴畏有些看不下去,劝慰说:“哎哎!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快去干活吧!” 凤芝用袖子抹把脸,点点头走开了,可她没有回到田里,而是快步向家里跑去。 九 庆嫂性格爽朗,处世大气,无奈人至中年,身上日益囤积的脂肪,把原本秀气的身材撑得鼓鼓囊囊。 今天得知乘龙快婿要登门,她赶紧放下手中的事,到田里找到孩子的父亲,对他说:“把家里那只大公鸡逮住,再到街上买些大栗炖起来,晚上款待吴畏和支书他们!” 老庆头是个典型的惧内,年纪不算大,可常年在田里劳动,繁重的肩扛活已经把他压得有些背驼。村里的同辈人都笑话他自从有老婆那天起身上最管用的就是耳朵,都已经到了说东他就不敢往西,讲鸭就不再骂鸡的地步。可他倒没有什么怨言,今个也是,老婆吩咐了,撂下肩上的锄头,马上就照她的意思去做。 庆嫂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打了个笑脸,风风火火地跑去大队部请鲍支书和陈队长。 到了傍晚,鸡杀了,人也请了,这个时候才想起女方的热情是不是有点太过,特别是看到女儿一脸兴奋地从田里回来,当母亲的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冲着她说:“吴畏是个好青年,但我们是不是太热情了,古上说女儿家就是同意了也要扳三分,要不然你嫁过去会给别人瞧不起的!” 母亲的一席话犹如一把钢刀刺进了心窝,凤芝原本很好的心情又被搅乱了。然而很多时候人会在绝望中变得更坚强,凤芝也是这样,她倔拗地说:“我反正要跟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什么尴尬我都会去挺!” 庆嫂知道,城市户口娶农村女孩就等于永远跳进泥淖里,子子孙孙都要和土地打交道。她看着女儿,轻声地问:“吴畏他真的就定下终身了?”凤芝点点头说:“他下午是这样说的,父亲不同意也要娶我!” 庆嫂打心眼里佩服这位敢做敢为的未登门女婿,拍拍女儿肩说:“好的,妈妈有数了,他今晚肯定来吗?”凤芝直溜溜地回道:“他说马上要向你要求,把我嫁给他!”庆嫂板下脸说:“什么马上?明天也是马上,是不是今天晚上来?” 凤芝被问傻了,当时吴畏是不是这样说也弄不清楚,她拿毛巾抹了抹脸,回母亲的话说:“我去看看!” 凤芝气喘吁吁跑到知青营,发现吴畏的门锁着,她问隔壁正在做饭的小知青说:“看到吴畏了吗?”小知青被屋内的炊烟呛得睁不开眼,他窜到屋外,喘着粗气回道:“刚才还在这里,朝市街那个方向走去了!” 凤芝三步并两步地赶了上去,绕街寻觅时,在副食店里发现了他的背影,只见他在掏钱买瓶装酒,还捎带了香烟和罐头。看到此景,难以言表的兴奋涌上心头,和他在一起拥抱过,爱也做了不知多少次,可那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苟合,今天他这份礼要过来了,那么,以后就可坦坦荡荡地做他的女人。 她扭头就往家里跑,进门也没有停下脚步,一骨碌直接闯到楼上,把自己塞进了床里。 庆嫂被吓了一跳,以为事情有变故,忧心忡忡地跟上楼,在床前正欲询问,发现傻女儿是喜极而泣。她抡起大手掌,重重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下:“什么时候来?” 凤芝别扭地回道:“他在街上买礼物,可能马上到了!”庆嫂点点头,满意地说:“嗯,懂礼数,很好,支书他们已经来了,你也快下去吧!”凤芝没有动弹,嘴上却应允了:“让我喘口气,我马上就下去!” 吴畏拎着一大包礼物穿过连接街市的小巷,面对别人好奇的眼神,他视而不见,毫无顾忌地朝凤芝的家里走去。 老庆家的房屋谈不上什么特色,砖木结构,落地三间二层,屋内的摆设和别家也没有多少差别,这个地方只要条件许可,每家每户中间都会摆上一套香祭案配八仙桌,两边则是做工考究的太师椅,这差不多是上古遗留的地域文化。 今天有贵客临门,中间的八仙桌早就往外挪出了几尺,鲍支书和陈队长坐在那里闲聊,看吴畏进来了,两个人满面笑容,用出乎寻常的热情打招呼。支书的政治水平到位,说出的话总是那么得体,可陈队长就有些口无遮拦,看到吴畏立马开涮道:“你够厉害的,先斩后奏,都把米烧成饭了才请我们喝酒?” 这样的话让吴畏好不尴尬,这玩笑可开不得,如要追究已经够得上生活作风问题了。 鲍支书也觉得这话说的没水平,可不知道怎么帮他解围,还是吴畏自己才思敏捷,引用毛主席的话,笑了笑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决心要娶凤芝,就要这样的魄力,否则文质彬彬的,就没办法冲破层层阻力!” 鲍支书伸着大母指说:“对对,还是后生可畏,你是我们村子的希望,有你这样的女婿,我们这个大队都有光彩!”陈队长一脸尴尬,附和说:“我是个大老粗,除了会干点农活外,理论水平还真有待提高!” 庆嫂从厨房出来:“哎呀,吴畏啊,来就来了,干什么要拿这么多东西!”吴畏站了起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能成全我和凤芝!” 庆嫂开怀一笑:“谁叫你这么出色,我没有话说,一切听支书、大队长的!” 鲍支书和陈队长一脸喜气地甩了一下手,异口同声地说:“就这么定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队长为人豪爽,他觉得干坐着说话没气氛,冲着庆嫂说:“叫我们干坐着,你好歹搞点花生米什么的,叫我们先喝上!” “这就来,这就来!”庆嫂转身又到厨房,把菜端了出来。 这一餐本来是一顿提亲宴,可在桌面上很少提及婚恋方面的事,支书和村长他们俩也算是心有灵犀,因为米都烧成熟饭了,这种先斩后奏做法在纯朴的农村总有伤风败俗之嫌,幸好两位都顾及吴畏这位优秀青年的脸面,有意不去提及那尴尬的话题,一本正经地把知青工作的建设当做提亲宴畅谈的主题。 几个小时过去,三十斤装的酒坛子应该少了大半,临走时鲍支书才带有醉意地嘱咐说:“今后要好好待人,凤芝是个好姑娘,我看着她长大。不要老想着自己是城里的知青,贫下中农也是一个大熔炉,农村这块天地是人生存的根本,自古道,民以粮为天嘛!” “会的!”吴畏很有底气地说:“其实我已经适应了在农村生活,就是前段时间,老知青都走了,心里有点不自在!”陈队长拍拍吴畏的肩膀接上话说:“那些混球走了好,社会主义新农村也不是垃圾站,什么人都往这里塞,以后碰上表现不好的,我们就退回到知青办去,你安心在这里,你有文化,有干劲,这里有你施展的空间!” 吴畏连连点头附和,目送两位大人远去。 事已至此,吴畏的心情也是繁乱无序,正想和老庆头一家告辞。庆嫂则于心不安地拉住他说:“你父母不同意还真是有点麻烦。”吴畏大咧咧地回道:“没事的,他们的想法不一定是对的,他们不认我,我也要和凤芝结合,只要你们接纳我就行!” 庆嫂被吴畏的话感动了,她扯着围裙擦了擦眼泪说:“只要你对凤芝好,我也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 “我会的!”吴畏向准丈母娘点点头,打着手电筒走了。 庆嫂收拾桌子,凤芝也在帮母亲打扫厅房,两个人把桌子搬回原来的位子,庆嫂示意她上楼休息,余下的活她干就可以了。 凤芝感到有些乏力,伸了个懒腰后就往楼上走。 传统的木板楼,老远都能听到上下楼的脚步声,庆嫂在厨房以为凤芝上楼了,清理完厨房想和她说点事,推进黑洞洞半掩的房门,对里面说:“把灯打开,妈有话和你说!”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里面愣是没有反应。庆嫂很是诧异,不可能转眼就睡得这么死,她顺势摸了进去,找到拉线开关。 灯亮了,可床上没有人,庆嫂很无奈,女儿一定是溜到吴畏那里去睡了,碰到了这么一个傻女儿也没辙,只能思量着赶紧给他们成亲,说不准现在已经怀上孩子了。 十 婚恋嫁娶这档子事,男方长辈无动于衷,绝对是女方家的尴尬。庆嫂想,与其让他们这样过非法同居生活,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她觉得应该找支书拿主意,知青这一块都是他亲手抓,吴畏这样的先进典型出现问题,上头查下来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姓鲍的也认为这是个问题,找了个时间,第二次到火车站找吴畏的父亲。 可怜的吴段长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这门亲事如果不同意,很可能会上纲上线,扣上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国策的帽子。他只有一种选择,表面上积极认同,私低下消极对待。便和鲍支书说:“要结婚就在你们那里办吧,我这里也没有房子可以让他们居住,办喜事我们也来个移风易俗,我这边就不搞什么了!” 支书不是傻子,知道这位工段长看不起乡下人,表面上同意也是出于无奈。不过,既然表态了,也不想在吴段长的办公室久留,寒暄客套几句后便起身说:“房子不成问题,回去我就给他盖三间。他是我们村的知青,这点待遇我肯定会给他,这个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吴段长感觉儿子简直是被他们一伙挟持了,但也只能忍气吞声地点头:“好的,那就有劳你们了!” 支书说了声“再见”便走出了工段长办公室,回到村里立马召集村大队党支部会议,解决吴畏扎根农村的住房问题。几经讨论,最后一致决定,吴畏自己出一部分,知青办补助给村里的钱调用一点,村大队现成的沙土石灰凑合一点,先把房子建了。至于人工,号召大家有时间都去帮凑。 有这样强势支持,建三间小平房,犹如砌个灶台一样简单。没过几日,村委在塘埠头对过不远的地方划了一块地基,几个强壮的小伙子,用手推车拉来了石头垫基脚,村里的泥瓦匠和木工不到半个月就把房屋建成了,虽然结构很简洁,但也是三间可以挡风避雨的房子。 凤芝已经有了,再过些日子肚子就会悄悄地拱出来,庆嫂认为必须火速结婚。她还想叫大队支书去请吴畏的父母参加婚礼。然而这一次支书没有理会,他郑重声明,再也不会去找那位工人阶级的先锋了。看在吴畏的面子上,也不去揭发他歧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肮脏思想。这个婚事自己村里的人一切包办了。 可庆嫂心存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鲍支书则大大咧咧地说:“我就是吴畏的长辈,我们无产阶级的天下,他的亲生父母还不配!” 鲍支书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庆嫂也就不再强求,余下的时间只是想静下心来为女儿筹办一些必备品作为嫁妆。 时隔几日,结婚的日子都定了,可新房的外面还在拍砖光地,支书把几个泥瓦匠训了一顿。工匠们嘴上没有和支书顶撞,可心里在恶心支书一大把年纪什么都不懂,这种砖光地工艺沿袭了近千年,石灰土拍好了过三天就坚如磐石,根本不会耽误吴畏的喜事。可村支书担心地没做好,到时无法在门口摆酒席,找到庆嫂说:“结婚推迟几天吧!” 庆嫂还以为吴段长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紧张而又为难地反问:“为什么要推迟?是不是吴畏他父母......”鲍支书看到此景很是犯晕,女方家搞得这么紧张多丢份,当面也不好说她,一脸不是地用手指了指新房那边,泄气说:“门口的砖光地还没有拍好呢!” 庆嫂长吁了一口气,她也认为支书在农村长大连这样的事都不知道很不应该,难怪社员发牢骚,支书只会开会、学习、谈政治。她耐下性子解释说:“现在不是正干着吗?到大后天地板就硬了,再不行就烧稻草醺一醺,误不了事!” “啊,是这样的,我还以为没个十天八天的干不了!”鲍也为自己很多事情不懂而尴尬,都不知怎样来自圆其说。 庆嫂也会打圆场,给了他一个台阶:“有十天八天那就更好,你是村里的大当家,也无须每件事都要会做,大家的思想能跟得上形势,你已经功德无量了!” “哪里,还是要理论联系实际,今后要多向一线的群众学习!”鲍算是给自己打了圆场,说完话两手往后一别,一溜风似地走了。 预定的良辰吉日转眼就到了,这婚事庆嫂一手包办,她利用村干部的影响力,来了个大宴宾客一天,中午招待外面宾客,晚上请左邻右舍和上辈亲房。婚礼当天,吴段长夫妇以身体不佳为由没来参加,他们指派吴畏的弟弟吴刚前来充数。幸好直观上男方的宾客依然耀眼得让庆嫂很有面子。 吴畏是闻名全县的优秀知青,他的扎根农村之举同时也惊动了县知青办,酒桌上他们占了三个位子。刚从这个大队出去的老知青,也算吴畏这一边人,这些人和新郎在这里奋战了三年,多少还有点感情。不过,此时他们对吴畏这样的决定难以理解,认为好端端一个城里人,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扎根农村了,惋惜之外也有人带些许兴灾惹祸。 还好,官方给了很正面的解读,他们除了送来大红贺联挂在正堂当中外,开席前还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一大套冠冕堂皇的话语,把促成这段婚事和毛主席知识青年讲话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说得那些刚刚回城的老知青每一个都有负罪感。特别是鲍支书发言,他的话更加犀利,把没有好好在农村接受再教育的那几位说得像送瘟神一样。 树有皮人有脸,有几位对号入座的,趁热闹忙乱悄悄地开溜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村支书毫不在意他们的不辞而别,平日里看到混小子们回村还担心他们带坏新来的知青,现在看到他们识相地离去,就更加强了数落他们的语气。 十一 农村的婚礼习俗,最难熬的是新娘;最开心的是村里的小孩。新娘在新婚之日不能上桌吃饭,一整天坐在床上供人观赏;可对小孩来说,村里有人结婚好像是他们的节日,新娘在床上还没有坐稳,他们就来向新娘讨喜糖。这一帮顽童可不好招惹,稍有怠慢就会不顾口德,站在远处大喊:“结婚糖不分,三天就离婚!” 这些孩子讨得喜糖,往往是吃完了转一圈又回来要,那么多小孩,不知要拿多少糖来分。万般无奈的庆嫂,只好组织自家亲戚的小孩站在门口相认,只要来过的,就不让他们进去。 也有比较老实的小孩,你去指正他也承认,老老实实地说:“我是已经来过了,我是陪没有来过的人来讨喜糖的!”房里人听到小孩的解释不知所措,可也不能这样无休止地被讨要,大不了被他们喊几声要“离婚”什么的话。村里很多人结婚都被不吉利的话咒过,可也没有看到过出现什么问题。 最后还是心情决定一切,凤芝看着孩子们表情沮丧,赶紧抓起一把糖分给几个孩子,并轻声地嘱咐说:“再不要陪人来了!” 不管新娘怎么于心不忍,庆嫂已经叫人看住门口不再让孩子进来。可一群孩子仍围聚在门口。陈队长从酒席间站起来,走到门口大吼了一声:“都回家去,再不走就吊起来!” 孩子们还真怕胡子拉碴的陈队长,一群人像被赶鸭子一样驱到路口,却没敢叫骂。其实这也有原因的,**期间公检法被砸烂,贫代会、大队党支部就是执法机关,经常有地主、坏分子、现行反革命被队长他们五花大绑地挂牌游街批斗,父母管教孩子,经常会用“过一会队长来吊了” 吓唬。 一群孩子站在远处还是不愿散去,其中有一部分没有分到喜糖的心里委屈得就差没掉眼泪。对过塘埠头的娘们也都在关注吴畏的大婚,有的家长们看到自己的孩子在那里丢人现眼,着急上火地丢下手中的事,跑过来拧着孩子的耳朵骂骂咧咧地把他提回家里去。 酒宴还在继续,热闹中不断地有人参与进来,他们都是支书、大队长的干将,三三两两的过来,有的手里拿着大家拼凑的铁壳热水瓶当贺礼,有的人送来一个绸被面,那些没请自到的,满口埋怨主人,庆嫂出来打圆场,带有歉意地说:“你们都是同村亲房,安排在晚上!” 庆嫂这话说了不但没有抚平他们,反生出更多的不满。此时此刻,几个大老爷们仿佛人都矮了一截,平时都和支书、大队长在一起,为他们的事鞍前马后,婚宴却要捅到一帮亲房的行列之中,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庆嫂还真不敢得罪这些人,看他们脸色异样,马上补充说:“晚上支书、队长还来的,中午是为了县知青办的领导他们才过来坐陪的!” 这个理由让他们感到满意,有的开始端着碗去上桌给领导敬酒。当地风俗,下桌到上桌叫板必须连喝三碗先取得资格,因此有此勇气的必须有酒量。遇到上桌的领导能喝善饮,那就会给自己招惹麻烦,一个跟班不能称大佬以一碗酒过桌敬大家,必须得一个一个来。好家伙,上来喝三碗,接下去又喝七八碗,这个人绝对要醉得滑到桌底下。可明知危险,这些人还都愿意去,结果有几个没来多久,就被人扶回家去了。 酒宴甚为热闹,但也不能老这样闹下去,知青办领导见火候已到,趁着酒劲对路边送行的支书说:“吴畏响应毛主席号召扎根农村,这是一个先进的典型,很多领导都知道他的事迹。为了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最近可能要送几位优秀知青到省城农大进修,吴畏的条件很合适,你们着手推荐吧!” 鲍支书赶忙接茬:“哎呀,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们会根据组织的安排,关注他的成长!” 鲍是个精通权术的人,他很愿意在手下培养优秀的人。因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最大也只能做个大队支书,而这个支书偏偏是由公社分管干部钦点,然后公社党委通过的,这样做说是为了保持党的一元化领导。而吴畏的优秀,绝对不止是理论水平和出口成章的口才,他有于生俱来的领导能力,从第一批下乡知青到来的那天起,也没有任命组长,可七八号年轻人都听他的。这样的人在村里绝对是过江龙,他这个锥子在麻袋中间总有一天会扎出来。鲍早就看出他的潜质,总想自己亲手送他到仕途上,日后也可以为自己保驾护航。 他转身回到席间,看到庆嫂忙碌的身影,决定先把这事告诉她。人家好歹也是大队班子成员,吴畏也已经是她的女婿,从知青办领导口里得到的消息第一时间让她知道,这样也可以显示自己的通天能力,更赢得大队班子成员口服心服。 中间厅堂四张桌上杯盘狼藉,厨子和帮忙的人终于有时间凑成一桌在吃饭,庆嫂一个人忙里忙外地在收拾。支书在一张刚清理完的桌前坐下,用手招了招庆嫂,也招了招在门口送客的吴畏。 庆嫂放下手中的事坐到八仙桌的一侧。 见支书招手,吴畏也不和客人们黏糊,转身进屋里坐在一边。 支书点了一根烟,一脸喜气地说:“几个月前老知青们回城,没有推荐你回去,很有情绪吧?”吴畏实话实说:“开始的时候有点,但过后就好了,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农村是广阔的天地,人一天都离不开粮食,在这里工作绝对有它的价值!” 鲍支书微微地点点头,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放高声调说:“你有这样积极的心态,组织上也不会亏待你,我已经给你争取到名额,过年后推荐你上农业大学!” 吴畏做梦都没有想到新婚之日传来了这样利好的消息,他迅速地从椅子站起,握着支书的手说:“谢谢您的栽培!” 庆嫂也感动得难以言表,她没有对面恭维,而是对吴畏说:“大家都这么抬举你,你要努力啊!”吴畏点头说:“我会努力的,我将一如既往地拥抱这片热土!” 中午的酒席散场了,男知青们相继走了,几位女知青还在新房里陪新娘,他们原本都是吴畏的崇拜者,都曾一度为了他争风吃醋,现在对这位大哥哥只剩下惋惜,已经没有兴趣,反而认为凤芝嫁给他最合适了,在农村也好有个人照应。 这边支书和吴畏在桌边侃谈,那边客人都听见了,顷刻间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洋溢着喜上加喜的氛围,几位曾经的女知青听到吴畏要上大学,刚滋生的那点优越感又挫败了。 消息传得很快,一些刚下乡不久的知青闻讯赶了过来,他们为知青能推荐上大学而激动,。老支书借势对他们宣导说:“吴畏就是你们的榜样,希望你们也好好地学习劳动,到时候你们也会有这样的机会,回城工作当然是好,可只有十六元工资,三年后才调两级,每月三十一块钱的薪水几乎伴随你们大半生,大学毕业那可是国家干部待遇,只要你们努力,大队党支部会去争取名额的!” 知青们一个个满脸喜悦,异口同声说:“我们一定努力!”鲍支书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后起身离开,庆嫂嘱咐说:“晚上您还要辛苦一下的!” “来,一定来!”鲍支书说完话,俩手往后一别,很得意地走了。 十二 吴畏的婚礼算得上隆重,可没有男方长辈参加的婚礼,总让凤芝感到缺点什么,她很想找个机会去拜访公婆,可吴畏态度始终不积极。老公指望不上,只有自己来拿主张。 五亭镇邮电所每天有邮差蹬辆三轮车到车站接邮件,庆嫂一家和邮差很熟。临近春节,凤芝经常拿些农村土特产托邮差捎到车站去,今天一筐番薯,明天一捆糖梗。开始吴段长还以为是儿子来讨好,邮差从三轮车上卸下来东西放在办公室一角他都没理会。临近春节,村里为了改善农民生活,生产队把一口大池塘给干了,吴畏家分到了三尾大头鱼,凤芝又叫邮差稍了两条。吴段长见到这鱼很高兴,这么好的鱼在市面上甭说价格高,还不容易买到这样新鲜的。 可邮差不知道吴段长和儿子的隔阂,今天把鱼送到他手上后多了一句话,感叹道:“你的儿媳妇真好啊!” 好端端的一句话,吴段长听起来简直在挖苦,傻儿子娶了个农村姑娘,在单位同事面前人都好像矮了一截,今天邮差又来寻开心,闹得他脸部肌肉都有些抽搐,皮笑肉不笑地敷衍说:“是不错,经常有这么多农产品吃!” 邮差走了,可他的气还没有消,心里不认同农村媳妇,就连她使出的善意都无法接受,熬到下班,他把两条鱼挂在自行车上,连夜赶往儿子的住处。 小俩口正在吃饭,他一手扶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拎着鱼,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口。 凤芝看到公公拎着两条鱼,吓得不知所措,站在桌边想过去问候,可又没敢动身。吴畏不知道凤芝一直在为接近父母而努力,看到父亲一脸不是地出现在门口,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朝门口走过去,茫然地问了一句:“爸爸你这是?”吴段长一脸冷漠,淡淡地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不要再送东西到我家,我家现在还买得起!” 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我家”这两个字,在吴畏听来觉得是暗示断绝父子关系,他索性疾声厉色地说:“我是要和你们划清界限,要不然我的大好前程会被你们拖累,不要再在我面前炫耀你们祖辈是书香门第!我是我,我的立场始终站在无产阶级一边!” 吴段长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孽子,你去告发吧,你爷爷和大伯们虽然是国民党,但他们都是很淳朴的铁路工人,你去告发吧!”说完话,他把鱼丢在地上,踉踉跄跄地跨上自行车,眨眼间便消失在夜幕中。 吴畏气没地方出,猛然一个转身,一脸怒气地朝凤芝吼道:“就你喜欢装贤惠,看到了没有!” 凤芝没有想到嫁给吴畏会使他们父子产生这样深的隔阂,无助的她只能用无奈哭泣来为自己宣泄。而满脸恼怒的吴畏看着肚子微微隆起的老婆,顿时心肠一软,走过去好生安慰说:“好了,以后我不叫做的事尽量不要去做,这事你没有错,错的是我父亲思想观念陈旧、落伍,不哭了,继续吃饭!” 凤芝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点点头顺势坐下。吴畏开导说:“没事的,都什么年代了,他看不起我们种田人,我们自己更要有骨气。我们结婚了,也不一定非得他们认可,我们是史无前例的一代人,要和一切世俗的观念作斗争!” 凤芝没有言语,只是点头称是。 幸亏这一切发生在晚上,第二天塘埠头没有出新闻。吴畏当然不想家里的事当作别人的谈资,这样的口角如果随便让人调侃,很可能演变成不大不小的“政治事件”,何况吴畏也不会真正和父母划清界限,至多互相不走动而已。 十三 无从追溯五亭镇建制的渊源,这个地域的方言使用中还保留了文言文的修辞和读音,乡风礼仪上则更有春秋战国时期的遗风。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对含义特别庄重的礼物,受礼人一般都找时间原物送还,这样的习俗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还在沿用。 年关到了,吴畏不是土生土长的五亭人,逢年过节也没有什么亲友可以走访。可今年则不同,除了大队干部家拜年一户也不能少外,新女婿在女方这边也有拜不完的年,哪位亲戚漏过就会被视为失礼。 入乡随俗,吴畏作为小字辈,拜年的“斤头”(伴手礼)足足准备有二十多副。给大队干部准备的礼物全是上好的桂圆荔枝,给亲戚朋友的就降了一级,以白糖、红枣为主。 这里的习俗很独特,拎着“斤头”去拜年,人家不能轻易地打开享用,过几天回访,必须原封不动地物归原主。 初八过后,源源不断的回年礼,把吴畏家的小方桌上垒起一堆小山。有一天,凤芝收拾桌子,不小心打翻一杯水,把几个垫底的“斤头”浸湿了。这玩意是草纸包的,必须马上处理,她把弄湿的几包打开,准备装在铁罐里,可包里面的东西,把她气得两眼发直。 吴畏在门口看书,听到里面骂骂咧咧的很不耐烦,走进去问:“怎么啦?大过年的!”凤芝满脸恼怒地说:“我们送出去的都是白糖、红枣,他们回年拿回来的是什么你看看,全是劣等红糖,这些亲戚也真是的!”吴畏听到很是犯晕,劝她说:“何必斤斤计较,我们送出去了也就不要算计别人送回来!” 凤芝咽不了这口气:“我们这里乡风就是小字辈吃亏,一到春节就必须准备这么多斤头,更可气的还被换掉!”吴畏为人大气,好生开导:“瞧你这小家子气,我还担心书记队长他们要拿回来呢!”凤芝依然停不下嘴:“他们是长者,孝敬他们是应该的,但这些亲戚和我耍滑头,我就要说!” 这一搅闹,把吴畏的心情搞坏了,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在这里说他们又听不到,你这些牢骚全给我听了!”凤芝没有收敛,撂下手边的事说:“我跟我妈去说,他们欺负人!”说着就往门口走,吴畏一把把她拽住:“你到哪去?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像肉割走了一样!” “东西是小,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点亏都吃不得,你就别活了,人生可能还要更大的付出,你心胸这么狭窄,我可不理你了!” 凤芝今天存心和吴畏过不去,愤愤不平地说:“我知道,你从来就是看不起我,你是很无奈的情况下娶了我,你家里也看不起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尴尬!”吴畏接腔:“对!你今天的表现,我是看不起你,和你结婚我真的后悔了!” 凤芝难以接受这样的数落,声泪俱下地说:“那我们去离婚好了!”吴畏毫不示弱:“你这样胡搅蛮缠斤斤计较,我会考虑离婚的!”凤芝一时失控,死死地抓住吴畏胸口的衣服,绝望地说:“你敢离婚,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吴畏没想到她会这样胡搅蛮缠,掰开她的手说:“你这样红糖和白糖都过不去,是不要活了!” 大过年的在家里吵成一团,门口很快就聚集了几个张望的人。庆嫂正好打这边经过,小俩口吵架本没有当一回事,只是觉得在门口看热闹的人有碍观瞻,正想劝他们离开,不经意中听到了几句吵架的话,顿时勃然大怒,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这样没有教养,她冲进去,拿了个鸡毛掸子,对准女儿的背重重地打了一鞭,咬牙切齿地骂道:“我叫你丢脸!” 吴畏慌忙夺过庆嫂鸡毛掸子,急促地说:“妈,她怀着身孕啊!”庆嫂脸色铁青,用手指着女儿骂:“你是不要活了,省得在这里害世家!”吴畏双手护着凤芝:“妈你消消气,凤芝已经嫁给我了,你打她就等于打我了!” 打女儿难免心疼,庆嫂的情绪一时失控,竟然也哭了起来,伤心地说:“没办法,在家教不好,嫁给别人还要来补课!”吴畏解释说:“其实,凤芝很好的,就是今天哪根筋没有调好。人都会有不对劲的时候,妈,我们真的没事!” 开闸了,庆嫂一时消停不了,依然声泪俱下地:“女儿吕雉,你要多担待一点!” 门口大的小的越聚越多,庆嫂把霍地从椅子站起,朝他们吼道:“很好看吗?要不要搬几个凳子坐着看!” 庆嫂好歹是个大队干部,一群人还没有等她走出门已经知道是来赶人了,除了孩子外,大人已经散去。庆嫂也没有往回走,在门口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走了!” 幸好冬天棉衣厚实,这一鞭下去应该不会产生伤痕。不过,老大不小的挨打,凤芝也有些缓不过神,吴畏关切地问:“痛不痛?” 凤芝凄楚地点点头。看她瞬间变得服服帖帖,吴畏有意损她:“以后还胡搅蛮缠吗?”凤芝摇摇头。吴畏还问:“改不改?”凤芝尴尬地再点头,她心情渐渐地开始缓和,贴在心爱人的怀里,虽然遭遇母亲的暴力,但有老公全力挡驾,觉得很幸福。 十四 春节三天假期,对火车站职工来说只是个象征,铁路大动脉遇上春运,那可是一个人顶仨用,每天加班加点,还要挤吃饭睡觉的时间。 工段长老吴从大年三十开始一直顶班,直到过了元宵节才和老伴赶到杭嘉湖看望老父亲。过去的一年让他伤透了心,好端端一个儿子,在农村不但没有长进,行为上还变得桀骜不驯。跨进老家的门槛,第一件事就是向老父亲诉苦。 老人家已风烛残年,庆幸的是身体还算健硕,面对年近半百的儿子一脸恼怒的样,他没有特别反应,觉得倔强性格是吴家基因。也许是隔代亲,老人家反而数落儿子一大把年纪还这样冲动。 吴段长两头不讨好,伤感地说:“这个臭小子还拿您是国民党要挟,要和我们划清界限!”老人家不以为然,慢腾腾地回道:“这个国家四九年以前,就是国民党的天下,绝大多数都是那个时代过来的,怎么啦?”吴段长附和说:“可不,*****开始后,好像这些人都是有罪的,连自家的儿子都在跟别人闹,你说可气不可气?现在全乱了,毛孩子没大没小,他自己擅自决定讨老婆,真是气死我了!” 吴段长越说越生气,可老人家听到这茬,两眼发光,急促地问:“吴畏结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在父亲身边年纪再大还是个儿子,吴畏的反拗把这位刚强的铁路工人气得眼泪直掉,他愤愤不平地说:“这个孽畜,随便逮了个农村的姑娘凑合,把我们家的脸面都败光了!” 老人家对*****不感兴趣,对农村户口城市户口概念也不深,他只知道长房长孙成亲了那可是家族的大事,第二天一早就要赶车去五亭看孙子媳妇。老吴原本还想在老家陪父亲几天,老父要去五亭,只得陪他先回城。 老人家心情不错,他穿着崭新的老式呢制服,铮亮的铜扣和藏青色泽都是那个时代铁路工人独有的标志。吴段长也一样,只是他穿的制服面料差一点,不过这种质地粗糙的布料倒有个时代感很强的名称,叫“劳动呢”。 他们一家准时来到了车站候车。令人羡慕的是,都是铁路工人大家庭成员,他们享受的是免票待遇。无奈五亭是个只有低级别客车才停靠的小站,这趟慢车晃晃悠悠地竟然开了六个多小时。 老人家下车就要找孙子住的地方,吴段长拗不过老父亲,只能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往吴畏的新家走去,在路上交待父亲说:“我已经和他决裂了,陪你到他家后我就回去,我决不会进他家的门!”老人家对儿子很不满意,厉声戾气地训斥道:“你是怎么做大人的?”吴段长争辩说:“是他要和我划清界限,难道还要我去求他不成,这种没大没小的混蛋,任何一个做父亲的都会生气!” 天快要黑了,离吴畏的房子还有五十米远的地方吴段长便停下脚步,指着三间新瓦房说:“前面就是了,我不进去了,过几个小时后我叫老二来接您!” 老人家对这个臭屁儿子也没辙,自己一个人拎了个小包摸了过去。他在屋前停下仔细一瞅,双扇门的两个大门环连着一把锁,显然屋里没人,他也不着急,瞅见门口有几块大石头,顺势坐了下来。 等人是一件很无聊的事,还好老爷子玩了一辈子路基勘察,多少懂得一点风水,趁机就观察起孙子的新宅来。他对落地三间、坐北朝南的架势很满意,左边一口池塘,右边一条机耕路,前面还有用混合土拍成的“砖光地”,他认为这块四十平米见方的地块,给这小屋争取了空间,更会给这户人家带来子孙满堂的好运。 老人家也不着急,静静地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说来也巧,今天吴畏很有雅兴,吃过完饭就拿着皮弹弓到树林里打麻雀,转了半天,眼看毫无收获,他就把弹弓往后腰一插,严冬过后的僵硬身体没有得到舒展,也就一边往回走一边做扩胸伸展运动。来到门口,忽见一位老者坐在石块上,迟疑中,还是老人家先开口问:“是吴畏吗?”吴畏这才定眼再看,随即惊喜地喊了一声:“哎呀是爷爷,您怎么来了!”老人家站了起来,勾起手指头敲了敲孙子的头,乐呵呵地说:“你这臭小子,叫爷爷在门口坐了这么长时间!” 吴畏抓耳挠腮地回道:“对不起爷爷,都没想到您会来,今天无聊,我去树林里玩了!”他快速打开门,拉开电灯,热情有加地招呼说:“爷爷,您请进!” 说话间急急忙忙地在方桌前拉开一条靠背椅,用手示意说:“爷爷您请坐!” 老人家慢慢悠悠地坐下,抬头问说:“你结婚了?”吴畏很是紧张,他不知道爷爷是不是会和父亲一样看不起乡下女人,小心翼翼地反问:“爸爸应该和你说了吧?”老人家点点头,摆出一脸犯晕的样:“昨天才说,你是长房长孙,你成亲是吴家我们这一脉的大事,去叫媳妇来看看!” 吴畏从爷爷的语气中感觉到这婚事老人家会支持,他深喘了一口气,前段时间被父母挤得没头没脑,还是爷爷好,老人家如果支持,对庆嫂一家也就有了个交待。可节骨眼上看不到凤芝,只能先给爷爷泡了杯茶,然后歉意地说:“这个家伙不知到哪里去了,我去叫来!” 老人家慈祥地点头示意。吴畏则火烧火燎地赶往丈母娘家,一阵暴走后,踏进门槛就问:“凤芝来了吗?”庆嫂出来接腔:“没有啊!”吴畏一脸不快地嘀咕:“女人家一天到晚也不在家里,干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怎么的,女儿出差错被责怪,庆嫂都会有负罪感,见吴畏着急,慌忙解释说:“女儿家怕寂寞,可能会呆不住。没事,我会和她说的!”吴畏满脸不快地继续说:“我爷爷来了,他想看看凤芝!” 庆嫂听到了大吃一惊,急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吴畏沮丧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他老人家一个人坐在门口等!”庆嫂突然变得很恼怒,责怪女儿说:“这个麻痘花娘是怎么回事啊!” 在一旁的老庆头拿着手电筒凑上来:“我去找找看!”庆嫂追上一句:“你等一下!”老庆头站住脚回望:“什么事?”庆嫂吩咐说:“赶紧杀只鸡,晚上都没有菜可准备!”老庆头满脸疑惑地回道:“刚过完年,我们家的公鸡都结果了,剩下的都是生蛋母鸡,舍得杀啊!”庆嫂武断地说:“母鸡也杀,招待贵客比什么都重要!” 老庆头只好点头,他知道凤芝常去的几个地方,没几分钟就把女儿逮了回来。 听到外面凤芝的说话声,吴畏走出门一脸恼怒地吼道:“你死到哪里去了?” 凤芝算是霉头触到家了,自从上次和吴畏吵架被母亲打,她还真不敢再和老公对决,轻声解释说:“我去学打毛线衣啊,总不能让宝宝出生没衣服穿!”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吴畏没再用大嗓门,压低声调说:“我爷爷来了,老人家想见见你!” “啊!”凤芝被公公的绝情搞怕了,听说爷爷来,吓得有些哆嗦,紧张地问:“他会不会......” 吴畏摇头说:“别紧张,我看出来爷爷是来成全我们的!”说完他牵着凤芝的手就往自己家里赶,在路上嘱咐说:“看到爷爷就马上跪下磕头!”凤芝有些不适应,嘀咕说:“这是封建社会的礼数,我们现在是不是......” 吴畏坚持说:“可我爷爷是民国人,*****对他影响很小,小媳妇见公婆都很庄重,何况是我爷爷,记住我的话!”凤芝不敢执拗,小声应诺说:“哦,我会的!” 说话间来到了自家门口,看到老爷子坐在靠背椅上喝茶,凤芝忐忑不安地跨进门槛,小心地喊了声:“太爷爷!” 老人家定眼看了看凤芝,笑容可掬地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凤芝见势立刻走上前下跪,老人家开怀一笑,称赞说:“好媳妇,懂礼数,快快请起!” 吴畏很是欣慰,自己擅自主张结婚没有家里人支持,日子过得压抑难熬,见爷爷真心接纳凤芝,不由自主地也跪了下去,对老人家说:“谢谢爷爷成全!” 老人家异常兴奋,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凤芝,嘱咐说:“吴畏是吴家的长房长孙,你要好好持家!” 出乎意料地得到吴家宗族的认可,凤芝心头一扫往日的阴霾,激动得泪水把脸折腾的一塌糊涂,她接过红包,又向爷爷磕了一个头。 无畏也接到了一个红包,两人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让爷爷坐回原处。 庆嫂拎来了一小篮鸡蛋,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吴畏一脸喜气地介绍说:“爷爷,这是凤芝的母亲!” 老人家很有礼数,赶紧站起来说:“哦,是亲家母!”庆嫂也一样,没有男方家长出面,总觉得这婚结得不明不白,现在吴家的长者来了,总算一块石头落地,她用超乎寻常的热情说:“您坐您坐,您是稀客!” 虽已过正月十五,可年味还在,桌子除了一杯茶外,没有什么糕点茶配,庆嫂感觉怠慢,她亲自在吴畏的房间里找,可什么也没发现,不得不出来把女儿叫了进去,问她说:“你的瓜子、花生、糖果呢?”凤芝不好意思地回道:“都被我吃完了!” “你!”庆嫂哭笑不得,举手不轻不重地往女儿脑袋上敲了一下。 凤芝两手护着头,一脸羞涩地说:“我以为没有客人了,所以就吃掉了!”庆嫂接腔骂道:“谁说的,拜年摆到六月六,正月都没有过,怎么会没有客人?” 看凤芝努着嘴立在一旁束手无策,庆嫂只能自己拿主意暂且把这个事对付过去,她走出里间,满脸堆笑地朝老人家寒暄道:“您坐,我去去就来!” 老人家又是点头又是招手,客套说:“您忙您忙!” 庆嫂跨出门槛快步朝自己家走去,在路上迎面碰到了老庆头,她赶上去问:“你不在家里杀鸡,在这里干什么?”老庆头一脸无奈地说:“那些鸡每天给我们下蛋 ,舍得杀啊!”庆嫂板下脸武断地说:“没菜招待别人,不舍得也不行啊!” 老庆头见老婆生气,赶紧解释:“我们没有公鸡,别人家有啊,我已经跟那家说了,马上就送过来!”庆嫂这才宽心,点点头说:“哦,这样也好,你动作麻利一点!”她为吴畏爷爷的认可而满足,和老公说:“女儿的名份终于踏实了,过一会儿你也去陪,不要一个大男人什么事都躲躲闪闪的!” 老庆头点头允诺:“哦哦,我炖好鸡就过去!” 十五 老爷子是杭嘉湖一带人,说话属于典型的越系语调,五亭的方言对他来说简直是外语,为了让老人家能够领会女方家的热情,庆嫂憋足了劲和老人家打起官话来。 某些方面还真要感谢**的锻炼,那时候大小会议不断,一个村干部除了经常学习毛主席语录外,还要时不时地表态发言,一年年硬撑下来,庆嫂还是能够说上几句普通话,虽然很别扭,但人家也算能够听懂。 杭嘉湖和五亭相距好几百里,可过年风俗大相径庭,当庆嫂端出一碗充满乡土利市的水荷包时,老人家看到碗里竟然装了五个鸡蛋,他不知道这是五亭镇顶级的盛情礼遇,要求再拿个碗分一半出去,省得吃不了浪费了。 凤芝也不太懂这些礼节,见太爷爷有要求,就顺势拿了一个碗递了过去。这个举动给庆嫂带来了尴尬,拒绝别人的礼遇,等于是瞧不起人。可老人家已经将鸡蛋拨出去两个。吴畏更不懂,但从庆嫂的脸上看出了端倪。到农村来已经感受了很多不同的风俗,他知道三个鸡蛋已经是难得稀客的礼遇,五个就...... 吴畏何等聪明,他马上附到爷爷耳旁说了几句,老人家顿时神色一惊。不过老人家的应变能力不得不叫人佩服,他笑容可掬地对庆嫂说:“您的心意我早吃下去了,年纪大了,一次不能吃得太多,我分两个出来是叫我的孙子来替!” “哦!”庆嫂脸上立刻撇去一切不自在,反而觉得自己想得不周全,七十多岁的人,是要考虑人家是否能够消受,她赶紧给吴畏递过去一双筷子:“对,吴畏来替,他是您老的延续!” “好的,我正好想吃!”吴畏接过筷子几下就把它吃完了。 老庆头的鸡汤还没送来,老人家干坐着让庆嫂有些过不去,她向凤芝要手电筒到家里看看。 凤芝随手递去手电筒,见母亲匆匆离去,发觉自己和爷爷也说不上什么话,也就跟了上去。 走在路上,她摸着爷爷给的红包,很想打开看一下,庆嫂也好奇,也想知道老人家的出手,接过手电筒照在凤芝的手上。 红包撕开,庆嫂眼睛都瞪直了,里面竟然有三十张崭新的大团结,凤芝美美地说:“爷爷也给吴畏一个,应该不会少于这个数。”庆嫂情不自禁地接腔说:“那就是六百元啦,吼吼,你们刚成家就有这么多钱,以后家里办事遇上手头紧,妈可要指望你的哦!” “放心吧妈妈!”凤芝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挽住母亲的肩膀,一脸喜气地朝家走去。 老庆头在锅灶台边上下忙碌,凤芝走进厨房,皱着眉头说:“怎么还没有弄好?”老庆头回道:“菜总要弄熟了才好吃,你们到八仙桌前坐一会儿,弄好了我叫你们。” 庆嫂眼看帮不进什么忙,只能拉着凤芝到中间客厅里唠嗑。也不知等了多久,一罐鸡汤和几个小菜终于出锅,老庆头小心翼翼地把它装放在竹篮里,庆嫂一分钟都不想磨蹭,没等老庆头最后一盘菜放好,她已经拎起竹篮夺门而去。凤芝也利索,拿起手电筒,人没有赶上,先把光亮照过去,弄得自己看不清凹凸的路面差点摔倒。 一阵暴走后,庆嫂满脸堆笑地进去朝老人家客套:“失礼失礼,让您老久等了!” 老人家也会说话,端着茶杯说:“没事的,是我来了才给你们添乱。”庆嫂满脸红润,一边把菜放到桌上,一边很有激情地说:“哪里,您这一来我们的心都踏实了!” 正在客套间,吴家老二吴刚没头没脑地闯了进来,他穿着一套时髦的灯芯绒青年装,跳跃式地串到爷爷跟前,那么大人了还揉挠在爷爷的身上,直到一个压岁包到手了才被吴畏拎出来。他当然不满哥哥的拉扯,愣头愣脑地说:“爸爸叫我接爷爷过去!” 吴畏当然不会让他接走老人家,对弟弟说:“爷爷就住在这里了,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陪爷爷吃点!”一脸为难的吴刚也不敢跟哥哥执拗,再说,看到有鸡肉吃也馋嘴,他早已备好对策,如果父亲责怪办事不利就往哥哥身上捅。 老少爷们在桌上吃喝,凤芝也没有闲下,她在卧室隔壁间把吴畏从知青营里搬过来的简易床铺上棉被,她希望老爷子多住几天,因为前段时间的婚礼没有公婆参与有失体统,村里人闲言说这是门不当户不对之过。为这她心里一直堵着。爷爷大驾光临,无疑是为她解了困。 为父命而来的吴刚,眼看不能完成任务,只能趁夜回去向父母交差。弟弟还没有长大,吴畏对他总是有担不完的心。送吴刚出村的时候,老人家已经坐在凤芝为他铺的床上,可他迟迟不宽衣,凤芝自认为一个小媳妇没办法去服侍这样的事,一切只能等吴畏回来再说。 听到门前有脚步声,凤芝迎了出去。吴畏对老婆的生活习惯很有些不满,告诉她说:“我爷爷是爱清洁的读书人,以前每天要求我们临睡前洗脸洗脚。”凤芝恍然大悟,赶紧去点火烧水,吴畏也从箱底找出一块毛巾。 爷爷躺下睡了,吴畏担心老人家在新环境里不习惯,一直坐在床前陪他说话,直到床上鼾声响起才静静地离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翌日,天刚蒙蒙亮,早起的娘们聚集在塘埠头盥洗,老庆头家这等体面的事也随着知情人的不断增加而大白于天下,大家都在惊叹,两个红包加起来六百元,天底下竟然有这样阔绰的出手。庆嫂自己也不例外,生怕别人不知道,只要有人问,她就不厌其烦地复述昨晚那个过程。 有长辈当家,吴畏的底气也长了不少,可没过几天,吴家老二又来了,对哥哥说:“爸妈在门口不远处等着!”这些天吴畏想到的全是好事,以为父母因爷爷的关系要和自己泯去恩怨,高兴地和弟弟说:“那就请他们进来!”弟弟则一脸为难地嗫嚅:“你在这里,我看爸妈他们不想进来!” 一句话把吴畏很好的心情给搅了,他只好耷拉着脸,带着凤芝避出屋去。可他俩并没有走远,看到父母走进屋里,用三轮车把老人家接走,吴畏气得脑门冒火,撇下凤芝想赶过去和父亲理论。 凤芝还算冷静,一把拖住激动中的老公,好言说道:“你这是干什么,爷爷接走也是好事,你过几天就要去大学进修了!” 听到这个提醒,吴畏也静了下来,这些天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把上大学进修这档子事给忘了,瞧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只能暂且回家休息。 事隔几天,眼瞧着就要去省城上学报到,吴畏想去和爷爷道个别。挨到天黑,他带着凤芝来到车站工区,他也采取和父母一样的做法,叫邻居小子给弟弟传话。 吴刚把哥哥要来的事和父母说,吴段长没有办法不让他见爷爷,他也拉着老伴走出门外,吩咐说:“三十分钟他们没走,你用爸爸的信号灯,打红色光在门口晃一晃。如果走了,用绿色光在门口转几个圈!” 吴刚生性闲散,虽然同是一母所生,但和哥哥的做派迥然不同。然而他这样心理尚未成熟的毛小伙子,都觉得父亲哪根神经不对劲。不过,他自知没有资格去指责父亲的所为,立刻应允说:“哦,好的,半小时给你打信号灯。” 清空家里的两位大人,吴畏带着凤芝走进了那扇熟悉的门,见爷爷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张藤椅上,高兴地拉着爷爷手跟他唠嗑。 凤芝第一次走进这个家,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很想早一点回到自己那无拘无束的家中,但她没有如愿,也许是吴畏有意使坏,这一呆就是两个小时。 在远处转悠的父母,看到自家门前全是红灯在晃。原本可以到办公室坐一下,可出来时忘记带钥匙,他担心别人笑话自己躲儿子,没敢到同事家里串门,俩人只能在外面受冻,一直挨到十点多才看到绿灯放行的信号。 吴畏凯旋归来,盥洗后蒙头大睡,第二天就把怀着身孕的老婆托付给她的娘家人,自己带上铺盖上省城农学院报到去了。 一 听老年人说,五亭镇从来没有过戏班,也没有什么票友,可*****催生出一个宣传队。政治环境造就一切,人人跳忠字舞,天天唱语录歌,到处是文艺汇演,年龄大的有老妈妈宣传队,还没长成的有红小兵演出团,几年下来,善于表演的人才层出不穷。 这方面五亭镇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前夕建造的大礼堂,主席台几经改建,最后变成了一个可以演戏的大舞台。五亭村大队的文艺骨干演出的节目,从很有**色彩的对口词,到歌颂毛主席歌舞,最后竟然可以演《红灯记》《智取威虎山》这样的样板戏。 其实都是一些村里的文艺表演爱好者,为了敷衍政治任务拼凑起来的草台班,领班的是一个绰号叫歪嘴和尚的中年人。还真别说,这班人的聚集,某些程度上得到了村大队的支持。他们排练演出也不是“打白零工”,只要签到了就能计工分。为此,在田间劳作的社员颇有微词,都感觉这伙人吃饱了撑着还要大家来买单! 歪嘴和尚是个骨瘦嶙峋的精怪,竹竿架般的体型放在生产队田里劳动,即使干活不落人后,小队长评定计酬时都不愿意给正劳力工分。而歪嘴和尚偏偏以文化人自居,有事没事的都和村支书等一干人混在一起。至于村委上下,碰上这么一个活宝,也就物尽其用,平日里组织个活动、搞个宣传全由他去操办。 历史从容地迈进七十年代,革命样板戏风靡全国,歪嘴和尚的能耐终于得以发挥,他挑起《红灯记》的班底后,借用公社大礼堂,有条不紊地实施对该现代剧的排演。 传唱样板戏毕竟是政治任务,草台班成员谁也不敢含糊。可某天晚上正常排演进程中,被扮演李玉和的一个臭屁搅扰,舞台上的人一阵唏嘘后就像砸了锅一样。当然,如果另一个人能够担当一些,也不至于使排演中断。 李铁梅的扮演者凭着一副俊俏模样成为文宣队的第一号台柱。然而,大凡有三分姿色的人都带点娇气,任何时候都要显出自己的金贵。那天晚上排演到第三场,李铁梅趴在李玉和的腿上听爹爹讲革命史,就在这节骨眼上,李玉和扮演者放了一个屁,熏得“李铁梅”掩起鼻子退出一丈多远,那个位置已经是墙壁了,要不然她还会继续躲。 歪嘴和尚早就对一号台柱的娇气不满,在远处看他们排练突然停下,三步并两部地走了过去,严肃地说:“干嘛停下来,晚上的时间很紧,你们排完了,别人还要排!”“李铁梅”悟着鼻子,指着台中间那位尴尬的人说:“你不知道他有多讨厌!” 歪嘴和尚走过去的时候,那里的空气已经缓和了许多,站在台中间对几位说:“又不是很臭,根本可以承受的嘛!” 说话间“李玉和”无声无息的又一个释放出来,歪嘴和尚闻到后,赶紧用手里的剧本捂住鼻子,用犯晕的口吻说:“你数有没有,肚肠烂了是不是!” “李玉和”尴尬得没地方钻,一个劲解释:“我妈这些天老是叫我们吃番薯,中午番薯饭,晚上番薯粥,我容易吗?” 歪嘴和尚还是做“李铁梅”的思想工作,走过去逮着她说:“闻到那个味也熏不死人,勇敢点把这段排演完!” “李铁梅”抖抖索索地走去,对他说:“你要那个一定提前说一声啊!”歪嘴和尚为排戏着急,他抢先截住话说:“不会了,不会了,哪有那么多!”“李铁梅”撅着嘴和歪嘴和尚对呛:“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又不是你蹲在他旁边!” 歪嘴和尚引用主席语录回击:“做事就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李铁梅”也算有那样的政治觉悟,她不会和“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对呛,见“李玉和”装模做样地开演了,她也蹲下身子,仰着头渐渐地进入角色。 其实一个草台班,所谓排演也是几个人在瞎掰,在那里既没有导演,也没有剧务,都是根据电影上演的在回忆模仿,有时候为了一个动作吵得不可开交。 一阵过去,眼看台上演练得很投入,歪嘴和尚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正想找个地方抽口烟,鸠山的扮演者陈省又找他麻烦。 晚上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歪嘴和尚还以为没有人知道他在悠然自得地过烟瘾,没想到被古灵精怪的鸠山扮演者陈省逮了个正着,他无奈地拿出飞马牌香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陈省美美地点上抽了一口,乐颠颠地说:“我算是明白了,大红鹰、经济,这些低档烟大家都有份,飞马牌藏在口袋里自己一个人躲着抽!”歪嘴和尚一脸不是地回击道:“这混帐,烟被抽还被说话,便宜你占尽了!” 陈省这个混蛋从小就被称作“轻骨头”,个头不高,长得也不是方方正正,他在舞台上擅长小花脸角色,生活当中也是个活宝。有人说文宣队少了他,绝对会影响整体的表演质量。 这次他对歪嘴和尚安排他的角色不满意,一直要求换一个“高大全”式的正面形象。今天逮着他又捣鼓说:“老大,还是给我换个角色,我小小年纪让我演鸠山,这样的反面角色可能对我相媳妇讨老婆都有影响,我宁可去演磨刀师傅,也不要演反角一号!”歪嘴和尚拿着剧本摇了一摇,不耐烦地说:“不改了,反面角色都不喜欢演,那还叫样板戏,就这么定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完话后,歪嘴和尚扬长而去。而陈省在后面耍了个大鬼脸,那架势好像要愤恨地踢他一脚。 李玉和的扮演者在接下来的排演中还算可以,最起码“化学武器”没有乱用。排演结束后,歪嘴和尚让大家回家睡觉。可这帮人不容易打发,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这个说:“我晚饭吃的是米粉羹,早饿了!”那个说:“我一连几天番薯饭,也让我吃点别的!” 歪嘴眼看走不过场,对大家说:“大队给的经费有限,这样吧,要是市基角上那个荞麦馃摊还没收,我们一人五个,若收摊了,大家就熬一熬吧!”这个建议通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个时间点怎么可能还有那个摊。这帮人堵着歪嘴和尚力争说:“如果收摊了,就到你家煮粉干吃!” 歪嘴和尚想不同意都不行,他比较有先见之明,趁人不注意,拎起小提包,以大流星步先期赶到家里,急急忙忙地告诉老婆说:“快把那几个鸡蛋藏起来,鬼子兵夜袭队马上就到!” 话声刚落,一群人蜂拥而至。闹腾到最后,鸡蛋是保下来了,可瓦罐里的猪油被撇了一大半。大家肚子里都没油水,逮着了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说。歪嘴和尚的老婆眼看一罐猪油只剩了一半,心疼得就差捶胸顿足,可表面上还要装大气,时不时地客套说:“没事,没事,想吃就吃!” 大伙儿抹着油嘴走了,歪嘴和尚赶紧躲到床里,在这个地方老婆要埋怨,也变成悄悄话了。 二 **期间的派性斗争无处不在,它几乎是那个时代的常态,非常的政治生态殃及了很多人的家庭生活,有极端的人甚至在家里搞起了派性争斗,夫妻各执一方,儿女们是他们争斗的力量,双方都在争取支持,这不是天方夜谭,**中有少数夫妻间的矛盾很多时候使用政治手段来解决。 人活在世上,很多时候都会被欲望左右。而派系争斗使大家毫不留情地互相揭发,到处都是批评,人人自危,谁还敢做坏事? 在**中期,政治层面的派性斗争殃及了五亭镇的这个草台班,以歪嘴和尚为首的一干人属于“掌权派”,以实力演职员李玉和撑头的属于“反对派”,小花脸陈省没有参加所谓的派系,他为人机灵,在两边的相持中游刃有余,可有一天他帮歪嘴和尚多说了几句话,被李玉和他们一伙说成是“保皇派”,小小的一个草台班渐渐成了一个小社会。 大队党支部没有发现这个动向,因为这些人最初的争斗还是停留在嘴上较劲。然而,这事应验了那句“小洞不补大洞吃苦”的名言,一拨人随着摩擦不断加大,最后发展成互相拆台,甚至出现了无理罢戏状况。 草台班按《红灯记》样板戏的影片照样画葫芦,排了两个多月,终于在端午节开戏了。那天晚上,随着台上铿锵有力的闹台锣鼓响起,观众闻讯赶来,一时间把大礼堂挤得水泄不通。 红灯记影片是现代京剧,可五亭文宣队用的是县婺剧团改编成的婺剧曲拍。这个剧种是历史悠久的武戏,更是国粹京剧演变的前身。它后台锣鼓韵律节奏强劲亢奋,主旋律唢呐板胡当家,笛子琵琶协奏,曲调气势宏伟刚劲,映射了一方水土民风的强悍。 今天的戏锣鼓闹台还没有开始,黑压压的一片庄稼汉已经挤在台前,他们翘首观望平时都在一起干活的草台班“戏子”们出场,不知何种原因,不知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凑热闹看戏的人,每次戏将要开场都会无端地响起一阵起哄。 台下观众互相挤得热闹,后台的歪嘴和尚也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他正在遭受派性斗争煎熬。戏已经开始了,快要上场的“磨刀师傅”突然说肚子疼演不了,歪嘴和尚知道是“李玉和”在使坏,他都没想到为了四十几元的夜餐费没给他们报销,在节骨眼上和你抬杠。为救场,无奈的歪嘴和尚表示同意报销,可这伙人一定要立刻兑现。 歪嘴和尚自己也有问题,大队给与的三百元排戏经费,有一部分被他挪作他用,现在根本拿不出钱来,这个把柄早就被这些人逮着,原本想向大队支书汇报,后来一琢磨,大队去查他的钱,他会拿出一堆**去敷衍,对他来说绝对不痛不痒,所以一定要在节骨眼上把他彻底搞倒。 戏已经开场,“李玉和”在台上亮相,“磨刀师傅”还萎缩在戏箱上,脸部表情依然痛苦。情急当中,歪嘴和尚还算是有能耐,他想到陈省很机灵,准备叫他上去救戏,他仰头在乱烘烘的后台上喊道:“陈省!” 陈省一骨碌挤到歪嘴和尚前面,询问:“什么事?”歪嘴和尚对他说:“你不是要演磨刀师傅吗?”陈省被歪嘴问得一愣一愣的,抓耳挠腮地回话说:“对,以前是有这样的要求,可现在......” 他指了指画好了鸠山妆,认为这样急急忙忙地上场他可不行,推辞说:“都没有排演,我能演吗?”歪嘴和尚一脸不以为然,信心满满地说:“电影上看了不知多少遍了,又没几句台词,你上台凑合着演就行了!” 陈省惊讶地瞪着眼,摇头说:“那怎么行!磨刀师傅和鸠山在最后一场同台打斗,我一个人怎么演?”为了压制另一伙人的邪气,歪嘴和尚也豁出去了,踌躇满志地说:“到时候我亲自上,不会叫你为难,不就打斗吗?我绝对行!” 被逮着了,陈省自知不能推辞,迅速脱下用麻袋做的鬼子兵服,穿上了磨刀师傅的行头,扛起磨刀人道具,候在台边准备出场。 装肚子痛的当然恨这个搅局的人,但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上台,如果再蛮干下去,破坏革命样板戏的帽子绝对不好消受。该磨刀师傅出场时,“李玉和”在台上演着,还等着拉布幕休场,没想到陈省扛着凳子喊着:“磨剪子哎,铲菜刀......” 看陈省一招一式地上来了,“李玉和”再恼怒在黑压压的一片人面前也不能发泄,勉勉强强地把戏演完。到最后,台下了热烈的掌声。这些观众期望值本不高,看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在田里干活的人,能演到这个份上已经满意了。 村支书特别高兴,演出结束后走进后台,大手一挥说:“晚上我请客,早给你们准备了酒一坛,猪头一个,三斤油炸花生米,一只大公鸡,算是犒劳你们的!” 这话一出口,该是草台班人热烈鼓掌的时候了,歪嘴和尚一脸得意地走到原来的磨刀师傅面前,阴阳怪气地说:“你肚子痛,就不要去了!” “磨刀师傅”一骨碌从戏箱里下来,嬉皮笑脸地说:“已经好了,早不痛了!” 面对无赖般的做法,歪嘴和尚还真没办法对付,摇头叹气地随大伙儿走出大礼堂。 喝酒间,有村支书和大队长在座,那伙人对陈省还算网开一面,但那皮笑肉不笑的敬酒使陈省毛骨悚然,他知道该是自己离开这个草台班的时候了。 三 歪嘴和尚和“李玉和”之间的恶斗是陈省抹之不去的阴影,夹杂在这样的两个人中间,想过一天舒坦日子都难。现在好了,走出了那个混局,轻松了不少,可张扬的性格和那种与生俱来的表演欲一时间找不到地方发泄。 二十七岁已老大不小,母亲没有含糊,有事没事地寒碜他,总怪他人长得八面玲珑,到头来却找不到一个姑娘进门。这样的观感不只是来自家里,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们,有时也数落他连门亲事都定不了。 陈省是个孝子,母亲的话再不好听,他也不言语。可周边那些混小子来损,就会和他们犟几句:“找老婆总要好看一点的,一般的女人我一招手,那还不是一串一串的来!” 反正吹牛也不要上税,就他这种家庭条件,还说姑娘会一串一串地来。当家的听不惯儿子满口牛话,不动声色地托亲戚为他说媒。没几天媒人就风风火火地跑来报信说,有一门绝好的人家,养蜂为业,家资丰厚,闺女二十有三,马上可以登门看人。 其实,陈省也是个煮熟的鸭子嘴硬而已,亲戚安排他去看人,他激动得一宿没睡好,大热天丝毫没有影响他相亲热情,从箱底拿出了平时舍不得穿得的确良白衬衣,又拽出一条蓝色凡力登西裤,事先还向母亲凑了三块钱买了一双皮鞋。这天还算幸运,有伙伴把自行车借给了他。 这位媒人说是亲戚,其实只是挨上一点而已,说是陈省姨妈堂妹的表嫂,陈省因排不出什么辈份,干脆就稀里糊涂地叫她“姨妈”。这位年近四十的大嫂,对陈省家的热情有她的小算盘,她不是五亭镇人,可天生一个精明的脑子,农闲时能做些小生意添补家用,一年到头有很多的时间混迹在五亭街市,逮上什么卖什么。 那年头打办围追堵截是街头的一道景观,对做生意的她而言,货物储藏就成了问题,这女人倒有本事和那帮“阎王爷”兜圈子。有一天,可能打办有意给她点颜色看看,几个人在街道弄堂围剿,她的“你进我退”战略就没法施展,情急中她扛起一挂篮水果,躲进了离街道不远的陈省家里。 陈省可为人仗义,看她被打办追堵,立刻为她挡驾。 打办在追逐中,转眼间瞧不到人了,他们一个个就在那里挨家询问,轮到陈省家,陈省特意扛了一个凳子摆在门口,拿了一根笛子坐在那里吹“扬鞭催马送粮忙”。 打办人郑重其事地问他说:“有没有看到一个扛一篮水果的女人?”陈省嬉皮笑脸地回答说:“看到了,但我不告诉你们!” 打办立刻宣传政策,说打击投机倒把是我们党的英明决策!那口气大得邪乎,对陈省的态度大有上纲上线之嫌。可陈省没有吃这一套,自己是红五类,又是个庄稼汉,腰杆子硬着呢。他在一旁逗他们说:“我举报了,那些东西没收了,我能分多少?” 这话是打办人的尴尬,他们可以整的那一帮做小生意的人哇哇叫,可对这些市井混混还真没有多少办法。几个人僵持着,弄堂里的一帮娘们东两个、西三个地站在门口瞎掰,一古脑地说贪污犯老张的事。这样的场景,打办的人哪还呆得下去,领头的一挥手,就这样草草地收队了。 被救的妇人千恩万谢,最后和陈家母一侃,嘿!两家还有点沾亲带故,从此这地方就变成了她临时货品的储藏地。 受了别人的恩惠,当然要回敬别人。陈省老大不小了,当家的一提口,这位姨妈马上应允,没几天就带来了相亲的喜讯。 按照约定的时间,一大早陈省骑自行车先到六里之外姨妈家,那地方和要去相亲的桃村杨家很近,初做媒人的姨妈见陈省来了,马上梳洗穿戴,出奇热情地陪同他朝杨家走去。 陈省看到杨家的房屋,原先街市人的那点自信丢弃殆尽,由于家境的不对称,脸上想装自然一点都有点难,他把车停在了门口,拎着一点礼物跟在“姨妈”后面。 要去看的这位姑娘叫琴仙。起这个名字的原因,说是杨姓主人家喜爱吹拉弹唱,生孩前碰上蜂箱季节性迁移,临行前给老婆留下一句话:生女儿要以“琴”字带头,过后果然如愿,第一个字定了,对女孩来讲芝、芳、英、仙、香等这些字眼,想凑什么是什么,因当家的不在屋里,申报户口那一天,她母亲稀里糊涂地捡了“仙”字,结果,杨琴仙这个名字就这样叫开了。 老杨家三代养蜂,家底厚实,这样的人家解放后评定家庭成份时只是排上富裕中农,原因是他们家从没有雇过长工,几代下来每个人干得很辛苦,再则,解放前家族中还出现了一个干地下党的,靠这点政治资本,支撑他们整个家族都渡过了难关。 “姨妈”把陈省介绍给他们时没敢提家境,一股劲地在渲染五亭街是一条元宝满地滚的大街。而这户人家为女儿的婚事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眼下二十三岁了,只要有人来做媒都会同意看一下,这次也是,说要来看人也没有拒绝,也没有先要张照片看一下,稀里糊涂地就让人上门相亲。 他们俩跨进门,杨家母躲在厨房一瞅,第一印象就不好,她不喜欢陈省的长相。 其实姓陈的只是脸比较窄而已,杨家母亲愣说他尖嘴猴腮,连杯茶也不愿意端出去。两个人在厅堂半天没有人招呼,“姨妈”心里已经明白三分,可这么就叫陈省离开,他也下不了台。正在为难之中,家中老小跑来说:“妈,有人找!” “噢!姨妈起身对陈省说:“可能有急事,要不我们就......” 姨妈是想叫他就此打住,可陈省机灵一世,在这节骨眼上愣是没有反应上来,回话道:“没事,你去忙吧!” 姨妈想得也不多,儿子赶过来叫肯定有急事,站起身子就随儿子走了。 陈省一个人坐在那里,无聊地开始数楼板的横梁,数完了又注意这房子的结构,他不得不佩服人家家资丰厚,排五两插厢的房子,墙壁都用木板隔成,朝南两层楼房屋,前面一堵高墙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天井,厅堂是敞开的,上横头挂着毛主席画像,一张精致的红漆香祭桌靠墙而立,桌上摆着一个硕大的白色等粗陶瓷罐,罐中插着一个鸡毛掸子,不知道的人以为鸡毛掸子放在那里图的是方便,其实那是家法的象征。更耀眼的是,香祭案桌顺沿一级,一张铮亮红漆八仙桌显得四平八稳,两边放着太师椅,在跟前一看,就有传统至尊的威严。 这一切映入眼帘,陈省精神有点惶惑,他后悔稀里糊涂地到这地方来相亲,家境的悬殊使他原本的底气直线下滑,他都没敢坐在太师椅上,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厅堂两侧的条凳上发呆。 杨琴仙躲在一处,开始和母亲观感一样,虽不能说“尖嘴猴腮”,但也不是方方正正的那一类。可一闪之间,心里反应有些变化,她觉得母亲太势利,以往那些被人称为“海、陆、空”军官摸样的人上门,那份热情简直是把自家贬到了地上,对每一位都小心翼翼的深怕有一丝怠慢,甚至还叫媒人传话许诺,只要成亲,一定陪嫁丰厚。可那些有头面的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们都想找个吃商品粮又有工作的女人,而对农村户口的姑娘,除非长相很出众。 他们上门来看就是这样的简单,所以父母的热情全被他们浪费了。现在看到可怜兮兮的陈省坐在那里,杨琴仙同情心聚起,父母不招待,她自己沏了一杯茶端了出去。其实陈省早想告辞,就是想有个人能出来招呼一声,省得自己像悄无声息地溜了似的。 杨琴仙长得很协调,高高的个,圆圆的脸,一头秀发很自然地披在肩上。她从厨房出来没有言语,只是带着一丝笑影站在八仙桌旁边。陈省见状立刻从条凳上站起来,微微地向她点了点头:“我该走了,谢谢你的茶!”随后小心地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连抬头也没有抬起,转身就往门外走。琴仙立在八仙桌旁看他闪去,等到自行车链条震动声响起,她才悄悄地走到门口。 看到他背影,杨琴仙感觉这场景很凄凉,人家就是条件差了一点,干嘛就要如此冷落他。 隔天,姨妈到五亭街市赶集,散市后到陈家解释,对陈家母说:“那个琴仙不要也罢,赶明再帮你重新介绍一个!” 立在一旁的陈省赶紧朝姨妈摆摆手,意思别忙活了,认为女孩家冷落人也是你这位姨妈的失败,要不然人家也会看在你面子上,不至于让自己坐了那么长时间的冷板凳。 姨妈当然很尴尬,然而做生意人,都必须具备适当的脸皮,她没有因这件事而不好意思面对陈家,而是照样利用他家为自己做生意掩护,没多久她又让陈省去相亲了,可这一次是陈省兴趣不大。 四 陈省的家就在街市旁边,可他的长辈一直务农,以往家里自留地产出都是盘给别人卖,可今天陈家母心血来潮,自留地里挖掘的一担毛芋,琢磨着多挣几个钱,要自己亲自在街上慢慢地卖。指望不到憨厚老实的老男人,好在家中三个儿子都已成人,都可以使唤。也算陈省倒霉,今天一大早的就他在家里,被母亲点到了将,也就别想开溜,乖乖地把一担毛芋挑到街市边上。 陈省还以为到地点就没事了,可母亲没让走,摆明了要他一起看摊。对母亲厉声厉色的吩咐,做儿子的当然不敢在大街上和她较劲。可两个人在街市上刚站稳,就有人来喊:“陈家嫂,你们家的猪跑出来了!”陈家母惊叫一声:“啊,那还了得!”就把手中的那杆秤往陈省身上一捅,自己站起身子就走。 在戏台上陈省是个“小花脸”,面对几千人也不会怯场,可在街市边上,他的脸就有些挂不住。别人上来挑几个,他也不知道该开什么价。旁边的生意人实在看不下去,帮陈省建议了一个价格,才勉强地对付卖了一阵。稀里糊涂地瞎捣腾,几个小时下来,心里总算有了些底气。站在大街上,冒出很多感慨,家里太穷了,屁颠大的地方挤了五六个人,还想娶媳妇,鬼才会嫁给你!生产队正劳力十个工分,只够养活自己。以前去相亲,因被别人瞧不起而耿耿于怀,现在看来先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最起码要筑个窝,让别人知道她嫁过来有地方住才是硬道理。 生活目标设定了,也就有了原动力,而后再去街市卖毛芋也不要母亲催促。可自家种的毕竟有限,要挣钱还非得每天早起去盘别人的产出。这样一来问题就不小了,农村集贸农副产品以自产自销为主,这是政策允许的,但经营这个产品,打办就可要找你的麻烦。 真是“不怕官,就怕管”,陈省这个人在打办眼里是个十足的混球,很多次在街上执法他都在一旁起哄。现在他干上了买卖活,打办已经和他杠上,一帮人偷偷地乐着道:“你等着吧!” 某天,陈省的毛芋卖得热火朝天,一位当班的“打办”很礼貌地上去说:“你是自产自销吗?”陈省还没有察觉自己已经麻烦缠身,大大咧咧地说:“那当然,自家种的!” “打办”没有再问,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走了。 陈省还以为自己混迹市井,量他们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第二天又是一担,他还在筹算着发毛芋财。 “打办”们举止随意,根本不讲究自身形象,最基本的架势是嘴角叼烟,仰翘额头,眼睛斜视街边的商贩。这样的人在摊前稍停留一会儿,小摊贩们就会认晦气。 在街上转悠本就是打办的工作,就这一点,老油条陈省也感觉到了有些压力。面对他们的盘问,当然还说是自产自销。然而,打办混迹这个行当已经很有章法,他们当中的一个皮笑肉不笑地挖苦说:“你们生产队给你搞特殊?怎么分给你这么多自留地?好吧,今天还算你自产自销,明天再看到你挑着卖,那就可能当投机倒把论处了!” 陈省在街市边长大,第一次感受到被“管”的滋味,第二天还真不敢贸然行事.不过,人开始做生意了,就会有别出心裁的主意,这里被盯住了,他就把毛芋挑到街市路口去卖,或者自认为搬到打办势力打击不到的地方。 可打办无所不在,只要有交易,他们就会在哪里出现。结果,生意人的无奈在陈省身上发生了,他也和别的商贩一样和打办兜圈子,可打办这帮人都是精怪,没几天就被他们逮了个正着。打办对他还算客气,宣传一番政策后,大家都是公事公办,第一次也没有没收你货物,但手上的秤被他们拿走了。 沮丧的陈省立在街边,不料又遇到更让他难堪的事。那天去桃村相亲的杨琴仙正好来五亭市赶集买菜,自己的狼狈样全被看到了。 杨琴仙很同情这位大男人为了生活所迫被人追堵,走过去对他说:“我想买点你的毛芋!”陈省尴尬地说:“秤都被没收了,你要随便拿几个吧!”琴仙为那天家里冷遇他而不安,替母亲道歉说:“对不起,那天我母亲做法欠妥,我替她向你道歉!” 陈省伸开双手使劲地边摇边说:“不要,不要,没什么的,我很有自知自明,都是我姨妈没说清楚,如果知道你们家条件那么好,我是不会去的!” 说话间琴仙已经拣了一些毛芋,她朝陈省善意地笑了一下后拎起竹篮走了。陈省没有指望收她的钱,可在整理箩筐时发现里面有五毛钱,他心里别说有多难过,大男人让人同情反而有被羞辱的感觉。 毛芋卖不成了,陈省这口气咽不下,他发誓:你不让我活,我也要找机会整你。有一天,他看到在打办工作的老朱很惬意地骑着自行车送儿子到学校,看他们一大一小幸福的样子,心里很是嫉恨,决定要捣鼓他们一下,也让他难受难受。 陈省家隔壁有个愣头愣脑的小子也在读小学,因为人长得结实,被人起了“大木袋”的绰号。有一天,陈省看到他放学回来,神神秘秘地对他说:“大木袋,刚才有个人在骂你!” 有人骂那还了得,大木袋立刻鼓起眼:“谁骂的?”陈省指着打办老朱的儿子说:“他,那一位!”大木袋顺着陈省的指向一瞅,惊叫道:“啊,是鬼头马屁精!”他夯起两拳,走着鹰步不由分说地把人家给打了。 老朱的儿子人又精又鬼,大家就叫他“鬼头”,今天他无缘无故挨打,哭着喊着找爸爸,父亲哪里容得儿子被人打,推着自行车赶到学校找到班主任。 第二天放学,大木袋满脸怒气地跟在鬼头后面,离开老师的“势力范围”,就把鬼头一步步地逼到了一个角落里,指着他鼻子说:“好啊,你敢告状,让我站黑板写检讨!” 鬼头很是紧张,但有老师处置撑腰也壮了三分胆,狠狠地说:“你再敢打人,我马上告诉老师去!”大木袋不吃这一套,他改变整法,挥拳头在鬼头的脸边,嬉皮笑脸地说:“我没打你啊!我没打你啊!” 这叫侮辱,比被打还难受,鬼头在墙边没办法,只好哭喊“爸爸”。 五 鬼头运气不算差,被大木袋整得喊爹哭娘时,路边出现了一位很仗义的同学。当然,都是孩子,用“仗义”去褒扬他似乎有些不恰当,只是这小子在学校里表现还不错,确切地说是被班主任封了个副班长,就因为这个头衔,像紧箍咒一样把他套牢了。 其实这是个不折不扣的混球,只要放学走出校门,另一个地方就会叫苦连天,他把在学校没有发泄的过剩精力,把住家周边一切能玩的都玩了。幸亏父亲是公社革委会主任,别人对他的淘气都会网开一面。 这个混球的学名叫徐岩,可除老师外没几人叫他真名,上学的第二年,母亲给他买了两条红裤兜,害得他几个夏天都没穿破,每天地兜着,竟然成了他的标志性穿着,同学干脆就叫他“红屁兜”。 也许是班长的缘故,在同学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有正义感,今天看到大木袋欺负同学,他不由分说地上去制止。可大木袋没把他放在眼里,还用挑衅口气说:“别看你体育厉害,跑步跑不赢你,跳高也跳不过你,可你敢和我摔跤吗?” 红屁兜放下书包,上去一个绊脚就把大木袋撂倒在地,然后死死地把他按在地上,一个劲地问:“服了没有?” 大木袋在地上捣腾了半天,感觉不是他对手,只好认输。 红屁兜这才神气地捡起书包,拉着鬼头走了。 其实这次出手相助,红屁兜还另有隐情,由于城乡差别,农村孩子打心底排斥工人家子弟,而工人家庭的学生在学校里人数很少,像红屁兜这样强悍的孩子,他不得不站出来维护自己所在的这个“阶级”。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到了处在街市尽头的市管会。红屁兜见天色不早,本不想在那里停留,可鬼头感激红屁兜的帮助,到家后就把刚才的事告诉父亲,老朱一时感动,三步并两步追了上来,买了一根冰棒给红屁兜,并说:“我儿子比较弱,你要多帮他!” 红屁兜拍着胸脯说:“我会的,他们敢欺负我们工人阶级,门都没有!” 打办老朱看到这小子结实,很有几分满意,儿子纯弱,每天去上学都提心吊胆,现在有同学撑腰,他算是安心了不少。 红屁兜嘴里咬着冰棒,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路小跑地往家里赶。 这边的大木袋可是难堪得想找个洞钻,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撂倒在地,他也怕同学笑话,背起书包,沮丧地往家里走。 陈省正好打那地方过,另一个好事的孩子追上去说:“陈叔,你们邻居大木袋刚才被人打了!”大木袋脸上有些挂不住,解释说:“没有打,只是和他摔了一跤!”同学指正说:“还没打,被按在地上那么久!” 陈省有点惊慌,他第一个反应是怀疑打办叫人来报复,急促地问:“谁打的!”同学指着正送鬼头回来的红屁兜说:“他打的!”陈省一看是个孩子,心里宽松很多,对孩子们说:“你们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给大木袋报仇!” 当然,陈省老大不小的不会和孩子一般见识,他也是逗着他们玩。 在路的另一端,红屁兜毫无顾忌地走了过来,陈省突然从墙角里窜出来,装出戏台里日本鬼子的形象,怪声怪气地说:“你的,什么地干活?小八路地,死了死了地!”红屁兜被他逗乐了,伸出大拇指说:“我见过你,你就是那个‘鸠山’!” “对地!”陈省继续和他玩笑,抓住他的衣服继续表演:“密电码,交出来!”红屁兜拍手叫好:“好棒!好棒!” 一阵过后,陈省朝他笑了一笑,转身走回到大木袋旁边,对孩子们说:“好了,我帮你出气了,我打他,他哭都不敢哭!” 大木袋很满意,原本的沮丧瞬间在脸上消失。可陈省担心孩子继续惹事殃及自己,告诫说:“以后再也不要打人了!”大木袋立即点头应允:“老师要批评,不会了!” 这点小事算是过去了,可陈省被打办盯上后,在大街上卖毛芋一时变得不可能,这几乎打断他赚钱造房子的梦想。不过,每逢二四七五亭街市集贸的兴旺依然鼓舞着陈省,他希望能选一样打办无从管的买卖来做。 某天他看到一个买狗皮膏药的在一圈人中间,又是变戏法,又是卖药。他心中一亮,他想自己在台上都能演得活灵活现,何况在大街上忽悠人。他找来一本中草药书,选中了在山里很容易找到的几种草药,准备到大街上卖药唬人。 可涉及这个行当才知道,这个买卖也不容易。问了几个卖药的人,没想到这一门江湖杂耍,却有它严格的师承,他们不能随便收徒,你想进门非得师爷级的人批准。 这样“壁垒森严”的承传陈省也懒得去理,某天他心血来潮,搞了一块布,写了“祖传中医”等字样,集市那一天,他把这块布摊在街边的地上,布上还放了些中草药,学着卖狗皮膏药的样在街边吆喝:“哎,同志们,瞧一瞧!看一看!金钥匙,山马龙,不管你食伤食痛,伤风痨病控控控,买了就好!” 这天正好杨琴仙来市赶集,看到陈省乱七八糟地在喊,走了过去问:“你喊的是什么呀?”陈省一看是她,不好意思地把摊收了起来,一脸难堪:“我都不知要干什么好,生产队十个工分只管个温饱,我要额外赚点钱,好造房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杨琴仙突然间脸烧了一下,感觉又不是自己的事,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她看了看陈省,没有再说什么,拎着菜篮走了。 陈省看她远去,心里说不出的窝囊,可生活所迫,必须要挣钱。无奈又重新打开布块,这次没有再乱吆喝,蹲在地上,指望路过的人能主动掏钱,可等了大半天,连个问津的人都没有。 然而,有一点还是奏效,在大街上捣鼓这种东西,打办眼都不往这边看,因为山里挖来一小捆草药,够不上“投机倒把”的杠。可这东西能卖出去,确实要唬住人,要不然又不是生活必需品,谁会来买。 陈省的倒腾让琴仙心里产生了震撼,为了生活他能这样出奇招混迹街市,应该算得是聪敏而又勤奋的人。她开始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街市上人头攒动,集市也快接近**,人们都在等待休市前商家最后的降价。琴仙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可她还不想回去,不知不觉又来到陈省的摊前。大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几乎用一种绝望的微笑来面对这位姑娘。 杨琴仙倒没有特别的表情,她蹲了下来,拣起一颗草药问:“这都是你自己采的?”陈省满脸尴尬地回话:“是的,前些日子闲着没事,到山上挖的。”琴仙又问:“真的能治伤风痨病?” 陈省被问得瞠目结舌,他赶紧拿起一本赤脚医生读本翻给琴仙看,一板一眼地说:“我是照书请客,最起码书上是这么说的!”琴仙接过书翻了几下问:“我父亲气管炎老咳嗽,不知能不能用?” 这可把陈省难住了,这药能不能治病他自己没底,可不敢忽悠熟人,于是他把布又收了起来。 琴仙也不是有意让他难堪,而是诚心想帮他开个张,可陈省哪里知道她的心事,人尴尬得没地方钻,一脸无奈地说:“我以后不再卖这个了!”说完话,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到一个拐角,他把一小捆草药丢进了垃圾坑,头也没有回,拐进了一条弄堂。 这情景刺痛了琴仙,她别说有多难过,自己的好心,却被他误解了。 随后的一段日子,她几次来五亭赶集,总想在街道上再看到他的身影,可那个地方已经看不到他了。 相亲的人一拨接一拨上门。女儿家大了,琴仙的母亲也开始现实了,既然等不来出色的人上门求亲,那就“矮子比长子”吧,她准备选一户人家把女儿的终身定了。 可琴仙心里装着陈省,每一个来提亲的都被她挑得毛病百出。可年关将近,过了年就是二十四岁,在乡下这个岁数差不多是老姑娘了,父母决定快刀斩乱麻,年前就把亲事定了。 杨琴仙绝望中又一次来到五亭,在街市上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发现陈省的影子,内心的沮丧使她差点掉下眼泪。 六 快要散市了,杨琴仙还不想离开五亭,她多么希望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父母的威严实不敢抗拒。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找那位陈省的媒人,但女儿家去提婚事会让人怎么想?只能自己找到陈省给他暗示,可眼下火烧眉毛,亲事一旦定了,就等于米已成饭,一切都迟了。 中午,沮丧的琴仙不想回家吃饭,一个人孤伶伶地走进一家饭店。饭店用餐的人并不是很多,售票口稀稀拉拉的没站几个人。她掏钱要了一碗汤面和一个肉饼,无精打采地坐在一张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肉饼,在她嘴里像干啃馒头一样无味。没有食欲,就想把已经吃了几口的肉饼给站在一旁的老乞丐。可店里的伙计把可怜巴巴的乞丐轰走了,当她用眼光搜寻那位衣衫褴褛的老人时,突然发现自己急于要找的那个人站在门口,他裹着一件灰旧的短大衣,用一种难以揣测的微笑看着自己。 两眼对视,陈省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杨琴仙多少看出人家的尴尬,站起身子走过去,别扭地问了一声:“很久没有看到你了,现在干什么?”陈省低着头,小声地回道:“在陶器厂做临时工!” 陈省在潜意识中很想高攀这个姑娘,即使能和她多呆一会儿都有幸福感。正好没有吃饭,他跨进饭店门槛,到售票处,取出一毛钱,想买一碗光面,可人家吃的是肉丝面,他一咬牙加了四分钱,换成了一碗荤素面。虽然比不上她一毛九的,但他觉得多出那五分钱,实在太奢侈了。 都是没有自信闹的,大碗面从窗口端出来,又不好意思坐到琴仙旁边去,捧着一个碗在四周张罗位置。杨琴仙多少知道他是一个能上台演戏的人,难以想象在当下连这点脸皮都没有,只好朝他伸出手招了一招。 陈省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面坐在琴仙对面。 也算他倒霉,那个位置刚坐稳,他母亲打那地方过,节俭的老人难以容忍儿子吃饭时间还到饭店吃面,怒不可遏地在门口大叫一声:“省弟!” 陈省看到母亲一脸不是地站在门口,很不耐烦地起身出去,压低声音接腔道:“什么事啊,大呼小叫的?”老人家责备说:“你怎么这样不节约,都吃饭了还在乱用钱!”陈省很有底气的解释说:“你没有看到我边上坐着的姑娘?” 老人家朝里一看,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哼哈了几下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陈省回到桌前,琴仙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他说:“在这里吃面,被母亲骂了?”陈省尴尬得没地方钻,小声地解释说:“男儿再大还是母亲儿子,她老人家再怎么样,我都要接受的!” 杨琴仙对这句话很认同,因为从小到大,自家父母也是这样教的,他们认为一个孝顺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由得伸出大母指比划了一下,称赞道:“你是个孝子!” 陈省表情木然,他不知道人家到底是取笑、还是赞誉,因为现在社会上很多年轻人都在炫耀自己敢和父母对决,连小媳妇也嫌老公过于怕父母。 吃完一碗面用不了多少时间,琴仙心里想说的还真无从下口,只能旁敲侧击:“几个月前你不是说要造房子,动手了吗?” 这样的问题,陈省更无从回复,他只能把怨气撒到打办头上,说:“他们围追堵截,我没办法挣钱,房子真要动手,还差几百块钱。”琴仙意味深长地说:“哪里有听说攒够钱造房子的,你可以先借钱,把房子建了,再努力地挣钱还给别人!” 陈省的尴尬仍在继续,他没有吱声,也不想说好几百元没地方借,眼下面吃好了总不能老在饭店里坐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走了门外,眼瞧着要分手了,琴仙的心事还没有了结,看他一点自信都没有,不得不给他暗示,大咧咧地说:“要不要我借你几百,把房子造了?” 陈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瞪着眼睛看着琴仙,结结巴巴地说:“这......你真的愿意借?”琴仙点点头,但她为自己的主动打圆场:“很多人造房子都到我们家借,我们不是白借的哦......” 再笨的人也应该知道别人抛出的那点意思,陈省被突如其来的喜悦撞击,激动得人都有些漂浮,他点头应允说:“我...愿意加倍还你,还一辈子!” 陈省说出了“还一辈子”已经是“天”字读出头了,这种时候女人会选择大肆释放她的柔情。 而陈省此刻,已经认识到这天就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他轻轻地抓住琴仙的手,拐进一个小巷久久地凝视她。琴仙拿出手绢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这半年来,很多人来相亲,我妈过几天就要给我定亲了!” 这话一出,仿佛醍醐灌顶,陈省以为自己白高兴一场,原本握住她的那只手也随之放开。 琴仙拿着手绢捂在脸上继续伤感:“我不想嫁给我一点都不了解的人,可我妈说慢慢可以了解。”陈省沮丧地立在一旁,接腔说:“都怪我们家太穷!” 此时的琴仙没有掩饰,直白地说:“穷没关系,关键是人要勤劳,要有责任感!”陈省无奈地回她的话:“我是很勤劳,能挣的钱我都去挣了,可就是富不了!”杨琴仙点头说:“你的努力我看到了!”陈省如打了强心针,再一次把琴仙的手抓起捂在心口上,激动地说:“只要你嫁给我,我不会让你委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杨琴仙静静地看着他,轻声地说:“你明天就和我妈去说,要不然就来不及了!”说完,琴仙缩回手,转身走了。 陈省站在那里半天缓不过神来,一切来得太突然,一时无法消受这份激动,他疯疯癫癫地跑出小巷,直到差一点和一辆自行车相撞才缓过神来,他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怪自己为什么不去送她。 缓过神来的陈省,赶紧到一个伙伴家借了自行车,火烧火燎地追了上去。 五亭离桃村总共才六里路,陈省赶上的时候,琴仙已经快到村口,她摆摆手说:“快回去,这路上人多眼杂,在没有父母认可前,绝对不让别人说闲话,一切明天再说。” 陈省没敢停留,拎起自行车掉了个向,一门心思地在琢磨明天的事。 琴仙也很果断,回到家后马上把自己的意愿告诉母亲,母亲不同意,严肃地说:“爸妈相中的那一个家境不错,刚造了房子,你嫁过去可以享清福了!”琴仙决心对抗到底,和母亲说:“我不要享什么所谓的清福,女儿家嫁过去要想有地位,就要自己盖房子,自己当家,我不愿只是去做个小媳妇!” 杨家母被这番话噎着了,毕竟她讲得有道理。女儿聪敏伶俐,做母亲的一直很欣慰,可两个儿子像呆头鹅,和他们说话半天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她心里有些不平衡,这样的女儿嫁出去真有些舍不得,可女大不中留,见女儿心思已定,做大人的就有必要去了解一下那个叫什么陈省的。于是她故意装作很生气的样盘问:“你自己私定终身了?” 琴仙摇头否认:“哪里啊,夏天的时候,在街上看到他卖毛芋被打办抓,为了造房子,他又卖草药,后来就没有碰到了,我看他是一个很勤劳的人!” 杨家母这几年对女儿的事操透了心,知道她从小很有个性,多少有点担心女儿过门后婆媳不和,过不好日子。那时候自己还得担责。现在她自己相中了,想必女儿的眼力也不会差,不妨来个顺水推舟,她眨巴眨巴眼,思量着说:“那也得他上门来求啊!” 见母亲口松了,琴仙心里算是有了个谱,小声地回话说:“他明天来!” 杨家母想起上次那位“媒人”,想必她会比较了解陈省家里的事。吃完饭,她放下手中的事,逛到了“媒人”的家里,开门见山地问:“您对陈家很了解?” 这种事一点就知三分,“媒人”马上回道:“是一户好人家,并不是他们帮助了我才这么说,他们真的很有同情心,家里不富裕,但一个个都堂堂正正!” 这样答复并不是天花乱坠,杨家母暗暗点了点头,人家也忙,她也不想过多的打搅她,临走前丢下一句话:“女儿家大了,随她吧!” “媒人”听出这门亲事有戏,立马丢下手中的事赶去五亭问个究竟,因为这门亲事是自己的杰作,如果成了,绝不能抹煞自己的功绩,欠陈家那么多情,这也算是一种还恩。 火烧火燎地赶到陈家,陈家母听到这惊人消息也不知所措,她赶紧去找儿子。 陈省正在副食品店张罗明天的礼物,母亲对儿子似乎有第六感,在大街上绕了一圈,就嗅到儿子的去处。等她定下眼来一辨认,就把陈省从人群里逮了出来,看到买的一摞东西就知道他明天的确“有事”,为此老人家拉长脸问:“琴仙是怎么回事?” 陈省正在琢磨买东西,对母亲的搅和很不耐烦,有气无力地回话道:“可能有戏,明天我要过去看看!”陈家母一脸不是地继续追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妈说?” 陈省自己也才知道没几个小时,哪有时间说,看她满脸不依不饶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坏,捣鼓了一句:“你知道了有什么用?” 听到儿子绞心捣肺的话,气得她老泪纵横,破口骂道:“你这个孽畜,把你养大,你要娶媳妇总得让妈妈高兴高兴,你就这样伤妈的心!”陈省也知道自己说错了嘴,连忙安慰说:“我也刚知道没几个小时,这不准备和你晚上说,你这样在大街上歇斯底里的,万一被琴仙看到了,她还敢嫁到我们家里来!” 陈家母感觉自己有些失态,用围裙擦了擦眼泪说:“快点回家,姨妈在等!” “姨妈”来了,陈省眼睛更是一亮,感觉真的有戏了,他身揣着一百元钱,能买的都买了。 人生少有的激动,把陈省折腾得睡觉也不安宁,这一宿他怀抱着枕头,几乎在体会新婚的快乐,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到伙伴那里借了自行车,不到九点已经在琴仙的家门口了,他拎着一包礼物,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 琴仙一直在为这事担心,毕竟接触得不多,见陈省进来了多少有些忐忑,她不动声色地站在厨房门口。母亲也知道这个“混球”来了,她也没有出去打招呼。还是家里的大儿子出面招呼。陈省不知道她们摆的是什么谱,把礼物放在香祭桌上,人退回到两旁的条凳上坐下,那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他小心得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没过多久,女主人满脸堆笑地捧出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碗放在八仙桌上,连句客套的话都没有就下去了。 陈省定眼一看,惊讶得人都差点休克,这是一碗鸡蛋汤,是女方认同这门亲事的礼遇。太激动了,陈省起身端起碗拿起筷子,坐回条凳上后,抖抖索索地夹了一个鸡蛋,一不小心从筷子上滑掉了,幸好他反应敏捷,两腿把它夹住,他没有去想雅观不雅观,用手抓住后迅速塞进了嘴里。 这个“蠢女婿”的举动让琴仙实在看不下去,她走到跟前,用手指着太师椅示意坐到那里去,陈省这才一脸憨笑,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太师椅上。他长吁了一口气,感觉眼前的一切太美了! 厨房水缸里没水了,琴仙拿着扁担构准备去挑水,陈省见状赶紧从凳子上跳起来,怎么能让“准老婆”干这种事?他夺过扁担说:“水井在哪?我去挑!” 琴仙转身走在前面给他带路,这趟出去,就等于告诉村里人,杨家闺女名花有主了。 八 琴仙也够邪乎的,四月天她说要来筹办造房子。俗话说:“吃了清明馃,一百二十天不停地做!”陈省没法理解,都感觉她疯了,大春耕造房子,哪有人手来帮凑?杨琴仙不管什么“不合时宜”,拿出了一张早就拟好的材料单要他去置办。 陈省满脸疑惑,赖在门口不肯去,杨琴仙有意和他逗,顽皮地拧着他的耳朵说:“这么笨,难怪造不起房子,农忙开始了,造房子人就少,砖头、木料、石灰才会便宜!” 这样的解释出口,陈省貌似恍然大悟,勉勉强强接过她开出的材料单。琴仙追加嘱咐:“这张单是我叫很有经验的造房师傅开出的,现在市面上参考的价格都写着,要多动脑子,不要被人骗了!” 陈省还是没有往常的爽快,撅着嘴说:“买材料是这个时候便宜,可春耕大忙,没有人手帮忙,我们怎么造房子?”琴仙把自行车钥匙递给他,接上话说:“我才不要你们破朋友帮忙,我自己花钱请人!” “准老婆”的精明早已领教了,陈省知道自己长着耳朵就行,拿着单子准备到市面上去了解行情,他把自行车拎出门槛,看看手表说:“今天市都快散了!”杨琴仙站在门口嘱咐:“快散了才叫你去,又没有要你今天非得买!” 陈省建议道:“要去一起去,你今天又没什么事?”看着他赖在门口,琴仙一脸妩媚,轻声说:“也好,中午到那家饭店吃面?” “好的好的!”陈省兴奋地点头,很有感触地说:“现在,我对那家饭店很有感情,每次路过都要多看几眼!” 杨琴仙也很认同,和母亲打了招呼,坐上了自行车后座,两个人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下一路欢歌。可到了街市才知道,五亭几乎没有建材交易,必须要到其他集市去看货,他俩也不着急,在街市上转了一圈,还没到吃饭时间,就到饭店占位子,要好好地回味一番美好的记忆。 陈省到售票口,买了一长一短两片代金竹签,到提货点捧出了两碗面。琴仙不解地问:“为什么一碗肉丝面,一碗荤素面?”陈省很有感触地回话说:“我的爱就在这里定格了,荤素面将永远提醒我要谦卑待你,你是上天赐予我今生的厚礼!”杨琴仙感动了,她拿出手绢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对陈省说:“我很倔,很好强,以后你要多担待!” “我会的,娶到你,我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陈省把筷子递给了琴仙,嘱咐说:“开吃吧,要不然就凉了!” 一切都按照自己意愿实现了,杨琴仙感觉很幸福,她把碗里的几颗肉夹到了陈省碗里,原本还想把肉丝面给他,可他都已经那样说了,也就不和他推辞,今后的日子很长,有的是机会回敬他。 两个人正沉浸在幸福当中,门外面的一位老妇却用愤恨的目光盯着他俩,要在平时她早冲进去把陈省逮出来,这样不节约还了得,可今天没这么想,她把怨气撒在这位没过门的媳妇身上,到家门口也不愿到家里吃饭,哪有这样的媳妇,这不是叫自己难堪吗? 陈省浑然不知,注意力全在琴仙的身上,陈家母没有办法,伤心至极地回到家里,躲在锅灶头失声痛哭。 琴仙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面吃完了,她起身到售票窗,陈省赶过去问:“你没吃饱?”杨琴仙笑了笑说:“想必你母亲很少吃这个吧?给她带一碗,她老人家总的来说还可以,目前对我很不错的!” 陈省百感交集,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想到孝敬母亲,她能够这样已是难能可贵,凑上去说了一句:“饭店的碗不能拿出去,我回家拿个碗来!”说完话一溜烟跑了。 家里的母亲还在锅灶头伤心,看到陈省回来,气得她跳起来准备开骂。陈省一脸喜气地说:“琴仙给你买了一碗肉丝面,我拿个碗去装!” 这话听到了,陈家母激动得人都晃了一下,她扶在锅灶台上,只感觉胸口咚咚直跳,她都没有想到未过门的媳妇会这样孝敬她。 刚才那样伤心,现在这样激动,上了年纪的人哪经得起这样折腾。不过,肉丝面又香又可口,这里面毕竟有晚辈的心意,吃起来味道肯定不错,但老年人的心思年轻人无法想象,激动过后的她在琢磨,是不是有人告诉她自己打那个地方经过,她过意不去才买碗面敷衍?还是她真的有那份孝心? 小俩口没有去理会婆婆的心事,坐在一起商议,可能的话就走遍各个集贸市场,陈省他会开手扶拖拉机,他拍胸脯说,需要的话可以向生产队借用,有对路的材料,可以马上买下运回来。 九 造房子付诸实施绝对累人,陈省恨不得一分钱也不给人家赚,每天开着拖拉机,运石灰运砂土。材料备齐了,琴仙也就正式出马,她不要陈省那些愿意“友情出工”的玩伴,找来的泥瓦匠和木工师傅一律按天付酬,她的要求很古怪,这些工匠一旦开工就谁也不许请假。 杨琴仙没有住在陈家,早上由陈省骑自行车带她到五亭,晚上收工再由陈省送回家里,反而陈省为了接送方便,理所当然地住在了杨家。两个人早就想偷吃禁果,可杨家的规矩摆着,琴仙也不敢冒然违抗。让他俩错愕的是,都这个时候了,杨家母为了避免“出事”,只要陈省来的那天晚上,她要女儿陪睡,搞得琴仙很是恼火。 房子造得还算顺利。 值得一提的是,这拨工匠干活出奇卖力,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在回报东家的大气,认为开工第一天菜肴安排丰盛到比较常见,但一连几天都这样就很另类了,平时饭烧得很糨,午间还加了一餐,大块肉吃得大家嘴肥肚圆,这样阔绰大方的东家,不使劲干那才叫不识好歹! 这样的吃法,陈家母有些受不了,每当看到工匠们坐在八仙桌前吃饭,嘴里嚼咬的好像是她身上割下来的肉,别人路过寒暄恭维称:“你有福气,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她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数落说:“好什么,大户人家的闺女,多要显富,那个大块大块的肉都懒得用刀多切几下,那都是钱啊!村里有人来帮凑她也不要,我都感觉她疯了,她的钱可能多得痒痒了,怎么会碰到这么一个崔氏!” 别人是寒暄客套,也不会顺着你数落未过门的媳妇,逮着你说了,那就站下来听一会儿,你讲完了,她也该走了,而陈家母照样满腹牢骚愤愤不平。 事过几日,琴仙从街上买菜回来,逮着陈省问:“那两个打杂的新面孔哪来的?”陈解释说:“不要工钱的,一个是我同年,另一个是要好的伙伴!”琴仙厉声厉色地说:“赶快不要他们干!” 陈家母在锅灶头实在听不下去,出来说:“他们又不要钱,陈省以前也帮他们家干过!” 杨琴仙转过脸对着她说:“妈,你没看到我们现在的菜越来越省了?买一次肉都可以吃两天,是因为他们肚子里被油腻住吃不下了,我让他们吃四餐,就是不能让他们太饿,我不让他们休息一天,也是在算计他们的肚子,现在突然来了两个干涩的胃,要多少肉去填!造房子是银山、粮山,养工匠是很大的开资!” 陈家母听后大惊失色,原来精明到家的儿媳妇,都算计到这个份上,好人被她做尽,工匠们人人满口赞誉,眼下她真佩服大户人家的女儿,现在才觉得自己只够得上帮她拿烧火棍。 陈省愣头愣脑地在一旁捣鼓说:“那我叫他们回去!”琴仙把他叫住说:“慢点,这样让他们回去,你不要和他们做朋友了?” “那怎么办?他们是很能吃很能喝的!” 琴仙诡秘地告诫说:“让他俩去筛选石灰,不愿干他们自己会溜的,愿意干在这里吃也没有关系,就是以后不要乱叫人了!” “哦!”陈省点点头出去安排。 转眼间,陈家的房屋拔地而起,短短的两个月已经初见轮廓。 建房是人生第一大事,很多人家嫁女儿,一定要找有宽敞的住房的人家,这样的诉求,就是为了避免女儿嫁过去后要遭受建房的艰苦。像杨琴仙这样自信而又会算计的女人毕竟少数,大多数都是想到男方家里享福,这是所有女儿家共同的诉求。杨家父母一开始也是这样,好在杨琴仙自己有主见,她不选房子,首先选自己心仪的男人。为了建造这栋房子,她和陈省不辞辛劳,几个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圈。还好老杨家家底丰厚,能借钱给女儿,要不然他俩想造这样的房子,绝对要在地上爬上几年。 做人就是这么累,眼瞧着房子建好了,又要开始筹办婚事,琴仙准备入秋以后就把自己嫁过去。造房子用的钱远远超过预算,杨家也豁达,女儿在家的这些年干的也是劳苦功高,有些钱也没有指望陈省还。 杨琴仙是一个识大体女人,身上透出得全是大家闺秀的本色,她和陈省挑明,嫁妆会比较简单,一些不急于用的器具成亲后两个人共同努力慢慢置办。陈省很是低调,知道自己那点钱,造房子也只够建几堵墙,能把琴仙迎娶进来就是胜利,所以他没有任何的意见。 中秋过后,杨琴仙出阁在即,陈家母找某术士择了个吉日,要把她迎娶过门。那一天,杨家母女相拥而泣,老人家难舍聪敏伶俐的女儿将要成为**,临走时把一个手镯套在了琴仙手里,还根据礼数,给女儿最后做了一次相夫教子的交待;杨琴仙更是依恋自己的姑娘时代,她几乎都怪母亲把她生成女儿身,要经受这样分离的痛苦,伤感中她还是有些欣慰,因为要嫁的是自己选定的人,要不然都不知道怎样面对生活。 两家人都比较邪乎,他们没有响应**提出的婚事简办的倡导,一切均按乡风礼数操办。吉时到来,门外的迎亲队伍就开始喧闹起来。按规矩,新人起身过门头一朝,脚不能着地,当然那种社会氛围不可能有八抬大轿,她是被哥哥抱上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后座上,是陈省推着她上路的。那天,陈省的一帮儿时伙伴前呼后拥,鞭炮声响彻云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新建的房子朝南两层三间,嫁妆还没有迎到之前,房屋空荡荡的只有中间堂屋摆了一张陈家砸锅卖铁置办的香祭桌,琴仙迎进门时,桌案上已经点燃了两株大红蜡烛,桌子的中间还放了一大盘取利市的赤市馃,这一些全是乡土婚嫁风情,只是上行头墙壁上有一点“**”气息,那里贴了一张时代的标志性画像。 陈省用自行车推着新娘,天还没有亮就迎到了家里,因为嫁妆还没有迎到,他只能把琴仙暂时安排在空荡荡的新房里。今天她穿着紫红色的小袄,神色恬静端庄,伴娘伴郎等一大堆人有说有笑地逗她,但她始终没有咧嘴大笑,因为母亲出门前交待过,做新娘要笑不露齿。 天亮了,一行嫁妆出现在陈家门口,杨家嫁女出手还是让人刮目相看,眼馋好事的人都在数家具的腿,然而和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赞誉说:足足有二十几条腿,西式床、八仙桌、写字台、食品柜一概俱全,最后还有一辆让人惊叹的缝纫机。 陈家母这时候终于露出了笑颜,大呼小叫地招呼迎嫁妆的亲朋好友入位喝酒。 喜庆延续了二天,随着忙忙碌碌的婚事渐渐熄去,琴仙开始算计今后的生活。不知哪个年代开始传承,这个地方每个女人都有做鞋的手艺,几乎是无师自通,她们把破布用糨糊叠在一起,再用麻线密密麻麻地缝合,在缝制过程中,必须用蜂蜡润滑麻线,所以蜂蜡几乎是和针、线、顶子一样实用,都是农村女人必备物品。 为了取蜂蜡,琴仙赶回家要求去清理父亲的蜂箱,母亲当然同意,建造房子后需要很多钱来填补,何况自家的两个儿子也不愿做那样的事。 陈省只能跟屁,一有空闲就和老婆去刮蜂巢边上的蜂蜡,琴仙她继承了杨家的手艺,她用娴熟的技术提炼加工,最后压成有型块体,卖给“鸡毛换糖”的商贩。 注解: 【崔氏】方言败家女子的代称。 【紫微拱照】农村造房最为隆重的一个环节就是架梁,也不知道哪个朝代开始,荣建吉时必须贴出“紫微拱照”大红条幅,这个习俗一直左右着此方水土的人们。据说从前有一户人家,上辈子造孽不浅,今生有饿鬼缠身,好不容易攒钱造房,可上梁时总是差那么一点,那天正好皇上微服私访,看到那么多人抬着大梁东凑西拼的好不辛苦,他就上去帮了一下,结果大梁马上入位,原来,他是紫微星下凡,一切鬼神都得退避三舍。这个典故就变成了造房的习俗。 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一直渲染的是人神共聚的玄极文化,神佛影响始终萦绕在人们生活的边缘。虽说共产党搞了“破四旧”,宣传无神论,可沿袭下来那种根深蒂固的神文化在农村依然很盛行。 陈省家也是这样,房子架梁的那天,主掌工匠早一天就沐浴净身,禁忌一切污秽之事。时辰一到,在主梁上就会贴上一张写有“紫微拱照”四个大字的红纸,旁边挂上米筛、镜子、剪刀,两侧还插着两颗青竹,更热闹的是祭神过后在梁上放炮、抛糖果馒头,掌事的人说,抢的人越多,这户人家就越有旺像。 【婚礼习俗】这里的乡风够有意思,办喜事来帮凑的亲房,生女儿的只能在厨房里烧火,还要避免进新房,要不然人家会怨你触霉;生男孩的就誉为吉利人,你不来还得要去请。新马桶一般都让抱在怀里的男孩首先使用。更可气的是,小女孩不许爬上床,小男孩则可以任意在新婚的床上翻筋斗玩耍,这样重男轻女的乡风陋习,却在这里盛传了千年之久。 结婚礼仪很辛苦,新娘起身时一宿没得睡,第二天还要毕恭毕敬地坐床沿让客人观瞻,直到晚上客人走了才能上床休息,新婚第一夜,新郎也不会放过你,风趣人捣鼓的‘日辛苦、夜辛苦’总结得很到位。 一 张颖一家没有搬出五亭镇,也许为了避开闲言碎语,她们住进了村口一户老农家里。它是一栋二层、落地三间的房子,这里独门独户,周围也没有人认识,由于生活来源有限,她们只租下靠边的一间。 张嫂最终没有被那个社办工厂辞退,说是打办的老朱和张主任关系颇好,是他私下去厂里和领导交涉才得以留下这份养命的工作。 张颖变化不大,某种意义上讲,家门的不幸过早地把她催熟了。这次磨难,影响最小的是弟弟张晓,他是家里的无冕之王,他的意愿很多时候都可以强加在母亲头上;而姐姐是“小老大”,十四岁的人已经成了家里的第二支柱,只要母亲不在,她每天都学大人的样在家里发号施令,那咄咄逼人的话语,变成了十足的“小大人”,连弟弟不听话她都敢管教,母亲更是把她当成商量家事的决策人。 只有张颖生活在夹缝中,每天机械地重复两件事,早上去上学,下午回来打麻线。天天在麻团中干几个小时,有时头上被灰白的麻线飞尘染的像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就连眉毛、眼睫毛都不能幸免,鼻子一呼一吸的更是加速灰尘的填塞,擤出的鼻涕都是黑乎乎的。 超负荷的劳动,使她尚在发育中的身体虚弱得多少次昏睡在课堂中。这种状况久了,她都惧怕老教工打响的放学铃声,这个信号在张颖的耳朵里,简直是噩梦中鬼怪的吼叫,想到了就会毛骨悚然,因为这是一天劳累的开始。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每天放学回到家,总是一脸茫然地摘下沉甸甸的书包,有气无力地往墙上挂,另一只手又机械地取下挂在墙勾上的围裙,然后傻傻地站在一旁,等着姐姐让出麻线车。 她一直认为姐姐表现得过于造作,每天总是像小大人似的发号施令,特别是放学的这段时间故意干得很卖劲,好像她每天打的麻很多。张颖几度都想和她分开,可家里只有一台麻线车,和母亲建议再买第二台,却被母亲瞪着眼睛骂了一通。 张颖没怪母亲责怪,一台麻车三十多元钱,能抵家人两个月的生活费。可自己每天都吃“混泥水”好不冤枉。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地和姐姐摊牌,要姐姐在她放学之前把自己打的麻线收卷起来,以后两个人要分开做。 张颖这一叫板,姐姐的威严受到了挑战,她立刻怒目相对。可张颖也豁了出来,一时间互相都用犀利的话语指责对方偷懒,吵着吵着姐妹俩竟然打了起来。张颖挤爆了淤积在心中的不满,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姐姐对决。 然而,姐姐还是姐姐,她那麻利的手毫不留情地在张颖身上打了几下;张颖也毫不示弱,迅速抡起两个拳头,敲鼓似的在姐姐身上乱打,最后竟然互扯头发,两个人伴随凄厉的吼叫扭成一团。 弟弟放学回来看到这场景,赶紧去厂里叫母亲。 张嫂听到家里发生的事很恼火,多事之秋,姐妹俩还丢人显眼,火烧火燎地从工厂赶回来,为了维护大女儿的威信,首先惩罚的又是张颖。操起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往她身上一阵乱打。 张颖没想到母亲这样一面倒地偏袒姐姐,心中激起的愤慨都有离开这个家的念头,她觉得身边没有值得依靠的人,只有慈祥的爸爸不嫌弃自己。 母亲的鸡毛掸子还高高地举在那里,张颖别无选择,只有带着凄惨哭声往门外跑去。张嫂知道这女儿倔强,见她没头没脑地跑了,突然又产生了怜悯之心,使唤张晓去追回来。 张晓摒住呼吸跑了百米开外,紧紧地拽着姐姐的衣服。张颖眼瞧着没办法摆脱,只好坐在一块路边的石头上放声大哭,她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过了一会儿,母亲一路小跑地赶了上来,好言劝慰说:“姐姐也打了,快回去!” 张颖依然很绝望,她没有理会母亲的话,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张嫂也为自己刚才不由分说的管教内疚不已,只好蹲在地上好言相劝:“你要怎么样和妈说,妈妈一定不偏哪一位!” 僵持了一会,张颖终于开口,不服气地说:“我每一天比她干得多,可好像都是她干的,我只是要求和她分开打麻线,她就来打我!”张嫂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立刻应允说:“好的,妈知道了,你跟我回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张颖出来时想,宁可去要饭也比在家强,可母亲赶来劝慰,心也不像刚出来时那样铁板一块,低着头,跟着母亲往家里走去。 来到家门口,张嫂没有辜负张颖的希望,她把大女儿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并同意从此两个人分开做。张娟也是委屈得直掉泪,哭诉说:“我要买菜、要做饭、还要洗衣服,我已经尽力做了!” 可这一次,张嫂没有给大女儿情面,认为她比张颖大三岁,多承担家里的事是应该的,和妹妹不能一般见识。 这件不愉快的事使姐妹俩很久都没有说话。一切被生活所累,吵架拌嘴的事也就不可避免。还好一家人都没有嫌弃深陷囹圄的父亲,只要有那样的心境,都会怀念有父亲在一起的日子。然而,他自从被押上囚车那一刻起,就和家人断绝了一切联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某天打办的老朱告诉张嫂,老张因贪污罪被判了六年。已经绝望了很久的张嫂对这事早已麻木,不过,她还是感谢这位同事能来告诉具体的劳改时限,这多少使心里有了个底,最起码也有个盼头。 老张被劳改,看着老张家因此陷入生活的困境,打办的同事们开始为和老张派性争斗闹出的牢狱之灾感到不安。因为五年劳动教养给这个家的摧残难以想象。在那整人的年代,你死我活地争斗已成为常态,连小小的打办夜出现这样不可收拾的状况,使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可怕的政治生态,今天他倒霉,也许明天就轮上自己。何况,现在虽说张被整倒了,但五年很快就会过去,他出来后怎样面对他? 其实他们很清楚,都在风口浪尖上混,任何一个人清查起来都会有问题,老张贪污只有两百多块钱,其余罪状都是没有证据的一面之辞,这样莫须有的重判,给一家人带来苦难,他将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在打办的一次行政例会上,老朱发言说:“是不是每个月给老张家一点补助?”话刚一出口,大家都举手同意,着实让老朱意想不到。主任把这事呈报给主管单位,可那里的领导不同意,理由是“去补助贪污犯,就等于我们执行的毛主席路线出错了!” 组织上没能支持,市管会的十几号人同情心却没有减,他们自发地凑十元钱贴补张家开支。那天打办主任代表全体职员来到张家,他把钱放在了小桌上,并对张嫂说:“治病救人是党的一贯方针政策,老张的错误是严重的,希望你们理解组织上的处理,他原本不要判这么重,主要是老张他还有问题没有说清楚,所以要更多的时间呆在那里反省,但我们作为他曾经的同事,会顾及你们一家人的生活,你们家人和老张的问题,组织上一定会分开看待!” 张嫂心里闹得慌,表面上摆出了感恩戴德的态度,说了几句“感谢什么什么的”,心里却在咒这帮没心没肺的同事。 二 打办继续不遗余力地执行社会主义革命路线,他们每天都在巡觑“资本主义的尾巴”。一年多来,办公室内部长时间“泥巴战”终因老张被判刑劳改,每个人都得以收敛。然而,派性斗争不会因为老张的缺席而完事大吉,他被赶走了,那个位置自然就会有人惦记。如果某位一旦稳坐那把交椅,那么新一轮“挖臭水沟”式的争斗马上拉开帷幕。 打办也算是风口浪尖上的船,掌控的都是利益裙带的命脉,今天你的亲戚上街了,明天我的朋友来做生意,全都是面子问题,背后的交易谁也说不清楚,要搞起来清查,每一个都是瓜田李下。还好在这个问题上大家还算默契,内部有关系的人混迹在大街上,互相打个招呼,一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此,打办在大街上打击投机倒把活动都暂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多次开会讨论,一致认为穷凶极恶的“资本主义尾巴”要到外围摸查。 还真有倒霉的人撞进他们的视线。这个事祸起供销社收购部的某位人一句闲聊侃谈。说了也让人费解,那个时候大名鼎鼎的打办,其实是挂靠供销社的一块牌子而已。有一天,在打办工作多年的老朱去上厕所,在走廊里听到供销社领导向收购部的人了解蜂蜜收购的情况,老朱隐约听到收购部职员汇报说:“今年蜂蜜不知何因,比往年少了好几成!” 供销社领导反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收购部职员据实汇报:“据说,很多养蜂人不务正业,季节性换地方放蜂中,利用蜂箱倒卖国家统购物资,也有人收蜜后,私自倒卖......” 这个情况使老朱大发奇想,他认为养蜂人倒卖什么东西,或私自把蜂蜜卖了,都是投机行为,应该给与予制裁。向主任回报后,马上引起打办一干人的重视,都认为这个问题非同小可,他们立刻召开全体会议,面对“资本主义尾巴”的新动向,大家群策群力研究处理方案,一致认为要大刀阔斧进行排查,把“资本主义尾巴”毒草消灭在萌芽状态。 人怕出名猪怕壮,桃村杨家养蜂远近闻名,打办排查工作一铺开,杨家首当其冲。利用蜂箱倒卖国家统购物资尚没有证据,但确实有蜂蜜私卖的举动。 打办几方碰头后,认为有必要对杨家的资本主义倾向绳之以法,为了让不法分子口服心服,大家分头取证。 那边大网已经铺开,杨家还蒙在鼓里,他们正准备做蜂箱季节性搬迁,全然不知道**的某个机构正要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也难怪他们大意,全国解放以来,从土地改革、到镇压反革命,再到刮共产风,而后还经历了*****,那么多运动都过来了,到了光辉灿烂的七十年代,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打办盯上。 某天,从部队转业到这个部门工作的新同志老周,接受领导安排去杨家做火力侦察。那一天,他上身裹了一件褪了色的洋布棉衣,下身穿着肥大的黑裤,手里拎着一个陈旧的帆布包。 在部队混过的人到底不一样,乔装成买客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他摸到杨家门口,说要买蜂蜜,数量很大,一开口就几十斤。 当家的杨老爹面对不速之客,一老一实地和他说:“都已经收购了,只有留下了一点喂养幼蜂的!” 杨老爹的回答,被琴仙她妈给搅和了,她持家算得上精明有余,可从来没有和**部门人打过交道,*****这样的大政治运动对她影响很小,所以她思维单纯,认为来的都是客,今年没有卖的了,也不要一刀切地把客人挡走,她从厨房里出来说:“明年春天来买,今年没有了!” 打办老周听到她的回话,觉得投机倒把证据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他转身出去叫来几个同事,套上了打办的红袖标,很有气势地再次出现在杨家厅屋里。 杨家是本份人家,祖宗几代都没有官刑加身,看到五六号带着红袖标的人进来,吓得腿都有些哆嗦。 老周那架势也够可恶的,那哪是打办执行公务,全然可以理解为是一个“还乡团”复辟了。他满脸愤怒,几步跨进厅屋八仙桌旁,一只脚踩在太师椅上,吼叫道:“你们这些投机倒把分子,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私卖国家统购商品,现在要对你们绳之以法!” 说完,上来几个人,把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按跪在地上,拿出两根绳子把两个人严严实实地绑了起来。 村里的人都惊呆了,他们好奇地挤在杨家门口观看,这些人表情各异,大体可以归纳为三种:第一种是小孩子看热闹的;第二种应该是穷困潦倒那号人在一旁幸灾乐祸;最后一种就是得益过杨家帮助的人,他们的表情就不用说,老俩口被五花八绑地押出村子,他们也只能尽最大可能帮助这一家子打理家事。 今天幸好大儿子去接回娘家的媳妇,小儿子一大早被父亲喝叱,赶去屋外放蜂的地方料理,要不然就有可能一串人全在路上狼狈。 时值初冬,北边吹袭的寒风,把树上的残叶刮得漫天飞舞,可打办一行人,凭着今天的收获,个个精神饱满,他们要把两位“投机倒把犯”押送到五里之外的五亭街市。 经过半个小时的暴走,带着红袖标的打办人员,把两位上了年纪的人押到市基简易的戏台上,脖子上各挂了一块小黑板,板上用粉笔写着“投机倒把”现行犯。 两位老年人两手反绑,身子几乎被绳子勒得掐进肉里,身子被按成了九十度角,他们衣服单薄,可脑袋上却汗脂淋漓。 在那样的意识形态下,绝对先是马列主义,后才是人道主义,老周和几个打办同事,他用土喇叭高声宣读投机倒把的罪行。极其愤慨的揭发还没有讲完,看大家有些乏累,只好收起土喇叭,跟着大家先去吃饭,把两位可怜的老人丢在台上继续当街示众。 三 杨琴仙嫁到五亭,夫妻恩爱有佳,为了填补造房的亏空,两人同心协力日以继夜地操劳,农忙季节为了挣高工分,陈省给生产队开拖拉机耕田;琴仙细皮嫩肉的不太适应田里的活儿,陈更舍不得让她到生产队下地,何况过门没几个月就怀上了。她人聪慧恬静,为改善陈家的一穷二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经常出招向娘家丰裕的家资借力,那精明的盘算,连疼爱她的母亲有时也会弄得苦笑不得。 杨琴仙最愿意干的事,就是去娘家蜂箱里取蜂蜡,这个事干上一年半载,欠下的千把块钱就能抹平。这本来就是娘家的一条财路,她没头没脑地搅和进去,杨家母好几次逗她说:女身外向,一过门就是挖空心思地向着婆家!然而,琴仙做得也算合情合理,赚的钱两家平分,她很清楚,在母亲面前大可脸皮厚一点,只要哥嫂没有微词,就可以一直干下去。 陈省不太适应细作活,他的屁股擦油,坐上一会儿整个人就抽筋,琴仙没有为难他,但也没有让他在农闲时间无所事事,就凭家离市基近,想出了一个适合他做的挣钱点子。 一天上午,陈省被老婆嘱咐去叫木匠,这段时间他被造房欠下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以为琴仙还要打家俱什么的,他赖在门口努嘴胖唇的不愿意去,嗫嚅道:“我们家俱什么都不缺。” 琴仙不想和他多嚼舌头,站在门口一定要他去,陈省没办法,心里爱她,连伙伴们说“怕老婆”这三个字眼他听起来都不痛不痒。 木匠师傅请来干了四天,好端端的几根造房留下的杉木做了两个大谷柜,陈省感觉老婆疯了,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多谷物存放,做这东西干什么?琴仙这才和老公仔细说明,要他每个集贸日散市前去探谷子行情,碰到有急于卖的人,就压低价买了,存放到明年青黄不接时去卖,大男人这才恍然大悟,他佩服老婆的精明,老老实实地执行家里增资的计划。 大半年干下来成果颇丰,就在这一天,陈省习惯性地在散市前去集贸点抡市面,谷米交易区正好在街市简易戏台边上,他猛然看到老丈人和丈母娘被五花八绑地在台上示众,简直不相信自己眼睛,走到跟前再次辨认后,头都快急炸了,他难以想象两位安分守己的老人,怎么会绑在这里当街示众?他急急忙忙地上去安慰说:“爸妈,不要急,我来想办法!” 老俩口已经被绑得有些麻木,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陈省没法在这里陪他们,火烧火燎地回家把这事告诉老婆。杨琴仙听说父母被打办当作投机倒把犯在市基戏台上示众,急得差点没有哭出来,她赶紧把孩子抱到婆婆家,急急忙忙地赶到市基,看到那惨状,她已经没有心事伤感,迅速站在父母中间,两只手一边一个搀扶着两位老人,嘴上不停地安慰:“马上就好,陈省去找人了……马上就好,爸妈你们坚持一下!” 陈省没敢含糊,一路小跑赶到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进了那里头,他都不知道该找哪一位,逮着一个问:“哎同志,为什么两个老人要那样绑着在台上示众?” 这些打办也是狗咬杉树门槛专拣软的啃,看到五亭的地头蛇一脸怒气地上门来,心里还是有点忌讳,因为他们可都是贫下中农,是革命依靠的力量,要蛮横谁也比不过他们。 被陈省逮着问的这个人正是老朱,他指了指正在办公桌上吃饭的老周说:“你问他吧!” 老周刚从部队专业,对地方情况的复杂还没有切身的感受,见有人来询问今天打击投机倒把的成果,很不耐烦地用筷子朝一个方向一指,说:“你问为什么?你应该去问台上的那两位投机倒把分子,人民和资本主义倾向势不两立!” 看到这么一个拿罗卜当印章的鬼头,陈省心里很是窝火,可他还算有理智,两位老人还在台上绑着,也清楚自己算不上哪根葱哪根蒜,只能放下姿态,没有和他当面对呛,必须去找人出面。他暂且退出打办,以最快的速度去找有头面的人。在路上他越走越气,几度发誓,这样的人不找时间逮着敲脚骨以后就不姓陈了! 大队书记还真不含糊,他卖足了陈省的面子,人正在吃饭,听到这样的事,立马放下碗筷往打办的方向跑去。 到底是书记的面子大,一走进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那位主任马上叫姓周的暂且放人,不过,主任在大队支书面前也是吐了不少苦水,他那理论水平还是对得起这个位置,一会儿功夫就阐述了当前的形势,还几次重复重点,什么“资本主义复辟,要殃及社会主义阵营”“打办的工作任重道远”...... 这些大道理大队书记也知道,为村里的贫下中农解决了问题,他也不想在那里多呆一分钟,找了一个话语间隙,哧溜一下走了。 老俩口被陈省和琴仙背到了家里,他们瘫坐在太师椅上,绳子已经松绑了很长时间,可他们的两手还是没有知觉,琴仙帮他们买来了两碗肉丝面,受尽折磨的两位老人根本没有劲拿起碗筷,琴仙和陈省只好一人捧一碗,坐在他们面前,一口一口喂给他们吃。 两位老人被绑着二三个小时也没有流泪,可这会在女儿和女婿面前,他们却失声恸哭,当然不是为了自己遭受了痛苦,而是在磨难的时候看到儿女们的孝顺。其实,老人们被摧残得早没有饥饿感,但他们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口吃着。 四 塘埠头依然热闹非凡,各种传闻轶事在这个地方妙口生花。凤芝嫁给吴畏,她的话题一直是最上口的谈资,口径大多是羡慕和赞誉,凤芝本人也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吴畏在省城农业大学代培,心里也不免牵挂身怀六甲的老婆,只要时间许可,都会匆匆地赶回来看一眼。凤芝一看到老公回来,就担心他会马上回省城,每一次都是用眼泪渲染。特别是到火车站乘车,叫她不要送,她一定要送,到了站台,又像是生离死别,吴畏被她折腾的无所适从。 好在一年多的学习很快就会过去,在学院里吴畏算得上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有关部门都有意愿把他留下做更全面的培养,可吴畏放弃了,作为父亲,有责任要让老婆孩子过得更好、更安宁,何况丈母娘家人力也有限,不能老指望他们照顾,为此,他义无反顾地回来了。 人没有先知的本领,道路的前头什么命运等着你,到那个时间点才会知道。 正当吴畏准备好好地为自己插队的村里做植保员时,县知青办通知去开“活学活用”毛**思想汇报会,这会还没有结束,五亭公社又通知开会。做梦都没有想到,从公社呆了两个小时出来,瞬间变成了公社的专职植保员。 为这事大队支书颇有微词,还好他心理不平衡并不是针对意外升迁的吴畏,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公社干部。他认为吴畏毕竟是他们村的知青,要提拔按情理总得和他打个招呼,这样一下子从空中掠过,把自己这个有头有脸的大活人晾在一边,这个书记还怎么当? 吴畏比较有心计,并没有因意外跳龙门乐得找不到北,他和以前一样,几次买烟酒上门致谢村官,从来没有小看这位地头蛇。老婆和她的家人都在这个地盘上呆着,很多事还要靠他照应。 吴畏精力充沛,到公社上班后,每天行程安排得很满,除了开会,就是走访基层,去了解生产一线的植保情况。说来也巧,今天他骑着自行车到桃村,在路上看到浩浩荡荡地一行人,前后七八辆自行车压阵,中间十几个农民样子的人推着独轮手拉车,车上都叠装着不知其数的蜂箱,更邪乎的是,推着自行车的人都戴着红袖标。 吴畏驻脚打听才知道,这是打办执行公务,说杨家酿蜜私卖,破坏国家的统购统销,所有养蜂器材暂时扣押。 刚接受植保知识进修回来的吴畏,看到打办愚蠢的行为哭笑不得,一般的农民都知道,蜜蜂和农作物唇齿相依,很多植物都是靠蜜蜂传授花粉才得以结果,这么大规模的蜜蜂养殖停下了,那不是贻害一方?吴畏马上停下车找他们交涉。和这些五谷不分的冷血动物渲染了一番科学知识。可这帮打办人的回答,差点没有把吴畏噎着。有一个高扯嗓门说:“宁可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是我们市管会的决定,任何人不能干预!” 吴畏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更有他的火爆性格,每天在老百姓当中,知道他们的疾苦,大部分农民都是靠自留地经济作物谋求活路,瓜果树木结不了果,那些指望出产的人不就惨了,而这群人吃国家供应的当然可以在一旁唱高调。 吴畏没有退却,他拿出公社干部的威势说:“投机倒把怎么处理我不管,但不能没收他们的蜂箱,这些蜜蜂是属于这一带的老百姓的,老百姓作物不能没有它们!” 打办有些下不了台,他们也怕影响威信,一定要没收蜂箱,还要把它拍卖掉,把钱收缴国库。 吴畏有学识,他清楚地知道养蜂是技术性很强的工作,这样的事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这一家有这么大的养蜂规模,肯定有着上百年经验的积累,幸好自己到省城农大培训一年多,要不然也不知道蜜蜂会和人类有这么大的关系。他扶着自行车,在机耕路上横刀立马,这些车根本过不去。 要说打办这些人也够损的,没收人家的养蜂器材,搬运的这些人还是杨家自己出钱请的,陈省也在其中,他很机灵,推着独轮车没少往前面观望,看到有公社干部帮他们撑腰,他马上伙同几个亲戚停下了车,赖在路上不走了。谁都知道这些东西拉到打办仓库,出来就不容易了。 吴畏也是火炮性,和他们讲道理说不通,马上告诉拉车的人不要走,自己掉转车头,向公社书记汇报去。 陈省得到了吴畏的“旨意”,全然不把这些打办人当回事。打办老周难以下台,他一次再次地威胁:“抗拒执法罪加一等!”陈省等人坐在地上,他的话就当是耳边风,还经常给以冷嘲热讽,说什么“你们想抓就抓,我眨一下眼就不姓陈!” 老周七八个人没法强制执行,他又采取哄骗策略,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现在送过去,等调查清楚了就可拉回来!” 谁也不会相信他这些哄孩子的话,看他们推着自行车着急的样子,陈省就差没有乐出声来。 情急当中,他们中也有人跨上自行车回办公室找主任汇报突如其来的事。 打办主任都不相信公社会有人来搅和,他感觉事态严重,赶紧接通县里主管单位领导的电话。主管单位也犯傻了,公社和他们不是一个系统,没法协调,必须要县委某部门出面。 执法受阻是很严重的问题,老周当过兵,这个时候他才有些不安,打办和公社可不是一个级别,他是这个地方真正的“衙门”,和他们杠可没有那么轻松。 公社陈书记听到了吴畏的汇报,对这个事也很重视,他们都是一帮正直的父母官,任何时候都是群众问题为大,何况他长期在基层工作,深知群众疾苦,虽然他也不知道蜜蜂和农作物有这么大的关系,可吴畏是专家,相信吴畏说的绝对不会有假。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和吴畏骑自行车赶了过来。 打办的主任已经在那里了,看到公社书记过来,马上递烟寒暄,希望得到公社配合,他几乎把杨家说成了十恶不赦的资本主义倾向代表,意思是说,因为这些投机倒把分子存在,才影响了国家统购统销实施。 正在交涉间,公社文书赶了过来,叫书记回去接县委某部门的电话,陈书记猜了八九不离十,他对打办的一行人的所为不太接受,心里还是群众利益为大,准备和他们交涉到底,他和吴畏交换了一个眼色,跨上自行车回公社。 到了文书办公室,他拿起电话,对方马上一阵埋怨,大体意思是怎么去干预打办执法?陈书记回报说:“他们执行的是收缴蜜蜂大户器材,蜜蜂是农民的宝贝,很多植物就是靠它传播花粉才能结果!” 对方听了很惊讶,也没有想到蜜蜂有这样的作用,还好七十年代**的中心工作也是极力地在做恢复国民经济,对这个事件还真不能支持市管会的抄家,他们马上作出决定,不支持收缴养蜂器材,但投机倒把问题一定要处理。 陈书记得到上头的支持,马上赶回事发地点,指示吴畏安排送回蜂箱。 五 公社书记态度很明了,不反对市管会打击投机倒把行动,但养蜂等器材一定要送回杨家,绝对不同意影响他们的生产作业,他交待吴畏好生安排,自己有事要做,得先走一步。 吴畏毫不含糊,叫手拉车掉头回村。陈省在当中立刻招呼拉车人起身,顿时,路上乱作一团,一串拉车的像传声筒一样吆喝后面赶快起身走人。 吴畏抬手看了看手表,同时也瞟了那几位打办一眼,觉得事情已到了这种地步,想必他们也不会再纠缠这些蜂箱,不动声色地跨上自行车先走了。 带着红袖标的七八个市管会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打办成立以来一直威风八面,头一次碰到执法被撤销,一下子都不知怎么给自己下台阶。僵持一会后,他们觉得有必要想个对策来挽回脸面。还是老周厉害,他提建议说:“公社书记来干预我们没办法,可他也没有说不让执行打击投机倒把行动,我们把那两位当事人重新去抓起来,再通过罚款,一样可以达到目的!” 大家豁然开朗,一致赞同,立马杀回去,认为这样还更省事,一样有钱可以上缴国库。他们把自行车掉了一个方向,鼓足勇气回到杨家,要把两位老人带走继续审查。 七八个人在厅堂一站,重新摆出威势,老周发话说:“养蜂器材可以暂不拉走,但投机倒把的问题还是要解决,你们两位当事人必须跟我们走!”其他几个打办成员,也附和说:“对的,你们投机倒把问题是严重的!” 这次他们没敢用绳子绑,因为厅堂里头杨家的人不少,特别是那个五亭街上的“二流子”陈省,眼光一瞟一瞟的,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种。 可怜的两位老人抖抖索索地从里屋出来站在一处准备跟他们走。陈省混迹街市,也算见多识广的人,但他知道问题深浅,这样的场合也不敢冒然去阻止打办执法,只是上前强调说:“你们不能虐待老人!” 老周没有理会,摆出了一副鄙视的眼神,朝他们的人招招手,正准备跨出门槛,抬头一看,吴畏扶着自行车站在门口。 原来,吴畏在村子里绕了一圈,该办的事情因为时间耽搁没办成,正准备回家吃午饭,看到七八个戴着红袖标的人又在杨家的门口,怕他们又在捣鼓什么,推着自行车过来看看。 这一次他不想干预打办的执法,可看到老人被折腾心里难过,同情心驱使他继续要过问这事,他放声问道:“哎,打办同志们,他们怎么样投机了?” 老周看到这个人,头就犯晕,刚才被他搅和了,现在又来出头,为了给自己鼓气,他有意提高嗓门回答说:“他们私卖国家统购商品!” 作为公社干部,国家对农民有什么政策,吴畏还是一清二楚,农民有权自行处理一部分,反问到:“私卖了多少?” 那位听到供销社收购站向主任汇报蜂蜜减收的老朱凑上前说:“影响到了统购计划,今年收购减少!” 这样的回答引起了吴畏的重视,他知道这个事的深浅,有些农民觉悟的确不高,如果触法,那就要处理一下,他认同地点点头,正欲离开之时忽然想到,蜜蜂产业在这地方很有规模,不可能杨家私卖蜂蜜就影响整个收购站统购,反问道:“他们私卖了多少?” 老周开口说:“我们调查过,这个村子很多家都买过他家的蜂蜜,我乔装打扮成顾客去买,他们说,今年卖完了,叫我明年去买,他们就这样挖社会主义墙脚,你看可恶不可恶!” 吴畏听到他们的解释大跌眼镜,连具体的证据都没有就在这里执法,这是鱼肉百姓。他立刻放下脸,严肃地说:“我们到收购站调查一下,他们统购的数量肯定有登记!” 这话一出口,马上出来两种不同的反应,首先是杨家的两位老人力辩说:“该卖给国家的,我们都如数卖了!”陈省见势,一脸恼怒地挤到前面说:“对啊,你们到供销社收购站查一查!” 七八个打办又一次面面相觑,特别是老周脸都白了,自己是个转业军人,不应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一群人火烧火燎地赶到收购站,一查询,老杨家如数统购,打办尴尬得难圆其说,一个个走马灯似的离开了。 在办公室里督阵的胡主任,听到手下摆了这样的乌龙,又恼怒又无奈,他都担心自己政治生命将受其影响,这次插手干预的可是五亭公社书记,他如果到上头捅弄几下,主任这个位置绝对不保。他没有退路,只能立刻召开全体会议,想把责任分摊掉。 一帮人借用供销社的会议室,大家围坐在一张乒乓球桌上,个个神情木然。胡主任毫不留情地在前面大发雷霆,刚到地方工作不久的老周表情严峻,大冷天额头上汗珠直掉,当然也有人替老周打圆场,诡秘地说:“我们打击投机倒把,一直都是这样雷厉风行,很少会先去收证、再执法,都是先把人逮了,然后叫他坦白从宽!” 听到这一茬,胡主任无话可言,自己何曾不是这样做,这个会再开下去也没有意义,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是赶紧灭火。他盘算着午后到公社书记办公室去一趟,希望他高抬贵手。 六 五亭公社书记姓陈,是一位从山里走出来的基层干部,或许在部队镀过金,转业时安排到县委一个不起眼的重要岗位,某天接到县委组织部一纸调令,参加了“肃清林彪反党集团工作队”,这次集结,上头发现了他领导能力,一不小心当上了五亭公社的书记。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随着林彪的倒台,苦难深重的中国人,背着沉重的包袱,在百孔千疮的大地上,开始拉动停滞不前的国民经济。以农耕为主体的大国,**着力点也使在这上头,提出了 “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 的口号,上面有了定论,下面当然要动作,为了配合中央的指示,五亭公社马上要求村大队实行园田化改造,为下一步机械化做准备。结果很多村庄的果树林为了达到园田化“路成一条线”的目的,遭受了灭顶之灾,陈书记更是身先士卒,经常晚上下乡开会动员。 在这期间,国家大刀阔斧地提出了“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十二字纲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办胡主任更为收缴养蜂器材惹出的事端担忧,这年头说错一句话都会上纲上线,如果被冠以‘破坏生产’的帽子,那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何况手下的人毫无根据地将贫下中农抓吊起来示众二三个小时,如果杨家咽不下这口气来和你算账,自己这个小小的主任日子就难过了。他很清楚,必须最以快速度和陈书记协调好,需要的话还必须向杨家登门解释道歉。 打办的会议刚开完,胡主任就来到公社,探头探脑地想在走廊上找个人问陈书记的去向,没想到偌大地方却没看到一个人,再往里走,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嗓门发言,他循声摸了过去,选中一扇门轻轻地往里面一推,他傻眼了,一个不大的会议室坐满了人,陈书记正在慷慨激昂地讲话,他赶紧把门关了回来,琢磨着他们这会一时半会歇不了,只能另找时间过来。 等到天黑,他问到了陈书记住处的门号,看到他家窗户有亮光,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敲响了陈的房门,里面一个中年女人开门接腔道:“你找谁啊?”胡主任一脸谦卑地点头,小声地询问:“陈书记在家吗?” 这个中年女人是陈书记的老婆,她笑容可掬地回答说:“他下乡开动员会了,现在搞园田化,上头盯得紧!” 陈的老婆堵在门口,没有让进去的意思,胡又只好暂且回去。 回到家里,没想到这地方更是难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重新将衣服穿好,他担心明天事情会发作,老百姓有时候很可恶,如果他们得理不饶人,说不定会闹得不好收拾,必须今天和陈书记打好招呼。 整个五亭街市没有几盏路灯,供电所是县直属单位,连公社外门也没有照顾,大门口黑咕隆咚的所有人都自备手电筒。胡主任一个人在那里静静地等候。无聊时,白天的一系列事都翻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很冤,底下的一帮人急功近利,事做砸了,还必须替他们擦屁股,要不然自己绝对逃不了干系。以前和老张斗,他被判刑了,上头也没有派副主任,这样一个位置空着,肯定有人觑觎这把交椅,都想做一些成绩出来邀功,谁也不曾想到会搞得如此不可收拾。 过十点了,夜生活匮乏的年代,这个时间已经算晚了。就在此时,路的尽头传来自行车震动的声音,胡主任判断应该是陈书记回来了,他赶紧站到必经的位置翘首期盼。 还真是,陈书记腋下挂着一个大口径手电筒,自行车过来时照亮了一片,他在公社门口停下,胡赶紧凑近辨认,果真是他,马上打招呼说:“陈书记!” 陈的电筒早照在胡脸上晃过,也认出了他,惊呼:“**,这么晚你在这等谁啊?” 都是革命干部,胡主任没有拖泥带水,毫不忌讳地说:“等你啊,白天的事想和你交换一下意见!”陈书记没有摸透胡的心思,很干脆地回道:“我态度很明了,不干预你们执法,但也不支持你们没收他们的生产工具!”胡立马放下姿态,解释说:“这个事情,我们办的很粗糙,希望你能出面调和一下!” 因为事务繁忙,陈书记还不知道他们大摆乌龙,还以为上头给他压力,在那种风雨飘渺的年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和他解释说:“我们那位农技干部,已经把有关资料都给我看了,这关系到农民经济作物增收减产的问题,我们不是庇护投机倒把,他们有其他问题你们尽管处理,我们不会干预的!” 都这般田地,胡主任也没有转弯抹角,坦然地说:“不是的,这件事情我们做得不对,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们协调一下,我们都是国家最基层的机关,让我们有个台阶下!”陈终于有些明白,点头说:“可以的,这个事我明天安排那位年轻人去协调,你放心好了!” 胡主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上前和陈书记握了握手,这革命的礼仪做完,也可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七 杨家二老和陈省去供销社收购部协查,看到原先带着红袖标的打办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将那玩意摘下来放进兜里,特别是老朱和老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七八号人带着少有的尴尬回到了办公室。 杨家的两位老人实感做了冤大头,过去的这几天,连自己到底为什么被整也不清楚,打办说你私卖蜂蜜是挖社会主义墙脚,他们俩还真以为就是那样的罪过,因为确实私下卖过一些,全然不知道打办是为供销社统购减少才找杨家的茬。回到家后,两位老人还有些后怕,要不是公社干部吴畏帮助出头,全家不可避免地要遭受一次劫难。 回来都有一会了,几个人还坐在厅房的八仙桌前惊魂不定,陈省一直混迹市井,又不是当事人,只有他显得平静,看哥嫂他们没有出来,只身来到厨房烧水,为受到惊吓的两位大人倒茶减压。 杨老爹第一次感到陈省这个女婿不错,起先还觉得聪敏伶俐的女儿嫁给他有点冤,现在看来,幸好家中有一个敢和人家周旋的人,要不然这群打办闹出什么来都没有人去交涉。 杨家老太在此时和老伴想在一个点上,不过她更多的是眉梢上的喜悦,因为是她先认同这门亲事,女儿要嫁给他也没有刻意去反对,一锤定音的那碗鸡蛋汤还是自己亲手捧出,现在女婿有所回报,她反而有那么一点心安理得。 在这个节骨眼上,两位老人倒没办法接受家中两位儿子的忤逆,他们竟然对此事不闻不问,这两天被打办折腾,还没有顾及去责难两个臭小子,现在吉人天相,事情也算有了头绪,二老认为有必要过问一下两个儿子的所为。 家中老小才二十出头,文绉绉的摆明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看到父母回来,也不清楚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只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厅堂向爸妈问安;老俩口看到窝窝囊囊的儿子很犯晕,小时候就说,这个孩子和女儿的脾气生反,琴仙骨子里总是透男人的霸气,而他纯粹像个女孩,看他羞答答地站在跟前,两位老人都没办法斥责他,摆摆手叫他一边玩去。 小儿子不予追究,但对老大可有言语要说,可他到现在都没露脸,从老小的嘴里得知,家里的蜂箱拉走后,刚从丈母娘家返回的他,立刻用自行车把五岁的儿子和老婆载回丈母家避风。杨老爹气得跳了起来,家中发生这样大的事,一个大男人只会躲躲闪闪,都没有想到为杨家分担,三十多岁的人了,平时一副很能干的样,特别是那位媳妇,眼里只盯住家里的钱财,每天在背后捣鼓,弄得左邻右舍都在说杨家只疼爱她的女儿,一点好东西全偷偷地塞她了。 老人家气得几乎拍桌子骂街,认为这一次要不是公社干部出头,被整死了他们都不会来过问。他没地方发泄,没头没脑地朝老伴吼:“都是你,从小到大一直在帮他遮盖,到如今变成这样一个不仁不义的人!” 杨家老太很委屈,爱儿子是母亲的天性,儿子没出息总不全是她的过错。这场磨难,她也被折腾的心力交瘁,面对指责,很不服气地回话说:“儿子自私的秉性总不会是我惯的吧,你长期在外面养蜂,叫我一个女人怎么管教他,我只能顺着,在家里这么多年也没有干多少坏事,除了自私其他方面也不能说他是个坏人!” 杨老爹知道和她说不清道不明,家务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去感谢那位公社干部,对陈省说:“那位公社干部的恩德我们杨家人一定要记住,养蜂是我们的祖业,一旦被他们毁了,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你马上去打听他的住址,买些烟酒,我们晚上就登门道谢!” 陈省点头应允,但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一脸尴尬地挤着眉头,支支吾吾地到嘴边的话又没有说出来。杨老爹见多识广,从他眼里看出了点什么,转脸朝老伴说:“去拿一百元给省弟!” 陈省在一旁尴尬的没地方站,一年多来一直在填帐还钱,家里绝对没有多少钱可拿,可丈母娘递过钱来他愣是没接,回话道:“你们要么现在就到我家去,叫琴仙拿个主意,怎么样?” 老俩口倒是希望伶俐的女儿做个参谋,可身体虚脱的实在难以支撑,何况连中饭也没有吃。陈省理解老人无奈,起身说:“手推车放两条竹椅,我驮你们走,到那边买两碗面吃就可以!” 儿女孝顺是老人家的福份,登门道谢必须亲自前往,他们也不推辞,乐呵呵地坐上了手推车,晃晃悠悠地到女婿家里稍息。 琴仙一直在担心娘家的无妄之灾,看到陈省手推车上的父母,赶紧放下孩子到门口搀扶,老俩口年纪还没有过六十,原本身体健朗,不过,这么大年纪遭受绑吊示众,杨老太心中惊魂还没得以安抚,和女儿见面免不了又抱头痛哭了一场。 琴仙突然感觉自己成熟了不少,反而母亲呈现出有些小儿性,她毫无顾忌地拍拍母亲的背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还真别说,这句话还真管用,杨老太好像自己有了依靠,抹了抹眼泪,在一张凳子上坐下,脸上的表情也瞬间舒展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饭店已经是琴仙魂牵梦绕的地方,肉丝面也几乎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她喜欢到那个地方去,其他方面都很节约,就是去吃面,她从来没有吝啬过,今天也是,看父母精神不错,就叫他们到饭店吃。 一家人坐在曾经的那张桌上,琴仙轻轻地和母亲述说在这里和陈省定情的经过。母亲很为女儿的伶俐叫好,她老人家心里也有算盘,有意无意地嘱咐她虽然是陈家人了,但娘家的事也要关心! 今天两位老人少有地轻松,在女婿家里玩了一个下午,天刚入夜,他们一行人就摸到了吴畏家门口,见里面有灯光映出,陈省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地上前敲门。 “吱扭”一声,门打开了,凤芝抱着孩子,茫然地看着外面四个人,小声问道:“你们是......”还是陈省接腔,满脸堆笑地问:“这是老吴的家吗?” “老吴?”凤芝很是迷惑,年纪轻轻到公社混了几天,咋就变成了老吴,反问说:“你们找吴畏吗?”四个几乎同时点头说:“是的是的!” “他下乡搞什么园田化动员,要九点半以后才能回来!”凤芝看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把门开直,热情地说:“要不进来坐坐!” 四个人也没有客气,一个个就抬脚跨进门槛。 为了接待他们,凤芝把孩子放进一个木制的圆桶里。 此时,孩子很乖,他没有缠着要妈妈抱。而同龄女人光孩子就有很多话题,琴仙首先开言赞美说:“你的孩子真乖,不像我的那个女儿那样吵人!” 不管是拍马屁还是真的称誉,听到赞许的话,做母亲的肯定开心,她一边让坐,一边给他们泡茶。 小孩子一个人在桶里也呆不长,凤芝干脆抱着孩子坐在他们旁边拉家常。东拉西扯了半响,他们没有走的意思,还遮遮掩掩地将一个包放在桌边上的一张靠背椅上。 凤芝没有想到一个公社植保员找的人会这么多。她不喜欢这样没完没了地应酬接待,吴畏到公社上班家里就没有清静过,冷不丁来个人串门,自己什么事也不要干了。 老杨家似乎想到这样老坐着人家会不耐烦,准备改日再来道谢。可还没有走到门口,被凤芝叫了回来,她指着放在靠背椅上的一个大纸袋包裹,放下脸说:“那是什么东西,快拿走,你们不要害了我们!” 杨老爹转身一脸憨笑,小声说:“一点小礼,不成敬意,老吴对我有恩,我老杨家无以回报,你们就收下吧!”凤芝没有心软,不依不饶地顶回一句:“不行,我们家吴畏很严肃地对我说过,不能收别人的礼,你们不要这样,找他有事的话,你们可以继续在这里等!” 四个人面面相觑地僵持一会儿,最后又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琴仙嘴巴伶俐,凑到凤芝前把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凤芝顺嘴褒奖老公说:“我们吴畏是很仗义,他能这样做我一点都不奇怪!” 孩子睡着了,凤芝把他往床里一放,专心致志地坐在他们旁边闲聊。 转眼九点多了,外面突然传来自行车的震动声,凤芝提醒说:“应该是他回来了!” 八 吴畏新近走进干部队伍行列,工作热情旺盛。恰逢这样大规模的农田改造,这个冬天他几乎每天裹了一件银灰色短大衣,腰间挎着一个大口径手电筒,不光深入自己管区的村大队动员,还经常被几个文化水平不高的公社干部叫去协助,每天口干舌燥地回来,毫无怨言。 凤芝是个好媳妇,每天晚上听见自行车震动的声音传来,都会抢先为老公开门,今天更不例外,伴随阵阵的狗吠声,她早早地把双扇门打开。 吴畏老远就看到从家门口照射出的灯光,为了不让老婆冻着,他快速拎着自行车驮过门槛,车还没有放到位,上午被打办胡整的几位养蜂人映入眼帘。他还以为打办还在纠缠,放下自行车问:“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他们是不是……” 杨老爹等四人早已从椅子上站起来迎候,特别是杨老爹一脸感激地上前说:“不是不是,他们没有再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上去,继续说:“远近都知道你这是这个村的女婿,我们慕名前来向你道谢!” “哦!”吴畏用手比划了一下,意思不会烟,随即在桌前坐了下来:“他们应该不会再来纠缠。”杨老爹点头道:“现在是没有,我们就是来谢你的,要不是你帮我们,现在不知被他们整成什么样了!” 吴畏莞尔一笑,开导说:“国家对投机倒把管理还是很严厉,他们也是为国家工作,某些人的确需要用这样严厉的做派去对付,但对你们养蜂人那样处理就有些不妥,所以我要为你们讲句公道话!” “谢谢了,我们没有别的事,就是来道个谢,你的恩德我们杨家记下了!”杨老爹说得好好的,琴仙她母亲不知哪根筋抽了,凑上来说:“对,你的恩我们记下了,你以后有难,我们也会……” 这露丑的话还没说出口,被杨老爹一把拽了过来,向吴畏赔笑说:“老娘们乱说话,您怎么会有难!” 吴畏张嘴笑了笑,没在意那忌讳的话,就是每天晚上下乡辛苦,脸上表露得有些乏意,杨老爹多少也看出了一点,他给家人使了眼色准备告辞。 凤芝赶紧走到吴畏旁边,指了指靠背椅上的东西,吴畏见状起身说:“这个东西带回去,你们要理解我们,这是不允许的,这样吧,你们蜂蜜是自家产,明年我向你们买,便宜点就行,好吗?” 看人家严肃地推辞,杨老爹直觉人家是个好干部,肯定不会轻易收别人的礼,他只好叫陈省暂时拎回。 第二天吴畏赶去上班,刚进办公室,陈书记过来把前一天的事摆在桌面交换意见,他认为打办胡主任也不容易,每天都在为国家干得罪人的事,人民公社是最基层的**机关,一定要帮他们做好息事宁人工作。 吴畏表示理解,需要的话马上去杨家一趟,把事情处理圆满。 陈书记认为事不宜迟,吴畏没有含糊,转身就把刚停放的自行车推了出来,人还没走出公社大门,陈突然想到了什么,追赶上去说:“小吴,大家都说你很有一套,你晚上有空吗?” 吴畏立马应允,点头说:“没事的,有什么您尽管吩咐!”陈书记若有所思地说:“前些日子,某个干部管区为了园田化,砍掉了一片桃树林,那个大队的农民每天在骂娘,说我们是败家子,这是一次教训,我们不能再和群众发生口角。现在有个麻烦问题,我定点管辖的那地方,为园田化修路又碰到一片梅树林,那些树能不能移植啊?” 吴畏用出乎寻常的自信说:“绝对可以,晚上我们去看看!”陈书记如释重负地点点头,高兴地说:“好滴好滴,碰到了你这个专家,我都省不少心事,下午我们早点走,到村支书家里吃晚饭!” 吴畏应诺后随即跨上自行车,一身轻松地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 今天,杨家为了扫去几日的阴霾特地杀了一只鸡庆贺,吴畏按照陈书记的意思去打个招呼,刚跨进他们的门,杨家人摆出的热情足以使这个发誓不白吃百姓一次饭的他彻底破了例,为了搏个心安,临走时吴畏好说歹说留下一元钱,可去推自行车才知道,车把子上早已经用网兜挂了一小瓶蜂蜜,杨家的盛情吴畏没法拒绝,只好暂且把他带回了家里。 十 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人的成份一旦划定,就是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你随意地去和专政对象说话,就会被觉悟高的人冠以阶级斗争界限不清的帽子,弄不好还会上纲上线。 吴畏到祠堂去看那位老地主纯属好奇,并没有想帮他解决什么问题。公社陈书记过问的事,自己除了同情外,不可能去染指。 放牛的老伯看到一位陌生的年轻人走来,转身注视着,上前挪了几步,小声地问:“同志你是……”吴畏表情肃穆,微微地动了动嘴说:“公社的!” 听到是公社的,老伯脸上立刻做出了惊叹的表情,回话道:“哦,是公社的干部,您里边请,这个狗地主很不老实。我的牛拴在这里从没有想到过它会跑,可村干部叫我管,我可不敢马虎一分钟!” 吴畏跟着老伯走进祠堂,看着满屋堆放的耕牛草料,脚踩上去都是软绵绵的,更让你难以招架的是里面的恶臭,牛的粪便和腐烂饲料交合在一起,长时间在这里熏着,人绝对会发疯。可老伯对这一切好像习以为常,祠堂天井上的那张破桌摆着一只大碗,很明显里面装的是廉价的黄酒。 他并不想再往里走,因为已经看到那位地主分子躺在牛饲料堆里,而这位地主见有模有样的人进来,也没有理会,哭喊了几天,早已经精疲力竭,他也不再想求人帮他解决问题,只是捶胸顿足地在诉说什么“愧对先祖”! 吴畏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出祠堂,和老伯说:“解放前他应该很风光的?” 说到这个茬,老伯来劲了,放高调说:“可不,我就是他们家的长工,共产党好啊,分了他们的房,充了他们的地,斗倒他们,我们穷人翻身做主人了!” 吴畏点头,暗想,剥削阶级是该革他们命,一群寄生虫不消灭,劳苦大众就没有好日子过。 晚上只是在村支书家吃饭聊天,要做事还得明天再来。园田化是千秋大业,是农业实现机械化的根本所在,作为公社干部都会对这事不遗余力。 移栽梅树林不是问题,可地主家的坟真的很棘手,几千年的鬼神文化,村里的人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变成无神论者。大家表面上都在敷衍公社干部,甚至在村大会上来个干净利索的表态,可暗地里总有些抵触,一直都有人在捣鼓,说把人家的祖坟刨开了,会有断子绝孙的恶报。陈书记亲自抓的点,不知说了多少次要破除迷信,可谁都不敢让自己去验证会不会断子绝孙,大家都来了个后进看先进,先进看典型,眼瞧着这些事非得大队干部们去做时,他们来个瞒官不瞒私,在另一处草木不长的山坡地里划出一小块,以不许立碑为条件,叫地主家自己赶快把坟移了。 这些天吴畏一直在这个工作点上为移栽小梅林做规划,直到晚上还在村委商讨将要实施的方案。经过激烈的讨论,最终形成文字的时候,入夜都已经好几个时辰了。他没有接受村支书和村长留夜,穿起短大衣,翻上毛领,用绳子把手电筒绑在腋下,跨上自行车,沿着崎岖的乡间小路,小心翼翼地蹬踏回家。 冬日的夜晚寒风肆虐,路边的枯树和茅草伴随疾风摇弋,发出那阵阵悚然的呼啸声,把夜景渲染得阴森恐怖。吴畏一直在别人身上灌输无神论,但也没少听说什么“吊死鬼”的传言,在这样的环境里,他只能刻意地提醒自己世上没有鬼。然而,出现这样的心理,已经是内心惧怕的反应,他总想快一点驶过那个乱坟扎堆的小山岗,可夜间顶着阵阵呼啸而过的寒风,骑行在一米多宽的小路上,稍不留神就会闯出路面,在这样的境地行驶,再好的车技也会大打折扣。 吴畏卯足劲想快一点掠过小山冈,绑在身上的手电筒强光随着车身晃动,彷佛照到了一个似人似鬼的影子。吴畏有意识用左手摆动挂在肩上的手电筒,眼前的一切使他大吃一惊,他发现不远处真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路边。 心里被魔幻恐惧影响,革命者大无畏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当他摘下手电筒再次借光亮朝那个方向观看时,发现前面的那位还真是女鬼的形象,他为了给自己壮胆,不由得大喝一声:“什么人,给我滚开!” 没想到鬼也是怕人的,这一声喊过去,那边立刻有了反应,眼瞧它轻飘飘地往小山岗而去 大男人被吓着了,他想返回去叫大队支书送行,可定神一想,如果这样做了,往后一定会成为别人的笑柄,无奈下只能咬咬牙,跨上自行车,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因为慌张,也就顾及不到路况复杂,当自行车驶到那里,顿时毛骨悚然。一米来宽的路,白天骑车都要小心,何况在惊恐中,没踏几圈,车把不知怎么的僵硬了起来,眼瞧着路边是口池塘,吴畏下意识地想把车头把正,可这样的动作适得其反,随即伴随着“哎呀”一声,连人带车翻进了水塘里。 还好池塘的水不算很深,但在大冬天,刺骨冰冷的水把吴畏冻得手脚僵硬,他挣扎着往上爬,好不容易挪到了岸边,抬头一看,那个“女鬼”又回来了,正朝自己伸手过来,吴畏吓得一阵痉挛,一时间他的两脚都支撑不了身体,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在岸上的“女鬼”敏捷地伸出手,一把揪住落水人的衣服,使出全力把他拽上了岸。 吴畏意识清楚,就是手脚不听使唤,整个人瘫在地上簌簌发抖。 夜幕中,“女鬼”不知哪里弄来一把锄头,钩住掉入池塘里的自行车,用尽全力把它弄了上来,喘了几口气后,转脸看到落水人还瘫在地上,她赶忙蹲下身子,帮他解开湿漉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趴了下来。 吴畏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惧怕,无奈肢体被冻得失去知觉,他只能任凭摆布。 “女鬼”很邪乎,竟然把吴畏湿漉漉的衣服全部剥光,然后脱下了自己的棉衣和棉裤往他身上一套,站起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注视了一会儿,转身往村子里跑去,整个过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十一 吴畏的手电筒永远在水中做为这次落水的纪念了。那玩意反正是公社发的,暂时不能补配,自己去买也要不了几个钱,他没有心事去琢磨那个事,现在着重考虑的是如何快点上路。 不过,“女鬼”帮助剥下来的衣服不想丢下,他趁着星光,撑大眼睛在路上捡拾,捣腾了一会,也许棉衣棉裤保暖的原因,身子渐渐地缓了过来,他扶起自行车,把湿漉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卡在自行车后座上,现在也没有来得及去想如何感谢这个“女鬼”,也相信她不是个鬼,而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女中豪杰。 没有光亮,吴畏只能推着自行车慢慢地朝五亭走去。 身为**,凤芝养成守候的习惯,当家的没回来之前她都是和衣而睡,等待的就是为他营造出开门时温馨的一瞬间。 今天该回来的时间点早过了,女人的自卑引发了很多想法,有时甚至认为,他是那样玉树临风,也许外面被哪个女人投怀送抱,晚上不回来了。等待的时间越长,这样的想法越让人揪心。 胡思乱想中,村里的狗渐渐地狂吠起来,凤芝赶紧仰起身子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当她听到自行车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发出震动声,兴奋地把双扇门打开,因为这个时候不会有其他人打这地方过。 可吴畏出现在门口时,凤芝的那份兴奋随即荡然无存。因为站在眼前的老公,竟然别扭地穿着女人的棉衣棉裤。她以为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一定是从女人的床上起来,匆匆忙忙地穿错衣服了。 凤芝两手扶着扇门,强忍着心中的伤感,说出了一句问候的话:“您回来了!” 刚刚受到惊吓的吴畏脸色苍白,拎起自行车跨过门槛,停下自行车后,瘫坐在一张椅子上,下意识地搓了搓被冻僵的双手。 脚也是麻木的,因为那位“女鬼”临走时没有把鞋脱给他,当时只是把塑胶鞋脱下挤了挤水就穿上了。 凤芝看到如此狼狈的一身,都没法去猜到底发生什么事,看到自行车上的泥巴和后坐上原先穿的衣物,小心地问了句:“掉到沟里了?” 吴畏表情沮丧,摇摇头说:“不是,掉进池塘里了!”凤芝没敢质问,可这身女人的衣服很让人费解,总不会一个寒冷的晚上掉进池塘里,跳出一个女人来救男人吧? 夜已经很深了,凤芝把疑虑压在心里,倒出存放在热水瓶里的温水,把脸盆捧到吴畏跟前,让他搓把脸,泡个脚。 第二天早饭过后,吴畏指着昨晚穿回家的衣物说:“马上把它洗一下,晾干后好送还人家!”凤芝趁势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穿女人的衣服回来?” 这一问,把吴畏也噎住了。是啊,昨晚这种事怎样跟人家说才会信,半夜里碰到一个女人,被他吓得掉进池塘里,而后又被她救起来,大冷天还脱下棉衣给你,这样的事不但不会有人相信,而且想编个假话也很难圆其说。情急中,他含糊其辞:“对,他们只有这一套,其余的都穿在身上了!” 凤芝没有再问下去,认为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 陈书记把这个点的任务交给了吴畏,吴畏并没有讨厌这档子事,就是被这大土丘后面乱七八糟的坟堡闹得慌,知道这里的原貌,即使坟堡搬掉了,走在这里还是阴森森的让你毛骨悚然,对活人,他从来就没有怕过谁,可面对死人,提起它都会不寒而栗,现在却隔三差五的要在晚上来蹲点。 移栽梅树林开始了,吴畏身先士卒,投身在热火朝天的场面中。他是公社干部,村民的热情有时候也会让你难以招架,有人打招呼,你不能不以礼相待,但大家都给你来几次,实在就应接不暇了。有的人给你打招呼的目的,是试探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那些想当村官的人,常会拿一点事翻来复去地和你搅。 这些天吴畏还感觉有一双妩媚的眼睛经常向他瞟来,开始时没有在意,但几次过后,在一个劳动间隙,心里好像被什么捅了下,不由得大惊失色,这不就是那个“女鬼”吗?不管怎么说她是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都要去问个好。 吴畏定了定神后走了过去。 “女鬼”一条长辫盘在头上,前额散落着很多刘海,圆圆的脸蛋上搭配的五官协调柔和,虽然皮肤黑了一点,可人长的很匀称,透出一种健康的美。 这天她穿了一件别扭的棉衣,一看那款式,便知是换不下来时临时拿母亲的衣服凑合。吴畏正想走过去向她证实一下,不巧,一个好事的村民跟了上来说:“她是地主的女儿,村里人一直和她们家划清界限的。” 这说话人,因为喜欢说教,爱进谗言,不招村人待见,表面上总像是很有思想觉悟,可又混不到一官半职。吴畏停下脚步,只好也放高声调说:“对这样的人你们划清界限是对的,但我们公社对他们也是有政策的,教育改造他们是我们**的责任!” 这个人立刻张大嘴巴,头像捣蒜泥似的回话道:“对对对,应该好好地改造他们!” 说话间吴畏已经走到“女鬼”面前,没想到那个讨厌的人并没有离开。吴畏是想了解这个女的是不是那天晚上相救的人,可旁边站着一个人,也不好直接问,那件事情提起来毕竟令自己丢份。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此人背后对村大队的干部告状说:“村支书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地主家都是剥削我们的寄生虫,他们祖坟应该把它刨了,可大队里还给他们一块山地重新安葬,这几个大队干部一点阶级观念都没有!” 眼下这个村民既然愿意说,也就转脸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村民比划说:“三天前那个晚上搞的,吼吼!那个老地主全家出动,在山坡上捣腾了一宿!” 他这么一说,那天晚上的前因后果吴畏一切都明白了。有人在旁边,也不便和她打招呼,只是很真挚地朝她打了个笑脸,心里却在惦记,那套棉衣再晒两个太阳就干了,选个时间好好地谢谢她。 十二 在家无所事事的凤芝,很想找时间问一问这衣服的来历。不明不白地裸穿着女人的棉衣裤回来,几天来她心里被这件事挤得七上八下。以前在田里干活,没少听到偷娘养汉的笑话,说什么上床被人撵,衣服来不及穿,手忙脚乱地把男女衣服穿颠倒了。她希望这样的事千万不要发生在自己男人身上。 下班回来,吴畏把自行车驮进门槛,习惯性地把车摆放在靠墙一侧,可那个位置今天被一条凳占了,而且上面还整齐地摆放着那套棉衣。 凤芝在厨房烧饭,听到自行车的咣当声,知道老公回来了,她赶紧起身把条凳移开,好腾出地方放车。 她是故意把那套来历不明的衣服晒干叠好放在显眼的地方,指望他能主动解释这件事。 吴畏没有察觉凤芝心里的疙瘩,毫不在意地说:“找个大网袋把它装起来,明天我给她送回去!”凤芝故意抖搂开衣服说:“这衣服的主人很奇怪,明明是华贵的绸缎面料,偏偏要缝上灰暗的粗布遮盖掉?” 吴畏拿过一看,还真是这样,他叹了一口气说:“劳动人民翻身解放,他们这个剥削阶级也就没落了!新社会不容他们张扬,他们就把以前的辉煌用粗布遮挡起来。” 凤芝假装好奇地问:“你怎么会要这么一件衣服穿,这肯定是当年打地主分田地派给的财产!”累了一天的吴畏,找了凳子坐下,长叹一口气说:“它是地主家闺女的衣服,说起来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女孩子改造得不错!” 凤芝大惊失色,睁大眼睛反问:“什么,你的救命恩人?” “是啊,那天晚上我从村子回来,路上看到一个女鬼,我大喝一声,她就走开了。我一紧张,鬼使神差地掉进池塘里了,挣扎中,那个女鬼又回来了,并伸手把我拉了上来,那么冷的天,她脱下棉衣给我,自己穿着内衣跑回家了!” 凤芝听了吓得毛骨悚然,大呼小叫地惊呼:“要不是她,你就……”忌讳的话幸好没有说出口,她心有余悸地拉着吴畏的手,感激地说:“我们找时间去谢她!” 事情的原委出来了,但转念间凤芝满腹狐疑地又问:“她一个女人,那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吴畏表情肃穆,皱着眉头思量说:“园田化,动到他们的祖坟了,晚上可能全家出动迁坟,我也不清楚,找机会去了解一下!” 凤芝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这还算说得过去!”吴畏从凤芝怪异的表情看出了一点端倪,扳着脸责问:“是不是怀疑我外面有女人?”凤芝一脸难堪,如果说是,那肯定会被责怪,说不是,又是假话,尴尬中赶紧转身窜进厨房。 可吴畏跟了进去,严肃地说:“妇道人家不要在家里瞎嘀咕,你这样很不好!”凤芝赶紧点头,一时间好像脸都找不到地方搁,还好吴畏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刻意地去揪她这些天没头没脑地搞鬼。 凤芝也算明理,吃饭前很有姿态地认了错,表示以后不再这样瞎掰了。 第二天,吴畏又要下乡,他不想提了个包裹到那个村去。种田人好奇,空手在村子里走一圈都会招来很多注目礼,提了个包裹就更会引人注目,何况还是地主家闺女的东西呢。 园田化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看到某角落一个姑娘对他遮遮掩掩的笑脸,吴畏几次想走过去问候一声,但村里的一群“铁姑娘”在她旁边,走过去也和她说不上话。地主分子的家属在这里是管制劳动,那些女孩思想觉悟绝对不低,她们容不得公社干部和她讲话。 她知道自己是个“黑五类”,光天化日之下去和他搭茬,对吴畏来说是一件很难堪的事。在这个社会制度下,地主分子家人简直跟收烟囱灰的黑人一样,碰到一点就会沾上。 何家原本是闻名一方的财主,何秀出生的时候,正逢土地改革,当时的农会把何家的田产全分给了村民,几十户翻身农民欣喜若狂地在一个瓦罐里抓阄,瞬间百年家业归属了别人,留给何家的只有独门独户的三间破瓦房,这里原本是长工们居住的陋房。 何秀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个“四类分子”, 从懂事起她就在周围人的白眼中长大,在生产队劳动,别人能躲你多远就多远。直到今天也没有什么要好的玩伴。而这位被她救过的公社干部,总是用和善的笑脸对着她,何秀很想和他说上几句话。 这个发育早已成熟的大姑娘,除了被村里的坏男孩出“盐猪手”摸了几下外,还没有正而八经的人家上门提亲。大家都在乎家庭成份,“红五类”笃定不会和他们联姻。也许某村穷酸的老光棍会在一处惦记,指望哪位秀气的地主女儿没人要,就有可能成为自己老婆。 吴畏的出现让她心思有些飘忽,这位年轻干练的公社干部,在他身上看到的全是阳光一面,这是女儿家可望不可及的,能够和他站在一起一会儿都会有幸福感。 何秀的家在村口,屋的旁边是一口池塘,半个村里的人会到这里盥洗。她多少次站家门口盼望吴畏的身影。可庄稼人一旦听到队长开工的吆喝声,就必须去下地干活,而公社干部往往是太阳高照的时候才悠闲自得地骑着自行车踏进村里,所以很少有见着他的机会。天天想着这个男人,心思也就无时无刻地被他牵动,一天到晚总想寻觅他的踪迹,只要看到他站在田间,心里就会产生莫名奇妙的踏实感。 庄户人家没人买得起自行车。晚上听到有自行车链条所发出的撞击声,就可以断定是吴畏骑车归家。 白天不能和他搭上茬,何秀选择了晚上守候。终于逮着了一个机会,老远看到开完村委会的吴畏打着手电筒,推着自行车朝村口走来,她赶紧从家里拿出一个脸盆,随手抓起几件衣服,假装到塘埠头洗衣服。天已经大黑,此时没有其他人在这个地方,眼瞧着自行车推出路口,何秀突然站立起来。 夜间人的警惕性比较高,池塘突然站起个人,吴畏赶紧用手电筒朝她身上一照。 何秀一阵激动,终于在和他单独对面了,心里很希望他能停下来说上几句话,当手电筒光掠过脸庞时,本能地展露着妩媚的笑脸。 吴畏看到她也很高兴,因为那事过去很多天了,总想找机会向人家道个谢。白天下乡都有人陪着,也没有逮着机会,此时正好表示一下,他用感激的口吻说:“那天晚上多亏你了,要不然……” 何秀赶紧摇头,谦卑地说:“哪里,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吴畏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问她说:“你那天为什么站在那里?”何秀腼腆地回道:“我们家移坟,全家都去了,家父说女儿家不要到现场去,所以我就在小山岗的路口候着,那天可能把你吓着了?”昏暗中,吴畏一脸苦笑,回话说:“不好意思,我胆很小,说出去都怕人笑话,对了,明天是星期天,也是五亭集市的日子,你会去五亭赶集吗?我想把那套衣服还给你。” 何秀很少去集市,但人家这样说了也就随即答应:“好的,我明天去!”吴畏安排说:“那好,上午十点钟,你在公社门口等我一下!” 长这么大,今天遇上的算是比较高兴的一件事,何秀爽快地点头应诺。 夜已大黑,吴畏不便和她在池塘边久站,嘱咐说:“不早了,我要赶路,我们明天见!”说完推动自行车走了。 何秀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搅起了一点奢望,觉得这个人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十三 果树移栽告罄,村里园田化大会战也算告一个段落。 何秀满心欢喜地去五亭赶集。天也作美,大清早火红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路边的霜冻被阳光照射,那晶莹剔透的冰凌,渐渐变成了四处流淌的水珠,久违的青天碧日,让她暂时忘却了沉寂在心底的阴霾。 这是一个心旷神怡的早晨,路上三三两两的赶集人,他们谈笑风生,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只有想不到的,没有说不到的。然而,何秀没敢和他们走在一起,总担心哪位口无遮拦地拿家里的事当作谈资,她知趣地与几拨人拉开距离走。 今天她没有穿母亲那件别扭的棉衣,可家里穷得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幸好有一件红色的毛线衣,她干脆就套上它,把它当作外套穿一次。 早晨,家里人突然得知何秀要去五亭赶集,“四类分子”家庭的母亲总比“红五类”人家多担一份心,因为那些没有教养的臭小子总找茬猥亵女儿,长大后没少被他们袭胸或者抓扯。天翻地覆后,地主阶层很少被人同情,都认为在吃人的旧社会作威作福剥削人民,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你就要忍受别人的唾弃。 母亲为了女儿不发生意外,要哥哥陪她一同去。可何秀坚决不要,说自己能够对付,还说你越怕他们,他们越要来整你,在光天化日下,只要自己不靠近他们,一切都可以避免。一大早,何秀拨了一口饭后就一个人走了。 在五亭,吴畏一直惦记着昨晚的邀约,早上起来就嘱咐凤芝十点钟去公社门口接,告诉她只要看到穿着一件大襟棉衣的女孩,你就把她带到家里来,特别告诫说,人家虽然是个地主分子的女儿,但她更是我们的恩人。 凤芝当然不会在意阶级敌人的背景,她能够出手救这个家的顶梁柱,肯定会以最大热情招待她,可她心里有点事堵着,很想趁今天老公在家把它挑开,可刚想张口又不知道从何讲起。 吴畏没在意妇道人家的小九九,可人在眼前晃悠,多少看出了她好像有事想问。这样的观感,心里不免有些厌恶,总不会还在怀疑和何秀什么事吧?他嘴巴上没有言语,认为自己行得正做得直,如果还要纠缠何秀那个事,就要毫不留情地训她一顿。 人趴在桌上吃饭,眼睛也没有闲着四处观望,他抬头朝门外瞥了一眼,只见丈母娘庆嫂出现在村子的一个拐角口上,门口的视野很小,一闪间丈母娘又不见了,他没有起身到门口看个究竟,凭直觉,她绝对是到这里来的。 的确是这样,转眼间她还真的从门槛上跨了进来,满脸堆笑地问候说:“你才吃早饭啊?” 吴畏心里不是很舒畅,都有些怪自己住的地方离丈母娘家太近,老婆有一点事,她都会来过问一番,每一次好像都在骂女儿,可很多时候都是另有所指。然而人家是长辈,见她进来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乐呵呵地说:“是的,今天反正休息,您有事吗?” 庆嫂一副不自在的表情,挪动发福的身子,在八仙桌的另一头坐下。这架势,敢情她有长篇大论准备着,吴畏希望不是和何秀有关,因为这种事自己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 凤芝把孩子从里屋带出来,轻声细语地引导到庆嫂跟前,对儿子说:“快叫阿婆!”庆嫂转过身子,笑呵呵拍着双手说:“乖,宝宝快到阿婆这里来!” 儿子两岁了,从生出来的那天起,庆嫂没少为他操心,看他一颠一颠地走来,高兴地把外甥抱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揉。 吴畏看到这景象,又觉得和丈母娘家住得近也有好处,最起码这个孩子她会照应。 饭终于吃完了,就在抹嘴巴的功夫,庆嫂开口了,她以商量的口吻说:“开春后凤芝不能再在家里带孩子,要不然别人的闲话就出来了,可现在田里干活很累。”吴畏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事,闭着眼睛琢磨了一下说:“应该给她找个临时工作,公社里的同事,他们的家属都会照顾到一份工作,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庆嫂眉角迅速展开,兴奋地附和说:“对对,妈就想说这个事,人有时候说不清楚,你在公社当干部,老婆在生产队种田,好像都被人看扁了!”吴畏摇摇头,很不认同地回道:“这个问题不能这么看,也不是干部家属都要有个工作。在田里干活,身体承受得了也没什么,但我看凤芝生孩子后,远不像以前那样强健,也只能我去努力一下看看!” 庆嫂被女婿的一席话感动得直抹眼泪,兴奋地说:“我凤芝嫁给你,是上辈子修的福份!”吴畏看着站在一旁的老婆,一脸无奈地说:“你累不累啊,每天睡在一起,有话你可以直接和我商量,干嘛要妈来说这样的事!”凤芝撅着嘴回呛说:“平时你思想那么先进,大公无私都是嘴边的口头禅,动不动就我说‘变修’了,我敢说啊!” 庆嫂马上打圆场:“都是城乡差别闹的,你进步这么快,一般的女人都会为自己的处境自卑的!” 一句话点破了,吴畏也理解丈母娘的话,抬头对凤芝说:“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我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我会对这个家负责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庆嫂抱着外甥从凳子上站起来,哄着孩子说:“走,到婆婆家去,婆婆家里有很多好玩的!”凤芝把母亲送出门,转身回来激动地从背面抱住坐在椅子上的吴畏说:“你上了大学,又到公社当干部,我感觉越来越配不上你,这样悬殊能不自卑吗?”吴畏拍拍凤芝的手说:“你想多了,我会想办法给你找个工作,以前在田里干活,遇到夏收夏种双抢,我都受不了,别说是你了,工作虽然没有贵贱之分,但也要受得了,我还打算要你再生一个呢!” 凤芝没法不激动,附和说:“我也在想,趁我弟弟没有结婚,我们赶紧再生一个,要不然我妈就没有精力管我们的孩子了!”吴畏点点头:“争取明年就完成!”凤芝造作地掐着老公的肩膀,兴奋地点点头。 今天的轻松是结婚以来少有的几次,因为吴畏已经表态会去努力,那么到工厂工作就有了眉目。这是特定环境下农村女人的一种奢望,更是一种虚荣,她一直关注别人对自己婚姻的观感,几年来这样婚配大家都在为吴畏叫屈,下地劳动,晒得黑不溜秋的不说,在心里还有一种很狼狈的感觉,能安排一份工作,虽然不可能成为吃国家供应粮的居民户,但感觉上总能缩短和老公的社会地位。 吴畏挣脱了凤芝的手,嘱咐说:“今天有客人,趁早到街市上买点菜!” 那么久的心愿得到理解,凤芝兴奋地点点头,收拾了碗筷,拎着一个竹篮出去了。 吴畏则趁休息天清闲,拿出了很多大学里带回的资料阅读。 十四 今天,何秀貌似很早出门,可到了五亭集市,这里早已经人声鼎沸。这一次是纯粹赴约,固然没有打算在集市中购物,可那么一点地方如果在那里转悠,一个小时就可以转十个来回,幸好集贸日有卖狗皮膏药杂耍的,她挤在人堆里看了一阵,因为没有手表,掌握时间只能到供销社商店看挂钟。这也是一种折腾,杂耍玩得很诱人,但又要时刻去关注那个钟点。不过,玩杂耍的最后目的就是要你买他的药,何秀幸好溜得快,要不然那‘玩家伶牙俐齿的,你不买他的药,绝对会惹你下不了台。 没地方转悠,干脆就去赴约地点等,可到了那里却让她无所适从,公社门口有四五颗梧桐树,为了避免错过,她只好在几颗树间逛荡。凤芝从街上买菜回来就被吴畏遣去公社门口接人,她没有含糊,快步走到公社门口那里转了一圈,根本没有看到穿着棉衣的,只有一个套着深红毛衣的女孩在那里,走过去一问,还真是她。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鬼使神差地变成了老公的救命恩人,凤芝以少有的热情挽起她的手说:“没想到真是你啊,我家离这里不远,我们走!” 凤芝过度的表露,把一个长期受周围人排挤的姑娘整得无所适从。也许凤芝从农村女孩变成了干部家属,老公光环为她烘托,不知不觉中有一种优越感流露,她的热情应该是真实的,但何秀走在她身边,心里就有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在路上,凤芝少不了要问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善良的何秀回答很直白。这些话让凤芝听到很欣慰,因为她不是刻意地去救吴畏,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掉进池塘她都会那样做。 拐了几个弯,绕过了塘埠头,凤芝指着三间小平房说:“到了,这就是我们家!”说完话她走了进去。 何秀没有大大咧咧地跨进门槛,而是在门口驻脚,先朝里看了一眼。 吴畏见她来了,赶紧收拾摊在桌上的资料,很热情地说:“来了,快请坐!” 他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叫凤芝去煮鸡蛋汤,这是此方待客风俗的一种礼遇。可长期生活在底层的何秀,对一个公社干部给出的热情很是不安,坐在桌前吃的时候,小心得都没有发出任何吞咽的声音。 凤芝在厨房忙碌,吴畏培坐在何秀的旁边询问一些她家的情况。然而,他感受不到一个背负着地主成份女人的无奈,你一句句地问,何秀都感觉是在抽她的耳光,张口结舌地回答间,难堪得都想痛哭一场。 还好吴畏多少看出了姑娘家的无奈,深知一个人无法选择父母,生在那个家庭,在别人的眼里就是狗崽子。为了不让尴尬继续下去,只好转移话题,谈到了读书的情况。他有些惊叹,一个成份不好人就连接受教育的权利都被剥夺了,这话没法再问下去,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一个群体成为了专政的对象,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应该值得同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芝把菜端了出来。对何秀来说这是一顿很丰盛午饭,四个坐碗中竟然有一盘千张烧肉,这是春节或者真正招待客人才出手的菜,从小在人群的边缘长大,都不敢想象在公社干部的家里会有这样的礼遇,特别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客气得都把菜夹到你碗里,好像长这么大应该是第一次享受如此的厚爱。 饭很快就吃完了,何秀也不想在这地方久坐,她力所能及地去做收拾盘碗的事,可人家就是不要你动手,可干坐着不知干什么也是一种煎熬,看了看吴畏没有什么问话,干脆就起身告辞,腼腆地说:“谢谢你们的招待,我该回去了!” 吴畏没有强留,请她来吃饭就是为了表达一点心意,那天晚上如果没有她的棉衣,没有被淹死,也会被冻死,她也许对救人和助人没有太在意,但对另一个人和他的家庭,她的善举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的。 凤芝把用塑料膜包好的棉衣棉裤从卧室里拿了出来递了过去,对她说:“没想到姑娘家心眼这么好,真得谢谢你,以后常来玩!” 何秀接过棉衣包,转身前朝两位甜甜地一笑。 凤芝礼仪性地送她到门外,吴畏跟上来小声地问:“那件军装放进去了吗?”凤芝点头:“放进去了!”吴畏埋怨道:“那为什么和她不说一声!” 凤芝摇着头返回屋内,回话说:“这女孩细心,在家里推来推去的很烦,想必会知道那是送给她的!”吴畏回呛道:“那可不一定!” 果然,吴畏这话说完没多久,何秀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从塑料膜包里拿出军装说:“你们把这件衣服错放进去了!”吴畏撇了一眼凤芝,立刻对何秀解释说:“这件衣服是我在省城读书时,一个军人服务处在对外销售,我给凤芝买的,当时她挺着大肚子没法穿,后来生孩子人又胖了,所以就送给你了,刚才忘了和你说!” 何秀有些惊讶,摇手说:“不不,我怎么能接受这么贵重的衣服!”凤芝在一旁接口:“你收下吧,你救了我家男人,还脱下自己御寒的棉衣,这个情我们是要还的!”外面起风了,看着她穿着毛衣外套,凤芝顺手接过军装,解开扣子套在了何秀的身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何秀感动得泪流满面,她没有动手拒绝,衣服穿好了,向两位鞠了一个躬,头也没有抬,转身就向外走去。 五亭集市早就散了,回去的路上也没有同路的人,何秀穿着崭新的军装,可惜的是没有人欣赏到自己高品位的衣服,这可是一件“的确良”新式军装,能在退伍军人那里弄到一件,那绝非一般的关系,男军装屡见不鲜,翻领的女装就很少看到。何秀兴奋地一路小跑,到家后一头栽进床里,发生的这一切足让她喜极而泣。 何家的两位大人,从女儿路口拐进来就在注目她身上的穿着,看她没有打招呼就往楼上跑,百思不解地愣了一会后,不约而同地摸上了楼。 很多天前那个晚上,她穿着内衣跑回来,没有去移坟的母亲看到后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村里很多坏男人,一直在找机会奸淫弱势家庭的女儿,认为这一切都是父母祖辈的孽债在儿女身上恶报。她那样回来,还以为女儿被人脱去了衣物,不管是不是被奸淫了不想问,也不能问,因为自家根本没有能力高调地呵护她。作为母亲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棉衣给她穿。可今天不同,被拿走的棉衣带回了,还穿了一件崭新的军装回来,这个事必须得问。老俩口凑到床前说:“你到哪里去了,这军装怎么回事?” 何秀对父母的询问漠不关心,继续躲在被窝里偷着乐。母亲支开了老头,附上前去小声地问:“是不是和人家谈恋爱了?” 这个问话把何秀的兴奋降了下来,她羡慕吴畏的老婆,同是女人,人家就有那样的福份,而自己想找一户像样的人家都很迷茫,说不准到时候只能嫁给一个家里穷得叮当响的老光棍,从此做牛做马。这样一想,人消极得无所适从,两眼泪珠像掉了线的珍珠,把被头都弄湿了一片。 母亲看到女儿情绪突变,一时间又不敢问下去了,即使她把委屈说出来,自己又不能安抚。老人家无奈地走下楼,对着老伴绝望地摇摇头,坐进了锅灶台里头的小凳上。 当家的似乎知道了难言之隐,跟进去和老伴商量说:“我们要赶紧把女儿嫁出去!” 妇道人家“开闸”了,情绪就有些失控,声泪俱下地说:“哪有人家愿意和我们地主家做亲戚?”何老爹满脸愁云,紧锁的眉毛狠狠地皱了一下,思量着说:“江西,我写封信叫那边找户人家,那边生活比较好!” 老伴也觉得这是个办法,催促说:“那就快写吧!” 十六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可是女人的一次重生,有的原本弱不禁风,可打这以后整个人会变得强健起来;也有的原本牛劲马力,可一旦过了这个坎,一切都变得力不从心。 凤芝就是这样,生完孩子后总觉得身体软不拉塌的,甚至连肌肉也消失了,这样的变化使她每天忧心忡忡,以致孩子都一岁多了也没有到生产队劳动,前些日子母亲出面要吴畏找个转正不转粮的工作,她就像逮着一条希望的绳索,每天指望老公能把好消息带回来。 附近有家胶丸厂,它是一家来头不小的县办企业,那时候很古怪,企业用工招人自己说了不算,必须向公社等部门申请。吴畏想帮老婆谋个事做,某天探试性地向公社陈书记提起家中的困难,这家厂刚巧在招聘工人,真是机会撞上了挡都挡不住,隔天就要到了一个名额。 吼吼!这个消息一时间让塘埠头又是热闹非凡,大家一致认为凤芝是糠筐跳进米篮,这样的福份一定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起先嫁给一个优秀知青,现在又到工厂上班,世界上的好事全让她一个人撞上了! 凤芝自己也美得癫狂,初到工厂上班一心扑到工作上,为了尽快掌握技术,全然不管三班倒轮制,该上班的时候在上班,不该上班的时间还呆在厂里,这段时间吴畏在白天碰到她一次都很难得。 也就是在这几天,何家江西有消息了,何秀的二妈帮助物色了一户人家,可以马上过去成亲。婚姻的问题也由不得一个姑娘家倔犟,父母一旦决定了,你不去也得去,毕竟已经是个二十好几的老姑娘了。 远嫁他乡,原本是叫大哥一同陪她前往,可临行前嫂子突然犯病,大哥不能抛下家人不管,建议老二去送;可他手头上有事丢不开,要求推迟几天,何秀本来就有情绪,对两个哥哥横竖不对味,干脆就找出了一个帆布包,装上几件换洗的衣服,和父母说:“不就是要嫁人吗,我自己去就行,不劳烦他们,我就不相信这样一个大活人会弄丢了!” 倔脾气一旦起来,父母也没办法将她劝住,直愣愣地看着她拎着一个旅行包夺门而去。 一阵暴走,何秀来到了五亭,因心里恋着吴畏,很想在上车前见上一面。她没顾深浅,莽里莽撞地到了五亭,可吴畏家铁将军把门,想到公社里找,地主分子家属帽子扣着,进里面去心里不免有些唐突,她曾经斗胆问过一个人,可人家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下乡了!”就没有过多话,万般无奈的何秀只得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塞进了吴畏家的门缝里。 冬天夜来得早,黑压压的乌云盖着,还没到五点,天就渐渐地暗了下来,今天吴畏没有下乡,在办公室呆了一天,实在无事可做就推着自行车提早回家了,进门打开电灯,看到地上有一封信,捡起一看,信封的上写着“吴畏哥亲收”五个字,打开信封,里面歪歪斜斜地写到: 亲爱的吴畏哥! 我要嫁到江西去了,长这么大,我认识的男人中只有三个人对我好,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哥哥,再就是你了。也许我自作多情,但我打心眼里喜欢你这个大哥哥,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把棉衣脱下来给你穿! 我很想在临走前见你一面,可来了几次都等不着你,你送了我一件衣服,我也想送你一样东西,可我总是碰不到你,再见了,吴畏哥! 何秀 1974年12月 寥寥几行字,可吴畏感受到的是一种真挚,他很是感慨,这个姑娘算得上是自己的恩人,那棉衣直到现在还能感觉到它的温暖,多好的女孩,只是成份不好而已,选择远嫁异地肯定有难言之隐。 吴畏抬手看了看手表,猜她肯定乘坐18点到南昌去的那趟车,此时离开车还有十几分钟,他把自行车重新拎出门外,趁着还没降下的夜幕,急速地向火车站骑去。 到车站的距离用自行车正常速度来衡量,最多也就十分钟的距离。吴畏是去追赶人见最后一面,他只用了五分钟,虽然赶得很急,但到候车室时,远处火车进站的鸣笛声已经拉响,吴畏快速停好自行车,然后趴在候车室的窗户前寻觅她的踪影。 昏暗的灯光下,检票口稀稀拉拉地站了一些人,由于对那个人印象深刻,吴畏很快地发现了那位熟悉的身影,只见她上身穿着还是那件军装,手里拎着一个行李包,茫然地站在检票列队中。 吴畏隔着玻璃高声喊了一下:“是何秀吗?” 大窗户有几块玻璃残缺,吴畏的叫喊声瞬间传到了何秀的耳朵里,女孩子立刻停住脚,直观感觉是吴畏的声音,她退出检票站队,回望黑咕隆咚的窗户外有个人在招手,何秀不管火车已经进站,扛着包,迅速从另一个门口跑了出来,长时间暗恋,在绝望时看到了想要见的这个人,一时间泪如泉涌。 黑暗中,吴畏没有注意她的表露,而是在意那辆马上要启动的火车,急促地说:“火车要开了,快进去,记得给我写信!” 何秀没有动身,她只是一个劲地用衣袖涂抹直流的眼泪。 吴畏是在火车站里长大的人,知道今天不走这张票也不会作废,只要改签一下,明天依然可用,对她说:“火车已经开动了,把票给我,我帮你去改签一下,明天中午还有一班车!” 何秀一开始就感到这个男人有情有义,他追来送行,更证明了自己的判断,她把票递给吴畏说:“麻烦你了,我是想明天走,坐这趟车半夜转车很不方便!” 在这里吴畏熟门熟路,票一会儿就改签了,他递还给何秀说:“到江西在婺州转车比较好,现在到我家吃饭吧!”说完他把自行车锁打开,转身说:“来,坐上车!” 何秀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自行车,但她没有害怕,因为这是大哥哥的自行车,哪怕是摔着了,也和他摔在一起。 自行车上路了,夜幕中,何秀很想把脸贴在那宽厚背上,更希望他能永远承载着自己。然而她没敢那样做,只是小心地抓扯着吴畏后背的衣服。 自行车很快就到了家里,吴畏一边开灯一边说:“嫂子去上班了,这个厂三班倒,她今天是小夜班,要十点多才回来。” 女孩有另外心思在,当然不喜欢看女主人的存在,跟着走进这个家,她没有任何的不自在,心在这个男人身上,仿佛自己也是女主人。 晚饭没有什么准备,擀面条是最好的选择,这玩意容易整,也不要什么菜。吴畏拿着陶瓷大钵从面粉袋里倒出面粉,何秀走进厨房,赶紧把手洗了,夺过大钵说:“这是女人的活,我来干!” 吴畏没有推辞,捡了几个堆放在地上的马铃薯,拿着手电筒到池塘边清皮。 何秀很能做事,吴畏回到屋里时,她已经在水缸背的案板上把面团推平,正找菜刀准备切条,这种活农家孩子都会,吴畏没有惊叹她手脚麻利,进门后就蹲在锅灶台下点火烧水,此时他没有多余的话,因为心里多少感受到女孩子的心思,在这样的氛围里实在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何秀也是,心里恋着他,就怕自己话多出丑,一时间屋内只有她切面在案板上捣触的声音。这样的氛围吴畏也不适应,自己毕竟是主人,不说话绝对有不礼貌的嫌疑,人家马上要远嫁,也无需自作多情遮遮掩掩的不像男人样,在烧火中找了话题问:“你远去江西,怎么就你一个人去?你爸妈放心啊?” 何秀轻声地回话说:“我爸妈是叫我哥哥送过去,可临行前大嫂犯病了,二哥手头上有事,我就自己去了,反正在火车上也不会出什么事,我二妈在林场工作,那林场很大,有很多上海知青下放在那里,二妈来信说,下火车后,只要说去那个林场,就会有车捎带你的!”吴畏对这个二妈之说不好理解,反问:“你怎么会有二妈?” 问到这个茬,何秀的嗓子眼好像被堵住似得,小老婆是地主资本家腐朽生活的代名词,在问话的当头上,只能委婉地说:“我不能选择父母,我是地主的女儿,可我没有过一天地主老财的生活。二妈是我爸爸的二房,解放那一年,我爸把她休了,嫁给了我们的管家账房,可管家娶了地主的小老婆,他也就变成阶级敌人,这边呆不下去,就到江西去了!” “哦,是这样的!”吴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水烧开了,吴畏把切了片的马铃薯放了进去,何秀则把切好的面条也放了进去。 转眼间面煮好了,吴畏从菜厨里拿出两个大碗,没有女主人在,何秀并不是很拘谨,她也不顾形象,一大碗很快就吃了下去,反而吴畏这个大男人细嚼慢吞,一碗面化了不少时间才吃完。 凤芝十点以后才会回来,孤男寡女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吴畏想送她去旅馆开个房间,对她说:“我去旅馆给你开个房间,你好早点休息!”何秀摇摇头说:“住旅馆最起码要三角钱吧,太浪费了,你随便搞个地方我睡一下就行了,一会儿天就会亮的!” 吴畏点点头,反正还有一张木板床在卧室的隔壁架着,只要放上棉被就可以将就。为了让何秀早点休息,他立刻在箱柜里捣腾棉被铺床。 何秀探头探脑地走进了他们的卧室,看到那张宽大而又铺垫厚实的床,心里一阵酸楚,那叠放在一侧的鸳鸯枕犹如勾魂的尤物,她情不自禁坐在它的旁边,仰看房间的四周,心想,自己是这间屋的主人那该多好! 女人有那样的心思了,总会认为男人是不要你的,你过于主动,一旦遭到他拒绝,今后就没法面对,何秀也是这样的想法。但她做出相反的举动,认为自己马上要远嫁了,以后再也碰不上,哪怕丢丑了也没有关系,吴畏是那样优秀,而自己却是卑贱的小女人,今天和他睡上一次,也就对得起今生了。 床已经铺好了,吴畏正欲到卧室箱柜里翻个枕头,进去时被眼前的一幕打了一个寒颤,只见何秀直溜溜地斜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头靠着鸳鸯枕,军上装的纽扣已经解开。 这一幕着实让吴畏的大脑有空白的反应,还是何秀斗胆开口,现在她顾及不到女人的害羞,因为过了这个时间点,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了。她撑起身子说:“你送了我这件贵重的军上衣,我想不出用什么来还你的这份情意,前段时间我很多次来到公社找你,我想把我自己的身子送给你,可我总碰不到你,有一次我妈偷偷跟来,看到傻傻的我站树底下,恼羞成怒地把我拽了回去,为了这个事,他们才这么快把我嫁到江西去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吴畏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言语产生的震荡都快把理智给掩没,这个善良而又真挚的女孩,只是成份不好而已,却要无情地被社会边缘,定眼去看,她还是很漂亮,只是皮肤黑了一点,有钱人家婚配生下的女孩,绝对有她独特的姿色,吴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情不由衷地靠了上去,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何秀积极地参与在其中,诡秘地嗫嚅道:“我妈在临走时和我说,男人嘴唇来亲你时,可能会舌头伸进来!” 受她渲染,吴畏真的抱住她,和她一阵热吻。 过后,见吴停下了,何秀继续渲染:“我妈说,男人可能会粗鲁地脱掉你的衣服,她叫我不要怕,女人总是要给男人的!”吴畏都听蒙了,小声地问:“你妈还说了些什么?”何秀毫不掩饰地挪动嘴唇:“我妈说,男人要上来时,身体要放松,这样可以减少疼痛!” 吴畏渐渐地放松紧抱着她的手,告诫自己要冷静,再上前一步就是自己的泥沼,当公社干部有时间了,没少听说阴沟里翻船的事,他们凭一时的激动,把自己的前程给毁了。吴畏看着何秀,摇摇头说:“秀,我不能把你的衣服脱掉,几年前的中秋节,在水渠的小桥上,我把凤芝的裤子脱掉,那时候我能对她负责,我虽然也喜欢你,你是见过我身体的第二个女人,那天晚上你把我脱光,帮我穿上你的棉衣,我就感觉你已经是我的女人!” 何秀发疯似的抱住吴畏的身子,急促地说:“是你的女人,你就来吧,你不要担心,我明天就走了,我不会纠缠你的,我就要成为事实!” 吴畏表情木然,他继续摇头说:“女人的第一次很宝贵!”何秀依然坚持:“出生在地主家的女孩,天生就只能与畜生同语,您要了,也许就宝贵的了,您是干部,只要一次,就已经证明我和其他女人一样,你不要就证明我还是地主家的狗崽子!” 吴畏再次把她搂在怀里,真心实意地说:“女人第一次不能儿戏,你要当作本钱,给那位和你相伴一生的人,要不然你永远会生活在阴影当中。” 何秀摇摇头说:“我算是受够了,我们这种人家,哪会有般配的人嫁娶,还不是地主配富农,坏分子配反革命,这一辈子也不要想抬头,二妈帮说的江西人,我什么指望都没有,大山里不会有好人家,再说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我不配,但我只图一时拥有,不嫌弃我你就……。” 十七 吴畏有和谐的夫妻生活,情欲的需求相对比较有理性,他没有被扑面而来的这一切击倒,深知这个女孩虽然在苦水里泡大,但还没有真正经过社会险恶的历练,应该还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在这样的时候,自己必须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如不去把持,绝对会生活在她的阴影当中。 眼瞧这傻女孩被澎湃的激情左右,吴畏干脆把她从床上凌空抱起,放到隔壁间刚刚帮她准备的床上,趁势帮她脱去了外套,再用被子盖上,然后轻声地对她说:“我在无助的时候,你也帮我脱过衣服,我们俩扯平了,我真的喜欢你,如果我们不做那样的事,也许我们的关系会保持得很长,如我们把持不住,一意孤行地要做那样的事,以后我们会很尴尬,基层干部对男女的事很敏感,很多派性斗争都在这方面做文章,说不定,我会提防你说出我的丑事,那样的话,我这个大哥哥就。。。。。。” 听完这样的话,何秀觉得也有道理,这毕竟是不雅的事,如影响到他政治生命,他可能真要时刻提防你,这样大家都过不好。朝这个方向去想了,何秀心中的那份情欲也随即收敛了不少。 吴畏拿过枕头垫在她头上,轻声地说:“早点休息,我真的很喜欢你,既然你父母让你嫁到江西,那就去看一看,真的看不上眼,自己不同意就行了!”何秀抓住吴畏的手,惶惑地问:“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大哥哥?”吴畏亲了亲她的额头,特意高调渲染:“那当然,你是我救命恩人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救了我,还给我衣服穿,能不感激吗?” 何秀心里踏实了,她相信吴畏的话,也感觉自己不再孤单无助,她含着泪,从被窝里掏出另一只手,扳着吴畏头说:“可我心里真的爱你,我不想去江西,我想和嫂子一样有个工作!”吴畏动情而又无助地摇摇头:“那份爱就把它放在心里,那样最珍贵,可目前帮你找工作,你就为难哥哥了,凤芝是陈书记为了我安心工作特殊照顾的。” “可我不要太好的工作,烧火做饭打扫卫生都行的,只要离开那个村子!” 吴畏还是摇头,无奈地说:“目前哥哥没有这样的能耐,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如有一天我官当大了,那也许就…..” 虽然是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可何秀听了感到了一种满足,兴奋地说:“你这么积极,这么优秀,肯定会当大官的!” 吴畏的头被搂着,他想结束这个别扭的姿势,何秀也看出了大哥哥的表露,觉得没有理由要他一直陪着,为此,两手慢慢地松开了。 吴畏走出房间,认为自己必须赶快离开这里,要不然瓜田李下的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他对床上的何秀说:“我出去还有事要做,你就在这里休息!” 走到门外冷静想了一想,认为最能表白自己,就是赶快到老婆身边去,反正她上班的地方从来没有去,趁今天就去看一眼。 正在车间上班的凤芝没想到吴畏会过来,老公优秀一直想在同事面前炫耀,今天看到他出现在眼前,高兴得差点没哭出来,慌忙搬来了一张椅子,让老公坐在自己的身边,翻来覆去地说:“这个工作很喜欢,很满意!” 吴畏没什么话讲,该说的早就说完了,在节骨眼上,只是说了何秀要出远门,今晚暂时在家里住。凤芝心里高兴,这次没有往坏处想,还表示很欢迎何秀,高调地说:“恩人嘛,想住就来住,没事的!” 第二天,吴畏早早地去公社报到上班,三班轮的凤芝,今天倒成了白班,临出门前对何秀留下一句话,大咧咧地说:“秀,就像自己家一样,临走的时候把门口带上就行了!” 凤芝说完话风风火火地走了。屋里只留下何秀一个人,可她没有丝毫寂寞感,呆在这个屋里,好像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可心稍一静下来,马上就会想到十一点前就要离开这里,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她坐在床上,吴畏卧室里座钟的嘀嗒声在她耳朵里听起来,好像是催她离去的逐客令,当座钟敲响十点钟时,她绝望地从床上站起来,觉得这是自己要离去的时候了。 吴畏是个有心人,虽然去上班,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要为何秀送行,他到公社把一些不急的事推到明天,远没到中午就推着自行车回到家里,就在何秀沮丧地走出房门时,他也到了。 何秀当然很高兴,看到他心里真的不想离去,哪怕是再过一天,可人家没有再留人的意思,也只能把包裹摆放在自行车上,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大白天吴畏没有让何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可何秀很愿意像昨晚那样,长时间被别人白眼压着,感觉坐在公社干部的车上,是对地主成份的一种解放,可今天没让,也只能低着头跟在后面行走。 火车正点到达,吴畏在火车站长大,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到月台上送行。也许是有过初步的肌肤之亲,当何秀神情木然地走向车门时,吴畏心里掀起了一份牵挂,特别是在何秀三步一回头地看着你,这种眼神落到你的身上,随即变成了一种绞痛,也觉得她这一去会很遥远,很长久,也许是永远...... 吴畏按捺不住这份牵挂,在火车启动的一瞬间,他跃上了火车。看到此景,何秀激动得顾不上列车员还没有离开,伸开双臂去拥抱这位魂牵梦绕的男人。或许是女列车员思想觉悟很高,看到这种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放下脸说:“唉唉,注意影响!”幸好吴畏没有参与其中,他尴尬地朝列车员解释说:“没什么,是我的妹妹!” 列车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妹妹?妹妹也不能这样,这是什么观感?你是什么单位的?”眼瞧着列车员要没完没了,吴畏拿出工作证说:“我是公社干部,我知道利害关系,也知道怎么处理!” 听说是干部,列车员没有去接过来查看,只是瞪着眼睛看了照片,她马上改变态度,解释说:“不好意思,我主要担心旅客们看到!”吴畏迅速接上说:“我妹妹要出远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觉得她一点都不过分!” 该轮到列车员尴尬了,她点头说:“哦哦,那你们利索点,这个位置别人虽然看不见,但也会人走过来的!”说完她就走了。 因人干扰,何秀那份悸动随即也收敛了不少,车上没有空位,只能暂时站在过道上。吴畏和蔼地看着她,小声说:“看你路途遥远,再送你一程!” 何秀本来也是到婺城转车,她没有想到这位大哥哥会这样有情有义,出家门时心灰意冷,原本因绝望而无所畏惧,可在吴畏旁边,她似乎变得有些没有主张。美好的时光总是一闪而过,眼瞧着列车驶进婺城站,她以为吴畏马上会转车回去,不由得眼睛的泪水又噙满眼眶。 吴畏把她的一切全看穿了,他没有言语,提搂着何秀的包裹跳下车。因没有买票,必须采取手段才能走出月台。还好在火车站长大,有的是办法出站,他让何秀走检票口,自己趁旅客上车混乱,从候车室这边退了出来,在售票处,他帮何秀选了一趟正好天亮到达的列车。 票买好了,何秀的依恋到了极点,她生怕吴畏马上离去。吴畏多少理解她心情,对她说:“反正离上车的时间还早,我们到广场那边吃饭,另外,你这样去江西,最好给你的二妈打个电报,让她们心中也有个数!”何秀摇头说:“我不会打电报!” “我会,我们走,找个邮电局去!” 在婺城逛荡,一个下午很快就会过去,这次吴畏到售票口买了返回的车票,南北不同向,但两人都进去了,在月台上,吴畏悄无声息地将身上仅有的六十元放进了何秀的口袋。此时,朝南去的车进站,也就是何秀生死离别的时候,看到月台招手的吴畏,她都有昏厥反应,知道这次他不会突然间冲上来陪伴你了...... 车开动了,她带着迷茫和伤感站在窗边,双手护着脸。吴畏似乎听到她绝望的哭泣声,这样的感应在心里搅扰,不由得升起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一 身处五亭的琴仙,她还是做娘家祖传的蜂蜡,几年来都是做好成品卖给逛市口人,后来知道自己亏大了,他们在街上转悠挣大头,而自己辛辛苦苦的却赚小钱。她动起脑筋,想法子切入到那个行列中。要钱来得快,必须得生产销售一条龙。 这个女人够有能耐的,她毫不扭捏,在那里转悠了几天,渐渐得也做起了“特务接头”的生意。 五亭镇和县城有段距离,坐火车要半小时。有段时间琴仙一直往返在两地,这样的事,本应该陈省多出面才对,可他脸皮很薄,不会和打办周旋,所以只能听老婆的话,在家里安排人做手工。 人没办法选择父母,你呱呱坠地来到这个世界,父母修得什么福德,你就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原先陈省家的条件在五亭实在不敢恭维,这地方姑娘家不少,却熬到二十七八岁也没有一家愿意看陈家一眼,要不是娶到杨琴仙,他不可能有现在这样惬意的生活。 通过几年的奋斗,家境好了,左邻右舍投放到你身上的眼光也变了,陈省也每天都是趾高气扬地面对周边人。有时候人很容易犯贱,人家口袋里殷实了,就会给予莫名奇妙的敬仰。其实大可不必,有钱人他又不会无缘无故地派发给你一分,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大可堂堂正正地和从前一样和他交往。 也许钱财的本身就有那样的向心力,人是碳水化合物填充才得以生存,而且每天都要让足够的热量来维持你的生命体系,而钱财是交换这种能量的首选,所以,人为了自己的生命得到延续,从骨子里愿意对有能力掌控钱财的人释出一种奴相。抛开说,一个没有道德架构支撑的人,对需求的渴望会表现出他贪婪的另一面,为了达到目的,有时候可能还会放弃做人的尊严。 王岚就非同一般,人长得前凸后翘不说,小脸蛋也是明眸皓齿风韵卓绝,几年前在草台班文宣队里也算是个叫得响的角,那时候她横竖看陈省是个瘪三,现在看到陈省的兜里鼓囊了,一改以往的态度,路上遇到了有事没事总要去套近乎。有一天终于开口了,说修房子希望帮她一下,借两百元钱。 王岚知道陈省老婆厉害,但对他还是有把握,认为一个大男人不至于不敢动用家里几百元钱。可陈省的回答差点没有把她给噎着,都没有想到大男人一句话就把自己给贬了。 那天在弄堂里碰到,陈省的确没有转弯抹角,一脸别扭地把王岚的要求给挡了,直愣愣地说:“不好意思,大家都知道我怕老婆,你最好向她去借吧!” 聪明的女人,也曾想到过会是这样的回答。尴尬中王岚马上调整口气说:“有点急用,不会还不起的,我婆婆养的两头猪要不了多久就出栏了,人都会有手头不凑巧的时候,我们家男人没用,借钱本应该他出面,可他那窝囊劲,也只好我硬着头皮顶着了!”说话间王岚的声音变得哽咽,眼眶也红了。 陈省见不得眼泪,见状被迫改口说:“乡里乡亲的,急用周转一下本来是应该的,但我家的钱的确是我老婆管的,你大概用多长时间?”王岚信心满满地回道:“最长也不会超过两个月,到那个时候还周转不了,两头猪也出栏了!”陈省点头示意说:“好吧,你跟我去拿,可要告诉你,我老婆很精明,她不太喜欢借钱给别人,这些钱说两个月就两个月,到时候……”王岚快语快嘴地接上说:“你放心好了,时间一到就还你!” 陈省回到家里,从自己私底下存的几百元中点出了两百元递给了她。 王岚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走了。陈省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别扭,大爷们来借钱和琴仙去打个招呼,钱还不还两个人均摊责任。而借给她,琴仙肯定不同意,可她眼泪惑扰,情急中就松口了。他无助地摇摇头,认为自己老是这样懊恼也不是个事,反正两个月很快就会过去,实在不行也可等她家的两头猪出栏。 [注解]:这个地方县的建制很有渊源,有志可查的可追溯到秦代,然而,典型的丘陵地貌和红黄壤土壤结构,又显得上天赐予这方水土的福份相对来说有点吝啬。资源匮乏的小县,国家投资从来没有往这里倾斜,屁颠大的县城里,貌似有几家国营企业,然而,那种国企只是一种门面的装点,它们的存在,对这地方的经济根本无足轻重。 以农业为基点的小县域,久而久之形成了相适应的农耕文化,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人们的计酬方式不是用多少钱,而是以稻谷石数计量来衡定,比如:多少石谷去换别人什么东西;嫁女要多少石谷彩礼;帮人做长工多少石谷一年;儿女赡养老人也是每年多少石谷,在过去谷物几乎是这个地方硬通货。 食物等同货币,还形成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证明这地方从上古开始就有生存危机,由于耕地稀少,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们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做钱生钱的买卖,如单独指望田里的产出,定然要过青黄不接的生活。为此,分布在城乡的集贸市场,就是该地方某些人赖以生存的活路,可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国家为了防止资本主义复辟,那强硬政策一刀切下来,这个地方原有的集贸文化不可避免的要遭受打击。 国家提出了以粮为纲,但一个典型靠天吃饭的地方,这样的诉求肯定不适合这个地方的发展,六十年代前几年,为了改变靠天吃饭的状态,建造了很多水库,但由于耕地面积原因,老百姓依然没能摆脱贫困。***年代后期,江西福建地广人稀,不少人家为了女儿们有个温饱,毅然把她们 “卖”到那个地方;有的为了生计,干脆举家迁移,这局面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这是该地域历史上最黯淡的一页。 经济的滞后,导致了县城街貌千年未变,就那么十字交叉的两条街,就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那狭窄的街道,大人认为抽一根香烟可以走一来回,小孩说城里没啥玩头,吃一根冰棍的时间,一条街道就走出头了。可在七十年代中期,就在街道交叉口的一端,一些敢吃螃蟹的人,利用这里的集贸日贩卖货郎担的针、线、纽扣一类的日用品。 这些人够邪乎的,打办每天都在围追堵截,他们就敢在那个点和打办兜圈子。开始大家都挑着货郎担赶市口,后来这些辎重变成了打办任意查没的累赘,大家干脆来个空手上阵,兜里揣着几小盒样品在街上闲逛,看到进货的来了,就带到家里去,或者到隐秘的地方交易,一帮做生意的人,全然像电影里演特务接头,那光景就差没有用联络暗号了。 二 自从把钱借给王岚,就很少见到她的人影。一个月过去陈省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第二个月出头有日子了还不见还钱,陈有些慌神,乡里乡亲的面对面去催要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只能暗地里去关注她家里的两头猪。 某一天打她家门口路过,发现老屋里传出来的猪叫声很明显是小猪发出的,他指望听到大猪浑厚的哼哈声,可耳朵贴在墙上半天也没有那种声响,想必她们家大猪已经出栏了。 陈省沉寂在心里多日的懊恼终于爆发了,他想进屋去索要那两百元钱,可没走几步又停下了,因为听屋内有男人的声音,这时他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借钱也没有叫她男人知道,这样索要说不清道不明,弄不好要吃混泥水,如果人家男人使坏,来一句话反问:为什么要借钱给我老婆?为什么对我老婆这么好?那样的话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眼下只能先回到家中,一切明日再说。 真是站着借钱,跪着讨钱。陈省想了一宿,决定花点时间候在她经常路过的弄堂里,一旦逮着了就当面向她索要。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天终于在那条弄堂里碰到了她,陈省别无选择地堵在了她的面前。 表面上王岚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翘起嘴唇,乐呵呵地说:“这么巧,这些天都在找你,不到你家去,主要是怕你家琴仙,你不是说瞒着她的?”陈省还没有插上嘴,她第二茬话已经接上了,很有底气地说:“晚上到我家里来吧,八点钟,新房子那边!” 原先的焦灼感,她的一串话后全没有了。再怎么样也不想去责怪别人没有按时还钱,陈省收起心中的不快,点头说:“好的,我晚上来!” 这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西边缤纷的晚霞,映红五亭镇周边金黄色的田野,黑白相间的民居炊烟缭绕,忙碌一天的人们此时因劳累力乏,都蹲坐在家门口稍息。 王岚要陈省晚上去她家拿钱,八点钟,天已经黑下,陈省朝她的新房子逛去,小巷深处两米宽的鹅卵石路,是一条通往公路的羊肠小道,在这里行走,皮鞋底下“橘皮钉”发出声音清脆而有节奏感,小地方乡里乡亲的大家都面熟,有时候从走路的姿势都能看得出你是哪一位。再说现在陈省家境殷实,大伙儿都愿意和他打招呼。刚巧这会儿大多人家都在门口吃饭,陈省免不了要一户户门前寒暄。然而心里有事,总想快点把它解决掉,人家和你打招呼就变得有些不耐烦,开始的时候还会停下客套几句,到后来干脆点头附和,脚步不再停下,只有这样才能比较快地把小巷子抛在后面。 满怀希望地摸到王岚新建的房屋门口,没有想到等在那里的是一把“铁将军”。看到此景,陈省心都凉了半截,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感觉这个女人这样出尔反尔,两百元可能要被她黑了。 三间瓦房孤零零地立在路口,他绝望地到后门看个究竟。刚绕过墙角,王岚正好打那过来,结果发生了一个猝不及防的迎头碰,都是天黑昏暗惹的,还好男人的质量比女人大,这一撞可把王岚顶了个屁股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痛得直不起身子,陈省把她扶起后,她依然弓着身子趴墙上直喊“哎哟!” 陈省在一旁手足无措,嘴里咕哝道:“你叫我来......”王岚揉着屁股,指了指后边的门,一瘸一瘸地在前面引到一个小门口,用手轻轻地一推,门“吱纽”一声打开了。陈省跨进黑咕隆咚的小门,站在口子上没有往里进。王岚点燃了一盏美孚灯,说:“房子刚造好,这边没装电线,只能点油灯了,你进来坐!” 陈省探头探脑地摸进去,看到落地三间新房子空荡荡的没几款家俱,一眼望去全是木柱和横梁,左间铺了一张简易床,中间一张不大的方桌,右间是一个新砌的锅灶台。陈省在摆放美孚灯的桌边坐下,找话问说:“孩子呢?” 王岚不知在哪里抓出一把花生放在桌上,回话说:“在外婆家里,造房子哪顾得上看管他们!”陈省无事可聊,继续没话找话地问:“老公也不在家?”听到这样的问话,王岚脸上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有气无力地回话说:“可不,他去陶器厂打零工,都是晚上上班,好几个月了!” 陈省等着她拿钱出来,她没有行动,只是表情凄楚地在桌前坐下,满伤感地说:“当时嫁给他时,总觉得家里兄弟多强势,真正过日子才知道那种强势一点用也没有,分家分到了屁点大的房子,日子简直没办法过,害得我过门没几年就要造房子!” 陈省敷衍说:“现在造好了,今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王岚继续伤感,没头没脑地回道:“怎么不愁,我这个没有用的男人,在陶器厂每月赚三十来块钱,更可气的都是夜班,害得我一个人守着空房!” 陈省是男人,当然理解“守空房”的含义,直观感觉这是女人“涝着了”,需要男人中和一下。 王岚的确很有姿色,在草台班里时陈省还真寄梦过她,可当时人家不理睬。都说得不到总是最好的,对她的那份心直到现在还揣着,今天她这样点拨,沉寂心底的那份情思瞬间翻了出来,还好只是心里在捣鼓,表面上还算冷静。 王岚算是吃定他了,为了让昏暗的灯光映照在脸上,她有意摆姿势靠近油灯,把女人妩媚的惑力发挥到了淋漓极致,含情脉脉地说:“人不长大多好,成年了,人就这样没招,非得男女这样......” 陈省哪经得起这样的诱惑,瞬间把琴仙的恩爱抛到了脑后,凑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王岚也没闲着,她加了一把火,渲染说:“以前就喜欢你,虽然没想嫁给你,可就想和你......” 干柴烈火的,陈省没有考虑后果,一鼓作气地把这个尤物抱上了床。一场暴风骤雨后,身心疲惫的陈省才知道今天是来要帐的,可刚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开得了口,只能穿好衣服暂时向她道别。 今天火车晚点,琴仙从县城回来已经很晚了,陈省看到老婆时多少有些负罪感,见她一脸疲惫的样,赶紧为她打水洗澡,而后为她盛饭,小心地陪她说话。 人不能做亏心事,如果做了,心里就会有鬼,陈省就是这样,为了证明自己精力充沛,刚刚被王岚掏空的他,又敷衍了老婆一次。 三 陈省为自己的愚钝叫屈,更不甘心借给她两百元玩上一次就算扯平了,为了这事他专门去打听偷娘养汉的“行情”,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市面上五块钱已经是最高的价码。他要去找王岚,就算她人长的还不错,拍个胸脯给她十块钱,其余的一百九十元钱一定要拿回来。 注目了几天,还是在那个弄堂里截到了她,一个并不是很花俏的男人遇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尴尬。这一点还真没法和王岚比,她到是落落大方地就等你开口。 陈省没有选择,家里钱是不少,可那都是老婆卯足劲挣的,自己只能义无反顾地把它要回来,可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和她有过肉体上的接触,从媾和中派生出来的那份情也不是要翻脸就翻脸。可僵持绝非是个解决的办法,他心里发了狠,既然有肌肤之亲,自己最大的忍让是拿回一百五十元,这是底限,他支支吾吾地嗫嚅说:“上次我们...是不是...” 陈省还没有把话说完,王岚立刻接下话,露骨地说:“我的门口一直开着的。反正我那位死鬼不在家,只要你愿意,在我那过夜都没有关系!” 陈省再也不好说什么了,敢情她就打算用身子来还这两百元钱。他又一次被她释出的迷魂遮眼法击中,也没再提那两百元,在弄堂里两个人激情似射地一阵热吻。这样还不够,王岚的家里去不了,干脆就趁琴仙到城里站摊,把她带到自己的家里媾和。 都是做人的无奈,与生俱来的情欲,大部分人都会被它主宰,两个人见缝插针地交往了一段时间,某天晚上,陈省摸到王岚的家中继续找他人生的乐趣,他进门刚一坐定,王岚就立马开口说:“我们虽然是露水夫妻,可我对你已经产生感情,不知你怎么样?”陈省敷衍说:“那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会经常来!” 王岚一副柔情媚态的样,黏糊地坐在陈省的腿上,造作地说:“都有感情了,那我有痛苦你怎么办?”陈省没有选择地说:“我会帮你分忧的!” “好,不能说假话!”王岚伸出小拇指要和陈省拉钩,陈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捅了一下,暗暗地为自己祈望,千万不要再借钱。可最担心的事,往往就是人家要做的事,精明的女人,不会随意拿自己身子贡献给你,她骚情后面肯定有目的。 王岚还真不是一个吃素的人,她摆出一副痛苦的样说:“建房子真不是人干的,造的时候累死,建好了还会被拖累死,我向亲戚借的三百元,他自己急用,被他催得没地方躲,既然你也喜欢我,想必你不会坐视不管吧!” “三百元!”陈省吓得什么兴致都没有了,可不能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他只能像做生意一样和她讨价还价,无奈地说:“大家都知道我是怕老婆的,三百元拿不出,我自己私房钱还有两百,要么这个你先拿去!” 王岚故作媚态,抹着眼泪说:“差一百,我没有地方弄的!”陈省感觉自己被她讹上了,眼瞧着两条腿被她坐麻了,不得不将她推开,嘀咕说:“我只有这个能力,要的话明天来拿!”说完他站起身子准备往外走。 王岚嗲声嗲气扑上去:“我那位死鬼又不回来,我很希望你能陪我一个晚上,最好不要走了!” 没完没了的,陈省想起来脊梁骨都透冷汗,他象征性地亲了她一下脸,没有留下任何言语,整个人瞬间消失在深长的弄堂里。 这次对陈省打击不小,那颗不安分的心渐渐地平静了。对老婆有负罪感,也就用实际行动向她谢罪,以前屁股擦油,现在他一天也能干不少活,只要需要,也会陪琴仙到城里帮凑,心态扭曲了一段时间后总算摆正了。 或许王岚真的喜欢陈省,就她的能耐和姿色,放倒几个男人并不是很难,但她还是希望陈省这样的男人,因为他骨子还算正派,在外面的色心也有限度,一个爱家的人,那颗心离开一会儿也会知道回去。她有些不服气,经常拿陈省和老公比,觉得自己的那一位绝对差了一截,他现在主要是没钱,如果一旦有了,绝对不会那么老实,因为那色迷迷的眼睛,从来没有安份过。 床上的事多了,王岚总会去惦记陈省,这么长一段时间没见人心里堵得慌,某天上午,看到陈省骑着自行车送琴仙到车站,她就摸到他家,因为她知道骑自行车去车站,陈省肯定马上回来,因为他不能把自行车驮上火车。 还真是那样,王岚还没有到,陈省已经在家中了,她满脸不快地立在门口。 陈省见她心里也打了个寒颤,但上门不欺客,见到她立刻招呼道:“这么难得,里边坐!” 王岚跨进门槛,厉声厉气地说:“我很下贱是不是,我投怀送抱,你就这样不当回事,你到我左邻右舍去打听,我像是个‘卖肉’的人吗?我造房子后很困难,只是想你拉我一把,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还钱的,你大可不要这样躲着我!”她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 陈省神色大乱,觉得王岚说的不无道理,和她恩爱了那么长时间,为了四百元钱就吓得不敢见人了,一时可怜起这个女人,情不止禁地走过去抱住她,安慰说:“还不是怕别人说闲话!”王岚把头埋在陈的怀里:“自从和你好上了,我欲罢不能,几次来找你,可你总在躲我!” 王岚总有那样的惑力,她嗲声嗲气地喘着粗气,陈省哪抵御得了这样的渲染。可楼上女儿睡觉没起床,在家里没地方行事,情急中陈省找来两条四尺凳一合并,抱起王的身子在凳子上一横,脱掉衣物,因陋就简地上马了。 今天陈省的运气不是很佳,情急中他只去担心女儿会从楼上下来,注意力全在木板楼的脚步声,然而,这个家的女主人就没有去担心,因为已经送她到车站了,从来没有又打转回来的先例,可今天这样的事发生了。 四 一件事情的发生,还不知道倒霉的到底是哪一位。一大早陈省用自行车把琴仙送到车站,因为家中的女儿还没有起床,所以没有送上车自己就掉转车头回家了。杨琴仙像往常一样,到售票处打了车票坐在那里候车,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眼瞧着到点了也没见车来,候车室的人开始烦躁起来,一个个都在仰头探视,指望车站工作人员能出个列车晚点因由告示,这种期待直到晚点十分钟后才得以解释。 “铁老大”态度冷漠,面对周围人的询问,他都懒得动嘴回答,用粉笔歪歪斜斜地在公告栏小黑板上写了一行字:“车将晚点两个小时后到达!” 琴仙直叹运气不佳,她掰着指头算计,两小时过后还去干啥,上午的集市早就过去了,她别无选择地准备为自己放假一天,到窗口退了票,从车站慢腾腾地转了回来。 陈省家的房子前面是双开门,这边他已经用门楦扣死了,可还有个后门,也怪陈省粗心,和王岚在里面取乐行事,弹子锁没有上保险,琴仙回来时,前面的门紧闭,还以为家里没人,从兜里拿出钥匙,娴熟地从后门进来了..... 陈省和王岚再麻利的手脚,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好衣服。性事进行时最难收场的应该是女人,眼瞧着被人捉奸,惊恐万状的王岚两眼发乌,大脑空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手脚一点劲都使不上,最后还是陈省帮她穿好衣物。 杨琴仙压根没有想到在家上演的这一出“戏”,走到中间麻利地打开双扇门,想让屋里亮堂一点,当她转过身来时,不堪入目的丑态一览无余,这一眼把她看懵了,当头就是一声惊讶的尖叫,太意外了,一时间她傻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最下不了台的是陈省,他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后,很担心向来强势的琴仙会对王岚暴粗,这种时候反而本能地护着她。他想快一点送走王岚,可琴仙愣在门口,他只能选择后门,狼狈而又仓皇地向外面走去。 惊慌失措的两个人在后门的弄堂口回望,见琴仙并没有冲上叫骂,惶恐中的王岚在此时稍微有些缓和,她注意看到陈省脸上的慌乱,立刻安慰说:“既然发生了,也没什么的,她如不能原谅你,还有我在,只要你愿意我立马离婚!” 这句话还真起了作用,本来在外面走还怕观感不好,可王岚这样说了,陈省也觉得这样惊慌大可不必,不就离婚吗?他义无反顾地把王岚送到了路的尽头才往回走。 可没走几步那种难耐的羞愧又涌上心头,直觉得大男人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碰到比这更难堪的事,虽然王岚把退一万步的表白都说了,但杨琴仙给予的情意深如大海,这个家就是她来了才得以兴旺,这种负罪感在心里搅着,还真没有脸颜去面对,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往家里走,也不知道怎么样为自己开脱。 就那么一段路,只要脚不停下来,几分钟就会走到,可眼瞧着都到门口了,还没有想好如何安抚琴仙,一时间人在门口僵持,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在外面隐约听到楼上女儿的哭声,他担心小女儿独自下楼梯不安全,一股脑冲上楼去,安抚说:“哦,宝贝,不怕,爸爸来了!” 陈省帮女儿穿好衣服,又觉得没办法下楼,他僵在楼梯口咬咬牙,心里琢磨:“没有别的选择,就下去认错,看到她立刻来个下跪请罪!” 鼓足勇气轻脚轻手地走下来,心太虚了,他很担心琴仙怒目狰狞地出现在面前,然而让他不解的是,下楼在屋里走了一圈愣是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这种情况下,另一种担忧又在心里搅起,在这里看不到人,想必是负气回娘家了。 明知是这样的结果,但陈省不敢前往桃村去认错,这也是脸皮薄的缘故,他知道自从去相亲那天开始,她家里人都说自己尖嘴猴腮,是个“轻骨头”,不属正经人的一种相貌,要不是琴仙自己愿意,大人们绝对不会许配,这次露丑也就找到了“不正经”的证据了。他实在不敢前往桃村,在此时,他很担心红红火火的一个家从此支离破碎。 琴仙是一个要求完美的女人,曾一度为自己找到满意的夫婿乐出声来,从没有去想一个言听计从的丈夫在外面干偷情的勾当,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一气之下真的跑回娘家,可她也无奈,人是自己找的,她更担心父母数落,说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嫁给了这么一个**之徒,泪汪汪地到家后,没有和父母说陈省的事,一个人绝望地上楼,直溜溜地躺在一张床上不思茶饭。 杨家老俩口想得比较简单,他们认为,女儿个性那么强,夫妻吵架不可避免,只是把饭端上去,再就是说几句劝慰的话。可一连几顿饭不吃,老俩口开始慌乱起来,女儿这边问不出事来,杨家老太赶到了五亭。 陈省看见丈母娘跨进门槛,以为是兴师问罪来了,没等老人家坐下,就绝望地在老人家面前鞠了一个差不多九十度的躬,妇道人家哪受得起这样的大礼,神色慌忙地说:“哎哟,哎哟,你这是干什么?夫妻吵架免不了的,琴仙好几顿饭没吃了,你去给她台阶下就可以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陈省立起身子,心想这哪只是吵架啊!老人家没有责怪,可能琴仙没有和他们诉苦,他赶紧把女儿送到母亲家里,然后推出自行车,小心翼翼地驮着丈母娘来到了桃村。 老丈人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楼上,陈省颤悠悠地走上楼,推了几间门,终于看到老婆躺在床上的身影,见她脸色苍白,目光迟滞。陈省快步上去,跪在床前,拉着她的手说:“我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 杨琴仙没有反应,眼睛依然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陈省没有思考的余地,眼下一定要先把她弄回家,想办法让她吃点东西,人垮了,营养必须跟上去,要不然就麻烦了。 陈省将她背起,本能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错了,我们这就回家...我错了......”他背起老婆下楼,老丈人坐在厅堂说:“夫妻吵架不可避免,我们不会说什么,可你几天不管不问,我们就有话了,嫁给你了,就是你们家人!” 陈省一脸羞涩地点头说:“爸,我错了,我背她回去!”老丈人面无表情地撇撇手说:“去吧!” 陈省以为自己想到了高招,他背着琴仙走进了那家见证他们爱情的饭店,以为那“肉丝面”会激起她的热望。其实,这是他聪明过头了,琴仙为人细致,聪明过人,又是一个要求超完美的女人,婚姻不容任何的瑕疵,以前没有提醒陈省,是因为不曾那样去想,她没有把男性的弱点综合进去思考,以为自己对陈家劳苦功高,嫁给这个一穷二白的人,应该知道好歹。 突如其来的丑陋视觉震撼,使她的心里没有接受的空间。 杨琴仙被彻底击倒了,看到这个饭店,她脑中幻化出当年鬼使神差把自己轻许给这个**之徒的情景。刚一坐进那个位置,她突然狂笑起来,肉丝面一上来就狂吃,一不留神把陈省的大半碗也抢过去吃了。 女人夸张的举动,引来很多好奇的眼光,陈省尴尬地从饭店把她带出来,可琴仙的痴痴的傻笑依然在继续。回到家里,看老婆诡异的表情,陈省终于知道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她精神错乱了。 越聪明的人精神出问题的概率越高,倒霉的琴仙被这种概率摊上了,她可不是一般的呆痴,按她的行为来看,绝对是“武痴”的一类,陈省必须无时无刻地看着她。有时一不留神会躲在桌子底下,说是有鬼要进来,家中的女儿几次被她吓到,陈省不得不把她送到精神病院。 五 王岚多少为自己介入别人的家庭而自责。然而,她是一个没有信仰的普通女人,考虑更多的是自己的生存环境。杨琴仙精神错乱,某种意义上成全了她的名节,可纸包不住火,她的风流韵事在塘埠头早不是新鲜的话题,别人眼里对她观感的龌龊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世上哪个爷们都接受不了活生生的绿帽子,可王岚的老公刘庚宝却总是愿意做“睁眼瞎”。这位体格健硕的大块头,人倒是长得方方正正,可天生憨厚有余,初看起来是一个十足的庄稼汉,年轻时总喜欢给村干部鞍前马后地捣腾。几年前的一天,因久旱不雨,他以基干民兵的身份被公社借调去维护水资源分配保护工作。就在他风光的大半年里,王岚嫁给了他。可在而后的日子里,这位亮丽的老婆,某些方面成了他生活的负担。街头巷尾“好花插在牛粪上”的热议总会让他自卑,渐渐纵容出王岚的放任。不过,近段时间大庭广众下和陈省的绯闻,让刘庚宝实在没法接受。那天斗胆责问老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岚毫无遮掩地承认红杏出墙的事实。她有她的混世哲学,认为女人八十岁没人家,日子和你过不了,也可以和别人过。当天就和刘庚宝对决说:“接受不了可以离婚!” 这一招很灵,这位缺少霸气的男人,没有接受老婆无理叫板,最后只要求给他一点做男人的尊严,最起码不要太露骨。 两个多月后,塘埠头传来消息,琴仙从精神病院回来了。人们还在观望这个原本强势的女人,将怎么对待王岚。经常莅临塘埠头那些好事的娘们,一个个都在关注事态的发展。可很多天过去,什么消息也没有。后来才知道,往常的那位伶俐的女人已经变得呆板而又消沉,因为很能进食,人已经微微发胖。 对陈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个不幸的消息。由于住医院用了很多钱,为了填补这个亏空,陈省必须亲自到县城站摊,要不然定会坐吃山空。而王岚逼退老公后,依然隔三岔五地去找陈省,她已经不在乎别人的闲话。还好陈省会担心琴仙娘家人的责怪,对王岚的张扬和主动只能采取回避的态度。 杨家人确实在琢磨陈家的事,他们对女儿不明不白地出现精神异常很是错愕,道听途说的版本很多,一时间无法断定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到陈省能小心细致地送女儿到处就医,已经有所感动,至于他**偷娘的传闻,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消极对待了。 还好杨琴仙的聪明依然在为陈家受用,她安排的手工活分摊到别人家里加工,是一个化整为零的好办法。打办的确知道有资本主义尾巴在暗动,可几次明查暗访愣是揪不到尾巴。 某天,打办老朱看到一老娘们在门口做手工,马上纠集人逮着了这个人,要她说出这手工活是为谁家做的。这个娘们很清楚,如果照实说出,那么陈省肯定倒霉。她清楚陈省一旦被揪,自家挣钱的财路也就没得做了。 可打办有备而来,那架势好像不顺藤摸瓜逮出一条大鱼来决不收队。 农村妇人在某些方面有她的劣根性,她可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骂大街,那张牙舞爪的架势,一个个好像很厉害,可**小官几句吓唬的话也会被惊得大气都不敢喘。眼前这个人就是这样。打办威胁她,包庇投机倒把,轻者游街示众,顽固不化的要判刑坐牢!在这样的攻势下,她有些支撑不住。就在这当口上,刚巧王岚打这地方过,看到四五个带着红袖标的人员围着一个娘们软硬兼施地在说教,掰开看热闹的人群走进去,眼瞧着娘们吱吱唔唔地要开口揭发,她抢先说:“你不要做了,乡里乡亲的不为难你!” 王岚应该是个敢做敢为的泼辣女人,虽然行为不是很检点,但还算仗义,就凭和陈省那样的关系,她肯定会给老情人两肋插刀。 打办看到这样一个女人很是无语,这女人伶牙俐齿的,在很多场合都领教过她的麻辣。人家要长相有长相,一般不会只伺候一个男人。面对这样的人,打办在处理的力度上定然会打个折扣。 还真别说,王岚的名声不只是在她的生活圈内,在街市上也绝对首屈一指。说她是破鞋,一般人她还看不上眼,她钟情的是有能耐又有样子的男人,达不到这一点,你别想在她身上惹那点臊味。她很清楚自己处境,母亲给了这样容颜,即使自己想正经八百地做女人,别人私底下也会恶语中伤,何况人有时候为生活所迫会变得很实际。她心里有把尺摆着,在利益面前只要男人愿意犯浑,她也会半推半就,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有经历了才知道,在男人中陈省还算个堂堂正正的爷们,主要是他有分寸,绝对不是见女不得臭男人,只要女人不主动,他还算能守得住。 在这节骨眼上,王岚摆明了要为老情人护驾。她知道这娘们手上做的活绝对是陈家的。就凭自己和陈省那样的关系,刀山火海的她上定了。 打办看这个女人来出头,也知道今天暂时可以收手了,毕竟要在这个地方混,有些事不能太认真,得过且过能交差就万事大吉。特别是老朱这样的人,工作阅历丰富,应变的能耐也比别人强,他看势态有所逆转,从容地抹了一把脸上僵硬的肌肉,一脸笑意地转身问说:“看来源头在你这里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王岚咧着嘴说:“没有活路,总要干一点,在田里干活我只有八个工分!”老朱附和道:“哦,八个工分是少了一点,不过投机倒把也是国家政策所不允的!” 王岚没吃这一套,胡搅蛮缠地接上茬说:“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总要有活路,不像你们夏天有降温费,冬天有烤火费,病了有医药费,老了还有退休费,死了还有埋葬费......” 老朱眼瞧着她没完没了,伸出双手在她面前摇了一摇,打住她的话说:“唉唉,你说的是国家给工人阶级的福利!”王岚没有想就此打住,接上说:“你们工人是人,我们农民就是二娘养的,每天风吹日晒的,自己辛辛苦苦干点副业就说是投机倒把,你们是一群吃生肉的吧!” 聚集的人多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那口径都是一面倒向着王岚,这个执法观感就不好,老朱想快点结束,拿出自由夹,操起圆珠笔问说:“既然说是你的活,那就说说你卖到哪里去的?”王岚不假思索地回答:“货郎担,他们会收购的!” 这个去处说得无可挑剔,货郎担是真正肩膀上的生意,走街串巷根本没个定准,是打办最难管理的一群人。没有什么可再问下去了,老朱阖上自由夹说:“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你在自留地种一些经济作物我们没有话说,但做这个如果我们不来管,上头要找我们麻烦的!”说完几个人没收了那娘们尚未做完的半成品,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岚见他们已走远,逮着这个娘们说:“想干这种活,不要拿到外面来做,要赚别人的钱,就要为别人着想,如果你把人家捅出来了,他处罚了,以后还怎么见面!”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后,王岚扭着屁股快步离开了。 事后,陈省很感激王岚为自己两肋插刀,看着夜晚晴好,约上了闷闷不乐的她。 还是缺钱闹的,这段时间造房子欠债让王岚无颜见人,白天冷不丁碰上债主,那尴尬劲还真下不了台。是说要不了多久可以还,可过去很久了都没有还上,只能东墙补西墙,能挪用的人家都沾边了,老公三十块钱一个月,上有老下有小的,五百多块钱负债额,猴年马月能还清。 见陈省来找,王岚不能把他留在家里,因为老公也想了对策,认为不能阻止老婆出轨,但最低的限度也不能让在家里养汉,所以把两个孩子从外婆家接到新造的房子里住。 陈省家里也不行,因为琴仙每天在家,他们俩干脆到偏远的水渠边闲坐。 现在的陈省已经当家了,看着满目愁云的王岚,小声地问:“要不我这里拿五百块先把钱还了!”听到这话王岚激动地扑到陈的怀里,声泪俱下地说:“我真的过不下去了,我也不想向你借,想让我们的感情纯真一点,但不借还真不行!”陈省安慰说:“我们也不能只是在床上恩爱,不能让你这样被债务纠缠,明天我去城里之前就给你!” 王岚大动作拥抱这位老情人,可神情没有就此放开,轻声地说:“我可一时还不了的,你们琴仙她要责怪怎么办?” 陈省一脸内疚地摇摇头说:“她现在基本不管事了,我早就该当这个家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要不你也去做生意!”王岚摇摇头说:“我从来都没有做过,我不会啊!” “我开始也不会,但没人指望了也就会了,要不明天就跟我去城里看看!” 王岚忧心忡忡地回道:“我去做什么生意呢?”陈省大咧咧地说:“先跟我去看看,决定做了,随便搞点纽扣、针线什么就行!” 王岚再次大动作拥抱陈省,激动地说:“谢谢你带我,我都不知怎么感谢你!”陈省很是感慨地放言:“谁叫我们好上了,我们成不了夫妻,但以后也可以有福同享!” 说完话,陈省想起身回去,他站了起来,正欲俯下身子去扶。王岚羞答答地说:“这么久没碰上了,就这样回家了?这地方天做帐、地坐床的多好!”陈省无奈地摇摇头说:“琴仙从精神病院回来,就像换了一个人,以前的睿智没有了,但其他方面可长进了,她每天睡觉都脱光衣服,你不伺候就过不了这一夜,我哪有那么多精力!” 王岚很不服气,一下子逮住他说:“既然我们好了,我的那份一定要留住,男女之间没这东西扯着,关系就融不到一起去,今晚你别想就这样走了!” 六 县城小街形成贩卖的小集聚绝非偶然产生,这是农村集贸文化的延伸。 社会主义公有制下,全民和集体的几家商店不可能满足社会需求,而仅有的这些商店往往都只是集中在小镇上。对农村而言,走街窜巷的货郎担,某些方面可以填补日常用品供给的空缺。打办不遗余力地在一线清剿,但各种形式销售方式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当政者,也许是想打造一个公平社会,眼下已经把地主资本家压下去了,他们竭力推行社会主义集体经济,成就一个按需分配的社会制度,于是,专门成立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机构对国家推行政策任重而又道远,它的行政地位也随之提高了不少。可**打压力度越大,在民间反弹也随即增大,在严厉的管辖下,各种形式的交易反而渐渐地浮上台面。 这样严厉的控管,却成就了一帮敢吃螃蟹的人。他们摸透了打办出没规律,在大街上大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也会有些商贩会被游街示众,但恰恰是那种可怕的观感成就了他们。 生意犹如一个蛋糕,吃的人多了,大家都吃不饱,如果没有打办的围追堵截,他们的积累反而慢,因为做生意是复制别人的成功,等大家都学着来做时,那点份额反而会使大家都赚不到钱,在交通很闭塞的年代,不可能开辟新的市场让你的事业得到长足的发展。当然,这样的观点可能会有人不能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 计划经济时代,个人没有那种大进大出买卖可做,所谓做生意,也就是如何把你口袋里的钱变到我口袋里来。当然它也是一种复制,你成功了,别人就跟着你照样画葫芦。在同样街市环境里,从中摸到门道也不是很难的事。如果那样天赋,凭借口若悬河的功夫,水鬼都能骗上岸来。然而,做点买卖要遭受打办严厉的追逐打压,不知深浅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涉足。如果被生活所迫赚点钱添补家用,必须有人携带,要不然打办不整你,也会被同行排挤得没有立足之地。 王岚想出道做生意,是因为被建房留下的债务压得喘不过气,向来对大街上生意不屑一顾的她,那天却跟陈省到了县城。来到县前街十字路口的一端,先前她都没有去注意这条小街的玄机,这天才发现,所谓集贸日,可连摊点都没有几个,陆续走来的人一个个都像特务接头似得在街边逛荡,他们从这头走到那头,碰到有熟客来了,就从弄堂里带走。 陈省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客商来了,还没走到跟前就打了手势,没照面各自就找地方碰头了。王岚今天就在身边,陈省没有去提防她,去交易时就带她去看了一遭。这一瞧,让王岚大开眼界,在陈省的租房里,客人从验货到付款,整个交易过程不到十分钟,可递过来“大团结”纸币却让陈省足足数了有几十下。 王岚发誓要做这个生意,在过去的半年多里,为了一千多元的欠债,被人催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而陈省这么一下就几百块,难怪他一开口就拿出伍百元给你还债。 眼瞧着中午了,类似的交易在上午重复了二三次,今天的生意就算做完了,陈省带王岚去饭店吃饭。王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希望明天就开始做。陈省倒比较有章法,直白地告诉说:“做生意还是有点规矩的,这里的人有句口头禅,叫做‘只可带人吃一肚,不可带人一条路’,大家都把人带进来,长此下去,一碗饭就会越来越稀,之所以我愿意带你,还不是看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上,既然要切入到这行当里来,你一定要听话!” 王岚撅着嘴回道:“对你,我一直是很听话的!”陈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愿吧!”但他貌似叹了口冷气,因为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长了,知道这里混的男人出奇地黏糊,定力不够的女人在这个地方呆要失去很多东西。杨琴仙是女人,不可避免地会遭受女儿身的挑战,她没在这个地方出什么事,一方面出于她的传统家教,另一方面还有她本身的聪明。她对旁敲侧击的人开出的条件很直白——都是在做生意,那点钱不要到眼前晃,也不要显示你厂商对你支持,最实际的就是一旦被打办逮着了,你能不能连人带货毫发无损地弄出来。这个条件谁也不敢担保,因为在这地方混的人几乎都被逮过、罚过、甚至游街示众过。再说打办也经常换人,这样的问题,谁都不敢逞英雄好汉。 陈省始终被一种矛盾的心理萦绕,杨琴仙对陈家劳苦功高,善待她是人性良知而要为之的事,这一点自己绝对能够把持;而王岚充其量只不过是个调味品而已,真离婚也不会娶她,和她过活会有危机感。她自己也说,她只崇拜优秀的男人,现在和你好,也许另一个优秀的男人没有出现而已。 人有钱就变坏,这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自古都有饱暖思淫欲的说法。当你掌控了权利,或者拥有了调控财富的能力,这种需求就会人为地扭曲。有时候人总是要做贱自己,别人有钱他又不会无缘无故给你用,但你总是给人家九十度的敬仰。其实,拥有财富之时,也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你有钱了,你就会去怀疑绕在你身边人的目的,说不准到头来连朋友都丧失殆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些成天在街上兜揽生意的农民,有的已经干很多年了,别人顶着烈日在一亩三分地里劳作,他们已经摸到了经商的门道,何况被打办依据投机倒把罪蹲班房的毕竟不多,一般的处罚没收器物、清查非法所得,而那种交易形式的隐秘,那也是打办执法力度无法涉及的,久而久之,这地方自然形成一个方圆几十里的辐射圈。 这些吃螃蟹的人,在遭受**部门打压的同时,某些方面也依照自己利益圈你一伙、我一群地形成势力群体,一个人不知深浅地撞进来做生意,你钻进这个圈子图财,没有三头六臂,也要能说出几个打办上班人的名字,或公安局某位人认识,只有这样,别人才会给你高抬贵手,要不然等待你的就是抱团排挤。 当年杨琴仙到这个地方来闯荡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是某几位老大看到她丰姿惑人,他们欲图谋不轨地想打她身子的主意。当这些人觉得这个精怪女人是个软硬不吃的‘怪物’,想整治她时,人家已经根深叶茂了。 杨琴仙的确不同凡响,她因势利导地组成了一个以她为首的小群体。这些人既团结、又有章法,一个个都接受她的建议,大家拧成了一股绳,谁进货缺钱,有闲钱的都拼凑给他,这一招很绝,几乎把每个人的信用度提高到了一个绝对相互依存的层面。杨琴仙被家庭龌龊的事整疯后,陈省来这里接下老婆的摊子,就好比钻进了老婆睡过的暖被窝。 七 颇有姿色的王岚跟陈省来到县城站街,她神色呆板表情僵硬,也许是初来乍到,还没有找到感觉。一整天紧挨在陈省身边,众目睽睽之下,别人一看就是关系不正常的一对,好在大家都知道聪明绝顶的杨琴仙精神出现了异常,也就没有那份等着看热闹的想法。 不过有几位大佬正在窥视这个尤物,看到她秋水般的眼神,从经验上来看,搞到这位惑感十足的女人犹如囊中取物。既然她可做陈省的姘头,那么只要女人家愿意,大家也要公平对待,见者有份。 在街头,陈省也不能老看着她,忙忙活活地接头取货。这些空档给那些想动王岚歪脑筋的提供了机会,他们一个个诡秘地打笑脸、套近乎,这个凑上前说:“要下街挣钱的话,老子有的是路!”另一个逮着说:“来这干缺钱,到我这里来说!” 王岚满心欢喜,觉得长这么大,终于碰到一群家底殷实的人。初到街上什么也不懂,开始的一些日子还照顾陈省的感受,每次和那些人搭茬都遮遮掩掩地好像不耐烦的样子,一些日子过去,那根油条就炸老了。 陈省带她出来是想叫她在身边兜搂一些新顾客的生意,起先还以为她在街上走动是去发现新客源,可事实不是这样,他觉得这是一种侮辱,下午回去的时候提醒说:“你怎么老跟他们混在一起?你要看着点自己!” 王岚直言不讳地回道:“我要赶紧做上手,要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他们想打我身子的主意,我就打他们手头上的主意,反正女人总要给男人睡的,跟老公这么多年,晚上当他的草席,白天还要拼命地为他家干,现在想起来真怨!” 她的高论把陈省都惊呆了,一个女人如此的混世,不由得想到了在屋里呆着的那位结发之妻,人家为陈家兢兢业业,却因自己一时犯浑,把她心中的美好希望彻底击碎。如果当初娶进门的是个破鞋,那他陈省这辈子就是拿绳子上吊或许都找不到挂钩。 回去时火车很空,王岚故作媚态,她用手摆弄着头发,挑逗性地说:“你吃醋了?”陈省懒得理她,看到她一脸风骚的样,没好气地说:“幸好不是我老婆,要不然......”听到数落,王岚那点兴奋度也随即降了下来,捣鼓说:“你吃的是什么醋,既然我们好了,你也不要强调我必须贞洁什么的,我的情你这份我始终会留着的!” 陈省今天想和她来个对决,打出大拇指炫耀说:“你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行行好吧!我们到此为止,我还是好好地善待家里的琴仙,她可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女人,即使在街上混,别人都敬畏三分,从来不要用身体去交易!” 王岚狠狠地按下陈省的大拇指,厉声说:“不要拿我和你老婆比,她娘家那么有钱,当然容易操纵生意。我一无所有,唯独我母亲帮我生的有点样子,要做生意我没有货源,没有本钱,我当然要利用他们!”陈省有点恨铁不成钢,回敬说:“我不是给你产品做了吗?你只要去开发新客源就行了!”王岚撅着嘴说:“他们说了,朋友不要做一样的东西为好,我觉得他们说得对,我要自己找个新的东西做!” 陈省觉得她已经不可救药,以后也不想和她再交往,因为她的付出纯粹是一种交易,再和她交往下去定然会被别人笑掉大牙,他神情木然地回击说:“好的,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王岚惊呼:“你怎么这么绝情啊?”陈省的神情突然变得肃穆而又亢奋,冷冷地说“到底谁绝情?既然你和他们打成一伙了,就和他们在一起吧,我可不要和一个心里装着、手里拿着、嘴里还含着一个的女人在一起,我也没有必要掺合在其中!” 火车到站了,陈省都懒得理她,一个人快步往家里赶。 天快黑了,老远看到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陈省知道那是琴仙在盼望老公归来,他心里一阵酸楚,多好的女人,就是因为接受不了男人的不轨,变成了这样一愣一愣的像差了一根筋。此时此刻,他切身地感受到琴仙的可亲可爱,快步走过去,看着朝自己微微傻笑的老婆,握住她的手说:“外面冷,快到家里去!” 陈省温情地扶着老婆往家里走去,精神异常的人脸上显出恬美的满足,反而让他心如刀绞,他不相信一个为陈家立下汗马功劳的女人,就这样一蹶不振了。行进中,突然想起了精神病院医生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候医生说,碰上一件感同身受的事,她也许会清醒过来!陈省虔心地祈祷医生说的这句话不是一种安慰或敷衍,走进家门,不由得使出婚恋初期的柔爱,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地问:“我们再生个孩子好吗?”杨琴仙立刻面颊微红,很高兴地点点头,那种迫切感,好像立刻要去床上行事。 看到她的傻样,陈省感慨万千,认为如果她和王岚一样风情万种,碰到那点刺激,也许就不会精神错乱。 县城的小街依然重复着它的热闹,即使下雨天也会在屋檐下站着很多人,打办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些人干的勾当,打压一直在进行,可私底下的交易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王岚自持几位大佬帮携,陈省不来搭腔也不在乎。可某天晚上,她的老公刘庚宝敲开了陈省的家门。陈省看到这位阿斗丈夫很是无语,反正和王岚早已没有瓜葛,他进门来也没有什么尴尬,只见他站在门口支支吾吾难以启齿的样,陈首先开口问:“是不是王岚没有回来?” 刘庚宝神情沮丧地点点头,陈省捣鼓说:“你不要到陶器厂挣那个三十多元了,你就跟着老婆去做生意吧!”刘嗫嚅道:“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陈省大声说:“那是她说的算吗?一家人一定要同心协力才对,要不一个女人,没点能耐在外头奔碌,就犹如一只野兔,谁都可以猎杀!” 刘庚宝似乎明白了不少,点头说:“也许您说的是对的,明天我就去县城!” 一宿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王岚在街上招揽生意,突然发现老公找来了。她多少有了点亏欠感,夜不归宿毕竟有违妇道,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指责老公无能,反而一反常态地叫他在街上张罗生意。这样下来几天,他们小俩口是和睦了,可王岚打造的情人网也不再为她伸出援手,有的反而开始催讨她以前借的进货钱。 王岚又进入了另一个无奈境地,她后悔把老公过早地带出来,可混在这帮人当中,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接待这个,应付那个,好端端的人成了他们的**工具,对这一切她早受够了,原本还想用情去束缚他们,就像和陈省一样,可这些人对情不感兴趣,他们要的是直接的享用。 眼瞧着生意没法做下去,王岚又去找陈省,希望在关键的时候帮她一下。 陈省在街上混久了,知道纠集一帮人是必须的。而做生意关键是原始积累,最困难的时候帮过她,也好让她感激一辈子。何况她也算是个头撞南墙的女人,想必今后也不再会犯贱。可他没有当面应允,回话说:“你最好让你男人出来说,一个女人,反来复去的我没法信任你,叫你老公来,我会帮的!” 王岚很清楚,自己那点魅力在他身上已经透支了,眼下只好咬咬牙转回去把老公叫来。 陈省把他们要借的数目摆在桌上,对他们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就看你们的了!”刘庚宝点头说:“生意的势头不错,到时一定还你,如有意外,我刚造的房子就给你了,我可以写下凭据!” 陈省竖起大拇指说:“有爷们的气魄,做事就应该这样!” 一 七十年代的中国是多事之秋,上层政治力量角逐对基层的影响很大。什么样的群众运动,就会造就什么样的冒尖人。像吴畏这样有学识,且敢做敢为的年轻人,很容易提拔到领导岗位上;然而,这个层面的人,一般都会遭到老同志的鄙视。在老中青相结合的大环境下,表面上大家还算默契,可突击提干在基层干部队伍中从来都没有得到普遍认可。因为,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没法接受在**中成长起来的新生代. 吴畏正是**当中崛起的先进代表,他个性张扬,性格耿直,几乎没有世俗的那种劣根性,他不太会去笼络周边人,一切按照党的原则办事,这样不可避免地为自己树立了一道无形对立面。 早年和吴畏同一批下乡的知青肖永生,原本也是个超凡而又脱俗的青年,可人生起步经受屡次打击后,人的锐气也渐渐地在挫折中被抹平了。刚下乡的那几年里,各方面的表现颇佳,然而当初没能挤进首批知青回城的行列,立马显示出他处事的稚嫩和身心脆弱,一切的不满都表露在脸上,有时候还公然对村大队的做法产生抵触情绪,公社农机站扩建,村大队鲍支书和陈队长为了耳根清净,决定让他和谭莉莉到那里去工作。让俩人错愕的是,他们这一去,错过了历年知青回城的推荐,几年后农机站编制升格,在一夜间变成了公社集体性质的工作单位。最初的几年,肖永生和谭莉莉曾经跑过县知青办,但县域国营工业基础薄弱,在工作分配上,能少安置一个都好,那些分管这方面工作的干部愣是说,农机站属于集体所有制企业,已经是知青安置的工作单位。肖永生和谭莉莉最终别无选择地要求把粮食户口关系从农村转出来。 吴畏对肖永生和谭莉莉深表同情,一起在农村修理地球三年多,得知他们的粮食户口没地方置放,就去和公社文书商议,通过协调后统一并入公社集体户中。 一个人能力再好也需要贵人提携。所谓国家干部,也是恰当的时间有人向单位领导建议,然后填写一张表格,再到县人事部门报备,手续办全了,一旦机会成熟,一位新的公社干部也就产生了。 肖永生就是这样,人生起步遭遇了诸多打击,他觉得和谭莉莉同命相怜,在工作和生活中一直在帮助她,然而,在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谭莉莉的父母坚决反对,认为他们家的女儿虽然在集体所有制单位上班,但凭她的品貌,在择偶上,最起码也应该是全民所有制企业工人,肖永生在这样的单位上班,女儿家丢不起这个脸。谭莉莉是个乖乖女,在父母的压力下,几乎用一刀切的方式和相恋多年的肖永生断绝了恋爱关系,不但听从家里的安排,而且还和所谓有头面的男人相亲约会。 几度绝望的肖永生几次到吴畏的家里喝闷酒诉苦,认为这一生被村大队的鲍支书和陈队长给毁了,当初推荐回城,如果按照择优而取,自己哪会捞个这样悲催的下场! 吴畏没法安慰他,自己那次回城没有被推荐,现在反而变成了获益者。看到曾经在同一个泥淖里挣扎的知青,没完没了地遭遇背时命运的摧残,他为自己进步的太慢,没有能力拉这位兄弟一把而生出点内疚来。每每看他为前途未卜而伤感,从来不敢用拍胸脯的方式去劝慰他。 当肖永生每天在农机站无助地工作时,上天终于眷顾了他。 这一年五亭周边遭遇大旱,公社陈书记被各地呈报上来的旱情急得团团转,他召集党委开会,征求应对措施。吴畏作为刚刚进入党委的成员,第一次列席这样的会议,由于抗旱和植保唇齿相依,他提出意见大家都觉得既有建设性也很有专业感,一致赞成为了确保大灾年不出现灾荒,必须进行“极限抗旱”,最大限度保住植物成活率,要动用各大队所有的抽水机,把低洼不流动的溪水送到水渠里按定量分配给各村灌溉。 焦头烂额的陈书记认为也只能这样,当即任命吴畏抗旱副总指挥,全权负责现有水资源的调度和分配。吴畏走马上任后,当即去调用相关大队的抽水机,让他深感头疼得是,因平时疏于保养每台抽水机都有问题,从屋旮旯里拉出来时都是锈迹斑斑。吴畏骑自行车赶到农机站求助,没想到这边待修的机器堆满了整个车间,万般无奈下,只好去找正在埋头修理的肖永生。肖愿意帮忙,但这些机器也都是火线上下来的,你把它们撂在一旁,这些村民也要造反的。 吴畏急中生智,与其这样焦头烂额地应对,不如办一个维修培训班,让每个村的维护保管员学会自己解决问题。肖永生被一大片待修的机器犯愁,非常支持这一做法,并愿意做培训员开班授课。吴畏火烧火燎地赶回到公社找陈书记建议,陈觉得这个建议可行,立刻叫分管的干部通知下去,以最快的速度让村里的人来参加机修培训班。 因农技站过于拥挤,培训班特地安排在宽敞的大礼堂举办。吴畏到学校借来了一块大黑板架在主席台上,肖永生毫不怯场地开讲内燃机和抽水机的原理。几天下来,吴畏感觉这样临阵磨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因为学习机械维修,绝非是几堂课就能让在田里种地的农民娴熟运用。焦灼中,陈书记一脸喜气地来到了大礼堂,站在主席台上用高亢的声调发表演说:“我们县委领导班子,响应党的号召,各行各业都要支援农业,面对今年的自然灾害,已经发出动员,工矿企业都要派出精干人员支援农业,分配到五亭的人员明天就会来到这里集结,我们有党的一元化领导,一定能够战胜目前的困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吴畏带大家齐声鼓掌,肖永生当然也用双手在一旁附和,但他并没有显露出一丝的兴奋,因为比起在农技站没完没了地和黑机油打交道,这几天培训班感觉很不错,他很想继续下去。 吴畏看出了肖永生的心思,在陈书记要离去时,抢先一步叫住了他,用商量的口气说:“陈书记,还有个事需要请示您!”陈止住脚步反问:“还有不清楚的吗?” 吴畏摇摇头:“不是。明天那些人加入抗旱队伍,总要一个比较熟悉农机这个地方的人安排他们,我是搞植保的,农机这一块......”陈书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对了,你是抗旱副总指挥,怎么搞你提出来就行了!”吴畏逮着机会说:“正在主导培训的肖永生很不错,在农家站多年,经验丰富,是不是把他借调出来?”陈书记立马点头:“很好嘛,为了抗旱胜利,就把他借调出来,你叫文书写个公社证明,就这么定了。” “好的,我这就去办!”吴畏赶紧挪开身子让陈书记离开。 肖永生不知道吴畏和陈书记说什么事,见吴畏走过来,就走上去说:“企业的机修工技术都很全面,参加培训班这些人的一时半会提高不了,这个活其实要像带学徒那样才学得快,既然这样,我明天就不来了吧?”吴畏摇摇头说:“你总是太急、太冲动,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发生,你都要沉着应对,公社现在又没有不要你来,我刚才已经和陈书记说了,这方面你比较专业,明天就由你带领支援抗旱工作队,到乡下最需要的地方去,让每个村的抽水机都能有最大的发挥!” 肖永生惊呼:“这是真的?”吴畏一脸不是地回道:“当然真的,以后遇事一定要沉着,我这就去文书那里开借调证明,目前的农机培训班要做长远打算,今天就到这里吧,顺便让他们把他们村的设备情况写下来,以便安排支援工作队去修理。” 肖永生表面显露的很淡定,但心里却乐开了花,点头说:“好的,你去忙吧,接下来的事我来做。”吴畏说完话转身往外走了几步,没出大门又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转身朝肖永生招招手,肖快步走了过去,询问说:“还有什么交待吗?”吴畏很庄重地说:“公社借调可不是一般的事,很多工作人员都是从借调开始的!”肖永生豁然开朗,充满感激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有好前程可奔,我会努力的!” 吴畏微微一笑,天字已经读出头了,也没有什么再可说的了,他如释重负走到门外,认为今后的一切就看肖永生自己的造化了。 二 作为女人,出生没法选择,但在一定的背景条件下,老公倒可以挑选,找对路了,那就是夫贵妻荣,选错了,就好像一朵鲜花插进牛粪,这一辈子就算糟蹋了。不过,**中很多女人追求男女平等,有的干脆撇去传统女人的美德,在社会、在家庭给人的印象全是刁蛮和刻薄。 凤芝当初意外嫁进工人家庭,很想真正融进吴家,可由于城乡差别的鸿沟,刚结婚那会儿受尽了吴畏长辈的白眼,留在心里的伤痕,几年过去了也没有平复。 吴畏到公社上班,老工段长对儿子的进步也是刮目相看,原本大家就此可一笑泯前怨。可凤芝认为长辈势利,不愿主动去接触,连两位长辈释出的善意她也没有回应;而吴畏也没有对父母的转变太在意。**中的人对亲情淡薄, “生我者父母,教我者是党”,吴畏父母看不起农村媳妇,这是思想上的问题,所以吴畏也没有督促凤芝去修复和长辈的关系。另外,工作也实在太忙了,在公社呆了三年多,因有良好的作派,如今已进了党委班子,一天到晚不是开会就是下乡,都无暇去管那些家务事。 因某地新建火车站,老吴被调往组织筹建,为此全家要搬离五亭车站。临行,这位父亲第一次屈尊来到公社见儿子一面。吴畏没想到父亲会找到公社里来,在办公室里,看到他别扭的笑脸,赶紧起身,并拿出上好的茶叶泡了一杯。 老吴坐下后的第一句话是赞美好茶叶,其实吴畏有孝心,只是认为父母的思想有待改造,所以一直没有和家里打破僵局,此时他很在意父亲赞美茶叶,赶紧从储藏柜里取出两罐用报纸包住,附和说:“在这里工作,这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搞到,辖区不少村里有茶山,乡下人热情,每一年都会给你弄些上好的,同样的价钱,品质就不同了,这个先带上,明年新茶上来,我会给你送去一些!” 这玩意就像香烟一样,都是男人的最爱。老吴没有推辞,把茶叶包往身边挪了一挪,然后说:“现在知青下放农村,政策给予了一个‘留身边’,这个直接进工厂安排工作的机会,我和妈妈商量后给了妹妹,现在弟弟吴刚也下放农村了,你得关心一下,有机会就拉他一把!” 吴畏拽了一条椅子坐在父亲对过,他没有认为父母偏袒妹妹,家中这样决定有它的道理,女孩子在农村干活不是每一位都受得了寒暑的煎熬,有的天生就不能做那些活,这是人的体能素质决定的,而且在那样的政治环境里,女孩子干累了想哭都不行,你如不控制自己,有人就会说你娇气、意志不坚强,甚至会扣上“小资思想”的帽子,有极端的村官,会以“接受再教育”不诚,更要你多到田间历练。为此开明的父母,也许已经抛开重男轻女的思想,对家里兄妹的去留安排得贴切实际。 吴畏发现,父亲的外表改变很大,那句俗话“老头老头就老在头上”,看来一点都不假,父亲原来头发浓密,现在只剩下周围花白的一圈,而且,额头上明显地多出几杠抬头纹来。在那个家里,母亲一直是个附庸,对父亲一直百依百顺,像吴畏这样执拗的人,某些方面不会讨她的喜欢。 这是爷儿俩几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工段长虽因执拗没有和儿子接触,可心里一直在关注吴畏的成长。然而,让老爷子感到羞愧的是,没有关照吴家这一脉的孙后,按时间算长孙应该有四岁了,可作为长辈,为赌气一直没有去关心过他们,这一次很想去看看。可吴畏正好有人找,也就没有时间陪他到家里,老爷子自己实在没有脸面对儿媳,只能遗憾地走了。 弟弟吴刚在农村下放干得很无奈,开始他隔三岔五地往哥哥的办公室里跑,吴畏知道他有思想问题。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必须工作努力,要不然三年期限到了也不会推荐回城。当哥哥的说了他几句,好家伙,吴家人桀骜性格遗传一个都没有落下,弟弟愣是说当大哥的瞧不起他,从此再也没有找哥哥问事。 三 生命的形成其实就是“性”的杰作,人们一方面会摆出对这种本能的崇拜,可有时又会用性的某些词汇去“修理”别人,那些骂人的脏话毫无理由地和“性”连在一起,好像它是一件很龌龊的事。特别是小时候,在学校里你用那些话臭人,道貌岸然的老师一定会大呼小叫地批评你不该说下流话,同学们也会用俩手掩着耳朵。 造物者给人类赐予了繁衍后代的机能,才使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活得有滋有味。然而自古人的**受道德制约,传统的中国人,对性的行为一直有底线支撑,行性事都要天地为证,一旦那个仪式做完,婚姻也就存在了。这与西方国家的教堂结婚仪式,也是异曲同工。 几千年的婚嫁习俗,到了二十世纪初遭到挑战,某些青年人讲究自由恋爱,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作一种陋习,建国后**也大力提倡移风易俗办婚事,一时间年轻人的嫁娶观发生根本的变化。 何秀一直受传统礼教的熏染,可在**大力宣导下也接受自由恋爱。只因为成份不好,一直没有人看得上她,长时间的焦灼,竟然一厢情愿地陷进了吴畏的情网。年迈的父母担心女儿不能自拔,挖空心思地安排她到江西落户。 那一天在婺城上车,和吴畏短暂的相聚,对他产生了难以割舍依恋。当火车离开站台,何秀的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样,她绝望地站在车厢的过道上失声痛哭。 大姑娘失态惹来很多好奇的目光,列车员打这地方过,看她情绪崩溃,立马给她找来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何秀跟在列车员身后,没有心思去感谢人家的好意,一个人凄楚地坐在窗边,那双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一直漫无目的遥望着窗外移动的大地,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样的命运等着自己。 出门的人更富有同情心,看到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心欲绝,每当列车靠站,快要下车的旅客,都会提醒上车不久的人注意这个女孩的情绪。 一宿过去,何秀周边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讲一些有趣的话题,然而人的精神在一种无奈中煎熬,哪怕是再逗人的话她也开心不起来。身边人也渐渐倦于此道,都认为这是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 正当大家不在意时,何秀突然笑颜大开,两手激动地摆弄六十元钱,周围人看到她情绪一百八十度转弯显得有些错愕,一个个交头接耳道:“嗨!原来这么伤心是为了六十元钱,现在找到了,也就开心得什么事都没有了!” 何秀没去管别人的感受,很高兴地把钱放进里袋,她知道这钱准是吴畏偷偷塞进兜里的,她并不在意钱的价值,关键是背后内涵,仿佛自己这个无助的人,突然得到一只巨手安抚。 在婺城曾给二妈发过电报,第二天列车靠站后,何秀随人流走出检票口。正在迷茫之际,突然看到写有自己名字的纸张被人高举在头顶,那人戴着一顶鸭舌帽,身上穿着蓝色短大衣,脖子上挂着一副老花镜,布满皱纹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有平整的地方了。 诧异过后,何秀断定他就是何家账房余德轩。走过去一问,还真是他,其实二妈也站在旁边,因为何秀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在余没有介绍之前,她都没有往二妈身上看,可二妈没有迟疑,很热情地拽着何秀的手说:“终于到了,路上辛苦了!” 何秀这才把眼睛集中到她的身上,都说二妈长得很美,可此时看到她也不觉得美从何来,花白的头发长不长短不短的别在后脑,身上裹着一件深色棉衣,脚下一双宽口胶底鞋,乍一看,就是一个小老太婆。 看到二妈心里当然会很激动,因为在父亲的嘴里,好像二妈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家,今天看到了,也就像到了自己另外一个母亲的身边,可她在此时也很尴尬,因为有余德轩在,总觉得称“妈妈”有些不妥,老半天在嘴里噎着,最后憋出了“阿姨”二个字。 余德轩看出了何秀的心结,对她莞尔一笑,大声说:“走吧,这里也是你的家,她还是你的小妈,不要拘束!” 一路的伤感,终于在下车后得到了一丝温情抚慰,何秀跟在两位后面,在一个路口等过路车捎带。 林场的驻地和火车站不算很远,大卡车在沙石公路上绕了半个多小时也就到了,这个地方气氛不错,虽然一列列的房子都很低矮,但所看到的都是些很有素质的人,一问才知道,这里是上海知青的一个聚集地。 何秀在二妈家住下,以为二妈帮她找的一定是上海知青,可心里没乐几天,说媒的那位来看人,何秀人都凉了半截,没想是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反差,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 余德轩没招了,因为嫁给山里人就没有成份问题,也不需要什么户口,住在他们家生孩子做饭,也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林场就不同,**的体制贯串到这里,何况是知青聚集的地方,如若外人长时间地在林场居住,林场的政工部门定会来调查这个人的身份,如果那样,很有可能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没几天,还真有人来过问这事,还好余德轩是老职工,人家只要求何秀拿出证明身份的介绍信。关键时候何秀还是有她机灵的地方,她认为吴畏是公社干部,开一个介绍信不应该有问题,当日她就给吴畏拍了一个电报,要求帮她寄一个介绍信过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吴畏接到电报,立刻在公社为她开了一个证明身份的信件,用挂号信直接寄给了林场政工所,这个问题就算摆平了。 林场的劳动力不足,有证明的都可以在那里找点事做,何秀还以为自己从此有了出路,没想到山里人咽不下被毁婚约的恶气,带了一干人来到林场,无奈何秀不属在职编制,林场相关人看到山里人闹事,赶紧要求余德轩做出决断,绝对不能和地方群众有冲突。 当即何秀被他们带走。问题就出在余德轩他们收了人家三百块钱的聘礼,这玩意收下了,就不能说反悔就反悔。可何秀天生倔强,没有能力抗拒强行婚配,生不生可得由自己做主。出门前母亲都告诉了,女人一个月只有三天受孕期,暂不想生孩子,如没有计划生育的药,做完那事立刻去清洗。 何秀真的就这样做了,结果婚后大半年都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这户人家的大人有些着急,一边私底下责怪儿子没用,一边在偷偷地看何秀的举动,终于在一天晚上发现“坏媳妇”行事后到厕所清洗下身。老太婆忍无可忍地抄起扫把冲进去,没头没脑把媳妇一顿毒打。 遍体鳞伤的何秀被逐出了家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孤苦伶仃的她走了六七里山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林场二妈家。余德轩深更半夜看到侄女伤痕累累,知道她遭遇婆家人的虐待,什么也没有说,这晚暂且在家里休息。 第二天,余德轩正在盘算如何去她婆家交涉,没想到一干山里人首先来到林场,面对指责,何秀当然不承认自己在做手脚,只是说爱清洁是她的习惯。双方僵持下,山里人自持衣食丰足,这样的不肖媳妇退了也罢。 何秀如释重负。原本她可以在林场找个事做,可山里人几次聚众闹事,林场没有同意她在这地方久留,何秀只好暂且回到五亭娘家。 四 一九七五年夏末,五亭镇被几阵豪雨洗涤,让人感到老天爷终于把这份凉爽回赐给了被酷暑蹂躏的一方百姓。 且说远嫁江西的何秀被赶回娘家,含辛茹苦的父母刚刚平抚爱女远嫁他乡的那份失落,另一种伤痛又上心头,看到被婆家毒打的伤痕,老俩口欲哭无泪,耐着性子问她为什么会发生这么丢人的事,何秀委屈地说了缘由,母亲一时间被一种尴尬堵得面红耳赤,她没法去盘问女儿是不是有意不想生孩子,因为那个方法就是临走的前夜教她的,可女儿向来爱清洁,行事后清洗也是女人应该为之的事。 老俩口心中诚然有一万个不快,女儿远道回来也装出了该有的热情。可让她就这样在家里呆着,就好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心里,他们认为大姑娘时都找不到好人家,二婚就更没有指望了。 何秀倒很坦然,走到门外大有破缸破碎的想法,别人用好奇的目光审视时,自己也会用厌恶的表情回敬他们。 生产队已经把她的户口注销了,现在连下地干活的资格都没有。她没敢去找吴畏,年前那么勇敢地去公社门口等,那时候还觉得自己的女儿身有点份量,只要他喜欢,就把姑娘家的贞操送给他。可现在这身子已经被糟蹋,和不修边幅的山里人睡了近半年,那酸臭味,回想起来连自己都感到龌龊。 五亭集市照样按农历逢双开市。要生存下去,就得到街上去动点脑筋。这一天,何秀扛着自留地产出的几十斤毛芋到五亭。可她没有站街的习惯,到了那里就把它盘给了长期在街上混的小贩,这买卖一会功夫就做完了。收拾了箩筐准备打道回府,可两只脚鬼使神差地往公社驻地走去,过去的大半年,梦中情人一直在心里萦绕。如今被退婚了,不但没有悔意,反而认为是一种解脱,无奈的是自己一厢情愿,如何能遂得了心愿? 她走到公社门口打了一个转,又担心碰到想见的那个人后不知道怎么办,为此,她没敢多呆一分钟。可有时候发生的事总和自己的意愿相悖,你不想和他碰到,他反而会出现在你面前。 因地方小,碰到的概率高应该不足为奇,但对吴畏来说,这样的相遇绝对是一次惊天意外。他推着自行车,诧异地瞪着何秀,愣了半天才小声地问:“你怎么会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秀低着头僵持了一会儿,自知没法回答他的话,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吴畏看到她脸上还没有隐去的伤痕,心里产生了锥心的绞痛,断定她在江西受苦了。然而,自己不能去追问这一切到底为什么,淡淡地说了一句:“回来呆一段时间也好,难得碰到,到家里吃饭吧!”何秀目无表情地摇摇头,轻声地说:“不去了!” 吴畏一贯讨厌忸怩,看她低沉的表露,断定大半年来她身后会有很多故事。可冷静一想,和女人纠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她拒绝邀请,他就立刻让自己下个台阶摆脱尴尬,摆弄了一下自行车说:“这样,你还有事就去办。如果要在五亭吃中饭,就到家里去!”说完,就在她的一侧挤过了。 何秀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无助地咬了咬嘴唇,也走了。可没有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是个没有着落的人,已经出嫁的人赖在娘家绝非长久之计,现在只能厚着脸皮向这个人靠拢。只要他有善心,也许就会给一条路走。 吴畏回到公社刚巧食堂开饭,他没有去想何秀会到家里来,拿着搪瓷碗在食堂里打上半斤饭,要了份菜,左手提着菜篮,右手握着车把,悠闲自得地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 凤芝是下午班,身怀六甲的她,对这份工作的热度丝毫未减。苦于不是工厂里的正式工,担心自己这个岗位会被别人顶替,她没有因为妊娠反应而请假休息,她打算一直干到生孩子那一天为止。 吴畏是个不太会过家庭生活的人,在家里避免肉麻的相处方式,认为那是小资作风,革命青年讲究的是心照不宣。他一直以“革命后来者”自居,对老婆的体贴也只是体现在大处,考虑的是劳动强度能否承受。从来没有过问老婆以怎样的心态对待这份工作,总认为受不了自然会自己喊停。 公社的份菜单一而缺少油水,只要在家里,凤芝都会炒上几个菜补充。今天也是,吴畏把饭菜拎回来时,桌上已经有俩菜摆着,俩口子刚给儿子添好饭,余光发觉门口有黑影晃动,两个人定眼望过去,发现何秀站在门口,见她似笑非笑,一脸别扭地在门槛外张望。 凤芝惊讶地大声嚷嚷:“你是何秀?”说话间她走过去挽着她的胳膊往屋里引导,好奇地问:“你不是嫁到江西了吗?怎么......” 吴畏没有做声,没料她真的会来家里吃饭,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绝对没有恶心。见她没有正面回答凤芝的问话,开口解释说:“我叫她来吃饭的,刚才在回公社的路上碰到了!” “哦,是这样的!”凤芝迎客的面相很好,一脸喜气地让座说:“那好,菜不好,你就随便吃点!”说话间立刻转到厨房拿来了碗筷。 多出一个人来,吴畏食堂打来的饭肯定不够,凤芝左思右想,干脆就拿了个搪瓷罐,挺着肚子往街上快步走去。 吴畏趁机问道:“你怎么会从江西回来?”何秀愤愤不平地说:“被他们退婚了,说我有意不生养!”吴畏指着她脸上还没有褪去的伤痕说:“这些是他们打的?”何秀凄楚地点点头,伤心地说:“到了二妈那里,原本可以在林场找个事做,可山里人很野蛮地将我带走,这么长时间,每天都像防贼一样对我,我是不想给他们生孩子!”吴畏一脸无奈地说:“女人总要给人家生孩子,一旦怀孕了,人家也就会对你好了!”何秀倔强地回道:“我不愿在大山深处过一辈子,哪怕是今后一个人,我也不想回去!” 吴畏不再接她的茬,两个人在八仙桌上相向而坐,直到凤芝买饭回来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凤芝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脸轻松地给何秀添饭,然后就坐在她身边问事,最后凤芝也不说了,因为她也觉得何秀做得有些过,不管什么方式嫁给人家了,总不能因为赌气而不给人家生孩子。 何秀知道他们两位都在恶心自己,但她不后悔,临走时还斗胆再次向吴畏要求说:“能不能帮我找个事做,这边的生产队已经除名了,我没有路可走。” 一再提起找工作的事,吴畏都感觉自己被她讹上了,郑重地解释说:“工作真的不容易,你看凤芝,挺着肚子还去上班,就是怕工作位置被别人顶了!”何秀力争道:“我不要像嫂子这样的工作,能给我一口饭吃的地方就可以,我不能再叫父母养。” 看她真的无路可走,吴畏也不能一味推托,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为了不使她过于绝望,眼下只能暂且点头把这个事情应诺下来。 五 比较顺的人,爱炫耀人的能耐决定一切,而身处坎坷中的人却更强调机缘。这里暂不去讨论哪种观点正确,只是建议比较成功的人,多去考虑它的偶然性;而老处在失意中的,多去想想是不是努力得还不够。 计划经济时代,那怕是找个临时工作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吴畏只是个基层干部,和工业战线不是一个体系,要挑经论骨地去搭哪条人脉,除非把脑袋削尖了。正在为何秀找工作一筹莫展,县里通知他去开会,刚在招待所住下,在走廊里碰到了一同下乡的老知青丁大志,几年未见,两人同时用最大的热情打招呼。 吴畏包送大学深造最后到公社当干部,他的幸运是那一届知青人人皆知的事情,可这位短小精悍的小伙子一直没被人看好。那一年,第一次知青安置工作因名额有限,第二年他如愿以偿地得到村大队的推荐,可分配工作时,家里没有背景,别人都安排到了企事业单位,可他却分到了一个集体所有制的服装厂。打那以后他的人都好像矮了一截,那种失落的心结到现在还没有打开,好在这几年下来在厂里混到了车间主任,更让他放高声调的是,服装厂这几年一直在加工外贸,都用上了生产线流水作业,他逢人就标榜自己所在的工厂红火,碰到吴畏这个公社干部,他更会水涨船高地把自己抬高到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结果被吴意外逮着一个机会,问他说:“生产繁忙肯定要用很多工人吧?” 丁大志没有去想他一个公社干部会求人安排工作,继续他的高调炫耀,很有气势地说:“那可不,用工那是一批一批地招,我这个车间主任就是把握用人这个关,稀里糊涂塞进来的人我是不要的!”吴畏立刻追上说:“帮我安排一个行吗?女的,二十多岁,很灵巧!” 这一语把丁大志塞的够呛,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要为刚才吹牛“买单”了,因为用工这样的事都是书记厂长送人情为主,哪轮得上车间主任当这个家,可大话出去了,不答应下来自己脸面就找不到地方搁。 丁大志心虚得无法形容,可脸面上却应诺了下来:“谁叫我们曾在一起战斗过,这个忙帮定了!” 说大话逞一时之快,可真去落实就犯难了,这个厂里招用的临时工,书记厂长的亲戚朋友一大堆,哪个岗位缺人,人情关系早有轮候,哪轮得到车间主任。 不过丁大志自有他的机灵,逮着一个没有其他人的空隙,进书记办公室说:“书记,有一个公社干部的亲戚想到我们厂里上班,您是不是照顾一下?” 公社干部和服装企业不是一条战线,卖不卖面子无关紧要,书记正想用一大套道理把这事搪塞过去,丁立刻神秘地接上话,胡诌说:“他和我们主管单位的领导关系不错!” 听到这话,书记脸上立刻出现变化,和主管单位的领导有关系,那就要好好地掂量掂量,自己这个官就是他们给的,得罪他就等于砸自己的饭碗,他瞪起眼睛反问说:“那他怎么不来打个招呼?” 丁大志继续胡诌:“哎呦,一个临时工犯得着他来说嘛,他真的来说,那不是谋私利吗?他也要顾及面子啊!”书记一想也对,一个临时工,有活干留着,没活干回家,还真不需要主管单位领导开口,他很庄重地对丁说:“你看看哪个岗位缺少人!” “好的!”丁大志高兴地退出办公室,到传达室摇了个电话给五亭公社。 吴畏接到电话,着实出乎意外,那天在招待所将他军,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可几天过后这个好消息说来就来了,为避免夜长梦多,不管天色已晚,操起自行车就往何秀的家里赶去。不过天色昏暗也有好处,要不然走进地主分子的家,让好事的乡下人看到免不了被指指点点。为了不招惹人,远没有到村口他就把自行车停下上锁,然后打着手电筒摸进住在池塘边的何家。 公社干部突然造访,何老爹都没有往好处想,急急巴巴地招呼说:“您是吴……”何老爹没有往下说,只是把门开直,然后立在一旁等吴畏进屋。 吴畏没想往里走,他从口袋拿出一张早写好的纸条,递给何老爹说:“工作找好了,让何秀明天就去县城服装厂报到,叫她好好地在那里干!” 何老爹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位公社干部这样有情有义,他以最大的热情叫老伴煮鸡蛋招待客人,可吴畏没有想在这是非之地多呆一分钟,推辞说:“不要去弄了,我还有事,我走了!” 何秀就在楼上,听到楼下的动静,没有去想会是吴畏来到家里。无所事事的她,已经脱衣服睡下了,直到父亲拿着纸条送上去,才知道这天大的喜事降临。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套上一条裙子,一边往上系、一边往屋外追去...... 吴畏已经骑着自行车上路了,他把手电筒固定在车把上,小心翼翼地在窄小的路上骑行。 何秀知道车已经走得很远了,可没想放弃追逐,她加快脚步,直追了三四里地才逼近吴畏,看到那个光点,激动地喊:“吴畏哥,等一等!” 吴畏发现后面有人喊,立刻停下自行车,用手电筒一照,只见何秀上身穿着无袖背心,下身兜着一条百褶裙,气喘嘘嘘地追了上来,用充满感激的语调说:“吴哥,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吴畏放下停车架,看到她张嘴结舌的又是喘气又是涂抹泪水,好像身上有一种冲动亟待发泄,是男人都看得懂她的表露,情急中生命的深处像被什么牵动了一下,随即本能地伸开了双臂把她揽在了怀里。 何秀酸软得没办法支撑身体,她闭着眼睛,把头扣在吴畏的肩上,周身释放出来的揉动,仿佛在吸附男人给予的力量。此时的吴畏已经被她挑逗得激情四射,本能地将她紧紧地按在怀里,轻声地安抚说:“到工厂好好干,多学点技术,将来会有很好的出路!” 何秀没有言语,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男人和女人身体接触到了这个地步,不可预见的事很有可能一触即发,何况吴畏这几个月来因凤芝怀孕,身体内聚集的能量早已经到了临界状态,这份冲动当然想在凑上来的这个人身上发泄,何况她也有明显的表露。但吴畏最终战胜了情欲,理智告诉他,事情一旦发生,新筑起的情债,也许就会没完没了地要去偿还,说不定自己政治生命都会被它左右。 大男人在这样境况里能想到这些,也就断定今晚不会发生什么事。相持几分钟后,吴畏的手松动了,他只是温存地在她那充满渴望的脸上亲吻了一下,然后说:“我送你回去!” 此时的何秀很想坐自行车到吴畏的家里去,再次睡在吴畏卧室隔壁的那张床上。然而此刻她只能在手电筒昏暗的光晕照射下去摸自行车后座,然后别扭地跨上去。 车已经上路了,可何秀还不死心,探试地说:“我不想回家,到五亭你随便安排一个地方睡就可以了!”吴畏没有接受她的想法,劝慰道:“利害关系我都已经和你说了,我们不能越轨,再说你不回家你父母会怎么说你!”何秀力争说:“我现在是一个退婚的人,还有什么可在乎的,我父母如果知道有你在呵护,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吴畏严肃地说:“退婚了也要堂堂正正做女人,你如果胡来了,你就会让人瞧不起!”何秀听到指责,不由自主地眼泪逼了出来,吴畏见她不能自制,立刻又用另一种口气说:“我不是不喜欢你,我也非常需要那个事,但我不想给我的政治生涯留下瑕疵,所以我要克制!” 何秀多少知道吴畏的底线,只要不提那个事,其他方面大可放纵一些。他能够为自己去找出路谋生,想必也不讨厌自己,坐在后座那一刻起就毫无顾忌地抱住了他的腰,把身子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吴畏真的没有讨厌她,心里也有那样的渴望,可这一步他没敢跨出。送到何家门口,本能地将她搂在怀里温存了一番,松开手时说了一句:“到那里要好好工作,眼下虽然是临时工,只要工作出色可以转正的!”何秀的头还舍不得离开吴畏肩膀,她会意地点点头,轻声地回话说:“我会的,我一定为你争气!” 两人粘在一起有一会了,吴畏不想在最后的时刻功亏一篑,用手轻轻地推开紧挨在身上的她,推起自行车,打开手电筒,头也不回地向夜幕中的田间小路走去。 此时的何秀心境复杂,看到手电筒远去的光亮有着难言的失落感,可想到明天就能到城里工作,心里又美得难以形容。她就这样傻傻地站在门口,直到母亲开门叫唤才缓过神来。 六 女人总是有她难弄懂的地方,姑娘未嫁前说话轻声细语,过了男人那条坎后行为就会粗狂起来。何秀也一样,从江西回来后就一撇往日的清纯,说话粗的细的也就凭着心境而定了。 吴畏帮助联系了个谋生的工作,何秀激动过后回到床上,她把衣服脱了个精光,大男人瞻前顾后的没有要你,就用这样方式来缓解心中的渴望。 母亲不知道女儿正在思绪的**中,打着美孚灯一摇一摆地来到了她的房间,轻轻地敲响了房门。何秀没想到母亲这个时候会摸上来,她赶紧把衣服穿了回去,不耐烦地打开门,嘀咕道:“妈,你有什么事啊?” 老年人多少为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产生一些想法,小声地问道:“那位吴干部,怎么会这么好啊!”何秀突然变脸:“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俩通奸啊?”老人家被女儿说得一脸尴尬,心里是有这样的担心,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难以接受,急得她拍着大腿说:“哎哟,这话说的,女孩子家也得悠着点,不能这样粗细不分!” 何秀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反而说:“我还是女孩子吗?”女儿这样回呛,做大人的当然不能容忍,可她知道如今已经没有那种做家长的威势了,只能变个调说:“妈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做吃亏的事!”何秀知道母亲所说“吃亏”的含义,继续抬杠道:“我很想‘吃亏’,他就愣是不让我‘吃亏’,你们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样的素质,你们以后不要再管我的事,你们也管不了!” 老人家想想也是,还真没有能耐管,站在床前低调地转话题说:“明天你去,是不是要带铺盖什么的?”何秀口气依然很僵硬,回话说:“当然要带,为这个事操心就对了,马上给我去缝个秋被吧!” 在床上辗转了一夜,一大早起来,天还算作美,阴晴相间的让人感觉出奇舒爽。何秀没有什么衣服,那件军装从家里穿到江西,又穿着回来,今天去报到觉得还是这件衣服最得体。 何老爹今天也凑热闹,早上起来就把拜年的衣服都从箱底翻了出来,老人家其实不愿穿这行头,都是老伴逼的,说得是出门吃酒刨狗,衣服要分开穿,为此今天拿出了洋布白大褂,下身配上一条肥大的黑色辫裤。 由于平时对老人家邋遢早已熟视无睹,何秀今天看到父亲这样的行头还真有点别扭。可家里人何尝不知道父亲原本的清爽和讲究,就是地主分子的原因,人家不让你穿戴整齐。何秀没怎么去琢磨他,早上起来这样装扮,一定是准备送自己去城里,她没有像昨夜那样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因为驮着一大堆东西上下车,自己一个人肯定够呛。 火车按照它的时间点把这对父女送到了县城。说了也可笑,具有两千年建制的城域,可小得抽一颗烟的功夫就可以横穿。那家服装厂倒有些气派,一栋混泥土结构的厂房在十字街那些的木结构房屋中间显得鹤立鸡群。虽然这家厂很多厂舍还是木结构的老房子,但在这个小县城里,这样的规模已经算得上气势宏伟的大厂了。 出过远门的人老道,走进传达室也不怎么会怯场。何秀就是这样,说明来意后,在老传工捅到跟前的登记簿上签上名后,就根据他的指引来到了车间门口。 丁大志正好在那里巡视,看到门口站了个陌生女人,赶紧走过去指着门外墙上用红漆写成的‘车间重地闲人不得入内’十个字,郑重其事地说:“上班时间不会客,过两小时以后来!” 何秀拿着纸条有恃无恐,面对他赶人的手势,立即伸手递上说:“我找这里的丁主任!” 丁大志一脸懵懂,接过纸条一看,没想到老知青介绍的人这么快就来了,也许是对一同“修地球”有特殊的感情,他不由自主显出了不该有的热情,在车间一角的办公室里,又是让座又是泡茶。 一直在社会底层的何秀,不免有点受宠若惊了,她认为认识吴畏这样的人太重要了,要不然自己何德何能享受这番礼遇,这绝对是吴畏的光芒折射到自己身上。 丁大志长得算是四四方方的一类,国字脸、高鼻梁、厚嘴唇,一双暴凸的眼睛镶嵌在低矮的眉骨下,唯独欠缺的就是腿短得有些不协调,人在车间里来回奔走,那高频率的步伐,仿佛在做碎步漂移。 何秀从坐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看到他匆匆忙忙地在楼上楼下地忙碌,你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已经从厂办公室里领来了一张职工登记表。 何秀坐在办公桌的一角,审视着表格上要填的姓名、性别、籍贯,当看到家庭成份一栏时,脸上露出一丝难堪,因为地主成份这个黑锅背了二十多年,她担心填上后会被工厂弃用,此时她不得不耍了个心眼,认为既然已经下嫁到江西,连户口都迁走了,自己不应该再背那个黑锅,在成份栏里,她毅然填下了“贫农”两个字。 还好历史的车轮已经碾进了**的末期,一般的临时招工也只是备个案,不会兴师动众地去所在公社生产队政审核实,那表格填完了也就放进了工厂办公室文书的抽屉里,车间这边当天就安排她一个师傅,第二天就算正式上班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老爹扛着铺盖送女儿到县城报到,地主分子的帽子压着,平时都会担心被别人招惹,所以一个人提着铺盖在厂门口候着。何秀办完手续出来,因临时工没有安排宿舍,何老爹想了半天,终于在城里找出了一个远房亲戚,他以最快速度去街上买礼物登门拜访。 说是地主家的亲戚,那么成份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由于都在苦难中挣扎,大家都愿意互相帮衬,然而何老爹没有想在他家白住,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元钱放在亲戚家的桌子上。那是无奈的时代,这个阶层的人各方面受排挤,多出三元钱添补家用也算不小的诱惑,所以一切的客套推辞都和内心不能同语。不过,何秀家认定住在亲戚家里得到照顾,也会让你感到物有所值。 这些天吴畏像卸下了一副担子,意外地为何秀找了个谋生的工作,好像今生修了一次福,几次饭前饭后地和凤芝说这件事,也怪大男人粗心,他没有去想帮助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凤芝心胸再大也不免会有醋意,她表面没有和吴畏抬杠,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了一句:“帮她找了工作,欠她的情总应该还清了,希望她以后不要没完没了!” 吴畏心中没鬼,没有理解她的弦外之音,很正面回答说:“应该差不多了,再有什么我想帮也帮不了!” 一个依仗男人过活的女人,早已经适应低调生活,有个当干部的老公,在外面容光八面,在别人眼里全是羡慕的目光,但在家里总觉得矮他一截,如今他给别人安排工作,也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祈祷,希望那个女人千万不要和自己男人发生什么事。 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了,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可她没想就此请假,下午了,还像往常一样,收拾东西赶去上班。吴畏实在看不过去,眼瞧着她走出门外,高声喊了一句:“你都这样了,就不要去上班了!”凤芝转过身子,有些不舍地说:“好几个人盯着我岗位!”吴畏走过去把她拉回屋里,好生说:“不要怕丢了这份工作,身体要紧!” 再过两个月就是预产期了,凤芝也不想去上班,可她很喜欢这份工作,总担心生完孩子后,这个岗位就被别人占了,她把脸皱成了一个很难看的哭相,嘀咕说:“我们厂里有些工作我做不了的!”吴畏拍拍胸说:“你只要喜欢这个岗位,生完孩子后肯定能继续干下去,他不给安排了,我们就换一家厂,没有看到你老公这么有能耐吗,我能一句话帮何秀搞定,你还担心什么,帮你安排好工作,是帮我们自己的家啊!” 这样话听到耳里,凤芝心中的疙瘩终于解开,她靠在吴畏的身上,激动地说:“别人都说我有福份,可我一直很压抑,但你这样说了,我相信自己真的生活在幸福中!” “好了,你也不要硬挺,受不了就向厂里请假!” 凤芝高兴地点点头:“好的,这月干完了就请假!” 吴畏还以为丁大志真的神通广大,竟然在老婆面前吹起牛来。殊不知那位姓丁的为了把这事办成不知化了多少心机,最后竟然是把厂里的书记忽悠了才把事办成。这一切吴畏无从知晓。有一天到县城开会,他专程去服装厂看望这位曾经一起“修理地球”的人。 丁大志出奇地爱脸面,他不会让吴畏知道为安排这个女人给自己带来的麻烦和窘态,见面后大大咧咧摆出一副随意的样子,好像进厂安排工作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这位以前下放农村的小不点,还真让吴畏刮目相看,自己虽说是基层干部,最多只是利用手中的便利买些农副产品,像这样帮别人安排得以谋生的工作,这种便利和能耐是工作势力范围遥不可及的,为了感谢丁大志的热情相帮,吴畏特地叫有特产盛出的山区支书买些时下的特产。 某天一辆中型拖拉机停在了服装厂门口。一个中年人把两大篮子还没有去壳的栗子放到工厂传达室,他也没有说送谁的,临走前只是说了句,有人会来取的! 在差不多时间里,传达室响起了电话,老传工放下电话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把正在车间的丁主任叫了过去。 丁大志赶过去拿起电话才知道,吴畏叫便车送来两篮子上好的栗子。他又是一阵感慨,认为自己干得不错,都有人给你送礼了。这小子还算机灵,因为安排这个女人是忽悠厂里的书记,从那以后心里多少有些唐突,他觉得这两框栗子还是转送给书记比较好,他接受了,也许那事就不会再有东窗事发可能。 他没有和老传工说这两框栗子是他的,而是跑上办公楼,来到厂部办公室,满脸堆笑地和书记说:“你给那位公社干部的亲戚安排了临时工作,人家送了两大篮上好的栗子在传达室放着呢!” 书记觉得有些过了,跟着丁大志来到传达室瞧了一眼,转身出来和丁说:“他也太客气了,那个人安排了吗?” 丁大志点头说:“安排了,在缝制车间打杂呢!”书记思量片刻,拉住丁说:“虽然是临时工,但可以安排好一点的工作,是你朋友的人,一切你自己看着办!” 丁大志如释重负点头说:“我有数了!” 这时代送点小礼还是必须的,书记叫家人把两篮栗子提回家里,这玩意在市面上价格不菲,老婆下班看到家里桌子摆的这两篮,马上拿着刀剥了一碗,准备晚上做菜尝尝鲜。 书记回家后立马制止,对老婆说:“这是一个公社干部送的,人家为什么送我,还不是我们的主管局领导栽培了我,这些东西我们暂时不要吃,全部拿去孝敬他们!” 这活说得老婆很尴尬,因为有二三十个已经切开了。书记看到老婆僵持在那里,安慰说:“没事,这几个我们尝尝鲜,其余的我马上送过去!” 局领导收到下属单位人土特产品的孝敬,当然大喜过望。然而,他也有报恩情结,因为他这个位置,也是经委领导给予安排的。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玩意已经算是奢侈的农副产品,可两筐土特产,绝对不算行贿之列。他也没有舍得吃,隔天拿到了经委领导的家里。 经委领导的老婆在县农技站工作,而农技站又是吴畏对口单位,有一天经委领导老婆邀请吴畏到她家吃饭,丰盛菜肴中就有小鸡炖栗子。吴畏不知道,他吃到的正是自己送出的栗子。 七 人生很顺的时候就会有很多朋友,而吃饭是一种加深朋友感情最有效的手段。人生活在天地间,都会有几个走得比较好的朋友,这次你带来两个,一顿饭后,带来的两个就认识了,和他们混上几顿,感觉这两个适合自己交往,他俩就会变成新的朋友,只要有那个耐心和雅兴,要不了多就会高朋满座。 丁大志在城里混久了,对自己的车间主任身份很不满意,要想使自己变得有头有脸,必须要更有头面的人来帮衬。如果老是在工厂里和领导搞关系,自己永远都跳不出车间主任这个让人寒碜的管理员身份,要想在目前的体系内崭露头角,必须和局领导那个层次的人去混。 自从帮了吴畏一个大忙,也想动用几个他在城里的人脉,他是公社干部,他的圈子绝非一般素质,也许拐弯抹角的就碰上能提携自己的人。丁大志他深知这种混法很有成效,如今没有资历,准备从吴畏这里开个缺口。 某天他打传呼电话给吴畏,说他生日到了,晚上一起到城里吃顿饭。吴畏二话不说,乘火车赶了过去。原以为是老知青们聚一聚,没想到在丁家坐的都是清一色的生面孔,有派出所的、有市管会的、有供电所的、也有响当当国营企业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小头衔,当然吴畏这个公社干部坐其中,他们还是敬畏三分,因为他是县委组织贯穿下去的干部,从官本位这个概念来看,比在座都稍微体面一点,在席间的敬酒就让吴畏有些招架不住。他们也豪爽,端着酒杯,这个说上一句:“我们干一杯,看得起我就喝掉!”那个说:“领导大人,你随意,我喝一碗,一切全在酒中!” 丁大志的老婆很能干厨房活,十多个人吃的菜,她一个人从容对付,间隙还能过来招呼一下,吴畏是老公同一条战壕里出来的老知青,对他当然会有特别的礼遇,几次拿出大杯“威胁”。 吴畏能喝上二斤黄酒,可这次一阵觥筹交错中有些失控,最后竟然舌头都短了,几个情况尚可的都在偷着乐,炫耀他们喝酒的规矩定得好,凭着久经沙场的阅历,大力施展他们的倒酒功夫。 还真邪乎,他们每一个能够把酒倒进杯里漫出一层也不会溢出,按杯数,吴畏觉得没有问题,但没有注意高出杯子的这一层酒,结果喝高了。是男人都会在此时逞英雄,认为自己没醉,结束时,他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门,说找招待所睡觉去。 也不能怪丁大志不细心,这顿饭十个人竟然把两坛顶陈酒喝了个精光,到这个程度谁都顾不了谁,在这屋里也许只有他老婆脑子是清醒的,但女人家不能撇下老公和其他人专程送你去招待所住宿。不过她也算想得周全,眼瞧着厂里晚上加班快结束,她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把快要下班的何秀叫了下来,他们是“亲戚”,叫她去照看一下最合适。 吴畏已经走出厂大门了。何秀听到大嫂吩咐,她一刻也没敢含糊,快步跑到厂大门前查看四周,趁着微弱的路灯,在不远处好像有个人影在晃动,追了上去一瞅,正是吴畏,看他飘飘然然的,赶紧扶住他的手说:“吴哥,嫂子叫我来送你过去!” 吴畏没有正常的反应,都这样了还说:“我又没醉!”可嘴上这么说,身子却已经依附在何秀的身上任其摆布。 深秋了,夜风带着阵阵寒意吹得人汗毛直竖,酒喝高的人都有自己彻底翻倒的软肋,其中风吹后失态最多。吴畏就是这样,在屋里时还能支撑,可到外面暴露在风中,酒劲立马开始发作,他甩开何秀的手找到了一根电线杆,趴在上面,胃中不能承受的酒和吃进去的菜从嘴里吐了出来,这一阵过后人彻底软了。 何秀拿出手绢帮他擦拭了落在身上呕吐物,随后抓起他一只手围在自己的肩上,吴畏几乎被驮着往前走,向来较为严谨的人,在此时已经没有意识顾及自己的形象,还好是晚上,稀稀拉拉的几盏路灯下行走的人,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一般也认不出来。 今天算是难为何秀了,肩上扛着一个身材高大人往前走,还好对这个人情有独钟,虽步履艰难,却不感到累人。好不容易到了县招待所,何秀把烂泥般的吴畏放到走廊里的条凳上,自己走进窗口登记。无奈招待所值班人员,早就看到扛进一个醉鬼来,没等何秀开口,就首先摇手谢绝,严肃地说:“你们最好到医院门诊去登记,他醉成这样,出什么事我们负责不了!” 人家不让住何秀也没办法,她从农村长大,本身医疗保健知识匮乏,况且村里经常会有人喝成这样,从来也没有需要送医院的,大不了睡上一觉,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了。 就在转身功夫,她认为这家招待所不让住,别家说不准也不让住,为了避免路上折腾,她不想再去找第二家,走过去对吴畏说:“吴哥,你听得明白吗?要不先到我住的地方醒醒酒?” 吴畏哼哈了几下,何秀听不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就做一次主,抓起他的手,艰难地引导他往门外走。 屁颠大的小县城,横竖最多八百米,中心地带都是民国时期的建筑,这里街面窄小,路基凌乱,深一脚浅一脚的,何秀差点没有被拽倒,最后的路段是街面延伸进去的小巷,里面没有路灯,为了防止醉酒人踩空,结实的何秀干脆把他背到住处门口。 吴畏已经不能站立,就在开门的时候他已经顺着墙滑到地上,何秀摸到拉线开关,知道他意识混乱,和他讲话说不清道不明,但因为他平时严谨,还是郑重其事地说:“吴畏哥到了,就在这里将就一下!”说着就把他扶上床。 就在何秀去打水清洗的功夫,吴畏已经直溜溜地躺下了。 何秀拧干毛巾,失魂若魄地凝视着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心想,他只能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安详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伤感中不由得落下了泪水。她帮吴畏脱了鞋,还把他的脚移到床上,拿来拧干的毛巾抹了抹他的脸。此时,干了一天活的何秀也累了,她脱去外套,在另一头躺下。 女人受雌激素催发,对性的需求很多时候并不比男人小,嫁到江西时,心里不爱那个山里人,更不想给他们家生孩子,可对那个事却没有讨厌过,在激动时甚至要放弃以往极端的想法,要为那个男人生子接代。可一到白天,婆婆那犀利的白眼,和老年人不可理喻的说教,又放弃了在山里生息的愿望。今天躺在自己心爱的人身旁,那种与生俱来的渴望在心里搅扰也是一种折磨,她关上灯,情不自禁地抱起了吴畏的一只大腿...... 两个人睡了一会后,经过呕吐的吴畏,体内酒精得以散发,一只腿被人夹住,那样的刺激使他醒了过来,他仰起身子在黑暗中找感觉。何秀发现吴畏的身体挪动,赶紧打开电灯;吴畏一脸懵懂地看着另一头的何秀,只见她穿着背心,兜着三角裤,顿时动物的本能占据了他,长时间没有发泄,起身一把拉起何秀,摘掉了兜在她身上的两款衣物,顺势把她压在了身下...... 男人有个通病,做完不正当的爱事,都会在结束时感到懊悔,有的会为付出的钱叫屈;有的为担心承担责任;有的担心和睦的家庭会受到威胁。吴畏也一样,那份冲动刚冷却下来,心理就产生一丝懊悔,他看着何秀痛饮爱事后脸上显露的妩媚,轻声地说:“对不起,我没有控制住,都是酒烧的!” 何秀撑起身子说:“你大可不要控制,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你也无需防范我,哪怕你不理我了,我也不会去捅你的篓子,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我可以用生命来保证,今生绝不会辜负你!” 吴畏若有所思地问:“离婚了,你也得再找个人过日子!”何秀不耐烦地回道:“你不要催我,目前我不会的,也没有合适的男人会娶我,大姑娘时都没有好人家可以嫁,何况我现在是个‘二锅头’,这段日子的生活是我出生以来最美好的一段时间,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现在我每天都在想,该怎么样来报答你!” 吴畏没有在意为她解决了谋生问题,很随意地接腔说:“没事的,都是机会,对我来说这一次也是举手之劳,是小丁太卖我的面子了!”激情过后的何秀,紧紧地抱着为之倾情的人,激动地说:“真是一份好工作,初到厂里干了几天杂活,而后就叫我给一个放样的师傅做下手,工作很轻松,又能学技术,这样的工种就连那些正式工都很眼馋,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我没有选择,只能在你身上取暖,离开你的关照我会没法生活的!” 吴畏表情蓦然,心想,今天性事也许在和她关系处理上已经是另一起点的开始,是凶是吉一切看老天安排了。人静下来了才有心思去欣赏她**的身子,都没去想何秀会有如此诱人的曲线,这样丰腴的身材让不懂美学的人享用真的是浪费了。可人总是不得意的多,作为她的父母也是无奈,给了她近乎完美的身躯,但也给了她一个“地主分子”世袭的帽子,在那讲政治可以当饭吃的年代,很少人会来卖你俊俏的帐,贫下中农讲究的是越黑越革命。 何秀的脸贴在吴畏的胸口上很久了也没有挪开的意思,吴畏知道她这是在等你的回应,在此时也只能以微笑来庆贺她从中得到的满足,这个值得同情的女人,应该有着良好的家教,但她就是这样义无反顾地要以身相许,在她身上,让你感触到的全是似水柔情,吴畏充满怜爱地拍拍她的身子说:“努力工作,多学技术,小丁卖我的面子,我会想办法回敬他的!” 何秀说:“我会努力的,我很快会掌握这些技术,我不会让你难堪的!”感动中的何秀,毫不吝啬地把充满感激的泪水挥洒在指望依附的男人身上,她多么希望这温情的一夜不再消逝。 可美好的时光总是非常短暂,颠鸾倒凤几次后,外面的光亮也已经悄悄地爬上了窗户,吴畏看了看手表说:“我该起床了!”何秀一把揪住他脖子说:“还早,再睡一会!”吴畏摇摇头,轻轻地掰开她的手,在床上一边寻找和毛毯混杂在一起的衣服,一边说:“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从女人的房间里出来,那样对你也不好!” 何秀也只好穿起衣服,去外面天井里接水,吴畏用毛巾抹了一把脸后说:“我要走了,人多了就不好了!”何秀很留恋这春宵一夜,她伸手抱住吴畏,恳求说:“要记得来看我!”吴畏摇摇头:“你为难我了,一个有妇之夫是不能随便在外面宿夜的,要知道夜路走多了肯定会碰到鬼,一旦我出事了,呵护你的人就没有了!” 何秀何尝不知道这些,可她真的很需要和喜欢的人有爱事的生活,不由自主地问道:“只要有可能,你都会给我吗?” 吴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手紧紧地抱住她,给了一个长吻,然后迅速朝巷子外走去。 八 吴畏出人意料地到公社上班,绝非是哪个人特别的提携,而是公社在当时需要一位有水准的科班植保员来指导各大队的田间管理,所以他无需对哪一位感恩戴德。直到老婆被安排工作,才觉得自己受到公社陈书记的恩惠,可人家高风亮节,也不要特别的回报,真诚地对他说声“谢谢了”,人家总是高调地回复:“做好工作就是对我最大支持!” 可如今为了何秀的工作,一不小心就欠了丁大志的一份情,人在他手下,自己必须无止境地去偿还。自从那天晚上去小丁家吃饭,早已经看出他的用意,开始还以为他是炫耀那些坐陪的身份,后来才知道小丁不满足目前的工作环境,他在为知青回城没分到国营单位而叫屈。为他细细一想,也是茫然得不知该如何说,分配的安排犹如“黑马下白纸”,一旦定了也就再也没有正当渠道可以离开那个丢份的企业。 有一天,吴畏到城里开会,中午经委的一位领导邀请他们等几个人到家里吃饭,吴畏有意捎带小丁一同前往,因为服装厂是经委下属局的企业,他认为这个人对小丁前途有决定权。可这次小丁出奇地低调,因为和这个领导地位实在太悬殊,在饭桌上他要求吴畏不要介绍他的身份,就当作朋友跟去喝酒的。 公社不是经委的下属单位,可这位干部的儿子要不多久就要下放到五亭,为了儿子有个很好的软环境,五亭公社的父母官就变成了他们家里的座上宾。吴畏不亢不卑地应付场面上的事,可丁大志却在算计着自己的小九九,他认为今天认识这个大官,说不准多年的失落就有望回旋了。 丁大志是个不服输的人,读书时因个头小受尽了坏同学的欺凌,上山下乡回城,各方面都不比别人差,却分到了集体单位,他知道改变自己小人物状态的第一要义是经济基础,荷包里的钱殷实了,说话就会有份量。 县服装厂附近就是商贩聚集的那条神秘小街,在厂干久了,就会和很多制造针线纽扣的对口企业交往。这个小街刚形成一点气候,丁大志已经悄悄地参与其中。和别人一样,他也在小弄堂里租了一间小屋当仓库,晚上把货批发给那些刚来这里混的小商贩,白天照样干自己的车间主任。眼下市管会打办有哥们,派出所有朋友,他更有恃无恐,渐渐地把厂里的次品服装悄悄地渗透到小商品当中。尝到甜头后,不光自家厂里的弄出来,连兄弟单位的库存他也会去压低价盘来销售,现在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了个撑门面的光环。 这些方面他还是寄希望于吴畏,如果他经常携带和有头面的人吃饭,那么多年的夙愿就有可能实现。不过,这种事也不能人为地催促吴畏安排,因为他也是个干部群体中的小不拉子,有心去攀葛附藤,也得看准机会。 人的关系很微妙,一旦有目的,两个人玩起来就会有一点点的不自在,隔三岔五地去交往,也许相处的热度会大打折扣,为了不至于和老知青的关系长时间冷场,总想借一些聚会的理由拉近关系。某次到五亭看到凤芝挺着大肚子,他就注意这个动向。好在何秀在自己的手上,他不清楚这个女人和吴畏的关系,还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亲戚,就向她打了招呼,凤芝生孩子务必在第一时间内告诉他。 何秀当然要去完成主任的委托,可她也无奈,自从与吴畏发生了肉体上的接触,每次看到凤芝都有负罪感。还好吴畏的家是乘火车要路过的地方,这样无形中给何秀制造了串门的理由。 然而她到来,十足地给吴畏带来了压力。发生了床上的事,在关系的处理上就没有往日的那种轻松,一旦看到她在家里出现,立刻会产生一种矛盾心理,有时还感觉她是来要挟的。 何秀倒是有办法,来到吴家都会带些番薯甘蔗什么的当作“伴手礼”,说话也会刻意地散布一些烟幕,让吴畏打消紧张的心理。好在凤芝根本不敢去想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事,来的次数多了虽然有些扎眼,但也没有刻意地去讨厌来“送礼”的人,只是吴畏装模作样地说一些“注意影响”之类的话。 不过,男女之间最后的那层纸捅破了,就很难做到表里如一。再说何秀到城里工作后,穿戴和以前迥然不同,每每看到她的确良衬衣加合身的黑色西裤,女人那惑力十足的曲线若影若现地在眼前招惹,吴畏没有办法抵御这样的诱惑,终于有一天,在凤芝到街上买菜的功夫,他们到床上来了个速战速决。 这次性事把吴畏往日的严谨和正统彻底边缘了,何秀更是敞开心扉接受这个男人的拥抱,两个人的默契,用一句话可以概括,那就是“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凤芝终于把第二胎生下来了,吴家如愿地得了一个千斤。消息传出,丁大志第二天一早就拎着一大摞营养品偕同老婆前来祝贺。可这个地方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生女孩一般都是回避在先,丁大志到了吴畏家里才想起这些,眼瞧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亲戚在串门,他打算就此告辞。 刚巧吴畏正拎着一篮菜从大街上回来,听说他要走,赶紧说:“你要留下来作陪,过一会儿肖永生等几个同事要来吃饭,老知青来了,你这样走了过意得去吗?”听说要摆饭局,丁大志立刻来劲了,指使老婆说:“快去帮凑,要拿出你的水平来!” 吴畏立刻附和说:“太好了,有你在今天这些人绝对口福不浅!”说话间,吴畏打手势让丁在八仙桌旁坐下,然后说:“不是为了生女孩请客,一个同事要调到城里去,还有肖永生借调到公社干了一年,终于有希望转正。在饭堂里搞,那必须请全公社的干部,可那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样的钱没有地方报销,我们就来个小范围的,我这个地方比较宽敞,过一会儿他们就来,你要给我陪酒!” 丁大志个头小但很能喝,他很有底气地说:“没事,到时候一定放倒他一个两个的!” 中午,同事们都来了,可八仙桌坐上十来个人,真是难为挨在角上的那几位,好在大家都不讲究,能在一起凑合一顿已经很开心了。丁大志和肖永生一起在这个地方奋斗过,两人一阵寒暄后,就坐在了一起。 酒上来时,吴畏郑重其事地把丁大志介绍给大家,用刻意渲染的口吻说:“这位是原来这个地方的知青,现在他很有能耐,你们如果家里想要个工作,就和他说,他已经帮我安排了一个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对丁大志刮目相看,丁大志还想帮助吴畏掌壶,没想到大家都拿着酒杯,争着给他敬酒,一个个满嘴的:“要多多关照,看得起就喝一杯!” 丁大志当然看得起,他们敬的酒一个不拉地全干了。可七八个人对着他,他也受不了。还好久经沙场,闲话中把话题扯远了,把一些奇闻弄到了台面上,大家都光听他高谈阔论,把喝酒的事搁了下来。 一个不满命运排挤人,都知道要摆脱目前的窘境,必须去结交一些有潜质的人,他有朝一日走上台面,自己也就熬到头了。调到城里的这一位,脑门开阔、鼻正脸方,摆明了就是一副官相,丁大志主意已定,一定要投其所好,以最短的时间内搞定他,要将其纳入哥儿们的行列。 十 凤芝做梦也没有想到,老公被隔离审查,日复一日地送饭,差一点把自己也扯进去。其实被审查这种事情,**时代的人应该是看得多了,可那都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被整的家庭那种惨状早已熟视无睹,可如今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家里。这剖肝泣血苦不堪言的日子,别人也是不痛不痒地立在一旁看热闹。 庆嫂从老支书那里回来,把利害关系往台面一摆,一直养尊处优的凤芝有些扛不住。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吴畏到底有什么反革命行为,过来这些年从来没有过问工作上的事,也不敢去管,因为吴畏在家里立过规矩。如今专案组要你大义灭亲,揭发老公的罪行,他们已经把丑话说在那里。现在每天两次送饭,那是非之地你也没有办法回避。 到了下午,急昏头的凤芝问母亲,是不是该揭发那个事?庆嫂无奈地告诉说:“还揭发,还是要揭发的,要不然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凤芝得到母亲的认可,趁再次送饭的时候,竟然把吴畏为何秀找工作的事当成罪状向专案组揭发。专案组认为这个不算什么罪状,它只是往“谋私”那边靠,前面“以权”两个字都不能随意加,因为安排那个工作不是他的权利范围,纯属朋友帮忙。但最后凤芝说出这个女人是地主成份,专案组觉得可能有戏,他能去帮无产阶级专政对立面的人找工作,这就是革命的立场问题,专案组当即派人到县服装厂核实调查。 这一去,问题出来了,何秀进厂那一天在填写登记表格时,为了能顺利录用,她当时在成份一栏里填的“贫农”,厂里办公室文书经由专案组的两个人指定,被这种欺骗做法急得直跺脚,他亲自下楼去技术科找人,把正在工作的何秀带到了办公室。 何秀看到文书满脸恼怒地走到工作台前,就知道可能那个事发作了。她暗暗叫苦,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一直被它搅扰,也知道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现在被揪出来了,那必须找理由如何将它敷衍过去,还好一直在逆境中生活,天生有那样的抗压能力,被带到办公室,见桌前有张椅子,她就趁势坐了下来。 两位专案立在前面正准备盘问,文书气不打一处来,他几乎拍着桌子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干!”文书恼火有他的道理,有意把职工登记表格错填,自己没去核实追究,如果是在火热的**中,自己也绝对要负连带责任。 何秀有意装成一脸无辜的样,解释说:“我娘家是地主,但我已经嫁到江西,户口也迁出了,江西那户人家不只是红五类,还是革命的家庭,他们帮助过红军,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我也不能老背着娘家的黑锅啊!” 专案组的严肃而小声地说:“成份是不能更改的!”何秀故意整得很夸张样,哭丧个脸回道:“怎么会这样,成份怎么可以终身制啊!” 专案组没有时间和她扯这些,他们关心的是吴畏的问题,当知道人家是感谢救命之恩才帮助她找工作,这哪是罪状,这是要撰文表彰的好人好事。开始他们还笔录,到最后干脆把几张纸搓成了团,扔进了纸篓里,然后打道回府。 按理这事算过去了,可文书不甘休,他咽不下这口气,**过来的人都知道,霉运来的时候,一点事情都可能上纲上线,他去厂长那里告状要开除她。厂长没当个事看,一个临时工,不耐烦地一摆头,何秀就卷铺盖回家了。 好在这近两年时间里何秀都在技术科打下手,服装厂的核心技术全学到了,过去的这段时间,国家的政治形势在变,如今社会上已经不少头上长角的人悄悄地依托某些单位办服装厂,自己一身技术,到外面去可是个受人青睐的香馍馍。 专案组到城里一无所获,吴畏的案子没有任何进展,和地主分子纠缠虽然可以归类立场问题,但那是事出有因。实在查不出其他事,上面领导过问时,他们还是把帮地主分子找工作的事一并汇报,万万没想到,他们得到了领导的一顿数落,当即被告知中央已经出台文件,地主资本家列入了人民内部矛盾,吴畏的那点事不要再拿到台面上说。 当然这一切老百姓都还蒙在鼓里,现在最难熬的应该是凤芝,当时为了保全自己,把人性最丑恶的一面翻了上来,做起了揭发老公的事。她还没有想到如何去面对何秀,可那个人却出现在路的尽头。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何秀拎着一个大包,无精打采地从车站走来,凤芝看到她老远的身影,羞得脸都没地方搁,转身跑进家里,一只手按着胸口向天祈祷,希望她不是找自己算账来的。 八仙桌正对着门,凤芝难按频频直跳的胸口,希望何秀不要进来。可这一切偏偏不随你想,没多大一会儿,何秀拎着一个沉重的包裹跨进了门槛。 真的来了,凤芝还必须得强颜欢笑,起身招呼道:“怎么今天你这包扛的?”话这么问过去了,她不是在等何秀的回话,而是在注意她的表情,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的,第一时间会在脸上反映出来。 何秀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把包放到条凳上,然后说:“被开除了,不知哪个混蛋去告发我!”凤芝还以为她旁敲侧击地骂上了,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耍赖否认,回击说:“不是我!” 看她邪乎的样,何秀笑了笑说:“哎呦,我的大姐!我又没说你,你怎么可能会去揭发老公,真那么做,不是会给老公添罪吗?” 凤芝目光呆滞,内心多少被良心牵扯,脸上显露出的是一种尴尬的笑影,她已经没有可以接腔的言语,只能低下头,茫然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 何秀倒是很轻松,大大咧咧地接上茬说:“没事,总算学到了技术,我想会有很多人请我的!”这样的话凤芝也不得不接口,心虚地附和说:“那是,有技术就会有饭吃。我就惨了,我的技术走出那个厂就没有用。” 何秀没想再往下说,在这个家虽然没名没份,但吴畏早就说过,对凤芝是婚姻的责任,他真正爱的另有其人,虽然他没有直接说那个人是我何秀,但在行动上早已经表明。反正自己背着成份不好的黑锅,不会有像样的人来娶你,寂寞中在这样的男人身上靠一靠已经是很美的事了。她从大包里取出了毛巾等几款东西,然后就把包拎进那个小房间,转身出来对凤芝说:“也好,看你这么忙上忙下的,我就在这里帮你几天!” 凤芝高兴地从椅上站起来,充满喜色地说:“太好了,我正想给孩子断奶,我妈被自己的孙子绕得没法帮我,我上班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在她家,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嘀咕,有你来帮我,我可就当你姐妹看了!”何秀莞尔一笑:“本来就是姐妹,吴畏对我那么好,我是应该的!” 十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有的错误一旦触及,伤痕就永远不能平复。夫妻在一个灶头吃饭,同睡一张床,应该是唇齿相依生死与共的人,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面前你去和他划清界限,或者要去揭发什么,一旦那样做,某种程度上已经触及到了婚姻的底线,一个对婚姻的忠诚摆在第二位的人,对这个家庭就会有潜在的危险。 凤芝所在村子民风淳朴,一般人接受不了这样的行径。大家对偷娘养汉行为只会不齿,认为那只是人的肉体在出轨;而揭发身陷囹圄的老公,那是心在作孽。在塘埠头的议论中,只有庆嫂一家人在为凤芝抱屈,在那里的舆论导向,也只有她们家有人在的时候,一些不想得罪她的人凑上几句,说什么凤芝很不容易之类的话,大多数时间的口径,大家几乎一面倒地为吴畏不值得,有的甚至认为这个女人丢了村里人的面子,跟着老公吃香喝辣享这么多年的福,有本事说翻脸就翻脸了!去年底吴家多出一个走动串门女人,那时大家都同情凤芝没有说话权,竟然让一个野女人进出家门,现在看来那女人才是有情有义的典范,这样的人要多认识几个,吴畏被隔离审查,她照样来帮忙,证明人家并不是攀枝附凤的女人,而是肝胆相照的挚友。 凤芝为了给孩子断奶,有几天没有和何秀打照面,两个孩子都她在看管,老大晓峰四岁了,按理他应该还没有开始记事,但从他神色上来看,似乎知道家里的不幸,一个很好动孩子,在一个外来的阿姨面前变得很乖,也不到外面乱跑,他知道爸爸已经像“坏蛋”一样被关起来了。 凤芝没有给何秀留下钱,也没有把米罐装满。何秀已经把这一年多攒的钱给她了,可好像她不知道孩子断奶要喝泡奶粉。何秀口袋里就几十块钱,满打满算只能对付一个月。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冤枉事”只是开始而已。何秀正用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安慰自己时,某天中午,另一个专案组的肖永生突然造访,他一脸冷漠地对何秀说:“为什么不去送饭,凤芝呢?” 何秀一脸懵懂地回话说:“一直都是她送饭,这些天我没有看到她,她现在正在为孩子断奶。”肖永生很惊讶,他把衔在嘴里烟屁股一丢,转身前说了一句:“昨天晚上就没送,饿死了我们可不负责!” 足足有24小时没吃饭了,何秀心都酸了一下,她立刻把孩子放进一个竹子做的童椅里,对晓峰说:“看着妹妹,不许走出门外,阿姨去给你爸爸送饭去,记住了吗?” 何秀把自己没吃的饭,装在搪瓷罐里,又在菜橱里夹了一些梅干菜,然后快步朝公社奔去,她一边走,一边心里在嘀咕:吴畏怎么会碰上这样的老婆,这是缺德的行径! 住家离公社不远,像何秀那样的速度,几分钟也就赶到了。当专案组人打开关押的房间时,她看见吴畏并没有因为饿着了脸上有愠怒神色,只是看到何秀来送饭感到惊讶。为了避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何秀不想久留,有两个孩子在家里,她实在不放心,打个照面后说了一句话:“这套碗具下次送的时候再收了。” 在此时吴畏不好问什么,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回到家后的何秀很想去找凤芝,问一问为什么要这样?一日夫妻还百日恩,怎么可以对绝境中的老公采取回避。何秀正在为这事揪心时,几个洗衣服的娘们,探头探脑地进来,神神秘秘地说:“凤芝没有在娘家里住,跟一个老光棍走了,那个男人一直在陶器厂做临时工,前段时间突然转正了......” 几个娘们站成一堆,一个个都显出了鄙视的眼神,你一句我一句地唾弃凤芝的行为。何秀没有搭茬,只是心中有些绞痛,她为吴畏伤心,生活在一起这么多年,一点感情都没有。可在此时,她并没有为自己能够来填补这个空缺而欣慰,而是在厌恶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其实,没有去送饭是事出有因,凤芝还没有坏到那样不管老公死活的程度。不过那几个娘们也不是无中生有,凤芝的确和一个男人好上了。那年头讲“工业学大庆”,工厂作业时间几乎一样,由于三班倒的原因,那个男人回家有段路也是凤芝必须走的,这些年在路上两个人经常会碰到。以前人家是干部家属,他没敢动邪念,如今她老公被隔离审查,他觉得机会来了,在路上挑逗性地去说:“没有老公是不是很难熬?” 此时的凤芝形容成行尸走肉一点都不过分,自认为揭发老公的行为一旦做了,等于和他分道扬镳只是时间问题,她想得更多的是自己将来的生活依托给谁?这个老光棍如今在工厂里转正了,他如果正面提出来,当然可以接受。 凤芝面对他的不正经,用消极口气回话说:“哪个女人少得了男人!”凤芝有气无力的回呛,让老光棍乐得够呛,他不顾前面有人,伸手在凤芝的身上摸了一把,诡秘地说:“要不今天我们就......” 凤芝毫无遮掩地回道:“您能承担责任吗?”老光棍欣喜若狂,凤芝成熟女人的气质很招惹人,年龄也没到三十岁,前任老公原本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真的有可能也未尝不可,他马上允诺:“只要你马上离婚,我就来承担你的后半生!” 上完白班的凤芝,本来下午就没有什么事,她真的遮遮掩掩地跟他去了。 村里人对老光棍本来就另眼相看,认为你快四十岁了没有女人,身上聚集的东西如何发泄?所以他行踪一直有人关注。今天看到凤芝躲躲闪闪地进了他的那间破屋,有人就跑过去把村里的治保主任叫了过去。 干治保的这位老兄更接受不了这伤风败俗的事,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悄悄地趴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然后大嗓门喊道:“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床板这样吱吱嘎嘎的......” 老光棍家境不好,房子破得不能隔音,简陋木板床容易发声音,两个人的艳事不要开门取证就露馅了。 一对奸夫**沮丧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治保主任极其厌恶地呵斥后,指令他们立刻到大队部接受处理。行进中,办事老成的治保主任看在她是庆嫂的女儿,特别网开一面,没有通知其他干部,只是拐到老庆家通知庆嫂火速到大队部。 庆嫂得知此事,赶紧去封那位“报案”人的嘴,还偷偷地塞了一块钱,希望他不要把这事传出去。治保主任就更不要说了,给了五块酒钱,希望高抬贵手,给他女儿一点脸颜。 十二 女人的心一旦离开这个家,对孩子的爱也会随之淡化。凤芝就是这样,现在她怕见到两个孩子,也担心会被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刺痛。随着揭发老公的事在塘埠头被痛斥,从小长大的村子瞬间变成了她眼中的是非之地。这一切老光棍不得不出马为她解决。还好他在陶器厂里一直分有一个床位,以前只是上夜班才去住一宿,现在他想出了奇招,给同屋的两位每月一块钱,房子就这样归他一个人用了。 凤芝如愿地住进了陶器厂的宿舍,随即也避开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她自感没有回头的路可走,已经做好了办离婚手续的准备。和吴畏的婚姻当然会使她的心隐隐作痛,但每一次内疚自责来袭,都是用老支书那天说的话安慰自己。吴畏即使出来了也是开除工籍、开除党籍,何秀那个傻冒女人愿意奉献,自己不妨就让贤,让她的情操高尚去吧! 这个家的女主人一去不复返,多少给何秀带来一些压力,她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接受了两个孩子。穷人家长大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并不觉得苦,就是难以理解凤芝毫无道理地不留下一点养家的钱。有一天送饭,她悄悄地和吴畏说:“我没钱了,我攒的钱一开始就给凤芝,可她走的时候没有留给我一分钱!” 身陷囹圄的吴畏还真无能为力,因为身边的同事都明哲保身,你如果叫何秀去找,他们绝对会躲避不及;绝望中他想到了是不是找父亲求援,但心里实在不愿意让他看凤芝的笑话,特别是这么多年和家里的隔阂,老爷子的心思也是难以揣测,万般无奈下,他不得不在记忆中挖出一个人来,那个人当时一句随口的承诺,现在可以去试试。 征得专案组人员的同意,吴畏写了一张纸条给何秀,小声地说:“你到桃村,把纸条给这个人,他也许会帮我们解决燃眉之急!” 何秀接过纸条,在出门的时候递给专案员,人家也知道是为了借钱的事,摆摆手让你走了。 桃村是吴畏曾经蹲点的地方,那年杨家莫名其妙被打办执法,吴畏帮他们出头,从而避免了一次劫难。人生真是变化莫测,那时其中的一位在感动之余,说出了一句当时认为很忌讳的话,大概意思是:“你以后有难,我们能帮的也会......” 吴畏这样写条子叫何秀去试试看,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说有多大的指望,谁也不敢保证。 何秀回到住处,把两个孩子哄睡觉,立刻赶往桃村。好不容易问到杨家,满怀希望地去到那里,却吃了个闭门羹,邻居说:“他们家的男人全出远门养蜂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老太婆到是在家里,但不知道哪里去了。” 家里有孩子需要看护,何秀也不能在那里傻等,再则她并不指望借到钱,所以很随意地把纸条塞进了杨家的门缝里,听天由命。 何秀就这样回来了。她准备来个双保险,自己家里虽然很穷,但也想带个信过去,何家一二百元钱应该拿得出来。可问题是捎个信也找不到人,而自己彻底被两个孩子拖住了。 好人总有好报,何秀今天第二次去为吴畏送饭时天已经黑了,她不想扫吴畏的兴,没有把下午去桃村杨家的事告诉他。何秀在返回住处时,却发生了她认为不可能的事。 何秀没见过杨家人,在她送饭回来时,发现屋里坐有三个人,聪明的何秀第一反应就是吴畏说的杨家人来报恩了,她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进屋就以灿烂的笑脸迎合他们,很热情地问了一句:“你们是......” 里面围着八仙桌坐正面的是杨家母,陈省和琴仙坐在两侧。可能是小孩啼哭的原因,琴仙已经把放在童椅上小女孩抱在了怀里,陈省也拿着一把糖果在逗晓峰,起先他们还以为是凤芝回来了,三个人都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可看见进来的女人,随即坐了回去。不过,陈省在外面见多识广,看到这样坦然自若地走进屋里,就知道这个人和吴畏有非同一般的关系,最起码也是亲戚之类的。他开口接腔道:“我们是吴畏的朋友,今天被告知他现在有事被牵扯,为了感谢当年对我们的帮助,现在我们就出绵薄之力,让他度过难关!” 何秀被感动得一时语塞,转过身子,痛痛快快地让眼泪流出来。 陈省从兜里拿出了五百元,问说:“他老婆呢?”何秀迅速抹掉眼泪,转过身子说:“凤芝她走了,她不想和吴畏过了。” 这话让在座都有些惊讶,陈省好奇地问:“那你是?” 何秀不想说自己是吴畏的朋友,因为朋友的概念太模糊,还是姐妹相称来得清爽,她神情黯淡地眨巴眨巴眼,低声嗫嚅说:“我是他的妹妹,现在我在照顾这个家!”杨家母急促地插嘴问:“白天是你把纸条送来的吗?” 何秀点头说:“对的,吴畏被隔离审查,家里的钱被他老婆带走了,他才......” 杨家母不想去指责别人家女人难以理解的所为,她很豪爽,指着陈省手上的五百元钱说:“这点先拿去应急,用完了就开口,我们欠吴畏的情当家的说过,一定要找机会还的!” 丈母娘都说了,陈省也不再补充,他把钱递了过去。何秀没有客套,她接过钱说:“我替吴畏谢谢你们了,他现在虽然被隔离审查,但他没有罪,很多人都这么说,总有一天事情会弄清楚的!” 他们带来的糖果饼干,晓峰和小妹很高兴地在那里吃。房间内只有一个人神情有些异样,何秀不知道琴仙原来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现在看她眼神比较迟缓,表情也不对味,这么长时间就她没有说话,她感兴趣的只是很亲热地抱着小妹玩耍。 陈省是个大忙人,坐了一会后就用眼神催促丈母娘。杨家母也想早点走,就是这样来去匆匆的有些不好意思,她认为人家蒙难了,在他家多坐一会都是对他们家的支持。 可能陈省真的有事,他一个人起身了,这样一来杨家母也只能站起来,告慰说:“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何秀见他们要走了,赶紧用主人的口气说:“真的谢谢你们,他出来后就去谢你们!” 十三 整肃“林彪***”这阵风来势汹汹,但持续的时间倒不是很长。 半年后,吴畏像人们预测的那样被“双开”了。解禁的那天何秀还是和往常一样去送饭,刚到门口,感受到的气氛就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专案组往日那种肃穆没有了,有一位还特别客气地和你打招呼,甚至还开玩笑说:“你终于熬到头了,凤芝走了,你也就可以拨正了!” 何秀没有被他们的蛊惑乱了方寸,平静地走进关押室,只见吴畏正在专案员的几张表格文件上签字,手续办完了,他也不急于吃饭,迫切想离开这倒霉的地方。 可此时专案组成员多少为半年多的横眉冷对而尴尬,他们本来就是同事,上头要你组织专案组整人,他们没有选择地参加了对同事的肃整,现在释放了,虽说是“双开”定案,可人事的反覆无常在过去的几年里见得多了。他们心有余悸地伸出手,对吴畏说:“没有办法,这段时间多有得罪,也许哪一天我们就会掉过位置来的,到时候请你能够网开一面!” 吴畏没有言语,只是用他那消瘦的脸上硬拉出一丝笑影。何秀捧着搪瓷罐已经退出了房间。今天不只是吴畏获释,一同关押的几个人都释放了。没有一丝先兆,就是上头的一个电话,专案组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 快到中午了,走廊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何秀此时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很尴尬,别人都是老婆儿子来迎接,而自己充其量是朋友,她很怕别人和她打招呼,为此,低着头首先走出那个吵杂的是非之地。 有几个被解禁的干部在临走时和以前的同事握手寒暄,不管是不是真心和他们交流。官场上逢场作戏,正面反面的吴畏算是有了切身的体会,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没有那样的胸怀,在过去的半年里,哪有一个为这里的人喊过冤,都担心把火引导到自己的身上,谁都在落井下石。现在上头有政策下来,一个个都来充好人,生性耿直的人看不惯这些,他快步闪出人群,盯住何秀的背影,朝家走去。 此时的何秀脚步很快,也不知是什么心理,眼瞧着吴畏要追上来,反而有和他走在一起别扭的感觉,快走到家门口了也没有让吴畏赶上。 两个孩子很乖巧地在家里玩耍,晓峰一直都听得懂何秀沉重口气交待的那些话,门口虽然开着,但在大人不在的时候他都不出去。他每天都会在何秀出去一会后就站在门口观望,今天看到阿姨回来了,高兴地跨出门槛去迎接。 正因孩子可爱,何秀才有如此精神来对待这个家的不幸,晓峰不止多少次用他那少儿的童真问他担心的事,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凝视着她问:“阿姨,你会离开我们吗?”何秀总是用最坚定的口气告诉他:“只要你听话,阿姨就不会走!”孩子得到满意的回答后总是欢呼雀跃,可何秀每一次被问,都会悄悄地转过身子抹眼泪,她知道这是孩子的一种无奈。自己从小就是从恐惧和绝望中过来,对孩子的渴望很理解,所以,她不想让他们幼小的心灵就遭受恐惧的摧残。 今天,这个家的主人终于重获自由,何秀把心中的这份快乐挥洒到孩子身上,她高兴地把晓峰抱在怀里,大声地说:“爸爸就要回来了!” 说话间吴畏也到家门口了,孩子看到父亲的第一反应是伤心地哭泣。吴畏接过孩子,拍拍他的背也没有安慰什么。女儿也一样,她才两岁,原本对父亲没有多少记忆,可哥哥“爸爸、爸爸”地叫,把她也带动了,她哭得更伤心更凄厉。 一家之主回来了,何秀重新到灶台起火,准备给还没有吃饭的吴畏加个菜。在烧火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在大锅烧水,让他洗个澡去去霉气。 吴畏很辛苦的样子,坐在小凳上搂着两个孩子。晓峰很为自己这段时间没有妈妈照顾而叫屈,他一直在告妈妈的状,说她走了,做别人的妈妈了! 孩子翻来复去的那几句话听多了也很累人,吴畏的大脑在此时应该处在空白的状态,回答孩子的话也是那几句来回地倒腾。何秀看不下去,提醒他说:“把澡盆拿到里间去,你应该先洗个澡才对!” 吴畏这才从恍惚中醒悟过来,他站起身子,要孩子们自己玩,然后不声不响地拿着澡盆去里间。 所谓里间,就是原来的卧室,他把大木盆放在床前,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 何秀已经把温水摇进水桶,拎这样的一桶水要动用很大的力气,从厨房到里间,走进来的姿势很别扭。吴畏慌忙上前接手,有些心疼说:“哎哟,太重了,说一声我会来提的!” 撒手后的何秀有气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吴畏把水倒进木盆后又去灶台把剩余的水打出来。长时间关押,吴畏反应有些麻木,这样的两人世界,他也没有显出特别的热情先来个拥抱,只是说了句:“真的谢谢你,幸好我们以前培育了感情!” 何秀没有什么特别反应,拎着空水桶出来,再从箱里取出他的衣物丢到床上。 两个孩子闹着说饿了,何秀就让他们盛饭先吃,孩子还没有懂事,他俩把加炒的鸡蛋全吃了,何秀没有指责他们,这段时间这个家的伙食一直不好,让他们吃个痛快她也没有制止,因为对这个家而言,今天绝对是个好日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吴畏在里面有一会了,何秀在外面等得发毛,饭后她要晓峰带着妹妹去隔壁房间睡觉,安排好后就推进吴畏的卧室,只见他光着身子直溜溜地躺在床上,好像在思索什么事。何秀在门板上敲了几下说:“你不吃饭了?” 吴畏眼望床顶,沮丧地说:“半年一直在审讯中度过,我没有什么可以坦白,有时被逼的,都想编一些错误来解脱!”这个时候还是何秀清醒,捣鼓说:“你以前不是经常开导我,痛苦的那一页翻过去就不要去想它了,你自己也要做到啊!”吴畏苦笑说:“那倒是,有些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说得就很容易!” 何秀随身在床上坐下来,小声地问:“凤芝摆明了要和你离婚,她早就住那个男人宿舍里了,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来找你离婚的!”吴畏摊摊手说:“走了也好,我们结婚纯属意外,感情建立在暂时荣光的基础上,我早不是对你说了,对她是婚姻的责任,心可在你那里!” 对这事何秀当然心知肚明,可现在一身技术,只要愿意马上会有人来请,在此时她想占一点口头便宜,揶揄说:“你不要太自信了,我不一定嫁给你的,你现在是‘双开’,我干嘛要来负担你这个家!” 吴畏当然知道她是在说玩笑话,也不想跟她扯这些,顺势把何秀拉翻在床上。 何秀大幅度摇头说:“别闹了,这样还饿着肚子呢,现在已经不要遮遮掩掩了,你想要关上门就可以,何必在乎这一会儿,吃饭去!” 相隔半年,让吴畏感受到了是一个不一样何秀。他从床上下来,兜起衣裤,走到大木盆边,咧嘴说一句:“这个可要你帮忙了!”何秀坐在床上没有动手,她多少为自己这段时间没名没份地在个家里操劳而叫屈,现在突然松弛下来,觉得有必要和他撒娇一下,捣鼓说:“你自己搞!” 吴畏一脸无奈地说:“水桶还可以拎,这大木盆就非得两个人抬了!”何秀继续抬杠:“这段时间我洗澡,还不都是我自己拿出去的!”吴畏一想也是,她都能拿出去,自己应该也行,正俯下身子去端时,何秀那两只手又凑上来了。 刚到门口把水倒掉,抬头一看路口,吼吼!肖永生和以前的几个同事都来串门了,令吴畏没想到了,其中还有一个是专案组的。拳头不打笑面客,来了就让他们在八仙桌旁坐,不过,吴畏已经没有往常的热情,他们坐他们的,自己在厨房的水缸背上吃饭,所有的礼貌都在这次隔离审查中淡化了。 肖永生是干部队伍的小字辈,他虽然进专案组了,但他没有什么发言权,跟他们进来后就在八仙桌边上闷声不语,其他人则不同,他们坐下后就喋喋不休地说这半年时间的功过,好像是在责怪专案组把人家搞成“双开”,专案组的那位感到很委屈,认为这件事摊上自己,想不得罪人都难,他力争说:“‘双开’定案是以中央文件为依据,文件规定,**中起来的人一律不用!” 有人抱不平说:“文件我们都看了,吴畏的情况和文件上所列的有本质的不同嘛,人家是知青办送他到大学培训,我们公社需要这样的人,他不是突击提干那一类的!” 其实专案组也知道这事,只是这样关了半年,专案组一无所获,实在交代不过去。新来的书记决定,先给他治了,然后再帮他官复原职,也好让他找到平衡点。 同来的这位专案组成员不太知道领导的意图,眼前被几个同伴逼得理屈词穷,干脆以耍赖的口吻对应:“我是专案组的小不拉子,你们去问头头吧!” 头头是根本不管这摊子事的公社书记,他用这个来挡,大家也就缄口不语了。此时吴畏也吃完饭了,他起身过来说:“双开就双开吧,反正饿不死人!” 这句话让大家都听出了内中情绪,这位专案有些下不了台,他恼怒的拍着大腿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件事,你们都没事,被关押的也没事,现在倒是我们有事了,我们走到那里都会被别人恶心,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他的话说完,房间也静了,大家有气无力地趴在八仙桌上,谁也懒得动嘴了。 十四 获释的第二天,吴畏专程去桃村杨家谢恩,杨家老太为人大气阔绰,根本不要吴畏还那五百元,她推说是当家的在很多年前就立下还情的誓约。还很热情地给客人做了取吉利去霉气的“面条煮鸡蛋”。 吴畏也没有客气,一碗面不一会就吃掉了,他没有想久留,礼到了也想就此打住,留下的时间还想去拜访何秀的父母。 杨家回来才是中午的时辰,天上飘着几块厚云,给初夏带来了几分凉爽,吴畏在自行车前杠上按上了一个藤编的小孩座椅,因为现在孩子没地方寄放,大人去了必须把他们带上,那辆自行车就这样带了四个人上路了。 何老爹一家对女儿有了她满意的归宿当然高兴,也没有对吴畏拖儿带女感到不适,因为自家女儿也是个二婚的人,他们认为这样很般配,就是为新女婿“双开”后没有工作有些担忧。 吴畏还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当长辈小心地询问往后如何生活,何秀心直口快,把自己盘算多日的计划直接和父亲说了,老父亲听到女儿的高论眼睛都瞪圆了,认为办厂这样大的事,哪有女儿家说的这么轻巧。还好现在年纪大了,不会去指责女儿的莽撞,随手拿出烟袋锅闷抽了起来。 在乡下吃了晚饭,吴畏推着自行车驮着孩子往回走,他也被何秀的计划扯晕了头,办厂是条出路,可哪来的钱啊?满腹疑惑地问:“秀,办厂我们从何说起啊!”何秀接口说:“你关着的这半年,很多人都挂靠在某单位办厂了,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去试一试,你的朋友丁主任,他一直在努力做官,可当他真正升任厂长时,有人举报,他私底下已经有服装厂了!” 吴畏一脸懵懂地说:“可我们没有钱啊,也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何秀力争道:“你做这个公社干部都做迷糊了,办厂并不是很难的事,你只要生产出来,再把它卖出去,就凭我现在的技术,生产出来是没有问题的,你就是想办法把它卖出去就成了,这两年来我看得多了,只要你愿意做,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不是这个行当中的人不知其中的奥秘,吴畏忧心忡忡地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何秀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撒娇似的用拳头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肩上打了几下,然后说:“明天就去拜访丁主任,你去学学人家是怎么做的!” 吴畏还是没有出声,只是用微微的点头来表示认同。 经过了这次隔离审查,吴畏对亲情有着切身的认识,他没有照何秀的意思去城里向小丁取经,而是去找弟弟,约他一同去看父母一次。在过去的几年里,因自己的倔强,都没有怎么去看他们,当然,这里面有凤芝的因素,她不能原谅当时父母对她的鄙视,以致二位老人都没有看到过他们的孙子。 随着*****的结束,上山下乡政策也在这年终结了,所有的知青都返城安置工作。这个政策对吴刚来说很有些冤枉,他是农村干足了三年才碰到这个政策,如果按三年回城的规定,这一批人分配的工作岗位会很宽裕,可一下子冲进来这么多人,势必会趁乱把某些人塞进一些不好的单位。吴刚很倒霉,哥哥在被隔离审查,家里没有人帮他去按置办打招呼,结果分进了环卫所。 这一切吴畏刚刚从吴刚下乡的生产队里得知,他试着摇了个电话,和邮电局的接线生说,请接通县环卫所的电话,还好传达室是通宵服务,一会儿就把集体宿舍的吴刚叫了过来。知道哥哥出来了吴刚很高兴,不再责怪哥哥帮不上他的忙,一听哥哥要自己陪他回家一趟,当即和别人调了一个班,一大早就去车站赶那趟见站即停的低级别客车。 几年前,父亲被征召去筹建造新的车站,就在当地安家落户了。这个崭新的小站是为了便于列车交换轨道而设立,它在一个远离乡村的偏远地方,每天的进出只有两趟低级别的工作列车,没有设客运停靠。车站建好后,他老人家就在这里退休了。 夏日骄阳让人生畏,吴畏带着何秀和两个孩子在太阳没有升起的时候就赶往火车站,此时离上车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提前来到车站候车,一是为了避免被毒辣的太阳照射,二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也带孩子玩玩。 何秀也喜欢。去江西的那一天,吴畏追到候车室里来,那震撼的场面,至今还经常在记忆中出现。就是那次相遇才是自己对他的爱得到升华,才有坚强的毅力守候到现在。 在候车室附近,何秀触景生情,很想趴在吴畏的肩上痛哭一场,可是身边的两个孩子作祟,她没好意思那样做,只是用泛红的眼圈告诉吴畏,她在婺城上车后大哭了一场。 吴畏充满怜爱的拍拍她的肩膀,轻轻地说;“都过来了,以后我们不再分开!” 女人伤感了就回不过神,她一个人呆坐在候车室里。吴畏倒很自在,手里抱了一个,身后拽着一个,在月台附近奔跑嬉戏。晓峰的兴奋劲,某些程度带动了吴畏,他第一次感受到这天伦之乐的美好。 火车来了,晓峰想自己登上去,何秀一把抱住他爬上了这辆车。看晓峰失望的样子,何秀没有给他好脸色,指着月台和列车的衔接处说:“掉下去怎么办?” 这是晓峰第一次乘火车,虽然挨了阿姨的骂,但心里还是很高兴,一个人在走道上欢快地蹦扎跳跃。孩子有时候很气人,没有父母在的时候很乖巧,一旦看到了父亲,就开始不听话。何秀不理解小孩为什么会这样,她满脸不快地捣鼓吴畏说:“你快把峰峰拉到身边来!” 转眼间车驶进了这个小站。下车的人不少,数了一下,足足有八九个。吴畏一家和吴刚加入,小站就显得很兴旺。车站总共十几号人,会在这里下车的都是与这个站相关的人,大家都会热情地打招呼。 吴刚快步地走了过来,打招呼说:“哥,你什么时候解放的?” “前天!”看到弟弟,吴畏的脸上也表露出了特有喜色。吴刚急促地接上问:“恢复原职吗?”吴畏尴尬地嗫嚅:“不太清楚,目前不去考虑!”吴刚沮丧地继续说:“我被分进了环卫所,现正在学开拖拉机改装的洒水车,很丢人的!”吴畏高调地安慰说:“工作无贵贱,行行出状元嘛!”吴刚一脸无奈地嘀咕:“女人差一点工作没关系,男人是要找老婆的,那么差的工作,谁会嫁给你啊!” 说话间已经来到一列平房的拐角口,吴刚指着边上的一户说:“到了!” 十五 老人家一年到头没几个人来看他,忽然听到外面儿子们的声音,赶快从屋里出来立在门口,看到老幺和吴畏带着两个孩子,心里当然很高兴,可他嘴里却不是这么说,当吴畏以特有表情喊了一声“爸爸”后,老人家却以无所谓的表情说:“听老幺说你隔离审查了,原本是要过去瞧瞧你的家,可你老婆那么‘贤惠’,我们也就不管了,我现在还算健康,没事的,就是你妈痛风下不了床。” 吴畏一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拉着晓峰,引导他们说:“快叫爷爷,这是你们的爷爷!”初次见面,晓峰难免有些怕生,站在父亲脚边,一脸懵懂地喊了一声:“爷爷好!” 这一声叫唤,老吴顿时眉毛舒展到了极限,高兴地伸手抱起孙子说:“你就是峰峰?”他那胡子拉碴的下巴在孩子脸上狠狠戳了几下,那高兴劲宛如捡到了宝贝。 老人家一阵过后,吴畏才介绍站身边的何秀,一脉情深地说:“爸爸,这是何秀,凤芝走了后就是她在照顾两个孩子!” 老吴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就等儿子介绍,吴畏这样说了,他立刻显出了愤恨和愉悦的两种表情,对吴畏说:“那种女人就应该快一点离开吴家!”这话刚完,马上又用另一种和善的表情招呼说:“快里边请,吴家到我这一辈混的不是太好,竟然把我甩进了这么一个小站,让你见笑了!” 何秀心里暗自欢喜,头一朝上门就得到长辈的认同,一路上的惶惑在此时终于得以释怀。刚才进门的一瞬间,她大脑里产生了一个假设,如果自己出于私心鼓动他离婚,最起码长辈这一边立场是倾向自己的。不过,当时凤芝没有留下一分钱不辞而别时,还真没有因为她退出而偷着乐,那时硬着头皮撑下来,只是没有退路而已,现在想起来都是脊梁骨透冷汗,两个小孩、主人家深陷囹圄,自己再有能耐也承担不起这个家。 几个人走进屋里,吴畏没有照父亲的客套在沙发上就坐,而是扯着两个孩子到母亲的床前。这一下何秀没有跟随进去,此时的她想得很多,认为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吴畏单独介绍比较得体。 母亲照样是父亲的附庸,也许这一辈子都是这样了,眼看父亲没有再和儿子起杠,她也就和儿子热乎起来。孙子和孙女来了,她老人家高兴地从床边拿出了糖果。 这痛风不算是病,可痛起来还真要你的命,她不能下床行走,真的需要下来,她宁可用一只脚跳,也不让另一只脚触地,她床边摆着一副拐杖,从拐杖受力地方来看,她痛风已经有时间了。 孩子就让其在房间里玩了,此时也该让何秀来见见他未来的婆婆。吴畏到客厅,诡秘地把何秀从沙发上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再度走进母亲的房间。何秀没有一丝的紧张,通过磨砺的爱情关系,自感成为吴家人是顺利成章的事,到了床前她毫无顾忌地喊了一声:“妈妈!” 吴家母被这一声喊,一时不知怎样回应,手忙脚乱中从口袋摸出了十元钱,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扯出了一小块大红纸,小心翼翼包好钱,顺势塞到了何秀的口袋里。 这就算一个礼节过去了,何秀道谢后重新回到客厅沙发上,老吴已经沏了两杯放上了茶几,吴畏端起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说,“今年收茶的季节被关在里头,要不然我还会寄一些茶给你!”老吴微微歪着嘴,捣鼓说:“我何曾吃到过你寄来的茶?”吴畏意外地沉下脸,心想虽然人没有回来,茶等一些土产可没少叫弟弟往家带。 此时的吴刚像没有长大的孩子,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眼瞧着这个事要捅出来了,他立刻开门往外溜。吴畏追了出去,在门口喊道:“你把它弄哪里去了?” 作为父母,在几个孩子中,总是心疼不太灵活的那个。看到吴畏在追查他给家里捎的东西,老吴马上开口阻拦:“好了!你想一想,下放农村他有钱用吗?被他处理掉就算了!好像你很孝顺的样,到这里来都是可以乘免费车,你为什么不亲自送来!” 吴畏听到父亲的话多少有些羞愧,他并没想找弟弟的茬,二十出头的人也不能给他太难堪,在门口改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乎你不和爸爸说一声,现在没事了!” 吴刚还真有些下不了台,他从后门进去帮父亲做饭,父亲安慰说:“没事的,爸爸知道你那时候不容易,是不是你拿去卖给别人了?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小火车站的位置处在人烟稀少的一片松树林中,这里风景独好,特别是日中太阳正射时,高大浓密的松枝把太阳光挡得一绺不剩,你有雅兴到林中,选四颗树架一张床,几个人在那里躺着,习习的山风吹拂,格外的舒服。 吴刚当天就回去了,吴畏一家四口在这里一住就是四天。这样的日子,对一个刚刚获得自由的人,当然会感到无比的惬意。可何秀有些呆不住,她认为吴畏最好尽快去找丁大志商谈,自己的计划也好早一天实施,晚上逮着他说:“已经四天了,我们不能坐吃山空,赶快找个事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吴畏这些年来难得放松,很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持续下去,可何秀努嘴胖唇的样堵在面前,他也只能和父母亲暂时告辞。小孩来玩几天很高兴,可叫他们留下来都不肯,吴畏只好把他们带了回来。 人落魄了,底气也相对少了一些。丁大志那个家,吴畏是硬着头皮走进去的,表面上姓丁的热情没有什么改变,但在语气中却让人察觉到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每当恭维他能干时,他也不再谦逊,毕竟做了几个月副厂长,往日的自卑早已驱跑了。他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的厂里上班,但人还住在工厂的宿舍楼里。因为一楼的房子,围墙外就是商贩聚集的小街,这样的经商宝地,哪怕是和别人争个脸红耳赤他也不会退让。 吴畏坐在他们家的藤沙发上,喝着她老婆泡上的好茶,因道不同,还真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最后干脆就说这次扫除***牵连者这茬事。丁大志逮着话题问:“你被隔离审查了半年多,没有查出什么事,却被’双开’了,官场怎么这么可怕啊!” 官做久了,突然没有得做,人虚的就像空心萝卜,吴畏只能给自己台阶说:“这次‘双开’没有正式文件,可以定为停职停权,过些日子组织上会有安排!”丁大志自满地接应说:“以前总想做官,现在看来也不好,还是干我这个好,没有人来管,赚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吴畏不知深浅,也不了解其中的道道,他来矮子看戏跟人笑,附和说:“是不错,何秀也想干这个!”丁大志一脸鄙视地咧了咧嘴说道:“这个也不是说干就能干的事,没有三五万资金是做不了的。” 话说到此,丁的眼睛一亮,接着问:“何秀现在跟你了?这个人还真不赖,别人带徒弟三年都出不了师,她一年多全搞定了。服装厂开除她是个错误,她的技术已经很到家了,年初去叫她回去上班,她被你的事缠住了,如今你出来了,问她看看,是不是可以来帮我!” 一个出道就说官话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和他交流,也没有和他说要办厂的事,坐了一会儿吴畏就准备告辞。万万没有想到,丁大志要何秀去帮忙是铁了心了,临走前还嘱咐务必要何秀到他家来一趟。 回家后吴畏把丁的嘱咐告诉何秀,没想到第二天她撂下两个孩子,急匆匆地去车站赶火车,吴畏看到了心里颇为难受,‘双开’在家产生了依附的心理,此时真的有点担心她会离自己而去。 就在这一天,庆嫂摸进了家里。晓峰一直在阿婆家里呆,可经历了这次婚变,他对往日可亲可爱的阿婆都产生了陌生感。或许母亲的离去已经使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创伤。晓峰没有怎么理会阿婆向他打的招呼,他自己一个人拿着小木棍到门口玩去了,相对来说小妹没有记事,一哄她就依偎在阿婆的膝下。 庆嫂在一个小凳上坐下来,手里搂着外甥女,脸上流露了一副不自在的表情。吴畏多少知道她来的动机,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凤芝的发言人,今天肯定是为了办离婚的事和你协商。既然来了,吴畏也想和她谈一谈,他拉出八仙桌的条凳,坐在庆嫂的斜对过,一声不响地等待她的发问。 嗫嚅一会后庆嫂终于开口了,她首先解释凤芝为什么去揭发何秀的事,用平和的口气说:“都是专案组威胁的,说不好好配合调查,就会被工厂里开除,她要养两个孩子,怕丢这份工作。”吴畏点点头回应说:“是的,专案组就是这样唬人的,他会把问题说得很严重,没有经验的人是会被吓着的。” 庆嫂又说:“后来没有照看孩子,是被那男人搞得抬不起头,村里的人闲话太多,才不敢回家的!”说到这吴畏捅了一句:“人不回家,总要留点钱给两个孩子,这一点是不能原谅的,何秀心眼好,我被羁押不久就把她攒的两百元给她了,可凤芝把所有的钱都带走了,她考虑过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吗?” 庆嫂被说得脸红耳赤,想了半天连句敷衍的话都凑不出,只能消极地说了一句:“这个人可能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可以这样啊?”吴畏不想去捣触庆嫂命门,因为她近在咫尺,也没有看在外甥的面子上伸出援手,现在的尴尬她是自找的。 庆嫂还是很有能耐,按理现在词穷理尽的可以走人了,可她没有,哄了一会儿小妹后,居然开口说:“现在你也出来了,何秀也是单身,凤芝退出来也算成全了你们。我看是不是这个房子能留给凤芝,她没地方住,陶器厂分的房子是集体宿舍。” 提出这个要求,吴畏早就想到过,她说了也不意外,再说自己不是这个地方的人,住在前妻一大堆亲戚的村子里本来就不是很好,但吴畏没有立马答应,他要为两个孩子争取权益,回敬庆嫂说:“房子这个问题可以商讨,但两个孩子嗷嗷待哺,以前我攒的三千多块钱,要她赶快拿过来,我现在‘双开’没有收入,这半年来的花费,都是何秀向别人借的,请你马上转告她!” 庆嫂知道吴畏会来这一手,因道义不在自己这一边,她不能回绝这个事,此时也只能起身告别,临走时说了一声:“好的,我和她去说!” 十六 何秀铁了心要干一番事业,过去的一段时间,听到公社广播站有厂招工的讯息,都会牵动她内心的急迫。得到丁大志捎来的话,第二天就撂下所有的事,匆匆地赶去火车站乘车,要去城里弄清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在过去的接触中,她能揣摩到丁的心思,当初自己在厂里时,技术科运用“黄金分割”裁剪,争取到了布匹的最大使用率,是他建议厂里对此给予表彰。而当时这个杰作,就是自己这个编外人员精确计算得来的。 那是一段造就人的时间。师傅生病在家修养,外贸公司的订单却没有因技术科少了个领班人而间断过,最考验人的一次,是外贸公司带着外商来到厂里下单,这一次他们不是拿来样品,而是一张照片。要按图片上取样制作样品。目前技术科的几个人都欠火候,而这个任务厂长义却无反顾地接了下来,技术科用了几天时间把它拼凑出来,可拿过去给外商一看,那穿着效果让他们大跌眼镜。若不是外贸公司挽留,洋外商早扭头就走。 厂长大为震怒,要技术科加班到天亮也要做出符合要求的样品,正在大家一筹莫展时,何秀在师傅的案板上剪出了一块布料,然后亲自把它缝制好,第二天送到外商那里,结果通过了,从此她一炮走红,在师傅没有回厂上班期间,厂里就叫她主导技术科工作。 然而,何秀的高招也不是天上掉下的,自从安排为师傅打下手,这位师傅也没有明确地教给什么技术,都是何秀自己瞪着师傅手中做的事,看到一点就在暗地写在笔记本里,除此之外还在业余时间学上海奉帮裁缝写的书籍,要制作得体的衣服,自然就手到擒来了。 丁大志上午都会在家里呆着,因为这个时间段是小街交易最忙活的时候。走出**的状态,社会变化一天一个样,眼下这个地方的神人辈出,丁大志早已不是一枝独秀。对这块业务他不敢放松,每天都绷紧神经不让一个小贩漏过。他对何秀的期望值很高,都想把工厂这一块交给她管理,自己腾出手来搞销售。 今天何秀来了,那热情的程度绝对不亚于对老知青的招待,一进门,泡茶、到街上买冰镇冷饮,能拿出的一应俱全,可最后何秀没有答应他的盛情。丁大志有些不平衡,这两年没少对她照顾,可在关键的时候却不能为自己所用,他又一次吃吴畏的醋,认为姓吴的不知是哪辈子修成的福德,今生总是要矮他一截,最不能接受的是何秀蚊子开大口,也要办一个厂,还说最好的合作是为你加工。眼下姓丁的着实感到为难,因为销售供不应求,为了抢占市场,还不得不答应下来。 时至中午,一路凯歌的何秀下火车直奔家门。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家里来了不少客人,吴畏正在忙上忙下地招呼他们喝酒。她立马挽袖子参与其中,可抬脚迈进厨房,发现锅灶台前已经有一位从未见过的老大妈在掌厨。 吴畏见何秀从县城回来,赶忙介绍说:“秀,陈书记看我们来了!”他随即指着八仙桌东首一位置:“那是陈书记,这几位是他新单位的同事!” 陈书记已经几杯下肚,见何秀进来,也知道是吴畏的新内人,他举着杯说:“你要过来陪酒哦,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真是个好女人,我替小吴高兴!”何秀腼腆地摇摇头说:“我不会喝酒!”说话间她走进厨房,老大妈一脸喜气地自我介绍说:“我原来是公社炊事员,刚退下,看到陈书记来了,就为他再服务一次,不好意思,我把你的厨房都搞乱了!”何秀谦卑地打圆场说:“哪里,你来帮忙,高兴都来不及!” 话声一落,她就进锅台下烧火。这么多干部来到家里,何秀不但高兴不起来,心里反而有说不出的味道,她时刻在担心一个问题,觉得这顿饭后,吴畏就要回去工作了,看他们的热情,也许这样的事已经发生。 酒喝到下午三点钟后才停下来,他们一个个脸红耳赤地道别后,吴畏也兴奋地倒在床上醒酒。 因顾不上照看两个孩子,何秀早已经以命令的形式让他们到另一间屋里的床上睡觉。收拾好桌面后,就静静地坐在吴畏休息的床边,见他汗流满身,呼呼大睡,何秀拿起蒲扇,随意地为他扇了几下。有时候意外的舒适也会让人从酣睡中醒来。 吴畏看到何秀一脸惆怅的样子,好奇地问:“怎么啦?到城里碰到不开心的事了?”何秀摇摇头说:“不是!” “那为什么?”吴畏仰起身子反问。 何秀原本的惆怅突然变成了一种伤感,不经意中,眼眶里都有眼泪挤出来,吴畏实感慕名奇妙,追问道:“到底怎么啦?”何秀凄楚地说:“你是不是要回到公社工作了?”吴畏抹了一把汗辘辘的脸,喘了一口粗气说:“是啊,有这样的可能,陈书记说了,老班底好使唤,如果愿意去他们现在单位的工作,他到县里去说,平反是没有问题的。”何秀抓住吴畏的胳膊,牵肠挂肚地掰蛊道:“当官多可怕,你还没有关够啊!” 吴畏一本正经地回呛说:“中央有文件,以后的斗争会少了,现在的中心工作是抓纲治国,实现四个现代化!”何秀满脸不快地继续说:“你要去当干部,我也不能阻扰你,既然决定了,那你就去找个看孩子的保姆,我是不能呆在家里的,我必须去工作,丁主任很看好我,这几年他对我帮助很大,他要我去他们厂里上班!” 她这么一说,吴畏吃起了无名之醋,趁着酒气捣鼓说:“没想到你和小丁这样热乎,你不会和他有额外的关系吧?”何秀大吃一惊,恼羞成怒的她抓起枕头没头没脑地把吴畏一顿暴打。 在床上,吴畏被逼得没处可躲,只好两手护着头,求饶说:“我是说着玩的,你怎么当真啊!”何秀执意不让他瞎怀疑,威胁说:“你如果认为我是个不正经的女人,我现在就走!”吴畏也是火爆性,眼看她没完没了,干脆一把揪住她,直白地说:“担心你就是在乎你,是爱你的表现!” 何秀身子被囚着,想动动不得,无奈的她只能用哭泣来为自己释怀。吴畏见不了眼泪,立马放开了手,充满怜爱地打了一下她的屁股,说:“以前那么温柔,现象这样泼辣,你这样很不好!” 何秀挣扎脱了手,抹掉眼泪说:“我们家以后一定要男女平等,谁对听谁的!”吴畏不假思索地回道:“这是我一贯的作风,允许不同的声音!”何秀立即逮着话柄说:“我要办厂,丁主任要我去帮忙我没有同意,可我要求替他加工,最后他无可奈何地同意了,我们只要租一个大一点的厂房,买一台锁口机、栅边机就行。只要自己办厂,孩子我们自己就带得过!” 吴畏没有直接回话,因何秀说的应该是个机会,可干部做久了总还想做干部,他看何秀期待的眼神,只好咧嘴笑了笑说:“让我考虑几天好吗?”何秀点点头,她把自己塞进他的怀里,不断地呓语道:“我想办厂...办厂......” 十七 陈书记一干人到吴畏家中吃饭,这个倒霉人官复原职的消息塘埠头已经在第一时间开始议论,最难堪的是庆嫂一家,她担心吴畏一直住在这里,他家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凤芝的所为。关于离婚的事,她一咬牙一跺脚的功夫就替凤芝决定了,情急中基本同意吴畏的要求,只要马上搬出现住的房子,立马给他三千元的抚养费,省得一帮娘们在塘埠头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瞎议论。 庆嫂一直把村里原来的那个班底的掌门人当成自己的老大哥,结婚的时候请他疏导,这次离婚还是叫他做旁证,她到街上买了一点猪舌头猪耳朵等卤肉,叫老支书在家吃了中饭,然后一起到吴畏家写离婚协议。她都没有让凤芝一同前往,自认为一切可以掌控,这个事老娘全权代表了。 老支书对吴畏颇有成见,认为他走入仕途,自己是他第一提携人,长期以来都在责怪吴畏过河拆桥,今天走进吴畏的住处,立刻就变相地提醒说:“人不能脱离群众,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根基就没有了,如果你和群众打成一片,隔离审查的初期,群众们就会替你去请愿,原本那些苦是不需要承受的!” 吴畏明白,他所说的“群众”就是他,如果一直孝敬他,也许他还真能为你去闹事,贫下中农再怎么干都是人民内部矛盾。然而,**的生态已经结束,中央有文件,以前的那种“阶级”概念已经不提了,他对老支书的高论,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现在闹腾的时代结束了,专案组调查,把我的事情像梳子一样清理了一遍,还是这样比较好,没有人为干预,证明我的一切都是清白的,多关几天没有关系!” 不在位的鲍支书多少也听到了中央文件,他尴尬地笑了笑,知道吴畏已经不是个稚嫩的知青了,他不想在这里多呆,拿出一张厚实的宣纸,用毛笔写成了一式两份离婚协议,吴畏看后没有意见,签字后还押了手印,庆嫂不是当事人,她收起离婚书,带回去让凤芝签字画押。眼下双方都有那样的意愿,既然要离婚,大家都不想拖泥带水。 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时间,吴畏准时在公社门口等。可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凤芝会从哪个路口出来,左顾右盼一会儿,直到相约的时间都过了还不见她来,焦急中正欲赶去庆嫂家叫人,就在想这样做的一瞬间,凤芝却在一个弄堂里遮遮掩掩地挪了出来,一脸羞涩地走近吴畏的身边。 吴畏看到了也颇为难过,从婚姻的角度看,两个人并没有什么磕碰,无非是一方在非常时期自私的心理作怪,一时不能把持自己,做出了有违家庭伦理的事。然而,在这个时候相见,凤芝多少有些于心不甘。 照实说,吴畏的于心不忍只是一闪而过,现在家中有忠厚伶俐的何秀在,在此时他会比任何时候更坚决,见到凤芝后,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们进去吧,这里我熟门熟路,手续很快就会办完!” 凤芝满脸错愕,当初之所以那样做,主要是担心的生活没有着落才做出那样的选择,正常的情况下打死她也不会离婚。因为再笨拙的女人都能看出男人的优劣,她知道吴畏和那个光棍绝非是一个层次上的人,现在看到依然英俊潇洒的他,心里很想反悔,见他转身走进公社大门,情不止禁地喊了一声:“吴畏等等!” 吴畏听到她的叫声,立刻转头回去问道:“什么事?”凤芝眼眶泛红,急急巴巴地说:“老公,我不想离!”吴畏从口袋拿出了庆嫂带回去画押的离婚书,晃了晃说:“其实,你不去没有关系,你都已经在上面画押了!”凤芝眼泪唰的一下出来,声泪交加地说:“我做错了可以改,谁都有做错的时候!”吴畏摇摇头说:“有些事情可以原谅,但有一件事不能,在绝境中,你可以不管我,但亲生的孩子不管,你已经不可救药了。那句话“猪狗不如”,就是你这样的情况,因为猪狗哺乳它们的后代绝对义无反顾,而你为了自己会丢下断奶的孩子。不要说了,我们结束了,你妈也叫我快点离开那里!” 凤芝还想找理由,吴畏晃了晃手示意道:“不要说了,当时你就是铁了心要离开我和孩子,以为我彻底完了。人生没有假设,进去办手续吧,我们好说好散,孩子是你生的,你可以来看他们,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离婚了,你和孩子的血缘关系摆着,可能的话我还是会关照你的!” 眼看大势已去,凤芝也认了,她抹了抹眼泪,沮丧地跟着吴畏走进了公社文书办公室。 公社文书看到有离婚的进来,刚想说没有公章、忘记带抽屉的钥匙之类的话,吴畏知道他在上演制止离婚的小把戏,说了一句:“别闹了,我们的事你应该清楚的!” 文书定下眼神,看到来的是自己原来的同事,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习惯了,再说很多离婚是一时冲动,叫她们明天来,也许晚上又好了!”吴畏接腔说:“我们好不了了!”说话间把和庆嫂的离婚书递给了文书。 文书没有看,拿出两张离婚证明,写上名字,盖上公章,事情就办完了。 凤芝手里掖着手绢,走出公社门口,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吴畏怕观感不好,拽着她的胳膊,快步走进一条可以让她回家的小巷。男人冷酷起来也是个怪物,看到凤芝伤心欲绝地离去,吴畏都懒得去看她一眼,反而认为她是自找的。 那个地方吴畏多一天也不想住,他原本想租在公社干部那幢“排四二插厢”老房子,可何秀不同意,她想办厂,要一步到位地租几间比较大的房子。 庆嫂按约定送过来了三千元钱,吴畏没有特别的表露,只是承诺一个星期内搬离这个家,他只拿走穿着的衣服和自行车,其他东西一律留给凤芝,庆嫂当然会相信这个说一不二人,她乐呵呵地和两位外甥打招呼,临走前还每人给了一把糖果。 何秀办厂心切,看到有三千元铺底,那份成功在望的心境,美得她一个人在里间手舞足蹈。吴畏却没有高兴过一分钟,这些天他一直都忙着找房子。可公社有人过来凑热闹,传话说,领导要找你谈话。 这种时候邀约,吴畏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脱去了汗衫和西装短裤,穿起了比较庄重的白衬衣和凡立顿面料的西裤,平静地走出家门。 原来五亭公社并没打算这么快就平反这几位干部,由于已经调走的陈书记来搅和,公社只好提前做这件事,因为被审查的几位都是最能做事的人,无奈的是事做多了,错误也随即会多一点,那些很少做事的人,当然就不会有太多的过错,这是官场的无奈。陈书记在的时候,生产搞得好是有目共睹的,而遭隔离审查的都是分管农技、治安、政策落实的一线人,老百姓不满他们很正常,可真正公社指望做的事也是这些人。 陈书记突然来挖人,公社党委做出的反应也很快,他们隔天就去县有关部门呈报,第三天就补发他们的工资。这样一来反而让吴畏不好下台,这边公社要留你,可陈书记也已经盛情邀请,干部调动本来就没有什么定性,不卖陈的面子,如果有朝一日在哪个单位相遇共事,说不准他也会有小肚鸡肠的时候,吴畏左右衡量,认为得罪哪一方都会给今后留下祸根。左思右想后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还是跟何秀一起办厂吧! 几经周折,吴畏租到了五亭某大队几间闲置的队屋。做过公社干部,人家都卖面子,房子移交给你之前,还给你做了水泥地面,墙上也重新粉刷了一番。吴畏也着实给了这个村支书一些面子,这个工厂用人,只要他介绍的人,只要年纪不是太大,一律收留。 刚起步就有这样的软环境,让吴畏感到很满意,这队屋原来是停放拖拉机等农具的地方,左侧是大路,右侧几棵大树挡着阳光,前面是一块平整的石灰混泥土垒成的缓冲平台,再前面又是队屋。 兴奋异常的何秀终于可以出场了,可两个孩子并没有像她开始所说的只要办厂自己就可以带的过,她的办法是到家里叫母亲来看护,这样自己就可以和吴畏一起到省城采购设备了。 十八 一九七八年,全国都还在一片拨乱反正声浪中,可这个地方已经有好几家性质模糊的小厂在运转。吴畏就算是其中之一,他这家名义上是某家县属服装厂的加工点,其实他们私底下已经在接额外的订单。 何秀的能耐绝对有她可圈可点的地方,她招聘的员工,不像其他小厂那样必须有成衣的技术,她的第一要求就是有家用缝纫机就可以。 那年头女人出嫁比嫁妆,不管家具多少条腿,没有缝纫机的那位,连女伙伴都不敢带到家里,深怕别人寒碜。年轻人结婚时倡的“三机一表”里面就有缝纫机。而后的姑娘出嫁,全部都要求男方无论如何都要出钱买一台缝纫机,没有钱买,宁可推迟结婚也在所不辞。 可缝纫是需要技术才能操纵它,为此很多人拥有它却是一个摆设,放在家里只能补个破洞什么的。听说何秀这家厂只要有缝纫机就会聘用,一时间厂门口排上了长龙,几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被淘汰,急得她们把老公的衣服都扯下了几个纽扣,怪罪这么早就把她肚子搞大了,害的她不能上班挣钱。 也许地主家的后代,有精明的基因沿袭。现在的何秀很邪乎,连吴畏都只能做现成的厂长,在招聘中,她只请了四五个有现成裁缝技术的人,其他一上班全叫她们拿报纸踏空车练习。 吴畏雇用拖拉机从丁大志那里运来布匹,她把这个小厂搞成了流水作业,一个人做一款,最后叫有成衣技术的几位拼凑完成。通过她努力,开厂不到三个月,就呈现了非常红火的势头。 然而,替人加工虽投资少,可利润留成也少得可怜,这样微薄的积累,别想在很短的时间里扩大再生产。在忙忙碌碌的半年时间里,除去工人工资,累积下来只有一二千元入账。吴畏到没有叫屈,只是何秀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点收入,即使到公社上班,补贴加工资也差不多有这数。 有句话说得好,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何秀正为小厂收入微薄而焦灼时,遇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北边一个大型企业的劳保科长到这边来找工厂**工作服,县服装厂外贸加工排得很满,这么大的数量一时半会儿插不进生产,那天何秀因为她师傅久治不愈的慢性病折腾,被急招回原来的厂处理一个棘手的样品,她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去招待所找到那个业务科长。 何秀对此业务趋之若鹜,敲门进入后,在人家不是很欢迎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上前要求接这个活干。 那位科长正躺在床上抽闷烟,他原本是想在上海找企业生产,到那里碰壁后,一个资深的行内人士介绍他到这个县城里来,蛊惑说,他们的很多外贸出口都是这里几家企业代为加工,他赶到这里一打听,情况到是不假,但照样安排不了。现在看到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来接这个活,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小厂能够担当此任,他不耐烦地拜拜手,叫你一边凉快去! 何秀拍胸脯说:“只要给我样品,只要八小时就能复制一件同样品质的衣服!”大科长半信半疑,再说大老远地跑来,如果一无所获,回去也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无奈中,他也来个死马当作活马医,把样品给了何秀,嘱咐说:“不要八小时,明天下午5点钟前拿来就可以!” 何秀到物资供应处剪来一丈多相同品质的布料,急匆匆地赶回五亭,连夜做了一大一小两套,其中一套,何秀突发奇想,竟然在袖子做了一个口袋,而且领子也不是先前的竖领,而是一个单片的翻领,裤子也做成了将要流行的直筒裤,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前就送到了招待所。科长拿起一套,里外仔细看了个遍,心里有那么一点喜色,因为它做得比样品还考究。 此间何秀又从包里取出了另一套,科长睁眼一瞅,这哪是工作服,简直就是劳动面料的“时装”。 何秀看着科长惊讶的眼神解释说:“我们目前工作服的款式单调,而且已经保持了二十几年了,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穿,我这套设计是功能型的,袖子里按个口袋,是为了男人摆放香烟,放在这里的烟一般不会窝折,大翻领设计也是潮流趋向,它也不是女人的专有,一般男人都会接受。” 科长如梦初醒地点点头,他递出了一百元钱的样品费,把衣服叠好放进包袋里,然后说:“你写下地址等联系方式,我赶回去协商一下!”何秀借机标榜:“我是原来这个厂管技术的,现在自己办厂,这个厂目前有技术问题处理不了,都来请我协助!”科长大为惊讶:“是这样啊,好的,也许我不虚此行,我下午就回去,你听我的消息吧!” 因事情重大,吴畏今天上午也一同来到招待所,他以主人的身份邀请科长吃了一顿饭,向来不善侃谈生意的人经过半年多的历练,在饭桌也能探试性地谈了一些后续的条件,最终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送走科长后,两个人都不敢相信好事就这样说来就来了。 几天里,正扳着手指头算计那位科长回去的日子,邮差送来了一个电报,简单地写了几个字:审核通过,按新款制作,暂定五千套,信汇定金两万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何秀激动得顾不得众目睽睽,一定要和吴畏来个相拥庆贺,她觉得抓住这次机会,成功就犹如囊中取物。还好吴畏没有被她带动,他认为真正的成功是这批业务做完了、也收到足额的款项才可以庆贺,他把何秀挪到一旁,告诉她暂时不要激动,更不要让人看笑话。 **走出来的人纯朴、单一,大厂的科长也没有心计,何秀和吴畏更没有诡秘的作为,三天后收到了订货合同的挂号信,过了几天两万元信汇款也到了,为了赶活,何秀又多招了十个人,照样用流水程序制作。 这一阵忙过去,终于有了一定的余款,吴畏建议该把杨家去年救急的伍百元钱还掉,何秀当然支持,傍晚,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赶到杨家。 杨家母依然大气而又热情,说话的意思,这钱就算当时欠的人情,不要还了!吴畏接受不了这样的客套,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执意从怀里取出伍百元钱放在她们的八仙桌上,杨家母这才照实说:“钱是陈省给的,要还就还他,这小子变得很厉害,我懒得去见他,你真要还就去找他!” 吴畏从杨家母口气中听到了一些**味,莫非他们之间有矛盾?他们两位不知道杨家闺女琴仙原本是聪明伶俐的女人,因不能接受陈省乱搞女人导致精神错乱,这些事琴仙在脑袋清醒时也没有告知家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家渐渐地知道,陈省有一段很龌龊的男女之事,杨家人早已经猜疑,女儿可能是被他气疯的。 吴畏骑自行车搭着何秀找到陈省的家里,没想到陈省和琴仙也同样以超乎寻常的热情接待,晚饭早过吃了,他还到街上的饭店炒了几个菜,拿出很少见的几瓶啤酒。 畅聊中,吴畏从画外音中听出了陈省目前的无奈,然而这种无奈吴畏并不想刨根问底。还是陈省自己几瓶酒下去后,说出了他目前的窘境,他怪社会发展得太快,随着人们穿着的改变,他那几款小玩意渐渐地做没路了,他也想办厂,可就是没有门路。 过程中,陈省没有阐明希望携带一下,也许他想吴畏或者何秀能自告奋勇地说出来,可一阵下来,他没有等到两个人的表态。 这也不能怪吴畏,这地方自古有句话,“只可给人吃一肚,不能给人带条路”。这家厂大半年来一直在做利润微小的加工,直到近几个月才有大户光临,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携带,也就对这个事缄口不语了。 十九 一天晚上,何秀突然失控,声泪俱下地揪住吴畏衣服说:“非法同居这么久了,也不给我个名份,你什么意思啊!”吴畏没有特别的反应,不急于结婚主要是为了两个孩子,如果任意同意她的要求,马上就牵扯到又要生孩子,现在小妹还小,何秀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担心那份爱会被瓜分。可现在被她胡搅蛮缠地问着了,只能推脱说:“厂里每天这么忙,账户上也才刚刚有点余额,我们应该先买地皮,造了房子以后再说!” 何秀今天成心闹别扭,吴畏回避她躲到床上睡觉了她照样不肯收手,冲进去两个人扭成一团。吴畏采取不反抗策略,躺在床上随你摆弄。可在五亭这一带流行一句话,叫做“不来理你,胜过打你!”何秀哪受得了这样气,恼羞成怒的她准备用牙齿进攻。吴畏眼疾手快,她张嘴时迅速用食指和拇指伸进她嘴里,像鱼上钩一样把她钓住了,这个玩笑让何秀彻底失控,刚才的那股勇劲没有了,浑身酸软地躺在吴畏身边捶胸顿足、伤心欲绝。 吴畏看她没完没了的只好妥协,凑上去说:“这阵子忙完了就去你们家提亲,好不好!”倔强的何秀不同意,坚持说:“这批活干完了还有下一批,我一天也等不了,三天之内一定要去,我们家又不要办什么彩礼,只是双方父母互道个面,把日子定下来就行!”吴畏一脸无奈地说:“大半年都过来了,干嘛这么急啊!” 何秀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满脸邪乎地说:“我怎么不急,凤芝经常趁我不在来到这里来!”听到这话吴畏差点没有被噎着,他也仰起身子,看到何秀怒目而狰,瞬间把她的身子扳倒,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屁股,狠狠地说:“我真佩服你,没离婚前我就和你说了,对她只是婚姻的责任!” 何秀并没有被打屁股而起跳,因为这段时间经常被打,都被认为是一种亲昵的范畴,她只是对出口的话不满意,回击说:“但我讨厌看到她,你也绝对不可以趁我不在和她干床上的事!”这话把吴畏给触怒了,厉声厉气地喝道:“混账!我看你是越来越专横了,她来看看孩子也不行吗?看你刚有一点成就,心理膨胀得像换了一个人,告诉你,为人一定要谦虚,要虚怀若谷,这样才能做大事,小肚鸡肠的没干几天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你会栽跟斗的!” 何秀被说得一脸难堪,对照了一下自己,还真有点和以前不一样。她终于静了下来,一阵反省后,发现自己将要依附的男人真的有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五年前自己那样走投无路,他总是那样谦和地对你,正因为他的关怀才有自己今天的能耐,人家原本可以当干部,就是为了帮助你实现抱负才放弃了原有的一切。自己这段时间还真有点感觉错乱,有时候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被点出来了,何秀也力求找回了原本的自我,她从床上下来,到外面洗刷后脱去衣服,悄无声息地睡在一侧。吴畏两手枕在头下,苦苦地思索着人的可塑性,为什么大多数的行为都是随着环境的变化而走样,以后真的赚到钱了,自己又会是什么心理状态?这个答案无从知晓,要做一个真正的男人,现阶段只有加深修养,不要让别人在自己身上也感到有那样的变化。 回归自我的何秀,都不好意思碰到吴畏的身上,可她难以承受长时间的冷落,那份失落渐渐地变成了伤感的唏嘘声,吴畏这才知道她的存在,随即伸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 何秀声泪俱下地说:“我还不是为我父母在想,他们苦了三十来年,很想我体体面面地嫁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和你生活,他们会着急的!”这个才是一个像样的理由,吴畏安抚说:“好的,我们尽快办!” 得到应诺后何秀更来劲了,这一天她等得太久、太辛苦,那喷涌的泪水把大男人的心也浇灌得无比酸楚,吴畏也不再怪罪她这段时间的心理膨胀,好生对她说:“以后要爱这两个孩子,也要理性地对待凤芝,她人并不坏,无非是自私了一点而已!” 激动中的何秀回话说:“我会的,这段时间我是有点得意忘形,今后我会注意的,也会记住你对我的好!”吴畏困乏了,临睡前说:“明天我去看看老父亲,上次结婚伤害了他,这次一定和他打个招呼!”何秀赶紧说:“我也去,这段时间我干得太累了,我很想休息一天!”吴畏立马应允:“也好,厂里都有人管,那就出去散散心!” 早上起来两个人就去赶那趟低级别的列车。按理也该到窗口买票,但吴畏认为铁路工人的家属,这点优惠还是要享受的,反正在五亭站熟人熟面的上车也容易,到站下车也不要检票。吴畏都有些后悔,认为这样的便利应该经常来享受才对。 老吴头看到大儿子回家商量结婚的事,老人家嘴上没有说,心里早已经乐癫了,嘱咐说:“好的,只要你让爸妈把关,那你们就什么都不要管,一切家里包了!”吴畏不知道他说的“包了”到底包到什么程度。在那里吃了一顿饭,带着何秀在松树林里转了一圈,下午就回到五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日,刚考上驾照的吴刚,开着一辆环卫所新购解放牌汽车,带着七八个老家的堂兄弟,招呼也没有打就直奔五亭而来。这些堂兄弟一直在杭嘉湖一带,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几回,吴畏都没有想到父亲会去惊动老家的族人,更吃惊的是从车上卸下了两大片猪肉、大公**只、白鹅两对、陈酒两担、鸡蛋不计其数,各种服装面料一叠,馒头粽两担,聘金三千,还有祖传的白银四十九块,这些东西都用崭新箩筐存放,足足十担之多,他都没想到一直节俭的父亲这次出手会这样阔绰。 还在五亭厂里看孩子的何家母被整了个措手不及,她听说过这些日子会来订亲,但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大阵仗,老人家赶紧撂下孩子提前一步赶往家里。可提亲人已在五亭,再怎么准备也来不及打点。还是何秀机灵,她拎着菜篮子,趁街市还没有散去赶紧买了些菜赶往家里。 吴刚在这里上山下乡,对周边的村庄很熟悉,因何家那个村没有公路,他只能带兄弟用肩挑着订亲的彩礼,齐刷刷地上路了。 何家动员得也快,当家的得知消息后立刻叫儿子、亲房等后生晚辈出村迎接。他自己也迅速换上了一套女儿帮他做的新衣服,还以最快的速度把家里打扫干净,他几度感叹,三十多年了,这是何家第一次风光地嫁女儿,人家大阵仗来提亲,何家也不能丢面子,他请来厨子,还把亲房家的八仙桌都扛了过来,屋里面摆了四张,屋外面也驾了四张,这一天好像是地主分子家的翻身日。 吴畏也来了,他的自行车前面载着女儿、后面驮着儿子,小心翼翼地往何家骑来。 村子不大,老何家女儿大阵仗订婚的消息一会儿功夫就传遍了全村。村支书早知道原来在这蹲点的吴畏奇迹般地变成何家的女婿,眼瞧着他的自行车过来,也赶忙上去迎候寒暄。 何家门前今天热闹非凡,两个孩子没下车就被人抱走了,吴畏把车停在墙角,热情地邀请老支书到屋里就坐,两个人刚坐下没聊几句,队长也来了,他跨进门槛,责怪说:“有好事就不请我?”吴畏赶紧起身让座,解释道:“嗨!都是我爸妈搞的,连我都才知道,快请坐!” 三个人在上桌坐下,支书问:“那一年搞园田化,你在这村呆了一段时间,怎么就把何秀搞定了呢?”吴畏一脸难堪,事已至此就把当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老支书和队长都不知道曾经发生了那样的事,拍着大腿说:“你晚上害怕,我们都会送你回去,怎么不和我们说呢!” 吴畏自嘲道:“和你们说了,就没有今天和何秀的事,一切皆有因果!”老支书接茬说:“何秀能够嫁给你,我们村里都有脸面!”话音一落,三个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几户人家的大锅里都在煮肉,时间不长菜都摆出来了,都知道吴畏曾是公社干部职务,他是自动放弃公社干部,现在厂也办得有声有色,村里的其他干部都愿意来沾点光,结果光这些人就是一桌。 二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红屁兜名落孙山,可过了两个月,居委会的一位大嫂,腋窝下夹着一个大信封找上门来,在乡**工作的老徐正好在家休息,这位大嫂把招生办转来的通知书一递,说:“徐岩是居民户,招生办通知说,这类没有够上分数线的学生,成绩不太差的话,一个汽车技校愿意接受,你们去不去?” 老徐被问懵了,技校可能连中专都够不上,离大学更差一大截,他嘴上没有言语,可心里有一百个不满,一时间拿不准,就把这事推到老婆那里,回话说:“孩子的事一直他妈在管,我把她叫出来!” 徐岩的母亲比较矛盾,虽然不是很光彩的学校,但也算是考上了,她不想回绝,叫女儿把徐岩去找来,让他自己拿个主意。 这些天徐岩正闲着没事,一大早就被同学约去学校打篮球,姐姐在他出去时看到过一眼,她火烧火燎地赶过去把弟弟叫了回去,此时居委会大嫂已经走了,那个大信封却留了下来,徐岩打开一看,是一份省某汽车技校入学通知书,如果愿意去那个学校,只要把回折寄回去就行,他想都没想就和父亲说:“我要去的!” 老徐有些不满,捣鼓说:“别人都上大学,你就这么容易满足,我还准备你复习一年再考呢!” 这话把徐岩的脸烤得火辣辣的,很别扭地回道:“老爸啊,你高估我了,我哪像是大学生的料,我看学开汽车比较适合,你还是让我干喜欢的事吧!” 老徐对这个狗屁儿子也没辙,觉得这样去上技校,还不如直接分配工作,干嘛还要去比中专还要低一截的学校去耗费两年。可徐岩认为遇事要有自知之明,当日就把回折寄了出去。他很是欣慰,不要参加复习就等于卸下一个包袱,可人突然轻松下来又变得无从适应,他觉得趁还没有开学,不如到山里师爷那里住几天。 好在现在长大了,想干什么家里也不会刻意阻拦,特别是要自行车钥匙,老爸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痛快,对这样氛围,徐岩不由得自我陶醉起来,认为长大真好,连爸爸都会给足你脸面! 骄阳肆孽的夏日热浪灼人,然而青天见碧的日子却会意外地给人一份爽朗,特别是田野边微风吹拂,原本的那份燥热被汗渍蒸发,人自然会感到非常的舒坦。 徐岩头上戴着一顶太阳帽,身穿蓝白相间的海军衫,因为炎热,好端端的一条藏青涤盖棉长裤,愣是把裤脚卷得很高,咋一看,形同西装短裤一样。 自行车行进到山间公路上,气温明显地下降了很多,特别是迎面吹来的山风,人是爽朗了,可风给你带来的阻力传到两只踏脚上,那才叫人知道什么叫做举步维艰。 师爷的家很偏远,自行车从五亭出发,想在一个小时骑到,必须保持四十码以上的速度,这段路谁也不敢逞能,如果想要破那个记录,那就要看机耕路上的脸色,下雨后给你来一段坑坑洼洼的,你也只好老老实实放慢速度,像今天还迎面吹来这样的风,碰到个上坡,还只能下车推行。 这段路走了七八年,最初的几年坐父亲的自行车,一路上不痛不痒的很惬意。后来学会了自行车,骑车的高兴劲把路途劳累给掩盖了,直到近几年,人有劲了,反而感到骑自行车在这段路上行驶不容易。 琅森师爷很和蔼,可徐岩从来都没有敢在他面前撒野,第一次被父亲送到那里,为师第一句话就是“学武人要讲究武德,不能持技欺人”,老人家还很庄重地叫你站在堂前,问了三次,你都回答后,才开始教基本功。 徐岩曾经怀疑过师爷的说法,因为这些招数“破风炉”师傅那里都教过,怎么就说他技未学成?直到第二年才知道“学武不练功,到后一场空”的道理,武学的精髓,就是要夯实基本功的基础上达到随机应变能力,而这样的精华,师傅一般不是每个徒弟都会传,他开堂授徒那天开始,就在挑选武德高尚的人。“破风炉”只是学了几套拳法而已,他本来是没有资格收徒,可在非常时期混碗饭吃,琅森师傅也认了。只是传话给他,收徒后必须带有意愿真正学武的人到山里来看看,几年来有三个人被留在了山里,他们分别为红啦啦、大饼、番薯。 徐岩的绰号原本山里人不知道,后来变成人人皆知,都是他自己对“红”字太敏感,第一次来山里的那些天,师爷家门口的池塘里,一位中年妇女急匆匆到边上洗青菜,她女儿在远处喊:“红了啦!” 徐岩听到后很生气,在学校里穿红短裤,被同学起了“红屁兜”这个绰号,一帮孩子,有事没事的以“照红了一片”拿你开涮取乐,为了防止同学挑衅,有人说“红啦”什么的,都会和人干仗,今天初到这里,被别人喊自己的忌讳,他拳也不练了,跑出门外指着女孩子说:“你怎么这么不文明,喊别人绰号很有意思吗?” 十来岁的小女孩被说的一脸懵懂,厉声戾气地回话道:“我妈来洗菜,叫我烧火,现在锅烧红了,我来叫一声,碍着你什么了?” 原来是这样的啊,徐岩脸红到了脖子根,尴尬地回到屋里,没想到引得一帮人哄堂大笑,从此‘红了啦’就这样叫开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后来的师兄大饼和番薯,他们的名字也很有来头。 大饼真名叫王东,长得人高马大,因为脸圆得像个大饼,大家叫多了也就变成了习惯;番薯的真名起的很伟岸,据说他父亲很爱看戏,出生的那一天,村里请的戏班正在演宇宙峰,他父亲就把新生儿的名字起为李宇峰,因这个名字和小时候单薄的形象不相符,也就很少有人把他的名叫全了,大伙儿都喊他“老八弟”,稍一长大又叫他“弟弟哥”,直到有一天他在生产队地里干活,意外地挖到了一个大番薯,那个番薯凹凸的形状是一个笑眯眯的脸谱,和他平时的神态很相似,从此大家都叫他“番薯”了。 番薯年龄比较大,他向破风炉拜师的那一年已经结婚了,师爷是看他有武学天赋才留他下来深造。 大饼身材魁梧、为人憨厚,他拜过好几个师傅,最后找到破风炉是因为人家是琅森的徒弟,开始他也认为破风炉教的拳路不错,学了后和别人打架过招很管用,师爷身边的师伯们数落“破风炉”时,他还想为师傅抱不平。 琅森师傅看出了大饼心思,告诉他说:“你天生结实,那招数用出去能起一定的作用,但你如果照那样练下去,碰上真正习武人,你那点东西还是属于花拳绣腿之类,不信我叫小个子和你练几招?” 琅森想让他口服心服,立刻使唤一个小个头和他过几招。 一直缺乏武德灌输的大饼很好斗,眼瞧着小不点打着拱手礼上来,他也亮出了抱拳礼,两个人搭手一交合,没几招就把大饼掀翻在地,从此他老实了。 在那里学武的人都是徒弟辈的,可他们三人混进去却是徒孙辈,所以他们经常被人当“话靶子”取乐。公社电影队来他们村放映《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电影,第二天那些徒弟辈的就把机灵的红啦啦说成是孙悟空,番薯是猪八戒,大饼是沙僧,三个小字辈没办法和他们杠,该忍受的都忍了。 学武就在于持之以恒,就徐岩来说,从拜师开始,近八年的暑假、寒假、农忙假都在琅森师爷那里过的,他人缘还算不错,当然,别人给面子肯定有父亲在公社当官的因素,不过也有与对武学超然理解搭上边,每一次他的到来都会给那里带去一点活跃的气氛。 今天也是一样,他风尘仆仆赶到时,在那练武的几个人看到他的装扮,立刻打趣说:“哎呦,红啦啦同志,你是过大水来的?要不然裤腿卷这么高干什么?” 徐岩哪那么容易被人家开涮,他把自行车停好,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说:“都是为了你们,很久没有下雨了,我裤脚卷这么高就是一种期盼,希望天上下来的水积到地上,我需要这样卷裤子才能行走!” 取乐的那位眼瞧着被徐岩反涮,他们中的一位赶紧用讥讽的语气说:“这样就求得雨来,你比山神庙还灵了!”徐岩一本正经地反唇相讥:“我只是表达一种愿望,证明我的心很好,为师经常对我们说,武功再好,还要心好!” 琅森师傅拿着烟袋锅坐在堂前吸烟,听到这位徒孙在耍贫嘴,老人家也被逗乐了。徐岩看到师爷,暂时撇开师叔们,疾步来到堂前说:“师爷,我刚毕业又要上学去了!”年迈的琅森吸了一口烟回,慢慢吞吞地说道:“没听说你及第高中的消息啊?”徐岩立在师爷面前,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我去上技校,学开汽车的。” 琅森乐呵呵地掰蛊说:“是这样啊,也好,学成了让师爷我长长见识!”一袋烟抽完了,老人家在凳角上敲了敲,接着说:“找个师叔过几招吧,以后的机会不多了!”徐岩点头说:“哎,我这就去!”他转过身子走向屋外喊了一声:“师叔们,今天我摆擂台了,谁先上!” 刚才斗嘴失败的那两个立刻走到跟前,打出抱拳礼说:“还是我们来收拾你!”徐岩哈哈一乐,走着老鹰步来到他们跟前,挑逗性地说:“两位一起上,还是单挑?” 其中一位说:“我只要一只手,另一只手动一下就算我输!”徐岩咧嘴一笑,上前和他们练了起来。 三 阳历九月,徐岩悄无声息地带着铺盖到省城汽车技校报到。然而,他只是到校的那几天有点兴奋感,因为崭新的钢筋混泥土校舍和幽静的校园环境,让人感觉省汽车技校绝对有大学环境的氛围。可熟悉后再往里走,那点兴奋也就不翼而飞了,因为一幢教学楼的花草坛后面是一堵围墙,围墙里面高大的建筑是省运输大队的雄姿,真正汽车技校的实际面积不大。听老师说,汽车技校前身就是运输大队的培训科,后来变成独立部门,再后来变成了一所对外招生的技校。 不过,能学开车他也没有计较学校的大小,看到那个规范的练车场,还是大大地感慨了一番,可到了第三天就叫苦不跌。 那天的上午还在搞军训,下午一位老师突然过来宣布,硬是把一个班分成六人一组,去分解刚从外面拉进来破解放车。几个小时下来,那灰尘整得人像个小老头似的,头发眉毛都沾上了厚厚的一层,两手更惨,黑糊糊的尽是难以除去的机油,一个下午连上个厕所都很麻烦。 学校说,为了把被“***”破坏的时间夺回来,举国上下都在高歌猛进,我们这所技校也不例外,也要不遗余力开展理论和实践活动。校领导在开学典礼上高调地说:“要为本世纪内实现四个现代化的宏图添砖加瓦,我们要把一天当作两天用!” 徐岩终于明白上半天军训,下半天收拾破汽车,这就是一天当两天用了,就是多快好省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挺进了。他有苦说不出,咬紧牙关地干,几天下来把汽车大卸八块,以为总算把那事干完了,从此可以安心地去完成一个月的军训。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天,教务处公示黑板上写到,“所有新生天晴军训,下雨在室内继续分解汽车”。 徐岩自认倒霉,到这样一个所谓的汽车技校里来干杂活,更弄不懂为什么别人淘汰下来的车要拿到这里来分解?直到后来才知道,学校刚创办没多久,他们分解这些破车,是为了积累一些教学实物模型,这就苦了这一届学生了,他们化了两个月时间才把汽车的每一个部件拆下来、洗干净后存放在实验教室里。 还好老师的话安慰得很到位,冠冕堂皇地说:“学开车熟悉汽车构造是最基本的课程,你们这一拆一卸,实践中就会加深理论的知识,这样有事半功倍作用”。徐岩一脸无语,两只手黑糊糊的一个月以后还没有洗清爽,家里带来的两套衣服也被染成花黑色,最后,学校里发了两套工作服,才让一个学期的穿着对付过去。 到新的环境里来也有让你偷着乐的事,这里人都不知道你有“红”字头系列绰号,他们都用真名称呼,开始的那段时间反而有些别扭,家里一直叫乳名,在学校里只有老师会用真名,同学们全部是带“红”的叫,叫着叫着就成自然了。 徐岩从小就是四四方方的长相,在发育的那几年里,身体是上下左右同时暴长,所以他只是大小的变化,整个形象没有走样。在家时,大家都说他是大高个,其实只有一米七四多一点。然而,就为了多一点,到技校后同寝室的和他抬杠,认为那是量体高时手势的误差,大家都不承认一米七四。也不知为什么,那个岁数每个男孩都很在乎自己的身高,他为了争这点高度,学校熄灯铃声都打了一会了还在力争,直到决定起床后拿卷尺量,寝室内才静下来。 第二天起床铃打响,寝室同睡的七个人都把昨晚的话题忘了,只有徐岩还死死地盯住,见几位洗涮回来,就把钢卷尺往共用的桌上一丢,说:“量我的高度吧!” 同寝室的一位看到这么叫真,干脆把他推到墙边,随手拿起一本书顶在墙上捅成一个直角,重重地压在他的头上,另一个拿着卷尺一量,好家伙得出的高度是一米七八,去掉皮鞋两公分,还有一米七六,徐岩得意地拿着洗脸盆向几位打了个流氓惯用的“响指”说:“我说的一点点,是谦虚的说法!” 同寝室的一位是班干部,他对这种无聊的事很感冒,认为也只有姓徐的这种乡下人才会这样叫真,为了那么一点高度至于吗?然而,让这位班干部没想到的是,叫真的不只是他一个,拿钢卷尺量的那位,昨晚也就是他抬杠,此时被别人证实了很不情愿,一个人坐在床上琢磨,是不是在量的时候这小子做了手脚,是不是在鞋里垫脚跟了?他的疑问得到另一个人的赞同,两个人比划着到墙边量自己的高度。一量傻眼了,自己没做假也高了两公分。 其实他们叫真的是人体生理上的问题,人的身高在睡觉后脊椎和骨骼间隙松弛,早上量身高会高出两公分。可他们不知道这个茬,七个人都很好奇地量了一遍,大家都在一夜间长了两公分,好事的就认为,既然这样同时长高了,姓徐的那‘一点点’可以照样不承认。还好徐岩有‘精神胜利法’,认为自己的高度是客观存在的,你们同时长高了,也改变不了我那“一点点”的事实。 徐岩天生个性张扬而又好胜,练就了一身功夫后,一直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还好师爷经常念叨的武训使他没敢怠慢,然而,他很为自己喊冤,自从跟师爷学武后就从来也没有和别人打过架,每一次过招都是和师兄或者师叔较量,他都担心同门中习武对练,可能会有“近亲”交手的忧患。如今离开那个环境,和别人对练的机会更少了,徐岩也只能按照师爷的教诲,每天到没人的地方练练伸手。 四 这个愣小子姓贾,叫贾亮,瘦的高个头,硕长的脖子,特别是那张‘鞋底脸’,一眼望去立刻会认为那是尖嘴猴腮的一类,可在大城市里长大,人的气质总透出有那么一点‘洋气’,平时爱穿镶有两杠白条的运动裤,上身兜着一件涤盖棉拉链衫,走路时嘴里吹着口哨,最可怜的就是宿舍旁边的两排冬青树,每天路过都被它跳跃抓拉几次,每一次都会被拽下一些小树枝来。 人的长相特殊,行为上也是出奇的好事,碰到上体育课,好像那个时候就是他特长发挥最佳状态,为了炫耀他鼓鼓囊囊的肌肉,天转凉了还穿着背心满操场跑。这个愣小子,全然没有去顾及别人的讨厌,经常在课余时间去损不太擅长运动人,有一天终于被几个诙谐的同学嘲弄说:“我们是学开车的,这里不是体育学院!你跑得再快,也比不了汽车轮子!” 大活人就是嘴巴笨拙,别人损你了不知道该怎么给人家顶回去,只会动手动脚,有时候甚至会像打闹似的把你撂倒在地,这样的人在班里绝对是个‘见人嫌’。更出奇的是,新学年来来报到连铺盖也不带,每天晚上都厚着脸皮挤上别人的床里,直到老师提醒了才准备回家拿。 徐岩被他缠上了自认倒霉,他没想和他对决,因为师爷挂嘴边一句话经常提醒,说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次点上你了,也就赔他走一趟,何况还有一顿晚饭。 公交车很便宜,五分开启,七分到底,转了两趟也差不多到点了。看到老旧稠密的居民小区,贾亮不失时机地炫耀:“已经到了我的势力范围,在这个地方我是‘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目前还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摆谱!” 徐岩是练武的人,对他这样的话心里当然不服,还好师爷武德灌输的很到位,对他的逞能只是一笑带过。可贾亮对徐岩的这一笑难以接受,为了证明自己能耐,他暂不去家里拿铺盖,转了一个向,指着不远处一个小绿化带说:“不信?那个地方就我的‘王位’,我这就让你去见识见识!” 他往前面走了,徐不得不跟上去。 那小绿化带看似近,其实足有五六百米,走近树林后里面一片开阔,这是小区居民晨练休闲的地方,整体设计中,有个水泥砖块砌成的大花坛,由于疏于管理,里面的花草少了一大半,而且还长期叠放了五六节水泥涵管。贾亮爬上去往水泥管上一坐,神气地说:“碰上个星期天,我就在坐着,一群人我叫东,他们就不敢往西!” 徐岩看到他的德行,很为自己有师爷教诲而感欣慰,过去的几年里已经为十多岁时候干的那些蠢事而汗颜,但现在看来,和他比觉得自己还算懂事的比较早。 说话间,不经意地发现不远处有流里流气的小子在纠缠一个漂亮女孩,贾亮还算是有正义感,他立马走过去制止,蛮横地说:“耍流氓怎么着?那也得看老爷我顺不顺眼,识相的话赶快给我混蛋!” 没想到那个人没卖他的帐,回敬了一句:“管你的屁事!” 在徐岩面前刚刚吹完牛的贾亮有些下不了台,他冲上去就是一巴掌,那人一看,觉得自己对付不了两个人,快速亮拳回击了一下扭头就跑。 贾亮像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向女孩摆摆手,意思快走吧!徐岩插口说:“女孩又没有向你求救,也许,她只是和那个人假正经呢?”贾亮瞪着眼睛回道:“怎么可能,那个臭小子我知道,他一直在这一带逞能,不服气叫他放马过来!” 两个人刚回走一百多米,树林里突然冲出三个手拿钢管的人,其中一个气势汹汹地用钢管指着说:“就是他俩!” 贾亮见势一愣,丢下一句话说:“我去叫几个人来!”话音没落人就跑没影了。徐岩立在那里跑也不是、躲也不是,犹豫之间三个人已经围了上来。这些年练就的功夫被师爷的武德戒律弄得横也不能用、竖也不能使,他认为今天这样的场合能不能用,那就是这几年功夫白费了。 持铁棍的没有这么多道德桎梏,见人就把钢管举到头顶乘势挥舞下来。徐岩见他凶狠地下手,心里反而一亮,认为这可不是和师叔师兄的‘近亲交手’对练,而是充满杀气的对决,他立刻下蹲站稳马步,闪电般地往前挪移一脚,双手立掌,铁棍还没有来得及下来,人已经缩到他的腋窝下,徐胳膊肘又不是很重的力量在他心窝处一捅,只听“啊”的一声,人痛的倒翻在地。 另一个上来,他不用从上往下打,而是用它往你身上直捣。徐岩此时对付完一个,身子都没有立直,这样的状况,他只能顺势倒地,用脚踢开铁棍,然后使了一个螺丝腿将他身子夹住,一个打转的功夫就将他扫翻在地。 徐岩一个鲤鱼打挺,还准备对付第三个,可那个人知道今天碰到的不是一般的钉子,这个眼前亏他不想吃。当徐第二眼看过去时,他已经是屁股朝你,快速逃跑了。 贾亮当时跑进了一条弄堂,见徐岩没有跟上来,心里多少有点毛悚,担心这个时候徐已经被打的筋断骨裂了。他又沮丧、又尴尬,刚才还在逞英雄,可见势不妙自己溜得比兔子还快,被同学们知道了这个脸还能往哪搁。 贾亮缩头缩脚地往回走,老远看到徐岩一个人站在大树旁,他赶紧跑过去,好奇地问:“他们人呢?” 徐岩打心里看不起这号人,那英雄豪气都嘴里吹的泡泡,但他没有当面去数落他,师爷早就说了,不给人难堪也是师德的一种,徐岩像没事一样告诉他:“他们追不上你,就回头了!” 贾亮怎么也不相信这伙人会有这么好,加重语气再一次问:“他们没有打你?”徐岩摇头说:“没有!” 贾亮还是不相信,掀开徐岩的衣服看了一遍,满脸不解地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这些人没有招惹,他都会去找人的麻烦,今天。。。。。。” 徐拉回衣服,整了一整说:“他们三个人,我们两个人,干嘛要跑啊!”贾亮被问的脸红一阵紫一阵的,嗫嚅说;“他们拿着家伙。。。。。。” 徐岩回击道:“不管怎么样,跑总是不好,可以站下来讲道理,再不行可以叫警察!” 脸丢尽了,贾亮只能点头称是,到此时他也不想力辩,眼看到了吃饭的时间,为了抚平和掩掩饰今天的熊样,原本想让徐岩随便在家里凑合,现改为到饭店搓一顿,也好表示表示,叫他在学校里留点口德。 五 天黑了,两个人酒足饭饱地走出饭店。 贾亮家住的宿舍楼在徐岩这个小县城来的学生看来很惹眼,五层高的楼体,阳台和走道合用,整栋楼中间一条宽大的楼梯供住户上下,走道灯光和每一户窗帘里照射出的光影交相辉映,徐岩打心眼地赞叹,到底是省城的生活小区,任何一角落都会显出它的精致。 贾亮没有邀请徐岩到家里去,因为自小顽劣,父母亲从来都把他带进的伙伴当成狐朋狗友,为了不给乖巧的同学难堪,他在楼道口说了一句:“等我一下!”随后一溜烟地跑了上去。 也许这些东西父母早就准备了,贾亮从上去到下来不足五分钟。徐岩接过一团铺盖,跟着他走出小区。这个时间点公交车很空,两次转车都没有费周折,然而,空荡的环境虽然给人带来那么一点惬意,可两个人都没有兴趣说话。今天所发生的事,双方都有着不同的心结,徐岩更多的去想今天犯的到底是不是师爷所说的武德戒律;而贾亮是一种无厘头的尴尬,很担心从此被人抓住了笑柄。 回到学校,徐岩算是交差了。而贾亮并不是很畅快,回寝室后还没有立稳,一个同学进来说:“贾亮,传达室黑板里写着你的电话通知,快去看看吧!” 贾亮站在床前,把头转成九十度,对门外传话人反问:“是吗?刚从那个地方过老传工怎么没有说?”贾亮还以为同学作弄,两手继续摆弄着床铺。徐岩看到来传话的同学说话表情自然,随声接口说:“灯光昏暗,老传工不一定注意到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贾亮一想也对,那小个同学量他也不敢来糊弄自己,权衡片刻后撂下手中的事,一骨碌跑出宿舍楼,三步并两步地赶到传达室那一瞧,通告栏还真有自己来电留言,靠近仔细一看,只见上面端端正正地用粉笔写着:贾亮同学,你家来电话,叫你立刻回家一趟! 贾亮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刚从家里回来,怎么可能呢?他探头朝室内的老传工打听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传工指着挂钟说:“大概是在半个小时前!”贾亮一脸懵懂,这个时间点从家里出来没有多久,怎么可能会打电话追来,他没敢迟疑,认为家里叫你回去,肯定有要你知道的事情,应该立马回去看看。 转了两趟公交车回到家里,刚进门,在客厅里的母亲一脸怒目地喝道:“你怎么这么大还要别人操心啊!你为什么不能像别家孩子那样乖巧啊!”母亲一句接着一句地逼来,贾亮很委屈地回道:“我做错什么了?” 母亲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你还装傻,你把别人打成那样,你为什么好人样不学啊!” 听到这话,贾亮脑袋轰的一下炸了,难道徐岩把他们打了?此时,母亲不再用犀利的语言责备,她的情绪突然骤转,声泪交加地说:“从小到大你造的孽啊!赔了人家多少钱,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贾亮有些委屈,虽然是自己挑起了祸端,但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也不清楚,从母亲的伤感来看,问题肯定很严重,他小心地问:“他们怎么样了?”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两个都在医院躺着,一个脑震荡,一个肋骨有裂痕,你爸去付钱了!” 贾亮吓得两眼直瞪,徐岩不露声色的怎么有这样的功夫?当时和他只是两分钟左右的间隔,怎么就把人家打成这样了?他很后悔,当时如果自己不逃跑,也许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可眼下也不能把责任捅到徐岩身上。 房间内的气氛很凄凉,母亲伤心欲绝地瘫在一条藤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说:“把人打伤了肯定要陪,那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我们家本身不是很富裕。” 这次祸事对贾亮触动不小,母亲的伤心,加上一向低调的徐岩凶狠的出手,让他第一次领略到了人世间深浅难测,这样的焦灼几乎把他幼稚的心理一夜间催熟了,他低着头,傻傻地站在母亲旁边反省。 房间内很静,响起敲门声都会觉得很刺耳,眼瞧着有人来,贾亮跑过去开门,令他没想到的这事已经惊动了警察,门口还没有开直,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笼罩在心里,此刻他都有坐班房的准备了。 面对眼前站着两位大盖帽,贾亮强装镇静,说了一句:“进来,还是我跟你们去?” 警察毫无表情地拿着一个公文夹走了进来,贾亮的母亲看到警察到家里都不是很惊愕,因为前几年片警差不多是家里的常客,眼下又出状况了,认为他们到来是理所当然的。看他俩走进客厅,立刻起身,让两位警察好生坐下盘问自己的狗屁儿子。 贾亮的脑子转得还是比较快,因为这事有警方涉入对自己绝对有利,躺在病床上被打伤的那两个人,他们在派出所犯案记录肯定比自己多,而这次是他们先调戏女人,阻止他们的恶行是行为正义的表现。 想必这两位警察已经盘问了被打的那两位,由于不认识徐岩,他们也只能盯住贾亮,警察的笔录很简单,就是说他打人。贾亮一老一实地诉说了事情的起因,后来的事情不知道他就没说。警察还以为他有意不说对自己不利的一些事,他们立刻去找那个受调戏的女孩,从她口中知道,参与打架还有一个人。贾亮被叫到派出所,但这次他很仗义,否认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所有的事情自己全部承担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警察认为案情并不复杂,起因就是有人耍流氓,贾亮去制止,结果和他们发生角斗。最后,警方认为这一次贾亮的所为绝对是一种正义的伸张,这是公民刚正勇为的模范行为,对社区的治安而言,应该是在表扬之列。他们来到医院告诉贾亮的父亲说:“你可以回家了,已经付的医药费,我们会向他们两方家里索回,你们贾亮这一次没有问题!” 贾亮的父亲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论,他看到警察说话态度绝对没有调侃味道,既然有了这样的定论,他在医院里一分钟也不想呆,向两位警察微微地鞠了个躬,转身就往家里跑。 贾亮的母亲见老伴回来,赶忙凑上前去问:“怎么样了,带去的伍百元够不够?”老贾两手一摊说:“看来这次还算走运,警察说我们没事了,我家亮亮这次打对人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贾亮的父亲苦笑了一下说:“对的,有时候也会发生不可能的事,算了,时间不早,赶紧洗了睡吧!” 妇道人家总是会多担一份心,她半信半疑地走进公共盥洗室,打来一盆水,放在门口边的脸盆架上,倒上半瓶热水,老贾用温水抹了抹脸,又把那点温水倒进洗脚盆,然后一脸疲惫地躺在藤沙发泡脚。 晚上没车回不了学校,贾亮毫无声息地穿起了拖鞋,摘下挂钩上毛巾,走进了公共盥洗间,胡乱抹了一把脸后又把脚伸进洗脸槽冲刷了一番,心低意沮地回到房间,一头瘫在床上。 老贾其实还没有从焦灼中释缓过来,水都冰了,他的脚还泡在那里,贾亮母亲则忧心忡忡地瘫坐在另一张藤沙发上,他们俩都想在一个点上,认为养了这样一个儿子,从小到大为他操透了心,如今人是长大了,可照样是个不会权衡利弊的小孩性。 妇道人家静下来后第一关心的是付出去的钱什么时候能拿回来,可男人家关心的是善后问题,毕竟把人家打伤了,警察今天这样定论了,可人家父母不服气到家里来耍无赖也是很恼人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俩口正准备休息,突然敲门声响起。这种时候来人都觉得不会有好事,老贾起身开门,朝外一看,那份焦虑立刻堵上心头。因为办事的那位警察带着其中一位被打伤的家长站在门口,人家也知道这个时候造访不是很好,他们都没有往屋里走的意思,看到老贾开门,警察开口说:“其中被打的一位,调戏妇女证据确凿,一切他自作自受,可另外一位,他没有在开始的那个现场,他是不明真相被叫去看热闹的,他被打伤,医药费最好你们出一点,因为当时跟去的还有一位,他说,还好他跑得快,要不然也被打了,这就有点防卫过当了!” 在里屋的贾亮根本不知道打斗现场的情况,他没有办法出来为自己辩解,而父亲还以为儿子不动声色是一种默认,但这些年经常处理儿子闯的祸事,老贾也比较有章法,他据理力争道:“另外两位被那个人叫去,肯定是去做帮凶造势,那就证明是主谋的同伙,冲突的时候能去分辨吗?” 警察立刻点头说:“对的,我只是过来协调医药费的问题。”他指着身边的老实巴交的人说:“他们家经济比较困难,而且他儿子没有任何的前科,医药费的问题和你商量一下,是不是你们也出点,因为防卫有点过杠了......” 老贾怕医药费没完没了,他脸上露出了很为难的样子。警察见他不言语,折中说:“这样,今天你为他付出的医药费,就算是你的赔偿,怎么样?” 老贾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他还真不敢和他较真,点点头当即应诺了。 警察也干脆,他已经向那小子的家长要来了先期已付的医药费,那点钱在协调书上签字后就如数地还给了老贾,今天晚上也就算过去了。 六 第二天早晨,贾亮出奇的乖巧,起床后破天荒地扫了地,还到水房打了几瓶热水,在父母亲还没起床就赶车走了。 转了两趟车,回到学校刚好吃早饭的铃声拽响,在饭堂里看到徐岩从窗口拿出六个大肉包,两根油条,一盆稀饭,贾亮惊得后脊梁骨冒汗,这样的吃法,难怪他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瞬间把人弄成脑震荡。他很无奈,别无选择地把昨天发生的压在心里。可朝夕相处的,对徐的所为很是错愕,这样的高手,却每天要装得像孙子一样,连去耍弄他也不吭一声,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次无妄之事对贾亮触动很大,他的行为举止就像换了一个人,看到那些比较弱小的同学也不再吼三喝四,上体育课也不再穿背心在操场上宣威耀武,那样张扬的一个人一夜间变得如此低调,不免给班里同学产生想象空间。 徐岩是个十足的愣小伙子,他对那件事的后续发展毫不关心,因他长时间和师兄师叔过招,从来都没有看到有很严重的致伤情况,也就不曾去考虑一个没有练就抗击打能力的人会产生什么后果。而过后的贾亮也是低调应对,他对徐岩的态度不冷不热,在接触中,只是暗地里会多一个心眼去关注他的小节。 俗话说:唱戏的曲不离口,练武的拳不离手。徐岩何曾不这样,几天不动一动,浑身都会不自在。某日清晨,在大家还没有起床的时候,贾亮终于看到了徐岩一个人躲在学校绿化带练武,他想走过去学上几招,但最终没有去,或许他听说过练武人师德方面讲究,人家这样躲着练,也许就是为了不招惹人,即使你想学,人家也不一定会教你,古书上都是这样写的。可贾亮本能地排斥徐岩的这种处事方式,然而他又很愿和他交往,久而久之的也就变成哥们一样的关系。 这个汽车技校是男人世界,可大家都正值青春萌动,嘴上在回避男女之间的事,可心底那种渴望也都心照不宣,结伴游玩时,会对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姑娘评头论足。 一个星期天上午,徐岩这个土包子因没怎么在省城的风景点玩过,贾亮建议不如趁着初夏明媚的阳光,一起出去玩玩。徐没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带上了太阳帽,穿起了时髦的t恤衫和紧绷屁股的西装裤,和他一道爬上了一辆公交车。 贾亮事多,出去游玩非要把一个星期下来脏衣服带回家里,害得徐岩不得不跟着他先乘车拐到那个居民区去卸下那个大包。这小子也算豁达,上车后车票钱随手就付了,徐岩有点拘泥这些小事,认为还是按在校惯例一律aa制解决,贾亮不耐烦地摆手,他只要求徐岩管一顿中饭,其他的钱由他来付。 公交车沿城市街道贯串,最终把他们带到了那个站点,两个人下车走进小区的一个道口,徐岩发现迎面走来一个女生,他小声地附在贾亮的耳朵上说:“哎哎,这丫头够漂亮的!”贾亮瞅了一眼,不屑一顾地说:“她这样最多算是一般,我们这个小区漂亮的女孩多了去了!” 徐岩喃喃地说道:“这个人能嫁给我做老婆那该多好啊!”贾亮看他美得晕头转向,捣鼓说:“你才十九岁啊,离结婚的年龄还早着呢!”徐岩则像猴子在水中捞月亮,一板一眼地说:“我们可以先谈着,够到时间再结婚!” 贾亮不愿意听这无厘头的妄言,拜拜手说:“行行好吧你!那要等多少年?”徐岩坚持说:“都是计划生育闹的,我看过婚姻法,照那里面说,我现在就可以结婚了!” 贾亮生长在大城市,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一类人,他并不认为结婚过早是件好事,作为新的一代人,大可多过几天自在的日子,他没法理解这位同学过于老成的思想,回话说:“是啊,可现在是提倡晚婚,你别美了,还有六七年呢!”可徐岩还想坚持自己的见解,回敬说:“谈朋友总不要六七年以后吧!谈好了,那个心事也就可以放下了,省得这样旱么旱死,涝么涝死!” 此时,这女孩已经从边上走过,让徐岩兴奋不已的是女孩回看了一眼,他情不自禁转身回望,却被贾亮一把拉了回来,捣鼓说:“有你这样看的吗?”徐岩尴尬地笑了笑,自嘲说:“对不起,小地方人,看到这样的长相有点被勾住了,总想去看!” 贾亮一脸无语,摆摆手说:“要多到大街上走走看看,就不会这样见了一位稍微上眼的就想拿来做老婆。”说话间他顿了顿嘴:“看你这么痴情,赶明帮你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货色!” 徐岩嘴上说不要,可心里还真的指望他去了解。 碰上这么个小插曲,原本游玩的兴致也减了不少,两个人在风景点转了一圈,随后吃了一顿快餐,今天就玩到这里了。 徐岩盼星祈月地等了一段时间,贾亮却迟迟没有把那个女孩的情况了解到,此间他不好意思去催促,毕竟才十九岁,盲目去追问传出去非让同学笑话不可,但他已经用自己纯真,把那个女孩装进了心里,没有她的消息饭都吃不香,觉也睡不好。 然而,痴情人总会把时空定格在那个相见的场景中,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眼瞧着忍耐度到了一个极限,徐岩一个人偷偷去守候那个路口。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四个小时下来,终于看到她骑着一辆轻便自行车从马路上驶进来,并在路口下车推进小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样强烈的意愿想见到她,可到跟前却又没有勇气去打招呼,反而躲闪在一旁,只是用眼角余光去瞥视。可等到姑娘远去,心中升起难言的失望足以使他对自己恼羞成怒,顷刻间,毫不留情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回到学校熬上了几天,人被情恋折腾,使得他对其他事情一概不感兴趣,到了星期六晚上,百无聊赖的他躺在床上,不想出个安慰的方法今晚也就甭想安宁,最后决定星期天再到那个地方去等候,才抱着枕头迷糊过去。 天一亮,他又一次乘上那趟公交车,没下车前还满脑充斥幻想,可到那里现实告诉你,一切和昨天一样。 这个位置是大马路和居民区的缓冲地带,周边没有椅子,也没有可坐的石墩,一个人不能傻乎乎地老站在那里,毫无章法可言的徐岩,决定先到那个小绿化带去坐一会儿,此时此刻,原先的那份激情已经被失望阴霾笼罩,无精打采地逛荡到小花坛里,就近找了一条石凳躺下。 这个地方倒是很热闹,几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稀里哗啦地在追逐嬉戏,徐岩被那嘈杂的场面吵得心烦意燥,不由得仰起身子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 任何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出现一种叛逆心理,小男孩单独呆着时候也许会规规矩矩,三个四个在一起,他们的胆子就会膨胀起来。这群混小子吵闹一阵后,其中一个竟然掏出了香烟,一人一支派发后,还拿出打火机逐个点燃,有说有笑地抽上了。 徐岩好奇地再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彻底得罪了这几个臭小子,学着大人样抽烟,可能也知道不是很对味的事,但被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狗屁哥哥鄙视,他们咽不下这样的“歧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几个人合计好了,决定要教训这个管闲事的人。 十四五岁本身就是很好斗的年龄,这个时候个头基本长成了,就是脑子还缺根筋。转眼间,几个人嘴里叼着香烟,两脚踏着流氓痞子步,抖搂抖搂就上来了。 徐岩赶紧从石凳上站起来,几个小子挥拳上来时,敏捷地甩出几个嘴巴。也许此时毛孩们脑子被打清醒了,“哇哇”几声后,涂吧涂吧脸,迅速散开了。 徐岩见他们远去,又无聊地躺回石凳,不到五分钟,一个尖利的声音出现在不远的地方,她一边走一边嚷嚷道:“在哪里,躺在石凳那个人是吗?”徐岩赶紧站起来,看到一个大姑娘拉着她的弟弟,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只见她白衬衣加紧绷屁股的直统裤,身上透射出的全是青春时尚的气息。徐岩被那前凸后翘曲线视觉冲击,一时想不起这个面熟女孩到底是谁?当他定下眼再往那小脸蛋上扫望,狐媚眼,单垂鼻,瓜子脸,披散的头发......徐岩高兴得差点没乐出声来,这不是自己要等的梦中情人吗? 没错,她就是徐岩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孩,名叫谭莉,就读于省城师范学院,星期天在家看到弟弟被打,她二话不说,拉着不懂事的弟弟为他出头,满脸邪乎地指责说:“你为什么打人?” 徐岩解释说:“他们抽烟,我只是看了一眼,他们就来打!”小男孩抹着眼泪说:“我没有打他!”徐岩一想也对,他的手还没有挨着脸上已经重重地被一个反手耳光甩过去了,不过徐岩俏皮地打断他的话:“你应该说,我没有打到他才对!” 谭莉柳眉直竖,瞪着眼尖叫道:“脸被你打肿了,你看怎么办吧?”徐岩和缓地说:“要不到医院看看,我出医药费。” 谭莉知道这点伤最多配几个伤湿膏药,武断地回绝道“不去!” 徐岩又说:“那到派出所去处理?” 谭莉咬牙一想,也觉得不妥,弟弟和几个小兄弟聚在一起闹事抽烟还不得不相信,派出所也不能去,摇头道:“不去!”徐岩充满疑惑地反问:“那怎么处理?”谭莉不假思索地说:“打回来!” 徐岩都听懵了,一个蛮秀气的女孩,要用这样以暴制暴的方法解决。不过,因为心里喜欢她,当即同意她的意见,回话说:“你打可以,你弟弟就不行,你也许不知道他们几个小子有多混蛋!” “就我来!”谭莉上前一步,掀起手一个弧度过去,不轻不重的一个耳光拍响了。 徐岩用手敷了敷了脸,觉得一点都不痛。 七 迷恋的女孩总算看到了,还被她打了一个嘴巴,在返回的公交车上,徐岩一直在回味这个不轻不重的一下子,开始还觉得她那芊芊玉手很柔软,这一巴掌是老婆打老公,那真是痛在脸上、喜在心里。然而,这份乐不可支的好事,在换乘一辆车以后就荡然无存了,起因是看到一对夫妻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老公明显让着老婆,可那泼妇般的女人根本不顾轻重,手打不解气,还用嘴咬。 这一出戏把徐岩看得瞠目结舌,回想那位梦中情人,外观文静柔美,可说打人也就毫不犹豫地出手,如果傻乎乎地追下去,说不定别人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 这个问题非同小可,回到学校后躺在床上想了又想,认为不能为了爱拿今后的幸福当赌注。做了反省后,一个人到离学校不远的小餐厅灌了四瓶啤酒,然后回寝室倒床就睡。一觉醒来,感觉好了许多,只是心上的位置突然放空,一时间变得无所适从,晚上他纠集了几个同学打牌赢饭票,直到输了好几块钱,才找到失落的平衡点。 不过,遭遇情恋的折腾,心里难免会留下烙印,还好学业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那些繁杂的内燃机、交规课程告了个段落,眼下正在场地驾车绕行,摆弄方向盘的好奇心升起,其他的心事也就渐渐地靠边了。 又一个星期天来临,无所事事的贾亮来约看电影,徐岩原本不想去,可听他说现在电影院冷气开放,小地方人,大热天除了吃冰棒解暑外,还没有听到过什么叫做“冷气开放”,为了这个从未享受过的诱惑,徐岩答应去看一场,临走前用“石头、剪刀、布”决出中饭和电影票的出资方案,最后,两个人对不输不赢的结果都表示满意。 要进闹市区,徐岩换上了白衬衣加西装裤的行头,贾亮没有这样的讲究,很随意地兜着背心、套着运动短裤,走出寝室时还是拎着一捆脏衣服,三步一蹦扎地跳出了学校大门。 星期天的公交车格外的拥挤,男女老少在此时都特别有劲,反而两个小伙子被他们挤着了,说来也可气,老男老女再怎么挤都没有关系,徐岩和贾亮稍用劲,就会被指责不文明,结果很多人都有位置,就他们两个人只能拉扶手站在车上颠簸。 转了一趟车,挨到了那个小区,贾亮还是没有邀请徐岩到家里坐,在道口哼了一声,拎着衣服包就往家里跑。 徐岩很知趣,根本没有到他家里去想法,一个人无精打采地靠在道口的一棵树上。有时候人很无奈,你想等一个人,那个人反而不容易碰到;你没那份心事了,那个人却很容易出现在你面前。 这不,谭莉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出现在道口不远的地方,她头上扎着歪斜的马尾辫,迈着轻盈的步伐,一脸阳光地从小区里出来。徐岩对她的兴致早抹平,现在只是为被她打的那个耳光有点难以为颜,为了避免被她看到,身子不由自主地转向另一头。 可谭莉这时候偏偏看到你了,你转过脸去,她却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看你,徐岩的脸被火辣辣‘烤着’。其实,谭莉并不是有意要让徐岩难堪,那一天为弟弟的事在气头上打了别人一巴掌,往回走的时候就有些后悔,因为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做姐姐的很清楚,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打他。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和一群孩子玩耍,每一次做坏事都有份,可他又是一个容易受周围小混蛋欺负的人,挨打了姐姐经常给他出头,可这次是一个大哥哥,冷静下来就会知道,人家已经过了容易冲动的年龄,谭莉一直想找个机会向那个人道歉,今天碰到了,她肯定要停下来解释。 谭丽抿住笑脸,点头道歉说:“对不起,那天我出手打了你,主要是我弟弟很容易被人欺负,我才......”徐岩没有办法,人家近距离驻脚,也只好转过身子礼貌性地回道:“没事的,都过去了,我早忘记了!” 谭莉并没有立刻要走,而是两手、十个手指头交叉扣成一团,翻来复去地在在胸前摆弄,连身子都附带着左右摇晃,这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肢体语言。 贾亮从家里跑下来看到这一幕,打心眼佩服徐岩,那一天还说帮他了解情况,这事过后就丢到了后脑勺,没想到一段时间过去他自己勾搭上了。他还算会成全人,走到跟前说:“我妈叫我买点酱油,我不陪你了!”说完他一溜烟地打你身边走了过去。 徐岩以为他耍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有这样的人,说好中午饭他请客,说推就推了!”谭莉接过话说:“这样吧,我打了你心里一直不好过,这顿饭我请,就算我赔礼!”徐岩慌忙伸出双手摇了摇说:“不必不必!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也打过你弟弟,已经扯平了!” 谭莉两手一甩,大声说:“我讨厌一个男人扭扭捏捏的!我只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打你的事堵在心里难受,再说我也是学生,没有多少钱请你特别好菜,愿意去就去,不愿去我也省心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岩突然变得非常愿意去,谭莉转身走的时候,就立马跟了上去。谭莉转脸问:“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的?”徐岩回话说:“对的,我在汽车技校读书,一个同学住在这个小区里,他经常约我过来!”谭莉微微地点了点头,也自我介绍道:“我在师范学院读书,你应该比我小,没到二十岁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虚岁二十了!” 谭莉大大咧咧地侃谈道:“一看就知道你还没有长大,我大你一岁,是你的姐姐!”徐岩极不喜欢她的语气,但没有和她抬杠。可谭莉没有想停下她话语,继续说:“我弟弟等几个小子你把他们打散了,真的只打了几个巴掌?我所知道,他们当中有很能打架的!” 徐岩照实说:“真的只打了几个耳光,可能冲上来的第一个打得比较重,其他都是反手打的。”谭莉忽然感到很错愕,摇摇头说:“我家弟弟很没有用,在小伙伴玩耍中经常被欺负,当时他没有和我说清楚,我还以为是被伙伴欺负。”此时她话锋一转,似乎以侃谈的口吻埋怨起父母说:“我爸妈把我和弟弟性格生反了,我从小在少年宫武术队里,从来都没有被人欺负过,可我弟弟就很无奈,做了别人的跟班,还经常被人欺负。” 徐岩很惊讶,难怪她有胆量要为弟弟来出头,没想到她也是练武的。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一家小餐厅,谭莉用手一指说:“就这里,三块钱的预算,你去选吧!”徐岩走上前,抬头仰望贴在墙上的菜单,好歹凑齐了两菜一汤。 谭莉站在付款台边上,听到他报的菜,立刻将三元钱递了进去,结果还找回四毛钱,她干脆要了一碗散装的啤酒。 小餐厅环境不错,就是服务态度欠佳,服务员对每一位顾客都是爱理不理的,单子递过去,毫无表情地指一张桌子说上一句:“到那坐好了!” 两个人都对他们这样的态度熟视无睹,因为处在大锅饭时代,各行各业的工作热情都差不多,能给你按时端上来,所谓的服务就算很到家了。 店里等菜的人不少,看样子轮到这一桌需要点时间,好在两个人都不急于吃饭,坐在这里聊聊天,那意义绝对超过吃饭的本身。徐岩不失时机地问:“你们学的武术,是长拳什么的吧?”谭莉摆弄着大拇指说:“长拳、刀术、长枪、太极拳都学练了。”徐岩惊讶地反问:“太极也练了?”谭莉得意地回道:“会啊,我会打!”徐岩原本不想损她,但实在是憋不住,说了一句:“长拳属于练筋骨的,可太极是。。。。。。”潭莉容不得别人鄙视她所学的武艺,立刻插上话说:“照样练!” 徐岩也是死心眼,他也不知道怎么样去献殷勤拍马屁,直溜溜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当然比划比划是可以的,想练好肯定不行!”谭莉虽然是女的,可激动的时候也是个豹子性,看徐岩瞎掰,立刻竖起柳眉,用筷子捣了一下骨碟说:“瞧不起怎么着,吃完饭到我们学校训练馆去,我让你十秒钟内趴下!” 徐岩并不是和她抬杠,见她上火了,赶紧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谭莉追上话说:“害怕了也没有用,像你这样口气说话,一定要让你清醒清醒,吃完饭就去我们学校!” 八 师范学院体育系培养老师都要求全面发展,各项目不求专,但求全。谭莉不是体育系的学生,因从小在武术队训练,久而久之形成那样一种爱好,一有时间就去体育馆训练,当然她只是对武术感兴趣,她的指导教练是科班武术生,不过体育系也是培养运动专长的教练或者高级别老师,它讲究的也是单独项目的全面,就武术而言,他也要什么都学。 经过辗转,徐岩被带到了师范学院的体育馆,今天是星期天,因体育某些层面就是一种休闲,所以这里依然聚集了很多人。谭莉穿着时髦的连衣裙,走进去后给色彩沉闷的地方参杂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很多同学都和她打招呼,她在众多目光包围下,迈着轻盈的步伐,挥舞着手臂回敬他们的示好。 谭莉是个很有个性的女孩,附带着很多与众不同的癖好,最突出得是她不喜欢和同**往,认为女人小气,遇事斤斤计较,时间久了她也就变成了女儿身男儿性。认为有人出狂言得罪她,也就不会顾及你的脸颜,出奇招整治你。 谭莉就准备这么做,众目睽睽下,走到铺有红地毯的训练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出一个“顺手牵羊”。徐岩充其量是个刚从毛孩子蜕变出来的小伙子,他心里并不复杂,跟着大姐姐走到铺有地毯的训练场,在毫无准备情况下,一只手被很大的力量拽上。 要不是徐岩,她这一下子过来,肯定会被撂倒在地。还好七八年练就的功底,对人的失衡反应很灵敏,就在谭莉转身拽着他手斜拉时,徐岩趁势随她的外拉送了一点力,谭莉鸡没偷着却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人的平衡很微妙,使出那点力量后,别人加进来一点,自己马上失衡。就在那一瞬间,谭莉被摔了个屁股蹲,坐在地上那狼狈的样子引得周边人一阵哄堂大笑。谭莉恼羞成怒,迅速从地上起来抓住徐岩的一只手,想给他来个“小背摔”,徐岩将计就计,顺势抱着她,凌空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两人同时斜倒在地毯上。 还好都是体育爱好者,在运动时对男女接触比较随便,大家除了再次哄堂大笑外,没有其他的遐想。反而徐岩在抱住谭莉的一瞬间,对这个姐姐产生了超然的想象,他又一次把她装进了心里。 到此时谭莉自知技不如人,满脸羞涩,青一阵紫一阵地从地毯上起来说:“穿裙子施展不开,我去叫个人来!”说完,她就去请救兵。徐岩坐在地毯上等了一阵,见她一个人回到体育馆,断定她没有请来援兵,看一副沮丧样很有些心疼,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让她一点。 谭莉咬着嘴唇走到徐岩跟前说:“今天下午我还有事,现在你先回去,明天下午课上完了就到这里来,晚饭我会请的!” 徐岩三步一回头地走了,来到公交车站,觉得下午刚刚开始,何不去体验一下“冷气开放”。他饶有兴趣地登上了一趟到市中心的车,自感很久没有这样好的心情了,赚到了一顿饭,还抱了一下心爱的大姐姐。异想天开般的偷着乐,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把所有的课熬完才有些缓和,当他再次来到师范学院体育馆门口时,谭莉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今天她上身穿着大红t恤,下面兜了一条白色的运动裤,看到徐岩在大门口探视,走过去面无表情地说:“来了?今天继续和我练吗?” 里面人不少,徐岩觉得和女人较量有碍观瞻,特别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赢了她不服气,有意输给她,这么多人看自己笑话也受不了,回绝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摇摇头说:“我们就不要练了,我是来看看你的以前练的套路。” 谭莉对昨天的事还耿耿于怀,她似笑非笑地应诺了一句:“我是女的,和你过多接触不好,你就和这里的教练过几招,他可是体育学院的专长生!”徐岩立刻回绝:“不要不要,我怎么能和他较量!”谭莉没有理会他的回绝,转身过去和一个脖子上挂着哨子的年轻人嘀咕了几句,那个人就笑眯眯地朝你走了过来。 徐岩没有办法回避,只好一脸谦卑地迎了上去,说了声:“老师好!”这位老大男大大咧咧地问:“听说你武学功底很好?”徐岩谦和地回道:“哪里,我只是跟着师傅学了民间几招花拳绣腿,你别听谭莉胡说!” 体育老师摘掉了胸前的铁哨子,拍拍手说:“来,活动活动,过几招看看!”徐岩眼看不能推辞,只能伸伸腰压压腿,准备应招。 谭莉的心情很复杂,从昨天自己惨败的角度来看,他希望指导教练能赢,但从心底的感觉来省视,觉得徐岩是自己带来的,他胜了,自己的脸面也有光。但她最终认为,徐岩赢的概率很小,人家可是体育学院培养出来的。 徐岩做了一个拱手礼,说了一句:“请老师指点!”体育老师没有拱手礼的讲究,他只是用手摆了摆:“不要太严肃,我们随意一点吧!”说完他捏着空拳,摆开拳击散打的架势。 徐岩也立刻拉开马步,此时体育馆的人都围了上来,他们看到这种马步都嗤之以鼻,认为都什么时代了,还用南拳中的马步,徐岩不知道大家对他老古董的套路恶心,一个劲地用两手运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教练的师德不错,他不想弄伤别人,所以没有用擅长的拳击,而是想把他掀翻在地。徐岩也一样,不想用拳头出击,同样也想把他撂倒在地。 教练左闪右跳地寻找机会,徐岩则大马步降低重心,用两手立起一道不留破绽的门。两个人就这样折腾了半天,教练有些不耐烦,见他长时间马步立着,想打个钩脚撂倒他,没想到被徐岩抓住时机,还没有失衡前另一只脚跟上,两手一挪抹,教练一个趔趄倒退了好几步。 周围的人一阵嘘声,教练有些下不了台,走过去拿来了两双拳击套,丢给了徐岩一双。徐岩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个玩意,看教练那样套在手上,他也学着套了起来。 谭莉发觉徐不太会用这个东西,走上前去帮他把带绑紧。 徐岩还是拉开马步舒展两臂,周围人看到好不别扭,传统武术和西洋拳击套融为一体,犹如戴瓜皮帽穿西装。教练以长者身份指点说:“现在有项运动叫自由搏击,站马步没有办法有效地主动进攻,你马步站得再好,但都不能参加正规比赛,你要有所发展,从现在起两腿就要放松。” 徐岩没有这方面的训练,按以往师爷教的,讲究是两腿是根基,放松了就只能靠手上的冲力和别人较量,这样的要求他没有办法立刻做到,给谭莉打了个眼色,走过去说:“不要比了,我不会玩这个!”谭莉也觉得教练有些不讲理,怎么能按照自己擅长要求别人也那样做,她走过去说:“教练,算了,他不会玩这个,不比了好吗?” 教练也立马摘掉了手套,他很清楚,跟这样的小子比很容易给自己难堪,赢了那是正常的,万一输了那就丢大丑了,不过,他很有老师风范,留下一句话说:“对自由搏击有兴趣,可以到这里来学!” 徐岩赶紧转头问谭莉:“我可以来吗?”谭莉摊摊手,一脸不关她事的表情说:“你自己决定,怎么能问我?”徐岩尴尬地咧嘴一笑,继续说:“不知要不要钱的?”谭莉瞥了一眼说:“那当然,这场地一开门就会有费用产生!” 在另一端的教练听到问钱的事,立刻接口说:“便宜,一个月十块钱,我们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发展这项运动!”还真别说,教练对徐岩的民间套路很有兴趣,他接上话又说:“这样你打两套民间套路,只要我看得满意,你就免费!” 直到这个时候徐岩才想起师爷的武德训语,拳不外露是师门每一个弟子必须遵从的守责,对教练说:“谢谢你愿意带我,不知将来要学的会不会和以前学的发生冲突?”教练回话说:“现在民间套路比赛根本评不起分,冲突肯定会有!” 既然有冲突,徐岩心里也就拿定了注意,认为自己不做有违师门的事,他朝教练打了个抱拳礼说:“这个事我回去请示一下,我先走了!” 谭莉跟了出去,问他说:“这么一会儿就回去了?他的自由搏击很不错的,为什么不跟他学?”徐岩无奈地说:“我们当地对门规很讲究,入了这一门就不随意学其他的,要不然就会被说成是‘不肖之徒’!” “这么古董干什么!” “我师爷是旧时代过来的人,他老人家很讲究这个,我不想被师伯师叔责怪,再说,我习武是为了防身健体,并没有想要去比赛!” 谭莉很认同地点点头,因为自己在武术队多年,练得那些动作都是为了比赛,讲究是规范、唯美,所谓有高下对比,也是裁判举牌打分,当今时尚自由搏击,那些几乎都是西洋打法的延伸,她很想看看徐岩的传统套路,开口说:“你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练一套,能不能耍一套给我看看!” 徐岩当即同意,点头说:“可以,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可以亮一套给你一个人看!”谭莉歪了一下头,很神秘地说:“跟我来,有一个地方很好!” 徐岩跟着她来到了很开阔的死角,谭莉说:“这里很好,周围都是树木,谈恋爱的那些学生过一会儿才会到这个地方来,你就在这里练一套吧。” 徐岩二话不说,两拳合在腰间,踏着虎步左右闪挪,顷刻间双手犹如两条蛟龙翻腾,人体的力量和拳法的神韵交合在一起,一招一式实有威不可挡之势。谭莉拍手称好,上前问:“你学了几年了?”徐岩翻眼算了算说:“应该有八年了!” 谭莉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成一个八字,惊呼道:“八年?够厉害的,能教我几招吗?”徐岩反问:“你们学的也算是中国武术的精华,还要我这种民间的玩意?”谭莉很俏皮地回话道:“我不像你这样死心眼,学了一门就不再学别的了,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觉得很好玩就学!” 徐岩有些疑虑,告诫说:“学是很容易,关键是会用。”潭莉不屑一顾地回道:“我一个女孩有多少架好打,我只是对武术感兴趣,并没有想要去征服别人!”徐岩欣然接受她的要求,点点头说:“这样很好,我们的武德也是讲究低调,不能随意出招,既然这样,你想学的时候就告诉我。” 潭莉这个女孩总是能让你感到意外的时候,她抬手看了看手表说:“我现在就想学,刚才你练得这套就很好!”徐岩也想和他多呆一会儿,立刻同意说:“那好我们现在就开始。” 九 师范学院和汽车技校相隔很远,为了不耽误乘车,草草地练了几招后,两个人约定下周六晚在居民区边上的绿化带花坛边继续练。徐岩肚子里有那样的心思,对这事当然乐此不疲,他高兴地登上了回技校的公交车。 一位台湾作家在她的随想录里说:再精明的男人一旦恋爱,也会变成笨拙,再笨拙的女人一旦找起老公也会显得她精明。这句话应在徐岩身上太恰当不过了,也就是个把月时间,他被那种爱整得不能自拔,在心目中原本对每个人很公平的时间,由于被爱的充斥,突然间变得不对等了,一个星期相见的间隔,好像是一年那样长的时间感。然而,被爱击中的人,他的生活充斥诗情画意,很多时候都会在爱情故事当中寻找爱的箴言,不少作品中都有这样的语句:“既然爱她,就要告诉她,不要给自己的终身留下遗憾!”徐岩觉得自己也应该那样做,一定要有勇气把心思向她倾诉。 又一个周末夜晚来临,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在它的光照下,一对对情侣躲在小绿化带的花丛中,把原本幽静的环境变得更有诗情画意。徐岩为谭丽习武示范,他的本意也在其中,不过,他的那种意愿充其量是一厢情愿的恋情,眼看武术套路练完了,为了和她能够有身体接触,徐岩有意开始讲解实战应用。 天热了,谭莉很随意地穿着t恤和短裙出来,她从来都没有去防备这个大男孩的心思。然而,女人特有的惑力,在一个情窦初开精气旺盛的男孩眼里,那样的吸引绝非理智可以控制,何况谭莉发育得很好,那体型绝对是前凸后翘的那一类,特别是施展动作时,短裙随身体摆动,使滚圆的臀部若隐若现,徐岩实在没法控制自己,在模拟交手中,他出奇不意地一个勾腿把谭莉掀倒,然后又迅速将她的身子接住。 谭莉开始并没有在意,可发现他越抱越紧,才觉得这小子不只是在传武功,还有揩油的成分充斥在里面,此时她还没有拉下面子,只是轻声地提醒,说了一句:“放手啊!” 七十年代的女人很保守,特别是家教良好的女孩,自己的身体绝对不允许男人随意触摸,她见徐岩迟迟不松手,脸也就放了下来,正想挣脱时,徐岩满脸羞涩地说:“谭姐,我爱你!” 谭莉被不着边际的话惊得不知所措,两手顶住徐岩的胸口用力一推,厉声戾气地说:“你什么乱七八糟的爱,你才多大啊?” 遭受拒绝,徐岩当然想到过,书上也有很多这样写的,他没有气馁,鼓足勇气继续表白说:“可我就想和你在一起!”谭莉很是犯晕,没好气地呵斥道:“混账,这些事到真正长大了再说,你还不到二十岁,亏你说得出口,别胡思乱想,快回去睡觉吧!” 说完她扭身就走,可走了二三十步又在一颗大树边停了下来,琢磨了一会,心里嘀咕道:“这个小混蛋,心里爱也未尝不可,为什么要说出来?真有那样的可能,一起玩上几年,能够结婚的时候,自然可以结婚,这么一下捅破了,再和他接触不就是默认吗?”她很懊恼地回望了一眼,只见这个愣小子还傻傻地站在那里,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她还是走了。 所谓的初恋,心理承受空间很有限,满脑都是花好月圆的美景,眼下被极端地拒绝,那孤独的滋味,潜意识中都有找一棵树撞死的邪念。 伤心欲绝的徐岩,没有办法接受眼前的这一幕,他仰望悬挂在高空的明月,发现自己身后只是有一个孤影随你而行。心情不好,平时耳熟能详的马路奏鸣曲,也变成了马达声和刹车声掺合的怪叫,奇怪的是这地方以前都没有什么感觉,今天耳朵里灌入和失落的心情交杂在一起就显得格外烦躁,他想快一点离开,可你要乘坐的公交车又不会随你的意愿,它都照自己的时间点过来,你心里不痛快也要在那里耐心地等待。 徐岩极端失落所产生的空白反应也随着时间迁移慢慢地缓和了一些,现在已经有意识去指挥僵硬的身子挪移到能离开这里的地方。公交车站旁边候车的人很多,最难容的就是几对情侣,她们尽然在强烈的灯光曝照下依然毫无顾忌地互相搂抱,看到别人柔情似蜜,徐岩更不能接受自己孤独。车来了,他快步挤上,很利索地抢到一个双人座,此时有意和一对情侣过不去,想让他们俩“分别”一会儿,没想到这小心眼不但没有让你得逞,反而让他们跟紧密地粘在一起,因为那女孩子不要脸地坐在了男孩的腿上。 徐岩都有昏厥反应,坐在里边的位置上熬了十多分钟。换一辆公交车后,男女“帕托”的情景一点都没有少。这个时间点,就是约会回家的时候,以前也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没有恶心别人是因为自己心里也装着一个女孩,相信有一天也能和他们一样卿卿我我,可现在自己是个被爱拒绝的孤独人,对别人的幸福当然会用另一种态度去省视。 技校学生的作息时间管得很严,每次回到学校大门都已经关闭,徐岩一般都是翻墙越入,今天也不例外,可没有往日那样一跃而过,情绪不佳连爬两米高的墙也费劲,跳下去的时候还摔了个屁股蹲。人的身体平衡失去了,他干脆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没想到值夜的老师提着手电筒走了过来,徐岩不得不打起精神溜进寝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星期六的夜晚,学生稍微自由一些,学校周围没有人了,宿舍里却还是人声鼎沸,徐岩没有理会别人询问你到哪里逍遥了,这样的心情连编个假话都说不像,他板着脸孔,拿了短裤毛巾就往淋浴间走去,一阵冲刷后,人冷静了不少,他很羡慕同学们这样自由自在地玩耍,也想到自己如果没有撞进那个情网,也许今天也不会这样伤心欲绝。 态度端正了,这个星期过得还算正常,到了星期六,虽然对她还很揪心,但徐岩想给自己一个台阶,赶过去和她说明一下,以后当作一种友谊来对待两个人的关系。 夜已经降下帷幕,那个时间点谭莉也来了,昏暗中看不清楚她是何种表情,徐岩从石头凳上站起来走近她身边,虽然想了很多正面表达的话,可是人到跟前,那些话也嗫嚅的说不出几个字。 谭莉今天穿着深色的一步裙,修长的身材,利索的头发,明了的曲线,这一切又一次把徐岩撼动了,原本“告一段落”的话留在了舌边,他幻想谭莉可能会改变主意。 没想到可怜的小男孩又一次落空,给自己堂堂正正下台阶话没说出口,谭莉却冷冷地开口了:“以后我不学练你的套路了,你小小年纪就这样动机不纯,我讨厌和你玩,今后也不要再来了!”几句话很干脆地说完了,她也没有和你磨蹭,调了头立马走人。 看到她的背影,徐岩狠狠地给自己打了一个嘴巴,还好今天脚步不沉重,因为来这里也是为了给自己画一个圆满的句号,只是最后又出了一点杂念,被她先说出口了,其实没有什么,两人分手让女人“操刀”也是男人该有的涵养,徐岩大秀自己的精神胜利法,看到一辆公交车驶来,快步赶了上去。 回到技校还早,他叫了两个比较铁的同学到校外的小饭店,用喝酒的方式来庆贺自己走出第一次恋爱的泥沼。 一 徐岩在省城技校就读其间,老家的社会状况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和县前街交错的那条小街,冲破了市管会打办的围追堵截,县委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渐渐地给它拨正名份,最后还参与其中去管理。从某些层面讲,这个市场的聚集已经走在了改革开放的前列。然而,正当小城某些领导为自己造福一方的政绩偷着乐时,另外一个地方的名声已经享誉大江南北。 温州沿海地域,原本是国民党反攻大陆的第一防线,闻名遐迩的小说《海岛女民兵》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这个受到部队高层嘉奖的真实故事,**末期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改编成电影,曾一度轰动全国。 严密的海防,致使原本通往外海的商埠变成了地域闭塞的内陆港。**后,这个地方的海防观念模糊了。台湾经济的崛起,某些层面也是坚实的海防造就的因果,过去的二十年,人家在回朝无望的情况下在台大搞十大建设,致使整体经济摆脱了依赖传统农业产出。制造业的发展,以它经济规律走向,必然要朝周边渗透,自古有这样的说法,有十倍的利润,就敢冒杀头的危险。七十年代后期,港台一些时髦的工业品已经悄悄地浮上了海峡的另一边。 历史将要走进崭新的时代,对陈省而言,那点生意早已穷途末路,眼看别人耀眼的泊来商品,他也胳肢窝里绑钱,悄悄地到那边找货源。然而,交通受限,加上地域缉私盘查,几趟下来亏得他血本无归。 在这期间,吴畏的服装厂有何秀的技术支撑,早已今非昔比。陈省几次到那里探视,指望自己也能有个这样的厂。由于以前赚的钱赔光了,要想高起点上马,他没有这样的底气,长时间琢磨后,他终于想出了一招,认为只要在家里摆个裁剪的案头,然后化整为零,全部发到有缝纫机的家里做,这样可以节省很多开支。 这些年琴仙只是一个摆设,可怜的女人,思维障碍使她不能去涉及过于繁杂的事情,每天只关心两个孩子的衣食饥饱。由于药物关系,远没到发福的年龄,可她身子却已经胖得活像个肉墩。几年来,陈省尚存一点良知,对她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认为你去对她抒发情感,人家也未必能接受得了,所以就当她是一个活人头,保证在家的地位就算对得起她了。 某天早晨,陈省却用商量口吻和她说:“琴仙啊,你想不想办厂?”一个女人再笨拙也知道办厂可以挣钱,她从床上下来,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说:“想啊!”陈省又说:“家里的钱做生意赔了,现在要办厂,你能不能到娘家借点钱来?” 琴仙思想单一,那点思维判断不了这几年娘家人对陈省的恶心,老公这样请求了,也就没说二话,立刻下灶台给一家人做早饭,简单地吃了一点后,又嘱咐老大看好弟弟,自己坐上陈省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往桃村去了。 杨家今天在家的人很齐全,养蜂人家难得一年有这段时间。女儿女婿来,一家上下没有特别的客套,因为他们多少知道陈省的劣迹,还好琴仙没有顾及家里人的看法,刚立稳就向母亲说:“妈,我们要办厂,借五千块给我!”杨家母见傻女儿开口借钱,气得满脸发红,咬牙切齿地扑到女儿的耳边说:“钱被败光了,要借叫那个混蛋自己开口!” 见母亲不同意,琴仙顿时失控,可怜巴巴地用衣袖涂抹眼泪,父亲见状走过来说:“不难过,借钱的事和爸爸说!” 陈省又一次没底气地坐在中间厅房两沿的条凳上,他很有些伤感,记得第一次相亲,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忐忑不安,结婚了这么多年,现在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的处境,见琴仙向母亲借钱,他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地难以自我。 老丈人渡步过来坐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需要借这么多钱,这几年应该赚了不少啊!”陈省赶紧递上烟,又拿出火柴帮大人点上,立在一旁说:“两年找不到生意做了,上半年跟着别人到南边拿货卖,路上被查了两次,钱都。。。。。。” 杨老爹吸了一口烟,淡淡地说:“老大不小了,做事这样没头脑,琴仙嫁给你,我们都没有安心过几天,我家闺女在你手里,这钱如果不借,我们也做不出,我们老了,希望你不要让我们担心,对她好点,你如果嫌弃她,就让她回娘家吧!” 陈省满脸羞涩地立在一旁,他不得不低下头,没有岳丈家的帮助,自己只能回去种田了。 琴仙见父亲在说教老公,立马走过去说:“爸爸,陈省对我是好的,从来都没有打过我,我们天天都睡在一起,我不要回家来!”杨老爹看着傻女儿莞尔一笑,掸掸手说:“算了,自古女身外向,告诉你们,家里积累这点钱也不容易,你们借了是需要还的,接下来要做什么生意啊?”陈省迫不及待地接口说:“办服装厂!” 杨老爹惊讶地反问:“办服装厂五千块就够了?这边俩兄弟已经分家,我这边又置办了很多蜂箱器具,剩下的钱不多,这个数以外,我们也无能为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省认为,即使详细说明自己的计划,他们一时也理解不了,闲言中东一铲、西一瓢的会把你的信心弄没了,眼下只能敷衍,鼓足勇气说:“家里给我这点支持就够了,其余的我自己想办法!” 杨老爹点点头,继续说:“钱可以立马给你,但我们还是要嘱咐你,琴仙变成这样,要更加对她好一点,人不能光想到自己享乐,什么时候都要替别人着想!” 陈省被说得无地自容,只能在一旁点头允诺。因家里有两个孩子在,他们也没有办法在桃村久留,杨老爹怀揣着存折跟随他们到五亭信用社取钱,办妥后老人家也不愿意到女婿家坐,陈省只好用自行车把老丈人送回桃村。 有钱了,陈省一刻钟也不想落下,都下午了还去请木匠做裁剪台,隔日又请了一位裁缝师傅,这个厂就算开始运作了。 五亭镇在家闲置的缝纫机很多,但真正能上手的很少,但这一带的女人还算有灵气,到别人那里学上两天,一件简单衬衣还真被她们拼凑成了,陈省大喜过望,他都在暗地里笑话吴畏和何秀,认为他们租用那样大的场面绝对是劳民伤财。 产品推向市场后,低廉的成本,使陈省出产的衣服在价格上很有竞争力。可是好景不长,还没到一年,陈省的小摊就无人问津了。化整为零的做法是很好,但质量没有办法管理,买家知道你做出来的都是烂货,回头两次就不再理你了。 陈省这次麻烦不小,做出来的衣服把一个仓库都给塞满了,更要命的是,销售势头好的时候向人家借了不少带利息的钱,现在期限已过,别人上门要账,陈省只好采取鸵鸟策略。 人真是可怕的动物,你生意红火的时候,大家都对你另眼相看,连对家里人都是赞美的口吻,说什么两个孩子就是那样的讨人喜欢。可如今倒霉了,也附带把家里人说得一无是处。 还好琴仙大脑差根弦,她几乎没有在意别人的恶心,但在几位要账人面前,她就没办法自在了。陈省无法面对,只能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可要账的都拉下了脸,每天都极端地在他们家吃饭,说要一直吃到还钱为止。 真是风水轮流转,曾一度和陈省相好的王岚,这次也被拖下了水,她和别人的情况差不多,由于市场政策放宽,来做生意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一时间竞争变得异常激烈,大家竞相自我压价,原先做的那些生意利润被压榨的所剩无几,她又没有能力寻找新的财路,这几年攒下的钱陈省说要急用,二话没说就借给了他。 王岚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向陈省讨要,她很在意当年帮过自己。可久不见陈省的身影,她的脸也落了下来,别人都在陈家吃饭,她也去吃了一回,可当时被琴仙痴呆的眼神看酸了,陈省这个家到今天的地步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在琴仙身边不止是有负罪感,而且还有自己曾经的尴尬,她最终建议各位说:“大家都先回去,我们在这里等不到陈省,那些钱永远都拿不到,人家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相信他能够从地上爬起来的!” 大家一想也对,每天折腾一个脑残的女人,也不是做人该为之的事,先放他一马,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这段时间吴畏也在关注一群人向陈省极端地催债这档子事,他很想挺身而出,帮助陈省走过这个坎,可陈省欠下的不是一个小数额,要帮他盘活,必须动一动他那些库存的脑子,吴畏写了一个条子放在陈家的桌上,嘱咐琴仙说:“陈省回来把这个条子给他!” 其实陈省每天夜里都回来,听说吴畏来找过,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第二天一早就赶往那里,看到他们井然有序场面,才知道办一个厂,质量才是它的生命,耍鬼点子只能逞一时之快,信誉破产了,自己也算玩完了。 吴畏和何秀并没有看扁他,见他来了都和往常一样给予礼遇,反而陈省自己有些做贱,扭扭捏捏的很没有自信样子。 吴畏给他挪了一张木椅子,沏了一杯茶。 何秀挺着大肚子,依然穿梭在车间的流水线上,这一幕让陈省看得瞠目结舌,他这才醒悟原来质量是需要这样管理的。吴畏没有转弯抹角,直白地建议说:“你的库存要马上处理掉,服装时效性很强,放在那里它的价值过一天少一天!”陈省支支吾吾地回答说:“降价都没有人要啊!” 吴畏点拨他说:“你可以把好的挑选出来,然后委托信誉好的摊点卖,差的退回给你加工的人,要她们拆了重做,实在没有人认账的,就拿到我这里来,我们这里有几位师傅技术很不错。”陈省拍着大腿说:“太对了,给我加工的那些人还成天向我要工钱,我倒要先找找她们的茬!” 这一招行之有效,几个月后,陈省的仓库是盘空了,可那些代卖的商家都扣了一笔钱,因为平时质量口碑太差,他们担心客人为质量问题退货,也就毫不留情地压下了三分之一的钱。陈省还算满意,毕竟欠下的那些账都还清了。 二 历史将要翻开新的篇章,该地域的集贸文化衍生出了一种固定的商贸业态,县**也审时度势,接受了民意的诉求,提出了“四个允许”。让经商者拍手叫好的是,市管会打办的职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们根据**部门的要求,从杜绝商业行为,变成了疏导、规范、公平交易的执法部门。 当人们可以甩开膀子大干时,市场的竞争也日趋白热化,大家都趁着天时、地利、人和开创自己的事业。吴畏也一样,他认为在五亭办服装厂交通受限,必须把厂迁到县城里去抢占商机。 刚刚从失败中缓过神来的陈省,眼睛盯住了他们将要放弃的这一摊。他认为如果能够全盘接过这个厂,那么从服装技术层面来讲,给自己的绝对是一个暖被窝,他知道大部分工人都是本地人,她们有家有室,有的甚至拖儿带女,在同等待遇的情况下,一般都不愿意随吴畏到县城去上班。 而吴畏这次搬迁也准备做全面提升,要引进先进的设备来提高工厂硬件设施,当陈省支支吾吾地到跟前提及整体转让这个事时,他没说二话。可陈省手头上根本没有钱,吴畏和何秀本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心理,大家在一起估了价,写了一个欠条,这个厂的全部设备和样板全盘易主了。 市场混沌初开,商品稍有成色的就会很抢手,陈省总算有一个争夺市场小份额的条件,他的重新起步,连一度看扁他的人都悄悄地回到他身边转悠。那位老相好王岚,几次到跟前邀功,说什么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她力挺了。 陈省当然会感激她,也向她表明今后一定会互相帮凑。 王岚出道五六年了,中年女人的容颜颓败那真是一年一个样,她知道父母给你的本钱到这个时候算是透支的差不多了,往后要再上得了别人的视线,那就要在实力上下工夫,如今市场竞争激烈,她的生意正处在一个瓶颈上,走出这个困局,也想在制造方面下工夫。 每一个涉足小市场的人都很清楚,摊位上商品的最初立足点,就是人身上外部需要的东西,从头到脚说得出的都有,陈省选择了服装,王岚不敢跟进,因为一年前陈省盲目上马造成的困局她记忆犹新,经过一段时间选择,她决定上马做帽子,可红火了没几天,由于工艺太简单,导致跟风的人层出不穷。更可气的是,她一直认为陈省那次失败的原因是质量上的失控,所以她办厂一直秉承做工考究,认为只有这样才有生命力,可是一年做下来,她赔得两眼发花。 出现这样无厘头的事,原因在于国家政策开放,小市场的超然影响力,以致周边的客商蜂拥而至,这些人大多来自经济落后的地区,他们对产品没有苛刻的要求,价格便宜就是第一选择。 之所以王岚摸不到生意的头绪,应该是商品品相定位的问题亟待解决,由于服装的穿着是体现一个人的形象,很多人会去讲究它的做工,可帽子在南方可有可无,买一顶太阳帽戴几天也许就扔了,在经济发展初期,很少有人去讲究帽子的质量。 还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做帽子这玩意没有多少设备投资,亏了一点对王岚的损伤不至于致命。她还算走运,栽在帽子的困局没几天,小市场又一次升级改造,它已经由地摊杂乱无章的摆设,过渡到水泥板铺设时代,撑起这一片天的当然有前仆后继的商人,但它也存在本土原有的工业底蕴参与到市场的原因,摊位上曾一度风靡的尼龙袜,就是本地的一家国营针织厂的杰作,它把品质优良的产品尝试性地放在水泥板上销售,它的产生的连带影响,几乎提升了小市场某个系列产品的档次。 当火热的销售势头撑起该厂走向顶峰时,某些有能耐的经营户,找到该厂技术人才,他们买来设备自己组厂生产,结果招来很多有识之士蜂拥效仿,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发展成了很强势的地方产业。 王岚也参与其中,做头上戴的帽子失败后,选择了做脚上穿的袜子,她认为这样东西一般人还不能跟,因为它牵涉到投资设备,最后她在这个行业的角逐中胜券在握,在那个地方,当别人的原始积累达到能够办厂的时候,她已经根深叶茂了。 不过在这个转型期里,陈省依然苦苦支撑着这家服装厂,让他感到无奈的是,服装也出现了“帽子”效应,他曾经因为产品的质量问题遭受灭顶之灾,可是三年后,他发明的那种化整为零的做法,变成了周边经商起家的一种手段,乡村的男女老少都有在做这样的加工,他们讲究的是产品的数量,对质量的要求一般都得过且过。 吴畏的工厂定位是走精品路线,一直以外贸加工和大商场销售为主,他搬迁到县城后,租用了宽敞的厂房,设备也换成了标准的生产线。而陈省接过那一摊子使他变得很为难,做精品实力跟不上,走街道批发,成本原因不能和别人比拼,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南闯北找商场委托销售,这样一来,生产是上去了,可又牵涉到回款不及时的问题。 不过,陈省在小街混迹多年,现在他算是在走高端市场,虽然昂贵的营销费用整得口袋里油水很少,但他打心眼瞧不起那些做垃圾货的作坊,让人忍俊不止的是,那些没有完成原始积累的人也心甘情愿地被人贬低一截,直到有一天银行里的存款足已建厂房买设备了,他们的脸上才透出了那么一点傲慢。 小市场商品的廉价定位,某些程度适应了物资匮乏的社会现状,它的影响也是与日俱增,那些收入极低的地区很需要廉价商品度日,他们认为有得穿总比没得穿好,这样的市场辐射,犹如干海绵吸水,没几年就出现“井喷”的效应。 三 徐岩毕业后,原本要回原住地分配工作,可那年省城很多单位需要驾驶员,特别是一家外贸公司,它们买了一辆日本大巴车,这辆车采用的是先进空气减震系统,开这样的车很有难度,除了容易和别的车刮擦外,乘车人也因左右晃动容易晕车,开了一年多,换了几个驾驶员都没有能够适应,他们找到了驾校。 这家外贸公司原本没有毕业生的分配指标,驾校培养的这些驾驶员进公交系统都不够。可人家有的是钱,他们和技校领导商定,只要有人能够驾驭那辆车,他们自己去争取指标,还会出一定的培训费。 徐岩从小读书一般,可两手操作能力很强,在车上很能体会什么叫做车人合一,校领导要教务处派几个人到外贸公司去试驾,他被列在其中,由于他成功地驾驭了那辆车,最后就留在了那家公司。 这个愣小子工作上还算顺溜,就是心中的初恋情结至今没有得到缓解。 有位言情作家在她的随想录上说:爱情的滋味,她的绝对值是一品、二尝、三醉,三次以后就不敢痛饮了。徐岩算得上是个死心眼,一次初恋就把他折腾得几年走不出那个阴影。一个大小伙子,表面上八面玲珑,和人交往有说有笑的也像个乐天派,可又不像其他年轻人那样不失时机地找朋友谈恋爱,在他眼里,和姑娘接触几乎不存在性别潜在的引力,人倒是很讨人喜欢,天生一个幽默活宝性格,在车上大部分时间都是欢歌笑语。 同事们都给面子,平时碰到都会很热情地打招呼,因为谁都会有个不方便时候,给人帮个忙出个私车的大家都很买你的帐,有的阿姨都愿意给他介绍女朋友,可徐岩对这方面表露得很随意,他总想自己意外地碰到一个,不喜欢别人生拉硬扯地瞎凑合。 这种秉性的人不多,周边的那些待嫁的姑娘也非常不看好这样的人,总觉得他缺乏年轻人该有的情调。其实这样的执拗,对那位曾经的最爱,应该说是难能可贵的。 人在世间,有时候都难弄懂为什么常常会表里不一,特别是女孩子,面对情感的问题,心里明明放不下,嘴里却要矢口否认。谭莉就是这样,她说和徐岩有共同的爱好,在一起玩也很开心,可人家陷进去了,她没有正确地对待别人的莽撞,而是极端地去排斥那份纯真,可人家真的一百八十度地离你而去,她心中又会产生莫名的失落。那一年那一天的那个晚上,冷漠地对徐岩说“再也不要见你了!”其实她第二天就想相见,等到星期六晚上,以为愣小子还会到小绿化带来,一个人竟然在那条经常闲坐的石凳上傻傻地等了一个多小时。 让人费解的是,她没有当面表露对徐岩的接受,而自己却渐渐地栽进了情网。**过来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认为自己是被动的,追求爱情好像都是男人的事,为此,她只有无助地等待,结果几年也走不出那个漩涡。 谭莉自称是武术运动员,刚长成的那会儿就立誓要嫁一个很阳刚的老公,所以在大学读书期间,不喜欢和奶油味十足的男同学交往,遇上异性同学发癫起哄,都曾放倒过好几个,那次被徐岩征服,从内心上还是很看好这位小弟弟,可她没有办法接受“小不点”的示爱。几年过去,她完成了学业,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妙龄女人犹如鲜花盛开,总会招惹适龄男人的觊望。然而,随着年龄的增大,择偶心态也随着社会发展变得很实际,她也随大流叫喊:爱情又不能当饭吃! 八十年代初期,文凭热变成女人选择夫婿的第一参考,但对谭莉来说,自身的条件摆在那里,她所指望的绝对不仅仅是文凭的本身,因为她就生活在一个都有文凭的环境里,她的选择是,在有文凭的情况下还要有人品、还参考男方的家庭背景。这样一来,有不少追求者就退避三舍了。 某日,说媒人来到家里,口若悬河地说:“某街道有为宣传干部,父母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本身也有文凭,要不要选个时间见一面?”谭莉的父母没法拒绝这样的条件,约时间在一家饭店吃了顿饭,当即为女儿拍板,同意建立恋爱关系。 有时候命运很会捉弄人,就在这当口上,她曾经较过劲的那位“小男孩”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一天徐岩从外地驾车回公司,一位女同事的儿子在中学读书,她满脸堆笑地要求大巴车拐到中学带一下她的儿子。就这一去,徐岩看到了那位久违的初恋,还好过去好多年,心底的那点思恋早就变成酸溜的回忆,所谓无欲则刚,翻过了那一页后,人也就坦然了。徐岩在车上看到谭莉从校园里出来,从驾驶室里伸出头,向这位大姐姐打招呼,俏皮地叫道:“谭姐姐好!” 谭莉抬头一看,豪华大巴驾驶窗口伸出了一个笑眯眯的脸,定下眼仔细再看,没想到他是那位曾经的“小傻帽”,几年没见面,不由得一阵酸溜涌上心头。还好,平时大大咧咧的还算能够遇事不惊,毫不扭捏地回道:“怎么是你,在哪混啊?”徐岩指着印在车上的字样说:“外贸公司的高级轿夫!” 看到他,谭莉内心上还是很接受,毕竟在一段时间里被他的情恋纠结,现在看到一副成熟的面孔,兴奋地问道:“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徐岩莞尔一笑:“我也不知道,我同事的儿子在这所学校吧,她要求拐过来带一下,过一会儿他们就出来!”谭莉难按心底的那一缕情思,很热情地邀请说:“要不要到我房间去坐一坐?” 徐岩没有说话,关上窗户,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谭莉一脸喜气地为他引路,好奇地问:“现在还在练吗?”徐岩点点头说:“那当然,几天不练就会抽筋,你呢?”谭莉则摇摇头:“环境不好,早忘了个球了!” 谭莉的宿舍是一幢崭新的二层洋房,上楼梯拐弯的第一间就是她的闺房,她算能够摆弄,原本单独的通间,用一块大花布隔成了两半,布外边靠窗户摆着一张小课桌,墙角安有一个洗脸槽;里边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衣柜,再有也就是挂着墙上的一把雨伞。 徐岩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早已经摆脱了学生时代的稚嫩,他落落大方地走进了简洁的房间,毫无拘束地在的床上坐了下来。 谭莉很有礼貌地倒了一杯水,好奇地打探说:“这几年过的怎样?”徐岩可能需要这杯水,接过来就一饮而尽,然后说:“还好的!”谭莉又问:“找朋友了吗?”徐岩诡秘而又顽皮地回道:“你又不肯跟我......” 谭莉一脸不是地说:“那时候你才几岁?随叫你说出来,要不然我们可能一直玩到现在!”徐岩摊摊手说:“书上说,要爱一个人,就要告诉她,要不然别人怎么知道!”谭莉板着脸,别扭地回道:“你别曲解书上说的,你那么一点大能说这个吗?最起码真正大人了才可以说那个!” 徐岩等到口头便宜,他耍着鬼脸说:“那我现在说了!”谭莉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挥动手掌,瞪着眼说:“说了就打你!”徐岩弯嘴一笑,俩手护着脸,嘀咕说:“我这么惨,怎么只能是这个结果啊?” 回她的这句话好像给自己幽默地打了圆场,但觉得自己陪上的笑脸很别扭,那一次的伤痛直到今天还没有复原,可她还说“要打你!”徐岩觉得在这里很无聊,站了起来挥着手臂说:“有危险就不说了,我也该走了,我的同事肯定已经在门口等了!” 谭莉没有挽留,随即锁门跟下。初恋情结也不是听到一句绝望的话就可以摆脱,徐岩心底依然被她的丽质牵引,在楼梯口,邀请她说:“愿不愿意到我住的那里去看看,我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谭莉有些随意,大大咧咧地回道:“留下地址,有时间不反对到你那里搓一顿!” 徐岩顺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翻开写上了地址,然后撕下来递给她:“只要不出车,都会在那里!” “好的,无聊的时候就去找你!”谭莉没有送他到大门,在一个转口和徐岩摆手哼了一声,自己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四 举国上下提倡优化的时代,把女孩子的婚恋择偶也提高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由于存在城乡差别,农村姑娘有档次的就想要嫁给工人;有工作的女人,如果自感长相条件尚可,就要嫁给有大学文凭的男人;计划经济时代,还有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的差别,那么,在集体所有制的工作的女人,就想找个在国营企业工作的老公;再往下细分,还有长相差别的错落选择。 这个社会构架取向就是这样难弄懂,交朋友找对象,文凭、长相、家庭背景都力求要高过自己,认为这样才能体现自身的价值。但往往碰上这样的人,你满腔热情地去示好,可人家持着优越条件,对你也会不太在意,也许身边还勾了好几个。 谭莉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况,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也是别人候选的佳婿,每天指望他来玩,可人家偏偏不能如你的愿。一个星期六下午,天都黑了也不见恋人的踪影,寂寞难耐的她,才想起了徐岩那个傻帽,她找出了地址,试着给他打了个传呼电话。 徐岩也正无聊得想不起要干什么,接到她的电话,立即向住在隔壁的驾驶员借了总经理的专用丰田车驶向学校。 敲进谭莉的房间,只见她一头乱发,地上全是被砸乱的书籍和床上用品,徐岩好奇地问:“怎么啦,这是跟谁啊?”谭莉没好气地立在一旁说:“跟我自己!”徐岩再问:“动这样的肝火,到底发生什么事啊?”谭莉没办法说出自己的尴尬,用很火爆的口气说:“不知道,就想发泄一下,你怎么样,如果你也有不快的事堵在心里,我还有脸盆和饭碗留着呢!” 徐岩不想再问下去,上去拽着胳膊说:“走,到我那去散散心吧,不要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发泄,有什么想不开的事需要这样糟蹋自己!”谭莉恼得浑身力乏,她噘着嘴,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被徐岩拉着了,也就拖着脚步走了出来。 这样的情绪失控肯定有原因,在路上徐岩不失时机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谭莉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好奇地反问:“你谈恋爱失败过吗?”徐岩听到这样问话,差点没有晕倒,酸溜溜地回道:“我初恋就败在你手下,当时我差点自杀了!” 谭莉停下脚步,急促地说:“你差点自杀?我刚才也想自杀!”徐好奇地反问:“怎么?你也会被人甩了?”谭莉有些难以为颜,她没敢承认,摇摇头说:“才不是呢,那个人太坏了,我才气成这样!” 听到这个茬,徐岩心里很不是滋味,人家吵架了才给你接触的机会,都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了!还好心里恋着她,倒希望她这个架一直吵下去。 出来后,谭莉心情多少有了些舒缓,听到徐岩的表白,已知道曾经有人为她也不想在这个世界活了,很多事都是类比出来的,这横竖一抵消,心情当然会舒坦起来。 外贸公司是收益很大的赚钱机器,在这样单位工作福利非常好,整个城市住房很紧张的情况下,他们很宽敞,就像徐岩这样的小单身,也分到了崭新的小套房。 谭莉来到外贸公司宿舍,看到气派而又现代的建筑,情不止禁地伸出大拇指,夸奖说:“你们单位真阔气!” 其实,这年月徐岩也在为自己没有像样的文凭而沮丧,还好单位的阔绰好像给自己挽回一点脸颜,他没想谦虚,很有底气地说:“一般,这样宿舍单位里每个人都有份!” 说话间,两个人上了三楼,徐岩打开房间,用手引导说:“寒舍简陋,请多包涵!” 谭莉走进小客厅,站在当中环顾四周,小方桌、藤椅沙发、冰箱一应俱全;让她大开眼界的是墙壁上贴着几张也不知哪里弄来的海外当红明星画像,看到阿兰德龙这一张,她就要求把这张厚实的画揭走。 徐岩当然同意,摆摆手说:“没问题,揭吧!”谭莉搬来了一张凳子,拔出了图钉,把张贴画卷好,刚想下来,看到对过的龙泉宝剑也很喜欢。徐岩一挥手,谭莉高兴地搬过凳子,把它摘了下来。没说几句话,又看好壁柜上胡乱摆着的一些精美工艺品,她拿起一个圣诞老人形状的白蜡烛,爱不释手地在那里观赏。徐岩在一旁还是说:“喜欢就拿走!”谭莉出奇地贪婪,指着柜子说:“这里面的东西我都喜欢!”徐岩也大气,再挥手说:“那全部都拿走!”谭莉高兴地追加说:“不许反悔啊!” “我反什么悔,这些玩意到工厂里去都随便拿!”说着他找来一个纸箱:“喜欢就装吧!” 谭莉看到这些玩意,早已经把烦恼抛在脑后,真的一款一款地往里装。眼瞧着客厅扫荡了,她走里屋参观卧室,没想到里面的书桌上还有不少精致的刀具,对徐岩说:“这个我也要几把!”徐岩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但在这节骨眼里,还是点头:“想要就拿!” 谭莉又挑了几款放进纸箱,然后在柔软的席梦思上坐下说:“你们单位还是很不错的!”徐岩炫耀道:“那当然,外贸公司都是和一流的商品打交道,这些玩意对我们来说很容易弄到!”谭莉哭丧个脸,叹气说:“我们做老师就惨了,现在是最不看好的职业!” 徐岩已不是那样稚嫩的毛孩子,在公司里几年混迹,早已学会了耍贫嘴,他坐在桌前接上话说:“这就要取决于你的意愿了,如果看得上,你就连人带东西统统都拿走!” 谭莉看他又要说出酸溜的话,立刻握起拳头,咬牙切齿地比划。徐岩则淡淡地一笑:“这么经不起玩笑!”谭莉噘着嘴说:“我们就做一般的朋友,你比我小很别扭的!” 一般朋友的定位,徐岩也就不会有很大的热情来交流。 此刻谭莉也懒得开口,这样僵坐着,两个人都受罪,最终她起身摆出要告辞的样,徐岩也没有挽留,玩了才半个多小时就把她送了回去。 从学校回来,徐岩这次又发毒誓,告诫自己以后不再犯贱,要尽快找到一个可以结婚的朋友,决不能再让她寒碜。 女人总有她难弄懂的地方,谭莉对徐岩的反应像没事一样,也认定这个傻帽永远可以当作自己消遣的人,可她也够惨的,这边在糊弄别人,自己又在被别人忽悠。 姑娘家有心事了,就经常会被寂寞搅扰,很想心上的那个人一步都不要离开自己,可谭莉很不走运,碰上的这个男人不是很专一的一类,他不但对家里牵线的媒人表露冷淡,还竟然在双方父母都已经操办了订婚礼节后,依然和别的女人有来往,还振振有辞地要求谭莉给他一点时间。 有一天,伤心欲绝的谭莉忍受不了寂寞的摧残,都已经很晚了,又给徐岩打电话。 刚刚发完誓的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借了别人的车赶了过去,这一次她没在房间等,而是在学校大门站着。 徐岩突然觉得可能有戏,因为从车上下来走近她身边时,她把身子塞进你的怀里,特别是到宿舍后,看她眼神里透出的楚楚伤情,好像已撇开了以往的淘气。徐岩情见于色,给她泡了一杯时髦的咖啡放在茶几上。 谭莉不太会喝这玩意,可她拿起小杯,把香浓甘苦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喘着气对他说:“你真的很爱我?”徐岩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扭扭捏捏地回道:“那还用说,我的初恋就发生在你的身上!”谭莉感觉自己很孤单,有个人在为自己燃烧,就凑过身子说:“真的爱我就抱紧我!”徐岩被她的煽情感染,毫不迟疑地上前把她抱在了怀里。 到这个份上,男人的情欲也瞬间烧到了临界状态,他认为要趁机把她搞定。温存一会后,徐岩把她抱进卧室。 谭莉是没想回去,但她没有同意脱她的衣服,见徐岩在解扣子,推开了手说:“就这样抱着,不能动我的衣服!”徐岩没敢造次,两个就这样和衣而睡了。 到了后半夜,谭莉被一种力量搓揉,发觉自己已经**如注,心中的那种渴望使她放弃所有底线,仰起身子,抓住徐岩的胸口的衣服,很有激情地问:“你真的爱我?”徐岩见火候已到,立马脱去了衣物,回话说:“已经爱了这么多年了,大我一岁又没有关系!” 谭莉含着泪,渐渐地松开了手,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 早上起来,徐岩一次又一次地亲吻这位魂牵梦绕的女人,谭莉也突然变得小鸟依人,第二天没有课,她就在房间躺了一天。 徐岩还以为终于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大姐姐,心中迸发出来的爱,也很想一刻不离地绕在她旁边。可没多久,谭莉却给他立了规矩,以暂不公开为由,不许到学校去,可怜的徐岩只能每天祈求她的到来。 好事没过两个月,谭莉突然不来了,开始还以为寒假回家不方便,可春节都过了还不见人来,到学校一打听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差点让徐岩失去生活的勇气,他几次到学校的路上等她讨个说法,也许谭莉就在回避,最终他在公司传达室等到了一封信,说是父母做主,她没有办法。 用情太专就会给自己造成伤害,徐岩是握方向盘开车的,每天掌控着很多人的性命,这样惶惑的心情连公司领导看了都紧张,没有办法正常工作就要他暂时不要上岗。 五 谭莉突然变卦,徐岩伤心得看到自己房间都会产生不愉快的联想,同居几个月,原本充满浪漫的小屋,眼下彷佛变成了阴冷乏味的魔窟,特别是她在晒衣架里留下的胸罩裤兜等贴身衣物,每一次看到它都会搅起心底的那种渴望,这样的东西先天就充满惑力,有些变态的人还有偷窃收藏的嗜好,但徐岩这方面到很正派,舍不得扔掉的原因是对那个使用者的留恋。 最让他难以消受的是卧室里那张席梦思床,那是两个人发泄情爱的见证,每当躺在上面就会产生和她共眠的幻觉。徐岩很清楚,她已经成为别人的老婆,摆脱这种伤感最好方法是换个环境,不要让自己经常触景生情,他向领导请假,暂时回家呆一段时间。 正月已经到了尾声,可小县城的年味依然很浓,最大标志就是人们拜年活动还稀稀拉拉地继续着,最明显的是在单位上班的那一族,大家都轮番做东宴请同事;在农村也会有部分人搭伙互相拜年,这是传统。可现在又多出了一个群体,那就是个体户,在生意场互相照应提携,那人情某些层面都超出了亲情,随着社会的变迁,互相走动的意义已经排除了喝酒拜年的本身,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他们的交往目的,摆酒席只是搭个台,去探听别人来年的计划倒是最终的动机,生意人这样的交往意识在小城渐渐地盛行起来。 生长在这方水土的人原来很抱团,在他乡听见乡音都会很有亲切感,谁在外面有纠葛,只要是老乡,都会拔刀相助,这已经是这个地域一种渗透在血液里的文化。但经济的发展了,大家在市场的角逐中,这样的特性渐渐地淡化了。随着市场的集聚,买全国货、卖全国货的业态形成,就牵涉到处找产品销售,几个老乡出现在同一列火车或同一个地方,那么对个人的生意垄断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为此,根深蒂固的文化内涵,也随着经济的发展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城市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变化,一直延伸到春节走亲访友的习惯,很多人把传统的新春互贺互访搞得有些变味,去那里也许就是去探听别人思路、财路,特别是生意不太顺溜的人对这样的拜访都乐此不疲,即使知道人家不是很喜欢,也会拎上一点礼物上门套近乎。 陈省也不例外,年味早已渐渐远去,可他还去拜访一个叫朱谦的商友,他的厂办得好,几年积累下来的财富已经造了一栋八开间五层高的“四不像”厂房,所谓“四不像”也就是那种住家、厂房、仓储、宿舍一体的那种。 不过,朱谦确实是个很精明的人,出道时间不长,但每走一步都很顺,从案板发料加工,到集中生产只用了一年多时间,而后的经营也很有特色。他爱玩麻将,从中还总结出很多心得,他认为做生意搞经营就像玩麻将,别人喜欢顺糊,他擅长十三不靠,讲究的是自己和不了,也不让别人和。他自有判断对手的功力,认为只顾盯着自己的牌,绝对是刚出道的新手;死死地看着别人出牌的那就是老手;能迷惑老手抛砖引玉出牌的那才是高手。 联想到马路边水泥板市场,只顾蹲在摊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路边行走的客商,那是刚入门的;老是盯着别人的摊位,通过客商对摊点的驻足率判断款式走向的,应该就是老手;能够用劣质商品搅浑市场,再让自己浑水摸鱼的,那就是高手。 朱谦的能耐还不止是这样,他能够用搅浑的方式拿别人刚出的新款,仿制后到处找很有客流量的摊点让其代卖,除此之外还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夹在货物当中去抢夺别人的客商,他也不在乎别人恶心,还经常引用商家经典的口头禅,动不动就是“商场如战场”什么的。有极端的人跟他顶,他还会拿出老邓的“猫论”回击,认为赚到钱才是硬道理,其他根本不重要,所谓信誉也只针对自己相关的客商,没有利益牵扯,鬼才会去在乎那玩意。 他长得不是很大众的那一类,虽不是五短身材,但也看不出来有一丝伟岸的体征,长着一个倒挂葫芦脸,每天胡子拉碴的一副不修边幅的样,两眼倒是炯炯有神,可和鼻子嘴巴凑在就很不耐看,还不到四十岁,天庭上方那一片只剩下稀疏几根毛发在那里点缀了。 不过,陈省对他的成功佩服得五体投地,几年前还看他带着老婆,羞答答地在马路的尽头摆上一张钢丝床,卑躬屈膝地向别人讨要几堆已经过时衣服代卖,那时候他几乎不敢大声和别人说话,甚至连老婆和小市场有头面的人相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人家毕竟赚到钱了,不管他用了什么手段,赚到了就是爷们,你不服也不行。 陈省心里很为自己叫屈,姓朱的最初切入小街尝试做生意,别人都在排挤他时,就自己给了不少服装让他卖,按理也算得上是他的带路人,以往过年都是他来拜年,可赚到一点钱后就不见人影了。今天还得自己放下架子,主动来他家拜访,看到八开间崭新的大房子,心中一时间变得出奇地酸溜,在生意场上赚赚赔赔十多年,到如今还住在琴仙手里建造的房屋里。 朱谦比较会来表面活,客人上门了,没那个心情也会装出那份热情来。陈省刚进门,他就大呼小叫地拍手相迎,放高声调渲染:“哎呀,难得,正想到你那去,你却来了!” 陈省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也会表面活,人家早已经把你撇下了,但为了哪一天自己不顺的时候能够向他借力,也只好屈尊认他为大,自我安慰说,不就是损上一张脸皮嘛! 朱谦住在八开间的顶楼边套,但他没有把陈省引到家里,而是在底楼的办公室泡上了一杯茶。陈省办公桌前屁股还没坐热,朱谦的老婆在隔壁喊了一声,也没听清是什么话,朱谦立马起身走了过去。 原来是有人来应聘,姓朱的也就暂时撇下老商友,赶紧接待这位应聘人。 外面阳光明媚,一个人就这样干坐着,陈省没有那样的耐性,见长时间没人伺候,干脆拿了一条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他捧着茶杯在阳光下造作地哼着婺剧曲拍,不经意地听到朱谦和应聘人的谈话。 其实,朱谦虽然赚到了一点钱,也造了大房子,但某些层面他还是敬佩陈省,因为他在走“高端市场”,平时只是把一些卖不掉的退货拿到水泥板上买,可这个水泥板市场一直在恶性竞争,客商也不是傻子,他们都会把有质量问题的送还给你,这样一来,原本就是满打满算的一点利润,却还要自己接受次品货的消耗,朱谦早想调整经营方向,现在厂房有了,准备这一次来个彻底的洗牌,过了元宵节,他也学别人那样在广播里做广告,要招聘车工和业务员。 徐岩从小就是捣蛋球,遭受失恋痛苦的他在家无所事事,听到服装厂招聘业务员,为了打发心中的失落,他来个苦恼人寻开心,顶着暖烘烘的阳光,找到了这家厂。当他探头探脑地走进办公室,向坐在里面打毛衣的娘们打探说:“是这里招聘业务员吗?” 这娘们头都没怎么抬,随即就是一声大喊:“老朱,有人来了!”朱谦的动作也很敏捷,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把徐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询问道:“你来应聘业务员吗?” 徐岩纯粹无聊,一直在正规企业工作,根本没有想要到个体户来讨生活,之所以拿别人开涮,主要是认为这家企业招聘广告有误导视听的嫌疑,一家厂需要包装也要有个度,广播一天几次广告,那口气让别人乍听像是一家大企业,什么诚信为本,一流的管理,劳保福利优厚,应聘者自己定薪水,在这种混沌初开的商业氛围里,怎么能有发达国家长期积累资本制度规则。他很讨厌某些人,在港台电视剧里听来的话就这样一字不改地用了上来了! 面对问话,徐岩点头说:“是的,广播上听到你们的招聘广告很诱人,就赶过来看看!” 朱谦很有成就感,因为这几天一直在接待来自各方的谋职人,他还是用电视剧里学来的话问:“我们不问你来自何方,我们企业只讲究你的能力,你的理想工资是多少啊?”徐岩不假思索地回道:“月薪八千块!” 这个价码让朱谦翻眼张嘴,惊得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坐在一旁的老婆更按耐不住应聘人的胡侃,她瞪着眼、鼓着嘴,獠牙利齿地站起来骂道:“我们厂干脆替你干好了,八千块,你以为是抢银行的生意啊!” 徐岩很快意地接受这个娘们的谩骂,觉得这才是这个地方人该有的素质,广告吹的那些十几年以后能出现就谢天谢地了。反正人家也没有让你坐下,走出门外一点都不费事,转个弯就对准门口了。 这些话陈省倒一字不拉地听进去了,这两年走南闯北,那见识绝对比那个老娘们广,人家长得方方正正的,不会无缘无故拿别人寻开心,这小伙子开天价工资,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赚八千,也许老板就赚八万了,要不然企业拿什么开工资。他马上起身,把凳子和茶杯拿到屋里,站在门口和主人家打招呼说:“老朱啊,看你们这么忙的,我不打搅了!” 朱谦赶忙走出来打白客套说:“吃了饭再走啊,这年还没有过哎!”陈省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大正月的都没有让到家里坐,还吃饭,见鬼去吧!他坚持说:“你们忙,我走了,今年有什么的你可要多照应!”朱谦根本无心挽留,不痛不痒地点头:“好说,好说的!” 为了防止姓朱的怀疑去追那个“人才”,陈省还是以正常速度往村外走去,拐了一个角后,就立刻加快步伐追了上去,在公路边赶上了徐岩,急促地打着官话叫喊道:“小同志,你愿不愿意到我们厂工作?工资好说!” 徐岩转身一看,是刚在门口看到过的人,回话说:“你也是厂老板?”陈省一脸憨笑,自嘲说:“一个作坊,不敢说是厂!”徐岩不信有这样境界的老板,反问:“八千块工资你能接受?” “能啊!”陈省把肚子琢磨的话捣腾了出来,直溜溜地说:“你没有这个能耐会要这样的工资吗?也许你赚八千,我赚八万了,要不要到我厂里看看?” 这个话徐岩很能接受,认为这才是一个企业家应有的思维,虽然没有为他打工的想法,但很愿意跟他去看看。 六 陈省服装厂对那些水泥板市场上的产品来说,已经算是“高端企业”了,但和吴畏名下的秀丽服装厂生产线相比,拿他自己的话说,绝对有“茅草屋”和“天安门”那样的落差。 那一年吴畏和何秀合计搬到城里发展,厂房先租后建,到如今已经完成了“三级跳”,设备流水线当中都有顶级的日本胜家机械充斥,就他们那样的产能,打交道的都是进出口公司那样的级别。可陈省接过他们在五亭那一摊子后,前后几年,只有换了几台电动缝纫机,他曾一度把吴畏的企业当作他追赶的对象,可卯足劲大张旗鼓地请技术员招业务员,原本想总会赶上一点,可几年来越赶距离拉得越大,眼看落得太远了,也只能向朱谦那一类厂靠拢,因为人家毕竟没有销售环节的成本。 今天在朱家碰到徐岩,得知他在外贸公司工作,陈省就像在大水中抓到了一根稻草绳,拽着他一定要到厂里去看一看。其实徐岩认识陈省,无非当时很小,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在草台班演样板戏“鸠山”这个反面角色;相反,陈省大脑里对这个小伙子毫无信息存储,受自我需求影响,对这位在省外贸公司里工作的小伙子,都给予“天外来客”般的尊重。 徐岩没有兴致提及十几年前的事,姓陈的这样热情邀请,也就如他愿去厂里走一趟。 徐家早就搬出了五亭,父母亲在儿女们都外出工作后,终于调到了城里。如今他们已过天命之年,他们对儿子不能在身边工作很有情绪,这段时间看徐岩在家修养迟迟不回去上班都没有问到底为什么。徐岩知道他们的意图,只是在大城市呆惯了,看到小城屁颠大的地方没法适应,要不是被谭莉伤害,都不愿意在家里多呆。 县城离朱谦那个厂很近,蹓跶着过去有三十分钟也到了。今天之所以去寻开心,都是空虚闹的,在外贸公司开车,几年来隔三岔五地送同事下企业,这样的爱管闲事,也是和生产企业打交道的一种惯性,而外贸工作人员下企业,第一趟往往就是去看企业的实力。 现在被陈省逮上了,两个人坐人力三轮车到汽车站,陈买了两张到五亭的车票,从排队上车到终点已经中午了,因为小镇还没有一家能做像样饭菜的酒店,陈省干脆把徐岩带到家里,买了一只烧鸡,端出了一碗鱼冻,还搞了一盘油炸花生米,自己陪客人先吃上。 这几年让陈省欣慰的是琴仙的痴呆好了许多,现在家中的事她都能应对自如,除了没有以前那种睿智外,看上去还是蛮正常的,今天听老公说是贵人来访,她拎着菜篮就到街上去买菜。 徐岩没有从事外贸直接操作,但这么多年送业务主管下企业,经常往来于海关商检之间,就那点出口程序看都看会了,所以和陈省边吃边聊,一切的交谈都很专业。陈省自认为这么多年的苦熬,终于碰到了能够使企业洗牌提升的贵人,目前虽然没有提及合作的事宜,但他有信心缠住他,直至搞到正规的订单。 吃完饭准备去厂里看看,没走前陈省打过“预防针”,告知他现在的厂很烂。徐岩还以为是陈省谦虚,跟着他走到靠近一排原生产队的队屋前停了下来,此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陈省经常提及的招牌名号,才知道所谓工厂是这样寒酸,徐岩嘴上没说出来,心里却在嘀咕,就这样的硬件还想和省外贸公司合作? 陈省多少看出徐岩不屑的表情,在毫无设想的情况下,夸口说:“要不了几天就会改造,这里太不方便!”徐岩没有保留地说:“外贸公司的单子很多,但你这样的硬件,没有人敢和你签约!”此时的陈省,说话像吃腌萝卜那样脆响,他几乎都没有去考虑设备的昂贵,接上茬就说:“正要更新流水线,要不然找外贸公司干什么!” 人家下这样的决心,徐岩也不再想说什么,从小在五亭长大,到小街转了一圈倒很有兴致。陈省还没有想起曾经的那位小毛孩,还以为他是第一次到五亭,每到一处都很庄重地陪在左右,直至送到火车站搭车回城。 徐岩在家这十多天,初衷是为了给自己走出情感的阴霾,可最大得益是父母,这些天他们都感到家里额外多出一份喜悦,老俩口下班回来看到儿子来开门,认为这是一种天伦之乐,他们希望唯一的儿子不要再离开这个家,可徐岩的假期到头了,不得不收拾行囊赶回省城。 其实也不远,乘火车也就四个小时。对人来说,心没有远离你,其他一切都会感觉很近。徐岩之所以对谭莉耿耿于怀,就是认为她一直在欺骗,所谓的“心”从来都没有结合在一起,肉体是享受了,可昙花一现般的相恋,不催命也会被催出病来。 这次回来,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刚走进公司,传达室里的老门卫就把他叫了下来,告诉说:“小徐,有你一封信!”徐岩接过信打开一看,人都差点晕倒,他很纳闷,都和别人结婚了,还满篇幅地述说“很爱你的!”鬼才相信,如今父母之命有多少影响力?自己真的要和相爱的人结婚,那是山拦不住、水隔不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充满愤恨地把信揉成一团,在走往住处的路上扔进了垃圾坑,这还不算,上楼进门后,把凉在卧室衣架上一串裤兜胸罩和贴身衣物全部撕碎,整来一个废纸篓,没好气地塞了进去。 这些事做完了,感觉自己真正地走出了困局。可舒心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在这房间里又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 那天晚上,徐岩躺在床上看电视,紧锁的门自己就打开了。听到有不寻常的响动,徐岩从床上跳下来到卧室外一看,脑袋“嗡”一下炸了,进来的是刚刚把她从心底抹去的人。 原来这个房子钥匙在同居时候就给了她,虽然这个时候她进来有些错愕,但看到她现在表情,不免打了一个寒颤。 谭莉的形象很糟糕,蓬乱的头发,皱巴巴的衣服,嘴角还渗着血。徐岩心里也明白,肯定和老公吵架被赶出来了。 眼瞧着她一脸凄楚地走进来,徐岩在心底并没有很讨厌,只是脸上表露的有些僵硬,随手指着沙发说:“坐吧!” 有时候发生的事很气人,好像一切都是上辈子欠她的。谭莉除了凄楚外,对徐岩没有一丝惭愧,直溜溜地坐在沙发上,愤恨地说:“我要杀了他!”徐岩没有言语,她的服饰用品刚刚扔掉,现在看她的狼狈相,不得不下楼为她买了一块毛巾,本来心里就不畅快,没想到递给她时,她反问说:“牙膏牙刷呢!” 徐岩都听懵了,这话亏她说得出口,难道她是准备在这里长住啊?大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对她做出了反抗的姿态,回击说:“要用你自己去买!”谭莉还真起身下去了,徐岩不知道她这一出去是回家,还是去买牙刷,傻傻地去走廊观望。 不一会,楼梯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徐岩浑身酸软地靠在门框上,心想:看样子她把牙膏牙刷买回来了。 谭莉从容不迫地从徐岩的身边挤过,走进卫生间洗漱。徐岩合上门瘫坐在沙发上,静观她的动向。没想到她在里头一个劲地抱怨,大声嚷嚷道:“我不在,这里头就这样臭烘烘的!”徐岩又一次忍无可忍,走进去没好气地说:“你不在?亏你说得出口,你到哪里去了?有你这样不管别人死活的!”谭莉镇定自若地说:“人和别人结婚了,可心在你这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徐岩火气腾地一下上来,咬牙切齿地回击道:“你把婚姻当儿戏啊,我怎么会碰上你这种人?” 谭莉正在擦拭卫生间,看到徐岩上火了,她也跳了起来,把抹布重重地往地上一摔,叉着腰说:“还不是因为你,我把姑娘身的第一次给你了,把心也留在了这里,我就是不服他,今天被他打了,你还在我伤疤里撒盐!” 徐岩听到这话感到很震撼,嘴里吱吱呜呜地嗫嚅道:“第一次给我了?那天晚上我没有看到什么啊!”谭莉揪住他胸口的衣服,含着泪说:“那是我的第一次,从睡下开始你就一直在捣鼓,害得我没法把持!”徐岩一脸羞涩地说:“不是说,姑娘第一次都有那个吗?” 谭莉力争说:“我从小练武术,每天都要练劈腿,那样大运动量能保它完好吗?”徐岩满欣慰地点点头,小声地说:“那你要我怎么来做?”谭莉不假思索地说:“你要好好地呵护我!”徐岩噘着嘴回道:“你要我呵护,总要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资格,要不然名不正言不顺的我。。。。。。”谭莉很有底气地说:“我会处理好的!” 徐岩认为既然爱她,就要包容她的过错。她的美丽依在,回到身边还能接受,一阵你来我往后,觉得自己的问题没有了,他坐在沙发上,回味这段时间的酸甜苦辣,觉得一切都还很值得,认为人生就是应该有起伏,就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地冲刷海滩,那是风的杰作,是大海能量的释放。 谭莉洗漱完走出卫生间,问道:“我的那些内衣呢?”徐岩满尴尬地回道:“被我扔了!”谭莉白了一眼,武断地说:“现在还早,快去买回来!”徐岩点点头,应声快步走了出去。谭莉到卧室,把床上的物品全部扯出来放到客厅的沙发上,从柜里拿出了干净的换上,这一天又气又累的,她脱掉衣服上床睡上了。 徐岩回屋里,只见她躺下了,满尴尬地站在卧室门口,谭莉在床上说话了:“现在我和他还没有处理好,你就在沙发上过一夜吧!” 徐岩没有特别的反应,把被褥在沙发上摊好,心平气和地躺了下来。可孤男寡女的在一套房间内,这一晚不可能就这样平静,还不到一个小时,卧室门打开了,谭莉说:“你进来吧,你我都不要假正经了!” 七 徐岩应该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可在谭莉面前能施展的空间就很有限,剖肝泣血一段时间后,被和老公打架跑出来她几句话就搞定了。 谭莉能翻来覆去地倒腾,都是徐岩自卑心理作怪,认为一个小地方人,能娶个靓丽的大城市姑娘,回家脸上都有光泽。而谭莉最终没有接受徐岩,也是虚荣心的原因。在大学将要毕业时,一个形象颇佳的高学历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要命的是接触没几天她就以为胜券在握,把他带到了家里,可没过多久,那个人和一个高官的女儿订婚了。为了在父母面前挽回脸颜,她突然同意了武术教练的追求,没多久也把他带到家里让父母检阅。看到一个结实的老大男,父母也没有说什么,可某一天体育馆突然传出惊天绯闻,武术教练把一个女学生的肚子搞大了,倒霉的谭莉只能退避三舍。 其实她很喜欢徐岩,没下决定和他相爱,最大的障碍就是怕父母说她从高学历的优等生降到体育老师,最后和一个开车的司机结婚,这是一种变相的“降价处理”,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观感,在迷茫中,家里帮她介绍了一位有背景、有文凭、又帅气的人,也就没有去考虑自己倔强性格,还以为别人都会迁就你。 婚后的谭莉过得很不愉快,交谊舞悄悄地流行后,那位当家人很难把握持家的责任,每夜赶场去和别的女人跳舞,开始谭莉并不在意,以为给他一个过程也没有什么,守空房也可以看电视打发时间,问题在于没办法掌管他的工资,老大不小的依然还在“月光族”的行列里,上辈人要求谭莉生孩子,谭莉则和公公婆婆说,孩子没有钱是养不活的,什么时候他会攒钱了再生! 也许她老公被父母说了,那天晚上两句话说不对路,两个人竟然动起手来,虽然谭莉有武术功底,真正干上了也不会太吃亏,但那样的环境她实在没法呆,丢下一句话后就跑到了老情人徐岩那里。 可几天后,双方家长一撮合,谭莉又回到了她的家中。傻傻的徐岩相信谭莉的话,还在掰着指头算她离婚的时间。一个月不见人影,他觉得情况不是很妙,悄悄地跑到学校里找。这次谭莉没有回避,也知道徐岩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她把接近愤怒的人带到房间里解释,很抱歉地告诉他,双方父母不同意离婚。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作弄,这一次徐岩终于把男人的底线亮了出来,他瞪着眼,皱着眉,抓住她的两臂,咬牙切齿地说:“你还有多大的能耐都使出来,看我还会不会再相信你!”谭莉也一改往日傲慢,声泪俱下地说:“对不起,我知道跟你过我会很幸福,但我的周边同学还有邻居,她们都嫁给有文凭的老公,即使我愿意跟你,可我爸妈为了他们的脸面,也会不同意的!” 听完这话,徐岩的手放开了,有气无力地瘫倒在床上,他讨厌生活在这个一味追求文凭的年代,此时已不再恨人家绝情,她生活在那样的氛围里,无法在周围的嘲笑目光里坦荡接受一个司机,这不只是关她个人的事,还有养育她的父母,甚至祖辈。 话到此时,道理上的问题徐岩算是想通了,也知道内心上的纠葛只能自己慢慢地消化,他把谭莉揽在怀里,轻声地说:“谢谢你告诉我真话,我该走了,有空到我那里来玩!”谭莉突然觉得徐岩很可怜,从十九岁开始一直矢志不渝地爱着你,一次又一次地作弄他都承受过来,看他从床上站起来往门外走去,情不自禁冲上去抱住他,伤心地说:“我真的爱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 徐岩拿着她的手放在脸上温存了一番,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谭莉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伤感,两手捂着脸站在门口伤心地哭了起来。 徐岩大脑一片空白,开着他的大巴车回到了公司,他没有办法在众人面前停留,因为从内而发的伤感肯定会在脸上显露出来,目前别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傻帽行为,被女孩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那是男人的尴尬,同事们知道了肯定会笑话。他现在想的事,并不是要去考大学弄张文凭来为自己陪衬,认为那绝对不切实际,但用钱来装点自己绝对是手到擒来的事。在外贸公司多年,对海外订单的走向了如指掌,一定要乘势赚它一大笔。 就在徐岩为形象而战时,陈省也在为他的厂焦虑,他迫切地希望徐岩能够帮助他提升企业实力,在家等了好几个月,跟别人提起碰到外贸公司人的事,周边的人都笑话他,说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也许是一个毛孩子骗一顿饭吃而已! 开始陈省还坚持自己没看走眼,但时间长了也觉得自己想走高端可能过于一厢情愿,而后一想,那小子是不是有那么回事,到省城外贸公司看一眼不就成了。晚上想好的事,一大早起来就准备去实施,他买了一张车票,登上一趟去省城的列车。 省级外贸公司这样的单位,翻一下电话薄就能找到详细地址,当陈省探头探脑地走进公司时,门卫把他拦了下来,一定要他说出找哪个科室,陈省不知道徐岩是哪个部门的,干脆就说是徐岩的亲戚。 外贸公司人员众多,要是其他人,门卫还不一定知道,大巴司机一天都要为他开好几次门,今天没见车过来,立刻告诉陈省说:“你到公司宿舍去看看吧!”说完他写了一个地址递了过去。 陈省出奇的高兴,毕竟证实了外贸公司有这个人,他拿着纸条叫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兴匆匆地赶了过去。 徐岩这些天没有出车并不是没有任务,而是他以大巴车出行浪费为由拒绝了科室要求出车,其实他用心良苦,不愿出车真正原因是担心失恋后惶惑的情绪影响行驶安全。 陈省从公司出来,三轮车骑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宿舍区,他还以为车夫有意绕远,十五元的车钱的开价,心疼得他都想和骑三轮车的吵架,还好有正事在身,暂时压住了火气,付钱后,摆摆手叫车夫赶快消失。 也许陈省的长相不太招人喜欢,到这边来还有门卫拦着,说出找徐岩后,老门卫还盯着你上那幢楼,陈省当然很生气,生长在大城市就这样看不起小地方人。 徐岩没想到陈省会来造访,看到他出现在门口,和门卫说了一声谢谢后,很热情地把客人迎进了屋里,因为他要把“经济”搞上去的意愿,在谭莉彻底摊牌后变得很强烈,认为用大学文凭不可能装点自己,但用钱来武装绝对没有问题。 证实了这个人在外贸公司的存在,陈省高兴是一回事,但更多的是一种担忧,现在考虑的是人家到底愿不愿意合作,他忐忑不安地走进房间,坐在沙发上小心地只挨了半个屁股。 徐岩泡了一杯茶递过去,随即问:“你的设备订购了吗?”陈省这段时间一直在怀疑当中,根本没有去打听,但在此时却说:“我就是为这个事来的,想和你商量一下!”徐岩点头说:“我可以帮你问一下机械进出口公司,要想产品有档次,关键的设备一定要进口,需要外汇我会帮你去换,没有问题的。” 陈省哼哈几下,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因为什么都没有准备,话多了容易说漏嘴,看到房间壁柜里有几款工艺品,立马站起俯过身子去看,很感慨地说:“其实能赚钱的东西很多啊,这些都是出口的产品?” “那当然,这个世界很大,什么需求都会有,但相对来说,目前还是服装需求最大!” 此时陈省的心事很明了,最大愿望就是和徐岩绑在一起做,用探试口吻问:“我们怎么合作法?”徐岩不假思索地回道:“可以几种方法,和国外人做生意有拿佣金的惯例。” 陈省不太同意这样的合作法,因为只拿佣金,他可以东一榔头西一棒,就服装这一块必须绑在一起,他也在港台电视剧学到了一些很有商业内涵的名词,建议用年薪制,每个月完成指标发八千元,完成一年的指标,发一年利润的百分之三十。 陈省摆出的条件远远超出了徐岩的预期,他马上拍板说:“好的,需要的话我去办个停薪留职,和你干上几年!” 八 陈省没敢在省城久留,连夜乘火车回到五亭,第二天一早就去城里找吴畏讨教购置设备的有关事宜,不巧他出差在外,何秀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他。陈省原本不想和她提起有关提升企业的事,认为女人小气,一般不会很正面地回答你的问题,可眼下火烧眉毛,不得不静下心来向她索问。 其实,陈省多虑了,也许在激烈的竞争中处事已变得谨小慎微,因为自己对别人也有这样的心结。然而,何秀一直是做大进大出的买卖,接触的都是高端的经营人才,她早就理解经营者该有的理念,要使一个企业运行良好,信誉是生存的保证,耍小聪明动歪脑筋,逞得了一时,好不了一世。陈省拐弯抹角地探问时,心直口快的她,以成功者的姿态摆摆手说:“你想问什么就直说,都交往这么多年了,不要扭扭捏捏的!” 陈省端起何秀给他泡的茶,小心地喝了一口,脸上透着一丝憨笑,吞吞吐吐地说:“我也找到了做外贸的路子,今天来想了解一下,这些设备要多少钱投资?方便的话就和我说一声,让我心里可以有个底。” 坐在沙发对过的何秀,满不在乎地说:“闹了半天就为这事啊,好一点的一百多万,差点一点的五六十万也够了!”陈省再用乞求的口吻问:“能告诉我哪里买吗?” “你等一下!”何秀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一个资料柜前,在抽屉里翻了一下,拿出几张当时购买机器的存档,递给陈省说:“你记一下吧,就这家公司!” 陈省大为感动,都没想到一个女人会这样大气,嗫嚅说:“何总,你怎么这样大气啊,我还以为挤进来做外贸,你们会不高兴。”何秀一脸无语,回他的话说:“嗨,你说的什么啊,你要提升你的产业结构我又不能阻拦,不知道设备在哪里买,多问几家总会问到的,这个好人我不做干什么呢?” 陈省嫣然一笑,说:“是这理,可现在小市场里的那些人可不是这样的,他们就怕别人跟风!”何秀很有底气地说:“我和吴畏从不这样,竞争要技术上,产业结构上,做大进大出的就要有着眼大处的胸怀!” 陈省猛然点头:“对对,着眼小事,永远都做不大,我先走了,真的谢谢你!” 其实这些事徐岩都会做,陈省也不是不相信他,问题就是钱没有落实,自己干了这么多年最多二十几万流动资金,所以不得不先搞清楚投资的总量,如果自己的窘迫一旦被徐岩知道,相信人家不可能和你合作下去,因为很少人会去帮一个没有实力的人。 现在从何秀嘴里探听到了设备投资的额度,也就基本能算出投资的总量,陈省底气不足,知道筹措这笔资金有些难度,回到家里,看到琴仙在锅灶台上忙碌,凑上前去说:“老婆啊,把厂换个地方,你说好不好?” 琴仙头也没有抬就应了一声:“好啊!那个地方太挤了!”陈省又说:“钱不够啊,你能不能到家里借一点!”琴仙不假思索地回道:“只要你不变心,一直爱我和我的孩子,我会去和妈说的!” 陈省一脸无语,琴仙精神错乱恢复了一些,也会让人不好消受,现在她多少知道一点自己精神错乱的起因,这几年走南闯北虽然也有不安分的时候,但那些都是路边的野鸡,在老家周围,连想都没有想和别的女人乱搞,可现在经常被老婆傻里傻气地捣鼓,有时候在孩子面前都很难以为颜。可现在是非常时候,她如果能到家里借二十万来,自己的压力也会少一点。 现在陈省有一辆嘉陵轻便摩托代步,第二天他就载着琴仙赶到桃村,这一次他没有让老婆开口,见杨家的两位大人都在,陈省坐下就和老丈人提起借钱的事。 这几年杨老爹对陈省比较满意,经营这样一个工厂远近还算有点名声,见女婿要扩大再生产,嘴上没有言语,心里很乐意帮他,就是这个数目难以承受。老人家叫来两个儿子,要他们分别凑上一点,让琴仙的工厂整出个花样来。 杨家俩儿子都继承了祖业,分家后各做各的,现在父亲开口了,借钱倒是没有问题,就是多出了几句话让陈省难以消受,他很是无奈,和王岚相好过去都很多年了,可他们一直在恶心,陈省现在才有点后悔,人一旦走错了一步,在别人心目中想回归到原来的形象点上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次虽然如愿地筹到了二十万,但旁敲侧击地被他们捣腾,脸上都差点被刮去了一层皮。 王岚在开袜子厂,看到老相好开口,她也凑出了五万,陈省自己到信用社贷了十万,眼瞧着没地方借了,他干脆就来个破釜沉舟,把正在运作的厂连同设备以十万元钱价格盘给了别人。这样一来,满档满算地把买设备和租厂房的钱凑齐了,他赶到省城找徐岩,要他帮助订购设备。徐岩看到实打实地来了,他二话没说,一切都照他的要求办了。 然而,陈省有个毛病,说话很容易夸大其词,和他打交道多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可初次接触的徐岩不知道,设备买回去一段时间后,打电话问他准备好了没有,陈省没去算计后果,很麻利地回答说:“准备好了!”结果麻烦事也在他随意表白后出现了。 徐岩考虑得也不周全,一个厂机器装好了,不等于就能正常运行,操作这个流水线的工人最起码要两三个月的培训才能正常运作,陈省说一切安排停当,他就和公司业务主管打招呼,没想到那个科室正好有一单新客人,徐岩开车载着一帮人下去,看到车间空无一人,陈省急中生智,愣是说:“这两天放假!” 外贸公司的人也没有去深究,把一个样品留下,要他们三天内复制一套,这时候陈省还没有紧张,知道打样的事自己做不了,还有何秀那个专家在。他赶过去找吴畏,人家还真大气,二话没说,就叫何秀去复制。这个样品交给外贸公司,人家毫不犹豫地给了一单,一万套一个月完成。 陈省这时才头上冒冷汗,人员招聘刚刚到位,培训还需要一段时间,还好他有退路,那一年帮了绝境中的吴畏五百块钱,让他们感恩到现在,这点忙想必不会拒绝。 徐岩告知有单过来,为了重视起见,趁星期六休息赶了过来。让他哭笑不得是,一个月前都说已经准备好了,可到此时又说工人才招进来,徐岩着急上火地问他说:“你原先的工人呢?” 陈省又没有说实话,支支吾吾地回答说:“衔接不好,很多人都被别人挖走了!”徐岩头都炸了,外贸订单下去,到时交不了货,罚钱是小,以后自己名声也玩完了,正在懊恼中,陈省不紧不慢地说:“能不能先叫别人加工?” 徐岩心里一亮:“有这样的企业吗?”陈省很自信拍着胸脯回答:“有,我的朋友一直在外贸,今晚我们到城里把他请出来!” 徐岩没辙,自己一个人先行回到城里。 人逢绝境都会迸发出智慧来。徐岩走后陈省马上给吴畏去电话,胡编了一个理由,邀请他们一家子晚上去饭店吃饭,吴畏和何秀并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但孩子们知道陈伯伯请吃饭,一个个都想去,吴畏也就如孩子们的意愿,一家人赶去约定的那个饭店。 陈家也是满堂出动,他推出摩托,载着琴仙和两个孩子,早早地赶到那里等候。饭是吃得很愉快,就是陈省因为有心事一直没有开怀畅饮,几次在闲谈间隙想插进去他的正题,但由于孩子们的吵闹,使他没有提出,直到饭局快要结束了他的心事才嗫嚅了出来。 吴畏很直白地说:“原以为只是两家聚一聚,没有想到还有事要谈,你说省外贸,那里我还认识几个人,有一位还来看过我的厂,可惜我那时候业务排满了,想起来都很不好意思,眼下你说要帮你做一单,原则上我不喜欢这样做,最好你自己先努力一下,实在不行我们再谈。” 陈省心里明白,以后自己就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他夫妻俩素质再高也不喜欢做这样的事。 九 都说母亲很伟大,是她们孕育了人类。但很多时候“女人”都和“小心眼”相提并论,连孔夫子都说“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现在社会讲究男女平等,但还不时地有人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一切应该和人类生存环境有关,女人没有男人的力量,她能够获取生存的资源很有限,所以她们很担心自己会失去什么,也就只能用心去算计,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赖以生存的习性,直到今天,再豁达的女人都有她的有局限性。 何秀也不例外,吴畏接下陈省这个单子她没有反对,但在这个地方久了,耳闻目睹的也知道了水泥板市场里的一些猫腻,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讨要应收款,她对陈省要求亲兄弟明算账,单子做好了一定要带钱提货。 陈省的嘴巴本来就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面对这样苛刻的要求他竟然满口答应,第二天还半懂不懂地去写了加工合同。 这一单还好让很有经验的秀丽服装厂来做,因为一件衣服除了布料外还要牵涉到很多配件,还要根据包装要求去定购一些不会有瑕疵的材料,一家没有底蕴的工厂,很难在短时间内把所有的资源拢集在一起。 何秀根本不想赚他们的加工费,一万套挤进来,干扰了自己正常生产计划,可吴畏答应下来也只能腾出一条流水线,两班倒为他们赶制。 不过,陈省说话没定准,这时也该轮到他难受一回,他东凑西挪筹集了买布料的钱,但允诺现款提货的那十万元加工费还不知道在哪里,正在满世界求援时,徐岩又回到了老家,他不放心第一单业务,专程请假过来看上一眼。 陈省暗暗高兴,琢磨着吴畏可能会买他的帐,省外贸公司的脸面摆着,也许能把货先拉走;另则,现在和他已经绑在了一起,退一万步讲,如果何秀不同意那样做,货交不出,他应该更难受、更着急,在焦灼中的陈省窃喜,认为这段时间够难为自己了,也该把困难分摊一点给他! 徐岩没呆两天,陈省突然说有急事出差。徐岩没当回事,爽快地说:“这次很多补休累加在一起,可以休息十多天,你尽管去!”陈省就这样千嘱万托地走了,徐岩则以合作人的身份坐进了工厂设立的办公室。 留在厂里做饭的琴仙对他很好,一日三餐都是单独为他做菜,徐岩不知道这个胖女主人以前的睿智,更不知道陈省曾经的窘迫和放荡不羁,还以为他们一直相濡以沫,准备以后要以他们为榜样,讨到老婆也过夫唱妇随的生活。 那批货正在赶制,他认为经常去秀丽服装厂看看很有必要。 吴畏知道他是省外贸公司的人,夫妻俩当然会给予热情。然而,这家厂的主人给出的那份热情,有一点被徐岩屈解,还以为他们夫妇也和其他从事外贸加工的企业那样花心事拉拢他,为了和陈省合作不留瑕疵,他刻意地回避签单这样的话题。可没两天就知道人家根本没有那兴趣,因为一流的品质是任何外贸公司的最爱,几年来秀丽服装厂一直都是开足马力生产,这样的企业有它存在的理由,无需在人情上大做文章,徐岩很是感叹,他很希望陈省的厂将来也能有这样的管理水平。 徐岩在老家一呆就是一个多星期,眼看要交货了,他开始指望陈省回来,虽然到此时还没有要他紧张的事,因为他不知道陈省和秀丽服装厂有付款提货的约定。直到有一天,他为了避免货柜车开到别人厂里装的尴尬,他想提前把生产好的产品挪到自己厂里,这一去才知道加工费需要付现款,徐岩没有地方拿近十万元钱的款项,可外贸公司已经按船期定了集装箱,三天后就要来装柜。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却不知道陈省在哪里。 徐岩赶到秀丽公司和吴畏商量,是不是能够欠一个月时间? 吴畏很大气,他没想给人家难堪,可何秀不同意,两个人在办公室交谈时,她走进去把吴畏叫了出来,轻声地对他说:“陈省这个人我一直不想和他打交道,周边的人都把他说得一无是处,你不是经常说,衡量一个人好坏,十个人有三个人说他不好,是别人的问题,如果有七个人说他不是,就是他不地道了,五亭那里陈省的口碑可不太好哦!” 吴畏皱眉歪嘴地思索着。何秀见不得他不吭声,紧接着又说:“这一次他明显耍我们,两对面同意的事,现在却要来玩这样的猫腻,还叫了省外贸的人来提货,他自己却躲起来,这不是明摆着想耍小聪明嘛!” 吴畏也觉得老婆说得在理,但回绝徐岩又实在做不出。何秀见状有点上火,竖眉瞪眼地捣鼓说:“你不好意思我会出面的,陈省这样的人我应该避而远之,那一年他帮助了我们,可我们不知多少次帮回了!”吴畏不想硬扛,摊摊手说:“好的,我不管了!”说完他就走了。 何秀走进里面,她没有准备坐下和徐岩慢慢地谈,很干脆地说:“小徐,不好意思,陈省和我们写过加工合同,质量有问题是我们的事,没有问题那就要带钱提货,陈省出门前难道没有和你说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冤的就是徐岩,陈省什么都没有和他说,到此时如果照真实的话说给何秀听,她也不可能相信,现在只能暂时退出办公室,回厂去看看陈省到底回来了没有。在路上,徐岩心里也觉得有些蹊跷,他相信何秀说的不会有假,可能陈省是有意回避,把这一摊丢给你,而自己就像傻大冒一样在这里顶着。 装柜车三天后就来了,徐岩急忙跑回家去向父亲借钱,可老人家只有两万元储蓄,离付款数目差远了。 人在着急中也会迸发潜能。没有退路的徐岩,此时也只能冒风火去秀丽厂蒙一回试试。他要父亲到银行取出两万块,有意把一个皮背包弄得鼓鼓囊囊,然后很有底气地走进秀丽服装厂。 何秀还以为陈省终于被她逼得拿钱来执行合同,马上走进办公室准备收钱,徐岩大咧咧地进来说:“好吧,我们来清账!”说话间他耍了个心眼,有意从包里拿出四叠五十元面值的钱,晃了一下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了回去,对何秀说:“对了,我要先查验货物!” 何秀很自信,马上起身陪徐岩到仓库,指着一堆堆亟待包装的成品说:“你随便检查,都在这里!”徐岩这几年经常送同事下厂验收,几乎每一次都要上去帮忙,在查检上很有经验,他抓住服装容易出错的地方,仔细地寻找,结果算他运气,时间不长就找到了一件由机械问题出现的上下线松紧不和次品,他翻过个让何秀看。 何秀并不是很紧张,因为一定限度的瑕疵也是允许的。 可没过多久,徐岩又拉出了一件,何秀脸色稍微有点变色,也知道这是机器的原因,她拿着衣服急促地跑了出去,满脸恼怒地去找责任人。 等何秀回来,徐岩已经找出五件,他装成很生气的样子,对何秀说:“要全部返工!这一批货有问题!” 不到一个小时,找出了五件次品,何秀从来都没有碰上过,听说要翻工那还了得,这可要三倍的时间才能做好,那还不要厂里的命!她不得不放下姿态,解释说:“由于两班倒,机械出现疲劳故障,我问了,流水线上某个环节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持续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后曾专门找过次品,没想到还有没发现的!” 何秀知道这次有点麻烦,叫他全额付款肯定不行,嘴上没有说心里已经有些妥协。 徐岩说了个折中的办法,他以商量的口吻说:“出差错,你也没法掌控,我是外贸公司走柜的,也知道什么叫做索赔,这批货交付不了,我们公司也要麻烦。你做的产品有问题,我这样就把全款给你了,我也不踏实。你看这样处理好不好,我先给你两万元,其余的款一个月后再给你,到时你没有收到款,可以到我公司来要,我想我的信誉不止这些钱!” 何秀想和他讨价还价,吴畏快步走进来,抢先说:“可以的,就这么定了,我们之间不能搞得不愉快!”说完就把徐岩带到了财务室。 交了两万元,徐岩从秀丽厂出来后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很为自己急中生智得意,乐颠颠在马路上小跑一阵后,才打电话指示厂里人过来拉货,嘱咐他们把最后包装的一道工序做好。 一次商场角逐,一边享受成功的喜悦,而另一边因最终没有按自己意愿做成,不免会有些沮丧,在办公室里,何秀逮着吴畏问:“次品本来就不多,这小子怎么会找出这么多?”吴畏满脸不快地看了她一眼,说:“人家外贸公司的,他们的专长很大一部分就是找别人的茬,你一直太自负了,任何时候都要衡量好利弊关系,有些事处理不好会把自己关进死胡同!” 尽管老公说得很在理,可此时何秀不关心这事,她继续反问说:“他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找出五件!”吴畏一脸不是地说:“你以为就你脑子灵光,我开始也弄不懂,现在有点知道了,服装从流水线上下来按序堆放在那里,出错的那个环节,它永远在那个时候出错,那就根据流水线的工序数就是了!” 何秀两手护着脑门,叹着冷气瘫倒在沙发上。吴畏看到了很别扭,捣鼓说:“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又不等钱用,一个月后给我们又没有关系,需要这样唉声叹气吗?”何秀沮丧地回道:“我就是被陈省耍了不服气!” 何秀在那里不平衡,徐岩这边更犯晕,一万套服装刚搬过去,陈省满脸堆笑地回来了。 一 女孩子最初放弃两根粗辫子的打扮,应该是一九七八年的事。经过**洗礼的中国,几部**电影在城乡放映,人们都非常接受电影明星的打扮,一时间卷发也就悄悄地在大街上流行起来。 然而,烫发的最初阶段,是理发师傅野蛮地用火钳热烫使头发成型,操作时他边上放一个木炭火炉,火钳放进里面烘烧,一定温度后再用它夹住一绺头发,直到把它烧的冒烟,就这样来回的倒腾,一个头烫下来,整个理发店里都会弥漫着一股指甲烧焦的怪味,这个地方真正享受化学冷烫工艺,那是八十年代以后的事了。 在那韬光养晦的年月里,工人群体是赶时尚的急先锋。那个时候所谓时髦,就是从头上的发型开始,然后是喇叭裤、**衫什么的。这一方面,农民青年就显得有些落伍,即是他们有条件买,也不敢轻易穿着,因为在某些地方喇叭裤,被年长者冠以“流氓裤”的别称,穿上它就好像变成了不正经的人,思想赶不上趟的一些人,认为那是一种别扭,是不成体统。 可同样在他们眼里,对青年工人穿着又很宽容,到城里看到满街的喇叭裤又觉得可以接受,别人问为什么有不同的观感?他们会振振有辞:“穿着它,紧绷着屁股能干活吗?裤脚大得稀里哗啦能下地吗?”农民大伯的自我作贱,其实是城乡差别意识的延伸。 张颖在城里服装厂上班,可她充其量是个农民身份的工人,在别人的眼里总差了那么一截,几年来她从不敢和厂里那些真正分配的正式职工攀比,自从卷发开始流行,别人都烫了几回了,她还是扎着两颗辨。没有跟进,也许是在乎理发店六毛钱的要价,毕竟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承担养家的重任,在花钱上一直是一个铜钱恨不得掰两半用,直到有一天,看到三四十岁的女人都在赶时髦,她才认为再不剪去辫子,别人都要把你当成老土的山里妹了。 那天回家看母亲,发现五亭街上的理发店也有烫发的项目,而且价格比城里便宜两毛,她觉得终于碰到了合算的事,到家玩一趟,头烫了,还赚了一半的车钱,她也不管人家手艺如何,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理发师如法炮制地摆弄后,张颖顶着一头卷发走上大街,也许是唯美的造型在恰当的人身上起到了锦上添花的作用,竞然有不少人驻足观看。 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张颖也不例外,长大后的她,圆圆的脸蛋配了一双狐媚眼,直挺的单垂鼻两侧镶有两个小酒窝,你把她逗乐了,小酒窝就会像两朵盛开的小花一样为你绽放。 小女孩个头不算高,满档满算平了一米六零多一点,可她长得很协调,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会显出她轮廓的协调和柔美。生了个漂亮的女儿,倒是难为了张嫂,一些平时关系很好的人,也许因为她的儿子托人做媒没能如愿,就干脆不和你说话了。 张嫂何等精明,人家不来说话那算什么,没出嫁的女儿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她一定会力求女儿在娘家多留一天,这样的摇钱树绝非会轻易吐口许诺别人。 张颖也知道自己长得不俗,早就立誓非真正的工人家庭不嫁,认为这是一个女儿家的品位和档次,她那好高骛远的志向也随着青春的绽放,彻底把一个层面的人排除在外。然而,一个女孩东挑西选的,那岁数一晃眼就是二十好几,期间托人来说媒也都是有工作人,可她在这个基础上,又列出了“二办回城”的不嫁,顶替父母进厂的不考虑,一定要纯正吃商品粮的工人家庭才愿意接触。在后一波的追逐人当中,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可她又要在长相上作比较,这段时间轰轰烈烈的择偶,把张颖往日的不愉快都彻底抹平了,扬眉吐气了一段时间后,她也算是见好就收,和一个人订了婚。别以为她的故事就此完结了,诸不知真正的罗曼史才刚刚开始。 拨乱反正后的第二批大学生走上了工作岗位,服装厂以它强势的外贸出口业务需求,这一年破天荒地分进了三位大学生,一个“女人国”来了一身阳光的“天之娇子”,厂里每个待嫁的姑娘都升起了一份热望,希望其中的一位是自己的白马王子。 张颖没有这样的奢望,她只是用眼睛的余光去看过几回,因为这一切对她来说早已经是“过去式”,几次提醒自己,既然名花有主,那一份心也该有所收敛,可大家对三位大学生显示的热情,多少也带动了她。 而对三位大学生来说,分进这样的单位,起初也是一万个不情愿,可呆了一段时间后,又觉得在这里混有让你惬意的地方,每个车间清一色的女孩,无形中把“天之娇子”的美誉上变成了众所注目的“王子”形象,差不多整个厂里的女孩都下贱得给个笑脸都有很长时间的回味。 大学生中有位叫叶浩的小子,在“花丛中”原本还想很清高地把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女工撇在恋爱视线以外,但***做祟,没有办法阻止内心去窥望几位靓丽的女孩。一天,他在去车间的楼梯上,看到漂亮的张颖快步从身边走过,叶浩转头回看,只见她那丰满的臀部被水蛇腰带动,伴随着轻盈步伐,优雅地扭了过去,这样靓影使他心底泛起一阵波澜,看周围没有人,追上去用手挽起了她的腰,张颖还算是个清纯的女人,没有办法接受男人触摸,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尖叫,本能地退避了好几米,可定眼一看,她内心又不太恶心这样的行径,朝他笑了笑,快步走开了。 改革开放初期,电力能源供给紧张,全县的工矿企业为了错开用电,都调整了公休日,这样还经常为超负荷拉闸停电。服装厂休息日是星期五,那一天张颖没有回家,也没有到男朋友那里去,晚上无聊,她选择了去看电影。 大学生叶浩家在农村,这星期他也没有回家,晚上停电没法在房间里呆,无所事事的他也选择了去看电影。退场时他突然看到张颖也在人流中,他挤过去,毫不犹豫地挽住了她的腰,在人群里张颖没有地方躲,只希望这举动没有被熟人看见。还好今天这电停得很邪乎,连路灯都没有照顾,马路上黑乎乎的,人们涌出电影院后就在一团黑中小心地只顾自己探路。 张颖被叶浩挽着心里多少有点别扭,她多少知道这个大学生是想在你身上过点骚瘾,在一个转弯的地方,她想推开这个“坏孩子”,打算自己换另一条路回去,可这一推反而变成叶浩使力的理由,他把张颖搂在了怀里。张很别扭地说:“不好意思,你还是去找别人吧,我已经订亲了!” 叶浩不知是侃谈还是真的喜欢张颖,居高临下地说:“谁说订亲了,我还没有同意!”不着边际的话到把张颖逗乐了,捣鼓他说:“你是老几啊?要你同意吗?”叶浩依然打他的马虎眼:“我真的要这个权利,就看你给不给?” 张颖一愣,心里琢磨着要是这个“天之娇子”有那样的意思,自己还真会考虑。她没再言语,在漆黑的路上,身子任凭叶浩牵引推揉,思想几乎迷失在一个温柔阵当中。 两个人停停走走,不要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俩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叶浩直白地表露对张的喜欢;张颖也在大脑空白反应中难以自我,快到宿舍了都没有在那样氛围中解脱出来,最终她被叶浩带进了房间,眼瞧着男人的激情排山倒海地向你袭来,张颖仅抱着一丝保护自己的念头,急促地问他说:“你会娶我吗?” 男人情欲骤起的时候,什么承诺都会说出来。叶浩也不例外,他抓住张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说:“只要你给我,一定无怨无悔!” 坐在床沿的张颖听到这样的表白,她的身子软了下来。时值秋天,衣服本来就穿得不多,男人在冲动中断然不会去考虑后果,在这种境地,他脱去女人的衣服,绝对会带有一定的野蛮性。 张颖看着自己玉体光溜溜地躺在他前面,一时间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她再次把身子缩成一团,张惶失措地问他:“你不要儿戏,女人是靠名声活着的,你要对我负责,我是很认真的!”被情欲煎熬的叶浩放开嗓门说:“我也是认真的,我觉得你很漂亮,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话没说完,张颖身体已经被他拉直了。 一场爱事就在澎湃的激情中上演了,他们没有天地为他们作证,却肆意地享受造物者赐予人的穷极意境,这是典型的偷吃禁果,最后定然会在焦虑中回首这件不该发生的事,损伤的到底是谁,这里暂不评说。 二 八十年代初,偷吃禁果对女孩来讲还是天大的事,这种不肖的行径被某些年长人称之为用身体去当赌注。 叶浩在电影院散场时看到张颖,将其强行带到宿舍疯狂了一夜。当他俩在甜蜜的梦乡中醒来时,阳光已经爬满了整个窗户,在正常思维状态下的叶浩,心里渐渐地升起无名的惆怅,他看到躺在身边的张颖,多少知道昨晚的一夜风流,可能对别人铸成了某种不可挽回的过错。 张颖早就醒了,她光溜溜地躺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身上,在她的意境中,昨晚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她没有办法还原那样场景,只是觉得它是女人从娘胎里出来后另一次的混沌初开,作为她更多的是在乎从此告别了以前的清纯,觉得开天辟地的那一瞬间,身上被捅上了火辣辣的烙印,她觉得自己没有了退路,这辈子只能跟着他了。然而她至始至终都是清醒的,知道男人急于和你做床上的事,那激情似射的话语绝非有道德底线支撑,而是动物本能为主导的一种发泄。 从小在逆境中挣扎的张颖很能琢磨别人的心理,特别是在长大后的经历中,那些上门求爱的傻帽,从来没有要求到床上干那个事,即使订婚的那一位,也只是很小心地拥抱了你几次而已,有时像偷袭似地触摸你的隐私处,那已经算是很过分的事了。她心里很清楚,昨晚之所以没有极端地反抗,还是“天子骄子”的效应做祟,当时他能够给那样的承诺,也就决定拿自己的身子在他身上赌一码。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张颖的用心摆在那里,也不能说她挖了一个坑让叶浩往里跳,因为那一切都是姓叶的自己强加给她的,张颖没有主动把身子送到你身下来。事已至此,叶浩才感到有些错愕,这一晚醒来,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已经订婚的张颖却还是姑娘身,那留在床上血迹使他的神情没办法自然,这是男人该有的责任,在此时他多少有点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自己己没有退却理由,不过,他更知道城乡差别是一条充满苦涩的鸿沟,它并不是生活上的问题,而是社会地位的落差、长辈们的意愿,还有自己生活环境平衡的支点。 这个社会很无奈,大庭广众上讲是平等的,社会只有分工不同,绝对没有贵贱之分,但它的实质却很不公平,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大背景下,谁都不愿当农民,你一旦是农民,就认为你是一个社会观感低下的人,你要和农民结婚,那连后代都会随母变成一个永远修理地球的人,工人阶层愿意娶农村姑娘为妻的,那窝囊形象就会永远伴你而行。 叶浩是农村跳龙门的大学生,这样的家庭对户口问题更有要求,最起码他的父母不会轻易让这样的事发生。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门外面走动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叶浩的心乱得好像是个即将判刑的囚徒,只要门口一打开,同事和工友看到自己和张颖走这里头出来,自己的脸上也就贴上了有“候补夫人”的标签,他还真不想就这样为自己昨晚的承诺立刻买单,不得不带着一丝亏欠和张颖商量说:“我们俩的关系先保密一段时间好吗?” 也许叶浩以前有过哄骗女孩的经历,但这次他算计错了,张颖从小在摸爬滚打中过来,她的倔强连母亲都要赔小心,你叶浩在昨夜两对面情况下多次承诺,那就别想从床上起来后一推了之,她仰起头,故意把光溜溜的身子横在他面前,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既然在这样毫无保障的情况下开始了第一夜,那么今天必须要去五亭完成拜见父母的程序,她故意装傻,不慌不忙地回他的话说:“既然你已经喜欢得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保密?” 其实,张颖昨晚虽然顺从了他,但并没有相信男人在这样境况中说的话,女孩如何防范不受侵害,早已经被母亲用古训灌输得像一堵铜墙铁壁,昨晚起先那样的惊慌失措,是在乎自己是个已经订婚的人,但在一切都不可避免时,也就打定主意,今生要和一个有文凭的大学生过一辈子,这个意愿风吹不动,雨打不烂! 张颖叠好被子,忽然用冷峻的眼神看着叶浩说:“立即去买礼物,没有钱我这里有!” 在她的眼光下,叶浩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透明体,一切心事似乎都被看穿了,他没有退路,只是装得很委屈的样子,怪罪张颖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他赖在床上责怪说:“你干嘛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你不强调今天我也会这么去做,你这一出口,我变成什么了?” 看他努嘴伴舌的样子,张颖把脸贴过去,安慰他说:“现在很多男人很坏,我在这里工作,这种事见得很多,我就怕发生在我的身上,只要你真的爱我,我知道会怎么样来对你,现在你委屈一点,以后我会回敬你的!” 叶浩没辙,觉得这个女人和以往碰到的有很大的不同,别的女孩在事后都用哀求的口气和你说话,而她却是命令式的,不过,他此时的心情并不是很坏,因为最起码张颖是个漂亮的女孩,真正娶她也未尝不可,就是有些在意父母的意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外面是个篮球场,星期天有很多人在打球,叶浩心里很清楚,一旦打开房门,自己的情事就算“告示天下”了。人就是无奈地为了一张皮活着,有好事很希望别人都知道,有窘迫的事,却希望这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躲在房间里,事以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别人的非议,他鼓足勇气,拿着脸盆去盥洗间洗漱。其实没有人注意到他,可他已经脸红到脖子根,好像所看到的人都在议论他和农村的姑娘成定局了。 在这方面还真不得不佩服张颖,她没有一丝的不自在,大咧咧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跟着叶浩走进了盥洗间。应该说到此时在场的人才在注意她的举动,当他们俩并排走出宿舍区时,服装厂顿时爆出惊天新闻,大家奔走相告,三个大学生中的一个,被张颖这个农民女工搞定了。 在去车站的路上,叶浩还觉得有很多眼睛在看,这样的心事在揣摩,人的表情自然会僵硬起来。张颖倒比较自然,她有这样的承受力,明明知道这个坏小子在后悔,还敢去问此时的感想,她装出很温柔样子,挽着他的手说:“你是不是后悔了?” 叶浩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对付,他赶紧晃晃脑袋说:“怎么会呢?我知道曾经有很多人追过你,现在归我了,我其实是很高兴的!” “是吗?”张颖兴奋地摆弄着他的手,捣鼓他说:“希望是你的真心话!” 叶浩象征性地回笑后,脸上立刻露出了难言之色,小声地说:“可能我父母不会轻易同意我们的婚事!”张颖毫不在意地回答说:“那没关系,很多父母开始都不同意,但最后都生活得很好,只要你心里有主张,其他都不重要!” 叶浩反问:“可你已经订婚了!”张颖嫣然一笑:“那个事我会处理好的,虽然我定过婚,但你应该知道我的身子很完好,纯洁就是我的本钱!” 叶浩一脸快意地点点头,对自己亲自‘开宝’还是有一定的兴奋感。 张颖很有心计地为给自己添码,聊起了他订婚的那个人,很有底气地说:“只所以我毫不推脱地接受你,是因为我看得很远,你是大学生,我想我的后代会比一般的人聪明,其实前段时间我妈许愿的那个人,他们是‘世居’,全家都是工人,嫁给他我也会很幸福!” 听到这样的话,叶浩原先的那份自信被打了很多折扣,因为自己家里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农忙季节说不准还要帮家里干活,这样去想,人的心理反而平衡了很多。 车到五亭,张颖带着叶浩来到了家里。张嫂猛然间看到女儿带着一个小伙子进来感到很突兀,客套让坐后就立刻把女儿拉进了里屋,瞪着眼询问:“怎么回事?你已经订婚了,还和别的男人玩,你不怕被捅脊梁骨啊?” 张颖很庄重地回母亲的话:“他是大学生,已经订了的那个我要退婚!”张嫂惊讶地说:“退婚要赔羊肉酒的,这不是小事!”张颖很镇静,她没有被母亲的话乱了神,很干脆地说:“书上说,羊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许他家里一时不会同意,但我觉得他聪明,今后会给我更有品质的生活!” 张嫂捶胸跺脚地接腔说:“囡,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和家里商量,他们家里知道这事吗?”张颖很不当回事,回母亲的话说:“现在还没有,但要不了几天就会知道的,也许他们目前暂不会同意,可一本书上说,一双很漂亮的新皮鞋会很扎脚,可能需要痛苦很长时间才会舒适,但我宁可穿漂亮的皮鞋,也不穿套上去就很服脚的布鞋!” 张嫂说不过女儿,她只好暂时去接待那个客人,满脸堆笑打他跟前走过,到厨房烧了一碗很有乡风礼仪的鸡蛋汤端了上去。 张颖在一旁用灿烂的笑脸对他示意,甜甜地说:“喜欢我,就吃掉它!” 叶浩也觉得张颖很惹人爱,拿着筷子小心地把三个鸡蛋咽了下去,然后轻声地说:“我担心我父母可能不会这么好对待你,他们是农村里的粗人!” 张颖毫不在意地回话说:“没关系的,我已经说了,我是在乎你这个大学生聪明,如果只是为了过生活,我就无需来冒这样的风险,只要你对我好,我愿意承受一切!” 三 从五亭回来天已经大黑了,这是休息日晚上,入夜前大多数职员都会回到厂里,此时的宿舍很热闹,唱歌的、说笑的、骂人的、尖叫的什么声音都搅合在一起。不过,有时候很奇怪,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只要你不去注意,反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张颖和叶浩就是这样,心思不在这里,走进宿舍的房间都觉得很安静,然而,没有料想到的是,进房间时没来及去关门,外面跟进了一串人,他们一个个带着诡秘的笑脸,无声地把房间捣腾得很热火。 张颖和叶浩的心境不一样,叶浩被大家捣鬼的眼神瞅望,明显有不知所措的反应,唯独张颖突然有女主人的全新感觉,她马上绽开笑容招呼大家说:“你们随便坐!” 说着就把家里带来的菱角、石榴、糖果什么的拿出塞给在场的同事们。这一出手,有麻烦事来了,那年月大家嘴巴都馋,后进来的要求见者有份,他在门口一高呼,一时间涌进了二十几个人,大家一起哄,要把他们俩的喜事提前办了,一致认为先前拿出的东西还不够大家粘牙齿,一个个顽皮地围着他们俩,看样子今天不敲出竹杠来决不会善罢甘休。 张颖满心欢喜地拿出二十块钱叫叶浩去街上买,叶浩没有推辞,也认为今天没点东西打发,这些人不会轻易让你走过场,他觉得二十元不太够,自己又添了十元。然而,他今天感觉不到什么喜悦,反而认为自己正处在麻烦当中,因为参杂在当中的很多人,从他眼神来看,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他很是无语,自己找一个农村户口人会给别人这样的观感。 东西买来了,他们的闹腾也到了**,两个人被推在一起,就差没有闹出“咬苹果”的节目。也许捣腾过后已经有些乏味了,当中有人高呼:“春宵一夜值千金!”大家同声起哄后退出了“新房”。 他俩人原本还想继续昨晚上演激情,可同事工友们走了,其中几个的闹腾并没有结束,窗户上有窗帘罩得严严实实,但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好奇,有的竟然趴在窗户上静静地用耳朵聆听里面的动静。张颖没敢像昨夜那样睡在这里,和叶浩悄无声息地一阵热吻后,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房间。 叶浩是服装厂管理层的高级别职员,当他到办公室上班时,同事不约而同地用异样的眼光审视这个大学生不可思议的举动,那个层面的人,大多数都为他感到不值得,只有少数的几位不知是讥笑还是认可,说什么自古有“秀色可餐”之说;有些年长者的言语更极端,在私底下议论,说什么“人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他们把这样相恋说成是不理性的典型范例,十年寒窗上大学为的是摆脱与泥巴的纠缠,可讨个农村老婆回来,那就不可避免地又扯回了园田生活。 叶浩自己表露得也不正常,别人交头接耳地议论他都假装没看见,一整天趴在办公桌上好像有做不完的事,很多人到跟前来证实传闻,他都只用苦涩的笑脸回应,这个聪明的人竞没有去想,自己心中不坦然更会给别人产生想象空间。 事发已有几天了,叶浩的焦灼并没有随着时间的转移而消亡,他很清楚,令同事费解的观感那最多的是一阵风,既成事实别人也就没那么多精力来管你的闲事,关键是父母这一关难得过。 张颖也一样,嘴巴上说她什么都能承受,但毕竟是小字辈,公婆这道坎就像无形的山岗,就现在自己的条件,你只能尝试去撞击那道世俗强加在人身上的障碍,因为自古没有一个人可以绕过它。 父母知道大学生儿子的混账,是一个多星期以后的事了,也许是哪位好事的人把这话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起初两位都不相信,只是吩咐家中的老大,如果有事到城里,就顺便去问个明白。 当老大把弟弟的事了解清楚,也就是两位老人为儿子不肖的行径暴跳的时候,他们连夜赶往城里。 还好张颖并没有公开和叶浩同居,大学生厂里给了住房优待,但她还是住在自己宿舍里,当然谁都知道他们在偷吃禁果。 应该说,如没有其他因素参杂,叶浩还是很接受张颖这样的女孩,她做事识大体,总能让你体会到她的贤惠,除了那天要你去见她的母亲外,也就没有催促你回家和父母商议,反而还告诫处理这样的问题,一定要等候一个恰当的时机。 然而,小城的地域不大,他们村子里也有在这个厂里工作的人,有时她们会把叶浩家中的某些很负面的传闻告诉张颖,有些话也会把原本很有底气的她变得紧张起来,还好她从小就有那种韧劲,既然他们那么厉害,倒希望快点到面前去体验一码,认为只要叶浩自己有主张,他们能撼动什么?难道要断绝父子关系吗?现在这种社会环境谁怕谁啊! 这天晚上宿舍楼很不宁静,以前嘈杂都习以为常了,但今天冒出一男一女粗壮的咆哮声差不多把整栋楼都震摇晃,大家在此时都有点同情张颖,认为她开心是装出来的,她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被一团乱麻堵塞的张颖就住在三楼,她知道此时叶浩一定低着头接受父母的怒责,也许他还会答应父母会和自己一刀两断,因为他父母这样声嘶力竭,没有几个人能够扛得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颖猜对了,没多久叶浩就一脸羞涩地上来说:“颖,你能够下去一下吗?我爸妈他们在发脾气,他要我表态和你一刀两断,我在那里说了,但他们一定要我把你叫下去,当他们的面说,你就去装装样子,先把他们对付过去好吗?” 张颖原本和衣躺在床上,见叶浩在父母前没有空间可施展,也就跟随他下去了,目前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一切只能见机行事。 叶浩的房间门口聚集了很多人,他们两个人走来,大家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里面的照明是四十瓦的日光灯,这么一点空间配上这样的灯管,房间已经照的亮如白昼,强光下坐着两位都已是“天命之年”的老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靠背椅上,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涨红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张颖。一大把年纪了,但受生活环境制约,也就不知道什么叫涵养,儿子的事让他们难过,恼得他们把眼袋都撑得鼓鼓囊囊,看上去都有点让人害怕。 他们都处在愤怒中,张颖不想和他们对撞,不过她没有像叶浩那样低着头,认为自己不是他们养的,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对自己这个外人发飙。 叶浩脸都没有地方搁,他不敢正视张颖,因为那一天是自己一时冲动才把她哄骗上床,可今天必须要在父母面前推翻自己的承诺,人心是肉长的,张颖她本身没有罪过,无非是随母亲世袭了一个农民户口而已。 可老父亲没有那样的耐性,见儿子迟迟不出声,突然把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冷冷地说了一声:“你是哑巴啦!” 张颖看着叶浩,然而在此时,善良的她更想给这两位没有理性的大人一个台阶,给叶浩提示说:“想说就说,我没有什么的!”叶浩这才低着头,咕哝了一句:“我们慢点谈吧!” 他的话声一落,张颖摆摆手说:“说完了吗?那我走了!” 坐在床上的母亲,见张颖往门外走去,她加大嗓门说:“说话要算数!有耳朵的都会听见的!”这话好像是冲着儿子,可她画外音是给另一个人听的,张颖立刻停下脚步,回头很灿烂地对叶浩说了一句:“对的,一个男人说话要算数!” 叶浩的脸刷一下红了,可红得很难看,简直像个猪血脸。 两位老人的嗓子眼已经冒烟了,叶浩是个不会料理的人,他的热水瓶总是空的,这么晚了看样子也没有地方打水,他们立在房间当中,看着狭窄的小床,也知道今天不可能就睡在这里,和儿子到这个份上,老父亲向老伴摆摆手,意思是趁早赶回去吧。 叶浩根本没有那份孝心要留他们在厂里过夜,他讨厌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不对路的地方,连做父母的人很多时候都会让儿女讨厌,在孝道文化氛围里,很多年长者只顾自己主观意识,不会反过来站在儿女的立场去看一眼,去想一下,如实说,碰到一对缺少文化涵养的父母,某些层面却是子女儿孙的灾难。 夜深了,工厂的生活区在此时变得格外的宁静,叶浩受心中的那种亏欠驱使,上楼把张颖叫了下来,他轻轻地把门口合上,看着端坐在床沿那个人,凝视了一会后说:“需要我下跪吗?” 张颖镇定自若地回道:“你如果没有一点大男人的骨气,你就下跪吧!” 叶浩喘了一口粗气,瘫坐在椅子上,心低意沮地说:“我想跪,但不是为了屈服父母的意愿,而是我被社会给予的推崇,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导致不能自控,把你扯进了一个漩涡中,我真该死,我在没有能耐掌控自己的情况下就向你许诺,今天的不可收拾,就是对我的惩罚!” 张颖书读得不多,但在磨难当中成就了一种品格,她的想法不是圣人规劝别人的警世良言,但也是为人处世该有之的道理,她回话说:“一切都在于你,你定了,你父母也就安心了,他们不会死不瞑目的,我虽然是个农村户口,但我十几岁时就在为家里无妄之灾挑大梁,要说生活能力,我比一般的人都强,你父母五十多岁了,马上就需要别人赡养,他们威势要不了几天就会消失!” 叶浩一想,她说得太对了,父母倔强,可他们敢断绝关系吗?现在都已经需要自己反哺了,他们喊什么喊!他朝张颖笑了笑说:“我的膝下有金,你别指望我下跪!” 见叶浩找到了自信,张颖撩开衣服说:“想吗?今天我陪你睡?”叶浩也立刻抛开心中的不愉快,将她推倒在床上,一时间两人兴奋地扭成了一团。 四 叶浩的父母根本不相信儿子许诺,隔天下午他们又来到厂宿舍,准备用一段时间来厂里蹲候,直到他们俩彻底分手为止。 农村人有他淳朴善良的一面,但也存在有执拗粗野的一面,在不符合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他们会做出很极端的事,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也会采取不理性的手段。从“土地改革”到“*****”,贫下中农的角色一直处在很尴尬境地中,他们的政治地位很高,应该是革命的中间力量,但他们还是被排斥到了政治权利的末端,一句“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口号,把他们的地位彻底定性,那年月政策有新动向,地方领导层就会从厂矿企业抽调人员到农村去蹲点,对农民搞“社教”活动,像叶浩父母这个年龄阶层的人,正好是接受宣传教育“青黄不接”的一代人,他们受到过一点传统文化的熏染,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斗地主、分田地那个过程里,久而久之也养成了敢作敢为的那种勇气。现在他们对儿子婚恋的选择不满意,在不知道怎样有效地去表达时,也只能采取“斗地主,改造土豪劣绅”的手段来对付儿子! 今天,他们早早地坐在宿舍门卫的条子凳上等待儿子下班。然而让他们俩没想到的是这个厂大部分都是农民工,连看门的也是就近农村里请来的,这样的群众基础摆着,老俩口嫌弃农民媳妇到厂里闹,大家肯定对他们的行径恶心,这边在守候,那边早已经有人把这个消息转告还在上班的张颖。 张颖得到这个消息很错愕,她立刻下楼到办公区去找叶浩拿个主意,没想到他得知这消息一时间把脸都皱成了一团,他没办法去想老俩口会这样无赖纠缠,傻傻地看了一眼张颖后,两手捧着脑门,端坐在桌前苦思冥想。 张颖看他乱了神的样子,懊恼得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窝囊的人,孝敬父母那是儿女该为之的良知,但老大不小的在父母淫威下没有了主意,也是个没有血性的窝囊废,昨晚还以为他已经找回自信,没想到刚和他说,就吓得一点主张都没有了。 看到他的熊样实在堵得慌,为他出谋建议说:“昨天,他们的叫骂已经领教了,我们是没有关系,我担心吵着整个宿舍的人,我看我们还是躲一躲吧!” 暂时避开他们,叶浩很乐意那样做,他点点头起身就往外走。可到了大门口,他又立住了,转身问:“我到哪里去呢?” 张颖很是无语,也知道这场搏弈当中铁定自己是主角了,为了不至于让他过于慌神,故意装得很轻松的样,小声说道:“先去吃点饭,再去看电影,我们看它两场,到了十点多钟,我看他们应该没有那个耐心继续在那里等!”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惹不起总该躲得起吧,叶浩点头说:“好的,就听你的!”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小店吃饭,叶浩也是个拮据惯了的人,现在发了两百块左右的工资,交给父母一百块,自己剩的就是那点钱,他没有打算请张颖吃很好的菜,站在菜单前看了半天,总想找出又好又实惠的菜来。还好张颖在此时,没有心思来拘泥这些事,更懒得去看他选菜时的表情,告诫自己,他点什么也就吃什么。 两菜一汤终于来了,张颖看到青菜炒豆腐,还有鱼香肉丝,肚子里都有些憋气,好歹出来吃一次,干嘛这样小气啊!可叶浩全然没有去顾及张颖的表情,见菜端上来了,还说:“吃青菜对人身体有好处!”张颖好生地白了他一眼,捣鼓说:“天天油水很多的人吃点青菜当然好,我们在食堂里每天都有这个菜,你没有吃腻啊!” “没有啊,我很喜欢的!”叶浩这才去注意张颖的表情,他总算豁了出来,站起身子再去要了盘宫爆鸡丁。 小饭店很嘈杂,面对面说话都听不到,他们只能选择速战速决。 可看电影的时间还早,没地方可以去,两个人也只能往电影院那个方向走去,在路上叶浩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道我爸妈要闹到什么时候!”张颖挨着他接口说:“两种情况下,他们马上就会停止!” 都说读书人聪敏,其实未然,他们只是学的那块专业一些而已,真到社会上,不一定会是个很灵光的人。叶浩听到张颖说两种情况下会停止纠缠,立刻急促地问:“不要卖关子,有办法就说出来!” 张颖满捣鬼地说:“第一种,和我一刀两断!”叶浩瞥了一眼,满脸不是地回道:“废话,这不没说一样吗,还有一种呢?”张颖做着手势说:“那就你和父母一刀两断!”叶浩一脸犯晕,说:“还是废话,我做晚辈的能干那种事吗?” 张颖鼓着嘴说:“别以为我读的书少,我妈可是大户人家孙女,她从小和我说有关中国的孝道的事,做儿女的,虽然不能和父母对撞,但‘跑’也是孝道所允许的,在父母身边混不下去,你当然可选择一跑了之!” 叶浩一脸愁眉苦脸的样,结结巴巴地说:“我在厂里上班,怎么跑?” “我还没有讲完呢!所谓跑,就是暂时和他们一刀两断,等他们气顺了,再去孝敬他们,这不是很好的解决方法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叶浩还是觉得不是很妥当,也许他知道父母不容易缠,面对张颖出的主意不是很吐口。张颖喘了一口冷气,在此时她已经有些泄气,心低意沮地说:“没想到你在父母面前是这样的窝囊,要使能够挽回的话,我真要好好地考虑考虑,可我名声破了,我只能没有选择地跟你了!” 这样的话,叶浩听了实在很突兀,经历了这次窘境他才有深刻领会,姑娘是不能随意去碰的,在大学里,或者在很现代的女人身上你去释放情欲,也许自己痛快了,她也满足了,可在守身如玉的人身上,那就是“高压电”,她一开始就强调要对这种行径负责,你也不敢厚着脸皮去耍赖,因为现在所有的事都在众目睽睽下,只能选择和她一起去面对父母的蛮横无理。 在一棵树下,叶浩停下脚步,反问说:“只能和父母决裂了?”张颖笑了笑,思索着回他的话道:“要么请一个有头面的人去说,也许会有作用,但对我来说很没有面子的!”叶浩认为这不乏是个好的方法,很认同地说:“他们这样来闹,我们已经没有面子了,有个人去说服他们,这样对我们都好,就这么定了!” 其实他们今天没有必要看两场电影,老俩口下午出来,原本想叫儿子到食堂买饭凑合一顿,没想到天黑也没有见人回来,问隔壁的房间的人,可大家对他们行径都有点别扭,回答的话都是胡诌的,有的说出差了,有的说开会没回来,老俩口多少知道儿子在有意躲避,天黑了,人也饿得手脚发软,老年人口袋里紧巴巴的也舍不得到街上去买,只好暂时赶回家里再算计。 老叶头是个出了名的倔强人,回到家后在床上琢磨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和老伴说:“这小子躲我们,今天我们就到办公室,老妇人也没有头脑,立刻响应,两个人赶了七八里路又来到了城里。 可这边的门卫看得更紧,都没想让他俩进去,因为他们的行径已经触犯了众怒,原因还是这个厂大多数是农民工,在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很同情张颖,认为农村户口又不是女人的罪过,干嘛非得要如此干涉。 没让他们进去的另一个原因是叶浩出去了,门卫告诉他们这个事实,他们不相信,因厂里正常会客是允许的,有其他人登记进厂,他也要和门卫杠上。 为了避免他们去找张颖的茬,老门卫干脆把门口一关,陪他到叶浩的办公室里。直到把挂在墙上的职员去向牌指给他们看,老俩口才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一张椅子上,门卫没有让他在办公室等,还好科长也出来,说叶浩今天请假不会回来上班了,他们这才惨兮兮地走了出来。 两个人无精打采地往乘机动三轮车的地点走去,路上一个很有头面的亲戚把他们俩叫了下来,满脸诡秘地说:“你们家的叶浩一大早地来找我,要我帮他和你们说情,我劝他了!”老叶头听到这话,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说:“我去找没有找到,原来他去找你们求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大学生娶个农村老婆,我脸面都败光了!” 这个人他自己也事要做,没有时间和他扯,点着头边走边说:“我已经劝他了,要他多听父母的话,父母不会害你的!”老叶头合着拱手礼说:“多谢!多谢!你们多劝劝他,他还没有懂事,还不知道什么叫吃苦头!”目送这位有头面的亲戚远去,老叶头深深地喘了一气,认为还是亲戚们懂得自己苦心。 中午,叶浩垂头丧气地回到厂里,张颖买了饭送到他的房间里,看他半躺在床上,脸上透出的全是沮丧和无奈,她把饭菜放在书桌上,再把钢勺往饭碗里一插,说:“先吃饭吧!” 叶浩肚子很饿,但没有食欲,见张颖吃上了,也就撑起身子,走过去拿起钢勺开始吞咽起来。张颖问:“很不顺利?”叶浩点点头说:“找了三个亲戚,没想到他们都不愿帮我,说终生大事他们承当不了责任!” 张颖心里酸了一下,紧接着眼睛也模糊了,她很为自己叫屈,农村户口为什么就这样不被人看好,眼下她只能用快速吃饭来掩盖自己无奈。 叶浩看到她的眼泪,突然迸发出一股勇气,很有底气地说:“晚上我回家,我自己去说,实在不行,我就用你说的第二招!” 张颖拿出手绢,把夺眶而出的眼泪轻轻地擦去,她没有言语,拿起自己的铁碗走出了房间。 看到她凄楚的背影,叶浩心里难过得像被人用刀在绞剔,事已至此应该豁出来了,晚上必须回家,要不然又会来厂宿舍闹!” 张颖到盥洗间刷完碗瓢,没有再回到叶浩的房间,她上楼走到了自己的床位上静静地躺下,她很绝望,也不相信他刚才说的话,这段时间的接触,已经知道这个男人根本没有霸气,要不然他父母也不至于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他 六 这个服装厂从另一家很有年份的企业分离出来,它沿袭了原先的工艺和技术,一直从事高档服装的加工和制作,“**”结束后那段时间,这家厂一直被某家外贸公司当作加工基地,别人在改革开放的口号下刚刚觉醒,这家厂早已经树大根壮了。 对张颖来说,又到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现在服装厂很多,但在县城最好的企业工作了这么多年,再去找一家小厂工作,这样的选择对她来讲是很难做出决断的。 辞职了,也就不能再住在这栋宿舍里。行政科管理员的工作很到位,他没有从同情的角度来淡化工作责任,而是绝情地要你当天就从宿舍里搬出去。 叶浩也受尽煎熬,从张颖提出辞职那天开始,大家都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审视他,原先不认同他们相爱的人,这时都一百八十度转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同情起张颖的遭遇。 张颖办好离职手续后,行政课管理人员虽然也同情张颖,但他们没有用工厂的规章制度去妥协,结算工资后,立马要张颖腾出房间的床位。心低意沮的张颖到工厂生活区整理起居用品时,几位正直的人看到叶浩茫然失措地在办公室发呆,都鼓动说:“你这样都不去送一下!” 别人这样捣鼓了,叶浩才缓过神来,他立刻锁抽屉关门,快步下楼朝生活区赶去。 张颖压根没有指望他来帮忙,她自己一个人已经把铺盖都收拾好了,叶浩一脸羞涩地走进去,她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人端坐在光溜的木板床上,眼神直溜溜地看着自己小巧的皮鞋。 叶浩没有去管她的情绪,指着两大包说:“这些先放到我那里吧!” 张颖没有异议,因为这些东西在没有找到新的立足点时确实没有地方搁,她把剩余的箱子和一网兜碗盆什么的也提下去,拖着懒洋洋的脚步,来到叶浩的房间,把东西塞到一个角落里,头都没有抬,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叶浩被她的绝望神色刺痛,追出门口,对背影喊了一声:“你到哪里去啊!”张颖没有回头,快步跨出大门,义无反顾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失魂落魄的叶浩站在门口,外面走进来的人传话给他说;“张颖泪流满面地出去了。。。。。”叶浩带着内疚,急促地回问:“她有没有说到哪里?” 传话的人摇摇头:“看她伤心的样,我没好意思去问!” 一些没去上班的人看到此景,都站在一处交头接耳,有的说:“碰到这种男人是女人的悲哀,等到他下一个女人出现,就要告诉那个女孩,一定要先去找他父母,老人们同意了,再返回来和他谈!” 叶浩知道周围人都在恶心,可他没有心事去理会。他觉得他们在这里站着讲话不腰疼,换作任何人碰到自己这样的境况都过不了这个坎。 他多少对自己前段时间的冲动有些懊悔,搞到了一个姑娘身,人就被缠住了,可今天这个人就这样走了,他又有些心痛,此时大男人的血性似乎在心中迸发了出来,他想去把她追回来,追不回来也要送她到要去的地方。 想到这里,叶浩猛然回头,到房间里推出了自行车,快速地追了出去,但出了宿舍大门,对着门外各个方向茫然失措,往哪个方向追啊? 七 秀丽服装厂生产一直很红火,但随着服装厂的增多,他们厂简直成了人才培训基地,那些刚起步的厂都以高薪为诱饵,想方设法来此地挖工人。吴畏为人正派,从来不设条款去制约她们,只要提前申请,都会无条件放人。可有的企业不一定真正会兑现它的承诺,用人的目的达到了,也就找个理由把你辞了,因为他们没有办法承受高薪水付酬。而秀丽厂以宽大的胸怀,再次招收这些“回炉”的工人,为了她们坦然地回来,厂里干脆在大门口做了固定的招聘牌子。 秀丽厂正好建在张颖到车站乘车的路上,由于辞去了工作,也就多一个心眼去看这家几乎熟视无睹的企业,在门口走过时,看到这家厂招贴处贴了一张新广告,内容是:急招熟练缝纫好手若干名,来去自由,待遇从优! 此时张颖没有地方可去,遭遇人生如此尴尬,也没勇气回家见母亲,因为错走了一步,顺带把家人的脸面也败光了。在这样境地,有个地方暂时呆一段时间,也是好的方法,她探头探脑地走进大门传达室,问门卫说:“哪里报名?” 门卫用手指着对过的大楼说:“来应聘吗?上二楼行政办公室,那里有人接待!” 何秀正好在办公室里坐着,看到门外走进了一个漂亮女孩,知道是应聘报名来的,在急于用人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显出该有的兴奋,因为在长时间用人中练就了很好的判断力,这样靓丽的女孩,对工厂而言是很不稳定的一种人,不过现在急招赶货,有人来报名当然也欢迎,就打出笑脸询问:“你以前做过吗?” 张颖说出了刚刚辞去的这家厂,何秀兴奋得从椅上跳了起来,希望晚上就能帮她上线赶工。张颖对这位老板的夸张行为一时适应不了,就在她一愣神的当儿,何秀已在用工的待遇上为她加了码。 这样的条件摆在面前,张颖没办法不动心,点头说:“我可以就上线,就是今晚没有地方睡!”何秀当即说:“那个你不要担心,既然要留你,我们就会给你安排,厂里有几间招待客人的房间,你可以先住在那里!”张颖开怀一笑,很乐意地点头说:“那好吧,我晚上就去上线!” 到这时何秀才想起该问一下她是做那个环节的,递了一张表格问道:“你最擅长做什么?”张颖说:“我们没有做流水线,我原本也会做衣服,哪个环节应该都可以!”何秀听到了高兴地说:“我们秀丽厂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现在去做一件怎么样?” 张颖点点头,随何秀到车间,在最后一道成衣工序上坐下,她脚掂电动车踏板,没几分钟就把一件衣服缝合完成,何秀拿起一看,分毫不差,用大拇指比划说:“手艺不错。忙的时候你就去线上赶货,平常你就做样品等技术方面的,怎么样?” 张颖也觉得这家厂硬件设施一点都不比刚刚辞去的那家厂差,而且老板娘又这样热情,她很高兴地接受了。 无意中招到技术过硬的员工,乐得何秀很是兴奋了一会,在吃饭的时候,还把这事和吴畏分享;吴畏没有被她感染,泼她的冷水说:“技术好的人,也是最难弄的人,平常心对待吧!”何秀不服气地说:“最难弄的是三十多岁有家室的那些女人,没结婚的丫头我们几时碰到难弄的?” 吴畏一想也对,姑娘家还没有要求加工资而怠工的事,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女人在婚前婚后有那么大的变化? 一家企业一年到头业务不断,还要隔三岔五地开夜班加工,那也是老板的无奈。工人不是铁打的,人家也有不想赚那个辛苦钱的时候,可订单铺天盖地地压来,外贸公司也得罪不起。现在虽然很多企业想来分这块蛋糕,然而操办设备是容易的,真正能够达到那样的技术层面和管理水平,可不是那么容易,任何外贸公司都不会稀里糊涂去尝试新厂下单。 何秀真的很难,高强度的生产,没完没了的加班,导致很多职员要求辞职,现在生产已经开到最大限度,省城的一家外贸公司,却带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华侨,来到厂接待室后丢出了一件样品,要求做一批旗袍。 何秀不想接这批业务,有意给她报出了“天价”,以为他们听到这样高的离谱价位就会放弃下单。也怪外贸公司的人把秀丽服装厂吹神了,什么日本客商都很满意,从来没有质量问题等等,结果女华侨没有扭头就走,她坐下来和你砍价,何秀一脸犯晕,她咬紧牙关,只放了一点点,没想到这位看似精明的女华侨她认了,一次就下了一万套的单子,面对如此丰厚的利润,何秀实在没有办法拒绝,硬着头皮签了下来,并同意三天后把样品送到省城封存。 单一接下,问题就来了,何秀是一个自学成才的人,对现代服装很有一手,可旗袍这种古老服饰从来都没有接手过,更要命的是,它的蝴蝶结扣子是布条手工打的,她捣鼓了半天也没有打出一个,到车间找年纪比较大的职员问,她们一概摇头,都说只是以前看到师傅打过,这样的扣子七十年代初就没有人用了,正在何秀急得团团转时,张颖站起身走过去说:“何厂长,我来试试行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秀都不相信她小小年纪能够打这玩意,满脸疑惑地递了过去,可张颖没几下就结出了一颗,何秀又惊又喜地拿过去到样品上一比较,没错!就是它,她跑回车间问:“你是怎么学会这老古董的东西?” 张颖蛮高兴地咧嘴说:“我师傅就是老古董啊!”何秀一脸惊奇地问:“你有过老师傅的承传?”张颖点头说:“对啊,我十四岁就跟我师傅学艺了,我师傅手艺很好,原先在五亭成衣社,可惜******后,她被下放回家务农了!” 何秀看到这个姑娘这样有来头,很惊喜地问:“你学过做旗袍吗?”张颖笑着点点头说:“我师傅后来脾气变得很奇怪,当时因为不能开店,只能在春节期间到农户家里找一些活干,因为我当学徒有交钱给她,在空闲时间就教我做很多衣服,其中就有她很拿手的旗袍。” 何秀高兴地大声咋呼起来:“真的,太好了,你马上来技术科帮忙!”何秀说完化就转身快步回到技术科,张颖没法体会被大单压得直喘的厂长的夸张举动,她放下手中的事,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技术科。 何秀把一件快做好的旗袍摊出来给张颖看,问说:“你看这件做得怎么样?” 旗袍拿着看不出效果,张颖小声地回道:“把扣子缝上,叫一个人来穿才能看出效果!”何秀立即响应,点头说:“好的,那你就赶快把蝴蝶结打起来,缝上看看!” 张颖在案板前坐下,剪下布条,手脚麻利地干了起来。何秀在一旁撑大眼睛,想赶快从她手中学过来。心里还在为自己庆幸,招到这个人,使自己少了很多麻烦,到此时很担心她会突然辞职而去。 吴畏很少管工人这一块,他就负责和业务单位接洽,工人招进或辞退他很少去过问,可有一天在工人下班吃饭的时候,看到车间里走出来了一位漂亮的职员,男人都没有办法拒绝那样的秀色,好在他还算正直,看了几眼后,也没有像苍蝇一样往上捻。 八 接旗袍这单业务时吴畏不在厂里,晚上睡觉时,何秀把白天宰女客商的那事饶有兴致地告诉吴畏,原本还以为他也会和自己一样偷着乐,没想到男人的眼光根本不是眼前一点利益上的事,他没有被几倍的利润乐开了花,而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认为人家又不是傻子,在国外商场混迹,什么价位她最清楚,如果是被迫接受这个价位,也是别的地方不肯做才无奈地接受的。 吴畏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把乐了一整天的何秀浇得浑身打寒颤,冷静下来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一切连头都没有理顺出来,是乐得太早一点,好在样品经过晚上赶工,明天找个胖女人来试一下,心里就会有个底了。 何秀躺在老公的怀里,回味这几年的奋斗,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我们会这么成功,你有没有去注意我一共赚了多少钱了?”吴畏捣鼓说:“钱是他妈的王八蛋,现在一群人在周围绕着,也不知道哪个是你的真朋友。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有多大的生意,就有多大的风险,现在无非身上的钱可以支配别人。那个人那么听话,不是因为你,而是你身上的钱!” 何秀很是无语,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庆幸的话而已,他却倒出了这么多感慨,不想再费口舌,把身子埋在他的怀里,去享受能让女人沸腾的体温体味,她嗲声嗲气地一会儿腰疼一会儿腿肚子疼,想把一天的劳顿都倾泻到他所爱的男人身上。 天亮时,被他的女人囚了一夜的吴畏,腿脚酸麻,脖子落枕,更可气的是,晚上做梦被坏人追,身子被什么压着动弹不得,眼瞧着被人生擒活剥,醒过来都吓了一身冷汗。早上起来,他又一次提出晚上睡觉要各自一条被子,何秀没当回事,说了一句:“谁叫你是我的老公!”然后凑过脸去,亲了亲满脸不快人。 从床上起来,那种恩爱就告一个段落,吃了早点,何秀把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女人从车间里叫到技术科,让她来试穿旗袍,被暂时调到技术科的张颖,把旗袍套在这个人身上,结果那别扭的样,让在场的人都掩嘴而笑。 何秀一脸错愕地去摆弄一会儿,横竖看了遍后心里打鼓,穿在她身上哪是旗袍,简直是喇叭裙,再找了一个腰围小一点的,还是一样效果,何秀和张颖都有点知道原因,但应如何处理,相对来说张颖比较有自信,她去仓库领了一块布料,试着用划粉画了出来。 这批货定位是中年阔妇,这个时候女人臀部肥大,肚子里脂肪堆积很厚实,做这样的服装,必须要注意这两处的视觉平衡。张颖从上午折腾到下午,小心翼翼地缝制了一件,还是叫那两个女人来试,结果问题解决了。何秀自叹不如,惊喜地问:“小张,你是怎么缩放那两个位置的?” 张颖得意地咬咬嘴唇说:“有一句口诀,我师傅传下的,当时还觉得没有用,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却用到了!”何秀急促地再问:“什么口诀?能教我吗?”张颖摇摇头说:“不好意思,裁缝师承也很有规矩,我不能随便传出去,这是师傅的要求,她老人家说,这是别人的饭碗啊!” 何秀也是知书达理的人,她不会强人所难,但她又很想掌握这个技术,探试着问:“你师傅还健在吗?”张颖点头说:“七十多岁了,还在的,你如果要拜她为师,我可以为你介绍!” 何秀觉得自己需要充充电,特别是传统的东西,她很迫切地说:“要的,我们明天就去,我就想学中国传统的那些衣服!”张颖蛮开心点头回应:“好的,我很高兴,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姐妹了!” 何秀表情复杂,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隔天,吴畏到省城送样品,何秀和张颖则到五亭边上的邻村去拜师。深秋的阳光热烈而又温和,因早晨还会透出一点寒气,何秀穿着中长呢制大翻领外套,张颖没有何秀那样张扬,她的服装素雅厚实,面料也很一般。她俩在五亭下车后,迎着初上的阳光朝小村方向走去,那个地方和何秀的家正好南北一条线,中间隔了一个五亭镇,何秀长这么大也没去过一次。 张颖手里拎着孝敬师傅的伴手礼,很有兴致地带着老板娘,朝那个贫穷而又沉闷的小村走去,也许是她俩时髦的穿着,进村后招来很多好奇的目光。何秀离开农村多年,她已经不太适应这样被男女老少注目,而张颖逢年过节都要来拜访师傅,对别人打招呼都带有几分亲切感。 兰英师傅的家屋是民国时典型的江南民居风格,一栋排三两插厢的楼房,在那一大片陈旧破落的平房周边,也印证了她们手艺人曾经辉煌。 张颖带着何秀走进朝南的双开门,让她们感觉到里面唯一不同的是,中间厅房除了有香祭桌、八仙桌、太师椅搭配外,在一侧还有一个硕大的作坊案板,上面摆着烧木炭的熨斗,一个弹直线用的划粉袋,墙上挂着软皮尺,靠天井边上还架了一台古老的缝纫机,不过从那些灰尘上看,可能很久没有人去动了。 眼瞧着屋里没人,张颖站在天井里喊了一声:“师傅在家吗?”老裁缝七十多岁了,但耳朵还管用,她从厨房里凑出头来问:“哪一位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颖顺着传来的声音转了个身:“我是张颖,我来看你了!” 听说是张颖,老太太蛮高兴地走了出来说:“是张颖啊,怎么今天会来啊?”张颖走到跟前说:“对的,我带一个人来拜你为师,你收不收啊?” 老太太应该说没有精力带徒弟了,但她却说:“带,为什么不带!”说着就坐上了太师椅,很庄重地把两手叠放在左侧的大腿上。何秀不知道怎么来行这个拜师礼,在迟疑中,张颖说:“鞠个躬就行了!” 何秀上前去鞠了个恭,把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放到八仙桌上。 老人家坐在那里没动,嘴上说:“这是叩首礼金,还要拜师礼金!” 何秀早上很大气地包了伍百元,这钱交上后,口袋里只剩百把块零用的钱,张颖也很纳闷,上前轻声地对师傅说:“我以前只交了三十块钱啊?为什么还有叩首、拜师什么的?” 兰英师傅也轻声地回她的话:“那时候还是*****,能那样搞吗?现在都可以到庙里拜佛了,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那拜师也要恢复,还有好几项呢!”张颖一脸无奈地对何秀说:“你就十块十块给吧,不够我还有五十块钱!” 何秀根本不在乎这点钱,就是身边没有带。现在只能先从张颖手中接过,拿出二十块再放到八仙桌上。 可师傅依然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见二十元放上桌了,又说:“张颖焚香,敬叩师祖!”张颖小声地问师傅:“这个要不要钱的?”兰英师傅说:“当然要钱的!” 张颖一时间脸都很难看,觉得自己害了老板,忍无可忍地趴到师傅的耳朵里说:“第一个红包里已经伍百块了!” 师傅眼睛一亮,也知道再要就过份了,她马上收起那个架子,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告诫说:“好了,礼成了!明天就开始学!” 何秀出来时没有让张颖说出自己老板的身份,所谓拜师也只是学中国传统服装的工艺,从头开始学没有那么多时间,这个话也只能让张颖和老人家说。 出乎意外的是最后的结果让何秀很失望,因为老人家那些口诀什么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还好张颖记到一些,既然已经拜师了,张颖也大气,同门的东西也就共享了。 九 同样是这一天,吴畏天没亮就爬出了温柔乡,他必须去赶六点钟的火车到省城去,按约定时间把样品送达。 外贸公司得知送来样品,立刻和住在宾馆里的女华侨联系,他们对秀丽厂的技术和质量不会有异议,但也担心赶制出来的样品能否达到客商的要求。 女华侨得到样品送达的消息,立刻从酒店赶了过来,她用自己肥胖的身子拿样品往身上一套,穿着感觉良好,但没有大镜看不出效果,发现公司门口有几扇玻璃大门,走过去左右照看,甚至还亮出唱戏人的‘茶壶手’。 这种时候,别人不能去捧场,因为前面一个弧形到脚,遮挡了肚子上的赘肉,后面掐腰把一个臀部烘托得滚圆,你去说这个设计到位,那就等于在捣鼓这位胖女人那个部位走形了,这是最难消受的话。 女华侨上下左右看了个遍后,她回到科室的里间,把旗袍脱下来放进了一个塑料袋封样,还把原先的备忘录改成了合同。 吴畏没敢在上面签字,他竭力争取交货期往后推,可人家不愿意,振振有辞地说:“之所以接受那么高的价位,就是图个‘短平快’!”她把发货船运的时间、到港配送的时间一项一项算给你看,最后说明,现在定的时间都已经很紧了。 眼看没有力争推迟的余地,吴畏只好另行安排,他多少对何秀盲目接下大单而懊恼,如果坏了商家销售计划,罚赔事小,在行业造成不良的口碑不知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抚平。 吴畏想立马赶回厂里想对策,可这位客商要求很周致,她都没有让你按价格去挑选制造面料的厂,指定要省城某家织造厂的产品,吴畏没辙,只好赶过去定面料,等这些事做完天都黑了。可他没有闲心在省城过夜,连夜乘车赶回了厂里。 几个小时的碾转,到家的时候孩子们都睡了。他还想释放一下坐车的劳顿,走进卧室发现床里空空如也,他跑到走廊,看对过的技术科灯火通明,走过去爬上楼,推开门一看,只见这位发狠的老婆和那位漂亮的女孩坐在一起。 何秀见老公进来,抬头朝他笑了笑说:“她是新来不久的,叫张颖,小小年纪的却能做民国以前的衣服!”吴畏打出笑脸,哼了一声说:“哦!看到过几眼,只是没有打招呼!” 何秀饶有兴致地继续说:“你猜我今天干什么了?”吴畏没有心事和她侃这些,摇摇头道:“我怎么猜得到?”何秀神秘地说:“今天我去拜师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正而八经的师傅,技术上不得不承认有些盲点,可惜今天拜的这个师傅虽然很资深,但她老了,关键的技术都记不清了,还好张颖有些还没有忘,只能向她学一点了!” 吴畏一脸肃穆地点点头,他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有气无力地说:“我们麻烦了!”何秀惊讶地反问:“怎么,样品没有通过?”吴畏摇摇头说:“那倒不是,人家要按时交货,不能推迟,这旗袍做工要求很高,我们厂里腾不出手来做,怎么办?” 何秀爽快地说:“要不,我们把目前做的叫别人加工,我们自己腾出车来做旗袍!”吴畏皱着眉,用手指了一下说:“你真糊涂,我们现在正在线上做的这些,都是要求很高的客商的单子,万一达不到该有的水平我们更麻烦,旗袍是有色彩锦缎面料,缝制方面应该不容易看出问题!” 何秀心里也是很急,一时间脑门都有些发痒,她一边挠着一边说:“你的意思是,旗袍找人加工?”吴畏轻微地点了点头,但眉角依然没有舒展,有些无奈地嘀咕:“厂是很多,关键有没有这样的技术和管理!” 张颖在一旁显露的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两位老板很着急,可自己帮不上忙,他们的话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打自己的蝴蝶结。 室内沉默了一会儿,何秀拍着大腿说:“有一家厂,设备很不错,我们这里前后被他叫走了二十几个工人,后来没有活干工资发不了,那些工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地在那里耗着,有几个还来找过我,说拿到工资立刻辞职!” 吴畏一时也像发现新大陆的样子,追问说:“有二十几个我们培养的工人,应该很不错了,让他们帮我们加工!”何秀用自己的拳头,很有信心地互相撞了撞,说;“对,张颖很不错,我叫她带两人过去监督管理,有不够的地方,就当场给他们纠正。” 到这时吴畏才有点底气,点头说:“好的,明天我过去看看!” 第二天,吴畏到那边一看,设备很好,是一个正在等米下锅的企业。一万套旗袍给他做,那厂主乐得都找不到下巴。看他们捧着“金饭碗”要饭的样,吴畏心里跳出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为什么相关的人不相信他们的“金饭碗”?另一个问题是生意场也不是同流合污的地方,信誉不佳的,更讨厌他的同类,他们都想和信誉卓越的企业合作,为什么会这样?任何一个人都能回答,但只有少数人做得到。 就吴畏上门的这一家,从去说的那天起,那位老板就担心秀丽厂反悔,吴畏晚了一天去写加工协议,他竟然赶过来请吃饭。不过,出口产品放在外面加工,作为一向严谨的吴畏来说,就多了一份心事,为了不出乱子,他一有空闲就会开着摩托赶过去查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很多人都在琢磨吴畏为什么能有这点小气候,有的人说他靠老婆,有的人说女人再强都是蹲着撒尿,其实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会用一种特有高度去审视别人的不足,给这家厂加工也是这样,他力求要筑起一种气势让你不敢含糊,没开始上马前,就要这家厂在车间里架两张办公桌,让自家派出的几位质量管理人员镇坐在那里,把那个地方当作秀丽企业的前方哨站。 还真别说,张颖等三个人在那里一坐,还真有点威慑力,最起码他们的车间主任很有压力,当一批产品下线,迫使自己质检员先瞪着眼睛看一遍,极力避免交给她们后再有问题被挑出。 张颖工作很认真,她得到过吴畏言传身教,到那后就一个一个地去了解上机人员的技术水准,看到不佳的,就要他厂里把人换掉;看到得过且过的,就盯住那个环节,事后能麻利地在一堆成品中揪出那些有问题的产品,经常让他们的车间主任傻眼。 张颖对秀丽厂夫妻档老板很满意,得到他们信任,也想用最大工作热情去回报他们。但她总觉得有些使不上劲,主要是这家新厂自己的业务很少,按指定日期交货也无需加班来做,一直在一线忙碌的张颖反而觉得很轻巧。 吴畏每天都会过去看一眼,他对自家厂里派出的三名员工很有亲切感,如果碰巧遇上开饭的时候,都会给她们加菜,吃饭时更会有说有笑地拉家常,或许他是做给那些曾给秀丽厂工作的人看的,好让她们的心中反差大一点。 三位职员在这里干得也很有成就感,每当看到老板捧着防护帽进来,她们就会围在‘前沿哨所’,讲述一天内出现的问题,老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她们也会聚集在那里和他聊些轻松的话题。 张颖刚来不久,觉得和这老板总有些说不清的距离感,那两个也是妙龄女孩,她们和老板聊天很随意,什么都会谈及,从找对象谈恋爱,到谋事业求发展,甚至嘻嘻哈哈地问起老板的罗曼史。 吴畏也愿意说自己在峥嵘岁月中的琐事,他会表述那个时候的朝气和理想,也会说下放农村在田间劳动的无奈和表里不一,说到他第一任老婆的选择是在父母坚决不同意的情况下,为给自己曾经做出举动负责最后无奈地和父母决裂...... 这个话题触动了张颖,她刚刚从另一种结局中走出来,造成的那种伤害,到此时依然还隐隐作痛,她心里在诅咒、在哭泣,为什么自己碰到的人会那样懦弱。她原本对老板的感觉除了有点男人味外,其他方面并没有特别想法,但听了他那么多的故事后,他的形象在心中渐渐地放大了,她开始怨上天为什么不安排一个这样的男人给自己。 时间久了,张颖从心理不平衡衍生出来那个意愿渐渐地强加到了这位老板身上,一次去上厕所的途中,看到吴畏迎面走来,她含情脉脉地停下脚步,小声地问:“厂长,能向你问个问题吗?” 吴畏停下脚步,莞尔一笑说:“你大可随便问!”张颖噘了噘嘴说:“您为什么后来又不要那个老婆了?”吴畏没有想在楼梯说这样的事,疑虑间放出一脸憨笑,回复她说:“那是接下来的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张颖高兴地点点头,有些着急地说:“什么时候讲啊?”吴畏眨了一下眼后说:“你们空闲的时候再说好吗?”张颖高兴地点点头:“好的!” 十一 是人都有难掌控自己的时候,吴畏不是呆头鹅,女人看过来的眼光透露着她的内心世界,然而他在女人堆里混迹时间长了,都以为她们只是羡慕你的成功、或者依附你掌控支配别人财物的权力,还没有发现有为了承担责任和家里决裂、而对你别俱情愿的女孩,吴畏还想用以往的方法处理,半推半就地想把那份心思化作为企业出力的原动力,因为这样的女人给她升职、给她加工资,所有的问题都能应刃而解。再说,不少痴心的女人,都会因有强悍的何秀在而有所顾虑,一般都不会对其他心思过于强求。 可张颖不是,两个人在饭店吃饭聊天时,好像她对升职、加工资没多大兴趣,对和企业共同成长也没有那样的心思,她问得更多的是当时吴畏和前妻分离时的那种心境。 吴畏还真被问得有些瞠目结舌,当时并没有过多地去想凤芝的处境,和她离婚的结局认为是她咎由自取,但张颖关心的问题实在让人有些难以启齿,她认为凭何秀这样的能耐,并不是男人落难而使凤芝放弃了原有的婚姻生活,也许没有落难,凤芝的婚姻也是这样结局。 被这样的观点围堵,吴畏左思右想了一阵,认为她说的不无道理,因为自己和何秀早有床上的关系,何况何秀的愣头坳性格,到事情败露的那天,也许真的需要牺牲凤芝。提出了这样尖锐的问题,这顿饭吃得就都有些沉重,眼瞧着雨停了,吴畏想买单早一点离开她。 张颖则突然同情起来那个迟早要被婚姻淘汰的人,却在关键的时候因心存那点自私,被人理直气壮地扫出了门。她还想问更多的问题,可吴畏已经起身买单了。张颖没敢和老板硬坳,让心绪回到现实当中,原本想回家拿一些冬衣御寒,现在进不了家,这一趟就算白跑了。 张颖回到家门口一筹莫展。吴畏觉得天冷了,说不准哪天寒潮就会下来,就这样回到厂里隔天又要回来,他担心会影响工作,看了看门锁,对张说:“只要以后你们家少东西了不赖我,我可把门弄开!” 张颖惊讶地反问:“怎么会赖到你,我们家的东西给你都嫌差,你就把它弄开吧!”吴畏说:“你只要去买一副扑克牌来!”张颖反问:“是我们平时玩的那种吗?”吴畏点头说:“是的!” 这种东西街上到处有卖,张颖跑过去二十米远就买到了一副,回来递给吴畏。吴打开包装,抽出了两张,往门口一插,打开了。 这一切把张颖都看蒙了,惊讶地说:“哎呀,这么容易就搞开了,这门不是没锁一样吗?”吴畏笑着说:“锁就是针对君子的,对小人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张颖没有那么多心思想锁的安全问题,门打开了,她赶紧去摸拉线开关,然后说:“快把你的湿衣服脱下,我帮你用熨斗烫一烫。 吴畏认为是有这个必要,就把湿漉漉的衣服脱了下来递给张颖,自己坐在桌前找来一本书乱翻。张颖在里间插上电熨斗,她对坐在客厅的吴畏说:“都是我在问你的问题,你怎么不问一些我的事?” 吴畏心里嘀咕,厂里有那么多女工,才没有心思来管她的事,可人家这样问了,也只好走过去问说:“你也有很多故事?”张颖点点头:“是的,在来秀丽厂之前就发生过很大的事!”吴畏身子往门框上一靠:“那就说说看吧!” 张颖看了看吴畏不在意的样,又改变主意了,摇摇头说:“算了,不说了,说了都丢份!” 吴畏没强求,看自己衣服熨烫得差不多就等着穿上它回厂里去。张颖揣度这位成功人不愿在这个破落的家多呆一分钟,到另一间屋里脱下自己湿漉的衣服,从衣柜了拿出羽绒服穿了起来,还抽出几件换洗的内衣,因为母亲不在家,她也不愿在这里呆,准备坐老板的摩托回到厂里去,因为那个客房条件太好了。 上路了,下雨后的天很湿冷,张颖的手被冻得都抓不住吴畏厚实的衣服,发僵的手指头松开了怕人掉下去,抓前面又会被风吹着,很想插进吴畏的衣服里暖和暖和,此时一点没有男女授受不清的想法,附到他的耳边说:“厂长,我的手很冷!” 吴畏知道她的意思,反正在晚上,回头说了一句:“你插到我衣兜里吧!” 得到允诺,张颖赶快伸进了暖烘烘衣服里,身子也顺势贴在了这位大男人的背上。吴畏内心复杂,从男人好色的角度来看,绝对能接受漂亮张颖的亲密接触,但这一步跨出去,也知道会给美满家庭带去支离破碎的忧患,在这样的制约下,任何人都没有这种分身能力去对付两个女人。 车在寒风中行驶,张颖的脸贴在自己身上很有温馨的感觉,就像那年何秀把脸贴在身上一样,可这种快意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为止,远看城里的灯光渐渐发亮,吴畏慢慢地停下了摩托,回头对张说:“七四年的冬天,何秀在被迫嫁到江西的那天夜晚,她也这样把脸贴在我的背上,那时候我骑的是自行车,绝望的她想把女儿身给我,但我没敢要!” 张颖好奇地问:“那是女人最宝贵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吴畏摇摇头:“要了就要承担责任,我有凤芝,如要了何秀的,又不能给她什么,我于心不忍啊!” 张颖听到很感动,她抛弃了一切不自在,把这位大男人抱得严严实实,声泪聚下地说:“你真是好男人,你就是于众不同,难怪你能有这样的成功,有的人不这样,他们只管自己泄欲,什么承诺都会说,但最后又会懦弱地缩到角落里!” 吴畏感觉到这个女孩的无奈,他放下停车架,转身把这位多情的女孩按在怀里,温存一会后说:“我们俩只能到这个地步,你一定会碰到你理想的守护人,我家的何秀很看重你,几次和我说,在你身上看到了她以前的影子,我们不要伤害她!”张颖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她对我应该有知遇之恩,我知道怎么做!” 秀丽厂是一个四面环形的建筑,购置土地的时候,还觉得近十亩大的地方都可以做花园,没想到业务不断地扩大,几年时间里,四面都筑成五层高的混泥土建筑,朝南一栋是生活区,它的对面是凹形厂房和办公区的连体建筑。 吴畏一家住在凹形朝南的第三层,隔壁是办公室,对面是技术课,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家的方便而设计。今天和张颖去五亭,受风雨的影响,回来时都已经八点多了,星期六的晚上,厂里除了门卫门前一盏灯外,其他地方没有多少可见的光线,吴畏停下车,张颖拎着小袋,冷静地摆了摆手一个人往客房去了。吴畏则停好车,摘下头盔快步往自家的楼上跑去。 他推进半开半掩的木门,只见何秀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生气,吴畏问:“怎么啦?”何秀噘着嘴用责怪的口气说:“你到哪里去了,不回家吃饭也不打个招呼,人家一直在等呢!” 吴畏把头盔一挂,毫不在意地说:“你在等我吃饭,桌上怎么没有饭菜摆着?你妈回去了,就不知道怎么样打理自己了?”何秀忽地一下站起来,很有情绪地说:“我是骆驼啊,上班忙死,下班还要做家务!” 吴畏坐到她旁边开导说:“适当干一点也是调节精神嘛!”何秀今天好像吃了炮药,和吴畏顶撞说:“我就不干,你不管我,我就饿死算了!”吴畏一脸无奈:“到这个时候都还没有吃饭?”何秀委屈得泪流满面:“我现在就准备饿死!”吴畏也知道女人总有几天会和你闹别扭,一把拉起她说:“好吧,我送你去吃饭!” 何秀被吴畏拉着,拖着脚步往楼下走去。 其实女人越爱你,越会和你撒娇,刚从一家饭店里坐下,她就开始捣鼓:“今天到哪里了?不管怎么总得打个招呼!”吴畏不想和她说真话,因为她不会来理解你有些做法,回话说:“干嘛非得都和你说,在外面有事要办,也要先回来向你请假吗?” “那你就可以把我晾在一旁了!” “又不是出远门,几个小时而已,何必搞得那样繁琐!” “这怎么是繁琐?” 眼看着老婆要叫真,吴畏赶紧用另一种口气说:“我做对这个家忠诚的事,说老夫老妻的每一天搞得那么肉麻,谁受的了啊!” “怎么是肉麻?” “好了好了,先吃饭,一切吃完了再说!”吴畏真的有些不耐烦了。 十二 人在事业红火的时候,都不同程度地有主观意识膨胀的时候,说白了它是一种“狂妄症”,在这一点上,女人比男人更容易犯这个毛病。没有信仰,又不刻意去修正自己行为,自我膨胀就会随着财富的增加渐渐地从言行中体现出来,成功人朋友越来越少的怪现象,就是这种膨胀欲望导致高人一等的傲慢心理造成的,这样的变化在家里也会出现,女人的主要特征就是撒娇。 造物者安排人习性也有它很无奈的地方,应该说一个正派的女人都比较念旧,而大多数的男人都比较喜新,一个漂亮或者成功的女人,要求男人每天都像新婚燕尔那样对待她,而男人这种情结正好相反。 何秀就是这样女人,她爱家爱老公,也希望老公一如既往给她更多的温柔,可吴畏觉得老夫老妻的搞过头了就有些肉麻。和张颖从五亭回来,何秀赖着没吃饭就是一种撒娇。吴畏没有在意她的心结,在外面吃饭时说的那些话,让何秀心里发堵,回家了依然没有顺溜。天气很冷,她想让吴畏暖被窝,可吴畏却在写字台前整一些有关植物的书籍。人不对路的时候,说出的话肯定很呛人,她走到旁边捣鼓说:“你现在是服装厂老板,整这些书干什么?” 吴畏毫不在意回道:“服装是你的专业,植物是我的专业,搞服装对我来说是赶鸭子上架,我自己的专业是不能丢的!”何秀没好气地嘀咕:“怎么,你想放着老板不做去修地球啊!”吴畏顺她的势说:“那可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很有可能去买一大片田地,我去做农场主!” 情绪不好,何秀说话很有**味,没好气地数落:“你别发神经了,我爸爸就是地主,多少代人辛辛苦苦买了地都给缴了!”吴畏丝毫没有让步,回击说:“你办厂也是资本家,国家在非常时期有运动来了也要充公,那是**政策的问题!” 何秀继续叫真:“那我们干脆就不要干了!”吴畏用开导口吻告诫:“我看这样的书,也是为了我们留一手啊!”何秀眼看辩不过,她动手把吴畏要看的书全部收了起来,命令式地说:“睡觉!” 吴畏不想和她叫劲,点点头,洗了脸泡了脚,拉开被褥,满惬意地睡上了。何秀的不对劲就是成功女人膨胀欲在心里折腾,今天要不在他身上出出气浑身都不自在,她有意用冷水洗脸,脚也不泡,掀开被子哧溜一下钻了进去,吴畏被冰的直起鸡皮疙瘩。 他烦不过来,下床到柜里翻出一床被子,要一人一床被子互不干涉。何秀哪容得下这样,从床上跳起来说:“我嫁老公干什么,我就要你暖被窝!”说着就把吴畏的被子给扯了。 吴畏也没有控制住,看她不可理喻的样,顿时火冒三丈,把何秀按倒在床上,狠狠地打了几个屁股,狠狠地说:“看我治不治得了你!” 何秀今天毫不手软,翻过身来和他撕扭在一块,一边哭一边反抗。吴畏抱住她的手,可她牙齿可不含糊,吴畏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把她的头推开。你来我往的,两人玩认真了。 何秀严重失态,声嘶力竭地喊:“我这拼命地为你干,你还打我,离婚,一天都不想和你过了!” 吴畏想得也很极端,他觉的女人再这样让其胡搅蛮缠下绝对要累及别人,今天必须把她打压下去,听到她喊离婚,马上附和说:“是该离婚了,你越来越不象话了!” 恼羞成怒的何秀把床上东西全砸到地上,一阵过后,又开吼:“离,明天就离,你去写离婚报告,我如果不签字我不姓何!” “好,我会写的!”吴畏下床捡起衣服穿上,去写字台上拿纸笔写了起来。 何秀坐在床上声泪俱下地吼道:“这个厂是我干起来的,财产是我的!”吴畏不轻不重地回敬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走人,全部都给你,我自己去做农场!”何秀从床上跑下来,不可理喻地扯住吴畏的衣服:“好啊!你早有预谋了,没关系,这个厂够我吃两辈子了,你走吧!”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她穿着内衣冻着,吴畏把她抱回床上,按住她说:“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何秀了,我是该走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他捡起一床被子,到孩子的房间去睡了。 何秀下床看着离婚报告,把它叠好放在口袋里,跑到吴畏睡的房间说:“你别反悔,我就不信,除了你我就没人要,我这么多财产,我不信就找不到一个晚上能抱着我睡觉的男人!” 吴畏懒得和她说话,用被子蒙上头,对外面的一切不再理会。 这架吵得有点过头了,家里没有孩子在也不好,要不然夫妻俩为了作为大人的尊严,多少会悠着点,可吴畏的父母为了生活方便,早就从小站搬到城里来住了,他们耐不住寂寞,一定要接两个孩子都过去住,何秀生的也经常被何家接到乡下,两个大人在这里吵架什么顾忌都不需要。 不过,夫妻间吵架不能提离婚两字,这俩字眼一旦提起就会存在婚姻的裂痕。第二天早上起来吴畏就很为难,主动和她说话,她可能以为这次她赢了,以后说不定会变本加厉,这个时候他认为只能选择强硬,要先让她冷静一段时间。 可几天过去两个人依然没有和好意向,吴畏以为她在成功面前彻底把原来的自己迷失了,既然她不在乎也就算了,他到父亲那里,拿了小车站房子的钥匙,对父母说:“要去那里休息几天!” 何秀也不甘示弱,她叫厂里的工具车送她回家去,她也要去清静几天。还好何家主人还有德操把持,他们时刻都在关注女儿行径,这样的家规摆着,何秀回来也就不会舒坦,她打发车回城后,强迫自己撇去心中的不自在,进家门很开心地向活蹦乱跳的孩子招手,可老父亲一贯性的唠叨,这次听起来连头都大了不少,她讨厌听到什么“要为何家争气,不要让吴家看扁了”之类的话,忍无可忍地和父亲对抗说:“这个厂是我一手办的,我够争气了!” 何老爹是过来人,他知道这个厂之所以办得顺溜红火,是女婿这个人在那里站着,别人才给那样的面子,他拍着烟袋锅,指着女儿说:“你一个女流之辈能做什么大事?你不就会做点裁缝,感觉很了不起了?你离开男人什么都不是!” 何秀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对父母还算有理智,他们说的不爱听,自己最多住一个晚上就可以回到厂,一切眼不见为净。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的话教训的话不幸言中了。 厂里女人多,以讹传讹的几天内,原材料供货商都知道了这个事,他们听到秀丽厂老板要离婚,立马从四面赶来,何秀回到厂迎面碰到了就是这个事。秀丽服装厂这几年的积累,造了这么多厂房,原本就没有多少流动资金可支配,何况外贸公司也有一个付款期,何秀根本没有钱给兑付原材料供货商,在一筹莫展的情况下,她不得不去公公婆婆住的地方打听吴畏的去处。 老吴头知道问题如此严重,赶紧打电话给小车站,叫他们传话,务必叫儿子马上回来。 吴畏在清静环境里稍息也算是一种修身养性,可才过去两天,车站办公室的人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传话说:“你老爷子叫你赶快回去!”吴畏知道什么事发作了,他赶去车站办公室,很镇定地摇了个电话到厂里办公室,听接电话的人说“厂里出乱子了”,他只好驾着摩托往厂里赶。 来到厂门口,传达室的门卫见老板来了,赶紧上前朝财务课指手画脚地一阵掰豁,吴畏锁上车,走到财务办公室,看到东倒西歪的十几个要账人,心中撅起的不快也就顾不得脸上表情的修饰,一脸严肃地对他们说:“秀丽厂也给你赚了很多钱,我们一直很讲信誉,都是按供货顺序主动叫你们来结款,我们只是夫妻吵架,你们听风就是雨吗?秀丽服装厂这么大,要结款没问题的!” 十几号人这才有点不好意思,一个个把自己都抹溜端正,傻傻地看着人家训话。吴畏实在不看好这些生意人的德行,对他们说完话,转脸问财务:“账上还有多少钱?”财务站起来说:“刚汇到有十几万!”吴畏点点头,转身问他们:“好,那位急要的可以结走,其余的明天来就行了!” 供货商们看到男主人回来了,都对自己这两天的所为有些过意不去,这么多年照顾生意,很担心这次帐结了以后就没有生意做了,如今到处是布匹批发商,是典型的买方市场,得罪一个大客户谁也不愿意,大家都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没事的,没事的,主要是你们厂里人传得太邪乎,我们担心真的那样就不知道款向谁要,所以才急着过来,你们到账后再说吧!” 一溜人就这样走了,吴畏回到家中,只见何秀躺在床上抽泣,伤心欲绝地说:“做你的老婆真难,连撒娇一下都不行!”吴畏严肃地告诫说:“我一昧迁就会把你惯坏的,你已经膨胀得不是原来的你了!” 这一次何秀没有回呛,她只是拿手绢捂着脸,除了啼嘘还是啼嘘。 企业高层出现问题,使整个厂工作人员都出现危机感,在技术科里上班的张颖更是错愕得直想呕吐,因为他俩吵架就是到五亭回来开始的,那天睡在床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俩大动干戈。张颖无奈地认为,女人多的地方就是个是非之地,但她又不敢理直气壮地去鄙视那些好事的工友,因为自己毕竟动过那样的心事,她很担心一时的鬼迷,无端地把自己搅进老板的“离婚门”漩涡中,由于把事情想得过于糟糕,左思右想后,写了一封辞职报告放在技术科的桌上,然后到客房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走了。 一 吴畏夫妻无端的一场吵闹,殃及了刚刚稳定下来的张颖。 何秀原本还想把整个技术科交给她管,自己也好从忙碌中解脱出来,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心里难免有些错愕,她去和吴畏说,以后招聘碰到漂亮的女孩干脆就一口回绝,省得今后惹麻烦。 吴畏多少能猜到一点她离去的动机,可那样的原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几天后正好有事往那边去,他开着摩托车特意拐到五亭张颖家里看个究竟。 熟门熟路地来到张家门口,张嫂得知上门的是秀丽服装厂的老板,热情得就要到厨房煮鸡蛋招待,张颖面对老板出现在家门口到不是很惊讶,她走过去拽了拽母亲的衣服,轻声地说:“不要太过热情,对私企老板来讲,不需要用这些客套去对待,他们只讲究厂里效益,不太会过多地来领这个情的!” 吴畏看到张颖不是很友好的眼神,坐在客厅小方桌前多少有那么一点尴尬,认为现在最到位的处理办法就是快点离开这里,他站起身子说:“小张啊,你突然辞职我们都很意外,能告诉什么原因吗?” 张颖背对客厅,靠在门框上和母亲在小声说话,听到吴畏询问,她转过身子,一脸肃穆地咬着嘴唇,拖着脚步走了过来说:“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在秀丽厂做了!”她说得这样直接,吴畏倒不是很在意,笑了笑说:“那好吧,我们尊重你的选择!”说话间从手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段时间你为秀丽厂做了不少事,谢谢你了,这是你的部分还没有结算的工资,另外,你为做旗袍那单任务出了很多力,厂里给你伍百元奖金,你点一下!” 张颖多少有点因爱生恨,去接信封时眼睛里都闪着泪花,喃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的慷慨,我还真很缺钱,再坐一会儿嘛!” 吴畏很想知道为什么辞职,既然她要你坐下来,也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没想到张颖站在一旁首先发问:“你们为什么吵架?是为了送我到五亭取衣服吗?”吴畏摇头说:“基本没有关联,但她一直在等我吃饭,生气那是肯定的,夫妻吵架本来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要过多去解读为好!” 张颖看到信封里有七百元钱,心里渐渐地开心起来,她对这份工作的辞去多少有些惋惜,不过她也不是很后悔,因为在技术课里,老大不小的何秀,渲染她们恩爱从不顾及场合,看到老公经常发嗲,活干累了甚至还会去讨个搂抱,长此以往,张颖担心那种酸溜感会让自己萎靡不振,这样的地方不呆也罢。 吴畏看到张颖脸色转变,多少猜出了她心中的小九九,为了不给自己招惹尴尬,他拿起头盔说:“我该走了!” “不吃饭吗?”张颖依然对这位大男人有好感,这个心思越搅扰,她表面做得就越搞鬼,怪怪地说:“穷人家里的饭吃了会叫你不会忘本!”吴畏笑了笑说:“我不会忘本的,真的还有事,我走了!”话语间他走到厨房门口又对张嫂说:“你们忙,我走了!”张嫂疾步跟了出来:“哎呀,你真是的,连茶都不喝一口就走了?”吴畏没有造作,推辞说:“真的还有事,你们忙吧!” 张颖凄楚地站在一处,看着摩托车排放出的两绺青烟慢慢地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小街上,这个时候,她也开始盘算自己今后如何过话,回到屋里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活,靠近去说:“妈,我不再上班了,我想去开个裁缝店!” 张嫂没有吱声,要开店的事已经说了好几年,她老人家也许在算计开店不菲的投资。可张颖没有想就此把话打住,继续说:“家里有多少钱?”张嫂就怕她惦记家里的钱,一句话就塞了过去:“家里哪有多少钱,你没看这房子买的,都是钱堆起来的!” 听到这话,张颖的心里毛咕了起来,从工作开始钱都是交给家里,到今天为止自己手头掌控的钱还不到一千元,她很生气地转身走到里屋。 张嫂看到女儿一脸不是地往里走,她跟进来解释说:“女儿家出嫁之前总要为家里挣点钱吧!”张颖没好气地回击说:“我挣得少吗?这话你为什么不对姐姐说,为什么那么早就让她出嫁?” 做母亲的到此时也有些于心不忍,二女儿一直为家里分担重负,现在被女儿责问,也没有话可说,反正现在要开店家里也拿不出什么钱,眼下只能一脸难堪地转回到厨房里去。 张颖从小对家里就有看法,排行老二,属于‘两头夹’的那一类,到现在这种地步,她也不再指望家里,好在秀丽厂给了一笔意外之财,加起来也有近两千元,她到城里转了一天,在小街巷里租了一家小店面,买了缝纫机,叫来了一个小女伴,一个缝纫小店就算开张了。 不过,时运不佳的人总有走不完的坎,张颖还指望开小店生财为自己做老板铺路,没想到从开店那天起,一帮小喽啰就来到店里嬉闹。 都是美丽惹得祸,这些人每天赖在店里无所事事,说的都是猪八戒都会脸红的话,有这些吵翁在,根本不可能有正紧客人进店里来给生意你做,张颖不得不把顶替父亲工职的弟弟张晓叫过来,他在木材交易市场上班,因为对他尚存有一点‘市管会’的遗风,平时在街上发淫威,两旁的生意人都很吃他这一套。可他对付不了这些像苍蝇一样的人,因为对这群人公安警察管都有点头疼,何况自己这个‘工商员’,无奈的张颖只好贴出了转租的告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时,小城经济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小市场已经从马路水泥板市场,升级为集中搭棚交易。有天早晨,张颖从市场的大门附近走过,看到停车场边派生出一个特殊的行业,他们摆的摊不是卖东西,而是给连夜乘长途车来市场进货的客商做收费洗脸服务,张颖觉得这个投资很少,两张条凳,一块破门板,一只大水桶,几个脸盆就可以了。 她立刻叫来弟弟,要他去找门板和条凳,明天就开始做这个生意。 张晓从小和张颖相处得很好,姐姐有事要帮忙他毫不含糊,没多长时间就把这些东西准备齐了,他借了木材市场的三轮车运到了裁缝店里。张颖也没有歇着,她到市场买了一叠毛巾,捎上几盒牙刷、香皂,第二天一早,在别人的边上摆了出来。 没想到这事也不顺溜,这洗脸摊刚摆开,旁边的主就像有人到他们家锅里盛饭一样横竖不是个味。其实,做这种生意的都是没有着落的可怜人,然而,他们又是一帮霸道而不讲理莽汉,见旁边有人来抢生意,他就和你过不去,有事没事就在你的摊边走动,一不留神他就顺脚把你的摊撂翻了。 张晓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他没好意思帮助无路可走的姐姐看摊,但他并没有走远,看到姐姐的摊位被踢翻了,他二话不说,跑过来抡起拳头朝那个人脸上打过去。 这个摊主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孬种,眼瞧着打不过人家,退到一处指望其他摊主来助阵,可那些人都明哲保身,认为反正挨不到自己,没有一个人为他出来站台。这个种有些下不了台,转头回家去叫人助阵,可到邻居门前转了一圈,谁也不愿意一大早的为你去打架,无奈的他,只好一个人灰溜溜地走了回来。 张晓站在他的一侧等他上来动手,可人家已经认输了,眼睛都不往这边多看一眼,悄无声息地帮助老婆打点生意。 第一天开张,架也打了,人家也忍下了,张颖也叫弟弟暂时收摊,把门板拉回去店里去。她相信这是一条可赚钱路,绝不会轻易放弃。 二 这块平整的地方,是客商走进批发市场的主干道,做洗脸服务这个生意也就早晨那么两三个小时,在没有原始积累的情况下,大家就厚着脸皮做几天,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较劲。 张颖比较看得开。第二天,她没有因为弟弟的勇猛向他们叫板,而是低调地换了一个马路对过的单独位置,虽然这个地方背向客车门,但她对自己形象很有信心,认定只要汽车一开过,很多人都会回过头来。 事实就是如此,出门进货的大多都是男人,秀色总会吸引着一些人,对张颖来说一天能赚几十块钱够满意了。 天气越来越冷,张晓只是最初的几天去帮过姐姐的忙,而后他也就只顾自己睡懒觉,好在他把公家的三轮车丢放在张颖那里,在姐姐没有能力买车之前,准备把它挪为私用,别人问起时,他都是以不知道回复。 张颖到没有强求弟弟和自己一样起早,这玩意做顺了,也知道这点事并不费劲,何况自己的裁缝店一时半会租不掉,也就把它当作白天停放三轮车的地方。 所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在凄苦中渡过十多年的张颖,幸运之神终于光顾了她。到批发市场门口去做洗脸服务生意没多长时间,遇上了一个湿冷阴沉的早晨,北风夹杂飘零的枯叶凌厉地吹袭在张颖没有遮挡摊上,她把羽绒服的防寒帽扣在头上,萎缩着身子静候在摊前,一辆又一辆长途车驶进小广场,由于这个位置不避风,她的秀色在寒风面前也失去了吸引力,别人摊前都站满了人,可她的摊前门可罗雀。 随着一声长鸣,又有长途车驶进来,客商们对那些相对避风的摊点一哄而上,望穿双眼的张颖,终于看到一位耷拉着头,腋下夹着一个手机包,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摊前,她赶紧给他倒水递毛巾。 这个人是因其他地方没位置,不想为了洗脸在冷风中等上十几分钟才来到张颖的位置上,他把腋窝下的手机袋往一叠毛巾旁边一放,拿了一条崭新的毛巾,立马开始洗脸刷牙。也许是长途旅行困顿,昏昏欲睡的他一时缓不过神来,在张颖的摊前刚用冷水抹上脸,人突然惊慌起来,他瞪着眼睛往周边看了遍,说了一句:“不好,我手提包忘在车上了!” 他丢下毛巾,慌忙去停车场去找那辆车,张颖无奈地朝他的背喊:“哎!还没有付钱呢,怎么跑了!”对方没有反应,张颖只好把那盆水往下水道口上一泼,嘴里很有情绪地嘀咕:“大男人洗了脸不给钱,真不要脸!” 没一会又到了收摊的时间,她沮丧地咒骂老天一大早这冷风吹的生意没做几个,蛮有情绪地去收拾这一摊子,当她去整理被风吹散的那叠毛巾时,突然发现一只手机包,沉甸甸的小包应该就是那个人遗忘的,张颖好奇地打开一看,顿时眼睛冒花,里面竟然全是五十元面额的大钞,她定眼朝四周看了看,没有那个人的身影,看别人都收摊了,也只能把它放到三轮车里,把条凳门板一起拉走了。 原来,那位客商来洗脸时一阵风吹来,把一叠毛巾吹翻了好几块,不偏不倚正好盖在小手机袋上。人都有晕的拿着钥匙找钥匙的时候,坐车昏了头的客商,还以为手机袋忘在车上了,不顾一切地去找那辆车,可司机和售票员都说没看见,客商绝望地认为既然被拿走了,也不指望别人发善心,好在自己不是一个借钱进货的新手,咒骂了几句那些顺手牵羊的人后,摸摸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零用钱,挨到下午,乘车回去了。 得到意外之财,张颖开始并没有动心,还知道丢失钱人会很着急,但她没有想把它交给警察,因为改革开放后,一切以经济为中心,社会风气有些松动,你去做高尚的事,别人都会用另眼看你,甚至会说你傻透了。张颖是个需要钱的人,她决定明天再去等一天,如果没有人来认领,那就要用这横财来为自己开创一片天地。 这一天张颖都沉浸在激动当中,她比较有心计,发生这样的事都没有想和弟弟分享,第二天她依然去那里摆洗脸摊,但目的已经很明了,之所以还去,主要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平衡,认为该给别人的机会和该有的善心自己都做了,你自己不回来找,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这一天,除了一点寒意之外,没有特别的寒风吹袭,来洗脸的客人络绎不绝,她干得很欢快,因为从今天开始已经有了新的人生规划,收摊时她把三轮车门板凳子还给了弟弟,而后,又把包里的钱点了一个数,总共五万块钱,她拿出了一万,其他如数地存进了银行,踌躇满志地在市场边上租了一间房子,准备做批发服装的生意。 这段时间虽然很狼狈,但练就了做生意感觉。身上有可支配的钱,腰杆子都直了不少,在秀丽厂呆过,知道那里有不少外贸的尾货,她准备去找吴畏,把它拿到自己的店里批发。 张颖是个裁缝,或许她对自己体型了如指掌,穿出来的衣服不但很得体,而且上下颜色的搭配也很有讲究,也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这次来到秀丽服装厂,上身穿的是一件很掐腰的蓝色绸缎小夹袄,下身是一条紧绷屁股的深蓝色直通裤,关键是夹袄短得露出了大半个屁股,大冬天彰显这样的曲线,引来了很多人的注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何秀就看不惯张颖这样的装扮,她之所以别扭,是因为几个月前突然不辞而别那个事搅在了一起,她从二楼技术课窗户往下看,只见这个“美人”往办公楼走去,她立刻从走廊上绕过去,迎面把张颖给拦截了。 满脸突兀的何秀看到漂亮的张颖,难受得连最起码的客套礼貌都做不出,很不对味地发问:“你怎么可以说走就走,我们也不是没有闭合的菜园门,大家都象你这样,我们的厂就闹翻天了,你这样随意很不好!” 现在的张颖有那点钱做后盾,满脑子装的都是成功在望的自信,对曾经的老板娘责怪没有丝毫的不适,她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有难言之隐!” 这样的一句话回复,何秀的恼怒没有就此舒缓,问她说:“你来又有什么事?吴畏说该给你的都给了!”张颖对他们的感激不是表面的敷衍,她立在何秀面前,真心实意地鞠了一个躬,一脸歉意地说:“真的谢谢你们俩,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何秀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看她说到这样份上,心中的怨气也就像打开阀门排除了不少,她缓了缓语气,接着说:“我原本还想把技术科叫你管,没想到做了几个月就走了,你现在哪里干?”张颖故作惊叹:“哎呀我都不知道,真有点可惜哎!不过,人不在秀丽厂干,但我对你们两位老板都很喜欢,只要你们用得着,我随时都会来帮忙!” 何秀对她的技术还是很佩服,真希望她回来,放开笑脸说:“我们还是同门师妹,想不想回来做?”张颖嚼着嘴唇说:“想当然想,可是我已经在批发市场门口租了店面,不过没关系的,只要你们需要,不管刮风下雨,我随时都会过来!” 何秀有些惊讶:“你自己要当老板?那我倒要支持你,吴畏都和我说了,你和我当初很像,身处绝境,无依无靠,看来我没有你强,你还没有男人支持你吧?”张颖摇摇头说:“没有,我自己一个人干!” 何秀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说:“按师门排列,你还是我的师姐,你来一定有事,想和我说就开口!”张颖羞答答地接上茬:“我在厂里时,发现仓库里有很多尾货,我想拿到店里去批发,你会同意吗?”何秀翻眼一想,是有蛮多那样的尾货,点头说:“对的,几年没有处理了,我也没有时间去管,你要那个货,我何乐不为,自己去盘点吧,对折处理!”张颖高兴地拽着何秀的手说:“姐姐,太谢谢了!” 三 中国经过一段时间的韬光养晦,各行各业都渐渐地开始复苏。然而,苦难深重的大地上,摆脱贫穷的路很长、很艰巨,小城批发市场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成功集聚,应该是它迎合了这样的需求,是改革开放初期人们低下的生活水平选择它。 那年县委领导审时度势,在国家政策还没有彻底明朗之前,冒风险拉开经商的序幕,他知道贫困了几十年农民,求生存的欲望蓄积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如果不去疏导、不去规范,它也会像洪水那样一泻而下、四处流窜,最后定然会导致资源无法整合,有前瞻性的**,在关键的时候着实地跨出精彩的一步。 这个区域的能人也是因地制宜,一开始就把握了‘衣、食、住、行’四大要素的第一位,也就是说,最初的辉煌就是服装制造业和袜业带动了这个市场,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临近市场的马路,每天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张颖租下的一间店面虽然不算旺铺,但也是客人到车站的必经之路,从开业的那天起,秀丽服装厂一流的外贸产品,让很多已经进完货的客商,眼馋得掏光身上所有的盘缠也要带上几款,有的客商为了不被人买走看好的款式,宁可盯在店里,等家里钱汇到了才走人,开业一个多月,全是客人拿不到货的抱怨。 张颖切实地尝到了做生意的乐趣,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必须紧紧地靠着秀丽厂的两位老板,为了迎合他们,晚上都会去技术科帮忙,哪怕是干到深夜也在所不辞。 何秀被她的行为感动,眼瞧着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是让她住在招待客房里。有了自信的张颖,再也没有那种心思去琢磨吴畏,现在他在心中定位,是一个可以依赖的大哥,每当看到他和蔼的笑脸,有时都想自己没有捡到那意外之财,他也会帮你成就事业,对他们俩的敬意,很多时候都超越了亲情的范畴。在张颖想象当中,父母给了你生命,但他们没有给你很好的成长环境,从记事开始都是痛苦的回忆,夹在老大和宝贝儿子之间,自己从来就是可有可的多余人,她到现在也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这样不能公平一点地对待三个子女。 张颖对母亲有看法,已经变成了一个永远打不开死结,这次出来开裁缝店就没有再回家,开始因裁缝店被一群混小子搅和,为了不至于让父母恶心才没有回家,现在幸运之神光顾,也就没有去想到他们面前炫耀。可你没去惦记他们,他们会惦记你,某天上午,父母亲满脸堆笑地站在店门口和你打招呼。 张颖见他们来了,没有特别的表情,拉出了两条凳子指了指说:“什么时候来的,坐吧!”老俩口在店里前后左右看了遍,然后说:“张晓说你开店了,所以过来看看!”张颖没有被那种亲情带动,只是表面亮出了一点热情,给他们俩各倒了一杯水,说了声:“拿着暖暖手吧!” 老张没有接,他顺势坐下,习惯性地拿出香烟,张颖赶紧说:“爸爸不要抽烟,这里都是易燃物!”坐在旁边的张嫂也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老伴,奉上了一句:“叫你戒了就是这么难!” 老张蛮尴尬地把烟放回衣袋,一时间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他知道这根烟不抽掉,可能这点时间都没有办法熬过,见老伴已经开口说话了,他就不动声色溜到了门口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张嫂今天一脸开心的样,她都没有想到几日不见的女儿,竟然会在传得神乎其神的批发市场做“大生意”,她撇开以往的一切不自在,问道:“听说你开裁缝店时,被几个小流氓搅和了?” 提到这一茬,张颖满错愕地点了点头:“是的,很可恶的一帮人!”张嫂又说:“你去摆洗脸摊,张晓去帮你打架?”张颖也点点头:“对,同行是冤家,有时候就是要豁得出来!” 张嫂很满意地点点头,在她心中,儿子就是代表着张家,他帮姐姐了,就等于张家所有人都在出力,老人家满打满算地说:“现在你又开这个店了,你爸爸反正退休了,为了防止小流氓,是不是叫他来帮你,因为弟弟白天要上班。” 张颖立刻伸出手来使劲地摇了摇,委婉地说:“不要啦,退休就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不要出来了!”张嫂看到女儿说话时是一种不耐烦的表情,她放下脸说:“你这话说的,难道爸妈就像那些小流氓一样讨人嫌!” 张颖从小执拗,在家里的十一岁就开始反哺,养家贡献不亚于任何一个人,现在长大了,对母亲的做法颇有微词,她没有给台阶,反而语带刺地说:“我会一如既往地孝敬你们,但你们口口声声说‘老了’,那就不要来管我的事,开裁缝店的时候,我是想求助爸爸,但你们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所以我只能选择转租!”张嫂对女儿话很不满意,放下脸说:“好啊,你总算长大了,教训起父母来了!”张颖毫不相让,对母亲横眉冷对地回击道:“我十一岁就已经能养活自己了,十五岁就已经能养活别人了,你这个时候才知道我长大!”张嫂被女儿几句语塞住,因为她说是事实,她难过地拿出手绢,声泪俱下地说:“爸爸被判刑了,我能指望谁,我受的苦比你少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老张在外面听到母女俩杠上了,赶紧灭了烟头走进来,满脸羞涩地说:“都是爸爸不好,在你们成长关键的时候没有照顾你们,颖颖啊!爸爸真的是想来帮你的忙,不是来算计你的钱,我们现在要钱没有用了,你开裁缝店我们没有来关照你,是我们的观念没有转过来,希望你到工厂去上班,后来你去摆洗脸摊,才知道你是铁了心要自己干,现在看到你受人提携开批发店,我是想帮你来看着点的,我不会向你要一分钱!” 张颖还是不要他们来,对父亲说:“算了,你们还是安心休养吧,这地方也就几个小时的生意,再说进货的人一旦看上你的货,赶都赶不走,不像裁缝店,有小流氓在客人就不进来了,何况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小流氓来骚扰!” 老张自感是热脸去贴冷屁股,话说不到一起去,准备告辞回五亭。可此时张颖的心又软了下来,和母亲对呛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挽留说:“快要到吃饭时间了,你坐着,我去买了!” 老俩口的确对女儿有欠缺感,事后他们并没有对她一口回绝有任何想法,看女儿出去买饭了,也就坐下来准备吃上一顿再走。 张颖还是有孝心在,去隔壁饭店叫菜也是专点好菜给他们,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吃惯了家里的饭,突然在外面换一种口味,也是美得不言而喻。其实,老张遭遇女儿拒绝心里并不难过,因为这里不能抽烟,如果真的到这里来,那就不要活命了。 两个人从女儿的店里走出来,张嫂心中的疙瘩依然没有解开,不过话也说回来,如果说老张诚心帮女儿没有额外的心思,那张嫂绝对有另外的想法,因为儿子还没有结婚呢。 到城里的事没有预想的效果,老俩口精神也好不到哪里,两个人逛荡着朝车站走去,不巧碰到了十几年前市管会打办的同事老朱,两个人热情握手寒暄,都退休了,互相交流的都是平时如何打发时间的问题。 老朱很有底气地说:“我现在批发市场上发挥余热,做市场协管员,还能挣三四百块呢!”老张听得耳馋,探问道:“我可不可以去啊?”老朱很有底气地点头说:“都是老同志,怎么不可以,这是我们工商局开的市场,当初建造的时候没有钱,我局以个体户的管理费为担保,向农业银行贷了四十万,管理人员到外面都要去招聘,何况原本我们的同志,去和市场领导说一下,绝对没有问题!” 老张很想再发挥余热,看到有机会也就暂时不回去了,转头就跟老朱去市场找领导,可没想到去办公室找人,被年轻晚辈的一句“人员已满”的话挡了回来。 老张气不过,当年自己一点芝麻大的事,被派性恶斗搞成上纲上线,一家人受尽的磨难到今天都没有抚平。特别是张颖,那么小就要干活添补家用,使她幼小心灵留下创伤到现在都在怨恨母亲对她的不公。 他跑到局领导那里讨说法,还好局领导的想法和老朱一样,到外面都请人,不如请自己系统的老同志,这些都是有工作经验的人。他马上给市场办公室打电话,务必把愿意继续发挥余热的老张安排掉,有剩余人宁可退系统外招聘的人! 组织上这次决定使老张感动得掉泪,回家后高兴地拿出摘去标徽的工商制服,提着铺盖来到市场报到,在这里能够关照到女儿的商铺,又能赚到几百块钱,六十挂零的人,总算有了一件两全其美的事解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