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就从了我吧》 第一章 她来抢亲 送亲的队伍一直从山外山热闹到这个边陲小镇,礼炮一路喧嚣,大宅外,喜轿稳稳地停住。 宅子外被拥挤得水泄不通,看热闹的村民都伸着脖颈想要一探究竟。 这是皇家的婚事,娶亲的是靖安王司徒莫离,新娘子是帝皇御批的大家闺秀,这样的阵仗,在这荒蛮之地,谁人见过。 天色微醺,东方燃着艳艳的霞云,一身喜服的新娘子被请出花轿,上好的蚕丝绣衣,绣着祥云彩凤,流光溢彩。 那人牵着新娘子的手,他的手指沁凉,好似寒冰。 如玉如雪,葱白纤细,竟比女子的还要好看。 司徒莫离面含微笑,有如春风拂面,绝好的面容上,是一种出尘的风姿,一身红衣衬得他越发白皙。 他的身上,寻不到帝王家的威严,眉目间却流转着万般柔情,儒雅非常。 公子世无双,说的,约莫就是司徒莫离。 他牵着新娘子的手,踏过门槛,一路走到喜堂前。 堂前坐的,是一个华服的妇人,臃肿的身材,此时的她笑得合不拢嘴,扯出一脸的皱纹,沟壑深深。 这人,只不过是司徒莫离的乳娘罢了。 司徒莫离的生母早逝,帝王并不待见他,差他到这边缘之地,形同放逐,夺嫡,怎么也没有他的份。 酒席已经摆满了厅堂,处处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起彼伏,而这对璧人施施然站着,那般登对,惹人艳羡。 “一拜天地~” 花白胡子的镇长一声高呼,嗓音倒是雄厚嘹亮。 “二拜高堂,夫妻……” “等等!”只是尚未等仪式结束,一个突兀的女声强行插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任由那混世霸王横着走。 那女子是单刀匹马,一人闯到堂下。 一身夸张的大红衣裳,用料精简,贴身劲衣,勾勒出玲珑的身段。 如瀑的青丝自用一根蓝色丝带扎起,在风中轻拂,隐有淡淡香气。 面上沾了污泥,纵横交错,辨不清她的面貌,只觉得那双猫眼奇大,灿若星辰,又觉缥缈如波,能将人的魂儿都吸走。 她笔直地站着,个儿高挑,手中握着一杆红缨枪,细碎的流苏在微微摆动,那枪头程亮,锐不可当。 “快逃命啊!小霸王下山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哭大喊,一时间,原本胆颤的群众如一锅沸腾的粥,四下乱窜,只顾逃命。 酒桌被推翻,食物七零八落掉了一地,堂前的乳娘已经被吓得晕了过去,而那新娘子也蓦然掀了盖头,满眼惊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直吓得跌坐到了地上。 见到新娘子真容的时候,钱多多的远山眉微微一锁,有些不悦。 那女子的面容,当真皎如明月,貌如天仙。 再看她奢华的扮相穿着,钱多多觉得越发懊恼,同样的大红衣裳,自己被活生生地比了下去。 “姑娘,你有何贵干?”是司徒莫离开了口,他卓然而立,神色间淡定从容,好像世间所有,他都不会放在眼中,自有一股清绝。 “我来抢亲!” 钱多多倒是一点也不含糊,快步走到司徒莫离的眼前,揪住他的衣襟,直逼他的眼底。 第二章 他竟是这般奇葩 钱多多本来就算是高挑的了,不想这司徒莫离还要比她高了半个头。 此时男人低头看她,深邃漆黑的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 钱多多原是和他打过几次照面的,彼时远远地看着,不过觉得他貌美,不想如今近距离地观察,他呼出的气迎动她的碎发,一刹那,她竟有些脸红心跳。 “姑娘,此话当真?!”司徒莫离有些揶揄,越发凑近,微微低着头,鼻尖几乎点到一起。 “能成为姑娘的夫郎,莫离三生有幸。” 男人笑得越发灿烂,双手更是在不经意间揽住钱多多的纤腰,肌肤相贴。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钱多多的心中生长,如野外的荒草,肆意漫延,这般陌生,又这般强烈。 钱多多一时心慌,兀地用力一推,司徒莫离一个趔趄,扶住身后的梨花椅,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钱多多记得,画本子里从来就不是这样演的。被一个女土匪抢亲,对方应该是抗拒的、屈辱的,拼命挣扎的,更甚至以死相要。也只有这样,才能满足自己的好胜、虚荣心。 “你,你……你不是个王爷吗?被一个女土匪抢亲,入赘山寨,你不觉得可耻?你的新娘子这般好看,你舍得丢下?” 钱多多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王爷,居然这么奇葩。 “唔,姑娘愿意为了我抢亲,愿意为了我与皇命抵抗,我深受感动,涕零万分……” * 钱多多怎么也没有想到,计划居然能这么顺利地进行。 她骑在马背上,前面坐着一身喜服的王爷,她的双手绕过他的腰侧握着缰绳,迎着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龙延香混合着一股子药香,隐隐约约,萦绕鼻端。 司徒莫离低伏着身子趴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着马鬓,虚汗渗透衣料:“姑娘,你能不能骑得慢些?” 男人有些虚弱地开口,钱多多的身子一僵,额头划过两条黑线:“王爷,我已经迁就你调慢速度了,再减速,我们直接下马步行吧。” 这么大一个人,不会骑马就算了,在马背上还一副虚脱的模样。钱多多汗颜,有些绝倒。 “唔~这个提议不错。但是走路太辛苦,我怕自己吃不消。听说,姑娘的轻功很好,要不你背着我回寨子?” 司徒莫离有些厚颜无耻地提议,钱多多听到他的话,几乎就要炸毛,她深呼吸几口气,咬牙切齿:“休想!” “不喜欢背的,那就用抱的吧。” 司徒莫离再次提议,钱多多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下一秒,直接把他打昏在了马背上。 世界一下就清净了,钱多多心情大好,哼着歌儿,挥着马鞭,全速向山寨跑去。 山寨地处险要,四面高山,易守难攻,这里天高皇帝远,这么多年的声势,早就成了帝王的心头刺,忌惮非常,只可惜,多番围剿失败,折损了不少将领,浪费了诸多粮食,受尽了挫折,后来竟就不了了之。而土匪也就越发猖狂。 山寨入口处相当狭窄,沿着山缝一路往里走,黑魆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偶尔能听见水滴凿石的清脆声,有蝙蝠从近处飞来,扑楞着翅膀。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前方才亮堂起来。 一道鸿沟深深,幽不见底,踏过铁索桥,已经来到哨岗前。 “快开栅栏,本小姐回来了!” 第三章 我不会嫁你 等到司徒莫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身下是绵软的虎皮,斑斓多彩,入目所见,摆设却是极好,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乳白色的帐幔轻浮,金花点缀的织锦地毯,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茶几桌案,用的都是百年的檀香木,上面的花纹更是出自名家之手。 司徒莫离慵懒地靠在床栏上,睁着一双桃花眼,嘴角扯开一抹弧度,似是自嘲:这山寨窝里都比自己的宅院大气奢侈,教人情何以堪? 他还沉浸在浓郁的感怀中,忽然便听到清脆的水声,他扭头看去,就见到梅花屏风后那隐隐约约的美人出浴场景。 见着她慢慢悠悠地擦净身子,再缓缓地穿上衣饰。 她的身材确实很好,前凸后翘。 当钱多多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青丝湿哒哒地披在脑后,顺着脖颈一路划过锁骨,再一点点地渗进衣领中,她赤脚走在地毯上,留下一路的水渍。 此时的她已经洗净铅华,一张如玉的脸庞,眉目如画,双目犹似一泓清水,不点朱唇,氤氲了水汽,潋滟诱huo。 她自是长得倾城,与新娘子不遑多让,只是这气度方面,胜了不少。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随性自然,毫不扭捏做作,好似琼枝一树,掩不住得风华绝代。 饶是司徒莫离见惯了美人,在刹那间还是迷了眼球,眸中掩过不知名的情绪。 他沉默了刹那,面上幻出漫不经心的笑意:“美人,我们可是要就寝了?” 钱多多却是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自顾自在铜镜前坐下,拿起一旁梳子就开始整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已经收拾完毕,然后大跨步走出房间,将司徒莫离晾在了内室。 * 钱多多是在比武场见到时来风的,他光着膀子坐在草地上,麦色的肌肤复有弹性和张力。 他彼时闭着眼睛休息,听到动静,才睁开一条缝隙。 逆着光,他仰头对上她的视线,只觉得刺目非常。 “你……”他有些莫名地看着她,错愕间,钱多多忽然就拉进了俩人的距离,她离他那么近,只有一寸的距离。 时来风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剑眉轻扬,薄唇微抿,浅浅叹息:“你又搞什么名堂?” “时来风,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不会嫁你。”钱多多微启红唇,露出小小的虎牙,笑得那么肆意:“过会我就去找我爹,让他为我住持婚事。” 女子容貌秀丽之极,美玉莹光,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 时来风错开视线,一阵心悸,带着微微的刺痛。 他微敛着眉目,藏住波澜的情绪。 “你当真这样厌恶我?”他的语气平平,只是嗓音微沉,若是仔细听,还能辨出其中微微的嘶哑。 “时来风,你和爹爹只不过是半路父子,你没来之前,我还是爹爹的掌上明珠,你出现,什么风头都被你占了。我看爹爹的意思,甚至想要把寨主传给你,我自然懊恼。” 钱多多有些别扭地撅着嘴,双手抱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四章 心情大好 院子里,钱串子正享受着午后恬静的时光,一张簇新的藤椅,葡萄架下,一片潋滟的日影,悠悠荡荡。 只可惜,钱多多最大的能耐就是煞风景。 钱串子危险地眯着眼,锐利如刃,在钱多多的身上不住逡巡。 “你这丫头,敢不敢再说一次?!” 看着老爹气到发紫的面色,钱多多有片刻的胆颤,她吞咽了一口口水,颇有些故作镇定: “我说,我和时来风的婚约取消!” 钱多多憋红着一张俏脸,脸腮一吸一鼓,甚是激动。 气势如虹的话语在一院之中咋起,惊起屋檐上的鸟雀,扑棱棱地飞远。 当时来风沐浴更衣来到到院中的时候,就见到一场热闹的追逐戏。 钱多多双手护着脑袋,脚上抹油似地,跑得飞快,而钱串子一脸杀气地追在后面,一手握着自己的布鞋,狠狠地朝人掷去,险险地擦过钱多多的脸侧,重重落地,激起尘土漫漫。 “说了不嫁就不嫁,时来风有什么好的?你什么都向着他!” “气死老夫了,这么好的姻缘你不稀罕,以后别把肠子都悔青了!” “老贼,我已经和旁人私定终身了,你休想棒打鸳鸯!” 钱多多还在抱头鼠窜着,这厢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浮有皂角的香气,好闻的阳刚之气。 她被撞得有些发懵,抬头见,就是时来风那张刚毅英俊的脸,隐在背光处,整张脸都暗沉得可怕,仿佛能滴出墨来,眸中好似深潭秋水,肃杀冷冽。 钱多多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着他这番的表情,不禁有些呆滞。 她大约能理解时来风的心情,被女孩子家嫌弃,被女孩子家退了亲,他脸上自是挂不住的。 她心里隐隐生出点幸灾乐祸来,只觉得痛快至极,酣畅淋漓。 “来风……” 钱串子有些尴尬地站在几尺之外,浑身僵硬。 “那个啥,咳……这丫头鬼迷心窍了,尽是胡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时来风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钱多多的身上,她离他这么近,沁然的体香,袅袅挥之不去,丝丝缕缕的乌发迎风肆意,纠缠着他胸前的雪白璎珞,那样鲜明。 午间的温度有些高,日头晒得人烦闷,眼前光影绰绰,他只觉得眼角微微酸涩,一时喘不上气来,只是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离钱多多远些。 钱多多却是没有注意到时来风神色间的异样,扭头冲着钱串子做了个鬼脸,如风消失在小院。 钱串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心间沉重得厉害,他早就认定时来风做女婿,却不想自己弄巧成拙,那丫头叛逆心强,打心眼里抗拒这层关系。 * 钱多多心情极好,欢快地回了自己的小居,从樱桃树下挖出几坛陈酿,闪身藏于繁华的枝间,支着一条腿喝得天昏地暗。 她喝得醉然,不知不觉已经昏昏天暗,微微转凉。 她是被尿憋醒的,她试图从树上爬下来,却不想被纸条绊了一跤,登时狠狠地摔倒了地上,一时间眼冒金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挺尸般躺了一时三刻。 第五章 如厕没有净手 外面的动静这么大,司徒莫离隔着那扇蝉翼纱窗看得一清二楚。 他慵懒地坐在茶几边,捏起食盘里的水晶糕点吃得正欢,这糕点入口即溶,甜中带着一点的果酸,甚是可口,软濡美味。 想来,自他被发配到这个荒蛮之地,就再没有吃过这般的点心。 紫檀木门咚得一下被推开,沉重突然,微凉的空气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酒香,就这样席卷进屋子,烛火微摇,勾勒出一墙的缥缈。 司徒莫离正拿着白瓷杯轻轻呷了一口清茶,便见着钱多多摇摇晃晃着,大步进来。 她明媚的脸上熏染了重重的醉意,白净的脸上似是涂了一层胭脂,如霞光微醺,叫人心生涟漪。 她只是往司徒莫离这边瞟了一眼,他不由惊艳了一把,眸色深深,好似浸染了一池的春色,那样柔。 钱多多此时是真的喝得多了,她跌跌撞撞地朝床边走去,然后伸出一条腿勾到床底下,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司徒莫离的视线一直粘连着她的背影,但见得她一脸窘困地咕哝了几句,最后匍匐下身子,将自己的整个脑袋塞进了黑漆漆的床底,撅着屁股,努力了很久。 司徒莫离倏地笑出声来,这般女子,还真是可爱得紧。 钱多多是他遇到过的一个奇女子,这样彪悍,这样的……毫无美感。 这厢,司徒莫离还在饮茶看戏,那边,钱多多已经将东西从床底下掏了出来,然后,在司徒莫离的注视下,已经亟不可待地解下了腰带。 司徒莫离嘴角的弧度一僵,颇有些尴尬地侧过头去,耳尖一点红,指尖也微微轻颤,只听得不远处哗啦啦的水声,是钱多多在解决生理需求。 他的目光落在庭院的樱桃树下,那里还有几坛空罐子,东倒西歪,一地的月光,如霜如雾。 钱多多咚得一声就将尿壶踢回了床底下,她打了个酒嗝,转眼向司徒莫离这边看来,正巧对上司徒莫离的视线,一个醉眼朦胧,一个目光闪烁。 司徒莫离紧张地看着钱多多一步步靠近,然后,钱多多拿起桌上的水壶,极其豪迈地就着壶嘴喝得痛快。 晶莹的茶水从她的嘴角一点点地流出,划过她的下巴,一路向下,沾湿她的下巴,趟过锁骨,将胸前的一片浸染,那处微突的地方,已是一片水渍。 司徒莫离的喉间一紧,即时收回了视线。 钱多多喝得足够了,只觉得肚子里面翻江倒海,鼓鼓胀胀地难受,她虚弱地坐了下来,然后又一次向司徒莫离看去。 她的视线那样赤裸,就在司徒莫离始料未及的时候,一只手触到了他的脸颊。 这之手很凉,骨节分明,纤长,美如莹玉,甫一接触,司徒莫离的心尖便是一颤,肌肤相贴之处,自有一股沁凉舒服。 司徒莫离还有些怔愣,忽而想到了一个问题,脸色不自觉地就沉了下来。 他嗫嚅着开口,语气颇有些不自然:“美人啊,你如厕之后没有净手!”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钱多多,什么暧昧的意境全都消失殆尽。 第六章 男色可怖 早间的时候,一室的阳光洋洋洒洒,好像镀了一层金纱。 因着昨日喝了酒的缘故,钱多多觉得头昏脑涨得厉害,四肢更是虚软疲乏。 手下是光洁的触感,好似璞玉,细腻、丝滑,有如清泉注入心扉。 她还半睡半醒间,咧着嘴,笑得有些……猥琐。 司徒莫离的胸膛被钱多多的脑袋压着,她的一条腿更是跨过司徒莫离的腰,紧紧地将他禁锢在自己的范围内。 他的胸襟是微敞着的,钱多多一头乌发泼墨般地铺天盖地,酥酥痒痒 钱多多约莫是做了什么美梦,哈喇子一滩滩地往外淌着,黏黏地滴了他满怀。 她的嘴唇一开一合地呼着气,擦过他的肌肤,好似羽翼轻拂。 司徒莫离想,他必定是魔怔了,不然,以他轻微的洁癖,怎么会没有发作? 当钱多多恍恍惚惚地坐起身子,眯眼间,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美男图。 司徒莫离衣衫不整,无辜又情深地睇着她,当真是秀色可餐。 “姑娘,睡得可是舒服?” “额~舒服的吧。”钱多多有些呆愣地看着司徒莫离,有些短路:“昨晚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真的不记得了吗?” 司徒莫离依着床栏微微坐起身子,将衣襟拢了拢,面色绯红,衬得他越发清纯无辜。 “姑娘既然抢了我做夫郎,我又钟情于你,所以床笫之间的事,倒也合乎伦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钱多多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干涩地扯开一抹笑。 她昨天干了什么,她真的不记得了呀!听着司徒莫离的话,难不成是自己酒后乱性,就这样强暴了他? 看对方披肩散发,三千青丝铺陈一床,与自己的纠纠缠缠,看他微微裸露的肩头,圆润光洁,看他含羞的可人表情,一向快言快语,一向无所畏惧的钱多多忽然就有些负罪感。 “姑娘你昨夜好生威武,你一遍遍地喊着……喊着要我从了你~” 咯嘣~ 是钱多多骨碌碌地摔下了床,她傻傻地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床上那个男子,耳尖是一抹可疑的红晕。 气血一直顺着心口往上涌,一直蔓延到她的脖颈,她的脸庞。 男人还是那件如火如荼的嫁衣,腰带已经解开,松松垮垮地。他低头对上她的视线,笑起来时那样好看,朝如燦阳,暮如朗月,盈盈一笑间,便是绝色,蛊惑人心。 被他瞧着,钱多多觉得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开始烧了起来,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鼻子一热。 竟是流出了鼻血! 钱多多大约觉得,这是她最狼狈的一天。 她急忙挤出一个分外友善,分外纯良的笑容:“唔~我前些日子吃了太多的干果,所以有些上火。” 司徒莫离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襟,只是含笑看着她,眸光清澈,流转间,是一派柔情蜜蜜。 钱多多在心里骂了一声“男色可怖”,颇有些期期艾艾地凝了他一眼,然后默念着清心咒往屏风后去,窸窸窣窣地开始换气衣服,洗漱整理。 司徒莫离却是已经收了目光,眸中已然换了种光彩,慵懒地闭着眼,嘴角的弧度却是没有变化,意味深长。 第七章 暗涛 前院,钱多多悠悠地坐在秋千上,目光一直逡巡在司徒莫离的身上。 只见他羊脂玉般的手指握着一把剔透程亮的水果刀,一寸寸地削着苹果皮,然后细心地切成一小块,放在果盘上。 动作间端的是行云流水,肆意潇洒,竟是分外的熟稔。 他一个皇家贵族,就好像做惯了这样的琐事,钱多多的情感一向丰富,此时油然而生的是一种心疼怜悯。 当司徒莫离对上钱多多视线的时候,嘴角不由一抽,她看他的眼神,怎么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小狗? “我觉得让你做我的郎君还真是不错,长得养眼,顺便还可以当丫鬟使。” 钱多多的脸皮一向很厚,适应性极强,只是几个时辰,她便全然没了早间的尴尬。 钱多多咯嘣咯嘣地吃着苹果,满嘴生津,她有些陶醉地眯着眼,眉目如画。 寨里其实不缺人手、财宝,但是那老贼总是要克扣她的零花钱,甚至连个贴身的丫头都不曾给过。 如今被司徒莫离服侍着,她觉得异常贴心,享受的不得了,人生简直不能再圆满。 钱多多从秋千上下来,她今天难得穿了一条罗裙,碧绿色的,盎然生机,简单的样式,没有繁复的点缀,只是在尾摆处绣着一两朵梨花,她翩然走动间,似能闻见那幽幽的淡香。 司徒莫离只是柔柔地看着她,笑得邪魅。 她步履轻然,身姿娉婷,卓卓地站在他身前,她微微抬头看他,眉如远山,眼似玛瑙,唇形小巧,沾了汁水的缘故,显得潋滟不可方物。 花红柳绿,晴空蔚蓝,俩人面对面站着,皆是最上等的容貌,自成一道风景。 小苑门拱处,时来风和钱串子一前一后地进来,皆是一愣。 时来风复杂地看着近处的璧人,他身姿挺拔地站着,只是紧握的双手有些痉挛地颤抖着,他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一向刚毅淡漠的脸上,鬓角的肌肉有些僵硬地抽动着。 良久,他没有出声,视线从那俩人的身上错开,抬眼看向青瓦红墙,碧绿的爬山虎簌簌地摆动着嫩叶,好似海波微澜。 钱串子对钱多多一向放任,也是极少踏入这庭院。要不是这次传闻闹得满天飞,他也不会跑来兴师问罪。 现如今,满寨子的人都知道,她钱多多跑下山去抢亲,还让一个男人在自己的屋子里过了一夜。他们当土匪的,一向不顾世俗眼光,率性而为,对于钱多多的行为,本来未可厚非,只是这女婿,不是自己理想的时来风啊! 钱串子觉得有些憋屈,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他当年收养时来风的时候也是存了小私心的,这个孩子是剑圣的遗子,自小天资聪颖,他幼年是家中突遭变故,他救他性命,将他留在身边培养,也是想要给未来一个保障。 混土匪这一行的,和朝廷作对,在刀口上舔日子过活,他寨里有这么多的弟兄,还有钱多多这个丫头,他不能护着他们一辈子,他会老也会死,私心里,他希望时来风替代自己,他知道,凭时来风的能力,能守着这方天地,能照顾多多一生无虞。 第八章 她该对他负责 钱串子叹了口气,神色间划过一缕沧桑寂寥。 说到底,他的心思只是他个人的心愿,既然多多这丫头真的心有所属,他也不该棒打鸳鸯,除了夫妻这层关系,多多和时来风也是可以做兄妹的。只是……时来风对多多的感情,怕绝不是这么简单。 而最最棘手的,怕是司徒莫离这个角色。 因着他皇家的身份,他心里终究芥蒂。 小苑中,牵藤引蔓,满架紫花下,五角凉亭内,时来风和司徒莫离静默地坐着,一个目眺远方,神情淡漠;一个拈花饮茶,淡然从容,风流邪魅。 俩人一黑一白,皆是无声,画面唯美却又诡异异常。 而抄手游廊处,钱多多和钱串子并肩而行。 “你当真决定和他在一起?” “是!” 一开始,钱多多也不过是意气用事。 本来,她想着拿司徒莫离当挡箭牌,绝了和时来风的亲事,再用蹩脚的借口甩了这个司徒莫离。可是她昨日既然要了人家,也总该对他负责的吧。他总归没有让自己特别厌烦的地方,留在身边倒也无妨。 “他是皇家的人,我始终不放心。我怕他往后会对你不利。” “他其实也不过是个落魄的皇子罢了,在帝王眼中,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子,这些年,他在宫中必定也是吃过苦头,听说,当年他母系一族还是被帝王赐死的,我不信,他对帝王没有怨,没有恨。他本身对我构不成威胁,也应当不会向着他父皇和我们作对。” 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踏上木桥,钱多多停驻片刻,欣赏一池的莲花。 阳光下,少女笑得肆意璀璨,夺目异常,轻狂无双,正是年华正好。 而钱串子望着她自负的侧脸,一时晃了晃神,他忽然就忆起了另外一个女子,初见时,似乎也是这般张扬的模样。 他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多多这丫头虽然顽劣成性,对外间消息却也了若指掌,能够洞悉人心。 她其实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成天留着鼻涕的小丫头了。 “话说如此,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以后要还是要多留个心眼。还有……你是我护在心尖上的宝贝女儿,再怎么说,我的女婿也该有那份能力护你左右。一个月之后,寨子里会准备一场比武,若是他能进的了前三甲,我就同意这门亲事,到时候,我会为你们准备一场风光的婚礼。” 钱串子的眉眼浮开淡淡的笑意,就像是三月里的春风,温暖轻柔。 * 为了让司徒莫离能进得了比武的前三甲,钱多多特意为他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培训计划,而第一步,就是带他到这个武器库房挑一件合适的兵器。 只是…… 眼前的情况,简直让人措手不及。 刀、矛、枪、戈、戟、斧钺、弓弩、锏……他一一从这些武器前走过,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一味地摇头。 “你竟是一件都看不上吗?这些可是我爹多年的收藏,一件件都非凡品。” 钱多多等的不耐,已经有些焦躁。 第九章 跑路 “唔~”司徒莫离的脚步最后停留在一盒梅花针前,饶有兴致地拿着银针看了几眼:“这个看起来比较轻便,不费力气,就选这个吧。” 钱多多怎么也没有想到,司徒莫离这个美人,生的好看,就连力气,也像娇滴滴的闺阁小姐。 她扶住额头,有些想要昏倒。 这盒梅花针原不过是搁在角落里积灰的,也亏得司徒莫离眼尖,居然能将它翻了出来。 只是他说话间,那灰蒙蒙的尘埃就往钱多多的鼻头飞去,叫她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司徒莫离,你知道人身上的穴位吗?你一个大男人的,耍这个小玩意,也太没形象了吧。” “形象这东西,又值多少银子?”司徒莫离淡然一笑,性感的薄唇微抿:“不过,我对人体的穴位却是不甚知之。既然如此,不若就用这个小刀吧。” 到最后,司徒莫离最称心的兵器,就是早间用来削皮的水果刀。 * 自那日下午之后,钱多多那几天的脸色就一直不怎么好看,每日紧绷着脸,黑云压城。 她也避了司徒莫离几日,晚上的时候甚至情愿睡在小院的亭子里。 她觉得,自己今年的运气必然很差,不然……她怎么会遇见司徒莫离这个祸害? 她已然放弃一个月之后的比武,她觉的那一天,司徒莫离一定会输得惊天地泣鬼神,而她,必定丢脸丢到家。 想她钱多多飒爽英姿,武艺高强,有这样一个窝囊的夫郎,必定成了全寨人的笑话。 经过钱多多几日几夜的冥思苦想,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对策。 那晚的月亮很圆,天色很黑,月黑风高夜,正是……跑路的好时机! 钱多多收拾了一下包裹,心里规划着一个宏伟的蓝图:她要闯荡江湖,然后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恶霸,最后衣锦还乡。 “娘子要去哪里?” 钱多多还在一边翻箱倒柜地找盘缠,那边司徒莫离已经被她惊醒,从床上起身,点了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只是松松垮垮地穿了间睡衣,乳白色的,能见着里面的白皙胸膛,修长笔直的大腿,钱多多联想到那晚荒唐的羞耻事,不觉又有些血脉喷张。 她忙错开视线,有些惆怅地仰天长叹:当真是妖孽。 “我要出去历练一番。” “你我既是夫妻,本该琴瑟和鸣,娘子你去哪里,为夫自然要一路尾随。” 司徒莫离揪着一双好看的双眉,桃花眼含情脉脉,只看得钱多多脸红心跳,竟是魔怔似的点头如捣蒜。 * 晨曦微露,东方的鱼肚白渐渐晕染出一片红霞。 客栈内,大厅中,却已经吵开了锅。 “看你这个小姑娘长得仙人一般,却是一个吃白食的,你住了我客栈一晚,又吃了我们两顿饭菜,只交了一点定金,现在居然与我说身无分文!” 店小二有些鄙夷地看了一眼钱多多,咋咋呼呼的,将全部客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 “你胡说什么?分明是你家店不干净,夜里遭了贼,抢了我的盘缠,这笔账,我还没和你好好算算呢?!” 钱多多憋红了一张脸,她一向骄纵惯了,哪里容得了旁人这样侮辱。 而更加令她羞愤的是,她居然没用到让人偷了东西。 第十章 我想吃肉啊 “如你这样的人就该送到官府去,关上个一天两天,吃吃苦头。怎生的这般不要脸!” 店小二也是个性子急躁的,此时也是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唾沫星子满天飞。 钱多多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全身的血气都翻涌到大脑,只是觉得头脑哄得一下就炸开,然后,她一掌就劈在了那张圆木饭桌上,顿时,桌角断裂,在清脆的破裂声中,那飞溅的木屑纷纷扬扬,波及数米。 整个围观的人群都遭了殃,皆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司徒莫离站在人群之外,悠闲地依栏观看,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他不禁有些庆幸,钱多多出门时没有将那把红缨枪给带出来,不然……以她的破坏力,怕是要惹上更大的麻烦。 静默的场面中,钱多多卓然地站在焦点中心,一声烈焰的衣裙,翩飞的袖摆、及腰的长发不住地翻飞,她桀骜地站着,满身的戾气,而那凌厉的视线就这样扫过全场。 那个店小二在钱多多的威压下,早就已经吓得屁股尿流,此时颤抖着双腿,有些瑟缩地往店外跑去,口中大声地喊着:“快来人啊,女流氓闹事了。” 钱多多却只是朗朗地笑出声来:“我告诉你们,我是从清苑县来的土匪,莫说是吃了你们几顿食物,就是我抢了整家店,你们又能耐我何?” 这句话很霸气,钱多多很威风,后果是……他们被全县的官兵通缉,只能露宿野外。 将近破晓,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上,钱多多躺在一个土坡上,颇有些愤愤然地仰天叹息。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她钱多多神勇非凡,却因为寡不敌众,最后居然要这般颠沛流离。 而司徒莫离就坐在钱多多的身旁,依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美好形象,此时手中捏着几枚小小的果实,还是青涩的模样,拿着随身的水果刀,将果皮轻然削去,满是欣然地嚼着,似是美味至极。 “娘子,你要来一些吗?” 他含笑地看着她,妖娆中带着一抹温柔。 钱多多有些负气地扭过头去,她已经吃了好几顿的野果,早就厌烦。 “我不饿!” 她的话刚一说完,肚子却是极不争气地聒噪起来,饥肠辘辘,已经要将她逼疯。 她尴尬着,脸上浮起一波红潮:“我想吃肉啊~” * 山野小道上,钱多多蛰伏了多时,最后等来的猎物却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已经是卯时,天色已经明朗,一个穿着质朴的小萝卜头拎着一个破旧的竹篮,篮子中放着一个食盒和一把镰刀,看样子,是出来割草的农家孩子。 小孩子长得圆滚滚的,短胳膊短腿,甚是可爱,而钱多多的现实一直粘连在他的身上,对于他嘴边的那个肉包子,觉得极为可口。 钱多多已经陷入了天人交战,在理智和欲望之间徘徊:他们寨子的土匪一向都是劫富济贫的,她现在为了一时的饥渴就抢了一个孩子的饭食,日后若是叫人知道了,她的脸面往哪搁啊? 第十一章 欺负小屁孩 钱多多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屈从于本性。 “站住,此树是我栽,此山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钱多多从山坡上跳了下来,双手叉腰地站在小萝卜头的面前,截了他的路。 此时,她的形象确实不怎么样,头发缭乱,甚至还夹杂着一根狗尾巴草。 那个小男孩明显是被钱多多搞得有些发懵,被钱多多故作的凶神恶煞吓到,有些呆滞地望着这个陌生女人,手上一松,那半个肉包子就掉到了地上,在满是尘埃的地上滚了滚,鲜美的肉汁从白嫩的包子皮中渗透出来,混了一地的沙子。 钱多多有些肉疼地看着那个食物,好久都挪不开眼球:真是可惜。 “喂,小屁孩,将你的食物都交出来,不然……不然我就打你的屁股!” 钱多多一步步向那男孩靠近,直勾勾地看着菜篮里面的那个食盒,恶言威胁。 “呜哇~” 钱多多临到男孩一尺不到的距离,那个小孩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恐惧,不由嚎头大哭,他仰头看着高大的钱多多,瘪着嘴,满是委屈。 “呜哇~姐姐你是大坏蛋~呜哇……呜呜呜……” 对方哭得这么激烈,钱多多不由一僵,不禁有些负罪感。 “喂,你哭什么?不过就是要你一点吃的,不要这么小气啊~” 钱多多有些心虚地咕哝着,声若蚊吟。她倒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最架不住的就是小孩的哭声了。 “你吓着他了~” 司徒莫离终是看不下去,施施然地走到那小孩身后,蹲下身,将小孩圈在怀中:“别哭了,这个小姐姐是和你闹着玩的。” “呜呜呜……”受了别人的安慰,男孩宣泄地越发厉害,泪珠全然收不住。 “喏,哥哥教你编蚱蜢怎么样?” 司徒莫离削薄轻抿的唇微勾,柔美的脸部线条在淡天琉璃的映衬下越发温柔,自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男孩抽抽噎噎了一阵,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可是我娘亲叫我割草回去喂猪,没有时间和大哥哥一起玩。” “那便让大姐姐替你去割草好吗?”他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眸中隐隐有光泽流动,光华万千。 司徒莫离侧脸向钱多多看来,似笑非笑。 钱多多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犹豫:她一个山匪强盗去干这样的活计,未免太过滑稽。 她纠结着,双眉间已经拢成小山。 而那个小男孩也侧过脸来看她,哭花了一张脸,眼神胆怯又希冀,扑闪扑闪的,好似一只受惊的小鹿。 钱多多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喉间的言语,是怎么也翻涌不出。 她有些认命地喏喏:“好吧,我帮你割草。” 得到钱多多的保证,男孩终究破涕为笑,绽开一抹绚丽的笑容,在阳光下,竟有些晃眼,泛着丝丝甜蜜。 “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个大好人!” “……”钱多多拿过菜篮子,有些眼馋地看了看里面的食盒:“作为回报,我可以吃点你的肉包子吗?” “嗯啊~我娘亲做了好几个呢。” 第十二章 送她戒指 钱多多觉的,为了那几口肉包子割了一上午的野草,实在是一件亏本的买卖。 烈日炎炎,她蹲在草丛中,那肆意漫延的野草将近半丈,将她完全掩埋,身上沾染上草粒子,痒得难忍,淌出的汗水从头顶处蒸腾,衣服也是黏黏地沾着肌肤,十分闷湿。 她忙活了许久,双腿麻木,整个筋骨都酸软得厉害,这份辛苦,要比练武还要痛苦。 她拖着疲软的身子于树荫处坐下,旁边,一大一小正饶有兴致地编着蚱蜢。 钱多多从食盒中掏出一个肉包子,也没有净手,就捏在手中塞进嘴巴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从没觉得,原来一个肉包子居然可以这么美味。 酥酥软软的皮,里面的猪肉细腻美味,一口咬下去,汁水渗透出来,在口腔中漫延,带着一点的甜味,味蕾处的冲击这般强烈,她竟有种翩翩欲仙的感觉。 吃罢全部的包子,她还不忘吮吸一下手指,然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慵懒地靠着树干坐好,眯着眼看向司徒莫离。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完美的侧颜,衣冠胜雪,眸如辰星,他很多时候都笑得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他盘腿坐在地上,葱白如玉的手灵活地摆动着草杆,不时,便变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蚱蜢,在男孩艳羡的目光下,他已经做出了十几只。 钱多多看着他光洁好看的手指,在看看自己粗糙的十指,上面的茧子那般厚实,她不禁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话说,你还真是心灵手巧。”钱多多捡起一只蚱蜢端到眼前好好端详,只觉得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嗯~所以你抢我为夫,是真的赚到了。”司徒莫离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依旧是调侃的语气,只是那低垂的睫羽中隐隐有些黯然神伤。 他母妃失势,他在宫中看尽人情冷暖,寂寞的庭院中,她母妃为了逗他欢笑,总是会做许多的小玩意,记忆中,她是个貌美又温柔的女人。 钱多多是真的累坏了,她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已经薄暮,夕阳余晖淡淡地洒落枝间,映着她火红的衣服,几处幽幽。 朦胧中,她感觉到司徒莫离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俩人坐的这么近,在这寂寥的傍晚中,四下无人的清冷中,不觉有些温馨。 她朦胧地侧脸看他,而他正好对上她的眼眸,霞光将她的黑眸染出淡淡的柔光,她与他相视一笑。 “这是做给你的戒指。” 司徒莫离将手心中的小玩意端到她眼前,小小的一个,上面编制了几朵鲜艳的花朵,是他趁着她熟睡时,测着她的尺度编的。 钱多多尚且还没有做出反应,他已经牵起她的手,套住了她的食指。 男人的指尖微凉,肌肤相触时,她的心间一颤,一种强烈的悸动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尚未来得及抓住。 钱多多看着手指上的那枚戒指,嘴角蔓延出一抹极深的笑意。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不禁有些新奇,有些感动。 钱串子是个粗人,她生辰的时候,收到的一般是一些锋利的兵器,而时来风从来就没有送过自己任何东西。 “相公~”钱多多一把就抱住了司徒莫离,啵地一下就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香吻。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却是顺口得很。 第十三章 手起刀落 她这样热情,这样投怀送抱,司徒莫离淡然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嘴唇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的秀颜在余晖中泛着莹白的光芒。 “身上出了汗,我去溪边清洗一下,你且在此处等一等。” 男人起身,颀长的身姿,月白的长衫凌风鼓舞,飘然如仙,只是下颌微抬,眉梢微挑,容貌间带着三分邪佞,七分出尘。 钱多多呐呐地看着他,只觉得霞光万丈皆为背景,心中有些倾倒,怕是此时,她已经将他真正放在了心上,胸腔之中,才会跳得有些急促。 钱多多头靠着树干,有些出神地看着指间的那枚戒指,雀跃了好一阵。 司徒莫离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钱多多一副傻笑的模样。 “今晚可以加餐了,喏,你看,这是我逮着的兔子。” 钱多多闻言看去,就见着男人手中的那只小家伙,白白嫩嫩的一只,看起来甚是肥油,因着被抓了两只耳朵,此时凌空蹬着小短腿,看起来生龙活虎得很。 钱多多双眸突然就多了几分神采,这样的美味,确实很期待啊。 “像你这般纤弱,怎么会抓住这只兔子?” 钱多多有些不可思议地绕着司徒莫离走了两圈,未见着他衣衫间有半分凌乱。 “噗嗤~是它自己撞到了树干上,一时撞懵了,才被我捡了个正着。” 男人的言语间竟是坦诚,钱多多尚且有些疑虑地看着他的眉眼,有些不信。 这世间,居然能有这样愚蠢的兔子?还恰巧被司徒莫离遇上?如是说被男人的美色you惑,她还是能信上几分的。 “怎么?是觉得兔子可爱,不忍心吃了它?”司徒莫离有些调侃地看着她,手上已经有些松懈:“这小家伙重得厉害,我已经快拿不住了,你要是不想动它,那就放生好了。” 司徒莫离的话音刚落,钱多多就迫不及待地接过兔子,既是上天的馈赠,怎么能就这样浪费了。 于是乎…… 钱多多蹲在溪边,握着司徒莫离的水果刀,手起刀落,那只倒霉的兔子吱地一声就被割破了脖子,然后剥皮拆骨,将内脏之类的全部都清理出来。 钱多多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司徒莫离当时的选择是多么正确,这把水果刀,在危难的时候可以防身,在露宿野外的时候,还能派上大用场。 司徒莫离就站在钱多多的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冷凝的月光下,他微拧着眉,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溪水已经被染出薄薄的血红,一地的狼藉,这样的血腥,她竟是一点都不害怕。 与一般女子相比,她是一个异数。 篝火的光芒下,跳动的微晃的蓝色火焰,孜烤着那一枝野味,浓郁的香气漫延,木材噼里啪啦的响声清脆。 “分你一个兔子腿,虽然没有调味,但是我烧烤的手艺一向不错,你尝尝看吧。” 钱多多递出那个金黄色的肉腿,带点希冀地看着他。 那个肉腿还冉冉地冒着热气,流油的外皮看起来甚是肥腻。 司徒莫离其实一向不喜油腻,只是这时,他竟只犹豫片刻,粲然一笑间,已经低下头,就着钱多多的手,咬上了那块肥肉。 第十四章 举起手,打劫 钱多多和司徒莫离大约是一个月后才来到的洛阳。 洛阳是南北交界之处,商贸繁华,鼎盛非常。 钱多多对这个地方向很向往,小时候,她出去看折子戏,里面的青年才俊、风流佳子皆是出生洛阳,说书人更是夸张,道说此处一砖一瓦皆是黄金白银。 从小被灌输了这种思想,对钱多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她小时候经常幻想,要在洛阳这个地方迎娶无数男子,填入自己的后宫,还要坐地为王,霸占这方宝地。 但是亲眼所见,钱多多觉得,现实和想象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家门宅院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车来车往,商贾纵往。 只是,繁华之中,也有如斯败类,扰了钱多多的兴致。 一家酒楼前,宽阔的街面上,已然聚拢了无数看热闹的人,而人群中间,一个青衫的男子正调戏着一个娇柔的女孩,言辞间竟是放làng。 “你每日这般辛苦贴补家用,还不如当了我的小妾,我自会赏你金银珠宝。”那个男人肥头大耳,在家丁的簇拥下,气焰嚣张。 而那个战战兢兢的姑娘做着卖花的活计,身量娇小,看起来竟不过十岁,只是面容已有些长开,也有潋滟之色,眼神错乱慌张之间,越发显得纯真无辜。 “公子,你……我……” 那个男人眼中含着极强的占有欲,已经将小姑娘抱在了怀里,低头就要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一亲芳泽,而那女孩力气极小,推搡之间,没有任何成效。 周围看热闹的人虽然气愤,却是不敢上前帮上一把,只因这青衫男子身份显赫,是洛阳知府的公子,此人霸道成性,绝对不能开罪。 城中的许多良家妇女都遭过殃,不想他今日换了个口味,将主意打到了小孩身上,作孽得很。 有些人不忍心再看,用衣袖挡了自己的视线,暗中咒骂。 钱多多和司徒莫离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将这一幕看得分外清楚。 “这洛阳,看起来也不是那般理想。”钱多多嘟哝着,双手抱拳,神色间是一派厌恶。 “你这样慷慨激昂,怎么不上去帮忙,以你的功夫,难道还怕吃了亏?” 司徒莫离失笑地看着她,却有些不解,以钱多多这种冲动的性格,居然能这般沉得住气。 * 这晚月色很好,阴云却也浓郁,将那倾斜的月光遮了十之八九。 青衫男子从妓院中出来,喝得烂醉如泥,被一名小厮搀扶着,另有一人打着灯笼,几人尾随在后。 从热闹的人群中,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偶有几声恶犬的吠叫,清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身上,几人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不知是谁家的墙头,钱多多和司徒莫离就坐在上头,钱多多翘着一双二郎腿,双眼全是狩猎的兴奋。 待那几人走得近了,她才帅气地落地,然后,霸气地握着一把锄头(那是她在院中寻到的武器),狂吼了一声:“举起手来,打劫!” 黑暗的环境中,几人看不见钱多多真实的容貌,隐约能分辨出她的身段,是个妙龄的女子,听着她的话语虽说霸道,嗓音却是空灵悦耳。 第十五章 对付一帮废柴 墙头,司徒莫离看着钱多多那般的形象,委实憋不住,就那般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 钱多多恶狠狠地瞪过去一眼,再侧脸,继续卖力表演:“将你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我会叫你们死的很惨!” “就凭你这个臭丫头,口气不要太狂妄。”是一个家丁站了出来,此人身量魁梧,看起来是练过几年功夫的:“你可知你打劫的对象是朱府的公子,以我家老爷的地位,你……” “我管你是猪,是鸡,是鸭,废话怎么这么多。” 钱多多已经有些不耐,神色间尽是不屑。 “你……好,这是你自找的!”那人也是被钱多多气得一噎,此时抡着拳头就冲了上来,拳头在暗夜中霍霍作响。 然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被钱多多打趴在了地上,半天站不起身来。 “你这般废柴,看来是我高看了你们这群护卫。”钱多多说着,就将锄头扔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然后身形鬼魅地冲进几人之中,也未看清她的招数,那几人就全都鬼哭狼嚎,败下阵来。 司徒莫离看着钱多多利落的身手,硬朗的动作,笑得越发开怀。 而钱多多微微倾下声,将跌坐在地的青衫男子一把就揪了起来,男人身上有一股子的酒味,冲鼻得厉害,钱多多有些嫌弃地皱眉:“喂~将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那青衫男子已经有点清醒,但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只觉得有袅袅的暗香,而身旁有一女子,嗓音极为动听,几乎是本能的,他伸出了咸猪手,然后……贴到了钱多多的脸颊,还顺势捏了几把。 钱多多被这突然的情况搞得有些懵,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气血攻心,怒不可遏,重重地将那人摔到了地上,狠狠地在他的身上踹了几脚。 听着那人的闷哼,钱多多还是觉得,分外不解气!只觉得被那人摸过的地方,好像被一条小蛇爬过,冰冰凉凉的,还有些滑腻,恶心得很。一想起他有可能用这只手解决过小便,还没有洗过手,钱多多觉得……世界在刹那间崩塌。 “你信不信我剁了你的爪子。”钱多多咬牙切齿,脚尖抵着那人的喉咙,叫人呼吸困难。 “娘子,还是交给我来处置吧。”司徒莫离已经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此时,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复杂的光芒,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算计的微笑。 他在生气,而且气得还不轻。 “我想想,他既然这般好色,不如将他的衣服全都bā光,扔在臭水沟里?唔~这样好像还不很狠辣,要不~直接将他的分身切了得好,省得祸乱花丛……” 司徒莫离饶有兴致地思量着,身上散发着阵阵的寒气。 那青衫男子被钱多多那么一折腾,几乎已经清醒,如今听着司徒莫离这般的恐吓,几乎要吓得尿裤子。 “这个大侠~饶命啊” 他的脸已经吓成了猪肝色,那还见得着白日里的猖狂。 第十六章 花灯会 钱多多和司徒莫离并肩穿行在小巷中,钱多多手中拽着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沉甸甸的,除了几叠银票之外,还有一块璞玉雕琢的饰品。 钱多多的心情很好,憋屈了这么久,她终于能好好地享受一下人生了。 司徒莫离则是魅惑地勾着唇,漾着秋水般温柔的笑容,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钱多多。 “未曾想,这个肥头猪脑居然这样有钱,啧啧~这种人就是欠收拾了。如今我得了便宜,可要去洛阳最繁华的地方放肆一晚。有钱的感觉,真是爽啊!” 粉面红唇,她的双眸灿若繁星,在她容光映照之下,便连着月色都淡泊了许多。 而巷子的某一处地方,那个倒霉的青衫男子被人剥了衣料,赤身luo体地躺在泥地上,被捆绑成一个羞耻的姿势,嘴中还被塞了自己的亵裤。 地上满是零碎的石子,搁着他的细皮嫩肉,有些锥心地疼。 其他的随从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衣裳尚且完整,只是身体上有零零碎碎的伤痕,脸上鼻青脸肿,被钱多多定了穴位,口不能言,形不能动。 * 一家民宅中,越过低矮的土墙,一块石头轻轻地砸到了糊纸的窗户上,院中的黄犬呜呜地吠叫起来,昏黄的灯光骤亮,人影透过纸窗在移动着,当女孩披着外衣冲出门的时候,就见到墙头那个倩影。 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那双清澈的眼睛亮得出奇,隐约的,能辨出是个貌美的女子。 “这个,你收着。” 一个小小的荷包被丢了下来,女孩迟疑了片刻,倾身捡起,摸索着,里面竟是一张银票。 她愕然间抬头,却已经不见了墙头的身影。 * 荷塘湖畔,人影交错,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街上两侧悬了大红的灯笼,风中浮动的是百合的细戎,人人都是盛装打扮,或有提着各色样式的灯笼。 那幽幽的湖面上,甚是寥廓,临畔的湖堤下,漂着莹莹的荷花灯,彩纸折成的小船载着短小的蜡烛,缓缓地荡向远处,顺着风,勾出一条绚丽的弧度。 杨柳低伏处,钱多多和司徒莫离卓然地站着。 俩人身子高挑,在人群中最是出众。 “今晚恰好是洛阳的花灯会,正是佳子寻乐的好时光,诗词歌赋,品酒玩闹,极是欢畅。” 司徒莫离侧脸看向钱多多,但见得对方有些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小贩,正流着口水。 一眨眼间,她便从眼前消失,寻那馥郁的香气,去填空空的肚皮。 “主子,那花魁天山雪正在湖心的画舫里,是否需要属下前去?”阴影中,是一个身材挺拔的身影拱手立在司徒莫离身后,那恭谨的语气,却是再认真不过。 那嗓音还带着一点稚嫩、沙哑,好似正在变声期。 “不急,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亲自出马。”司徒莫离背对着男子,他浅笑着,负手而站。 俩人的距离只有一寸,语调微小,处事中能窥出俩人的谨慎。 “属下明白了。”那人一直都低垂着头,听着司徒莫离的话语,鬼魅般地消失不见,动作迅捷,竟是绝顶的高手。 第十七章 天山雪 钱多多回来的时候,怀里面已经抱了一大推的东西。 她的嘴巴中还在撕嚼着叫花鸡,双手都粘了油腥。 “相公,我给你带了糖葫芦,我知你身处宫廷,必然没有接触过这种食物,你尝尝吧,很是甜蜜,还带着微微的酸涩。” 钱多多递出一串糖葫芦,双目好似一泓清水,映着这繁华的夜景,也映着司徒莫离如玉的面孔。 男人笑着,将女子手中的食物接下,那根小竹竿上,还沾着黏腻的油渍,司徒莫离却似毫不在意。 他长这般大,除了母妃,钱多多是唯一一个这样真心实意待他的人,不计任何的回报,没有算计,没有勾心斗角,就这样简单地对着他好。 “确实好吃。”他咬了一口,甜甜的糖汁在他的舌尖溶化,他伸手,触到她的嘴角,拭去那一点的污渍。 当司徒莫离吃下那串糖葫芦的时候,钱多多已经将所有的食物都一扫而空。 俩人蹲在湖边,司徒莫离牵着钱多多的手,划过沁凉的湖水,抚过她的十根手指,为她洗去油渍。 十指交握处温热,连带着钱多多的心口也升腾起一股热流。 * 湖心的画舫中,甲板上,人头攒动,是小厮点燃了烟火,划破夜空,留下片刻的绚烂,那处人声鼎沸。 岸边。 “听说,今晚,天山雪会露面。” “那仙人一般的人物弹得一手好琴,舞姿曼妙,文采更是不俗,只是平日里被雪芳阁的老鸨藏得严实,千金难求一面之缘。” “据说,今夜若是能解了天山雪出的谜底,就有幸能与她独处一宿,真是人生得意。” “天山雪自恃非凡,常人哪能入了她的眼,想来,这谜题必是刁钻得不行。” “话虽如此,我们倒是无妨去看上一看,凑凑热闹也好,若是能瞥到惊鸿一面,也是一件佳事。” …… 路人甲乙丙丁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落进钱多多的耳朵。 钱多多对那个所谓的天山雪委实好奇,一时兴起:“相公,这女子被传得神乎其神,我们也去瞧上一瞧吧。” “去参加的多半是公子哥儿,你一个姑娘家的,夹在其中,定是不妥。更何况,论相貌,论风姿,我的娘子必然是人中翘楚。” 司徒莫离这句话说得过于肉麻,钱多多恶寒了一阵,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 金顶石壁,上好的檀木铺就的甲板,角落中还放置着各色盆栽,不可谓不富贵。 这样的画舫,钱多多还是第一回见到。 此时她站在偏远的地方,穿一件墨色长衫,秀发挽起,咋一见,是一个英俊的公子哥儿,英姿飒爽。 她是瞒着司徒莫离出来的,趁着他入睡,她方才偷溜出来。 “公子,请您随我进内室一趟吧。”忽而出现的丫鬟立在钱多多的跟前,微微低伏着身子,看起来语态恭谨。 伺候在天山雪身边的丫头,举止亦是不俗。 钱多多冁然而笑,一掀衣摆便随着她进了内室。 内里的装饰却是出乎意料的素雅。 第十八章 求而不得 隔着珠帘玉石,钱多多能看见软塌上的女子,慵懒地侧身而卧。 粉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金丝牡丹,胸前是乳白色缎裹胸,身披金丝薄烟银纱,衣着不凡。 这女子肤色白皙,比江南的女子娇媚玲珑,比北方的女子颀长婀娜。 淡眉微挑,眼线深深,衬得她冷艳不可方物,红唇微微地启着,有些难以言说的蛊惑。 俩人刚一照面,钱多多就有些惊艳,这样的女子,真是一个you物,冷艳,高贵。 钱多多同是女子,却被她摄住了魂魄。 “公子~”天山雪唤她,神色间染上了一抹新奇,微微正了正身形,端端坐好:“我很好奇,你给出的答案。人世间于你最痛苦的事情,为何是一个‘求而不得’?” 钱多多眯着一双好看的猫眼:“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这世间许多人苦读诗书几十载,就为了考取功名,一朝飞黄腾达,加官进爵,享不尽的权势。” “这世间,也有许多的人孜孜不倦地追求财富,锦衣玉食。” “这世间也有许多的人追求情爱,梦想妻妾成群,拥有齐人之福。” …… “可是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出入,你渴求富贵,可能潦倒一生,你渴求康健,可能偏偏病魔缠身,你渴求才华横溢,可能只是泛泛之辈……求而不得,叫人最是痛苦。” 钱多多侃侃而谈,珠帘内,天山雪静静地聆听着。 “公子果真琳珑剔透。”女人起身,掀开繁复的珠帘,步步向她走来:“公子,那么你的所求是什么?” “我所求之事太多,怕是一时之间道不尽所有。”钱多多讪讪而笑,神色间是一派豁达。 天山雪就站在钱多多的面前,眉间的那抹朱丹灼灼妖艳。 “呵~公子既然答对了小女子的谜底,今夜,不如就留在画舫中买醉,可好?” “姑娘虽然热情相邀,但是钱某怕是没有这个荣幸,能够认识天姑娘,钱某万分欣喜,今夜我要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钱多多学着那些名人雅士作揖福礼,既之转身,离开了这方寸之地。 “这个钱多多,果然不一般。”天山雪启唇,看着身后漫步而出的司徒莫离,眉梢间隐有难言的复杂。 雪芳阁本来就掌握着许多的情报,而她天山雪阅人无数,早就对钱多多的情况了如指掌。 本来,她对这个山野的土匪是心存鄙夷的,可是如今这番相处,她竟有种知音的感觉。 想来,能被主子看进眼中的人物,又能差到哪里去? “公子,你对于这个钱多多,当真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吗?” 她难得地破了戒,也来揣测司徒莫离的心思。 她这位主子,面上看起来和善,实则,他的内心冷酷得很。 “雪儿,你多事了~”男人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嘴唇有些冷硬地抿着,龙章凤姿,清绝非常,只是这疏离的语气叫人胆颤几分。 一副谪仙似的外貌,不染一丝尘埃。 男人再不多言,转身离开。 天山雪却是落寞地苦笑,笑容中掺杂了许多的自嘲:求而不得,确实是人间最苦。她恋了他数年,到头来,他竟要她入宫,伺候他的生父。从头来尾,他未曾把她放在心上。 第十九章 她的心有多大? 这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碧空万里。 然而,钱多多的心情却一点也不好。 繁华的大街上,辘辘的马车声有如清泉叮铃,宽敞的马车内,钱多多与司徒莫离面对面坐着,男人喝着一壶上好的乌龙,流云似的衣袖微摆,动作优雅。 他们方才从雪芳阁中出来,钱多多对天山雪甚有好感,因而今日又乔装一番前去拜访。 “相公,你说,为何我们并肩出行,那群姑娘的视线全都粘连在你的身上?” 钱多多颇有些懊恼地蹙着眉,嘴里大嚼着杏仁酥,说话间,那零零碎碎的粉末飞溅。 司徒莫离呷了一口茶水,喉间起伏,他依旧笑着,只是这笑容间多是无奈。 钱多多一向是我行我素的个性,那种烟花柳巷,他本不欲她前往,奈何架不住她的冲劲。 听着钱多多抱怨的语气,司徒莫离只是觉得她有些吃味。 他伸出一指,轻轻弹在她的额间,心情大好。 “司徒莫离,你觉得我哪一点比不上你?”钱多多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两腮微鼓:“照理说,扮起男子来,我的容貌与你不相上下,而我的气质比你好上太多,你一看就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想着那天山雪对着司徒莫离的神态和语气,钱多多只觉得别扭得慌,浑身好似被虫蚁叮咬,那半个时辰,竟是度日如年。 “所以,你一路生闷气,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司徒莫离一噎,举着茶杯的水微微有些轻颤,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的唇勾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冷笑。 司徒莫离不禁有些冲动,他倒想破开钱多多的大脑看一下,她的脑回路到底是怎样的状况。自己的相公被人倾慕,她计较的却只是个人的脸面问题。 她的心该是有多大?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二楼的上房雅间内,雕栏花窗已经被推开,徐徐的风换走一室的闷热。 司徒莫离端端地躺在榻上,脱了纹丝长靴,只着一双白袜躺在软锦上,发绳已经解开,衣袍也是微开了前襟,露出如玉的锁骨。他捧着一本坊间的说说,细细地翻着页,簌簌作响。 “司徒莫离,这是我买的书,你不能强抢了去。” 钱多多此时心情很不爽,态度更加恶劣,从雪芳阁中回来之后,她便总觉得看着司徒莫离有些膈应,而这一路下来,对方的神情似乎有些微妙。 “娘子,为夫饿了。”他却是从书中抬头,期期艾艾地将她凝着。 “饿了便叫小二送吃的上来。” “为夫想吃娘子亲自做的饭食。” “司徒莫离,你不要太过分!”钱多多炸毛,她隐约有些明白,他司徒莫离就是存心找自己的麻烦。 她呼呼地喘着气,简直被气得不轻。 “娘子,你既强要了为夫,总该对我负责。妻子煲饭那洗衣,本就是伦理纲常……”司徒莫离煞有介事地坚持着,但见着钱多多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的红唇漾着一抹算计的浅笑:“唔~我想有必要飞鸽传书告诉老丈人,娘子最近的情况,你前些日子这般落魄……” “司徒莫离!”钱多多欲哭无泪,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司徒莫离居然这样腹黑。 他分明就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打蛇打七寸,面子和老爹就是钱多多的七寸。 第二十章 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说起来,这还是钱多多第一次真正下厨做饭。 她在寨子里呼风唤雨,从来就不缺厨娘,自然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只是她少时贪玩,喜欢到野外打野味,烧烤于她而言,得心应手,却也约莫是她的极限了。 饭桌上,已经摆了三菜一汤。 一道五花牛腩,一道青椒炒肉,一道水煮白菜,另外一碗蛋花汤。 看着菜式,看着菜品,确实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一室之内都弥漫着一股子的芬芳,叫人食欲大开。 “相公,开饭了。”钱多多眯眼,笑容中溢出淡淡的华彩,与之前的态度大相径庭。 “哦~”司徒莫离慵懒地坐起身子,长袍的尾摆划落白瓷的地面,他有些恹恹地向这处走来,连连打了几个哈切。 “这些,都是娘子亲手做的吗?”司徒莫离抬眸,神色认真地看着钱多多,眼神中的脉脉柔情叫人一瞬怔愣。 钱多多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琉璃似的眼眸微微躲闪,将筷子递了出去。 司徒莫离已经就着菜吃了起来,他的吃相斯文好看。 “怎样,好吃吗?”因这毕竟是钱多多的第一次,所以竟有些小小的在意。 “其实,娘子在厨艺这方面也算是无师自通,极有天赋了。”俊美的脸庞辉映着一室的通透,一笑之间,土木形骸,不自藻饰。 他是由衷地称赞她。 “娘子也坐下来一同进食,可好?”白莹的筷子落在一块牛腩上,他仰视着她,将牛腩往她的嘴边送去:“娘子最爱吃肉。” 他明明是那样平淡的语气,钱多多却在刹那间熏红了脸颊。 她几乎要陷进他满满的宠溺之中,那双筷子原是沾了他舌尖的,现在又递到她的唇边,暧昧非常。 “我在厨房的时候已经吃过了,已经饱了,你好好享受吧。” 钱多多有些傲娇地别过头去,下一刻,竟是夺门而出。 司徒莫离看着钱多多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弭在走廊的尽头,他有些疲惫地放下筷子,眸中已经不剩一点温柔。 “小八,你说,她的良心就不会痛吗?”言语间调侃,似乎带了点自嘲。 一人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一身利落的打扮,腰间配着一把利剑,剑鞘上花纹繁复,黑金所铸,来头不小。 此人,是那晚湖畔的少年,是司徒莫离的暗卫。 “主子,你既然已经知道她在饭菜中下了泻药,为什么还要……” 少年有些欲言又止,对于司徒莫离的想法,他不敢妄加揣测,也无法揣测。 “唔~我听你说,她做这些菜做得有些辛苦。”司徒莫离的白皙的脸庞上已经出现了丝丝的苍白,点点的冷汗已经从他的额间冒了出来,胃中交织着冷热的冲突。 那少年一愣,不知司徒莫离的意思,有些不明所以。见着司徒莫离孱弱的模样,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一粒小小的药丸塞进了他的口中。 “主子,你的身体要紧,以后还是不要这般冒险了。” 第二十一章 我会心疼 钱多多大约是傍晚的时候才回的客栈。 洛阳处处繁华,她流连在酒肆小馆之中,小楼亭畔,她望着这万般红尘,旖旎荷池,有些失神。 说书人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坊间的传闻,或是凄美的爱情故事,或是流芳百世的功德无量…… 钱多多原是最爱听这些温温的故事,此时却觉索然无味。 她坐在二楼的窗前,喝了一点酒,吃了点花生,怔愣地望着天际。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待到那敲桌的响木啪的一声,是那说书人娓娓的结语:“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曲终人散,酒肆中的人也渐渐稀疏起来。 有一两点微凉砸在钱多多的眉心,她抬眼,却是薄暮夕阳,天色昏朦,已经下起了细细小小的雨花。 钱多多叹气,心里觉得越发沉闷。 她有些不敢回去,是有些自责。她在司徒莫离的饭菜中下了猛药,他上吐下泻是不可避免的,以他那般娇柔的身体,也不知会折腾成什么样。 不知为何,她不安了一个下午,很是怕回去见他。总归是自己任性了。 钱多多天人交战了很久,终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客栈而去,然而客栈门口,她徘徊了很久,还是没能迈出那一步。 “娘子,淋了雨相公可是会心疼的。”是司徒莫离悠悠的感叹在耳边,鼻尖是他冷冷的淡香。 依旧是那种花花公子的语气,只是语气中多了份无奈和温情。 头顶上的雨水被伞面倾斜到一旁,使她不沾一丝寒凉。 她回眸抬眼,是司徒莫离举着油纸伞,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他的唇边是一抹浅浅的苍白,钱多多瞳孔一缩,心口便有些微微的刺痛。 “以后莫要这般晚了才回来。”他伸手,将她拥进怀中,在钱多多傻子一般的目光中,呵呵地笑出声来,笑声清脆悠悠。 * 屋中,一个偌大的木桶中已经放好了洗澡水,隔着屏风能见着那升腾的热气交织出的暧昧。 钱多多已经洗漱完毕,穿着纤薄的白色睡衣坐在床沿,眸色跳动地看着那头的光景。 水声撩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钱多多脸上一臊,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在雪芳阁中无意的所见所闻。 那咯吱作响的床板,那肆意舞动的纱帐,那般缱绻的缠绵。 不知不觉地,钱多多已经走到了屏风后面,在司徒莫离闭目养神的时候,双手便滑上了他的双肩。 她的手算不上纤柔,却有一股奇异的温暖,揉nie之间也是恰到好处。 司徒莫离倒也随便,任由钱多多服侍,不时发出喟叹。 “相公,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那晚我醉得一塌糊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说,同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钱多多有些惑然地出声,神色间没有半分羞耻,这样的问题,大胆豪迈,从一个女人的口中听闻,大抵都是要让人嗤笑鄙夷的。 “噗嗤~自然是销hun非常~”司徒莫离却是谩谩地笑出声来,睁开的墨色眼瞳中,藏着说说的光彩。 第二十二章 你要谋杀亲妻 男人的笑声爽朗,背后的女人却是一阵沉默,她揉nie的手已经停了下来。 “嗯~”男人的尾音幽长,语气中是一抹惑然。 他狭长的凤眼一挑,微微转过头去,便对上了钱多多那双艳艳碧桃般的双眸,水汽氤氲中,她肤白胜雪,一笑之间,就是绝色。 钱多多亦是痴痴然地望着司徒莫离。 她的手下是他光洁的皮肤,每一寸都好似剔透的珍珠,手感甚好,她的目光辗转在他的喉间,优美的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他的嗓音带着远古的呼唤,沙哑迷离。 钱多多一时热血冲脑,竟是脱口而出:“相公,你就从了我吧。” 于是乎,她咧唇,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嗷呜一声就咬上了男人的脖颈,在那处舔舐撕咬。 司徒莫离明显被钱多多的动作搞得猝不及防。 她的舌尖带着温热,带来一股奇异的热流,席卷全身。 她散落的发纠缠在他的胸膛前。 在钱多多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眸色微不可查地轻颤,喉间有些艰涩地吞咽,他的双手亦是有些用力地抓住木桶的边缘,指甲刮出一道痕迹。 这个女人,动作明明是这样的笨拙粗俗,他却已经有了本能。 司徒莫离有些自嘲地伸手,赤裸的手臂勾住钱多多的脖颈,然后,手下微一用力,他竟将钱多多拉进了水桶。 钱多多一头扎进了水下,狼狈地吞咽了几口洗澡水,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挣扎起来,霍然出水,整张脸都憋得通红,青丝好似水草般漂浮于水面,无数的水滴从她的脸庞上滑落。 她有些呼吸困难,睫羽沾了厚重的水珠,颤动间,她只能见到昏黄中,无数模糊的重影,是那个男人一脸促狭的微笑。 她心中登时怒起,大喝一声:“司徒莫离,你要谋杀亲妻。” 她潋滟的红唇,一张一合,司徒莫离笑得越发灿烂,已经将自己送了出去,在钱多多错愕的时候,咬上了她的下唇,已经见了一点血。 钱多多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气:“司徒莫离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痛觉的指使下,钱多多一探手,已经一掌拍了出去,水花四溅中,司徒莫离被打得有些重,撞到后背的桶壁,好似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钱多多一瞬便后悔了,他那个柔弱的小身板,怎么受得了自己的那股蛮力。 看着司徒莫离揪痛的眉宇,一时间鸦雀无声,时光好似停驻了一般,空气也冷凝下来。 “那个,相公,你……没事吧?”钱多多有些内疚地看着那头的男人,神色间是一派无辜。 楚楚可怜的模样,是再清纯不过。 司徒莫离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旧时养的小白狗,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一旦犯了错,便是一脸讨好的模样。 “娘子~”他失笑,水下,光洁赤裸的胸膛微微起伏,然后,亦不知他如何出得手,他已经将钱多多圈到了自己的怀中,紧贴着自己的身躯。 她被抵在他和桶壁之间,男人雄厚的气息将自己包围,最是清冽。 他轻轻柔柔地吻过自己的双唇,将她嘴角的血丝尽数吞没,动作那样温柔。 第二十三章 欲哭无泪 很多年以后,司徒莫离还会思考一个问题,他究竟为什么会对钱多多这个神经质的女人产生了冲动。 很多年以后,钱多多还会思考一个问题,她究竟为什么这么没用,居然在亲热的时候昏了过去。 早间的时候,阳光从雕栏木窗中投射进来,窗外的枝间,有鸟雀啾啾鸣叫,一阵晨雨过后,云消雨霁,空气中似乎是漫漫的馨甜。 钱多多拱了拱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舒服地喟叹一声,通过指缝似的视线,见着一副美好画面,男色撩人。 而她正抱着他,靠着他的胸膛。 “可算是醒了?”司徒莫离打量着她,唇边浮着一抹醉然的笑意。 他想,对于钱多多这个女人,世间怕是独一无二了。昨夜亲吻的时候,对方竟然由于缺氧晕了过去,他几乎要怀疑人生,好气又好笑。 这个女人勾起了自己的欲望却又不负责到底,还真是……扫兴得很。 司徒莫离简单地将俩人整理了一下,就抱着钱多多一同睡下。 昨夜是他第一次抱她,女人虽然高挑,称在手臂之间,却是莫名轻盈,她的腰肢很细,几乎不盈一握,她的身体很软,还有淡淡的馨香,他竟是不舍得放手。 伴在她的身侧入睡,他觉得安心舒适。 “相公,早安。”钱多多的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她方才睡醒,还有些迷迷糊糊,对于昨晚的事,只回忆起零碎的片段。 她热情地在男人的胸膛上落下一个吻,就打算起身穿衣打扮。 她搓rou着双眼向衣架走去,却被脚下的凳子绊了一跤,狠狠地向前摔去,然后砰的一声,脑门撞在了坚硬的石砖地面上,她高高的鼻梁也是一阵闷痛,一股热流从鼻腔冲蔓延而出,将地面浸染,那两三滴的明艳,好似花开锦绣。 钱多多总共与司徒莫离羞羞了两次,每次都是这样惨淡收场,她有些懊丧地扶着鼻梁,欲哭无泪。 * 郊外的风光很好,寸短的绿草盎然,踏过的地面上还有姹紫嫣红无数,樟树连片,留下圈圈的光晕。 马车在一处树荫下停留,钱多多从板儿凳上跳了下来,颇有些怨怼地看向车厢。 她赶了两三天的马车,那男人便在车厢内舒舒服服地看书、困觉。 她从未曾见过这样虚弱的男子,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动不动就中暑呕吐,仿若见光死。 她白日里被高温暴晒,近来照照镜子,发现自己黑了一个度,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娘子,替为夫打点水来。”司徒莫离掀开车窗的白色纱帐,递出一个水囊。 “相公,我正在闹肚子,是要去如厕,你若是渴了,便自己去寻水源。”钱多多皮笑肉不笑,颇有些咬牙切齿。 对于司徒莫离这个男人,她的内心很复杂,因着他时而的温柔体贴,又时而的娇贵惫懒。 “无妨,如厕和打水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冲突,娘子可以先去如厕,洗净双手之后,再可……” “司徒莫离,老娘忍你很久了!”钱多多踢腿,她的怒气滔天,车身因为外力,狠狠地摇晃了一阵。 第二十四章 这样出糗 钱多多甩头就向远处的草丛走去,而司徒莫离在车厢内一阵失笑,嘴角的弧度动人,引人心悸。 他想,自己约莫也是魔怔了,这一路没少折腾这个女人,只不过是为了逗逗她,看她气嘟嘟的可爱模样。他也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就变得这样恶劣,这样……幼稚。 那厢,钱多多确认四下无人,才撩开底裤开始解决生理问题。 她想自己约莫吃坏了肚子,今日白天才会这样冷热不济,肚中阵阵翻滚。 “哼哧~哼哧~” 一只小野猪从附近的灌木丛中蹿了出来,一身黝黑,似在泥淖中打过滚,一嘴的獠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对于钱多多来说,这样一个生物,没有任何的威胁,绝不会放进眼中。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很紧急……她如厕才进行到一半啊! “哼哧~哼哧~” 那只小野猪不住地往这边跑来,已经绕道了自己的身后,钱多多如芒在背,阵阵恶寒,她隐约觉得,野猪尖利的獠牙正对着自己赤裸的屁股。 不得不说,钱多多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样出糗。 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她手忙脚乱地擦拭一番,然后匆忙地提起亵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劈腿,就将那不知好歹的畜生打趴下,阵阵哀嚎。 而同时的,钱多多能听见一阵清脆的嘶啦声,是她的裙子被树杈勾住,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一直到大腿的根部。 钱多多低头间,见着那白花花的一片,浑身僵硬。 当钱多多回到马车,跳上车厢寻找衣服更换的时候,司徒莫离的视线就一直徘徊在那处撕裂口,眼神晦暗不明:“娘子,你这是遭人劫色了吗?” 他的眸中好似寒星万丈,已经有了每种假设,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脸色铁青。 * 篝火燃得正旺,那头小野猪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成了钱多多和司徒莫离晚饭。 钱多多的脸色一直不好,她原以为是闹肚子,后来才知道,是葵水将至。 这次的月信来得并不准时,甚至还伴随着阵阵的疼痛。 钱多多躺在厚厚的云锦中,那处痉挛让她极难入眠。 她被司徒莫离抱在怀中,男人的手抚过她的脊背,带来点点的安抚,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她呼出的热气就喷洒在他的脖颈间,由于夏夜闷热,她的周身都沁出了薄薄的冷汗,粘连着衣褥。 钱多多迷迷糊糊地睡去,约莫是半夜的时候才醒来,摸索间,身边早就没了男人的温热。 他竟不在车厢中。 钱多多燃了蜡烛,疲软地靠在车壁上,余光瞥见角落的那件月白长衫,她认得,是司徒莫离白日里穿的那件。 只是这上好丝绸沾染了些许的暗红,正是她的葵水。 一时之间,钱多多竟有些百感交集。在世俗眼中,葵水最是污秽,女子月信期间,男子一般不会近身,怕惹了晦气。司徒莫离却是抱了自己大半夜,没有一丝在意。他本是一位王爷,怎会没有讲究? 第二十五章 太子 夜色好似墨汁染过,沉沉地化不开。 钱多多披着一头长发,夜色撩人,晚风将她的衣裙勾得翩飞舞动,莹莹的月色下,有一种恍然如仙的感觉。 她跳下马车,篝火燃起的薄烟,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将司徒莫离的面庞完全笼罩。 “身子不舒服怎么还出来走动?”男人挑动了一下火堆,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他的容颜,有一种亲切的暖色。 “你怎么不去睡?”钱多多在男人的对面坐下,唇角尚余一丝苍白。 “这里毕竟是荒郊野外,留个人守夜安全一些。”男人抬眸,眼底是一圈淡淡的青色,清晰的倦容。 “相公~”或因着病弱的缘故,钱多多的神态间是少有的温婉可人,她慢慢地踱到司徒莫离身侧,偎着他坐下,将自己的头颅靠在他的肩头。 林间有薄薄的雾霭,天空朦胧,连黑也不纯粹了,有微凉的雨水润过司徒莫离的额头,有洋洋洒洒的雨水在空气中飞舞。 身畔的女人已经睡熟,她浅浅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在万籁俱静中,他感觉这她的温度,有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已经从车中取出了披风,毛茸茸的帽毡盖住女人的容颜,替她挡住夜的薄凉,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肢,用披风将她紧拢。 司徒莫离的下巴点在她的头顶,嘴角漾着徐徐的笑容。 有这么一刻,他觉得,钱多多病弱的模样甚好,这样的她,便似收了爪子的小猫,只会依在自己身旁。 * 半月之后。 一色水磨群墙,白石台矶置放了些许的盆栽,街角的那家茶肆中,正是人声鼎沸。 “唔,话说这太子殿下当真是年少有为,岛国的藩属国作乱,他一出征,就能凯旋而归,不仅带回奇珍异宝,甚至还扣押一个藩帮的质子回京。” “听说太子长相极为俊美,他年岁不小,早便及冠,只是一直未曾娶亲,听说,他性情冷淡到没有一个侍睡的奴婢,京中许多待字闺阁的姑娘都心仪他。” “许多的朝臣也都想着巴结他,有意将自家的嫡女婚嫁于他,若是能受了太子的青睐,将来必有诸多好处。” “我听着传闻,去年七巧节时,那宰相的千金与太子在白云寺中邂逅,分别时,那云家小姐甚至赠了对方一条丝娟,可谓的郎情妾意。” “听说,太子今日就会领着军队回京,我们便在此处等上一日,必能目睹太子的英姿。” …… 角落的里,钱多多和司徒莫离面对而坐,司徒莫离全然只顾自己饮茶,听着这些零碎的消息,竟是连眉梢都不抬一下;钱多多却是饶有兴致地吃着点心,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 “相公,着当朝太子当真这般厉害吗?” “唔~” “他的相貌与你相比又如何?” “……” 钱多多觉得,司徒莫离与这个太子的关系必然是僵化的,若非如此,以司徒莫离的性子,怎的就变得惜字如金? 想来,司徒莫离见着太子的风光,内心也必不好受。 第二十六章 我比他美上许多 一个是备受瞩目的嫡长子,位高权重;一个是遭受冷遇的庶子,无足轻重,早早便被放逐。 一个战功赫赫,一个却是这样的体弱不堪。 两相对比,司徒莫离便失了所有的光彩。 那支回京的军队出现在城门口时,迎接的百姓将大道堵得水泄不通,喧闹冲天,所谓的万人空巷,约莫就是这般场景。 司徒惊鸿骑在高头大马上,马鼻喷出的气体带着一种闷闷的汗尘味,肆意流出的汗水浸染着马鬓,是灼灼的艳红,四肢矫健,抬腿间便是赳赳的气势,原是世间少有的汗血宝马。 司徒惊鸿穿着一身玄色的葛纱袍,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色麒麟,金丝缠绕,瞩目非常。腰佩长剑,脚踏黑色长靴。 司徒惊鸿离开京城已经数月,甫一回见,热风拂面,满眼的繁华景象,是久违的亲切。 这只军队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大道上,尾随的士兵众多,脸上皆是喜悦和荣耀,漫漫的尘土激扬。 钱多多就坐在里间的茶肆中安然地坐着,目光一直逡巡在那人的身上。 这是一个长相冷酷的男人,乍一眼,她便能辨出对方身上的戾气,有如利剑出鞘,这样的男人,便该是战场上的雄鹰。 男人的眉眼皆是冷峻,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透过那双凛冽的双眸,深邃幽幽,叫人猜不出他的心理活动。 唯一没有美感的,大概是他左眼眼角的划痕,大约一寸长度,虽说修养的好,但依稀可以辨出原来的模样。 这样的男人,无疑是危险的。 司徒莫离亦是向那人投去一眼,他的眸中是微敛的暗芒,面无表情。 如此说来,这是他与他八年来的再次相见,他离开京城八年之久,有些时候,都记不清那些人的长相,他以为自己早就学会很好地克制自己,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可是,如今他才明白,昔日的伤痛,早便成了他入骨的疼痛,终身的烙印。 他背负的这段深海血仇,他早晚都是要讨回来的,连本带息。 “呵~也不过尔尔吧。”他便这样露出鄙夷的嘲讽,他忽而就勾住了钱多多的下巴,四目相对中,他笑得风华绝代:“怎么,不觉得我比他美上许多吗?” 司徒莫离今日的举动太过异样,钱多多早便发觉,他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而如今,他拘着她的视线,言语间全是不悦。 他的神色是这样的冷硬,粉饰的风流中是一种难掩的悲怆,钱多多一瞬有些呆滞,心口便涌上难言的酸涩,这样的司徒莫离,让她莫名心疼。 “自然,我的相公最是俊俏。”钱多多的瞳孔中映着司徒莫离的眸光,她轻笑,雪白的牙在光晕下有些晃眼。 * 深宫之中,那红墙青瓦,楼阁飞檐,处处沉淀着岁月的繁华,帝王的威严。 行之所处,皆是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巡路的宫女太监从那假山甬道中走过,最末的那一个,却忽然顿住了脚,夜灯从手中滑落,咕噜噜地滚到角落,在夜风中一阵飘摇,倏忽熄灭。 第二十七章 窥见 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一方口罩将容貌遮得七七八八,钱多多隐身在树叶之间。 此处是曲折游廊,离大殿不远,而樟树粗大,位于顶尖,能望见那处的笙歌热闹。 “相公,其实你真的不需要陪我同来。”钱多多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侧的男子,有些纠结地凝着司徒莫离。 他不会轻功,她带着他便是一个累赘,之前叫一个巡夜的宫女发现,几乎就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娘子,这里到底是我家,我比你熟悉许多,由我带路,你岂不省事许多?再者说来,我无法放心你独自冒险。” 司徒莫离有些痞气地笑起来,一双凤眼尽是潋滟的光芒。 今夜是庆功宴,帝王专门在大殿中为太子接风洗尘,出席的人大多是朝中的重臣,还有一干的家眷。 说是庆功,但实则大家心知肚明,帝王也是有意在这次宴会上定下太子的亲事。 因着这个缘由,宫中的防守会松懈许多,钱多多也无非是看重了这个时机,来到皇宫偷窃。 据她所知,这司徒惊鸿从岛国带来不少好东西,其中一样就是那深海珊瑚,听闻此物极难寻觅,甚是珍贵,外表五光十色,明艳得很。她自幼便在山沟沟里长大,对于这种玩意,自然新奇。 此处花园水榭,是较为僻静的地方,偶有树叶婆娑,间或有蝉鸣声声。 钱多多正琢磨着离开,树下却忽而有了动静。 地上积聚了些许的枯枝,落叶已经累得寸许高,来人的脚踏在上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借着月光,钱多多看清了来人,是两个提着夜灯的婢女,只是这穿着上,似有明显的差别,地位高低,即刻知晓。 “红袖,你家小姐私下约我在此处见面,究竟所为何事?”说话的是那个衣着奢华的,上身一件玫瑰紫缎子,系一条藕丝缎裙,一张鹅蛋脸,肤色白皙,明眸皓齿,浑身都是一股子的书卷气息,秀气有余。 “温姑娘,你怕是见不到我家小姐了。”立在她对面的那个,身形高挑了许多,阴影中,她的模样不甚明晰,然她言语中的寒意,倒是最清楚不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姑娘,你说,同样是做婢子的命,为什么区别这般大?你是皇后的远房表亲,是太子指腹为婚的妻,你幼年家到中落,父母双亡,皇后将你接进宫来,你又讨得太后欢心,做了贴身的婢女。你说,太子是不是钟情于你,所以这些年才一直都没有娶亲?” “你到底想怎样?”那温柔隐约觉得事有蹊跷,此时更加笃定,红袖是真的居心叵测。红袖只不过是一个丫鬟,她绝不信对方有这样的胆量,怕是这幕后都是有人授意。 “温姑娘,要怪只能怪你挡了别人的路,这太子妃的名头,决不能叫你占了去。”寂静中,是女人咯咯的笑声,诡异异常,而那面容更是扭曲:“明早的时候,就会有人发现你浮尸在这处池塘,是温姑娘你不甚跌落了水中,活活溺死。” “你!……”但见得红袖已经向自己扑来,温柔的瞳孔中尽是恐惧骇然。 第二十八章 扎心 红袖的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她迅速地绕道温柔的身后,动作轻盈,只是一个重重地劈手,温柔便已经愕然昏厥,软软地摔倒在地。 钱多多蹲在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宫廷之中的勾心斗角,她早有耳闻,眼下,她绝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她保持着这个动作已经很久,腿脚已经有些麻木,那红袖也未免太过话痨,干这种杀人的活计,竟是这般磨叽。 扑通一声,是那温柔被扔下了池塘,塘中荷叶密集,翡翠盘承不住她的重量,被压得有些零碎。 红袖见着事情已经得手,脸上映着狰狞的笑容,快速闪退,那微弱的灯火逐渐缥缈如雾。 钱多多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去招呼司徒莫离,却不想,回头间,身畔早就不见了人影。 司徒莫离爬下树来,未见一丝迟疑地跳入了池水中。 漫漫无边的水面晕开一圈涟漪,钱多多看着司徒莫离的衣角渐渐融入那片冰凉,瞳孔一阵收缩。 她认识的司徒莫离,做事从来没有这般利落过,他身子本来就虚弱,怎么受得住这池水的寒气?如今,他却能为了这个温姑娘以身犯险,看来,俩人的关系不浅,他对这个女子…… 她忽然就想起,好似从这位温姑娘露面伊始,司徒莫离的呼吸就有些紊乱。 钱多多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水,此时根本就帮不上任何忙。 她独自站立在水榭石桥上,看着湖面影影绰绰的景致。 晚风还带着白天的一点余温,钱多多却觉的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也似乎有些冷冻。 她想唤司徒莫离的名字,可是声音冲上喉间,便有些梗塞,在这片幽暗中,她只觉得快被不安吞没。 哗啦~是司徒莫离抱着昏厥的女子爬上了岸,归于平静的湖面,只余悠悠泛音。 俩人的衣裳皆已湿透,女人的那张脸庞被纠缠的乱发遮挡,形容憔悴,她的衣服湿哒哒地粘着肌肤,在月光下,能隐约看着她内里的肚兜,而司徒莫离却毫不避嫌地抱着女子,他们贴得这么近,他几乎要将她揉进回怀里。 司徒莫离珍视这个温姑娘,钱多多看得一清二楚。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紧张的神色,明明自己也呛了不少的水,脸色苍白,眸中却只装的下一个她,外间种种,似乎全都无足轻重。 钱多多好似被定格住了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会泛起那般酸涩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她无非就是一道背景。 “温柔,你怎么样?”男人轻轻地将女子搁置在草坪上,他的手覆上女子冰凉的面颊,感知到对方了无生气的呼吸,男人的眸中隐隐有暗芒流动,下一刻,已经毫不顾忌地压上了女子的胸腹,替她挤压胸腔中的积水。 “温柔,你给我撑住。”他的声线沙哑悲怆,有些患得患失的恐惧。 钱多多就这样站在不远的地方,飞舞的发丝遮挡住她的视线,面部的线条变得有些冷硬。 眼前的景象,太过扎心。 第二十九章 败露 这样的司徒莫离,对于钱多多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那厢,温柔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水渍从她的口中渗透而出,咳嗽声断断续续。 只是女子的眼睑依旧紧紧地合着,看着情况,一时三刻怕是醒不过来。 司徒莫离喜不自胜地看着女子的面容,已经按住温柔的后脑将她桎梏在胸口。 “温柔,幸好你没事。”男人的下巴轻轻地蹭着温柔的脸颊,满满是缱绻的柔情。 钱多多觉的,这个时候,她很有必要出来提醒一下。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低迷,只是灼灼地看着司徒莫离的方向:“我们必须要离开了。” “我想和她多呆一会儿,我不放心把她扔在这里。你去宝库取了珍宝,便到此处来与我会合。” “好。”钱多多却是笑了,她回答地这么快,眉眼弯弯,笑得璀璨,只是这笑意,却是未达眼底。 * 月光丝丝缕缕、如同细雨般滴落在眼前这好似梦幻的宫殿间,一道身影纵跃在屋檐上,身形迅捷。 掀开一处的青瓦,钱多多旋身落入那一室的璀璨。 金顶石壁,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地柱子,四周地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黄金雕成地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地绽放。 这里,便是钱多多所行的目的地。 室内有偌大的夜明珠,将房间照得通透,钱多多伏身在房梁上,呼吸间,尽是袅袅的檀香。 她的目光有如利刃般在殿中逡巡,在那处角落定格,翻身间,脚尖落地,一探手,已经那方宝物揽在了怀来,装进了包裹。 一个纵云梯,便踏着白玉砖,到了房梁。 叮铃一声,却是门锁被人打开,有人推门而入,是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今晚夜宴,皇后和众位娘娘都想瞧瞧这深海珊瑚,听说它是岛国的国宝,等会儿拿取的时候可要仔细着些,要是哪里磕绊着了,当心你们的脑袋。” 门外,是一个拿着浮尘的老太监,深深的眼袋,满脸的沧桑,看起来年事已高,只是这穿着奢贵,暗沉色的袍子,竟是绣了一条金龙,那炯炯有神的龙眼,张牙舞爪的龙身,甚是惹眼。 “大总管放心。”那两个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和着,便往内里走来。 当他们的视线落在那方角落的时候,却是一个激灵,双双跌坐在了地上:“大总管,这深海珊瑚不见了。” 他们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此时也只能大声地嚷嚷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面跑去。 钱多多知晓事情已经败露,决不能继续待下去,此时已经从瓦洞中钻了出去,急急想要离去。 殿外已经云集了不少的士兵,火把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撕裂夜的幽深,将天空照得昏黄。 钱多多最先对上的,是那个老太监的视线,那人的目光就像是一条毒蛇般缠绕在她的身上。 “好你个小贼,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天子的身上,快些将深海珊瑚交出来,不然,一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整齐划一的弓箭已经被准了钱多多的方向,那拉满的弓弦只需一声令下,就能将钱多多射成筛子。 第三十章 逃命 钱多多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是这神情间却是没有丝毫慌乱,反倒有些许的调侃:“你说,这件玩物被你们这样宝贝着,要是我一个错手就将它从房顶上摔下去,砸的稀巴烂,那可如何是好?” “呵~你是在威胁我?”那老太监咧着嘴笑了,只是这眼尾深深,将他眼底的沟壑突出得越发明显,他一笑,更是阴沉。 “唔~就是在威胁你。” “你到底要怎样?”老太监冷哼一声,眸中全是寒意。 “你若是放我离开,我便将东西还你,可好?”钱多多身形挺拔地站着,一颦一笑之间,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 “好,我答应你。”对方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只是这妥协的背后,却是藏着几分算计。 对于钱多多这样的毛贼,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只要引诱她交出这深海珊瑚,到时候,万箭齐发,她插翅难逃。 “你接着!” 一个黑色的包裹掷了出来,眼看着就要落地,也不知那老太监是如何出得手,东西已经稳稳地落在了手中,他慌忙打开检查,鬓角一瞬绷得紧张。 在包裹中,根本就不是深海珊瑚,他竟被这小贼给骗了,等到再抬头间,哪里还觅得到钱多多的身影,而殿中却袅袅地升腾起轻烟,火势在刹那间便一发不可收拾。 殿中的纱幔飘摇,火光已经蹿上了屋檐。 众人皆是惶恐,喧嚣声中急着救火。 钱多多卷着包袱逃命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这把火可把天家的脸面给丢尽了,只是,那些稀世的珠宝就这样湮没在刹那间,未免太过可惜。 一处庭院,两旁灯火通明,正前方是一堵筑在水上的阁楼,四下都没有人把守,钱多多一时情急,闪身便入了内室。 一间金碧辉煌的小屋,屋中燃着一股奇怪的香气,只觉得勾魂得很,地上铺的是白色的毛绒地毯,是上好的雪豹皮毛,一张榻上,白纱缭绕,里面是重重的云锦。 这墙上挂的不是什么山水花鸟图,却是一柄宝剑,这剑鞘看着,却是有些眼熟。 这间屋子,应是男人的住处。 钱多多尚在沉思,阁楼外,庭院中,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有些急促,却显得有些虚浮,依稀能辨出,是一人前来。 钱多多撩开珠帘,便进了耳室,只是入眼所见,竟是一方浴池,池水干净清澈,水面漂浮着各色的花瓣。 那人已经到了正屋,钱多多偷偷地掀开珠帘的缝隙看去,却见着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左眼下是一道模糊的划痕,钱多多心中一阵咯噔,未曾想,这屋子的主人,却是太子司徒惊鸿。 男人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只是他的肌肤上泛着浅浅的粉红色,他蹙眉,竟是去接自己的腰带。 男人背对着她,袍子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转身,便要向耳屋走来。 他,这是要沐浴。 钱多多自然清楚,自己与这位战神杠上,必然吃亏,她未及多想,便抱着深海珊瑚跳进了池水中,漂浮的花瓣,将她完全隐藏。 第三十一章 乌龙 司徒惊鸿的的呼吸很是沉重,珠帘被他挥开,玉珠撞击着,叮铃不止。 男人一头乌发披于肩头,衣袍已经敞开,露出男人健硕的肚腹,纹理深刻清晰,只是这肌肤上,密密麻麻布着许多的伤痕,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男人已经脱了鞋袜,赤脚站着。 他的眼眸充斥着亢奋,却又冷漠至极,一张久经沙场的脸庞却依旧白皙,无时无刻,他身上自带着一股天家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贵气。 钱多多在跳下水池的一瞬间就后悔了,她忘记了,自己原来就不是一个会游水的,更加不懂得憋气。 刚一钻入水中,席卷的池水灌进她的眼耳口鼻,而池壁皆是白玉堆砌,光滑非常,她的双手双脚找不到任何的支撑点。 “出来!”男人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温度,下一刻,眸色间更是冷酷至极:“不管是谁私底下对你授命,若是你再不知趣,继续逗留,休怪本宫心狠。” 今天晚宴,他的酒水中被人下了药,他长这般大,还从没被人这样算计过。 钱多多已经咕噜了不少的池水,在冰凉的池水中,她只觉的自己被囚进一张巨大的鱼网中,死亡的气息将她彻底包围。 一瞬间,钱多多的内心是绝望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英年早逝,而死法居然这样膈应,竟然溺毙在太子的洗澡水中。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因着情况紧急,慌不择路之下,把自己推向了一条绝路。 水面上是不断飞溅的水花,搅动的波澜一圈圈扩散,司徒惊鸿等了良久,依旧没有见到任何身影。 他虽怒着,却似笑着,已经踏入水中,去捞那个躯体。 呼啦一声,是钱多多被司徒惊鸿提提出了水面。 男人只是拎着她的领口,动作不可谓不粗鲁。 钱多多迷离着双眼,整个人都瑟缩着,一头挽起的发丝由于激烈的挣扎已经披散开,模样可怜的很。 她方才得救,这时候只知道紧紧地依附着司徒惊鸿,喘息之间喉中发出阵阵的咳嗽。 “你是谁?!”腰间是一双略微粗糙的手掌,掌心灼热,对方咳出的水花洗漱溅在他的胸膛上。 司徒惊鸿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钱多多已经差不多缓过了神,她抬眸,透过缭乱的青丝,便见着男人有些驼然的醉色,只是这眉眼间是决绝的抗拒和愤恨。 男人的脸上,交织的是冷硬和暧昧。 司徒惊鸿的一手已经摸上了钱多多的脖颈,那处的力量在不断地积聚,女人白皙的肌肤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男人的眸中是一闪而过的杀气。 本来,他以为会在屋中遇见一个娇俏的女子,一个自荐枕席的放làng妖姬,却不曾想,是这样一番景象。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夜行衣,紧身的布料将身材衬得玲珑精致,濡湿了水的缘故,越发显得婀娜,光是看着躯体,确实是不可多见的you物。 第三十二章 总该付出点代价 再看女子的脸上,也是蒙了一方黑布的,凌乱的发丝下,对方的容貌更加模糊。 这样的打扮,绝非善类。 男人探手去撕钱多多的面纱,钱多多瞳孔一缩,出于自救的本能,她已经下了狠手。 一刹那,她便将膝盖曲起。 电光火石之间,司徒惊鸿已经松了对钱多多的钳制,保守般地后退,而钱多多乘胜追击,只能一味地进攻。 男人的衣袍已经滑落了下去。 药效越发强烈,身体好似火烧火燎般,而下腹那处,更是燥热一片。 他喘息间都是闷闷的湿气,血管中好似有无数的蚁虫撕咬,他喉间翻滚,只觉得蚀骨般的空虚。 在这强烈的欲望和刺骨的池水中,他只觉得冰火两重天,叫他几乎失去理智。 司徒惊鸿原是打算在冷水中逼出媚毒,如今看来…… “这是你自找的。”男人的神色一暗,已经抓住了钱多多的手腕,他的手臂好似千斤,钱多多挣扎不开,下一刻,已经被男人反手圈进了怀中,后背贴着对方灼热的胸膛。 而他只是几个轻巧的动作,她就被定住了穴位,动弹不得。 钱多多一骇,她的武功在山寨中也是数一数二,对付宫中的那些御林军尚且绰绰有余,不想,竟这样容易地栽在这司徒惊鸿的手中,对方的实力是这般的强大。 男人的唇贴着她的耳廓,呼出的气体浑浊,隐约间带了点龙涎香,湿热的触感刺激着她的神经,颈后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你要做什么?”女子的话绕过舌尖涌出,自是黄莺般好听,只是这言语间带着明显的颤音。 司徒惊鸿忽的就笑了起来,放dàng不羁间掺了一抹嘲弄。 钱多多的每招每式都是凌厉逼人,而那屈膝的一招更是泼辣得很,他以为她不知天高地厚,没曾想,她原来也是会怕的。 “既是你误了我的事,总该付出点代价。”男人倏而咬上钱多多的耳垂,在那处啃噬舔咬,他的牙尖锋利,丝毫没有留情,已经将那处咬出一个小小的血口子,血珠便缓缓地渗了出来。 他这样强势,这样粗蛮,不过就是在出气,司徒惊鸿将钱多多当成了媚毒的解药。 钱多多吃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虚汗也从额间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只是她咬着唇,不愿呼痛。 司徒惊鸿猛然将将钱多多打横抱起,一直走到主屋,然后重重地将钱多多抛到了榻上,动作没有一丝的轻柔可言。 身下是绵软的云锦,钱多多尚未回神,司徒惊鸿已经倾身覆了上来。 男人的身材魁梧,一瞬间,钱多多几乎喘不上气来。 不同于司徒莫离的缱绻,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便只有令人心惊的胆颤。 近距离地观察,钱多多不得不承认,司徒惊鸿阳刚俊美到极端。 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高挺的鼻子,性感的红唇,天质自然。 若是除去他满身的戾气,确实养眼得很。 第三十三章 本宫,不在乎 嘶啦一声,司徒惊鸿抓住钱多多的衣领,已经撕裂了那层薄薄的阻碍,露出女子圆润的肩膀,那处的肌肤莹莹,有如羊脂玉。 在这一刻,钱多多才真正觉得害怕。 “太子殿下,我已经嫁为人妇。”钱多多在崩溃和理智的边缘徘徊,在惊惧中,她终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早便是司徒莫离的人,他司徒惊鸿贵为一国太子,也是个要脸面的人,总该不会对残花败柳有兴趣,她只不过是在赌,赌司徒惊鸿的那点自尊。 “哦~是吗?”男人却是轻然地笑了,尾音悠悠,带着一点揶揄的味道。 他的眸光闪烁,那处手臂上,那般刺目的鲜红,是钱多多完整的守宫砂,他知晓,她尚且是处子之身。 司徒惊鸿的唇抿出一个淡漠的弧度,他撑在她身上,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又似地狱中索命的恶鬼。 他一字一句:“本宫,不在乎。” 他说着,已经低下头,埋首在钱多多的脖颈间,体内的欲望已经膨胀到可怕,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耽误下去。 对于身下这个女子,他如今强要她,无关风月,无关亲爱,她于他,不过是一个工具,因而,他不需要再多费口舌,只要早早完事便好。 待今夜过后,他会将她送到大理寺去审讯,她是死是活,与他全然无关。 司徒惊鸿好像野兽般咬开钱多多的前襟,湿漉漉的水渍混着男人的口水,留下旖旎的痕迹。 在布帛撕裂的一瞬间,钱多多内里的肚兜和包裹便呈现在男人的眼前。 一条红色的肚兜,是最平常的模样,只在边角处绣着几朵雪白的梨花,而她的暗香幽幽,那处最是撩人。 只是,司徒惊鸿的视线却被那个包裹给吸引住了,耐不住内心的好奇,他已经将东西打开,惊见了里头的深海珊瑚。 刹那间,司徒惊鸿的眸色便起了变化。 原来,身下的这个女子夜闯皇宫便是为了偷窃这个东西,为此,居然将自己推向如此危险的境地,还真是要钱不要命。 司徒惊鸿的心里越发鄙夷,眼眸冰冷寒彻。 “混蛋~你要是敢动我一分一毫,我ri后一定叫你悔不当初!”钱多多已经发了很。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这样屈辱过。 司徒惊鸿的一手紧紧桎梏着她的双手,举到她的头顶,他强迫着自己挺胸,将自己淋漓尽致地展现人前。 “你要是真的做了什么,我就叫你往后不能人道!” 到这个份上了,钱多多早就将所有的理智抛之脑后,只是瞪着一双琉璃似的猫眼,眸色凌厉。 “呵~你知不知道,就冲着你对天家的不敬,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凌迟处死?!” 司徒惊鸿却是笑了,他俯身,红唇已经映上了她的眉眼:“不过我倒是好奇,你这般伶牙俐齿,也不知这嘴生得如何模样。” 他的指尖粗粝,已经摸上了钱多多的鬓角,在那里一阵摩挲,既然,揭开了那方面纱。 第三十四章 一腔痴情 钱多多一张容貌辉映着微弱的烛光,两颊晕红,一双眸子灿若繁星,只是带着极大的怒气,一双红唇潋滟动人。 司徒惊鸿的身子却兀的一僵,他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着女子的容颜,瞳仁剧烈地收缩着,鬓角绷得笔直。 在那一瞬间,他满眼的愕然、不敢置信,其中又夹杂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 他有些颤抖地抚上钱多多的脸颊,指尖的温度滚烫。 他张嘴,呐呐地,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好似惊惧搅碎一场美梦:“以欢~” 对于司徒惊鸿前后这般大的反差,钱多多也是始料未及,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而那个名字勾着她心弦微颤。 她想,司徒惊鸿约莫是爱惨了这个女人,而自己与她长得极像。 药效那么强烈,男人承受着很大的痛苦,然而此时此刻,他宁愿损耗内力,宁愿身体遭受侵蚀,也不愿碰她。 钱多多忽然就忆起了小榭湖畔的听闻,司徒惊鸿这些年一直独身,为的原不是那温姑娘,却是这个以欢。 “以欢~我便知道,你没有死。”司徒惊鸿的黑眸中是化不去的温柔,眼角泛着点点莹光。 即便是多年之后的相遇,他还是认出了她,那时她不过才五岁模样,如今…… 钱多多也是第一次知道,即便是神勇如司徒惊鸿,原来也有这样的一腔痴情。 “我从不信天命,也不信鬼神,我知道,即便天下视你为妖魔,你依旧只是我的以欢。当年父皇赐死太傅家满门,我年岁尚小,根本不能左右。旁人都说你病死在牢房中,尸体发臭发烂,但非亲眼所见,我不会信……”也不愿信…… 说道此处,他有些愧疚地敛下眉目,身体笨重地从钱多多的身上挪开,倚着内床的墙壁,呼吸低沉,心脏的位置痛到痉挛,他却不知,是药效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我不是她。”钱多多却忽然出声,语气无不肯定:“我本不叫以欢,和太傅更加扯不上关系。你其实是认错了。” 女子的语气淡漠,好似一把利刃,刺破所有的伪装。 司徒惊鸿有些颓然地低着头,苍白的脸上噙着一抹自嘲的苦笑,咸涩的汗水从额间滑落,润过眼角,酸涩。 这么多年,他一直活在自欺欺人之中,他也知道,所谓的奇迹是多么渺茫,只是,初见钱多多的容貌,与记忆之中那般相仿,他有些情不自禁。 “你不认我,不过是气我没有护你周全。”到这时候,他还在自我催眠。 这个女子还真是没心没肺,便这样直接地戳穿真相,轻易就打碎他的幻想,与以欢的个性差了许多。 指尖在女子的穴位上点过,钱多多已经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今夜便当我从没见过你,你走吧。”司徒惊鸿晦涩地开口,身上的气息单薄如雾。 钱多多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心间竟泛过一抹微微的刺痛。 错过了最佳的化毒时机,司徒惊鸿的境况堪忧。 第三十五章 打斗 钱多多最后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便利落地覆上面纱,扯下帷幔遮身,便决绝地转身。 空气中混合着男人咸涩的汗水味,整个氛围压抑,令人窒息,即便一秒,钱多多也不愿多呆。 木质花窗的剪影上却飘过一道曼妙的身影,钱多多方才走到门槛处,便与一个女子打了个照面。 此人容貌秀妍至极,恍若明珠生晕,门楹风动间,有暗香盈袖。 只是此女的装扮甚是风情,妆容姣好,这衣衫单薄如纱,好似一点即破,遮不住的纤纤玉臂。 云卿月在见到钱多多的刹那间,便是花容失色,一阵尖利的呼喊声破口而出,接着,便出现了紫衣的婢女。 对于这个婢女,钱多多却是认得的,是花园湖畔的红袖。 一刹那,脑中便有东西破茧而出,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因果明了。 今夜的风波,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心计而已,为了爬上那太子妃之位,设计、加害潜在的情敌,在太子的酒水中下药,穿着露骨地寻到此处来,就是为了勾引。 这个女人,还真是好手段,只是,她敢算计到太子的身上,背后必定有贵人撑腰。 钱多多此时无暇再考虑更多,于她而言,尽早逃出皇宫才是第一位。 “你是何人,竟敢夜闯皇宫。”出声的是那个红袖,对方的视线凌厉地逡巡在钱多多身上,阴测测的,便似一条毒蛇。 钱多多骤然忆起她杀人的场景,那样的狠绝,那样的毒辣,她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的鲜血,不知背负着多少的冤魂,阴气缠身。 钱多多蹙眉,对于这样的女人,没有一丝的好感。 她出手,也是未留一点余地,晚风勾起她的发,肆意舞动之间,只觉钱多多出手凌厉,杀气四溢,便如出鞘的利剑。 红袖惊惧,侧身躲过,有些招架不住,她自视武功不凡,如今却有些不敌。 俩人皆是徒手,已是百招,仅是一刻钟之内。 红袖拉着主子闪避到七尺之外,半跪在地,血丝从她的口角处溢出,她的眸中暗流涌动,翩飞的树叶在她的身后片片洒落,如刃般割破气流。 “今夜,你是逃不出去的。不管你是谁,都要将命留在这里。” 红袖陡然便笑了,着笑容怪诞得很,咯咯的嗓音瘆人。 钱多多隐约觉得不妙,此时足间一点,便欲离去,只是跃到半空,足腕处便是一阵钻心地疼痛,而后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中,狠狠砸向地面。 “你中了我的蛇毒,即便强撑着离开,不过两个时辰,你就会暴毙而亡。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就要了你的命,自会交到刑部那里去。” 红袖一步步向钱多多走来,踏在层层的树叶上,她有些桀骜地俯视着钱多多,将对方的狼狈收在眼中。 她本是邪教出身,会养蛇放蛇,暗地的阴招让人防不胜防。 “你……呵~”脚腕处,那条五彩斑斓的小蛇还在拼命地扭动躯体,利齿深深地扎进钱多多的血肉。 第三十六章 事情大发 钱多多却是有些轻蔑地笑出声来,手上一用力,便将那条毒蛇扯开,连带着,撕开一整块的皮肉,那处鲜血冉冉,血肉模糊。 “不准伤她!”司徒惊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处,他双手紧抓住门框,指尖用力,那木屑便窸窸窣窣地落了一地。 “太子!”先出声的是那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她翩飞地向他跑去,紧张着对方的痛苦。 只可惜,她还未近司徒惊鸿的身,便被男人高声喝退:“滚!” 还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不懂风情啊。 那女子被吓得唇色苍白,低眉间,便有些泫然欲泣。 她贵为宰相千金,为了他做到如斯地步,甘愿堕落,可是他的视线中,除了厌恶便没有其他的情绪。 彼时她与他在寺中巧遇,他虽喜怒不行于色,却也淡笑斐然,她一颗芳心暗许,才会做出这种傻事来。 “大胆奴婢,竟敢在宫中行凶。”司徒惊鸿是有意在保钱多多,红袖自然清楚,此时,她只能顺了太子的意思。 “太子恕罪,只是因为这姑娘穿着古怪,红袖这才出手冒犯。”她倏然跪地,低着头,眸中藏着恨恨的情愫,双手紧紧地握拳。 * 歌舞升平的大殿,白玉石砌成的高台上,帝王一身龙袍赫然,眉眼间是睥睨的姿态。 他端端地坐着,唇上是一抹公式般的微笑,深邃的瞳孔中映着这殿中的繁华。 老太监将身子低伏在帝王的身侧,悄声在他的耳侧嘀咕了几句。 哐当! 哗然止歇,众人抬头,便见着上首处,帝王勃然大怒,一张脸气得铁青,他赫然站立起来,挥手将身侧的酒盏打落,那白玉杯滚下重重台阶,在繁复奢贵的地毯上,留下一路的酒渍。 一时间,众人噤声,有些战栗不止。 今夜本该开怀畅饮,却不知帝王怎的突然就变了脸色。 帝王摆袖,冷哼了一声,锐利的黑眸扫过全场:“今夜晚宴到此为止,众卿家还是回去歇着吧。” 见着男人的面上隐隐有青筋暴起,众人已经知道,事态严重,谁也不想在此时逆了龙鳞,不愿多问,只是诺诺地离去。 殿中,涌进了不少的御林军。 “烧毁宝库,偷盗宝物的人,朕必定要将她千刀万剐,我限你们在两个时辰之内带着贼人的脑袋来见朕,若是做不到,朕也没有理由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大可自行了断!” 底下的人单膝跪于地上,脊背挺拔。他们也是身经百战,只是如今听着帝王的言语,也不由心间一颤。 * 当钱多多来到花园小榭的时候,司徒莫离正抱着温柔隐匿在一处假山之后。 “我想,我们摊上大麻烦了,快走吧。”面纱下,钱多多的微笑有些虚无,她一把便抓住司徒莫离的手腕,便要带着他离去。 司徒莫离微微抬眸,就见着钱多多一身的狼狈,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情绪,面色便有些冷,有些沉。 他杵在原地,怀中还抱着温香软玉。 钱多多觉得,司徒莫离必定是舍不得这位温姑娘。 她的脸上是一片惨淡:“我中了蛇毒,若是再不寻人医治,你怕是要成为寡夫了。” 第三十七章 粉身碎骨 钱多多觉的,这晚,她大约是毕生难忘的了。 琉璃瓦重檐殿顶,她背着司徒莫离,满月当空,她的皂舃已经脱了一只,此时赤着一只脚跑着,脚底已经通红一片,磨出的血泡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跃上宫墙,跑在城外的树林间,被树枝划破的脸庞,带着钻心的疼痛。 一直跑到那处悬崖峭壁,小小的石砾滚碌碌地滑下断面,过了许久,才传来一阵清脆的回音。 钱多多的足顿住,有些吃力地跪在了地上,眼角咸涩得厉害,只能微微眯着眼。 她是再没有力气逃下去了。 “呵,看来还真是天要亡我。”钱多多扯开一抹苦涩的笑,一脸的血污中,她的牙那么白,竟是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 猎猎的风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血腥味,女子的乌发便似夏季的柳枝,盈盈地浮动着。 司徒莫离闷热的呼吸浅浅地喷洒在她的颈后,却是有些微弱。 身后,已经围拢了大批的带刀护卫,几人皆是锦衣华服,金丝缠腕。 他们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月光下,他们的神色不甚分明,只是一张嘴起合:“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便束手就擒,与我们回去。” “回去,呵~”钱多多嗤笑了一声,她背对着他们,目光却是落在那处无底的深渊。 回去,注定是死;跳下山崖也是死。既是如此,为何不选一个有尊严的死法呢? “罢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钱多多将司徒莫离从身上拉了下来,男人躺在她的膝盖上,此时额间滚烫,双眼紧闭,睫羽轻轻地颤抖着。 看着男人的样子,却是已经发烧了,想想也是,在池水中浸泡过一阵,又吹了一夜的冷风,以司徒莫离的状况,怕是挨不住的。 钱多多起身,已经有大半个身子挂在了崖壁之外。 而下一瞬,她纵身一跳,便没在了那片黑暗中,一如折翅的蝴蝶,凄凉中带着一丝唯美。 只是,让钱多多始料未及的是,司徒莫离居然也随着她跳了下去。 半空之中,她被男人抱在怀中,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微弱,声音带着一丝的沙哑和低迷,有明显的鼻音:“何故将我抛下?” 钱多多却是笑了,明眸皓齿,她亦是回敬着他的温柔,拥着男人的腰,拉进俩人的距离。 呼啸的风在耳畔嘶啦响着,钱多多却觉得心里很是平静。 至少这一刻,有一个男人愿意与自己共赴黄泉,地府间,奈何桥上,自己也不会太寂寞。 而他,本可以留着性命,因着他皇家的血脉,回去接受审讯,总比自寻死路的好。 他这般待她,的确是真心实意。 * “大哥,没有逮到人,可如何是好?” “无碍,他们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我们到崖底下找找看,若是能寻得尸首,是最好不过,若是寻不到,也只能如实禀报圣上。” 一群黑压压的御林军,不过片刻便消失不见。 第三十八章 听天命 而隐匿在树荫间的少年终是从枝间跳了下来,紧随着的,是一群黑衣的暗卫。 “小八,方才主子有事,为何命我等不救?”是一名少年冲撞了上来,一拳就砸在了少年的面颊上,登时青紫红肿。 “主子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我们不能擅自行动,更加不能暴露自己。” 少年微微低着头站着,浑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他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上面的是青龙玉凤,在月光下流动着莹莹的光泽。 见牌如见主子,小八才是最有发言权、决定权的那个。 “可是,若是主子没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付之东流了吗?” “如果主子都没了,这块金牌又有什么意义。” …… * 半山腰,被枯枝藤蔓遮掩的洞口,里面的空间极小。 钱多多怎么也没想过,他们俩人居然还有生还的可能。 被一株松柏挂住了腰带,又发现这样一个山洞。 钱多多和司徒莫离紧紧地靠在一起,女人因为失血过多,加上中毒已久,脸上隐隐显出青灰色。 她将面纱取下,唇瓣更是干裂粗糙。 她只觉得浑身的经脉似乎都已经逆流,她甚至能听见骨骼摩挲的咯吱声,而她的视线也是越发模糊,这蛇毒如此霸道,即便她散尽半生的功力,也无济于事,钱多多知道,今夜大约便将是往后自己的死祭。 因而,她不愿做无谓地抵抗,只是听天命。 司徒莫离依旧是孱弱的模样,除了满脸的潮红,心口那处被勾起的心疾,亦是带来剧烈的绞痛。 在俩人微不可查的呼吸声中,隐有潮湿的腐气。 “相公,我想,在最后弥留的时光里,我想和你说一句,我心仪你。我对你从不是一见钟情,但是我笃定,自第一次见你那面,你便在我的心里留下一抹惊鸿掠影。只可惜,我们虽然以夫妻相称,却从没有真正拜过天地。” 女子的话便像是涓涓的溪流,吐息之间,却是缓缓的倦意。 “你说,你又是看上我哪一点呢?” 她自认没有女子的娇柔,而他随了自己回寨,一直温柔以待,最后更是义无反顾地同生共死。 她从不明白,他的心思。 一瞬的沉默,钱多多的意识渐渐的涣散,在最后的一刻,她忽然便忆起了湖畔的那一幕,忆起那个温姑娘,她有些试探地开口:“你心里,其实是藏了另一个人的吧?” “是!”这一刹那,男人的回话倒是坚定、迅速。 钱多多的血液渐渐地冷凝了下来,只是觉得心脏针扎般疼痛。 她想,在这一刻,她其实是恨司徒莫离的,恨着他的坦诚。 在昏迷的那一瞬间,钱多多还在思忖着,在司徒莫离的心中,到底是自己更重要些,还是他的温姑娘更重要些。 “傻瓜。”是司徒莫离低低的呢喃,他的指尖刮过钱多多的鼻端,眼神是道不出的深邃。 他有些怔忪地望着夜空的那轮圆月,心口漫上淡淡的苦涩,眸中是一片挣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三十九章 倔强又顽强 司徒莫离想,自己确实是卑劣的,曾经赌誓只会爱着温柔一人,可是如今,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个钱多多。 “我不会让你死的。”男人轻轻地叹息,抚上钱多多的脸颊,她的肌肤如寒玉般薄凉,而他的掌心滚烫如烧铁。 司徒莫离从钱多多的怀中取出包裹,打开,便见着那株五光十色的深海珊瑚。 这株深海珊瑚之所以珍贵,除了它的稀少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此物能解百毒。 男人将东西放入口中,细细地嚼碎,再贴着钱多多的唇,进行哺喂。 “我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不许你就这样走了。”司徒莫离微拢着眉头,唇角浮着一抹虚无的笑意。 * 钱多多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 女子看向司徒莫离,他的俊目紧闭着,眉宇间也是一片苦楚。 口中还留有深海珊瑚的渣滓,探息间,毒气已然消除,她隐约能猜到某种可能。 钱多多这才开始关注自己脚腕上的伤口,已是血肉模糊,里面的肉甚至外翻,看着格外狰狞。 她扯下袖口的一块衣袖便擦拭起伤口来,碰触间分明是极痛,她却脸色淡然,不见任何犹豫。 司徒莫离不知是何时睁开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娘子……” 锦儿的手一顿,转头看着他,却不小心牵动伤口。 “痛便叫出声吧。”他,从未见过像她这般的女孩,明明痛得要命,还务必要自己强撑着,不发出任何呻yin。 真是……倔强又顽强。 * 钱多多扶着司徒莫离,他们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山路极为陡峭,司徒莫离此时已是半昏迷状态,整个身子都压在了钱多多身上,钱多多本就病弱,现下更是吃不消。 到了半山腰,钱多多终是体力不支,缓缓蹲下身,将司徒莫离放下,靠在一棵树上。 她坐在司徒莫离的身旁,浅浅呼吸。 山上并没有什么野兽,鸟类和昆虫之类的倒极多,夏夜的树林里,倒是让人极为舒畅。 稍作休息,俩人倒也不敢耽搁地往山下走去,毕竟这山上也会有蛇虫鼠蚁,而且他们也需要找个歇脚的地方,补充能量,恢复伤势。 走了几个时辰,天微微破晓,朝阳微醺的光芒在星空划开几处小口。眼前的葱葱树木渐渐像雾气消散,视线开阔起来,有些柳暗花明的感觉。 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农舍,几间小小的茅草屋,只用栅栏简单地围了起来。 栅栏外,钱多多扶着有些虚弱的司徒莫离,提高音量呼喊了几声。 出来的是个年轻的姑娘,穿得极为朴素,那张脸却也白净清秀。 “姑娘,我与我家兄长在山上遇到抢匪,落魄至此,能否借宝地修养几日?” 那句兄长响在司徒莫离的耳迹,他的手微微一颤,依旧微垂着头默不作声。 那姑娘扫了一眼他们,看他们衣着虽不奢华,却也大方体面,那女子糊了一脸的血迹,显得极为触目惊心,这般模样她便也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来者是客,姑娘,你们先进来吧。” 倒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呢,钱多多微笑,道了句谢。 第四十章 我们和离吧 进了栅栏,那位姑娘指引着他们到东面的一间: “姑娘,这是我家兄长的屋子,中间是厨房,西侧是我的屋子。我兄长白日里很早就去打猎了,我看这位公子情况不是很好,你便扶他去里屋休息吧。” “嗯。”钱多多颔首,进了小屋,里面也只是简单的家具,钱多多将司徒莫离扶到了木床上。 那女子不久提着一桶水进来:“姑娘,你们简单擦洗一下吧。” 钱多多温言道了谢,目送她离开,便轻轻关上了门。 钱多多回首,便见着司徒莫离正灼灼地看着她,眼中透着钱多多看不懂得复杂。 “你为何撒谎,说我们是兄妹的关系?”男人的声音晦涩,此时不苟言笑,面上只有冷凝和沉重。 “我们和离吧。” 女子言简意赅,却是答非所问,眉梢处是决绝的冷硬。 “呵~”司徒莫离嗤笑一声,这样的处事方法,确实是钱多多的做派呢,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 她对于这份感情……竟是这般容易就愿意放手。 若是真的心仪他,又怎么会轻易说出这番话? 她站在一丈之外,带着明显的疏离和淡漠。 “你是介意我对温柔的感情。”是笃定的语气,男人的头往后仰去,靠在床栏上,吐气绵长:“她对我是不一样的,这辈子,我负尽天下,都不会负她~” 负尽天下,都不负她?钱多多一瞬便好似被惊雷击中,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用情至深,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若是要你在我与她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 “我想,我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钱多多转身,拉开门扉,晨曦在她的肩头镀上一层金光,却无法消融她心中的寒冰。 终究是自己自讨没趣了。 明明已经知道了结果,她竟还是怀了一丝希冀。还真是可笑之极。 只是,她钱多多是何等骄傲的人,怎么肯能会与人共享一个夫君。 再说,她钱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钱家的子孙,只会奉行一夫一妻。 * 一位年长的医者坐于床边,枯槁的手指探在男人的腕间,一双眼下勾着深深的眼袋,眼眸却是炯炯有神。 “这位公子怕是从娘胎里就带了心疾出来,早年的时候必定有高人诊治,将这恶疾压了下去,不想发了高烧,没有即时医治,又饥寒了几日,身子虚得很,竟是引得心疾复发。” 医者在花白的胡子上一阵摩挲,言语间温吞。 “看着情况,公子的大限将近,乐观来说,也变也只再活半年。” 老人摇了摇头,啧啧惋惜。 “老人家是在说笑吧?”钱多多有些呐呐地开口,不自觉地,喉间有些梗塞。 “老夫行医数十载,在镇中也是小有名气,这件事,绝不敢妄言。”老人的眸光在司徒莫离的身上逡巡,意味深长:“想来,这位公子对自身的境况,也是略知一二的吧。” “若说完全根治,老夫束手无策,但是这续命的办法,我倒是知晓。” “老人家且说来听听。”司徒莫离温浅一笑,病弱中却依旧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第四十一章 岁月静好 “我听说,那长白山上长有天山雪莲,百年难得一见,数量甚至稀少,只是这药效却是极好,若是有此物吊命,少说也能再多活二十载。” * 修养了两日,司徒莫离的高烧已经基本退了下去。 男人站在床边,把窗户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凝眸看着院中的那个女人。 她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微微低垂着头,露出光洁美好的脖颈,手中不断地挼搓着衣服。 司徒莫离做了一件傻事,他一直站在窗边,看着钱多多洗衣、晒衣。 半个时辰后,钱多多推门而入,此时的司徒莫离却是微微倚着床假寐。 钱多多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叠好的粗布衣裳,拿着衣领微微抖动,便将衣服展开:“这是那位姑娘兄长的衣裳,看着有点小,你将就穿一下,我们出去吃饭。” “嗯。”司徒莫离起身,走到钱多多身前,展开双手,任由钱多多帮他穿衣。 衣服刚刚接触到皮肤,司徒莫离就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衣服的材质实在是…… 好在他本是一个落魄的王爷,倒也没这么多讲究,更何况,他不想拂了这个女人的意。 钱多多带着司徒莫离出了东屋,往厨房走去。 炊烟袅袅,饭香味扑面而来,清粥淡淡的芬芳就萦绕在鼻端,此时胃部的饥渴全都被勾了出来。 饭桌上。 钱多多为司徒莫离和自己各自盛了一碗清粥,布置筷箸。 这几日,女人极少与自己说话,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万重的山峦,只是她的淡漠中,却透着浅浅的关怀。 司徒莫离盯着她的模样,不觉浅笑,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这几日,他活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肆意,自在。他背负了太多,活得甚是辛苦,像这样的平淡生活,却是他未曾奢望过得。 入口的豆腐滑嫩q弹,带着微微的辣意,汁水充斥着口腔,倒是极为可口。 司徒莫离的眉目微微舒展开,极为用心地回味起来。 两日,不久便过去了,两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在这段光景中却足够在人心处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 钱多多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明日,他们就要离开了,这乡的宁谧生活她是恋眷的。心间萦绕的惆怅百转千回,脑中尽数是俩人的点点滴滴。 她从来都是个果断的人,对于感情的事,却身不由己。 心中的不安就像涟漪一般逐渐扩散,一圈一圈,将她紧紧缠绕,桎梏到令她难以呼吸。 小院中,凉凉的风携着梨花的幽香卷起她翩跹的衣袖,一丝一缕钻进她的衣口,叫她一阵瑟缩。 一两滴寒凉的水滴跳跃到她的额头,丝丝扣扣。 她折过一树梨枝,在月光下,女人的动作极快,根本就无法捕捉,在那忽明忽暗的剑影中,只能瞥到一道青虹。而这四下的花枝树影亦是摩挲出声,在这无形的气流中摇曳摆动。女人的行动见自有一番轻灵,就如柳絮翩飞,竟有一番唯美。 第四十二章 再不相欠 只是这唯美中,却能窥出她步伐间些微的缭乱。 影影绰绰的光影下,漆黑的天际中,忽而飘下几根翎羽。 黑濯石般浓稠的色泽,悠悠荡荡,一直飞到女人的衣衫间,梨树上,八哥咕咕地叫唤几声,低头轻啄自己的羽翼,声音尖利,引人心悸。 女人霍然就收了招式,龙吟铮铮却是片刻止息。 钱多多抬头望向遥远的夜空,眼中流逝的凄惘和无奈,灼灼伤人。 司徒莫离窥视了良久,手心牢牢捏紧,那锋利的指甲便深深地嵌进肉里,有些钻心地疼痛,他却恍若未察,走出了屋子。 他穿着极为粗糙的衣服,衣服略短,衣摆只到膝盖下几寸,他的脸隐在阴暗中,不曾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一把伞出现在钱多多的头顶,为她抵挡了寸寸寒意。 她侧头看去,男人凤眼微眯,一席墨衣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三千发丝用木簪简单别起,几缕长发纠纠缠缠在胸前,发梢上凝聚了一两滴水珠。 “下雨了,回屋去睡吧。”他眉目舒朗,眉梢带了丝丝温暖。 她钻进他的荫蔽下,闻着他身上的龙延香,内心安定平和,就仿如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不可否认,对他,依旧忍不住心动。 他将她护在怀里,嘴角微扬。 漫天的雨雾下,迷迷蒙蒙,屋檐下他身姿颀长,挺拔如松,眼神温温浅浅,看着她推门进屋。 * 长白山,是极北极寒之地,白茫茫的一片,呼出的热气形成一团水雾,眉睫积了薄薄的雪花。 钱多多低垂着头,抬起右手,长袖掩面,将漫天的飞雪隔绝在外。 穿了双蒲草毛窝,蒲草编成的深帮圆头鞋子,宜于雪地行走。鞋内填充了鸡毛、芦苇,但她依旧觉得双脚冰凉。 女子穿了一件雪色狐裘,披一件紫色斗篷,竟生出高贵冷艳的感觉。而男子身着一件墨色大氅,身姿颀长,气质上好。 而彼时,俩人颇有些垂头丧气——他们在山中迷了路。 少数的枯枝被捆绑在一起,垒成一尺的高度,从底下燃起,慢慢升腾,火焰微微摇摆。 俩人围坐在一起,相互依偎取暖。 洞外,夜色浓郁,雾霭弥漫,雪花翩翩而落。这片土地上有不少的雪山,在一片白茫里便像一片片小舟静卧。 “娘子,你说,我们会不会就默默地葬身在此处地方?” “……” “你可有曾后悔,要陪我到这极寒之地,寻着虚无缥缈的天山雪莲?” 男人强颜欢笑,仰面苍穹,飘落的纯白雪花铺天盖地,用它最美的姿态勾勒出远山、浓雾,最后消失湮灭。 而他的唇色,也越发苍白虚无。 “你随我跳崖,不离不弃;我为你寻这天山雪莲,缓你心疾。从此之后,你我再不相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钱多多撩拨着火堆,眸中映着冉冉的篝火。 男子有些颤巍,双目倏而暗淡,急剧缩小的瞳孔里,映着俩人相依的手臂,再看不见其他。 “我们之间,当真便没了回旋的余地了吗?” 第四十三章 还真是丑死了 钱多多面上最后的暖意便似冰霜般渐渐皲裂,女子的视线完全没有聚焦。 “王爷,若是你的粥里混了一个老鼠屎,你还会选择喝下去吗?” “所以在你眼中,我便是这样的存在吗?”男人忽而咧唇笑了,潋滟的眸光映着寒气森森的雪地,连着身子也微微轻颤。 是窒息的缄默,俩人之间,是是跨不去的鸿沟。 突然的虎啸声引得天旋地转,不多时,便有一只斑斓的吊睛白额花斑虎蹿到了山洞口,一双铜铃似的双目,虎尾好似皮鞭,在地上砸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这个山洞,原是它的窝。 此时,它的哈喇子沿着利齿往下流淌,灼热的温度烫去雪地的一角。 身子明显地往前倾斜,满眼都是狩猎的光芒。 成年的老虎体格庞大,四肢站立时有一丈来高。爪子锋利如同刀片,轻而易举就能划破一个人的肚皮。张着血盆大口,露出明晃晃的尖锐獠牙,只是看上一眼,就足以把人吓到腿软。 “还真是雪上加霜啊~”钱多多霍然起身,眉梢微微扬起,女人抱拳,啧啧叹息。 花斑虎有些戒备地看着钱多多,终是纳不住肚里的饥饿,吼叫一声,便扑了上去。 钱多多眼疾手快,一手撑住了野兽的上下颌,甩身便坐到了它的脖颈上,动作一气呵成。 一拳,便狠狠地砸在了花斑虎的身上,只听轰隆一声,那巨兽竟是颓然地趴在了地上,因着痛苦,开始愤怒地嘶吼起来,身躯更是剧烈地挣扎,不安地蹿腾起来。 钱多多拼的不过是迅捷,一次突袭,她已经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此时,她只能深深地揪紧它颈后的那层虎皮,企图再寻一个突破口。 哗啦~ 却是钱多多一头撞到了石壁上,额头上的鲜血冉冉而出,火光下,有着一份触目心经的潋滟。 她手上一松,便从虎背上滚了下来。 “快逃!”女子就像是一块破旧的抹布,瘫软在地,言语间,还有些支零破碎。 “我不可能会舍下你。” 他的眸光淡雅如雾,云浅云舒叫人看不分明,英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红唇,乌发如丝绸般顺滑。 只是他天生的优雅贵气,叫人不敢直视他的容颜,仿若亵渎。 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有这般从容,钱多多不知,他究竟是无畏,还是天真。 只是,下一瞬,她便怔愣了,她尚不及看清他的动作,那只花斑虎就已经轰然倒地,它的脖颈上擦着一只锋利的匕首。 下刀精准、动作狠历,非一般人能做到。 司徒莫离勾唇浅笑,凉薄地凤眼微眯,卧蚕深深,极尽俊美。他微有些嗤笑地看着那只野兽,眼中是一点煞气。 清华如沫,淡然如菊,身上更加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 钱多多也是在这一瞬间明白,他的手无缚鸡,他过往的种种,原不过,都是装的! 她躺在淤泥里,浑身乌黑,嘴唇是不正常的淡紫色,嘴角一片血污。 司徒莫离轻然地于她面前站定,又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你这副样子,还真是丑死了。” 第四十四章 得天女者,得天下 只是,男人的眸中藏着满满的温柔,他抬手,欲拭去她嘴角的血迹。 “啪!”却是钱多多狠狠地掴了司徒莫离一巴掌,声音突兀又刺耳。 女人的手带着轻微的颤动,胸膛一起一伏之间是满满的愠怒。 他被打得狠了,神情也是恍惚,手上一重,指甲已经嵌进了血肉里。 司徒莫离的身形一怔,长长的睫羽低垂,掩饰眸中的晦涩。 “你一直都在骗我!”钱多多觉的,心口被狠狠地撕裂开,是鲜血淋漓,疼痛难当。 “司徒莫离,从伊始,你便戴了一个假面,你……” 一刻默然,钱多多低敛着眉目,心里百转千回。 “是,我打从一开始接触你,便是有所企图。” 他起身,负手而站,眸中敛去万般情绪,嘴角的弧度,凉薄而又讽刺。 这样霸气凌云的模样才是他的原貌,平日里的放逸风韵只是表象。 微微熏暖的晨光将浮动的尘埃照得金亮,钱多多睁着酸涩的眼睛,将男人望着。 “你来抢亲,我不过将计就计,这是个机会,让我与你扯上联系。我看中的,这是你的身份——罪臣之后,太傅幺女,何以欢。” 男人的声音不复以往的轻柔,反倒透着阵阵刺骨的寒意。 “我不是!”女人的反应比预料中来的要强烈许多。 “五岁之前的记忆,你还能记得多少?不过是刺激太大,给忘却了。我雪芳阁的势力遍布天下,情报的掌握更是庞大,对于当年的事,我早便清楚。” 司徒莫离不顾钱多多的抵触,咬字咂句。 “钱串子与你生母是青梅竹马,只恨当年天意作弄,错过彼此。太傅家遭难的时候,是他偷梁换柱,将你救走。他的易容之术本就是天下第一,能瞒天过海,实属正常。” “你的动机是什么?”钱多多忽然的出声,她的手自衣摆处滑落,残留一指的寒凉。 “钦天监的无量曾经说过一句话——太傅家的千金,会是一个祸端,足以动摇帝位。你是命定的天女,得天女者,得天下。” 帝王最忌讳的不过就是皇位,既出了这样一个变数,又怎么会无所忌惮。 也因此,不惜将太傅抄家,引得朝堂上的一次血雨腥风。 “呵,不过是神棍编造的瞎话,未曾想,便连你司徒莫离也被欺骗。这世间,多的是愚昧的蠢人。” 钱多多弯眸浅笑,肆意张扬,美艳绝伦,却是一世的苍凉。 “无量绝不是一般的人。他曾说过的话,无一没有应验。他料说南海有大水,次日,江南那处地方便有了海啸,狂风海浪,将那偏隅的渔村夷为平地;他推算冬至大雪,那年,便有了罕见的暴风雪,整片国土被淹没在洁白之中,经久不消,百年罕见;他开坛施法,月狗食日,风云变色。若是世上真有神灵,他定为半仙。” “那如今,你卸去了所有的伪装,你,又该如何待我?” “是帝王害你家破人亡,你要做的,不过是助我一臂之力,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事到如今,你已经没得选,即便你不愿,我也会囚着你一生一世。” 第四十五章 因为我不舍得 钱多多心口猝然一痛,她微张开檀口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 呵~助他夺嫡为王,他日后后宫佳丽三千,她又会被放在哪里? 狡兔死,走狗烹。 他日,他又哪会容得下她? * 外头阳光明媚,透过糊纸的窗棂照亮一室;附近的花圃里栽满玉簪,此时开得浓郁,甚是好看,室内隐隐也有淡淡馨香。 床榻上,女子换了一袭青色襦裙,高雅清新。一头如瀑长发压枕,如墨光滑。交叠的双手轻放胸下,琵琶袖繁复拢长,只见得葱葱十指。 刚喂过药汁,侍婢退下,留她一人休息。 浑身酸痛难忍,女子浑浑噩噩,睁不开眼睑。 一片虚无里,钱多多找到了一处光亮,寻着光源,她见到了自己年幼的景象。菩提树下,承欢膝下,下一瞬,却身在兵戎相向的炼狱,绝望哀凉。 画面突转,腐气冲天的地牢中,地沟里的水漫过她的脚腕,她蜷缩在角落里,身上有多处地方已经被老鼠咬烂。她瑟缩着身子,听着外间牢头的谈话,太傅上下,除了她,已于今早,悉数处死。她泪如雨下,在昏昏沉沉中,却似被人抱起,那个怀抱温暖而宽阔,她听见有个男人低低的安慰。 后背涔湿,她一刹惊醒。然而梦里所见,却那般清晰,入骨疼痛。 前程往事,她竟全部忆起。 这,才是她完整的人生。 环顾四周,精致奢华的小屋,地砖通透如玉,花纹繁复,茶几座椅,铜镜妆台,水墨花鸟,琳琅满目。 不是在山寨,不是在雪山,是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昏迷前的记忆涌上脑海,渐渐明晰…… * 穿过曲折回廊,园林小榭,便是另一边的大厅。 主座的茶几上摆了一副棋盘,司徒莫离坐在左座,一手执白棋,一手执黑棋,神情专注,自得其乐。 “王爷。”一人的轻唤,打破了男人的思绪,一身黑衣的小八单膝跪地。 司徒莫离放下棋子,低头看他,神色淡淡:“何事?” “属下不知,主子为何执意要留下钱多多的性命?主子与她已经离心,她对主子的大业没有裨益。若是她不能为主子所用,倒不如直接斩杀。” 主子一向如此,若是自己得不到,宁愿亲手毁灭,也不愿叫他人沾染。 这么多年来,只有温姑娘这一个例外。不想,如今又多了一个钱多多。 不时便有婢女提着茶壶,为司徒莫离沏了一杯毛尖。 几片嫩青沉沉浮浮,在水面打转,司徒莫离浅抿了一口,终是涩涩开口:“因为我不舍得。” 他算计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准自己的心。 “主子,你……”若是羁绊太多,便失了锐气。 聪明如司徒莫离,又怎么会不知? “若是主子不忍心,那便由小八去做。即便他日主子记恨自己,小八也心甘情愿。天山雪自宫中传来消息,帝王对她的荣宠越来越多。主子的计划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主子怎么可以心软?” 第四十六章 帝王病重 一弯新月划过镀金的屋檐,高墙内撒上了一片金黄的暗影。 琉璃金瓦,宫廷深深,雨后的皇宫格外清澈明晰。 人影幢幢间是无数宫女摇曳的衣裙,盏盏霓虹灯伴着她们细碎的脚步穿廊入殿。 一身的如洗的白衣,不同于宫外的风流不羁,倒极为严肃俊朗。 墨色锦袍的小八紧跟在身后,配剑别在腰间,与锦带摩擦间发出细微的声响。 未央宫近在咫尺,今夜倒是极为热闹。 还未进殿,便听得战栗的讨饶声。。 * 太监尖利的通报音划过,众人见到门口的一角玄色,皆是张皇跪地。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徒惊鸿掀起衣袍便进了内室,余光扫到不远处的白衣男子,眸色兀的一深。 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转瞬即逝。 司徒莫离是一副清新俊逸的外表,款款向此处走来。 晚风三两声,零零落落的桂花从男人的肩头滑落,伴着漫天飞扬的粉红清甜,似是一场倾城的幻境。 只听得男人的声音风风韵韵,却透着几许的疲惫。 “皇兄,好久不见。” 他微一作揖,再抬头间,却只能见到司徒惊鸿的衣角。一如往昔,他对自己从来都是鄙夷的。不愿多说,便连个眼神,都是吝啬的。 殿中。 床榻上的帝王衣袖一挥,就将瓷壶瓷杯连带着上好的丝绸桌布一起挥落在地,瓷器碎片混着水渍浸染上了波斯地毯,斑驳陆离。 帝王的面上青筋凸起,双眼红肿,嘴唇更是被咬出了血洞:“出去,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看他声嘶力竭,每每吐出一个字,便要喘息许久。 看帝王的模样,却是已经病入膏肓。 那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御医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恨不能立刻找个缝隙钻进去。 “皇上饶命,尔等确实束手无策!” “陛下~”坐于榻前的是一个凤仪的女子。时光经年流转,却未在她脸上刻下任何痕迹。虽不是沉鱼落雁之貌,却也端庄高贵,臻首娥眉。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帝王,用丝娟轻拭男人的嘴角。 帝王的嘴巴已经不能自已的抽搐,不断有粘稠的口水划出。 “你滚!”男人却是毫不留情地呵斥着,抬手间,已经给了帝后一个巴掌。 他虽病重,下手却是没有留情,妇人被打得跌落了床榻。 “你这蛇蝎妇人!” 妇人颓然于地,深埋的脸上,是深深的不甘和怨怼。 帝王在风尘里陶醉温柔乡,迷恋花魁天山雪,夜夜笙歌,不理朝政,仅仅一月便不顾众议册封天山雪为贵妃。笑只笑,所谓宠冠后宫,不过是南柯一梦,过眼云烟。 司徒惊鸿进殿的一瞬,于大庭广众下,便见着生母受辱,而帝王抬眸的瞬间,竟全数是狠戾。 “父皇何必动气?”司徒惊鸿诧异,只是铮铮地站于近处,不曾请安,语气更是生硬。 他自顾自地将帝后从地上拉起,只是一个眼神,一众太医便赦然般退了出去。 太子的威信,自是不可言喻。 第四十七章 帝后的担忧 “怎么,你如今骨头硬了,长幼尊卑都不分了吗?”帝王看向司徒惊鸿的眸中,却是越发地冷酷:“太子,你老子我还没死!” 帝王重重地咳了起来,只觉得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帝王本就疑心甚重,对这个视如心腹的皇子,对这个后宫之主,已然有了猜忌。 他宠幸天山雪,晚年得子,本是幸事。只道这皇后与天山雪见上一面,天山雪就失足跌进池塘,不仅滑了胎,还去了半条命。 女人本就善妒,皇后早些年干的龌龊事,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今,他们竟然将主意打到了皇位上来,他便不得不提防。 他原不是生病,是被人下了毒,这宫中的御医却偏都扯了谎话,若不是太子的授意,有谁敢犯这欺君之罪。 他本就倚重这个皇子,从小就有意无意地打压其他的孩子,他将军权将他手上,助他在军中树立威信,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 未曾想,太子已经按捺不住,要弑父夺位。 “父皇!”司徒惊鸿驻足在原地,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早便听说宫中的传闻,帝君冷落帝后宠幸歌姬,他原不在意,却不想,如今会生出这般的嫌隙。 这其间,必定有人挑拨离间。 “你进宫来做什么?我何时传召过你?!”帝王冷然横眉,对于眼前的太子,只觉得心寒厌恶。 * 好半晌,殿中才传来一点动静,从门隙里透出一点灯火,门栓拉拔的声音沉闷,司徒莫离侧脸看去,便见着司徒惊鸿母子。 俩人的衣着依旧光鲜,只是,这神态间隐藏着几许的落魄。 “参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 忽一见到司徒莫离,帝后有些瞠目结舌。 有多年未见,她几乎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九王,只是男人的姿容出色,与当年的柳妃像极。一瞬的沉寂,帝后终是苍白着嘴唇,牵起的嘴角泄露了她内心的忐忑。 这个九王,是被帝王弃了八年的皇子,早早地便打发离京,怎么突然便出现在了宫内? 帝王对她的态度越发恶劣,对于惊鸿亦是不假声色。 她猜不透天子的想法,隐约觉得即将波谲云诡,而暗涛深处,将带来惨烈的腥风血雨。眼前的这个司徒莫离,是个不容小嘘的存在,一如当年的柳妃。 殿中空荡荡的便只有帝王一人,檀香炉里袅袅的烟霭裹挟着纱帘弥漫在这偌大的宫殿中,未免有些孤苦。 司徒莫离的脚步声缓缓,如林间小溪,带来了一丝生气。 “参见父王。”男人离得有些远,双膝跪地,低敛的头颅,是小心和恭谨。 帝王回神看去,却是一瞬恍了神。 那般白衣胜雪,映出一个故人的姿容来。 几上汝窑美人觚零星地插着几株月季,正是花开锦簇,只是离了树干,难免有些凋敝之态。 帝王的心口一窒,便轻吟了出来:“纤手如玉脂,淡妆胜罗敷。引君入香堂,言词论今古。君心诚切切,妾意情楚楚。” 第四十八章 司徒莫离,我恨你! 他与柳言初见时,女子也是着了一件白衣的。 江南烟雨,柳中秘巷,倾城之姿,美其无度。 青螺眉黛长,淡上铅华,女子的容貌是世上少有的绝色,这样的沉鱼落雁,他所认识的人之中,也就只有一人可以与之媲美——天山雪。 她原是自己心尖上的人,却也是此生最恨的人,最挫败、最可耻的存在。 他给了她无上的荣宠,却也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老九,你书信上所言,是否属实?” “土匪上下几百人,已经悉数入狱,由莫离亲自押送入京。案子已经交由大理石接管。” 司徒莫离抬眼,四目相对。 病魔把这个帝王折磨得惨了,发髻凌乱,面上也是枯败一片,他的眼承载了岁月的沧桑,微微肿起。 司徒莫离的每一个神态表情都倒映在帝王幽深的瞳孔里,掀起微微的涟漪。 外面,雨点成倾盆之势,下得酣畅淋漓。 一道惊雷划破夜的静谧,也在窗影上投下千般痕迹。 帝王心里似打翻了盐油酱醋,五味杂陈,实是滂湃得厉害,心口兀得一痛,脸色更是苍白到几近透明。 司徒莫离与柳言,不论是样貌,还是神情,都过于相似,只是这个孩子的心绪藏得太深,远不如柳言的眸子干净剔透。 “我在京中寻了处宝地,择日便命人盖一座府邸。你今日便在帝都中住下,你剿匪的事,我也会选个日子公告天下。” 明明是嘉奖的话,然帝王的语气,却是淡漠得很。 对于这个九子,他心存芥蒂,八年的生疏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消除的。 司徒莫离磕头谢恩,如今尘埃落地,他低垂的凤目中却勾了一抹嘲意。 帝王有意要让自己与司徒惊鸿分庭抗礼,他对自己,不是愧疚,不是慈爱,只不过是利用自己牵制太子的权力,用来保障自己的性命和地位。 还真是……好算计! * 铁质的大门被打开,沉重的锁链哗地落地。 突然间,便有酸臭糜烂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寒风从地牢的入口丝丝涌入,半空中的尘土弥漫在这片无光无生的空间。间或有少许的尘埃吹进钱多多的眼角,搅得她的双眼酸涩难当。 这个地方是皇宫中最肮脏最不堪的存在,与墙外的富丽堂皇形成鲜明的对比。 司徒莫离一步步走下石阶,湿滑的苔藓寸寸剥离,他蹙眉,眸中是抹不耐。 阴风起,湿雨寒。 男人颀长的身姿出现在地下室出口,外面处处霓虹,胜人间无数,钱多多的心间却是入骨冰凉。 小小的空间里,俩人的距离极近,仿若相依相偎,呼吸纠缠。 “司徒莫离,我恨你!”钱多多已经虚脱,整个人都是汗涔涔的,她虽痛苦着,呵呵的浅笑却溢出女子的嘴角,凄怆悲楚,声音低迷,仿若灵魂在寸寸剥离。 司徒莫离捏着女人的脸颊,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的手指一向冰凉,可是如今,寒却的,是她的肌理。 第四十九章 所谓人渣 钱多多止住了笑,见着男人越发逼近的脸庞,却是勾了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在他的脸上啐了一口。 “司徒莫离,如你这般蝼蚁的人,活在世上,都是一种污染。” 她彼时不知人心险恶,才被着了司徒莫离的道。若不是他以她的性命为要挟,钱串子根本就不会就犯,钱家寨更不会不攻自破。 她只恨,只恨自己的有眼无珠。 “娘子对我的评估还真是高呢~”男人却是艳艳地笑出来,那白璧无瑕的脸上,留有一片阴霾。 “是谁人准你们将她绑起来,严刑拷打的?!若是在大理寺接管之前,出了岔子,你们该当何罪?” 男人却是错身,恨声向周边的狱从问罪,一向灿然的眸子,却是锋芒万丈,一瞬间,便叫在场的,都心生畏惧,身如筛糠。 “王爷,是这个妮子惹事,被押解进来的时候她,她便企图逃跑,虽说她被束缚了双手双脚,却依旧剽悍,打伤了几个弟兄,我们方才~也不过是出气罢了。万望王爷赎罪!” 几个狱从倏然跪地,含泪乞怜。 狱中的冤魂不计其数,人命在地牢中更是无足轻重,任人作践,却不想,会有一个王爷横然介入。 “是吗~” 司徒莫离手上一重,钱多多的双颊磕着白牙,有钝钝的疼痛。 钱多多面如鬼魅,只是凉凉地望着他。 哗啦~ 是镣铐被斩断的尖锐声,一瞬,女人便被司徒莫离横抱在了怀里,她浑身褴褛,多日没有洗漱,近身时,甚至还有刺鼻的酸臭,一头乌发也如枯败的稻草,凌乱,污秽。 他一身白衫,也不怕沾了这般肮脏。 “传唤一个太医过来!” 他抱着她,脚步坚定而沉重,他的双臂拖着她的体重,轻的如同蝉翼,隐约的,能感受到男人微微的战栗。 “司徒莫离,你又何须惺惺作态?”她绝食了几日,脸上的颧骨突出,越发显得她的双目大如铜铃。 他们穿梭在狭窄幽暗的甬道内,最深处,哐当哐当,是镣铐撞击铁门,声声沉闷。 “司徒莫离,你这个人渣,居然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是钱串子,那人紧紧地抓着铁栏,双目冷对,不修边幅的胡渣,已经将他的半张面目遮挡,只觉得他整个面部表情都扭曲而狰狞,咆哮时,刺痛人的耳膜。 潦倒可怜,不过是做着困兽之斗。 想他半生威名,却落得个凄惨收场。 而这个罪魁祸首,却踩着他们几百个人的性命,换得荣华富贵。卑鄙如此,理应千刀万剐! 司徒莫离只是淡淡然投去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置身事外的淡漠。 司徒莫离推开对面的那扇牢门,施施然走进了腐霉的一方,湿漉漉的地面,蠕动着俎虫,有黑鼠擦过他的底袍。 萦绕鼻端的,还有排泄物的骚臭味。 司徒莫离抱着钱多多的手臂越发用力地收紧,只觉得喉间梗塞,胸中、心口,是揪痛的滋味。 男人将钱多多放置在角落的稻草上,让她靠着墙壁坐着,年久的石砖,还有苔藓的痕迹。 第五十章 钱多多暴毙 男人卓然地站着,在晦暗的天地间,恍若琼枝玉树,他解开外衫,上好的金丝绸缎覆上地面,他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 钱多多的身上有许多的鞭伤,入骨三分,深刻的痕迹中,是腐烂的死肉流脓,令人作呕。 司徒莫离的指尖温凉,他有些无力地蹲在女子的面前,从怀中掏出的瓷瓶中,沾染一两点的凝露,轻轻擦拭她的伤口。 每过一寸,他的眸色便越发冷,越发恨。 不知过了多久,在钱多多浑浑噩噩的时候,男人却是霍然起身,决然地步出了牢狱,他的脚步止息于地牢尽头。 钱多多在地牢中大病了一场,只觉得眼前浮浮沉沉,少时的回忆如海浪般向她袭来,梦中,似乎有一双温柔的眸子将自己注视着,信誓旦旦:“以欢,我会护着你一生一世!” * 淡白天光,晨曦微露,在司徒莫离的白衣上镀上金色的光芒,熠熠生辉。 书房中,他提笔描着字帖。 司徒莫离一袭白衣胜雪,负手而站,背影幽幽。 “主子,大理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钱姑娘已经死在了大理寺中。” 小八隐在阴影中,有些呐呐地开口,吞吞吐吐。 “是什么时候的事?”男人有些压抑地开口,只觉得一瞬,手上便失了力气,那只狼毫啪搭一声掉到了桌案上,在一纸上染出浓墨重彩。 “是昨儿深夜,今日破晓之前,尸身叫人丢在了乱葬岗。” 小八一五一十地回答着,却是不敢抬头去看司徒莫离的神色。 “怎么死的?” “听闻似是得了疟疾。” 司徒莫离今日里便是沉默寡言,此时更是清冷如霜,带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沉默了许久,男人的身形几乎如同雕塑般僵硬,他才似叹息般地开口:“将我的朝服拿来吧,早朝的时间快到了。” 男人突兀地出声,断了这一室的阴霾。 殿前。 帝王疲惫地坐在龙座上。 平日里,他形骸放làng,风流不羁;朝堂上,他执笔平宣,冷硬淡漠。世人眼里。他手握生杀大权,然而当一切土崩瓦解,粉饰的醉生梦死、朝堂朱砂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如今想的,不过是均衡两方的势力,寻药解毒。 底下成两列,司徒惊鸿和司徒莫离就站在最前排,俩人各自成群。 一名老太监拿着帝王的亲笔御书高声地读了出来,声音在盘龙柱上萦绕不去,经久不散。 “九王爷剿匪有功,今日特此加冕。择日入住靖安王府,另赐黄金白银千两,婚配宰相千金云卿月,下月完婚。钦此~” 司徒莫离成跪地般站于殿前,接过老太监手中的圣旨,低敛的眸中,是一闪而过的厌恶。 “多谢父皇!” 他磕头,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挺直的鼻梁,不染而朱的嘴唇,颀长的身躯洁白。 司徒惊鸿站在司徒莫离的身后,黑色的深邃眼眸,俊美非凡的脸庞,只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这一股威压。 此时,男人蹙着眉,低眸,若有所思。而那双手也是不由自主地握紧。 第五十一章 别无选择 椒兰殿。 梳妆台前,云若影一身单薄的睡衣,手上执着一把象牙梳子,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青丝。 大门敞开,一盏夜灯明明,进来的,是一身粉衣的云卿月。 “姑姑~”女子立时便跪在了云若影的身后,声音中带着一点泫然欲泣的可怜。 “今日朝堂中的事情,爹爹已经和我说过了。我不想嫁那样一个短命的王爷,你明白的,我心仪的是太子。” 云若影却是回过了头,兀自整理自己仪容,对于来人的问话有些漫不经心。 “这是圣命,不可违。” 这道声音带着一点喑哑,却也沉沉动听。 “姑姑,你不是皇后一党的吗?彼时也是你与皇后安排,在太子的酒水中下药,欲促进我与太子的感情,你不怕这次联姻毁了与皇后的关系吗?” 云卿月急促地开口,巴巴抓住了云若影的手腕,眸中水汽氤氲。 “傻子,这后宫哪里会有永远的朋友,我与皇后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如今,皇后失了势,我没有道理还要一直与她为伍,若是有机会,本妃也是希望,能掰倒那个老女人的。” 云若影的脸上是浓墨的彩妆,勾得她的五官妖媚无比,为她的姿色,平添了许多的美感。 “看眼下的局势,这司徒莫离与司徒惊鸿竟是可以平分秋色,你若是嫁了司徒莫离为妃,若我云家帮助司徒莫离登上地位,日后,你云卿月便是一宫之主,我们云家,在帝都,便可以呼风唤雨。” 云若影低头看她,抬起的手上,丹蔻浓烈,摩挲着云卿月的发顶,却带来阵阵的恶寒。 “你们怎能如此,我属意的是太子,更何况,那日,他也大概看到了我的身体,我又怎么能?……” 云卿月忽而便激烈地抗议起来,连连后退。 “那晚的事,除了你们俩个当事人,除了你的那个丫鬟,又有谁人知道?若是你不放心,我便命人将那个丫鬟毒哑了。” 云若影起身,袅袅婷婷地她走来。 她原不过是云家同辈中最小的一个,比云卿月也大不了几岁,可是这神色间,却多了许多的狠辣和蛊惑。 “个人的感情是何其的渺小,为了家族的发展,我们这些闺中的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卿月,本妃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若你不从,我相信,你的父兄,必定会百般地桎梏你。” 云卿月有些懦弱地缩在角落,抱膝,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膝盖中。 只听得低低的啜泣声,她的绝望,她的无助,被吞没在这个夜里。 * 乱葬岗。 皓月当空,男子一步一脚印,走在荒凉的山路上。 头顶正是一轮圆月,月白风清,一声嘎嘎的叫唤,是黑色的鸦雀飞在半空。 一丛丛浓密的灌木丛被扒开,眼前的视线越发分明。 不远处的山岗上,上面零星地开着不知名的花朵,彼岸花,开在阴间的路上,引魂指路。 这是一个荒塚,也是一处衣冠冢,甚至没有埋藏亡灵的一片衣角。 男子拎着一壶梨花酒,步履蹒跚地走来,脸颊有些熏红,似是有些醉酒。 第五十二章 他的憔悴 脚下蹒跚,靴子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有什么坚硬的物什应声而碎。 “呵~”男人低头看去,却是一截断肢,看起来还是新鲜的,筋肉尚好,只是那湿漉漉的黑色血迹漫延了一地,看起来有些粘稠的恶心。 司徒莫离打了个酒嗝,跌跌撞撞,眼前是无数个重影,一个趔趄,他便摔倒在了地上,酒壶脱了掌心飞了出去,在半空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骨碌碌了一地,终是在一个歪脖子树下停了下来。 男人浸在一地的泥泞里,湿泥混着腥臭味,在他的周身浸出斑驳的痕迹。 司徒莫离向来就有轻度的洁癖,此时却显得有些无所顾忌,抬眸间,眼神空洞,没有一丝的华彩。 男人佝偻着腰,一步步地向那棵歪脖子树走去,背脊靠着树干,浑身疲软地坐下,顺手便要去捞旁边的酒壶。 只是……他的目光却焦距在一个断指上。 那颗断指圆滑修长,指腹带着薄薄的老茧,那手指上,圈着一个小小的草环。 司徒莫离的心口兀的一痛,好似被利器一击即中,他有些缺氧地呼吸着,不自觉地,已经将那截断指握在了手中。 他自然是认得的,这个草环,是自己做给钱多多的。 分明是几月前的记忆,却恍若隔世。 明明已经选择放下,决定抛弃,未曾想,会是这样刨心的疼痛。 他自认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他本便是地狱中的修罗,注定要承受无量的罪孽,可是,偏偏对于她,他始终无法释怀。 当她身死,他才明白,那个女子早便是他心尖上的人,便好似一朵罂粟,明明剧毒无比,却叫人戒不掉,忘不了。深深挖去,就会在胸口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 他的发带有些松落,发尾带着凉意划过他的眼角,他的脸,有一半隐没在阴沉的夜中。 “主子!”小八尾随而来,见着司徒莫离这样憔悴的模样,不由心骇:“主子何故将尸腐包在手心?” 他自幼跟随在司徒莫离的身边,却是第二遭见着男人这样不加掩饰的悲伤。 第一回见,是柳妃病死的时候,是柳家满门抄斩的时候。 他本以为,司徒莫离的血泪已经在多年前便流干了,却仍旧见着他这样脆弱的时候。 小八才意识到,钱多多对司徒莫离有着怎样的意义。 “主子,我们回去吧~”小八低声地劝慰着,入秋的夜里,带着微微的凉气。 久久的沉寂,风卷落叶。 “属下方才得到的消息,钱姑娘身失死的前一晚,见过太子一面,据说俩人独处的时间还很长。听雪芳阁的消息,太子回去之后,似乎失眠了一整晚,属下猜测,钱姑娘的死或许与太子有些许的关系。” 话音刚落,司徒莫离一直颓丧的头终是轻轻扬了起来。 司徒惊鸿与何以欢旧年的交情,他也隐约知道凤毛麟角。 他忽而升腾起一抹希望,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间生根发芽。 他抿唇:“听说土匪上天入地,我总该信她,没这么薄命。” 第五十三章 温柔拜访靖安王府 卧房内,有太医进进出出,金丝缠腕,不时被喂入苦涩的药汁,迷迷糊糊好一段时间,直到周围霎时安静。 眼前似遮了一层阴翳,他只能感觉到阳光微弱的亮圈点点,伴着炭火的滋滋声。 桌上的白烛已经燃尽,一夜之中,卧房内灯火如昼。 “王爷的心疾总算是稳定下来了。”一众太医如释重负,捏着濡湿的毛巾轻轻擦拭额角的汗水。 太医署的掌事已经难过半百,折腾了一夜,他没有喝过一点水,丝毫不敢怠慢。 “这是陛下命我带来的锦盒,中有天山雪莲一朵,你命人拿去入药,王爷的心疾,或能拖上几十余载。” 天山雪莲本就是珍惜的药物,整个天下,也就只有太医署有收录,寻溯千年,也只有三颗。 帝王既舍得拿出,对于这个靖安王,也是隆恩浩荡。 “多谢。”小八接过,屏风外,与太医窃窃交流。 * 粉饰的白墙圈出三里的门庭,墙外柳绿周垂,朱漆大门,正对一汪清池,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宅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大门两侧各有持刀侍卫把手。 嘚嘚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一辆简单的马车,后载的车厢朴实无华,只是雕工精细的车窗,做工细腻的帘幕,有着低调的奢华。 骏马喷了个响鼻,停在了门口。 帘幕掀开,女子的手指如葱,一身上好的衣裙,下了马车,晨曦中,分花拂柳,款款向里面走去。女子的手上,挽着一个食篮。 穿过庭院,迈上九重石阶,奔上崇台楼阁。 重重的樟树在地上留下细细碎碎的灯光,昏黄慵懒的色调。 靖安王府极大,亭台水榭,青松拂檐,却自有一番情趣。 温柔来寻司徒莫离,是小八没有料到的。 他方才服侍司徒莫离服了药,那人便在榻上看书。 “小八,我来看望你家王爷。莫离他,现在如何了?” 唤的,是男人的名儿,态度亲昵,可见一斑。 “王爷已无大碍。” “我给他煲了鸡汤,送来与他补身。” * 女子进屋的时候,便见着男人斜倚着卧榻,支着一条腿,如瀑的青丝披于脑后,靠着窗,外间盛开的秋菊,流光溢彩。 男人垂着眼帘,是一副清贵高冷的模样。手下,是一卷小诗集。 “出去!”听着门吱呀被打开,司徒莫离不耐地呵斥,背对着女子,是一抹冷漠的背影。 下一瞬,身侧的床榻软软地凹陷一块,一只手握上他的手腕,手如玉笋,细如葱白。 暗香浮动,若隐若现的梨花味馨香。司徒莫离一僵,睁开了双眸:“温柔。” 男人的眸中终是浮出了少许的温柔,冰山的一角,亦在刹那间便化去了一角。 而司徒莫离侧身的一瞬,温柔也见着司徒莫离胸前的那截断指,不禁有些骇然地捂住了嘴。 “你怎么将这种东西随身携带?” 那截断指已经被风干,成了标本,做成了一条链子,就套在司徒莫离的脖颈上。 第五十四章 你要的,我给不了 “你怎么来了?”男人却是随手,便将那个物什塞进了衣领中:“我如今与太子这般水火不容,你前来,不怕忌讳吗?” “对我来说,莫离你,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亲人。”女子眸光盈盈,似水温柔,将男子深深凝视。 然其语毕,就见着对方的神色起了极大的变化,一瞬间了无生气,又恢复到原先恹恹的状态。 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在温柔眼中,他司徒莫离,永远都只是一个兄长。 眼见着温柔打开食盒,取出鸡汤,她的动作那样娴熟,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伺候人,本就是她的强项。 “温柔,若有一天,我与太子之间只能二选一,你当如何?” 司徒莫离试探地开口,但见着女子顿了动作,她低着头,缄默。 男人忽然便笑了,面上,情绪了无痕迹,他只是笑着,笑得风华绝代,他骤然出手,竟是将女子拉进了怀中,唇上一软,男人是少见的强硬霸道,唇齿交缠,他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再然后,便是清脆的一个巴掌声。 如此,世界瞬间便沉默了下来,有些诡异的气氛在俩人之间流动。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所谓的亲情。” 司徒莫离开口,语气诸多不善,下一刻轻然放手,眼见着温柔往后仰去,站立不稳的狼狈模样,却是没有出手相扶的意向。 温柔的额间,脖颈处都沁出了不少细汗,简单的发髻也在颠簸中散落,此时一丝两缕地缠绕在女子的脸颊上,别有一番楚楚可怜。 “再过一月,你便要与云小姐完婚了。你要的,我从来就给不起,这么多年,我本来以为,你早就心知肚明。” 女子拉远了与司徒莫离的距离,不愿再多看他一眼,霍然转身, 暖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身形。 司徒莫离的眉目俊朗,一张玉脸温润,然而仅仅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岁月却在他的容貌上沉淀了几番沉重,整个人看起来沉稳严肃。 他的目光随着温柔的行动流转,眸中明明灭灭。 当一室之内便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倒头便向榻上睡去,却是一掌,就掀了那个食篮。 如果说,从一开始,他便注定是孤家寡人,那他情愿,从没认识过她,从没得到过她的善待。 温柔于自己而言,确实是特殊的。 她曾经在太后面前为自己说过话,才变了帝王的主意,留他一命。 在冷宫的那些年,饥寒交迫的时候,也是她雪中送炭,若是没有她的食粮,他活不过那些灰暗的日子。 犹记得,那年冬日,他心疾发作,昏倒在雪地中,彼时,他望着这一宫的昏黄破败,望着那一天的云卷云舒,他蜷缩在天地之间,渺小而又可怜。 是她抱着自己哆哆嗦嗦了一夜,那次过后,她高烧不退,差点便死了。 …… 她是自己地狱中的救赎,因而,即便她是皇后的血亲,是司徒惊鸿的表亲,他依旧忍不住向她靠近,寻求星星点点的温暖。 第五十五章 杀戮 太子府,地宫。 那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几颗苏铁树,绿意点点。 绿树掩映之中,是那一间的小小殿堂,在最里之中,在纱幔掩藏之中,是象牙装饰的床榻,烛光几经旋转,定格在卧床的那个妙人身上,倾泻在那张煞是苍白的容颜之上。 “她还需多久才会醒来?”司徒惊鸿坐在女子的身畔,手心摩挲着钱多多的一头秀发。 “少则半天,多则半月。”说话的是一个青衫的男子,皓月般的容颜,举止轩然,端得是儒雅斯文,云淡风轻。 此人名唤冯百病,是天下第一的圣手,然则是归于山林的隐士,唯与司徒惊鸿交好。 男人的话掷地有声,司徒惊鸿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的容貌,又能恢复多少?” 在大理寺牢房之中,钱多多的肌肤已经溃烂,在恶劣的环境中,恶鼠极度猖狂,他见她时,她的小指已经断了一根。 他与大理寺卿私下有交情,彼时去大理寺,碰巧遇上他们刑讯,而在刑堂之上,他见着她被捆于刑架之上,她绵软无力的头就那样低垂着,发黄的囚衣上,是纵横交错的鞭伤。 他原也是个心硬的人,见惯了这样的刑罚,本该漠然置之,而那一眼,他分明清楚自己的心悸。 在大理寺卿错愕的目光中,他已经急速上前,指尖勾着女子的下颌,撩开她面前的乱发,他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指尖还带着难以言明的战栗,他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再次相逢的庆幸。 庆幸她被百般折磨,还是吊着一口气。 “她脸上的伤已经入骨,拖延的时间太久,养伤绝不是问题,只是,复颜之后容貌就会有一定的变化。” 冯百病在盥盆中净了手,点燃了安魂香,香魂浮动,惹得一室的缥缈。 “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待她的身体痊愈之后,才可一试,如今,便留的她好生休息吧。” 他的目光好似沉淀了岁月的重量,在钱多多的面上,落下一道暗光。 * 几步走近秋千,何处而来的一阵晚风,冰冰凉凉,烛火晃了晃,终究湮灭在无尽的暗夜里。 手上的夜灯还在无声地摇曳着,忽而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掌风一挥,一时间,塔灯全都亮了起来,亮如白昼。 “你身子虚弱,为何还要出来吹风?” 司徒惊鸿站于钱多多的身后,解了肩上的狐裘,轻然拢于女子的背后,他靠她靠得那么近,能感受他纯阳的气息,狐裘上,还带着他的温度。 “睡得太久,骨头都松了。而且,我需要这般冰冷的空气,让我更加清醒,铭记刻骨的仇恨。” 女子的脸上,是可怖的流脓,单只见得她的目光如铁,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俩人比肩站着,菲薄的吐息在一指之间凝为水露。 烟波淼,星如豆,朝阳渐渐自东方升起。 他们之间,再没有过多的交流。 对于司徒惊鸿来说,他恋着这熟悉的气息,不愿打破。 对于钱多多来说,她的心早就尘封,万里冰河。情殇一旦筑成,便再难攻克,也无法坦诚。她始终没有向司徒惊鸿言明,自己是何以欢的事实。 帝王家的心思何其复杂,司徒莫离这般居心叵测,司徒惊鸿又能纯粹到哪里去? 他救她,总有自己的算计。 从今之后,她绝不会轻信他人。 * 巍峨的城墙下,午门。 高处的刑台上,一众的囚犯被刽子手狠狠地踢中小腿,忽然便跪了下去,他们的身子狠狠地撞击着雪面,不是很疼,却是彻骨的寒意,让他们连连哆嗦。 他们皆是被五花大绑,或中年,或老幼妇孺,被折磨了几个月,骨瘦如柴,肥大的囚衣套在身上,显得累赘不堪。 他们浑身黝黑,发丝缭乱不堪,一张张皲裂的脸皮,还在不断地渗着血,显得诡异可怖。 钱串子跪在第一排,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有如荒原的秃鹫,就那样看着高台上监斩的司徒莫离,带着饥饿的狠戾,直勾勾。 “司徒莫离,我钱串子赌天发誓,我钱家寨遭受如此欺辱,他日到了阴曹地府,我必定化为厉鬼,前来向你索命!” 男人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穿透云层,在广袤的天际下,卷起无边的萧瑟悲戚。 高台上,司徒莫离拢一身白衣,玄纹云袖,袍服雪白,一尘不染。 对于钱串子的嘶吼,男人没有一丝的动容。 钱多多站在一颗松柏下,寒烈的风夹杂着漫天的雪花将她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睫毛上铺了一叠的雪花,她的眼眸也氤氲如水,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她的神色间是深深的愧疚、悲痛、仇恨,几乎将她的理智吞没。 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神祇一样高高在上的男人,嘴角噙着一抹嘲弄。 “行刑!”司徒莫离一声令下,男人凉凉的声线像毒蛇般划过每个人的心口,紧紧缠绕,直叫人透不过气来。 囚犯们彼此注视着,眼中的神色由无措再到不甘,不过是一瞬。 他们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是任人鱼肉,刀锋擦过他们的后颈,头颅落地,鲜血直冒,冉冉而出,刽子手眼神却因为这鲜艳的色彩而变得更加疯狂。 手起刀落,不过半个时辰,那群囚犯中便只剩下了一人——钱串子。 他的双眸别染得鲜红,此时将目光对准了司徒莫离,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钱多多微抬眸看向司徒莫离,他明明有着圣人般光洁的面容,现下却凉薄地蔑视着他们,他们的性命仿若蝼蚁般不值一提。 她第一次这样厌恶鲜血,同时也厌恶着那个孑然身外的男子。 “钱姑娘切不可冲动,你如今要是站出来,无非就是螳臂当车,必死无疑。”冯百病就站在钱多多的身畔,暖阳在他的周身打下一层的光圈。 他的头发墨黑,衬出他脖颈的白皙。 形如轩竹,身姿挺俊。 “这是命里的劫数,避不开,躲不了,世人无法左右,即便是仙人,也无能为力。” 冯百病的话中自有玄机,有如禅语般高深莫测,然而此时此刻,钱多多又哪有心情去揣度其中的奥义。 “请你解开我的穴位!”女子的遮了面纱,目光疼痛而扭曲,语气更是阴寒。 “对不起,我不能放任你不管。”冯百病却是负着手,青色的长衫,乌发飞扬,使他越加优雅入画。 下一瞬,他已经将女子打横抱起,消失在远处的小巷中。 * 靖安王大婚之日,天刚蒙蒙亮,迎亲的队伍就敲锣打鼓地来到宰相府,早早地在外候着。 云卿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双璀璨的水眼,微微挺翘的琼鼻,红润饱满的双唇,白皙水嫩的肌肤。就像出水的芙蓉,令人赏心悦目。 这一月的桎梏,她终是明白,所谓的身不由己。她云卿月不过是父兄手中的一枚棋子,可笑她自认是帝都小姐中的翘楚,却是连自己的姻缘都不能把握在手心。 盖上喜帕,由红袖引着自己一直穿庭过桥,冬至的梅花开得正艳,溢香不绝,盈盈不散,她的心头,却是缭绕着经久的惆怅。 骤然,她的手被递到了一双温凉的手中,她能清楚地感触到那只手上的脉络,远比她想象要有力许多。 与此,司徒莫离也是一愣。 对方的肌肤柔软的就像羊脂,又像刚长出的柳芽,仿佛轻轻一掐,就会破碎。 与那个女子的截然相反。 心脏忽的一痛,一时不察,捏着云卿月的手却是太过用力了。 女子吃痛,不明白为何他的情绪失了控,却是默默地咬紧嘴唇,没有作声。 * 云卿月一人静静地坐在喜房内,红袖守在门外。她闭着眼,微微一声叹息。 她被带到这个房间已经有一天了,期间也只是简简单单地吃了些糕点微微填了肚子。 虽然她盖了喜帕,却也是能知道的,外面怕已天黑了。 脚步声哒哒,如淅淅沥沥的雨点响起。 云卿月一惊之下,立即坐直身子,双手却紧紧地揪着裙摆。 “呵~九皇弟能够娶到云姑娘,当真是艳福不浅啊。除却云小姐的姿色不说,便连诗词歌赋,都能信手拈来。九弟怕也是欣喜,才喝得这般迷糊。” “九皇弟是最晚成亲的那一个,今夜,可要好好闹一下洞房。” “只是他醉得这样糊涂,到时必定也没什么乐趣。再说,这云小姐怕是个脸皮薄的。已经月上三更,我们还是散了吧,免得扰了他们的好事。” …… 门外,霎时便清净了下来。 司徒莫离一身喜服,脸上漠漠的叫人看不出喜怒,他佝偻着腰,在一旁吐酒吐得厉害,一个容貌如画的人,竟也有这般世俗的时候。 “王爷。”红袖向他行礼。 “你下去吧。”男人有些不耐地挥着手,步履蹒跚。 门被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响,在静谧的夜里倒有些瘆人。 红袖抬头却只能见到一片火红的衣角,门就被迅速合上了。 床上铺了莲子花生还有百合。司徒莫离此时有些怒气,看向云卿月的眼神也有些不善。坐到凳子上,他闭眼揉了揉眉心。 第五十六章 你欠我的,我会讨回 屋里的炭盆烧得正旺,蓝红色的火苗如舌舔起,暗光的炭在烟火中噼啪作响,室内蒸腾着闷闷的热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司徒莫离终是起身,缓缓地向喜床走去。 一身红衣耀眼,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衬得他眉如墨画。而他仅仅只是负手而站,却是一道极美的景色,气质清癯,风姿隽爽是天下少有。 女子乌纱絳袍,凤冠霞帔,端端坐于床沿。 金色的流苏漾着女子的脖颈,她低头,便能见到司徒莫离的红色皂靴,金丝编制,上面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 两只水袖盈盈,凤凰羽翼绚烂夺目,随着衣袖摆动,好似仰天长啼,振翅欲飞。 在司徒莫离错愕的目光中,女子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她与他隔着一寸的距离。 女子的身上带了腊梅透彻的冷香,她起唇,音色亦是清冷到无以复加:“司徒莫离,好久不见~” 女子的指尖挑起头上的锦色绸缎,入眼,却是一张尽毁的容颜,不堪入目,乍一眼,竟似鬼魅。 她笑得张扬妖媚,双瞳却冷峻犀利,煞气逼人。 “呵~司徒莫离,你必定想不到,我居然还能活在世间吧?!你屠戮我山寨几百条人命,阎王爷不收你,你便亲自来送你下地狱!” “云卿月在哪里?”男人的眸色深邃,几经变化,最后只剩沉香如屑。 他的醉酒,在刹那间便消散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自身难保,还要去管别人的死活?!”钱多多嘲弄地看着对方,心口那块地方,却是不能控制地紧缩。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千疮百孔,麻木不已,早该不知人间滋味,不曾想,到如今,她竟还是会不可控制地心颤。 她原以为,司徒莫离只在意一个温柔,却原来,还有一个云卿月。 他是博爱,只是眼中偏偏没有她钱多多。 她家破人亡,浑身沐血,而他司徒莫离却踩着尸骨掌权,洞房花烛,真是惬意万分。 红缨枪被藏在喜被之下,此时被女子抽了出来,握于掌心,女子的嘴角一挑,是惊心动魄的蛊惑。 再一瞬,锋利的简短已经倏然刺破了司徒莫离的胸膛。 入骨的声音,沉闷恐怖,鲜血如破闸的洪水,骤然喷薄。 钱多多笑着,笑得风华绝代,红缨枪迎风,血色漫漫,看着他胸口黑魆魆的洞口,她咧唇:“本大王无非就是看中了你的美貌,你不稀罕本大王,我就弃你如蔽履。” 司徒莫离却是不躲不避,以他的武功,又怎会如此。 男人的脸上是一片惨淡,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手心却是触上了冰凉的枪身,往前一送,整个身体便被贯穿。 “你若是觉得这样可以出气,我便会随了你,断然不会反抗。” 司徒莫离抑制着极度的痛苦,胸前那处,是剧烈的绞痛,不同于心疾,是越发刻骨铭心的战栗,一直深入灵魂。 “你为什么不反抗?!”钱多多的手臂不禁有些痉挛,男人紧紧地抱着自己,他的头颅靠着自己的肩膀,他佝偻着腰,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廓,虚弱地呼吸。 她要的,本就是司徒莫离的命,可是如今,她却觉得,眼角酸胀得厉害,她只觉得整个胸口都堵得慌,旧时的温柔,过往的一幕幕恰似书页般不断在眼前翻过,一两滴晶莹便从她的眼角绽开,划过她沟壑不平的脸庞。 女子咬着下唇,在司徒莫离温暖的怀抱中,越发僵硬,手脚越发冰凉。 “我不信,你对我当真是决绝的杀心不息。”司徒莫离覆上女子的眼角,掌心是难得的滚烫。 “幸好,我终是赌对了,你是恨我,但在最后的时候,你的利刃还是偏离我的心脏一寸。这说明,你的心里还有我的位置~” “闭嘴!”男人的话好似一道魔咒,霎时在钱多多的天灵盖爆破,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猛然,就重重地推开司徒莫离,红缨枪从男人的身体中拔出,曼陀沙华般的血色,在方寸之地漫延。 司徒莫离仰面躺在地上,长发在身后铺就,男人一身火焰,在血色中,脸上的表情羸弱苍白,长长的睫毛不住地轻颤。 男人的脸上却是无悲无苦,只是漾着碧波般的温柔,轻启嘴角,是蚊蝇般的呐呐,钱多多却是知道,他唤的是一声娘子。 明明伤她这样重,此时又何故表现出痴情如此? 真是嘲讽! 钱多多一步步向司徒莫离逼近,她缓缓地在他的身畔矮下,裙摆如花般四散,她的手枯槁好似朽木,只是狠狠地掐上男人的喉咙,一点点地缩紧。 “司徒莫离,你又何曾知道,溺水时寸寸的绝望,一点点被剥夺希望的无助?” “我真希望,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女子颠颠地笑起来,眸中是冉冉的波涛。 呼吸被钱多多阻断,司徒莫离的肌肤上泛起微微的潮红,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女子,好像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他都会将她刻在记忆深处。 檀香木门霍然便支零破碎,四溅的木屑铺天盖地,外间的天寒地冻,惹得一室的雪花纷飞。 小八站在近处,手中执着一把利剑,带着倾天的凌厉,扫过钱多多的脖颈,割出一道的血丝。 “不管是谁伤了主子,我都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分明还是一个少年的模样,脸上是一丝未脱的稚气,可是嗓音沉沉,却是不可撼动的信念。 门外,通透如同白昼,齐齐的暗卫都涌了进来。 钱多多已经飞旋到角落,她的手心紧紧地握着,指甲刺破肌肤,她咬着下唇。 窗格大开,肆意的风雪迷了她的双眼,本是丑陋不堪的女子,一笑之间,却是说不住的魅惑:“司徒莫离,你欠我的,万千罪孽,终有一日,我会一一讨回!” 再眼,便只剩女子及腰的长发扫过余光。 小八还要再追,司徒莫离却低低地咳嗽起来:“放她走~” “主子,这又是何必?”利剑从少年的掌心滑落,他怜悯地向司徒莫离看去一眼,黑眸中深藏着一份不甘。 “呜呜~”一旁的衣橱中动静咋起,在一瞬,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撞破橱门摔倒了地上,便只着了内衣,亵裤。 女子发丝凌乱,双手双脚皆被束缚。 这个女人,赫然便是云卿月。 她彼时被钱多多打昏,藏于衣橱之中,方才醒来。 小八眼疾手快,已经将自己身上的外袍飞于女子身上。 对于自己的新婚妻子,司徒莫离的眼梢却是惯常的淡漠,比天地中的白雪还要冷淡许多。 他之前那般计较云卿月的安危,不过是怕钱多多曝在人前,被宰相府的人记恨追杀。他怕,到时,他会保不住她。 * 山寨脚下,清苑县,漆黑的夜中,西北风肆虐着。 客栈茶馆的门都上了门栓,墙楼上的招牌被风打了下来,重重地砸在雪地上,风车版滚动着,在地面上轧出深深浅浅的痕迹。 一个男人立在这深渊般的天地间,由头到脚,都被披风紧紧地包裹住,只觉得他身量挺拔,浑身肃穆着低沉的气压,诡异如魅。 “教主,山寨中确实寻不到钱姑娘的身影。” 一个紫衣女子踏雪而来,穿着甚是暴露,九头蛇般的发不住地舞动着,脸上带着一副血色的獠牙面具。 “是吗?”男人面朝着天,唇角沾染上冰凉,他的面色藏在无尽的黑暗中,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带着无边的迷茫和凄惘。 “吩咐下去,九州四海,一定要找到钱多多,不管是活人也好,尸体……也罢。” 男人的音色有些颤抖。 “我没有亲眼见着她的尸身,便不会放弃寻找。即便是穷极一生,我都甘愿。” 清泠的月光由着溪水的反身在他的周身流转出一阵光晕。 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红唇有些冰冻的苍白。 他是时来风,是山寨中唯一的漏网之鱼,除了山匪这个身份,他还是冥教的教主。 * 一年后。 金陵湖畔。 一支船舫中,甲板上站着几个锦衣公子,全身金贵,是京城中的名流。 甲板内,一白袍男子盘膝而坐,俊美无疆的脸庞,邪肆的眼角微微上挑,腿上坐着一粉衣女子,娇俏的脸上是娇嗔,是佯羞。 “爷,你当真会娶尉迟雪为侧妃吗?”女子的眼中是泠泠的波光,看着男子的神色,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个男子正是靖安王司徒莫离,而女子是正妃云卿月。 司徒莫离拂开女子按在胸口的小手,眼中是一闪而过的笑意,只是眼波深处却是一点冷芒:“王妃这是吃醋了吗?” 女子从男子身上起身,却是坐到司徒莫离对面,亲手泡了一杯香茗,递到对面:“尉迟雪容颜绝美,琴艺超群,殿下难道不心动吗?”她用盈盈笑意掩饰自己的妒意。 一年的时间,她早便不是当初那个毫无心机的懦弱女子。 其实她也是个聪明的女子,有些事她不会点破。 比如帝王暗地里其实是想将尉迟雪赐婚给司徒莫离的那层特殊含义。 第五十七章 惊才艳艳 从某种意义上说,娶了尉迟雪就是坐稳了半个江山。 尉家老太爷为太祖皇帝打下半壁江山,尉家的三代都是满门忠烈,现如今,尉家的大公子尉梓轩手握兵符,直接隶属于帝王。而尉迟雪是尉紫轩的胞妹,自然身份尊贵。 而以皇上对尉迟雪的特殊关怀,必然不会让她伏低做小,到时极有可能是抬作平妃,甚至压她一头。 云卿月的藏在袖中的指尖不经意间捏紧手心。 * “这迟颜小姐还真是可怜,方从乡下接了回来,不曾想,却不遭主母喜欢,仅仅因为折了园中的腊梅,便要被老妈子掌掴。” “可不是,只是这迟颜小姐的脾气却是过于倔强了些。若是她肯服软,道一声歉,何至于被夫人抓了把柄,鞭笞了十几下!若不是大小姐出面,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谁说不是呢?庶女在府中本就众多,尤其这迟颜小姐的生母,旧时是夫人身边的婢子,趁着夫人怀孕,老爷醉酒的空档爬上了床,又怎么可能被抬作姨娘?夫人气恼不过,将这对母女遣到乡下,也是图个眼前干净。” “这迟颜小姐也是个怪人,身边总是带着一只黑色狸花猫,那只畜生的绿眸还真是恐怖阴森。” “罢了,罢了。这些都是主子们的事,我们这群丫鬟不该嘴碎,都忙你们的去吧。将这院中满庭的积雪扫去,我们也好早些去歇息。” …… 热气带着浅浅的花香扩散在小屋里,氤氲缥缈,恍若云端。 浴桶里,女子蜷缩着身子,整个人埋在温水里。 她紧闭着眼,神色略带着痛苦,肩膀上的的伤口肆然地淌着鲜血,将半桶水染得血红。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将脸探出水面,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莹莹的水珠从长长的眼睫上滑落,她的神色带着惹人心疼的脆弱。 她厌恶鲜血,却偏偏遍体鳞伤。自嘲一笑,女子慢慢步出浴桶。 随意穿上浅白的长裙,她推开窗棂,懒懒地倚着墙面,呼吸着院中的清新。 从小屋的窗牖中向外看去,见到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女子不由眉心一蹙,她方要寻纸伞出门,就听见庭院中狸花猫的呜咽声,深深凄厉。 庭院中,花猫不安地刨着前爪,两只尖尖的耳朵更是耷拉下来,幽绿的眼神夹杂着彷徨,恐惧,以及深深的戒备。大张着嘴,落出口中两排雪白的獠牙,湿哒哒的粘液从上面流出,一颗颗赤红的血珠子滚落在入镜的雪地上,光华流转。 听到庭院中的吵闹,尉迟颜心知不好,如风般卷到了花猫眼前。 “这该死的孽畜,理应活活打死了!”说话的是一个双丫髻的丫鬟,不过是个未及笄女孩,却是恶声恶语。 尉迟颜朝丫鬟身边的那个华服的女子瞥去一眼,只见着对方一手的衣袖已经残破,手腕上是两个鲜明的血窟窿。 却原是被狸花猫咬了。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家小姐是特地给你送药来的,也不知这野猫从哪里蹿出来的,竟……” 尉迟雪倏然打断了丫鬟的叨叨,她的笑,淡淡的,就似一股清风扑面而来,令人感到别样的舒服。一笑间,她的眼尾稍稍张开,眼睫微卷,倒似有一点明媚。皮肤白皙,仿佛凝脂。 这个女子,一笑之间,竟似满园梨花盛开。 “这狸猫也是护主心切罢了,倒是我突然造访,有些唐突了。” 尉迟颜依旧是淡淡的神色,从尉迟雪的手中接过一个净白的瓷瓶,眼神依旧木木的,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勾不起她的笑意。 “我记得,你旧时,分明不是这样的性格。怕是这几年在乡下吃了不少苦,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尉迟雪有些涩然地苦笑,已然旋身,肩头的暖裘染尽天地净白,显得她的后背寂寥瘦削。 * 年前的半月,照常是百花宴。 后宫花园。 云卿月与几个京中小姐谈笑,眼神却不断飘向门口。 她在等,等一个人。却在下一刻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来人正是尉迟雪,身后随着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云卿月心中的警铃大作。 尉迟雪的位子在云卿月的对面,位于皇后和云贵妃的下首。 云卿月首先站出,笑意盈盈:“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跪安。” “嗯。”两人同时应声,语音里的情绪却完全不同。 皇后的声音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云贵妃却是极为开心的 云卿月命丫鬟奉上两个锦盒:“这是家弟从极北之地购得的一对寒冰玉,借此机会献上。” 此话一出,皇后和云贵妃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台下的众人也是纷纷议论。 尚不说这是万里之外的北地得到的,光是这寒冰玉本身就已经极为珍贵了。 尉迟雪的眸光一闪,犹自低头看着桌上的酒盏。 云卿月挑眉看向尉迟雪,眼中挑衅的意味什么明显: “迟雪妹妹,你此番带了什么礼物来?” 尉迟雪转头示意了一下迟颜,就从她手中接过了一副画轴,她起身,来到云卿月身侧: “迟雪给皇后和贵妃娘娘请安,迟雪不才,手上只有一幅画卷献上。” “画卷……”众人不解地低喃,有几个高傲的小姐更是不屑地嗤笑出声。 画轴被呈上去,单是看外形,确实是普通的画卷,只是它的材质…… 皇后慢慢打开它,眼中却是难掩的震惊。 “尉小姐……”皇后看向她,神色倒是慢慢平静下来:“姑娘送的果然是重礼,本后在此多谢群主。” 皇后这番话却是让底下的人都吃了一惊,皇后性情淡漠,在人前极少夸赞别人。 云贵妃此时也将头靠了过来,看到画中内容也呆滞了几秒:“这是……这是冰蚕丝做的。” 冰蚕丝,大漠冰地出产的珍品,散发着清冽的寒气,百年也才能做出一匹丝绸。 它的价值比寒冰玉要大的多得多。 画中是简单的两尾锦鲤,游戏在莲叶之下。 本来这画工也是一般,只是画中的景物皆是由金粉描绘出来,鱼鳞处更是金光闪耀。 但若是在阳光下一照,甚至能看到湖水的泠泠波光,看到锦鲤在水中游曳。 尉迟雪微微一笑,看来自己的礼物倒是没让人失望啊。 画中景物会动,只是用了障眼法而已,说起来只是稀奇而已,这幅画最大的价值还是画布本身。 “这幅画是兄长送给迟雪的,迟雪现在也只是借花献佛,希望皇后和贵妃娘娘能够喜欢。” 台下的小姐夫人本还在惊讶中,听她这么一说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以尉家的身份,能收藏这样一幅画也是可能的。 皇后却是盯着画沉思起来。 这幅画的价值,已经可以用天价来形容。 此番这个尉迟雪轻而易举就将它相赠,到底是天真无知,还是……看尽繁华,根本就不在意。 轮到其他小姐夫人献礼的时候,就让人兴致缺缺了。 等到大家都出来请过安,就是小姐们表演的环节了。 京中的小姐为了今年的百花宴都极为用心的打扮了一番。 为的就是在这次宴会上博得一个好名声,方便自己能嫁给称心如意的郎君。 这次云卿月倒是开始礼让,眼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定在一黄衣女子身上。 她露出一个极为明媚的笑颜:“阮家三小姐,去年你夺了个头筹,今年不如由你开头,活跃活跃一下气氛。” 众小姐一听这话,具露出气愤、不甘和嫉妒的神色。 去年她就出尽了风采,求亲的公子少爷踏破了他们阮家的门槛。 今年又是由她开头,她们的表演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尉迟雪眸光不自觉地向那人瞥去,却低头浅酌这果酿。 黄衣少女莲步轻移,走到台中央。婀娜的身影,瓜子脸,略施粉黛,就显得无限娇妍。云卿月低头,默默扯了一下嘴角。 虽然,以往她与那阮家女子对头,但现在她已经是靖安王妃,那丫头就算再出彩也绝不会比过她的身份。 但是……她的眸光扫过那个低头饮酒的女子,脸上是褪不去的忧虑。 黄衣少女冲台前的皇后和贵妃盈盈一拜,便开始施施然跳起舞来。 她的舞姿煞是好看,不盈一握的腰肢也是极为柔软,旋转中她的秀发也是随风飘散,在空中划出极为好看的弧度。 阮家的当家嫡母自是十分欢喜地看着自己闺女的表现,嘴角带着无限欣慰的笑颜。 一众小姐夫人虽是不甘,却是不得不承认,她的舞姿无人可比。 皇后却是脸色平静地看着台下众人的表现,神思却像是飘到了极远的地方。 想当年,她也是这般,以为赢得了帝王的荣宠,不想只是寂寞空庭。 一舞毕,大家不管真心实意,具都热烈地鼓起了掌。 “迟颜,你觉得,她跳的如何?”尉迟雪转头看向尉迟颜。 “跳得确实极好。”只言片语,却是肯定的语气。 “嗯。”尉迟雪回头,看向那个步下舞台的少女。 阮云流跳得舞确实令她大开眼界。 “不知,尉小姐,能否为我们跳一支舞。”云卿月看向尉迟雪,眼中是一抹算计。 这时,软流云与阮家主母也向她看来。软流云倒是一副有礼的可人模样,她母亲的神色却有些轻蔑了。 尉迟雪最后饮完杯中酒,眼波带笑,凤尾斜挑,唇色娇艳水润。 “只是,我前几日扭伤了脚,怕是需要我家小妹替我撑一下场面。” 众人的视线一时齐刷刷地向她身侧的女子看去,却是一张清冷无比的娇艳。 对于这个女子,云卿月也是略知一二的,一个养在山野的丫头,又能有怎样的本事?只是,她也乐见其成,他们尉家的女儿出丑。 配着妖艳的水蓝色长裙,尉迟颜倒极为摄人心魂。 女子向皇后、贵妃的方向作了个揖,就挺直身子看向远处的蓝天。 众人屏息一眨不眨地看向她,云卿月此时也有些好奇,她会有怎样一番表现。 只是,下一秒,各位小姐夫人却是震惊地说不出话了。 因为尉迟颜跳的舞,她们都没见过,还非常的震撼人心。 那是漠北一只非常古老的舞蹈,早已失传,便连漠北的当地百姓人都不会跳,更何况是这些困在闺阁中的小姐夫人。 她的舞不同于阮云流的柔美,却是极尽的张扬妩媚,一颦一笑间,已然魅惑众生。 舞蹈的节奏时快时慢,快时有如飞舞的凤凰,慢时有如一朵悄然绽放的蓝色妖姬。 众人皆是沉迷于她的惊才绝艳,不知不觉,一舞将毕。 却不想一个分神,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仰倒在地,尉迟颜心里暗暗叫遭,可也无可奈何,只能闭眼承受。 却不想感到腰侧一紧,自己的脸贴上了一具极为温热的胸膛。 女子试探地睁开双眼,眼中倒映出一个妖魅的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女子的瞳孔一缩,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靖安王司徒莫离。 第五十八章 嫡母刁难 他此时靠近尉迟颜的耳际,吐纳之间,是一抹微淡的龙涎香。 “姑娘跳的舞还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尉迟颜一惊,霎时便使力想推开了他,奈何他抱得太紧,不能撼动半毫。 云卿月看着台上两人的交头接耳,脸色憋得通红,双手不自觉地握起,心里对尉迟颜早就厌恶至极。 司徒莫离对场中各色人物完全忽视,一直笑得妖娆,突然凑到尉迟颜的嘴角,呼吸喷到女子的面上,大家都被他的举动震惊,更有人发出低呼声。 尉迟颜对他的行为完全是始料未及,她从袖中翻转出几枚银针。 肌肤相触,她只觉得由最深处泛起一抹深深的恶心感。 要是,要是他再有所逾越,她对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靖安王可以放开我了吗?” 尉迟颜的脸色不自觉地冷凝了起来,抬头直视着他,眼中是极尽的淡漠和疏离,清冷的目光像寒霜一样冰冻视线。 司徒莫离却在她的目光中失了神,像被定格在原处,让尉迟雪挣脱了束缚,往台下走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相仿的的柔弱腰肢,相仿的远山黛眉,似曾相识。 嘴角是一抹淡不去的苦涩。 似乎记忆深处,也有一个相似的背影,总是隐隐牵动着他的心,嘴角是一抹淡不去的苦涩。 其实他今天恰巧路过府中花园的时候,看到尉迟雪献上画卷,只是因为好奇而躲在暗处观察。 平常,他对这种宴会丝毫不感兴趣,今天却难得地沉下心看一帮女人争风吃醋。 在看到尉迟颜上台的那个时刻,他的视线却怎么也挪不开了。 * 一个较大的院子,一个妇人在摇椅上浅眠。 两边各站着嬷嬷为她遮阳,给她扇风。 “姑娘来的不凑巧,夫人刚睡下,你可得在此处等上片刻。” 嬷嬷的话虽恭敬,嘴角却隐隐带着一丝冷笑。 尉迟颜静静地站在一角,手中抱着狸花猫,时不时地抚摸着,眉眼低垂:“无碍。” 只是女子万万没有想到,嫡母一觉竟睡到了晚膳。 刁难的意思显而易见。 苏锦其实早就醒了,但她闭着眼,并不想理会尉迟颜。 嬷嬷轻轻摇了摇她:“夫人,可以吃晚饭了。” 她睁开眼,装模做样地轻轻打了个哈切。 狸花猫最通人性,此时冲着苏锦呲牙。 苏锦打算进房吃饭,此时却像是不经意间看到站在角落里的尉迟颜: “大胆,你为何不早早地叫醒我。即便她迟颜是个庶出的,到底也是你的主子,哪能受你这般怠慢?” 她对着老仆就是一通臭骂,只是话语里意有所指。 她本就不喜她,此时看她虚弱的模样,便觉得她是装腔作势,心里对她已是极度的厌恶。 饭桌上。 “迟颜,你不吃吗?”苏锦挑眉看向女子。 尉迟颜看向满桌流油的肉食,眸中带着淡淡的无奈。 她,已经食素一年。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迟颜,你这么多年不在尉府,有些道理,我也该和你挑明了。” 苏锦见尉迟雪吃饭的兴致不高,也没那个耐性与她周旋下去。 她放下筷箸:“这靖安王,是迟雪未来的夫君,你再怎么肖想,凭你的容貌和身份,是怎么也不可能的。莫要像你娘一样,到最后自食恶果,终年常伴青灯。” 苏锦见尉迟颜默然,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百花宴的事,她已经有所耳闻,现如今只觉得尉迟颜心机深重,生怕她抢了迟雪的风头。 “我且让你有个反醒的机会,你自去雪地中跪着吧。” * 一盏盏长明灯点在走廊两端,发出暖暖的昏黄光芒。 一个长发纤细的女子提着一把灯在前头领路,不时回过头看向后头。 “小姐,不如换我来背吧。”丫鬟斟酌着开口。 尉迟颜趴在尉迟雪背上,双手环着她的脖子,把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呼吸小心翼翼,但还是有一缕缕暖暖的呼吸吹拂在尉迟雪的耳迹。 她的心口似乎也能感应到她的心跳。 一只狸花猫在身后尾随着。 “不如,我自己下来走走吧。我亦是没有那么娇贵。” 尉迟雪把她从嫡母那处接出,已经是半夜了。 尉迟雪第一次与娘亲闹得这么凶,只是因为心疼这个庶妹。 说不感动是假的,尉迟颜甚至没想过她会来找她。 孤独了这么久,她几乎忘了亲情的滋味。 她望了望天际的星星点点,突然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为什么傻到跪了那么久?”若是她再来的晚些,那迟颜的腿,便废了。 “你……当真喜欢着那个靖安王吗?”她知,迟颜不喜热闹,而那一回,竟是央了自己一道前去赴会,彼时,迟颜被司徒莫离圈在怀里的画面,竟是意外的和谐。 * 一月后,大年初七,是尉梓轩和尉家家主凯旋回来的日子。 帝王大喜,于瑾兰殿中设宴款待。 首座是帝王,他的两侧坐着皇后和云贵妃。 下面则是坐成两排,中间空出场地来。 今日的宴会,司徒莫离并没有见着尉迟颜,眸中不由划过一抹暗淡。 那人只是中人之姿,偏偏浑身的气质不同,带着一点清冷,一点坚韧,使得人错不开目光。 这几日,他夜夜梦魇,梦中全是钱多多含泪的指控。 司徒莫离低头喝酒,而云卿月看到他的动作,不经意间便将目光投向那个白衣女子,眸光中一抹情绪一闪而过。 尉迟雪和司徒莫离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便是十日之后。 宴会刚开始,是一群舞女在大殿中心跳舞。 舞衣的长袖在殿中飞舞,五彩缤纷的颜色,飘逸的动作,皆迷乱了人的眼。 他们的舞一向飘逸优美,不同于战场上的慑人雄风。 一舞毕,众人皆是连连鼓掌。 此时,尉迟雪站了出来,站在大殿中朝皇帝盈盈一拜,温声道:“迟雪在此祝愿陛下延年益寿,福泽千秋。” 云贵妃却是笑意盈盈地看向她:“本妃听说,迟雪小姐最擅长弹奏乐器,尤其是古筝。如今这样喜庆的日子里,不知焉有幸否,能让迟雪姑娘为我们演奏一曲。” “贵妃谬赞,迟雪琴艺平平,难登大雅之堂。” “姑娘不必谦虚,来人,将古筝带上殿来。” 不过片刻,古筝便立即出现在殿中。 尉迟雪失笑,这分明早早就备下了,放在殿中。 一阵悠悠的乐声忽然就响在耳畔,司徒莫离惊觉抬头,便看见尉迟雪坐在殿央纤细的身影,微微弯着的白嫩脖子。 尉迟雪的乐声,由平缓转向激昂,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出,分外壮观,扣人心弦。人人威震于她的乐声,铮铮的琴音响在耳畔,将人带进了激烈的战场。听说她曾经和尉梓轩一起去过战场,能够弹奏出这样的乐曲,倒也是意料之中了吧。 “铮---”一声尖锐的声音,却是一根琴弦断了。 殿内突然变得非常安静,众人诧异地看向尉迟雪,却见她的左脸下方划出了一道较深的伤口,竟是被弹起的琴弦所伤。 尉迟雪感到脸上的刺痛,左手覆上左脸,脸上的表情是极力压抑的惊恐。 “小姐!”丫鬟的恐慌声响起。 殿上的人似如梦初醒,皇上勃然大怒:“来人,快叫御医。” 殿中变得有些慌乱,大臣皇子们交头接耳地低语。 不久,尉迟雪被人扶去一间寝房,皇上,皇后,云贵妃、尉家的几个人都在里面关注着尉迟雪的伤势,御医在里面诊治。 “皇上,姑娘的脸上……嗯,可以治好,但,恐怕,往后,会留下痕迹。”太医尽力斟酌着言辞,怕言语间,激怒了皇上,自己不仅官位不保,连项上人头都会掉。 皇上伸出一只手指着御医,脸上是隐忍的怒色,手竟在微微颤抖:“连这点伤都治不好,朕要你何用。” 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尉迟雪是尉家的嫡女,她尉迟雪现如今出了事,尉家的心里或许会生出嫌隙来。 帝王一挥衣袖,背过身:“朕命你竭尽全力治好她,否则……你就等着刑台断头吧。”说罢,怒气冲冲地走出屋子。 自尉迟雪受伤后,宴会便取消了,众大臣众皇子纷纷离开。 * 尉迟雪的闺房中,女羸羸地躺在床上。 “迟颜,你要的,我身为嫡姐,自然不会和你抢。这件事件,拖延了我与司徒莫离的婚事,日后,我自然也能有法子让你嫁入靖安王府。” 她的笑,那般的柔,那般的轻,又似乎带着无尽的温暖,就这样悄悄地划进尉迟颜的心间,叫她不知不觉失了神。 她断断没有想到,尉迟雪居然会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来。 琴弦绝不会无缘无故断裂,怕是尉迟雪私底下的动作,她竟愿意自残来成全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你这么做,又是何必?” “我们儿时的约定,我一直都记着,这辈子,我都会护着你。” 承诺这种东西,最是廉价,她曾被深深地伤过,自然不会轻信。 只是,她尉迟雪不知道的是,她要护着的尉迟颜,早在几年前便死了。 而自己,是一个冒牌货。 第五十九章 夜半来人 尉迟颜的屋子在后院,毗邻后山竹林,四处凌乱,是不怎么经常打理的。而一片黑暗里,就只有这处小屋灯火通明,从糊纸的窗户里更是映射出几许的人影来。 女子方才沐浴完毕,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及腰的长发也未别起,只肆意地披在身后。 自院中传来细碎的声响,女子打开门后却被拥入了一个略带寒气的怀抱。 尉迟颜还未抬头,便闻到了满身的酒气。 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人狠狠地抵在了墙上,一个粗鲁的吻便落了下来,抵在她的唇齿间,叫她难以呼吸。 她瞪大了眼看向来人,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竟是司徒惊鸿。 他是如何会喝了酒来她这儿撒酒疯,又是为何无缘无故地就对她做这种事。 她脸色通红,倒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她用力推着他,却不想被他抱得越发紧。 似是为了惩罚她,他在她的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尉迟颜闷哼一声,张开了檀口,他的舌便顺势伸了进去,在里面攻城略地。 女子就像是一条搁浅的小鱼,只能任他剥削。 她的内力已经被冯百病给封藏,以她的力气,又如何与男人抵抗? 男人拂袖,屋中星星的灯火便一瞬熄灭。 司徒惊鸿突然一把横抱起她,朝床铺走去,将她摔到了床上。 尉迟颜就这样狼狈地仰躺在床上,衣扣更是因为刚才的挣扎而散落开,露出她精致的锁骨,光洁莹润,竟像璞玉一般美好。 尉迟颜的目光一闪,只是一瞬间,就压到尉迟颜的身上,双臂更是环上了她的纤腰。 炽热的吻在她的唇角、耳垂上流连,再是下滑到锁骨处。 尉迟颜的手却偷偷滑到枕头底下,在里面摸出几枚银针,将它握在手心。 她不愿,不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与他发生关系。 她的一枚银针循着他的一处穴道就飞快地扎了下去,就见着司徒惊鸿缓缓地合上了双眸,身子软软地压在了尉迟颜身上。 尉迟颜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只是冷冷地看着头顶,脸上寂寞如灰。 沉默了片刻,却听得司徒惊鸿冷静的话语响在耳边: “听说,司徒莫离对你又亲又抱。呵呵呵……看来你们倒是亲切暧昧。” 尉迟颜却是呆滞了片刻,他来找她,是为了这件事? “太子,那是你的情绪,我无法左右。但是,我现在有必要提醒你。你如今不过是个被架空的皇子,说白了,你和废黜没什么区别。你已经有半年没有上过朝。若是再这般发展下去,你的境况必定危险。你需要和我合作。” 又是长久的沉默。 尉迟颜闭着眼,与他呼吸同一个小空间的氧气。 倏然身上一轻,她睁眼,却是他已经起身。 尉迟颜亦是坐起身子,低头整理起凌乱的衣服。 司徒惊鸿看着她略显红肿的嘴唇和身上的几处吻痕,眼神明显一暗。 男人转身,向门外走去。 门外,却忽然蹿出一抹黑色的影子,司徒惊鸿不察,胸前的衣衫已经被划出了几道痕迹,锋利的爪子割破他的肌肤,血珠子凝聚。 而狸花猫身躯微弓,四肢踏在那张木桌上,正冒着一双森眸,恨恨地看着男人,背上的毛发竖起。 它的嘴里还叼着一只血粼粼的田鼠,是方从后山觅食回来。 “你这只宠物,倒是不错。”司徒惊鸿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的不悦,反倒自嘲一笑,消失在夜幕中。 司徒惊鸿孤身回到了寝房,开着窗,别着手呆望着院中的槐树。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境。白日里听到市井的流言,他莫名地生了气。虽然他与她确实只是一场交易,可…… 他与司徒莫离水火不容,她却与那人如此亲密,他心里极不是滋味。 于是,他假借着醉酒去看她,才有了之后的事。 他对除以欢之外的女人一向毫无感觉,可是对于钱多多这个女人,他竟感到极为心疼,这才任由她的银针扎进自己的穴道。 转身,他的眸光忽明忽暗。 * 花灯成片,倒像是一片惹眼的花海,女子的裙角更是随着晚风翩飞,像是翩翩的蝴蝶。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尉迟颜的手中提着一把灯盏。纸灯上画的却是两只嬉戏的红鲤,叼着落英。 尉迟雪因为脸伤,在尉府闭足了一个月,这次,她不过是陪着她出来散散心,看看热闹。 只是,如今,她们俩却被人群给冲散了。 女子却忽然发现了一个人影,一丝惊恐划过心间,竟像是被毒蛇盯上般,叫人感到一阵窒息和胆寒。 是一个姑娘,穿得是大漠的衣裳,火红的颜色,红的张扬,灼灼其华,衣领处描绘着一朵极为鲜艳的曼陀罗。 她的手踝脚踝处皆系有银铃,赤脚走在路上,发出一阵又一阵清脆的铃声。那张脸更是不必说,画着妖艳的妆容,五官深刻立体。 这个女子,她认得,正是大漠邪教的左使左魅影。 而此时,左魅影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回眸,朝人群中看来一眼。 她轻蹙眉头,默默留心。再抬步,继续赶路。 群芳楼。尉迟颜站在楼前,脸上的表情讳莫难测。 她是追着左魅影来的,左魅影是邪教数一数二的人物,一般不出山,此番却独自一人来到大铮。 她看着门前揽客的莺莺燕燕陷入了沉思。 略一挣扎,尉迟颜反身进了对面的衣斋,不过片刻,便着一男衫而出。 “哟,客官里面请,里面请。”一位姐姐看到这个清秀柔弱的公子迎面而来,立即黏上身来。 软如的话响在耳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迹,鼻端是一阵又一阵脂粉气。 尉迟颜却是邪气一笑,伸手揽上她的纤腰。 她一笑之间,本来就难掩芳华,偏偏这般玩笑地戏谑间又带着情深的缱绻,饶是恩客无数的妓子也沉沦在她的浅笑间。 尉迟颜揽着她,在楼下走了一遭,余光扫遍每个角落。 她原是头一次来,却轻车熟路,调笑的手段也是一流,倒没叫人生出疑心来。 “姐姐,我们楼上去吧?”尉迟颜的唇瓣贴着那人的颈间,呼吸间的热气尽数喷在上面,酥酥痒痒的,叫人轻颤。 “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妓子早就瘫软在他的怀里,此时更是春心荡漾,指尖在尉迟颜的胸口画着圈。 饶是尉迟颜定力过人,此时却难免有些尴尬,只是轻咳间,脸上却也泛起粉色,反倒惹得怀中人咯咯笑出声来。 群芳楼总共只有三楼,尉迟颜带着那人走了两楼,不久便到了顶楼。 拥着那人走在楼道上,看似与那人调笑,实则竖起耳听着每个客房的动静。 走到一处,她忽而停下脚步,这件房中有几声隐隐约约的铃铛声。 她的嘴角微微一勾,暗自记下了门房号。 她忽而张扬一笑,指尖轻佻地勾起那人的下巴,将脸压低,隔着几指的距离,淡淡浅笑:“姐姐可否去为我取来一壶小酒?” 尉迟颜支走了那人,就趴在楼道的栏杆上静静出神。 身后的客房里不是传出阵阵银铃声,除此之外倒是什么也听不见。 尉迟颜黯然,眉宇间尽是愁苦。 “公子,酒来了。”妓子不久又挪着纤腰走了过来,一手搭上了尉迟颜的肩膀。 尉迟颜转头顺势搂上了那人,眼中却闪过一抹精光。 “姐姐,你可知,里间待着的是何人?” 那人娇羞地低头,似是敛眉思索了一阵,嘟起艳唇: “公子问这做什么?不过,公子问奴家算是问对人了呢!” 说着不由分说就要将一只手探进尉迟颜的衣口。 尉迟颜握住那只作乱的手,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只是额角却似划过三条黑线。 那人见着尉迟颜的拒绝,脸上是一片娇嗔,举了举手上的酒壶: “那公子陪奴家喝几口,奴家就全数告知公子,可好?” 尉迟颜一瞬不瞬地盯着酒壶片刻,之前教她去取酒,本就是托词,这楼中的酒又怎么会单纯? 她此番心里已有些不耐,脸色也有些不悦: “若是姐姐不愿告知也便算了,在下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她佯装着生气,伸手扒开她纠缠的双手。 “别呀,公子……奴家告诉你还不可吗?!”那女子终是妥协道。 她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就对她极为喜欢,此时更是不想拂了她的意,惹他她烦: “屋中有三个人,两位男子,一位娇俏的姑娘,那女子的音容,甚是灵动……” 说着,她娇滴滴地看了尉迟颜一眼。 “那男子长什么样?” “呃……”那妓子一顿,没曾想,她询问的竟是男子:“其中一个是穿墨衣的少年,另一个带着半边铁面的男子,显露在外的脸倒是恍如谪仙……” 尉迟颜却是一怔,愣愣地站在原地,后面的话再也无心往下听。 那人见到她神色间的异样,微蹙娥眉看着她:“公子,你还好吗?” 尉迟颜缓缓回过神,却再不复之前的风雅,只从怀中掏出几锭足量的银子塞到那人手里,匆匆离开群芳楼,任那人在身后如何呼喊她,终究没有回头看一眼。 第六十章 杖责 尉迟颜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他司徒莫离和大漠的邪教有所关联。 若是当真如此,她的复仇之路便会越发困难。 这一年,冯百病和她隐匿在大漠,男人为自己治疗着脸伤。 邪教名唤通天冥教,在短短的一年之内便迅速壮大,教中之人皆是心狠手辣,在一夜之内便血洗大漠的各大门派,更甚以蛊术操纵大漠的皇室,是为至尊。 这个左魅影是邪教的左使,是教中的第二把手,最善用毒。 这个女人对冯百病有好感,又将她尉迟颜误作冯百病的女人,便多次加害于她。 尉迟颜一路心惊胆战地回到尉府。 月上柳梢,夜色像是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间或传来一阵树叶摩挲的细碎声,衬得黑夜越发静谧。 府中灯火通明,将半边天都照得昏黄,而丫鬟小厮忙乱的脚步声,使气氛显得更加压抑,紧张。 一人高的院墙,墙角上是几株枝叶繁茂的高大香樟,四季常青,此时亦是绿意盎然。 树间,一双铜铃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散发着绿光。炽热的灯光映着它如玉般光滑的皮毛,五彩斑斓。“喵呜~” 狸花猫跳到尉迟颜的肩上,身子轻灵,小兽用鼻尖蹭了蹭女子的脸颊,满是亲昵。 女子穿过前庭,一路上,许多的仆从尽是怪异地看着她,眼中不无厌烦。 而厅堂之上,一大家子的人都聚在一起,自尉迟颜出现的刹那,倏然冷了眸色。 眼见着苏锦满脸的怒气,一点点向此处逼近,再眼见她眉间不悦,阴沉着脸,好像比这夜色还要来得浓郁。 啪的一声,却是一个耳光霍然就打在了尉迟颜的脸上。 霎时间,尉迟颜的脸一瞬被打得偏了出去,牙龈处阵阵钻心的疼痛。 女子用手背微微拭去嘴角的血污,对着嫡母露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只是抽搐的脸部肌肤看起来有些狼狈:“母亲,你这是作何?” “闭嘴!你没有资格这样换我。你不过就是一个贱蹄子罢了!” 苏锦的眸光锁在尉迟颜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猝然伸腿,竟是一脚踢到了女子的肚腹上,恨声道:“我真恨,当初你还未出世的时候,我就应当将你扼杀。若是如此,我的迟雪就不会因你落到这般的下场!。” 苏锦这种粗鲁的动作让尉迟颜一时疼痛难当,冷汗从额间簌簌落下。 吃痛,她咚得一声跪地,狸花猫从她的肩上跌下,被一个老婆子抓住后颈,狠狠地甩在地上,一时间动弹不得,哆嗦着四肢,肚腹剧烈地起伏着。 “尉迟颜,我不会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你!若不是你,迟雪又怎么会遭受这样的屈辱,她的膝盖骨又怎么会断裂!” 怒气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势不可挡。 苏锦声泪俱下,一个男子满脸阴沉地走到尉迟颜的面前,阴鸷地看着她,无声之中全是苛责,他揽住苏锦的双肩,怜惜地拭去女子的泪水。 这个男人,是尉家的主子。 这个男人的面有风尘色,双眸似虎,全是铁骨铮铮的气势。 “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便只有迟雪这一个女儿。” 这厢,苏锦还在哭诉,尉家家主还没做出决定,一把利剑已经削过尉迟颜的脖颈,青丝已经被削去一截,翩然落地。 尉梓轩冷冷地看着尉迟颜,剑刃就抵着女人的脖颈,只要他再轻轻往前一送,女子便会人头落地。 尉梓轩与尉迟雪一母同胞,自小,他便极其宠爱这个妹妹,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迟雪发生什么了?” 面对凛冽的杀气,女子蝶翼般的眼睫轻颤,眉毛情不自禁地浅蹙。 “呵~你与迟雪一同出去。你留她一人在湖畔,她一个大家闺秀,被几个小混混盯上,被拖进小巷子里,你可知道,她遭遇了什么?” 飞扬的长眉微拧,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熊熊的杀气。 “一个女子,要被陌生的男人侵犯,迟雪拼命地挣扎着,却换得对方更加粗鲁地对待。那群男人对她又打又踢,她的膝盖骨深深被人打碎,而百般折磨之后,她赤身裸体地躺在乞丐窝里。你能想象,这件事是如何的残酷吗?而你呢?分明是与迟雪一同出去的,为何将她撇下?!” 尉迟颜绝料不到,竟是如此。 她之前去寻过尉迟雪,只是没有遇到,本以为对方先行回府,谁曾想…… “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的腿伤……” “够了,谁要你假惺惺,装好人!在你回府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是你一出现,所有的意味都接踵而来,你若不是一个灾星,便是在私下谋害迟雪!你害了她,我便要你付出代价。” 苏锦瞪着一双红肿的眸子,一张脸,甚是扭曲。 不时,便有人将几把椅子搬了过来,粗壮的婆子压着尉迟颜趴在椅子上,重重的板子便一下又一下地砸到女子的身上。 钝痛从臀部那处深刻地传到脑部的神经,皮开肉绽的闷闷声,在厅中回响。 场中的人神色复杂,有的人只是看热闹,有的人满眼讥笑、幸灾乐祸,有的人却是对她深恶痛绝,只有少数的人,流露着淡淡的怜悯。 所谓的生父,也不过是站在不远的地方,冷眼旁观。 “让我看一下迟雪的腿伤~”女子深深抑住疼痛,咬牙不发出痛呼声。 她与冯百病学了几月的医术,或许,对迟雪的伤会有帮助。 只可惜,女子卑微的祈求声,被所有的人忽略。 * “娘娘,离祈福上香的时辰只有半个时辰了,我们需要赶路,走得快些了。” 人群外,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三匹马牵引,车后跟了数十个丫鬟仆从,看着架势,就像是有权的官宦小姐出游。 而此时说话的是一个黄衣的大丫鬟,毕恭毕敬地站在车窗前。 里面的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悄然放下了挑起的纱帘,五指青葱,甚是好看。 “大家抓紧点赶路,莫要错过了和大师约定的时间。”大丫鬟对车后的人细细叮嘱,马车起步,向着远处而去。 祁连山上,法华寺静然而卧,不时响起的早钟,穿过厚厚的雾霭传至千里。 寺门外,一鼎巨大的香炉香火旺盛,烟雾袅袅。 而法华寺中的方丈一身袈裟,白须白发,慈眉善目,在寺院外已经等候了一刻钟。 他身后亦是站了几十个青衣的和尚,低垂着头,双手做合十礼。 远远地听见马蹄声嘚嘚,又有行路的脚步匆匆,不时就看到了马车顶端的幡旗翩翩,一队人马就已近在眼前。 来人的气度自是不凡,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尾随的丫鬟穿着虽然平常,然细看之下,也能辨出,她们所穿的衣裳布料是帝京布庄中少有的佳品。看她们双手交叠端于胸前,行动时衣袂翩跹,步履如风,却是有条不紊,言行举止,有规有矩,胜过大门大院里的奴从无数。 “停车。”大丫鬟一声呼喊,马夫拉住了缰绳,微弯了腰,等待里面主子的命令。 方丈眯了眼,双眸明亮睿智,他步伐矫健地朝那处而去,亦是对着车中人恭恭敬敬:“贫僧鉴真恭迎贵妃娘娘,娘娘安好。” 他的声音雄厚和悦,听着让人不由静心静气。 女子掀开门帘,缓缓露出了本貌。 众人全是翘首以待,对于这位将门后人好奇满满。 女子的五指青葱如玉,只是不似一般闺阁小姐的细嫩,细看之下,也能看清薄薄的手茧,看样子,是常年握剑所知。纤细的皓腕上是一把玉镯,玉质为上上之品,玲珑透彩光。 然后出现的是一双金缕鞋,小巧如掌,绣法精细,一簇簇牡丹,争奇斗艳。 继而是女子整个高挑的身形,浅淡白色长袭纱裙纬地,搭上雪羽肩,里穿淡绿色缎裙,整个人清新脱俗,雅致淡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腰间绑着一条墨色宫涤,一块紫玉在霞光下流光溢彩,平添了一股儒雅之气。 再瞥向着女子的相貌,一时惊为天人,所有人看着她,皆是忘了呼吸。 几个年幼的僧人更是长大了一张嘴,看着女子的音容笑貌,眼珠竟似要瞪出眼眶。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时掉落,滴滴答答。 女子一头青丝随意垂落在双肩,一张面容凝脂,好若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一颦一笑好似白兰花开,恍人心神。赛过随风翩跹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不如不遇倾城色,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 她这般姿色,自是人中龙凤,妙不可言。 “嗤~”看着众人的反应,大丫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脸颊憋得满面通红。 众弟子幡然醒悟,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在心中默默地念起清心咒来,自感罪过。 “大师有礼了。”天山雪盈盈一拜,红唇氤氲,水润光泽。 天山雪也不是第一次来祁连山了,但还是第一次上到山头,如今看到眼前的这座寺庙,宏大庄严,清净圣洁,免难会有一番感慨。 第六十一章 很恶心 厢房中,有梵香悠悠,一席竹垫上,女子盘膝而坐,面上是慈母的柔情,轻轻地抚着腹部,近处的佛堂中有僧人沉沉的诵吟声,有着世俗之外的安宁。 月正好,有一黑影蹿进小屋,清风迎袖。 “难得,你居然会来看我。”天山雪仰视着这个不速之客,面上淡淡的自嘲。 “这个孩子,我不许你生下来!”来人的一双凤眸勾人,语气却是霸道至极。 “这是我的事,我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夭折,怎么,现如今,你还要夺走第二个吗?!” 她为了挑起帝王和帝后之间的矛盾,已经牺牲了一个小生命。 那个孩子,在她的身体中整整五个月,当那个生命渐渐流逝的时候,当满是血红浸染她的襦裤的时候,她感觉到的,不只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更加是无尽的绝望。 每每夜深人静,她都会噩梦连连,深渊之中,是一团漆黑模糊的影子,不断地将她包围,将她吞噬,那个小身影,声声要将她推到地狱中去。 “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男人步步逼近,手上已经凝聚了内力。 是他心软了,才会做出这么可笑的事来。原不过是心疼她的脆弱,才会与她发生那么一次的关系,才会种下这个恶果。 “你当真就这样狠心?如果没了这个骨肉,我情愿死了。” 佛龛前是袅袅的梵香,女子的泪痕斑驳,虚无中是超脱的豁达。 “你非要掐灭我最后的希望吗?” 为了求一份宁心,她特意到这个寺院中来休养,这几日,是她半生最知足的光景。 她对这个男人是彻底寒了心,她用了整整的青春来爱这个男人,可是,她心酸的是,她对他的爱,只教会他如何去体贴别的女人。 “就当是我最后一次求你,这个孩子的身世,我会小心翼翼地保守,断不会叫第三者知道。如若事情抖落出来,我也绝不会拖你下水。太医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怀胎的机会了,我的身子已经不济了,若是再滑胎一次,那么……” * 宫墙深深,养心殿中。 “尉将军真是教出一个好女儿!”帝王冷冷地笑着,眉梢间全是讽刺。 尉迟雪遭人凌辱的事情已经在京中传开,这样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却是自己早便选定的儿媳,还真是给皇家丢人现眼。 这口恶气,他怎么咽得下去。 “皇上,此事,确实是尉家疏忽,只是迟雪她,也是被迫,这件事对她来说,同样很残忍。” “呵~那尉大将军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呢?天家因着你的爱女,可是被世人诟病至深呢!” “既是如此,小女自是配不上靖安王爷……” “婚事自然是要取消的,但是……你们尉家也要给朕一个台阶下不是?!若是不做惩处,朕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嗯~” 尾音上挑,透着一股威胁的味道。 尉家家主单膝跪地,此时却觉得从膝盖骨的地方,蔓延出一股子的寒意。 他颤抖着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 “但凭皇上处置。” “尉大将军镇守边疆多年,也累了,是该修养个几年了。交出兵符,在府中享受齐人之福吧。” 尉家的权势太大,帝王早就有所顾忌,这次,也不过寻着借口折了它的羽翼。 “等这次风波之后,朕会另外在你们尉家挑选出一个女子许配给离儿。” 帝王虚扶了尉家家主一把,换之语重心长。 “朕听离儿提起过,你家的庶女尉迟颜是个才女,能歌善舞,这个女子倒是不错。” 帝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尉家家主的后背却早便濡湿,浸出了一身的冷汗。 帝王的话,是有意在提点他,莫要亏待了尉迟颜。 * “老爷,你可算回来了。迟雪的事,怎么样了?”苏锦早早便在府前等着,见着男人一脸铁青地踏下马车,不由急切地上前询问。 “出了这样的事,没有被浸猪笼已经不错了,你还想有什么结果?”男人一想到在帝王那处的胆颤惊心,此时拉着一张脸,只顾往内走去。 苏锦被甩了脸色,亦是不敢多吭声,只是唯唯诺诺地跟在男人身后,却见着对方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看她。 “迟颜那丫头在哪里?” “那个死丫头,老爷提她作甚?!”苏锦只觉得这个名字刺耳得很。 “我问你,她现在在哪里?!”男人重复了一遍,越发显得不耐。 “那个死丫头被我关在柴房里,已经被关了三天三夜了。” “你做的好事!”男人皱眉,一时间,满是戾气:“快派人将她放出来!” “老爷!”苏锦煞白了脸,震惊地杵在原地。 男人一向不关心尉迟颜的事,这么多年,即便是自己将尉迟颜母女打发到乡下去,他也不闻不问,如今,却对这个死丫头这么上心? 尉家家主却不愿再与苏锦啰嗦,鼻音哼了一声,竟是自己前去柴房。 那处偏静的一隅,茅草尚且不能完全遮蔽屋顶,四面的窗户破败,从外面被钉了木板。 门上被上了锁链,男人一脚重重地踢去,便见着腐朽的木板应声断裂。 在尘埃漫漫中,隐约能看清角落的那个身影,有些可怜地蜷缩着,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 男人的眉头一皱,心间划过一阵不安,几步上前,蹲下了身子,就探上了尉迟颜的身子。 女子衣衫破败,上面凝固了重重的血渍,一张小脸埋在胸前,惨白着,唇齿不住地打颤,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手脚冰凉。 “怎么会这么严重?”男人心知不好,已经将女子抱了起来,就急着往外冲去。 苏锦看着男人火急火燎的背影,暗自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倒不知,这个尉迟颜竟然这么命大,受了这样的杖刑,居然还能挺过这段时日。 果真是贱骨头! * 春猎。 皇家的围场,锦旗飞扬,马蹄踏起一路的尘埃,一个个帐篷搭在泗水边。 女方这边,是被另外安置的,选的全是娇小的母马,性格温顺。 一群女人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爱慕虚荣,在今日,更是精心地打扮过,只求能在众多皇子、世家公子中能够博得眼球。 这群女子,穿得花枝招展,更甚至是穿着襦裙,自然,是不方便上马的。 尉迟颜站在角落里,却是被这群人深深地孤立了。 对于这个女人,大家是不屑的,同样也是记恨的。 “不过就是一个庶出的,为了自己的未来,居然陷害自己的嫡姐,凭着一两点的姿色,就拼命勾引男人,竟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还真是恬不知耻!”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上去一副清纯的模样,没想到心底这样黑。” …… 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话一字不落地钻进尉迟颜的耳中,倒不是她的耳力好,却是她们过于肆无忌惮,全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竟是当着她的面诋毁她。 尉迟颜不由有些好笑,只觉得这群女人都无聊得很。 若说恶毒,若说心计,这群女人,怕是没一个是单纯的。 她方来这个狩猎场的时候,便有人在她帐篷的床上偷放了几条小蛇,在她的水壶中投放了泻药…… 人心是最难揣度的东西,最是复杂。 对人性的失望,早就使她麻木,她无意在此处待下去,便像一处小林中走去。 一棵常青树下,女子背靠着树干,一头利落的马尾,一身骑马装,紧身束腰,金丝腰带,纹着孔雀彩翎,马靴不显笨重,浑然是英姿飒爽。 女子的乌发在空中飞散,划出美妙的弧度。 “如何,喜欢我送你的这身衣裳吗?” 在静谧中咋然而突兀的声线,打破了林中的安谧。 有惊起的鸟雀扑楞着翅膀飞远,扎推成群。 “为了找你,还真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司徒莫离笑着,已经欺近了女子的身,将她困在臂弯之中,手心撑着粗燥的树干。 “怎么,见了本王为什么一声不吭?你可是本王的准王妃呢,对未来的相公,怎么这样冷淡?” 男人调笑着,目光落在女子的唇上,喉间滚动。 连他自己也不知,对于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有一种入骨的熟悉感,对于她,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只是,他同样心细地发现,这个尉迟颜的眸底,有着最深的冷芒。 “你这样不乖,你说,本王该怎样处罚你呢?”男人笑着,霎时已经低头,就着那处舔软吻了上去。 女子始料未及,刹那间浑身战栗,僵硬如铁。 她的抗拒太过明显,男人的眸中涌过一阵暗流,虽然痴迷着她的气息,终是离开,错过她的脸颊,在她的耳后微微吐息。 “呕~”始料未及的,是女子猛得将他推开,弯着腰拼命地呕吐起来。 有胃酸被女子深深吐了出来,不慎沾到男人的袍角。 司徒莫离的脸已经彻底黑如锅底,浑身都是肃杀的气息。 “与本王接吻,你觉得很恶心?”有些阴测测,男人邪魅的脸上,是咬牙切齿的不悦。 第六十二章 围场狩猎 只要与这个男人有近距离的接触,尉迟颜便觉得万般不适,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全然不能伪装。 “迟颜今日吃坏了肚子,加上出汗,王爷还是离我远些的好。”女子找了个拙劣的借口,撑着腰努力地呼吸着,口腔中全是秽物的味道。 俩个人之间的氛围显得很是尴尬,一时之间,皆是无言。 自远处有俩人比肩走来,一人玄衣赫赫,步履沉沉;一人白衣翩然,淡扫蛾眉。 俩人看起来很是相配,司徒莫离错眼看去,眸色便是一深。 “皇弟怎么还在这边打情骂俏?父皇找了你好一阵。”话中全是调侃的味道,硝烟味甚浓。 “难得今日能见到太子,本王记得,你可是被父皇禁足了几个月了。” 司徒莫离笑得满是春风,含沙射影地讽刺对方失势,正中司徒惊鸿的要害,便见着他立刻冷了脸面。 * “今日难得能聚在一起,大家便定个规矩,三人一组,谁狩猎到的野味最多,那个人,便可向朕提一个请求。” 帝王坐在高头大马上,原是魁梧的体型,由于积病,后背有些佝偻,只是这声线洪亮,余威不小。 春寒料峭,帝王光壁刺眼的龙纹蟒袍裹身,内里穿了几重的棉衣,显得身量充盈,再一顶花翎毡帽,镶着斑斓色的玛瑙。 与帝皇组队的,自然是帝后与云贵妃,俩人同样是厚衣裹身,火红色的毛绒衣领口围着一圈的脖颈,显得尤其晶莹白皙。 红颜未残。 既是自行组队,云卿月自然是要与司徒莫离一起的,算上尉迟颜这个准王妃,刚好是三人。 而司徒惊鸿那边,除了一个温柔,还有年轻的男子,是大理寺卿宋凌云。 几人匍匐在马背上,随着帝王的一声令下,马蹄高举,嘶鸣裂空,一群人已往林中深处而去。 为了照顾身边的两个女人,司徒莫离故意放慢了速度。 男人的背影便在咫尺的地方,他的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或者是正午的阳光过于刺眼,尉迟颜觉得,瞳仁有些尖锐的刺痛。 或许从头到尾,她就从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这个男人,他在马背上根本就不会晕眩,甚至,马术极好。 林中深处,被人强行分开的灌木,如荫的一片,遮天蔽日。 尉迟颜已经勒住了缰绳,坐骑打了个响鼻,便闲闲地啃起绿草。 近处的草丛中好似有小东西在攒动,女子握住箭筒中的一根,手中的弓弦已经半张。 她正要拉弓,却有一道劲风擦过她的耳迹,直直地扎入一旁的树干,簌簌的落叶应声而落,眼见着一只白兔飞快逃窜,钻入了一个洞口。 尉迟颜侧脸看去,便见着一人骑马缓缓而来,一身紧绷的肌肉,正复杂地看着自己。 “倒是足够淡定,就这点来说,还是有我们尉家的血统。” 尉梓轩又蓄了一根弦,勾着一双美目,饶有兴致:“方才只不过是开胃的小菜,用来助兴,此时,才是真正的主菜。” 女子依旧不动身形地坐着,她明白,这个男人,对自己已经动了杀心。 “这林中本就凶险万分,即便我将你射死了,也可以声称是误杀的。” 男人的指尖一勾,忽然便有尖锐的声音刺痛耳膜,箭翎还在弦上,他的冷光扳指摩挲着箭尾,他的目光,像是在玩弄一只将死的可怜虫。 “你说,我是要直接点,在你的心口戳个血洞,还是慢慢地折腾你,弄一个不致命的伤,让你在流干每一寸血液?” 他笑得残忍,箭尖不住地移动着。 “每个箭尾上都刻了名字,我若是死了,你逃不过谋害庶妹的罪名。” “都死到临头了,没想到你还有闲情来关心别人。左右罪不至死,让你付出点代价总是好的。” 一想到迟雪每天以泪洗面,他便觉得心如刀绞。 他眸色一厉,箭翎已经飞了出去,只是忽有一颗松果掷击到箭身,打偏了它的方向。 “你居然有这种好本事?” 尉梓轩有些不可思议地眯了眯眼,卧蚕深深。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尉迟颜已经轻拍马背离了极远。 尉梓轩望着她的背影,并没有追上去。 林中深处,是一波光粼粼的月牙湖,旁边有一块光滑的大理石,上面一只幼龄的花豹,此时有些焦躁地竖着尾巴,口中是唧唧的叫声。 司徒莫离和司徒惊鸿的两支队伍巧遇于此,此时呈包围之势阻断花豹的逃路。 “这只花豹的皮色甚好,正好可以给温柔做一件花色的披肩。”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虽说两位是王爷,可是这游戏中,我们也不分尊卑,我亦不会相让。” 那花豹聪慧,知道危险一步步地逼近,此时越发竭力地嘶叫起来,只是尚且年幼,这吼声甚是奶声奶气。 尉迟颜就站在不远处的地方,听着花豹那歇斯底里的喊叫,不禁有些揪心。 它小小的一只,看起来和狸花猫差不多大,尉迟颜记得,第一次见到狸花猫的时候,它也是孤零零的一只,母猫已经被财狼咬死,小家伙瑟瑟发抖地躲在母猫怀中,还没有断奶。 眼见着财狼的獠牙将要刺破它瘦瘦小小的身子,若不是自己即时出手,它便会被野兽分尸。 “嗷呜~”不同于小花豹的唧唧声,忽然有一道震山的吼叫于身后响起。 三个男人齐齐回过头去,便见着一只体形似虎,头小尾长,四肢短健,黑色环斑的母豹,矫健似雷。 此时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双目,满是敌意,呲牙,露出血红的牙龈,颇有些吓人。 这只花豹也是颇有灵性,知道那三个男人不易对付,此时,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三个纤质女流,而三人之中,温柔离她最近。 小枣马受着惊吓,已经直立起来,温柔驾驭不住,已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而花豹已经冲了上去,叼住了女子的衣领,扯着那处不断地摇晃。 花豹饶有戒备地看着那三个男人,一个眼神的示意,小花豹便跌跌撞撞地往那处走去。 “惊鸿,救我~”女子泫然欲泣,整张脸已经煞白,如今,他们已经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以温柔为要挟,可以保住小花豹的命,若是小花豹安全了,温柔便没了利用的价值,极有可能成为野兽的口中之物。 “你若是轻举妄动,我便捏死你的幼崽。”司徒惊鸿不知何时出的手,已经揪着小花豹的后颈,将其拎了起来。 母豹受了刺激,前爪不住在地上刨挖着,尖利的獠牙已经刺进了女子的肌肤中,薄薄的血管破了口,有血液冉冉而出。 “你这是拿温柔的命在赌~”司徒莫离不悦地盯着司徒惊鸿,苛责的意思明显。 “那么,眼下,你可有更好的办法?” 司徒惊鸿嗤笑着,难得在这个时候,他还能这样沉着淡定,从容思考,司徒莫离紧握着拳头,额头的青筋跳动着,已然失了平时的气度。 能让这个男人如此的,怕是只有这个女人了。 “王爷~”云卿月在那头,颇有些惊恐地躲到了尉迟颜的后面,怯怯然。 这个气氛,不可谓不诡异。 一面是三个男人,一面是两个女人,中间夹着一只母豹。 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在场的人都有危险,尉迟颜的眸光几经变化,已经做了决定。 她轻手轻脚地跳下了马背,那母豹浑身的肌肉都僵硬,只是戒备着面前,却忽略了屁股后面,倏然被一支利箭扎入后脊,剧烈的疼痛,让它松了嘴,转而跳起,一尾有力的尾巴已经甩到了尉迟颜的胸前。 它张着血盆大口朝这边而来。 不想,骤然间,有一把利剑隔空刎断了它的脖子。 尉梓轩姗姗而来,却出手救了她一命。 那个男人的目光,颇有些复杂。 尉迟颜朝着他微一颔首,再转头,就看到司徒莫离抱着温柔,俩人的额间相触,男人的目光患得患失,却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由始至终,他的眼中只有温柔的安危,没有她尉迟颜的半分。 而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强吻了自己。 她只觉得,多看这个男人一眼,都是污了自己的双目。 “王爷~”云卿月踱步到男人身后,眼中是一闪而过的不甘。 明明,自己才是他的正妃,可是,她于他而言,从来都是一个摆设的存在。 司徒莫离在意的,喜欢的,只有这个温柔,若不是这个女人心仪着司徒惊鸿,而司徒莫离爱得至深,不愿强取豪夺伤了女子的心,怕是现在…… “惊鸿~”温柔透过司徒莫离的肩膀向那个男人看去,却见得对方的眉眼深深,却没有半点的心疼,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女子的心尖微不可查地一颤,黯然地垂下了眼睑。 母豹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司徒惊鸿放了小兽,那只小家伙便飞速地奔到母豹的身边,不断舔舐着母兽的头颅,惊恐地叫着。 第六十三章 沉沦其中 司徒惊鸿的视线沉沉地落在尉迟颜的身上,但见着女子的脸色惨白,手心捂住左胸的位置。 他压抑着滔天的冲动,在这个时候,他决不能做出什么不妥的行动来。 “没有本事还要硬逞能,受伤也是活该。”尉梓轩就站在女子的身边,嘴角轻抿,有些促狭。 尉迟颜完全没有理会男人的意思,已经利索地跳上了马背,策马离去,留下一道惊鸿余影。 * 晚风习习,白色的帐篷错落有致,于泗水边静卧。 半夜之时,漫天的夜空皆是星光燎燎,招展的锦旗哗啦作响,有几处的篝火缥缈,稀松的守卫驻扎在角落,头盔护甲在月下闪着冷芒。 尉迟颜从帐篷中走出,已经换了一席宽松的粉色衣,一张未施粉黛的脸上,是恬淡的莹莹动人。 毫无顾忌地坐在水畔,不计较泥泞墨染衣裙。 “尉迟颜~”有一男人走到女子的身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灼灼,极度锐利,好似要看到人的灵魂深处去。 对于这个庶妹,尉梓轩与她打过的照面屈指可数,印象中,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毛丫头。 这么多年不见,这个女子陌生了许多,性子内敛,甚至还有一身的好本事。 他决不能想象,一个在乡间长大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实力。 “你到底是谁?”能够躲过自己的箭羽,所用的不是内力,而是一种技巧,这个女人不显山不露水,或许,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大哥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女子波澜不惊,没有一点被拆穿的无措。 尉梓轩暂时不会取自己的性命,若是他当真如此执着,便不会替自己屠了那只花豹。 “你接近尉家,到底是出自什么目的?”他暗暗心惊,只觉得有一个阴谋兜头便将尉家套牢,而这个阴谋的中心,或许便是这个尉迟颜。 如今,事情还不甚明了,他决不能轻举妄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要考虑的,是整个家族的利益。 “你是太子一方的人?”一种猜测在男人的脑海中渐渐勾勒,那时他看得明白,太子对尉迟颜的感觉,是特殊的。 他征战边疆多年,早就练成了洞悉全局的能力,敏锐的观察力,也是最基本的要素。 “我不管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我要警告你,若是你间接威胁到了尉家,我必定亲自除了你。”男人阴霾的脸上,是一抹决绝的狠戾。 “是吗?”女主有些喃喃自语,脑中忽而就浮现了尉迟雪的音容笑貌,她早便看清人情冷暖,心足够硬,也足够狠,但是对于那个女子,她为她留了一处柔软的地方。 * 凤冠霞帔,晨曦在她的周身环绕,流光烁金,女子丹纯朱艳,眉清目朗,一双丹凤眼灿若繁星,气质上好,清丽绝俗。 女子端端坐于床沿,谁曾想,如此快,她便在今日成了这个男人的妃。 门外的唢呐还在喋喋不休,宾客皆是醉然畅饮,隔着几处回廊,还能听得前厅的繁华。 她整整失眠了好几个晚上,眼下是一层的青黑,饶是补妆再多,都难以掩盖。 一生便恍若两世为人,他欠她一场繁华的婚事,今世,她已经不屑凤冠霞帔,只因,他不是自己的良人。 有男人轻然的脚步声空灵而来,门扉处吹来的冷风,掀起盖头的一角,见得肤色的白皙,还透着一点粉意。 司徒莫离定定地站在门槛处,风袭锦衣,烈焰喜袍,他的姿容,带着醉然的朦胧,好似羽化登仙。 俩人之间,好似有九转的情愫在漫延,一室之内,都是轻柔的烛光。 不同于第一次婚事,司徒莫离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是欣喜的,带着一丝丝的甜蜜,甚至,还有点小紧张。 极度复杂的情绪将男人的胸腔充盈,他一步步地向女子走去,在灯火阑珊处,掀了女子的盖头。 她的容貌绝不是倾国倾城,但是在那一瞬,司徒莫离便失了呼吸,几乎要陷进女子的星眸中。 “娘子~”他轻唤着她,语气中带着宠溺,透着点撒娇。 司徒莫离的身上隐隐约约是冷冽的酒香,醇厚。 男人执起交杯酒,缠着女子的手腕,便又是一杯,这样的他,明显是有些醉了。 尉迟颜微微松了口气,扶着男子躺下,在刹那间,却被男人抱紧怀中,女上男下。 男人的手沿着女子的腰肢一路向下,勾出一路的暧昧。 在倏然,司徒莫离一个反身,就将女子压在了身下,这下,俩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的空隙。 “娘子~娘子~”他一声声地唤着她,一遍遍地吻过女子的额头,吻过鼻尖,擦过脸颊,男人眯着眼,吻得毫无章法。 男人的力气奇大,尉迟颜动弹不得,浑身便如木头板僵硬,动弹不得。 脑中是一闪而过的锋芒,再转手,她已经从袖中摸出了银针,女子的指尖顺着男人的脖颈渐渐向太阳穴而去,她的指尖温热,所过之处,都能勾起男人的战栗。 骤然,却是银针没入血肉的闷闷声,只是,扎入的,是司徒莫离的掌心。 男人已经从女子的身上坐了起来,眼中是一片清明,而血滴顺着男人的掌纹,一点点地滴落在喜床上,妖艳灼灼。 “为什么要害我?!”司徒莫离的嗓音带着独特的沙哑,他的眸光流转在女子的脸上,不愿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他擒着尉迟颜的双手,禁锢与她的头顶。 女子紧咬着下唇,脸颊上已经是一片红晕,看起来越发秀色可餐。 她怎么也没料到,男人的警觉性这么高,这个场景,她演炼过很多次,在梦中的时候,也经历过无数次,可是,终是功败垂成。 老天似乎和自己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越是执拗的事,她永远都实现不了。 “怎么,竟是不开口吗?”可是,即便她不说,他已经能猜到几分。 尉家是直接隶属于帝王的家族,从不愿参与到夺嫡的漩涡中来,这个女人倚靠的背景,约莫便是司徒惊鸿了。若是自己死了,那么受益最大的人,便是那个男人。 “你告诉我,他给了你多少的好处?值得你这样卖命的为他?嗯~”司徒莫离低伏下身去,他压着女子的胸脯,一双桃花眼,是迷离的血光。 他含笑地怒了。 对于背叛自己的人,他向来不会留情,但是,对于这个女人,他却无法残忍以对,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悸动,与钱多多的那般相仿,他不愿毁了这份心灵的寄托。 一个两个,温柔的心在司徒惊鸿的身上,便连眼前的这个女人,都心甘情愿为那个男人赴汤蹈火。 多年的怨气,终于在刹那间迸发。 司徒莫离咯咯地笑出声来,濯黑的瞳孔,沉沉浮浮,男人倏然低头,咬上了女子的耳廓:“你说,是不是因为他的技巧好,能充分的愉悦到你?女人这种生物啊,还真是贱!” 男人的话无疑是恶毒的,司徒莫离也是被气疯了,此时的他,嘴上一点都不留德。 尉迟颜听得男人的话,脖上的青筋不断地跳动着,她恨自己的无能。 她无法想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拒绝男人的接触,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一想到这个男人碰过另一个女人,此时,他要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自己,尉迟颜便觉得,形如活剐。 “想来,你的滋味必定不错,才能入了司徒惊鸿的眼。不然,以他的个性,又怎么会与女人发生关系?” 男子笑得越发张扬,越发邪魅。 他的目光定格在女子的锁骨处,那处的弧度带着致命的魅惑。 这般想着,他已经咬了上去,舌尖湿软。 女子痛苦地轻哼起来,情不自禁,她竭力地咬着下唇,已经咬出了两个血窟窿。 咔嚓~ 霎时,是女子的下巴被卸了下来,司徒莫离的动作狠历迅速,在一室的静谧中显得尤为瘆人。 “你便这样厌恶着我,竟要咬舌自尽?!”男人怒气,已经掐上了女子的脖颈,一寸寸收起,眼见着女子的面色慢慢涨红,而脖颈处血液积聚,肿胀得厉害。 在最后的那一刻,男人终是松了手,女子便如同棉絮般软绵地喘息着,眼角已经湿润。 “你这样不愿,可是,本王非要强人所难一次!是你自己认下的这门亲事,是你自己要爬上我的床榻,本王如了你的意,又怎么可能雨露不沾?” 男人自嘲地笑起来,眼尾幽长,只是他的笑容中,带着无尽的苦涩。 香烛暖帐,一夜凤鸾颠倒。 女子无力地被男人掌控者,便连自尽都是不能,她只觉得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自己便好似在地狱走了一遭。 “司徒莫离,我恨你!”女子的声音带着沙哑和竭力的嘶吼,换来的,却只是男人越发粗鲁地对待。 “若是这个世界上当真有地狱,那我便在那处等着你。爷这辈子杀戮太多,怨气太重,本便是要入地狱的。” 男人却是轻松地笑了,他沉沦着,已经深陷其中。 第六十四章 心酸 晨间的阳光携着金色的迎春花瓣飞进室内,枕畔已经没了男人的气息,尉迟颜有些无力地睁开双眸,翩跹的白色帷幔薄如纱翼,漾出一室的的旖旎。 被折腾得惨了,女人觉得似乎浑身都散了架。 也不知是何时辰,从外面鱼贯而入许多的丫鬟,侍候着女子梳洗打扮,皆是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模样。 “王爷说了,姑娘若是觉得不适,今天可以不用进宫请安,过个一两天也是可以的。” 一名丫鬟状似无意地向尉迟颜看去一眼,只见得她肩上,胳膊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吻痕。 “王妃,火房那般已经炖了鸡汤,若是王妃觉得太腻,可以交代下来,我们去另外安排。” “不知王妃喜欢什么首饰,库房那边新进了一批的珠宝,王爷已经安排了下来,王妃可以随意取用。” …… 尉迟颜冷凝着一张脸听着她们叨叨,有意无意地敷衍两句。 在旁人眼中,他司徒莫离已经将她尉迟颜宠到了天上,可是只有她自己清楚,他做的一切,都是假象,他做的不过就是麻痹司徒惊鸿。 这般多的人将她伺候着,说是宠溺,不如说是变相地软禁。 闲来无事,散步在院中。 时值草长莺飞,院中的花卉栽培地极好,深紫的风信子,鲜艳的月季,娇小嫩黄的迎春……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自然的,蝴蝶也是极多。 “嗷呜~”“喵呜~”两只小家伙在院中嬉戏打闹着,鼻尖轻耸,前肢轻软的垫子高举,追逐着那群轻盈的精灵。 能在这里见到小花豹,尉迟颜还是比较惊讶的,据她所知,那次狩猎时,帝王看中了这只小兽的皮囊,欲要将其剥皮做衣赠给天山雪。 “王妃,王爷对您是真的用心至极呢。瞅着您喜欢这只小家伙,便特意去皇上那般讨了过来,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呢。” “呵~是吗?”难得他这样察言观色,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狸花猫见着尉迟颜,踱着小碎步慵懒而来,缠着女子的脚腕,一圈又一圈地轻轻蹭着,喵呜喵呜叫得好不亲热,一双莹莹的目光满是撒娇。 小花豹却是警惕许多,远远地向女子看来一眼,蹲坐在地上,前爪锋利地探出,倏而蹿起,藏进了一处花丛。 “妹妹还真是悠闲,居然能睡到这般晚。”一女子婷婷往这处走来,春光正好,女子一袭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百褶裙,身系碧霞罗,霎是好看。 尉迟颜弯腰,已经将狸花猫抱进了怀中,微微地摩挲着小家伙的头顶,眼睑微敛:“不知姐姐到访,所为何事?” 她这般的态度,傲慢得很,又或是说,实为不屑。 云卿月本来巧笑的容颜完全僵硬:“怎么,妹妹见到姐姐,都不会行礼的吗?” 她堂堂一个正妃,还要看侧妃的脸色不成? 云卿月也是恼了,她不知,这尉迟颜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能将司徒莫离迷得神魂颠倒,她还是第一次见着男人这般晚地起身上朝。 日上三竿,这个尉迟颜却能一直睡下去,不用向任何人请安,她着实气不过,才会来这院子走上一遭。 “府中的规矩,总还是要遵守的吧,若是人人如此,还哪来的尊卑等级?”云卿月冷冷地嗤笑一声,越发逼近女子。 女子的身上脂粉气浓重,尉迟颜的嗅觉灵敏,不自主地便皱起了鼻子。 “喵呜~”狸花猫从女子的怀中挣脱,已经扑向了云卿月,小兽锋利的牙刺入女子的手腕,竟是深深咬下一小块皮肉来,哒哒地着地,狸花猫眯着一双森然的眸子瞅着云卿月,扭头便钻进了灌木丛。 “啊——”云卿月惨叫一声,钻心的疼痛那般清晰,她愣神了几秒,紧绷的心弦一颤,冷汗便不住地从额间冒了出来。 事情发生过地这么快,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根本来不及阻止。 “你这个蛇蝎的女人,居然教唆这个畜生这般害我!”云卿月吃痛,只能紧紧地捂着伤口,脸上煞白一片。 “王妃,这该如何是好?”身后的丫鬟都躁动起来,不安地询问。 这两位主子,都是不好得罪的。 “去找太医过来。”尉迟颜低低地嘱咐着,出了这样的事,她竟还能镇定自如,只是此时面沉如水,眸底更似结了一层秋霜。 自有丫鬟离去寻医,只是场中的各人,无不惶恐。 “这院中怎么如此热闹?”司徒莫离颀长的身姿出现在小院,循声望去,男人一袭白衣胜雪,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 “王爷!”女子的眼角是莹星的泪光,云卿月孱弱地蹲着,伸手便够上男子的衣角,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那处血肉模糊,煞是恐怖。 “你在这里做什么?”微微拱起的如画眉宇,泄露了男人的不耐。再一眼,是女子狰狞的伤口,不由眸色一暗。 “王爷,妾身好疼。” 女子的嗓音温温软软,脆弱不已,司徒莫离的睫羽微颤,目光定定地落在女子的容貌上,眸底似有什么情绪沉沉积淀。 男人已经将女子打横抱了起来,云卿月将脸埋在司徒莫离的胸前,柔弱无骨的手揪着男人的衣裳,捏得那样紧,挤出些许的褶皱来。 “怎么回事?”男人厉声,对着尉迟颜,是再冷酷不过的语气。 “是被狸花猫给咬了。”尉迟颜的嗓音越发清冷,却是无畏地对上司徒莫离的黑眸。 “那只野猫呢?来人,将那只野猫寻出来,给我剁碎了喂狗。” 男人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似冰锥深深地刺进女子的心口,让她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阵轻晃。 生命在这个男人的眼中,是何其的卑贱? “不可!”尉迟颜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这是她第一次向司徒莫离服软:“还请王爷开恩。” 司徒莫离的眸中波谲云诡,隐隐藏了几分怒气:仅仅为了这个小畜生,她都能这样卑躬屈膝,或许在这个女子的眼中,自己甚至都比不过这个畜生。 他可以给她的,是无尽的宠溺,是高不可攀的地位,可是,可在她的看来,却是一文不值的。 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升腾起极强的怨气,女子的眸中倒映着他的影子,却只是毫无温度的影像,他忽然便笑了,笑得这样残酷。 男人的凤眼邪魅,深邃无波,融星化月。英俊的脸庞,轮廓分明,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只是,此时的他,偏像是一个地狱中的恶鬼:“呵,笑话,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话音刚落,尉迟颜的心便深深地坠入无尽的冰窖,低垂的头颅,微勾的嘴角,是最深的自嘲。 是她天真了,居然会傻到去求这个男人,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云卿月也是不敢置信,她原以为,司徒莫离对这个尉迟颜是多多少少不同的,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多虑了。 她缩在男人的怀中,只待看好戏。 “既是我的宠物,它犯了错,我这个当主子的,也有责任不是?王爷若是要罚,那便由妾身受着。” 尉迟颜掷地有声,对司徒莫离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 树下,弥漫的是舒人的甜香,偶尔掉落的花瓣,铺满了女子的发顶。 这个画面,美得出奇。 “好~”司徒莫离竟是一口就应承了下来,琉璃色的黑眸如刃般投在女子的身上,他的笑声疏疏朗朗,他笑得越发肆意,风撩起他的发,醉了他的眉眼。 “传本王命令,侧妃尉迟颜不遵管教,以下犯上,理应重责,且在这院中跪个一天一夜。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进食,更是滴水都沾不得。” 司徒莫离饶有深意地看了女子一眼,他在等,等她低头,等着她求他。 若是她肯求他…… “妾身领命。”出乎意料的,却是尉迟颜的甘愿,这般的决绝。 男人的唇形微抿,终是转身,离开了小院。 他的脚步沉沉,呼吸间有着一丝的紊乱。 尉迟颜就这样身形不动地跪在地面上,小石子铺就的甬路,搁着她的膝盖,微微的刺痛,树影婆娑,在她的身上留下斑驳色。 身后的丫鬟自是不敢去扶她的,此时颇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女子,眼中是一抹不解。 不解着女人的坚持,到底是为哪般;在她们眼中,这个侧妃就是个傻的,竟然为了一只野猫忤逆王爷,落到这般境地。 “王妃,不若去向王爷请个罪吧。王爷对你的在意,我们都看在眼中,相信,只要你开口了,王爷的气也就能消了。” …… 有丫鬟在她身侧提醒着,然女子的心意已决,只是默默地跪着,单薄的身形,坚韧得让人心酸。 丫鬟陆续地离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女子遥望着那处碧空万里,有些虚无地轻笑。 月光清寒,倾泄在女子的身上,却自有一股清韵。 一日未曾进食,肚中饥肠辘辘,尉迟颜觉得浑身无力,有些微的晕眩感。 她的红唇已经褪色,此时有一道道皲裂的痕迹,女子固执地紧握双手,困意一阵阵地袭来,她的衣袖随着夜风肆意飞舞着。 第六十五章 滑胎 当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女子身上之时,女子的唇边漾着一抹虚无的笑意,淡薄之中好似昙花一现。 另一边的床榻上,云卿月呼吸均匀,手上的伤口已经被精心地治疗过,男人守了她一夜,负手站在窗前,只是这神色中是难以捉摸的复杂。 他心中所想,全然是那个执拗的女子。 贴着胸口的那个地方,那截断指似乎带着灼灼的温度,男人不自觉地覆上,苦涩从最深处漫延而出。 尉迟颜和钱多多分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一个内敛深沉,一个张扬单纯;一个是将门之后,一个是山匪流寇。 这般天差地别,他却依旧会有错觉。 对钱多多的遗憾、对钱多多的愧疚,对钱多多的心仪,他全都转移到尉迟颜的身上。 若非如此,在那夜新婚之时,他就会要了尉迟颜的性命。 命如草芥,他自傲、他冷酷,他何时这样心软过? 云雨之中,是他从未尝过的欢愉,他在炼狱之中挣扎,同样也在云端徜徉。 爱恨两端,他知道,自己放不下她。 爱上了,便是输了。 尉迟颜最后还是昏倒在了霞光之中,院中的落花漫天,盈盈衣袖,女子就那样苍白地卧着,天地之间,是她最脆弱的一面。 “主子,王妃昏倒了。”说话的,是小八。 少年依着司徒莫离的嘱咐,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尉迟颜,他跟了男人这么多年,依旧无法看透男人的心思。 这个男人是矛盾的,在表面上,他折磨着尉迟颜,而他的心里,明明是紧张着、在意着这个女人的。 男人在折磨着女子,同时也是在折磨着自己。 “安排下去,从今开始,就让她住进府中的偏院,府中的丫鬟奴仆,皆不能听她使唤。”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男人沙哑的声音,有着一种刻意的压抑。 * 尉迟颜转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间小简陋的小屋,整张床榻硬邦邦的,身上盖着一张破旧的棉絮,已经发了黄,散发着一股子尘埃味,霉味甚重。 还是白天,抬眼间,却能见着房梁上吱吱的老鼠,四处是密布的蛛网,瓦片残次不齐,从空隙中漏下星星点点的日光。 “喵呜~”女子的枕边卧着的是狸花猫,蜷缩着身子,紧紧地倚靠着她。 似是知道自己犯了错连累了女子,出于讨好,不断地蹭着女子的脸颊,粗糙的舌苔划过女子的眉眼,酥酥痒痒。 “王妃,你可醒了。”在屋中忙碌的是一个年轻的丫鬟,稚嫩的脸上是一片喜悦,手中握着一把扫帚,此时已经累出了一头的清汗。 自桌上倒了一杯清茶,端端地递到女子的唇边,滋润一片干涸。 “王妃,王爷已经吩咐了下去,您今后便要在这处安歇,屋子已经给您打扫了出来,换洗的几套衣服、生活用品也已经备下,往后,王妃您……” 丫鬟有些吞吞吐吐,尉迟颜却已经猜到了大概。 这样的结果,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这般清苦的生活,尉迟颜足足过了两月,自己打水,自己洗衣,自己做饭,在这个宅院之中,她自给自足,倒还自在逍遥。 已经是深夜,女子随意披着一件黄衫立于井畔,几日的粗活,已经将她的手心磨出了水泡,此时拉着井绳,有些辣辣的疼痛。 粼粼的月光似水,前几日方才下过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了几处的水摊。 “喵呜,喵呜~”狸花猫的叫唤在深夜中带着一股子的甜腻。 尉迟颜巧笑嫣然地看着小家伙,脸上是一抹自然的笑意。 司徒莫离就隐在不远处的树影下,他就这样站着,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 女子的身上本没有多余的饰品,笑时却像一抹幽兰绽放在午夜,悠悠的,似流转着清清浅浅的华光,流转间,似乎可以照亮他人的眼眸。 小屋中是豆烛的灯火,眼见着女子已经打了水进屋,却在下一刻,听得一声剧烈的声响,紧接着的,是狸花猫惨烈、紧张的叫唤。 司徒莫离还未思考,身形却已经骤风般行动起来,一室的杂乱中,女子躺在水渍中,整张脸被乱发遮掩起来,能听得女子细弱蚊蝇的呼痛声,她紧紧地捂着肚子,下身的裙襦慢慢绽开嫣红,一路扩散。 似乎是猜到某种可能,男人的心脏猛地一阵收缩,一时间如遭雷劈,浑身都麻木,不得动弹,便连着狸花猫抓挠他的小腿都不觉吃痛。 大脑中是一片空白,下一瞬,他已经将女子抱进了怀里,这个女人是这般的轻,几乎骨瘦如柴。 惶恐,男人的眼中就只剩下惶恐,那样摧天灭地的情绪将他淹没,再不能思考其他。 “尉迟颜,你不能给我出事!”男人几乎是嘶吼的,恍恍惚惚想起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却在刹那间消弭,不留一丝痕迹。 这一夜,注定是不能安宁的,主屋的床榻上,女子的痛呼声那般清晰,一阵阵,好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不断地有丫鬟进进出出,手中捧着一盆盆的血水,女子的生命好似在一点点的抽离。 站在屋外,春雷滚滚,电闪雷鸣之后,是一阵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水砸在伞面上,倾斜而下。 小八为司徒莫离撑了一把油纸伞,而男人的目光一直凝聚在窗影上。 触手间,是冰凉如霜,男人的面上也是死寂的一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一次,尉迟颜便怀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已经有两个月大了,差不多成型,这次,若不是自己即时发现,怕是母子俩人都性命不保。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便觉得手脚冰凉。 云卿月匆忙赶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画面。 这个男人站在雨中,如火的灯火,漆黑的夜中,是这个男人萧瑟的背影,寂寥中,带着些许的落寞。 “王爷,王妃肚中的骨肉怕是保不住了。”有一名太医从屋中奔出,血丝在双眸中凝聚,颤抖着音线,怕极了司徒莫离:“这个胎儿顽强,紧贴着王妃的腹中,如今看来,是要引流,再这样耽误下去,王妃怕也是也会毙命,还请王爷立刻下定夺。” “当真便不能保下胎儿吗?”司徒莫离一把就将油纸伞挥开,他负手站在雨中,任由自己被瓢泼大雨冲刷,细密的雨水打在他如瀑的青丝上,凝成一颗颗的雨粒子。 太医抬头,瞳孔中,尽是着男人冷冽的肃杀之意。 “是……不仅如此,此次之后,王妃怕是再难怀上胎儿。” 一道惊雷骤然打乱司徒莫离的视线,男人忽的就咧唇笑了,他的神色间是癫狂的偏执,百年难见。 云卿月就站在男人的不远处,她心中纷乱,隐隐觉得不对,怕是司徒莫离对尉迟颜是动了真心,而这份感情,远比自己想象得来得浓烈。她原以为,司徒莫离爱着温柔,如今看来,男人对尉迟颜的感觉怕是要越加深厚。 如今,她唯一庆幸的,是尉迟颜生命垂危,她只盼着,这一夜,这个女人就此消失了。 “本王说要保住,就必须得保住,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太医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难为他一把岁数了,还要这样胆颤惊心。 旁人都说这个靖安王温润如玉,但是这个男人,比之帝王还要凌厉。 “唯一的办法就是服用天山雪莲,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是……” 但是,这天山雪莲总共不过三朵,帝王服用了一朵,靖安王服用了一朵,剩下的一朵,是世间的最后,弥之珍贵,即便是靖安王向帝王开口,帝王也未必舍得。 “是吗?”司徒莫离仰面,穹天之下,他沐着夜的幽幽,唯一叹息,已经作了决定。 * 养心殿外,十几重的石阶之下,男人孤身站着,一身的白,在夜中格外的显眼。 屋内,帝王着着一身的龙袍,锦烛飘摇,暖暖的香炉酿出一室的明媚。 “真是一个逆子,为了一个女子,他竟这般不顾身份,这般淋着雨,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帝王大怒,奏折被挥落一地,杂乱无章。 “陛下,靖安王已经在殿外站了两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身子要吃不消的。毕竟,他原就身有心疾。” 老太监佝偻着腰,于帝王身后不住地劝慰着。 “我原以为,这个儿子可以担当大任务,却不想,如今只是为了一个女子就可以荒唐如此,叫朕如何安心将天下交到他的手上。这样的意气用事,难成大器。” “那依陛下的意思?” “这个女人决不能留,她注定会成为离儿的绊脚石,可惜的,是那个女人肚里的孩子,毕竟是朕第一个孙儿。” 帝王难免有些惆怅,只是这遗憾中,是不能动摇的决心。 “那要奴才出去回了靖安王,绝了他的想法吗?” “便让他在那边站着吧,也该让他吃吃苦头了。这一年半载,朕事事都随了他,也该让他受挫一次。他总该知道,他的权力是朕给的,朕同样可以拿回来。” 第六十六章 入狱 纱幔浮动的紫檀龙榻上,女子的身上尽是虚汗,一张脸白得如瓷。 司徒莫离就守在女子的身畔,男子的手中握着一方湿帕,轻轻擦拭着女子的容颜,从眼角一直到嘴角,眉眼温柔。 “孩子怎么样了?”尉迟颜微微张着樱唇,艰涩地呼吸着,吃力至极。 是她大意了,居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生命的存在,昨夜生死边缘,她脑中所想,全是保住这个孩子,在那一刻,所有的爱恨情仇皆是烟拢尘沙罢了。 “若是孩子没了,你当如何?”男人却是住了手:“若是本王出事,你又当如何?” 男人眉眼痴痴地望着女子,女子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在这一刻,他却觉得她这般的缥缈,如那一轮皎皎,即便他穷尽所有,都换不得一次温柔。 女子侧了脸,有些倦倦地阖了眼,似是累极。 疾风骤雨,他在雨中求了帝王一夜,被帝王痛叱,还被禁足王府半年,他不知,自己所做的,究竟是不是值得。 * 华清池池水氤氲,浮萍满地,碧绿明净。 呜咽的萧声里,那人白袍飞扬,风姿隽爽,仿若羽化登仙。 不知不觉已经入夏,他平日所为,也不过就是修身养性。 “王爷,大理寺卿率御林军来逮人了。”跪在男人身前的是云卿月,女子娇艳的脸上,是一片惊惶,此时早就已经花容失色。 靖安王完了,此时是彻底的完了。 她是这个男人的妃,她伴在这个男人的左右两年,渐渐地孺慕出一种情愫,她爱这个风华绝代的男人,早就远胜了对司徒惊鸿的痴迷。 在司徒莫离最风光的时候,她嫁他为妻,在他身陷囹圄的时候,她依旧选择对他不离不弃。 “王爷,我去求姑姑,去求爹爹,去求大哥,他们一定会保住你的。” 只要这个男人还有命在,即使只是一个闲王,她也甘心与他终老。 “哦,是吗?”男人收了玉萧,遥望着拱门处的女子。 拱门下的的白色玉簪精细小巧,浑身通透,而紫藤满溢着石拱,疏影游廊,身后是大好风光。 青瓦白墙,独有韵味,女子便那般与他遥遥相望着,身姿轻盈。 腹部的隆起已经很明显,他与她多日不见,似乎又丰腴了不少。 女子蹙着眉,看他的视线,透着一种陌生的审夺。 她终于成功了,自己身败名裂,坠入尘埃,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的希冀,如今她心想事成,还有什么值得她忧虑的? 这就是他护在心尖上的女子,有足够的手腕,有足够的聪慧,只是她锋芒所指,却是自己,司徒莫离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 多年的经营,全败在这个女子的身上。 “尉迟颜,你这个贱人!”云卿月跪于地上,长裙曳地,好似玉兰盛开,她扭头维持样仰望着,眼中是泪光交织的恨意:“尉迟颜,你根本就没有心!” 尉迟颜沉默以对,只双手不由地握紧,腹部的地方,好似有生命一阵阵地踢动着,微微地绞痛,她的神色带着些微的苍白。 女子的身后,已经涌出了成群的御林军,盔甲配剑摩擦的声响擦过她的身畔,她低着头,好似恍然未闻。 大理寺卿走在最前面,青年意气风发,风卷衣袖,手中金灿灿的圣旨,是金丝刺绣,暗龙张扬。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靖安王司徒莫离偷藏龙袍,欲做忤逆谋反的勾当,由大理寺卿验查,确有其事,将司徒莫离逮捕入狱,择日处置,靖安王府所有人全部收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司徒莫离却是清浅地笑了:“大人心里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这一切,都是司徒惊鸿的布局,尉迟颜不过就是一颗棋子,安插在自己的身边,作为内应,而大理寺卿本就是太子一派。 “只是祸不及妻儿,还望大人不要刁难本王的王妃。” “不知靖安王所说的王妃是正妃还是侧妃,若是侧妃的话,自当无碍,若不是你的侧妃在我们的笔录中亲自作证,我们也不能这么快结案。” 青年的眼中是赤裸裸的嘲弄,这个男人已经众叛亲离,众矢之的。 “尉迟颜,你早在半年之前就该死了。”云卿月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女子穿着一件单薄的月衫,此时发髻凌乱,面上是抹憔悴色,泪痕斑斑,丹蔻艳艳,她霎时就往尉迟颜的方向冲去。 只可惜,她的动作被司徒莫离洞悉,男人风驰电掣,已经拦在了云卿月的面前,女子的指甲深深地划过男人的侧脸,留下几道刿心鉥目的血痕。 云卿月一愣,明显有些不敢置信:“王爷,到了如今的地步,你竟还要护着这个女人吗?” 女子冷颤着贝齿,瞪着一双美目,由最初的震惊,慢慢地化作心寒。 她全心对待的男人,却从不将她放在心上,司徒惊鸿是这样,司徒莫离也是如此。 若说是容貌,她自认是京中的翘楚,若说是琴棋书画,她亦数一数二。 她不懂,为什么孤身的一直都是自己。 这个尉迟颜有什么好?为了这个女人和她肚里的孩子,司徒莫离被帝王冷淡厌恶;为了这个女人,司徒莫离已经半年没有碰过自己。 为什么,上天如此的不公?她不甘心,不甘心~ 云卿月一步步地后退着,不住地摇着头,只觉得,胸闷窒息、天旋地转,眼前骤然一黑,便昏倒在了地上。 两三个御林军已经将司徒莫离包围,刀剑无眼,利刃擦过,断了几缕青丝。 脖颈上的凉意清晰,一直蔓延到心底。 “放了我家主子,不然,我就要了这大理寺卿的性命!”小八如鬼魅般出现,在无声无息中,已经绑了那个青年,将其双手负于身后,一只手环过青年的脖颈,只要微微用力,就会一命呜呼。 “靖安王难不成真的要谋反?嗯~”安危被左右,大理寺卿却还是能岳镇渊渟,也是好本事。 “小八,放了他。”以自己的本事,又有小八相助,他肯定,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只是若是当真逃了,他的罪状便确凿,到时就全然没了翻身的余地。 “本王不会反抗,自会与你一同去大理寺。” “主子!”小八还有些固执着,两边的人虎视眈眈,渐渐地,终是松了对青年的钳制,任由御林军将自己扣押了起来。 小八的余光扫过那个清绝的女子,瞳中染上一层浓重。 * 冬雪将整个府邸都淹没,腊梅在冷风中瑟瑟,自有冷香飘摇。 一轮上弦月伴着无数莹星烁烁,一抬头,竟有一阵流星雨划过,直直落向地平线。 雪地上留有一对脚印,深深浅浅,茫茫的雪花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一里之外便模糊不清。 晶莹的雪花,细如飘絮,轻如飘絮,美如梨花。 女子孤身一人站在雪地中,穿了一件雪色狐裘,披一件紫色斗篷,将整个身形都罩得严严实实,女子的手中抱了一个暖炉,面上是一派的冷寂。 又是一年,只是今日的靖安王府,早便不是往日的富丽堂皇,人烟稀疏,许多处也已经荒芜,枕畔清冷,深夜,她总是会半夜转醒,望着黑魆魆的屋子,难掩空虚。 这半年,她甚少梦见全寨惨死的模样,更多的时候,会忆起司徒莫离的模样。 记得他濯黑的眼眸,记得他被自己一剑穿心的受伤,记得他夜夜的陪伴。 腹中的骨肉极不安分,怀着的时候,她经常呕吐,只觉得什么东西都是恶心的,她胃口不好的时候,是这个男人将自己圈在怀中,她坐在他的膝上,他小心翼翼地喂着自己,一口一口,极为用心。 浑身酸痛,她夜中难眠,男人重金去寻养胎的檀香,她知,灯深露重,男人就守在房外。 她明明这样的排斥他,可是仅仅半年,他一点一滴地侵蚀着自己的生活,逐步地瓦解着自己的心房。 “为什么不去屋里待着?”男人的声音清朗,一道挺拔的身姿,立于女子的身侧。 没有打伞,积雪已经落满了司徒惊鸿的肩头,身着一件墨色大氅,身姿颀长,别有气魄。 他此次是偷偷来看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身边没有人照料,他又如何放心? “不知太子光临,有何贵干?”尉迟颜的语气却是最平淡无奇,甚至还带着一丝的冰冷。 这个男人同样是她不齿的,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己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工具。 他如今重新掌权,以他太子的身份,她高攀不起,不愿意与他扯上任何的关系。 她如今所奢望的,不过是将孩子生下来,有朝一日,能寻着机会去大漠,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你对司徒莫离,依旧是旧情难忘吗?” 男人倾身,将女子困在腊梅树前,男人的语气霸道,他的不悦,能清晰地感知到。 半年了,他也经常暗中观察着她,她几乎不笑,很多时候,还会对着一室的空幽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第六十七章 交战 冬至,皇家宴会。 歌舞升平中,尉迟颜坐于最偏僻的一个位置,女子腆着一个大肚子,默默地饮着桌上的清茶,对场中的表演索然无味。 “王妃,可要尝尝这个点心?”说话的是一个宫女,自桌上取了一个青瓷盘,上面花式的糕点点缀着一两点红梅,有暗香盈盈。 只是这宫女的动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是打翻了一角的酒壶,液体瞬间就挥洒了出来,沿着桌面浸染了尉迟颜的衣裳,那般清晰的污渍,大片暗棕色的痕迹。 “王妃恕罪!”宫女骤然就跪了下来,头颅低垂。 尉迟颜不动声色地坐着,眸光一直在宫女的身上流转,暗光斑斑。 这个宫女看似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只是她的表面不见任何的伈伈睍睍,语气甚是镇定。 “罢了,你下去吧。” “还请王妃随奴婢去换一身衣裳吧。” 女子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污渍,不由轻轻一声叹息,这副样子,确实是不雅了些。 尉迟颜随着宫女一路往偏僻的宫殿走去,人烟渐渐稀疏起来,喧嚣声渐渐淹没,凋敝的枝丫上有乌鸦偶尔的嘶叫。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尉迟颜住了身形,不远处的地方是年久失修的大门,带着铜锈的大锁。 “这里是旧时柳妃的住处,只是当初柳妃惨死,这座宫殿也随着荒芜了下来,帝王下令,任何人不得踏足此处,违令者斩。” 宫女遽然抬头,一张脸上,无一丝的恭谨可言,嘴角向上勾起,笑得有些瘆人。 “在这个地方杀人,自然不会被人发现。到时,你的尸体被丢在院中的枯井中,又会有谁能想到?” “你!”尉迟颜心知不好,她身怀六甲,绝不是对方的对手:“是谁要害我?” 对方却已经不耐再与尉迟颜周旋下去,已经从腰上抽出一条藤鞭就往尉迟颜的方向招呼过来,以汹涌之势直击面门。 尉迟颜眼疾手快,闪身一躲,奈何身体笨重,根本就不敌,只能伸出一臂遮挡,瞬间皮开肉绽,一道血液在黑夜中划出暗芒几许。 自头皮表层传达的痛意使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生生扛住不适,手臂已经缠上了藤鞭,反手,便将这武器拽到了手心。 “没曾想,王妃竟是深藏不露,竟有这等好本事。只可惜……” 宫女已经舍了藤鞭,取了发髻上的一枚簪子就往尉迟颜的方向刺来。 逃无可逃,尉迟颜手心紧紧地捏着,腹中一阵绞痛,瞳孔中映着那枚利器的尖端,在月光下格外锋利幽冷,她知道,自己绝对躲不开了。 浑身如坠冰窖,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到这个时候,她再顾不得其他。 要么死,要么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运气,将丹田处的真气诱发了出来,一股热流在周身流动着,只是一个举步,便已经退出极远。 噗~ 她强行运功,伤到了心脉,有咸腥自喉中滚滚而出,眸中也是染上了一层艳丽。 以她如今的情况,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若不能速战速决,只会毙命。 女子强行稳住了身形,从一株山楂树上折了枯枝,眉眼间是孤注一掷的决心。 “你究竟是什么人?”宫女对尉迟颜的一系列动作骇然莫名,面前的这个女人,明明看似娇柔,可是那般的气度好浴血,隐有铁骨铮铮。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了呢。 尉迟颜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俩人对视了一阵,终是动起了手,擦身而过之间,宫女的发簪划破尉迟颜的衣裳,硬生生将狐裘大衣毁去,露出内里的一小片肌肤,白净如瓷。 残破了衣裳,后背那处隐隐可见一个图腾,竟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火凤。 宫女的余光扫过,不由一阵惊心:“你是……太傅的嫡女,何以欢!” 是了,当初钦天监的传言轰动一时,传言,这何以欢是命定的天女,是火凤转世,后背之上,有一标记。 只是,这何以欢分明是死在了地牢之中的,为何…… 宫女瞪大眸,再一低头,便是一枝枯枝穿透自己的心脏,血如泉涌。 她活不了了,只是,她死不瞑目。 宫女的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倏然就后仰而去,重重地躺在了地面上,浑身还在抽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夜空,不过片刻,就止了呼吸。 尉迟颜心下一松,便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摸着腹部,是锥心的疼。 女子失了力气,趴到了地上,她艰难地喘着呼吸,意识渐渐地涣散,双手在地上不断地扒着,一点一点,往外爬去。 指甲深深,从中折断,一路的血痕,她却已经麻木,恍然不知。 尉迟颜也不知,自己究竟爬了多久,在最后的刹那,她见着一处的灯火,恍恍惚惚。 不过多久,便有细碎的脚步声而来,她无力抬头,只能见着一双皂靴,袍角的金丝在月光下如莹星般闪烁。 “救……救我……” 她拼劲了最后的力气,干哑着嗓子,满身的狼狈。 对方器宇轩昂,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觉得他身上阴气甚重,手中的一把夜灯,内中是深蓝的鬼火,冉冉不息。 尉迟颜已经彻底昏厥了过去,那人矮下身子,夜灯照上女子的脸颊,映出她的苦痛。 那人的视线转移到女子的肚腹处,眸色又是一深,漆黑中,他眉心的朱砂妖艳,盈盈流转。 “你贵为凤族的公主,落到这样的境地,又是何必?罢了罢了,我本不欲出手,如今,却又不得已而为之。” 男人悠悠一叹,身后,相继现出两个身影,皆是人高马大。 “阎王,公主的命灯已经熄灭,我等该是勾了她的魂回去。” 鬼火跳动,一蓬绯红自夜灯中挥洒而出,似花雨般偏偏落下,沾上了几人的衣玦,而蓝火就自那几处爆破,绵绵汩汩,化作灰烬。 一瞬间,将这三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一个黑面的瘦削男子,身后是牛头马面。 “公主的气数已尽,若是我们不按规矩来,上面的人怪罪下来……” “你们可知,她腹中孕育的,是何物?” 男人苦笑一阵,指尖一收,女子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眼前。 身后的两个鬼差听得男人的问话,面面相觑,皆是沉默。 “这个孩子,未来将左右神界,独当一面。若是公主现在身死,这个孩子就会魂飞魄散。” 男人的话音刚落,身后的俩人全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 转眼是两月,这一天是帝王驾崩的日子,帝王发病得突然,一群太医束手无策。 春雨绵绵,夜中,宫中灯火如昼。 帝王的寝宫外,跪了一大批的皇子皇妃。 里面,传来的是帝王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声声泣血。 纱窗上人影织动,大门骤然开启,能隐约闻着殿中的药香,混着一股子的血腥味。 老太监站在最前面,手中一把浮尘,浑浊的眼下,是重重的眼袋,此时佝偻着腰,似乎又老了十几岁。 “皇上驾崩了~” 午夜,是凄厉的哭泣声在盘龙柱上萦绕不去。 帝王的丧事整整办理了一个月,一个月,全部的皇子披麻戴孝,而帝王下令,将所有的皇妃都陪葬,这之中唯有一个天山雪例外。 天山雪方生下麟子两个月,或许是帝王可怜着这个幼子,才对天山雪尤其得爱怜。 帝王驾崩的那天,就有人特意去法华寺将天山雪母子接回了宫,小皇子由奶妈照顾着,女子就在灵堂上跪了三天三夜,滴水不沾,终是累垮了身子,生了病。 皇后的寝宫中,有老太监亲自端了一个盘子,有鸩酒,有白绫,老人咚得一声就跪在了地面上,抽泣:“皇后娘娘,奴才知道,您对天家贡献良多,可是,到如今,还请您……” 皇后穿着一件月衫,赤着脚踏在冰凉的瓷砖上,已经是半老徐娘,披着发,看起来甚是憔悴,一夜之间,似乎就白了半边的发。 妇人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中的嘲弄不无明显。 说什么为天家贡献良多,到头来,还不是怕自己以后专政,夺了他们司徒家的权?好笑,好笑,当真是好笑~ 几十年的夫妻,她为他,嫉妒成性,不知排除了多少的异己,死在自己手上的冤魂不计其数,可是到头来,她这么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还有来生,她希望,自己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嫁一个老实巴交的相公,平淡地度过一生。 到了现在,她早就已经看开了,只是,她唯一没法放下的就是她的惊鸿。 她为他铺了这么多的路,却没有机会看着他登基为帝,君临天下。 “本后现在只有一个希望,希望公公往后能多多帮着我的惊鸿,若是如此,本后倒也死得安心。” 妇人惨笑着,已经喝下了那杯鸩酒,不过片刻,就有黑血从她的四肢百骸蹿了出来,慢慢地跌坐在地上,直到最后一刻,她的眸中都还是带笑着,只是这笑容,看得人心酸不已。 “皇后薨!” 一声声嘹亮从殿内传出,急急赶来的司徒惊鸿闻言一僵,他立足在玉阶上,抬头望向殿门,倏然跪了下去,不住地有泪水冲破眼眶,他对着那个方向,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 他终是来晚了,可是,即便是来的即时,他也只能看着自己的生母惨死在自己的面前。 在这一刻,他是无力的,也是悲哀的。 另一厢,云若影疯疯癫癫地在屋中跑动着,时而哭,时而笑,她始终不信,帝王居然这么狠心,居然就要自己陪葬。 她还年轻,她已经将自己所有的青春埋葬在了皇宫中,不想,了了余生,居然能够一眼就看到底。 “哈哈哈哈……” 女子笑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执事的太监已经来到了殿中,门扉被人推开,入目的,是刺眼的阳光。 她极力地抗拒着,极力地躲避着,终是被那几个太监给抓住,有白绫缠过自己的脖颈,一阵阵的窒息,她的双腿无力地挣扎着,终是失了呼吸,软软地歪了头颅。 * 帝王入葬的这一天,风和日丽,所有人,皇子,朝中的大臣都到了皇陵,齐身跪拜。 天山雪现身在众人面前,一身的素稿,脸上还透着些许的苍白。 女子的手中握着一道圣旨:“朕传位于九子靖安王司徒莫离,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辅佐,朕亦欣然安逝。” 这个遗照,不可谓不出人意料,有如一道惊雷在众人之间炸开。 “这怎么可能,这靖安王可是被收监在天牢中的,以皇上之前的态度,全然没有这一层的意思。” “这半年多,皇上对太子的倚重,我们有目共睹,圣上又怎么会在临终前改了想法?” “我等不服。” …… 不住有人站出来,天山雪却始终寡淡着脸色,猛地咧唇笑了:“若是大家不信,就仔细将遗诏拿去看个明白,上面是皇上的亲笔,这印章,大家也都认得的吧。” 司徒惊鸿上前一步,最先将这诏书收在手中,每一笔,每一字,他都看得明白,确实是如此,只是…… 他仍旧不信! 帝皇死的本就不明不白,这遗诏怕也是受了别人的蛊惑。 “是你~”司徒惊鸿越发逼近女子,一双厉眸定定地扫过天山雪,好似一把利刃,在女子的身上不断地逡巡着,好似已经将人看透。 是他蠢笨了,原来,这天山雪是司徒莫离安插在帝王身边的一颗棋子。他的九弟,还真是好手段。 男人笑了出来,笑声嘹亮,响彻云霄。 天山雪嘲弄地看着男子,不置可否。 司徒惊鸿转身,穿过人群,骑上他的汗血宝马,绝尘而去。 众人依旧在不住地切切私语着,他们大约也能猜到,帝王在病重意识模糊,怕是被人利用了。 只是,如今,事已成定居,他们亦是无计可施,只能安安分分侍候新君。 * 四月初,司徒莫离从狱中被放了出来,在云家的帮持下坐上了帝位,新帝掌权的第一件事,就是册封云卿月为贵妃,帝后这个位子,竟是空了出来。 而天山雪顺理成章成了太后,其子被封为瑞王。 同月,太子司徒惊鸿起兵,瓜风天下,在南方自立为王,与司徒莫离成鼎足之势。 这场战役,一直打了半年,直到司徒惊鸿亲自领兵出征。 * 离别之日,不过是在三日之后。 在这三日里,时间过得好似特别快,好像流沙,只是一个刹那就在指尖划过。 这三日,司徒惊鸿一直在校场忙碌,极少回府。温柔亦是怀着纠结的心绪,浑浑噩噩地过了三日,夜里常常失眠,而等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是送别的时刻。 这一日,天降破晓,东方还是一片淡淡的阴翳,出征的队伍就已经出了城。 站在城墙上,寒风冷冽裹挟着黄沙漫天飞舞。 温柔站在城墙上,遥遥地看着那个男人。 她的发丝只是用发带简单的扎起,没有涂脂抹粉,她的声色间极为憔悴。秋风将她的脸刮得生疼,干干得难受,逼得她睁不开眼睛。可是,她却极力逼迫自己再睁眼看看,看看那个远行的男人。 城门外,金戈铁马,将军剑。 万千的将领整装待发,一身沉重的铠甲,全副武装。他们的身形站得笔挺,眼神炯炯,大有视死如归的态势。东方的朝阳缓缓升起,将他们的刀戈映得雪亮。隆隆的车马声,踏步身,就似平地响雷,气势撼人。 最前面,那人一身遒劲的黑衣,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回眸间,好像能透过百万雄狮,透过万丈红尘,款款地落到女子的身上。 温柔的视线和男子的视线就在半空中相撞。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对方的样子刻在瞳孔中,清晰。 她好似还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响在耳畔。 然后,在女子不舍的眸光中,司徒惊鸿转过头,拔剑,振臂一呼,骏马轻跃前蹄,终是以雷霆之势跑了出去,有如离弓之箭。身后,将士们呐喊相随,行动见,更是飞尘滚滚,到最后,就只剩下一道白烟。 城墙上,女子的心渐渐地下坠,就像是雕像般,一动不动。 在这一刻,她怕极,怕这一别,就是永远。 在司徒莫离和司徒惊鸿之间,她选择了司徒惊鸿,她爱这个男人,至始至终。 她跟在他身边,一直没有一个名分,这个男人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一直掩耳盗铃。 隐约的,她知道,他心里藏了一个人,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固执,能够打动到他,哪怕一分一毫也罢。 * 司徒惊鸿在战场上失了利,男人望着城墙上的那个九弟,眸中满满是血丝。 身后,是倒了一片的士兵,他的幡旗已经从中折断,他的浑身上下,是数不清的刀伤,他坐于马上,目光犀利清明,是困兽最后的挣扎。 他知道,自己是真正结束了。 不管是在感情上,还是在权术谋略上,他都败给了这个九弟。 城墙上,司徒莫离一身的龙袍,乌发飞扬,他清冷的眸子俯视了那个男人,蓄了一手的弓箭,向司徒惊鸿的心口射去,他闭着眼,在心中微微一叹息。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结束了。 倏地一声,是利刃划过空气,割破冷凝的气氛,刺破人的胸膛,入骨的疼痛,却是温柔为司徒惊鸿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温柔!”女子跌下马背,司徒莫离策马到她身侧,男人将她抱在怀中。 女子觉得,在这一刻,男人的怀抱是灼热的,他的眸中倒映着她的模样,这般刻骨。 她从不知,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样有这样的力量,她想,这约莫是自己最轰轰烈烈的一次。 在府中的那些日子,她细数着他归来的日子。 她为他织了一件黑袍,只待冬至时能亲自为他披上。 当针尖刺破自己的指腹,当血珠渲染一片,她心中是不尽的不安。 她终是来战场上寻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的马儿跑得这么快,她的发割着她的眸,她的马鞭在空中霍霍作响。 她的眼中,只有他,她不想看着他死在自己的眼前。 她笑着,这笑这般的虚无,她的手覆上他的眉眼,在他的眉间摩挲。 她不悔,她愿意以自己的命换他的生。 她唯一遗憾的,是没等到他的爱,便已经天人两隔。 “惊鸿,我爱你~”泪水划过女子的眼角,渗入黄沙,她的笑,凄美。 仰面,是湛蓝的天,那样广阔,她的思绪渐渐地涣散,终是阖了眼。 “温柔~”司徒惊鸿几乎是咆哮着,将温柔抱紧,一寸寸,好似要融进自己的怀中。 他少时便成名,他被人称作是战神,他见惯了生死,见惯了鲜血,可是,这一刻,他才知道,血液原来可以这样灼烫。 “傻瓜,真是个傻瓜~”这时的他,是难看的,嘶吼着,眼泪混着鼻涕。 男儿泪,不轻弹,他第一次尝到泪水的味道,原来是这样苦涩。 在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温柔的感情,远比自己想象得复杂许多。 以前,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何以欢,再然后是钱多多,是他自己画地为牢,从没有将这个女子的好,看清楚。 当失去时,他才明白,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他颓然地低下头:“傻瓜,我哪里值得你如此,我根本就不值得~” 城墙上,司徒莫离衣衫猎猎地站着,他的指尖轻颤,甚至有些痉挛。 他曾自以为爱过温柔,可是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真正爱的,并不是她,因而,他并不觉得心痛。 或许,他对温柔的感情,只不过是少年的憧憬,是懵懂的感激。 “温柔,愿你来生安好~”司徒莫离转身,慢慢走下了城楼,风起微澜,他的背影,萧瑟悲哀。 * 自此之后,南北彻底地融合,历史走向了全盛。 司徒惊鸿被夺了身份,被夺了所有,永远圈足在一处别院中。 没有被杀,反而是一种侮辱,反而是一种折磨。 第六十八章 关于前世 空旷的冰窖,四角各置一个彩绘铜雁鱼灯,内里燃着百年不灭的灯油,出奇得绚烂。 冰窖底下,是一方水域,水质清澈,竟能看清小鱼虾米。 冰面中央放着一方冰雕棺椁,上面喷漆彩绘,无不精巧细致。 棺椁中有一具尸体被保持得极好,容颜不腐,眉目如生。彩绣辉煌,一袭红衣妖娆,纹绣彩凤。容貌是世间少有的倾国倾城,魅惑众生。只是脸上凄惘,隔了生死,竟还能窥出墓主弥留时的满腔哀愁。 “她的经脉寸断,已是死人。”说话的是阎王,一身的墨衣,周身罩着一团黑气:“如今,能够救她的只有你青凰。” 一身青衣的冯百病眉眼温蔼地看着那个女子:“早知有今日,却不想来得这么快。此番,劳烦阎王大人了。” 男人清隽的身形微晃,在刹那间便化为光点,纠纠缠缠间,是一只展翅的青色凤凰,在女子的棺椁上盘旋啼鸣,五光十色,卒然光芒大盛。 * 千万年前,彼时的凤九歌是凤族的小公主,凤凰是上古的神兽,以凤为尊。 到了凤九歌这个辈分,凤凰的数量已经大大减少,凤九歌也便只有一个大哥。 “大哥,听说在岷山那边大战,你可否带我前去看看?”女子调皮一笑,缠上了青衫男子的手腕,仰面撒娇。 “傻丫头,战场上残酷至极,你尚且没有历练,又怎么能随便上阵应战。”青衫勾了勾女子的鼻尖,满是宠溺。 最后,凤九歌终是偷偷前去了岷山,还未到达那处地方,却已经能见着那处的战况极其激烈,半边的云霞已经染红,有黑压压的一片从云头上掉落,就好一场黑色暴雨,久久不息。 女子驾着彩云,托腮,盘腿而坐,只是她正看得兴起,忽有一道雷霆向她这边打来,她不备,立即便翻了个跟头,狼狈地摔下了云头。 凤九歌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她下落的地方正是号称神仙冢的火焰山。 冲天的火焰将女子吞没,一瞬间,便从发顶开始燃起,骤然,衣饰化为灰烬,不留衣角,以凤九歌的修为是万万不敌,再片刻,她便化作了原形,努力地扑棱着翅膀,蒙头转向地飞旋着。 奈何她的红羽已经燃尽,只能不住地往下落去,坠入无边的炼狱。 凤九歌在最后的一刻,煞有悲情地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她的最后一个念想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大哥,我以后再不犯浑了! 凤九歌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的时候,确实是被眼前的美色给震惊到了。 一个男子低着头看她,他肤色白皙,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更显得男子风流无拘。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手,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一半披散,一半束敷,风流自在,优雅贵气。 女子痴痴地看着这个男人,不自觉就失了神。 她见过许多的仙人,但是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才是真正地超脱物外,一尘不染。 “呵~还真是有趣的肉鸡。”男人眉眼微弯,好笑地瞅着那只没毛的“小鸡”,指尖在它的喙上轻点。 “嘎?”凤九歌还一阵迷糊,只觉得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越发得灿烂。 这只小家伙的反应实在是可爱得紧。 “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丑,这么脏的肉鸡,也不知味道怎么样?” 到了这个时候,凤九歌才发觉事情的蹊跷,她低头看去,自己正倒在一块砧板上,后背的一对翅膀被人用绳索给绑了起来,更让她惊恐的是,自己整个身子都是光秃秃的,她绝丽的红翎已经一根不剩。 这个火焰还真是厉害啊,她浑身上下,竟然被烧得这么彻底。 她欲哭无泪,这个模样,这个自己,还真是……非一般的丑! 凤九歌垂着头,把头往肚腹的地方缩了缩,再缩了缩,羞愧难当,一只雪白的肉体,浮出许多粉红的一片。 男人越发觉得有趣,这个小家伙,看起来还是相当地爱美呢。都要下锅煮了,居然还在意自己的形象。 男人沉沉地笑起来,嗓音别一般地磁性悦耳。 下一刻,凤九歌就被抛进了一个水缸中,当冰凉的水沾上她的肌肤,她打了个激灵,只知道踢蹬着双脚,当水漫过她的鼻孔,她几乎绝望了,没曾想,那般的大火没有烧死她,今天居然要溺死在水缸中。 若是这件事被她族中的姐妹们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她。 下一刻,是一双温润的手将自己捞了起来,凤九歌颓然地倒在男人的手掌中,眯着一双三角眼,激烈地喘着粗气,更是恶狠狠地瞪着这个男人。 “你知不知道本公主是何人?!大胆刁民,还不把本公主给放了!” 凤九歌一找到喘息的空隙,就张着尖利的喙,牢牢地咬住男人手上的肌肤,恨不能咬下一块肉来。 若不是自己的本体受到侵蚀,影响到自己的法力,这时候,自己分分钟钟能弄死这个男人。 看他的模样,虽有神体,却没有一点的神力。 “公主?肉鸡中的公主?”男人却是毫不在意地笑了,凤九歌对他的攻击,就好像是隔靴搔痒,无关痛痒。 “本公主是火凤,是凤凰啊,知不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凤九歌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由气急败坏。 “哦~是凤凰啊。听说凤凰这种生物舞姿极美,歌声更是分外动听,不知道你能不能展示一下?”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划过凤九歌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好似温柔的抚摸。 既是凤凰,倒是能够解释地通了。他被这个术阵困了几万年,从没见过有谁能闯过火焰山留下一命,这个小家伙,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种上古神兽,本命属火。 他在这个术阵中孤独了这么久,性格也变得恶劣了许多。 “嘎~”凤九歌一愣,唱歌跳舞这种事,她当真是不会啊。她生来就对这些无感,最喜欢跟在大哥屁股后面学武。 “若是连这些都不会,那还留着你做什么?倒不如将你煮了吃了。想来,我还从没吃过凤凰,想来滋味必定不错。” 男人垂涎地看着她,里里外外,凤九歌只觉得浑身的疙瘩都冒了出来。 她急得直冒冷汗,一双眼中竟是积了泪花。 “唉,罢了罢了。想来凤凰同鸡的区别也不大,以后,你便负责帮我在庭院中除草吧。”男人悠悠地说着,眉目流转,在凤九歌的小脑袋上轻弹一下,便解了她的束缚。 咕噜噜~ 凤九歌跌坐在砧板上,受了一阵惊吓,身体瞬间就软了下来,本能的,就发出了肠鸣阵阵。 “饿了?”男人挑眉看她,下一刻就抓了她的一对肉翅,毫不温柔地将她扔到了庭院中,抛物线的弧度优美。 凤九歌重重地落到了地面上,直摔得她五脏六腑都动荡了起来,她圆滚滚的身子就像是一个小球般,在庭院中打了几个跟头。 凤九歌眼冒金星,艰难地站起了身子,扑棱了几下翅膀,甚是恼恨地瞪着男人。 “对了,提醒你一下,出了这个栅栏,就有无多的猛兽,有豹子,有野狼,一个个都能将你这个小家伙给撕碎了。” 男人最后看了凤九歌一眼,就转身进屋去了。 凤九歌在庭院中当机了许久,终是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一下没一下地啃起了嫩草。 想她一只凤凰,居然被这样一个没有法力的男人吃得死死的。真是太可悲了。 她吃惯了山珍海味,第一次吃绿草,真是糙得难以下嘴。 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间,晚风徐徐,凤九歌缩在庭院中的一个角落中,不断瑟缩着身子,连连打着哆嗦,没有毛的凤凰,屁都不是! 似是挣扎了很久,凤九歌雄赳赳地踏步,小心翼翼地钻进了门缝,探头往屋内看去。 一间卧室中,除了一张床榻,再无其他。 而那个男人背着自己,身上盖着一张虎皮,看起来已经沉睡。 凤九歌挪步再挪步,往那个方向一点点地进发,她使劲地拍打着翅膀,企图飞上床榻。 她尝试了许久,身上已经起了薄薄的热汗,终是飞上了床榻,累趴在炕上。 凤九歌寻着热源,将自己整个埋在了被窝里,一瞬间,就被热源包围,而萦绕鼻端的,还有一种好闻的阳光味。 不过片刻,凤九歌就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而那个男人已经睁开了如星的眼眸,颇有些复杂地看着身旁的隆起。 他早就发现了这个小家伙,见着它的笨重,它的有趣,竟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他原是有些微洁癖的,只是,竟是任由这只小家伙满是草屑地与自己同榻而眠。 男人嘴角的弧度微勾,亦是闭上眼,怀抱着这个小东西,呼吸均匀。 早间,凤九歌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整个身子都麻了。 她骇然抬头,就对上了男人晨醒的模样,乌发及腰,衣领微敞,还真是妖孽! 凤九歌觉得,自己真是相当的不争气,只因为,她居然流了鼻血! “哈哈哈哈~”男人的嗓音沉沉,调侃的意思明显。 凤九歌窝在男人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知到男人胸膛的震动,羞愧地缩了自己的脖颈,下一刻,扑棱着翅膀,逃也似得跑了出去,哒哒哒。 * 在这个地方呆了将近一个月,凤九歌才发现事情的诡异。 它身上的彩翎已经如笋般冒了出来,只是这法力居然连半层都没有恢复。 “小家伙,来吃饭了。”男人倚着门框招呼着凤九歌,手中捧着一个瓷碗。 看男人的神色欢愉,凤九歌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慢慢向男人踱步而去。 “你老是抱怨说吃素不长肉,我可是特意为你找了些肉食呢。” 男人将瓷碗放到了凤九歌的面前,女子将头往里面一看,头上不由划过几条黑线。 这碗中不断扭动这身躯的东西,是一条条的蚯蚓,此时纠缠在一起,不断地蠕动着,看起来甚是恶心。 凤九歌有些惶然地退后了几步,目光恶寒地看着男人,一张喙抽动着。 “你就给我吃这个?” “你不是鸟类吗?不吃虫子要吃什么?”男人的眸光澄澈,看起来煞是认真,凤九歌沉默了几秒,竟是无言以对。 “嗯~我还是去吃草吧~”凤九歌情绪低落,双脚在地上刨出了几个坑。 “喂,男人,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凤九歌跳上了男人的肩膀,也只有这个高度,她才能与对方平视。 “你可以叫我狐九~”男人触着凤九歌的头颅,眼中是满溢的宠溺。 他生来九尾,是为至尊。 想来他也是寂寞久了,竟然能与这个小东西如此亲近。 “狐九~”凤九歌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她的认知里,好像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凤九歌再追问。 “这是上古阵法内部。”说着,男人的眉眼却冷凝了下来。 凤九歌的心中已经有些明了,她的恢复能力本是极好,却迟迟不能变回人体,竟是被这术阵给深深地压制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破阵?”凤九歌不依不饶,若是一直被困,他的大哥寻她不着,必定会焦头烂额。 “你瞧见庭院中的那颗参天大树了吗?”男人仰视着满树的繁华,嘴角扯出一抹冷漠的弧度。 他最初被困的时候,这个树还只是一棵幼苗,如今已经直插云霄。 上万年的时间啊,他积攒了满腔的怨气,只待来日毁天灭地。 “只要这棵树足够高大,能够穿过术阵的罩门,我们便可以出去。”男人仰面,明媚的阳光,他的眸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晃眼。 从此之后,凤九歌便执着于一件事,不断给这棵古树浇水施肥,忙的不亦乐乎。 时光经年流转,不过眨眼,就已经是千年之后。 凤九歌已经是一只通体火红的凤凰,有如浴火,翩跹的彩翎将她包装,一尾极长,意夺神飞。 男人不得不承认,所谓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样的凤九歌,确实炫目非常。 夜中,凤九歌蜷缩着身子,靠在男人的胸膛前。 月光柔和,在屋内镀上一层寒霜,而怀中的小家伙正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凤九歌的身子渐渐地舒展开,慢慢地幻化出一个女子的模样,一双如瀑的长发披于后肩,全身的肌肤光滑,比之璞玉还要温润许多。 女子沉眠着,无意识地靠拢着男人。 她全身皆是光裸,一双玉臂缠着他的脖颈,双腿更是跨上他的腰肢。 女子均匀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面上,带着少女特有的体香。 男人的眸光深邃了几秒,全身都有些僵硬。 在这一刻,他确实是心旌摇曳的,这个小家伙陪伴了自己千年,对自己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男人这边还在隐忍刻着,女子却毫无所觉,甚至越发贴近了男子一分,将自己的头颅往男人的脖颈中拱了拱。 男人深深地吐息,下一刻,已经将女子压倒在了身下。 他的身子抵着她,借着月光,他能见着她清纯绝美的容颜,看成倾国倾城,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入眠,撅着一张小嘴,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 男人的动作一滞,终是在她的眉间落下一吻,便飞速地起身披衣离开。 冷风中,他站于月下良久。 他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要了她,他会许她一场盛世的婚礼。 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他的心明显便软了一块。 隔天清晨的时候,凤九歌摸索着床头,却已经空了一处,她迷糊着睁眼,已经寻不到狐九的身影,而让自己惊喜的是,她已经恢复了人身。 她拥着被衾坐起来,伸手就能见到自己的柔胰,是旧时的模样,纤长白皙。 她跌跌撞撞地下床,却在下一刻,摔在了地面上。 已经有千年没有这样行动过,她竟有些不习惯,忘了如何走路。 倏然,女子就被一人捞起,男人拥着女子坐于窗前,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一个木梳自男人的袖中滑出,一下没一下地替女子打理着秀发,一根红火的锦带系上女子的马尾。 男人的脸贴着女子的脸:“慢慢来,总会习惯。” 凤九歌受着男人的宠溺,脸上不由绯红了一片。 在她还是凤凰本体的时候,也同狐九这样亲近,可是变了人形,她似乎也变得敏感了起来,每一点的接触,都会由有涟漪自心底扩散。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急促,有不可名状的感情在胸腔中充盈着。 她只是僵硬着身子缩在男人的怀中。 又是几十年,在这一天,凤九歌发现,那棵古树忽然就开了五彩的花朵,小小的花瓣在风中迎动着,花蕊点点,是小巧的粉红色。 狐九就立在凤九歌的身后,周身都聚拢着一层光泽,女子回头,就见着男人身上被无数的佛偈铭文束缚,而在古树应声而倒的时候,那些咒文就在刹那间化为烟靡,化成金光点点。 男人迎风站着,身上是倾天的神力。 这一刻,凤九歌才知道,这个男人是如何的厉害。 她的法力也在术阵消散的瞬间恢复了五成,然而与男人相比,却是江海与沼泽的差别。 她看着狐九向她伸手,面上是最美的笑容:“我们终是自由了。” 俩人的双手相执,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是那样的灼热。 只是,凤九歌的心中隐隐升腾起不好的预感,猛地抬头,便见到黑压压的一片,是漫天的神祇俯视着他们俩人。 在场的全是有名的上神,而她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她的大哥。 她的瞳孔一缩,只觉得不知所措。 “孽障,你的存在对苍生而言就是一个灭顶的灾难,今日,我们众神合力,即便不能杀死,也要再次将你封印。” 不知是哪个人最先叫阵,而狐九只是淡薄地望着这群上神,眼中的不屑,如同在看一群蝼蚁。 “尔等小辈,在本尊的面前也该叫声祖宗。当初本尊与吴天决战的时候,你们都还没有出世。如今,妄想压制本尊,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即便是吴天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将他彻底地打败。 他的那个好哥哥,他可是一直记在心里的呢。 当初开天辟地之时,他与吴天是浑浊中孕育出的古神,吴天那个伪君子,不过是记恨自己这个孪生弟弟的能力,寻了一个卑鄙的手段算计了自己,才会成为神尊,受万人敬仰。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被后世成为魔神,也不过是世人的伪善。 而如今,他尚且好好的活着,他的好哥哥却早早就已经逝去。 听着几人的对话,凤九歌的心间亦是极度震惊。 这世间,敢自称本尊的,怕只有一人,是为魔神。 她到如今,才发现这层真相,也是有够迟钝。 这个男人,是最危险的存在。 凤九歌的心如坠冰窖,手脚冰凉。 “怎么,小家伙,怕了吗?”男人贴着女子的脸颊,一阵耳鬓厮磨:“你有我,你信我,我有这个能力护你周全。” 男人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容颜,凤九歌的心渐渐地便安定下来。 在这一刻,她选择站在他的身边,即便是恶,即便是万劫不复,她都愿意守在他的身侧。 千年的时间,她已经将这个男人刻到了骨中。 “不怕~”她灼灼地望着他,下一刻,已经将自己的柔软印了上去。 青衫见着底下俩人的你侬我侬,面上已经暗沉一片。 从第一面,他就认出了自家的小妹,她消失了整整千年,他上天入地寻她不着,没曾想,居然在此时遇上。 “小妹!过来!”他冷着一张脸,风雨欲来,凤九歌若是站在魔尊的身侧,便是与整个神界为敌,他日……便会众矢之的。 听着熟悉的呼唤,凤九歌明显的僵硬了几秒,她仰面将那个大哥望着,脸上是一层虚无的淡笑:“大哥,我要与他一起。” 第六十九章 虐杀 烈血飞扬,无形的气刃在半空撕裂,碰撞,还未见着男人怎么动手,诸神便已经折损了大半。 男人衣玦翻飞,卓然而立,一双眉眼是少见的狠戾,辛辣有余。 这样的男人,是站在最顶端的神祇,无人可挡。 凤九歌就站在男人的身后,一双眼眸上已经被系了一条黑色的锦缎,蒙住了女子的视线。 他只愿她记住自己的温柔,不愿她明了自己的血腥。 而耳畔依旧会传来咔擦的震动声,漫天血雾中,是一道无形的气流护着他俩衣裳纤尘不染。 “怎么,还要纠缠下去吗?”男人嗤笑一声,负手而立,眉梢飞扬。 “为了维护正道,即便同归于尽又如何?”众神已经不堪抵挡,此时皆是面色清白,唇角含血,只是撑着一股真气,抵死顽抗。 “呵,道貌岸然。”男人不屑,下一刻,手心翻转,就有一道紫光袭向云头,光晕直冲云霄,在高空渲染扩散,骤然间,血肉模糊。 所剩无几的上神陷入尘埃,地上是无尽的土坑,几人退去半生修为,匍匐怒视。 倏然,是青色的细针扎入众神的汇顶穴,神体幻灭,眼见着烟消云散。 “青凰上神,你这是作甚?”一神不敢置信,端端没想到,会被同道算计、诛杀。 “为了灭口而已。”青凰轻然开口,面上没有一丝动容。 为了护住他的小妹,倒戈相向又如何? 俊朗的眉,眸中却是寒星四射。 他与这群迂腐之辈不同,正道与他何干,他在意的,便只有这个小妹。 一地的残骸中,一身灿绿色罗衣,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 “小妹,过来。”青衫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不无温柔。 凤九歌的手中拽着那方黑色锦缎,略有迟疑地对视着。 凤九歌的眸中有一丝的动容,错眼向狐九看去,男人却已经松了手,淡然地望着自己。 在这个时候,他不愿干涉,不愿强留,他选择尊重她的选择。 “大哥,我与狐九……” “你与他的事暂且不提,你消失了这么久,总该回去见见父皇母后,你一向乖巧,此时莫要失了分寸。” 凤九歌咬唇沉寂了几秒,三人之间有无形的氛围在波动,沉重。 “小家伙,我与你定下百年之约可好?”男人一笑,装点出妖魅般的美丽,眉目如画,衣冠胜雪:“百年之后的今日,我便在这里等你,你若来,我们便厮守永年,你若不来,我便等到天荒地老。” 他是真正将她放在了心上,他早早就厌倦了世俗,时光于他而言,是长是短,若是没了她,皆是空度。 他原想着毁天灭地,摧毁所有,可是凤九歌这个变数,使他对这个天下有了一丝宽容。 “狐九,等我,百年之约,我与君赴。” 凤九歌浅笑,梨涡浅浅,纯粹灿烂,点亮了男人的瞳孔。 一步一回头,女子红衣潋滟,光华万千,并肩青衫,终是不见。 狐九痴痴地望着女子的背影,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 * 百年之后。 回头崖上,一片苍苍茫茫的草地,朗月照耀,露重霜寒,枝叶扶疏,遍地紫星花含苞摇曳。 幽光洒遍凤九歌的周身,照得红衣如同月华般清冷。 双脚踩在柔暖的地面上,举目看去,整个天地似乎都一览无余,这里,是极高之地。 女子面色是挥之不去的惨淡,她在此处等了七天七夜,那个男人终是没有出现。 她不知道,狐九是不是将自己给忘了。 那个男人是天下唯我独尊的魔神,是主宰一般的存在,而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上神,天下的女子何其之多,他又怎么视自己作唯一? 这样想着,凤九歌的心就渐渐地染上了寒霜,她固执了百年,越发显得可笑,越发显得可怜。 为了这个男人,她推了与龙族的婚事,为了这个男人,她不惜脱离凤族,忤逆父皇母后,可是结果,她众叛亲离,换来的不过是无妄。 旧时的点点滴滴,深入骨髓,相思难忘。 可是这时,她再没有理由坚持下去。 凤九歌转身,长发在身后划出决绝的弧度,纵身,她落落而行,往来路折回,身后,是脚印一双,深深浅浅。 然而,凤九歌没料到的是,仅仅七日,凤族已不是原来的模样。 云巅之上,成林的梧桐只剩枯枝寥寥,云翻雾涌,女子的眸色浸染了一片血红。 大火弥漫,一片黑烟呛人,凤九歌眼睁睁地看着族人灰飞烟灭,到处是烤焦的熏人气味,殿柱轰然倒塌,如炼狱般的嘶吼让人毛骨悚然。 吱吱的啮齿声,折磨着凤九歌的神经,惊恐一圈圈扩散。 “父皇,母后,大哥……”她跑在大火中,赤着一双晶莹的玉足,天火炙烤着她的肌肤,留下斑驳的伤痕。 而凤九歌于此处,见着了最不愿见的人。 入目,是男人亲自将剑刺入大哥的胸膛,狐九浑身浴血,是最陌生的冷酷。 耳边呼啸着猎猎风声,衣袖鼓动,凤九歌的后背早就血肉模糊,眸间缠绕上自己枯槁的黑发,纠纠缠缠,她的嘴角不断溢出乌黑的血丝,五脏六腑皆损,整个便像是一个破败的娃娃。 怒极反笑,凤九歌嗫嚅:“为什么?”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对她。 她等着他的承诺,等着他的天荒地老,可是转眼间,他便屠戮她满族,杀她至亲。 所有人都说,这个男人是魔神,他心狠手辣,他愤世嫉俗,可是她坚信,他只是他的狐九,他会温柔地笑,他的怀抱是世间最暖的存在。 是自己蠢笨,是自己错了吗? 不该对一个恶魔付出真心,不该自以为是地爱上他。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凤九歌心口好似空缺了一角,叫她一瞬痛得窒息。 “不为什么。”男人的嗓音是最平淡不过,眸中没有一丝的温度。 苍白的唇瓣动了动,凤九歌僵直着不能动弹的身子,眸中慢慢漫上疯狂,眼见着那个男人嘴角漾着漫不经心的笑,她的心不住坠入深渊。 女子跌跌撞撞地朝男人跑去,神色悲戚:“狐九,我恨你!” 一把锋利的利剑刺进狐九的心窝,男人不躲不避,一双凤眸含笑,笑得一世繁华。 狐九的指尖触上女子的眉心,继而无力地滑落,残留一指的寒凉:“其实,你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信过我。” 男人的手掌映上凤九歌的剑,一点点将它抽离出自己的肉体。 他自出世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鲜血,因为从没人可以伤他,他第一次明了,原来,会这样的痛,会这样的绝望。 凤族确实是自己屠戮的,但是他不愿解释原因,不屑解释因由。 他原以为,她会无条件地信他,原来,一切都是痴人说梦而已。 是他被凤族算计了,是他被青凰陷害了。 “小家伙,本尊对你的心是真的,只是世道不容,苍天无情。”狐九咧着一口的白牙,在漫天的血红中,格外地触目惊心。 男人弃了自己的武器,指上是锋利的指甲,五指如爪,倏而,是他用力地刺进自己的心窝,一阵绞痛,是他将血淋淋的心脏剖出,上面是无数的经脉,还在不断地跳动着,鲜活无比。 “既是如此,本尊还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狐九笑着,骤然紧握,心脏便在他的掌心寸寸消融。 “为什么?为什么?……”凤九歌几乎要被逼疯。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猛然发现,狐九的身上早便没有了神力。 “小家伙,本尊心仪你,是真的心仪你,即便走到了如今的地步,本尊还是希望能与你一起,即便你恨我也罢,我也想将你囚在我的身边,生生世世,六道轮回,我穷尽所有,只为与你一道。” 狐九抱着凤九歌,他的双眸透着无力,笑容却那样的张扬。 “随我回天堑可好?”男人一把横抱起女子,火光中,他的白衣决然,下一瞬,在凤九歌骇然的眸光中动用了最后的神力。 伸手不见五指的天堑中,拱桥下是肆意流淌的潮水,没有光,凤九歌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狐九渐渐冷却的躯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凤九歌哽咽着,她深深地知道,这个男人即将陨落了。 自己是伤了他,但绝不至于将他伤得这般重。 狐九的神格已经支零破碎,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酷刑,他的神识好似被人千刀万剐。 他这样强大,又有谁能将他如此? “若本尊说,今日的一切,本尊都是为了你,你是否还会恨我,可会心疼我半分?” 黑魆魆的一片,男人已经压上了女子的唇,他在那片柔软上不断地辗转,他将她抱得这么紧,好似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血肉。 男人的凤眼紧紧地闭着,不时有浓黑的液体从里面流淌而出,混着清泪,糊上了凤九歌的面容,灼烫。 “我愿等你天荒地老,上天却不许我一世安好。” 第七十章 重逢 男人渐渐化作了一只九尾的白狐,洁白无双。 狐九,狐九,九尾之狐。 纷至沓来的萤火虫自天堑深渊而来,将俩人重重包拢,唯美凄哀。 这是凤九歌第一次见到狐九的本体,女子将他抱在怀中,男人的九尾将女子层层圈起,一寸寸,长尾温暖而柔软,而就在下一刻,他的身体渐渐通透,如雾如烟。 凤九歌触手间,男人就好似清风般飘散不见。 零星的碎片夹杂着无数的萤火袅袅翩翩,向高处卷去。 女子匍匐在桥面上,一身的红衣残破,白皙的脖颈上是老树枯藤似的伤口,她仰面望着头顶的光源恍恍惚惚,那般虚无,她睁着一双干涩酸痛的眼眸,却不舍得闭眼,仿佛荏苒代谢,她都会维持着这个动作,海枯石烂。 不过是半柱香的时光,天堑内便又是一片漆黑。 凤九歌垂头,一瞬间,似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孱孱地伏于地,有冷凉从眼角滑落,湿了整张面容。 从此,再没了她的留恋,凤族灭了,就连狐九也陨落了,不过转眼间,她心无所爱,就连恨,都没了寄托。 渲染开的血滴答滴答坠入溪中,便有浩如烟海的彼岸花长出,托蕊招展。 在至寒中,她渐渐地阖了双眸。 * “青凰上神,此次你动用神力,强行干预,天帝那边必有察觉,这人界,你是再留不得。” 神鸟立于阎王的肩头,青色的华光万丈,刺目异常。 “即便天帝那边追究起来,吾亦甘愿,小妹,是我的唯一。” 青凰的眸光柔柔地倾于女子的面上,带着经久的深厚。 凤九歌受了狐九额血咒,神魂出窍,坠入轮回,这俩人生生世世注定要纠缠到一处。 若要逆天改命,只有在前九世让凤九歌断情绝爱,手刃狐九。 推波助澜,他眼见着他们八世的沉浮,决不能在最后一世功归一篑。 在小妹没有斩杀司徒莫离之前,她决不能死。 * 大漠,一向是最炎热,飞沙走石,荒芜一片。 今日,却难得地下了一场暴雨,在炙热的大地上浇出一夜的沁凉。 冥教的位处极高之地,巍峨的宫殿,比之皇家还要富丽堂皇。 寝殿中,窗牖重重地开合着,有雨点飘进室内,烛火如豆,招摇。 “不知神医有何贵干?”时来风一身墨衣,肩罩锦色披风,只简单地绣着几朵祥云,腰间一根金色腰带,一双黑色靴子,沉沉地看向夜中来客。 这个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的寝殿中,自己竟是一点都未察觉。 他原以为冯百病是天下的第一圣手,没想到,便连武功都是这样出神入化。 自己与他一向没有交集,此时也是提了十二分的警惕。 冯百病怀中横抱着一个红衣的女子,乌发遮掩,辨不清容貌。 “我知,你一直都在找一个女子,名唤钱多多,如今,我将她送来,交托给教主。” 这世上,唯一能守住凤九歌的,便只有时来风。 听得冯百病的话,时来风面上还有几分不信,他的眸光在女子的身上沉浮许久,终是近身触上了女子的面容。 拂去缭乱的青丝,能见着女子月光般轻柔的面色,肌肤相触,他的心间莫名一颤。 “她的容貌……”熟悉的战栗,他半信半疑,心中尚有疑窦,再一眼是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眸光就是一深。 “她旧时容貌被毁,医治过后,便有了区别。”冯百病抱着女子,掌下是深深的眷恋:“我信你会善待她一生一世,望你莫要让我失望。” * 尉迟颜似乎做了很长的梦,梦中是最欢愉的相守,是最揪痛的背叛,分明是刻骨铭心,可是醒来之后,却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再一回想,竟是了无痕迹。 她躺在一张榻上,屋中是浮动的乌纱飘摇,整个室内是用黑色的大理石雕琢而成,气派有余。 女子被丫鬟搀扶着出了小屋,院中的风景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优美开阔。 于紫藤架下的石桌椅上落座,浑身暖洋洋的舒畅。 不过一盏茶的光景,便见得紫衣女子款款而来,身姿轻盈。 印象最深约莫是女子面上的血色獠牙面具,九头蛇般的发披于肩头,衣着甚是大胆。 这样的打扮,可谓是独树一帜,便是冥教的右使右司音无疑。 尉迟颜犹记得,自己在昏迷之前,见着一双黑色的皂靴,是那人救了自己,只是没想到,会是冥教中人。 右使在尉迟颜对面坐下:“姑娘总算是醒了,我们教主对姑娘可是在意得紧,若是知道姑娘醒了,怕是要高兴得不得了。” 因着覆了面具的缘故,尉迟颜见不着女子的神情,只觉得她的语气动作中,是难掩的热情。 “说来,这么多年,教主一直都是清心寡欲,我还一度以为教主断袖。不想,他也有这样愣头青的时候,为了姑娘的身子,一直在联络道上的医馆,高教购入许多的药材。” “教主也是小气,姑娘都怀了我们教主的孩子,看样子,一两个月的光景就要临盆,教主将姑娘藏得太深,我等居然现在才知晓。” …… 这边,右使还在滔滔不绝地热络着,尉迟颜却是越发地疑惑。 对于冥教的教主,她也只是听过坊间的传闻,只道此人年少有为,心狠手辣,是大漠最受忌惮的人物。 “司音~”是男人的嗓音磁性悦耳,语气满是无奈。 尉迟颜循声看去,就见着树荫下的男子,性感的薄唇紧紧的抿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 这个男人一经出现,周遭的侍女便跪了一地,齐呼教主千岁。 这个男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神色之中,是难以揣度的暗光。 女子的瞳孔一缩,已经先声唤了出来:“来风~” * 绚烂的阳光耀眼,几只猎鹰在翱翔天际,残云如席。 时来风一身黑色锦袍,策马奔腾在飞沙之中,身后尾随的人马众多,卷起的尘埃喧哗。 “教主,你不要着急,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什么事。” 右司音紧紧地跟随在后,不断出声安慰。 一个时辰前,有人从教中传来消息,信上只言片语,却是十万火急——夫人难产。 他们本在谷中操练一群教众,他们的教主,一向是沉稳如山,不想在那时愕然色变,只知道往冥教总部的方向驾马狂奔。 马嘶长鸣,正午,天气竟是这样的炎热,好像要把水分全部蒸干。 时来风微微眯着眼,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烦躁得厉害,脑海中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触目惊心的两字“难产”。 难产~ “快点~再快点!”时来风的目光往前方探去,前路茫茫,他却只能看到女子含泪咬唇的模样。 现在,她必定怕极,她在等着自己回去,回去陪她。 只要他回到钱多多的身边,她就有勇气坚持下去。 冥教门前,时来风唰地一下下马,脚步轻点,有如黑影,不过几瞬,竟已经到了庭院。 “夫人,你坚持下去,坚持下去,不能放弃。” “夫人,你睁开眼睛看看,不能睡,为了教主,为了小公子,你要坚持下去,用力,再用力。” …… “好痛~”女子委屈压抑的哭喊,明明是那样的虚弱,听在耳畔却显得那么惊心。 “多多!”砰然,是他撞开了门,一股浓郁的血味扑鼻而来。 他的脚生生顿在门口,眸中含泪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子。 “哇哇哇……”响亮的哭声已经通彻九霄,那个孩子的头颅,终于从女子的身体中划出。 窗幔纷扰,钱多多的整张脸上都带着释然的笑意,欣喜地侧眸对上了时来风的视线。 钱多多的目光一转,落到了那个赤裸的团子上,终究累到失了力气,阖上了眼眸。 “多多!”男人的心一滞,慌忙上前坐到了床沿,对着女子惨白的面容,揪心地呼喊。 “教主不要着急,夫人只是睡了过去。”产婆将孩子包裹了起来,送到了时来风的面前:“恭喜教主,此番,夫人为教主生了一个小公子。” 孩子身上还带了淡淡的血腥味,露出的一张小脸感感皱皱,就像是一个小老头。 男人颤抖着双手轻轻接过,他一身武功绝顶,面对这样的小生灵却有些手足无措,抱着孩子的样子也有些僵硬滑稽。 约莫是男子的怀抱太过坚硬,孩子有些不适地翻了翻自己的身子,小手也是不住地拍打,哇得一声,又哭得撕心裂肺,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冉冉而出。 时来风哪里经历过这些,现在更是慌张到不能自已。 * 月下黄昏后,将小家伙交托给乳娘照顾,一席棉被将钱多多打包,时来风抱着女子,一路轻功来到山顶。 在三角亭中驻足,云遮雾绕,眼前是崇山峻岭,而下一刻,随着男人的一声口哨,就有无数的火把在另一座山头照得火亮,而队形整齐,分明是三个大字,是她钱多多的名字。 钱多多的瞳孔一阵瑟缩,染上了亮光。 她自小与时来风青梅竹马,知他性子沉稳,却原来也有这般浪漫的时候,约莫是右司音的提点。 第七十一章 娃娃 “多多,我会护着你一辈子。”时来风贴着女子的,耳鬓厮磨。 在旁人眼中,他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可是,从始至终,钱多多从来没有真正认可过自己。 他要的,是女子的首肯。 “此生与共,你可愿将自己交付给我?”男人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份小心翼翼。 他的肌肉绷得这么紧,万籁俱静,他只能听得自己沉沉的心跳,那样有力,几乎要撞破胸膛。 钱多多蜷缩在男人的怀中,愕然间,是那片的霓光万丈。 想他一个呼风唤雨的教主,居然为她紧张至此,说不感动是假的。 只是,她不愿骗他,更无法骗他。 这许多年,她待他似兄长,而如今,她的心千疮百孔,已经没有余力去接受他。 “对不起~”钱多多敛了眸,是最低迷的语气。 时来风楞在了当场,好似脸呼吸都停滞了下来,他该是料到这个结果的,只是…… “当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吗?多多,你可知道,我暗自喜欢你有多少年?既然已经守了这么多年,我不介意再继续等下去,不管是多久,一年也好,白骨一具也罢,这一生,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男人苦笑着,骤然间,便在钱多多的额头映上一个吻,是难得地强硬,带着抵死的绝望。 钱多多阖了眸,缩在锦被中的手心一紧濡湿了一片,睫羽一阵轻颤。 * 两年之后。 庭院中,一个小娃娃立在庭中央,手中握着一把桃花剑,煞有介事地比划着。 一件红色的袄子,是雪狼皮裁成的领口,毛茸茸的,圈着他的脖颈,白得通透,衬得他的脸色越发白皙,凝白如清雪,此时浅浅地呼吸着,一嘴嫣红,双眸含笑,眼尾极长,还是幼子的模样,便已经带了勾人的媚来,他胸前坠了一把项圈,连着双尾的红鲤金锁。 唇红齿白,比之小姑娘还要好看。 看着穿着打扮,自是贵不可言。 “阿简,到娘的身边来。”一位华服的女子站在不远处,一棵柏树下,女子穿着一双芙蓉鞋子,远山眉黛长,眸若秋波,眼角漾开,越发貌美无双,已经为人母,却依旧风姿绰约,神态间似乎多了份慵懒风情。 女子的手中捧着一琉璃碗,碗中盛了几道点心,被捏成了小兔的模样,撒上了白色的芝麻,是小娃娃最爱的红枣糕。 咬上一口,满嘴生津,回味间,还带着醇厚的甜香,软软的,亦不粘牙。 “娘亲。”小娃娃软软糯糯地喊了声,小胳膊小腿的,笑时就像风漾秋池,钱多多的心间也跟着温软了几分。 这个孩子,长得不像自己,与那个男人,倒是有七八分的相仿。 这是这撒娇捣蛋的个性,也不知随了谁? 小孩子被女子捞了起来,将他抱进了里屋,屋内烧了炭,暖洋洋的一片,登时就退了初春的料峭。 荷花藕节方桌上,男孩端端坐于上头,净了手,用手捏着枣糕,吃得满嘴的屑沫。 “娘亲,听说今天有节会,我们能不能出去玩玩?”男孩眨着一双美眸,拼命地卖萌。 钱多多在男孩的头顶轻轻地摩挲了一阵,没有立即应允。 男孩舔了舔之间的甜腻,便往女子的身边爬去,圈住女子的脖颈,就在钱多多的脸上印下一个吻,吧唧一声,甚是清脆。 “娘亲~”尾音又长又甜,简直甜到人的心尖去。 * 一辆朱轮华盖马车在一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一个俊秀的少年从车儿板上跳了下来。 “主子下车吧。”小八掀起车帘,便见的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探出半个身子,半边的铁面在阳光下闪着冷冷的光,半边棱角分明的脸露在人前,足以惊为天人,那满身的贵气更是不容忽视。 掌柜自是看出这一行人的不同,给一个小二使了使眼色。 小二就谄媚地小跑了过去,在车外候着。 小二给出招牌笑,半弓着腰:“几位里面请咯!” 说着,去牵马绳,把车子拉去后院。 掌柜放下手中的珠算就殷勤地跑了过来:“客官,有什么吩咐吗?” 小八从袖中取出几锭银子放到桌上:“掌柜的,给我们安排两间客房。” “好咧,好咧,这就吩咐他们去办,客官稍等。”掌柜收下银子,就笑意盈盈地转身离开。 客房里,司徒莫离执着一本兵书,明亮的灯光下,他的侧脸便像白玉一般莹莹生辉。 看得有些累了,男人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木窗格子。 入眼所见,是客栈的后院,而男人的视线被一个红袄的小娃娃吸引。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此时就站在自己的平头铜盔棕马前,肉嘟嘟的一只小手,在就近的地方拔了一根枯草,就高高地举着,试着去喂马。 小小的一个,看起来也就两三岁,倒是胆大。 眼见着棕马举起前蹄就要往娃娃的头顶压下,司徒莫离的呼吸一滞,已经飞身到那娃娃的身边,将那个小团子给捞了起来。 男人抱着他,一身的白袍,至纯。 冰冷的铁面擦着娃娃的小脸,男人能闻的他身上的乳香,好闻至极。 长长卷卷的睫毛向上卷起,一双黑濯石般的眸子,灿然若星,闪动着灵动的光芒,小孩就这样大胆地望着他,一点也不怕生。 司徒莫离一怔,像是受了蛊惑般,就这样怔怔的盯着他失了神。 这个小家伙抱在怀里的时候,似有一种相当充实的感觉,只是初见,他便对这个孩子印象极好,他说不出缘由,只是觉得这小家伙眉眼生得极好。 “叔叔~”小娃娃眨巴着眼睛,一张樱桃似的小嘴潋滟,妙极。 除却那半边铁面,这个男人长得真是好看,比他的爹爹还要好看。 他小小年纪就是一个颜控,对于司徒莫离的感觉极度良好。 “你是谁家的孩子?”司徒莫离问着,却舍不得将孩子放下去。 看着孩子的衣着样貌,必定是出自大富人家,只是这父母不省心,竟让这个小孩独处,若不是自己即时出现,怕是…… “叔叔~呜哇~”小娃娃却倏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怎么说也是一个两岁的孩子,再怎么胆大,方才被那棕马一下,此时回过神来,也觉得余惊不小:“呜呜呜呜……阿简和娘亲走散了,阿简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小孩撅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惨兮兮的,眼泪混着鼻涕,哭得好不可怜。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分外敏锐,他只觉得司徒莫离格外得亲切,此时寻了个宣泄口,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 边哭着,他抬起手背擦擦眼角,时而偷眼向司徒莫离看去,再然后贴着男人的衣襟,全然当做了手帕来擦脸。 “你的娘亲叫什么名字?”司徒莫离是有些微洁癖的,可此时任由孩子在身上胡作非为,只是觉得揪心的爱怜。 时简止了哭,还是抽抽搭搭的,他歪头想了好一阵,才纠结地开口:“我爹爹管我娘叫娘子,其他的人都唤我娘夫人。” 司徒莫离无奈一叹,倒是他天真了,这么一个小娃娃,再怎么聪慧,也只是一个喝奶的小萝卜。 “在找到你娘亲之前,不若先和叔叔在一起吧,叔叔差人去寻你娘亲,可好?” 自登帝以来,司徒莫离就很少笑,即便笑着也带着冰冻三尺的寒意,他积攒了一年的温柔,好似都给了这个小乳孩。 “叔叔这边有枣糕吃吗?”时简吸着鼻子,将自己肉嘟嘟的脸整个埋在了司徒莫离的脖颈上。 男人托着娃娃的屁股,忍不住便噗嗤笑了出来:“你想吃什么都有~” 他伸手捏上这个孩子的鼻端,只觉得指下滑腻,比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光滑。 细细想来,他这般喜欢这个小娃娃,除了眼缘之外,也是因为这个孩子的身上有几分钱多多的影子。 “叔叔,阿简要骑高高。”小孩子撒娇起来:“爹爹总是会驮着阿简,阿简要骑高高。” 小孩子都会蹬鼻子上脸,时简更是将这个传统发扬光大。 只是,这个娃娃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国之君,而身为帝王,又怎么能让人骑到脖子上去。 只是这司徒莫离只是愣了几秒,倒是笑了,下一刻,竟是顺了这小孩的意思。 若是叫朝中的大臣们知晓这件事,还指不定怎么吃惊,他们杀伐果决的帝王,竟能有这样的一面。必然是不信的。 在大臣们眼中,这个帝王对女人没有兴趣,对于子嗣,同样是漫不经心的。 宫里的秀女选了一批又一批,然而后宫佳丽三千,那么多的女儿,竟是没有一个怀上孩子的,而帝王对这群女人同样冷淡得很,全然是当做了摆设,即便是云卿月这个贵妃,也没能得到帝王的真心。 而让人越发匪夷所思的是,这个男人对瑞王却是极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只要是入了他的眼,司徒莫离必定会一一满足。 这俩人的年龄差,不像兄弟,却似父子。 第七十二章 屈辱 节会的时候最是热闹,大漠这边的习俗,在当日的时候,会在脸上画鬼脸,一条街上,不时有舞女跳着巫族的热舞,叫卖声,喧哗声喧杂。 司徒莫离架不住时简的要求,也来到了街上,小八随身跟在身后。 小团子坐于帝王的肩上,男人步履沉稳,他弯着一双好看的眸子,笑时熠熠生辉。 少年亦步亦趋,怀中抱着一把青剑,心中的疑惑好似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他们来到大漠是有要事在身,而主子却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小娃娃的身上。 这个小孩的模样,生得煞是好看,若是仔细辨认,竟与自家主子有几分神似。 “叔叔,阿简要吃冰糖葫芦。”时简的一双手捧着男人的头颅,眸中是如星的光芒。 司徒莫离对这个小孩几乎是百依百顺。 “叔叔,你也吃一口,酸酸甜甜,和枣糕一样好吃。”一串糖葫芦就递到了司徒莫离的嘴边。 上面的一层糖衣已经被时简给舔得干干净净,他的牙尚且还没长齐,在山楂上一阵乱啃,也只是咬掉了一小口。 沾了他的口水,还有他的压印,这样的东西,怎好叫司徒莫离吃下去? “你当真舍得分我吃?”司徒莫离眉语目笑,竟是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 “阿简喜欢叔叔,好吃的都愿意分叔叔一份。”时简说得兴奋,又往司徒莫离的嘴边递了递。 出人意料的是,司徒莫离当真启唇,将半颗山楂给含了进去。 男人细细地嚼了几口,喉结一动,已经入腹。 男人的嘴角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弧度,似乎乐在其中。 小八也是一愣,满是不可置信:主子对这个孩子,当真是亲密得过分了。 澡盆中,时简坐于桶中,小孩已经脱得精光,露出白皙的肌肤,有些婴儿肥,异常光滑。 这是司徒莫离第一次伺候旁人洗澡,显得有些格外小心谨慎。 小孩子的肌肤柔嫩,揉搓时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 钱多多发现阿简消失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虚脱了。 她穿梭在大街上,比肩叠踵,有无数的掠影从眼前划过,日头的光刺得她双眼生疼。 阿简长到这么大,还从没离开过自己,若是叫人贩子拐走了,还指不定会受什么折磨。 “夫人~”忽而有人从后背拍了一下她的肩头,钱多多愕然回首,就见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脸上画了斑驳的鬼符,是大漠最传统的蛮子服侍,头戴尖顶大耳的羊皮帽,身穿棉厚大袍。 那人并未多说,笑得有些阴阳怪气,片刻便转身,进了一处小巷。 钱多多心知异样,已经提步赶了上去。 岩石砌成的墙壁,上面是寥寥的枯草,于最僻静处,人迹罕至。 “夫人,可是在寻你的幼子?”那人停驻在尽头,双手抱拳,低头俯视着女子。 “是你将他掳了?”钱多多不忿,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若想着那小孩活命,夫人怕是要和我走一趟了。” 钱多多对阿简在意得很,此时早便没了理智去分析境况,也不管这个汉子说的是真是假,她都只能言听计从。 不过刹那,就有一条粗布麻袋从钱多多的头顶罩下,系了一个活扣,扛上了肩头。 夜黑风高,万籁俱静,一两声犬吠衬托得环境更为寂静。 数道敏捷的黑影飞掠过墙头,枝头的黑鸦发出刺耳的尖鸣,显得突兀可怕。 一个女子背对着月光,极美的双眸流转着莹星的光芒,与倾泻的银光相融。 身穿着一件火红的衣裳,手腕上系了若干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震动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滴答~”粘稠猩红的血液从剑尖滑落,激起无数碎花:“教主,我在井中下了毒,教中大半的人都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你为何如此?!” 清风中,时来风负手而站,面前横七竖八是人的残骸,断胳膊少腿,男人的身后,右司音目眦俱裂。 左魅影的神色不变,形同雕像,只是眸色深处隐隐有着一丝不忍。 一个彪形大汉站于左魅影的身侧,却是有些不耐,神情间是冷冷的嘲弄: “时来风时教主,你可曾料到,自己竟也有这么一天?这几年来,你控制着我们的大汗,左右着我们大漠的朝政,我们这些臣子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听闻,教主对你的夫人可是宠到心尖上去的,现在,贵夫人就在我们的毡房中做客,等着和教主团聚呢。” 时来风的脸上是片刻的怔楞,倏而仰天大笑,笑得不无疯狂。 打蛇打七寸,这群人,将他的弱点拿捏得极好。 看着他的疯狂,左魅影的秀眉微蹙。 凌厉的剑锋携着铃声而来,直直对着时来风的面门而去,却在千钧一发时一个侧转,对上了右司音。 对称的剑痕将女子血色的獠牙面具劈成两半,鲜血冉冉,她死时犹带着满腔的怨念和仇恨,死不瞑目。 僵直的尸体跌落在地,时来风闭着双眸,喉间艰涩,利剑从手心滑落,他拽着手心,面上青筋跳动,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漫天的大火将黑夜照得通亮,形同白昼。 * 毡房内烧着熊熊的炭火,有些刺鼻的烟味。 彪形大汉坐在角落,面前的小桌上放了一盘烤全羊,他拿了一把精致的小刀,将羊肉切割成一小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而他的正前方,两根木柱上捆了俩人,正是时来风和钱多多。 “你将我的阿简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夫人自己看护不利,将孩子搞丢了,怎么还要向我问罪?你的孩子去了哪里,我怎么知道?可能被人抱走了也指不定。” 那人喝了一口羊奶,有些嘲弄地看了钱多多一眼。 时简确实不在他手上,他只是用此办法将女人骗来。 钱多多却是松了一口气,时简没有被他们掳来,或许会相对安全一些。 “没想到你们这群人这般卑鄙!”女子瞪着一双猫眼,此时蓬头垢面,却依旧不显狼狈。 这件事,她是内疚的,她成了时来风的软肋,拖累了他。 侧眼看去,男人身上被施了鞭刑,浑身好似浸了水般,衣裳紧紧地贴着肌肤,男人的脸上已经灰白一片,歪着头昏了过去。 钱多多的心脏一阵收缩。 “呵,说我卑鄙,我可还有更加卑鄙的手段呢!”那人兴起,此时踱步到女子的面前,一只手捏紧了钱多多的下颌,只听咔擦一声,已经卸了女子的下巴:“夫人都这般年纪了,容貌还能保养得这么好,看这模样,比许多黄花闺女还要娇嫩,正好可以用来犒劳我的兄弟。” 那人的目光逡巡在钱多多的胸口:“只是,你们汉人的女子,身材没有我们大漠的女子前凸后翘。” 那人笑得猥琐,一双油腻的手贴着钱多多的肌肤,受着这样的淫言秽语,女子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下一瞬已经吐了起来。 汉子尚不及避开,被吐了一声,低头能嗅着一股子的酸臭味,整个人都变得狂躁起来。 手下一个动作,就扇了钱多多一个响亮的巴掌。 那处地方火辣辣得疼,只觉得眼前一黑,竟是有刹那的眼盲。 有鲜血从自己的嘴角漫延出来,钱多多咬着下唇,不愿发出呼痛声。 “倒是个倔强的女人!”那人咬牙切齿,小刀在切割掉绳索,女子就向前倾去,咚得一声砸到了脑门。 她被人锁了内力,又被绑得久了,此时完全使不上力气,便好似一条蚯蚓般孱孱地蠕动着。 “来人啊,将这个女人拉下去,给我往死里地欺负,若是死了,倒也干净,直接丢到狗窝里去,喂了獒犬。” 这般残忍的话脱口而出,汉子的面上却是一派轻松。 钱多多不由一阵痉挛,她试着挣扎,然而下一刻,却被人架住了腋下,半拉半拖地带到了毡房外。 这样粗鲁,膝盖搁着地面,那处的衣料已经破败,磨出了一路的痕迹。 钱多多失了挣扎的能力,此时更不愿叫唤出声来,她越挣扎,施暴者只会越兴奋。 夜风撩动着女子的发,带着轻微的凉意。 天空窸窸窣窣地下起了小雪,钱多多吐了一口浑浊的气,闭上了眼睛。 他们一路,穿过无几个毡房,一直到后营去,那里,有许多的军妓。 两个男子与钱多多擦身而过。 一人顿住了脚步,回眸朝钱多多的方向看去。 那个女子,看起来好似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破布,了无生气,只是这后背,挺得笔直。 “主子?”小八惑然开口。 “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司徒莫离失笑,最近的自己,感情过于细腻了些。 俩人不再多言,继续往前方走去,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个小插曲。 钱多多被那俩人丢到了一个茅草地,有些阴湿,昏暗中,她的感知特别的敏感。 还没容她多喘两口气,就有几只手来扒拉她的衣裳。 粗厚的手划过她的肌肤,引得一阵战栗。 有人压到了自己的身上,对方身上有浓烈的汗臭味,吐息间,还有酒气。 男人的手在她的身上作怪,令人恶心至极。 第七十三章 生死未卜 男人宽厚的唇落到自己的脸上,有湿哒哒的口水糊上她的额头,顺着她的鼻梁一路向下。 而那双炽热的手,已经开始摩挲着女子的腰带,只听得刺啦一声,便能摸上女子的肚兜。 男人喘着粗气,已经进入了状态,只觉得手下的肌肤滑入羊脂,真是蚀骨滋味,在这群军妓中,是他最满意的一个。 亟不可待,男人坐到了女子的腰上,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暗夜中,能听得他哼哧哼哧,甚是淫迷。 钱多多承受着男人的吴若,只觉得整个大脑嗡嗡作响,头疼欲裂。 女子挺尸一般地躺着,心里已经绝望。 当男人再次俯下身来的时候,钱多多的指尖转动,便有一枚银针刺入男人的耳后,瞬间便刺破了头盖骨。 只听得男人凄厉地嘶吼了一声,片刻便软在了女子的身上,失了呼吸。 听得这般的动静,帐外巡逻的士兵却笑得有些浮夸。 “我们大漠的男人何时这样不济过……” “怕是已经到了兴头……” …… 男人沉重的身躯就压在钱多多的身躯上,女子嫌恶地皱起了眉头,一个推搡,男人就从自己身上滚辘辘了下去,直挺挺地趴在了一旁。 鼻端都是还留有男人身上的体味,空气中有挥之不去的腥臭味,女子浅浅地呼吸着,浑身抖如筛糠,方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之间轻颤,整理着自己的衣襟。 后背已经渗出了许多的虚汗,粘着湿滑的泥土,就好似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 一间穹庐中,大漠的可汗坐于炕上,梳着一头游牧髡发,已经年过七旬,一头的发斑白,老人的身材臃肿,一张面上,眼睑微合,眼眸如豆,脸颊上的肉松弛,软趴趴地往下坠着,鼻梁塌着,白须浓密至极。 司徒莫离就站于老人的对面。 有人挪了一把松花椅过来,上面披了一件羊皮,倒是松软。 司徒莫离施施然坐了上去,这个男人自有一股阴柔夹杂着阳刚,天生的美仪有如明珠,好似要将整间毡房都照亮。 小八抱剑站于帝王的身后,目光如炬。 “这次能够重挫冥教,多亏了天可汗费心相助,从今以后,只要是天可汗的要求,我们大漠必定竭尽所能,我们大漠愿意做彼邦的藩属国,年年上贡。” 老人言语,嗓音有些沙哑。 “可汗言重了,若是从此之后,我们俩族之间能够和谐相处,互不侵犯,却是最好。” 司徒莫离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冥教控制着大漠的首领,对他们司徒家怀有敌意,他自然是不能姑息。 为了今日,他谋划了极久,左魅影便是他安插在冥教中的一颗棋子。 “说起来,冥教的教主时来风还是朕的一个故友,不知可汗能不能将他交出来,由朕亲自处置?” 温温的语气,有如春风拂面,笑容款款,却是不容拒绝。 这厢,老人冥思了一阵,有些迟疑,下一刻,就有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帘席被冷风吹刮,就有零星的雪毛子盈盈洒洒了一室。 士兵惶急地跪地,有些语无伦次:“禀报可汗,那冥教的教主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挣断了绳索,杀了察哈尔将军,骑着马逃了出去……” 话音刚落,一室的气压越发冷凝。 司徒莫离嗤笑着,已经掀了衣袍站起,长眉若柳,身如玉树,只是这眸中勾的是难言的冷芒。 “贵邦连个人都看不住,当真令人失望之极。” 男人的话,无一丝的委婉。 汗已如滂沱之雨浇于额上,老人有些颤颤巍巍地起身:“天可汗息怒。” 在士兵的搀扶下,老人首先步出了帐篷,外面,已经火光冲天,乱做了一阵乱麻。 夜凉如水,月光在马背上留下影影绰绰的波纹,凄怆感让钱多多手脚冰凉。 他们方才从营帐中逃了出来,时来风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马背上颠簸得很,前面的路黑魆魆的一片,而后方,却是灯火通明。 面上迎着风雪,割着她的肌肤生疼。 她的衣裳破败,有些肌肤暴露在冷空气中,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时来风的下颌就搁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她眯着眼,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那处灼热,温暖如春。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滚烫,似有些发烧。 “来风~”她柔柔地唤着他,带着一点的鼻音。 这个男人护着她,后面成百的蛮子踏雪赶来,有无数的箭翎擦过她的发丝,凌厉非常。 她能听见男人的闷哼声,有利刃刺破血肉的声响,刺激着钱多多的每一寸神经。 不远处的地方,却是高耸的石林,有冷风从里面贯穿着,呼啸,有如鬼魅。 石林的周边除了锦绣大雪,余下的就只有乱蓬蓬的野草、三三两两破旧的石碑。 据说,进入这片石林的人,竟无一人生还。 后面是纠缠的追兵,他们无路可去,此时,也只能碰一碰运气。 “多多,眼前便是传说的迷石林,前路渺茫,你是怕还是不怕?” 男人将女子楼在怀中,搂得这么紧,好似要嵌进自己的身躯中去。 “此生,能够遇见来风你,是我毕生的幸事。” 女子刹那间就笑了,音容纯粹,她仰头,第一次,主动吻上了男人的下颌。 他的下巴处有些青色的胡渣,甫一接触,有些酥酥痒痒。 时来风的眸子一暗,眉间染上一抹铅华,扯开嘴角的一抹弧度,重重地拉起缰绳,便如离弦之箭蹿了进去。 石林深处,一望无际。 * 司徒莫离回到客栈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蜷着身子睡得安然,也不知做着什么美梦,此时轻启着一张小嘴,流着哈喇子,枕边濡湿。 灯芯被点起,室内就多了一分暖意。 “主子,阿简的身份已经调查得明白。”小八站于男人的身侧,墨黑的衣裳,好似司徒莫离的一道侧影。 “哦,是吗?阿简他,是哪户人家的?”男人的语气有些萧瑟落寞。 一想到这个小家伙即将要和自己分离,司徒莫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竟还有微微的酸涩。 “阿简全名时简,是时来风的幼子。” 烛火晃动,司徒莫离的眸色也起了波澜,漩涡深深。 “主子,这个孩子断断不能留。如今时来风生死未卜,多半是活不成的,主子你于阿简而言,就是杀父仇人。这个孩子若是成人,怕是会……” 小八仔细斟酌着言辞,他知晓主子对时简的感情,但是在利益冲突上,总该理智些。 “笑话,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朕何惧之?” 男人失笑,一掌已经探上了时简的额头,轻轻摩挲着。 “他如今成了孤儿,这样的背景就好像是一页白纸,孤要留着他,培养做身边的利器。” 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不愿伤了阿简。 “主子!”小八还要再劝说,已经被司徒莫离的一个眼神给劝止了。 一炷香之后,整间屋子就剩下了司徒莫离和阿简俩人。 床边凹陷了一块,男人坐于床沿,脸色有些苍白,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咳出了不少的血块。 他这身子,是撑不了多久了。 想他这一生辉煌不可一世,却没人知晓他心中的寂苦,他从来就没有为自己活过。 他争了这么多年,弑父夺位,报了仇,却落得孤家寡人。 登帝之后,他无意子嗣,不过是念着尉迟颜腹中的骨肉,那个女子负他,害他,将他伤得遍体鳞伤,却在一夜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寻遍五湖四海,依旧没有一点消息。 “阿简~”司徒莫离凝着孩子的睡颜,悠悠一叹。 这一次,他想听从本心,不愿伤他一分一毫。 鹅毛大雪翩翩扬扬,持续了半个月。 申时,多月来第一次开晴,街道上,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给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酒家茶铺,全都早早地打烊。 客栈同样是紧闭的朱漆大门,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迎风招展,只是帆布沉淀了时光,边沿泛黄。 阿简坐在客栈前的石阶上,有些失魂落魄。 街上的行人步履惶急,高高拢起的竖领,将整张面容挡得严严实实,行走间刨起的白雪微微消融,粘连上人的裤脚,恍若腊梅清冷。 偶尔一声马嘶长鸣,马车载着主人家匆匆赶路。 “阿简,你的娘亲不会来寻你了。” 司徒莫离站在小孩的身后,陪着他站了一天。 “为什么?叔叔骗人,我的娘亲肯定会来找我的,娘亲说,她永远都不会抛弃阿简。” 小孩的语气中带了点受伤的哽咽,小脸被冻得发紫,每次呼吸间都有一小团白雾,水汽氤氲。 “和叔叔走好不好?叔叔会一直照顾你的,你要什么,叔叔都会许给你。” 眼望着西边血红的残阳还在不断下坠,司徒莫离弯腰去抱他,小小的一团,看起来甚是可怜。 一件毛绒大衣就罩上了阿简的肩头,带着男人身上的温度,完完全全将他包围。 第七十四章 龙王 大雪纷飞,粉妆玉砌。 马蹄踏在雪地上,都会形成一个个深深的凹洞。 这片石林好似无边无尽,他们在风雪中许久,最后,就连那匹马也冻死在雪地中,气喘吁吁地倒地。 “时来风,你撑着。”背上是男人,勾着钱多多的脖颈,因为身高差,他的双脚拖曳在地上,形成两条长长的轨迹。 “多多,如果我今日死了,你是否会将我永远地记在心间?” 时来风的呼吸尽数喷在钱多多的耳迹,淡淡的温度,残留在空气里,吊着钱多多惴惴不安的心。 他的心跳时急时缓,面上苍白的不见血色,更是白得虚幻。 无颜咬紧下唇,贝齿莹白,在唇沿压出一圈血色。 “你不会死,不会死……”像是喃喃自语,钱多多陷入一种癫狂的偏执。 在这个世间,除了阿简之外,时来风便是唯一,若是连他也消失了…… “时来风,你听着,我答应你,若是你今日不死,我钱多多愿意做你这一世的妻,与你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多多,我很高兴。”男人勾出一抹虚弱的笑意。 即便是骗他也好,他等着这一句话等了一生,临死也能了无遗憾了。 他冁然而笑,雪地的反光衬着他的笑靥,也灿烂夺目了几分。 钱多多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浑身冷汗连连,好似在冰水里浸湿了一般。成滴的汗水模糊了视线。 她提起内力,走得越发辛苦。 轰隆隆~ 凶猛的雪堆像海水般朝山下滚落,汹涌澎湃,骇人非常。 这块雪地,本是人迹罕至,雪层未受挤压,土质松软。 钱多多抬头向高处望去,四肢冰凉,她们要逃,是真的来不及了。 厚厚的雪堆倾天而落,钱多多绝望地闭上眼,反身,将时来风护在身下。 “多多,若有来生,我希望……我能第一个走进你的心。。” 伸手,环住女子的腰肢,轻然喟叹。 俩人在雪浪里沉沉浮浮,不时撞到几根石柱,压得脊椎生疼,俩人不久就淹没在雪底深处,再不见一丝痕迹。 一片暗无天日,黑得不见五指,只听得有沙沙的风声,却是个通气的地方。 “时来风……”细如游丝。 钱多多趴在时来风身上,肌肤相贴,肢体交缠,形成一个暧昧的姿态。 钱多多勉强半睁着眼,艰难地抚上云千珏的脸颊,从指尖传递的寒凉,使钱多多一个冷颤,连着心也沉入谷底。 男人静静地躺着,了无生气。 练武之人,视力本就极好。 时来风的憔悴,钱多多看得分明。 摸上男人的动脉,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惊惶。 脉象混乱微弱,命悬一线。 钱多多一刹面如死灰,哆嗦着双唇,一时痴傻。 “时来风。”她面上悲恸,不自觉红了眼眶,沁出泪花。 他深受重伤,背上的伤口需要做个简单的处理。 鲜红的液体浸染了一片,濡湿成灾,钱多多回过神来,已经手忙脚乱地开始扒男人的衣裳。 “渴~”男人低低地呻吟出声。 男人的唇瓣干涩,钱多多的指腹摩挲,微砺的质感,让女子一阵发虚。 眼前是男人薄唇轻抿,似是承受着巨大的苦楚。 含了一块雪团子在口中,温凉化水,俩人的鼻尖相触,无颜屏息,汗涔湿了后背。 低头,抵到男子的唇瓣,冰冰凉凉,绵软异常。 时来风的眉心轻挑,明明还在昏睡,却是自觉地轻启双唇。 那般亲昵暧昧,俩人的唇齿交缠,体温骤升。 而钱多多口中的清水,也自然地渡到了云时来风口中,喉结滑动,贪婪地汲取着,哪怕再无清水可渡,男子依旧恋恋不放。 * 忽有一道悠悠的曲目响起,而抬头见,就有无数的玫瑰花瓣翩然于世。 一个女子从甬道的那头向他们走来,一身的白衣白发,只是双眸却是赤色,看着地上昏迷的俩人,赤脚而来,身后尾随着一众的女子,也皆是如雪的衣裳。 天外洞天,一处水榭,一名白衣女子倚着栏杆懒懒地站着,眼神迷惘地望着湖面。去年今日郎情谊,此朝明月独悠悠。 “水苒姐姐。”一个蓝衣女子从彼岸飞掠而来,踩着层层叠叠的荫池碧莲,鞋尖一点,便如同蜻蜓点水,连衣摆处也丝毫不曾粘上一点水意。 飞旋而起,便站到了白衣女子身侧:“姐姐,你怎在此处孤芳自赏?姐妹都在怡和园中捕蝶,你也同我去瞧瞧。” 水苒侧头看向她,依旧是淡漠的脸色:“不了,你知道的,我对这些并没有兴趣。” 她转身欲离开,却听得那女子在身后轻声道:“对一切都不甚兴趣,单只对龙王时来风有兴趣。” 水苒的脚步一顿,身形便是轻微一颤,神色更是凄惘忧伤。 “云楼!”水苒蹙眉,此时身形如弱柳扶风,颇有些萧瑟之感。 “嗯~”女子亮如明珠的双眸直直地盯着水苒:“姐姐,能够再次见到这个男人,难道你不开心吗?” 正厅,时来风坐在雕花木椅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茶几,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钱多多坐在他身畔,轻抿香茶,欣赏厅中的一幅山水画。 “哟,姑娘们,你们在门口凑什么热闹?”一道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全是调笑。 时来风转头,却见一个蓝衣女子双手叉腰,嗔视着门口一群探头探脑的小姑娘,那群姑娘却是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的步摇也随着微微轻轻颤抖。 她把玩着腰间的流苏穗,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时公子提出要离去?” 氛微微有些僵硬,时来风皱眉凝视着那名女子,隐隐觉得,她对他是厌烦的。 云楼见他许久不曾回应她的问话,微抬眼眸看向他。背着光,他脸上的神色看得不甚清晰。 她微转眼波,盈盈地看向那个敛眉发呆的女子。 便是这样一个女子,将龙王迷得神魂颠倒,勾出两世的孽缘。 而这个龙王,两世都将心上之人认错。 钱多多的眉眼淡然,无波无澜,清冷如斯,想到水苒神色间的痴缠凄惘,她微一浅叹。 想她姐姐为了龙王落到如斯境地,实在不值。 * 梦里是白回。 沧海之上,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隐约间,可见他脊背上坐着一个女子,电闪雷鸣之间,便于岸边,化身做一个锦衣的男子,俊脸上是一抹凝重。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白衣的女子,最引人注目的,约莫是她的双瞳,血红。 “出来吧,不必躲躲藏藏的。” 附近的灌木丛中发出簌簌声,不时便冒出许许多多的天兵天将。 男人却是处变不惊,脸上的表情也是默默的。 为首的人,一个手势,大伙便是一拥而上,将他们包围。 “爷?”女子颇有些担忧地看向他,不曾想,他们的行踪居然暴露了。 男子专注在敌情上,未曾侧头看她一眼,只是拥着她的手却是明显得一紧。 攻式迅速展开,几十个回合下来,男人这边占不到任何优势。 天帝派来的这几百人都极好,他以少敌多本就讨不到任何好处,再加上女子这个负累,明显有些力不从了。 倏而一股鲜血溅到男子的右脸,有些灼烫,他蹙眉,侧头瞥向女子,却见她颈项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正在冉冉的冒着鲜血。 而女子闭着眉目,明明是痛彻心扉,却是死咬着嘴唇,愣是不发出一声哀嚎。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他的眼,连带着脸上也火辣辣得难受。 他这一分神,却给了对方一个机会。 他的右臂一凉,一股鲜血便喷洒而出,对方更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几个手起刀落,身上的伤口便是不断增多。 他勉强握住手中的剑柄,浑身也有些颤抖。 他极喘的呼吸喷拂在她的脸颊,隆隆的心跳更是撞击着她的前胸。 女子睁眸,嘴角蠕动,眼角隐隐带了丝泪光。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却见四处全是断肢残骸,敌方的人死伤过半,鼻端全是血腥味,她忽觉极为恶心,眉目间皆是苦涩。 “龙王真是好本事,到现在还没倒下,着实叫人敬佩。”为首的人冷冷出声。 “天帝非要赶尽杀绝吗?”男人恨声,带了不甘和怨恨。 “说起来,也是龙王你自己梦顽不灵,非要护着你怀中的妖人。到了今时今日,也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龙王却是气笑了。 何为正,何为邪。 出身这回事有何要紧,他的水苒虽是妖魔,却从没害过人,而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借着自己的一番道理,势要杀尽所有。这样善恶不分,滥杀无辜,与妖魔又有何区别? 天兵天将互相看了几眼,眼神忽而就变得凌厉,眼见着就要发起新一轮的攻势,男人更是提起所有神力打算死拼到底。 那一世,龙王于岸边身死,而水苒被那群天兵天押了回去。 * 宿命镜前,时来风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丝的裂痕。 “龙王,对于前世的事,你可有记起半分?” 第七十五章 天人两隔 时来风由云楼领着来到亭外,然而亭中寂静,水苒却是趴在梅花桌上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踏实,寒风拂过她的脸颊,冰冰凉凉的雪花在眼角停滞凝固,衬得眼角的红色的泪痣更加妖艳,添了一份哀凉凄楚。 一瞬,水苒猝然惊醒,风卷珠帘,一眼,便见着了一身清冷的时来风。 这个男人,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他站在明媚的骄阳下,身量挺拔,厚重的墨黑色长袍,却是冷硬的面庞,陌生。 时来风亦是看着水苒,眼中无悲无喜。 时来风轻然向水苒行去,就直直地站在对方面前。 湖心中的小亭在那一片白白皑皑的世界里,突兀却独有意境。 梅花桌上,移去雕花古琴,放置了一套茶具。 炭火呲呲燃烧着,茶壶中的水沸了又沸,俩人席地而坐,神色平易。 水苒拿起茶壶,沏了两杯香茗。 “我记得,你最喜我沏的茶。” 女子盈盈一笑,一双潋滟的红眸,胜似琉璃。 “只可惜,当初品茗的是你的心上人,而此时与你对饮的,并非是他本人。”时来风执起水杯饮了一口,只觉得舌尖处有一股子的苦涩,一点点渗透到他的心头:“龙昊已经死了,我不是他!” 男人这样斩钉截铁,女子缓缓闭上了眼睑,整个心脏忽而空洞洞得厉害。 “龙昊龙王大人在奈何桥上千年,当时的他只剩一魂三魄,他有着日积月累经久不退的执念,而我借着这个执念,渐渐孕育出自己的仙格。我只是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阅尽千帆,我憧憬人世的情爱,化身转世。” 是他吞噬了龙王最后的魂魄,得以成仙。 双鱼玉佩忽而从水苒的腰间滑落,清脆砸落在地,竟从中摔成两半。 “玉在人在,玉裂人亡。玉在人在,玉裂人亡……” 水苒的脑中一直在重复这句话,翩翩的梅花瓣渲染这寸天地,将女人的周身也染上了一层血红。 倏忽,她猛得咳出一丝血迹,自嘴角蜿蜒而下,一直滴落在胸口。 “我的体内,还有龙王残留的神识,自来到这处石林之后,他便蠢蠢欲动,极欲霸占我的身体。只是,你们之间,最多只能相处七天,七天之后,世上就再无龙昊。” 男人说着,额间便现出一片黑色的龙鳞,如甲般坚硬,亦如流光般耀眼。 * 七天的时间,可长可短。 水苒和龙昊错过了千年的时间,又岂是短短的七天可以弥补的。 一梦一蹉跎,他们在梦中,在虚无幻境中,度过了他们的一生。 崇山峻岭中,一条绿江上,一叶小舟中,俩人对坐其中。 在这处地方,没有所谓的善恶,没有外人的干涉,他们只是无拘无束的情侣,她为他洗衣做饭,他为她打猎耕种。 世外桃源中,他们拜过天地,他们生儿育女,他们白头到老。 七十年后,俩人都已经鬓角斑白,他们一齐坐在千秋上,周围萦绕着嬉戏的子孙。 藤架上开得是水苒最喜欢的紫丁香,而庭院中,翩飞着五彩的蝴蝶。 身后是天虹万丈,霞光璀璨。 “娘子,我爱你。”男人吻上女子的额头,男人的眉间是恋恋的不舍。 水苒仰头,此时的她是老妇的模样,脸上是沟壑深深,褶皱千层。 她笑着,最是世最美的模样。 “龙昊,你可曾后悔,为着我放弃了你的地位,你的声名,落到魂飞魄散的地步?” 她本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所有的人都厌弃她,唯有他愿意善待她。 “我们错过了上千年,换得这相濡以沫的一生时光。阿苒,我很欣慰,也很知足。我只恨,我没有能力许你天长地久。” 男人眼角的皱纹化开,却有咸涩的泪水溢出,溅落到女子的手背。 他们紧紧地依偎着,是断肠的伤痛。 “阿苒,日后没有我在你的身畔,我希望你也能活得肆意,活得幸福。” 耳边是男人的轻叹,梦醒之时,女子孤身处在亭中,月斜残落,现世已经七日。 泪意模糊了整个面庞,女子的泪,是炽烈的鲜红。 她原是雪女,天生不会泣泪,而如今,她才真正明白,那一指的寒凉,是如何得魂伤。 掌心处是那片温热的龙鳞,是他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可是,若是没了他,她继续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这七十年的虚无幻境已经够了,够了……至少,他们曾经彼此拥有过,他们也曾幸福过。 若是相爱,又何必只争朝夕? * 她心灰意冷,脚下是最高的山峦。 上千年了,她被天帝封印在此处上千年,朝朝暮暮,不过是弹指一瞬,又好似万古千秋。 她笑着,眉眼间是一片释然。 她咧唇,喊出那个男人的名。 有晨曦透过彩云普撒大地,白袖翻转,便有一寸阳光在她的掌心化剑,而她握着利刃,瞬间便刺破自己的胸膛,刹那间就将自己贯穿。 她周身的光晕浅淡,已经倒了下去,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男人的面容来,他对着自己,笑得温柔。 而那片龙鳞就贴着她的心口,从此之后,他们又能相聚。 “龙昊~等我~” 身后,是姗姗来迟的众人。 云楼飞在最前头,而钱多多就缩在时来风的怀中,男人的眉心是一朵曼珠沙华,鲜艳似血,幽幽。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云楼将女子捞进怀中,已经泣不成声。 而水苒的躯体渐渐通透,虚无缥缈,零星。 “我若身死,那么这个封印就会瓦解,你们也自然而然地能够不受束缚,去外间觅你们的自由。” 女子的目光跳过云楼看向钱多多,一抹光华便从她的指尖流入钱多多的眉心,她摧动最后的妖灵,复苏了钱多多的神识。 有一团红气从钱多多的身上蹿起,无心遮日月光华,一只绝美的凤凰于半空涅槃,渐渐化出七彩的尾翼,鸣唱声优美绝伦,引得百鸟朝凤。 钱多多承不住这突然的变化,在时来风的怀中晕了过去。 “凤公主,我的二叔狐九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希望,你们经过重重的劫难,能够厮守在一起~” 水苒低声喃喃着,是最衷心的嘱咐。 骤然间,女子就化作万千的雪粒子,于世间泯灭。 * 入夜,宫殿深深,鎏金铜瓦,雕梁画栋,殿角飞檐。 有几个锦衣的太监扛着一个物体行走在廊上,此物被人用棉被给包裹了起来,能依稀辨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单只露出一张倾城的姿容来,看着样貌,也就刚刚及笄,一双盈玉似的双足。 他们一路拐过廊柱,直直往帝王的住处而去。 檀香袅袅,芙蓉帐透如蝉翼,翩翩轻盈。 床底下,阿简掀开一条缝隙看去,就见着那个美人像物品般送了进来,明显是沐浴之后的,身上都带着一股子的芬芳。 而后,美人被放到了床上,那群太监就都退了出去。 再然后,是帝王一袭刺眼龙纹蟒袍,紫玉金冠炫目,走到了床边,龙纹熊皮金靴近在眼前。 阿简忽的就从床底下蹿了出来,熊抱上司徒莫离的大腿。 “叔叔,阿简要和你一起睡,把这个姐姐送走可好?” 小娃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司徒莫离直挠肝挠肺,心一软,就将他捞到了自己的怀中,小家伙搂着自己的脖颈,婴儿肥的小脸蹭着自己的胸膛。 司徒莫离余光往床榻上看去,就看着那个少女畏畏缩缩地睇着他,锦被已经从她的身上滑了下去,露出若隐若现的身段。 他眸色一深,就有些气急攻心。 卷了白帐覆住女子的身躯,他的嗓音冷到彻骨:“是谁给你的胆子私自爬上了孤王的床榻?!” “皇上赎罪,这都是皇太后的安排……妾身,妾身是侍郎之女顾瑶瑶……” 女子战战兢兢,低垂着头颅,已经花容失色。 “顾瑶瑶?”司徒莫离对这些女子是丝毫没有兴趣,对于她们的姓名,也是没有一点印象的。 他没料到,天山雪竟然会有这种心思,往自己的床上塞人。 “给朕滚出去!” 眼前是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司徒莫离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眼底是一片冷彻。 司徒莫离的生怒的时候,带了十足的凌厉,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人,威慑力自然强大。 可怜那少女被吓得魂飞魄散,清泪好似决堤一样,止都止不住,狼狈地跌下床榻,没有穿鞋,赤足往殿外跑去。 司徒莫离的手中捏着一方丝帕,带着浅浅的皂香,纯白似雪的留白,好比荒寒水滨,那几只独树的腊梅稀疏,却最是娇艳。 沾了水,男人温柔地擦拭着阿简的脸颊,替他洗漱。 锦被换过,被褥被熏香熨烫过,松松软软的,还隐有檀香。 古雕刻画的一张俊脸,淡定优雅,飘逸宁人。 男人侧身躺在阿简的身畔,搂着小娃娃,轻轻拍打着他的脊背。 “时候不早了,阿简快些入睡吧。”轻声的安抚,脸上漾出一片的暖。 第七十六章 发火 深夜,一辆马车徐徐向皇宫而去,车前吊着两盏霓虹灯,随着车身轻晃。 车内设有小榻,叠得半人高的被褥,整整齐齐地堆在榻尾。 天山雪斜斜地倚着车壁而卧,脸颊微醺。 身盖狐裘披肩,露出一大截细细白白的手腕。 车内幽香浮动,原是暗格里放了香料,有着凝神静气的功效。 “太后,夜里凉,你可得仔细着自己的身子。不然,皇上定要拿奴婢来问罪了。”说话的是随侍的侍女,一边嗔笑,一边拉起被褥覆上主子的前胸。 听得婢子的打趣,天山雪但笑不语,内心洋洋暖暖。 深夜,金碧辉煌的皇宫,流光烁金,笼罩在袅袅的雾气里,使人看不清晰,越发显示出建筑的巍峨堂皇来。 天山雪未曾料,自己方从法华寺上香回来,就见着顾瑶瑶候在自己的寝宫中,弱不禁风的身子,哭得梨花带雨。 “太后……”女子将今夜的事与天山雪一番哭诉:“皇上对瑶瑶……” 她在家中是众星捧月的嫡女,又得了皇太后的青睐,本以为会在后宫平步青云,不想却平白遭了帝王的厌恶。 此时一腔的怨言,只觉得心里委屈至极。 天山雪自是明白女子的意思,此时亦是蹙着柳眉:“哀家明白,顾妃今夜怕也是累了,来人,将顾妃带去好生料着。” 天山雪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芳龄,却端着一副仪容,贵不可言。 对于顾瑶瑶,她是失望了,这个女子这般懦弱,是个不成气候的。 …… 秋夜寒凉如水,白玉铺成的天阶,一路升到帝王的寝宫。 婢女提着一盏幽暗的绢灯在前面引路,身后的主子,一袭橘黄袖衣,肩披霞帔,红罗长裙,,脚踏梅花绣鞋,一支玉钗,细细描摹的眉眼,清婉端庄。 拾级而上,主仆俩人站到了平台上。 抬头,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龙飞凤舞地提着“飞霜殿”。 天山雪敛眸,垂落到身旁的两双手,有些紧张。 寝宫内。 龙延香袅袅,殿中的绉纱被晚风吹得飘摇,书桌上累着一沓的奏折,男人坐于案前。 一袭明黄的长袍绣着沧海龙腾,绣工细腻平整,繁复却不显杂乱。 案上放了一个低矮的茶几,司徒莫离神色专注地批改着堆砌了许久的奏折,提笔间挥洒自如,龙飞凤舞。 朱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太监弯着腰,踩着小碎步,恭恭敬敬地跑了进来,跪到了帝王几十步开外的地方,低声禀报:“陛下,太后驾到。” 司徒莫离放下手中的狼毫,身子往后仰去,后背枕着靠垫,揉揉眉心,脸上是一番倦色。 天山雪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男子还是以往的俊朗、美如冠玉。他憔悴了很多,下巴上似乎还有冒尖的青渣。将近一月不见,浓浓的思念就像开了闸的水坝,一发不可收拾。 然则他们的身份摆在那边,她不敢,也不能跨过这道鸿沟。 “莫离。”她轻声唤他,语音颤抖。 男人睁开狭长的眼眸,眸如辰星:“太后有何事?。” 她原不过是他的一个下属,一枚棋子,可是,该给的态度,该给的尊重,还是不能吝啬。 男人并没有正眼看她,反而往龙榻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处,是一个孩子憨憨沉睡。 他的眼神是少见的温柔,好像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 “阿简睡了,太后小声些,莫要搅了他的美梦。” 听着男人的话,天山雪觉得眼前一刺,喉间一哽,心中涩然不堪。 一个不明身份的孤儿,却能被帝王这样护在心尖。而她为他牺牲了这般多,又得到了什么?还真是讽刺得很。 “皇上,侍寝这件事……” “哦~太后是来为那顾瑶瑶当说客的吗?顾侍郎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费心费力?” 司徒莫离出声打断,语气里是浓浓的不屑。 “莫离~”天山雪一噎,脸色白了又白:“你可知,你登帝之后,朝中有多少的流言蜚语?正所谓三人成虎,局势对你只会越发不利。而顾侍郎他门生众多,且这群人大半身居高位,在朝中极有影响力,若是有了顾侍郎的帮衬,那……” “那又如何?”司徒莫离冷笑一声,他自傲惯了,这层裙带关系,自是不屑的。 他对于后宫的庸脂俗粉无感,他不喜的事,没有人可以逼他。 “朕已经想得很明白了,此事不得再提。”司徒莫离目光深邃,肃穆的神态间是一派认真。 雪霓裳脑中一白,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尽了般,四肢绵软,就好像置身于一团棉絮里,全然使不出力气。 喉中重重地吞咽了一口空气,她强颜欢笑:“哀家明白了。” 帝王的态度从冰霜中融却。 “太后,卿月已经同我讲过了,朕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你在替朕掩饰打点,朕很欣慰。” 司徒莫离看着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朕知道你尤爱一些胭脂水粉,更喜欢古琴乐器,白日里,朕已经吩咐宫里的侍女将这些送到了你的殿中。此番从大漠回来,也带了许多的狐裘衣裳。” 天山雪宛转蛾眉,颇有些受宠若惊。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了,满以为帝王眼里心里,装的只有一个温柔,却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喜好,了解得也是格外清楚。 她心里雀跃,眉梢间也是浓浓的喜色,然而未等她道谢隆恩,帝王的下一句话,却深深将她定格在原地,澎湃的心冷却,有些勉强地撑着笑意。 长明灯明亮,照着云千珏的面庞熠熠生辉。 “另有一事需要你着手去办。孤王得知,瑞弟他最近上了官学,他的年龄与阿简相仿,不若就叫阿简陪着做伴读,安排个日子,让他进学。他到底是个男孩子,不能成日黏在我的身边玩乐,是该学点本事。” 看来帝王对这个孩子确实有一番心思,天山雪敛眸,长而卷的睫羽在空气里划出一抹弧度,心里哀凉至极。 * 回到凤殿,天山雪多年来,第一次发了大脾气。 女子衣袖一挥,就将瓷壶瓷杯连带着上好的丝绸桌布一起挥落在地,瓷器碎片混着水渍浸染上了波斯地毯,斑驳陆离。 本来妆容精致,仪态端庄,现在面上青筋凸起,双眼红肿,嘴唇更是被咬出了血洞:“出去,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在殿中的宫女颤抖着身形,像风吹树叶一样摆动不止。天山雪平日里端庄温婉,对下人更是亲善有礼,端得出水芙蓉,清新不俗,今日却像妇女撒泼,声嘶力竭。 “叫你们全部滚出去,听见没有!连主子的话都不听,还留着你们有什么用!”见着宫女太监全是一副低头颤抖的模样,天山雪的面色越发扭曲,伸手取下发间的金簪珠玉,就拼命地向吓人砸过去。 簪尾尖利,刺入一个小太监的膝盖,他惨叫一声,登时就软到了地上。双腿不能动弹,他趴在了地上,像搁浅的小鱼一样,双手使力,一点点往外爬去,动作缓慢挣扎,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迹。 其他人看到这样骇人的一幕,更是害怕地抱紧了头,纷纷朝外跑去。 女子的眼神凌厉,好像再逗留一瞬,就会被她取了性命。 “母后,瑞儿想你了。”不合时宜的,是司徒瑞跑了进来,却见着天山雪这般可怕的模样。 一瞬间,小脑袋一缩,有些懦懦地往后退去,不小心绊了一跤,倒在了地上,撅着一张嘴,却不敢哭出声来。 泪意连连地将天山雪望着。 “瑞儿~”瞳孔中映着小人的模样,她原本浮躁的心渐渐地沉静下来。 对于这个孩子,是她呵护在手心的唯一,他长得与自己十足地相像,与司徒莫离却只有一分相似。 这个孩子对司徒莫离天生畏惧,对帝王从不撒娇讨喜,真是自己忧虑的。 反倒是那个时简,与司徒莫离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也深谙帝王的心思。 * 花园中,姹紫嫣红。 不时叽叽喳喳的鸟鸦从天边晚霞处飞掠而起,呀呀呀地停留在庭院中,啄食地面上的谷粒。 阿简抬手间就有一把谷粒撒了出去,那群彩雀就争相啄食,一点也畏生。 白衣貂皮,明眸皓齿。 谷粒从指间流泻完毕,男孩拍拍手,伸了个懒腰就往内庭而去,而身后的一堆鸟鸦就蜷曲在一处歪头打理身上的黑色翎羽,看起来格外的温顺。 “嗷呜~”不知从何处钻出的一只黑猫,双眸泛着冷冷的绿光,甫一出现就吓跑了那群小家伙,皆是扑棱棱翅膀仓促起飞。 “喵呜~喵呜~”狸猫奔上前去,一口就咬上了阿简的衣摆,口水哒哒。 阿简不悦,跺了跺脚,已经将小家伙甩了出去。 “喵喵~喵喵~”狸猫侧翻起身子,双眼冒光,一脸兴味地站起四肢,踱着优雅的步子,慢慢地靠近,蓦地飞窜,弓着身子,就挂在了阿简的胸前,乖巧的喵喵叫着,好似在讨好。 这个男孩的身上,有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它的嗅觉灵敏,靠着嗅觉认主,此时收了自己的爪子,湿软的舌尖舔上阿简的脸颊。 一双琉璃的眼珠,满是星光。 第七十七章 伴读 上官学的第一天,阿简是由帝王亲自领着去的。 司徒莫离一手牵着男孩,一大一小路过水榭画廊,皆是上好的容貌,堪称仙人,恍若画中而来。 这个官学的学子总共就俩人,一个便是瑞王,另一个是云卿月的侄儿,云锦。 而授课之人,是德高望重的太傅,已是花甲的年纪,却依旧声如洪钟,眸光精明,已是两朝老臣。 “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黄色的衣角擦过门框,男人身姿颀长,缀有银色璎珞流苏的玉冠叮铃,几人跪地,低着头,只能见着帝王靴上的青龙盘绕,逼真至极。 “平身。”男人淡淡然,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今日的帝王,心情极好。 几人端端站好,视线却全都落在了时简的身上。 司徒瑞对阿简尤其感兴趣,他早便知道自己会多一个伴读,甫一见面,他便觉得格外的亲切。 迎着瑞王的视线,阿简碎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状,睫毛长而微卷,嘴唇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的怀中抱着一只狸花猫,手心不断摩挲着花猫的后背,小家伙极为享受地咕噜噜叫唤着,团着身子,煞是可爱。 几人之中,云锦的脸色怕是最不好看的。 他的姑姑是后宫之中唯一的贵妃,而他又是云家的嫡长子,早早又与小群主定了亲,在世家子弟中唯有他被选为睿王的伴读,自然眼高于顶。 而眼前的这个时简,何德何能受到帝王这般的青睐,他不服,甚至是嫉恨的。 只是碍于人前,只能隐忍。 瑞王的位置在最中央,时简和云锦坐于两侧,而阿简被安排在了司徒瑞的右侧,世人以右为尊,他云锦被平白压了一头。 “阿简弟弟,你怀中的狸花猫可否让我摸摸?”毕竟是孩子,对于这种小宠物,总是喜爱的。 “喵呜,喵呜~”狸花猫懒懒地斜睨了司徒瑞一眼,有些漫不经心地背过身去,用自个儿的屁股对着他,显然,是不屑的。 倒是只通灵的小兽。 “它既不愿,我也不好强求,还请小哥哥见谅。”时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大胆,你这娃娃怎敢对瑞王不敬?”云锦早便按捺不住,此时更是咬牙切齿:“不过是只畜生而已,竟也敢在瑞王面前卖弄!” 司徒瑞憋红了一张脸,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委屈。 时简却是无一丝怯意:“这位大哥哥又何必与一只畜生计较,平白掉价!” 笑意盈盈的,好似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气得云锦七窍生烟。 太傅就站在三人的近处,无声地观察着,不过是孩提间的小摩擦,无关痛痒。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讲,这时简确实是个机敏的孩子,还是个有魄量的。 事情就此掀过,只是云锦心中膈应,已埋下了深深的芥蒂。 课上,太傅滔滔不绝地讲着,从历史、地理到圣贤名著。 期间还要涉猎一些政治战术,树立忧患意识。 “瑞王殿下,若是有敌国侵犯我朝相邻的藩属国,你觉得我们该不该出兵?” 太傅抹了一把白胡子,颇有些深邃地凝视着。 “若是他们归顺了我朝,既是友邦,我们就应当互相关照。” 良久的沉默,司徒瑞眸光炯炯,真挚坦然。 这个孩子,读得是圣贤之书,心思单纯,本性良善,焉知福祸? 太傅噤声,却是云锦大红箭袖举起,已经站了起来:“先生,若只是藩帮小国,又哪里值得我们出兵,平白损失粮草人力?出兵百害而无一利。” 金丝玉冠束起墨色的发丝,清冷的目光一凛,不过是八岁的年龄,却已经冷酷如斯。 “哦~是吗?”太傅淡然反问:“在家国利益上,我们确实不能一味仁德,只是……” “只是唇亡齿寒,若是这些藩国灭了,敌国的实力只会越发强大,到时,随着他们野心膨胀,只会威胁到我朝。而那些小国是天然的屏障,若是倾灭了,只会削弱我们的防御。” 却是阿简忽而出声打断,思路敏捷,分析判断,更是精确。 太傅失声,不由诧然地将时简看着,心中早就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自是不能信,这番言语会出自一个幼子的口中,还是这样的一派轻松。 便连他自己,也是不能这般深刻地去解刨形势的。 这个时简,若是能够经过悉心的栽培,日后必能大有作为! “阿简,这番道理,是谁说与你听的?!”太傅颤抖着唇瓣,手脚已然有些发虚。 看着太傅的反应,便知是时简答对了。 云锦高扬着下颌,居高临下,有些嗤笑:“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不信,你一个二岁的娃娃,会有真才实学。” “我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平日里除了练武,也喜研读兵书。” 阿简含笑,直直对上云锦的眸光,洁净而明朗。 “那我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若能将这本史书背下来,我便服你!便由太傅作证。若是你做不到,便要受处罚!” 云锦有些幸灾乐祸地瞅着他,眉宇高扬,只待一番好戏。 “胡闹!”太傅吹鼻子瞪眼,这时简再怎么聪颖,再有天赋,也绝计不能将这本厚实的史书分毫不差地背下来,云锦是摆明了要刁难。 “若是我背下来了,大哥哥又该如何?”时简好气又好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他本是呲牙必报的人,这点,倒是和司徒莫离如出一辙。 “我若是输了,便任你处置!”云锦笃定,这个时简只是装腔作势。 只可惜,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变脸不可谓不精彩。 本是洋洋得意的面孔,却是越发沉不住气,那般厚实的书,时简一目十行,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读完。 云锦脸上最后的神采也暗淡了下去,身侧的双手握拳,颇有些僵硬,生硬地扯着嘴角:“你若是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不必,我已经背完了。”时简笑着,已经阖上了书,书中的语句脱口而出,竟是没有一点的停顿。 司徒瑞亦是目瞪口呆,他翻着书册对照,竟是分毫不差! 时简真的做到了,云锦失魂落魄,跌坐在凳子上,脸上青白,阴郁成片。 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娃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大哥哥,你输了,便该认赌服输。”时简龇着一口白牙,晃眼得很。 太傅亦是呆若木鸡,时简这样天生的璞玉,确实是空前绝后,他自认,以自己的学识对其授课,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若如此,我的猫生性骄傲,方才被你一口一个畜生叫着,它心中不是滋味,你若是能向它致歉,今天的闹剧就此结束。” 云锦哑口无言,他完全没有料到,时简的要求会是如此。 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尊严,怎可向一只畜生低头,若是此事传了出去,他又有什么脸面在帝京立足? 云锦脸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两腮紧绷。 局势就这样僵持着。 太傅自是不好说什么的,这件事,本就是云锦挑衅在先,无理在前,他不能偏袒了任何一方。 “锦哥哥,你就道声歉吧。”却是司徒瑞开口,软声劝着。 对于时简,他是出自内心的亲切,又钦佩于他的能耐。 “瑞王殿下?!”云锦的内心几乎是奔溃绝望的。 司徒瑞对自己一向推心置腹,却在这件事上,倾向于时简。 他恨,他不甘。 原本,他是万众瞩目的才子,原本,他…… 可是这一切,全都被这个时简打破了,是这个奶娃娃,不费吹灰之力,就抢了自己的光芒。 “呵~对不起~”云锦的声音细弱蚊蝇,目光躲闪,脸上已经羞红一片。 “喵呜~”却是那狸花猫唤了一声,好似在回应云锦,琉璃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将云锦的狼狈淋漓的映在眸中。 * 御花园中,两个小不点亲昵地聚在一处。 银杉树下,司徒瑞将自己的糕点分给了时简:“阿简弟弟,这是我母后在法华寺求的枣糕,可以驱邪辟凶,味道也是极好,且分你尝尝。” 他们的年龄本就相差无几,这样处得来,也是情理之中。 “嗯~”阿简却是有些失落,他本是极好这样的甜点,偏偏引得自己的伤心事,忆起自己的父母。 天山雪寻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俩个小人,一红一白,并肩站着,画面唯美和谐,只是……她的右眼跳得厉害。 左眼跳财,右眼跳财。 她对这个时简,只觉得分外的碍眼。 * 暮时,照例是司徒瑞练武的时候,依旧是云锦和阿简陪练。 还只是两三岁的孩子,夫子亦是不敢大意,所用的武器都是轻木雕琢,杀伤力不大。 讲习过后,就是他们私下切磋,三人手中全是桃木剑。 “阿简哥哥,夫子教的,你可明白了?” “嗯~”时简极小的时候就由时来风亲自教授,又有钱多多私下提点,在这一方面,自然不差。 第七十八章 血雨腥风 木剑相互碰撞着,剑刃相抵,俩人挨得极近,皆是双手握剑,咬牙对视。 另一边,云锦提剑,眸中闪过一抹算计,动如疾风,剑气已经掀起一股气流,直直往阿简的背后袭去。 阿简余光一瞥,心弦一颤,一个旋身,与司徒瑞错身而过,大汗淋漓地跪地。 身后,刺刀见血,云锦的匕首深深扎入司徒瑞的右臂,钻心的疼痛将司徒瑞淹没。 那处地方,伤口入骨,若是再往深处去,他的这只右臂,怕是要没了。 叮~ 云锦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偷袭时简不成,反倒误伤了瑞王。 他饶是再胆大妄为,此时也不由怛然失色,若是司徒瑞有个三长两短,他赔上性命尚且不能赎罪,怕是连整个家族都要牵累。 手心淌汗,脚掌头皮发麻,云锦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堵得他呼吸都觉得困难。 眸光往四下扫去,周遭都无人。 他心念急转,低眉,眸中阴鸷骇人。 既然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司徒瑞,再嫁祸给时简。 犯了这罪责,即便是帝王,也是保不住时简的。 秋意萧瑟,云锦负身而站,勾着嘴角,笑得诡异,在瞬间就绕到了司徒瑞的身后,一手圈上他的脖颈,用力一勾,便听得啪搭一声,是骨骼断裂的声响,在一派寂静中格外瘆人。 “你,放开他!” “呵,就凭你!真是不自量力!” 时简起身护欲护司徒瑞,云锦挥袖,带着深厚的内力,深深将时间打得飞了出去,后脑重重地撞到墙壁,一时间,头破血流。 云锦松了手,司徒瑞便如破布般倒在了地上,半睁着眸子,蝶翼轻颤,呼吸渐渐微弱下去。 有汗水浸润过他的眼角,苦涩。 司徒瑞不明白,云锦怎么骤然就起了杀心。 但见着云锦步步往时简的方向而去,他虽着急,却无能为力。 他想呼救,只是喉间火烧火燎,意识一点点抽离,默然歪头,已经闭上了眼。 “臭小子,自打第一面,我便觉得你不顺眼,今日,你怕是必死无疑了。” 葳蕤的枝叶,阳光锈迹斑斑打在云锦的背上,他踢脚,已经踏上了阿简的面部,狠狠地踩了上去,使劲践踏着。 时简的鼻梁骨霎时就断裂,有冉冉的鲜血淌出。 除了一股子的血腥味,还能清晰地嗅到空气中的尘埃味,刺鼻。 时简团着身子,有些颤抖,双拳握起,骨骼摩擦,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他不知,这个云锦只是一个孩子,为何会有这样狠毒的心肠。 晨间的时候,他不过是让云锦丢了面子,奈何对方的心胸这般狭窄,竟是分毫也容不下他。 “若是你现在服软叫声大爷,我或许能让你在死前少受些苦。” “呵~你怕是在做梦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没想到你还这么嘴硬。” 云锦恼羞成怒,又是一脚踹到了时简的肚腹上。 噗得一声,是时简猛吐出了一口血。 身上,每一寸的筋骨都好似支离破碎,眼前已经血泪模糊。 论年龄,论武功,他时简都不是云锦的对手,满满的无力感将他包围。 而下一刻,云锦竟是横着匕首在自己的胸前划了几道深深的伤口,又是一掌劈到了自己的天灵盖,只见得他缓缓地跌坐到了地上。 “你,竟然能自残如此?!” 这个云锦可谓是变态至极了。 时简扶着墙壁缓缓地站起了身子,恰在此时,是夫子领着天山雪而来,场中的狼藉一览无余。 “瑞儿!”触目惊心的是小人颓然倒地的模样,小小的身子了无生气地趴在地上,天山雪只觉得心中抽痛异常。 她不安了一整天,没曾想…… 天山雪飞速地跑到司徒瑞的身边,将他抱在了自己的怀中,司徒瑞一脸的苍白,肌肤几乎通明,右臂的伤口更加怵目惊心,他便在自己的怀中,渐渐冷却了下来。 手指探到孩子的鼻端,已经没了一点的气息流动。 司徒瑞,死了,他不过才三岁,正是童真可爱的年纪,却偏偏!…… 今早的时候,他一口娘亲娘亲地唤着她,傍晚的时候,却成了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想起他平日的乖巧,想起他至纯的笑容,她便觉得心口处被人深深剖出几个血窟窿。 “啊!……” 天山雪不知,在这个时候,她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只是恨恨地往时简的方向看去,一双眸中,是无数的血丝纠缠。 “是你,是你!”女子癫狂地下了起来,哪里还有一丝端庄的模样。 她抱着司徒瑞的尸身,站在时简的面前,她冷着一张脸,几乎是扭曲的。 而她伸出自己尖利的指甲,便在孩子的脸上划出五道血痕:“你!该死!哈哈哈……” “不是我做的,不是阿简做的!” 男孩抬眸,咬着下唇,莫大的屈辱压抑着,他体无完肤,紧咬着下唇,却是最坚毅的模样。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信口雌黄!今日,我就要你为我的瑞儿陪葬!” 一根木桩上,时简被粗麻绳捆绑。 用木柴堆出的刑台下,聚拢了不少的太监宫女。 天山雪眼神怨愤,像猝了毒的利箭狠狠向男孩扫去。 时简方才受了宫人的一顿杖刑,此时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时简的长睫颤了颤,火光将他的脸映得红润了些。 脚下的柴堆被点燃,噼噼啪啪地跳掉着火星。 像置身于烤架之上,极高的温度是非人的折磨。 一桶油泼到了柴堆上,熊熊的烈火更是冲天而起,带着天山雪满腔的怨愤。 只是,下一刻,一双冰凉的手,却扼住了女子的咽喉。像是致命的毒蛇,一寸寸收紧,绞杀猎物。 “是谁许你在宫中动用私刑?!”司徒莫离赶来,不由分说就要对天山雪动手,而小八听着司徒莫离的吩咐,已经将时简从刑台上救了下来。 “哈哈哈……莫离,瑞儿死了,瑞儿死了,我们的孩子死了!”天山雪已经魔怔,从司徒瑞身死的那一刻起,她的天地就在刹那间崩塌。 她等的是这个男人的安抚,是这个男人的拥抱,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为着一个野孩子与自己动手。 在司徒莫离的眼中,她和她的瑞儿究竟算什么? 呵呵呵呵…… 天山雪的一番话激起了司徒莫离的惊涛骇浪,没曾想,女子竟然会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她是真的疯了,疯了! 司徒瑞确实是他和天山雪的儿子,在宫廷中是乱伦的存在,他对于这件事是追悔的,对司徒瑞的感情也是复杂的。 一方面,这个孩子是一个不耻的存在,他厌恶着他;可一方面,他又是愧疚的,他给不了这个孩子该得到的承认。 “太后已经失心疯了,来人,将她给朕带下去!”帝王呵斥着,一张脸青黑,怒不可遏。 “司徒莫离我告诉你,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瑞儿死了,我亦不想独活,黄泉路上寂寞,我要下去陪他,而你司徒莫离,也该如此!” 女子笑着,却是世间最凄凉的表情。 寒风将女子披散的长发吹得猎猎作响,千丝万缕,纠纠缠缠,她的嘴角还含了几根青丝。她嘴角的鲜血肆意流淌,鲜艳、灼灼其华,连带着将女子的瞳孔也染红了几分。 这一刻的天山雪和平时温和端庄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如今,她的容貌中夹杂了一份动人心魄的魅惑,全身散发着冷血无情的气息,这样的她,美得惊心动魄。 天山雪沉沉地看向司徒莫离,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脸颊,吐气如兰。 天山雪血迹斑斑的脸上藏着一份高深莫测的笑意,带点玩味,带点嘲讽,这种坏坏的笑意背后是她的残忍和血腥。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是如何动的手。湿哒哒的血肉声中,鲜艳的血炸了一地,发簪刺中目标。 她原是往司徒莫离的喉间刺去,到最后,却是深深地扎入男人的肩膀。 司徒莫离抓住女子的手腕,一寸寸的收紧,她,一点也奈何不了他。 雪霓裳的的嘴角噙着一抹嘲弄,眸色是这样的清冷,好像是风动寒冰,声音微凉,暴虐阴冷:“司徒莫离,你是全天下却无情最冷血的人,我诅咒你,诅咒你生生世世都困在自己的情爱里,得不到忘不了。哈哈哈哈哈……”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静,死一般的静,所有的宫人都双膝跪地试图将自己埋进土中去。 天山雪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像整个身体的骨骼都在挤压,都在碰撞。 下一刻,在场的全部人都被变成了血块,一时间血水四溅,无数的血块更是东一块西一块地散落了一地。那摊淌不尽的血水泛滥成灾,臭气熏天,恍如人间地狱。 是小八动的手,这些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决不能继续活下去。 司徒莫离的眉间不悦,阴沉着脸,好像比这秋色还要来得浓郁。 第七十九章 囚禁 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一方口罩将容貌遮得七七八八,钱多多隐身在树叶之间。 此处是曲折游廊,离大殿不远,而樟树粗大,位于顶尖,能望见那处的笙歌热闹。 “相公,其实你真的不需要陪我同来。”钱多多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侧的男子,有些纠结地凝着司徒莫离。 他不会轻功,她带着他便是一个累赘,之前叫一个巡夜的宫女发现,几乎就要暴露自己的行踪。 “娘子,这里到底是我家,我比你熟悉许多,由我带路,你岂不省事许多?再者说来,我无法放心你独自冒险。” 司徒莫离有些痞气地笑起来,一双凤眼尽是潋滟的光芒。 今夜是庆功宴,帝王专门在大殿中为太子接风洗尘,出席的人大多是朝中的重臣,还有一干的家眷。 说是庆功,但实则大家心知肚明,帝王也是有意在这次宴会上定下太子的亲事。 因着这个缘由,宫中的防守会松懈许多,钱多多也无非是看重了这个时机,来到皇宫偷窃。 据她所知,这司徒惊鸿从岛国带来不少好东西,其中一样就是那深海珊瑚,听闻此物极难寻觅,甚是珍贵,外表五光十色,明艳得很。她自幼便在山沟沟里长大,对于这种玩意,自然新奇。 此处花园水榭,是较为僻静的地方,偶有树叶婆娑,间或有蝉鸣声声。 钱多多正琢磨着离开,树下却忽而有了动静。 地上积聚了些许的枯枝,落叶已经累得寸许高,来人的脚踏在上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借着月光,钱多多看清了来人,是两个提着夜灯的婢女,只是这穿着上,似有明显的差别,地位高低,即刻知晓。 “红袖,你家小姐私下约我在此处见面,究竟所为何事?”说话的是那个衣着奢华的,上身一件玫瑰紫缎子,系一条藕丝缎裙,一张鹅蛋脸,肤色白皙,明眸皓齿,浑身都是一股子的书卷气息,秀气有余。 “温姑娘,你怕是见不到我家小姐了。”立在她对面的那个,身形高挑了许多,阴影中,她的模样不甚明晰,然她言语中的寒意,倒是最清楚不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姑娘,你说,同样是做婢子的命,为什么区别这般大?你是皇后的远房表亲,是太子指腹为婚的妻,你幼年家到中落,父母双亡,皇后将你接进宫来,你又讨得太后欢心,做了贴身的婢女。你说,太子是不是钟情于你,所以这些年才一直都没有娶亲?” “你到底想怎样?”那温柔隐约觉得事有蹊跷,此时更加笃定,红袖是真的居心叵测。红袖只不过是一个丫鬟,她绝不信对方有这样的胆量,怕是这幕后都是有人授意。 “温姑娘,要怪只能怪你挡了别人的路,这太子妃的名头,决不能叫你占了去。”寂静中,是女人咯咯的笑声,诡异异常,而那面容更是扭曲:“明早的时候,就会有人发现你浮尸在这处池塘,是温姑娘你不甚跌落了水中,活活溺死。” “你!……”但见得红袖已经向自己扑来,温柔的瞳孔中尽是恐惧骇然。  红袖的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她迅速地绕道温柔的身后,动作轻盈,只是一个重重地劈手,温柔便已经愕然昏厥,软软地摔倒在地。 钱多多蹲在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宫廷之中的勾心斗角,她早有耳闻,眼下,她绝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她保持着这个动作已经很久,腿脚已经有些麻木,那红袖也未免太过话痨,干这种杀人的活计,竟是这般磨叽。 扑通一声,是那温柔被扔下了池塘,塘中荷叶密集,翡翠盘承不住她的重量,被压得有些零碎。 红袖见着事情已经得手,脸上映着狰狞的笑容,快速闪退,那微弱的灯火逐渐缥缈如雾。 钱多多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去招呼司徒莫离,却不想,回头间,身畔早就不见了人影。 司徒莫离爬下树来,未见一丝迟疑地跳入了池水中。 漫漫无边的水面晕开一圈涟漪,钱多多看着司徒莫离的衣角渐渐融入那片冰凉,瞳孔一阵收缩。 她认识的司徒莫离,做事从来没有这般利落过,他身子本来就虚弱,怎么受得住这池水的寒气?如今,他却能为了这个温姑娘以身犯险,看来,俩人的关系不浅,他对这个女子…… 她忽然就想起,好似从这位温姑娘露面伊始,司徒莫离的呼吸就有些紊乱。 钱多多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水,此时根本就帮不上任何忙。 她独自站立在水榭石桥上,看着湖面影影绰绰的景致。 晚风还带着白天的一点余温,钱多多却觉的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也似乎有些冷冻。 她想唤司徒莫离的名字,可是声音冲上喉间,便有些梗塞,在这片幽暗中,她只觉得快被不安吞没。 哗啦~是司徒莫离抱着昏厥的女子爬上了岸,归于平静的湖面,只余悠悠泛音。 俩人的衣裳皆已湿透,女人的那张脸庞被纠缠的乱发遮挡,形容憔悴,她的衣服湿哒哒地粘着肌肤,在月光下,能隐约看着她内里的肚兜,而司徒莫离却毫不避嫌地抱着女子,他们贴得这么近,他几乎要将她揉进回怀里。 司徒莫离珍视这个温姑娘,钱多多看得一清二楚。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紧张的神色,明明自己也呛了不少的水,脸色苍白,眸中却只装的下一个她,外间种种,似乎全都无足轻重。 钱多多好似被定格住了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会泛起那般酸涩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她无非就是一道背景。 “温柔,你怎么样?”男人轻轻地将女子搁置在草坪上,他的手覆上女子冰凉的面颊,感知到对方了无生气的呼吸,男人的眸中隐隐有暗芒流动,下一刻,已经毫不顾忌地压上了女子的胸腹,替她挤压胸腔中的积水。 “温柔,你给我撑住。”他的声线沙哑悲怆,有些患得患失的恐惧。 钱多多就这样站在不远的地方,飞舞的发丝遮挡住她的视线,面部的线条变得有些冷硬。 眼前的景象,太过扎心。 第八十章 尾声 墙头,司徒莫离看着钱多多那般的形象,委实憋不住,就那般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 钱多多恶狠狠地瞪过去一眼,再侧脸,继续卖力表演:“将你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我会叫你们死的很惨!” “就凭你这个臭丫头,口气不要太狂妄。”是一个家丁站了出来,此人身量魁梧,看起来是练过几年功夫的:“你可知你打劫的对象是朱府的公子,以我家老爷的地位,你……” “我管你是猪,是鸡,是鸭,废话怎么这么多。” 钱多多已经有些不耐,神色间尽是不屑。 “你……好,这是你自找的!”那人也是被钱多多气得一噎,此时抡着拳头就冲了上来,拳头在暗夜中霍霍作响。 然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被钱多多打趴在了地上,半天站不起身来。 “你这般废柴,看来是我高看了你们这群护卫。”钱多多说着,就将锄头扔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然后身形鬼魅地冲进几人之中,也未看清她的招数,那几人就全都鬼哭狼嚎,败下阵来。 司徒莫离看着钱多多利落的身手,硬朗的动作,笑得越发开怀。 而钱多多微微倾下声,将跌坐在地的青衫男子一把就揪了起来,男人身上有一股子的酒味,冲鼻得厉害,钱多多有些嫌弃地皱眉:“喂~将你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那青衫男子已经有点清醒,但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只觉得有袅袅的暗香,而身旁有一女子,嗓音极为动听,几乎是本能的,他伸出了咸猪手,然后……贴到了钱多多的脸颊,还顺势捏了几把。 钱多多被这突然的情况搞得有些懵,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气血攻心,怒不可遏,重重地将那人摔到了地上,狠狠地在他的身上踹了几脚。 听着那人的闷哼,钱多多还是觉得,分外不解气!只觉得被那人摸过的地方,好像被一条小蛇爬过,冰冰凉凉的,还有些滑腻,恶心得很。一想起他有可能用这只手解决过小便,还没有洗过手,钱多多觉得……世界在刹那间崩塌。 “你信不信我剁了你的爪子。”钱多多咬牙切齿,脚尖抵着那人的喉咙,叫人呼吸困难。 “娘子,还是交给我来处置吧。”司徒莫离已经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此时,他的脸色非常不好。 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复杂的光芒,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算计的微笑。 他在生气,而且气得还不轻。 “我想想,他既然这般好色,不如将他的衣服全都bā光,扔在臭水沟里?唔~这样好像还不很狠辣,要不~直接将他的分身切了得好,省得祸乱花丛……” 司徒莫离饶有兴致地思量着,身上散发着阵阵的寒气。 那青衫男子被钱多多那么一折腾,几乎已经清醒,如今听着司徒莫离这般的恐吓,几乎要吓得尿裤子。 “这个大侠~饶命啊” 他的脸已经吓成了猪肝色,那还见得着白日里的猖狂。  钱多多和司徒莫离并肩穿行在小巷中,钱多多手中拽着一个精致的荷包,里面沉甸甸的,除了几叠银票之外,还有一块璞玉雕琢的饰品。 钱多多的心情很好,憋屈了这么久,她终于能好好地享受一下人生了。 司徒莫离则是魅惑地勾着唇,漾着秋水般温柔的笑容,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钱多多。 “未曾想,这个肥头猪脑居然这样有钱,啧啧~这种人就是欠收拾了。如今我得了便宜,可要去洛阳最繁华的地方放肆一晚。有钱的感觉,真是爽啊!” 粉面红唇,她的双眸灿若繁星,在她容光映照之下,便连着月色都淡泊了许多。 而巷子的某一处地方,那个倒霉的青衫男子被人剥了衣料,赤身luo体地躺在泥地上,被捆绑成一个羞耻的姿势,嘴中还被塞了自己的亵裤。 地上满是零碎的石子,搁着他的细皮嫩肉,有些锥心地疼。 其他的随从也好不到哪里去,虽说衣裳尚且完整,只是身体上有零零碎碎的伤痕,脸上鼻青脸肿,被钱多多定了穴位,口不能言,形不能动。 * 一家民宅中,越过低矮的土墙,一块石头轻轻地砸到了糊纸的窗户上,院中的黄犬呜呜地吠叫起来,昏黄的灯光骤亮,人影透过纸窗在移动着,当女孩披着外衣冲出门的时候,就见到墙头那个倩影。 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那双清澈的眼睛亮得出奇,隐约的,能辨出是个貌美的女子。 “这个,你收着。” 一个小小的荷包被丢了下来,女孩迟疑了片刻,倾身捡起,摸索着,里面竟是一张银票。 她愕然间抬头,却已经不见了墙头的身影。 * 荷塘湖畔,人影交错,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街上两侧悬了大红的灯笼,风中浮动的是百合的细戎,人人都是盛装打扮,或有提着各色样式的灯笼。 那幽幽的湖面上,甚是寥廓,临畔的湖堤下,漂着莹莹的荷花灯,彩纸折成的小船载着短小的蜡烛,缓缓地荡向远处,顺着风,勾出一条绚丽的弧度。 杨柳低伏处,钱多多和司徒莫离卓然地站着。 俩人身子高挑,在人群中最是出众。 “今晚恰好是洛阳的花灯会,正是佳子寻乐的好时光,诗词歌赋,品酒玩闹,极是欢畅。” 司徒莫离侧脸看向钱多多,但见得对方有些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小贩,正流着口水。 一眨眼间,她便从眼前消失,寻那馥郁的香气,去填空空的肚皮。 “主子,那花魁天山雪正在湖心的画舫里,是否需要属下前去?”阴影中,是一个身材挺拔的身影拱手立在司徒莫离身后,那恭谨的语气,却是再认真不过。 那嗓音还带着一点稚嫩、沙哑,好似正在变声期。 “不急,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亲自出马。”司徒莫离背对着男子,他浅笑着,负手而站。 俩人的距离只有一寸,语调微小,处事中能窥出俩人的谨慎。 “属下明白了。”那人一直都低垂着头,听着司徒莫离的话语,鬼魅般地消失不见,动作迅捷,竟是绝顶的高手。 第八十一章 结局 红袖的眸中闪过一抹狠戾,她迅速地绕道温柔的身后,动作轻盈,只是一个重重地劈手,温柔便已经愕然昏厥,软软地摔倒在地。 钱多多蹲在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宫廷之中的勾心斗角,她早有耳闻,眼下,她绝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她保持着这个动作已经很久,腿脚已经有些麻木,那红袖也未免太过话痨,干这种杀人的活计,竟是这般磨叽。 扑通一声,是那温柔被扔下了池塘,塘中荷叶密集,翡翠盘承不住她的重量,被压得有些零碎。 红袖见着事情已经得手,脸上映着狰狞的笑容,快速闪退,那微弱的灯火逐渐缥缈如雾。 钱多多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去招呼司徒莫离,却不想,回头间,身畔早就不见了人影。 司徒莫离爬下树来,未见一丝迟疑地跳入了池水中。 漫漫无边的水面晕开一圈涟漪,钱多多看着司徒莫离的衣角渐渐融入那片冰凉,瞳孔一阵收缩。 她认识的司徒莫离,做事从来没有这般利落过,他身子本来就虚弱,怎么受得住这池水的寒气?如今,他却能为了这个温姑娘以身犯险,看来,俩人的关系不浅,他对这个女子…… 她忽然就想起,好似从这位温姑娘露面伊始,司徒莫离的呼吸就有些紊乱。 钱多多是个旱鸭子,不会游水,此时根本就帮不上任何忙。 她独自站立在水榭石桥上,看着湖面影影绰绰的景致。 晚风还带着白天的一点余温,钱多多却觉的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也似乎有些冷冻。 她想唤司徒莫离的名字,可是声音冲上喉间,便有些梗塞,在这片幽暗中,她只觉得快被不安吞没。 哗啦~是司徒莫离抱着昏厥的女子爬上了岸,归于平静的湖面,只余悠悠泛音。 俩人的衣裳皆已湿透,女人的那张脸庞被纠缠的乱发遮挡,形容憔悴,她的衣服湿哒哒地粘着肌肤,在月光下,能隐约看着她内里的肚兜,而司徒莫离却毫不避嫌地抱着女子,他们贴得这么近,他几乎要将她揉进回怀里。 司徒莫离珍视这个温姑娘,钱多多看得一清二楚。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紧张的神色,明明自己也呛了不少的水,脸色苍白,眸中却只装的下一个她,外间种种,似乎全都无足轻重。 钱多多好似被定格住了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会泛起那般酸涩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她无非就是一道背景。 “温柔,你怎么样?”男人轻轻地将女子搁置在草坪上,他的手覆上女子冰凉的面颊,感知到对方了无生气的呼吸,男人的眸中隐隐有暗芒流动,下一刻,已经毫不顾忌地压上了女子的胸腹,替她挤压胸腔中的积水。 “温柔,你给我撑住。”他的声线沙哑悲怆,有些患得患失的恐惧。 钱多多就这样站在不远的地方,飞舞的发丝遮挡住她的视线,面部的线条变得有些冷硬。 眼前的景象,太过扎心。  这样的司徒莫离,对于钱多多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那厢,温柔终于有了一丝动静,水渍从她的口中渗透而出,咳嗽声断断续续。 只是女子的眼睑依旧紧紧地合着,看着情况,一时三刻怕是醒不过来。 司徒莫离喜不自胜地看着女子的面容,已经按住温柔的后脑将她桎梏在胸口。 “温柔,幸好你没事。”男人的下巴轻轻地蹭着温柔的脸颊,满满是缱绻的柔情。 钱多多觉的,这个时候,她很有必要出来提醒一下。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低迷,只是灼灼地看着司徒莫离的方向:“我们必须要离开了。” “我想和她多呆一会儿,我不放心把她扔在这里。你去宝库取了珍宝,便到此处来与我会合。” “好。”钱多多却是笑了,她回答地这么快,眉眼弯弯,笑得璀璨,只是这笑意,却是未达眼底。 * 月光丝丝缕缕、如同细雨般滴落在眼前这好似梦幻的宫殿间,一道身影纵跃在屋檐上,身形迅捷。 掀开一处的青瓦,钱多多旋身落入那一室的璀璨。 金顶石壁,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地柱子,四周地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黄金雕成地兰花在白石之间妖艳地绽放。 这里,便是钱多多所行的目的地。 室内有偌大的夜明珠,将房间照得通透,钱多多伏身在房梁上,呼吸间,尽是袅袅的檀香。 她的目光有如利刃般在殿中逡巡,在那处角落定格,翻身间,脚尖落地,一探手,已经那方宝物揽在了怀来,装进了包裹。 一个纵云梯,便踏着白玉砖,到了房梁。 叮铃一声,却是门锁被人打开,有人推门而入,是两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今晚夜宴,皇后和众位娘娘都想瞧瞧这深海珊瑚,听说它是岛国的国宝,等会儿拿取的时候可要仔细着些,要是哪里磕绊着了,当心你们的脑袋。” 门外,是一个拿着浮尘的老太监,深深的眼袋,满脸的沧桑,看起来年事已高,只是这穿着奢贵,暗沉色的袍子,竟是绣了一条金龙,那炯炯有神的龙眼,张牙舞爪的龙身,甚是惹眼。 “大总管放心。”那两个小太监唯唯诺诺地应和着,便往内里走来。 当他们的视线落在那方角落的时候,却是一个激灵,双双跌坐在了地上:“大总管,这深海珊瑚不见了。” 他们已经吓得面无血色,此时也只能大声地嚷嚷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外面跑去。 钱多多知晓事情已经败露,决不能继续待下去,此时已经从瓦洞中钻了出去,急急想要离去。 殿外已经云集了不少的士兵,火把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撕裂夜的幽深,将天空照得昏黄。 钱多多最先对上的,是那个老太监的视线,那人的目光就像是一条毒蛇般缠绕在她的身上。 “好你个小贼,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天子的身上,快些将深海珊瑚交出来,不然,一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整齐划一的弓箭已经被准了钱多多的方向,那拉满的弓弦只需一声令下,就能将钱多多射成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