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小厨娘》 第1节 书香门第【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大唐小厨娘 作者：十二夜岚 文案： 穿越到大唐，王荷荷励志要将玉环的小细腿喂养成大肥腿，然后让她带自己飞。 哪知道她那个死心眼的夫君，非要一直抓她回家生娃。 结果被她一顿甩…… 后来才发现，她抱错大腿了！ 被她甩了n次的夫君，是只比玉环还要肥的腿⊙0⊙ 王荷荷表示：历史不好，穿越真糟心╮(╯▽╰)╭ →注意← 1考究党慎入！考究党慎入！考究党慎入！ 2女主穿越为世家嫡长女，嫁人后也是主母一直到死，婚后甜宠无极限，庶女小妾真爱党请绕道。 3女主坏，男主气管炎从没治好过。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破镜重圆 铁汉柔情 平步青云 主角：王荷荷 ┃ 配角：杨玉环，郭子仪，王翼 ┃ 其它：复仇 ================ ☆、邪教教主被逼婚 作者有话要说：　　耽误您两分钟： “大人”指父亲。“相公”指宰相。 “大郎、二郎、三郎……”指大哥二哥三哥。 仆役称呼男主人为“阿郎”，称呼少主人为“郎君”，称呼主母或小姐为“娘子”。 女婿又称“郎子”。女子称老公的弟弟为“小郎”。 “娘子”“郎君”并非只用于奴仆称呼主人，旁人见了女子亦可称呼为“娘子”，年长者也会叫少年人为“郎”或“郎君”。 唐朝称呼皇帝多用“圣人”，至于和其亲近之人或其近侍则称其为“大家”，女子称呼婆婆也为“大家”（哈哈哈，这点好奇怪）。 请小天使不要纠结称呼，除了“小娘子”这个称呼外，夜懒很懒不会按照上述称呼来写，因为实在太容易跳戏了…… 唐朝还没有像宋代那么严苛的三纲五常，民风较为开放。主仆也没有那么层级分明，寻常也没有动不动就跪，女子地位也没有那么低，被束缚得还没有那么紧。女主后来各种浪，也是因为有一个可以浪的环境，咳咳……扯远了，我就是想说，考究党就不要追问了！因为如果真的完全按照唐朝称呼语境，我费点劲儿，也可以整出来，但是读者多半会蒙圈的。码字不易，且行且珍惜~ 大唐开元二十年。 新赤月教秋风起。 晚膳时候，王荷荷拄着下巴，舀着汤匙叹气。 “教主这是有心事？”左护法西门燕啃着鸡爪，“有心事就说来听听嘛！翼先生午后刚来，最近有什么好事呀？” “教主我思-春了。” “噗——”正在喝西红柿鸡蛋汤的秃头和尚右护法莫言喷了西门燕一脸。 王荷荷起身，“你们慢用。” 翌日。 左右护法久候教主不至，饿得饥肠辘辘，连连拍门无人应答，闯了进去。 只有一封信笺静静地躺在桌案上。 暗香浮动，人去楼空。 被顶头上司武林霸主翼先生逼婚的王荷荷受了惊吓，片刻也未敢停留，当夜就离开了教中。 是南下还是北上，她倒是犹豫了一番。南下洛阳就可以去见见她的小玉环。但是翼先生知道她和玉环的交情，八成肯定也会去洛阳寻人。她现在不想见他，还是尽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北上地广人稀的，她还能更自在些。 好在她有个当太监的干爹，悠哉悠哉地换上了干爹留送她的内官衣衫，到哪里都能吃白饭，还有美人看，过得不要太舒服。就这样一路骗吃骗喝，到达凉州时，足足肥了好几斤。 “不能继续肥了，又不是玉环，没那天生丽质，”王荷荷捏着脸上的肥肉，走进一家青楼，“来人啊！给爷来只鸡！再来壶好酒！” “哎呦，这位官爷楼上请！”浓妆艳抹的中年大妈连忙上前，“春香！秋月！快上酒！” 有人倒茶捶肩，王荷荷很受用，悠哉地吃掉一只鸡后，趁着酒意眯在湘妃榻上休憩了一会儿，刚准备起身忙正事找美人，就听见楼下传来骚动。 春香秋月扑进来，梨花带雨抱她大腿：“官爷！官爷救命啊！盗匪来了！” “光天化日的这还得了！”王荷荷连忙拔剑，护住美人，“快！都躲在爷身后！” 楼下已经大乱，听着脚步声蹬蹬地跑到她门前，挥刀就朝她砍。 王荷荷一见这架势，倒也不惧，和他对了两招探了探底细，便心里有了数，借着巧劲儿闪开山贼的猛攻，用剑柄将他敲晕了。 楼下已经打成一团，听声音至少有几十人，王荷荷不准备和他们硬拼，听见似有官兵赶来，便拉着两个美人跳窗户逃到后巷。 奈何两个美人胆小不敢跳，王荷荷只能一手一个强拉着她们跳下楼。其中有一个还崴了脚，赖在地上死活也不走了。王荷荷气急，刚要拉美人起来，就听见背后有人大喝：“盗贼哪里跑！” “你才是盗贼！” 王荷荷有苦说不出，天黑黑，对方也看不见她穿着，而她又搂着美人，看起来的确像是要强掳美人的意思。因为她身份特殊，虽然扮成宦官，但高力士嘱咐她最好不要暴露身份，如果真的被官家人盘查，倒平白给他添了一桩麻烦不说，还有可能暴露真实身份。 毕竟她的真实身份已经死了十年了。如果为了这点小事暴露了，实在是不值得。眼下这种情况，王荷荷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 对方既然是官兵，她也就放心地扔下美人自己开溜了。 哪知道官兵死心眼，放着满屋的盗贼不抓，一直在追她，还开始放箭。 王荷荷只顾着跑，一没注意，肩上就挨了一箭，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身后的人不断赶到，将她围在中间，带头追她的官兵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扯拽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很没有见识地感叹：“这小贼倒是生得俊，不像大哥抓到的那批，一个个满脸横肉！” 王荷荷痛得咬牙切齿：“你瞎啊！看不出来我穿的是官服啊！” 没见识的官兵坏笑着扯她的头发：“哎呦，你这小毛贼，怎地还顺了身官服穿？这可是罪加一等了！” 王荷荷心中一千匹草泥马汹涌而过，正酝酿足了想要爆发，忽然听见沉稳熟悉的男声响起： “吴缪，他受了伤，你也别太过了。” 这叫吴缪官兵听到声音，立马松了手，让她摔了个狗□□。 “大哥，这伙贼人烧杀掠夺，十恶不赦，祸乱了幽州不少百姓！他们漂浮不定，这次来凉州作乱，多亏大哥有远见设伏防范，这才没有酿成祸患。贼人这般卑劣，怎可轻饶！”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犯了罪，自然会有惩戒。” 一双官靴出现在王荷荷眼前。 鬓发被扯乱，遮掩了她的脸。透过乱发，她看见男子蹲下身，检查她背后的剑伤。王荷荷疼得倒吸冷气，死死抓住他的脚踝：“救，我！我，我不是……” “别动，这箭伤了肺，你此刻说话不但剧痛，还会恶化伤口，”男子将她扶起，“吴缪，你快去请大夫来！” “大哥！你给一个盗贼请什么大夫！” “盗贼也是人。若是凭个人好恶，裁决生死，我们又和强盗有何区别。而且，他声细骨纤，应该真的中官……” 王荷荷抬起头，终于看清楚来人，愕然伸手去摸他的脸。 是他！ 即使苍老了许多，但真的是他！ 不好！ 她并不想见他的…… 他为什么会在这呢…… 本想逃跑的王荷荷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田田！？” 郭子仪撩开她脸上的散乱的青丝，连忙将她抱起，急得红了眼：“快！快去找大夫！” 官衙府邸。 郭子仪坐在床边，蹙眉端详伏在榻上安睡的女子。 像！ 太像了！ 眼前这个女子，几乎和他十年前失踪的发妻一模一样！ 发妻王氏十年前被盗贼所掳，生死不知。他苦苦寻了十年，却如大海捞针，至今没有音信。 家母为他寻了一位和发妻有几分相像的侍妾苏氏，但是他见了就厌烦。 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真的就像是十年前的娇妻伏在榻上，连熟睡的微鼾声都和记忆相重叠，一拍不落。 第2节 如果真的是发妻王氏，那为何过了十年，她音容未改丝毫？ 按照年龄，她今年应该二十有七。 但为何还是一幅十七八岁的容貌？ “我在做梦吗，”他小心凑近，轻轻碰触她粉圆的脸，指尖划过微凉的青丝，“为什么我老了这么多，你却一点都没有变？” 他掀开薄被，看到她后肩包扎好的伤口又隐隐渗出鲜血，心疼地翻身上床，将她拥在怀中。 怀里的人软凉似玉，抱起来的手感居然也和十年前一样！ “田田，田田……田田……”他伸手探入她衣下，在肋下摸到一处伤疤，心猛然一抖。 一样的伤疤，一样的容貌，只是小臂上清楚地多了一点碍眼的守宫砂。 他的发妻给他生下了孩子。今年已满十岁的男孩。 如果她真的是王氏，又怎么可能还是个处子？ 这个宦官打扮，明明没有犯罪却逃避官兵的女子究竟是谁？ 怀中的人似感到了肩上的疼痛，轻轻颤抖，喉咙发出痛苦难抑的呻-吟。 “田田，不疼，不疼了。” 他知道自己的心也中了一箭。疼痛，只有抱着她才能缓解。 “田田，我想你，真的好想你，曜儿也想你，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翌日。 王荷荷忍着疼痛刚睁开眼，一位长满络腮胡子的大叔脸就贴上来，吓得她连连躲闪，若不是被他拥住，就磕碰了伤口。 “你，”王荷荷突然想起昨晚的事，警惕地打量一脸深情的大叔，“昨天的事，多谢你。我真的不是盗贼，只是路过……” “我知道，不过你伤了肺，还是不要说话了。”郭子仪捂住她的嘴，“这里是官衙，你且放心住下，有什么事等伤养好了再说。” 王荷荷点了点头。 “你不便说话，就写给我吧，”郭子仪将手心伸到她眼前，“你叫什么？” 他的手心粗糙，像一块坚硬的板。 “玉娘？”郭子仪反问，“你姓什么？” 杨。 她一笔一划在他手上写道。 “你姓杨？” 郭子仪握紧拳头，迟疑片刻，拉住她的手：“昨晚为了替你疗伤，所以解了你衣裳，毁了姑娘清誉。我叫郭子仪，是个将军，杨姑娘若是愿意，郭某这就娶你过门，不会白白占了姑娘便宜。” “没事，看就看了，又不会少块肉！” 王荷荷脸色惨白，忙抽回自己的手，强忍着疼痛辩解：“你也是为了帮我医治，我本江湖中人，不介意。” “别说话了！”郭子仪见她脸色惨白，心疼地制止，“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不许再说话！” 记忆中郭子仪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倒从来也没大声吼过她。王荷荷不由地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了。 十年了，他也变了。 当年的武状元如何的英年才俊，如今也成了糙大叔。 似乎只有自己的时间静止在了十年前。 “你，真的姓杨？” 郭子仪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你头有没有受过伤，会不会忘记了从前的事？” 王荷荷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她倒宁愿自个儿真的失忆了。可惜老天不给力，偏偏让她都记得。 如若不然，她何必为了逃婚，受这般苦。 抱住阿翼的大腿，从此成为武林盟主夫人岂不美哉？ “你，你明明是个女子，为何穿着宦官之服？” 王荷荷慢慢地在他受伤写道：我是高公公的养女，代他来给皇帝寻美人的。 她的官服是真的，腰牌也是真的。她说的话，前后一致，并无端倪。 但不知为何，这女子的回答，他一句都不信。 亦或，他根本不想相信。 他想把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当作失踪多年的发妻，留在自己身边，让她无处可去。 为此，他甚至有些庆幸她受了伤。 “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不需要担心，”郭子仪轻轻地给她盖上被衾，“休息一会儿吧，我去给你煎药。” 王荷荷点点头。箭伤够深，她实在痛得没办法逃跑。而且她也知道这个男人不会趁人之危，便安心地睡了过去。 然而，她大错特错了。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个男人十年前对女人多么温和，十年后……怎么就彻底转了性子？ 再次睁开眼的王荷荷木然地看着自己脚踝上的铁链，转头向给她喂药的男人，指了指铁链，意思很明白——你干嘛锁着我？我又没犯王法？ “你说的话我还没有得到证实，不能放你走。你又是高公公的养女，受了重伤，把你关进监牢又不妥当，所以只能让你住在我这。”郭子仪端着药碗解释，“退一步讲，你若真的是盗贼，我看管不严，不就放虎归山了？先趁热喝药吧！” 王荷荷成为邪教教主已有十年，从来都是她绑别人，哪里受过这般待遇，挥手打翻药碗，也不顾肺疼怒喝：“你到底是何居心！” ☆、教主被囚禁 药碗打碎。洒出来的汤药湿了地。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郭子仪冷冷地瞥了药碗一眼，转头盯着她，像是猎豹盯着猎物一样一眨不眨，高大的身影压下来，挡住了所有的阳光。绝对狩猎者的姿态竟让她一时愣住，紧张得几乎忘了疼痛，任他捏着她的下颌，耳边传来警告意味的言语： “你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 “……” 他的话就像魔咒，一遍遍在耳边重复。王荷荷本来想一句怕你啊，但颤了颤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也说不清楚是肺疼，还是被他震慑住了。 “事情未查清楚之前，我不会放你走。你的伤很重，必须静养，不要说话了。”郭子仪收拾好地上的碎碗，回头看着床上呆愣的女子，“我去再熬一碗药，你先歇着吧。” 王荷荷捂着肺慢慢躺倒，感觉刚刚差一点就要气得吐出血来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咬了一口。 没做梦啊！ 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以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郭子仪，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居然把她这个邪教教主给吓到了，传出去岂不丢人？ 她动了动腿，铁链叮当响起。脚踝上冷硬的铁链她是砍不断，她不忍心砍断自己的脚踝。拴着就拴着吧，反正就算不栓着她，她现在伤成这样也跑不了。 王荷荷抿嘴闭眼，眼前总是浮现刚刚的一幕，不甘地又睁开，狠狠地蹬腿，引得铁链哗啦啦地响。 喉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她连忙侧身伏到床边，吐了一滩血后胸口的憋闷这才缓解了，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她为什么会在这呢？ 教徒们会不会饿肚子？ 都怪阿翼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要她嫁人…… 她已经嫁过人了，再嫁岂不就重婚了…… “田田！” 郭子仪重新端着药回来，就发现她吐血晕了过去，连忙跑到床边，抱起她来试探呼吸，发现她呼吸平稳，背后伤口也并未裂开，这才松了口气，轻轻拍她的脸：“田田，醒醒，醒醒，吃药了，听话，醒醒，吃了药再睡……” 王荷荷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点了点头，张嘴强忍着恶心咽下苦涩的汤药。 “你别怕，我绑着你是不想你乱动。大夫说你伤得很重，如果调养不好会留下病根的，”郭子仪将她抱在怀里轻声说，“即使绑着你，我也会担心你会消失不见。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即使要绑着你一辈子，也要你留在我身边。” 王荷荷晕晕乎乎地在他怀里睡了去，最后只记得他喊她乳名，声音低哑愈发老气，但语调还是那么紧张。 就像十年前一样。 只是这次，她不会再轻易动摇了。 十年前的她有多蠢，痛得跌落泥潭方才醒悟。 她什么也不是，什么力量也没有，即使是穿越而来，依然逆不了乾坤，改不了命运。 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再回头。 一个月后。 王荷荷活动着肩膀，胸口的疼痛也逐渐缓解。 门吱呀响起，男子的脚步声靠近，透过薄露的蚊帐能看见男子高大的轮廓。 她抽出手旁的佩剑，直刺向男子脖颈。 利剑直抵咽喉，郭子仪并不躲闪，看着幔帐后的人影轻轻地敲敲剑身：“我买了糖人给你，这东西能不能先放下？” 从幔帐中刺出来的冷剑这才慢慢收回，刷地一声重入剑鞘。 郭子仪撩开幔帐，将糖人递给了床上的人：“想你一直吃药，肯定口苦，我今日上街见到，就买了一个。” 糖人甜脆不腻，花朵形状，棕红的糖丝亮晶晶。 王荷荷抢过糖人，赌气地舔着吃。 郭子仪看着她不禁皱起眉：“之前你受了伤，我担心病情恶化不让你说话，可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你都不想和我说点什么吗？” 她咔嚓咔嚓地两口咬掉了花瓣，踢着脚上的铁链：“这个给我摘了去！” “这个不行。” 第3节 “就知道说了也白说，”王荷荷转过身瞪他，“我谢谢你替我治伤。但是你已经锁了我一个月了吧！我的伤都已经好了，你还锁着我，真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郭子仪低眉看着床上的剑，面色不改笑问：“哦？你说说我什么意思？” “你见色起意，要逼我答应嫁你！” “嗯，”郭子仪点点头，“差不多吧！” “别以为你借着上药换衣洗澡的借口解了我衣裳，我就会嫁给你！” 王荷荷摇着糖人冷哼：“从这里给长安送信，不出七日就会得到回信，我的身份就能确认。你拖了一个月，还是说我身份不明，不能放我走，明摆着你根本就没去送信确认！” 郭子仪扬眉：“想离开？” “想！” “不是还你赤月剑了么？”郭子仪将手中的剑扔到她身边，“杀了我抢了钥匙，你就能离开了！” 王荷荷咬牙：“你以为我真不敢？” “堂堂赤月教教主有什么不敢的！” 郭子仪捏起她的下颌端详，垂眼看着她，“是吧？你敢，但是你不杀我，也就可以说你愿意被我锁着，是不是？教主大人？” “是‘新’赤月教！”王荷荷别过脸去，狠狠哼了一声，“你强词夺理！难道你就不怕我手下来找你寻仇？” “怕？”郭子仪笑了起来，重新移过她的脸，“我还巴不得他们早点来呢！正好同他们问问教主您的底细！” “我，你，”王荷荷吸了吸鼻子，红了眼，“身子什么都被你看了去！你还，还摸来摸去的欺负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郭子仪凑得更近，“清白？你还想和我装到什么时候？田田，这守宫砂，是你离开后重新点上，是不是？嗯？” 上扬的暧昧的语调入耳，炙热的气息打在脸颊上，王荷荷倏然红了脸，躲闪了他的目光：“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郭子仪愤恨起身，肩膀抖动，气息急促，背对着她道： “你左肋下有一道疤，胸前有一颗痣，腰际处有粉红色的莲花样胎记。我不知道明明过了十年，你为何会容颜未改分毫，但是这些印记，你一丝不差。你分明就是我的娘子，我找了你十年，你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杨玉娘？你分明就姓王！” “你就编吧！继续编！我才不信呢！明明就是你占我便宜时候才看见的！” 王荷荷攥着前襟钻进被子，“我就不信你能锁我一辈子！” “你！” 任凭身后的人咬牙启齿，王荷荷都躺在被子里装死，本以为他会不依不饶，可过了片刻就听身后的人说：“晚上我有公事可能赶不回来，屋子里有炉子，你自己做点吃吧！” 房门从外面被锁上，王荷荷从床上爬起来，跳下了床，从窗子里偷偷向外看，果然看见他牵着马离开了。 “好家伙，”王荷荷看着满满一堆食材，“学聪明了啊！逼着我秀厨艺？想得美！” 王荷荷亲了一口盐罐：“占我的便宜？看老娘齁不死你！” 夜色已深。 王荷荷趴在床上无聊地翻着手边的话本，打着哈欠，终于等回了郭子仪。 “我给你留了碗汤，”王荷荷合上话本，笑眯眯拄着下巴，“趁热喝吧！” “咳，咳咳咳……”郭子仪一饮而尽，咽下去以后才反应过来，呛得直咳，连忙找水。 “哎呀呀，”王荷荷憋着笑，“这可如何是好！水都被我喝光了呢！” 看着郭子仪跑出门去打井水喝，王荷荷捶床笑到伤口都痛了，揉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正开心，忽然感到一阵杀气，王荷荷机警地睁开眼，看着伫立在窗前红着眼的男子，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缩到床角：“你，你干嘛？你是盐吃多又不是喝醉酒了！怎么还要霸王硬上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吴缪听说那个受伤的小太监赖在大哥房里一个多月了，吃喝拉撒都由大哥照顾，很是愤慨。知道大哥为人忠厚，肯定不会狠心把受伤的人撵去，所以他准备用实际行动替大哥分忧。 刚闯进内院，拉开门就发现屋里不只小太监，大哥也在屋里，连忙停下脚步。 但是屋里传出的声音，也让他走不开。 只听得小太监嗯嗯地跪坐在大哥身上，还不断地呓语： “啊，嗯，疼，疼啊……” 大哥不但抱着她，还扶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放松，马上就好了，再来一次，别动！” “啊……啊，不，不要了……” “再上一次！” “啊……” 吴缪抹了把鼻血，匆匆逃离了大哥的住处。 第二日。 郭子仪对一直斜眼看他的吴缪不解问：“你为何老是看我？” 吴缪红着脸左看右看，凑近低声问：“大哥，你袖子断了啊？” “没断啊，”郭子仪抬袖，反手拍他的头，“你小子又说胡话！” “哎，别装了，我都听到了！” “你听见什么了？” “那你昨天，咳咳，没什么……” 从此以后，再有士兵议论将军被亡故的发妻冤魂缠着不能人道，吴缪总是忍不住阻拦：“你们都不懂！将军对那个小官人道得很呢！” 郭子仪听闻百思不解：“我不就是给她上了个药，这就算人道了？” ☆、教主被砸晕了 “你本来就是我的人！上了你才天经地义！” 他红着眼扑上前，一把就将她身上的寝衣扯掉大半，像磐石压着她，任她推打都纹丝不动，布料撕拉声刺耳，夹杂着他粗重的喘息，让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看着寝衣被扔到地上，她一手护住肚兜，另一只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郭子仪！你疯了吗！” “我还没有疯了，但如果再丢了你，我就真疯了！ 第一次你不告而别我找了你十年才知道你叫王荷荷！ 第二次你被恶人掳走，我又找了你十年！ 这次你装不认识我，养好了伤又要走？王莲我告诉你，就算锁你一辈子，我也绝不放手！” 郭子仪气喘吁吁地握住她的手腕，“你若不是田田，为何心虚，装作一点厨艺都不懂？想用那一罐子盐遮掩味道？怕我尝出来是不是？” 王荷荷避开他的目光：“一会儿王莲，一会儿田田荷荷的，不管你到底有多少个老婆，反正我一个都不认识！我从小就被高力士收为养女，长大后成了新赤月教教主，做饭这种低贱的事向来都是别人做的。我还以为那罐子里是糖呢，所以才放多了！你如果执意如此囚禁我，宫中江湖上都不会放过你……你唔唔唔……” 王荷荷伸手想去抓被子遮住身体，却被他一把拽到怀中，扣着她的后脑使她动弹不得。郭子仪趁乱侵占了她的小嘴，撬开齿贝，勾着她的小舌狂吻。 重伤初愈，她又被关了一个月，光喝药喝粥，肢体酸软无力，哪里抗衡得过他，只得任他摆布亲吻。胸腔中的空气好像都被他吸去了，才放开她。 王荷荷捂着嘴，红着眼瞪他：“你找死！” “死，我也要死在你怀里！” “你鬼迷心窍了！” 王荷荷多开他的目光，伸手要去抓床边的挂剑，却被他抢先一步捉住了手，压倒在床上。雄性的气息扑面，眼看就躲不过了，王荷荷一咬牙，运了内力吐出一口血来。 “田田？田田，”郭子仪看着手上的血迹，也慌乱神，抱起她来给她顺气，“不是好了吗？怎么又吐血了……你，你等等，我这就去找大夫……” “和我斗，小样。” 王荷荷看着他张皇离开的背影苦笑了两声，擦去了嘴角的血，蜷在被子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这么一折腾，她又被迫多吃了几天汤药。舌头苦得都快木了。还好这次郭子仪心中有愧觉得事出于自己，每天都买糖人给她，王荷荷舔着糖人看着新话本，每天无所事事倒也过得舒坦。 只是这次请来的庸医说她是因为什么血热，所以会吐血，建议她穿得单薄一些，被子也不要太厚。 正是三伏天，王荷荷寝衣又被扯坏了，理所当然每天只穿小内衣在屋里晃，晚上基本也不盖被子。这可苦了郭子仪，每天晚上回到住处，就看见自己床上躺着个半裸的美人，身体的火没出发泄，只能去冲冷水澡。 其实凉州地处西北，昼夜温差大，即使三伏天白日里有多热，夜晚也是凉的。 平日里因为汤药里有镇静安神的成分，所以王荷荷吃完药就犯困，并不知道他忍得这么难受。但是今天她难得白天多睡了一会儿，晚上睡不着觉，数着他去冲凉的次数。 当郭子仪第四次起身去冲凉的时候，王荷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身找了件他的薄褂子披上。 郭子仪冲了凉，重新回到屋子，吹熄了灯烛，平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呆了一会儿忽然有又软又暖的东西贴近，顺手一搂，将她揽入臂弯，略惊讶： “你，没睡？” 王荷荷咋了眨眼，终于适应了黑暗，看着他被月光勾勒得清晰的脸：“我穿上褂子了，你别去冲冷水了，身上这么冷，就算再结实也要生病的。大叔你年纪又不小了，再折腾两天，八成就要病了。” “你在意我？” “当然在意，你病了谁照顾我！染了伤寒，还要传染给我，”王荷荷踢着脚上的链子叮叮当当地响，“大叔，你都妻妾成群了，还这样逼迫我嫁给你，实在不厚道了，简直假公济私嘛。” “妻妾成群？假公济私？” “是啊，前两天你不说田田，王莲什么的吗？” “田田，就是王莲。田田是乳名。王莲是我们婚书上，我送的名字。”郭子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抱着她，“即使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样抱着你，即使你不认我，整日对我生气，我也想抱着你。只要能抱着你，我什么都不介意。” 王荷荷贴着他冰冷的身子，闻不到熟悉的汗味，但是有一种熟悉的味道钻进鼻子，她深深呼吸，心情莫名安定，趴在他胸口轻声道： “为什么这样对她念念不忘？如果长得和我一样，她也没多美嘛！而且如果是大叔的原配，哎呦，那不就是大妈了？” “怎么会忘，她救了我的命，还不止一次……她本就小我九岁，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七，”郭子仪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起来很老吗？” 但是看到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郭子仪脸色更黑了，“明天我就刮胡子！” “刮了也一样，别自欺欺人了，都四十的人了……” “我才三十七！” “切，”王荷荷撇嘴，拍着他的胸脯，“大叔，我是好心才劝你，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不知道节制想要老牛吃嫩草，等到上了年纪会很遭罪的！” “不知节制？”郭子仪一字一句反问，“我不知节制，还老牛吃嫩草？！” 第4节 王荷荷坏笑翻身趴在他身上，下颌抵在他胸口数着手指：“难道不是嘛？你三十七，我十七，你都可以当我爹了！要不，我认你当干爹算了……哦妈呀！” 郭子仪一翻身，将她压到身下：“我才不当你爹！因为你，我当了快半辈子鳏夫，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才不会再由着你的性子乱来！现在嫌弃我老了？当初我二十五岁娶你过门，正是壮年，你干嘛逃婚！” “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王荷荷推了推他硬得像铁板的胸膛，“你太沉了，压着我了！” “你怎么这么狠心，”他埋头在她肩颈，翁声低喃，“你难道就不想孩子吗？曜儿总是缠着我找娘亲……” 越说越离谱了，估计不知道和哪个野女人生的孩子安到她头上了。这种事本来就说不明白，现在又没有dna亲自鉴定，王荷荷干脆装睡，图个清净。 清晨醒来的时候倒是和往常不同。平日里郭子仪因为要训兵出操，所以天蒙蒙亮就走了，并不会叫醒她，等到早操结束，才打了早饭端回来和她一起吃。 因为在新赤月教的时候，一群教徒嗷嗷待哺，非要等着吃她做的早饭，而且各个身怀绝技，为了让她早起准备早餐，教徒们花样翻新折磨了她十年睡不了懒觉，所以她基本上和郭子仪生物钟同步。他一离开，她就翻身下地洗漱，偶尔筋骨痒了，还在屋子里挥挥剑，趁着他不在自己做点可口的吃食。 但是因为昨夜郭子仪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她装睡也睡不踏实，就比往常起得晚了。郭子仪照常去出早操，她还是迷迷糊糊地赖在床上。 忽然感到有人在戳她的脸。 “你怎么这么幼稚，”王荷荷闭着眼睛抓住戳自己的手，无奈地睁开眼，瞪着眼前的小正太，“你……你是谁啊？” 眼前一个小正太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咧嘴笑眯眯望着她，甜甜地唤了声：“娘亲！” “哎呦妈呀，别乱叫！”王荷荷吓得她魂儿都出窍了，连忙捂他的嘴。 县主、教主、地主、财主…… 王荷荷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别人曾经对自己的称呼，唯独找不出一个身份，担得上这一声“娘亲”。 王荷荷慢慢松开手，摸着小正太的头，看着这小模样的确眼熟，脱口道：“你，你爹爹不会是郭子仪吧？” 小正太狠狠地点头，眼圈突然就红了，铜铃样的大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水波，委屈地吸着鼻子：“娘亲，娘亲你为何不认我？我是曜儿啊！” “哎呀，你别哭啊，来，上来，姐姐抱！” 小正太哭得她心都软了，连忙抱起哄劝，“你就是曜儿？你爹爹送你来的吗？” “不是，爹爹好多日子没回家，曜儿担心，求管家叔叔送曜儿来看爹爹的。我说爹爹怎么连休沐都不回家看曜儿了，原来是找到娘亲了！爹爹坏！就一个人霸占着娘亲！” 王荷荷擦去他的泪痕，轻轻地拍他，“曜儿，你什么叫我娘亲呢？你没见过我，是不是你爹爹让你这么叫的？” 刚刚平复下来的小正太又哭起来，这次抽泣得厉害，断断续续道：“娘，娘亲为，为什么不要曜儿了？爹爹说娘亲被坏，坏人抓走了，他会，会把娘亲找回来，来，爹爹把娘娘亲找回来了，娘亲为什么又不，不认曜儿呢？” “哦哦，乖，曜儿不哭，不哭了好不好？” 从天而降掉下来个这么大的儿子，王荷荷自己都快哭了，还得耐着性子抱着他哄劝，忽然感觉碰到什么硬物，伸手一抓，从小正太衣襟中取出一个扁木匣。打开木匣，就看见了木匣里面的浮雕。 浮雕的图案不是别的，正是她的头像。 王荷荷握着木匣，银牙都快咬碎了。她大概知道，这孩子估计是郭子仪风流来的，然后挂到原配王氏的名下，胡乱塞给孩子这么个匣子，告诉他这就是他亲娘…… 郭子仪让他来见自己，估计是算准了自己不忍心打破小孩子的美梦，想让她母爱泛滥，心软答应跟他回家。 “可怜的娃娃，”王荷荷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小脸蛋，“你多大了？” “十，十岁了。” 十岁！？ 作者有话要说：　　噗。我就喜欢男主带球跑，是我萌点长歪了咩…… 感谢回忆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陆千金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酉小天使的地雷~ ☆、教主做了个梦 十岁…… 如果她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到今年应该正好也是十岁。 但是她被赤月教害得早产，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流了，除了留给她满身伤痛，就只剩下一个小坟包。 药圣的弟子亲口告诉她的，怎么会错？ 往事不堪回首，王荷荷也不想追究，只看怀里这孩子哭得可怜，便哄劝他睡着了后，才起身洗漱梳头。 郭子仪倒还算贴心，买来给她不少香粉胭脂、绫罗绸裙，只是平日里她也没有心情打扮，宁可裹着被衾也不想穿他买的衣裳，但当着孩子的面还衣不蔽体，她也过意不去，就从衣橱里挑了件藕荷色绸裙小心换上，生怕脚上的铁链响得厉害吵醒了孩子。 换好绸裙，她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瘦了一圈的脸，心里倒是挺高兴，因为在屋子里待了一个月没见日头，她还白了不少，但唇色一青白，看起来就显得病怏怏的，她便涂了口脂遮掩些。 简单一收拾，她仿佛真的回到了十几年前待字闺中的稚嫩模样。 只是纵使容颜不老，眼神也骗不了人。 王荷荷不再看铜镜，低头打量桌台。桌台上的漆木匣里的首饰钗錾样式都很老气，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旧货。 在新赤月教的日子，为了哄她做新菜，教徒们每月轮番进贡最新的宫花金簪和上好的丝绸。这些陈年旧物王荷荷自然看不过眼，便随手选了一根最简单的白玉簪子挽起青丝。 穿戴完毕的王荷荷拄着下巴无聊地继续翻捡首饰，想看看有什么值钱的藏起来，或者找一个细一点的簪子，可以用它挑开脚上的锁链。 她从木匣底翻捡出一个布包。 本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兴致勃勃打开一看，却猛地一怔。 布包里藏着一支沾染了血迹的芙蓉玉簪，一串佛珠，还有一个几乎磨褪了色的锦绣丝囊。 她正手指微颤想要碰触那带血的芙蓉簪，就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慌乱地将布包塞回漆木匣中，站起转身，正看见郭子仪伫立在门口，捧着粥碗干粮呆呆地看着她。 “你儿子来了，我，换身衣服……” “田田！”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近，上上下下打量她，也不顾手里还端着粥面就把她抱住，“田田，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放手啊！” 王荷荷又怕声音太大会把孩子吵醒，只能低声推拒，可奈何这人好像魔怔了，死死抱着她不肯松手。 “我不放！我再也不放手了，我要带你回家！” “放开，我唔唔……” 这个男人疯了一样红着眼扑上来亲她，王荷荷被压在柱子上躲不开推不过，想着反正亲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干脆闭着眼睛任他亲，偶然一睁眼，看见不远处小正太咬着手指痴痴地看着他们，王荷荷立马羞了个大红脸，连忙推撵：“……嗯，你住，住手！你，你儿子，看着呢！” 郭子仪这才松开她，回头看着小正太：“曜儿来，叫娘亲！” 小正太立马跑过来，抓着她的裙摆蹭来蹭去：“娘亲，娘亲！娘亲，曜儿也要亲亲！” “谁是你娘亲！” 王荷荷捂着大红脸，面对这不正经的一老一少彻底招架不住了，一把将孩子推开，“你走！我没有孩子！问问你爹谁才是你亲娘！” 闻此小正太吸了吸鼻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曜儿啊！啊！啊！曜儿很乖的，啊啊啊啊啊！” “你怎么变得这么狠毒！” 郭子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抱起小正太甩袖离开了房间。 王荷荷一脸大写蒙逼站在原地。 不拒绝……难道要她喜当妈？ “我狠毒？” 王荷荷倚着柱子缓缓蹲下，抱着膝盖，手指拂过被曜儿哭湿的裙摆。 被泪水打湿的丝绸冰凉，就像要卷她进入漩涡中心的寒流一样，冷得骨颤心寒。 “对，我就是狠毒，从我十年前决定狠毒的那一刻起，就没后悔过。 好啊，既然说我狠毒，我就真的狠毒一次给你看！” 傍晚时候郭子仪回到住处，见到一口未动的饮食，无奈地走到床边，对背对着他的娇小身影叹了一声：“是在和我赌气吗？你身子刚好，不吃东西怎么成？田田？”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郭子仪忽然不安，忙上前扶起她来，得知呼吸低沉轻缓，这才稍稍放下心，抓了薄被盖好，轻轻地起身去熬粥。 “喝一口吧，我求你了，”郭子仪摇醒她，扶着她坐起，好声哄劝，“田田，早晨我的确气你对曜儿狠心，可你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你病才好，这样不吃不喝，怎么受的了啊！” 王荷荷冷冷推开他，再次缩回被衾中，闷声道：“你强掳民女就算了，还逼迫我喜当娘，太过分了！这回你不放了我，就宁愿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田田！” 郭子仪举着粥碗，好说歹说磨了快一个时辰，急得满头大汗，硬是一口都没喂进去。 挨到了子夜，他暂时放弃了，想明日醒来许是她就消气了，便搂着她睡了去。 两日后。 郭子仪干脆告了假守着她，生怕她突然饿得晕死过去。 三天水米未进，任他如何劝解，她就像个木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别说吃饭，连口水都没喝。 一开始还以为她耍赖，趁着自己离开的时候开小灶，可他回来后一看食材茶碗也丝毫未动，便彻底慌了神。 看着床上饿得脸色青白，唇齿干裂的小人儿，郭子仪终于举手投降了，解了她脚上的锁链。 “田田，田田醒醒，醒醒啊！” 郭子仪唤了好几声，她才有了些反应，微微睁开眼看了半晌，才看清楚眼前的人，脸颊痒痒的，伸手一抹，竟抹了一手湿凉。 “我解了锁链，答应你养好身子就放你走！你喝点米汤，乖，喝一口，嗯？” 王荷荷动了动脚，果然没有了响声，而且轻松了许多，这才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米粥里加了糖，甜甜的。 “再喝一口？”郭子仪终于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哄劝，“你饿了三天了，突然吃油腻了会难受的，先喝点米粥，来，再喝一口！” 王荷荷慢慢地喝了一碗粥，就摇摇头，不肯再喝了。 他将瓷碗放在一旁，环手抱着她，“你吓坏我了。” 王荷荷蹭干手上的眼泪，轻笑：“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不过饿了两天，又死不了，这就哭了？还是将军呢！” “你明知我多紧张你……也就只有你，才会这样伤我的心。” 郭子仪拉了被衾将她盖住，手指穿过她的鬓发轻捋，“我说话算话，你如果真的在我身边整日挨饿自伤，我不会强留你的。但是田田，曜儿可是你的亲骨肉啊！这孩子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没有娘亲疼，总是问我娘亲找到了吗，每问我一次，都像用刀子剜我的心一样！你真的狠心弃他而去？” 王荷荷饿得脑袋不太好使了，晕晕糊糊地只想睡觉，眼前浮现出小正太那张可爱的小脸，觉得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在心里骂了句他不靠谱的爹，顺口说了句那就明日带他来吧，还没说出下一句反正我过两天就走了，就又睡着了。 这一次王荷荷做了一个梦。 第5节 梦中她跳进了一个莲花池，晴空万里，周围都是碧叶红莲，池水中先蹦出来一条肥嘟嘟的金色大鲤，一个劲儿在她怀里扑腾，等到她好不容易抱稳了，又紧接着蹦出来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数也数不清的各色鱼儿在都往她怀里钻，吓得她哇地一声就哭了。 吓醒的王荷荷突然感到怀里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猛地睁开眼，就看小正太贴在自己身前睡得正香，小手还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袂，生怕她跑了一样。 王荷荷摸着他粉嘟嘟的小脸，心里涌出一股热流，暖暖的，将他圈得更紧了些。 “醒了？”郭子仪端着洗脸水正进门，看见榻上的人动了动，高兴地拧干了毛巾给她净面，“我连夜将曜儿接来的，听说要见你，他可高兴了呢！” 王荷荷也不推拒，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孩子，轻声对他道：“我做了一个梦。” 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梦里有我吗？” “没有。”王荷荷眨眨眼，“我梦见我在一片莲花池中，好多鱼扑到我怀里来。我想我可能要发财了。” “还有可能是胎梦，”郭子仪凑近了些，“预示以后你给我生好多好多孩子的梦。” 王荷荷斩钉截铁，“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郭子仪费解地凑近，捧起她的脸，“田田，你的确性子变了些，可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你到底为何不认我？十年前你被恶人掳走，下落不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就成了赤月教的教主？” “是‘新’赤月教！” “我知道新赤月教不再做杀人的生意，江湖上都传新赤月教的教主是个妖女，可操控人心，但到也不作恶事。”郭子仪紧握着手中纤弱的柔夷，“我如何也没想到会是你啊！若知道是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见你！” “妖女啊，”王荷荷看着被他握着的手，坏笑道：“你也被妖女迷惑了吗？” ☆、教主要嫁人 他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攥得紧了些：“二十二年前，被这只手第一次碰到的时候，我就迷住了。那时候这只手还很小，不会执剑杀人，却会医伤救人，就是这只手，救了我的性命。” “你认错人了。” 王荷荷抽出手，手背却还残留着那个吻的感觉，擦拭不掉。 她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孩童，淡淡道：“我没救过任何人，倒是杀了很多人，踩着别人的尸骨才成了新赤月教的教主。此行我有不能暴露行踪的缘由，所以才忍你对我无礼轻薄，如果是寻常，你早就死了。” “田田，”郭子仪捧起她的脸，“田田，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如果是真的，你就看着我的眼睛说！” 王荷荷注视着他充满期盼的眼，唇瓣轻颤，可怜兮兮地哀求道：“郭子仪，我，我腿抽筋了……啊，动不了了……你，快帮我揉揉……” 郭子仪无奈地轻轻地按了按左腿：“这里？” “右腿也是，啊，对，啊……” 郭子仪揉着腿，无奈地出声笑她：“必是你几日未进食，身子都不听使唤了！曜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总是吵着腿酸，夜里也会抽筋，正巧我特意讨来些牛乳，马上煮了给你们喝！” “好啊好啊，”王荷荷看着怀中酣睡的郭曜脱口而出，“别说这孩子倒是和你年轻时候真像！” 腿部按摩突然停住，王荷荷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正急着想要遮掩。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大开，有一红影闪入，王荷荷只听得风声过耳，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就有热血溅面。 “田田小心……” 郭子仪喃喃地倒向她，意识模糊着还想用身子护住她和孩子。 要命的暗器本应直刺他的心脏，却被他挥手挡住了，还有两个刺中了胸腔。暗器尾部拴着罕见红色雀翎，正是西门家的独门暗器——赤翎。 赤翎剧毒，非西门家的秘制解药不可解，传言就连当年的药圣孙思邈也都束手无策。 “西门燕！给我跪下！本教主要扒了你的皮！” 王荷荷气得眼睛都要红了，连忙拔出郭子仪胸前的赤翎，朝地上跪得婀娜多姿的西门燕怒吼：“快给我解药！” 西门燕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瓶掷给她，白了她怀中晕死过去的男子一眼：“教主，你口味真独特！这人又老又变态，你到底紧张他什么啊！” “你丫的，他要是死了，我不就真得替他养孩子了！” 被骚乱吵醒的小正太一睁眼就看见亲爹亲娘满身的血，吓得立马就哭了，使劲抓着王荷荷的腰，一口一个娘亲地哭喊个不停。 “曜儿勇敢，不哭不哭，你爹爹没事，就是受了点伤……” 要给郭子仪止血上药的王荷荷已经够手忙脚乱了，现在又多了个娃娃缠着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吼西门燕：“别跪了！赶紧起来给我哄孩子！” “教主，人家还未娶亲，怎么会哄孩子呢？” “不会哄？”王荷荷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你老子前些日子可来了书信，求我废了你的武功放你回家成亲呢，成了亲生了娃就会了……” “哎呦，哄孩子还有什么不会的！”西门燕立马扑上前，拎起郭曜，“小鼻涕虫，别哭了！你爹死不了！哎呦，你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敢咬我！” “西门燕！不许咬我儿子！” 王荷荷扯了布条按住郭子仪胸前冒血的窟窿，对一旁张嘴要咬人的西门燕吼道：“你敢咬曜儿一下，我就拔了你的牙！” 西门燕讪讪地闭了嘴，黑着脸一边哄劝着哭闹得小正太，一边碎碎念叨王荷荷的不是。 忙得焦头烂额的王荷荷也顾不得和他打嘴仗，好不容易喂郭子仪服下解药，毒性也无大碍，可若血止不住，他还是一样危险。 好在前几日她实在闲着无聊，用针线缝补他旧衣上的破洞，床头放着针线包，连忙取了穿针引线给他缝合了伤口，取了锅底灰暂且止住了血。 这暗器细长，血虽然止住了，内伤只怕也要养一阵才能好。 王荷荷洗净手上的血静憩了片刻，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娘亲！”曜儿推开西门燕，扑上来抱她的腿，红着眼睛看着床上的郭子仪，指着西门燕仰头问她，“娘亲，爹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这个坏人要来抓娘亲，才把爹爹打伤了？” “曜儿，”精疲力竭的王荷荷蹲下身抱住他，轻拍他的脊背，“曜儿，没事了，你爹爹没事了。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娘亲的一个朋友。” 又累又饿的王荷荷差点晕厥，好在莫言及时端了两碗热腾腾的牛乳。 曜儿不喜欢西门燕，但是格外亲近莫言。乖乖地喝了莫言喂他的牛乳，没一会儿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终于缓过来的王荷荷走到床前，试探了一下郭子仪的气息脉搏。 “燕子，你去买上好的金疮药和生血散来，”王荷荷给他轻轻盖上被子，转身却见西门燕倚着门框无动于衷地编辫子，忍不住催促，“快去啊！” “教主，这熊孩子真的是你的娃？”西门燕指着莫言怀中的郭曜，不满道：“你什么时候偷偷生了这么大个孩子，瞒得我们一点都不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缩肚功？” 王荷荷伸手指戳他的额头：“缩你妹！教主我那是被你气糊涂口不择言了！你练功练走火入魔了吧！干嘛下死手？他招你惹你了？” 西门燕却梗脖子，一副宁死不招供的模样。 莫言轻轻地拍着怀中的孩子：“阿弥陀佛，教主，这次左护法的确是担心你。昨日我们到的时候，见你神志不清，他哭闹了一整夜呢！” “教主，你真的是太让我们失望了，”西门燕咳咳两声，抢过话头，抚摸着自己的脸感叹，“堂堂新赤月教教主居然成了禁/脔！这让我这个左护法面子往哪里搁呦！至少让这个老头知道我们不好惹嘛！” “没面子？那你还有闲心拍黄瓜做面膜？”王荷荷捏着西门燕的小白脸，从他袖子里掏出黄瓜咬了一口，“说！你们怎么找来的！” 西门燕和莫言对视了一眼，很默契地缄口不言。 “行啊，我刚离开几天啊，你们就易主了？还想不想吃本教主的新菜了？” “教主，”西门燕呲牙咧嘴，“您能不能先松手嘞？” 王荷荷拍拍手：“说！” 西门燕揉着自己的脸委屈道： “是翼先生告诉我们你在这的！教主啊，您看，新赤月教的教花虽然是我，但我对翼先生的美貌都甘拜下风的。翼先生那么风姿潇洒，英俊无双的人你不要，非要和这么个又老又丑还拖油瓶的男人纠缠不清作甚？ 虽然您脾气暴躁，阴阳怪气，还总是欺负人，实际年龄也不小了，但也不必自卑堕落嘛！您好歹也是教主，您和翼先生在一起，也算是名正言顺，你放心，没人会嚼舌头说您攀高枝的！” 王荷荷抱臂，冷冷反问：“说完了？” “哪能啊！教主啊，您的终身大事可得慎重！您虽然服了永葆青春的秘药，但是实际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啊！老处女最容易得病！那蛾眉教的老尼姑一个个就阴阳怪气的！您可别变成那样啊！燕子我可是怕怕的呢！ 昨天夜里我特意为您打听了一下这个姓郭的，他下属的士兵都说他是断袖呢！我平日就劝您，让您淑女一些，可您偏不听，非要穿男装到处溜达！这下好了吧！被一个断袖盯上了吧！我看您和一个断袖怎么生孩子！” 王荷荷深吸两口气，勉强抑制住自己想抽人的冲动，指着大门：“滚！给我滚！” 西门燕拍大腿：“您看看，这动不动就大喊大叫的，也是老女人最容易出现的狂躁症呢！” 王荷荷气得转身拔剑：“都给本教主去买药！违令者斩！” “阿弥陀佛！走吧走吧！” 莫言背着睡熟的孩子，拉着西门燕出了门，临出屋还特意宽慰她：“教主您真不必如此灰心，虽然您上了年纪，我们都相信你能嫁得好，真的！再不济，您不必委屈自己给别人续弦嘛！” 西门燕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王荷荷捂着心口，喷出一口老血。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终于打发走了两个手下，王荷荷脱离地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人，轻轻掀开被子，摸着他右臂上的一处狰狞的伤疤，倏然鼻子发酸。 阿翼和这个人截然不同。 众人口中的翼先生，不但武功高强得可怕，还生了一副美得令人发指的脸，是武林中无数男女的梦中情人。 因此，王荷荷这么不好色的人都为之沦陷，从穿越成为王家大小姐的第一天起，就见到这张脸，无法自拔地迷了十五年。 当时，他男扮女装是她的侍卫兼侍女。她装做不知道，装了十五年。 十五岁时，她本想抛下世家贵女的身份跟他私奔。 他却不告而别，扔下她不管不顾，眼看着她嫁给旁人。 几年后，当他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却已经成了江湖霸主。而她也血洗了赤月教，成了邪教教主。 天羽宫乃当今武林霸主，纵然她不愿，也没办法和他抗衡。他是大腿，自己就是小指头，只好无奈地在他手下小伏了十年。 事到如今，她断了心思，他却要来逼婚。 “就算给他续弦，也不嫁你！” ☆、教主蒙圈中 “娘亲！” 王荷荷低头看着剑身映出的自己眉眼正在发呆，忽然闻得童声响起，刷地一声收了剑，折身藏在床头，拥抱住向她扑来的小正太： “曜儿，谁给你买的糖人啊？” 第6节 “光头叔叔给我买的！”小正太举起糖人，“娘亲你吃！” 王荷荷接过糖人，咔嚓嚓两口吞进了肚，“谢谢曜儿！” 小正太看着光秃秃的竹签，眼泪汪汪地仰视她：“娘亲……你给曜儿留一口啊！” 王荷荷甩手将竹签插入木桩，指着三米高的竹签儿道：“曜儿，你在换牙，吃多了糖，牙会坏的。娘亲吃了你的糖人，补偿你更好的！你若是能将这木柱上的竹签儿取下来，晚上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好吃的？”小正太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只是别吵了你爹爹休息，”王荷荷起身落下蚊帐，拍了拍他的小脸蛋，“去吧！” “嗯嗯！” 门外，西门燕与莫言一左一右如门神一般，一动不动守着房门，见女子推门出来，齐齐拱手：“教主！” 王荷荷走到院中，背对着二人站了片刻，回身凝视着二人，“大叔，劳烦您回教中，暂时代我执掌碧血印，安定人心。教主出行的缘由……恩，就说峨眉山的老尼姑孤单寂寞空虚冷，请我去作客便是。” “谨遵教主令！”莫言上前，恭敬地接过她手上的玉印。 西门燕急忙上前抱她大腿：“教主，您不能因为我说您上了年纪嫁不出去就对我使用冷暴力啊！” 王荷荷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怎么会让你闲着呢？我有重要任务非你不可！” 西门燕眼睛亮了：“什么任务？” “你的九阴白骨爪也别白练。药王谷杏林坡有一孤坟，挖出来尸首，你带来给我。” “挖坟？！” 西门燕嘴巴转了三百六十度：“您让如此美丽的我，去挖坟？还说不是难为我？” “对。只有如此美丽的你，才有可能让坟墓里的人诈尸，不是吗？” “……” 莫言微笑：“教主英明。” 西门要气到抽搐：“秃驴你落井下石！起什么哄！” “教主若是让我去挖坟，莫言必无二话。” “说得好听！” “你们这次若都办得好，”王荷荷举起手中的牛乳，“我就做披萨给你们吃！” “教主保重！我等去去就回！” 王荷荷还没撂下碗，一红一黑就已经消失在眼前，不由地会心一笑。 “教主我就是喜欢吃货手下！” 如今的新赤月教早已洗净了往日阴诡恶毒的名声，留下的只是一群武艺高强，却一门心思挂念着下一餐吃什么的吃货教徒。 太平盛世，没有那么多打打杀杀，她颠颠勺，没想到颠出一个吃货江湖来。 “娘亲，你做的红烧肉和笋汤真好吃！”郭耀抓着她的裙摆，指着床上的人，“可惜爹爹吃不到。” “曜儿不用担心，爹爹服了药，病很快就好了，到时候……”王荷荷缄了声，将一大碗红烧肉交给他，“你刚刚喊来吴叔叔帮忙，骑着他才够到了那竹签儿，要谢谢他，将这个给他送去吧！” “是，娘亲！” “慢点跑！” “知道了！” 看着小正太的身影消失，王荷荷这才转身盛了什锦粥，端到床边，推了推榻上昏睡的人：“醒醒！醒醒！睡了一天一夜了，也该吃点东西了！”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看见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用汤匙塞了一羹匙粥堵住了话语。 王荷荷用娟帕替他擦嘴角：“我肺刚好，你又伤了，看着你照看我的情分上，这次我照顾你。放心，公平起见，这次我把你也锁上了，吴缪也帮你请了假，你就安心躺着吧！” 见他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王荷荷又舀了一勺粥塞住他的嘴：“曜儿我会照看，这孩子懂事，很是紧张你，为了曜儿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郭子仪几番开口想要说话，都被她堵住了，无奈只好拉过她一只手。写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明白，他想说：谢谢你，粥很好吃。 “傻子，”王荷荷笑着收回手，继续喂粥，“现在知道我这个教主不是白当的了？这回算你命大！” 郭子仪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咽下她喂的什锦粥，乖乖地喝了药，就好像用尽了力气，沉沉地睡去了。 “早就告诉你了，放了我就是，执着不放，最后只能伤了自己。” 不过喝粥药，他就疼得满头汗，却强撑着对她笑，这性子倒是和从前一样。 王荷荷拭去他额头上的冷汗，手指从脖颈转移到脸颊的胡须，忽然想看看他刮了胡须的模样。 十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皱纹，却抹平了她心里当初血淋淋的伤口。 时至今日，她偶尔想起，早已不似往昔痛苦得难以自持。 她握住他硬硬的手，“好起来。听见了吗？”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握着她的手，紧了些。 郭子仪重伤卧床，行动不便，她自然担负起了照顾孩子洗衣做饭的活计。 清晨出门去买些新鲜的蔬果，回来煎药煮饭，看着炉子的时候，闲的无聊，就教曜儿简单的剑术。 小正太忒可爱了些，每次都认认真真地挥舞着擀面杖，出了一头的汗，还专注地练习。王荷荷越看越高兴，想削柄木剑给他，可总是削断，还有一次削伤了手，无奈地只好作罢。 安心静养了半月，郭子仪的伤势终于平稳，不知是不是因为大难不死，想开了，每日只倚在床边看书，不再调戏她了。 王荷荷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倒也闲不着。这些琐事，平日里在教中她也是常做，倒不觉得什么。可每次曜儿都新奇地贴着她，什么都觉得新鲜。她越来越觉得和这孩子投缘，就做了个猪布偶给他玩。 这一日，王荷荷正在择菜，忽然听到院外有声响，起先以为曜儿和兵将们玩闹，并未在意。等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曜儿突然捧着一柄木剑来找她，说要和她练剑。 王荷荷颇吃惊：“谁给你做的？这做工倒是真不错！” 曜儿伏在她膝上，听罢连连摇头：“木剑是一个漂亮的姐姐送的！漂亮姐姐还托我给娘亲送信呢！” “信？” “是啊！”曜儿从身上摸了摸，终于从袖袋中找到了，双手捧给她：“给娘亲！” 王荷荷接过信，看见信上的字迹，便已了然，就默默收起收到衣襟中，贴着心口处按了按。信上只有一行字-- 长安有你有你长安 金钗之年她在长安，还是千金之身时，他送的誓言。 如今，他们都已褪去了昔日的伪装，成了最真实的自己。颠倒了身份地位，他自始至终流水无情，将她推给别人，毫不犹豫。 他许的长安，从来与风月无关。 从一开始逼婚只是个幌子，他逼她前去的路途，一定会与这个人重逢。 阿翼，你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孩子不是已经在十年前被赤月教害死了吗…… 她忽地一颤，握紧手中剑柄，意识到了什么。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郭曜一番：“曜儿……娘亲教你练剑！” 曜儿的眼睛明亮，狠狠点头：“嗯！” 蟋蟀虫鸣的子夜，门外的布谷叫了三声。王荷荷回头看了一眼床上已经熟睡多时的一老一小，悄声出了门。 “教主！”西门燕拱手，取下身后的一个包裹，“这就是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挖出来的东西！” “有劳，”王荷荷接过，并不急于打开，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伸手拍去他身上的沙土轻笑，“你远路赶来，必是累坏了，好好去客栈歇一晚，披萨的配料已经备好，明日来吃！” “教主，这……” “前两日，有人来给我送了封信。如果我没猜错，那孤坟不过是个衣冠冢，”王荷荷撩开包裹，露出一个长方紫檀盒，掀开盒盖，冷笑两声，“果不其然。” 方盒中除了一件她亲手做的婴儿衣裳，什么也没有。 “教主，”西门燕看了那墓碑上的字，便已经知道几分，忍不住偷看她的脸色，“这到底是为何？” “我被骗了十年，十年！”王荷荷深吸一口气，一掌将盒盖拍成两段，“明天你吃饱了，回教去，召集所有弟兄，我要踏平药王谷！” 西门燕面露难色，但还是直言道：“教主，只怕不必劳烦弟兄们出马了。我去的时候，本想讨些丹药，可那药王谷已不似当年，器物蒙尘，门庭荒芜，至少好多年无人居住了。” “无人居住？”王荷荷盯着西门燕，“你确定？” “是！属下觉得蹊跷，回来的路上特意打探，听闻药圣传人已经隐遁江湖，多年音信全无。” “好啊，骗了人还想躲，我就不信她能躲过明镜堂的消息网！” 西门燕连忙应承：“属下明日吃饱了就去……” “你为何不问我呢？” 王荷荷和西门燕齐齐转头，望着身后的郭子仪。 “你曜儿是你的亲骨肉，十年前药王谷的传人亲自带来给我。只是你一直不信我，”郭子仪将手中的披风抖开给她披上，“我还知你服了秘药，可容颜不老……田田，还要与我装下去吗？” 王荷荷咬牙切齿：“是孙念念送来给你的？那个……女人？” “不是，送曜儿回家的那位是位名叫孙飘渺的年轻男子。”郭子仪看见石桌上的方盒，“这是什么？” “这对狗男女！”王荷荷恨不能立刻就抓了这两个人来问个清楚，指着西门燕，“你现在就去，把他们给我找来！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西门燕眼泛泪光：“教主行行好，我饿……” ☆、教主气得翻白眼 王荷荷嗖的一声拔出他的佩剑，红着眼睛兀自走开:“屋里有泡面！自己烧水泡吧！” “教主！” “田田！” “让开！” 王荷荷剑指挡在自己面前的郭子仪，“这是我和药王谷的私仇，与你无关！不让开我杀了你！” “怎会与我无关？”郭子仪握住剑身，步步紧逼，“曜儿正是药王谷的神医带来给我的！怎会与我无关？！” “那个女人骗了我，偷了我的孩子……”王荷荷银牙紧咬，周身弥漫杀气，“我要杀了她！” “田田！” 第7节 “教主！” 几招恍过郭子仪，准备弃剑离去的女子身影像是中了暗器忽然顿住，然后缓缓倒地。 郭子仪连忙扶住她，仔细查看却并未发现任何受伤的迹象，只是不知她为何呼吸急促，痛苦地不断吸气，却像来到岸上濒死的鱼，嘴巴痛苦的一张一翕。 “完了完了！教主被气犯病了！” 西门燕急得跳脚，口中念念有词:“纸袋纸袋……哪里有纸袋……” 郭子仪抱紧她安抚，不解地问慌乱的西门燕，“你说她这是老毛病？药呢？” “药？不不不不用，教主每次都用纸袋！” “纸袋是什么？” “就是……”西门燕的分筋挫骨手扭曲了半天，还是没能比划明白，只得解释:“就是教主用纸糊成的袋子！” “田田，没是，没事了……” 郭子仪安慰怀中的人，四下张望，“纸袋……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你轻功比我强，快些将她送去西街的医馆吧！这个时辰也就那里还开着了！” 看西门燕目瞪口呆地呆楞在原地，郭子仪不禁蹙眉:“你怎么了？” 西门燕呆呆地指着他怀里的人，难以置信道:“好，好了！教主好了？” 郭子仪低头一看，果然，刚才还呼吸困难的人已经憨憨睡去。 看见她安稳的睡颜，郭子仪这才松了一口气，起身将她抱进屋中。西门燕讪讪地拾起自己的佩剑，尾随他们一同进了屋。 将她安置好，郭子仪转身发现西门燕现在客厅无所适从，摆手示意他坐下，添了铜壶中的水，点燃了碳火。 西门燕看着他打开桌子上的纸包，取出里面的面块和调料放到晚中加入新烧开的热水，再用碟子扣盖，不禁吃惊:“你居然知道这面的吃法！我还以为这只有教中的人才懂的呢！” “十年前，她亲自做给我吃过。”郭子仪坐在他对面，转身看到床上的人已经睡熟，安心转身对西门燕道:“她，这毛病是怎么落下的？原来她身子很好，并没有这种怪病。” “……” 西门燕仔细打量他片刻，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我认识她起，她就已经得了这怪病，时不时就会犯。药石罔效，大夫说她这是心病。” 郭子仪将面碗朝他推了推:“辛苦你了，趁热吃面吧！” “多谢！”美食当前，早已饥肠辘辘的西门燕也顾不得许多，捧起碗来先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汤，陶醉地感叹:“啊，就是这个味！” 郭子仪微笑起身，撩开蚊帐给二人掖了掖被子，手指轻轻地抚摸女子鬓发，取下她头上的玉簪。 手中的玉簪温凉，就像触摸她的肌肤，纹理细腻。 因为刚刚那一幕，西门燕不得不重新打量着郭子仪。教主每次犯病从来没这么快就好了，各种事实都在说明，他们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西门燕咽下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你和教主究竟是何关系？” 郭子仪落下幔帐，轻声收拾起碗筷:“我和她，是夫妻。” “夫妻？别逗了！” 西门燕刚想说“你这个老大叔怎么会和我如花似玉的教主是夫妻”，可是转念一想，教主服用了青春永驻的秘药，真实年纪还不知道有多大呢！便缄了口。 郭子仪打量他的神情，试探问道:“她容颜不老的事，你也知道？” “当然！”西门燕照着铜镜撸头发，“药王谷的秘药真是灵！可惜听说只对女子有用，要不然我也想来一颗了！” “……哦，”郭子仪点点头，“你们教主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啊？” “也没做什么，就是洗洗补补，再做做饭！” “这些事，请仆人做不是也成？” “这哪成！”西门燕吧嗒扣上铜镜，“仆人哪里做的出教主的私房饭！” “那洗洗补补呢？” “嘿嘿，这你就更不懂了！”西门燕指着袖口一道祥云纹，“教主不但女红好，而且还能辟邪！好多兄弟们都故意划坏了请她缝呢！” “辟邪？” “是啊是啊，教主命硬，被剧毒的蛇咬过，还被毒蝎蛰过！所有大夫都说没救了，可教主不但自己没死，还把咬伤她的蛇蝎毒死了……弟兄们都可佩服教主了呢！” 郭子仪眉头都拧成川字了，盯着西门燕问:“她，为何会被蛇蝎伤到？” “唉，还不是赤月教之前造的孽！好多人来寻仇！还有人想夺赤月剑！一群傻逼，教主多好啊！弟兄们才不会让旁人当教主呢！” “她平时不练功吗？” “练什么功？有那功夫还不如研究出来个新吃食呢！功会有弟兄们练，教主把饭做好就成了！” 郭子仪哭笑不得，“第一次听说这样当教主的！” 西门燕忽然觉得自己话说多了，生怕床上的人跳起来拽他的耳朵，连忙告辞：“夜色已深，我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探望教主！” “慢走。” 人影消失在夜幕里。 郭子仪慢慢锁好门窗，解了外衫，坐在床沿，伸手试了试她脖颈。 手下的脉动令他安心。 “回到我身边当教主，不行吗？可是我比你的教众贪心，不止想吃你做的饭，还想晚上抱着你。”他搂住酣睡的一大一小，感觉自己好像抱着所有，“回来吧，你给赤月教的人当了十年的娘，是时候回来了。” 翌日清晨。 十年前的记忆纷纷闪过眼前，王荷荷睁开眼，恍惚不知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直到转过身，看见酣睡的曜儿，她才醒悟，记起昨晚发生的事。 即使她拼命否认，但曾经紧密契合过的身体却诚实地记得这个男人的气息温度。熟悉的气味环绕安抚，那颗曾经跳动过的心开始找到治愈的端口。如那濒死干枯的鱼，获得了一捧清泉。 她睁开眼，刚刚看清，便又被泪模糊了。 她抱紧怀中的孩子，第一次以母亲的身份拥抱她的第一个孩子。 ☆、教主桃花朵朵开 擀出薄饼小麦面皮，在上面摆满上新鲜的番茄青笋牛肉柳，最后撒上一层厚厚的自制乳酪，放入泥炉蒸烤一刻钟，就能闻到香气。 王荷荷抱着曜儿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着披萨出锅。 在新赤月教，她开始尝试做披萨。因为之前研制乳酪就用了一年的时间，所以做披萨倒省了不少麻烦，只需请教中精通烧瓷的师傅做个窑，用来烤披萨就成功了大半。 “娘亲，这个叫什么？”曜儿咬着乳酪好奇地问。 “这是乳酪，”王荷荷的下颌轻轻抵在他头顶，“是用牛奶做出来的。好吃吗？” “虽然味道有点奇怪，但是好好吃！娘亲做的都好好吃！” “以后，娘亲还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给你，给你做新衣裳，还会带你去看好多好看的秀丽山川，浩渺海波，”王荷荷看着炉子里冒出来的青烟，轻轻地拍着他，“曜儿，娘亲带你离开这好不好？” “好啊！”曜儿转过身，抱住她，天真地问：“爹爹一起吗？” 王荷荷顿了一下，抚着他柔然的鬓发，“你爹爹，他……他很忙，走不开的……” “谁说我走不开？”王荷荷头顶突然响起，正要转头，就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头上，长而有力的手臂圈住她和曜儿，“曜儿希不希望爹爹和娘亲都陪着你？” “希望！”小正太狠狠地点头，“爹爹和娘亲少一个都不行！” 王荷荷忽然喉头一窒，说不出话来。 “田田，”郭子仪吻了吻她的青丝，“我要走了，今早刚接到了调令，让我去镇压强盗，这就要动身。此行危险，我不能将你锁在身边，你如果要趁我离开，带走曜儿，我就去找你，大不了再找你十年。 你就当可怜我，就算要离开，也告诉我你在哪。别让我苦等了，再等，我就真的老了。” 曜儿眨巴眨巴眼：“爹爹要去哪？” “爹爹又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坏人，”郭子仪蹲下身，揉着曜儿的头，“曜儿要乖乖的，要听娘亲的话。” “爹爹放心吧！”曜儿抱住他，悄声咬耳道，“我会帮爹爹看住娘亲的！” “曜儿真乖！” 郭子仪用力按了按男孩的头，起身欲走，突然感觉什么刮到他的衣袖，郭子仪一惊，反手握住她的手：“不用担心，我伤已痊愈，几个蟊贼算不了什么。” “我不担心你，”王荷荷垂下目光，对着烤炉努了努嘴，“只是披萨快好了，吃一块再走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拉住他，也许是刚刚举止太亲密，还有点角色混乱，心脏扑通扑通，脸热得发烧，甩他的手：“你走吧，我就是问问……唔？” 熟悉的气息扑面，她一愣，唇瓣就被吻住了。 前院集合号角声和她心里擂鼓声一并响起。 郭子仪用手指摩挲她的唇，不舍地附耳道：“等我回来，再做给我吃。” “爹爹再见！”曜儿不断朝离去的背影挥手，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廊，转身扑向发呆的王荷荷，口对口的亲了一下：“爹爹亲了，曜儿也要亲！” “当着孩子的面这是做什么呢，”王荷荷气嘟嘟地抱住郭曜，望着空空的门廊，笑骂了声，“老不正经！” 半个时辰后，她刚将披萨端出锅，西门燕和莫言就突然从天而降，一人手里端着个碗，目光殷切，笑眯眯地流着口水。 王荷荷无奈地摇摇头，感觉像喂狗，一人碗里放一张披萨：“吃吧！” 二人开始狼吞虎咽。王荷荷估计二人待会可能会因为抢食打起来，为了防止误伤，她捡了一块肉多的披萨，早早躲进了屋。 小正太正跪在桌台旁画画，脸上一道道的墨水，脏成了小花猫，一见到她进门，就高兴地举起宣纸炫耀自己的画作。 “这是爹爹，这是曜儿，中间的这个是娘亲！” 王荷荷看着宣纸上自己站在中间，被一左一右两个人亲亲，就忍不住噗地笑出声。为了鼓励孩子，她连连夸赞，给小正太洗干净小花脸，笑盈盈地看着他吃披萨。 午时，曜儿吃了披萨，照例午睡。王荷荷将他哄睡着了，这才想起来院子里二货，悄悄推门来到院子中。 出她意料之外，这次二人很是和谐，完全没有动过手的痕迹，还特别懂事地帮她打扫了院子，竹篮里择好的菜也洗得干净，上面还挂着灵灵水珠。 石桌上一个竹篮里放着开得正好的秋菊，每一朵都娇滴滴的惹人怜——一看就是西门燕的杰作。 “哎呦，”王荷荷有点受宠若惊地打量西门燕，“大叔我倒是理解，向来勤劳，西门燕你吃坏东了？一直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你还有这功夫？你不是一直嫌花有虫，不肯替我摘么？” “教主，您这么说，我可真寒心呢！”西门燕兰花指捏起一朵菊花戴在在头上，“人家看你又犯病了怪可怜的，这才特意挑好的一朵朵摘，好让您做菊花小点的！” “你有心了。”王荷荷憋着笑，看着手中一朵朵各色秋菊，再次忆起昨晚的事，心绪倒平静了不少，“从大叔给我的个门派的信报来看，教中倒也太平，我暂时不打算回去，还是劳烦大叔代为照看。” 莫言拱手，“教主放心！” 第8节 “至于你，”王荷荷目光投向西门燕，见他以为自己又要让他去挖坟吓得连连摇头，忍不住叹了一声，“你去明镜堂替我送了信儿，就回教中去吧！你堂堂左护法一直离开也不好。” “教主，”西门燕眼珠一转，眯着眼睛看她，“您的郎君要去涉险，我派两个弟兄暗中相助吧！总不能叫您的娃没了爹不是！” 王荷荷凝视着西门燕头上的菊花，觉得很有寓意，一咧嘴：“好啊！不过不用麻烦弟兄们了，你送完了信儿就直接去相助吧！以你的本事，几个蟊贼还不是手到擒来？” “啊？”西门燕只觉得眼前这女人眼光猥琐，却又不知她猥琐点在何处，连连拒绝：“我就是觉得他人看起来不错，但是他又老又丑的，即使是孩子的亲爹，你也最好一狠心弃他而去算了！他要是死了，你正好可以带孩子走，嫁给翼先生多好，翼先生肯定不会嫌弃你带个拖油瓶……” 午后太阳正足，秋高气爽，直直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王荷荷被晒得有些发晕，想到郭子仪这次若是被盗贼所杀，她可以带着曜儿离开，可总是心里有根刺横亘在那里，让她快活不起来。 “左护法，你送去信以后，回教中，召集你手下的弟兄，去相助郭子仪。”王荷荷扶着心口闭着眼慢慢道：“若不是因为那伙强盗作乱，我也不会受了重伤！” 西门燕不安地咬手指，“我……” “怎么了？” “你昨夜气犯病了，我让信鸽送信回教中，信里……说的有点多，这时候弟兄们八成都各自划分州地，分批去找药王谷的人替您报仇了！一时半刻肯定是调不回来的……” “你这个大嘴巴！我撕碎算了！” 莫言上前：“教主，我手下还有些人……” “不可！” 王荷荷当即反对。如果真的调用莫言一派人，教中就成了空巢。新赤月教虽然名声渐好，但总是时不时地有人来踢馆。若是真的被人闯空门，消息传到江湖上，旁人还以为她新赤月教只剩下老少妇孺好欺负，以后会平白招来许多麻烦。 她身为一教之长，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左护法听令，让弟兄们找人可以，但务必传达下去我要活的。右护法也要留在教中，不可轻举妄动。”王荷荷望着青天飞过的一只孤鹰，“他好歹也是当年的武状元，摔打了十多年，要真的被蟊贼杀了，也真是无药可救了。” 一红一黑拱手：“谨遵教主令！” 望着二人蹭蹭跳上屋檐，消失无踪。王荷荷忍不住感叹，江湖中人就是有门不走，偏喜欢飞。 当年阿翼不也是一心等着她及笄，然后迫不及待地就飞出高墙深院了么？ 只有郭子仪不一样。这个男人功夫能不能和阿翼一较高下她不知道，但是从他每早在院子里舞长刀的身手，绝对不输给莫言。王荷荷在教中看的都是最顶级的打手杀手，自觉不会看走眼。每当看到这样的郭子仪，倒也不由佩服他淡泊明志。 男人都有野心，但是这个男人的野心，不在庙堂皇宫，也不在江湖武林，他和初遇时一样，少年义气，嫉恶如仇，不顾一切追赶盗匪，就好像盗匪抢了他钱袋。 在江湖十年，三教九流的人她也见了不少，有官至宰相的渣滓，也有渴慕功名侠客，形形□□那么多，却难得见到真正以公为私的人，如今见了难免倒生出些好感，觉得他憨得可爱。 不妙！ 王荷荷抚着胸口，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复苏。十年前那个愚蠢的自己想要醒来。 她知道，重新见到这个男人，一定是阿翼一手安排，包括盗匪为何偏偏出现在她休憩的青楼，郭子仪领兵恰巧出现，这些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十年中阿翼的每每见她，都会念叨，想让她离开新赤月教，离开江湖，去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她的教主瘾还没过够，自然不会搭理他，任他苦口婆心，都无动于衷，就如同十几年前任她百般示好，都无法动摇他离开的决心一样。 折磨了他十年，还差五年呢，阿翼就忍不下去了，非要将她赶走，不惜自己亲自上阵逼婚。 不过见到郭子仪几日的时间，她用十年时间精心粉饰的一层皮居然逐渐在被他磨掉，露出原本愚蠢的自己。如若不然，她也不会突然间乱了方寸，紧张起他的安危来。 初恋逼婚，前夫囚禁，王荷荷仰天感叹，最近桃花一个一个惹得她心烦意乱，真怀念在教中当厨娘的日子。 ☆、教主被骗 已至深秋，院子里的杨树叶子哗啦啦铺了满地，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秋日旭阳，宁谧无忧，她就守着自己的孩子，静看日升日落。郭子仪离开已有七日。 没有教徒来烦她，闲得无聊时候偶尔她会带着曜儿在这些落叶中找到卷成细卷的树叶，小心打开，就会找到里面的小虫。王荷荷和曜儿经常比试谁找到的虫儿多，谁就赢。经常乐此不疲地找一午后的虫儿，找到了，她就让曜儿拿去喂白鸽，笑着看被鸽子落在头顶手臂的孩童笑得天真无邪。 她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在王府中遛狗逗猫的豆蔻年华。 只是换了身边陪伴的人。 那时候，有阿翼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那时候，阿翼还是个女子。 他即使扮成女子，依然比自己美，这一度让王荷荷很惭愧。 她看着自己的细嫩的手。这双手几乎和十年前一样，可是细看的话，指尖的皮肤纹理深了些，手背上多出几条细纹，手心的纹络有了些说不清的变化。 迷药并没有让她不老，只是老得比较慢。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这样宁静的日子流逝得就更加快。她闲暇时给曜儿做的常服，刚刚完成了一半，曜儿就又长高了，不得不拆了重做，这回尺寸稍微做的大了些。 孩子长得真快，尤其是生长期，几乎一天一个样。 王荷荷看着曜儿，就忍不住想起玉环。 十三年前她逃婚，流落江湖，有家不能回，也不愿去找离开她的阿翼，隐姓埋名只为了一件事——找到传说中的杨玉环。 她真的找到了。找到了还在襁褓中的杨玉。 就是因为小玉环，才让十年前如同行尸走肉的她，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 “娘亲！娘亲！” 曜儿扑到她怀中，打断了她的思绪。 “手怎么这么凉？” 王荷荷这才发现，郭曜的衣摆都湿了，连忙取了帕子给他擦：“手脚太凉会容易闹肚子的！不要去玩井水，你还不会凫水，掉进去就没命了！” “娘亲，将才光头叔叔提了这么大，这么大的一条鱼来！” 曜儿挥舞着手臂画了一个好大的圆，激动地拉她起身，“娘亲也去看嘛！” “莫言来了？” 莫言代理她执掌玉印，若是没有要事不会亲自来…… 王荷荷忙拉着曜儿赶去前厅。 前厅立着一身绯衣的西门燕，褐衣光头的莫言，还有一个身着淡蓝色袍衫的年轻男子。 见到此人，王荷荷先是一怔，随即俯下身抚着曜儿的头，“曜儿乖，娘亲有事要谈，你先去后院玩好不好？” “好！” 郭曜点了点头，转身跑了两步，又偷偷地贴着墙根绕到了前厅门口，开始偷听。 光头叔叔虽然很和善，可那个总是穿红衣的男人总建议娘亲离开。 他不能让娘亲离开。爹爹找了十年才把娘亲找回来，他不能有了娘亲，又没了爹爹。他想要娘亲和爹爹都在。 郭曜偷偷地探头，却看见令他吃惊地一幕： 从来都对他柔声细气说话的娘亲，却二话没说，狠狠刮了那个穿蓝衣服小哥一巴掌。 啪的一声。特别的响。 郭曜吓了一跳，刚想冲进去，让娘亲不要生气，可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已经双脚离地，一扭头就看见那张男不男女不女的脸贴上来： “你这个偷听的小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 闻乱，王荷荷使了个眼色，莫言立刻会意地走出了门。 厅堂里只剩下了王荷荷和蓝衣服的男子。 蓝衣男子冷笑两声：“没想到传闻中的邪教教主居然是你。” “是我，因为看不顺眼之前的赤月教，我就把它改成我希望的样子。”王荷荷甩了甩胀麻的手，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孙飘渺，你也算救过我一命，我不追究你，但是我必须见孙念念问个清楚，那个女人敢骗我，却没胆承认么？” 被唤作孙飘渺的男子揉了揉红肿的脸，低着头喃喃：“师父她……已经过身十年了。” “死了？” 王荷荷不信地摇头：“十年前我病怏怏离开的时候，她还身强体壮的呢！怎么，如今我都活得好好的，你却告诉我她死了？” 蓝衣小哥却依旧一脸哀吊：“真的，师父她已经过世了。” 王荷荷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火气：“好，你说她死了，那她埋在哪？” “师父临终前嘱咐我，为了防止他人觊觎师祖的秘药，偷了她的尸身炼药，一定要火葬她的尸身，并将骨灰撒入寒渊。” 王荷荷哭笑不得：“行行行，你们厉害，还来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你告诉我，她身为药王谷当家人，一代神医，怎么就死了？” “师祖药圣孙思邈在妇幼药石上的造诣深不可测，平生炼了三颗禁药，据说可使女子长生不老，但是却有着未知的副作用……” “这我知道，”王荷荷指了指自己，“我不就因为答应她愿意试药为代价，她才医治我的么？这和她死因又有何关系？”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师祖说过，这秘药有多厉害，副作用就有多厉害。三颗禁药，可长生不老，却也有着致命的未知副作用。”孙飘渺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她，“师父年过七旬，依旧可保少女容颜，但是她只要与人交合，失了处子之身，就会不久人世……” “什么？！” 王荷荷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疾走两步站在他面前：“怎么可能！孙飘渺，你师父，和谁……” “我也不知道，”孙飘渺也不畏惧，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以为你会知道。” 王荷荷彻底懵了：“我怎么知道？她藏了我的孩子，然后告诉我孩子早产死了，我和她无怨无仇，我还找你来，就是想知道她当初为何这般对我！” 孙飘渺停顿了片刻，垂下眼： “我将你带回药王谷的时候，师父看到你身上的赤月剑，以为你是赤月教教主，本想杀了你，但是你怀了身孕，终还是没忍心，只是想让你知道骨肉分离的痛苦…… 后来师父不知如何知道你也是赤月教的受害者，临终前托我把孩子带给你，可是你行踪不明，又正好有人托信给我，说这个孩子的生父是汾阳郭家二郎，我就安置了师父，带着孩子离开了药王谷。” 王荷荷头顶突然有雷炸开，怔怔地问：“只因为她怀疑我是赤月教的教主，就要藏我的孩子么？” “因为当时你身上的赤月剑，师父理所当然地认为你就是教主。以前赤月教曾经屠了一村子的人，其中有些就是师父的挚友，所以师父最恨赤月教……” 王荷荷咬牙：“我当时明明告诉你我是被赤月教的人追杀，带着赤月剑是为了保身的！” 孙飘渺无奈摇头：“赤月教仇家太多，落了难，谁都不会承认的。” 王荷荷跌坐在椅子上。十年前的遭遇不断浮现眼前： 被赤月教追杀，跌落山崖，流了孩子——她自然将仇恨算在赤月教头上。仇恨驱使下，她不惜亲自动手血洗赤月教。 “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没有救溺水的你回药王谷，师父说不定现在还活着。”孙飘渺红着眼，恨恨地看着她，“师父的确隐瞒了你孩子活着的事实，可是如果不是师父，那孩子原本也是活不下来的！最后师父却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师父不过是说了一个谎！” 第9节 “别说得这么轻巧，”王荷荷瘫坐在椅子上哭笑不得，“一个谎言，毁了我十年韶华。从她告诉我孩子死去的那一日起，我也是个半死之人了。” ☆、教主兜兜转转十年 赤月剑是赤月教创建者无影的佩剑。铸剑人鬼手商伯的得意之作。 听闻江湖所言，无影的剑每每出鞘，月亮都会被血燃成赤色，因而得名赤月。 无影，只是一个江湖中人为他起的称呼。 他的真名，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身为杀手，最忌讳泄露真名。 他身手诡异，来去无风亦无痕，真的如同鬼魅一般，无影无踪，因此江湖中人都称他无影，甚至到了谈之色变的地步。 王荷荷从教众口中得到的消息推测，这个无影，是杀了很多人之后赚了很多钱，然后年纪也大了，杀不动了，又觉得自己名气太大，仇家太多，金盆洗手也洗不干净，干脆不洗了，任性地创建了10赤月教这个杀手培训学校，连广告费都省了。教别人功夫，让别人杀人，他只要数钱就够了。 从某种角度而言，王荷荷觉得这个无影真是个商业鬼才，如果在现代，准会成为一土豪。 赤月教历来为正派江湖势力所不齿，认为它是歪门邪道，可是偏偏这歪门邪道就是要比正派大道来得厉害。不必无影出手，就连他手下最渣的徒弟，都能横扫武林一片。 那些江湖正派势力看不顺眼又打不过，连嚼舌头都担心被无影听了去，招来杀身之祸。渐渐的，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开始想出一个妙招——装傻。 哎？赤月教？没听说过呦…… 所以，赤月教只能是个地下组织。 地上有各个帮派，地下却只有赤月教。明眼人都知道谁的势力更大，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午夜时分，王荷荷时常望着高悬的明月，幻想无影如果知道他一手创建起来的赤月教，被她弄成了现在的模样，估计会气的从坟墓里爬出来。 是夜，月玄勾照，冷夜清明。 王荷荷抚摸着膝上陪了自己十年的赤月剑，心虚纷杂。 烛台上的火花微晃两下，噼啪轻响两声，王荷荷一惊，二话不说地提剑冲出了门。 有一男子，白衣胜雪，黑发如瀑垂下，发梢末用水蓝色的缎带简单一拢，孑然超群地立在院中。 赤月剑直指他一双墨色眸子。 玉面男子头顶星辰，身披月白，笑盈盈地转过身，不紧不慢夹断身后的一根柳枝，恣意一挥便抵住了她肃杀的剑气。 “速度又慢了两分，”男子一边抵挡着她的攻势，一边笑得风淡云轻，“田田，你胖了呢！” “闭嘴！” 女人最讨厌被说胖，王荷荷也未能免俗，运了内力腾空而起使出一招飞龙过海直刺男子咽喉。 男子却不慌不忙一闪，轻松避开，一步未移。先前坚硬如钢的柳枝突然软了下来，如蔓藤缠绕住她的手腕。他用力一收，被束者便脱了力，赤月剑坠落，正正好好被他抬脚接住，轻点脚尖，一把握住，另一手游刃有余地揽住踉跄的女子入怀，俯视着满眼不甘愠怒的人轻笑： “你的本事都是我交给你的，竟然还和小时候一样想要赢我！” 王荷荷仰头，看着美如画中仙的俊眉脸庞，心头涌起一股火气，“让我赢一次不行吗？” “不行。”男子回答斩钉截铁，颠了颠手上的泛着银光的赤月剑，“渴了十年的剑，是时候让他沐沐血了！” 如画的白衣男子持剑对月，眼前画面令王荷荷不由心中一颤。他手中的赤月剑，和自己手中的赤月剑，真的是同一把？ 然而，依旧不甘。 “把赤月剑还我！” 王荷荷伸手去抢，奈何胳膊短，又被他箍着腰，够了半天，亦是徒劳，气急败坏地低吼：“你多管闲事！” “我将你推给他，就是不想看你每日在赤月教装腔作势，就连与我也打官腔，掩真心。我努力了十年，依然没办法让你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我做不到，他却可以。” 男子细长从手指轻抚她的头，掖了一缕鬓发在她耳后：“当初大人和先皇后蒙难，你又卷入了江湖纷争，落了一身伤病，最需要一个地方静养疗伤，做一些不劳累的事情分散注意力，我这才默许你留在赤月教。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江湖险恶，你还是应该回来。” “然后你就说要娶我？逼我自己离开？” 王荷荷苦笑，当初她心烦意乱，虽觉得蹊跷，可还是无法质问，匆匆逃离。 她曾经发过狠誓，绝对不会对他动情。 但是如果留在他身边，又忍不住被他的脸所迷惑。 有一张风华绝代的脸真是便利，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摧毁她一寸寸筑起的万丈心墙。 俊美无双的男子颔首不言，思忖了半晌，握住她的肩：“田田，当年的事情有隐情，你可知他……”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十年时间，你以为我装做无所事事，就真的不闻不问吗？即使知道他当时纳妾是他母亲擅作主张，可那又怎么样？我服了秘药，再次委身于他，可是要拿命来赌的！”王荷荷甩掉肩头的手，冷笑转身：“孙念念的死，不正是你指使的吗？” “是，”玉琢般的男子面色不改，只是坚定的眼神有些闪烁，微微颔首，“她拿你试药，还撒了弥天大谎。” “但是她也救了我啊！”王荷荷抓着他的前襟，心痛得几乎窒息，“阿翼，你知道我的孩子还活着，为何不告诉我！” “我当初要送你回去，你却满身戾气血腥执意斩断情缘，”阿翼拥着她，仿佛有看见当初她一身血衣满身杀戾，心疼地拥着这个很久以前缠着自己要纸鸢的小女孩，柔声细语，“田田乖，听我的话……” “不！” 王荷荷狠狠推开他，呼吸急促：“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你杀了孙念念，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我不需要！你走！走！” “田田！” 王荷荷眼前一暗，气息紊乱，呼吸愈发困难，仿佛当年跌落寒渊一样，周身刺骨冷流如被冷链铁锁拴住，任由她如何挣扎也无法抗衡，只任由被卷入漩涡，等待死亡到来的那一刻…… 刹那间，头顶微微闪出暖光，照耀进漆黑冰冷的寒渊。微光落在她的脸上，暖暖的。有熟悉的气息痒痒地打在她的脸庞，焦急担心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田田，田田，你怎么了？醒醒，我回来了，没事，没事了……” 是他回来了…… 真好，她终于可以呼吸了。 阿翼会让她小鹿乱撞心绪不宁，但是这个人会如一股暖流将她环绕，没有太多波澜，却可以带给她一夜安稳无梦。 郭子仪将怀中昏寐的女子抱起，凝视着眼前的玉面公子： “当年，我不是没想过成全你和她，是你自己离开，她才成了我的妻。她被赤月教迫害，你滴水不漏地藏了她十年！这次，还要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吗？” 翼先生微微一笑，笑容如花落，美中渗着哀，上前两步，与他并肩： “我从未想过要抢她。小娘子五岁时救你的那一夜起我就知道，你会来娶她，哪怕你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哪怕你知道她的身份。” “二十二年前，我就知道你对她的意义非同一般，即使那时候你扮作她的侍女，”郭子仪低头端详着怀中酣睡的少女脸庞，“狠心弃她的是你，若即若离的也是你，你究竟望她如何？” 玉面公子脸庞被月光勾勒，猎猎夜风吹得衣袂起舞，眼神决绝哀伤： “我只是希望她能和从前一样，无忧无虑，活得恣意随心。” “那只是你的妄念。”郭子仪将怀中女子抱得紧了些，不再回头。 男子望月微笑，“妄念，也是种可寄托的念想，若没了这妄念，我便真的生无可恋了。” 室内。烛火黯淡，还不比屋外的半月明亮。纸窗上有一道暗影极快闪过，如风吹柳，不易察觉。 郭子仪收回目光，俯视缩在自己披风中的少女面庞，伸手想要触碰，但又担心血气未净的手污了她，苍老干裂的手划伤了她，只搂得紧了些，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田田，这次你能等我，我真的说不出的欢喜。” 怀中人睫毛轻颤，垂下一抹微晃的暗影。 温暖的唇贴上了她的眼睑。 一滴热泪溢出她的眼角，被他辗转吮掉。他将她抱起，走进里间的客房，将她轻放在床榻上，解了鞋袜，翻身而上捉住她的肩膀，往他身上贴。 “不，”王荷荷一惊，生怕重蹈孙念念的覆辙，连忙推拒，“不要！” “别怕，”郭子仪抱住她，抚着她的头，哑声道，“别怕，我急着回来见你，不眠不休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真的累坏了，就想抱着你好好睡一觉，别拒绝我……” “……嗯。好臭。” “……我赶得急，对不住……” 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更紧了些。 汗味和郭子仪身上特有的一股味道钻进她的鼻子，并不好闻，但是却莫名地令她觉得安心。 王荷荷感觉自己在泡温泉，暖洋洋的，懒洋洋的，倦意袭来，沉沉睡去。 睡去之前，她简单回忆了一下曾经，捋顺了一下思绪。 为了刚刚那个抢了她剑的美男子，她待字闺中的时候曾不知疲倦地磨练厨艺，还向花魁请教如果得到男人的心，努力了十五年，终于盼到及笄成年，他却不告而别，任由她被许配给了郭子仪。 那个比花还美，比鹰还狠的男子，就叫做阿翼。 阿翼负了她，她又负了郭子仪。 十五岁及笄那年，郭子仪为报恩寻来，对她好得令她心生有愧。即使她逃婚，他也既往不咎，两年之后重逢，依旧将她捧在手心呵护。她孤身一人颠簸于江湖，人心险恶，突然有个人既往不咎地对她好，她便软了心，一念之差她就怀了曜儿…… 郭子仪担心她一同回去会被母亲斥责受气，就将她暂且留在客栈，一个人回家求母亲，想得到准允后再接她，哪知道就在这时候赤月教血洗了客栈，把她掳了去。她咬牙忍着终于寻到了机会逃离了魔窟，一身污秽跑到郭家门口的时候，正见到郭子仪的小妾过门。 当时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她当然要亲自见郭子仪讨个说法，哪怕要个休书……可为躲避赤月教的追杀她换上了乞丐的褴褛，蓬头垢面身无分文，身上只有一柄抢来的赤月剑，和郭子仪买给她一枚芙蓉簪。她就这样狼狈地出现在喜轿前，对门卫说她是郭子仪发妻。 因为她逃婚，郭家上下除了郭子仪无人见过她。门卫当然以为她是个疯女人，羞辱推搡，还踩了她好几脚。 依着她的脾气，必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本想多踩门卫几脚教教他不要以貌取人，可偏巧这时候她发现赤月教的杀手也在附近。相比泄私愤，她更担心自己又被赤月教的人擒回去□□折磨，于是抢了马匆匆逃离。 从此一逃就是十年……再也没见过郭子仪。隐姓埋名，成了江湖人口中身份成迷的邪教教主。 她十年避之不见，并不是恨他纳妾。只是他纳妾，正好给了她离开的理由。 她的身给了他，心留给了自己。 爱恨之间，她选择了恨。 所以，已无余力去爱了。 在被别人辜负，与辜负别人的过程中，她早已筋疲力尽，所以一逃就逃了十年之久，从未想过回头。 命运的齿轮不停运转，注定相遇的星宿即使分布在天之尽头，几番沧海桑田，也终将迎来相遇的时刻。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混吃等死的教主生涯，和她谋划了十年的复仇计划。 第10节 ☆、教主的土豆烧牛肉 教主的土豆烧牛肉 日子最经不住消磨，拖一拖，转眼顷刻间，时光荏苒，就变了沧海桑田。 王荷荷最近抱着曜儿在院子里阖眼晒太阳的时候，经常这样想。 她重遇郭子仪的时候，还是盛夏，蝉鸣蛙叫，蚊虫飞绕，可如今已然落叶满地，秋高气爽，落叶纷飞。 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红薯香气。 王荷荷伸手用木棍戳着红薯翻了个身，抓了一块菊花小点塞进怀中孩子的小嘴巴。 曜儿正全身贯注地玩着手中玉制的九连环，就着她的手吃了甜糕，头都没有抬。 头顶传来振翅的轻响，王荷荷仰头，见到一只白鸽扑着翅膀落在院子中。 信鸽喉咙咕噜噜地叫着，倒也不惧人，歪着脖子瞪着圆圆的黑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红薯，伏着身，抬起粉红的小爪子踩着落叶悄悄靠近。可炭火突然噼啪响了两声，准备要偷吃的白鸽一惊，扑着翅膀跳远了些。 王荷荷微笑起身上前捉住白鸽，解下拴在它脚踝处的信筒收好，转身将信鸽放在树下的竹笼中。 打开信筒，缕开纸卷，空白的纸卷没有一个字，只有右下角有四分之一的碧血红章。 王荷荷从怀里掏出一竹筒，用手指沾了些竹筒中的无色水，涂抹在空白的纸卷上，纸上便隐隐浮现出红色遒劲字迹，一看便知是莫言亲笔，新赤月教的密报。 密报简短只有两行字： 苗疆龙门归顺天羽宫； 圣女于洛阳安然无恙。 “前脚抢走赤月剑，后脚就迫不及待地收服了苗疆第一毒门，真不愧是阿翼，”王荷荷苦笑着将纸卷扔近炭炉中烧成灰烬，用木棍一边戳着红薯，一边自言自语，“罢了，玉环安然无恙就好，今年都十三了吧？寿王到底什么时候招王妃啊，历史没学好，穿越真糟心……” “娘亲！”曜儿解开了九连环，将碧玉环高高地举到她面前，“娘亲你看！” 一个个翠玉环被日光打得通透，中间的絮状瑕花都看得清楚。王荷荷接过九连环，高兴地用筷子戳起一块烤好的红薯，蹲下身接过九连环，将红薯递给他： “曜儿真聪明！来，奖励你一个烤红薯！” “哇！” 郭曜早就被这香甜的气息勾得直流口水，可是举着黑红的一大坨，左看右看还是有些不好下口。 “吃这个不能心急，不但会烫到，还会被噎到，”王荷荷给他剥掉红薯烤焦的皮，吹了吹热气，“慢点吃啊！” “嗯嗯！” 郭曜学着她嘟起小嘴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甜甜道：“真好吃！” 王荷荷起身，揉了揉他的头，转身熄灭了炭火，将剩下的一个烤红薯包裹好收起来。 伸了个懒腰，仰头看了看日头，算着时辰，郭子仪也该回来吃午饭了。这么大个红薯，曜儿能吃饱，但却只够郭子仪塞牙缝的。 王荷荷收拾妥当，郭曜也吃完了一整个烤红薯。 她抽出帕子给他擦去手上沾粘的地瓜糖渍，柔声道：“曜儿乖乖睡午觉，等你醒了，娘亲陪你放纸鸢！” “嗯嗯！”郭曜点头，跑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来，小手抓着她裙摆的裙摆哀求，“娘亲娘亲！你给爹爹做好吃的给曜儿留一点哈！” “好，”王荷荷被小正太逗笑了，手指轻抚孩童柔软的鬓发叮嘱，“曜儿记住睡前一定要用茶水漱口，要不然虫虫就会钻机你的牙里，到时候牙疼就什么好吃的都不能吃了！” “是！” 王荷荷目送小正太进屋，舒了一口气，挽起衣袖盘算着做什么当午饭。 好在莫言贴心地遣人送来了好些蔬果和调料。蔬果都是新赤月教的教徒们辛苦耕耘浇水施肥的丰硕成果，今年风水好，各种蔬果都是丰收，这样新赤月教自给自足也不成问题。王荷荷盘算着教徒们不会因为饿肚子闹内乱，悠哉地绕到后院的一间仓房中，打开角落里的竹篮。 新鲜的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豆角、土豆、玉米、甘蓝……这些食材就连如今最繁华的长安洛阳都很难找到。 亏得拽她来大唐的荷花精还算有心，怕她水土不服饿死，将她死前口袋中的种子一并送给了她。 她买这些种子是打算在自家后院开块地，打发时间的。没想到她还没回到家，就被人推到河里淹死了。 哪知道前脚刚死，后脚魂魄就被荷花精拉到大唐来了，穿越成了刚刚出生的小婴儿。 王荷荷挑拣着土豆想，她一定是命里有水灾，才会几次三番被水淹。 仓库外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王荷荷立马盖紧了竹篮，警惕地盯着门口。荷花精再三禁止她大张旗鼓使用这些种子。因为新赤月教教规严格，违令者死，所以可以放心使用。但她现在可是在官衙，万一被发现了…… 直到郭子仪的身影闪入，她才松了口气，望着闯进来的人：“哦，是你啊！今日回来的早了许多，我还没做好饭呢！” “简单上报了剿匪朱记文书也无其他事做，找了一圈见你不在，我还以为你……”郭子仪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想你了。” 王荷荷轻笑岔开话题，“这次平了匪患又立了功，明年你应该就能升到左卫大将军了！” “田田……”郭子仪走进两步，望着她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出了仓库，关紧了库门。 “你进屋陪曜儿吧，我做好了叫你。”王荷荷端着一碗土豆准备去打水清洗，一回头发现郭子仪还跟在自己身后，不禁失笑，“就算是跑，我也会带曜儿一起跑，你不用这么寸步不离地看着我吧？” “那小子睡得正香，不看也罢，”郭子仪打了桶井水给她，“你做吧，我不打扰你就是了。” 说罢，他就真的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她，脊背挺直，亦如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上门提亲时候，她从二楼小窗里偷偷看见的模样。 “噗，”王荷荷捂着肚子笑出声，将收好的烤红薯递给他：“你先吃这个吧！” 郭子仪打开纸包，捧着手中温热的红薯，左看右看，然后连皮咬了一大口。王荷荷耸了耸肩，转身去洗土豆。郭子仪从军多年，粮草不济时候什么草根树皮都吃过，红薯烤之前她都洗干净了，连皮吃也没什么，只是曜儿年纪小，担心吃了不消化，才没让他吃，拿去喂鸟了。 做饭的时候，王荷荷总是能感到一股视线盯着自己，勉强让自己不要乱想，可是想到他昨晚的举动，还是忍不住乱想，一愣神的功夫，烧得土豆牛肉就有点糊了，浓烟顿时滚滚上涌。 “啊！” 王荷荷连忙盛出，可还是糊了几块土豆和牛肉。看着焦糊的牛肉，王荷荷着实心疼。大唐重视农耕，牛是重要劳动力，所以禁止吃牛肉。就这么一小块，还是她昨日托来送菜的教徒偷偷从黑市捎带来，准备给曜儿补身子，居然被她烧糊了——都怪郭子仪！ 烧焦了的肯定不能给曜儿吃了，王荷荷赌气将馒头和菜碗重重放在郭子仪面前，“吃吧！” 郭子仪盯着牛肉略吃惊，但没有多问，接过碗筷埋头就开始吃，速度极快。 王荷荷一杯茶水还没喝完，郭子仪的菜碗就空了，两个馒头也进了肚。 “你吃饱了么？”王荷荷看着他一脸饥渴相，“要不，我再下碗面吧……” “饱了。”郭子仪握住她的手腕，使劲一带抱她入怀，额头贴在她胸前轻蹭，“田田……” 王荷荷此刻非常紧张，一和郭子仪亲近，她就担心自己也像孙念念一样死于男女欢好。虽然孙飘渺说这秘药的效果可能会因人而异，但她还是不愿意用命来赌这个可能。为了一晌贪欢，搭上性命，实在是太不值当。 于是她忙推拒：“呃，那个，光天化日的，你别这样！啊！” “咱们进屋！”郭子仪打横将她抱起，几步就跑进了里屋。 饱暖思淫-欲这句话王荷荷总算做到心领神会了。 昨晚她被阿翼气到翻白眼，所以还是很感激郭子仪能及时回来替她解围的。 若真的不知道孙念念是怎么死的，她也许像当年，心一软眼一闭就从了他。 可她知道了，就没办法心软了，性命攸关的事情，再软的心，也会坚硬如铁。 郭子仪将她扑倒在小床上，亲吻她想要解释的唇。焦糊的气味扑面，她的话语就被炙热的吻磨成了一声声嘤咛呢喃。 “啊，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搬家，累死老娘了！一口气吃掉一同kfc520炸鸡……好开森！祝大家节日快乐~单身狗？当然要更快乐啦！ ☆、教主和夫君夜谈 求欢终于在她一阵拳打脚踢后偃旗息鼓。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命的王荷荷精疲力竭地睡去时，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郭子仪面色凝重地搂着她，伸手隔着微凉的丝绸短衫轻轻安抚她的脊背，思绪万千。将才他情动难持，想着早已与她夜夜同床，便放肆地想更近一步，却没想到她会惧怕成如此模样，哆哆嗦嗦地挣扎，哽咽的求饶，眼中有一反常态的惊恐。 恐惧，渗入骨髓的恐惧。 她明明望着他，却仿佛没有看他，空洞惊恐的眼神，像记忆定格一般，哆嗦着哀求着。 他心一痛，再无□□，抱住昏睡过去的身躯低声喃喃：“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将你折磨成这样……” 两个时辰后。王荷荷猛地惊醒，凌乱的床铺只剩下了自己。 暮色夕晖染红了窗纸。她理了理思绪，拉平整衣裙，走出了屋。 萧瑟的风吹打在面颊，令她清醒了不少，收了收神，忽听闻后院有声，便信步走去。 穿过青石拱门，就看见一老一小在院中舞剑，夕阳余晖下，二人持木剑过招，引得落叶纷飞，风声猎猎。 她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想用眼睛记下这一幅画面。 “娘亲！” 正发愣，身子猛地一震。 她低头轻抚孩童又黑又软的鬓发，唤了声：“曜儿……” “娘亲！爹爹说娘亲在休息，不让我去看娘亲，”曜儿嘟嘴不满地瞥了眼身后的郭子仪，拽着她碧裙不松手，“娘亲，你看见了吗？我刚刚用你教给我那招‘平沙落雁’打到爹爹了！” “那是我让你的！真是得空就卖乖，”郭子仪凿了曜儿一个爆栗，“这几日我不在，你都胖了好几圈了！去劈柴！” 郭曜泪眼汪汪地抓着王荷荷的裙摆：“娘亲……” “你对孩子凶什么！孩子正在长身体，就应该多吃点！”王荷荷拉过小正太护在身后，“走！娘亲给你做晚膳！让你爹爹自己劈柴！” 郭子仪看着回头对他吐舌头坏笑的小鬼，孤零零立在冷风中。 是夜。 秋风送爽，月明星稀。 王荷荷抱臂，望着已经换好寝衣的郭子仪，冷声质问：“你为什么不让曜儿和我一起睡？” “前两日你将回来，我念他思母心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他今年已满十周岁，再过两年便可订亲，总粘着你像什么样子，而且，”他坐在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你一直这副模样，以后他长大了若真动了异心，岂不真就造了孽？” 王荷荷一惊，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垂首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田田，分离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郭子仪的手移落在她的肩，哀声道：“你为何会那么害怕我碰你？又为何身子差成这样？” 王荷荷一怔，冷冷地看着他笑：“郭子仪，我不问你这十年添了几个小妾生了几个孩子，就是希望你也不要问我。我留下，是为了曜儿，与你无关。” 郭子仪的手果然像被烫了一般，倏地离开了她的肩。 第11节 王荷荷钻进被窝：“我不是害怕你碰我，而是怕死。我服的秘药，其中副作用就是女子不能行房事，一旦失了贞，就可能会死。” “什么？！” 王荷荷背对着他，“所以我不会管你，你愿意纳多少妾纳多少妾，你要是纳妾的彩礼钱不够，我可以挪点给你，省得你生理紊乱，对曜儿乱发脾气。” “王荷荷！” 郭子仪将她拉起来，盯着她的眼，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骗我，你又骗我！二十二年前你就骗我，胡乱诌了个名字叫我苦苦寻了你十年！十年前又骗我，说你会乖乖等我回来接你回家！你气我纳妾生子，你可以怨我骂我，你怎么可以无动于衷，还竟然扯了这么荒唐的谎言骗我！” “气你怨你？”王荷荷噗地笑出声，“你也知道当时我家境不要太好，生来就是按照主母培养的，从小就知道主母要宽厚大度。所以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理所当然地传宗接代气你怨你？我帮你才是应该的吧？” “……” 王荷荷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红红的眼缓缓道：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十年前，当年我从赤月教老巢满身是血逃出来的时候，你母亲做主给你纳李氏为妾的时候，我还去围观了呢！ 你娘眼光真不错，李家多出武将，我家倒台，她正可以助你平步青云啊！就碰上你办喜事，本想道贺一声讨个和离书，好叫苦苦恋了你多年的李妹妹也不至于屈尊为妾，哪知道赤月教残孽没完没了追我，我就没来得及……” 见他不语，王荷荷只得继续调侃：“太原王氏、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现在男人都以娶五姓女为成功标志，你看你现在已经凑够两个了，再娶三个贵人妹妹，你肯定要被其他男人羡煞死了！啊！” “谁愿意娶谁娶！”郭子仪红着眼一把将她按在榻上，愤怒滔天，气都喘不匀了，恨恨制住她的手：“你今天就要了你！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骗我！” 王荷荷心一横，任他粗重狂热的气息打在脸颊脖颈，依然一动不动望着头顶的朦胧帐子缓缓道：“郭子仪，你想看我死吗？” 身上的人陡然停止了狂乱的求欢，重重地压在她身上，越抱越紧。 “我说的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问孙飘渺，我知道你和他有联系。” 王荷荷阖眼叹了声，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人，“我也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会留下来。但是我真的不想对付女人，尤其是你的女人。而且最近事情很多，我真的很累了，你给我些时间，不要逼我好吗？” 身上的人重重地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王荷荷都快睡着了，才隐约听见轻轻的一声“嗯”，重压终于离去。她轻松地顺了一会儿气，就脸对着床里准备安心睡觉。 可又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回来了，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没有动静。王荷荷好奇地转身，见他脊背直挺，周身湿凉，被月光打在身上，水珠折射的光银灿灿地如星芒闪烁。 “你疯了！”王荷荷掀开被子扔给他，“这么冷的天！你还去冲井水！发什么神经！” 郭子仪依然直挺挺地坐着，只是低声道：“你早点睡吧。” 见他一动不动，王荷荷气急，跳下床拿毛巾挽住他的头发：“你一直嘀嗒水！把被子都打湿了我怎么睡！给我擦干！” 这次他没有借机抱住自己，也不擦头发。王荷荷只得无奈地替他擦。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伸手掬了一缕她的青丝，自嘲轻笑： “你看，我都快半白了头，你却依然青春貌美。我还想趁着身体好，和你多生几个孩子给曜儿作伴呢！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王荷荷擦着他的鬓发，借着清亮的月光，的确能看清楚不少银丝掺杂，顿时心生悲凉，顿了顿，轻声道：“家里不是还有李氏的女儿，和那个苏氏的儿子么？弟弟妹妹都有了，哪里孤单了！” “李氏的女儿姓王，”郭子仪沉默半晌，“苏氏……我就当没有这个人。” 王荷荷叹了声：“无论他母亲做了什么，郭旰都是你亲生的。你这样偏心，对郭旰不公平。他和曜儿一样，都还只是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曜儿最近有点忧伤。 娘亲说这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伤春悲秋，每个人都会如此。 但是爹爹就不这样。 爹爹这两天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开花了。 他从小最喜欢的人就是爹爹，但是现在最讨厌的就是爹爹。 因为爹爹总是坏坏地在后面的小黑屋里一个人霸占娘亲。 娘亲刚刚回来的时候，天天抱着他睡。他喜欢娘亲抱着他睡，娘亲软软香香的，抱起来可舒服了。可自从爹爹这回打跑了大坏人回来后，就不让他和娘亲睡了。 他不解抗议：“为什么！” 爹爹看着他：“你也大了，过不了几年你娶了娘子，就可以抱着你娘子睡了！” “我不要娘子！我要娘亲！” “娘亲是你爹的，娘子才是你的！” “爹爹就是想霸占娘亲！” “你娘亲是我娘子，我不霸占着，还能让你霸占了？自己玩去，别耽误爹爹和娘亲给你生小弟弟小妹妹！” 曜儿满腹委屈又说不过，郁闷地在地上画圈圈。 吴缪走过来，蹲在一旁，陪他一起画圈圈。 “吴叔叔，你有什么烦心事吗？” “你娘亲最近都不做红烧肉了……” 二人一并叹气：“哎……” ☆、教主变贱人？ 郭子仪不能体会她用心良苦，继续沉默是金。王荷荷也想不出其他法子赶他走，将他鬓发擦拭得不再嘀嗒水，就不再陪他静坐，自顾自地钻被窝。 可经过这么一闹，她半点困意也无，即使闭着眼，脑袋也异常清醒。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身边被衾窸窣声响，他终于不再打坐，躺了下来。 这间卧房中只有一床棉被。昨夜二人相拥而眠，也不觉得被子不够用。但这次郭子仪和她中间的距离放一个郭曜都绰绰有余，王荷荷自己盖着被子，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甩手讲被子扔给他，起身准备下床：“别给我来苦肉计！染了伤寒还得我照顾你，我去找曜儿，呃……” 突然感觉背后人猛地起身，她还没来及应对，就觉肩胛一麻，顿时周身乏力，软软倒在了郭子仪怀中，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点我的穴？” “睡吧，都过了子夜了，”郭子仪将她塞回被衾中，掖好被角，按了按，“我带兵打仗，早就习惯了风吹雨打，不会染上伤寒的……我不是苦肉计想惹你心疼，只是我脑子有些乱，怕一时糊涂伤了你。田田，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你不要强行用内力解，否则会全身酸痛无力……” “你丫早说啊！”王荷荷脸青白交替，浑身已经开始感到酸胀难忍，表情扭曲：“你这是什么怪穴，啊，我脚麻了，麻了啊……” 郭子仪长叹一声，隔着被子替她揉脚，“我替你按按，要不然筋脉不畅血瘀气滞，你明日肯定下不来床了。” 隔着被衾，她依然能感到一股热流涌入，酸胀的感觉瞬间缓解了不少，足三里和三阴交两个穴位被他渡入了温热的内力，一股舒畅感遍布全身。 原来他的内力也不输莫言，如果真的动手打起来，她只怕还不是对手…… 突然胸腹部又被点了两下，王荷荷一阵困意上头，迷糊地看着逐渐朦胧的身影：“你……” “我点了你的巨阙穴和关元穴，能让你好好睡一觉。” 郭子仪轻抚她昏睡的脸庞，像捧着一朵娇嫩花，一用力就会伤了，不用力，一阵风就会将她带走。 “就这样留在我身边吧，哪怕只能看着你，都是好的。” 清晨。 王荷荷还未睁开眼，就感到身上像散了架子一样，好不容易爬起来洗漱更衣，见自己脸色发青，便对着镜子擦了些粉，点了点唇，然后脚步酸软地向前屋去。 到了前屋，发现郭曜也不在。 寻了一圈，看见桌案上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稚嫩的笔迹：娘亲，我和爹爹去出操了，二弟也来了，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王荷荷如释重负，扑到床上准备补个回笼觉。 可她刚刚睡熟，就被突然闯入的人惊醒了。 脚步声急促轻浮，细碎焦躁——一听就是个女人，不会武功的女人。 咦，后面还跟了个慢悠悠的女人。步子虽然平稳，但也下盘无力，一样不会武功。 两个女人？ 王荷荷不耐烦地睁开眼。这如果是在教中，谁敢在她睡觉的时候闯进来，不用她出手，早就被西门燕的分筋错骨手扭断了胳膊。 然而，她现在不在教中，而是在衙门，依郭子仪那公私分明的脾气，如果真的惹出人命，曜儿可怎地是好。 她忍。 强忍着睁开了眼。 隔着荷影纱帐，两个妙影女子，看不清眉眼，但从身形便可知都是美人。美人的香粉味儿隔着幔帐传来，王荷荷吸了吸鼻子，刚想感叹真是上好的幽兰香，却很不地道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还没酝酿好情感和美人套近乎，就听得帐外的蓝衣美人隔着幔帐指着她大吼： “你这贱人！” 贱人？ 自从当上邪教教主，就没有人敢骂她，即使骂她，也只能背地里偷偷地骂。突然被指着鼻子骂，王荷荷还有些新奇，勉强撑着身子直起腰，悠悠然：“美人别这么大火气，肝郁的人脸上可是最容易长麻子的！” 王荷荷不知，自己呲牙咧嘴爬起来的身影，隔着幔帐看来却是像极了承欢一夜直不起腰来的暧昧旖旎。这可让蓝衣女又羡又嫉，气得手都抖了：“你，你这个贱妇！还未过门，就这般淫-荡！” 淫-荡？ 王荷荷又笑了，眯起眼睛打量着幔帐外的蓝衣女：“你就是苏氏？” “你只不过是尚未过门贱籍女，凭何对我指名道姓！” “贱籍女？哈哈哈哈……”王荷荷笑到肚子痛，不再看苏氏，而是转向她身后的素衣女子，“李妹妹不认得我了吗？” 素衣女一惊，终于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眉眼，盯着幔帐后的绰约人影，秀眉微蹙：“你，是……” 王荷荷抬手撩开纱帐，笑盈盈地看着李容：“十年前，你来求我救郭子仪一命。” 素衣女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受了惊吓般怔怔地望着她：“……王姐姐？姐姐容颜与十年前……丝毫未变……” “哦，我就是娃娃脸，不容易老。” 王荷荷转过脸，望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刻薄扭曲的面容，不免失望：“苏妹妹，不知不怪。你这番来，想是为了郭旰吧？他随郭子仪出操去了，你稍等等便是。” “你是……王莲？”苏氏尚未回过身来，眼神冷怨直直盯着她的脸，“你就是王莲？！” 王荷荷被这样恶毒眼神盯着，略有不快，声音清冽道：“苏妹妹，按照你的规矩，贱籍女不能对侍妾指名道姓，难道侍妾就能对主母指名道姓吗？” “跪下！”李容连忙拽苏氏的裙摆，“她就是太原王氏！是老爷的发妻！” 苏氏望着眼前的一张面孔花容失色：“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自从苏氏过门，就没见过主母，只知道日日清晨奉茶上香跪拜的画像中的女子，的确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她知道主母太原王氏，十年前生死不明，留下尚在襁褓中的郭曜。郭子仪独自抚养郭曜长大，从不让他亲近李氏，更不让他亲近自己。 第12节 本以为凭着自己和王氏几分相像的脸，能得郭子仪的宠爱，生下儿子，取代不得宠又好欺负的李容，成为主母。可哪知道郭子仪根本就不回家，整日在官衙住着。直到她趁着郭子仪回家探亲时在酒里下了合欢散…… 她如愿得孕，生下男孩。 郭子仪却对她正眼都不看一眼，完全忽视她这个人，就连她的孩子，他也没抱过一下。 发妻的儿子他亲自命名为曜，而她的孩子却叫旁亲随意取了个名叫做旰。高低贵贱，亲疏爱恨，由名便知。 前几日郭子仪回家接郭曜的时候，她按规矩奉茶。他依然碰都不碰。但是错身的刹那，她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女人的香气。 虽然不是很浓烈的胭脂花粉，也不是名贵的香料，那般清新淡雅气息，若非日夜纠缠，绝对沾不上身。郭子仪显然对这个女人入了迷，夜夜痴缠不休，不但将郭曜都接去交给她抚养，这次又来抢她的郭旰，俨然是要将她扶为主母的打算…… 原本想来先发制人，让她知难而退…… 苏氏直直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 王荷荷歪头微笑：“你希望我死了？” “你如果真的是太原王氏，怎么可能这么年轻！你这妖女，谁知道用了什么把戏迷糊老爷！” 李容大惊：“苏氏！” 房门砰的一声，被从外面踹开。 郭子仪脸色铁青地盯着地上的李容：“谁让你们来的？” 李容瑟瑟地望向苏氏，“郭郎……我……” 郭子仪冷冷望向苏氏：“马上离开。” 苏氏不甘，连忙上前扯拽郭子仪的衣袂，指着榻上懒洋洋的王荷荷：“老爷！她是妖女，您千万不要被她魅惑了啊！” “滚！” 郭子仪厌弃甩手，苏氏顺势啊呀一声跌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 “娘！” 一旁的郭旰护母心切，连忙扑上前扑向郭子仪，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郭曜赶忙上前拉扯郭旰：“爹！” “住手。” 懒洋洋的女音响起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郭子仪的本要落在郭旰身上的手倏然停在半空。 王荷荷脉脉望着郭子仪：“送他们回去吧，我累了。” “曜儿，”郭子仪用力拉开郭旰，轻抚郭曜的头：“去叫你吴缪叔叔送走……弟弟和姨母。” 李容起身，向她福了福身，低声道了句告辞。苏氏不再看她，哭哭啼啼，拉着郭曜走出了门。 令王荷荷吃惊的是那个名叫郭旰的小男孩，小郭曜几岁，却有着异常凶狠的眼神。回头盯着她的一刹那，让她想起了夜里见过的狼。 室内终于只剩下了她和郭子仪两个人。 王荷荷无力地靠在床边，看着郭子仪流血的手臂苦笑： “他可比曜儿狠毒多了。” ☆、教主这颗大白菜 “给我上药。” 郭子仪坐在床边，向她伸过流血的手臂。 王荷荷白了他一眼：“托你的福，我现在还浑身酸痛，抬个胳膊都费劲。你又不是不知道药在哪……” 见郭子仪从床头柜里掏出金疮药，放在她面前，依旧一动不动地端坐着等着她上药。王荷荷叹了一声，抬手解开他的袍衫，露出手臂被咬伤的部位。 殷红的血不住地涌出。王荷荷眉头紧蹙，连忙从枕下拽出两片干净的白巾擦拭流血的伤口，撒了许多金疮药在手心，熟练地涂抹在伤口上，扯下衬裙布条给他包扎，忍不住念叨： “那孩子这样对你，也是你活该！你看看你，哪里有当父亲的样子！小孩子怎么能打的，看郭旰的眼神你还看不明白？你越打，他就越会反抗！他不过是怨你偏心，想要你像疼曜儿一样疼爱他……” 肩头一沉。王荷荷推了推压在自己肩头的脑袋：“大叔，我也很累，你这么大个坨赖在我身上，真的很沉。” “我不爱他。一看见他，就想起……他是如何得来的，让我恶心。听了你昨夜的话，我尝试着想要亲近他，可是我做不到……” 郭旰的目光，王荷荷如何也忘不掉。那样仇恨的眼神里蕴藏着毁灭的力量。 当初，她也曾在自己眼中，看见过这般怨毒的孽火。 于是，她毁掉了赤月教，不惜污了双手，沾染一身的血，犯了无法饶恕的罪。 “那孩子很聪明，即使你不教他武功，他也偷学了不少。”王荷荷拍了拍肩上的头，“我看的出来，你肯定也看出来了。他脚步沉稳，筋骨结实，是块练武的好材料，若经过名师点拨，以后必成气候。你若继续这样对他，终有一日等他超过曜儿，必不会叫曜儿好过。” 王荷荷想到自己的孩子，心痛道：“曜儿早产，先天不足。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我知道你将曜儿照顾的很好，但是孙飘渺必然也同你讲过，曜儿……并不适合练武。我教他的剑术，只希望他能强身健体，并不指望他以后有多厉害。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我知道。”郭子仪抱住她，闷声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打那个孩子？”王荷荷在他后背捶了两下，“你挨了打会高兴？” “……那要看是谁打的，你打的我就高兴。” 王荷荷一僵，推了推他：“又说什么胡话！你就算甜言蜜语，我也没有好处给你！” “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肩上的声音闷闷响起：“田田，跟我回家吧！曜儿需要你，那个孩子也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王荷荷感受自己腰间的手逐渐收紧，低声喃喃：“一个只能看不能碰的娘子，你要来做什么？” “你会和我说话，和我笑，对我生气，对我闹，给我补衣做饭，还能睡在我身边。”他抬起头，捧着她的脸，“而且我的娘子也不是不能碰，不是么？” 王荷荷忽然感觉气氛不对，想要逃，却浑身酸软提不上力，只被他轻轻一拉就仰面倒在榻上，警惕地望着身上的人，“你想做什么？” “我想好好碰碰你，”他喉结滚了滚，头埋在她颈间轻嗅，“我的好娘子，这十年想不想我？” “痒啊，嗯……” “自从当年胡人客栈，你将身子给了我，我就再也没想过放开你，”郭子仪熟稔地剥落青纱薄衫，露出雪白的颈子，“你还记得吗？那银盏葡萄酒的味道，我可是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你喝醉了的娇憨模样，真真惹人怜。” 往昔荒唐□□纷纷涌现。 原本等他来接她回家，最后却等来了赤月教的狂徒血丧心病狂地洗了整间客栈，自小养在身边，一直胆小怕事的猫，替她挡了一刀，在她眼前被劈两半…… 从那以后，她的世界就染上了血色。 王荷荷阖眼轻喘：“唔，你别……” “别怕，”郭子仪轻柔地捧起她的脸，“我怎么会让你死。我只想亲近你，哪怕不能占有你，也想和你做些只有我们能做的亲密之事……” “你别，别扯了伤口，”王荷荷睁开迷蒙的眼，身子本就无力，如今动了情，就愈发虚软，任他抚摸，娇声轻叹，“我讨厌血。” “好，”郭子仪落下幔帐，覆身而上。 屋外秋风萧瑟寒风，屋内却一室旖旎春光。 两个时辰后王荷荷迷迷糊糊醒来，还在郭子仪怀中。 隐约听见门外曜儿的声音： “爹爹、娘亲……你们还在睡吗？” “爹爹你不要装睡，我知道你霸占着娘亲！” “娘亲……娘亲不要曜儿了吗？” “娘亲……” 小正太的声音软糯可人，又夹杂着些许鼻音，愈加惹人怜。王荷荷心疼儿子，推掉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准备穿上衣裙去找郭曜，却被铁柱般的手臂再次压到床上。 “干嘛！”王荷荷脸红低吼，“我要去找曜儿，你也快点起来！” “不用搭理，那小子最会卖乖，”郭子仪没抱够，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了些，“一会儿自己就去找吴缪玩了！” 王荷荷气急，甩手扇了他一巴掌，“老不正经！快点给我起来！大白天的闹起来没完了！” 郭子仪郁闷地起身穿衣，俯身下地拾捡地上几条脏了的白帕子：“明天我沐休，正好将你和曜儿送回家，以后我就搬回家住，有丫鬟婆子侍候，帕子你就不必日日洗了，免得做粗活伤手。” 王荷荷脸一红，“您老当益壮，很骄傲是不是？” 郭子仪叹了一声，将手中的白帕子盛放脏衣的木桶中，用衣服盖住，转身握着她的肩膀肃然道：“以后不许说我老！” “我知道你看我年轻，心里有落差，”王荷荷笑着托起他肩头的鬓发，“可是你看看你这头发，若是夜夜折腾，过两年岂不要全白了？” 郭子仪面色终于暖了些，握住她的手，哑声道：“你心疼我了……” “你是曜儿的爹，”王荷荷垂了眼，“我心疼你不行吗？” “田田，”郭子仪喉结滚动，凑近了轻吻她的眼，“你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门外，稚嫩清澈的童音再次响起： “爹爹！娘亲！你们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_^* 剧透一下吧：女主因为吃了药，所以一直到最后都是一张少女脸，所以这个文注定是个少女配大叔，小天使注意避雷呀！ 女主得瑟：我就是不老，气不过……来打我呀！ ☆、教主回家啦 王荷荷在嫁给郭子仪第十三个年头，才终于踏进了他家的门。 兜兜转转地逃了三年，躲了十年，还是回到了起点。 王荷荷牵着曜儿的手，站在大门的那一刻，似乎明白了当年大人为何拒绝长安城中那么多上门提亲的权贵子弟，却偏偏应允了远在汾阳无权无势的郭子仪。 他就像一棵树，没有多大的野心，只是安安稳稳地立在那，缓缓生长，应季发芽落叶，循规蹈矩中悄无声息地壮大。 一转眼，他已有足够的能力撑下一片阴凉给她。 她走，她留，他都在那，安静地守候。 王荷荷知道，自己当初能顺利逃婚，也是因为他放了手。青庐拜堂，结发入囊，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之前，她很多次想要逃，都被他巧妙化解。他装不知，直到所有的仪式完成，才喝下她下了迷药的交杯酒。 第13节 他放她走。 但她即使走，也是他的妻。 王荷荷觉得自己就是他手上的纸鸢。他用妻子的名义永远牵着她。无论她飞多远，都摆脱不掉这羁绊。 “走吧。”郭子仪扶着她走进大门。 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已不似十年前好看。常年在外，手上老茧刀疤遍布，但同时添了一分厚重踏实之感。王荷荷看着他的手不免想，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在邙山荒岭中将他救下，如今的自己和他，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模样。 “家中的丫鬟婆子，多数都随你陪嫁一同来的。有几个想要离开嫁人，我便允了，补贴了些银两，剩下的就养在府中，倒也无事，只不过每日清扫打理你的住处，想着你回来好住。” “是哦，我说怎么看着有些人眼熟。” 王荷荷四下打量。当年她的嫁妆堪称十里红妆，丫鬟婆子也陪嫁了不少，全是她的亲爹按照当年她公主娘亲出嫁的规制给她置办的。这般豪气，不知羡煞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娘子们。 郭子仪牵起她的手，穿过厅堂书房，绕过一处假山，来到一处封闭的院子。 尚未推开门，就能闻见水声。 王荷荷微微蹙眉，等到郭子仪推开门，眉头蹴得更紧。 已是深秋，满园的荷花早已开败，只剩下一池碧叶浮在湖面。池塘中肥嘟嘟的锦鲤安逸地游来游去，漾开层层水波涟漪。 庭院里除了一池莲鲤，还种着三棵桃树，三株迎春，门前两棵高大的杨树，其中一棵杨树下扎着一个红木秋千…… “娘亲，你怎么了？”曜儿突然感到握着自己的手抖了一下，仰头又看到她的脸色惨白，很是担心。 “……没什么。”王荷荷稳了稳思绪，望向郭子仪，“我不想住在这，还有其他的院子吗？” 郭子仪抚着郭曜的头：“曜儿，爹爹有事要和娘亲说，你去找弟弟玩吧！” 郭曜点了点头，虽然很疑惑，还是听话地跑开了。 “我不想住在这，你说什么都没用。”王荷荷挣开他的手。 郭子仪拽住转身要走的人，低声道：“田田，十年前，我将招财埋这个院子里……” 王荷荷猛然回头。 郭子仪再次牵起她的手，带她穿过池塘，来到桃树下，轻轻地拍着小土包上长满青苔的青石块：“它就在这。” 王荷荷噗通一声裹在小土包前，俯身环抱住小土包，脸枕在微凉的青石块上，低低唤了声：“招财……” 十年前招财小小的身躯挡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挨了一刀，被劈成两半的黑猫，此刻就在自己怀中。 泪落青石板。 本以为再也没办法抱抱它…… 郭子仪无声地轻抚着女子颤动的肩背，默默地背靠桃树坐在她身边。 “田田，我知道你看见这里，会忍不住想起大人的事，心里难过，”郭子仪望着天上飘过的白云，“只是大人已经走了十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么？” 王荷荷睁开眼。 这院子几乎和她未出嫁时住的院落一模一样。 大人给她十五年的宠爱，都在那间早已不再属于她的院子中。 祁国公府如今已然易了主。 她的公主娘亲也已改嫁。 曾经的家，早已分崩离析。 只因为被栽赃的一纸符咒…… “放下？”她直起身，轻轻地抚摸小土包上的杂草，凛声道：“杀父之仇，如何放得下！” 郭子仪猛地一惊，掰过她的身子：“田田，你要做什么？赐死大人的可是当今的皇帝！现在的后宫更是武惠妃一手遮天！你要和他们作对？你不要命了！” 王荷荷苦笑，“我早就和他们作对了，在十年前狗皇帝赐死我父亲之后。” 郭子仪一怔，定定地看着她：“是你？十年前是你怂恿朝臣联名上议，以武皇为故，阻拦陛下封武惠妃为后的？” “如果不是我，还会是谁？”王荷荷冷笑，“武惠妃诬陷我姑母行巫蛊之术，我姑母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你知道我姑母为何被贬冷宫一个月后就死了吗？她是被武惠妃活活饿死的！你以为狗皇帝真的不知道吗？他不过心里有愧，怕半夜鬼敲门，所以才惺惺作态以一品礼葬了发妻！当年他是如何登上帝座的？我姑母可谓和他共患难，可结局呢？！不过狗皇帝寡义薄情，武惠妃心狠手辣，他们真的是绝配啊，哈哈哈哈哈……” “田田！”郭子仪心痛地抱住因为仇恨几乎面目扭曲的女子，哑声道，“田田，当时你为何不来找我？你被赤月教掳去后，我四处找你，却只找到了招财的尸骨，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大人的噩耗，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找过你，”王荷荷闭上眼，嗅着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让自己平静，“我逃离了赤月教，满身污秽地去找你，但是你不在，没有人认得我。那天，又正好是李氏要进门的大喜之日……” “对不起……” 抱着自己的手臂又紧了许多，王荷荷下颌抵在他肩头，释然一笑，“你没有对不起我，一开始就是我的错。” “我知道你来过。”郭子仪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露出里面物什。 芙蓉玉上血迹斑斑。已经被氧化暗红的锈色血滴在粉润得芙蓉玉上格外醒目。 他拿起沾了血渍的芙蓉簪：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买的首饰，你很喜欢，在胡姬客栈中日日都戴着它……你被掳走时也戴着它……当时我会去求情，母亲说，如果你肯回来她便不再追究。可我在回到客栈的时候……那里却成了阎罗殿。当时我急疯了，四处寻你，便忘了回家忘了告诉母亲一声。等到我回家后，才得知母亲误会你不肯随我回家，就自作主张纳了李氏。当时大婚之日我听说有人来找过我，我觉得是你，就逼问了小厮，他才将昧下的芙蓉簪交出来。我知道肯定是你气我纳妾，故意留下的，你一定还活着。只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王荷荷闭上眼，倚在他怀中，“你抱我进屋好吗？” “好。”郭子仪将怀中又轻又小的女子抱起，走进房中。 王荷荷一躺上-床就知道，这一张雕花紫檀木床就要郭子仪半年的俸禄。 木床上的垫子暖暖的，一定刚刚被晒过，软乎乎的，躺下去就舒服得不想起来。 丝绸薄衾，如水凉滑。 她抚摸着窗栏镂空的花纹：“真是奢侈……” “我的俸禄有限，只能一样样添置，好在你给我很多时间。”郭子仪落下幔帐，遮住日光，轻抚她的眉眼。 她的脸庞还很稚嫩。只要她闭着眼，叫人看不见那抹眼底的冷光，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个尚不知人生疾苦的闺中少女。他却知道，在她那看起来并未发育完全的娇小身躯中，却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他俯身贴着她躺在榻上，忍住想要解她衣裳的冲动，拉过被衾将她裹住，抱在怀中： “田田，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你，但是看你这样痛苦，我很心疼……” “嘘，”王荷荷伸出食指堵住他的嘴，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声，“再厉害的伤口，用了十年也都养好了。只是因为当时太痛，再次被碰触，还是下意识地防范抵抗……想想也是可笑，我没事了，真的。” 郭子仪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们回家了，以后在家你想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真的？”王荷荷依旧阖着眼，微微一笑，“你会后悔的。” “我后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有问清楚你的姓名，第二次娶了你却又放你离开。”他抱紧怀中的人，“这次我不要再后悔了。前半辈子只为了找你就半白了头，你如果再离开，我真的要疯了。” 王荷荷半晌无言，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轻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会找我这么久……我答应你，这次游必有方。” 他的用小指勾住她的小指，拇指相印。 “言而无信是小猪。” ☆、教主开始当主母 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温暖的光透过纸窗，未燃尽的灯烛燃着最后虚弱的青烟，微朦的晨光照耀下能看见灰尘在空中轻舞。 郭子仪早早起身去了官衙，郭曜也还在熟睡。 虽然王荷荷也早就醒了，可这床榻实在是太舒服了，缩丝绸锦缎在被子中，就像在泡温泉里泡着似的，只想一直懒下去。 但是她不起，有一群人想让她起。即使不说话跪在床前，几十个人一起喘气的声音也挺烦人的。 真是在哪都有人来吵她睡觉。 王荷荷不情愿地睁开眼。 昨日她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陪嫁的一群丫鬟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还以为她们是激动的。 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很少有人能激动一天一夜。 王荷荷撩开纱帐。 一众丫鬟乌泱地围了上来，分工明确地给她洗漱，更衣，上妆，焚香，煮茶…… 丫鬟们一边忙活，嘴上却不闲着，一个接一个表达她们的欣喜，每个人寒暄了一遍后，终于进入了正题——向她打小报告。 苏氏如何如何刁钻； 李氏如何如何被苏氏欺负； 还有她们这些本来不用搭理侍妾专门服侍主母的陪嫁丫鬟，却因为苏氏向郭子仪母亲说她们的坏话，被罚去给苏氏洗衣服…… 王荷荷扶额，看着铜镜中被涂成大白脸的自己，叹了一声： “以后好好照看长少爷，只要有我在，不会让旁人欺负你们的。” “多谢夫人！” “夫人，您皮肤怎地和十年前一样好！只稍稍涂一层粉，就这样白嫩。”主事宫女木桃给她簪上一支芙蓉金钗，羡慕地盯着她瞧。 王荷荷托着腮，打量着木桃脸上桃核般坑坑凹凹的粉刺： “木桃啊，以后就别用皂角净面了，越洗越严重。每日去膳房娶些淘米水净面，不吃油腻辛辣，摘些池塘里的荷叶蒸熟了，每天早晚敷在脸上，不出三个月你的皮肤也会变好。” “真的？”木桃大喜，激动地放下犀角梳，递了个颜色让两个洒扫的外房丫鬟出了门，这才低声道：“夫人，您回来真是太好了！您都不知道，那苏氏多阴毒！当年用了下三滥的法子才得了二少爷，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老爷不给她好脸色，她就作践我们！” “哦？”王荷荷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木桃取来胭脂芙蓉褙子给她，声音又压低了些，“夫人，大少爷能活下来，多亏了老爷看得紧，衣食住行都百般小心，这才没叫苏氏那贱人钻了空子……” 王荷荷推开木桃的手，自己系上褙子，“没有根据的事情就不要乱说了。以前阿翼从不会背后议论他人是非，你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即使这些年郭子仪待人宽厚不予追究，你们也不能忘。” “……木桃知错。” 王荷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给我听倒无妨，只是这无根无据的闲话会说上瘾的，以后在我面前也不要说了。如果真遇到什么让你起疑的，再来同我讲就是。” “是，夫人。” “娘亲！” 第14节 郭曜一下子向她扑来，震得王荷荷向后退了一步。 “曜儿，”王荷荷温柔地抚着郭曜的头，摸到他额上的汗珠，蹲下身给他擦拭，柔声闻：“是去练剑了吗？” 曜儿狠狠地点头，笑着抱住她的脖颈：“我和二弟一起晨练的！” 王荷荷拿过他手上的木剑，看着木剑上新增的伤痕微微蹙眉，笑着对曜儿道：“你教他的是我教你的那一套剑术？” 曜儿点点头，见她一脸严肃，难免心有戚戚，做了错事一样偷偷地看她的眼：“……不能教吗？” “能教，曜儿做得好。”王荷荷捏了捏自己儿子的脸蛋，“以后曜儿看见旁人比自己厉害，也要虚心向他们学习，知道吗？” “嗯！” “乖曜儿，去更衣，娘亲等你用早膳。” “娘亲等我！我去去就来！” 看着郭曜跑出门的背影，王荷荷握木剑的手又紧了些。 木剑上新增的划痕，虽然每一下都不深，却都干净利落。 那个叫郭旰的孩子不但有天赋，还有心机。 她将教曜儿给这套剑法不过几日，就被他盯上了，缠着曜儿学了去。 王荷荷倏然弯起嘴角。 聪明的孩子，她自然喜欢。 简单早膳，王荷荷喝着菊花茶，正在听曜儿给她读新同先生学的《论语》。 曜儿正好读到“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李妹妹和苏妹妹就来请安了。 李氏带着女儿王可，苏氏带着郭曜。 两个孩子都生得好，金童玉女一般。只是王可有些怕生人，瑟瑟地躲在李容身后。 至于郭旰……王荷荷装没看见他怨毒的眼神。 王荷荷将手中的点心递给曜儿：“带着弟弟妹妹去玩吧！” “嗯！”郭曜跑到李氏旁边，拉住王可的手，“可可，我们去吃点心好不好？” 王可看起来还很亲近郭曜，乖乖地点了点头，小尾巴一样地跟在他身后。二人望向郭旰。 郭曜端着一盘子糕点，又拉着王可，没办法去拉郭旰。郭旰也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挺着脊背直直坐在苏氏身边的椅子上，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不理会郭曜，也装作不看王荷荷。 看着这样的郭旰，王荷荷突然一阵心疼。 这孩子，比曜儿还要小几岁，就这样知道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郭子仪的性情她知道，就算再厌恶苏氏，也不至于会让他们母子挨饿受苦。 平日里苏氏都对郭旰说些什么，才能让一个正处在无忧无虑年纪的小孩有这样的心机，这样敌视自己？ “去吧，”王荷荷笑着对郭曜点点头，默认郭旰留下，“照顾好妹妹。” “是，娘亲！”郭曜拉着王可的手走出了房门，“可可，我娘亲做的点心可好吃了！” 待郭曜和王可离开屋子，王荷荷再次端起茶碗，低头抿了一口，缓声道：“既然是一家人，你们也不必如此拘谨……” 王荷荷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前噗通一声，吓得她差点扔了茶盏。缓过劲来的王荷荷放下茶盏，俯身想要扶起跪在地上的李氏：“李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王姐姐，当年我有眼无珠，没认出你来！”李容抓着她的手臂死活不肯起来，“十年前老爷被歹人陷害，多亏你才能沉冤昭雪。妾身记得当年说过的话，若是姐姐能救下郭郎，我李容愿当牛做马报答姐姐！” 王荷荷摇摇头，笑着将李容扶起，拍了拍她膝上的浮尘：“李妹妹，当年我就说过，你这么娇弱，我哪舍得让你当牛做马！而且，当年我救他，也不过举手之劳，反倒是连累了可可的生父……” “他罪有应得。”提起王可的生父，李容一脸冷峻。 王荷荷笑着安抚她坐下。这段陈年往事，她没想重提。可李容提出来了，她也不免回想。 十年前，李容当时还是王全昧的小妾。那王全昧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贪赃枉法，嫉妒李容对郭子仪念念不忘，就从中作梗，串通了郭子仪当时的顶头上司，诬陷郭子仪丢失马匹，判了死罪。 当时王荷荷逃婚两年在江湖飘，也是正好路过汾阳听说了这件事，就借用天剑山庄的势力查明罪魁祸首是李容的夫君王全昧，还特意找来李容询问。李容当年并未见过她，自然不知道她是郭子仪那逃婚的发妻。 得知郭子仪会死，王荷荷也于心不忍，看他替自己养了三年猫的情份上，向大理寺的熟人检举了王全昧，同时找到了郭子仪上司喝茶。当时她娘家还有些势力，郭子仪的上司又是个小人，小人自然就随风倒，当即免了郭子仪死罪，只罚了三个月俸禄。 郭子仪自然不傻，莫名获罪又莫名脱罪，他也觉得匪夷，便四下打探，终于在胡姬的客栈中找到了她…… 即使她逃婚两年，郭子仪依然不计前嫌地对她好。在江湖中风餐露宿，见惯了险恶人心的王荷荷也软了心，同郭子仪有了夫妻之实……然后就有了郭曜。 她在客栈中等郭子仪回来接她回家，却等来了赤月教的人…… 那之后的事情，王荷荷已不愿再回想。 “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们是一家人。”王荷荷拍了拍李容的手，目光转向吃惊的苏氏，“苏妹妹觉得呢？” 苏氏面色一白，呐呐地点了点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郭子仪既然全权交给我管，那以后就要听我的，如果谁触犯了家规，”王荷荷盯着苏氏，“严惩不怠。” 苏氏一惊，似有不甘，可还是气闷地垂了头。 “那如果你违反了家规又当如何？”郭旰突然开了口。 一屋人的目光都投向他。 王荷荷笑着招手：“你过来。” 郭旰走到她面前，双手紧握在身侧，绷着小脸，圆圆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她，明明有点害怕，却装作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王荷荷突然笑出来，抱住浑身僵硬的小男孩，感觉他更僵硬了，整个小身躯像一块木板直挺挺的，倒让王荷荷更觉得他可爱。 “我犯了家规，也一样要受罚。所以，你也一样。” ☆、教主的广场舞 也许是因为紧张，郭旰也没有推开她，只是僵硬地任她抱着。王荷荷放开郭曜的时候才发现怀里的小男孩脸都红了。 曜儿与她太熟悉，偏偏郭子仪又不避嫌，时常当着曜儿的面就对她又亲又抱的，以至于曜儿亲近自己也不会害羞。但是郭旰就不一样了。王荷荷有一种发现新大陆的成就感，捧着郭旰通红的小脸亲了一口。 郭旰如同触电了一般浑身一哆嗦。 正在低头抿茶的李氏差点一口喷出来。苏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王荷荷笑着拉起郭旰的小手：“曜儿的剑术都是我教他的，以后你若是想学剑，就来找我，我教你。” 郭旰捂着被她亲过的脸颊，嘴唇颤了颤，蚊子样的声音问：“……真的？” “真的，”王荷荷拍了拍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望向苏氏，“这孩子资质比曜儿好得多，非常适合练武。郭子仪忙于公事，想来以前也都疏忽了他。好在从现在开始练还来得及，我看他自己也喜欢，你是他娘亲，想来也不会反对吧？” “……这是自然。” 以前郭子仪对郭旰不管不顾，苏氏当然心存怨怼，可又不愿意王荷荷当这个好人。但苏氏毕竟身为母亲，看到郭旰满脸的期待，勉为其难地应了下来。 “这便好，”王荷荷笑着望向郭旰，“不过我可是很严厉的，你若怕苦怕累……” “我不怕！”郭旰挺起小胸膛，目光灼灼。 “好孩子，”王荷荷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男孩，拉着他的手，“一会儿留下来和我一起用午膳好不好？” 郭旰有些犹豫，回头看到苏氏的脸色难看，缓缓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必了。” “好吧，”王荷荷吩咐一旁的木桃倒了一杯热茶来，对郭旰道，“你敬我一杯茶当作拜师礼，今晚用过晚膳便可来我院中，我教你剑。” 郭旰端起茶盏，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师父请用茶。” 王荷荷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笑着对郭旰和苏氏点点头： “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是。” 苏氏福了福身，牵起郭旰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厅堂。 “李妹妹是有事情要问我吗？” 等到苏氏离开，王荷荷才笑着对李容问道。 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李氏这才轻声开口：“姐姐，您明知道老爷对那孩子并不重视，而且苏氏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又何必给自己惹一桩麻烦？” 王荷荷低头看着茶盏中漂浮的嫩芽，缓缓地望向门外：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省去将来的麻烦。那孩子对我满怀戒备敌意，资质又好，即使我不教他，也阻拦不了他偷学。既然这样，还不如我来教他。他不愿意叫我娘亲，至少要道一声师父。日后若真的翻脸，到底也还有些情分可念，不至于叫他走上了邪路。” 李氏沉默了半晌，缓缓起身：“还是姐姐想得长远。” “留下来用午膳吧！”王荷荷笑着挥手示意李容坐下，“这么大个宅院，你一个人守了十年，真的很不容易。我这些年虽然身在江湖，可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养孩子，还要操持这么一家子，有多劳心费力。” 李容眼睛一红：“姐姐……” 王荷荷眨了眨眼：“我昨天卤了好多肉，清早又泡上了粳米，准备做卤肉饭呢！人多吃饭香！” 傍晚。 夕阳如血，玄月已见。 虽是深秋，王荷荷抱着轻裘倚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也不冷。光线暗淡，她放下了手中的账簿，抬起头顺着笑声望去。 两棵高大的杨树下，曜儿推着秋千上的王可玩得正欢。 小姑娘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只看着，王荷荷便不由地露出微笑。 “一晃眼竟然到这个时辰了，”李容以为孩子们的玩闹吵了她，连忙起身，“我也该带可可回去了……” “这还早呢，”王荷荷拦住了李容，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要不咱们也来跳个广场舞吧！” “……什么舞？”李容秀眉微蹙，略为难，“我倒是会一些长袖舞，不会姐姐说的……” “特别简单，保证你一学就会！”王荷荷掀开轻裘，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拉着李容，“跟我学！嗯，先来个简单的小苹果好了！” 李容看着跳得起劲儿的王荷荷直捂脸：“姐姐！姐姐！这，这舞也太奇怪了！” “娘亲娘亲！你们在做什么？”郭曜拉着王可也跑了过来，抓着王荷荷的裙摆。 “曜儿乖，跟娘亲一起跳舞好不好？” 第15节 “好！” “来，跟我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两小只咿咿呀呀地跟着她边唱边跳：“小呀小苹果……” 王荷荷招手：“木桃！木李！来来，你们也来一起！广场舞就是要人多才热闹啊！” 李容一开始扭扭捏捏地放不开，可是见周围的人都跳得特别起劲儿，也渐渐地跟着一起跳起来。 …… 郭子仪急匆匆赶回家便直奔王荷荷的院子，想着她会做什么好吃的等着自己。可没成想，一推开门，就见王荷荷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在院子里又唱又跳，好不热闹。 王荷荷领舞领得正起劲儿，自然没注意郭子仪。 丫鬟们可就不得不注意了，连忙停下了动作。李容忙捂脸。 木桃轻咳两声，上前来拉她：“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王荷荷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望着立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郭子仪喊道： “你赶紧进屋用饭吧！饭食都热好了！来来来，大家不要停，接着跳！以后吃完饭，咱们每天跳半个时辰……今天先跳小苹果，明天跳凤凰传奇……” 郭子仪懵了，居然立在原地，一直看到她跳完。 王荷荷擦着额头上的汗，送走了李容和王可，嘱咐木桃和奶娘带着郭曜去沐浴，回来后还见郭子仪立在一边发呆，上前玩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脸：“你傻啦！饭都不吃了？” “田田，”郭子仪握住她的手，“你教她们练的是什么功？” 王荷荷一脸嫌弃：“你还真当我是邪教教主了？我哪里会什么功？不过就是看李妹妹一副亚健康的样子，想带着她锻炼身体！” 郭子仪继续蒙圈：“亚健康？” “就是……身子孱弱。”王荷荷拉着他走进屋，“快点吃饭啦！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大碗卤肉饭，要不是我事先藏起来，肯定被她们抢没了！真没想到李妹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那么能吃……” 郭子仪突然顿住脚，冷声问：“你怎么来了？” 王荷荷转过头，正看见门口一脸难堪的郭旰。 “怎么和孩子说话呢！”王荷荷甩手推了郭子仪一把，上前拉起郭旰，领着他进了门，“是我让旰儿来的，以后我每天晚上教他练剑！” 郭子仪眯起眼，盯着郭旰看了一会儿，“我教他吧。” “快点去用晚膳，”王荷荷将郭子仪推进了屋，“旰儿都给我敬茶了，不要抢我徒儿！” 郭子仪不甚情愿地独自进了屋，也不碰桌子上的碗筷，负手透过窗子注视着院子中的两个人，直到王荷荷送走了郭旰。 “咦？”王荷荷惊讶地看着桌子上原封不动的卤肉饭，望向郭子仪，“你生病了？” “田田，”郭子仪拉下她的手，给她拭去额上的汗珠，“那孩子心狠，你对他好，他也未必会承你的情，为什么要对他好？” “对他不好，他就更有理由恨我了，”王荷荷一屁股坐在他腿上，放松了肩膀，“旰儿这样孤僻冷漠，有你很大的责任，我在帮你还债，你怎么谢我？” “是我的错，”郭子仪垂下手，“那孩子本不该有！” 王荷荷甩手拍了他一巴掌，瞪着错愕的郭子仪：“这样的话再说一遍，我还打你！” 郭子仪低头靠在她肩膀蹭了蹭。 “那孩子若是听见你这样说，该多寒心啊，”王荷荷抚着肩上的头，“孩子可以吃不饱穿不暖，但就是不能没有人疼。若是被人厌弃着长大，他长大后就会厌弃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会厌弃，好在他还小……苏氏的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没有父亲疼的可怜孩子，你不能这样说他。” “我不说了，”郭子仪搂住她，“田田，我饿了……” “我去给你热饭。”王荷荷推了推他，笑道：“你别抱着我了啊！” “你就是我的饭！” “啊呀！”王荷荷生怕摔下来，慌乱地抱住他的脖颈，“我一身的汗，你至少让我去洗洗啊，啊啊……” “等我们亲热完了，一块洗！” 郭子仪将她放在软榻上，俯身压上来，粗重的气息打她的脖颈处，痒得她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耳畔充满磁性的男声响起，“你刚才打了我两个耳光……” 王荷荷失笑：“怎的？你还要打回来不成？” “我怎么舍得打你，”郭子仪解了外衫，俯身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脸颊下颌，“你打我两巴掌，一会儿我就都讨回来了！” “还挺记仇，啊啊……痒啊……你的胡子碰得我好痒……” 纸窗上有一小小身影一闪而过。 ☆、教主的芙蓉簪 清晨。 王荷荷信手摆弄着手上的芙蓉簪，若有所思对身后给她挽发的木桃道： “帮我打盆水来吧。” “夫人是要……” “清水就好。” “是。” 木桃给她盘好发髻，折身去打了盆清凉的井水来。 王荷荷将芙蓉簪放在铜盆中，洗去上面的血迹，然后接过木桃递过来的手巾，轻轻擦拭。 芙蓉玉一如当年般粉润。 可被血沾染了十年，即使重新洗净，依然洗不去已经渗入玉髓的血，纯白的絮状暇丝被染成了血红。血和玉已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掉。 芙蓉花生出了血脉。 王荷荷对着铜镜，将芙蓉簪插在如墨发髻上。 黑发如墨，露出一点微红的芙蓉花。 “夫人，”木桃看着镜中的女子，“您是一家之主，只戴这么个素净的簪子，不太好吧？平白地叫那些势力的婆子们嚼了舌头……” 王荷荷望着梳妆台上一匣子金光灿灿的金饰，拾起一个海棠花纹金簪在手里颠了颠：“如果只能靠这些东西让人家高看了去，才真是不好了。平日里在家，简单些就好，带这些东西，压得我头疼。” 木桃从小看着她长大，自然知道自己说不动她，可还是心有不甘，只得惋惜感叹：“我们知道夫人的习惯，可旁人不知道，二少爷那乳娘说您总是打扮得这样寒酸，行事怪异，哪里像是侯府出来的世家贵女，说您冒名顶替……” 木桃突然缄了口。镜中女子的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但看见的一瞬还真是叫她不由地一颤，不免惴惴抵打量端玩宫花的女子，仿佛自己看花了眼。 王荷荷见木桃呆愣，柔声道：“只要是实话，就不算议论旁人不是。你继续说吧，我听着呢。” “是，那婆子说，说您容貌太年轻了，身子也不像是生过孩子的，还会武功，哪里像是公主之女，武夫之女还差不多！这还不是最难听的呢，她还私下编排说您不是老爷的原配，只是因为长得像，才蛊动了老爷，鸠占鹊巢，您听听这昏话……” 王荷荷耸肩笑了两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啊呀！木桃啊，她们不知道我有阿翼那样的侍女，也怪不得她们。说到底，也不过是羡慕我年轻，心里不平衡，总得说点什么好发泄！你也别太担心，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我也是这样嘱咐木香她们的。”木桃见她要起身，连忙给她披上白狐大氅，“夫人，外面风大。” “走吧，陪我去院子里看看孩子们。小孩子正是贪睡的年纪，这两个孩子每日醒的倒比我还早。” 王荷荷按了按领口的绒毛，走出房间。 落满金黄色叶子的院中，有两个孩子正在用木剑比试。因为都是初学者，招式稚嫩，却都特别认真不肯认输，难免有些无用的动作做得夸张了些，连脚底的落叶都掀起来了不少。 王荷荷笑着对木桃比了是嘘的手势，悄声绕到了杨树后，无声地看着两个孩子。 郭曜明显落了下风，呼吸急促。相比之下，郭旰呼吸平稳，虽然面色泛红，可依然还能坚持一会儿。 体力不支的郭曜只能招架，却没了还手之力，连连败退，步子也都乱了，很快就被郭旰瞅准了个空子，一剑便朝郭曜的脸劈了下来。 “大少爷！” 王荷荷看得正来劲，没想到被木桃一声吼生生给打断了。 郭旰的剑自然也停了下来。 “大少爷，没事吧？疼不疼？”木桃连忙扑上去护住跌坐在地的郭曜，狠狠地向郭旰吼：“你做什么！” 郭旰冷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却突然看见站在自己身后微笑的女人，不禁顿住了脚步，红了脸呐呐道：“我，我……” “曜儿累了，”王荷荷无视郭旰，走到郭曜身边，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浮土和叶子，“去跟木桃姐姐洗漱，娘亲给曜儿做了好吃的！更了衣就可以用早膳了！” “嗯！”郭曜笑盈盈地点头，望着一旁的郭旰，“二弟也一起吗？” 王荷荷伸手拭去郭曜额头的汗，看着被汗水打成一缕一缕的鬓发，不免心疼，“曜儿乖，旰儿要去和姨娘用膳，旰儿如果在这里用膳，留下姨娘一个人，姨娘会孤单的。” “那姨娘也一起来好不好？”郭曜环抱住她的脖颈，小脸埋在白狐绒毛中，“娘亲做的饭可好吃了，我想让二弟也尝尝！” “我不饿。” 郭旰冷冷道。 王荷荷拍了拍郭曜的小脸，“去吧。” 郭曜有些失望，可还是笑着向她挥手，“嗯！娘亲我马上就回来！” 直到郭曜被木桃牵进了屋，王荷荷才转过身，踏着落叶走到郭旰面前，弯下腰握住他的木剑。 木剑坑坑凹凹，还有不少倒刺。 “昨天忘了问你，”王荷荷颠了颠手中的木棍，“这是你自己削的？” 郭旰抿着薄唇，点了点头。 王荷荷低头看着郭旰被扎得通红的小手，“初学剑就应该用好剑，才能更容易找到手感，这个就不要用了，晚上叫你爹爹给你削一个好的。” 郭旰倏然低下头，呐呐道：“爹爹才不会给我削呢……” 王荷荷轻叹一声拉过他红肿的小手，从衣袂中掏出药膏给他涂上，“你爹爹一定会给你削的！他都没有给曜儿削过呢！” “真的？”郭旰突然抬起头，期冀地看着她。 “真的，曜儿那柄剑是别人给他削的。”王荷荷收起药膏，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时辰不早了，回去用早膳吧！” “你为什么不骂我？”郭旰突然喊道。 王荷荷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再次走到他面前，沉声问：“我为何要骂你？” “我……”郭旰小脸憋得通红。 第16节 王荷荷捏着小男孩的下颌，肃然道：“郭旰，如果你想杀一个人，就要做好一辈子背负人命的准备。而且，不要犹豫。” “为什么？” “因为在你犹豫的一瞬，你就有了空子，会被别人趁机杀掉。”王荷荷抚着男孩的头，微笑道：“就像刚才，你就犹豫了，在木桃喊那一声之前。” 郭旰红着眼瞪着她：“你真的是他的亲娘吗？” “我当然是。”王荷荷眯起眼，“如果你刚刚那一剑真的要落下去，我一定会先用暗器打碎你的膝盖骨。曜儿头上的包过两日就消了，你却会瘸一辈子。” 郭旰陡然一惊。 “所以，在你盯上别人的时候，就要知道，自己也会被别人盯上。”王荷荷再次起身，看见门廊处徘徊的一个粗衣婆子，推了推他，“去吧，你奶娘担心得都来寻你了。” 郭旰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女子缓步闪入房中的背影，微微凝眉站了一会儿，随即转身向门外跑去。 回到屋中，王荷荷看着正在换衣裳的郭曜，挥手示意木桃退下，自己上前给郭曜穿衣。 “娘亲……”郭曜突然拉住她的手，软软地叫了一声。 “曜儿怎么了？”王荷荷蹲下身，捧着郭曜的小脸。 郭曜抱住她，“娘亲不要生气，二弟不是故意的！” “……”王荷荷心中一痛，轻轻地拍了拍郭曜的背，“好孩子，娘亲不生气……” “娘亲，我也很用功，刚开始还挺好的，可到后来越来越没力气，”郭曜小大人般叹了一声，“娘亲我是不是没有天赋啊？” “不是的，曜儿，不是的，”王荷荷亲了亲郭曜的小脸蛋，“是因为你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不能和别人拼蛮力，慢慢练习后，懂得借力打力，就不会输了。而且以后娘亲会教你用暗器防身，娘亲谁都不教，就教曜儿好不好？” 郭曜扑倒她怀里：“娘亲你真好！” 王荷荷笑着拍了怕郭曜的后背：“饿了吧，我们去吃早点！” “娘亲做了什么好吃的？” “卤蛋和烧卖，”王荷荷笑着牵起曜儿的手，“还有你喜欢的南瓜粥！” “哇！” 二人来到前厅。 看见一脸期待的李氏和王可，王荷荷好像看见了来蹭饭的莫言和西门燕。 果然，李氏一脸娇羞，推了推王可：“可可非要吵着来见哥哥！” 王可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还没用过早膳呢吧？” 母女俩一起点头。 王荷荷哭笑不得，“那就一起吧！” “啊呀，这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王荷荷吩咐木桃多添了两双碗筷，“只是你们若日日来，我就得多备些食材，日后月例伙食的银子，咱们也得一并算清楚，免得日后为这生了嫌隙。” “这是自然！”李容笑盈盈，“日后我每日早早地来帮姐姐的忙！绝不会让姐姐劳累了！” 王荷荷点了点头，给曜儿和王可每个人夹了个卤蛋，“吃吧！” 傍晚。 王荷荷带刚领众人跳完了广场舞，郭子仪就回来了。 “今儿个我们投票吃羊肉馅的饺子，又和面又剁馅还要包，累坏我了……哝，给你留了一大碗。”王荷荷擦了擦额头的汗，将热在灶台的一碗饺子放在他面前，“吃吧，吃完了帮我干活！” “什么活？” “给旰儿削一柄木剑。我手笨，总是削不好。” “好。”郭子仪接过碗筷，倒了半碗醋。 “哎呦，没看出来啊，你这么能吃醋……” “田田，”郭子仪拉近她，伸手抚上她的额角，“你又戴上它了，和以前一样好看。” “其余的都不好看，就这个还能凑合戴！”王荷荷脸一红，推了推他，“你快点吃吧！别又像昨个似的吃冷饭……” 苏氏的哭喊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老爷！” ☆、教主喂你吃水饺 王荷荷一愣。 郭子仪眼一冷，对一旁不知所措的木桃挥了挥手：“撵出去！” “等等，来都来了，总得问问吧！”王荷荷拦住他的手，对木桃点了点头，“请进来。” 郭子仪生生被坏了兴致，脸色难看的很，一见到领着郭旰进来的苏氏，脸色愈发阴沉：“天色已晚，给夫人问安的时辰也过了，你来这吵闹什么？” “老爷！”苏氏噗通一声跪倒，拉着郭旰，哭得泣不成声，“老爷给妾身做主啊……” 郭子仪握住王荷荷的手，“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家里夫人说了做主。若无要紧的事就下去吧，别扰了夫人休息。” 王荷荷目光又重新落回泪流满面的苏氏，突然有一瞬很同情她。 “旰儿，你怎么了？”王荷荷察觉到郭旰神情不对，挣开郭子仪的手想上前。 “不许你碰我孩儿！”哪知道郭旰被苏氏一把抱住，厉声吼道：“你别假惺惺了！就是你对旰儿下的毒手！” “我没事。”郭旰咬着青紫的嘴唇。 “就是你这个毒妇！”苏氏拉起郭旰的手，挽起衣袂，露出小臂上青紫的淤痕，指着王荷荷：“虚情假意地教旰儿什么剑术！背地里净使些阴毒的招数害我可怜的孩子，还不许他说是你下的毒手……老爷！这种恶妇怎么会是您的发妻！您的发妻是世家千金，根本不会剑术才是……” 王荷荷呆了三秒，随即笑弯了腰，回身对哀哀望着她的郭子仪笑道：“她说我冒名顶替，哈哈哈哈哈……” 郭子仪气得狠狠拍了一掌饭桌，“胡说八道！” 苏氏一抖，哆嗦了两下抱着郭旰继续哭诉：“老爷，您不能这样偏心啊！” 郭子仪向男孩微微颔首，“郭旰，你过来。” 郭旰眼神复杂地看了苏氏一眼，低头走到郭子仪面前：“爹爹……” 郭子仪抬起他的手臂，仔细察看了一番伤痕，沉声问：“旰儿，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我，”郭旰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着嘴唇道：“我自己磕碰的。” “什么时候磕碰的？”郭子仪拍了拍郭旰的肩膀，“看着我说。” “我……早上磕的……” “旰儿就是早上被她……”苏氏正要插嘴，却忽见郭子仪眼光一凛，只好闭了嘴。 “怎么没上药？”郭子仪揉了揉郭旰的头，“以后磕碰了要说话，你自己疼，旁人是看不见的，知道吗？” 郭旰倏然红了眼，“爹爹……” 看着小男孩肩膀轻颤，强忍着不哭，王荷荷心软，连忙唤来木桃：“带着旰儿下去涂药吧！” “是。”木桃牵起郭旰的手，“二少爷，走吧！” 郭旰临走前还很担心地看着苏氏，又看了看王荷荷，这次却没有反抗，乖乖地跟着木桃下去了。 “苏氏……” 王荷荷正要问话，就被郭子仪拦住。 “旰儿受伤了，你不先紧张他的伤，却跑来夫人这里哭闹，实在不配为母，”郭子仪凛声俯视着苏氏，“不但不知羞愧，还意图诽谤非议夫人，已触了以下犯上的家规，杖责十大板，下去领罚吧！” “老爷！”苏氏指着王荷荷，“老爷罚妾身，却为何不罚这个毒妇？她虐待旰儿，为何不罚！” “虐待旰儿？”郭子仪冷冷道，“旰儿手臂上的伤，不是磕碰的，而是被掐出来的，施虐者绝对不是夫人，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苏氏依旧不肯罢休：“老爷，无凭无据，怎叫我信服！” “凭据？”郭子仪猛地起身，“夫人手小，旰儿手臂上的淤痕却都粗长！分明就是你指使下人做出来栽赃给夫人！还在狡辩！不知悔改！” 说罢，郭子仪转身便来到书案后。 王荷荷拦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写休书！” “老爷！”苏氏连忙抱住王荷荷大腿，“妾身真的不知情，不是故意诬陷夫人的啊！” 王荷荷眼皮跳了跳：“哎哎哎，你抱错人了！” “夫人，夫人您也有孩子，您肯定知道旰儿是我的命啊！我怎么会指使人对旰儿下这种毒手……夫人，您大人有大量，求您不要让老爷休了我啊！妾身不能和旰儿分开啊！” 不是为何，每当看见郭旰，王荷荷都止不住想起穿越前的自己。 穿越前她叫王莲，是姥姥一手拉扯大的。从小亲生父亲嫌弃王莲是女孩，说女孩是赔钱货，想要把她送人，让母亲生儿子。可当时王莲尚在襁褓，母亲护她心切就一气之下离了婚，带她回到姥姥家……可没过几年，母亲就跟着一个男人跑了，从那以后王莲就没再见过母亲，甚至连姥姥过逝，母亲可能都不知道吧…… 苏氏依旧不断地拉扯她的裙摆哀求，王荷荷猛然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郭子仪，夺了他手中笔：“旰儿还小，不能没有娘亲。” “田田！” “听我的。” 郭子仪僵持了片刻，还是松了手，对地上哭泣不止的人冷声道：“下去领罚吧！” “是……” 苏氏哭哭啼啼地出了门。王荷荷耸了耸肩膀，倒了杯茶水给气鼓鼓的郭子仪：“我都不生气，你怎么这么大火气？” 郭子仪接过她递过来的温茶，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上，一把将她揽入怀：“刚才为什么拦我？我早就想休了她！旰儿有这样的娘，还不如没有！” 王荷荷垂了眼，沉默了片刻，“她就算坏，对旰儿来说也是不可替代的，血缘亲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知道没娘的孩子有多可怜……” “田田，”郭子仪抱住她，“留下这个祸害，以后还会惹出来其他的事端构陷你，我想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让你过舒心的日子，我不想看你被这些人泼脏水……” “你不是给我出气了吗，再说这点算什么，在教中的时候什么幺蛾子没出过？我应付得来的，”王荷荷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了，别置这闲气了，快用晚膳吧！” 郭子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饺子，“你喂我。” 第17节 王荷荷眨眨眼，“你说啥？” “喂我。”郭子仪将她到自己腿上，“你阻止我休她，我不高兴，你不喂我，我吃不下。” 王荷荷失笑：“你吃不下正好！明儿个早上我用油煎了给曜儿和可可吃！” 郭子仪有些失望，可转瞬来了兴致，“那就不吃了，我们去床上玩吧！” “别闹了！”王荷荷气恼地看着掩笑躲出去的丫鬟，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得空就老不正经！昨个弄脏了那么多帕子，我被丫鬟们盯着瞧了一天呢！今天不许闹，快点吃饭！” “你喂我。”郭子仪直直看着她。 “我喂，我喂，”王荷荷夹了个饺子塞进他嘴里，“我连曜儿都没喂过！你还不如个黄口小儿！” “我和一个小孩子比什么，”郭子仪努努嘴，“给我沾点醋！” “酸死你！” …… 王荷荷喂了一多半，这才想起来还有一碗饺子汤在锅里，便去盛汤。盛了汤回来，郭子仪已经将剩下的几个饺子吃光了，接过饺子汤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你吃饱了吗？”王荷荷看着空空的碗，“每次都感觉你吃不饱。” “饱了，”郭子仪收拾了碗筷，递给门外的侍女，转身拉起她的手，“我们去外面走走好不好？听说今晚有夜市，我想和你去逛逛。” “好啊！我还没和曜儿逛过街呢！”王荷荷许久未逛街，也觉得新奇，连连应了道：“对了，曜儿去找可可玩了，也带上可可和李妹妹吧！” 郭子仪一听就不高兴了，“就我们两个，谁都不带！” “可是……” “没什么可是！”郭子仪抓起她的斗篷，牵着她走出了门。 王荷荷勉强到他胸口，自然跟不上他的步子，又被他牵着，只能一路小跑，“哎呀，你慢点！” 郭子仪放慢了脚步，走了两步，转头对她道：“我背你！” 王荷荷哭笑不得：“我又没瘸！” 郭子仪弯下腰：“上来！” 王荷荷拍着他的后背狂笑，“你在家闹一闹也就算了，在大街上闹什么啊！” 见郭子仪尴尬地纠结着，王荷荷释然一笑，上前牵着他的手，“我们慢慢走就好。” 郭子仪点了点头，牵着她，刻意放慢了步子，走出了家门。 永乐坊的夜市很热闹，捏糖人的，卖糖葫芦的，卖面具的，卖字画的，卖成衣的，卖扇子的……酒楼茶肆花街都灯火通明，临街叫卖的小贩也都很是热情。 王荷荷一路逛过去，免不了买买买，出门急，口袋里也没带银子，全都是郭子仪付账。 她仰头看着吃糖葫芦的大叔，胡子上都沾上了汤渣，亮晶晶地闪，不禁捧腹：“哈哈哈，你胡子都沾上糖渣了！” 郭子仪凝眉，俯下身：“你给我摘了去！” 王荷荷感受到周围人的视线，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帕子，给他抹了两下，嘟囔道：“老不正经！你看看周围人！谁像你这么大了，还不知羞的！” 郭子仪丝毫不避讳周围人的目光，握住她的手，“这十几年，我每次路过这里都会想，要是你在就好了……现在你终于到我身边来了，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亲近自己的娘子，有什么好害羞的！” 王荷荷脸一红，连忙拉着他溜进了小巷。 黑漆漆的夜晚，总是能勾起无数情-欲，朦胧的夜色，便是调-情的最佳色调，微冷的月光让人本能地想要拥抱。 “田田，”郭子仪将她压在墙上，俯身凑近她微颤的唇瓣，“我真想把你吃掉……” 王荷荷刚刚羞涩地闭上了眼。 突然就有一熟悉又讨厌的声音响起：“哎呦！兄弟们，这儿又有一对儿偷-情的狗男女！” 郭子仪将她抱在怀中，疑惑地直起身，向说话人望去：“说谁呢！” 吴缪蒙逼了：“哎呦，大哥？！” ☆、教主的不速之客 王荷荷笑到肚子痛，捶着还将她压在墙上的郭子仪：“他们说，说你偷情……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天到晚一个个净胡说八道！”郭子仪脸上挂不住了，挥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是是！”吴缪推着一众好奇偷看的小兵，自己还不断回头，“大哥，你好好和嫂子偷，咳咳，亲热亲热……我们去巡逻了……” 王荷荷直起腰，见吴缪带着一群人消失在拐角，推搡着郭子仪：“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好兵！” “这小子，老是犯浑！” 郭子仪气闷地环住她：“反正人都走了！咱们继续……” 王荷荷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的头：“别逗了！哪能走啊，你看看拐角那几个脑袋又是谁？” “皮痒痒了！”郭子仪动了气，按住腰间的佩刀就要去追。 “你追什么，肯定跑没影了！”王荷荷抓住他的手，“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啊！你放我下来！” “嘘，”郭子仪回头对背后乱动的女子道，“只要你不吵，没人会看到的。小路应该都被吴缪那傻小子给清了，我背你走进小路回家，又快又省劲！你不是累了吗？别乱动，好好抱着我！” 说完，他就大步向家的放下走去。 这一路果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头顶的月亮，照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泛着水样的冷泽。 背着她走了好久的人，既不出汗，也不气喘，呼吸均匀，步履矫健。王荷荷伏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脖颈，打量他侧脸。他原本微白的鬓角，被月光打成了银色，一闪一闪的，她伸手去触摸，他就会好奇地转过脸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王荷荷不解地问。 “我也不知道，”他许是在思考，沉默了片刻，声音才低低响起，“但只要看见你就高兴。” “……你在家不要总是处处维护我，”王荷荷倚在他温暖的背上，嗅着熟悉的气息，“别人肯定会说你偏心。再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郭子仪闷声道：“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偏心你。你是我发妻，我偏心你有何不对？” 他说得也好像很有道理，王荷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得呐呐：“我是不能强迫你雨露均沾，不过对孩子们你至少要做到一视同仁，答应给旰儿削木剑的，你可别忘了！” “嗯。”郭子仪点点头，“我没忘，答应你的我都记着呢。” 王荷荷叹了一声，“你就会这样哄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生气，好像只有我特别坏似的！” “田田……” “嗯？”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试什么？” “再生一个我们的孩子。”郭子仪站定，“田田，我是武将，经常外出征战，生死本就不能全都握在自己手上，如果我……” 王荷荷用手捂住他的嘴。他嘴巴边的胡须扎得她有些发痒，但这次她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说的的确是实话。 一个武将，每次离开，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她偏头望着天上的冷月，“我诓了你很多次，但是这次真的没有。这秘药的副作用虽然可能会因人而异，可我还想和曜儿多相处些时日，不愿意现在冒险赌命……待他弱冠，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郭子仪不禁苦笑，“你也真狠心叫我再等十年啊！” “李妹妹苏妹妹可都闲着呢！这样吧，你先和她们玩，玩腻了她们年纪也就大了，到时候曜儿也长大了！我也还没老，等那时候你再和我玩！” 郭子仪喘着粗气，强抑制住想将身后人扔掉的冲动，继续踏步快走：“再说让我去找其他女人，我就把你锁在床上！让你天天服侍我！” “切，”王荷荷捂嘴坏笑，“白挨扎了，这么不长记性！” 背着她的人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叹息：“我受了伤，你好歹还会紧张我而日夜看护，不会躲着我，也不会推我去其他女人身边去。” 王荷荷捂住他柔软的耳廓，偏着头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下。 柔软的唇瓣轻轻拂过脸颊，郭子仪看着她轻启的唇形，眉眼倏然阴沉：“为什么要道歉？难道你的心还在他那里吗？” 王荷荷一怔，被他火热的目光盯得发麻，不由地移开了目光：“不，我的心在我这。” “那就早晚是我的！” 王荷荷偏着头，唇角上扬。 “大叔？” “嗯？” “再过十年，可可看起来都比我大，你还好意思我和一起睡？” “那有何妨？老夫少妻，多少人羡慕的！我就是喜欢看你在我怀里娇羞脸红的模样，”郭子仪加快了步子，“今晚也陪我！” “以前倒没看出来你这般急色！”王荷荷打趣道。 “以前我等得起，现在过一天少一天，我才不等呢！” “老不正经！” “谁爱正经谁正经！” …… 翌日清晨。 王荷荷睁开眼，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的空榻，摸到一块硬物，抓起一看，果然是一柄小小的木剑。 木剑的大小正好适合郭旰，把手上还可以刻上了些防滑的棱装波纹，剑身上用刻刀刻下了郭旰的名字。 王荷荷挥了挥，觉得手感甚好，“早知道手艺这么好，当初就让他给曜儿削一个了！” “夫人，”木桃听见她的声音知道她醒了，便拉开了窗幔，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夫人休息得可好？” “好什么呀，快来给我揉揉肩，昨天累坏我了！白天要喂好几张嘴，晚上还不让好好休息，哎……比当教主累多了……” 木桃一边给她揉肩，一边笑盈盈道：“夫人和老爷这样恩爱，只怕过不了多久又能添个小少爷呢！” 王荷荷打量着面露桃花的木桃：“木桃啊，我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再添个小少爷，你就当他的童养媳得了！自己人我信得过！” “夫人！”木桃脸一红，低头搅着手指，“夫人可不好开这样的玩笑！” “哎呦，这是有心上人了！”王荷荷八卦心起，“怎地不告诉我是谁？我好给你准备嫁妆啊！” 第18节 “夫人！” 看着木桃羞答答跑出门的身影，王荷荷笑着下了床。 当教主的时候她的业余爱好就是撩汉，没想到当了主母，撩妹也挺好玩的。 伸了个拦腰，绸缎的衣袂滑落小臂，水样的缎子堆在肩膀，露出绯红一点。 王荷荷凝眉，将衣袂缕好，小心地看了看周围，见屋子里只有她自己一人这才安心。 如果被人看见，肯定会大肆针对她，说她不是太原王氏，曜儿也不是她的孩子……主母当不了倒也罢了，要命的到时候不仅有苏氏挑衅，就连郭子仪的母亲也肯定会出面，自己如果还想抚养曜儿，就只能带着他离开郭子仪的家…… 刚找到娘亲又没了爹，这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讲，未免太过残酷。 可偏偏郭子仪给她准备的衣裳都是绸缎的，舒服倒是极舒服，可稍微活动激烈些，就会滑落。所以每次跳广场舞之前，她都将袖子系紧了，生怕衣袂滑落，被有心人瞧了去。 王荷荷径自换好衣裳，简单地净了面，挽起鬓发，拾起轻裘斗篷和木剑走出门。 门外院子中，两个小孩子依然在比试。不过这次因为郭旰没有剑，二人在比划拳脚。 王荷荷握着木剑静静地立在一旁，细细打量两个孩子：郭旰力气大些，却不太掌握要领，过于蛮力；郭曜虽然看起来一直在躲避，击中的时候也无大碍，但已经入了门道，日后只需要精炼内力便可无忧。 见二人都有些疲累了，却还是都执拗着不肯认输，王荷荷喊住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走进，“旰儿，试试看，用起来合不合手？” “这是爹爹削的？”郭旰惊讶地接过木剑，望着她的大眼睛中闪着亮光，“真的是爹爹削的？” 王荷荷点了点头，拉起他和曜儿的手，“你们要记住，剑是用来保护的，不是用来欺负人的。好好练剑，以后跟着爹爹去打坏人，好不好？” “好！”两小只严肃地狠狠点头。 “进屋去喝口热水吧！” 王荷荷刚准备拉着两个孩子进屋休息，忽然感到一阵阴风嗖地扫过脖颈，连忙转身，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进屋。”王荷荷将两个孩子推进了门。 “娘亲……”郭曜感觉到她神情异样，抓住她的手不肯离开。 “曜儿乖，”王荷荷将他推进了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娘亲！”郭曜愈加担心了，不住拍门，“娘亲！” 王荷荷转过身，面对着一身苗疆打扮的年轻女子，“你来做什么？” 女子笑盈盈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你认得我？” “江湖上谁人不知苗疆龙门，”王荷荷眯着眼，“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门主的独女云娘吧？” “正是，”龙云拱手，调皮一笑：“没想到堂堂赤月教教主居然在这里看孩子，我还以为认错了人呢！” 苗疆龙门善于巫蛊蛇毒，而且还有些幻术迷阵。龙门上上届门主，也即是龙云的祖父，便是死在无影手上，还被夺了龙门秘制的剧毒蛊虫。 于是乎，王荷荷刚刚成为教主的时候，几次三番被龙门的毒使暗害…… “是新赤月教，”王荷荷袖中的暗刀出鞘，“怎么，龙门既然归顺天羽宫，翼先生没告诉你规矩？” ☆、教主的蛊 龙云耸了耸肩，嘴角弯出玩世不恭，不谙世事的少女笑靥：“阿翼虽不让我去新赤月教，但是没说我不能来见你啊！” 王荷荷眼神倏地冷了下来：“哦？你叫他阿翼？” “是啊，是先生特别允我这样叫的，”龙云歪着头笑眯眯打量着王荷荷，上前两步摊手，“实不相瞒，我千里迢迢来找教主您，是为了讨回我龙门的一样东西！” “龙门的蛊王。”王荷荷冷笑，“可惜，龙姑娘不请自来，算是白来一趟了。” 龙云一怔，直直盯着她：“为何？当年赤月教强抢我镇教之宝，教主不会装傻不知吧？我听说新赤月教不再行不义之举，那为何还霸占着别人的东西不还？” “还，”王荷荷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你杀了我，自然就得了蛊王！只可惜你没能耐杀我，我也不想为了还你一条虫，搭上自己一条命。” “什么？！” 听她说蛊王已经寄生于她身上的时候，龙云吃了一惊。因为蛊虫寄生于人，便是刮骨噬心般的痛，更何况是蛊王？即使是壮汉，十有□□都会狂乱失心，没想到她居然能忍过来。 龙云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眼前寻常院落里的小妇人：“你，你竟然……” “蛊王在我体内，”王荷荷面无表情盯着龙云，“这十年中，我尝试了各种法子，依然无法将它引出。龙姑娘是龙门之后，自然也知道蛊王一旦选择寄居在人身上就不会轻易分离，除非这个人死了。” 龙云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不，不可能！我不信！” 龙云喊叫间，挥手洒出紫色的絮状粉末。仔细看，便能看见那并不是寻常的粉末，而是无数蛊虫。紫色蛊虫如紫云般，以风速向她逼近。 王荷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紫色烟雾顿时四散纷飞，乱头苍蝇般围着龙云转。 看着手忙脚乱的女孩，王荷荷冷冷道：“龙门这十年从没放弃夺回蛊王，使了各种阴毒的法子，我也没看出来龙门算什么仁义之帮……我无意杀人，你若即刻离开，我便既往不咎。” “我若不离开呢？”龙云终于收起蛊虫，梗着脖子倔强地看着她。 “那我就把你敲晕了丢出去！”王荷荷抽出袖刀，踏地而起。 “你想得美！” 龙云抽出背后的剑，挡住王荷荷的刀。 秋风萧瑟，刀剑铿锵。焦黄的落叶随着二人的刀剑狂舞，王荷荷动了怒，完全不顾及其他，衣袂飞扬，一招比一招狠快，刀刀直逼龙云要害。 龙云年纪轻，剑术也不精，只能勉强招架，明显落了下风。王荷荷瞅准了她的纰漏，一脚将她踢出数米之外。少女重重地跌在了莲花池中，顿时成了落汤鸡，惊得锦鲤噼里啪啦地扑腾起来，水花四溅，好不狼狈。 王荷荷落了地，走了两步，忽觉一阵异风掠过头顶，连忙仰头。 天地之间，男子随风而来，腰系赤月剑，依然是白衣似雪，风华无双。 再见阿翼，王荷荷忍不住再次感叹，这世上就是不公平，总有那么个人什么都比你好，比你武艺高，比你有才学，比你性格好，最要命的是，他明明是个男的，偏生得比你还好看。 白衣男子将池塘中满身淤泥的少女抱起，丝毫不在意自己雪白的衣裳被污了去，眼中满怀关切。 王荷荷猛地收起袖刀，“这里不欢迎你们，再敢来，就没这么便宜了。” “田田……” 背后男子轻声唤她，一如当年。 当年，他也像这样抱过为了摘莲蓬而跌落池塘的自己。 “翼先生，”王荷荷转过身，“这里一样不欢迎你，请回吧。” 龙云很委屈。她知道自己打不过新赤月教的妖女，但令她觉得委屈的，不是自己打不过，而是这个女人身手。这个妖女的身手不属江湖上的任何门派，她的身手完全和阿翼如出一辙，只是比不上阿翼快狠。 是阿翼教她的。 阿翼从不教任何人。 但，那又如何？ 阿翼现在抱着自己，自己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的心跳微快，余光瞥见那妖女惨白的脸。 那一瞬，龙云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只有自己能陪在阿翼身边。 见那女子要走，阿翼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目光定住，突然缄了口。 龙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见了那个两鬓微微泛白的老男人。 松柏之下，他负手而立，气宇不凡。 龙云猛然一惊——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站在这的？ 她居然没有丝毫察觉……他是谁？ 背后一阵风扫过，想来是已经走了。王荷荷正要打开房门看看孩子，就听见背后的脚步声。 “还不走！” 她挥拳向后，却被人用手接住。王荷荷呆呆地望着高大的男子：“你怎么回来了？” “府衙的事情忙完了，我想回家用早膳，”郭子仪捧起她的手搓了搓，“手怎么这么凉？” 院子中已无另外二人的身影。 “你看见了？”王荷荷偏过头，低声问。 “看见了，”郭子仪将她的斗篷系得紧了些，“外面风大，进屋吧！” 王荷荷微微点头，走了两步，突然抬头看他：“你从何时开始看的？” “那姑娘来之前我就回来了，见你和孩子们玩得正好，就没打搅你，”郭子仪示意郭曜和郭旰出门去玩，回头带上房门，“而且我想，你可能不会希望我过问赤月教中的事，所以就在一旁看着，想等你打不过的时候我再出手，可惜你并没有给我出头的机会。” 王荷荷恨恨地踢了桌腿一脚：“他欺人太甚！” 郭子仪拉住她的手，“田田，你还想回去当教主吗？” “想不想是我的事！他凭什么指手划脚！”王荷荷气得直跺脚，“他夺了赤月剑，就等于我夺了我教主的位置！如今还纵容这么个人来打我的脸！他太过分了！偏生我还打不过他，气死我了！” 见她气得跳来跳去，郭子仪倒觉得她像个小白兔般可爱，将她抱起来哄：“不气不气！你要是想当教主，等我攒些钱，置块地，你带着喜欢的教徒们再创一个教好不好？” “哼，”王荷荷下颌抵在他肩头，偏头倚着他脖颈，气得直喘，“以后你要挣好多好多钱！我把天羽宫的地盘都买下来！天天收租！气死他！” “好，”郭子仪轻抚着她的头，“我挣的钱都给你，想买什么买什么，只要给我留口饭吃就行！” “啊呀！我还没做饭呢！”王荷荷突然想起来两个孩子还饿着，连忙跳下地，“你看着些孩子，我去做饭了！” “嗯。”郭子仪坐下，看着跑出门去的娇小身影，轻叹了一声，“难道你没发觉，那孩子很像以前的你吗？” ☆、教主的小奶猫 经过清晨这么一闹腾，王荷荷胸中的闷气撒不出来，就将所有的愤懑全都寄托在和面上。和了一上午的面，足够其他人吃上三顿，才算解了气。 不过因为上午活动得太剧烈了，以至于她后半日做什么都没有兴致，软趴趴地在摇椅上晃了一日，连广场舞都停了，等到晚上被郭子仪抱进屋，依然懒洋洋的，阖着眼任郭子仪给她解鞋袜。 郭子仪见她闷闷不乐，便从竹篮里抱出一只黑色的小奶猫，放在她枕边：“田田，喜欢吗？” 王荷荷感觉有湿答答的小舌舔她的脸，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双圆溜溜的翠绿眸子好奇地盯着自己，连忙将它抱在怀里：“招财？” 第19节 “我也觉得像，”郭子仪摸了摸小奶猫的头，“刚出生没几日。” 王荷荷亲了亲小奶猫，笑着对郭子仪道：“你买来的？” 郭子仪眨眨眼，“我抢来的。” 见王荷荷不解地望着他，郭子仪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人家不肯卖，说也是想买来哄娘子高兴的，我就请他吃了顿酒，告诉他我有多可怜，后来他也觉得我可怜，就把它让给我了。” “你哪里可怜了！”王荷荷打落他的手，看见怀中乖乖地一小团还是忍不住高兴，“明天我单独给你开小灶！说！想吃什么？” “简单的就好。” 终于见她笑了，郭子仪起身解了外衫，交给一旁的木桃，微微点头示意她可以下去休息了，转身坐在床边。 “对了！我可以做火锅！”王荷荷高兴地拍手，“今儿正好收了好多芝麻！明天只要做个芝麻酱，配着前几日腌好的腐乳一起吃！不够的话还有酱油！” “好，”郭子仪看着她笑，“你做什么都好吃。” 王荷荷坐起身来，抓着小猫的肉抓，做出招财猫的动作：“大叔，看你这么好，晚上我好好服侍你好不好呀？” 郭子仪凑近，伸手将她鬓角的一缕鬓发掖在耳后：“今天你累了，好好休息，啊，啊啊……” 因为凑得太近，黑色的小奶猫舔了舔他的脸，好奇地咬住他下巴上的胡须。被拉扯住的郭子仪又不能用力，只得抱着小奶猫拉，可是小奶猫又偏偏不松口。 王荷荷连忙对着小猫的耳朵喊了一声，趁着小猫发呆的时候，郭子仪终于抽出了自己的胡须。 看着郭子仪揉下颌，王荷荷笑得肚子都痛了，捶打着郭子仪：“你怎么这么傻啊，哈哈哈哈哈……” 郭子仪揉着下颌，给女子抹去笑出来的眼泪，柔声道：“终于笑了。” 王荷荷脸一红，捶向他的胸口：“又说什么胡话！” “我就喜欢看你笑！”郭子仪握住她的手，顺势带她入怀，抚着抵在自己胸口的脑袋，他手下的发丝如水凉滑，划过指缝隙的感觉更令他爱不释手。 王荷荷脸颊发热，被小奶猫的绒毛蹭得痒痒的，呐呐道：“你知道我体内寄生着蛊虫，难道就不嫌弃吗？” 郭子仪揽住她的腰肢，附耳哀哀地叹了一声：“即使你不告诉我那东西究竟是怎么进入你体内的，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自愿的。被蚊虫叮咬，都百般难受，更何况是蛊虫……你吃了那么多苦，我若还嫌弃你，你该多难过啊。” “你就知道这样烂好人！”她闷声捶了他一下。 “我才不会给你离开我的理由。以后我们还会生孩子，一直生到老，让你根本没有时间想怎么离开我。”郭子仪抱得更紧，“当年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他不要你，你就嫁给我！” 王荷荷晕了，眨眨眼：“什么时候的事？” “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郭子仪勾住她的小指，“我们约好的！” “可是我不记得了……” 王荷荷真的记不起来了，只当他是诓骗自己的，因为她记得第一次捡到他的时候，自己才五岁，顺手将他扔给了附近的寺院就走了，怎么会还和他约个婚？除非她昏了头了！而且她一听郭子仪又要她生孩子就头大，不悦地撇嘴： “我可没答应再给你生孩子，万一生出条虫子，有你哭的！” “生出来虫子也是我的孩子！”郭子仪将她扑倒，“田田，和我试试吧？嗯？” “不要！”王荷荷连踢带打，“你要是乱来，我明天就带着曜儿回教中去！” “不走不走，”郭子仪叹了一声，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抱着小奶猫气鼓鼓地看着自己，揉着她的头叹了一声：“你好好的，不闹！” 王荷荷将脸埋在小奶猫的软毛中，遮掩了脸颊的红。 这个人每次都这样，一旦被他找到了，就死缠烂打，糖衣炮弹，非得腻得她软了心，再硬的脾气都被他磨没了去。明明是她的不是，他却揽到自己身上，让她心里不忍，丢不下这么个烂好人。 “你为什么不气我？”王荷荷拉住想要起身熄灯的郭子仪，定定地看着他被阴影遮蔽得看不清的侧脸，“你知道我是气他，你知道我……” 唇瓣突然被封住，温柔地唇瓣和胡须痒痒的。 “我知道你和他一起长大的情分，他形影不离护你十五年，你自然念他的好。我虽娶了你十余年，但与你在一起的时间，还比不上他一个零头，”郭子仪缓缓叹了一声，皴裂的手想摸摸她的脸，又怕弄疼了她，拍了拍她的背，“田田，我不气你。造化无常，往昔不可追，我们都不必再执着于过往，好不好？” 王荷荷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说话有一股老和尚的味道？” “带我入门武行的师父，便是个僧人。”郭子仪俯身还想吻她的唇，却被她挡住。 王荷荷捂住他的嘴：“去洗！你刚被猫舔过，不要又来舔我！” “好，”他给她盖好被子，“睡吧，等你睡了我再去。” 王荷荷抚着怀里的小奶猫：“对了！它是不是还饿着？” “晚上我喂过她羊奶了，明日的也交代人备好了，你不用担心。” 郭子仪用一根手指逗弄这小黑猫的下颌。小猫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依恋地蹭他的手。 “当年招财也喜欢亲近你，”王荷荷看着向他撒娇的小奶猫，“明明是我养大的，可一见了你，就不理我了。” 郭子仪顿住手，回忆道：“许是因为它被你从楼上扔下来的时候，正好被我接住的缘故吧！招财胆子小，知道我能救他，自然亲近我些。” “我才没有扔呢！是它自己乱跑才会掉下去的！” 郭子仪勾起嘴角：“我去提亲，你不在闺房好好待着，抱着招财躲在二楼做什么？” “哼！大人要把我嫁出去，我总得看看嫁的是猫是狗吧！”王荷荷哼了哼，“话说，你该庆幸我抱的是招财，不是进宝！” “是啊，”郭子仪拍着她的背，“进宝还好吗？” “嗯 ，生了好多小狼崽。”王荷荷释然微笑，“几年前去华山还见到它了，和以前样，像条大狗，缠着我给它抓肚子，现在应该已经很老了吧，也许已经死了，毕竟那么大了……” 很多年前，她待字闺中，闲来无事，养了一只黑猫叫招财，一条长得像白狗的狼叫进宝，还有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侍卫叫阿翼。 被多少人艳羡的地位，一道圣旨，便是家破人亡。 “你以后机警些，人外有人，打不过就跑，当不当官无所谓，银钱……也不要太多，”王荷荷缓缓睁开眼，“一家人都平安就好。” “田田，”郭子仪拉过被子将她盖住，轻轻地拍了拍，“不要怕，我能护一方平安，也能护你和曜儿周全！” 王荷荷忍不住叹了一声：“傻子，我是让你护自己周全！” ☆、教主的火锅 翌日。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王荷荷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捣芝麻，黑色的小奶猫乖乖地伏在她膝上，缩着身子，悠闲地晃荡着细长的尾巴。忽闻院子里陪可可玩的李妹妹惊叫，小奶猫和她齐齐扭头向声源望去。 吓得李妹妹惊叫的不是旁人，正是西门燕——整个脑袋包裹成木乃伊的西门燕。 “教主……” 西门燕一见到她，连滚带爬地抱住她大腿，声泪俱下：“教主啊！您快点回来吧！” “哦哦，不怕不怕……” 怀里的小奶猫胆小，拼命地往她怀里钻，王荷荷连忙抱着哄劝。 王荷荷嫌弃地踹了西门燕一脚：“不过被那小丫头用了蛊虫，就吐出了我在何处，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好意思跟我哭！给我跪好！” 西门燕抹着眼泪，跪得端庄了些，“教，教主，她有翼先生护着，我哪敢动她啊！您不能就这样眼看着我们被她欺负啊！我可怜的脸啊……啊啊啊啊嗄……” “闭嘴！” 见到李妹妹怕怕地带着可可逃离现场，王荷荷强忍的怒气更抑制不住了，一把扯去西门燕脸上的白布条。 喵呜！ 怀里的小奶猫惊叫了一声，继续向她怀里钻，颤抖地愈发厉害。 “咦，”看到西门燕一脸脓血，王荷荷撇撇嘴，软了声，“进屋吧，我想办法把蛊虫引出来！” “教主……”西门燕抱住她大腿直蹭，“您最好了……啊呀！” 王荷荷将小奶猫小心地放在地上，捏着西门燕的耳朵将他拖进了屋：“等我给你上了药，再剥了你的皮！” “教主您轻点啊！啊呀！” 晚膳。 郭子仪看着蹲在小奶猫旁边跪搓衣板的西门燕，对给大家分调料的王荷荷道：“让他上桌吧！毕竟是你的护法……” “出卖教主的护法还有脸上桌？”王荷荷盛了一大碗白菜粉条萝卜放到西门燕面前：“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西门燕可怜兮兮地捧着掉了个茬的破碗，“教主能不能赏口羊肉？” “行啊，”王荷荷递过筷子，打趣道：“吃了羊肉，也无非就是让这脸再流两日的脓水，你也能忍对不？” “我就喜欢吃素！”西门燕接过筷子，开始狼吞虎咽。 王荷荷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到曜儿身边，用帕子给他拭去嘴角的芝麻酱，柔声问：“好吃吗？” “好吃！”郭曜美滋滋道：“娘亲做的都好吃！” 王荷荷加了一根翠绿的菠菜到他碗中，“也要多吃点蔬菜！” “嗯！”郭曜听话地吃掉碗中的菠菜，仰起头问她：“娘亲，我能不能叫二弟也来啊？” 正在给可可夹肉的李容怔住，蹙着细眉不住地对她摇头。 王荷荷点点头，示意李容不必紧张。因为她即使派人去请，苏氏也未必会让郭旰来。看着自己儿子期待的眼睛，王荷荷微微颔首：“可以，不过你一会儿还要吃东西，所以要慢点走，否则会肚子痛的，知道吗？” “嗯！”郭曜放下筷子，跳到地上，“娘亲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去吧！” 王荷荷收回目光，看着闷头吃肉不言语的郭子仪，好奇道：“这次你倒是没阻拦我。” “请了也未必会来。”郭子仪夹了一块羊肉给她，“忙了一天了，别总顾着喂别人，你也吃点！” 王荷荷有些尴尬地望向李容，不过见李容一点也不介意，还笑得颇为暧昧，便也就安了心，白了他一眼，吃下了碗中的肉。 这次他们都料想错了，苏氏不但让郭旰来了，还让他奶娘一并跟来了。 郭曜拉着郭旰的手，坐在桌旁。高大的奶娘保镖一样站在郭旰身后。 王荷荷连忙叫木桃添了副碗筷。木桃懂事地来请郭旰的奶娘赵婆子去隔壁一同用膳，可却被冷冷地无视了。 木桃是她的掌事丫鬟，地位自然要比一个庶子的奶娘地位高。苏氏院子里的奶娘对主母的陪嫁丫鬟使脸色，摆明了就是挑衅不尊。 郭子仪脸色不好，刚要开口训斥，被王荷荷按住了手：“既然赵奶娘已经用过了，便在这照看旰儿吧！” “用饭的时候不许训人，”王荷荷夹了一块萝卜在他碗中，低声道，“吃点萝卜泄泄，你最近火气太大！” 第20节 “给我倒点醋！” 王荷荷无奈地拿过醋瓶，给他倒了半碗，转身看见郭旰疑惑地盯着冒热气的铜锅和铜锅下的炭火，起身给他夹了一大块羊肉放到碗中：“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娘亲！” 王荷荷夹菜的时候看着郭旰，袖口垂在炭火旁，不小心被火星燎了。丝绸易燃，忽地一下就起了火，郭曜眼急，连忙用茶水泼到她袖上，才算没有烧起来。 “烫到没有？！”郭子仪连忙拉过她的手，挽起袖口左看右看。 王荷荷立即抽回手，捂住小臂上的红点，“我没事，进屋换件衣裳就行了！你们吃吧，小心点火就成……” “我陪你去！”郭子仪追上前，捉住她的手腕，挽起袖口，“都烫红了！还说没事！” 王荷荷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余光望向郭旰的奶娘，见婆子没什么异样，便放了心，转身进屋换衣裳了。 她没看见自己转身的一刹，赵婆子嘴角的一抹阴笑。 晚膳后。 王荷荷看着郭旰碗中剩下的一块肉，苦笑了一声，示意木桃她们收拾好碗筷，转身看见西门燕头上顶只小奶猫，还在跪搓衣板，便抱过小奶猫轻声对他道：“起来吧！” “哎！” 西门燕麻利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尘土，“教主！您什么时候回教中啊！” 王荷荷抚着怀中的小猫，轻声问：“大叔怎么样了？教中的兄弟姐妹们都还好吗？” “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 “大家都很想你。”西门燕从怀里掏出一沓信笺，“教主，我们都知道赤月剑已经不在您手上了，可是大家都只认您当教主！你下一步去哪，我们就去哪！这是大家的意思！” 王荷荷捧着厚厚的一沓信笺，微微一笑：“你帮我给大家带话，请他们耐心等些时日，不出三月，我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是！” 西门燕摆好姿势想要飞，突然僵住，回头对她道：“教主，我能不能明天吃了早饭再走？” “行啊，”王荷荷指了指后院：“把柴火劈了去！” “好嘞！” 王荷荷望了望天空，朔日无月，只有星芒闪闪。 这样的日子，极适合杀人。若是再赶上一场雨雪，便是最好不过。 以前的赤月教，每逢这样的日子都会很忙。 现在的新赤月教，每到这样的日子也很忙，在莫言的带领下，忙着为那些曾经再这样日子冤死的亡灵，诵经超度。 诵经三日内无肉，寒食。 这是她自打成为教主的第一日就定下的规矩。 已经过了十年。从未间断。 自然，不在教中，她也没有必要守规矩，所以明儿个早上依然打算做肉包。 王荷荷低下头，抱着小奶猫进了屋。屋中，烛灯下郭子仪正在看书，影子落在墙上，胡子被捋得微翘。 “小心胡子被烛火燎了去！” 王荷荷将小奶猫放在给它铺好的竹篮中，抓起桌上的剪子，剪了剪烛芯儿。 郭子仪放下手中书简，握住她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挽起她的衣袖借着烛火上上下下仔细地瞧，仿佛连汗毛都根根看清楚才罢休。 王荷荷放下衣袂遮掩住小臂，“多亏曜儿眼疾手快，我没伤到。” “你啊，”郭子仪的手臂环住她，下颌抵在她头顶，“春秋气候干燥，你整日围着锅台转悠，就更得小心了！” “都说了我没事了，”王荷荷为了转移话题，余光瞥见他刚刚看的书，调侃道：“前些日子见你看《六韬》，今日就换成《三略》了？回到家不是摆弄兵阵，就是看这些兵书，你这么好学，怎不去考科举？这太平盛世，当个文状元，可比武状元吃香多了！” 郭子仪轻轻笑叹：“虽是太平盛世，却也不是到处都太平，总还是要些武夫来平乱。而且，最近吐蕃人来我边境的也多了些，我总觉得来者不善，无事时看看这些，以后能用上自然好，用不上也好。” “难得你倒没那些市侩心思，”王荷荷倚在他怀中，淡淡道，“下个月我可能要去一趟洛阳……” “你又要走？”郭子仪握住她的脸，让她转头，“不许去！” “啊呀！”王荷荷挣开他的手，“我就是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界，想盘间酒楼给教徒们，方便他们以后谋生的！” 郭子仪依然皱着眉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王荷荷叹了一声，按着手中厚厚的一沓信，“我没有骗你。阿翼夺了我的剑，江湖上已传开我已不是新赤月教的教主了，我回去也没有我容身之地。好在教徒们念我的好，想跟着我讨口饭吃，我总不能亏待了他们……” 郭子仪终于点了头，“我告几日假，随你一同去。” 王荷荷一脸嫌弃：“我还想去会会友人，带着你……我怎么说？” 郭子仪有些不悦：“我是你相公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们都以为我没嫁过人，”王荷荷摊手，“好歹我也曾经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教教主，再落魄也不至于嫁个老头儿啊！难道你要冒充我爹爹？” 郭子仪彻底不悦了：“谁要冒充你爹爹！等等！谁是老头儿！” ☆、教主一夜无眠 王荷荷觉得，男人这种生物，平日里看起来有点傻，有点呆，但只要你让他没面子，他立马炸毛，不把你折腾得精疲力竭承认他宇宙第一，绝不会罢休。 被折腾了一晚上的王荷荷眼冒金星，飘下了床。曜儿扑上来抱她，都险些将她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曜儿乖巧懂事，不住地给她捶腰，捏肩。王荷荷感动得差点老泪横流。 什么养儿防老的鬼话她倒不信，但是现在她算是明白了有儿子的好处，闲来无事可挑逗，休闲娱乐好帮手。 不过这也多亏了郭子仪，最操心的时候她不在，曜儿完完全全是亲爹带大的。郭子仪又当爹，又当娘，也真挺不容易。想到这，王荷荷对郭子仪昨晚的折腾也体谅了些，毕竟憋了十年，有点过火也算正常。 她拉过曜儿的小手，慈爱地问：“曜儿怎么知道娘亲劳累了呀？” “爹爹告诉我的！”曜儿眨巴着天真可爱的大眼睛，“爹爹说娘亲昨晚准备给我生小弟弟很累，让我今天乖乖的！娘亲！小弟弟什么时候来呀！二弟总是不和我玩！小弟弟来了以后我就可以带着他玩马球了！” 王荷荷握紧拳头，笑得尽量不狰狞：“小弟弟……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曜儿要是想玩，娘亲陪你玩呀！” “哎……”郭曜失望地叹了一声，“我还是想要小弟弟……” 王荷荷抚心咽下一口老血：“曜儿乖乖自己玩，娘亲去做饭。” 厨房。 王荷荷添了柴火，捶着腰直起身搅动锅里的南瓜粥时，余光却看见西门燕在嘎嘣嘎嘣地嗑瓜子，顿时又来气了：“过来给我搅！瓜子交出来！” 西门燕护住瓜子，躲到门后，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教主啊！您咿咿呀呀地唱了一晚上的曲儿，可害得我一晚上没睡着呢！孤夜难眠，可怜的我给自己炒个五香瓜子慰劳自己，您还要霸占了去，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王荷荷嘴角不自主抽动，差点没把锅铲掷出去：“谁让你听房了！” “我不是故意的，是您闹得声太大了！亲个嘴儿能亲两个时辰，啧啧啧啧啧，”西门燕暧昧地摇摇头，“没想到那老头看起来挺老的，活儿还挺好的嘛！” 咣当一声，锅铲戳在了门框上，铮铮作响。 成功夺过的西门燕吐了吐舌头，“我看您就别绷着了！干脆从了算了！总不做全套，哪个男人受得了啊！” 王荷荷抄起菜刀：“我要把你舌头剁下来喂猫！” “哎呦，本来就是……您看看，又暴躁了不是……哎呦……” 早膳。 “娘亲，这个粥怎么有股糊味？” 郭曜皱着眉头嗅了嗅，气鼓鼓地瞪向跪搓衣板上的西门燕。这个怪人来之前，娘亲从来不会把粥熬糊了！肯定是他捣乱，想让娘亲离开！ “咳咳，”王荷荷塞给郭曜一个肉包，“曜儿吃包子好不好？” “嗯。”郭曜低头咬了一口肉包，倒了半碗醋。 “果然是你爹亲儿子。” 王荷荷摸了摸郭曜的小脑袋，满心的欢喜，觉得他一个人也怪孤单的，家里唯一一个同龄的郭旰也不和他亲近。可可是小女孩，郭曜懂事，总还是有些避嫌。曜儿没有知心的朋友，又从小没有娘亲，的确很孤单…… 但是，再次将自己交给郭子仪，就要做好搭上性命的准备。 她舍不得懂事乖巧的曜儿。她还想多和自己的孩子多待上些时日，哪怕再给她一年时间……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王荷荷以为自己至少还能有一年时间，专心致志地和自己的孩子培养感情，增进了解，可偏生要有人来搅局。 这让她非常之不爽。 第一个令她不爽的就是郭子仪。 昨夜折腾了一宿，本以为他今日回来能知道自己太过火，给她道歉。 可没想到，她跳完广场舞，沐浴更衣回到卧房的时候，他不但没有道歉的意思，黑着一张脸不说，还喝得醉醺醺的，满身的酒气。连平日极粘他的小奶猫这次都远远地躲在自己的窝中，探出小脑袋，睁着圆眼睛偷偷地打量他们。 王荷荷同醉鬼自然也没什么好说，兀自上床休息。 今早郭子仪临走前同她说，要见个友人，会回来晚些，不用准备他的晚膳了。 她当教主使性子使惯了，昨个受了累，今儿再巴巴地给他准备晚饭，这么低姿态她委实做不来，顶多将晚上剩下的一碗云吞放在蒸笼里热着，他自己能看见吃了就吃了，看不见就被赖着不走的西门燕当夜宵，反正不会浪费了粮食…… 缩在被子里的王荷荷琢磨着明天要早点起床给曜儿和可可做蜂蜜蛋糕，忽然被子被掀起，一股浓重的酒气就扑面而来，熏得她差点把晚膳的云吞吐出来，捂着嘴巴甩手给扑上来的人一巴掌，吓得小奶猫彻底缩进了窝。 “耍什么酒疯！”王荷荷抢过被衾，“再乱来我就……啊！” “今儿我就是要乱来！” 裂帛撕拉一声，响得冷彻。 眼看着绸缎的被衾在她眼前被撕成两半，被满眼猩红的男子狠狠掷在地上。自己的手腕被他按在头顶，王荷荷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盯着红着眼的男子，呐呐问：“你怎么了？”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 “我怎么骗……唔，别……我……” 剩下的话全被他堵住，酒气怨气钻入她每一个毛孔，身上的绸缎被一件件扯去……她紧张得根根汗毛倒立。 最后的挣扎中，她一口咬中郭子仪的肩膀。鲜血溢满口腔，腥甜的血气四散。身上癫狂的人却依旧未能恢复正常。 第21节 这可能是她迄今为止最恐怖的一个夜晚了，郭子仪进入她体内的一瞬，甚至比蛊王钻进她身体的那一刻还恐怖。 那时的她真的恨不能就死了算了。 但现在她不想死！她还有懂事听话的曜儿，还有玉环……还有深仇大恨没有报！ 她不能死！ 这个夜晚太荒唐了，郭子仪像中了邪，完全判若两人。 王荷荷彻底木了，什么感觉也没有，整整一晚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自己是不是马上要死了？ 死了，她的曜儿会哭的…… 玉环也会哭的…… 郭子仪呢？ 哭个屁！ 罪魁祸首，有什么脸哭！ 最后她晕晕乎乎昏过去之前，的确有温热的泪落在她脸上，痒得她难受。 昏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她真的死了，做鬼也不放过这个男人…… 不过，翌日她还是睁开了眼，虽然不是诈尸，但也和诈尸差不多了。 前一日身上没缓过来的酸疼，加上昨夜翻来覆去的折腾，王荷荷觉得自己的手指都木了。 罪魁祸首早已扬长而去。 缓了好一阵，才能动动胳膊，拉开幔帐，哑着喊了声木桃。 小奶猫先从幔帐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小爪子踩着她的胳膊，挤在她肩颈窝，舔了舔她的脸。 痒痒的绒毛扫得她发痒，却笑不出来，抽了抽嘴角，鼻子发酸，脸埋在小奶猫身上蹭了蹭。 “夫人！” 木桃丝毫没觉出一样，笑盈盈地拉开了幔帐，有些好奇地盯着她身上的被子瞧，拧着眉头奇怪道：“哎？昨日我记得是铺的是另一床鸳鸯戏水啊，怎地换成花开富贵了？哎呀呀……敢情是老爷和夫人，夫，夫人？” 木桃突然看见榻上人眼中的寒光，立刻闭了嘴，不敢再说一个字。 王荷荷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才终于压抑下想要砍人的冲动，低声问： “曜儿呢？” “老爷清早就带着大少爷出门了。” 好嘛，也知道自己理亏，怕她带着曜儿跑，先下手为强了。 “烧盆热水，我要沐浴。” 王荷荷低头看着自己穿戴整齐的衣衫，哑着声音吩咐道。 “是。”木桃福了福身，连连退了出去。 王荷荷咬牙切底爬下床，吼了声：“西门燕！” 门口绯红的身影一闪而入，飘到她床前，满脸疤瘌的脸笑得比木桃还喜庆：“恭喜教主！贺喜教主！” 王荷荷甩手将玉枕甩了出去，“贺你妹！昨夜野哪去了！我养你吃闲饭的？！” “教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西门燕接住玉枕，摆正在床头，捂嘴偷笑，“昨个我回来的时候，您都已经……咳咳，我就是去吃了个花酒，哪成想您就生米做成熟饭了，哦，不对，早就熟了，唉，也不对……您这算是蛋炒饭，还是回锅肉？” “让你忌酒肉，你还去喝花酒……你长本事了啊……哎呦！” 王荷荷跳下床想要挠西门燕，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西门燕愣了，立马噗通一声面对面跪倒： “教主！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本事，当这个护法也完全是因为您罩着，弟兄们帮着，你要将教主之位传给我，我可真的受不起啊！翼先生动动手指就能捏死我啊！” “你，你你……” “我，我我？” “你快点扶我起来！” 被扶起的王荷荷坐在床沿揉着膝盖，痛得颤抖，指着西门燕，“你去给我查，查明郭子仪昨天到底见了谁！查不清楚就不用回来了！” “教主，”西门燕想起昨晚的事，“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看得真真地，他可紧张你了，还一宿没睡守着你，生怕你咽气似的！也太夸张了……要不然看他这样，我肯定会替您出头，您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王荷荷甩手打了他一巴掌，然后伸手替他揉。 西门燕懵了：“教主？为什么打我啊？” 王荷荷冷笑：“我先打了你，然后对你好，你就当作没这回事了？！” ☆、教主的婆婆 王荷荷正倚在软榻上琢磨晚上是把郭子仪吊起来鞭打解气，还是捏他的蛋更实在，木桃突然火急火燎地闯进了来，夫人夫人地叫个没完，完全打断了她的思绪。 王荷荷叹了一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打趣道：“狼来了？” “狼没来，但是老太太来了！” “得，还不如狼来了！” “哎呀夫人，您就别贫了，”木桃连忙将她拖到梳妆镜前，胆战心惊地给她梳头上妆，“夫人！这几年老太太可一直对您有怨，每次来都念叨您的不是，这次您……” “行了。” 王荷荷拦住木桃要给她上妆的手，对着铜镜稳了稳发髻，扯下来两缕遮在眉梢。惨白的脸配上稍许凌乱的鬓发，更显得憔悴虚弱。 “夫人？” 木桃以为她是无意碰乱了，伸手想要替她整，被她啪地一声地打住了。 “你给我收拾得这么油光水滑，老太太看着就高兴了？她心里巴不得我过得凄惨些呢！” 王荷荷看着发髻中那支平日里经常戴的芙蓉簪，冷哼一声，犹豫了一下，到底也还是嫌麻烦没有摘下来，扶着木桃勉强直起身来，定了定神，“走吧。” “是。”木桃连忙扶住她的手臂，生怕一松手，她就跌倒在地。 王荷荷腰膝酸软，每走一步，小腹都隐隐地疼，好不容易挪步到了厅堂，李氏和苏氏早已一左一右坐在老太太周围候着她了。 郭子仪的母亲向氏年过六旬，已然泛白的鬓间插着金钗，耳挂一双晶润的南珠，衬托得气质高华，身材虽瘦小，但脊背挺直，眼睛也明亮得很，身着正青色衣衫，褙子上绣着红黄两色花样，端端坐在主位，注视着她。 王荷荷不着痕迹地甩开木桃，噗通一声跪倒，死死抱住向氏大腿哭得凄凄惨惨：“娘啊……” 原本不悦的向氏垂着嘴角一歪，很是惊讶，但神情缓和了些，但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抓住她的手腕，看到光洁的小臂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略有埋怨地投向一旁惊诧的苏氏，起身想将她扶起：“这是怎地……快起来说话！” 将才老太太似有似无地察看她手臂，而且目光与苏氏有交集，王荷荷立马又找到了第二个令她不爽的人——苏氏。 看来前日吃火锅，自己小臂的守宫砂果然被郭旰的奶娘看了去。苏氏以此为由，将老太太请来，就是为了拆穿她的“真实身份”…… 王荷荷掩去眼中的杀意，抹了把眼泪死活不肯起来，继续抱着向氏大腿：“娘，我对不住子仪，当年我逃婚害他等了那么久，可我实在是没有脸面回来啊……您让子仪把我休了吧……我哪有脸当曜儿的娘亲啊……啊啊啊啊……” 向氏叹了一声，痛心道： “你虽犯了大错，但也毕竟是曜儿生母，而且出嫁时令尊还在，如今，哎……你既占了三不去，郭家也不会难为你，我听李氏说你这几日勤俭持家，宽厚待人，甚为宽慰，子仪也经常同我说你的好话……他心心念念地等你多年，你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该捂热了吧！放心吧，只要你日后好好陪伴我儿，老身也不会为难你。” “多谢娘宽容。” 王荷荷心里也清楚，郭子仪的老娘就算不中意自己，也不会多为难自己。为什么？因为婆婆出身一般般呀！婆婆的爹……是个七品都不到的芝麻官？再如何，王荷荷生母如今还是个公主，婆婆怎么着也要顾忌几分。 不过婆婆的威仪还是有的： “不过我也有言在先，若是你三年内，不能再替我儿生下一儿半女，妾还是要纳的！” 王荷荷当儿媳的姿态也是有的： “这是自然。儿媳一定亲自物色佳人。” 向氏见她不闹不妒，事事顺着自己的意思，倒也没什么难为的心思，软声道：“起来吧！” “是。” 王荷荷抽泣着磕了三个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向氏见她脸色惨白，唇上一点血色也无，连忙扶住她：“怎么？身子不适？” “不妨事，太太今日原路赶来，儿媳自当服侍在侧……啊！”王荷荷笑着向给向氏倒一杯茶，可一晃神，茶壶歪斜，自己的裙摆湿了大片。 “快扶你家夫人回去休息！”向氏起身，连忙将王荷荷的手移到木桃手上，“去吧！” “多谢太太……” 王荷荷虽然还想继续装，可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住处的，只记得她将木桃赶走，一个人反锁了房门，眼前便一黑，失去了知觉。 午后，官衙。 一顶四人抬的软轿落在官衙门前。 早早候在门口的郭子仪连忙迎了上去，扶向氏下轿。 郭子仪将老太太扶进了屋，倒了杯茶水双手奉上，“娘，请用。” 向氏接过茶盏，抿了抿，便放在一旁，微微颔首想要说些什么，忽见门外闯入一个人影，笑得脸上的褶子堆在眼角，连忙招手：“慢点，慢点，仔细摔了！” “奶奶！”郭曜跑进屋，拉住向氏的手，“奶奶怎么来了？曜儿可想奶奶了！一会儿奶奶和曜儿一起回家好不好？娘亲做的饭可美味了呢！” “曜儿真乖，”向氏从钱袋中掏出了些散碎铜板塞到郭曜手中，“奶奶还有些事，这就要回家了，改日再来看曜儿好不好？” 曜有些不开心，但还是拉住向氏的手，满眼的期待：“奶奶一定要来看曜儿哦！我们约好了！” “好！”向氏慈爱地抚摸郭曜的小脑袋。 “曜儿，出去玩吧！”郭子仪拍了拍郭曜的肩膀。 “嗯！” 郭子仪关好门，坐在向氏对面，有些忐忑：“娘……” 向氏摆摆手，示意他先不用说话： 第22节 “看在她生下曜儿的面子上，我没难为她。曜儿从小没有娘亲，你又死活不肯休了王氏，找个般配的人抚养曜儿，宁可一个人带在身边，大好的年华就这般，哎……罢了罢了，如今她既然肯回来，我总不能再因为我这把老骨头让曜儿没了亲娘。看见她，我就想到可怜的曜儿，只要她不再离开，好生服侍你，为娘还能说什么呢！” “娘，田田……王氏是个好娘子，素来宽厚，定会替我好好打理家业，”郭子仪眼中闪过一丝愧色，“大人将她托付与我，当年我却没能护住她，害她被恶人掳去。如今带她回来，也总免不了被有些人构陷……娘，我不会认错人的，我找了她那么久，怎么会认错！” “前两日苏氏托人送信给我，说有个妖女明明是处子之身却冒充曜儿生母，将你的魂儿都勾了去……我确然有些不信，但总不能叫外人害了我的孙儿，总要来看看。” 向氏微微蹙眉，手指轻敲扶手，若有所思：“不过，我今儿个瞧见王氏，她虽不是处子，但却是太年轻了些！怎地都近三十的妇人，还是一副未出阁的女儿容貌？” “娘，”郭子仪眉头微蹙，“田田当年为了躲避恶人追杀，跌落山崖受了重伤，当时药王谷的后人在她身上用的药，会让她容颜不老。” “什么？！”向氏站起身，“她……她真的是妖女？” “不是的，娘，田田当年大难不死，虽被药王谷的人所救，容颜不要只是药理作用，因为她伤到了头，忘了我也忘了曜儿，前些日子才记起我来，这不这就来寻我了。我怎能因为她异于常人不老就不要她，她是曜儿的亲娘啊，当初还救过我的命……”郭子仪安抚向氏入座，耐心解释。 信息量有点大，向氏抚了抚额角，表示一时半会有点晕：“娘老了，她若是真肯对你用心，年轻些，就年轻些罢！” “老夫少妻，也是儿子的福气！”郭子仪转到向氏身后，轻轻捶肩。 “你一说这我就来气，当年你也是一表人材，活活被她拖成……” 向氏摇摇头，站起身来，扶住侍女产搀扶的手，“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再给我添两个像曜儿懂事乖巧的孙儿，比什么都强！” “娘，我送送您！” 郭子仪将向氏送上了轿，目送软轿消失在巷口 ，这才折回身。 厅堂中有一蓝衫男子从屏风后闪身而出，望着郭子仪调侃： “郭兄倒真会替她说好话！我昨日可都告诉你了，十年前她虽受了重伤，可从没伤到脑袋。她不来找你，只是不想找你，当教主多好，赤月教手下的杀手可是一个比一个俊，数数她养了几个面首……” “够了！”郭子仪冷冷打断了男子的话，“孙飘渺，你为何骗我？” 孙飘渺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眼神闪躲：“郭兄，我说的是实话。” “昨夜我请你吃酒之际，府中的侍女来暗自通报，苏氏得知她是处子之身，要请老太太来，”郭子仪盯着孙飘渺，“你借机怂恿我要了她，担保那秘药不会有任何副作用，让我以为她是扯谎骗我的！事实上，她没有说谎，昨天晚上她怕得要死……孙飘渺，当年你将曜儿带给我，我当你是恩人，这些年礼遇有加！可你瞒着我什么！” “因为她，我师父死了！只可能是她下的手！”孙飘渺挥袖打翻了茶盏，气得浑身战栗，“当年是她答应了要试药，师父才会救她！如果不救她，师父就不会死！是她自己甘愿要试药！如果她不失身，我怎么会知道药效究竟是不是因人而异！” “她有可能会死！她差一点死在我手上！”郭子仪紧紧抓住孙飘渺的衣襟，恨得咬牙切齿，“你怎能利用我！她，她是我的命啊……” ☆、教主一夜惊吓 房门咣当一声被从外踹开。 郭子仪只觉得手一松，孙飘渺单薄的身躯就被一道红光撞到了柱子上。 待他回过神来想要去阻拦，孙飘渺早就被西门燕揍成了猪头。 “教主从来没害过任何人！你敢害教主……我杀了你！”西门燕气红了眼，伸手就要掏心。 郭子仪连忙点住西门燕，从他手中救下已经血流不止的孙飘渺，回头对呆立在原地的西门燕道：“事已至此，你打死他也是无用!我看着其中有误会，带他去找田田说清楚罢……” 门外突然冲进来一抹粉红的身影。郭子仪定睛一看，立马扔下孙飘渺迎上前去：“木李？夫人怎么了？” 木李哭成了泪人：“老爷，您快回家看看吧！夫人，夫人……夫人怕是不行了！” 郭子仪突然后退了一步，随即立刻解开了西门燕的穴，瞥了一眼跌坐在地傻眼的孙飘渺，便不再顾及二人，径自跨马离开了官衙向自家奔去。 西门燕恨恨地朝孙飘渺猝了一口，“你给我等着！教主如果有个好歹，教中的兄弟们就把你剁碎了喂猪！” 木李木然地看了看地上的孙飘渺，却也顾不及问上许多，跟着西门燕追出了门。 王荷荷感觉自己浮在半空中，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如果不是偶尔钻入耳朵的声音提醒她还活着，她可能真的以为自己升仙了。 “田田，田田……醒醒……醒醒啊，我错了……” 这老气横秋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声音，肯定是郭子仪。 哭个屁！罪魁祸首就是你！还好意思哭！ 王荷荷心里将他骂了个遍，还是不解气，正气鼓鼓地想，要是她能醒过来，一定一根根拔光他的胡子！可是他下一句话就像针一样戳得她泄了气： “田田，你要是去了，我立刻追你去！” 追个头！你也死了曜儿怎么办！ 越想越生气，王荷荷激动地想睁开眼，可眼皮像灌了铅，如何也睁不开，只睫毛颤了颤。 “娘亲！爹爹，娘亲眼睛动了！” 曜儿的稚嫩声音，略带哭腔，听得她愈发心疼。 “师父……” 低低的声音响起，几乎弱不可闻。 咦？郭旰也在？ 没想到郭子仪一声吼：“回去！谁让你来的！” 听声音，郭子仪还推了郭旰一把。 王荷荷心里这个气啊，当时她失去知觉前撵走了木桃，是担心自己真的挂了，体内的蛊虫跑出来误伤了人。可哪知道木桃真的就不管她了。王荷荷瘫在又冷又硌的地板上，可身子一点力气也无，死活爬不起来。还是郭旰发觉不对劲了跳窗进来，发现她昏倒了，费了好大的力气将她拖到床上去的。 王荷荷一咬牙终于睁开了眼，反手拍了郭子仪一巴掌： “谁让你对孩子动手的！” “田田！”郭子仪怔了片刻，旋即紧紧抱住她，“田田，你终于醒了！晕迷了三日……可吓死我了……” 被勒得差点翻白眼的王荷荷又掐又推，可眼前倏地又是一黑，昏过去之前还不断呐呐： “你给我等着……我要是醒过来，我就……” “田田？田田，怎么又晕了……孙飘渺呢？快去喊来……田田，一定要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怎么都成！” 王荷荷又睡了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窗外的雀鸟已经开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却不及耳边的人吵闹，郭子仪哑着嗓子贴在她耳边，不断说话，胡须还扎得她又痛又痒，实在忍不住强忍着睡意睁开了眼。 “田田！” 郭子仪见她醒了，激动得险些哽咽，忙将她扶起来喂水，用丝帕给她擦拭干裂的嘴唇：“慢点喝……” 王荷荷白了他一眼，“让木桃来……” “你若是气我，打我骂我都成，”郭子仪握住她的手，不断朝自己脸上打，哽咽着，“别不理我啊！” 王荷荷忍着恶心，捏着鼻子，气若游丝道：“你几日未梳洗了？熏得我想吐……” “我这就去！”郭子仪将她安置好，唤来候在门外的木桃和木李 ，眉开眼笑道：“夫人醒了，好生侍候！” “是！” 望着郭子仪莫名其妙欣欣然离去的背影，王荷荷疑惑地搭着自己的脉，蹙了蹙眉，抬眼对木李道：“孙大夫可否还在府上？” 木李点了点头，“是，西门公子和孙大夫本想也在这候着夫人醒来，但是老爷说夫人最好静养，就打发他们去西厢了。” “你去把他们叫来。” “是。” 没一会儿，西门燕和孙飘渺就都来了。 王荷荷看着镜子中一张疤瘌脸一张猪头脸，愕然转身。 “教主！”西门燕扑上来抱她大腿，“您没死真是太好了！要是您有个万一，我肯定不会放过这姓孙的小子！” 王荷荷打量着一脸淤青的孙飘渺：“你被驴踢了？” 孙飘渺：“……” “我打的，”西门燕咬牙切齿，“他活该！” 王荷荷抚了抚额，招手示意孙飘渺靠近些，“你还以为你师父的事是我指使的？” 孙飘渺嘴角抽了抽，“不是教主指使的，也和教主脱不了干系。” 王荷荷轻笑着叹了声：“当年若不是你将我捡回去，我早已溺死在沧浪江旁。你与你师父相依为命，我明白你替你师父报仇的心思。” 孙飘渺红着眼睛，忍着氤氲的水波，移开了目光，语气苦涩：“你怎么会明白……” “因为是我，才会明白，”王荷荷苦笑地把玩着手中染着血色的芙蓉簪，“想杀一个人，却杀不得，想报仇，却无能为力，就像把心放在铁板上来回地煎，明知是折磨自己，可又停不下来。” 孙飘渺突然移回目光，再次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你……” “十年前，我和你一样。为了报复一个人，我等了十年，我还会继续等。”王荷荷将芙蓉簪再次插入青丝发间，看着铜镜中的孙飘渺，“你若是想报复我，以后有的是机会，我等你来报复我。” 孙飘渺一僵，默默地垂着眼。 “教主！”西门燕兰花指指着孙飘渺，“他差点害死你呢！你就这么放了他？” “当初我既答应他师父试药，后果一并应由我承担，”王荷荷笑着拉住西门燕的手，搭在自己手腕处，“你看看，我还很需要他！” “……教，教主？”西门燕呆住，“此脉甚滑！” 王荷荷将目光转向孙飘渺：“你必然也知道了，还告诉了郭子仪，是不是？” 孙飘渺点了点头。 “你是行医之人，再恨我也不会加害我腹中未成形的孩儿，不过郭子仪多半对你起了戒心，就将你安置在西厢，让燕子看着你，”王荷荷看着自己光洁的小臂哭笑不得，“你师祖这药，还真是妙！真不愧是药圣啊！” “娘亲！” 曜儿跑了进来，扑到她怀里，拉着她的手紧张地左看右看：“娘亲还不舒服么？娘亲想吃什么，我去给娘亲买！” “曜儿真乖，娘亲已经好了，”王荷荷抚着曜儿的头，看见门外晃动的小身影，“旰儿也来了么？快进来！” 郭旰走进了屋，走到她面前，红着脸局促地叫了声师父。 王荷荷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见他向后闪了闪，讪讪地收回了手，拉着曜儿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曜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郭曜激动地摸着她的肚子，“娘亲，小弟弟真的来了？” 王荷荷笑着点了点头，转向郭旰，拉起他的手，也放在自己肚子上，“旰儿呢？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郭旰红着脸收回手，呐呐地低着头：“都一样。” 这孩子和自己总是有些疏离，王荷荷也知道勉强不得，便没放在心上。 第23节 郭旰虽比郭暖小三岁，但心气强，争强好胜，也肯吃苦，一样的骄傲孤独，一样为了守护唯一的亲人努力。这不禁让王荷荷觉得他和以前的王莲很像，忍不住地想关心他。 因曜儿从小被郭子仪捧在手心，虽然玲珑懂事，但没有缺点也是个缺点，这样她就没有什么理由紧张曜儿。郭旰就不一样，简直就是个问题儿童，又是个感觉和自己很像的问题儿童，自然不是亲生的，也免不了对他多关心些。 曜儿有的，她都给郭旰也添置一份。 只是郭旰总是不能和曜儿一样亲近她，这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费力不讨好。 但是她若是知道，郭旰的疏离是因为对她心存妄念，日后只因这一份妄念害了彼此，她宁可费力不讨好。 眼前王荷荷最紧张的还是肚子里这个没成型的小胚胎。 终于遂了郭子仪的心，她又怀上了孩子，郭子仪自然紧张，只要在家就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连木桃木李的活儿都抢了去，每日净面挽发沐浴更衣全都一手操办。 看着他每天傻笑得胡子一翘一翘的，王荷荷就忍不住生气，每天都要拽上几次，但胡子却很顽强，拔下那么多根，也不见少。 就这样即使每日冷着脸不给他好脸色，也没能浇灭他一腔热情，继续摇着尾巴在自己身边转。 有一日王荷荷终于受不了了。 ☆、教主的胡饼 月明星稀，深秋萧冷。 一辆马车赶在夜幕宵禁之前，奔出了汾阳城。 西门燕不安地撩开窗帘，向后探看，见无人追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裹紧了些大氅，搓着手哈气，望着缩在一角蒙头大睡的女子道：“教主，咱们就这么走啦？” 缩在被子中的王荷荷闷声唔哝道：“孩子们我都安置好了，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们也赶紧睡，等到了驿站，咱们就可以换马了。” “孩子们安置好了，那，那郭……” “再多嘴我就把你舌头割下了喂猫！” 女子怀中一只小奶猫探出头来，一双碧绿色的眸子在夜里熠熠生辉。 “是！”西门燕瞅了瞅对面同样一脸忐忑的孙飘渺：“看你德行！又不会把你卖了！” 孙飘渺余光瑟瑟瞥向一边打坐的莫言。 “和尚！都出了城门了，你就别点着他了！你看给人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莫言望向王荷荷，低声请示：“教主……” 王荷荷叹了一声，抱着小奶猫揉着眼不情愿地爬起身来，看着三个男人直直瞪着自己：“你们都不睡觉吗？困死我了！” “我们又不是孕妇。”西门燕说完连忙捂嘴，生怕被她割舌头。 莫言表示赞同地点点头。 这倒是实话。赤月教原来练功都是在夜间，而且做杀手也是体力活，毕竟要时刻准备着，西门燕从小长在赤月教，当然已经习惯；莫言虽然是后入伙的，但老本行是僧侣，平日里他可以打坐三天三夜夜，依然神清气爽， 对于实话王荷荷还是秉着宽容的态度，打着哈欠望向端坐的孙飘渺： “小飘啊，你也别害怕，我有孕在身，出远门好歹也得带个大夫！这次出门有些急，抓不到信得过的大夫，你就辛苦辛苦，我管吃管住，再说你不是要报仇嘛，跟着我可以更方便地搜集我的弱点嘛！” 孙飘渺憋红了脸，依然被点着穴，所以说不出话来。 王荷荷一拍脑袋，“看看，还点着呢！快快，大叔，帮他解开！” 被解了穴道，孙飘渺终于能说话了，瞪着三个人，喘了好一会儿想骂娘，可担心被三个会武功的欺负，只得呐呐道：“这是……去哪啊？” 王荷荷抚着怀中的小奶猫，微微一笑，目光像猫一样盈盈地闪着光。 孙飘渺不禁一哆嗦。 “跟着我，当然是去好地方！这时节虽然看不到洛阳的牡丹，但是可以看洛阳的美人嘛！”王荷荷眼睛愈发闪亮，“花不常开，美人还是常见的！” 孙飘渺再次打量了她一番：“你一个娘子家家的，怎地开口闭口就要看美人？” 西门燕不禁附和：“其实我也一直怀疑教主身体里住这个男人！酒量比我还好！” “那是你酒量差。”默不作声的莫言终于听不下去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王荷荷揉了揉昏沉的头，望向莫言：“对了！这次我托你封锁我去洛阳的消息，教中的事由你交给谁处理了？” 莫言点了点头：“教主放心，教中事情一应由金木水火四堂主轮番负责。” 王荷荷蹙眉：“少了一个，金木水火……土堂主呢？” “教主，”门帘突然从外面掀开，赶车的车夫撕下脸上的□□，咧嘴微笑时露出一颗金光闪闪的大金牙：“教主好久不见！” 王荷荷：“……” 莫言连忙解释：“教主，将才赶得急，忘了告诉您。毕竟如果想要封锁消息，必须用我们的人，五大堂主都是教主心腹，所以……” “土堂主辛苦了，”王荷荷扶额，觉得自己的下属们委实太能屈能伸了些，忍不住安慰，“等到了洛阳，给你做锅包肉！” 土财主咽了咽口水，仿佛赶车都更有力气：“多谢教主！驾！” 五个心腹，不如说是五个吃货中的吃货。原本王荷荷打算用他们最爱的菜名来命名： 麻婆豆腐堂、糖醋小排堂、白切鸡堂、红烧鸡翅堂、锅包肉堂。 后来教中人一听名字就纷纷表示抗议：教主，好饿！今天晚上做糖醋小排盖浇饭吧！胡说！当然是麻婆豆腐盖浇饭才是王道……于是乎，严肃正经的起名大会，又成了议论吃啥好的例行辩论会。 被吵得烦闷的王荷荷，就随口用金木水火土来命名了。 喜欢锅包肉的倒霉土堂主，此刻顶着寒风驾着车。 “教主，”莫言有些迟疑，“咱历来不招惹官家人，这次到底是为何……” 西门燕翘起兰花指一脸坏笑：“秃驴！你这就不懂了！那不是官家人，是咱们教主家的官人！” 王荷荷袖口中铮地发出一声脆响，吓得西门燕立刻缄口，慌乱中自己咬到了舌头，痛得呲牙咧嘴。 “不就是放了把火嘛！我看他们官衙的人一个个闲得也没事做，给他们个机会，实战演练一把！万一日后真的有了火灾，他们也知道怎么应对，咱们也算是造福百姓了。”王荷荷继续躺倒，抱着小奶猫盖好被子，“你们不睡不要吵我！” 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颠簸了一路。 次日清晨，终于颠到了长安。 “教主。” 马车顿住，土堂主再次掀开帘子，拱手道：“长安已到，我们在驿站换马直奔洛阳吗？” 西门燕余光瞥见王荷荷眼中仿若闪过一抹寂寥神色，虽只是一闪而过，依然难掩那深藏的落寞。西门燕连忙捂着肚子勾着孙飘渺的肩膀： “教主，我们饿了，用了早膳再赶路吧！” “好好好，”土财主搓手附和，“我早就想尝尝胡饼，听说长安卖的比咱们华阴卖的正宗得多呢！” “西市街有加叫买提的店面，他们家卖的味道最好，咱们从明德门入，你们一路顺着官路直走，到了朱雀门左行，路过太平坊后过了一个小桥，再过了延寿坊就到西市了。” 王荷荷向莫言点点头，并将小奶猫一并交给了他，“大叔带他们去吧！招财也要喂些羊奶，那里也有，我想去东市逛一逛，添置几件衣裳，就不随你们同去了，一个时辰后，咱们在驿站会面。” “教主，我随您去吧！”西门燕自告奋勇。 “不必了。” 王荷荷下了马车，向驿站租了一匹马，扬袖而去。 西门燕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感叹：“教主不是路痴吗？怎么这么……” 莫言叹了声：“阿弥陀佛，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会不熟悉。” 土堂主凑上来：“教主是在长安城长大的哦！难怪每次我都觉得教主颇有官家威仪！” 孙飘渺低头不语。 莫言说罢，也觉自己多话了，忙带着一行人租借了马匹，向西市赶去。 驿站的茶楼中有一人影一闪而逝，谁都没瞧见。 睡了一夜，王荷荷神清气爽，吸着秋日清晨独有的烂叶子气息，牵着马踏在沙沙作响的落叶上。 穿过几个小巷，拐过几个弯，终于来到了一座府邸前。 她仰头望着大门。 门前的匾额早已不在。对开的深色原木大门上拴着的铜锁经过风吹雨打已经锈蚀泛绿。一双石狮立在两旁也颇有些寂寥，头上顶着白花花鸟粪，墙角边长着翠绿的杂草和青苔。隐晦的墙角还有两朵小黄花，不死心地冲破落叶，探出头来。 有一只肥胖的喜鹊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石狮头顶，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仿似在问：你是何人？来这里做什么？ 是啊，她来这做什么呢？ 难道要买下这座空旷了十年的宅院？ 可买下这院子又有何用？ 里面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白白浪费银子，还不如给教徒们添置些冬衣实在。 “走吧。” 王荷荷苦笑着摇摇头，牵着马儿转身，突然顿住了脚。 赫赫然一双眼熟的官靴出现在眼前。 顺着官靴向上看，墨色大氅罩着深青色圆领袍衫的官服，腰束银带，斜跨横刀。 这柄官刀，王荷荷是再熟悉不过了。鱼皮刀鞘，赤铜吞口，刀柄上还镶了一块拇指大的芙蓉玉。自从遇见郭子仪以来，每日都会见到，之前还总是和赤月剑一并挂在床前。 再向上看，就看见了郭子仪微翘的小胡子。 一看见那一小撮胡须她就习惯性地想去扯一扯。 虽然早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会这么快，王荷荷忍住想去扯胡子的冲动，摸着马儿的鼻子扭过头不看他：“你怎么来了？” 郭子仪快步走近，紧紧握住她的手：“田田，你答应过我的，这次游必有方，怎么又不告而别？！” “我离开前在你练的字旁花了一朵牡丹花，是你自己没看见，”王荷荷愤愤地拽出自己的手，“言而无信的是你！别以为趁着酒劲耍酒疯就没事了！你等着，我已经委托媒婆去打探消息了，等我回来就给你纳妾！一口气纳三个！” 郭子仪：“……” 第24节 ☆、教主的老不正经 郭子仪怔了两怔，见她一副汹汹气势的确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贴近自己，唇齿生寒：“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给你纳妾！一口气纳三个！” 王荷荷看着在自己头上翘啊翘的那缕小胡子，还是没忍住，一把抓在手中，向下一拽，见郭子仪痛得弯了腰，心里的恶气才算缓解了些，悠悠道： “三个美妾，一三五二四六轮流侍奉你，最后一日你去看看李妹妹和可可，多好！” “田田，”郭子仪倒也不挣，眼中闪过愧疚之色，将自己的斗篷拢了拢把她罩住，“那夜是我不好，以后我不吃酒了，也不会强迫你……你若不解气，打我骂我都成，咱们不纳妾，好不好，嗯？” 王荷荷把玩着手中的胡须，笑得阴恻恻：“这可由不得你！你说过了，家里的是事我说了算！” 郭子仪脸色一白。 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说服母亲打消了给自己纳妾的心思，找回心心念念的娘子，本想和小娘子恩爱缠绵，只盼着她偶尔还会小嫉小妒，他可哄劝着玩。 可没成想他的娘子倒好，心胸开阔，气势磅礴，不但主母当上瘾兴致勃勃地要给他纳妾，还一口气纳三个。 郭子仪喉结一滚，抚在她后背的手一滞，语调酸涩：“你，你不愿意陪我，可还是念着他吗？” 王荷荷猛地推开他，一下子凛了眉眼：“郭子仪，你有完没完！你要是再提他，我就真的带着曜儿离开！” 听说她要走，郭子仪连忙上前死死抱住她：“不走！我不提就是了，你不许离开！” 王荷荷喘了喘，咬牙恨恨道：“我如果还念着他，你现在肯定被我阉了躺在床上哭呢！” “是我口不择言了，”郭子仪弯腰搂着她，轻轻地顺她的背，“不气不气了，你现在怀着身孕，我不该说这些惹你……田田，我着实担心你，这次你去哪，我陪着你一同，你若是嫌我累赘，就当我不在，我跟着就是了……” 王荷荷推开他，牵着马儿转身进了小巷。 “田田？”身后的人锲而不舍地追上来，跟在她身后。 王荷荷顿住，“先把官服换了。”说罢，继续走，忽然一个失重，她就被推到马背上。 “我出来的急……路过成衣店，我就换！”郭子仪疾走两步，将她抱上马，牵着缰绳，笑眯眯地回头道。 看见他那一撮小胡子又开始翘，王荷荷就忍不住心烦意乱，赌气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长安？” “走水有些蹊跷，地势偏颇，火势虽大，但风向走势并不会祸累了百姓，我猜测八成是你调虎离山，”郭子仪叹了一声，“自打那晚以后，你就不好好和我说话，我赶回家发现你不在了，情急之中也未注意你留的暗号。我找了好一会儿，发现当时你扮成中官的官服不见了，我想你许会来长安……” 为了掩饰身份，她特意求高力士讨的那身衣裳，虽然被箭扎破了个洞，但好歹也是官服，缝缝补补也也能用。 她邪教教主的名号，在江湖上人缘不算太差，但总有那么几个一根筋想不开的要找她报仇。都是从前赤月教欠下的烂账，她也对不上号，人家来寻仇，傻子才不还手等死。可还手吧，好像又有点欺负人……为了省去这些纠结的麻烦，她还是觉得混成官家人好办事。平头百姓都艳羡地看着你，除了偶尔夹杂着怜悯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为了低调些，她只是带在身边，并没有穿出来。 虽然惹眼了些，但是穿上官服以后，只要不碰见吴缪那样脑子不正常的，一般人都会和和气气的。 王荷荷摸着油亮的马鬃，“你来的倒快！” “一知道你离开，我就告了个假，连夜走小路，自然比你走官路快些。” “你这样三天两头的请假，上司也给？” “以前我从来不请假，节假日顶了很多人的班，同僚们都知道我娘子回来了，都很理解，”郭子仪牵着马走出了小巷，来到了一间成衣店前，摸着马儿的鼻子，转过身，“官职丢了可以再考，你再丢了，我怕再也找不见了。” 王荷荷翻身下马推他进了店：“快点买衣衫吧！” 郭子仪上了两个台阶，然后顿住，折身拉着她一起进了成衣店。 “你拉我干什么？我又不买！” “我怕你趁着我一不留神就跑了！” 王荷荷：“……” 店家掌柜的胖大婶笑眯眯地围上来招呼：“哎呦，这位官爷，准备给小姐添置新衣吗？您是来对地方了！长安城我们家的衣裙样式最新！小姐模样好，日后肯定能嫁个貌比潘安的良人！” 郭子仪额头的青筋跳了跳，转头看着笑得快趴在地上的王荷荷。 王荷荷笑够了，看郭子仪也怪可怜地，拍了拍胖大婶肥厚的肩膀：“大娘，他就是我良人！我就是出门急，未来得及绾发，让您误会了，真是对不住！我夫君想买件成衣，劳烦大娘取下墙上那件素色布衫与我……” “那件可是这一季的新款，价格不菲哦！” “没关系，只管取来便是，价钱分毫不差。” 胖大娘疑惑地打量了他们一番，摇着头进屋去取衣了。 王荷荷扭头，见郭子仪定定地看着自己，“怎么，给你买件衣衫，你就感动成这样？” “你说我是你的良人，”郭子仪伸手抚上她绯红的脸颊，弯下身，“田田……” “咳咳咳！” 王荷荷扭头，看见胖大妈背对着他们，听声音肺都要咳出来了。 “快点换上吧！我和燕子他们约好了，一个时辰后要去驿站会合，若是耽搁了，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郭子仪捧着新衣，拉住她的手，问向胖大婶：“请问，更衣的地方在何处？” 胖大婶指了指布帘后。 “哎哎哎，你去换衣服，拉我进去干什么啊……” 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郭子仪终于换好了衣衫。王荷荷交钱的时候，只觉得大娘火辣辣的目光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回扫描。明明啥也没发生，她莫名被盯着也觉得脸火辣辣的。 当王荷荷拉着郭子仪快步离开成衣店的时候，就听得粗嗓门的胖大婶冲进了屋，边冲边喊：“老头子！这年头真是什么新奇事都有啊！你都不知道，刚才有个小娘子包-养了个老汉！” 郭子仪低头看着笑得蹲在地上的王荷荷，也笑起来，将她抱到马上，牵着马走上街道。 路过东市，街道两旁有沿街贩卖的小商贩。长安城官道都不许私自摆摊。集市不是在西市就是东市，虽都是闹事，但特点很是不同，西市多以吃食酒楼茶肆，很是热闹，东市就风情了许多，卖的不是女儿家的梳篦宫花，就是古玩字画。 郭子仪买了个梳篦给她，死活缠着她要她将头发挽起来。 卖梳篦的小贩夸夸其谈，说着梳篦式优质的阴山壮竹，制作精良，雕、描、烫、刻、磨等多大七十二道工序之多，相传还是制篦的祖师爷陈七子所制，镇店之宝……吹了一大串，无非是想抬价。 王荷荷倒不介意是不是陈七子亲手做的，只是看梳篦上的描绘的红色小金鱼十分讨喜。肥嘟嘟的红色小鱼儿游在碧绿的小荷叶粉莲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萌感。虽然觉得有些贵，还是有些爱不释手。 郭子仪见她喜欢，就买了下来，看着她挽起青丝，将梳篦插在发上，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她一哆嗦，郭子仪连忙将她的披风围得紧了些：“怎么了？是不是风太硬？我雇一顶软轿抬你去驿站吧！” “啊没……我哪有那么娇气！” 王荷荷突然一阵寒颤，只是因为她想起自己几个月前曾经做的那个梦： 梦中晴空万里，看着周围都是碧叶红莲，她赤脚站在清凉的池水中，突然池水中先蹦出来一条肥嘟嘟的金色大鲤，一个劲儿在她怀里扑腾，等到她好不容易抱稳了，又紧接着蹦出来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数也数不清的各色鱼儿在都往她怀里钻，吓得她哇地一声就哭了。 然后耳边响起郭子仪老气横秋的声音： “还有可能是胎梦，预示以后你给我生好多好多孩子的梦。” 生孩子？ 王荷荷略略回想了一番，那些鱼如果没有二十多条，也有十来条啊…… “不！” 王荷荷大吼一声，吓得郭子仪和小贩都是一愣。 “好好好，不雇软轿，咱们骑马回去！”郭子仪将她抱上马，翻身也上了马，用披风将她罩得只露出个脑袋，一边牵马，一边搂着她，“这样就不冷了！” 王荷荷推了推他，见他没有放手的意思，闷声哼了一声，“你别慢悠悠地误了时辰。” “误不了的，放心。” 郭子仪策马很稳，也不快。她被裹着披风里，暖暖的，哒哒的马蹄倒也悦耳，昏昏欲睡中，头上一痒，伸手一抓，就抓到一朵宫花。 “你将才买的？” “嗯。” 王荷荷看了看手上粉嫩嫩的花骨朵，一巴掌拍到他身上，“我也就是看着年轻，实际年龄也不小了，还戴什么花啊！” 本以为身后的烂好人也该动动气了，哪知道郭子仪沉默了半晌，捏着她下颌让她转过头：“你看，我戴好看吗？” 王荷荷：“……” ☆、教主的公主娘亲 戴花的老不正经实在是太好笑了些，王荷荷笑到岔气，也就没那么气他了。 骑着马捂着肚子笑，直到薛国公主府前，她才恢复正常。 铜环对门开的大门对外敞着，门童持着扫帚沙沙地清扫落叶。隐约看见院落中素净质朴，颇有禅韵。 郭子仪微微蹙眉，低头打量她的神情，试探地问道：“……进去看看？” 王荷荷摇摇头，拍了拍马脖子，让马儿继续走，释然道：“这个时辰，娘亲一定在诵经，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见怀中女子身色安然，郭子仪也稍稍松了口气，环着她绕过一个街坊才轻声问：“这些年，你可曾回来过？” “回来过，”王荷荷想起旧事，失笑道：“大概是公主改嫁的第三年我回来过一次。当时久别归来，见长安城中女子中颇为流行飞霞妆，觉得新奇，托素兰坊的丫头们帮我也画了一个。因是冒然回来的，从公主府后门偷偷流了进去，本想给娘亲个惊喜，结果……” 郭子仪甚是怜悯地看着她：“公主又训斥你，罚你跪佛堂了？” “若是娘亲看见就好了！”王荷荷耸了耸肩，“我蹦跶到公主府的时候，被我继父先撞见了，然后他就吓晕了，再也没醒过来。” “田田，这种事不能乱开玩笑……” 王荷荷无奈摊手，“我没开玩笑。可能是姑娘们给我画得太浓了，满脸都扑了厚厚的红粉，正巧当时我为了看起来喜庆些穿的是一件大红的石榴裙……后来我才知道，我继父裴巽之前的原配宜城公主，哦，就是我姨母，最喜欢这种飞霞妆，嗯，还有石榴裙。” 郭子仪抚了抚额，“也就是说，你继父以为他原配来找他索命，就，吓死了？怎么会呢？据我所知，宜城公主是病逝的啊！” 王荷荷一边叹一边摇头： “宜城公主和裴巽的孽缘当时闹得很厉害，坊间都有流传，你向来不在意这些，可能没有留意。按理说，亡妻来看看也不至于吓死。只是我那姨母太过厉害，以前她还没病逝的时候，裴巽和侍女私通，被她发现了，不但割了那侍女的鼻子，还把裴巽头发剃秃了一块，当时府中还有官员，都看得真真的，那侍女吓得立马上吊了。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云，后来皇帝也觉得我姨母闹得太过，就将宜城公主将成了郡主。不过有过那么一档子，裴巽估计也有心理阴影了，看见我突然蹦出来……他啊地大喊一声就晕了……我一看不妙，怕被赶来的家丁发现……就跑了……” 郭子仪也不知作何表情，只揽着她叹了一声：“你也莫往心里去，不过巧合罢了，不怨你。” 王荷荷默了下来，不再搭话。 长安城车水马龙，穿梭着各色行人，金丝绸缎，粗布麻衣，虽已深秋，半点萧索之感也无。 挑着扁担叫卖馄饨的小贩穿梭于大街小巷，那叫声，仿佛也和十几年前无甚差别。 第25节 郭子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勒停了马，喊住小贩买了一碗，双手端给她：“你赶了一路的车，早膳也没用，吃点吧！” 端着飘着香蒜和火红辣油的馄饨，竟然也和十几年前一样。 一样的土瓷碗，一样零星飘着五个小馄饨，几点红油，一勺香醋，零星飘着翠绿的香蒜点点……只是端着的人变了。 那时候，她总是缠着阿翼给她买。 …… 美如画中仙子的侍女俯身给她擦嘴： “小娘子再贪嘴，我就连换季更衣的钱都没了！” “换季的衣裳早就做好啦！你再给我买个糖人吧！西市的胡饼也成啊！” “胡饼吃不腻吗？” “买提家的会放好多辣子！一点也不腻！阿翼，你也尝尝嘛！” “我不吃辣的。” “吃了辣子再喝一口他们家的羊奶就好啦！” “小娘子贪吃，以后一定要嫁个有钱的夫君才好。” “哼！我才不，我要嫁就嫁江湖霸主，绝世美男！” …… 往事历历在目。 王荷荷忍不住笑自己，记得当初阿翼的月钱几乎都被她缠着买了各种吃食。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他没有钱，就不会离开，会一直守着她。 每次被娘亲发现她偷买零嘴，都会训斥她，罚她夜里跪佛堂，抄佛经。 阿翼总是会偷偷地递些果子点心给她。 现在罚她的人不再身边了，也不会有人给她偷偷送点心，只有这一碗馄饨，还和以前一样。 “太烫了吧，”郭子仪见到她神情异样，略略低了眼眸，舀起清汤吹了吹，“田田，我知道你刚刚有了身孕胃口不好，但为了孩子，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 王荷荷吸了吸鼻子，低头咽下清汤。汤中的香醋和辣油立刻将胃口吊了起来，她没两口就将馄饨都吞进肚子，捧着碗左右看看：“卖馄饨的老人呢？” “我给了碗钱。” “这多浪费啊，我又不是化缘僧要随身带个碗……”王荷荷捧着碗，觉得怪可惜的，看见不远处有个乞丐摊缩在阴晦的墙角，面前只有半只破碗，走过去将碗放在地上。 转身要走，裙摆却突然被什么勾住了似的，王荷荷回头一看，一只又黑又脏满是泥垢的手紧紧地攥着她的裙摆。 王荷荷从钱袋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到碗中，转身又要走，乞丐还是抓着她不放。 “你这样就不对了吧……” 王荷荷蹲下身，正要准备和乞丐理论，可拂去乞丐脸上蒙着的破布时，却突然怔住。 脑中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灵盖被击得粉碎。 郭子仪见她怔住，走到她身边，关切地打量着她，又看了看满脸淤泥还傻笑的乞丐：“田田，怎么……” 嗖的一声刀与鞘分离，刀卷残风，肃杀之音，凄厉响起。 郭子仪连忙按住王荷荷持刀的手，“你做什么？！” 王荷荷气得周身战栗，恨恨地瞪着冲她傻笑的乞丐，眼中怒火滔天：“我要杀了他！！！” “不可！”突然在街巷中拔刀，已经引来不少围观的百姓，郭子仪抓着她的手，较着内力箍住她，“田田，田田……他若做了什么恶事，交到府衙就是了……你当街杀人，可是要问斩的！” 王荷荷眼中的怒火稍灭了一些，她转头看了看郭子仪，唇瓣轻颤，欲言又止。 乞丐依旧傻傻的笑着拉她的裙摆，并没被恍入眼中的寒光吓住，反倒有些好奇还想要伸手去碰。 郭子仪不明白，为何向来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王荷荷会对一个落魄乞讨的傻子这般激动。 正在他们僵持之际，几个人钻进了人群。 “哎呦，听说这有人杀人，教主可总是说让咱们路见不平，给新赤月教长长脸！一会儿可别怂了！” 一听便是西门燕阴柔的调笑声。 “孙大夫，您还是闪远点，一会儿打起来人挤人的，别误伤了。” 淡定嘱咐的，肯定是莫言。 “可不是嘛！孙大夫，你保护好这些胡饼……你可别跑了啊！你要是敢带着饼逃跑，别说教主不放过你，我也不放过你！” 满嘴塞满胡饼的大金牙土堂主大声道。 背对着三个二货的王荷荷抚了抚额。 待走近，西门燕和莫言傻了。他们见过郭子仪，立马猜到他抱在怀中持刀的女子是何人。 因为角度问题，土堂主没瞧见王荷荷，倒是瞧见了郭子仪，当即一拍大腿，转身拉着僵硬的西门燕的袍子： “左护法！坏了坏了！他就是做个负责灭火的那位官爷！肯定是来追咱们的，咱们还是别管闲事儿了赶紧找到教主撤了吧！教主不是说了吗，该跑的时候就快点跑！” 西门燕一巴掌将蒙逼的土堂主招呼到身后，上前抬了抬手，算是与郭子仪打了招呼，本想上前寻问王荷荷的意思，但看见地上傻笑的乞丐时候也周身一颤，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张一翕地张了张嘴，“……教，教主？” 土堂主一愣，随即也小跑两步上前，看见乞丐，跪得比西门燕还快，额头刷地渗出豆大的汗来。 这回轮到莫言懵逼了，作为后入伙的成员，虽然未能完全明白，但是似乎领会到了什么，上前拎起两个腿软的货，问向王荷荷：“教主，这里人多眼杂……咱们换个地方吧？” 王荷荷挣开郭子仪，将横刀扔给他，深吸一口气，对莫言点了点头：“把他带走。” 莫言颔首：“是。” 王荷荷拍了拍手，牵起马儿，兀自离开了人群。 郭子仪看着被莫言打晕了扛起来的乞丐，不解地问：“田田，不，你们教主打算对这人做什么？” 莫言同样一脸困惑，投向身侧终于回过神来的西门燕和土堂主。 西门燕抖了抖手，“估计教主会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让我挖个坑直接埋了吧！” 郭子仪脸一白，“活埋？” 西门燕呵呵冷笑，不屑地看了郭子仪一眼，“教主没一刀一刀把他活剐了，已经算仁慈了！” “他到底是谁？” “你自己问教主吧！” 西门燕颤巍巍地望着越走越远的女子背影，连忙追了上去。 郭子仪拍了拍一旁双目圆睁的土堂主：“这位兄台，你知道吗？” 土堂主依然吓得没缓过神来，呐呐答道：“他是无影门下第一弟子，十年前赤月教的教主。” 郭子仪握刀的手抖然一紧。 赤月教教主，正是十年前将她掳走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了……存稿居然没放出来……哎…… ☆、教主在思考 原本王荷荷的计划是在驿站换马匹，每人一匹，赶路能快些。 可是因为突然多了个不会骑马的傻子乞丐，而她一时又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杀了他解气，只能带在身边。 但又没有人愿意和前任杀人不眨眼的教主同乘一匹马。 王荷荷虽然觉得拿根粗点得麻绳拴着那傻子拖死，或者他们五个人一人一匹马将他车裂了也不错，但她看着身边脸色铁青的郭子仪，长长地叹了一声。 郭子仪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干。 没有办法，只好一行人继续乘马车赶路。 眼瞅着都快要入冬，西北塞外的风又硬又冷，王荷荷琢磨着土财主赶了一夜的路，疲劳驾驶容易出事故，打算一会让郭子仪去赶车。 就在这时候驾车的土财主这时候突然探头进来，满头大汗地问：“教主，您能让教，这……这人进去吗？” 王荷荷看着一旁吃掉了土财主所有胡饼，满嘴渣子，笑得开怀的傻子抽了抽嘴角，“你觉得呢？” 土财主抹了把头上的汗：“教主，我真害怕……您也知道，我，我……” “我来吧，”郭子仪接过土财主的马鞭，微微颔首，“你赶了一夜的路，应该好好休息。” “教主您郎君真体贴……”土财主还没说完，就看见她瞥来的冷眼，连忙乖乖闭嘴，缩着手盘腿坐在地上，没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王荷荷抚摸着膝上酣睡的小奶猫，低着头思忖片刻，扭头对西门燕道：“燕子，你没多话吧？” 西门燕连连摇头，竖起三根手指望着马车顶棚：“教主，我要是多说一个字，你就把我舌头割了喂猫我也心甘情愿！” “好了！”王荷荷苦笑一声，转头对一脸困惑的莫言道：“大叔，不是我成心隐瞒，只是……实在不是什么容易启齿之事，你便当作……” “阿弥陀佛，”莫言打断了她的话，双手合十，“教主，佛曰：不可说，言多则必失以。” “……多谢。” 王荷荷深吸一口气，阖眼凝神，默不作声。 她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傻了十年。 十年前她亲手刺进他后脑孔隙中的那根银针，依然还在。 十年前，若不是被他掳去，她必来得及去救大人…… 而不是她满身肮脏地到处逃避追杀，却在城门下看见了王皇后被废庶人，大人被赐死蓝田驿的告示！ 那真是她最绝望的一天。 不是没有能力去救，只是已经来不及。 从那一天起，无论是被追杀她的左右护法逼着跳入寒潭，还是被孙念念告知她的孩子没有保住，她都再无那样绝望。 从那一天起，她抱着赤月剑，已再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只有复仇的念头驱使着她，行走在这孤零零的人世间。 第26节 十年磨一剑。她将自己磨成最锋利的一把。 只是身边总有些温情，或多或少，令她动容。 直到阿翼将她踢出赤月教，她再次遇见郭子仪。 她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教主，教主？” 王荷荷睁开眼。西门燕双目圆睁，看着冷眼无情的女子眉眼，低声问：“教主，要不我将他押回教中罢，教中折磨人的法子多得是！” “那多无趣，”王荷荷冷笑，“折磨人最痛快的，就是亲眼看着他痛苦。” 静坐在一旁的孙飘渺不禁打了个寒颤。 莫言似没有听见般盘腿打坐，土堂主依旧缩手抱臂打鼾。西门燕讪讪坐在一旁，不时余光飘向王荷荷，甚是不安。 路途颠簸摇晃，除了已经傻了的前任教主，和去找周公喝茶的土堂主外，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离了长安城，再无长安日。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补发一个，么么亲 ☆、教主的鸿门宴 深秋夕阳落，空气中已开始弥漫严寒来临的气息。 洛阳城中落叶纷飞，因人声鼎沸，并不萧索。 在城中最大的金鼎轩酒楼中，王荷荷拄着下颌，看着一桌子的汉子们自斟自饮，摸着肚子咽了咽口水。 金鼎轩是酒楼，酒自然是极好的，杏花村、夜来香、庄周梦……各地有名的酒水近百种，其中最好的酒当属七月香。 七里香，开窖酒香可传七里之外，因此得名。 七里香，秘制七年陈酿，七月七日开窖，七成烈酒七分醉，酒过七杯才最美。酒够烈，却不上头，迷迷糊糊中，身燥口感，恍若七月酷夏。 传说中金鼎轩的老掌柜便是靠着七里香发家,从一小小酒铺，变成了如今雕廊画栋的金鼎轩。 脸色泛红的土堂主已有了几分醉意，对一旁低头吃饭，滴酒未沾的郭子仪道：“郭兄，你虽是兵将，可现在又不在军营，不必恪守军规，这酒难得，虽然比不上……咳咳，还是要尝尝的嘛！来来来，我给你满一杯！” 因不久前酒后乱性的郭子仪这几日生怕惹恼了她给自己纳妾，紧张地连连推拒。土堂主有些不悦，起身要给王荷荷倒酒：“教主，您看教主夫君不领情，这不是看不上我小五嘛！嗝，您给评评理……” 深知郭子仪为何禁酒的西门燕狠狠白了土堂主一眼，拉着他落了座，低声呵斥：“酒还堵不上你这张臭嘴！” “教主……左护法，我还没敬教主呢，你拉我作甚？” “教主有身孕，怎么能吃酒？”西门燕凿了土堂主一记爆栗。 怀了身孕的王荷荷无缘口福，没有酒水暖身，心情也不甚畅快。酒楼的饭菜看起来五颜六色虽然精致，但未免寡淡，没什么食欲，挑挑拣拣两三口，便吃不下了，冷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碗中的饭粒。 她的余光冷冷瞥向蹲在自己脚边用脏手抓饭吃的傻子。 傻子是真的傻，还怎么踢都踢不走，还嘻嘻嘻地冲她笑。 每看到他笑，王荷荷眼中的冷意就又浓了一分。 见一行人酒足饭饱，王荷荷对左手边的西门燕努努下巴，“去，向小二要把菜刀来！” 坐在对面的郭子仪突然眉头紧蹙。 西门燕正在剥虾，一不留神大虾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乞丐连忙拾起来，囫囵塞入口中，占便宜一样捂着嘴，生怕被西门燕抢了去。 “教，教主……”西门燕斜眼看着傻子抖三抖，压低声音，“咱，咱换个地方杀人成不？我将才可瞅见隔壁都是穿着紫色袍衫，束金玉带，十三銙的……我记得您说这样穿戴得可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啊！吓着他们，不是没完没了了？您不是经常说这些当官的，虽然平时不怎么办实事，但是一旦牵扯到自己不就立刻会换张义正言辞嘴脸么？” “废话真多，让你去你就去！”王荷荷挥手拍了一下他的头，笑眯眯地像哄招财似的揉他的头，“快去！” “教主！我又不小了……您怎么还这样！”西门燕脸倏然一红，起身扭捏着离开了雅间。 蹲在地上的傻子呆呆地看着西门燕离开的背影，拉了拉她的裙摆，低着头讨着要摸摸。 王荷荷眼神一凛，一脚踢得他滚到了墙角。咣当一声，挂在墙上的字画掉落在傻子头上，被傻子胡乱挥舞的手撕裂成两半。 她眼中倏然闪过一抹笑。 许是动静闹得太大，小二咚咚咚地连忙赶上了楼，轻声叩门，满脸堆笑地想问客官有何吩咐，可一看见地上的字画，脸色立马就僵了，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将掌柜的请了上来。 掌柜一看见画被弄坏了，立马眼睛都红了：“此乃嗣通画师亲笔的题词的松石名作，怎，怎……怎能……” 土堂主见王荷荷不以为意的神情，翘起二郎腿不满地呲牙：“不就是一幅赝品嘛！多少银子，我们陪你就是了，至于这般小家子气么！” “赝、赝品？”秀发斑白的掌柜捧着残破的画轴愤愤地瞪向土堂主，气得怒目圆睁：“薛公已仙逝数年！多少银钱也再也买不来这一幅山水！” 郭子仪连忙起身拱手：“对不住，掌柜的，吾等并无冒犯之意。” “老身经营多年，还未见过如此粗鄙寡陋之人！”掌柜老头儿瞪了土堂主一眼，“这画可称得上无价之宝！只为了看一眼此画，多少达官显贵都特意重金预定此雅座，若不是本店诚信为本，讲究先来后到，岂容尔等……” “你这老头儿不要得理不饶人！”土堂主拍案而起，“瞪什么瞪！不就是一幅画！我们就不赔你要怎样！” “你你你你……”掌柜的脸都气白了，骨瘦嶙峋的手颤颤地指着土堂主，憋了半天实在对他无话，就指向了小二，“去，去报官……老夫羞于同这等匹夫多话！” 郭子仪上前阻拦：“老人家先莫激动……” “教主，刀来了，哎呦您可不知道，那庖丁怎地都让我借来看看，被我抢来了……哎呦，怎么了？怎么了？” 郭子仪忙着开解掌柜老头的时候，西门燕拎着菜刀正好冲进来。小二吓得立马缩到了掌柜身后。 “还敢杀人！” 老掌柜更激动了，怒目圆瞪，扯着公鸭嗓子开始吼，“救命啊！杀人啦！” 西门燕举着操刀蒙圈地望向一脸坏笑的王荷荷，先是一愣，随即真的乱挥起菜刀来：“老贼！休要造次！你再喊！再喊啊！再喊信不信我真砍了！” 看见西门燕，土堂主立刻明白了什么，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别以为我们好欺负！爷这一身的膘也不是白长的！” 原本被踢到墙角的乞丐看见一群人啊呀呀地开始吵架，也激动起来，咿咿呀呀地乱喊乱跳，莫言见王荷荷眼神一冷，连忙冲上去拉住乞丐。 土堂主和西门燕已经和老掌柜吵成一团，还有个疯子啊啊地乱喊。王荷荷不但不阻拦，还笑吟吟地望着眼前一群人，仿佛在看戏。 郭子仪彻底晕了，怔怔地望着静坐在椅子悠悠然看戏的王荷荷：“……田田？” 王荷荷瞪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唇上轻轻一比。 郭子仪还未回过神来，就被门外一声大喝惊得转身。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此作乱！” 一声喝令后，除了疯子呀呀地乱叫，喧哗吵闹戛然而止。疯子见周围的人突然没了声响，也瑟瑟地缩着蹲回了墙角。 王荷荷望着佩着官刀的侍卫和迈着横着走进来的两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嘴角的笑意愈发地浓。坐在一旁同样蒙逼的孙飘渺看见她宫扇后的笑靥，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官爷，官爷！”老掌柜捧着残画，红着眼睛噗通跪倒，抱着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求官爷做主啊！这些泼皮无赖毁了我镇宅的藏画，还要杀人灭口……这光天化日，还有天理可言了吗？” “还要杀人灭口！？”一个小眼睛，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目光扫视一圈，微微颔首，“将这两个手持凶器的恶人给本官拿下！押下去重打一百大板！” 两个官兵拱手得令，上去制住了西门燕和土堂主。 “且慢。” 王荷荷站起身来，对小眼睛的中年男子福了福身，“官爷真会开玩笑。大唐律法严明，纵然是闹事作乱，也应先押送至官衙。官爷怎地只听信掌柜一人之词，便定夺是非，下了此等重罚？官爷还是莫要吓我愚兄了，他们二人看起人高马大，实则都胆小怕事。您看，”王荷荷指了指身后的傻子，“前几日我大哥还被惊马吓成了失心疯呢！” 愚兄二人频频点头，吓得抖若筛糠。 小眼睛的中年男子一愣，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你又是何人？” “小女子只是一普通妇人。”王荷荷笑盈盈道。 中年男子吹胡子瞪眼：“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官爷身着紫袍，金玉束带，乌金靴，佩戴的是颇为稀少的绯鱼袋，看上面的字……如若小女子没有猜错，官爷正是吏部徐侍郎。” 徐侍郎小眼睛眯缝得更紧，眼睛似合非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姓杨，贱名玉娘，蜀中人氏。” “你姓杨？”徐侍郎身后的大眼睛胖官人凑上前来，走近了些，仔细端详了她片刻，“你真的是蜀中人？” “不敢欺瞒官爷。” “区区荒蛮之地愚妇，怎地知道本官？”徐侍郎咄咄相逼。 王荷荷笑了笑，“愚妇虽愚，可独好音律，曾拜读过徐侍郎的词牌西江月，颇为受动。” “哦？”听说自己写的小调已经流传到蜀中去了，徐侍郎欣欣然，八字胡微翘，笑眼眯缝起来，“既为知音，又何须如此虚礼？不如尽兴同游……” “得大人赏识，小女子自当奉陪，只是小女子无意弄坏了店中的名画，本想赔偿，掌柜的却不愿，非要拉我去官衙……”王荷荷愧疚地指了指一旁两个哭哭啼啼的男人，“家兄以为小女子受了欺负，才会这般冲动。” “你这这女子怎地黑白颠倒！”掌柜的狠狠瞪向她，“分明是你们寻衅滋事！” “贾掌柜，”徐侍郎见掌柜咄咄逼人的嘴脸也有些厌烦，斥责道：“既然这小女子已赔礼道歉，你也不要欺人太甚，还叫外乡人以为我洛阳欺生！” “……是，官爷说的是。”老掌柜按捺住心头的恶气，和眼中的杀意，转头冷冷地盯着王荷荷，“千两，一分不可少！” 王荷荷取下腰间的明月珏，“掌柜的若是不安心，便随我一同去锦辉钱庄去取便是。” “好！老夫便随你们走一趟！” “如此，”王荷荷福了福身，“小女子便先行告辞了……” “且慢！”徐侍郎好不容易听说有人歆慕的曲牌，自然不想就这样放她走了，也拽下腰间的一块翠绿的玉佩放在她手上，顺便还捏了下女子的小手，“小娘子明日若得空，可来我府上！以曲会友，实乃人生幸事！拿着这玉佩，便无人敢拦你！” “多谢官爷。” 王荷荷强忍着呵呵笑了笑，垂眼福了福身，冷瞥了一眼跟班们，垂在身侧的手，食指中指交叉，教中三人立刻心领神会，麻溜地先一步出了屋。王荷荷与老掌柜恭敬相对，一同离开了金鼎轩。 “劳烦你先去客栈等我们。”郭子仪冲孙飘渺点了点头，也匆匆跟了上去。 孙飘渺拉扯着不听话的傻子，在两位官爷的视线中讪讪地离开了屋。 带屋子只剩下二人，一直在一旁静默不语的紫衣官人捋着下颌。小眼睛徐侍郎不解道：“老王啊，平日里你最喜欢管闲事，今儿个怎地一句话都不说了？” 老王幽幽道：“这小娘子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啊？”徐侍郎眯起严禁戏谑反问，“不会是你新纳入府的那小美妾吧？都是蜀中美人儿，也难怪！” “自然不是，”老王白了他一眼，“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我给我那儿子提过的一门亲事么？” 第27节 “亲事？”徐侍郎想了想，哈哈笑道，“就是被祁国公回绝的那个？哈哈哈哈哈，当时你想巴结王皇后，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拉着我大醉了一场呢！听说后来他将清阳公主的千金许给一个武状元啦？如今太平盛世，武夫有何用！真是见识短，难怪给先皇后出了那么个馊主意……” “……” “不过这也是好事嘛！”徐尚书拍了拍老王的肩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真的巴结上了，才坏了事呢！” 老王脸有些扭曲，吞吐道：“十几年前，我托人辗转讨来清阳公主千金的画像，画像中人……和将才那小娘子，竟有九分相同！” “不会吧？”徐尚书如同听了天方夜谭，“过了十几年了，当年的小娘子，再如何也近三十，怎地还会容颜不老？” “……我也觉得奇怪，”老王摇摇头，“她言行举止看不出半点虚假，但越是周全，回答得越是流畅，就越感觉她像是准备好的答案，等着你问似的！而且，她哪来的那么多金银？来洛阳做什么？这雅座多难订你不是不知道，若真是……” “行啦行啦！”徐侍郎揉揉额角，“你这刑部尚书怎地整日疑神疑鬼！蜀中也不少富贾商旅，赚了金银出门玩玩又有什么奇怪！再说她口音的确是蜀中人嘛！走啦走啦！继续吃酒去！” 僻陋暗巷中。 王荷荷面对着终于露出狰狞面目的老掌柜，呵呵一笑： “在下江湖人称邪教教主，阁下尊姓大名？” ☆、教主的经筒 “明知故问！” 掌柜老人缓缓解下腰带，蹭地一声，襟带变成一柄软刀，直直暗巷中背对着月光的女子孤影喊道：“你的同伙呢？!我一定要削了那个胖子！” “一笔刀，”王荷荷笑呵呵看着老人，“我敬您是老前辈，怎么会以多欺少呢？” “哼！”老人双眼矍铄，露出了凶光，终于撕去了文弱的伪装，“虽然我不知你打得什么算盘，但老夫也不是吃素的！为逼我现身，如此不择手段，实在卑鄙！先吃我一刀！” 嗖地一道肃寒杀气袭来，王荷荷不躲也不闪，静静地看着一道冷光逼近，才稍稍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这样就能伤到她，但是又不碍性命……隔壁刚刚的徐色狼肯定会自诩英雄救美站在她这边…… 她正暗自庆幸一笔刀中了自己的激将法，忽然身前多了一道黑影将她缠住，生生挡过了那一刀。 血腥气刹那弥漫四散。 本来想着如果这次走正规渠道不成，还能利用的徐色狼用个苦肉计，但被郭子仪这样一挡……好不容易勾搭上的徐色狼就成了死棋！ 王荷荷翻了个白眼：“你来干什么！净给我坏事！” 郭子仪护着她，跳得远了些，与老人拉开了些距离，才送了一口气，拉着她左看右看紧张道：“没伤到吧？” 王荷荷捂着口鼻，连忙查验他身后的刀痕，衣衫已经破了，刀砍得很深，皮开肉绽，血已经糊了一背。为了隐瞒身份，郭子仪的官刀一进城就被她当了，如若不然，他也不至于空手招架。 她连忙从荷包里取出两个丹药塞入他口中，恼怒道：“收拾完了他再找你算账！” “田田……” 郭子仪想上前拦住她，可腿脚一软，单膝跪地，“田田，小心，有、有毒……” “哈哈哈哈哈哈……”一笔刀仰头长笑，“此乃龙门秘制剧毒！若不得解药，不出三日，全身溃烂流脓而死，哈哈哈哈哈哈……” 王荷荷无视大笑的一笔刀，仰头望着头顶的明月，“时间到了。” 一笔刀骤然止住，盯着她反问：“你说什么？这□□没有这么快，非得折磨人整整三日才……” “我说，你的时间已经到了。”王荷荷上前两步，手放在耳边，“上了年纪耳背听不到吗？你的催命钟已经响了。” “你……”一笔刀猛地一抖，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居然敢报官？” “我就是要报官，”王荷荷伸手抓住他的刀，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关双宜，你当年吃着亲人的血馒头发的家，如今也满口的仁义道德了？瞒了几十年的丑事，去公堂上对一对吧！” “你，你有何凭证！” “你同母异父的哥哥杜皖就是最好的人证。” “不可能！他，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真不凑巧，当年你杀了他妻儿，□□害得他无路可走，正好被多管闲事的本教主收留在了新赤月教……而且，”王荷荷轻笑，“你以为你真的得到七里香的配方了吗？那里面，可少了最重要的东西！香飘七里？如今金鼎轩的七里香，一条街不到，香就散了！” 望着不远处火红的火把亮起，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笔刀也不打算和她拼命，转身要跑。王荷荷俯身拾起地上一卵石，甩手击中他的膝盖骨，听得啊呀一声，一把老骨头啪叽摔在地上。王荷荷口哨声刚刚响，就蹭蹭窜出四道黑影将地上的一笔刀围住。 “打！给我使劲打！只要不见血就成！” “是！”四道黑影立刻就开始噼里啪啦拳打脚踢。 王荷荷转身拽起郭子仪，看着他背后的黑血皱了皱眉头：“不让你来的，偏要来……活该！” 毒已入血，郭子仪的手有些抖，颤颤地掏出帕子塞在她手上，“擦擦……” “你流了那么多血，用这个小帕子怎么够啊！” “你的手流血了……擦擦……” 王荷荷心中一悸，软了声，扶着他向人群走去：“放心吧，有孙飘渺在呢，你死不了的。这毒我也中过，刚才解药已经给你服了，只要把血止住了，睡一觉就能缓过来了！” 郭子仪看着她微微一笑，因为失血过多，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虚软无力地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你没事就好……” “我当然没事了，你这个傻子！别以为你多管闲事，替我挨一刀我就饶了你胡作非为了，等着吧，回家肯定给你纳妾……”肩上的人更重了些，王荷荷偏头看着彻底晕过去的老男人，心里一酸，郁郁地扛着他向前走，“先治好你，再算账！” 永安客栈。 王荷荷抱着招财站在床边，望着诊脉的时候唏嘘不已孙飘渺，不悦地皱眉：“哪有你这样当大夫的！当着病人的面就长吁短叹！要备下寿材了？” 孙飘渺不服气顶撞，“现在就算在他耳边敲锣打鼓，他都听不到！莫问便知道郭兄左右是被你连累的！你到底为了何事，闹得这么大？连官府都惊动了？你是有备而来！你弄坏的那画压根就是赝品，早就用假的顶包了！真的不是被你扔旁边的大花瓶了了么？别以为我眼瞎！” “你不瞎，怎么就不走心呢？不闹得大一点，洛京的老少们怎知道金鼎轩要易主了？” 王荷荷哄着怀中的招财，两眼冒光，“我早就看上金鼎轩那地界了，之前将就着让那老头多蹦跶一会儿，时机到了，自然要快刀斩乱麻，虽然费些周折……”王荷荷看到满头冷汗的郭子仪微微凝眉，俯身替他拭去，“也是值得的。” “还没见过你这狠毒的女人！”孙飘渺斜眼端详她的侧脸，“郭兄这些年得了空就天南地北的找你，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了，你也找回了曜儿，不好好的相夫教子，偏惹出这些幺蛾子……” 王荷荷愣愣地转过头，盯着气鼓鼓的孙飘渺看了好一会儿，幽幽地问：“你和他私交这么好？” “那是自然！郭兄宽以待人，人缘自然好！” “哦？”王荷荷勾了勾嘴角，“我最近正踅摸给他纳妾……” 孙飘渺听完愈发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叉腰跺脚：“你这样不是往郭兄心上扎刀子吗？” “我看你一个人四处飘零也怪可怜的，你既然和他关系这么好，长得白白净净，”王荷荷坏坏一笑，“干脆你嫁进来，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恩怨就一笔勾销了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孙飘渺脸吓得惨白，又忍不住羞恼，白里透红，惹得王荷荷愈发想逗他。 “我不介意啊！”王荷荷坦诚地摊手，“家里我说了算，只要你愿意嫁，月例银钱和我一样，只是要帮着姐妹们调理身子，对你来说太轻松了!你不是一直自卑自己辜负了你师祖的名号，来我家吧，姐妹们相亲相爱，你又擅长妇幼儿，姐妹们巴结你还来不及，肯定不会欺负你的……” “够了够了！” 孙飘渺捂着脸小跑出了屋，咣当一声甩上了门。 王荷荷望着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坐在了床边。小奶猫被血腥气和药草的味道刺激得钻出了她的臂弯，想要跳下床，却又恐高不敢，喵喵地徘徊在床沿，扭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她将小猫提着小猫的后颈的肉，将它放在地上。小奶猫抖了抖毛，翘起尾巴开始探险。 王荷荷将目光收回，看着床上的人痛苦地凝眉。她俯身拂去他额前的几缕鬓发，手指尖又被一层凉凉的汗水打湿。 她叹了一声，侧身躺在一旁，用帕子给他拭汗。这种毒她也中过，所以能了解中了这毒有多难过，全身没有一处不在痛。当年她实在受不了在床上痛得打滚，当时还很小的西门燕哭哭啼啼地绑来了十多个郎中，却没有一个能制出解药…… 真是，痛得想死。 那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失口喊出了阿翼的名字。 还好，当时陪在身边的只有知根知底的西门燕。 因为体内蛊王的关系，她又一次挺过来了。 毒蛇，毒蝎，剧毒，暗杀……为了当好这个邪教教主，她挺过了一关又一关，熬了这么多年，终于带领教徒们开荒种地，洗心革面。她怎么能因为被夺了赤月剑，找到了儿子，就舍弃了忠心跟着她的兄弟们？ “谢谢你，”王荷荷轻轻抱住他，“你从来都默默地支持我，包容我，真的谢谢你……但是你找我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不想知道的人和事，堵了心，闭了眼，就算天天发生在门外也可以不知晓，不是么？” 王荷荷苦笑，笑郭子仪何苦，笑自己又洒脱到哪里去？ “见到你，我才知道他为何不想见我。”王荷荷苦笑，“无法回应的人，平白接受他的好，也是种负担。” 怀中的人喃喃地声音响起： “田田……” 王荷荷伸手抚在他滚烫的额头，“我曾怨大人将我许配给你，但是现在我知道大人是真的替我着想。你让我知道，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人等待，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你总说这次不再放开我，但你若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再要我了吧？ 可即使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能停。我要赢，就要比对手更卑鄙阴险狠毒，哪怕千夫所指，我也不会停下脚步。 为了当上教主，第一次杀了那么多人的时候，我也夜夜睡不着觉，抄了千百遍的经文，叩拜了无数次亦没甚么作用，经筒转过，我却转不过，我放不下怨恨，回不了岸。我一定要坐在这个位置，为了让那个人，尝尝无家可归的滋味……哪怕天下大乱…… 有一天，你若要为天下人杀我…… 我心甘情愿。” ☆、教主的初恋 金鼎轩的掌柜居然是个江湖大盗一笔刀的消息不胫而走，震惊两京。 一笔刀是江湖大盗，专门偷盗名贵字画，卑鄙风雅，独来独往，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谁都没有想到，金鼎轩的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大掌柜就是江湖上凶残狠辣的一笔刀。许多达官显贵听说后，纷纷惴惴，庆幸自己没有被一笔刀给剁了。 洛阳一夕风起，每日灯火通明的金鼎轩成了百姓贵胄避之不及的场所。但也有富贾有远见，想要趁乱盘下这块风水宝地，等待日后风头过了，用来揽金圈银。闻讯后匆匆赶到，却得到消息称，这地契已经转手到了旁人手上，而这旁人，他们也追查不到究竟是何人，每日不断有衣着华贵之人在金鼎轩楼外徘徊，负手叹息，总觉着这条大鱼没有吃到，着实可惜了了。 往来匆匆的行人之中，有一白衣男子，牵着黑马，压低蓑笠，在金鼎轩外的临街茶肆落座。男子裹着凉风而入，便引来茶肆中不少人的注意。 男子没有被蓑笠遮住的下颌，有着绝美的弧线，唇角略垂，但依旧难掩风情，又裹着冷，英气逼人，却不敢生出轻薄。 披风胜雪，人更杰。男子唤来小二，上茶添水，举手投足间，客气有加，却难掩威霸，令人不敢直视，可又忍不住偷偷斜睨窥探一二。 从男子背后的狭长包裹中，应该是一柄长剑。 因一笔刀行事狠辣，很少露出马脚，但越是这样，结的仇就越深。听说刚刚被压入大牢，还未来得及行刑，就被人毒杀在牢狱之中。此人携风卷尘匆匆赶来，选了个正对金鼎轩的茶肆，必然和江湖恩怨脱不了干系。 茶客们也都有些阅历，知道这样的人不可轻易去招惹，否则会惹祸烧身，各自饮茶，左右不过低声细语，议论两句罢了。 茶过三杯，金鼎轩门外终于有了些异样。男子顿住捧在嘴边的茶碗，缓手轻落在茶几上，微微抬了抬蓑笠，向门外望去。 第28节 金鼎轩门前出现了一行人，前面几人抬着一块蒙着红布的木板，后面跟着一顶四人抬的软轿。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绯衣的年轻男子，男子容颜俊秀，就是言行举止略有些女子气，叫人看了便想笑。只见此人指挥着一行人，拆掉了金鼎轩的匾额，重新挂上了一块绑着红绸的烫金门匾。 门匾上赫赫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红日楼。 茶肆中人顿时议论纷纷，对红衣男指指点点。 匾额挂好后，软轿也嘎悠着停在了门前。 绯衣男子笑容满面地上前掀开轿帘，伸手扶着轿中人走出。 看见一身宦服走出的人时，茶肆中的男子嘴角更沉，膝上的手握成拳，轻颤不止。 茶肆中唏嘘声更甚，同时恍然——难怪富贾们都买不到这地皮，原来被官家人给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果然这世道，还是当官好啊…… 听见周围人的议论，王荷荷觉得自己已经达到想要的效果了，多停留也无益处，万一被熟人认出来，以后要她这个幕后大掌柜赊账也是也是一件麻烦事，正便准备原路返回，折过身的刹那，突然与身后茶肆中的白衣男子四目相对，不禁一震。 最不愿见到的人，就突然这样不期而至，甚至让她生出了些许幻觉，分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西门燕被她掐得呲牙，顺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向茶肆望去，同样吃惊。 “教主……” “……回客栈。” 王荷荷定了定神，转过惨白的脸，钻进了轿中。 “是。”西门燕不安地回头看了眼茶肆中的白衣身影，颠颠地跟了上去。 见他们走远，茶肆中的人再次打量白衣男子时，人早已离开，只留下茶几上几块散银，茶水袅袅腾起的青烟，随风飘散。 永安客栈。 王荷荷换下一身宦官的官服，套上平日里最常穿的一件青衫，用芙蓉簪随意地绾了青丝，折身查验了一下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郭子仪的伤口，给他盖了盖被子，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折身撩开粗布门帘，走到外间的客厅。 再次看到这朗月清风般的男子时，她还是微微一怔。 客厅中阿翼正独坐在桌旁，低头抚着膝上的小黑猫。 无论他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得好似一幅画，恬淡宁远，安逸自然。让人难以想象，抚摸着小猫的手，那么温柔修长，杀起人来却比玄铁还快，还狠。 即使曾经朝夕相处十五年，又当了十年上下属，二人早已如亲人般熟稔，不过他若无事，绝不会来见她。这般刻意地疏远冷漠，她就算再热晕了头，也终于冷了心。 王荷荷看见桌上裹着粗布的长剑冷冷地眯起眼，“翼先生，你又来做什么？你要赤月剑，我给你了，这次又要来抢红日楼么？” “田田，”阿翼眼中闪过一抹凄凉，他抬起头，剑眉微蹙，抬手想将她耳畔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却被她躲闪了去，讪讪地垂下手，低头看着膝上安睡的小黑猫，“我不想让你留在教中，你就瞒着我跑到洛阳来……回去吧，莫要再继续了，我太清楚玉儿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利用她，迟早会后悔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回去？回去做什么？生孩子？” “回去过安稳的日子，像从前一样。”翼先生抬起头，忧心地看着她，“大人临终前托我照顾你，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再继续错下去……” 王荷荷苦笑，“错？你告诉我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弱肉强食，尔虞我诈，不正是你惯用的手段吗？怎么，你用便是对，我用就是错？” 男子一双明眸郁郁望着他，语重心长：“田田，你和我，不一样。我看着你长大，没有人比我再了解你，若要报复别人，最痛苦的莫过于你自己。我不想看见你继续这样折磨自己，过了这么久，已经够了！若是大人在世，也不会希望你……” “你才够了！”王荷荷霍然起身，惊得小黑猫蹭地一下抬起头。“不要用大人来压我，我也不是你的属下！” “田田，”男子将小猫放在地上，站起身来，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拽，便拽到身旁，抚着她的头，“莫要孩子气……” 王荷荷打落他的手，抑着怒意恨恨道：“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了。新赤月教你尽管拿去，反正不过一块空地，教徒自愿跟着我，不劳翼先生费心！只是红日楼你休想……啊……” “田田！”男子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涩声道：“叫我阿翼，乖……” 王荷荷懵然一晕，熟悉的气息扑面，温暖结实的怀抱，魅音般的语调在耳蜗中环绕，令她一瞬间恍惚不知所以，这时候肩头突然多了一只手，将她拉出记忆的漩涡。 “翼公子，又见面了。” 王荷荷愕然扭头，看到郭子仪脸色惨白地站在自己身后，左手抱着小黑猫，右手揽着她的腰，柔和地笑了笑，将小奶猫塞给她：“去，该给招财喂奶了！” 这话听起来像让她给孩子去喂奶一样，王荷荷红着脸瞪了他一眼，略有些迟疑，但实在过于尴尬，最后还是抱着招财离开了房间。 郭子仪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了房间后，才缓缓坐在玉面公子对面。 “你身上有伤，应该多休息。”阿翼掩去眼中的落寞和隐隐的羡慕，淡然道。 “你是因为担心她，才匆匆赶来的吧……她很好。” 因为郭子仪脊背受伤，无法倚靠，只能僵直地坐在椅子上，额上渗出细密的汗。 阿翼静静地望着他，深潭般黝黝的眸子中闪着复杂的微光，沉吟良久，缓缓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当年我离开她，成全你们，你又为何要放她走？” “当年……我以为她去找你了。” 一说话，身上的伤就会被牵扯一下，所以他也只能缓缓地回，“你离开后，她虽嫁了我，但我再没看见她笑……她终还是放不下你的，与其强留她在身边，还不如让她去找你，等她彻底死了心，就会回来。我赌她如果肯回来，就一定不会再离开。” “你倒是豁达，”白衣男子笑了笑，像是自嘲一般，桃花眼低垂，“你用了十三年的时间终于赌赢了。她独自流落近三年，我竟浑然不知……再遇见时，她已面目全非，这十年中，她一直客客气气地和其他人一样叫我翼先生……现在就算我想让她转过头看我一眼，她都不肯。” “这么多年，我也一直不明白，”郭子仪凝眉望着玉面公子，“你明明比谁都紧张她，为什么当年能那么狠心离开她？在你心中，江湖霸主的位置，真的比她重要？” 阿翼嘴角勾起一弯意味深长的苦笑，伸手抚着桌案上的赤月剑感叹： “男儿若你，立志保家卫国，或如我，愿称霸一方潇洒自由，或如其他人，追逐仕途功名……说到底，都不过是俗人。情爱于我而言，可有可无，更何况，她对我来说，更像是亲人。当年我蒙大人所救，如约守了她十五年。她长大了，嫁个好人，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郭子仪打量着眼前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的清秀俊雅的男子，如何也想像不出，他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而且他的话，与深邃黑暗的眼神并不匹配。 他在说谎。 “你十五岁之前，在哪生活？” 阿翼的手一抖，目光倏然冷冽，阴阴一笑，“你还是不知道得好……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教主的心事 房门忽然被从外撞开，滚进来一人。 二人尴尬的对话戛然而止。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没留神这傻子就溜进来了，”土堂主咧嘴露出金灿灿的大门牙笑嘻嘻地点头哈腰，“打扰翼先生了，郭兄你们继续聊，哈哈，继续聊……” 郭子仪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伤口累得脸色惨白不过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不碍事。 阿翼自然也没将一个傻子放在心上，抓起桌上的剑正准备拱手告辞，却突然被傻子抓住了衣摆。 阿翼叹了一声，俯身本想拉开傻子，可低头仔细一瞧，却顿时僵住。 握着赤月剑的手背生出青筋。 郭子仪瞧出了他神色有异唇瓣微启，很担心他和田田一样，一激动就要拔剑开砍，自己又受了伤拦不住，“翼先生……” “你把他放进来做什么？” 门口响起女子清冽的声响，四个男人一起抬头望去。 王荷荷抱着吃饱喝足四脚朝天躺在她怀中的小奶猫，走进了屋。看见地上向自己爬近的傻子抬脚踹远了些，嫌弃地对一旁的土堂主道：“看好了，他若是惹了事，可是你负责。” “是是是……”土堂主拖着嗷嗷乱叫的傻子刚准备离开房间，就听见背后翼先生冷冷的命令声响起。 “站住。” 翼先生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土堂主也不敢不从，抓着乱咬乱抓的傻子，无奈地望向王荷荷。 阿翼望着傻子笃定道，“他，我要带走。” “翼先生慢走不送，”王荷荷将餍足的小猫放在软垫上，拍拍手，抱臂立在门口，“但是休想带走我的人。” “田田！他可是……”阿翼顿了顿，上前几步站在她面前，捉住她的肩轻摇，“这些年无论我如何问，你都只字不提他对你做了什么，好，你不想说，我不勉强你，但是你知道他有多危险吗？他头上的锁魂针万一取下来……以他的内力就极有可能恢复神志！万一他……”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翼先生，”王荷荷不解地微笑，伸手拂去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翼猛地一怔。 “慢走不送。” 王荷荷上前两步扶住摇摇晃晃已经开始站不稳的郭子仪，冷冷回头瞥了阿翼一眼，“你若敢动他，我便与你势不两立。” 土堂主看着王荷荷扶着郭子仪进了里屋，讪讪地笑着拖着傻子低头哈腰地离开了白衣男子的视线，走出好远，还能感到背后浓浓的杀意刺穿脊梁，冷汗涔涔。 里屋中，王荷荷俯身贴着他检查背后的伤口，拧着眉头不满地嘟囔： “你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就好了，乱动什么啊！我还真的会跟他跑了不成？看你这点出息，一点都不淡定！” 郭子仪伏在枕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忙里忙外亲手换药，趁她忙乱中拔了她头上的芙蓉簪，望着如瀑落下的青丝和她错愕的眉眼，用芙蓉簪的尖端搔了搔头顶，“有点痒……” 王荷荷一愣神，恍然想起自己几日前在家中闲得无聊，让木李上街搜罗的话本来。其中一本里有描写汉武帝和李夫人的一段夫妻情趣。汉武帝头痒，于是随手拔了李夫人头上的玉簪搔头，从那以后簪又名搔头，而且多为玉制。玉石又可养生，又比金银花样多，再加上这一段恩爱甜蜜的渲染，宫外也就流行了起来。 哦，原来趁她不注意，他还翻看她的话本了。 王荷荷眯起眼看了看他，夺过芙蓉簪，轻敲他的头，“想学汉武帝？可惜我不是李夫人！一会儿我去叫人打些热水来，洗洗就不痒了。” 郭子仪拉住她的手，揉捏着手中的细嫩的柔夷，暖暖地看着她，“我身上疼，你给我洗吧！” “老不正经！” 王荷荷拿簪子敲他，可看他可怜见的的确疼得不断冒冷汗，也就默了，唤来小二提来两桶热水倒进木盆，挽起衣袂，试了试水温，觉得还行，就舀起一瓢浇到他头上，“热吗？” “唔……”郭子仪紧闭眼睛，连连摇头。 “不热？那就好……”王荷荷又舀了一瓢刚想浇，手腕就被他一把握住，洒出好些热水在她身上，打湿了一片裙摆。 “啊呀呀！你干什么！”王荷荷连忙起身，抖掉身上的水，可还是湿了一大片。她一边抓起手巾擦，一边白眼望向郭子仪。 “啊，我耳朵进水了，没注意，对不住……”郭子仪眼睛里也进了水，眯缝着眼睛伸手抓她，“田田？你别走啊……” 王荷荷看着他，噗嗤笑出声来，用手中的干巾给他擦干脸上的水渍，“你侧着点头，我小心点，就不会浇到你耳朵里了。” 郭子仪点了点头，偏头望着她，静静地感受她的小手揉捏自己的头皮，用香胰子一缕缕地清洗，又换了两次水，才彻底洗净。 王荷荷掏出那日新买的梳篦，一边梳理一边用干巾擦水。 郭子仪突然开了口： “你给谁这样洗过头？” 王荷荷一愣，旋即轻笑打趣道，“你怎么不去断案啊？” 看他不依不饶地望着自己，王荷荷轻笑，“给我的小娘子洗过，怎么，你连这醋都要吃的？” 第29节 “小娘子是谁？” “我养大的一个小美人，”王荷荷眨眨眼，凑近了些坏笑，“我的小玉儿以后可是要当贵妃的，这个美人可不能给你！” “我不要她。”郭子仪伸手将她圈近，与自己接吻，动情道，“我只要你。” “等你见了美人看你还这样说不……唔……” 王荷荷哈着腰，极其别扭地和他唇贴着唇，挣扎着想直起身，可他的手又出奇地有力，丝毫看不出受了重伤，问问如磐石压在她脑后。唇齿间呢喃轻喘，惹得她也有些燥热难耐，软了腰身，伏在榻上，没了力气。 “田田，上来，”郭子仪将她拉上床榻，搂在怀中，轻抚她的背，“我这次跟你来，不是担心旁的，你既然将曜儿留下，就一定会回来，但你到底有了身子，我实在不放心……我们有曜儿的时候，我就答应你，一定陪你到生产，可我前脚刚离开，你就被坏人逮去了……” “现在还有谁能将我逮了去？”王荷荷枕着他的手臂轻笑。 郭子仪轻叹一声，搂着她久久未答话。 “你在想什么？” 王荷荷仰起脸来，望着他幽幽的眸子。 “我在想，你被坏人抓去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对阿翼都只字不提。”郭子仪见她脸色骤白，心疼地捧起她的脸，“田田，那蛊虫是不是也是那傻子……当时你已显怀，他怎么还能对你做这么残忍的事？莫说是你，我都想杀了他！” “残忍？”王荷荷冷笑，“蛊虫算什么，他对我做的事……” 郭子仪心一颤，“他对你做了什么？！” “……”王荷荷移开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如果他只是折磨我，我大可折磨回来，但是因为他，我没来得及去救大人，我恨他一辈子。” 郭子仪心疼地搂着她，虽然也没指望她会将没有告诉阿翼的事告诉自己，但是看她将所有的苦痛都一个人闷在心中，他看在眼中，心里也不好受，只能宽慰着她，宽慰自己：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但我知道，先后和大人一母同胞，先后出了事，大人也是不肯独活的！那件事说到底和大人脱不了干系……” “什么脱不了干系！”王荷荷咬牙切齿，“分明就是武氏偷梁换柱！大人求的只是寺里寻常祈福所用的福袋！我娘亲信佛拜佛，福袋福签我做了那么多，大人怎么会不认得！一定是被宫里的人动了手脚！别以为躲在宫里，我就拿她们没办法了，等我查出来是谁做的，一定剁了她的手！” “好好好，”郭子仪抚着她的背，“咱们不动气，好不好？” 哄劝了好一会人，怀里的人才闷闷地阖眼睡去，郭子仪拉过被衾将她盖住，搂得更紧了些，低头看着她安静沉睡的脸庞，下颌抵在她头顶，深深地叹了一声。 当孙飘渺告诉他，他们又有了孩子的时候，他高兴坏了。因为他以为这样田田就会乖乖地守着他们的家，不再紧张她的教主之位。 可他错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丝毫没能让她减轻半点对教中人的情谊，更没有让她打消报仇的心思。他其实特别害怕，怕她哪天觉得他们的孩子是她复仇路上的累赘，会一碗红花汤打掉腹中的骨肉。 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一夜，他酒后癫狂要她身子时候，她眼中的寒冷。她的身子是温热的，但是她的眸子却冷得让他想哭。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样渗入骨子里的寒冷，冻了她十年。十年中她容颜未改，像是被冰封住的花儿，冷冽中渗透出谜样的芬芳。 他似乎在那冷冽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怖。她不只是畏惧死亡，还有更深的恐怖。黑色的记忆如潮水在她眼中翻滚，滴落，让他发狂。 本以为，他们是夫妻，他要她是天经地义，但那一夜过后，他再也不愿那样对她。 那狂乱的冲动简直像一把刀，伤了她，也剜空了自己。 他不想再看见她眼中那痛苦的神色。他想抱住她，让她慢慢融化，融化成为十年前那个虽然有些天真有些傻，但笑起来明媚如春光朗月的女子。 就像初见那般，俏皮可爱。 会拉着他的手，笑眯眯地说：“我来自未来哦……” ☆、教主的石榴裙 王荷荷最近觉得自己运气不赖。 每每睁开眼，总是能见到她想见到的人。 当然不是那个有事没事就在她眼前晃悠的老不正经。 在家的时候，老不正经一般都早早地去官衙了，她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可爱的曜儿。 如今在外面，看不见她的曜儿，却看到了她念了数月的玉儿，自然更开心。 她刚刚安顿好红日楼和教中的兄弟们，便差人去请小玉儿来，没想到被阿翼一闹，郭子仪一哄，就睡着了，一睁眼，便看见一身大红石榴裙的小丫头蹲在床边，两手拖着下巴，眼儿弯弯，看着她微笑。 还以为在梦中，她伸手勾了勾小玉儿翘翘的小鼻子，“丫头，怎么瘦了？叔父待你不好么？” “叔父待我很好……只是娘亲总不来看玉儿，给玉儿做好吃的，玉儿吃不惯别人做的饭食，又想念娘亲，自然就瘦了！” 小玉儿可怜兮兮地眨着眼睛，略带埋怨的娇嗔听起来倒着实让人可怜。小小年纪还没长开，就这般会蛊惑人心，长大了还得了……自然不得了。 不是梦。她耽搁了几个月，终于又见到了她的玉儿。 “娘亲在洛阳开了酒楼，以后玉儿顿顿都有可口的饭食吃！” 王荷荷将小玉儿抱上床，见她身上穿的这件绫罗坊的石榴裙很是满意。 她的小玉儿吃穿用度一定要最好，比公主还金贵地养大，眼光高了，以后即使见了什么王，什么皇，也没什么能吓住她的。 “那玉儿不就日日都能见到娘亲了？”玉儿高兴地贴在她怀中，小手圈着她的背，“玉儿想跟娘亲一起住！” 王荷荷一怔，突然想起那个受了重伤的老不正经居然不见了，连忙问怀中的小女孩：“丫头，刚才是谁带你来的？” “是莫伯伯！”玉儿仰起脸来，想了想，“哦！我还看见一个长胡子的老爷爷！” 王荷荷噗嗤笑出声，揉着小玉儿的头，“玉儿知道那个老爷爷去哪了吗？” “不知道。”玉儿摇摇头，“老爷爷说娘亲累了，叫我在一边乖乖地等娘亲醒过来，然后就走了。” 王荷荷向外望了望，轻声问，“老爷爷还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了……”玉儿想了想，皱着秀气的小眉头，望着王荷荷：“娘亲，那个老爷爷就是你的夫君吗？” 王荷荷笑盈盈地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指腹捋平她的眉头，“玉儿为什么这样问？” “鹦哥说男人和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就是夫妻，”玉儿说着说着倏然就红了眼，搂着她的脖子，“娘亲，娘亲有了夫君，会不要玉儿了吗？” “怎么会呢？娘亲这不是来了吗？”王荷荷拿帕子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劝，“玉儿今年已经十三，过两年及笄之后就要准备嫁人了，还这样孩子气，以后会被夫君笑话的哦！” 玉儿水汪汪的眼珠一转，嘟嘴：“我才不要会笑话我的夫君呢！” “好，好，娘妻一定给玉儿找一个会疼人的夫君！”王荷荷笑着亲了亲小玉儿粉嫩嫩的脸颊。 玉儿眨着眼看了看王荷荷，抓着她的褙子不解道： “娘亲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嫁一个老爷爷呢？邻里有个长玉儿五岁的小姐姐，前几日就嫁给了一个老爷爷，玉儿听人家说，那叫续弦……小姐姐家里穷，老爷爷给了她家好多银子。玉儿看小姐姐哭得伤心，想用平日里娘亲送给玉儿的钱送给小姐姐，这样小姐姐就不用嫁给老爷爷了，可是小姐姐不肯收，最后还是哭着上了花轿……娘亲，娘亲也因为把银钱都给了玉儿，所以给老爷爷续弦吗？这样的话，玉儿就不要银钱了，也不要新衣裳，娘亲不要哭……” 王荷荷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抱着又软又香的小玉儿亲了亲，“丫头，你哪里看见娘亲哭了？” 小玉儿凑近了些，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娘亲从来不在玉儿面前哭，但是在眼睛里哭，玉儿能看得出来！” “你这小丫头……”王荷荷笑着握住脸颊一双柔嫩的小手，望向窗外的落叶的枯柏微微凝眉，久久后才敛回目光，凝视着笑容甜美得小玉儿，伸手轻抚她柔软的鬓发，好多话哽在喉中，望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脸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踟蹰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丫头，晚膳想吃什么？” “只要是娘亲做的，玉儿都喜欢！”小玉儿搂着她的脖颈，小脸贴在她胸前蹭了蹭，“娘亲怎地不穿石榴裙了？这几年每次见娘亲，娘亲都是这件白衫碧裙寒烟褙，玉儿还是喜欢娘亲穿石榴裙！” “……玉儿喜欢和娘亲穿一样的？” “喜欢！” “那明日娘亲带玉儿上街，也添一件石榴裙好不好？” “好！” 她抱着怀中的小女孩，闭上眼。她想，如果以后自己一定要变得很坏很坏，连她的小丫头都能出卖，至少那样的以后，来得慢一些。 …… 郭子仪再次回到卧房的时候，看见倚在雕花床栏的女子，不由地一怔。 女子只换了一件石榴裙，便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抚着膝上的小黑猫，笑得无忧无虑，眉眼温顺宁谧。 郭子仪呆站了好一会儿，生怕一点声响就惊动了她。直到黑猫探起头，向他喵喵地低低叫了两声，惹得女子也抬起头，看到了他。他才缓缓走近。 他有些局促地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左右看了看，“那小丫头走了？” “还没，我让莫言带她去红日楼逛逛，毕竟我还是少露面的好，”王荷荷抬起眼来，调笑地看着他，“怎么样，我的丫头好看吧？连你都被迷住了吧？” “小姑娘是个美人胚子，”郭子仪点点头，拉住她的手，“她来以后，你看起来也高兴了许多……你穿这条裙子真好看。” “哄丫头高兴的！我还是不喜欢穿红色。”王荷荷看着一身绯红，仿佛又看见一身的血，连血腥气都能闻见似的，令她不由地微微凝眉。 郭子仪捧起她的脸，“田田，我也杀过很多人，虽然他们罪有应得，但到底是人命，若无因果，谁愿意轻易沾染。你从小跟着清阳公主吃斋念佛，我知道你若不是被逼无奈，一定不会要人性命……” “你不必宽慰我，”王荷荷拂开她他的手，缓缓叹了一声，“我已如此，自己不愿回头，佛陀也救不了，你何必与我多费口舌。” 郭子仪一僵，眼底那抹光还未熄灭，“十年前，我们在客栈中约好的，只要你跟我回家，我答应让你养一个小女孩……就是她吧？” “是啊，”王荷荷摸着膝上的黑猫微微一笑，“还好我将她托付给了天剑山庄，算是躲过一劫。” 郭子仪笑着抚上她抚摸招财的手，“现在，你已有能力安置她，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呢？” 王荷荷抬起眼，直直看着他略带酸苦的眼，平静道：“三日以后。等红日楼顺利开张，我便可以回去。” “田田，家里的事你说了算，若你愿意开酒楼也好，接她来陪你也好……我都依你。只是别再像这次一样不告而别了好吗？我真的很怕，再找不到你……” 小黑猫从他们手下钻出，一跃跳到地上，看着两个人叹了一声，抖了抖身上的绒毛，一低头就钻进了王荷荷的裙摆。 “啊！招财！” 小奶猫顺着她的腿向上爬，王荷荷腿上陡然痒痒起来，如何推都推不动小猫，反而它越爬越向上，王荷荷刚想掀起裙摆进去掏，郭子仪就抢先一步钻进了她的裙摆。 “你！” 王荷荷脸蹭地一红，刚要抬腿将这个老不正经地踢开，双腿就被他一手抱住，低沉的声音透过裙摆闷闷传出，“田田，你不愿告诉我以前的事，我不问，等有一天你愿意告诉我了，我就听。但是，你不能这样冷冰冰地对我，你待我，还不如你的教徒们亲近……我才是你最亲近的人啊！” 石榴裙的裙摆很大，罩住他也很轻松。招财早已趁乱溜了出来，跳到一旁的软垫上，缩起身子半闭半睁着猫眼，斜睨着僵持的二人。 王荷荷伸手摸了摸膝上他被罩住的侧脸，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失笑道：“过了十多年，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和你亲近，你总要给我些时间适应……再说，我若真的讨厌和你亲近，你那样强迫我，我怎么会叫你好过？” 抱着她的腿的手臂又紧了些。 她轻轻拍了拍手掌下被石榴裙罩住的沧桑脸庞，那种微微被胡须扎着的刺痒，居然令她愉悦，“亲爱的，等我们回家……” “回家？”膝上的头正了正，揽住她的腰，期待地向上移了移。 小腹被他的胡须磨蹭痒得不行的王荷荷笑着推他：“老不正经！别闹了……哈哈哈……回家就给你纳妾！” 衣衫下传出闷闷的男子声音：“又胡说！” 王荷荷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住地推他，“别闹了！” 门口喀嚓一声炸响，王荷荷连忙拭去眼泪，望向声源，只见地上琉璃瓶碎渣和金菊杂乱地混在一起。西门燕目瞪口呆地在门口站了三秒，旋即羞怯地转身捂脸遁走。 王荷荷老脸腾地就红了，低头望着依旧不断往自己裙摆里钻的老不正经，抽了抽嘴角，狠狠踢了他一脚。 第30节 “啊！” ☆、教主的剪刀 永安客栈。 王荷荷一脚将郭子仪踢倒后，看着背后伤口又裂开淌血的郭子仪，默默地给他包扎上药，还没上完药，郭子仪就睡过去了。 她照看完老的，本想休息一会儿，可小的又回来了，她不忍心叫久别重逢的玉环扫了兴，陪着小丫头玩掷壶，看玉儿在新学的舞步，折腾了好一会儿，玉儿才有些乏累，被她哄着小憩了一会儿。 王荷荷给熟睡的玉环盖上被衾，从她手中慢慢抽出自己的衣袂，转头白了坏笑的西门燕一眼，扭着他的耳朵拉出了门。 “哎呀呀呀呀……教主！” “你叫我什么？” “这里又没有外人，”西门燕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再说弟兄们都叫顺口了！您又经常不在红日楼，所以昨个我们举手表决，还是叫您教主，大不了以后我们就叫红日教好了，叫着也挺顺口的……” “别净说没用的，明镜堂的消息送到了没？” 西门燕从怀里掏出一细小竹筒，递给了她：“我将才不就是要去给您送消息的嘛，谁知道您和夫君玩得正好……咳咳咳……咳咳咳……” 王荷荷没理会西门燕，打开竹筒，看罢里面的秘文，有些不满地将卷轴中的文书就着一旁的灯烛点燃，“明镜堂最近怎么回事？消息越来越模糊？小禹最近是不是浑水摸鱼了？” 西门燕搓了搓手，“明镜堂的堂主说她想吃教主亲手做的烤鱼已经想了一年了，饿得眼花耳鸣，没办法明察秋毫……” 王荷荷向楼下看了看，“小禹来了？” “嗯，”西门燕点了点头，“她一早就拉着土堂主去西凉河摸鱼去了！” “也好。”王荷荷扶着栏杆，斜倚在美人靠上，“日后红日楼大小事还要劳烦你们，毕竟是开门做生意，虽然迎来送往的都是贵客，万事都要小心。我不在的时候，有她注意些，事先提点你们，多少能省去不少麻烦。” “教主……”西门燕略踟蹰，暗搓搓偷瞄她的侧脸。 “说。” “教主，虽然您和夫君恩爱是好事，咳咳，但是，但是……” “翼先生和你说什么了？”王荷荷望着楼下来往匆忙的旅人，冷冷问。 “翼先生倒没说什么……” 西门燕很是纠结，他心里虽然觉得教主和翼先生是一对，但是这两个人你进我退，我进你退，从来没能同一频率，结果就是谁都不满谁，闹得很是僵，但都忍不住会在意对方……这让他这个外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本期待着二人有一日能尽释前嫌，重归于好，成就江湖一段佳话，却没想到突然蹦出来个老头儿，悄无声息地就将教主抢了去。 但最近他看郭子仪虽然不紧不慢，倒是教主越来越亲近，连孩子都有第二个了，看来以后教主和翼先生更没了可能。但西门燕心里总还是有些惋惜…… “教主，”西门燕终于鼓起勇气，“翼先生真的很紧张您，临走前还嘱托我们好好找看您。他肯定是得到你要对付一笔刀的消息就匆忙赶来了，要不然不能那么快！而且，他要带走那个人……也，也是为您好啊……过了这么久，当时参与的都死了，教中的人也就我知道当初那个人那么对您……” “燕子，你对翼先生说什么了？” 西门燕连忙捂紧嘴巴，连连摇头：“教主，我可什么都没说！” “……” 王荷荷深吸一口气，注意到转角出的吵闹声，转过头，看到洗漱干净的傻子，湿答答地滴着头发上的水，赤脚在楼廊中跑闹。 西门燕看见傻子又是一哆嗦，下意识地躲在王荷荷身后，拉着她的衣袂挡住脸。 王荷荷眯起眼盯着笑得天真无邪的傻子，也不由地一惊。 已经过了十年，他居然也没怎么变老…… 简直和阿翼一样。 一样讨厌。 于是当他笑嘻嘻地扑上来的时候，王荷荷照常踹了他一脚。 被踹得向后滚了一圈的傻子，可能是觉得后滚翻挺好玩，缠着她还想被踢一脚。结果孙飘渺担心眼露杀意的王荷荷拔刀砍人，连忙架着傻子的手臂，向后拖。 “等等。”王荷荷招手，“小孙啊，你来。” 孙飘渺见她笑盈盈的，壮了壮胆，将傻子按在一旁，上前走了两步。 王荷荷一把扯住孙飘渺的前襟，“谁让你给他沐浴更衣的？” 孙飘渺看她皮笑肉不笑，双腿哆嗦不止，“他，他头上好多虱子，每天都在我身边晃悠，我实在是没忍住……” “虱子啊，”王荷荷微笑着望向一旁挠头的傻子，“我有个好办法让他不长虱子！” 王荷荷折身从屋里的竹筐中拿出一把明晃晃的银剪子，笑盈盈地抓住傻子的头发，喀嚓一刀，剪掉了一大半。 在孙飘渺和西门燕的惊愕注目下，没用一炷香的功夫，傻子就被王荷荷剃成了秃子。 动作麻利娴熟。傻子光亮泛青的圆脑袋上，一个血痕都没有。 “哇，教主，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西门燕费解地抓头，“秃驴都是自己剃的，您这手艺是啥时候练出来的？” 王荷荷看着地上一摊碎发，拍了拍孙飘渺的肩膀，“叫小二来收拾了！” “教主，”孙飘渺盯着傻笑着摸自己秃头的傻子，指着他脑袋后的一点红，按住她的手，“教主，我给他搭脉，发现他神志虽然不清，但内力惊人，也分得清好坏。我一直费解，尝试用药，也是无效……他脑后，就是传闻中的锁魂针？！” 王荷荷微微凝眉，冷笑，“哦？你居然还给他用药？你师父恨他入骨，怎么你倒菩萨心肠，要医治好这个杀人无数的坏蛋？” “我……” 孙飘渺一时语塞。 “你要医治他，很简单，我告诉你啊，”王荷荷附耳凑近，“只要拔出他头上的锁魂针，以你的医术，不出几服药他就会恢复神志，然后……他就杀了我，你的仇就报了，简单吧？” 孙飘渺：“……” “不过，”王荷荷拍了拍石化的孙飘渺的肩膀，“他醒过来第一件事，绝对不是杀了我，而是杀了你。他是名副其实杀人不眨眼的邪教教主，你觉得，他会让其他人知道他中了锁魂针，疯癫了十年的事实？” “所以，收起你无用的善心吧！”王荷荷把玩着手中锋利的银剪，“你看我欺负他，就觉得他可怜，但是你想没想过，我为何这样对他？如果不是我现在怀着孩子不想惹上人命债，他早就死在我手上了，何必养着他？还浪费粮食！” 西门燕扭头看着走进屋的女子背影，神情复杂地望着一脸煞白的孙飘渺，“孙大夫，我多少知道些你师父和教主的事，平心而论，就是一个误会。我敢赌命，教主绝对不会做出派人去奸-淫你师父这样的恶事来的！” “你，你和她一伙儿的，我为何信你……”孙飘渺定了定神，拉起趴在地上玩自己头发的傻子换身要走。 “如果你知道……” 孙飘渺懵懵地回头，“知道什么？” “没什么……” 西门燕脸色一僵，连忙避开了孙飘渺质询的目光，余光瞥了眼屋中的那抹绯色的背影。 只要她穿着红衣，他就会不禁想起十年前她手持赤月剑，一身血衣站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十年前，当她握着赤月剑出现的那一刻起，那个曾经被教主囚禁在绣楼的女人，曾经向自己丢花，笑自己被花朵上的肉虫吓到的女人，被关在密室喂了蛊虫，捂着圆滚的肚子，呜咽着喊着阿翼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这个一身血污的女人，从地狱里爬上来，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 西门燕苦笑了两声。 他无数次回想起十二岁的自己，那个曾经在赤月教中，排名最后的吊车尾，如果不是遇见她，现在也不会是西门燕。 赤月教中的人都是无影从各出拐来的，资质上乘的练武奇才。他们无名无姓。 他也一样。 只是他幸运些，她根据他手腕上的红色燕形胎记找到他的家人，即使他离开赤月教，依然有丰厚的家业可以继承。他年迈的老爹，已经数次托人带话，想求教主放他回家，娶妻生子。 她也曾很多次明示暗示，但他还想不想离开。 他从小在赤月教长大，同许多人一样，认为赤月教就是他们的家。更何况，他还有想守护的人。 为了这个人，他才变成现在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 “孙飘渺，”他喊住转身要走的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教主的第二个孩子 王荷荷托着下巴，坐在窗前，怀抱着乖乖的小奶猫，向街道上望。 许许多多的人都在向红日楼涌动，一时间拥挤了道路，车轿步撵上的老爷太太们等不及，也会下车行走，有一众小厮开路驱逐着围观的百姓。 王荷荷转头对一旁收拾行李的郭子仪眨眨眼，有些失望地随手向他丢了颗葡萄，“别忙了，过来陪我一起看热闹！” 葡萄被他一掌握住，看了看塞入口中，收拾好手中的衣衫，静静地站在窗前。 王荷荷无语地叹了一声，“你就不觉得红日楼只接待官员们和富商很势力的吗？” “觉得。”郭子仪点点头，可看见王荷荷开始斜眼嘟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可是如果不提高要求和菜价，凭你的配方和教徒们的手艺，红日楼刚开张，就会被洛阳的百姓踏破门槛。毕竟你也投了不少银子，多赚点也无可厚非。” “是吧是吧，”王荷荷抱着招财咽了咽口水，“招财啊，你要给我招好多好多财宝来哦！以后你的羊奶钱可都靠红日楼来分红喽！” 喵喵！ 突然听到羊奶，招财的绿眼珠蹭地亮了起来，炯炯地盯着楼下的人头。 王荷荷突然感觉头上一沉，翻着白眼，“你为什么啃我的头？” “你头发真香……”郭子仪丝毫不理会她翻白眼，埋在她发髻上，嗅起来没完。 王荷荷脸倏地烫起来，连忙抱起小奶毛挡住脸。 有一群比她还美的教徒是一件很舒畅的事，丝毫不用担心有谁觊觎她的美貌，意图不轨。而且仗着容颜不易老，左手一个二逼，右手一个禁欲和尚，她这十年活得甚是粗糙，有时候脸都忘了洗。 突然遇见这么个老不正经，随便调戏两句，她就有点受不住了，脸红心跳口干舌燥，一把落了撑窗的竹竿，甩手用竹竿敲他的头，“快点去收拾行李！” 郭子仪揉了揉头，夺过她手上的竹竿，放在一边，真的乖乖折身去收拾行李。 自讨没趣的王荷荷将小猫轻轻放在地上，绕到他身边，不轻不重地抓住他腰带上的胡服，也不说话，只是贴着他站着。 郭子仪腰间有种熟悉的痒如电流涌遍全身，顿时下腹有些炙热难耐。 十年前他们曾经度过的那短短百日里，也曾耳鬓厮磨不分你我，她还记得自己最敏感的位置…… 第31节 他疑惑地看着贴在自己身边的小人儿，一转身便搂着她坐在床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捧着她微红的脸，不住地端详。 “看什么看，到底亲不亲啊！” 王荷荷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他看出洞来了，有些气这个木头呆，想要跳下去，干脆不理他算了，可腰间的手稳固牢靠，紧紧地锁着她，让她贴着自己。 “……可以吗？” 老不正经有些颤抖地问她，心有余悸的样子。 略长的胡子一翘一翘的，扎得她下颌发痒。她一撇嘴，伸手拽着他的胡子，贴上了自己的唇。 王荷荷只觉得自己刚贴上他的唇瓣，就好像触动了某种开关，让他一下子野性暴涨。唇瓣一下子就被他攫去了，有些过分强烈地吸咬，令她有些疼，也有些恼，捶打着他，可手腕都被他捉住了，反而被掰到她身后，将吻进行得更深，探入火热狂乱的舌，急促暧昧的喘息中，她眼前一阵眩晕，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想要更贴近他，跟随最原始的本能。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看着自己怀里脸红喘息因为欲望而迷离略带水雾的眼，心口一窒，起身将她放到榻上，落下帷幔。 “别……” 王荷荷陡然一醒，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孕妇，连忙推拒。 “不要怕，”他将她揽在怀中，不断轻抚她的背，炙热的唇和胡须顺着脸颊滑落到脖颈，“我答应过你，你若不愿意，我不会用强的……但是我想和你亲近，你怎么欺负我都成，只是不要怕我……”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颈项，王荷荷也有些晕眩，只觉得身上被他碰触的地方都火辣辣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眼前渐渐恍白一片，只能抱着眼前的人，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她脑海中突然有一根沉在最深处的弦，嘭地一声崩断，汹涌的记忆如暗潮涌动，刹那间便吞噬了神志。她只能呼吸挣扎，拼命向上扑腾，吸取那微弱的氧来维持生存。 “田田，田田，没事，没事了……”见她突然又开始激动，郭子仪一边给她渡气，一边抱着她轻抚，心疼地苦叹，“……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不是好好的？” 从前那个会大胆和他亲密玩闹，醉了酒耍起来更加无法无天，令他脸红心跳的女子，如今却变得冷漠诡谲，阴险狡诈，可有时候又像只受了欺负毫无力抵抗的小猫，瑟瑟地向他怀里钻。 偏偏这样的她即使做的事令他气得肝颤，他也怒不得，吼不得，看见她这样，自己先心疼得不行，只能抱着她哄，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时常有种无力感。 并不是无力探究真相，而是无力于探寻她并不想告诉自己的真相。 知道了又如何？以她的脾气和能力，一定能躲到一个他看不见够不着的地方，这次临走前说不定还会带走他们的曜儿，扔一屋子小妾给他做补偿。 想到这，郭子仪不由地哭笑不得，搂着怀中呼吸已经平稳的女子，叹了一声，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道： “你这几日忙里忙外，肯定累了。你有你的打算，在外面我不拦你，可是回了家就不可这样了！有了身子可得注意着，别像第一次一样手忙脚乱的，怀了三个月才知道禁酒……” 王荷荷恢复了些，阖着眼睛有些气闷地捶他，“那时候你不是也没注意嘛！” “对对对……是我不好。” 郭子仪笑着回忆起十年前，那时候自己虽然也二十有七，但寻她等她耗费了十几年的光阴，也没亲近过女人，自然也不太了解女子葵水这样的常识，直到她身子不适请大夫来看才知道她怀了身孕。那时候他们突然就成了父母，心情都很复杂…… 他收回记忆，拉了被子将她裹住，释然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看着她睁着眼睛困惑的眼神望着自己，微笑，“还好曜儿很聪明，像你一样聪明。” 想到曜儿，王荷荷也有些愧疚，那张有些过早懂事的小脸，忍不住地心疼。在她不在的时间里，独自长大，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他，就要再生一个孩子分割她同曜儿的时间。 “……都怪你！” “都怪我。” 郭子仪抓住她的拳头，放到唇边亲了亲，然后握着她的手，贴在她的小腹上，“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们又有孩子了，我有多高兴。田田，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郭晞，男孩女孩都能用……喜欢吗？” “郭晞……郭晞……” 王荷荷念了几遍，勉强点点头，“反正随便取一个都比郭旰好听！” “那是自然！我们的孩子，什么都要好的……呃，”郭子仪拉住她的手，“你怎么又打我？” “怎么打你都打不醒！”王荷荷瞪着他，拉他的胡子，“旰儿这么可怜，不许你这么说他！以后要是再当着孩子的面偏心，我还打你！” “我不说就是了，不闹了，不闹了……”郭子仪从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胡子，将她的手握在手中，贴在脸旁蹭了蹭，“我不说，但是我心里偏着你，向着你。你若是不满意，就进到我心里来，可劲儿地闹，等心跳不动了，我就不偏心了。” “……”王荷荷眨巴眨巴眼，噎了好一会儿，才失笑道，“你这套词儿，编了好几天了，就等着说给我听呢吧！” 见郭子仪脸微红轻咳躲闪目光，略有些被看破的尴尬，王荷荷看在眼里，心里也很轻松，听着他心口下有力的跳动，笑着拍了拍他，“说得挺好的，给你点个赞！” “真的？” “真的，就是有点矫情，哈哈哈……不过啊，”她指了指他心口处，“这里，装着曜儿、旰儿和晞儿就够了。你眼瞅着过两年就到了不惑之年，我进去蹦跶，你还能坚持几年呢？” “你愿意进来，只能活一天我也高兴！”耳边略有些激动的声音连忙补充，“这句可没有事先想好！” 王荷荷仰起脸来，细细打量他眼角已经堆起的几道尾纹，伸手想去捋平，可揉了揉，不但没将那几道鱼尾纹顺平，反而又多出了几道细纹来。 不知道是不是看久看顺眼了，她偶尔看见这个老男人并不会觉得他老，反而看见他脸上的细纹，比看见阿翼那张挑不出半点毛病的脸更顺心，胸口中的怨气也消减了许多，甚至令她有些沉迷于这样的安逸之中。 她对他的感情，和年少时暗恋阿翼时无所顾的爱恋忌截然不同。对阿翼，她热烈地追求示好，对方确如回音壁，将她的功力悉数反弹。这个男人，就像是她院子里的那一池荷塘，寻常时候注意不到，开花，藏藕，蕴一池锦鲤，静静地候在原地，营一隅静谧，等她回头。 她无奈地笑了笑，贴近他胸前，一字一句道： “等你真的有一天要死了，我一定进去。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最后我进去住一天，你满意，孩子们也满意，多好。” 郭子仪微微弯起嘴角，搂着怀里的人，“我从没这样期待过死亡。” ☆、教主的情报人员 红日楼开张大吉，子夜宵禁后没排上号的人不得已只能留下小厮，让他们在附近的客栈住下，等着明早开门抢位置。一夜间，红日楼周围的客栈也都水涨船高。 最高兴的莫不过王荷荷。捧着大把大把的金锭，看着账簿上记录的每个高官富商的名字和名字后的饮食宜忌，笑得合不拢嘴。 她事先盘下周围的茶馆驿站，准备作为日后红日楼扩建的地盘，没想到这么快就收回了本。 “我的好招财！”她摸着一旁招财圆滚滚的小肚子，笑得合不拢嘴，“给你娶媳妇的钱都有了！” 喵呜！ “咦？”王荷荷好奇地摸了摸，抱起招财左看右看，“招财，你怎么变成母猫了？哎……没事，给你攒着当嫁妆，这回给你找个上门女婿！不会让你跟着流浪的小野猫吃苦的！你要是和野猫私奔，可就太伤我的心了！” 突然，门口响起一声咯咯的笑声，如铜铃般清灵，边笑边道： “你都多大了，和动物自言自语的毛病还没改？” 王荷荷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身着天水碧罗裙的娃娃脸女子捂嘴走了进来，步履轻盈，连跑带跳。 女子眉眼修长，看似二八，可胸前却丰满异常，薄如蝉翼的褙子搭在肩头，隐隐地能看到深长的乳-沟，与她清秀的眉眼极不搭调。 王荷荷咽了咽口水，将招财放在一旁的软垫上，对女子笑着点点头，“这几日除了吃饭，总不见你人影，吃完就拉着土堂主跑没影了……怎么，好事要定下来了？” “你这乱点鸳鸯谱的毛病也是改不了了！谁要嫁人！男人都一个德行！” 小禹撇撇嘴，有些微愠地嗔了一句，脸色倒也不见真的恼，笑盈盈地抬袖见了见烛芯儿，让灯燃得更亮一些。 王荷荷整理好账簿，钱票，双手十指交叉，定定地看着女子微笑：“我了解你的脾气，明个我就走了，你这个时辰一个人来单独会我，肯定是有要紧事，说罢。” “教主啊，你面色红润，笑得慈眉善目的，我都有些不认得你了！”小禹跳起，坐在桌上，略有些惊奇地俯身打量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松了口气，“原来真的不是人-皮面具啊，哈哈哈哈哈……” 王荷荷打落她的手，看着她捂着肚子坏笑，颇有些哀愁地感叹，“你今年也二十有四了，怎么还这么顽皮！” “保持童心才能不老嘛！你又不肯给我药王谷最后一颗秘药，我就只能自娱自乐，保护我这张不算美的脸喽！要是我的脸像我的胸一样，惊世骇俗就好了……哎……” 王荷荷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牛轧糖丢给托着自己胸瞧的唉声叹气的女子，“知足常乐，你也算个清秀美人，非要长那么美，也不怕招惹烂桃花！” 小禹一边吃糖，一边摇头：“哪个女人会满意自己的美啊！永远都想越来越美！美一辈子多好啊！” “净想美事！”王荷荷伸出食指戳她的头，“那药王谷秘药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你愿意美当一辈子老处子吗？” “老处子有什么不好？”小禹将最后一颗牛轧糖塞入口中，耸了耸肩，“反正我又不想嫁人！” “你啊，”王荷荷也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并不打算和她犟下去，转了话，“以后我不在红日楼，里里外外官场中的错综关系，还劳烦你。烤鱼的法子，我也教给土堂主了，你若是想吃，他保证乐得屁颠屁颠地给你做！” “高官里的眼线都插了□□年，小喽啰们也基本都熬上了头头总管，你才开始收网，”小禹啧啧看着她，“你可真有耐心啊！”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王荷荷捶了捶僵硬的肩膀，“要掏空那个人，十年，还不够。” 突然感觉背后多了一双柔软的手，王荷荷微笑着回头望着给自己捏肩的女子，闭目凝神。 背后突然一阵清风，待她睁开眼，数米外的灯烛已经尽数熄灭。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透过窗纸的月华，和招财略不安的碧眼。 为防止被人从窗外偷窥，每次小禹转告情报都要四下漆黑。 王荷荷见怪不怪。因为小禹实在是个好的情报工作者，做事胆大心细，什么消息都能被她弄到手，而且什么消息都敢交易。但是在交易消息的时候却非常谨慎，和自己一样，真正见过她面的人也少之又少，知道她的真名叫北冥禹的人，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 王荷荷笑着想起九年前初见，小禹被内鬼出卖遭到追杀投奔自己，灰头土脸扑上来就抢去自己的烤鸡啃，还一副姑奶奶就是吃了你奈我何的模样，不禁莞尔。 “小禹啊，你向来是直性子，心里装不住话的。可这次你来了这么多天，一句要紧的话也不说，一定是有什么大消息要告诉我对不对？” 北冥禹的手僵住，落下，头重重地搭在她的肩头，沉默了好久，才缓声轻轻在她耳边低语： “王姐姐……你身边，有鬼哦！” “是嘛，”王荷荷释然地叹了一声，“果然如此。” “你怀疑谁啊？” 王荷荷扭头看着搭在自己肩头天真无辜的一张笑脸，也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来：“怀疑你啊！” “讨厌啦！”小禹娇嗔地捶她的背。 “如果不是有鬼，翼先生怎么会这么清楚我的行踪？”王荷荷摇头苦笑，拍了拍她的手，“罢了，左右也不是会害我的人，我也不急着查出来，你替我留个心眼，红日楼中的人，除了燕子，每个都有嫌疑。” “啊？你连莫秃秃都怀疑啊！”小禹吃惊地瞪眼。 “这是自然，除了自己每个人都值得怀疑，”王荷荷捏着她肉嘟嘟的小下巴摇了摇，“这不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么？” 小禹不解地看她，“那你为什么这么信赖那个娘娘腔啊？我看他嫌疑最大！” “他小时候很可爱，并不是这样，”王荷荷目光变得柔和，像是看到了曜儿一样，“他留在一心想要逃离的赤月教是因为我，他付出了太多……所以他和后来加入的莫言不一样。” 小禹耸了耸肩，“你直接说他爱上你了不就完了？” 王荷荷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对我不是爱，是愧疚，自以为是的愧疚。” “反正我不懂，你又每次都糊弄过去，”北冥禹摊手，又肃然起来，“不过，我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你还记不记得，你让我打探过那个神出鬼没的情报组织‘正则’吗？” 正则？ 听到这个名字，王荷荷连忙追问：“你都追了好几年了，终于找到了？” “没有，”北冥禹摇头，“他们人员分散，而且四海八荒的到处都有，而且通通都是普通人的样子，完全没有线索可寻，似乎他们组织内部的人都不认识彼此……太难锁定目标了。” 看到王荷荷“你逗我玩呢”的表情，北冥禹笑哈哈地拍了拍她的肩，“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线索，但是我找到了他们的接头人的代号！这也算是重要情报了吧！” “代号？叫什么？” 第32节 北冥禹望着她，用唇语吐出两个字： “灵均。” 灵均？ 王荷荷突然想起很久很久前被轻清阳公主打手心时背诵的一篇古文：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伯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废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北冥禹甚是惊讶，“你也知道？！” 王荷荷眼神倏然冷却，“还有谁知道这句词引自《离骚》？” 北冥禹笑嘻嘻地拍了拍她，“当然是我手下那些有学问的小白脸啦！我只是好奇，见你没事最多看看话本账簿，没想到你还这么关心社稷百姓……啊啊啊……” 王荷荷反扣住她的手，“别转移话题，说，你什么时候和翼先生勾搭到一块的，嗯？” “大，大姐，大姐姐……啊啊啊啊……我错了还不成么！哎呦，好啦好啦，就是你离开赤月教以后，翼先生就来找我了……你也知道我对男色一向没什么抵抗力嘛！”小禹揉着酸痛的手腕，可怜兮兮道，“说到底，翼先生也是关心你，怕你在教中窝久了，不了解外面世界的情况，托我暗中留意些你罢了。” 王荷荷拍拍手，抱臂看着她：“好啊，反正过几日天气冷了，要封江，没有什么鱼可吃，我就禁止冬钓好了，反正土堂主就算再迷你迷得不行，没有鱼，他也只能烤猪蹄了……” 北冥禹两眼通红双手合十：“教主！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不该被翼先生的美色迷惑了头！我对最爱的烤鱼发誓，我真的只透露了你的行踪和正则的消息，没有透露半点你的计划啊！如果我说了半句谎话，罚我以后再也没有烤鱼吃了！” “可以饶你一次。” 王荷荷看着恢复笑容的北冥禹，也笑了笑，“但是我要知道翼先生最近的行踪做交换。” 北冥禹的笑容僵在嘴角，颤颤地拉她的衣袂，“大姐，你行行好，最近翼先生身边那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头实在是太猖狂了！要是被她知道我打探翼先生的事，那什么乱七八糟的虫子都来了啊！你知道我最讨厌虫子的……” “那就没有烤鱼吃了。” 北冥禹一咬牙，“为了烤鱼！我拼了！” “这才对嘛，”王荷荷欣慰地点点头，“作为情报人员，还是应该有些信仰的。” “可是，教主，”北冥禹还是不解，“你是怎么知道猜出这句词的就是翼先生啊？难道你们以前……一起读过书？” 王荷荷长长地叹了一声，走到床前，摸了摸一旁探头的小黑猫。 当年她总是背不下来离骚，清阳公主没少打她的手心，为了让她记得住，阿翼想了个法子，将所有难背的诗词一句句编成歌后，教给她，这才终于免去了被罚。 王荷荷看着在自己身边嗅来嗅去的北冥禹，不解：“你闻什么呢？” “我闻到一股奸_情的味道……” ☆、教主的死敌 窗外北风呼啸，王荷荷叹了一声，送走了小禹，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正则简直就是江湖上一朵传说中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和她这个人见人爱的邪教教主的污莲花成了鲜明的对比，经常被相提并论，贬低她邪门歪道，抬高正则心怀天下。 王荷荷一直对正则不以为意。一群连正脸都不敢露的小道消息传播者，有什么可骄傲的？就算他们真的挖出了不少贪官污吏，也保不齐自己私贪了多少，只是保密工作做的比较好，旁人不知道罢了。 因为心里不忿，所以她很关注正则的一举一动，想挖出他们背后的人偷鸡摸狗的证据，趁机干掉正则。 可惜努力了几年，她一无所获。 这很奇怪。 王荷荷一度得了疑心病，怀疑自己身边有正则的人。 小禹说，这次正则出现的时机很是巧妙。在她进入洛阳后忙着对付一笔刀的同时，正则也趁机捣毁了一艘非法走私私盐的官船，牵连出了朝中不少重臣高官。其中有一个王荷荷刚刚才见了面——就是那个给了自己碧玉玦诱她入府私会的徐侍郎。 徐色狼如何了，她不关心。她现在很紧张红日楼。 红日楼和新赤月教根本就脱不开干系。明眼人一看到莫言和西门燕就都心领神会。至于她费心思冒充宦官，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让江湖上的人知道，红日楼有官家帮衬，借以警示心怀不轨的人不要没事找事。毕竟红日楼要开门迎客做生意，不可能再像新赤月教一样，动不动地就欢迎各种人来挑战叫台。 事情就坏在比较，同一时间发生的两件事，经常被人拿来比来比去。于是正则又成了江湖人口中的典范，她就更加坐实了黑吃黑，只为了以及私利，逼死可怜老头，强占老头家产的邪教教主。 不过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也实在没什么余力去扭转，索性当作饭后笑谈，只是唯独这正则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喉咙中，有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盘桓在心中难以消散。 “教主，说不定你的身边还有正则派来的鬼呢！” 小禹的话捅破了她一直想无视的真相，心上血淋淋地疼。她和弟兄们同吃同住，暗自以为自己为人没多高尚，但至少也应该看在吃了她十年饭的份上对她忠心。 没想到啊，没想到……没准喂了条白眼狼。 王荷荷叹了一声，转身又点燃了被北冥禹熄灭的灯烛。 烛影摇曳，映出门口一位个子不高的清癯老者。老者瘦削的脸颊仿佛半点多余的肉也无，只一张皮包裹着枯骨，唯剩一双炯炯的眸子，透着生机。如索命的小鬼一般悄无声息，半夜三更突然这样出现在门口，的确会吓人一跳。 老者双手捧着一把用丝缎包裹的剑。 捧着柔软水缎的双手却如干柴般粗糙。 她目光一滞，恍惚了两秒后，连忙向老者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老者这才恭恭敬敬地走进了门。 不闻脚步声。 王荷荷恭敬地拱手道了声，“商伯。” 被称作商伯的老人和蔼地笑了笑，声音嘶哑，但是一字一句努力清晰道：“教主，这是老夫最后铸的一把剑……特意为您铸的，还好没被一笔刀发现……咳咳……” “商伯莫说话了！您舌头上的口子可要紧着呢！” 王荷荷连忙上前掏出帕子给他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沫，将瘦弱的老者扶到座位上，掏出备在身上的金疮药，替他敷上，推过笔墨纸砚，“有什么想说的，写给我便是。” 她低头端详着持笔的商伯，想起一个月前，那时候她被阿翼抢去了赤月剑，怎么想都觉得心里憋屈，而且没了剑空落落的。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认识一个有名的铸剑大师——就是眼前这位瘦得脱形的商伯——曾经吃了她做的荷叶鸡后答应给她铸一把剑。 满怀期待地派人去找，结果发现大师失踪了，过了没几日她就辗转得到了明镜堂的消息，说大师很有可能被一笔刀给绑了，囚禁起来专门为他的金鼎轩铸菜刀。 王荷荷当时正为了酒楼的选址想破头，思前想后，哪里都比不上金鼎轩位置好。她正琢磨着一笔刀没惹自己，这样冲上去抢地盘有点不符合江湖道义，但是没想到一笔刀这么背，自己撞上来了，岂有不用的道理，当时就安置好孩子们，带着左膀右臂杀到洛阳来了。 她看到西门燕从金鼎轩抢回来的菜刀，便能笃定商伯肯定是被一笔刀给绑了，但是没想到商伯为了不透露藏剑的位置，咬伤了舌，还差点被一笔刀折磨死。她必然不会叫一笔刀好活，可惜一笔刀死得太快，还没等她动手，就被毒死在牢中。 验尸的仵作说一笔刀死于一种未知的剧毒。 八成是阿翼干的。收服龙门后，他有那么多毒随便使。王荷荷忙得焦头烂额才不管是一笔刀自己想不开服毒自杀了，还是被别人毒死了，反正是死了，她正好有时间培训兄弟们。 她一开始让兄弟们从杀手生涯转型到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时候就非常艰难，这次又要从自给自足的小农田园转型到服务业，不但艰难，而且让她提心吊胆。生怕哪个俊俏的小兄弟被富豪高官看上了调戏两句，就会暴露杀手的本性一刀把高官阉了。 王荷荷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莫言带着兄弟们将商伯被从地牢里救出来的时候，商伯已经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还好教中专擅外伤的孔大夫也跟了来，这才将商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好在商伯没有性命之忧，而且身上被一笔刀折磨的伤已经好了不少，安心静养，不出半年，便可恢复。有商伯在，以后红日楼的菜刀肯定很好用。 商伯写字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持笔的手不断地在抖，偶尔还咳出一口血。王荷荷看得直凝眉，生怕他一口气没喘匀，被自己的血呛到闭过气去。 “商伯，您不必如此，”王荷荷起身轻抚老者的背，握住他持笔的手，“当年我流落在外，孤苦无依，也多承蒙您照顾，这次我来晚了，让您受了这么多苦……其实，我也很过意不去。” 商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扬了扬下颌，眼睛笑眯眯地示意她看向桌案上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 原本以为写的是感谢她的话，仔细一看，满满的一张纸上列的都是各种——吃的？ 王荷荷一拍头，旋即笑着安慰老者：“商伯，您不必担心，您想吃的这些，我离开以后红日楼的兄弟们也都会做的。您想吃什么直接招呼，他们巴结您还来不及呢！只是您现在重伤，饮食需清淡，只能吃流食……我已经嘱咐膳房给您换着花样做粥面了，不会吃腻的。” 吃不到山珍海味的商伯略有些遗憾，但也明白自己的情况，笑着点点头换了一张纸继续写：明日就启程？ “是啊，”王荷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也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临走前，留了几个影卫给曜儿，可还是担心影卫摸不清宅斗的套路，叫她的曜儿受委屈。但是这趟带着曜儿来，又实在太危险…… 衣袂突然动了动，王荷荷收回思虑，笑着望向商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桌案上静静躺在远处的长剑。 火红的绸缎层层包裹，依稀仍可看得见冷剑的形状。她伸手隔着清凉的丝绸触到了剑刃的边缘。 铸剑，不制鞘，是鬼手商伯的惯例。白银万两铸刀一把，黄金千两铸剑一柄。在江湖上，名刀有很多，大半出自这位商伯之手。 “真是把好剑，”王荷荷弯起嘴角，微微凝眉，“……和赤月剑真像。” 商伯笑着点点头，抬笔写道：赤月剑就是出自老夫之手，只是赤月剑当初是为无影量身打造的，比较适合高大男子，女子用起来难免吃力些。这把剑是为教主铸的，用起来一定顺手。 王荷荷双手捧起长剑，果然轻巧了不少，长短也很适合。 她打量着手中的剑，感到冷剑透过冷绸渗出的冰凉。 商伯笑着拍了拍剑身，继续写： 这柄剑，应该与赤月剑一对，老夫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个合适的名字，三日前看到红日楼，觉得甚是贴切，不妨就叫这柄剑为红日吧！ 赤月，红日。 即便日月相逢，最多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奔东西，都在同一片天空，却不会再见。 “红日……甚好。” 水缎滑落在案上，长剑暴露在空气中，映出的冷光寒了她的眼。 手中的剑，如自己手的延伸，用起来的确比赤月舒服了许多。像是新到手一个可心的玩具，王荷荷颇有些爱不释手很想找个人耍耍，可又想不起合适的人，眼前总是晃起白衣男子的身影，煞是闹心，便悻悻地准备放下红日。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更近，最终在门口停下来。 咚咚咚。 叠指叩门三声。 王荷荷猜到了来的人是谁，伸手搭在唇上，示意商伯也不要出声，坏笑着踮脚走到门边，用剑头挑开了木门，自己躲在一旁持剑等着人进来。 可门外的人却没上当，一步也没踏进来。王荷荷这就尴尬了，自讨无趣地站出来，气鼓鼓地看着笑得和蔼可亲的郭子仪：“你来干什么？” 郭子仪这才进了门，余光扫过她手上的红日，目光与商伯相遇，礼节性地点了点头，笑盈盈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已经子时了，看你还不回来，总要来瞧瞧我才安心。” 见二人如此亲近，商伯连忙起身拱手，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郭子仪，向王荷荷投去目光：“这位官爷是……” 王荷荷想到如何报复郭子仪，眨眨眼莞尔，“我爹！” 郭子仪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可还未待他来得及辩驳，商伯便拱手俯身：“原来是令尊大人，失礼失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呀！你放我下来！” 郭子仪扛着肩膀上的女子，向商伯拱手回礼，“天色已晚，我娘子有孕在身，也该休息了，失礼先行告辞。” 在商伯目瞪口呆中，王荷荷被扛上了楼，按到床上。 第33节 她眨眨眼看着三下两下解了衣裳的郭子仪：“你做什么？” 愤懑男人压了上来：“做令尊大人做不了的事！” 粗糙的手掌在身上游走，她腾地红了脸，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我开玩笑的，你，你啊……” 身上的人不但不躲，反而一个挺身吓了她一怔，接二连三的撞击像潮水般涌来，热气打在她耳廓： “不是说我是你爹么？叫爹爹啊！” “你混蛋……呃……” ☆、教主的乌鸦嘴 □□好后的清晨她总是犯懒地再想眯一会儿。 像她身旁抱着被子依然正在眯一会儿的老不正经。 但王荷荷被沉重的使命感驱使着爬起来。 想起昨夜他不要脸地一遍遍逼自己叫他爹爹，王荷荷就忍不住抬起手想呼他一巴掌。 但依然回荡在耳蜗中的一句话让她又落讪讪地落下了已经举起的手。 昏昏欲睡前，他说：“我比大人还疼你……” “老不正经！” 她红着脸悄悄起身，收拾利索回头看了眼床还抱着被子酣睡的人，拿起桌上的那柄红日推开门。 西门燕和莫言一左一右已经在等她了。 “教主。” 二人拱手弯腰。 “免了，”王荷荷瞬间教主附体，挺直了背，从衣袂中掏出面纱戴上，往常窗外蒙蒙亮的天，“走吧。” “是。” 二人紧随其后。 客栈外早已备好了一辆马车，王荷荷踏上马车，余光望着街角一闪而过的人影微微凝眉，但还是上了马车。 莫言驾车。马车中只有她和西门燕。 马车颠簸，车中的两个人身影也微微摇晃。 “教主，这不是赤月吗？翼先生还回来了？”西门燕盯着她手上的那柄剑，好奇地凑近，“不对，好像比赤月短窄些……” “他叫红日，”王荷荷转腕，让红日在半空划了个圈，对西门燕微笑，“燕子，以后咱们改名叫红日教，如何？” “红日……挺好挺好！” 王荷荷放下红日，用余光瞄了一眼马车外的人，用哑语对西门燕道： 我离开后，帮我多注意些教中的人，教中有正则的鬼。 西门燕瞪着眼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很激动地对她比划： 不是吧？你怀疑右护法？ 王荷荷点点头，继续用哑语：正则知道的太多了。这个鬼一定是能近我身的人。虽然暂时没有对我们不利，但不能排除右护法的嫌疑。你多留心些便是。 西门燕肃然起来，连连点头。 不过你也不必如此紧张。王荷荷笑着继续比划：他们的目的暂时还不会是我。 “教主……”西门燕嗅到不安的，担忧地望着持剑的女子。 马车戛然骤停。 莫言撩开马车帘，“教主，到红日楼了。” “好。”王荷荷下了用锦缎包裹好红日，下了马车。 红日楼的招牌被日出新阳映得金光闪闪。王荷荷余光却瞥向左右的街巷，又几个暗影总在蠢蠢欲动。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无疑，一笔刀就是小鬼中的小鬼。 是以这么多年阿翼都懒得对他动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卑鄙的人也有卑鄙的朋友。一笔刀的死，谁都会算在她的头上。王荷荷也觉得应该算在自己头上。不过既然惹了事，她早就准备好了要对付麻烦，没想到这帮人……来得这么慢。 也许知道她要离开，所以觉得对付红日楼一群人，不如对付她一个落单的女人来的容易。 “教主……”莫言也察觉到了，想问问她要不要动手，被她拒绝了。 “先办正事。”王荷荷微微颔首。 临行前，还有些话要嘱咐兄弟们。再过一个时辰，红日楼就要开张营业，她也要离开洛阳城。这样宝贵的时间，她还不想用在几个小砸碎身上。 西门燕三长三短拍了六下门。 红日楼的大门从内打开。 她绕过屏风走近大堂，俯视着黑压压单膝跪地的一众弟兄们：“平身。” 捡要紧的事交代完，她就带着孙飘渺和那个傻子准备回家。西门燕和莫言留下来照看红日楼。红日楼和教中的规矩照常，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但是至今还没人愿意走，说明她规矩立得还算妥帖，暂时加些招待客人的规矩就是了。 交待妥当后，莫言和西门燕将她送回了客栈。 “昨日我已经送玉儿回杨府了，以后照常日日派影卫去，记录她的功课日常，事无巨细，务必保她安好。”王荷荷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莫言道。 “已经安排下去了，不过杨姑娘似乎……” “我知道她想和我一起回汾阳，”王荷荷想到可爱的小美人，也有些不舍，苦笑摇摇头，“但她还是留在洛阳比较好。” 莫言点头。 “教主，”西门燕也察觉到有尾巴，警惕地凑近压低声音，“昨夜有人偷袭金库，兄弟们没有受伤，但被对方逃了。对方应该是来试探虚实……您今儿个启程，是不是有些冒险？” “不必了，按原计划今日离开。大白天的走官路，除非他们弄来了霹雳山庄的雷药，否则能奈我何？” 王荷荷冷眼微笑，转身对西门燕和莫言道，“日后红日楼是咱们自己的地盘，谁来惹事都不必怕，算上我和玉儿，红日教便正好是一百人。每个人出了事，身后都有九十九个人。只要不伤天害理，兄弟们都可以挺直脊背重新生活。这只是开始，万事开头难，我不在，实在难为你们了。” “教主用心良苦，兄弟们都知道。”莫言拱手。 “我离开，红日楼就交给大叔你了，无论何事，以保住弟兄们为第一要务，切莫忘记。” “是。” “教主……”西门燕很是不舍，红了眼眶。 “行啦！知道你惦记着我那几个压箱底的菜谱！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总得让我留一手啊，”王荷荷望着西门燕笑得柔和，“从洛阳到汾阳，快马不过三日就到了，只要不懈怠了红日楼的业务，我随时欢迎你们来。” 西门燕还是担心：“教主，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您怀着身孕，又带着不会武功的孙飘渺和那个人……万一，万一他们真的弄来霹雳堂的雷了呢！” “红日楼一堆事务没人管，别找机会偷懒！”王荷荷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西门燕的头，“哪有那么容易弄到霹雳堂的雷啊！那可是朝廷唯一亲自管控的江湖门派！” “……可……”西门燕还是不放心，但又实在是要事缠身，只得呐呐地叹了一声作罢。 王荷荷拉过他的手拍了拍，“以后你要和大叔好好的，七里香好喝，也不可贪酒，每天早睡早起，还有记得给你老爹送去红日楼的新地址……”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西门燕看着手中的牛轧糖，默默塞在荷包中，珍惜地拍了拍，目送着女子转身进入客栈消失不见。 “走吧。”莫言余光凛冽投向街巷的一些鬼影。 “收拾这群杂碎，”西门燕手指压得嘎嘣响，“还用得着教主亲自动手？” 客栈中。 郭子仪一睁眼，发现怀里的人没了，顿时慌了，连忙下地去寻。他还以为她因为昨夜自己提到了大人，田田和自己赌气不告而别了。找店小二问了一通，才知道她早早就出了门。听小二的形容，郭子仪知道两个护法也跟着她，才稍稍安了心。但想到她不告而别，多半是去办不愿自己插手的事，可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像去红日楼看看，就这么纠结的功夫，她回来了。 “你去哪了？！” “就去红日楼最后交代兄弟们些事……啊，老不正经你干嘛……松手！松手！”王荷荷拉一进门就被他抱到床上，还以为他又要继续做什么羞羞的事，连推带掐地拉开缠在自己腰际的手臂，整了整凌乱的衣襟，白了他一眼，“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能走丢吗？” 郭子仪左看右看，见她身上没有伤，总算安了心，捧着她的脸问了一遍：“你去哪了？” “今儿不就要走了吗？我想最后嘱咐兄弟们两句，洛阳和九原相隔千里，我不在，总是不太放心……” 郭子仪握着她的手，依然心有余悸，“我总担心你又突然不见。” 王荷荷长舒了一口气，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拍了拍他的脸：“昨个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怂了？” 老不正经居然没说话，只瞪着微红的眼睛望着她。王荷荷被他盯得有些心虚，推了推：“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都告诉你！早上你不是没醒呢么，反正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好不容易找回你，再也不想把你弄丢了。” 抱着她腰的手又紧了些。 “我怀着晞儿呢！” 抱着她的手松了些，手掌温柔地抚着她的背，没有欲-望，像不断确认试探一般，来来回回。 “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带西门燕和莫言放倒了一群鼠头鼠脑的小贼，便看到了王荷荷的马车闪过眼前，绝尘而去。 二人目送马车离开主街，依然默默地站了片刻，才雇了辆车将几个可疑分子装上车，准备押回红日楼慢慢审。可刚刚出了巷子走没多久，就见到一席水蓝锦缎的大波女子急急策马迎他们。 莫言礼貌地拱手，“禹姑娘昨夜不是启程要去东海？怎地匆匆赶回，可是有要事？” “教主呢？！”北冥禹焦急地左右张望。 西门燕望了望天，“教主已经出发一个多时辰了，现在应该已经出了洛阳城了！” “糟了！” 北冥禹一把拉住西门燕，“快去通报！霹雳堂的火雷被盗，我怀疑他们盗雷是为了炸金库！” 西门燕挣脱北冥禹的手，策马离开了二人的视线。 北冥禹愣了愣，指着西门燕离开的方向问莫言，“他是不是路痴？红日楼不是再另一头吗？” 第34节 “他是担心火雷不是为了炸金库，而是为了炸教主，所以追出城去帮教主了。”莫言淡然解释。 北冥禹突然明白，为什么王荷荷更放心这个西门燕一些了。即使他不是很靠谱，但是绝对很忠心。 “不过，炸金库的可能性很小，”莫言望着西门燕离去的方向，“昨日那帮来试探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了，用雷炸金库也得不到金库里的金银，所以多半是要对付教主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追？” 北冥禹懵了，如果莫言真的是鬼，那这鬼也太猖狂了。 “左护法离开，我不能再离开了。”莫言伸手将她拉上马车，“红日楼不可一日无主。教主临走前仔细交代过，我要守住红日楼。” 北冥禹终于理解为什么谈论到鬼时，王荷荷为什么会露出很无奈的表情。 王荷荷不是不能剥掉这层皮，但是在剥掉这层皮的同时，就可能意味着可能砍断自己的左膀右臂。 北冥禹在心里叹了一声，教主保重。 洛阳城外，谷阳山上，轰隆一声巨响。 被炸飞的王荷荷在掉入河中前一秒还在想，自己真是乌鸦嘴，刚说完没有可能被炸，就被炸飞了，这让她这个邪教教主的脸往哪放？ 还有，抱着她一起被炸飞的老不正经怎么抓得她这么疼！轻点！你抓得我肉疼！ ☆、教主的艳遇 不过也正是因为郭子仪抓得紧，二人一起掉到江里的时候，才没有被激流冲散。她也没被粗粝的礁石磕碰刮伤。 冬初，水又寒又冷，像刀一样扫过全身。 王荷荷牙齿不自主地打颤，小腿抽筋，肢体僵硬，即使她会凫水，此刻也凫不起来。 数次溺水，她不但一点也没适应，反而濒死的恐慌更甚。 但是这次不同。 这次郭子仪一直搂着她的腰，让她紧紧地贴着自己，始终让她的头保持在水面之上，得以喘息。 紧贴着他的身子，王荷荷仿佛也不那么冷了。不知道究竟飘了多久，浪涛拍打溅起的水花迷了眼，她也看不清四周，模糊中感到郭子仪狠狠将她一推，她便上了岸。 岸滩上的砂石冷硬，硌得生疼，她好不容易爬起身，揉了揉眼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荒山，想转头想埋怨深厚的郭子仪不够绅士地拉她起来，可一转头看着身后的激流，听到耳边的水声滔滔，她却仿若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剩她一个人在这万籁俱静的天地间……她望着身后滔滔湍流，眼眶倏然一热。 “郭子仪！！！” 七日后。 西门燕惴惴地看着一脸铁青的王荷荷，扭头看向给王荷荷把脉的孙飘渺，目光最后落在蹲在孙飘渺脚底下扔石子玩的秃头傻子头上。他无奈地也蹲下身，和傻子一起玩。 他们已经顺着江流沿岸不眠不休地找了七日，询问过了所有沿岸的渔民，依然音信全无。 郭子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已经第七天了，就算西门燕再乐观，也觉得郭子仪这次死定了。沉尸涛涛江底，就算是神仙也打捞不到的。 “燕子。”王荷荷哑着声音俯视着地上的人，闷声道，“地图给我。” “教主，您都盯着地图看了多少天了，地图都快被你看穿了！地方我们都去找过，真的没有遗漏的了！” 西门燕捂着怀中的地图连连摇头，看着她红得像鬼，瑟瑟地向后退，“禹姑娘和兄弟们都在找，您休息一会儿吧，怀着孩子呢……” “拿来。”王荷荷伸手，语气不容置喙。 “哦。” 西门燕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地图，递到她手上。 孙飘渺叹了一声，也知道自己劝不了她，乖乖下去熬药，琢磨着伤寒药中还得加几味药安胎补药，否则再这样下去滑胎也是早晚的事…… 王荷荷继续死死盯着地图，恨不得一头钻进去似的。西门燕起身想着要不回去告诉莫言，先把红日楼关两天，毕竟人命关天……他正想着，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啪的一声巨响。 傻子吓得扔了手上的石子，疑惑地抬头看着癫狂的女子跳起来，激动地挥着手上的地图，激动地振臂高呼天助我也。 西门燕吓得连忙喊回来孙飘渺，一脸惊恐地望着王荷荷，瑟瑟道：“小飘啊！教主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啊……” “应该还没有，”孙飘渺拍了拍西门燕的肩膀，旋即看到王荷荷当着他们的面开始解衣裳，二人瞬时僵掉，旋即顿时捂脸窜出门。 孙飘渺无语感叹：“我又误诊了……啊！糟了！我把傻蛋忘在屋里了！会不会被教主踹死啊……” 西门燕眼尖，看到傻蛋依旧呆坐在地上玩石子，王荷荷自顾自地从内衣里掏出一纸薄绢和地图摆拍在一起继续仔细地看，压根也注意身边还有个傻子。 西门燕示意孙飘渺淡定些。自己进了门，替专注地盯着台面上薄绢的女子，小心地问，“教主……您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女子干裂的唇瓣轻启，吐出三个字。 幽兰谷。 西门燕见鬼一样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欲言又止，虽然不想让她失望，可又不忍心让她执迷不悟下去，“教主，幽兰谷不是个传说吗？虽然天下美人榜上幽兰谷素女排在天下第一，无人知道她身在何处。咱们一路找过来，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连那熏死人的烂鱼谷我们都翻了……” 西门燕看着她灼灼的眸子心下一沉，“不，不会就在那烂鱼谷吧？” “传说中幽兰谷就在这个附近，”王荷荷眉头紧蹙，狠戳着地图，“只有这里还没仔细翻找过。” 一想到烂鱼谷那股恶臭，西门燕脸色煞白，“……教主，那烂鱼谷臭气熏天，简直熏通我任督二脉！哪个美人躲在那里啊！” “去！集合所有的人，”王荷荷拍了拍西门燕的肩膀，“我有预感，他在这，相信我。” 西门燕一脸“我很想相信你，但是这真的好难”，可看着她熬得通红的双眼闪出期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以赴死的心情叹了一口气，“我去通知兄弟们……” 幽兰谷素女，连续十年在美人排行榜占首位，江湖上无人不知，却无人知道这美人人在何处。只有公布排行榜的管老头曾经十年前偶然见过一次，从此念念不忘，无再看得入眼的美人——虽然这多半是因为他见到素女后第二天就瞎了。 不过自此幽兰谷素女的名声也传出去了。没有人在意管老头瞎不瞎，大家都更想看美人。 王荷荷也想看。但是她早就知道幽兰谷素女肯定不是个善茬。 如何知道的？嗯，管老头见到素女后第二天就瞎了，还死不承认是被素女弄瞎的。王荷荷觉得他纯粹是因为好面子，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素女给毒瞎的，所以只能说自己是被素女的美给闪瞎的。 管老头曾经告诉王荷荷，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离开幽兰谷的，就像他不知道怎么进去一样。 幽兰谷素女名气大振，但无人再见，因此也就成了传说。美人是生是死，是否还存活在世，都是迷。 王荷荷也曾好奇，派人去寻过，但依然杳无音信。王荷荷很不甘心，就将所有没弄明白的武林谜团都绣在一张娟帕上，贴身带着。绢帕上记录的蛛丝马迹都指向，幽兰谷就在他们此刻所在地的附近。 为了找到郭子仪，他们沿着江河已经找了个遍。附近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唯独剩下那个烂鱼谷没有仔细搜。 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王荷荷有很强烈的预感——郭子仪没有死，他应该被美人捡去了。 王荷荷觉除非有严重的恋父情结，否则正常美人应该不会对一个长得顺眼点的陌生大叔下口。她只能默默祈祷住在烂鱼谷后的美人，不会凶残地把他杀了吃肉。 王荷荷抚摸着自己干瘪的小腹想，只要能救出郭子仪，莫说入烂鱼谷吐三日，就算是钻下水道她也要去。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她可不想当寡妇。 …… 翌日。 曙光升起的时候，她终于带着十几个弟兄踏着鱼尸，挖了不知多久，沾了一身的屎味，终于见到了希望。 一阵清新的馨香扑鼻，如春风般洗涤了他们的嗅觉和心灵。 西门燕感动得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看着漫山遍野的兰花和飘舞的白色蝴蝶，王荷荷释然地叹了一声，就是这了。 市面上买的价值千金的幽兰香，就产自这里，确定无疑。 他们穿过花海，夹杂着馨香的风柔和地吹拂着他们。原来幽兰谷的机关在这里，借着特殊的地理情况，风从东向西，烂鱼的腥臭被风吹得向外飘散，花香还未被飘散出去就被腥臭中和了。从外无人察觉花香，而又没有人愿意闻一晚上恶臭闯进来，所以美人可以平安地躲在这世外桃源之中。 ……王荷荷心情并没有被花香吹好。因为她越来越担心，美人并没有捡到郭子仪。 这个幽兰谷的美人如果真的捡到郭子仪，那她一定能有预知能力，能够事先穿过烂鱼谷，去在河边等着钓人。 这美人不是能掐会算的半仙，就是真大神。 所以当她见到美人一身白衣飘飘满身仙气落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 只是她的的确确被美人的美惊到了。 眼前女子纤腰束素，面若桃花，眉眼清澈，如仙女下凡。 美人无视她身边一群臭汉，盯着她一个臭妹，“你是，田田？” “我是。” 王荷荷很是欣慰地点点头。美人都知道她乳名，说明美人肯定见到了她家那位老不正经。 美人微微颔首，平视着她自报姓名，还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幽兰谷茹素，你唤我茹素便是。我知你为何而来，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王荷荷有点奇怪。这位美人一点也不如看起来高冷，反而有点……自来熟？ “多谢姑娘相助。”王荷荷拱手，“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如若姑娘有何需要，必当竭力报答。” “这可是你说的。” “决不食言。” 茹素上前两步，在王荷荷面前站定，冷眼瞥了瞥王荷荷身后的一群臭烘烘的大汉们，捂住口鼻，“让他们离开幽兰谷，我有话单独要同你讲。” “教主！”西门燕缓过神来，警惕地打量如素，低声对王荷荷耳语，“这女人太诡异了，教主小心有诈！” “再有诈，也大不了炸死我，”王荷荷转身拍了拍西门燕，微笑着示意他自己背着剑，“带着兄弟们回去吧，辛苦一整夜了，回去好好休息。” 想到还要再一次穿过那个烂鱼谷，兄弟们都一副要准备□□了的表情，纷纷扯了布条塞住鼻子，齐刷刷向她拱手告辞。 “教主，保重。”西门燕转身走了两步，还是不放心地回头，从怀里掏出赤翎塞到她手上，警告般瞪了茹素一眼。 茹素不以为意，打量一旁左右为难的孙飘渺和蹲在地上摘花的傻子，询问般望着王荷荷。 王荷荷也很为难，自己需要大夫，不能放孙飘渺离开，至于傻子……还没折磨他呢，更不能放他走。 踟蹰半晌，只好解释：“他们俩……一个是傻子，一个是没胆的大夫，我有孕在身，实在是不敢离了大夫。姑娘若有要事，让他们回避片刻就是……” “哦？”茹素目光投向她干瘪的小腹，眼中闪过一抹诡笑，“你怀孕了？” 第35节 王荷荷突然后背一凉，木然点头。 茹素微微一笑：“这么巧，我也是。” 王荷荷感到自己笑得有些僵：“……真的好巧啊！” 茹素又走近了些，王荷荷都能看见她翕动的睫毛，不知为何，看到这美人笑，她就觉得冷。 美人呵气如兰：“你怀的，是郭子仪的孩子？” “是啊……” “真巧，我也是。” 王荷荷：“……” 是你妹啊!!! ☆、教主要纳妾 王荷荷觉得自己也算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但是她见到茹素以后，整个人都开始不好了。 以至于她听到茹素说她也怀了郭子仪孩子的时候，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自己没有被一笔刀的小杂碎炸飞，也没有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地找她家的老不正经，也没有掏粪一般在烂鱼谷走了一夜，更没有见到传闻中第一天下第一美人…… 虽然经历了这些很不愉快的事，但睁开眼睛看见郭子仪的脸的时候，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足以让所有不愉快的情绪烟消云散—— 他活着就好。 什么都不重要，他还活着，活着就好。 “田田，喝点水吧，你都睡了两天了……” 的确口干舌燥，她乖乖地就着郭子仪的手喝水。缓缓打量郭子仪的脸庞。几日不见，他倒也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眼睛也红红的…… 她费力看了半天，端的是没看出来他想休了自己娶美人的打算。 “……茹素呢？”王荷荷觉得自己嗓子粗哑得像个老头子，瓮声瓮气。 一提到茹素，郭子仪脸立马黑了，黑得比翻书还快，紧紧地抱住她，气闷地甩了一句：“不知道。” 王荷荷脑袋晕晕的，还没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又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睡过去之前听见郭子仪在她耳边说： “……田田，我们回家……” 她诚然是要回家的。说好了只让曜儿等一个月，她耽搁太久了。 但是她还多带了个了两个人回家，没错，就是美人茹素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王荷荷再次醒来的时候，又见到了茹素。 茹素说的话，成功地让她又一次晕了过去。 茹素说的很复杂，但是简单解释来说，就是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然后借精生子。没错，借的就是她家那个倒霉催的老不正经的精！ 王荷荷很费解，自己穿越的这地方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以肥为美的唐朝么？真的不是未来么？ 药圣的秘药可以青春不老，这又来了个绝世美人给她科普自己是如何不需要行房，趁着老不正经昏迷取精受孕…… 王荷荷听得一愣一愣的，暗自庆幸她是从现代穿回来的，否则容易听不懂。而茹素，真的在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着她——知道你听不懂，不用不懂装懂。 至于茹素怎么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以及郭子仪正好被冲到幽兰谷，美人的解释更让王荷荷无语。 美人耸肩：“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肚子里怀的，和我肚子里怀的都是男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 真是谜一般的自信。 王荷荷第一次看见比自己还自信的人，所以她感觉——特、别、不、好！ 可偏生她还亲口答应茹素，满足她的任何要求。结果茹素就毫不避讳地提出，自己有生之年希望有个孩子。但是她又活不久了，所以希望王荷荷亲手抚养孩子长大，为了养胎，茹素还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家。 好吧，美人也算是老不正经的救命恩人，背信弃义给美人下药的事王荷荷做不出来。 事实上王荷荷彻底懵了，根本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回到家以后，还是没消化过来，有事没事就让孙飘渺去给茹素诊脉。 孙飘渺每次都一脸同情地看着她——事已至此接受现实吧！ 茹素的确怀上了孩子，而且时间也符合。 王荷荷愈发不好了。 当然，感觉不好的不止王荷荷一个。 郭子仪如何也没想到这个自诩是王荷荷友人的女子在自己昏迷偷了自己的精。他总有一种被当猴耍的愤怒和被种-马的羞耻，以至于见了美人如临大敌，从得知真相后就没和茹素说过话。 王荷荷晕头转向地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一旁木桃木李忙前忙后地添置炭火，偶尔门帘掀开，余光瞥见西厢一隅。 因为茹素来得急，没有现成的空房，王荷荷就将她安置在了自己院子的客房中。 她总觉得茹素奇怪，像是别有所图，但想不出她图个甚。 若论财，幽兰谷多年香料秘方不传，制出的幽兰香可值千金，赚的钱一点也不输她这个要养活一大票人的邪教教主。 若论色，王荷荷就更想不通了，自己家那个老不正经年轻时候的确好看，可是再好看也是快奔四的人了，胡子拉碴的能好看到哪去？图色还不如去图阿翼的呢！ 总而言之，这个天下第一美人的逻辑完全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这位不止是天下第一美人，还是天下第一奇人吧——堪称天下第一奇美！ 王荷荷第一次遇见一个完全摸不透的人，非常受打击，连辅导曜儿读书，教旰儿练剑都不如以往上心了，经常以头疼脑热的借口推给郭子仪，自己一个人抱着招财缩在榻上装死。 好在当时爆炸前她有所防备，带着一群人先下了车，招财由那傻子护着，没有受伤。 因为这，她对傻蛋的态度也缓和了些。 “夫人，”木桃撩起幔帐，轻声道，“张媒婆来了。” “啊？啊——！” 王荷荷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准备给郭子仪纳妾，请张媒婆帮她物色几个可心的妹子。可她的脑容量已经被茹素这个天下第一奇美占了个满满当当，彻底将这回事忘了去。 “夫人若不适，我这就推了去！” 木桃私心也是不愿老爷纳妾。这次王荷荷回来居然还带回来一个怀了老爷孩子的女人，这已经让她瞠目结舌了。现在全家上下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听说那苏氏高兴得最近每顿都能多进两碗饭。木桃是王荷荷的陪嫁丫鬟，自然希望王荷荷坚守住主母的位置，这样日后自己也好活。她不欺负旁人，可总不能叫旁人欺负了去吧？ “请进来吧，”王荷荷低头抚摸着小猫坐起身，“到底是麻烦人家一趟，木桃，去端些茶水果子来。” “夫人啊，您不能这样啊……” 木桃觉得她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倾向，而自己理所当然地要让她清醒过来，这家里什么都能多，就是不能多女人啊！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啊！保不齐以后老爷真的变了心呢？毕竟院子里那大美人她们看着都有点喜欢了……万一没了老爷，夫人又想一出是一出，以后她们可怎么办啊！ 王荷荷的频率还停留在如何捏死一笔刀的那些小跟班，见木桃声泪俱下怪可怜的： “莫不成你也喜欢郭子仪？没事，你也没必要觉得对不住我，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纳妾这种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差不多，都不过在一起吃饭过日子……你要是愿意，一起纳了也成啊！” “夫人！”木桃怒目圆瞪，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愤懑，甩袖跑出了门。 王荷荷只当她小女儿害羞，脑袋中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亲自动手，毕竟实在是对一笔刀这口恶气不吐不快。她正琢磨着，长得倍儿喜庆的张媒婆就进了屋。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张媒婆一进门就拱手，笑盈盈地向她作揖，“夫人喜得贵子，真是可喜可贺啊！” “是双喜临门。”王荷荷点了点头，示意她入座。 张媒婆颇有些好奇地打量她。别人家里的小妾有了孕，主母都当没这回事儿，这女子倒好，还和自己孩子相提并论，是说她心胸开阔好呢，还是没心没肺好呢…… 王荷荷见张媒婆不说话，便开了口：“既然您来了，想来是找到合适的女子了，可带了画像来？” 张媒婆正在低头品茶，一听她的话差点没呛死，咳嗽得翻白眼，一脸诧异地打量她：“夫人，夫人还要纳妾？” 不纳妾难道没事闲的请你吃茶闲聊吗？有这功夫我还不如补个觉！ 王荷荷也知道最近自己心浮气躁，将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略显不悦地点了点头。 张媒婆笑得很难看，放下茶盏，双手不断搓着膝，躲闪着女子犀利冷锐的目光，至少实话实说： “我这老婆子糊涂，还以为夫人有了孕，不愿……” 王荷荷轻抚着膝上小猫柔软的肚子，闲逸地抬眼微笑，指着张媒婆膝上的红布包裹，“你带来的先叫我瞧瞧！” “这……”张媒婆按着膝上的包裹，想起上次自己让别人看这几位结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撵出门的惨况，实话实说，“不瞒夫人，这几位都是各家都看不上的，虽然占了五姓之三，可，可都不太守妇道……不要彩礼都没人要啊！” “哦？长得丑？” “模样都是好的，”张媒婆讪笑着擦了擦汗，“就是脾性古怪了些……” 王荷荷来了兴致，“快给我瞧瞧。” “是是……” 张媒婆抹了把额上的冷汗，缩手缩脚地坐回椅子，心里不免懊恼。本想来贺喜讨个红包的，没想到这小妇人这般古怪…… 见到女子脸色的笑，张媒婆更汗了，突然记起来同行中的传闻——这位将军夫人是还魂归来的妖女！ 张媒婆之前还觉得是同行们嘴碎，眼前的小娘子也就年轻了些，待人接物也都妥帖，哪里是妖女了？私下里这样嚼舌头，实在丢同行的脸。她可是个有气节的官媒！ 可张媒婆现在也不由地生了疑。小娘子边看边笑边点头，望着她笑盈盈： “这三位妹妹深得我心，三日后准备妥善，我会派人随你去当面提亲。一个一个纳太麻烦，酒席就得办三场，不合算，三位就一起过门吧！也方便姐妹们亲近。这是定金，事成之后，会付给您三倍的酬金。” 张媒婆生平第一次碰到实实在在的金子，已经完全被金子闪瞎了。晕晕乎乎从郭府出来后，她才回过神来，掉头跑去庙里上个香拜了拜菩萨，祈祷以后多让她遇上几个这样的妖女。 市面上开元通宝都是铜钱，谁见过金子！ 只有宫里那些娘娘们做游戏才用金子呢！ 不流通，不代表不值钱。 一枚金锭，便可够她全家老小一年的吃喝。 张媒婆内心呐喊：妖女万岁！ 第36节 ☆、教主的心酸 傍晚，郭子仪回到家中，发现家里又多了三个美妾，顿时像寒冬腊月掉到冰冻里似的失去了知觉，木然地听完王荷荷兴高采烈的讲她终于凑齐了五姓女后，就将她拖进了屋，咣当反锁了房门。 喵——！ 窗台上的小黑猫被气势汹汹闯进来的人吓得瑟瑟地钻到了床底。闪烁的一双眸子，熠熠地在黑暗中闪烁。 郭子仪挥拳砸在床栏上，咚的一声，震得木床摇晃不止。 被推坐在床上的王荷荷抱着手臂看着男人眼中的怒火，很是不理解地耸耸肩，歪头笑问：“我给你纳妾，你发什么脾气？妹妹都挺好看的，你黑着一张脸，是嫌弃我看美人的眼光不好吗？” 郭子仪气得哽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几次开口都想骂人，但是看着她似笑非笑一脸无辜的样子，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了怒气，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俯下身： “田田，我们回来以后，你就躲闪着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但你不能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不纳妾？你怎么又自作主张！” “我有了身孕，这段时间又劳累，大夫说不能行房。我当然要给你找妹妹疏解嘛，”王荷荷望着背对着余光，一脸黑影的郭子仪，看不清楚他脸色，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裙衫，“你又不去找茹素妹妹，我只能多迎几个妹妹过门，给你选喽！” 因为激动，他的手有些颤，手指触碰到她纤细的脖颈时，强抑下自己想掐她的冲动，捧起她的脸，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王莲，你真的要撵我去找别的女人？” 王荷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嗯了一声。 郭子仪松开了手，咬牙恨恨道：“好，好啊，从今日开始，你不求我要你，我不会再碰你一下！” 望着摔门而去的背影，王荷荷长长地叹了一声。 茹素说她活不过一年，希望自己能将郭子仪让给她，陪陪她，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爹。郭子仪能活着也多亏了茹素，人家临终这点心愿，还是应该尽力满足吧！ 王荷荷想来想去，估计也只有纳妾这一件事这样才能激怒这个烂好人。 郭子仪是个很恋旧的人，他多半不是去找李妹妹就是去找自己院子里的美人。但是他也知道李妹妹被三个新来的妹妹缠住了，所以他出了自己屋，却没出自己院子，与门口的傻蛋冷冷对视了一会儿，就拐弯进了西厢美人的房间。 她成功了。郭子仪真的如愿去找茹素了，可她怎么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了呢？ 喵…… 小黑猫顺着她的腿爬上来，伏在她的膝盖上，喵喵地叫得可怜。 王荷荷抱着小猫闷头上了床，翻来覆去睡不着，胸口总憋闷得难受。当主母可比当作教主麻烦多了，各种人各种事，她又不是超人真的能面面俱到。 她也是个孕妇，为什么没人体谅一下她呢…… 王荷荷吸了吸鼻子，于情于理觉得自己也没做错，抑制住心里涌出的那股酸涩，抱着怀里的招财缓缓睡了过去。 西厢房中。 美人笑盈盈地看着立在窗前的男子背影，“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么？” 郭子仪冷冷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有病。” “噗，”茹素憋着笑放下手中的竹简，起身站在他旁边，“是个男人看我就一副如饥似渴的模样，真是腻歪死人了！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的样子！” 郭子仪：“……”他觉得这个女人一开口说话，自己就想掐死她。 “我知道你喜欢她，”茹素指了指窗外正对着的主卧，“她也喜欢你，但是她死活不承认，你也很痛苦对不对？” 郭子仪缄默地望着窗外她的房间。的确，自从找到她的那一天起，她就装作不认识自己……后来好不容易因为曜儿，她答应跟他回家，可朝夕相处中，她总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甚至推他去找别的女人。 她如果不在意自己，大可不必为了找他累得昏厥。她在意自己，但又装着不在意，这让他很痛苦。 他看不懂她。 “我活不过一年的，”茹素望着窗外微笑，“我希望我的孩子以后生活的地方，夫妻和睦温饱不愁，所以我愿意帮你们，就当作我没经你同意，怀了你的孩子的报偿吧。” “帮我？”郭子仪凝眉，疑惑地打量着女子，“你真的……来日无多了吗？” 茹素微微颔首，“我从不说谎话。” 郭子仪警惕地看着她，“即便你真的来日我多，也别指望我碰你一下。” “你们果然很有趣啊！一个是会骗人的傻瓜，一个是不会骗人的傻瓜，哈哈哈……话说你这样戒备我，倒好像我会非礼你似的！”茹素笑弯了腰，“我当然知道你来这里是不放心她，能时时刻刻趴在窗子旁偷窥主母卧房喽！你这点小心思啊，也就是她当局者迷才看不出来！” 郭子仪有苦说不出，明明被非礼了，但又没办法对一个来日不多的女人动手，尴尬地黑了脸，“你到底有什么法子？” “很简单，”茹素笃定地看着他，“让她以为你爱上我了。” 郭子仪笃定地摇摇头，“我做不到。” “你傻啊，演戏不会啊！” “对你，演也演不出来。” “为什么？”茹素突然有些受打击，“在你看来我很丑吗？” 郭子仪坦言：“不，你美如画。” “那你为什么不能演倾慕我？” “你会对一幅画迷得魂不守舍吗？”郭子仪想起了一笔刀，补充道，“除非是变态。” 茹素笑得肚子痛，躺在床上，“好吧，以后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哈哈哈……” 郭子仪立在窗前，看着她房中的灯烛熄了，才缓缓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盘算着明日偷偷搬个小榻进来……可不能叫田田瞧见了…… …… 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王荷荷经常恶心，每天都要呕几次。以至于木桃的痰盂不敢离手，每天都在她一旁时刻准备着。 胃口不佳，进食的量减了多半，加之回来前操劳红日楼伤了身，她瘦了一大圈。 她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万一，反复让孙飘渺检查了好多次，问得孙飘渺都有些烦了，最后得到的都是孩子一切正常的答复，她才渐渐不那么紧张了。 也不是她大惊小怪，只是因为她第一次怀曜儿的时候并没有这么严重的反应，直到三个月才有点感觉，这次刚刚怀孕两个月，妊娠反应也实在太严重了些，每次和姐妹们吃饭，没吃两口就恶心得不行，生生坏了吃饭的氛围。可偏生姐妹们体谅，还坚持要和她一桌吃，说她自己一个人吃东西胃口会越来越不好，这让她很感动。 自然不是所有的小妾都愿意和她一桌吃饭，西厢的美人和北角偏房的苏氏就一直不和她亲近。不过王荷荷已经有了李妹妹，又收了三个美人，自然也不在乎少那一两个，人家喜欢安静，就让人家好好享受安静嘛！她秉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一个月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但这一个月中也出了一件怪事。王荷荷有一天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支使孙飘渺在一旁砸核桃给他吃。就在这时有一黑衣人从天而降。黑衣人来势汹汹，直取她要害，王荷荷自然也不甘示弱，捡起孙飘渺哆嗦掉在地上的锤子随手和他对了几招，没成想黑衣人寻了个空，掉头就跑了。跑得非常快。 王荷荷刚活动开筋骨，准备好好打一架，对手先逃了，这让她很扫兴。 这次去洛阳她到底是露了面，赤月教的仇家找上来很正常。但是这样莫名其妙打两下就跑的招数去很令王荷荷不解。 孙飘渺吓得腿打颤：“报官啊！” “报什么官啊！”王荷荷抓起他剥好的核桃塞进口中，“衙门办事还没新赤月教办事有效率呢！我们连人的脸都没看到，也没什么特征，怎么抓啊！到时候惹得家里人心惶惶的，多不值当。你也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吧！” 孙飘渺白眼：“你一吃饭就吐！每次差遣我剥核桃剥榛子剥松子，吃这些你怎么不吐啊！我看你就是吃这些东西吃多了！” 王荷荷握着核桃猛然一惊，愕然转身捉住孙飘渺的肩膀直摇： “有毒！饭菜有毒！” 孙飘渺翻白眼翻得要晕过去了：“饭菜都是你亲手做的，难道你给自己下毒？” “是我亲手做的，但是传菜准备并不止有我一个人！饭菜里有毒！” 孙飘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姐，我求你了，别胡说八道了行吗？传菜的也都是你的陪嫁丫鬟，好，就算是丫鬟变了心要害你，可我是大夫，日日和你一桌吃饭，我会不知道吗？” “一定有毒！”王荷荷死死抓住孙飘渺的手，“我体内有蛊虫，可以百毒不侵，如果有毒，我根本吃不下！你是药圣后人啊，你一定能查出来是什么毒！” 孙飘渺深吸一口气：“……我查。”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王荷荷望着黑衣人消失的墙角皱起眉。 “怎么，还是我们认识的？”孙飘渺哆嗦了一下，“不会是新过门的郑泼妇吧？” “不是，刚才来的是个男人。而且他来试探我，却又担心过招太多漏了马脚才匆匆离开。所以，多半是熟人。” 王荷荷想到刚刚向她刺来的那把剑，那剑是玄铁剑，出自商伯之手……却是个半成品。 商伯精益求精，从不将半成品示人。 王荷荷握紧拳头。 只有两种可能： 一，来人是一笔刀的残党。因为商伯被一笔刀囚-禁迫铸的剑，都是半成品。 这种可能性不大。 因为，一笔刀的半成品都被充了公。 二，来的人极有可能是官家人。 这就很有意思了…… 事情只要一牵扯到官，她都不得不小心谨慎。 一步棋走错，会毁了她之前所有的努力。 所以发现有人在她饭菜中动了手脚，王荷荷担心打草惊蛇，也不敢宣扬，只能格外小心，确保过手的人都是自己人。 但她依然会吐。 这让她很不解，而且每次看姐妹们有滋有味地吃着她做的饭，心里总是五味陈杂。 这毒究竟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又到了吃饭的时间，王荷荷看着自己亲手做的剁椒鱼头、西红柿鸡蛋、糖醋小排、凉拌菠菜、酸辣土豆丝被几个姐妹们一扫而光，咽着口水羡慕地看着闷头吃饭的四个美人，“好吃吗？” 新过门的郑氏豪迈拿起西红柿鸡蛋的盘子将最后的汤汁倒在自己碗中，嘴里吐出一块排骨棒，赞许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氏和可可每到吃饭就会变得更安静，两眼放光，出手稳准狠。另外两个清秀的妹妹崔氏和卢氏，精通琴棋书画，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可到了饭桌上就撸胳膊挽袖子，气势一点也不输练武的郑氏。 王荷荷也不必担心大家扭捏吃不饱，但是要担心她们吃撑。 就像前几天可可喜欢上了她做的糯米团，一口气吃多了积了食，难受得厉害，因为事先没有准备药，可可的小脸白了两三天才缓过来。 曜儿心疼妹妹，每天跟在孙飘渺屁股后面，看着他制药。 一般小孩积食，缓两天也都能自愈，根本不用担心，但是有个很严肃的小朋友天天严肃地看着他，孙飘渺无形中也有了压力，有了压力也就有了动力，很快就找到了不少山楂和六曲，配了些大药丸备用。 孙飘渺意犹未尽地舔着手上的排骨棒，看着王荷荷拄着下颌，望着一碗白粥叹气，提议道：“你也别没事就抱只猫闷在房间了，总是要活动活动身体才能有好食欲嘛！你都不教郭曜和郭旰练剑了，全都推给了郑泼……妹妹，这样真的好吗？” 王荷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天没亮我就起来准备早膳，吃完了早膳我就准备午膳，下午还要准备晚膳，傍晚还领着姐妹们做运动，你说我运动量少？分明是你医术有限，找不出病根！” “就是就是，姐姐本来就有孕在身，还要张罗饮食已经很辛苦了，姐姐不嫌我剑术粗糙，允我代劳也是对我的认可，我帮姐姐分忧有何不可？”郑氏也瞪了孙飘渺一眼，颇有些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少管闲事的味道。 第37节 “姐姐您好好休息，洗碗什么的都包在我们身上，”李氏拉着崔氏点点头，对着啃鱼头的卢氏道，“卢妹妹莫要沾手了，一会儿给姐姐弹个曲儿吧！” 卢氏捧着鱼头，开心地连连点头。她正好不喜欢洗碗，弹琴就无所谓了，弹一天她都乐在其中。 孙飘渺颇有些被挤兑的感觉很是不悦，像是不得宠的小媳妇一样嘟囔：“什么都是你有理，蛮横霸道，难怪好脾气的郭兄也受不了你了……” 话音未落，孙飘渺就感受到凛冽的目光嗖嗖地射向他，连忙闭了嘴，在众人责备的目光中，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王荷荷真的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冷冷地瞥了一眼西厢，撂了碗筷，转身进了里屋。 这一个月，郭子仪真的没有来过她的房间，就连话都没和她说一句，每夜都宿在西厢。虽然他一开始可能真的是赌气才去的，但后来真的和茹素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偶尔还被她瞧见二人在院子里赏花喂鱼，在她眼皮底下谈笑风生，好不亲密。 王荷荷觉得自己可以容纳美人，毕竟人家来日无多，但是为了给二人营造一个相对独立的亲密环境，她提出想给美人单独找一个院子。可郭子仪说的话气得她两天没吃下饭： “全家也就数你院子环境最好，现在要撵素素走，你是何居心？” 这可好，她关心一下还成了居心不良。 人家都有素素了，她这个主母可以靠边站了的意思喽？ 她索性不管不问，反正饭食都是统一配备的，按照规矩茹素住在她院子里，她就得管饭，如果不管饭……估计老不正经又要说她歹毒心肠要饿死小美妾。为了不扯上人命官司，她该送饭送饭，偶尔还派孙飘渺去给美人诊个平安脉。反正她得说话算话，当初答应茹素的，就算心里不情愿了，也不能反悔，做人还是得有点信用的。 王荷荷私底下觉得，自己成天吐，估计也是被这两个人成天在自己眼皮底下秀恩爱恶心到的。 喵呜！ 招财长大了不少，圆滚滚的小身子也变得细长，灵巧地扑倒她怀中，小脑袋枕着她的肩膀，乖巧地蹭了蹭。 “招财……” 王荷荷捧着小猫柔软温暖的身子，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怀着老不正经的孩子，天天吐得昏天黑地，但老不正经却和别人花前月下，突然心中酸涩又开始泛滥。她面子上不得不讲究，可私下就忍不住埋怨，“算了，喂了白眼狼！” 门外突然传来叠指敲门声，一二三。 王荷荷等着门外高大的身影，撇了撇嘴。 “白眼狼来了。” ☆、教主的欲擒故纵 王荷荷抱着猫，坐在湘妃榻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清了清嗓子： “进来吧，门没锁。” 老不正经推门进了屋。 王荷荷垂着眼，瞥见官靴踏入门中，衣摆轻晃，男人转身带上了房门。 老不正经憋不住了吧？来认错了吧？ 王荷荷心里美滋滋，强压住嘴角飘起的笑，低头抚着怀中的招财，懒洋洋地问：“有事么？” “我来找你，”声音顿了顿，“自然是有事的。” 咦？ 这时候他不是反问，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王荷荷心一沉，抬起头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郭子仪，好心情一扫而空，敷衍地问了句什么事。 “我要从账房上支点钱，但账房说家里超过五十两的支出都要有主母亲自批准的条子才给支。我需要一百两。”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王荷荷拧起眉头。郭子仪吃喝住都在家，俸禄都交到账房，每个月领她给的一两银子与兄弟们吃酒用的。他突然要这么大一笔金额的钱，实在不得不令她生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 结果郭子仪淡然道：“素素这几日食欲不好，想吃岭南的椰子，远路运输价格不菲。” 王荷荷咬牙切齿，非常想问问郭子仪是不是瞎了。 他口中食欲不振的素素每顿能吃两碗粳米，一个月足足胖了一圈！还大老远地要吃椰子？她怎么不进宫当贵妃啊！狗皇帝还没送荔枝呢，他们家这就开始要送椰子了！好想用椰子砸死他们啊！ 但是气归气，王荷荷还是不能叫茹素小瞧了去。她有幽兰香，自己还有红日楼呢！不就是一百两嘛，又不是没钱！吃吧吃吧！到时候吃上火的肯定不是自己！ 王荷荷愤慨地写了个“准”字，甩给郭子仪，看着郭子仪拿了条子就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脱口而出吼了一句： “你这么喜欢她，干脆休了我算了！” 郭子仪的背影僵在门口，顿了一下，回头盯着她，“你说什么？” “不是没事了吗？拿了钱快点走！别耽误我休息！” 被推出门的郭子仪在她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入了西厢。 见他进门，趴在桌子上看美人的孙飘渺擦了把口水，站起身来，“郭兄，钱要来了？” “去账房取吧，”郭子仪将手中的条子交给孙飘渺，“她瘦了那么多，脸色也不好看，多添些补气补血的药材，不够的话我再想法子凑给你。” “嗯，”孙飘渺拽了拽郭子仪的袍子，背对着身后的美人低声道，“郭兄啊，你把零花钱都给她买补药了，可她这几日脾气却越来越不好了……要我说多少补药都不如你说句软话啊……啊呀！谁打我！” 孙飘渺捂着脑袋一扭头，正迎上美人笑脸，登时就没气了，握着条子灰溜溜地出了门。 茹素笑盈盈地看着郭子仪一脸铁青，“怎么，心疼了？” 郭子仪坐在太师椅上，手紧握着扶手，回想起刚刚见到红着眼要自己休了她的女子，心里五味陈杂，他当时真的好想把她拥入怀中，好好抱抱她，告诉她自己从来没变过心，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担心…… “我曾当着她大人的面立过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可这一个月我做了什么？我不断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其实只要她好，她喜欢谁，我都能接受……” “哦？”茹素不以为意地摇头，“你那不是接受，是忍受吧？人啊，总有忍不下去的那一天。” 郭子仪垂首不再说话。 茹素耸了耸肩膀，“随你，你若想放弃，随时可以去找她，离得又不远，好过你夜夜望穿秋水了。” 郭子仪叹了一声，沉默着望向她的窗子。 虽然心疼，可刚刚她的失态，的确有些柳暗花明的苗头。 他真的很想知道，她心里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强烈地渴望着彼此。如同回到十年前，在胡姬客栈之中，他第一次占有的那个大胆热烈又有点小羞涩的女子，巫山云雨后可以沉醉在他怀中，宁静入梦。 “再等等吧！昨日她一个陪嫁丫鬟不小心跌进井里淹死了，她心情不好……” 三日后。 郭子仪未等来王荷荷服软，却等来了官衙的士兵。 “大哥，”吴缪哀哀地看着阻碍在他面前的郭子仪，“大嫂被告杀人投毒，我得押她去入牢。” “不可能！一定是有误会！”郭子仪斩钉截铁，“我先随你去见衙门的人，你大嫂有孕在身，而且这两日身子不适，怎么能去牢房那种的地方！” 吴缪掏出令牌，拉住郭子仪示意身后的官兵赶快拿人，“大哥，你先别激动，如果大嫂真的是清白的，肯定会被放出来的……” “放开！”郭子仪挣开吴缪冲进屋，看见两个官兵正没轻没重地拉扯榻上的女子，连忙上前推开他们，将女子护在怀里安抚，“田田，没事，没事……” 已经烧了三天的王荷荷只觉睡梦中有人拉扯她，很是不耐烦地睁开眼，就看见老不正经一张大脸贴上来，甩手给了他一巴掌：“吵吵什么！去找你的素素去，我要睡觉！别烦我！” “田田……” 郭子仪心疼地抚摸着她烧得滚烫的小脸，一把将她抱起，面对着提刀而来的吴缪，“我和她一同去官衙！路上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缪剑眉紧蹙，握着刀柄的手松了一下，默默颔首，示意一行人跟上，随后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一小包□□扔到了床下。 吴缪没有察觉到，床下还有一双幽幽的碧眼，在黑暗中熠熠闪烁。 三天前王荷荷得知陪嫁丫鬟木勺死在井中后，就开始高烧不退。 因为之前一直是孙飘渺替她调理身子，却没想到关键时候孙飘渺出门采办药材去了。请来的大夫知道她是孕妇，又不敢给她下猛药，两三服药吃下去，烧不但没退，反而烧得更厉害了。王荷荷索性不请大夫，只每天躺在床上等着烧自己降下去，没想到没等到退烧，却等来了吴缪。 她多希望来的人不是吴缪…… 无影在江湖上惹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有很多人恨他，恨赤月教。即使她用了十年已经将赤月教洗白，依然有那么一群死脑筋的人追着她不放。她将这群人称为天涯客。 天涯爱恨难释，客死他乡谁知。 她这次前往洛阳露了脸。被天涯客发现她是赤月教教主的身份，要找她寻仇再正常不过。 小禹送来的信报上说，一笔刀的暗党在她被炸后的第二天，全数被天羽宫歼灭。天羽宫还送情报给小禹，炸她的人不是一笔刀，而是天涯客，但具体是谁，尚不明确。 有一笔刀的人做掩护，成功地让她以为对她不利的人就是一笔刀的党羽，这个天涯客还有点小聪明。 不过这个人藏得深，挖出来的时候，估计会很疼。 这个人对她的情况应该非常清楚，暗杀不断，一定会趁着她慌乱之际再次出手。 面对这样一个位置不明身份不清的杀手，她没办法不谨慎小心。纳妾也好，惹恼郭子仪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引出背后操控人的障眼法。就连苏氏收买了她的陪嫁丫鬟木勺，给她的饭食中下毒，王荷荷也无法揭穿。 她的身体已经百毒不侵，下毒的结果，只不过让她多吐几次。本以为自己装不知道就能蒙混过去了，却没想到苏氏不但给自己下了毒，还给几个姐妹们也下了毒。 刚刚纳入的三个妹妹，还不知道她们已经无法有孕…… 王荷荷每次看着美人津津有味地吃她的饭菜，都忍不住懊恼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打草惊蛇，一定要捉出幕后主使，她才有希望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偏巧投毒的木勺又死了。死无对证。她不得已，只能静观其变，等着看究竟是谁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于是乎，在和郭子仪大吵了一架后，她洗了个凉水澡，开始发烧。 烧了三天，家中大事小情不闻不问。果然就出了事。 第二日，就有声称是木勺亲人的男子去衙门举报她杀人投毒。 木勺是她从街上捡来的孤儿，根本没有亲人。 她成功地引出了躲在幕后的人。 如果是平常，要缉拿她这个将军夫人，府衙的知县至少会亲自出动。但最先气势汹汹赶来的人，居然是平日和知县没有半点关系的吴缪。 不是来帮郭子仪，而是来捉她入狱的。这就十分显而易见了。 看见他眼神的刹那间，王荷荷感到渗入骨髓的悲凉。 郭子仪曾同她说起过吴缪的身世，吴缪的父亲也曾是个地方小官，但是一次外出被盗贼截杀。吴缪因为去学堂而躲过一劫，回到家以后见到清晨还活着的亲人却冷了尸身…… 也因为如此，郭子仪格外关照这个小弟。 郭子仪知道吴缪的双亲被屠，盗贼至今逍遥法外。王荷荷不禁感叹吴缪心机深沉。他连郭子仪都瞒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她最近回来后，将郭子仪身边的人都仔仔细细调查了一遍，她也想不到看起来二得发傻的吴缪有这样的心机。 王荷荷不知道吴缪是何时开始疑心自己，但知道他为了杀自己，不惜搭上郭子仪，这让她不得不揭掉他的皮。 第38节 烧了三天，她晕晕糊糊地虽然没有力气，但神志还是清楚的。郭子仪一路护送她到了官衙，抱得那叫一个紧。 王荷荷眯着眼偷偷打量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偷笑——小样，继续装啊，之前不是装得挺好的嘛？ 这次，她赢了，却赢得一点也不爽快。 在爱情中，哪里有真正的赢家呢？ 如果非要举出一个，那么那个全心全意爱过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所有的计划，全都是因为知道他会一如既往地爱自己，即使推他去找茹素那样的美人，她也没有片刻怀疑。 郭子仪不是见色忘义之人。 而她还要继续往这样的人心里插刀子吗？ 王荷荷深深叹了一声。这件事过后，告诉他真相吧。 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他翻脸了。 有些秘密，真的恨不得带进坟墓，永永远远不被其他人知晓。 她也有这样的秘密。 最不想告诉的人，就是郭子仪。 如果他能接受……那就见鬼了吧！ 王荷荷苦笑着睁开眼。 她被关在了阴昃的监牢，地上干燥的稻草扎疼她的腿，仔细听还能听见老鼠们吱吱的合唱。她看着给她擦汗的男人，心被掐了一样，张了张干裂的唇瓣，眼泪先滚了出来。 “田田，没事的，”他将她抱在怀里哄，亲吻她的额头，“我已经递了文书上去，诬陷你的人，一定会被正法的！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陪你……” 可会被正法的人是你兄弟啊…… 王荷荷哽咽了半天，还是没说出这句话，在他怀里蹭干脸颊的泪，闭上了涩痛的眼。 ☆、教主的无奈 因之前王荷荷已经布好了局，收网后处理也算利索。仵作根据木勺脖颈上的勒痕，找到了害死木勺的凶手是郭旰的乳娘。严刑之下，乳娘吐出了苏氏和吴缪。 苏氏收买木勺下毒，害郭家四位姨娘都无法生育，嫁祸给主母。 苏氏下的毒十分巧妙，男人食用无碍，孩童食用也无碍，只对成年女子起作用，食用三次以上，就再也无法生育。如果是孕妇食用，则会让孩子畸形早死。 王荷荷因为体内的蛊王可以抵抗，压根吃不下添了毒的饭食，所以没有牵累了腹中的胎儿。因为负责给茹素送饭的一直是王荷荷的心腹木李。木勺没有机会接触茹素的饭食，自然也就无法下毒。 而这连孙飘渺都没有察觉的奇毒，就来自吴缪之手。 那日吴缪本想诬陷王荷荷藏毒床下，可没想到他扔到床下的毒被招财叼到院子里挖坑埋了…… 郭子仪知道真相后，一句话也未说，只抱着她回了家，像之前她受伤的时候那样，按部就班地照顾她饮食起居。 但是王荷荷知道，他心里难受。 苏氏和郭旰的乳娘三日后当街问斩。吴缪到底也是官家人不好当街示众，但他投毒杀人，还偷盗霹雳堂的炸药，罪无可恕，被判在同一日，处死在牢房之中。 王荷荷一如往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第三日的时候，郭子仪果然不见了。 他一定是去牢中探望吴缪了。王荷荷起身，撩开床帘刚想唤木桃木李帮她挽发，便看见两眼红肿，不知跪了多久的郭旰。 王荷荷叹了一声，俯下身想要扶他起来： “你知道了？” 郭旰点点头，拉着她裙摆死活不肯起，“师父，你救救我娘吧！爹爹铁了心，我只能来求你了……” 王荷荷瞒了他几日，还是没有瞒住。也是，这件案子闹得沸沸扬扬，郭府中尚且能瞒一瞒，可到底是瞒不过的…… 她没有再拉他起来，目光望向窗外。 隐隐的天空透着一股寒意，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偶尔有沙沙声，似乎有什么细小的碎屑拂过窗纸……下雪了。 “旰儿，这次我也救不了你娘。她害了太多的人……她该死。” “师父……”郭旰抓着她的裙摆，毅然决然地绷着小脸，“只要你能救她，我替我娘死！” 王荷荷心一痛，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郭旰，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可以替，但唯有自己背负的罪孽旁人替不得。你去送你娘最后一程吧，替她……收尸。” 郭旰圆目大睁，颤着小手松开了她的裙摆，低头默了片刻，起身掉头重出门外，小小的背影融入风雪。 木桃和木李瑟瑟地从门外来，站在她面前，龃龉道，“夫人您怎地敢叫二少爷去看行刑？” “那是他生母，谁都可以不去，他必须去。” 王荷荷有些羡慕地望着匆匆跑远的小小身影。门外的风雪阴霾，当时她知道大人被处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滔天风雪。 只是当时就算她会飞，也赶不及去见大人最后一面…… “更衣，我要出门。” “……是。” 半个时辰后，她的马车终于来到了菜市口。 行刑的地方，已经被人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王荷荷向木李点了点头。木李趁着旁人没注意，跳上了一旁的房檐，俯视着一群人，终于找到了个稀疏的小口，带着王荷荷挤了进去。 王荷荷撑着油纸伞走进去的时候，正看见郭旰小小的身影跪在雪地上，肩膀颤抖着，却没有哭声。 她立在人群中，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望着。 母子分离的最后一刻，她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行刑很是利索，刽子手喷了一口烈酒，手起刀落，麻利迅速。 两颗头颅咕噜噜地滚落，众人没了兴致，蜂拥散去。 行刑的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孩，试探地望向王荷荷。如果没有家人来领的尸首，他们还要拖去乱葬岗埋了。他真是巴不得能没这麻烦事，这样的天气，又刚刚杀了人，他更想回家喝口小酒，抱娘子睡觉。 他认出了王荷荷，冲她点了点头，边扛起家伙跟着监斩官离开了。 仿佛万籁俱静的世界中，只剩下了她和郭旰，一高一矮地立在风雪之中。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后，王荷荷撑着伞走到他身边，低头望着头上落满残雪的郭旰，柔声道：“起来吧。” 郭旰一动不动。 “起来吧……等到尸体冻住，就缝不上了……” 王荷荷俯下身去扶他，却发现刚一碰到他的身子，郭旰就软软地瘫倒在地。 “旰儿？！”王荷荷丢了纸伞，连忙将冻僵的郭旰抱起来，拍了拍他冻得通红的脸蛋，见他微微睁开了眼，这才缓口气，将他递给一旁的木桃，“快抱他进马车里暖和暖和。” “夫人……”木桃望着转身向邢台走去的女子跺脚，抱着郭旰转身进了马车。 木李拾起地上的油纸伞，紧跟在王荷荷身后，立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她如何一针一线地将苏氏的脑袋缝到脖子上。 同样专注地注视着王荷荷的，还有马车中的郭旰。 他也想去抱抱娘亲，但是娘亲脑袋滚落的刹那，他就好像失了魂，动弹不得，僵硬地跪在原地。 洁白的雪，刹那变成了血色。就像此刻那个邢台上女子的手一样，红得妖冶。 他被那双手迷住了似的，跟随她穿针引线，来来往往，在他娘亲的脖颈处游移。 那双沾满血的手翻转舞动，像是沁了血的莲，层层绽放。 他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 王荷荷缝合好了苏氏和郭旰乳母的尸首，遣木李雇了辆马车，将两具尸身用草席裹了装车。苏氏重罪，已不是郭家的人，自然不能入祖坟，只能拉到西山安葬。如果没有郭旰，王荷荷就懒得管了，但为了这孩子，还是找个地方埋了，以后郭旰想娘亲了，至少还有地方去吊念。 她不希望旰儿不要像自己一样，连吊念的地方都找不到。 琢磨着苏氏入土，郭旰还是在场比较合适，可王荷荷回到马车一看，郭旰已经晕了过去，脑袋烧得滚烫，不断呓语着要娘亲……左右尸首入土，等郭旰身子好了再去看也不迟，她就先带着郭旰和木桃回了家。 王荷荷看着郭旰梦呓抽泣心里好像被砧板碾了似的，看着孙飘渺施针，喂药，等郭旰渐渐呼吸平稳，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夫人，净手吧！”木桃端来一盆温水放在她面前的圆凳上。 王荷荷挽起衣袂，将被血然得通红的手泡在热水中，洗了好一会人，才彻底洗净，接过木桃递给她的干巾，边擦边问：“老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一回来就进了夫人房间……”木桃端起铜盆，忐忑不安，“夫人还是亲自去瞧瞧吧！” “知道了，”王荷荷将手巾搭在铜盆边，用手背试了试郭旰额头，嘱咐木桃，“你留在这，好好照顾这孩子。” “夫人，”木桃终于忍不住了，激动得差点打翻了手中的铜盆，瞪了一眼榻上的小男孩，“你对他好，小心他和他那恶毒的娘一样恩将仇报！” “他和苏氏不一样。”王荷荷给榻上的小男孩掖了掖被子，“我知道你们恨苏氏，我也恨她，但是她作的孽，不应该让这个孩子承受。他还这么小……好好照看他，我去去就回。” “是。” 木桃望着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突然想起木勺。当年她亲眼看着王荷荷将那个流落街头快要饿死的小女孩领回家，给她治病，教她写字，给她起名字……最后却被她反咬一口。王荷荷得知后，只不过苦笑两声作罢，木桃替她感到不值。 对这些人好又有何用？最后只不过换来背叛伤害！ 木桃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更生气一点？但是转念一想，再生气又能如何？木勺爱上了吴缪，甘愿为他对恩人下毒，最后良心发现想要去告诉王荷荷一切，却被郭旰的乳娘发现灭了口。 木勺太傻。以为吴缪真的相信她，殊不知郭旰的乳娘就是吴缪派来监视她的人。郭旰身上的伤也是那乳娘做下的。木勺要倒戈，那奶娘自然要替吴缪杀人灭口。木勺就这样被溺死在井中…… 木桃看着床上昏睡的小男孩喃喃，“你可别像木勺一样，走错了路。” 匆匆回到自己院子的途中，王荷荷被家中的仆役们怪异的眼神打量，这才发现自己一身的血迹，她琢磨着自己去见郭子仪，最好还是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否则见到血，他会情绪更激动。郭子仪反锁了房门，也是因为知道她会从后门进。她绕到后门，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匆匆来到前厅见到郭子仪的时候，却突然一愣。 她惊讶地看着郭子仪满身的血。 “你……” “别过来。” 郭子仪一身的血，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他刚刚给吴缪收了尸，满身是血地回到家后，所有的人都避着他，就连曜儿都吓得不敢靠近。他心绪纷杂，垂着头语调凝重，“你别过来，我身上脏……” 看见这样的郭子仪，她心里突然一软，好想抱抱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抱住他了。 第39节 血腥气扑鼻。但她并不恶心，她抚着他斑白的发，喃喃：“没关系的，我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突然有一团软绵撞了上来，他连忙错愕地抱住扑到自己怀中的温香暖玉，意识到自己根本放不开她，所有的纠结都是徒劳，所有的不悦都是自找，即便她爱着别人，依然无法停止自己爱她。他爱这个无论何时，都不嫌弃他身上血污的女子，从第一眼开始，就已沉沦。 他握着她瘦小的肩膀，不得不再一次承认，在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在依靠她。 “田田……” “嘘，”王荷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没事了，都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钱包被偷了，几张毛爷爷飞走了，心情非常不爽，所以我把苏氏弄死了…… ☆、教主的心结 王荷荷知道，她一向很擅长宽慰别人。 但当她遇到麻烦的时候，却很难宽慰自己。 安置好了郭子仪和孩子们，她握着手中的红日反复摩挲冰冷的剑刃，犹豫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下定决心来到院子中。 傻蛋的秃头在月色中很是惹眼，光亮的头在满月下一闪一闪的，就像她手中的剑，一颤一颤的。 她盯着冲自己傻笑的人，手中的剑越握越紧，就在她下定决心要刺穿傻子胸膛的时候，手臂被人一把捉住。 王荷荷猛回头，愕然地望着冲自己微笑的美人，“你为何拦我？” “没什么，”茹素松开她的手臂，向地上打滚的傻子努努下颌，“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何杀他？” “……”王荷荷抿了抿唇，踟蹰半晌，挤出四个字，“与你无关。” “是嘛，”茹素凝视着她的手，“那你哆嗦什么？十年前你屠了赤月教的时候可没这样吧？” 十年前…… 距离她上次亲自动手杀人，已经过了十年了。 这十年中，大大小小的事也经历了不少，她都没有直接动过手，养了那么多教徒，全都替她操办了。 但是这个人，她必须亲自动手。 只有这个人死了，她才能告诉郭子仪那个秘密。 “你杀了他，就能解开心结吗？”茹素低头看着傻蛋，“他派人玷污你的事……” 还未待茹素说完，冷剑已经逼上喉结。 “你告诉他了？”王荷荷咬牙切齿，眼中的光比剑还冷。 “谁啊？”茹素明知故问就，望着持剑的人，戏谑道：“……哦，你口中的老不正经吗？嘿嘿，我才不告诉他，我还等着看你亲自告诉他呢！” “……”王荷荷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剑身晃得也更厉害。她收了红日，低头盯着脚便的残雪，“你如何知道？” 茹素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拍了拍傻蛋的秃头，“从出生起，只要我碰到生人，就能看见他们的记忆，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全部我都能看到。就好像我知道这个傻子叫阿甲，因为他是无影的徒儿中第一，呃……算是第一吧。哎呦，无影难怪那么不仁，原来他不能人道啊……咦，好变态！这个阿甲也是变态，他也不能人道，就派人玷污你……啊，还不止一个……” “够了！” 王荷荷忍不住低吼一声，吓得傻蛋猛地一哆嗦，躲闪开了茹素的手。 茹素耸耸肩，“你也不必激动，反正我也不会告诉旁人，说了人家也未必会信。这奇怪的能力，传女不传男，我希望能在我这一代结束。” “你……”王荷荷陡然一惊，“你是传说中的巫族人？” “巫族啊……”茹素耸了耸肩，看着自己没有半点纹络的掌心苦笑道，“算是吧，巫女、天女、妖女……我们的族人也算是命途多舛，有人求我们，有人害我们，几百年下来，躲躲藏藏，就剩下我一人。我不算厉害，只能偶尔看见未来，最擅长的不过窥测人的记忆。说实话这该死的天赋真的不如没有。” “是啊，每个人都披着皮，不喜欢被人拆穿。真相，很残酷。”王荷荷看着眼前的美人，得知她也被称过妖女，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你能……看见未来？真巧，我来自未来。” “我知道。”茹素凝视着她的眼，“我在郭子仪的记忆里见到过你。” “他的……记忆里？” “嗯，”茹素颇有些羡慕地望着她，“你第一次救他的时候，你说你来自未来。” 王荷荷摇摇头，“太久了，我都记不清楚了。有时候我也会怀疑，究竟从前的王莲是我的梦，还是现在我就在梦中。” “不，你的记忆很真实，我能感到你的痛苦，你真真正正地在未来活过，也在这里活着。” 王荷荷抚了抚额，“是啊，在未来，我也曾经很痛苦。姥姥去世后，我就成了孤儿……现在想来，倒也不觉得什么了。” 记忆会自动美化，涂抹上最温暖的色彩。即使当初痛苦的撕心裂肺，很久很久回想起来，甚至会有些怀念。 王荷荷打量着茹素，“以你的姿色，想和你生孩子的人可以填满整个烂鱼谷。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何会选择他。现在稍稍有些明白了……你看见他的未来了是吗？” “是，我看见了他的未来。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配做我孩子的父亲。”茹素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羡慕地望着她，“如果早些遇见他，我会用尽手段把他抢走……可惜，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们一族的人都很短命，我已经算活得久的了。” 王荷荷有些期待地问：“他……未来是什么模样？” 茹素望着星空，一本正经念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四世同堂，福禄寿考，哀荣始终。” “他这么厉害？” 王荷荷有些意外，郭子仪能四世同堂，福禄双全，她信。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这位置，是不是太玄乎了？不是大功臣，就是……大太监吧？功臣一般都被皇帝整得不得好死啊！还不如太监呢！ 茹素眨眨眼，“你不是来自未来的么？你不知道他？” “……我，历史不好，”王荷荷见茹素一脸鄙夷，也有些动气，“中华上下五千年，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一一记得清楚啊！” “我不说谎。”茹素打了个哈欠，“你自己考虑，愿意杀就杀，只是杀得干净点，我讨厌血腥味。” 美人说罢就转身回了西厢。 王荷荷握着红日，呆楞地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折身返回了屋子里。 茹素有一句话说得对，杀了他，自己的心结还在。 杀了他，依然抹不去他曾经做过的事。 他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王荷荷心事重重地走进屋，没能察觉院子里的傻蛋站起了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望着她背影的眼眸深邃清明，看不出半点痴傻呆愣的模样。 她钻进被褥中。被子里很暖和，她轻轻地阖眼，身后有一只手臂将她拉入怀中拍了拍，囫囵不清地梦呓着她的乳名： “田田……” 她转过身钻入他的怀中，闷声低语： “你别当什么功臣，这样至少不会被狗皇帝忌惮陷害……当太监也挺好的！我不嫌弃你。” ☆、教主的坟 郭旰高烧不退，药也喂不下去，吃什么吐什么。孙飘渺施针都无用。他说这孩子是心病，还是要靠自己。 她担心孩子会烧坏了，用毛巾给郭旰擦身子，尝试物理降温。没有冰袋，她只能用冰水浸湿了手巾，给郭旰擦额头。曜儿和可可会按照她的吩咐去冻一些冰块，砸碎了用小碗盛着端给她。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两日，郭旰的烧终于退了。王荷荷高兴地亲自熬了肉粥，吹凉了喂他。 饿了两天的郭旰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张嘴吃了。这还是郭旰第一次接受她的食物，王荷荷有种驯服小野兽的成就感，就如同她从前养的进宝，一开始也冲她呲牙，但最后却比招财都粘她。 她喂完了粥，想起身，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人分享此刻激动的心情，但郭旰却紧紧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庞，死活不让她离开。像是个迷路的小兽死死抓住抓住可以短暂栖息的圆木，看着就叫人可怜。 “我不走，”王荷荷叹了一声，另一只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给他盖好被子，“旰儿乖，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陪陪我……” 郭旰的小手紧紧拉着她，声音不似以往疏离，鼻音听起来有种孩子般脆弱。想他不过是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王荷荷也不舍得拒绝他，俯身拍着他，柔声哄：“好，陪你。” 不过郭旰到底是小孩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王荷荷抽出自己的手，给他也好被子，起身端着药碗粥碗离开了房间。 因为吴缪和苏氏，家中闹成了一锅粥。 这几日她照看郭旰，还要安抚三个倒霉中枪的妹妹。 虽然三个妹妹看起来并不需要她的安慰。卢氏沉醉于琴乐，崔氏沉醉于诗画，郑氏沉醉于武术。三位剩女过门的时候就已向她坦白得很清楚，她们一开始就没有争宠产子的心思，嫁过来只是因为被娘家人嫌弃，需要能有一个安静地环境平安终老，只要不对对她们的爱好指手划脚，她们就万事大吉。 但是王荷荷心里总是不忍，她们不想当母亲是一会事，当不了母亲是另一回事儿。放谁突然被投了毒怀不了孩子，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落差。 但是……王荷荷绕过院子，看见和李妹妹围在一桌打麻将的三个妹妹后，觉得自己可能担心多了，这三个妹子都不是正常人，自然不能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来推断。为了不打扰四个妹妹搓麻的兴致，她悄悄溜达回自己的房间，准备更个衣，照顾郭旰这几天，她都没有好好洗漱。 刚回到自己院子，她就看见坐在水池边喂鱼的傻蛋。招财蹲在傻蛋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肥硕的锦鲤。偶尔有锦鲤为了抢食游近了，招财也会鼓起勇气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试探性地想去抓抓鱼，但都被凶残抢食的大锦鲤吓得缩回了爪。 如果傻蛋不是十年前那个她恨不得生吞活剥的那个赤月教教主，这幅画面倒真让她感觉很温馨美好。 王荷荷快速进了屋。 如果晚一秒钟，她可能都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他切碎了喂鱼。 她需要做一个决定了。 郭子仪有义务知道真相。 而且，每天看着这个傻子在她眼前晃，她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继续背负着那个秘密，她有一天可能也会疯。 …… 是夜。 郭子仪交待了差事，正准备赶回家，可一出门就看见心心念念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无星月的大雪天，漫天飞雪之中，立着一身着火红石榴裙的女子身影，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微怔，还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幻觉，定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女子转过身来，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对他笑，他才回过神来，“田田，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又有了长假，”她走上前拉他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郭子仪被她拉着，木然地跟着她上了马车，这才发现马车前行并不是回家的方向，扭头探寻地望着她，“田田？” “去，一个地方，”她看了一眼郭子仪，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索性移开了目光，“到了你就知道了。家里的事我都安置妥当了，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家里,我担心你!” 郭子仪握着她的手。她捧着手炉，手心很暖，手指却微凉。他哈气给她暖手，“最近出了太多的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睡也睡不安稳。我要忙着府衙的事，家里的一堆事都扔给你……今儿我得了长假，想回家好好陪你，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王荷荷弯起嘴角，“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 第40节 她的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像一根细线，系住他的心，然后将他的心向下拽。他明明有不详的预感，却无法挣断，哪怕仅仅细细的一条线，只要那头牵着她的笑靥，他便心甘情愿地被她捆绑住，被她拽着拖向深渊，万劫不复。 …… 颠簸了一天一夜，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赶马车的车夫对王荷荷拱了拱手，便架着离开了他们。 郭子仪望着眼前的山谷，困惑地看着她：“田田……这里是赤月教？” “是啊！现在兄弟们都去红日楼了，这里就空了。不过我没有转手，这里隐蔽性好，机关重重，不知道的外人压根别想活着进来。毕竟万一发生什么事，弟兄们还可以在这避难。” 王荷荷拉着他踏着溪水上的石板，来到一处耸立在他们面前的高山下。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溪水看起来像墨一样潺潺流过。他紧紧跟着她，见她抬手摸了摸冰冷的石壁，突然在一处重重地拍了两下。 石壁突然裂开，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拱石门。 “走吧，”王荷荷拉住身后惊讶的人，“这机关我也不太明白，据说无影将造出这机关的天才杀了，所以没人能破。” 郭子仪跟着她走了两步，望着身后哗啦啦落下来的石门微微一怔，“田田，如果这机关坏了，是不是别人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了？” 王荷荷没想过这个问题，突然被他一问，不免愣住，仔细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我试过挖地道，也用雷石炸过，这山门太厚了，炸都炸不穿，更别提挖了……不过出不去也没什么，这里什么都有，不用担心，饿不死的。” 郭子仪连忙跟上她，牵起她的手。这次说走就走的旅程从一开始就给他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吴缪的事，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般给了他一个拥抱，静静地做应该做的事，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她一直都不太正常，所以她突然正常起来，会令他感到惶恐。 他忍不住担心，安置打点好了家中和红日楼中的一切后，她是不是就要走了？ 可是她能去哪呢？ 曜儿还在家等她。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但她这样突然带自己来赤月教的老巢又是为何…… 郭子仪又疑惑又不安，默默地跟着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最后停到一扇生满铜锈的门前。 一路只是自顾自地走，从没在何处停留，直到这一扇门前，她停住了脚，握着铜环慢慢转过身来： “你不是一直问我，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田田，”郭子仪制住了她的手去推门的手，实在不忍心看她面目狰狞的模样，“我不一定非要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克服自己的心魔，别再折磨自己了……” 王荷荷哭笑不得，“我的心魔？我的心魔就是你啊！你以为这次重逢我为什么装不认识你？怨恨你纳妾？不，我哪里有资格怨恨你……” 她推开了身后的铜门，蓦然望着半山坡上高矮凛厉的上百坟包，指着它们冷笑涔涔：“埋在这里的男人，十年前都曾……强要我的身。所以，我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田田，不许胡说……”郭子仪只觉得头上有雷炸开，捧着她的脸想要将她的神情看得仔细些，却只看到她如释重负后疲惫的眼，突然触电般松开了手，抑制着不住声音低颤，“真的？” “真的。十年前赤月教教主掳我来这，四处寻来这些男人玷污我，供他在旁边看着取乐，每个男人都有一次，然后就杀掉……当时我和现在一样，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他依然这样对我……我恨不能一刀刀剐了他！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对他手软，我要让他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王荷荷看着后退呆愣的郭子仪，低头苦笑两声，想他到底是个正常的男人，知道自己娘子被玷污后的正常反应，更何况是被轮-奸。论他的脾气性情应该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他绝对无法再接受这样的自己了。来之前她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自己离开，反正她有红日楼，也饿不死。 坦白了心事的王荷荷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很轻松。但看他这样垂头丧气，就像是背上了自己扔掉的包袱一样，王荷荷也有些不好受。 她带上了身后的铜门，与他错肩，“你若想休了我，亦或是和离，我都没有异议。不过你再不想见我，也得和我将就一晚，这里的机关太多，你乱走会死的。明天一早会有人来开山门，你离开就是了。” “那你呢？”郭子仪上前拉住她，“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吗？” “我？”王荷荷有些诧异地盯着他反问，“你让我……和你一起回家？” “是啊，你怀着孩子呢！”郭子仪系紧她的斗篷，望了望黑漆漆的四周，“我们早点找个地方休息，颠簸这一日一夜了，你的风寒刚好，这样折腾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啊……” 王荷荷突然心里一股火，一把推开他，扭头就走：“孩子我生了会给你送回去！” ☆、教主的老不正经 郭子仪见她扭头就走，也突然气不打一出来，每次一出现事情，她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他，离开他，独自一人面对一切。这让他很失落，想她对自己还不如对教徒亲近……但是这次不同。这次他似乎看出她看似无所谓表面下的害怕。害怕他嫌弃她，所以在他嫌弃她之前，想远远逃开他，甚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上前一个横抱将她抱起，顺着来时的路疾步折回，低头望着怀里扑腾的女子吼了声：“别闹了！我都没说让你走，你走什么走！每次都这样推开我，拒绝我，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他还想继续数落，看见怀里满眼忐忑不安还咬着嘴唇强作镇定的女人，还是忍不住软了声，茫然地望着四周，“今晚我们……去哪住？” 王荷荷垂着眼没敢看他，手轻颤着指了指不远处的绣楼。 郭子仪也未多问，抱住她大步向绣楼走去。 路上如果碰到机关，她会事先拽他的衣襟，示意他避开。郭子仪抱着她进入绣楼，将她轻放到软榻上后，才转身用火石点燃了灯烛，举着灯烛检查了一圈门窗，折身走向她。 到赤月教之前，他们在路边随意吃了些晚膳。担心她晚上会饿，他还特意买了些炊饼。 但他们现在都没心情吃东西。 暖红的烛光照亮了昏暗的小房间，也映红了她的脸。 王荷荷紧张得不敢抬眼看他。气氛尴尬，她抠着自己的手指，忍住想逃跑的冲动，转身背对他铺床，“我又没说这么多年我都守身如玉，是你自己缠上来的，这怪不得我……” “田田，”郭子仪放下灯烛，坐在她身边掰过她的肩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问，“你与我说实话，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你还舍得离开曜儿吗？” 她低着头扯着裙摆，过了半晌终于摇摇头。 郭子仪捧起她的脸，让她望着自己，柔声问：“那你，舍得我吗？” 她鼻子倏然一酸，移开目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总会有一天厌弃我，与其到时候你借着这件事叫我难堪，彼此怨怼，还不如现在一拍两散……” “你为什么总认为我会厌弃你！”郭子仪也忍不住动了气，捏着她下颌的手用了力，恨不能看进她的眼睛里去，“田田，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那不是你的错，是当年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应该将你一个人留在客栈……我只想问清一件事，你到底对我，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下颌被捏得生疼，王荷荷心跳骤增，不敢看他，又移不开视线，脑袋里空空一片，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蠢蠢欲动：也许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可以依赖他……也许他不会离开…… “我，”她的声音好像不是她自己了，好像有人替她在说话，“我不想看你嫌弃我，说我不干净……” “因为害怕我嫌弃你，所以你就又想离开我是不是，嗯？” 郭子仪终于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脸，心疼道：“田田，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最近又出了很多事，你害怕孩子们受你牵累，所以想离开……特意拉我来这里，揭自己的伤疤，你以为我会嫌弃你，这样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离开我了是不是？” 郭子仪一下子说中了她的小心思，反倒叫她有些不甘，但心里涌入一股暖流，让她忍不住想亲近这个人，纠结了一番最后乖乖地点点头。 “傻丫头。” 郭子仪松开手，看见被他捏得隐隐发红的下颌，有些不忍，低头想要亲亲她，可低头看见她还沾着泪水的睫毛轻颤，又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直起身不再亲她，只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下颌。 刚才气氛非常好，本来以为他俯身要亲自己的王荷荷闭着眼等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只得疑惑地睁开眼，凝眉望着似笑非笑俯视着自己的老男人发呆。 “我说过，你如果不求我，我是不会碰你的。”郭子仪松开手，玩味地望着她。 王荷荷脸憋得通红，纠结再三，一咬牙翻身骑坐在他腿上，双手搭在他肩上，搂住他脖颈贴上了嘴唇。 贴了大概十几秒也没见他反扑，王荷荷不禁有些泄气，心里潜伏着自卑的因子又开始放大，觉得他到底多少还是有了芥蒂，有些灰心，但是这样扑上来就跳下去，自己又很丢脸，无奈地僵住，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余光瞥见老不正经盯着她瞅，突然好像是被挑衅似的有些怒，又反扑上去亲，从嘴角亲到耳垂，在他耳边吐气，“求你了……” 老不正经突然一僵，旋即天旋地转，将她压到床上，狂风暴雨般地吻落下来，让她数次都有些险些溺水窒息的错觉。但这次不同，这次虽然有溺水般的憋闷，却能看见头顶的微光，暖暖的将她笼罩，缠绕…… “啊……” 激流翻腾如岩浆涌进她的身体，烫得她忍不住轻喘，紧紧拽着一根稻草，来回飘荡。 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 “田田，你的第一次是我的，以后也都是我的！” …… 事后王荷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多次感觉自己都要交代在这张床上。和上次耍酒疯不同，这次他一点顾忌也无，甚至都不顾及她有孕在身，仿佛十年前初尝禁果那时的年轻纵情，直接热烈。 赤月教中的事像钻入她体内的蛊虫一样。蛰伏在不知名的角落，偶尔会突然蹦出来，狰狞嚣张乱舞，令她无处遁形。这条虫总是在提醒她——想忘记？没那么容易！ 她害怕。十年前她为了亲手将噩梦打碎，杀了那么多人，手上第一次沾染性命，那感觉就像是被赤月剑附了身，杀杀杀……直到眼前被涂成血色，再也洗不掉。 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低低讥笑她：你在做梦，他对你再好，早晚也会像阿翼一样，厌倦你，嫌弃你，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却没了人影。 “喂……” 她撑着酸痛的身子坐起来，喊了一声，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仔细看了一圈，却发现郭子仪总是不离身的那个包裹也不见了。 窗外已经亮了，来接他的人应该也来了……这是吃完了，后悔了，就不告而别了？ “混蛋！” 鼻子一酸，眼泪就没骨气地涌了出来，之前的紧张无助就全都烟消云散，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终于可以哭了，索性扯开嗓子哭，再也不必顾及什么，像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哭。 房门突然咣当一声打开，郭子仪拎着两桶热水，懵然地望着榻上连衣裳都没穿却哭成泪人的女子，连忙关上房门，冲到床边给她裹好被子，给她擦脸颊的泪，“田田，田田怎么了？怎么哭了？” “混蛋！混蛋！你去哪里……谁让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呜呜呜呜……” “我……” 她哭得很可怜，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孩子。郭子仪哭笑不得地哄着一边捶打自己一边在自己身上蹭鼻涕的女子，自己看她怎么闹都生不起气，轻抚她的背安慰，“我昨夜……做得太过了，想你肯定会累，就去烧点热水想给你泡澡……我不熟悉这里，又要找澡盆，又要砍柴烧水费了些时间，我还以为你能再多睡一会儿的……不哭，不哭……你一哭，我就心慌意乱……” 王荷荷瞪着他，吸着鼻涕：“那，那你为什么把包裹也带走了？” “啊，有些常用的东西不习惯离身，”郭子仪解下身上的包裹，哄着怀里的鼻涕虫，“水一会儿该冷了，先抱泡个澡好不好？” “嗯……” 王荷荷吸了吸鼻子，眼皮肿得睁不起来，被他抱进了木桶，倒进来的热水正漫过肩，暖洋洋的水环绕着她，身上的酸痛终于缓解了不少，她的下颌抵在桶边，歪头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给她擦背的郭子仪，“你……一点都不介意吗？” 郭子仪停了手，望着依旧一脸不安地女子，揉了揉她的头，“怎么可能不介意呢？一想到心里就难受，后悔当初我应该带你一起回家，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留在客栈……十年前你被歹人捉去没多久大人就落了难，又被骗说流了孩子……你独自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而我都没在你身边。这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扔下你。我只想着你每天能开开心心的，至于其他的，我不想多想，也不想你多想。那个人我会处理，你折磨他也是折磨自己，他不值得你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精力，我也不想看见你为了他变得狰狞……” 王荷荷抓住他的胡子，轻轻拉着玩，听他这样说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为什么这么好？” “我如果不好，你就会离开我，”郭子仪也忍不住苦笑，“我找了你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才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就离开我呢！我还想和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你走？” 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了，她没骨气地在他肩膀蹭干，拽着他的小胡子，“进来，和我一起洗！” 郭子仪低咳两声，拍了拍她的背，“别闹，折腾一宿了！怀着孩子呢！虽然孙弟说三个月后孩子就安全了，房事也无妨，可还是有些节制的好……” “你身上也都是汗，一起洗了不是省得一会儿又去烧？”王荷荷拍了拍他的脸，“大白天想什么呢！” “……还是算了，”郭子仪握住她乱摸的小手，“你洗过了我再洗，要不然我忍不住……” “哎呦呦呦，”王荷荷见他一脸羞涩，想起昨天晚上他逗自己的事来了，也想逗逗他，拉着他胡子凑近了亲了亲他的唇，“忍不住做什么坏事啊？昨夜你不是挺坐怀不乱的么？” 郭子仪将她从木桶里捞了出来，担心她着凉用自己斗篷裹了，眯眼看着在自己怀里掩嘴偷笑女子，“小妖精，这就收拾你！” 第41节 ☆、教主的第二次蜜月 一番云雨后，王荷荷伏在他身上，有些费解地拽了拽他的胡须。 “……嗯？”郭子仪带着些睡意，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睁开眼睛看见她，柔和地笑起来，“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我不饿，”王荷荷舔舔嘴唇，趴在他身上若有所思道，“我不明白，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啊？” 郭子仪拉过被子盖住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呗！” 王荷荷撇撇嘴：“那茹素也救了你，你怎么不以身相许啊？就给人家一个孩子这算什么？人家可救了你一命，反倒还送你一个小的？我都替她委屈！她可跟我说了，说你以后什么权倾天下福禄双全的，要不是你死心眼天天冷落人家，现在哪里还有我的份！” “别胡说！”郭子仪拍着她的背，“还权倾天下，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初顺流飘到烂鱼谷，我被熏晕了，又没有性命之忧，她只是把我拖到幽兰谷……” “等等等等！”王荷荷直起头，“茹素那么瘦，她怎么有力气拖动你的？我都拖不动你！” “她养了一头老虎，是老虎把我驮进去的。”郭子仪看见她紧张的笑脸，捏了捏笑着解释，“当时我被困在幽兰谷，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她还诓我是你的友人，说等等你就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安好，没成想会害你担心成那样……” “切，”王荷荷拽了拽他的胡子，“那时候我是被臭鱼烂虾熏晕的，我才没担心你！你就是喜欢乱想，当初我也就把你丢给附近的住持，天没亮我就走了……” “我知道，”郭子仪亲了亲她的额头，看见她红着脸冲自己做鬼脸，也笑起来，“你找我很辛苦，当年也不止把我扔给住持那么简单，亲自给我包扎上药，还给我煮很好喝的肉汤……那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一次？” “肉汤？”王荷荷眼珠转了转，恍然拍手，“那次我用海带给你煮的！老不正经挺有品味嘛！说！你是不是舍不得吃我做的饭才缠着我不放的？” “是，我舍不得你做的饭，”郭子仪搂着怀里的软玉温香，感到说不出的完整，搂得又紧了些，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脸蛋，“我还舍不得你。” “嘿，又开始不正经！”王荷荷捂着脸，捶他，“就算山珍海味天天吃也是会腻的！我好心好意给你找不同口味的美人你不要，天天盯着我，不是想早点腻歪我嘛！” 郭子仪叹了一声，抚摸她绯红的脸颊，“你是家常菜，我就是吃不腻，想天天吃，顿顿吃。你不在这这些年，知道我多想你吗？当年在客栈中，你总是能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每天也都高高兴兴的，像昨天晚上一样，大胆又热情……” “噗，”回忆起从前，王荷荷捂着嘴巴坏笑着打断他的话，“当时你都快三十的人了，竟然还什么都不懂，第一次好要我手把手教你，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 “我就笑！” 郭子仪低头见着在自己怀里笑得欢畅的女子，拍了拍她的背，“我也不是一点都不懂，还不是怕弄疼了你，其实当时你也什么都不懂，但是胆子大……我就喜欢你这性子，和第一次见到时候一样！” “你就是笨笨的烂好人！”王荷荷手指缠绕着他的胡须，闲得无聊，干脆用斑白的胡须编成三股小辫子，笑嘻嘻地望着郭子仪翘着小辫子，“说，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去花衢柳巷？” 郭子仪拍了拍她的头，“钱都贴补家用了，连请吴……请兄弟们吃酒我都拮据，哪还有钱去那销金窟！” 他无意说漏嘴提到吴缪，王荷荷也有些心塞，爬起身来披上薄被，“我去做点吃的，总不能一直吃那几张炊饼。” “啊！” “怎么了？怎么了？”王荷荷一脸嫌弃地看着老不正猛地坐起身来还捂着腰，嗔怒地瞥了他一眼，“谁让你要个没够，活该！真当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人呢！” “你也太小瞧武将了，这算什么，我只要你一个，你敢担心担心自己。”郭子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小脸，下地走到桌边打开自己包裹，“我是想起来我把这个小东西给忘了。” 包裹里面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他抓着兔耳朵拎起，走到她面前，“才想起来这个小家伙还在包裹里。刚才我去后山捡柴火，看见这小家伙受伤了，想你肯定喜欢，我就包扎一下带回来了！” 王荷荷：“……” 看着自家老不正经不着寸缕，不符合年纪的好身材展露无遗，抱着一只小白兔，还翘着麻花辫的小胡子冲自己笑—— 这就是传说中的硬汉柔情？ 画面要闪瞎她的眼！ “怎么了？不喜欢？”郭子仪见她不说话，低头端详怀里乖巧的小白兔，“我看后山还有狐狸，我给你逮一只来？” 王荷荷捂脸，“你，你先把衣裳穿上！” “都老夫老妻，还害羞了？”郭子仪将小白兔塞给她的时候俯身亲了亲她的头，转身套上内衫和褂子，“我看见膳房了，也有米，我去给你煮点粥喝！” “得了，还是我去吧，你又不会煮饭，白白糟蹋了我的好粮食！”王荷荷也换好衣裳，看小白兔很乖地窝在她怀里，心里也高兴，“你不是想喝海带汤吗？正好那东西不容易坏我存了不少，教中多少还剩下些，应该还有腊肉……” “你，不累吗？” 王荷荷抚摸着怀里的小白兔，眨眨眼，“你想背我呀？” “嗯。” “给你个机会，”王荷荷努努下颌，“蹲下。” 郭子仪蹲下身，“抓紧点。”等到背后的人趴稳当了，才站起来，“外面风有点大，你再披上一件吧！” “走吧，到膳房也就几步路，再说去做饭又生火又烟熏的，我那件披风可是最好的锦缎，长安最新的样式，被炭火一溅可就毁了！” “那也不能冻着啊，”郭子仪抓起自己的披风，递给她，“披我的！” 王荷荷有些嫌弃地接过斗篷，“又脏又臭，我不是给你准备了好多新的么，你怎么就可这一件穿起来没完了？” “弟兄们都一件袍子穿几年不换，我一年换一件已经够惹眼的了，”郭子仪看她披好了斗篷，背着她走出门，“你给我添的，我在家穿。” 直到郭子仪走到膳房，王荷荷才反应过来，她本来是想告诉他避开这一路的陷阱，但是这一路郭子仪也运气太好了，全都避开了。 若说这是巧合？从绣楼到膳房这几步路她信。但是郭子仪到别房找到澡盆，还去了趟后山拾柴火……这一路多少机关险要？他全是凭运气避开了？ 鬼才信。 “你还懂奇门遁甲术？”王荷荷左看右看，总瞧着这点火生炉子的郭子仪有些古怪，“你什么时候学的这邪门歪道？” “这也不算邪门歪道，当初追山匪中了他们的奸计，吃了亏，当然要学。”郭子仪擦掉手上的炭灰，给她架好了炉子，“对了，我第一次去追山匪中了埋伏陷阱，差点死在邙山，就遇见你了。” “算你运气好！”王荷荷将小白兔塞给他，蹲下身，从橱柜里掏出一个密封的罐子，欣喜道：“啊呀，真的还有海带和腊肉，还有些调味料！还有些土豆和胡萝卜，还有面啊……这帮兔崽子一个个走得这么急，连东西都没收拾干净，哎……不过也多亏了他们，这些存粮够咱们吃几日的了！” 郭子仪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抱着兔子，拄着下巴看着她洗海带，切腊肉，接连放入锅里煮。 “看你做饭，就像变戏法似的。”锅子里冒出香味，郭子仪好奇地凑近了，站在她身后。 “这算什么呀，煮汤最简单了！尤其是海带汤，加点盐巴和我自己制的调料酒就成，”王荷荷舀起一汤匙吹了吹，“帮我尝尝咸淡！” “嗯。”郭子仪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 “怎么样？”王荷荷忙着翻汤锅，也没回头，只用手肘戳他，“说话啊！哑巴啦！淡的话我再添勺盐……中午指着这锅汤就炊饼，还是稍微咸点好，哎呦，你抱我干什么？你……你怎么哭了？太烫了？你这么怕烫吗？” “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我想了二十几年了……” “你想喝就直说嘛，我又不是不给你做，至于么！还哭鼻子，”王荷荷哭笑不得地转身，拍了拍他的脸，“别哭了，以后想喝，我天天给你做！” “真的？那你只能给我做给我喝！” “你怎么老是跟小孩子一样！”王荷荷无奈地叹了一声，听见身后的锅嗞嗞响，担心汤扑出来浇灭了炭火生出一氧化碳，连忙推他，“行啦，只给你做！就是两块腊肉和海带，我给曜儿做肯定用鲜肉！再放虾仁提鲜！肯定比这味道好！” “我不要，我就要这个味！” “好好好，”王荷荷摇摇头，“你真是好养活！就这点追求，还权倾天下……茹素肯定看花眼了！” “权倾天下哪里比得上这锅汤，”郭子仪美滋滋地端起汤锅，“走，咱们回屋喝肉汤去！” 王荷荷随手抓了两根洗干净的胡萝卜喂小白兔，跟着他回了绣楼。 “你有身子，得多吃点肉补补，”郭子仪给她盛了一碗，把腊肉都捡到她碗里，塞给她一张大饼，“趁热吃！” 王荷荷摇头将盛满腊肉的碗推给他，自己盛了一碗没有肉的海带汤，“我不喜欢吃腊肉，但是海带汤还是要有肉才好喝，就是借个味道，你吃吧！” “不喜欢就当药吃，你大病刚好，瘦了那么多，得补补！”郭子仪夹了两块腊肉，“张嘴，乖！” “当着孩子的面你没完啦！” 郭子仪一愣，“这儿就咱们俩，哪来的孩子？” 王荷荷一愣，“也是，我都忘了，还以为在家呢……” “吃吧，”郭子仪把腊肉塞进她的嘴，“我知道你不喜欢，当初阿翼把肉都盛给你，你都偷偷塞给我了，可为了自己身子，多吃点！” 王荷荷嚼着嘴里的老腊肉，感觉也能尝出些甜味，看着眼前捧着锅喝汤的老不正经，感觉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肚子里的宝宝内心独白：你们都不拿我当人看……哼！ ☆、教主的老不正经 按照王荷荷原本的打算，郭子仪第二天离开，自己在教中住两天平复一下受创的心灵后，就去洛阳找玉环玩。可没成想这老不正经不按常理出牌，和她的预想截然相反，不但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恶言相向，对她一如既往地好，这让她一时懵住，差点感动得痛哭流涕，不但投怀送抱，还亲自下厨煲汤。 于是乎她去洛阳的计划泡了汤，每天在赤月教不是做饭，就是做-爱，昏昏沉沉地过了好多天，小白兔的伤都好了可以满地乱跑，她还留在赤月教混吃等死。 她是要做大事的人啊，怎么能这么堕落了呢？ “怎么又叹气？这都是今天第三次了，”郭子仪摸着她已经隆起来的肚子，侧头看她的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想曜儿了。”王荷荷转过头，“我们，回家吧？” “愿意跟我回家了？”郭子仪捧着她的小脸，看着圆润了不少，心里舒坦，揽腰搂得更紧了些，“田田，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什么事？”王荷荷扯着他的小胡子拽了拽，“你还有事瞒着我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郭子仪顿了顿，“田田，等过了年，我就是左卫大将军了……我申请了调职去九原，约莫着能混个太守，原本想安顿好了，再接你和孩子们过去，但是我舍不得你，一天都不想和你分开……” “出息！” 骂归骂，王荷荷想着他远离土生土长的故乡亲人，多半也是不想睹物思人，吴缪的事到底是伤他不少，说到底事也由她起，难免会对这老不正经有些愧。她搂着他的脖子，放柔了声，“我陪你去九原。以后红日楼的事我不会再亲自出面，肯定不会再发上这样的事……你别难过了……” 郭子仪俯身亲了亲她的唇，“那个人的事情交给我，你也别多想，答应我，嗯？” “嗯，”她拽着他的胡须轻捻，“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也是你自己缠上来的，以后你要是敢嫌弃我……我就杀了你。” “好。”郭子仪捏捏她的小鼻子，“要杀要剐都听你的。” 王荷荷倚在他臂弯处喃喃，“明天要早起，卯时会有人在山外接我们，过了时辰就又得等一日了……我这几天过得生物钟都乱了，不一定能按时醒，你记得叫醒我啊！” 郭子仪不解：“你的教徒们怎么知道我们明日会离开这？” “他们不知道，”王荷荷打了个哈欠，“我嘱咐他们日日清晨例行公事地来一趟，我若想离开了，就载我离开便是。原本想着你肯定不要我了，我准备在这一个人安静安静，再去红日楼吃山珍海味，哪知道你死心眼……” “田田。” “嗯？” 郭子仪端详着睡眼惺忪的女子，默了半晌，沉声问：“他派人欺辱你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王荷荷睁开眼，翻了个身坐起，披上了件褂子，望着床头摇曳的灯烛，“其实，赤月教中的人应该或多或少都知道点，但确定清楚知道全部的现在只有西门燕一个。其他所有的参与者，十年前我就杀死了。” 郭子仪不解，拉了拉被子将她盖住：“那你为什么留下了左护法？我见你待他，比其他人还亲近。” “燕子……当时才十岁，”王荷荷想起往事，嘴角微微上扬，“和曜儿一样大，个子也差不多高，那孩子看见我被关在绣楼，偷偷跑来看我，特别可爱……后来那个人派人欺辱我的事他也知道，但是当时他年纪太小还不能完全理解，也许是可怜我，后来我被关到密室喂蛊王的时候，他趁着没人溜进来给我送过药……” 第42节 郭子仪没有说话，只是抱得她紧了些。 “当时他是赤月教中排名最末的吊车尾，”王荷荷苦笑，有些叹惋，“他资质其实不错，赤月教中的孩子资质都不错，只有他不肯学。也是，赤月教的功法也算邪门歪道，男子学了会变美，而且会不举……我觉得其实太监们可以学，真的，比阉了还管用呢！哦，对了，他们不止当太监，还可以当贴身侍卫，一举两得！哦，也许还能当妃子……这一举三得的事我才不告诉那狗皇帝呢！” 突然得知了赤月教的秘密，郭子仪也有些惊讶，但想到翘着兰花指阴阳怪气的西门燕，如何也没办法将他和可爱的曜儿联系在一块。 “可是西门燕……” 王荷荷知道他要问什么，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继续听： “我成了教主以后本想找到他家人，送他回家过安生日子的，可这孩子不听话，非要练……你说当时毕竟他还长身体的时候，我又不能碎了他琵琶骨，也不好整日绑着他，只能随他去了。后来他慢慢的功夫变好了，虽然实力照其他兄弟们差了不少，毕竟他起步晚了很多年，但是他挺会拉拢兄弟们的，也多亏了他，我的教主位置才坐得这么稳。 又过了两年，我真的找到他家人了。说实话，他居然是西门家的独子，这让我也吃了一惊。多好的家世，我当然希望他回家，娶个娘子。可怎么说呢，这孩子……” “我也看出来了，他喜欢你。当时你来幽兰谷寻我，他不放心你，没有跟兄弟们回去，见你晕了可紧张了，还威胁说孙飘渺要是治不好你，就要了他的命呢。” 郭子仪哭笑不得地拢了拢她凌乱的鬓发，“对你而言他还是个孩子，但在他看来，你和十年前一样，或者你更需要被保护……我能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家。教中的兄弟们愿意跟着你，也是有原因的。” 王荷荷摇摇头，“燕子……我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随他去吧！” 郭子仪亲了亲她的头，“田田，让你的教徒再白跑一趟……我们后天再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王荷荷看了看窗外，“虽然下了几场雪，但都不大，若等下大雪封了山，马车上不来，我们就不好离开了！” “不离开更好！我还想和你多待几天，就咱们两个人……” “喂！”王荷荷脖颈处被亲得痒痒，推搡着身上的人，“你差不多行了啊……嗯……回家我也不撵你去找别的女人了，你愿意和我睡，不也一样嘛！” 他的手拉开她的衣襟，“不一样，在家的时候你总是顾及旁人，很少和我亲近。只有当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不掩饰矫作，叫的声音也特别可爱……以后等我有钱了，家里一定要有个很大很大的莲花池，池子里要有个小岛，我带你划船登岛，谁都不带，就我们两个……” “老不正经！” “我愿意亲近你，怎么就不正经了，”郭子仪有些气闷地摸了摸她隆起的小腹，“按你这么说，晞儿就是我们不正经的结晶了？” “哪里是我们啊！分明是你霸王硬上弓！”王荷荷也有些气，狠狠地捶了他两下，“我都跟你说了，等等曜儿长大些再要孩子！你倒好，别人煽风点火就着了！不信我偏信外人！讨厌！” “是我不好，我不好，”郭子仪轻轻拍了拍隆起的小腹，亲了亲她气鼓鼓的脸蛋，“不生气，生气对晞儿不好，开心点，嗯？” 脸颊被胡子扎得痒痒的，王荷荷也憋不住笑，狠狠地拽了两下他的胡须，见他皱眉咧嘴的可怜样，心情也好了不少，搂着他：“好吧，后天走就后天走，正好我蒸点馒头，路上当干粮……” 郭子仪抚抚摸着挂在自己脖子上莲藕般白嫩的手臂，兴致勃勃，“晚上再给我做一次海带汤呗？” “天天喝不腻吗？” “不腻，”郭子仪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吹熄了灯烛，“和你一样，吃不腻！” “老不正经！” “天天说我老，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老当益壮！” “谁要看……啊，讨厌！” …… 两日后，郭子仪左手抱着她，右手挎着一包馒头，终于走出了赤月教的老巢。 山门前练拳取暖的土堂主一愣，连忙尴尬上前：“教主……”余光不断瞥向郭子仪，“咱们……去哪啊这是？” 王荷荷从他身上跳下了，抓了一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塞给土堂主，捂着羞红的老脸钻进了马车。 “回汾阳。”郭子仪拍了拍土堂主的肩膀，跟着一同进了马车。 土堂主咬了口馒头，眨巴眨巴眼睛，忙不迭的应了声，美滋滋地驾车离开了山坳。他和兄弟们都认为教主毕竟是女人，肯定是离不开孩子夫君的，左护法还不信，偏要和他们打赌，这回输惨啦，哈哈哈哈哈哈…… 回到家的王荷荷果然没有再看见那颗闪亮的傻蛋在自家院子里晃，也不想知道郭子仪把他埋到哪里去了，马上就要过年，她压根也没有时间去关心傻蛋的下落，每天要做一日三餐，还要筹备采办年货，家里上上下下打点布置，还要准备过年后搬家……忙得都忘了自己是个孕妇。 不过好在郭子仪每天晚上都会给按摩揉腿，经常揉着揉着她就睡着了。她深切体会到当主母的不易，里里外外人情世故，可比操持赤月教费心许多。她不仅要将家里管理好，仔细考虑给婆婆叔嫂们的年礼，还要给郭子仪上司旁系甚至下属送礼，以示心意。 好在她曾经也算是个官家小姐，虽然没亲自送过，但是好歹年年看着大人送，也算是了解官场上的小九九。准备采买，送拜年的贺帖，裁剪孩子们和姐妹们的新衣，忙着忙着，转眼就到了年底。 这段时间郭子仪只忧心一件事——那个傻子究竟去哪了？ 王荷荷以为是他动手处理掉了，但是他们到家以后那个人就不见了。 为了不让她担心，他找遍了整座城，将所有的乞丐查了个遍，所有无人认领的尸体也验了个遍，仍然没有找到。 家里人都说，他们离开以后，就没怎么见到那傻子。 跑了？ 郭子仪心里不安，总觉得那傻子消失的时机太过蹊跷。 他真的是傻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抽了？呃…… ☆、教主的新年 瑞雪踩着年三十最后一天的钟声缓缓到来。 曜儿和可可这两小只高兴坏了，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就连这两个月没什么精神的郭旰也没忍住孩子的天性，加入了嬉笑打闹的队伍。孙飘渺本来想收集些净雪，但收着收着就和孩子们一起玩起来了。 趁着孩子们玩闹，王荷荷准备包饺子。姐妹们心灵手巧，她只教了一次，就都学会了。只是饺子的配料，还是需要王荷荷亲自动手。姐妹们体贴她有孕在身，揽下了张罗年夜饭的活。她忙里偷闲，一个人抱着招财和小白兔在屋子里烤火。 “你可会忙里偷闲啊！” 茹素突然出现在门口，笑盈盈地掐腰望着她，手里还端着一碗酿红果。 看见山楂，王荷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招手，“进来进来，我正好想吃点酸的呢！” 茹素将红果递给她，倚在她摇椅旁的湘妃榻上，抱起蹑手蹑脚向她凑近轻嗅的小黑猫，“听说要搬家了？什么时候动身？” “过了十五吧！之前没觉得，临了要搬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这儿。不过我和郭子仪商量好了，这里还留着。”王荷荷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酸甜红艳的汤汁，将空碗放在一旁，“你这两日身子可还好？衣食可心不？” “都不错，”茹素若有所思地抚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冲她的肚子努努嘴，“起名字了吗？” 王荷荷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郭晞，晞，破晓的意思。” 茹素眯着眼望着她，“郭子仪取的？” “嗯。” “一听就知道。若是你起名，肯定不会这么正经。招财，你说是不是啊？” 王荷荷总觉得和茹素讨论郭子仪有点尴尬，但想到她也挺不容易，这么个美人为避纷扰幽居深山，临终想要个孩子，孩子他爹却不待见……感觉是挺心酸的。王荷荷笑着打哈哈：“这一辈儿的孩子们都是日旁命名的，起名费脑，好名字当然要仔细想想，才能起出来嘛！” 茹素一眼看穿她，笑着摆摆手，“你不必可怜我，一开始选他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等他起名……这不太可能，我听说郭旰名字还是苏氏求旁系的叔叔命的，我孩子名字我取好了，叫郭昢。昢，日月初出不太明亮的样子，抢不了晞儿的光。劳烦你替我说两句好话，就说是你起的，那木头应该就不会有异议了。” “……这没问题是没问题。”王荷荷皱眉，“可说实话，你这样的条件，随便找个男人都能把你当菩萨仙女一样供起来，你为何偏偏挑了他自讨苦吃？郭昢生下来是庶出，我照看不到的地方少不了要受些委屈……到底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为何不替他寻一个更好的家世？” 茹素笑着摇摇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声，“男人靠不住的，可能迷恋我一时，不可能迷恋我一世，到时候拿着我留给孩子的钱去续弦，谁也难保我的孩子会过得好。在这儿，昢儿虽然是庶出，但我信得过你不会亏待他，而且你不但有钱，而且很会钱生钱，不会觊觎我留给他的财产。至于那木头，也不是贪财之人。更何况他以后混得好，昢儿即使是庶出，也到底还是沾了光。郭家风气正，规矩严，由你当家，可要好过世家王侯内闺中阴险狡诈，早早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荷荷更想不明白了：“江湖上都说我是阴险狡诈的笑面虎，你我之前并未见过面，你如何知道我是何种人？” “明镜堂的消息网还是很得力的，”茹素打量着她，“你的消息比翼先生还贵一倍，几乎花了我一半的存银……但也算物有所值。” 王荷荷眼前形象生动地浮现出小禹捧着金银珠宝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 难怪红日楼的事刚一了结，她就躲到东海去了…… 王荷荷揉了揉额角，“你都知道我什么？” “消息上说，你和郭子仪是患难见真情，你救了他两次，他等了你二十几年。你还和翼先生算是青梅竹马，翼先生为了你，那可真是做了不少事，不劳明镜堂，我住在深山里都听说了不少。仕途江湖你都有靠山，前途光明。更何况，你生父王守一生前可是个很有名的财主，他去世后抄家也没有多少入了国库，他肯有留给你的私财！对，还有赤月教，赤月教百年，金库里又有多少，实在难以估量……你省吃俭用点，估计能养活三十代。” 茹素掰着手指算了算，“你不但没有坐吃山空，还冒着生命危险开了红日楼。听说红日楼虽然天价的饭食，依然有贵客不绝，比我的幽兰香赚得多多了。香再贵，女人一年也用不了多少，吃饭就不一样了，一天三顿，一年三百六十天……这几日我见你喜财，但是不贪，也不小气。我那点私财在你眼里，不值一提。再说你当了十年的教主，上上下下人情世故自然通透，最近见你还挺善于周旋打点的，以后郭子仪仕途上能少些波折，所以我把孩子托付给你这个主母，我死也能瞑目了。” 王荷荷淡然地打量着茹素，“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人之将死，总想把事情看得透彻些，不想死不瞑目罢了。”茹素从怀里掏出信封和一枚玉珏，放在台面上，“这就是幽兰香的配方，玉珏可以在福景钱庄提取我存的百万两黄金和千匹丝绢，劳烦你等郭昢长大了，替我转交给他。我没办法陪他长大，但当娘亲的心是一样的，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尽尽孝心就成。” 王荷荷有些敬佩地打量茹素。想着自己如果临死前，是否能像她这样淡定地安排身后事。 “你放心，”王荷荷握住她的手，“郭晞有的，你的孩子也都有。这两样东西，我会存起来，谁都不告诉，等郭昢成年，亲自交到他手上。我还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个美人。” “多谢你，”茹素握了握她的手，“我真的不想因为我，让你和他生了嫌隙……之前激他对你那样……”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为了孩子，”王荷荷叹了一声，抚摸着怀里的小白兔，“之前是我不好，他是烂好人，我总是忍不住想对他任性。我想通了，以后我只想守着孩子们和他好好过日子……” “看来，你的心结解开了。” “是，我低估了他，也高估了自己。我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想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愿意接受我撒娇耍赖，”王荷荷苦笑，“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一辈子，不需要任何人，但是我错了。即使我有很多钱，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我依然想有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抱抱我，听我说话。哪怕只有些家长里短，也愿意陪我聊的人。” 茹素撇撇嘴，坏笑地看她，“你这样说，不是成心叫我吃味的？” 王荷荷一时愣住，“我……对不住啊……” “你如果到现在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才真的对不住我的一番良苦用心！”茹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选择他，是因为你们，我希望以后我的孩子能看到你们相亲相爱，这样对他以后找另一半，影响深远。” “你，想得真远啊……”王荷荷不禁感叹，但看着美人将死，心里到底是不好受，“您能不死吗？” “生死天定，由不得人。”茹素轻抚膝上的黑猫，“孩子一出生，我就会死去。抱歉了，本应该是喜事，却因为我成了白事。” “别这么说，你是家里人。”王荷荷握着她的手，“我会让孙飘渺多多照看你的，你也要好好将养……我不希望你死。” “谢谢你。”茹素微笑，“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傍晚，炮竹声声响，一家人第一次围着桌子吃着火锅和饺子。用完晚膳，曜儿可可还有郭旰第一次给她拜年，看着三小只跪在自己面前，奶声奶气地念着贺词，王荷荷心里别提多美了，一人一个金元宝。三个小孩子新奇地把玩着元宝，并不太能理解它的价值，只觉得金灿灿的甚是好看，当玩具一样，互相换着看瞧。 郭子仪循例规劝三个孩子来年要好好读书识字练武…… 王荷荷嫌他碎碎念得无趣，就打发姐妹们带着孩子们去放炮竹，放孔明灯，原本她也想跟去放孔明灯的。但老不正经趁着没人注意，一把将她拉进了卧房。 “大过年的，还要守岁呢！一会儿孩子们来找我，撞见了多尴尬，不许乱来！” 王荷荷被他拖进屋，有些不甘心，捶打了他两下，突然闻到一股馨香，“哪来的梅香？”停手凑近了在他身上嗅了嗅，狠狠抓住他的胡须，“说！是不是去青-楼鬼混了？” “啊啊啊……田田你先松手，松手，”郭子仪揉着下巴，用火折子点燃了灯烛，“我去摘了些梅花，过年了，看着红色喜庆，想给你个惊喜。我记得当年在客栈的时候，我每次摘红梅给你，你都特别高兴……” 王荷荷环顾四周，满屋插满了娇艳的红梅，又望向捂着下巴的郭子仪，鼻子发酸拉着他襟带抓了一把：“过来！” 晶莹的雪花缓缓飘落，孔明灯缓缓升起，天寒地冻间，暖光点点。 ☆、教主的告白 第43节 过年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教徒们有良心，还各自掏腰包置办了不少好东西，由西门燕带领一群人押运送了来，亲自给她拜年。 看着几车的七里香、清凉舒适的真蚕丝和商伯送来的几副玄铁菜刀，王荷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当即安排西门燕杀鸡宰羊削土豆，做了好多炸鸡翅薯条打赏来拜年的兄弟们。大年初五应该吃面，她准备了好多手擀面，准备晚上做羊肉火锅犒赏大伙。 红日楼每个月的账簿，西门燕都会给她送来一份。看着足足胖了一圈的兄弟们，王荷荷不必问也知道他们过得很不错。 原路赶来的兄弟们全都埋头咔嚓咔嚓吃着炸鸡，压根也没空搭理她这个厨娘教主。 王荷荷不想自讨没趣打扰兄弟们吃饭，可注意到一个小个子身影，实在让她颇为好奇。 赤月教中的人她都能倒背如流。 赤月教并没有这样个头的少年。 难道是新入伙的？ 不应该吖！就算是有新入伙的，西门燕忘了知会她，莫言大叔也应该告知他一声吧？ 她悄悄凑近了，伸手刚一搭上少年的肩膀，就笑了，“丫头，来了怎么不跟我拜年呢？不想要红包了？” 玉环咬着鸡翅，小嘴油油的，不好意思地冲她一笑，“娘亲！” 西门燕笑嘻嘻咬了一口香酥的鸡腿，“教主，玉儿也想见你，我就自作主张带她来了！” 王荷荷嗔怒地白了西门燕一眼，蹲下身给小玉环擦掉了唇上手上的油渍，笑着捏了捏女孩白嫩的脸蛋，“调皮！” “娘亲过年好！”玉环抱着她，注意到她隆起的肚子，轻轻地摸了摸，仰头笑着问，“娘亲，是小妹妹吗？” “可惜，应该是个小弟弟。”王荷荷从荷包里掏出两枚金锭塞到玉环的小手上。之前每年她都送两个金锭给玉环当压岁钱，以至于玉环已经习惯了。见玉环听说她怀的是小弟弟后有点失望，王荷荷还以为她没有同龄孩子玩，便拉她离开了客厅，“娘亲带玉环去找弟弟妹妹玩！” 玉环费解地看了她一会儿，有些落寞道：“邻居家续弦的小姐姐也怀孕了，郎中说，也是小男孩……叔父说，只有小姐姐生了自己的孩子，而且必须是男孩，小姐姐才能一辈子都是名正言顺的主母。娘亲也是名正言顺的主母了吗？一辈子都和那个老爷爷在一起？娘亲不是玉儿生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就不要玉儿了吗？” “怎么会呢？”王荷荷蹲下身，抱住小玉环，轻轻地拍她的背，“丫头，不要怕。你慢慢长大以后，也会嫁人的。嫁了人，你和我的关系也不会结束，我也一样。即使距离很远，你如果想我，就来见我，我想你了，也会去见你。没有谁能阻止，老爷爷也不会干涉。只是以后多了一个老爷爷疼你，多了弟弟妹妹们和你玩，不好吗？” 玉环有些沮丧地摇头，“我想和娘亲像以前一样，在蜀中，只有我们两个……” “长大了都要离开娘亲的，不过，我的小丫头想见我，随时都欢迎，”王荷荷轻抚她的脸颊，“丫头，等你爱慕上一个男子的时候，就明白了。你会宁愿舍弃一切，只要陪在他身边，就心满意足。他会成为你的夫君，你的世界会彻底变了样，那时候我的丫头偶尔能想起我，我就很高兴了！” 玉环皱着秀气的眉头，盯着王荷荷瞧，“娘亲，你爱慕那个老爷爷吗？他好老……他配不上你呀！” 王荷荷笑着刮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子，“小丫头记住了，以貌取人会吃大亏的。不要相信皮囊，只有经过时间的磨砺，你才会看清真心。” 小玉环红了脸点了点头，有些似懂非懂地问，“娘亲，你像我一样大的时候想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啊？” “像你一样大的时候啊……”王荷荷有些局促地笑了笑，“那时候我想嫁一个绝世美男，江湖霸主。” 玉环眼睛一亮，“翼先生那样吗？那娘亲为什么不和翼先生在一起呢？翼先生和娘亲很般配啊！” 王荷荷揉了揉她的头，“你还小。找夫君，就像穿鞋履，配不配只有自己知道。” “娘亲……现在为什么变了？”玉环懵懂地眨眨眼。 “人会变，心也会变，没有人知道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这是你的人生，怎么活不必被旁人的话左右了，你要听自己的心。”王荷荷想到以后小玉儿要经历的，很是心疼，“丫头，要找一个对你好的男子当夫君，不要相信甜言蜜语，那是裹着糖衣的□□。如果以后你的夫君对你不好，娘亲会心疼的。” 玉环顿了顿，轻声问：“娘亲，老爷爷对你好吗？” “好，老爷爷是很好很好的人。” “因为他对你好，所以你就愿意舍弃一切，陪在他身边吗？” “不，”王荷荷笑着站起身，“我愿意陪在他身边，是因为我也爱慕他。” “为什么？”玉环依旧不解。 “因为……” 王荷荷仰头望着一点也不刺眼却很温暖的冬日旭阳，轻声道：“因为即使我一身污秽，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拥抱我。和他在一起，我就想到地老天荒。” 玉环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我好像明白点了……” “你还小，不明白也没关系，人的感情很复杂，也很简单，每个人都大同小异，但又不会完全相同。你只要记住，要找一个心疼你，你也心疼他的人，就对了。” “嗯！” “走吧！我带你去见弟弟妹妹……” 王荷荷拉起小玉环，转身正准备离开，却突然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郭子仪。刚刚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爱慕的人突然出现，她腾地一下红了脸，“你，你在这站了多久了？” “没多久。” “哦……” 郭子仪缕了缕胡须，笑眯眯，“但是听见你说你爱慕我了！” 王荷荷：“……” 小玉环捂着小嘴偷笑，眨巴着眼看着两个人。 郭子仪蹲下身，将手中蝴蝶形的糖人递给小玉环，“来，丫头，老爷爷请你吃。” “谢谢！” 王荷荷这下明白了，敢情儿小玉儿早就看见了郭子仪，两个人合伙套她的话呢！ 小玉环舔着糖人，见王荷荷沉下脸来要凶她，立马躲到郭子仪身边，拉着他的衣袂求饶，“老爷爷你抱我好不好？” “好，”郭子仪单手抱起小女孩，一手揽过羞红脸却佯作淡定的王荷荷，“走吧，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了半天了，回房间暖和暖和！” “偷听算什么……” 王荷荷打落他的手，气嘟嘟地白了他一眼。 郭子仪挠挠头，俯身将她也单手抱了起来。 “你干嘛！放我下来！”王荷荷被兄弟们看见了取笑不断推打，只能低吼。 “嘘，”郭子仪亲了亲她的脸，“不想被兄弟们看见，就别闹了！乖！” 当着小玉环的面，王荷荷彻底颜面扫地，不甘心地狠狠拽了两下郭子仪的胡子，无视偶尔撞见的路人差异的目光，面红耳赤地被他抱回了自己房间。 孩子们正在她院子里和猫咪兔子玩耍，见到王荷荷领着一个漂亮的小姐姐来了，都好奇地围了上来。可可怕生，抱着小白兔偷偷地躲在曜儿身后。郭旰不似曜儿开朗，沉默寡言地立一旁。曜儿一如往常，问东问西，很快就熟络起来。 玉环也喜欢小孩，领着小孩子们放起了纸鸢。 看着孩子们欢声笑语地嬉笑玩闹，王荷荷也高兴，站着看出了神。 “你的手都凉了，进屋换个手炉吧！” 郭子仪拉着她的手进了屋。 王荷荷搓了搓手，发现手指的确有些僵，一边悬在炉子上烤火，一边忍不住向窗外望，耳后忽然一暖，腰间一紧，郭子仪将她向后一拽，附耳低语：“怎么，还害羞呢？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听你亲口说爱慕我，田田，我真欢喜……” “谁害羞了！” 王荷荷羞得老脸通红，又觉得自己实际年龄都已经奔三的人了，还总是一副小女儿形状有点恶心，僵僵地板着脸。殊不知她这样倒欲盖弥彰，惹得郭子仪发笑，觉得她可爱得紧，忍不住逗她，“没害羞……脸怎么红了？” “脸……是被寒风吹的！” 王荷荷捂着老脸也觉得发烫得厉害，低着头忍不住埋怨，“你干嘛当着孩子的面亲我！下回别这样，多不好意思啊……” 老不正经搂着她，默了片刻，“田田，以后我们多生几个女孩吧！” 纳尼？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没生出来呢，就开始预备生女儿了？还准备多生几个？ “谁愿意生谁生！”王荷荷狠狠踩了他一脚，“反正生完晞儿老娘肯定不生了！” 平底红绸锦靴踩人并没有多疼，只多了个脚印。郭子仪微微一笑，搂着她坐在一旁的湘妃榻上，双腿勾住她乱蹬得脚踝，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又挣扎不开，哄劝道： “田田，我也知道生孩子是辛苦差事，但我刚才抱着玉儿和你的时候，真的特别希望她是我们的女儿，叫你娘亲，叫我爹爹……如果晞儿是女娃娃，我们就不生了，如果是男娃娃，就再给我生一个成不？嗯？” 王荷荷挣扎不脱，被他圈在怀里放松了还挺舒服的，仰头望着他微笑： “想要孩子？我再给你纳妾啊！” ☆、教主的黑芝麻元宵 听到“纳妾”两个字，郭子仪立刻变了脸色，“又胡说！” “我没胡说啊！你想要孩子，我不嫌生孩子太累太辛苦，花钱娶美人来给你生，多好啊！啊……你，唔……” 趁着她说话的时候，突然吻住，侵占了唇舌，直接噎得她说不出话来了。她木然地眨了眨眼，刚要推开他，却发现手软了……不止手软了，腰的骨头似乎也被抽掉了，瘫软在他怀中，连挣扎的力气也没了。 和他在赤月教纠缠的那半个月，除了吃饭，就在亲密接触，郭子仪自然很容易就掌握了她的弱点。 郭子仪吻了许久才笑眯眯地松开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你如果再提纳妾，我还有更好的法子教训你！” 王荷荷的小心脏还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手软无力地拽了拽他的胡子，一字一句道：“不知好赖……” “田田，”郭子仪抱着她，闻窗外的欢笑声，不禁憧憬地抬起头，“我看见那丫头就想起你，五岁时候救我的你，十五岁时候我去提亲见到的你……那时候，你还什么也不怕，天真可爱，活泼美好……” “我只是看起来年轻些，过了今年，都二十有八了，还天真可爱……你不觉得别扭吗？”王荷荷觉得他说这话有点影射的意思，有些不悦，“再说我就是世故庸俗又任性的坏人，你不满意，休了我啊！” “不许这么说你自己！”郭子仪捧着她的脸凛然道，“田田，我以前喜欢你，现在也喜欢你，但是我不喜欢你自暴自弃诋毁自己！” 王荷荷冷哼，“明明你就更喜欢以前的我……” 郭子仪有些哭笑不得了，“田田，你是在和以前的自己争风吃醋吗？” 王荷荷愣了片刻，低声喃喃：“以前我只有你一个男人，所以你喜欢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傻白甜的我喽……” 听了她的话，郭子仪陡然一惊，想到自己失言让她会错了意，心里不好受，也有些心酸。 “田田，你答应我不多想的……是，我承认我很喜欢以前的你，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更心疼现在的你，正是因为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比以前更心疼你……我想和你生我们的女儿，看她长大，就像看你一样……” “别说了。”她的头枕在他肩膀上，深深地呼吸，“是我不好，你只是想和我生孩子，是我想多了……” 郭子仪顿了顿，担心自己粗粝的手杖刮坏了她的水缎裙衫，只轻轻地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你现在还怀着晞儿，很辛苦，我也不该说些有的没的惹你烦心。” 她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自己的手白嫩，他的手很粗糙，但是很温暖，大大的翻手一握，就将她的手包在了掌心。 王荷荷突然一阵沮丧，她不禁想，如果一开始她的生活中没有阿翼，她的日子该少了多少波折。如果在公主府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那她八成也像个寻常闺中小姐一样，有两个贴身丫鬟，和她们八卦一些长安城中那些纨绔贵公子的艳遇，然后等到及笄那年，大人将她交到这个人手上。一开始，她也许也会不甘心，但慢慢她一定会日久生情…… “你不是我第一个爱慕的人，”王荷荷轻声道，“也不是我唯一的男人，但是你是唯一一个，我想给他生孩子的男人。我只和你生孩子。” 等了片刻，只听见背后喘气声有些急促，却没听见他搭话，王荷荷费解地转过头，看着他红着眼圈，不禁噗嗤笑出声，转过身来给摸了摸他的脸： “别又动不动就哭，还大将军呢，我看你就是个爱哭鬼！” 第44节 “我，我太欢喜了……田田，你今儿说了好多情话……晚上你再说一遍成不？” “轻点！别压了晞儿！”郭子仪抱得太紧，她都有些喘不来气了，捶打了他两下，笑着勾住他的脖子，捏了捏他的耳朵，“我说两句好话就高兴成这样？耳根子这么软，仔细以后被小人算计！” “我就对你软。”他的唇紧贴她的额头，“也只对你硬。” “又开始不正经！” 王荷荷余光瞥见门口几个小脑袋，气闷地推开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跑出了门。 看着她捂着脸跑出门的背影，郭子仪不舍地摸了摸唇瓣，轻嗅着她脂粉残存的馨香和一点点温暖。努力了这么久，他的花，终于开始融化了。 过节每天都热热闹闹，教徒们在，就更热闹了，王荷荷家院子里每天都在演杂技。什么后空翻，侧空翻，拿大顶，胸口碎大石…… 热闹归热闹，但吴缪的事到底成了她的心病，她生怕家里突然出现了这么多陌生男子惹人生疑，想催促教徒们回洛阳。但教徒们非要赖到正月十五上元节，说要吃了教主亲手做的黑芝麻元宵才肯离开，而且很体贴地换了身女装，扮成娇滴滴的小娘子们。而且理由都给她找好了，就说是媒婆——西门燕——送来给她纳妾的美人。 兄弟们为了吃口元宵这么不容易，她也不好说什么了，自然要好吃好喝好招待，过了十五就送他们离开。兄弟们也很讲究，帮她忙里忙外准备年饭。她忙里偷闲用鸡蛋清、蜂蜜还有研磨成粉的绿豆涂抹在真蚕丝上，自制真蚕丝面膜。 郭子仪第一次见到她的涂面膜的时候吓得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以为她毁了容，急得都要哭了，张皇失措地喊来孙飘渺给她诊脉，当看见孙飘渺也顶着一张大绿脸出现的时候，郭子仪彻底崩溃，以为一家人都中了毒。王荷荷解释不清，无奈地也给他做了一次面膜，他才终于理解。 这样吃吃喝喝，闲来无事敷个面膜，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正月十二这一天，阳光正好，她和几个姐妹们齐齐躺在暖阁里敷面膜的时候，陪嫁丫头木香冲进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求她成全。 王荷荷一愣，还以为木香也想当郭子仪小妾。毕竟郭子仪小妾的待遇，还是比陪嫁丫鬟的待遇好点——比如她们可以用真丝面膜。 但木香的回答却让她瞠目结舌。 木香想嫁的不是她家的老不正经，而是她男扮女装的兄弟小花。 王荷荷狠狠地吃了一惊。她实在无法理解木香怎么会看上穿女装毫无违和的不举男，难道……木香喜欢女人？ 这样稀奇的事，当然要问个清楚。 木香把弄着手中的梳篦，是这样回答的： “阿呆是刚来的时候不太会梳女子的发髻，听说一直都我给夫人梳头的，就来请我帮忙……咳咳，然后趁我给他梳头的时候亲了我……” 王荷荷抓了把葵花籽，“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就打了他一巴掌……” “咦！”王荷荷鼓掌，抓起一丫甜瓜啃起来，“打得好！打得好！然后呢？” “然后，”木香捂嘴噗嗤笑出声，“然后我就亲了他！” 王荷荷：“咳咳咳！” 这年头吃瓜观众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王荷荷放下瓜子正襟危坐吃了口茶顺了顺，“木香啊，既然是郎有情妾有意，那你为什么还打他呢？” “哎呀，下意识的嘛！而且他好呆啊！打他以后，他就没下文了！而且亲脸算什么……”木香嘟嘴，“我看夫人和老爷都是嘴对嘴亲的啊！” 噗！ 王荷荷一口茶水喷成彩虹，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你，你何时见到的？” “夫人，您平日里都叫我们说实话……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哇！”木香兴致勃勃地数着手指，“就说最近的吧！昨儿个清晨，我给夫人梳头离开后，撞见老爷喜滋滋地跑回来，大冷天的不知从哪得了一朵大红的花儿给夫人簪，夫人一高兴就亲上了……还有数日前小桥下，房檐上，假山后，回廊旁……夫人，我知道您都挑些隐蔽的地儿，可架不住这两日家里人多眼杂啊！而且我不是故意偷看的，这都是玉环小妹指给我看的！还有前几日膳房…… ” “行了行了行了！”王荷荷咳了咳，讪讪地斜睨身边几个已经笑抽的妹妹，摆摆手，“我知道你们的事了，放心，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我不会为难你们，正好过两天正月十五好日子，就给你们办了！” “多谢夫人！” 出了这么一桩事，王荷荷彻底忙起来了，都没心思做面膜了。 木香是大人给她买来的。阿呆是赤月教长大的孤儿，连名字都没有，在教中的时候，因为他擅长种花，所以弟兄们叫他小花。阿呆是木香给他取的，王荷荷见他挺中意，也就默认了。 她有是女方家长又是男方家长，嫁妆要出，彩礼也是要出的，而且二人的婚宴，婚服，婚房……一应大小事她都亲自筹办。 按照教中的规矩，废了武功，就不再是赤月教中人。王荷荷虽然有意破了规矩，继续让他留在红日楼打杂。但是，阿呆废了武功后，就是个正常男人了，当他不再和兄弟们一样，红日楼已不再是他最好的归宿。 这就好像一个太监，突然变成了正常男人，这让同为太监的好友们……情何以堪啊…… 王荷荷叹了一声。虽然她可以给木香足够的嫁妆，但她实在舍不得木香离开。而且阿呆废除武功后，至少半年会是废人一个，木香没了工作，以后在何处安身立命也是个问题。王荷荷正愁着厨房的粗活累活没有人干，就招阿呆在郭家打杂。这样他们小夫妻以后也有照应。 正月十五本来就热闹，又多了这件事后，家里就更喜气了，王荷荷欣然地又代表木香娘家，又代表阿呆本家，看木香和阿呆当着自己的面拜堂，自然是打心眼里高兴。辅之美酒美人在侧，王荷荷兴头正高，亲自下厨煮元宵分给家中老少，为了防止抢不到，她早早盛了两碗，一碗给了郭子仪，一碗自己吃。 郭子仪舀起一个小小白白的元宵叹了一声，这就让王荷荷有些扫兴，忍不住白了郭子仪一眼，“爱吃不吃！我又没求你吃！” “不是不喜欢吃，你做的东西，我都是喜欢的。只是，看着这元宵就忍不住想，你和这元宵真是一模一样啊！” “我和元宵一样？”王荷荷笑嘻嘻地戳了戳他，“我最近一直在用真蚕丝加鸡蛋清珍珠粉还有牛奶做面膜，我也觉得我白了呢！” “是啊，看起来白白嫩嫩的想让人咬一口，”郭子仪又叹了一声，“咬开却发现里面是黑的，虽然黑，但是又甜又香，便叫人恨不得，放不开，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王荷荷：“……” 王荷荷内心小剧场：老不正经好像在骂我，又好像在夸我，我好想踹他肿么办？ ☆、教主继续当后妈 正月十五一过，兄弟们就如约离开了郭家。 可怜的阿呆，拜堂后就被废了武功。兄弟们临走的时候，还是由木香背着，与兄弟们话别的。 王荷荷看着整日瘫痪在床上的阿呆，很是羡慕他的勇气。 废除武功，轻飘淡写四个字。其中苦痛，很少有人能真正体会。想要恢复成正常人非常难，功夫越强，就越难恢复，废除武功后的人多半不是残，就是死。而赤月教的邪功更厉害，瞬间失去几十年的内力，损伤有多大，看看阿呆一脑袋白头发就知道了。 王荷荷不由地感叹，爱的力量真伟大。 能让人几十年的努力全部归零，从头再来。 爱情也真可怕。 阿呆与木香自相遇到定情也不过短短七日，居然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王荷荷本想去探望一下阿呆，但走到窗边无意间瞧见木香给阿呆喂药，二人相视一笑，温暖如春。 王荷荷很体贴地悄悄折身，原路踱步返回自己的卧房，路上还想着过两日搬家颠簸，得给木香他们两口子单独备一辆车…… 走着走着她就听见了木剑互击的清脆声响。 她循声踏雪而去，转过一处回廊，就见到了在空地上比剑的郭曜和郭旰。 不由地愣住。 木剑生风，招式灵动。 这两个孩子……一月不见，皆退去了初学者的稚嫩。 王荷荷又高兴，又有些失落。在她忙着对付苏氏和吴缪，成全木香和阿呆的时候，她的孩子们已经悄悄地长大了。 但她短暂的伤感情绪却因为郭旰的一招蛟龙摆尾一扫而空。 曜儿躲闪不及，重重跌坐在了雪地上。 王荷荷呆住，都忘了去扶她的曜儿。 这招式……不是赤月教中级杀手最惯用的吗？ 藏暗器于鞋底，出其不意一击刺入喉管，对手当即就会毙命。 她根本没教过郭旰！ 他和谁学的？ 郭旰收起木剑，将郭曜拉起，正有些得意地隐着笑，余光就注意到了缓缓踏雪走来的红衣女子。 男孩眼中一窒，笑意如还未绽放的花骨朵，就早早凋零在嘴角。 “娘亲！” 郭曜顺着郭旰的目光，回头就看见了王荷荷，笑着向他扑过来，小心地护着她的小腹，“娘亲，这里风大，小弟弟会不会冷？” “不会的，”王荷荷俯身拂去曜儿身上的残雪，接过他的木剑，将暖手的汤婆交到他手上，肯定地点点头，“曜儿进步很大。” “二弟比我厉害多了！”郭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旰儿也很厉害，”王荷荷转头促狭地望了一眼躲闪她目光的郭旰，转头拍了拍曜儿的脸，“可可妹妹和玉环姐姐呢？” “她们在李姨娘屋里玩掷壶踢毽子呢！” “曜儿帮娘亲带话给李姨娘，说娘亲做了新的点心，请她们来，顺路再去请另外几位姨娘一起来。” “嗯！”曜儿笑着跑远了，一边跑一边向她挥手，“娘亲我马上带她们来！” “慢点……” 王荷荷笑着目送曜儿离开了院子，握着木剑转过身，走近郭旰，“好久没切磋了，旰儿来和师父比试比试。” 郭旰担忧地看了眼她的肚子，瑟瑟地想要缩手，“还是算了吧……啊！” 王荷荷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招招直奔死穴，打得郭旰应接不暇。 看着郭旰的眼神由惊讶，转而愤怒，直到露出杀意……王荷荷越试探越心惊。郭旰使出那招蛟龙摆尾绝不是偶然，在抵挡她进攻的时候，他无意间还使出了很多招式，每一招虽然尚未成型，但依稀都能见到赤月教的影子。 即使郭旰极力隐藏，但到底是个孩子，被几招激怒了，剑中便渗出的阴寒杀意。 她在赤月教和杀手们朝夕相处了十年，对杀意异常敏感。 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强的杀意……这还得了！ 最后一招，郭旰被击飞了木剑。 王荷荷的木剑抵着郭旰的咽喉，紧紧攥着剑柄，冷声厉问：“说，这些招式，你都是跟谁学的？” 郭旰绷着通红的小脸，抿着嘴唇，倔强的黑眼珠盯着地面，就是不看她。 “旰儿！”王荷荷丢下木剑，伸手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旰儿，你告诉娘亲……娘亲不怪你……” “你才不是我娘亲！” 郭旰狠狠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门。 王荷荷立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她还以为自己和郭旰关系缓和了，原来不过她自以为是？ 她揉着额头在冷风中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曜儿来找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带着曜儿回去的时候，她还在不断猜想，到底是谁教了郭旰，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是谁。 第45节 会不会是郭旰自己偷学的？ 就在这几日的时间里？ 怎么可能？！ 赤月教的功夫，高就高在速度，莫说郭旰这么一个小孩子，就算是练武多年之人，也很难看破赤月教杀手的招式——因为太快了，眼花。 奈何兄弟们已经启程，唯独剩下的一个阿呆也懵然不知。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总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她也说不清这种奇怪的担心是因为什么，因为想不清，就更郁闷，地连晚膳都用得比往日少。 郭子仪见她没有食欲，到街上买了好多冰糖葫芦。 王荷荷高兴地将糖葫芦分给孩子们的时候，本想借着这个好机会，缓和与郭旰的关系，却根本没见到郭旰不见踪影。她以为郭旰还躲避自己，所以即使吃着酸甜的冰糖葫芦也还是高兴不起来。 “旰儿好像还是不喜欢我，”王荷荷忧伤地踢了郭子仪一脚，“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郭子仪正携卷静览，抬起头，伸手摘掉她嘴角的糖渣放入自己口中，“你想多了。那孩子刚没了娘亲，这几日又要筹备搬家，他日日去西山，应该是不舍得离开。” 苏氏就埋在西山。 “哦，那我的确不该提娘亲刺激他！这几日忙的，我都怎么在意这孩子，我的错……”王荷荷恍然拍手，把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塞给郭子仪，抓起斗篷就跑出了门，“你吃吧！我去看看旰儿！” 望着匆匆离去的背影，郭子仪无奈地摇摇头，吃掉了剩下的冰糖葫芦。 王荷荷匆匆赶去郭旰的住处，却发现郭旰不在。 屋子里四下寻了个遍，也没看见郭旰的身影。问了几个丫鬟，才知道郭旰又去了西山。 王荷荷望着已经升起的半月，算了算也快到了宵禁的时间，郭旰也快回来了，她干脆提了灯在门口守株待兔。 果然没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就回来了。 驾车的老人姓贾，为郭家赶马车已经好多年了，驾车很稳，人也老实，平日里也做些杂事，住在郭府，府中上上下下人缘都不错。王荷荷点了点头，“贾老，麻烦了。” 老人拱手笑了笑，当作问礼，转身拉开车帘，扶着旰儿下了马车。 郭旰显然没有意识到她会等自己，有些局促地看了老者。老者笑着推了推他，郭旰才低着头向她走近。王荷荷忍不住掩鼻。 这孩子身上……有血的味道。 但西山坟多，而且路过西山，必经过乱葬岗，身上沾染了些血腥气也是正常。 “旰儿，”王荷荷蹲下身，见郭旰眼睛不红也不肿，身上也无伤，心算是安稳了些，牵起他的手，“走，你爹爹买了好多冰糖葫芦，师父带你去吃！” “……嗯。”郭旰轻轻地应了声，但跟她进门前，还是犹豫地回头望了贾老一眼，看见贾老笑着摆手，这才乖乖地跟着她进了门。 贾老瞥了眼马车中一大一小两柄尚沾着鲜血冷剑，默默落下了马车帘，手脚灵活地跳下马车，笑眯眯地对门卫点点头，牵着马车入了门。 郭子仪见王荷荷拉着郭旰进了屋，连忙起身，握住她的手，“怎么这么凉？一直在外面冻着了？” “我出去急，忘了带手炉，”王荷荷解下披风递给他，拉着郭旰的手哈气，支使发呆的郭子仪，“你要是有空，煮点羊奶给我们吧！时间不早了，我就不麻烦姑娘们了！” “喵呜！” 正在打哈欠的招财听见羊奶两个字，立马两眼放光，蹭地一下爬上了郭子仪的背。 王荷荷笑道：“招财也想喝，多煮些，剩了也不要紧，这大冷天的冻起来，明天孩子们就有雪糕吃了！” 自从她有了身孕，郭子仪就买了一头奶牛和一只母羊，随时都有牛奶羊奶喝。 “好，旰儿乖乖听话。”郭子仪将肩上的黑猫抱了下来，顺手揉了揉郭旰的头，转身出了屋。 “旰儿来，”王荷荷拉着他坐在椅子上，将郭子仪的一摞书简信笺扫到一旁，将自己留着当宵夜的状元饼塞给他，“吃吧！” 郭旰捧着点心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安地放下点心，望着她，“师父，我，我的那些招式都是和前几日来的那个红衣服姐姐学的……” 红衣服……姐姐？ “他是不是叫西门燕？” 郭旰点点头。 王荷荷在袖管攥起拳头，挤出个微笑，“旰儿慢慢吃，师父去写封信……” 过了一会儿，郭子仪端着一壶热腾腾的羊奶回来。王荷荷拉着郭旰喝了好多，喝过之后，二人都有些困倦，王荷荷借机打算温暖郭旰的心，就拉着他在卧房休息，本来拍着郭旰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自己也睡着了。 郭子仪翻着书卷，实际上侧耳听着屋中的女子讲故事，听着听着没了声响，便悄悄放下书，走进了卧房，看见榻上二人和衣而卧，睡得正香，也不忍叫醒他们，拉了被子将他们罩住，熄了灯烛，解了外衫，上了床。 平日里两个人睡也很宽松的床榻，这次因为多了一个郭旰，还有些挤。郭子仪侧身睡在外，搂着睡在中间的女子，像往常一样想捏捏她的小手，可顺势一摸，却发现她的手一只搂着郭旰，一只牵着郭旰牵着。捏小手失败的郭子仪有点气闷，但偏头看见她的睡颜，那点不悦也就没了，俯身想亲亲她的小嘴，可手刚一碰到她的唇，郭旰就猛地动了一下，吓得郭子仪顿时僵住。 好在郭旰只是踢了被子，并没有醒，头偏向另一旁不再对着他们。郭子仪抹了一把冷汗，给他盖好被子，低头悄悄地亲了一下女子香甜柔软的唇，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这才满意地躺下入睡。 郭旰睁开的眼闪着幽幽的光。 郭旰内心小剧场：被爹喂了一嘴狗粮！还天天喂！我快受不了了！ ☆、教主生孩子 搬家真的是一件体力活。从汾阳到九原，只赶路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而且姐妹孩子们被王荷荷养刁了嘴，路上的饭食通通吃不惯，到了目的地的时候，一家人都眼冒绿光巴巴地等着王荷荷做饭。 王荷荷身为孕妇，体力活轮不上，洗洗涮涮虽然忙碌，到底也还是应付得来。但是一路颠簸到了新家，她身为主母，还是要研究分配每个人的住处，核对账簿收支，打点家仆，经常一忙就是一天……郭子仪新上任，公事也是一件接一件。经常是王荷荷没睡醒，他就走了，王荷荷睡着了，他才回来。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坚持日日回来，即使只能趁着她熟睡，给她揉揉浮肿的腿，或看上她一眼，就能安心。 这样一家人忙碌了一个月后，王荷荷也终于可以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做做饭，逗逗猫，和美人们敷敷面膜，和孩子们玩玩闹闹。 玉环想看她生了宝宝再走，于是也跟着她来了九原。王荷荷想着自己临盆最迟也不过四五个月以后，再说她也舍不得玉环，就带着她一起来了新家，还安排住在自己院子里的东厢房。 在汾阳的时候，玉环就住在东厢房，和住在西厢的茹素门对门，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偶尔还会背着王荷荷和茹素说悄悄话。王荷荷不禁觉得，美人和美人之间的确能更有话题，虽然有些失落，但心疼玉环以后路途坎坷，可怜茹素来日不多，也就不计较了。 倒是她家这位老不正经，挺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起于海带汤。 她闲下来的时候，想着郭子仪新上任，迁入新家，至少要庆祝一下嘛。 可手上的存粮算来算去，勉强能支撑到下个月。虽然可以买到一些普通的食材，毕竟兄弟们自己种的土豆玉米西红柿现在都还没有引入大唐，而且她又只能偷偷用。刚开春，兄弟们都在忙着在田地里辛劳。即使红日楼有存货，但是毕竟还是要防备不时之需，她这个当家人如果贪嘴伸手要吃的，这个严于律己的榜样就树立不起来了。 但家里的庆祝宴还是要办的，毕竟大家辛辛苦苦一个月都没怎么吃好饭，需要犒劳一下。但是食材只能去市场上买大唐有的。如果被美人们知道她偷偷给郭子仪开小灶，肯定要笑话她，于是她只能偷偷用自己存下的海带和腊肉给郭子仪煮了一锅汤，简单地做了两个小菜，准备两个人悄悄庆祝一下就算了。 她美滋滋地等着郭子仪回来庆祝，饿到半夜终于把人等回来了，可郭子仪回来压根没喝她辛辛苦苦熬出来的汤，先把她抱上床吃干抹净。王荷荷趴在床上又饿又累又困，最后昏睡过去前还心里暗骂这个老不正经把她折腾得半死，自己却把汤都喝了，一口都没给她留。 第二天眼冒绿光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膳房找剩饭吃。 而且，以后只要她一做海带汤，郭子仪就条件反射般要和她上-床。而且每次都是先上-床，后喝汤，连顺序都不变的。检验了几十次后，王荷荷终于醒悟了她没有能力逆转这个条件反射，只好将家里的海带全都收好锁在了木匣，然后在后院挖了个坑，埋了进去。 没了海带汤，生活又恢复了宁静。 宁静安逸的日子总是特别快，一转眼就到了她临盆的日子。 虽然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但是她比第一次生孩子还紧张。 孙念念的死是她的心头刺。这秘药的副作用随时像一颗□□埋在她的血脉之中，也许她生下这个孩子后就会死，死得比茹素还早…… 她临盆前嘱咐木李，如果自己真有个万一，一定要火化了尸身。否则蛊虫就会从她身体里爬出来，到时候伤了谁都不好。 如果她死前没有生出孩子，那孩子只有跟她陪葬。 因为性命攸关，她紧张得难产，镇痛了两天两夜才终于将晞儿生出来。 听见孩子嘹亮的哭声，她突然觉得，就算这一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田田，田田……” 啊，她的老不正经来了。生产的时候他就要进来。但是王荷荷总觉得他要是进来，自己肯定会捏爆他的蛋，所以死活没同意。 而且产婆说打仗的男人不能进产房否则会晦气的，可他还是进来了。 他的手真糙啊！自己的脸像是在蹭砂纸，但是这种莫名的安心是怎么回事…… “田田！”郭子仪见她晕过去了，连忙喊进来孙飘渺诊脉，“怎么样了？” “无妨，”孙飘渺隔着帘子搭了王荷荷双手的脉搏，喜笑颜开，“夫人就是太累了，暂时昏睡过去了，只要将养两日就会恢复了！”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位小少爷呢！”产婆说着讨喜的话将包裹好的婴儿抱给郭子仪。 郭子仪看了孩子一眼，眉眼舒展了些，欣慰地点点头，对去找周公喝茶的女人道：“晞儿长得像你！”转过头对一直在一旁照看的李氏点点头，“劳烦你照顾孩子了。” “老爷放心，姐妹们轮着照看，奶娘已经候着了，不会出岔子的。”李氏熟稔地接过孩子，抱着婴儿进了里屋早就布置好的婴儿房。 郭子仪见几个产婆发愣，对两腿还大张流着血的女人视若无睹，不禁动了气，“愣着做什么！好生照看夫人！” “是是是！” 产婆们彻底晕了。别的官老爷家生了儿子，哪儿还管女人啊，早就欢天喜地开始庆祝了……这新上任的太守真古怪，还说是发妻，谁见过这么年轻的发妻…… 新生命带来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王荷荷昏睡后，而且当晚就开始高烧，间歇地伴有抽搐，吓得郭子仪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给她擦身梳头喂药，就希望她能睁开眼。但她不但没有醒来，还血流不止。黑红的血沁透了三床棉被。无论孙飘渺如何施针喂药，依旧不见好转。 王荷荷血流到第三天的时候，高烧终于退了下来，但眼看着就剩一口气了，只能用参汤续命。看着她白得瘆人的脸，郭子仪脸黑得瘆人。死寂弥漫，一家人都愁容满面地守在外间，默默祷告。孙飘渺湮没在医书中，苦苦寻找，希望能找到救命的方子。 只有一人例外。 茹素悠然地在屋子里嗑瓜子的声音，特别刺耳。 郑氏冲动地抢白了茹素两句，茹素倒也不以为意，耸耸肩回了自己房间。 玉环看了看茹素，又担心地望向里屋，手中紧紧地攥着一串佛珠，个头虽然矮小，倒却比其他人淡定许多。 一直在床边侍奉的木李终于开口打破了死寂：“老爷，夫人说为了不让蛊虫害人，死后必须立刻火化尸身……” “住口！”郭子仪抱起榻上呼吸微弱的女子，“她不会死，我不能让她死！” “老爷！” 木李见郭子仪抱着人冲出了房间，仓惶地想要去追，可被人抓住了手臂，一回头懵然地望着木桃，“姐姐为何拦我！那蛊虫可是会要人命的！夫人走了，难道还要搭上老爷一起不成？” “老爷自愿，又岂是你能阻拦。”木桃哀哀地忘了木李一眼，又看了看屋外乱作一团的人，轻轻地叹了一声，“走吧，我们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 即使不愿，寿材寿衣还是要备下的。 家中有一间小小的佛堂。郭子仪抱着怀中人来到这里。 这是在迁入新家之初应田田的要求，特意留出来的，供奉的唯一尊白玉观音。生产前，她得了空就会来这里，也不诵经，也不烧香，就点一盏酥油灯，静静地望着这尊观音。 她望着那尊观音的眼神很奇怪，并不敬仰，也不虔诚，虽然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可依旧一身凛然，脊背挺直，没有一次匍匐。 望着她的背影，郭子仪想靠近，又无法靠近。她没有锁门，但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气场，任谁都无法靠近。 第46节 她像一柄冷剑，静静立在那里，仿佛在默问，神佛能奈我何。 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这里，却是抱着濒死的她，跪在小小的观音前，向神佛乞求她的性命。 他十四岁第一次杀人，这么多年大大小小征战，他曾无数次面对死亡，敌人的，挚友的……但他从未像这次一样悔恨。 恨自己。 当年在胡姬客栈，如果不是他苦苦求她留下，她当日就会离开，这样她就不会被赤月教的人捉去……如果不是他强要她有了孩子，她现在也不会濒死…… 他想报恩，被她救了一次又一次，也欠了她一次又一次。欠下的恩，一辈子也还不完。 他抱着软弱无骨却越来越凉的身子祈祷，只要她能活过来，他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全部移给她，只求她能活过来…… “田田，别离开我，求你了……你还没来得及看晞儿一眼，曜儿也才有了娘亲，玉环也在等你……你不是说过舍不得我吗？你醒醒，醒醒啊……” 身后的房门咣当一声巨响，被从外一击碎成几块。 郭子仪抱紧怀中的人，红着眼望着身后飘然而立的白衣男子。 阿翼和郭子仪僵持之际，西门燕拽着孙飘渺冲了进来。西门燕连忙催促孙飘渺，“快给教主喂还阳丹！教主之前也这样晕厥过，就是吃了还阳丹才挺过来的！” 孙飘渺接过装着还阳丹的小木匣，伸手搭了搭女子垂落的脉搏，陡然一惊，双膝一软，“没，没脉搏了……” ☆、教主的结局 西门燕后退两步，如果不是倚着身后的木柱险些摔倒，哇地一声哭得响彻。 白衣男子一身戾气踏入佛堂，手中的赤月剑直指郭子仪：“当年离开她的时候，我警告过你，日后你若敢伤她一根汗毛，我必会将你碎尸万段！” “随意。”郭子仪冷笑两声，低头端详着酣睡的女子，“死了也好，死了我就能去陪她了。” “我会带她离开……你不配葬在她身边！” 地上三块蒲团并列排成行。郭子仪轻轻将女子放在蒲团上，拂过她冰冷的脸颊，“她选择了我。”他抬起头冷冷地盯着白衣男子，“绝不交给你。” 赤月剑开始低啸，疾指郭子仪而来，两三招后，郭子仪起身躲闪过剑锋，伸手直扼阿翼的咽喉。赤月剑偏转，待到郭子仪扼住男子的颈项，利刃也正抵在郭子仪咽喉。 “阿翼！” “回去！” 龙云冲了出来，手刚伸进袖口想要取暗器，就被阿翼喝住，委屈地狠狠瞪向郭子仪，余光瞥见蒲团上的女子，恨意更浓。 如果她要夺回蛊王，现在绝对是最好的时机！蛊王寄居人体，暂时是出于休眠的状态，一旦宿体死亡超过一日一夜，它就会苏醒……不过只要她放出幼蛊，就可以即刻引出蛊王！而那个女人的尸体，就成了蛊王最好的饲料！ 而且亲眼见到这个女人被蛊王瞬间腐蚀得千疮百孔后，翼先生也不会再对她念念不忘了吧…… 龙云刚要放出幼蛊，手就被捉住。她愕然转头，还以为被赤月教的人盯上了，可没想到看见的是一个和她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而且这小姑娘比她还好看，龙云不满地反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玉环死死盯着龙云口袋里的手，“你要做什么？” “你……” “你要害的人是我的娘亲。这次是警告，如果有下次，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不要以为仗着翼先生的庇护，你就可以恣意妄为，任你是谁，只要你敢害我娘亲，赤月教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放过你。” 玉环转头对和郭子仪僵持的白衣男子喊了声，声音清冽，“翼先生，看好你的人。” 阿翼将才与郭子仪对峙，没有察觉，可龙云的小心思，他只一眼就洞悉无疑。 “阿云？你！” 啪的一声，龙云脸颊多了一掌红印。 龙云愕然地盯着翼先生。她第一次看见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露出这样厌恶憎恨的眼神。他厌恶自己……为什么！这个女人明明都死了！ 在翼先生心里，自己还比不过一具尸体吗？ 龙云捂着脸，眼泪不争气地滑落指尖。 西门燕依旧在捶地嚎啕，孙飘渺在小声抽泣，龙云一开始低低地落泪，渐渐地受不住声，哭得哽咽。女人们低低地呜咽声也更响。 郭子仪眯起眼睛，将玉环拉到身后，“丫头，谢谢你。” 玉环拉了拉郭子仪的衣袖，期期艾艾：“老爷爷，素女说娘亲不会……” “吵吵什么啊……” 细若游丝的声音在哭闹声中几乎弱不可闻，但对郭子仪而言却如同惊雷般愕然转头。 “啊！”西门燕嗷的一声，兰花指颤巍巍地指着蒲团上的微微眨眼的女子，“教主诈尸啦！” 郭子仪立即蹲在蒲团旁，盯着冲自己眨眼的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她的没有半点血色的脸，“田田……你，你……没死？” 王荷荷刚睡醒，又累又饿，一点力气也没有，非常想睡觉，可又有一群人在她枕边鬼哭狼嚎让她睡不着。她当然不爽，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郭子仪那张难以置信的老脸问她死没死，当即甩手扇了他一巴掌：“没良心的，老娘刚生完孩子就巴望我死了！” 她的手根本没有力气，只轻轻拂过他的脸颊。郭子仪攥着依旧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喜极而泣，“太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荷荷懒懒地笑起来，庆幸自己运气实在太好了些。孙念念的副作用太快了，而她的副作用迟迟也不来，只是一次次提心吊胆怪吓人的。 跪在一旁的孙飘渺呆滞了好半晌，直到西门燕凿了他一记爆栗才回过神来，“我，我刚才明明摸不到她的脉了，怎么突然就又有了？” “还药圣的弟子呢！我看你和其他庸医也一个德行！”西门燕嫌弃地白了孙飘渺一眼，“还是教主厉害，每次都能挺过来！” “奇怪……太奇怪了……”孙飘渺又给王荷荷仔仔细细切了一次脉，居然之前阳虚阴虚之脉相都不存在了。她的脉虽虚弱，但细按深沉有力，说明她只是暂时气血双亏，若仔细调养，定就会恢复如常，“难道你吃的那一颗秘药没有副作用？怎么可能呢……” “教主福大命大！怎么就不可能！”西门燕举着铜镜补着已经哭花了的妆，“我得先回去告诉兄弟们好消息，叫兄弟们去搜罗点补身子的药食给您送来！教主，我先走了啊！” 王荷荷无力地挥挥手。 与龙云错肩的时候，西门燕不屑地瞄了一眼被翼先生训哭了的龙云。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翼先生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收留这么傻的小姑娘在身边。 王荷荷偏头正好瞅见哭鼻子的龙云，还有阿翼肃然的背影，“阿翼……” 白衣男子转过身走近，蹲下身，想伸手碰碰她，但还是缩了手，轻声问：“田田，真的，没事了？” 王荷荷点点头，向他出摊手掌。 阿翼凝眉不解。 “你这大忙人跑来看我生孩子，没带红包吗？”王荷荷无力地垂下手。 阿翼瞬时舒展了眉头，解下腰间的白玉放在她的手中，“来得匆忙……就用这个抵吧！” 白玉玲珑佩——静慈药庄的庄主信物——也只有它能打开药庄密室。 里面各种大补的药材应有尽有。 而且，静慈药庄是朝廷御用采办药材的药庄，日后必然银钱多多。 白玉温润，手感很好。 王荷荷很满意，“不错。” 郭子仪将她抱起，“这儿冷，我带你回卧房！” “我饿了……” “粥汤都热着，马上就能吃！”郭子仪欣喜用额头贴了贴她的额头，确定她不再发热，笑意愈浓，完全没注意身边一群人兀自抱着她离开了佛堂。 被无视的翼先生握紧赤月剑的剑柄，心情和二十多年前一样，这个郭子仪一出现，他就想杀人。 “阿翼……”哭红了眼的龙云拽了拽白衣男子的衣袂，“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阿翼苦笑着用洁白的娟帕给她擦鼻子，像对着二十年前冲他撒娇耍赖的小女孩一样，轻声劝慰，“只要你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我就不生气了。” 旁观的玉环注视着这两个人，又望向院子里抱着娘亲走远的老男人，忽然明白娘亲的选择，转身离开了佛堂，追了上去。 听木桃和木李哭诉着三日她的状况，看见姐妹们一个个熬红的眼，王荷荷知道自己这次的确把家里人吓得不轻。为了让大悲大喜的情绪得以释放，她吩咐阿呆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开了几坛子七里香和女儿红，让大家放松放松。 阿翼送了红包后，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离开，而是留下来蹭饭。王荷荷得了厚礼，也不便撵他走。家中客房也多，管吃管住，她也管得起。但是饭桌上她也只是露了个面，郭子仪见她抱着晞儿体力也有些不支，就先扶着她回了房。 她昏迷的三日里，晞儿都是乳娘来喂的。但是她醒了以后，怎么看乳娘喂晞儿怎么别扭，执意要自己喂。 喂孩子是个辛苦的体力活，而且昼夜颠倒，经常半夜还要醒来两三次。王荷荷昏迷了三日，失血过多，可奇怪的是她的奶水并不少，只是喂了晞儿后，她会非常疲惫。晞儿吃饱睡熟了，她每次也一起睡着了，迷迷糊糊醒来以后，发现怀里一个脑袋变成了两个，就很生气，对老不正经拳打脚踢的时候也多了。 打了郭子仪两个月后，王荷荷渐渐调整好产后抑郁，但茹素预产期临近，王荷荷又开始抑郁了。 王荷荷有一次同茹素聊天的时候问：“你既然能看见郭子仪的结局，那能看见我的结局吗？” 茹素眯了眯眼，“你真想知道？” 王荷荷点点头。 “听说你服了药王谷的秘药，但你大可不必担心你会因生产而死，你以后会和他生很多孩子，远比寻常人长寿得多。” 美人一身天水碧的袄裙，足月的肚子高高隆起，素手似有似无地撩拨怀中的黑猫，有些坏坏地勾起唇角，真的像巫女一样，说出她的预言： “二十三年前，在北邙荒山，你就他一命；十一年前，他被恶人构陷入囹圄，要被当街问斩，你上报大理寺熟人又救了他一命。你命中注定要救他三次，最后一次你会因救他而死，这就是你的结局。” 王荷荷有些惊讶，晃了晃杯中茶凝视着茶盏中透亮的茶汤释然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算没白死。” “如果你想活命，你可以不救他，”茹素难得地板起脸，“如果不救他，你还会活很久很久……而且一直这样青春不老。反正你救了他，他也活不了几年的……相比之下，还是不救他比较明智。” “生命长短和价值的关系，很难定义，但我知道，我不可能为了保命，眼看着他死去却见死不救。旁人不理解，你应该能明白，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地活着这人世间，是什么感觉。” 王荷荷微笑地看着地上乱跑的小白兔，“你就算一个人隐居深谷，依然想养一头老虎为伴，我也一样。不过素女啊，你这预言有逻辑漏洞啊，他如果真的有性命之忧了，我借别人的手救他不就好了！这样我也不会死，他也不会死喽！” 茹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见过很多不信命的人，但他们最后都信了。她每次都忍不住嘲笑他们。 但是这次，她实在笑不出来。 在她死去之后，他们依旧会活很久很久，然后一起到白头……因此，她才愿意将孩子托付给他们。 她很羡慕，也有些不甘。 如果她早些认识这两个人……她也许就不像如今，只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匆匆留下的只有一个孩子。 然而，她洞悉命运的残酷无情，又悉知命运的大慈大悲。 她能遇见他们的时候，是最好的时候。 虽有不甘，但无遗憾。 第47节 ☆、教主的慌乱 最近九原的产婆之中又起了新流言。 新上任太守的原配夫人生了三公子后昏迷了三日，眼看着就要咽气，连寿材都备下了，谁都没想到那小娘子不知怎滴又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两个月后，太守没名没分的小妾生下庶出的四公子，本来小妾健健康康的，哪知道第二日就诡异地暴毙身亡了。 产破们不免纷纷揣度，那如花似玉的小妾多半就是被主母害死的。如若不然，那小妾生了孩子后还能下地，怎就蹊跷地没了？而且，都说那主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实际上已经近三十的妇人，长得也就那样，却比如花似玉的美妾更得宠，产破们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主母御夫有道，不好招惹。 好在这小娘子出手阔绰，而且产婆们见太守家妻妾成群，免不了日后还要靠着这手艺吃饭，得罪了这小娘子到底也是没什么好处，所以只能私下嚼嚼舌头罢了。 作为当事人王荷荷根本没有心思听流言蜚语。 茹素生下郭昢第二日就撒手人寰。她抱着郭昢站在冰天雪地中，注视着尸骨火化燃起的火花的时候，心中五味陈杂，再次体悟，在生老病死面前，所有的忧伤都是扯淡，所有谣言都无关痛痒。 茹素生前要求不办葬礼，而且她的尸骨不葬入郭家祖坟，希望火化了由王荷荷保存，等郭昢长大了交给他。 王荷荷摸了摸茶几上的白玉骨灰坛，回想与茹素相处的这段时间，感慨万千。 比起自己活得小心翼翼，茹素自由自在的，倒更像是一个穿越者。 身边的两个小婴儿已经睡熟，小脸亲昵地贴在一起。郭昢继承了茹素的美貌，小脸秀气可人，像女孩子一样。王荷荷将晞儿粉嘟嘟的小手轻轻塞进被衾中，亲了亲两个孩子，示意站在一旁的木桃照看，自己则抱起骨灰坛，去了佛堂。 王荷荷想为这个美丽的女人做点什么，但能做的实在有限。不办葬礼，不设灵堂，只将她的骨灰存放在这个小小佛堂中，等郭昢长大一些交给他…… 她再次跪在蒲团上，轻抚着怀中的白玉骨灰坛，朱唇轻启，唱出了一句梵歌。 一句句温柔熟悉的字句脱口而出，婉转悦耳，如清泉潺潺，春风徐徐，带给生者安宁平和。 最后一音谙，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些年念过很多遍经文，但是她好久没唱过梵歌了。 没了慈娘的尺八伴奏，她就再也没唱过。 算起来，慈娘也已经去世十二年了…… 身后的房门吱呀被推开，王荷荷站起身，将骨灰坛安置在观音像旁，“翼先生，您在我这住了这么久，可是要走了，来与我告辞的？” “田田，”白衣男子的声音渐近，默默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挥手正对她的脑后，“我是为你好……” “阿翼，锁魂针对我无用的。” 手中的银针眼看就要刺入她脑后，却因随她的笑声响起凛然顿住。 “骗你的！” 王荷荷笑着转过身，平静地注视着正对着自己的尖锐银针吐了吐舌头，“当初，也是你亲手教我如何用锁魂针，也是因为锁魂针，当年我才能逃出赤月教……没想到有一日你会用在我身上。” “田田，住手吧！你开红日楼若真的只是做生意，我怎么会拦你！宫中势力关联错杂，你偏要卷进去太冒险了！忘了大人吧！临终前我见过他，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王荷荷陡然一惊，扑上前双手抓住阿翼的衣襟，恨恨道：“你既然来得及赶去，那你为何见死不救！爹爹收留了你十五年！哪里对不住你！还是你根本就铁石心肠，眼看着人死在眼前也无动于衷？！” “……田田，大人与先皇后是同日生的同胞兄妹，虽然那咒符被人掉包，但大人认为到底也因他而起。得知先皇后死于冷宫，他不愿独活……”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替我拦着他……” 阿翼揽住她，翠竹般的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无可奈何，又苦口婆心轻声哄劝，“田田，答应我，不要再想着给大人报仇了好不好？ 王荷荷还没气晕了头。 她打不过阿翼。现在如果反驳他，惹恼了他，他肯定要扎自己一针——然后自己就变成了傻女！ 一个傻女，教主肯定是当不成了！ 她的金银财宝也都不属于她了！ 老不正经倒不至于抛弃她，但肯定会为所欲为地天天要和她造娃娃！ 她！不！要！ “好啊！我不报仇，”王荷荷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但丫头今年也十四了，我要亲自给她选一门好亲事，借红日楼打探些消息，这你总不能拦我了吧？” 阿翼苦笑，“又诓我……” “你要扎我，我诓你怎么了！”王荷荷耸耸肩，“因为傻蛋，这锁魂针现在也不是秘密了。你就算真的扎我，也总有人会看不过会帮我□□的，除非你把我关起来……不过翼先生德高望重，指定做不出强掳囚禁民女的事儿来，对吧！所以，您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 “收手吧，搭上更多的人命，你只会越来越痛苦！” “痛苦？”王荷荷不以为意地呵呵两声，“老话怎么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玉面男子的眸子倏然一暗，“我会阻拦你。” “阻拦我？翼先生，你大可阻拦，我求之不得！”她擦肩而过，“若能被你阻拦，说明我的计划有漏洞，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查缺补漏，帮我在那狗皇帝察觉之前及时改正。” “田田，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温和的玉面男子陡然露出怒意，气势汹汹转身抓住她的手臂，“如果不是你不听我的，将阿甲留在身边，也不会……” “不会什么？！”王荷荷心一沉。傻蛋不是已经被郭子仪处理掉了吗？她从教中回来就没见到他…… “阿甲……”阿翼心急口误，但也知瞒不住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实话实说，“田田，你先别激动，阿甲只是逃走了……” 王荷荷不信，反手抓住阿翼：“逃走了？这几个月……他，他头上有锁魂针，能逃到哪去？！” “郭子仪询问了一直照看阿甲的孙飘渺，孙飘渺胆小怕事，不敢取下锁魂针，我推测，应是上次你们被炸的时候，他头上的银针被震出来了……郭子仪寻了几个月也没有结果，担心他别有所图，就送信与我……” 后面的话，王荷荷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听进去。 阿甲恢复记忆，意味着什么？ 十年一前，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给他唱歌，他就那样百般折磨自己…… 十一年后，他又会对让他傻了十年，并抢了他教主之位的自己做什么？ 她推开喋喋不休的阿翼，跑回自己卧房的时候，险些滑到，还好贾老路过，扶了她一把。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院落的。 她一步步走进院落，只觉得自己踏着残雪的咯吱声宛若枯骨。 坐在院子里的郭子仪听见踏雪声，笑着转过头，刚欲开口，就被劈头盖脸两巴掌拍傻了。 躺在郭子仪膝上悠哉晒太阳的招财吓得喵呜一声缩成球，滚落到雪地上。 “……田田？”郭子仪连忙起身，拉住她疯狂捶打自己的手，“田田，怎么了？” “你为什么瞒着我！他逃走的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郭子仪冷冷瞪了一眼院门口伫立的白衣男子，抱起哭闹的女子进了屋。 主卧的两个孩子还在酣睡，郭子仪抱着她进了里间。在他怀里不安挣扎瑟缩的女子像只受惊炸毛的小猫，蛮不讲理地挥起爪子乱抓乱挠，张口乱咬。 郭子仪突然感到语言的苍白无力，只能抱着她，任她闹。终于过了好一阵，她打累了，伏在他怀里低低地啜泣，“……你和阿翼一样，什么都瞒着我，还假惺惺张口闭口都说为我好……那个人都失踪这么多月了，我要找都困难……都怪你……” “怪我，都怪我，”郭子仪拍着她的背，“当时回来他突然不见了，我怕你知道了会担心害怕，就想瞒着你找，可我找遍了汾阳所有乞丐、僧侣和可疑的外城人，甚至乱葬岗我都去翻了遍……” “你要是告诉我，我就可以让兄弟们去找了！肯定能找到！” “是，赤月教的人会比我了解，找他可能更快……但我不想让你去找，”郭子仪抹去她脸颊的泪，“你会担心，也会害怕，你会仇恨……我不想让你再受惊受苦，这次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我不会让再任何人欺负你了！” “说得好听……”王荷荷吸着鼻子，想继续吐槽，但心里的确暖暖的。而且因为眼泪流出来，脑袋里进的水也都流得差不多了，她的不安感缓和了许多：“他不傻了，不但不会来惹我，还会躲着我。他欠我人命，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她。” 郭子仪轻轻地揉着她紧皱的眉头，“大人一定不会希望你为了复仇杀人的。” “不是大人。”王荷荷拉下他粗糙的手，“他杀的是慈娘。” “慈娘……是谁？” ☆、教主的小丫头 “说起慈娘，还真的和你脱不开干系。” “哦？”郭子仪有些讶异，“我怎不知？” 王荷荷伸手抓着他的胡子编辫子，每次捏着他的胡子就好想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让她心安，“当年我五岁，第一次缠着阿翼，让他带我离开家去找玉环，路上就遇见了你。虽然那次没找到玉环，但玩的很开心，可我们回到家后，母亲却非常生气，还罚我去草堂寺吃斋念佛，给她抄经文，绣佛像。 当时寺中有个比我大三岁的小女孩，她叫慈娘，是照看我的静慈师太的养女。静慈师太嫌弃我好吃懒做，吃肉太多，就让我给尼姑们剃头。后来我熟能生巧，师太又觉得我闲得慌，就让慈娘吹尺八，让我给捐香火钱的施主们唱梵歌。不过碍于我的身份不便露面，每次都是和慈娘在竹帘后面给香客们唱。效果不错，香火越来越多，我和慈娘还挺有名气的。” 郭子仪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王荷荷捏转着编好的麻花小辫，目光黯然，“后来爹爹将我接回了家，那以后好长时间，几乎和慈娘断了联系。再后来，我逃婚，在江湖上飘了两年后，却突然听说她死了，被赤月教的人杀死了。” “赤月教的人为何要杀她？”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赤月教为何要杀一个吃斋念佛的信女，还以为弄错了，就亲自赶去汾阳找天剑山庄的熟人询问……慈娘的确死于赤月教之手，而且我还查到，静慈师太在我离开后，就被赤月教杀死了。我虽然恨赤月教，但还是怕的，本来想带着玉环尽快离开汾阳，再想办法对付赤月教，”王荷荷抬起目光，凝视着郭子仪的眼，“可那时我又得知你落了难，马上要被斩首。” 郭子仪猛地握住她的手：“田田，赤月教的人……原本就是要找你的？！” “是，说来好笑，那个阿甲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听了一次我唱梵歌就念念不忘，过了两日又来草堂寺找我，可当时我已经被爹爹接回了家。当初我在草堂寺静慈师太嫌我吵闹，就叫我静娘。草堂寺的人只有师太和慈娘知道我的真名。阿甲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他就去逼问静慈师太，静慈师太不肯告诉他，就被他杀了。慈娘应该是被师太藏在了房中的密室，躲过一劫。后来慈娘为了躲避追杀，就离开了草堂寺，辗转最后也来在汾阳安身。过了十多年不知怎的又被赤月教找到了……慈娘没有告诉他，也被他杀死了……我并没能为她做什么，住在一起的一年里，也不过给她做些桂花糖糕，没想到过了十几年后她还是为守护我而死……” 王荷荷叹了一口气，松开了被她缠成一圈圈的小胡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虽然我摸着良心觉得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可心里还是难受，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命不太好，总是将身边的人卷进这种事……” “不！田田，不要这么说！”郭子仪捧起她的脸，“有我在，你的命怎么会不好？我会疼你宠你，以后挣的钱都给你，让所有的女人都羡慕你！” 王荷荷原本很忧郁，但看着老不正经一本正经翘着胡子这么说，突然笑出声，枕在他脖颈处喃喃，“经历了太多生死后，什么大富大贵都是不过过眼云烟，还不如每天为了点鸡毛蒜皮吵吵闹闹，平安终老。我只想和你将孩子们养大，看他们娶妻生子，过年的时候跪一排，给我们拜年……” 老不正经贴着她耳朵道：“我们多生几个，这样过年过节的时候孙儿们能跪好几排！” “讨厌！” …… 郭子仪确定她已经睡熟了，才缓缓轻声起身，给她掖好被子，落下幔帐，蹑手蹑脚离开了房间。 外间的两个孩子已经醒了，正被木李木桃一人一个抱着哄。 郭子仪逗了逗昢儿，又抱着晞儿亲了亲，怎么看怎么欢喜。孩子有点饿了，委屈地抿嘴想要哭，木桃想进里屋叫王荷荷，郭子仪连忙劝阻，小声嘱咐木李悄悄去请奶娘，嘱咐木桃不要打扰屋里的人休息。 刚出了门，郭子仪就看见依然站在院中的白衣男子，不禁凝眉，“她好不容易睡下，你若有事，明日再来吧！” “不了，”阿翼担忧地向门里望了一眼，收回目光落在郭子仪翘起的胡须上，苦笑两声，“今日我就离开，由你陪着她，到底是比我强。你放心，那个人我会继续派人去寻，一旦有了蛛丝马迹，我会亲自出马。不过他擅长易容易声，技术高超很难察觉，你要小心。也许是我多虑了，你的身份也要小心，她现在对你的事一无所知，才对你无所防备。我不拆穿你，是为了她。” “我知道。对了，我听说，他是无影最得意的弟子，你，”郭子仪略犹豫，“打得过么？” 阿翼微微一笑，毫不迟疑：“打得过。” 第48节 “阿翼，”郭子仪上前两步，站在他对面，低头看着他腰间的赤月，“你和赤月教究竟有什么关系？” 阿翼眯起眼，似笑非笑地再次打量郭子仪，“你很敏锐，也很坦荡……难怪她第一次见你，就会依赖你甚于我。” “怎会，”郭子仪摇摇头，“那时她满心都是你……” “不。”阿翼截然打断了郭子仪的话，目光幽幽，“她只是对我好奇，可怜我，想保护我。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她有多欢喜，我却在一旁看得分明。她很少对人说出心里话，但第一次见你就一点防备也无，愿意和你分享她的小心思。我很嫉妒你，所以当夜就带她离开了落脚的寺庙。可没想到，十年后你居然拿着她当年遗失的佛珠手钏来提亲。拒绝了那么多达官显贵的大人一口应了你的时候，我便知道，我终是要嫉妒你一辈子了。” 郭子仪难掩笑意，“你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但我说的是真话，好好待她。”阿翼又望了一眼郭子仪身后的窗棂，微微颔首，“告辞。” “慢走。” 目送白衣身形消失，郭子仪手指来回摩挲着剑柄上的芙蓉玉，俯身抱起脚边的白兔。 他没有回答。 也已经回答了。 数日后。 玉环来与王荷荷告辞了。 阿翼没走两日，丫头来与她话别。这几个月，王荷荷忙着搬家，生孩子，办满月酒，悼念茹素……都很少有时间陪玉环，得知玉环突然决定离开，也很是不舍，拉着她说些体己话，嘱咐她回洛阳要好好照看自己，不要被那个好-色的堂哥欺负了。 “放心吧娘亲，堂哥赌钱输了怕被叔父训斥，偶尔还会求我，他才不敢招惹我呢！而且我把娘亲送我的金子都换成开元通宝了，不会露富的！”玉环枕在她膝上，把玩着王荷荷刚送给她的红玉镯，所有所思道：“娘亲，我和你住了这几个月后发现你选择老爷爷是对的。你和翼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见你笑得这么随心所欲。以后我找夫君，也要找会疼我的，逗我笑的！像老爷爷一样！” “丫头，”王荷荷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回去后，好好照顾自己，受欺负了就去找莫叔叔，银钱不够了，就找燕子哥哥要，嘴馋了就去红日楼，想娘亲了，就给娘亲写信，娘亲得了空，就去洛阳看你……” “嗯。”玉环抱着她，默了好一会人。平日里总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小姑娘突然沉默了，王荷荷觉得不对劲，见她也不像是不舍要哭，而是有小大人般一脸担忧望着自己，不禁莞尔：“丫头，可是有话要和娘亲说？” “娘亲，我不喜欢那个郭旰！” “哦？” 王荷荷这倒是着实吃了一惊。她见玉环在郭府，丫鬟们整日围着她转，变着花样给她做发髻，曜儿和可可也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还以为她过得很舒心，没想到她和旰儿不对付。 自己忙着照顾新生儿，疏忽了孩子们，王荷荷很有愧：“玉环，旰儿的亲娘刚走了没几个月，他本性情孤僻，如果他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娘亲给你赔不是……” “不是的！”玉环拉着王荷荷的手，愈发担忧，“娘亲，我是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而且我听曜儿说，最近他剑术进步得飞快，都不屑于曜儿切磋了！有一次，我还不小心看见他举着木剑要对你养的那只白兔下手呢！多亏了老爷爷来找兔子，他才机会没动手。我听木香说，他的生母要害娘亲，结果多行不义必自毙。娘亲你不要对他好，小心被他反咬！” 听了玉环的一席话，王荷荷好像吞了块冰，心里拔凉拔凉的。 但丫头附耳的话却重新让她的心暖了起来。她的小丫头说：“娘亲，我也想学剑，这样就能保护你了……” “放心吧，娘亲很厉害，以后还要看着我的丫头嫁人呢！” “嗯……” 玉环踏上了马车，撩开车帘，扭头冲门口的红衣女子摆手。待马车拐过弯，再也看不见那熟悉的身影，才缓缓落下车帘，打开了娘亲给她包的包裹。 包裹里有娘亲专门给她做的各种各样的点心。容易存放，不易腐坏。 玉环捏起一根蛋卷放入口中。蛋卷酥脆，入口即化，醇香绵长。 车马戛然而止。 玉环再次掀开车帘，倚在车窗旁望着车外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笑眯眯道：“翼先生，您故意先离开两日，却在这等我，想必是为了娘亲吧？可惜我现在是老爷爷一派了！不会再帮你喽！” 阿翼温和一笑，“无论站在哪一派，你都希望她这样生活下去，所以偷走了最后一颗秘药对不对？” “翼先生，你可能要失望了……”玉环从衣袂中掏出最后一颗秘药放入口中。 “丫头！吐出来！这东西吃不得！” 玉环微笑着咽下秘药，“娘亲和你，我还是站在娘亲一派。娘亲变成妖女，那我也变成妖女，娘亲要复仇，但她不忍心，我就替她复仇。这世间的人，谁都不支持娘亲，我也要支持她。就像小时候，我出了天花，所有人都远离我，只有娘亲不离不弃，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 ☆、教主起外号 玉环拿走了王荷荷藏的最后一粒秘药，而且用一颗大山楂丸替换了，所以王荷荷根本毫无察觉。 阿翼和玉环离开后，王荷荷又恢复了平静的奶妈生活。 她的奶水有限，喂两个孩子，偶尔还要喂一个大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几个妹妹趁着她纠结的功夫，就把郭昢的抚养权夺走了。 王荷荷经常听木香说，这几个姐妹对郭昢极为上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轮番上阵对郭昢进行幼教，听得王荷荷这叫一个羡慕。本想去讨教学习，可她喂了孩子后就会疲累熟睡，隔了几日才得空去瞧。 这一日风和日丽，她抱着晞儿刚踏入别苑，就看见崔李郑卢四个人一人拉扯郭昢的一条小胳膊或小腿，争执各自的主张。 温柔的李妹妹：“昢儿还小！要好好休息才是！” 但三个妹妹平日里不声不响，对养孩子的问题上却有着毫不退让的见解，还没等崔妹妹继续发言，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反驳： 擅长书画的崔妹妹：“审美就是要从小培养！就算不能画，多看看色彩鲜艳的对孩子也有好处！再说我画画给昢昢看，累什么啊！就行你给昢昢念诗，不许我画画吗？” 卢妹妹也不示弱：“你画画给昢昢，为什么我就不能弹琴呢！” 李妹妹转过来针对卢妹妹：“你的琴音太吵了！昢昢被吵得一直哭一直哭！他就是不喜欢你的琴音嘛！” “才不是呢！”一直娇弱的卢妹妹也叉腰脸红，“昢昢的哭声都是跟着我的旋律节奏来的！他在和音呢！” 郑妹妹一巴掌把卢妹妹招呼到一旁，拽着郭昢一条粗壮的小腿到拎了起来，“别扯淡了！要我说，学什么琴棋书画啊！男孩子嘛！锻炼身体最重要！倒立从小练起最好！以后还能跟老爷从军打仗多好！” 李妹妹护子心切：“谁愿意打仗谁去！昢昢才不去！” “妇人之仁！老娘以后有机会还要去打仗呢！一个男人，都不保家卫国，那就在屋里绣花吧！” “不绣花，可以画画吟诗啊！” “读那些酸诗，有鸟用！别人一刀砍来，你读一酸诗，别人一生气还多砍你几刀！” “郑妹妹，你这样说就不对了……” …… 四个女人一起抚养孩子的画面太凶残了。王荷荷连忙抱着晞儿逃离了现场。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去妹妹们居住的别苑，默默祈祷郭昢能继承其母坚定的心。 最近郭子仪有些奇怪。 虽然回家以后还是照常吃饭睡觉给宝宝换尿片，可她总觉得这货有心事。 而且，像是在生气。 问了几次，他都扯开话题。 王荷荷一咬牙一狠心，对背对着自己看沙盘第二十二次叹气的男子道：“你想不想喝海带汤？” 这招果然奏效，老不正经立马转过头来，眼睛放着亮光。 本以为他会连不迭地应声，哪知道他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这是……吓跑了？ 王荷荷低头打量自己。 因为生晞儿她失血过多，又饿了三天……所以她比怀孕前还瘦了点，而且过了几个月，肚子早已平坦如初，连个妊娠纹都没有。 他嫌弃哪啊？ 等等，他还敢嫌弃她！ 王荷荷撸起袖子，准备抽人，老不正经就抱着一个沾满泥土的大箱子笑嘻嘻地冲进了屋。 老不正经满面春光地拍了拍被锁住的箱子，“做吧！海带我都给你挖出来了！” 王荷荷囧了片刻，抱臂微笑，“想吃的话，你就必须告诉我，你最近在和谁置气！否则我不给你做！” 郭子仪纠结了片刻，最后咽着口水默默点头应了。 王荷荷满意地去做汤了。 眼看着郭子仪喝完最后一滴，王荷荷拄着下巴：“说罢！” “说什么？”老不正经擦擦嘴，准备赖账。 王荷荷默默收起汤罐，“以后再也别想喝了……” 郭子仪拉过她的手，“我说！我说！你别生气吖！” 王荷荷坐在他腿上，拽了拽他的小胡子，“说！” “我和一个同僚置气。” “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可有娘子……说！” “他叫李光弼，家住哪不清楚，他的娘子，听说刚过逝。” 王荷荷有些惊讶，郭子仪是个烂好人，上下级关系都处得不错，难得地居然会跟一个同僚置气，这实在是一桩新鲜事，她怎么能不八卦？ “他怎么你了，你这么生气？” 郭子仪脸黑黑，“我布的一个军阵被他破了。” 王荷荷愣了三秒，随即捂着肚子笑到岔气，“你是小孩子吗？我说你这几日盯着沙盘和谁较劲儿呢！哈哈哈……” 郭子仪脸更黑了，“他破了就破了，嘲笑我也就算了，还笑我顶头上司，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你上司朔方节度使……哦，安思顺啊！” 王荷荷揉了揉笑出的眼泪，想到这次搬家，安思顺还遣人送来一份安家费，王荷荷对这个圆滑的老头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听说安思顺也刚调任升迁没多久嘛！你成了这个九原太守，也是算是借了他的光。这个李光屁我没听你提过，不是你们之前一拨人吧？他原来的头是不是被安思顺给顶了？所以他不喜欢安思顺啊？” “你这么说……好像的确是。”郭子仪拍了拍她的手，“他之前的上司叫王忠嗣，因为违抗皇命，不愿出征被罢免了！所以安兄才顶上来的。” “违抗皇命不愿出征？”王荷荷眨眨眼，“这个王忠嗣脑子坏掉了？就算不愿意，也得做做样子吧？” 郭子仪摇摇头，“田田，你不了解，王忠嗣也是个可怜人，他不愿出征不是贪生怕死，实在是因为遵了皇命，基本就等于是去送死。王忠嗣爱兵，宁愿一人被罢免，也不想让兄弟们去送死。” “这么说，的确是个好人，可惜是种自我牺牲奉献的品格，咱们那位狗皇帝可体会不到，”王荷荷哼哼两声，“不过，那个李光屁能破你的阵，说明有点将才，但好歹安大爷也没得罪他，他也太小心眼了吧！” 郭子仪这才听出来她调侃，忍着笑纠正道：“什么李光屁……他叫李光弼！” “管他是不是屁，这么没事找事，就算安大爷脾气好，他也早晚和他那个倒霉的头头一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郭子仪叹了一声，“若不是李林甫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王忠嗣也罪不至死，他在任朔方节度使的时候，军功卓著，为官清正，是个好官。” “这就对了！”王荷荷拍手，“李奸夫故意的！干爹说了，他可是个大奸臣！安大爷是他举荐给狗皇帝的吧？他估计早就惦记着王忠嗣的位置了，利用他仁心，设了个套！安大爷原来是跟着李奸夫干的啊，嗯，有点意思……所以说到底，李光屁以为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借着赢了你，泄泄私愤罢了！” 第49节 郭子仪无奈地叹了一声。 王荷荷捏着郭子仪的小胡子，悠悠问，“如果日后狗皇帝让你带着兄弟们去送死，你会不会抗旨不尊？” “我不会，”郭子仪看出他的担忧，笑着抱住她，在她耳畔亲吻，“我也不会真的去送死，我还要和你生好多孩子，看孙儿跪好几排给我们拜年呢！” “你别乱来，我，我不方便……”胡须扎得她发痒，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我知道，”郭子仪亲了亲她的脸颊，“过两日方便了，一定再给我做一次海带汤……” “你吃不腻啊……唔……” …… 又过了几日。 最近这两日一到晚上，王荷荷就被老不正经的目光盯得发怵。 她已经方便了，但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方便了。 孙飘渺说，他师祖研究出这三粒秘药，目的是为了女人摆脱妇科疾病的困扰。 但是因为没有人愿意试药，所以没有人知道效果究竟如何，副作用也不定……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只要服用，女人就可以青春永驻。 王荷荷和孙飘渺一致怀疑：她服用的这味迷药会让身体特别容易受孕，很有可能百发百中！ 这年头又没有万无一失的避孕措施，王荷荷实在不想冒险。刚生完晞儿她还没放松够，才不要背着另一个沙袋再辛苦十个月呢！ 而孙飘渺也自认无力挑战自己师祖的神来之手，干脆决定放弃科研之路，开始立志当先生，祸害下一代。她的曜儿，就成了孙飘渺的入室大弟子。 对孙飘渺这种扶不起来的阿斗，王荷荷还是决定自力更生。 王荷荷正扶额酝酿晚上如何安抚饥渴的老不正经。木李就进门来了。 “夫人，”木李笑呵呵福了福身，“老爷身旁的小厮来传话，今儿安大将军设宴，请夫人梳妆打扮，随老爷一同前往。” 王荷荷一听不用在家做海带汤了，当然高兴，美滋滋更了衣，就随小厮上了马车往郭子仪太守府去了。 ☆、教主秘药的副作用 这小厮是郭子仪到九原后新收的。王荷荷见过两次。十四五岁的男孩，没名没姓，是个被卖的奴隶，看起来有点吐蕃的血统的混血。 因为小厮头发卷卷的，所以渐渐地大家都叫他小卷。 小卷风趣，会讲笑话，很快就和她的丫鬟家仆们打成一片。 因为吴缪的事，王荷荷这次百般小心，还特意派人仔细查验小卷的双亲是不是赤月教杀死的，不过好在这小厮只是普通的孤儿。母亲被一个吐蕃人奸污后未婚先孕生下的混血。小卷六岁的时候全家染了瘟疫，家里人就把他卖了买药，不过家里人也没好到哪去，吃了药最后还是死光光了。 得知小卷的身世，王荷荷终于放了心，觉得这孩子命途多舛怪可怜的，平日里吩咐木桃木李尽量多关照些，但因为她生产后坐月子，基本上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连家门都没出，所以只是听说，并未见过小卷。 小卷平日里也都在外间，并未见过里闺中的夫人们，只是听丫鬟们都说主母好话或是私下议论又觉得主母厉害。他对主母很是好奇，盯着王荷荷仔细地瞅了半天。 王荷荷见小厮盯着自己瞅，也盯着他瞧。小卷生得瘦瘦高高，脸色比正常人白些，显得脸颊上的雀斑更醒目了些，同时脸红也更醒目了。 “夫人，”小卷抓了抓卷发，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夫人实在太年轻了些，刚一出来，我还以为是哪位没见过的木姓姐姐呢！” 王荷荷笑得慈祥和蔼，“手给我。” “啊？哦哦！”小卷的手本是握拳放在膝盖上的，伸出手之前，还匆忙在裤腿上蹭了蹭。 手心并没有太多茧，没有常年练武的痕迹，但手上筋肉结实，指尖厚实略平…… 王荷荷收回手，捧着暖炉打量小卷：“你懂器乐？” 小卷脸更红了，“也不算懂，就是当初被舅舅卖掉的时候，只留给我一个五弦琵琶，说是我那从未见过面的胡人爹爹留下的……也不值钱，就当个玩具偶尔弹弹……” “卢妹妹是个乐痴，”王荷荷点头，“你若有想讨教的地方，大可问她，想来她会很认真答复你。” “这，这怎么行，”小卷慌忙摆手，仿佛自己偷偷想要溜进内宅去讨琴谱的心思被她看了去，羞愧摇头，“尊卑有别……” “日后若是上了战场，你不懂舞刀弄枪，至少也要会击鼓振气，”王荷荷打量着小卷，“你没有身份，也没有家人。你的卖身契是最末等的，一直到死，甚至连娶亲都做不得主。若想自由，只有指望有人给你赎。指望别人赎，到底也是欠了债，不过是换了债主。而且最终决定放不放过你的还是我。” 小卷陡然一惊，终于意识到木姐姐们为什么都说这偌大的家是都是主母管着，内心暗骂自己以貌取人，噗通一声跪在女子脚下：“夫人！未能获得自由，小卷定肝脑涂地为夫人办事！” 王荷荷见小卷机灵，很是满意，点头抬手，“起来吧！我若成心难为你，也不会同你讲这些。” “夫人放心，日后将军的事，小卷一定事无巨细地向夫人禀报！” 王荷荷眯眯眼：“过了今年，你满十五，若能死心塌地帮我照看老爷五年，待你双十弱冠，我不但还你卖身契，还备一份厚礼给你安家。如果你还是愿意继续留在郭府，也可。” 小卷欣喜地叩了三个头。 驾车的管家甄伯一字不漏地听见车中二人的谈话，只无奈地摇摇头。 甄伯早早死去的儿子曾是郭子仪同期的小兵。郭子仪见甄伯一个鳏夫又失了儿子，老无所依怪可怜的，便留在府中做管家。甄伯一直以为郭子仪的原配夫人十年杳无音信，一准儿是没了，只是老爷深情才一直没废了虚位。哪知道郭子仪突然就把夫人带回来了。而且夫人才回来不过一年有余，就将老爷身边的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收归自己。见一个收一个，那叫一个稳准狠。 虽然主母厉害，家里能少些波折恶事，但甄伯还是不免替郭子仪捏一把汗——老爷以后万一做了什么对不住夫人的事，一定会被夫人整的很惨！ 马车中小卷为了表忠心，说出了一件隐晦之事令王荷荷登时眼冒绿光，吩咐甄伯从太守府后门而入，跳车后就直奔郭子仪书房。 小卷说，郭子仪倒是没有拈花惹草，也不去花衢柳巷，身为太守，作为一郡的最高长官，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大大小小一堆的事儿，也任劳任怨从不挑拣，对下属也都很宽厚，可以说是个大家公认的好男人。但小卷贴身照顾，所以难免发现点端倪。他告诉王荷荷，郭子仪在书房藏了个什么东西，从来都是趁着没人偷偷看…… 王荷荷凭直觉断定，这肯定是老不正经私藏的小金库！ 小金库当然要回归她的大金库的怀抱才是最好的归宿啊！ 对于钱，无论多少，王荷荷都坚定地秉承着同一个信念—— 我的！我的！只要是我的，无论是谁，一个铜板都不能侵犯！ 于是刚入太守府，她就撇下了小卷和甄伯，撒丫子向一个蒙逼扫地小厮指的书房奔去。 甄伯不悦地拍了小卷一巴掌：“你小子忒没良心！若不是老爷将你带回来，你早就被人贩子打死了！男人留个私房钱多不容易！老爷又不吃酒赌钱，留点银子以防不备，还要给夫人公子们买糖人，本来就没剩多少！还被你告密了！” 小卷坏笑嘿嘿嘿，“甄伯，你也知道老爷根本没有私财！老爷藏的是别的物什！” “什么物什？” 小卷早就做鬼脸跑远了，“你打我，我才不告诉你呢！” 其实小卷也不知道老爷藏的究竟是个什么物什，毕竟那木匣都是锁起来的，偶尔他趁着老爷拿出来的时候偷看，可远远地到底也看不分明，只能看个大概样子，嗯，像是个白绢帕…… 书房中。 王荷荷举起桌上的砚台砸开了木匣上的铜锁。 木匣中却没有她期待的金银，只有白缎。 白缎上绣着的莲花有点眼熟…… “这是什么啊……咦！”王荷荷嫌弃地远远丢到地上。 白绢缓缓飘落在地，老不正经正匆匆破门而入。 “田田，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郭子仪低头看见地上的白绢，登时红了脸，慌忙拾起塞进衣袂。 “你还藏！”王荷荷老脸通红，气得跳脚，扑上去要去抢，“你藏我亵衣做什么！变态！” “田田，田田，别闹，”郭子仪尴尬地圈住扑上来着要抢夺的女子，“你的衣服我有一两件又怎么了？” “借口！那你怎不藏其他的！藏没洗过的亵衣啊……老不正经！”王荷荷捶打着郭子仪的胸，“不正经！不正经！不正经！” 郭子仪也有些恼了，单手握住她两腕高举过头，揽着一手就能握住的腰肢贴近自己，“我就对我娘子不正经！” “变态！谁让你亲我了……唔唔唔……” …… 甄伯站在门口，听着屋里不断传出的吵闹，咳了咳：“老爷夫人，时辰不早，该动身了。” 郭子仪恋恋不舍地离开她的唇瓣，附耳，“田田乖，先随我去赴宴，回家你怎么闹都成！” “哼！” 王荷荷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但力气悬殊拉扯不过还被强吻，想着自己费力气涂的口脂都被他吃了，不甘羞恼，脸比他绯红的官服还红，使劲儿拽了一把郭子仪的小胡子，不情愿地跟着他乘车离开了太守府来到了安大爷设宴的酒楼。 因之前郭子仪曾经被小人上司诬陷差点被斩，这次王荷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查明安思顺的底细。安大爷是个突厥老头，是唐朝有名的蕃将，出自军旅世家，曾经还和倒霉死去的王忠嗣的父亲王海宾一同出征杀敌，论功有功。李奸夫为了巴结有实力的人，也算是煞费苦心。 总地来说，王荷荷对这个安大爷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尤其当安思顺说她生郭晞辛苦，说准备了三十匹绢送给她后，王荷荷就更乐得合不拢嘴了，忙不迭地倒酒拍马屁，哄得老头哈哈哈。 郭子仪倒也知道她不会乱来，只是不免担心她像在家一样信口开河口误喊自己顶头上司安大爷，唤当朝大臣李奸夫，竖起耳朵随时准备着给她圆场。 王荷荷这顿饭吃得挺开心，如果没有那位同郭子仪不对付的李光屁，她一定会更开心。 安大爷请吃饭，郭子仪带着她巴巴地早早到了，三个人足足等了这位拿乔的李光屁半个时辰，他才姗姗来迟。请他吃饭，好像欠他钱一样。 这让王荷荷很不爽，顿时和郭子仪同仇敌忾，对这个李光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自又给他起了个外号——李臭屁。 李臭屁是契丹人，年纪比郭子仪小八岁，正是而立之年，生得很有异域风情，剑眉鹰目，轮廓分明，一看就久经沙场，脸被晒得黝黑，长得倒是还过得去，身上特有的武人英气和自己家那位老不正经年轻时候有点像，但却没有老不正经的平易近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王荷荷看着他一脸死人相，觉得他老婆早早就没了，估计就是被他这张凶巴巴的脸给郁闷死的。还是自己家的老不正经好，见她郁闷了还会戴朵花哄她笑。 安大爷惜才爱将，对这个自己的臭屁的部下简直可以说得上溺爱了。王荷荷看李光屁来的时候，安大爷喜笑颜开的模样，顿时觉得安大爷也太容易满足了，好像李光屁来了就特别给他面子一样。 王荷荷不想搭理李臭屁，想和郭子仪显摆一下自己新起的外号，可见郭子仪扭头正和安大爷聊得火热，也不好插嘴，只好无聊地低头用左手数黄豆粒，虽然她不是左撇子，但是她右手被老不正经在桌子底下握的紧，挣脱不过，也就任他握了。 李光弼余光瞥见桌子底下这俩人秀恩爱，想到自己刚没了夫人，顿时酸得咬牙，顺手拍了拍王荷荷的头，“你，去叫小二烫壶酒来饮！” 王荷荷忍了他好久了。没想到这二货居然拍她的头！还把她当丫头使！想也没想反手也拍了拍他的头，“你，来唱个歌曲儿，唱得好才有酒喝！ 李臭屁：“……” 不过李臭屁就是臭屁，只愣了一下就啪地拍了桌子，对她开喊：“区区侍婢竟敢如此大胆狂言！” 侍婢？ 哦…… 这货来晚了，没听着她的自我介绍。 所以，他以为自己被侍婢调戏了？ 王荷荷心里笑成嘎，表面上又不得不做委屈抓着她家老不正经的官袍：“我就是和李将军开个玩笑……” 安大爷酒过三巡，到底也还没醉，连忙打圆场，“光弼啊，这位小娘子不是侍婢，是郭弟的夫人。” 第50节 李臭屁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番，没头没脑蹦出一句：“续弦的？” 王荷荷脸埋在郭子仪官袍中，没忍住，笑抽了。 郭子仪抚着她的背，严肃正经一字一句道，“太原王氏，嫁我已过十载，是我的正室夫人。” “……” 李臭屁再次以一副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窝在郭子仪怀里瑟瑟地抖着肩膀的小女子，感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玷污。 李臭屁内心独白：一个十七八的小娘子十几年前就嫁给你了？你逗我玩呢？就算是童养媳也不可能啊，太原王氏十几年前可正风光的时候，多少人挣着抢着娶，怎么可能沦为你童养媳…… 郭子仪见这场面尴尬，而且酒席也差不多要散了，便带着笑抽的王荷荷先行告辞：“安兄，对不住，我夫人刚生产完，受不了累，今日我先带她回去了，改日在家中设宴，请务必赏光。” “好好好……”安大爷也喝得脸颊红扑扑，还一个劲儿安慰躲在郭子仪怀里狂笑的王荷荷不要往心里去。 王荷荷笑得眼泪汪汪，憋着不笑瘪嘴皱眉的样子的确有点像受了惊的小娘子，直到郭子仪带着她离开了酒楼，上了马车，她才终于憋不住了，捶着郭子仪狂笑：“李臭屁好好玩……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给人乱起外号，”郭子仪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地叹了一声，“下次我可不带你来了，这顿饭吃的，我一直紧张你说漏了嘴。” “你还有心思担心我呢？”王荷荷拽了拽他的小胡子，“安大爷虽然看起来对你们两个手下一视同仁，但他是向着李臭屁的！你说要离开，他笑眯眯地都不留你，肯定现在和李臭屁说悄悄话呢！现在李臭屁虽然和你同级，可咱们安大爷可有意思要把他培养成接班人。别忘了，李臭屁和安大爷都是异族，而且李臭屁的爹爹还当过朔方节度副使呢！他爹原来也是个契丹酋长，归顺武皇后被赐了李姓，李唐王朝，就凭这个姓，李臭屁就比你占便宜……” “好了好了，”郭子仪将喋喋不休的小女子揽入怀中，想她为自己担心，自己心里也暖洋洋的，柔声道，“当个太守已经够忙的了，也好歹算个父母官，而且不必有事没事就出征，我还可以多陪陪你和孩子们。李光弼出征经验多，能力在我之上，我也承认，而且安兄也有安兄的考虑，再说我现在更愿意和你趁着太平盛世，多生几个孩子，才不会羡慕他升官呢！” “讨厌！说着说着又开始不正经了！”王荷荷酒席上吃了几杯酒，有些上头，晕晕糊糊地被他没野心的言论逗乐了，“亵衣的事儿还么完呢！” “生产前三个月你不让我碰你，生产后又伤了身子，养了快五个月了，算起来我都大半年没碰你了，”郭子仪有些委屈，附耳小声求欢，“我也是个男人，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谁让你挑食！活该！” “我就独钟一味，怎么办？” 酒气上头，周身燥热。突然的表白让王荷荷飘飘然，又被他煽风点火乱了心神，嘤咛地嗯了一声。 “真的？！” 郭子仪喜出望外，大声催促甄伯加速赶回家，生怕她反悔，一进家门就抱着她直奔卧房。 刚下过两场春雨的庭院中，散发出特有的泥土清香。春初的风还有些凉，风声贯耳，醉得晕乎乎的王荷荷被他抱着，朦胧地只能勉强看清他的侧脸，看他猴急的神情，不禁莞尔。因颠簸而滑落的一缕鬓发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男子有些急促炙热的喘息也打在脸上……她的脸更红了，埋在他肩头，掩饰时隔多日后亲密的慌乱。 见她这样乖巧不挣不闹，郭子仪心里这个后悔，心里盘算着应该早点诱她吃酒，可惜她坚持给晞儿喂奶，一直没有机会…… 回到家，王荷荷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晞儿，就被扔到了床上。根本不给她机会拒绝，老不正经就扑上来解她的衣裳。 “你轻点啊……”她感觉自己声音都软了。 “不要怕，我会很温柔的，都做娘亲的人了，还这么容易害羞怎的叫我不喜欢！”他抚摸着白里透红的脸蛋，看着她迷蒙的眼，高兴得都快升天了，“田田，你真好……” 王荷荷迷迷糊糊地被他亲得也挺舒服，意识还算清楚，知道自己死不了，又见他忍的辛苦，就心软了，大不了以后就不生了…… 想的正美，身上突然刺痛让她回到现实。王荷荷脸色惨白，酒意全消，拽着郭子仪的头发大喊： “疼！停停停停！！！” 两个人同时直了眼，异口同声： “我/你怎么又变成处子了？” ☆、教主的冰雪奇缘 这天晚上不止王荷荷和郭子仪没睡，孙飘渺也没能睡。 三个人红着眼睛争论了一夜。 直到凌晨，终于得出结论——王荷荷中奖了。 对于每次生了孩子以后就恢复成处子这种简直奇葩副作用，在王荷荷看来，简直就是男人的天堂，女人的地狱。 只要看憋着坏笑的老不正经和一脸羡慕的孙飘渺就知道了。 王荷荷之前还以为自己产后身材恢复这么好是因为失血太多，受了劳累，又饿了好几天……现在看来完全不是！她这副身体已经被秘药和蛊虫控制，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与常识。 在赤月教中，她也曾经几次中毒濒死，但最后都硬挺过来了。 然而这次……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恐惧，但绝对是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绝望。 又长出来那层膜，意味着以后自己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因为它即使破了……生完宝宝也还是会长出来的！ 鉴于此，王荷荷打算终止和老不正经造娃，开始正儿八经地推行计划生育，优生优育。 生一排孙子的任务，就留给孩子们吧！ 当然，造娃这两个人的互动活动，也不是她单方面叫停就管用的。 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王荷荷都在和身边一个天天腻着要同房的老不正经斗智斗勇。白天不但要给晞儿喂奶，张罗一家人的吃食，照看几个孩子的功课，注意郭旰的心理健康，晚上还要守护贞操……王荷荷真算得上劳心劳力。忙着忙着，一年的时间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年关将至，晞儿开始断奶，她也需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来放松放松。 冬夜微雪。 王荷荷抱着招财正坐在暖炉旁烤火，琢磨着是否趁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去一趟洛阳看牡丹，老不正经就进门来了。 还没看见人，先感到一股凉气。王荷荷转身见他肩膀上都积满了雪，抓起一旁的鸡毛掸子给他扫，“冰天雪地的这是去哪了？” “去了趟边关，”郭子仪解下披风，用铜盆里的水仔仔细细地净了手，站在火炉旁烤热了，才与她并肩坐在榻上，拉过她的手，“回纥有一路商队路过九原，其中有人像是染了疫情，好多人发了高热还咳嗽，官衙将他们扣住了，我带孙大夫去看了看。” “严重吗？”听说有疫情，王荷荷也不免担心，摸了摸他被风吹红了的脸，“这种事你去也无用，交给小飘吧！” “孙弟说只是寻常伤寒，无妨。”郭子仪拍了拍她的手背，依旧紧皱眉头。 “那你还担心什么？”王荷荷伸手抓住他的小胡子，让他看着自己。 “还是瞒不过你，”郭子仪轻轻地捏她的手，若有所思道，“有两个人受了外伤，我看着不似寻常匪徒冷器所伤，倒像是契丹常用的长矛。” “哦？” 回纥归契丹附属族。这俩族都还是奴隶制。回纥在契丹地位不高，基本上被捅了也不敢跑，因为跑了就是个死。现在回纥人被契丹人捅了，却跑到九原来……这里面看来有故事啊！ 王荷荷来了兴致，拉着老不正经的手，两眼放光：“你带我去瞧瞧呗！” 郭子仪捧着她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脸，哪里舍得她去外面吹冷风？ “外面天寒地冻，还在飘雪，虽然现在雪势不大，但看天色还是要下许久的。我将他们安置在几公里外的驿站，带你去今夜就回不来了。等明日雪停了，你若还想去，我再带你去……” “不！我现在就要去！”王荷荷拉着他的胡子直摇，“你信不信，明日你再带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跑没影了？” 郭子仪踟蹰地看了她半晌，憋出一句话差点让她笑喷，“你让我亲个嘴，我就带你去。” 为了守护贞操，她这一年严防死守，也就让他拉拉小手，抱抱而已，从来不让他亲。生怕他亲着亲着，自己先绷不住了。 但深谙老不正经经常说话不算话，王荷荷连忙捂嘴，“你先带我去，我才让你亲！” “好吧。”美-色当前，饿了一年半的郭子仪到底没忍住，但还是担心她会惹事，语重心长地嘱咐，“带你去可以，但是我们要约法三章。你要乖乖的，不能乱跑，不能乱说话，不能……不能……不能看上人家！”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荷荷捂着肚子笑到岔气，但见老不正经一脸严肃，还是憋着笑和他勾了勾手。 郭子仪居然担心她看上回纥人？这说明那回纥商队中有美男子啊！ 那就更要去了！ 趁着雪还未下大，王荷荷去房里挨个看了一圈孩子们，嘱咐了木桃木李两句，就披了件披风，与郭子仪骑马向边郊的驿站赶。这新披风是教徒们一针一线集大成之作，绣着的牡丹一朵朵娇艳，金丝银线花蕊沟边，低调奢华，内里还垫满了西门燕亲手拔的鹅绒毛，轻巧又暖和。只是寻常在家穿不上，难得出个远门，自然要穿上显摆显摆。而郭子仪又担心她一个人骑一匹马会跑没影了，将她抱在身前，两人同骑本就抱在一起，她还裹了件羽绒披风，所以一点也不冷。 难得下雪赶路，王荷荷穿着新衣，心情自然好，而且一路上都流着口水，想着如果真的是能再她兄弟们中脱颖而出的美男子，那一定要拉到红日楼去当招牌，毕竟西门燕那朵醒目的大红花太扎眼，换朵异域风情的花儿更容易勾起那些官老爷们猎奇的心…… 王荷荷心情犹如五月春光明媚的艳阳天，郭子仪心情可是相当遭，阴云满布还飘着冷兮兮的雪。今日他来回颠簸，本想着晚上吃娘子做的可口饭食，抱着娘子睡个好觉，明日休沐抱着娘子洗个澡，顺便看看娘子心情好不好，好的话再试试能不能造个娃……哪知道好事儿都没了，还要冒雪带着自己娘子去看美男，郭子仪心塞塞，但低头见她笑得开心，也就忍了。 二人各怀心事，终于到了驿站。 其实离着驿站还差几百米，郭子仪和王荷荷就都觉得不对劲了。 雪下得又小又缓，并没有掩盖住地上密密麻麻的脚印。 驿站两旁都是荒山，无路可走，只有中间一条小路可到。 就是王荷荷他们来的这条路。 王荷荷两眼放光，握紧了腰间的红日。 郭子仪没有多话，只是加快了速度，带她入了驿站。 驿站悄无声息。待他们入了门，缩在台子下的驿站小二嗖地一下钻出来，吓了王荷荷一跳。看到店小二抱郭子仪大腿求救命，王荷荷顺着小二颤抖的手指明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入了门。 “田田！小心点！” 郭子仪想拉住她，但又被掌柜的抱住另一条大腿…… 这头王荷荷正激动，哪里管他阻拦，一脚踹开房门，举着剑就进了门，左看右看，除了被绑成球扔在床角的孙飘渺，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没见到美男的王荷荷颇为失望，用红日挑断了孙飘渺手脚上的麻绳，抱臂斜睨哭得梨花带雨的孙飘渺：“不就是被绑了么？哭什么？他们非礼你了不成？” “你说的轻巧！”孙飘渺用袖子拭着眼泪，抽泣凝噎，“一群蛮子，我又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谁知道会不会把我杀了吃肉啊！郭兄！你终于回来了！” 王荷荷看着扑倒郭子仪怀里哭得哆嗦的小白衣，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电灯泡。她这位老不正经真的很讨男人喜欢，刚进门小二抱，掌柜抱，小白衣也抱…… 小二和掌柜：收起你淫-秽的思想！我们只是要房钱！那群蛮子也不交钱就跑了！再放跑了这位官爷！我们老少吃什么！ “田田，”郭子仪终于拉开了孙飘渺，左右环顾了一圈房间，拉起她的手，“他们突然离开，我有点不放心。趁着他们还未走远，我想去看看，你……” “我就不去了！”王荷荷坐在圆椅上，倒了一杯水，摆摆手，“这大冷天的，他们一群病号还乱跑，根本就是找死，想死就去死好了，还节省粮食。” 王荷荷许久未运动，骑了一个时辰的快马，腿还有些酸，屁股有些疼。驿站用的是最便宜的烟煤，烧起来烟挺大，虽然和她家用的银骨炭云泥之别，但至少暖和。一暖和她就犯懒，不想动。 “田田……我不出一个时辰就回来，你，你好好的，别乱跑……” 见老不正经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王荷荷起身推了推他，“我带着剑呢！你快去快回，没事儿的！” “郭兄，你放心吧，我也在呢！” 站在一旁眼睛红肿的孙飘渺见郭子仪满脸担心的样子，很是不解：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可是心狠手辣的邪教教主啊！郭兄你担心个甚啊！ “我走了。”郭子仪一步三回头。 “走吧走吧！”王荷荷摆手，顺便招手，“小飘飘，来，给我捶个腿！这个酸的呦……” 孙飘渺蹲在地上一边捶腿，一边期冀地望着郭子仪的背影，“郭兄，你快些回来啊！”你回来，她就不使唤我了！ 第51节 待郭子仪出了门好一会儿，王荷荷倚着手臂眯了一会人，怎么想都有些怪，微微阖眼低头问捶腿的孙飘渺：“小飘飘，话说，他们怎么突然就跑了？可是有人来找他们？” 孙飘渺撇撇嘴，“我也不知道。郭兄命我在这照看他们，有几个人伤寒严重，还有两个人受了外伤，而且中了五毒。其中一个伤得重，已经咽气了，我说这个人看样子毒已入血，活不了了，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突然把我绑了起来，然后就都跑了……” “五毒？”王荷荷惊讶地嘁了一声，“可有解药？” “五毒哪还有解药，这大冷天的，以毒攻毒也找不齐啊……啊！” 王荷荷吃痛地吸了一口气，“你拍大腿拍你自己的啊！拍我的做什么！” “就是你啊！”孙飘渺两眼冒光，一脸崇拜地看着她。 王荷荷也想到了，自己被龙门害惨了，什么毒蛇毒蝎都曾尝试过，所以她体内自带五毒，兴许可以以毒攻毒。 “没办法，他们自己找死，”王荷荷耸耸肩，“乖乖等着就好了嘛！乱跑～” 门外轰隆隆响起脚步声。 咣当一声，大门被冲开。 王荷荷刚端起茶盏，就望叫一群衣着怪异卷毛大眼的异族人。她一脚踹开了抱着她大腿哆嗦的孙飘渺，眼看着他被一群蛮汉再次绑成球。 “救我，救我啊，教，主救救……呜呜呜呜呜呜……” 一群蛮汉叽里咕噜地说的是契丹话。 “靠！早就说带着他，咱们又不认识救命的药草！” “可他不是说王子没救了嘛！” “总比我们强吧！” “这新来的女的是谁？” “是这小白脸的娘子吧？一个娘们，带着也是个累赘！快点走吧！” 王荷荷饮了一口温茶，微微一笑，用契丹话说了句：“刚来就走啊，走就死定了。” 蹭蹭蹭。 一群莽汉顿住脚，然后纷纷抽出了刀。 ☆、教主的血 “你是何人！” “能救你们王子的人。” 孙飘渺被一团破布堵住了嘴，但为了附和，一个劲儿地呜呜点头。 一个脸颊上有道疤的大汉冲上前，指着王荷荷，指使一旁面面相觑的蠢汉：“把她一起绑走！” 孙飘渺连连摇头，呜呜呜地喊个不停，但是没有人听得懂他内心的呐喊：哪有你们这样求人的啊！知道她是谁吗！她有多凶残吗？把她惹急了会把你们都剁了做人肉包子喂狗哇！ 即使有意想要救人的王荷荷此刻也很不悦，随手泼了茶水迷了三个扑上来的大汉的眼，袖中的暗器连着三发，看着三个大汗噗通噗通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捂眼，这才笑盈盈地望想脸颊上有刀疤的大汉，继续用契丹语道：“这才是求人应有样子。” 刀疤大汉的脸抽了抽，刚才只一瞬，三个兄弟就都倒了，这个看起来未成年的小女子的形象登时高大起来，而且这个女子信誓旦旦的模样，的确像是能救他主子的人，于是连忙手捂心，单膝跪地：“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您不计前嫌，医治我家主子，在下愿以命相抵……” 王荷荷把玩着手上的血玉环，低头看着脚下的一群大汉，“我要你们的性命作甚，又不值钱，还是你们主子的命值钱。” 刀疤大汉陡然一惊，目光复杂戒备。 “不过我既救了他，自然就不会把他送入虎口。”王荷荷摆摆手，示意刀疤大汉先听自己说，“听说你们主子好看！抬进来让我瞧瞧！我若是看上了，就给他医。” 刀疤大汉抹了把汗，很是担心自己主子背着小女子看上了就占为己有了，但主子的性命和贞-操比起来，他权衡纠结后觉得前者更重要，于是心有戚戚地点点头。吩咐下去，让人把主子抬了过进来。主子昏迷着被抬进来的时候，刀疤大汉偷偷同情地瞥了主子一眼：主子啊，您醒了发现自己失了贞操，可千万不要怪罪我…… 王荷荷不瞧还好，一瞧还真的吓了一跳。被两个大汉抬进来的男子，生得——也太像王子了点！ 卷发喉结好性感！鼻子好有形！脸型像雕塑一样完美！因吃痛而蹙在一起的眉头都好看！腰以下都是腿！除了唇红齿白的唇现在紫的发黑，完全挑不出毛病！ 王荷荷蹲下身，试了试他脖颈处的呼吸。 还好，美男还有点气。 她扫了一圈，拿起桌上剩下的一个茶杯，抽出红日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王荷荷对蹲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大卷毛努了努下颌：“把你家主子嘴掰开！” “啊？” 王荷荷接满了一茶杯的血，有些不耐烦了，“快点！” “唉唉唉……”大卷毛忙不迭地应下，钳着美男子的下颌，让他张开了嘴。 “……咳，咳咳……”美男子只喝了一口，就劝都喷出来了。王荷荷被喷了一身，咬牙切齿地瞪着大卷毛：“扶他坐起来点！” “好好好……” 王荷荷一边灌一边念叨：“想活命就都给我喝下去！再敢吐，信不信老娘抽你！” 终于喂下了一茶杯的血，王荷荷摆摆手，示意他们将一旁绑成球儿的孙飘渺松开，悠悠道：“小飘啊，你给他瞧瞧，要是还不成，我就把这些都杀了，省得到时候他们惹了事，还得我给他们擦屁股。” 大卷毛听得懂汉话，一下子就吓软了，“女侠，女侠饶命！我们，我们只是可怜人，放过我们吧！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平民啊！” 效果不错，王荷荷继续吓唬，“我大唐是礼仪之邦，你们无礼在先，还恩将仇报欺负我小弟，实在荒唐！我小弟虽然是大夫，虽说医者仁心，可谁说的大夫就必须救你们啊？需要了就绑，不需要就跑，你们和土匪有什么差别！老娘最讨厌你这种欺软怕硬的！看这架势，今天我救不了你们主子，你们还要对我动手？”拔剑吧嗒一声撂在手边的桌案上，“有种就上啊！看看最后是谁死谁生！” “女侠饶命！” “女侠高抬贵手！” “我们错了！求女侠放过！” …… 郭子仪正巧这时候进门，就看见眼前一群大汉对着一个女子哭喊着求饶救命。 刀疤大汉见到郭子仪，仿若见到救星一般死死抱住他的大腿： “官爷！官爷救救我们啊！我们家主子只是个落魄王子，我们逃到大唐来，只是想好好过日子的！求您做主，让这位女侠高抬贵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是我们拼了命也会报恩的，只是别让我们家主子以身相许，我家主子最要气节，如果他醒来知道自己失了贞操，只怕是又要气死了……” 郭子仪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拉开刀疤脸扶额走近，本想质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她手臂上的伤也顾不得其他，忙掏出金疮药给她上了，撕了里衬的白衫给她包扎，“田田，这到底怎么回事？” “开个玩笑，嘿嘿，”王荷荷嫌弃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我想换身衣裳。” “这里怕是没有女子的衣裙，走，我打些水来，你好好洗洗。”郭子仪拉她起身，转头对孙飘渺道，“这里劳烦孙弟了！” “郭兄！”孙飘渺瑟瑟地瞅了瞅地上一群眼巴巴瞪着自己的莽汉，“夫人啊，我怕……” “怕什么！”王荷荷突然失血，猛地站起来有些晕，倚着郭子仪才算站稳，甩手对地上一群人，“再乱跑！就把你家主子绑回家！这是在大唐！老娘的地盘！” 一群大汉连连喏喏：“不敢！不敢！我们不敢！我们一定乖乖的！” 郭子仪见她脸色不好，知道她也是死撑，就抱她去了隔壁的一间空房，吩咐小二端了净水来，给她洗净脸颊和手上的血迹，又给她换下了被血污了的衣裳。郭子仪给她洗手的时候，王荷荷就断断续续解释得差不多了。郭子仪洗衣裳晾好了回到屋里的时候，床上的人早去找周公吃茶了。 “又乱来……” 郭子仪轻轻拆了她左臂上应急乱扎的白布，从怀里掏出白绢重新给她仔细包扎了一番，打了个好看的结，才终于舒了一口气，轻轻拂过她莲藕般的手臂，眼中一痛，差点落泪。 她笑着说她的血有毒，可以毒攻毒。 曾经她要多少痛，才可以笑得这样风淡云轻？即使血流汩汩，依然可以对他笑？ 分离的十年中，他也曾恨过她冷酷绝情。他一直就在原地等她，她却怎地都不肯见他一面。 当年他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才和她有了夫妻之实，所以他一直觉得，曜儿就是她弥补自己的，送来给他，从此两不相欠。 可他没想到这十年她居然是这样过来的。 新赤月的妖女，江湖上传得厉害，都说她嚣张、诡谲、阴险、无赖、贪财、好-色……这些，和他所知道的那个贪玩贪睡，偶尔使点小性子，给她买个糖人就会高兴一天的那个世家贵女完全搭不上边。 “如果十年前，是我就去找你……我就能保护你了。” 郭子仪拉过披风轻轻将她盖住，侧身轻抚着她背，“我一直谨遵师命，想着要心怀天下，以身正则，可现在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你……直到你回来我终于明白，你才是我最想守护的天下。” 完全睡晕过去的王荷荷如果听到，心情一定是这样的：握草！老娘想干掉正则很多年了，现在枕边人都是了！要不要活了！ 翌日。 王荷荷是被一群糙汉的欢呼声震醒的。 失血过后有点目眩神迷，她摇半天脑袋，才大概恢复了些许清明，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的绷带，昨日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门吱嘎一声开了，香味也飘了进来。王荷荷也算是个资深厨娘，一下就闻出——阿胶大枣桂圆黄芪老鸭汤！ 大补啊！ 此刻虚弱的想要再次躺倒的王荷荷睁大眼睛地盯着走近的老不正经，晕晕地问：“你做的？” 老不正经点点头，将汤碗放在一旁，先用手上热乎乎的湿毛巾给她擦脸：“我问孙弟要的方子，只是我第一次做，味道不敢保证，你不许吐，将就着当药喝。” 来的时候她有留意，这附近最近的药房也有几里地，要搜罗齐全这些补药，郭子仪八成一夜没睡，踏雪赶路才搜罗齐全。看他这份苦心上，自己也不能吐。 王荷荷仰着脸享受着热腾腾的手巾擦拭，也神清气爽起来，漱口后看着老不正经像寻常一样，用那个带着小金鱼的梳篦给她梳头发，斜眼瞥向老鸭汤咽了咽口水，“我能不能先喝汤？” “还有点烫，”郭子仪握着她的一缕青丝轻轻地梳，见她眼巴巴地瞅着汤碗咽口水，便松了口，端起汤碗舀起一勺吃了吹，“慢点。” 王荷荷咂咂嘴，“还行，我要吃肉！” 郭子仪无奈地舀起一块鸭肉，“早上醒来就吃肉，不腻吗？” “不腻，”王荷荷嚼着鲜嫩的鸭肉，“我昨天晚膳都没吃，还流了好多血，现在急需补充蛋白。” 郭子仪又舀了一勺吹了吹，想要继续喂她，却被她一把抢了去：“你喂的太慢了！我自己吃！” 无奈，他只好拾起身边的小金鱼梳篦给她梳头。 “你下回睡觉不要压着我的头发！每次说你你都嗯嗯地应了，可从来不改，真的好烦！” 王荷荷有些不悦地喝着汤，想起在家的时候郭子仪睡觉老是压她的头发，此刻还心有余悸。昨夜自己盘着头发睡的，所以没有被他压。毕竟每次睡醒起床头上先是一痛，这让起床这件本来就不太美好的事更加不好了。 郭子仪只是笑笑，继续给她梳。这一年，她不让他碰，他渐渐有了个新的爱好——给她梳发。 他喜欢给她梳头发，尤其是晚间夜深人静，没有人会打扰他们的时候。这样的时候，她也都已经睡熟，所以不知道他偷偷地给她梳。 他喜欢听梳篦划过她黑亮的发丝时发出的窸窣声响，喜欢看她安然的睡颜。梳着梳着，他便喜欢躺下来，脸枕在刚刚梳好的，如水凉的发丝上，嗅着淡淡的花香和她身上独有的香气，待到凉滑的发丝被他枕得温热，便坐起身来，继续梳理……如此反复，待到他也困倦了，便枕在她的发丝上入了梦。第二日她醒来时发现头发被自己压着，必然会羞恼，但是看见他脸上被发丝印出的红道道，又会忍不住笑，用手拍他的脸，罚他去打水净面，偶尔起床气使使小性子捶打他，他就一边道歉，一边躲闪，然后次夜，她再次入睡，依旧乐此不疲。 她的长发两三日就会一洗，不但干净整洁，还有花香，必然不会生虱子。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虱子，这样就能在住在她的发丝上，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 第52节 ☆、教主养儿 这个王子挣扎着来对王荷荷这个救命恩人来道谢后，自我介绍说他叫妙风，忠实的摩尼教徒，年方十八，正在待嫁……（最后一句是王荷荷脑补出来的） 王荷荷知道这个摩尼教，属佛教一支，现在中原虽然还没传进来，但是很多年以后这个摩尼教会成为中原一大门派，简称明教，也叫魔教。一千多年后，还会有个叫金庸的大叔让这个教永远活在人们心中…… 王荷荷中二的年纪时，也曾经是个武侠小说中毒者，天天幻想自己是女侠，可以练成水上漂，不用挤公交，直接飞去学校。 咳咳，扯远了。王荷荷目前称霸武林的希望已经被那位叫阿翼的美男子给打碎了，而王荷荷作为曾经的邪教教主，对魔教这个还没发展起来的同行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心思都用在了这个回纥逃来的小王子身上。 王荷荷从刀疤和大卷口中了解了原委，原来因为这小王子生得太美丽，结果被契丹豪门的大公子给调戏了，小王子羞愤下带着一群跟班离家出走，可是那个契丹的豪门大公子病娇，得不到就要毁掉，于是就上演了这样一出毒杀。 王荷荷很喜欢这个故事，看着小王子的时候不自觉地脑补他和契丹大公子的香艳后续。然而这期待后续发展的目光郭子仪不懂，他只是看到自己娘子盯着个小鲜肉两眼放光很不爽，于是趁着小王子不知该去何处询问的时候建议他顺着隋唐大运河下江南，有多远飘多远。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小美男，郭子仪却想让他飘远，王荷荷自然不乐意。二人争执一番，最后终于双方各让一步达成妥协——让小王子带着一群大汉去洛阳，帮红日楼进货扛包。 回纥小王子全程懵比：你们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从头到尾都没问问我？ 虽然略有不满，但是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娘子笑眯眯地问自己愿不愿意去她的酒楼帮忙的时候，妙风还是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昨夜他虽然中毒已深，却依稀中记得就是这个小娘子面不改色地割破了手臂取血喂他。当初也是这位官爷好心收留他们才不至在这风雪天受冻挨饿，所以小王子一行人决定先在驿站养好了身子，再拿着小娘子给他们的书信去找洛阳红日楼。 安置好了小王子一行人，郭子仪也不愿王荷荷再做停留，担心她对小王子日久生情，第二日就带她回了家。 被留在驿站给大汉们治风寒的孙飘渺（尔康手）：郭兄！教主！你们不要抛弃我啊！他们觊觎我的美-色怎么办啊！ 马车中。 不情愿被拽回家的王荷荷一巴掌扇远要亲亲的老不正经：“滚！” 郭子仪捂脸委屈：“说好了带你来就让我亲的……” “我又不让了不行啊！”王荷荷一看见郭子仪那一翘一翘的小胡子，手就痒痒，伸手去拽，“小心眼！我好不容易出门放松一下，这刚过了一天，就把我往家拽！我回家又要看孩子做饭还得做猫粮……你每天还能去府衙，晚上才回家。我呢？我每天要管一大家人吃喝拉撒，还要教孩子们练剑，跳广场舞，真是我想偷懒，一群人都不答应……唔唔唔……” 胸口一麻，王荷荷眨眨眼，无力倒在老不正经怀中，嘴巴被他堵住。 “……呜呜，你，你敢点我，唔……你等着，回，嗯，回家……呜呜呜呜呜！” “回家我跪搓衣板，”老不正经拍了拍她的脸，“我亲一路，也不亏了！” “你，这老不正经……” “嘘，不想被赶车的伙计听见了，就小点声，乖乖的！” “你唔唔唔嗯……” 回到家的王荷荷还沉浸在被老不正经强吻的不忿中，琢磨着晚上罚老不正经跪搓衣板还得让他脑袋上顶碗水的时候，木桃抱着晞儿火急火燎地向她跑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王荷荷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不在自己的宝贝儿子出了什么事，连忙接过来左看右看，可见到晞儿嘻嘻地笑脸与往常无异，不解地问木桃：“怎么了？这样一惊一乍的！” 木桃跑到岔气，捂着肚子哈腰道：“三，三少爷，说，说话了……” “晞儿真聪明！”郭子仪笑着逗弄着小婴儿。 “真的？这不是好事儿嘛！你哭丧着脸做什么！”王荷荷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抱着摇了摇晞儿，“乖晞儿，叫娘亲！” “夫人……”木桃欲言又止，心有余悸地盯着晞儿。 晞儿眨眨眼，笑眯眯地弯起嘴，叫了声：“喵！” 王荷荷：“……” 郭子仪：“……” 晞儿没出生的时候，招财就粘着王荷荷，经常趴在她肚子上喵喵叫，生了晞儿后，招财就更是形影不离。 虽说招财也粘着素女，但郭昢出生后，都是在别苑，被几个姨娘琴棋书画熏陶着，没了猫咪的陪伴。 王荷荷比较懒，而且坚持孩子小时候就是应该吃了睡，睡了玩，所以也没怎么在意早教——于是乎晞儿的早教老师就成了身边那只形影不离的招财猫。 招财猫从早到晚围着晞儿喵喵喵。 所以，最先会说的话当然就是喵喵喵。 很快的，三少爷第一句话是猫叫就在郭家传开了。 几个姐妹们听说后，抱着会叫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五姨娘的小昢昢来嘲笑她了。 晒娃，似乎是每个女人的天性。 尤其是四个女人一起培养的孩子，晒起来更是不得了。 李妹妹一脸温柔：“我家昢昢真乖，都会数数了！” 王荷荷心里吐槽：不就会从二数到五嘛……要不我再教他念个百，合起来就会数到二百五了…… 崔妹妹一脸妩媚：“我家昢昢特别聪明，昨个我叫他画画，他都会抓笔了！” 王荷荷心里继续吐槽：抓个笔而已……至于还拿来装个逼嘛…… 卢妹妹一脸得瑟：“我家昢昢乐感特别好，这几日我抚琴，他都会跳舞了！” 王荷荷看着榻上还不会走的小包子：张牙舞爪吧…… 郑妹妹一脸骄傲：“我家昢昢力气特别大！昨儿个都能捏碎核桃了！” 王荷荷向窗外瞅：我什么也没听见…… 虽然王荷荷觉得这些装逼都不太可信，但她还是受到了打击，决定下定决心竭尽全力，要让她的晞儿说一句正常人的话。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每天都鼓动老不正经一起对晞儿说人话。 但是明显老不正经对这个目标没有什么动力。因为他觉得，人话，早说晚说都一样，但是他是过一天老一天，一定要趁年轻多生孩子。再过几年他就更老了，有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在身边还真的有点压力。 一开始郭子仪觉得，娘子变回处子那真是极好的，征服欲爆棚，但是他现在觉得一点都不好了。变回处子的娘子，真的像个处子一样，连亲嘴儿都不让。娘子万一喜欢上年轻的小伙儿了怎么办……郭子仪每天都过得担惊受怕，极其需要安抚。 因此，二人的目标就有了分歧。 王荷荷对老不正经的拳打脚踢也就多了起来。因为晞儿还小，王荷荷觉得他什么也听不懂，所以也不避讳，经常当着小婴儿的面和老不正经打嘴仗。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有一日阳光明媚，冬雪消融，姐妹们又来晒娃，王荷荷抱着晞儿柔声哄劝：“晞儿乖，说句人话呀！” 晞儿笑嘻嘻指着她：“老不正经！” 王荷荷：“……” 姐妹们笑到抽搐，郑氏干脆躺倒雪地上打滚了。 王荷荷内心泪牛满面：教孩子好难……好想狗带…… ☆、教主的日常 草长莺飞，日升月落，转眼就又过了一年。 王荷荷可谓亲身体会了一把养孩子的辛苦，同时也很可怜郭子仪一个人又当爹有当娘抚养曜儿长大，所以对老不正经有事没事就要亲亲要抱抱的举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一年中，说闲也闲，说忙也忙。 闲是常态，忙是例外。但是忙起来，也的确够她喝一壶的。 比如说她做梦都想掐死的那位狗皇帝在宫里没事闲的建了个梨园，吹拉弹唱好不欢乐，还到处搜罗美人当背景图。 这打入敌军内部的好机会王荷荷当然不会错过，立马派西门燕组和小王子妙风一人领着一波小分队南下北上搜罗到美人后送进宫。 她干爹高力士夸她办事得力，还赏了她好多宫里的玩意儿。她干娘元氏，就是高力士的娘子，还特意来了一趟九原找她玩耍。 干娘元氏出身书香门第，是当年长安城中知书达理的美人，王荷荷在闺中的时候，就几次成为其座上宾，几番接触后彼此都看对方挺顺眼。后来大人遇难，她辗转找到了元氏，也是元氏告诉她王皇后在冷宫的遭遇。元氏觉得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怪可怜，就认作了干亲。 王荷荷正愁找不到宫里人，这么主动递过来的大腿当然要抱！于是抱紧干娘这条大腿，攀上了干爹的小腿，她终于有机会得到狗皇帝的最新消息。 不过干爹是太监，决定了他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太监。太监失业是很可怕的，所以她干爹高力士抱紧龙腿，坚定地要与龙腿共存亡，忠心可鉴，天地可表。 因此，王荷荷想从他口中探消息，也得谨慎再谨慎。太监整日在宫里，别的不太会，最会看人脸色，王荷荷一不留神，就可能前功尽弃。 元氏来作客，王荷荷可是不敢怠慢，好吃好喝好招待。 当然这里面到底也是存了点私心：干娘给老不正经说点好话，枕边风吹给干爹，让郭子仪的仕途能顺畅些。 但是王荷荷心里也知道，希望渺茫，最多只能混个脸熟，为日后铺路。 如今太平盛世没有仗打，武将要升官，只能干熬。熬什么呢？熬到顶头上司死了，位置空了，说不定就有戏了。 这几年安大爷有事没事就拖家带口地来蹭饭，两年年下来肥了好几圈。 王荷荷觉得一下子毒死他太容易了，没什么挑战性，而且即使让郭子仪升一级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最多让李臭屁气上一气。 只为了要气一气李臭屁，折损和蔼可亲的安大爷，王荷荷也觉得不值当。于是，这两年中，郭子仪依旧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太守，她也就没事在家做做饭，看看孩子，吵吵架，也就过去了。 至于李臭屁，依然很臭屁。郭子仪和同僚下属们关系都很好，所以初一十五过年过节的，家里都会来好多人，打着来商讨国事的名义来吃好吃的——可李臭屁一次都没来。 不过，比起李臭屁，王荷荷更在意安大爷家的小美人安馨。安馨这三年来越来越好看，眼看着快要十二岁了，王荷荷在心里默默将她和快满十三岁的曜儿配成了对儿，经常对郭子仪说，奈何郭子仪都一脸“你自己开心就好”，对她这个月老很是不以为意。 同样不以为意的，还有郭曜。 自己娘亲那点小九九，他已经摸了个透，虽然他觉得那个安馨大小姐过于飞扬跋扈不适合做自己娘子，但直接和娘亲说，娘亲会没面子，而且以娘亲知难而上的性情只怕会更刺激她，所以郭曜决定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一切照常，每天不是在药房研究药方，就是拉着可可看王荷荷做新的点心，偶尔还要扮演小先生教晞儿和昢昢读三字经，虽然对偶尔来串门的小安馨礼貌客气，可到底还是要疏远些。 他相信自己娘亲只是闲的玩，当她觉得不好玩的时候就先偃旗息鼓了。 王荷荷在旁边鼓动了半天，见二人郎无情妾无意，不得不承认配对失败。 曜儿太乖了，王荷荷对比下觉得自己特别幼稚，就放弃了对曜儿终身大事的担心。她相信以曜儿的眼光，肯定会给自己找一个可心的儿媳妇。她可是穿越来的，当然要提倡自由恋爱。包办婚姻是封建毒瘤！虽然自己被大人包办的不错，不代表自己儿子也愿意被包办嘛！ 少了一个曜儿，还有另外几个小包子呢。最令她担心的问题儿童郭旰，这一年变化也很大，虽然小曜儿三岁，可个子却已经和曜儿一般高，而且武功越来越厉害。王荷荷当初郭旰说跟西门燕学了几招，她也曾写信确认。西门燕那二货的确回信承认他和郭旰对了两招，可也仅此而已。 王荷荷很诧异。只不过对了两招，郭旰就能掌握到那种程度，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这么个小天才，如果毁在自己手上，不就是资源浪费了吗？王荷荷捧着郭旰，心情很复杂。她这个后娘，教训的严厉了，自己先心里不安，如果不严厉，偶尔发现郭旰逃课不去学堂，她又有放任放纵的嫌疑。 自己亲生的说打就打，这不是亲生的，打起来的力度总是不好拿捏。 王荷荷深感，后娘难做。 第53节 面对着沉默寡言的郭旰，她决定秉着因材施教的原则，他不愿去学堂，自己就亲自在家教。不过这孩子还是听她的话，书本上的东西学的也快，王荷荷索性就让他在家上课了，想学就学，想玩就玩。总好过先生三天两头到家里来串门，一边吃着她的点心，一边天南地北胡扯一通，最后结论总以她这个嫡母不尽责来得要好。 庶子二人，郭旰不肯敞开心扉让她头痛，郭昢又八面玲珑到让她惊讶。 年仅两岁的郭昢，经常来找她谈心，话说不顺溜，但是意思很明白：二姨娘和四姨娘因为撞了簪子，问我谁最美，但是我说都很美后，她们为了让我说对方最美冷战了三日了，娘亲我有个法子让她们打开心结，你能不能帮帮我…… 如此成熟稳重淡定的逼格出现在两岁的小包子身上，王荷荷每次看见郭昢都会忍不住想起他亲娘。郭昢不知是因为被四个姨娘掰扯大，才这样淡定，还是因为基因的强大，总之一句话，这孩子特别小大人，完全不需要她操心。 相比郭昢，自己的晞儿从小到大可是没少让她操心。而且家里上上下下都宠着他，郭曜和郭旰是哥哥，自然不必说，可可是姐姐，总是温柔贴心地给他绣小老虎小兔子，至于郭子仪更是将原来放在曜儿身上的心思全都转移到了晞儿身上。就连向来胆小怕事的招财，都将晞儿当成自己的宝宝，谁要是惹晞儿不开心了，直接就翘着小尾巴，竖起小爪子来了：敢欺负晞宝宝，挠你！ 那么，问题来了： 晞儿被宠溺着长大，身上自带山大王气场，有时候就连对亲爹亲娘都不知道怕。眼看着自己亲儿子要被宠成纨绔子弟了，王荷荷简直不能忍，一顿扫帚打屁屁后，晞儿开始乖了。 但是！王荷荷发现，郭晞只在她面前乖，在其他人面前依旧是一副小爷最棒的骄傲脸——简直中二！ 王荷荷抚心吐血，懊恼自己把晞儿打精分了。 她不想儿子是个两面派啊！ 每天都在思考儿子的教育的王荷荷，每晚都会和枕边的老不正经商榷她思考出来教育计划。 但是显然，老不正经压根不在乎她的教育计划。 郭子仪憋了三年，枕边人还是个处子，每天白天都在想怎么怂恿她再要一个娃，每天晚上都会诱-惑讨好增加身体接触：敲背捏腿梳头…… 可田田让他松土，就是不让播种！ 王荷荷很生气：“我在很严肃地和你讨论儿子的未来！你这个老不正经居然一直溜号！还动手动脚！忍无可忍！再这样就分居！” 郭子仪也很生气：“刚两岁的小孩你总不能一下子让他意识到人间疾苦，总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而且再生一个，晞儿有了弟弟，就知道当哥哥，这样不就有担当了吗？” 王荷荷：“你强词夺理！就是想找借口生孩子！再让我生孩子，我就给你纳妾！” 郭子仪：“纳什么妾！纳了妾我也只和你生！我不管我不管！今天必须给我！”（在榻上铺上小白巾……） 王荷荷：“不给不给！（此处举起红日）单挑！想让老娘生孩子！先打赢老娘再说！” 郭子仪：“……你先把剑放下，伤到就不好了，咱们比点安全的。” 王荷荷：“比什么？” 郭子仪搬出棋盘：“下棋吧！” 王荷荷再次举起红日：“……你明知道我不太会下棋！” 郭子仪夺下红日：“那你说比什么？” 王荷荷凝思苦想憋了半天：“比……等等！我为什么要答应和你比！我要睡觉！” 郭子仪咬牙切齿举起手指：“我都等了两年了，你还拖……信不信我点你？！” 王荷荷白眼：“你要是敢霸王硬上弓……你信不信我阉了你！！！” 郭子仪默默叠好收起小白巾：“还是好好睡觉吧……” ☆、教主去看玉环 这两年中，玉环没在眼前，但她的情况却时刻牵动着王荷荷的心。 一年能来一两次的女孩，每次来个子都高了，渐渐褪去了少女的婴儿肥，容貌出落得愈发姣好甜美。 玉环今年已经十六，早过了及笄的日子，个子倒是没有太高，比王荷荷稍稍低了些。 眼看着小丫头长成了大美人，王荷荷又是高兴，又是忧郁。 玉环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当她决定喂养这只小细腿的那一天起，就存了利用的心思——因为她知道，这个叫玉环的小女孩以后会成为一个很不得了的祸水。这样的大腿，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抱得上的，一定要从小养，这样才会认她。 十三年前大人过逝后，她就更加坚定了决心——她要让玉环入宫，让历史按部就班地进展，她要让那个狗皇帝最后失去一切，武惠妃只要活着就永远别想做皇后！ 所以，这三年她一直在讨好安大爷也是因为安大爷的表弟就是那位后来要造反想上天的安禄山呀！ 不过眼前安禄山还无权无势，一时半会儿反不起来。 但是，人心终还是肉长的。玉环乖巧可爱，带给她那么多欢乐，可自己明知道皇宫是火坑，还要推她去……这样真的好吗？ 王荷荷这几年整日的提心吊胆。如果玉环还没入宫，那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旦玉环入宫，她的手再长，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 就在王荷荷头痛应付老不正经，教育家里的小霸王的时候，西门燕送来了消息——咸宜公主要举行婚礼了！玉环也收到了邀请！ 王荷荷记得玉环就是在这次的婚宴上迷倒寿王，然后成为寿王妃的！ 这寿王也不是外人，因为他娘就是王荷荷天天恨不能扎小人戳死的武惠妃啊！ 王荷荷捧着书信天灵盖一震，愣了片刻后，立即收拾行李，安置了包子们，决定起身前往洛阳。 “汪汪汪！” 当她签了枣红马到门口的时候，门口的进宝叫了起来，哒哒地走近，摇头摆尾地蹭她的腿。 王荷荷蹲下身，摸了摸大白狗的头，“进宝，乖乖看家，等我回来给你带肉吃！” “汪！” 这条看家的大白狗是两年前王荷荷一高兴在街上买来的。当年的小白团毛茸茸大眼睛，不到两年时间就飙长成了大白狗，站起来前爪都能搭到自己肩上。 看到进宝，就想起来被她抛到脑后的郭子仪。因为当时去买进宝的时候刚刚与郭子仪吵了架。 嗯？吵什么？当然是吵生娃的问题了！老不正经一天到晚烦她要吃海带汤，还说招财这两年都生了好几窝小猫了，她却不让他碰。王荷荷被他磨叽烦了，去外面逛街散心就买了进宝回来，还将海带全都炖了肉分给大家，最后一碗就赏给了进宝。 当时从太守府回来的郭子仪瞪着吃排骨汤的进宝，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老子等了一整年都没吃到！居然喂了狗！ 王荷荷报复得逞，躲在角落里抱臂坏笑。 当时刚到新家的进宝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女主人的怀抱可暖了，笑起来可甜了，做的饭可香了，正流着口水准备品尝，突然头顶就有了杀气，抬头一看，高大的男子一脸肃杀地盯着它，好像在说：蠢狗，吃啊！你敢吃！我就敢把你剥了皮做狗肉锅！ 进宝吓得呆愣了片刻，然后瑟瑟地用小爪子推了推碗：将军，不要杀我啊！呐，我不吃，给你吃！ 郭子仪强忍着没有抢狗食，黑着脸看着小白狗战战兢兢地吃光了海带汤后，就再也没缠着她做海带汤了。进宝每次见到郭子仪也都乖乖地不敢吭声，生怕惹了主人生气被做成狗肉锅…… “汪！” 进宝叫了一声，打断了她的回忆。王荷荷叹了一口气。 如果郭子仪回来，发现她又不见了，估计又会兴师动众去洛阳找她。上次被炸飞的经历在王荷荷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她牵起枣红马，转路去了趟太守府。 果然，郭子仪一听说她又要去洛阳，十万个不愿意。 王荷荷抱着红日，被他念叨得昏昏欲睡，终于忍不了了：“你说什么我都要去的，我知道你公务在身离不开，我最多也就去一个月就回来了，孩子们我都安排好了，你乖乖在家等我就行……唉唉唉，你收拾什么东西啊？” 已经将不离身的小包裹背在身上的郭子仪给她戴上了斗篷上的小红帽，还拍了拍：“我怕你玩疯了忘了回家！” 王荷荷：“…………” “放心吧，我都两年没休假了，最近也无事。这两年你也要照看孩子们，打理家事，也很辛苦，”郭子仪拉起她的手，“我早就想着带你出门逛逛，就咱们俩……” 郭子仪话音未落，就看见门口排排坐吃果果的四人，刚刚还满怀期待的脸登时就黑了。 西门燕美滋滋：“教主！你都两年没加入我们赏花小分队了！快点出发吧！” 北冥禹流口水：“教主，我想吃烤鱼！土堂主每次都烤的一股土腥味！我要吃你做的！” 土堂主很委屈：“教主，俺真的是用心在烤……” 孙飘渺翻医书：“终于可以弄到真正洛阳产的益母草和首乌了！” 王荷荷够不到他的头，只能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这次肯定不是双人行了，你去也是帮我扛包，怎么样，还去吗？” 郭子仪忍着想将眼前四人有多远扇多远的怒气咬咬牙，“去！” 西门燕拍拍屁股上的灰，抽出腰间的小红旗摇啊摇：“出发喽！出发喽！哦，对了，教主夫君啊，先交钱吧，这一路食宿车马费……哎呦！教主！你打我作甚！” 王荷荷见郭子仪真的耿直地掏钱，笑着拍了西门燕一巴掌： “净扯皮！我还能少了你银子？走了走了！” 赏花小分队的四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起身走远了，王荷荷也走了两步，一回头发现耿直的老不正经依旧杵在原地犹豫：“田田，要不我自己出钱吧！” 王荷荷看他一脸吃软饭没有钱的羞耻模样，玩着他的胡子，坏笑着明知故问：“怎么，还担心我还养不起你吗？” 这两年，郭子仪每次有点事想要去账房提钱，还要找主母要批条。原本是不需要的，但是因为主母被他缠着生孩子缠得烦了，故意刁难他，只要他支钱的项目都要亲自审批，弄得每次请下属友人吃酒都要赊账。 太守是妻管严的琐碎言语这两年可算在九原家喻户晓。郭子仪虽然觉得自己愿意宠着她，与旁人无干，可架不住起哄的人多了，这张老脸还是有点烫呀！ “好了好了，”王荷荷见他一脸猪肝色，扯着他胡子让他低头，匆匆亲了一下他胡子拉碴的脸，“走吧！” “田田，你慢点走！”郭子仪笑嘻嘻地牵起娘子小手。管别人说什么呢！这张老脸还能烫，说明他还没老！ 于是，二人后来加入的赏花小分队浩浩荡荡地从九原出发，去洛阳赏花了。 被留在家中只能和小喵玩的包子们：爹娘又出门玩耍了，又不带我们玩……感觉被抛弃了…… 阿呆：“嘤嘤嘤！人家好不容易用了两年时间终于把光秃秃的家里种满了花，你们居然不看，好心酸！还有，教主啊，你要去找兄弟姐妹们玩怎么不带我！小草小馒头小面条，我好想你们啊……哎呦！娘子！” 木香一记爆栗：“老娘都怀了三个月了，你还想着出去玩！！！你的小草不是年年都来嘛！你想他就去找他啊！老娘不拦你！” 阿呆连忙搀扶住木香：“娘子不要动气，我就是说说，嘿嘿嘿，是不是饿了呀？夫君给你下个面呀？” 包子们一脸生无可恋纷纷表示：走了一对还有一对，这家里到处都在虐狗！当我们空气……这样真的不好！ ☆、教主逛街 洛阳五月牡丹花开，春风微拂景色宜人。 这样的好节气，来洛阳的游客自然就多了，赏花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雅事。正月里进京赶考，二月落榜的考生们都愿意盘桓一些时候，这样能赏花也能趁着赏花的好时候攀附上一些达官显贵做个门客讨口饭吃，不必在路上颠簸一年，浪费了盘缠。 王荷荷听多了穷酸书生的文绉绉，有些倒牙，又在红日楼逛了一圈听了一堆官老爷的荤腔有点恶心，就趁着兄弟们缠住郭子仪好奇地问东问西的功夫，一个人遛出了红日楼。 虽说她是奔着玉环来的，想早些见到她，但听说莫言带着玉环去白马寺进香了，还要在寺庙里住上一晚。 如果她从红日楼出发去白马寺，还要爬山。她这三年也就抱抱孩子，跳跳广场舞，家务活有木桃木李，做饭的准备工作也都交给了阿呆，她就负责掂个勺，和当教主的时候养活百十来张嘴要清闲的多。这一路颠簸得也有些乏累，王荷荷就索性在红日楼等他们回来。 第54节 白马寺是佛教传入中国后修建的第一古刹，香客不断，寺中也会特意留许多空房间招待香客。而且居住环境很好，淡雅清幽。 十几年前，王荷荷屠了赤月教后，阿翼嫌她身上戾气太重，就将她送去白马寺小住，虽说是小住，但也和软禁差不多，派了一堆高手在她门口，她逃不掉，只能在寺中吃斋念佛。 寺中斋饭好吃，但是吃久了，口中不免寡淡，于是她就偷偷去后山逮了一只野猪，杀了做了红烧肉，就是这红烧肉的香味招来了莫言……于是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曾经白马寺的扫地僧就成了她的右护法…… 玉环当年被托付给天剑山庄夺过一劫，后来也被阿翼送到白马寺陪她，所以这丫头从小就在寺中耍惯了，倒也不必她担心。 王荷荷换了一身男子穿搭戴了顶蓑笠，背着绸布裹着的红日悠闲地在洛阳街头闲逛。 还没来之前她就听说，狗皇帝先她来了洛阳。这次大搬家声势浩荡，红日楼的生意也水涨船高，应接不暇，好多达官显贵顶不上位，颇有怨言。 王荷荷和左右护法还有五大堂主商议了一番，一致认为那狗皇帝还是会搬回长安去的，所以盲目扩张红日楼，有害无益。 他们不差钱，开这红日楼的目的，也不过是给兄弟们一个可以安稳度日的地方。如果扩张了，疏于监管，闹出了岔子那才叫得不偿失。上次为了红日楼，王荷荷还被炸飞了，这次她做什么都小心谨慎，生怕又出了纰漏，被哪个天涯客察觉到了又被炸飞了。 正是午时，阳光刺眼，王荷荷沿着小街闲逛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于是在街边的茶水摊坐下歇歇脚。 正喝着温茶，吃着自带的核桃酥琢磨着一会儿去哪玩的王荷荷听见不远处的嘈杂声，回过头。 嘈杂声从对街的一间赌坊传出。 听着叫娘喊爹声此起彼伏，王荷荷也来了兴致，放下茶盏，掏出两个铜板结了茶钱，起身入了对街的赌坊。 赌坊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且赌虫上脑经常会输得连衣裳都被剥了，这种地方要比青楼还要适合看热闹，王荷荷也不赌，只在几张赌桌旁晃悠，想看看有没有那种逢赌必输，又锲而不舍的倒霉虫。 别说，还真被她找到一位。 这未输得汗如雨下，只剩最后一串铜钱的男子个子不矮，眉眼不善，输得惨白的脸上还爆了几粒红肿的青春痘，红着眼盯着骰子，叫嚣着大。王荷荷总觉得这贼眉鼠眼的男子有些眼熟，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是谁，也就懒得想，见他输得差不多了，默默地掏出一串铜钱也压了大。 开了。果然是大。 一群压小的人追悔莫及拍大腿，压大的男子仰头大笑，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王荷荷很懂：这里面就数你有眼光！ 王荷荷呵呵，见他随后又压了小，自己还是压了大。顿时男子就一副鄙夷，好像在说你不跟我，等着输吧！ 跟你才会输！ 荷官惯用的把戏，王荷荷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当初教中小草沉迷上了赌钱，王荷荷特意叫兄弟们把大赌场的有名荷官都拎到小草面前，叫他们一条条地把他们骗人的把戏吐出来。知道自己是如何被耍了以后，小草这才戒了赌瘾的。 方才荷官见他只剩最后一贯钱，而且已经快输红了眼，自然要让猥琐男小赢一下。可小赢一下也就够了，回过头来，荷官会出千，让他输得猝不及防，意犹未尽。 再开，果然还是大。 贼眉鼠眼男果然输傻了，见她又赢了，凑近来套近乎：“这位小兄弟，借两个铜板成不成？” 旁边看热闹的吃瓜观众甲打趣他：“还赌啊！小心被你叔父打断了腿呦！” “滚一边去吧！”贼眉鼠眼男作势踹了吃瓜观众甲一脚，“爷有的是钱！还差这一点！” 看热闹的观众乙吹了个口哨，“还不是阿谀你家小妹体己钱，老被你这样搜刮下去，出嫁的嫁妆都没的喽！杨家刚又新出了个驸马，你说你也姓杨，你要是也娶个公主，不就随便你赌了！” 王荷荷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这位贼眉鼠眼男就是十几年前见过的玉环堂哥杨钊！ 十几年前他年纪还小，个子还不算高，虽然当时看起来没多俊朗，但也还没现在这么猥琐…… 被戏谑一通的杨钊也没了赌钱的兴致，骂骂咧咧长袖一挥离开了赌坊。 王荷荷悄悄跟了上去。 这位堂哥她可是在意的紧。 听密报上说，这位杨钊可不是什么好鸟，整天赌钱不说还喜欢撩骚，可能是因为长得一般，勾引正经人家的小娘子人家也看不上，就到处勾引小尼姑小寡妇……王荷荷十分担忧自己白白胖胖的小玉环被他占了便宜，派影卫不离身地保护玉环。 最近的密保上说，两个月前，玉环三姐的夫君裴氏死后就来了洛阳。 王荷荷觉得长得好看这种事的确是遗传。玉环三姐虽然比不上玉环，可到底也是比寻常女子容貌好上一等，而且有种成熟女子的知性。这熟女和贼眉鼠眼的骚包男见面没多久，就不顾伦理地滚在了一起。得知密报后，王荷荷差点闪掉了下巴。非常想问问这二位，你们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但名义上还是近亲，就这样当了炮-友，真的没事吗…… 因为这桩事，王荷荷很是在意这二人，生怕自己纯洁的小玉环被这俩货给带跑偏了。 跟了一半，她就看见了玉环三姐。 玉环三姐名叫玉瑶，一身红艳艳的袄裙，头上还簪了朵娇艳的牡丹花，春光满面地走近杨钊，笑骂道：“怎虎着一张脸？不是说去和兄弟去耍了，又亏了银钱不成？” “还能有什么事……”贼眉鼠眼笑得愈加猥琐，趁人不注意捏了把玉瑶的腰肢，摸来摸去，“想你了呗！” “……想我哪里啊？” 王荷荷：“……………………呕。” …… 二人当街插科打诨，王荷荷实在听不下去，捂着嘴匆匆逃离现场。 虽说大唐还算开放，寡妇也可以二嫁，三嫁，而且可以嫁得挺好的，不会被人鄙视。王荷荷也希望寡妇能抛弃这难听的称呼，努力寻找自己的幸福。 但是看见这俩人，她总觉是抑制不住地恶心。 丈夫死了还没不到一年就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和自己堂哥当街调笑……这委实让她有点慎得慌。 不过有杨玉瑶这个人，杨钊暂时应该不会骚扰她的小玉环了，这点王荷荷终于稍稍放了心。 当年玉环生母临终将还在襁褓不满两岁的玉环托付给自己的时候，自己答应过她，好好照看玉环直到她长大嫁人……现在玉环马上就要嫁人了，可王荷荷心里总不是滋味。 不让玉环嫁给寿王，那让她嫁给谁呢？在王荷荷看来，谁都配不上她的玉环。 可让玉环嫁给寿王……那不就等于把她推进火坑了？历史上玉环嫁给寿王后没过几年就要被那狗皇帝抢去了…… 王荷荷惆怅地望天，感慨当妈真是劳心劳力，不知道自己公主娘亲当初同意大人把她许配给郭子仪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可她怎么找不见个满意的人和她的小玉环配对……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待她回过神来，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 不过看街道宽敞，两旁又无小摊，估计是个官道。随意抓了个人打听了一下，知道自己顺着这条街道一直走，就能到红日楼了。王荷荷脑袋里想了太多的事，反倒一片空白，晃晃悠悠地顺着官道向红日楼走去。 没走两步，就听身后车马轰隆声响起。 王荷荷贴着墙角走，倒也不必躲闪，只是听见路人惊呼，好奇地向惊呼声望去。 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路上有一小娘子吓傻了，马车轰隆隆疾驰而来，眼瞧着就撞上去了！ 王荷荷激动了：“美人别怕！我来救你啦！” ☆、教主耍酒疯 可王荷荷刚准备冲，头顶就响起一声男子哈哈大笑，随后一个酒葫芦咣当砸中她头上的蓑笠，把她砸蒙了。于是她去救小美人的脚步就慢了半拍，被扔酒壶砸她的白衣男抢了去。 马车轰隆隆呼啸而过，王荷荷心中草泥马也呼啸而过： 你这个衣冠禽兽！放开她！小美人是我的！敢抢老娘英雄救美你就不怕被雷劈啊！ 但是另一头白衣男已经救美成功，小美人脸蛋红扑扑的，羞涩地扭捏着手，时不时地抬眼看一下恩公。 王荷荷不屑地嘁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酒葫芦摇了摇。 酒香寡淡，水兑多了。 又看看白衣男，个子挺高，背柄长剑，身上的料子倒是好料子就是旧了，款式还是一年前的——一和红日楼中那些落魄书生身上的感觉一个样！ 王荷荷不想听酸诗，放下酒葫芦掉头要走，哪知道白衣男锲而不舍地嘿嘿追上来了，还搭她的肩，蜀中人的口音道：“这位小妹妹啊，你说你一个小丫头逞什么能啊！这种英雄救美的活计留给我们就好了嘛！” 王荷荷嫌弃地摔开白衣男的手：“谁是你妹！少跟老子套近乎，老子就愿意美救美，你碍了老的事，老看你不爽，有多远飞多远！再不飞老子踹你一脚助你飞！” 白衣男蹭地抽回手，眨眨大眼睛：“小妹妹，听你这口音……你也是蜀中人呀！” 王荷荷闭了嘴，继续走不搭理她。 白衣男锲而不舍跟在她身后：“难得遇见个老乡，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你请我吃饭呀！” “……”王荷荷准备甩掉他继续走。 白衣男：“哥哥请你吃饭呀！” 王荷荷停在了红日楼门前，闲逛了一圈，也有些肚饿，就进了红日楼。 “啊呀呀，小妹妹，你好有钱哦！”白衣男跟了她一路，也跟着她进了红日楼。 喜欢麻婆豆腐的金堂主正在和喜欢白切鸡的水堂主对账，看见王荷荷进来，连忙放下手上的账本，一个上前递水，一个上前捶背。 白衣男挠挠头：“小妹妹啊，你和这红日楼的掌柜是什么关系啊？听说这红日楼就是蜀中人开的，是你亲戚吗？” “算是吧，”王荷荷喝了茶，肚子更饿了，忙招呼一旁插花的木堂主，“小木啊，给我上一个你最擅长的糖醋小排盖浇饭！” “好的！”穿着女装的木堂主将插好的茉莉芙蓉花摆放在她手边，撸起袖子准备去膳房。 “等等，”王荷荷看着咽口水的白衣男，勉为其难地叹了声，对木堂主点点头，“两人份。” “明白！” 白衣男一听蹭饭有戏，而且还是在洛阳最贵的红日楼蹭饭，自然乐呵呵地坐在了她一旁的椅子上，好奇地打量低头品茗的女子，“小妹妹呀，我叫李，单名一白字，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啊？” 噗！！！ 王荷荷呛得肺疼，掏出帕子给被喷了一脸的金堂主擦了擦，安慰他茶水洗脸可以去痘，再次打量眼前白衣男：“你说你叫啥？” “李白啊！”白衣男一脸蒙逼，“我名字有什么不妥吗？” “你，你你……你就是那个酷炫狂拽吊炸天的李白？！” 白衣男耸耸肩，“酷炫狂拽吊炸天是什么词儿？” “呃……就是夸你，说你是天才！” “那是，虽然今年没考上，我还是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哎呦我去，又说了一句好诗！我都忍不住佩服我自己……” 王荷荷捂着肚子笑到抽，连忙招呼身后捏肩的水堂主：“水水啊，去给我做个白斩鸡，顺便叫兄弟们去窖中提几坛子七里香来！” “夫人要吃酒？” 水堂主忐忑不安地冲木堂主挤挤眼儿：赶快拦着教主啊！上次教主吃酒耍酒疯，把我两个小弟剃秃了，害得他们好几年没敢上街呢！ 木堂主瞥了水堂主一眼：你脑子进水了？教主是你拦得住的吗？赶紧跑吧！你不跑我跑了…… 白衣男以为遇到知音了，抽出自己背后的长剑，“小妹妹，看你也会两下是个练家子，来比划两下啊？哥哥我可能十步斩一人，剑术还是有些自信的！” 王荷荷解下红日，笑盈盈：“比是可以比，只是输了不要哭鼻子！” …… 第55节 一个时辰后。 郭子仪在外面找了田田一圈也没见到她人影，很是焦急，怕她又遇上了天涯客，准备回红日楼找弟兄们帮着寻，可哪知他刚进红日楼，就见田田与一白衣男子在桌子跳来跳去，二人勾着肩膀又唱又跳，仰天大笑：“我们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郭子仪：“………………” 翌日。 王荷荷睁了眼，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看着郭子仪一脸铁青地盯着自己，吓得她腾地就坐了起来，连忙捂住衣襟：“你，你没趁我喝醉了做坏事吧？” 郭子仪撇撇嘴，表示自己心里苦，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昨个他好不容易将田田从那白衣男身边拉开，一开始的确是想抱她回屋趁她喝多了做点坏事。可田田喝多了简直太可怕了！不但拿他当驴骑！不给她骑她就哭！还咬人！ 看见田田哭，他就软了，乖乖地让她骑，一开始以为她闹着玩，玩一会儿就算了，可等到好不容易背后的人消停了，想把她抱上-床。他在地上爬了一个时辰，早就累了，想早点休息，可她倒好，一放到床上就醒了，笑着一把抓起挂在床边的红日阴恻恻地盯着他□□，还念念有词： “把这东西砍了，就消停了……嗝，以后还能当太监……等成了太监，狗皇帝就会当你是他养的狗……就不会忌惮你功高震主……” 郭子仪吓到脸色惨白，可奈何她喝多了，剑术却一点没退步，招招直逼他命根子砍，吓得他只顾得逃命。好不容易夺了她的红日，她就倒头大睡。郭子仪抱着红日和自己的长刀，这一晚上都没敢闭眼，生怕自己一睡着就被她阉了。 已经完全喝断片的王荷荷打了个哈欠，对黑脸郭子仪吐槽：“我还以为李白有多厉害呢！没想到他酒量那么差！刚喝不到半坛就醉了！” “以后不许喝酒了！” 郭子仪担惊受怕一夜未眠，脾气也暴躁了，用小二送来的清水一边给她擦脸，一边碎碎念： “平时咱家里好好的，昨天你喝了两坛子就变样了，这酒真不是个好东西！我早就戒了，以后你也不许喝了……再怎么说都是嫁人的人了，还和陌生男子拉拉扯扯，我要是不回来可要出大事了！我是来保护你的，你倒好，把我丢给你那群兄弟姐妹们就跑了，你知道我找你的时候多担心嘛，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就出门了……说话不算数的小猪！” 王荷荷这三年对他的碎碎念已经可以做到左耳进右耳出，只见他虽然如往常一样念叨自己，眼眶却比往日黑，趁着郭子仪给她擦脸的时候，两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休息好？啊呀，肯定是你每天都想些羞羞的事情的才会这样！以后可别这样了，你年纪大了，要早睡早起才能身体好！” 郭子仪终于没忍住甩了面巾咆哮：“你追着要砍我命根子，我还睡得着就见了鬼了！” 王荷荷不以为意嘿嘿了两声，挥了他一巴掌，“你就诓我！我最多就是想想，哪能真的砍嘛！” 郭子仪从床底下掏出红日和横刀，“你真的砍了！要不是我躲得快，就出大事了！” 王荷荷挠挠头，昨天她最后只记得自己嘲笑李白酒量太差，抢到白斩鸡的最后一个鸡腿，之后……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不过眼前的老不正经一脸忐忑愤懑惶恐，看样子也不像是说谎，王荷荷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你就算真成了太监，我也不嫌弃你啊！” 郭子仪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一推，俯身而上，单手将她两只推拒的小手压在头顶：“田田，我突然发现我得抓紧，要不然万一哪天你失了手，我们就生不了孩子了，趁着如今日子安稳，再给我生个小丫头……” “谁要生啊……你给我松手……” 王田田蹬了两下，惊觉腿也被他压制住了，老不正经开始亲她耳廓，胡子拉碴地扎得她痒得想笑想躲，可脑袋两头被他手臂挡住了。她偏头仔细一瞧，看见他手臂上的一串串紫红的牙印，惊问：“你被狗咬了？！哪来的疯狗？你被狗咬了不要咬我啊！” 郭子仪哭笑不得了，捏着她的小鼻子：“就是被你这条小疯狗咬的！” 看着他胳膊上深深浅浅的牙印，王荷荷感觉自己昨天好像真的喝大了，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次在教中喝断片后，把水堂主两个小跟班曳地的长发剃成光头，用他们的头发编了个吊床，还在吊床上睡了一夜，两个小跟班哭了一夜……从那以后教中人一听说她要喝酒，就全都跑没影了。不知道自己昨天是不是也要剃他的头发把他惹毛了，王荷荷躲闪了他的眼，“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啊？” 郭子仪抱住她，软声附耳：“你咬的，不疼。” “那我再咬一下好了！” 王荷荷张开大嘴正准备咬老不正经，微微一起身，就看见站在门口冲着自己嫣然微笑的小美人，连忙拍打身上的人：“老不正经，你快点起开！别压着我了！” ☆、教主身边的鬼 又被玉环撞见自己被老不正经压，王荷荷表示自己这张老脸彻底肿了。老不正经咳咳两声，扯了个理由说要给她们买糖人，就匆匆地下了楼。 但是见到小美人，自己还是很高兴的，拉着玉环好奇地问：“不是说在寺里住一晚，怎么今儿就赶回来了？莫大叔带你回来的？” “莫大叔带我去白马寺，但是不凑巧咸宜公主也去了白马寺祈福，带的人太多了，客房都满了，住不下，”玉环枕在她膝上笑得甜美：“而且我求了一签，师父解签说，我想见的人今儿就能见到，我就知道娘亲必是来了洛阳，便匆匆赶回来了啊！” “这小嘴甜的！”王荷荷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余光看见她腰间的一枚通透的鹅黄玲珑配，微微凝眉，“丫头，这玉佩是从哪来的？” “这个？”玉环扯下玉佩双手捧到她眼前，“今儿咸宜公主也去白马寺祈福，这是她身边一个小厮偷偷塞给我的！” 玉佩微凉，王荷荷却像握着一块冰。玉佩上温润，一看就知道是把玩多年的玩意儿，而且上面的字刻的是李清……李清……就是寿王！ 她紧紧攥着玉佩，抑制住轻微的颤抖，戳了戳玉环粉嘟嘟的脸：“你一个未出阁的丫头，怎么随意要陌生男子贴身的玉佩！不知羞！” “他硬塞给我就跑了，”玉环撇撇嘴，“好歹是公主边上的，我总不能硬冲上去还他，再说玉佩也值些钱，我总不能丢了吧？” 看着玉佩，又低头看着一脸天真的玉环，王荷荷心的心沉啊沉，沉到了底。 本以为咸宜公主婚宴上，玉环才与寿王第一次相见，只要她阻拦，就还来得及……但事情仿佛脱离了她的掌控，一步步朝着历史预定的轨道上稳步前行。 大人的死，先皇后的死，她从来就没能影响什么……她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可即使知道，却依然忍不住地想要期望，期望历史偏移些，最后受苦的不要是她养大的丫头。 如果她找一个替身，顶替玉环呢？ 寿王没见过玉环，那还是可能的。 但是现在要找到一个等顶替玉环的人，已经来不及了…… “娘亲，现在我们看起来和姐妹一样！”玉环坐起来，素手轻抚她的脸。王荷荷余光看见玉环手腕上的血玉镯，和自己手上的是一对，三年前丫头离开时，她送的。王荷荷端详着玉环的手腕，微笑道：“这镯子都摘不下来了呢！” “我要和娘亲戴一对儿，戴一辈子！才不摘下来呢！” “嘴真甜！” 王荷荷还想像以前亲亲她的脸，可玉环眼瞅着已经和她一般高，而且看起来年纪也一般大，这样搂搂抱抱，王荷荷也觉得有些怪异，只笑着抚了抚玉环的头，去突然被她亲了一下，唇对唇，柔软得不可思议。 偷袭的小丫头早就趁她发怒跑远了，铃铛般的笑声悦耳动听。 “坏丫头！跟谁学的这样没正形的？” 小丫头探了个头进来：“自然是和娘亲学的喽！娘亲是妖女嘛！我就是小妖女啦！” “净胡说！” 看着丫头跑远的背影，王荷荷抚着唇，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血玉芙蓉，花开正艳。 一月后，寿王迎娶杨家女为寿王妃的喜讯，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看着迎亲的车马于楼下吹落打鼓而过，王荷荷抚着手下厚厚一沓书信，颇为惆怅，倚着红日楼的小轩窗，不断回想昨夜与玉环的话别。 十七岁的女子即使素面朝天依然好看，打扮起来，更是魅惑人心。看着一身红嫁妆容精致的玉环，王荷荷心里满心的骄傲，这就是她养大的美人啊！是她从一尺长的小女婴养大的倾城美人啊！谁也无法体会自己的心情，她像捧红了一颗闪耀的巨星一样心潮澎湃，又因为这美人要去别的男人身边而担惊受怕，怕她被欺负，怕她受了委屈…… 肩上略沉了些，王荷荷转过头，看身后的男人，叹了一声，“还是儿子好，可以娶娘子，家里人越来越多，可女儿嫁出去了，想见一面都难，我这心里就难受……” “那丫头有福，又有颗七窍玲珑心，错不了的，你也别太挂心了，这次匆匆赶来，也算是了了你一桩心事。” “心事啊，”王荷荷无奈地摇摇头，顺手捋着他的胡须，转移了话题，“那丫头昨夜问我，我是怎么做到让你只迷恋我一人的。” “哦？”郭子仪好奇地握住她的手，“你是如何答的？” “我说，想让男人真正沉迷于你，就要时刻具备离开的能力。”王荷荷微微扬起嘴角，“男人喜欢狩猎，对男人来说，得不到的那个，才是最好的。” 郭子仪拉开她玩弄胡子的小手，“你为何这样教她？” 王荷荷耸耸肩，站起身来看着最后一队迎亲人马消失在巷尾，“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知道有可能失去才会不敢懈怠恣意，人性如此。” “田田，我想带你回家。” “回家……事情还没办完，不能回家。”王荷荷握着红日的剑柄，转过身微笑，“我还没让身边的鬼显形呢！” “鬼？” “正则，”王荷荷凝视着郭子仪，“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郭子仪微微蹙眉，拉着她的手，“我知道，但它不过是个江湖的散帮，与你并无纠葛才是。” “不，”王荷荷笃定否决，“正则的人，就在我身边。” 郭子仪扬扬眉，“哦？是谁呢？” “十三年前，我灭了赤月教后，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王荷荷抽出手，再次握住他的胡子捻转，“他当时应该是要杀我的，可他没有，他留在我身边，成了我的护法。” “……”郭子仪略略垂了眼，遮掩去了眼底的庆幸，“你为何怀疑他？据我所知，他这些年对你对教中也算是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呵呵，他不过是正则为了监视我，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王荷荷苦笑着摇摇头，“正则的狗屁道义说出来我都嫌酸牙，什么心怀天下，以身正则，不过就是一群中二大叔！” 和她生活了三年，听惯了她嘴里蹦出来的奇谈怪论，中二这个词并不陌生，但绝对是第一次被她用来扣在自己头上，郭子仪一时间倒的确是哭笑不得了，将她拉近贴着自己，“赤月教中的人那么多，家里上下的杂人也不少，正则神秘莫测，任何人都有可能，即使是我也有可能，为何你单单怀疑右护法呢？” “就你？算了吧！整天满脑子都在想有的没的！还心怀天下呢！” 王荷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因被他圈着腰肢贴在他身上，自然就低了些声，玩着他的胡须继续道， “一则是因为他出现的时机蹊跷，当初我屠了赤月教大半的人，又连累天剑山庄……手上沾染了成百上千的人命，根本数不过来，差点真的疯掉……阿翼想让我冷静冷静就把我关到了白马寺。当时莫言是白马寺的扫地僧，却经常在我门前有意无意地晃悠，那时候我虽觉得奇怪，可想他毕竟是个和尚，也没做他想，直到我离开的时候他要跟我一起离开，我才察觉不对劲了。” “那你为何还……” “因为他有用。新赤月教需要一个和尚，他来了，所以无论他是不是正则的人，我都要留下来。”王荷荷满意地用身上带着的红绳给老不正经的胡子打了个蝴蝶结，心情超好，侧身坐在他的腿上，拽着自己满意的作品摇啊摇。 郭子仪侧脸看着铜镜中自己下颌红红的蝴蝶结苦笑两声，继续搂着她，轻声问，“一则有了，那二则呢？” “哦，对了，我都忘了，”王荷荷放下他的小胡子，拍拍手，“月初的时候我们刚来的时候，玉环被莫大叔带去白马寺你还记得吗？” “嗯。” “他们出发前说是要打算住在那的，可玉环说因为咸宜公主突然来祈福，没了客房，所以只好当天赶回。”王荷荷嗤笑一声，“我埋了那么多眼线，公主祈福，红日楼怎么可能事先不知道消息？莫言明知道那日公主会上香祈福，却带玉环去白马寺……只能说明，玉环是他的挡箭牌，他想去白马寺有其他的目的。不过丫头也不傻，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故意与我说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子仪忍不住感叹这三年和她朝夕相处也没能露馅，自己还算挺厉害的，但垂眼看着自己下巴上醒目的红蝴蝶，他就明白了：在她眼中，自己和门口看门的进宝没什么差别，每天见到她都摇着尾巴讨食，偶尔她高兴了，就和自己玩一会儿。 因为没有威胁，所以她从不忌惮自己，也不畏惧自己，即使有明察秋毫的眼，也看不见灯下的黑。 郭子仪心中喜忧参半。他从不让她见自己杀人。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有时候也会厌弃自己，功未成，就已不知究竟杀了多少人。只有每次回家的时候能暂时安心，和她吵吵闹闹也是一种小憩。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并不好闻，但是亲切，不像战场，狼烟血腥，好好的人，也会变成野兽…… “你想什么呢？”王荷荷见老不正经意外地没动手动脚，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想你既然确定右护法的身份，会如何对他。”郭子仪抚着枕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垂眼看见她坏笑的模样，也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满肚子坏水，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你看阿呆这三年恢复的不错吧？孩子都有了！” “嗯。” “所以我想让……” “你相让莫言还俗？！” “去你的！大叔是后入伙儿的，压根也没练赤月教的阴功，”王荷荷被他逗笑了，直起身，拿起身边桌子上厚厚一沓信笺拍了拍，“有个人，我想让他离开红日楼，去过正常人的日子。” 郭子仪瞥见厚厚一沓信封上的西门，苦笑着抚了抚她的背，“像阿翼当初逼你离开新赤月教一样，你也要逼他吗？你明知他留在这是自愿的，而且他在这未必过的不快活。” “也许吧，可我到底是存了私心的，看见他，我就总忍不住回想很久前他十二三岁的模样，什么也不会，却冒死闯到地牢里来给我送药……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会是个正常人，我不想看见他继续留在红日楼，哪怕砍掉左膀右臂，也想给他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第56节 郭子仪不说话了，只是拍了拍她，“只要不杀人放火，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王荷荷眼睛亮了。 “不许纳妾！” 王荷荷笑了。 三日后。 红日楼大乱。左护法西门燕被发现勾结正则，被教主打成了残废，驱逐出教。 一众弟兄们懵逼了：左护法这么二，居然是堂堂正则的人？人不可貌相啊！ 被爹娘抬出红日楼的西门燕泪流满面： “教主，好好的，你又抽什么风，疼死老子了……爹！你放俺下来啊！俺都给您写了那么多封信，说俺暂时志存高远要做大事，不能腻于儿女情长，你咋说不听呢……俺不走！俺不走！俺不走！教主！！！” ☆、教主回家 玉环已经成了寿王妃，西门燕也被她送回了家。 分离原本是挺伤感的事儿，但因为李白，王荷荷气得已经无力伤感了。 李白这个人，好像没有情商——在红日楼白吃白住不说，还仗着自己客气地请他随便吃酒，他就真的很随便地搬空了她的酒窖！ 那么多好酒陈酿……居然被这个二货送了人！ 还对她来了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乐你妹！ 老娘要养活百十来口人！ 没你那么洒脱，能把别人的东西慷慨拿出来送人！ 王荷荷气到跳脚，准备着第二日怎么把这个神经病丢出红日楼，没想到当夜，李白就留书远游去了。 看来，他的情商还没死绝。 王荷荷强忍着没有撕碎李白的留书，将这几日他在红日楼住宿时候胡说八道，乱写乱画的字画都裱了起来。 先留着，等他火了，买了这些字画，至少还能补补红日楼的亏空。 西门燕走了，左护法位置空了。按照道理，左护法的位置，应该从原本西门燕主管的金堂主和火堂主当中选一个。 但金堂主和火堂主平日里和西门燕交好，从头到尾站在西门燕一边：这么蠢的左护法不可能是正则的人！教主你不能冤枉坏人啊！ 所以当王荷荷谈起想从他们二人中选一位来做左护法的时候，这俩耿直的人居然都不干，而且对她语重心长的决策颇有异议，对西门燕颇为同情。 王荷荷苦口婆心地给他们煲了一夜的鸡汤，终于把他们灌迷糊了，这才得以脱身。 没有合适的人顶替，左护法的位置只能空着，一时没有合适的人，只好由右护法莫言继续当代理教主。 王荷荷想到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晞儿，也放心不下，支使郭子仪去买些洛阳的特色玩意儿，自己一个人在红日楼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房门口当当当响了三下。 “大叔啊，进来进来！”王荷荷抬起头，擦了把汗，倒了两杯温茶，伸手示意莫言坐，自己也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接过莫言递来的账簿，看了看，“不错，但是芙蓉斋开业还是要隐蔽些，派妙风去。绝对不能让红日楼以外的人知道芙蓉斋是我们开的，嗯，托影卫给玉环捎个信儿，丫头还是要知道的……” “教主，”莫言欲言又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既然您已经知道我是正则的人，那为何还留我在身边？西门燕可比我忠心得多。” 王荷荷摇摇头，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就是因为他忠心，我才赶他离开，也正是因为你是正则的人，所以我留你在红日楼，明白？” 莫言点点头，“的确，如今我更需要红日楼。” “既然这么多年吃一锅饭，我就直说了！大叔，一开始我就怀疑你，所以，利用你。你呢，一开始看我不爽，想杀我，后来想利用我。我们是同一种人，所以没必要遮掩什么。人啊，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好，只凭良心，凭交情，很虚，靠不住。” 王荷荷抚摸着手腕上如血般红颜的玉镯，缓缓道，“红日楼树大招风，我需要你帮我，给兄弟们安排退路，你也需要红日楼摸清那些官吏的勾当，所以，我不会让你离开。但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也不会阻拦你。” “教主，您……” “嗯？” “没什么。” 莫言起身，拱手，“保重。” “保重。” 莫言如释重负走出了屋。 他隐约中察觉到教主的野心，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得知真相。 因为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知道真相，他就不得不杀了这个女人。 一如当年，他得到消息得知这个女人为了灭掉赤月教，用天剑山庄庄主的性命相威胁，迫使天剑山庄相助，屠杀赤月教千人，而且成了新任教主。 他接到正则下达的刺杀命令，来到了白马寺。 正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防止情报有误，所以执行任务的人，有权利最后决定是否处决。 他扮作扫地僧，时不时地去打探她的情况。 她身边有很多影卫，而且个个身手不凡。即使是寺庙中人，也无人可以近她的身。 莫言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还和当时武林霸主的天羽宫有关系。 天羽宫虽然初出江湖没多久，但专门针对一些打着名门正派的幌子背地里行龌龊之事的帮派，口碑风评都很好。这个女人被天羽宫保护着，说明她本身也许并不坏。 所以莫言送消息回正则后，得到的回复是，静观其变。 他只能偶尔清扫，路过门口的时候瞥见她蹲在花圃旁的小小背影。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的时候，他终于寻了个机会接近了她。 虽然现在想来，也是她有意支开影卫。 未能见到她之前，莫言想象中的她是一个心狠手辣，冷漠凶残的女人，一定生的很丑，而且很凶。 但是见到她的时候，他却没能认出她来。 她就像个来寺中祈福的寻常女子一样，十七八岁未施粉黛，青丝松松地挽起，眉眼中夹杂着看不清的忧愁，抱着膝盖蹲在花圃旁。 缤纷的花丛中，粉蝶飞舞，偶尔有一两只落在她肩膀上，呼扇着斑斓的翅膀，静静地立好一会儿。 他突然对这个刚刚手染鲜血的妖女生了恻隐之心，不想打扰她。 她却突然转过头。 蝴蝶飞起，花色旖旎。 女子倏然泛起笑靥，冲他招手，声音婉转清冽，指着花圃中开得最好的花兴冲冲道：“和尚！你看，这朵花上有好多小虫！” 他刹那明白，为什么看见她的时候，会觉的她可怜。 花越美，越香，越招虫。 她就像这花儿一样，远远看上去娇艳明媚，走近了仔细看，却发现她已经被阴虫咬得千疮百孔。 但她没有像寻常花朵一样，受了虫害，零落入泥。 她因美丽而坚强。 从那以后，自己有意无意地想多了解她…… 甚至跟她去了赤月教，没留意，转眼就过了十多年…… 莫言看着眼前的男子，放松了肩膀，拱手：“正则。” “灵均。”郭子仪举着糖人，轻声慢答，“师兄，这些年，劳烦你照顾内人，多谢。” 莫言哭笑不得：“正则彼此都不识彼此，好也不好。我只知师父生前有一得一门生，早早出师，人在官场，真没想到是你。她的身份，天羽宫压得太深，我也刚知道不久，并不是成心瞒你……劳烦你照看教主了。师父临终前将正则交予你我，规矩你是清楚的。看好她，我不想她死。” “我明白。” 郭子仪回头注视望了一眼莫言，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田田，我们回家吧！” 来的时候，赏花小分队的六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下王荷荷和郭子仪： 西门燕被她撵回家生娃。小禹和土堂主气她打跑了西门燕不和她说话了。孙飘渺南下顺着隋唐大运河要去采办药材。 王荷荷告别了教中的兄弟姐妹，虽然不少兄弟怨她撵走了西门燕，可到底还是很不舍，离愁别绪拉着她话别好一会儿，才放她离开。王荷荷咬着糖人，背着红日，拎着个小包裹，跟着郭子仪离开了红日楼。 两个人在洛阳街头闲逛，准备到了买马的地方，一人一匹。骑马很快。他们沿路还可以看看□□。 但是王荷荷脑袋一热，看上了一头驴。 这小毛驴长得真俊，浓眉大眼的，睫毛长长的，呼扇呼扇的，特别乖地舔她的糖人。 郭子仪哭笑不得，实在拗不过她，就买下了这头驴。 毕竟是驴，腿短。郭子仪想，自己骑马，她骑驴，肯定是赶不上自己的，索性就不买马了。 驴驮着王荷荷，郭子仪牵着驴，就这样离开了洛阳城。 从洛阳到潼关，驴代步。等到了潼关，王荷荷突然又疑情别恋，看上了骆驼，但又舍不得驮了自己一路的小毛驴。她连毛驴的名字都起了，叫乖乖，自然是不肯卖。 于是乎，郭子仪只能一手牵着毛驴，一手牵着骆驼，从潼关步行到了长安。 等到了长安，郭子仪寻思着把骆驼卖了租辆马车，毕竟骆驼太臭，而且带回家养着，占地方，又没用。但哪知道他刚把骆驼卖了，王荷荷路过一个杂耍团，看上了被团主打骂的小毛猴，转手就把小毛猴买了回来。 郭子仪牵着乖乖，看着王荷荷抱着怀里的小毛猴，抚了抚额，“田田，家里的猫已经四十二只，还有进宝，马有十匹，如果按照猫的繁衍速度，每年又得增加几十只……用不了两年，动物都要比人多了。驴还能干点活，这猴子送给愿意收养的人吧……” “可是你看他多可怜，被那黑心的老头儿打的血淋淋的！”王荷荷吸吸鼻子，眼睛红红，可怜巴巴地撇嘴，眼中泛起水波，“送人，万一，万一被人家转手又给卖了怎么办……” “好好好，不送人不送人！”郭子仪见她都要哭了，立马软了，抱住她拍拍背，“不就是一只猴子嘛，养得起！没事没事……” 小毛头仰头看着看起来好善良的女主人立马勾起嘴角的坏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麻麻，人类好可怕！ 王荷荷得逞，笑眯眯地张望，“骆驼呢？” “我卖了……” 王荷荷转身啪地打了他一巴掌气得跺脚：“谁让你卖的！！！” 第57节 “我……”郭子仪捂脸，看着刚刚还娇羞可人的小娘子瞬间变河东狮吼，傻了，“我想反正咱们赶路也用不上，那家伙又占地儿，就卖了……” “我答应带一只骆驼回去给孩子们玩的！你居然敢给我卖了！这不是让我食言吗？”王荷荷气得肺都快炸了，“卖给谁了！给我买回来！” “好好好，买回来，买回来！” 郭子仪惨兮兮地拉着她到了刚刚卖骆驼的地儿。哪知道卖家见他们买骆驼心切，出的价是郭子仪卖的时候的两倍还多。 眼看着钱就这么没了，王荷荷气到吐血。但过了长安城，要去九原买骆驼更贵，只好咬牙又买了下来。 于是，一路上，郭子仪牵着骆驼和驴，被抱着猴子的娘子骂了一路。 二人这一路，走了将近两个月。走得时候是春天，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 孩子们早就日日盼着他们回来了。从没这么久离开娘亲的晞儿缠着王荷荷抱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她哄睡着了才肯松手。 没见过骆驼和猴子的小孩子们，都特别高兴，每个人领了娘亲分的瓜果点心。 姨娘们也都特别高兴，因为每个人都收到了王荷荷带回来的绸缎和时新宫花珠翠，就连丫鬟们也都每人一个新玉镯。 九原太偏僻了，好东西少，难得见到些新奇玩意儿，自然兴奋地互相比较，大人小孩像过节一样高兴。 王荷荷分完了东西，就有些累，回屋抱着招财躺着休息。 招财已经成了奶奶辈的了，有了一种属于老猫的优雅淡定，乖乖地睡在自己的的软垫上，任她握着自己的小肉爪捏啊捏。 王荷荷虽然阖着眼，但是并没有睡着，隐约听见门吱呀轻轻响了一声，小心谨慎的脚步声靠近，就知道老不正经回来了。 老不正经坐在床边，不动也不说话，王荷荷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回来的这么早，公事忙完了？你这一离开就是两三个月，积攒下来不少活儿吧？” “嗯，还好。弟兄们都挺规矩，没出什么岔子。”郭子仪握住她的另一只手，笑眯眯，“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啊？” 从洛阳回来后，王荷荷终于发现，还是家里最舒坦，躺在自己床上最舒服。她现在就想在家里宅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当几天猪。 “跟我去吧！你一定喜欢！”郭子仪把疲软的王荷荷拉起来，“我抱你去！” 突然被打横抱起，王荷荷连忙推他：“又不正经，快放我下来！被孩子们看见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孩子们都去西苑玩了，看不见的，”郭子仪将她抱下床，“相信我，你肯定喜欢！” “我喜欢睡觉啊……” “睡吧，到了我叫你！” 被郭子仪抱上马车，王荷荷就一把推开他，“……真是，大热天的折腾什么啊，你身上好热，别抱着我了！” 郭子仪给她扇着宫扇，“我给你扇扇子！一会儿就不热了！” “真是的，去哪啊？” “到了就知道了！” “……哎……” 马车晃晃荡荡开了起来。夏日闷热，王荷荷脑袋发晕，晃悠晃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田田，田田醒醒……醒醒啊……” 王荷荷有些不耐烦的睁开眼。 眨眨眼。 为什么还是这么黑？ 而且，冷飕飕的？不过因为被他抱着，身上裹了件他的披风也不算太冷，只是有种和酷热的暑季搭不上边的阴凉，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这是……山洞？ 王荷荷左看右看，居然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是伸出手就抓到了老不正经的胡子，她一定会警惕起来，不过老不正经除了他偶尔缠着自己要生娃，对她的威胁程度基本为负。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至于要和自己在山洞造娃，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带我来山洞避暑吗？怎么也不点个火把？” “嘘，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不正经，又搞什么鬼……” 额头上温柔的一热。王荷荷愣了一下。这么黑，他是怎么亲的这么准？ 郭子仪又抱着她走了一段路，王荷荷的眼睛这才缓过来，原来她刚刚睡了太久，眼睛还不适应黑暗，等到看了一会儿才缓缓看清郭子仪的眼睛和脸庞，还有微弱的星光。 “田田，你看！” “这是……” 四周漆黑，但头顶碧绿的星光璀璨，莹莹烁烁，像一条长长的碧色长河，蜿蜒不绝，星光璀璨。 “是萤火虫，好看吗？” “好看……” 郭子仪抱着她，“田田，我知道你不舍得玉环嫁人，也知道左护法离开你最难受，所以你想买驴，买骆驼，买猴子……这样就能填补他们的空白了，可是，田田，你还有我呢，我不会离开你。” 王田田搂住他的脖颈，贴近他耳廓，“为了让我答应你生孩子，真没少费心思……这礼物不错，给你个机会……嗯？” 可是抱着她的手紧了些，炙热的唇吞下了她后面的话。 “田田，我这几年虽然一直缠着你生孩子，可说实话，我现在回想你生产时痛苦三日，死去活来一场，还一身的冷汗。我慢慢觉得，现在我们这样，也挺好的。” 王荷荷突然很失望——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好不容易不嫌麻烦做了肉包子喂狗，狗却不吃一样。 她气闷嘟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下次我松口……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没关系，我身子好着呢，等得起。” “不许死，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 “永远不许离开我！” “不离开你，以生为期，以死为限。”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上红字，大肥章来啦！～(￣▽￣～)(～￣▽￣)～ ☆、教主心软 郭子仪真后悔。 就因为那么一瞬心软。 后悔了三年。 这三年，无论他在带田田去看多少次萤火虫洞，送多少次糖人，多少次花，都没哄得她软了心。 今年因为要奉安庆绪的命去镇边对付经常骚扰边防的吐蕃人，他又有整整七个月不在家。出征那日，他等了又等，她却连送都不来送。 在边塞吹了七个月的风沙，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回到家的郭子仪无奈地看着自己身上爬来爬去的一团团小毛球，叹气感伤：财的孙儿们都不知道生了第几代，田田都回来五年了，他却只和她生了晞儿一个。郭子仪无奈地望向窗外。 春暖花开，院子里的桃树开满了花。粉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落，飘落在领着四个男孩舞剑的女子肩头。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眼看着郭曜已经成了十五岁少年，个子比田田还高一头，郭旰虽然只有十二岁，个子还未长起来，刚刚到田田的肩膀。两个孩子都像个小大人，辅导着刚满五岁的郭晞和郭昢。 郭晞和郭昢同年出生，一个好动，一个好静，郭晞好武，郭昢好文。但两个人关系却很亲，经常在一起玩耍。 院子里，可可一身桃红短袄在荡秋千，一边荡秋千，一边偷偷打量舞剑的少年。可可身旁的秋千上蹲着的毛猴，也学着可可的模样在高兴地荡秋千。 四个姨娘们叽叽喳喳地围坐在院子里的石凳旁，焚香煮茶，这样孩子们练剑累了，正好就可以喝茶吃点心。 王荷荷出了些汗，头发也有些散，进屋看见郭子仪坐在猫群中发呆，打趣道：“好不容易沐休，你不和兄弟们出去玩吗？” “好不容易沐休，我还想在家好好歇歇，和他们出去，我又不吃酒，也挺无趣的。” 王荷荷重新插紧芙蓉簪，从模糊的铜镜中打量他的神情，“今天晚上我和孩子们姐妹们约好了，要去西街的夜市逛逛的，你好好看家……” “为什么？！”郭子仪激动起身，顾不得身上还挂着四五只小奶猫，走到她身后，抓着她的肩膀摇啊摇，“我好不容易得了沐休，你在家陪我啊！” “我和姐妹们半个月前就约好了！”王荷荷打落他的手，“打吐蕃人你一走就是几个月，我和姐妹们天天提心吊胆的，都好些日子没逛街了。李妹妹急着给可可找婆家，崔妹妹天天忙着办画展，卢妹妹到处搜罗琴谱，郑妹妹跟你去了战场也才回来，吃了不少的苦……大家好不容易有了空，才不迁就你呢！” “可是我……” “反正你立了功，安大爷以后肯定给你放很多的假！再说了，你看看你，又黑又瘦，今年四十二三了吧？看起来都五十多了！多吃点饭，敷个面膜，好好在家歇着吧！” 郭子仪突然好心酸：“田田！我也算大难不死，你就这么对我？你们都出门玩了，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家和一群猫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呦呦呦，”王荷荷忍着笑转过头，拉着他气得一翘一翘的胡须扯了扯，“我不是还给你留了只猴嘛！你要是实在孤单，后院还有乖乖和大怪，你挨个玩，玩完了我们就回家了！” 乖乖是头驴，大怪是那只被他卖了，又被王荷荷拽着耳朵买回来的骆驼。 郭子仪气到脸色铁青，一扭头去床上抱着黑猫们睡觉了。 还以为老不正经耍赖，等到晚膳结束就会偷偷跟着他们去逛街，但没想到老不正经赌气，连晚膳的海带汤都不吃。王荷荷最后看他，他还躺在床上挺尸，身上趴着四五只小黑猫。看他怪可怜的，王荷荷松了口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他还是一动不动。 王荷荷觉得，越惯着他，他脾气越大，问一声不答应，她就牵着晞儿出了门。 郭子仪郁闷地从床上缓缓爬起来，看着身上的小猫瞪着圆圆的绿眼睛喵喵地叫着，突然感觉好心酸。 他就想和田田玩，不想和大家一起玩，可田田更喜欢和大家一起玩，不喜欢和他玩。 “喵喵喵喵喵……” “饿了吧，”郭子仪抱起怀里五只小猫走出门，“我去给你们煮羊奶喝！” 家里的丫头们也都去逛街了。 整个家里空荡荡的，平日里都吵吵闹闹到深夜，现在却安静如鬼屋，好在还有这些猫。不过小猫可爱，大猫就有些吓人了。招财入赘了个纯黑的相公，生的全都是黑猫。大半夜的总会突然有一两只黑猫突然嗖嗖嗖地从他身后飞过，免不了吓一跳。 郭子仪煮好羊奶，看着地上五只纯黑色绒团围着羊奶碟子舔得津津有味，郭子仪也饿了。找一圈，居然找到了一锅腊肉海带汤。 田田和阿呆平时做海带汤从来不放腊肉，这一定是田田特意给自己做的！ 看到她特意给自己做的汤，郭子仪的心酸稍稍淡了些去。 可到底还是有些失落，毕竟三年没吃到肉，本来以为田田会可怜他，留下来陪他，看他大难不死，动个恻隐之心，造个娃，可惜了…… 郭子仪一边喝汤，一边叹气，一边摸着自己的脸，感觉自己的皮肤的确糙了许多。难怪耍赖不如往常好使，得换个招数…… 正胡思乱想地喝着汤，门外突然有了响动，郭子仪刚起身，就看见王荷荷一手抱着晞儿，一手抱着酒坛笑嘻嘻地冲击来： “呦！老不正经！晞儿不小心喝醉了，我就把他抱回来了！” 第58节 郭子仪揉揉眼，直到她的暖暖的酒气吐在自己脸上，才醒悟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忙扶住摇摇晃晃的女子，让她坐在椅子上，接过酣睡的晞儿，抚着她的背，“这是怎么了？怎么喝多了？家里还有些蜂蜜，你好好坐着，我安置好晞儿，给你冲杯蜂蜜水……” 王荷荷看着郭子仪抱着晞儿忙碌的背影，趴在桌子上傻笑。 郭子仪安置好晞儿，摸了摸晞儿身边守着的招财，回到膳房，冲了杯蜂蜜水，俯下身蹲在她身边，哄劝道： “喝点吧！酒吃多了，明早醒来仔细难受……” “这是米酒，喝多了也不会多难受，和红日楼我自制的蒸馏酒真的没法比！”王荷荷拍了拍手边的的酒坛，拽着郭子仪的胡子摇啊摇，“我回来了，高兴了吧？” “高兴，”郭子仪喂她喝了半杯蜂蜜水，抚着怀里微醉的女子，“特别高兴！” “看你那小样！还使性子，我约了安大爷的娘子，总不能爽约啊，得去露了个脸，嗝，”王荷荷推了他一把，“晞儿嘴馋，我没看住，米酒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索性借口他喝醉，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郭子仪把她抱起来，“走，我们去卧房，这里你坐着不舒服！” 王荷荷喝了大半坛子。米酒度数低，但是后劲大。她喝了大半坛子后，眼睛上也好像蒙上了一层滤镜，看着老不正经的侧脸，也很帅。她突然就想起，老不正经出征前自己偷偷去送他，他整军待发，铠甲披身，腰胯横刀的模样…… 战鼓响起，六军齐发的时候，有一瞬，她心跳如鼓擂，第一次觉得自己家这位老不正经特别男人！好想呐喊！好想上他！ 可惜她是主母，主母要守着后方，安定他的心。只能羡慕地看着郑妹妹激动地穿着铠甲离开。 “呐，”王荷荷脸有些烫，勾住他的脖颈，亲了一下有些扎人的脸颊，“晞儿都五岁了……咱们再生一个吧？” 虽然卧房里光线暗淡，她眼神迷蒙，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听呼吸，她知道老不正经绝对有感觉了，于是继续诱导，彻底赖在他身上，“我喝了点酒，所以应该不会感觉太疼，你要是再烂好人要放弃，那就再等三年吧……” 后面的话，被他吞了。 “不等了，”郭子仪拉上床幔，“这几个月，我真的好想你，天天都在想你……” “不好好打仗，想我做什么？” “你不在身边，我睡不安稳……” 王荷荷笑了两声，特别想问他为什么郑妹妹跟着他在边关待了七个月，居然什么也没发生，可转念一想，这样又间接地表露自己吃醋，怪难为情的，酝酿了许久，缓缓道：“回家了，可以睡个好觉了。” “嗯。不过今天晚上有更重要的事儿呢，咱们办完了再睡！” “真是三句话不离生娃，就你这觉悟，”王荷荷无奈地苦笑一声，“谁叫老娘今天心情好……不过说好了，明天我要睡一天，你来看孩子！” “睡一天怎么够，以后十个月，我让你脚不沾地！” “吹吧……嗯……” “别忍着，家里没人，叫大点声！” “你个老不正经！啊……” …… 隔壁招财一边用小爪子拍着晞宝宝，一边无奈地对着墙壁叹了一口气：男主人真是太弱了，这五年下来就和女主任生了晞宝宝一个，老喵我都当了太太太太太太太奶了，才开始生第二胎。为什么不能像她一样一胎生个十几个？人类真是麻烦！ …… 王荷荷已经准备好好睡个三日，可大清早就被院子里的吵闹声给惊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身旁的两三只黑色小猫正袒露着肚皮睡的正香，也不想吵醒他们。而且宿醉加纵-欲，王荷荷觉得自己一把老骨头，还是要淡定点得好，于是趴在床上淡定地竖起耳朵听。 隐约听见了老不正经罕见的咆哮声。 似乎争执和曜儿有关…… 王荷荷突然很好奇，因为郭子仪几乎从来没当着她的大过声音，对曜儿更是慈爱有加。 曜儿到底做了什么？ 毕竟是长子，王荷荷还是强忍着身上的酸痛，坐了起来。 身边的小猫察觉到声响，有两只伸着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肉爪，微微睁开了碧绿的圆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喵呜……” “睡吧，睡吧，”王荷荷拉过薄被盖住几只小猫，抓了抓他们的小下巴，“没事的，睡吧……” 小喵就真的继续睡了。王荷荷轻轻戳了戳从头到尾都没醒过的一只，羡慕地摸着它的头，“还是你最幸福啊！” “夫人！夫人！夫人！” 看到冲进来的木桃眼睛都急红了，王荷荷便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 但是，主母就是一种即使火烧眉毛，也要装作淡定如水的物种。已经适应主母身份的王荷荷，很是淡定地点点头，摆摆手，拍拍木桃的肩膀，“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 “夫人！大少爷有心上人了！” “哦……”王荷荷恍然大悟，“所以，你这么着急，是……吃醋了吗？” “夫人！！！” ☆、教主的决定 “夫人！！！” 木桃气到浑身战栗。 “哈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嘛！”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大少爷都被老爷关到祠堂去了！” 王荷荷对曜儿可谓上是百分百的放心，这孩子从小到大，功课好，脾气好……她就没见过比曜儿还懂事的孩子，所以，她根本就不觉得曜儿会闯下什么祸事来，继续笑着打趣木桃： “祠堂凉快啊！你是担心大少爷饿肚子吗？祠堂里的贡品那么多，你应该担心他吃撑啊！还是担心他空虚寂寞冷啊？我去求老爷把你一起关到祠堂去吧？” “…………” 木桃已经被她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王荷荷见郭子仪黑着脸进来了，也不逗木桃玩了，示意她出去。木桃偷偷瞪了郭子仪一眼，但还是灰溜溜跑出了屋。 “这脸黑的，”王荷荷仰望着郭子仪，拍着身边的空位，“坐！曜儿到底做了什么惊天的事惹你这么生气，慢慢说！” “身子怎么样？”郭子仪看着她，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揽过她的肩膀，“哪里不舒服吗？我都叮嘱木桃木李不要来吵你了……” “还行，比上次好点，”王荷荷听见院子里依然吵吵嚷嚷，还有哭声，抬起头拽了拽他的小胡子，“到底怎么了？” “……” 老不正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屋外女人们嘤嘤嘤的哭声此起彼伏，王荷荷又使劲地拽了拽，“说！” “曜儿……曜儿……” 看着老不正经一脸便秘相，王荷荷只好耐着性子套话： “曜儿有心仪的娘子了？” “……嗯。” 曜儿周岁也十五了，正是春心萌动的好年纪，王荷荷倒是不生气，只是很费解。 她仰头望天，冥思苦想半晌，费解道，“家里请了先生，曜儿偶尔出门也就是跟着小飘义诊……谁家的姑娘？看你这么生气，不会是青楼的姑娘吧？应该不是，咱们曜儿喜欢的应该是可可那种乖乖女……” 见老不正经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不反驳，王荷荷倒吸一口气，恍然大悟：“不会真是可可吧？” 老不正经很不情愿地点点头，继续长吁短叹。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身边笑到快到抽筋的女子，郭子仪突然觉得自己苦恼得像个傻子，拍了拍她笑得颤抖的背：“你还笑的出来？我都要哭了。” 三只小奶猫被他笑醒了，咕噜噜地在她身边滚啊滚，王荷荷抱着三只不听话的小团子，擦着笑出来的眼泪，“他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再说了，我觉得可可挺好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挺般配的啊！” 老不正经继续虎着脸。 “可可是个好孩子，和她生父不一样，你若是因为她的生父怀恨在心为难有情人，可就太……” “我不是在意这个，毕竟是从小看她长大，知道她是个好孩子，但毕竟，出身在那摆着……曜儿还小，被情爱冲晕了头，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看着他错下去！” “错?”王荷荷不乐意听了，“可可的生父是罪人，这没错，但……” 郭子仪拍了拍她的肩，“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没有因此看轻可可，如果是晞儿，我也不会这么生气。可曜儿是长子啊，还是我亲手带大的，我对他寄予厚望，以后这家业都是要他来继承，婚姻大事最得慎重！可可，可可不适合……” 王荷荷想到可可那只小白兔，点点头，“你这句话说的还算中听。” “我把曜儿关在祠堂，就是想让他冷静想想，”郭子仪见她也满面愁容，心里更不好受，垫高了被子，让她依靠得舒服些，“你身子不好，我本不想让你担心。” 王荷荷拉住他的手，“我有点累，你关曜儿三天，我不拦着你，但你要把这件事交给我，不要再发火了，大家都冷静一下，三天后再做决定，好不好？” “好，你好好休息，”郭子仪软了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手掌贴在她的小腹，“我们又有孩子了，无论如何，我都是高兴的。” “高兴就和孩子好好说话，”王荷荷拉了拉他的小胡子，“你这么激动反对，李妹妹心里也难受，虽然她多半也觉得不合适，否则最近也不会这么着急地给可可找婆家。可可是她的命根子，自己心头肉被别人看不上，哪个当娘的心里好受？你要好好和她说，这么些年，可可和她相依为命，也不容易。” “好，都听你的。”郭子仪也知道自己处理的不够好，有些愧疚地轻轻拍她，“我也是心急一时慌了神，想着好不容易打完仗了，能和你在家安稳地过些时日，就又出了曜儿这桩事……” 王荷荷打了个哈欠，“好好睡觉，别折腾了。” “睡吧，我陪你。” 木桃战战兢兢地进屋，准备看看夫人劝说得如何了，是否可以放大少爷出来了，可没想到一进门，老爷和夫人抱着三只喵睡着了……睡着了…… 亲儿子被关在祠堂！你们却在睡大觉！夫人，真的是看错你了！ 三日后。 王荷荷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了。但是体力不支，在阿呆的协助下做了一砂锅曜儿最喜欢的土豆炖鸡去了祠堂。 “娘亲！”门还没打开，曜儿就闻到香味知道是她来了。 “曜儿……”王荷荷打开门，看着亲儿子被关了三天都有些饿瘦了的小脸也很心疼，拉着他坐到桌子旁，盛了满满一碗土豆和鸡块，有盛了一大碗米饭，“来，先吃点东西，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嗯。” 曜儿听话地接过她递来的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十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是最能吃的时候。半个时辰不到，她带来的一锅土豆炖鸡，还有一大盆米饭就被曜儿吞进了肚。 曜儿和郭子仪真像，就连这每次吃完东西，恋恋不舍的眼神都非常像。 王荷荷有些后悔，应该多煮一些，起身道：“吃饱了吗？不够的话，娘亲再去给你煮一碗馄饨吧！” “娘，你坐，我吃饱了。儿子不孝，你身体不好，我还惹你担心……”曜儿拉住她，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笑得温和明朗，“娘亲，我又有弟弟妹妹了是吗？” 第59节 王荷荷一愣。 自己又怀孕的事，除了自己和郭子仪，就只有孙飘渺了。曜儿虽然跟着孙飘渺学习，可刚刚他并没有搭自己的脉。 “你师父告诉你的？” 郭曜摇摇头，“三天前，我和爹爹说我想娶可可后，爹爹非常生气。如果是以往，娘亲肯定会出面来劝，但娘亲居然三天都没露面，我这三日都担心娘亲出了事……刚刚娘亲给我做的菜，虽然还是娘亲的味道，可土豆和鸡块切的比较大，一看就是阿呆叔切的，娘亲一直切的比较小。我每次生病了，娘亲都会亲手给我做道菜，从来不会叫阿呆叔帮忙，所以我想，娘亲一定是身子不好。我记得五年前有三弟的时候，娘亲也大病了一场，所以……” 自己儿子是何等心细如发，王荷荷是知道的。但曜儿毕竟也大了，房中之事即使没有实践过，多少也能了解个一二。被亲儿子察觉，王荷荷多少有点脸红。 郭曜偷偷看了看她的眼：“娘亲，我很高兴我又有弟妹，爹爹本来特别高兴，都是我不好……” 王荷荷欣慰地摸着曜儿的头，“曜儿，那你知道娘亲和爹爹这三日未来看你，是何用意？” 郭曜明亮的眼眸暗淡了许多，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娘亲和爹爹一样都不赞同。可可出身不好，又与我从小兄妹相称，爹爹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有一段门当户对的好姻缘，这样以后无论是仕途还是在家中，都会便利许多。” “既然你都知道，”王荷荷释然地笑了笑，“还是想和可可在一起吗？” “爹爹说，如果实在想和可可在一起，可以娶她做妾，”郭曜顿了顿，“但是我不想让可可做妾，我想明媒正娶，让她当我的夫人，就像爹爹和娘亲一样恩爱！” 王荷荷自己都觉得对这么一个十几岁大的小孩子说这样的事情，很残酷，但这个社会就是如此，她还是要把责任重担交给他，因为他要顶着旁人没有的荣耀，就必须背着旁人不必承受的负担： “曜儿，你是嫡长子，可可如果嫁你，她以后就要做主母。这几年，你觉得娘亲做主母容易吗？可可性子绵软，她做的来吗？” 郭曜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这几年家中大大小小的琐事，他都看在眼中，娘亲有多忙，里里外外人情世故，奖惩拿捏。事情虽小，可一件事做不好，就落了不是口舌。 王荷荷看着自己孩子被情所困，苦笑地摇摇头，起身拍了拍郭曜的背，“你们都还小，可可今年刚刚及笄，如果你们真是有情人，就等三年，这三年娘亲教可可。如果你们能等，娘亲就去求你爹爹准了你们二人的婚事，并且让可可入太原王氏一脉。曜儿，你看这样可好？” 郭曜很有信心，目光如炬：“娘亲，我能等！当年爹爹等娘亲等了二十二年，我也能等！” 王荷荷抱着曜儿哭笑不得，“这点就不要学你爹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起日常，我就收不住，这是病，得治……╮(￣▽￣")╭ ☆、教主的鹦鹉 王荷荷端着餐盘，从祠堂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李妹妹拉着可可，两个人眼睛红红的，活像两只小白兔。 “姐姐！你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我我我我……谢谢你呜呜呜呜……” “我有些累了，你帮我把这个送回膳房，就当谢我了，”王荷荷把餐盘递到哭得直哆嗦的李妹妹手上，摸了摸可可的头，“没事的啊，明天来我房里玩！” “嗯！”可可狠狠点头。 王荷荷回到房中，看到晞儿还在睡午觉，摸了摸睡在晞儿边上的招财，也侧身躺在一边，看着酣睡的晞儿，和舔自己手指的招财，王荷荷倒是很羡慕什么都不用管的四个妹妹们，当主母多累，还不如当个小妾。 可热恋的少男少女，哪个愿意自己的心上人受委屈？ 她虽然话放出去了，但是私心里还是会嘀咕，可可那只可怜的小白兔，看起来就像个受宠的小媳妇。 能当一辈子小白兔，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身在福中不知福，偏要脱胎换骨，去做不符合本身性子的事儿，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 自己要做点什么才能把那只小白兔染黑啊？ 好难，想想就头疼…… 王荷荷正阖着眼苦思冥想小白兔黑化的课程，突然觉得有人给她敲腿按摩，懒懒地睁开眼伸手一摸，就抓到了郭子仪的粗粝的手，“你不是去太守府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上午事情都做完了，我就先回来了，”郭子仪伸手覆在她额头，“终于退烧了，药吃了吗？” “不想吃，”王荷荷摇头，“小飘飘的药没用，还酸的倒牙，没事儿，休息几天就好了！” “想吃点什么？” “这几天净吃药了，没什么胃口，就想睡觉，”王荷荷拍拍他的手，“我刚刚去和曜儿说了。曜儿懂事，也听话，你晚上再和他好好说说……”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郭子仪拉了拉被衾，轻轻地拍着，“我书信了娘，告诉她你又有了身孕，她特别高兴。” “老太太身子还硬朗吗？” “风湿有些厉害，不过这些年多亏了孙弟的药，不像以往难熬了。” “等我身子好些了，咱们回一趟汾阳吧！晞儿也大了，我也放心把他留在家。这些年，都是老太太来……” “好，你快点好起来，”郭子仪看着平日里总是忙忙碌碌十分精神的女子现在了无生趣地躺在榻上，都是因为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握着她的手不由地紧了些，“快点好起来！” “放心吧，”王荷荷捏了捏他的手，“我很强，死不了的。素女告诉我，我不会因为生产丢了性命，所以别给我熬药了，身上一股烟味儿！” “看你难受，我做不了什么，只能熬给你熬个药……你身子还是不好，不吃药怎么成？” “药补不如食补，”王荷荷摇摇头，“几年前在郊区驿站里，你给我煮的那个老鸭汤，就挺好的。” “你不说我都忘了！睡一会儿吧，我给你煮！” “嗯，”王荷荷摸着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叫什么好呢？如果还是日字旁，我还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字……” “还有十个月的时间，慢慢想，”郭子仪的手也覆在她的小腹，“我也和你一起想，总会有合适的字。” “又要背十个月的麻袋，都怪你！” “怪我，怪我，”郭子仪眉开眼笑，“真希望这次是个和你一样的小丫头！” “丫头早晚要嫁人，分离太伤感，还要整日担心她遇人不淑，还是生个儿子好！” “曜儿乖，可剩下这三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曜儿也不乖了，我不喜欢儿子了，咱们生女儿吧！” “我就要生儿子！” “女儿好，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好棉袄啊！” 王荷荷被他磨叽烦了，甩手一巴掌：“滚！再让我生女儿，老娘一生气不生了！” 从地上爬起来的老不正经：“好好好，生什么都行！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 好说歹说，终于把她哄睡着了。郭子仪悄悄起身，去了祠堂。 “爹爹。” 郭曜垂着眼，不太敢抬头看郭子仪。娘亲不在，是爹爹亲手把他带大的。爹爹对他的期望，他怎么会不懂？他并不埋怨，也希望能成为爹爹的骄傲，他不想看爹爹失望的眼神。 “曜儿，坐吧。”郭子仪拍了拍郭曜的肩膀，坐在一旁，默了片刻，轻声问：“娘亲来看过你了？” “是，娘亲……看起来身子不太好。” “你娘亲又有了身孕，你向来懂事，本不必我多说什么。可可的事，我不逼你。爹爹也年轻过，你的小心思我也都知道，但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毕竟婚姻大事，不止是儿女私情……你选择了什么样的女人，就选择了什么样的将来。你长大了，将来要怎么活，你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你的娘子负责。” “是。”郭曜抬头望着端坐在上位的男人，踟蹰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爹爹，你就没后悔过吗？” “后悔什么？” “如果，如果你没遇见娘，就不必蹉跎那么久，孤单那么久了。” 郭曜问得战战兢兢，抬起头看见男子温和浅笑的眉眼，有片刻恍惚。 “后悔过，后悔没能早些遇见她……”郭子仪望向窗外，“曜儿。” “嗯？” “你长大了，有了喜欢的娘子，要保护好她。但是保护的方式，却并不只有一种。”郭子仪起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爹爹要保护你娘亲，以后不会像从前一样护着你了。你要自己学会选择，承担，懂吗？” “爹爹，”郭曜眨眨眼，嘴角弯弯，“我和娘亲，你更喜欢谁啊？” “当然是你娘。因为喜欢你娘，才喜欢你。”郭子仪最后按了按儿子的头，“小子，不许告诉你娘！” 郭曜憋笑：“为什么？” “她知道我这么喜欢她，又该肆无忌惮地闹了。” 郭曜还是没憋住：“爹，你说得好像娘真的不知道一样……” 王荷荷妊娠反应呕吐很严重，情绪也不稳定，看到郭子仪，就想起是他害自己这么辛苦，天天对他翻白眼。 三个月的时候，郭子仪为了哄她高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的鹦鹉，还解释说因为怀晞儿的时候每日都和招财腻在一起，一开始只喵喵叫，不说人话，所以这次弄来一直会说人话的。 鹦鹉通体翠绿，脑袋上还有个小红点，脖子上是鹅黄色的，鲜艳缤纷，还听话，让说什么说什么，喂什么吃什么。王荷荷没事就让孙飘渺砸核桃剥花生喂鹦鹉，吃着老不正经各处搜罗来的瓜果，对他的怨气也消减了许多。 不过，养只鹦鹉，也是有风险的，尤其是一只特别会学舌的鹦鹉。平日里看着喜庆，就养在卧房，等到养了一个月后好不容易养肥了，却没想到鹦鹉让她丢了好大的脸。 这一天风和日丽，怀孕四个月的王荷荷打扮得花枝招展，拎着同样光鲜亮丽的鹦鹉君就去了妹妹们的别苑。 四个妹妹当时正在打麻将。因为家里猫太多，尤其是别苑到处都是。鹦鹉都被主母养在卧房，难得一见，自然都围了上来。 王荷荷喂它一粒瓜子：“小新，来，给美女们念一句诗！” 鹦鹉嗑瓜子，吃掉里面的瓜子仁，吐掉瓜子皮，就是不念诗。 “小新乖！”王荷荷觉得鹦鹉是怕生，又喂了一粒，“来念一句！” “这鹦鹉叫小新啊！”喜欢动物的卢妹妹好奇地摸了摸他的毛，“新新，新新……” 鹦鹉拍了拍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开始念诗了，一听语气就是模仿郭子仪的语气： “亲亲小肚肚，么么么，亲亲小肚肚，小肚肚……” 王荷荷顿时石化。四个妹妹的目光嗖嗖投向她四个月的小肚肚，然后每个人都捂着肚子，笑到抽。 这还没完，鹦鹉翅膀扑扇得更厉害，叫声也尖锐起来，嘎嘎嘎： “真真不正经，滚滚滚，老不正经，不正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崔妹妹笑到飙泪，“这鹦鹉真会念诗啊，别说对仗还挺工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荷荷：我这张老脸啊…… 那头晚上老不正经莫名其妙地被她罚跪了一晚上搓衣板。 直到生产前，王荷荷都没好意思再让鹦鹉离开卧房。 十个月后。 王荷荷如愿又生了个小男孩。 然后，没有意外地，她又诈了一次尸。 不过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家里人也见怪不怪了，孙飘渺嗑着瓜子拍胸脯担保自己师祖的药绝对不会出错，但老不正经依旧吓得够呛，守了她三天三夜。 王荷荷本来挺欣慰的，刚想宽慰老不正经两句，可没想到老不正经傻笑了两声，一闭眼，倒在她身上也睡了三天三夜。 第60节 王荷荷和郭子仪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给孩子名为晤。 晤，有见面的意思。纪念他亲爹平安归来，夫妻久别重逢，干柴烈火……总之名字里隐晦地包含了他的来历。 生产后她的症状和生晞儿时一模一样，也是一喂过奶，就会乏力困倦。新生儿的满月酒，她就托付给了可可办。 怀胎十月，可可跟在她身边学习怎么当主母。虽然一年时间不到，但耳濡目染，也还真的有些模样，虽然一开始有些忙乱，到底是将满月酒妥贴地办了下来。满月酒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该请的人，也都要顾及到。请帖措辞，可可都一张张亲自写。 细节可圈可点，虽然还有些忙手忙脚，但只一年时间就做到这样，王荷荷还是很欣慰的，本来打算去可可的院子表扬她两句，可看到院子中曜儿正拉着可可说悄悄话。王荷荷本想听墙根，可没想到老不正经不识相，非要冲进去棒打鸳鸯，她只好拉着郭子仪不告而别。 “你老糊涂了？孩子的事儿你掺和什么！” 王荷荷有点不高兴，拉郭子仪回了卧房。 郭子仪闷声不语。 “都过了一年了，还不死心，想给曜儿找娘子呢？”王荷荷拽着他的小胡子，“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这么老古板！当年老爷子若是给你指婚，非要你娶旁人，你心里舒服啊？” “那不一样，我不是长子啊！” “强词夺理！”王荷荷使劲拽他的胡子，看着他痛得皱眉，才给他揉了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许你用这样借口干预曜儿的婚事，听到了没？” 老不正经难得地和她犟：“田田，曜儿还小，对情爱，还不了解……” 王荷荷撇嘴，顺便把他的胡子一圈圈缠在指尖上，“虽说可可不太合适当家，但她至少和曜儿从小一起长大，依我看，曜儿比你靠谱多了！你想想你十四岁的时候，多不靠谱？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还傻兮兮地找啊找，你那是运气好，找了十年找到了，你要是运气不好，你能找一辈子你信不信？” “田田，”郭子仪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现在真的觉得女儿好！” 这话题跳跃的有点大，王荷荷懵懵：“你是儿子太多了，烦的？” “不是，”郭子仪看着她，“女儿可以不嫁，一直养着啊！” 王荷荷白了他一眼：“真要是生了女儿，你愿意养，她们未必愿意待呢！” 郭子仪摸了摸她的脸，又摸了摸她平坦如初的小腹，心中真可谓是五味陈杂，“田田，以前觉得你不变老挺好的，最近这几天看着你在身边，我也经常还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多岁的人，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老，可今儿和兄弟们恭喜我老来得子，我才想起来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 “你这工作性质就这样，动不动就要离家，你还非得和兄弟们同甘共苦，在外面吃的连咱家的狗都不如……你看看这一年你折腾的，头发又白了不少，”王荷荷仰头看着他斑驳的鬓角，有些心疼，责备地嗔道，“生了晤儿，我至少还要休个三年！明儿我叫阿呆把家里的镜子都磨一磨，你看清楚些，别总看我！” 老不正经一本深情：“你好看。” 王荷荷照例嘟嘴：“你讨厌！” 郭子仪捧着她的脸，“田田，你生的孩子，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但说心里话，家里男孩跟家里的猫一样，太多了，就不可爱了……” 他家的黑猫泛滥，方圆十里，老鼠死绝，田鼠搬迁，就连松鼠都不见了。没了偷粮食的鼠辈，村民倒是大大的欢迎，但每到春天，猫儿□□的声儿，可甚是扰人。而且只要是黑色的猫，通通逮了送到太守府去。弄得好好的太守府，已经成了猫咪的游乐场。大殿有，武场有，膳房有，地窖有……就连茅厕都会偶尔有一两只嫌弃地路过…… 为了缓解猫患，一到猫咪繁衍的季节前，郭子仪就到处做推销：要猫吗？不要钱！纯种黑猫！招财进宝啊！ 王荷荷白了他一眼：“生男生女，是你决定的好不好？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能怎么办？” 郭子仪想了又想，“要不，下回你想要孩子了，我去庙里卜一卦，看看什么时辰容易生女儿吧！” “真是想要女儿想疯了，”王荷荷无奈摇头，想到玉环就忍不住心酸，“等丫头嫁人，有你哭的！” “我也想哭一哭啊，可我现在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呢！” 王荷荷面对着头发花白，一脸沧桑，但像二十多岁的新婚小青年一样每天要亲亲要爱爱的老不正经，语重心长道：“太贪心不好！这一个月照顾我，你又老了许多，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再生，你又要照顾我……我们不要了好不好？你都有五个孩子了，也该满足了吧？” 一听她这话，老不正经不乐意了：“你才给我生了三个！” “三个还少？！不知道优生优育吗？生那么多，你管的过来吗？真当孩子是猫，可以散养，一年就成年了啊！”王荷荷抚心，颤巍巍指着老不正经，“你说实话，你到底还想让我生几个？” “这算什么，照顾你一点也不辛苦，我愿意照顾你！再说我才四十刚出头，身体也挺硬朗，六十岁应该没问题，还有二十年……你生一年，休一年……咱们还能生十个呢！” 王荷荷刚刚软下的心，蹭地冷硬如铁，松开他的小胡子，拍拍屁股：“我去给你纳妾，十个任务，至少得准备十个……” “田田，田田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说说！你不乐意，我们就不生！” 一旁吊杆上的鹦鹉动了动对着老不正经探头：“生娃娃！生娃娃！” “你听听！你听听！小新都知道你脑子里整日的想些什么！”王荷荷觉得，眼前这位已经无药可救的老不正经，咬牙切齿，“老娘才不信你呢！” “田田，十个就算了，现在三缺一凑个双数吉利……再生最后一个呗？” “滚！” 作者有话要说：　　夜懒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刷围脖上的动物们的小视频。是的，这章节文里贱兮兮的鹦鹉君是有原型的！就在围脖！可惜我找不到链接了…… ☆、教主的丧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晤儿满月酒刚过，郭子仪生母突然逝世。 因为走的太过突然，相隔又远，王荷荷和郭子仪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逝七日。 头七当日，他们才得到消息。郭子仪没能见到老太太最后一面，得到消息后，就一直跪在佛堂。 王荷荷将晤儿哄睡着了后，又张罗着准备明日回太原奔丧的行李和马车，全都准备妥当后，已是子夜。 满屋都挂着白绫白纸灯笼。几日前还欢声笑语的院落，如今却寂静得可怕。 她很清楚郭子仪有多孝顺。老太太这样突然就去了，对他打击一定很大。虽然老太太从小更看重长子，对郭子仪这个老二用的心思远比不上他大哥，如若不然也不会放任他当了十几年的光棍。 但王荷荷知道，自己家这位很重情孝顺，比他哥哥对老太太要在意的多，每到换季了，就派孙飘渺去给老太太请平安脉，过年过节老太太不来，也要带她回家探望。这次如果老太太不是心脏病突发，也不会这么快就没了。 亲妈没了，对谁的打击都很大。 但王荷荷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她不是不懂亲人离世的痛苦。正是因为自己也经历过亲人离开，所以更知道这样的时候，语言不但无用，偶尔还会火上浇油。 所以她踟蹰着在佛堂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了佛堂。 自从她生下晞儿后在这诈了一次尸，老不正经就经常进来这里打扫卫生，打扫卫生后，还会在蒲团上小坐一会儿，渐渐地待上了瘾，任她怎么撵也不走……可王荷荷看着眼前的男人背影，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跪在他一旁的蒲团上。 很少看到老不正经肃穆的样子，王荷荷很是陌生，垂着头看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手，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在卧房等他回来的，现在这样好尴尬…… 突然，自己的手上多了一只粗糙的老手。老手渐渐收拢，将她的手握在温暖的掌心。 “回房吧，夜里凉。” 郭子仪牵着她离开了佛堂。 本来想安慰他一下，反倒被他安慰了的感觉，王荷荷有些灰心丧气，可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示意俯视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亲自给老不正经宽衣解带，还破天荒地头一回打了盆热水给他泡脚，可老不正经居然直接钻被窝，话都不说一句。 只是他到底还是个正常人。王荷荷摸着缠绕上自己腰的手，感到自己肩膀湿热，忍不住紧绷了身子，一动不敢动，直到身后的人呼吸逐渐平稳了，才转过身，手指摸到湿漉漉的胡子，心酸酸的，“哭吧，不丢脸的……” 想到平日里赖在自己怀中嬉皮笑脸的人，突然在她怀里哭，王荷荷心里特别难受，抱着哄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都有点昏昏欲睡了，闷闷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我半辈子只有两个重要的女人，现在剩下你一个了……” 王荷荷同情心爆发，一边顺毛一边专捡他爱听的说：“我永远陪着你，不会离开你……等娘的孝期过了，我再给你生女儿！” “……真的吗……” “真的！”王荷荷咬咬牙，拍着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悲伤颤抖不止的背，心疼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就像你一直陪着我一样……” 还等着老不正经接话，可等啊等，她就听见了轻轻的鼾声。 王荷荷抱着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但低头看见男子的睡颜，又觉得没了娘的人都挺可怜的，看着看着，就觉得他看起来也挺可爱的，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抱着他入了梦。 明日要赶路。 奔丧三个月，郭子仪每天白天忍着哀痛但依然镇定地和几个叔伯很严肃地讨论白事，王荷荷本来觉得他挺厉害的，但是一到晚上，老不正经就完全暴露本性。郭晤还小不能颠簸赶路，只能留在家让奶娘抚养。王荷荷三个月没有喂奶，却一点也没胀痛难忍，都是因为晚上要给老不正经当娘啊！ 她一开始是拒绝的，可看老不正经似哭非哭的可怜样，她就又不忍心了！ 回到汾阳老家可不比在九原。这次她出门又没有带吃的，汾阳的食物她吃不惯，可当着姑婆妯娌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每天强颜欢笑地饿肚子。还好老不正经有点良心，嘱咐膳房每日给她变着花样熬汤喝。 就因为他天天给自己熬药煲汤，其他的姑婆在背后可没少嚼舌头，而且不少拿她的年龄说事儿。 不过年龄这种事，也算不得上什么，最多在背后怨怼两句也就是了。王荷荷除了和郭子仪参加祭奠，其余时间都在屋里待着，倒也清净。 烧百日后，除了长子必须留在汾阳老家守孝，其余的就可以各回各家。王荷荷特别庆幸郭子仪不是嫡长子。不是嫡长子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没必要非得继承家业，守孝三年。 于是，他们最后去给老太太上了一次坟后，就离开了汾阳。 来的时候，他们带着郭曜一起，毕竟郭曜是长子。但郭子仪有些事，提前交给郭曜办，郭曜就先他们几日离开了汾阳。所以回来的时候，只有郭子仪和她。 马车上，摇摇晃晃的，王荷荷不断打量郭子仪的脸。 “怎么了？”郭子仪放下手中的书简，将摇摇晃晃的女子拉到自己身边，“最近都是你照顾我，有什么心事，也和我说说，嗯？” 王荷荷摇摇头，“也没什么事……” “不，你有事，”郭子仪拉着她的小手，“田田，这三个月你能陪着我，我真的非常欣慰。但我们是夫妻，谁有心事了，都不要互相瞒着，现在也和和我说说你的事好吗？” 王荷荷犹豫了一下，“我要去一趟洛阳……” “兄弟们出事了？”郭子仪立马紧张起来，眉头也皱起来了，“田田，曜儿送回紧急公文，我要先回一趟九原。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你能不能等到我，等我忙完了，我和你一起去！” “等你忙完了，黄花菜都凉了！”王荷荷断然拒绝，“你好好回去当太守，我处理完红日楼的事就回家，我保证！” 郭子仪不说话了，严肃地想了又想。她用他的胡子编辫子，编了拆，拆了编，终于到第三轮的时候，老不正经终于说话了：“我和你一起去洛阳，事情曜儿能帮我分担些，也省得他只知道风花雪月……” 王荷荷觉得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想着国家大事，根本就不现实，正是春情萌动的时候，不谈恋爱，谈什么国家大事啊！国家大事有那群老不死的谈就够了啊！ 于是她继续阻拦：“你还是回去吧！积攒了这么久的公事，全都甩给曜儿也不现实啊！他毕竟没什么经验，我们都不在家，孩子多难啊！” “田田，”郭子仪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好像要看到眼底似的，语气凝重，“你告诉我，这次你去洛阳，到底想要做什么？” 王荷荷拉住他的手，“我收到教徒们送来的密信，才知道最近太子和武惠妃关系恶化，似是有变，正是扳倒她的好时候。你放心，她最后都不会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我怎么放心！”郭子仪握着她的肩膀，“宫里哪有好人！一个个吃肉不吐骨头！你非要进去，我怎么能放心！” 王荷荷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脸：“你还真把我当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了？我可是邪教教主啊！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你是邪教教主，可你不是铁打的！刚生产完还不到半年，你身子还没调理好，我……” “没事的！真没事儿的！还有莫言呢！”王荷荷更换战略，开始在他怀里耍赖地蹭啊蹭，“好不好嘛？嗯？你最好了……” 郭子仪低头看着怀里撒娇的女子，忍不住微笑，“给我三日，就三日，我处理好了府衙的事，就去洛阳找你！这三日，你不要冲动，乖乖在红日楼待着，也不要做危险的事！答应我！” “答应你。” “信你就奇怪了！”郭子仪苦笑两声，“我还不了解你？你每次要离开我身边，我都担惊受怕，比上战场还紧张……” “谁让你把我一个人留下，一走就是大半年，我刚要离开三日，你就这样……是不是太小气了？” “上次我出征离开前也不知道是谁死也不肯来送行，还给我留了张纸条，说我如果死了，就要立马改嫁的？” 第61节 “嗯，不但要改嫁，还要把你的钱都装进我的金库，气死你！” 郭子仪揉着她的头，欣慰道：“我不生气，倒不如说，我若是真的战死，死也能瞑目了。你这样年轻又有钱的小娘子，也不愁再嫁，我虽然和你没过够，但希望有我没有我，你都能开开心心的……” “行啦行啦，除了你，谁愿意娶个不老的妖女！” “你是仙女，才不是妖女呢！” 看到老不正经一本正经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王荷荷终于噗嗤笑出声，搂着他的脖颈蹭了蹭，“你忙完了就来找我，我会在红日楼乖乖等你的。” “这句话听起来倒像是真的，”郭子仪轻轻拍着怀里温软的身躯，想着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自己，还是不舍地将她抱紧，“田田，没有任何人值得你用生命去对付，我离不开你，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擅自动手，要等我，乖乖的。” “……嗯。” 这个对她说，没有任何人只得她用生命去对付的人，才值得她用生命去延续他的命。 ☆、教主被打脸 王荷荷告别了老不正经，买了一匹马赶到了洛阳芙蓉斋。 安插在武惠妃寝宫的宫女传回消息称，武惠妃准备对太子动手。 根据她安插的眼线回报，太子对武惠妃的举动一无所知。 对太子和其他皇子，王荷荷只记得从前她曾经几次进宫看姑姑，当时和几个小她几岁的小屁孩玩了一会儿。 交情，仅此而已。 以前按照名分，她还算得上小皇子们的表姐，现在，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如果是另一个妃子要杀太子，辅佐自己儿子当皇帝……王荷荷压根懒得管。自古以来，皇帝这个位置，和帮派教主没什么实质性的差别。想登上这个位置，杀人，或被杀，从来只有这两条路。 所以，她要救太子，与正义感无关，纯粹是因为看武惠妃不顺眼。 敌人的敌人就是她的朋友。 为了救朋友，她才千里迢迢赶到洛阳。 来不及联系玉环，她仔细看了几遍武惠妃的计划，决定当夜就去太子府中告密。 “教主，”莫言担忧地看着打扮成妖艳舞姬的王荷荷，“您刚生产没多久，送信的活儿，让兄弟们去送吧！” 王荷荷正对着铜镜描眉，“大叔，如果突然有个陌生人给你送了一封信，说我明儿要杀你，你信吗？” “不信。” “是啊，杀了我，你当教主，和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差别，”王荷荷笑了笑，放下眉笔，拿起唇脂点了点唇，“太子也是一样，武惠妃这些年表面功夫做的是分毫不差，明面上绝口不提要改立太子。太子最多也就和小伙伴们发发牢骚骂骂武惠妃，可这时候突然有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从天而降告诉太子，武惠妃要杀他。他最先怀疑的恐怕不是武惠妃，而是闯入他府中送信的人。我虽和他已无什么关系，可毕竟还曾有些接触。红日楼是兄弟们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不想因为任何人打扰兄弟们生活。” “只是这舞姬的队伍本是三日后十五家宴上献舞的，教主一定要提前入住吗？” 王荷荷起身，将芙蓉簪插入已经缀满珠翠的头饰中，“我答应老不正经不轻举妄动，可事情紧急，保不齐武惠妃何时动手，还是没办法等……我早去早回，这样他赶来前，我就能回来了。大叔，你要替我保密哈！” “嗯……” 王荷荷就这样以舞姬的身份，跟着一群歌舞坊的姐妹们去了太子府。 女人们闲得无聊，就喜欢八卦，尤其对她这个突然加入的陌生女子满怀好奇，和敌意。 大胸美人咬舌头：“你看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这个节骨眼进来，绝对是想勾引太子的！” 平胸美人笑嗔：“说的好像你不想勾引一样！” 大胸美人吐舌头：“谁不想一步登天？我们日日练舞排舞，汗流浃背的，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翻身做凤凰嘛！” 平胸美人羡慕地看着大胸美人的胸：“我要是有你这么丰满就好了……” 女人之中虽然是非多，但是掌握几大秘诀后，还是很好混的。夸她人美，衣服美，首饰美，心灵美……然后喂她们美食。 刚见面就一顿夸人长得好看，反而会显得假。王荷荷假装没听见吐槽，喂美人们好吃的，核桃酥，凤梨酥，豌豆黄，绿豆糕，红豆饼…… 一通投喂下来，美人们就开始围着她熟络起来了： “妹妹你叫什么名儿啊？” “杨妹妹你是哪里人啊？皮肤真好！” “玉娘，不用担心，姐妹们都很好相处的！” “杨姐姐，你真厉害！看了我们跳一遍就能跟下来了，你之前也是舞姬吧？” “姐姐姐姐！你能不能教教我们怎么做点心啊！你做的比卖的还好吃！” “是啊是啊！本来我以为太子府的点心就够好的了，没想到姐姐的手艺比御膳还好！” “姐姐，姐姐，明儿还有点心吗？” …… 王荷荷觉得，这个吃不饱的朝代，以肥为美，绝对是物以稀为贵。 看着一个个舞姬脸色蜡黄营养不良的小模样，想到她们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就在外面飘零，王荷荷也不忍拒绝，一边套话，一边琢磨着临走前给小丫头们做些点心。 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王荷荷就到了太子府。 太监装腔作势地念叨了规矩，什么不许手脚不干净，不许举止不雅，不许出安置的院子，不许…… 一通不许后，终于放她们到了所住的地方。 虽然偏僻，但毕竟是宫中，住的地方还是好的，就是服侍的宫女不尽心，领班的宫女还冲她们翻白眼。 那小眼神的意思很明白：我们是正经良家女子，才不屑侍候你们这群风尘女子呢！ 舞姬们显然后已经习惯了，自顾自地在院子里打水洗漱，偶尔也对着门外路过的宫女翻白眼，那眼神王荷荷也能理解，意思应该是这样的：你们这群小贱人，就欺软怕硬呗！等我们当上王妃，气死你们这群小婊砸！不是不给我们打水么？到时候让你喝洗脚水……之类的。 作为一个准备尽快离开的过客，王荷荷觉的，自己还是尽量和舞姬们站在同一战线比较不容易暴露。于是她也去井边打水洗漱。 井水冰凉渗骨。她刚生产完，虽然调理的差不多了，可在家被老不正经侍候的太舒服了，洗漱用的热水，也都是烧开过放温了的。就连她坐月子的时候半夜起夜想要喝水，老不正经都要去亲自劈柴烧水。 泼了洗漱后的冷水，王荷荷拎着铜盆，望着头顶的残月，突然十分想念郭子仪。 这里灯火辉煌，画栋雕梁，比不上家中的茅屋柴房。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这地方真是再无聊不过了，还是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家欺负老不正经……” “杨妹妹，别站在外面了，天冷！快进屋吧！被子都铺好啦！” “来啦！”王荷荷笑着转身关上门。 什么事，还是要睡醒来办。别大晚上的她一身白衣，万一把太子吓死了，武惠妃就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翌日。 王荷荷跟着舞姬们简单地用了早膳，排舞，午膳，排舞。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膳的时间，她想趁机去找太子，可没成想，狗皇帝抽风，听说有舞姬进宫，非要她们去梨园表演一下。 王荷荷心里十万个不情愿。 她凭什么要取悦狗皇帝？！ 趁机杀了他？ 别逗了！ 她孤立无援，就算真的能杀了皇帝，也没办法突破皇帝身边上百的千牛卫…… 她还没活够，为了这么个狗皇帝搭上性命多不值当……她不是荆轲，不想以身赴死。 称病不去。 姐妹们兴冲冲地去了。这样的好机会，自然要珍惜啊！勾引不上太子，也可以勾引太子他爹啊！照样可以登上人生巅峰啊！ 本来群舞她也只是个小陪衬，不去也不碍事，等到姐妹们都走了，才起身，准备去找太子。 可她还没到太子住的院子，就听宫女说，太子出宫了。 太子府有很多高手。为了防止被察觉身份，她这次特意没有带影卫。没有影卫时时给她传递消息，就这样和太子走了乌龙。 无奈，只好偷偷回了房间。 没想到回房间的路上，碰见了昨天翻白眼的领班宫女和满口“不许”的主管太监。 两个人的造型还挺别致，正躲在假山后巫山云雨呢！ 王荷荷正无聊，索性就性围观了。 可是这春宫好看，但是代价也挺惨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个路过的嬷嬷没看见假山后的二位，倒是看见她，阴阳怪气地一喊，惊动了颠鸾倒凤的二人。 这下子王荷荷就惨了。 被两个衣衫不整，满脸□□，怒发冲冠的二人一顿臭骂不说，还被掌事宫女甩了两巴掌。 望着两个指着自己骂出不要脸的二位，王荷荷都不知道反驳什么了。 王荷荷觉得自己是个有素养的邪教教主，被骂挨打这种事，要不就不能出手，出手就要弄死他。但看着眼前这俩位……王荷荷觉得也挺可怜的，弄死他们也没什么意思。 见她不还手，掌事宫女身边的老太婆似乎觉得她好欺负，阴阳怪气道：“这贱蹄子就喜欢被太监玩！何不让小太监们乐呵乐呵！” 王荷荷终于忍不住了：“老太婆，你精神病啊！” 啪的又是一巴掌。 王荷荷气到咬牙，硬是憋着没让自己动手。 老太婆俨然也生气了：“你什么眼神？！信不信我把你眼珠挖出来当泡踩？！” 掌事宫女连忙宽慰老太婆：“殊嬷嬷何必和这小贱人置气！脏了咱们的手！” 随后三人不容分说地就将王荷荷拖拽到了小黑屋，还送来七个小太监，美其名曰她想看春宫，就让她自己演演。 王荷荷看着屋里被自己点住的七个小太监，又看了看门外晃动着听墙根的三个脑袋，声情并茂地开始喊：“不要啊！救命啊！不要碰我啊啊啊……” 看见门外三位笑嘻嘻地走远了，王荷荷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摆弄着手上的小刀片，一边在五个小太监边晃悠：“想舒服，姑奶奶让你们好好舒服舒服！” “呜呜呜呜呜……” “不想舒服啦？” 第62节 “嗯嗯嗯嗯嗯……” “那好吧，”王荷荷随手点了一个刚才没敢太猖狂的小太监，比了个嘘的姿势，俯下身，捏了捏小太监的脸：“小兄弟，别紧张，姐姐我就是闲的，也不想难为你们，这样，你们帮姐姐个忙，姐姐给你们做好吃的！” 小太监哆哆嗦嗦点了头。 之后，王荷荷烧了一锅红烧肉，把几个小太监喂美了，然后告诉他们，红烧肉里有她下的□□，没有她的解药，三日之后就会七窍流水暴毙身亡。 七个小太监痛哭流涕地出去搜罗太子的消息了。 眼线放出去了，王荷荷也安心地溜达着往住处走。 她这教主身份隐藏得太深。这样有好处，也有不好的。比如说，她之前安插在太子府的眼线，只知道怎么和教中飞鸽传书，压根不知道她是教主。眼线太多，她也不知道究竟谁是谁，没准刚刚偷情的宫女太监，抑或那个变态嬷嬷就是她的眼线也说不定…… 王荷荷望天，这时候，也就盼着有教中的信鸽飞过。 别说，有时候还真是想什么有什么。她刚在想有没有信鸽，头顶这就飞过一只。 王荷荷一个暗器打落，跑到鸽子落下的地方捡起了一看，鸽子身上什么都没有。 “啧啧，误伤了……” 王荷荷用手颠了颠胖鸽子，觉得就这么埋了太可惜了，就转悠着回到刚刚太监们带她去的膳房，做了一锅鸽子汤。 一天都没吃什么好吃的了，王荷荷尝好咸淡，熄火，正准备盛汤吃肉，就听见背后一陌生男子声响起： “挺香的嘛！” ☆、教主乔装 王荷荷握着袖口的暗器转过头。 门口伫立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小白脸。 小白脸穿得挺好，锦缎华服，腰上还挎着剑。 能在太子府佩剑，又穿的这么好，十有□□也是个皇子。 这次来，王荷荷事先还做了些功课。比如说太子的好基友都有谁，她万一真的见不到太子，就告诉太子好基友。经常和太子一起玩耍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这俩人的画像，她也见过，和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小白脸不像。 小白脸自来熟，背着手转悠到锅边闻了闻，“呦！这不是我们玩射箭的鸽子嘛！我说怎么不见了！原来被你给炖了！” “想吃吗？”王荷荷盛了一碗递给他。 “吃！”小白脸接过汤碗，尝了一口，眼睛一亮：“真不错！” 王荷荷啃了个鸽子腿儿，喝了一碗汤，看着捧锅喝汤的小白脸：“这位王爷，小女子只是个初入宫的舞姬，您好歹也露个身份，小女子也好作揖行礼，免得坏了规矩吧？” 小白脸放下砂锅，擦了擦嘴，笑眯眯地冲她咋了眨眼：“表姐，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呀！” 表……姐？ 王荷荷眨眨眼，“你……” 小白脸熟络地拍拍她的肩膀：“表姐，您不认得我啦？我是小升啊！” 小升…… 小升……李嗣升？ 三皇子李亨？ 不对，现在应该改名叫李玙了吧？都怪这狗皇帝，没事闲的，就喜欢给儿子改名！ 十多年前，自己的确和三皇子见过几面。当时大皇子脸上有疤不愿意搭理人，二皇子自诩是太子太臭屁，她就和三皇子熟络……可过了这么多年，那么个小屁孩居然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怎么可能呢？ “你，你知道我是谁？” “我怎么能忘嘛！王姐姐，当年你偷大哥的鸽子做鸽子汤，被我发现了，分我一半封口，现在又在二哥家偷鸽子，表姐你可真厉害，堪称偷鸽子小能手啊……对了表姐，我听说你嫁了个武将？怎的又入宫了？是想我了吗？” 王荷荷总觉得哪里诡异，可又一时半会屡不清楚，只觉得遇见熟人还是挺好的，笑呵呵拍了拍李玙：“陕王啊！最近过得好吗？” “表姐，你这脸是怎么了？” “啊……”王荷荷摸了摸刚才被宫女大了两巴掌的左脸，讪笑两声，“刚才拍了俩蚊子，用的劲儿有点大，哈哈哈……” “表姐，听说你嫁的是汾阳的郭家？先后被废后，我还去打探过，郭家二郎是个老实人，曾经也中过武举，一表人材的……表姐你快和我说说！你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都挺好的，过日子嘛，生生孩子，磕磕绊绊……也就那么回事儿！” 李玙点点头，又有些疑惑：“表姐，你不在家看孩子，跑到宫里来作甚？” 王荷荷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武惠妃要对太子不利。其实完全可以让他传话给太子，毕竟李玙是皇子，见太子比自己容易许多。 自从王皇后被废，狗皇帝就没立皇后。倒也不是他深情，主要是因为他想立武惠妃，可惜武惠妃姓武，先皇后姓王。当初武惠妃她姑姑武则天就是弄死了当时的王皇后，才上位的。有了这前车之鉴，大臣们哪还敢立姓武的皇后啊！这王皇后死了，你只要姓武，也别想上位啊！ 这后位就空了，偏巧先后膝下没有皇子。于是乎，自古立太子，立嫡立长。嫡子没有，那就只能立长了。 可惜大皇子的脸小时候狩猎被狗熊抓花了，按老规矩，残疾破相的不能当皇帝。于是太子的位子就落在了二皇子头上。 这个李玙是三皇子。 无意，太子落了难，这太子的位置就落在他的头上了。 这个节骨眼突然出现，保不齐他也是来太子府探口风的。 不过，王荷荷觉得自己到底和李玙有些交情，私心上觉得他还是比那个记忆中没什么好感的太子值得信任些，而且，她也这两日待的也实在不太舒心，想趁着老不正经赶过来之前撤出宫去…… 这个小升升，来的正是时候。 不用白不用，反正对她来说，只要不让寿王当太子，只要武惠妃不爽，谁当皇帝都一样！ “我这次来，有重要的事，你仔细听……” 王荷荷已经放弃寻找整日不在太子府呆着的太子了，就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李玙。 这个李玙倒也很配合，听到她说的话后，拍着胸脯担保替她转达太子，并且殷切地想要送她出宫。 王荷荷想了想，还是婉绝了他。 一来她还想给舞姬妹妹们和太监弟弟们做点点心，顺便找个机会教训一下打她耳光的宫女；二来，毕竟她和这位表弟没有血缘关系，就算名义上的关系如今也没有，而且这么多年没见，他不但一眼就认出自己，王荷荷实在没办法不疑心。 李玙倒也不做纠缠，笑着离开了膳房。 王荷荷也不愿多做停留，简单地做了点简单的甜蛋卷，匆匆赶回了住处。 一回到住的院子，她就后悔了。 刚刚把自己和太监关一处的掌事宫女和变态嬷嬷正在院子里候着她呢！ 王荷荷羊入虎口，眼看着着好不容易做好的甜蛋卷被一群丫头打翻在地，还得忍着又被变态殊嬷嬷扇了两巴掌，还被看着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 等到姐妹们从梨园嘻嘻哈哈回来的时候，看她的老太婆终于也不耐烦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她被姐们们拖进了屋。 这一折腾，王荷荷昏睡前已经决定，明天一醒就要离开这个每个人都心理变态的地儿，离开前，绝对要把为难她的那个老太婆吊起来扇。 可是她醒来后，外面却已经炸成一团，蜂拥而来的禁军，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王荷荷断断续续地从姐妹们紧张的嘀咕中得知，□□三人，昨夜因为涉嫌谋反被抓。皇命来的毫不犹豫，当即下令派禁军戒严了太子府。 看这架势，太子多半是活不成了。王荷荷躺在床上忍不住猜测，究竟是小升升告诉了太子，可太子不以为意，结果中了武惠妃的套呢？还是小亨亨压根没把她的话告诉太子呢？ 如果是前一种……那太子就太傻了，这智商要争皇位，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如果是后一种……那小亨就太狠了，还是不要和她保持距离得好。 无论是哪一种，王荷荷继续留在宫中无疑会惹祸上身。舞姬们因为昨日去梨园献舞，颇得狗皇帝赞赏，所以她们所住的院落并没有受到太子的牵连。 王荷荷溜达了一圈，挑了一个最瘦小的小兵敲晕了，拖到柴房，换上他的衣服，准备溜出宫。 一出院子王荷荷就傻了。 太子府中昨日还欣欣向荣，宫女太监们狗仗人势好不威风，今儿个一个个被禁军追杀，好不落魄。 昨个刚被一群太监宫女为难，所以看着他们被杀被捕，她也没有停下脚步。可眼看着快出太子府了，她看到一幕，却实在是忍不住了。 草丛中，男上女下，造型依旧很别致经典。只不过男的穿的正是禁军的官服，女的穿的和昨日欺负她的掌事宫女一个德行。掌事宫女阴笑，变成了尖叫。 王荷荷一脚上前，把禁军踹翻，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禁军脑袋上砸，一边砸还一边骂：“欲求不满是不是？老娘让你爽个够！禁军都是你这德行的，老娘迟早狗皇帝拉下马！” 石头还是比脑袋硬。她刚砸两下，人就晕过去了。 最后还是不解气，王荷荷又踹了两脚，才扔了石头，扭过头看着衣衫不整的宫女。宫女俨然已经吓傻了，连她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还以为她也是禁军，一个劲求饶。 “冤有头债有主，你昨儿扇了我两巴掌，派人又扇了十个巴掌，我手劲大，就还你一巴掌，我宽容大度吧？”王荷荷蹲下身，牟足劲儿扇了她一巴掌。 宫女不知道是吓晕了，还是被她扇晕了，反正是晕了。王荷荷觉得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拍拍手继续往外溜。 禁军属皇帝直管。城门的侍卫自然是不敢阻拦。王荷荷顺利地遛出了王宫。 等到被她偷衣服的禁军小兄弟醒过来，只要他脑袋没被砸坏，就应该知道这么丢脸的事没什么好声张的。至于舞团的姐妹们？她们好不容易得了狗皇帝的重视，巴不得少一个竞争对手呢！ 王荷荷洋洋自得地在街边的成衣铺买了一件女衣，找个偏僻的草丛换了，还特意包好禁军的衣服，美美地回到了红日楼，本想炫耀一下自己还顺了一套禁军的衣服回来，可一看见自家的老不正经负手的背影，她就懵了。 老不正经转过脸来，脸色好黑，眼里有火，王荷荷每次见他这样，都有一种想逃跑的冲动，可她刚转身准备跑，就被郭子仪拎着脖颈拖进了屋。 “嘿嘿嘿……你来的好快啊！” 老不正经掰开她捂脸的手，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咬牙切齿逼问：“谁打的？！” “嘿嘿，就是个不长眼的小宫女，临走前我教训她了，没事儿……喂喂喂！你干嘛！你您你撕我衣衫干嘛？！住手啊，喂……”王荷荷被他扔到床上前，还心存侥幸，觉得他是关心则乱，可被他剥的□□后，彻底醒悟了，指着他喊：“你再敢霸王硬上弓一次试试！” 老不正经抓住她两手的手腕，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居然信你能乖乖等我……我脑子进水了！” ☆、教主的老不正经 “你现在脑子才进水了！一进门就剥了个精光……到底在干嘛？你放开我……” “别动！” 王荷荷被他凛然的眼神一震，一下子僵住，因为手被锁在身后，腿脚也被他压着，□□的好不尴尬。她还没酝酿好怎么说，老不正经的手就抚上自己的背。粗粝的手掌很热，在脊背上来回摩挲的感觉，更像是温柔的撩拨，摸着摸着王荷荷就有多心动了，抬眼打量着老不正经，软了声：“真没事儿的，我就挨了两下，真的，都还回去了……呃？” 第63节 老不正经突然抱住她，“背上有划痕，腰上有淤青，膝盖也紫了……你才离开我几天，就弄了这么多伤！说好乖乖等我的！又骗我！” “嘿嘿，”王荷荷亲了一下他的唇，“呐，不生气了？好不好？嗯~o(*￣▽￣*)o？” “你真是……” 抓着她手腕的手终于松了开。王荷荷活动了两下手腕，还是叹了一声，“本来是想进宫保太子的，还是让武惠妃得逞了。除了知道小升升是个笑面虎，一点收获也没有。” 正在给她身上淤青处涂药膏的郭子仪抬起头，“小升升是谁？” “三皇子陕王李玙。他原来叫李嗣升，啊，后来又叫过李亨。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狗皇帝迷信，特别喜欢给儿子们改名。” “你怎么认识他的？” “以前姑姑还是皇后嘛！有几次邀我入宫的时候和他一起玩过。哎，小时候那么可爱，谁能想到长大以后这么可怕，这次他若真如愿当了太子，以后当皇帝肯定也不好对付。” “好了，不管以后谁当皇帝，都与你无关。”郭子仪把她按在床上，给她的脸颊涂药，“几日不到，又瘦了许多……脸上的伤没痊愈之前，不许下床！” 王荷荷□□躺在暖被中，身上的伤都涂了活血化瘀的药，药效作用下有些发热。她捏着被角，仰脸打量着郭子仪：“都把我脱成这样了，什么也不做吗？我可是好不容易答应再给你生个丫头，保不齐哪天我就反悔了！” 给她脸颊涂药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涂。一边涂，一边轻轻地吹，吹得胡子一飘一飘的。 见老不正经板着脸不说话，知道他肯定是真的生气了，王荷荷抓住他的胡子拽了拽，“我不是故意违约的，只是情况实在太紧急了，再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哪里好好的了？！”郭子仪又气又心疼，摩挲着她脸颊的淤紫，“掉根头发我都心疼，居然……要让我知道谁打的，我一定废了她的手！” 王荷荷拍了拍覆在自己脸上的手，笑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女人打女人，没什么理由，除了嫉妒，还是嫉妒……她肯定羡慕我长得太年轻漂亮了！” 郭子仪轻轻地揉着她的脸颊，“你向来谨慎，待人又好，怎么会挨打？” 王荷荷笑了笑，“嘿嘿嘿，我偷看她和太监情哥哥偷欢，被他们发现了……” “你，你真是！”老不正经眼睛更红了：“他们除了打了你，还对你做什么了没有？” “他们把我关小黑屋，”王荷荷突然想逗一逗他，委屈地眨眨眼，“还，还派七个太监要玷污我……” 可是一看到老不正经眼神越来越凶，气儿都有点喘不匀了，她就后悔了，连忙拽他的小胡子：“什么都没发生，我哪有那么好欺负！小太监嘛，七个算什么，七十个我都不怕！” “田田，”郭子仪深吸一口气，攥住她的手，“我发现你一出门就惹事，还是待在家里的好。” 王荷荷歪头：“天天在家里生孩子做饭？那多无聊？不要！” “你若无聊，我沐休或年假我在陪你出门，只是肯定不再信你离开我还能乖乖的不惹事了！” 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有点沉，但是挺暖和的，抚着自己脸颊的手也很温柔，王荷荷也终于不再提心吊胆，拍拍郭子仪的背，“我这次也挺后悔，宫里的人都有病。我居然还以为宫中的人会有一个两个良心未泯的，我也是傻，一孕傻三年，原来是真的！” “你不是傻，你是善良。” “善良？”王荷荷撇撇嘴，“说我善良的也就你一个了，你也是傻。” “田田，”郭子仪揉着她的脸，“什么也不要多想，事情成不成，你都尽力了，把伤养好。” “夸张，表皮上的伤不算伤，不用管过几天就好了！” 王荷荷是随意说的，但老不正经沉默了半天，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她倒真有点心动。他说： “别受伤，我心疼。” 人心一软，脑袋就不清醒。王荷荷觉得自己一见到老不正经，就容易不清醒，总是稀里糊涂地就偏离了预定的轨道。 现在无论武惠妃是如何要辅寿王当太子，还是笑面虎小升当太子，她都不在意，随便那群人折腾去吧！只要武惠妃不是皇后，她就和老不正经每天打打闹闹，再生个孩子…… 心一安，就犯困。王荷荷迷迷糊糊睡着前，老不正经还在给她揉脸。药膏中淡淡的清香，老不正经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真的很让人安心。 她迷蒙地在郭子仪怀里醒来，余光瞥了眼窗外，疑惑道：“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 “是亮了，睡了一天一夜，”老男人扶她坐起来，喂她喝水，“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吩咐下去做。” “刚睡醒还不饿。”王荷荷摇摇头，“再说今天是十六，早膳肯定是蟹黄包和皮蛋瘦肉粥，我都喜欢吃……你盯着我看什么？有眼屎吗？” 郭子仪摸摸她的脸，“孙弟的药还算有效，今儿早晚再涂两次，明天就好能都好了。” 王荷荷觉得他大惊小怪，但被关心的感觉还是挺好的，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出门带的钱不多，我忍着不买吃的买的那件桃花衫，还没穿热乎，就被你给撕了，好心疼！” “等脸上的伤好了，我带你去买，买十件。” 王荷荷看着身上的寝衣，突然就想到还没断奶的小晤儿，又想到自己为了对付武惠妃，让晤儿又多等了些日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值得。为了给她上药，郭子仪掀开了被衾和裙子，很卖力地给她揉膝盖。想到郭子仪刚没了娘，还提心吊胆地紧张自己，她也有些愧疚，直起身拉了拉他的胡子，“别揉了，上了药就好了，已经不疼了！” “上药只是辅助，多揉揉才能促进好得快些。”郭子仪趁她凑近了，直接亲了亲她脸，“不好意思就乖乖的别动。这些日子不太平，不要乱来了。” “嗯……” 虽然很想答应郭子仪乖乖的，但是她心里还是有点不安，实在忍不住什么也不做，怎么都想要临走前想着怎么再偷偷去找小白脸升升，问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郭子仪已经如惊弓之鸟，这时候说，肯定会被他果断拒绝，王荷荷正酝酿如何让老不正经能少暴躁一点，没想到老不正经已经开始反侦察了： “想什么呢？” “没什么呀！” 郭子仪抬了抬眼，“又想去哪？怕被我拒绝，在那编话准备给我下套呢？” “嘿嘿，”王荷荷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就是想临走前去看看朋友……” “田田，”郭子仪坐在床边，拍着她的小腿，“别逼我点你。” 王荷荷蹭地抱住膝盖，“不许点我！” “那你告诉我，这几日你在宫中，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你总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入宫，只为了看宫女和太监的春宫吧？” 王荷荷一直都觉得自家老不正经没什么野心，平日里随遇而安的那种踏实的感觉让她一万个放心，所以就将自己和小升升的事告诉了他。 听完之后，郭子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陕王既然知道你在太子府，绝不是偶然。这次太子遇难，武惠妃和李林甫虽然是主谋，但陕王一定也知道什么。他这些年虽然与太子看起来还算交好，可私下里也笼络了不少江湖上的势力……” “是天羽宫？！” 郭子仪点点头。 王荷荷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他对我的事知道的太多了！我还真的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还是你看的清楚。你说我这么年轻，他居然还能一下子就认出我，啧啧……果然是有备而来。” “田田，”郭子仪将她散发掖到耳后，看见脸颊的紫痕又忍不住叹了一声，“好好养好伤成吗？你不想想我，总要想想孩子，你脸上带着伤回家，孩子们也会担心的。” 郭子仪一提到孩子，王荷荷的心又软了。回祖籍奔丧，无奈将还没断奶的小婴儿留在家中，她心里满满的都是晤儿。晤儿可爱的小脸总是一个劲儿地在眼前晃。之前是因为戴孝实在没有办法带着晤儿颠簸，可现在，她是可以做出选择的。 当她见到郭子仪的时候，以为他是自己复仇路上的绊脚石，后来她又以为玉环是她复仇路上的死结，现在她又觉得自己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忙得她都忘了复仇了。如果一定要在武惠妃和儿子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她一定选择儿子。武惠妃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要她当不上皇后，自己就可以忍受。 王荷荷犹豫再三，捏着老不正经的胡子商量：“我去见见丫头，你不会阻拦吧？” 老不正经真的学聪明了一把将她按回床上：“我哪里还敢放你出门？想见丫头？送个信儿到寿王府，丫头保证跑来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ゞ→→十二点继续更！ ☆、教主变刺客 郭子仪看得紧。王荷荷真的在床上待了三天，哪儿都没能去。 但是不下床，不代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三人身穿铠甲要闯宫，涉嫌逆谋造反，被废为庶人，一夜之间杀了个干净，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一夕间传的沸沸扬扬。 杀得太快了，王荷荷都诧异了。她真的不能不怀疑狗皇帝疯了——那可是亲儿子，怎么能说杀就杀？还一口气杀了仨？ 又不是纳妾，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王荷荷百思不解，对自己无缘一见的太子表示惋惜。同时更加坚定了她想去会会李玙的念头。 因为她有预感，因为李玙在，武惠妃即使弄死了太子，寿王这个十八皇子也当不成太子。 李玙有天羽宫相助，眼看着□□垮台，他就会成为新太子。 她不来，应该也是这样的结果。 “我会阻拦你。” 阿翼这样说过。 她怎么忘了？ 生孩子生傻了？ 行动失败。王荷荷在芙蓉斋反思了许久，但见郭子仪刚刚没了亲娘，又为自己担惊受怕还每日守着自己，她也不忍心让他再担心，想去见李玙的念头就暂且搁置了。而她朝思暮想的小丫头，这几日也因为“三庶人事件”受了些牵累，每日和寿王进宫安抚武惠妃，没办法出宫见她。 王荷荷十分想念郭晤。还没断奶的小婴儿就这样离开她大半年了。思念孩子心切，她已经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就在这时候，一则密文传到了她的手上。 当年将大人给王皇后求来的福袋掉包的宫女出现了。 这宫女在太子被废后三日不到，就被从太子府调入了武惠妃的寝宫！ 而这宫女她前几日还见过，正是为难她的那个变态殊嬷嬷！ 老太婆不但把她丢给一群太监玩，还让她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 这实在是不能忍，干脆新仇旧恨一起算！ 王荷荷趁着郭子仪熬药的功夫，换上了禁军的衣服，背着红日和一身替换的宫女裙衫，偷跑出了芙蓉斋，入了宫。 宫中的地图她已经倒背如流，径直前往武惠妃的住处。 找老太婆不难，剁了她双手也不难。 难的是让她承认自己是武惠妃的狗，难的是让她承认当初如何诬陷王皇后，又如何构陷太子的。 王荷荷找了个不容易被人察觉的空屋，花了一夜的时间，终于得到了老太婆的口述。 断手挖眼。 然后将老太婆和陈述书一并扔到狗皇帝的寝宫。 满身血迹的殊嬷嬷凄厉的叫喊声很快就引来了不少宫女太监围观。 自然也惊动了皇帝。 趴在房檐上看热闹的王荷荷也终于再次见到了皇帝李隆基。 中年男子身形矫健，面容温煦，眼神中却有一种掩饰不去的凛厉。 那种威仪，就叫做皇权。 本以为李隆基看到书信，知道武惠妃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好事，多少会受到点良心的谴责，心灵的触动。但是显然，她错了。 在她眼前出现的一脸惊愕的男人脸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的愧疚。 皇帝的脸色只有一种表情——愤怒。 被欺骗后的愤怒，感受到威胁的愤怒。 第64节 唯独没有愧疚。 烈日当头。 她却如在冰窖。 她可以杀了武惠妃，也可以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对于已经沾染了无数人命的她来说，并不在乎多这二人。但她想在他们死前，看到的东西，却仿佛永远也不可能见到。 甚至有一瞬，她庆幸，王皇后已经死了。 因为是皇帝的女人，即使被贬为庶人，也必须在冷宫里锁着，或者在尼姑庵里憋着。 即使王皇后爱，或不爱，都不可能再次拥有自由。 对于王皇后，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自己呢？ 自己靠着恨，活了十年，又有什么意义？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郭子仪的脸。 一瞬恍惚。 这次恍惚的有些久，她脸都没有蒙，径自持剑冲向金冠龙袍的男人。 短暂的一瞬，记忆像电影般在眼前闪过。 就这样冲上去，会死的。 但是她已不再冷静。明知道会死，依然想冲上去杀了那个人。 那个人害死了姑姑，下令赐死了大人……如果他活着，终有一日要染指她的小丫头。 不能让他活着。 不能…… 哪怕这样冲上去十有□□会死。 她等不了了。 眼看离着皇帝不到十米，皇帝也看见她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表情终于有些变化。 皱眉眯眼，仿佛认出了她，又似乎在思考，她是谁。 王荷荷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很小，入宫看望姑姑的时候，有过两次这个男人笑着递给她果子，“田田，来，这是荔枝，尝尝甜不甜？” 他没有出手，亦然保持着淡定，蓦然看着四面八方窜出十来个卫兵，将她团团围绕。 “刺客！有刺客！” 太监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匆忙慌乱中，她看见了仓惶跑来的高力士身影，慌乱中用帕子遮住脸。 因为那一刹那分神，肩胛处挨了一剑。 她连忙躲闪，但剑伤不浅，因为许久没被兵刃所伤，她很紧张。 逃。 她不想死。 还没有看到那个男人死，她不想死。 撒出粉末，掩鼻翻墙逃离。 身后的声音清晰入耳，语气决绝狠戾： “缉拿刺客——杀无赦！” 皇宫的地图烙印在她脑袋里，因为身上的疼痛，而愈发清晰。 她顺着记忆，逃亡预定藏身的冷宫。 一路逃，一路后悔——冲动是魔鬼。 而且，郭子仪的那张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脸，总在眼前闪。 如果知道自己又受伤了，他肯定会非常生气吧？ 想到郭子仪的小胡子，王荷荷居然笑出声。 在逃命的时候，还能笑。她觉得自己绝对是生孩子生傻了。 在她笑自己傻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的柏树上跳下一个身影。王荷荷吓了一跳，猛地一僵，停下脚步。 同样宫女打扮的女子塞了一枚玉佩在她手上，拉她：“王姑娘，快随我来。” 王荷荷不认识这个女人，但她认识手心的玉佩。 翡翠平安扣，青缎同心结。 这是她第一次送阿翼的礼物。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平安扣，想推开来救她的女人，想骂阿翼。 如果不是他阻拦，她说不定现在已经联合太子返将了武惠妃一军。 可他偏偏又来救她…… 她恨，又恨不起来……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晕了过去。只在迷迷糊糊中，听见声音： “先生，姑娘失血过多，已经上药包扎。替死鬼也已经安顿妥当，就是前几日刁难姑娘的那个宫女，易容成了姑娘的样子，不会让人起疑的……先生放心，三日后，姑娘可乘陕王的马车出宫……” “劳烦你照顾她了……” 额头覆上温暖干燥的手。 “阿翼……” “好好养伤。” 手离开了她的额头。 她又睡着了。 梦里，是一片湖色，青绿静谧。湖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男子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伫立。然后渐渐走远。自始自终，没有回头。 “田田……”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声音不高，语气焦灼，略带责备。 她很委屈地转身跑过去抱住他，语气娇嗔，带着鼻音撒娇：“你怎么才来……” 略夹杂着几根银丝的胡须扎得她有些痒，搂着她腰的手掌有些热，耳畔的声音哽咽灼热，“我来了，别怕，我来了。” 你应该早点来，至少比那个男人要早些。 她想对他说，于是睁开眼。 脸有些痒，伸手一摸，竟然是泪。 眼睛干涩。不是她的泪。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摸着他湿漉漉的小胡子，笑了，“也不算太晚！” 抱着她的男人抑着怒气，狠狠地瞪着她，抚着她脊背伤口处的手，却无比轻柔。 她伏在他身上，仰头他一夕间又苍老了许多的脸，心里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心窝：“对不起。” 炙热的气息打在耳廓，暖洋洋的：“等着，看你伤好了我怎么教训你！” 他说的是气话。她却突然涌出一丝□□，从小腹涌起，直直燃烧至脸颊，手一边在他腰腹部轻撩，一边娇嗔道：“不要嘛……” 身下的人一僵，钳住她的手，有些气急地呵斥她：“别闹！” 她伏在他怀里偷笑。 听见他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我要带你回家。” 这次，她没有反驳。 这里是冷宫，姑姑住过的冷宫。三日后他们会乘坐新太子的车辇出宫。 就算留下，只要阿翼在，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冷宫太冷，皇宫太深。她的家虽然有很多猫，乱吵吵，但那里很温暖——暖得让她沉溺于太平安好，忘却曾经刻骨铭心的恨。 “好，回家。” 她从来就不喜欢皇宫。 当初姑姑原本有意将她与皇子身边拉，想让她嫁到宫里。她就把大皇子最喜欢的鸽子炖了汤，对太子翻白眼，拉着三皇子挖坑，害得四皇子摔得灰头土脸…… 从那以后，姑姑就不太敢让她入宫了。 这也正遂了她的心。有了更多的时间，她就可以缠着阿翼带她出去玩，去找传说中的杨玉环…… 玉环现在在哪呢？ 突然很想她。 丫头如果她知道自己一直存着利用她复仇的心思，会不会伤心？ 王荷荷突然怀念起最初的时光。 无忧无虑，肆无忌惮。 那样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却能怀念一辈子。 “娘亲！” ☆、教主的伤好了 第65节 “丫头？” 王荷荷揉揉眼，有些错愕地盯着眼前头上饰满珠翠的女子，疑惑地望着蹲在地上煎药的老男人，怔忪地撑起身，摸了摸床边女子的脸：“你怎么来了？” “娘亲你怎么受伤了？”玉环拉着她的手，瞧得仔细。 郭子仪端着药碗走近，“喝药吧！” “我来，”玉环抢着接过药碗，吹了吹，“娘亲你慢点……” “没事的，”王荷荷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药碗递给郭子仪，“我有点饿了。” “我去做点吃的。”郭子仪点头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她枕边，端着药碗出了门，反手将房门关紧。 王荷荷后背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因刚喝了药嘴里有些苦，打开枕边的纸包，捏了一块酸甜的梅子糕入口，笑着拍了拍玉环的小胖手，看见她和自己手腕上成对儿的红玉镯，眉头倏然紧蹙：“丫头，这镯子，以后不要戴了。” “好。”玉环一向很听她的话，王荷荷也不怀疑，笑着拉着她的手，问了些日常琐事。 玉环一一应答，等她不再问了，才左看右看，忧心忡忡地对她道：“这地方太差了！娘亲去我府院吧！我的丫鬟们都很听话，不会乱说话的！” 王荷荷摇摇头。阿翼好不容易将她安置在这，她如果乱走，很容易暴露。更何况还可能牵累玉环。 “这挺好的，你也知道，娘亲不便久留，”王荷荷环顾四周，拉着玉环的手，看着自己和玉环一对的血玉镯微笑，“你怎么来了？翼先生告诉你的？” 玉环点点头：“昨日入宫给母妃请安，听说宫里有刺客……” “丫头，有些事，不要问。”王荷荷笑着拍了拍玉环的手，“夫君待你可好？” “好，”玉环微笑着点头，“他待我很好。” “那就好……” 王荷荷抚着她的鬓发，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美丽的女子想，自己到底能为她做些什么。 她杀不了皇帝，但她能杀了武惠妃。 可她记得清楚，武惠妃死后不久，狗皇帝就看上了玉环…… 如果武惠妃不死，她也许还能拖一拖，没准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舍不得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陪着她的小丫头被狗皇帝糟蹋了。 如果不是小丫头，她也许根本无法从白马寺走出来。 当初杀了那么多人，孑然一身被阿翼关到了白马寺的时候，她无数次想到死。 直到阿翼把玉环带给她。 穿着一身石榴裙的小姑娘，重新带给她希望。 她从恨中汲取力量，撑着活了下来。 从郭子仪出现开始，她的心就开始震荡，一波又一波……直到石头般冷硬的心，震成砂砾。 她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她心软了，舍不得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为了套狼养的孩子，却为了这个孩子，第一次动了放弃的念头。 “丫头，”她拍着膝上的女子，像很久以前在寺庙中听钟声佛音时一样，心安静祥和，“别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娘亲想看你高高兴兴的。” “嗯！” 玉环陪了她三日后。王荷荷身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 接送他们出宫的车马也到了。 因为她的伤还未痊愈，暂时留在了芙蓉斋修养。修养的这段时间，密报一封接一封传来。她未能见武惠妃一面，却时时刻刻都在听着她的消息。 就在她离开当日，传闻宫中开始闹鬼。 闹鬼最频繁的地方就是武惠妃的寝殿。 没过几日，就传来了武惠妃病重的消息。 王荷荷看着被烧成灰的信笺，心情十分的畅快。 看来，武惠妃还是比不上她姑姑武则天。 这世上闹鬼最多的地方，应是人心。 听说武惠妃过得提心吊胆，王荷荷不用吃药，就觉得身轻体健，蹦跶下床，哼着小曲儿心情飞扬。 这次她偷跑入宫，郭子仪是真的不信她了，将她从宫里带出来后，只要他离开去熬药，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铁链，把她锁在床上。 这几日见她老实不少，郭子仪也放松了些警惕，在她睡觉的时候就不锁着她了。药里面有安眠的成分，估计是料她也不会装睡。 可郭子仪大意了。因为她体内的蛊虫，什么药在她体内药效都减了七分。一开始的确因为背上的肩痛，她不愿意动弹。但是伤口渐渐痊愈，她也渐渐愿意活动活动筋骨，经常趁着郭子仪不在的时候，在屋子里蹦蹦跳跳，趁他回来前，钻进被窝装睡。 好几次郭子仪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叹气，以为她是痛得大汗淋漓，却没想到是她自己蹦跶的。 王荷荷觉得自己好像欺负他欺负上瘾了。每次看他翘着小胡子要发怒，却又抿着唇隐忍不发的模样，心情就会特别好。 这让她想到自己家的一只小黑猫。 那只小黑猫也不知道是招财的第几代孙，反正一点也没继承招财胆小怕事的优良传统，反而格外嚣张霸道。因为家里的猫太多了，王荷荷做的猫粮经常不够用。这只小猫却胖得滚圆，不但欺负自己的兄弟姐妹抢食就算了，欺负了一圈，发现没人是它的对手，开始对看门的进宝下手了。 因为进宝不挑食，白饭米粥里掺杂些肉丁就能顶一顿饭。这只黑猫就欺负进宝，每次把他狗碗里的肉丁都挑没了才溜达着离开。后来王荷荷把制作猫粮的法子告诉给了家里人，家里人也都喜欢猫，做的也就多了，那只小黑猫也就没再去抢进宝的狗粮。 可是被黑猫抢了几次后，进宝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东张西望，后来居然还得了厌食症。 直到那只黑猫再次出现，抢了它狗粮里的肉丁，进宝的厌食症才好了，还特别高兴地围着黑猫，亲昵地舔啊舔。可那只黑猫还特别傲娇，经常欺负进宝。 猫太多，每只猫都有自己习惯的住处。那只黑猫见进宝好欺负，不但抢了进宝的狗粮，还抢了进宝的狗窝。 不过也是因为那只黑猫身上有狗的味道，它的兄弟姐妹们经常合伙欺负它。那只黑猫经常在外面和一群猫打了一身的伤，然后继续去霸占进宝的狗窝，舔伤口。每次进宝想帮它舔，都被它挥着猫爪赶到狗窝外。 黑猫霸占了狗窝，进宝就没了住处，每天睡在狗窝门口。木桃看进宝可怜，托阿呆又做了个狗窝，可进宝从不住新窝。每次下雨打雷，进宝都乖乖地站在狗窝外面，守着那只黑猫。 后来那只黑猫有一天突然让进宝亲近了，还每天腻在一起。即使外面猫粮吃不尽，它也不离开狗窝了，每天抢狗碗里那点肉丁吃。 每天丫鬟仆人们路过门口，都能看见白白胖胖的进宝背上驮着一只懒洋洋的黑猫。 家里的丫鬟们偷偷给那只黑猫起了个外号叫——小夫人。 王荷荷很喜欢欺负老不正经，每次看见他微微皱眉无可奈何的模样，就很安心。 因为他担心自己，挂念自己，想亲近自己。 她太习惯失去，所以当一个人怎么赶都赶不走，相处久了，她就开始害怕。害怕这个人也离开了。所以她需要确认。不需要语言，她知道更好的法子。 让他担心，然后给他安慰。 这是她百玩不厌的小游戏。能陪她玩的人，也只有郭子仪一人。 老不正经还在熬药吗？ 她突然好奇，忍不住等他来，想去看看他。 这段时间，一直是郭子仪照顾她。屋里也没有什么人，她便悄悄地出了门。 芙蓉斋是她的地盘。但她却没来过几次，对各处都很陌生。但令她欣慰的是，这里的到处都种满了树木和花。满眼的碧绿和桃红，相映成趣，偶尔还有两只肥硕的金花鼠在一旁高大的松树上面跳来跳去。 她来到膳房，可药坛子已经灭了火。冒着热气的药碗正搁在竹篓里。 人却不在。 药碗很烫。他应该没有走多久。每次等药碗凉一些，他才端进屋。 去出恭了？ 王荷荷信步走到茅房，喊了一声也没有人应，好奇地走出了她修养的院子。 隐约中记得她住的院子不远处就有一处水榭。因为是夏末，夜晚水榭上蚊虫多，但白天还是凉快的。王荷荷养伤，许久没倒出逛一逛，也憋得难受，就向水榭走去。 离了老远，她就看见了郭子仪的背影。 郭子仪的背影很好认。有着中年的老成沉稳，又有武将的挺拔，胡服长衫，右手习惯性地握着腰上的刀柄上的芙蓉玉。 她快走了两步想吓一吓他，没料到刚走两步，就看见了郭子仪身后的莫言。 她一愣。 然后鬼使神差地躲了起来。 心跳骤然加快。 有种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按理说，她的护法，和她的夫君说两句话并不是什么怪事。但她却觉得奇怪……为什么？ 王荷荷低头盯着自己脚尖上的那点泥土恍然大悟——她从来没见过莫言和郭子仪说过话。 为什么？ 莫言带着玉环来九原那么多次，自己带着郭子仪来红日楼那么多次…… 王荷荷抓着前襟，抑制着扑腾扑腾的心跳，有了个疯狂的想法—— 郭子仪会不会也是正则的人？ 她为什么从来没怀疑过？ 头顶上压下一道黑影，她的眼前忽然一暗。低沉略哑的声音与平日数落她的声音迥然不同： “你在这做什么？” ☆、教主的枷锁 “田田，你在这做什么？” 他又问了一次，这次语气终于恢复正常了。 王荷荷却抖如一惊，唇瓣张合两下，泪先落了下来。 “怎么了？”郭子仪俯身给她擦泪，忍不住叹了一声，“怕我责骂你乱跑，所以先哭鼻子害我心软么？” 她心里有好多话想问。可一句话都问不出口。话太多，憋着难受，就只能哭。 哭得狠了，就算想说也说不出话了。 第66节 而且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心软的。 因为知道他会心软，所以哭起来就更加肆无忌惮。 “好了好了，我不责骂你，不哭了……我抱你回去，不然药就该冷了！”郭子仪单手将她抱起，搂着自己脖颈处哭咽不止的女子取了药，回了房。 药已经温了。她吃了药，略感疲乏困倦。每次郭子仪都趁着药劲儿给她背上的伤换药，这样她就不会太疼。 王荷荷枕在他肩头，看他如往常一样给自己换药包扎，手指轻轻地沾着药粉，在她的伤口处涂抹，皱着眉头轻轻地吹，然后小胡子一翘一翘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有哪里不一样了。王荷荷心里五味陈杂，抬手握住他的小胡子，稀稀疏疏的触感还和往常一样，却有哪里不一样了。 换药后她一般都会拽着他的小胡子，在他怀里眯一会儿。 但是现在她却睡不着了。 “睡一会儿吧，”郭子仪拉过薄被将她盖住，搂着她的腰，“伤快好了。再过两日就能回家了。” “郭子仪……” “嗯？” “……没什么。” “田田。” “嗯？” “别再受伤了，算我求你……” 温热的手掌熨帖着她背上的伤口。 那伤口，离心很近。 “好。” 她仰起脸，端详着男人微红的眼，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男人一愣，皱起了眉。虽然她只是轻轻地贴了一下，但他眼睑上温柔的触感久久不散。他有些诧异，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在她眼里见到了一闪而逝的不安，可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鉴于以往她示好背后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旋即捧着她的脸苦笑：“你从没听过我的话，是不是小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我听的，”王荷荷垂眼落在他一两根被炭火烧焦了的小胡子上，“你说我可以欺负你，我很听话，一直都在欺负你。” 郭子仪轻轻地笑了，按着她的头，吻上她的唇，轻轻地吻。 小胡子扎得她有些痒，痒到心里去。也不知道亲吻辗转了多久，她只觉得眼前变得粉红旖旎，听见他的声音传入耳廓。 他说：“等伤好些了，我就带你回家。” 王荷荷有些晕，喃喃：“为什么总说带我回家呢？” “家里有孩子们，还有招财和进宝，乖乖和大怪……”他顿了顿，抬起头，指尖掠过她粉润的唇瓣，“回了家，你就不会乱跑了。” “你想把我关起来，是吗？” “是。外面太危险，而你，更危险。”他顿了一下，轻哼一声，像在自嘲，“我也关不住你，只能提心吊胆地守着你罢了。” 王荷荷有些犹豫，眼底的暗色愈加阴沉，如黑夜下的湍流，汹涌澎湃。她贴着他的脸颊，轻声一字一顿地问：“如果有一天，你没看住我，我闯了很大的祸，害死了很多人……你是会为了天下人负我，还是为了我负天下人？” “田田，你和天下人，我都不负。” 男子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要总装自己是坏人，装得再久，也终究是装的。你这么容易心软，就算是装坏人，也装得不像。你是我的好娘子，以后还会给我生很多孩子呢！”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充满了，热乎乎的，堵住了七窍，唔哝着嘀咕了两句老不正经就知道生孩子。 耳边的调笑声响起，缓缓叹了一声，哑声道：“受了伤你才会乖乖的，我想你乖乖的，可是不想你受伤。快点好起来，随你怎么闹腾都行……” 王荷荷闭上眼。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阿翼按着她左膀，莫言按着她右臂才让她这般窘困。没想到事到如今才发觉，枕边人的双手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紧紧掐着她颈项命脉，从未松开。 她的报仇希望怕是渺茫了。 更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即使明知道枕边人对自己怀着防备，是拴着她手脚的藤蔓，她依然不想挣脱斩断。 因为禁锢着她的藤蔓那么温柔，那么温暖。 药劲儿上头，抚在她头上的手太轻柔，王荷荷还是没忍住困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就在当夜，武惠妃薨了。死不瞑目。 宫里都传闻，她是吓死的。 王荷荷一睁眼知道武惠妃死了，整个人都是懵比的。 她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自己还没虐她呢！ 王荷荷心里后悔，想着如果是自己把她吓死的，多少还能有点成就感吧？ 武惠妃死了……她以后不就没机会看她不爽吃瘪的脸了？ 刚睡醒，王荷荷就被这大个消息给砸晕了，回过神来时，郭子仪已经帮她洗漱更衣，皮蛋瘦肉粥喂了多半碗。她呆呆地叫着口中弹牙的皮蛋，又怔怔地问了一句：“武惠妃真的死了？” “死了。”老不正经回答得毫不犹豫。 王荷荷别过头不想被他喂，费解地盯着他，感觉从刚刚那一声“死了”中听出些快意来，盯着郭子仪问：“你也希望她死？” 老不正经放下碗，拾起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语调就和平日里在府衙宣判一般平静：“她勾结宰相李林甫，构陷太子，祸乱朝纲，死有余辜。” 王荷荷发怔的时候又被他喂了一口粥，正嚼着肉丝，可突然一激动咬了舌头，痛得呲牙咧嘴憋出两个字来：“完了……” “怎么了？” 武惠妃死了。 狗皇帝要抢她的小丫头了…… 王荷荷木呆呆地任他喂了最后一口皮蛋瘦肉粥，“我和你商量个事儿呗？” “不许。” 郭子仪都不问她何事，直接来了句不许，这让她想起几日前满嘴不许不许的太监。王荷荷撇撇嘴：“哦，那我就不和你商量了。” “田田，不许你再沾染宫中之事，”郭子仪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眸子，“否则别怪我真的把你锁起来！” “……哦。” 王荷荷眼珠一转，觉得自己最近太听顺着老不正经了，气闷地踢了他一脚：“别以为燕子不在，就没人扎你了！你敢锁我试试看！哎哎哎……你抓我脚干什么！” “别动！”郭子仪抓住乱踢的脚踝用力一拉，搂紧怀里捂，“脚怎么这么凉？你这喜欢打赤脚的习惯就是不愿改，说了多少次了，女子手脚不能凉的，你刚生产完，怎么还这么不注意！” “切，婆婆妈妈，”王荷荷嘟嘴看他，但脚丫贴着他怀里暖暖的，老不正经还俯身亲上她膝盖的淤青，胡子撩得她痒得躲来躲去，“别闹了！痒死了！” 老不正经顺势一歪，就躺在她腿上了。王荷荷眨眨眼，摸摸他的头，见他还睁着眼，有些疑惑：“老不正经？你干嘛呢？” 枕在她腿上的人一动不动，用手给她捂脚，然后上移给她揉膝盖。 王荷荷摸着自己膝上的脑袋，俯身看他的眼，轻声问：“想老太太了？” 郭子仪眨眨眼，算是默认。 她的手不自觉轻了些，俯身揽住郭子仪的下颌，轻轻地缕着下颌上的小胡子，“再等我两天，就两天，我们就回家。我也想孩子们了……” 前一秒还在她腿上撒娇的老不正经猛地翻了个身。王荷荷一惊，因为背上带伤，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扑在郭子仪怀里了。背后的伤一点也没碰到。 “你又做什么？”看着老不正经开始解自己衣裳，王荷荷呆住了。不是刚上过药？还要上？ “喂我……” “嗯……嗯？！” “喂我！” 王荷荷颈项一凉，低头一看，粉红绣花肚兜滑落。 “你个老不……啊！你，”王荷荷老脸彻底不要了，一闭眼一咬牙，“好好好，我当你老母……乖……啊，你轻点！” …… 郭子仪拉过被衾罩住怀中酣睡的女子，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秘药的缘故，她每次哺乳后都会酣睡上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就算是地震，她也不会醒。 所以，没到这几个时辰，总是郭子仪最安心的时候。 真真正正可以为所欲为。 他轻轻地碰了碰她微蹙的眉心，看着她被亲脸颊时候嫌他胡子扎得痒而轻颤的睫毛，粉润的唇瓣在指尖摩挲…… 这样的时候，他总会和她说些清醒时不好说的话。比如抱怨两声，她不应该当着旁人的面扇他巴掌，不应该一语不合就要给他纳妾。可当他三言两语抱怨后，不见她反扑耍赖，心里又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只期待她能早点醒过来。 “田田……” 他这半生戎马，早已做好准备死于疆场，只这一声田田，念了又念，终还是放心不下。 心怀天下，以身正则，斩佞除恶，勿徇私堕——大义灭亲才是正则的铁训。 “你要做的事，我一定不会让它发生……你离开我那么久，要用一辈子赔我。” ☆、教主的头发 王荷荷的伤刚好没过两日，留给莫言一封信托他带给玉环，就跟着郭子仪回了家。 即使她留下，也什么都做不了。一个莫言，一个阿翼，两个她都没办法下死手，所以无法不被他们牵制。 而她培养出的唯一一个脑残粉西门燕，还被她撵回家娶老婆生娃了。 王荷荷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上，真真的思绪万千，感觉自己虽然还是被兄弟们恭恭敬敬道一声教主，可真的翻不起什么浪来了。这教主当的，可是太憋屈了……以前她好像不这样啊，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被老不正经缠上开始的……每天操心最多的就是和他斗智斗勇普及计划生育…… “想什么呢？” 郭子仪见身边的人许久未说话，还以为她睡着了，可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盯着半空，又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没什么，”王荷荷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就是想孩子们在家怎么样了。” “放心吧，晞儿虽然淘气了些，但还不至于不知好歹，晤儿还小，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孙弟和曜儿都会帮着照看。”郭子仪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如果真的出了事，一定会送信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人生在世，果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王荷荷和郭子仪到达长安的时候，听说了个消息。这消息传得满大街都是，想不听到都难。卖烧饼的大婶，卖糖人的大妈……就连蹲在路边要饭的乞儿都知道：武惠妃薨，入泰陵，下葬规制形同皇后，寿王妃自愿为替她祈福，落发出家。 第67节 消息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王荷荷嚼着口中的糖人，只能尝出焦糊的苦涩。 武惠妃死了终于当得到皇后的名号了。王荷荷一向觉得死都死了，得了武惠妃也活不过来了，所以并不挂心。 王荷荷担心的是她的小玉环。 历史上不是说，是狗皇帝那个老色鬼死了老婆空虚寂寞才看上玉环，让她出家的么？ 敢情是玉环自己乐意的？ 不对啊，玉环怎么会乐意去泰陵那种鸟不生蛋的地儿…… 王荷荷心陡然一凉。 “田田，”郭子仪夺过她手上的糖人，小心翼翼地替她摘去手心上被竹签扎的倒刺，“这么用力做什么？手都扎红了！” “郭子仪。” “嗯？” “我想去泰陵。” “去泰陵做什么？” “去见丫头。” “……我陪你。”郭子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做什么我都陪你，不许你再乱来了。” 王荷荷有些不悦地挣了挣，但没有挣脱，赌气嘟囔：“你天天盯着我，我还能做什么……” “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你做不到的，我一不注意，你炸了泰陵都有可能！” 王荷荷眼睛一亮：“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地底下肯定好多陪葬的好东西呢！咱们先去挖坑把好东西弄出来，我再弄点雷炸飞她，也算是给姑姑报仇了 ……” 见郭子仪脸越来越沉，王荷荷撇撇嘴，“你不同意就算了，反正就我这小身板，估计晤儿都长大了，我还没挖到金银财宝呢！” “田田，挖人坟要遭报应的。” 王荷荷有点吃惊，她还是第一次从老不正经口中听到一句像是古代人说的话，一时怔住。 “不过，我带兵打仗，也没少毁人坟地。” 老不正经说着，抬头看了看天。原本语调挺凄惨的，可他抬头望天那一下，王荷荷不自主地想，他是不是等着天上掉下来一道雷劈了他？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老不正经……莫名搞笑…… “噗，”王荷荷没忍住捂嘴偷笑，顺带着拍了拍老不正经，“你那是无心，又不是贪财，没有鬼会怪你的！” “我可以为了战事迫于无奈毁人坟地，我也不怕鬼怪，”郭子仪揉了揉她的头，“但是你不行。” 王荷荷瞪他：“我为何不行？” “你是女人……” “女人怎样？” 老不正经特别严肃：“女人要生孩子。” 王荷荷被他的逻辑带跑偏了，一时半会没想到反驳的话，被他牵着走，走了几步回过神来： “你拉我去哪啊？” “不是想去泰陵吗？离这还有些路程，当天回不来的活儿赶路的师父不愿意，咱们得买匹马车……” “买马多好啊，又快又便宜！买两匹，你一匹我一匹！我要枣红色的马，实在没有好的，黑的也行，就不要白色的，太容易脏……” “买马车。”郭子仪坚持。 王荷荷摸了摸这一路瘪了不少的荷包：“买马车不合算啊！一辆马车的价格比三匹马还贵……” “买马车。” 老不正经通常很好说话，但是犟起来，王荷荷也没辙。僵持不下，王荷荷只好不情愿地掏出了买马车的钱。然后她就一直对老不正经翻白眼，还忍不住碎碎念：“本来还想多留点前给丫头的，老不正经明明赚得又不多，还非要装土豪，真讨厌……” 郭子仪也不说话，将她扶上马车，并把包裹塞给她：“包里有水，还有吃的东西，一会儿记得把药吃了！” “我都好了……” “外伤容易好，内伤还没好呢！现在就吃！别以为我不知道，十五粒，你就吃了一粒，嫌药苦扔了两粒，还剩十二粒……我看着你吃。” 王荷荷无奈地打开包裹，把大药碗塞进嘴里嚼啊嚼，皱着眉头咽下去，对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她的老男人摊手：“可以了吗？” 郭子仪终于落了布帘，转身挥鞭。 鞭子落到马背，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驾！” “这什么破药，苦得倒牙，吃了还犯困……” 王荷荷嘟囔着倚在软垫上昏昏欲睡，马车摇摇晃晃，马蹄哒哒地很有节奏。 看在老不正经选的赶车的马是她喜欢的枣红马的份儿上，她不怪他装土豪了…… 泰陵，入相寺。 王荷荷给住持送了不少紫檀佛珠，又送上了静慈师太的旧帖，住持很客气，安排她和郭子仪住到一间安静的别苑，并派一个机灵的小尼照顾他们。 十三四岁的小尼很乖巧，但到底还有着小女儿的心性，喜欢亮晶晶的珠宝。正好王荷荷在芙蓉斋的时候，兄弟们三天两头给她送礼尽孝，荷包里鼓鼓囊囊的都是小玩意。她随手给了小尼一个玉蝉，小尼就屁颠屁颠地成了她的小跟班，把寺庙里的尼姑们从住持到扫地打水做饭的交代一通，还带她去见了外人见不到的太真。 玉环为已故的贞淑皇后祈福，落发出家，号太真。 对于青灯古佛，王荷荷并没有寻常落寞孤寂之感，倒不如说，就像回家一样亲切。从小她被公主娘亲罚她佛堂面壁的时间，并不比在学堂时间短。 但看见自己从小养大的丫头跪在佛堂中，青丝尽落，王荷荷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姐姐，”小尼拉她的衣袂，“姐姐不去看太真姐姐吗？” “去，不过不是现在，”王荷荷蹲下身，摸了摸小尼的小脑袋，“晴儿，你的头是谁剃的？” “是太常姐姐！寺里的姑子们的头都是太常姐姐剃的！太常姐姐的手可巧了呢！” “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好！” 两个时辰后。 王荷荷再次步入佛堂，头皮有些发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跪在了玉环身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仰望着头顶的佛像：“丫头，又不听话。” “娘——亲？” 玉环眨眼望着身边一样脑壳泛青的女子，“娘亲……你的头发呢？” “眼看着就要入伏，剪了凉快！”王荷荷低头看到玉环手腕空空，稍稍松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向上揉了揉粉嫩的脸颊，“你这是何苦来的？和寿王闹别扭了？” “宫里是非太多，烦恼太多，不如一并断了，每日吃斋念佛！再说宫里的男人有几个情深意重的？舍了便舍了，没什么舍不得的！”玉环拉了拉她的手，“不过娘亲断了发，老爷爷怕是要怒的吧？” “怒了便怒了，我还怕他……他……” 王荷荷正准备捏两个欺负老不正经的事来显摆，就瞥见了门口那抹暗光，连忙转口，顺带着敲玉环的头：“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你弟弟在家天天哭着要喝奶呢！老娘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赶来陪你，我容易吗！” 玉环不搭理她，径直望向门口的男人，叫得特别亲：“老爷爷！” 郭子仪抑着怒意拎起捂脸的女人：“你还知道孩子在家等着娘呢？！你这是要抛夫弃子准备出家了？！” 虽然不能理解古代人对头发那近乎变态的执着，王荷荷还是知道老不正经每天晚上对头发摸来摸去相当喜欢，就这样没跟他商量就给剪了，她多少心里打鼓：“很快就长出来了嘛……” 老不正经气得肺都要炸了：“你赔我头发！” 王荷荷翻了个白眼：“这是我自个儿的头发，为什么要赔你？” “头发呢？！” 老不正经已经气得眼睛通红，四下打量，吓得小尼躲到老远。 ☆、教主的误伤 王荷荷觉得，她低估了老不正经对头发的热爱。郭子仪不但逼着她取回她的那堆头发，坐了一整夜把乱糟糟的头发缕在一起，编成辫子。王荷荷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编一会儿就睡了，可她一觉醒来，老不正经还在编。 清晨王荷荷吃着豆饼，看着老不正经魔怔了似的捧着一堆缠绕在一起的头发缕啊缕，戳了戳一旁同吃豆饼的玉环：“你的头发呢？扔了吗？” “烧了啊！”玉环嚼着豆饼，“那东西留着怪慎人的！” “谁说不是呢……”王荷荷余光望着郭子仪，“你都摆弄一夜了，还没玩够啊！快来吃早点吧！” 郭子仪将捋顺好的头发放在不离身的布包里，按了按，叹了一声无奈转身，走到铜盆便净手，折身接过她吃了一半的豆饼，两口就吞了，夺过她要递到嘴边的茶盏喝了起来，“你吃药，要忌茶的。” “啧，”王荷荷撇撇嘴，“我都好了，不想吃药，那药太苦了，吃了还犯困！我还想和玉环说说话呢，吃了药就只能说梦话了……” 玉环眨眨眼，侧耳听见门外钟声响起，跳着起身，“娘亲，我该去诵经了！你乖乖吃药吧！” “你个小丫头，诵经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陪陪我啊……”王荷荷无奈地接过郭子仪递来的药，就着水吞入口中，白了他一眼，“你俩合伙欺负我！” 郭子仪两口就吞了两张饼，用茶水送了，来拉她进里屋，“吃了药好好休息，昨夜你也没睡好，翻来覆去的。” “你大半夜黑着脸弄一堆头发，我怎么睡得好啊？”王荷荷吃了药有些晕，枕着凉枕，两眼迷蒙，拉住给她盖好被子转身要走的人，“玉环不陪我，你也不陪我？又要去玩头发？” 郭子仪坐在床边，端详着她泛青的脑壳摇头叹气：“我知道你的心思，可，哎……罢了，罢了……” “还是会长出来的嘛！”王荷荷从怀里掏出小金鱼红木梳子放到他手上，“给你，等我头发长长了，你再给我梳！” 郭子仪一手摩挲着的小梳子，一手揉了揉她光秃秃的头，“等咱们回家，晤儿怕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慢慢就认得了！”王荷荷捂嘴偷笑，“估计还会有人说太守风花雪月，明明是去吊孝却拐了个小尼姑回家！大将军和小尼姑，噗，这个故事好！” “别胡说！”郭子仪捏了捏她的脸，“我一会儿试着用头发给你做个假发，肯定不会让你就这么秃着头回家的。” 脸边的手一如既的地糙，也一如既往的温暖，被毛不正经揉着揉着，她就有些困了。 耳边声音轻轻响起：“睡吧……” 她又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王荷荷醒了。 睁开眼睛，屋里屋外一片漆黑。因为吃了药，她胃口不好，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也不会饿，只是有些渴，起身点燃了灯。可四下看了一圈，水壶里的水都空了。 这个时间，玉环不在，可能是去上晚课了。可老不正经居然不在……难道还在玩头发呢？ 王荷荷口干舌燥，对老不正经白天黑夜地忙着玩头发表示很无语，披了件褂子准备去院子里打水喝。 第68节 刚出了院子，就隐隐听见了琴音。 古琴音色叮咚，流畅婉转，曲中藏情，甚是撩人。 居然在这么个寺庙里有这等琴音，王荷荷很惊讶，也就忘了口渴，循着琴音而去。 自己家的那位老不正经平时也就摆弄摆弄棋谱和沙盘，对这种文雅的事不太在意，王荷荷都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抚琴，胡思乱想着，就看见了抚琴的人。 抚琴的男子一身白衣，在白月光下那双弹琴的手倒甚是好看，只是向上看……王荷荷忍不住蹙眉。 这男子的眼神，不良。 他在看谁呢……王荷荷凑上前，看见了院子里跳舞的女子。 不是玉环又是谁？ 二人并未察觉到她，玉环直到舞毕，琴音才停下来。男子起身，倒了一碗水殷勤地递给跳完舞的女子…… “娘——？” 王荷荷抢过男子的水，一饮而尽。 白衣男子也愣了，呆呆地盯着王荷荷手上的瓷碗。 “这位琴师，如何称呼？” 白衣男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碗：“我……我……” “娘，你误会了，我跟你说！” 玉环将她拉回住处。王荷荷此刻仿佛撞见自己闺女早恋，还恋上个不靠谱的，她这颗心也悬起来了： “丫头，他是谁？你不当寿王妃，不会就是为了他吧？这人眼神不正，你想要琴师，我找个比他琴技好的……” “娘亲你想多啦！”玉环擦了擦汗，笑得咯咯响，“他叫秦寿，是宫里的一个乐师。原来见过两面，给我伴奏过琵琶，这次听说我出家，特意辞了宫里的乐师来寻我……” “秦寿，禽兽，这名儿起的……”王荷荷边吐槽边哼笑一声，越听越不对：“他还是对你有意思啊！” “娘亲你别急啊！我又不是没嫁过人的小姑娘，他对我有意思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对他没意思啊！你听我刚刚让他弹的是《流水》，就是想告诉他，他落花有意我流水无情啊！他刚说他明天一早就准备南下回家呢！” “哦……”王荷荷拍着胸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玉环好奇地左看右看：“娘亲，老爷爷呢？” “我也不知道，睡醒他就不在，估计是嫌这屋里只有一盏油灯太暗，抱着头发去佛堂玩了吧！那里晚上也亮堂，”王荷荷活动活动肩膀，后背的伤依旧酸痛，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玉环啊，你和娘亲说实话，你到底为何自请出家来这鬼地方？是不是有什么隐情？狗……皇帝让你来的吧？他对你……” “娘亲！”玉环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你怎么看见谁，都觉得他对我有意思啊？” “我把你养得这么胖嘟嘟的人见人爱，男人哪有不喜欢的！”王荷荷看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子，满满的骄傲。 “娘亲，我就是看皇宫里的人看烦了！寿王虽然对我不错，可到底做不到只对我钟情专一，”玉环拉着她的手，开始倾诉，“我也不是非他不可，又何必彼此纠缠？一拍两散，江湖再见，更符合我的性格！而且，这泰陵离娘亲家也近了许多，娘亲来看我就更方便啦！我还没看过晤弟弟呢！娘亲你好好养身体，等把身体养好了，你带弟弟来看我啊！正好我在和住持学诵经，以前都听娘亲给我念唱，以后我也给弟弟们念……” 突然察觉到王荷荷呼吸急促，脸颊绯红，玉环连忙起身扶住她：“娘亲，你，你怎么了？” 王荷荷咬着舌头才暂时稳住精神，连连摇头：“那个琴，琴师，在水里，加了东西……” “这个狗娘养的！”玉环气得跺脚，“娘亲你等着，我先去把他绑了去！” …… 可等到玉环将要逃跑的小白脸五花大绑回的时候，却已不见女子踪影。 “娘亲？” …… 王荷荷因为体内有蛊虫，所以剧毒对她无效。 可是媚药严格来讲不属于毒，应属药。所以即使她的身体能抵抗毒，也无法抵抗媚药。 她大概意识到那小白脸想给丫头下药，结果没想到被自己抢了……但她已经没工夫去找那禽兽算账，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老不正经！她已经欲、火、焚、身了！急需灭火啊！这诺大的尼姑庵，除了老不正经就是那个不要脸的小白脸！她得找到老不正经，快点……快要忍不住了…… 佛堂。 郭子仪正专心致志地做假发，好不容易给一个等人高的佛像戴上，仔细梳理，就突然背后一震，然后被温暖的身躯缠绕上，娇糯的声音响起： “施主你居然躲在这……真是让小尼好找啊……” 郭子仪吓得一哆嗦，瞪眼转身准备推开，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小尼姑抱着自己后背，脸颊绯红流着口水。郭子仪看到她绯红的脸，就软了声，伸手覆上她的额头：“田田？怎么这么烫？！发烧了？是不是伤口恶化了？” 女子一反常态地往自己身上贴，小手还不老实地摸来摸去，郭子仪心慌意乱地制住她乱抓的手，剥落肩头的衣衫仔细查验。 伤口安好，并无异常。 但女子难耐地往他身上蹭，还口齿不清地喃喃嘤咛……郭子仪倏地明白了什么，喉结滚了滚，连忙从里锁上佛堂的门窗。 “田田，田田喝点水……” 他举着水杯喂。想让她清醒些，可她别着头就是不肯喝，嘴里还嘟囔：“不要喝水，要亲亲……亲亲嘛……” 郭子仪愣神的功夫，胡子就被她握住。轻颤的双手攀上他的脸颊，温润的唇瓣贴了上来。 “田田，田田，别这样，”郭子仪一边躲闪，一边制住女子双肩将她轻摇，“田田，你清醒点！” “抱抱嘛！亲亲嘛！”王荷荷完全无法理解，只想扑倒眼前的人，可扑了半天，这人居然一点动作也没有，还躲她。原本身上已经燥热难耐，眼看着水就在嘴边，就是喝不到的折磨异乎寻常，虽然脑袋不太清醒，但大体还没完全失去意识，一边和老不正经拉扯，一边呜咽：“以前没完没了地要……现在我没了头发你就不喜欢我了吗？有种你就和头发过一辈子好了啊！” “田田！你别这样，你刚生产完，又受了伤……我，我……到底是谁给你下的药！！” 郭子仪抱住她来回乱蹭的身子，忍不住叹气，感觉自己像是抱了一条鱼，轻了她就要从手里溜走，重了又担心弄疼了她。郭子仪明知道对付媚药最好的法子就是浇冷水，可她刚刚生产没过几个月，猛地浇冷水怕要落下病，如果真的顺了她的意思……又要怀上孩子，身子能吃的消吗…… 他的眼中杀意愈浓，恨恨地抱紧她：“到底是谁！” 王荷荷动了又动，就是不见他有动作，有委屈又气闷，一口咬住他的耳朵：“老不正经假正经最讨厌！你再这样我要就不要你了，我去找阿……” 郭子仪眼睛一闭心一横，将她放到蒲团上，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口。 金光闪闪的佛像注视蒲团上的两个人。 满目慈悲。 ☆、教主一觉醒来 郭子仪贴身收好沾了血的帕子，将酣睡的人用袍子裹了，抱出佛堂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怀里的人定是累极了，在他怀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唇瓣有些惨白。昨夜狂乱中，她背后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又裂开了，现在又有了孩子，有些止血活血的伤药也不能再用了。她中的剑伤不浅，这么一折腾，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好了。 “田田……”他心疼得不行，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抱着她回了居住的别苑。 熬了一夜未眠，等着二人回来的玉环正坐在院子里昏昏欲睡，愿意看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人进了门，连忙拍拍脸，醒了神迎了上去：“老爷爷！娘亲没事儿吧！” 郭子仪看了一眼玉环，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被捆成肉粽的白衣男，对玉环微微颔首：“你随我进屋。” “哦。”玉环有些局促。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黑着脸冷着眼的模样，乖乖地跟着他进了里屋。 郭子仪轻轻地将怀里的人放到榻上，给她盖上被子，伸手覆在她的额头，微微转头对立在一旁不安的玉环道：“昨日发生的事，你从头到尾告诉我。” “是。”玉环咬着唇，非常紧张地将昨夜的事复述了一遍。 落音片刻，郭子仪起身，“留下来照顾她，我去去就回。” “老爷爷……” 玉环刚俯下身试了试女子的头，就看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房门，满身肃杀之气。 玉环惊愕。她曾经跟着王荷荷闯荡江湖，无论是天剑山庄还是天羽宫，抑或赤月教都住过不断的时日，对杀气自是格外敏感。但她从来没在这个男人身上看到过杀气，即使明知他是万军统帅，在她眼中，都不过是那个总是笑呵呵给自己买糖人，哄娘亲高兴的老爷爷啊！ “啊啊啊啊啊啊！！！” 门外传出白衣男杀猪般的嘶吼。玉环一惊，猛然起身跑到门口，就看见白衣男被按在石板桌上，一条手臂松松垮垮地垂在桌下，来来回回地晃荡，俨然是断了。玉环惊愕捂住嘴。 老男人单手钳着秦寿的脖颈，似乎要勒断，恨恨道：“你算什么东西！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我不杀你，今日断你一臂，日后你若报复，来寻汾阳郭子仪！” “丫头……” “娘亲！”玉环听到身后的声音，连忙转身跑到床边。 “外面怎么这么吵……”王荷荷扶额，懒声问，“老不正经又死哪去了？” “娘亲，你等一下！”玉环回身，看着榻上睁开眼的人，连忙欣喜地跑出屋：“老爷爷！娘亲醒了！” 郭子仪松了手，无视地上打滚的男人，挥袖进了屋。 地上的人挣扎着滚了滚：“玉娘……” “秦寿，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啊！”玉环摇头看着满身泥土，披头散发的男人，冷笑两声：“滚吧！知道你没安好心，没想到你手段这么低劣……寿王派你来劝我倒真是瞎了他狗眼了！罢了，寿王还不如他爹眼神好呢……你好自为之，不过我劝你，要是想高寿，不要报复的好，有的人你惹不起。” 秦寿挣扎着站起身，眼睛充血通红，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玉环，一瘸一拐地出了院门。 房中。 王荷荷睡了一觉醒来觉得从头到脚哪都酸痛，脾气也愈发不好，支使郭子仪给她捏肩捶腿。昨夜的事，倒是梦一场，细节已经记不起来了，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她躺在蒲团上，看见头顶俯视自己的那尊佛像笑眯眯。 蒲团像是飘荡在河流中……河流是温暖的，温柔的…… 她伸手覆在小腹，转头对给她上药的男人问：“我是不是，又有孩子了？” 身后的人上药的手顿了一下，嗯了一声，略显不悦。 王荷荷也不高兴了。自从自己剪了头发，老不正经就摆一张臭脸，现在又有了孩子他也不高兴……他难道想上天不成！ 王荷荷扭了下身，躲开了他上药的手：“我不就是剪了个头发，你要是看不顺眼就先回家吧！家里的姐们们个个长发飘飘，你去玩她们的头发，等我头发长长了，你再来接我回去！反正我看孩子做饭也烦闷了，在这里歇歇……” “田田，”郭子仪再次将扭捏的人拉入怀，搂着她的腰，“别动，伤口又撕裂了！” 郭子仪的手正覆在她小腹上，温热熨烫着宝宝的住处，王荷荷倏然想到昨夜佛堂孟浪，也红了脸，“昨天晚上你怎么不抱我回来？这又不是自己家，被外人看见了多不好！” “昨夜有个小尼姑扑上来，要与我共度春宵，我哪里忍得住？” 说完，还亲了亲她光秃秃的脑壳。 王荷荷脸更红了，躲闪着笑骂：“老不正经！” 郭子仪给上了药，穿好衣裳，抱着她沉默半晌，双手覆在她小腹： “我没有嫌弃你，只是你剪了这头发，我总担心你是真的要离开我，出家当尼姑了。你刚刚生了晤儿，又受了伤，我怕你身子受不住，想让你再养养身子。生孩子不急，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呢！哪知道，哎……” “好了好了，孩子都怀上了，你还唉声叹气个什么劲儿！”王荷荷拍拍他的手，“我的身子当然是我自己最清楚，没那么娇气的，真的！”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问：“想吃点什么？” 第69节 “不想吃，”王荷荷倚在他怀里久了有些昏昏欲睡，摇摇头，“这几天胃口应该都不好，没事儿，老样子了！” “你现在身上有伤，不吃东西怎么成？”郭子仪拉她躺下，“你先歇着，我去做点汤羹！当药喝！” 王荷荷拉住他，摇头：“我真的不想吃……你也折腾了一宿，睡会吧！” “我陪你，睡吧！”郭子仪侧身倚在她身边，拍了拍被衾下的她的肩膀，无奈地叹了一声，“你真是一天都不让我安生啊！” “宝宝……叫什么好呢？”王荷荷头抵着他的胸口，微笑，“这孩子，不会是什么神佛转世吧？” “神佛妖魔都不怕，我们的孩子都是好孩子。至于名字……我们有很长时间，慢慢想，”郭子仪低头吻住她的额，“好好睡一觉。” “你的胡子扎得我好痒啊！” 怀里女子咯咯地笑，寻常他都喜欢再用胡子蹭蹭她，看她笑，可这次郭子仪稍稍离开她些，抚摸她光秃秃的脑袋，“睡吧，什么伤我都能给你养好。” “老不正经……” “嗯？” “这次如果也是个男孩，”王荷荷闭着眼偷笑，“你又要失望了！” “不失望，”郭子仪轻轻抚她的背，“你就算生条虫出来，我也高兴。” 怀里的女子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呢喃：“你就会哄我……” 玉环掩嘴轻轻带上房门，生恐扰了屋中人，一回身，笑意凝固在嘴角。 院子里立着一男子，虽与秦寿同样一身白衣，却穿出纤尘不染的尊贵。 玉环眨眨眼，“翼先生？” 寺庙不远处，惊恐逃离的秦寿被一红衣女子拦住了去路。 红笑女子意盈盈：“你这胳膊接上也是半残，啧啧，可惜了，可惜了！” 秦寿脸色擦白，咬牙切齿：“你要做什么？” “你是个琴师，废了手，你就是个废人，把你弄残废的人，你恨不恨？” “汾阳郭子仪，”秦寿一字一顿，冷笑，“我记着，早晚让他死！” 红衣女子拍手笑嘻嘻：“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你？” 秦寿走南闯北，也见过不少人，眼前这个红衣少女，手腕腰间配着叮当作响的银片：“你是苗疆人？” “我是哪里人不重要，”红衣少女莞尔，“你只消知道，我是唯一能帮你报仇的人，就是了。” 秦寿也不傻，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眼看着眼前这女子，也不像是对他有意，而且苗疆人善使阴毒蛊术，他还不敢招惹，呐呐问：“你为何帮我？” “为何？呵呵，”龙云冷笑，“因为我讨厌那个女人。” “哪个？”秦寿懵住。他不是此刻才懵住的，从昨晚玉娘叫那个小尼姑娘亲的时候，他就懵了。那尼姑看起来比玉娘一般年轻，怎么可能是她娘？那男子又是什么人？和那尼姑什么关系？昨夜那小尼姑喝了自己下药的水就不见了……是今早那老男人抱回来的。秦寿就不懂了，那老男人看样子对那小尼姑十分中意，那自己明明帮他一把，他倒反而恩将仇报……秦升晕了，表示他需要个明白人帮他捋捋。 “你会知道的。”龙云扔给他一粒药丸，“吃了它，去最近的驿站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姑娘……”秦寿挤出谄媚的笑刚要讨好，就看见了女子厌恶的眼，和她腰间缠绕的蛇，吓得瞠目。 “再敢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我会直接把你直接喂了蛊！” 秦寿撇撇嘴，一是被药苦的，二是肩膀疼的，三是不屑的：“你这种姿色，我才懒得用……啊啊啊啊！” 耳边突然一痛。 秦寿用好手一抹，吓得尖叫连连。 无数虫子从他耳朵里钻出来！ ☆、教主吃醋了 这几日里，王荷荷除了睁开眼睛喝点老不正经给她熬的各种鸡汤鸭汤鱼汤排骨汤，就是在睡觉。睡觉的时候，偶尔迷迷糊糊地会听见玉环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轻轻地唱经文给她。 以前是她拉着玉环的小手，哄她入睡的时候给她唱经，现在颠倒过来了。女儿果然是贴心小棉袄。 王荷荷入梦前想，这次生一个女孩吧，老不正经想要女儿好久了。不过这毕竟还是要看老不正经播的种……老不正经都种了五次男娃娃了，按照概率，这次轮到女娃娃的概率应该很大…… 胡思乱想着，王荷荷睡着了。 待她睡熟，玉环才从怀中掏出血玉镯戴上，给梦中人掖了掖被角，起身出了房门。玉环望着立在院子里的白衣男子，“翼先生，您都在这站了好几日了……娘亲刚刚吃了药睡着了，不会醒的，您进去看看吧？” “不必了，她不愿见我，我又何必惹她烦心。”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俯身拉住玉环的手腕，注视着手腕上血红的玉镯，“丫头，我阻拦道了你娘亲，却阻拦不了你。你已经装神弄鬼吓死了武惠妃，不必再继续了！你娘亲自己不知，但她也心里已经释怀，你再继续只不过徒增她的烦恼，如果被她知道你是为她这样做，她知道了会有多伤心？你知道报复那个人的结局，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玉环抬手抽离，摸着手腕上的血玉镯，笑得明媚，“那又如何？娘亲的仇人就收我的！他伤娘亲一分，我便还他一丈，他害娘亲痛苦，我便让他尝尝什么叫国破家亡！” “丫头，自古伴君如伴虎，我不能眼看着你入虎口！” “虎口？”玉环咯咯笑起来，“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服了那秘药？难道你真的以为，寿王如外界传言那般与我恩爱？王侯贵胄，从未见过真情有几人，他不过是对我的这具身子上了瘾……只要是男人沾了我的身，便是会上瘾的，这就是我服用这秘药的副作用。任他是不是皇帝，只要他是男人，在我面前就就不可能是老虎，只不过是乞食的家猫！” “丫头！？” “嘘，”玉环身穿食指比了比，“先生你喜欢娘亲，我替你保密，先生也要替我保密哦！” 白衣男子静立许久，终还是没能进门看看，转身离去。 大睡三日后醒来的王荷荷容光焕发，胃口大增，啃了一只烧鸡后，又催促着老不正经去炖鸭子，准备晚上吃。玉环午休醒来，看着床头翘着二郎腿正在啃鸡爪的女子哭笑不得，拿起帕子给她擦嘴：“娘亲，你这样不顾及形象，说不定老爷爷哪天就被小尼姑勾走了呢！” “他？别逗我了~”王荷荷吐出鸡骨头，不屑地撇撇嘴，“他都多大了！又不是年轻小伙……再说了，就他领着那点俸禄，一天天比皇帝都忙，谁还能看上他！” 玉环笑眯眯，神秘道：“娘亲，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寺庙里的小尼姑们从小离开父母身边，就喜欢老爷爷这种中年大叔，老爷爷又是好人，哪个小尼装着摔倒啦，劈柴伤了手啦，老爷爷都会帮着干活呢！这几日你蒙头大睡，老爷爷在小尼姑里可是越来越受欢迎啦！而且自从前两日大嘴巴师太说老爷爷日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现在还有几个小尼姑打定主意要嫁老爷爷呢！” 纳尼？！ 王荷荷立马丢了鸡爪，开始八卦郭子仪。 原来这几日她大睡，老不正经为了给她找补身得草药，与熟悉药草的师太走得很近，经常去后山采药，还帮师太干了不少活儿，师太觉得他是个谦虚好学的好少年，嗯，好中年，就给他免费卜了一卦。 这一卦，吓了师太一跳。偏巧师太是个一激动就喜欢和别人交流的人。郭子仪的卦象没多久就在小尼姑之中传了个遍——这个勤勤恳恳在寺庙里帮忙的中年男子，以后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这下子，原本只是在老不正经身上寻找父爱的小尼姑们，顿时拓宽了思路，准备抱上未来这只会变得粗壮的大腿，让他带自己飞…… 王荷荷很明白小尼姑们的心情，她们看老不正经，估计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玉环一样——那种手里握着以后一定会中奖的彩票的心情。 “娘亲，别怪我没提醒你哈！这次说不定你真能帮老爷爷纳一两个小尼姑当小妾呢！” 玉环从她手上抢了最后一个鸡爪，偷笑着掩嘴跑去上下午的课，实际上暗地里偷偷躲起来，看热闹。未出她所料，果然在她啃完一个鸡爪后，娘亲洗了脸，换了件干净的衣裙，戴上老爷爷给她做的假发，跑出了屋。 王荷荷纠结了半天，还是好奇老不正经被一群小尼姑围着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怎么说都是个男人，说不定就没绷住，看上两个清纯可人得小尼也说不定……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想到这里，王荷荷心里就乱糟糟的，而且很不安。连等老不正经回来都等不及，迫不及待地换了身衣裳戴了假发去找他。 在寺庙里找了一圈，终于在膳房找到正在煮鸭子汤的老不正经。 老不正经身边果然围了一圈儿小尼姑。 小尼姑们将老不正经围在中央，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还有两个拉着老不正经的衣袂，问东问西： “大叔，你每天都熬汤药，是给房间里的夫人喝吗？” “大叔你真好！真羡慕夫人！” “大叔，你的夫人身子不好吗？我会医术，我给夫人看看吧！” “不必麻烦……真的不用了……”郭子仪一边要顾着汤锅，一边还要拨拉开拽着他衣袂的小尼姑，忙得满头是汗。 …… 王荷荷突然涌起一股火儿，冲上去两把推开几个小尼姑，一把勾住老不正经的脖子，踮脚亲了上去。 老不正经愣住了，一众小尼姑也愣住了。 王荷荷一边亲得啧啧响，一边对身边的小尼姑翻白眼，还一边摆手，用眼神传达：去去去，好好念经去！别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本夫人现在不想纳妾！ 郭子仪也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扑上来，连忙抱着她冲出小尼姑群，跑回了住的院子。 一进门王荷荷就丢了戴不习惯的假发，从老不正经身上跳了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倒杯水喝起来。 “田田？” 郭子仪摸摸嘴巴，上面还留着残存的温润触感，好奇地走到她面前，可一走到她面前，她就转过身背对着自己，郭子仪笑着从后门抱住她，下颌抵在她光秃秃的脑壳上笑道： “怎么？刚才那么热情似火的小娘子怎么突然变成娇滴滴的小尼姑了？” 正在喝水的王荷荷差点呛到，重重放下水杯：“谁叫你乱招惹小尼姑！我还想在这多待几日陪陪玉环呢，你倒好……怎么，还真看上了哪个小尼想娶回家吗？” 身后的等了一会儿没动静，然后点点头：“嗯，我倒真看上一个。” “什么？！” 王荷荷愕然转身。 郭子仪笑着把她抱到桌子上，两手拄在她身旁，笑眯眯凑近了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小尼姑都怀上了，肯定得带回家！” “讨厌！”王荷荷推了推，可他凑得太近，使不上力气，倒像是欲擒故纵似的。老不正经趁机搂住她的腰，把她缓缓压到桌面上，附耳亲吻：“这小尼姑真的特别胆大，不但深夜邀约我去佛堂私会，还当着一众小尼的面吻我，这么不知羞的小尼姑，怎么能留在佛门，一定得带回家，好好收拾她……” 王荷荷气急：“你混蛋！” 郭子仪握住她挥来的小拳头，放到唇边亲了两下，继续逗她，“这小尼姑哪都好，就是总动手动脚，要是能乖乖地服侍我，当个侧室也未尝不可，我保证能让她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反正主母一年到头也不让我碰……小尼姑，你说是不是，嗯？” “放手！”王荷荷被他气笑了，“老不正经你胡说八道什么！” “光靠说的哪够，我来亲自教你，”郭子仪将她襟带一拉，俯身而上，“太乖顺了也没意思，我就喜欢这样欲拒还迎的！” “喂！你这是……” 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唇就被他攫住，深深地吻，舌头热情地闯了进来，吻得急切又炙热。 “嗯……你……” 王荷荷被他吻傻了，衣裳都被他剥得只剩下了肚兜才回过神来，连忙制住已经伸到自己肚兜下的大手，“这，怀着孩子呢！” “孙弟说你这身子受孕后不用避讳行房……再说我会很温柔的！” “你温柔个……老不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是二更呦！ 第70节 ☆、教主的初恋 一夜春晓帐暖。 王荷荷睡了好几天，欢好之后也并不困倦。服了秘药后身子就变成这样这样，怀孕头三日，就像要冬眠似的，不吃不喝也不觉得什么，等冬眠醒了，就更渴望男女之事。 缠绵后老不正经如果不喝汤，肯定睡得比她快。此刻老不正经也睡熟了，只是偶尔无意识地抚摸两下她的背，把她往自己身上搂，或者搭上来一条老腿…… 王荷荷以往无聊睡不着总是会用手指戳他或者干脆把他拍醒和自己说话，但看到他辛苦了几天给她熬药煲汤，半头青丝又掺杂了不少白发，也不忍心把他拍醒，百无聊赖倚在他的肩窝，抓着他的小胡子仔细盯着老不正经的睡脸看。 平心而论，郭子仪就算已经年近半百，在人群里依然是个出众的，个子本就比寻常人高些，一米八几的个头，因为常年练武，还能摸到八块腹肌，在这个年代已经算雄伟了，容貌一直也都不错，眼睛很大，很有神，像家里的大怪一样水汪汪的，睫毛又密又长，鼻梁也很挺，唇不薄，但唇形很好看，长得很善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穿上铠甲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王荷荷一边用手指勾勒着老不正经的唇形一边想，老不正经的确看起来挺讨喜的，也难怪那些小尼姑动了心思。 凝望着他的脸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王荷荷忍不住叹气。如果有一种药，能让他老得慢点，她一定想方设法弄到手。可惜再也没有第二个孙思邈，她也不敢用老不正经试药。 身边的人一天天长大，变老，生病……王荷荷多少还是有些羡慕的。只有她一个人，一直顶着这张双十年华的脸，想倚老卖老都不行，总是有种莫名的孤单。 她偶尔心里还会嘀咕，郭子仪这样紧张她，是因为她一直都这样年轻，担心她嫌弃他老，会弃他而去寻找第二春。 不过她有信心，即便有一天自己变得又老又丑，这个男人也不会丢下自己嫌弃自己。 “我不是李夫人，你也不是汉武帝。你只是个没有野心，很善良很温柔的烂好人，”王荷荷捏着老不正经的胡子直起身亲了亲他的脸颊和额头，最后附在他的右耳上，轻轻道，“所以我喜欢你，爱你……” 郭子仪突然一用力将她搂入怀中，唇瓣贴着她秃秃的头顶像是在亲她，吓得王荷荷还以为他醒了，连忙闭眼装睡，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说话，偷偷睁开眼，见他还睡着，刚刚只是下意识地抱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偷笑了两下，枕在他怀里睡着了。 她做了个很安静的梦。 梦里春风和煦，阳光微暖，她坐在秋千上，膝盖上伏着招财，身后的人轻轻地推她，她一回头，就看见郭子仪低头望着她笑。 二十四岁的俊朗模样…… 她脸一红，背过头去，又晃了一会儿，没忍住再一回头，就变成了老不正经。 她长舒一口气，果然还是老不正经能让她安心。老不正经年轻时候太好看了，嗯，据说因为从小就好看，所以起名叫子仪，自家儿子仪表堂堂的意思……不过还是老点好，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平白招惹桃花是非，这样正正好。 又晃了一会儿，再一转头，老不正经就一把将她抱住，俯身亲上她惊讶张开的唇。 “啊……你怎么梦里还这么不正经！” 王荷荷刚要开骂，一睁眼，老不正经的大脸就贴在眼前，胡子正扎得她发痒，凑上来趁着她说话要把舌头伸进来……王荷荷一惊，恍惚中还未分清现实和梦境，被他搂得死死的，吻了个够。 郭子仪笑着摸了摸她秃秃的小脑袋，看着她眼光迷离，脸颊绯红地望着自己发呆，笑问：“梦见我了？梦里我也是这么亲你的么？” “唔……”王荷荷连忙捂嘴，“才没有梦见你呢！” 郭子仪眯着眼睛笑，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字：“我想给这个孩子取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一个“暧”字。 王荷荷脸更红了：“你，你昨天晚上听见了？！” 郭子仪笑眯眯地凑近了，盯着她躲闪的眼：“听见什么了？” “哼！” 郭子仪拉过挣脱着起身的人，从身后抱着她，拉回被褥，笑着亲了亲她光秃秃的脑壳，“我的心听到了。”他的手落在她的小腹上：“宝宝也听到了。” “切，一天到晚就喜欢偷听……”偷偷告白失败，王荷荷老脸通红准备装死，却架不住老不正经亲她的脑壳亲个没完：“你差不多行了啊！” “我第一次觉得你剃了头发也挺好的。” “嗯？”王荷荷略吃惊，“你不是这几天一直和我赌气，怨我瞒着你剪了头发吗？” “还是会长出来的，”他摸摸她光秃秃的头，“原来你身上我都亲过，就这里没亲过，现在这也亲到了……” “你个老变态！离我远一点！” …… 翌日午后。郭子仪趁着田田睡着了，抱着一筐山核桃和果子，笑眯眯对着排排坐等着赤果果得小尼姑道：“老爷爷帮你们挑水劈柴打扫佛堂，你们继续围着老爷爷转，要是能惹昨儿那个漂亮姐姐生气了，老爷爷就给你们买糖人！” 大概懵懂明白的小尼姑们：“老爷爷好棒！老爷爷你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不太明白的小尼姑们傻傻拍手：“糖人！糖人！糖人！” …… 因为身体不适，王荷荷在床上躺了数日，衣食都由老不正经一手包办，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过了几日。但她也并不是一点外面的事也不知道。玉环每日诵经后就会来找她聊天，偶尔王荷荷自己也会感觉到身体有些异样。 体内有蛊虫的缘故，每次龙云在附近，她都会有感知。 龙云在，多半阿翼就在。 王荷荷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憋了几日，本以为不见他，过两日他就走了，没想到过了这些日子，他还在附近。王荷荷一想到自己什么事儿都被阿翼压着，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偏偏这个人还做什么都对，每次炫耀一样，事后都要在她身边晃悠来晃悠去，顶着一张人见人爱的脸……这天王荷荷终于憋不住了，趁着郭子仪去帮师太采药，冲出了门，循着感觉向西北处的禅院走去。 一袭红衣扎眼。 王荷荷抽出红日，瞪着龙云，“让开！” 往日龙云都要对她冷嘲热讽一番。不过这次龙云乖乖闪身，只是在与她错肩的片刻冷笑了两声。 王荷荷数次被苗疆龙门的毒虫所伤，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对龙门厌恶至极，自然不想与龙云多话，提剑冲入了禅房。 刚一入门，扑面的酒气熏得王荷荷呕了两声。她连忙捂住口鼻，强抑住想要呕吐的欲望，怒目瞪着背对着她吃酒的男人：“怎么，天羽宫没有酒？偏偏跑到寺院里来喝……不许喝了！要喝回你自己宫里喝去！” 微醺的男子面色无恙，只是眼神有些迷离，抬头见到她，微微一笑，伸手抓住她的手，一拽便轻而易举拉她入怀：“田田……” “松手！松开……”王荷荷丝毫也挣脱不过，深吸一口气凛声道，“阿翼，你放手。” “不放。” 男人说着，还将她抱起来，向床榻走去。 王荷荷天灵盖一震，连忙推拒阿翼的脸：“你，你干什么？！你要是敢扎我，我和你没完！放手！放……唔！？” 微凉的唇带着酒气扑上来，惊得王荷荷彻底僵住。 阿翼双手捧着她的脸？ 他在亲她？ 什么情况…… “张嘴，田田，”夹着酒气的热气打在她的脸颊，诱惑般的嗓音低语呢喃，“张嘴……” 王荷荷终于清醒猛地一把推开阿翼，抖着手扇了他一巴掌：“你，你耍我好玩吗！一次次看我的笑话，一次次都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次次……混蛋！” 不料阿翼不但没放开她，还抱住她的腰，脸贴在她小腹处一边蹭，一边喃喃： “田田，别走，别走……” “为什么，”王荷荷强忍举起红日砍人的冲动，深呼吸一口气，“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在说这种话？你真是——” “别走，我后悔了，我好后悔，田田……” 王荷荷敲晕了阿翼。抱着她的人终于松了手，瘫倒在床榻上。 “喝多了就耍酒疯，以前可没这毛病。”王荷荷气闷地抖了被子罩在他身上，抱着红日出了门，见到抱臂站在院子里的龙云，本想无视路过，龙云突然笑嘻嘻开了口： “你真厉害啊！” 王荷荷站住，“你说什么？” “把两个男人耍得团团转，你真厉害。”龙云冷笑着上下打量王荷荷，“果然是服了那秘药的缘故？” “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龙云冷笑，“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他还是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真是羡慕你啊！” “不要乱说话。”王荷荷下意识地擦了擦嘴，“他喝多了。” “哦？”龙云转到王荷荷面前，“你真的相信他只是喝多了吗？你认识的阿翼，真的会酒后失言吗？”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说它已不能承受我的任性（。－_－。）所以……今天就一更啦！ ☆、教主劝说失败 “一个个胡说八道什么！” 王荷荷心塞地跑出了阿翼的院子，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就看见老不正经拿着蒲扇蹲在药炉旁熬药，心塞塞地挪到老不正经身后，拽了一把他的胡子。 “身子好些了？手这么凉，怎么不多穿点？”郭子仪在她拽到自己胡子前握住了她的手，夺过她手上的红日，“你背上的伤还没好，暂时还是不适合舞剑……” 刚刚发生的事还在眼前回闪，王荷荷心塞塞，头枕在老不正经肩上蹭了蹭。 “怎么了？”郭子仪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异样，摸了摸她的头，“田田，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孩子们了，”王荷荷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终于好受些，搂着郭子仪脖子蹭了蹭，“过两日，我们回家，带着丫头一起……好不好？” “好，”郭子仪把她抱进屋子，“你说什么都好……田田？”突然吻上来的唇湿润温暖，郭子仪一怔，不过这几日她偶尔也会这样主动，倒也见怪不怪了，只是稍微闻到了些许酒气，郭子仪微微皱眉，捧着女子泛红的脸：“背着我偷偷吃酒了？不知道吃药忌酒的么？” “吻我。” “田田你……” “吻我，”王荷荷拽着老不正经的小胡子，贴了上去，“快点！” 郭子仪眯起眼，捏着她的下颌就是不亲她，“田田，你怎么了？” 王荷荷心里正别扭着，老不正经又不按常理出牌，每个人都一副看透她的样子，顿时心里堵得更难受了，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出来了，一巴掌甩开郭子仪：“滚！爱亲不亲，谁稀罕！” “田田，”郭子仪一见她捂脸要哭了，连忙抱住她，“我怎么会不想亲你呢？我就是看你样子不太对，有点担心……不生气了，好不好？来亲亲！” “坏蛋，”王荷荷撇嘴，“都是坏蛋！” 郭子仪抚着她的背，“田田，你见到阿翼了是不是？刚刚因为报仇的事你和他吵架了是不是？这几天他都在，我知道你是不想见他才闷在屋里……我私心里也不想你见他，但这次，你真的是的确太冲动了，怎么能一个人冲上去？他阻拦你，也是不想你被抓受伤……我的确很感谢他保护了你。” 郭子仪静静地挨了几拳，直到怀里的人放松了肩膀，他才拉过被子把她裹成粽子，亲了亲她，“没事的，田田，真的没事的，别担心！” “坏蛋……” 王荷荷咬咬牙，还是没问出口，皱着眉头拍了郭子仪两下，做罢了。 她还没准备好，问郭子仪正则的事。她还没想要放弃要报复的念头。这次，她谁都不想告诉，谁都不能相信，报复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想再卷入任何人，不想再被这两个人阻拦质问。 她已经下定决心带玉环回家，让她彻底断绝和皇帝的关系。 第71节 玉环在她心中，还像那个刚刚没了娘的小女孩一样，可怜兮兮地缩在她的怀中，需要自己的保护。 但，现实总是喜欢打脸。 王荷荷揉了揉自己的脸，望着玉环又问了一遍：“丫头，你说什么？” “娘亲，我才不跟你回九原呢！家里吵吵嚷嚷的，还有那么多动物，太挤了！这里多清净啊！”玉环笑得咯咯咯，侧眼打量剥核桃的郭子仪，“你快点跟老爷爷回家吧！刚怀上的时候最要紧了，你不在意，老爷爷可紧张了呢！” 王荷荷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事后也曾几次劝说玉环，依旧未能说动。她在寺庙不但不舒心，反而很难过。 玉环长大了……都不愿跟她回家了…… 以前她去哪里都跟着自己的小尾巴，现在也长大了…… 几次三番劝说玉环无效，寺庙里也越来越待不下去的王荷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见老不正经抱着一沓厚厚的信函入了门，好奇地走近：“小卷送来的？最近是不是很忙？曜儿一个人顶不住吧？” 郭子仪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一封封看着书信，“还好。” “嗯……” 王荷荷余光瞥着书信。有几封是公文，有一封曜儿寄来的家书。家书写的很详细，郭旰郭晞郭昢每日的功课，小晤儿是否健康，还包括几位姨娘亲切的问候和期待，翻译过来很简单易懂：好不容易有了二人时光，再生个娃吧！你只负责生，我们可以帮忙带孩子啊！你看我们培养的小昢昢多么出色…… “这些人真是，”王荷荷家书看到一半，生无可恋地别过头，“真是没脸回家了……” “谁叫你这么喜欢纳妾？”郭子仪笑了两声，摸着肩头光秃秃的小脑袋，“不丢脸，你啊，总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没生之前担心，孩子们长大了也担心……孩子们都有长大的一天，女孩更是要离开家嫁人的。你放心吧，孩子们会好好的，丫头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寺庙的小尼姑们都喜欢她，师太们也都很好，寿王派来的几个说客都被她撵走了，阿翼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必要的时候，不会袖手旁观……” “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都知道，但是心里，总有那么一点说不出来的异样。她很担心小玉环，因为知道历史，所以更担心。 她该怎么办？ 王荷荷心一横，抓着老不正经衣襟：“要不你把玉环点了，我们连夜把她运回家吧！” 郭子仪哭笑不得：“你总不能一天到晚都点着她吧？” “哎……”王荷荷捶胸，“孩子们小时候都那么可爱，为什么长大了都不听话了，哎……” “你长大了也还是一样不听话，”郭子仪无奈摇头，轻轻地按了按她受伤的部位，“受伤了才乖一点。” 低头看着缩在自己怀里，撒娇地蹭着他脸颊的女子，他又笑了：“你就像猫一样……乖的时候让人爱得不行，恨不得揣在心窝里，可炸毛的时候，就乱挥爪子，乱咬人。” “切！” “田田，小卷送来的情报称边境要乱，我得回去押运军粮医药。”郭子仪读完一封书信，轻轻地叹了一声，“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留在这，和我回家吧。” 王荷荷眼前闪过玉环的脸，已经美若天仙的女子的脸，却不如儿时亲近，有种若即若离的疏远感。 “我和你回家。”王荷荷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声，“今天晚上我再好好和她聊聊。这孩子，看起来并没有再入宫的念头，我留下暗中保护她的影卫，她也大了，知道如何保护自己。晤儿刚吃了两个月的奶水，我就离开了，都好久没见到他了……我好想他……” “从这到家，快些赶路，只要两日便到了，”郭子仪抚着她的头，“你有了身子，不能颠簸，慢一些，三四日也便到家了。” 王荷荷闭上眼，想了片刻，直起身盯着郭子仪：“这次你不会上前线了吧？” “嗯。上次走了数月，刚回来，我又戴孝中，不会让我去战场的，多半是就由你口中的光屁去。”郭子仪笑着点头，“正好，我想多陪陪你。” 王荷荷点着红烛，劝说了玉环一夜，依然没有说动她跟自己回家，第二天早上只好无奈作别。 玉环隔着纯白的布抚摸着一包热乎乎的豆包，轻声自言自语：“娘亲，再见。” 九原，家中。 王荷荷抱着晤儿亲了又亲，被四个姨娘盯得脸发热，“好啦好啦，又有了！有了行了吧！你们别盯着我看了！脸都被看穿了……” “啊！棒棒哒！”四个姐妹击掌，“又有孩子玩啦！” 李妹妹笑眯眯：“这次叫什么名字啊？” “郭暧。沈佺期的《饯远》中，有一句‘暧然清轩暮，浩思非所任。’”王荷荷哄着着酣睡的晤儿，用自己滚烫的老脸贴了贴晤儿，“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不过这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 郑妹妹怅然若失地扔着铁球：“老爷都不出征了，好无聊……” 抱着琵琶弹换线的卢妹妹叹气：“老太太孝期没过，又不能抚琴，好无聊……” 崔妹妹抱着怀里乖乖的写字的小昢昢，抬头不可理解地看了郑妹妹和卢妹妹一眼，“老爷不上战场也忙得不见人影，我们小昢昢都想爹爹了是不是？” 见小昢昢憨厚点头的可爱模样，王荷荷扭头看着蹲在地上给小猫喂食的郭晞，笑眯眯问道：“晞儿也想爹爹了吧？” “也没怎么想，”小郭晞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耸了耸肩膀，“反正爹爹在家的时候，也只愿意和娘亲玩。” 王荷荷：“……”这是她亲儿子？这么喜欢拆她的台？确定没和小昢昢抱错吗？ 李妹妹从她怀里接过已经酣睡的郭晤，笑着拍了拍同样偷笑的郑妹妹，“这儿人多，我们抱晤儿去别苑睡吧！” 王荷荷没抱够：“再让我抱一会儿啊！” “不行！这样蜷缩着晤儿睡不好！” 李妹妹一脸严肃，王荷荷当着孩子的面也无力反驳，只好憋着作罢，环顾一圈，下地蹲在郭晞身边，摸了摸儿子又短又软的鬓发，笑眯眯贴近了亲了郭晞粉嘟嘟的脸颊，“娘亲离开家这么久，晞儿生娘亲的气了？” 郭晞眨眨黑溜溜的大眼睛，凑上来也亲了一下她的脸，轻轻地叹了一声，抚摸着脚边的招财：“娘亲，下回你别当着爹爹的面这样，就行。” “嗯？”王荷荷一脸蒙逼，“为什么？” 郭晞长长地叹了一声，“每次爹爹都一脸羡慕地盯着我看……娘亲，你不用担心我，真的，以后多在意爹爹一点吧！” 王荷荷扶额起身，绕过一群猫，无语躺倒。 自打回家之后，老不正经就早出晚归。不过每次都掐点能在她准备睡觉前回来。王荷荷打着哈欠，翻了个身，琢磨着回来怎么和老不正经抱怨两句，又有些担心玉环过得好不好，迷糊着到了子夜。 “老不正经怎么还不回来……”王荷荷打着客欠，拍着身边酣睡的晤儿，侧耳听见了蹑手蹑脚进门声。 ☆、教主磨剑霍霍 王荷荷揉了揉眼睛，望着解了外衫钻进被窝的人，“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郭子仪低头亲了亲憨憨睡着的小晤儿，抬头亲了亲她的脸，“家里人都不愿吃辣，你特意给我做的小炒肉送来的，我怎么能不吃呢？” 脸颊被他的胡须蹭得痒痒的，王荷荷笑着躲闪了，“我也想吃，就多做了点，剩了不好吃，就让小卷给你送去了些……快点睡吧，这么晚了！你最近都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很忙？你不用来回跑，住在府衙也有人照顾……” “还好，睡吧，”郭子仪给她盖好被子，轻拍，“还是家里舒服，我睡着也安心。睡吧，都这么晚了，还等我，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王荷荷一巴掌打掉他要伸进衣服的手，白了他一眼嗔道：“老不正经！你回来就是为了这……我好不容易把晤儿喂饱了，你别折腾我！” “好好好，你好好休息！我就抱抱！” “抱就抱你捏什么！” “我轻点……” …… 老不正经平日里早上走的早，但是晚上回来的也早。但他们这几日回来后，老不正经回来的越来越晚，王荷荷也知道他一定是在忙公事，公事上她不愿意多掺和。郭子仪忙起来就会在府衙用饭，府衙的饭真的太差，郭子仪虽说不挑剔，王荷荷却有些看不过去，就偶尔托小卷送去点吃食。 王荷荷吃小炒肉吃咸了，半夜想喝水。平日里都是老不正经睡在外边，她每次要喝水，都是撵老不正经去给她倒，这次她也习惯性地想要推老不正经，可摸了摸身边，却没了人。 大半夜的去哪了？ 她拍拍身边酣睡的小晤儿，随手抓了件褂子披在身上。然后将睡在地上，椅子上，桌子上的几只年纪大些的老猫挨个摆在晤儿身边，将晤儿围在中央。 这几只猫深得招财真传，很会照顾小孩，偶尔宝宝踢了被子，还会咬着被子给宝宝盖上，宝宝哭闹了还会有猫找人来。只不过因为平日里老不正经晚上要回来，床上没有地方睡给猫睡，老猫们喜欢小孩，也都不离开屋子，睡在不远处。 院子里月光很好，王荷荷也懒得点灯，披了件褂子就去了书房。因为老不正经每日都和她用了早饭才走，深夜里如果真的是小卷来报要紧的事要出门一趟，也一定会留个便条，所以王荷荷推测他多半是在书房。 老不正经果然在书房。小卷蹲在门口，裹着大衣昏昏欲睡。 此情此景，王荷荷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老不正经私藏她亵衣的事儿了。好奇心起，自然要偷看。戳破纸窗就看见老不正经拿着毛笔，在桌案后写着什么。 暗黄的灯火映衬下，老不正经的脸就更显老了。 手上写的东西也印有官印。 老不正经写的是公文。 王荷荷心里突然就有点酸涩。她支使小卷回去睡觉，自己转身去膳房做了碗羊肉汤面，端着进了书房。 因为书房的桌案前隔着一扇翡翠屏风，所以郭子仪并不知道了进来的是她，还以为是小卷例行公事地进来询问，便头也没抬，招手：“小卷啊，我没事，你也不必守着了，去休息吧，早上还得早点走……” 王荷荷两步绕过屏风，吧嗒一声放下餐盘。 郭子仪一愣，抬头看见她抱臂冷眼，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拉过她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怎么起来了？” “渴了，想喝水，你不在，”王荷荷瞥了眼身后的公文，“士兵们粮食不够么？你上次打仗就是自己筹粮，为什么李光屁打仗要你帮忙筹粮？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推给你了，你不会推给别人么，你这烂好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听到她埋怨的话郭子仪只是笑笑拍了拍她的背，端起面碗吃了起来。 一碗面他几口就吃光了，咕噜噜地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够吗？锅里还有些汤，面也有……” “足够了，”郭子仪拉住要起身的人，笑着抱了抱，“都这么晚了，还给我做吃的，我娘子真好！” “你自己行军都省吃俭用的，李光屁怎么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今年年景不好，我置的那几块上好的田地，也就够家里人吃的，更别说寻常百姓家了！实在不行，我书信问问红日楼，看看还有没有陈粮吧！你这样要一点点费力要弄到什么时候去啊……” 郭子仪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不用担心，不过是费些周折，总能凑到的，你相公我人缘还不错！” 王荷荷无奈地看着他斑白的鬓角，伸手摸了摸被拽得快秃了的小胡子，“你这样熬了多少天了？” 老不正经笑眯眯：“没……” 王荷荷瞪眼：“嗯？” “才第三日，”郭子仪抱着她又笑了，“白天我要四处去看，晚上才能安静地写写信拜托附近的友人，真的没事，真的！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你怀着宝宝呢！” “你忙吧，”王荷荷摇摇头，“我就在这陪你。晤儿如果醒了，猫会去找人的！” 郭子仪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儿，笑着摸摸她的头：“总算长出点头发来了……” “嗯……你忙吧。”王荷荷有些困，阖眼倚在他肩头。小胡子贴近，温热的唇覆在她的额头，有手要探入衣内，她皱眉头拍打，“快点干正事儿！别溜号！” 老不正经抽回了手笑了笑，拿起了笔。 王荷荷恍恍惚惚半睡半醒被老不正经抱回房间的时候，隐约瞧见天亮了。她迷迷糊糊地埋怨了他两句，便睡着了。 筹粮这件事儿，就是吃力不讨好。老不正经又狠不下心来压榨百姓，只能四处求人。王荷荷心里十万个不情愿，老不正经天天陪着笑脸去求人，还要半夜苦思冥想分析战局写信四面八方筹粮……王荷荷有心开金库，派红日楼的兄弟姐妹去买粮，但又担心伤了老不正经自尊心，正在纠结的时候，李光屁终于打了个胜仗，凯旋而归了。 终于不必再东挪西错筹粮的郭子仪，恢复了早早回家，吃饭睡觉哄孩子换尿片的日常生活，每天晚上也终于能早早就上床睡觉，都不嚷着要亲热了，可见是真的累坏了。 休养了好几日，老不正经才恢复正常。 第72节 王荷荷经常在家里办茶会，邀请郭子仪同僚的太太宠妾女儿们来吃点心。只是因为她这次秃了头，担心被有心人看出来，所以很久没有办。没有办也不妨碍又些人不请自来吃点心。王荷荷只好戴着老不正经给她做的假发出来应付一下，然后以头疼脑热的由头先行告辞。 这些人多半也是奔着点心来的，王荷荷也心知肚明。原本办这茶会，也不过是为了了解郭子仪身边同僚的情况，探探底细。人多嘴杂，难免会说些王荷荷不爱听的，可多半笑笑就过去了。 但是这次，王荷荷实在忍不住了。 几个来吃点心的官夫人，见她不在，嚼起了舌头。正被在屏风后戴假发的王荷荷听了个正着。 长舌妇甲吧唧嘴儿：“这次我相公打仗走了那么久，都瘦了呢！” 长舌妇乙嚼着点心囫囵：“可不是嘛！听说粮食紧缺，也不知道负责粮食的人都干什么吃的！” 长舌妇丙品着茶汤：“负责粮食的就是王氏的相公呢，你们这么说也不怕被她听见？” 长舌妇甲咽下点心：“王氏不也总嫌弃她相公嘛！要我看，她相公如果不是世家子弟，又娶了太原王氏，凑齐了五姓女，倚着那些后台，怎么能混到太守？” 长舌妇乙拍手：“就是就是！要我看，我相公都比他强！” 王荷荷在屏幕后咬牙切齿，心里的台词太多，已经气得抖动了： 你相公上次打仗当逃兵要被除籍，是不是你哭着喊着跑来找我求情的？！我嫌弃我相公跟你们有毛关系！谁去打仗还能吃胖了啊！你有本事你也给你家那位娶个五姓女啊，看看能不能混个太守啊！ 但是王荷荷酝酿了一下感觉只靠骂还是不够爽，回屋提了红日来，准备一了百了割了她们舌头，但半路被孙飘渺和郑妹妹发现，生生把她拉回房，苦口婆心劝道她冲动是魔鬼。 王荷荷没能砍了她们舌头，不解气，支使丫鬟们把家里的猫都搜罗搜罗，凑齐了几百只，一起放进了长舌妇们所在的客厅。 黑猫们许久没发威，得了王荷荷的意思，好好地闹了一场。 场面非常惨烈。几百只黑猫乌泱泱突然涌入，围着几个中年妇女又挠又咬，中年妇女们呜嗷大叫，痛哭流涕抱头鼠窜…… 郭子仪闻乱赶回家的时候，虽已平息了大半，但是场面狼藉，依然宣告着曾经的惨状。 是以郭子仪见到王荷荷在院子里磨剑霍霍的模样，也能理解了。 郭子仪笑着接过她端来的汤饭小菜，喝汤的时候偷偷看她气呼呼地整理小晤儿的衣衫，“怎么这么生气？” “傻子！老笨蛋！烂好人……”王荷荷一边叠衣裳一边碎碎念，看见郭子仪一翘一翘的小胡子就生气，但是看他这几日也消瘦了不少，到底是没能狠下心来如往常一样抢白他，转身下床倒了一杯水喝掉。 郭子仪吃光汤饭，起身转头看见床上被黑猫围住，正在酣睡的小晤儿，想要低头亲亲小婴儿的脸蛋，却突然被猫爪堵住嘴。想亲不成，郭子仪讪讪起身，笑着挠头：“咱们家的猫真厉害……” 腰间突然缠上来她的手臂，郭子仪怔了一下并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勾起嘴角：“我的好娘子，这是怎么啦？” “老笨蛋……” 郭子仪转过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抱着她坐在床边，看着嘟嘴眼红的小女子，笑得更开心了，“今天和别人拌嘴吵架没骂够？来，还想骂什么，骂给我听！” “骂你做什么！”王荷荷气喘吁吁地等着他，恨得捶了他两下，“你是不是傻！” 郭子仪笑得更灿烂，抓住她的拳头亲了一下：“我怎么傻了？” “你就是傻！”王荷荷气得想咬人，“大傻子！都告诉你了吃力不讨好的活不好做！做了人家也不领情！还不如让他们饿着！饿死他们算了！明天我就把整个九原的粮仓都屯下来！饿死这群长舌妇！气死我了！你为什么不生气！” 郭子仪擦着她脸颊的湿痕，眼中温存良久，柔声道：“你都替我打抱不平了，我还为何要生气？你都替我哭了，我还有什么委屈？” “笨死了……”眼泪却忍不住滚落，王荷荷吸了吸鼻子，捶了他好几下。 “我娘子聪明啊，”郭子仪笑着把她抱上床，“来，娘子替我出气了，我好好谢谢我的好娘子……” “搞什么鬼！老笨蛋……放手……” “嘘，小点声，晤儿睡觉呢！” 小黑猫们纷纷退缩到小婴儿身边喵喵道： 退让！退让！男主人和女主人要交-配啦！！！ ☆、教主很郁闷 边疆打仗，大的战事没有，小的战事不断，郭子仪不在家是常态，即便是在家，他每日忙公务，练兵也只是早出晚归，偶尔休沐也不过抱着她睡一日。 不过他不在，也是好事。王荷荷可以不用单独给他做海带汤，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养胎。 但总有事牵扯着她的心。她刚离开玉环，玉环就被狗皇帝接进了宫，没出几个月，就成了贵妃。 红日楼的分店开到了长安。每周都给她送来新店账簿的时候，还会给她送来玉环的新消息。 杨贵妃被赐了金凤钗； 杨贵妃被赐浴华清池； 杨贵妃和皇帝也养了只会说人话的鹦鹉，因为是纯白色的，所以叫叫雪花娘； 杨贵妃和皇帝的爱情佳话已经成了大街小巷…… 王荷荷看了许多后，就不想再看，即便是不看，也免不了听到旁人议论。 玉环自从入了宫，也不再给她写信。王荷荷送去的几封信，玉环也没有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荷荷就和玉环断了联系。后来再要几次提笔，王荷荷也不知该如何问起，讪讪地作了罢。 一晃她就生下了郭暧。 然后又诈了一次尸。 这次家里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老不正经也稍稍有些适应，拉着她的手，在挺尸的她身边摆了几桌酒宴。一家人边吃边喝边跳舞，就这样度过了三日，直到第三日晚她睁了眼。 老不正经正在啃鸡腿，感觉她的手动了动，一转头见她睁开眼，笑得胡子翘啊翘，举着鸡腿问她：“饿了吧？” 王荷荷胸口闷胀，一扭头就看见枕边的小婴儿，下意识要打开衣襟喂。郭子仪连忙拦住：“刚刚奶娘喂过了宝宝了，你先吃点东西，否则你的身子也吃不消的。” 郭子仪拿了两个抱枕，让她靠住，折身端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慢点慢点……” 她喝了水，郭子仪端来清粥小菜喂她吃了，又端来补气补血的汤药喂她喝下。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有条不紊。 王荷荷吃了药，倚在软垫上，笑眯眯地摸了摸郭暧粉嫩的脸蛋，抬眼打量郭子仪：“你现在已经习惯了啊，伺候人也越来越熟练了。” “我也只能照顾你吃些饭食汤药，还能做些什么，”郭子仪俯身枕在她的小腹上，双手环抱住她的腰，“这一年我都很少陪你，辛苦你了。” 王荷荷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脑袋，微笑着闭上眼。吃饱喝足，安静宁谧，拌嘴吵架生孩子，不过寻常人家的俗事，却让人温暖，不想离开。 “田田……” “嗯？”王荷荷摸索着他的小胡子，懒懒地睁开眼，“怎么了？” 郭子仪笑着蹭了蹭她的手，“没什么，就是想唤你的名字。” “傻子！” “今年边境会太平些，我能有很多时间陪你……” 王荷荷嗤之以鼻：“陪我？你就是想再造一个女娃娃吧！” 伏在她怀中偷笑颤抖的脑袋，不用说话，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在这种安逸中待久了，王荷荷也不愿打破这样的宁静，笑着摸他的头：“答应给你生丫头，我说话算话。” “不急，不急，你又瘦了这么多，要好好养身子要紧。” 王荷荷抱着身旁的小郭暖，不解地问：“怎么每次都是男孩？连续六个，你也真是……别人都羡慕死了，你倒整日地嚷嚷要丫头！” “旁人怎么看不要紧，”郭子仪拉着她的手，“我们自己开心就好。” 守了九原几年，她眼看着郭子仪事事勤恳，可每次轮到占便宜的事，都被李臭屁揽去，老不正经巴巴地费力不讨好，太平盛世中也没有好机会立功升迁。他又不愿过多卷入朝政。 王荷荷也不想和玉环的那几个哥哥姐姐一样，让郭子仪攀附关系升官发财，老不正经也很知足常乐，九原太守当得是深得民心，军队的小兵们也都很依赖他，逢年过节也有很多人来拜年。府兵制本就是兵农合一，没有仗打，大家就去种田，需要的时候，一声令下就去打仗。给王荷荷的印象就是，老不正经招呼一声，那些田里耕地的，打铁的，打猎的，摸鱼的都来了……一点也不用担心没人跟他打仗卖命。 这样按部就班的平静生活，无波无澜，王荷荷几乎能看到十年之后的自己。 十年后，也不会与现在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可能身边会多几个小包子罢了，每日还是操心三顿饭，闲来无事敷个面膜，和姐们们聊些八卦，请说书先生来讲两段新书，晚上广场舞后等郭子仪回了家，热饭吃饭，听他聊聊公事，自己抱怨两句孩子不听话淘气的事儿，互相哄劝，或者互相取笑，打打闹闹，平平安安，不知道怎么时间就流逝了的小日子。 因为有约在先，王荷荷也喜欢速战速决，刚生下郭暧没两个月，就和老不正经行了房。本以为生个丫头，就大功告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又生了个儿子。 因为是清晨出生，所以命名为曙。 王荷荷诈尸后醒来，一看又是个儿子，气得一闭眼，又多睡了一天一夜。 她能不气吗？ 生不出来女儿，她就又要造娃啊！ 一连中了七个儿子，所有人都十分艳羡。 看着床上排排睡的郭曙、郭暧、郭晤，王荷荷摸了摸坐在自己身边抱着招财发呆的郭晞，有一种再生还是男孩子的预感。 “娘亲！” 熟悉的笑声响起，王荷荷见到进门的人，难得地开心起来伸手拉住曜儿的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曜儿来，坐娘亲身边！” 这几年，郭曜个子又长高了，眼看着和郭子仪比肩，比她还高出一头半。 不知道是因为个子长高了，还是有了心上人的缘故，郭曜也不似小时候喜欢向她撒娇，但依然很懂事，会哄她开心。 “娘亲手怎么这么凉？”郭曜拉过她的手，笑着望向她身边的郭晞，“三弟今儿没去学堂？” “先生病了。” 与郭曜不同，郭晞不是很善言谈。王荷荷总感觉是因为郭晞小时候自己太严厉了，把好好的孩子给打得这么沉闷，每天只和猫玩，冷面冷语，如果不是亲生的，王荷荷一定会嫌弃。但怎么说都是亲生的，就算孩子性格冷，看着也喜欢。 王荷荷摸摸郭晞的头，转过脸望着郭曜：“你今天回来的倒早，府衙不忙？” “嗯。爹爹说娘亲最近心情不好，让我早点回来陪娘亲说说话，”郭曜从怀里掏出一块粉红色的玉石，放到她手上，“这是芙蓉玉，娘亲刚生产，经常把玩或者按摩，对身体好。静脉疏通了，身子也会轻松许多。” “谢谢曜儿！”王荷荷握着手中还带着体温的玉石，心情也轻松了许多。虽然没有女儿，她的儿子们也都很懂事很贴心，“对了，旰儿呢？你二弟不是今早随你一起出的门吗？他人呢？” 郭曜偷笑，小声附耳：“二弟最近在约会！” 约会？也是，十五六的年纪，正是青春萌动的好时候！ 王荷荷眼睛一亮，顿时就不抑郁了，笑眯眯拉着郭曜：“旰儿在和谁家的娘子约会啊？” “半月前，新来九原，”郭曜笑着反问，“娘亲猜到是谁了吗？” “新来的？”王荷荷拍手，讶异道：“不会是李宰相他们家？！” 郭曜笑着点头。 王荷荷眼睛雪亮，拉着郭曜继续八卦：“李宰相虽然是李妹妹的远亲，但是听说鼻孔朝天，很是傲慢的，旰儿是怎么认识的？嗯？快点告诉娘亲！” 郭曜笑着打趣：“比起我，娘更关心二弟啊！” 第73节 “你不是有可可了嘛！”一听到八卦，王荷荷彻底不郁闷了，激动地拍他：“别绕弯子，快说快说！” 郭旰和李宰相小女儿的事，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因为李宰相的小女儿李灵初来九原，又好骑马贪玩，一次去府衙见到战马就抢着要玩。战马野性未除，背上的人不擅骑术，就撒起泼来，李灵也受了惊，抱着马脖子受惊的时候，正好被四处巡逻的郭旰撞见，救了下来。 从那以后，李灵就经常来找郭旰。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李灵来找郭旰的时候，身边也都有不少人在场，因为两家都多少有点背景，两家的孩子旁人也不好说三道四，恐生是非。 王荷荷听郭子仪提到过这个李宰相。身家还算清白，几个儿子也都在朝为官，有几个女儿，可只有小女儿是正房所出，所以宠爱有加。 郭子仪回到家后，王荷荷将郭旰这件事同郭子仪说了，本以为郭子仪会很高兴，没想到郭子仪听完，就郁闷了。 “这是好事，你哭丧着脸做什么！”王荷荷啃着西瓜，揣了老不正经一脚，“你嫌弃可可没背景后台，现在旰儿找个有权有势的官家小娘子你又不高兴，你事儿怎么这么多！” “郭旰到底是庶出……” “庶出怎么了！旰儿一表人材，配得上！” 这几年，郭旰出落得愈发英俊，加之很么寡言冷淡的个性，眉眼中挥之不去的忧伤，很是惹女孩喜欢。王荷荷看着他长大，教他剑术功课，在他身上花费的时间比亲生的还多。郭旰也勤勉，当之无愧是她最得意的弟子。这样亲近，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莫说是宰相之女，就算是个公主，王荷荷都觉得郭旰配得上。 王荷荷不想让郭旰被李宰相家嫌弃，托着下巴想了想，扭头对看书的郭子仪道：“旰儿他母亲已经过逝那么多年了，要不，把他归到我名下算嫡出的不行吗？” 郭子仪眼皮都没抬一下，悠悠反问：“归到你名下？这些年，他可曾叫过你一声娘亲？” 王荷荷语塞。 “庶出之子本属旁系，要入宗亲规矩繁多，”郭子仪合上书本，“最要紧的，便是他要跪拜在你脚下奉茶叫你娘亲。郭旰他做不来。” 郭旰脾气硬，这些年任她如何怂恿引诱讨好威胁……都不肯叫她一声娘亲。 眼看着没了希望，王荷荷还是想再试试：“我一会儿找旰儿谈谈！” 郭子仪笑着搂住她的腰，“先让我抱会儿。” “哎，你都有七个儿子了，”她低头拍了拍覆在自己腰间的手，“人要知足。” 身后的人轻轻咬住她的耳垂：“跟你，不想知足……” 王荷荷脸红：“你个老不正经，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我不想上房，我想上……啊呀！” 门口咚咚响了两下。 “师父。” ☆、教主的少女心 王荷荷一巴掌拍开老不正经，整了整衣襟裙摆，清了清嗓子：“啊，旰儿来了，进来吧！” 郭子仪无奈地咳了两声，重新拾起书本。 入门的男子身姿挺拔，深蓝胡服，紧袖立领，墨色幞头术发，轮廓硬朗，站在那里就好像秋天的小白杨，挺拔耀眼。王荷荷从私心上来说的确很希望将这个美少年据为己有。但是此刻还是她还是按压着自己的小虚荣心，倒了杯温水给郭旰：“旰儿坐！” 郭旰捧着两匹新布入了门，对看书的郭子仪俯了俯身：“大人。” 郭子仪抬眼点了点头，“旰儿来了。” 生为公主千金女，亲爹王守一也没有机会纳妾，王荷荷从小没有体会到受气憋屈的庶女生活，所以依旧保持着现代人的思想： “我说了很多次了，不用讲这虚礼，旰儿来坐！” “师父，这个给你。” “啊呀呀，这么好的丝绸！”郭旰一进门，王荷荷就瞧见了他手上的两匹绸缎。郭旰虽然不善言谈，但还是很孝顺的，得了好东西都会拿来孝敬她。王荷荷笑呵呵地接过，摸着凉滑似水的绸缎合不拢嘴：“这手感……旰儿，这匹青靛色的很衬你，等我去那尺子量量，你好像又长高了！等等我啊！” 王荷荷找到竹篮里的尺子，转身准备去给郭旰量身子做衣服，就看见郭旰静静坐在圆桌旁，郭子仪也静静地坐在圆桌旁，两个人就是不说话。王荷荷夹在这两人中，迷之尴尬。 但无论王荷荷骂了老不正经几次，开导郭旰几次，这俩父子俩一见面就这样。王荷荷也懒得再费力气。 “旰儿，来，站起来，我给你量量尺寸。” 郭旰乖乖起身，伸开双臂让她量。 王荷荷每到换季前，就拉着几个妹妹给孩子们做新衣。家中也有做活的绣娘，但王荷荷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在这个物质匮乏娱乐稀缺的年代，亲手给孩子们做一件衣裳，也是个心意。虽然她的绣活比不上李妹妹和崔妹妹，可孩子们还是很欢喜的。虽然郭旰不怎么说，但眼神里透着高兴。 “又长高了些，”王荷荷笑着记下郭旰的新尺码，拍了拍郭旰的手，“晚膳有你喜欢的水煮肉片，多吃点，光长个子都瘦了！” 郭旰反手握住她的手，大手正好可以将她的手包在手心，稍稍用力握了握，“谢谢师父。” 郭子仪的书简吧嗒一声落在桌上，郭旰立刻松开了她的手，三言两语便告辞退出了门。 王荷荷白了郭子仪一眼：“旰儿自从被你丢去看管马匹，我见他的面就少了许多，他好不容易来找我，你还黑着脸撵人，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郭子仪对着桌上两匹绸缎努努下颌：“知道这是从哪来的么？” “哪来的？” “李宰相。” “哦，我就觉得旰儿这次没说是哪来的，有点奇怪，原来是李宰相家小娘子的啊！也是，这料子一看就适合男装！旰儿这孩子也是，这么好的料子，自己留着多好，不作衣裳还能换些酒钱……不过这料子怎么着也不能给人家还回去，这样，哪天我请李家姑娘到家里来吃顿饭！你看如何？” 王荷荷收拾好纸笔，见郭子仪还板着脸，双手叉腰：“你倒是说话啊！” 没想到老不正经半天酸溜溜地憋出一句：“你都好久没给我做衣裳了……” 王荷荷举手：“你还好意思说？我做了那么多件你穿了几次？还敢要衣服？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老不正经继续嘟囔：“我不是舍不得穿么，哪知道每年一件新衣服都不给我做了……” “绣娘一个月来家中一次，什么时候缺你的衣裳了？”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每次都用旧尺码肯定不合身，你都不摸摸我是不是瘦了……” 王荷荷深呼吸，“行行行！给你做，反正给旰儿做完，料子应该还有剩。” 郭子仪开心地伸开双臂：“给我量尺寸吧！” 王荷荷无奈重新操起尺子，“量量量，你哪瘦了，这两年在家里闲得都胖了……”王荷荷凑近了些量了量郭子仪肩背，突然被咸猪手捏了屁股一下：“喂！不是要量尺寸吗？你干嘛动手动脚的！” “你摸摸我，我也摸摸你……” “你个老不正经！” …… 门外人影一闪而逝。 三日后，王荷荷设宴，邀请李宰相一家，终于见到了郭旰的绯闻女朋友李三娘子。李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都生得青春靓丽，小女儿倒容貌寻常微胖，但是很讨喜。 绝世美人见多了，王荷荷见到李三小娘子倒是有一种新鲜感。小娘子也多话善谈，和她很谈得来。 宴会中，王荷荷看得出来，李宰相有意两家结亲，对里李妹妹都亲近许多，更是和郭子仪谈得投机，丝毫也没有传言中的鼻孔朝天。 王荷荷想着如何撮合这对婚事，毕竟郭旰也不小了，她婉转地表述，等办完曜儿和可可的婚事，就给郭旰和李家三娘子提亲。 郭旰的回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看不出悲喜，像是在回答别人的事儿，淡淡道：“娘亲如果认为好，就这样吧！” 王荷荷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困惑不解地起身走到郭旰面前，拍了拍旰儿的肩膀，“旰儿，我和你爹爹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也希望你能像曜儿一样，找到自己中意的娘子……” 郭旰握住她的手腕，只是因为他低头垂眼，王荷荷看不清楚，蹲下身： “旰儿，娶妻是大事，你不喜欢的话，要对我们说，有些事你不说，我和你爹爹真的不知道啊！”郭旰一低头，额头正好抵在她的肩膀，低声道： “喜欢……” “哦？”王荷荷大喜，“你也喜欢李三娘子是不是？” “喜欢。” “这便是了！你等等啊，我这就去和李宰相说！好事一定要早点定下来！” 郭旰目送着冲出门的背影轻声呢喃： “喜欢你，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七日后。郭曜和可可的大婚。 王荷荷喜滋滋地看着郎才女貌的二人，品着香茗，目送二人入了洞房。喜酒很是热闹，许多人前来祝贺。因为心里高兴，王荷荷忙碌了一整日也不劳累，入了夜还美滋滋地对着红烛傻笑。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孩子成家后，身为父母的安心感。踏实，真心踏实。终于不担心自己儿子孤单一人长夜漫漫无人作伴了。 “曜儿成亲，你就这么高兴？” “高兴！曜儿终于长大啦，哈哈！” 郭子仪端了一碗热牛奶进了屋，坐在她身边，递给她，“这几日为筹备曜儿的婚事你忙得睡不安稳，喝了这个，好好睡一觉。” 王荷荷正觉得有些饿了，咕咚咕咚喝光了牛奶，笑嘻嘻地拄着下巴望着一闪一闪的龙凤花烛傻笑，“曜儿也成亲了，终于能抱孙子了！” 郭子仪握住她的手，“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 王荷荷甩开他的手：“让我和儿媳一起怀孕？你的老脸真的是越来越厚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你干什么，松手……啊！”重新被拉入怀的王荷荷被抱住，不甘心地挣了挣：“别闹了！” 老不正经咬她的耳朵：“我有信心让你比儿媳先怀上。” “又生个儿子可怎么办……嗯，痒啊……” 老不正经的胡须轻轻扫过她的脖颈，手绕到身前碰到她死都不会让别人碰的地方，附耳道：“要给我生女儿，怀孕总不能比儿媳还迟。这龙凤花烛多怡情怡景，良辰美景莫辜负了！” 王荷荷脸一红，手脚软得不行，身上也没了力气，像是被抽了骨断了筋，推拒不成，一开口就溢出的轻吟，更是令她脸红心跳，脑袋发晕，“你轻点……” “田田，田田……” 王荷荷勾住他的脖颈，“老不正经，你总是这样，让我心动，让我心甘情愿地给你生孩子……” “田田，你总说这么可人怜爱的话，就像那小猫爪，一遍遍挠我的心，”郭子仪的手穿过她的发，手心贴在她脑后轻柔，“田田，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个男人啊！” 耳畔的声音钻进耳朵，像蚂蚁一样爬啊爬，心脏麻了一片，王荷荷眼神都有些迷离，“男人，你什么时候把我当个女人看的？”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一开始，你在我眼中就是个女人。” 王荷荷轻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背：“我当时才五岁！亏你说得出口！” “田田，”郭子仪轻轻抬起身，手指轻轻地触碰她的眉梢，“五岁的孩子不会有那样的神情，我看你看得细，只是你不知道我在看你……” “我当时知道你在看我，毕竟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只是不知道你用那么猥-琐的目光看我。” 郭子仪捧着她红红的脸，笑问：“像现在一样？” “一直都这样！” 第74节 “盯着你看了几十年，终于知道脸红了！” 脸要热炸了的女人：“看什么看！拉灯！办事！” p(#￣▽￣#)o羞涩时间，请勿打扰。 再次怀孕。王荷荷摸着肚子，衷心祈祷这次怀的是一个女娃娃。 姐妹们笑话她这个当娘的在儿子大婚后三日没下来床，王荷荷也无言以对，索性有了身子后，就宅在房中，对外称病不见客，专心养胎长头发。反正家里人都一脸坏笑满腹了然，纷纷安慰没有怀上的大少奶奶：别和老太太比，老太太和老爷都不是正常人！ 长子成家，王荷荷也成功晋升为老太太，因这次妊娠反应严重，连油烟味都闻不得，必须戴个厚厚的口罩才能进膳房，但这次她也难得地没有冲郭子仪发脾气，海带汤都是日日不嫌麻烦地给老不正经煮，每每吓得郭子仪受宠若惊。 憋着喝了三日的汤，郭子仪皱着眉头盯着给自己缝衣裳的女子战战兢兢地问：“田田，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缝好袖口的王荷荷咬断线头，收好针线抬起头，“我盐放多了？” “没，咸淡正好。”郭子仪坐在她身边，仔仔细细打量她。十分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受宠若惊，习惯孕期对他拳打脚踢之后，突然她对自己温柔体贴，郭子仪有些心里打鼓，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田田，你打我一下。” “我都打你做什么，”王荷荷笑着抽出自己的手，对身旁酣睡的郭暧郭晤郭曙努努嘴，“孩子们睡着呢，你别闹！” 粘着她的人依然如树袋熊抱着树枝一样，抱着她不松手，腻腻歪歪在她耳边低声言语：“我娘子真好。”随即滑到她的腿上搂着她的腰，脸正好贴在她小腹，闷声喃喃，却听得出喜悦：“这次一定是个小丫头……” 王荷荷眉头紧锁，握着银针的手紧了紧，低头凝视着自己腿上的脑袋，斑白的鬓发刺眼，踟蹰片刻还是垂下了手。 “还不急……” “嗯？”枕在她膝上的人直起身凑近她的脸，“田田，你说什么？” 她轻轻拉了拉斑白的小胡子笑着贴上了他的唇，轻轻地吻了吻，凝视着他的眼：“怎么，我对你好，你不高兴吗？” “怎么不高兴，”郭子仪将她手上的银针收好，“小心些，别伤了自己。” 王荷荷心一酸。 每次她想要伤这个老笨蛋的时候，老笨蛋都在担心她。要扎这样的人一针，还不如捅自己一刀来得痛快。 ☆、教主：要不要和离，这是个问题 天气晴朗，儿女们，哦不，儿子们都很乖喂饱了也不吵闹被侍女们抱出去晒太阳，王荷荷一觉醒来已是正午。老不正经早晨走的时候陪着他喝了一碗粥后，她就接着睡，直到晌午饭点木桃送来午膳，王荷荷才浑浑噩噩醒来。 “嗯，阿呆这宫保鸡丁和高汤小白菜做的不错！” 不过阿呆手艺再好，她也只吃了半碗饭，喝了一碗鱼汤就吃不下了，吃了好些青橘才舒服。这次有孕，她妊娠反应得厉害，前几日她都吐酸水。可越吐酸水，就越想吃酸的，身边柑橘山楂不离口。最近也只因为服用了孙飘渺调了方子，她才能稍稍进些米面， 此刻吃饱喝足的王荷荷懒懒地倚在窗前，把玩着手中纤细的银针。这根银针比其他银针短些，也细一些，锋利一些。 “小飘啊，这锁魂针真的可根据长度，控制失忆年数？” “那还用说？”孙飘渺把她吃剩下的半碗饭划拉到自己碗中，清空了菜盘，头都没抬，“我都拿监牢里的死囚试验了好多次了，有一次还把一个疯子给扎好了呢！说来我还得谢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作恶太多，想死前轻松些，愿意让我试验，我也没把握……回头我得给他们多烧点纸钱。你放心，按照我告诉你的尺寸精准地扎，失忆的误差可以控制在两三年！” 王荷荷摸着银针，“十年就够了……这样他就不记得我了……” 孙飘渺擦擦嘴上的油：“你说啥？嗝~” “没什么，”王荷荷收起银针，抬头嫌弃地打量孙飘渺，吐槽道，“你为什么天天来我屋蹭饭？怕我被投毒，你来试毒？吃的比我还多，你就不怕被毒死啊！” “哪有那么容易中毒，我可是大夫！主要是因为你屋的饭是阿呆开的小灶，一样的饭菜，小灶就是比大锅饭好吃嘛，反正你也吃不了，我帮你吃了，生得浪费粮食嘛！” “浪费不了，”王荷荷摸着膝上的猫，“剩了喂猪。” “猪能跟我比吗？”孙飘渺意犹未尽抓了线来剔牙，吃饱了撑的继续调侃她，“教主，你这两年真是太老实了，每天相夫教子生孩子，我都有点不习惯了！你们就这么想生女娃娃？我听说最近街里来了个云游的郎中是个半仙，最擅长看腹中孩儿是男是女，一看一个准，要不我把他请来给你瞅瞅？” “嗯，这么准？那就请来瞧瞧！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生男生女的配方呢！” 王荷荷在家，喂喂猫逗逗鸟抱抱孩子，除了几个姐妹，也很少见外人。一半好奇，一半存了私心真的想早些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便任由孙飘渺请了游方郎中来。 郎中鬓发全白，面容清癯消瘦，个子不高，自是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一进门见了王荷荷就忙不迭地道喜：“恭喜夫人喜得贵子！是个健康的小少爷呢！” 王荷荷正抱着猫玩呢，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颇有一种生无可恋之感。 郎中被她这白眼翻得一愣，探寻地转头望向孙飘渺：这夫人眼睛有毛病不成？ “咳咳，”孙飘渺连忙上前小声咬耳朵，“夫人想要女娃娃！” “哦，”白胡子老头儿念着胡须，笑盈盈，“自从杨氏高升为贵妃，世人都不羡生男羡生女了……” 一听到小丫头的名字，王荷荷又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带着还狠狠地斜瞪了白胡子老头一眼。 白胡子老头偷偷拽了拽孙飘渺的衣袂，咬耳朵道：“太守夫人眼睛真的没毛病吗？这白眼翻得都快晕过去了！眼疾可得趁早治……肝主目，肝不好的人脾气也多半不好，她平日里是不是脾气不好啊？” 孙飘渺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是啊……” 王荷荷听不下去了，抑着怒气敲了敲桌：“我眼睛没毛病。你要是没有生女儿的办法，就哪来的回哪去！” 孙飘渺终于想到正事儿：“是啊是啊，这都七个儿子了，你说夫人肚子里还是儿子，就八个了，你看看什么时候才能生女娃娃啊？或者你有什么能生女娃娃的方子么？” 白胡子老头颇为讶异地看了一眼讪讪端茶倒水的孙飘渺，拱手：“夫人，这生男生女，生几个都是定数，命里带的，并非药方可改……若夫人想知道，可否将夫人和太守的生辰八字与我一看？” 这年头到处都要看八字，王荷荷已经倒背如流了，随手写了自己和老不正经的八字交给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一看到纸上的八字，就笑得合不拢嘴了，“夫人和老爷天作之合，儿女双全，白头到老的命格啊！夫人命里有六个男孩八个女孩，呵呵，好能生……啧啧，不过老爷这真是太难得了，阴阳平衡得太好，若有八个儿子，必会还有八个女儿，哈哈哈……多子多福，真是羡煞老夫了！” 王荷荷抚胸：“八八八，八个？” “六六大顺，八八大发，夫人体质真是难得！”白胡子老头笑眯眯，但猛一抬头就看见抱着黑猫的女子白眼翻得要晕了，连忙拉拉一旁倒茶的孙飘渺，“孙弟啊，夫人真没眼疾吗？” “估计是太高兴了，”孙飘渺捂嘴偷笑，将事先准备好的酬金塞到白胡子老头手上，“走走走，我带你吃饭去！” “孙弟啊，就等着你这句话呢！若不是为了吃上一顿，我也不必如此泄露天机，泄漏天机可是折寿折福的啊！” 王荷荷深呼吸一口气，缓过神来后屋里早就没了人。 “这神棍绝对收了老不正经的红包！” 王荷荷抱着怀里撒娇的小奶猫无奈地望向窗外，收回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木篮子里。篮子里的针包上插着稀疏的银针，盈盈闪着微光。 “八个女儿……我是来不及了。白头到老……”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小八，娘亲可能来不及给你生个妹妹了，你自己变成个小女娃好不好？或者……” 是夜，王荷荷挂好老不正经的斗篷，转头走到正在俯身逗着几个孩子玩的老不正经身边，拉了拉他的襟带：“用过饭了？” “小卷送来的时候，饭和汤都是热的，都是我喜欢吃的，我也吃的出来，都是你亲手做的。”郭子仪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摸她的头发，“听孙弟说你今日请了外面的郎中来家里？郎中说了什么？” “切，明明小飘飘都告诉你了！” “还有八个女孩，”老不正经笑得胡须直颤，下颌抵在她额上亲了亲，“以后还要辛苦你啊！” 王荷荷枕在他肩颈，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喃喃问：“老不正经，我最近对你好不好？” “好，好得我都有点害怕了，”郭子仪嗤笑，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就知道你无利不起早，说罢，又想去哪？” “我想……” 要你给我写封和离书。 但被老不正经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口。这个念头，在她意识到老不正经就是正则的人的时候，就蹦出来了。 可她实在是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离开孩子们，因为他对自己太好，孩子们太可爱，而且她答应给老不正经再生一个小丫头，本想趁早了了他的心愿，自己也说话算话，可惜天公不作美，一口气生的全是男娃。时间越久，她就越难受，报复的念头一拖再拖，最近她有点拖不下去了。狗皇帝和她的小丫头的每一个消息都让她难受，难受得恨不能再冲进皇宫，杀了皇帝。 要瞒着莫言和郭子仪筹划造反谈何容易，但她舍弃不了心头蠢蠢欲动的念头，所以这两年乖乖在家生孩子也是障眼法，麻痹郭子仪的同时，她已经悄悄地派回纥美男妙风将自己金库中的大部分银钱转移出来。自古以来，要造反，得有人有钱，主要还是得有钱。有了钱，也就能收买人了。 她攒的那么多钱，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支持安禄山造反。 弑君篡位，大逆不道，祸乱朝纲之首。她这个帮凶，也逃不脱干系。 王荷荷知道，正则翻脸无情最鼓励大义灭亲，就因为这，她曾经很讨厌正则。虎毒都不食子，试想连最亲近的人都能下死手，难道不可怕吗？ 她从心里讨厌打着心怀天下旗号实则冷漠无情的组织。 但是她不讨厌郭子仪，即使知道他很有可能就是正则的爪牙，一直瞒着自己监视着自己……她也讨厌不起来。 她对自己感到惊讶。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这么喜欢一个人。爱屋及乌到连最讨厌的正则也不那么讨厌了。 可她不能断定，郭子仪会在自己和他的大义之间如何选择。 至少，王荷荷笃定，郭子仪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背弃他的道义。 有一日郭子仪得知自己和逆谋造反的头头站在一起，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光是想想，她就足够心塞。 她不想逼郭子仪持剑相向，又无法彻底放下心中的怨恨，在纠结中，现实马不停蹄地朝着既定的结局飞奔，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用来犹豫，只能拼命去追赶，只希望拉住马的缰绳，将结局稍稍偏移预定的轨道。 王荷荷低下头，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我还没想好。” “慢慢想，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郭子仪轻轻地抚摸着她及肩的发，“田田，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你对我越好我越害怕，怕你有一天突然不告而别。” 王荷荷没有说话。 最近她似乎隐约也察觉到老不正经对她有所怀疑。这也是她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毕竟孙飘渺试验锁魂针就是在郭子仪手下的牢房中，郭子仪必是比自己先知道。 当初阿翼要扎自己，她有多气愤，如果老不正经知道自己要扎他……会怎样？ 她的手指擦过老不正经的眉梢，“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怎么办呢？” “你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你离开。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我就再把你捉回来锁在我身边。等我成了青冢下的白骨，锁不住你了，也便罢了。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是我娘子。是我的娘子，就要留在我身边。” 他语气很平稳，像是讨论着明早吃什么似的，但王荷荷却被他的目光盯得背后生寒。郭子仪七分阴晦，两分怒意，还有一分挑衅——你敢！ 她见过郭子仪身穿铠甲六军齐发的威严，也见过他面对违法乱纪却不知悔改之人的厌恶冷绝，但和他生活这么久，老不正经看她的眼神都是温和的，调笑的，无奈的，疼惜的……从未露出过这般凛厉怨恨的眼神。 但这个过于熟稔的枕边人即使冲她瞪眼睛，王荷荷也不过是愣了愣，然后笑嘻嘻地拽他的小胡子： “你也就说说罢了！” “王莲，你试试。” 王荷荷的心咯噔一下。 突然被叫大名，定没好事。 郭子仪多半有所察觉，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是别试了。王荷荷笑着打哈哈：“我开玩笑的！” “我没有开玩笑。王莲，你若敢抛夫弃子，我追到天涯海角也把你追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因为是历史文，所以即使夜懒很懒，也还是做了些考据的。 关于女主王氏，主要参考依据——是她的碑文。遗憾的是，她碑文上没有名字，只有王氏。《旧唐书》和《新唐书》的《郭子仪传》中，都没有女主名字的记载。夜懒找了一大圈，也还是没找到，所以放弃了，作死地起了个脑残呵呵哒的名儿（谁叫我是个起名废╮(￣▽￣")╭）。也有后人编的《郭氏族谱》，但是据说出入很大，所以夜懒……就根本木有看。因为比较懒嘛，看见一对乱七八糟不一样的脑仁疼，嗯，你懂的。 《唐汾阳王氏碑记》有兴趣的人可以去考究，嗯，你们去吧，考究完了不要和我讨论就成，夜懒比较懒，对咬文嚼字考古八卦工作实在没什么兴趣，一听脑仁就疼(＃°Д°)。 这里要着重说的是，碑文是郭子仪同乡也是同为宰相的好盆友杨绾写的，所以可信度比较高。碑文上一顿夸女主后，有明确记载： 第75节 王氏信佛，而且生了六子八女，其六子是:暇、稀、晤、暖、曙、映;其八女姓名不详,分别嫁给了卢让金、吴仲孺、张浚、李洞清、郑浑、张琶、赵纵、王宰。这与《新唐书》、《旧唐书》的记载有些出入。 【《旧唐书·郭子仪传》云:“子灌、吁、烯、咄、晤、暖、曙、映等八人,婿七人,皆朝廷重官”。 《新唐书·郭子仪传》云:“八子七婿,皆贵显朝廷。”其八子姓名,与《旧唐书》相同。郭子仪有八个儿子,史籍和族谱均有明确记载,当无异议。杨给《碑 记》说,王夫人生有六子,这也是有明确记载的。另两个儿子,即二子郭吁,四子郭咄,肯定不是王夫人所生,而是其他夫人生的。有的族谱记载,郭子仪除结发夫人王氏之外,还有其他夫人。至于王夫人生有八女的记载,也是完全可信的。唐书载,七婿为朝廷重官,只是说有七个婿是朝廷重官,并不是说只有七个女婿,不是重官的女婿有几个,唐书没有明确记载。从汾阳王夫人王氏生有八女的记载来看,不是朝廷重官的女婿,至少还有一个。这也是合乎情理的。由此可见,杨给《碑记》关于汾阳王夫人王氏生有六子、八女的记载,虽然与新旧唐书《郭子仪传》的记载有些出入,但仍然是可信的。】 参考之下，夜懒还是觉得碑文可信度高一点，因为人死，盖棺定论，必须要谨慎对不对？而那些什么什么传，就加了很多浮夸的东西，艺术性很足，真实性欠缺。 好了好了，考究完了。如果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ki上搜索《郭子仪夫人王氏考述》张海灜。我没钱又很懒，当然没有亲自去一趟西北见到碑文，都是在文献上看到的。 最后声明，也是最重要的，小天使们要是有不同意见，不要来和夜懒讨论啦！夜懒很懒，只想写个小言情，不想当考古学者╮(￣▽￣")╭……谢谢小天使体谅[亲亲]o(*￣3￣)o。 祝看文的小天使越来越美腻！ ☆、教主遇见采花贼 秋日里天气如同孩儿脸，变起来也快，刚刚还是艳阳天烈日当头，一转眼就暴雨倾盆。西北边地，夜里的风很是冷硬，早早就要生炉子添秋衣，王荷荷就在一日倾盆大雨后，生下了郭子仪的第八个儿子。 大雨过后，跨越长空的七色彩虹很是美丽，但王荷荷还未来得及观赏，就一翻白眼晕了过去。不过这次她为了不走上神棍预测的生八个女儿的预言，事先收买了产婆们，并且事先在预产期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尚在襁褓早产下的小孤女，准备给自己的儿子调个包，先把老不正经糊弄过去，把儿子送到寺庙里去寄养，等到自己有空脱身了，再将儿子接回自己身边…… 想得挺美，可是任她准备万全，却没算准产破们胆小怕事。产婆见她一翻白眼要死了的模样，也不敢擅自做主掉包孩子。这么一拖延，就暴露了孩子的性别，等到王荷荷睁开眼，家里人都在庆祝又生了一个小男孩，也是无力回天。 王荷荷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现实，没有继续深究，自然也就不知道老不正经警告那几个产婆，将女婴早早就送给好人寄养。 “田田，”郭子仪将她扶起，将孩子放在她的怀中，拉了被子将她盖住，“这孩子映着虹日出生，取名为映，如何？” “好，有‘日’字旁就成啊……终于凑了八个太阳，啊，生了好多太阳……” 连着生了六个儿子的王荷荷心累到不想说话，连名字都懒得起了。不过到底是亲生的，抱着怀中粉嘟嘟的小婴儿，怎么看怎么可爱，王荷荷也很庆幸自己没有把他掉包送人。 正在王荷荷胡思乱想之际，老不正经粗糙的手贴上她的额头。 她抬起头，“怎么了？” “以往你都会有些发烧，我见家里的孩子们伤寒发热你都拿湿手巾给孩子们擦身，这几日我多给你擦了几次身，果然没有那么烧了。” “哦。” 王荷荷拉开衣襟低头看了看，果然和几日前穿的不一样。不过家里的澡盆比较大，这年头烧个水也麻烦，两个人为了节约用水经常一同沐浴，给她擦身这种事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毕竟孩子都生了六个，也算是老夫老妻，眼看着也快到七年之痒了。 脸颊一痒，温暖的唇擦了一下，王荷荷还是没忍住老脸一红，一巴掌推开他：“你作甚！” 手臂将她和孩子搂住，小胡子擦在耳轮喃喃： “田田，你又给我生了个孩子，我真的欢喜……” “眼看着和我一起生活都快满七年了，”王荷荷拉了拉他的胡子，“不腻吗？” “有你的地方是家，哪有人会腻烦家的人呢？” 真是…… 还没说两句就开始没正形…… 但是，自己好像，还挺愿意听的…… 心突然漏跳了两拍是怎么回事？ “田田，以后我们不生了。” 啊嘞？！ 老不正经居然不要她继续生了？ 王荷荷伸手摸了摸老不正经的额头，“没发烧啊？” “不生了，”郭子仪握住她的手，“你给我生了六个，是该好好歇歇了，之前没有好好心疼你的身子是我贪心……” “你，没病吧？” “不高兴？”郭子仪勾了勾唇角，“那我们继续生，八个儿子已经生完了，准备生八个女儿吧！” “我不生了！我要再生就是猪！” “嗯，不生了，我们好好地把几个儿子养大成人，我们好好的……” “哼，我才不信呢！” 王荷荷：o(￣ヘ￣o＃) …… 虽是不信，但是郭子仪倒是言出必行，从那以后每天只是搂着她睡，最多亲亲抱抱拉拉小手，再也没提过生孩子。 王荷荷不必和老不正经斗智斗勇普及计划生育后，每日抱着郭曙和郭映两只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包子无所事事，就连请来演戏的都不愿意看了。她终于发现，即使是千年之前的大唐盛世，人还是一样的八卦追风。无论唱戏的还是说书的都在说皇帝和杨贵妃如何恩爱，听得王荷荷好不心烦。 唱戏的不明所以，只得揣度，所以王荷荷所以落了个不好的名声，以王荷荷的话总结起来是这样的： 太守夫人嫉妒心太强，看不得皇帝和杨贵妃秀恩爱，嫌弃太守没钱没势，不守妇道地勾搭小白脸，趋炎附势…… 这外面的事，多半都是孙飘渺告诉她的。王荷荷自以为胸怀宽广，不甚介怀，毕竟红日楼的兄弟姐妹们经常来拜年一个比一个美，穿金戴银，引人侧目也是正常。 但还是王荷荷心里还是有些小嘀咕。毕竟在这一亩三分地，唱戏的谋生，得罪她这个太守夫人也没什么好处。王荷荷本来也是闲得，就差人打听了一下始作俑者是何人，知道真相后倒是真有点不高兴了。 谣言始作俑者真的还是熟人，嗯，没错，就是被猫挠之前经常来她家蹭茶水吃点心的那几个官太太。 好嘛，吃她的喝她的，还四处编排她……王荷荷正好闲得无聊，兴致勃勃地琢磨怎么好好折磨折磨着些舌头长还死性不改的小贱人。可当她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重出江湖一展身手的时候，这几个小贱人居然哭哭啼啼找上门和她告辞，说是她们的夫君调任，以后怕是见不到了，吃不到王荷荷的点心了…… 又是一场还没开战，敌人就哭哭啼啼退兵的戏码。为了不让她们吃点心，王荷荷把所有的点心都当着这几个哭天抹泪的太太面前喂了狗，好歹算是出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出的不顺，王荷荷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没过多时郭子仪回来了。 王荷荷颇有些诧异地打量着同往常一样给孩子们换尿片的郭子仪，打趣道：“是你把那几个编排我的小将夫人给打发走的吧？没想到你也会公报私仇这一手嘛！” 郭子仪笑着逗着小婴孩们玩，一边还要躲闪着小心不被他们抓到了胡须，“已经告诫过他们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既然还听不明白，也是时候动真格让他们明白明白了。” 王荷荷直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他腰间的襟带，笑眯眯地揶揄：“看你说得一本正经，难道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郭子仪握住不老实的手，微微一笑，“开心吗？” “不开心，你影响我发挥了。我都准备好九九八十一条法子教训她们，全都被你搅黄了。” “那怎么办？”郭子仪笑着坐在她身旁，“我的好娘子不开心了，这可怎的是好？” “你让我去长安玩，我可以考虑原谅你。” 郭子仪低头摸了摸她的发，“田田，最近我脱不开身……” “我自己去！” “你一个人没个照应，我不放心。” “那，”王荷荷在几个儿子里琢磨了一圈，“曜儿新婚又要忙公事，旰儿随我一起去吧，路上可以保护我！” “好吧。”郭子仪略蹙眉，最后还是答应了，补充道，“让贾老赶车送你去。” “知道了知道了！” 郭子仪望着兴冲冲收拾包裹的女子背影，“长安虽比九原温和些，毕竟快入冬了，带些厚实的衣裳，你刚刚出了月子，受不得寒凉。” 兴匆匆收拾包裹的女子入了里间，多半并未听清他说的话，即便是听见了，这些年也多是当他碎碎念，不甚在意。郭子仪低头给身旁排排睡的几个小男孩盖上被子，手指掠过酣睡着的郭映乱踢的小腿时，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杀意。 紧挨着郭映的郭曙咬着手指，见到郭子仪眼中那抹凛色，猛地一哆嗦。 “不怕。”郭子仪轻轻地拍了拍郭曙，像是对他的低喃，也是对自己的安慰，“不怕。” 往来长安洛阳九原多次的王荷荷对一路的风景已经习以为常，但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郭旰一同出游，感觉倒也有些新鲜。 郭旰虽不善言谈，但闲来无聊和她下个棋说个话，王荷荷也不觉无聊。她向来不喜欢侍女贴身侍奉，带一个听话的郭旰，虽然沉闷了些，可偶尔还会给她些惊喜。比如说她头一次知道郭旰不喜欢吃酸，喜欢吃辣，不喜欢穿过厚的衣裳，喜欢睡前舞剑…… 王荷荷颇为后悔，如果以前自己知道他不喜欢吃酸，就不应该硬塞给他那么多糖葫芦，而且应该嘱咐阿呆单独做些辛辣的食物。 郭旰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与她说，也不与旁人说。如果不是这次单独出行，可能她一辈子都不知道。 “太懂事了更惹人心疼，旰儿是好孩子，可是他这样太孤独了，贾老，您说是不？” 贾老笑着眯起眼。王荷荷知道贾老和郭旰关系不错，平日里也多见他们二人一起。 王荷荷转过头，对守在炉子旁的贾老摆手：“您年纪大了，连夜赶路，也早些休息。” “夫人也早些休息。”驼背老头缓缓起身，走了两步回头反问，“可这世间的人，又有何人不曾孤独。” 王荷荷回过神来，老头已经退出了门，整个过程不闻脚步声。 王荷荷盯着房门半晌，揉揉额角，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天空簌簌地飘下亮晶晶的白银。王荷荷伸出手。落在手指上的冰霜融化，凉丝丝的。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将才红灯白雪，少年剑影飞扬，王荷荷见雪大了，低头想喊郭旰上来烤个红薯给他吃，可低头一探，刚刚还在院子里舞剑的人已不在。 “去哪了……谁！？” 王荷荷察觉到身后有人，将要转身看看身后是何人，却已是眼前一黑。 王荷荷好歹当了多年的邪教教主，被偷袭是家常便饭。在教中的时候，教徒们闲来无事种田累了，就喜欢搞突袭，通常红薯芋头连同板砖菜刀乱丢一气，最令她无语的是他们都是被从小拐来的，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意识，有时候生生就朝她扑来。 但这次突袭不可能是赤月教的教徒们。因为王荷荷想带着郭旰在长安附近逛一逛，所以虽传信给赤月教的信上写得清楚明白，自己后天才会到红日楼分店。就算莫言他们事先察觉，也不会找不自在，明知道她暂时不想回教中，还来讨人嫌。 许久未遭到突袭，王荷荷一时片刻还有些慌乱。但她即使被蒙着眼也能感觉到，这个人身上并没有杀气。 她被蒙着眼，手腕脚踝被制住，很僵硬地压在榻上，好在她的嘴并没被堵住，“你是谁？” 压制着她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喷在她脸颊炙热的气息让王荷荷浑身一颤，心道不好：这人不是来杀她的，是来采她的啊！而且这采花贼好厉害，自己都被他掣肘得动弹不得了！ 郭旰呢？这孩子不会见她屋里灯熄了，以为她已经睡了吧？这孩子怎么不来跟她道晚安呢！要是来问安，不就能帮她把这采花贼拍晕了吗？ “救……” 王荷荷挣扎中嗅到一丝甜腻的香气，猛地一震，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忘了挣扎。身上的人像是发－情求-欢的小兽，手毫无次序地在她身上乱摸，生涩而迫切地亲吻她的脸颊脖颈，被她躲了几次，没有亲到嘴唇，气闷地掰着她的下颌，狠狠地吻上她的唇，颤着手钳着她的下颌，想引诱她张开嘴。 脑袋有些晕，王荷荷咬紧牙关不松口，心想着怎么才能脱身，突然有风声响起，压着她的采花贼猛地起身，一把将她抱起，跳下床。 有三支暗器，听声音一支插入了被褥，一支刺入墙壁，还有一支刺破了窗子飞了出去。 来救她的？ 第76节 不，不对！ 采花贼箍着她的腰，抵挡着要杀他们的人。冰冷的剑气每一下都是嗖嗖地朝她而来，如果不是采花贼护着她，她早就被戳成马蜂窝了！ 什么情况？ 谁要杀她？天涯客吗？她都隐居生了好几年的孩子了，怎么还有天涯客死心眼要杀她？ 王荷荷脑袋很晕，她能感觉出来采花贼吸入了同样的迷药，因而是强撑着和杀手对招，很快几招未注意就中了剑，抱着她一路逃窜。 血腥气驱入鼻，王荷荷调动体内气息，想要缓解迷药，她动了动手指，勉强着刚刚摘掉了眼罩，采花贼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举动，举起手刀对着她后脖颈来了一下，王荷荷当时就晕了。 彻底晕过去之前她还有些不甘，毕竟她曾经也是有名的邪教教主，居然没看到采花贼长啥样就被强吻了！说出去都丢人！这要是被郭子仪知道，估计气得胡子都会翘上天了…… 哦，她也是没救了，连这种时候还在想老不正经。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抖着无力发软的手，取下别在袖口的银针，在晕过去之前狠狠扎入自己掌心。银针不长，不过一寸，却足以穿透手掌，也足以让她不至于彻底陷入晕厥。 嘶…… 好疼！ 疼着疼着，她的意识也逐渐恢复，闭着眼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缓缓睁开眼。她揉了揉额角，撑着身子坐起来，拔掉了手掌中的银针，开始环顾四周。 客栈房间，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窗外的天空如浸了血和墨汁的棉厚厚地压下，西北风怒吼着，雪花簌簌飘落。 王荷荷按着掌心站起来，余光看见地上一摊摊黑色的液体，好奇地俯下身用手指沾了些放到鼻子下闻。 是血。 王荷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身子，并没有大伤，流不出这么多血。 是采花贼的血。 王荷荷扶着桌子站起来，头晕脑胀地走到屋外。 这的确是她入住的客栈。只是她之前住的是最顶层的豪华套间，这是最破旧的底层廉价房。 房子老旧，暗夜无灯，更显诡异。王荷荷心道自己体内还留着迷香，单打独斗怕是不妥，郭旰和贾老也不知情况如何，自己应该去红日楼分店找人来帮忙。可她刚刚走出院子，绕过两条街，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脑袋磕到地上冰冷的石头上，晕了过去。 一双绣花鞋踏雪而来，停在了她的身边。 ☆、教主的仇人 王荷荷还没醒，就听见耳边咔嚓咔嚓啃果子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看见北冥禹鼓着腮帮子笑眯眯的大圆脸。 王荷荷刚刚开口想问自己在哪，嘴巴就被塞进一颗葡萄。 “甜吧？” 北冥禹很不温柔地将她拉起来，甩过来湿淋淋的手巾。 王荷荷捧着湿手巾无语地望着刚刚咽下果子就开始啃猪蹄的女子：“我越来越担心你嫁不出去了……” 啃猪蹄的女子白了她一眼，继续啃，“教主，你还说我呢！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病怏怏的，打架斗狠也没怕过谁，现在怎么这么娇滴滴的了，生孩子生得吧！要不是我看到你的书信知道你肯定在附近，想早点找你吃酒偶然路过救了你，你现在肯定冻死了！” “你见过哪个出了月子就活蹦乱跳的，我还中了迷香，嘶——”王荷荷手心一痛，记忆如胶片在眼前闪过。她忙拉住北冥禹：“旰儿，郭旰呢？贾老呢？” “都好着呢！只不过受了点伤，在医馆呢！”北冥禹来开她的手，睫毛眨了眨，起身倒水，藏住眼底的悲凉。 这时候门外妙风一声询问，彻底解救了北冥禹。 听到妙风的声音，北冥禹立马扔掉猪蹄，笑眯眯地开门把美男子拉进了屋：“教主，人到齐啦！” 王荷荷此刻她的目光停却留在北冥禹和妙风牵着的手上。刚刚还翘着二郎腿啃猪蹄的女子给妙风端茶倒水，一副小媳妇做派。 如今在赤月教，王荷荷唯一信得过的两个人，便只有妙风和北冥禹了，但为了不引起莫言和郭子仪的怀疑，她也有几年未见过这两个人，北冥禹还是之前一副没心没肺的傻丫头模样，妙风高了些也更俊了。 “嗯，妙风来了。” 王荷荷冲妙风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想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按照北冥禹那倔性子，如果看不上眼也不会合作这么久，若是能凑成一双，她也省了担心妙风会回到回纥去。虽然回纥契丹这种民族，历来就更喜欢找本族的人成家，就连最低等的贱民都宁愿留在故土不愿离开，更何况妙风这个小王子。 王荷荷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嗯，北冥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吃亏，毕竟妙风长得帅嘛！ “教主，”妙风从怀里掏出金库秘符双手呈给她，“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悉数转移完毕。” “辛苦你了。” 王荷荷把玩着金库的秘符。以前这秘符可以开启金库见到里面的金山银山，可现在金山银山已经被分成很多小份，存在了各个钱庄。金库已经空无一物，秘符也没有之前那般意义。 “对了，”王荷荷突然神色一凛，“偷袭我的那波人追到了吗？” 妙风惊讶：“教主被偷袭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王荷荷望着咳得满脸通红的北冥禹：“猪蹄太咸了，齁的？” 妙风连忙起身：“要不要喝点水？” “阿风，你去帮我蒸个梨子吧，咳咳咳咳咳……多放点蜂蜜啊！” 妙风轻轻拍了拍北冥禹的后背，虽有疑惑，还是乖乖地退了出去。 王荷荷颠了颠手上的秘符，等到妙风退了出去，幽幽道：“说罢，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看看我猜对了多少。” “猜？”北冥禹的脸由红转白，“你知道偷袭你的人是杨家派来的？” “九转回龙刀，哼，”王荷荷冷笑一声，“名字取的倒是够浪，可惜本事不大，和杨国忠一样，改了个名，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成龙了！” “原来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小刀门，本也不足挂齿，至是他们经过禁军一番苦训，长进了不少，真不明白翼先生为什么要任他们胡作非为！” “呵，他若是会出手得罪当红朝中人，他就不是翼先生了。” 北冥禹按了按心口处，不安地打量面有所思的王荷荷，“那，那你知道那采花贼……” “他怎么样？” “啊？！谁？” “郭旰，他怎么样了。” “受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哦。” “教主，你怎么知道对你上下其手的就是那小子？难道你早就知道？” 听到“上下其手”这四个字的时候，王荷荷不悦地皱了皱眉：“不知道，刚刚知道的。我给他做的新衣裳里衬上缝了香料。香料我按照孙飘渺亲研制的方子配的，独一无二，可以去瘴辟邪的。本来想偏个心，没想到居然因为这……” 王荷荷轻轻地叹了一声，“那个人呢？” 北冥禹抚心：“教主，你能不能指名道姓，别让我猜，心好累……” “别转移话题，你明知道我在问谁，再说他也没有名字。我不是让你的人一直盯着他么，现在什么情况？” “嘁，前任教主先生啊，被翼先生和老呆板围堵，断了一臂，趁着小刀门那拨人偷袭你的功夫趁乱跑了，活不了多久了，我的人已经找到他了。”北冥禹撇撇嘴，“教主，去年我派人给你送去他会易容易声的消息后，你就发现他了？我还以为你又喜欢上一个老男人了呢……太可怕了！你怎么能忍他在眼皮子底下活那么久的啊！” “我想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哎……” 王荷荷揉揉额角，如果她早些知道，怎么会让他留在旰儿身边，教坏了好孩子……王荷荷突然想到什么，眨眨眼盯着北冥禹：“老呆板？郭子仪也来了？” “是啊！” “追得真紧。”王荷荷脑袋一跳一跳地疼。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叹了一声，苦笑道：“反正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带我去见见他。” “……嗯。”北冥禹猛地扑上来抱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王荷荷拍拍她的背：“轻，轻点，你的，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王荷荷这几年虽然也未闲着，但到底是少见了江湖血影，突然见到浑身是血的断臂男人，还是不适地皱起眉。 “教主，你，你们聊啊！”对血污生理不适的北冥禹早早躲了出去。 王荷荷捡了个干净地地方倚墙而作，打量着眼前的人，冷笑道：“前赤月教教主，真惨啊！” 男人卸去平日里的伪装，露出一张足以和阿翼相较的脸来，即使狼狈也有一种凄惨的美。男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王荷荷抱臂看热闹：“越厉害的武功，废去的后遗症就越严重，像你这种废了武功，基本上不死必残，更何况你还断了一臂失血过多……这情况你也活不久了，说点什么当遗言吧！说不定我心情好，帮你达成了也说不定。” “再……” “什么？” “再唱一次……” “梵歌？” 男子无力地点点头。 “特别想听？” 男子继续点头。 “你拉旰儿下水，差点毁了一个好孩子，”王荷荷冷笑，“等你死了，我估计会唱三天三夜！” 男子沉默不说话了。 王荷荷拍拍屁股站起身，“反正你也要死了，也省得脏了我的手了。” “那孩子……” “旰儿？”王荷荷制住脚，回过头。 “那孩子很早就喜欢你了。”男子吐了一口血，勾勾唇角，像是在笑，“我只是鼓励他一下罢了……” 王荷荷还是没忍住，猛地扑上前掐住男子的脖子，“你一个人变态就算了，还想拖旰儿下水……别做梦了！郭旰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 不。 男子微笑。 郭旰和他太像了。 郭旰的名字不好听，自己连名字都没有，只有编号阿乙。 郭旰从小被嫡出的长子压过一头，他永远被那个叫阿甲的人压过一头，只能是阿乙。 如果不是那个阿甲从不想留在赤月教，私下和他达成协议，放水让他成为阿甲，他也不会成为赤月教教主。 第77节 那个男人明明天赋异禀，明明被无影视为接班人，却一心想要逃离赤月……既然要逃，为什么还要学无影的心法！ 不甘心。 即使他已经成了阿甲，即使成了赤月教教主，他还是不甘心。 要找到那个男人，杀了他，自己就真的成为真正的第一了。 可那个男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不甘心。 许许多多的不甘心，成了心病，他开始失眠。 寻了很多郎中，杀了很多郎中，他还是无法安心睡一觉。直到那一日他偶然路过草堂寺。 赤月教中人从小便开始杀人，对寺庙并无敬畏，只是好奇寺庙中为何有这样络绎不绝的人，在人们的闲聊中，他得知了唱梵歌的静娘和演奏的慈娘。 因唱奏二人蒙着面纱，还隔着竹帘，无人见过二人样貌。只听说是师太的养女，听着以讹传讹，说二人美若天仙。 美人见得多了，他不但不好奇，还有些嗤之以鼻，隔着竹帘见到的身形不过就是两个还没长开的小包子，能美到哪里去？他刚想离开，唱经便开始了。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刹那，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连风声都有些刺耳。 他仿佛被音律定住，如所有人一样，盘腿席地而坐，闭目侧耳。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两京最有名气歌姬的演唱他也听过，但总有些不同，声音更简单纯粹，听不懂她的意思，但又好像似懂非懂，如流水般清澈，让他安心。 说不出的安心。 …… “喂！” 他睁开眼睛，是被一个白衣小丫头踢醒的。他记得这个声音，是白幕后的静娘。 “偶尔也有听睡着的人，可没人像你这般能睡，都睡了两个时辰了，眼看着天都暗了。”小丫头看起来七八岁，白纱掩面，拄着腮帮子蹲在他身边，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盯着他，“这天发闷，眼看着要下雨雪，你快回家吧！” 他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华丽又厚重的波斯毯，“你给我盖的？” “嗯，”小丫头站起身来，俯身看着他，“虽然挺保暖的，可又厚又沉，搬起来太费事了，买的时候挺贵的，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好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毯子，还想问点什么，小丫头却转身要走，他连忙拉住她的手腕：“你，你叫静娘？” “是啊。”小丫头看见他手的时候微微蹙眉，旋即一笑，“你这屠夫握刀的手，血气未消呢！以后多来烧烧香拜拜佛吧，至少能减轻些业障。” 他突然松了手，怕手上的血污了她的白衣。 “静娘！”不远处比她稍高些的女子冲她招手，“阿翼在叫你呢！” “来啦！” 女子眼睛一亮，回头抽出自己的手，冲他一笑，眉眼弯弯： “再见啦！” “再，再见……等等，明天我再来找你！” 白衣小丫头笑着转身摆手，向不远处的女子跑去。 但当他第二日再去寺庙的时候，那个小丫头却已经离开。 他对她一无所知，只知道她叫静娘，却没想到这名字都是假的。 唯一可能知道她身份的静慈师太到死也都守口如瓶。 他找了太久。 不甘心。 连同对那个男人的怨恨一起，再次遇见这个女人的时候，悉数强加在了她的身上：逼她屈服，逼她开口，不惜派人玷污她，用蛊虫恐吓她…… …… 此刻，曾经笑眯眯的女子怒目圆瞪双手掐着他的脖颈，“你早就该去死！” “是啊……对不起，静娘……” 王荷荷手一抖，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腕，指尖传来她轻轻的颤抖。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怕自己沾满了血的手弄脏了她，第一次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去见她，离开后紧张了一整夜不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再一次去找她……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在黑暗中长大，她是唯一闪过的一道光。 光消失得太快，失望来得太突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他低头吻住她的手背，望着近乎呆滞的女人，“阿翼他，的确比我强……比我强……” “谁？你说……谁？” “静娘，”他眼中眸色一暗，单手将她一拉，一翻身压入身下，吃痛似地倒吸一口气，“你还恨我吗？” 王荷荷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恨。” 男人笑了笑，有一种释然的解脱，自言自语般喃喃：“嗯，你应该恨我。” 王荷荷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胸口，恨不能自己的目光能变成利刃，刺穿他的胸膛。 “我恨不得你死个几百回！” 头顶的男人轻笑一声，随即胸口便突然一震，沾着鲜血的利刃便在她眼前闪现。 王荷荷一愣，有那么一瞬，她真的以为自己的目光变成了一支箭，刺穿了他。 男人一偏头，吐了一口血。血滴落在早已被血浸透了的波斯毯。 “你——！” 王荷荷费力直起身子，视线掠过他的肩膀，看见还欲再次冲自己射暗箭的黑衣人被北冥禹拦腰劈成两段。 “教主，你没事吧？呜啊！” 王荷荷错愕地盯着身上的人。 男人渐渐支撑不住，下颌在她的肩膀上，附在耳畔的唇轻启两下后，身体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气力，彻底瘫倒在她身上。 死了。 “死都死得这么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最后一卷了，嗯，这个文应该是免费的，呀，我是不是太善良了(*/w＼*)[脸红掩面] ☆、教主的决心 “教，教主？”北冥禹瑟瑟地走近，“你没事儿吧？” 王荷荷抬头望了她好久，才缓缓确定眼前的人，然后低头看了眼逐渐冰冷的尸体，抬手一推，站起身来：“没事。” “教主？”北冥禹见她越走越远，连忙拉住，“教主，这，这人怎么处理啊？是挫骨扬灰，还是丢去喂狗啊？” 王荷荷回头瞥了一眼波斯毯上的男尸，淡淡道：“直接用那毯子裹了，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便是。” 啊？ 北冥禹愣了一愣，然后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这前任教主和现任的教主说了什么，教主都呆成这样了？ 不会是表白吧？ 北冥禹按了按自己的心，“不要八卦，不要八卦，这时候八卦会挨揍……哎，教主你等等我！前任教主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啊！” 翌日傍晚。 脑袋多了两个包的北冥禹笑眯眯地任妙风给她揉，一边吃着蒸好的蜂蜜梨子，一边望着里屋：“这都一天一夜了，教主不吃东西成吗？” 妙风担心的却是别的：“原本今日杨家办的宴会，教主还去吗？” “哦！对对对，宴会！”北冥禹咽下梨子，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端起碗来准备喝梨汁，“罢了，那破地方教主也稀罕去！全都是杨家那群欺软怕硬的小人，我见了都恶心……” 话音刚落，王荷荷一席华妆推门而出，满身珠光宝气，和一日前浑身是血脸色惨白的女人仿佛不是一个人。 北冥禹捶胸猛咳，连忙放下汤碗：“教教教教……” “叫什么，快去更衣随我赴宴。” 北冥禹乖乖放下汤碗，麻溜地拉着妙风：“嘤嘤嘤，教主就喜欢打我的脸！你看把我的脸都打胖了！阿风，你帮我挑一件最难看的衣裳！” 妙风微笑：“你不胖。” “是吗？哈哈哈……” 待换好衣裳，北冥禹美滋滋地挥手和妙风告别，跟着王荷荷入了宫。 杨国忠的府邸。 杨国忠自打被封了宰相后，手里有了权，就是想捞钱。捞钱也需要打通人脉。打通人脉的最好办法就是吃饭喝酒跳舞唱歌……在一派轻松氛围中，大家一家亲，以后好办事。因而杨府隔三差五就喜欢办宴会，而且广发请帖，北冥禹顺手就搜罗了两张请帖来。 请帖邀请的正主是宁王的嫡亲小孙女。 真正的宁王孙女则被请到了芙蓉斋，好吃好住，已经乐不思蜀，巴不得有人代替她去参加这种王宫贵族之间的聚会。毕竟这种宴席，真正的王宫贵族们从小就开始参加，已经不胜厌烦。而如杨国忠这条翻身的咸鱼自然还没过足瘾。 因为王荷荷的亲爹王守一曾经在宁王府当过值，宁王为人也和善好客，常请王荷荷来家里玩。王荷荷对宁王这个没事嘻嘻哈哈爱乐律爱玩闹的风流老头儿很熟悉。这次来宁王的小孙女，正是王荷荷儿时玩得最好的一位小郡主的女儿。大家都是熟人，若真的漏了陷，也有人帮忙兜着。 杨府宴席间，清歌艳舞，丝竹声声中，王荷荷垂眸凝视着酒盅里的浊酒，一饮而尽。 “教主，空腹饮酒伤身！” 侍女的北冥禹夹了一块肉塞到她嘴巴。 王荷荷被一口肥猪肉恶心得直反胃，北冥禹连忙递过茶水。王荷荷低头用茶水漱了口，勉强堪堪压抑下作呕，一抬头看见杨国忠眼神迷离地在舞池中央和舞女们玩着你追我抓的小游戏，又是一阵恶心。 “教主……”北冥禹见她脸色越来越白，很是担心，小声附耳，“小刀门的人已经来了，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儿，我先去打探打探消息。” “去吧。” 王荷荷低下头，不再看和美人们捉迷藏玩的酒鬼。 没过多久，北冥禹神色恍惚地回了来，轻轻附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第78节 王荷荷懵地怔了半晌，随即猛然起身，兀自走出了房门。 “小美人怎么走了？”晃晃悠悠地搂着一波斯舞姬的杨国忠不悦地扭头对一旁侍候的小跟班，“那小娘子是谁？给我抓回来！” 小厮还算聪明，知道犯了事自己是替罪羊，擦了把冷汗：“爷，不可啊，那是宁王孙女，捉不得的啊！” “哼，爷请她来是给她面子，爷连公主都不怕，害怕她，她一个县主，嗝……你去给我抓来，抓不来，哎呦！”杨国忠膝盖一软，噗通跪地，瞪着眼睛左看右看，“谁！谁下黑手！来人啊！” 北冥禹冲着跪地哭号的男人吐了吐舌头，收起暗器，追出了门。 门外又下起了雪。 王荷荷空腹饮了些酒，有些燥热，落在脸颊的雪花凉丝丝的，反倒有些舒服，所以她拒绝了北冥禹拉她乘马车，想要走一走。 但北冥禹却会错了意，怕她寻短见一直跟在她身后碎碎念： “一定是信息有误，玉儿怎么会派人杀教主呢！玉儿最体贴你了！ 必是是小刀门那些小杂碎嘴损，拿来说三道四的！自从玉儿成了贵妃，那杨国忠和杨氏那三个姐妹一天也没消停过，打着玉儿的旗号做了不少欺行霸市的事儿，前几日惊了公主的马车还对公主无礼羞辱，那虢国夫人和杨国忠勾搭成奸，如今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都不好意思说她们，之前欺负小玉儿小，什么好的都不给玉儿，教主收养玉儿后，她们还说教主坏话，现在肯定是那三个坏女人打着玉儿的名义想对教主不利，这样她们就更为所欲为了……” “好了，小禹，好了。”王荷荷摸了摸她的头，温柔一笑，“我知道。” 北冥禹抓着前襟，瑟瑟地瞅着一如往常的女人，“教主，你，你别笑，你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儿了……要是你心里不舒服，你打我一下？” “回吧，这雪越下越大了。” 王荷荷摸了摸北冥禹的头，转身上了马车。 北冥禹摸摸头顶的包，乖乖地闭嘴跟了上去，心想着自己回去一定要好好虐待自己的小手下，让他们三天不许说话，只能听自己说。可回到住处，北冥禹还未来得及拉着妙风吐槽一通杨府，就被翼先生抓了去。北冥禹捶胸：大哥，你想知道心上人近况不会自己来问教主吗？为啥每次都问我，我是你们的小信鸽吗？你就是因为暗恋，从来不表露自己的感情，教主才会被老呆板抢了去……你咋就不明白呢？ 但是吐槽归吐槽，北冥禹还是瞒着王荷荷偷偷地去见了翼先生。 此刻，王荷荷正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芙蓉帐发呆。 这几日每个人似乎都在和她对着干： 唯一一个夫君，是她最讨厌的正则的人； 唯一一个徒儿，对她心怀不轨； 唯一一个恨得牙痒痒的仇人，临死不好死，非得救她一把； 唯一一个养女，不但给她发了封信，信中说知道她利用的心思，想要和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恩断义绝，还派人追杀她； 唯一一个她心心念念多年却甩了她一巴掌的初恋，居然是赤月教逃出来的不、举、男！是前任赤月教教主的同门，无影最得意的弟子！ …… 王荷荷一时接受这么多信息，也不知道作何表情，满脑子只有一个疑问：自己这乱糟糟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以，郭子仪来找她的时候，她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颇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无力，连话都不想说。 “田田，”郭子仪忧心忡忡地坐在床边拉她的手，“听妙风说你这两日都不吃东西，只喝酒，这怎么成！我端了你喜欢的皮蛋瘦肉粥来，趁热吃点吧！” 王荷荷盯着他：“郭子仪啊，我……” “不许！” 王荷荷皱眉，“我还没说呢。” “只要你连名带姓地唤我，准没好事！” “……呃，也不是坏事，”王荷荷抽出自己的手，翻身背对着他，“家里事情太多，孩子太吵。我累了，不想回家。我去草堂寺住一段时间。” 背后的人默了半晌，沉声问：“田田，你知道阿翼的隐情了？” “……嗯。” “要去找他吗？” “不去。” 郭子仪握住她的肩膀，继续问：“那为何不想回家？” 王荷荷甩开他的手，胸脯起伏，瞪着眼前苍老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以前，她对这个人无话不谈。 现在，她就连说梦话都得小心翼翼。 夫妻如果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那真的不如分开一段时间。但是就她舍不得他的好，犹豫了这么久。 她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辜负了很多人，就算她狠心不见郭旰，也不去管阿翼，但她怎么能放心玉环！ 那丫头明明知道那几个亲戚是什么样的人，纵容那些亲戚祸乱朝纲，还要和自己撇清关系。 王荷荷握拳。因为自己想要复仇的心思，那丫头最明白不过。 这样的丫头，她怎么能不挂心！ 再说，安禄山也快反了…… “郭子仪，我们和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有二更((*???）ゞ→→ ☆、教主和老笨蛋的协商 九原郭府。 大雪纷飞，边塞苦寒。木桃捧着一盆上好的银屑炭匆匆跑进老太太的院落。 一进院子，就看见站在院中的少年。 头顶的落雪染白了少年的发。木桃习以为常地抿了抿唇，无视了去，端着炭盆入了门。 “太太，”木桃换好炭火，扫落了身上落雪，搓手走到床边，“太太，二少爷还在院子里站着呢！今儿雪下的大，您看……” 床上搂着郭映的女子正呼呼大睡。 “哎……”木桃叹了一声，转身生火，自言自语，“这去一趟长安回来就没有安生，白天二少爷站，晚上老爷站，在院子里站久了还能长出花来不成！” 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 王荷荷咬咬牙，很不甘心地认清了现实——和离书没拿到，她还被郭子仪绑回了家！ 已经回到家第七日了，但王荷荷至今还记得老不正经扛着被点了穴的她在妙风和北冥禹眼皮子底下扔上马车时，北冥禹那大圆脸上的表情，那真叫一个精彩纷呈。 好，老不正经你有种！你厉害！ 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 回家以后厚脸皮的老不正经居然还想和她在一张床上睡觉？滚蛋！ 郭旰？更是不能见！趁着他还没闯大祸，赶紧将孩子的这点罪恶的小苗头扼杀干净！趁早让他娶了李三娘子完婚！ 王荷荷轻轻拍了拍酣睡的郭映，起身给小婴儿盖好被子。 粉嘟嘟的小脸蛋摸起来像丝绸一样，惹人怜爱。 算了，至少还能见见儿子们。 王荷荷望着窗外站了良久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取下挂在床头的红日，“木桃，帮我把这个带给他，替我传个话……” 院子里。 郭旰捧着红日，怔怔地望着窗棂，“师父，她说什么了吗？” “太太说没什么能教你的了，这是饯别礼，多做点好事……以后，别来了。” “……” 郭旰低头凝视着红日。这柄剑本来是没有剑鞘的，是他跑遍了九原城，寻到最好的铸鞘师打的，剑鞘上的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也是他攒了一年的钱从胡商手中买来的……他现在还记得当他把剑鞘送给她的时候，她有多高兴。 如今，却将他这唯一送她的东西，还给了他，甚至到最后也不愿再见他一面。 “我知道了。” 大雪下了一整日，傍晚终于停了。 王荷荷如往常一样抱着酣睡的郭映和郭曙，听郭暧给她念了几句新学的诗，看郭晤郭晞同郭曜新学的几个招式，听姐妹们辅导孩子们琴棋书画的成效后，倚着床头，抱着招财昏昏欲睡。 几个孩子都很懂事，姐妹们也很体谅她，见她心情不好，给她做几身漂亮的新衣裳。 夜深后丫头们也被她撵回去休息了。王荷荷闲来无事，换了一身桃红的水裙青罗衫，对着镜子照了照。 换了身新衣，王荷荷心情也好了些，在房间里闷了几日未曾出门，忽然便提了灯笼去外面吹吹风踏踏新雪。 可是一推门见到院子里的老男人，王荷荷就后悔了。 呃…… 白天打发走了郭旰，忘了晚上还有郭旰他爹。 这个被撵出屋后每天晚上罚站一样在她院子里杵着的老笨蛋，又在给她使苦肉计。 啧啧啧。 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和十几岁的懵懂小年轻一样任性。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我院子里干瞪眼干什么，我这不需要稻草人……喂喂喂，谁让你进来了！” 红灯笼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王荷荷只感到一阵凉气迎面而来，转眼被冲上来抱她的人拥进了屋。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熟悉的胡须扎得她痒痒的，熟悉的撒娇般的语气： “田田，你不生我的气了？” “放开我。” 王荷荷身侧的手握了握拳，杵在原地没有动。 “田田？”抱着她的人也感觉到异常，惊愕地松了手。 “郭子仪，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他红肿的手背上，盯着冻疮半晌，喃喃，“我不想和你一起生活了，我什么也不要，孩子……都归你。” 郭子仪憋着涨红的脸，双手握住她的肩：“田田，如果是因为郭旰，你不必……” “不是，不是因为他。”王荷荷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瞪他，“你知道了……不许欺负他！” 第79节 “如果不是因为那孽子，还能因为什么！”郭子仪捏住她的下颌，让她不能移开目光，“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不是说爱我，喜欢我吗？” 王荷荷看了看他，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郭子仪如果只是个寻常的武将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正则的人。她如果要告诉郭子仪，自己因为要和安禄山一起造反……呃，郭子仪绝对会把她锁家里……等到安禄山造完了反，小玉儿被狗皇帝赐死了，才会把自己放出来。 那就来不及了。 郭子仪见她不说话，深吸一口气，幽幽地问：“是因为阿翼吗？” 阿翼？ 王荷荷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二人立场的问题和阿翼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阿翼的隐情后，也知道他一直护着你，所以……所以，对他……” 旧情复燃了？ 郭子仪吞吞吐吐说了半天，王荷荷终于明白，这老笨蛋是吃醋了啊！ “这和阿翼……” 王荷荷刚想说这和阿翼没有关系，却一咬舌头生生顿住。 王荷荷突然发现拿阿翼当挡箭牌应该很管用，于是对一脸忐忑的老男人道：“嗯，我才知道阿翼的苦衷，也知道他默默地爱着我，我对不住阿翼，所以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这段时间你对我也挺好的，是我对不住你，我净身出户。” “你你你你你……你还净身出户？！”郭子仪气到胡子都要飞上天了，“你嫁给我，人都是我的，我不同意！看你怎么出！” “你这就不讲理了，”王荷荷转头盯着自己肩上的手，“我若真的要去找他，你也拦不住。” “王莲，你，你简直……” 王荷荷知道，郭子仪肯定憋了一肚子难听的话，想要开骂，毕竟娘子口口声声说爱上别人了，的确是很打脸的一件事，更何况她还口口声声地要给他戴绿帽子…… 是以郭子仪将她往床上拖，就不奇怪了。 “郭子仪，你轻点，别吵醒了孩子，孩子哭了可难哄了呢！” 拉拽她的人陡然堵住，她没刹住闸，猛地撞到郭子仪的后背。 “你还知道孩子？你都不要他们了，还怕他们哭么！” 王荷荷见郭子仪红着眼气呼呼地低头瞪着自己，也不安地低下头，抓着裙摆，“对不起……” “田田，别说对不起，”男人俯下身抱住她，“只要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就行……我只有你啊！” 王荷荷僵住，抬了抬手想拍拍他颤抖的肩背，可抬了一半还是强忍着放下手，“对不起。” 郭子仪一震，松开了她，兀自走出了门。 “老笨蛋真好骗。” 王荷荷钻进被窝，拍了拍身边酣睡的孩子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翼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虚幻美好，远在天边，郭子仪是实实在在的枕边声，温暖踏实，近在眼前。 当她知道阿翼的隐情，知道阿翼的隐忍，虽然替他难过，但是并没有去找他的想法。 这个偶尔不正经的老笨蛋烂好人，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心。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江湖上有阿翼，朝堂上又郭子仪，只有叛军之中她没有人，万一安史之乱玉环真的落在叛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历史明明记载玉环死于马嵬坡，眼看着朝中的局势并非她能左右，唯有尽可能用金库拉拢叛军为她所用。 王荷荷本想悄悄进行，没想到郭子仪远比自己预期得厉害，如果在他身边，他一定会阻挠自己。 万一玉环因为要替她复仇而死…… 不会的！ 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王荷荷咬牙，老不正经好哄，丫头不好救。 虽然决心没有变，可想到郭子仪满是血丝的眼，红肿的手，心就被揪住一样疼。 “我也只有你啊……老笨蛋。” ☆、教主的梦 青烟缭绕，孩童咿呀学语，炭炉噼啪，安静宁谧。 王荷荷咽下一口南瓜粥，抬头对吃小笼包的孙飘渺道：“老不正经手上都长冻疮了，你回头给配些治疗冻疮的药，嗯，记得手要先用热水泡过一盏茶的功夫后再涂药……哦，还有煮点人身养荣汤给他喝，脸色不好看褶子还越来越多……” 孙飘渺咽下小笼包，一脸费解地盯着她：“你这么担心大哥，直接自己给他端盆热水泡手，大哥能高兴得把泡手的水都喝了你信不信？” 王荷荷不悦地落了筷子，打量着食欲旺盛的孙飘渺，“你怎么这么贫。” 孙飘渺不甘示弱地白了她一眼，“你又对大哥说了什么？昨个喝了一宿，熏死我了！” “他还喝酒了？” 王荷荷皱眉。郭子仪拍着胸脯保证他以后不喝酒了的，坚持了六年都没犯过戒，现在是他什么意思？自己要和离了，就没有资格管他了是吧？还是想让她来管他？哼！她才不管呢！ “你去让阿呆煮碗醒酒汤给他端去，让阿呆多放点绿豆芽和金针菇，嗯，喝多了，胃肯定不舒服，再多加点姜暖胃，食欲肯定也不好，加点红辣椒，他喜欢吃辣，也别放太多，多了也伤胃……米饭也伤胃，让阿呆这几日煮饭掺些小米一起煮……不许告诉别人是我吩咐的，尤其是郭子仪，如果被他知道了，我割了你舌头！” “是是是！”孙飘渺偷笑着跑出门，一路上自言自语，“这么关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哦对了！得端两碗醒酒汤！” 孙飘渺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醒酒汤进了门，一进门就被酒气熏得想吐，放下醒酒汤，孙飘渺推了推搂着酒坛酣睡的男人：“大哥！大哥醒醒！” 郭子仪揉揉头，睁开眼：“哦，孙弟啊，怎么了？今儿休息，不去府衙不碍事。” 孙飘渺疑惑地左右张望：“哎？大哥，昨晚和你一起吃酒的那个，那个叫什么风的美男子呢？我特意端了两碗醒酒汤来的！” “嗯，妙风天没亮就走了，被田田察觉了又要惹她疑心。”郭子仪揉揉额角，望着手边的两碗汤和掺了小米的热饭，目光变得柔和，端起一碗尝了一口，“浪费不了，两碗我都能吃了。” 孙飘渺不解地探问：“大哥，昨夜我没想偷听，可隐约听到那妙风说教主托他转移金库支持有作乱苗头的将领，这是真的吗？” “嗯。” “我一直揣度不到教主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居然还支持他人造反，简直不要命，教主不会这么蠢吧？大哥，会不会是那妙风骗你的？”孙飘渺不信，“他的命都是教主救的，他为什么要出卖教主？” “他要回回纥称王翻身，可能会需要我出兵相助。” “啧啧啧，”孙飘渺摇头，“教主若是知道，一定气死了！” “田田……她怎么样？” 孙飘渺纠结半晌，还是没忍住，“大哥，你答应保护我舌头，我就告诉你！” “她又威胁要割你舌头？”郭子仪失笑，“放心，田田只是嘴硬心肠软，下不去手的。” “算了，反正这些年我也没少打小报告！大哥我跟你说，她可紧张你了，担心你吃酒伤胃，嘱咐这嘱咐那的……啊，她说你最近劳累，让我给你熬人身养荣汤，哦，她见你手冻了，还让我给你做冻伤的药膏……” 郭子仪冲着自己手背的冻疮笑弯了腰。 日子一晃，就到了正月。 今年的大年三十，由郭曜打理过年的一应繁杂琐事，王荷荷安心地当起了老太太，平日里和姐妹们嗑瓜子吃花生聊八卦，等着晚上等孩子们给她拜年吃饺子睡觉。 等到她换了身新衣来到厅堂，坐在老不正经身边的太师椅上笑眯眯地给几个孩子发了红包，准备接受几个孩子拜年的时候，老不正经也塞了个缎布红匣子给她，当着一排惊呆了的儿子的面不知羞耻道：“今年你也辛苦了，这是给你的红包，拿着。” 王荷荷呆住。 自从那日郭子仪气呼呼里离开后，他们就没怎么照面，更没说过话。王荷荷此刻攥着烫手的红匣子，也不能当着几个神色各异的儿子面拒绝，只好讪讪地塞了袖口，吃了两个饺子便借口要哄郭曙郭映睡觉，先回了房。 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郭子仪给她这红匣子里装得什么鬼——不会是和离书吧？ 别说，她还有点小紧张。郭子仪这么轻易就妥协了，那她是不是今天晚上就得收拾包裹走人了？再赖着不走委实有点厚脸皮了…… 王荷荷摸了摸红缎长匣，一咬牙，终于狠心打开。 啊嘞？ 匣子中静静并立着两个油光水滑的芙蓉玉镯。 和离书呢？ 王荷荷掏出玉镯，将匣子翻了个底朝天，连绸缎都扯下来。 嗯，还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匣子，没有暗仓。 王荷荷把玩着手上两个玉镯，满脑子疑惑： 老不正经玩什么把戏？打算收买她？就用这两个不值钱的玉镯子？没有和离书就算了！作为一个红包，立面居然没有金银铜！开什么玩笑！你作为一个红包的尊严呢！ 王荷荷气呼呼地与两手的玉镯干瞪了一会儿眼，终是被郭子仪气笑了：“木桃木李，给我提壶酒来！” 没过一会儿，木香便端了餐盘进来：“太太，空腹饮酒伤身，阿呆正好新作了些下酒菜，你说过花生养胃！” 生花生才养胃啊……王荷荷看着一盘盘炒花生榨花生煮花生，无奈地笑了两声，“其他人呢？” “姐姐们去看烟火了，听说今年烟火食老爷花了重金请了长安的烟火师父来放的呢，夫人不去看看？” “我懒得动。” 木香身为人母后，越来越会照顾人，见王荷荷不愿意去，也知趣地默了声，一会儿给她的膝上盖了薄衾，一会儿新添了添炭火，一会儿塞给她一个汤婆子。 大过年的，又已经过了晚膳的时候，突然被她吵着做了些下酒菜，还要看她的脸色照顾前后，王荷荷也于心不忍，掏出一串开元通宝塞到木香手中： “时辰不早了，快回去和阿呆和孩子守岁吧，我这不用留人了。” “是，多谢太太。”木香笑盈盈领着赏钱退了出去。 王荷荷自斟自酌吃了几杯酒，嚼了几粒花生米，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盘算着自己该和安禄山见一面，要不然就这样把那么多钱投给了个不认识的人，怎么都不放心。 万一安禄山是个白眼狼，她的金山银山可就打水漂了。之前她和安禄山彼此都没见过面，只是派北冥禹传递消息。安禄山被自己挑唆几下后，也跃跃欲试想要画地圈王……王荷荷对他目前这个山大王的格局，很是心塞，毕竟自己只知道他是造反的头头，但不知道他具体那年那月造反，刺激两下，他就要当山大王…… “山大王，哼，这小气的，难怪最后造反不成，反被……啊嘞？”王荷荷又饮了一杯酒，脑袋更迷糊，“安禄山是被谁灭了？历史上安史之乱是怎么平的？嗝，谁平的？我是不是得先拉拢拉拢那个平乱的……握草，老娘居然不知道开头不知道结尾，这穿越太糟心……老笨蛋到时候不会和叛军同归于尽了吧？嗯，这个结局很笨蛋，嗝……” 王荷荷打了个酒嗝，不悦地抓了一把油炸花生塞进嘴里，不悦地晃了晃手腕的芙蓉镯：“我担心玉环一个都不够，还要操心你！知道你的小金库没有多少钱，攒钱打对儿镯子也得大半年，你个老笨蛋怎么净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嗯？不对，你哪来的钱请人来放烟花，哦，你这个烂好人朋友多，说不定托关系请来的……这软磨硬泡真是一把好手！不佩服不行……” 胡言乱语晕晕乎乎中，她仿佛看见郭子仪的脸出现在眼前，皱着眉头盯着自己。 “你老是在我眼前晃什么？喝多了都出现幻觉了，嗝，”王荷荷一巴掌拍上他眉心，“大过年的，就算是幻觉也不允许你愁眉苦脸！” “田田，”幻影眉开眼笑地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手腕，“喜欢吗？” “不喜欢，像手铐一样，要把我锁起来似的……” 王荷荷眼前的幻影变成了三个冲她笑眯眯的老不正经，也傻傻笑了起来，头重脚轻往前便倒在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往鼻子里钻，温暖的手臂圈着自己，让她很怀念，但想到这是幻觉又有些伤感。她摸索着他的胡须脸颊，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唇，喃喃地贴着斑白的胡子蹭啊蹭： 第80节 “老不正经，你不给我和离书，也不来看我，想让我去看你吗？我才不去看你呢！这年头的避孕-套，嗝，拿那鱼鳔做的又不保险还一股腥味，万一，万一我没忍住把你上了，怀了孩子，还怎么离啊，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吗……” 她一晕，只觉天旋地转，像漂浮在半空中，周身被云团裹着，轻飘飘的很是舒服。老不正经的脸越来越大，直直压上来，悬在她上方，沙哑低沉的声音入耳：“喜欢我吗？” 她点头。 “真的？” “老笨蛋，你怎么在梦里还是这么笨啊！”她哭笑不得伸手一抓，攥着手心中的胡须，“你这么笨，以后会不会被那个山大王给灭了啊……要不我临走前把你阉了，送你去当太监吧，反正儿子肯定替你传宗接代，哈哈哈哈哈……唔唔唔？！” 突然，她的唇瓣被温暖湿润的物什堵住，辗转轻吮，如吃糖人一样开心地舔。她一抬手，也搂住郭子仪的幻影，缩在他脖颈处蹭了蹭。脖颈处的血脉跳动，都格外真实。 王荷荷迷离着眼喃喃自语：“这梦也太真实了点……不过……” 反正是春-梦一场，不做白不做！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王荷荷：握草，我好像有了……等等，让我缕缕，啥时候有的(o゜▽゜)o☆[啥时候！！!] ☆、教主的火锅 这个春-梦，王荷荷做得很香，是以醒来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 醒来后因为宿醉手脚酸软头重脚轻也不奇怪，身边的丫鬟们依旧如往常一样服侍她沐浴更衣，端茶倒水捏肩捶腿，但王荷荷总感觉，她们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捂嘴偷笑。 王荷荷莫名其妙地挠头——心想难道自己做春梦时候不小心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被她们听见了？ 呃，这的确很尴尬。 不过好歹是贴身服侍的婢女，也不会乱说什么。王荷荷生了六个儿子后，脸皮也厚了许多，淡定地更了新衣，用了不少早膳，难得地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后就抱着郭映郭曙，牵着郭暧郭晤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着孩子们和一只猴子一堆黑猫一只大白狗在院子里玩闹……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 “木桃，中午咱们吃火锅吧！昨夜大家睡得晚，今儿又是初一，晚上大家肯定多少都有安排，中午吃好一点！” 木桃一愣，“太太，今儿都初四了……” “啊？”王荷荷吓了一跳，差点将怀里的小映儿扔出去，“我睡了四天了？！” “是啊，太太吃醉了酒后，就一直不醒……” 王荷荷猛地抓住木香：“正月那天晚上，老不正……郭子仪是不是来我房了？！” “没，没啊！” 木香抹了把汗，那天晚上大家都去看烟火，看完烟火就去吃烤肉，一家子的人大醉了一夜，她怎么知道老爷那天晚上在哪啊！反正那天早上她匆匆赶回太太房的时候，太太正一身酒气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流了一滩，鼾声打得也是震耳，怎么看……都不像是和神清气爽的老爷发生过什么…… 王荷荷摸摸肚子，还是有点不安心，“孙飘渺呢？让他来给我号个脉！” “孙大夫昨个就出门了，”木桃一眼瞅见了进门来的郭曜，“大少爷不是也懂医术吗？让大少爷来给夫人诊脉吧！” 王荷荷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曜儿会医术，也医好了很多人，但是王荷荷总觉得大夫给人看病，就能将人的隐私看了个七八分。毕竟心肝脾肺肾，喜怒思忧悲，一个人心情好坏，即使不说，身体脏器也都能反映出来……当着儿子的面，王荷荷还是想有点当娘的架子，所以从不麻烦郭曜号脉。 但现在她宁可让儿子号脉求个心安，也不想怀了孩子——她是要和离的人啊！怎么能怀孕呢！万一真怀了，还是自己主动扑上去的……妈呀！真是啪啪啪的打脸啊！ “怎么样？”王荷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郭曜的神情，“没，没什么事儿吧？” 郭曜眨眨眼，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娘亲只是醉酒，并无大碍，只是以后要节制。酒，少饮可活血化瘀，吃多了可伤身子了。娘亲以后不喝了，好不好？” “嗯，话说我好像也没喝多少啊……” 王荷荷多少还是有些疑心的，可毕竟自己喝断片了，也不是十分地确认。她信得过曜儿的，所以也没有多想，也没搭理郭子仪，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天应该吃元宵，但王荷荷怎么也不想吃甜腻的元宵，一个人抱着火锅吃涮羊肉。 坐在她身边的郭暧捧着一碗小元宵，拉她的衣袖，舀起一个元宵：“娘亲，你也吃一个嘛！可甜啦！” “谢谢小暧暧！”王荷荷开心地摸了摸郭暧的头，低头亲了一下他粉嘟嘟的小脸蛋。 身边的郭曜郭晞郭晤郭暧一怔，纷纷端起碗来效仿：“娘亲，你吃一个我的！” 王荷荷此刻真的不想吃甜的，但不忍心让孩子们失望，于是一人一个吃过去亲过去，最后看见郭子仪也舀了一个元宵，端着要给她吃的模样，王荷荷白了他一眼无视了去。 她余光中瞥见早早离席的郭旰的空碗，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服，便从木桃怀中接过郭曙，转身回了房。 没过多久，郭暧便跑来找她，拉着她的裙摆，下巴搭在她膝盖，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她： “娘亲不去看灯吗？” “娘亲有些累了，小暧听话，和哥哥们一起去好不好？” “不嘛！我想和娘亲一起去！” 去的话，肯定会碰到郭子仪吧？现在王荷荷一见他那张脸，就不自觉回忆起那场春-梦…… 就在王荷荷胡思乱想的时候，膝上郭暧的小脑袋一偏，了无生气地叹了一声：“爹爹去府衙忙公事不陪我们，娘亲也不陪我们……” 王荷荷一激灵：“嗯？你爹爹去府衙了？” “是啊，”郭暧拉着她的两只手，满眼期待地唤她，“娘亲去嘛！我会帮着照顾弟弟们的！” “好好好，”王荷荷抱住撒娇的郭暧，软声道，“娘亲和你们一起去。” 每年正月十五，她都会和孩子们来逛。路边小吃的种类也都只有简单的几种，最好吃的就是糖葫芦。路边摊会卖些喜庆的灯笼。在长安的时候，护城河中还有不少放的河灯，九原并没有护城河，地面上冷清了些，天上却一样的热闹。 郭暧拉着她的裙摆激动地指着头顶：“娘亲！你看！孔明灯！” 黑如墨的天空中，一轮圆月周围点点红光温暖地闪耀着，缓缓上升飘离。 只不过星星点点几盏红灯，正月的塞北的夜空便添了两抹暖色，不再只是一味的苦寒萧瑟。 “大毛，等等我！” 郭暖背后的猴子一跳，奔着向不远处冒热气的饼摊跑去。王荷荷抱着郭映，见木李追上去了，便站在亭子里等候。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抱着孩子很是不便。 王荷荷远远望去，只见郭晞虎着脸拉着郭暖的手叮嘱他不要乱跑，警告一旁不规矩的大毛不要偷吃店家的烧饼。郭晤安静地跟在木桃身边，仰头看孔明灯，郭曙乖乖地在木桃怀中酣睡。 几个儿子性子迥然，郭晞很有大哥哥的样子，郭晤一直都很内向从不惹是生非，郭暧虽然调皮了些，但性子开朗，也很讨人喜欢，也很照顾小孩子，郭曙和郭映虽然还是两只还不会说话的小包子，但也是两只不哭不闹的小包子。王荷荷低头看着怀里的郭映，搂得紧了些。 这几年，她每年都会和家里人来逛花灯，每年必然少不了郭子仪…… 大过年的有什么公事要忙？郭子仪是故意避开的吧？ 眼前闪过他跃跃欲试举着羹匙，期待她吃元宵的神情…… 那么孩子气。 那么可人怜。 明明也不想见。 但真的见不到了，她的心里反倒空落落的。 王荷荷想，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和他生活了六年。为什么感觉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呢？就像几天前她刚刚从赤月教离开，与他重逢一般。 这些年吃一个锅里的饭，盖一床被衾，互相取暖取笑，他不再只是当年那个年少俊朗的男子，他有时候像父亲一样纵容她宠溺她，有时候又像个孩子一样吃醋撒娇。 他们一起生活的记忆太多，怎么割舍，生命里都有他的影子。 王荷荷想，他和玉环一样，和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血缘，却比亲人还亲。 这两个人，她哪个都不想伤，却都伤得不轻，谁都不想离开，却又弄巧成拙弄成如今这副形状。 王荷荷的目光落在两手腕的芙蓉玉镯上。看样子郭子仪还是没放弃她，也是，这么轻易放弃不是他的性格。他擅长软磨硬泡，死缠烂打……这样的人，一拖再拖，自己只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要不告而别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吗？ 王荷荷正在设想自己是如何逃跑，背后就响起熟悉的声音： “田田。” 她猛回身，正好看见郭子仪提着红灯出现在自己身后。 “你，你怎么在这？” “府衙的事忙完了，我就顺路来看看，想着能碰见你们。”郭子仪走近，上前俯身查看一番她怀中的郭映，直起身来给她系紧了些斗篷，“回家吧，夜里的风太冷了。” 王荷荷心里嘀咕，这老不正经一定是偷偷使了个障眼法，诓骗自己出来的，他料定自己当着孩子的面不会打他的脸，就能为所欲为了，啧啧……想得美！ 她甩掉搭在她肩头的手，转头瞪向老男人：“别动手动脚的！我是要和离的！” 郭子仪无可奈何地望着她的背影。他收买了郭曜替自己隐瞒她怀孕之事，想先缓和一段时间，等她慢慢显了怀，也就真相大白了。 想到她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郭子仪憋着笑提灯跟在她身后，替她照着脚下的路。 踏雪提灯归途，魂牵梦绕之处。 过了正月十五，年味就淡了。王荷荷每日抱着火锅吃得乐不思蜀。 “太太，放太多辣子了！”木桃每次看她吃得香，想尝一口，舌头都会麻很久。 “吃火锅就是要辣啊！”王荷荷剥了个虾，“去，再给端几盘肉！昨个我从黑市高价买了不少好牛肉呢，让阿呆片薄一点哈！” 吃了两个月的火锅后，王荷荷捏着小肚子上的肉，心酸地感叹自己吃胖了。 王荷荷痛定思痛，“木桃，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吃素！” 于是她又吃了一个月的素火锅。 但是，肚子反而越来越大了。 王荷荷躺在床上百思不解，为什么吃素比吃肉胖得还快？ 这是为什么？ 等等！ 王荷荷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她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来月事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她吃火锅吃得月经紊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是的，我就是想吃火锅了，咽口水o(*￣▽￣*)o ☆、教主一眨眼 第81节 王荷荷已经无法信任家里懂医术的孙飘渺和郭曜，偷偷遣最信任的木桃到外面抓了几个大夫来。 几个大夫没诊几下就要跪下给她道喜。王荷荷倒吸几口冷气后，再也无力多话，挥手让木桃把他们打发了。 怀孕了。 呃…… 原来不是春-梦！ 王荷荷越想越生气：老不正经居然趁人之危……呃，不对……好像是自己主动勾搭他的……不过他怎么这么没有定力，一勾就上钩啊…… 没脸见人的王荷荷将郭曙和郭映都托付给了奶娘，在被子里窝了一整日，也没琢磨出来怎么才能自圆其说。 缩了一天，肚子好饿。床头常备着几盘子瓜果点心，王荷荷想要伸出手来准备抓两块点心充饥，但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果盘，匪夷所思地探出头。 郭子仪正坐在床边和她眼对眼，笑眯眯的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缩回被窝： “你一整日不吃不喝一定饿了，”郭子仪把她拉出被窝，“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要先吃饱，来。” 牛尾汤？ 王荷荷嗅了嗅，有些讶异：“你做的” “嗯，阿呆教我做的，听阿呆说，你最近只吃素……这不成，不可偏食，蔬果好，但也要吃肉。” 郭子仪想起几年前自己和她去塞外，每见到贩牛的商队，她的眼睛就会亮起来，盯着牛尾巴咽口水，笑眯眯地自圆其说：“大唐不许吃牛肉，我不吃大唐的牛肉，吃别国的牛肉不算触犯大唐的律法了吧？” “家里每次有人生病，你就会做这道菜，你说牛肉补气补血，”郭子仪摸着她的头，“以后我给你煮，多吃点，你太瘦了。” 王荷荷心知肚明自己已经胖成球儿了，但从他口中听说自己瘦，还是很高兴，一高兴了胃口就好了，喝光了一锅汤，继续缩回被子，背对着郭子仪，心虚地闷声嘀咕：“我那天喝多了……” 老不正经看她的笑话吧！这三个月一直装作不知道憋着偷笑呢吧！ 怎么能让他得逞！ 王荷荷下定决心准备装死。 郭子仪侧身躺在她身旁，手臂圈住被子里的人，隔着被子亲了亲她的头，“没关系，田田，真的没关系。我们，不闹别扭了好不好？” 被窝里的人嘁了一声，挣了挣，便不再动，没多久便睡着了。 郭子仪轻轻地更了衣裳，也钻进了被窝。 被子里的人已经睡熟了，他轻轻一拉，女子就乖乖地倚在他怀里。 “你要是白天也这么乖就好了，”他俯身贴在她心口处蹭了蹭，“田田，没事的，闹别扭也好，留在我身边就成……” 突然有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头。郭子仪一惊，只听得女子一边轻抚一边呢喃： “映儿乖，轻点吃奶奶……” 郭子仪老脸一红，抱着她不自主地笑了许久，然后安心地睡着了。 都已经显怀，王荷荷再次有孕的事儿也瞒不住了。一家人纷纷来道喜： 儿子们：妹妹啊！这次一定是妹妹！爹爹干得漂亮！ 姐妹们：嘻嘻嘻嘻嘻，又有女娃娃玩啦！ 丫鬟仆人们：……太惊讶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自从怀了女儿，王荷荷就彻底开启了对郭子仪的嫌弃模式：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要死，赚的钱还不如自己的钱利滚利赚得多，老得那么快，晚上还不正经，厚脸皮…… 相比郭子仪，更令王荷荷不满的是那个自诩为山大王的安禄山。自己好不容易劝说他不要止步于山大王，应该朝更大的目标努力……于是安禄山就抛弃了她这个从没见过面的暗主，抱紧了李林甫那老奸夫的大腿，把她给踹了，踹了后还托人带信给她，说李奸夫为了拉拢他，不惜三顾茅庐，礼贤下士，比她这个从不露真面的人有诚意多了。 王荷荷虽然被踹了，但多少还是庆幸自己没有一冲动，就把金山银山投给安禄山。 但她越来越困惑了，眼瞧着安禄山当了官，他到底什么时候造反？ 这疑惑持续了十个月，等到她的第一个女儿出生的时候，安禄山还是没造反。 “田田，你看，我们的宝宝！多好看！”郭子仪抱着怀中还没睁开眼睛的小女婴笑到合不拢嘴，“女儿的名字里带个月字好不好？” “好，”王荷荷随口搪塞，“估计也不止这一个女儿，每次都费力取名字太麻烦了，就用七色彩虹命名算了，赤橙红绿青蓝紫加个月字，这孩子就叫赤月吧！” 郭子仪摸了摸她的脸，笑着不说话。 王荷荷被他盯得脸颊发烫，“不满意你就直说！” “依你，”郭子仪笑着抱住她，“只要不纳妾，不离开我，什么都依你。” 王荷荷眼珠一转，拍了拍他，“以后我每生个女儿，你就给我置一处宅院可好？” 郭子仪哭笑不得：“九原这么大的地儿，你要那么多宅院用来做什么？” “谁要在九原落户？”王荷荷数着手指，“长安洛阳自不必说，江南要有几处，北地幽州也要有，东海的海鲜好吃，东海也要有……这样以后等你退休，我们一家人出去玩的时候都有地方住。” 有了这些地方，她就可以囤梁囤兵器，万一日后乱了，她也有能力去救玉环，不至于手忙脚乱。 郭子仪揉着她的头，欣慰道，“家里人多，要置办也要置办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一年一处有些紧张，我们两年生一个宝宝，两年置办一处房产，好不好？” “好啊！” 两年，安禄山应该还没反吧？ “田田，你，不想去见阿翼吗？” “不想了，”王荷荷看了他一眼，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背，“阿翼自尊心强，他既瞒着我，我又怎能去戳他的痛处……” “既然你不去找他，那你之前又是为何要离开我？” “我，我之前……”王荷荷一咬舌头，连忙圆谎，“我之前就是想去陪陪他，谁叫你一遍一遍地问，问得我烦了，索性就离了，反正婚还是能复的嘛！” “我何时一遍一遍地问了？” “你就问了！就问了！” “嗯，是我不好，”郭子仪见她还是嘴硬死活不承认，也不逼她，揉着她搭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田田，以后别再说那种话了，虽然知道是假的，我还是会伤心的。” 哎呦，老笨蛋好像突然开窍了。王荷荷想，反正照看孩子两个人比一个人强太多，有一个自带充值系统的劳动力很划算，也就应了。 只是王荷荷没想到，生女儿的过程比生儿子顺利多了，两年一个两年一个，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生完了一道彩虹。 十四年，七个女儿，最大的赤月马上就要及笄，最小的紫月还没彻底断奶。 王荷荷端着清茶坐在桌边。望着不远处被七个闺女围在中央，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郭子仪。 “小红，把小七抱来，让你爹爹歇一会儿吧！” 一身红衣的少女麻利地接过郭子仪怀中的小婴儿，“娘亲！七妹又尿裤子了！” 王荷荷还未来得及说话，郭子仪就冲上来跃跃欲试：“我来换！我来换！” 赤月也知道自己小时候的尿片都是亲爹换的，但到底是大姑娘了，还是有些害羞，连带着有些埋怨地望了王荷荷一眼，拉着几个妹妹出去玩了。 王荷荷落下茶碗，“每次你都抢着换，丫头们长大了都埋怨我！” “从小亲，丫头们长大了才亲我嘛！”郭子仪给紫月换好尿片，坐在床边抹了把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 王荷荷起身，走到他面前，给他擦汗：“马上就到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了，还折腾什么。” 郭子仪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凑在她脸颊亲：“小紫今年两岁了，我们还有个女儿呢……” 王荷荷一巴掌推开他，使了个眼色，“丫头们看着呢，别乱来！” 门外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待笑声渐渐远去，郭子仪又拉着她抱了一会儿，“田田，我真有福气。” “我戴着人皮面具，看起来也四十岁的黄脸婆了，你还这样腻歪，丫头们会笑话的！” “一点都不黄，”郭子仪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我倒想你和我一起老，这样我就不担心你被哪个小年轻相中了去。” “嘁，”王荷荷看着他一头斑白的发，垂了眼，“这几年大仗小仗打了不少，来回奔波，回家了就和孩子们疯闹，也不好好歇歇！” “和孩子们在一起，我高兴。”郭子仪拉着她的手，满眼的担忧，“田田，如今奸臣当道，朝中不稳，眼看着河北要乱……” “怕什么，你放心去。算命的不是说你命里有八个女儿吗？留一个，等日子太平了我们再生。你肯定死不了。” 郭子仪摸着她的头，“我不在家，难为你了。” “我不为难。”王荷荷勾住他的脖颈，两手腕上的玉镯轻碰叮咚。她轻声道：“我囤了那么多粮食，家里人不会挨饿，我还有赤月教的兄弟，家里人不会被人欺负。我不会去找你，我就在家和孩子们一起等你，就像以前一样。” “我娘子，真厉害。” 这次安禄山，是真的要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时间过得真快@_@ ☆、教主的黑骑士 安禄山这些年跟着李林甫干，在朝堂上很受重用，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 这就让同样搜刮金银财宝的杨国忠很不满。 同样都是搜刮金银财宝，杨国忠就觉得你这个粗鄙的大胡子不就是个武夫，凭什么比我搜刮得多？ 安禄山同样不忿，你一个小白脸不就是攀亲戚才混上了个宰相之位，凭啥每天挤兑我这个卖命打仗的人！ 杨国忠到底不是穿越过来的，而且又很拜高踩低，一开始对还没有实权的安禄山只是鄙夷，没想到安禄山的势力越来越大，手底下的兵越来越多。 杨国忠很不安，于是天天在皇帝耳边念叨：安禄山要反了啊，安禄山要反了啊，安禄山要反了啊！皇帝您一定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安禄山又不是傻的，这样天天被人说话坏，就算不天天打喷嚏，也多少有一两个人通风报信。 久而久之安禄山心一横，反将一军，打着清君侧，要斩杀奸臣杨国忠，在北地幽州举旗造反。安禄山倒也没忘了十几年前曾支持他的神秘人，托人给王荷荷送信，说他这次要干票大的，估计会夺几个州，让她再投资一次。 王荷荷对他这山大王变州大王的格局，也是无力吐槽，只不过碍于玉环安危，还是答应下来，派妙风将钱庄的银钱全部取出来，早早给他送了去——要求只有一个，她要玉环，活的。 安禄山一直以为她是个男的，并且拍胸脯保证把活生生的美人完好送到她手上，回信上满满的：我懂！ 王荷荷十分想见他一面，甩他一脸：你懂个屁！ 因为安禄山很不地道，造反也不和自己亲戚打声招呼。可怜了无辜被牵连的安思顺安大爷被调离了实权。 不过这样也间接导致了朔方节度使的实权落在了郭子仪头上。战事一触即发。 在幽州的房子没事儿吧？王荷荷担心着自己囤在幽州的红薯不要被安禄山抢去了，端着红烧排骨入了门，见郭子仪穿好衣裳，坐在桌边干等着，对他道：“你先吃啊！” “不用再做了，陪我一起吃吧！”郭子仪拉住她的手，下颌努向一桌的饭菜，拉她入座。 第82节 用完饭，他就要走了。 每次他出征，王荷荷都一切如常。 毕竟茹素预言还是蛮准的。王荷荷想，只要自己不去救他，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次打仗和以往不一样，她多少还是担心，夹了块排骨到他碗中：“多吃点。” 郭子仪放下碗筷，拉住她的手：“田田，不用担心。叛军虽势力不小，但潼关还有高仙芝和封常清两员大将，只要死守住潼关，待我们各处的兵将们集合，如指挥得当，一战便成。” 一战便成？如果真是这么容易，安史之乱怎么可能那么有名？ 王荷荷心里有些嘀咕，但还是点了点头，抽出手来给他添了碗汤： “我做的脱水蔬菜给你带了不少，和海带虾仁腊肉混在一起，都调好味道，分成小包包着，每次一包煮一锅了，就着干粮吃。带的不多，一锅正好你一日的量，不许分给别人。” “好。” 郭子仪接过汤碗，笑着喝汤。 用过饭，丫鬟们收拾妥帖，王荷荷帮他穿戴好铠甲，郭子仪也装好了包裹准备起身。 “田田，我走了。” 郭子仪提了包裹佩刀，刚要和她话别，就见她从身后抱住自己。郭子仪一惊。他每次出征，田田都像自己去府衙一样，从不出门相送，二十几年都是如此。 “今儿这是怎么了？”郭子仪放下包裹，想要转身，“我看看……” “不许回头！” 因为以前王荷荷有信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但她这次没有信心面对即将知道真相的他。 他知道自己资助了安禄山后会露出什么表情？ 她不敢看。 所以，这次他一离开，怕就是最后一面。 舍不得啊。 听见闷闷夹杂着呜咽的哭声，郭子仪心一软，眉头微蹙，握住缠上腰间的手。手腕上的芙蓉玉镯，她戴了十几年从没摘下了过。郭子仪摸着温润生泽的玉，渐渐弯起嘴角：“田田，我会回来的，无论离开你多远，我都能找到你。所以不用担心，真的。” 王荷荷有一瞬，似乎听出来些不同寻常的感觉，就好像郭子仪……都已经知道了一样。 但他的眼睛还是同往常一样，如墨如夜，并不冷淡，深邃中也闪着温柔的光。 “没事的，冲锋杀敌不是小兵就是骑兵，一般轮不到我这个坐镇的总将，”郭子仪转过身圈住她，擦去她脸颊的泪痕，笑道，“哭起来不好看，笑一个给我看看！” “笑什么啊！” 王荷荷捶了他一下。他的铠甲冰凉，贴在她的脸上。 “田田别怕，我虽然不年轻，可身子还硬朗。你乖乖地等我回来，给你奖励。” 王荷荷翻了个白眼：“你先把手从我屁股上移开！” 手上升搂住她的腰，人在她耳边笑得轻柔：“田田，我必然要活着回来，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呢。只要你好好的在家等我，我便安心。” 王荷荷的脸贴在他凉凉的铠甲上，轻轻地长叹一声，“好。” 打发走了郭子仪。 王荷荷收拾收拾包裹，交代好了郭曜照看家事，将几个未成年的孩子们托付给姐妹们，花了几日的时间，到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出现了各种状况无法出行：马生病了，孩子生病了，猫生病了，驴生病了，猴子生病了…… 王荷荷在家中唯一没有生病的物种——大怪身边——终于逮到了罪魁祸首。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孙飘渺哆嗦两下，但还是不想输阵：“你又要扔下一家子人去哪啊！” 她抱臂俯视着跪在身前的人，“你管的着吗？” “我我我我，我怎的就管不得了！大哥不在，我就替大哥管教你！” 王荷荷扬扬眉：“管教我？小飘飘你能耐了。” “呃……”孙飘渺腿脚发生，干脆一狠心躺倒在地，“反正我答应大哥，这次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有种你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王荷荷看着一脸英勇就义相的孙飘渺，点点头，拖着他的衣领离开了家。 “我正好缺个扛包的，就你吧。” 被抓了壮丁的孙飘渺：“喂！呃咳咳咳，你要勒，四唔了……” 待坐上车，孙飘渺才回过神来：“啊！教主！我都没带换洗的衣物！药箱也没带！干粮也没带！啊，什么都没带……” 王荷荷指了指他脚下的一个黑色包裹：“常用的针药我都有带。” “哇，教主，你真有钱，这都是最好的伤药 ，哇，还有金针银针……” 在孙飘渺的啧啧声中，马车突然停下。 赶车的车夫探进头来，为难道：“夫人，有人拦车。” 王荷荷好奇探出身来，刚看见来人，就下意识地躲回车内。 车夫有点无措：“夫人，不管？” 郭旰站在车外，孤身一人。 即使披着斗篷，王荷荷还是看见了他腰间的红日。 红日和他的身高相比，短小了许多。 自从十几年前，自己将这柄剑送给他那日起，她就没再和郭旰说过话。送给他红日没多久，他就娶了李家三娘子，过了两年后也生下了一男一女一对双胞胎。王荷荷只是给孩子和李家娘子每年送些东西，寥表主母之责罢了。 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不是当年十几岁躁动叛逆的少年。已经身为人父的郭旰，无事是断不会来见自己的。 “二少爷？他不是被老爷派去看管战马了吗？怎会在此处？”孙飘渺也见到了车外的人，费解地盯着王荷荷，“是你叫他来的？这耽误了事儿也如何是好……喂！” 王荷荷翻身下马，走到郭旰面前。 “何事？” “师父，”郭旰走近些，在她面前停下，“过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你爹爹交代你负责战马供应，此刻你不紧跟大军，却在这等我？” “我知战将起，担心师父安慰，不知师父要去何处。” “我去探望个故人罢了，很安全。”王荷荷凝眉，长叹一声，“旰儿，事情都过去了。此行你也多注意，你的命，牵扯着许多人的心。” “师父，”郭旰苦笑一声，直视着她，“我若死了，你可会挂心？” 王荷荷突然有一种很铁不成钢的愤恨油然而生：“郭旰，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待你却比曜儿还好，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此，我听师父的话。” 王荷荷最后望了他一眼，还是默默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徒留郭旰一人站在原地。 “这十几年，你年年都去长安见她，她却任由那几个杂碎亲戚羞辱你，见都不肯见你……你却依旧为了救那妖女不惜以身涉险吗？” 郭旰望着车辙勾了勾嘴角，眼露杀意， “当年她派人杀你的时候，我就该杀了她。” ☆、教主隔岸观火 王荷荷路过驿站的时候，会定期收到北冥禹送来的最新战报，所以前线战况，她甚至能比皇帝还能先得知。 郭子仪说的没错，战事大局还是对狗皇帝有利的。也难怪安禄山只期盼当个州大王。 “你笑什么？” 孙飘渺听着野外瘆人的半夜狼叫，忍不住哆嗦，面对着笑嘻嘻的女人，他更哆嗦。 王荷荷将信报递给他：“笑李光屁，啊呀呀，这李光屁真是太逗了！” 这些年，李光弼和郭子仪一直不睦，互相较着劲儿，关系是众所周知的不好。但二人也都是耿直的性子，也不屑做什么互相陷害的事儿，大不了互相吹胡子瞪眼一番罢了。 这次他俩的头头安思顺因为和安禄山沾了亲戚，为了避嫌，被移了职权。临走前安思顺推举顶替自己的人是李光弼，但安思顺被怀疑通敌，当然也不会用他推荐的人选，于是乎人缘比较好的郭子仪就顶替了安思顺的位置，成了李光弼的顶头上司。 郭子仪成了李光弼头头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他去河南打先锋。 北冥禹的线报上是这样描写的：李将军涕泗横流，求郭将体恤其妻儿老小，恳求勿念旧仇，高抬贵手…… 王荷荷眼前立马浮现李臭屁声泪俱下抱着老不正经大腿求饶的小模样了。 爽啊，真的好爽。 正在王荷荷暗笑的时候，孙飘渺气炸毛，怒吼道：“这姓李的血口喷人！大哥才不是公私不分之人呢！” “嗯。老笨蛋用李光弼，是真的非他不可。”王荷荷咬了一口干粮，指着信背面，“你没看完。” 信背后有详细描写了郭子仪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答应安置他一家老小，终于把李光弼忽悠上了前线。 王荷荷知道，郭子仪虽然和李光弼不对付，但还是认同李光弼的将才。郭子仪经常和她念叨，反省自己有时候和士兵关系太好，威严就少了。这李光弼却不一样，军纪森严，手下的兵将从不敢违逆。这样的士兵最是听话，在战场上指哪打哪。所以李光弼这样的人人带出来的兵，在战场上才最好用。 真是，老笨蛋这么耿直，以后真的不会被小人给陷害了吗？ 怎么又想他了？ 王荷荷苦笑着揉揉额头。 此时，马车轻轻一晃。 王荷荷目光一凛，“谁？” “谁谁谁，谁啊？” 孙飘渺吓得不敢动了。这几日他们一路遇见了拦路的强盗，山上的土匪，虽然都被王荷荷打跑了，但他还是被吓得不轻。 “教主。” 车门外传男子声音，声音不大，低沉恭谨。 “小草啊。”王荷荷撩开车窗帘，招手，“大冷天的，进来说话。” 第83节 “是。”小草跳上马车。 孙飘渺打量着眼前芝兰玉树的男子，呆愣半晌，即使看了这么多年，还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赤月教的武功太邪了，一个个男子练了，不但容貌老得慢，还都生得男女不分…… 望着眼前抱着王荷荷大腿求抚摸的大个子美男，孙飘渺揉揉被辣的眼，移开了视线。 在教中的时候，兄弟们就是她的好闺蜜，经常就把她当个厨娘保姆，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为了吃好吃的，撒娇耍赖都很有一套。 王荷荷拂去他头顶的落雪，“弟兄们安置好了？” “嗯。红日楼的兄弟们都转移到了各处，教主放心吧。”小草握着她的手皱眉，“教主，眼看着要乱，四处都不太平，您这时候去长安，怎不多叫上几个兄弟？” “我还没老，难道几个小杂碎还对付不来么？” “可，带的东西也这么少，今年冬天寒冷，到处都在下大雪。”小草环顾四周，“教主连个热汤热饭都吃不上，这是何苦？” 孙飘渺由衷点头。本来以为跟着有钱人能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他这一路上担惊受怕不说，一直在喝雪水，吃干粮，一顿热汤饭都没吃上。 王荷荷也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为了躲避正则的人，防止被他们发现了跟老不正经通风报信，只能走小路，如果真被郭子仪发现，说不定都没见到玉环，就被他擒回家了。 “这样省事。” 因为战乱，各地都处战备状态，有些干脆锁城。她走小路，虽然遇见不少砸碎，但到底不耽误赶路。 “小草，回九原去吧，”王荷荷拍了拍他的肩膀，“帮我喂喂猫，陪陪孩子们，这些年我很少离开家，此行不知道需要多久，丫头们还小，只怕会闹着来找我，别让她们乱跑。这些年你也常来，她们也很喜欢你，帮我看好她们。” “教主你放心，小娘子们都很好。”小草拉着她的手，稍稍用了力，“当年你撵走右护法的时候我还不明白，可这些年你替兄弟们考虑安置，我们都知道，所以，你要做什么，我们也都……” “已经够了。”她已经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卷进了她自己的恩怨，已经够了。“你们好好的。若有余力，替我保护好孩子们，如果郭子仪有难，替我帮帮他。” “教主，那你怎么办呢？”小草拉住她的手，“你把我们都送走了，谁保护你呢？” “这些年，我欠了很多人情，还都还不完，也只能尽力去还，”王荷荷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们已经为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已经足够了，你们也要为自己考虑，不是么？” 欠下的人情债，她纵有金山银山，也还不清的。 人情，从来就是这么任性，这么让人又爱又恨。 但只要活着，总是少不了人情的。 无论她要或不要，爱或不爱，有些人还是会闯入她的生活。人来过，总会留下情，如影相伴，融入岁月，润泽于无形，却又无处不在。 送走了小草，王荷荷和孙飘渺继续赶路，抄小路走了几日，便到了长安。入住到一间偏僻的客栈中。 这时候北冥禹送来战报。 战局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之前李光弼出兵，打了几次大胜仗。眼看着这冰天雪地的，安禄山粮食供给不足，只要再坚持一下，便可有望全灭安禄山。 但皇帝久不打仗，不了解战局，也不信任远在战场的将领，只派最信任的宦官打探。宦官一辈子都在宫里勾心斗角，自然更是不懂打仗，一心只想要立功，便与潼关守将发生了口角，逼迫他们出兵。 潼关易守。只要守住，待各地大军赶到，后方稳定，便可反击。盲目出兵只会后防不稳，军心不定。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是经常出入沙场的大将，当然也不会妥协于一个宦官，坚定贯彻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方针。 这宦官受了气，回长安后便诬赖高仙芝和封常清意欲谋反。皇帝器重的安禄山反了，已经是一件很打脸的事，如今一听又有带兵的要反，一怒之下也未派人清查，便下令斩杀高仙芝和封常清两员大将，逼着卧病在床的哥舒翰上阵杀敌，并逼着哥舒翰出兵。 王荷荷知道这个哥舒翰，他曾经和安思顺并肩作战，也算是个出色的将领。但再出色的将领，明知道皇令不对，违抗就是个死，只好依令出击。 后方空虚，不出意外，哥舒翰没过几战，便被安禄山的大军攻下了潼关。 潼关一失，各地驻军离得又远，不像王荷荷一样情报通达，来不及反应。 唐军败北，潼关失守，大好形势一夜葬送。 王荷荷看着密报，气得直哆嗦。 她不是没有过期望，期望安禄山就这样被擒了，历史稍稍改变，放过她的小丫头。 但现实再一次打脸。 王荷荷捂着脸，望着窗外鹅毛大雪，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十几年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见见玉环，但每次她乔装入宫，总是失败告终。 玉环不愿见她。 她只好另辟蹊径，在玉环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准备好一切，等待着马嵬坡兵变。 到时候，她安插的人会护送玉环乔装离开，远渡东瀛。 王荷荷要求的不多，她只要丫头活着，不惜一切代价。 战事如火如荼。安禄山得了潼关后，势如破竹很快占领了河北，没过多久便一举拿下了洛阳，眼看着朝长安逼来。 长安城中，也不安稳。 但至少皇城之中消息闭锁，百姓态度还是乐观的。 王荷荷每日看着飞鸽传来的前线战报，都为郭子仪抱屈。 他作为朔方节度使，并不是统军作战的总帅。如果轻举妄动，便是孤立无援去送死，不死也会被狗皇帝给撤免。他只能隐忍待定，谨慎出战。 忍。 眼看着生灵涂炭，逆贼作恶，血流成河，还是要忍。 一封封信上，满满都是无奈。 王荷荷揉揉头，既要担心宫中的丫头，也要担心战场上的老不正经，她好多天没睡个安稳觉了。 “小飘飘，如果有人送信来，你叫我啊。” “嗯嗯。” 王荷荷交代完，就钻进被窝里睡着了，没注意到孙飘渺偷偷点了安神香。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孙飘渺悄悄起身，走出房门。 一见到门外的人，孙飘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拍着小心脏：“大哥，你可算来了！” “前线吃紧，此番我主要来见太子，才能抽空见见她。”郭子仪望了望屋里的人，轻声问：“她怎么样？这几日胃口如何？” “不怎么样，每天看信唉声叹气的，真当自己是个将军一样，变着花地骂皇帝……”孙飘渺皱着眉头数落着王荷荷的不是，一抬头看见郭子仪一脸柔情地隔窗望着屋内，识趣闪开，“这迷香效果很好，她至少能睡三个时辰，你进去看看她吧！” “你放心，我安排了几人在这附近住下，若真的出了事，会有人照应你们的。”郭子仪拍了拍孙飘渺的肩膀，“劳烦你照顾她了。” 郭子仪进了屋。 屋子里燃着炭火，很暖和。 他俯身抱住缩在被衾中的小小身躯，微笑，“我一离开，你就乱跑……真不老实。” 怀中的人突然猛地一哆嗦抓住他的衣襟。郭子仪一惊，以为她醒了，呆了半晌才听她喃喃梦呓：“老笨蛋，打不过就跑啊……” 郭子仪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着睡不安稳的人，“放心吧，我不会让你犯错，也不会让你守寡。田田，我护不了天下，但至少，我还能好好地护着你。” ☆、教主的信 两个月后。 天宝十五年的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自称大燕皇帝，并改国号为元圣武。 唐军四散，缺乏统一指挥，皇帝又担心有人趁乱逆反，不肯全权交予一人。 战场上风起云涌，战机抓瞬即逝。 士气正高的大燕军抓紧这段时间出兵，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看架势，很快就会向长安打来。 王荷荷握着传来的战报，心脏噗通噗通开始狂跳。 来了。 她等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王荷荷不得不承认，安禄山的确很能打，短短数月，势力范围就翻了一翻，一路向北，朝长安杀来。 皇帝也得到了战报。 如果皇帝调集唐军背水一战，未必没有胜算。 但眼看着斌临城下，皇帝还是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车马陆陆续续载着金银细软、美女丫鬟出了皇城。 王荷荷戴着蓑笠，倚着城墙，死死盯着眼前经过的每一辆车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动乱，原本安插在玉环身边的线人全都乱了。北冥禹的线报断了。王荷荷得不到玉环的位置。 逃命的皇帝恨不能扮作平民百姓，自然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在自己的马车上贴个标。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王荷荷却找不到玉环。 一辆辆马车搜吗？ 不。 她孤立无援，身边只有个胆小怕事的孙飘渺。一旦她被禁军捉了关进了牢，就真的救不了玉环了。 “可恶！” 站在她身边的白衣男子哆哆嗦嗦地拉她的衣袂：“教主啊，眼看着反贼要攻来了，咱们也快点跑吧！” 王荷荷一咬牙，拉着他上了马背：“跑跑跑！一个个怂包，不知道护城，就知道跑！” 无论如何，她都要跟着狗皇帝的车队，只好跟他一起跑。 马嵬坡。 历史上，玉环就是死在那个鬼地方的。 在他们到达马嵬坡之前，一定要找到玉环，将她送走！ 七月流火，人人自危。 王荷荷跟了一路，终于在到达马嵬坡之前，和北冥禹取得了联系。 原本积攒了大半年的怒气的王荷荷，见到几乎瘦脱相了的北冥禹也撒不出火来了。 “你这如丧考妣的模样，是……失恋了？” 第84节 北冥禹一脸铁青，咬着唇瓣，两眼无神。 王荷荷心一沉：“是不是妙风做什么了？” “王姐姐，你知道做我这个行当，最不敢相信他人，我就想信他一回，没想到他瞒得我好苦，”北冥禹沉默了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声，“你说，男人是不是为了江山功业，什么都能利用抛弃啊？” 是吧，历史上狗皇帝是这样的，妙风也是这样，阿翼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可以没有爱情爱，但是一定要功名利禄。 有了功名利禄，就会有很多女人。 对他们而言，女人是日用品，爱情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王荷荷想到了郭子仪。 如果是他，会怎么选？ 如果有一天，让他在皇位和情爱中选择一个，他会怎么选？ “男人都一样。现在反贼打着清君侧斩奸臣的名号要杀杨国忠，丫头处境很为难，皇帝为了自保，多半是会将她推出去当挡箭牌。”王荷荷拍了拍北冥禹的肩，“心里难受，不能让胃难受，多吃点肉，吃饱了跟我去救丫头。” “嗯。” 北冥禹与玉环颇有同病相怜之感，抹了把眼泪，狠狠地点了点头。 北冥禹的到来，让事情明朗化了许多。没过两日，她们便受到了玉环身边密报的回信。 王荷荷迫不及待地想亲自见玉环一面，但之前被玉环拒绝了太多次，王荷荷担心这次自己出面会让她有戒备，只好憋着写了一封信，托线报带给玉环。 这封信王荷荷写了一整夜。不但要告知玉环她目前处境的危险，还要打感情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王荷荷觉得自己这感情牌还是打的不错的，至少北冥禹和孙飘渺看完信，都哭了。 送出去信后，王荷荷心惊胆战地等了两日。这段时间，她坐立难安，恨不能冲进狗皇帝临时搭建的别庄，把玉环抢回来。好在北冥禹和孙飘渺一直都在安慰她，她才好不容易忍住了。 “姐姐，线报捎来回话，说丫头答应离开了！” 北冥禹带来了好消息，并带给她丫头的回信。 王荷荷一见玉环的亲笔，激动得又是一夜未眠。她从小教玉环写字，玉环的字迹和自己一样，她绝对不会认错。 终于，在确认玉环和易容顶替她的线报掉包后，王荷荷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为了防止玉环掉包被人察觉，王荷荷安排人连夜遣送玉环离开，向东远渡。 只要玉环躲过了这一劫，以后还担心没有机会相见吗？ 王荷荷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休息了几日后，皇帝的车马开始向马嵬坡出发。 王荷荷以非常轻松的心态跟了上去，嗯，纯粹为了看热闹。 看着一众又累又饿，口干舌燥的将士叫嚣着：杀了奸臣杨国忠！我们挨饿逃命，他这罪魁祸首的罪臣却吃香喝辣！杀了他！杀了他！ 王荷荷也开始热血沸腾，看着杨国忠被乱军捅死，也很痛快。 很快，乱军们见杀了杨国忠这么容易，便有人蠢蠢欲动：杨国忠这贼人都死了，那妖女若是也死了，安禄山是不是就没有理由造反了？ 太子也趁乱表明立场：我与妖女势不两立。 言外之意便是，爹你不杀了她，我可能就杀了你上位了。 王荷荷望着眼前一触即发的战局啧啧感叹：小亨果然狠啊！ 当年他爹杀了亲姑姑太平公主上位，现在他为了上位要杀亲爹——果真是亲生的。 反正丫头的替身已经换好，随时可以撤身。王荷荷也不紧张，混在乱军之中，冷冷地看着皇帝，等待他的决断。 翌日，皇帝命高力士缢死杨贵妃。 王荷荷揉揉眼睛，低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当初皇帝嫌弃王皇后人老色衰不讨喜，废黜后将其打入冷宫。如今玉环姿容才色兼备，但面对军心不稳，太子相逼的境况，皇帝还是让枕边人去死。 当皇帝的人，真是凉薄啊。 也是，如果不薄情寡义，如何踩着亲人未寒的尸骨，坐上那个位置。 帝王无情。 所以人们捕风捉影，希望从些风流艳遇之中，探析帝王的内心，编撰出那些自以为是的爱情故事，感动了自己，也许也感动了故事里的人。 但是王荷荷已经见过了爱情的模样，所以看得出来，这披着名为深情重义的外衣下，最冷漠的帝王心。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巴不得早早离开，宁可回去看家里的猫儿互舔，也不愿再看皇室宫廷这暴露贪婪的本性一群人，你争我夺的丑陋戏码。 “走吧。” 王荷荷拉了拉身边一脸惊愕的北冥禹。 北冥禹懵懵地跟在她身后，“姐姐，我们去哪啊？” 王荷荷眼神倏然暗淡。 妙风背叛了她，投了郭子仪。郭子仪一定已经知道她资助了安禄山。 她刚刚送走了玉环，一时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郭子仪。 王荷荷苦笑着拉住北冥禹，“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于是只好带着北冥禹和孙飘渺暂时先离开了马嵬坡，沿着驿站向东缓行。 有驿站，就会有线报。 王荷荷就当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反正只要他们顺着官路，沿着驿站，北冥禹各地的眼线就会发来她想要的消息。 遇见问题，只要不是火烧眉毛的要紧事儿，王荷荷的策略一直都只有一个字——拖。 反正有些事的决定权，从来就不在她手上。 而郭子仪现在要拥立新帝，也没有闲心来收拾她。 马嵬坡兵变后，太子也知道，自己把继母逼死了，爹爹也不会再爱他了，于是带着文武大人三十几人，和拥兵千人左右，于灵武即皇帝位。唐玄宗就这样自动进阶成了太上皇。 新帝深知自己势单力薄，缺乏安全感，每天都担心被反贼和亲爹给推到，于是热切期盼郭子仪和李光弼带兵拥立他，让他这龙位坐得稳当些。 毕竟灵武就在朔方军的地界，郭子仪要护新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王荷荷看着密报，不由地感叹郭子仪人品大爆发，这安史之乱让郭子仪这个劳心劳力干了很多年的太守一跃成了宰相。 “你不去找他吗？他好不容易混出头了，”北冥禹看过信函，打量她的脸色，“你说个软话道个歉，郭大叔肯定不会追究你的，我看得出来，这些年他对你是真的好。” 王荷荷摸着手腕的玉镯，默了良久。 “郭子仪他很好，我知道他当了宰相对我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可是，小禹，我啊，这些年生养孩子，惦记着玉环，真的有些累了。” ☆、教主的玉 夏末秋初，天高气爽。 王荷荷算着日子，按照正常赶路的速度，现在玉环应该已经上了船。 虽然没能来得及送送她，多少心里有些不安。但想到玉环成功躲过这一场劫难，王荷荷揪了十几年的心，终于得以舒缓。 她从手袋中掏出血玉镯。 这些年她虽戴着郭子仪送的芙蓉玉镯子，没再戴过和玉儿成对儿的玉镯，但还是经常拿出来把玩，血玉镯的色泽也比十几年前陈润了许多。 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到东海了。 王荷荷握着血玉镯微笑，这么多年，终于能见到丫头了。 “教主，教主，不好了！”北冥禹满头大汗地冲进门，举着线报，“教主，杨姑娘，杨姑娘出事了！” 王荷荷握紧玉镯，死死盯着北冥禹，“你说什么？” “杨、杨姑娘没有上船，返回的路上，被，被官兵发现了！” 数公里外，郭旰俯视着杨玉环，冷冷道：“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容颜不老，你果然和她一样服了那药王谷的秘药。” “过了这么多年你虽然老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不了解娘亲。” “你若不死，迟早还会牵连她。”郭旰抽出红日，“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讲？” “是你冒充娘亲的笔记给我写信，是啊，娘亲也教你读书写字，难怪你的字迹和娘亲那么像……郭旰，你若真在意娘亲，就永远别让她知道我死在你手上。” “我的事用不着你这妖女来管！” “我是为了娘亲。”杨玉环摸着手腕微凉的玉镯，听见不远处的马蹄声，无奈地笑出声，“但好像来不及了……” 心口猛地一震，有冷剑贯穿。玉环低头看着红日，遥望远处急急赶来的人，笑语轻喃： “娘亲来接我回家了……” 这么多年，她以贵妃的身份，俯视着所有人。有阿谀奉承的，也有背地里骂她不知道廉耻的……这些人，都无关紧要。因为不放在心上，所以不会被谣言所伤，因为相信娘亲一定会来接她回家，所以她什么也不怕。 每年，她都站在长安城高高的城楼上，目送着来见她的人无奈离开，每次，她又何尝不想跟她一起离开。 终于，可以和她一起离开了。 以红日为中心，一团血花在玉环胸前绽放。王荷荷远远看见时，仿佛背后也中了一剑，一失神，便从飞奔的马儿身上骨碌碌落了地。 手中的血玉镯碰到了荒地上的石子，喀嚓碎成两段。 “教主！” 北冥禹连忙勒停马儿，一跃而下，刚想上前搀扶，就看见地上的女子爬起来，疯了一样抓起前来扶她的孙飘渺，闯入欢呼沸腾的兵将之中。 “给我医！” 玉环胸口的血汩汩涌出，湿了满地，瞳孔扩散，嘴角挂着笑，满脸的血。孙飘渺手足无措地望着死不瞑目的女人，抬头望着逼他救治的王荷荷：“夫人，人已经死了……” “胡说，”王荷荷用衣袖轻轻拭去玉环脸颊的血污，微笑着抱着她，“丫头还睁着眼冲我笑呢……” 北冥禹心咯噔一下，猛地拉住孙飘渺，“教主没事吧？” “我，我也不知道啊！” “师父……她，她不值得你这般……” “你给我闭嘴！”北冥禹跳起来反手猛扇了郭旰一巴掌，“你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第85节 王荷荷听不到周遭的嘈杂，轻声细语地安抚怀中渐渐冰冷的女子： “丫头，别听这庸医胡说八道，娘亲带你去药王谷，那里有神医，一定能医好你的……” 孙飘渺脑袋轰地一声，连忙起身，“不行，不行，她这样多半是要疯了，你先照顾好她，我得去找大哥！” 郭旰一松手，沾满血的红日咔嚓一声掉落在地。 驿站之中。 店小二一脸惊恐地端着一盆盆的血水离开房间。 北冥禹望着对床榻上死尸喃喃笑语的女子，眉头拧成死结。 费了好大的力气，北冥禹才将王荷荷暂时安置在这客栈中。 “丫头，我们洗得干干净净的，缝好伤口，一觉醒来就不疼了……” 缝合伤口，洗净血痕，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输好发髻，盖上被子。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温柔轻缓，就像王荷荷在家哄孩子睡觉前一样，轻轻哼唱着歌谣，哄着榻上已经没了呼吸的女子入梦。 北冥禹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头出了房门。 但北冥禹看见门口站着的郭旰，脸色更难看了。 “你满意了？” 她气得发颤，又担心杀了这个男子，会激化了教主的病情。毕竟，毕竟这个男子，也是教主看着长大，教他读书习武，相处时间并不比玉环短暂……玉环已经死了，这个男人若是也死了，教主会不会真的疯了？ 郭旰脸色青白，颤了颤嘴唇，“她，她好吗？” “她守着丫头的尸体，不吃不喝不睡……你说她好不好？！”北冥禹咬牙切齿地拽住郭旰的衣襟，“我真的很难相信你不是为了报复她才——” “我没想到她会来，我……” 郭旰语塞，抬头，视线微微开着的门缝，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女人。她哄唱着催眠曲，声音沙哑，却异常轻柔，生怕惊醒了床上的人一样。 从那日起，她的眼中，就彻底没了他。 北冥禹不安地扭头望了眼屋中的人，“你若还有点良心，就别再来扰她了。” “对不起。” 北冥禹望着走远的背影，握紧了拳头，强抑制住了想要杀人的冲动，折身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七日后，传来了郭旰战亡的消息。北冥禹的线报识得红日，辗转托人将红日送还给了她。 北冥禹握着红日，感觉烫手。 这柄剑，沾染了太多人命。眼看着王荷荷已经守着逐渐腐败发臭的尸体不吃不喝昏睡了好多天，如果把这柄剑交到她手上……她会不会用这柄剑抹了脖子？ 北冥禹一哆嗦，思来想去，决定将这柄剑辗转托人带给了翼先生。 已经半个月，她劝也劝了，求也求了，逼也逼了，床上那个人还以为她是要抢尸体的，差点动手把她打残。 北冥禹抱膝蹲在门口，心里暗骂孙飘渺那小白脸跑得倒快，不讲义气地把她一个人留下。 谁能来，谁能来救救教主…… 楼梯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北冥禹抬起头，瞥见一道衣角闪过。 “北冥禹！”孙飘渺气喘吁吁地停在她的面前，“教主怎么样了？” “……” 北冥禹呆呆地望向屋内。 王荷荷依旧想要护住玉环的尸身，但敌不过郭子仪，被点了穴，昏昏倒在了郭子仪怀中。 孙飘渺望着郭子仪喂了怀中女子的补药，指着榻上腐烂的尸身，无助地问郭子仪：“大哥，这，这怎么办？” 郭子仪抱起怀中的人，毫不犹豫道：“葬了。” 孙飘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郭子仪刚成为宰相，忙着调集兵力，调集兵力应对反贼，必是没有时间在此多做停留。 北冥禹不解地问孙飘渺：“他要把教主带到哪儿去啊？” “只要把她和死尸分开，带哪去都无所谓啦！” 北冥禹站在床边，看着进来抬尸的人，心中不安：等教主醒来，发现玉环的尸身不见了，会怎么样？ 数日后。 朔方军大本营。 郭子仪站在床边，望着床上女人，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天了，她不说话，不吃不喝，每天都想着离开去找玉环。郭子仪有时候不得不离开，不能一直看着她，无奈下只好用铁链将她锁在屋内。 明明他告诉她很多次，玉环已经死了，已经带回汾阳安葬，她都仿佛听不见。 如果不是他逼着她喝了不少加了镇静安神的药的汤水，她连睡觉都不安稳。 真的如孙飘渺所言，她得了失心疯吗？ 不。 郭子仪伸手拂去她额间的碎发，想起自己赶去见她的那一日。 她浑身沾着尸臭，双眼失神，脸颊凹陷，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拼命护着玉环的尸身，口口声声说玉环还活着，对他又喊又叫，但她无意中手腕的玉镯磕碰到了床栏时猛地收了手。 她记得自己，她只是不想承认玉环已经死了，或者……她装疯，想和玉环一起死。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生离死别，怎么能任你胡闹。” 郭子仪无奈用锁链将她腿脚锁住，小心地检查一番周遭。房间里撤去了所以利刃，连茶杯都没有，她这样的情况，留下侍候的人也不方便……留下谁，他都不放心。 “等我回来，我马上就回来。” 郭子仪心事重重地离开了房间。 夜晚，郭子仪端着粥药回到房间的时候，榻上的人挣扎着，惹得铁链哗啦啦地响。 郭子仪解开铁链，一手钳住她的下颌，一手端着药碗给她灌。 她挣扎着不愿喝，每次喝都会呛到。 “不许乱动！” 汤药洒了一半，喂进去的也都被她吐了出来。 郭子仪一急，一仰头喝了剩下的汤药，嘴对嘴地喂她吃下，捏着她下颌警告： “不许吐，全都给我咽下去！” 她还是吐。 这几日她不吃东西，只靠补气补血的人参汤盯着，胃里什么都没有，吐出来的也只有苦涩的汤药和胆汁胃液。 郭子仪又气又急，抓着她瘦得脱相的肩膀轻摇：“田田，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女人呆呆地望着他，视线却没有焦点，目光透过他，望向远处。 郭子仪一怒，将她按到床上，三下两下除了她的单衣，完全没有预告，挺身而入。 身下的人猛地一哆嗦，视线也终于有些动摇。 “疼吗？” 他按住她的手，咬牙切齿地问。 她的唇瓣轻颤，却没有声音。 他没有停，一下下狠狠地撞击她。他的两手握着她的两只手腕，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碰着她的鼻尖，顶礼膜拜的姿势，如做最后挣扎般颤抖着低吼： “求你了，疼就给我哭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开始虐了 ☆、教主被撵回家 他的眼泪滴落她的眼中。她布满血丝的暗淡双眸，终于有了些许光泽。 眼泪在她眼中起了波澜，辗转，氤氲，然后汇聚在眼角，滴落……再也止不住。 “哭吧，”郭子仪抱住她，“哭出来就好了，你一直都很坚强，这次也一定能挺过来。” 身下的人不住地落泪，唇瓣颤抖着呜咽，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喉咙里呜呜地像小兽一样低低地叫着。 郭子仪心疼地附耳，“田田，你说什么？” 他终于听清了呜咽中的话。她问，玉环在哪？ 郭子仪眉头紧锁，默了半晌，拉着她轻颤的手，放在了她柔软的小腹上，“玉环在这。” 她的眼睛终于有了闪光。她的另一只手也不再挣扎，轻轻地攀上他的背，温柔地撩拨。 “生下来吧，我们最后一个孩子，给她起名叫玉环，”郭子仪徐徐挺进，贴着她满身泪痕的脸，“田田，还有我呢，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呢。” 她很少哭。哪怕皮开肉绽，她也只是咬着牙挺过去罢了。这是她唯一一次哭着做、爱，比哪一次都让他难受心疼。 一番云雨后，她便昏睡了过去。但即便睡着了，她还是流着泪，时而哆嗦一下，不安地贴着他，像个孩子一样。 “田田，你这样子，让我怎么狠心教训你啊，这乱世中，我又没办法将你一直带在身边……” 郭子仪抚着她的背。手下的脊椎骨清晰地抵在他手心。 “你要好好的，等我平了这场乱，还要和你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呢。” 三日后，王荷荷睁开眼。 她好像睡了好久，恍惚昏胀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想翻个身，可身上的骨肉都不停她指挥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动了动被子里僵硬的手指。她仿佛摸到了什么，下意识地伸手一抓，送到鼻下闻了闻。 嗯，是郭子仪贴身的衣裳。 她想起来了，郭子仪来把丫头葬了，把她带到营中来了……这时她小腹一痛，她摸了摸肚子。 啊，她好像又怀上了？ 第86节 怀上了……会不会是玉环的转世呢？ 她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肚子，闻着熟悉的气息，突然有一种久违的心安，再次昏睡了过去。 郭子仪匆匆赶回的时候，孙飘渺正蹲门口煎药。 “她怎么样了？” “还睡着呢！迷迷糊糊地也不说话，我中途喂她喝了一次药，已经不烧了。”孙飘渺抬起头，擦了擦汗，“大哥你放心，我施了针，她饿不坏的，更何况天天吃老参，她身体还有些底子，这两日渐好了！” 郭子仪按了按孙飘渺的肩膀，黑着脸心事重重地端着药碗进了屋。 这三日，她高烧，还伴有抽搐，吓得他也没怎么敢阖眼，担惊受怕地守了几日，她才终于缓过来了。 她只要在身边，他就会分心。 “还是要把你送回家啊。”郭子仪坐在床边，自言自语，给睡梦中的人拉了拉被子。 余光中，他瞥见她的手。 小小细细的手背泛着青筋，紧紧地攥着他清晨匆匆换下的衣裳。 郭子仪眸子一紧，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喑哑的叹息。 “我怎么舍得……” 但他不得不舍。 王荷荷再次醒来，是在夜里。 她眨眨眼，望着老男人的后背，怔了怔，然后挪了挪身子，贴在他身后，伸出手搭在他的腰际。 他已经过了花甲年纪，但常年习武未曾荒废，身材还是硬朗，也没有赘肉。她来来回回轻柔摩挲，像是在替家中的老物件拂尘，怕惊起了灰，轻飘缓慢。 但郭子仪还是睁开了眼。 二人已是生了十几个孩子的老夫老妻，对这种温柔心领神会。 但他不动声色地拉开她的手。 王荷荷贴在他身后。他的呼吸起伏细微的变化，她都知道。他有了反应，却拒绝了她。 “为什么不要？” 她的声音沙哑。几日不吃不喝大喊大叫毁了嗓子，即便这几天日日喝药缓解了些，声音还是像寒冬腊月里漏风的窗子发出的荒凉声响。 “王莲，这些年我对你百依百顺，但这次，你真的做错了，你不该支持安禄山逆反。” “对不起……” “你若真觉得对不住我，就乖乖听话吃药吃饭。这段时间我要忙着对付反贼，顾不上你，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家。” 他尽量说得轻巧，但身后她紧紧贴着他的背，两手颤抖地抓着他的衣裳，像幼雏求救般瑟瑟地贴着他，无言地倾诉：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郭子仪还是没能狠下心来，转过身，隔着被衾抱住她： “这两日我分不开身找人送你，过两日再走吧。” 怀中的人狠狠点了点头，吸着鼻子在他怀里睡着了。 天亮。郭子仪轻轻起身，拉过被子将她盖好，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她金库里的钱，早就被他控制住，安禄山并没有收到她的钱财，此刻她也没有心思与安禄山对质。 “……过两日就带她回家吧。”郭子仪来到隔壁的房间，将事情大概孙飘渺说了。 北冥禹知道妙风背叛的时间，自然察觉到不对，套问孙飘渺果然如此，不禁气得歇斯底里，被孙飘渺拉扯着才强忍着没爆发。但她听到郭子仪这样说，终于忍不住了，一脸愠怒： “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强加于她让她痛苦？她现在只有你了，你怎么这样！” “她并非只有我，她还有孩子们，还有家人……只是她暂时看不见，所以只能抓住身边的我。我何尝不想让她留下，但孩子们怎么办，孩子们也在想她。”郭子仪坐在椅子上，握着手掌，“现在不能告诉她，我要她心怀有愧，她也只有心怀有愧，才会乖乖地在家守着。眼见战局紧张，我也分-身乏术，家里人会更好地照顾她，比在我身边颠簸流离要强上百倍。她身子太差，又有了身孕，经不起颠簸了……” 北冥禹私心依然对这个男人很不满，认为他和妙风“狼狈为奸”，妙风骗了她，郭子仪又要骗王荷荷。但北冥禹也知道自己管别人的家务事也是身份尴尬，一甩袖子： “我不管你们了。” 孙飘渺起身去追：“外面都在打仗，你一个老女人要去哪啊？” 郭子仪起身走出房间，不安地在她门口静静地站着，直到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像是要醒，他才仓皇离去。 怕是耽搁片刻对上她的眼睛，便舍不得了。 王荷荷昏昏沉沉在他身边发了几日的呆，刚刚清醒过来，就被他派人送走了。 孙飘渺随行，一路上扎针煎药，很是尽责。 北冥禹跟着他们，但一路上气呼呼的，也不怎么说话。 王荷荷脑袋还不算太清醒，以为北冥禹还想着妙风，宽慰了她几句，不见她回答，便也不说话了。日出赶路，日落他们便找个客栈休息。王荷荷乖乖地吃饭吃药，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想起玉环，眼泪就滚珠似的止不住。 不过因为离开了郭子仪，她也不知道找谁哭，眼睛倒是肿得轻了。 难过极了的时候，她就摸着瘪瘪的肚子，祈祷玉环能回来。 北冥禹似乎也从失恋的创伤中走了出来，不再沉默不语，开始给她念最新的战报和唐军动向。新上任的肃帝到底还是对手中有实权的将领心有余悸，架空郭子仪和李光弼，委任宦官当总督军，又打了好几场败仗。 王荷荷知道郭子仪处境尴尬，但她相信他，只要他在，这乱一定会平的。他知进退，既要平乱定天下，还要保护她和家人。 这一路不算远，但也不算近，但离家越近，王荷荷就越清醒。 是啊，她还有乖巧听话的孩子们，还有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姐妹丫鬟们，还有动物们……她为什么忘了呢？ 七个女儿们见她神情憔悴，贴心地跟她讲最近家中发生的趣事。孙飘渺告诉了家里人她又有身孕的消息，每个人都神情喜悦地给孩子做新衣，操心她的饮食。 王荷荷躺在家里的床上，突然明白郭子仪为什么要赶她回来。 家里什么都比军营里强，吃的喝的用的…… 就是没有了郭子仪。 她有些失落地摸着枕边的空枕，余光瞥见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郭晞。 “晞儿，来，到娘亲这儿来。”王荷荷回到家之前就换上了人、皮面具，看上去就像个面容慈祥的老妪。 这几年她在家中有时候戴，有时候忘了戴，家人也都习惯了。 郭晞不安地望着她，“娘亲怎地消瘦了许多？之前不是说要去找爹爹的吗？没找到吗？” “嗯，迷了路，饿了几日饿瘦了。”王荷荷望着郭晞微笑。郭晞行冠礼后就很少和她单独相处，多数都是和弟弟们一同来向她请安，“晞儿，可是有什么心事了？” “娘亲，招财死了，就前几日。” 说着，郭晞便红了眼，在眼泪还未落下来之前，匆匆扭头抹了去。 王荷荷一愣，轻叹了一声，起身抱住郭晞，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晞儿，招财已经很老了，这些年多亏你照顾它，它才能活这么久。” “可我还是很想它……” 王荷荷想到那只郭子仪为了哄她高兴从别人手里抢回来的小黑猫，也红了眼，轻轻地抚着郭晞的背，“我也很想它。但是，晞儿，你还活着。” 郭晞噙着泪，困惑地抬起头。 “你活着，它便活在你的思念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热伤风什么的真是太讨厌，鼻涕流成河……夜懒去睡了，小天使们晚安，注意保暖，小心感冒(￣ii￣;) ☆、教主搬家 回到家中后，王荷荷过了几个月安稳的日子。 眼看着三个月胎也稳了，周遭却起了动乱。也不知道从何处来了一波流民，涌入了九原。 这乱世之中，没了家田的人实在太多，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打砸抢烧实在太过寻常，官府也实在管不过来。流民抢个小民小户，也不过吃几顿饱饭，不顾抢官家的家眷来得实在。 一开始王荷荷想着家里的余粮还够，想施个粥饭，但第一次施粥就被流民给疯抢砸了摊子，还被捉了家里的几只猫烤了吃，从这以后王荷荷就紧闭大门，不再同情他们了。 太守府自然也留了不少守军，但到底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 眼看着流民越来越多，王荷荷叫来曜儿，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存粮，还是决定要搬家。 搬到何处去，王荷荷着实纠结了一番。 这几年他们安置了许多处家业，南下北上，东行西进，她都有地方落脚。家中的男儿们也都习武，红日楼的兄弟们也有几个心甘情愿来替她看家护院，不但心被乱民恶贼给欺负了去。 “去灵武吧。” 肃帝刚在那登基，也是朔方军的后方，多少也算是和郭子仪近些，照应起来方便。 可搬家也是个麻烦事。王荷荷在九原住了近二十年，家眷多多少少算起来也近百人。再加上一只年老的骆驼猴子，好几窝的黑猫……不惊动流民山匪悄悄搬家，一次全都搬走，看起来是不太可能。 一口气搬不了，只能分批搬。 王荷荷分了两批，孩子们一批，她和几个姐们们一批。 姐妹们都让她和孩子们先走。但王荷荷点了点手上的兵，还是决定和姨娘们同行。 男孩们都会武，带着妹妹们，还跟着几个红日楼的好手，自是不必她个孕妇担心什么。倒是几个姨娘们每个人还都带着不少值钱的家当，都是养老的体己钱。刚刚投资安禄山一大批金子恨不得抽自己的王荷荷，实在不忍看姐妹们被抢，坚定地拒绝了孩子们，打算和姨娘的家当共进退。 连夜送走孩子们，眼看着也没引起什么骚乱，王荷荷和李姨娘商议，她们事不宜迟，趁着第二夜离开。 第二天就要离开了，王荷荷还真有点舍不得。 这家里一草一木，一猫一鱼，她都舍不得。明儿他们一走，太守府没有守军，十有八九会被闯空门，到时候大肥鲤就成了烤鱼…… 她朝鱼塘里洒了一把鱼食，心酸地想：吃饱饱的，要死也不能当条饿死鱼儿啊！ 背后一暖，肩上多了件披风，王荷荷转头对李姨娘微微一笑：“要连夜赶路的，怎么不好好休息？” “我也舍不得这院子，睡不着，总想再多看两眼，左右住了几十年的老宅子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来……” “怎么不能？”王荷荷扑掉手中的鱼食，“等战乱平了，这宅子天地还是咱们的。” 李容笑了两声，望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肥鱼笑了笑：“回不来也无法，只要老爷也能回来，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说着说着李容脸色一暗，低声喃喃，“二少爷是太太您亲自教的，功夫在同辈中也是最好的，战场上果真凶险，老爷年纪大，可又……” “妹妹多虑了。他郭子仪也是被几个老和尚说会活到长命百岁的。”王荷荷拍了拍李容的肩膀，抬头望了望天，“这天儿不好，夜里恐是要下雨，你这两年身子不好，穿厚实些。” 夜里果然下了雨。 但趁着雨夜，也少了许多烦扰，比如说这破天流民流氓们都躲在破庙破屋里躲雨，谁也不会没事儿闲得冒着淋雨伤风的危险来看看是不是有人搬家。 第87节 王荷荷最后回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上了马车。 “搬家这么大的事，你不给大哥去封信吗？”孙飘渺不解地问。 “搬家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战场上最忌分心大意，而且局势不稳，他居无定所，送了信还不知道何时能收到。”王荷荷摸了摸手腕的玉镯，“再说了，家里留有一支二十人的守军，由他最信任的副将领着，我就不信他不知道。” “你还说呢，”孙飘渺翻了个大白眼，“徐副将本是奉着大哥的命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的，你倒好，昨个你让木桃戴着你的人-皮面具，扮成你的样子先走，徐将军巴巴地跟着上一波先走了，若不是我聪明，也被你给甩了！今天剩下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婆娘，真遭了匪可怎地是好！” “那你说，到底是孩子们重要，还是银钱重要？多点人跟着他们不好么？” 如今，一提起钱，王荷荷就忍不住肉疼，自己投给安禄山那么多钱，不全都打水漂了么。 “得得得，你有理！” 可惜事情没按照他们的预期所想。因为原定路线的桥，被超载的难民给压塌了，他们不得已，只能绕路。 也不知道曜儿怎么样了，有没有在桥塌之前过去。 这地方就是信息不便……好想要个手机……嗯，至少要两个，一个给老不正经…… 王荷荷正在车里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咣当一声停了下来，然后车外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大吼：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身边的孙飘渺依然没习惯，拉着她直哆嗦：“教、教主，又、又来劫匪了！” 这可真是，天灾人祸，缺一不可。 王荷荷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孙飘渺的小手：“放心。” 过了半刻，车门口传来声音：“教主，有三个拦路的匪徒，已经解决了。” 贴身的还有两个赤月教堂主，一般的小山贼都不是对手，王荷荷已经习以为常了，“辛苦了，继续赶路吧。” “教主，您要不看看，这伙山匪有些不同寻常。” 嗯？ 王荷荷挑帘下了马车。 “教主您看，”水堂主指着地上的人，“这手臂的半龙刺青……” “嗯，是青龙。啧啧，世道一乱，这些个披着羊皮的败类就崩不住了。” “不过教主，”水堂主凝眉，“这青龙也算是个正帮，但他们还挺，挺……” “挺记仇的。他们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也是少见。不过你不都灭口了吗？快走快走！” “教主，我刚刚瞧着，好像有个人离得太远，我担心有埋伏，不敢去追……” 王荷荷开始头疼了。 这青龙是个活跃的小帮派，也是个女帮主。这女帮主叫青冥，是个狠茬，十分的记仇。杀了她的人，她都要报复回来，一命还一命。 她手底下主事的一群人好的没学，这死心眼学得是叫个出类拔萃。杀了他们手下的人，先不问是非，先偿命，即使是追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对于这种死心眼，王荷荷实在是没什么好方法，只能你来杀我，我就干掉你，永绝后患。 王荷荷挥手，“先让另一个堂主带着她们先走，你和我留下会会。” “是。” 水堂主刚去嘱咐，王荷荷就看着孙飘渺和北冥禹朝她跑过来，眉头皱得更紧。 孙飘渺：“你一个孕妇，乱跑什么啊？还要杀人？不行不行！我答应大哥照顾你，你别又想把我甩了！” 北冥禹：“要杀人你怎么把我给扔了啊！我早就想会会那叫青冥的老处女了！” 王荷荷揉揉头。想留就留吧。 本以为会等来几个杂碎，没想到来的是正主。 “哦，果然是不老不死的赤月教教主啊！” 王荷荷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两百来斤脸上的粉厚掉渣的中年妇女看了半晌，颇有感触地拍了拍身边的孙飘渺：“药王谷没药了，这是药王谷唯一传人，把他送你吧，反正他也研究了几十年，真能研究出来返老还童的药来也说不定。” 孙飘渺原本抓着王荷荷，一听这话，连忙松开她，抱紧了北冥禹的大腿，指着青冥：“你这女人，别，别乱来，我，我是有主的人了！” 青冥看了北冥禹一眼，目光重新投回王荷荷：“研究了几十年还没研究出来，这么废物，我要来也无用，你留着玩吧。” 王荷荷定定地看着青冥不说话。 “我的人唐突了教主，也是我青龙的不是。但规矩不能坏。”老女人摇着宫扇，施施然，“听说教主和天羽宫相熟？不知可否引荐一番？就当我们扯平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王荷荷笑了笑，“这好说，我给翼先生送封信，代为转达您的美意，但其他的，怕是不能担保了。” 青冥笑得势在必得，“只劳烦教主一封亲笔信，其余成败，自不必教主挂心。” 王荷荷看着她端来的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 青冥接过信，余光瞥见王荷荷微微隆起的小腹，略惊讶，“教主身子不便，要不要来我帮中小坐？” “不必麻烦，”王荷荷微微点头，“耽误久了我家老爷怕是要惦念的，先告辞了。” “哦？”青冥诧异地上前几步，拉着她的手，两眼冒火星，“你嫁人了？你什么时候嫁的人？嫁给谁了？你不是一直和翼先生传绯闻吗？” 面对着一脸八卦的老婆子，王荷荷无可奈何地苦笑两声，“谁，谁和他传绯闻了……” “不行，你得跟我说说，我早就好奇死了！”青冥拉着她不松手了，“来人啊，设宴，招呼客人！” “我，我不吃饭了，我……” “眼看着天都黑了，你走什么啊！”青冥脸上的粉扑闪扑闪地掉，脸上的褶子也显了出来，“你不吃我的饭，就是不给我面子！” 王荷荷两眼望天。 作者有话要说：　　彩虹们的小剧场： 紫月咬着手指：娘亲！要娘亲！ 赤月抱起白白胖胖的小孩子塞给奶娘：吃饱了就不要娘了！ 橙月笑眯眯：大姐，自从娘亲又怀了小妹妹，你就板着脸，你气什么啊？ 黄月胳膊肘戳了戳橙月：二姐，这还难猜？大姐肯定是气爹爹又乱来，把娘亲肚子搞大了呗，嘻嘻嘻…… 绿月撇嘴：这次爹爹也是过分了，娘亲都那般消瘦了，才被爹送回来，我看着都可怜，爹爹这次太乱来了。 青月叹气：爹爹总是这么任性。 蓝月发呆：你们刚刚在说啥？ ☆、教主被擒 被八卦了一夜的王荷荷终于在次日凌晨迫不及待地带着三个跟班离开了青龙山。 同为老处女的北冥禹和青冥一见如故，临走还有些不舍，拉着王荷荷询问，“反正耽搁一日也是耽搁，耽搁两日也是耽搁，多住几天呗，阿青管吃管住的。” “再住下去，祖宗八代都被她给八出来了，”王荷荷擦擦冷汗，“走了走了！” 孙飘渺也拉着依依不舍的北冥禹：“走了走了，你和她一个山大王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再这样谁还要你……” 青冥朝脸上扑着粉：“下次来天羽宫找我玩吧！” 离开了青龙山，王荷荷一行人雇了辆马车上了路。 王荷荷琢磨着他们原本就绕道，现在又耽搁了一日，再如何抓紧赶路也要赶七八日才能到灵武。 肚子上一痒，王荷荷睁眼，看着趴在她肚子上的北冥禹：“喜欢？你抓紧也生一个呗。” “我才不生，”北冥禹嘁了一声，“正常到了你这年纪也都绝经了，你还生起来没完了，按说你吃了那秘药，能生也不奇怪，可你家那位年纪比你还大上九岁，啧啧，宝刀未老，宝刀未老啊！” “别乱说，身子好不好和年纪没什么关系。”王荷荷拍了拍她的肩，摸着她也比前两年瘦了许多，不禁心疼，“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要爱惜自个啊，嗯？” “嗯。” 马车咣当一声停了下来。 王荷荷没忍住笑出了声：“小水啊，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找死啊？” 水堂主愁眉苦脸地拉开车帘：“教主，这次，您还是得出来看看……” “谁这么大的架子？”王荷荷疑惑地撩开帘子，看到马车周围的一圈官兵也是傻眼，“怎么，郭子仪来了？” “不是，教主，好像不是，没看见教主郎君，”水堂主当了十年农夫又当了近二十年跑堂，面对除了郭子仪手下的官军外，都有有种说不出来的敬畏，下意识地想要躲到王荷荷身后，“教主，要不您来问问？” 王荷荷下了马车，问了问阻拦他们去路的小将。 小将说，这附近正在打仗，禁止通行。 “劳问一声，这地方总将，是哪位将军啊？” “河东节度副使李将军。” 哦，还算是老熟人，就是那个一直和她不对付的李臭屁。 禁止通行，就以为着要和李光屁手底下和士兵同吃同住，吃糠咽菜……每天还要看着李臭屁的黑脸。 “李将军的人啊。”王荷荷从包袱里掏出老不正经的鱼符，“妾身是郭将军的家眷，此行实在是有急事才奔赴灵武，不知可否通融？” 封路也就是个防范。放不放人，也是将军一句话的事儿。眼看着她拿出来的是郭子仪的鱼符，这鱼符虽是他还当太守时候的，这乱世之中能证明他身份的唯一凭证。小将跟着李光弼，自然也认得这鱼符，虽然不认识她是妻是妾，都不敢轻看。 王荷荷见小将军还吞吞吐吐，笑着上前，“出了何事，都与将军无干。” “这，这……要不郭夫人还去见见我们将军吧？” “李将军忙着前线事宜，何必再打扰他呢？” 小将军掰扯了半天终于要松口了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脸色一白彻底板了脸：“我们将军来了，您还是直接问问将军吧，这事儿，我做不了主的。” 不行你早说啊，早说不行就把你敲晕了，直接走人不就得了，用得了磨磨唧唧半天？把阎王给盼来了吧？ 王荷荷一万个不情愿碰上这李臭屁。别说他和郭子仪不对付了几十年，就单说当初他被老笨蛋支使去打前锋，甚是担心他妻眷落在老笨蛋手里当人质。 这下好了，自己撞上来了，他还会让自己走？ 他让自己走，他就不是李臭屁！ 第88节 果不其然，李臭屁盯着她看了半晌，哼笑一声，一招手： “带走。” “是！” 王荷荷瞥了一眼身后，一个不男不女的中年，一个打了半辈子的老光棍，一个刚失恋的老处女……一低头，看着自己四个月的身孕，王荷荷无可奈何地摆摆手： “走吧走吧，老熟人请吃饭喽。” 军营。 “教主，”水堂主嫌弃地挑着碗里的烂菜叶子，“您和这将军这真是老熟人，不是老仇人？” 王荷荷正捧着窝头啃，斜了他一眼，“就当是改善伙食了。” 北冥禹和孙飘渺一个动作，都托着腮帮子，数着一碗里的米粒，摇头：“四个人，就一个窝头，一碗菜汤，一碗稀米汤配咸菜，就你一个人也才勉勉强强，李光弼是想饿死我们这三个打杂的么？” 水堂主噗通一声跪下抱住王荷荷大腿：“教主啊，您也知道我别无所求，就是想吃好吃的啊！我宁可当个饱死鬼也决不当个饿死鬼啊！您就让我去了吧，我肯定能冲出重围给教主夫君带去信儿的啊！” 王荷荷眼皮直跳，寻思半天，摆了摆手：“行吧，准了。” “多谢教主！教主万岁！” 孙飘渺和北冥禹刚回过神来，水堂主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二人可怜巴巴地转头望向王荷荷。 王荷荷推了推被水堂主嫌弃的那碗菜汤：“走了也好，哝，这样你俩就有菜汤喝了。” 看这俩人捧着俩破碗眼泪汪汪的模样，王荷荷无奈转头从包里掏出两张干饼和两包汤料：“向小兵找个锅，饼掰碎了，泡着吃。” “谢夫人赏！” 二人兴冲冲地捧着饼和汤包屁颠屁颠地出去了。 “李将军，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帘子一道黑影闪入，铠甲咔嚓咔嚓地响。 王荷荷眯着眼睛望着一身铁衣寒气逼人的男人：“呦，李将军，这是要杀人吗？” “十几年了，我上次见你是十几年前，”李光弼盯着她，“你居然和以前一模一样，你怎么能和几十年前一样，连容貌都不变分毫？” “嗯，我吃得好，在内宅里不必风吹日晒，自然不似李将军吃糠咽菜风吹日晒老得快啊。” “胡说！”李光弼瞪着她，“你分明，分明和那妖女一样！” 王荷荷摸着肚子，微微一笑：“怎么，你还要杀了我吗？” 李光弼盯着她肚子看了半天，“你、你又怀孕了？” “怀了四个月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你怀的是谁的野种？” “啧啧啧，这话说的难听劲儿，和十几年前一个德行。几个月前，我去见了郭子仪一面，顺道又怀了一个。”王荷荷抚着肚子坐下，倒了杯白水，“按照礼数，我倒也不必与你客气什么。我知道你治军严谨，此时战事紧张，你也一时半会儿不会放我出去。罢了，我在哪都一样，你不用管我，该忙什么忙什么。” 李臭屁黑着脸在她面前杵了大半天，直到孙飘渺和北冥禹乐滋滋地端着汤锅进来还站着呢。 孙飘渺和北冥禹下了一跳，生怕汤被李光弼给抢了，连忙要抱着汤跑出了门。 “你们弄的是什么东西！” 孙飘渺心虚地看了看汤锅又看了看李光弼：“汤汤汤汤……” “军营里不许私开小灶，没收了。” “嘿！你凭什么抢我们的汤！”北冥禹眼看着孙飘渺那一锅被抢了，紧紧护好自己这一锅。 “试毒。” “我呸！”北冥禹低头看到蹲在地上抹眼泪的孙泡沫，不争气地踹了他一脚，“起来！吃饭！” “汤都没了……” “不是还有我这一锅呢吗？吃！”北冥禹狠狠地咬了一口饼，瞪着一脸平静的王荷荷，“教主，这人实在是太别扭了，板着个脸，抢别人吃的还不知道示软。” 孙飘渺喝着汤忙不迭：“凑死凑死……” 北冥禹好奇：“哎呦喂，你这小胳膊还敢揍死他？” “我是说，就是就是，”孙飘渺捂嘴，“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北冥禹喝着汤，不安地问：“教主，你说咱们带的这半月不到的干粮汤包，黑脸李如果天天都来蹭饭，咱们怎么够啊！” “急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李臭屁真敢饿着我。”王荷荷翻了个身，躺倒，“睡了。” 翌日。 王荷荷和两个吃货跟班，打包搬到了李臭屁的军帐。 李臭屁的军帐中有一个大帐篷，里面有沙盘，白日里很多军师小将来开会。王荷荷和两个跟班被安置在了里间。 “你倒有胆量，”王荷荷搅着汤锅，瞥了眼摆弄沙盘的男人，“也不知道避嫌。” 李光弼瞥了一眼围着锅炉转的小女人：“你穿着这宽松的军衣不许脱，也不许离开帐子，你需要什么食料医药，就告诉孙大夫，他可以出去采买。” “不但臭屁，毛病还不少。” “你煮完汤就进里间待着去。” “呵呵。” 王荷荷翻了个大白眼，正好不愿意多打理他，端着自己那份汤进了屋。 反正有吃有喝有的住，李臭屁依旧臭屁，彼此不待见彼此，吃一锅饭也热乎不起来，王荷荷就心安地住下了，心想着反正过不了多久，郭子仪就来接她了。 可她等啊等，等了好几个月，眼看着跟着李臭屁辗转流离，最后被围困，锅里都没粮食了，郭子仪别说没来，连个影儿都没有。 王荷荷摸着肚子，听到外间的李臭屁唉声叹气的声儿，从床上爬了起来。 ☆、教主的地道战 王荷荷裹紧些军衣，望着身边一左一右睡得正香的一男一女，琢磨着这俩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凑成一双，这样她就没必要夹在他们中间受挤了，胡思乱想着，王荷荷飘出了门。 出门一见到李臭屁负手站在沙盘前的背影，王荷荷不禁一愣。 只看背影，还真和郭子仪挺像的。 听见声响，李光弼转过头，“你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小飘飘说孕妇要多走走，对生产有好处。”王荷荷扶着肚子坐在沙盘旁的一张圆凳上，盯着沙盘看了一会儿，“李臭屁，你行不行啊？” 李光弼的脸越来越黑，但是因为饿了几天了，白天又和几个废物将军们吼了一日，嗓子都哑了，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像是自言自语，“敌军止了我们的粮道，城中的兵力有限，已经不能出兵，只能死守。援军也不知何时才能赶到……” 王荷荷揉着水肿的萝卜腿，“我已经喝了好几天的稀饭，你和我交个实底，咱们还剩多少粮食？” “全军吃干粮，只能吃三天。” 、李光弼也是走投无路了，脸都愁青了。但见刚过她腰际的女子挺着大肚子晃悠到站台旁，李光弼也不由地自嘲自己也是对牛弹琴，连忙挥手：“你快点进屋，没事儿别出来，也不知道避嫌。” 王荷荷趴在沙盘旁，笑眯眯地扭头：“我有个好法子能让大家都吃饱饭，你听不听？” 李光弼冷哼：“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王荷荷盯着沙盘：“你手底下有擅长打地道的人吗？” “有是有两个，”李光弼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让他们打地道，打到叛军的粮仓去？” “对啊，”王荷荷指着城门地城门脚下的驻军，“只要位置找准，出其不意地破地而出，顺手捞几袋米面还不是容易的事。说不准哪个敌将运气不好掉坑里了呢！” “你这战术确实新奇。” “地道战，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哪里是我的。”王荷荷拍了拍还在蒙圈中的李光弼，“挖坑打洞挺辛苦的，记得明天让干活的兄弟们吃饱饭，我先睡了。” 李光弼转头盯着小女人进了里间，目光迟迟才回到沙盘上。 “哦。” 翌日。 孙飘渺捧着一大袋米笑眯眯地进了屋：“这回有米了！我们可以吃饱饭了！” 王荷荷看着米袋，摸着肚子笑了，“李臭屁动作还挺快。” 北冥禹捧着米，眼睛都直了，“都饿了我们多少天了！他再不动作，我们就饿死了，快快快，小飘飘，架锅！生火！开饭喽！” 是夜，王荷荷摸着肚子躺在榻上，偏头看见吃饱饭后睡觉都在傻笑的两个人，无奈地起身。 眼看着就被攻城了，这俩人居然因为吃了个饱饭就心满意足地睡下了，这俩人也真心大。 王荷荷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十万个不放心。 “丫头，再忍忍。如果李臭屁实在顶不住，笨蛋爹爹不来接你，娘亲会保护你，带你回家的。” 房门响了两声。 王荷荷皱着眉头愣了愣，听得门外李臭屁的声音响起： “王氏，你睡了吗？” “没。”王荷荷拉开门，“有事？” “手下捉了一只鸡，我烤了，想问问你吃不吃？” 王荷荷侧身，看见桌上巴掌大的烤鸡，点点头：“干嘛不吃。你小点声，别把屋里这俩吵醒了，要不然连鸡骨头都没了。” “哦。” 李光弼轻轻地带上了门，一转身就看见她举着两只鸡腿，一边啃一边朝他努嘴，“剩下的都是你的。” 两个人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没一会儿烤鸡就都进了肚。 王荷荷不舍地看着油汪汪的两手，都不舍得擦了。 “今日我们抢回不少军粮，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此番敌军有了防范，再得手只怕不易。援军赶不来，我们就只能继续死守。”李光弼盯着她油汪汪的两只手，“我知道孙大夫会易容，明日你易容成老妪，我派人送你出城……” “我不走。” “你说什么？” 第89节 “我说我不走。我就在这等援军来。”王荷荷擦干净手上的油迹，直直盯着李光弼，“我就在这，郭子仪一定会来。” 李光弼嗤笑一声，倒了杯水，不以为意道：“皇帝虽然封了我们二人宰相，但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我们武人。皇帝派手下那条叫房琯的狗去当大将，折损了近半数唐军。郭子仪如今忙着收拾烂摊子，我们早就失联许久，他在怎么来？” “他知道我在这，就一定会来。” 李光弼哼笑，“他不知道你在我这。” 王荷荷一惊：“你没告诉他？” 李光弼面无波澜地点亮了些油灯，“兵荒马乱的，我哪有闲人去送信。” 烛火一跳一跳的，李光弼的影子也一闪一闪的，昏暗的灯光映射下，他脸颊的轮廓刚毅，胡子微翘，眼睛因为熬夜满是红血丝…… “你有时候真挺像他的。”她若有所思道。 李光弼察觉到她的目光，凝眉，“你说什么？” 王荷荷醒神斟酌了一下，觉得“你挺像我相公”这话容易引人误解，笑着改口：“我说你们武将打仗都是一样辛苦。”说完王荷荷便起身准备离开，“时辰不早了，我先睡了。” “等等！” 王荷荷盯着握住自己手的手，冷冷道，“李将军，请自重。” “唐突了……” 李光弼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垂在身旁握了握。 “李将军还有何事？”王荷荷吃饱了倒真的有些困，看着李臭屁一张黑脸的便秘相，更堵得慌，“有事就说。” 李光弼愣了愣，继而问她，“你，你真是人吗？” 王荷荷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我不是人，难道是鬼？李将军，吃了这么多天的饭，你哪只眼睛看我不是个人？” “那你为何容颜不老？”李光弼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孙大夫说你吃了什么药，我不信。” 王荷荷翻了个白眼，你爱信不信，与我何干，我又没求着你信。 李光弼继续自言自语：“你这么能生，倒是真的和杨氏那祸水不一样。” “你这张臭嘴倒是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李光弼无辜地望着她转身离开，“你生什么气啊，我又没说错什么。” 王荷荷关进了房门，准备从明天开始再也不给李臭屁做汤了。 过了两日，李光弼依然在苦苦守城，挖地道，被敌军送了个外号“地藏菩萨”。 孙飘渺每次回来都形象生动地跟她学，说李臭屁的地道计多么棒，敌人如何人人自危，紧盯着地面，生怕一不小心李光弼就会从地底下蹦出来。 北冥禹捂着肚子笑，“教主，你都没去看，今天外面可热闹了！” 王荷荷安抚着肚子，“敌军每日都在楼下嗷嗷叫，有什么可看的。” “今天不一样，教主你不知道，敌军那个史思明有个副将，那副将每天都在固定的一个地方站着，李将军让人挖地道，直接让那个副将掉坑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有意思不，啊哈哈哈哈！” 王荷荷笑了笑，继续摸着肚子。孙飘渺正在给她做艾灸，以免生产时胎位不正，见她神色不安，也宽慰道： “夫人，你担心什么？李将军和大哥时一伙的，就算这孩子生在军营，也亏待不了他。” 王荷荷的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来来回回。还有一个月她就要临盆，如果到时候打起仗来，谁给她接生？换句话说，就算李臭屁能耐，真的还能再挺一个月，那一个月后，她真的忍心让小丫头生在这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 “再等三日。” “哈？”孙飘渺正在给王荷荷一高一低地做着艾灸，“等啥啊？” “再等三日，援军不到，你们就跟我离开这破地方。” “教主，太冒险了！”北冥禹坚定阻挠。 王荷荷不悦地瞥了一眼北冥禹，“你给我闭嘴。” 水堂主一去不复返，八成是没有告诉郭子仪自己在哪。李光弼也有意隐瞒。郭子仪要找她，可谓是大海捞针。 王荷荷本以为自己带着北冥禹这个消息灵通的，走失了也方便给郭子仪带个信儿去。可这老处女刚失恋，死活不答应，说她宁可饿死也不要看郭子仪来和自己秀恩爱。 北冥禹倒还有些自知之明，笑眯眯地捏肩捶腿：“我不给教主夫君送信儿，难不成教主夫君就不知道了吗？” “知道了还不早点来。”王荷荷不悦地嘟囔，“煮了那么多的汤，我都没喝几口，白白地便宜了李臭屁。” 王荷荷压根也没指望郭子仪，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离开。第一日她洗干净自己被李臭屁捉到时候的那身衣裳。第二日，她支使两个吃货给她烧水，难得地泡个热水澡，洗干净又油又痒的头发。第三日她就梳好头发，穿好衣裳，准备趁着李臭屁夜里休息了，离开这破地方。 守城是李臭屁的工作。她又和他没什么交情，可不想和他共存亡。 逃跑的工作，除了两个吃货跟班不太积极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王荷荷抱着瘪瘪的小布包，守着盼着等着门外的李臭屁关灯睡觉。 但是眼看着都到子夜了，还灯火通明的。 王荷荷扔了包裹，推开门，内心在咆哮—— 李臭屁你不睡觉，是想怎么让我秘密逃跑啊！ 大晚上的，李臭屁一身军装背对着她负手站在沙盘前。 “你干嘛呢？”一看这很像郭子仪的背影，王荷荷就很没好气地抢白了一句，“大晚上不睡觉，非奸即盗。” “非奸即盗？” 王荷荷一震。听这声音……听着怎么有点像郭子仪？ ☆、教主和老不正经 “郭子仪？” 男人终于转过身来，冲她扬了扬眉毛，“你是不是先给我解释一下非奸即盗是什么意思？” 王荷荷见他黑着脸，一副真的当真了的样子，觉得有趣，便反问逗他：“你说呢？” 哪知道郭子仪真急了，几步上前，两手握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低吼：“王莲！” 里屋的两个吃货闻声如此，手拉手地退了出去，临了了还贴心帮他们带上了房门。 “你吼什么，仔细惊了胎。” 王荷荷护着肚子，抬眼见老男人心虚地低头看她的肚子，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他还是没那么像你。” “田田，你这次可真是太……”郭子仪握住脸颊的手，虽是心里有气，可到底是发不出来的，打横将她抱起，“你平常在里间睡？” 王荷荷点点头。 郭子仪就抱着她进了里屋。 将她放到床上后，郭子仪就反锁了房门。 “老不正经，”王荷荷枕在被褥上偷笑，“你来晚了，罚你不许做坏事。” 话音未落，她就眼前一黑，“你抱得太紧了！” “你吓死我了。”她好不容易从郭子仪怀里钻出来，听见声音钻进耳朵，“你怎么能让我留下的守军跟着孩子们！你知道这战乱之中找起人来多费力吗？这几个月孩子们有多着急，我有多着急……” 听着他哽咽又沙哑的声音，王荷荷也软了心，伸手攀上他的背轻轻地拍，“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李臭屁会不给你送信。” 一提到李臭屁，郭子仪便一僵，旋即便开始解她的衣裳。 “老不正经你干嘛啊……” 挣了两挣，他还不收手。王荷荷也知道自己挣不过他，索性就被他剥光了，反正他已经熟能生巧，也省得自己睡觉前要解衣裳。但见他解了外衣裙后，还要脱，王荷荷拒绝道：“床榻不干净，底裤肚兜就别脱了。” 郭子仪拉开她的手，“怎么不干净，我特意让孙弟换的。” 王荷荷听出来哪里不对劲了，定定地看着他：“你早就来了？” 郭子仪除去最后一件遮挡，起身端着灯烛走进，“嗯，三日前我就到了城下。昨夜我来过，但见你睡了，我便没叫你。” 现在他有空来找她玩，肯定是外面战事已经稳定。王荷荷便也懒得问，拉了被子准备睡觉。 “别盖，让我看看你。” “你你你你干嘛！？”他举着蜡烛，自己又□□，王荷荷很难不想歪，连忙辩解，“我，我我要保护一群老少妇孺，我容易吗？你你应该感谢我，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胡说什么，”郭子仪拉开被衾，伸手一捞，将她捞入怀，举着灯光靠近，“别动，让我仔细看看。” “看什么啊，老变态！” “再动我就点你。” “你敢拿油灯滴我，我就，”半晌没动静，王荷荷睁开眼，望着同样目瞪口呆的人，“只是看看？” “不然呢？我为何要用灯油滴你？” “呃……我怕你不小心手抖，油滴到我身上。” “那多疼啊，”男人从身后抱住她，粗糙的手轻轻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抚摸着，长长地叹了一声，“田田，这几个月辛苦了吧。叫你不听话，这下可再不敢乱跑了……” “这算什么，”王荷荷伸手盖在他的手背上，看着和自己白白嫩嫩的手心下枯老的褶皱，心疼道，“这些年，你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枕在他肩上，一偏头就能看见他的脸，正巧他也看着自己，四目一对上，灯烛噼啪响。他一低头，唇就要贴了上来似的。 “把灯熄了，”王荷荷捂住他的嘴，“衣裳脱了再上来。” 郭子仪放下灯烛，并没有解衣宽带，只是拉她躺平，坐在床边，轻轻地拍，“你先睡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这让王荷荷有种错觉，他刚刚仿佛真的不是要亲她。 自从安禄山反，郭子仪就若有若无地晾着她，撵她回家……她不告诉他就搬家，多半也是存了赌气的心思。 王荷荷被他盖得严，只探出一只手，“郭子仪，你不告诉我你是正则的人，我不怨你，你也不要怨我好不好？” 郭子仪握住她的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想和你分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明明知道了，还是没能狠下心来离开他。一犹豫，就犹豫了十几年的时间。 “田田，当初我便知道，你说你要离开我是因为阿翼，实际上你却是为了我。”郭子仪握着她的手，“我不怨你，田田，我不怨你。我只是替你难过，到底还是没能救下丫头。” “我歉也道过了，你为什么还是不亲近我？”他的手很大，手心很暖。王荷荷看着他，突然有些难过，别过头去：“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你若不想见我，生了孩子我就带着丫头去寺庙住……” 第90节 “田田！”郭子仪将她拉起来，“你又胡思乱想些什么！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你了？我还要怎么喜欢你，你才能明白！” “那你为什么吼我凶我撵我走！”王荷荷甩开他的手，拉着被子捂脸，闷声嘟囔，“你就是不喜欢我了……唔唔唔……你放开，放……” 郭子仪扯开被衾，吻住她颤颤的唇。唇舌相触，炙热又急切，狂乱又温柔，明明没有说话，但他的焦急不安，他的惦念都悉数传达给了她。 “我的确是正则的人，但你是我的妻，我说了我会护着你的，你做什么事，我都护着你。”郭子仪吮掉她脸颊的泪，哭笑不得地捧着她的脸，“田田，这下欢喜了？” 小手握着成拳头捶了他两下，看似赌气，实则调戏。他的喉结滚了两下，将她拉到怀里揉了揉，“我不撵你走，难道要你跟着我吃苦不成？再如何，这战场也比不上家中，我虽舍不得，但也不忍心看你跟着我辛苦。” 女子像只小猫一样在他脖颈处蹭，蹭的他心都痒痒了，连忙将她拉开，“田田，我真的有事，你好好休息，醒了我就来陪你。” “真的？” 王荷荷拉了拉他的小胡子，生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所以用力拽了拽，看见他吃痛地皱起眉头，这才放心。 “放心，我带了阿呆来，等你醒了给你做好吃的。产婆也带了两个，你不用担心战事，好好养着身子。” “嗯。” “睡吧。”郭子仪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一直等到她睡熟了，才偷偷亲了亲她的额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翌日。王荷荷再睁开眼的时候，仿佛世界都变了。有一种从贫民窟到皇宫，从地狱到了天堂的眩晕感。 一睁开眼，面前就摆满了好多好吃的：热腾腾的豆腐脑、冒着热气的炸糕上面撒着白糖、灌汤包、豆面卷、豌豆黄、板栗糕、粳米鸡肉蘑菇粥，还有几碟青菜，一大锅的排骨汤。 她转头看着给她擦脸的郭子仪：“阿呆做的？” “嗯。” “这些……新做，得做一晚上吧？” “所以阿呆现在在隔壁睡觉呢。昨夜孙弟和小禹偷吃了不少，现在也在睡着。”郭子仪给她擦干净手，掏出小金鱼木梳给她梳头。 “这俩吃货，难得开荤。”王荷荷捏起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鲜嫩软绵的口感，美得忍不住笑起来。 郭子仪给她挽好发髻，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你刚起床，先喝点温水。” 王荷荷正好口渴，便就着他的手喝了，“你给我倒碗排骨汤！” 郭子仪舀了一碗汤，看她正咬着小笼包吸着汤汁眉开眼笑的样子，也高兴地笑起来，抚着她的脊背：“慢点吃。” “你不吃吗？”王荷荷好奇地问。 “我不饿，你吃。”郭子仪又夹了一个灌汤包在她碟子里。 王荷荷见他两个跟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心里明镜，他昨个打仗又熬了一晚上，肯定没什么食欲，更何况这么大的年纪了，消化也不太好。 “你帮我尝尝咸淡。”她把汤碗塞到他手上，自己端起粳米粥尝了一口，“这个太淡了，我不喜欢，你吃吧。” 郭子仪两三口进了肚后，才回过神来，笑着搂住她的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我常年征战，昼夜颠倒是常事。就是没个小娘子知冷知热……” “老不正经！” 王荷荷低头躲开他附耳的低喃，继续吃汤包。 老不正经却手不闲着，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弄得她脸红心跳，吃都吃不踏实。 王荷荷终于受不了了，想要将他伸入自己衣服里的手拉出来，躲闪着在她脖子上种草莓的老不正经：“你，你先等等啊……” “等什么？再等你又说我不喜欢你了。身子又软又香的，我吃你就够了。” 说罢，还朝她嘴巴里塞了块炸糕。嘴巴被堵住王荷荷被亲得泪眼朦胧，余光中瞥见门口似有一道人影闪过，慌忙地拍打他，“别，有有惹……” 亲热得正欢的人可没仔细听，还以为她舒服得胡言乱语，就更加兴奋，激动地要拉她上榻。早上她本就穿了两小件和罩了薄薄的外衫，昨夜她不着寸缕，想也是今早老不正经给她穿的。这刚穿上又脱，这麻烦劲儿的。 站在门外本想蹭点好吃的的李光弼，听着这屋里的动静，也闹了个大红脸。心想这做好的好吃的，不分他一口也就算了，还被喂了一嘴狗粮，当着他这大半年没见到娘子的人的面演这个？逼他脱裤子么这不是！ ☆、教主偷听 一个月后，王荷荷生下了小小玉。 郭子仪趁着她生孩子诈尸的时候，将她送回了家。 等到王荷荷睁开眼，他已经去打仗了。 不过王荷荷抱着怀里的小小玉可爱得紧，也不甚在意老不正经到底去哪打仗了。因为她从心里觉得，就安禄山这个山大王变州大王的觉悟，他干不过老不正经。 而且郭子仪早就同她说，这安禄山好的不学，学唐玄宗骄奢淫逸倒是一学一个准。安禄山想要立宠妃的儿子为储君，他的长子们就不乐意了。果不其然，没多久就传来了安禄山被他儿子干掉的消息。 但是安禄山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善茬，弑父称王之后，还是继续挑衅。郭子仪只能继续奉陪。 打仗的事，王荷荷一向不过问，每日北冥禹跟她汇报，她就只当新闻联播来听。 只有有一件事，王荷荷很上火。皇帝下了一道令。这道令的意思大概就是说，只要回纥军继续帮助唐军，那洛阳的所有钱财，粮食，女人……就都归回纥军。 妙风背叛她一事，王荷荷一直记在心上。北冥禹当然比她更气。于是王荷荷和北冥禹一听说这件事，两人一商量，一拍即合，二人决定去洛阳救女人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王荷荷舍不得小小玉，因此也带在身边。彩虹团子们手拉手：呜呜呜，娘亲自从回来就抱着小小玉，现在还要离开，我们难道是买房子送的吗？呜呜呜！ 此行所有的红日楼的兄弟们都跟着，王荷荷快马，几日便赶到了洛阳。 好在回纥军还没到。王荷荷在白马寺落了脚，美滋滋地想，她这是来做好事的了，肯定有一大票美人们投入她的怀抱。 可她没想到，一个来找她的人都没有。哦，也不是没有人，倒是有些要饭的糙汉来投奔。 王荷荷抱着小小玉，对着同样困惑的北冥禹解释：“狗太上皇的命令还没传来，等回纥军来了她们就傻眼了，咱们放出消息，就在白马寺等着，我就不信她们不来。” 半月后。 王荷荷抱着小小玉站在钟楼上，望着远处的烽火，对身边的北冥禹道：“你的小情人来了。” 北冥禹冷哼一声，“什么小情人，是小人。” “即使没有那狗皇帝的旨意，妙风也助郭子仪打了两场胜仗。洛阳这满地的银粮美人，被那李隆基一句话，就拱手相送。人都做不了自己的主。”王荷荷抱着怀中冲她笑的小婴儿，柔软了眉梢，“还好我能做点事，你说是不是，丫头？” 三日后，一千妙龄少女投奔白马寺。 几乎是同时，千里之外的郭子仪察觉属下这两日见他的眼神不对。 实在好奇，抓过来询问一番。小兵吞吞吐吐的表达了听到的八卦： 将军，听说您……趁乱在洛阳纳了一千个美人当小妾……我们嚼舌头真的只是羡慕嫉妒恨啊…… 郭子仪一听，就知道是谁做的好事了，当即委托好了军事，向洛阳赶来。 这时候，王荷荷守着一千美人，处境很是尴尬。 此番回纥军并不是妙风亲率。领头的不认识她，也不认得北冥禹。眼看着一千美人都在寺庙里，这群蛮子肯定想方设法要美人。 若单挑，王荷荷是不怕的，可怕就怕对方人多。红日楼的弟兄就算能以一当十，王荷荷也舍不得让他们真的拼命。 无奈之下，王荷荷只好将一众美人悉数纳入郭子仪名下，托人给回纥军头头送去信，信中的意思大概就是，你们回纥军和我们唐军是一伙的，兄弟联，我们大唐兄弟之妻不可欺，所以这一众美人你们都不能碰。 回纥军心里骂郭子仪你个老种-马实在太过分了，你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还和我们这群老光棍抢娘子。 所以当郭子仪赶到洛阳的时候，彼此都呈剑拔弩张之势。回纥军要纵火烧白马寺，王荷荷把活捉的几百个回纥兵锁入白马寺，放跑了所有美人。 白马寺的火还是烧起来了。 郭子仪火急火燎地赶到，终于追上了王荷荷的马车。 “哎呦，”王荷荷抱着小玉儿坐在车上，见到钻进车来的人，“老不正经你来晚了，我给你准备了那么多美人，有几个真的挺漂亮的，可惜我粮食不够了，就把她们放跑啦！” 郭子仪铁青着脸跟着她回了家。 彩虹们手拉手站在门口：嘤嘤嘤，爹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整日和娘亲在屋子锁着门，也不和我们玩，我们果然是买房子送的！ 王荷荷本以为两三年就会结束，没想到这安史之乱，一打就打了八年。 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郭子仪也并不总是在打仗。 王荷荷觉得，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一样有职业病——总怀疑有刁民要害他。 肃帝也一样。别看郭子仪是拥护他的登基的功臣，但肃帝也一样忌惮。 这八年，皇帝总是怀疑他手里握了太多的兵权要谋反，罢免了他的兵权几次，老不正经也很淡定，没了权势就回家和彩虹团子们跳皮筋。 皇帝任用宦官吃了好几个败仗，发现自己疑心太重，而且发现郭子仪在家跳皮筋跳得开心，又很不爽，就重新派郭子仪去打仗。 这样来来回回，郭子仪被罢免了三次。王荷荷觉得，也就是郭子仪脾气好，如果是自己，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或者一生气把皇帝阉了，翻身做主人。 郭子仪这样和她解释：皇帝一开始信得过的只有女人和宦官，因为这俩按规定当不了皇帝。但是因为武则天以事实证明了女人也是可以翻身做主人的，所以之后的皇帝也不信任女人了。他们只信任宦官。因为宦官身体残缺，当皇帝是天理不容的。 王荷荷心里也明白，可总是这样被当猴耍，多多少少还是很不爽。 终于到了第八年，眼看着反的都该抓抓，该灭灭，长安也收复了。郭子仪该回朝见皇帝交作业等着被发小红花了。 王荷荷牵着已经八岁的小小玉，跟着他赶路回长安。 八年前她做梦也没想到，安史之乱的最高功臣居然是郭子仪，甚至还总担心他被那山大王给灭了，自己该怎么办。 即使是八年后，她看着马车里抱着小小玉摇摇晃晃昏昏欲睡的老男人，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摸了摸他已经全白了的胡须问：“你说，等你回长安，皇帝会给你发个什么官当？” 郭子仪搂着她的腰：“当不当官都无所谓，告老还乡，和你颐养天年最好了。” 王荷荷嘁了一声，“我才不要住乡下。听个曲儿看个戏都不方便。” “那我就在长安置一处房产，离你原来的家近一些。”郭子仪摸着她的头，“按照薛阳公主的遗愿，你们原来的家改建成了寺院。你若喜欢回去住些日子也方便。” 王荷荷仰头端详了他片刻，凑近些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等安稳了，我陪你回汾阳看看老太太。” 他的手如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脑袋，无比熟悉，无比安心的一个动作，就像是每日喝的白开水，自然和谐而又不可或缺。 “郭子仪，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和孩子们好好的。” 王荷荷还是有些不安的。自古皇帝卸磨杀驴，斩杀功臣的事可不少。安史之乱郭子仪功高震主，肃帝这个小亨亨，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放心，”郭子仪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捏了两下，“田田，放心。” “嗯。” 当天夜里，他们歇在离长安不远处的咸阳。明日再敢一日的路，便能够到了。 男孩们都长大了不需要她照看。彩虹团们也都一个个亭亭玉立，听话懂事，还会照顾她。王荷荷哄睡小小玉和几个小丫头们，便想去看看郭子仪。 第91节 郭子仪用过晚膳说要见几个副将，临走前让她和孩子们先休息。 但见他迟迟不归，王荷荷还是担心。 这临近长安，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毕竟她历史没学好，也不记得历史上有郭子仪这号人，万一，皇帝下黑手…… 王荷荷摇摇头，提着灯笼，加快了脚步。 没几步就到了客房。 门口居然有官兵把守。 王荷荷见这阵仗，想他们估计在讨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便吹熄了灯。趁着官兵一个不注意，翻身上了房。 蹑手蹑脚地走在房顶，王荷荷掀开了两片瓦，看见了坐在主位的郭子仪，便趴在房上开始偷听。 “大哥，那皇帝如果信任你，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免了你的兵权！” “还是要趁早做准备，如果明日入了长安城，再想撤身就来不及了！” “大哥，大嫂和孩子们都在身边，皇帝如果真的要下手，这多危险啊！” 王荷荷恍然，原来这些副将和她一样，担心皇帝卸磨杀驴，纷纷在给郭子仪支招，但她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回事？这几个小将给郭子仪支招，让他杀了皇帝，自己当皇帝？ 这出的是什么烂招！ 一个副将见郭子仪面不改色地喝茶，极力怂恿：“大哥，您若是称了皇帝，大嫂肯定也高兴，哪个女人不想当皇后？” 王荷荷心里已经沸腾了，恨不得将手中的瓦片扔下去砸他脑袋：去你奶奶个腿！你想当皇后自己去当，干嘛扯我！ 郭子仪闻言倒是一乐，放下茶盏： “她必然是高兴的，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给我纳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再修…… ☆、教主的老不正经 郭子仪这话一说出口，房上的人笑不出来了，房下的人也笑不出来了。 谁都知道郭子仪宠妻，可不知道这位宠妻的喜好还挺别致，专门喜欢给相公纳妾，他们的娘子怎么没这嗜好…… 王荷荷在房顶上腹诽：纳妾还不乐意，真难伺候！ “好了，”郭子仪合上茶盏，正色对一群副将道，“你们都跟随我征战沙场，亲眼见了多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们为保李唐江山，也是尽心尽力。肃帝忘恩负义，便是落了天下人的口舌。你们担心的事不会发生，今夜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也权当没听你们说过。” 几个副将面面相觑，见郭子仪的架势，便也知道再劝无用，只好都讪讪地退了出去。 房顶上的王荷荷等着几个副将都离开了，这才拍拍手，准备跳下去回屋睡觉。 结果她一跳，就跳到了某人怀里。 王荷荷怔怔地看着接住她的老男人，拽了拽他的胡子，“你发现我偷听了？” “茶碗里掉下来不少灰，我还以为是家里哪知猫儿淘气上了房。”郭子仪单手将她，空出一只手来捏她的鼻子，“没想到活捉一只小美人。” 王荷荷单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心窝：“老不正经，你要是当了皇帝，我说不定就不喜欢你了。” 郭子仪握住她的手，进屋坐在床边，抱着她笑，“田田，我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已经算是高寿，只想和你过几年安稳日子，才没那时间去理会朝堂上下勾心斗角，更何况，我压根就没那心思。” “这还差不多。”王荷荷枕在他肩头，无奈地叹了一声，“老不正经，我生完小丫头后就没再见过红。看来这秘药，也不能让我生到天荒地老啊。” “你给我生了这么多好孩子，儿女双全了，我还奢求什么呢，不过是希望你能珍重自己的身子，健健康康地和我在一起。”郭子仪的脸贴着她的额，抱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八年颠簸流离，我就盼着有一天太平了，每天醒来都能抱着你。” “如果真能天下太平就好了。” 王荷荷捻转着他的胡须，盘算着他的年纪，想着两个人再能活十年已经很不容易，真不希望再出什么战事。 “放心吧，”郭子仪搂着她安抚，“如今大局已定，不会再起什么波澜，就算起了，我也能平。” 王荷荷气闷地捶了捶他的胸：“你平什么平，就你厉害吗？这一把年纪就应该退休在家颐养天年！” 她打得一点也不疼，郭子仪笑着由她拍，“好，皇帝若是封我官职，我当几天便寻个理由推了。” “对，”王荷荷灵机一动，“你先应下来，等到各家的贺礼都送来，你再辞职！” “小财迷。”郭子仪笑呵呵地给她脱下鞋袜。 “打水漂那么多钱，可不得趁机捞回来吗？”王荷荷搂着他的脖子蹭啊蹭，“老不正经，你打仗卖命这么多年，小亨亨也该给你涨工资了。多涨点，留给女儿们当嫁妆，赤月和橙月成亲的时候，那么匆忙，都没好好办。” “好好好，都依你。” 粗布幔帐一落下，狭窄的空间顿时幽闭暧昧起来。王荷荷枕在他身上，嗅着熟悉的气息，手摸索着他的襟带，喃喃的声音在闭塞的空间更加清晰：“更年期我都没什么感觉就过了，现在八成是怀不上了，你想怎样我都陪你。” 郭子仪拢了拢她耳边的散发，“赶了几日里的路不累吗？” “嗯，在车上都是睡觉，累什么。” 郭子仪笑着捏起她的下颌：“那你就陪我吧，累了明日在车上好好睡。” 翌日郭子仪睁开眼，看到身边还在酣睡的女人，笑着起身洗漱完毕。郭子仪见女子还在安睡，便轻轻地替她梳发净面，穿戴整齐，抱着她向孩子们的房间走去。 孩子们都刚醒，躺在床上闲聊。 黄月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绿月：“赌一两银子，娘亲这个时间还未回来，肯定是爹爹又干坏事了！” “明知故问。”绿月翻个身：“我才不赌。” 青月仰头：“娘亲不会又怀了吧？” 蓝月日常发呆，黄月抢话道：“不不不，我听孙叔叔说，娘亲不会再生小宝宝了。”黄月斜眼看了一眼抱膝缩在一边的小小玉，酸酸道：“娘亲一直身子很好的，也不知道娘亲怎么伤了身子连孩子都生不了了。” 紫月给身边的的小小玉盖上袍子，反驳道：“娘亲年纪也很大了，我听说很多比娘亲年纪还小的女人都生不了孩子呢！” 黄月吃醋不甘回嘴：“娘亲又不是寻常女人……”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子先是噤了声，随后愈发热烈地叽叽喳喳起来： 黄月激动地扑上郭子仪的腰：“爹爹！” “嘘，”郭子仪将怀里的女子轻轻放到床榻上盖好被子，抬手摸了摸王荷荷身旁小小玉的头，“娘亲只是还没醒，莫要担心。” “嗯。” 小小玉拉着王荷荷的手，贴着躺在她的身边。 黄月嘁了一声，腹诽好像只有你是亲生的似的。 除了小小玉，几个女儿都很粘郭子仪。 青月绿月一人拉着郭子仪一只手臂，蓝月吊在郭子仪背后耍赖，紫月骑在郭子仪头顶，黄月倚在郭子仪身前，郭子仪折腾了一夜，突然身上多了几个挂件，有些不稳，晃晃悠悠地笑着跟着几个丫头玩闹了一阵。 这期间小小玉都安安静静地陪在王荷荷身边。郭子仪还是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年他四处打仗，小小玉很少见他，每次见他都躲在王荷荷身后，不如另外几个丫头熟络。 “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们，爹爹要去忙公事。”郭子仪拉着黄月的手拍了拍。 “爹爹你放心！” 王荷荷大梦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听说她睡着的时候，小亨亨还亲前来迎接，于灞上拉着郭子仪的手惺惺相惜道：“国家再造，卿之力也！” 这次皇帝都没在皇宫里等着，亲自劳烦娇躯跑到长安东来迎接，可真算是风光无限。 不过这些发生的时候她在睡觉，都是事后别人跟她学的。王荷荷醒来很不爽，因为郭子仪又没影了。 郭子仪一入长安就被皇帝加封为代国公。皇帝还诏命他去洛阳，经略北讨。还没来得及和她告别，就领了皇命去洛阳收尾了。 “说话不算话。” 王荷荷醒来以后，听说老不正经又这么耿直地替皇帝卖命很是心塞。但到底也是国事，她虽不满，但想着安禄山造反自己也投了资，这事情虽不是自己捅起来的，但自己也加了一把火，很是心虚，便也不阻拦了。 长安和洛阳的相继收复，河东、河南的大部郡县平定，小亨亨终于可以不用担心被刁民害死了。但是小亨亨却作死一般，重用李辅国、鱼朝恩这俩大祸祸把持朝政。 鱼朝恩这条阉了的老臭鱼，王荷荷可不是第一次听说。北冥禹的密报上数次提到他素忌郭子仪功高，还将邺城之败诋毁郭子仪，将失败责任推在他一人身上。 王荷荷没打过仗，也知道再厉害的将领也有吃败仗的时候。这条老臭鱼每天在小亨亨身边晃悠，原本小亨亨没有疑心郭子仪，时间久了也不免在臭鱼的熏陶下生了猜忌。 有了猜忌，肃宗自然就要做点啥让自己安心。他于是将郭子仪召还京师，摘掉了郭子仪的兵权。 郭子仪被罢黜回家的路上，心情很好。终于不用打仗，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了。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他满脑子想着要拉着田田聊聊天，了解一下她最近干了些什么，看她穿新衣服给自己跳舞……没想到一下马车，就看见她在门口牵着小小玉等着自己，一脸担忧的样子。 赶车的车夫连忙小声解释：郭公，小卷得知您被罢免，先回去给太太打小报告了。 郭子仪很不悦地冷眼瞥了一眼躲在田田身后的小卷：多管闲事！ 小卷嬉皮笑脸：老爷，您就等好吧！ “饭菜都热好了，就等着你了。” 王荷荷得知老不正经被罢免，想他一腔热血为了家国天下却被冤枉肯定很伤心，忙上前拉着他安抚，“走，我们先吃饭。” 郭子仪受宠若惊地享受了一圈被田田喂饭，被田田捏肩捶腿，被田田体贴侍候睡觉后，觉得自己被罢免真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了。第二日起床就迫不及待地写信给肃帝：求日后多多罢免，多多考验！ 肃帝：mdzz! ☆、教主发现了大金库 王荷荷很快就发觉不对劲了。每天一到晚上就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求安慰，早上没有亲亲就起不来床的老不正经，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可高兴了。 经过她悄悄观察，老不正经每天最开心的就是和女儿们逛街。 王荷荷一直奉行女孩富养男孩穷养的方针，所以给闺女们的体己钱也是儿子们的三倍。也都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自然喜欢些花簪水粉胭脂绸缎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所以老不正经每天和女儿们上街，回来都是大包小裹的买一堆。 买东西的确也可以让心情好起来，王荷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老不正经捧着几批上好的丝绸，叫来裁缝要给她缝衣服，这王荷荷就不干了。 这丝绸太透了啊！穿个十来层，还是跟没穿衣服一样！ 王荷荷黑着脸，看着老不正经拿着绸缎在她身上比划，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没看见绣娘都在擦汗了吗？ 老不正经皮糙肉厚倒也没觉得疼，还嬉皮笑脸地以为她在踹着玩，笑眯眯地将布交给绣娘，语重心长道：“太太的尺寸不变，全都用丝绸，好好做，做好了有赏的。” 第92节 绣娘讪讪地打量着王荷荷，委婉解释了一通：做衣裳要有里有面，丝绸舒适又有光泽，一般都做里和面，中间衬些棉料才能不透光。如果全用丝绸……正经人家的女子是不这么穿的。 王荷荷的老脸立马就红了。 老不正经倒是一脸无所谓，一挥手： “啊，没事，就这么做，太太贴身在房里穿，不出门。” “是是是。” 老不正经还不放心嘱咐：“多做几套！” 绣娘红着脸出去了。王荷荷红着老脸，瞪了面不改色吃茶的男人一眼。 罢了罢了，老不正经被罢免了怪可怜的，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什么好玩的，就陪陪他吧。 但是看到新做好的几套近乎透明的衣裳，王荷荷还是很尴尬：“真的要穿啊？” “做了不穿多浪费，给你量身定做的，孩子们穿也不合身啊。” 王荷荷捧着几件衣裳进了里间，还不忘嘱咐： “不许偷看啊！” 郭子仪心不在焉地喝了半天的茶水，又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王荷荷才终于换好衣裳。 她磨磨蹭蹭地走出来。要不要这么羞耻！该挡的还是什么都没遮挡住不是吗！？ “啊呀呀，真好真好！”老不正经赞不绝口地拉着她转了个圈，爱不释手地摸着如水凉滑的丝质，可摸着摸着就发觉不对了，“田田，你这是套了几层啊？” “八件我都穿上了，”王荷荷护着胸口，“怎么还这么透！” 老不正经打横将她抱起，笑得欢喜：“田田穿这么多层，是喜欢玩脱衣裳的游戏吗？” “你别扯坏了，挺贵的呢！” “放心吧，扯坏了我再给你买新的，衣不如新嘛……” …… 翌日，王荷荷望着一地撕成条的丝绸，在房间里装睡了一整日。 同时绸缎庄又收到了买丝绸的订单。 绸缎庄老板：郭公！求放过！你们家丝绸要包圆，我怎么和别家的太太们交代啊！ 不少官太太听说郭子仪买了不少丝绸后，纷纷来找王荷荷： 我们家姑娘今年及笄，总要添两件丝绸的衣裳不是，你看看能不能让给我们一两匹？ 王荷荷脸黑黑地抱出几包裹碎料无奈地和一群官太太解释：不是我不想给，是我家那位被免了权后，在家闲得太无聊，每天在家撕布条，这两天迷上了撕丝绸，爱莫能助爱莫能助…… 于是乎，郭子仪骄奢淫逸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郭子仪自然不在乎，每天继续在家享受难得的假期。他知道田田对他这般好，也多少因为支持安禄山一事残留的愧疚。所以，这次他也偷偷地瞒着，没有告知她，自己已经将她支援安禄山的钱财阻拦下来的事。暗自期望田田再对他温柔一段时间，不要一言不合就纳妾。 但那么一大笔钱，自然也不是好藏的。王荷荷之前在外颠簸，并未有功夫好好地清算家产，如今好不容易在长安落了脚，当然要好好算算家底。这一算不得了，王荷荷吓了一跳。 怎么多了这么一大笔钱？ 肃帝的确嘉奖了他不少，但还是多出来这么多。 老不正经贪污了？ 受贿了？ 偷偷藏了个大金库终于被发现了？ 算完以后，王荷荷知道哪不对劲了。 这笔钱，和自己当初要投给安禄山的那笔钱，好像差不多啊！ “怎么回事？” 王荷荷把账本甩到郭子仪面前的时候，一见他嘿嘿嘿的笑脸，登时脸就黑了。 “田田你听我解释……” “滚！” 郭子仪的美好生活告一段落了。 眼看着将近年关，田田一如既往地忙碌着打点关系，每件事都做得无可挑剔，但就是每日分床睡让他很心酸。 红灯红绸红色的剪纸画，一进年关，到处都弥漫着年气。王荷荷捧着白玉瓷碗，看着里面盛着殷红的冰糖红果，笑着给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小玉擦嘴，“不酸吗？” “不酸的。娘亲你也吃！” “娘亲吃过了。你这几日吃了太多的肉，要吃山楂消消，否则要积食难受的。”王荷荷拉了拉小小玉的红棉袄，摸着小丫头的红头绳，心情也好转了起来。 小小玉咽下红果，舔了舔唇瓣，一双又圆又黑的大眼睛盯着她：“娘亲，你和爹爹吵架了吗？” 王荷荷放下瓷碗，笑着捏了捏小小玉的脸蛋：“丫头为什么这么说呢？” 小小玉勾着她的脖子扑到她的怀中：“娘亲身上没有爹爹的味道了。” 王荷荷一怔。 这几日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郭子仪，每日和小小玉待在一起。不想糟心的事，心情倒也轻松，只是偶尔会想到郭子仪那张老脸，她会有些难受，可一想到他居然一直骗自己，这点难受也就都烟消云散了。 小小玉两只小手捧着她的脸，一本正经道：“娘亲，你去找爹爹吧！我知道你和爹爹在一起最开心。” “丫头，你爹爹去和同僚们吃酒了，不会这么早回来的，娘亲给你念话本好不好？” “可是，”小小玉指着她身后的窗，“爹爹在窗台上趴半晌了呢！” 窗外响起咳嗽声。王荷荷满脸大写的囧。 你自己丢人现眼不要拉着我好不好！ 王荷荷心里暗骂了一声，尴尬对将小玉儿抱起来放到床上，见蓝月日常没睡醒，便将小小玉交给正在看书的紫月：“小七乖，帮娘亲照看一下妹妹啊。” “嗯，娘亲你明早再回来啊！” 王荷荷转身无可奈何地望着床上的小丫头们，微微一笑。 紫月呆住。女子只不过浅浅一笑，眉眼嘴角都溢出了满满的柔情蜜意，仿佛她不是几个孩子的娘亲，只是个要去会情郎的少女，脸颊染着一抹红，眼底闪着悸动的光。 床里的被子蠕动了一下，蓝月探出头来，揉着眼睛对眼前的紫月问道：“这是早上还是晚上，是不是该吃饭了？” 紫月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扭头，“你一天吃了睡，睡了吃，真成猪了！” 主卧。 王荷荷板着脸看着刚刚一进屋就要抱抱要亲亲的老不正经，严肃地拍了两下桌板：“说罢，为什么瞒着我？” “我又没花。” “不对，我这两天又算了算，少了几百两。”王荷荷斜睨，“这么多钱你花哪去了！” “当时你要和离，我就花了一笔钱，请长安烟火师父来九原放了场烟花。”郭子仪回忆起来往事，笑着挠挠头，“可惜你赌气没看，不过也不亏，我们那天晚上有了赤月嘛，嘿嘿嘿……” “严肃点，不许笑！” “我不笑。”郭子仪搬了个圆凳，严肃地坐在她对面，“田田，我截这笔钱的时候，你还想着丫头。我知道你只要能救她，一定会不顾一切，但我不能看你这样做。如果安禄山真的得到这笔钱，失态真的会更难控制。我知道你气妙风背叛，气我瞒着你，可我真的没有私心，你能不能原谅我？” 王荷荷气得咬牙切齿。自己自责的时候，眼前这位还安慰自己。如果不是被她发现了，他还不知道药瞒她到什么时候。 郭子仪见她气鼓鼓的样子，笑着拉她的手朝自己身上招呼，“你不解气，就打我好了，我扛打的，别不理我就行。你也知道我现在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酒友，每天能陪我说说话的也只有你了。” “谁叫你骗我！讨厌！” 王荷荷顺势打了他几下。然后顺势就被他拉到怀里抱紧了。 “前段时间你服侍我，以后还我服侍你。”郭子仪抱着她转了个圈，“好不好？” 王荷荷哼了一声，手握成拳在他背后捶了一下，笑了。 ☆、教主成王妃 东方晨光熹微，红光煦暖。一夜安睡醒来，太平日子还未来到。 正月还未过，河东镇发生兵变，太原、绛州两地驻军骚动，局势动荡不安。 肃帝龙椅刚坐热，就又开始动荡，小心脏也收到了暴击。最近听说郭子仪被罢免后在家挺欢乐的，皇帝的疑心也就消了。但是平白无故地怀疑人，皇帝还是有点心虚，派他出战前特意加封郭子仪为汾阳王，给了好大一个甜枣。 王荷荷闹别扭刚好每两日，老不正经就要走了，于是她很别扭地一边给他收拾包裹，一边抱怨： “余孽就像小强，总是打不死的，为什么每次都要你去，养那么多将领都是吃闲饭的吗？你都多大年纪了！皇帝说疑心就疑心，一遇到事情了，就都甩给你，什么毛病，我看他就是见不得我们好……” 郭子仪笑着从身后抱住她，掏出一支簪子插入她的斜髻，“因为要出征，今日上朝封王也很简单，皇帝问我想要什么奖赏，我看皇后戴的凤簪子挺别致的，就开口要了，你看看，喜欢不？” “你傻了啊！拿着不嫌烫手么？赶紧去还了去！” 王荷荷一惊，吓得连忙拔下脑袋上的金簪。 “要都要了，还什么？再说你戴比她好看。”郭子仪再次给她簪上，笑着拂去她不安的眉头，软声道，“放心吧，我已经同陛下说过，陛下也答应了替王皇后追封，替大人平反。这样按照辈分，你还算是皇亲，亲戚间送个簪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过了这么多年了，王皇后之事甚至与王荷荷都已经淡忘。这些年她连提都没提一句，郭子仪居然还记在心上，心心念念地等着机会了却她的心愿。 王荷荷想说点什么暖暖的话，但抱着他直到他不得不出发了，才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我尽量早点回来。”郭子仪抚着她的背轻叹，“皇上新赐的汾阳王府有一处很大的池塘，我委托工匠在池塘中央修葺一处新房，等我回来估计也修好了。到时候荷花开得好，我们就泛舟采莲蓬，吃你煮的荷叶绿豆冰粥、莲子银耳羹、荷叶鸡……” “就你会享受。”王荷荷仰头望着他，伸手拽了拽他的小胡子，“那你要在夏天前回来才能吃到，早点回来。” 郭子仪顺势俯身封住她的唇：“好。” 郭子仪走了几个月后，北冥禹的线报送来消息，郭子仪于绛州成功斩杀逆反乱党，大胜，不日便要班师回朝。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一家人也搬到了新居。 王荷荷牵着小小玉，时常到莲花池旁散步，折一大一小两片荷叶当伞遮阳。 青波潋滟，蜻蜓点水，小荷初露，池塘边白玉围栏，脚下铺着平整的青砖，园林如画中美景，安静宁谧。 王荷荷环顾一周，大概算了一下新居改建的工程耗费，替小亨亨狠狠地肉疼了一下。 池塘里自己的倒影，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仿佛时间停滞一般。 第93节 她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的这张脸。因为她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这张脸，郭旰就不会生了异心。 这些年王荷荷偶尔会想到郭旰和玉环，心里会难受一阵。 郭旰埋在祖坟，玉环埋在他们在汾阳的故居。两个人的祭日只差七日。去看望一个，就赶不上另一个。 不过每年一到玉环的祭日前夕，郭子仪只要在家，都会带她出门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郭子仪不在的日子里，王荷荷决定将城西田庄建成法华寺，就用自己原本投资安禄山的那笔钱。法华寺建成后，她有事没事就带着小小玉去法华寺写藏经。每日礼佛诵经，替郭子仪祈福。 在寺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杂念，心思也很单纯。渐渐的，她想起了从前。 一开始是不敢想，一想就不住地落眼泪。但还是突然在某一时刻想起某个人…… 时光荏苒，现在依然很想念，但已经可以不哭了。 王荷荷又想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阿翼了。最近听说他将天羽宫转交给了龙云，隐居深山。 算一算年纪，阿翼也是个老爷爷了。 王荷荷苦笑两声，只有自己，所有人都在变老，只有自己……是个不会变老的怪物。 清风拂面。她仿佛嗅到了一丝说不清的熟悉气息，四下张望。 多想了吗？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感道阿翼就在附近。 王荷荷揉了揉额角。阿翼实实在在陪她生活了十五年。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那些曾经的朦胧情愫，如今已过去太久，说不清道不明，便一笑了之，谁也不会在意。 “丫头，回吧。今儿太阳太晒了。” “娘亲！”小小玉指着池塘中央琉璃瓦，“娘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那里看看？” “等爹爹回来，我们一起划船去。” 她牵着小小玉，缓步折回。 小小玉回头，仿佛看见不远白玉栏处倚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在对她微笑。老者与玉柱融为一体，如谪仙般不染纤尘白衣随风轻扬。 小小玉揉揉眼睛，可再次眺望，将将远远凝望着她们的老者，却突然消失无形。 仿佛一切只是如梦幻影。 几日后，郭子仪大胜回朝。 新家就在长安亲仁里，大概占亲仁里的四分之一，将近三百亩。王荷荷有时候自己闲逛还会迷路。 “以后我陪你逛，”郭子仪牵着她，望着新家，“再迷路都是自己家，不怕。” 王荷荷见他又黑瘦了许多，还是不太高兴。 郭子仪见她不开心，捏了捏她的手，“这次我打了胜仗，想要什么赏？” 王荷荷摇摇头：“上次皇帝封你成了汾阳王，还封了我一个霍国夫人，已经够了。” 唐代有夫贵荫妻之例，王荷荷最初被封南阳夫人，后封霍国夫人。“国夫人”是唐代皇室外妇女的最高封爵。 都已经最高等级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那我多陪陪你。”郭子仪抱起她，指着远处的池塘，“我等这天等好久了，只有一艘小舟，我们俩去岛上，谁都不带。” “老不正经，”王荷荷低头笑问，“如果我现在如常人一样满脸褶皱，你是不是就不愿意和我玩了？” 郭子仪笑着将她抱上小舟，一下一下地慢慢划着船桨，笑望着一脸担忧的女人，抚着她枕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世人都爱年轻漂亮，我也是俗人，自然也是喜欢的。看你年轻，我高兴，但是看你戴着那面具满脸褶皱的时候，看你笑，我也高兴，比看见成群的美人都要高兴。” 王荷荷失笑反问：“和我在一起就那么高兴吗？” “嗯。”郭子仪长长地叹了一声，“最高兴的事就是娶了你。” 岸边小小玉拉着蓝月的手，遥望着远去的小舟，心酸道：“六姐，爹爹和娘亲不带我们玩了。” 蓝月拍了拍小小玉的额头：“小八乖乖，等爹爹和娘亲回来，肯定会带很多藕，到时候娘亲肯定给我们做桂花蜜糯米藕吃！走，娘亲好不容易走了，六姐带你去吃娘亲做的鸭脖！娘亲做了好些，一部分藏起来了，我知道娘亲藏在哪里，嘻嘻嘻……” 小小玉叹了一声，跟着蓝月去吃鸭脖了。 王荷荷和老不正经在孤岛上玩了两天，每天面对着郭子仪一张脸，还是有些腻歪，很想念孩子们，但老不正经耍脾气，不给她划船，她便自己划船离开了湖。 到了晚上，郭子仪见她不回来，也没有小舟了，无奈之下只好跳湖游了回来。 湖里放了不少锦鲤和鸭子。鸭子追着啄了他一路。湿淋淋出湖的郭子仪，又受了风寒，病倒了。 “活该！”王荷荷气急败坏地看着受了风寒躺在床上的老男人，“明早就有船去接你了，你跳什么跳！就你会游泳嘛？” “嘿嘿嘿……”郭子仪笑着张嘴吃着田田喂他的冰糖梨水，晕晕乎乎地笑着。 生病了就能霸占她一个人了。 真好。 赋闲在家的郭子仪真的很闲。搬到新居，两个人经常在自己家中遛弯。溜达了一个月，总算是全都走了一遍。 因为郭子仪整日被皇帝疑心造反，如今又被封了王侯，新家落成后，郭子仪和王荷荷一商量，索性就不设外门禁了。 他们想向皇帝无声的表达：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领导随时莅临指导。 不过皇帝一次也没来过。 不来是不来，门还是一如既往地开着。只是白日里会有两个看门的负责接待客人罢了。 好在长安治安很好，也没找死的人没事闲闯。 不过还真有一次闹出了笑话。 有一天，郭子仪帐下的一名将官要调到外地任职，来王府辞行。这将官也知道郭子仪府中百无禁忌，便大摇大摆地入了门，准备给上司一个惊喜。 但可能是因为早上大家还没醒，抑或是他不走寻常路然后迷路了，总之这位副将就莫名其妙地进了内宅。 内宅，住的都是内人。 当然了，从哪开始算内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也不可能挂个牌子：外人止步。 所以迷路的将官就稀里糊涂地进了内宅，还撞见了郭子仪，嗯，和他的内人王荷荷。 将官眼看着昔日指挥千军万马的郭子仪正端着洗脸盆，笑呵呵给一妙龄女子递手巾，捏着小梳子给她梳头发，还不断周旋在一众女儿身边，帮这个女儿戴朵花，帮另一个女儿画个眉…… 将官的内心在咆哮：大哥，您这王爷当得还不如平头百姓家的户主有面子啊！ 但毕竟是上司，将官不敢当面笑话，于是回到家和家里人吐槽。 八卦的速度是呈爆炸型增长的，当日就传开了：汾阳王在家一点地位也没有，被内人女儿当奴役使唤！还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王荷荷实际年龄也过六十，平日里为免口舌，见外人都是戴着人-皮面具的。 这个将官太惊讶了，所以也没看清她的脸，这让她很欣慰。至于郭子仪在家一点地位都没有……家里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郭子仪平日里在外面也是被各种拥戴参拜的大将风范，连皇帝也要给个面子的，居然在家是这种德行，一时间在街头巷尾传做了笑叹。 王荷荷觉得大家只是觉得太反差萌了，所以一时新奇罢了。 毕竟只要是人，就多少想要被依赖，被需要。郭子仪在朝堂上谁都高看一眼，他就需要在家找平衡，做做奴才。若是真的在外面受气了，自然要回家摆个谱，体验一把被人敬仰畏惧的滋味。王荷荷不在意，可不代表其他人不在意。 一向深受秀恩爱荼毒的儿子们开始抗议了：“爹，您在家秀恩爱我们不管，但可不可以关上门？” 郭子仪深明大义地拉着一排儿子： “为夫不关门，是不想惹人猜忌啊！我爵封汾阳王，往前走，再没有更大的富贵可求了。月盈而蚀，盛极而衰，这是必然的道理。所以，人们常说要急流勇退。可是眼下朝廷尚要用我，怎肯让我归隐；再说，即使归隐，也找不到一块能够容纳我郭府一千余口人的隐居地啊！你们说，我现在是进不得也退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紧闭大门，不与外面来往，只要有一个人与我郭家结下仇怨，诬陷我们对朝廷怀有二心，就必然会有专门落井下石、妨害贤能的小人从中添油加醋，制造冤案，那时，我们郭家的九族老小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儿子们被忽悠了一晚上，深以为然。不但不阻拦了，连自己家的小屋子都不关门了。 王荷荷觉得全家就差大合唱我家大门常打开——郭府欢迎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引用《中国历史上唯一善终的出将入相的名将郭子仪》一段话，嗯就是郭子仪解释为啥要敞开大门的理由。有兴趣的童鞋可以百度，因为没有署名，不知道感谢谁，啊，感谢好心人。 夜懒明天要坐火北上，可能更不了，小天使们淡定，反正也快完结了，让我们开开心心到白头哈 ☆、教主家被刨坟 王荷荷觉得郭子仪看起来傻傻呆呆到处吃亏，但相处久了就会渐渐发现他并不是真的什么都计较，有时候小九九仔细得令她惊讶。 比如说他成了汾阳王后，不少当官的来拜访，他也从不避讳自己和一众姐妹们在一旁围观打趣看热闹。 但是有一次一位叫卢杞的来作客，郭子仪却不让她们在身边围观。 他解释她们平日里没事就嘻嘻嘻哈哈哈，如果当这人面嘻嘻哈哈，这个卢杞会疑心她们嘲笑他脸上胎记难看而记仇。 虽然这卢杞后来当了宰相，的确是手段狠辣，对之前得罪过他的人该杀杀该砍砍，却唯独一直和郭子仪挺和睦的。 王荷荷虽然觉得郭子仪谨慎是好事，但也挺替他心累。郭子仪这般，王荷荷总不免觉得大人的事也许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听到她的担心，郭子仪笑着解释： “我多小心一分，你就多安心一分。” 在朝为官，如履薄冰，一朝倾覆，便是祸连子孙。见他这么紧张自己和孩子们，王荷荷一感动又多做了几天的海带汤。 但有时候，郭子仪太小心了，王荷荷实在忍不住想要笑他。 比如说老笨蛋将他与肃宗所有的信函都保存着，有的年头久了，都已经老旧磨损。王荷荷收拾旧物的时候，还取笑他，说这是他和皇帝的“情书”。不过也多亏了这些“情书”，让鱼朝恩再次挑拨郭子仪和肃宗关系的时候，起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 一提到这个鱼朝恩，王荷荷就生气。这条臭咸鱼每天就在皇帝身边晃悠，闲着没事儿就喜欢编排郭子仪的不是。 而且鱼朝恩已经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在作死的路上策马扬鞭。肃帝并没有老糊涂，纵容这条臭鱼也不过是念他动乱之时护驾有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但有一次郭子仪父亲的坟被人刨了，所有人都怀疑是鱼朝恩动的手。 知道消息的时候，王荷荷也很震惊。当初老太爷过逝的时候她不在郭子仪身边，最近这几年郭子仪还特意带着她重新回去祭祖上坟。连老太爷的碑文都是郭子仪的好朋友颜真卿撰写的。 颜真卿啊！ 真迹啊！ 王荷荷每年望着老太爷的碑，都忍不住溜号地想，这碑可得好好保存，过了一千年以后肯定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 大婚的时候她见过老太爷一面。老太爷是个很和善的老头，笑眯眯的，有点郭子仪年老的模样。 王荷荷心里难受，想郭子仪肯定比自己难受百倍。但冷静下来一想，如果他真的动了怒，把事情闹大了，杀了鱼朝恩见了血……弄不好会惹火烧身，被皇帝扣个有意逆反的帽子。 这次王荷荷煮海带汤的心情分外沉重，琢磨了许久，怎么劝都不太对，但事关紧要，她又不能无动于衷，只能硬着头皮去书房找郭子仪。 郭子仪正坐在桌案旁，面色凝重地看着一封信。 第94节 王荷荷轻轻地将汤碗放在桌子上，他才稍稍舒展了眉头，朝她招了招手：“田田，来。” 她被他拉着手，顺势坐在他的膝上，余光看见信函上的内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还好吗？” 郭子仪放下信函，揉了揉眉头，“损伤不算太严重。大哥已经重新找人修葺，明儿我上朝和陛下告个假，我们回老家一趟。” “虽然鱼朝恩一直和你不对付，我也不喜欢他。”王荷荷掏出北冥禹新教给她的密函，“但这件事真的不是他做的，你千万别……” “我知道。田田，”郭子仪苦着脸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只是两个盗墓的……可是田田，我总觉着，这可能是报应，这些年，我杀了太多的人……” “不！” 王荷荷明显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手在颤抖，连忙抱着他的头轻轻地抚摸，“这只是巧合。不是你的错，你是为了平乱止战，不得已才杀生的。不怕哦，不怕。万一真有个不知道好歹的小鬼赶来作祟，我就诵经把他超度了！” 怀里的人抖了抖，像是破涕为笑了。 有时候他是替她遮风挡雨的大树，有时候他是需要她保护的幼苗，王荷荷听他的呼吸渐渐平复，安心地轻抚他的背： “你不是神，所以不要这样责怪自己，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的骄傲，所以，这次你也要坚强。” 第二日，所有的人都担惊受怕地等待汾阳王上朝，以为这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前奏。尤其是鱼朝恩，从来都是他害别人，从来没吃过这么憋屈的哑巴亏。真是平时坏事做多了，这回明明不是他，所有人都怀疑是他做的了。鱼朝恩百口莫辩，紧张了一晚上，黑着熊猫眼，紧张得直抹汗。 鱼朝恩虽身兼军职，可实际上却是只三脚猫，面对郭子仪这个征战沙场的老将，硬碰硬，鱼朝恩还是免不了发颤的。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郭子仪明没有指责任何人，反倒将罪责归结到自己身上，情到深处，哭得不能自已，朝堂上不少将军感同身受，纷纷落泪。 肃宗见此，不得不做点什么表示表示，毕竟如果不为这些替他打江山的人做点什么，那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不知羞耻的人了。于是肃宗当即下令厚葬郭子仪之父，还拨了好大一笔钱，安抚将士们。 郭子仪拿着钱，拉着田田回家祭了一次祖。 鱼朝恩经过这次事情后，发现自己不应该和郭子仪为敌，约郭子仪到章敬寺摊牌。郭子仪带着两个跟班就去赴宴了。当然王荷荷对这条臭鱼心有余悸，女扮男装地跟着郭子仪。发现这条鱼真的想通了，便也是皆大欢喜。 王荷荷和郭子仪很清楚，鱼朝恩不但是小人，还是恶人，恶人自有恶人磨，他们不沾手，鱼朝恩很快就会被干掉。 肃帝战战兢兢在皇位上坐了不到几年，最后还是孤孤单单病死在了长生殿。死的时候，他的张皇后还在和太子争权。李辅国和程元振支持太子李豫，登上了王位，成了新王。 王荷荷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小亨亨。毕竟他从头到尾也没做什么事，真的对郭子仪不利。她存着私心，想让小亨亨在皇位上坐久一些。 可惜小亨亨身子不争气，而皇位又从来都很忙，忙到一天都不能闲。 取代肃帝的代帝，也是个死傲娇疑心病，一开始也是对郭子仪各种怀疑。正好肃帝死得突然，陵墓还没修好，郭子仪就被新皇帝打发去给肃帝修皇陵了。 王荷荷也没见过修陵墓，上次女扮男装因为不用戴面具很开心，这次郭子仪又强烈建议她随行，于是她又女扮男装地跟着郭子仪一起去了陵墓。 可惜修陵墓就是挖坑，每天乌烟瘴气的。王荷荷每天的娱乐活动，就是看一群人□□着上身的汉子挖坑。 偶尔郭子仪眼气她总是看别的男人，也亲自上阵挖给她看。这让她想起郭子仪在家，偶尔也锄锄家里的小菜园。她就抱着猫在旁边嗑瓜子，就这样一闲就是一下午。 哪里一有战乱，他就要离开。所以只要他在家赋闲，真的就从早到晚腻着她，连修个陵寝都要拉着她。 夜里他们和士兵们一样，都住在帐子里。 每天晚上，郭子仪就在和她分享修挖坑心得： “当皇帝一点都不好，陵墓的规格都是老祖宗规定好的，去世了自己一个人住在空空的陵寝里，作伴的都没有。” “我算好了，以后咱们俩的陵寝就一个，合葬，弄一个宽大些的棺椁，嗯，太大了也不好，和家里的床一样大最好……” “不对，你现在还一掐就能出水来，不知道还要比我多活多少年呢！不过你如果爱上别人不想和我一起了，我一个人睡张大床也挺好的……” “田田，你就算爱上别人了，百年之后也来陪我好不好？” “我把你喜欢的猫儿狗儿小乖大怪都埋在我身边，你不喜欢我了，和他们玩也成啊……” “好不好？田田，好不好嘛……” …… 王荷荷一脑袋黑线：“大晚上抽什么风！睡觉！再胡说八道，说这些乱七八岁灵异神怪的吓唬人，我明天就回家！” 他在黑暗中揉她的头：“嗯，我不说了……我当你默认了。” 王荷荷无奈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就算看起来双十年纪，可心里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好吗？ 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怀春……想想就很可怕好不好？ 再说，素女都红口白牙地说了是自己先挂的好不好？ 这些年，王荷荷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当年应该问清楚茹素，自己到底是那年那月那日救了郭子仪然后挂掉的。 这件事，她一到六十岁就开始担心，时刻做好牺牲的准备。 但郭子仪这一步步走得虽说不是特别顺，但已经算是一步登天平步青云了，至今还没有要挂的迹象。 如果他只是自己为了救他，先走了一步，会怎么样？ 王荷荷摸黑摸到了他的胡子拽了两拽：“郭子仪，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郭子仪已经有些困倦了，就着她的手蹭了蹭，懒声问：“什么事啊？” “如果我先你离开，你也要好好的吃饭睡觉，嗯，不把家里粮仓吃光，不许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后天就完结了 ☆、教主的十年 王荷荷很严肃认真的交代后事，哪知道郭子仪一点也没当回事，反倒嘱咐了他如果挂掉后，她找新男人的标准。 总结出来便是一句话：不能比他差。 王荷荷笑着推搡了他两下，心想自己这样和他在山沟里挖十年的坑也不错，至少比上战场杀人来得好。 可惜战乱不止，郭子仪就不可能真正安定下来。 代宗将郭子仪调来修皇陵后不久，吐蕃来犯，敌兵已进至邠州、凤翔一线，长安告急。 眼看着敌人快要打到家门口了，代宗保持了他爷爷他爹的光荣传统——逃跑。 逃跑前，请郭子仪出任副元帅。 郭子仪将她安顿在长安南的别庄之中。王荷荷很担心，毕竟郭子仪被皇帝削去了各种兵权，平时所带的将士都分散在各地，身边只有几个老部下和骑士，差不多是个光杆司令了。 王荷荷每日听着北冥禹送来的战报，都替他捏一把汗。 郭子仪离开的时候带二十余骑赶往咸阳原御敌，并凑合民兵来补充队伍，一路南下，收集逃兵败将，加以整编，到武关时，又收编驻守关防的部队，使队伍扩展到了几千人。 这时候吐蕃军已经攻入了长安城。并封锁了城门。汾阳王府当然成了吐蕃军的重点目标，可王荷荷留在那里的一众赤月教弟兄们也不是吃素的，吐蕃军不敢明攻，只能虚张声势，还在她家门口丢半截残尸吓唬人。 有两次吐蕃人还给尸首还穿上了一套郭子仪常穿的铠甲。弟兄们不敢判断，运来给她。王荷荷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仿冒的。 没吓住她，并不代表一点都不牵动她的神经。一有点风吹草动，她就头皮直跳，心跳加速，更何况要辨尸。 王荷荷被吓了两次，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明着打不过，还不会使阴的么？当即她便托北冥禹送信给各处的弟兄，在长安城内外日夜奔走呼告：郭子仪杀回来啦！ 剧王荷荷了解，这波吐蕃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趁乱南下，主要是因为——他们觉得郭子仪死了。 为了让汾阳王府的人承认郭子仪已经死了，所以他们用没有头的尸体冒充了一次又一次。 王荷荷脑仁疼。 老笨蛋只是被皇帝派去挖坑了，怎么就被传成死了呢？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于是她只能花钱让更多的群众站起来发声：郭子仪没有死啊！你们不想死，抢差不多金银财宝就快点跑路吧！否则郭子仪回来你们就都没有好果子吃啦！ 王荷荷在长安城中和吐蕃军玩着看看谁能吓唬得了谁的游戏。郭子仪在长安城外终于筹到了从前旧部的兵，重新打回了长安。 “田田，两京又收了回来，这次陛下不会再疑心我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郭子仪来接她的时候，笑眯眯地翘着胡子和她说。 王荷荷有点看不下去了。虽说她不喜欢皇帝这个职业，可郭子仪不当皇帝也太亏了点。当初郭暧和升平公主吵架的时候说这李唐江山应该改姓郭，也并不是没有根据。当初如果郭子仪想要坐上皇位，未尝没有胜算。 “值得吗？为了个只知道逃跑的皇帝，这般辛苦卖命。”她轻轻地拉拉他的胡须。生怕太用力，会拽下几根来。 “田田，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郭子仪抱着她上了马车，“给你个太平的天下，我很荣幸。” 王荷荷笑了，“每次打仗回来都又黑又瘦的，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 郭子仪的脸贴在她心口处蹭了两下：“你……” “再老不正经我就不给你做了！” “我要吃你亲手做的海带汤，怎么又不正经了？” “呃……呵呵，我再给你加个红烧肉……” “田田，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啊？你怀疑我要吃你？怎么吃？” “讨厌！闭嘴！老笨蛋！” …… 经过这次战乱，代宗终于觉得郭子仪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没有逆反之心的好人。 托代宗终于开窍的福，王荷荷终于能和老不正经在家过几天安心日子了。 两个人日常琐事，因为晚膳吃什么拌嘴，操心儿女婚事彻夜不眠，就这样磕磕绊绊，终于将七道彩虹全都嫁了出去，王荷荷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剩下一个每天和她一起在佛堂打坐的小小玉。 这孩子从小就和自己其他几个女儿不太一样，而且越长越像玉环。王荷荷想，如果小小玉不愿意嫁人，就留在她身边陪她做伴。她也不舍得再将这么好看的小美人送到其他坏男人身边去。 郭子仪有些担心：“小丫头会不会太孤单了？一辈子青灯古佛，太可怜了。” “也是，”王荷荷琢磨了半晌，“以后我隔一天去陪丫头睡，你自己睡吧！” “这不成！” “你松手，呀！老不正经，你干嘛……” 屋子里的灯烛灭了。 屋外站在门口的女子笑叹一声阿弥陀佛，手持佛珠，转身离去。 广德十四年五月，代宗病卒，遗诏命郭子仪在治丧期间代理朝政。德宗即位，在建中元年时任郭子仪为中书令，加封太尉，尊为“尚父”，不在担任有关军职。从此，征战一生的郭子仪结束了戎马生涯，在朝为相。 王荷荷除了过年的时候看孙儿们跪好多排给自己拜年外，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每年郭子仪过生日的时候，将家里所有当官人上朝所用的手笏全都搜罗来摆在床上。床被手笏铺得满满登登的，看起来就很满足。 第95节 十年如弹指一挥间，在婆婆妈妈鸡毛蒜皮的琐事中便过了去。王荷荷当这个汾阳王夫人，比当皇后太后还爽歪歪，不用在皇宫里等死，每天她若是听腻歪了各种被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就拉着郭子仪去游山玩水，找李白吃酒，陆羽喝茶。 李白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陆羽的茶却是出乎意料的难喝。王荷荷当初怀着憧憬的心情喝了一口，恨不得来块饼来就。这货的茶居然是咸的，咸的！ 郭子仪这样安慰她：和你做的酸辣汤味道差不多，果然名不虚传。 王荷荷重新认识了大唐，琢磨着自己应该写点游记，说不定能流芳千古，影响千秋万代的考古工作者。可她的作家梦，仅仅是个梦，因为每到她想要提笔开始写的时候，郭子仪总在旁边捣乱。 是以他们南下乘船去逛江南小镇，北上去看极光，东行去看大海吃海鲜……王荷荷都没能写出一篇完整的游记来。每天玩得太欢乐，回到住处和郭子仪拌几句嘴，洗洗就睡了，那还有空写东西？ 王荷荷也渐渐地想开了，就盼着哪一日有个眼气郭子仪的小人要暗杀他，自己扑上前替他挡一刀，然后可怜兮兮地倒在他怀里来个最后感人的诀别，为自己这一趟穿越之路画上完美的句号。 但在最后的诀别前，王荷荷见到了一个，她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人——龙云。 那天她刚刚和郭子仪去小树林吃野味回到家，就看见龙云在自己家门口等着她。 这些年，王荷荷听说过一些江湖上的传闻，但是没有再见过龙云。再次见到龙云，依旧双十年纪，王荷荷便心下一沉。龙云利用战乱，拿战俘做实验，来炼制永葆青春的秘药……原来是真的。 “你来做什么？” 江湖中的事，王荷荷本能地想要回避。更何况是天羽宫。 龙云的目光停在郭子仪身上许久，再次转回王荷荷，“这些年阿翼搬到你的故居，十几年都陪在你身边，你却狠心一次都没见他。” 王荷荷皱起眉。阿翼搬到祁国公府的事她的确是知道的。曾经郭子仪想要给她置办下那处荒废的宅院，可被人买走了，而且买主也很神秘，根本见不到。王荷荷便起了疑心，派北冥禹打听，这才知道是被阿翼盘下来养老用的。 至少阿翼也曾在那个院子里生活了十五年，有点感情，而且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住在那里，因此也不会有人去找他麻烦。 “他不愿意见我。” 王荷荷想，有些事可以释怀，可有些事对于自尊心那么高的阿翼来说，永远不可能释怀。他不说，她便不能戳破，这是她为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龙云冷哼：“没想到你这么忘恩负义，他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却这般绝情，连见一面都不肯。阿翼真是爱错了人。” 王荷荷也有些动怒，“随你怎么想。” 龙云咬牙：“我问你最后一次，你去不去？” “不去。” 王荷荷头也不回地拉着踟蹰的郭子仪进了王府。 龙云在门口站了许久。 她抬头望着门匾，轻蔑了冷笑一声。 “不过是朝廷的狗，有什么了不起。” ☆、教主的终结（正文完） 家中日日欢歌，王荷荷慢慢淡忘了龙云到来引起的不快。 直到有一日家中夜宴上，她遇见了一位神秘的琴师。 琴师很有名气，却无人知道他的姓名，传言他只用一只手抚琴，而且从来都是掩面于竹帘后演奏，真面目不予示人。而且很少有人听到他的琴声，都是由他的徒儿演奏。 王荷荷坐在主位上，凝视着帘子后。 一不留神，琴师的徒儿还在，那琴师去哪了？ 解手去了吧？ 王荷荷天马行空地想着，余光瞥见木桃新递给她一盘挂霜的葡萄，便捏了一颗塞到身边人口中，“甜不甜？” “甜。”郭子仪捏着她的手，笑了，“再喂了两颗。” 王荷荷见怪不怪了，每次吃葡萄，她都让他先尝尝甜不甜，这就让他养成了习惯，吃葡萄就都缠着自己喂。好在家里人都已经见怪不怪，最多会心一笑，就像看见家里两只猫儿互舔一样，已经看了这么多年，对这种程度的秀恩爱也都免疫了。 一大串葡萄，她只吃了两颗，剩下的全都喂给了郭子仪。 夜宴结束，歌舞落幕，送走宾客后，王荷荷和往常一样牵着郭子仪慢慢往卧房走。 郭子仪去打仗，她担心，但是一直赋闲在家，她又担心他不运动身体会越来越差，所以每天晚膳过后，都拉着他散步。 偶尔郭子仪也会耍赖偷懒不走，拉着她想就近找一处屋子收拾干净住下，每次都要在路上浪费好长时间。最后王荷荷总结出来，老不正经就是在耍赖：走不动啦，要亲亲才能走啦！ 所以当他再次落在她身后，说走不动了的时候，王荷荷毅然丢下他继续走。 “田田……等等我……我、我跟不上你了……” 身后噗通一声响，王荷荷深吸一口气，转身见倒在地上的老男人不由笑了：“这回演的真卖力啊！” 还是不见他起来。王荷荷无奈地走到他面前踢了踢他：“喂！别装了！再装我就生气了啊！” 可他还是不起来。王荷荷只好蹲下身，使劲将他翻个身，拍着他的脸：“老笨蛋，别装了……” 正在她笑着拍他脸的时候，郭子仪突然猛地一咳，侧头吐出一大口的血。 “……” 王荷荷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吓傻了，一边抱着他的头，一边喊：“你，怎么了？你，你醒醒啊！来人啊！来人！把孙飘渺给我抓来！快！” 郭子仪又是一阵咳，又咳出一大滩血。她低头看到重新睁开眼的人，眼泪刷的一下就涌出眼眶。 “别哭……” 苍老的手替她拭去脸颊的泪，便如同用尽力气一般，如秋叶般坠落。 孙飘渺闻乱，和北冥禹连忙赶来。孙飘渺气喘吁吁地搭了郭子仪的脉，还没说话，眼泪就噼里啪啦掉下来了。 王荷荷坐在床边看不下去了，追问：“到底是因为什么？胃出血吗？” 孙飘渺哽咽了好一阵说不出话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两个字：“中毒。” 中毒？ 王荷荷不知道为何，脑袋里浮现出的，便是她最后喂给郭子仪的那串葡萄。 郭子仪和自己不同，入口的东西都经过银针检验。 下毒的人必然是知道他们的习惯，所以将毒下在了那串葡萄上的白霜上。 王荷荷握着郭子仪冰凉的手，皱着眉头看他唇色铁青，冷静地问向孙飘渺：“这是什么毒？” 孙飘渺呜咽道：“苗疆龙门最厉害的僵尸散！入口有甜味，但人一旦服用，便会四肢僵硬冰冷，眼不能视，口不能言……撑不过三日，便会必死无疑。” “小禹，帮我查那日夜宴上那个独臂的琴师。查清楚后，杀了他。” 王荷荷嘱咐好北冥禹，给郭子仪盖好被子，拖着孙飘渺离开了房间，甩手扇了孙飘渺一巴掌。孙飘渺一脸懵比地捂脸看着她：“疯婆娘，你打我作甚！” “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王荷荷抱臂，“前几年我做出的那个东西，你还留着吗？” “留，留着啊，”孙飘渺吸了吸鼻子，“当初那个人失血过多，我要用生血散，你说生血散太慢，就用那东西抽自己的血输给那个人……啊，你不会想用这办法给大哥解毒吧？” “嗯。趁着毒还未入骨髓，快去准备吧。小声点，别吓到孩子们。” “不行啊！”孙飘渺拉着她的衣袖，“这若要解毒，要全身换血，失血过多你也有危险啊！” “我数次生产，每次血都快流光了，不也活过来了吗？”王荷荷拂去他的手，催促道，“快去准备。” 孙飘渺有些犹豫，可到底情况危急，便被她说动，跑着去取输血袋了。 王荷荷关好房门，走到床前俯身摸着床榻上人的脸，拽了拽他的胡子： “老不正经，我终于能救你了。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 换血的过程很顺利，王荷荷仅用了三天，郭子仪就能睁开眼了。 但是毒素残留，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她的一道影儿，说话还有些结巴，总是断断续续田田田田地喊她。 这段时间她闭门谢客，就连孙飘渺和北冥禹都不见，只留木桃贴身照顾。 看着铜镜中的木桃，王荷荷笑了：“哭得眼睛都成桃了，真不辜负我给你起的名啊！” “太太……” 木桃捧着手中一缕斑白的发，哭得肩膀直抖。 王荷荷看着铜镜中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模样的自己，还是觉得很新鲜，笑着拍了拍木桃的手臂：“哭什么，我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从第一天给郭子仪输血开始，她的身体就有了些许变化：白发变多了，肌肤松弛了，骨头也变得沉重，脚步也没有往常利索…… 三天后，她就彻底变成了个老太婆。 “别哭了，”王荷荷将芙蓉簪放到木桃手心里，“他今日应该能看清楚我了，给我戴好看点。我要吓他一跳。” “太太你会……死吗？” “傻姑娘，人都会死的。不老不死是怪物啊。”王荷荷抱着哭成泪人的木桃，“去洗个脸，吃点东西，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去陪陪他。” 她的生命随着血液飞速流出体外，流到他的身体里。 王荷荷枕在他的胸口处，听着稳健的心跳声，如释重负地笑了。 “老笨蛋，肯定会吓一跳吧？” 她沉沉地睡着了。这几天，她真的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很容易就困倦乏力，时不时地就会趴在他身上打个盹。 夜里，郭子仪睁开眼睛。 这几日他在半睡半醒间，大概也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变化。 她的声音变得低哑，她的身体变得僵硬，她的头发好像变白了…… 她在变老。 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却又看不清。 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伏在自己胸口的脑袋，满头白发中插着她戴了很多很多年的芙蓉簪。 “田田……” 他动了动手，搂住她的腰。 怀里的人动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比了比：“老笨蛋这是几？” “二。”他摸了摸她的脸，再三确认般唤了她一声，“田田，你，怎么了？” “你中了毒，睡了好几天，我还以为你要死了，愁白了头。”王荷荷笑着拽了拽他的胡须，“我煮了你喜欢的海带汤，在炉子上热着呢，一会儿都给我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第96节 “田田，田田……”郭子仪摸着她的脸，心疼地红了眼。 “你这是被我吓哭了么？”王荷荷笑着擦去他的泪痕，推搡了一下，“你要是嫌我老了丑了，我就去找阿翼……” 她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突然被堵住了。她笑着轻抚他颤抖的脊背，接下这个不安的吻。 “老了是老了，但是不丑。”郭子仪抱着她，呜咽着，“别离开我，田田，别离开我……” “没事的，我逗你的。”王荷荷拍着他苦笑，“其实，几年前我悄悄去见过一次阿翼。他，非常不好，他忘了很多事，甚至都忘了自己是谁，将小丫头认成是我……我不想去见他，是因为见他那样我心里难受。我拒绝龙云去见他，龙云便以为把你除掉了，我就能去陪他了。龙云就指使那个琴师给你下毒……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所以你不能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 “田田，是你给我解的毒，对不对？你，是不是喂我喝你的血了，你失血过多才会这样？”郭子仪抱起她，不安地望着她的眼，想要看穿她的谎言。 “老笨蛋，”王荷荷倚在他身上笑了，“你也不笨嘛。”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王荷荷的手背一痒，抬头看了看又哭了的人，抬起手来想拽拽他的胡须。手已经没有力气拽他，只不过拂了一下，便落下。 “老笨蛋，我已经很累了，你就不要哭了，陪我说说话。” “为什么……” “笨。”他的手很温暖，拂过她的脸颊还有些痒，忍不住想笑，“郭子仪，你多活一天我也要救你。你在，这长安就多一天安宁，而我，在或不在，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留下我一人，怎么会没有关系！” “哎，果然色衰则爱迟，你都开始吼我了……” “田田，我、我没有要吼你，也没有爱迟，只是……你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先斩后奏，为什么不问问我？！” 听他语无伦次的话，王荷荷心里也难受了起来，忍不住叹了一声：“如果问你，你一定会阻止我，所以不能问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很累了。” 抱着她的人还在呜呜地哭，哭的她心烦意乱，索性闭着眼睛装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渐轻了些，她隐隐听见郭子仪和孙飘渺的对话。 哭得更凶的是孙飘渺：“我早就和她说，这法子行不通的，果然是这样！” 哑着声音的事郭子仪：“她还能撑多久？” “撑不过三日了……呜呜呜呜呜……” 王荷荷深吸一口气，朝孙飘渺踹了一脚，“哭个屁啊，老娘还没死呢！要哭也给我憋着，等我死了再哭！” 孙飘渺咬着嘴唇，眼泪不住地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脸跑了出去。 孙飘渺一扭一扭跑的姿势很销魂，王荷荷忍不住笑，指着孙飘渺的背影抬头问郭子仪好不好笑，可一迎上他的视线，王荷荷就笑不出来了。 这双眼睛她看过无数次，这是第一次，她不忍看。 “你别这样，不是还有三天嘛，”王荷荷讪讪地垂下手，苦笑，“人都是哭着来，没得选，但我没什么遗憾，所以想笑着走，你们就不能哄哄我吗？” 抱着她的人突然起身，将她放到床里，落下帘子，开始解她的衣裳。 王荷荷一惊，随即捂脸：“肉都松了，你还要看啊，老不正经……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郭子仪不说话，只是依次轻轻地亲她的脸颊、脖颈、胸口、手臂……他亲得小心翼翼，胡须刮蹭得她痒得发笑，被他亲了好一会儿，王荷荷笑到肚子痛，实在忍不住拉着他求饶：“别，别亲了……好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抱住她，胡须就蹭在她耳廓，她笑着想躲，却被他的声音俘获，笑容瞬间定格。 “田田，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如果不说出口你就不能明白，我说成百上千次我爱你……你怎么会觉得你离开，我还能好好活，我努力活到八十二年，就是想陪你久一点。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一直都在救我？你让我怎么还！” 王荷荷拍了拍他的背，“老笨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呢？你对我好，我便舍不得看你死啊！你用一辈子来还，已经够了，真的。” “可我，舍不得你啊！” 王荷荷擦去他脸上的泪，破涕为笑：“我也舍不得你，所以这几天你要陪着我，哪都不许去。” 临死前，人会回顾过往。 比起浮游，人的一生很漫长。 但是往往，能够想起的，只有几个零星的片段。 更多的是遗憾，未能爱过某一个人，未能勇敢一次，未能得到功名利禄…… 她没有遗憾。 只有庆幸。 小时候，跟着公主娘亲过跪拜在数米高的大佛面前，佛印声声，香火缭绕间，她声声念着不明所以的经文，合起小小的手掌，内心里这样和大佛商量： 不求一生无波无澜，不求这天下太平，不求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唯愿无愧于心，每日睡到自然醒。 临终前回想，她释然微笑。 原来世间真的有佛。 佛不在西天，佛在人心。 所有的庆幸之中莫过于，在五岁的时候，拉着第一次爱上的人，救了一个少年，留下一串佛珠手串。 这个少年拿着这串佛珠手串，来她家提亲。 几十年之后，她奄奄一息地枕在这个少年怀中，与他告别： “我不是李夫人，你也不是汉武帝。 所以我不怕见你，哪怕面目全非，哪怕苍老丑陋。 汉武帝爱李夫人倾国倾城的脸。 你却看了一辈子我年轻的容颜，最后告诉我，你最爱我变成老太婆的样子。 因为你是个好人。 所以你当不了皇帝，这也是好事。 因为我讨厌皇帝，也讨厌当皇帝的人。 在我眼中，你不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你只是个笨到让我发笑的烂好人。 烂好人，还好当初救了你。 我先走一步，你要好好的，按时吃饭睡觉，不吃光粮仓不许死。”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终于可以说：她爱了一个男人，爱了一辈子，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为他受过苦，最后还为他丢了命，值得。 这个男人珍她如花，捧在手心，不嫌弃花上的阴虫，一条条摘掉，给她最好的土壤，给她浇水施肥，抱着她晒太阳……即使花朵最后依旧躲不过凋零枯萎，依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细心珍藏。 怜爱，莲爱，他将“莲”字送给她，真真怜爱了她一辈子。 予子之名，爱子之情，不期天荒，不怨地老。 唯你在便好。 三日后，汾阳王夫人王氏故。汾阳王悲痛，停灵柩五个月，迟迟不肯入葬。 终于在全家人劝说后，郭子仪忍痛将藏于冰窖之中的尸身火葬。 她过世前反复拉着他叮嘱，一定要火葬。如若不然她体内的蛊虫在她过逝后一日一夜内就会苏醒，到时候她的尸骨便成了蛊虫的饲料。 但他舍不得，便将她的尸身藏在冰窖之中，借苦寒维持蛊虫休眠状态，这样他就能每日多看她一眼。 可他渐渐明白，她已经去了。即使自己如何和她说话，她都不会醒了。 渐渐地，他也担心，这样冻着她，她会不得超生。 这时候，又起战乱，他实在不忍将她一个人留在冰窖中，只好忍痛悄悄火葬。 火葬后的尸骨，他小心地捡到白瓷坛中，不忍下葬，便带在身边。下葬的只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衣衫首饰。 当然，这些，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她六月火葬后，他便每日抱着她的骨灰难以入眠，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还是会泪流满面。 “田田，我还是很想你。我真羡慕阿翼，他能去陪你，我却不能……这里的夜太冷，你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做海带汤给我喝了。” 阿翼在她过逝当日，便一把火烧死在了她曾经的闺房中。听说，那闺房中一面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风筝。阿翼死后，龙云便疯了，一个月后饮毒酒而死。 “田田，我一直很羡慕他，现在也是如此。” 郭子仪想，自己不应该答应她不吃光她存的粮食就不死的约定。他最近胃口越来越差，也不知何时才能吃完。 雪下起了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战场回到家。床榻上的白瓷骨灰坛安安静静地等着他一样。 “田田，我回来了。” “老爷，用晚膳吧！”阿呆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篮进了门。这些年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美少年，而是一个两鬓斑白又有些驼背老者。 郭子仪将骨灰坛向里挪了挪：“阿呆啊，放下吧，还劳烦你亲自送一趟，我一会儿再用。” “老爷，趁热用吧。”阿呆从红木食盒中取出一个砂锅，端到桌上，执拗地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郭子仪无奈，只好打开砂锅。 熟悉的香气扑鼻，砂锅中的不是别的，正是田田经常做给他吃的腊肉海带汤。 他舀起一勺尝了一口，眼泪便滚了下来，一滴滴地滴落在汤碗中。郭子仪难以置信地望着阿呆： “这，这……” “夫人临终前将这汤和腊肉的做法教给了我，再三叮嘱让我做给老爷吃，可这新鲜的海带要七月才能收，腊肉冬天才能做好，是以拖了这么久……夫人说，老爷再食欲不振，这汤还是能吃下的……”阿呆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悄悄转身退了出去。 郭子仪捧着温热的砂锅，哭着哭着便笑了。温暖的汤如口暖胃，不久全身便暖洋洋的，冷了许久的心，重新有些暖。 “田田，你可真是……” 他又哭又笑地喝了一锅汤，进了两碗米饭，抱着骨灰坛，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又遇见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他牵着她的手，行走在春光花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感谢小天使们支持捧场o(*￣▽￣*)ops：有番外。 主角们会集体穿越到《战神老公变成喵》，欢迎收藏捧场，预计时间……开坑还是看心情吧！ 祝看文的小天使们越来越美丽，我们江湖再见！ ☆、番外郭子仪 我这一生，算得上名分的有五位妻妾，占尽了五姓女，经常被人艳羡。还有被她以侍妾的名分临时闲养在家中的女子就数也数不尽了。 第97节 可我的心里自始自终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是我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我的最后一个女人，一个以给我纳妾为乐趣的怪女人。 她很奇怪，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我十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她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女扮男装的小女孩。 那一年我刚刚拜了师父学功夫，少年义气，听说山上有贼人作乱祸害百姓，就一个人提刀而去，结果中了山贼埋伏，挨了几刀，受了重伤。为了不被山贼杀死，我只能逃。 也许是看我年轻，或许是怀疑有伏兵，山贼没有继续追。我满身泥泞，躺在山坳间，望着头顶的天空，我想我这次一定会死。 等不到山里中的豺狼将我吃掉，我就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但是我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去找草药。 血越流越多，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就在我要昏昏睡去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还是一副小孩子模样。扮成男装，古灵精怪的小孩子。即使那时候我已经失血过多，视线都模糊了，我还是知道她是个小女孩。 因为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气，像花儿一样。 她拍着我的脸，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地对我说，小乞丐！饿晕了吧！ 她让她的侍女将我背到了不远处的寺庙中。 她的侍女居然是个男人。 男扮女装的小孩，男扮女装的男人。 这样诡异的组合，让我错乱。我觉得我一定是离死不远了，才会出现幻觉。 但是我醒了。 我没有死。 一睁开眼，我就看见小女孩拿着绣花用的银针，给我缝合伤口。小小的手，被血染得通红。她却一点也不介意。 她在专心致志地缝合我身上的伤口，并未注意到我在看她。 熟练地缝合伤口，上药，包扎……一串动作熟练到令我吃惊。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 她真的只是个孩子吗？ 同时令我费解的，还有她的那个几乎寸步不离的侍卫。 那侍卫容貌风华无双，扮成女子，本□□无缝。但他背着我，我便知道，那样坚硬的骨骼轮廓，绝对不是女子。 而且他武功非常高，远远在我师父之上。即使抑制住了内力，不染纤尘的步履出卖了他。 有这样的侍卫，她一定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 我想她能这样自由自在，一定是江湖儿女。这样面不改色地医治将死之人，家中不是开医馆的，就是有亲人行医。 我猜错了，以至于我找了她十年，仍未找到。 那天夜里，我发了高热。 她因为扮成男童，方丈便安排她和我住在一间土房中。她的侍卫被安排在隔壁，但他一直抱剑坐在门口。 女孩用手巾打湿了给我擦拭额头，喂我吃药。 因为受了重伤一动就疼，我就拉过她的小手，在她手上写字。 谢谢你救我，我叫郭子仪，你叫什么名字。 她有些惊讶，吃吃地笑。她说你写的我好痒，我就是顺路把你捡来的，药都是方丈送的，你就叫我雷锋就好了！ 她的手心出了微汗，软软的，暖暖的。 能告诉我些你的事吗？我继续在她手上写，你这么小，怎么会医伤？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凑到我面前。 她说，我来自未来。 所以，我能医治你。 我能看见她瞳孔中自己的惊愕。 未来是什么样子？ 我在她手上慢慢写道。我也许是烧糊涂了，也许是被她奇思妙想惊住了，总之，我顺着她的话继续问。 她有一瞬的惊讶，然后小大人样地给我盖了盖被子，小手摸着我的额头。她说，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告诉你好了，反正你明天醒了，估计也不会记得…… 她躺在我的旁边，喃喃地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说她叫王莲，来自未来，是一个护士。 见我疑惑，她解释说，护士是大夫的帮手。 我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么淡然地给我医伤。 她说她喜欢门外的那个侍卫。但是侍卫对她没有意思。 我笑了。即使全身伤口痛得撕心裂肺，我还是笑了。 他喜欢你，我在她手上写，我看得出来。 她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纪不符的忧愁。她慢慢地说起她和侍卫的事情。 我知道了她喜欢的人叫阿翼。 阿翼很厉害，每次都会保护她，还会教她舞剑。没有人是阿翼的对手。 阿翼会给她找各种各样好看的纸鸢，陪她一起将它们放上天。 阿翼很有人气，家中的丫鬟都喜欢他，她不高兴，所以她让阿翼带她离开了家…… 她很担忧阿翼有一天会离开她。 我不想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在她的手上慢慢地写，如果有一天他不要你，我娶你好不好？ 她一怔，然后眯起眼睛笑起来，像花开了一样。 她说好啊。 我知道，她是开玩笑的。 就像她无防备地躺在我身边，让我拉着她的手。 她的手真软，我想一直握着，好像只要握着，身上的伤就不疼了。 但是，她还是走了，天亮之前她就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走的急，她遗落了一串佛珠手钏在被子下。 我就握着那串佛珠，寻了她十年。 邙山方圆百里的医馆住家我都找过。五岁的小女孩倒是见过几个，但是没有她。 我怎么会想到她是世家贵女，公主的千金，当朝王皇后的小侄女？ 我从十四岁找到二十岁。 这期间再也没有见过她。 二十岁后，我参加了武举会试，得了武举异等的名次，被召见入宫。 我第一次见到皇帝和皇后。 皇帝面容冷峻，相比之下，皇后就和善多了，慈眉善目。 她好像很看好我。 我听她说自己的小侄女过几年及笄，倒是可以定下一桩婚事。我当时心里几万个不愿意，如果皇帝赐婚，皇命难违，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还好皇帝看起来有些不悦，并未接话。事情不了了之。 后来我知道，皇帝一直想废后，立武皇的外甥女武惠妃为新后。他一门心思想削弱王氏娘家的势力，怎地又想让她的侄女与武将结合，手握军权。 也许有这一层忌惮，我的职位在一同武举入职的人相比略低些。不过我当时被母亲念叨娶亲，急着想找到她，职位低些，反而清闲，我求之不得。 又寻了四年，我还是毫无头绪，直到偶然一次在长安我遇见了祁国公王守一。 他好客和气，请我吃酒。我见他颇为义气，酒过三巡，便想请他寻人，拿出了那串佛珠手钏。 王守一大笑，我以为他喝多了，建议他回府邸休息，结果他拉着我的手，笑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说，年轻人，你算是找对人了！小女今年刚刚及笄，老夫正烦心没有值得托付的人，没想到这就有了！ 我有些惊慌，一瞬间还以为他想让我放弃找人，娶他的女儿。 我说，多谢王公美意，可我一定当年应了那女子，不能令娶旁人。 我看见他身后的小厮捂嘴偷笑。 王守一拉着我的手和蔼地说，我没让你娶旁人，这手钏是内人的陪嫁之物，转送给小女的，数年前被小女遗失，还被内人好一顿责罚呢…… 我大惊。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平民之女，或者是个大夫的女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有这般显赫的身世。 母亲是清阳公主，父亲是当朝皇后的胞兄王守一。 男人都以娶五姓女为傲，太原王氏便排在首位。 长安城中想要娶她的人，必然不少，而且都是当朝权贵之子。 我父亲虽也是个五州刺史，但家世背景比较起来，还是高攀了。 幸运的是，祁国公很看好我，一口应下了官媒，当即开始准备大婚事宜。 我受宠若惊，第一次上门的时候，紧张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祁国公一直很和善，请我吃茶说话，我渐渐地也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突然从空掉下一只黑猫，正正好好落在我怀中。 我接住黑猫，顺势向上望，正对上她闪动的眸子。 是她。 不会错，即使过了十年，我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第98节 小女顽劣，希望你能多多包涵。王守一笑盈盈地打量我。 我长她九岁，看着刚刚过我腰际的小姑娘，想疼她宠她还来不及。 她却没有给我机会，一路上净想着怎么逃跑。 我没见到阿翼。 阿翼真的离开了。 她却不想嫁我。 我犹豫了一路，最后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要放她走。 因为自从我再见到她，她就没有笑过。 她原本笑起来，像花开了一样好看。 阿翼走了，也带走了她的笑靥。 我不想看她在我身边枯萎。 青庐拜堂，结发入囊。她终于成了我的娘子。我寻了十年的娘子。马上就要离开我的娘子。 她再次对我笑的时候，伸手递给我下了迷药的交杯酒。 我一饮而尽。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依然很小，软软的，暖暖的。 我等你回来。 我记得我晕倒之前这样说。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我身上多了条被衾。 母亲大怒，认为受到了侮辱，要我休了她。我苦苦求了一个月，终于暂时平息。我住到了官衙，空着宅子，养着她留下的那只叫招财的黑猫。 我又等了快三年。 左卫长史的职位，挣的不多，活计却很繁杂，什么都要管。最要紧的就是马匹的看管。 可偏偏一天夜里，马匹悄无声息全数丢失。 这罪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的上司一直不太看好我，借机判了我死罪。 我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却不知道是谁要害我。 过堂很是仓促，直接定罪为三日后问斩，我回过神来时已入牢狱，连托人求情都来不及。 我全身上下只有她留给我的那串佛珠值钱。好在看管牢狱的人与我交情不错，也替我抱不平，并没有为难我，也没有要抢那串佛珠。 我看着手中的佛珠，嘲笑自己，等我死了，她就真的自由了。 她离开后，我刻了一个浮雕，是她的模样。 我贴身放着，时时拿出来看。想着再见到她的时候，我一定一眼就要认出她来。 揣着浮雕和佛珠，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挨过了三日。 但是我没有死。 最后临行刑的那一日，我被释放，只罚了三个月微薄的俸禄以示警告。 我很奇怪，四处寻人问。将军的一个手下告诉我，有一个女子来找过将军，然后将军就立刻下令放了我。 我给他看浮雕，他说就是这个女子。 我高兴得都快要飞起来了，全城挨家客栈找她。 最后终于在一处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了她入住的客栈。 胡姬开的客栈，住的人蛇龙混杂，多数都有些故事在身，才选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我以为她是为了躲我，才住在这里。 进门前，我不断地想，她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 吃惊，厌恶，还是无所谓？ 但是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昏睡，微蹙着眉头，和衣睡在榻上，连我进门都未能察觉。 她瘦了，也黑了，个子也稍稍高了些，不过还是没有高过我胸口。她很是乏累，眼睛下黑眼圈很重。 想到她为了救我奔波操劳，三年的怨恨，烟消云散。 只剩下最初的爱恋。 我将她抱起来，轻轻地解了她衣裳，给她沐浴。 她显然是累坏了。连我给她沐浴都没有醒。 太阳要下山的时候，她终于醒了。 见到我先甩了我一巴掌，笑着打趣，你桃花挺多啊！ 碎片终于拼凑起来，我终于可以确定要害我的人是李容的夫君王全昧。那个心胸狭窄的男人，贿赂将军陷害我，最终咎由自取，死于贪赃枉法。 我不在乎王全昧是死是活，我只想知道她究竟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她的肋下有一处很深的伤疤，后背也有。一剑贯穿才能留下这样的伤痕。 从伤疤的颜色来看，绝对不超过两年。 她这三年离开我，吃了很多的苦，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回来找我。 我心里难过，想在她心中，我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再放开她了。 谈起这几年，她说的很少，眼中满是疲惫。 想她睡了一日，必然会饿。我就要来了些吃食。胡人的吃食都很粗犷，上来了整整半只烤羊。 她很高兴，剃下羊肉重新扮了调料，还用羊骨熬了汤，煮面给我。 她吃的很少，只是托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我吃。 你还是老样子，她温柔地看着我。 我喉头一紧，差一点落泪，埋头飞快地吃净了汤面和肉。 她起身准备收拾碗筷，她说她明日就会离开。 听闻她又要离开，我疯了一样从后抱住她，将她抱上了床，我想吻她，占有她，让她真正变成我的女人。 白日里给她沐浴的时候，我看得清楚，她小臂上的守宫砂依然还在。 她没有去找阿翼。 她是我的娘子，我要她本是天经地义。 可当她狠狠打了我一巴掌后，我却倏然停下了动作。 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我好久未曾哭过，却当着她的面哭了，让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伏在她小小的身上哭，打湿了她胸前绯红的褙子。 突然耳边响起了轻笑，然后我听见了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她说，以后要当将军的人，怎么能哭鼻子呢？我给你就是了…… 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试探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没有拒绝。我又亲了一下她的眉眼，她也没有拒绝。我鼓足勇气亲了亲她的唇。她轻轻地尝试回吻我。 炙热的情/欲一点就着，我再也忍不住，激动得将她的衣裳都扯破了。 她太小了。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颤抖，好像我一用力，就会扭断她的腰肢，轻轻一咬就会咬断她纤细的脖颈。 我想抑制住自己，可我第一次发现，我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我明明想温柔对她，却抑制不住一次次狠狠地贯穿她，让她忍不住娇喘，在我怀里狂乱。 她的第一次就这样给了我。事后我很后悔，看到身下被单上染上了殷红的血，我想她一定很疼。 我给她沐浴，买了最好的绸缎给她穿上，守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等她睁开眼。 她懒懒地睁开眼，见到我盯着她瞧，脸颊刷地一下就红了。似乎犹豫了一下，她向我伸出手。 我握住她的手，想要道歉，可话到嘴边，又犹豫着说不出来。 她微笑着凝视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让我躺下来。 我僵硬地躺了下来，握着她的手，中间还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她动了动，向我靠近，倚在我怀中，声音微哑，略带娇嗔，似有委屈地问我，你为什么躲着我？ 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紧紧抱住她。 我知道我再也放不开这个女人了。 她在我怀里，像是一条鱼。 一不小心，就会从缝隙中溜走。 我不敢使劲，怕抓疼了她，也不敢放松，生怕一转眼她就消失不见。 我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手心，日夜晨昏不见到她，就仿佛少了什么。 我没有对她说过，我爱她。爱到骨子里，恨不能将她吞进肚中，让她与我合二为一，再也无法逃离。 寻找了她多久，我就爱了她多久。 大难不死后，我得了三月的假。 我日日和她在一起，耳鬓厮磨，巫山云雨，每分每秒都不想浪费。 我等了太久太久。 偶尔，我会趁着她熟睡的时候去街上买个糖人，或者去西城摘一枝梅花送她，她就会开心许久。 像个小孩子。 慢慢地，她开始和我说她这三年离开后发生的事。 很累很累的时候，我也想过来找你，她说，可是我又怕见你，我想如果我离开，你也会找新人，我不想再突然出现，扰乱你的生活。 我抱紧她。 第99节 江湖上，龙蛇混杂，她一个女子孤苦无依，吃了多少的苦，我怎会不知？ 原来她的心里不是没有我，她只是不知道我的心里只有她。 我竭尽所能地疼爱她，床第之间给她彻骨的缠绵，让她爱上我，再也离不开我。 我从没有这样渴望一个女人。 她低眉浅笑，能让我心安；媚眼婉转，能让我瞬间化身野兽。 她做的饭食与众不同，却美味得匪夷所思； 她时而冷漠如剑，时而脆弱如花。 这个奇怪的女人，令我为之疯狂。 三个月后，她有些轻微不适。 我请来大夫才知道她已经怀了快三个月的身孕。 我欣喜若狂，抱着她傻笑了一整日。 她似有心事，轻轻地倚在我身前，请我给她些时间。 我小心照顾着她，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想我不能催她，也不能逼她。 她告诉过我，王莲有多厌恶爱情。她不相信爱情，但是她选择相信我。 三个月后，她终于答应我，同我回家。 我不想她被母亲责难，独自一人去求母亲，求了三日，终于求得母亲的宽恕。 可当我再次回到客栈，她却已经不见了。 整间客栈的人全都死了。 却唯独没有她的尸骨。 我疯了一样找她七日，筋疲力竭回家的时候，才知道母亲自作主张，给我纳了李氏为妾。 有人说，李氏过门的那一日有个疯婆娘来闹事。我逼问门卫，他终于吐出昧下的芙蓉簪。 那是我第一次送给她的礼物。 粉红的芙蓉玉上沾着殷红的血。 她怀着孩子被恶人掳走，好不容易逃回来寻我，却看见我纳妾…… 我非常的不安。 得空就四处寻她，托人寻她，可她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音信全无，生死不明。 直到药王谷的传人孙飘渺将曜儿送还给我。可是孙飘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只说她受了重伤。 曜儿成了我唯一的寄托。他的眉眼像极了田田。那样灵动可爱。 只要曜儿在我身边，我就知道她总有一日会回来。 我足足等了十年。 她终于回来了。 却变得阴晴不定。身子也差了很多，经常会气喘不止，面色惨白。 她一定经历了什么非人的遭遇。可无论我如何问，她都缄默不提。 眼中很少再见到少女那般天真烂漫的神采。 她像被冰冻了的花朵，不惧流年，娇媚芬芳，骨子里却渗着森森的寒。 这样的她，让我心疼。我用尽力气拥抱她，只希望她能重新温暖起来。 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总是能够轻易地牵动我的心。 她甚至撵我去别的女人身边。 我气她怨她恨她，却依然没办法离开她。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会栽在她手上。 心甘情愿。 我以为，我爱她要比她爱我多得多。 所以我没有想到，她救了我那么多次，最后却因为救我搭上了性命。 为了给我解毒，她用自己的血替我解毒。 不过三日，她便老去。 以毒攻毒，她笑着打趣自己，还有什么能比我的血更毒的？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这会要了她的命。 最后见到她时，她的青丝已变成白发，皱纹爬上了眉眼，柔软的小手也变得褶皱。 我突然湿了眼眶。 我一直想看看她变老的模样，最后真的看到了，她却马上就要离开我了。 好好活着，不吃完粮仓里的粮食，不许死。 她躺在我身边，笑盈盈地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写道。 我还是没骨气地哭了。 在她面前，我一直都没有骨气。 我最爱的人，就在我身边。 渐渐变凉。 我多羡慕阿翼。他可以随心追她而去。 我却不能。 我守着家，守着孩子们，守着她最后的嘱托，坚持每天加一碗饭。 三年后，粮仓终于空了。 我也可以离开了。 我又要开始寻找她了。 那又如何呢。 我一定会找到她。 哪怕沧海桑田，海枯石烂。 ☆、番外阿翼 我的名字叫翼，十五岁的时候，收养我的祁国公给我起的名字。 十五岁之前，我没有名字。 赤月教中的孩子都无名无姓，按照每一年的比试排名来命名，跌落百名以外的孩子就会消失。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十五岁前，别人都叫我阿甲。 因为我总是第一。 教主很重视我，打算将我培养成下一任接班人。 十岁那年，无影第一次派我执行任务，就是要去杀人，杀一个女人。 身为天剑山庄的庄主夫人，居然被丈夫买凶杀死，她也真是个可怜人。 若干年后，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年轻的女人临死前看我的眼神，和她溢出嘴角的血。 她死死地盯着我，表情似哭似笑，她说，我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我不普通，也不是个小姑娘。 我是赤月教的杀手。 赤月教的杀手练得秘功心法，会让男人变得阴柔俊美，短时间内内力大增。 但是，这样的秘术练习后，却会让男子变得不男不女，断子绝孙，比太监还不如。 杀了那个庄主夫人后，我跳到冰湖里，只为洗掉一身血迹。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讨厌江湖，讨厌杀人，也讨厌血。 我想逃。 但是已经晚了。无影已将我作为下一任教主的接班人，我连逃都逃不掉。 于是，我找到了个替身。 那个每次都排在我后面的人，不喜欢别人叫他阿乙，总是独来独往的男子。 他想超过我，成为教主；我想逃离赤月教。 我们一拍即合。 从那以后，他便成了阿甲，我是阿乙。 但是无影依然对我满怀期待，对我和阿甲一视同仁。我担心掉了太多的名次会引他怀疑，只能默默等待离开的契机。 我又等了五年。 五年中，我杀了无数的人。每杀一个，我就会在院子里的柏树上划伤一刀。一年断一棵。五年，断了五棵环抱粗的柏树。 就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无影病倒了。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偶尔清醒，偶尔糊涂。糊涂的时候，连我都不认识。 教中的人说他练功走火入魔，疯了。 第100节 即使他疯了，依然比我高出一筹，我知道我打不过，他最后的心法没有传授给我。赤月教中的人就没有人打得过他。 直到他弥留的那一日，他将我叫到身边。 “阿乙，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苍老又俊秀的男人笑着对我说，“但是，总有一日你会发现你离不开，逃不掉，你还是会回来。” “我不会，我讨厌杀人。” “你一身的本领都是我教给你的，你是我最满意的徒儿，”他面容和蔼，眼中却有血色，“我会将最后的秘籍教给你，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为什么，”对这个男人，我第一次动摇，“为什么不教给阿甲？你明明知道我只想离开……” “他眼中只有自己，总有一日会给赤月教带来灭顶之灾。你不一样，你看得到更多……”无影轻咳两声，将心法传音入密，教给了我。 “如果你想成为普通的男人，自废武功便是，”苍老的男人眼睛却如毒蛇，“只是你一旦废除武功，也离死不远了。” 我双拳在身侧握紧。在赤月教的十五年，我杀了无数人。仇家不会让我好过。 如今他又传了心法给我，阿甲也不会让我好活。 “你一定会回来。”无影望着我笑，“没人能入了这快意江湖，还能全身而退。” 我抽出佩剑直指如父亲般抚养了我十五年的男人：“我的亲生父母是何人？说了我放你一条性命！” “忘记了，”无影微微一笑，甩手将从不离身的赤月剑扔给了我，“上至王侯贵族，下至陋巷穷街，只要是资质好的孩子，我都来带来了赤月教。孩子，你用赤月剑杀了我吧！我一生杀人无数，早就想到会有一日死在别人手上。” 赤月剑一剑穿心，我再次看见这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星芒。 他凭何以为我会再次回到江湖这片污沼泥潭？ 我离开赤月教的时候，依然坚定自信，我绝对不可能再回来。 但是我太天真了。 离开了赤月教，我就成了脱离狼群的孤狼，从前的仇家蜂拥而上。即使离开了赤月教，我依然在杀人。 为了活下去。 不止仇家，赤月教的人也在四处找寻我的下落。阿甲为了秘籍，不惜置我于死地。 我逃了一个月，手上的赤月没有一天不饮血。 我突然觉得累了。 杀光来追杀我的赤月教教徒，我撑着剑身，坐在路旁。 一身的血。 许多路人离老远就掩鼻逃窜。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来官府的人。 我可能会被官府缉拿入狱，按照律法，凌迟处死对我来说都是轻的。 但是我不想逃了。 累，心累，身累，哪怕会死，我也不想逃了。 我坐在路边等死，但是我没有等来官兵，一顶八人抬的官轿停在我面前。 从轿子里走出一位瘦小的中年男子。 男子面容普通，和善沉稳，一双小眼睛却矍铄有神，在一张平凡的脸上倒显得有些贼眉鼠眼了。他一身墨蓝丝绸袍衫，腰上挂的一块翠绿的碧玉，脚上的官靴上还绣着一朵粉红的荷花，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富贵老爷。 他没有显出厌恶，也没有惊惧，缓缓走近，俯身和蔼地对我说：“姑娘，累了吧？今儿是我女儿的百天，我正踅摸着给她找个会功夫的侍女，你愿不愿意来我府上做事？” 我很惊讶。但我实在太累了，哪怕他要我给他当小妾，当时我想我也可能会一口答应下来。我想有一个地方好好休息，哪怕只有一晚。 他招来身边的仆役，嘱咐他处理了我身后的死尸，雇了一顶轿子将我抬到了府中。 我这才知道，他就是祁国公王守一，是清阳公主的驸马，当朝王皇后的胞兄。 一直以来我在江湖游荡，过的都是天为席地为铺的日子。第一次从正门被抬进侯府，被人侍候，我张皇无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好在王守一什么都没有问，安排我更衣沐浴后，就带我去见他百日的小女儿。一路上他掩饰不住的欣喜，不断地同我讲他的女儿有多乖巧多懂事。 我觉得他一定是疯了。请一个杀手来给他的掌上明珠做侍卫，不怕我杀了他全家吗？ 王守一拍了下额头，恍然回头对我：“对了，你看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 “这样啊，”王守一略为难，沉吟片刻，忽然看见半空飞过的白鸽，当即拍板：“你就叫阿翼吧！” 我木然地点头，觉得只不过是个名字，又有什么要紧，我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有点唐突，不过希望姑娘能照看田田直到她及笄出嫁，”他将我带到了一处华丽的庭院，“小女乳名田田，闺名荷荷，虽然那小丫头不太喜欢这闺名，哈哈哈哈……” 我再次觉得王守一肯定脑子不太正常。 一个刚百天的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不过这名字的确不怎么样…… 我木然地跟在他身后，绕过一个假山和池塘后，终于来到了一处种满莲花的庭院。 红莲竞相绽放，翠叶微微摇曳。我第一次见到红莲，如被血染得一般鲜艳。 “阿翼，你看，这是我给田田修建的院子，”王守一负手环顾四周，“她会在这长大。” 我忍不住感叹，“令爱真幸运。” 这样生在官宦人家的千金，与流落江湖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自己比起来，实在是太幸运了。 一路上兴致勃勃的男子忽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功名富贵不常在。我请你来，就是想请你教她些防身的本事，如果……” 我没有听到后半句，就被前来催促的丫鬟打断了。 “走吧，”王守一对我点点头，“我带你去见田田。她一定会喜欢你。” 然后，我就见到了奶妈怀中的那个小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记得在她看到我的一瞬，眉眼中竟然有二八女子般的娇羞。 她伸手小手要来抱我，笑盈盈地咧着小嘴咿咿呀呀地说着我听不懂的音符。 王守一小心地从奶妈怀中接过小婴儿，递到我手上，“你看，我说她一定会喜欢你。” 一旁雍容华贵的女子蹙眉上前，手持佛珠，戒备地打量着我：“这位是……” “清阳，这是我给田田找的贴身侍女，名叫阿翼，”王守一拉住清阳公主想要阻拦的手，“放心，这回定然不会被田田赶走的……” 我生涩地抱着不足一尺的小女婴。她又软又轻，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碰伤了她。 只不过抱一个小女婴，我却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她的小手勾住我的脖颈，软软的，胎发划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我突然心里一颤，周围的丫鬟婆子公主驸马统统都消失不见了。 天地之中，只剩下我和她。 我听见她用甜甜的声音轻轻唤我：“阿翼……阿翼……阿翼……” 第一次有了名字，第一次有了想保护的人。 从这以后，我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要保护她，在这险恶的江湖中，给她造出一片净土。 她渐渐长大，从一个缠着我要纸鸢的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她不断向我示好，依赖我，信任我，给我做各种各样新奇的吃食，甚至有一次还亲上我的唇，青涩地尝试撩拨我。 那是我唯一一次打她。 然后她哭着发毒誓，说再也不要爱我。 我想抱抱她，给她擦眼泪，可是我什么也没做，起身离开了闺房。 我没有资格抱她。 要保护她，就永远没办法拥有她。 如果自废武功，我不但没办法保护她，一旦我的身份暴露，还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所以，当得知大人将她许配给郭子仪时，我选择不告而别。 她会很生气，会怨恨我薄情，但她会平平安安的，我就已经心满意足。在侯府的十五年，是我最安逸舒心的日子，我希望她能一直过那样的日子。 我知道郭子仪的为人，所以当知道大人选的女婿是他时，也不免感叹王守一看人的本事。 当日邙山荒岭，田田和我初遇重伤的郭子仪时，他便对田田种下了情根。 当时田田只有五岁。 那少年眼中的炙热，令我震惊，也令我嫉妒，迫不及待连夜带走了田田，不想让他们多相处一刻。 她并没有美得沉鱼落雁，身上却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能拉拢人心，让人止不住地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为之着迷。 郭子仪与我不同。找了田田十年，终于找到了她。丝毫不忌讳自己的身份是否高攀了她，全屏一腔热忱，便说服了王守一。殊不知，在他之前，官媒都要踏破了侯府的门槛，王守一却都婉拒，唯独允了他。 我知道王守一匆匆将爱女嫁出去是因为什么。王皇后无子，武惠妃虎视眈眈。他已然料到自己大势不保，不愿意连累自己的爱女被牵累，趁着家中正风光的时候出嫁，才能了却他的一桩心事。 果不其然，大婚后第三年，王皇后被武惠妃构陷用了巫蛊之术，被废为庶人，王守一也被牵累，赐死于蓝田驿。 当时，田田偏巧被赤月教迫害，落下一身伤病，又突闻亲人惨死，祸不单行。 从那以后，她彻底变了性子。 从前那个连杀鸡都不忍的世家贵女，居然联合了天剑山庄，血洗了赤月教。 我第一次后悔教了她武功。 当时她被赤月教捉去的时候，我正在天羽宫筹划对付天剑山庄，稳固我江湖霸主的地位。我一直以为，她嫁给了郭子仪，已为人妇，生儿育女。却不知道，她逃婚，在江湖隐姓埋名，流浪了三年。 直到天羽宫的线报上出现了她的名字。 赤月教中折磨人的法子数之不尽，我不敢想她遭遇了什么，中断了所有的计划，去赤月教找她。 她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满身的血腥，冷笑着问我，阿翼，你为什么才来，我不需要你了啊…… 那一刻，我恨不能一掌拍死自己。 我一直不知道阿甲为什么要抓她。在赤月教中的遭遇，无论我如何逼问，她都只字不提。 她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想到她，心就疼。看见她对我曲意逢迎，心疼得要滴血。 这样日子，我熬了十年。终于有一天，我下定决心要送她离开。 如果她不离开，我可能真的会一冲动，自断琵琶骨，废了武功，带她远遁，让她成为我的女人。 第101节 武林霸主成为废人，曾经的悲剧还会上演，我还会连累她随我受苦。 我知道自己痴心妄想，于是我要送她离开。 她又回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我依然是天羽宫的宫主，称霸武林的翼先生。我终于有力量给她撑出一片天地。 她要报仇，我有能力将她撵出皇宫。 那污秽的地方，片刻我也不希望她停留。 她会恨我怨我，然后离开我，走到那个男人身边，生很多孩子，平安终老。 我的愿望达成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她服了秘药，可使青春常驻。 我却逐渐老去，和当年的无影一样，开始糊涂，遗忘。所幸，我的继承人善待我。我悄悄买下了祁国公的那处府邸，安静地生活在那片依旧开满红莲的院子中。 养了一只黑猫，和一条大白狗。 黑猫叫招财，白狗叫进宝。 只是少了个叫田田的小女孩。 她爱上了郭子仪，为了救他不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她清晨离去，我落日时分得知消息，举着灯烛来到了她儿时的卧房中。 卧房中有一面墙。 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鸢。有大的有小的，每一个都是我送给她的，每一个我都牵着她的手，将他们放飞苍穹。 其中有一个最小的荷花纸鸢，是我亲手扎给她的。 我点燃了小小发黄的荷花纸鸢，点燃一面墙，也点燃了自己。 这一世我不能拥抱她，至少我守她到最后一刻。 黄泉路上，奈何桥旁，彼岸花间，我也不会让她孤身一人。 田田，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好基友陆千金写给阿翼的歌词： 叹别离 风又起 吹雪落 重复写着擦肩 折青柳 一生一壶酒之间 来时路 聚时曲 浮华徒惹流年 再从头 叹这匆促的离散 也辗转 装过路微笑着寒暄 竟知足 这简易的相关 白头吟 吟到了曲终人也散 许赠那一眼目送 愿得你今世长安 叹句别离 时过境迁 字句都说得委婉 冰雪倾覆 再问假如 假如把旧事翻乱 鸳鸯锦绣 同心难解 迟来的残酒半盏 快意落寞最终都避而不谈 叹别离 叹别离 这曲调 声声慢 剑一柄 从此江湖中流传 怎问及 多年前 拥着你 的温暖 隐痛的表象是竭力平淡 全文完。 书香门第【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