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长孙》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庶长孙》 作者:心情很down 文案: 祁国公家的庶长孙出生的时候没有被毒死 五岁的时候没有被送去当和尚 十岁的时候没有被陷害 十五岁的时候没有死在战场上 所以,他娶了漂亮的公主, 有了尊贵的身份 那些盼着他死的人,现在该你们下地狱了。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穿越时空前世今生 主角:祁青远┃配角:怀安;于耿,夏信鸿,管霄翰┃其它:祁家一家子,皇家一家子 编辑评价: 祁青远这个祁国公府的庶长孙,成长经历可谓是“精彩纷呈”:刚出生的时间就险些本毒傻、五岁的时候差点被送去当和尚、十岁的时候被嫡母嫡兄弟陷害、十五岁的时候他的姨娘为他吞金而亡。国公府一片腥风血雨,且看祁青远如何把这些想让他死的人,一一打下地狱。阴狠毒辣的嫡母、利益至上的祖父、不靠谱的父亲,还有随时找茬的后祖母和二叔,祁国府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作者文笔细腻,笔下人物性格鲜明;构思精巧,情节生动,不落俗套,值得一阅。 ================= 第1章 出生 祁国公府的长孙出生在武顺四年的一个大雪皑皑的冬天,世子爷的妾室伍氏在一件并不暖和的耳房里疼了4个时辰终于生下了一个像红皮猴一般的男孩。伍氏还没来得及从床上挣扎起来看一眼那个红皮猴,就已经被一个老妈子利索的抱着出去了。她只听到有不停的道喜声在她的耳旁回响。 在书房正琢磨一盘古棋的国公爷听到侍从传来的消息时,那长年阴冷孤寂的暮菖居似乎也都染上了温度,国公爷皱着的眉头终是松动了一下,嘴里喃喃道:“虽是庶出,可终究是我国公府长孙,赐名青远。” 祁国公府的世子爷就外放多了,听到仆从报喜,他的书房里传出大笑声:“好,好,我国公府的长孙终于降生了……” 而世子夫人的拾新阁气氛就压抑多了,侍女都颤颤兢兢的候在外面,即使在这么冷的雪夜也不敢退到后面的罩房中取暖。世子夫人赵氏此时站立在窗前,灼灼的目光盯着那间喧闹的耳房,她白净的脸上并无半点表情,可紧握的双手手背上隐现出几条青筋,她的乳娘黄嬷嬷心疼地看着她劝道:“夫人不必忧心,虽说生的是个男丁,可到底是庶出,国公府上下哪个不是人精,等夫人生下少爷后自可扬眉吐气。” “奶娘!”赵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不仅是庶出还是长孙呐!现下更有国公爷亲自赐名,就算我日后生出孩儿也要叫一个小妇生的庶种大哥,我就,我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个狐媚子和小贱种。” “夫人不可啊,您现在最重要的是笼络好世子爷,早日梦熊有兆,一个妾室和一个庶出子再尊贵能尊贵到哪里去?您可不能因小失大,现在那个孩子可是国公府唯一的男孙,他的出生也是国公府自皇上登基以来唯一的喜事,国公爷和世子爷都看着呢!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不然您好不容易同世子修复的感情又要坏了……” 赵氏似是被黄嬷嬷劝住了,她怔怔的说:“是啊,我自裕丰18年嫁入国公府至今已有六年,先是新婚的头两年同那几个通房姨娘争宠吃醋,坏了和世子的夫妻之情,一直没有身孕。后守国丧三年,等出了国丧好容易和世子感情好了几日,他又新纳了伍氏,国公虽教训了世子在此时期不该轻易纳妾,却终是等不下去亲自发话停了姨娘们的避孕汤药,如今,伍氏连儿子都生了下来。”世子夫人的声音居然带了些哽咽。 赵氏出生高贵,乃成王嫡长女,从小都是锦衣玉食的长大,周围人哪敢有半点忤逆,可嫁为人妇后却着实吃了些苦头,黄嬷嬷看着自己奶大的姑娘如今因为一个庶出子居然留下了眼泪,心疼得也险些要失去理智,可想到现在是在祁国公府而不是在成王府了,金枝玉叶的王府千金也变成世子夫人了,又清醒了些:“夫人,您也知道咱们这国公府的处境,虽是金玉堂黄,可自从新帝登基后,国公府的恩宠已大不如前,国公爷用十五万大军的兵符也只换来了一个护军将军的荣誉衔,闭府不出,世子这几年更是无一点建树,苦苦守着一个正四品的上骑都尉,而家里二老爷三老爷相继成亲却没给祁家诞下一丝香火,国公爷才亲自发话停了姨娘们的汤药,并不是针对您。现下终归是有了男丁,您的压力也小一些。嬷嬷还是那句话,您现在最重要的是生下国公府的嫡孙,日后您才有依靠!” 赵氏放开握得发青的手,伸进衣袖里取出一张锦帕抹了抹眼角回过头,缓缓地步进内室,低低地声音传来:“奶娘说的是,我不能急躁,我需好好筹谋才是。” 祁青远很不情愿地睁开了他的双眼,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眼前只有灰蒙蒙的一片,耳边还有几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女人在嘀嘀咕咕什么“庶出”“长孙”“名字”“姨娘”之类的话,他很不耐烦想出口喝止那几个呱噪的人,但一开口怎么是“啊啊啊”的音,然后他就更懵了,为什么似乎在他发出声音后,那个抱着他的女人就开始摸他的背脱他的衣服,我想拒绝可是把自己弄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听见什么“大少爷力气真大”“刚出生就有劲”之类的话,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 第2章 长孙 祁青远是在半个月后才大概才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这半个月对于他的奶娘和生母伍氏来说是异常辛苦的,因为从来没有见识过刚出生的婴儿那么磨人的,于奶娘也是在生下女儿后被管事选上来的,她刚出生八个月的女儿一天还要睡个时辰,而他们的大少爷一天能睡到8个时辰就不错了,而且一醒来就不停乱动乱叫,还不配合奶娘吃奶,于奶娘简直操碎了心,一开始担心自己的奶不好,给国公府少爷当奶娘对于她家来说简直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如果因为自己的奶不好而被辞退,对于刚生下女儿的她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可她家的妞妞吃她的奶香着啊,难道尊贵的孩子更挑剔? 好在换了其他奶娘来大少爷也不吃,好不容易等大少爷饿惨了,她把奶挤在碗里再拿小勺一勺一勺的喂,大少爷总算吃了。又担心大少爷总是乱动乱叫是不是被什么给魇着了,可伍氏又只是一个妾室,人卑位低,事关大少爷她可不敢多说,看着伍氏祈求的目光,刚生完孩子可瘦得跟麻杆一样,于奶娘和伍氏只能一直紧紧地抱着祁青远,不停地祈求菩萨保佑。 祁青远能感受到来自伍氏深深的母爱和担忧,所以在挣扎了半个月后,终于放弃了乱吼乱舞,接受自己或许重新投胎在了这个小婴儿体内的事实。上辈子他是出生于21世纪的中国人,一个父母早逝,家庭贫穷的农村男孩,靠努力学习挣奖学金和政府补助读完了大学,然后在保险公司干了6年,在某天睡醒之后神奇地变成了奶娘口中的大少爷,和丫鬟们口中的庶出长孙。 对于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祁青远是不排斥的,毕竟对于他来说上辈子他只是生活在底层的劳苦大众,而且他的父母早逝,亲戚朋友也不多,他对上辈子并没有太多的眷恋,现在他有奶嬷嬷和丫鬟伺候,这对于以前连保姆都请不起的他来说简直太安逸,而且他还从其他仆从口中知道他有一个很显赫的家族,这是官二代的节奏啊。虽说是庶出,可他上辈子能在父母去世之后一个人健健康康的长大,现在重新投了一个好胎,难道不应该活得更精彩么。 婴儿的生活很简单,吃了睡,睡醒了就听丫头仆从们聊八卦,他也渐渐的知道了他所在的祁国公府大致是什么样的。祁国公府是超品的爵位,可美中不足的是祁国公的爵位不是世袭罔替而是五代过后降爵而袭,他的祖父是第四代国公,现如今在府养病,已不大管府里的庶务。他的亲祖母生下他父亲,如今的国公府世子后去世,现在的国公夫人是祖父的续弦,佥都御史家的嫡幼女刘氏,生了府里的二老爷和二姑太太和三姑太太。他还有一个庶出的大姑姑和一个庶出的三叔。 这些天丫鬟们八卦最多的是他这个府里第三代唯一的一根独苗苗,他的二叔三叔是因为守了三年的国丧才没有生孩子,可他的父亲如今都22了才有他这一个孩子,以古代三十多就可以当爷爷的年龄来看,委实晚了些,祁青远也想知道这个理由,可每次丫鬟们说到重点就咬耳朵,他的一颗八卦心一直没有得到满足。可言而总之,就因为是现在府里唯一的男孙,他虽是庶出,可享受的待遇还是很高的,这些天总是有赏赐给他和他的姨娘。祁青远也在悠闲的日子中迎来了他的百日宴。 在古代,特别是权贵之家,刚出生的孩子总是会大办几场宴席,从洗三到满月再到百日宴,祁青远已经有了被抱出去溜一圈,接受亲朋好友的夸奖然后再抱回来的经验。他以为他的百日宴会跟洗三和满月一样,完成任务后就被直接抱回到伍姨娘住的惜颜阁,可他一觉醒来发现换了个地方,要不是后来看到了于奶娘,他还以为他又重新投胎了。 等他弄明白他现在是搬到了他的嫡母赵氏住的拾新阁时,他暗自感叹,该来的还是来了。从他自丫鬟口中得知他庶出长孙的身份时,他就知道他的嫡母肯定会有所行动,聪明的人是不会忽视有威胁的东西,既然祁青远占了这个身份,那正室夫人就会把有威胁的东西掌握在自己手里。他的嫡母选择把祁青远放在身边,既得了名,又让刚生下儿子的妾室母子分离,震慑了其他蠢蠢欲动的妾室,还把他这个庶长孙捏在了手里。祁青远无法改变现状,他只是很心疼那个本就瘦得不成样子的生母,她该也是早就料到了,所以这几个月才会夜不能寐吧。 祁青远在奶娘怀里打量他的新居所,这应该只是正院的一间厢房,也比伍姨娘的惜颜阁要富贵得多,朱兰玉阙,处处显得奢华,从他的视线可以看到一架大的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风,还有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还有红木桌上的熏球、香插、香盘、香盒、香夹、香铲、香匙、香筒及香囊等配套器具等,这些虽然祁青远都不能用,但给祁青远的份额还是配齐了的。在祁青远盯着那琉璃珠帘时,门外传来了请安声,祁青远知道拾新阁的主人回来了。 今日是祁青远的百日宴,作为嫡母赵氏自是打扮得隆重华贵,一群丫鬟婆子拥着赵氏走近,祁青远才第一次看清嫡母的样子,之前虽然赵氏探望过他,但他大部分时间在睡觉而且刚出生的孩子根本看不清人的样子,只见走在中间的贵妇人头上戴着金丝攒珠七宝钗,绾着朝阳五凤髻,一身绛紫色长裙,绣着富贵的牡丹,水绿色的丝绸在腰间盈盈系着一块羊脂玉,一双凤眼,两弯柳眉,体态丰腴,自有一股富贵气。 赵氏进门就见到西边的厢房门开着且有一堆丫鬟婆子蹲下行礼,本是想着先回房休憩一会,可看到于奶娘抱着祁青远也站在西厢房门内顿时改了主意,迈向正屋的脚步转了转向西厢房款款走来。 待丫鬟婆子行了礼后,就问于奶娘:“哥儿今日可好?可有进食?可有哭闹?”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于奶娘赶紧回道:“回夫人,大少爷精神好,已吃了两餐,一直未曾哭闹,大少爷平日里乖巧得紧,除了刚出生那几天闹一点,平常都很安静,不会哭闹。”于奶娘对于搬到拾新阁来也惶恐得紧,她只盼能安安生生把大少爷奶大,所以赵氏一问,于奶娘自是想把祁青远说得乖巧一些。 赵氏伸手拍了拍祁青远的薄披风,点了点头,向于奶娘和伺候的丫鬟训道:“好生伺候大少爷,有丁点纰漏,不止是我就连世子和国公都不会放过你们。”丫鬟婆子们自是道遵命。 赵氏本想再多说点什么来展示一下她的正室风范,可一想到以后就得天天见到这个庶出的,心里就腻歪得很,摆了摆手就在丫鬟的簇拥下回了正房。 祁青远在赵氏强装慈爱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厌恶,也对,没有正室夫人会喜欢小妾生的孩子。他并不奢望赵室能喜欢他,他只求赵氏不要害他。他上辈子虽然也是男人,但是也看过网上热播的甄嬛传,更听过许多后母虐待继子的事情,更何况他还是庶出子。看着赵氏被一群人拥着回了正屋,祁青远挺拔的鼻子皱了皱,他幻想的官三代的好日子还没享受到,可豪门争斗的一角却向他拉开了帷幕。 国公世子祁高格喝得有些微醺,他在贴身小厮的搀扶下走进拾新阁。赵氏赶忙命人给他煮醒酒汤,又亲自给他净面换了衣衫。一通忙活后,世子爷斜躺在软榻上,赵氏坐在旁边准备给他打理有些湿湿的头发,就听世子问道:“远儿今日可好,他搬到你这来可有不习惯?” 赵氏不慌不忙给他打理,像早知道他会问一般:“妾身一回来就去看过大少爷了,精神头很足,妾身去的时候他正到处瞧着看,小孩子嘛,都爱新鲜,哪里就会不习惯了。” 世子一听就笑了:“我之前也听二全回报,那小子精力十足,好啊,精力好就说明健康,我祁家可没有病秧子。”祁二全是国公世子的心腹小厮。 赵氏听到有些不快,这是在敲打我怕我把你的儿子养成病秧子么?可她毕竟也出嫁这么多年了,已经能够很快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外显,只是略微一顿就颔首道:“大少爷的确是个好的,妾身也会好好照顾好大少爷,不让世子忧心后宅。” 世子拍了拍赵氏的手,把碗里最后一点醒酒汤喝完,起身道:“我去看看远儿再回来,今夜就歇在你这儿了。”说完就踱出了门,赵氏咬了咬牙,向她的奶娘道:“你看,到底是儿子,天都黑了还要去看一眼。” 第3章 宅斗 祁青远对父亲的认知很模糊,他上辈子的父亲在他幼年就因病去世,在他有限的记忆中,父亲总是牵着他去隔壁邻居家玩,他记忆中的父亲就是有一双温暖的手。而眼前的这个人,穿着华丽的长衫,梳着高高的发髻,腰间佩着名贵的玉坠,年纪不大却很威严,对着一屋子行礼的人视而不见。虽然笑着看着祁青远,可高高在上往下瞧着的目光,祁青远却没有感受到多少父爱。 世子看了看在摇床上的祁青远也没有多问什么,盯了盯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在西厢房停了不到一刻钟就回了赵氏的正房。祁青远看着国公世子慢慢走远,心里叹息:“看来我这个庶出的儿子,的确没有什么分量。”他的小手舞了舞,合了合嘴巴想,“还是先睡吧,现在还是几个月大的婴儿,我想讨好世子也不可能啊。未来该如何,只能以后再想。” 一转眼,祁青远在赵氏这儿已经生活了快半年,他现在已经九个多月,长了六颗牙,会模糊地说几个简单的单音词。婴儿的生活不需要费脑,只要任奶娘和丫鬟们搬弄即可,他也没打算特立独行的当个九个月就会流利说话,麻利走路的小神童,整天大部分时间在睡眠中度过,剩下的一点时间就观察他周围的人和听大人们的讲话了解这个世界的事情。 比如现在,他正抓紧好不容易在赵氏房间的时机听嫡母赵氏和嫡母的母亲成王妃之间的谈话。作为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赵氏自是有显贵的身份,他是今上皇叔的嫡女,也就是当今皇上的堂妹。 今天成王妃携成为世子妃还有几个妇人来看望赵氏,赵氏为显贤德把祁青远抱出来给几个贵妇瞧瞧,期间赵氏的表妹余氏似乎很喜欢祁青远,抱了他就不肯撒手,后来看祁青远睡着了,才放了手。赵氏就大度的把祁青远安置到了她的正房里屋睡,才有机会听到赵氏母女的谈话,平常赵氏只是装装样子问问奶娘祁青远的状况,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呆在赵氏身边。 祁青远在摇床上假寐,可他的耳朵都快立起来了,现在珠帘外面只有赵氏母女二人,她们母女只当祁青远是婴儿什么都不懂,就没有特意把祁青远挪走。只听到外面有低低的泣声传来:“母妃,我也想有自己的孩子,可世子三天两头的跑到那些姨娘通房的屋里去,一个月来我这里的时间也只有六七次,我那好婆婆和二弟妹又联手挑剔我国公府中馈之事,我还要照看那个小庶种,其中的艰辛,……” “好了,”成王妃恨铁不成钢的打断赵氏的哭诉,“你是祁国公的世子夫人,主持国公府的中馈是名正言顺,只要你不犯大错,你婆婆能挑你什么理。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在那些小事上投入过多的精力,你要把眼光放远点,只要你生下国公府的嫡孙,你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你婆婆难道还能废了你的世子夫人之位不成。她再想她的儿子当世子,那也要你公公和皇上同意才行。祁国公府不比当初,你公公是不会再让国公府经历不必要的动荡。世子现在的位置还是很稳的。”成王妃语重心长地看着自己的儿女。 “可是,世子总喜欢去那些狐媚子房里,我也没有办法。”赵氏现在哪里还有世子夫人的架子,成亲多年没有子嗣,已经把她高贵的心折磨得不成样子。只希望母亲能给她出个好主意。 成王妃看着女儿怯怯的样子,生气地道:“什么狐媚子!那是世子的姨娘通房,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哪个男人不沾花惹草,喜欢温温柔柔,曲意奉承的女人。你就是醋性太大,又摆你贵女的架子,要我是世子爷也不会喜欢你。” “娘,”赵氏一脸的不满叫了声。 “儿啊,我们女人最大的依靠不是夫君,而是儿子,只要你生下嫡孙,母以子贵,世子自会对你另眼相看。更何况那些姨娘通房的身份岂能跟你比你看,”成氏抬了抬眉向里屋祁青远的方向看过去,“伍氏生了儿子又如何,她还是要在你面前立规矩,还要乖乖地把儿子给你养,且她自己为了儿子还得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你。” 赵氏顺着成王妃的目光看过去,喃喃道:“是啊,这半年,伍氏对我是愈发的恭敬了。” 成王妃看女儿终于有了点明悟的意思,赶忙趁热打铁:“那当然,她恭敬你只是希望她儿子能好过一些罢了。你啊,那些侍妾只是玩物而已,你要把心思放在子嗣上面,多多拉拢世子,早些怀上孩儿。你看你表妹刚才那么巴巴地抱着那个小庶种干什么,真是喜欢他?她也是成亲一直没有子嗣,听到旁人说多抱男孩就容易带来子嗣而已。我们虽然说不信这些,可老人传下来的偏方总有几分道理,你以后也多抱抱他,还有母妃给你安排的那个游医听说很有几分本事,他开的方子你可有按时吃?“赵氏看到母亲有几分急切,忙回道:“吃了吃了,一直吃着。母妃的心意女儿岂敢辜负。而且,而且……”赵氏言辞有些犹豫,有抬头瞄了瞄祁青远的位置。 成王妃是个急性子,还以为那个游医诊断出女儿有什么隐疾有碍于子嗣,连忙询问:“而且什么,可是有什么碍事?” 赵氏又看了看里屋的方向,靠成王妃更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知道那个游医不是我们大赵国的,说是从北夷江夏国过来的,我就让他给那个小庶种也开了些东西。” 成王妃一听,往屋内环视了一遍,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和祁青远,下人早被打发了,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满脸怒容地斥责赵氏:“你哪来的胆做出这样的事,毒害子嗣是可是大罪!” 赵氏满以为母亲会夸赞她的主意,毕竟一个妾生子占了国公府庶长孙的位置,对于成王府来说也是一件打脸的事,而且母亲又是那样疼她,现在看到母亲满脸怒容,心里本就打鼓,连忙申辩:“母亲,我也是为了我以后的孩儿啊,我的儿子岂能叫一个妾生子大哥。” 成王妃看女儿执迷不悟,霍地起身,外面服侍的丫鬟听到声响回道:“王妃和夫人可是有吩咐。”成王妃顺了顺气,温声答:“无事,你们站远一些,我和夫人有要事相商。” 祁青远以为只是听一些八卦,给无聊的生活添些彩,没想到却是听到这样一桩关于隐秘,而且还是针对他的毒计。他顿时感到手脚冰冷,他只是一个九个月大的婴儿,连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只能靠奶娘和丫鬟,可猛然听到赵氏居然向他下了毒,他就像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就算他婴儿的外表下有一颗成人的心也无能无力。他久不转动的大脑终于转动起来,他该如何是好。他的耳朵张得更大,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 成王妃打发了丫鬟,又喝了点茶顺了顺气,打量眼前自己珍惜保护的女儿,暗自后悔不该让女儿从小在庇护下长大,一遇到麻烦就尽出昏招。她知道自己再不给女儿把好方向,赵氏才真是要毁了。 成王妃问:“你给祁青远下了些什么?” 赵氏看母亲发怒,早就惴惴不安,见母亲发问,连忙老实交代:“不是什么剧毒,听那个游医说是北夷的一种慢性毒,一般大夫没有见识过是查不出来的。把药草和着奶娘的补品一起炖,然后奶娘的奶就产生这样的慢性毒,而且要一年多才会发作,身体会慢慢的变差,就跟着凉生病一般,伺候他的人是世子安排的,就算查也查不到我这里来。” 成王妃看还有挽救的机会,立马道:“不要再给奶娘吃那些东西了,他现在还是国公府唯一的男孙,国公爷都在意着,要是哪里出了一点纰漏都会把你牵扯出来。而且他对你还有用,要是你一直生不出儿子来,他就是你以后的依靠,你千万不可自毁长城。” 赵氏听母亲这样说哪里愿意,急急反驳:“母妃说的是何话,女儿一定会生出自己的孩儿来,哪里需要一个小妇的庶子。” 成王妃对着女儿倔强的模样,只能改改口风:“是,是,是,为娘也希望你自己生出孩儿来,只是现在真的不是除掉那个孩子的好时机,你若一定要除掉他,也等你把儿子生下来再说,而且,他现在养在你身边,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下毒这种纰漏多的事情万万不可再做。” 赵氏见母亲语气严厉,表情严肃,而且说的的确有道理,心里恨恨地,却还是答应了成王妃不会再给于奶娘下那北夷的慢性毒。等时机成熟在处理那个小庶种。 祁青远心里复杂得紧,不知该感谢成王妃,还是恨赵氏的手段毒辣,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他只是更加清晰了自己的处境,一个没有任何保护的他,以后在这偌大的国公府想活下去该有多难。 第4章 启蒙 自从那日听到赵氏母子的谈话后,祁青远悠闲的婴儿生活变得忧虑重重。 他不知道赵氏是不是真的听了成王妃的话放弃了给于奶娘继续下毒,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中了几分毒,会不会变得像赵氏所说的孱弱不堪,要知道古代的医疗水平实在不高。 又对自己的奶娘感到亏欠,以前听奶娘自己念叨过,她有一个比自己大七个多月的女儿,不知道那个小女孩有没有喝到过有毒的奶水。 就这样焦躁了几天,或许是那个北夷药草真的很厉害,又或许是心里原因,祁青远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 他只是觉得脑子像浆糊一般,再也不能思考以后该如何在嫡母手下讨生活,浑身发烫,在九月的天气里,似乎都还能感受到那炽热的阳光。模模糊糊间,耳旁有温柔的抚慰声,焦急的询问声和怒气十足的斥责声。 祁青远再次清醒时看到了他的生母伍姨娘,能得到国公府世子爷宠爱的人,容貌自然不俗,那个在祁青远眼里柔弱得似水一般的女人,此时满眼的血丝,满脸憔悴,紧紧的抱着他,一只手摸着他的背,还时不时探他的头。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享受到母爱的祁亲远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娘。可伍氏扯开的嘴角还没来得及扩大,眼里就布满了恐惧。 第2节 她更用力地抱紧了祁青远,嘴里低低的说:“大少爷乖,我是姨娘,我是姨娘。”又满眼恳切的望着旁边服侍的奶娘和平日伺候祁青远的一个丫鬟,这个丫鬟是赵氏派来的。 于奶娘到底是向着我的,像没听到一般就高声向门外伺候的人说到:“大少爷清醒了,快去禀报夫人。”接着就听到一阵阵脚步声传来。 赵氏来的比祁青远想的要快,她甩下几个丫鬟急步走向西厢,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刚答应了母妃先不收拾那个小庶种的,而且这次那个小庶种生病,居然连国公都惊动了,母亲说的对,现在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还好现在人醒过来了。” 又不禁暗自猜测,“难道那个游医开的药效果这么好,也才吃二三个月怎么就烧得这么厉害。” 脚步不停地进了西厢房,此时祁青远已经被奶娘抱在了怀里,而伍氏则退在了一旁。 赵氏亲自摸了摸祁青远的头,感觉到没那么烫了,又吩咐人把府里的大夫再请来看看。等大夫确认说险情已过,只需好好将养着,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连祁青远自己也放心了些,他的处境虽然艰难,可从未想过要放弃。 大夫开了药方,赵氏又训斥了奶娘她们一番,带着依依不舍的伍姨娘离开了。 自此,祁青远开始养病,养了半个月才彻底恢复。 世子爷也来看过他,看祁青远原本脸上的肉嘟嘟不见了,不禁有些不高兴,不过祁青远在甜甜的喊了几声爹后,又高兴的走了。 祁青远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世子重不重视他,他都必须要抱世子这根大粗腿,世子毕竟是祁国公府的二号人物,他必须要讨好他。赵氏的狠辣手段让他心骇,他只有团结除了赵氏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到了武顺八年,祁青远长到了五岁,他依然住在赵氏的正院,不过由西厢房搬到了后罩房。 陪着祁青远的依旧是他的乳娘于嬷嬷,还有赵氏拨的两个丫鬟,荷雨,梨雨,以及两个老妈子,贾妈妈和甄妈妈。 因为赵氏终于可以挺直腰板了,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两个儿子,祁国公府的三少爷祁青喆和六少爷祁青卓。一个快满三岁,一个即将做满月宴。 这几年祁国公府的人丁急增,光孙字辈的就有了六位少爷,除了大房的一庶两嫡。 二房也是不甘落后,不仅添了排行为二的嫡孙祁青昂,排行为五的庶孙祁青明,还有两个嫡出的孙小姐。大小姐祁曼欣,二小姐祁曼琴。 三房也为国公府的人丁作出了贡献,生下了国公府的四少爷,祁青诚。 众位孙少爷的出生,让祁国公府更加热闹的同时,也让祁青远的地位越加尴尬。 他默默地搬到了一般是后宅有些脸面的下人住的后罩房,而国公府众人是理所应当的反应。 还有每天可以听到隔壁的下人把他和其他少爷做比较时轻慢的口吻。 祁青远知道,随着年龄的增加,他以后的生活会更加的艰难,而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只有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走出这冰冷的后罩房;活下去,才能拥有更多;活下去,才能反抗。 十月一的天亮的比较晚,在天际只有还灰蒙蒙几道曙光时,祁青远由于嬷嬷领着去前面正房请安。可是以前都只要在辰时去请安即可,今天却提前了两刻钟。他猜想,今日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祁青远缩了缩肩膀,感叹古代的衣服不怎么保暖,冬天还没来,于嬷嬷已经给他穿了四层衣服,可在白露为霜的清晨,依旧感到寒冷。 在拾新阁门口碰到了赵氏的大丫鬟春雨,祁青远不得不露出笑脸,在春雨行礼蹲身前就甜甜的喊了一声“春雨姐姐。” 春雨是赵氏身边得力的贴身丫鬟,虽说是奴婢身份,却也的确没有怎么把祁青远放在眼里,她讨好的对象只有赵氏生的两个嫡子。 可她能做到赵氏的大丫鬟,自是聪慧知礼的,春雨规规矩矩行完礼后提了一句:“今日世子也在屋里。” 于嬷嬷赶紧又理了理祁青远的衣衫,和春雨客套了几句,就随着春雨进了正房。 正房内,赵氏穿着一件玫红的云纹绉纱袄,手腕间和下摆自然皱出立体层次美来,这种绉纱听说是宫里赏下的,总共也只上贡了几匹,头上戴着一只翠镶碧玺花钗配着血红桔梗花簪子,正照看着祁青喆吃早饭。 看到祁青远进来,只是眼睛抬了抬,然后自顾自的扶着正坐在一张小圆桌上的儿子。 祁青远看着这几年因为到底生下了儿子,地位稳固的赵氏,她的妆容华美,衣裙富贵,平常看他时,眼神里的厌恶像看脏东西一般。 他放开于嬷嬷牵着的手,向前几步,躬身行礼:“给母亲请安。” 赵氏撇了他一眼,带着笑意说:“起来吧,可有用早膳,一路走过来可冷?今日你父亲也在这里,还在里屋。”又让丫鬟给他端一杯热汤来暖身。 祁青远知道赵氏只是客气的问一句,因为他从来没有在正院吃过一顿早饭,只不过是作出母慈子孝的姿态出来,让里屋的世子听到。 他连忙面带感激的回道:“谢母亲体恤,已经用过了,奶娘照看着,走过来也不冷。” 赵氏点点头,本还想客套几句,又转头对在吃鸡子羹的祁青喆说:“喆儿,你大哥来了。” 吃着鸡子羹的祁青喆把头抬起来,红扑扑的脸蛋,嘴角还有一些残羹,他把银勺一放,大声的说:“娘,不吃了。”说完就把面前的小金碗一推,噔噔蹬地,就想往内室跑,看都没看祁青远一眼。 祁青远和赵氏的两个儿子自是不亲的,赵氏甚至都不允许他靠近祁青喆一些,他曾在幼年时装睡听到赵氏对她的几个贴身丫鬟说:“把三少爷看好了,不要让那个小庶种靠近喆儿,那个小庶种整天到处乱跑,谁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氏看那小金碗里还剩了半碗,哪里还管得上祁青远,亲自把祁青喆抱回了圆桌上,和几个丫鬟哄着把剩下的半碗鸡子羹吃完了。 这样的情况他这一年多以来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他每天来给赵氏请安时都会发生,不过今天因为国公世子在,他多了一碗热汤。 世子在祁青喆吃完是打连帘出了内室,一屋子人乌泱泱的蹲下行礼,“给世子(父亲)请安。” 他摆了摆手,又亲自扶起了赵氏,携着她坐在一张松木大圆桌上,先是慰问了赵氏一大早张罗辛苦了,又关切地问了三儿子吃得可好,睡得可香,高不高兴,得到满意的答案后,终于问到了祁青远这二。 “青远近日可安生。” 祁青远在世子面前一向是最乖顺的,连忙回答:“孩儿很好,谢父亲关心。” “嗯,”世子又问了几句平时祁青远生活的事,赵氏连忙见缝插针,把她今日的目的提了出来。 “世子,大少爷一向听话,妾身从小把他拉扯大都没怎么费过神。” “对,青远虽野了些,性子却乖巧。”世子对祁青远这个庶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 “哪里是野了些,不过是从前看他还小,凭着他玩闹罢了。不过青远也五岁了,寻常勋贵家的孩子都是三四岁开始启蒙的,青远也该启蒙了,有了先生的管教,青远自会更能干。” 世子想了想,点头“对,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也是该启蒙了。”看了看赵氏,发现赵氏眼里的一抹光亮,也顺着她的目光下去,看到在乳娘怀里昏昏欲睡的祁青喆,就懂了赵氏没有说出口的话。 沉吟片刻道:“喆儿也三岁了,还有老二家的青昂,老三家的青诚都是一般般大,就一起启蒙吧。” 第5章 寿康居 赵氏连忙接口:“那正好,哥儿几个一起启蒙,也就有了伴。二弟妹和三弟妹知道了肯定也高兴。” 又看世子祁高格面露满意之色,趁机问了一句:“那先生的事情可需要妾身回王府问问父王,前些年哥哥的儿子启蒙,父亲安排的那个先生就把宜儿教的很好。” 祁高格想了想,摇摇头:“先生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前些天听父亲提起,三叔公那一支的高宁堂兄,不打算再考进士了,求到了父亲面前想寻个差事。高宁堂兄虽考了几次进士都未折桂,但才识还是有的。” 赵氏捏了捏手中的锦帕,嗔道:“我听说那高宁堂兄性子可高傲的很,会愿意来当一个启蒙先生么。” 祁高格慢条斯理的整了整没有一丝皱褶的锦袍,悠悠的回道:“再高傲的性子这些年都没考出什么名堂来,也被磨平了一些。况且,三叔公的身体越发不好,堂叔也没本事,他再不找点差事做……” “而且,既然人家都求到父亲面前了,都是同宗族的兄弟,自然要照看。况且,喆儿乃你我嫡子,高宁堂兄给他启蒙,也不会辱没了他。” 赵氏还想再多争取几句,被祁高格的目光一扫,就知道他的主意已定,成婚这么多年,赵氏已经不是最开始嫁入国公府的新妇。 这些年的夫妻相处,让赵氏已经了解了自己的丈夫。祁高格虽说没多大本事,又贪恋美色,但他的底线始终是祁国公府的利益,还有祁氏宗族的利益。 想通这点,赵氏也就不再多说,转而道:“世子既然已经决定,那妾身稍后就准备一份厚礼送到高宁堂兄那,就算我们家几个哥儿的启蒙师礼。” 祁高格见妻子如此,更加满意了,又道:“现在天气还冷,孩子们也还小,启蒙的事就定在开春吧,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其他的事情,我交给祁贵安排,你不必费心。” 祁贵是国公府外院的大管事。 安排好启蒙的事情,赵氏亲自服侍祁高格用早膳,祁青远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等父亲用完早膳去衙门后,还要同赵氏去给国公夫人刘氏请安。 屋内很静,祁青远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赵氏为祁高格忙活,祁青喆可能因为在打瞌睡,奶娘干脆就给抱下去了,只有偶尔银筷和瓷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赵氏到底身份尊贵,服侍人的活很少做。 祁青远想着刚才世子夫妇说的话,开春就要启蒙了吗。 第一代祁国公是以军功起家,跟随当时豪门世家出身的开国皇帝赵光基,结束了前楚国灭亡后,分裂十多年的割据局面,建立大赵国时,分封的祁国公府。 现在已经传至第四代,祁国公府的男儿有出息的都是在武功上有所建树的,在文化方面的要求并不高。 可他也知道,在勋贵家族里,自有一套传下来的规矩,比如,男孩都是三岁开蒙,六岁从内院搬到外院,开始习武。 而明年开春,按虚岁来算他就是六岁了,之前,他从来没有学过任何东西。 他总是被奶娘和丫鬟们拘在房间内,以前是西厢房,现在是后罩房。即使他内里是成人的灵魂,更能忍耐寂寞,可总待在一间房子里,也快把他憋疯了。 所以,在祁青喆出生后,他搬到后罩房时,离赵氏毕竟远了些,他开始“活泼”了些,比如,总是到处跑,最远的一次快跑出内院了,被外院的管事客气的送了回来。 又比如,他想看看祁国公府外面到底是何风景,也曾趁奶娘午睡,丫鬟们偷懒时,爬过内院的那一棵高高的大榆树,来找他的丫鬟看祁青远都快爬到枝头上了,吓了半死,嚷嚷的招来了十多个丫鬟婆子,把他弄了下来。所以,祁高格才会说他性子野。 赵氏是巴不得他更野一些,最好闯出更多祸来,而且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她并不怎么限制他的野。 当然这也方便了祁青远,因为这几年,他总是把乱跑当作锻炼身体,那个北夷毒或许因为赵氏停的早,又或许是因为从于嬷嬷身体里过滤了一遍,到底没对他起多大的作用。同时也了解了更多祁国公府的事情,在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祁国公府背后,主子们妻妾争宠,婆媳斗法,兄弟争权;奴婢们更是争权夺利,奴大欺主。 要说国公府里表面上对祁青远最好的,非太夫人刘氏莫属。可问祁青远最讨厌国公府里的哪个地方,也一定是国公夫人刘氏的寿康居。 太夫人刘氏是佥都御史的嫡幼女,在明德候嫡长女黄氏生下世子病逝后,嫁进了祁国公府,进门第二年就生下了府里的二老爷祁高恪。 女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得到最好的东西,在刘氏做稳了国公夫人的位置后,就想把自己的儿子送上祁国公府世子的位置,祁高恪在前院给世子挖坑,刘氏就在后宅扯赵氏的后腿。两母子专业找茬二十多年,每次祁青远随着赵氏去寿康居都是一片刀光剑影。 刘氏吃的米到底要多一些,手段比赵氏要高多了,单单把祁青远当成靶子就生生的刺了赵氏两年,待赵氏生了儿子后,刘氏对祁青远更好了,活像她的嫡亲孙子一般。 这不,刚看到丫鬟打起帘子,还没走近,刘氏保养得宜的手就向祁青远招了起来:“远哥儿来了,快过来,祖母这儿有你最喜欢吃的核桃酥和粉蒸栗子糕。” 今日赵氏来得晚了些,二夫人王氏带着二少爷祁青昂,五少爷祁青明和大小姐祁曼欣、三夫人李氏带着四少爷祁青诚都已经到了。 祁青昂和祁曼欣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身边,两兄妹正气鼓鼓的拿着糕点蹬着对方,二夫人正对着三夫人说着些什么。 赵氏见此,加快了脚步,带着祁青远和祁青喆两兄弟给刘氏行了礼。 太夫人让赵氏坐在了右下首,把祁青远拉的离她更近,在他圆嘟嘟的手上放了一块核桃酥一块粉蒸栗子糕。然后才抬头笑眯眯的问:“喆哥儿,可要吃栗子糕和核桃酥啊。” 祁青喆才三岁,可他也知道这个祖母比起他更喜欢祁青远,他不高兴的说:“我才不吃,栗子糕和核桃酥是大哥喜欢的,我只喜欢吃鸡子羹。” 赵氏连忙把喆哥儿抱了起来,圆场道:“母亲,今日喆哥儿吃了一大碗鸡子羹,他现在不饿。”又哄了哄瘪嘴的喆哥儿。 祁青远小口小口的吃了两口核桃酥,然后把手里的另一块栗子糕给了身边的二弟,祁青昂一手抓起栗子糕,三下两口就塞进嘴里,又得意的瞧了瞧对面的大姐儿,祁曼欣见哥哥有自己没有,抿嘴哭了起来。哭声打断了赵氏的圆场,也把正委屈的喆哥儿也引得哭了起来。 太夫人忙抱起孙女哄,王氏见女儿哭了,也问女人身边服侍的人怎么了,弄清楚缘由后,看了看在一旁一脸无辜的祁青远,也起身抱起了儿子。 看到在怀里还不安分的昂哥儿,就点了点昂哥儿的鼻子:“你呀,你是当哥哥的,就不能让着你妹妹点么,要像你大哥学。远哥儿都知道把好吃的分你。” 昂哥儿笑嘻嘻的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珠子的欣姐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大哥!” 看着祁青远腼腆的笑了笑,又夸他:“远哥儿如今愈发长进了。” 祁青远看着哄着喆哥儿的赵氏,心里苦笑,向王氏恭了恭身:“当不得二婶夸奖,二弟只是和大妹妹闹着玩的。” 刘氏又接了话,夸祁青远懂事,说什么世子小时候也是如此等等。 赵氏最看不得刘氏捧祁青远,更听不得别人说祁青远像世子的话,出声打断了刘氏的话:“母亲,说来今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禀告给您听。” 刘氏把怀里哄好的欣姐放下,低低叮嘱欣姐儿的奶嬷嬷好生照看后才问道:“哦,有什么好消息。” 赵氏脸带笑意的说:“今日一早,我同世子商量过了,远哥儿他们渐渐大了,等开春后就让几个少爷启蒙。” 对于女人来说,儿子的事就是最大的事,听到这个重要的消息,连一向因为三房是庶房而很少说话的三夫人也出了声问道:“大嫂,是哪几位少爷?先生请的哪位?学堂这些可有安排?” 赵氏看着二夫人和太夫人也一脸很想知道神情,心里就忍不住得意:“哼,你们在嘴上占便宜又如何,你们儿子孙子的事还得靠世子来安排,要不是我的喆哥儿到了启蒙的年纪,你们还不知道要等几年。”晦涩的眼神在同样沾了光的祁青远身上打了个转。 第3节 “世子说远哥儿,昂哥儿,喆哥儿,诚哥年龄都一般大,所以就安排在一起启蒙。至于先生,请的是三叔公家宁堂哥……” 祁青远看到几个女人和颜悦色的商量着开春启蒙的事,暗自松了口气,今日,又算是过了。 第6章 龙凤 大赵武顺八年冬,皇后陈氏产下龙凤胎,皇七子和皇四女,圣心大悦。皇七子赐名赵英荣,封荣亲王;皇四女随皇子英字辈,赐名赵英芮,封怀安公主。 大赦天下,京城庆贺三日,无宵禁。 祁国公府自然也是喜气洋洋,连国公爷的暮菖居都染上了一丝喜气。 暮菖居的书房内今日难得的聚了五六人,祁国公坐在上首,世子和二老爷随候左右,下方还有祁国公最信任的两位幕僚。 “许先生对陛下封荣亲王之事如何看。”国公爷的目光朝左下方看去。 被称为徐先生的幕僚显然是胸有成竹,放下了手里的君山银针,“帝后成亲十三载,终于诞下嫡皇子,而且还是罕有的,吉祥寓意十足的龙凤胎,陛下自是欣喜异常。平常皇子都是过周岁后才赐名,荣亲王降生不到两个时辰,赐名封赏源源不断,连四公主都是随皇子取名。其他皇子因俱未成年,都没分封。可见陛下是真高兴。” 听完许先生的话,世子和二老爷连连点头,脸上也有明显的笑意。国公爷并没有表态,只是手中转了转手里的茶盖,把目光移到书房里另一个梁姓幕僚身上,“梁先生认为如何。” “在下认为,陛下的确是真高兴。不过,也只是封了荣亲王而已,而不是……”梁先生顿了顿,“前几月陛下已下明旨,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出阁读书,虽说按律皇子成年可封王。可有前朝先例,当年陛下就是在出阁出书后封的王。当年,先帝爷是如何宠爱当今太后的,当今陛下就是如何宠爱二皇子之母的,甚至有过之,而不及也。” 许先生也道:“况且,二皇子之母乃太后亲侄女,如今的后宫,有一大半是越氏姑侄的天下。” 国公爷暗自点头,晦暗的眼神还是闪过了一丝光亮。“先生言之有理。不过,中宫已有嫡子,对于我祁家来说就是一件喜事。” 当年祁国公府在今上的夺嫡之位中占偏了位置,又因为祁国公的姐姐曾是先帝的惠妃,在后宫之中与当年还是越贵妃的太后,多有争斗。祁国公府和太后娘家承恩候府的关系一直都不好。 所以,今上登基后,祁国公府的恩宠大不如前。要不是祁国公府先前只是暗中相助前三皇子,加上国公爷壮士断腕,率先交出西南军十五万大军兵符,然后闭府养病,祁国公府的境遇还不知道会是怎样。 “对,陛下还是盛年,定不会太早立太子,只要荣王平安长大,只要皇后娘娘和陈家能压住越家,还有其他几位皇子也有机会,我们国公府定然有机会重复家族辉煌。”祁世子对着自己的父亲说到。 暮菖居内国公府的几位老爷在如何商议祁国公府的前程自是与现在的祁青远无关,他正在想办法偷偷去一次伍姨娘的惜颜阁,因为他偷听到几个婆子说,伍氏病了。 伍氏本是清白的良家子,但家境贫寒又长的漂亮,为给病重的老父治病,无奈被一个大官送给了祁高格当妾室。 她在贫穷但淳朴的底层长大,性子善良长相美丽,哪里会什么后宅的争宠手段,在生下祁青远后母子分离,赵氏又不是好相与的主母,一个月都难得见到一次祁青远。她对赵氏小心翼翼,恭顺异常,可在祁青远出生地那一刻,伍氏就已经是赵氏的眼中钉。 因为祁青远的早熟,他知道怎么对待伍氏是对他们母子最好的,平日里对伍氏并不亲近,可血脉天性,听说伍氏已经病了好几天还不能下床,他岂能不急。 他想去看伍氏可又不能让赵氏知道,不然赵氏又要骂他白眼狼,也会更针对伍氏。他知道伍姨娘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是伍姨娘和他可以相信的人,可惜颜阁还有两个二等丫鬟和两个杂役婆子,里面必然有赵氏安插的眼线。 可他一时也想不到法子让他可以避过这几个人的眼线,他只能求助外援。 据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他的乳娘于嬷嬷,是他出生时大管事选的奶娘,应该是祁高格安排的,平日里也是真心为他好的。而伺候他的两个丫鬟,都是当初在他搬来正院时赵氏安排的,虽说平时对他也恭敬,只是有点偷懒耍滑,但也不能信任,至于两个嬷嬷和几个干杂役的末等丫鬟和婆子更是嘴碎得紧,要是让她们知道祁青远千方百计的想去惜颜阁,那等于整个后院的人都知道了。 他唯一能找的人就只有于奶娘了。 于嬷嬷震惊的看着站在她面前连脸上都写着“我要去”三个字的大少爷,心里急的不行,连连劝阻:“我的大少爷啊,您不能去啊,要是让夫人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和姨娘啊。” “夫人是什么性子您也知道,虽说表面上不会苛责于您,可只要她稍稍露出点意思来,您和姨娘哪里经受的起。” 祁青远看着絮絮叨叨劝他的奶娘不免感动,奶娘到底是向着我的。他也劝道:“我知道奶娘,可姨娘生病了,一定很难受,我要去看她。我生病的时候姨娘就会来看我。”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于嬷嬷更急了,“大少爷,姨娘来看您是世子爷和夫人允许的,可尊卑有别,他们是不会同意您去看伍姨娘的。” “可我听贾嬷嬷她们说,我是姨娘生的,我和姨娘是一类人,我怎么能不去看她呢。” “大少爷慎言!”于嬷嬷赶紧捂了捂祁青远的嘴,急切的说“大少爷不要听那些婆子的胡言乱语,您是祁国公府的大少爷,伍姨娘虽是你的生母,但只是一个妾室,你们哪里就是一路人。大少爷,去不得的。” “奶娘,我想去啊,等我趁她们不注意就偷偷跑去。”祁青远只能放杀招了。 果不其然,于嬷嬷一听,更着急了:“不可,大少爷千万不要偷偷去,您哪里能瞒过那些人。不行,不能偷偷去,不能。” “那奶娘你就帮我啊。”祁青远张着他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奶娘。 于嬷嬷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千叮万嘱让祁青远不要一个人偷偷跑去,在屋里踱来踱去,嘴里念念有词。 “厨房的郭妈妈是我表姐,也不是夫人的人,趁着明天伍姨娘身边的香菱去拿饭时给伍姨娘那边透句话,只有两边里应外合才有可能瞒过夫人的耳目。” “可这样还是很冒险,要把惜颜阁里的几个人都调走,哪有那么多都的理由,还是不妥当啊。” “最好是不去,可是又劝不住大少爷,哎呦……” 祁青远是在第二天下午看到伍姨娘的。 他一进门就看到本就清瘦的伍姨娘现在连衣服都撑不起了,因为知道他会来,强打着精神半坐在床上,看到祁青远进门,眼睛里的笑意都遮掩不住,从祁青远进来目光就没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屋里早就安排好了,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祁青远被伍姨娘紧紧拉住他的手,听她嘴里念叨:“姨娘很好,哥儿不必担心。哥儿近来可吃得好,睡得香?” “听说开春哥儿就要启蒙了,要学学问了,要努力念书,要听你父亲的话,听先生的话,也要听夫人的话。” “哥儿不该来看我的,我只是小病,要是被世子和夫人知道了,会责罚哥儿的,下次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外面很冷,哥儿穿的可暖和?”说着又摸了摸祁青远的身上,像是在检查他穿的厚不厚一般。 祁青远听着伍姨娘的唠叨,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伍姨娘不停的问他过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也不等他回答,又说因为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他喜欢吃的糕点等等,祁青远插不上话,只能暗自打探惜颜阁内的布置。 湘绣双桂挂帘、青花瓷板插屏、黄梨木雕花床、玉牙梳、象牙镂花小圆镜,屋里的摆设虽不多,但都是上品,看来他的父亲还是很宠爱姨娘的。这让祁青远放心了些。 听到屋外传来于嬷嬷低低的咳嗽声,祁青远知道是于嬷嬷在提醒自己该走了,连忙打断伍姨娘关切的询问:“姨娘,我很好,您也要好好养病,等远儿长大了好好孝敬您。” “您要好好保重自己,听大夫的话,按时吃药,也不要担心儿子,远儿会照顾好自己。” “您的房间要经常开窗,换一换空气,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儿子要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等着儿子。” 祁青远看外面的于嬷嬷不停的催促,也知道不适合多留,一股脑儿地把能想到的话急促的对着伍氏说道。 伍姨娘看着如此关心体贴她的儿子,病好了一半,儿子说什么是什么,一直含泪的点着头,依依不舍的目送祁青远离开。 第7章 生辰 自那日去过惜颜阁后,伍姨娘的病渐渐好了,祁青远也着实乖顺了几天,安抚了于嬷嬷那颗颤抖的心。 十二月六日,迎来了祁青远五周岁的生辰。一大早于嬷嬷把他叫醒,给他穿上新做的大红撒花大袄,腿上套着松花绫小裤,再穿好虎头鞋。 又用串着金八宝坠角的串珠把头发辫成小辫,戴上金项圈、寄名锁、护身玉等物。今日他不仅要给世子夫人国公夫人请安,还要去外院给世子和国公爷磕头,这是祁国公府传下来的规矩。 大赵国人对逢五逢十的生辰还是很看重的,虽说祁青远是小孩子又是庶出,肯定不会办什么生日宴,但国公府还是给下令,晚膳下人们可加两道菜。所以在去拾新阁的路上,碰到的丫鬟婆子都恭敬的向他请安道喜。 到了拾新阁,赵氏今日心情似乎还不错,笑盈盈的夸他精神头好,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不仅赏了他一袋金稞子,几匹布料,一块上佳的墨玉,还让祁青喆给他说了几句吉祥话。 临走的时候更是提出明日要带他出门,说是和成王府的女眷一起去北山的护国寺上香,简直让祁青远受宠若惊。 国公夫人一贯是捧着祁青远的,赏赐自然很足。一个有七八两重的童子骑鹿金项圈,玉叶金蝉的珠子箍儿,红玛瑙雪贝手环,还特意准备了几匣了点心。 在国公府里,像祁青远这样的庶孙少爷,一个月有五两银子的月银,他又不受宠,除了节假日长辈的赏赐,一般是没有其他收入的,所以不管赵氏和刘氏是怎么想的,得了这些赏赐,祁青远还是很乐意的。 等给国公府的两位女主人请完了安,就该去见国公府的男主人们了。 祁国公府占地约有七十多亩,分外院、内院和后院。整体建筑浑然一体,自有一番富贵气象。 外院的正中间是历代国公世子处理政务的致远堂,东边是幕僚客卿办公的五知楼,西边是国公府内回事处、车马行等要地。 从外院进内院要绕过一扇垂花门,经过有一个小花园,里面假山林立,还有一个大的池塘,种了世子爷最喜欢的白千叶(荷花的一种)。 内院的东边是国公府的演武场;南边的奎文堂则是子孙读书的地方,奎文堂西侧是国公府的书房,里面藏书繁富;北边以国公爷的暮菖居为中心、林立着大大小小十多个院子,是供国公府未成亲的少爷居住的地方;西边搭着听戏的台子,还有汀兰水榭、小桥流水、曲折游廊,都是国公府招待客人的地方。 后院是国公府女眷住的地方,与外院的严肃谨慎,内院的富贵紧凑不同,后院更精致奢华一些。 东南边是大房,东北方是二房,西北边是三房,南边是国公夫人住的地方,还有花房,后花园,国公府小姐们居住的歆绿楼等等地方,国公府传承四代,底蕴丰厚,每处都有不一样的精巧别致。 此时的祁青远正在内院世子祁高格的书房外候着,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厦上悬“怡然自得”匾额。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花团锦簇,剔透玲珑。 眼睛正乱瞄的祁青远见祁高格的贴身小厮祁一平走出来,立刻收了目光,向祁一平露出了笑脸。 祁一平三十多岁,长的白白胖胖,说话温和有礼,逢人就笑,国公府上下都喜欢和他打交道。 他笑着给祁青远行了礼才道:“世子正等着您,今儿早上还和奴婢念叨今儿是您生辰呢。” 祁青远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可又闪现出几分担忧,“父亲念叨我了么,我前些天把花房精养的那盆紫罗兰,不小心玩死了,父亲可有责骂我?” 祁一平愕然:“有那回事,世子应当是不知道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责骂大少爷的。”祁青远脸上的担忧消失,又向祁一平眨了眨眼,“那一平叔可不能告诉父亲啊。” 祁一平笑道:“是,大少爷。”说完引着他进了书房,奶娘则留在了外面。 世子祁高格站在书桌面前,正拿着毛笔挥斥方遒,旁边他的另一个贴身小厮祁二全在给他磨墨。 因为穿的有些多,祁青远有些吃力的跪下给祁高格行礼:“儿子给父亲请安。”又因为生辰咚咚的磕了三个头。 “晤,起来吧。”祁高格放下了笔,走出书桌到边上的一张软榻下坐了下来,温声的说道:“今天你生辰,我已吩咐厨房给你做了长寿面还有你爱吃的点心,等会回去吃。” “多谢父亲,”又高兴的追问“可有儿子喜欢吃的核桃酥和粉蒸栗子糕。” 祁青远和颜悦色的回答:“即是你生辰,当然是做的你喜欢吃的。” 祁青远嘻嘻的笑起来,“那儿子回去后就吃,粉蒸栗子糕要刚出炉热乎的才香。” “哈哈,你个小馋猫,还真会享受。”世子见儿子眯着眼睛,小舌头还伸出来舔了舔嘴角,模样实在是可爱,不禁伸手点了点祁青远的鼻子。又道:“你又长了一岁,以后要更加懂事才行。你是国公府的长孙,要给下面的兄弟树好榜样。” 祁青远见父亲语气严厉了些,忙回答:“儿子遵命。儿子已经懂事了,您看,儿子现在都没有再去爬过那棵大榆树了。” 祁高格被祁青远的童言童语逗的更乐了,摆了摆手:“好了,那你以后就再懂事些,也不要把花房精养的紫罗兰给整死喽。” 又吩咐他身边的祁二全,“去,把给少爷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祁青远讪笑,有疑惑的望着祁一平,那委屈的样子像是在问“你不是说父亲不知道么” 这下连祁一平都发出低低的笑声。 祁二全很快就端着一个木托盘进来,祁高格温声道:“这一套笔墨纸砚,是给你开春的时候启蒙用的,还有那三本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是你启蒙时用得着的。到时候可要跟着先生好好读书” 祁青远连忙点头,又作了会好好读书的保证,世子又告知他国公爷今日有事,就不见他了。 高高兴兴地带着收到的礼物回了拾新阁。一路上心情雀跃。可怜他装了五年的文盲,终于可以脱下这顶文盲的帽子。 而且,只要开始启蒙,就可以找机会去国公府的书房,了解更多关于这个时代的事,更重要的事,以后面对于嬷嬷“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就有了好的借口。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第二天一大早祁青远就已经收拾妥当,昨日赵氏提出今天会带他去护国寺上香。祁青远简直受宠若惊,赵氏要带他出门,这在祁青远记忆中是凤毛麟角的事。 都说古代的女孩在成亲之前都是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生活,很难有机会出一次门。而祁青远现在才知道,古代的男孩子在长大之前,也是关在内院,很难有机会踏出内院,看到的天也只是四四方方的。 祁青远已经五岁,在两岁前从来没有出过国公府,两岁后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跟随赵氏去过成王府而已。 突然提出要带他去护国寺,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并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是不是真有问题。也只能暗暗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 祁国公府二门口们早已经立了四辆马车,领头的是一辆朱红色的翡缨翠盖马车,随后一辆朱轮华盖马车,还有三辆乌漆漆的平盖马车。十几个护卫守卫在侧,整装待发。 第4节 赵氏带着祁青喆和贴身的丫鬟上了最前面的翡缨翠盖马车,祁青远由于嬷嬷护着上了第二辆,其余的丫鬟婆子就坐后面的平盖车。 马车慢慢驶过长街,因昨夜下了雪,车轮滚滚而过发出吱吱的响声,祁青远坐在车内,接过于嬷嬷递过来的手炉,眼睛透过马车车窗立起来的一角向外望去。 因时辰还早,又冷得很,街上只有零星的小贩叫卖声,大部分商铺都还没开张。让祁青远本来就不高的好奇心的心更兴致缺缺。 他不由的想赵氏带他出门的原因,早上去给赵氏请安的时候看赵氏心情不错,他还特意试探了赵氏几句,赵氏只是说去护国寺还愿。他只盼望是真的有让赵氏高兴的事情发生。 赵氏的翡缨翠盖马车里,黄嬷嬷抱着祁青喆,赵氏拿着一个镂金的小球正逗弄着他,喆哥儿努力的想探过身子去拿小球,可因为马车毕竟颠簸,黄嬷嬷怕他磕了碰了,把他抱的紧紧的。喆哥儿手又短,哪里拿得到,眼看就要哭鼻子了,赵氏也不逗他了,把球递到他手上,喆哥儿才心满意足。 “都安排妥当了。”赵氏清冷的声音传进黄嬷嬷的耳里。 黄嬷嬷一边拿锦帕把喆哥儿嘴边的点心屑抹去,一边低低的回答:“回夫人,都妥当。” 赵氏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8章 护国寺 护国寺是大赵香火最鼎盛的佛寺,也是大赵开国君主亲封的皇家寺院。 据说当年护国寺的原身只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庙,但和尚庙的和尚却不普通。寺里的第一任主持通天文知地理,,有经纬之力,菩萨心肠。因不忍黎明百姓饱受列雄割据,战火纷飞之苦。以自身寿元为代价,占算出当时实力薄弱的赵光基有一代明君之象,倾全寺之力为赵光基的统一大业鞍前马后,以信仰之力获得了百姓的支持。 在大赵开国后,开国君主封主持大师为国师,和尚庙摇身变成了护国寺,更成为了享受皇家香火供奉的皇家寺院。 大赵开国至今百余年,历五任帝王,每一任皇帝都信奉佛教,而每一任护国寺的主持都被封为国师,受到皇帝的信任。 祁国公府的马车在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才到了护国寺的山脚下,祁青远由于嬷嬷扶下了马车。抬眼望去,由青玉石砌成的台阶起码有两三百步,而寺庙矗立着北山中腰,因为鼎盛的香火,缭缭的佛烟把寺庙笼罩着,显得庄严高贵。 要想进护国寺,再尊贵的人也只能自己用双脚爬上去,似乎只有这样才显得出有一颗诚挚向佛的心。 赵氏领头登上了石阶,喆哥儿由一个年轻力壮的妈妈抱着,可他正是好动的时候,平时也难得出一趟门,在那个妈妈的怀里左拱又动的,挣扎着下来,嘴里大声叫道:“放我下来,娘,我要自己下来走。” 赵氏也是一个恭敬的信徒,听到喆儿的叫声不悦的看了那个妈妈一眼,严厉地对着喆哥儿说:“喆哥儿,寺庙重地不得喧闹。这么长的梯子你自己怎么走得完,喆哥儿听话,就让李妈妈抱着。” 喆哥儿虽然觉得赵氏的语气不似以往的慈爱,但他是被宠惯了的,哪里肯依“我就要自己走,我走的上去,我不要李妈妈抱。” “喆哥儿听话,等回家了娘让厨房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燕窝薏米甜汤,好不好。”赵氏又温声的劝道。 喆哥儿听到有好吃的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大声说道:“我不要,大哥都可以自己走上去,为什么我不可以。”喆哥儿眼睛滴溜溜的转,转到了祁青远身上。 赵氏抚了抚额,见后面有马车驶来,不想在耽搁下去,想了想就对满脸不高兴的喆哥儿说:“那娘答应你,你可以自己走上去,但你要听李妈妈的话,不要乱跑,不然下次就不带你出门了。”又吩咐丫鬟婆子把他看好,李妈妈颤颤兢兢的应了。 祁青喆哧溜的一下就从李妈妈怀里蹬了下来,咚咚咚咚的跑到了在离李氏还有三四个台阶的祁青远那儿,对着祁青远得意的说道:“大哥,我们一起走,看谁走得快。” 祁青远头都大了,要是喆哥儿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去,那他可就摊上大事了。他抬头看赵氏,见赵氏只是用眼神扫了他们一下,并没有阻止的打算。又见周围严阵以待的丫鬟护卫们,只得由祁青喆拉着一起走。 爬了一半喆哥儿就已经累了,气呼呼的被李妈妈抱了起来,祁青远为了节省体力应付后面的事也由一个护卫抱着走完了后半段石阶。 护国寺果然不愧是大赵的第一寺,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阙室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碧辉煌,富丽堂皇。 祁国公府是超品的公爵,在祁家人登上顶的那一刻就有庙的师傅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贫僧玄弘,恭迎世子夫人。”一个穿着大红僧袍的和尚念祁佛号。 赵氏伏身回礼:“有劳大师相迎。今日妾身携子还愿,可否方便。” 玄弘连忙答:“自是方便,且夫人今日来的巧,下午寺里有主持师尊的讲禅会,夫人若有空可以一听。” 赵氏惊喜的道:“是苦一大师亲自开讲么,听闻大师已有好多年不曾开坛讲禅了。今日能有机会听到苦一大师的点播,实乃妾身幸事。” “阿弥陀佛,师尊也是近来有所悟,便想启之于众。” “苦一大师高义,有所得而享于众生,不愧是得道高僧。”赵氏衷心的赞叹。 “贫僧代师尊多谢夫人赞赏,请夫人及两位公子随贫僧入殿。”玄弘欠了欠身,转身引领祁国公府一行人走进大殿,在转身之际,目光深深的在祁青远身上打了个转。 大殿的正中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屹立着一座金身佛像,背后是雕龙围屏,方台两旁有六根高大的蟠龙金柱,每根大柱上盘绕着一条矫健的金龙;仰望殿顶,中央藻井上有一条巨大的雕蟠龙,从龙口里垂下一颗银白色的大圆珠,周围环绕着八颗小珠,龙头、宝珠正对着下面的佛像,梁材间彩画绚丽,鲜艳悦目。 赵氏领着祁青远两兄弟虔诚的叩拜佛像,每人都上了三炷香。给了香火钱后,赵氏用眼神示意黄嬷嬷。 黄嬷嬷恭敬的对玄弘说道:“大师,可否为我们夫人安排一个安静的禅房,夫人准备在寺中歇息一会,等听了下午苦一大师的讲禅会后再离去。” 玄弘拨了拨手里的佛珠,对身边的小沙弥示意,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今日来听禅的女眷较多,怕冲撞了夫人和公子,贫僧给夫人安排在北边的西厢房如何。” 黄嬷嬷忙道:“那就多谢大师费心安排了。待会成王府的王妃娘娘也会到来,烦请您告诉王妃娘娘一声,我们夫人已经到了。” 一行人向着禅房而去,祁青远跟在赵氏的后面,总感觉心里怪怪的,他发现那个玄弘和尚已经用他充满佛力的眼神看了他几次了,“难道他觉得我骨骼新奇,天生有佛缘?”祁青远暗自腹诽。 刚在禅房里安顿下来,就听到丫鬟禀告说成王妃来了,接着又是一番行礼。祁青远无聊的听着赵氏母女聊家常,眼神早就飘到窗外去了。 喆哥儿也耐不住,不愿意呆在成王妃怀里了,赵氏见祁青喆在成王妃怀里动来动去,腻腻歪歪的,干脆吩咐李妈妈和两个丫鬟领着他出去玩,顺便也把祁青远打发走了。 第9章 白童子,黑胖子 护国寺的风景自然很好,祁青远带着于嬷嬷向着与祁青喆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出禅房,迈进了一个园子,里面佳木葱郁,那一株株高大的桔冠树宛如一把把撑开得绿伞,它们挨地开枝,枝干多得不计其数,枝上的叶子挤挤挨挨,一簇堆在令一簇上,这样的一片绿让十二月的天仿佛都染上了生机。 祁青远烦闷的心情被这一簇簇繁嫩的枝叶一扫而过,他小步的跑到冠树底下抬起头,阳光穿过缝隙在他身上照出斑驳的印记,他伸出他胖胖的小手遮住双眼透过指缝与斑驳的阳光玩起了游戏。 于嬷嬷蹲下身,把他的微微仰起的头按下来,道,“大少爷乖,等会把眼睛弄痛了。我们去那边坐着休息一会好不好。”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坐石桌。 祁青远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他曾经爬过的国公府后院的那棵大榆树,他差一点点就爬到顶了,差一点点就看到府外的世界了。现在他更想知道,要是从这些大冠树顶看出去,可以看到哪些风景。 想着于嬷嬷在肯定不会让他爬树,得想个办法把于嬷嬷支开一会。他对着于嬷嬷撒娇,扯着于嬷嬷的手前后摇晃:“奶娘,你去给我找点水来好不好,今天走了那么多路,我好渴啊。” 于嬷嬷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轻声的哄道:“那我们回禅房去可好,少爷今日累了,回禅房还可以睡一会。” “不嘛奶娘,这个园子这么漂亮,我还没看够呢,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不好,保证乖乖的。”祁青远拉着于嬷嬷走到石桌前,选了一张漂亮的青石墩坐在了上面。 于嬷嬷可不放心,哪能把大少爷一个人放在这里,虽然这里是护国寺,肯定没有什么危险。于嬷嬷不懈的劝说,“少爷和嬷嬷一起回去喝水好不好,喝了水嬷嬷再陪您来这儿玩,您一个人在这里奶娘可不放心。” “奶娘,这里是皇家寺院,很安全的。我保证,肯定乖乖的不乱跑,禅房离这里又近得很,你回去倒了水,快点过来就可以了呀。”祁青远干脆扮起了可怜,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又说道,“我回去了母亲可能就不让我出来了,而且王妃外祖母也在,我要是不听话母亲就肯定会生气的。” 于嬷嬷看着祁青远皱起的一张小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想着祁青远最近一直很乖,而且平时也是一个听话的孩子,禅房的确也离的很近,他又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又喜欢这个地方就答应了下来,叮嘱道:“那嬷嬷马上就回来,你就坐这儿玩一小会儿,千万不可乱跑。” 见于嬷嬷答应了,祁青远高兴的大声说:“我就坐在儿等奶娘回来,奶娘也给我带几块点心吧。”还抡了抡他的小手臂,兴奋的舞了舞。 等于嬷嬷的身影走远,祁青原哧溜一下,快跑到桔冠树树下,蹬着两条腿就开始往上爬。 于嬷嬷快步回到祁国公府众人歇息的禅院,见门口站着一溜的人,都是服侍赵氏的丫鬟和成王妃的丫鬟,她又些狐疑,就找到赵氏院的春雨问道:“怎么都在外面,夫人不要人服侍么。” 春雨是赵氏身边得力的人,有着一张漂亮的瓜子脸,嘴边有两个梨涡,一笑起来特别可人。她笑着对于嬷嬷道:“夫人和王妃有事相商,打发我们都留在外面。” 于嬷嬷恍然,可又有些着急,斟酌的对春雨说:“大少爷渴了,我回来给他倒点水。可水都在屋内,您看放不方便……” 春雨摇摇头,“可别,夫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说的异常坚定。 “好妹妹,你帮帮忙,看哪里还可以找点水,大少爷等着呢。”于嬷嬷只得向春雨求助。 春雨素来玲珑圆滑,想了想就对于嬷嬷说:“那我陪你去前边看看,要是遇到寺里的小沙弥就问他们要点水。” 于嬷嬷连忙感激的说道:“成,那就烦累你陪我一道,多谢妹妹了,大少爷肯定会记着妹妹的好。” 春雨对于嬷嬷的感激的话也不怎么在乎,她只是圆滑惯了,不愿意在外面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跟赵氏的另一个丫鬟说了几句就陪着于嬷嬷走了。 禅房内,赵氏和成王妃嘀嘀咕咕了半天,赵氏还是有些不确定的询问成王妃:“母妃,您说苦一大师能看上那个庶出的么,您到底是怎么安排的啊,我看今日来寺庙的人有些多,祁青远一个庶出能被选上么?” 成王妃瞪了眼赵氏,“急什么,他虽是庶出,可到底是国公府的长孙。而且我已经买通了苦一大师的三弟子玄弘师傅,这收徒的事苦一大师就是交给玄弘师傅办的,玄弘师傅只要选出两个人最后让苦一大师亲选即可。到时候过了玄弘师傅这一关,等消息传了出来,剩下的事情自是你家世子和国公爷该操心的事,毕竟护国寺主持、皇上亲封的国师嫡传弟子的身份,祁国公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错过。” “那母妃的意思是说,其实世子和国公爷也是想祁青远出家当和尚的。”赵氏听母亲一说,眼里就布满了笑意。 成王妃见赵氏说出这样的蠢话,心肝都有些疼了,她用手指了指赵氏的脑袋道:“祁国公肯定没有让祁青远当和尚的想法,只是当事情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祁国公自会懂得怎么选择对祁国公府更有益。” 赵氏不满的嗔道:“娘,头发都被您弄乱了。既然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那个庶出了要是真成了苦一大师的弟子,就是方外之人了,世子就只有喆儿和卓儿两个儿子了,也免得每天我看着心烦。” 成王妃现在看着赵氏也心烦了,不耐烦的道:“好了,让人把喆儿他们找回来,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间,下午还有正事呢。” 祁青远手脚并用的上了树,不一会就爬了一半了,可他小胳膊小腿的委实没什么力气,只得在一节结实的枝干上趴着歇息,准备积蓄了力气在往更高的地方爬,可这是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两个看着都是七八岁,一个长得高高大大,黑黑胖胖的正哭着鼻子,另一个长的斯斯文文,白皙的脸上全是焦躁,正安慰那个黑胖子。 “表哥,你都哭了半个时辰了,一路走一路哭,你不累吗。眼睛都快肿了,等会回去我娘看到又要以为是我欺负你了。”那斯斯文文的童子说道。 黑胖子眼泪流得更欢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我母亲又被姨娘气病了,我又不敢在我娘面前哭,在这里悄悄哭哭还不行吗。” 白童子郁闷的反驳,“什么叫不敢在家里哭,要是我是你就天天到你爹面前哭,说你天天被那个贱女人虐待,看他怎么好意思再向着那个狐狸精。” 黑胖子委委屈屈的哽咽着,“可我爹公务繁忙,见着他的次数不多,娘又说男子汉不要管后宅妇人的事,不许我向爹告状。” 白童子看着黑胖子鼻涕都流出来了,更烦躁了,恶狠狠的说:“哭哭哭,还说什么男子汉,我看你是好哭鬼才差不多,好哭鬼就可以管后宅妇人的事啦。” 黑胖子被白童子挤兑的更伤心了,也不秀秀气气的哭了,嘴一张就哇哇大哭起来,白童子急得跳脚,看黑胖子哭得眼泪鼻涕横流,从袖里掏出一张锦帕想给他擦擦,可黑胖子比他高比他壮又不配合,白童子忙的手忙脚乱,样子滑稽得很。 祁青远在树上看得直乐,因在树枝上已经蹲了一会了,脚有些麻,就动了动腿,不料蹭着树枝发出吱的一声,把下面的两个人吓了一大跳。 白童子猛地抬头,嘴里喝到:“什么人!”见是一个五六岁的娃娃趴在树枝上,心里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怒容满意的大声指责:“你是谁,在那里偷听我们说话干什么!” 黑胖子也不哭了,拿过白童子手中的锦帕把脸擦干净了也跟着问:“你在树上干什么,为什么偷听我们讲话。” 祁青远见暴露了,也不慌张,睁着他那圆圆的眼睛无辜的回答:“我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在树上了,我可没有偷听你们讲话,是你们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我也没办法,就听到了啊。” 白童子哪里肯依,见祁青远人不大但理还多,不依不饶的说:“那你笑什么,你是在嘲笑小爷吗,你滚下来。” 祁青远才不下来,慢条斯理的说:“我哪里嘲笑你了,我明明是在爬树。”又朝着黑胖子道:“你来作证,你有听到我笑你么。” 黑胖子要老实多了,想了想的确没听到祁青远的笑声,就低低的对白童子道:“表弟,我没听到他笑啊。” 白童子见黑胖子倒戈,更生气了,立马反驳,“小爷抬起头看到你的第一眼,你脸上明明带着笑意,你不是在笑我们,难道是在笑鬼吗。” 祁青远向着白童子扮了一个鬼脸,笑吟吟的道:“我喜欢笑不行啊,我高兴啊。” 白童子大怒,插着腰指着祁青远,“有本事你下来跟小爷说,你个偷听鬼,敢做不敢当,小爷要好好收拾你。” 可他的话刚落地,就有两拨人进了院子里,前边的是给祁青远拿水回来的于嬷嬷,后面的大概是来找黑胖子两兄弟的。 第10章 苦一大师 于嬷嬷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少爷正蹲在大桔冠树上,下面还站着两个七八岁大的男童,其中一个白白瘦瘦的娃娃正挽袖子跟自家少爷约架,差点晕了过去,三步两步的走到树下,茶壶也不管了,随手搁在了地上,向着半空中的祁青远道:“我的大少爷哟,怎么又爬树了,摔下来怎么办,快下来,奶娘接着你。” 祁青远见于嬷嬷急得都出了汗,赶紧小心翼翼的从树上爬了下来,于嬷嬷扑上去,看祁青远没受伤,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只是稍微皱了一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又微微的训斥祁青远,“不是跟奶娘说好了不乱跑的么,怎么都爬到树上去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奶娘怎么活。” “之前在府里爬树就罢了,现在都爬到护国寺来了,要是让夫人知道了,不知会怎么责罚您,就是伍姨娘也要为你提心吊胆。” 祁青远见奶娘越说越气,忙用小手为她顺气,嘴里可怜兮兮的道:“奶娘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看,我也没出什么事啊。下次一定乖乖的。” 第5节 于嬷嬷拿祁青远毫无办法,语气无奈的道:“你哟,就是不省心,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都快上天了,以后我得时时把你看着。”又想起给祁青远倒的水,她到底心软,连忙去把搁在树角下的茶壶提到石阶上,给祁青远倒了一杯。 祁青远乖乖的任于嬷嬷给他喂水,至于那两兄弟,被寻来的丫鬟婆子围成一圈,哪里还管得了祁青远。 在用了护国寺有名的素斋后,赵氏领着祁青远去听苦一大师的讲禅会,祁青喆被成王妃以年幼的借口留了下来,这样祁青远更加狐疑,可他却不能对赵氏说“不”。 苦一大师是现任护国寺的住持,也是大赵国的国师,已经不理俗世数年,这次因自佛法中有所得,就有了这次讲禅会。 讲禅会安排在护国寺的正院,因为苦一大师的身份尊贵,来听讲禅的人也多是达官贵人,多是妇人,但也有男子,佛家讲究众生平等,更是方外之地,就没有所谓的男女大妨,给来听禅会的人都安排在一起。 不过让祁青远惊讶的是,屋里虽然只有二三十个人跪坐在蒲团上的,但像他一般大的孩子就有五六个,连那个黑胖子也在,满脸不高兴的陪在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边。黑胖子看到祁青远进来似乎很是诧异,可能因为之前哭过的原因,眼睛微肿,瞪着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祁青远可不敢招惹他,虽然之前看起来他比那个白童子老实多了,但有一个脾气火爆的表弟,想来再老实也不会老实到哪儿去。 他乖乖的跟在赵氏身后,跪坐在蒲团上,心里不免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都多心了,或许带孩子来听老和尚枯燥无趣的讲道也是大赵国的传统苦一大师进来的时候,祁青远不免有些失望,因为那个干瘪瘪的瘦老头跟自己想象中的得道高僧形象迥异,可到底是国师,自有一股别样的风华。祁青远心里暗暗嘀咕着,就听到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传来。 “阿弥陀佛。感谢诸位施主拨冗来听贫僧讲道,贫僧日前研习《妙法莲华经》略有所得,欲与诸位施主探讨一二。” 苦一大师的话刚说完,就听到下面有恭维声传来:“大师客气,能得到您的点化是我等的福气。” 众人应声附和,苦一大师应该也是一个务实的人,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念佛人心清净,净心念佛净心听;心即佛兮佛即心,成佛无非心净定。吾辈之人专研佛法,所谓之何?” “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欲识佛去处,只这语声是。苟能念念不忘,心心弥陀现前,步步极乐家乡,何必远企十万亿土。” “知昼则知夜,知始则知终,如若先悟未生以前面目,便知末后安身立命之处。” “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人与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虚旷,绝思绝虑。” “……” 祁青远听着苦一大师字正腔圆的声音,讲的口若悬河,下面的人除了几个孩子都听的极为认真,他瞧瞧打量了一下赵氏,见赵氏一脸的虔诚。他轻轻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精神些,要是在这里打起了瞌睡那赵氏肯定会扒了他的皮。 祁青远百无聊赖,眼珠子乱转,无意间与黑胖子的眼神碰在一起,他微微扬了扬嘴角向黑胖子释放出了善意。他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之前跟这两兄弟的那一点不愉快他不会放在心里,而且听了他们的谈话,似乎这个小胖子似乎过的也不怎么好。 小孩子有一颗敏感的心,黑胖子能感受到祁青远笑容里的善意,他天性敦厚,早已经把上午的那点纷争忘了,此时他对着祁青远感觉很复杂,有一种怜悯,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痛苦。 祁青远见黑胖子深深的望着他,他当然不知道黑胖子想的是什么,他只觉得那目光有一股森然的悲伤感,让祁青远莫名其妙。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到处乱瞄,心里只期盼苦一大师能快点讲完,他对什么佛法禅理真的是不敢兴趣啊。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终于听到苦一和尚说:“惑见纷驰,穷之则唯一寂,灵源不状,见之则以千差。千差不同,法眼之名自立,一寂非异,慧眼之号斯存,理量双销,佛眼之功圆着。贫僧所得皆已诉之,望各位施主都有所得,阿弥陀佛。” 众人忙表达对苦一大师的感谢之情,敬仰之情,敬佩之情。 祁青远心里欢呼一声,“终于完了,可以回府了!” 苦一大师对着众人道了谢,又吩咐弟子安排各位达官贵夫人回府之事,由他的三弟子玄弘伺候着回了禅居。 玄弘跟在苦一大师身后,恭敬的道:“师傅,您看祁国公府的大少爷和礼部郎中的长子可好。” 苦一大师讲了两个时辰的佛法,脸上却没有半点疲惫,听到玄弘的话,深邃的眼里里闪过精芒,回绝道:“不可,那两个孩子与我佛无缘。” 玄弘脸色变了变,语气有些急:“师傅,那两个弟子派人调查过,都是乖顺老实的性子,而且,他们的身份也是最合适的。” 苦一大师沉吟了片刻,眯了眯眼,转身看着有些忐忑的玄弘,语气颇有些疑惑和无奈道:“玄弘,为师之所以让你们传出风声说为师欲收一亲传弟子,最重要的原因固然是想让护国寺在朝廷之中有一眼线耳目,让护国寺的光辉荣耀下去。祁国公府是以武起家的功勋人家,礼部郎中夏之建在文人清流中也有雅名,身份的确很合适,但那两个孩子确是不行。 玄弘有些不解自己师傅的意思,师傅自己都说那两个孩子身份、年纪都合适,更重要的是那两家都是由他们府里的当家人和夫人主动提出来要送孩子进护国寺的,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好事么又一想到成王府承诺他的事,还是有些不甘的道:“师傅,弟子不明,您都说那两个孩子身份妥当,又为何说不行。请师傅三思。” 苦一想起那两个孩子目光对碰的时刻,一个微笑清澈,一个痛苦泠然;又想起自己为他们占算的结果,一个迷雾重重,一个跟那个迷雾重重的孩子命运紧紧的连在一起。他呼出一口气,声音决绝:“现在护国寺想要的是稳定,绝不可以把那样一个未来不可知的孩子招进来。人选你还是重新定夺吧,两个都不行,他们不属于这里。” 说完留下一脸苦闷的玄弘径直离开了。 护国寺一行在祁青远眼里平安结束,他又回到了国公府后宅四四方方的蓝天底下,丝毫不知赵氏的正院里报废了好几套瓷器。 第11章 五年 春天很快到来,祁国公世子亲自择了吉日,国公府的几位少爷在内院的奎文堂正式启蒙,由祁国公府旁枝的一为堂叔和一个学问深厚的落第举人担任祁青远兄弟的启蒙师傅。 从《三字经》学到《声韵启蒙》的时候,祁青远搬出了拾新搁,搬到了位于内院北边西北角的旷心斋,有了自己的小天地这对于祁青远来说实在是一件值得浮一大白的高兴事,自从开始启蒙,有了进祁国公府藏书楼的机会,他的学习速度很快,他如饥似渴的吸收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他知道要想过得好,只有真正融入大赵国,融入自己新的身份。 不到半年,国公府的大少爷天资聪慧,悟性十足的消息被国公府众人悉知。 祁青远不是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可他生活的环境不允许他把自己真正当成像普通孩童一般。 一个被遗忘的孩子,一个不被人关注的孩子,一个没有任何保护的孩子,在祁国公府是活不久的。 他清晰的记得他刚搬出拾新搁的时候,吃的饭菜从来都是冷得,两荤两素的菜制,荤菜不是肥油膘就是内脏,素菜干脆就是腌烂的菜叶子。 他生病发高烧的时候,如果不是于嬷嬷想尽了办法求到了伍姨娘面前,那他可能都烧成傻子了,事后伍姨娘以不守妾室本分为由禁足两月,他的奶娘和丫鬟也都受到了责罚,理由是玩忽职守,没有照顾好大少爷。 当他在读书方面的“天赋”显现出来,受到了先生和世子的夸奖后,他的生活才开始有所好转。所以,他不敢又半分懈怠,只能让自己站在显眼的位置,即使这样换来嫡弟和堂弟的白眼和打压,他也只能承受下来。 生活总在继续,他一边跟着先生学习,偶尔能从先生嘴里听到有关大赵朝局的事,一边抓住每半旬能进藏书楼的机会,了解大赵的风土人情。 说这几年让祁青远最开心的事是什么,就是他有了自己的朋友,当初护国寺的白童子和黑胖子。 “男女七岁不同席”,在祁青远七岁后,祁国公府逢年过节的人情往来,祁青远就不是随着赵氏一起了,都是祁高格把他带着身边。大人有大人的世界,孩子有孩子的江湖,祁青远在跟着参加老昌乐伯的丧礼上,再一次见到了黑胖子表兄弟。 在他们成为朋友后,祁青远才从黑胖子口中知道原来他差点就被赵氏送去当了和尚。这也是白童子愿意和他当朋友的原因,“看在你和我表哥都差点成了小和尚,那我就勉强大度的原谅你了。”白童子如是说。 白童子名管霄翰,是现任京城禁卫军副统领之子,黑胖子夏信鸿礼部侍郎之子。逝去的昌乐伯是他们的外祖父,,管霄翰的母亲昌乐伯嫡女,夏信鸿的母亲是庶女,但两姐妹年龄相当,脾气相仿,感情就像亲姐妹一般,所以,管霄翰和夏信鸿感情也很好。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管霄翰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宝,养成了骄纵的性格,让统领夫人头疼不已。而夏信鸿虽是嫡长子,但有一个宠妾灭妻的父亲,那年他陪在父亲身边以为只是陪着父亲去上香为母亲祈福,哪里知道夏侍郎是听了宠妾吹的枕头风,要把自己的嫡长子送去给苦一大师当徒弟。 三人因为一次意外的相遇,又因为有共同不堪的遭遇,成为好朋友。 时光荏苒,一转眼,到了武顺十三年,祁青远十岁了。 天还未大亮,祁青远已经打了一套拳回来了,站在旷心斋门口张望的翠妞见,自家少爷赤着胳膊满额的汗水,赶紧拿了一张干帕子递给祁青远,嘴里嘀咕道:“少爷每天早上都要做一些怪动作,累得一身臭汗,也不闲脏。” 祁青远哈哈大笑,也不解释,径直往屋里走,嘴里嚷嚷:“翠妞,给少爷提水来。” 翠妞嘴里的怪动作,其实是祁青远打的一套五禽戏,还是祁青远上辈子晨练时向公园的一位老大爷学的,他不好解释怎么会打五禽戏,就让丫鬟婆子们误会他喜欢摆一些怪动作,反正无伤大雅。 因是夏天,祁青远从了个凉,由荷雨伺候着穿衣服,一件青色的锦袍,一块上佳的墨玉,等荷雨收拾出来,旷心斋就了一个翩翩小郎君。 翠妞递过来一杯茶,憨憨的笑道:“梨雨姐姐去厨房拿早膳了,少爷尝尝翠妞给您沏的茶。” 祁青远接过来喝了几口,不吝的夸道:“嗯,不错,翠妞沏茶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翠妞见少爷夸她,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转身跑出去,嘴里喊道:“娘,少爷说我沏的茶好喝。” 祁青远看着翠妞像个孩子一样淘气,眼角微暗。翠妞是于嬷嬷的女儿,比他大几个月,小时候一场高烧把脑子烧的有些糊涂,祁青远很愧疚,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翠妞喝过于嬷嬷奶的原因,导致身体虚,容易生病…… 在祁青远七岁搬到旷心斋的时候,按例要给祁青远配齐一个管事妈妈,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四个婆子。祁嬷嬷就想办法把女儿要了过来,翠妞是家生子,是一定要在国公府为奴的,女儿这样子她只能把她身边照应些。 也正是因为翠妞不怎么灵光,赵氏也乐意她来服侍祁青远。现在于嬷嬷是旷心斋的管事妈妈,荷雨梨雨是祁青远的大丫头,服侍祁青远的日常,翠妞和另一个叫环儿的丫鬟年纪小些,只是做些跑腿的事。 而伺候祁青远读书的两个小厮,一个是世子安排的,一个是赵氏安排的。 “少爷,早膳到了,今日可有您最喜欢的翡翠汤园。”梨雨的声音打断了祁青远的思绪,见梨雨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碧梗粥,一碗珍珠翡翠汤圆,一碟如意糕,一盘黄金小馒头和一盘水晶芹香饺子和一小碟肉咸菜,不禁食指大动。 “怎么今日的早膳这么丰富,梨雨又贿赂厨房的妈妈啦。”祁青远吸了几口碧梗粥,空空的胃满足了,调侃道。 梨雨嘻嘻的笑道:“少爷又打趣人家,今日可是国公爷的寿辰,厨房的管事妈妈们忙的团团转,就是奴婢想贿赂她们也没有机会啊。” 正说着于嬷嬷从外面进来,听见主仆俩的谈笑,也笑了起来:“可不就是,今日府里的人忙的团团转,一心想把国公爷的寿辰办好,哪里有心思放在早膳上。再说,我们梨雨的荷包可是紧紧的,才不会去贿赂那些眼高手底的无底洞。” 听到于嬷嬷的话,旷心斋的几人都笑了起来,梨雨更是满脸通红,谁到知道梨雨最是节俭,平日里舍不得花一分钱。 祁青远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的放了碗筷,接过翠妞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问:“什么时辰了,力行和力勤回来没有。” 于嬷嬷向站在门口的荷雨望了望,见她摇头,回道:“时辰还早,大少爷坐着喝杯茶,想来也快回来了。” 祁青远点点头,果不其然,茶才喝了几口,门外就进来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都穿着褐黄色的长衫,恭着身进来行礼。其中个高的回道:“回禀大少爷,打探清楚了,三少爷送的是世子夫人准备的一幅山水画,二少爷的贺礼也是二夫人准备的,一套白玉棋,四少爷抄了五十篇寿经,五少爷是自己写的百寿图。” 祁青远沉吟,转眼看了看摆在书桌上的一叠厚厚的佛经,“既然如此,力行,带上我们的寿礼,该去前边了。” 第12章 寿辰 祁国公今日五十大寿,府里半个月前都已经忙活起来,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活计,国公府里一片繁忙。今日国公府正门打开,宴席八十桌,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收到了国公府的请帖,当今皇帝登基十多年,祁国公府还是第一次办这样的宴席,国公府里众人自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祁青远正往国公夫人刘氏的寿康居走,今日府里的老爷少爷都要先到寿康居给老爷子拜寿后才开始准备接待客人。 国公府占地宽广,从祁青远的旷心斋到寿康居有一段距离,要经过祁青昂住的旭墨阁,还要绕过内院的小花园才进后院的垂花门。 现在搬出内院的少爷已经有了五位,都是住在内院的北边。这里共有十多个院子,都是供未成亲的少爷住的,旷心斋在最里面的北角,平日里也安静。 国公府里勾心斗角,兄弟之间除了同母的,都不太亲近,平日里上学请安都是各走各的。 这样一路走来花了两刻钟才见到寿康居的院门,门口站着几个穿戴整齐的年轻婆子,力行一溜烟的跑上去赛了两个荷包问了几句回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夫人和三少爷六少爷刚到,三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祁青远颔首,抬脚向里走去。刘氏的贴身丫鬟在廊外随侍,见到祁青远的身影蹲下行礼,祁青远对待府里的下人一直都是和和气气,停了停身道:“碧儿姐姐辛苦了。” 碧儿温柔的声音传来:“大少爷折杀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分。”说着打起了水晶帘,请祁青远进门。祁青远独自进去,力行在旁边的耳房内等候。 刘氏今年才四十出头,加上保养得宜,看着才三十多岁,这些年她面庞越发和善,正被三房的几个孙子孙女围着,乐呵呵的逗弄他们。 祁青远上前给刘氏请安:“祖母万福。” 刘氏抬眼看祁青远,慈爱的说道:“起来,到祖母这儿不必这么拘礼,就你这孩子礼重,你看这几个猴孙可皮的很。” 祁青远忙道:“孙儿大些,自是要规规矩矩的给祖母请安行礼。弟弟妹妹还小,正是玩闹的时候呢。” 刘氏笑眯眯的指了指三房才两岁的新哥儿,“就这小子最皮闹,一大早就到我这儿来要红包,记性真好,知道他祖父寿辰呢,还记着去年国公爷发的红包。” 三夫人笑着接嘴:“那是父亲母亲疼爱新哥儿,他呀一天巴不得往您这儿跑,在行吟堂总是念叨要到您这儿来。” 刘氏抱起新哥儿碰了碰他的小脸,慈爱的问他:“新哥想到祖母这来玩什么呀。” 祁青新两岁还差几个月,话还说不明,嘴里咕咕的说了几句,就要往他哥哥那里爬,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闲聊着。 祁青远趁机给赵氏行了礼后,又和赵氏的两个儿子打了招呼,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闭口不言,旁边的喆哥儿两兄弟也是安安份份的小声的说着些什么,一点也没有在拾新搁的活泼劲儿。 祁青远端起杯茶,冷眼看着三夫人奉承国公夫人,赵氏偶尔搭搭腔,换来刘氏不咸不淡的回应,祁青远就暗自憋笑。 三夫人是太仆寺少卿李家的嫡女,嫁了庶出的三老爷,嫡妻庶夫,加上祁国公府的爷们都有些怜香惜玉的美德,所以夫妻感情并不融洽。李氏见丈夫靠不住,就自己给自己找了靠山,刘氏喜欢给赵氏添堵,自是乐意有三房这个助力,赵氏每次来寿康居请安都弄得灰头土脸。 这两年国公爷还是养病不出,祁高格领了禁卫军四品上骑都尉的差事,二老爷祁高恪领了五品按察佥事的职位,连庶出的祁高洛都荫蒙了一个职位,祁国公府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在小心翼翼的摆脱当年站错位的阴影。 可国公府内的争斗却十年如一日的激烈,大房是承嗣房,名正言顺又有国公爷的支持是有明显优势的;二房是继妻所出,也是嫡房,有刘氏的手段加上祁高恪也领了实差,二房近几年经营的也是红红火火,隐隐有抗衡大房的实力;三房是庶房,祁高洛只荫蒙了虚职,就管着家里的庶务,他一向是两不得罪,可三夫人却和二夫人联起了手。祁国公的水深不可测,一不小心就会溺毙。 祁青远心思飘忽,乱七八糟的想着,就见二房夫妻到了,见到亲儿子来了,刘氏真正开心起来,一会儿嘘寒问暖的关心二老爷,一会儿心肝宝贝的哄着二房的几个儿女。 巳时一刻,祁国公带着世子和三老爷祁高洛一起进了寿康居,刘氏笑盈盈的带着众人见礼,亲自扶着国公爷上座,嘴里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世子和高洛也跟您一起过来。” 祁国公撇了撇了老妻,由她刘氏伺候他入座,慢吐吐的回答:“之前吩咐他们请个戏班子过来热闹热闹,他跟高洛一起过来回禀戏班子的事。看时辰到了,就一起过来了。” 大赵的达官贵人们享乐的方式还是有很多,男人们除了喝花酒逛楼子,还喜欢骑马围猎看马戏;而女人们往往就是逛些园子,打打马吊,一般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都是在逢年过节或是家里办宴席时才可以,而大赵文人提倡浪漫之风,戏班子里排的戏都是女人们爱听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戏。 第6节 刘氏也是一个戏迷,一听戏班子的事就问到:“今年请的是哪家戏班?上次去镇国公府听的那出《牡丹记》,可真是感人肺腑,还赚了镇国公夫人的几滴眼泪呢。不过好像那戏班子不是京城的,是从地方上来的,叫什么来着。” 世子祁高格起身回答:“回母亲,您说的是京城最近很火的长生班。我们国公府惯常请的都是春喜班,儿子请的也是春喜班,听下人报春喜班今日也有新排的戏上演。” “哦,”刘氏听了点点头,似乎有些失望,又说了句,“我听说最近那个《牡丹记》很受后宅夫人们的欢迎,连豫和长公主都极为喜欢。听戏嘛就是图个高兴,偶尔换个口味听听也图个新鲜嘛,你说对不对。” 祁高洛吱吱唔唔的望了望国公,含糊的道:“长生班,长生班的红角儿与承恩候世子……” 祁国公深邃的眼里精芒一闪,放下茶杯,沉声打断祁高洛含糊的话:“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 众人都恭敬的起身,按辈分站好,由世子祁高格领着给祁国公磕头。 磕完了头,世子携世子夫人赵氏上前一步,接过小厮手中的锦盒,献上寿礼,道“儿子(儿媳)恭祝父亲日月昌明,松鹤长春。这是儿子特意差人找的一株完整的东海赤红珊瑚,献给父亲。” 祁国公命人接过锦盒,打开看了看,高兴的道:“好,这株珊瑚造型奇美,难得的是天然成型,你有心了。不过你是世子,也是祁国公府第五代嫡传人,你要把心思放在如何绵延国公府的爵位上,这些东西只是玩赏之物,不可沉迷。希望祁国公府能在你手里也日月长明。”说着深深的看了国公夫人和祁高恪一眼。 虽是有些训斥的话,但给予厚望的语气让祁高格眼里闪过一丝喜意,恭敬的又扣了三个头,神情严肃地道:“儿子定不辜负父亲的厚望。” 然后是祁高恪带着二夫人向前献礼,祁高恪抬抬手,两个小厮抬上来一张檀木雕福禄寿挂屏,祁高恪和王氏跪下叩头,道:“儿子没能寻到什么贵重的礼物给父亲,这是儿子亲自监工雕出的福禄寿挂屏,恭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祁国公也高兴的勉励了几句孝心可嘉的话。不过从刘氏和祁高恪略显失望的表情,看来国公爷还是站在世子那边的,众人心里都暗暗有了计较。 在祁高洛带着三夫人给祁国公献上一株三百年的人参后,就轮到孙子辈了,祁青远是长孙,自是打头阵。 祁青远双膝下跪把自己手抄的佛经举在头顶,嘴里说着贺词:“孙儿恭祝祖父如意安康,天伦永享。” 祁国公抚着胡子命人接过寿礼,满意的点点头,“青远也十岁了,再过几年都要议亲了,你是大哥,要给下面的弟妹做好榜样。不过你素来懂事,学问也学得扎实,你宁堂叔多次称赞你聪慧能干,祖父甚是欣慰。” 祁国公一般在小辈面前都是严肃的模样,难得说出赞扬的话,祁青远一愣,忙谦虚的道:“不敢受祖父夸赞,都是祖父和父亲教导有方,而且弟弟妹妹们也都天资聪颖,您这样夸孙儿,孙儿可要替弟弟们抱不平。” 祁国公哈哈大笑道:“好,小小年纪懂得谦虚二字,又时刻想着兄弟,不错不错。” 祁青远低头感受到身后又几个目光炙热的扫过他,苦笑着接过祁国公赏赐的红包,退到一边。 之后是二少爷祁青昂献上了一套白玉棋盘;三少爷祁青喆献上了一幅山水画;四少爷祁青诚献上手抄的五十篇《寿经》…… 第13章 朋友 “祁青远,祁青远,快出来迎接小爷。”听到外面传来嚷嚷声,祁青远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可又见梨豫荷雨两个丫头伸长了脖子往外望,祁青远放下手里的书,快步向门外走去。 “哟,青远,可找着你了。你们国公府风景是不错,就是离你着院子远了些,弯弯绕绕的,走了半天才到。”一个十二三岁穿着锦袍的少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狭促的朝祁青远道。 祁青远两步走上去,握拳给了他肩膀一下,高兴的道:“你小子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我刚才听到你那大嗓门还以为幻听了。” 管霄翰龇牙揉了揉肩膀,大大咧咧的道:“我求了我娘早点过来给你家老爷子拜寿,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不是想着早点来找你玩么。给国公爷磕了头就溜了出来,随便找了个小厮让他带我过来的”,说着指了指身边低着头的一个下人。 祁青远想着管霄翰的父母一向宠爱他,这点小事这小子还真能办到,示意荷雨给赏钱。又问道:“你跟你母亲来的,胖子呐,没和你一起?” 管霄翰撇撇嘴,甩了祁青远一个白眼,“表哥当然是跟他娘一起来,不过我姨母最近又生病了,表哥多半是随他爹一起来。”说完又勾住祁青远的肩膀,指了指院子的牌匾,不满的道:“你都不请我进你的旷心斋瞅瞅,我可难得来一次。” 祁青远弯了弯腰,环手做出邀请的姿势,笑眼看着他,道:“行啊,请进吧。鄙人的旷心斋迎来了管小爷真是蓬荜生辉。” 管小爷提了提衣领,抬了抬下巴,施施然的进了院子。 旷心斋不大,只有八九间房子,祁青远占了正中的四间,正房用来待客,其余的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还有一间放些杂物。剩下的几间是耳房和丫鬟婆子住的。 院里有一颗大的黄角树,开的枝繁叶茂,有时候祁青远会在树下的石桌上休憩休憩;左边的院墙下搭了十几株葡萄藤,现在是初夏,藤上已经结出来葡萄,不过还没成熟。旁边还有几排排列整齐的风铃草郁郁葱葱的长在花盆里。 祁青远陪着管大少在旷心斋四处溜达,管霄翰是弘威将军的嫡长子,他住的地方自是将军府里最好的,所以一路走来,就听到他不停的抱怨:“埃,这里怎么空着啊,用青玉石围成一个小池,养几条鱼逗逗趣啊;还有那儿,摆上两个摇摇椅晚上看星星啊;这儿,怎么就只种了些丑不拉几的野草啊,拔了拔了,回头小爷给你送点名贵的花种来;那儿……” 祁青远好笑的看着管大少挑剔的毛病又犯了,笑着拆他台:“那块空地是我每天打拳晨练的地方;诺,你说的那野草是风铃草,有风吹过就有清脆如铃一般的声发出,是府里的养花妈妈特意送来的。至于你说的那摇摇椅,大夏天的在外面多站一会儿蚊子就咬的你满手包,还看星星,你今儿晚上回去试试。” 管大少被拆台拆的讪讪的,颇有些无赖道:“你这人真是没情趣,小爷才不跟你说了。怎么我都来了这么久了茶都没见着,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 祁青远早习惯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吩咐荷雨去沏茶,带着管霄翰进了书房。 书桌上还摆着几本书,是祁青远平日里看的,管大少大大咧咧的拿起手边的一本,随意翻了翻,嘴贱的毛病又犯了:“哎,我说你们家是以军功起家的吧,你书房里不说摆几把弓箭大刀之类的,也用不着跟我那书呆子表哥似的,天天看这些吧。” 祁青远在他旁边坐下,把桌上散放着的几本书堆成一摞,随口回道:“我也就跟着府里的护院学了两年的拳脚功夫,那还是六岁的时候。这几年都是跟着我一个堂叔学做学问,哪有什么弓箭大刀。” 管霄翰嗤了嗤,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里没了飞扬,甚至有些酸酸的道:“不过你多读些书还是好的,当今天下风平浪静,武将多无用武之地,而且今上也重视文人,说不准你还能去考个状元,祁家大少爷天资聪慧那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儿。” 祁青远被管霄翰语气里的酸意酸的直笑,“还状元呢,我可是勋贵出生,大赵开国至今百余年,你见过有几个勋贵子弟弃戎从文的。再说,文官多无趣啊,整天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你看信鸿,读书都读呆了。以前你家表哥是多么水灵灵的一个黑胖子啊,现在……” 管大少想着自家表哥慢半拍的样子,用水灵来形容,乐的哈哈大笑。 祁青远跟管霄翰耍了会儿花腔,说得口干舌燥,正要催荷雨快点上茶,就看到力行在门口像他使眼色,他才想到时辰差不多了,他还有正事要做。 待荷雨把茶送上来了,他也来不及听管大少又嫌弃茶不是新茶的话了,赶忙打断他的抱怨:“都巳时了,我还要去前边看看,今日我父亲让我照顾各府来的庶出少爷,你就在我这儿歇歇,等会信鸿来了,我让他直接过来找你。” 京城的富家子弟都有各自的圈子,嫡出的总是和嫡出的更玩的开,庶出的一般也是和庶出的在一块,要不是和管霄翰两兄弟有不一样的革命感情,也不会成为好朋友。所以听祁青远这样说,管霄翰自然不会放低身份去迎接那些庶子。 安顿好管霄翰,祁青远一处院门力行就道:“二少爷三少爷已经往前边去了,力勤在前边打探去了,估计就快回来了。” 祁青远点点头问:“都来了哪些人了?” 力行嘴里吐出一串名,“成王府的四位少爷,明德候府的两位少爷,宣威伯府的三位少爷,太仆寺李家的三位少爷,奴婢只看到这几位。” 听到力行的回答,祁青远微微感到有些诧异,“怎么这么多,都在一起?” 力行有些着急的回道:“可不是,府里十多年没办大宴了,各个府的夫人少爷都来得有些早,嫡庶十多位少爷都在一起。二少爷和三少爷年纪是最小的,也不知道把人领哪儿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祁青远到不着急,还提醒力行,“你急什么,有管事和小厮们伺候着能出什么事,好歹也是在我们国公府里。” 力行表情微苦,苦哈哈的道:“奴婢也是担心少爷没能完成世子交代的任务,怕世子责罚于您。” 祁青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成,看在我们力行一片忠心的份上,我们就快点找过去。不过你看少爷我也只比二弟三弟大两三岁,年纪也小啊,去了也管不住那些人,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就好。” 一出垂花门,就见力勤气喘吁吁的跑来,“少爷,他们去万粹台了。” “噢,怎么到那儿去了,喆哥儿和成王府的几个表兄不是最烦听戏的么。”祁青远有些不解的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跟在二少爷他们后面隔的有些远,开始二少爷领着其他几位少爷去了汀兰水榭想来是准备划船,不过那里的管事说划船要有国公或世子的对牌才可以把船支给几位少爷,二少爷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没为难那个管事。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去了万粹台那边。”力勤累的直呼呼,好容易把话说完。 祁青远沉吟片刻道:“那我们也去万粹台看看。” 离万粹台还有些距离就听到锣鼓声锵锵的响,一层楼的高的戏台坐南朝北的搭了起来,周围用木板围了一圈。戏台上正上演春喜班的新戏《等郎归》,小生和花旦正在台上深情款款的说着情话。 女眷在西厢房,男眷在东厢房,周围是一些服侍的下人,好不热闹。 祁青远在东厢房的路口张望,没有看到一群小孩子的影子,正要询问就听一个小管事哭丧着脸说:“大少爷,二少爷他们往戏班后台去了。” 戏班后台!那里可是最混乱的地方,虽说看衣着都知道那一群人是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可那些唱戏跑江湖的可不懂什么规矩礼仪,随便冒犯一个,他今天都要受到责罚。 “你们怎么办事的,怎么让少爷去了那种地方!”祁青远喝斥道。 小管事腿一软“彭”的一声跪了下去,“奴婢们拦不住啊,少爷们非要去……” 祁青远知道责骂也没什么用,赶紧对那个小管事道:“你赶快去找世子爷身边的一平总管,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来处理。” 那小管事终于反应过来,脚步生烟的就跑了出去。 祁青远思考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至少要知道他们去后台干什么,看能不能把他们劝出来。” 一进后台就迎来一阵刺鼻的香味,两个花旦正上着妆,把一张脸涂得红红绿绿;还有两个穿着短打的小生正在比划什么。祁青远不禁感到奇怪,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还来不及打听什么,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叫好声。 祁青远赶紧往那边走,见十多个还上着妆的戏班子里的人围着一群半大的小孩,其中一个穿着青衣服饰的小生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什么,那一帮小孩正跟着学,学完一句就有叫好声,然后那帮小孩就拿出身上的金稞子银角子赏人。 祁青远心都凉了半截,要是让世子和国公爷知道,国公府的少爷领着一帮权贵子弟跟下九流的戏子学唱戏,他们估计得气得吐血吧。 不行,必须阻止他们,不然今天得吃不了兜着走!祁青远向着人群挤进去。 第14章 冲突 祁青远挤进了人群,众人见到他都停了下来,不过也只是一瞬又恢复了热闹,那青衣小生还起哄:“这位小少爷,也是来捧我场的么,那梦生得拿出点看家本事来了。” 周围起哄叫好声此起彼伏,祁青远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叫梦生的,向成王府的大少爷赵英鹏走去,行了一礼:“鹏表兄,这里是戏班后台,鱼龙混杂,各位表兄既然已经参观完了这里,我们还是出去吧。” 赵英鹏是这一群半大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但也是混不吝的性子,平日里被长辈宠爱惯了,素来瞧不上祁青远,见他打扰了他们的兴致,哪里肯听他的话,笑嘻嘻的回说:“我说青远,我们哥儿几个正玩的高兴呢,你打什么岔。我们听完了戏自会回去。” 围着赵英鹏的几个权贵子弟相当认同他的话,都附和说还要多玩会儿,戏班子的十多个武生也出声挽留他们,这些少爷出手大方,只是奉承几句,随便唱几句就得了好些赏钱,肯定不愿意他们就这么走了。 祁青远想了想,接着道:“我们去汀兰水榭那边逛逛吧,府里新运来了几块奇石,听说是从江南那边运回来的,栩栩如生,几位表兄去鉴赏鉴赏如何。” 王家的二公子道:“几块石头有什么好看的,它又没长脚,我们随时去看都可以。这学戏的机会可不常有。” “对,对,对,几块死物有什么趣,我们还是听戏听戏。”李家的大公子爷插嘴道。 祁青远急得额头布满了汗,又劝道:“几位表兄,我过来的时候,看见已经有管事去向府里的大人禀告了,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对家里大人还是有害怕心情的,一听他这么说有些人就已经想快些离开了,特别是李府的一个庶子,吓得脸都有些白了。 可也有些人正在兴头上,并不愿就这么走了,正在思考其中的利弊,那些戏班子的人听说国公府的大人快来了,也不敢再贪图赏钱挽留他们了,都安静了下来。 而祁青喆忽然跳出来指着他愤怒的说道:“大哥,是你指使人去告状的么。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把那几个管事支走了,其他的几个小厮哪敢去告我们的状。” 祁青喆一说完,跟他亲近的几位少爷都怒目望着祁青远,赵英鹏恨恨的看着祁青远道:“就你事儿多,这么一点小事还学女人一样告状。我们几兄弟在这儿玩会怎么了,难道姨父还会责罚我们不成。” 祁青喆马上接口道:“可不是,这里是祁国公府,我们在自己家玩又有什么关系,表哥不要管他,我们玩我们自己的。”说着吩咐那个青衣小旦继续唱戏,理也不理旁边的祁青远。 祁青远头疼的看着这些人的纨绔做派,心里知道他们都还是半大的孩子,还不知道向一个戏子学唱戏这对一个世家子弟来说是一件极为掉脸的事,他们只是觉得有趣;或许有的人知道但也不在乎,对这些天之骄子来说,眼前新奇的玩乐更重要些。 祁青远无奈至极,又不能放任他们不管,走到祁青喆旁边,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三弟,你可还记得先生给我们上课时讲过士农工商几个社会阶层,我们是世家子弟,这些戏子是比商人还要低贱的下九流身份,要是让父亲知道你们向这些人学唱戏……” 祁青喆也是聪明的,开始还有些不耐烦的听他说,听完过后就明悟过来,眼里出现犹豫的神情来,祁青远看到他犹豫的样子趁热打铁的说:“现在父亲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快点离开这里,戏班子里的人得了你们的赏钱也不敢乱说话,到时候就算父亲问起来,也可以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父亲肯定不会去追究这些少爷。我们把他们带走,说不定父亲还会夸赞你。” 听到这儿,祁青喆的眼睛亮了亮,男孩子对父亲总是崇拜的。就小声的问祁青远:“可是现在大家都在兴头上,我们怎么才可以把他们带走啊。” 祁青远也有些犯难,这些少爷可都是难缠的主儿,说服他们可不容易。正在想办法,就见赵英鹏和刘家的一位少爷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大声地嚷嚷:“你怎么还在这儿,去去去,别在这儿使坏心眼儿。” 祁青远有些无奈,就见祁青喆拉了拉赵英鹏的衣袖,让他稍稍低了些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赵英鹏不高兴甩开了祁青喆的手,愤怒的冲到祁青远身前,打力推了一把,嘴里生气的道:“就说你小子一肚子坏水,一眨眼的功夫就说服了表弟,你还真厉害啊,可我赵英鹏就不买你的帐。” 祁青远被推的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周围的人多,他又被王家的少爷扶了一把,说不定就得摔在地上。祁青远也是一肚子火气,站稳了身子,向着赵英鹏责问:“你干什么你,好好说话不行么,动什么手!” 赵英鹏阴阴一笑,招呼旁边的几个同伴:“干什么,就是看不惯你,敢打扰本少爷的兴致,就要收拾你。”说着几个人就向祁青远欺来,周围的见了忙来劝,祁青喆祁青昂更是全力劝阻,他们心里清楚,今日可是国公爷的寿诞,要是祁家的少爷和旁人打了起来,那可就摊上大事了。 众人推推嚷嚷间,祁青远只感觉到有一个人在他腰间狠狠的一推,他人就向着后边的木板倒了下去,一阵天旋地转后就听到“砰“的一声。 然后,全世界都安静了。 祁青远和祁青喆祁青昂跪在祁家宗祠里已经三个多时辰了,平日里精心护养的少爷们哪里遭过这样的罪,祁青昂两个已经跪得手脚发麻,偏偏倒倒了,平日里并不对付的两人身子靠在了一起,相互支撑着。 祁青远离的他们远些,身板还是挺的直直的,额角肿得老高,有丝丝的血迹渗出来,嘴角抿得紧紧的,看着祁青喆两兄弟时不时带着心虚的朝他望。 他满腔的憋怒无处发泄,握紧的双手传来阵阵刺痛,他只直直的望着眼前一块块排位,在青烟弥漫间他想起祁国公发青的脸色,想起国公世子愤怒的指责,想起赵氏警告的眼神,想起祁青喆祁青昂的言之凿凿…… 之前在万粹台后台,和赵英鹏几个人推推嚷嚷间不知被谁大力的推了一把,撞到了围在戏台之间的木板上,因为是临时搭的台子,戏班也只唱一天,木板并不牢固,那一撞就带着一整面的木板塌了下去,把正在唱戏的几个角儿差点都砸到。 戏自然是听不下去了,祁国公恼怒异常,安顿好受惊的客人们,问责下来才知道是十多位世家子弟在后台闹了起来。 第7节 祁青远撞到木板上昏迷了片刻才醒来,简单的处理了撞得红肿的额头,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后面的事情,国公世子身边的人就来请他到世子的松柏阁去。 力行和力勤小心翼翼的扶着他,慢慢的跟在祁一平身后,哑着声音在他耳边道:“少爷,方才伍姨娘身边的香菱过来说,姨娘被请到拾新阁了。” 祁青远目光锐利的盯着力行,看着他满脸的苦色,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力行支支吾吾似乎有些不忍心,被力勤焦急的打断:“大少爷,奴婢打探过了,各府的少爷都被各府的大人领回去了,二少爷三少爷都在松柏阁跪着,世子爷恼怒异常,听说都砸了两个茶杯了。” “嗯,”祁青远点点头,把戏台都给拆了砸几个杯子可能还出不了这口气,又问道:“还有呢,母亲为什么把姨娘请到拾新阁去了?” 力勤把头垂得更低了,扶着祁青远的手也用力了些,轻声道:“您因为受了些伤昏迷着,就被留在了万粹台的厢房中,之后松柏阁就传出消息,说,说世子责骂您带各府的少爷去戏班后台那样臜腌地儿,而且不懂礼数对各府少爷不恭敬,最后把后台都拆了……” 祁青远嘶的一声,觉得头涨痛的厉害,又惊又怒,他们居然诬陷他!又想到还在拾新阁担惊受怕的伍姨娘,全身上下都僵硬了起来。 力行和力勤担忧的望着他,他们当然知道祁青远是被陷害的,可他们人微言轻什么都不能为祁青远做。 力行摇了摇祁青远的手臂,无限担忧的道:“少爷,松柏阁到了。” 祁青远脑子一片浆糊,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十多个世家子弟的指认,还有赵氏的警告,松柏阁的大门简直就是深渊,一踏进就粉身碎骨。 他呆呆的在门口站了一会,想想个办法出来,只多停留了一会儿,就听到祁高格暴怒的声音传来:“逆子,还不滚进来。” 祁青远无奈推开了松柏阁的门,见不止是祁高格在,还有赵氏和二房夫妻。祁青喆和祁青昂跪在地上见他进来心虚的撇了撇他,就移开了目光。 祁青远快步走带祁青喆两兄弟旁边跪下,磕头道:“给父亲请安。” 祁高格用力的把手旁的茶碗一磕,愤怒的声音传来:“哼,请安,我不被你们几个逆子气死就不错了。” 赵氏见祁高格说如此重的话,忙上前顺了顺祁高格的背,温声的劝抚:“老爷说得什么话,大喜的日子可不吉利。” 祁高格不耐烦的挥开了赵氏的手,大声的说道:“什么话?好好的一个寿宴,戏台都被拆了还有什么吉利的。” 祁青远俯下身把头垂到地上,“请父亲恕罪,儿子知错了。” 祁高格见他乖顺的请罪,更加生气的道:“说两句请罪的话就可以了么。平日里看你能干懂事才让你去招待府里的贵客。你可好,招待人都招待到那些臜腌地去了,还学那些下九流的戏子唱戏,更和人打了起来,把戏台都拆了,你真是好能耐,好胆子!” 祁青远心里极是委屈,猛的抬起来,直直的望着祁高格,嘴里大声想申辩:“儿子没有,儿子没有……” 旁边的赵氏眼里迸出奇异的光芒,警告的望着祁青远,他一打机灵,声音就弱了下来。 祁高格也深深的盯着祁青远,意味深长的问道:“哦,你没有什么……” 祁青远见祁高格眼里闪过一丝异常,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可是国公府的世子,府里的第二号掌权人物,他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有谁能瞒过他。 不过是把他当成了弃子,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毕竟坏了国公爷的寿宴,又牵扯了其他好几家的权贵少爷,需要他这个身份低微的庶长孙负责罢了。 祁青远认命地闭上眼睛,把头低了下去,伏下身子请罪道:“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第15章 处罚 祁青远悠悠的睁开眼,见到熟悉的青罗纱帐松了口气,但感觉额头还是痛痛的,想伸手摸摸可浑身乏力得紧,向外面喊道:“于嬷嬷……”一开口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声音这么暗哑。 一听到声响于嬷嬷快步走了进来,见祁青远自己试着坐起来,忙上前扶着他,担忧的说道:“佛祖保佑,少爷总算是醒了。老奴担心坏了,要是大少爷您有个三长两短,老奴也不活了。” 在于嬷嬷心里,喝着自己奶水长大的大少爷本就如亲生儿子一般,这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于嬷嬷都心疼死了。 祁青远心里暖暖的,起码有人真正关心自己。翠妞咚咚咚的跑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茶,因跑快了都洒了一大半出来,于嬷嬷连忙接过来,伸手在翠妞身上掐了掐,嘴里埋怨道:“规矩教了多久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打扰了少爷休息,罚你晚上不准吃饭了。” 翠妞最笨,向来不会辩解,可怜兮兮的望着祁青远,祁青远轻轻的笑了起来,出声阻止:“奶娘,翠妞也是担心我,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翠妞听少爷为她做主,把头点得像蒜一般,磕磕巴巴道:“担心少爷渴。” 于嬷嬷知道祁青远向来纵容翠妞,自己也怜惜她脑子不好使,也就不提罚她的事,把茶杯送到祁青远嘴边,就着喝了几口,祁青远润了润嗓子,也舒服多了。 “奶娘,把力行力勤叫过来吧,我有事问他们。”祁青远打起精神,对于嬷嬷道。 于嬷嬷拿出锦帕,温柔的把祁青远嘴角的水渍擦干,怜惜的道:“力行力勤他们两个被世子下令打了二十大板,在屋里躺着养伤。您有什么事问奶奶也一样。” 祁青远脸色黯了下来,沉默了会,苦笑着说:“我都忘了,主子犯错,下人们也是逃不开责罚的,何况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好生照看他们吧,拿些好的药膏给他们疗伤。” 于嬷嬷叹道,“少爷您放心,我让我家的小子照看着他们呢。梨于荷雨都是女孩,不方便,只留了梨雨打下手,他们也没什么,都敷了药的,您别担心。” 祁青远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晚上去厨房给他们点些好吃的吧,力行力勤跟了我这么一个少爷,委屈他们了。” 于嬷嬷惊讶,立马反驳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伺候主子是他们的本分。力行是家里穷,自愿卖身到国公府的,一进府调教了几年就分到您身边;力勤是家生子,本就是国公府的下人,您对他们可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什么重活累活都没让他们做过,连脾气都没向他们发过,他们哪个不暗自庆幸跟了一个好主子。况且这次,府里几位少爷身边的小厮都被世子打了板子的,不独您一个受罚。” 一听于嬷嬷说到府里的几位少爷,祁青远就冷哼一声。原本与祁青昂祁青喆他们,虽然关系不亲密,在奎文堂读书时也经常受他们的捉弄,可那些不过是小孩子手段,他以为不过是小孩子嫉妒心作祟和受了长辈的影响,从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次,呵…… 当时戏台子塌了一边,首先问责的肯定是国公和世子的人,赵氏在虽说是世子夫人,可她的势力都在后院,在内院她的手还遮不住天,肯定没世子的人反应快。 那把所有责任都推祁青远身上的主意,就不知道是谁提出的,祁青昂比祁青远大些,又素来有些小聪明;可祁青喆跟他的利益关系更重一些,说是祁青喆也有理由;或许,是赵英鹏也说不定,还有那十多个身份各异的少爷…… 这一手陷害真是玩的漂亮,把责任都推到一个庶出子的身份上,全部的黑锅让他来背,不仅让世人知道了国公府的庶长孙甘与戏子为伍,坏了他的名声;又让祁青远与十多个世家少爷有了过节,真是好高明的手段。就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闭了闭眼,把心里的不甘和愤怒藏住,不在意的问道:“世子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于嬷嬷看着自家少爷一脸憔悴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安慰的答道:“您是昨天晚上被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就昏睡着,那管事说您是饿晕的,不碍事。奶娘就给你喂了一碗参汤,您现在可饿,奶娘去给您做些好吃的来,给您补补。” 祁青远见于嬷嬷避重就轻的回答,就知道肯定还有其他处罚,他握住于嬷嬷的手,望着她,“奶娘,您知道我的意思。” 于嬷嬷看着祁青远坚定的眼神,眼眶湿润,手不自觉的颤抖,回握他的手,怜惜的道:“世子爷吩咐您禁足三月,罚月俸一年,抄家规一百遍。” 祁青远沉吟,于嬷嬷见他若有所思,又加了一句:“二少爷三少爷,也是这样的处罚。” 这样的处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到是让祁青远有些意外。 他忽的问道:“我姨娘呢,她可有什么事。” 于嬷嬷给他提了提被子,语气有些鄙夷道:“伍姨娘无事,昨日在您跪祠堂的时候就已经回惜颜阁了,您昏睡的时候姨娘还派了香菱来看您。” 祁青远知道于嬷嬷是在不屑赵氏的手段,堂堂一个世子夫人,居然以一个妾室来要挟庶子,手段真是不入流。不过不管黑猫白猫,能逮到耗子就是好猫。赵氏更是摸准了他的脉,捏住伍姨娘,的确是对付他的好办法。 祁青远觉得一团糟,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年了,他仍是处在国公府的食物链的最低端,每个人都可以踩他两脚,一个小小的计谋就可以把他打入深渊。他紧握双手,心里不停的呐喊,不停的对自己说,要变强,要有实力,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姨娘,保护身边的人! 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知道着急也没有,对着于嬷嬷说道:“奶娘,去拿些吃的来吧,我有些饿了。” “埃,奶娘这就去,少爷您再歇会,马上就来。”于嬷嬷招呼翠妞进来伺候他,急急的望厨房走去。 祁青远在床上歇了一日,就感觉好多了,不过是跪久了膝盖有些肿还有额角上的伤有些没好,就能下地了。 这日,他正在书房拿着一本传记看,讲的是前朝的一位大将军,农民出身,可在军事上颇有天赋,一路从大头兵做到了大将军,他一生几乎是百战百胜,从未有敌手。后来仰慕他的人在他逝世后就给他立了这本《大将军传》。 书里从他贫寒的出身说起,到他用兵如神,多次以少胜多,以险胜多,以百战百胜的战绩得到百姓的爱戴,最后却因功高盖主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 这样的故事祁青远看过很多,上辈子他生活在应试教育的社会环境下,他虽是理科生,可《史记》这类的书还是读的不少。他感兴趣的是,这个世界似乎在隋朝历史发生了转弯,秦朝也是隋文帝杨坚开国,可确延绵了百余年才灭国,后又经历几朝才大赵才立国。 他自开蒙以来,也学的自是儒家经典,大赵科考也考的是四书五经。孔孟也是大赵文人的鼻祖;武功方面,虽也有孙武庞涓等人的事迹流芳,但《孙子兵法》等奇书却没有流传下来。在冷兵器时代,打仗多靠人力和武器。 所以,这个大军将在战场上面稍稍用了些计谋,就被传得神乎其神,还有人专门给他立传。这对于祁祁远来说可谓是一个好消息,他上辈子虽不算优秀,可为了拿奖学金,拿优等生的称号,在学习上也是下了苦工的,名著他没少读,诗也能背几首,《孙子兵法》也看过,这些都是祁青远强大自己的支撑。 “少爷,国公爷身边的祁忠管事来了。”祁青远正胡乱思索着自己该如何运用多一世经历的优势,就进到荷雨一脸紧张的敲开了书房的门。 “谁?”祁青远有些迷惑,“国公爷身边的人?来干什么?现在在哪?”祁青远放下手里的传记,反应过来,忙问到。 荷雨声音里带了些慌张,匆忙伏身行了礼,“祁忠管事,国公爷身边的祁忠管事。于嬷嬷迎进了正屋,正招待着。 祁青远很是迷惑,祁忠是祁国公信任的管事之一,还被赐了祁姓。平日里只听命于国公爷,他来旷新心斋肯定是受祁国公的命令,难道国公爷觉得世子对他的处罚太轻了,亲自下了处罚的命令么。 祁青远念头微转,来不及多想,去了正房。 “老奴给大少爷请安。”祁忠见祁青远走进门,放下手里的茶,恭敬的请安。 “忠爷爷多礼了,您是祖父身边服侍的人,青远是小辈,可受不得您的礼。”祁青远在他身子还没伏下去就把他扶了起来,客气的道。 祁忠是打小服侍祁国公的,年纪比祁国公还大,都快有六十了。不过将养的不错,没什么老态,只是因为有些瘦,脸上的褶子有些多。一见祁青远待他如此礼遇,咧开嘴笑道:“大少爷抬举老奴了,您是主子,有什么受不得的。”不过话是这么说,还是顺着祁青远的手没把礼行完。 祁青远见祁忠面色和善,还有笑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道:“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我们做小辈的都要敬着,何况您伺候祖父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祁忠一听,果然面有得色,国公爷身边的管事,有时候比他这个庶出的少爷说的话都要管用些。 他坐到之前坐的椅子上,关切的问:“大少爷可好些了。”说着还仔细的看了眼祁青远的额角,上面只是微微有些青,已经好多了。 祁青远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回道:“已经好多了,再上两次药就差不多痊愈了,还不会留疤。” 祁忠高兴的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慢慢说道:“老奴今日是奉国公爷的命令来看望大少爷您的。” 祁青远一听,知道该说正事了,坐直了身子,脸色又惭愧之色闪现,“多谢祖父厚爱,青远闯了大祸,祖父还派您来看我,青远真是愧对祖父的期望。” 祁忠露出满意之色,又道:“国公爷说了,如果您身体好些了,就让您随老奴去一趟暮菖居。” 这一下祁青远真是诧异了,祁国公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还要他去暮菖居,要知道国公府里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就是暮菖居了,长年有护院守着,他长这么大,也只去过几次,还是因为逢年过节去磕头而已。 不过,也容不得他拒绝。祁青远起身,稍带歉意的对祁忠道:“烦劳您等一下,我去换件衣裳了就来。” 第16章 意外 暮菖居在国公府内院的北边,是一个独立的一进院子,平日祁国公就在这里办公休息。 院子里安静的很,下人们都谨小慎微,走路都不发出一点声音。除了歇凉的一个小亭子,院内也没种什么花花草草,就在角落边圈了一个池子,里面种了些莲白。 祁青远进门的时候见祁国公正倚在软榻上假寐,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转头看祁忠。祁忠是祁国公身边的老人,他躬着身到祁国公耳边说了句什么,祁国公眼睛就睁开了,神色清明,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样子。 他立马走前几步跪下,“孙儿给祖父请安。” “唔,起来吧。”祁国公由着祁忠伺候着从软榻上起身,嘴里又念道:“老了,年纪大了,在塌上想事情呢,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祁忠多会奉承祁国公啊,嘴里接道:“公爷正是盛年呢,这几日太阳大照着舒服,正是午睡的时间,在塌上午睡会儿下午也精神些。奴婢这把老骨头都觉着自己还能服侍您二十年,您哪里就老了。” 祁国公被祁忠的话说得偎贴,一边朝外屋走去,一边问身后的祁青远,“听说前两日你身子不好,现在可好些了。” 祁青远恭敬的答道:“多谢祖父关系,孙儿养了两天好多了。”见祁国公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又向他请罪,“孙儿闯了大祸,坏了祖父的寿宴,请祖父责罚。” “你父亲不是已经罚过了嘛,事情就算过去了,你也不要太委屈。”祁国公无所谓的道,又见祁青远,一脸呐呐的样子,话又一转:“你也不要太大意,年轻的时候就要好好保养身子,该吃的药要吃,不然老了有你后悔的。” 祁青远脑子一片浆糊,不知道祁国公到底是什么意思,安慰安慰他? 他连忙一脸感激的道:“多谢祖父关心,孙儿听您的,回去就让于嬷嬷给孙儿熬些滋补的汤药。” 祁国公满意的点点头,指了下方的椅子让他坐,又关切的问他学问:“先生教到哪里来了,可又什么不懂的地方。” 祁青远忙起身回答:“先生正在讲《论语》,先生教的仔细,孙子未有不明之处。” 祁国公摆摆手让他不要拘礼,赞赏的说到:“你的两个先生都夸奖你在做学问上面有天赋,今日让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到国子监去上学。在家里学的东西毕竟有限,国子监里的讲经师傅都是德才兼备的老学儒,你去那里能学到更多东西。” 祁青远没被祁国公画的大饼诱惑到,他知道肯定没有这么好的事,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祁国公要把他送到国子监去,至少明面上看来是打算栽培他。 可他也不能过多的考虑,忙表态:“孙儿一切听祖父安排。” 祁国公更高兴了,又勉励了他几句,走的时候还让祁忠赏了他一套文房四宝和一些滋补的药材。 第8节 祁青远走后,祁国公的幕僚许先生从一个小门进来,低声的询问:“国公爷安排妥当了么,大公子可是愿意。” 祁国公捏了捏眉头,声音没了刚才的愉快,也不回答许先生的话,喃喃的道:“远哥儿虽是庶出,但却是我众多孙字辈中最懂事的一个,不说学问,光是小小年纪就识实务,而且受得了委屈这一点就值得称赞。你看前几天的事,他分明是受害者,可背了黑锅面上不仅没有委屈,还默默受了下来……” 徐先生看国公爷兴致缺缺,忙接口安慰道:“大少爷自是聪慧能干,其他的少爷也不差,只是年岁小些,好生教养着将来都是国公府的栋梁。” 祁国公不以为意,许先生又道:“正因为大少爷聪明能干,性子又好,才适合走这条路,说不定大少爷还能给您考个状元回来。” 祁国公嗤笑一声,“好啦,你也别劝我了。既然决定已经下了,自是不会反悔。状元是那么好考的么。我自己有些可惜那孩子的庶出身份。不过,为了国公府,为了整个祁家,牺牲他一个,换来皇上的圣心,是值得的。” 许先生点头,把话接了下去,“正是如此,当今天下承平,皇上一登基就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几个掌兵的武将,又改了兵制,把兵马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武将在朝廷上的地位逐渐削弱,皇上提拔的大臣都是文臣,年号虽为武顺,可看皇上行事,更重于文治。” 祁国公何尝不知许先生说的都是对的,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长孙送到国子监去。祁国公好容易经过十年的韬光养晦,让皇上摒弃了前嫌,祁国公府为表现出感念皇恩,不得不做出力挺皇上的姿态来,既然皇上更重文治,那祁国公府就把孙儿送到国子监从文。 只是可惜了祁青远而已,开国至今,勋贵子弟走科举之路的本就寥寥无几,做官做到最大的也不过从四品,还是无实权的散官。祁国公府在文臣方面没什么路子,那孩子的路就只能靠他自己走。 祁国公也是叹息了两声,就打起精神和许先生商量起别的事情来。 力行力勤都还躺在床上养伤,跟在祁青远身边伺候的是于嬷嬷的儿子于磊。他是在庄子上出生的,十七八岁,长得黑黑壮壮,有一身蛮力,现在在车马处跑腿,被于嬷嬷调来顶力行他们的差事,等他们好些了再回去。 于磊跟在祁青远身后,手里拿着一堆东西,都是刚才国公爷赏的。走了许久也不觉着累,一丝气不喘。见祁青远从暮菖居出来脸上不好,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多话,就静静的跟在他身后。 祁青远慢腾腾的在国公府内院游荡着,有些心神不宁。脑里一直在想祁国公把他送到国子监的用意。 国子监是大赵开国之初设立的中央官学,是大赵的最高学府。无数的文官都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开始的时候只收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宦子弟,历经百余年,受三大书院的冲击和政策的改变,虽然一些富商和有后台的人家可以走点后门,但总的来说国子监的门槛还是很高。 可以去相当于清华北大的学校上课,祁青远是愿意的,可前几天才受了处罚,背了黑锅,祁青远对祁国公和世子已经抱有戒备的心理了。 虽说大赵的官宦体系分为文官、武官、勋贵、宗室几个体系,可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勋贵子弟不得科考,这一点祁青远是知道的。所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祁国公的用意,在国公府生活了十年,他早就不再天真,不会把这当成是纯粹的好意。 祁青远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他拥有的也不多,也不怕被人惦记。放松了心神才发现自己在一片竹林中,他回头问于磊:“你知道这是哪儿么。” 于磊见祁青远总是回过神来,松了一口气,回道:“前面就是松柏阁后门了,小的正准备提醒您呢。” 祁青远有些失笑,自己光顾着胡思乱想去了,漫无目的的走到世子爷的地盘来了。这松柏阁的后门他未来过,就问于磊:“你可知道回去的路。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你家少爷我还在禁足中呢。” 于磊笑着道:“小的知道,绕过前面这片竹林,过了夹道就离旷心斋不远了。” 祁青远有些惊讶,“这么近?我记得旷心斋里松柏阁还是有些距离的。” 于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黑黑的脸上还泛了红,“回大少爷,小的说的是小路,都是平日里下人们走的。平日小的们为不耽搁主子的差事,都是尽量走小路的。” 祁青远了然的点点头,也不在意是小路,说:“成,那就带路吧。早点回去让于嬷嬷弄些酸梅汤喝,走了这么久热得很。” 说着就按于磊指的路走,不一会就绕出了竹林,看到了一片由石子铺成的夹道。夹道上有一个穿着短打的人正低低的垂着头靠在墙角上,不知道想着什么。 祁青远有些好奇的问于磊:“这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吧,怎么到这儿来了?”国公府的下人都有定制的衣衫,都是褐色的松江梭布制的长袍,这人穿着一身洗白的短打,所以祁青远有此一问。 于磊仔细的看了看那人,想了想才道:“小的猜应该是春喜戏班的人,小的前些天听与小的同屋的喜子哥说过,自国公爷的寿辰之后,春喜班的班主,就天天上国公府请罪。” 祁青远立刻明白过来,坏了国公府寿宴的虽是他们这些少爷们,可戏班子也逃不开干系,一个超品国公府的怒火,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戏班能承受住的。所以,戏班班主只能上门请罪。 那站在墙角边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祁青远才看清是一个异常清秀的少年,才十四五岁的样子,看到祁青远主仆的身影,吓得浑身哆嗦。 于磊见祁青远停下了脚步,虽不明所以,还是出声向那少年喝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向我们大少爷行礼。” 那清秀的少年听到是国公府的大少爷,咚的一声跪在了石子路上,还是哆哆嗦嗦的样子,可眼神却激动的望着祁青远。 于磊正要斥责那少年无礼,被祁青远拦住了,他轻声的问道:“你姓什么。” 那少年眼里迸出了泪水,激动的回道:“我姓伍,我姓伍,伍昊。” 第17章 安排 祁青远的呼吸有些急促,是了,姓伍。又长着那么一张脸,他的猜测应该不会错了。于磊没在后院伺候过,他没见过伍姨娘,不然的话看到两张异常相似的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不带一点惊讶。 祁青远吩咐于磊:“您去夹道口盯着,我有些事想问问他。”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少年。 于磊虽诧异,但还是听话的到夹道口守着。祁青远看着这个跪在地上但一脸激动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能和这个少年说些什么。 伸手把伍昊拉了起来,还没组织好语句,就听伍昊急急的问道:“姑姑,姑姑可好……” 祁青远心里有些复杂,他是知道伍姨娘是如何进国公府当妾室的。老父病重,家里贫穷,为给父亲治病,自愿卖身到官宦人家为婢,因颇有姿色,被那家的老爷送给国公世子为妾。 虽说这些都怪不到伍家人身上,但祁青远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也不回答伍昊的话,沉声的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伍昊见祁青远脸色不好,以为祁青远误会他是来打秋风的,忙急急的解释:“我在春喜班打零工,是陪我们班主来给世子爷请罪的。世子爷好不容易同意见班主了,可我身份低微,就在后门等班主出来。我没想干什么,我什么都没想,他们不知道,不知道……” 祁青远见伍昊有些语无伦次,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你怎么会到戏班打零工,我姨娘不是时时都接济你们么。”祁青远语气有些不善,他听伍姨娘身边的香菱说过,每年伍姨娘都会把自己的月例银子送到伍家去一些。 伍昊听到祁青远这么说,清秀白皙的脸瞬间涨红,正想解释,就见于磊从夹道口跑来,低低的说了句:“少爷,有人来了。” 祁青远当机立断,知道不可久留,快速的朝伍昊说了句:“明日你到国公府西侧门等着,我派人来找你。” 说完见他愣愣的点了头,加快脚步走出了夹道。 祁青远心情烦躁的回了旷心斋,有些后悔为什么鬼使神差似的要对伍皓说最后一句话,还说要派人去找他,他哪里有人!他烦闷的一掌拍在书桌上,把跟在身后的于雷吓了一跳,站着门口不知所措。 祁青远见于磊楞在原地,脸都吓白了,不禁苦笑,暗道自己太不淡定。平了平心情,温声的对他说:“别楞着了,进来把门关上,我不是冲你发脾气。” 于磊小心翼翼的把手里一堆东西搁在桌子上,又回去把书房的门关上。很是忐忑的看着祁青远。 祁青远沉默良久,还是对着已经满头汗水的于磊道:“今日在夹道上碰到的那个人的样子你可记得。” 于磊连忙点头,回道:“记得,小的在车马处跑腿,迎来送往的,记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祁青远斟酌着自己的语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郑重的道:“你娘是我的乳母,从小把我带大,对我是十万分的爱护。你虽是我的奶兄,但彼此不算熟悉。要不是这次力行他们受伤了,你也不会到旷心斋来当差。我的境遇你应该清楚,我现在有一件事儿,想让你去帮我办,你可愿意帮我。” 于磊被祁青远郑重的口气吓到,他就是一个在庄户上长大的孩子,又不聪明又没本事。他不知道少爷要他办什么事,只是少爷这么郑重的口气,让他有些吓到。可他知道,要不是他娘成了大少爷的奶娘,他们一家子还在庄子上种田,还被庄子上的管事剥削着。 而且他娘对大少爷的忠心他是知道的,在他妹妹也来旷心斋当差后,他们一家子都是靠着大少爷过活。他结结巴巴但语气坚定,“愿,愿意。” 祁青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的道:“明天你去一趟西侧门,找个借口出去找到今天在夹道上的那个少年,他会在附近等你,你可办得到。” 于磊想了想,“能,西侧门本就离车马处不远,小的平时跟守门的几个也熟,找个借口就能出去。” 祁青远松了口气,本就是想着西侧门偏僻,又离车马处不远才让他试试的。祁青远接着道:“你找到那个少年了,弄清楚他现在的状况,还有……还有他们家的状况,其他的你都不必多说。” 于磊见祁青远吩咐他办的事不是很难,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祁青远有嘱咐他:“这事儿,你就不要告诉奶娘了,更不要告诉别人。虽说没有违反国公府的规矩,但终究让人知道了不太好。” 于磊本就不是事事都要娘做主的人,听祁青远这么一说,连连保证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少爷,奶娘给您煮了绿豆汤。”于嬷嬷在书房外敲门,祁青远回坐到书桌前,示意于磊去开门。 于嬷嬷端着花瓷碗,送到祁青远的手边,想必知道祁青远进院子的时候脸色不好,连连向儿子使眼色。于磊憨憨的,向这种当着主子的面和人眉来眼去的事估计没做过,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把祁青远心里的那些烦闷全摇走了。 “好了,奶娘,让于磊也下去喝碗绿豆汤吧,他搬了半天的东西也累着了。”祁青远失笑,又指了指桌上祁国公赏的东西,吩咐道:“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吧。” 于嬷嬷看着桌上的东西,有吃的用的,零零散散几大包,还是有些担心,问道:“国公爷请您过去可是有什么吩咐?” 祁青远不欲奶娘操心,笑道:“奶娘放心,是好事。祖父要把我送到国子监去读书。” 于嬷嬷虽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妇人,但也知道国子监是文人士子都向往的地方,能去国子监上学的确是一件极好的事。 她的欢喜都快溢出眼睛了,嘴里不停的念叨:“真是佛祖保佑,保佑我们家大少爷能金榜题名。”又拍了拍手,有些焦急的问道:“什么时候去,您额头上的伤都没养好呢,要是去那种地方读书还顶着一头包,会被人笑话的。哎呀,我去煮两颗蛋来给您滚滚。” 说着抬脚就要出去,被于磊赶紧拦住了。祁青远连忙道:“奶娘,还早着呢,祖父说国子监是八月底才开课。这才六月,还有一个多月呢。” 大赵的科举是每三年一考,国子监也是每三年招收新的学生。 于嬷嬷放了心,可瞬间又担心起来,犹豫的问了一句:“这事,夫人可知道了。” 祁青远不是很在意的道:“这是祖父亲自安排的,就算母亲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国公府当家的还是祖父。” 祁青远说的没错,赵氏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摔了几个杯子而已,还是当着自己的闺中密友,通政太常裴家的夫人。 裴夫人既是赵氏的闺中密友,也是赵氏的表姐。两人年岁相当,一个是年初生的,一个是年尾生的,打小关系就好。 今日裴夫人上门本是来向赵氏诉苦的,她的嫡亲女儿是早产生的,天生不足,磕磕绊绊的长到了十二岁,天天药不离口。裴氏为了这个女儿操碎了心,每天求佛拜医的,正商量和赵氏哪天去上香,赵氏就听到前面传来祁青远要去国子监读书的消息。 赵氏在好友面前也不掩脾气,直接就把手上的白釉纹瓣莲茶杯给仍了出去,那可是一整套的,摔了一个剩下的基本也就报废了。 裴氏虽与赵氏交好,可论心机,论手段甩了赵氏几条街。她是典型的贵妇人,在裴家把丈夫拢的牢牢的,连妾室庶子都没有,两个年老的通房被管的死死的,除了操心病弱的女儿,她这辈子还没什么糟心事儿。 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件事另有门道,就随赵氏发泄完了才凉凉的说了句:“你有什么可气的,这么好的事就偷着乐吧。” 赵氏愕然,要不是眼前说这话的人是裴氏,她都想跳脚骂人了,不悦的道:“表姐,你这说的什么风凉话,那贱种才受罚几天呢,国公爷就要把他送到国子监了,这让我的喆哥儿,卓哥儿怎么办。” 裴氏知道她这个表妹实在是不怎么堪用,直接问道:“国子监怎么了,你们家那个庶出的去了就一定能考出个状元来?你也不想想,你们祁家的势力几代经营都在军方,把那庶子远远的打发去从文,不是为你家的哥儿腾位子么。” 赵氏被裴氏一语点醒,不由有些心花怒放,拉着裴氏的手兴冲冲的说道:“还是表姐有见地,可不就是如此么。只有喆哥儿才是长房的嫡孙,才是国公府的继承人,国公爷要培养的肯定是喆哥儿和卓哥儿。” 裴氏有些意兴阑珊,也不附和赵氏,只操心自己的女儿,又提醒赵氏:“说好了,初五陪我去护国寺上香,要是佛祖能保佑我的佳柔能健健康康的,我就是每天如素都愿意。可怜我的佳柔……” 第18章 伍家 祁青远捧着一本《论语》,有些心不在焉。于磊已经出去一个多时辰了还不回来,让他等的有些着急。手里的书一页也没有翻过,他不禁有些自嘲。 他的两个先生都夸他天资聪慧,悟性极佳,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文学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只不过仗着实际年龄成熟,能多记忆一些东西;而且上辈子好歹也是个大学生,领悟点论语什么的还是很轻松,要是真让他考科举,作策论,他肯定是不行的。 虽然知道祁国公送他去国子监肯定不是单纯的好意,但他内心深处仍然是愿意的。去国子监读书的话,至少他会自由一些,他会有大半的时间远离国公府,能让他喘口气。 祁青远不断地说服自己,让他那一颗自国公寿辰之后不甘愤怒的心沉寂下来。 “少爷,小的回来了。”门外传来于磊的声音。 祁青远放下书,抛开思绪,向外说道:“进来吧。” 于磊今日穿得很精神,一身崭新的葛布衣袍十分合体。他推开门躬身向祁青远行了一礼后有把们关的紧紧的,这才走向祁青远,“少爷,您交代的事,小的都问清楚了。” “嗯,事情可顺利,没出什么差错吧。”祁青远靠在椅子上,关心的问。 “顺利,今日看守西门的是小的的熟人,小的对他说小的要回家一趟,他问都没问就放小的出去了。至于伍家小哥,一直在西侧门外的弄堂等着,小的带他找去了间小茶楼,他一听少爷有话要问他,倒谷子似的全说了。”于磊回答的很顺溜。 “哦,”祁青远指了指下边的凳子,让他坐,又问:“都说些什么,你细细的道来,不可遗漏。” 于磊半坐在凳子上娓娓道来。 伍家的老太爷,也就是伍姨娘的父亲早就过世了。伍老太爷只有一儿一女,在老妻过世后也没再娶,自个儿把两兄妹拉扯大,所以两个孩子对父亲的感情都很深厚。 伍家兄长年轻的时候也上过几年师塾,可父亲的一场病,让本就贫穷的家里雪上加霜,哥哥只能放弃学业,出去打散工,可半个月赚来的钱还不能给父亲买三天的药,无奈之下,伍姨娘自愿卖身到官宦人家,可兄妹俩赚的钱也只能吊老爷子几年的命。 伍老爷子逝去过后,伍大哥继续打零工,好歹能养活自己。后来娶了邻居家的女孩,夫妻两兢兢业业的操持着小家,还生了两个儿子。 日子不富足但也满足,哪知天降横祸,伍家大哥意外猝死,只剩下孤儿寡母,生活就格外的艰难起来。 伍昊是家里的小幺,他还有一个哥哥伍俊。伍俊也随他父亲一样,上过师塾,伍俊在功课方面极有天赋,可家里失了顶梁柱,靠伍母做的那点针线活实在供不起他继续上学。师塾的老师惜才免了他的学费,可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伍昊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为了支持哥哥读书,就去戏班子跑腿。 第9节 戏班班主见他机灵长的又好,就收了他当小徒弟。可他所在的春喜班境况近两年也十分不好,京城里来了一个长生班,越家的世子爷力捧他们戏班的小花旦,又重金请人排了新戏,春喜班的生意就越来越差。 好不容易也排了出新戏在祁国公的五十大寿上首演,可还没演完,戏台子就塌了一半。春喜班的境况就更不好了,现在当家的小生和花旦都另谋出路去了,要不是戏班班主苦苦支撑着,戏班都快散伙了。 于磊说的口干舌燥,见自己少爷听完后沉默不语,也不敢打扰,书房里一片静寂。 祁青远沉吟半天,他心里模糊的有个想法,可却觉得有些不切实际。手指轻轻的敲在红木桌上,发出规律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有些刺耳。 “要是让你再找他一次,你能找得到么。”祁青远忽然出口问道。 于磊不禁暗道自己聪明了一次,自他知道伍家少年的身份后,就留了个心,果不其然派上了用场。他忙回道:“能,小的问了伍家小哥的住址,那个地方小的知道。” 祁青远暗道,果然没看错人,这小子看子憨憨的,办事还是很靠谱。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于磊,“你明日再去找他一次,去的时候先来我这里,给他带些东西。” 第二日一早于磊就来了旷心斋,看着祁青远一脸的疲惫,眼睛里还有血丝,吓了一跳,正要问,见祁青远做了阻止的动作,就蹑手蹑脚的随祁青远进了书房。 祁青远熬了大半夜实在是累的很,指了指桌上的一叠纸,打着呵欠道:“你把这些东西给伍家两兄弟看,特别是伍俊,他不是一直在上师塾么,能看懂。” 于磊是不识字的,只是看着这一叠纸,就知道少爷为什么那么累了。麻利的把东西收好,询问道:“少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伍俊看了要是问你这些是哪里来的,你就说请了府里值得信任的管事弄来的,让他们切不可泄密。”祁青远叮嘱道。 于磊想了想还是问道:“少爷,这些纸上写的东西是干什么用的,要是伍家的表少爷不懂您的意思怎么办。您给小的说清楚了,小的也好把您给的差事办好。” 祁青远懒懒的说:“就是写了一个故事而已,伍家的两兄弟稍微有点脑子就能懂。要是不懂你就拿回来吧。” 于磊喏喏道,行了个礼出了书房。一路脚步不停的走到了西侧们,守门的今儿换了一人,不过还是他认识的。 于磊高声的向守门的打招呼:“常二哥,今儿您当值呢。” 守门的汉子二十多岁,脸方方的,见到是于磊也笑了起来。“哟,是于磊呀,怎么不当差跑我这儿来了,你小子不是偷懒了吧,让你们管事的知道了不收拾你。” 于磊喊冤道:“常二哥,我是偷懒的人么。这些天我都在大少爷院里伺候,我爹在庄子上扭了脚,大少爷开恩,允我回去看看,二哥行个方便呗。”说着从袖里掏出几个铜板。 那守门的汉子乐呵呵的道:“你跟哥客气啥,去吧。不过得早点回来啊,我未时要换班,回来晚了被发现了咱哥儿俩都得受罚。”常二哥接过铜板,利索的收在袖里。 于磊忙拍着胸脯保证,“耽误不了您换班,二哥放心,我回去瞧瞧我爹就回来。肯定不让二哥受累。” 守门的常二哥开了西侧门一个缝儿,于磊一溜儿的就顺了出去。 出了门,于磊顺着京城的小巷,左拐右拐的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伍家。 伍家住在城西的一个旧弄堂里,这一条弄堂住着十多户人家,都是小老百姓。于磊找到门牌号敲了敲门,不一会一个瘦瘦的十六七岁的少年就开了门。 伍俊见是一个陌生的少年,有些惊讶,客气的问道:“请问您找谁。” 于磊猜出了伍俊的身份,低低的说道:“小的于磊,昨个儿刚和令弟见过。” 伍俊嘴巴张的老大,昨天弟弟回来就跟他说了,见到了国公府的大少爷,也就是他们血缘上的表弟。大少爷还派人询问了他们家的境况,兄弟俩回忆旧事,还抱头哭了一夜。怎么今日还派人上门了。伍俊忙把于磊迎进了门。 伍家总共也只有四间房,还有些年久失修,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伍俊把人迎了进来,就喊在厨房干活的伍昊:“二弟,快出来一下,有客人来了。” 伍家没有待客的地方,伍俊就把于磊迎到了他平时温习功课的房间。连书房也算不上的一间七八平米的小屋,屋里虽摆了书桌,还有一些纸笔和书,但屋角也放了些杂物。 于磊刚坐在矮凳上,伍昊就从厨房里跑了进来,见是他一愣,也不说寒暄几句磕磕巴巴的就问:“于家大哥来可是有什么事。” 于磊也不回答,甚有礼教的道:“不知伍家夫人可在,容小的去拜见拜见。” 伍俊毕竟是上过师塾的,回过了神来,就让弟弟去倒茶,颇为从容的道:“于家兄弟客气了,家母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于磊点了点头,也不废话,从怀里把那一叠纸递给伍俊,“这是我家少爷给您的东西。” 伍俊满肚子疑惑的接过纸,低头慢慢的看,越看越惊奇,看到精彩的地方要不是顾忌着有外人在,都有些忍不住情绪。伍昊端了一只碗进来,里面倒了开水,上面飘着几颗花瓣。 见屋里气氛有些怪异,就寻了个矮凳,坐到于磊身边,招呼他喝茶,“于大哥您喝水,我们家没什么好的东西,这花瓣是我娘自己采的,晒干了泡水喝,说是对身体有好处,您尝尝。” 盛情难却,于磊喝了几口,清香宜人,还有些微甜,赞道:“果然与众不同。” 伍昊有些小得意,大方的说道:“于大哥喜欢,走的时候给您带一包回去,这花茶就我们家独一份,别的地方还不容易喝到呢。” 于磊正要推辞,就见伍俊抬起头,有些激动的道:“大少爷把这东西给我,可还有什么其他的话?” 于磊摇摇头,“大少爷只让我把东西带给您,其他的什么都没吩咐。” 伍俊有些不死心,恳切的问道:“真的什么都没说?于家兄弟,你是大少爷身边服侍的人,烦请您指点几句。” 于磊咬了咬牙,还是道:“大少爷只说了这东西是请了信任的管事弄来的,说是给您看了,您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伍俊有些踌躇,这一叠纸上也没写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就是一篇戏文。不过这戏文的文笔,构思,还有剧情都能称得上是佳作。 一想到伍昊和大少爷初次相见的情景,还有伍昊的戏班正面临散伙的困境,他猜测祁青远给他这出戏文,是希望伍昊能以此戏文在戏班站稳脚,也帮春喜班走出困难。 还有这样精彩绝伦的剧本,肯定能卖到不少钱,祁青远给他了这叠纸就相当于给了他一大笔银子。 伍俊的心里划过片片的暖流,血脉亲情让他无比的感动。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向于磊一躬身,有些哽咽道:“多谢于兄弟跑这一趟,也烦劳您替我向你们大少爷道声谢,姑姑和他的恩情我们兄弟没齿难忘。” 伍昊见一向沉稳的大哥情绪如此外露,来不及多想也跟着伍俊一起行礼,把于磊唬了一跳,忙起身避开。 于磊无奈道:“伍兄弟可是折杀小的了,我只是少爷身边的一个随从而已。至于感谢的话还是以后你们亲自说吧,总有见面的机会。” 伍俊一脸的感激,“承于兄弟吉言,要是能见到大少爷一面,我们兄弟自会亲自表达感激之情。” 又客套了几句,于磊就提出告辞,伍家兄弟热情的把他送出了弄堂,于磊又嘱咐道:“伍大哥,少爷说了这叠纸给了你,就是你的了,和我们家少爷就没什么关系了。” 伍俊不知道祁青远心里的弯弯绕绕,但他也明白国公府的少爷不好和戏班子扯上关系,不住的点头,于磊完成了差事,心情愉快的回了府。 第19章 住读 大赵十四年,武顺帝下旨封年十七的大皇子赵英毅为毅亲王,年十六的二皇子赵英礼为礼亲王,三皇子赵英福为福亲王;敕令工部为三位亲王出宫建府选址。并下旨在京三品以上官员家年满十四至十六的女子入宫选秀。 整个大赵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两道圣旨上,武顺帝一口气封了三位即将成年的皇子,加上皇后的嫡七子荣亲王,大赵皇子辈中就有了四位亲王。 皇子们渐渐长大,封王选妃,平静了十多年的大赵开始暗潮汹涌。后宫嫔妃之间的斗争也慢慢转为皇子之间的斗争。 特别是礼亲王的生母越氏独宠后宫十多年,又有越太后扶持,他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荣亲王占了嫡子的身份,但一来年幼,二来皇后不受宠,故迟迟未封太子。大赵的东宫之争随着这两道旨意打响了序曲。 大赵后宫,关雎宫内。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四周石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绣花毛毡隔起,既精致又低调。 屋内陈设之物也都是极尽奢华,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暗红苏绣织金锦被,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吉祥绣锦的珠绫帘子,帘钩上还挂着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幽香。 八个宫女伺候着越贵妃起身,关雎宫内的掌事嬷嬷捧着一叠画像禀报道:“娘娘,待选秀女的画像王爷都已经瞧过了。” 越贵妃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三十岁的人了看着还如少女一般,岁月格外优待她。 听到嬷嬷的回报,唇一扬,声音就飘了出来,如叮咚的泉水般悦耳,“噢,皇儿看上哪家闺秀了。” 掌事嬷嬷讨好的回答:“王爷说若是娘娘能讨得蔡国公家的小姐为礼王妃,就是最好不过了。” 越贵妃神色怡然,露出微笑,“还好,没让本宫失望。” 心里不断的盘算,蔡国公乃大赵大国公之一,底蕴深厚,又一向得皇上信任,若能有蔡国公府支持,皇儿离太子之位又近一步。 只是怎么避开皇后的耳目,求得皇上赐婚,还得好好和姑母筹谋。 关雎宫内为皇子封王选妃一事正筹谋着,坤宁宫也没闲着。 刚封为福王的皇三子母妃王贤氏,一向和陈皇后交好,王氏的娘家哥哥,宣威伯的二老爷也娶了陈皇后的嫡亲妹子,陈王两家一向同气连枝。 在陈皇后未生育的那些年,曾一度有传言,皇后欲抱养三皇子,后来陈皇后诞下龙凤胎传言才消弭无声。 坤宁宫内王贤妃和陈皇后正拿着几张画像仔细瞧着,勋贵家的有蔡国公府的小姐,王氏娘家的小姐;文官家的有按察使家的小姐,工部尚书家的姐;武官有禁卫军统领徐家的小姐…… 王贤妃挑了勋贵、文官、武官都选了一张自己满意的,把娘家侄女的画像放在了最后面,有些忐忑的递给陈皇后,她想起自己娘家嫂嫂前几日进宫时,话里话外透露出想把自己女儿嫁给福王的意思,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知道福王的婚事大半掌握在皇后手里,都说陈皇后不受宠,性子软绵,面对光芒万丈的越贵妃和越太后退避万舍,可软绵的人岂能在越氏姑侄虎视眈眈下,把一双儿女平安生下来并抚养长大。 她实在是有些担心福王的婚事会被陈皇后拿来与越氏和礼王争斗,还没想好说辞,就见陈皇后看完了她挑出来的三张画像,温声的问:“你挑的这几家的不错,福王可有自己属意的人?” 王贤妃温顺的道:“福儿的婚事自是由娘娘做主,臣妾和福王唯娘娘是从。” 陈皇后脸色露出了笑,比对着手上的三张画像,“许家的女儿珠圆玉润,一脸福相;刘家的女儿也不错,听说文静贤淑;王家的么,你的侄女也很好。几家都不错,既是给福儿选王妃,还是问问他的意见吧。” 王贤妃想着为了儿子,豁了出去,咬咬牙道:“福儿虽并未说属意谁,不过嫔妾看福儿和他表妹一向玩的好。” 陈皇后顿了片刻,有些意味深长的道:“王家的闺秀自是不错,既然你和福儿都中意,侄女作儿媳也是一番美谈。” 贤妃提在嗓子眼的气顺了出来,忙恭维道:“多谢娘娘成全,福儿和他的媳妇儿日后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陈皇后不得意的摆摆手,正要说什么,听到屏风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神色瞬间柔和下来,嘴角带笑,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女童从屏风外跑进来,扑到陈皇后身上,使劲的蹭了蹭,身上带着的金铃铛发出脆脆的声响。 女童娇娇软软的撒娇:“母后,儿臣睡醒了怎么没瞧见您啊。” 陈皇后温柔的拍了拍女童的屁股,笑着说道:“你个小猪要睡几个时辰呢,母后可没你那么懒。”又指了指贤妃,“怎么不向你贤母妃请安。” 女童把头从陈皇后怀里抬起来,肉嘟嘟的脸上,眉眼精致,小琼鼻抽了抽,露出一对酒窝,可爱极了,甜甜的喊了声“贤母妃好”后又把头埋了下去。 贤妃忙到:“公主也好”,十分有眼色的提出了告退。 坤宁宫内剩下了陈皇后母女二人,小公主见外人走了,叽叽喳喳的对着母亲提要求,“母后,儿臣要去御花园看看那个鸟窝,昨晚下雨了,也不知道鸟妈妈有没有保护好小鸟。” 陈皇后对着女儿的话无奈之极,她三十岁才生下两个宝贝疙瘩,自是看成了眼珠子。儿子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似的,像极了她的父亲陈太师,规矩方正得很,让她很省心;而女儿却不知道随了谁,活泼过了头,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下池捉金鱼…… 见女儿湿漉漉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陈皇后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忙告诫道:“母鸟肯定会保护好小鸟的,你可不要乱操心。”见女儿一脸不高兴,又安慰她,“你这些天规矩些好不好,御花园里等两天就会有许多漂亮的姐姐来,到时候母后带你去玩。” 怀安公主和陈皇后耍了一番花腔没得逞,只得怏怏的寻他的胞弟荣亲王玩儿去了。 朝廷后宫的事现在还与祁青远无关。在禁足了一个多月后,眼见国子监招生的日子快到了,松柏阁派了管事来到旷心斋。 “一平叔,您坐。祁青远招呼荷雨上茶,在书房接待国公世子的心腹。 “多谢大少爷。”祁一平向祁青远拱了拱手,坐到了祁青远下方。 祁青远知道祁一平来肯定是和他去国子监上学的事有关,所以也不着急,只招呼他喝茶吃点心,闲聊几句。 祁一平见祁青远如此沉得住气,心里暗自称赞,主动说明了来意,“大少爷,小的今日来时奉世子爷的命令,给您讲一些国子监的事,让您心里有个底。” 祁青远忙感激的道:“那就有劳一平叔了。” “国子监是我们大赵的官学,每三年一招生,每次招生不过五十余人,大多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或是亲戚。”祁一平见祁青远听的认真,继续道。 “国子监掌院是国子监祭酒方大人,下面是司业、祭丞二位大人,这三位大人总理学子们的学业事宜;主薄大人掌印;五经博士和助教是你们平时的授业师父。”祁一平把国子监的分工告诉祁青远。 “像少爷您这样刚入学的,不管从前的学业进度如何,都是从四书五经开始。然后六艺少爷也需要选学两门。每学年都有一次考校,没有达标的学子会去除国子监的名额。”说着看了看祁青远的脸上,见他没有半分失色,暗暗点头。” 对于上辈子读了十多年书的祁青远来说,考试就像家常便饭一般,所以他完全没有在意,示意祁一平继续。 “大多数学子都是住在国子监的监舍,有单独的小院,吃食也是国子监负责。读九天休一天,每个月休息三天,大少爷看您是住国子监还是要世子爷为您去说说,让您可以每天回府。”祁一平有些意味声长的问道。 祁青远笑了两声,没有犹豫的回答:“自是遵守国子监的规矩,休息的时候再回来向祖父父亲请安。” 祁一平带着赞赏道:“既是如此,世子爷说了,您身边的两个小厮小了些,会再给您安排一个长随伺候您。” 第10节 “我可以把他们三个都带进国子监么。”祁青远有些疑惑的问,那待遇也太好了些吧。 祁一平笑着说:“按规矩您只能带一个小厮去您住的监舍伺候起居,长随会接您上下学,您平时有事也可让小厮去找他,他会在国子监外的一个书局做工,随时等候您的吩咐。” 祁青远点点头,暗道派一个长随既是保护也是监视啊。 祁一平又给祁青远讲了些国子监的规矩,临走的时候还传达了世子解了他禁足的命令。 第20章 郁结于心 解了禁足就意味着恢复了每日的请安,这对于祁青远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一大早去了松柏斋请安谢恩后,祁青远朝着赵氏的拾新阁走去。 他心里盘算着,刚才祁高格说今日可以去见一下伍姨娘。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伍姨娘他和伍家兄弟接触的事情。 前几日于磊给他带回来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是他写的那个戏本子赚得的钱。伍家兄弟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明,伍俊亲自去找了春喜班的班主,只给班主看了一半的戏本,引起了班主强烈的兴趣,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戏本子以两百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春喜班。 两百两银子具体值多少钱祁青远不太清楚,他只知道他每个月的月例是五两银子,这十年下来,加上逢年过节长辈的赐与,除开平时给下人们的赏赐后,他的小箱子里也只剩五六十两。 卖了戏本子后,戏班主为了笼络伍俊这个会写系本子的大哥,把伍昊收成了弟子,亲自带在身边照顾,伍昊在戏班里的日子好过多了。 祁青远拿到银票,赏了于磊十两辛苦费,自己留了一半,把剩下的一百两让于磊带回去,嘱咐伍俊好好读书,并一定要交代好可以让伍昊在戏班子管事,但一定不要学唱戏,希望他们能了解他的苦心。 祁青远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思绪,拾新阁到了。 “给母亲请安。”这是禁足一个多月后第一次来给赵氏请安,祁青远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赵氏怀里正抱着她的嫡女,三岁的祁思珂。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珂姐儿正在闹脾气,眼睛红红的,见到祁青远进来也没有往日的笑脸。 祁曼珂是大房嫡子女中唯一对祁青远表示亲近的孩子,奇怪的是赵氏也不阻止她对祁青远的亲近,要知道她的两个儿子小时候,赵氏是不允许他们接近的。 祁青远也比较喜欢这个妹妹,爱笑爱闹,很是活泼,让祁青远很羡慕。 祁青远见赵氏这里只有珂姐儿一个孩子,就知道祁青喆的禁足还没解,他有些犹豫,每次来大房都有几个孩子,他虽受排挤,但只要一个人呆在旁边熬过时间就好了。 可现在屋里除了下人就只有她们三人,还有一个在闹脾气。 祁青远见赵氏也不怎么想搭理他,可请安有请安的规矩,至少要呆足一刻钟才好告退。傻站着不说话很是尴尬,他只能主动逗弄珂姐儿,“三妹妹怎么啦,跟大哥说说,看大哥能不能帮你。女孩子要笑着才漂亮啊。” 珂姐儿还小,但最爱漂亮,一听又要撇嘴了,哽咽的说,“我的大大和小小没了,不听话,打架。” 祁青远有些疑惑,就看了看珂姐的养娘。养娘见赵氏没阻止就向他解释,大大是珂姐儿养的猫,小小是珂姐儿养的狗,两个宠物争吃的,弄得珂姐儿住的地方鸡飞狗跳的,还差点伤到珂姐儿,赵氏就吩咐人把那个宠物弄走,珂姐儿不干,已经闹了好半天的脾气了。 祁青远有些失笑,这才是一个孩子应该操心的事情,而不是像他。 他笑着问:“珂姐儿是喜欢大大还是小小呢。我们求母亲留一个陪珂姐儿好不好。” 珂姐儿一听,就歪过头看赵氏,赵氏想着要是把两个都弄走了,这个祖宗还不知道要闹多久,留一个下来也安分些,就点了点头。 可珂姐儿又伤心起来,大大小小她都喜欢啊,有巴巴的问祁青远:“大哥喜欢大大还是小小。” 祁青远想着猫要温和一些,就道:“大哥喜欢大大,大大还可以抓小老鼠呢,可有用了。” 珂姐儿一听忙道:“我也喜欢大大,”又怯怯的摇了摇赵氏的袖子。赵氏就吩咐把猫留了下来,见女儿不闹脾气了,赵氏心情也好些,就问祁青远,“过几日国子监就要开学了,你可准备好了?” 祁青远有些诧异赵氏对他要去国子监上学的事这么淡定,忙回道:“都准备好了,多谢母亲关心。” 赵氏又来了句,“去了国子监要好好读书,不要惹是生非,掉了我们国公府的威名。” “是,儿子遵命。”祁青远低头回道,心里更是狐疑赵氏的态度。 “好了,世子爷允你今日去见见你姨娘,你去了就早些回你的旷心斋温书吧,国子监可不比家里,那里天资出色的人多的是,听说你们每年还有考校,你可别被除了名。”赵氏有些尖酸的道,到底不待见祁青远。 这才正常嘛,出了拾新阁,祁青远暗道。 许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惜颜阁早早的就打扫一新,伍姨娘大丫鬟香蝉还在院子外边等着,一见到祁青远就行礼,“大少爷来了,姨娘亲自给你熬了松子虾仁儿汤,现在还在炉子上煨着呢。” 惜颜阁是没有小厨房的,但世子开恩,允准辟了两个烧水熬药的炉子,伍姨娘近年身体不大好,时时吃着药。 祁青远走近惜颜阁就闻到空气中漂浮的中药味,有些皱眉的问道:“姨娘又在吃药了么,怎么没报来我知晓。” 香禅有些苦涩道:“自国公寿宴后,姨娘就一直病着,您又在禁足,姨娘不准我们打扰您。” “那可请了大夫?”祁青远怔道。 香禅把头垂得更低,呐呐的说,“姨娘不让请,吃的还是上次大夫来开的方子。” 祁青远心里蹭的冒出一股无名火,大声的喝道:“力行,你去,去把府里的大夫请过来。” 说完一甩衣袍就进了门。 伍氏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见一脸委屈的香禅和脚上生风跑出去的力行,叹了口气,苍白的脸上因刚才的急步染了丝红晕,祁青远忙上前扶住她,有些抱怨道:“姨娘,您生病了就应该请大夫过来看看,吃之前开的药方算怎么回事,要是吃出了好歹怎么办。” 伍姨娘温柔的道:“都是老毛病了,每次大夫来也是开一样的方子,姨娘就是想偷一次懒而已,你莫要忧心。” 祁青远想着反正力行已经去请大夫了,也不跟伍氏争论此事,扶着伍氏到软榻上坐着,“姨娘坐这儿,舒服一些。”又拿了塌上的一个祥云垫放在她腰后。 伍氏含笑的任他摆弄,吩咐香菱去把炉子上熬的汤端过来。热腾腾的好大一碗,松子和虾仁儿都熬的软软的,十分入口。 伍氏见儿子吃的香一脸的满足,又关心的问道,“隔几日你就要出府读书了,准备好了么,可还差些什么?” 祁青远不住的点头,“姨娘放心,东西都是奶娘在准备,齐全着呢。而且父亲和祖父都赏了东西下来,什么都不缺。” 伍姨娘温声道:“于嬷嬷的确是个妥帖人,有她在你身边,姨娘才能睡好觉。可现在你小小年纪就要出府去读书,万事都要小心些。在外面受了气忍着些,回来跟姨娘说就好,可千万不能再和人动手了。” 祁青远放下碗,知道伍氏说的是之前寿宴的事,她虽知道那事是他受了委屈,可和人动了手确是事实。他安慰道:“姨娘放心,我听的你的话,再也不和人打架了。” 伍氏一脸的慈爱的点点头,祁青远看着伍氏消瘦的脸,有些心疼,也顾不上心里的犹豫,就把和伍家兄弟的事告诉了伍姨娘。 伍姨娘听到祁青远见过了伍昊,他还帮助伍家兄弟摆脱了生活的困境,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撑出笑脸,抚摸着祁青远的头,“远哥儿真的长大了,你能帮你两个表哥一把,姨娘就是死了,也能对你外祖父交代了。” “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把这事儿告诉您就是想让您高兴高兴。”祁青远见伍氏一脸再无遗憾的样子,忙道,“以后伍家的事姨娘交给我吧,您只要好好将养身子便好。我马上就去国子监上学了,说不定还能见到两位表兄,我会把国子监讲经师傅讲的笔记带给大表兄,您就等着听大表兄金榜题名的消息吧。” “好好,姨娘等着听你和你表兄的好消息。”伍姨娘欣慰的道。 门外传来敲罄的声音,祁青远知道是大夫到了,忙整了整仪容,开了门,就见力行领着府里的钟大夫到了。 “老朽给大少爷请安。”钟大夫六十多了,微微颤颤的行礼,祁青远忙扶他起来,客气的道:“又要麻烦钟大夫了。” 等丫鬟们置好屏风,钟大夫把一张薄的锦帕隔在伍姨娘手腕上,开始看诊。 “如何,我姨娘没什么大碍吧。”祁青远见钟大夫诊完,有些焦急的问。 钟大夫摆摆手,低头开方子,“还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不过姨娘还是需心绪开阔一些,郁结于心可不好啊。” 郁结于心!让伍姨娘郁闷纠结的,也只有祁青远的事了。祁青远暗自愧疚,又嘱咐道:“钟大夫,您给开些滋补的药吧,价钱贵些都没问题。” 钟大夫点点头,刷刷的开了药方。祁青远悄悄的把伍家兄弟送来的那张银票给香菱,嘱咐她想办法给伍姨娘弄些补药,又陪着伍氏说了一会话,才回了旷心斋。 第21章 国子监 国子监开学的前一天,祁青远见到了以后要跟在他身边伺候的长随,陈大川。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是国公府一处产业的小管事,看着很是精明,祁青远和他客套了几句,就算认识了。 待陈大川走后,祁青远坐在书房挥笔写下力行力勤的名字,他们都是跟了祁青远几年的小厮,说对他忠心算不上,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几年他们两个服侍祁青远还是比较上心。 力行是因为家里遭了难,自愿卖身进府的,性格沉稳做事麻利,只是祁青远那时候还小,不便打听他的卖身契是在赵氏手上还是在国公世子那儿;力勤是国公府的家生子,父母是国公府外院产业的小管事,但性子浮躁一些,有些小聪明,而且有些胆小。 要从这两个人中选一个随他到国子监,从办事能力上看力行要合适一些;可更让祁青远放心的是力勤,国公府外院产业的管事,赵氏是插不进手的。可这几天冷眼旁观,力勤好像对这差事不太上心,倒是力行表现得更好一些。 其实想想也很有道理,力行在国公府没有根基,就算他是赵氏的眼线,赵氏也不可能特意关照他这一个小小的下人;而力勤是家生子,父母得力,他更愿意留在国公府静等时机,不愿意陪祁青远这个庶少爷去冒险也在情理之中。 下人们之中早就有传言,说大少爷去国子监读书,表面听着风光,实际是被国公和世子流放了,勋贵家的子弟要出头靠的是皇帝的圣心和家族的荫蒙,而不是科考。 祁青远把他们两叫进了书房,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垂着头规矩的站在下面。祁青远开门见山道:“明日国子监开学,按例每位学子只能带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你们两个谁愿意跟我去。” 力行力勤对视了一眼,力勤想着他爹托人带给他的话,有些犹豫,力行上前一步躬身道:“小的愿意跟在少爷身边,伺候起居,让少爷能安心读书。” 力勤也跟着慢声道:“小的也愿意伺候少爷。” 祁青远见状沉吟片刻,“那就力行跟着吧,力勤留在旷心斋帮衬些于嬷嬷。” 两个人的小心思都得了逞,听了祁青远安排,忙到:“是,小的领命。” 因是第一天入学,世子派了他的心腹祁二全护送祁青远。从国公府坐马车坐了半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国子监坐落在皇城北边的正阳街上,整个建筑庄严恢弘。祁青远到的时候门前已经停了十多辆马车,时辰还早,国子监的大门紧闭着,众人都在外面等候。 祁青远开了窗观察周围的马车,有的是翡缨翠盖马车,有的是朱轮华盖马车。每三年国子监通过上一年年科考通过的人数确定新招收的人数,再加上走关系托人情的,每次招生也不过四五十人,所以国子监门外的马车非富即贵。 在庄严肃穆的国子监门前,连马儿也异常听话,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到了巳时,国子监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打开,领头的是一位五十多岁,面容严肃着绯色云雁官袍的老者,身后跟着四位着青色白鹇官袍的人。 祁二全亲自扶着祁青远下了马车,还来不及打量周围可能之后是同窗的人,就听到绯色云雁官袍的老者道:“本官国子监司业,掌儒学训导之政。现在先请各位学子在几位助教博士这里登记,取得监舍号后,申时在你们所在的堂院集合听训。” 司业大人把话说完就离开,祁二全领着祁青远拿到了属于他的“学生证”,上面写着:崇志堂,丁三。 祁二全向他解释道:“监生门以年龄和学问划分为四种,甲等的是至少考到了秀才的,还有少许取得举人功名的人;乙等是考取了生员准备考秀才的人;丙等的是已经在国子监呆了三年以上的学子;至于丁等,就是刚入学的人。” 祁青远恍然,又问:“丁三的三是指三号教室么” 祁二全耐心的解释:“三是三号监舍的意思。国子监一般是以四名监生为一个监舍。” 祁青远微喜,还有舍友啊,“那崇志堂肯定是我们上课的教室了吧。” 祁二全微笑,“大少爷明见。国子监博士授课的地方一般分为六堂:崇志堂、率性堂、诚心堂、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共三十三间房,位于琉璃牌坊、辟雍两侧。” “噢,这琉璃牌坊、辟雍又是什么,你给我好好讲讲。”祁青远甚是好奇。 祁二全见祁青远兴趣正浓,干脆仔细的把国子监的情况给他说清楚。 国子监建筑坐北朝南,中轴线依序为集贤门、太学门、琉璃牌坊、辟雍、彝伦堂、敬一亭。主体建筑两侧有“二厅六堂”、御碑亭、钟鼓楼等,形成传统的对称格局。前院东侧有敬持门与孔庙相通,构成“左庙右学”。 琉璃牌坊辟雍,是国子监的中心建筑。建于中轴线中心一座圆形水池中央的四方高台上,是一座方型重檐攒尖顶殿宇。四面开门,设台阶六级。辟雍周围环绕著长廊,四面架设精致的小桥横跨水池使殿宇与院落相通,这种建筑形制象徵著天圆地方。 彝伦堂位于辟雍以北,是监内的藏书处;敬一亭,位于在彝伦堂之後,是国子监的第三进院落,设有祭酒厢房和司业厢房和七座御制圣谕碑,是国子监祭酒办公的场所;至于其他的钟鼓楼是监生作赋写诗的好地方;还有十三经刻石碑,广学馆,四门馆都是国子监有名的去处。 监舍位于国子监的南边,占地极广。北及雾朦山,西至护城河,南临珍珠桥,东达正阳外街。从甲院到丁院,上百个小院子错落相交,还有射圃、仓库、疗养所、储藏室,食堂都在这里。 一路走来热热闹闹,大多是像他一般年纪的少年,跟着自家管事朝着住的地方走,青葱少年,神采飞扬。 祁青远到丁三院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了八九个人在收拾着,看样子应该是两家人。果不其然,祁青远一进院就看见樟树底下的石桌前做着两个锦衣少年。一个十二三岁,脸圆圆的,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单衣,正对着对面跟他一般大的蓝衣少年说着什么。 见到祁青远进来,那两个少年停下话起身迎过来,紫衣少年微微拱手,带着有些不地道的京城口音寒暄道:“在下于耿,见过兄台,日后我们就是舍友了,多多关照。” 祁青远见这少年有些热情,忙回了一礼,“不敢,在下祁青远,有幸与两位兄长同院,乃青远的荣幸。” 那蓝衣少年也微微颔首道:“在下郑业。” 三人相互道了姓名也算认识了,祁青远才打量院子,房间有十多间,分成了四个部分,左右各有四间,中间有七八间屋子分成了东西厢房;左边和正中的东厢房已经有人在打扫收拾了,祁青远就指了指右边的房间,“力行,就那边吧。” 力行忙点头,跟着祁二全和长随陈大川几人忙带着祁青远的生活用具去了右边的屋子。 第11节 祁青远三人正打算进一步认识认识,就见院子外喧闹了起来,听声音来源,好像是隔壁的院子,三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就一起出了院子,准备看看热闹。 丁四院门口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还没等祁青远他们走近呢,就听到里面一个嚣张的声音传来:“小爷就看上你选的屋子是你的福气,你还不乐意,今儿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另一个愤怒的声音也响气:“你没门儿都没有,我先看上的屋子,凭什么让给你。” 祁青远走近丁四院看见两个华服少年正怒目对视着,伺候他们的下人也剑拔弩张。 “呵,你说不让就不让啊,小爷今儿就偏要你让。你知道小爷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先请那个声音又说道。 “哟,那你说来吓吓我,我要眼睛眨了一下,我就不姓陈。你在我面前装老大,我还真不吃你这一套。”陈姓少年挑选的看着对面的人。 争吵仍在继续,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在低低的议论,于耿就拉了拉祁青远的袖子问道:“青远,你可知道这两位是哪家的少爷。” 祁青远想了想他还真认识,曾经跟着世子赴宴的时候见过,不过没说过话。他点了点头,低低地在于耿耳边道:“穿着明蓝锦袍的是皇后娘家的侄儿,去年年底才随他父亲从地方调职回京城,要换屋子的是吏部尚书家的三少爷。” 于耿轻轻的嘶了声气,“都是权贵家的少爷啊,那你说那位三少爷能挣到院子么。” 祁青远轻轻的笑:“我看难。都是不好惹的主儿,而且国子监可不是摆谱的地方,至少有个先来后到吧。” 两个少年又打了几句嘴仗,都出生显贵,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还是另一个选了正中间屋子的少年和骆家三少爷换了房子。 热闹看完了,三人回了院子,见丁三院最后的一个舍友也到了,一个高高的美少年。几人又寒暄了一番,美少年郭金熙,才相互报了名字呢,就给祁青远三人各送了一罐君山银叶,说是他们家的特产。 第22章 师兄 国子监的西街成贤街两旁绿树成荫,店铺林立,祁二全领着祁青远找了一家干净的小店草草用了膳,就带着其他下人回国公府了,只留下力行伺候。 祁青远翻看完了入学手册,就吩咐力行准备热水,下午所有入学的新生都要叩拜先贤,新生手册上要求所有学子,沐浴更衣,冠必正,纽必结,袜与履,俱紧切…… 国子监并不要求所以学生都统一着装,等祁青远沐浴完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见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出了自己的屋子,在院里等丁三院的其他三人。 上午几人都简单的认识了一下,大致了解了各自的情况。 于耿是苏州同知的独生子,全家对他期望甚高,为了上国子监他小小年纪远离家乡,现寄住在京城的姨母家;郑业是现任国子监祭酒的侄孙,郑家书香世家,一家子都是读书人;最后一个到的郭金熙,出身皇商,所以一见面就送了他们家代理的茶叶给三人。 虽然是陌生的地方,院子里都是不熟悉的人,但祁青远觉得很放松,在这里没有沉重的压迫感,也没有时刻要防备的人,让祁青远紧张了十年的精神得到了缓解。 他贪婪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里不住的对自己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环境都不能松懈,只有努力的强大自己,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他才能在任何情况下占得主动,才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哟,祁公子这么快就准备好了,烦劳您等着我们,真是失礼了。”中间西厢房屋子里走出一个高高的少年,朝着祁青远微笑道。 祁青远收回了思绪,看着面前面带微笑,容貌俊美的少年回答:“我也是刚沐浴完,才出来,说不上什么等候。郭师兄也不必客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院里的三人年龄祁青远最小,郭金熙比祁青远要大三岁。或许院里的其他三个人都是官宦子弟,而他是皇商出身,所以对他们几个有些奉承。 祁青远虽是庶出,但他出生超品国公府,身份在他们国子监众多学子中也不算低。郭金熙见祁青远说话很是平易,高兴的道:“那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以后就叫你青远,你也叫我金熙吧。” 祁青远微笑着道,“我们本就是同窗又是舍友,本就该比其他人亲热些。” “嘿,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你们就如此亲热了。”于耿和郑业也打理妥当,从屋里的出来,调侃道。 郭金熙大笑,“我们四人有缘同住一院,亲热亲热也是理所应当的么。再说,咱俩都住一间屋子了,不是更亲热么。” 几人都笑了起来,于耿和郭金熙住了中间的两厢屋子,一东一西,连待客的正厅都是共用的,岂不就是一间房子。 郑业打断几人的说笑,“好了,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前边了,第一天可不要迟到了。” 几人看隔壁几个院里的人都陆陆续续的出发了,也就停下说笑,各自交代了自家的小厮,赶往圣人殿。 祁青远几人一路说说笑笑,气氛融洽。于耿真诚热情,郭金熙机灵圆滑,郑业虽有些清高但家教品格很好,祁青远也乐意与他们结交。 圣人殿在前院的持敬门东边,在国子监的第一进院子里。一路走来,夹道内陈列着大量的碑碣石刻,都是儒家经典。《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吸引着许多学生驻足。 圣人殿崇阁巍峨,正堂里供奉着先贤的画像,是文人士子的圣地。 祁青远等四五十新生,按六人一组排列站好,在几位讲经教授的带领下,双手相叠,手心朝上,向着先贤画像三鞠躬。 之后是司业大人长长的致辞,告诫新入监的学子要笃志好学,孜孜不倦、锲而不舍。虽然都听得昏昏欲睡,可谁也不敢在圣人殿放肆。 新入监的共有四十四名学子,分成了丁壹班和丁贰班,祁青远四人都是丁贰班的成员,几人在崇志堂领了书纸,选了自己的位置也就没什么事做了。 第一天是不上课的,让学子们先熟悉熟悉环境,明日才正式开始上课。丁贰班有二十多人,都是分成好几个小团体在一块,都是一个院子的。大家也没有相互认识的意思,不是回了院子就是同院的几人约着去参观国子监了。 祁青远几人商量了一下,今天又是早起又是叩拜先贤的,也都有些累了,就都同意回丁三院好好歇歇,不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还没回到院子呢,力行就寻了出来,见到祁青远高兴的道:“禀少爷,夏少爷来看您来了,正等着您呢。” 祁青远一听是夏信鸿,很是开心,急急的问道:“他一个人来的么,来了多久了,在我屋子里等么” 旁边的郭金熙打趣道:“青远,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你让你家力行怎么回答得过来啊。” 祁青远笑着他们道:“是我的一个朋友,许久未见了,听到他来看我,实在是有些高兴。失礼了,几位师兄勿怪。” 于耿摆摆手,“我们几人就不要客气了,既然是青远的朋友来了,也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加快脚步,快些回去吧。” 郭金熙也笑嘻嘻的说,“就是,我们快点回去,也一起见见青远的朋友,我那还有几包上好的君山银叶呢。” 几人加快了脚步,力行也知道夏信鸿是祁青远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快速的回道:“夏少爷一个来的,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小的本把夏少爷安置在您书房的,可夏少爷说晒晒太阳也好,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歇着。” 祁青远点点头,又问:“夏少爷可有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他看着心情如何。”祁青远想着夏信鸿家里也是一堆破事,父亲宠妾灭妻,母亲软弱无争,姨娘恃宠而骄,他又是担心母亲,又要和父亲的妾室周璇,在夏府甚为艰难。 祁青远怕夏信鸿来找他,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丁三院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住,现在其他几人都兴致勃勃的想结交他的朋友,要是有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力行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忙回道:“夏少爷说就是来看看您,来的时候还给您带了几包点心呢,看着很是高兴。” 祁青远放下了心,还有心思吃东西,即使有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几人很快的回了丁三院,远远的就看着夏信鸿坐在石桌上,手里还番着一本书。祁青远大声招呼他:“信鸿!” 夏信鸿抬起头,就看到祁青远正大步向他走来,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回道:“回来了,在国子监忙活了一天,感觉如何。”又向于耿等人微微颔首。 祁青远亲热的拉了他的手,开玩笑的说:“还行,给先贤叩了几个头感觉和四书五经都要亲近些了。” 夏信鸿也随他贫,“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在烧香拜佛,那你有没有和佛经亲近些?” 祁青远才不回答,径自高兴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啊,我之前还想着国子监里人这么多该上哪去找你呢。” 夏信鸿憨厚的脸上浮出一丝得意,“好歹我也在这儿呆了三年了,找个人这种小事儿还能难得倒我。” 祁青远笑道,“哎呦,那是我失礼了,我们夏师兄还是地头蛇呀。” 夏信鸿本就老实憨厚,打嘴皮子可不是祁青远的对手,被他三言两语堵住了口,祁青远哈哈大笑,拉着他的手给于耿几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夏信鸿,也是我们的师兄。” 几人笑着向夏信鸿见礼,郭金熙更是狭促的道了个万福,“夏师兄好。” 夏信鸿有些不好意思,祁青远也不打趣他了。指着几人一一介绍,“这几位都是我的舍友,于耿,郭金熙,郑业。” 几人都认识了,郭金熙嚷嚷着吩咐他的小厮把他家的特产拿出来尝尝。众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坐了下来,都是十多岁的少年,很快就聊在一起。之后又斗了棋,猜了字谜,吃了点心。于耿几人就把时间留给了祁青远二人叙旧。 祁青远领着夏信鸿回了自己的屋子,懒懒的倚在椅子上,朝着对面的夏信鸿关心道:“怎么样,最近过得如何。” 夏信鸿在好友面前也不隐瞒情绪,微微露出苦笑:“还是那样呗。” 祁青远正了正身子,安慰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也别太忧心。再说你马上就要考功名了,熬过去就会好的。” 夏信鸿点点头,不想说这些扫兴的话,转了话题问道:“你最近可见过我表弟” 祁青远摇头,见夏信鸿语气颇有些欢乐就问:“没见到,你也知道我出门的机会不多。可是霄翰又闯什么祸了。” “他啊,他爹见他精力实在是旺盛,就把他提溜到军营里操练去了。前几日姨母寿辰我见他整个人就像脱了一层皮一般,在姨父面前再也没有往日的飞扬跋扈,就跟只病猫一样。”夏信鸿朝着祁青远挤弄眼睛。 祁青远看着好笑,推了推他的手,“下次见到霄翰,我可要跟他说你小子幸灾乐祸啊。” 夏信鸿撇撇嘴,似笑非笑的来了句,“你就不幸灾乐祸了?” 说着两人相视一眼,都咧开了嘴笑。 第23章 碰瓷儿 丁贰班一共二十四人,分成了三列八行,祁青远因着在班上年纪算小的,个子还没发育,就坐了第二行靠窗的位置,于耿是他的同桌,至于郭金熙和郑业两人,个子都高高的,主动的坐到了倒数第二行。 国子监上早课是在辰时,先生还没到,屋子里半大的少年都忍不住嘀嘀咕咕起来。于耿就伸长了他的身子,“青远,你说先生严不严厉啊。给我启蒙的先生就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也希望这个先生不要太厉害才好。” 祁青远压低了声音,“每个先生脾气都不一样吧,给我启蒙的是我堂叔,脾气就不怎么好,我还记得刚开始写字时,先生让我们每天写五十个大字,有一次我二弟偷懒只写了三十个,那天先生就罚我们所有人站着上了一天课。” 于耿有些惊讶,“罚你二弟一个人就行了,罚其他人干什么啊,你那堂叔的脾气是不怎么好啊。” 祁青远暗自吐槽,还好宁堂叔一贯奉行连坐制度,不然他在启蒙的那几年不知道要多受多少捉弄。他解释道:“我堂叔说了,我们几个都是兄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所以我们在学堂都是有难同当的。” 于耿细细的琢磨他说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羡慕,“你们家有那么多兄弟真好,不像我,我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孩。” 祁青远苦笑,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正要张嘴,眼角瞄到最后一排有一个同窗收了笑容,坐直了身子,连忙向于耿丢了一个眼神,马上摆正了身子,平视前方。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咳嗽,教室里的嗡嗡声一下就消失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走到了讲台前,他面容略有些严肃,把手里的书重重的放在讲桌前后,就把双手背在了背后,清咳了一声,“你们都是新入国子监的学生,我知道你们在家里都是少爷公子哥儿,可国子监不是你们摆谱放肆的地方。国子监是我们大赵的最高学府,深受皇帝陛下的重视。每三年都有不少的举人和进士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在这里你们的身份不管用,只有凭实力才可以说话。” 祁青远对这位先生给他们的下马威不以为意,他知道,无论在哪里,身份都是管用的,只是国子监考察看重的是学子们的才气而已。 老者又接着说道,“今日是你们第一天上课,可我很不满意,简直毫无纪律可言。在先生没来之前,你们应该拿着你们手中的书,早读背诵,而不是叽叽喳喳的说小话,这是你们上课的地方,不是喝茶聊天的茶室。”说完眼神严厉的看了看几个刚才被抓包的几个人。 “今日念你们是初犯,就不惩罚了。”先生顿了顿,见那几个学生都认真听着训的样子,就放过了他们。 “我是你们的讲经教授,你们叫我封先生即可。从今日开始,我教授你们五经。不管你们之前有没有学过,都要重头开始。都把《诗经》拿出来吧。”封先生显然是一个急性子,刚训完话学生们还呆着就开始了今日的讲课。 下面的学生都是十多岁出头,大赵官宦子弟的启蒙一般都是在五岁,从《千字文》、《百家姓》到《声韵启蒙》,六七年的时间就算学得慢的也学到了《论语》,《诗经》。 所以一听封先生说又要从《诗经》学着走,就有学生不愿意了,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一个学生就道:“封先生,《诗经》我们都已经学过了,您还是讲其他的吧。” 下面一阵骚动,不少学生都应声附和。 封先生冷哼一声,提高了声音,“启蒙之所以称为启蒙,只是打开你们的视野,开阔你们的情怀。你们会读会背诵,也只是皮毛而已。你们有谁能真正的说出《诗经》中每首诗其真正的含义,你们又有谁知道它会以何种形式出现在科考之中。你们要是都能答出来,那你们直接就可以出现在考场之上了。” 那位抱怨的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他只是被娇惯的孩子,而并非不懂事理,重重的向封先生施了一礼,就郑重的拿起了压在几本书最下面的《诗经》。 祁青远原本也有这样的疑惑,听了封先生的解释才恍然大悟,国子监是以科举为中心的,这些讲经教授讲课的角度也是从科举出发。他翻开他手边的《诗经》,摇头晃脑的跟着先生一起朗读。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古代的老师讲课,就是读书、背书、写字,和讲解几个方面。一般都是摇头晃脑的读一个时辰,然后先生把文章讲解一番,就让他们自己背和写。 他之前启蒙的时候,已经把《论语》、《诗经》这两本都学完了,四书五经中其他的几本他也很熟悉,只是科考的除了背诵,还有策论。 第12节 他曾经在国公府的藏书楼看过大赵的邸报,每次科考的内容都会呈现在邸报上。 大赵的科举没有明清八股那么严重的束缚考生的思想,但对正统儒学的理解要求严格,而且出的策论题目都是东拼西凑的内容,考的范围十分广泛。 祁青远一边摇头晃脑的念着,一边思考着,以他的水平再在国子监认真学几年,应该还是能考出个功名,有了功名外放谋个小官,从八品县令做起,熬一二十年,小心不犯错,至少能升到四五品吧。 等老国公爷逝世,世子继任国公,他这个庶长子就可以分家出来,到时候伍姨娘年纪也大了,就去求一求世子,把伍姨娘接出来和他一起住。 祁青远微笑起来,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现实的梦想。他一定可以做到的,他要的不多,只要能好好活下去,离开那个令人压抑痛苦的地方,保护好在意的人就够了。 一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封先生的确是一位经验老道的五经教授,讲解《诗经》里面的有些诗意时,让祁青远这个有着上辈子记忆的人都忍不住叹服。 丁三院的四人准备一起回院子里用午膳。他们的午膳自有各自的小厮领回院子了,用了午膳还可以休息一会,下午的上课时间是在申时。 几人走走停停,有时打闹几句,有时交流一下感想,轻松惬意。 “喂,你没长眼睛啊。”祁青远忽的听到有个恶狠狠的声音传来。他转头一看,就见走在他后面的于耿被一个微胖的少年推了一把。 郑业忙上前扶着于耿,不悦的朝那微胖少年道:“他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你,你又没磕着碰着,你动什么手。” 那微胖的少年身边也有几名同伴,见状也劝道:“彦博,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算了,要是别人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是他的话,嘿嘿,可就没这么容易了。”那叫彦博的少年盯着于耿似笑非笑的说道。 众人一听,看来是认识的人啊,而且似乎还有旧怨。微胖少年的同伴也不劝了,站到了他那一边,祁青远几人自是站在于耿一边的,几人就这样僵持着。 于耿也不说话,脸涨得微红,嘴角动了动,想说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 祁青远几人皱了眉头,郭金熙低低的在他耳边问:“这人是你认识的?你们有什么矛盾么之前。” 于耿还是沉默着,衣角被捏得紧紧的。 微胖的少年又轻蔑的笑了几声,“于耿啊,几年不见就装不认识了啊,那行,你忘了我是吧,我可还记得你,记得清清楚楚,要不我提醒提醒你。” 于耿听到眼睛猛的一缩,嘴唇发抖,郑业看不过去,大声问那微胖的少年:“你到底想怎么样,直接说出来便是。” 祁青远此时也站了出来,不经意的说了句,“才出崇志堂不久,要是闹起来,马上就会惊动先生们,是你们想要的么。”说完也不看那微胖的少年,倒是对着他的几个同伴友好的笑了笑。 微胖少年身旁的一个同伴,就开始劝道:“彦博,要不让他道个歉就算了,我们还有事呢,跟他一般见识多没趣。” 另外两人也赞同的点头。那微胖的少年冷哼几声,不耐烦的听劝,眼睛像刀子一样刮了祁青远一下,朝于耿喝道:“呵,没想到你身边还有聪明的人帮你,不过不知道下次见到的时候他们还愿不愿意站在你身边。” 说着带着几个同伴拂袖而去。 剩下祁青远几人,大眼瞪着小眼,瞧着于耿涨红着脸沉默着,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郭金熙插科打诨,拉着于耿的手,边走边说,“你今天真倒霉,碰到一个严厉的先生不说,怎么还撞到一个胖子啊。” 祁青远和郑业跟在后面,也安慰道:“是啊,于耿,你也真够倒霉的,走路都碰到一个碰瓷儿的。” 郑业诧异的问了句:“什么是碰瓷儿?” 祁青远见郭金熙也投来好奇的目光,于耿的情绪也缓和了些,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民间有一种说法,就是有的骗子为了骗钱,故意在人不注意的撞到人身上,然后向他们要赔偿。”说完又感觉加了句,“我是听家里的婆子说的。” 郭金熙哈哈大笑,抚额道:“对,那胖子就是碰瓷儿的。” 这么一笑,气氛果然好多了,于耿整了整心情,叹了口气道:“刚才多谢你们了,等回了院子,我就把我跟郭彦博的事情跟你们说清楚。” 第24章 于耿 “那人是刑部侍郎之孙,袁彦博。”祁青远几人草草用了午膳,坐在书房内听于耿讲诉着,“我父亲现是苏州同知,他父亲两年前在苏州任通判。我们在七八岁就认识了,一起在苏州的衍文书院启蒙。” “衍文书院是苏州最好的启蒙书院,招收的孩子都是苏州的官宦子弟。大家一起启蒙,一起玩闹,袁彦博是从京城来的,总是有很多新奇的点子玩乐,很快他就成了我们书院的小头领。开始大家还相处的很好,可渐渐的袁彦博跋扈嚣张的性子就显现出来。”于耿说到这儿,本来面无表情的脸呈现出一些不屑。 “总是支使我们帮他做这做那不说,有一次他怂恿我的一个好朋友随他逃学,被先生发现后把责任都推了我的朋友身上。” “我们那些孩子都是苏州的小霸王,受了欺负肯定不罢休。我是家里的独生子,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不愿意被他当小厮使唤和当替罪羊。于是就联合我的几个好朋友在书院和他唱反调。” 于耿脸色发青,继续说到,“那时候在苏州,他父亲的官阶也比我爹还要低一阶,我也没在把他放在心上。他逃学我们就告诉先生,让先生罚他;他让人帮他写先生布置的功课,我就和几个朋友撺掇着假装答应,第二天让他交不成功课……” 祁青远想着,这些虽是小孩子之间斗气的把戏,可也的确算是和袁彦博结下了梁子,难怪他中午时咬着于耿不放。 “就这样,我们和他的梁子越结越大,后来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还大打了一架。因为这事,我被我父亲在祠堂罚跪了一整晚。我从没受过罚,心里就不愿意认错,第二天就受了凉,在家整整养了七八天,才痊愈回了书院。” “那时候我还想着,等我回了书院一定要和我的几个好朋友,想个好法子好好收拾他一番,可等我回了书院,情形全变了。我的好朋友开始对我不理不睬,又和袁彦博玩到了一块儿;原本的同窗也对我指指点点;郭彦博更是变本加厉的嘲笑我,排挤我。”想到不愉快的经历,于耿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我完全懵了,就跑去指责我的好朋友,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对我,可他们眼里嘴里只有轻蔑,郭彦博更是说和我在一起读书都是侮辱了他们。” 于耿说到这儿,情绪激动,满脸发青,祁青远几人也是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只是几天而已,会发生什么事情,让整个书院的学生都发生改变。 几人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于耿,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在书院的情况变成了那样。 于耿沉默了良久,哑着嗓子道来,“我的祖父姓耿,是一个落魄的秀才,家道中落,祖母病逝,屡试不中,辗转多年落户山西。带着我父亲在山西粮食大户于家当了私塾先生,勉强度日。” “山西是传承多年的豪门门阀和世代盘踞的商业大户的地盘。于家是山西的粮食大户,于家传承三代,当代的家主在商场上手段凌厉,屡出奇招,把于家从一个中等商户变成了一个极顶商业豪门。挣得了偌大家业,可在山东商场上如擎天柱一般的人物,却只生了两个女儿,而没有儿子继承家业。” 讲到这儿,祁青远大概也能猜到,一个落魄书生和富家小姐的爱情故事。不过这是在古代,追求爱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于耿越说越顺,刚开始的担忧、愤怒、悲哀都平顺下来,他甚至用自嘲的口气道:“我的母亲就是于家的大小姐。在我外祖父不断求子失败的同时,就把希望放在了我母亲身上,我的母亲是作为承嗣女养大的。” “而我的父亲,从小受祖父严格的教导,在学问上也青出于蓝,祖父那么严肃谨慎的人也对父亲赞不绝口。父亲在于家渐渐有了天资聪颖的名声时,也就入了我外祖父的眼。” “祖父早年奔波在外,忙于家计又要考学,在中年还承受了丧妻之痛。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父亲养大,身子早就不堪负荷,祖父逝世时,我的父亲才十三岁。”于耿沉重悲伤的说道。 在一段长长的沉默后,他才继续开口,“后来,外祖父在热孝中为我母亲和父亲订下了婚事,我的父亲入赘了于府,也就弃了他原本的姓氏,改姓了于。” 在大赵男子入赘是一件让人极为不齿的事情,一般只有没有骨气,放弃尊严,实在走投无路的男子才愿意摒弃祖宗,改名弃姓,改随女姓。不仅生的孩子要随女姓,死后进的也是女方家的宗祠,世人皆称之为不孝。 祁青远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于耿的父亲,堂堂一个五品官员,居然是入赘的。 后面的他们也都能猜到,一定是袁彦博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于耿父亲入赘的事情,就散播到了书院。小孩子本就没有什么主意,只要一个人带头唾弃一人,三人成虎,其他人为着面子也会孤立于耿。 果不其然,于耿悲愤的声音继续传来:“郭彦博在学院传播我父亲入赘一事,他们都嘲笑我,孤立我。我那时候还小,自我记事起,我的父亲就已经是朝廷命官了,家里也从来没有人给我透露过这样的风声,我哪里肯信,又和他打了一架。” “后来,我被我父亲领了回去,再也没去过书院,都是请了先生在府里授课。这件事后我在苏州也没了什么朋友,父亲为了我想尽了办法才把我送到了京城来。”于耿眼神落寞,神色凄惨。 他看着脸色各异的几人,苦笑着说道:“我把事情完整的告诉了你们,就是不想欺瞒你们,你们看不起我也罢,嘲笑我也罢,同情我也罢,我都不在乎,也都没关系。” 于耿的声音到底弱了下来,祁青远看着他脸色发青,手脚僵硬,哪里还有最开始见面时的开朗热情。 祁青远从他的讲诉中看出了他是一个自尊又自卑的人。他没有讲在他知道他父亲入赘后他的痛苦煎熬,也没有讲被朋友抛弃的伤心绝望,更没有对他的父亲抱有埋怨偏激之词。 祁青远本就对什么入赘之类的事没有任何偏见,况且父辈的事情也不是于耿能做决定的,再说祁青远本就对于耿的印象很好,再经过这件事,于耿坦诚坚毅,祁青远认为他是一个值的结交的朋友。 正准备开口安慰他,没想到郑业抢先开了口,“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管,反正你是我认定了的朋友,我是不会因为你父亲的事而瞧不起你的。” 郑业出生国子监祭酒郑家,家教森严,从小接受的是正统的儒家教育,虽有些清高,但为人很是正直,是不会因为父辈的事牵连到于耿的。 于耿的眼里蹦出些许光华,祁青远也开口道:“出生不是我们能选择的,既然已成事实,我们要改变的是未来。我记得曾看过一本佛经,上面有两句话:他人谤我、辱我、轻我、笑我、欺我、贱我,当如何处治乎?” 于耿喃喃的接道:“且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祁青远含笑道,“对,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于耿听着祁青远的话,正聋发聩。他发青的脸染上了几丝红晕,绝望悲伤的眼神也透出坚定,他直直的看着祁青远,他知道祁青远是国公府庶子,出生勋贵却走上科举之路,肯定也有自己的艰难之处。 可想想祁青远却积极向上,想着的是强大自己来让别人不敢再有轻辱之心,而自己却是一味的逃避自卑。他振奋了心神,觉得在他心里溃烂了几年的伤疤正在愈合,他朝祁青远投去感激的目光。 郭金熙也笑嘻嘻的道:“我们可不是你苏州那些乡下地方的朋友,咱们好歹也是国子监的贡生吧,才不会有那些落后偏激的想法呢。不过,没看出来啊于耿,你这身板小小的,还和那袁胖子干了两架,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几人都被郭金熙的逗乐笑了起来,郑业调侃他,“苏州可是鱼米丰腴之地,在你眼里就成了乡下地方了。 郭金熙一脸傲娇,“本少爷可是在京城,天子脚下出生的,说它是乡下地方就是乡下地方。” 于耿带着感激,有些激动的说道:“谢谢,谢谢你们。我好不容易从苏州到了京城,没想到又碰到了他,我刚才几乎以为衍文书院的情景要再现了。你们能接受我,抬举我成为你们的朋友,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郭金熙接嘴道:“那些不高兴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我们有缘同住一院,自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至于其他的事嘛,我们还是关心,你和袁彦博打架谁赢了啊。”说完还挤了挤他圆鼓鼓的眼睛。 于耿对郭金熙关心的点有些无奈,不过心里暖暖的,摊了摊手,有些夸张的配合道:“你别看我身板比不上那胖子,不过我灵活啊,差点都把他的牙齿给打了下来。” 祁青远也凑热闹,“哟,这么厉害,要不我们来比划比划。” 于耿脸上也带了笑容,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几人哈哈大笑,丁三院染上的阴霾总算是驱散了。 第25章 跑马场 “哎,你们到底选哪两门啊。”郭金熙看着几人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催促道,“反正都是那几样,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嘛,你们都商量了一个多时辰了。” 郑业耸耸肩,坐到他旁边,“我是早就选好了,就是他俩,磨磨蹭蹭的。” 郭金熙笑道,“你猜猜我选的什么,猜对了本少爷请你喝茶。” 郑业想了想,虽然有些嫌弃堆在屋里的那几大包君山银叶,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猜道,“反正我选的肯定和你不一样,除了书和礼,就剩下御、射、乐、术。看你绣花枕头的样子,御、射你是不感兴趣的,就只剩术、乐了。”说完还有些小得意的看了看郭金熙,做了一个毫无难度的表情。 郭金熙有些夸张的熊抱了郑业一把,嘴里嚷着:“真是知我者郑业业啊,我还就真的选了术和乐。” 祁青远和于耿商量讨论了半天,也下了决心,招呼两人,“走吧,我们也选好了,去先生那报名吧。” 郑业问道:“你们商量了半天,选了什么。” 于耿正要回答,郭金熙就抢先开口,“要不,你再来猜猜,猜对了我再请你喝茶。” 看着郑业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郭金熙,祁青远笑着开口:“我选了御、射;于耿选了御和书。” 郭金熙想了想,歪了歪脑袋,“你们几个选的还有一些是相同的,就我选的两科都不一样,那我岂不是被你们华丽丽的抛弃了?” 于耿伸长身子,朝他问道:“你现在改还来得及,要不,你选跟我们一样的。” 郭金熙转了转眼珠子,叹了口气,摇摇头,“可是我对御、射不擅长也不感兴趣;更别说礼和书了,我最讨厌那些老头子在我面前讲什么圣贤礼仪,吉、凶、宾、军、嘉了。” 郑业阻止道:“还是照自己的意愿来吧,选自己感兴趣的学起来也有意思一些。再说你这么大一个人还要拉着别人陪你啊。走吧走吧,去晚了说不定先生还要骂我们磨蹭呢。” 祁青远含笑点头,于耿也安慰的拍了拍郭金熙的肩膀,拉着他几人往广业堂走去。 国子监有规定,学生们除了要学习四书五经外,每人还要从六艺中挑两样学,每年也是要纳入考核范围内的。 几百上千年的传承下来,大赵要求的君子六艺,礼指的是吉、凶、宾、军、嘉五礼;乐指的是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等古乐;御指的是骑马、驾驶马车的技术;射指的是射箭技术;书指的是书法;术指的是数数、理术、气数。 郑业出生书香世家,自然对礼和书更熟悉。 郭金熙出生皇商,自然离不开术,至于乐,就是他自己的喜好了。 于耿的父亲出生科举,选书到不奇怪,至于还选了御倒是和祁青远有一些关系。自从那天祁青远劝慰他之后,他就对同样出生身份有些尴尬的祁青远有了惺惺相惜之意,本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他见祁青远选了御、射,就跟着也选了御。 至于祁青远选御、射,他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对数没什么兴趣,平时读书写字也就练了书法了,在音乐上实是没什么天赋,骨子里又不是固执古板讲礼数的人,相比之下就只有御、射更合适一些,就选了这两科。 几人到先生那报了名,确定了自己选的,就商量着去平日里上课的地方看看,郭金熙约着丁贰班与他一样选了乐的同窗去了音韵阁,郑业也随着人群去了正仪台,剩下祁青远于耿两人约着去了飞腾院。 飞腾院不只是一个院子,除了先生讲授马术,圈了一块地方作为初学者的场地外,更大的一片是广阔平坦的跑马场,学子们可以到这里放松心情,比赛逗乐;射翎场也建在这里。 祁青远两人到飞腾院时,已经有很多人在这里了。有初学者在助教的帮助下跌跌撞撞的学习着,也有高年级的师兄们在马上飞驰着。 第13节 祁青远看着眼前一阵马蹄声扫过,带起片片黄沙,马上的师兄神采飞扬,心里也跃跃欲试,祁国公府是以军功起家,虽然祁青远没学过什么刀枪棒之类的,但骑马他在七八岁时就已经会了。就对着身旁的于耿道:“走,我们也去跑两圈。” 于耿脸上有些尴尬,支支吾吾道:“我还从来没有骑过马。” 祁青远有些讶异,不过想着他父亲是文官也就明白了,就拉着他边走边说:“不会也没关系,选了这门功课,先生会教的。我们先去马厩看看吧,刚开始学骑马,就要选一匹温顺听话的。” 飞腾院的马厩很大,里面的马都是年轻腿脚好的,祁青远带着于耿给他解说道:“马对于一个骑士来说很重要,教我骑马的先生给我说过,马是最通人性的一种动物,他能感受到骑在它身上人的情绪,要是你松着缰绳,也不用马鞭驱赶他,它就知道你只是随便走走;要是你拉紧缰绳,不断鞭策它,他就知道你很着急,也会加快脚力。” “有的马还很聪明,很多将士在战场上受了伤都是他们的战马给救回来的,像周穆王的八骏,穆天子的翠龙在战场上能抵过几百名普通战士的作用。” “不过国子监的这些马都是普通马场里养出来的,也都驯过,没有野性,很适合我们骑。来,你来选一匹,我们试试。” 于耿看着马厩里一溜十多匹,长得都一样,有的吃着草,有的悠闲的摇着马尾。实在没有感受到祁青远说的通人性、聪明。有些疑惑的说道:“我看都差不多,随便来一匹吧。”说着指了其中最矮的一匹棕黄色的。 祁青远朝他点头,“行啊,刚开始学选匹小的,安全些。你自己去把他牵出来吧。” 于耿初次学骑马,兴致还是有的,撸了撸袖子,上前解了系在木桩上的缰绳,开了马厩门就用力拉着马出来。不过马还没从马厩里拉出来,那匹棕黄色的马,头被绳子勒得不舒服,狠狠的甩了一下头,鼻子还打了个响哼,把于耿吓得一哆嗦,一下子就把手里的绳子扔了出去,祁青远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在旁边哈哈大笑。 旁边马厩的执事上前捡过缰绳,整了整套在马头上的辔头,又给马儿喂了颗麻糖,马儿就安分了下来。 于耿见祁青远幸灾乐祸的样子,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整他的,上前拍着祁青远的肩膀,张牙舞爪的道:“你小子是故意看我出丑的吧,可真是不厚道啊。” 祁青远笑得差不多了,狡黠的道:“我是让你亲自感受一下马儿的脾气,你得和它亲密接触才能培养感情啊,我学骑马的时候还给马洗过澡呢,不信你去问问先生。” 于耿丢了脸也有些讪讪的,想挽回些面子,嘴里哼道:“刚才是我没准备好,我再去试试,我还能怕了一匹马不成。” 说着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过去,还回头冲祁青远做了个挑衅的表情。祁青远由着他,摊了摊手,在旁边看热闹。 不过他这次放聪明了,请了执事和他一块儿去,在执事的帮助下,给马儿喂了马糖,又给马儿刷了尾巴,亲切交流了一番才慢慢的上了马背。 执事拉着缰绳,带于耿溜达了一小圈,又仔细的教他骑马的姿势和拉绳的力道,还有如何控制转弯和速度,很快他就能够自己独自慢慢的驱着马。 “怎么样。”于耿有些得意的坐在马背上,朝祁青远挤眉弄眼的炫耀着。 祁青远心里也痒痒的,敷衍他道:“不错不错,你就慢慢试试啊,我也去选一匹马跑跑。” 于耿也有些迫不及待,挥了挥手,“你去吧,我自己能行。”说着小心翼翼的驱着马儿前行,祁青远见有执事在旁边照看着他,也放心的选自己的马去了。 马厩里马的数量很多,但品种都差不多,并不名贵,祁青远仔细的挑了一匹高大英俊的枣红马,亲自给马儿喂了马料,又给它舒服的顺了顺毛,才翻身上马,跑到了宽阔的跑马场上。 跑马场内人不少,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也有像他一样独自驰骋的,不过速度都不怎么快。祁青远跑了一圈,适应了感觉,就开始加速。 飞驰在马背上,祁青远觉得热血澎湃,他的耳边是风呼过的声音,偶尔有风沙摩擦过他的脸也毫不在意。他挥了一鞭,马儿更快了,方向、速度,都掌握在他的手中,眼里是一片平坦的大道,没有什么能阻挡他,这让他有一种成就感,有一种安定感。此刻的他主宰着所有,他就是自己世界里的王。 这样几圈下来,酣畅淋漓,祁青远觉得全身的经脉都被打通了一般,浑身舒畅。不过放纵的后果就是弄得灰头土脸的,他松了缰绳,任马儿慢慢的前进,抹了一把脸,又拍干净头上的沙子,正准备回马厩看看于耿学得怎么样,就见前方喧闹起来。 第26章 赌 十多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分成了两方,正对峙叫嚣着,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听到动静也围拢过去看热闹。 祁青远下马牵着马儿,跟在前面两个也去凑热闹的人身后,听着他们低声的交谈:“你说他们能闹起来么。” 另一人神神秘秘的道:“你还不知道?已经闹过一次了。听说他们新生入学的第一天,骆家的老三和陈家的老四就因为监舍的事吵过了。” “有这事?你快给我讲讲。”先前的那一人好奇的追问。 另一人瞧了瞧周围,拉着那人走远了些,“这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就是……” 祁青远想起入学第一天,发生在丁三院旁边两个少爷争房间的事,也起了兴趣,朝着人群走去。 还没走近就听到骆家的三少爷挑衅的声音,“我说陈老四,你接个话啊,到底敢不敢。” 陈家四少爷今日并没有那天见到的飞扬跋扈,他听到骆斌的挑衅虽然生气,但没有暴起,眼神一直梭在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宝衣少年身上。 “怎么,陈老四今日也学会王八的精神了,还是你本来就是属王八的。”骆斌尖锐的声音继续传来,他身边的几人哄笑。 祁青远瞧着两边各有六七人,除了骆斌和陈东胜是新入学的新生,其余都是十五六岁还有十七八岁的少年。看来两人都请了帮手,祁青远暗道。 “把嘴巴放干净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看你才是属狗的吧。本少爷有什么不敢的,你划下道来便是,光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陈四少禁不得挑衅,立马出言回讽。 骆斌双手一拍,大声道:“好,那就来赌一场,赛三圈,谁先到终点谁胜。你输了就把你的房间给本少爷让出来,并滚出本少爷住的院子,以后见到本少爷就绕道滚远些。” “成啊,那你要是输了也滚出丁六院,还得把飞腾院马厩里的马全给小爷洗干净了。”陈东胜指着马厩的地方,睥睨的看着骆斌。 骆斌正跳脚想说些什么,被他旁边的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拉住。骆斌急急的喊了一声:“大哥。” 骆家的大少爷骆志神色疏离,表情微冷地看了一眼骆斌,骆斌就腌了下来,他把骆斌推在自己身后,也不看陈东胜,望着陈东胜身边那个宝衣少年说道:“怎么,陈大少爷不发表发表意见。” 宝衣少年,陈家大少,陈东行整了整衣衫,慢条斯理的道:“骆大少想陈某说些什么,和你骆大少爷也来一场?” 骆志笑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语气颇为玩味:“难得和陈大少爷在马场相遇,久闻陈大少爷马术精湛,骆某不才,想向陈大少爷讨教讨教。”见陈东行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又提高了声音:“至于舍弟和陈四公子么,小孩子之间的斗嘴罢了,想必陈大少爷也觉得甚是无趣吧。” “骆大少爷想比什么直说就是,跟个女人一样遮遮掩掩才是无聊吧。”陈东行漫不经心的说道。 骆志听陈东行把他比作女人,脸色微微一僵,又恢复从容,看了看陈东胜身边的几人,提出了自己的赌注,“既然陈大少爷这么爽快,那我们就开盘吧。输的人后年的乡试就不要参加了,如何。” 他的声音一落,周围就传出抽气的声音。大赵的科举制度,分为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三年考一次,陈东行和骆志都已经过了院试,取得了生员的资格,现在都在为了后年的乡试做准备。 骆斌的赌注一提出来,周围的人不自觉的抽气,都觉得赌注实在太大,输的人不参加后年乡试就得再等三年,就等于输了三年的时间。 众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陈东行,看他是选择应战还是…… 陈东行一贯漫不经心的表情也变得慎重起来,他看了看身边的同伴,见同伴都有犹豫之心,又看了看骆志身边的几人,沉吟了片刻,对了骆志身边的青衣少年问道:“文大少爷也赞同骆大少爷的赌注么。” 那文姓少年眯了眯眼,语气坚定的道:“小生觉得骆公子的提议甚好。” 周围又传来嗡嗡的议论声,陈东行眼里闪过一丝寒芒,拍手大笑:“好,既然骆少爷和文少爷有此雅兴,那陈某陪着又如何。”话又一转,“既然赌注是你们提的,那赛制就由我们来定吧。” 骆志思索了片刻,点头应允了由陈东胜定赛制之言。 两人都带着自己的同伴找了僻静的地方商量战术去了。祁青远站在不远处,心里很是震惊,赌的这么大,为了一时意气之争堵上自己三年的前途。真是,真是有钱任性啊,祁青远默默吐槽。 周围的人也都在为他们的赌局议论纷纷,一白衣少年就十分唏嘘:“输的人不得参加后年的乡试,陈东行可真是好魄力,这样的赌注也敢接。” “是啊,你们说陈大少爷是不是有备而来啊。”一个瘦瘦的少年有些兴奋的问道。 他身边的深衣少年反驳他:“要说有备而来那也是骆家的人,赌注可都是他们提出来的。” 深衣少年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点头认同,马上就有人为陈家的少爷说话:“那陈东行他们不是输定了,要是我,我就不接他们的话,骆志还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众人纷纷点头,就听到一蓝衣少年嗤笑了一声,在杂七杂八的议论声中尤其明显,深衣少年不悦的说道:“胡应柏,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还有,你不是和陈东行他们玩得好么,你不去帮他们在背后嗤笑是什么意思。” 胡应柏眼睛深深的看了一眼陈家兄弟所在的地方,也不管那深衣少年的质问,只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大皇子妃花落按擦司文家,骆家与承恩候越家是姻亲。今日文家大少爷和骆家大少爷联手与陈家兄弟赌马,别说是以三年不参加科考为赌注,就是一辈子不参加科考,陈东行也会接着。” 众人被胡应柏意味深长的话说得鸦雀无声,骆家与承恩候有姻亲,承恩候是越贵妃和二皇子的外家,现在出了大皇子妃的文家大少爷和骆家兄弟联手,向陈家皇后娘娘的侄儿、嫡七皇子的表兄陈家兄弟宣战,陈东行的确只能应战。 祁青远嚯地转头望向陈、骆两家兄弟的位置,震惊不已。原来是他想的太浅薄了,一场马赛的背后竟然牵扯到了皇子宫妃身上;原来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马赛了,而是变成了一次政治博弈。 那么到底谁能在这次博弈中拔得头筹呢。 祁青远的思绪转了几千几万次,忽的感觉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一回头就看见夏信鸿兴奋的笑脸,“青远,你怎么也在这儿,还弄得灰头土脸的,我开始还以为我看错了人。” 祁青远弹了弹身上的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刚才跑了几圈马,大概跑得久了些,就沾了一身的沙。” 夏信鸿掏出一张锦袍递给祁青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先把脸擦擦吧。” 祁青远接过帕子随手抹了抹,嘴里问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不是不喜欢骑马么。” 夏信鸿脸上闪现一丝兴奋,“我听我同学说这儿即将展开一场振奋人心的马赛,不是看热闹来了么。”说完有拱了拱祁青远,“埃,听说输的人不能参加下次的乡试,可是真的。” 祁青远把弄得脏兮兮的帕子扔回给他,“嗯,他们打赌的时候我正好在。” 夏信鸿嫌弃的把帕子拢在了袖子里,急急的问道:“那可说了这么比,什么时候比么。” 祁青远环视了马场一番,看陈家、骆家的两兄弟都商量得差不多了,赶紧回道:“还没说怎么比,赛制是陈家少爷来制定。走,我们走近些,可能快开始了。” 说着两人朝着中间挤去。陈东行只带了他的两个同伴,缓缓走来,对着一副胸有成竹样子的骆家兄弟道:“既然要比,就痛快些,一场定输赢吧。每方出三个人,绕马场跑三圈,最后前三名中哪一方的人多,谁就赢如何。” 骆志和文家大少爷文君竹商量了一番,答道,“好,既然陈少爷这么说,骆某和文兄自然奉陪。” 陈东行颔首,几人又商量着划出了高潮,规定了终点。 祁青远见夏信鸿的目光更多的注视在骆家兄弟的身上,就问他:“你和骆家的两个兄弟有交情?” 夏信鸿点了点头,有摇了摇,“认识但也不怎么熟悉,我爹和骆家的大老爷是同窗,带着我去过骆府几次。” 祁青远点头,有些犹豫的低低的在他耳边把刚才胡应柏的那一番话说给了他,夏信鸿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那我爹是跟他们一边的么。” 他的声音有些大,惹得周围的人都朝他们看来,祁青远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压低了声音,“噤声!我就是跟你说说,你爹的事我怎么知道。” 夏信鸿也反应过来,拉着祁青远换了一个地方,有些害怕的问:“你说我爹是不是站在二皇子那一边了。” 祁青远有些无奈,暗骂自己找事,早知道他是胆小怯懦又一根筋的性子,还跟他说这些来惹他烦心,安慰他道:“那些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谁知道真的假的,你别杞人忧天。再说,说不定你爹跟骆大人是单纯的同窗之谊呢。” 夏信鸿还是有些不相信,祁青远眼尖的看见陈东行几人都选好马了,连忙拉着他往前走去,一边叮嘱他,“大人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你管好自己就好。比赛马上就开始了,还是把心思放在比赛上吧。” 第27章 休沐日 “青远,我们说好了,下个休沐日去于耿姨母家给他过生辰啊。”郭金熙朝着祁青远可怜巴巴的说道。 国子监门口人来人往,今天是国子监规定的休沐日,众学子都是归心似箭。祁青远虽觉得祁国公府没有家的温暖,但想到伍姨娘还有于嬷嬷翠妞都在国公府,也是着急回去见她们,可一出了国子监大门,几人先送走了于耿,他正要走就被郭金熙拦住了。 “于耿不是说不办生辰么,我们在丁三院给他庆祝也是一样。”祁青远不为所动的回答,休沐日他是必须回国公府的,如果要去于耿姨母家的话,就必须要求得世子爷或国公的同意…… 郭金熙一副你真没意思的表情,“怎么说也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有人过生辰,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过了呢。我都已经想好了,一起去于耿家给他一个大惊喜。” 祁青远吞吞吐吐的犹豫道:“会不会有些麻烦,他是住在他姨母家呢。”说着把目光移到一直没说话的郑业身上。 郑业做了一个他无能无力的表情,郭金熙马上反驳:“怎么会麻烦呢,我都已经打听好了,于耿的姨母对他这唯一的侄儿宝贝得不得了,而且十分好客。” 见祁青远还是不给肯定的回话,出了狠招:“上次你一个人把于耿给丢在马厩,自己看马赛去了,你不觉得你有必要补偿一下他么。” 祁青远一听郭金熙翻旧账,很是头疼,有些求饶的向郑业使眼色,可这小子装没看见,在一旁光明正大的看好戏。 距离那一场惊心动魄的马赛已经过了好些天了,结果不出意外的是骆家和文家的少爷赢了。 那天直到整个赌赛落幕后,祁青远才想起于耿来,急急忙忙的赶往马厩,就看到他满头大汗的骑在马上,紧紧的抓着缰绳。看到他来,凄凄惨惨的都差点哭了。 原来跑马场上的比赛惊动了马场的执事们,怕那些权贵少爷出了什么意外,所有马场的执事都赶去跑马场了。于耿开始还兴致勃勃的练着骑马,可练马场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也想去,可是之前教他的执事没教他怎么下马。 他尝试着自己独自下马,可他那匹先前一直乖乖的马儿,就是不配合他,他一动马儿也动,愣是不让他下来。这样来来回回,马儿可能都以为他是在和它做游戏了。他就可怜巴巴在马上干坐了一个多时辰。 这件事回来被郭金熙知道了,他就一直嚷嚷着,要祁青远补偿于耿那颗脆弱的受了伤害的小心灵。 祁青远无可奈何,苦笑着正准备向郭金熙倒到苦水,又听他道:“我都已经想好了,先到聚味楼订一桌子好菜到于姨母家,再去把最近京城又火起来的春喜班请来,我听我母亲和几个婶婶都夸他们戏班新排的剧好看。叫什么来着,噢,《还珠记》。” 祁青远含在唇中的话吞了下去,又被他磨得不行,最后终于点了头。 郭金熙见目的达到了,一阵欢呼,转眼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好玩的点子,要拉着他两商量。好在陈大川驾着国公府的马车到了,祁青远见状,忙朝郑业招呼了声,带着力行逃跑一般的上了马车。 第14节 力行给祁青远拿了一个靠垫垫在他腰后,又从隔层里拿出茶杯倒了茶给祁青远。力行见他喝了茶,也没了刚上马车时的火急火燎,就打趣说:“郭少爷真是热情,小的瞧您都有些招架不住。” 祁青远伸了伸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笑道:“就他整天唯恐天下不乱,眼珠子一转一个主意,可不是有些招架不住么。” “不止是您,郑少爷那么方正的人也拿郭少爷没办法。”力行好笑道。 想到刚才郑业一脸看戏的表情,祁青远嘀咕了一句,“什么方正清高,我看是闷骚。” 力行没听清楚,一脸的茫然,“什么烧?” 祁青远坐正了身子,换了话题:“那几包君山银叶可包好了。” 力行也不纠结什么烧了,忙恭敬的回:“都包好了,按您的吩咐包成了五份。” 祁青远点点头,闭目沉吟,郭金熙这些天给他们几人都送了好些茶叶,都是上品的君山银叶。祁青远对喝茶也不讲究,就想着借花献佛,把这些茶分送给国公爷、国公夫人、世子、世子夫人和伍姨娘,至少把姿态做出来。 还有,要想个说法让世子同意他下个休沐日到于耿姨母家去。春熙班、《还珠记》、伍俊、伍昊,是要见一见才放心。 祁青远一路思索着,马车很快地就驶到了国公府侧门。祁青远由力行扶着下了马车,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国公府感觉复杂,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进了府门。 有国公府的管事和小厮向他请安,在他走远后又几个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少爷,我们是先回旷心斋还是去给世子请安。”力行跟在身后问道。 祁青远在内院的垂花门转了方向,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先回旷心斋洗漱更衣后,再去给父亲请安吧。” 远远的就看见翠妞的身影在旷心斋门口晃荡,看到祁青远回来,翠妞蹬蹬蹬的朝他跑来,嘴里喊道:“大少爷,您可回来了,翠妞好些天没见着您了。” 祁青远微微扶了一把跑的太冲的翠妞,逗她:“是不是我不在,没人在奶娘面前给你说情啊。” 翠妞急急的摆了摆手:“不是的,少爷不在翠妞可乖了,娘都没有骂翠妞。” 祁青远见翠妞脸蛋红扑扑的,一脸我很乖,我没闯祸的表情,乐得直笑。于嬷嬷也带着旷心斋的人应了出来,梨雨荷雨,力勤还有四个婆子齐齐向祁青远行礼。 祁青远见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里到底生了柔软之情,免了他们的礼,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旷心斋。 到底还是家里舒服,于嬷嬷早就把热水热茶糕点准备好了,等于嬷嬷关切完毕,喝了茶吃了点心,见时辰也不早了,就准备洗漱一番,该去给世子请安了。 见力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着这些天都是他伺候起居,想来也是累了,就吩咐他下去休息,让力勤伺候着洗漱。 “我离家这些天,府里可有什么事发生。”祁青远闭着眼坐在澡桶里,由着力勤给他搓皂角,漫不经心的问道。 力勤手软了些力道,斟酌着回话:“回少爷,府里一起都好,没什么事情发生。” 祁青远伸手撩了水自己洗,也不说话,力勤略有些惶恐,想了想,恳切的说道:“后院的事小的不清楚,不过府里并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想来是没什么事情的。至于内院几位少爷都是正常的上课,世子爷也是正常的办公,没有什么异常。” 祁青远点了点头,开口道:“力行那里有一些小玩意,是在国子监的商社买的,等会你去那挑几件你喜欢的吧。” 力勤忙感激道:“小的多谢少爷赏。” 祁青远穿戴一新的去了松柏阁。 他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从里到外连袜子都是新的,祁青远有些诧异,力勤就解释说,自他去了国子监,旷心斋的人就闲了下来,于嬷嬷就组织丫鬟婆子给做起了针线活儿打发时间,才几天时间,就已经给他做了三套新衣,八双袜子了。 “儿子给父亲请安。”祁青远向倚在书桌上看书的祁高格磕头行礼。 祁高格颇为高兴的把祁青远叫起来,打量了一番,“嗯,精神头还不错,在国子监感受如何。” 祁青远恭敬的回道:“回父亲,国子监人文昌瑞、底蕴深厚,讲经的先生们都才德兼备,一丝不苟,儿子受益良多。” 祁高格满意的点点头,“嗯,看来在国子监没有偷懒。你的五经师傅我也认得,几十年的老学儒了,满腹经纶,你跟着他好好学自有你的益处。” 祁青远忙应诺,又听到祁高格问他,“六艺你选的哪两科?” “孩儿选的御、射两艺。” “呵呵,我们祁国公府以军功起家,你能文武兼备,不堕先祖威名,很好。”祁高格似笑非笑的夸赞祁青远。 祁青远忙做出惶恐的样子,“儿子只是觉着学些弓马之技,在闲暇之余能放松心情。” 世子沉吟了片刻,忽的问道:“国子监近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祁青远不确定祁高格想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近日国子监议论纷纷的事情,也就是陈家少爷和骆家、文家少爷比马的事情,他仔细斟酌了几句,“最近同窗们都在议论陈家的两位少爷和骆家的两位少爷赛马的事情。” “噢,那这事儿你可清楚。”祁高格颇有兴趣的问到。 祁青远快速的在心里把事情过了一遍,掐头去尾的回道:“起因是刚入学的那天,骆家的三少爷和陈家的四少爷,为了争夺院子里位置好的房间闹了起来,后来跟他们同院的一个学生看他们两争执不下,就让出了自己的房间,把事情平息了下来。” “因为这事发生在儿子住的院子的隔壁,儿子清楚。后来过了两天又听说,陈家的大少爷和骆家、文家的大少爷赌马,赌注是输的人不得参加后年的乡试。过程儿子不清楚,不过结果是陈家的少爷输了。” 祁高格听着祁青远的禀告,手指轻轻的敲在红木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含笑道:“此事为父也听说了,陈家倒是出了一个有胆魄的小子。” 祁青远见他的回答世子爷还算满意,趁机说道:“跟儿子同院住的一个师兄家里是皇商,为人很是热情,给儿子送了几包上好的君山银叶,儿子想着父亲爱喝茶,就想借花献佛呈给父亲。” 祁高格有些诧异,微微打趣,“出了几天门还会给家里带东西了。”又教育他说,“你的同窗待你热情,你自然也要真心对待别人,回头也挑些好东西,给你的同窗送去,礼尚往来嘛。” 祁青远见他心情还不错,打蛇上棍道:“儿子还想求父亲一件事,请父亲应允。” 祁高格今日很有耐心,听祁青远有事求他,还颇为高兴,笑着说:“什么事情,说来听听,看你的那几包君山银叶能不能贿赂到为父。” 祁青远连忙说到:“下个休沐日是儿子同院师兄的生辰,儿子和几个朋友商量着给他办一个有意思的生日宴,求父亲应准。” 祁高格看着站在他眼前白齿青眉、身姿挺拔的庶长子,有些感概的道:“你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的交际了。这些小事以后你就自己做主吧,去找祁二全让他给你拨一百两银子,选些好的东西送给你的朋友们吧。” 祁青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争得了同意,忙向祁高格谢了恩。 第28章 相求 珍宝阁,是京城有名的珠宝器具店,祁青远正带着力行和于磊在店里给于耿选生辰礼物。 那日祁高格不仅同意他今日到于耿姨母家给于耿过生辰,还大手一挥,拨了一百两银子给他,这不,有了钱自然要花,陈大川带着他来了京城首屈一指的珠宝器具店。 珍宝阁里琳琅满目,各色的瓷器、金器、银器、玉器,看的祁青远眼花缭乱,店里的小二一看祁青远锦衣玉服,还带了两个小厮,自然知道是大家的公子,不留余地的把店里的东西夸得天花乱坠。 “这位公子,您瞧瞧这三只溢彩画壁琉璃杯盏,是从一整块琉璃上剥落下来的,这花色、这工艺都是上佳的啊。” 这一套溢彩杯盏的确不错,玲珑剔透,不过颜色过于花俏,他估计于耿不会太喜欢,摇了摇头,小二马上又拿起一块雕花玉佩:“那您觉得这块玉浮雕荷花鳜鱼佩如何,以青白玉为胚,刻成荷花鳜鱼花式,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雕刻师傅雕制的。” 祁青远把玉佩接过,仔细的看了看,成色不错,雕工也精致。不过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就问店小二:“你们这儿适合送给十二三岁的少年人的东西,再给我推荐几个,这杯盏花俏了些,玉佩倒是不错,我还想再瞧瞧。” 小二马上应嘴道:“那您到这边来看看。”说着领着祁青远往左边的柜台走去。 祁青远缓了几步跟在身后,招了力行过来,吩咐他:“你去对面宝丰糕点铺看看,他们的点心出炉了没有,一定要买到于少爷喜欢吃的莲蓉水晶糕,知道么。” 力行点头应是,快步出了珍宝阁。 于磊见到力行出了门,立马上前在祁青远耳边低低的说到:“少爷,伍家兄弟那儿通知到了。他们会在后台随时等着您召见。” 祁青远做了个让店小二稍等的动作,语速飞快的朝于磊道:“等会到了秦府,你就不要跟在我身边了,等戏开唱的时候,你就找个借口去后台把伍俊找到,跟他待在一起,我会派于少爷身边的人来找你们,你们跟他走就是。” 见于磊明白了他的意思,抬脚走到了左边的柜台,小二机灵的拿起一块方砚,介绍到:“公子您瞧瞧这方仙桃砚如何,是我们掌柜的专门从江南带回来的,最适合送礼了。” 祁青远接过砚台,这方仙桃砚巴掌大小,做成了寿桃一般的样式,很是精致,砚台底部刻有喜上眉梢的字样。祁青远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见力行也提了一摞点心回来,就朝店小二道:“就这方砚台吧,去把它包起来,包的漂亮些。” 店小二满脸堆笑的恭维他眼光好,点头哈腰的接过砚台朝柜台走去,于磊跟在后边付账去了。力行提着一摞点心快步走到祁青远身边,道:“小的运气好,刚去就赶上了莲蓉水晶糕出炉。” 祁青远笑着说到:“不是你运气好,是于少爷运气好,宝丰糕点铺新鲜出炉的水晶糕可不是时时都能买到的。” 于耿的姨父秦来辉,是鸿胪寺的寺丞,正六品的官员。娶的是山西粮食大户的小女儿,于耿姨母嫁妆丰厚,所以秦府位于皇城东边的梧桐胡同。梧桐胡同里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秦府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置一个三进的院子,可见秦府的财力。 祁国公府的马车驶到秦府门口,秦府的管家亲自在门口迎接。祁青远由力行扶着下马,陈大川早上前递了国公府的帖子,秦管家四十多岁,精明干练,见到祁青远下来,远远地就行礼:“国公府的大少爷恭临鄙府,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小的是秦府的大管家,给祁少爷请安了。” 祁青远微微一抬手,虚扶了他一下,客气的道:“有劳秦管事了。今日上门给于耿过生辰,叨扰了。” 秦管家见祁青远态度亲和,有些受宠若惊,更加恭敬了些,“祁少爷能来鄙府给表少爷庆贺生日,鄙府上下无比欢迎。您快请进,表少爷马上就到了。” 祁青远知道,因为他私心里有事要找于耿帮忙,所以比跟郭金熙他们约的时间早来了半个时辰,于耿才没在门口迎接他们。 在他下马车的时候见有小厮跑进院内,肯定是去通知于耿了。他微微颔首,朝于磊使了个眼色,只带着力行随着秦管事进了府门。自有秦府的人招待于磊他们。 秦府的宅院风格与祁国公府大不相同,祁国公府的风格是中正大气,秦府则是婉约精致。玲珑精致的假山楼阁,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花坛景盆,藤萝脆竹,美不胜收。 祁青远慢慢的欣赏着秦府的景致,走到一个抄手游廊就见到于耿匆匆忙忙地朝他走来。祁青远停住脚在原地等他过来,老远就听到他的声音:“青远,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都没在门口迎你。” 祁青远笑着朝力行招了招手,拿过他手里的点心,把点心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可是宝丰新鲜出炉的莲蓉水晶糕,我要不提早出门,能买得到么。” 于耿大笑着接过,直接打开了一包,还是热腾腾的,他拈了一个递给祁青远,见祁青远摆摆手,径自塞进了嘴里,心满意足的道:“还是你小子讲义气。” 祁青远哼了哼,“当然。” 不过于耿吃了两个就把点心盒丢给了他的小厮,一脸得寸进尺的表情,“你不会就只给我买了几块点心吧。” 祁青远失笑,“哪敢用几块点心就把于少爷打发了呀,力行。” 力行忙上前把包的漂漂亮亮的一个礼盒呈上来,于耿眉开眼笑,也没打开,一把搂过祁青远的肩膀,笑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只要你们人到了,就是我这个寿星给你送礼我也乐意呀。” 祁青远轻轻锤了他一把,“你小子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于耿大乐,招呼他道:“走吧,我姨父姨母还想见见你们呢。” 两人朝着后院于氏的院子走去,祁青远见下人们都远远的跟在后面,扯了扯于耿的袖子,有些难为情的对他说:“我有点事情想找你帮忙,你找个僻静点的地方。” 于耿虽有些奇怪,但也依言找了个小亭子,两人把下人赶的远远的,祁青远开口道:“这件事,是我的一件私事,对我十分重要,不太方便让其他人知道。我想了许久,我们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你我素来相投,所以,希望你能帮一帮我。” 于耿见祁青远语气有些慎重,也收了漫不经心的表情,直言:“到底什么事你先说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今日我想你帮我安排一个隐蔽的地方,瞒过其他人和我的小厮,我想借你的地方单独见一个人。”祁青远也不绕弯子,直接提出了要求。 “瞒过其他人和你的小厮,这不难。见人,见谁啊?女人?”于耿面色有些古怪,上下打量着他。 祁青远见他会错了意,忙解释:“我也不瞒你,你知道我是庶出的,我姨娘的娘家侄儿在春喜班跑腿。我无意中知道了他的消息,刚好金熙请了春喜班来给你贺生辰,我姨娘素来关心这个侄儿,我怕她担心,就想单独见一见她,看有什么可以帮到他的。 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私心里不愿更多人知道,至于我的小厮,是我父亲安排给我的……” 于耿见他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很是理解他,忙道:“这点小事我肯定给你办好,你放心。” 祁青远松了一口气,又道:“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我安排了我的奶兄跟他在一起,在戏班开唱后,我就找个借口离开,你只要给我安排一个隐蔽的地方,找个你信得过的人,去戏班后台把他俩带过来见我就好了。” 于耿仔细想了想,指着西边的位置说到:“那边是秦府搭的戏台子,在戏台后边有一个小偏院,是这个宅子前任主人养的舞姬住的地方,现在闲置着。一般没什么人去,离戏台也近,到时候我安排阿粟带你过去。”阿粟是他的贴身小厮,是个嘴巴牢靠的人。 祁青远不住的点头,感激的道:“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援手之情,祁青远牢记在心。”说着郑重的向他施了一礼。 于耿连忙把他扶住了,有些不高兴的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可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朋友有事我自然要出手相帮,你这架式可没把我当朋友。” 祁青远有些哭笑不得,收了礼,“我当然知道你把我当朋友,不然我怎么会出口相求,我这不是表达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么。” 于耿有些耍无赖了,挥了挥手,撇嘴道:“祁少爷感情可真丰富,一点小事,哪来那么多感激之情。走吧走吧,我姨父姨母可等着呢。”说着也不听祁青远还要说什么,推着他就走出了小亭子。 第29章 秦府 于耿的姨母是个和善的妇人,一见到祁青远,就把祁青远夸成了一朵花,让从小到大没听过几句夸奖的祁青远,有些手足无措。 第15节 于耿在一旁见他脸都红了,终于站了出来,为他求情,“姨母,您就别再夸青远了,青远脸皮子可薄了,您没看他脸都红成这样了。” 于姨母作势要打于耿,被他灵活一闪避开了,于姨母嗔道:“姨母说几句实话怎么了,祁少爷一看就是有教养懂礼貌的孩子,经得起夸,比你这皮猴懂事多了。” 祁青远忙道:“秦夫人喊我的名字就行了,我名青远。” 于姨母慈爱的拉着他的手,慢慢的吐字:“青山远水,好一个意境优美的名字。你也别喊什么秦夫人了,要是不嫌弃,跟着那皮猴喊姨母就好。” 祁青远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还可以理解成这么高大上的意境,见秦夫人笑意盈盈的脸,乖乖的喊了声:“姨母。” “埃。”于姨母很是高兴的说道:“我啊,就于耿一个侄儿,加上自己生的那个,我们府里也就两个男丁,平时总觉得偌大的府邸冷冷清清的,今日你既然叫了姨母,我也就托大,把你当成自家的晚辈了,在姨母家里千万别客气。” 说着又递给祁青远一个精致的荷包,“拿着,这是姨母给你的见面礼。” 长辈赐不敢辞,祁青远看了一眼旁边的于耿,恭敬的接过了荷包,“多谢姨母赏。” 于姨母笑呵呵的感叹,“瞧这孩子多有礼貌。”见旁边丫鬟怀里抱着的儿子哼了两声,就起身亲自抱了过来,对着祁青远道:“这是姨母的独苗苗,平日里宠惯了他,昨日见他表哥回来,玩到亥时才睡。” 祁青远见于姨母怀里一个两三岁粉雕玉镯的男童,微微睁开了眼睛,还有些迷糊,见到他这个生人也不怕,呆呆的望着他,一脸迷惑的表情,煞是可爱。 祁青远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碰了碰他的小手,一下就被他抓在手里,怎么也不放。 于姨母笑着哄到:“超哥儿,叫祁哥哥。” 超哥儿的小脑袋到处张望,终于寻到了自家表哥,甜甜的叫了声:“表哥。”又回过头来,看着祁青远,大声的叫了句:“祁哥哥。” 那机灵劲儿逗乐了屋里的几人,于耿上前把他抱过来,亲昵的碰了碰他的额头,说道:“今日还有两个哥哥要来咱们家玩,超哥儿又有新玩伴了,高不高兴。” 超哥儿咧开嘴,直道:“哥哥,哥哥。” 这样逗弄了超哥儿几句,就听门房的人来报郭金熙和郑叶到了,于姨母赶紧道:“于耿,快去把你朋友接进来。” 祁青远和于耿快步朝外走去,出了于姨母的院子,祁青远有些心有余悸的道:“你姨母口才真是厉害,夸了我那么久都没有一个重样的词儿。” 于耿头也不回的道:“什么我姨母,你刚才叫得不是挺甜的么,连见面礼都收了。” 祁青远啼笑皆非,“是是是,等会儿我可得提醒他们俩,要不然为了一个见面礼就把自己给卖了。” 于耿哼了哼,与有荣焉的道:“你们的段数怎么能跟我姨母比,想当年我姨母可是连那些商铺的老油条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哟,那你给我讲讲姨母的英雄事迹。”祁青远追问道。 “话说……”两人吵吵闹闹的还没走到秦府大门口就看到郭金熙两人,“于耿,青远。”都九月底了,郭金熙还摇着他那一把招摇的折扇。 几人很快碰了头,郭金熙迫不及待的献出了他的礼物,一尊金光闪闪的弥勒佛,还是实心的。“怎么样,于耿,我可是出了血本的,你掂掂,是实心的。” 于耿啧啧了几声,道:“成,要是哪天我没钱了,就把他拿出去换成银子用。” 祁青远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郭金熙急道:“这是什么,这可是佛祖,你不虔诚的供奉它,净想些阿堵之物,真是罪过罪过。” 说完还双手合十拜了拜,祁青远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几人说说笑笑的向后院走去,郑业见于耿和郭金熙又贫在一起,无奈的摇摇头,转头问祁青远:“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久,国公府离这儿远一些,提前出的门。”祁青远向郑业走的更近些,不欲多说,转了话题,“我已经见了于耿的姨母了。” “噢,秦夫人可和善?我们昨日放学时才给于耿说要来他家,事先也没有拜贴,擅自上门,的确有些失礼了。”郑业一本正经的问道。 祁青远想着秦夫人那热情夸人的劲儿,打了一个哆嗦。转眼看了看郑业,他今日打扮得颇有些隆重,一袭月桂色长衫,镶银丝的腰带,还配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翩翩少年,濯濯清贵公子哥儿的模样,秦夫人应该有更多夸赞的词语吧。 祁青远有些坏心眼的想着。 几人很快到了于姨母的院子,超哥儿白嫩嫩的身子跑出来,大声的喊了好几声哥哥,又屁颠屁颠的跑了回去,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把郭金熙稀罕得不得了。几人跟在超哥儿身后进了里屋,秦夫人见几个风姿各异的少年齐刷刷的向她行礼,高兴的合不拢嘴。 一会拉着郭金熙夸道:“长得真是俊秀,以后说亲的时候怎么得了哟,那媒人不得踏破贵府的门槛。”说得郭金熙一向自诩厚厚的脸皮也脸色微红。 一会儿仔细打量郑业,“这小伙子真是精神,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很是不凡呐。” 祁青远见马上要轮到自己了,忙道:“姨母,您已经夸过我了,夸过了。” 于姨母见祁青远露出一副腼腆害羞的样子,直笑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于耿有你们几个同窗是他的福气,到了姨母家就当自己家一样啊。”又拿出两个荷包,塞给郭金熙两人,还不忘叮嘱于耿:“今日你是东道主,可要招待好客人。你们都是年轻人,我也不拘束你们,你等会带他们去府里到处逛逛,有什么事直接吩咐秦管家就行了。” 于耿早就迫不及待了,带着祁青远几人去了秦府的后花园,几人走走逛逛,又参观了于耿住的地方,一上午也就过去了。 中午吃的是郭金熙在聚味楼订的酒席,四个酱菜,四个前菜,八个主菜,两个膳汤。聚味楼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一桌子的珍馐美味,让祁青远几人大快朵颐。 秦府的戏台子自然比不上国公府的大,不过再小也能容纳小生花旦们催泪剧下的表演。祁青远此刻正坐在秦府的西厢房,欣赏最近在京城火的不得了的《还珠记》。 在戏开场之前,祁青远几人拜见了秦府的男主人,于耿的姨父秦来辉,他是专门请了半日假回府的。一番契阔之后,秦姨父开明的领着夫人和儿女去了东厢房,把西厢房留给了他们。 祁青远有些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里的两颗玉坠,是刚才秦姨父给的见面礼,就听郭金熙兴致勃勃的道:“这《还珠记》你们都还没看过吧,这出戏一出来就受到了京城达官贵人的追捧,听说那叫一个动人心弦,荡气回肠啊。” 郑业一贯不喜声乐靡靡之音,不甚动容的答:“不是达官贵人,是达官妇人吧,几个戏子在上面哭哭啼啼的,也就那些深闺內宅,无所事事的妇人喜欢。” 郭金熙嗤笑了一声,“郑业你真是无趣,什么哭哭啼啼,那是情到深处,感人肺腑。明明才十多岁,偏偏要把自己当成一个老头子,整天掉书袋子,你就不能欣赏欣赏艺术么。” 郑业面无表情的答到:“不能。我没看到什么术,只看到了艺。” 于耿忙劝道:“行了金熙,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能陪我们坐在这儿,就算是给了你很大面子了。” 郭金熙想想跟一个小古板谈戏曲是不得劲儿,就朝祁青远道:“青远,你喜欢看戏么。” 祁青远被他的声音拉回来,见他很是期待的表情,又见郑业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情况,收了思绪,笑着答道:“还成,闲暇时看看,既打发时间,又能感受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郭金熙有些得意的看了郑业一眼,夸道:“还是青远有情趣,这看戏嘛就是图个乐子,还扯上什么术嘛。” 倒是郑业感兴趣的问了一句:“感受不一样的东西。青远,你仔细说说看。” 祁青远组织了语言,朝着他道:“都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戏台子上演员花几个时辰演的整出戏,其实就是一个浓缩的人生。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们的人生不也是如此么。每一出戏讲的都是不同的人生百态,自然有不一样的东西,值得我们细细感悟。” 郑业仔细想着他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人生其实也就是一场戏,他朝祁青远微微颔首,没了之前的不耐烦,倒是摆出一副仔细欣赏的架势出来。 郭金熙朝祁青远伸出了大指拇,有些感慨道:“没想到看个戏还能品出人生百态来,真是服了你了。”不过看到郑业的样子,到底有些得意。 于耿见郭金熙和郑业都把心思放到了戏台子上,朝祁青远使了个眼色,祁青远点头,等了片刻后,起身朝几人说到:“我出去一下,你们先看着。” 郭金熙两人以为他是去方便,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于耿趁机道:“你第一次来秦府,不甚熟悉,我派阿粟跟在你身边伺候吧。” 祁青远朝力行吩咐道:“有阿粟跟着我,你就留在这儿看戏吧,等我回来把我错过的地方,给我说说。” 说完向于耿投了一个感激的目光,带着啊粟走出了厢房。 第30章 见面 出了厢房,阿粟快步带着祁青远朝戏台后边的偏院走去,“祁少爷,您要见的人已经在偏院候着了。” 祁青远从腰包里掏出两个银稞子赏给他,道:“辛苦你了,拿去吃茶。” 阿粟恭敬的接过银子,“谢祁少爷赏。您请,马上就到了。” 绕过戏台子,果然见到一个小院子,可能因为很久没住人,祁青远一踏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潮湿之气,不过倒是很干净。 于磊和一个褐衣少年站在院内,听到开门声还惊了一下,见到是祁青远,于磊才松了一口气,向那褐衣少年说了句什么,就领着他走到祁青远面前,向他行了一礼:“大少爷。” “嗯,”祁青远挥了挥手,见褐衣少年有些紧张的样子,吩咐于磊道:“你和阿粟在外面去候着。” 阿粟和于磊退出了院子,只留下祁青远和褐衣少年在院内。两个人都默默的打量着对方,时间似乎都停止了一瞬。 时间紧急,祁青远打破了两人的沉默,他微微一拱手,朝褐衣少年微微一笑:“是大表兄吧。” 伍俊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他无措的还了一礼,嘴角微动,呐呐的有些说不出口话。 祁青远知道这是一个阶级鲜明的时代,虽然两人是血缘之亲,但身份天差地别,他能叫伍俊表哥,是因为他有着上辈子的经历,而让伍俊叫他表弟,他肯定是叫不出口的,看出他的窘迫,祁青远体贴的道:“我名青远,表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伍俊吐了口气,终于出了声:“青远。” 祁青远见两人站在说话也不成样子,他打量了一番,见院子里的穿堂内放置着一张桌子,桌上还贴心的摆了茶水点心,他心里微微一暖,这定是于耿安排的,否则空置多年的偏院哪里有这些。 他指了指穿堂的方向,“我们去那儿坐着说话吧。” 伍俊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见祁青远坐下,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他连忙接过,心情有些复杂,实是不知道跟这素未蒙面的表弟说些什么。 祁青远知道时间有限,实在耽搁不起,想了想,含笑道:“你我虽为表兄弟,但十多年来不曾联系过,今日初见,本该好好叙叙旧,可时间的确来不及,只能问问表兄一切可好?” 伍俊有些激动,喃喃说道:“父亲在世时,总是念叨姑母,我虽不曾见过姑母一面,但多年来,姑母一直照应着我们,如若没有姑母,恐怕我们母子三人如今早就,早就……” 祁青远拉过他的手,安抚他有些激动的情绪,“舅舅的事情,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天有不测风云,非人力可抗衡。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要好好的活着,我想舅舅在天之灵,希望看到的是两位表兄都能出人头地,好好的生活。” 伍俊听着祁青远的劝慰,一直起伏不定的心情平顺下来,心里暗骂自己失了平日的稳重,又对眼前这个才十岁出头的表弟,所表现出来的成熟感到心惊。 他整理了情绪,有些抱歉的答道:“现在我们都好,二弟在戏班子里受到了班主的器重,我也在师塾安心的念书,准备后年的童生试。这都多亏了你给我们的那一出戏本子。”说着起身郑重的朝祁青远行了一礼。 “今日秦府演的就是《还珠记》,这出戏让春喜班重新成为了京城最受欢迎的戏班,也解了我们两兄弟的困境,不瞒你说,如果没有这个戏本子,二弟肯定会被戏班辞退,我也再负担不起书杂费,我们两兄弟本来都打算去码头当搬运工了。”伍俊唏嘘道,语气中全是对祁青远的感激。 “你我兄弟就不要说这些感激的话了。”祁青远打断伍俊的感激之词,“表兄想参加科举,这是好事,我会把我在国子监的读书笔记让于磊带给你,虽说表兄的进度肯定比我快,但国子监的讲经教授在应对科考方面,有独到见解之处,表兄不妨借鉴借鉴。” 伍俊欣喜至极,如果能得到国子监五经师傅的讲义,对他来说院试又多了几分把握,他知道此时不是客气的时候,也不忸怩,只道:“伍俊定不辜负青远的相助之情。” 祁青远心里不禁高看了他两分,能知道什么是自己不能放弃的,抓住一切机会,不枉他费心帮助他。 他含笑道:“要是后年能听到你取得生员资格的好消息,我姨娘也会很高兴。” 伍俊见祁青远提到伍姨娘时温柔的神情,也心神摇曳,脑里也勾勒出他爹描述的,温柔美丽的姑母的模样,到了此时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他和祁青远是血脉相连的。 祁青远似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之前我让于磊叮嘱二表哥,让他千万不要学唱戏的事情……” 伍俊连忙回道:“二弟一直只是在戏班子里打打杂,就算现在被班主看重带在身边,也只是因为他以为那出戏本子是我写的。你让于小哥传的话,我们都明白,二弟现在跟在戏班主身边,只是学些管理戏班的本事而已。” 祁青远点点头,大赵阶级分明,戏子娼妓是最下等的人,他不希望伍昊走上那样一条路,他沉吟了片刻道:“现在还没有办法给二表兄找个好的差事,就让他跟在班主身边,学些管事的本事也不错,以后有钱了可以自己开个商铺,到时候也不至于两眼摸黑。” 伍俊想着他在戏班混得如鱼得水的弟弟,有些无奈,“二弟从小不喜欢读书,还是个倔脾气的人,娘和我都管不住他,他现在是安心留在戏班里打杂,就先随他去吧。” 祁青远见一杯茶见底,知道在这停留的时间不短了,提出了今天见伍俊的目的之一,“你说戏班主以为那出戏是你写的?” 说起这个伍俊有些尴尬,当时他只是不想暴露戏本子的来源,就擅自做主,说成是自己写的,“嗯,是的,我只是……” 祁青远打断他,快速的说到:“这么说很好,我只是有一个想法想和表兄商量商量。” 伍俊见祁青远并没有不悦的意思,稍稍放了心,道:“是有什么事情交代我去做么?” 祁青远点头,斟酌的说出自己的意思:“我手上还有几个好的戏本子,放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我就想让这个几个戏本子,在你手里发挥出作用来。” 伍俊了然,“你的意思是说,还是把这些戏本子卖给春喜班?” 祁青远轻笑道:“也不一定要卖给春喜班,做买卖么,价高者得。再说没有点竞争,哪能显出你的重要性。不过,卖给其他戏班的戏本子,你最好不要亲自出手,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伍俊见祁青远笑得跟只小狐狸一样,再想想他的话,小小的一个手段,就把京城的几个有名的戏班都算计到了,他心里实在佩服这个才十岁出头的少年郎。 他应声道:“你的意思我懂了,我会把这些戏本子卖到最高的价格。” 祁青远愉悦的笑了出来,“成,那就辛苦表兄了,卖到的钱,还是跟上次一样,我们一人一半。” 心里不禁感概,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一样,上辈子父母早逝后,他也是才十多岁,就要为金钱苦恼。可上辈子还要好些,可以拿社会保障金和学校的奖金,这辈子他有一个显赫的家庭,父母俱在,可是尴尬的身份,让他更缺钱了。 第16节 伍俊忙要推辞,“不可,不可,上次卖戏本子的钱,还剩了八十多两,够家里用好几年了,怎么能再要你的钱。” 祁青远摆摆手,叹道:“表哥就不要推辞了,这些戏本子要你想办法卖出去,本就该算你一份。再说,也算是我和我姨娘的一点心意吧。” 伍俊见祁青远说得坚决,而且从一见面开始,他就被祁青远拉着鼻子走,他想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祁青远见他还是犹犹豫豫的样子,也不跟他多言,站起身,直接道:“表兄,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伍俊见他直接要走了,也不纠结什么推辞的话了,有些不舍道:“这么快就走了。” 祁青远颔首,微笑道:“我的几个朋友还在等我,我是瞒着他们出来的,回去晚了不好向他们解释。” 伍俊也起身,跟着他往院外走,一边低声道:“今日虽是初见青远,但也知道青远实非常人。我是个不中用的,痴长了你几岁,但什么也帮不到你,还要费心你来照应我们,实在是愧疚不安……” 祁青远忙道:“表哥说哪里话,你我血脉兄弟,相互照应本是常理,再说我也没做什么。表哥莫要多想,只管好生准备科考就好,姨娘还等着听你的好消息呢。” 伍俊停在院门口,十分郑重的道:“伍俊定不会辜负你和姑母的期望,待他日金榜题名,青远若有所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门外的于磊和阿粟听到声音,忙打开了门,祁青远也不好对伍俊多说些什么,吩咐于磊:“等我走远些,你再悄悄把伍少爷送回戏班后台去。” 于磊应诺,祁青远朝伍俊拱拱手,带着阿粟快步离去。 第31章 荏苒 时光荏苒,一晃到了武顺十九年。 继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立府封王,五年时间过去,四皇子、五皇子也即将成人,而嫡七皇子才虚岁十一,皇帝一直没有立储的意思,皇子之间的暗潮汹涌,耐人寻味。 大皇子妃出自按察司文家,自文家大小姐成为毅王妃,文家就旗帜鲜明的,跟着毅王站在了二皇子礼王身后。毅王的母妃,出生肃毅伯的韩妃娘娘,在宫里也和越贵妃同气连枝。 二皇子礼亲王,越贵妃之子,娶衡国公府嫡孙女,获得了手握西南八万雄兵的蔡国公府的支持,在加上在后宫有越贵妃和越太后,前朝又有吏部尚书、按察司等的支持,俨然是东宫储君之位的最有利争夺者。 三皇子福亲王,娶出生宣威伯府的表妹为妻,宣威伯府一直与太傅陈家相交甚密,是嫡皇七子一方的中坚力量。 皇七子荣亲王,皇后所出,还未成年,因是嫡子加上外家陈太傅府的大力支持,朝中立嫡的呼声也很高。 妃嫔争宠,皇子争权,朝臣站位,大赵的朝局被搅得风云变幻。 这些朝政大事,现在还与祁青远无关,他彼时还只是一个看客,他关心的只是与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人和事。 五年的时间过去了,祁青远已经十五岁,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这五年祁青远的生活,就是从国公府到国子监,再从国子监到国公府,偶尔和于耿郭金熙约出去听戏踏青,有时也被管霄翰叫去骑马打猎,日子过得波澜无惊,甚为安稳。 因为大多数的日子他都是在国子监,所以赵氏这几年想难为他也找不到什么机会,而且他的两个儿子也都长成,祁二少爷祁青喆也十三岁了,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筹谋着把祁青喆送进禁卫军去,天子近卫,一个远大的前程,暂时无暇顾及到他。 虽然国公府后宅的争斗一直存在,但祁青远已经十五岁了,而且还没成亲,所以女人之间的斗争也波及不到他。 至于国公府的男人们,国公爷自是要掌舵整个国公府的大方向,世子爷要操心如何把国公府的尊衔延续下去,毕竟国公府的爵位是五代而斩,要是轮到祁青喆这儿,就不是国公爵位了,只是一个侯爵府了。 所以对祁青远这个庶长孙也不怎么关注,只是年初的时候把他叫了过去,问清楚他今年有考童生试的打算后,勉励了一番也就不管了。 祁青远也乐的轻松,在府里的日子照例晨昏定省,敷衍过请安的时间后,就回到自己的旷心斋过自己的小日子,他和府里的其他少爷都不亲近,对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不参与。 出了国公府,祁青远才鲜活起来。 他的功课底子好,对于今年的童生试他有八成的把握,丁三院其他的几人功课也不差,郑业家学渊源就不说了;于耿因为出身一事,一直憋着一口气,也甚为用功;郭金熙平时虽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他出生商户,他太知道他们郭家,有多么需要一个金榜题名的进士,只有他在科举上有所建树,他们郭家才能摘掉商户的帽子。 士农工商,阶级鲜明,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还有夏信鸿和管霄翰,这两个祁青远意外结交的好朋友。管霄翰已于一年前定亲,女方是管父的同僚,御林军统领费将军家的女儿。管父近几年深受皇上宠幸,已晋升为神机营统领,封二品上将军。 管家炙手可热,管霄翰在他父亲手下当了亲兵,军营最是磨练人的地方,当年那个咋咋忽忽的混小孩,如今已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 夏信鸿的情况要糟糕一些,他虽已经过了童生试,但他的母亲于三年前逝世,他刚出孝期不久,一个多前祁青远曾探望过他一次,吓了一大跳,人瘦的不成样子,祁青远想起小时候给他取的外号叫“黑胖子”,现在成了“黑竹竿”了。 夏母的逝世对夏信鸿的打击是巨大的,曾经的他,虽然胆小怯懦,但仍算是一个开朗的少年,现在他变得沉默寡言,没了往日风采。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为他母亲守孝,不管他父亲的宠妾如何在后院作威作福,也不管他父亲攀慕权贵,成为夺嫡的马前卒。一心扑在了读书上面,准备着今年的乡试。 伍家两兄弟也没断了和祁青远的联系,伍家大哥伍俊,在考取童生试后,娶了师塾先生的女儿为妻,已生有一子,正准备着今年的乡试。 伍昊在母亲的安排下,也娶了京城一布料商人的女儿,现在他仍然在春喜班,不过这几年祁青远给他提供的几出戏本子,让他在春喜班的地位水涨船高,现在已经是春喜班的三管事了。 春喜班在京城颇受达官贵人的追捧,近年来佳作不断,虽然其他戏班子有时候也有惊艳的剧目出演,但总的来说,春喜班还是稳坐京城第一戏班之名。 伍家早就搬出了城西的旧弄堂,在长春坊置了一个两进的小宅院。近几年,祁青远给他们的几出戏本子,总共赚到了一千多两银子,伍家兄弟也分到一些。再加上伍俊考中了童生试后,就不用向官府缴纳人头税了,伍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少爷,管家大少爷遣人送来一张急帖,邀您午后过府一叙。”力行恭敬的把一张明红烫金的请帖递给祁青远。 祁青远轻轻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他正在练字。 今年是大赵立国一百二十年整,周边各国纷纷遣使来贺,武顺帝下旨,举国欢庆一月,取消京城的宵禁。 每次周边国家派遣使臣出使他国,为显示本国国力,文采武功方面,各国之间照例都有一番较量,而且今年是科考之年,还有半年就是秋闱,国子监一边要重点培养出参加各国比试的人才,一边为了让参加科举的人能安心读书,就放了其他学子一个月假期。 祁青远在旷心斋已经歇了几天,虽然他也准备参加两个月后的童生试,但他一贯主张劳逸结合,在考前,他还是留了时间用在练字下棋上。 “水到渠成”,几个大字跃然在纸上,祁青远摇摇头,他练的是隶书,先习曹全碑,再临乙瑛碑,隶书讲究的是化圆为方,化弧为直,先前被管霄翰的帖子分去了一丝心神,几个字到底失了往常的水准。 他把毛笔递给力勤,示意他把书案收拾好,边走到旁边的铜盆里净手,边问力行道:“霄翰可有说是什么事。” 力行一边拿起干帕子给祁青远擦手,一边埋头回道:“送帖子的人没说,只说务必请您下午去弘威将军府走一遭。” 祁青远沉吟,管霄翰找他难道是为了他的婚事,上次两人见面,他说他成亲的日子快定下来了,今日是为了这事么? “既然如此,力行,吩咐奶娘摆饭吧;力勤跑一趟车马处,让他们下午安排一辆马车。”祁青远吩咐道。 简单的用了午膳,祁青远带着力行和陈大川出了府。随着年龄的增长,祁青远出府已经不需要再向世子爷报备了,陈大川这几年也一直在他身边做长随,只要他出门,他都随身伺候着。 至于力行,倒是被祁青远收服了,都说英雄难逃美人关,小厮也如此。 自五年前国公爷寿辰,祁青远被诬陷,力行力勤被罚打了板子,于嬷嬷把梨雨派去照顾他们二人起居,力行就拜倒在了梨雨的石榴裙下,两人眉来眼去了两年,被于嬷嬷火眼金睛发现了,主动求到了祁青远跟前。 按说国公府少爷身边的丫鬟,一般都是在少爷在懂事后,被主母提拔成少爷的通房。力行和梨雨私下定情,按国公府的规矩,就是打死也不为过。 不过祁青远一没收通房的想法,二来借机想把力行收为心腹。在爱情面前,赵氏让他监视祁青远一举一动的使命,就没那么重要了。 祁青远承诺在他成婚后,就为他和梨雨做主请婚,这样一来,祁青远终于收服了他的一个贴身小厮和贴身丫鬟,近几年行事也方便了许多。 管霄翰家在出宫门不远的正阳街上,祁国公府的马车停在管府门口,祁青远一下车,就看到弘威将军府的牌匾,气势凌然,威武磅礴。 祁青远不是第一次来管府,守门的兵勇也都认识他,也收到了自家少将军的命令,见祁青远到了,就领着祁青远进府。 武将的府邸自没有什么精致的景色,弘威将军府的建筑风格是大气简朴,穿过前厅,就是演武场,管府的侍卫每天都在这里演练。 不过一路走来,祁青远越来越奇怪,因为带路的兵勇走的方向,竟不是管霄翰住的院子的方向,往日里他来管府,不是在管霄翰的院子里喝茶聊天,就是在演武场骑马练弓。 祁青远有些疑惑的朝带路的兵勇问道:“这条路通往府里何处,你们少将军在哪里等我?” 兵勇恭敬的声音传来:“少将军吩咐,要是祁少爷到了,就带您到我们大将军的书房,少将军在书房等着您。” “将军的书房?你是说管大将军?”祁青远着实有些诧异,他虽也拜见过管大将军几次,不过就是请了安,寒暄几句而已,匆匆几次会面,连话都不曾多说,管霄翰怎么让人把他带去他爹的书房? 带着一肚子疑问,随着兵勇到了管大将军的三穗堂。守门的侍卫前去禀告,祁青远打量着四周,堂前栽着几棵苏铁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小盆栽,四周那点点绿叶,在阳光中发青发亮。顺着三穗堂的小路看去是一个大的跨石门,匾额上写的“所向披靡”,跨门之后是十多米高的大假山峥嵘挺拔,气势雄伟。 第32章 瞎猫 只过了片刻,就见管霄翰从三穗堂出来,朝他挤眉弄眼的,祁青远赶紧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把我叫到你爹的书房来了?” 管霄翰也不答,神神秘秘的,催他往里走,祁青远扯了他的衣袖,他才含糊道:“反正是好事。” 他推着更莫名其妙的祁青远,进了三穗堂的正门,屋里不仅有管大将军,还有几个祁青远从没见过的老宿,见到他进来,几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祁青远的身上。 祁青远也只是别扭了片刻,便回过神来,向前几步向管大将军行礼:“晚辈祁青远,见过管将军。” 管大将军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从祁青远进门开始,他如鹰一般的眸子就盯在了祁青远的身上,让祁青远不自觉的挺直了胸膛,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时间也许只过了几个呼吸间,但对于祁青远来说的确难熬,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屋内几人的注视下慢慢变得僵硬,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变成了一个猎物,而屋里的几人都是在称量他斤两的猎人。 “嗯,不必多礼。”管大将军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让祁青远松了一口气,他本想用眼角余光朝管霄翰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周围哪里还有人,管霄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屋子里了,而他因为太紧张没有发觉。 祁青远不禁有些自嘲,其实他没必要这么紧张的,堂堂一个二品上将军,怎么会来拿捏他一个庶子,是他的戒心太重,思虑过多了。 想明白了这些,紧张的心情也平顺下来,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朝管将军行了一礼,“小子失礼了,大将军勿怪。” 管大将军眼里迸出激赏的目光,眼前的少年除了开始进来时,紧张无措了一会儿,几个呼吸间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变得平静坦荡,从始自终都没有表现出半点惧怕的样子。 管大将军轻轻的在楠木桌子上敲了几下,抬手指着屋里的几个老宿道:“这几位都是神机营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专门从事研究军械器具的大师。” 祁青远诧异,但行动比思考快,管将军的话一落,他已经朝几位大师躬了一身,管霄翰此时也踏进了房门,他手里拿着一张弓弩,背后背着一娄弩箭。 他把弓弩放到了管大将军面前的楠木桌上,几位大师都起身围到了桌子前,管大将军见到这一把崭新的弓弩,脸上也带了笑,口气颇为温和的问道:“祁家小子,今日本将军和几位大师召见你,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懂得,该如何改良军用弓弩的。” 祁青远有些懵,改良军用弓弩?他朝管霄翰看去,管霄翰忙提醒他:“有一次你来我家,我正琢磨着弓弩改良的半张图纸,你见我始终愁眉不展,就提笔把那半张图纸给补全了,当时我不就夸你说,你设计图纸中的弓弩,比军中现用的弓弩还要好么。” 祁青远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那日他闲着无聊,来管府找他出门骑马,但管霄翰一直磨磨蹭蹭的弄着一张残缺不全的图纸。 他上辈子有一个读军校的朋友,经常给他讲一些有关枪、弩之类的事,还拉着他玩了一个有关枪械类的网游。近朱者赤,他对枪、弩等军械的图纸还是比较熟悉。 当时他急着出去骑马,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半张弓,他看着管霄翰当时心心念念都是那半张纸,他凭着上辈子的记忆,随手就把那半张图纸给补全了。 虽然当时管霄翰对他画的那张图纸赞不绝口,他却没怎么在意。 祁青远见几位军械大师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有些心虚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急张口就道:“我就是平时看了两本杂书,随手画的。” 一听祁青远的话,一位长胡子大师吹胡子瞪眼道:“杂书?随手画的?你个小娃娃简直胡说八道,你看的是什么杂书,你说给我老头子听听。” 祁青远苦笑,见管大将军几人的样子,他随手画的图纸,研究出来的弓弩肯定远胜现用的弓弩,可他总不能告诉他们,他有着上辈子的记忆,他上辈子生活在比这个时空要科学进步百倍的时代吧。 管大将军也开口道:“之前我大赵最高水平的弓弩是连矢十二箭,射程四百步,“望山”的精确度是六成。 你画的图纸,经过神机营的匠人们精改修良后,弓弩可连矢三十六箭,射程达到六百步,“望山”的精确度更是达到了八成。” 说到这儿,拿起桌上的弓弩,手指不断的摩擦其表面,意味深长的看着祁青远。 弓弩由弩臂、弩弓、弓弦和弩机等部分组成,管霄翰那日研究的是神机营改良的半张弓弩图,只有弩‘臂和弩’弓的部分。因军械图纸属于神机营的绝密文书,以管霄翰的身份也不能把整张图纸带回府研究。 祁青远阴差阳错的把弓弦和弩机的部分给补全了。 弩机是弩最重要的部分,弩机一般为铜制,装在弩“郭”(匣状)内,前方是用于挂弦的“牙”(挂钩),“牙”后连有“望山”(用于瞄准的准星)。 大赵现用的弩郭下方的”悬刀”(即扳机),是用层竹、木片胶制的复合材制的,而祁青远设计的是用精铜制,减轻了弓弩的震感。扳动”悬刀”使”牙”下缩,弦脱钩,利用张开的弓弦急速回弹形成的动能,高速将箭射出,加大了射程。 又加精了“望山”上的刻度表,作用相当于现代枪械上的表尺,便于按目标距离调整弩发射的角度,提高射击的命中率。 就是祁青远随手画的一张图,使得神机营弓弩的改造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在射程、准确度、多箭连发上都有大的突破,所以才有了今日管大将军和神机营几位军械改造大师的召见。 祁青远懂得管大将军没说出口的意思,他随手画的一张图,就能取得如此成效,这听起来的确让人难以置信,还颇有些对这几位老师傅不恭敬。 祁青远咬着牙,字斟句酌道:“不敢欺瞒大将军和各位前辈,小子的确只是看过有关器械方面的几本杂书,再加上晚辈出生军事家族,自己也对这方面有些喜好,闲暇时也略有研究。那日补全那半张图纸,的确是无意为之,晚辈也没想到,晚辈画的图纸能做出这样威力的弓‘弩来。” 第17节 其中一位大师就道:“照你这么说,你从来没有学过这类的知识,那你又如何能一眼看出,那半张图是弓弩的改良图纸。” “那日,我急着让霄翰陪我去城外骑马,霄翰一直磨磨蹭蹭的,埋首琢磨着那半张图纸,我就问了他两句。他说想研究研究弓弩,我心急,就把自己心里想的弓弩的样子给补了上去。”祁青远硬着头皮答到。 那位长胡子师傅不依不饶的问道:“你说你看的是杂书,书名为何,又是何人所著,你又是在哪里看到的?” 祁青远装着努力回想的样子,半天才吞吞吐吐的道:“晚辈是一介书生,平日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书了。也正因为如此,晚辈实在记不清是哪几本书了。” 见几人都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祁青远赶紧补了句:“晚辈所看之书,不是祁国公府的收藏,就是国子监彝伦堂里的藏书。现在晚辈有印象的只有《考工记》和《兵器录》了。” 那长胡子师傅明显不满意祁青远的回答,哼了一声:“难道老夫没看过《考工记》和《兵器录》。” 祁青远有些讪讪,不知道该如何接口,《考工记》和《兵器录》是大赵官方认可的,在器械方面成就最高的书。 屋里的气氛有些凝滞,管霄翰想出口帮祁青远打个圆场,被他父亲警告的眼神一扫,就没骨气的缩了回去,看得祁青远牙痒痒。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另一位大师说话了,语气要温和的多,“祁小公子天资聪颖,在器械方面的天赋,乃老夫平生罕见,不知道小公子可有意愿加入我们神机营,专门从事军械的改造和研究一事。” 祁青远有些受宠若惊,神机营是大赵所有军队中,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人数只有一万整,想要进去,就得要有人退出或是死去,才有空缺。是直接掌握在皇帝手中的王牌军队。 因为神机营不仅仅是一支护卫拼杀的军队,还是大赵唯一一个研究军械改造,兵器推陈出新的一个地方,所有的装备都是大赵的最高水平。 赵氏想给他儿子谋一个好出身,打的也只是禁卫军的主意,没敢想把祁青喆往神机营里送,因为她知道进神机营有多难。 可是这个机会对他而言也是个烫手的山芋,不说他已经在科举这条路上走了五年,马上就要参加两月后的童生试;就算他进了神机营,天天跟着一群老头,研究什么军械改造,冲着这次歪打正着,他们把他当什么天才对待,天天让他设计新的刀、枪、箭之类的,早晚他要暴露。 祁青远瞬间把事情的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他有些为难的道:“多谢大师抬爱,弓弩改良之事实属意外。晚辈已经在国子监读了五年书,还有两月就要参加今年的童生试了。” 那位大师见他婉拒他也不恼,颇有大师风度的说了声:“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强求。” 祁青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听他道:“不过,若是老夫了解的没错,你是勋贵出生,你可知,在大赵百多年历史上,勋贵子弟走科举之路的,最高只做到了从四品,还只是虚职,那位大人可是正经的嫡子嫡孙。” 第33章 坚强 祁青远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被人投放了一颗惊雷,轰的一声,炸得他全身发麻,动都动不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脸色发白,唇色发青道:“多谢前辈的好意,晚辈的前程,自有祁国公府操心。” 管霄翰一把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祁青远,关心的问道:“青远,你没事吧。” 祁青远靠在他身上,借着他的支撑,让自己发凉的手脚慢慢回温,几个大师都没想到祁青远这么不知好歹,脸色更加不好了。 管大将军看着祁青远一脸的倔强,也叹了口气,道:“看祁小公子心意已定,我们几个也不多劝了。不过,请祁小公子牢记,神射弓箭干系重大,万不可泄露出去,哪怕是你的亲人,你最好也三缄其口。” 祁青远僵硬的点点头,含糊道:“大将军放心,青远不会有半点泄露。” 管大将军满意了几分,他打开楠木桌下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小的方盒,推到祁青远面前,“神机营明文规定,在改良军械器具方面有大功劳者,论功行赏。你既然不愿意入我神机营,就不能按军功给你算,奖赏就换成银子吧。” 祁青远下意识的推拒,“大将军过奖了,晚辈只是……”,忽地又明白过来,这是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呢,先是警告他不许泄密,现在又拿银子来封口。 祁青远含在嘴里的话一变:“晚辈只是受之有愧。” 管霄翰用手指桶了桶他的腰,心里暗骂他傻,不拿白不拿。 管将军微笑着说道:“祁小公子不必过谦,这是你应得的。” 祁青远顿了一顿,终还是拿起了小方盒,“多谢管将军。” “好了,你们年轻人就自己去玩吧,霄翰,祁小公子是贵客,你要好生招待他。”管将军见事情差不多了,就吩咐管霄翰道。 等管霄翰把祁青远带出了院子,屋里的几人还是在谈论着祁青远,其中一位大师出声道:“你们说,那个小子是不是没有说实话。” 那长胡子老宿立马咕咕嚷嚷道:“那小子一看就是个小滑头,还《考工记》和《兵器录》呢,老头我都快把这两本书翻烂了,也没随手画出个东西来。” 那一直很温和的大师有些不同的意见:“我们都派人查过了,祁小子的确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而且老万,你要相信,天才的确是存在的。” 管大将军也颇为赞同,道:“的确如此,别的不说,犬子和祁家的那个小子相交多年,各位都知道犬子的暴脾气,被夫人惯坏了,和他相交的朋友同袍,哪个不是以他马首是瞻。可犬子在这位祁小公子面前,明明犬子要年长他几岁,可他们相交遇事时,拿主意的却是这位祁小公子。” “那将军的意思是……”马上就有人问道。 “本将军的意思是,不管神射弓箭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位祁小公子,的确非常人。”管大将军望着祁青远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的道。 那位温和的老者也颔首同意道:“单从他小小年纪,能在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注视下,能坚守本心,不露丝毫怯意,就难能可贵了。虽然最后因为老夫的话,他颇有些失态,但那样突来的打击,又岂非常人所能承受的,没有立刻崩溃,就值得我们另眼相看了。 这个祁国公府的庶长孙有些意思,不知道祁镇明那个老东西会不会后悔。” 要是祁青远还在这里,肯定会被这位温和的老者吓到,那么理所应当的叫他祖父祁国公为老东西,呵呵…… 管大将军沉吟不语,屋内的几个人也各怀心思,最后还是那长胡子老头道:“这么个机灵的小鬼头,还是留在我们神机营最恰当,跟着国子监那群老酸儒唧唧歪歪的,不是明珠蒙尘么。” 温和的老者笑而不语,看向管大将军,管将军考虑片刻,有了决定,“祁家小子的事情不难,还是以后再说吧,我们还是来看看这新改良的弓弩吧。” 祁青远毕竟是小角色,众人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了神射弩上。 管霄翰把祁青远带到了他自己住的院子里,见祁青远从三穗堂出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忧的问道:“青远,你是不是在怪我,没经过你同意就把你画的图纸,献给了我父亲。” 祁青远摇摇头,心不在焉的道:“我没有这么想,当时我随手画给了你,你就有权利处置那张图纸,而且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张图纸改良出的弓弩会有那样的威力。” 管霄翰不住的点头,“就是,青远,你不知道,我爹找我去试新弓弩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青远,你真是太有本事了。” 祁青远有些无奈的道:“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要不是你今天找我,我都已经忘了有这回事儿了。” “不过,我还是要问一问,”管霄翰难得严肃的样子,“海老让你进神机营,你为什么要拒绝,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么。” “是啊,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祁青远喃喃说道。 管霄翰一把拉住他的手,“青远,你也听到海老说了,勋贵家的子弟走科举之路,是没有前途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现在就去找我爹爹。” 祁青远突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刺得他眼睛酸胀难忍,他抬手柔了柔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对管霄翰道:“我没有后悔,你知道我几斤几两,要是进了神机营,那几位大师天天要我给他们画改良军械的图纸,不是为难我么。” 管霄翰见他眼睛微红,心里也有几分难过,他突然问道:“青远,你是不是今天才知道海老说的事实。” 是啊,事实!祁青远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脸,他怎么会是今天才知道呢,他不是一直都心知肚明么,可为什么现在他会这么难受,这么绝望。 祁国公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国子监,国公府的下人不是一直都有流言么,他们都说他是被流放了,为了给祁青喆腾位置,不妨碍祁青喆这个嫡子嫡孙的承爵之路。 他无声的笑了起来,今日不过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了,勋贵子弟做文官最高不过从四品的事实而已,他为什么要难受,为什么要绝望! 他对祁国公府本来就没有抱有期望不是么,他祁青远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祁青远不断地整理着自己的情绪,不断的说服自己,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他已经十五岁了,虚岁十六,不说他保留着上辈子的记忆,就算是在古代,他也已经算是一个大人了,他的未来,他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不是被祁国公当成提线木偶,也不应该被勋贵子弟做文官最高不过从四品的事实束缚住,毕竟朝廷没有明文规定勋贵子弟做文官只能做到从四品不是么。 一切,都有机会的,祁青远不断的对自己说。 管霄翰能感受到祁青远内心的波涛翻涌,可他什么都不能帮到祁青远,他只能在一旁,静静的陪着他的朋友,等着这个与他相交多年,一向成熟多智的兄弟,能熬过这一刹那的脆弱,他知道,等他熬过之后,他会变得更坚强。 祁青远慢慢放下手,朝着担忧的管霄翰轻轻的笑了笑,端起眼前的茶杯,润了润嘴唇,上好的铁观音从舌尖一路滑进胃里,让祁青远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 “我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个事实,”祁青远平淡的说道:“在我入国子监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以后的路不好走。可我不是已经走了五年了么。” “可这不是你喜欢的!”管霄翰有些急切的说道:“青远,我知道,对于那些之乎者也来说,你更喜欢骑马,更喜欢射箭。” 祁青远怔住,见着眼前这么一张诚挚的脸,听着他确切的口气,他无力反驳,如果他有权利自己选择,他肯定会选择从戎。 可在现实面前,没有那么多如果,他有些无奈的说道:“霄翰,我去国子监是我的祖父亲自安排的。” 管霄翰有些颓然,他自是不能左右一个超品国公的决定。 祁青远见他自己的情绪整理得差不多了,倒是管霄翰闷闷不乐起来,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他眼睛扫到手边的一个方盒,是管大将军给他的奖赏。 他拿起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五张一百两的银票,他嘶了一声,朝管霄翰摆弄,有些调侃道:“你爹真是大方,整整五百两银子,说给我就给我了。” 管霄翰不甚在意道:“又不是他的银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祁青远好奇的问道:“你爹对我都这么大方,你呢,你爹赏你什么了,好歹也是你把图纸献上去的。” 管霄翰哪里还不知道祁青远这是在安慰他,要他不必为他担心,他有些夸张的抱怨道:“哪有什么赏,没挨军棍就不错了。我刚把图纸交上去,就被我爹,还有你刚见到的那几个老头,连连追问。这图纸是谁设计的啊?这人现在在哪儿啊?这人靠不靠谱啊?一堆乱七八糟的。” 祁青远失笑,安慰他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刚刚发了一笔横财,找个时间我们去聚味楼好好吃一顿,把信鸿也叫上。” 管霄翰拍掌,道:“好啊,你是得请我好好吃一顿,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么。不过,信鸿……” “信鸿怎么了?我也好久没见他了,他都出孝了,也该出来走动走动,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府里成什么样子。” 第34章 喜鹊 提起表兄夏信鸿,管霄翰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的说道:“我姨父,就是信鸿他爹,要续弦了,听说是衡国公家的庶小姐。” “这么快就续弦?不是说夏大人很是宠爱他那个妾室么。”祁青远有些失声的问。 “哼”,管霄翰有些不屑的语气道:“我那个姨父最是看碟下菜的人,当初他一个寒门士子,如果不是我外祖父赏识他,他岂能有今日。 他那个妾室也是在昌乐伯府逐渐没落后,才抬起来的。自我外祖父逝世后,舅舅撑不起门庭,他更是变本加厉,如今好不容易熬死了我姨母,他又有了攀高枝的机会,他那心爱的妾室,估计过不了多久也会病逝了。 衡国公府可不是昌乐伯府那么好欺侮的。” 祁青远蹙眉,“上次见信鸿,还是他刚出孝的时候,他那时看着就很不好,精神萎靡,身体消瘦。如今,恐怕他更是难受了。” 管霄翰叹息道:“我母亲已经把她身边得力的婆子派过去伺候他了,夏炳元再怎么还是要顾及我们管府的面子的。” 祁青远点点头,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夏府的家事,不过,想了想,他马上道:“各国使臣也快到了吧,京城的宵禁还有今天就要取消了,我们约个时间,把信鸿叫出来,我们好生宽慰宽慰他。” 管霄翰本就一直担忧着他表哥,哪有不同意的,他算了算日子,“就约在五日后吧,到时候使臣进京,京城内到处张灯结彩,把表哥叫出来热闹热闹也好。” 祁青远颔首,“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做东,在聚味楼把酒席订好等你们。” 管霄翰笑道:“可要订最好的席面,喝最好的酒才行。” 祁青远撇撇嘴,“就你嘴挑,看你成婚后有人管着了,还敢不敢在外面喝酒,我可听说费家的小姐,是女中英豪。” 管霄翰忙拍着胸脯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被一妇人管束着,你看着,那费家的小姐进了我管府的门,我叫她往东她还敢往西不成。” 祁青远大乐,“好,那我看着,我还不知道你。” 管霄翰气急,“我怎么了我,你给我等着瞧就行。” 祁青远调侃道:“我擦亮眼睛呢,是谁大早上的不睡觉,还专门跑去宝丰糕点铺,等着新鲜出炉的芙蓉糕,巴巴的送到费府去啊。” 管霄翰被祁青远说得俊脸微红,分辨道:“我那是,我那是……” 祁青远见他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下去,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不容易见到管霄翰的囧样,他不得好好欣赏欣赏。 管霄翰急得直呼他名:“祁青远!” 祁青远笑够了,也不逗他了,见天色也不早了,就提出了告辞,“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啊。” 管霄翰巴不得他快走,免得他抓着他的小尾巴嘲笑他,“走吧走吧,别忘了五日后聚味楼见。” 祁青远起身,眼角扫到那个小方盒,沉吟了片刻,道:“我借你的书房一用,写个东西。” 第18节 管霄翰也不多问,指了指书房的方向,让他自己去。 “那我就告辞了。”祁青远站在弘威将军府朝管霄翰告别。 管霄翰点点头,亲眼看着祁青远上了马车,叮嘱车夫道:“回程要小心一些,注意安全。” 祁青远从马车里探出头,朝他道:“你回去吧,我会注意的。”又吩咐车夫启程。 等马车驶了一阵,祁青远把袖里的小方盒拿给力行,“你在前面路口下车,去伍府把这个盒子交给伍大少爷。” 力行接过盒子,又问道:“少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祁青远揉了揉眉头,摆摆手,“盒子里有一封信,我要交代的事情都在信里,你把盒子直接交给伍少爷就行了。” 力行应诺,在拐角处招呼车夫下了马车。 自从祁青远把力行收服后,他与伍家兄弟的联系就没再瞒着他,毕竟力行是他的贴身小厮,这些事情交给他去做,要方便得多。 盒子里是管大将军赏他的五百两银票,信里交代让伍俊把这些银子都用出去,买些好的地或是庄子,也算是一种投资吧,祁青远拧着眉想。 大赵皇宫,坤宁宫内。 陈皇后慵懒的倚在软榻上翻着几张绣图花样,“嬷嬷看这花开富贵如何。”陈皇后斜斜的指着其中一张花样问她的奶嬷嬷。 “牡丹乃花中之王,这幅花开富贵,寓意又极好,正适合娘娘您。”陈皇后的奶娘谢嬷嬷回道。 “不是本宫用的,是准备给芮儿绣一个枕面。不过嬷嬷说得也有理,芮儿年纪轻,还是用些活泼的花样好些。”陈皇后又翻了几页,看中了四喜图。 “嬷嬷你瞧瞧这幅如何,这四只喜鹊活灵活现的,芮儿那丫头肯定喜欢。” 谢嬷嬷探头看了一眼,笑着应和道:“这几只喜鹊看着活泼机灵,公主素来喜欢这些小动物,娘娘选的肯定错不了。” 提起四公主,陈皇后看时辰也不早了,就问身边的管事宫女:“公主今日可有认真上课?看时辰她也下学了,她现在在何处?” 皇后身边的管事大宫女,时时刻刻关注着陈皇后所出的两个儿女,陈皇后一问,赶紧答道:“回皇后娘娘,四公主下学后去了一趟荣王爷的寝宫,然后就回了绯烟宫。” 皇后娘娘放下手中的画册,吩咐管事宫女道:“派人去把公主请过来,几日没检查她的功课了,今日得闲,是该考校考校她了。” 坤宁宫的大宫女蓝溪不敢怠慢,亲自带了两个小丫头去了绯烟宫。 一进绯烟宫就见一个穿着玫瑰色紧身袍袖上衣,下罩湖色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雀钗的童女,正拿着一件月牙白男童袍撅嘴呢。 蓝溪连忙上前行礼:“奴婢给四公主请安。” 女童怏怏不乐的出了声:“蓝溪姐姐不必多礼。” 蓝熙见公主一脸的不高兴,朝服侍公主的几个丫鬟使眼色,四公主的大丫头白琳,用手指了指公主手里的月牙白袍子。 蓝溪蹲下身,柔柔的问道:“公主手里拿的可是小王爷的衣衫” 女童嘟嘟嘴,把手里的袍子丢给她,娇声的说道:“是本宫从七弟的寝宫处拿的,七弟还不知道呢,既然蓝溪姐姐来了,就请蓝溪姐姐替本宫还回去吧。”说完也不理她,噔噔噔的跑进了内室。 蓝溪赶紧接住袍子,抬头看了看绯烟宫的宫女,白琳几个忙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追着四公主也进了内室。 蓝溪回头,向带来的小丫头吩咐几句,小丫头招了绯烟宫的一个小太监,把事情问清楚了,回来低低的在蓝溪耳边低语。 四公主和七皇子是龙凤胎,两人眉眼甚为相似,七皇子早慧,沉稳懂事,四公主要活泼好动一些,总是喜欢穿着七皇子的衣服假扮七皇子,一开始陈皇后不以为然,当作是孩子之间的玩乐。 直到有一次四公主假扮七皇子,去御书房读书,把年近七十的老太儒捉弄了一番之后,陈皇后就再也不许四公主假扮七皇子了。 今日四公主在下学的路上,听到几个扫洒的宫女,在谈论过几日京城取消宵禁的事,那几个宫女都是记事后才入宫的,对宫外的生活甚为熟悉,几人说起京城晚上张灯结彩、舞龙舞狮的盛况,把四公主勾得直痒痒。 她就去了七皇子的寝宫,拿了七皇子的衣衫,想打扮成他的样子溜出宫去。可被身边的管事嬷嬷、宫女好一阵劝阻,她自己也知道想要出宫去,没父皇母后的同意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才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蓝溪听到事情始末,吓得冷汗直流,四公主一向聪明胆大,幸亏是被身边的人劝住了,要是公主擅自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来,遭殃的还是她们这些奴婢。 蓝溪心里暗道,这件事情一定要禀告给皇后娘娘,还有四公主身边伺候的人,也要多叮嘱叮嘱,正要抬脚往内室走,就听到四公主的声音传出来,询问她:“蓝溪姐姐来绯烟宫可是有事。” 蓝溪这才想起,她是来传陈皇后命令的,忙进了屋内,躬身答道:“奴婢奉皇后娘娘的口谕,请公主去坤宁宫一趟。” 四公主靠在软垫上,手里翻着一根小红绳,头也不抬的问道:“母后召见,可有说是什么事?” “皇后娘娘已有三日没有检查公主的功课了。”蓝溪提醒到。 四公主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灵动的眼眸慧黠地转了转,露出一个浅笑,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她高声的吩咐道:“白琳,把我的玉玲珑带上,去给母后请安。” 说完就从软垫下跳下来,把手里的红绳一扔,就要急急忙忙的往坤宁宫去,把绯烟宫的几个宫女忙的团团转。 哪里还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蓝溪觉得,四公主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好了。 第35章 初见 武顺十九年是大赵立国一百二十年整,大赵周边的国家北夷、东黔、南海、西云国等纷纷遣使来贺,为迎接各国使臣,帝京里一片繁华似锦。 京城的夜晚因为取消宵禁,变得热闹喧哗,各大商铺都灯火通明,大街上还有许多小贩的叫卖声,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鱼鲜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 祁青远在聚味楼的小包间里等着管霄翰和夏信鸿的到来,今日是开放宵禁的第一天,所以京城里到处都还是人潮涌动,要不是祁青远提前了五天,预定了这间包房,现在恐怕大厅都没有位置了。 “公子,您看您有什么需要。”聚味楼的小二带着祁青远进了包间,恭敬的询问道。 祁青远看这小包间布置得甚为清雅,一张少狮小塌,一张松木桌子配着黄梨木雕花椅,一个茄皮紫釉狮耳琴炉,还有一个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 窗台上还放置着一只珐琅彩婴戏双连瓶,从窗外看出去,可以看到整个帝都繁华热闹的景象。 “先上一壶武夷岩吧,我还有几个朋友要来。”祁青远只点了一壶茶,至于酒菜还是让挑食的管霄翰来点吧。 小二应诺,然后略带歉意的解释道:“这位公子,您也知道今日解了宵禁,所以客人比较多,小的建议您还是先把酒菜点上,好让厨房早作准备,不耽误您和其他几位公子用膳的时间。” 祁青远想着也有道理,就随口道:“那上两个酱菜,一个清拌小黄瓜,一个腌介皮;两个前菜要荷花风露和桃花粥;主菜就来你们店里招牌的绣球乾贝、炒珍珠鸡、奶汁鱼片,还有连福海参、花菇鸭掌、五彩牛柳。” 小二跟着重复了一遍,见无误又道:“公子可要再来壶酒?” 祁青远想还是问问他们要喝什么,挥挥手道:“酒还是等会再点吧。” 小二恭敬的行了礼,才退出了包间。 祁青远百无聊赖的站在窗前,眺望着整个帝都。薄暮的夕阳余晖,清清浅浅地洒在街道两旁,和耸立的楼阁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帝都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忽地,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祁青远以为是管霄翰到了,因为他的朋友中,只有他才会这么粗暴。 他转过头,刚想提醒管霄翰这是公众场合,世家公子哥儿的姿态还是要拿出来的,就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带着他的小厮,哧溜一下冲进门,见到祁青远也不理会,一溜烟儿的钻到了桌子底下,还顺手把桌上的帷布放下来,给遮得严严实实。 祁青远愕然,这个小包间内就只有他一个人,力行被他派去楼下等着管霄翰他们,至于服侍他的长随,根本没有跟着他上楼,都在楼外候着呢。 突然冒出两个钻他桌子的少年是怎么回事? 祁青远走到桌前,把帷布撩开,低下头看着桌下的两个人,在狭小的地方抱成一团。这下他更懵了,这哪里是两个少年,分明是两个小娘子。 她们虽然穿着男装,但精致的眉眼,还有浅浅的妆容,一看就是女子。 其中一个小姑娘见祁青远撩开了帷布,狠狠的瞪着他,开口道:“不许讲话”,又想起了什么,颐指气使的道:“你,你快去把房门关上。” 祁青远听着她娇娇软软的声音,虽然做着凶狠样,可实在没有威慑力,他失笑道:“小姑娘,你还是先出来再说吧。” 小姑娘一把拉下祁青远撩起的帷布,声音从桌下传来,“你快去关上门,本公,本公子重重有赏。” 祁青远才不理她,又撩开另外一边,“姑娘,这是在下的包间,你未经许可就闯了进来,还要支使在下做事,这是不是有些不讲道理。” 小姑娘有些不耐烦的道:“不是说了会重重赏赐于你么。” “来得起聚味楼的人,会在乎你那点重重赏赐?”祁青远有些不悦,口气加重道。 小姑娘见祁青远岿然不动,瞪了他一眼,自己麻利的从桌子下爬了出来,快步的跑去把房门关上。 祁青远见她又作势要钻进去,忙站在她身前,“姑娘,你……” 那小姑娘打断他的话,“你这人烦不烦,没见本公子有事么。” 自祁青远来到这个世界,他都没有和这般大的小姑娘接触过,他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不是说古代的大家闺秀,都是蕙质兰心,温婉贤淑么。 那小姑娘趁他发愣的时机,又手脚利索的钻进了桌子,还探出头来,凶凶的道:“一会儿要是有人找过来,你可不准说出去!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祁青远对这小姑娘有些无奈,干脆坐在了凳子上,说道:“姑娘,我看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这样是不是在闹离家出走?” 桌下静静的,祁青远继续说道:“小妹妹,看你也才十来岁,肯定没怎么出过门,你这样随便闯入陌生人的屋子,是很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桌下继续沉默,祁青远想了想,威胁道:“要是你的家人找来,我肯定会说实话的。” 桌下立刻探出一张嗔怒的小脸:“你就当没见过我不行吗。” 祁青远摇摇头,他最是怕麻烦,这种千金小姐离家出走的把戏,他没兴趣掺和,他现在想做的就是,把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从这个房间请出去。 小姑娘见祁青远态度坚决,她思索了片刻,在袖子里左掏右掏,拿出一个精致的荷包,从里面倒出十多个金稞子,递到祁青远面前,可怜巴巴的说:“我给你钱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出趟门,只是想去外面逛逛,不是你说的离家出走。” 祁青远有些想笑,威逼不成来利诱,这个小姑娘到也聪明。 他拿起其中一个金稞子,见上面还刻着字“平安康健”,这种特制的金稞子也只有权贵人家才有,而且刻着这种具有极好寓意的字,说明这小姑娘在家里还挺受宠,这些金稞子肯定是她的长辈赏赐下来的。 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祁青远叹道:“姑娘,不是我不帮你,你自己去窗边看看,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各色人等鱼龙混杂,你小小年纪就带着一个丫头,肯定是不行的,你还是回去找你的家人,让他们带你出去,安全一些。” 桌子下的小丫鬟也开口劝道:“公,小姐,这位公子说得对,我们还是回去找表少爷他们吧。” 那小姑娘回头瞪了一眼小丫头,小丫头就再也不敢出声了。 小姑娘也不装着可怜巴巴的样子了,干脆耍赖道:“我不管,反正你都拿了我的银子了,你必须替我保密。” 祁青远愕然,看着她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又看着自己手里捏着的那个金稞子,天地良心,他可没想要拿她钱的意思,他只是手贱拿起来瞧了一下。 正想说话分辨,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小姑娘反应敏捷,一下子就把脑袋缩了下去,祁青远无奈,起身开了门。 祁青远还以为是管霄翰他们到了,开门一看,居然是陈家的四公子,陈东胜。 他一脸的焦急,见开门的是他认识的人,也不寒暄了,直问道:“祁公子,可曾见到两个女扮男装的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祁青远与陈东胜是同一年入的国子监,两人不在同一个班,虽不熟悉,但也算认识。 祁青远见他一开口就急急的找人,就知道那个小姑娘多半是陈家的小姐,他侧了侧身子,让出房门,伸手指了指桌子下方。 陈东胜立刻火急火燎的跑进屋内,撩起了帷布,看到桌子下的二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表妹,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把整个聚味楼都翻遍了。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跟姑母交代。”陈东胜急急的说道,又拉着她左看右看,见她没有一点事才终于放了心。 又回头训斥那个小丫鬟:“让你好生伺候着小姐,你到好,跟着小姐一起跑了,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的脑袋也保不住。” 小丫鬟委委屈屈的看了小姑娘一眼,也不敢分辨,低着头听训。 小姑娘气鼓鼓的任陈东胜拉着,见陈东胜回过头去教训那个小丫鬟了,甩开他的手,跑到祁青远面前趁他没防备,狠狠的踩了祁青远一脚,然后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陈东胜哪里还有空训斥丫头,一回头就见自家表妹行完凶后又跑了,有些尴尬的朝祁青远拱了拱手,说了句“多保重”,就追了出去。 屋内转眼又只剩祁青远一个,他只觉得脚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他赶紧靠在门栏上,把右脚抬起来,揉了揉,可还是痛得很。 可这是在公众场合,而且房门大开,随时都有人从他身边路过。他也不好脱了鞋检查检查,只好维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嘴里痛呼道:“这都是什么事儿!” 第19节 第36章 隐情 管霄翰和夏信鸿是在陈东胜他们离开不久后到的,见两人进了包间,祁青远把搁在凳子上的右脚放下来,有些抱怨道:“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要是早点来,说不定就可以免去他的一脚之痛。 管霄翰大大咧咧道:“今日街上人多,马车走得慢了些。怎么,你等了许久?” 祁青远才不把他被一个小姑娘整了的事说给他当笑话听,撇撇嘴说到:“也没等多久,就是我把菜都点上了,你们再来晚点,说不定我就开吃了。” 夏信鸿和管霄翰一左一右的坐到祁青远身边,管霄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问道:“都点了些什么。” 祁青远把点的菜说了一遍,又转头问夏信鸿:“信鸿,你看还有什么你想吃的么。” 夏信鸿从进包间开始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此时见祁青远问他,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脸色青白,目光游离,心思显然不在吃喝上面。 祁青远有些担忧,他朝管霄翰使了个眼色,管霄翰耸耸肩,一副他也无能无力的意思。 “那就点酒吧,我刚刚只点了菜。你们想喝点什么酒?”祁青远又问到。 管霄翰见夏信鸿还是不说话,他出声道:“来壶梨花白。” 祁青远有些犹豫,“梨花白是不是太烈了些。” 管霄翰哼了哼,瞧着夏信鸿,意有所指的道:“不烈些,怎么能解我们夏大少爷的愁。” 夏信鸿苦笑几声,也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就梨花白吧。” 祁青远见这两人已经拍了板,也不多说,招来力行,吩咐他去点酒,并招呼聚味楼的小二可以上菜了。 力行领了命,快步的出了包间,桌上的几人又开始出现短暂的沉默。 夏信鸿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管霄翰是看着他表兄的样子发愁;祁青远在想怎么询问夏信鸿,让他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屋内静悄悄的,连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也察觉出屋内的气氛异常,大气都不敢出。 祁青远和管霄翰面面相觑,还是管霄翰奈不住性子,朝夏信鸿说道:“表哥,你有什么事不能同我和青远说么,今天我们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你的事。” 祁青远也连忙接口到:“对,信鸿,你心里有什么不舒坦,说出来会好过一些。再说,说不定我和霄翰还能帮你出出主意。” 夏信鸿抬头,勉强朝他们笑了笑,哑哑的道:“你们不必担心,我没事。” 管霄翰气结,把手里把玩的茶盖重重往桌子上一磕,喝道:“一副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这是没事么,当我们眼瞎啊。” 夏信鸿握紧了双拳,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嘴硬道:“你又不是我,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祁青远见两表兄弟弄得气氛更僵了,忙劝道:“信鸿,霄翰也是关心你。” 夏信鸿垂下头,闭了闭眼睛,他何尝不知道他们是关心他,可是他心里的煎熬、矛盾、怀疑、痛苦,他自己都理不清,要他怎么说出口。 力行带着两个小二把酒菜送了进来,聚味楼的小厮都训练有素,察觉到包间的气氛有些紧张,手脚麻利的摆好了菜盘就退了出去。 祁青远低头在管霄翰耳边嘀咕了一句:“酒后吐真言。” 管霄翰眼睛亮了亮,起身把位置换到了夏信鸿身边,拿过酒壶给每人倒了一杯,举着杯子对着夏信鸿:“表哥,既然你不愿意多说,那做弟弟的就不问了。来,今日我们一醉方休。” 夏信鸿眼里闪过感激,拿起桌上倒得满满的酒杯,二话不说,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祁青远起身,走到门口,朝着力行吩咐到:“你再去拿几壶梨花白来,然后吩咐厨房做两碗醒酒汤,把热水干净帕子也备着。” 又把管霄翰两人的小厮打发在包间外候着,就关上了包间的门。 “来,表哥,我再敬你一杯,自从我们小时候偷喝我爹的映月红喝醉之后,我们两兄弟就再也没喝得这么痛快了。”管霄翰拿起酒壶,又倒了两杯。 夏信鸿也来者不拒,连喝三杯之后,青白的脸也染了些红晕。 祁青远回到坐位上,赶紧给他们各夹了一片鱼肉,“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底,空腹喝酒对胃不好。” 管霄翰红着脸瞪他,像是在说,不是你说的让他多些酒,好问话么。 祁青远暗叹,真是一个大兵犊子,你一上来就把他灌醉了,还能问出什么来,要慢慢吃慢慢喝,循循诱导嘛。 祁青远也不理他,又夹了一个凉拌小黄瓜给夏信鸿,“来,信鸿,这个季节的黄瓜可是新鲜东西。” 夏信鸿放下酒杯,感激的说道:“你们不必如此照应我,我吃就是。”说着拿起筷子,低头把碗里的鱼片和黄瓜都吃了。 祁青远笑了笑,自己也夹了个腌介皮尝了尝,“嗯,这介皮腌得恰到好处,咸淡适宜,清爽可口。” 管霄翰撇撇嘴道:“介皮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尝尝这花菇鸭掌吧,这可是聚味楼的招牌菜。” 夏信鸿也道:“聚味楼的菜都挺不错,听说掌勺的大师傅是从宫里退下来的。” 管霄翰立马反驳,“那老师傅都七老八十了,早就不掌勺了,现在掌勺的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祁青远见他又开始找茬了,端起酒杯,“霄翰,来,我们两人喝一个。” 管霄翰嚷嚷道:“还是一起来吧,我们三个碰碰杯。” 夏信鸿放下筷子,“成,我们一起干一杯。” 酒过三巡,几人都有了醉意,祁青远喝得最少,而且他酒量是三人中最好的,只是有些醉眼朦胧,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夏信鸿被灌得最多,有些迷迷糊糊了;管霄翰喝得最猛,酒气上头,都有些胡言乱语了。 “表哥,酒都喝了三壶了,快点吐真言吧……” 祁青远抚额,真是那什么一样的队友啊。 夏信鸿嘿嘿的笑,“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子没安好心,哼哼。” 祁青远把东倒西歪的夏信鸿扶正,也没不好意思,直言道:“信鸿,我们都是认识了十年的朋友了,彼此都理解对方。自你出孝后,你整个人都大不对劲,如果是因为你母亲的逝世,可已经过了三年了,最难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伯母的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这样颓唐下去。” “对,姨母在世时,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出人头地,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她能安心吗?”管霄翰大着舌头指责道。 夏信鸿沉默片刻,又喝了一杯,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你们能说说,我爹在你们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管霄翰冷笑两声,“你爹,白眼狼、忘恩负义、宠妾灭妻、攀附权贵,简直就是一个大混蛋。” “霄翰!”祁青远喝止道,“不管怎么说,夏大人都是信鸿的父亲。” “我说的都是实话,是他爹又怎么了,信鸿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投生给夏炳元当了儿子。”管霄翰义愤填膺的嚷道。 祁青远有些无奈,看管霄翰的样子是真的有些醉了,不然这么放肆的话,他平时就是再怎么飞扬跋扈也不敢直接说出口。 祁青远看了看夏信鸿,他神色痛苦,嘴里喃喃的道:“对,霄翰说得没错,他本就是一个薄情寡义,利益为上的人。” 祁青远刚想出声劝慰,又听他道:“他马上就要迎娶衡国公府的小姐了,我马上就有一个新的母亲了。可是我娘呢,张婆婆明明说我娘只是风寒,为什么吃了他拿给我娘的药,我娘的病就突然恶化了!” 管霄翰砰的一声从椅子上滚了下去,惊声的问道:“你说什么!难道姨母是被夏炳元害死的!” 夏信鸿痛苦的抓着头发,惊恐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是出孝后才见了张婆婆,她说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管霄翰扑过去抓着他的身子,恨恨的道:“你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这个张婆子是夏夫人的奶嬷嬷,夏夫人心慈怜她年纪大了,就把她一家的卖身契赐还给了她,把她送出府荣养。 这个张婆子也是个重情义的人,三天两头就进府给夏夫人请安,在夏夫人逝去的前几日,她曾进府看望过夏夫人,那时夏夫人的身体还硬朗,虽得了场风寒,但并无大碍。 那天夏夫人还颇有些感动的对张婆子说,夏大人最近对她十分好,还专门请了府外的名医来给她看病开药。 可是没过几天,夏夫人的病就加重了,张婆子想进府照顾夏夫人也被门房拦住,说夫人病重,外人不得打扰。 之后又忽地传来夏夫人的噩耗,张婆子趁着夏府治丧的那几天,凭着以前的旧关系,打听到伺候夫人的几个贴身丫鬟,都被夏大人送到了庄子上,再也联系不到。 张婆子就肯定夏夫人逝世之事,另有隐情,连夜带着儿子搬了家,等夏信鸿出了孝才找到他面前,把她知道的这些事告诉他,让他为母伸冤。 第37章 落子无悔 管霄翰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眼睛都红了,把手里的酒杯狠狠的砸了出去,“肯定是那个夏炳元害死我姨母,他就是杀人凶手。” 祁青远制止住管霄翰踹凳子的举动,忙安抚他:“霄翰,现在只凭张婆子的一面之词,什么都不能说明。” 管霄翰推开他,大声道:“马上报官,让刑部、大理寺的人把夏炳元抓起来,和张婆子对峙,看他夏炳元有什么好说的。表哥,走,我们去官府,去抓他。” 夏信鸿置耳不闻,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的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霄翰气急,抓着他的衣领:“什么怎么回事,不是都已经清楚了嘛。” 夏信鸿被他大力的摇晃了一下,本就有些醉了,一个趔趄,倒在桌子上,桌上的酒壶酒杯,乒乒乓乓的全摔在了地上。 祁青远连忙上前想把两人从桌子上扶起来,但两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守在外面的几个小厮听到动静,连忙打开门,见里面一片混乱,连忙跑进来帮忙。 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分开,扶到椅子上坐好,管霄翰又嚷嚷起来:“凶手!捉凶手。”几个小厮不明所以,都有些惊讶,祁青远赶紧吩咐他们:“铁松去厨房把醒酒汤端过来,桂玡去厨房打水,拿几张干净的帕子,力行也跟着去,快些,要冷水。” 几个小厮慌慌张张的领了命,祁青远一阵头疼,早知道会是这么大的事,他打死也不让他俩喝酒,现在一个失神落魄,一个醉得四仰八叉。 祁青远见桌上一片狼藉,好在茶壶一早被撤到了旁边的矮几上,他拿了桌上还幸存的一个小碗,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也需要清醒清醒。 才喝了两口,管霄翰又叫嚷起来,祁青远赶紧走到他身边,把他胡乱挥动的手压住,把茶给他灌了一碗,见他稍微清醒些,忙道:“你别添乱了,你有多少酒量我还不清楚!现在不是你耍流氓的时候,你看信鸿那样子,还等我们给他出主意呢。” 管霄翰不依:“我是磕到了一个盘子上,现在脑门还疼着呢。再说,我不是说了嘛,马上报官,必须要让夏炳元为我姨母偿命。” 祁青远又强行给他灌了一碗茶,冷哼道:“报官,大赵刑律,民告官首先要先打二十板子之后,才能递状纸。要依你所说,子告父,呵呵,你猜要打多少板子。” “那你的意思就说这件事就算了?”管霄翰一把坐起,质问到。 祁青远看他没先前那么迷糊了,松了口气,他真怕他趁着酒意就不管不顾起来。 “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先清醒清醒些再说,你好好想想,你说的法子真的有用?”祁青远反问道。 管霄翰有些泄气,没有证据,光凭一个婆子的一面之词,别说要告倒一个朝廷命官,就是告一个平民百姓,也有困难。更别说,大赵以孝立国,讲究的是子不言父之过,要是夏信鸿真的和夏炳元公堂对峙,夏信鸿的前途也毁了。 力行几人很快就把醒酒汤和冷水帕子找了来,桂玡和铁松服侍着自家少爷,聚味楼的管事也带着几个小二进来收拾。 祁青远有些歉意的对管事说:“出点点意外,贵楼的一切损失在下会照价赔偿。” 那管事听到想要的答案,笑着说:“几位公子请稍后,小的马上送一桌新的酒菜上来。” 祁青远见那两人的样子,哪里还吃得下,就道:“酒菜就不必了,重新沏一壶热茶送来就好。” 小二很快就把包间收拾好,管霄翰和夏信鸿喝了醒酒汤,又用冷水净了面,酒意消了一大半,三人坐在小塌上,各自沉默着。 “信鸿,你对张婆子的话相信几分。”祁青远斟酌的问道。 夏信鸿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答:“七八分吧。” 祁青远心里有数了,又问:“那你是不是想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这不是废话嘛,肯定要查啊,不然我姨母岂不是冤死了。”管霄翰急急的道。 祁青远看了管霄翰一眼,又回过头盯着夏信鸿。 夏信鸿捏紧了拳头,吐出一口气,双眼通红的看着两人,坚决的说:“查,不查我就枉为人子。” 第20节 “可你要知道,你要是查出些什么来,你也是枉为人子。”祁青远有些残忍的说到。 夏信鸿身子一震,捏紧的双手开始颤抖。 祁青远放慢声音,继续说道:“你要清楚你现在下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承受相应的代价。你要想清楚,落子无悔。” 管霄翰着急啊,看着夏信鸿迟迟下不了决心,他都要跳脚了。 终于,“如果我母亲真的是被人害死的,我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夏信鸿最终做出了决定。 “好!那我们现在就来想想到底该怎么办。”祁青远掷地有声道。 管霄翰咕咕囔囔道:“你俩都是读书人,弯肠子多,我出的主意你俩也看不上,还是你俩想办法吧。” 夏信鸿已然下了决心,自己也琢磨了这事儿很久,率先开口道:“我见到张婆婆后,曾向府里的人打听过,我娘之前身边服侍的人,几个老嬷嬷嘴里都套不出什么话,贴身的丫头有的是配给了外院的小厮,有几个的确被我爹以伺候不周的名义,送到了庄子上。但是到底是哪个庄子我还没查到。” 祁青远不意外,年老的嬷嬷就算知道点什么,但为了家人也不敢随意透露些什么,至于丫鬟,也只有贴身服侍的才最知道夏夫人的身体状况。 而且,贴身服侍的丫头,多半都是夏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是向着夏夫人。 祁青远想了想说道:“要查后宅阴私,本就不是我们男子擅长的,以后你就不要再向那些老嬷嬷打听了,她们都是家生子,一大家子都依附于夏府生活,除非有一天你成为夏府掌权的主人,否则她们不会透露什么给你的。” 夏信鸿苦笑:“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我不向她们问,又向谁问?虽然我已经成年,但夏府的财产一直掌握在我爹手里,我连夏府到底有几个庄子都不知道,又再哪儿去找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 祁青远沉吟片刻道:“有两条线索我们可以利用。第一就是张婆婆,她是最先向你提出怀疑的,你再多和她接触几次,让她仔细回想你娘逝世前那一段日子,可还有什么细节是她忘记了的,有时候细节决定成败,说不定我们就能从中发现些什么。 第二就是你爹给你娘请的那个名医,他是从府外请来的,虽然可能已经被你爹收买了,不过这种人,只有你出的价码高,肯定有所收获。” 管霄翰忙赞道:“青远说的有理,我们就先从这两点入手。不过,我们去哪儿找那个名医啊,京城这么大,找个不知姓名、样貌的人,就犹如大海捞针啊。” 祁青远也叹息道:“是啊,犹如大海捞针。我们也只有赌一赌运气了。” “运气?”夏信鸿有些失落,“我本就是不被上天眷顾的人,哪里来的运气。” “不是赌你的运气,是赌那个名医的运气。赌他不被夏大人灭口,赌他能赢得夏大人的信任。”祁青远解释道。 管霄翰一脸茫然,夏信鸿也有些不解,祁青远耐心的说道:“只有他不被灭口,总有一天夏大人就会再次用到他,到时候顺藤摸瓜……” 两人都恍然大悟,夏信鸿又道:“那岂不是要派人盯住我爹的一举一动才行,我身边没有办得了这件事的人啊。” 祁青远把目光集中在管霄翰身上,指了指他道:“这件事本就要告诉管大将军和管夫人的,我想以管夫人和夏夫人的姐妹之情,想必,管大将军会答应帮你的。” 夏信鸿一惊,有些慌乱:“还要告诉姨父姨母么。” 祁青远轻轻叹道:“信鸿,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个是办不成的。我们现在所说的这些都只是怀疑,没有一点证据,我们需要有阅历的大人帮着掌舵。更何况,如果事情是真的,那就更要禀告管大将军和夫人,因为到时候只有他们才能出面帮你。夏大人,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 管霄翰也忙说道:“表哥,你放心,我母亲一向拿你当亲生儿子一般,她一定会说服我父亲帮你的。” 夏信鸿挣扎了一番,苦涩的说道:“落子无悔啊!” 几人又细细的商量了一番。 力行在外面等的有些焦急,眼看酉时已过,祁青远还没有回府的意思,他实在担忧,要知道国公府可是有门禁的,回去晚了祁青远肯定要受罚。 他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提醒祁青远几句,就听到里面传来管大少的声音,他和其他两个小厮连忙打开门,就听管霄翰吩咐铁松道:“铁松,去招呼许叔,把马车驶过来。” 力行忙看着祁青远,见祁青远朝他点了头,忙跟着铁松一起出去,找陈大川去了。 第38章 怀安 祁青远看着管霄翰和夏信鸿的马车走远,轻轻叹了口气。 力行忙道:“少爷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祁青远不知从何说起,摆了摆手,问道:“陈叔呢,怎么还没过来。” 力行张望了几下,的确没看到祁国公府的马车驶过来,怕祁青远等得着急,就道:“小的去前边催催吧。” 祁青远见天都快黑了,点点头,“去看看吧,让陈叔快些,时辰不早了。” 力行小步跑着拐过了长林街,因为今日开放宵禁,帝都出行的人多,所以祁国公府的马车并没有停在聚味楼门前,而是停在了旁边的巷道里。 祁青远又等了一会儿,心情本就不怎么好,站在路边干等着,实在有些不耐烦。就见力行苦着脸跑了回来,“大少爷,我们的马车被堵在路口上了,出不来。” “堵上了?怎么回事。”祁青远连忙问道。 力行指了指路口,道:“有两户人家的马车回程方向相反,可在长林街路口碰上了,两家都不愿意退让,现在正对峙着呢。” 祁青远又问:“你可识得是哪两家的马车。” 力行苦哈哈的答道:“认识,一家的吏部尚书府的,一家是陈太傅府的。” 祁青远有些头疼,怎么是这两家碰上了,他们这一对上,不闹出点事哪肯罢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路让出来,他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祁青远提步往前走,一过拐角,就看见七八辆马车对峙着,把路口堵得严严实实,陈家的陈东胜,骆家的骆斌,正站在路口边说着什么呢。 祁青远一走近就听陈东胜道:“骆三,我今日有急事,不想跟你废话,你快把路让出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骆斌冷笑两声,“就你陈少爷的事是大事,我骆斌的事就是小事么,还是你快些把路让出来,翠心院的明慧美美可等着小爷呢。” 陈东胜见骆斌嘴里不干不净,骂道:“你嘴巴放干净些,大街上说什么呢。滚远些,好狗不挡道。” 骆斌嗤笑一声,“哟,还道学起来,翠心院你没去过?是不是听到明慧美美等着我,恼羞成怒了。” 陈东胜气急,他马车里还有一个姑奶奶呢,要是姑母知道让她听了这些不干不净的话,他皮都得掉一层。 祁青远有些无奈,暗呼倒霉,怎么是这俩一见面就掐的小爷,他也别想当什么和事佬了,乖乖的等着吧。 陈东胜身后最精致的一辆马车里坐着的,是钻了祁青远桌子的那个小姑娘,也是当朝皇后娘娘所出的四公主。 小公主正撅着嘴不高兴呢,好不容易磨得皇后娘娘开了恩,让她可以出一次宫。可陈皇后实在不放心她,不仅派了便衣侍卫暗中保护,还把陈府的四少爷陈东胜,派在她身边跟着。 她满心以为出一次宫,必定能看到很多好玩的东西,可陈家这位表哥把她看得死死的,只肯带她来聚味楼吃饭,其他的地方哪儿也没去成。宫里的三珍海味多的是,谁稀罕来这破楼吃什么饭啊。 本来中途她借着更衣的借口跑了一次,可是聚味楼外有侍卫守着,她只好随便找了一个小包间藏了起来,想着只要表哥发现她不见了,要是在聚味楼没找到她,肯定就会带着人去外面找。 那时候她再出聚味楼,就没有阻碍了。可是偏偏遇到一个可恶的人,把她给出卖了,又被陈东胜给抓了回去。 后来就再也找不到借口溜走了,真是太可恶了,小公主心里不高兴的想。 今日跟着小公主出来的是她的大宫女,白琳。白琳见小公主怏怏不乐的样子,忙把隔层里小公主经常玩的玩具拿出来,“公主,我们来玩陶响球好不好。” 小公主郁郁的接过,在球上随手拍了两下,陶响球就发出嗡嗡的声音,平时小公主最爱玩陶响球,它可以因为她不同力道,不同的角度的拍打发出各种声音,可现在听着这嗡嗡的声音,小公主更加不高兴了。 见马车在路边停了好一会,小公主随口问道:“马车怎么还不走。” 外面马上就有声音传来:“禀公主,是我们的马车和别家的马车堵在一起了。陈少爷已经在处理了。” 小公主一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把手里的陶响球扔给白琳,不顾她的阻拦就下了马车。 骆斌见陈东胜的马车里出来一个漂亮的小娘子,调笑道:“我说陈四少怎么今日装起了假道学,原来是车上藏了个娇娃娃,回头我得跟明慧美美说去,陈四少可有新欢了。” 陈东胜见这个姑奶奶下了马车,骆斌又满口喷粪,急得额头都出了汗,他连忙走到小公主面前,低低的说道:“表妹还是上车去吧,我马上就把事情处理好。” 小公主才不,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娇声的问:“表哥,明慧美美是谁啊。” 祁青远见那个钻桌子的小姑娘居然还在,而且还问了这么一个绝妙的问题,有些想笑,他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陈东胜,看他怎么回答。 明慧美美是谁,翠心院的头牌姑娘啊。 陈东胜支支吾吾,不答小公主的话。转过头朝骆斌道:“今日小爷心情好,不和你一般见识,我马上命人把马车让开,你赶紧滚。” 骆斌有些诧异陈东胜居然主动让步,他马上明白肯定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不过这小姑娘面生的紧,看陈东胜的态度,也不像是陈府的小姐,难道是陈东胜的小青梅?骆斌有些玩味的想。 他也不接陈东胜的话,笑容可掬的朝着小公主道:“小姑娘,要不要哥哥我给你说说明慧美美是谁。” 小公主虽年幼,但在后宫见过的人和事也多了去了,见眼前这个纨绔子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觉着他不是什么好人。 她斜斜的看了一眼骆斌,矜傲的问道:“你又是谁,敢在本公,子,面前插话。” 骆斌看着小姑娘脾气还蛮大,也不恼,嬉皮笑脸的说道:“美女问名,小爷一般都是乐意告知的。不过,小妹妹,我把我的名字说给你了,你是不是也把你的芳名告诉我,这样才公平么。” 陈东胜都快哭了,女子的闺名何等重要,他急急的叫了声:“表妹!” 小公主哼了哼,不理会今天一直管束她的陈东胜,朝骆斌抽了抽小琼鼻,没答应也没拒绝。 见陈东胜吃瘪,骆斌大笑,朗声道:“在下骆斌,吏部尚书府三公子,敢问姑娘芳名。” 小公主听见他自报家门,倒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一番,慢条斯理的说道:“你就是骆斌,我听说过你。” 骆斌有些得意,用手弹了弹他的衣角,颇为自傲道:“在下在京城也有几分薄名,小妹妹听过在下的名号,也不奇怪。” 小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娇声道:“听说你喜欢与人打赌,现在我来与你赌一把怎么样。” 骆斌觉得这个小姑娘甚是有趣,问道:“你想赌什么。” 小公主慧黠的眼珠转了转,“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字么,就赌我的名字如何。” 骆斌疑惑,“赌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有什么好赌的,是要让我来猜么,这可有些为难我了。” 小公主直直的朝骆斌望去,轻声的道:“就赌你听到我的名字,会吓到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骆斌失笑,“好,你就把你的名字说出来,看小爷我是不是会吓到腿软。不过,小爷要是听了你的名字,还好好的站着,那小妹妹你,就得任小爷处置了。” 陈东胜见骆斌眼里怀着不轨,厉声喝道:“骆斌,你放肆!” 小公主一把拦住暴起的陈东胜,笑吟吟的说道:“本姑娘的名字,天下皆知。武顺八年,我父亲昭告天下,赐本姑娘名怀安。” 骆斌一脸的震惊,脚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手指颤颤的指着,不相信的语句脱口而出:“不可能!你怎么会是……” 小公主收了笑脸,定定的看着他,目光锐利,就像是在问,你跪不跪。 陈东胜对她担心有加,但又拿她毫无办法,还叫她表妹……骆斌瞬间想明白,他哪敢不跪,哪能不跪,就凭他刚才跟小公主打赌时说的狂言,他岂会不跪? 砰的一声,骆斌跪在了长林街的路口上,把他的随从小厮吓了半死,忙上前想扶他,被他大手挥开了。 形势比人强,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个小公主今天是来报复他的,既然如此,他何不做得漂亮些,到时候就算皇后要降罪于他,他也有一个好说辞。 骆斌双手伏地,叩了一个头,大声请罪:“骆斌不知公主在此,唐突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小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骆斌的举动,又回头看了眼在旁边瞪大眼睛的陈东胜,哼了哼,轻飘飘的说了句:“难怪你斗不赢他。” 说完也不理两人,一转身,就看到同样呆滞在一旁的祁青远,小公主凶凶地瞪了一眼祁青远,又跺了跺脚,才施施然的回了马车。 祁青远脑子里一片浆糊,钻桌子的小姑娘、陈家表妹、大赵公主,“嘶”,他忽然觉得他的右脚又开始隐隐作疼。 第39章 报名 二月十九,是大赵童子试报名的时间,报考的士子需本人到礼部亲自报名。 第21节 一大早,祁青远就已经收拾妥当,去给赵氏请安后,就出门去礼部报名。 赵氏的拾新院天还没亮就已经忙碌起来,今天是国公夫人的生辰,因是散生,国公爷发话不大办,但国公府自家几房人还是要聚在一起,给刘氏磕头做寿。 祁青远到的时候,赵氏在正厅听丫鬟婆子的回话,厢房内,赵氏生的三个孩子围在一起逗乐,大房唯一的一个庶女也在,呆呆愣愣的坐在凳子上。 见到祁青远进来,几人停了说笑,祁青喆率先起身,朝祁青远叫了声大哥。祁青卓反应慢了两拍,在祁曼珂甜甜的叫了声大哥后,才跟着叫了声,祁曼丽看他们几人的都出了声,最后才畏畏缩缩的也喊了声大哥。 祁青远微愣,有些诧异的看了眼祁青喆,笑着道:“三弟四弟,早。两位妹妹也早。” 祁曼珂朝他跑来,娇声问道:“大哥今日要出门么?” 祁青远半蹲下来,笑着说:“大哥今日会出去,珂姐儿是要吃宝丰点心铺的桂花糖啊,还是长林巷子的卤豆花。” 祁曼珂是大房唯一算是能和祁青远说得上话的孩子,所以祁青远有时候出门,会给她带上一些小吃食回来。 祁曼珂歪着头,巴巴的看着祁青远:“珂姐儿想要一只大风筝,大姐二姐都有,要花蝴蝶的。” 在赵氏看来,珂姐儿是女孩子,和男孩子不一样,女孩子出嫁后,靠的就是娘家的兄弟,所以,尽管祁青远是庶出,她也不阻止珂姐儿和他来往,也真是一片慈母之心。 “好,大哥今日出去,就给珂姐儿买一只漂亮的风筝回来。”祁青远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承诺。 又看到在一旁流露出羡慕神情的祁曼丽,也朝她道:“给我们丽姐儿也买一只回来。” 祁曼丽有些慌张,好半天才磕磕绊绊的说了声“谢谢大哥。” 珂姐儿高兴的在屋子里又蹦又跳,欢快的道:“大哥真好,珂姐儿有了漂亮的风筝,看二姐还怎么得瑟。” 祁青远失笑,府里的二小姐是二房的嫡小姐祁曼琴,小姑娘之间,有了心爱的玩具,炫耀一番也是常事,看珂姐儿的样子,琴姐儿有了风筝,没少在她面前炫耀。 祁青喆在一旁有些宠溺的看着又蹦又跳的珂姐儿,笑着向祁青远说道:“有劳大哥了,三妹就是这么孩子气。” 祁青远摆摆手,“一个风筝,小事而已。” 祁青喆又问道:“今日是老夫人生辰,大哥还要出府,可是有什么事。” 祁青远警惕起来,他和祁青喆以往生分得紧,要不是来赵氏这儿请安,几个月都不一定见到一次,今日祁青喆居然找他搭话,还关心他的行程! 祁青远掩住内心的波动,细细的解释道:“今日是童子试报名的日子,等会要去一趟礼部衙门。” “大哥是打算参加今年的院试了么,”祁青喆有些吃惊,不过马上反应过来,“那青喆在这里祝大哥能桂榜提名。” “那就多谢三弟的吉言了。”祁青远客气的道。 就这样又东拉西扯了几句,赵氏终于安排好晚上寿宴的事情,有些疲惫的进了厢房。 五位少爷小姐齐齐向赵氏见礼,赵氏关心了两个儿子功课的事情,就打发了众人。 今日国公府事务多,赵氏耽搁了些时间,眼看时辰不早了,和于耿他们约好的时间快到了,祁青远脚步匆匆的出了拾新院,还没走到垂花门,就听到后面传来祁青喆的声音。 “大哥,请留步。” 祁青远暗道,果然还是来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等祁青喆小跑到他身前才问道:“三弟可是有事。” 祁青喆整了整衣衫,笑着说:“是有一事,想请大哥帮忙,不过我也只是代人传话而已。” 祁青远挑眉,含笑道:“三弟有事直说就是。” 祁青喆见他有些着急出府,也不绕弯子,直言道:“骆家的三少爷托人传来一句话,想请大哥代为保密前日晚间发生在长林街路口的事情。” 前日晚间、长林街口,祁青远有些诧异,难道那日发生的事情没有传出去么,骆斌怎么会想到来封他的口。 祁青远不知道,对于陈家和皇后娘娘来说,那日发生的事情若传了出去,对小公主的闺誉有所损害,毕竟小公主已经十岁,当街和一个男子打赌,并且仰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又有几年前陈家和骆家几位少爷的打赌一事,传了出去,小公主难免落下一个仗势欺人和心胸狭窄的评价,所以陈皇后严令陈家一干人等不得议论此事。 而对于骆斌来说,被一个十多岁的女童逼得当街下跪,也是奇耻大辱,等了一天见陈皇后没有训斥的旨意下来,也就想着要来封祁青远这个目击人的口了。 祁青远沉吟片刻,突的问了句:“三弟和骆家的几位少爷交好?” 祁青喆摇头,“我与骆斌并无交情,是他把话传到了鹏表哥那里,然后鹏表哥找到我。” 他口中的鹏表哥,是成王府的嫡孙。祁青远了然,也不想再与他多谈,说道:“烦劳你转告骆公子,就说我不会多嘴的。” 开玩笑,那么一个刁蛮又记仇的小公主,他哪里敢在外面传她的闲话。 祁青远赶到礼部衙门的时候,郭金熙几人已经等了有一会了,见祁青远急急的跳下马车,跑到几人面前,郑业忙道:“青远,你慢些,时辰还早呢。” 祁青远顺了口气,略带歉意的说道:“有事耽搁了,来晚了些。” 郭金熙满不在乎的说:“我们也刚到没多久,再说时辰还早呢。” 祁青远见陆陆续续有人进了衙门,也催促他们:“走吧,我们也进去,等会儿人越来越多,还要排队呢。” 几人前后脚进了礼部衙门,大堂是礼部的司务厅,负责礼部日常办公的场所。左右两边各有十数间衙室,院试报名的地点就设在左边最里面的三间衙室内。 祁青远几人一边排队,一边闲聊着,就见礼部的两个主事迎着几个奇装异服的人走进来。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们身上,于耿出声问道:“那几人不是我大赵人吧,算算时间,各国的使臣也该到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 郑业仔细瞧了瞧,答道:“着宽袍长靴,衣袍下摆不分衩,又以绿、红绸缎为腰带,应该是北夷国的使臣。” 祁青远也道:“看那几位使臣都人高马大,甚为强壮,是北夷使臣错不了。只是他们来礼部作甚,接待外使的一应事务,不是应该由鸿胪寺负责么。” 郑业忙道:“此事兴许和这次几国间的比赛切磋有关。我伯祖父曾提过几句,这次比试似乎和往年的惯例不同,因为来朝的使臣中,他国权贵子弟众多,北夷甚至是太子亲自出使。所以北夷、东黔等国联合上书,要求一改往年朝臣之间的比赛,派出他们最年轻的俊才,与我大赵的少年天骄一较高下。” “竟有此事?”于耿有些惊讶。 郭金熙拍了拍于耿的肩膀,接嘴道:“的确如此,不过我大赵泱泱大国,才子名士数不胜数,北边的蛮夷之辈岂是对手,你放心好了。” 祁青远见他似乎知道内情,就问道:“你清楚此事?” 郭金熙有些得意的笑了笑,“这次我们郭府拿下了使臣来京一应的茶果供应事宜,当然知道一些小道消息。” “噢,那你说说,我看我伯祖父近几日一直愁眉不展,到底是因为何事?”郑业有些感兴趣的问道。 郭金熙压低了声音:“这次北夷、东黔、南海几国都派了皇室宗亲出使我朝,且随使的人员都包括了年轻的权贵子弟,各国使臣纷纷上书,要求改变以往的比试赛制,派青年才俊出来切磋交流,现在宫里有流言说,北夷等国私下结了盟,要在比试中,给我们大赵一个下马威呢。” 郑业一脸的不屑:“我大赵国力蒸蒸日上,岂是几个边蛮小国能撼动的。” 祁青远倒是不觉得奇怪,大赵虽在几国中,国力最为强盛,但先皇和当今陛下,都是经过残酷的党争上位的,两次帝王交替都是血雨腥风,大赵内耗严重。而今东宫迟迟未立,几个皇子之间剑拔弩张,俨然又将有一场暴风雨来袭。 反观北夷和东黔,皇位交替平顺,朝政通达,近几十年来也没有重大的自然灾祸,国力也日积渐盛。不说想挑战大赵的霸主权威,但摸一摸老虎的尾巴还是敢的。 郭金熙见郑业满脸怀疑,又道:“我说的是真的,皇上已经同意了几国的请求,把制定赛制的事交给了礼部,着礼部和各国使臣共同商议如何比试一事。 你伯祖父愁眉不展,肯定是在头疼比赛人选一事。他是国子监祭酒,我们大赵的顶尖青年才俊都在国子监,这次比试由少年才子们为主力,他的压力能不大么。” 几人聊着很快就排到了他们的次序,祁青远郑重的在报名表上写下他的名字、籍贯等,又交了一两银子,报名才算结束。 报完名从礼部衙门出来,祁青远婉拒了几人游玩的邀请,带着力行回了国公府。 第40章 结果 旷心斋里,祁青远正在检查晚上要送给刘氏的寿礼,只是一件玉器摆件,不名贵也不出彩。 自他去了国子监读书后,他的月例银子由五两涨到了七两,他自己也有一些私房,但他不会拿出来给刘氏送礼,碍眼又不讨好。 所以这几年国公府里长辈做寿,祁青远要么自己抄一些佛经孝经献上去,要么就是送一些普通的器物,今日也不例外。 “少爷,时辰不早了。”力行在门口提醒道。 祁青远起身,吩咐力行带上寿礼,提脚向寿康居走去。 寿康居今日很是热闹,祁青远到的时候,寿康居大门外已经站了好些婆子丫鬟,个个都穿了新衣,一脸喜气洋洋。 祁青远随着寿康居的小丫鬟入了内堂,见国公府的三位夫人都领着各房的少爷小姐到了,他加快了脚步,走到刘氏身前,请罪道:“孙儿来迟了,请老夫人责罚。” 刘氏笑眯眯的说:“不妨事,你三弟刚才已经跟我们大家伙解释了,你是去礼部衙门报名去了。” 二夫人王氏也笑道:“远哥儿就要考科举了,这可是我们国公府的大事,我们国公府可只有他一个读书人呢。” 祁青远一滞,低头道:“二婶过誉了,青远只是多看了两本书罢了。” 二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赵氏,话音一转:“远哥儿不必担忧,你与喆哥儿兄弟情深,先前母亲都还没问到你呢,喆哥儿怕你受罚,就巴巴的给我们解释,说起来,你们兄弟的感情真让人羡慕。” 祁青远飞快的睃了一眼赵氏,见她脸色微沉,忙转身向祁青喆道谢:“多谢三弟了。” 祁青喆也发现赵氏不悦的神情,有些后悔,他只是见赵氏先前被刘氏问的问题下不来台,而祁青远今早在骆斌一事上承了他的面子,才会主动提及他的去向,没想到会被王氏拿来戳赵氏的心窝子。 他知道赵氏最厌恶别人把他和祁青远相提并论,对赵氏来说,要他叫祁青远一声大哥,都是奇耻大辱,更遑论什么兄弟情深了。 祁青喆有些含糊的道了句:“不用谢。” 正在祁青远想出声岔开王氏的话题时,国公爷领着三位老爷进了门,众人忙起身,祁青远松了一口气,随着一起见礼。 按规矩就坐后,国公爷朗声的问道:“先前你们都在说什么,我看说得还挺热闹。” 国公夫人笑着答道:“在说我们大少爷和三少爷,说他们兄友弟恭、兄弟情深呢。” “噢,是吗。”国公爷挑了挑眉。 屋里一片诡异。 国公爷话音一转,“说到他们兄弟几个,今日皇上下了旨,在三日后举行的国宴上,三品以上官员可携两子入宫,一同参宴。” 二老爷祁高恪忙问道:“那这样说来,除了父亲您,我和大哥都可以入宫?” 祁国公摇摇头,“各国使臣来贺,按例各国朝臣之间有一番切磋交流,不过今年,北夷连同东黔等国上书陛下,要求改一改朝臣之间比试的规矩,派出各国的少年才俊一较高下。 说到这里,国公爷伸手指了指孙字辈坐的地方,接着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让各府把年轻的一辈带上,也看看他国的少年天骄是何风采。” 祁高恪有些失望,因他不是国公府的世子,所以祁国公府对外的一应应酬都是祁高格出面,包括每年的进宫宴赏。 不过,他眼角扫到自己儿子,孙字辈排二的祁青昂,立刻振奋了心情,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我们国公府就派青昂和青喆进宫领宴如何。” 祁高格心里冷哼一声,这个老二,处处与他争锋,现如今又要抬举他的儿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才是国公府的世子,他们大房才是国公府的宗房。入宫领宴一事,自然是他们大房的子嗣。 他忙道:“父亲,我看还是让青远和青喆去吧,毕竟远哥儿是我们国公府的长孙。” “那按大哥的意思,我们昂哥儿可是比青喆要大一些,还是青远和昂哥儿去恰当些。”祁高恪分辨道。 祁高格高声道:“青喆可是我大房的嫡子,以后是要承嗣的,此行必须要有喆哥儿。” “昂哥儿也是我二房的嫡长子。”祁高恪意有所指道。 “好了,当着妇人孩子的面争闹,成何体统。”祁国公喝止道。 国公夫人见祁国公脸色不好,忙说道:“国公爷,时辰也差不多了,该用膳了。” 祁国公有些不满的看了眼刘氏,到底还是依了她的话,硬邦邦的说了句:“用膳。”说完起身就朝正厅走去。 一场寿宴因世子爷和二老爷的争执,变得索然无味,用了膳献完寿礼后,国公爷就打发众人散了场。 第22节 祁青远到底没有入宫领宴,随世子爷去的是祁青昂和祁青喆。 不过,结果祁青远倒是知道了个详细。 “你可知道这次国宴上,我大赵和其他几国的比试结果为何?”祁青远跪在暮菖居的内书房内,听着祁国公意味不明的问话。 祁青远莫名,答道:“孙儿从昨日宫宴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在府内,还不知道比试结果。” “文试四场,棋诗书我大赵连败三场,最后一场画,陈家大公子出战,也不过是算作了平局,我大赵一向以诗书传国,没想到却输的一败涂地。”祁国公幽幽的声音传来。 祁青远有些心惊,虽说早就猜到北夷等国一定是有备而来,但是没想到大赵会被比得毫无还手之力,在大赵庆贺立国一百二十年的贺宴上,被几个边蛮小国压制得抬不起头,不知道当时在座的皇亲权贵是何感想。 “不过”,祁国公低沉的声音提高,“在接下来的武试,弓马较量中,我大赵一雪前耻,震得北夷、东黔等国胆颤心惊,再不敢对我大赵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你可知道为何。” 祁青远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多少猜到祁国公为何要专门召见他,与他来谈论这些。他低着头,脑袋快速运转,想着如何应对祁国公的责问。 祁国公高坐在书桌前,细细的打量这个庶长孙,想着昨日神机营展示出来的,新改良的神射弩;想着北夷等使臣看到神射弩所展现出来的惊人战力,从一开始的狂妄自大,到最后的毕恭毕敬;再想到宫门口神机营首席器械大师,海天机那个老匹夫所说的话。 “国公府真是家学渊博,贵府的长公子,在器械改造方面实乃天才,这次神射弩改良能有这么成功,多亏了长公子。” “国公爷调教有方,不过恕海某直言,国子监并不适合祁小公子。” “不知国公爷可否割爱,成全海某的一片惜才之心,让贵府的长公子来我神机营屈就一二。” 想起海天机在宫门口拦住他,当时那讽刺的口吻,轻蔑的眼神,还有话语间震惊的内容,祁国公一阵血气翻涌。 再看跪在下面低眉顺眼的祁青远,怒喝道:“孽障,还不从实说来。” 祁青远一颤,忙把改良图纸一事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最后俯首道:“祖父,此事完全是个意外,孙儿也没有想到。” 祁国公冷哼一声,“那事后你为何不报予我和你父亲知晓。” “因为当时管大将军曾特意嘱咐孙儿说,弓箭改造一事万不可泄露,就连至亲之人也要三缄其口。”祁青远如实道。 祁国公眼神钉在祁青远身上,祁青远只觉得头皮发麻,如寒冰刺骨一般冰凉。 “连矢三十六箭,射程达到六百步,“望山”的精确度达到八成。这些本国公说得没错吧。”祁国公问到。 “孙儿也不知晓。”祁青远硬着头皮答。 “哼,”祁国公也不恼祁青远含糊的话语,只是从桌上拿出一张白纸,又把笔拿起,不容置疑的吩咐道:“你起来,把你所知道的都画出来。” 祁青远愕然,抬头见祁国公如刀子一般的眼神,乖乖从地上起来,走到桌前画了起来,因他画给管霄翰的图纸,是补全了弩机和弓弦两部分,所以他在纸上也只画了这两部分,也算是留了一个心眼。 画好图,祁青远恭敬的把图纸递上,祁国公接过,仔细的研究起来,看着看着祁国公突的问道:“你到底是如何懂得器械改良的?” 祁青远早就打算死撑到底,有些惶恐的回道:“不敢欺瞒祖父,孙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孙儿真的只是随手画画……” 祁国公眼里闪过一丝精芒,把手里的图纸折好,慎重的放在一个锦盒里,思忖良久才道:“你下去吧,一月后去神机营领职。” 祁青远觉得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也不敢多问什么,有些脱力的出了暮菖居。 在祁青远退出暮菖居后,祁高格从偏门内走了出来,有些欣喜的向国公爷行了一礼道:“父亲,青远可是海大师指明要的人,神机营可是……” 国公爷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海天机亲自要的人又如何,祁青远毕竟是个半吊子,你以为他进了神机营就前途远大了么,哼,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祁高格想想也对,马上又道:“既然青远去了神机营,我们祁家亲近文臣的的筹谋也不能搁浅,不如把二弟家的老五送去国子监,那孩子今年也十二岁了。” 祁国公默然,同意了祁高格的话,又吩咐他道:“你着手安排喆儿进禁卫军吧,虽然急切了些,但事不容缓。你且记住,喆儿才是我祁国公府的嫡孙。” “是,儿子谨记。”祁高格应道。 第41章 神机营 神机营衙门设在帝都城南,查浼胡同。 祁青远骑着马到神机营的时候,管霄翰已经在府衙门前等着他了。 祁青远翻身下马,见管霄翰穿的是神机营的军服,上身是轻薄的铠甲,下身是一袭战裙,再加上一双军靴,整个人威风凌凌,不见半点平时不着调的样子。 管霄翰笑着走上前,轻捶了一下祁青远的肩膀,“怎么样,昨晚有没有激动得睡不着觉。” 祁青远失笑,对于他进神机营这件事,在那日见过管大将军和几位器械大师后,他心里约摸就有一些准备,但他并没有太多的高兴,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遗憾。 他在国子监读书读了五年,这五年里他为自己所做的人生计划,就是努力参加科考,考上后又如何当一个文官等等。现在因为一个意外,在院试的前一个月,人生发生了转折,他必须要推翻自己这五年来所有的计划,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就像一个人准备砌一幢高楼,砌房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已然就绪,正要动工时被人告知这高楼不要砌了,改砌庭院吧。攒了五年的力没处使,心里难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祁青远看着牌匾上“神机营”三个大字,定了定心神,转身调侃他道:“哟,今日穿得这身,瞧着倒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啊。” 管霄翰神色有些飞扬,捋了捋战裙,有些得意的问道:“怎么样,我穿这身军服可还行,今儿可是我第一次穿。告诉你,小爷我升官了,以后,你就得管我叫校尉将军了。” 祁青远啧啧两声,弯了弯腰,作了一揖:“小的给将军见礼了。” 管霄翰大笑,“这是军营,你以后也算是一个武人了,可不兴你这么行礼的。”边说边领着祁青远往里走。 祁青远把马交给力行,交代了几句,打发他回国公府。因为是军营,所以是不能带任何服侍的人。 “神机营共分六处三司。左边是文案、营务、印务、粮饷、核对、稿案六处;我们正走的这边,依次是军备库、机器局、器械厂三司;中间正厅后面是平时士兵操练的地方。” 祁青远边走边听管霄翰的介绍,一路走来,看着巡逻的兵士井然有序,纪律严明,还可以听到操练场上将士们的呼喝声,祁青远暗自点头,不愧是大赵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从他们的装甲佩戴和精神气势,就可观一二。 “我们这是去哪儿?”祁青远边走边问。 “去器械厂,你是海大师亲自点名要的人,当然是去那儿了。”管霄翰悠哉游哉的答。 祁青远苦笑,“喂,别看笑话行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斤两,早晚得露陷儿。” 管霄翰笑道:“你可别吐苦水,我这个六品的昭信校尉,就是靠你随手画的那张设计图得来的,还有什么能难倒你的。” 在国宴武试上,大赵凭着新改良的神射弩震惊四座,力压周边各国。管霄翰作为出战的军士,武顺帝自是大大的赏赐了一番。 两人拉扯几句,器械厂就到了。 说是厂其实是一个府衙,正中是大堂,两边各有十数间衙舍,有的房里摆了各式的兵器,有的房里兵士拿着刀、箭在比划着,有的房里放了各类的图纸,匠人们正埋头苦画。 林林总总,让祁青远心里忽然有一阵莫名的紧张。 接见祁青远的并不是海老,而是祁青远也见过一面的,那个长胡子老宿,他一见祁青远进门,就道:“祁家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管霄翰朝长胡子老宿拱了拱,叫了声“万师傅”,祁青远也忙跟着叫了声。 万师傅挥了挥手,直接说道:“这次神射弩改良成功,你有大功,老海才特例把你招入神机营。日后,你就在我麾下做个营总,不仅要参与到器械改良中来,操练演武,值守防卫事情你也要做。” 祁青远点头应是,他刚来,什么都不懂,只管听吩咐就是了。 万师傅见他态度恭顺,一点没有初见时滑不溜手的样子,点点头朝外面喊了声:“大洋,进来。” 祁青远就见外面进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国字脸青年,万师傅指了指祁青远,朝他吩咐道:“他以后就是你们的营总了,你带他去文案处,把他的身份军籍这些处理好,然后再给他说说我们器械厂的情况。” 大洋领了命,朝祁青远拱了拱手道:“营总,请。” 祁青远看了眼管霄翰,见他点头,朝万师傅行了一礼后,跟着这个叫大洋的出了万师傅办公的营房。 这个叫大洋的士兵姓曹,是万师傅麾下的营兵,他祖辈都是研究器械的匠人。他十分热情的向祁青远介绍了器械厂的大致情况。 神机营的士兵编制只有一万人,都是身手矫健的精锐,像祁青远这样特例进营的情况很少。万师傅给他安排了个营总的身份,其实只是神机营里最小的官职,只是九品,手下加上他自己也才10人。 神机营每天早晚士兵都要操练,各一个半时辰,每司每处还要安排人轮流值守防卫,以一个营队为单位。除了这些,像祁青远份属器械厂,每日下午还要把精力投入到器械改良上来。 不一会,文案处就到了,军人做事甚为麻利,又有曹大洋的带领,一应事务很快就办理妥当,祁青远收好自己的腰牌,手里抱着刚领到的兵甲,正随着曹大洋往营舍走。 忽然,整个大地一片晃动,祁青远稳了稳身子,把险些滑落的盔帽拿好,又感受到地面几次细微的摇晃,在营室内的人都出了营房,众人随着晃动的方向望去,有人喃喃的道:“是地动,是南边发生地动了。” 大赵十九年三月二十四,浙苏两地发生强烈地动,地动中心是浙州府一个沿海的村子,但地动来势汹汹,牵连附近好几个州县,百姓伤亡惨重,死伤者达数十万,房屋建筑损失不计其数。 武顺帝第一时间下旨拨银赈灾,责令浙州、苏州、山东等地开仓放粮、救治灾民;调派浙州、苏州的地方卫兵戍卫救灾;又派遣朝廷特使出使灾区抚慰百姓。 从四月到十月,整个帝都的目光都集中在浙苏两州,浙州是受灾中心,灾情最为严重,而苏州则是受波连最为严重的州县。 波及人数达百万之多,死伤无数,还有良田、屋舍等损失,这次地动给大赵浙苏两州的百姓,带来了毁灭性的灾害。 安置灾民,救助难民,控制灾后可能会发生的祸乱、疫病等等,整个情势到十月才渐渐控制下来,而帝都也陆陆续续的迎来了流民。 在武顺帝下旨京兆府和太医院负责在城外搭建灾篷、安置难民,京中权贵纷纷响应,也在城外搭起了粥篷后,中宫皇后娘娘也作出表率,不仅亲去护国寺为灾民祈福斋戒三日,还号令宫中女眷节俭,把省下的脂粉钱用于赈灾。 帝都内渐渐传出中宫仁德的美誉;也渐渐流传出这次地动是因为,上天警示皇帝宠爱妃妾、冷落中宫和嫡子的谣言。 武顺帝虽下令京兆府尹抓了几个传谣言的地痞,但到底对越贵妃和二皇子有所冷落,从而加大了对中宫的宠爱。 祁青远此时正在贡院门口戍防,自流民入京,御林军和京兆府的衙役抽派了一部分去城外驻守,防止流民动乱,神机营就领了宿卫皇城的职责。 因浙苏地动,所以今年秋闱推延了两月。而今日是秋闱开考的日子,礼部衙门申请调派一支神机营的士兵来驻守贡院,祁青远所在的营司被派了来。 祁青远有些感概的看着眼前一个个壮志凌云的士子,曾几何时他的生活轨迹本也应和这些待考的士子一般,而现在他也在贡院门口,却成了戍卫的兵士。 祁青远一边观望着人群,看能不能看到他认识的人,今日夏信鸿和伍俊都要参加这次乡试,不过贡院门口人太多,不仅是参考的士子,还有来送考的家人,祁青远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倒是看到了陈家大公子陈东行。 他五年前输了马赛,所以今年才下场考试,不过最近他颇为风光,在上半年国宴文试上,他虽没有赢了与东黔国的使臣的比试,但到底也没输;而且听说近日京城里有关越氏母子的谣言,也是他的手笔。 祁青远眼神在众学子身上游走,一边找着夏信鸿和伍俊两人,一边想着自己这半年在神机营的生活。 这几个月祁青远每日早晚操练习武,下午又跟在万师傅身边打杂学习,从一开始艰难辛苦、磕磕绊绊到如今也慢慢适应了过来,相比在国子监,神机营的生活他更如鱼得水。 军人大多豪爽,有一说一,弯弯肠子要少得多,只要脾性相投,祁青远和神机营的兵士打好关系也不难,再加上管霄翰不时照应,他基本上已经融入了神机营的生活。 第42章 叛乱 秋闱一转眼就结束了,辛苦了三日的士子们精疲力竭的出了贡院,神机营的戍守任务也结束了,祁青远跟着营队的人一起回神机营交付任务后,就可以休息一天。军中纪律严苛,一月只能休息两日,算上今日,祁青远已经有半月未回国公府了。 刚出正阳街,就见皇城北门外几匹骏马飞奔入城,正是大白天,街上的人多,骏马飞驰而过,险些造成慌乱。 有个摆雨伞摊子的小贩大声抱怨:“青天白日,在内城驰马而不减速,是哪家的公子哥又发什么疯了。” 旁边相熟的人喝道:“你小声些,不要命了,你没看见那马上的人手里举着红色旗帜么,那代表着有紧急军情。” 那雨伞摊子的小贩立马噤了声,周围的老百姓议论纷纷,祁青远望着那几匹马飞驰的方向,也在暗自猜测,到底是哪里出了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事,祁青远是在第三天知道的,还是管大将军亲自告知于他的。 “在神机营待得可还习惯。”管大将军坐在神机营最高统帅营房内,有些和蔼的问道。 祁青远有些莫名,自他进神机营,已经半年多了,都没见过管大将军一面,今日突然被他叫到这里来,难道是有什么事? “多谢大将军关心,末将一切都好。”祁青远恭敬的答道。 管大将军轻唔了声,拿起桌上的一卷纸打开,低头问道:“你对苏州可有了解。” 祁青远惊讶,苏州是大赵最富裕的州县之一,可自三月浙州发生地动,苏州也受到了很大的波及,现如今地动的灾情好不容易控制下来,苏州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管大将军此时问他了不了解苏州,是何用意? 第23节 他也不敢多想,回答道:“末将并未出过远门,对帝都以外,其他地方的了解都来自于书中,只大略知道一些苏州的风土人情。” 管大将军似乎甚为满意祁青远的回答,招他上前,指着刚打开舆图道:“这里是浙州,此次地动的中心就是这里,旁边就是苏州。 苏州下辖太仓、昆山两地爆发流民动乱,短短半月叛军已达万余人,太仓、昆山两地的卫军久不经战,加上叛军都是流民,受到了当地百姓的包庇,苏州地方卫军节节败退。 现如今,叛军已经攻下了太仓、昆山两地的县衙,劫了官银、官粮,抢了商铺、酒楼,两县县令连同家眷和衙役无一幸免,都被杀害。” 祁青远听得胆颤心惊,忽地想起那日在北城门飞驰向皇城的几骑骏马,想来就是把流民作乱的消息禀报入宫的。 祁青远连忙问道:“那苏州如今情势如何?” 管大将军没有回答祁青远的问题,而是说道:“我打算派你去一趟苏州,你觉得如何。” 作为神机营的一名兵士,管大将军派他随军平叛,再正常不过。然而,祁青远不明白,管大将军只要吩咐一声,就可以把他调进平叛的队伍中,不用特意叫过来,由他亲自告诉他这个消息吧。 祁青远拱了拱手,试探的问道:“大将军是否有其他差事要吩咐末将。” 管大将军眼里滑过一丝赞赏,继续说道:“叛乱的消息前日传入京中,圣上大怒,当即下旨御林军副统领王正浩将军,领一万御林军前往苏州平乱。 礼亲王得知消息后,向圣上请旨出征,在御书房跪了四个时辰后,圣上允了礼亲王所请,下旨神机营抽调两百军士贴身保护礼亲王。” 礼亲王受地动谣言所影响,近来皇上对他甚为冷落,本以为他会沉寂一段日子,没想到他敢以皇子亲王之尊,请命前去平乱,虽然可能会吃些苦头,但这是轻而易举就能挣到的军功。 御林军乃戍卫京师的精锐,皇帝派一万御林军前去平乱,加上苏州的地方卫军,对付万余武器不精,素质不高的流民,肯定是手到擒来。 祁青远暗叹皇帝到底还是看重这个二儿子的,礼亲王这一手玩得高明,等他平叛回来,地动的谣言已经平息,到时候他就是有军功的皇子,依然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 管大将军见祁青远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用指尖敲了敲桌子,说道:“本将军的确有一件差事要派给你,可能会很危险,你敢不敢接。” 祁青远定了定心神,“末将不怕有危险,只是末将笨嘴笨腮,又百无一能,实在怕有负大将军所托,还请将军另选贤能” 管大将军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祁青远,说道:“只要你不怕危险就好了。” 祁青远头皮发麻,不敢再推脱,道:“末将遵命,敢问将军是何差使。” 管大将军把舆图一收,坐到椅子上,“历来流民作乱,都只是哄抢粮食、衣物、财物等死物,不敢杀害朝廷命官。而这次作乱的叛军队伍过大不说,还把两县的县令和衙役杀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连县令家的女眷也没有留情,手段太为狠辣,不像是为了生存活下去,反而像是为了泄私愤。 圣上心有疑虑,在派出御林军平乱的同时也派了督察院的御史,你的任务也是探查此次流民作乱可有隐情,御史在明,你在暗,更何况你才束发之年,没人会注意你一个神机营的小兵。” 祁青远一阵头疼,沉吟片刻,有些为难的道:“大将军,如您所言,末将人微言轻,一个小兵恐怕探查不出这样的隐秘。” 管大将军微笑道:“你不必推辞,尽你所能就是,如果真有猫腻,本将军相信以你的本事,就算查不到真相,也能让那些人露出尾巴。除了你,不是还有督察院的御史么。” 祁青远苦笑,“大将军是在把末将架在火上烤,一不小心,可就是……” 管大将军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从袖里拿出一块腰牌,举着给祁青远看了看,郑重的道:“我们神机营自建立起就是圣上手中的一支利刃,只忠于圣上。神机营编制是一万人,其中九成半的人是沙场上以一当十的将士,这些人的军功都是用血换来的。 而剩下的半成人,是圣上的密探,是圣上在民间的耳目,他们的功劳也是一次次出生入死得来的,如今圣上想知道这次苏州流民叛乱是否有隐情,神机营就要把他查清楚。 这快腰牌,神机营里只有半成人有,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如果你想要,你就把这差事给办好。” 祁青远呼吸有些紊乱,思忖片刻,朗声道:“大将军,末将可否多问一句,末将只是一个出身尴尬的庶出子,为何将军要把这样的任务交给末将,为何要给末将这样的机会,为何要对末将道出神机营的机密之事。” 管大将军似乎早料到祁青远会有此疑问,他一字一句的说道:“英雄不问出身,从霄翰把你当成朋友的那天起,本将军就知道了你,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你的脾性我也能通过我儿子了解到。 至于本事,你才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能瞒过祁国公府的耳目,通过你的两个表兄,把京城的几大戏班捏在手里,玩得团团转;又能把信鸿与他父亲的事分析处理得如此透彻;还能‘随手画出军用弓弩的设计图。 你说,本将军为什么不能把这个差事交给你,为什么不能给你这样一个优异的年轻人一个机会。” 听到管大将军这么说,祁青远皱了皱眉,许久他才含笑道:“末将也看得出大将军不喜欢打无把握的仗,将军对我这个可能会执行任务的人都查得如此清楚,那末将猜想大将军肯定对此行要办的差事了解得更深。末将斗胆,请大将军指点一二。” 管大将军看着眼前亮出锋芒的少年,哈哈大笑,“好,果然不凡。本将军虽说对苏州之事了解的不多,不过本将军可以提醒你一句,你的同窗好友于耿的父亲,是苏州现任的府台大人,礼王虽说是出征平乱,不过宣威伯家的王正浩,是不会让他上战场的,他肯定会留在州府衙门内,神机营的职责是贴身护卫礼亲王,你若是能得到于府台的帮助,想来你会轻松不少。” 祁青远目光一闪,又道:“不知此行平乱,校尉将军可会去?” 管大将军没有犹豫地点点头,“霄翰自会同去,他虽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若是你需要帮助,以你们的交情,他肯定会帮你的。” 祁青远颔首,管大将军又朝他道:“大军两日后出发,今日就放你一天假,明日酉时回营即可。” 祁青远心情有些沉闷的退出了管大将军的营房,想着管大将军对他的调查,想着那一块刻着“神”字的腰牌;又忧虑苏州之行,还有些担心于耿,看管大将军的意思,似乎于家和这次的流民叛乱有所牵扯。 平叛大军两日后就出发,时间紧迫,他要回一趟国公府,向国公爷和世子爷禀告他出征之事;最好也能见一见伍姨娘,不然还不知道她有多担心;还有要通知伍俊,伍昊不能再呆在戏班子里了;还要想办法见于耿一面……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儿地砸向他,让他感觉心力交瘁,走过操练场时,看到马厩里那一排排马,他猛地冲过去,随手牵了一匹,飞身上马,拉紧缰绳就飞驰而去,他什么都不愿再想,只想在这奔驰中放纵自己…… 第43章 吊唁 大赵武顺十九年十一月三日,御林军副统领王正浩,奉旨率一万御林军前往苏州平叛,礼亲王作为监军,亲自主持了誓师典礼,慷慨激昂,群情激奋。一万精锐浩浩荡荡的奔向苏州。 神机营两百精锐,装备精齐,由神机营左掖大将高国珛带领,护卫礼亲王的安全。 从帝都到苏州约千余里,大军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二日,风尘仆仆的抵达了苏州城下。 一路走来,可苦了那位金尊玉贵的礼亲王,十九天的急行军,着实让他吃了些苦头,住的是简易的帐篷,吃的是干粮泡饭,一天至少有七个时辰是骑在马上的。 开始几天礼王爷还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不时的对神机营和禁卫军的将官,表示亲近之意。过了两天一路风尘,他整个人都恹下来,整张脸都成菜色,再也顾不上其他。 浙苏两省巡抚彭自勇,带领苏州下属官员在苏州城门外,亲迎礼亲王和王副统领。 “下官浙苏巡抚彭自勇,参见礼亲王,参加副统领。”彭巡抚带着一干官员向礼亲王和王将军行礼请安。 礼亲王舟马劳顿,一路辛劳,强打起精神,道:“诸位请起,本王奉父皇旨意前来平叛,现如今叛军情势如何。” 苏州卫所的武德将军立马回禀道:“回王爷,叛军如今人数已达一万五千余人,占据太仓、昆山、吴江三县,三日前叛军攻袭常熟,我卫所兵士奋力抵抗,在知府于大人的英明指挥下,保卫住了苏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王副统领冷哼一声,“短短半月有余,又失了吴江一县,还敢说兵士奋勇抗敌,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苏州的文武官员被王副统领辛辣的嘲讽噎得面面相觑,礼亲王忙道:“于知府何在,于大人抗敌有功,本王定会上奏父皇,为于大人请赏。” 彭自勇面露凄然之色,悲怆道:“于大人英勇抗敌,在常熟一战中,同叛军贼首同归于尽,已为国捐躯。” 祁青远身体一晃,手不自觉地摸摸了胸口,里面揣着出征前于耿写的一封信,他笑着说:“这是我给我爹写的一封家书,你不是要去苏州么,我爹是苏州知府,你帮我带给他,到时候我爹不知道多惊讶呢。” 现在信还没进苏州城,就听到了苏州知府的死讯,英勇抗敌、为国捐躯! 祁青远浑浑噩噩的跟着进了苏州城,王副统领领着一万御林军都没休整,直接去了常熟,那是苏州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要是常熟丢了,苏州城也岌岌可危,更何况,常熟刚经历一场大战,需要御林军的到来,稳住苏州百姓的心。 礼亲王被安排进了巡抚衙门,神机营自是护卫在身边。他不需要亲上战场,只要每天在巡抚衙门听听战报,就算尽到监军的责任了。 祁青远走在萧条的苏州城内,大街上人烟稀少,大多数商铺都已经关了门,偶尔几个行人也是步履匆匆,整个苏州城人心惶惶。 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让整个苏州城元气大伤;然后是流民动乱,让苏州丧了大半条命,现在的苏州城就是一座死气沉沉的牢笼,人们出不去,也不敢出去,只祈求叛军不要打进来,只祈求朝廷的援军快些来。 知府衙门前挂上了白灯笼,府门紧闭,祁青远敲了许久的门,才出来两个着孝服的家丁,祁青远把拜帖交给其中一个,在门外等候。 他心情沉重,想着再过几日于耿就能收到他父亲的丧报了,而他怀里的家书也没了用处,只能烧在于大人的灵位前,也算是替于耿尽孝了。 很快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出来,他疑惑的打量了一眼祁青远,说道:“鄙府正在治丧,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祁青远拿出怀里的信,“在下是贵府大少爷的同窗,因有事来苏州,临行前贵府大少爷曾托在下,带一封家书给于大人。在下刚入城,就听闻知府大人的噩耗,匆匆上门一是想把家书带到,二是想吊唁一番。” 中年人一听,虽主母有言闭府谢客,但事关大少爷,他不敢怠慢,忙道:“公子您请,鄙府主母昨日已归家,您可把信交与主母。” 祁青远跟着中年人进了府衙,衙门里一片白茫,到处都挂上了丧幡,有的地方墙壁还有些微的裂缝,应是地动是造成的。衙门里不见衙役,都是家丁小厮,来往之间虽面带悲色,但仍井然有序。 灵堂设在正堂,一口漆黑的金丝楠木棺材摆在正中央,棺材前是祭案,摆着香炉等物。 祁青远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全身孝服的妇人跪在灵前,那中年人走向前对那妇人说了句什么,妇人抬手拭了拭眼角,才起身转过头来。 三十多岁的样子,面色憔悴,眼眶微红,她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敢问公子贵姓。” 祁青远行礼道:“晚辈祁青远,见过夫人。” 于氏虚抬了一下手,问道:“听管家说,祁公子受小儿所托,带了封家书给亡夫。” 祁青远把捏在手里的信呈给于氏,于氏有些颤抖的接过,打开,片刻后,于氏哑哑的道:“怠慢祁公子了,管家,给祁公子上茶。” 祁青远忙道:“晚辈想给于大人上柱香。” 管家忙去准备,祁青远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接过管家点好的香又拜了三拜,行了子侄礼。 于氏回礼后,邀祁青远上座,道:“去京城报信的人已经出发了,想来耿儿不出月余就能回来,好歹送他父亲最后一程。” 祁青远不知如何安慰,以前听说于耿的母亲是被当成承嗣女养大的,是个不输男儿的奇女子,可现在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死了夫君的妇人,正盼着唯一的儿子回来。 他呐呐道:“夫人节哀,保重身体,偌大的府邸还需要您操持呢。” 于氏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脸悲色,接着喝茶的间隙才略微好了些,转了话题:“祁公子在这个动乱的时刻来苏州,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家夫新丧,不好留客,祁公子现在住在哪里,可需要于府帮衬一二?” 祁青远怕勾起于氏伤心,不好说他随军来平叛的,只含糊道:“夫人不必忧心晚辈,晚辈是随长辈一起来的。” 又寒暄了几句,祁青远才辞别于氏,离开了知府衙门。 在回巡抚衙门的途中,祁青远脑里一直在盘算,现在于大人意外逝世,管大将军想借着于大人为突破口调查的想法只能不了了之。 而现在朝廷派来探查的御史还没到,他一个小兵哪能接触到什么隐私,苏州城又是一片萧条,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连打听一点小道消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现在随着礼亲王住在巡抚衙门里,没机会上前线,也就没机会接触到叛军,这一条路也被堵死了,只能…… 祁青远猛的回头,空荡荡的大街,远处只有几个形色匆匆的路人,祁青远四处打量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可他刚才有一瞬间,明确的感受到有人在盯着他,可一回头,什么也没有。 祁青远按了按眉心,转身继续朝巡抚衙门走去,有些自嘲的想,难道是连日赶路,太疲惫了,出现了幻觉? 苏州的巡抚衙门的第一进院子,是巡抚大人平日办公的地方,彭巡抚把礼亲王安置在了衙门后院东边风景最好的园子里,自己的住处在西边的一个阁楼。 此时阁楼书房内聚着几个人,正听着堂下一个身材瘦弱男人的回报。 “你说今日有一陌生的少年,去了于府祭拜,还呆了半个时辰之久。”坐在首座上的男人问道。 瘦弱男人忙道:“回大人,是的,小的一直监视着于府的一举一动。自于家夫人归来,把府衙的衙役都赶走了,换上了于家的家丁管事,并言道等于府的大少爷归府后,才接受外宾的吊唁,但今日那个少年却进了于府,还在里面呆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坐在左边第二把椅子上的人问道:“那你可查到那个了少年的身份?” “请大人恕罪,待那少年出了于府,小的本跟随其后,但那少年警觉得很,中途险些发现小的踪迹,小的怕暴露,只好放弃了跟踪,不过看那少年行走的方向,似乎就是咱们巡抚衙门。”瘦弱中年答道。 “巡抚衙门!”坐在右边第一位的人提高声音呼道。 “常兄,稍安勿躁。”首座上的男人出声道,又挥手示意跪在地上的瘦弱男人退下去。 姓常的男人在他退下去之后忙道:“彭大人,你说是不是礼王爷发现了什么。” 座在首座上的人,正是浙苏巡抚彭自勇,他看了眼苏州同知常庆榭,慢条斯理道:“常大人不要着急,礼亲王今日刚到苏州,你也看到了他的样子,一进府衙就恨不得趴在榻上不起来,哪里顾得上派人查探消息。” “彭大人言之有理,圣上的性情下官倒是了解一二,就算圣上真的起了疑心,也不会把探查的差使交给礼亲王。御史至少还有四五日才到,现在我们要防也是防王副统领。”坐在左边第一位的九江同知文兴莱道。 彭巡抚点头道:“不错,御史要几日后才到,我们把尾巴也都处理干净了,就算他来也查不到什么。至于王副统领那,他现在已经赶赴常熟,也接手了苏州的防卫,但有武德将军在,他若是想查点什么,也不容易。” 常熟的县令感叹道:“我们都要感谢于知府啊,要不是他以身为诱饵,同那贼子同归于尽,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现在那贼子已死,再没有幸存之人,就算王副统领听到些风声又如何?只要没有证据,一切都好办。” 文兴莱点点头,又道:“只是那少年的身份我们还是要查清楚才好,还有于夫人那里,我们也要好好合计合计,不能让她坏了我们的事。” 几人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阴私手段,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24节 第44章 接风 督察院御史杭天柏大人,比平叛的御林军晚五日到了苏州城,彭巡抚令九江同知文兴莱出城迎接。 因御林平叛大军的到来,稳定了苏州的局势,虽然还没有着手对流民叛军进行反攻,但苏州百姓到底心安了些,苏州城内也恢复了些生机。 彭巡抚今晚包下了苏州最大的酒楼,打算给礼亲王和王副统领、杭大人办一个接风晚宴。 祁青远在巡抚衙门已有五日,除了轮防护卫礼亲王的安全,探查的事情一筹莫展。在巡抚衙门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下人们的嘴出奇的一致,说到流民叛军就是一副咬牙切齿、恩将仇报的模样。 都说巡抚大人仁慈,在地动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就广开粮仓,救济灾民。在朝廷的救灾银还没拨下来之前,不仅亲身做表率捐出了一年的俸禄,还组织苏州的大户捐钱捐粮。还派于知府特意亲赴山西买粮,才让那些灾民熬过了灾难。 没想到那些灾民不感恩图报,居然造起反来,还残忍的杀害了苏州两县父母官,苏州城的百姓对流民叛军是深恶痛绝的。 打探不到什么消息,祁青远把主意打到了,今晚的接风宴会上和御史的身上。平日里他一个小兵,接触不到苏州地方官的上层,而今晚是为了给礼王和御史接风,苏州城内排得上号的人都会出席,祁青远想借机观察一二。 他一个小兵肯定不会邀请他,不过神机营的高将军是有资格出席的,祁青远打算去找管霄翰想想法子。 祁青远找到管霄翰的时候,他正无聊的拿着一把大刀比划着。高将军把巡防营两百士兵分成了四队,一队接手巡抚衙门的安全,一队护卫在礼亲王的身边,另两队换防。 今日不该他俩轮值,而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只能呆在巡抚衙门里,见到祁青远他收了刀,有些抱怨道:“这几天总是不见你人影,跑哪儿去了。” 祁青远掏出张锦帕递给他,“没上哪,就瞎溜达,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不到处看看怎么行。” 管霄翰接过帕子一边擦汗一边道:“信你才有鬼,下次你溜达也叫上我,整天困在院子里也无趣得紧。” 祁青远笑道:“正好有件有趣的事找你,晚上的接风晚宴你知道吧,你能去么。” 管霄翰撇撇嘴道:“这种几个老头子阿谀献媚的晚宴,有什么趣,叫我去我也不去。” “别啊,出门放放风也比窝在屋子里好吧,你想想办法,让我俩都能去。”祁青远分辨道。 管霄翰把帕子扔还给他,说道:“彭大人只请了高将军,我也去不了。” 祁青远想想道,“我跟高将军不熟,你去求求他,让我俩当成他的亲兵进去。” 管霄翰打量了祁青远两眼,道:“成,我去说说。” 高将军带着一队神机营的士兵到鸿鹄楼的时候才酉时刚过,苏州的大小官员都还没到,只有彭巡抚和常知州在,两人迎出来,彭巡抚寒暄道:“高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高将军向彭巡抚拱了拱手,“王爷出行,本将身负护卫之责,请彭大人稍等一二,待本将先把鸿鹄楼的守卫安排好。” 彭巡抚连叹道:“是本府心急了,高将军真是尽忠职守,您请便。” 高将军在鸿鹄楼周围巡视一番后,把守卫安排了下去,才带着祁青远和管霄翰二人进了鸿鹄楼。 彭巡抚见高将军还带了两个穿常服的少年进来,在看到祁青远时,目光一闪,邀高将军就座后,笑着问道:“这两位公子是……” 祁青远察觉到彭巡抚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就听高将军道:“一位是我们管大将军的儿子,一位是祁国公府大少爷。都是我们神机营里的少年英才,本将带这两个小子出来见见世面,彭大人不介意吧。” 彭巡抚一听,忙招呼祁青远两人就座,“原来是管小将军和祁少爷,是本官怠慢了,快请坐。” 原本站在高将军身后充当亲兵的两人挑了个毕竟远的位置坐了下来,今日彭巡抚包下了整个鸿鹄楼,但整个正厅只摆了四张桌子。 过了酉时,就有人陆陆续续的到了,祁青远看着不仅是苏州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当地的名宿、富商。 礼亲王带着王副统领和杭御史最后才到,众人又是一番见礼,彭巡抚请礼亲王坐了上座,又向礼亲王几人道:“今日到场的不是苏州的父母官,就是苏州的名宿达商,都是来感激王爷、副统领和御史大人,不远千里来我苏州平叛,略备薄酒,不成敬意。” 礼亲王二十出头,今日特意穿了一件鹅黄色镶金边的四爪蟒龙袍,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坐在首座上甚有天家威严。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目光一一落在众人的身上,道:“各位在地动和流民叛乱中,为苏州百姓所做出的贡献,本王已经了解到了。待本王回京之后,自会上禀父皇,为各位请功,现在本王代表朝廷,敬各位一杯。” 众人连忙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彭巡抚亲自给礼亲王斟了酒,又给旁边的王副统领倒了一杯,“第二杯酒,本官要敬王将军,王将军一来苏州,就安定了苏州百姓的心,现在连叛军都不敢再有放肆之举,在此,本官预祝王将军早日大捷,平定叛乱。” 王将军脸色略带疲惫,他是武人,也不磨叽,“借彭大人吉言”,说完一干到底。 第三杯酒,彭巡抚敬了今日方到的杭御史,“御史大人一路辛劳,有关流民叛乱一事的所有卷宗,本官都已经准备好,若是杭大人有什么疑问尽管来找本官。不过,今日我们不谈公事,本官先干为尽。” 杭御史出生地方望族,为人忠耿,他看了眼苏州的大小官员,饮了酒,只道:“既然彭大人已经准备好,那本官明日就派人来取卷宗。” 几位大佬客套一番,敬完三杯,礼亲王就吩咐众人开宴,总共四张桌子,各人按身份就座,祁青远和管霄翰是意外之客,被安排在了第四桌。 祁青远一边观察着首桌的几位大佬,礼亲王为尊,彭巡抚自是奉承着他,不过祁青远发现,彭巡抚似乎对杭御史颇为关注,时不时的就把话题往他身上扯。而苏州的大小官员更是以彭巡抚马首是瞻,不时看他的眼色向礼亲王几人敬酒陪笑。 一边和他坐的桌子上的几位富商交谈,这几位都是苏州经营粮食、布料、木材的大商户,在地动发生后,都纷纷解囊,救助灾民,所以彭巡抚今夜才会邀请他们来。 “各位都是在地动后出了大力气的人,救助了上千上万的灾民,小子虽年幼,但对各位的大义十分敬佩。”祁青远举着杯子说道。 “祁公子谬赞了,我们都是商户,只能捐些米粮衣物,为灾民搭建一些临时居住的棚房,算是搭了把手而已。”一人说道。 另一位也接口道:“我们只是响应于知府的号召,些许米粮药材,当不起祁公子义举之称啊。” 祁青远敬了他们一杯,颇为感概道:“在下刚到苏州时就听到于大人的噩耗,听闻于大人爱民如子,不知道那些叛军如何能痛下狠手。” 一位着黑色绢衣的中男人也叹道:“那些叛军都是狼心狗肺,想于大人在地动之后,不仅时常去各个灾区巡查灾情,在粮食药材紧缺之时,还亲去山西买药买粮食,要不是于大人,那些流民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活下去。” “是啊,叛军最早是从昆山县作乱的,昆山受灾较严重,于大人从山西调回来的那一批粮食,大多都用在看昆山县。但是听说于大人也是和一个昆山流民同归于尽的。”另一位大肚的老者接嘴道。 “噢,”祁青远忙问道,“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人么,您给说说。” 那大肚老者正要张口,他旁边的素衣中年人忽的打翻了酒杯,酒水洒了他一身,那中年人连忙道歉,又招呼小二拿了干帕子来,大肚老者也顾不上答话,,只擦拭着身上的酒水。 祁青远打量了眼素衣男人,暗道可惜。 酒过三巡,礼亲王已有些微酒意,他给王副统领倒了一杯,状似随意的问了句:“大军到苏州已有五日,不知道大将军打算何时挥军而去,平定叛乱。父皇在京城可等着大将军的好消息呢。” 听到礼亲王这样一问,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副统领的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回答,这场叛乱都牵扯着在座众人的心。 王将军把手里的酒杯转了转,若有深意看了看礼亲王,道:“王爷不必忧心,末将这几日已经把叛军的情形摸得差不多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想来不出半月,这场流民之乱就能平定下来。” 礼亲王目光一闪,“好,既然将军如此有把握,那本王就等着将军凯旋而归。” 苏州的大小官员也连忙送上溢美之词。 第45章 陷阱 常熟军营内,王大将军正调兵遣将,吩咐平定太仓叛乱的事宜,一万平叛大军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待众将各自领了自己的差事后,一个亲兵打扮的青年垂着头,帽盔压得低低的进了王副统领的营帐,王副统领正在擦拭他的随身佩剑,见青年进来,有些紧张的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青年整了整帽盔,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如果祁青远见到,一定会异常惊讶,按常理应该远在京城的陈东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陈东行点点头,笑道:“伯父稍安勿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晚辈亲眼见到刘偏将把消息递了出去。” 副统领松了口气,转眼眉头又皱了起来,“贤侄可能保证那位一定会上当?” 陈东行也不兜圈子,直言道:“伯父放心,那位是什么性子,侄儿早就摸透了。就算他能忍了不去,他带在身边的唯一一个幕僚,早就被我陈家收买,也会推着他去。” 副统领颔首,“既是如此,那接下来我们按计划行事即可。” 陈东行又在心里盘算了一遍,确定无所纰漏,道:“还烦请伯父把刘偏将请到这里来,等会还要刘偏将再帮一次忙呢。” 王副统领颇为深意的一笑,提高声音朝外面道:“来人,把刘偏将叫过来。” 陈东行朝王副统领施了一礼,把帽盔又压来下来,垂首退了出去。 巡抚衙门内,一玄衣中年急急进了礼亲王的书房,他一脸病容,呼吸急促的说道:“王爷,刘偏将又有消息传来了。” “刘偏将怎么说。”礼亲王急忙的问道。 玄衣中年擦了擦汗,顺了顺呼吸道:“刘偏将说御林军已经与叛军交锋,叛军不敌,狼狈败退至胡儿岭,只是依着胡儿岭的地利,勉励抵抗。但叛首已经打算带着几十亲信,向胡儿岭西边逃窜。胡儿岭易守难攻,叛军与御林军僵持不下,王将军准备兵分两路,从西边迂回包抄,行成两面夹击,活捉叛首。” 礼亲王把苏州的舆图打开,俯身仔细看了看,喃喃道:“从常熟再派另一支大军包抄胡儿岭,少说也要两三个时辰,但若从苏州城旧路带骑兵直袭而去,最多只要一个时辰……” 玄衣中年也附和道:“王爷言之有理,两三个时辰,等王副统领的兵到了,说不定匪首已经逃脱了。” 礼亲王双眼微眯,沉吟片刻,问道:“叛首打算只带几十亲信向西逃窜的消息,从何而来,可否为真?” 玄衣中年把手中的字条呈给礼亲王,十分确切的道:“王副统领之所以在今日才出兵,不仅是为了打探消息,也是为了把御林军的细作派进去,叛首欲逃窜的消息就是御林军的细作传出来的。” 礼亲王围着书桌转了几转,有些迟疑的看着玄衣中年道:“费卿,你说,本王带神机营的兵士,赶去助王副统领一臂之力如何。” 玄衣中年费禾豫,是礼亲王出征苏州带在身边的唯一谋士,已经效忠了礼亲王六年,深得礼亲王的信任。 他思索片刻道:“的确是天赐良机,若是王爷能亲擒叛首,这次平叛定是首功,那王副统领的面子可就没那么好看了。只是王爷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涉险为宜。” 礼亲王冷哼一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正浩那个匹夫,和陈家眉来眼去,素来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倒要看看,要是本王擒了叛首,在父皇面前他有何颜面。” 费禾豫犹豫道:“那王爷是决定亲自出马了?” 礼亲王颔首,取过挂在墙上的佩剑,掷地有声地吩咐道:“费卿,立刻吩咐高将军集合神机营和巡抚衙门的士兵,本王要出兵平叛。” 费禾豫眼里精光一闪,接了命令应诺而去。 祁青远弓甲齐全的随着两百名神机营士兵和三百苏州卫兵站在巡抚衙门前,看着高将军一脸焦虑的苦劝礼亲王:“王爷,末将以为您应该留在巡抚衙门,战场凶险且末将对胡儿岭的情形一无所知,您匆忙前去万分凶险。” 礼亲王骑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将军不为所动,“本王得到确切消息,王副统领久攻胡儿岭不下,而叛首已经打算从胡儿岭西边逃窜,既然王副统领不能顾暇,本王自是要助王副统领一臂之力,早日平定苏州之乱。” 高将军眉头紧皱,“王爷,平叛一事自有王副统领,王爷只负监军之责,实不必亲赴险境。” 礼亲王不悦道:“高将军,本王奉父皇旨意前来苏州平乱,眼看叛首就要逃匿,本王既得到消息,自是不能罔顾。” 高将军无奈,朝身边的彭巡抚看去,但彭巡抚只是微微皱眉,并无出言劝阻的意思,他只能继续说到:“战场情形千变万化,我们都没得到王副统领的军报,王爷您如何能确定您收到的消息为真,望王爷三思而行。” 礼王爷喝道:“放肆,高将军是在质疑本王不成。” 高将军低下头忙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心系王爷的安危……” “好了,”礼王爷打断高将军的话,“叛首只带了几十个亲信逃匿,本王有两百神机营精锐,还有三百苏州卫军,难道还奈何不了区区几十个流民。高将军不必多言,本王主意已定,若是高将军不愿护在本王身侧,留在巡抚衙门等着就是。” 高将军无奈,只能说道:“末将不敢,末将自是要护卫王爷的安全。” 礼亲王不再理会高将军,转头对彭巡抚说道:“彭巡抚能在短短时间内召集三百卫兵,本王甚感欣慰,待本王平叛归来,自会给彭巡抚记上一功。” 彭巡抚一脸担忧道:“下官不敢违抗王爷之令,只是时间匆忙,一时只调集到三百匹战马,这三百兵勇也都是我苏州卫军的好汉,能保护王爷是他们的福气。希望王爷此行能得胜归来,届时下官定率苏州百姓亲迎王爷凯旋之师。” 礼亲王满意的点点头,拔出佩剑,对着五百兵士高声道:“本王得到消息,叛军在胡儿岭不敌我御林大军,节节败退,只是胡儿岭易守难攻,一时片刻王副统领还不能剿灭所有叛军。而叛首已经带着几十亲信从胡儿岭向西逃窜,现在,本王要带着你们,与御林军前后夹击,包围胡儿岭,活捉叛首。你们可愿追随本王,立下这赫赫功劳。” “愿意,愿意,愿意。”几百将士呼声震天。 礼亲王挥剑指着胡儿岭的方向,朗声道:“出发!” 彭巡抚看着礼亲王率领几百兵士而去,握紧了拳头,想起昨晚在书房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件:要是不想流民作乱的真正原因爆出来,就不要阻止礼亲王出兵的举动。 是谁,到底是谁知道了那件事?到底是谁要算计礼亲王?又是谁能悄无声息的把信送到他的书桌上? 彭巡抚望着阴沉沉的天,满脸寒霜。忽地有小厮凑到他耳边对他说了句什么,彭巡抚狠狠的踢了一脚小厮,满脸戾气的道:“废物,连个病秧子都看不好。还不快去找,就算是把苏州城翻过来,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第25节 小厮忍着痛,有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告罪的退了下去。 彭巡抚拂袖而走,想着小厮的禀告,费禾豫不见了!礼亲王的平叛军队才出发不久,他的贴身幕僚就消失在巡抚府中。 “是你么王正浩,出了王贤妃和三皇子妃的宣威伯府,和陈家一贯交好的王家,是你们吗?”彭巡抚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望着王副统领军营的方向暗道。 祁青远随着五百士兵一路快马加鞭,跟在礼亲王身后,朝胡儿岭而去。只是他总有些心神不宁,他总感觉这次礼亲王出兵,不会像他说得那么容易就擒得叛首,挣得首功。 约摸行了一个时辰,队伍渐渐停了下来,祁青远暗猜应该是胡儿岭到了。 神机营的前哨士兵飞奔回报:“禀告王爷、高将军,前方是一个峡谷,峡谷高只有六尺,只能下马而行。” 礼亲王看了看那个峡谷,的确有些矮,人骑在马上就不能穿过,问道:“胡儿岭还有多远?” 前哨兵恭敬的回道:“过了峡谷不远就是胡儿岭了。” 礼亲王点点头,看了眼身旁一言不发的高将军,高将军冷声道:“全军下马而行,快速通过峡谷。” 祁青远翻身下马,走到管霄翰身边,看他一脸激动的模样,小声提醒他道:“等会过峡谷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一些。” 管霄翰不解,迷糊的问:“怎么了?” 祁青远摇头,含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苏州城就心神不宁。” 管霄翰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别是跟我一样激动的吧,终于可以真刀真枪的和叛军干上一场,怎么样,期待吧。” 祁青远无语,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这个二愣子分辨,只再次嘱咐他:“反正等会你多留个心眼,别傻愣愣的就往前冲。” 管霄翰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46章 绝地 祁青远小心翼翼的过了峡谷,前面先过来的神机营士兵在等着,祁青远打量了周围,两边都是不低的山岭,种着密密麻麻的杨树,前方是一条比较窄的小路,不过路面情况倒是不错,很是平坦。 四周风平浪静,没什么危险,祁青远松了一口气,暗道看来是第一次出兵打仗,自己吓自己,只要过了那一段窄路就是胡儿岭了。 礼亲王有些意气风发的看着不远处的胡儿岭,他脑子里勾勒出一幅美妙的图景:只要过了这一段窄路,等着他的就是仓惶逃窜的叛首,等着他的就是父皇的赞赏,等着他的就是唾手可得的东宫之位…… 可现实等着他的却是,从两面山坡上滚滚而下的巨石,和铺天盖地的箭矢。高将军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大呼“有埋伏,众将士戒备。” 然后猛地扑向还做着美梦的礼亲王,两人在地上翻滚两转,狼狈不堪,礼亲王被刚射到他身前的箭矢吓得哆哆嗦嗦,紧拉着高将军的衣袖问:“高将军,是何人袭击本王?现在该怎么办?” 高将军一言不发的扯着礼亲王躲到身旁刚落下的巨石后面,看着身边的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埋伏打得措手不及,已经有一半的士兵丧命于滚落而来的巨石和箭矢下。 祁青远运气算是好的,巨石滚落下来时他离峡谷很近,在亲眼看到一个神机营士兵被巨石压得吐血而亡时,他一个闪身退回到了峡谷内。 轰轰的巨石不停地从山坡上滚下来,还有漫天的箭矢,祁青远睁大眼睛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的管霄翰。 他扬声喊道:“霄翰,快到这里来。” 周围听到声音的士兵也急忙往峡谷内跑,不过有的逃了过来,有的在跑的过程中死于流箭之下,万幸的是管霄翰安全的跑进了峡谷,祁青远看他手臂鲜血直流,是巨石擦伤的痕迹,忙拿出锦帕给他按住。 管霄翰皱着眉头,问:“青远,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伏击。礼王爷不是说胡儿岭只有几十个逃窜的流民么。” 祁青远把锦帕给他系在胳膊上,嘴里回道:“现在看来是礼王爷收到的消息有误,看这阵势,什么逃窜的叛首,我看是以逸待劳的伏兵。” 管霄翰正要张嘴说什么,就听到一个卫兵惊慌的嚷叫声:“不好了,后面的路也被堵死了!” 祁青远和管霄翰忙快跑几步,看到他们来时的路的确被堵死了,重重叠叠的巨石把峡口封得死死的,连阳光都只能从石缝中透进来。 在峡谷中躲藏的士兵瞬间喧哗起来,管霄翰抿了抿嘴唇,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转身回到峡谷的另一边,朝峡谷外望去,到处是神机营和苏州卫军的尸体,散落堆积的巨石已经把前方的窄路也堵上了。也还有一些幸存的士兵躲在巨石后面,不过也只是暂时安全,因为山坡上不时还有箭矢扑面而来。 进到峡谷内的士兵大概有四五十人,峡谷窄小,众人挤在一起,都是满心的恐惧,片刻之间从擒拿叛首的意气风发,到现在生死难料的境地,有的胆小的嘴里不停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有胆大的叫嚣着要和伏兵决一死战。 祁青远沉默着,脑里正寻思着有何生机之法,就听到外面高将军的声音传来:“神机营还有气的将士,到本将身边,掩护王爷撤退。” 军令如山,本来留在峡谷内的二三十神机营士兵,立刻往高将军和礼亲王躲藏的方向而去,祁青远见管霄翰去得毫不犹豫,也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躲过流箭,以巨石为遮挡,艰难的挪动到了高将军和礼亲王的身边。 礼亲王此时哪里还有亲王的威仪,紧紧的附在高将军身后,一脸惊恐。两人周边有几具神机营士兵的尸体,想来都是为保护他们而死。 高将军看着还在不断滚落的石头,声音冷硬的问:“情形如何,可有撤退的路线?” 几十个士兵都沉默着,还是管霄翰答道:“前后两边的路都被石头堵死了,暂时找不到安全撤离的路。士兵死伤大半,具体伤亡不清楚。” 高将军听到士兵死伤大半,眼角通红,沉吟片刻道:“先护着王爷去峡谷内躲躲。” 几十个士兵把礼亲王护在中间朝着峡谷内走去,短短几百米的距离,神机营一共付出了四名士兵的生命,才护着礼亲王走到了峡谷内,祁青远的肩头也中了一箭。 高将军把礼亲王安置在峡谷内的最里处后,快速清点了人数,现在峡谷内总共只有七十九人,还有一半带伤,高将军脸上冷冽,朝礼亲王问道:“王爷,末将可否多问一句,您说您收到确切的线报,叛首会带着几十名亲信从胡儿岭西边逃窜。这线报从何而来?” 礼亲王一直失神着,对着不到百人的残军败将苦笑,“御林军中有本王的人,消息就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 高将军又问:“那王爷又如何能确定那人得到的消息是真的?” 礼亲王想着费禾豫一脸的肯定的表情和确定的语气,闭上了眼,颓然道:“是本王急功好利信错了人,连累高将军了。” 听礼亲王这么说,高将军倒是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而且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逃出去,不然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 高将军思绪良久吩咐道:“重伤的人就留在原地养伤;轻伤的人一部分保护王爷,另一部分想办法把我们来时峡口处的巨石清理出来;没有受伤的,跟在本将身后。山坡上滚落的石头总有停的一刻,到时候跟着本将杀出去,看到底是哪路人马在此伏击我们。” 祁青远心神一凛,看了看失魂落魄的礼亲王,又看了眼面色沉重的高将军,也不多说,拉着管霄翰走到他们进来的峡口处。 他们两个都受了轻伤,祁青远肩头的箭刺得并不深,祁青远忍着痛把它拨了出来,只是草草的包扎了一下。 十多个受了轻伤的人对着峡口处层层叠叠的石头束手无策,还是管霄翰叹着气道:“干看着也没用,只能用蛮力推了。” 众人面面相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挽起袖子干起苦力。 而高将军面对的情形更加糟糕,在巨石停止滚落后,山坡上闪出密密麻麻的人,看着这一群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把峡口团团围住,高将军握紧手上的弓弩,从峡口内站了出去。 朗声道:“不知道哪位好汉是领头人,神机营高国珛有礼了。” 那一群流民像是没听见高将军的声音,只一个个举起手中的弓弩、大刀,从山坡上走下来,步步逼近。 高将军手指微颤,继续喊道:“怎么,有胆子伏击朝廷士兵,现在连出来跟高某对话的勇气都没有么。” 高将军身旁的一个神机营士兵也喝道:“不会是个只会躲在人群中的软蛋吧。” 只听“嗖”的一声,那个神机营士兵的话刚落,就被一箭封了喉。高将军眼睛充了血,忙接住他的身体,大喝一声,跟在高将军身后的将士也被刺激得发了狂,不顾一切的朝流民奔了去,只是手中的大刀还没砍出去,就被铺天的箭矢射成了筛子。 高将军见已到绝路,他也不贪生,举起手中的神射弩射了出去,只是敌众我寡,高将军终于还是牺牲于流箭之下。 这时,在峡口内目睹一切的礼亲王突然大喊道:“都住手,我是大赵的二皇子,圣上亲封的礼亲王。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要是你们敢杀了我,我父皇一定会屠了你们的九族。你们不能杀我,你们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你们,你们要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 箭矢随着礼亲王的哭喊停了下来,一个高壮的胡子男人走了出来,对着礼亲王道:“你说你是个王爷?” 礼亲王连忙点头道:“对,我是王爷,我是大赵的亲王。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那高壮的男子又打量了礼亲王一番,没入人群,跑上山坡,对着几个在观战的人道:“头领,下边那个吓得哆嗦的小白脸,说他是大赵的亲王,皇上的儿子。说只要不杀他,他就可以满足我们所有的条件。” “真的?真是朝廷的王爷?”一个黑黑的大汉莽声问道。 他旁边的一脸麻子的中年也急切的出声:“他真的说什么都可以答应我们?” 那高壮的男子忙回道:“那个小白脸的确说他是朝廷的王爷,说是什么礼亲王。” 黑大汉和麻子中年相互看了一眼,眼里迸出惊喜的目光,黑大汉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天不绝我李二黑,天不绝我李二黑啊!” 麻子中年也是一脸喜色,正要朗笑出声,就听身边的另一个瘦瘦的青年道:“是个王爷又如何,黑哥麻哥,我们可都说好了,要和他们决一死战,要把这些朝廷狗腿杀干净。当初你们也是答应了我大哥的,现在你们是什么意思。” 麻子中年哂笑几声,朝黑大汉使了个眼色,道:“利旺你不要着急,我麻哥说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不过是……” 麻子中年的话还没说完,那叫利旺的青年就被黑大汉从背后给打晕了过去。 旁边的高壮男子惊愕,还来不及说出口中的话,就听黑大汉道:“不要声张,把利旺背下去看起来,别让他坏了我们的大事。” 第47章 被俘 看到高壮男子把利旺给绑好背了下去,黑大汉和麻子中年相视一笑。 黑大汉和麻子中年其实并不是因地动受灾的流民,而是苏州境内臭名昭著的流匪,平日里就是干着打家劫舍的生意。 地动后,苏州成了重灾区,来往的商贩自然少之又少,两人没了维持生计的活儿,只好扮成流民靠着救济为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到了许利旺和他大哥许财旺,两人发现许财旺两兄弟不知为何原因特别仇视官府,并且在暗自筹划着流民动乱一事。 两人趁机和许财旺两兄弟结识,并一拍即合,暗中捣乱官府的救灾计划,使得群情激愤,酿成了流民动乱。 刚开始两人只是打着浑水摸鱼的想法,不曾想许财旺两兄弟手段狠辣,不仅抢了太仓、昆山两府县衙,连两位县令都没放过。这时候两人就打起了退堂鼓,可是许财旺两兄弟哪肯他们就此离去。 不得已,黑大汉两人把许财旺攻打常熟的计划泄露了出去,终于许财旺和苏州知府同归于尽了,流民队伍中再也没人能阻止他们离开了。 可是朝廷的平叛大军来得太快,又一直没有找到出逃的好时机,他们两人只好当起了流民叛军的首领。 今日是手下得到消息,说会有朝廷派遣的大军来剿灭他们。两人一合计,与其坐着等死,不如大干一场多拉些人陪葬,就带了六千叛军提前在胡儿岭设了伏。 没想到,来得居然只是一支几百人的小队伍,虽然武器精良,但占着地利和猝不及防,没花多少功夫就把大半士兵给收拾了。 而且其中居然有一位亲王!两人在听到消息的时候知道,或许他们活的机会来了!本来抱着必死的心态,准备和朝廷大军来个同归于尽。没想到,居然可以俘虏到一位当朝皇子。 两人整了整衣衫,从山坡上走了下来,看着还剩七八个活着的士兵,把那位吓得不轻的王爷保护在中间。 黑大汉莽声问道:“你说你是当朝王爷,可以答应我们的任何条件,可有凭证。” 礼亲王被祁青远几人护在中间,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扔向他,磕磕绊绊道:“这是本王代表身份的玉佩,你自己看。本王没有骗你,只要你不杀本王,本王可以替你向父皇请饶,不计较你们的罪。” 黑大汉接住玉佩,看着玉佩上两面都刻着字,他虽不识字,但也知道这玉的确是极品好玉,又看到礼亲王身边的人各自都带了伤,但一直把他护在中间,对他的话信了八九分。 祁青远虽然也摆出了护卫礼亲王的姿态,但他心里对礼亲王贪生怕死的行为极其不耻,若是礼亲王敢拿出拼命的架势,他都愿意豁了命出去。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想着高将军临死前的不甘;想着在不久前礼亲王还信誓旦旦的对他们说要带他们建功立业。但现在,拼命护着他的人都死了,他却以皇子之尊向叛军乞降,这样的人不值得他保护。 祁青远紧紧的压住管霄翰要冲出去的身体,低声警告他闭嘴。只静静的看着两个叛首低声商量着什么。 不一会儿,黑大汉出声道:“即然是王爷在此,我们也不敢冒犯,只请王爷去我们的地盘当当客人。”说着朝身边的人使眼色。 礼亲王看着十多个向他袭来的流民,吓得都快跌倒在地上。祁青远看到有个流民朝礼亲王后脑上砍了一记手刀,在察觉自己身后手刀袭来时,整个人立刻软了下去。 然后就有两个人把他抬了起来,走了许久的路才停了下来。祁青远感觉身体被人一抛,然后砰的掉在了冰凉的地上,接着又是几声砰响,他忍着巨痛,继续装晕。 等两个流民离开,外面也没有什么声响,祁青远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看到管霄翰和几个神机营的士兵都在他不远处,虽是昏迷着,但好歹没什么大碍。 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就着昏暗的月光,祁青远打量着周围,破烂的窗户,紧锁住的大门,屋角还有几捆干柴。应该是一间破旧的柴房,祁青远猜测,又轻轻地喊了几声管霄翰的名字,但管霄翰依然昏睡着。 祁青远只得使劲挣脱着身上的绳子,正在他跟绳子作斗争的时候,忽的旁边一个重物朝他压了上来,祁青远一个趔趄,本是半坐着的身体砰的扑倒在地,然后就感觉到身上的重物不断起伏压向他,祁青远被压得胸口发闷,肩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痛。 眼角瞄到身上的重物果然是个人,趁他起伏的空隙,祁青远迅速转了个身,抬头狠狠的撞向他,趁着他眼冒金星,祁青远也顾不上脑子里一片混沌,迅速翻了盘,用身体把他压在了下面。 好半天,祁青远脑子才恢复了清明,看清偷袭自己的是个瘦瘦的青年,也被人用绳子捆绑着,而且嘴里还被塞了一团破布。 第26节 祁青远仔细打量一番,确定他不是神机营的士兵也不是苏州的卫军,看他衣衫有些破旧,应该是流民叛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被人关在这里。 祁青远见他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睛死死的瞪着他,祁青原皱眉,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这个青年会以仇视的目光盯着他。 祁青远也没功夫理他,跟这青年一番纠缠,虽然弄得浑身酸痛,但身上绑着的绳子倒是松散了些,祁青远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 这下身上的束缚没有了,祁青远赶紧起身,也不管那个陌生的青年,跑到管霄翰身边,摇了摇他的身子,但他依然没反应,其他几个神机营士兵也是如此。 本想把他们身上的绳子给解开,但想了想现在的处境,祁青远作罢,只是把绳头都打成了活结,这样既给了他们方便,也免去万一有人进来受他牵连。 把几人挪到一起,祁青远吐了一口气,看了看肩头,有鲜血浸透出来,脑袋也有些昏沉,他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想找一个能包扎伤口的东西,看到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几捆材,和一个倒在地上哭得满脸泪水的青年。 祁青远一愣,这个人不是傻子吧,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怎么一转眼就哭成这个样子了?祁青远胡乱处理了下伤口,走到那青年面前蹲下。 问道:“你也是流民叛军么,为什么你会被关在这里。” 青年止住了泪水,恶狠狠地瞪着祁青远。 祁青远也不扯掉堵在他嘴里的东西,继续说到:“不管你是谁,现在我们的处境都差不多,也算是同病相怜了,而且我跟你既不认识也没仇,你用不着一幅想杀了我的表情吧。” 青年听到他的话虽然目光依旧杀气腾腾,但眼眶又红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祁青远觉得甚是古怪。思索片刻,他一边扯出青年嘴里的破布,一边道:“我可以把你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如果你真的是个蠢才的话,你也可以大声嚷嚷出来。” 祁青远的动作很慢,也很警惕,扯出青年嘴里的破布之后,青年压低了声音凶凶的说:“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不得好死,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全杀光。” 祁青远哂笑道:“我可不是当官的,我只是个小兵而已,分量可能就跟你差不多,不然我们怎么会被关在一起,我们当官的可没和我们关在一起。” 青年眼里的杀气减弱了几分,还是哽咽着道:“就算是小兵也是该杀,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为我们全村人陪葬。” 祁青远心里咯噔一声,脑子里忽然想起临行前管大将军对他说的话,“屠杀朝廷命官及其家眷、不像为了生存,而像是为了泄愤。” 他沉声道:“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凭什么说我该死,你村里人遭了难,难道就要所有人陪葬么。再说,你不过一小小流民,还妄想要朝廷命官为你们陪葬,是不是妄自尊大了些。” 那青年被激得满脸涨红,猛地撑起上身,悲愤道:“不要你们当官的陪葬要谁陪葬,如果不是你们假仁假义,我们全村四百多人口会死的那样惨么,你们就是该死……” 祁青远见他越说越大声,忙把破布又塞回他嘴里,警惕的望着门外,也不知道时间是过了一瞬还是一刻,门外依然静悄悄的,祁青远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一回头见青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祁青远按了按肩头沉思,想着这个青年所说的话,祁青远觉得他想要探查的事情,可能这个青年会告诉他答案。 祁青远离他更近一些,皱眉盯着他道:“你凭什么说当官的是假仁假义,据我所知苏州的父母官可都是爱民如子的好官,远的不说就说这次地动,巡抚大人广开粮仓,救助灾民,被你们杀死的于知府不仅号召富商捐粮捐款,还亲自去山东调粮调药。这样的父母官你们还不满意么。” 青年闻言更是愤怒,胸口不断起伏,要不是手脚被绑,嘴里又被堵了东西,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祁青远继续刺激他道:“是条好汉就痛快承认你们抢劫官粮、杀害朝廷命官、让无辜百姓陷入战乱的罪行,不要为你们的忘恩负义找借口。 青年全身发颤,眼睛都充了血,直直的盯着祁青远,不断想挣脱身上的束缚,想说些什么。 第48章 公道 祁青远觉得他的情绪也快到了临界点,不再出声,伸手给他顺了顺气,过了许久,感觉他稍稍平静了些,轻声道:“我们都被捆在这里,不一定能看到明早的太阳。不过我看你似乎有话要说,有冤要申,我不介意在临死前,听听你的故事。如果你真的有什么冤情,等我们都到了地下,见到阎王爷的时候,我还可以帮你喊喊冤,如何?” 青年有些失神,不知道想到什么,愤怒渐渐被悲伤取代,颓然倒地,闭上眼不再理会祁青远。 祁青远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有个突破口,但这青年明显不配合,他伸手又把青年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正犹豫要不要再刺激刺激他,就听到青年嘶哑的声音传来。 “我的爹娘、我的亲人、我的族人,没有死在地动之中,而是死在了官府给我们送的救济粮药中,你说他们死的冤不冤。” “为了掩盖那些狗官用发了霉的粮食药材害死人的恶行,一把火烧了我们全村,几百口人尸骨无存,对外宣称我们得了疫病,你说那些狗官该不该死。” 祁青远听着青年悲愤的讲诉,震惊不已。 原来这个青年叫许利旺,是昆山县许家村的一个普通村民,在地动发生后,因许家村和浙州相邻不远,所以受灾较重,他们没了房子没了土地,唯一庆幸的就是伤亡并不严重。 在许家村人靠着从废墟里扒出的一点粮食,熬过地动最初的几天后,终于等来了官府的救济。 昆山县令亲自带着衙役差夫给他们运来了粮食、药品。许家村人怀着感恩的心情,喝下了一碗碗以为是救命的汤药粥。 但没过几天许家村的老人小孩开始出现恶心、呕吐、晕厥的症状,许家村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求助他们的县令大人。 昆山县令也没有让许家村人久等,很快就派来了大夫,给村里生了病的人开了药。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有更多的人开始出现头晕乏力、恶心呕吐的症状,许家村人心惶惶,觉得老天无眼,在让他们经受地动之灾后,还要让他们染上疫病。 真相是许家村的村长偶然发现的,在身心俱疲下,许村长整夜整夜的失眠,天才蒙蒙亮的时候,许村长就起身想看看村里的孩子们,路过临时搭建的厨房时,听到两个衙门差夫的对话。 年长的差夫正训斥年轻的差夫道:“赶快干活,大人马上就要派人来探查情况了,要是发现你把这些发了霉的米粮药材,没淘洗就直接给这些灾民用,你小子可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的差夫嘟嘟囔囔道:“叔,反正都是给灾民吃的而已,直接煮在锅里不就成了么,混着药味他们哪里闻得出是长了霉烂了的米粮。这么大几袋,大人吩咐要淘洗三四次,害得我们叔侄天不亮就起来干活。” 年老的轻声喝道:“别想着偷懒,这些米粮药材都是发了霉过了期的,你不给他们淘洗干净,要是真出了事你能担待得起?都怪你小子偷懒,这些天,许家村的人大半都生了病,引起了大人的注意。不过,也不知他们是真的身体差,还是吃了这些才变成这样的。” 之后两人的对话是什么,许村长再也没听进去,他的耳边全都是发了霉的米粮、过了期的药材等字,老村长犹如遭到晴天霹雳一般,原来县令大人吩咐在稀粥里加上药材,不是像他说的要给他们调理身子,只是为了不让人吃出霉味;原来村里的老人小孩莫名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不是得了疫病,而是吃了这些才变成这样的。 许村长气血上涌,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惊动了里面的两个差夫,“谁在外面?”年长的差夫喝问道。 许村长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他只想着要把真相告诉还被蒙在鼓里的乡亲们,他跌跌撞撞的回到了临时搭建的睡蓬前,一声悲鸣,惊醒还在睡梦中的许家村人。 许村长一字一落泪的告诉了许家村人真相,许家村人难以置信,但真相总归是真相,而且这个真相也让许家村几百口人命丧于大火之下,只逃出来两个青壮年。 祁青远洞心骇目的望着一脸悲容的许利财,心里有些茫然,这就是这场流民叛乱的导火线么。官员以次充好、以坏充好来谋取其中的差价利益;受害者愤而起义,杀害官员全家。血淋淋的事实让祁青远惊心。 现在死于叛军手中的苏州官员已有三人,而活着官员中又有多少牵扯其中呢? 祁青远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和你大哥逃出来后,为什么不报官,而要选择反叛作乱的方式呢?就算你们不再相信昆山县令,也可以去找苏州的知府和巡抚大人,不是么。” 许利旺惨笑道,“我们去了,可我们还没进到苏州城,就看到城门外贴满了缉捕我们兄弟的告示。我大哥说得对,当官的都是一家的,都不得好死……” 祁青远皱了皱眉,又道:“你们兄弟是利用许家村的遭遇,才煽动了这么多流民作乱的么?” 许利旺木然的答道:“开始我们是想把真相都公布出来,可没有人相信我们,他们都把这些狗官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都觉得我们是疯子。后来遇到了黑哥和麻哥,是他们设计了几次事故,才有了现在你口中的叛军。” “黑哥,麻哥……”,祁青远喃喃道,“那你为什么又会被捆在这儿。” 许利旺痛苦的闭上眼,“因为我大哥死了,因为朝廷的大军到了,他们认怂了。” 祁青远想到不知道被关在何处的礼亲王,有些明悟。他站起身,走到窗户前就着破烂的窗户缝儿往外看了看,可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他猛的回头,有些郑重地道:“我们来场交易如何。” 许利旺此时满脑子都是许家村人被昆山县令屠杀的场面,巨大的痛苦向他袭来,对于祁青远口中的交易,他一点都不感兴趣。 祁青远继续道:“你本也是流民,对这个地方想必熟悉的很,你助我和我的朋友逃出去,我尽我所能,还你全村人一个公道如何。” 许利旺嗤笑一声,“你想骗我帮你们逃出去,不必痴人说梦了。我许利旺临死前还能有几个垫背的,我也不亏。” 祁青远知道要取信他很难,字斟句酌道:“我是京城人,和苏州的官员没有半点牵扯,而且我来苏州最大的目的就是查清楚这次动乱背后,是否有隐情。如果你不想你们全村人死不瞑目的话,你就相信我一次。” 许利旺睁开眼,看向祁青远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别再费尽心机了,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祁青远无奈,走近他,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我可以发誓,要是可以逃出去,我一定会帮你们讨个公道。” 许利旺决然,“你凭让我相信你?公道?老天都是瞎的,哪里来的公道。” 祁青远沉吟片刻,走到屋角,捡起一个柴棍,在土墙上把柴棍顶端磨尖,然后走到许利旺身前,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把棍子放到他手里毅然道:“我用我的命让你相信我一次,如果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如果你想让你全村人在地底下都骂你蠢,你就用这个杀了我。你不是想杀了所有当官的人么。” 许利旺或许是被祁青远意外的行为吓住了,连木棍都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过了许久他终是下了决心,狠狠地道:“好,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我就信你一次,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祁青远僵直的背脊终于松了下来,他暗暗呼出一口气,坐倒在地上。 祁青远脑子不停的转动,想找出一个逃生之法,就听许利旺道:“这里是昆山城外,离我们许家村不远,本就是我大哥选的地方,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带你们逃出去。” 祁青远喜出望外,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祁青远赶忙跑过去,解开管霄翰身上的绳子,拍了拍他的脸,让他更清醒些。 管霄翰摸着他的后脑勺渐渐清明,见周围黑漆漆的,忙问:“青远,我们这是在哪儿,王爷呢?” 祁青远快速解释几句,“我们被叛军俘虏了,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不过你醒得正好,我们正在想办法逃出去。” 管霄翰看了看许利旺,有些疑惑,“你们?他不是我们的人吧。” 祁青远又使劲推了推几个还昏迷着士兵,想把他们弄醒,嘴里说道:“这位小哥的事情后面我再跟你解释,你只要知道他会帮我们逃出去就行了。” 管霄翰愕然,又要问什么,祁青远抢白道:“别愣着了,赶紧来帮忙,把他们弄醒,趁着现在外面没人,赶紧逃出去。” 管霄翰也觉得马上逃命的事情更重要,也学着祁青远的动作,在他们的人中上用力掐了掐。还好,都是身强体壮的士兵,而且也已经昏迷了几个时辰,被祁青远两人一阵掐动,终是清醒了过来。 祁青远简短的朝几人解释了几句,众人一阵商议,都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而且有熟悉地形的许利旺帮助,有逃出去的可能。 就在众人准备跳窗出逃时,管霄翰停下脚步,叫住了祁青远,“青远,礼王爷呢,我们不能不顾礼王爷就自己跑了。” 第49章 跳 祁青远愣住,因为他潜意识里瞧不上礼亲王向叛军乞降的举动,而且骨子里并没有管霄翰他们那样的尊卑观念,所以他下意识的把礼亲王遗忘了。 随着管霄翰的话,几个神机营士兵也反应过来,齐齐望向祁青远,祁青远苦笑,他何尝不知此次苏州之行,神机营最主要的职责就是护卫礼亲王。要他们把礼亲王丢下独自逃生,管霄翰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而且就算他们自己逃了,等待他们的也是皇帝的降罪。 祁青远思寻片刻,对着许利旺说道,“许二哥,恐怕又要麻烦你了,烦劳帮我们弄清楚我们王爷的下落。” 许利旺不悦道:“我现在也跟你们一样都是阶下囚而已,你们王爷身份尊贵,黑哥肯定派人重点看守着,我们要是直接逃走还有几分把握,你们还要从老虎嘴里拔牙,我怕到时候谁都走不了。” 祁青远叹息,坚决道:“许二哥,军令在身,就算我们自己逃了,回去我们也落不了好。而且……” 他上前轻声对他说道:“凭你在叛军中的地位,我相信黑哥他们是瞒着众人把你绑在这儿的,不然也不会给你嘴里堵上东西。你熟悉地形又认识这里的人,只要你瞒过黑哥的心腹,出去打探打探,把关押我们王爷的地方弄清楚就行了。” 许利旺一脸的不愿,说道:“我们的交易里可没有这一条。” 祁青远抚额,朝他躬了一身,无奈的说道:“许二哥,拜托你了。” 许利旺恨恨的看了一眼几人,猛的打开窗户,跳了出去,祁青远心脏一缩,就听对面屋子里传来响动,几个神机营士兵相互打了一个眼色,利索的翻窗出去,三两下制服了六七个在对面屋子里看守他们的流民。 管霄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后怕,幸亏他们动作快,而且这几个流民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反应迟钝,不然他们一叫嚷,就大事不妙了。 祁青远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盔甲,一边冲几人道:“我们换上他们的衣服,趁着天黑,或许可以浑水摸鱼。” 几人麻利的换上流民的衣衫,正值寒冬,流民的衣服哪有盔甲保暖,几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相视苦笑。 许利旺是在一刻钟之后回来的,脸臭臭的说道:“你们王爷被关在黑哥住的屋子旁边,有黑哥的人亲自看守着,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找死了。” 管霄翰看他一脸不悦的表情,脾气也上来了,冷声道:“就算是阎王殿,小爷也敢去闯一闯,不劳你操心小爷的生死。” 祁青远忙制止要吵起来的两人,把许利旺拉到一边,细细的问道:“可知道看守的有多少人?有不有你熟悉的?你能不能悄悄的带我们接近黑哥住的地方?” 许利旺冷哼两声,还是答道:“的确如你所说,黑哥并不敢把想害我的事张扬出去。我出去打探消息很顺利,具体有多少看守的人我不清楚,我是找厨房的满子哥问的,黑哥专门给你们那位王爷做了好酒好菜招待着。看满子哥送去的饭量,估计有十个左右的人吧。” 祁青远在心里合计,十多个人,他们加上许利旺也才七个人,就算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靠近黑哥住的院子,,想救出礼亲王,也容易被发现。 只是礼亲王又不得不救,祁青远只得和众人商议,可是总不得其法,许利旺看着管霄翰急得直抓头发,才道:“我已经安排好了,在满子哥准备送给他们的酒里混了蒙汗药,黑哥他们以前是混道上的,我找点蒙汗药容易的很。天气寒冷,值守的兄弟一向有喝酒御寒的习惯,黑哥不会阻止。我们现在过去,正好来得及。” 管霄翰一喜,立马脸又垮下来,道:“你不早说,看我们着急,你……” 祁青远也是松了一口气,看管霄翰又犟起来,抢白道:“多谢许二哥了。” 第27节 许利旺眼睛直直地看着祁青远道:“我不是为了帮你们,他李二黑和荨麻子敢背信弃义,暗地里朝我下黑手,我自是不会放过他。” 祁青远听出他话里的警告,也不多说,朝他拱了拱手,算是表了态。 几人小心翼翼的跟在许利旺身后,悄悄的溜出关押他们的地方,一路朝黑哥住的屋子而去。 夜色深沉,偶有巡逻的流民也因有许利旺的掩护而遮掩过去,一路急行,很快就到了黑哥住的院子,说是个院子,其实就是把几间土砖土瓦砌的房子围了起来,门外有四个流民把守着。 趁着几个守卫盘问许利旺的空隙,管霄翰几人出其不意的把人给敲晕,捡了他们手里的大铁刀,悄声的撬开门锁,院子里几间屋子都是黑漆漆的,几人按着许利旺指着的方向摸了进去。 打开门,果然见八九个流民东倒西歪的倒在桌子上、地上,祁青远一眼就看到被惊醒绑在床上的礼亲王,管霄翰箭步向前,一边示意礼亲王不要声张,一边给他解绳子请罪道:“末将神机营校尉,救驾来迟,王爷受苦了。” 礼亲王惊愕的看着几人,磕磕巴巴的问:“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本王在此,又是如何进来的。” 祁青远也上前,扶起礼亲王,快速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具体情况等我们逃出去,末将再向王爷解释。” 礼亲王也知道情况危急,赶紧说道:“对,赶紧逃出去才是正理。” 说着慌慌张张的就要往外走,祁青远几人紧随其后,不过到底还是惊动了人,黑哥不仅在关押礼亲王的屋里安排了人,在旁边的屋子里也有人留守。 几人还没出院门,就听到有人高声喝问:“什么人!” 然后院子里其他房间的灯也点了起来,管霄翰扶着礼亲王跟在许利旺身后一路快跑,身后不断有追兵追上来,跑在最后面的两个神机营士兵见情势危急,朝管霄翰喊了句:“少将军护着王爷先行一步,末将断后。” 就这样一路追逃,最后也只剩祁青远、管霄翰、礼亲王、许利旺四人还活着,眼看追兵又快逼近,祁青远气喘吁吁的朝许利旺问道:“许二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躲一躲。” 许利旺气急拜坏道:“你想得美,要是有地方可以躲,我不会去么,我知道的地方黑哥他们也都知道。” 不过说完他忽然停下脚步,盯着礼亲王上下打量了一番,把礼亲王看得浑身不自在才道:“藏人的地方没有,倒是有一个地方我们可以赌一赌,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了。” 管霄翰急道:“废话什么,快带路,都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许利旺见祁青远也连连点头,带着他们转了一个方向,祁青远越跑越闻到一股臭味,待许利旺停下来,祁青远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简直不能言语。 许利旺指着眼前不远的一个大粪池道:“这里面是堆放我们几千人拉撒之物的地方,我想我们跳下去躲在这里,黑哥他们应该不会想到。毕竟堂堂王爷……” 礼亲王在许利旺话还没说完,就捧着肚子干呕起来,连连摆手,管霄翰也是一脸为难的样子,祁青远回头看越来越近的追兵,想着刚才为了掩护他们而死的四个神机营士兵,想着胡儿岭遍地的尸骸,深吸一口气,决然的对着管霄翰说:“跳!” 礼亲王骇然,居然想甩开管霄翰扶着他的手往回跑,祁青远一个箭步上前,拉着礼亲王就跳了下去,然后是管霄翰、许利旺紧随其后。 祁青远已经恶心得麻木,和管霄翰一人捂着礼亲王的嘴,一人制住礼亲王挣扎的身体,屏着呼吸听着追兵的脚步越走越近。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虎哥,你听说没,都说是利旺哥背叛了我们,带着什么王爷去向朝廷请功去了。” 那叫虎哥的人答道:“是不是利旺当了叛徒我不知道,但看黑哥的样子,那个王爷肯定是逃走了。我们出来就是找那王爷的踪迹的,不过也奇怪,怎么一晃眼儿的功夫,就没了人影了。” 另一个粗粗的声音传来:“好了,找人要紧,这个时候还废什么话,赶紧的,走。” 那叫虎哥的人忙道:“那前面我们就不仔细找找了?” 那个粗粗的声音骂道:“还找什么找,你看前面有人么,除了一个粪池连苍蝇也没几只。那人可是朝廷的王爷,会到这儿来?你动动你的猪脑子好不好。” 说完就带着一路追兵呼啦啦的朝别的方向而去,那叫虎哥的人也连忙跟上。 听着追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祁青远松了一口气,忙低头看向礼亲王,正寻思着请罪的话,就见礼亲王已经晕厥过去。 几人暂时逃过了追击,也不敢休整,跟着许利旺七转八转终于逃出了昆山。 常熟城内,一身恶臭的几人自是百姓指指点点的对象,礼亲王自醒来就一脸便秘相,祁青远请了几次罪还是没得到他的好脸色,也就不再多言。 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小客栈,用管霄翰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换来了几桶热水和几件干净的衣服,祁青远感觉自己才活了过来。 短短一天的时间,经历了生离死别,经历了血腥屠杀,经历了死亡追击,祁青远觉得疲惫不堪,身上的伤口也发了炎,可也只是简单的处理了一番,就出了客栈的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换一间大的客栈,要联络王副统领…… 第50章 生天 王副统领率一千御林军到泰盛客栈迎接礼亲王,如此大的阵势在礼亲王看来,就是王副统领在打他的脸。 礼亲王涨红着脸,手指微颤,看着身前一脸恭顺的王副统领,强忍着怒气不去质问,他是不是设了套让他钻,是不是收买了在他身边服侍了六年的幕僚,是不是存心摆这么大的阵势让他下不了台。 礼亲王深吸一口气,冷硬的吩咐道:“回常熟县衙,本王以后就留在常熟城了。” 王副统领微愣,劝道:“王爷身份尊贵,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末将还是护送您回巡抚衙门可好?” 礼亲王咬牙切齿道:“本王觉得还是呆在王副统领身边,由副统领亲自护卫更安全,副统领意下如何。” 王副统领一滞,只恭敬道:“末将遵命。” 礼亲王面色铁青的上了王副统领特地准备的马车,祁青远带着许利旺,和管霄翰随侍在马车两旁。 礼亲王并不知道许利旺的身份,他只以为许利旺也是神机营的一员,而管霄翰早就看出祁青远和许利旺两人有秘密,所以也没有拆穿他的身份。 祁青远很是感激礼亲王做出留在常熟的决定,不管礼亲王是为了找出这次被设伏的真相,还是准备立功赎罪,都大大的方便了祁青远。 除了他和管霄翰两人,暂时还没人知道许利旺的身份,虽然只能瞒过一时,但也有时间差让祁青远去证明自己的猜想,从容安排答应许利旺的事情。 马车很快到了常熟县衙,县令封大人匆忙迎驾,把众人请进了府衙内。 礼亲王劳累了一天一夜的精神依旧紧绷着,亲王被俘,神机营几百士兵几乎全军覆没,这样的大事,身为平叛的主将,王副统领自然会过问。 府衙正堂内,王副统领再三关切礼亲王的身体,提出让他回房休息的主意遭拒后,王副统领的目光停留在了管霄翰三人身上。 感觉到王副统领的目光,又想着之前祁青远的嘱托,管霄翰知道自己经不起盘问,咬咬牙,主动站出来道:“末将神机营昭信校尉管霄翰,参见副统领。” 王副统领上下打量他一番,才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管少将军能平安护着王爷归来,乃是大功一件。不过兹事体大,请少将军如实把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讲一遍。王爷遇险的消息已经传回京城,想必圣上对此事也关心得紧。” 管霄翰领命,细细的把从昨日出发开始、到何时在峡口遇险、高将军和众将士是如何在叛军偷袭下牺牲、又是如何被俘的事情讲了出来。 说到许利旺的事情时,只含糊道是祁青远想办法收买了一个流民,让他带着他们找到了礼亲王,至于说到是如何逃脱叛军的追捕,更是语义不明,一笔带过。 王副统领皱眉,问道:“你们是怎么收买那个流民的?又是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找到王爷被关押的地点?还有,几千流民的追捕又是如何逃过的?管少将军还是细细说明白些才好。” 管霄翰额角冒汗,眼角瞟了瞟祁青远,又看了看礼亲王,有些支支吾吾。 王副统领看他遮遮掩掩的样子很是不悦,正要出声训斥,就听到砰的一声,坐在上首的礼亲王满脸怒意的一拳头砸在案牍之上,恨恨地看了眼祁青远,朝王副统领道:“本王是如何逃出来的,副统领就不要多问了,你只要知道本王现在安稳的坐在你面前就行了。” 王副统领狐疑,直觉告诉他有猫腻,他正了正身子道:“王爷此言差矣,末将身为平叛主将,有责任弄清楚王爷被伏击、被俘虏的全部事实,管少将军对如何从叛军大营逃脱一事语焉不详,末将自是要问清楚。” 礼亲王搁在腿上的左手紧紧的握成拳,微闭双目让自己不要冲动,他是绝对不会让管霄翰说出他堂堂一个大赵亲王,竟然是跳进粪池里才躲过了追兵;他绝不要王正浩这个匹夫看他笑话! 礼亲王死死地盯着王副统领,一字一句道:“本王说了,本王是如何逃脱的事就不劳副统领操心了,至于父皇那里,本王回京自会当面向父皇禀报。” 说完猛地起身,拂袖而去,走时还不忘带上管霄翰三人。 祁青远暗笑礼亲王一脸的便秘样,他就知道,礼亲王是不会允许王副统领仔细追问他们出逃的事情。 封知县给礼亲王安排了衙门内最好的厢房,又请好了大夫,生怕礼亲王玉体有一点损伤,还有几个美婢贴身伺候着。 礼亲王重新梳洗一番后,召进管霄翰三人,警告他们不得多嘴,看着三人低眉顺眼的样子,礼亲王怒气勃发但又无可奈何,不想两看生厌,打发几人下去治伤,在他们退下前又叫住几人,咬牙切齿地吩咐道:“你们包扎完伤口后,就走一趟巡抚衙门,去把费禾豫那个狗东西,给本王带来。” 管霄翰两人自是明悟,领了命到隔壁的厢房,经大夫上药包扎后,祁青远挥退封县令派来照顾他们的人,关紧了门窗,向一脸疑问的管霄翰解释起来。 有许利旺这个受害人的证词,再加上祁青远的怀疑推测,管霄翰自是义愤填膺,忙道:“青远,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为一己私利而草菅人命,哪里配做百姓的父母官。苏州官场沆瀣一气,不知道还有多少臜腌事,我们要为死去的百姓讨个公道。” 许利旺本有些看不惯管霄翰的臭脾气,但听他这样说,眼眶红红的向他投去一丝感激,又转头直直的看着祁青远。 祁青远指尖在桌面上轻点,沉吟片刻道:“事不宜迟,趁副统领没找来,许二哥身份没暴露,又有王爷的命令,我们马上赶去苏州,御史大人奉命追查此事,把许二哥交给杭大人,杭大人会让真相昭雪的。” 许利旺有些抵触,急道:“什么杭大人,他可不可靠,要是那个杭大人也是和他们一伙的怎么办。” 祁青远想到临行前管大将军对他说的话,加上上次接风宴上杭大人表现出的耿直不阿,劝慰道:“你放心,杭大人也是京城来的,奉皇上旨意专门调查流民叛乱一事,杭大人正直不阿,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管霄翰也接口道:“你放心,杭大人是督察院的御史,素来以忠耿著称,他不会与那些人同流合污的。” 看许利旺平静下来,相信了他们的话,祁青远有些犹豫道:“杭大人会把事情查清楚,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还枉死的人公道是一回事,你毕竟是叛军身份,到时候还是会受到朝廷律法的惩处。” 许利旺点头,哽咽道:“只要能揭开那些狗官虚伪的假面,我就是死了也瞑目。” 祁青远颔首,道:“那我们马上出发,到了苏州城兵分三路,为防意外,许二哥乔装进城在鸿鹄客栈等消息;霄翰直接到巡抚衙门,你有王爷的命令做挡箭牌,再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见到杭大人。” 两人忙点头,管霄翰又问:“那你呢,你去干什么。” 祁青远语气有些落寞地道:“我去找于耿的母亲,有些事情需要查证,如果证实了,杭大人办案想必会轻松一些。” 三人借着礼亲王的命令找封县令要了三匹马和些许干粮银钱,大摇大摆地往苏州城而去。一路快马加鞭,终于风尘仆仆地进了苏州城。三人对视一眼,也不多言,在一个插道口分了手。 苏州新上任的知府还没到任,加上于大人是因公牺牲,所以于大人的灵堂被默许设在知府衙门内,祁青远深吸一口气敲开紧闭的大门。 开门的依旧是上次那个家丁,他还记得祁青远,因为祁青远是于夫人下令闭府谢客后,接见的寥寥几人之一,听祁青远说有要事找于夫人,他二话不说就把祁青远迎进了府里。 祁青远脚步有些沉重,他满心都在琢磨着如何向于夫人摊牌,所以他没有察觉到知府衙门对面的茶棚里,一直有人监视着。 在给于大人上了三炷香后,于夫人在偏厅招待祁青远。 “算着时辰,耿儿差不多也该收到消息了,若是耿儿回来时,祁公子还在苏州,请多劝劝耿儿,他与他父亲的感情一向深厚。”于夫人朝祁青远寒暄道。 祁青远听到于夫人说于耿,心口一缩,深吸口气道:“晚辈和于耿是在国子监认识的,我们不仅是同窗,还同住一个监舍。同窗五载,郑业性格古板但待人诚挚;金熙虽大大咧咧但对人最是热情;于耿乐天随和和晚辈关系最为要好。 我们一起读书,一起骑马,休沐日相约看戏,第一次为于耿庆祝生日,还请了戏班子到秦姨母家,五年下来,我们四个人成了莫逆之交。” 于夫人有些意外祁青远怎么回忆起往事,不过还是作出倾听姿态。 祁青远轻咳一声,话题一转道:“所以,晚辈斗胆,请夫人看在晚辈和于耿的同窗之谊上,能诚挚的回答晚辈一件事。” 于夫人娥眉轻皱,她实在有些摸不清眼前这个少年跳跃的心思,只顺着他的话说道:“祁公子有何疑难直言便是。” 祁青远抬头看着于夫人的眼睛,缓缓说道:“晚辈想知道许家村几百口人命丧大火的真相,想知道于大人的死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想知道于家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想知道到底有多少苏州官员牵扯其中。” 于夫人捏着锦帕的手一紧,挑了挑眉,脸上的疲惫之色一扫而尽,意味深长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祁青远干脆起身,对着于夫人行了一个武将的礼节,道:“神机营器械厂麾下营总祁青远,奉命调查苏州流民叛乱一事,先前隐瞒身份,望夫人见谅。” 第51章 拦路 屋内有那么一瞬间凝滞下来,于夫人挑眉,理了理衣角,意味不明的道:“俗话说不知者无罪,祁公子不怕进得来出不去么。” 祁青远哂笑一声道:“夫人有所不知,晚辈最是惜命之人,今天早上晚辈才从几千流民的老窝里逃出来,晚辈既然敢来找您,还真不怕出不去。” 于夫人轻捋茶杯,整个人忽地松弛下来,淡淡的道:“也不知道耿儿认识你,是幸还是不幸。” 祁青远一僵,想到临行前于耿写的那封信,一是对父亲的思念,另一个也是想让于大人在苏州对他有所照应,满怀真挚;自己却因为私心,有利用他的心思。而现在他更是想让于耿的母亲承认于大人所犯的罪行,不知道于耿知道了,还会不会把他当成朋友。 祁青远压下心里的羞愧,飞快地说道:“关于流民叛乱的起因,晚辈已经知道了大概,此次前来只是想向夫人证实一二,若夫人真为了于耿着想,就请配合晚辈,这样对夫人对于耿都是最好的。” 于夫人眼神有些放空,望向停放于大人棺木的地方,决绝道:“祁公子不必巧言,等耿儿回来了,我自会说出一切。彭自勇、文兴莱想踏着我夫君的尸首上位,他们做梦!” 祁青远一愣,没想到于夫人早就有所打算,想起于耿说过他爹娘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不然于大人也不会愿意入赘于家。 只是,于耿至少还有十多日才能到苏州,多一天就多一分变化,祁青远有些急切的道:“夫人,时不我待,最迟明日一早,您就应该去找御史大人,自首协助调查和被动接受调查是不一样的。” 第28节 于夫人不以为意,“那又如何,最后大不了一死而已。” 祁青远大声道,“那于耿呢,他才十七岁,难道夫人也要让于耿陪着你们一起死吗?” 于夫人眼里闪过痛色,“有这样的父母,耿儿不知道有多伤心,我怎么舍得留下他一个人,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不好么。” 祁青远见于夫人居然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急得团团转,他顾不上礼节,一下蹲到于夫人身前,语无论到道:“夫人,阿耿才十七岁,他已经过了童生试是一名禀生了,他还没成亲,还没有后代,您也不想于家和耿家绝后吧。而且阿耿的人生应该掌握在他自己手里,您不能这样对他。” 于夫人紧抿着双唇,浑身发颤,忽地发问:“你能保证耿儿不受我和他爹的牵连之罪么。” 祁青远心一紧,嘴唇蠕动就是发不出声音。 于夫人眼神彻底黯了下来,自嘲道:“以公谋私、以假谋利、残害百姓是何等大罪,是我妄想了。” 祁青远气血上涌,脱口而出:“我去求杭大人,去求管大将军,法理不外乎人情,于大人再怎么说也是为了保护苏州百姓而死,只要夫人能协助杭大人把此案查清楚,阿耿是有机会的。” 于夫人脸上多了一丝神采,只是马上又消失,思索一番后,她起身绕开祁青远,对着珠帘外的贴身侍女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祁青远也知道自己甚为失礼,而且他也不能确保能为于耿求来恩赦,满心沉重的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于夫人的侍女很快回来,双手拿着一本小册呈给于夫人,于夫人把小册子推到祁青远面前,凉凉地道:“想来彭自勇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这个东西就交给你了。” 祁青远打起精神,并没有翻动小册子,只是疑惑地看着于夫人。 于夫人的目光又飘向于大人的棺木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向祁青远解释,木然道:“你探查的消息是真的,许家村的血案的确与于耿父亲有关。去年山西有过一次涝灾,于家乃山西粮食大户,自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地动之后,彭自勇、文兴莱找到于耿他爹,几人合谋拿朝廷的赈灾银两,低价从山西收购发霉发烂的粮食药材,用于苏州的赈灾上。 这批粮药最初就是用在昆山、太仓两地的灾民上,本来就算是吃了发霉的粮食,也不一定会闹出人命,只是许家村人运气不好,碰到了两个偷懒的差夫,许家村人在知道真相后群情激愤,把昆山的县令吓住了,为保秘密不泄露出去,才有了那场大火。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这本册子是记录彭自勇等人分赃、和打点京城高官的账本,既然决定要和他们斗下去,放在我这里就不安全了,毕竟这是苏州的知府衙门。” 祁青远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压下心里复杂的感受,翻开册子,不出意外的几乎所有的苏州官员都牵扯其中,还有山西的官员也有所涉案,而京城的几位高官中,祁青远认识的姓,有两个,一家姓文,一家姓赵。 九江知府文兴莱、按察司文家,大皇子妃的娘家;赵坚燧,成王世子,赵氏兄长。 祁青远眉头紧皱,这本小册子真是重于万斤呐。他小心的把册子贴身放好,见于夫人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伯母,明日一早,晚辈在鸿鹄楼等着您可好。” 于夫人有些恍惚,只道:“时辰不早了,祁公子请回吧。” 祁青远无奈,只得起身告辞,迈出门口时仍是多了句嘴:“伯母,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要放弃,阿耿是无辜的。明日鸿鹄楼,晚辈恭候大驾。” 在祁青远进了知府衙门不久,彭巡抚就收到了线报,彭大人眉头紧皱有些不相信的向堂下的小厮问道:“你说上次去见于夫人的那个少年,今日又去了。” 小厮见彭巡抚面色不佳,忙回道:“小的肯定没看错,于夫人这几日闭府谢客,连上门吊唁的人都拒绝了,所以那个少年小的印象很深。” 彭巡抚想到不久前收到的消息,礼亲王能成功出逃,是因为收买了一个流民,而那个少年一直护卫在礼亲王的身边,听说还受了伤,不好好养伤,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见于夫人,还有另一个说是奉王爷的命令找杭御史的小子,也是刚从叛军老窝里逃出来的…… 彭巡抚直觉不好,猛地起身,朝小厮吩咐道:“快,派人拦住那个小子,把他带到本官面前来。” 小厮不敢怠慢,连忙告退,召集人手去了。 出了知府衙门,祁青远牵着马慢慢朝鸿鹄客栈走去,他的心思百转千回,有许利旺这个受害人的证词,现在又有于夫人给他的账本,想来给枉死的人一个公道应该不难,只是牵扯的范围实在出乎祁青远的意料,不知道杭大人能不能扛得住。 苏州城内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雨丝丝的落在祁青远身上,带来的点点凉意缓缓浇灭祁青远心里的灼热。 祁青远忽地回过神来,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周围不断向他靠近的七八个人,这几人甚有默契从四面八方把祁青远可能逃走的路线围住。 祁青远利落的翻身上马,紧握着马鞭,居高临下的望着几人越靠越近,扬声道:“不知几位挡住在下的路,有何贵干。” 几个人都不答话,只是牢牢地盯住祁青远。 祁青远知道耽搁不得,心一横,扬起马鞭,狠狠地往马身上一抽,猛地冲了出去,那几人到底害怕,都侧身让开了路,只是祁青远并没有高兴过早,因为前面又出现几个人,拉着粗大的麻绳挡住路口。 眼看就要人仰马翻,电光火石间,祁青远纵身向前一跃,离开马背,在地上翻滚几转后,也顾不上心疼摔翻在地嘶鸣的马,一股脑儿地就往前跑。 黄昏的苏州城大街上,零星的小贩就看到这样有些滑稽的一幕,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在前面跑,嘴里大叫救命,身后不远跟着十多个凶神恶煞的壮丁在追,口中直呼抓贼。 祁青远十分感激在神机营操练了半年,不然哪能像现在如脚底抹油一般。只是,要抓他的人多势众,他又不熟悉苏州城的路线,只能昏头昏脑的横冲直撞。 有句老话叫上帝在关了你门的时候,一定会给你留扇窗户,当祁青远玩命狂奔,看到前方拐角缓缓驶来的马车,和护在马车前后的几十个壮青,祁青远暗呼上帝万岁,果然为他留了扇窗。 可是当祁青远趁着马车周围的护卫没防备,跌跌撞撞的撞开马车门时,他好想祈求上帝还是把这扇窗户关掉吧。 因为,马车里那个一脸惊讶的人,是陈东行。 陈东行在得知礼亲王居然从叛军老窝里逃了出来,而且以后都要留在常熟城督战,他就收拾好行礼,准备打道回京。 这次虽然没有让礼亲王缺斤少两,但身为亲王却被叛军俘虏,而且因为他贪功冒进,损失了两百神机营精锐和三百苏州卫军,这些就足够让他在皇上面前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在回程中的陈大少心情到底还算愉悦,只是当一个不速之客撞开他的马车门,而且他瞧着这个鼻青脸肿的人有些眼熟时,陈大少多少有些惊讶。 不过陈大少心思敏捷,眼角瞥到紧随在祁青远身后的十多个人时,伸手把苦着脸的祁青远拉进马车,愣住的护卫反应过来,马上关上了马车门。 至于那十多个追他的壮丁,在王副统领派来护卫陈大少安全的御林军面前,自是不堪一击。 第52章 风雨 祁青远摸着肿得老高的鼻子,见陈东行一脸悠闲样,心里叫苦不迭。陈东行现身苏州城,又在这个时候准备回京,想到礼亲王收到的假消息,想到胡儿岭的那一场伏击…… 他瞬间明白,这只是上位者之间的一场争斗而已,礼亲王输了,那些为了护卫他安全而死的几百士兵,成了可怜的炮灰。 压下心里的不忿,祁青远清咳一声,道:“多谢陈公子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陈大少有些慵懒的倚在软榻上,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护着礼王爷逃出来的几个神机营士兵之一,叫祁,祁青远,对吧。” 祁青远往外挪了挪位置,支吾的点点头,暗猜他下面就要问他们是如何逃出来的了。 可陈东行也就是问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多言,只微颌双眼,闭目养气神来。 祁青远只觉着抓心抓肺地着急,眼看马车不停的朝城门外驶去,难道真的逃不开灭口的下场?他眼珠微转,摸了摸胸口的位置,暗道只能这样了。 祁青远把于夫人交给他的那本小册子拿出来,递到陈东行面前,有些慎重的说道:“这可能就是刚才那些人追杀我的原因,我想,陈公子也会感兴趣。” 陈东行顿了良久才不甚在意的接过小册子翻看起来,祁青远见他脸上的漫不经心起了些许波澜,趁热打铁道。 “这是苏州官员擅用朝廷拨下的赈灾银两,低价从山西收购去年涝灾囤积下来的发霉发烂的粮药,从中赚取巨额差价的分赃账本,也是造成流民叛乱的暴动。 知府夫人于氏在于大人遇害后,幡然悔悟,亲手把账册交给在下,还表明愿意协助御史大人调查,还枉死的灾民一个公道。 陈公子高义,您在危急时刻救了在下,保全了这边账册,也保全了那些无辜受害灾民伸冤的希望。” 陈东行看得很快,他虽然猜到流民动乱背后有隐情,并且模棱两可的威胁过彭巡抚,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惊天黑幕,而且牵扯到这么多人,他的指尖扫过第一页排头的几个名字,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好这个账本,还有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个人。 狭小的马车内,气氛低压,祁青远的背后甚至冒起了虚汗,陈东行迟迟不言语,让祁青远摸不透他的想法,正在祁青远要加重砝码时,陈东行终于有所动作。 他把账册合好,放到马车的暗格内,轻笑一声道:“祁公子才是高义之人,主动把账册交给陈某,让陈某有机会替那些灾民伸冤。” 祁青远心一紧,坐直了身子,自顾自说道:“这次流民叛乱的叛首是昆山县许家村的一个村民,他叛变作乱的原因是,许家村几百口人无意之中发现苏州官员勾结牟利的真相后,被昆山县令灭了口。 虽说叛首已经和于知府同归于尽,但在下有幸遇到了许家村的另一个幸存者,叛首的弟弟许利旺。想必许二哥现在正在某个地方等着在下的消息。 哦,还要告诉您,于知府和于夫人的独子,乃是在下的同窗好友,在下和于夫人还约好了明日一同面见杭大人。” 陈东行挑了挑眉,不想眼前这个少年手里还有这么多的后手,一个幸存者的口供,一个官员家眷的指证,的确是很重的砝码。比起扳倒大皇子的妻家,砍掉礼王爷一只臂膀来说,这个少年的性命的确不甚重要。 只是,他毕竟撞破了他的行踪,又与礼亲王有过患难与共的交情,保不齐就会出卖他的消息…… 祁青远擦觉到陈东行的犹豫,继续说道:“王副统领盘问过管校尉,我们几人是如何护着礼王爷躲过几千人的追捕,逃出叛军大本营的。而礼王爷竭力阻止,责令在下几人不许向外透露分毫,陈公子可想知道一二。” 陈东行的确有些感兴趣,他看了祁青远一眼,淡淡的道:“不会是新的流民叛首有一个独子,也是你的同窗好友吧。” 祁青远一噎,抚了抚额直接道:“我们躲在叛军的大粪池里,才逃过了搜捕。” 陈东行听到祁青远的话,一直平静无澜的脸上终于出现龟裂,他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正要出声,又听见祁青远不住的叹息:“还是我强拉着礼王爷跳下去的。” 陈东行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实在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祁青远见陈东行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知道他的危机已经过去了。 在这场礼亲王和荣亲王的较量中,有陈东行这个智囊表兄为他筹谋,荣亲王技高一筹。不仅把礼亲王送到叛军老窝里走了一转,还打掉了礼亲王妥妥的军功。 虽说祁青远遭受了池鱼之殃,但他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至于死去的高将军等人,祁青远只能默默地为他们多上几炷香,仅此而已。 陈东行护送祁青远在鸿鹄客栈接了许利旺,把他们安排在苏州城一处偏僻的民房。临行前,不仅把那本账册交还给了祁青远,还派人把消息传给了王副统领,让他调一支御林军来苏州,美其名曰保护御史大人的安全。 苏州城内风雨交加,倾盆大雨持续了一夜,而一队队巡抚衙门差役以抓捕要犯为由,在苏州城搅得天翻地覆,打扰了无数人的好梦。 还有那些在这个夜晚注定失眠的人,彭巡抚愤怒的咆哮,杭御史坚毅的决心,管霄翰不住的担忧,还有犹豫不决的于夫人,他们都在等,等天亮。 太阳东斜的时候,一列御林军疾驰进入苏州城,朝巡抚衙门飞奔而去,王副统领心情极佳的骑在马背上,想着昨天陈东行传来的消息,能把文家拉下马不说,一想到礼亲王躲在粪坑的样子,他就合不拢嘴。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躲在粪池里,王大统领又一次暗自感叹,一抬眼就见巡抚衙门前围了一堆人,他又加快了马速,飞快地在府衙门前下了马,朗声询问道:“彭巡抚和杭大人一大早这是在干什么。” 杭大人有些不悦地朝他说道:“王副统领来的正好,本官有事要出一趟衙门,彭大人却一再阻拦,您来说道说道,问问彭大人是何用意。” 彭巡抚勉强挤出一丝笑,解释道:“杭大人误会了,本官接到线报,苏州城内混进了流民,为了杭大人的安全着想,本官才劝杭大人暂时不要外出。” 王副统领哪里不知道彭巡抚的小算盘,他含笑道:“既然是一场误会,杭大人就不要计较了。不过彭巡抚也不必忧心,有本统领在此,没人能伤害得了杭大人。杭大人要外出,带上本王的亲卫就是了,这样杭大人做事也方便一些。” “不可!”彭巡抚身子一晃,大声道,见几人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惊觉自己失态,又道:“王副统领是要上战场平叛的,您的亲卫还是护着您为好。杭大人执意要外出的话,本官派衙役跟着保护可好。” 杭大人目光在彭巡抚身上一睃,冷哼一声,也不理会他,只朝着王副统领客气的道:“那就有劳御林军的将士们,护卫本官一次。” 王大统领瞟了眼他身边的管霄翰,哈哈大笑道:“不麻烦,不麻烦。”说完对着身后的亲卫吩咐几句。 杭大人带着几人疾步而去,彭巡抚急得眼冒金星,欲紧随其后,被王副统领一把拽住,一边拉着他往巡抚衙门里走,一边道:“彭大人,本统领今日找你有要事相商。” 祁青远起了个大早,带着许利旺一路小心翼翼的来到鸿鹄客栈,见客栈周围都有御林军的士兵守着,他才放了心。 凭着神机营的腰牌,祁青远进了鸿鹄客栈,没想到于夫人也在,只是脸色不好。他快步上前朝于夫人行了一礼道:“夫人果然到了,晚辈……” 于夫人打断祁青远还没说完的话,抬手指着门口的御林军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自称晚辈,这就是你的后辈之礼不成。” 祁青远一怔,暗道不好,看着架势,肯定于夫人还是犹豫不决,陈东行不知道详情,一个命令下去,御林军的人强行就把她带到这儿来了。 只是这样也好,天意如此,祁青远也不解释,只道:“得罪夫人了,不管您心里是如何想的,木已成舟,夫人还是审时度势的好。” 于夫人气结,正要斥责,管霄翰就带着杭大人进来了。 一番见礼后,祁青远向杭大人简单的解释一番,又当着众人的面把账册交还给于夫人,不顾她的惊怒,就拉着管霄翰去了另一间房。 后面的事情祁青远已经不打算掺和了,他一身的伤,脸现在都还肿着,精神也极度疲惫,超额完成管将军交代任务的他,现在就想找张软榻,好好睡一觉。昨晚一夜风雨,又担惊受怕,哪能睡得好。 只是管霄翰还担心礼亲王的反应,两人又一阵嘀嘀咕咕,好不容易商量好了如何敷衍礼亲王,祁青远又猛然想起为于耿求情的事,一阵愁眉苦脸后,又拉着管霄翰给管大将军写求情信。 一番忙碌后,祁青远终于爬上了床,会周公去了。 第53章 回京 武顺二十年一月初,历时四个月的流民动乱终于平息下来。 第29节 王副统领和御史杭大人双剑合璧,一个在前方策动了一场奇袭,直打到叛军老巢,以强硬的实力震慑了叛军;随即又采用温和招安的手段,只杀鸡儆猴的处置了几个叛首,其余被煽动的流民只是拘押起来,等待皇上的处置。 而杭大人在有了人证许利旺和于夫人的协助下,再加上有分赃账册这样明确的证据,雷厉风行的查清楚了苏州官员上下勾结、以权谋私、残害百姓的罪行。 罪行揭露后,浙苏巡抚彭自勇、九江知府文兴莱畏罪自杀,其他的苏州大小官员都被御林军看管起来,而涉案的山西、京城等官员,也一一落狱。 对于苏州百姓来说,武顺十九年就像是一个噩梦,天灾人祸,伤得苏州百姓体无完肤,所以在武顺二十年的伊始,百姓们无不祈祷新的一年能有个新的开始。 在御林军将士打包行囊的时候,祁青远正在苏州的一处小宅院门口徘徊。前日皇帝陛下惩处苏州涉案官员和流民动乱的诏书已经下达苏州。 流民动乱的所有头目,一律处死,其他流民按情节轻重判刑,有的沦为罪奴,有的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做苦力。 苏州的涉案官员中,因罪魁祸首畏罪自杀,其余官员只是从犯,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整个苏州官场来了一次大清洗。 关于前任知府于世靖的处置,因为他毕竟算是因公牺牲,加上于夫人主动投案,皇上只下旨抄没家财,把于府一家发配到南边一个贫穷的小镇,并特旨恩赦于耿,没有剥夺他禀生的身份。 除了这道惩处圣旨,另一道嘉奖圣诏也颇为惹眼,王副统领和杭大人自是加官进爵,御林军一干将士也有厚赏,只有礼亲王和神机营皇上没有任何指示,既不斥责神机营保护不周,让亲王身临险境,也不嘉奖管霄翰几人护卫有功,保护礼王出逃生天。 管霄翰颇为不甘,他并不是为自己,只是为了枉死的高将军和两百泽袍。 伴随着皇帝的诏令,新任的苏州知府等一应官员,也陆陆续续抵达苏州,王副统领今早下令,明日大军启程回京。 所以祁青远在纠结了一晚后,来到了这处小宅院外,这里是于夫人置办的一处院子。在于夫人主动认罪之后,就搬出了知府衙门,而于耿也从京城赶了回来。 这些天,祁青远一直没有来找过于耿,他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于耿,只是马上就要回京了,于耿也要随着于氏去南边,相见不知为何时。 咚咚的敲门声就如祁青远的心跳一般,开门的还是之前那个家丁,见到祁青远问也没问就请他进去,祁青远苦笑,这个家丁估计不太清楚他的身份和他做的事,不然不会对他这么客气。 祁青远跟在家丁身后很快就到了于耿住的小院,于耿收到禀告,已经在院外等着祁青远了,他见祁青远脸色晦暗不明,挤出一丝笑道:“终于来看我了,我要守孝不方便来找你,过两天就要运送我爹的棺木回老家了,你再不来,就只能看我留给你的信了。” 祁青远眼眶有些湿润,他大步上前拥抱了于耿一下,轻声道:“抱歉。” 于耿有些不自在的推开他,捶了他肩膀一拳,扭捏的说道:“干嘛呢,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祁青远心里的别扭一消而散,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跟着他进了院子。 于耿现在住的宅院不大,只有一进,就他和于夫人两个主子,下人也大多遣散,因为有丧,屋里也没有多余的摆件。于耿招呼祁青远喝茶,见他一坐下就紧紧的盯着他看,看得于耿苦笑不得,道:“你今天怎么了,有话就说,盯得我心里发毛。” 祁青远咳嗽两声,移开目光,有些泄气的问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于耿的声音有些飘忽,“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外祖父年纪大了,娘的身体也垮了,况且我还要给我爹守三年孝。” 祁青远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于耿,道:“我也不能帮到你什么,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都给你。” 于耿见他一脸紧张样,失笑道:“虽说皇上下旨抄没于家的家产,但狡兔三窟,破船还有三斤铁呢,这些银子你还是留着自己花吧。” 祁青远见他这么轻松地就说出抄没家产的字样,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接口,就听于耿继续说道:“青远,我家的事情你不必在意,我爹做错了事,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所以他还是我最敬爱的父亲;至于我娘和我外祖父,也将会受到惩罚,作为儿孙,我会陪着他们一起,和他们一起承担。 我娘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如果没有你,可能于家的处境比现在要糟糕十倍,更别说你还帮我求来了恩赦。” 祁青远垂头,闭了闭眼道:“在京城临行前,我要你写那封家书,有别的心思。” 于耿挥挥手,不甚在意的道:“我本就有托你带信的想法,况且,就算你有私心,那又如何。青远,我们是朋友。” 祁青远心里一暖,是啊,他们是朋友,是相识相知五年的朋友。 祁青远解开了心结,两人相视一笑,聊起其他的来。 在苏州城的最后一夜,祁青远终于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神采奕奕的样子惹得管霄翰眼红,因为昨晚他给礼亲王值夜。 礼亲王自逃出叛军大本营,就一直心烦气躁得厉害,被信任的幕僚背叛,到现在还找不到人;又被人算计,还是以那种方式才逃过叛军的追捕,他本想一边找王正浩算计他的证据,一边留在常熟军营内,看有不有机会将功补过。 但苏州官员勾结贪污案像惊雷一样揭露开来,又一次打得他措手不及。他就像一个瞎子聋子一般,要不是文兴莱自杀之前偷偷找到他,他还被蒙在鼓里。可人证物证俱在,他知道得又太晚,眼生生的看着王副统领和杭大人默契配合的砍掉他一只臂膀。 文兴莱自杀,京城的文家也不好过,要不是及时壮士断腕,把文兴莱所在的文家嫡二房推了出来,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一房身上,整个文家都会被拉下马。 这一次苏州之行简直就是得不偿失,礼亲王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在知道管霄翰和祁青远在这件案子中扮演的角色后更是怒火中烧,偏偏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两人千难万难的护着他从叛军老窝里逃出来的,他堂堂亲王不能明着为难他们,就下令他们二人昼夜不分的护卫在他身边,不时地找茬泄愤。 管霄翰和祁青远熬了两天实在累得不行,以身上有伤为由,分工合作,一个随时伺候在礼亲王身边,一个抓紧时间休息,所以管霄翰打着哈欠回来跟祁青远换防时,见他红光满面,嫉妒得不得了。 祁青远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同情道:“快去洗个冷水脸,等会还要赶路呢。”说完精神抖擞的往礼亲王院子里去了。 御林大军回程时要慢了许多,堪堪赶在一月末回了京城,从出发平叛到再一次看到帝都的城门,已有三个月,在微笑着目送礼亲王坐上礼王府在城外迎接的车架后,祁青远和管霄翰齐齐吐出一口浊气,都快涌出激动的小泪花。 辞别王副统领后,两人不敢耽搁,赶回神机营交差。对于御林军来说,这次平叛是大获全胜,可对于神机营来说,却是几乎全军覆没,不仅损失了两百士兵,还牺牲了一位中级将领,幸存的两人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回神机营,交代事情的始末。 匆匆赶回神机营,还没歇口气,两人就被叫到了管大将军的营帐,除了管大将军外,神机营的几位副统领也在。 管霄翰把在苏州的情形一一禀告,几位将军脸色都不大好看,每个军人都有战死沙场的心理准备,只是高将军他们的确死得太不值得,突如其来的巨石和冷箭,让他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管将军打破营帐内凝重的气氛,勉励了两人几句,就吩咐他们退下。祁青远本打算回营舍内好好睡一觉后,就回国公府,可还没走到营舍门口,又被管大将军的亲兵请了回去。 “这趟差事办的不错,出乎本将的意料。”管大将军赞赏道。 祁青远拱了拱手,只道:“末将没有辜负将军的嘱托,还多亏有管校尉帮忙。” 管大将军摆摆手,拿出一块令牌,递给祁青远,郑重的道:“其他的都不说了,你完成了任务,有资格成为神龙卫的一员,这是你的身份令牌。” 祁青远好奇大于激动的接过令牌,抚摸着令牌正面那个苍劲有力的龙字,问道:“那末将以后需要做些什么?” 管大将军笑道:“圣上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平日里嘛,你还是当好神机营的小兵就好。哦,不算小兵了,过两日圣上对你和霄翰的赏赐也该下来了,你小子估计能捞个把总当当。” 祁青远笑眯眯地揣着神龙卫的腰牌回了营舍,正准备睡觉,就听曹大洋有些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营总,您的贴身小厮在外面说有急事找您。” 力行还是力勤?祁青远狐疑,认命的换了身衣裳,匆匆走出神机营衙门。 力行远远地看到祁青远的身影,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沙哑着声音道:“少爷,姨娘,伍姨娘去了。” 第54章 冲喜 时间倒退到半月前,新年的喜庆好像与拾新院绝缘一般,赵氏院里服侍的下人都知道世子夫人这两日心情不佳,都小心谨慎着,连走路都不敢大声,都希望今日裴夫人能好好劝解赵氏一番。 拾新院内,裴夫人和赵氏两位贵妇人不约而同地叹起气来,一向精明干练的裴夫人更是愁眉苦脸,抽抽搭搭地哽咽道:“我可怜的佳佩,身子骨儿怎么就那么弱,一到冬天更是连床都下不了。” 赵氏心不在焉的安慰道:“表姐不必忧心,佳佩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裴夫人苦涩道:“若是能像现在这样一直用好药将养着,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着急了。你也知道佳佩今年已经十八,可因为从小身子骨弱,一直没有外出走动过,亲事到现在都没着落。 昨日我们家老爷兴冲冲地回来说,为佳佩寻了一门好亲事。我一打听,哪里是什么好亲事,男方是个穷举人,都二十多了不说,还拖了寡母弟妹,一大堆农村亲戚,气得我差点撅过去。” 说到亲事,赵氏也是满脸寒霜,“哼,我们府里的那个庶种也十六了,长出息了,不知道怎么去了神机营当差不说,这次在苏州还立了功,我们世子爷也打算为他相看了呢。” 说着把眼前的茶杯猛地摔了出去,气急败坏地道:“立功!我大哥就是因为苏州之事被皇上废掉了世子之位,父王为保王爵,只能选立庶子为嗣,我母妃眼睛都快哭瞎了,都怪那个贱种!竟敢踩着我大哥往上爬,真是荒谬!” 裴夫人听到赵氏的话眼睛一亮,连忙安抚赵氏,不相信的问道:“你说的是你们家的大少爷?他在神机营当差,还在苏州立了功?” 赵氏怒不可竭的答道:“就是他,听说查清苏州流民一案他可是出了大力。不是说被那些叛军俘虏了吗,他怎么没有死在那里!” 裴夫人眼珠微转,细细打量怒火冲天的赵氏,暗想:如果把佳佩许给表妹当儿媳妇,既是知根知底,又不担心婆媳问题,更何况,国公府的少奶奶怎么也比寒门妇强。 瞬间打定主意的裴夫人耐心的安慰了几句,撩了撩头发,不经意的问:“你们家世子爷想给祁大公子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你看我们家佳佩如何。” 赵氏惊异,尖声道:“不行!表姐,那个庶种怎么配得上佳佩。” 裴夫人咬咬牙,拉着赵氏的手,苦笑道:“表妹,我也不瞒你,佳佩的身子骨别说生育子嗣,可能连房事都承受不起。不然我们家老爷也不会去相看一个穷举人。说是把佳佩许给祁青远,还不如说是我把佳佩托付给你。” 赵氏一直只知道裴家的大小姐身子不好,没想到差到了如此地步,如果真的和裴家做了亲家,裴佳佩身子不好,不能服侍祁青远只能依靠她,那祁青远的后院就控制在她手里,而且裴家是名门,这门亲事在世子和国公爷面前也能交差。 裴夫人见赵氏久久不言以为她不愿意,急道:“表妹,这门亲事无论怎么看,你都是占了便宜的,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你连这点事都不帮帮表姐么。” 赵氏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的笑,她安抚的说道:“表姐多虑了,刚才我只是想到表姐不是说佳佩身子不好么,我们大赵有冲喜的习俗,或许佳佩嫁过来了,由婚事冲一冲,说不定佳佩的身子骨会慢慢好起来。” 裴夫人一愣,然后眼里出现炙热的神彩,拉着赵氏迫不及待地说起了聘礼嫁妆的事,等珂姐儿从赵氏床上午睡醒来,才转了话题。 第二天一早,祁高格来拾新院用早膳时,赵氏看了眼昨夜承了恩露满脸娇美的伍姨娘,也不打发她下去,朝着世子说道:“世子爷前几日不是说,远哥儿也大了,该给他寻门亲事了么,妾身已经相看好了。” 祁高格挑眉,狐疑道:“这么快?是哪家的千金,说来听听。” 大赵的男子一般是十七八岁成家,女子一般是十五六岁出嫁。 赵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在一旁屏住呼吸的伍姨娘道:“是我表姐所出的大姑娘,通政太常裴府的千金。” 祁高格想了想,有些诧异地问:“裴家乃名门世家,裴小姐又是嫡出,你表姐会愿意?” 赵氏捏了捏锦帕解释道:“世子爷也知道我表姐挑剔得很,又一直舍不得佳佩出阁,耽搁来耽搁去,佳佩都十八了,还是裴大人急了,表姐才慌慌张张相看起来,昨日我们两姐妹小聚,说到我们大少爷在苏州立了功,表姐才有了那么点意思。” 祁高格哈哈大笑,连声道好,不说裴家是名门望族,通政太常可是正四品的实权高官,以祁青远庶出的身份,能娶到裴家的千金,的确是高攀了。 祁高格正要夸赞赵氏几句,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赵氏目光柔和下来,嘴角含笑的望向门外,珂姐儿睡眼惺忪的扑到世子爷怀里,娇声的喊了声爹爹。 祁高格一向疼爱这个活泼可爱的嫡女,宠溺地摸了摸珂姐儿的头发问道:“珂姐儿昨晚睡得可好。” 赵氏温柔的拉过珂姐儿,给她整了整衣衫道:“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向你爹撒娇。” 珂姐儿揉了柔眼睛,嗲声道:“爹爹喜欢珂姐儿,珂姐儿也喜欢爹爹。” 祁高格呵呵大笑,拍手附和:“对,爹爹最疼珂姐儿了,跟爹爹说,想要什么好玩的,爹晚上给你带回来。” 珂姐儿欢呼,歪着头想了半天道:“我要小木马,上次大哥给珂姐儿买的小木马不小心摔坏了。” 祁高格点点头,笑着说道:“既然是你大哥送的,摔坏了就让他再给珂姐儿送一次。你大哥要成亲了,以后又多了个嫂嫂给珂姐儿买礼物了,珂姐儿高不高兴。” 珂姐儿点头,朝祁高格问道:“成亲就是冲喜么,珂姐儿高兴。” 祁高格一滞,微带不满的看向赵氏,赵氏在珂姐儿说出冲喜二字时,本含笑看着父女两人温情的表情僵住,一把拉过珂姐儿,捂住她的嘴,训斥道:“珂姐儿胡说什么。” 又忙向祁高格解释:“世子爷,小孩子胡言乱语,不知道又是听哪个下人胡诌的。” 珂姐儿的脸因为被赵氏用手捂住不舒服,她挣脱开来大声道:“我没有胡说,我亲耳听到娘和姨母说的,让大哥给表姐冲喜。” 祁高格压下怒气,抬眼瞟到脸色青白、浑身发颤的伍姨娘,皱了皱眉,吩咐赵氏的丫鬟把气鼓鼓的珂姐儿抱下去,又吩咐伍姨娘回她的惜颜阁。 伍姨娘脚步虚浮的回到惜颜阁,她脑子里满是裴家小姐、冲喜等词,失神落魄的样子急坏了惜颜阁的丫头们,问伍姨娘话也不答,端茶给伍姨娘也不接,香菱香禅急得商量去请大夫时,伍姨娘才回过神来,握着想菱的手哆哆嗦嗦的吩咐道:“快去旷心斋的找力行,让他想办法打听裴家大小姐的消息。” 香菱一愣,伍姨娘眼眶含泪,嘴里不停重复、不断催促,香菱不敢耽搁,飞快地跑到旷心斋,把伍姨娘的吩咐说给力行。 祁青远临行前吩咐过力行,要时刻关注伍姨娘的消息,所以一听伍姨娘的吩咐,力行就行动起来,想着打探消息还是伍家兄弟在行。伍昊虽然现在离开了戏班子,但他一贯交友广泛,没有和戏班子的朋友断了联系,戏班子就是靠京城的达官贵人吃饭,把事情拜托给伍昊,让他去收集消息肯定没错。 伍姨娘焦急地等着消息,而国公府里渐渐流传开来,说世子夫人为大少爷找了门好亲事,就等大少爷从苏州回来就成亲。 终于,在听到力行打听到的消息说,裴家的大小姐从小体弱多病,时常缠绵病榻时,伍氏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伺候世子爷这么多年,伍氏太了解祁高格,她知道有那些流言传出来,肯定是赵氏说动了祁高格,那她的儿子就是真的要娶裴家的大小姐。 伍姨娘的泪水浸湿了半个软枕,她的指甲因为用力深深地嵌入手掌中,可她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要让她的远哥儿沦落到为一个女人冲喜的地步。 这个温顺了一辈子的女人,最终下定了决心,就如当初她自愿卖身为奴,为父亲治病一样,现在为了她的儿子,她也什么都可以做。 接下来的日子伍氏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乖乖的喝药,按时给赵氏晨昏定省,在祁高格面前也依旧温婉柔顺,只是夜夜思念远方的祁青远不能入眠而已。 惜颜阁伺候的下人也都松了口气,都劝伍姨娘,虽说裴姑娘身子弱了些,但出身高贵,祁青远能有这么一门好亲事,该高兴才对。 伍姨娘对下人的劝慰不可置否,只是在知道祁青远明日就回京了,她挥退下人,呆坐在窗前,手里抱着给祁青远新做的冬衣,望着城门口的方向。 第30节 许久之后,伍姨娘起身,宝贝的把衣服折好放到一边,含笑的吞下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第55章 戏本子 祁青远风驰电掣般的赶回了国公府,站在国公府门外,祁青远只觉得恢弘的国公府就像一只张大嘴巴的恶兽,随时准备吞噬他。 他一直在努力强大着自己,从国子监到神机营,他所求的不过是保护自己,保护他在乎的人而已,可在知道伍姨娘吞金自杀后,除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悲哀。他似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包裹了一层钢铁,让他刀枪不入,这种力量是柔顺了一辈子的伍姨娘赋予给他的。他在国公府最在乎的人已经没有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蚍蜉撼树又如何,既然他的亲生母亲已经开启了反抗的开端,那之后的路,就让他继续走下去吧。 祁青远抿了抿唇,在下人们同情的目光中大步进了国公府。 在伍姨娘吞金而亡后,国公府下人之间渐渐传出流言,对于赵氏为祁青远寻的亲事不再是一致的赞美声,裴家大小姐的身子情况渐渐传了出来。 虽然赵氏在第一时间整顿了府里的风气,但下人们心知肚明,所以对于伍姨娘的死和祁青远的归来,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祁青远片刻之间就到了伍姨娘的惜颜阁,惜颜阁已经挂上了白幡,伺候的下人跪成一排排在哭丧,有原本就是伺候伍姨娘的、也有旷心斋伺候的人,还有世子和世子妃院里派来的人;灵前还有几个念经的和尚敲着木鱼,一遍遍念着往生咒。看到祁青远的身影,顿时都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于嬷嬷更是眼眶含泪,朝他失声道:“大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翠妞等人俱都哭红了双眼,满脸担忧的望着他。 祁青远朝她们微微颔首,不自觉的望向正屋那口梓木棺材,孤零零的置在堂前,连块牌位都还没来得及没有立。 因为伍姨娘只是妾室,又去得毫无征兆,所以惜颜阁只撤下了新年喜庆的布置,挂上了白布,简单的摆了些祭品。 伍姨娘的棺木也只能在惜颜阁停七天,头七之后就要下葬,祁青远轻轻的抚摸着已经盖了棺的梓木棺材,哑声吩咐道:“打开。” 力勤一愣,忙到祁青远耳边道:“世子爷下令,对外宣称伍姨娘是重病而去。” 祁青远讽刺的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和尚,难怪这么迫不及待的就盖了棺,吞金而亡的人和重病不治的人死状大不一样,明明整个国公府都知道伍姨娘是怎么死的,为了国公府的颜面,非要给伍姨娘换个死法。 祁青远瞟了力行一眼,咬牙切齿的重申:“打开!” 力行紧了紧拳头,无奈的躬了躬身子,转身出去找开棺的工具去了。 随着吱嘎一声,棺盖被力行和力勤起了开来,哭丧的下人们,除了两个去报信的人,其余的都埋下了头,不敢多看,几个念经的和尚也懂规矩,闭目念起经来。 祁青远看着伍姨娘表情痛苦的躺在棺材里,浑身僵硬,面色青白,他颤抖的伸出手想抚平伍姨娘紧锁的眉头,可指尖碰触到一片冰凉,却怎么也抚不平。 他想大声发泄出来,嗓子却怎么也发不了声音,只感受到脸颊滑过一颗颗泪水,滴落到伍姨娘的衣衫上,一片片晕开。 往生咒一遍一遍的在他耳边想起,让他头晕目眩,恍惚间有急促的脚步声想起,力行扶着他往后退开,力勤忙把棺盖重新合上,祁忠领着两个小厮在灵堂外恭声道:“大少爷,国公爷请您去一趟。” 祁青远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冷声道:“知道了,我先回旷心斋更衣后就去暮菖居。”说完也不管祁忠,带着力行二人拂袖而去。 力勤小心的伺候祁青远更衣,祁青远见他手里拿的是一套深色常服,不悦道:“我的孝服难道没有准备好?” 力勤缩着脖子道:“您要去暮菖居,还是着常服为好。” 祁青远哼道:“怎么,难道国公爷还不知晓我姨娘逝去了?换孝服。” 力勤屏着呼吸朝力行使了个眼色,想让他劝劝,力行对他苦笑着摇摇头,力勤无法,只得拿了身重孝服给祁青远换上。 祁青远只带了力行一个人去了暮菖居,路上,祁青远忽地问道:“伍家两位表兄可知道消息了?他们何时能来府里吊唁?” 力行虽不是国公府的家生子,但祁国公府的规矩却甚为清楚,答道:“回事处今日一早应该已经通知两位伍少爷了,想来最迟明日伍家两位少爷就会来吊唁了,姨娘下葬的时候他们也能来。” 祁青远点点头,不再言语,只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暮菖居如往常一般冷寂,和府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并没有什么新年喜庆的氛围,冷冷清清,倒是和惜颜阁有些相像,祁青远心里讽刺的想。 祁忠早就在暮菖居院门前候着,看到祁青远穿了一身孝服,皱了皱眉头,看着祁青远一脸的沉重,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领着他进了书房。 祁青远朝坐在书桌前的祁国公行礼,木然道:“给祖父请安。” 祁国公咳嗽两声,有些中气不足地道:“起来吧。” 祁青远起身低垂着头,不让祁国公看到他的表情,就听到祁国公有些嘶哑的声音传来:“这次苏州之行,听说你表现极佳,没有堕了祁国公府的威名,很好。” 祁青远扯了扯嘴角道:“多谢祖父。” 祁国公点了点头,摸着胡子温声道:“把苏州的事情说说吧。” 祁青远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简单的把苏州的遭遇说了一遍,不过祁国公似乎有些不满意他的回答,细细盘问道:“礼王爷为何会收到错误的情报,你们是如何逃出叛军地盘的,还有在揭发苏州流民一案真相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些你再说得清楚些。” 祁青远压下心里的烦躁,只道:“孙儿只是帮了一个流民的小忙,把他带到了杭大人面前,杭大人是如何查案的孙儿不清楚;孙儿地位低微,只是护卫王爷的安全,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至于是如何逃脱的,王爷曾当着王副统领的面亲自下命令,不许任何人追问此事,孙儿不敢多嘴。” 祁国公听了祁青远的回话,脸色微变,重重的咳嗽几声,在外伺候的祁忠连忙进来,给祁国公拍着胸口顺气,又端了碗茶,给祁国公润嗓。 祁忠见祁青远冷眼旁观的样子,略微指责道:“大少爷,国公爷感染风寒已半月有余,这些天一直卧床养病,一听说您回来了,不顾医嘱,硬撑着起床召见您。大夫说了,国公爷不能生气,您……” “好了,你下去吧,我没事。”祁国公打断祁忠的话。 祁青远心里嗤笑,祁忠是想告诉他,伍姨娘的事,祁国公事先并不知情么。还是要他感谢祁国公带着病体召见他? 笑话!以祁国公事事喜欢掌握在手里的性子,祁青远绝不相信祁国公一点不知道赵氏的打算,想必也是觉得用一个庶子的婚姻就能和裴家结为姻亲,这样的好事哪里还在乎裴家大小姐是不是病秧子,对赵氏的小心思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摆了。 现在伍姨娘死了,祁青远要守孝,和裴家的婚事估计也泡汤了,祁国公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更不想祁青远对祁国公府有异心,所以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祁国公顺了顺气,淡淡的道:“既然是王爷的吩咐,那祖父也就不多问了。” 祁青远敷衍的拱了拱手道:“多谢祖父体谅。” 看着祁青远一身重孝,祁国公眯了眯眼道:“男子汉大丈夫,眼光不要着眼于后宅妇人,伍姨娘已去,你不必太过伤心。至于你的婚事,祖父自有安排,待你守完一年孝期之后再相看也不迟。” 说到守孝,祁青远抬头有些迟疑道:“孙儿想给姨娘守三年孝。” 祁国公把茶盖一磕,发出清脆的声音,不悦道:“你父亲嫡母俱在,斩衰三年何来有之?就算你对你姨娘有孝心,也只需服一年的齐衰杖期丧就好。不然,你让外人如何看我们祁国公府。更何况你刚立功回来,正是你前途大好的时候……” 祁青远闭了闭眼,想到伍姨娘的死状,想到管将军说的还有几天他晋升为把总的旨意就下来了,他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和国公府彻底翻脸的时候,他也现在耽搁不起,他应该抓住一切机会强大自己,不然怎么为伍姨娘讨个说法! 他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道:“是,听从祖父安排。” 祁国公满意的露了丝笑,又宽慰他几句,才吩咐他离去。 哭丧、吊唁、祈福、发丧,过了头七,祁青远满脸胡茬的把一个小本子递给伍俊两兄弟,哑着声音道:“又要辛苦两位表兄了,不过这次可能会给表兄带来不小的麻烦,表兄先看看,觉得为难可以拒绝。” 伍昊一把拿过小本子,挠了挠头,道:“青远说的什么话,不就是个戏本子么,虽说我已经离开戏班一年多了,但做起这些事来还是容易得很,你已经好久没有写新的戏本子了,这回保准给你卖个好价钱。” 祁青远摇摇头,也不解释,示意伍俊先看看再说。 伍俊从伍昊手里拿过小本子,翻看起来,表情越来越凝重,最后晦涩的道:“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你真的要这么做?” 祁青远哂笑道:“表哥不必忧心,我已经决定了,姨娘为我而死,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我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祁国公的世子夫人是怎样一个恶毒的妇人,还有祁国公府光鲜的外衣下藏着多少污浊。” 伍昊听着两人的对话,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又不识字,见伍俊和祁青远表情都不太好,着急的问:“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伍俊没有理会疑惑的弟弟,只是小心的把戏本子收好,毅然道:“姑母和表弟对我们兄弟恩重如山,表弟能为姑母冒如此大的险,我们兄弟也能。表弟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事情办妥当。” 祁青远心里微暖,朝伍氏两兄弟鞠了一躬,又凑到伍俊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伍俊连连点头,看得伍昊更莫名了,出了国公府急急的拉着伍俊追问。 第56章 流言 守孝的日子对于祁青远来说并不辛苦,他并没有在伍姨娘的坟墓旁边搭间草屋,只是守在旷心斋内,早晚给伍姨娘的牌位上三炷香,抄写一些佛经烧给她。 除了头七着重孝服,只能吃粥外,之后的日子于嬷嬷心疼他,变着法儿的给他做素菜素饼,祁青远在苏州几次受伤亏损的身体渐渐养了回来。 而他的封赏也早就下来了,的确如管将军所说,他被提拔为正七品的把总,待他守完一年的孝期后,回到神机营就可以正式领职。 管霄翰的赏赐对他来说更是荣耀,他和费家小姐的婚事由皇上亲自赐婚,由钦天监测定吉日定在今年的五月初六。他在伍姨娘逝去一月后,来探望过祁青远,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并带给了祁青远另一个意外。 祁青远守孝的日子颇为宁静,但赵氏的拾新院却鸡飞狗跳。 赵氏今日一早去参加武定伯府世子夫人办的春宴,午膳之后,众位贵妇人一起看戏,武定伯府的请了京城两大戏班之一的长生班。 近年来,长生班和春熙班好戏层出不穷,一个走苦情路线赚足了京城贵妇人的眼泪;一个以温暖圆满为风格,受到了无数权贵老太君的追捧。 武定伯府的老太君早就不理事,做主的是府里的世子夫人,卫夫人最是喜欢长生班的苦情戏,一出戏剧情跌宕起伏,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一听说长生班又排了新戏,卫夫人迫不及待的就请来府里,邀请诸位前来的贵客一同欣赏。 赵氏不算是戏迷,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她也乐意一看,和几个相熟的夫人坐一起,相互寒暄着,等着好戏开锣。 长生班的新戏叫《苦女回魂》,讲的是一个苦命的女子舞儿为救病危的父亲,卖身到一家商户当婢女,舞儿渐渐长大,出落得亭亭玉立,商户家的二少爷渐渐对舞儿产生了爱慕之心,不顾父母兄长的阻拦硬是娶了舞儿为妻。 戏演到这儿,赵氏并不感兴趣,她能猜到,一个奴婢飞上枝头,虽有丈夫的疼爱,但内宅是女人的天下,等待她的肯定是婆母和嫂子的刁难。 确如赵氏所料,舞儿虽然成了商户家的二夫人,但一直难以融入商户家,婆婆的刁难,嫂嫂的嫌弃,一直到她生下了商户家的长孙她的境遇才好些。 至少婆婆看在孙子的面上不会太为难她,只是一直没有生育男丁的大嫂,却把她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因为长子长孙在分家财的时候,总会多分一些。 赵氏看到这儿甚觉无趣,想找个人说说家常,但看周围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只能继续看下去,可是后面的剧情发展却让她始料未及。 舞儿的夫婿在一次意外中生故,公爹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大嫂眼看公爹的身体越来越差,而自己迟迟不孕,为了独占府里的家财,大嫂狠下心肠找了个游医开了副北地特有的毒药,给府里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孩子下毒。 但因一个意外,毒计并没有奏效。几年之后,大嫂的儿子出生了,她觉得舞儿的孩子占了她儿子的长孙地位,收买了一个和尚,说舞儿的孩子是天煞孤星,命不好,只有皈依佛门才能解灾,舞儿拼命祈求公婆,加上二老实在舍不得孩子才没让大嫂得逞。 伍儿的孩子在堂弟三天一欺负,大伯母五天一算计中长大,到了该他成亲的年纪,大嫂为了攀上临街药材大户,准备让舞儿的孩子娶那家病怏怏的小姐。 大嫂连同大哥天花乱坠的说服公婆,准备上门提亲,舞儿得知实情,为了阻止儿子娶一个病怏怏的妻子,含恨自杀。 戏台上悲怆的锣鼓声让赵氏头皮发麻,浑身发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饰演大嫂的花旦一脸狰狞的表情,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周围的发现人发现她的异样,关切的问道:“祁夫人可是太入戏了?也觉得怎么会有那样恶毒的大嫂对吧。” 另一位夫人也插嘴道:“就是,像那种狠毒的女人就该浸猪笼,只是现在舞儿死了,不知道谁能揭开那个女人险恶的嘴脸。” 赵氏强压下心里的震惊,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商家大嫂也不容易,再说只是戏文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那两位夫人还想说什么,戏台上锣鼓声又响了起来,舞儿虽已死,但实在放不下自己的儿子,她的魂魄不愿离开阳世,每当大嫂想继续害舞儿的儿子时,舞儿的魂魄就会出现,守护着儿子。 诡异的事情出现太多次,久而久之,商户家的下人都说府里闹鬼,说二夫人冤魂不散,大嫂做贼心虚,在又一次奸计未遂的情形下,吓得神志不清,一病不起。 故事讲到这里,已到尾声,卫夫人看得热泪盈眶,重赏长生班,其他看戏的夫人们也都唏嘘舞儿的悲惨遭遇,感叹她的爱子情深,谴责大嫂的心狠手辣。 赵氏惊愕万分,舞儿其人,她的身世、那个大嫂的手段,下毒、和尚、病怏怏的大小姐、自杀……为何会如此熟悉,想到伍姨娘的死,想到祁青远,赵氏浑身一颤,她的贴身婢女以为她冷,忙把一件织锦镶毛斗篷给赵氏披上。 赵氏拢紧了斗篷,听到周围的贵妇人都还在兴致盎然的讨论着刚才那出戏,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以身体不适辞别了卫世子夫人。 心绪不宁的赵氏一回到国公府,就唤来黄嬷嬷几个心腹商议,又是派人盯着长生班,又是派人回娘家求助,拾新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出几天,京城的大街小巷渐渐传出流言,说长生班新排的戏《苦女回魂》里苦命的舞儿和阴狠的大嫂,是根据祁国公府世子夫人和世子妾室伍氏改编的。 祁世子的妾室伍氏前不久染病而去,其实是吞金自杀,就是因为赵氏想让祁国公府的庶长孙娶一名门望族的病小姐。 那些戏文里大嫂残害舞儿母子的种种手段也都为真,都是赵氏曾经施展在伍氏和祁家大少爷身上的。 赵氏身边有一个曾经受过伍氏恩惠的奴仆,那奴仆为了报恩,自己也看不下去赵氏的所作所为,所以冒大不违,把这些阴私透露了出来,被一个常写戏本子的先生听说了,所以就有了这出戏的出现。 第31节 流言的传播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流传开来,好事者不仅扒出多年前,赵氏想把祁家的庶长孙送去护国寺,给国师当徒弟的事;还隐隐猜测出,那名门望族家的病小姐说的是赵氏表姐的女儿。 祁高格收到消息的时候,流言已经传散开来,来不及责问赵氏,只能把长生班的人控制起来,但长生班是越家世子一手捧红的,除了勒令长生班不许再演出《苦女回魂》外,祁国公府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对长生班做出什么事来。 国公府的管事本来从长生班班主口中,问到了向他提供这个剧本的人的信息,但等国公府的人找去的时候,那家人早已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最初流言散播者也没有抓到,帝都每天人来人往、人多口杂,而且人天生都有看热闹的基因,对于老百姓来说,茶余饭后能添些权贵家的笑料也不错。 对于达官贵人来说,有笑话看何乐而不为,虽然自己家不见得干净,但捂得严实,哪里会像祁国公府这样闹得人尽皆知。 各种流言像风暴一般袭来,赵氏成了帝都人口中的毒妇代表;伍姨娘因着妾室身份,人们只是感叹她一片慈母之心。 祁青远也第一次出现在帝都人的口中,他是从苏州平叛归来的功臣,但迎接他的是姨娘被嫡母迫害自杀的消息,人们都唏嘘他不易,大好青年却遇上了一个狠毒的嫡母。 流言纷纷攘攘,还挖出了许多祁国公世子的丑事,祁国公大房一时间清誉尽毁,连带成王府也受了牵连。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舆论的导向不是轻易能改变的,祁国公府的八卦沸沸腾腾的让整个帝很是热议了几天。 在祁世子奉命带领禁卫军挑了几个私娼寮,爆出长平候的小儿子和刑部侍郎家的二儿子,为了一个男妓争风吃醋的风波后,关于赵氏和祁国公府流言才渐渐平息下来。 外面的风波渐平,但祁国公府内却乌云压顶,祁国公气得撅了过去;赵氏早在流言爆出的第二天就病倒了;祁高格在开始的暴怒后,就一直在想办法收拾烂摊子平息流言,后来又忙着和祁高恪斗法,兄弟过招,甚为精彩。 祁青远并不知道,祁国公曾在年初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所以病愈之后一直在筹谋着想把爵位传给祁高格,然后想法子立祁青喆为世子。 祁国公府的爵位传至祁高格正好是第五代,祁国公已经疏通好所有人脉,把传爵的折子和立爵的请求递到了皇帝面前,只要皇上批准了这两本折子,那就说明皇上并没有降国公府爵位的打算。 可是在这关键时期,国公府居然爆出了如此丑闻,皇上不仅立孙的折子没有批,连传位给祁高格的折子也没有准,并呵斥祁高格立家不严。 更让祁国公痛心的是,他派出人查探是谁散播流言,陷害国公府,居然查到了他的二儿子祁高恪的影子,双重打击下,祁国公喷出一口老血,撅了过去。 第57章 海大师 祁青远也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从那出戏开演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流言越演越烈,府里的氛围也是一天比一天紧张,但他的旷心斋却一直无人来扰,在纷纷扰扰的祁国公府算是一片净土。 开始祁青院还觉得奇怪,一是流言散播的速度和传播的范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二是在他看来,以国公府的权势,要查到些蛛丝马迹应该不难。 他知道赵氏在被祁高格怒斥一顿后,就哼哼唧唧的生起了病,而她的拾新院,除了贴身伺候的黄嬷嬷几人外,其余的下人都被拘了起来,国公府的管事日夜审问,想找出那个吃里扒外的人,可所有人都大呼冤枉,刑讯一点进展也没有。 但他并不知道,祁国公府的管事在外面也是什么都没查到,所有的线索都被人抹了去,就算祁高格曾经怀疑过他,但一点证据也找不到。 所有的疑问,是在管霄翰和夏信鸿来看望他之后,解答开的。 自祁青远回京,立马就守孝,没来得及和几个朋友相聚,郭金熙和郑业都写了信宽慰他,没想到管霄翰和夏信鸿会在这个时候亲自上门,要知道现在国公府情况有些特殊,何况他有孝在身,按理是不方便待客的。 “你们怎么来了?”祁青远有些惊讶的问。 管霄翰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他只是略微消瘦了些,但精神并不颓废,才放心的道:“我们知道规矩,我今日上门是有正经理由的,恭喜你祁把总,我奉我父亲的命,来通知你升官了,并带来神机营全体将士的慰问。” 祁青远扯了扯嘴角,轻唔一声道:“我的任命不是早就下来了么。” 夏信鸿见表弟不自然的撇了撇嘴,笑道:“帝都都快被你家的事吵翻了,我们就是有些担心你,加上霄翰受人所托,就不请自来了。” 在他们二人面前,祁青远自是不会隐藏情绪,看了看神道道不肯说受了谁托付的管霄翰,哼了哼道:“说说,怎么个吵翻法。” 夏信鸿随着管霄翰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斟酌的问道:“长生班的新戏你知道吧,那戏文里演的都是真的?” 祁青远点点头,道:“想想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你不就知道了。” 夏信鸿想到当年护国寺的初见,眼神黯了黯,自嘲道:“我们真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总是同病相连。” 管霄翰见两人都沉默下来,连忙对祁青远说到:“我来真的是有正经事,海大师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你惹的麻烦他替你解决了,让你放心。” 祁青远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疑惑道:“海大师?我惹的麻烦?” 管霄翰也是一脸茫然,“对,海大师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说的时候心情还颇好。” 祁青远心里反复琢磨,不解其意,难以置信地想:海大师说的麻烦,难道指的是戏本子和流言的事?他们曾经派人调查过他,知道祁青远通过伍氏兄弟的手卖戏本子的事,要查到流言一事的始作俑者是他一点也不难。加上他一直觉得流言传播的太快了些,如果海大师有从中推波助澜,那就说得通了。 可是海大师为什么要帮他,他们只有几面之缘,就因为他成了神龙卫中的一员么,祁青远有些不确定的想。 事情当然不是如祁青远想的那么简单,海大师帮祁青远不过是顺手为之,任何给祁国公添堵的事他都愿意干。 他和祁国公是同龄人,少年时期更是一个军营里的战友,两人之前也是生死相交的挚友,只是在当年的夺嫡之中两人站到了对立面。 祁国公更是利用海大师和他的兄弟情谊,曾经陷害过他,让海大师险些失去性命,后来二人反目成仇,几十年来一直较着劲。 海大师是神龙卫的头目之一,一直关注着祁国公府的风吹草动,流言一经传播,海大师就查探清楚是祁青远的手笔,提前一步把伍家兄弟请来和长生班交易戏本子的中间人,给送出了京城。 并在得知祁国公府的二老爷祁高恪,为了阻止祁世子顺利袭爵,也掺和到了其中,就暗自引导,让祁国公的人把探查的方向放到了祁高恪身上。 祁国公府孙子要造嫡母父亲的反,兄弟阋墙,百年清誉毁于一旦,祁国公气得半死,一直筹谋的袭爵之事也落空。海大师乐得当晚多喝了一壶梨花白,末了还要祁青远记得他的人情,真是老奸巨猾。 管霄翰伸手在祁青远眼前晃了晃,拉回他的神智,问道:“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还要请动海大师帮你解决。” 祁青远也不瞒着,轻描淡写道:“我也不知道海大师指的是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估计是长生班那出戏,那个戏本子就是我写的。” 夏信鸿张大了嘴巴,失声道:“真的是你写的,你胆子也太大了,若是让国公府的长辈知道,估计能打断你的腿。” 祁青远认真的说道:“我的姨娘为我付出了生命,难道我还要一直龟缩下去,任由那些人作贱我们母子么。从我看到触碰到我姨娘冰冷的尸首那一刻,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为我姨娘出这一口恶气。 现在虽说国公府一片乱麻,国公爷病倒,世子爷愤怒,赵氏也闭门不出,可在我看来,都还不够,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管霄翰看着一脸冷酷的好友,喃喃道:“这都是怎么了,都疯了,都疯了。” 夏信鸿却是浑身一震,不自觉的说道:“对,青远说得对,我的母亲何尝不是为我付出了所有,我也一定要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祁青远点点头,问道:“信鸿,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夏信鸿摇摇头,苦笑道:“姨夫有派人注意我爹的行踪,张婆婆一家也已经由姨母安排好了。但是这么久来毫无头绪,有时候我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我爹了。但是今天听你一席话,我更坚定下来,不过真相为何,我一定会查清楚,为了我娘。” 祁青远默然,转头看到管霄翰还是一脸纠结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你纠结个什么劲儿,我的事儿我自己有分寸,信鸿想必也是如此。要是真的需要帮忙,会找你的,现在你还是别多想了。” 管霄翰叹了口气,颓然道:“你们也知道我脑子没你们转的快,这些破事我还真没办法,不过说好了,要是有我出力的地方,一定别跟我客气。” 祁青远颔首,正要出声,夏信鸿就道:“对了,今天来最重要的事,还没跟青远说呢,表弟,也就是我们管校尉,他成亲的日子定下来了,还是皇上赐婚。” 祁青远看向管霄翰,见一向大大咧咧的糙汉子,居然红了脸,也觉得好笑,打趣了几句后,管霄翰二人不好久留,告辞而去。 太阳东斜,祁青远在院子里打了一套五禽戏后,汗津津的准备沐浴,力行端着木盆往桶里加水,低声说道:“少爷,昨日镇国公大寿,世子爷携夫人亲自上门贺宴,小的听人说,夫人回府的时候颇为高兴。” 祁青远眯了眯眼,微微哼了声,暗想:人都是健忘的,距离那场流言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已经鲜少有人再说起祁国公府的八卦,虽然闹得人尽皆知,但赵氏接触的人都是大赵顶尖的贵妇人,哪个不是人精,私下如何想是一回事,当面是绝不会予人难堪的。 赵氏在那场风波后第一次出门,祁国公府自会有准备,参加的又是镇国公府的寿宴,镇国公府可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是功勋之家的领头羊,哪个不给点面子,自是不会在镇国公府的寿宴上,让赵氏下不来台。 估计赵氏和那些贵妇人相谈甚欢,感觉和以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所以她心情才不错吧,祁青远眼里闪过一丝晦涩。 忽地,力勤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少爷,世子爷传话来,请您去松柏阁一趟。” 力行忙把木架上挂着的干帕子和衣物拿过来,递给祁青远,祁青远扯了扯嘴角,十分好奇,他那个爹是想关心关心他,还是想秋后算账呢。 六月的天已经有些微热,祁青远在里衣外直接套上缌麻丧服,系上絰带,穿上麻履,带着力勤踏上去松柏阁的路。 因在孝期,祁国公早就发话免了祁青远的一应礼节,算来他已经有许久不曾出过门了,走在夹道上,四周佳木葱郁,鸟叫虫鸣,心里的抑郁忽地淡了几分。 祁青远一边感受久违的生命力,一边问力勤:“府里近日来可有什么事?” 力勤父母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消息自是灵通,他仔细想了想答道:“国公爷病愈,府里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国公夫人前日还亲上护国寺上了香,世子夫人也安好。” 祁青远微微点头,那就是说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那祁高格为何召他,祁青远心思百转千回,寻思着自己面对祁高格的态度。 第58章 添堵 “给父亲请安。”祁青远进门朝盘坐在窗边,自己跟自己下棋的祁高格行礼。 祁高格抬头,见祁青远的打扮皱了皱眉,但想到伍姨娘的死到底没说什么,把手里拈着的棋子放下,召他向前,温声问道:“守孝礼节多,可还习惯?” 祁青远挑了挑眉,意外世子爷一脸和蔼的样子,答道:“为姨娘守孝乃是青远该尽的孝道,青远一切都好。” 祁世子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儿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他轻咳一声道:“虽说你有孝在身,但你祖父、母亲都是大病初愈,不能在旁伺候汤药,晨昏定省也免了,但你还是该派人去关心一二才是。” 祁青远一滞,不明白他的用意,木然的答:“是。” 祁高格继续说道:“前段时间外面流言甚多,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市井之徒听风就是雨,你不可当真。你母亲虽说有的地方做得不好,但还是关心你的。” 祁青远心里嗤笑,世子爷是真的把他当孩子哄,还是说惯了漂亮话,闲着没事来当和事老?他嚯的抬头,一字一句道:“母亲的恩德,青远自是不敢忘却,一点一滴都铭记在心里,等着日后好好报答呢。” 祁高格自是能听出他的言不由衷,想训斥一番,但想到祁国公的吩咐,国公府现在需要做出父慈子孝的姿态来,起码表面不能再让人拿到把柄。 又想到祁青远一直以来的听话乖顺来,知道他因为伍姨娘的死,内心肯定有怨气,祁世子叹了口气道:“为父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不过你母亲给你寻的那门亲事,的确不错。是你姨娘误会了,裴家小姐系出名门,知书达理,又是嫡长女,除了身子有些弱之外,哪里配不上你。 是你姨娘听信谣言,思虑太过。男子立业,除了要有家族的帮衬之外,第二重要的就是妻族,裴家可是世代名门,不然为父也不会同意这么亲事。” 祁青远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父的人,一脸为他着想的样子,努力压下怒气,质问道:“冲喜一词可是三妹妹亲口说的,难道三妹妹还会冤枉世子夫人不成。” 祁高格把手边的棋篓一推,提高声音喝道:“荒谬,你也跟你姨娘一样愚昧么,自古以来,只有女子为男子冲喜的,什么时候有男子为女子冲喜一说。你三妹妹还不满十岁,她懂什么,听到下人乱嚼舌根,学语而已,这你都不懂么。” 祁青远猛地上前一步,狠狠的盯着祁世子,咬牙切齿道:“愚昧!那照你的说法,我姨娘的死是她自找的,是她自己活该吗!” “放肆”,祁高格怒斥道,把手边的茶杯砸到祁青远跟前,“你读的书都读到哪去了,这就是你跟你父亲说话的态度。” 祁青远眼睛里都充了血丝,看着眼前色厉内荏的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和他歇斯底里一点意思都没有,一直挺直的背脊忽地松了下来,轻声道:“儿子失礼了,父亲勿怪。儿子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亲。” 祁高格冷哼一声,不悦道,“何事。” “父亲说外面那些流言都是假的,儿子也不敢不信。外面传言说,世子夫人曾给儿子下毒,虽然儿子现在健健康康的站在您面前,但是儿子院里有一个丫鬟叫翠妞,她的母亲是儿子的乳娘。 这个丫鬟脑子有些呆呆的,总是生病,一个小风寒都要在床上躺十多天。说来也巧,四妹妹跟三妹妹同年,总是呆呆愣愣,没有一点三妹妹的活泼好动不说,也是三天两头生病,就跟我那丫鬟一样,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注意到过。” 祁高格眼里闪过一丝利芒,沉声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一个丫鬟怎么能和国公府的小姐相比,把你这些心思放到你的差事上去,别整天盯着后宅。滚回旷心斋好好反省,出孝之前不准出来。” 祁青远躬身退了出去,眼睛瞟到祁高格紧握的拳头,暗讽道:糊弄我无所谓,只是在知道赵氏毒害他所有的庶子女之时,再怎么没良心也会触动一二吧,更何况,听说他的一个爱妾近日又怀了身孕。 祁青远慢慢走在回旷心斋的小路上,有些贪婪的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前几天一直下雨,好几天没有出过太阳了,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就像母亲的抚摸一般,祁青远不禁想到伍姨娘为他缝的最后一套衣服,是一套厚实的冬衣,现在不是穿它的季节,不过,想必穿上去,也是温暖得紧。 祁青远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和世子爷的这一场谈话,丝毫没有影响到祁青远的决心,他只是忽然想起今日还没有为伍姨娘抄写佛经。 于嬷嬷见祁青远回来,忙关切的问:“世子爷请您去,可是有什么吩咐。” 祁青远接过梨雨递过来的茶,抿了两口道:“奶娘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父亲让我好好守孝,出孝之前就别乱走了。” 梨雨接过茶盖的手一抖,力勤也是一脸担忧,想来在外边等祁青远的时候,听到世子爷训斥他的话了。 祁青远打断于嬷嬷要说的话,叹道:“你们都别担心,好好呆在旷心斋就是了,外面的事情多听少说,我自有分寸。” 说话间,翠妞端了一盘素点心进来,献宝的呈给祁青远道:“大少爷忙了半天,肯定饿了,快尝尝这金丝枣糕。” 于嬷嬷见祁青远神色并不凝重,女儿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叹了口气,带着梨雨准备午膳去了。 祁青远见翠妞眼巴巴的样子,给面子的尝了两块,夸道:“还是翠妞贴心,知道少爷饿了,送上这么好吃的点心,你也吃一块。” 第32节 翠妞笑嘻嘻的摇摇头道:“娘特意做给少爷,还是少爷吃吧。” 祁青远含笑的看着翠妞,轻声道:“翠妞,等几天世子爷可能会派大夫来,给翠妞看病,翠妞不要怕好不好。” 要是祁高格真的会怀疑赵氏,可能会悄悄派人来查探翠妞的身体。祁青远并不担心世子爷会把翠妞怎么样,堂堂国公世子,是不会跟一个傻呼呼什么都不知道的丫鬟计较的。只是翠妞怕生,要提前安慰她一番。 翠妞疑惑,“为什么会有大夫来给翠妞看病,翠妞都没有生病。” 祁青远温声的解释道:“因为翠妞经常要喝苦苦的药,世子爷听说了,可怜翠妞,会派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给翠妞看看,看能不能让翠妞以后少吃苦药。” 翠妞咧开嘴笑起来,直保证,“那翠妞一定乖乖的,听世子爷的话。” 祁青远赞许的拍了拍翠妞的头,夸道:“翠妞真棒,来,这盘点心就奖给翠妞吃了。” 看着翠妞高兴的把点心端了出去,祁青远失笑,片刻后起身,走到书房,开始给伍姨娘抄佛经。 至于祁高格会怎么对赵氏,等着瞧就知道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又有之前那样的流言,想必祁高格定会忍不住吧。 时间不紧不慢的流逝,祁青远安分守己的为伍姨娘守着孝,不时听听力勤打探回来的消息,日子格外悠闲。 祁高格果然有所行动,虽然不明内情的人,对他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祁青远一眼就能看懂他的做法。 他倒没有派人来把翠妞找去,只是把目光放到了大房庶女祁曼丽身上,先是在祁曼丽又一次感染风寒的时候,亲自为她请来了信任的名医,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情况,得到的消息估计不尽人意。 所以听说世子爷曾在拾新院大发脾气,把赵氏院子里的下人又清洗了一遍,换上了世子爷的心腹,本来之前因为流言一事,拾新院已经撤换了不少下人,现在更是只留给了赵氏几个贴身伺候的人。 还把他那怀了孕的妾室挪到了新院子里,离赵氏的拾新院远远的,祁曼丽母女的生活也好过了些。 祁青远知道,赵氏是有诰命的一品国公世子夫人,不说她出生宗室,她还生了两个儿子,祁高格更是要顾忌府里虎视眈眈的二房和国公夫人,是不会和她彻底翻脸的,最多也就是训斥一番而已。 而他作为庶子对嫡母更是要恭恭敬敬的,不然一顶大不孝的大帽子就会盖在他头上,他现在也只算是不时的给赵氏添添堵。 要怎么才能彻底打垮赵氏呢,祁青远心思飘忽,本来在练字,手里失了轻重,墨迹在纸上晕开,力行小声的出声提醒。 祁青远看着歪歪倒倒的几个字,无奈的叹息一声,放下笔,朝力行问道:“荷雨回来了没有。” 力行忙点头,“回来了,少爷可要叫她过来。” 祁青远摇摇头,叹道:“算了,不必叫她来,也不算什么事。” 荷雨被祁青远派去给祁曼珂送回礼去了,自从珂姐儿失言,当着伍姨娘的面,在世子爷面前说出冲喜二字后,就被赵氏管束了起来。 在流言爆发后,更是受到了赵氏的指责。那丫头估计也听到些府里的议论,知道伍姨娘的死可能是因为她的话,所以一直有些不敢面对祁青远,他回府这么些日子,国公府的人他基本都见到了,就是没见着珂姐儿。 昨日忽然使人送来自己亲手做的锦囊,那蹩脚的针线让祁青远心思复杂,他并不怪珂姐儿,只是也不能再向以前那么对她了,思虑一夜之后,还是派人送了回礼,就这样表面上和和气气的就好了。 第59章 出孝 武顺二十一年一月三十日,国公府为祁青远举行了简单的除服礼。请出伍姨娘的牌位,祁青远三拜六叩,在灵前行完礼后,护国寺的高僧在惜颜阁做了法事,又撤去了惜颜阁的白幡,祁青远一年孝期算是完结了。 换上常服,给国公府的大佬们一一请安,听完那些假惺惺的漂亮话,第二天祁青远就回了神机营。 曹大洋在神机营府衙外迎接祁青远,他已经升为营总,不过依旧在祁青远手下当差,见到祁青远的马缓缓驰来,连忙迎出来。 祁青远把马鞭扔给力行,笑着说道:“大洋,怎么没去操练。” 曹大洋憨憨的朝祁青远行了一礼道:“管校尉有事在身,特命末将在这里侯着您。” 祁青远点点头,回头对力行嘱咐几句,伍姨娘去了,他对国公府只有厌恶,以后估计是常住军营,能不回国公府就不回了,可府里还有于嬷嬷他们,旷心斋所有下人的荣辱都系于他身上,他不能弃他们不管。 力行听着祁青远的叮嘱,不住的点头,他从小伺候祁青远,自是明白他家少爷有多不易,一一记住祁青远的吩咐,力行提醒道:“少爷,小的都记住了,时辰也不早了,您的正事要紧。” 嘱咐完毕,挥退力行,祁青远跟着曹大洋先去了文案处消了他的孝假,又去印务处领了他的新腰牌,他已经是正七品的把总,算是低阶武将了,一应的腰牌、衣甲都要换,连住的营舍也从十人间,换成了四人间。 整个上午都在处理琐事、更换床铺,好容易收拾妥当了,祁青远向曹大洋打听,“大洋,海大师今日可在衙门?” 曹大洋摸了摸头,“海大师已经好几日没上衙门了。” 祁青远有些失望,他本想亲自感谢海大师一番,不管为何原因,海大师的确是帮了他的忙,不过以海大师的身份,可能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小事一桩,这样一想,祁青远释怀,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一年多没来神机营,对着满桌子的器械、图纸,祁青远脑袋有些发胀,正准备去营房外透口气,就见魏荠之在门口向他招手。 魏荠之也是神机营的一个把总,是祁青远新的舍友,祁青远今天才搬到他们营房去,是一个豪爽的汉子。 摸了摸有些酸软的脖颈,祁青远几步走到他面前喊道:“魏大哥。” “嘘”,魏荠之朝他做了个不要多言的手势,示意他跟在身后,走到空旷的地方,确定附近没人,才咧开嘴笑道:“青远兄弟,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 一头雾水的祁青远眨了眨眼,“魏大哥的意思是……” “哦,”魏荠之拍了拍脑袋,解释道:“忘了你还不知道,我也是神龙卫一员,神龙卫执行任务都是分成小组,万大师把你分到我们这一组,我们小组还有两个人,都是一个营房的,尹自然和黄澜舟搭档,我们俩一起,有什么任务,相互支援。” 祁青远明白过来,两个人不仅好支援,恐怕也有相互监视的意思,他笑道:“那以后麻烦魏大哥多多照顾了。” 魏荠之豪爽的一笑,道:“青远兄弟过谦了,大伙谁不知道青远兄弟少年英才,苏州一行任务完成得漂亮,说来不怕你笑话,哥哥我别的本事没有,能进神龙卫,凭的只是一身蛮力而已,以后有什么事,还得青远兄弟拿主意。” 见魏荠之豪爽不羁,祁青远不禁心生好感,摆摆手,“魏大哥谬赞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多多商量,总是没错的。” 魏荠之拍手叫好,说起了正事,“青远兄弟,今天来找你,就是有事要做,大将军吩咐下来,要我们停下手头上的事,探查私盐走私一案。” “噢”,祁青远打起精神,仔细听魏荠之说,盐作为老百姓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之一,一直掌握在朝廷的手中,历来都是官营。 户部衙门下辖盐运司,地方设都转盐运使司,由商户持朝廷特批的盐引卖盐,除此之外的其他途径都属于贩卖私盐,按大赵律例是要砍头的。 不过盐业暴利,自是有人为财铤而走险,武顺二十一年才刚刚开始,但皇帝陛下的脸就黑了起来,去年国库盐业收益明显有所减少,归根究底就是对于老百姓来说,官盐的价格比私盐要贵一些。 老百姓更愿意买私盐,不仅价格低,而且味道更纯,杂质更少,这样一来国库收入自然少了起来,皇帝陛下岂能让别人抢了他的财路,下令神机营彻查此事。 大略明白了任务,祁青远问道:“大将军的意思,我们可要离京,去沿海各地的盐场走一遭?” 魏荠之笑道,“不必那么麻烦,盐场会有其他人盯着,我们组的任务,是从京城的几个大盐商着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到些线索。” 祁青远点点头,又听魏荠之说道:“京城两大盐商,自然兄和澜舟老弟已经行动起来,去盯龚家了;那邓家就由我们负责。” 一边换上魏荠之准备好的布衣,一边简单的听魏荠之介绍京城的两大盐户的情况,再交代了曹大洋一声,祁青远随着魏荠之开始了盯梢之旅。 扮成百姓进店买盐,想套点消息,可小二的嘴忒严不说,还利索得紧,倒是花了一两银子买盐;跟踪店家的盐车吧,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在帝都大街小巷绕来绕去,终是跟丢了目标;魏荠之崇尚武力,半夜三更敲晕了伙计,撬了窗,除了看到日常的销售账目,其余的什么都没查到。 两个臭皮匠猫在邓府门外,一个说着实在不行就绑了邓府的大管家,来个威逼利诱;一个觉得还是想办法进入邓府,查探一番为好。 可两个办法都有困难,邓府的大管家出门都带了一溜小管家的,更何况素不相识,怎么登堂入室。 两人面面相觑,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相视苦笑。 还是魏荠之拍了板,说道:“我们这样不是办法,毫无收获不说,人也熬不住,先回神机营看看尹自然他们两人有不有进展,再定下一步。” 祁青远自是听他的,打了个哈欠,准备回神机营,就见魏荠之叫住他,说:“你先回衙门,我去找人帮忙继续盯着。” 这几天魏荠之也教了他许多东西,比如如何收集消息、利用身边的人和物,祁青远知道魏荠之肯定要去找他的线人了,发展一两个熟悉帝都情形又精明可靠的帮手是必要的,祁青远颔首,目送他离去。 像魏荠之这样的神龙卫老手,肯定有他自己的消息网和人脉,祁青远不禁思索,他也需要一步步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和人脉,银子倒不成问题了,自有神机营报销,可是到哪里找信任的人手,国公府他自是不指望,连力行力勤他都不能用。 祁青远能想到的只有伍昊,伍昊从小因生活所迫,稚龄之年就学艺赚钱,对帝都边边角角熟悉不说,三朋四友也多,更重要的是祁青远能信任他。 一想到这儿,祁青远忽然又想到一个人来,郭金熙。 郭家是皇商,虽然家族的重心是经营茶叶,但商户之间肯定有来往,如果有郭金熙的帮忙,想登邓家的门,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祁青远越想越兴奋,满身疲惫一扫而光,也不着急回神机营,寻思着是先去找伍昊呢,还是先去找郭金熙。 算算日子,今日不是国子监的休沐日,就转了弯,朝长春坊而去。 眼看长春坊就要到了,可见前边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围着两个华衣少年在乞讨,矮个子的在家丁护卫下,拿着食盒分发糕点,高个子的正低着头对矮个子的说些什么,祁青远见周围还有乞儿陆陆续续赶上去,不禁停下了脚步。 长春坊在城西,是帝都平民聚集的地方,越往里走,百姓越穷,算得上是贫民区了,乞儿自是不少。眼见更多的乞儿朝他们围过去,食盒里的糕点也没有了,那个矮个子少年又拿出了银稞子分给他们。 乞丐越来越多,祁青远不自觉的走近他们,看有不有能帮到忙的地方,那高个子抬起头大声朝那些乞儿说道:“糕点银子都已经发完了,你们还是散了吧。” 可那些乞儿哪有那么好打发,不理会高个子的话,摇着手里的破碗、破包依旧涌向他们,向那矮个子少年祈求、讨赏。 祁青远在高个子少年抬头的时候看清少年的脸,吸溜一口气,一下子就顿了脚步,怎么会是陈家二少爷。 再朝旁边一看,更是诧异万分,那个个头矮矮,被陈东胜护着的人,不是怀安公主是谁!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在贫民区看到被乞丐包围的刁蛮公主。 三年不见,但祁青远还是记得她的样貌,小公主身量长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也瘦了下来,穿着一身男装但眉眼更加精致。 二三十个乞儿把陈东胜和小公主围住,都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施舍。乞儿们虽然不敢靠近那七八个家丁,但围成几圈,一时半会儿他们也出不来。 小公主娥眉轻蹙,她食盒里的糕点都已经发完了,更是心软得连身上的银子都全分给了这些乞丐,可这些人却不依不饶。 看到小公主露出不耐烦的样子,陈东胜也顾不上再在她面前维持君子风范,正要吩咐家丁把这些乞丐赶着,就听到小公主娇声道:“喂,你站住。” 第60章 亲情 今日是太师夫人的六十大寿,陈皇后派荣亲王和怀安公主替母贺寿,荣亲王的脾性跟陈太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深得老太师疼爱,一到太师府,就被陈太师召过去考校学问了。 怀安公主不耐烦跟陈府规矩死板的,表姐表妹们呆在一起,撒娇打滚的求老夫人,让她出府逛一逛。 陈老夫人经不起外孙女的撒娇卖萌,又想着培养陈二少和小公主的感情,就顺势答应了,吩咐陈东胜带齐护卫带着小公主出去转转。 陈东胜今年已经十八了,别说成亲,身边连通房丫鬟也没有,帝都人都心知肚明,待怀安公主及笄之日,就是皇上下旨赐婚之时。 护着小公主出了府,陈东胜本是打算带怀安公主去护城河走一走,可是小公主不乐意啊,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出宫,怎么能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浪费在一条河上,宫里有的是美景让她赏。 对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陈东胜一向没辙,他有些忐忑地请示:“那表妹想去哪里玩。” 小公主歪着头想了半天,灵动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本宫想知道普通人有什么好玩的,表哥就带本宫去看看那些平民的日常吧。” 陈东行觉得这个要求不难满足,反正小公主是坐在马车里,到时候领她到城西街上走一圈,给她掀开窗缝,让她瞧一瞧,觉得无趣自然就会回府了。 可想法太美,没料到怀安公主是个行动派,在城西转了半圈,小公主见不时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向行人乞讨,可甚少有人慷慨解囊。 小公主见一个披头散发、瘦的跟皮包骨一般的女人,带着个孩子跪在街边,可来往的行人视而不见,不禁同情心泛滥,不顾陈东胜的阻拦,吩咐侍女带上自己的食盒点心,下了马车,把点心分给了那对母子。 周围的乞儿见了也向前乞讨,小公主也来者不拒的把点心都分了他们,这样一来,涌向他们的乞丐越来越多,小公主分完点心,分银子,不仅分自己的,连陈东胜带来的护卫身上的银子都施舍了出去。 乞丐们好不容易碰到这么大方的主儿,自是不愿轻易放他们走,小公主见这些乞丐得寸进尺有些不悦,可看到陈东胜准备强行驱散这些老弱病残,到底心软。 正要出声劝这些乞丐离去,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祁青远,正悄悄的转身溜走,小公主出宫的次数总共就只有几次,碰到的人自是不多,所以小公主一眼就认出了那准备溜走的人,是当年害得她不能逛夜市的人。 纤手一抬,指向祁青远的位置,娇声喊道:“喂,你站在。” 祁青远抬起的右脚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到小公主的声音,苦笑着回头,不好泄露小公主的身份,只朝她拱了拱手。 一句话不仅阻止了祁青远的离开,也打断了陈东胜的命令,小公主嘴角弯了弯,对着围着他们的二三十个乞丐说道:“我们的钱和点心都已经全部分给你们了,你们把我们围住也无济于事,不过,那边有个人欠我钱,你们可以去找他。” 二三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祁青远,祁青远目瞪口呆,他什么时候欠了小公主的钱?晕糊糊的看着那些乞丐围向他,嘴里哀声祈求着,“公子行行好,”“公子赏点吧”…… 小公主看着乞丐们目标转移,祁青远愣神的模样,心情大乐,抿唇笑道:“大坏蛋,坏了本宫的好事,还敢拿本宫的银稞子,有那么美的事儿么。” 第33节 祁青远想起小公主钻在桌子底下,威胁贿赂他的情景,脑里只剩“呵呵”两个字,叫你手贱啊。 祁青远把身上的银子都奉献出来,从乞丐的包围圈里脱身出来时,陈府的马车已经摇摇晃晃地驶出了长春坊。 祁青远抚了抚额,不能跟小公主叫板,难道去为难那一群老弱病残不成?只能安慰自己,嘴里念念有词,日行一善,就当日行一善了。 郁闷不已的祁青远在敲伍昊家的门时,才忽然想到,他是第一次来伍家,就算是普通人上门拜访,也应该买点礼物吧,更何况他还是十七年来头一次,回他姨娘的娘家。 可是银子什么的一点都没剩,好像伍俊还生了个小子,怎么着也得给点见面礼吧,可他因为要盯梢邓家,穿的是魏荠之准备的布衣,连玉佩挂件什么的全放在神机营了。 就在祁青远窘迫不已的时候,门开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妇人探出头,打量了祁青远几眼问:“请问你是……” 压下心里的窘迫,祁青远清了清嗓说:“这里可是伍府,我是伍昊的朋友,找他有些事。” 妇人摇头,“二叔在铺子里还没回来,您要找他去前街的铺子里找吧。” 眼见就要关门,祁青远补道:“那伍俊在不在家,我也是他的朋友。” 妇人有些疑惑,还是说道:“夫君在家,您稍等。”说完还是把门关上了,应该是去喊伍俊去了,祁青远暗想,他这大表嫂戒备心倒是强。 伍俊出来的很快,开门一看是祁青远惊讶不已,忙把他迎了进去,急急地吩咐妻子泡茶上果子,还大声把他母亲喊了出来。 伍舅母不明所以,还围着一个兜裙就从厨房走了出来,伍俊拉着母亲的手向他介绍道:“娘,这就是姑母的儿子,青远。” 祁青远忙走前两步行礼,“舅母安好。” 伍舅母看着一身粗布衣服,还有些脏乱的祁青远,以为这孩子出大事了,不然好好一个国公府大少爷,怎么会这副打扮,泪眼婆娑的扶起他,哽咽道:“好孩子,别怕,到舅母家就没事了啊。” 说着就吩咐不远处的两个儿媳妇,“快去打盆热水,弄些吃的来。” 祁青远忙道:“不用麻烦两位嫂嫂了,青远不饿。” 伍舅母慈爱的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道:“好孩子,到了舅母家就跟自己家一样,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吧,别闷在心里,跟舅母说说,你也好受些。” 祁青远一头雾水,亲人相见,没有抱头痛哭也就算了,这一副悲天悯人,开解安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伍俊也知道他娘可能是误会了,虽然有些不解祁青远,怎么这样一副样子,但他知道这个表弟本事不小,忙对伍舅母说:“娘,您别操心了,青远上门肯定是有事,儿子还是带他去书房吧。” 伍舅母见祁青远跟着点头,想了想才道:“还是等你媳妇把热水烧来,给你表弟洗把脸,你去把昊哥儿新做的衣服,拿给他换上了,你们再说正事吧。” 祁青远俊脸微红,明白过来,他跟魏荠之两人这几天一直忙着查私盐一事,连吃饭都是随便解决的,更别说打理自己了,刚才又被一群乞丐围着,难免有触碰,衣角衣袖都有些脏,这个样子在伍舅母看来,觉得他可能出了事,才会那么说。 看着伍舅母满是关切的样子,伍俊又赶忙到隔壁拿了新衣服给他,祁青远眼睛有些酸,亲情这种东西,祁青远好多年没有感受到了。 晕晕乎乎的净了面,又换上伍昊的衣服,还吃了小侄儿塞给他的几颗糖,祁青远才跟着伍俊进了他的书房。 伍俊招呼他坐,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别介意啊,老人家就是爱操心。” 摆摆手,祁青远感慨道:“舅母是个慈爱的长辈,你们一家的日子很温馨。” 见祁青远羡慕的神色,伍俊不愿他想到国公府不开心的事,转了话题,问道:“青远今日上门,可是有事。” 早就打好腹稿的祁青远说道:“今天是特地来找二表兄的,碰到了些难题,想找二表兄帮帮忙。” “二弟?”伍俊虽诧异,但体贴的不多问,只道:“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二弟应该要回来了,你有什么事,直接跟他说就好了。” 祁青远心里感激,这就是亲人,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问,义不容辞的给你所有。他笑着陪伍俊转了话题,一直聊到伍昊回来。 伍俊体贴的把书房让了出来,祁青远拉着伍昊在书房里密谈了半个多时辰,两兄弟才笑容满面的出了书房。 伍昊虽然没有读书的天赋,但从小机灵劲儿就足,在戏班里混了几年,懂察言观色、看人不说,还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 听到祁青远让他打探京城两大盐商的消息,和给祁青远物色几个机灵可靠的帮手,就拍着胸脯把事情揽了过来。 而且在祁青远提出,以后让他专门为祁青远收集消息时,伍昊两眼发光,一口答应下来,他并不知道祁青远是干什么的,打探那些消息有何用,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只是纯粹的信任祁青远,在伍昊心里,这个十岁就能用一个戏本子赚到几十两银子的表弟,跟着他肯定没错。 目的完美的达到了,本想直接回神机营,但伍家人热情的挽留,祁青远也被温馨的亲情熏染的心都软了,也顾不上什么任务了,一家子男女老少,亲亲热热的围在一张桌子上,吃了一顿异常美味的家常饭。 挥别伍家众人,看到活泼可爱的小侄儿,祁青远默默地在心里说了句,回头表叔就把你的礼物给你补上。 第61章 矮胖子 祁青远悠哉游哉的回到神机营时,魏荠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见到他松了好大一口气,“你小子跑哪儿去了,都快急死我了。《 。” “怎么了,魏大哥。”祁青远忙问。 “澜舟老弟受了点伤,我见你迟迟不归,还以为你也遇到了麻烦。”魏荠之解释道。 祁青远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我去找了一个朋友,让他帮我探听点消息,让魏大哥担心了。澜舟表兄是怎么受伤的?” 黄澜舟出身明德候府,祁国公第一任妻子,娶的就是明德候府的嫡长女,生下祁高格后撒手而去,按辈分来说,祁青远的确要叫他一声表兄。 魏荠之边走边说道:“他们本来盯的是龚家,但龚家今日和邓家发生了点摩擦,他们意外查到了邓家一个私盐仓库,本想去看看,不小心被邓家守卫发现了,受了点轻伤。” 大赵律例明文规定,盐商的储盐库房都是要上报给官府的,朝廷会不时查看。 “私盐仓库!”祁青远振奋起来,忙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上报大将军。” 两人说着不知觉的就回了营舍,黄澜舟听到祁青远有些激动的话语,笑道:“表弟,你想得太简单了。商人之间,最是勾心斗角,龚家和邓家一向不睦,龚家传出来的消息,不能确定真假,要是龚家陷害邓家,我们这一禀告上去,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祁青远一听就悟,看来神龙卫的要求,不是简单的收集情报上交,而是要自己抽丝拨茧探查出明确的真相,祁青远受教,摸了摸鼻子,转了话题,关心起黄澜舟的伤势。 黄澜舟的伤并不重,都是皮外伤,几人细细合计一番,现在他们最大的线索,就是邓家的那个私盐仓库,虽然有守卫,而且白天还有一番摩擦,不过明面上有龚家做挡箭牌,不会暴露他们,必须得抓紧时间去摸摸情况。 因尹自然和黄澜舟已经露了脸,所以探查的任务落到了祁青远两人身上,几人计划一番,在黄昏时出了门。 邓家的私盐仓库离码头不远,祁青远穿着褐衣薄袄,哆哆嗦嗦的捂着一个钱袋子,走近仓库前。 仓库守门的两个大汉,拿着棍子死死的盯着他,祁青远吞了两口唾沫,走上前,有些害怕的说道:“我给我大哥送钱来了,你们把他放了。”说完摊开手中的钱袋,里面是一串串铜板。 尹自然查到离仓库不远有一个底下赌场,码头上的工人白天做工,晚上大多都会去赌上两把,有时候输完了欠的钱多了,就会被扣留,让家人来赎身。 守门的两个汉子也知道,把祁青远当成拿钱赎人的倒霉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中的棍子道:“找错地方了,滚开。” 祁青远愣头愣脑的拉住其中一个守卫嚷道:“我不是把钱都给你们看了么,快把我哥给放了。” 大汉不耐烦拍开祁青远的手,用力一推,把祁青远推倒在地上,钱袋子里的铜板嚯地散落在地上。 祁青远哭嚷起来,一边慢吞吞的捡钱,一边大声嚷道:“你们怎么蛮不讲理,我都把钱送来了,不放人还打人,呜呜呜……” 两个守门的大汉恶狠狠地骂道:“小子闭上你的臭嘴,快捡起你的钱滚蛋,再嚷嚷,小心大爷修理你。” 祁青远哭嚷声更大了,抓起一把铜钱砸向两人,嘴里大叫:“没天理了,是你们让送钱来的,现在还想打人。” 他的嚷叫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这一带都是码头仓库,这个时辰还在这里的人,都是看守仓库的守卫,都探出脑袋看是怎么回事。 两个大汉气急,又像是顾忌什么,一个上前想拉起坐在地上的祁青远,一个弯下身捡起钱往自己兜里揣,嘴里骂骂咧咧,“别嚷嚷了,都说了你找错地方了,你这个混小子的脑子是被驴踢过么。” 话还没说完,仓库门就打开了,走出一个阴沉着脸的男人,不悦的喝到:“这是在干什么,他是谁。” 捡钱的大汉忙上前低低的说了几句,就被男人打了一个大耳刮子,骂道:“废物,找错地方了就让他滚,你跟他扯什么。” 祁青远眼角瞟到魏荠之,本来已经趁人不注意翻上了仓库的墙,但随即又撤了下来,皱了皱眉,装作被吓到,低头一面哆嗦着捡钱,一面透过门隙往仓库里看,除了看到一个侧着身的矮胖中年人正挥着手,其余什么都没看清。 看到同伴被打,本来拉着祁青远的大汉也赶紧请罪,沉脸男人的目光钉在祁青远身上,又扫了扫周围仓库探出头的人,冷哼道:“快让他滚,再出纰漏,小心你们的狗腿。” 祁青远慌张的捡起钱,在两个大汉的叫骂声中,仓忙跑向地下赌场的方向,赎出了早就安排好的“大哥”。 左拐右拐的在码头另一边和魏荠之几人碰了头,魏荠之皱眉道:“仓库的守卫不止五六人,我翻墙准备进去的时候,窗户上映出的人影至少有十多个,而且还有人在指挥他们搬东西,估计今晚就要转移了。” 黄澜舟可惜道:“白天我们见到的,正门两个、后门两个,库房里也只有两个,没想到他们动作怎么快。” 喝了碗热茶,祁青远才缓过来道:“我透过门缝看到了一个矮胖子,就是他在指挥,不过天太黑,没怎么看清,好像左脸下颚有一块胎记。” “唉,别管那胖子了,现在私盐已经转移,这条线索就算断了。”魏荠之无奈道。 几人又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分头盯梢,有收获再一起行动。不过天色已晚,有行动也是明天的事了,几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回了神机营。 “青远,在这边。”郭金熙一身骚包玫红锦衣,看到祁青远的身影,在二月天举着他的折扇,挥手喊道。 这几天私盐一案依然没有收获,邓家守得跟铜墙铁壁似的,一点线索都查不到,祁青远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郭金熙身上,希望他能给他提供点方向。 好不容易等到国子监的休沐日,祁青远把郭金熙约了出来,想着有求于人,吃人嘴短,就让他自己挑间酒楼,没想到这小子把地方选在了烟花之地。 祁青远上辈子连酒吧都很少去,没想到今天还逛了一次青楼。 避开几个火辣热情姑娘的明示暗示,祁青远抽着鼻子,走到郭金熙身边,问道:“你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不检点些。” 郭金熙拉着一脸嫌弃的祁青远坐下,啧啧笑道:“别装了啊,都是男人,有点爱好怎么了。” 祁青远瞧他笑得一脸灿烂样儿,无奈道:“真该把郑业也约出来,看你还好不好意思选在这种地方。” 郭金熙哈哈大笑,招呼身边的姑娘把酒给满上,眉飞色舞地说:“反正是你请客,郑业来了要怪也是怪你,关我什么事。” 感觉受了内伤的祁青远抚了抚额,同他干了一杯,正经的说道:“我找你是有正事的,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 “别啊,我还给你喊了个漂亮姑娘呢。”郭金熙阻止。 听着周围莺莺燕燕的声音,刺鼻的香味,看着郭金熙怀里娇媚的姑娘,祁青远打了个冷颤,苦着脸,求饶道:“郭大哥,郭大爷,您别玩我了,小弟真是消受不起啊。” 郭金熙见祁青远两条眉毛都要皱在一起了,笑得肚子都疼了,才勉强大发善心,同意换个地方。 两人下楼准备结账时,祁青远忽地瞟到一个矮胖子,不是因为他的体型,也不是因为他下颚的胎记,而是在一群华衣锦服的人群中,那个胖子一眼就看得出穿得是下人的衣服,但却是由这里的老鸨亲自在招呼。 祁青远两眼冒光,眼神一遍遍扫在他身上,至少有七八分确定这个胖子,就是那天晚上出现在邓家私盐仓库里的人。 郭金熙见他的脚步停下来,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玩味的问道:“你也听说了越家小少爷的事儿?” “什么事”,祁青远回问道,目光继续留在那矮胖子身上,心里在考虑要是放了郭金熙的鸽子,还能不能利索的去跟踪那矮胖子。 “昨晚越家的小少爷在翠心院同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喝了二两黄汤,不仅伤了翠心院的龟奴,还误伤了美丽的香月姐姐。喏,那个胖子就是承恩候府的管事,估计是奉命来替越沛霖谈赔偿事宜的。”郭金熙幸灾乐祸的解释。 祁青远一听,心脏猛地一跳,指了指那胖子,凑到他耳前,低声地问道:“你说那矮胖子是承恩候府的人?” 郭金熙耸耸肩,十分确切道:“是啊,越沛霖闯这种祸,又不是一次两次,这翠心院谁不认识那胖子。” 邓家私盐仓库、承恩候府、越家、礼亲王,祁青远心惊肉跳的把这些连在一起,最后看了眼那个胖子,道:“金熙,我忽然觉得我们不用换地方了,你好不容易有个休沐日,放松下也行,不过别太出格了啊。” 郭金熙古怪的撇了眼祁青远,然后怪叫道:“青远,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看上哪个漂亮妞儿,舍不得走了。” 两人插科打诨的聊到半夜,祁青远才把半醉的郭金熙送回了郭府。 在知道那个胖子是承恩候的管事时,祁青远瞬间就下了决定,不再向郭金熙打探任何消息。今晚他的收获已经够大,他不愿意,再让自己的另一个朋友牵扯到,可能事关皇子夺嫡的漩涡中来,有一个于耿就够了。 第62章 薨 揣着意外得知的重要线索,祁青远大晚上的把做着美梦的三人掀了起来,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睡意朦胧的三人瞬间恢复到满血状态。 黄澜舟在不大的营舍来回走了好几圈后,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确定那晚码头仓库里的矮胖子是承恩候府的管事?天色已晚,你又只看到一个侧脸,不会认错吧。” 第34节 “偌大的京城矮胖子何其多,但那胖子左脸的下颚上有一块胎记,我看得清清楚楚。”祁青远语气确切道。 “荠之呢,那晚你翻上墙头,可有看到什么。”尹自然紧张的求证。 魏荠之眯上双眼,努力的回忆,他确实看到一个矮胖的中年人在仓库内指挥着,不过左脸下颚的胎记…… 时间似乎都顿了下来,祁青远几人屏住呼吸,不去打扰魏荠之的回想,忽地,魏荠之大手一拍,眼里迸出光华,一字一句道:“是有个胎记,左脸下颚,椭圆的一块!” 祁青远轻笑出声,盖棺定论:“对,椭圆的一块。”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都笑出了声,这些日子没白忙活,私盐一案有了大的进展,而且还钓出了这么一条大鱼。 “成啊,你小子,去趟青楼都能找到这么重要的线索,啧啧。”心情大好的魏荠之戏谑道。 祁青远呛了两声,把戏谑之言当成他的羡慕嫉妒,朝黄澜舟问道:“表兄,接下来我们是先把消息禀告上去,还是继续查下去。” 斟酌片刻,黄澜舟道:“牵扯到了承恩侯府,就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我看还是要禀告万大师才好。你们认为如何。” 都是聪明人,牵涉到皇家,谁都不敢大意,一致决定明日一早,就把这个线索报上去,魏荠之看了眼祁青远说道:“既然是青远老弟得来的消息,那禀告万大师的事儿,也交给你了。” 祁青远点头,暗暗舒了一口气,能当面向万大师禀告这条线索,就是一次立功的机会,他太需要这个机会了。 一夜无梦,祁青远一大早就到了万大师的营房外,万大师捋着他那一把飘逸的长胡子,召见了祁青远。 “末将祁青远,参见万大师。” “祁小子,不必多礼,大清早的所为何事。”万大师是个急性子,直奔主题问他。 祁青远把这些天他们小组所查到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说到矮胖子的身份时,他注意到万大师捋着长胡子的手,有片刻的停顿。 把该禀告的都说了,祁青远静等万大师的指示,万大师捋着胡子皱皱眉头,思索片刻后才道:“你们差事办的不错,接下来重点调查邓家和越家的关系,尽快把新的藏盐仓库位置查出来,一有消息立刻上报。” “是,末将领命。”祁青远退出万大师的营房,脚下生风的回到营舍,把万大师的话告知了黄澜舟几人。 四人依旧两两分工,对龚家的探查暂时放到了一边,尹自然两人调查邓家和承恩候府的关系,魏荠之两人负责探查新的私盐仓库地点。 魏荠之用上了他手里能用的资源,祁青远也叫上伍昊帮忙。 盯梢邓府和邓家商铺的事情,都交给了魏荠之的手下,伍昊以前在码头混迹过,对码头的人和事都比较熟悉。 忙忙碌碌了几日,但收获颇微,伍昊收买了码头上的一个小头目,弄来了最近一个月码头仓库租赁的记录,但两人一一探查过,都不是私盐仓库。 大赵几个产盐的盐场都设在沿海,要把盐运到帝都来,最方便、安全的就是走水路,私盐运作自是不能大张旗鼓,而临时转移也不是一件轻松事,所以祁青远坚定的认为邓家的私盐仓库必定离码头不远。 只是帝都的码头仓库大大小小上千个,周围还有许多民宅,要不露踪迹的查到邓家的私盐仓库,不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还需要时间。 祁青远和魏荠之走在码头港口上,打扮成船工的模样,打算去应召邓家的短工招聘,每月户部从沿海运盐的官船到岸,像邓家这样的大盐商,可凭朝廷特批的盐引直接在码头领盐,祁青远两人准备混进邓家码头卸盐、搬盐的短工队伍,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伍昊领着祁青远两人,在塞了二两银子给一个码头船工的小领头后,这个黄脸汉子领着他们到了邓家的管事面前。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在码头做工,如果没有相熟的人领着,就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儿,可塞了二两银子,就能直接把他们送到邓家管事的面前。 邓家管事看是由相熟的人领来的,也没有细问身份,祁青远脸上经魏荠之涂涂抹抹一番,哪里还有公府大少爷的模样,看两人身板子都还不错,试扛两袋货物之后,邓家管事点点头,收下他们。 集齐了人数,邓家管事甩着大膀子,粗声粗气讲了几句规矩后,就让招来的短工们一一按手印,眼看就轮到祁青远按了,尹自然不知道从哪里气喘吁吁地跑到两人身边说道:“大将军有令,任务取消,立刻回营。” 魏荠之立马反应过来,焦急的大声道:“什么,你说我爹突然晕了过去,家里现在乱成一团了?” 祁青远也附和,慌道:“那我们快回去看看,娘和妹妹在家肯定不顶事。” 邓家的管事看有了意外,有些不悦,不过魏荠之软言道歉,也不能不让他们回家看撅过去的老爹吧,阴着脸挥挥手,让他们滚蛋。 祁青远不知道为什么大将军忽然下令让他们放弃调查,但是都查到这一步来了,让他放弃,他岂能甘心。 回程路上,祁青远叫来不远处一直没离开的伍昊,低低的在他耳边道:“你留下来,想办法混入邓家的储盐仓库。” 一个命令,让近两个月的辛苦全都泡了汤,不过等祁青远几人换好装束,匆匆赶回神机营,看到有人正往衙门口挂上白幡时,所有疑问都抛之脑后。 武顺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四,皇太后越氏,薨。 礼部拟定帝后以日代月服丧二十七日,皇子、王爷服一年期功之丧,公主、郡主服九个月大功之丧,功勋之家服三月缌麻孝,百姓守三日孝的孝仪。 一时之间,帝都的丝竹之音全都淹没在皇城的白幡内。 皇太后薨,圣上悲恸,缀朝五日以尽孝道,越贵妃和礼亲王一个跪于皇太后灵前,一个跪在慈宁宫中,四日四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双双昏倒在灵前,圣上得知后,亲赞礼亲王仁孝。 接着宫中就传出皇上感念礼亲王如此纯孝,一年后在护国寺,为先太后举行的周年祭斋戒祈福仪式,会由礼亲王代皇上主持的流言。 要知道,大赵历来先皇、先皇太后的周年祭斋戒祈福,都是皇太子代替皇帝完成。 坤宁宫内,怀安公主蹑手蹑脚地挥开正给陈皇后揉着太阳穴的宫女,自己轻轻的给母后揉了起来,陈皇后觉着力道有些不对,睁开假寐的双眼。 见到是自己的宝贝女儿,笑了起来,拉过怀安公主的手,道:“芮儿怎么不回寝宫歇息会儿,虽说过了头七,但明日还是要为你皇祖母守灵。” 怀安公主端起小几上的茶杯,递给陈皇后,“孩儿不累,倒是母后这几日率领诰命夫人们哭灵辛苦了,母后可是七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陈皇后看女儿表情有些忿然,就知道她肯定听到了那些传言,拍了拍怀安的手,安抚道:“芮儿放心,母后心里有数。” 怀安公主还想说什么,不过想到皇太后在时都没能让礼亲王当上太子,现在皇太后已经薨逝,她胞弟的赢面就更大了,看着陈皇后一脸憔悴,吞下口中的话,转道:“今日七弟可曾来给母后请安?” 陈皇后抿了两口茶,觉得心里一阵慰贴,正要回答女儿的话,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陈皇后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目若朗星、俊逸出尘,长相同怀安公主甚为相似,只是一个有着少年男儿的英气,一个多了分少女的娇美。 “儿臣给母后请安。”荣亲王进门行礼。 “快起来,”陈皇后示意宫女扶起荣亲王,又吩咐:“快去把小厨房备好的薏仁儿粥端两碗过来。” 拉过礼亲王的手,摸了摸,心疼的道:“已过头七,吃些薏米粥还是可以的。” 荣亲王年纪不大,但素来喜欢端着,听到陈皇后的关心之语只道:“母后别担心,除了头三天,后面儿子有进食。” 怀安公主哼了哼道:“人家是偷着吃了装没吃,你倒好,硬撑了三天滴水未进不说,名儿还被别人得了去。” 俊眉轻皱,荣亲王慢条斯理地分辨:“为皇祖母守孝是为人孙应尽的孝道,而不是去挣什么名声。” 怀安公主跳起来,揪着荣亲王的耳朵,凶凶的说:“谁拦着你不尽孝道了,我就是觉得你笨,看着别人晕倒了,你不会跟着一起晕过去?再不成,明知道他是装的,你不会掐他两把,拆穿他么。” 荣亲王缩着耳朵直躲,无奈叹道:“四姐,我当时离二哥远着呢,再说也没料到二哥就忽然晕了过去。” 陈皇后轻拍女儿的手,解救了儿子的耳朵,嗔道:“芮儿,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再说,你想让你弟弟也变成那样的人不成。” 想到连皇太后葬礼都要利用的越贵妃母子,又看了眼素来立身持正的胞弟,怀安公主瘪了嘴。 陈皇后亲自给两个孩子端了薏米粥,轻声但语气坚定地说道:“周年祭还早呢,母后早有安排。” 龙凤胎姐弟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低头吃起粥来,对自己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第63章 初长成 私盐一案因为皇太后的薨逝中断下来,皇上顾念母子之情,不愿追究越家到底在私盐一案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有邓家在朝廷的刻意打压下,迅速衰败下去。 伍昊倒是趁机查清楚了私盐仓库的位置,在邓家衰败后,仓库迅速被越家的人掌管,交替过程中,出了纰漏,让伍昊钻了空子。 新的仓库果然是在码头附近,而且就在旧仓库的斜对面,充分利用了人灯下黑的弱点,让祁青远几人忙活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不过祁青远知道了也只是知道了,不会傻得在这个时候蹦出来与越家作对,也没有上报神机营,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揣着这个消息。 三月的孝期很快就过去了,除去缌麻重新穿回甲衣后,万大师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神龙卫的特训。 自祁青远成为神龙卫的一员,算来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但因为守孝,祁青远也只是得到了象征身份的腰牌而已。 他只知道神龙卫是只忠于皇帝一人的一支精锐力量,潜伏于背后,成为皇帝在朝廷、在民间的眼睛和耳朵。 自太祖创立神龙卫以来,百余年间,神龙卫从未明着出现在世人面前,老牌的世家名门或许隐约知道皇帝手中有这样一支力量,但神龙卫内部的事情,都是雾里看花,不甚明了,这也是皇帝震慑群臣的一种手段。 神龙卫的身份是绝对保密的,要求不管面对何人何事都不允许泄露分毫,连各神龙卫兵士之间,大部分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除了这些,祁青远一概不知,而作为一名神龙卫士兵来说,祁青远也还远远不够优秀,所以每个新加入神龙卫的士兵,都会进行一次特训。 所谓特训,着重点自然是在“特”字上,从了解神龙卫传递消息的方式、暗号,到特殊情况时神龙卫的联络点和转移点;还有学习简单的易容换装术、收集打探消息的手法、对线人的联络控制…… 零零总总,几个月的特训下来,全方面的特训内容、安全隐秘的情报交接体系、分明的奖惩制度、危急情况下的逃生方法,等等等等,让祁青远见识到了古代密探的培训方式,实不输现代特工培训分毫,古人的智慧果真不可小觑。 而在“训”字方面,也是毫不放松。加倍的训练内容,近乎苛刻的要求,从体能到武力,祁青远的成长,一日千里。 那个文雅清秀的书生公子哥儿,褪去了青涩,成为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何事?”祁青远朝力行问道,今日是他休沐的日子,本来他是不想回国公府的,不过大清早力行就找了来。 “世子爷请您回府一趟。” 祁青远下意识皱眉,“世子可有说是什么事?” 力行抬头睃了祁青远一眼,吞吞吐吐道:“似乎是您的亲事定下来了。” “亲事?”祁青远讶异过后,平复下来,他已经十七岁,虚实是十八,按道理来说,大赵像他这般大的男儿,是该成亲了。 自祁青远为伍姨娘守完孝后,赵氏对祁青远的亲事就一直是敷衍态度,后来太后薨逝,功勋之家要守三个月的缌麻孝,这样拖来拖去,硬是拖到现在。 在今年国公府的年宴上,国公夫人当场拿祁青远的婚事刁难之后,赵氏又想到祁青喆今年也十五了,才开始着手为祁青远相看起来。 不过几个月过去了,不是赵氏觉得对方家的姑娘太好了,就是祁世子觉得赵氏选的姑娘太差了,一来二去,迟迟没有定下来。 不过今日看来,应该是有眉目了。 祁青远语气平淡地问:“是哪家的小姐。” “回少爷,应是明德候府的千金。近几日,明德候府的世子两次邀请世子爷赴宴,夫人也亲去了一次明德候府。” “明德侯府,黄家。”祁青远喃喃又吐出一个名字,“黄澜舟。” 祁青远眯了眯眼,吩咐:“你在这儿候着,我回营舍拿点东西。” 明德侯府是大赵开国就封赏的功勋之家,在几次皇权变更中,都保持中立,不牵涉党争,不说圣眷正浓,但也始终屹立不倒。 现任明德侯黄世詹,领京畿卫所统领之职,明德侯世子黄澜泊在禁卫军任职,小儿子黄澜舟更是入了神机营,明德侯府一片花团锦簇。 这样家世出生的小姐,就算是庶出,与祁青远论起来,都是门当户对。 看着不远处与人交谈的黄澜舟,祁青远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问一问那门亲事到底有不有他的掺和,正斟酌语句,黄澜舟已经走近他。 “表弟今日休沐,怎么没回国公府?” 祁青远有大半休沐日都不回国公府的,黄澜舟与他同一个营舍,岂能不知。见他笑眯眯地样子,祁青远哪里还不明白,叹道:“表兄看到我没回去很惊讶?” 黄澜舟微愣,接着笑起来,凑到祁青远耳边道:“看来表弟是听到风声了,怎么,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 “是,想问问表兄是何用意。”同袍一年多,祁青远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道。 黄澜舟挠了挠头发,反问:“表弟觉着我这个舅兄不好?还是嫌弃六妹妹庶出的身份?六妹妹虽是庶出,但自小是当作嫡女养在我母亲名下的。” 祁青远摇摇头,哼道:“我只是意外你操心得太多,连庶妹的婚事都管上了。” 第35节 黄澜舟一噎,想跳脚,这是笑话他婆妈了?不过看祁青远面无表情的样子,也知道他姨娘的死跟他之前议的那门亲事有关,这回他先斩后奏,是有点不够朋友。 想了想,说道:“我这不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三妹妹可是顶顶娴淑的女子,你娶回家肯定不后悔,更何况我们亲上加亲,以后我这个舅兄肯定罩着你。” 祁青远知道黄澜舟撮合这门亲事,最大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他神龙卫的身份,而且这门亲事对于祁青远来说,也已经算是不错了。 国公府的庶长孙身份尴尬,又有之前沸沸扬扬的流言一事,稍微疼姑娘的父母,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摊上赵氏那样的婆母。 而明德侯府不同,与祁国公府本就是姻亲,要是黄家小姐嫁过来,赵氏再怎么也会顾忌一二,那祁青远的后院会平顺许多;而且对于赵氏来说,祁青喆才是明德候府的嫡血表亲,她不用担心祁青远找到一个有力的妻族。 想明白这样微妙的平衡,祁青远也不再别扭,朝黄澜舟拱拱手,道:“不管怎样,还是多谢表兄能想着我,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国公府了。” 看着祁青远走远的背影,黄澜舟眯了眯眼,意味深长。 回到国公府,因找黄澜舟耽搁了一些时间,祁青远直奔祁高格的致远堂,世子爷心情颇佳,免了祁青远的礼,招呼他坐下,关心道:“在神机营可还好。” 祁青远千篇一律的回答:“儿子还好,多谢父亲关心。” “唔,”祁高格点点头,说道:“今日叫你回来,是想告知你,你的婚事我与你母亲给你相看了明德侯府的六小姐,两家商定了在先太后的周年祭之后,国公府就遣媒人上门提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祁青远这辈子出生在这个大环境下,早就死了自由恋爱的心思,起身给祁高格行了一礼道:“儿子知道了。” 祁高格看着祁青远恭敬的姿态,甚为满意,又忽地想起祁青远都十七八岁了,但一直没有通晓人事,做起了慈父,道:“前几年你还小,一直没往你身边放人,但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等会儿为父吩咐管事挑两个丫鬟,送到旷心斋去。” 这是要给他送通房丫头?祁青远恶寒,真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婉拒道:“父亲的好意儿子心领了,儿子常在军营,用不上那么多服侍的人。” 祁高格不以为意,“男人自是以事业为重,后宅不过是消遣的地方,你休沐回府的时候,多些人伺候也没什么不好。” 都这么说了,祁青远也不愿再继续跟祁高格说这个话题,反正人送到旷心斋,该怎么安排是他说了算,祁高格也管不到他床上去。 想到这儿,祁青远闷声道:“是,儿子告退。” 回了旷心斋,祁青远放松下来,许久未归,于嬷嬷几人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把祁青远伺候得美美的,他不禁感叹,还是大少爷的日子安逸啊。 还有更安逸的,祁二平动作很快,午后就送了两个水灵灵的丫鬟到了旷心斋,一个杨柳一个新柳,那酥软的小眼神,让祁青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等祁二平一走,祁青远就把两个柳交给了于嬷嬷,反正明日他就回神机营了,这两个柳帮着于嬷嬷做点针线活就挺好。 顶着于嬷嬷一副吾家有男初长成的目光,祁青远有些讪讪然的想回书房,一转头见力行那张脸哦,都快笑出花了,祁青远哼道:“你说要是梨雨知道,你对着两个姑娘笑花了脸,她会怎么做。” 力行的笑脸瞬间僵住…… 第64章 积蓄 先太后的周年祭眼看就要到了,对于指派哪个皇子主持太后的周年祭礼,到护国寺斋戒祈福,皇上迟迟没有决断,朝堂上也是分成了三系,一派中立,一派以孝为由支持礼亲王,一派拿嫡嗣说事主张荣亲王。 后宫一个皇后,一个越贵妃,也是明争暗斗,僵持不下。 就在皇帝陛下犹豫不决时,京郊一对老夫妇拿着礼亲王府的信物,抱着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跪在了礼王府门前,声称那婴儿是礼亲王流落在外的明珠,现孩子的母亲撒手而去,老两口年迈,无力抚养孩子,祈求礼亲王让婴儿认祖归宗。 这一颗小石子砸在帝都的漩涡中,迅速波澜开来,婴儿才三个多月,怀胎的时间与太后薨逝的时间太为相近。 先太后是因病逝世,在先太后缠绵病榻的那一个月,以孝著称的礼亲王还有心情去春猎,因躲避大雨留宿农家时,还宠爱了那家的女儿,并一走了之。 流言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在往日看来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现在跟孝道和责任扯上关系,成了帝都百姓津津乐道的一桩丑闻。 礼亲王当时只是觉得那农家女别有一番风情,与府里的贵妇千金们都不同,才留下了礼王府的信物,想着有空了就接她进府。 但贵人多忘事,又是太后重病期间,一来二去,礼王就把那个与他有过露水姻缘的农家女忘了,这一忘,就忘成了现在这样。 那些以孝为由为礼亲王说事的大臣,再也不好意思张口,就连皇上对礼亲王的行为,也是颇为不满。 礼王府虽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但为时已晚。 武顺二十二年三月初,武顺帝下旨:令皇七子赵英荣,代父完成先太后的周年祭礼。 神机营也接到了调派一百神机营士兵,护卫荣亲王安全的命令,万大师指派祁青远率领他的营队,执行这个任务。 这是祁青远结束神龙卫特训后,办的第一个差事,祁青远明白,万大师把这个差事派给他,不无考校的意思。 周年祭礼先是在皇城内举行,由帝后率领皇亲在奉先殿叩头诵经,第二日荣亲王至护国寺,在国师亲自主持下,进行三日的斋戒祈福,为太后安灵。 皇城自有禁卫军护卫,祁青远的任务是保护荣亲王,确保祭礼顺利完成。 祁青远一接到命令就开始行动起来,他对护国寺并不熟悉,立刻研究起从皇城到护国寺的路线,还有护国寺周边的地理环境。 护国寺立于北山,从帝都出来骑马约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两面环山,东连京畿官道,西接皇家猎场。 带着神机营的几个士兵来回走了两趟,基本摸清了明日出行的路线后,祁青远带着人奔向护国寺。 亲王代天子举行祭礼,阵势自不小,除了一百神机营士兵,还有五百禁卫军。外围的守卫工作由禁卫军负责,神机营负责的是护国寺内部,礼亲王斋戒祈福禅房外的安全。 护国寺外早有禁卫军的士兵把守,出示身份腰牌后,一名禁卫军士兵带着祁青远几人入了护国寺。 这次护卫任务的禁卫军负责人,是禁卫军偏将,朱以辉,出生信阳侯府,一位年约三十的中年人。 “末将神机营把总祁青远,参见朱将军。”祁青远行了个军礼。 朱以辉惊讶祁青远的年轻,但想到能入神机营的人都是精锐,加上神机营配备的武器,也不敢小视,示意祁青远不必多礼。 祁青远只来过护国寺一次,还是幼年的时候,对这里自是陌生。与朱以辉客气的寒暄几句后,祁青远就提出要好好熟悉护国寺一番的要求。 护国寺是皇家寺院,香火鼎盛不说,皇家每年的祈福祭祖也是由护国寺的高僧主持,皇后娘娘还曾亲至护国寺为灾民祈福。 禁卫军执行这样的任务已经亲车熟路,自有前例可循,朱将军也熟悉护国寺的情形,想着要和神机营商议布置明日的守卫分布,主动当起了领路人。 举行祭礼的大殿、礼亲王斋戒祈福的厢房,自然是祁青远重点关注的对象,还有偏殿、侧殿以及士兵们休息的厢房,祁青远都一一熟悉。 把整个护国寺走完,祁青远额头已经冒起了汗,看朱以辉脸上也带了疲惫之色,祁青远感激的朝朱以辉道:“末将对护国寺不熟悉,辛苦朱将军陪着末将走这一遭了。” 一路下来,朱以辉对这个沉稳大方的少年把总,印象颇佳,爽朗的道:“都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祁把总不必言谢。” 又见祁青远还是朝他行了一礼表示感谢,朱以辉眼里闪过一丝赞赏,扶起他,布置起明日的守卫分布和巡防值守。大殿和荣亲王斋戒的禅房,自是由神机营护卫,周围其他地方,由禁卫军接手,夜晚的巡防也是如此。 祁青远正听着朱以辉的安排,一名禁卫军士兵凑到朱以辉耳边说了句什么,就见朱以辉一脸的诧异。 挥退那个士兵,朱以辉苦笑道:“祁把总,看来之前商量的兵力分布要重新安排了。” “噢,是有什么意外不成?”祁青远看了眼那个退去的士兵。 朱以辉颔首,道:“刚接到圣命,皇后娘娘贵体有恙,怀安公主请旨至护国寺为娘娘祈福,圣上已经准了,明日公主的车架会同王爷的仪架一同出发。” “怀安公主?”祁青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轻“嘶”一声,希望这次那位刁蛮记仇的嫡公主,能别找他麻烦了。 重新确定好防卫布置,祁青远就向朱以辉提出了告辞,快马加鞭的赶回了神机营。 本想召集手下的那百名兵士,将明日的守卫布置安排下去,但一回神机营就被请到了万大师的营房。 万大师捋着胡子,看祁青远气儿还没喘匀,吩咐亲兵给他倒了碗茶,等他缓过来才笑眯眯的问道:“说说明日的安排吧。” 祁青远把行军路线、周边环境和护国寺的守卫分布,一一向万大师禀明,看万大师捋着长胡子的手异常规律,心里绷着的弦松了开来。 “嗯,就照这么办。”万大师满意的点点头,又指点他:“朱以辉虽然只是区区偏将,但也算是带兵的老手,你多向他学着点。” 祁青远暗自腹诽,什么区区偏将,那是正五品的将军好么。面上恭顺的点头:“是,末将一定多向朱将军取经。” 明日的差事安排妥当了,万大师又把祁青远召到身前,拿出一个木盒从中取出一张图纸,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赏,道:“这是根据你的意见,设计出来的投石战车的图纸,你看看,还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没有的话,就照着这样改了。” 当初祁青远之所以能进神机营,就是因为他无意中改良的一张弓剪,现在他进神机营已经两三年了,虽然一直待在器械厂,但一直没什么贡献。 不过好在军械改良本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祁青远这个半吊子,一直被万大师等人当作重点培养对象,让他加入了神龙卫不说,平日里也多加照顾。 这几个月,万大师一直在琢磨着改良投石战车,想方设法改进投石战车的性能。 投石战车在古代冷兵器作战时代,是重要的攻守城武器,利用杠杆原理,在战车上装上机枢,弹发石块,能起到大规模的杀伤作用。 祁青远结束完特训后,依旧跟在万大师身边学习打下手,自是注意到了万大师的心思,他现在一门心思的想积蓄自己的力量,所以任何能表现自己、任何能立功的机会,他都不愿意放过。 太后薨逝不满一年,私盐一案压了下来,帝都风平浪静,并没有祁青远的用武之地,索性就把目光放到了器械改良上。 把上辈子他懂得的器械理论,同这两年跟在万大师身边学到的东西,结合起来。从机枢与各杆臂的配合入手,丰富古人对杠杆原理的利用,再对筋腱绞索进行加工,他终是设计出了全新的投石战车。 祁青远把他的想法一禀报上去,万大师就两眼发光,啧啧赞叹,再加上其他大师各自的研究,一整合,如今新投石战车的设计图纸终于出来了。 知道万大师有多宝贝这张图纸,祁青远小心翼翼的捧起图纸,仔细看起来,从战车机枢和数根杆之间的纵横配合,到筋腱绞索的改造,都有了提升,他不自觉的赞道:“以现在的水平来说,这个设计已经算是最好的了。” 万大师垮了脸,哼道:“什么现在的水平,什么叫算是最好的了,它本来就是最好的,这样的攻守城利器,堪称我大赵的杀手锏。” 祁青远摸了摸鼻子,暗道失言,忙补救道:“末将的意思是说,这样高水平的设计,很好,很好。” 万大师心情颇佳,也不真计较祁青远的话,拿回图纸,小心的放好,悠悠的叹道:“老海之前说你是器械方面的天才,可观你之前在器械厂的表现,老夫还有些不信,不过现在看来,还是老海的眼光精啊。” 祁青远窘然,实不好解释其中的原因,只能默默地受了“天才”这个称号,呐呐道:“这多亏万大师对末将的教导,末将能跟在您身边学习,是末将的福气。” 万大师受用的捋了捋胡子,朝他挥挥手:“算你小子还懂得知恩,行了,下去吧,等新的投石战车出来了,记你一功。” 第65章 祭礼 周年祭礼的前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是个不眠之夜,而礼亲王府,更是灯火通明了一夜。 “都安排好了?”礼亲王板直着身体,捏了捏鼻梁,用他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 跪在书桌前的人垂低了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听到礼亲王的询问,恭敬的答道:“禀王爷,都已经安排妥当,不管成功与否,都查不到我们身上来。” “嗯,斩断所有线索,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礼亲王盯住道。 “是,属下领命。” 偌大的书房在那人退出去以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礼亲王起身站到窗口,望着皇城方向,捏紧了手掌,想着自太后薨逝,越贵妃对后宫的掌控,就越来越力不从心,几次与陈皇后争锋,都吃了暗亏。 本来太后周年祭礼的斋戒祈福,应该是他代替父皇完成,没想到关键时刻,爆出了他的丑闻,派出去调查的人已经查到,那对老夫妇在这个当口把孩子抱来,是一直有人暗中怂样,所以才会让老七得到这个机会,所以他才会被父皇责骂。 所以朝堂上立嫡的呼声才越来越高! 猛地一掌劈向窗台,礼亲王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前朝后宫皆被压制,他再不做点什么,那些人就真的把他当成软柿子捏了。 “是你们逼本王的。”礼亲王喃喃自语道。 武顺二十二年三月二十四,是先太后的周年祭礼,皇帝率宗室皇亲至奉先殿磕头诵经,为太后安灵。 翌日,皇七子赵英荣代父至护国寺进行三天的斋戒祈福。 亲王出行,长街戒严,禁卫军朱将军率领五百禁卫军,和一百神机营士兵,护卫荣亲王的安全。 祁青远骑着马跟在礼亲王的仪架后面,颇为悠闲,帝都乃京畿重地,有重兵把守,荣亲王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六百士兵护卫,不过是显示亲王的身份罢了。所以这一个护卫的差事在他看来甚是轻松。 他的目光倒是不时瞟到后面那架朱轮马车上,里面坐的自是怀安公主,想到与那个小姑娘的两次偶遇,都不太愉快,祁青远收回了目光,暗道还是离小公主远一点好。 浩浩荡荡一行人终于在辰时抵达了护国寺的山脚下,护国寺屹立在半山腰上,要想上山,再尊贵的人也只能自己攀上那长长的石阶。 第36节 只见亲王仪架里下来一位着墨衣锦缎的少年,轮廓清晰的脸颊,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因未成年,头发齐肩而下,只是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着,衬着四爪银龙的图案,清贵俊逸,别有一番风华。 “禀王爷,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只能徒步而上。”朱以辉向荣亲王拱手道。 荣亲王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架朱轮马车,马车虽然停了下来,但车上的人并没有下来,荣亲王到护国寺是为了先太后的周年祭礼,怀安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女子不入嗣的规矩在,所以不能与荣亲王一同上山。 荣亲王走到朱轮马车前,对着窗子低低说了几句,才抬步登向半山腰。 护国寺住持苦一大师,带着护国寺一众高僧,亲迎荣亲王,一番准备后,荣亲王在苦一国师的引导下,开始了祭礼。 巍峨肃穆的宝殿内,荣亲王虔诚的跪在最前方,跟着苦一大师一句一段的念起祭词,身后跪着护国寺的一众高僧护法。 祁青远守在宝殿门口,看着乌乌泱泱的一群和尚,几个时辰嘴不停的念着大段大段的佛经,脑门儿突突的疼。 等到祭礼祈福仪式完成,荣亲王沐浴更衣后,进了禅房,开始了三日的斋戒。 荣亲王斋戒的禅房,被神机营士兵里三成外三成的保护起来,连只鸟都飞不进去。祁青远甚至不用亲自把守,只要时不时的到禅房外巡视一番即可。 护国寺因先太后的周年祭礼,封了寺门,只有等荣亲王斋戒完后,普通百姓才能来上香祈福。 平日里香火鼎盛,门庭若市的护国寺,这两日安静异常,偌大的寺庙,除了在斋戒的荣亲王,香客只有一位。 皇后娘娘在开春之际忽然病倒,缠绵病榻半月有余都不曾康复,怀安公主急得跳脚,特旨请求到护国寺为母亲祈福。 本来恰逢太后的周年祭礼,她这样的要求是不会被允准的,但皇上看一向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为了她母后的病,人都瘦了一圈,又欣慰又心疼,只好大手一挥,准了。 怀安公主为了自家母后,难得静下来,乖巧的吃斋念佛,或是真有神佛,皇后娘娘的病还真有了起色,消息传到护国寺,小公主沉了半月的小脸终于露了笑。 既然陈皇后的病已经好转,小公主也没心思打坐念经了,想着到护国寺已经三日,但一直没有好好逛逛,心情大好的小公主给佛祖道了几声罪后,带着两个丫鬟踏出了禅房。 怀安公主也是第一次来护国寺,胡乱转了半天后,除了一排排禅室,什么好风景都没看到。 小公主有些不高兴,拦下路过的一个小沙弥,问道:“小师傅,护国寺是皇家寺院,不会只有这一排排屋子吧。” 忽然被路的小沙弥,看着一脸不悦的小公主,哆哆嗦嗦道:“回公主殿下,这里平日是,是供香客歇息时的禅院,自然都是厢房。” “那你说说,护国寺好玩的地方在哪里”小公主眼神亮晶晶的问道。 “好玩?这是寺庙,没有好玩的地方。”小和尚无辜的回答。 见小公主听到他的话,眼里的神采一下就黯淡下去,脱口道:“公主殿下可以去桃花林看看,我们寺院的桃林,在帝都都是一景。” 小公主满意的点点头,顺着小沙弥指的方向而去,等小沙弥回过神来,脸都皱成了苦瓜,喃喃道:“坏了,现在去桃花林的路被禁行了。” 一路东行,小公主兴致盎然,对小沙弥口中的帝都一景甚为期待,可走到一道垂花门时,被拦了下来。 今日已经是荣亲王斋戒的第三天,只要午时一过,先太后的周年祭礼就算完成了。现在已过辰时,祁青远巡视完守卫后,着手安排起回程事宜。 等荣亲王斋戒完毕,用了午膳休息后,就能回京了。这三日荣亲王除了饮了些清水,什么食物都没沾过,所以祁青远首先要操心的就是荣亲王的午膳。 荣亲王的亲随正同祁青远商议荣亲王用膳的地点,曹大洋凑到祁青远耳边道:“把总,手下几个兄弟冒犯了怀安公主,公主正发脾气呢,您去看看吧。” 祁青远一滞,要不是荣亲王府的人在眼前,险些失态,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会惹上那个小姑奶奶。 迅速的安排好荣亲王午膳的护卫工作,火烧火燎的赶到了垂花门。 远远地瞧见怀安公主带着两名侍女,表情不耐烦的站在垂花门前,四名神机营士兵低头怂脑的把路给堵得严严实实。 祁青远干咳一声,四名神机营士兵赶紧把路让开,祁青远硬着头皮行礼道:“末将参见公主。” 怀安公主一看,哎哟,是熟人啊,似乎明悟了什么,跺了跺脚,眯着眼说道:“本宫说几个小卒哪里来的胆子拦本宫的路,原来是你啊。” 小公主的话音一落,那几个神机营士兵诧异的目光刷刷的聚在祁青远身上,祁青远听这小姑奶奶话里有话,怕她误会,斟酌道:“末将等人军令在身,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公主殿下,请公主恕罪。” 怀安公主轻飘飘地瞟了祁青远几眼,慢条斯理道:“不知道是何军令,让几个小卒敢阻拦当朝公主的路。” 祁青远忙解释:“末将神机营把总,奉圣上之命护卫荣亲王与公主殿下的安全。这条路是通往荣王爷斋戒禅室的必经之路,所以末将命人把守在此,不是为了阻拦公主。” “既然如此,那就把路让开。”怀安公主傲声命令道。 祁青远头皮发麻,不知道这个小姑奶奶要干什么,试探道:“今日是荣王爷斋戒最后一日,还有一个多时辰,斋戒就结束了,公主有事,可以直接吩咐末将。” 小公主哪里有耐心跟祁青远在这里扯东扯西,不耐烦道:“本宫已经说过了,不会打扰七弟的斋戒之礼。” 回头望了那几个神机营士兵一眼,见那几个士兵摇头,示意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要到哪里去,祁青远问道:“那公主殿下是……” “放肆,本宫想去哪里,还要向你交代不成。”小公主耐心告罄,说完也不客气了,直接就往里走,祁青远几人哪里敢真拦,眼睁睁看着小公主暴走。 曹大洋傻眼问道:“把总,您看,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怎么办,可也不能就让这位小姑奶奶就这么走了吧,总得问清楚她上哪儿,干什么吧,整个东院都在神机营的布控下,还有荣亲王带来的亲随,一百多个大男人,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真把公主冲撞了,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带着曹大洋追在小公主身后,祁青远忙道:“公主殿下,您还是请回把,这整个东院都是神机营的士兵,您身份尊贵……” 怀安公主忽地停下,打断祁青远的念念叨叨,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道:“看你也是个小头头,既然你怕本宫被你手下的士兵冲撞了,那就由你在前面开道吧,本宫要去那边的桃花林。” 第66章 兔子 祁青远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这位小姑奶奶只是想看看风景,他前几日熟悉护国寺地形时,也去看过那一片桃花林,桃花盛开,的确美不胜收。 想着至少还有一个时辰荣亲王的斋戒才结束,还是顺了小公主的心思比较好。 祁青远转头吩咐曹大洋道:“防卫安排的事,先交给你了,再找两个兄弟,把去桃花林的路清出来,在远处警戒。” 曹大洋领命而去,祁青远朝小公主道:“公主请稍等,末将已经派人清场了。” 小公主总算是满意了,矜持的点点头。 祁青远站在五六步外,微垂着头打量静静站在那里的小公主,一绺青丝微微飞舞,细长的柳眉,灵动的双眼,秀挺的瑶鼻,微微泛红的玉腮,如玉脂般的雪肌,像一个精美的瓷娃娃。 可这个瓷娃娃是长了刺的,祁青远回想起第一次见面就被小公主狠狠踩了一脚;第二次见面这位小姑奶奶毫不留情的收拾了骆三少一顿;第三次偶遇更糟糕,耍得他被一群乞丐包围。 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把总,已经安排好了。”冯卫禀报道,他是祁青远手下的一个营总。 “唔,你和黑刚跟着我,其余人都散开些。”祁青远看了眼从桃花林一路退出来的守卫,上前两步,恭声道:“末将这就为您领路,公主请。” 怀安公主等得有些无聊,见祁青远终于安排好了,迈着莲步,施施然跟在祁青远身后走向桃花林。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映浅红。 护国寺桃花林的景色,果真绝色。一排排相间的桃树,都盛放开来,粉白相间的桃花深深浅浅地盛开着,花团锦簇,肆意的绽放着其最柔美的身姿。 树下偶有发芽的嫩草,青青绿绿,不少草尖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春风吹拂娇嫩的枝丫,纷纷扬扬的花瓣被风卷起,随风翩然起舞,空气中飘零这丝丝清香,沁人心脾。 小公主拈下飘落到香肩的花瓣,送到鼻尖嗅了嗅,弯了弯嘴角,娇声赞道:“小和尚果然没有糊弄本宫,这里的桃花的确很美。” 她的侍女山彤笑着附和:“可不是,宫里也有桃花树,不过没有这里的桃树多,这么大一片,粉粉嫩嫩一眼望不到头,至少也有几百棵桃树吧。” 小公主点头,加快了步子,“是很大,我们往里面走走,可以数数到底有多少棵。” 祁青远前几日就已经欣赏过这里的美景,自是不会像几个小姑娘这么激动,远远的带着冯卫两人跟在后面。 怀安公主这次出行匆忙,又是跟着荣亲王的仪架一起走,并没有带护卫的人,只带了两个嬷嬷,四个丫鬟。 现在带着身边的是她的大丫鬟山彤和紫鱼,只比小公主大两三岁,能得小公主亲睐的人,脾性自对小公主的胃口。 平日在宫里还拘束着,现在被大自然的美景所吸引,本性也显露出来,小公主说要数数到底有几棵桃树本是玩笑话,可两个丫鬟倒是当了真。 小公主当评判,两个丫鬟一个数左边,一个数右边,还比赛谁数得快。 祁青远有些哭笑不得,这林子这么大一片,桃树排列又不规律,哪里能数得清,小姑娘的世界果然奇异。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两个丫头都混乱起来,一个忘了数是多少,一个不确定某棵数之前有没有数过。 山彤眼巴巴的问怀安公主:“公主,奴婢刚才数到哪儿来着?” 小公主想了想,摊摊手,“本宫也没有记住。” 又看同样迷迷糊糊的紫鱼,小公主嘻嘻笑道:“多亏现在才三月,只能数树,要是晚几个月来,树上结了果子,让你们来数,你们更是数不清。” 两个丫头被小公主揶揄得小脸通红,祁青远几人远远听见也忍不住扯开嘴角。 探讨到底有多少棵桃树的事自是放到了一边,小公主带着两个侍女,继续往前,欢快的行走在桃林间,不时传来嬉笑声。 忽地,祁青远见小公主的步伐停了下来,以为几个小姑娘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也示意冯卫两人停下脚步,他们只需要远远的跟在身后,保护公主的安全就好。 但看到怀安公主和两个侍女齐齐转过头来,默契的都把手指放到嘴边,另一只手挥舞着召唤他们上前。 祁青远有些莫名,看着前面怀安公主一脸惊喜的表情,直觉又有幺蛾子了,但又不能不听使唤,硬着头皮一边上前几步,一边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话音一落,就听到前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声,眼前白影一闪,祁青远还没来得及仔细分辨是什么东西时,就听到小公主压着嗓音,微微怒道:“不是让你噤声嘛,现在把小兔子吓走了怎么办。” 小兔子?祁青远恍然,终于明白怀安公主几人把手指放到唇边的意思。 可是兔子都已经跑了,他能怎么办。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本公主的兔子找回来。”怀安公主急声吩咐道。 冯卫两人看着祁青远,神机营治军严明,在这里他们只会听祁青远的命令。 祁青远看着小公主瞪得大大的眼睛,着急的样子,哀叹,这逃跑的兔子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抓回来的,可他知道这个小姑奶奶的厉害,不能不找啊,立刻出声道:“分头搜索,活捉猎物,不要伤了公主殿下的宠物。” “是。”冯卫两人领命,向着兔子窜逃的方向而去。 小公主也迈开莲步,急急的追过去,跑了几步,回头见祁青远不紧不慢的跟在身后,娇声斥道:“你这个罪魁祸首,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去把兔子给本宫追回来呀。” 祁青远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末将的手下已经追去了,末将跟在公主身后,是要保护您的安全。” “本宫哪里不安全了。”小公主扬声道:“难道这些桃树桃花还能怎么着本宫不成,你也去,一定要把那只兔子给捉回来。” 祁青远往四周看了一番,的确没什么不安全的,拱拱手,认命道:“末将领命。” 说完,飞快地跑了出去,搜寻起公主的宠物来。 只是桃林太大,兔子又太小,还是活物,哪里能找得到,寻寻觅觅,三个神机营精锐,愣是对一只兔子毫无办法。 冯卫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把总,这林子实在太大,我们又只有三个人,找不到啊。” 黑刚也接嘴:“那东西身材娇小,及其灵活,就是找到了也不容易抓住。” 祁青远也是气喘吁吁,心道,他也知道不好抓,可要是没找到,小公主那里怎么交差?咬咬牙,吐出三个字:“继续找!” 这一找就找了大半个时辰,这片桃林都被祁青远几人找遍了,但那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兔子,依旧不见踪影。 祁青远抬头看了看太阳,有些着急,马上就要到午时了,荣亲王斋戒就要结束,他还有好多事要安排,可现在却被困在这桃林,找什么兔子! 又耐下心来找了片刻,祁青远擦擦额角的汗水,召回冯卫两人,示意不再做无用功,还是请罪认罚痛快些。 小公主带着两个侍女站在桃树下等待着,一开始几个姑娘也四处寻找着兔子的踪迹,可找了一会儿,脚就开始酸软起来,不说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就是她的两个丫鬟,平日里也是娇滴滴的,只好寻了个阴凉地,等着祁青远几人的消息。 第37节 可没等回祁青远几人,倒是等来了另外两个神机营士兵。 “末将参见公主殿下。”曹大洋两人行礼请安,诧异怎么没看到祁青远的身影,眼看就要到午时了,护国寺的沙弥已经把将士们的午膳送了过来,可祁青远没回来,手下的人怎么能吃。 午时一到,荣亲王的斋戒就结束了,就要准备回京事宜,留给兵士们用饭的时间不多,曹大洋只得带人找了来。 小公主等得又累又饿,迟迟不见祁青远几人把兔子找回来,正不高兴呢,见又来了两个神机营士兵,立刻吩咐道:“你们也去,去把本宫的兔子找回来。” 曹大洋有些懵,不懂怎么要找兔子,正要开口请示,就见祁青远三人回来了。 “末将办事不力,没有抓到那只兔子,请公主责罚。”祁青远请罪道。 小公主有些失望,她年幼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波斯猫,但有一次那只波斯猫意外抓伤了她的手,陈皇后心疼,就再也不允许她养宠物。 今日在那棵桃花树下,落英缤纷的花瓣中,看到那只毛茸茸的兔子,小公主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本想让祁青远他们把兔子抓起来,让她带回皇宫,求母后应允让她养,兔子没有爪子,肯定不会抓伤她了。 可没想到祁青远一出声,那小东西拔腿就不见了兔影,找都找不到。 小公主看着祁青远三人脸上都布了汗水,忐忑不安的向她请罪,意兴阑珊,“算了,没找着就没找着吧。” 说完就带着两个侍女往回走,神机营的士兵找了来,小公主也意识到了时辰,不再逗留。 祁青远松了口气,忙问曹大洋:“可是有事?” 曹大洋解释道:“快午时了,护国寺的小师傅已经把午膳送来了,兄弟们都等着您回去开饭呢。” 祁青远点头,正要说话,就见小公主回头,到底意难平,娇哼道:“吓跑本宫的兔子,罚你们今日不准用午膳。” 曹大洋张大嘴巴愣神,朝祁青远看去,祁青远丢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暗道:只是罚不许吃午膳而已,已经是最轻松的了。 第67章 迷药 “出发!”随着朱以辉一声令下,几百兵士整装待发,护着荣亲王和怀安公主的车架,缓缓驶回帝都。 祁青远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暗叹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回程可不比来程,如果真有人胆敢对荣亲王不利,那这是最后也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护国寺离帝都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以他们的行军速度,一个多时辰就能回京,不过马车才驶一刻多钟,怀安公主的朱轮华盖马车里,就传出焦急的声音。 “停车!来人。” 娇嫩的声音在只有车轮轱辘声的大军中,尤显清晰,祁青远拧了眉,抬手示意放慢速度,驱马靠近怀安公主的马车,询问道:“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马车门忽地吱嘎一声打开,怀安公主精致的脸庞探了出来,焦声道:“本宫的两个侍女和嬷嬷忽然晕了过去。” 三个人都忽然晕了过去?祁青远神色一肃,朝冯卫吩咐道:“立刻停止前行,去请朱将军,还有把黑刚也叫来。” 说完翻身下马,朝公主行了一礼:“请公主殿下暂下马车,末将要看看您侍女和嬷嬷的情况。” 这时候的怀安公主还是分得清轻重,依言下了马车,走到后面的平盖马车前,这辆马车里坐的是伺候怀安公主的另外几个侍女。 赶车的禁卫军连忙打开马车门,见里面的两个丫鬟、一个嬷嬷也都倒在马车上,不醒人事,连忙大声道:“大人,这几个人也都昏过去了。” 祁青远握紧腰间的佩剑,快步走到马车前,朝黑刚示意,黑刚也顾不上礼节,探上那个嬷嬷的手腕探起脉来,片刻后,神色凝重的禀告道:“把总,应该是中了迷药,那几位姑娘的脉象也是如此。” “迷药!”朱将军闻声赶来,听到难以置信的问:“公主身边伺候的人,为何会中迷药?” 这不对劲!来不及跟朱将军追究这些,祁青远凛声道:“曹大洋保护好公主,朱将军,我们快去看看王爷。” 说完拔腿就往荣亲王的车架走去,祁青远心觉不妙,马车停下已经有些时候,作为怀安公主的胞弟,公主的侍女出了事,荣亲王岂会不管不问? “末将神机营把总,有要事禀告王爷。”祁青远还没走到马车前,就开口道。 亲王车架里一片寂静,朱以辉此刻也面色阴沉,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出手,推开了马车的门,荣亲王和他的两人亲随都倒在马车里,祁青远颤抖的将指尖凑到荣亲王的鼻下,深深吐出一口气,还好,还有呼吸。 黑钢立刻替荣亲王把起脉来,也是松了一口气,道:“也是中了迷药。” “是什么迷药,可能解?”祁青远问道。 黑刚又仔细探了探脉,摇摇头,“末将医术浅薄,具体是哪种迷药,末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不过看药性和发作的时间,迷药摄入体内的时间至少已有两个时辰。” 把时间一算,朱以辉迅速反应过来,召来亲兵,责问道:“当值的勤务兵何在?把勤务营的人都给本将叫过来。” 亲兵领命而去,可还没走远,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接着周围的士兵像多米诺骨牌一般,晕晕晃晃,接连倒下,不出片刻,五百禁卫军、一百神机营士兵,站着的只有十余人! 朱以辉伸手扶住身旁的一个禁卫军,拍着他的脸,呼道:“北天,你醒醒。”可是那个叫北天的禁卫军却一丝反应也无。 曹大洋护着公主连忙走到祁青远身边,几个没倒下的神机营士兵也立刻向祁青远靠拢,隔开朱以辉,把荣亲王的车架护卫起来,架起弓弩,对向朱以辉。 朱以辉来不及震惊为何几百士兵会齐齐倒下,转头看到神机营士兵的举动,怒声问道:“祁把总,这是何意!” 迷药、倒下的士兵,还站着的士兵,祁青远脑子转得飞快,瞬间又了判断,能让几乎所有人都中招的机会,只有一个。 祁青远不理会朱以辉的质问,看着倒地的士兵,蹙着眉头朝怀安公主问道:“今日公主殿下可曾用午膳?” 怀安公主对胞弟的安危早就担忧不已,要不是曹大洋拦着,早就来寻荣亲王,一靠近荣亲王的车架,看到昏迷的荣亲王,小公主惊慌失措的爬进车内,轻轻的叫着荣亲王的名字,试图唤醒他,听到祁青远的询问,摇了摇头,道:“本宫今日心情不佳,只用了两块糕点而已。” 祁青远又看了眼没倒下的几个神机营士兵,冯卫、黑刚、曹大洋还有他自己,都是被小公主处罚,不许他们用午膳,剩下的四人是阻拦了公主去路的那几人,也没敢用午膳。而怀安公主,想必是因为没抓到那只小兔子,心情不好,没心思用午膳,才逃过一劫。 荣亲王斋戒三日没有进食,饭量最大,估计下的药量也是最大,药性最先发作,所以连两个亲随都晕厥过去,因为在马车里,才没有被发现。 而伺候公主的人,到底是女眷,身子要弱些,药性提前发作,才让祁青远等人发现了端倪。 那禁卫军呢,祁青远冷眼看着,没有被迷倒的除了朱以辉,只有两个人,此刻也聚集在了朱将军身边,同神机营等人对峙着。 正当侥幸没有被迷倒的神机营和禁卫军士兵对峙时,离他们一二十里外,早已埋伏了四五十个蒙面人,一个瘦弱的男子低声说道:“大哥,去探路的人回报说,荣亲王的车架忽然停了下来,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那被叫作大哥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恶声道:“发现了又如何,迷药已下,只要时辰一到,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 另一个大汉也道:“对,要不是只有下迷药无色无味,直接给他们来几包毒药,还省了我们的功夫。” 那干瘦男子还是有些担忧,“大哥,到底是朝廷亲王,要是被发现是我们做的,是要诛九族的。” 那大汉阴笑道:“三弟不用担心,这里是京郊,官道离我们不过几十里,做完这一笔,拿好酬金,天高皇帝远,我们这一辈子都不愁钱花了。” 那大哥也点头道:“我们兄弟落草为寇,与官兵打交道这么多年,还怕他们不成。这笔生意你们也知道,我们是不得不做,把柄在人家手上,如果不做,等着我们的也是死。那什么王爷的护卫都被下了迷药,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头颅早就搬家,我们也早就跑了。” 干瘦男子被劝服,又等了片刻后,道:“大哥,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要不我先带几个兄弟去看看。” 大哥点点头,叮嘱道:“不要轻举妄动,官兵人多势众,等迷药的药性发作了,我们再动手。” 干瘦男子领命,带了十多个兄弟而去。 而这一边,祁青远抬眼向四周望去,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沉声说到:“朱将军,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他们被人下了药,而能迷倒所有人的机会,又把时间掐得这么准的,只能是众人的午膳。 神机营负责护卫王爷和公主的安全,而外围的一应事宜,包括所有人的膳食,都是禁卫军负责,您是不是要给王爷和公主一个交代。” 朱以辉也早就想到了,条理分明解释道:“祁把总,本将乃信阳侯府嫡子嫡孙,又是禁卫军的偏将军,怎么会谋害皇子皇女。 本将没有被迷倒,乃是因为本将平日里无肉不欢,在护国寺三日,都是清茶淡饭,本将军嘴里快淡出鸟来了,想着马上就回京了,所以才没有吃。” 祁青远沉默,谋害皇子皇女,乃是诛族的大罪,信阳侯一族少说也有千人,朱以辉应该没那个胆子,而且万大师曾提点祁青远,要他多向朱以辉学习带兵的本事,那就更说明朱以辉是能相信的。 思索片刻,祁青远抬手示意曹大洋几人放下武器,瞟向朱以辉身边的两人道:“末将是相信您的,可问题一定是出在禁卫军身上,多有得罪,望将军海涵。” 朱以辉苦笑,拔出佩剑,指向身后的两名禁卫军,喝道:“你们两人为何没有中迷药。” 祁青远一边听着两名禁卫军的解释,一个说是肚子不舒服,一个说是吃的是早上剩余的干粮,两人因不同的理由幸免于难。 一边吩咐黑刚把昏迷的荣亲王背起,快速说道:“朱将军,内奸的事还是先放下,末将担心既然有人下迷药,那自然还会有后手,现在还站着的只有我们几个人,还是保护王爷和公主的安全为重。” 朱以辉打量着四周,皱着眉道:“前方就是转角,如有埋伏,肯定就是在那里,但回护国寺搬救兵,光是那上千步石阶,都要消耗不少时间,还是就地隐蔽吧。” 他们现在的位置,前面是伏兵,后面是回护国寺的路,两面环山,祁青远曾经侦察过地形,也是打算利用就地隐蔽。 祁青远点点头,弯身取下一个昏迷神机营士兵的弓弩递给朱以辉,指着左边的山林道:“既然如此,那朱将军带着两名神机营士兵领头,黑刚背着王爷,冯卫带两人护着公主,往林子里走。大洋和两位禁卫军兄弟,跟我断后。” 本来朱以辉的军阶要比祁青远高,可现在的情形,祁青远明显不信任禁卫军,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朱以辉虽不悦,但神机营人多兵器精,祁青远安排的也井井有条,也就照他的安排,带着几人往山上登去。 第68章 李代桃僵 干瘦男子悄悄带着人,远远地就看见大片官兵倒在地上,干瘦男子兴奋的搓了搓手,挥道:“泥鳅回去禀告大哥,官兵已经被迷倒,其他人跟我走,早点割下猎物的头颅换赏钱。” 十多个悍匪蒙着面提着刀,兴冲冲地杀向荣亲王的车架,突地一个精壮男子失声道:“三哥快看,有人往山林里跑了。” 干瘦男子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十余个着盔甲的官兵正使劲的往山坡上钻,干瘦男子猛地跑向马车,推开一看,马车里昏迷的人不是画像上的人,大呼道:“他们跑了,追!一定要割下那人的头颅。” 朱以辉等人又要背着昏迷的荣亲王,还要护着娇滴滴的怀安公主,速度哪里快得起来,才爬了一半的路程,光秃秃的斜坡地,连草都没几根,一眼就能看到人影,眼看着十多个蒙面刺客追了上来。 祁青远沉声说道:“按先前商量的,你们继续往上爬,只要进了林子,往林木茂盛的地方躲,我来断后。” 说完转身支起弓弩,瞄向悍匪,轻轻一按,“嗖”的一声,三十六支箭矢齐发,瞬间有四五个悍匪的惨叫声传来。 曹大洋的弓弩也发动起来,十多个悍匪的追击被压制下来,那干瘦男子小臂中了一箭,疼得咬牙,大喊道:“低头、趴下,躲起来。” 祁青远和曹大洋一前一后,相互配合着,给朱以辉他们争取了逃跑的时间,可弓弩的射程只有六百步,而且箭矢的数量到底有限,只要一停止射箭,悍匪就会冒头。 眼看两人的箭矢越来越少,曹大洋焦声道:“把总,这样下去不行的,只要箭矢一用完,他们就会扑上来,而且刚才还有一个人回头报信去了,他们肯定还有援手。 是啊,肯定还有援手,现在看到的才十多个人,而且刚才听到有人称那领头的叫三哥,排行老三的来了,老大老二肯定也不远了,必须速战速决。 祁青远猛地抬手,示意曹大洋停止射箭,拔出佩剑,厉声道:“他们受伤的人也不少,与其让他们躲着消耗时间、消耗我们的箭矢,还不如正面对战,杀!” 两个禁卫军士兵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冲在最前方,与箭矢一停就冲上前的悍匪,交战在一起,四个官兵对上七个悍匪。 祁青远是第一次真刀真枪的与人拼杀,一个高壮的男人抡起他的大刀劈过来,祁青远挥剑挡住,侧身一转,抬脚踢向那人的腰间。 高壮男人猛地向后一倒,大刀砰的落在地上,想要捡起,祁青远快步向前,狠狠踩住他的手,正要举剑刺向他的脖子,就感受到身后的刀锋袭来,身子往后一仰,避过身后人的偷袭,再一个转身,反手把剑刺进了偷袭他人的胸膛。 被刺中的人瞪大了眼睛,武器落地,还不罢休,一手紧紧握住祁青远的佩剑,一手抓住祁青远的手,不让他脱身。 就在祁青远摆脱的当口,刚才与他对战的高壮男人,忍着腰间的疼痛,用他被踩得青肿的手,捡起大刀,用力往祁青远背后一砍。 这次祁青远没能躲过那一刀,虽然从被他刺中男人的眼里,看到了向他袭来的刀光,但是他被那个男人紧紧抓住,一时没能脱身,只好用力的侧了身子,本是砍向他脑袋的大刀,砍到了他的左肩上。 祁青远闷哼一声,手脚并用,一脚把死死抓住他的男人揣倒在地,一手拔出佩剑,反身刺向精壮男人的腹部。 两个悍匪死在他的手下,祁青远握着剑的手微微颤了颤,来不及多想,就感受到了后背左肩的疼痛,用力的转头看了看,虽然血流不止,但伤口应该不深,祁青远无比庆幸刚才他狠狠地踩了那人的手,不然这一刀下来,他的整个肩膀都废了。 曹大洋等人的拼斗也分出了结果,虽然都负了伤,但好歹死的都是悍匪,几个满身鲜血的人,相互支撑起,大口喘气。 祁青远缓过气来,抬眼凝视着远处,权衡一番,召来曹大洋,指着下面被迷晕的几百官兵道:“你马上躺到他们中间,装作被迷晕的样子,等伏击我们的人追上山后,立刻快马回京报信。” 曹大洋抹了抹脸颊上的血水,取下箭篓交给祁青远,拱手道:“末将一定会尽快把援军带来,您撑住。” 说完快步跑到几个昏迷的神机营士兵身边,握紧佩刀,闭眼躺下。 祁青远也不敢耽搁,领着两名禁卫军往斜坡上爬去。 悍匪老大领着剩下的三四十个悍匪赶到的时候,祁青远三人已经爬了大半个山坡,看着十多个兄弟的尸体,悍匪老大发指眦裂,抡起长刀指着几人的背影,咆哮道:“追上去,割下目标的头颅换赏钱,杀了他们三个为老三报仇,杀!” 第38节 祁青远听着身后的怒吼声,头皮发麻,现在只能尽快的爬上山坡,占领制高点,给朱以辉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再想办法逃命。 就在祁青远三人上山的一瞬间,朱以辉抬手一挥,铺天的箭矢射向山下紧追不舍的悍匪,祁青远一愣之后,俊脸涨红,怒声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怀安公主拦住本欲出声的冯卫,向前一步,一脸严肃道:“是本宫吩咐朱将军留在这里的,本宫有一事想与祁将军商量。” 祁青远怒气上涌,厉声呵斥道:“生死关头,岂容你耍公主脾气,冯卫,护着王爷、公主走。” “谁说本宫在耍公主脾气,难道在你看来,本宫就是如此轻重不分的人么。”怀安公主的声音也扬了起来,定定地看着祁青远,眼里的光华灼灼逼人。 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祁青远瞬间回想到那年怀安公主与骆斌打赌时,就是这样的表情,他看了看朱以辉,见他镇定的指挥着四个神机营兵士相互配合着射弩,压得山下的悍匪一时间寸步难行。 怀安公主见他一滞,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脚道:“本宫的脚崴了,要是与朱将军等人一起,会拖累他们的速度。” 说着偏头柔柔地看了眼靠在黑刚身上昏迷不醒的荣亲王,继续说道:“本宫与七弟,一胎双生,相貌有八分相似,小时候连父皇都会认错我们,为了确保七弟能安全回宫,本宫决定兵分两路,祁将军认为如何?” 兵分两路、李代桃僵! 祁青远震惊的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怀安公主,这还是那个娇滴滴,趾高气扬的嚷着让他抓兔子的小姑娘么? 他这才发现,怀安公主身上的外衣,是荣亲王的四爪金龙服,发上的珠钗也卸了下来,一头青丝也挽成了少年郎的发髻。 祁青远有片刻晃神,以现在的情形来说,怀安公主的提议肯定是最好的,他们的战力本就只有八九人,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而山下的刺客,却有几十人之多,一旦箭矢用尽,等待他们的就是围杀,到时候可能一个都走不了。 可是如果李代桃僵,以荣亲王和怀安公主相似的样貌,吸引刺客的注意,分开逃亡,有很大可能能保证荣亲王的安全,却是要拿怀安公主的命来换,还有护卫公主的人,也难逃一劫。 祁青远下意识蹙眉,问道:“朱将军的意思呢。” “末将一切听公主殿下的吩咐,兵分两路,只要进了林子里,就有机会找到躲藏的地方。荣亲王的车架迟迟未归,最多两个时辰,就会有援军找来。”朱以辉坚定的表明立场。 在朱以辉看来,虽然同为皇嗣,但荣亲王的命却要比怀安公主的命贵重得多,这次禁卫军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如果不能护着荣亲王安全回宫,连信阳侯府都要受到牵连,所以他才会在怀安公主崴脚后,不经意的提出兵分两路的策略。 祁青远沉吟,一个当朝公主、一个禁卫军将军共同下的命令,他能说不么? 朱将军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箭篓,催促道:“时间紧迫,难道祁把总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看着箭矢数量逐渐减少,祁青远握了握拳,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朱以辉,一字一句道:“好,就按朱将军的意思来。” 朱以辉眼里闪过一丝流光,立刻说道:“本将只带两名士兵保护王爷的安全即可,剩下的人全都留下,护卫公主,你们也多保重。” 祁青远心里此时无比鄙夷这个偏将军,便宜占尽了还要立牌坊,不说祁青远的军阶比他低,就说他现在有伤在身,他也不会是护送荣亲王的最佳人选,朱以辉实在不用做出那样的姿态来,让人寒心。 看着朱以辉四人的身影渐远,祁青远脸色愈加凝重,朱以辉背着荣王,带走了黑刚和另一个神机营士兵,现在留下的只有七人,手无寸铁的怀安公主、有伤在身的祁青远和两名禁卫军、还有三个神机营士兵。 对手是三四十个杀气腾腾的蒙面刺客。 第69章 生死 “把总,他们从旁边绕过来了。爱玩爱看就来 。”冯卫惊道。 祁青远转头就看到一路刺客从斜坡左边绕了上来,暗叫不好,荣亲王他们就是往走边离开的。 立刻吩咐道:“冯卫带一个人去左路拦截,听我指示,等刺客逼近射程范围内再放箭,三轮之后我们往右边林子里撤退。” 冯卫领命而去,祁青远这边的弓弩攻势也缓下来,一是箭矢不多,二是要配合冯卫两人的行动。 这个斜坡的右边最为陡峭,祁青远可以暂时放下心来,不用担心遭三路围攻,不过箭矢越来越少,刺客早晚会攻上来,为了给荣亲王他们争取时间,祁青远只能带着怀安公主往另一边逃。 紧绷的神经让祁青远额上布满了汗水,眼见刺客一步步逼近,冯卫那边也已经准备就绪,祁青远在心里默数与刺客的距离,九百步、八百步、七百步、六百步…… “放箭!”祁青远大声喝道,率先按下了弓弩的机枢,两边探路打头的六七个刺客瞬间被箭矢包围,倒地而亡。 看着出生入死的兄弟变成箭靶子,刺客二哥红着眼道:“大哥,官兵的武器太厉害,这样下去,我们完不成任务不说,还要把命搁在这里。” 领头的刺客满脸铁青,他何尝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说搭上了这么多兄弟的命,就是雇主那里,他们也交不了差。 只有继续下去,大哥咬着牙道:“等箭停了继续上,他们只是在拖延时间,总共只有十余人,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箭矢的数量也有限,不能在这个时候收手。二弟,你亲自带几个兄弟从右边陡坡攀上去。” 被唤二弟的大汉一脸狠厉,领了八九个身手灵活的兄弟而去。 “上。”领头大哥挥手,又有两个刺客继续上前,不过没走多远就中箭而亡,反复两三轮,领头大哥见左路的兄弟已经折损殆尽,终是下了暂缓的命令,等右路的消息。 见刺客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祁青远估摸这次能让他们缓一缓时间,连忙带着几人往右边山林里逃窜。 怀安公主脚崴了不好走路,祁青远也顾不上礼节,半搂半扶的拉着怀安公主。 这个平时金枝玉叶的嫡公主,一点没有平时的张牙舞爪,忍着疼痛、忍着害怕,乖乖的半倚着祁青远,跟在他身旁,努力不让自己拖累他们。 “他们在那里,追!”刺客二哥带着八九个兄弟,终于从右边的陡坡上攀了上来,远远地看见祁青远几人逃跑的身影,留下一人去给还在半山腰上的刺客报信,自己带着其他人追了过去。 “把总,追上来了,不过只有七八人。”冯卫禀报道。 只有七八人?祁青远瞬间明白过来,这几个刺客肯定是从右边的陡坡上攀上来的,刺客的主力还在山下。 “继续跑,找到适合反击的地方,一举干掉他们。”祁青远吩咐道,这样的一支刺客小分队,他们还是能够吃下,能多杀一个刺客,他们活下去的几率就越高。 林子里植被众多,树木茂密,但仍不能遮挡住几人的身影,越往林子深处跑,还给几人的逃亡带来了困难,枝丫满地,野刺横生,拖慢了他们速度。 眼见后面的人越追越近,祁青远朝冯卫几人打了个手势,把最后的几篓箭,放进弓弩中,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朝几个刺客射去。 跑在最前方的四个刺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射穿了身体,祁青远举起佩剑,率先杀了出去。 这些刺客被祁青远几人的回马枪,杀了个措手不及,不一会儿领头二哥带的小分队,就被灭杀干净。 抽回刺在刺客身体里的佩剑,祁青远身子晃了晃,因为占了先机,先让刺客折损了几个人,剩下的刺客也有受了伤的,所以才能这么轻易的就吃掉这个小分队。 可后面的刺客少说还有二十多人,而他们的箭矢只剩两篓,一旦最后的箭矢用光,他们几个伤弱残兵,能逃过追杀么? 祁青远不敢多想,待几人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带着他们继续往林子里逃,不管是死是活,现在最重要的是绝不能停下脚步。 可他们的速度到底慢了下来,山路崎岖,又人人带伤,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公主,远远地就能听到身后刺客的咆哮声。 忽然,祁青远脚底一滑,身子整个悬空往下掉,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又是砰地一声,有个重物摔倒在他的身旁。 祁青远头晕眼花,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什么事,就听到冯卫焦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把总、公主,您们没事吧。” 用力的支撑起身体,努力让脑子清醒过来,祁青远才发现他和怀安公主两人掉进了一个坑里,看深度和坑口边的篱笆,应该是猎户曾用来捕捉猎物的陷阱。 怀安公主也传来一声娇痛声,祁青远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来不及询问她哪里受伤了,忙说道:“快,快把我和公主拉上去。” 冯卫单膝跪在陷阱口,不知道想到什么,有一瞬晃神,被祁青远的声音拉回,眼里闪过一丝坚定,问道:“把总,您的伤可有大碍?” 祁青远动了动左肩,强忍下痛意,伸出右手,道:“不碍事,追兵快到了,快拉我上去。” 冯卫却没有立刻伸出手,还阻止了两个神机营兵士搭救的动作,坚定地说道:“把总,您和公主掉进陷阱是天意,这也算是一个上佳的躲藏地点,您就安心地藏在这里,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祁青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出声反驳:“不可……” “把总!”冯卫打断他的话,和两个神机营士兵眼神交差,红着眼道:“要是您能活下来,我们的妻儿老小,以后就麻烦您多照顾了。” 两个禁卫军士兵相视一眼,这次让荣亲王和怀安公主陷入险境,全都是因为禁卫军中出了奸细,如果他们不能活着回去,那舍命保下怀安公主的命,不仅能证明他们的清白,也能让自己的妻儿过得好一些。 两人瞬间下了决心,报出了自己的姓名,表明了态度。 冯卫不再看祁青远,顾自吩咐说道:“最后的两篓箭矢在我这里,那就由我负责警戒,压制住刺客,你们立刻去找干柴干草,把陷阱还原,清理痕迹。” 祁青远气血上涌,他虽惜命,却不是懦夫,让他用自己手下兄弟的命来保自己的命,他是万万不能接受,可他肩上有伤,又猛地摔进陷阱里,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不能自己爬出陷阱。 “冯卫,你们是我带出来的,就算死我也是你们的头儿,你们拉我出来,把公主留在这里就好。”祁青远急声说道。 可几人并不理会他的话,按着冯卫的吩咐,不一会儿就把陷阱填好,还搭了几根交错的粗木枝,让陷阱更不易被人发现。 祁青远说得口干舌燥都没人理,眼看着陷阱被填好,光线一点一点被淹没,与地面隔离成两个世界。 冯卫仔细的清理了周边的脚印、血迹,不留一丝痕迹,听着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人毅然决然地朝另一边逃去。 黑漆漆的陷阱里,祁青远心烦气躁,听着刺客的怒吼声从地面飘进来,感觉到阵阵脚步声往远处追去,祁青远颓然倒地,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躯。 怀安公主自摔下陷阱痛呼一声后,再也没有发出过一丝声音,看着那个叫冯卫的做出牺牲自己,以身为饵的决定,感受着这个一路护着她,与她一同掉入陷阱的人的无奈煎熬。 小公主的心思百转千回,她自小生在皇宫,母亲虽贵为皇后,但上有偏心偏宠的越太后,下有恃宠而骄的越贵妃,她从小看到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争宠斗艳。 因她和荣亲王是嫡嗣,还有罕见的龙凤胎,皇上自会多关心几分,也因为如此,从小到大,围绕在他们两姐弟身边的阴招毒计数不胜数。 在后宫那个大泥沼中,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看到听到的都是不折手段的活下去、活得更好,所以刹然看到冯卫几人在生死关头,还奋不顾身的花时间填好这个陷阱,用自己的命换他们活下去。 而祁青远更是让她惊异,他情愿放弃这个可能会让他活下去的机会,也要与他的下属兄弟同生共死。 这样的情操冲击着小公主幼小的心灵,让她连脚上的伤痛都暂时忘却了。 陷入深思的小公主被祁青远的突然靠近惊吓到,正要惊叫出声,就感觉到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唇,耳边传来低低地声音:“别出声。” 怀安公主惊慌的咽下已经到嘴边的尖叫,点了点头,抬手推了推他的身体。 祁青远碰到怀安公主的身躯时,才恍然想了她的存在,立刻坐直了身子,轻咳道:“末将失礼了,请公主恕罪。” 第70章 名节 乌漆麻黑的陷阱里一片沉寂,感觉到怀安公主不安地缩了缩身子,祁青远脑子里猛然跳出,孤男寡女、女子名节、亲事等词。 这些词汇充斥在他的脑间,让他的心涨得都快跳了出来。 冯卫等人的安危被他刻意的遗忘在角落,他不愿再去想他们有几成脱险的机率,不愿把希望寄托在奇迹身上,似乎这样他就能好受一些。 他把精力集中在怀安公主身上,思维不断飘忽,这是古代,加在女子身上的束缚本就多,清白名节是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东西。 像他这样和怀安公主同在一个坑里,“与世隔绝”,至少要待一两个时辰,而且先前在逃命的时候他曾搂过她的腰,如果传了出去…… 大赵的驸马虽说一般只领虚职,但也没有明文规定不能从军参政,而且就算他离开神机营,他还是神龙卫的一员。 在给他特训时,万大师说过,一日是神龙卫,终生是神龙卫。 如果他能娶到怀安公主,他就有了对抗祁国公府的资本。 公主出嫁会建造公主府,这样他就能逃离祁国公府那个冰冷的牢笼,他不用每晚睡觉都失眠,担心有没有人要算计他。 赵氏曾想让他娶一个病秧子,要是娶了怀安公主,她这个嫡母,不仅不能摆婆婆的谱,还要给她的庶长媳行礼问安。 虽然祁青远对国公府世子的位置没有一点兴趣,但如果能阻止祁青喆坐上那个位置,他还是很乐意的,因为那是赵氏一辈子的筹谋。 还有祁国公心心念念的想延续国公府的爵位、祁世子一次一次拿他的婚事做利益权衡、他的姨娘因为他的婚事而死…… 如果他能娶到怀安公主,他就能得到最大的助力,他能强大自己,不用在祁国公、祁世子面前毫无招架之力;不会让手下兄弟拼了命的保护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明知道他的袍泽有难,他却无能为力。 祁青远觉得眼前有一个巨大的黄金漩涡,在向他招手,在向他微笑,在引诱着他往前。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他的脉搏失了平衡…… “你没事吧?”一个轻轻浅浅的声音打断了祁青远的胡思乱想。 幸好光亮都被柴草遮住了,不然怀安公主一定会疑惑,为何祁青远会面色潮红、满头大汗。 第39节 心虚的抹了抹汗,祁青远支吾一声,压低声音道:“末将无碍,公主您呢,你摔下坑时可有受伤?” 怀安公主挪了挪脚,忍着双脚的疼痛,浅描淡写道:“只是脚崴了。” “唔。”祁青远在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后,就再也不能淡定的面对怀安公主了,一时也找不到话跟她说,只轻轻唔了一声。 一时坑里又安静下来,祁青远也不再胡思乱想,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盘算着时间,自他们发现迷药逃亡,再与刺客搏杀对战,到现在他躲在这个陷阱里,已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想来曹大洋应该已经搬到救兵了,那些刺客既然能有禁卫军的人做内应,就一定安排好了撤退的时间和路线。 如果一个时辰之内,那些刺客没能找到他们藏匿的地方,那他和怀安公主就应该真正安全了。 还有这样有组织、有预谋的刺杀,到底是何人所为?会是他么?能不能抓出那个禁卫军的奸细呢?这些刺客又会不会留下些什么破绽? 祁青远又陷入了一个个谜团之中,直到感觉有一只手碰了碰他,祁青远才放下了各种纠结,满心诧异的看向怀安公主。 似乎是感受到了祁青远的目光,怀安公主快速缩回了手,小声问道:“你是在担心你几个下属的安全么,他们都是好人,菩萨会保佑他们的。” 祁青远有些诧异小公主会这么说,正要说些场面话,但忽然注意到她的身子有些微微发颤,明白过来,这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娘,先是要面对几十个刺客的追杀,现在又躲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坑洞里,再沉稳懂事也会害怕,不然不会三番两次找他说话。 祁青远眼里闪过一抹流光,缓缓地挪到怀安公主身旁,靠近她,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公主不用担心,我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怀安公主心里的恐惧担忧,因为祁青远的靠近和安慰,消散不少,她轻轻点了点头,喃喃道:“我也希望会有奇迹。” 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在这个不大不深的黑坑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支持和倚靠。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祁青远忽地伸手揽住怀安公主的肩膀,感受到怀里的人一阵僵硬,祁青远低下头轻声道:“有人来了。” 怀安公主的心瞬间被提到嗓子眼儿上,也顾不上祁青远逾矩的行为,凝神听着地面上的动静。 不多时,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从地面传来,怀安公主下意识地往祁青远怀里钻,祁青远一手紧握佩剑,一手轻抚着小公主的背。 地面之上,十多个刺客来回搜索着,一个光头大汉杀气腾腾的砍下拦路的蔓藤,泄气道:“大哥,这里也不见踪影。” 领头大哥满脸寒霜,如鹰一般的眸子四处打量,可四周除了树木之外,什么也没有,这样的结果怎么能让他接受。 为了这次任务,他们已经赔上了大半兄弟的命,可现在除了杀了几个小喽啰,连正主的影儿都没瞧见。 他手下的兄弟亲眼见到只有十余人,护着被迷晕的荣亲王逃走了,他不相信那十余个残兵败将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之前他们已经追上了五个逃亡的官兵,现在护在荣亲王身边的也只有几个人了,一定是躲在了什么地方,领头大哥怒声道:“扩大搜索范围,他们一定还在这片林子里。” 十多个刺客加大了搜索范围,不停地在山林里来来回回探查,眼看时间流逝,还是一无所获,光头大汉忍不住出声道:“大哥,时间差不多了,再不撤,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 搜寻的刺客们也停下脚步,望向领头大哥。 祁青远感觉刺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听到刀剑砍伐树枝的声音,他的后背出了一层层冷汗,汗水沾到后肩的伤口,刺激着他的痛觉神经。 他在心里默数着刺客的距离,二十步、十步、五步,祁青远的剑已然举起,他已经准备好,只要刺客掀开陷阱的伪装,那迎接刺客的就是他手中的宝剑,至少要拉个垫背的。 五步,依然是五步,那个刺客的脚就像生根了一般定在原地,似乎是在考验着祁青远的耐心。 领头大哥面色凝重的看向停下脚步的兄弟们,良久后,颓然的挥挥手:“撤!” 在黑暗中,人的听觉神经会比平日敏锐,加上这几年祁青远日日习武,本就耳聪目明,所以他离领头大哥的距离虽然远,但是他还是模糊的捕捉到了这个字。 在确认刺客们真的撤离后,祁青远终于松懈下来,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一般,连手上的佩剑也滑落在地。 “啊……”怀安公主痛呼一声。 祁青远忙关心道:“怎么了?” 小公主努力把手从祁青远的怀抱里伸出来,指了指脚,颤颤巍巍道:“你的剑砸在我脚上了。” “啊?”祁青远立刻反应过来,摸索着找到了佩剑,正要出声道歉,又听到怀安公主一声呜咽。 在黑漆漆的坑洞里,祁青远怎么能一下子找到佩剑,可怜的小公主,本来一直忍着痛,先是突然被佩剑砸了一下,接着又被祁青远的手碰到了伤处,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公主,您还好吧?”祁青远有些手忙脚乱。 在感觉到刺客离去后,怀安公主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下来,这时她才意识到她居然紧靠在一个男人的胸膛上。 本要立刻挣脱出来,没想到被祁青远跌落的佩剑砸到她的脚背上,她的左脚爬坡的时候就已经扭伤了,右脚是在跌落坑中时摔伤的。 钻心的疼痛让小公主的痛呼声溢了出来,可这个时候小公主内心的惶恐不安,更甚于脚下传来的疼痛。 怀安公主从祁青远怀里轻挣出来,眼角挂了泪珠,吃力地往旁边挪了挪,才脸色煞白道:“没事。” 手臂圈住的位置忽然空落,祁青远紧了紧拳,轻咳一声道:“末将已经派人回去报信了,救兵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公主殿下再忍忍。” 小公主没有理会祁青远的安慰,在这方寸大小的黑坑中,二人的距离是拉开了,但呼吸依旧纠缠在一起。 后知后觉的小公主浑身轻颤,她已经意识到不对,她现在正和一个男人孤身躲在一个密闭空间内,他们还有了亲密的触碰。 怀安公主瞬间回忆起在躲避刺客追击时,眼前这个男人曾亲密的搂着她逃跑。 还有在她恐惧不安时,是他的怀抱和安抚让她心安。 可是这一切更让她惧怕,她是嫡公主,她可以为了救她的弟弟被刺客杀死,但是她不能让自己的名声受辱。 第71章 强硬 “你叫什么名字?”怀安公主颤抖的声音传来。 祁青远一时没有出声,感觉到怀安公主一直在盯着他看,才反应过来,答道:“末将神机营把总祁青远。” 怀安公主把这三个字含在口中默念几遍,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也记不起是在哪里听到过,犹豫良久,又道:“说说你吧。” 我?祁青远身子一僵,猛地看向怀安公主,心脏的跳动变得不规律起来,他知道怀安公主肯定也想到了某些问题。 皇家嫡公主可以骄纵、可以任性,但不会是傻瓜。 “末将出生祁国公府,是祁国公府的庶长孙,”祁青远慢慢的叙述,回答着怀安公主的提问,说他的姨娘,说他的朋友,说他在国子监的趣事,说他进神机营之后的经历,祁青远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在缓缓开屏的雄孔雀,把他十八年来,他身边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讲给怀安公主听。 怀安公主是他最佳的听众,从他的语言下,怀安公主似乎能亲眼看到温柔的伍氏、爽朗的管霄翰、古板的郑业、玩世不恭的郭金熙…… 可越是这样,小公主的眉头皱得越深,因为祁青远嘴里都是溢美之词,在皇宫那个大染缸生活了十四年,怀安公主深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道理。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是想掩盖什么呢,怀安公主心道。 在祁青远为数不多的朋友中,与祁青远脾性最为相投的,不是与他出生入死过的管霄翰,也不是与他同病相怜的夏信鸿,而是于耿。 于耿在知晓他父亲乃是赘婿之后,所表现出的自卑又自尊,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他把他所有的美好都讲给怀安公主听,是因为他心里有小小的自卑,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怀安公主的。 可他的自卑又太少,他骨子里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他遮遮掩掩,所以他又开始讲诉他生命里所有的黑暗。 冰凉的国公府不是家,而是牢笼,牢头是家族利益为上的国公爷和世子爷,狱卒是阴狠毒辣的嫡母,而他和伍姨娘是被关在监狱里的犯人。 怀安公主一阵恍惚,突然问道:“几年前在帝都演过一出戏剧,似乎是叫什么回魂,是真的么。” “是。”祁青远虽有些意外怀安公主居然听过当年的流言,但异常坚定的答到。 难怪,小公主暗道,皇宫是流言八卦最多、传播速度最快的地方,那时因为祁青远是护着礼亲王,从叛军老窝里逃出来的两个士兵之一。 所以在祁国公府传出那样的流言之后,怀安公主有特别留意过,所以刚才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才会觉得似曾相识。 黑漆漆的坑洞里随着祁青远的诉说完毕,又安静下来,两个各怀心思的人,滥用着沉默咆哮。 直到曹大洋终于带来了救兵,听到他们的呼唤声,祁青远才又挪到怀安公主身旁,把她娇小的身躯圈住,一字一句道:“公主殿下,是你要了解我的。” 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还夹杂了血腥味,让怀安公主一阵心慌,用尽力气推开祁青远,小公主尖声道:“来人,本宫在这里。” 祁青远被推开也不恼,继续说道:“事情已经发生了,逃不掉的,我也不允许你逃。” 怀安公主狠狠的瞪过去,祁青远只用眼神坚定的望着她。 地面搜救的官兵听到声音,忙应声寻来,几个士兵手忙脚乱的掀开陷阱,看到坑里两人对峙的局面一愣,继而激动的喊道:“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还活着。” 曹大洋从远处奔来,看到祁青远也还好好的,眼眶都红了,忙把祁青远拉上来,正要给他处理后肩的伤,就听到祁青远暗哑的声音:“可有找到冯卫几人?” 曹大洋的动作一顿,垂低了头道:“刚收到消息,找到了他们的尸首。” 祁青远的心像被重锤猛然一击,喉咙像被滚烫的热水浇过一般,说不出任何话语,似乎过了许久,耳边传来众人的急呼声,他的心神才回笼。 转头一看,见怀安公主也已经被众人救了上来,但脚刚一落地,就满脸痛色的瘫软在地,周围的士兵都焦急的关切询问,却没有人敢上前扶起她祁青远立刻上前两步,蹲下身,让怀安公主半倚在他身上,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本宫的右脚摔伤了。”怀安公主咬唇道。 右脚摔伤了?祁青远惊诧,他只知道怀安公主之前逃跑的时候崴了左脚,却不知道她的右脚也受伤了。 小公主说的是摔伤,肯定就是他们跌进陷阱时受的伤,他们在坑洞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但这个小姑娘却一直忍着痛,没有说出来,祁青远心里不自觉的涌起一丝怜意。 看了看四周不断涌过来的士兵,祁青远揽腰横抱起怀安公主,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步履艰难地踏上回程之路。 怀安公主本沉浸在双脚传来的疼痛之中,猛地被祁青远抱起,让她险些失声尖叫,但周围不断有士兵靠近,她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她不得不压低声音:“你在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把怀安公主放下来?怎么可能!在怀安公主开口问他名字,在祁青远开口向她诉说时,祁青远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惜一切、不折手段,一定要娶到她。 祁青远不容置疑道:“放你下来倒在地上么,摔伤可大可小,要不及时处理,你的脚还要不要了?还是说你想让其他人抱着你回去。” 怀安公主的俏脸布满红晕,捏了粉拳砸向祁青远的肩头,娇声喝道:“你放肆,你这样让本宫还有何脸面?快放我下来,让他们用步撵来抬本宫。” 祁青远步子顿了顿,朝跟在身后的曹大洋丢了个眼神,又加快了脚步,待拉开与身后士兵的距离后,祁青远大口喘气道:“荒郊野外哪有步撵,眼看天都快黑了,你要是难为情就把眼睛闭起来,马车就在山下,很快就到了。” 怀安公主羞愤愈加,脚上的疼痛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剩难为情几个字,巨大的委屈向她袭来,使劲儿地在祁青远怀里挣扎。 她问祁青远的名字,想了解他的出身,只是想知道祁青远是谁,想确定他有没有成亲,想思寻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现在却被祁青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在怀里,这让怀安公主情何以堪? 一个不断挣扎、一个绝不放手,两人展开了一场拉锯战。 祁青远后肩的伤口被撕裂,鲜血浸湿了整个后背,可无论怀安公主怎么挣扎,他都不放松,他就像是一个浴血归来的战士,紧紧的护着他的战利品。 良久,小公主终于没了力气,颓然的倒在祁青远怀里,泪流满面。 祁青远轻嘶一声,小声道:“别哭了,你的眼泪可比我的鲜血珍贵多了。” 怀安公主微颤,鼻尖的血腥味强烈起来,她想抡起手给他一巴掌,可到底没有扇下去,闭眼不语,心里乱成一团,耳边却不断传来那个可恶男人的声音。 “马车就在前面,公主殿下不用忧心,所有的事,都交给末将。” “伤筋动骨至少要养几个月,这几个月公主殿下要仔细养伤。” “……” “小公主,末将以后送您一只兔子好不好。”这是怀安公主在上马车前,祁青远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把总,您没事吧。”曹大洋看着祁青远把怀安公主放进马车后,摇摇欲坠的身子,忙上前扶住他,招呼军医过来给他处理伤口。 公主的车架已经启程回了帝都,上千御林军的护送,足以确保怀安公主的安全,可祁青远却随着神机营的士兵留了下来。 第40节 现在只有留在神机营他才安心,包扎好伤口,祁青远忙问:“荣亲王怎么样?朱将军可有护着他安全归来?” 曹大洋现在对着祁青远是满心的敬佩,祁青远满背鲜血的抱着怀安公主,打情骂俏的情景,让曹大洋久久不能忘怀。 听到祁青远的询问,曹大洋暧昧的看了看他,才谄媚的答道:“把总放心,荣王爷比您和公主先找到,现在也已经回京了。” 祁青远放下心来,在心里默默的盘算,接下来他要做的事。 好不容易捋清思绪,正打算去看看冯卫几人的遗体,祁青远就被管大将军召了去。 荣亲王和公主遇刺,神机营和御林军第一时间,接到了营救和缉凶的命令,在荣亲王和怀安公主先后安全归来,大半御林军已经护送两位皇嗣回帝都。 而剩下的追捕缉凶任务就落在了神机营身上,朗朗乾坤,京畿重地,竟有刺客和禁卫军勾结,谋害皇嗣,皇帝的震怒可想而知。 被迷倒的禁卫军并没有死在刺客的刀下,在清醒起来的第一瞬间就被控制起来,押解回京;连护国寺也被御林军封锁起来。 帝都又将迎来一片狂风暴雨。 第72章 消息 “末将祁青远,参见管大将军。”祁青远向站在山脚下,看着士兵来来回回搜查的管大将军行礼道。 管大将军缓缓转过身,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好小子,本事不错。” 祁青远干咳一声,掩去几分不自在。 “能在几十个刺客的追杀下,护得王爷和公主的安全,有勇有谋,给你记首功。”管大将军赞赏道。 祁青远眼神微黯,想到冯卫等人的牺牲,拱手道:“末将不敢居功,如果不是冯卫几人的掩护,末将和公主殿下现下……” 管大将军挥手打断他的话,“他们的功劳无人泯灭,只是祁小子你要记住,在战场上,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最大的功勋。” “是,多谢大将军教导。”祁青远恭声道。 “嗯,”管大将军眼里闪过一丝满意,说道:“之前朱将军归来后,已经简单的讲了事情的经过,现在你也说说吧。” 祁青远在夜风中轻颤,从怀安公主的侍女嬷嬷昏迷说起,到发现荣亲王也昏迷、黑刚诊断出他们中了迷药、到怀安公主提出兵分两路,李代桃僵的计策,最后说到他和怀安公主意外跌进猎户的陷阱。 几个时辰惊心动魄的逃杀,祁青远却只用了片刻就讲诉清楚。 “你和曹大洋几人是因何没用午膳。”管大将军问道,禁卫军出了奸细,把迷药掺在众人的午膳里的事,已经确认下来。 如果不是祁青远和六七个神机营的士兵,意外的没用午膳,那这场刺杀就不是死几个普通的兵士这么简单了,这也是管大将军最大的疑惑。 说到没用午膳,就要提到怀安公主,祁青远的胃一阵痉挛,虚虚晃晃的把怀安公主进桃林赏景被拦,后由他亲自护送进桃林,又惊跑了怀安公主的宠物被罚的经过讲了出来。 “好一只兔子啊。”管大将军轻喃,又玩味的问道:“那你和怀安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祁青远心神一凝,硬着头皮道:“公主殿下的脚受伤了,末将心急公主的伤势,冒犯了公主,请大将军处罚。” 看着眼前这个小狐狸耍花腔,花花肠子一堆一堆的,若不是眼下正在搜捕凶犯,管大将军都忍不住要大笑出声。 受伤、心急、冒犯?管大将军哼道,当着几千士兵的面,把堂堂公主搂抱在怀,这是小小的处罚就能饶过的? 当朝的嫡公主、陈太师的外孙女,岂是这个臭小子能轻易得去的;不过,管大将军又忽地想起,前日,祁青远新改良的投石战车,受到了皇上的亲口夸赞,圣上开了金口,要好好培养这个小子。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管大将军心思百转千回,可面色一点不显,挥了挥手,道:“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府休息几日,祁国公府的马车早就在外边候着了,滚吧。” 听到管大将军的话,祁青远一愣,大将军见他失了神,似笑非笑道:“放心吧,你现在可是祁国公府的宝贝疙瘩。” 祁青远苦笑,朝管大将军行礼告退。 宝贝疙瘩,祁青远讽刺的扯了扯嘴角,慢慢咀嚼这几个字,若是真能攀上嫡公主,祁国公当然乐见其成,而且他会全力促成此事,毕竟,怀安公主和荣亲王可是龙凤胎。 就算日后登上尊位的不是荣亲王,祁青远只是祁国公府的庶长孙,代表不了整个国公府,进可攻退可守,祁国公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曹大洋小心翼翼的搀扶着祁青远,他虽然不明白祁青远为什么会忽然“柔弱”下来,明明之前整个人的精神头还不错,现在却连走路都要他搀扶,但他是一个贴心的下属,祁青远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自发的做了他的拐杖。 祁青远后肩上的伤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失血过多而已,但他需要自己以孱弱重伤的姿态,出现在国公府众人面前。 他让自己看起来虚弱不堪,国公府想把如意算盘敲下去,就得给他更多的好处,就得站在暴风雨的最前方,虽然他厌恶国公府,但这个时候如果能让祁国公府替他多操心操心,那是最好不过的。 拼了半条命为祁国公府带来了如此大的机遇,他不该得到奖赏么。 祁国公府的马车被夜色掩盖住,祁青远并不能看出是谁坐在里面,直到看到祁一全远远地向他跑来,祁青远心里才有了谱。 “大少爷,您没事吧?”祁一全关切的询问。 祁青远眼眸微合,头低低垂下去,曹大洋满脸担忧道:“我们把总后肩中了一刀,身上还有多处擦伤,当时情势危急,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军医说失血过多,要好生修养。” 好小子,表现不错,祁青远在心里为曹大洋的表现点赞。 “快,把少爷扶好了。”祁一全一听,忙招呼跟来的小厮接过祁青远,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走向马车。 又连声向曹大洋致谢,话语间拐弯抹角的打探消息,曹大洋天生是个大老粗,哪习惯跟满肚子弯弯肠子的祁一全打交待,一见祁青远上了马车,就落荒而逃,连祁一全塞给他的玉扳指都没要。 祁青远听着身后急急而去的脚步声,差点破了功。 祁国公开始接到荣亲王遇刺的消息时,只是作为一个看客,冷静的分析着局势,派了几个人关注着后续发展而已。 但自朱以辉带着昏迷的荣亲王安全归来,带回祁青远护着公主逃亡的消息,国公府众人的目光就聚集在了这件事上,暗自衡量着祁青远的护驾之功。 当探子打听到祁青远孤身护卫公主,愣是从几十个刺客的刀下逃了出来,还当着几千人的面,和怀安公主有了亲密接触的消息传来时,祁国公顿时坐不住了。 立刻召来祁世子,派他亲自去把祁青远接回来,要第一时间弄清楚发生什么事,祁国公府才好做出应对。 祁高格匆匆带了一队护卫,就往护国寺方向跑,出城时正好碰上怀安公主的车架回京,祁高格差人打探消息,别的消息杂乱无章,不能尽信,但怀安公主和祁青远的桃色消息,倒是人人都在说。 有的说祁青远和怀安公主寡男寡女躲在一个坑洞里,才躲过了刺客的追杀。 有的说祁青远英雄救美,怀安公主暗生情愫,两人当着上千士兵的面,搂搂抱抱。 庆幸两人命大的有,感叹祁青远攀上高枝的有,鄙夷两人不知廉耻的也有,祁高格对这些流言充耳不闻,他只知道他的庶长子,和嫡公主是真的扯上了关系。 数个指令从祁高格嘴里下达,打探到祁青远随着神机营的士兵还留在原地,祁高格不断的催促着车夫,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好和黄家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两个小厮战战兢兢的把祁青远扶上马车,祁高格已经等候多时,看到他唇角发青、面无血色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忙扶好他,把自己坐的软榻让了出来安置他。 关心道:“远儿,你感觉怎么样?” 祁青远半侧着身子,有气无力的回答:“儿子还好。” 祁一全忙把刚才曹大洋的话转述一遍,祁高格皱着眉道:“派人快马回府禀告国公爷,大少爷重伤,把最好的药材拿出来,请好御医,等大少爷回府。” 国公府的马车缓缓驶回帝都,祁青远躺在软榻上,气弱游丝,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经过,简单的向祁高格讲诉了一遍。 “那你和怀安公主之事?”祁高格忍不住追问道。 祁青远早就打好腹稿,“公主殿下先是在逃跑的途中崴了左脚,后来跌进陷阱时又摔伤右脚,伤势颇重,儿子莽撞,冒犯了公主,愿受处罚。” 祁高格从他嘴里听到了确切的答案,眼里的光华一闪而逝,温声安抚他道:“远儿不必忧心,皇上那里,自有为父替你说项,你只管好好养伤就是。” “是,多谢父亲。”祁青远合上眼帘,假寐起来,祁高格眼里的那抹光华,他自是没有错过,国公府这边,他可以暂时放下心来,接下来面对的就是皇后娘娘和陈家的反应了。 皇后娘娘作为后宫之主,又是怀安公主的母亲,怀安公主的婚事大半掌握在她手里,还有陈家,陈东胜一直未婚的原因,他也知晓一二。 祁青远当着众人的面把怀安公主一路抱回了马车,把怀安公主推到了风口浪尖处,如果处理不好,那等着他的是比面对几十个刺客还要危险的境地。 要控制住舆论的导向、要向皇后娘娘证明他的能力,这是祁青远的当务之急。 回到国公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祁国公高调的连夜请来两位御医坐镇,连祁青远手背上的一点红痕,都被包扎成粽子一般。 两位御医收好厚厚的红封,心照不宣的笑着出了国公府的们,而祁家大少爷为保护荣亲王和怀安公主的安全,身受重伤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第73章 出家 送走嘘寒问暖的祁高格等人后,旷心斋终于安静了下来,忙活了半夜,终于应付好国公府众人,把戏演了个全套。 劝慰好眼睛都哭肿了的于奶娘,祁青远叫来力行,“今晚府里肯定有动静,传话给于磊,让他想办法出府,找到两位伍表兄,告诉他们,就说英雄救美这个戏路不错。若是今夜没找到机会,明日府门一开,他就立刻出府。 还有让大表兄往陈太师府上递帖子,替我给太师府上的大公子稍句话,就说三年前和陈大公子相谈甚欢,祁某盼再与大公子一晤。” 力行把祁青远的吩咐重复两遍,确认无误之后,领命而去。 看着力行敏捷的身影远去,祁青远掩下内心的担忧,皇家嫡公主不是那么好娶的,一个不好,连他这次护驾的功劳都要折去。 祁青远曲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即使满身的疲惫,也还是目光灼灼的望向皇城方向。 “吱嘎”一声,御书房的侧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太监躬着身子小跑进殿,把手里的密函呈上,恭声道:“皇上,有消息了。” 武顺帝放下手中的奏本,没有立刻接过密函,而是抬眼看了看跪在御案之下的礼亲王,威严的目光盯在礼亲王身上,让礼亲王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逆子,还不如实交代。”武顺冷哼一声。 礼亲王惶恐道:“不知儿臣做错了什么,惹得父皇如此生气,请父皇明示。” “砰”的一声,武顺帝扔下御笔,喝道:“还不承认,你敢说你七弟遇袭一事,与你无关?” 礼亲王连忙叩首喊冤道:“儿臣冤枉,父皇和皇祖母自小教导儿臣兄友弟恭、埙箎相和,儿臣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望父皇明鉴。” 武顺帝狭长锐利的黑眸一挑,接过近侍手里的密函,打开,面无表情的看完后,意味不明的看向礼亲王。 礼亲王克制住惊慌,挪了挪跪麻的双腿,红着眼哽咽道:“皇祖母仙去,儿臣悲痛欲加,这一年多来,礼王府的人日日吃斋念佛,府里连只鸡都没杀过,怎会去行刺七弟,儿臣对皇祖母一片孝心,请父皇圣断。” 武顺帝不语,捏了捏手里薄薄的纸片,上面写着对一干禁卫军的审问毫无头绪,勤务营人人喊冤,护国寺也没有查到丝毫线索,至于刺客更是逃得无影无踪。 看着下面不争气的儿子,不断拿先太后喊冤叫苦,还有密函上禀报的怀安公主与祁青远的桃色消息,武顺帝心烦气躁,挥手道:“滚出去,既然你对太后一片赤诚,就滚回你的王府里,好好为太后祈灵。” “儿臣遵旨。”礼亲王匍首叩头,悬着的心平顺下来,既然武顺帝这么说,那就是没有向他问责的证据。 低垂的头掩去了礼亲王一闪而逝的凶光。 青年太监见武顺帝颇为恼怒,忙递上茶碗,劝慰道:“圣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武顺帝看着礼亲王躬着身子退了出去,暗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是这次刺杀真的成了,他还高看礼亲王一眼,现在留下一堆烂摊子,还要他来给礼亲王擦屁股。 又看了看手中的密函,目光在祁青远三个字上徘徊,武顺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几年也听过这个名字好几次。 从最开始的神弓弩改良、到去苏州平叛,不仅护着礼亲王平安从叛军老窝里逃了出来,还查清了流民动乱的原因,肃清了苏州官场。 收他进神龙卫后,管大将军和万大师都对此子赞赏有加,近日更是改进了投石战车,让大赵在军备上有了绝杀武器。 而祁青远的出身,祁国公府的庶长孙,本来就得不到国公府多大的助力,据神龙卫秘查,他还与祁国公府甚为不睦。 这样出身尴尬的人,有才干、有拼劲、但想实现他的野心,就只有效忠皇帝一条路可走,而对于神龙卫来说,忠心就是最重要的。 武顺帝本对祁青远甚为满意,也曾开金口吩咐过要好好培养他,只是没想到祁青远却与他的嫡公主有了牵扯。 武顺帝捏了捏眉心,问道:“怀安的伤势如何?” 第41节 怀安公主的伤势并没有大碍,左脚崴伤,有些红肿,右脚也没有摔到骨头,太医一番诊治,敷了膏药后,交代卧床静养半月就能恢复。 可绯烟宫的气氛却异常凝重,陈皇后刚安抚好昏迷醒来的荣亲王,就匆匆赶来绯烟宫,轻声问道:“公主可有醒来?情绪如何?” 之前太医开了一副安神汤药给怀安公主喝,怀安公主已经昏睡了一个多时辰。 怀安公主的几个宫女听到陈皇后的询问,吓得瘫跪在地,大宫女山彤硬着头皮哭丧着答道:“回,回禀娘娘,殿下已经醒了,但醒来后说,说是要,要出家。” 陈皇后心里一紧,快步走到怀安公主塌前,把伺候的宫人挥退,坐到塌边,轻轻的揽过小公主的背,柔声道:“芮儿,母后在这里,有什么委屈跟母后说好不好。” 怀安公主紧闭着眼,把头埋到陈皇后怀里,泪珠不断滚落,看得陈皇后心疼不已。 “芮儿,”陈皇后也不禁红了眼眶,想到一贯宝贝的女儿,险些死在刺客刀下,陈皇后呼吸都不顺畅,一向雍容华贵的脸上闪过阴狠:“芮儿放心,你父皇已经派了神机营接手刺杀一案,母后也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放过幕后之人,好不好。” 怀安公主痛快的在陈皇后怀里哭了一场,发泄够了,才哑着嗓子问道:“七弟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陈皇后摇摇头,轻抚着怀安公主的秀发,温声道:“荣儿没有受伤,已经醒过来了,本想来看你,但天色已晚,被母后拦住了。” 怀安公主颔首,喃喃道:“七弟没事就好。” 陈皇后听着女儿的喃语,狠狠心,一巴掌拍到怀安公主的肩上,虽然没用多大力气,但怀安公主仍是觉得痛,抬头红着眼看向陈皇后。 陈皇后眼眶湿润,拉着怀安公主的手,郑重地说道:“你和荣儿都是母后的命根子,在母后眼里你和荣儿同样重要,以后万不可做出牺牲自己的决定,听到了没有。你要是有个万一,你让母后下半辈子怎么过?” 怀安公主扯了扯嘴角,扑到陈皇后怀里,嗡声道:“我是姐姐,护着荣儿是应该的。” 陈皇后气结,随即又软下来,怜惜道:“不会再有以后了,母后保证一定会保护好你和荣儿,那些欺侮你们的人,母后自会好好收拾他们。” 说到欺侮,怀安公主就想起祁青远,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呜咽道:“母后,儿臣明日就出家为尼。” 陈皇后一惊,扬声道:“芮儿,不得胡言,不要吓母后。” 怀安公主悲声道:“儿臣宁愿死在刺客刀下,还能得到一个好的谥号,但今日,今日儿臣在上千人面前,丢尽了女子颜面,儿臣不出家还能如何?” “不可!”陈皇后紧抱着怀安公主,颤声道:“你是皇家嫡公主,是大赵最尊贵的女子之一,谁敢非议你。明日母后就下旨,为你和东胜赐婚,你知道你表哥很疼你的,你外祖一家都等着你及笄后嫁过去。” 怀安公主苦笑着摇头道:“就算表兄肯看在我嫡公主的身份上娶我,背后也会受人指指点点,我又何必连累表兄,陈家书香世家,最看重的不就是名誉二字么陈皇后见女儿一脸死灰,知道怀安公主的倔脾气又犯了,一急,脱口失声道:“再不济你还可以嫁给祁青远!” 怀安公主一听到祁青远的名字,就怒火中烧,尖声道:“我不要,他只会欺负我,小时候欺负我,现在还是欺负我,我不要让他的诡计得逞!” “芮儿,”陈皇后把怀安公主抱在怀里,不断安抚,待她渐渐平静下来,试探问道:“芮儿,你刚才说谁小时候欺负你?” 此刻祁青远在小公主心里就是十恶不赦的大混蛋,回忆起两人初见时,祁青远就出卖了她,不是欺负是什么,怀安公主抽了抽鼻子,不想提到有关祁青远的话题,闭嘴不言。 陈皇后见女儿安静下来,也不敢多问,只轻轻的拍着小公主的背,让她好好歇息,只是心中对怀安公主刚才说的话,到底留了心。 祁青远一大早,就被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他虽有苦肉计的心思,但也的的确确挨了一刀,昨夜又硬是熬到于磊顺利出府的消息传来才歇下。 一大早就被吵醒,自是不悦,全身上下又被包得严严实实,行动甚为不便,只得出声唤道:“来人。” 在外候着的力勤听到声音,忙开门进来,快步扶起祁青远,连声道:“世子爷身边的一平管事来了,给少爷送了不少好东西,现在在外侯着呢。” 祁青远顺着力勤的身子起身,由他扶出门一看,旷心斋的小院内堆满了东西,一水的香楠木家具不说,还有陶瓷、金银各色摆件。 “大少爷,世子爷吩咐说,您屋里的家具摆件,都有些年头了,给您舀了新的来,您看看可还缺什么。”祁一全恭声道。 祁青远心里嗤笑不已,挥了挥手道:“没什么缺的,替我多谢父亲。” 祁一全又告了个罪,指挥着十多个小厮,把世子爷新赏的东西换上去,祁青远坐到院子的石桌上休憩,冷眼不语。 第74章 你配么? 力行从回事处抱了一叠拜帖回来,见旷心斋焕然一新,家居摆件处处透着奢华,吓了一跳,又见旷心斋人人脸上都透着喜气,终于也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 把拜帖呈给倚在软榻上假寐的祁青远,禀报道:“大少爷,这是今日回事处传来的帖子,您看?” 祁青远接过一看,还不少,管霄翰的、夏信鸿的、还有郑业几人是说要来探望伤患;剩下的都是神机营里的泽袍,有的是慰问他伤势,有的则是送了礼来。 祁青远拿起其中一份吩咐道:“先把黄少爷的帖子回了,就说今日午后就有时间,劳烦他亲自上门一趟了;至于管少爷和郑少爷那边,就回随时都方便他们上门。” 力行点头应是,又凑到祁青远耳边低声道:“伍家两位少爷那儿有消息传来了,说您的吩咐已经办妥,让您放心,还问您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祁青远指尖在拜帖上打了个旋,沉吟片刻后,吩咐:“取纸笔来,研墨。” 力行麻利的铺好纸,研好磨,祁青远嫌手被包得一层一层的,索性解了绷带,挥笔写好好,郑重的交给力行,嘱咐道:“事关重大,由你亲自交给大表兄,不可出了纰漏。” 见祁青远语气慎重,,力行不敢大意,小心的把信折好放进里衣的口袋,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小的一定不会误了大少爷的事。” 看着力行退出书房,祁青远抚着额,脑子里不断盘算着,过了良久,力勤打开书房门提醒道:“少爷,黄公子快到了。” 祁青远揉了柔太阳穴,示意力勤过来把他扶到寝屋,既然外面都传他重伤了,他还是躺着见客比较好。 黄澜舟来得很快,给祁青远带来了一大堆补药,坐在今日才换上的香楠木椅上,看着祁青远微带几分不自在的侧躺在软榻上,戏谑道:“哟,还真重伤不起呐。” 祁青远干脆破罐破摔道:“可不是,御医说了,我这伤,至少也得养个把月。” 说完,自己先绷不住,笑起来。 黄澜舟翘了翘腿,啧声道:“以前就只觉着你小子有两把刷子,现在看来还是小看你了啊,你出去听听,帝都哪哪都是你英雄救美的故事。” 祁青远心里明白,这肯定是伍昊的功劳,面色不变道:“怎么,你还有闲情关心这些,刺客抓到了?” “哪那么容易,”黄澜舟见他不愿多说,也话音一转,苦脸道:“神机营搜查了一夜,除了被你们杀死的刺客尸体,其余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刺杀发生在京郊,官道就在旁边,哪有那么容易捉到刺客。” “我猜也如此,”祁青远并不奇怪,附和道:“刺客应该不是帝都人,在打斗中,刺客曾出声过,听口音,像是河东那一带的。” “噢?”黄澜舟认真起来,思索道:“看来,得去河东走一遭了。” 祁青远不语,以他现在的情况,自是不能出京,岔开话题,问道:“怎么,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 黄澜舟把刺客的事放到一边,摇头道:“我来找你是私事,想给你提个醒,今日有人向侯府的下人,打听你和六妹妹的婚事。” 祁青远闻言眉头一皱,抬眼又见黄澜舟似笑非笑的样子,没好气道:“我的表哥,你把话说完好不好。” 黄澜舟干咳一声,摊手道:“好吧,已经帮你查清楚了,最开始传出你和六妹妹事的人,和成王府有关。” “成王府,”祁青远冷哼一声,扬声喊道:“来人。” 力勤推开门恭声道:“少爷有何吩咐。” “你去一趟致远堂,看世子可有时间,就说明德侯府的三少爷有要事向世子禀告。”祁青远冷声说道。 黄澜舟闻言差点跳脚,指着祁青远气结不已,哭笑不得道:“你小子,有这样利用人的么。” 祁青远眨了眨眼睛,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个道理表哥不会不懂吧。” 黄澜舟狠狠瞪了一眼祁青远,冷哼一声。 祁青远含笑不语,也不装柔弱了,起身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 喝了茶,两人又说了几句,祁一平就来了旷心斋,请黄少爷去致远堂一晤。 看着黄澜舟走远,祁青远讽刺的望了望赵氏的拾新院,黄澜舟亲自上门提醒,本就有交好他的意思,所以祁青远把他推到祁高格面前,也不怕得罪他。 倒是赵氏的阴招落了空,不说祁国公府不愿意在这当口,爆出曾有意与黄家结亲的意思,就是明德侯府也不愿意姑娘的名声有损。 一想到赵氏气急败坏的样子,祁青远觉得后肩上的伤都没那么痛了。 祁青远慢慢踱着步子,又想起黄澜舟来,他昨夜一整夜都在搜查刺客,清早方归,刚才却道,帝都里到处都在流传他英雄救美的故事。 看来是伍昊的安排,起了作用。 自伍姨娘逝去,闹出流言那一出后,祁青远就深知舆论的重要性,这两年不仅通过伍昊与帝都几大戏班暗中来往,还收买了好些个说书先生。 伍家兄弟的动作很快,于磊昨夜把祁青远的话一带到,今日各大酒楼、茶肆的说书先生就行动起来,说书的内容都是有关英雄救美的。 荣亲王与怀安公主遇刺,皇上自是震怒,京畿戒严,四处可见巡逻缉凶的官兵,而祁青远与怀安公主的桃色消息一传出来,百姓虽津津乐道,但事关皇家,不敢明目张胆的议论。 酒楼、茶肆就成了交头接耳的好去处,有祁青远的暗自引导、国公府的推波助澜、再加上皇后娘娘和陈家只得选择粉饰太平,在祁青远和怀安公主一事上,虽然沸沸扬扬,但到底没有传出多少难听的话。 舆论的导向,祁青远到不是最担心,陈皇后和陈家不是吃素的,也会想办法干预,他最在乎的是舆论的热度。 如果让陈家轻易的就把百姓的视线焦点转移了,那祁青远也会渐渐被众人遗忘,他就会更为被动,所以他要尽快的把他和怀安公主的亲事,落实下来。 他现在演苦肉计不方便出府,他的所有盘算就只有交给伍家两位表兄帮忙,大表兄负责传话给陈东行,二表兄负责帮他拿下与陈家谈判的筹码。 祁青远已经迫不及待的想与陈家人见上一面,可他现在不能、也不便主动上门,只有等,这一等就是三天。 这三天帝后都赏了金银、药材到国公府府,御赐的东西照例是不归公中的,还有各府闻风送来的各类礼品,祁高格也大手一挥,全部搬到了旷心斋的小库房。 祁青远看着越堆越满的私库,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陈家迟迟没有回应,拖得越久,祁青远就越没底,就在他快按捺不住的时候,力行终于给他带来了他想听的话。 “大少爷,回事处收到了陈太师府上递来的拜帖,陈大老爷携陈家大少爷,会在午后上门拜访。” 祁青远一个激灵,猛然起身又缓缓坐下,深深吐出一口气,召近力行道:“告诉二表兄,可以动手了。” 祁青远沐浴更衣,拿出自己最佳的状态,听着力勤不时禀报:陈大老爷和陈公子进府了、世子爷带着三少爷招待两位贵客、三少爷陪着陈大公子往旷心斋来了…… “大哥,陈大少爷探望你来了。”祁青喆心不甘情不愿的领着陈东行,到了旷心斋。 祁青远由力勤扶着,在旷心斋院门口迎接,含笑道:“陈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陈东行脸色并不好,转身朝祁青喆说道:“劳烦三公子亲自领路了。” 祁青喆脸一阵涨红,愤愤道:“既然陈大公子有事找我大哥,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 祁青远见祁青喆愤而离去,估计陈东行一路上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拧了拧眉,道:“陈公子里面请。” 见书房内两位少爷各坐一方,对峙着,却沉默不言,力勤麻溜儿的上好茶,轻轻退了出去,很有眼力见儿的带上了门。 祁青远抿了两口信阳毛尖,寒暄道:“三年不见,陈公子风采依旧。” 陈东行明显没有三年前的怡然自得,冷声道:“我不觉得你我之间有叙旧的交情,别绕圈子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是要钱?还是要权?” 祁青远微笑道:“太师府书香世家,权势阿堵之物从陈公子嘴里说出来,似乎有些不符您的身份。” 陈东行嗤笑一声,继续说道:“若是要钱,说个合理的数;若想升官,也可以,都可以满足你,不过,拿到你的报酬后,你必须远调边塞,至少十年内不得回京。” “呵呵,”祁青远轻笑两声,弹了弹衣角,轻描淡写道:“既然陈大公子非要谈条件,那,我要娶怀安公主。” 陈东行轻蔑的用目光扫了扫他,矜傲道:“娶公主?你配么。” 第75章 谈判 陈东行轻蔑的用目光扫了扫他,矜傲道:“娶公主?你配么。” 祁青远面色不变,低头又抿了一口茶,不经意地问道:“陈公子可还记得三年前,你我在苏州偶遇的情形。” 陈东行剑眉一挑,嗤笑道:“怎么,想拿苏州之事要挟我,无凭无据、空口白牙,谁会相信呢。” 第42节 “陈公子多虑了,”祁青远慢条斯理道:“在下的意思说是,当年祁某能让陈公子该变主意,不杀祁某,现在祁某也有本事,让陈公子收回刚才的话。” “呵,就凭你,”陈东行下意识斥道:“大言不惭。” 祁青远扬声道:“当年在苏州,祁某和大公子做了一场交易,助大公子折去了礼亲王一条臂膀,现在祁某手里有些东西,可以把承恩候府拉下马,陈公子觉得分量如何?” “砰”的一声,青瓷耳杯摔落在地,陈东行怒声道:“你竟敢拿公主当买卖交易!” 祁青远肃声道:“青远不敢,青远说的分量是指作为聘礼的分量,也是青远的诚意。” 陈东行冷哼一声,沉吟不语,祁青远唤力勤换了新的茶杯上来,继续说道:“越家在码头有两个私盐仓库,祁某可以助你们拿到越世子贩卖私盐的证据。” 见陈东行似乎不为所动,祁青远话音一转,继续加大筹码,“如果这还不够,再加上这次刺杀王爷和公主的刺客如何?” “噢?”陈东行一震,挺直腰身,难以置信地问:“你知道刺客的行踪?” 祁青远指尖微微一颤,暗叹,不是无动于衷就好,答道:“祁某并不知道刺客的行踪,不过据祁某所知,朝廷现在对刺客的调查陷入了僵局,祁某作为和刺客打照面最多的幸存者,有一些小发现,或许可以助陈公子一臂之力。” “你竟隐瞒不报?好大的胆子!”陈东行咬牙切齿。 祁青远勾了勾唇角,含笑道:“陈公子误会了,在下知道的,不曾有丝毫隐瞒。” 在祁青远护着公主逃出来的当夜,管大将军就仔细询问了所有细节,祁青远早把怀疑刺客不是帝都人,是河东人的事禀告了上去,后来皇上派来赏赐的内侍也曾盘问过他,但朝廷对外却另有一套说辞。 从近两日对陈家的监视来看,祁青远可以确定,陈家人并不知道这个关键的线索。 端起茶杯捋了两下,滚烫的茶水冒起白雾,掩住了陈东行眼里的惊涛骇浪,越世子贩卖私盐的证据,虽然是对礼亲王一次绝佳的反击,但还不值得就这样轻易的就把怀安公主许了出去。 真正撼动陈东行心神的是祁青远说的不曾隐瞒,如果是真的,那他的不曾隐瞒,就是说皇上是知情的,但却瞒下了陈家,那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虽然现在刺客一案毫无进展,但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刺杀一事与礼亲王脱不了干系,现在圣上却暗自阻碍陈家对刺客的追查,是对储君人选未定,想继续平衡朝中局势?还是说圣上是偏向礼亲王的? 陈东行不由的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如果是想平衡朝中势力,暗中调查,那就算圣上查到些什么,也多半秘而不发;若真是偏向礼亲王,就更为不妙,更加需要削弱礼亲王的势力。 贩卖私盐的证据…… 看着对面祁青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陈东行眯了眯眼,漆黑的眸子锐光一闪,这几日他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不免有些疲惫。 所以面对三年前在自己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的祁青远时,一时轻敌,竟让祁青远占了上风,成了这场谈判的主导。 祁青远手里的谈判筹码,让陈东行不得不改变自己的心态,把他当成一个值得较量的对手,更对祁青远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 在他看来,不管是三年前在苏州,还是现在,一个国公府的庶长孙,未免知道得太多了些。 思及此,陈东行沉声道:“祁公子好本事,一再让陈某刮目相看,既然祁公子如此有诚意,陈某也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陈某洗耳恭听。” 攻心计奏效,祁青远捏了捏汗湿的手心,说道:“越家私盐仓库的位置现在就可以告诉您,那里平日守卫不多,每两月户部的盐船靠岸,承恩候府都会派一个胖管事暗中查看。 胖管事名周木水,是越世子的心腹,娶的也是世子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不过夫妻二人感情并不好,且那位管事妈妈只给周木水生了两个女儿,所以周木水在外养了个外室,还生个外室子,周木水对这唯一的儿子,可以心疼得紧。 这些陈公子去探查一二,就可以确认祁某所说的是真是假了。” 陈东行微微颔首,意味不明道:“想必那周木水的外室和儿子,现在已经被祁公子请去喝茶了吧。” 祁青远笑而不答,使个小手段,让那外室去探望生病远嫁的姐姐,让她们母子离开帝都一段时间而已,那日拜托给伍表兄的事,就是让他们伪造一封书信,并截下传给周木水的消息。 “祁某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陈公子以为如何。”祁青远合了合茶盖。 陈东行忽地展颜一笑,说道:“祁公子的诚意在下自是感受到了,不过祁公子怕是不知道,今日陈某登门的理由。” “愿闻其详。”祁青远察觉有变故,强作镇定。 陈东行悠悠道:“公主殿下自回宫起,就郁郁寡欢,紧锁宫门,言道已看破红尘,意欲出家为尼。” 祁青远猛地咳嗽好几声,才缓过来,心里暗惊,怀安公主是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想到到底是自己算计了怀安公主,一丝内疚涌上心头,有些不自然的看了看陈东行,他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祁青远幡然明悟,怀安公主或许真的说过出家的话,但那只是小公主在闹脾气,表达对祁青远的抗议而已,陈东行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表明,他们陈家可以不反对他娶公主,但也绝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要想娶到嫡公主,最重要的一关,还在于怀安公主自己。 祁青远暗自叹息,踌躇良久,让力勤备好纸笔,刷刷写下一封信,一边递到陈东行面前,一边把越家私盐仓库的地址报了出来。 陈东行像看好戏似的,接过信,也不避嫌,展开看了看,越看神色越古怪,抬头看祁青远没解释的意思,也咽下心里的好奇。 装模做样道:“男女私相授受是大忌,更何况是往皇宫里递消息,祁公子让陈某深感为难啊。” 祁青远捏了捏眉心,叹息道:“陈公子放心,周木水的外室和儿子,至少十日内都不会出现在帝都,陈公子可以从容布局。” 得到了想要的,陈东行见好就收,知道想再从祁青远嘴里挖出有关刺客的线索,今日怕是不行了,更何况事关重大,他也需要回去和陈家人商议一番。 把信收好,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陈某就不打扰了。” 送走陈东行,祁青远的心都在发抖,万般谋算,没想到卡在了怀安公主那儿,他现在欲哭无泪,只愿小公主的性子,真的如他所想的一般,娇蛮又记仇。 陈家马车内,陈大老爷皱着眉看完祁青远写给怀安公主的信,微斥道:“荒唐,私相授受成何体统。” 赶紧救下被捏得皱巴巴的纸,陈东行把他和祁青远的对话,一一复述,最后说道:“皇后娘娘不也有探探那小子底的意思么,把这个交给姑母处置就是了。况且,儿子现在觉得,或许公主嫁给那小子,也不是一件坏事。” “哼,”陈大老远颇为不满的看了眼陈东行。 陈东行解释道:“儿子觉得祁青远身份不简单,三年前在苏州时,他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不过因为有管大将军的儿子,和杭御史在前面给他挡着,我们也没有过多关注他。 自刺客一事后,姑母特意派人调查了祁青远,但我们查到的东西,平平无奇,连他是如何进神机营的都众说纷纭,只知道他在神机营颇受重视。 现在想想,当年他回京后他的姨娘死了,但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因为那个妾室的死,弄得灰头土脸,那时的流言是从戏班子里传出来的,现在他和公主的流言,我们陈府费了多少力压制,依旧有人在传,两者一比,手段实有相似之处! 再者您听他今日所言,承恩侯府的私盐仓库、越世子的心腹管家、还有那管家的外室,这可不是一日两日、轻轻松松就能查到的,更别说他还暗示儿子,圣上对刺客一事的态度。 以上种种,您还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府庶长孙么。” 陈大老爷精光一闪,沉吟道:“你是觉得他背后有人?可据我们所知,祁国公府并不怎么重视他。” “不管他身后是谁,”陈东行目光灼灼道,“至少现在看来,他颇有能耐不说,还是向着我们的。” “嗯,”陈大老爷觉得儿子的话不无道理,指了指陈东行手上的信,当机立断道:“明日让你母亲把它带进宫吧,具体该怎么办,还是要看娘娘的意思。” 第76章 赐婚 陈大夫人一句不落的把陈家父子的话,转达给陈皇后之后,呈上一个锦囊。 一言不发的接过锦囊,取出祁青远写的信,良久,陈皇后微微叹息道:“别的不说,他到是了解芮儿的脾气。” 见陈大夫人略有疑惑,陈皇后又把信折好放入锦囊内,满腔怜惜道:“芮儿出生尊贵,又是罕见的龙凤胎,皇上自是多了几分宠爱,可宠爱是一把双刃刀。 在这三宫六院中,明枪暗箭、步步惊心,我们母子多年来,每天都像走在刀刃上。芮儿的脾气本就烈性,在这处处都是争端的大染缸里生活得久了,渐渐养成了争强好胜、瑕眦必报的性子。 嫂子也瞧见了,祁青远的这一封信,处处挑衅,以芮儿的性子,看完之后,恐怕再也说不出意欲出家之类的话了。” 陈大夫人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试探道:“那娘娘的意思……” 陈皇后娥眉轻蹙,抚着锦囊良久,终是唤来宫人,吩咐她把锦囊送去绯烟宫,苦笑着朝陈大夫人说道:“芮儿闹了好几天了,再这样闹下去,圣上那里就瞒不住了,荣儿听到了风声,对他姐姐多有愧疚,这些天也是寝食难安。 既然父亲和哥哥让嫂子把信带进宫了,陈家的意思本宫也明白了,哥哥的眼光本宫自是相信的,现在,就看芮儿自己了。” 绯烟宫内,怀安公主看完信,气得险些撅过去,俏脸涨红,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眸子里全是怒意,目光来回扫在薄薄的纸上:“惊闻殿下意欲出家,青远惊讶异常,想到殿下日后将与青灯古佛为伴,三千青丝换戒疤,青远不禁扼腕叹息。” “自青远安全归京,耳边常闻加官进爵、娇妻美眷等词,青远不才,高官厚禄不敢妄想,但皇恩浩荡,想必也能脱了把总的称呼,换上将军的名号。” “至于娇妻美眷,想必也是名家淑女,待公主殿下佛法有成,青远定会携妻带子,前来拜会,届时望殿下不吝赐教,点化一二。” “青远能有此美满人生,全拜殿下厚赐,本该亲自叩谢殿下大恩,但想到殿下即将为方外之人,世俗琐事岂可烦扰殿下。” “特此书信一封,表达青远对殿下的敬仰之情,寺庙清苦,白菜豆腐,也只有像殿下这般的人,才能习得那无上佛法。” …… “砰”的几声,青玉茶盏碎了、白釉纹瓣插屏碎了、玉壶春瓶碎了…… 怀安公主怒气勃发:“本宫吃青菜豆腐,你加官进爵;本宫三千青丝换戒疤,你娇妻美眷!放肆!妄想!” “来人,摆驾坤宁宫。”怀安公主带着一溜的侍女,迫不及待的找陈皇后评理去了。 武顺二十二年四月初一,皇帝下旨封祁青远为正五品武略将军。 武顺二十二年四月初二,皇帝下旨为怀安公主和祁青远赐婚,婚期定于明年的十一月十八日,并敕令工部,督建公主府。 国公府里一片欢腾,上门道喜的人络绎不绝,世子夫人感沐皇恩,亲自在府斋戒还愿,一应女客皆由国公夫人亲自接待。 旷心斋里更是喜气洋洋,管霄翰和夏信鸿结伴来贺,几人懒洋洋的倚在摇椅上,晒着太阳,插科打诨。 “还是青远能耐啊,当了将军不说,还娶了公主,啧啧。”管霄翰晃晃悠悠地戏谑。 祁青远半眯着眼睛,感受着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格外舒适,连思维都慢了半拍,慢吞吞的回道:“我听着怎么这么酸,又在嫂夫人那里吃了挂落不成。” 夏信鸿闷笑两声,斜斜看了看一脸不自在的管霄翰。 管霄翰娶的是御林军费统领的嫡女,两人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在外人看来实乃天作之合。 不过费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从小跟在费统领身边学练武艺,夫妻二人都是急脾气爆性子,一有口角就比划起来,管霄翰到底是个大男人,与自家夫人动起手来,不免有顾忌。 所以夫妻两人的战斗,往往处于下风,经常被费小姐修理一二,管霄翰不知在兄弟面前吐了多少苦水,一提到他们家的胭脂虎就雄风不再。 管霄翰被戳到命门,悻悻地瞪了两人一眼,赶紧岔开话题,朝闷笑的夏信鸿道:“表兄,你成亲的日子也快了,准备得如何。” 夏信鸿的婚事也是一波三折,先是守三年母孝,后又遇太后薨逝,今年都二十出头了,才终于定下了婚期。 就在五月,娶的是通政使吴家的千金,倒是和祁青远做了七拐八拐的亲戚,国公夫人的嫡女就是嫁进了吴家。 “唔,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夏信鸿不甚在意道:“都是我爹和继母在操持,不过现在恐怕我继母也没那个心力了。” 祁青远随口说了句:“怎么,你继母要给你生个兄弟了?” “应是如此,”夏信鸿也不瞒着,意味不明道:“母亲嫁进来时日也不短了,终于怀上了,不过似乎胎相不好,我爹也有些担忧。” “你都要成亲了,就算生出来是个儿子,也碍不着你什么。”管霄翰一贯大大咧咧。 祁青远倒是听出了夏信鸿的意思,问道:“你是说,这可能是个机会?” “对,”夏信鸿语气森然,“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那个为我母亲看病的名医是谁,如果那人没被灭口,现在继母怀相不好,或许我爹会再请那人入府。” 管霄翰张了张嘴巴,拍案道:“确是如此,我今晚就回府告诉我爹,让他再多派些人手,把夏炳元盯死了。” 祁青远也微微颔首,道:“这的确是一个机会,不过也不可打草惊蛇,让盯梢的兄弟多多留意就是了。” 几人嘀嘀咕咕的商量着,力行不知何事找祁青远,轻咳出声,打断了几人。 “何事?”祁青远见他一脸急色。 力行忙凑到祁青远耳边,低声说道:“伍昊少爷传来消息说,陈大公子可能打算今夜动手了。” “噢?”祁青远敛下眼里的波光,不露声色,轻轻点头。 夏信鸿见祁青远若有所思,想着在国公府也逗留了颇久,干脆提出告辞,祁青远心里牵挂着力行的话,也不多留他们。 第43节 倒是管霄翰鼓囊了几句,他还真是和费家小姐斗了一场后,落荒而逃的,可不想这么早回府。 磨磨蹭蹭的,临走前才想起管大将军的吩咐,“我爹说了,让你伤好了,就赶紧回营报道。” 祁青远嘴上应着:“是,代我禀报大将军,就说最多三五日,末将就回营。” 管霄翰哪里知道祁青远的小心思,他至少要等私盐一案差不多落定了,才放心回营,到时候就算管大将军他们怀疑,也无力回天了。 听到祁青远说还要修养三五日,嚷嚷道:“我看你现在的样子都能去打老虎,还要三五日?我非得到我老头子面前告你一状。” 祁青远连连讨饶,好不容易才把管小爷的毛给捋顺了。所以说,有个剽悍的兄弟媳妇,偶尔也会殃及到池鱼。 送走夏信鸿两人,祁青远忙带着力行回了书房,沉声问道:“二表兄可有说陈大公子的具体安排?” 力行忙回道:“伍少爷说只是猜测,因为陈大公子今日传话给伍少爷,让伍少爷在今晚之前,把他安排的内线撤出来。” 祁青远点头,吩咐道:“差人告诉二表兄,按陈公子的吩咐做,码头那边就不要管了,暗中盯紧周木水,要是陈公子有所行动,必要时候,助陈公子一臂之力。” “是。”力行领命而去。 祁青远站在窗口,眺望着远处,心思百转千回,他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将军了,他也如愿和怀安公主定了亲。 在世人看来,他祁青远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福,才能以庶子的身份,娶到当朝的嫡公主。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走到现在,花了多少心血、筹谋了多少、算计了多少、又担下了多少危险,欠下了多少人情。 他的前路又还有多少坎坷。 在国公府,他从一个小透明庶长孙,摇身变成了未来的驸马爷,下人们再也不敢对旷心斋的日用有所苛扣;赵氏再也不能随意拿捏他。 国公爷、世子爷终于正眼对他了;还有他的嫡弟,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就连国公夫人和二叔也暗中拉拢他。 这几日国公府里的暗潮汹涌,都是围绕着他来的。他的确比以前强大了,但还不足以对抗整个国公府,他依旧要步步为营,稍有差池,依旧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在神机营也是如此,不管是在神机营里,还是作为圣上的神龙卫,就算他在短短几年之间从营总升到把总,到现在已经是武略将军了。 可在群英荟萃的神机营、和神秘莫测的神龙卫里,他要走的路还有太多。 他现在就像一只负重前行的蜗牛,不断的往上爬,可登顶的天梯险且长,他必须小心谨慎,而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越世子贩卖私盐一案。 他和怀安公主的婚事已经落定,就代表和陈家、和荣亲王绑在了一条船上,更何况祁青远心里一直憋着一团火。 刺杀一事毫无进展,刺客和幕后主使逍遥法外,而冯卫等人还尸骨未寒,就算不是为了向陈家展示诚意,为了冯卫几人,他也要折礼亲王一条臂膀。 而今夜,时机已经到了。 第77章 私盐 四月四日夜,帝都码头一仓库走水,幸京兆府的衙役在码头附近巡逻,看见火光,迅速赶来扑灭大火,才避免了火势延绵。 大火扑灭之后,差役们探查起火源头,却意外发现走火的仓库,本应作囤放木料之用,却囤积了数百袋私盐。 私盐仓库里的幸存者只剩一个下颚长了黑痣的矮胖子,衙役搬救他时,从他怀里掉落出一本账册,翻看一看,竟是这几年贩卖私盐的账本。 好事者嚷道:“我认识这个人,他是承恩候府的管事,越世子的心腹,叫周木水。” 围观看热闹的群众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衙役们不敢怠慢,立刻上报京兆府尹,把昏迷的矮胖子押解回府。 京兆府尹徐大人连夜审问了被救醒的周木水,周木水见事情败露,惊吓之下,把这几年越世子贩卖私盐的罪行,一一吐露。 认罪画押,干脆利落。第二日一早,这份证词就随着京兆府尹的奏本,出现在了武顺帝的御案之上。 “啪”的一声,滚烫的茶水砸到了越世子头上,越世子一懵,连忙跪下,他是皇帝的御前侍卫,昨夜正是他值守的日子,宫门已落锁,消息传不进来。 今早又被陈家派人牵绊住了,错过了承恩候府递进宫的消息,所以,他至今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见武顺帝突然向他发难,越世子只得先请罪道:“微臣惶恐,圣上息怒。” “惶恐,”武顺帝冷声道:“贩卖私盐,与朝廷争利,连死罪都敢犯,朕看你胆子大得很。” 越世子狼狈不堪的匍匐在地,心慌不已,他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可这罪是一定不能认的,叩首道:“圣上明察,臣万万不敢犯下如此大罪。” 又是“啪”的一声,京兆府尹的折子摔到越世子面前,越世子哆嗦着打开,冷汗直冒,片刻之后,凛然道:“臣有罪,臣御下不严,竟让府里的管事冒用臣的名义,行此大逆之事,请圣上责罚。” 武顺帝冷哼一声,如墨的眸子沉渊似海。 越世子继续喊冤道:“圣上英明,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刚好那仓库走水,刚好有衙役在码头巡逻,刚好唯一的幸存者是微臣府里的管事,还刚好有一本指证微臣的账本!一定是有人想陷害微臣,陷害承恩候府,求圣上为微臣做主。” 武顺帝沉吟不语,一夜之间人证物证俱全,奏本证词毫无阻碍的直达御案,要说背后没人操纵,武顺帝是不信的。 而有这个能力办得到这些事的,也只有那几家,刺杀一事风波未定,现在又爆出了承恩候府贩卖私盐一案。 雷厉风行,直插人心,武顺帝心知这是陈家明晃晃的反击,到底在刺杀一事上,让荣亲王和怀安受了委屈。 武顺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不断喊冤的越世子,叹息不已,不能让世人知道皇室兄弟阋墙、相互残杀的丑闻,就用这个扶不起的阿斗来平息陈家的怒火吧。 “来人,把越世子押下去,私盐一案移交刑部主审,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武顺帝扬声吩咐道。 皇帝亲令严审私盐一案,刑部自是不敢懈怠,而承恩候府先是私盐一案突然爆出,接着宫里又传出越世子被羁押的消息。 自是慌乱了一阵,不过有越侯爷亲自坐镇,礼亲王也是不留余地的暗中相助,到底让事情有了些微转机。 “周木水在牢房里自尽而亡?”祁青远叹息道:“他倒是个慈父,为了儿子出卖了自己的主家,现在又为了两个女儿自杀身亡。” 伍昊也颇为唏嘘道:“是啊,我们的人一收到陈家没能按约定接到周木水妻女的消息,我就预感到事情有变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人才刚转到刑部,还没来得及审问,就自杀了,现在人证没了,想钉死越家就难了。” 祁青远微微点头,他的伤已无大碍,又不想这么快回神机营,想着这段时间的事,多亏了两位表兄,就把人约了出来。 “可惜了,周木水自杀,死无对证,光凭一本账册,几串意向不明的数字,还动摇不了承恩候府的根基,不过断了他们一条财路而已。” 伍俊皱着眉道:“虽然周木水死了,但他在京兆府的证词已经画押,刑部也已经捉拿了涉案的官员,从盐引方面着手不行么。” 摇摇头,祁青远给两位表兄续上热茶,说道:“死人的话很容易就能推翻,宫里也有消息传出来,越世子已经认罪,不过认的是御下不严、识人不明之罪。” 伍昊不甚明了,疑惑的看着祁青远。 祁青远耐心解释道:“前前后后,我们盯了私盐一案一年多,虽然我们都知道周木水身后是越世子无疑,但越世子从未亲自沾手这些事,都是交给下面的人在做。 现在指证越世子的周木水一死,他大可把所有罪名都推到周木水身上,越世子咬紧牙关只认识人不明之罪,有越贵妃和礼亲王在,下面的官员和小喽啰是不敢乱说话的。” 伍俊叹道:“陈大公子着急了些,若是再花点功夫在户部盐运司那些官员身上,或许就不会给承恩候府喘息的机会。” 祁青远笑而不语,见两位表兄都一脸遗憾的样子,干脆转了话题,他心里略微明白陈公子雷霆手段的原因。 一是周木水的外室离京最多十来日,他想要挟周木水为他做事,就必须赶在外室母子回京前,不然就拿捏不了周木水。 二是刺杀一事毫无进展,荣亲王和怀安公主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陈家急需反戈一击,更需要试探皇帝的态度,没时间让他在盐运司的官员上下功夫。 不过他猜想陈家对现在这个局面也有心理准备,承恩候府毕竟是皇帝的母家,一棒子打不死也在情理之中。 一场大火爆出承恩候府涉嫌贩卖私盐,一夜之间帝都人的焦点都聚集在了这件事上,关于怀安公主和祁青远的桃色绯闻,本来在皇上赐婚之后,又引起了一番热议,现在却因为这场大火,转移了人们视线。 先是京兆府尹掌握了确切的人证物证,奏本弹劾越世子知法犯法、贩卖私盐之罪;接着又有御史不断上书弹劾承恩候府,什么越二老爷强占民女、世子夫人放印子钱等罪,武顺帝御案前一叠叠奏本,都是有关承恩候府的。 武顺帝把私盐一案移交至刑部,暂时收押越世子的姿态一出来,奏本更是像雪花似的飞向御案。 刑部的动作也快,根据周木水的供词,立刻抓捕了一干涉案官员,从盐运司开具盐引的官员,到户部负责盐运的主事,都进了刑部衙门的大牢。 可周木水刚从京兆府转移到刑部,还没来得及审问,就自杀身亡,本就顽固抵抗,满嘴胡言的涉案官员,更不配合了。 没了周木水这个致命的证人,加上承恩候府的扫尾工作做得甚为彻底,就没有足够让越世子伏法的证据。 承恩候府把所有罪责都推到周木水身上,和刑部田尚书的结案陈词一起出现在御案之上的,还有承恩候一封声泪俱下的请罪折子。 武顺帝左手拿着私盐一案的结案陈词,右手边是承恩候的请罪奏折,面前一大摞是弹劾承恩候府多年来违法乱纪的奏章。 思绪良久,终于下了朱批。 周木水已死,无法论罪,罪责加在了他的妻女身上;一应涉案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而承恩候府,越世子得了个昏聩平庸、识人不明之罪,革了他的差事,罚他回府思过而已;越二老爷和越家的几个族亲,经御史弹劾,也丢了官职。 经此一役,承恩候府虽然保住了世子,但到底元气大伤,越氏一族在朝廷上的势力大减,不仅损失了一个御前贴身侍卫的不说,好几个掌实权的族亲也受了牵连。 随着私盐一案的落幕,祁青远也暂时放下了朝廷上的纷扰,他的伤势已然大好,明日就准备回神机营报道。 不过在回神机营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着眼前挂满白布的大门,祁青远心情沉重,若不是冯卫几人的牺牲,或许他早已经死了,现在他活下来了,那就是该他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从冯卫家开始,到两个神机营士兵,最后是两个禁卫军的家,祁青远一一登门拜访,看着失去了儿子的老人受不了打击,倒床不起;看着失去了丈夫的妻子,满脸死灰;失去了父亲的儿子,小小年纪却要故作成熟。 祁青远的心如刀割般疼痛,他们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而祁青远失去了兄弟泽袍。他们有着相同的痛苦。 这些痛苦不断鞭笞着祁青远,他要变强,只有变强,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他在乎的人和事;只有变强,他才不会再一次经受这样的痛苦。 第78章 重用 神机营里一切如常,没有因为祁青远身份的转变带来多大的改变,大多泽袍都是关切他的伤势,欢迎他归来,最多也就善意的打趣几句。 到文案处报了道,又到印务处领了新的甲衣、腰牌,祁青远就被请到了海大师的营房。 “末将祁青远,参见海大师。” “唔,回来了。”海大师温声点点头,“精神头不错,恢复的很好。” 祁青远感激道:“多谢海大师关心,末将的伤已经养好了。” “嗯,坐。”海大师指了指下方的小几,道:“叫你来,是想跟你说说你今后的职位安排,不知你祖父可有跟你说过?” 祁青远一听到祁国公,下意识警铃大响,小心翼翼道:“家祖父只叮嘱末将好好当差,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海大师见祁青远紧绷的脸,眼里浮过一丝笑意,温声道:“圣上已为你和怀安公主赐婚,按惯例来说,驸马是不能掌兵的,你虽晋升了将军,但具体职属也要调整一二。” 祁青远僵直的腰身松懈下来,缓了一口气,恭声道:“末将明白,但凭差遣。” “神机营分三司六处,你原本是跟着万大师,分属器械厂,现在嘛,”海大师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从小习文,又在国子监待了几年,就进稿案处,负责神机营里案稿的撰写如何。” 稿案处是神机营最清闲的地方,只有在神机营行动完后,向圣上作书面报告时,才有用武之地,还有就是日常对神机营运作的记录。 祁青远稍有迟疑,才答道:“是,末将领命。” 海大海似笑非笑的看了祁青远两眼,悠悠道:“这些都是你祖父的意思,圣上在下赐婚诏书前,曾召见祁国公,国公爷为表忠心,主动提及让你转为文职。” 祁青远指尖微微一颤,祁国公是怕他掌兵娶不到公主,还是未雨绸缪想压制住他这个驸马都尉,不让他脱离国公府的掌控? 其实祁青远还真误会了,祁国公身体越来越差,而他想延续国公府爵位的夙愿一直没有实现,国公府第二代暗中不断较劲,祁国公勉励压制着;第三代还没长成,只有祁青远稍微有些出息。 这样的情况下,国公爷已经决定先把祁青远培养起来,至少先把国公府的爵位延续下来,而一旦祁青远立了起来,二房自是不敌,也稳定了国公府的内部争端。 第44节 虽然他心中的下下代祁国公,始终是祁青喆,但祁氏宗族的昌盛他不得不考虑,而武顺帝对祁青远的未来早有安排,所以在武顺帝不经意的提到驸马不能掌兵的惯例时,祁国公权衡之下,只好做出避嫌的姿态来,主动提出让祁青远转为军中的文职。 看着祁青远脸色变了又变,努力掩饰心里的波澜,海大师又慢条斯理道:“不过,圣上对你颇为看重,你多次立下的功劳,圣上也是看在眼里的。 你不仅是神机营的将官,你还是圣上的神龙卫,你可还记得,作为一名神龙卫最重要的是什么。” 祁青远一凛,抬头看到一贯温言笑语的海大师,此时异常严肃,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祁青远立刻明白海大师这是在敲打提醒他,看来私盐一案,神龙卫到底摸到了他的影子。 肃声道:“作为一名神龙卫,最重要的是忠心,只对圣上的忠心。” “你知道就好,”海大师意味深长道,“稿案处的差事虽然轻松,但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圣上吩咐,即日起,你调入暗部,接管神龙卫消息的来往传递。” 接管神龙卫消息的来往传递!祁青远一震,脑袋晕晕乎乎的,被这个意外惊喜惊吓到,神龙卫内部组织结构就像一个金字塔,大致分为三个部分。 最底层是行动部的神龙卫,这些人负责具体执行皇帝的命令,冲在最前线,做着各种危险的事情。 第二层就是暗部,负责把行动部神龙卫所探到的消息汇总分析,从大量杂乱、细小的线索中找到蛛丝马迹。 暗部是神龙卫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祁青远也只是在特训时,听到万大师简单提过几句而已,能进暗部的神龙卫,不仅要求细致的观察力、敏锐的洞察力,更重要的是对暗部神龙卫的绝对信任。 最顶层就是像管大将军和海大师这样的高层,是皇帝的直属心腹,直接受皇帝的调遣,把控神龙卫的运转和管理下面的神龙卫。 听到皇帝要把他调进神龙卫暗部,祁青远受宠若惊,舌头都有些打不转,海大师看到祁青远吃惊的窘样,笑呵呵地道:“暗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武略将军,你莫要忘了圣上的皇恩。” 祁青远打了个激灵,现在他可不单单是祁国公府的庶长孙,他还是怀安公主的未婚驸马,皇上在这个时候重用他,说明了什么? 虽然现在皇储未立,但祁青远此刻无比确定,在武顺帝心里,是偏向立荣亲王的。而海大师的意思也不言而喻,就算荣亲王成了太子,神龙卫效忠的也是皇帝。 想清楚这点,祁青远郑重道:“皇恩浩荡,末将莫不敢忘,定尽心竭力为圣上办差,不辜负圣上的提携之恩。” 海大师满意的点点头,又道:“暗部的运转你不了解,明日自会有人来找你,今日你先到稿案处熟悉熟悉。” “末将领命。” 看着祁青远行礼告退,海大师心情颇好的翘了翘脚,得意的暗叹道:祁镇明这个老东西,眼光一如既往的差,总拿珍珠当鱼目。 今日又算计了他一把,在他最有出息的孙子心中,又插了一根刺,想到祁国公府以后的日子,海大师乐得都想唱支小曲。 祁青远从海大师的营房里出来,就看到魏荠之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快步上前,祁青远诧异道:“今日操练结束得这么早?” 魏荠之无奈的耸耸肩,道:“今天没有操练,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我接到调令,跟祁将军您一起调到稿案处当差。” “噢?”祁青远这才想到,稿案处属于军中文职,是不用操练的,听他一副遗憾的口吻,眼里却带着笑,故意道:“你要是觉得遗憾,我每天给你加操就是。” 魏荠之朗笑出声,拱了拱手,“以前我们是搭档,现在你成了我的上司,以后就麻烦祁将军多多照应了。” 祁请远知道,神龙卫行动至少是两人一组,魏荠之是海大师派给他的助手,也充当着海大师的耳目。 两人玩笑几句,往稿案处走,祁青远问道:“澜舟表兄他们可还好?” “澜舟啊,“魏荠之压低声音道:“他和尹兄带了一队兄弟,去河东了。” 祁青远并不意外皇上会继续追拿刺客,毕竟敢对皇嗣下手,不管是受何人指使,执刀的人都触到了皇帝的底线。 不管是为了给荣亲王一个公道,还是彻底压下刺杀这件事,皇上都不会放过那些刺客,现在就看黄澜舟等人领的是活捉还是灭口的命令了。 祁青远看魏荠之笑得狡黠,眼珠子一转,轻声问道:“你知道多少?说来听听。” “我还没来得及接任务,”魏荠之漫不经心的说道:“本来这个任务也有我的份,不过临出发前,却被万大师拦住了,接着就接到了调令。” 祁青远慢慢琢磨魏荠之的话,他和魏荠之是搭档,按理来说,就算两人不一起行动,事后也不好瞒着对方。 现在魏荠之失去了去河东的机会,留下来同他一起调入了稿案处,就是说上面的人不愿让他知道这次任务的具体内容。 能成为神龙卫的人都不傻子,以祁青远现在的身份,魏荠之又隐约知道他要调入暗部的事情,祁青远既然问了,他暗中提示一二,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祁青远心领神会,明白了皇上的意思,也明白了魏荠之的意思,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案处很快就到了,有原本在稿案处当差的兵士,特地在门口迎接两人,“末将程风,恭迎祁将军、魏把总。” “不必多礼。”祁青远虚扶一把,示意程风领他们进去。 祁青远一边观察着稿案处,跟器械厂的结构差不多,除了规模小一些外,平日里办公的营房都差不多。 一边听着程风的介绍,稿案处当差的人不多,除了程风负责跑腿稍微年轻些,大多都是老兵,要么有暗伤,要么年纪大了。现在的负责人是刘鸣雷老将军,原也是神机营的一员虎将,不过现在年老,从前线退了下来。 平日里稿案处的工作并不多,除了每日把神机营的情况,做一次总结记录之外,平日里只有行动完后,按管大将军的意思,润笔奏折时才有用武之地。 简单的熟悉了这里,又三言两语的弄明白日后的差事后,祁青远带着魏荠之拜见了刘老将军。 刘老将军已经不大管事了,若不是性子闲不住,早就告老荣养了,见了祁青远两人,勉励了几句,指示他们多看历年来的档案,就打发了二人。 第79章 喜事 昨日祁青远看了一天的旧档案,晚上又琢磨着进暗部的事和海大师若有若无的敲打,一整晚都没睡好,一大早又被演武场上此起彼伏的操练声吵醒。 揉着发酸的眼睛,祁青远磨磨蹭蹭的洗漱时,魏荠之精神抖擞的回了营舍,向祁青远打招呼,“怎么,睡得不好?昨晚就提醒你了,现在调到稿案处来了,晚上可以不宿在营里,你偏不听。” 军中的文职,晚上不需要他们值守,也不用担心夜里突然有行动,只要不耽搁第二天的差事,是可以回家睡觉的,不过对于祁青远来说,比起回国公府,他更愿意宿在神机营。 梳洗完毕,祁青远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含糊几句,匆匆用了早膳,就去了稿案处,昨日海大师说了,今天会有暗部的人来找他。 稿案处的差事是真清闲,一个上午过去了,除了程风拿了几个记录日常的册子,让祁青远签字过目外,就没有其他事干了。 祁青远见几个老兵都怡然自得的样子,也干脆偷起懒来,暗叹,幸好他还另有职责在身,不然让他这么一个大好青年,提前四十年过上退休生活,还真是不习惯。 到了下午,海大师说的人才来找他,也是神机营的将官,三十出头,祁青远认得他是神机营副统领周彦昇的偏将。 “祁将军,在下洪尚歧,奉周将军的命令,请您到周将军的营房一叙。”洪尚歧朝他客气的拱了拱手。 祁青远虽与他不熟,但猜测他多半就是暗部的人,不敢怠慢,客气道:“劳烦您了,请。” 带着魏荠之跟在洪上歧身后,祁青远一步一坚定,直到暗部的人找来,祁青远飘着的心才定下来,才真的相信他是真的受到了皇帝的重用。 周副统领的营房和管大将军的营房相邻,祁青远曾经路过,却没有进去过,祁青远对周大将军也不太了解,只听说是一位不苟言笑的猛将。 到了营房前,魏荠之被拦了下来,洪尚歧示意祁青远一个人进去,给了魏荠之一个等待的眼神,祁青远深深吐出一口气,朗声道:“末将祁青远,奉命报道。” “进来。”营房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推门而入,祁青远见周将军埋首在一堆纸张之中,正提笔划着什么,低垂的头看不清长相,只从挺直的背脊可以感受到铮铮铁骨之风。 “末将祁青远,见过周将军。”祁青远不敢多看,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周彦昇放下笔,开门见山道:“圣上旨意已下,日后你就调入我神龙卫暗部,做本将的副手,负责神龙卫消息的传递和汇总分析。” 祁青远一愣,没想到如此周将军快人快语,立刻沉声道:“末将领命。” 周彦昇满意的点点头,他说话做事素来言简利落,最不喜拖拉话多的人,见祁青远干脆的性子,甚合他意,指点道。 “神龙卫暗部分为两个部分,神龙卫探取到的消息都会分作两份,一份汇总到本将这里,一份汇总到神机营外,神龙卫秘设的联络点。 神龙卫暗部的消息来源,也不仅仅来自于神龙卫的探查,收集的情报,除了圣上特意交代下来的事,平日里还负责对朝廷、对地方,异常事件的监察禀报,所以各式消息复杂多样。 本将平日里事务繁杂,汇总到本将这里的消息,多是由本将的副手先做分析总结,再呈上来与本将探讨定夺。 刚才领你来的就是本将的另一位副手,你初初涉及情报方面的差使,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他请教。” 祁青远听到周将军一上来就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推,赶紧消化着他所说的内容,应声道:“是,末将一定多向洪将军请教。” “嗯,”周彦昇递给祁青远一张纸,继续说道:“除了特殊任务,或是十分重要紧急的情报,需神龙卫当面禀报外,其余线报都是送到神龙卫的秘密联络点。 这是神龙卫在帝都设的几个消息传递点,你记下来,根据上面的安排,每日按时把情报收集回来,海大师也给你安排了帮手,每个神龙卫也允许自己独立培养线人,你要好生利用这些资源。” “末将领命。”越是深入了解神龙卫,祁青远就越是心潮澎湃,这样一个精密的情报机构,祁青远能作为其中的核心成员,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他能从中获得的助力实在太多了,他的心情,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豪情万丈,他的羽翼已经逐渐在丰盈,时机一到,就是他展翅高飞的时候。 “该交待的也说得差不多了,这些是之前的消息分析,你拿去做参考,头半个月你跟在洪副将身边学习,之后能独立分析线报了,本将再为你安排。”周将军吩咐道。 祁青远抱着一叠之前的情报分析,脑子涨得满满的退出了周将军的营房,祁青远第一次遇到这么雷厉风行,讲究效率的上司,一时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光顾着兴奋激动了,出了营房,脑子就有些空,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厚着脸皮去请教洪副将。 跟在洪副将身边观摩了几日,祁青远也慢慢上手,暗部收集到的消息,多且杂,例如有对帝都物价的收集,有对某某官员黑材料的检举,还有对地方事务的禀报…… 这些消息大多暂时都用不上,或许还有不实之处,需要祁青远等人鉴别梳理,等祁青远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 五月二十七,是夏信鸿大喜的日子,祁青远请了一天假,代表祁国公府早早的到了夏府,祁国公府作为吴家的姻亲,吃酒自是在吴家。 而以祁青远和夏信鸿多年的情谊,和他现在的身份,国公爷干脆派他带着国公府的贺礼到夏府道贺。 本来祁青远作为夏信鸿成亲的傧相,是要陪着他一起到吴家迎接新娘子的,不过夏信鸿临时接到一个婆子的禀报,说夏夫人突地动了胎气。 夏大人担心夏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又担心在大喜的日子传出不好的流言,匆匆派人出府请大夫,夏信鸿觉得这或许是找出当年给他娘看病的那个名医的机会。 祁青远见他心急如焚,连接新娘子都心不在焉,主动提出留在夏府,亲自替他看着夏府的动静。 夏信鸿对他自是放心不已,把他的贴身小厮桂玡留给祁青远差遣后,终于喜笑颜开的接媳妇儿去了,只管霄翰苦着一张脸,他是夏信鸿的另一位傧相,现在祁青远被绊住了,就只剩他一个傧相了。 可他是武人,吴家是文臣,吴家小姐的娘家兄弟可有七八个,要想成功接到新娘子,不拽点文墨怎么行,这不是为难他么,祁青远看着管霄翰愁眉苦脸的样子失笑不已。 等夏府的花轿一走,祁青远就低声朝力行吩咐道:“去伍表兄那儿调几个信得过的人,在夏府周围待命。” 又让桂玡紧盯夏夫人的院子,自己施施然带着力勤又回了夏府。 夏府嫡长公子大婚,自是大开宴席,府里张灯结彩不说,府外也开了流水宴,夏炳元作为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来贺的宾客也是如云。 祁青远一回到酒宴上,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现在还不到开宴的时间,但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三三两两寒暄着。 祁青远作为怀安公主的未婚驸马,自是有人关注,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上前找他攀谈几句,混个熟脸,祁青远虽然是第一次与这些人交际,但也表现得落落大方,彬彬有礼。 一边心不在焉的同这些人客套,一边时刻关注着夏府的动静,直到礼房喊道“陈家大公子上门贺礼”时,祁青远才紧了紧心神。 这一个多月来,陈东行两次递帖子到国公府约他,都被祁青远推掉了,一是他真的忙,刚接触情报工作,他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二就是自海大师敲打过他,和明白皇帝对于刺客一事的态度后,他也不好与陈东行多说。 所以,之前与陈东行谈判时,说会给他提供有关刺客的消息,一直没有落到实处,现在在夏府碰上了,估计真赖不掉了。 刚好桂玡有事寻他,祁青远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听他回禀道:“现在府里来了两位大夫,冯大夫是府里常用的大夫,另一位瞧着眼生。” 祁青远点点头,正要再嘱咐两句,力勤的轻咳声响起,回头一看,陈东行带了两个小厮朝他走来。 快速说了两句,打发走桂玡,祁青远转身朝他拱了拱手,“陈公子”。 陈东行含笑道:“青远不必客气,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祁青远看他都喊得这么亲热了,也不扭捏,叫了声东行兄。 陈东行微微颔首,把两个小厮挥退,意味深长道:“青远调到了神机营稿案处,却似乎比以前更忙了,忙到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是不是。” 第80章 成人之美 第45节 陈东行微微颔首,把两个小厮挥退,意味深长道:“青远调到了神机营稿案处,却似乎比以前更忙了,忙到都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是不是。” 被人堵着算账,祁青远有些尴尬的轻咳两声,到底是自己失言在先,含糊道:“瞎忙,瞎忙而已。” 陈东行对他当众耍赖不以为意,慢条斯理道:“怀安表妹从小金枝玉叶的长大,姑母把她当作宝贝一般,十多年来没受过半点委屈。 这回去了一趟护国寺,没想到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养好脚上的伤,青远作为表妹的未来夫君,难道就忍得下这口气?” 祁青远眯了眯眼,倒吸一口凉气,陈东行这厮是摸准了他对怀安公主有歉意,故意拿她来当说辞的吧。 他就说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期间虽然陈东行有约过他两次,但都被他推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 他还疑惑过陈家的态度,在私盐案爆出来伊始,他以为是陈家把精力都集中在整垮承恩候府上,暂时放下了对刺客的追查。 敢情陈家是把算盘打到他身上来了,他的确有意无意地暗示过陈东行,他的身份不仅仅只是个国公府的庶长孙这么简单,他也相信陈家对他肯定有一番调查。 不过他更相信神龙卫会掩饰一些关于他的痕迹,所以不管是对祁国公府,还是陈家,他的底细,从来不怕被人查。 只是没想到陈家现在居然打这个主意,想把对刺客的追查,交到他手上,这是对他的一次试探,也是陈家的确没有任何有关刺客线索的无奈。 陈老太师曾是武顺帝的讲经师傅,对于当今陛下的性情自是了解颇深,朝廷对刺客的追查雷声大雨点小,实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思。 护国寺只提供了做午膳的地方,护国寺的师傅们没有接触到荣亲王和众人的午膳,又有国师作保,只查封了两日,就结束了对护国寺的调查。 而禁卫军,对勤务营一众官兵的审问一直没有进展,连下迷药的人都没抓到,皇上只下令贬了禁卫军的一干将官而已。 皇帝的态度明明白白的摆了出来,加上后来私盐一案皇帝对陈家明显有补偿的意思,陈家既没线索,也不敢死盯着刺客一事做文章。 不过陈家虽不知道祁青远隐藏的身份,但祁青远在陈东行面前,曾暗示对刺客一事颇为了解,陈家一合计,成,反正他也不是外人了,既然他对刺客了解得多些,那这事干脆就交给他来办,还打起为他未来娘子讨公道的大旗。 听懂陈东行的话外之音,祁青远一口浊气卡在胸口处,憋得他胸闷,哀叹,他现在也算是个武人,这弯弯肠子还真敌不过这些读书人陈东行看祁青远胸口波澜起伏,面色变幻,装模做样道:“怎么,青远有为难之处?” 祁青远脑子飞快盘算,黄澜舟等人已经去了河东,想必就算找不到刺客的踪迹,也会有其他的发现,而他现在掌管神龙卫的情报往来,一旦河东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陈家与其说是想抓刺客,不如说想拿到指证幕后主使人的证据,外加探探祁青远的底,祁青远沉思,既然陈家都拿怀安公主来说事了,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祁青远瞬间做出决定,不妨先答应下来,至于到时候怎么说,等河东的消息传回来,再慢慢斟酌,毕竟陈家也清楚,想查到幕后主使的证据,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整了整心神,祁青远答道:“东行兄所言有理,青远也心疼殿下受了委屈。” “是么,”陈东行目光闪烁,似笑非笑的说道:“那青远有何打算,表妹在宫里还等着青远为她出气呢。” 祁青远一噎,古怪的看了陈东行一眼,这厮真会忽悠,不过既然是你先拿怀安公主说事的,他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朝未来大舅哥笑了笑,祁青远也不回答陈东行的话,倒是颇为羞涩的说道:“青远护卫不力,让公主殿下受了伤,青远深感自责。 现圣上已为青远和殿下赐了婚,青远更是担忧殿下的伤势,奈何宫墙深深,青远不能探望一二,甚为焦急。 青远曾应承过送殿下一件事物,之前就斗胆拜托东行兄当了一次送信使者,现在恐怕又要麻烦东行兄了。” 陈东行被祁青远的神转折和大胆的要求惊住,愣是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哭笑不得道:“成人之美乃君子之风,青远觉得如何。” 祁青远含笑道:“的确如此,青远在此多谢东行兄了。” 陈东行意味深长的发出一声叹息,“彼此彼此。” 两个小狐狸心照不宣的又谈妥了一桩交易,祁青远眯着眼睛感叹,他和怀安公主的亲事虽然是落定了,但怀安公主对他多半是恨得咬牙切齿。 以怀安公主记仇的小性子,当年祁青远拿了她一个银稞子,她都能引得一群乞丐把他身上的钱全搜罗光了。 现在祁青远算计了她的一生,不知道小公主有多少怒气在等着他呢,他早就想讨好讨好未来媳妇,不过苦于没有机会,现在陈家主动拿怀安公主说事,他自是要利用一番。 祁青远已经在琢磨等下个休沐日,就去宠物市场瞧瞧,不只兔子,什么小猫小狗的,都让陈家转手送进宫去。 他的思绪都飘到八百里远了,等余光瞟到力行和桂玡两人在不远处一脸急色的样子,才拉回了心思。 陈东行也注意到了两人,识趣的找了个借口离开,祁青远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小声问道:“事情如何。” 力行压低了声音:“伍昊少爷调了四个人过来,已经在夏府外待命了,小的在前后门各安排了两人。” 祁青远点点头,又看向桂玡,桂玡快声道:“迎亲的花轿快回府了,夫人院子里传出的消息说,大夫已经开好方子,不过老爷把两位大夫都留下来了。” “不急,”祁青远吩咐道:“夏大人估摸是想等拜完天地后,让两位大夫再给夏夫人看看,你们俩继续留意着,只要那眼生的大夫一出府,就盯紧了。” 桂玡二人领命而去,祁青远轻轻吐出一口气,听到门口传来鞭炮声,知道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换上了笑脸,迎了出去,在远处一直注意着他的陈东行,一脸好奇,召来小厮吩咐道:“留意那两个小厮的动静,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在震天的鞭炮声和众人的祝福声中,夏信鸿与吴家小姐拜完了天地,新郎把他的新娘子送进了洞房,来贺的宾客也坐上了酒席。 夏信鸿挑完盖头,趁出来敬酒的空隙,拉着祁青远急声问道:“可有异常?” 祁青远不着痕迹的安慰他道:“今日为夏夫人看诊的有两个大夫,一个是府里常用的,一个桂玡说看着眼生,估计就是他了,已经派人跟上去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夏信鸿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哽咽道:“定是我娘在天之灵的保佑,不然怎会在我大婚的日子让我知道这些,娘说过,男人成了亲才算真正长大了,我长大了,就能为娘讨回公道了。” 管霄翰忙侧着身子挡住别人的视线,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这些事儿交给青远,还有几十桌宾客在等着你呢。” 夏信鸿赶紧调整了情绪,朝祁青远看了看,见祁青远胸有成竹的模样,放下心来,整了整衣衫,开始向来贺的宾客回酒。 夏府的喜宴吃到半夜,祁青远作为傧相,也是晕晕乎乎喝了不少,正准备打道回府,力行匆匆凑到他耳边道:“少爷,出了意外,那个大夫想跑路,现在被兄弟们擒下了。” “怎么回事?”祁青远一听,酒醒了大半,他吩咐力行只需暗自盯紧了那个大夫,不要打草惊蛇,先把那大夫的老窝找到,再慢慢探查,毕竟还不确定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名医”,也没有证据证明夏大人曾对信鸿他娘下手过。 力行解释道:“兄弟们一直都是暗中跟踪着,一路尾随那大夫回了一个小药铺,小的几人也不敢离开,一直在药房周围监视着,幸好哥儿几个警惕,那大夫一入夜竟收拾包袱,鬼鬼祟祟准备从后门跑路,小的们没办法,只好把那大夫擒住了。” “唉,”祁青远叹口气,晃了晃脑袋,思索道:“去把管少爷请过来。” 本来对那大夫的身份还有些不确定,现在他自己急慌慌的跑路,肯定就有问题了,既然已经惊了蛇,索性就去审审那人。 管霄翰摇摇晃晃的过来,大着舌头问道:“你是回国公府,还是回神机营。” 祁青远扶着他的身子,低声把事情一说,管霄翰立刻就精神了,迫不及待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去收拾那个庸医。” 第81章 审问 “放开我,你们是谁,还有没有王法了!”祁青远看着被蒙着眼的大夫不断挣扎嚷叫,皱了皱眉,示意力行把他嘴堵上。 管霄翰本就是暴脾气,岂容他放肆,一阵拳打脚踢招呼上去,那大夫被揍得死去活来,吓破了胆,缩成一团,再也不敢挣扎。 力行见状再次取下堵在他嘴里的布团,大夫呻吟着求饶道:“不知是哪条道上的好汉,有话好说,我愿意把全副家当献出来,给各位爷买酒喝。” “呵,”祁青远见他服帖了,出声道:“小爷可不稀罕你的银子,要是想活命,就乖乖回答小爷的问题,若是有半点欺瞒,就莫怪哥儿几个下狠手了。” “好汉您问,小人绝不敢有半点隐瞒。”大夫头如捣蒜,蒙着眼睛呼痛道。 力行给祁青远和管霄翰两人搬来木椅,这里是城西的一处小平房,是祁青远暗中吩咐伍昊置办的一个小据点,庸医突然跑路,力行几人匆匆擒下他之后,就把人绑到这儿来了。 “看你也是个聪明人,皮肉之苦,能不受就不受,”祁青远冷声道:“老实交代吧,你做了什么缺德事,要大半夜的跑路。” 庸医哆嗦着身子答道:“小人冤枉啊,小人只是一个看病的大夫,平日里安分守己,小人收拾包袱只是,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管霄翰就上前赏了他两个大耳刮子,恶声道:“让你老实交代,老实交代,你当小爷是傻子呐。”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庸医吃了两个耳刮子,被打得眼冒金星,求饶道,“小的说,小的全说。” 祁青远冷哼一声,“再敢胡说八道,伺候你的就不是拳头了,废话少说,把你做的臜腌事都老实交代。” 庸医再也不敢心存侥幸,被祁青远一吓,又被管霄翰暴力伺候,一问一答间,一股脑儿的差点把祖宗八代的老底儿都掏出来了。 原来这庸医叫夏秋柱,竟是夏大人的同乡,夏大人虽出身寒门,但他曾是金灿灿的探花郎,一身才气,又长得俊秀,入了老昌乐伯的眼。 不仅把昌乐伯府的庶小姐,也就是夏信鸿的娘嫁给他,还大力支持夏大人在官场上的发展。 待夏大人得势后,夏秋柱来帝都投靠于他,夏秋柱家世代都是学医的,传到夏秋柱这一代,虽然早已落魄,但夏家祖传的医术,夏秋柱还是学到了几分。 夏大人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帮夏秋柱在帝都落了脚,还开了一间小医馆,但帝都大夫多,医馆也多,那些大药铺、大医馆身后还都有后台。 他的医术虽然不错,但并不善于经营,夏秋柱曾幻想在帝都大展宏图的理想,并没有实现,一来二去,他的医馆接待的病人不是地痞流氓,就是暗娼小姐。 今夜他之所以想逃跑,是因为从夏府出来后,他察觉到有人跟踪他,他平日里给妓馆的小姐卖落胎药,给那些地痞流氓卖祸害姑娘的药,赚的都是黑心钱,心虚之下,就想出城暂时躲两天。 祁青远和管霄翰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回应该是抓到正主儿了,挥退力行几人,祁青远沉声道:“恐怕你做的缺德事儿不只这些吧。” 夏秋柱忙表衷心:“小人不敢欺瞒大爷,小人不敢。” “不敢?”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管霄翰怒声道:“你个黑心肠的王八羔子,说,你有没有害过夏炳元的夫人。” “小的冤枉,”夏秋柱痛声道:“夏夫人有孕在身,近日操持夏公子的婚事,多有劳累,小人祖上有秘传下来的保胎方子,小人上夏府是给夏夫人保胎的。” 祁青远劝住愤怒的管霄翰,一字一句道:“不是如今的夏夫人,是夏大人的原配,今日成亲的夏大少爷的亲生母亲。” 夏秋柱浑身颤栗,脸上的恐慌一览无余,哆嗦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制住又要暴起的管霄翰,祁青远取出绑在小腿上的短刃,抵在夏秋柱的脖颈上,冷声道:“说,还是不说。” 冰凉的刀锋紧贴着皮肤,夏秋柱吓得面如土色,动都不敢动一下,颤声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夏大人吩咐的,是他吩咐的。” 祁青远收回短刃,冷哼道:“如实招来。” “大爷开恩,是夏大人的意思,我也是奉命行事。”夏秋柱此时终于明白他被绑的原因,叩首求饶道:“夏夫人有心气亏虚的老毛病,心气不足,鼓动无力,心悸气短,神疲体倦,最忌生冷,我在给她开的药方里加了一味蕉葵子,蕉葵子大寒,夏夫人身子本就孱弱,自是受不住。” 听到他姨母真是夏炳元害死的,管霄翰肺都气炸了,一身怒气无处可发,狠狠朝夏秋柱踹过去。 祁青远知道管霄翰现在不是在和他唱双簧逼供了,是真想打死夏秋柱出气,忙把守在外面的力行等人唤进来,拉住管霄翰。 劝道:“他对我们还有大用,你真想踹死他,也先忍忍。” 管霄翰狠狠瞪了缩在角落被打了个半死的夏秋柱一眼,气呼呼地道:“人就交给你了,我出去透口气。” 祁青远无奈的摇摇头,朝伍昊派来的几人道:“今日辛苦你们了,晚上留两个人看住他就行了,明日我再派人来。” 力行来事儿的递给几人一包碎银子,几人接了赏连连保证一定把人看得牢牢的,祁青远相信伍昊的眼光,这几人都是伍昊暗中为他招揽的好手。 从平房里出来,已经过了亥时,祁青远打了个呵欠,问脸色臭臭的管霄翰:“我准备找个客栈将就一宿,你呢。” 在夏府接到消息的时候,祁青远就把力勤打发回国公府,向国公府的长辈禀报,说他醉了酒留在夏府了,现在已经是深夜,神机营离这儿又远,想着明日夏信鸿肯定还要亲自审问夏秋柱,干脆就近找个客栈歇歇。 管霄翰也累得不行,点头道:“时辰不早了,我与你一起吧。” 两人找了个小客栈,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一早,正吃早饭呢,没想到伍昊居然找了来,一脸愧色。 “二表兄?”祁青远放下碗筷,虽然疑惑为何伍昊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高兴的招呼他道:“用过早膳没,没用就一起吃点。” 伍昊挥了挥手,喘着粗气道:“青远,那个庸医跑了。” “跑了?”管霄翰高声道:“你们怎么办事的!” 祁青远见伍昊涨红了脸,满含愧疚,示意管霄翰稍安勿躁,温声道:“表兄别在意,这是我一个朋友,他天生是个急性子。” 伍昊听祁青远并没有多少怪罪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我也是后半夜才知道的,小五他们昨夜留了两个人看守那庸医,没想到后半夜却有人暗中潜进了我们的宅子。 小五两人被惊醒,就追了出去,人没追到不说,等小五他们回来时,连那庸医也不见了,他们连夜找到我,可大半夜的我也通知不到你,今日一早去神机营和国公府打听了,才想到你可能住了客栈。” 第46节 有人潜进了宅子,惊醒了守卫,调虎离山么,祁青远惊异,如果是有人想救夏秋柱,那会是谁呢,会是夏炳元么? 管霄翰也是一脸震惊,他也想到了夏炳元那儿去,想到昨日才成亲的夏信鸿,管霄翰担忧的问道:“青远,是我们打草惊蛇了吗?” 祁青远也是一团乱麻,叹息答道:“我也不知道。” 又安慰伍昊道:“这事儿不怪表兄,是我疏忽大意了,没想到会有人来救那庸医,表兄光是找我都找了大半宿,先回去休息吧。 至于那宅子,暂时空置下来,我们还没来得及去官府登记房契变更,之前房子的主人也早已离京,就算有人想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我们身上来,表兄不用忧心。” 伍昊点点头,本想留下来看看有没有帮忙的地方,但见祁青远一脸沉思的表情,想了想还是听了他的话,辞别而去。 伍昊走了,祁青远两人也没心情吃饭了,讨论来讨论去还是觉得劫走夏秋柱的人,可能是夏炳元,两人一合计,干脆决定到夏府去瞧瞧,如果人真的是夏炳元救走的,那他们也能帮衬夏信鸿一二。 两人火急火燎的赶到夏府,今日是夏信鸿大婚的第二日,按习俗是新妇敬茶认亲的日子,他们俩现在登门是很失礼的。 不过事急从权,也不顾上这么多,幸好还不到新人敬茶的时辰,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见到了夏信鸿。 夏信鸿也一直挂心着那庸医的事,见祁青远和管霄翰匆匆而来,还都一脸忧色,心知不好,忙把二人迎进了书房,还没等他发问,祁青远就一股脑儿的把事情说了。 第82章 搅和 夏信鸿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脸色苍白,好半天才惨笑道:“这些年一直没找到证据,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错怪了他,他是我爹啊。” 夏信鸿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半躬着身子,茫然道:“真的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娘……” 管霄翰也红了眼眶,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安慰道:“表哥,你别这样,你还有我们,我们一定不会让夏炳元那个畜生好过的。” 祁青远肃声道:“信鸿,最多还有半刻钟就是新人敬茶的时辰了,现在不是讨论为什么的时候,我们该商量的是怎么办。” “怎么办?”夏信鸿捏紧了拳头,眼睛里迸发出浓烈的恨意,一张脸狰狞得可怕,“大不了鱼死网破而已,正好今日夏家族人都在场,我就当着众人的面,好好问问我那敬爱的父亲,为什么要害死我娘。” “不可!”祁青远一听,险些晕过去,高声道:“你疯了么,子不言父之过,更何况现在没了夏秋柱做人证,你说的话谁会相信,到时候夏大人一顶大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一辈子都毁了。” 连管霄翰这个暴脾气都被他表哥鱼死网破的想法给震住了,连声附和:“表哥,你别冲动,夏炳元最要面子,你要是当众让他难堪,吃亏的肯定是你。” 夏信鸿沉默不语,只是脸色阴沉的可怕。 祁青远又道:“想想你娘,想想吴家小姐,今日是你成亲的第一日,你若是出了事,让她一个新妇如何在夏家生存。” 听祁青远说起他娘和昨日才娶过门的夫人,夏信鸿终是有所动容,颓然道:“那你们说怎么办,若真是他把夏秋柱救走了,那他肯定知道了你们对夏秋柱的审问,很容易就会怀疑到我身上来。” “绝不认账!”管霄翰见自己表兄终于恢复了理智,忙出主意道:“那庸医没见到我和青远的脸,没有证据的事儿,他夏炳元最多只能猜忌罢了,他还能把我俩抓去审问一通不成。” 祁青远也叹道:“霄翰说得有理,装傻充楞虽是下策,但事发突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夏秋柱那边,我会再派人去查,现在最重要的是你。” 指了指夏信鸿苦丧的脸,祁青远正声道:“虽然残忍,但我希望等会儿你出了这个门,就摆出你最灿烂的笑脸,你才刚成亲,吴小姐是无辜的,我相信你娘也能体谅你的。” 夏信鸿嗫了嗫唇,正要说话,书房外传来桂玡催促的声音:“大少爷,时辰到了,少夫人已经准备好了。” 祁青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去吧,这么多年,不是都熬过来了么,我相信你可以的。” “嗯,”夏信鸿勉强扯了扯嘴角,强打起精神道:“我知道了,你们也回去吧,有事我会派桂玡来找你们。” “好,”管霄翰难得严肃,“昨晚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回去禀报我爹了,你别怕,有事我们一起扛。” 满心沉重的出了夏府的大门,祁青远和管霄翰不由得同时叹气,“青远,你是回神机营还是?” “回神机营。”祁青远点点头,他现在对神龙卫的情报工作才刚上手,昨日已经告了一天假,再说还要派人查夏秋柱的事儿,是要先回神机营一趟。 “成,那我们一起走,”管霄翰喃喃道:“我得回去找我爹借点人手,我还是有些担心表哥。” “嗯。”祁青远也在心里盘算着,招来力行吩咐了几句,同管霄翰快马加鞭的赶回了神机营。 先到稿案处点了个卯,又把魏荠之召来,让他派人打探夏秋柱的下落,又利用职务之便,收集起夏炳元的背景资料来。 这一忙活,就是好几天,期间夏信鸿倒是传来消息说,夏府风平浪静,夏大人也没有任何异常。 这不禁让祁青远起疑,难道救走夏秋柱的另有其人?祁青远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不断催促下面的人,尽快找到线索。 不过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查了十多天都收获甚微,祁青远一边忙着查夏府的事,一边还要顾及自己的婚事,忙得脚不着地。 武顺二十二年六月初八,祁国公府请了明德侯为媒人,正式向宗人府替祁青远向怀安公主求亲,祁青远费了老大力气,才活捉了两只大雁。 虽然是皇帝赐婚,但成亲的一应流程半点不能减少,纳采问名、互换庚贴,忙完了这些,祁青远和怀安公主的婚事,算是彻底定了下来。 而这时候,对夏秋柱的调查,也终于有了进展。 “你是说陈家也有人在查夏秋柱的事?”祁青远失声问道,对夏府监视了这么些天,祁青远现在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确定夏大人并不是劫走夏秋柱的人。 因为夏炳元曾派人去过夏秋柱的医馆,在发现夏秋柱失踪后,也派人打听过他的去向,祁青远虽然觉得有故意放毒药的可能,但现在一听,陈家的人居然也在查夏秋柱。 魏荠之答道:“是的,末将派了好几波人手,费了不少力,才查到那些人是陈太师府上的人,而且颇为奇怪的是,他们查的不是那大夫的去向,而是那大夫的老底儿。” 祁青远抚了抚额,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肯定是让陈东行给劫走了,他的心思都用在了夏炳元身上,一个不留意竟让陈东行搅和了进来。 想到这些天夏信鸿担惊受怕,就怕夏炳元有什么后招,管霄翰也是担忧不已,祁青远就充满歉意,他和陈家的对弈,竟殃及到了他们身上。 祁青远叹了口气,吩咐:“告诉兄弟们夏秋柱的事先停下来,对陈家的追查也收好尾,别反到被人掀了底儿。” 魏荠之点点头,接了命令下去,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调查夏秋柱是祁青远派给他的第一件差事,前些天一直没什么线索,他急得嘴都起了泡,还好现在有了进展,不然不是显得他无用不是么。 与魏荠之悠哉的心情相比,祁青远就苦逼多了,立刻差人往陈府递了帖子,又连忙向夏信鸿和管霄翰二人做了解释。 第二天与陈东行见面时,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又被他将了一军:“你上次托我带给怀安表妹的东西,我母亲前日进宫时,已经送进去了。” “那公主可曾喜欢?”祁青远下意识接嘴道,等看到陈东行揶揄的笑意时,祁青远真想掐自己一把,你是来找人兴师问罪的,现在追着问人家表妹的喜好算怎么回事。 陈东行含笑道:“殿下说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兔子什么的了。” 祁青远捏了捏眉心,干脆破罐破摔道:“那殿下喜欢什么,请东行兄赐教一二。” 陈东行摊了摊手,给了他一个无辜的表情,“殿下身份尊贵,陈某虽是殿下的表兄,但男女有别,陈某岂会知道殿下的喜好。” “唔,”祁青远起身给他续了一杯茶,他与陈东行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看陈东行装模做样的做派,就知道他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陈大公子又慢条斯理道:“不过,荣亲王的喜好在下倒是了解一二,公主与荣亲王一胎双生,陈某想他们的喜好应该有相似之处吧。” 祁青远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道:“看来东行兄是有备而来啊。” 陈东行面色不变道:“青远忽然相邀,陈某略作准备罢了。” 祁青远暗叹,跟读书人绕圈子,真是能把人绕晕,直言道:“夏秋柱与刺杀一案毫无关联,东行兄还是把人交还与我吧。” 陈东行有些不自在的干咳一声,查了那庸医这么些天,当然知道他与刺客一案没关系,想到自己可能坏了祁青远的事儿,歉声道:“夏秋柱的事,是在下鲁莽了,陈某以茶代酒敬青远一杯。” 祁青远爽快的端起茶杯,抿了两口,正要说无妨,又听见陈东行颇为自责道:“但人我现在是交不出来了,因为在我见到他的那个晚上,他就已经死了。” 祁青远头都大了,听着陈东行的解释,那日他见祁青远主仆几人行为颇为异常,就派人盯住了力行的行踪,见力行他们跟踪绑了一个人,陈东行自是好奇。 他看白日里祁青远没怎么顾虑就接手了对刺客的追查,以为祁青远早有打算,收到下人的消息,他自然以为被绑的那个人与刺客有关,所以连夜派人把夏秋柱给劫了出来。 夏秋柱先是被行刑逼供,后半夜又有人来劫他,惊慌之下想逃跑,被陈府的一个护卫敲了一脑袋,就把人给敲死了。 陈东行见祁青远面色难看,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办得不地道,起身向他拱了拱手道:“夏秋柱的事算我陈东行欠你一个人情,陈某也在这儿保证,下不为例如何。” 祁青远叹息,冲他摆了摆手,人都死了,他还能冲上去打陈东行一顿么。 第83章 进宫 “少爷,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歇息吧,明日还要入宫领宴呢。”力行拨了拨灯芯,提醒道。 “唔,”祁青远放下笔,揉了柔酸痛的脖颈,往窗外看了看,已经快到亥时,是该休息了,明日还有一场硬仗呢。 距离与陈东行的那次见面,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夏秋柱死了,就没了人证,想为夏夫人讨个公道的事只得暂时搁置下来。 只是苦了夏信鸿,不仅对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有苦难言,在夏炳元面前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祁青远满怀愧疚,却无能为力,只好一个劲儿的收集夏炳元的黑材料,希望以后能弥补一二。 年关将近,是各大衙门最忙的时候,神机营也是如此。 不仅稿案处没了平日里的清闲,要总结整理这一年来神机营的所有行动资料,还要草拟出来年神机营的运转安排。 神龙卫的差事也忙,自皇帝到百姓,都希望这一年有个好的收尾,为了保证平顺过渡到武顺二十三年,神龙卫的密探们,对帝都的监控也更加严密,就怕一不留神,大过年的还闹出什么幺蛾子。 而奉命到河东调查刺客一案的黄澜舟等人,也终于在年二十七赶了回来,大半年辛苦在外,虽然没有抓到刺客,却另有收获。 黄澜舟是带着已死刺客的画像到的河东,与尹自然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打听线索,黄澜舟借寻亲访友之故,入住河东知府衙门。 尹自然则乔装打扮,混迹市井,各自寻找线索,两个月后,终于有人认出了画像上的人,是河东一带恶名昭彰的悍匪,不过神龙卫顺着这条线索摸到那据说是悍匪的老窝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两人又费力的找到了一些曾被那伙悍匪劫过的镖局、商家,从他们口中得到了意外的线索,却指向了河东卫所。 几番周折之下,才终于确定了那些镖局、商贩所言不虚,当地卫所护军的确有与悍匪相互勾结的嫌疑。 这一查就查到了河东卫所统领,王涛奎身上。 王涛奎出生宣威远伯府,是现任威远伯的嫡二子,调任河东卫所统领已经四年,这四年之中,王涛奎多次以剿匪的名义向朝廷申领兵饷粮饷。 但河东的悍匪却怎么也剿不完,往往消停几个月后,悍匪春风吹又生,依旧祸害河东来往的商家、镖局。 被劫的次数多了,卫所护军又是这样一个暧昧的态度,那些商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好咬着牙向悍匪们交了所谓的“过路费”。 黄澜舟几人根据线索,查到王涛奎身上,基本确认了王涛奎与那伙悍匪暗中有所交易,官匪勾结,不仅祸害来往的商贩,还冒领朝廷的功勋。 查到了这些,神龙卫的人却不敢轻举妄动,事关重大,又疑点重重,几人只好带着查到的证据,回京复命。 王涛奎、威远伯府、祁青远喃喃吐出这几个字,脸上的神情似喜似忧。 黄澜舟他们不敢轻易锁拿王涛奎的原因,一是皇帝秘查的命令,二是威远伯府与荣亲王的关系。 帝都人一说到威远伯府,就不得不提到宣威伯府,两个伯府的老祖宗是亲兄弟,两兄弟跟在大赵开国君主身边,立下了赫赫功勋,因而才有了现在的威远伯府和宣威伯府。 百余年过去了,虽然两个伯府的血脉已经没有开国之初的亲近,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两个伯府在政治立场上,一般都是共同进退。 这也是让黄澜舟等人疑惑的地方,要知道虽然威远伯府和陈家没有直接的姻亲关系,但宣威伯府却出了王贤妃和三皇子妃,还娶了陈家的嫡次女。 王贤妃在宫里一向以皇后马首是瞻,而三皇子与荣亲王也颇为亲厚,这样的关系,黄澜舟等人自是不相信收买那群悍匪刺杀荣亲王的幕后之人是王涛奎。 大半年的暗查,虽说有所收获,但依旧迷云笼罩,黄澜舟等人又没有缉拿审问一地护军统领的权利,只好先回京复命。 而对于祁青远来说,接到黄澜舟等人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咋喜还忧,喜的是,威远伯府可是祁国公府的姻亲,祁青远的二叔祁高恪,娶的就是威远伯府的嫡女。 今日是年二十八,皇帝已经封笔,朝廷的一应事务,要等到大年初四才开印处理,明日是皇帝赐宴群臣的日子,今年因为祁青远的身份变了,祁国公府入宫领宴的人自是有他,皇后娘娘还亲下懿旨,明日会召见于他,想到今日祁国公不但亲自教导他宫廷礼仪,还谆谆教诲他“家族昌荣”、“爵位延绵”等大道理,祁青远就腹诽不已。 祁国公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不就是想借他与怀安公主的关系,在皇后娘娘面前,为国公府谋取好处么,可现在祁国公府的姻亲,竟与刺杀荣亲王的案子扯上了关系。 而据神龙卫查到的消息,王涛奎与流匪勾结,向来往商贩勒索银钱不说,每年还向朝廷申领不菲的剿匪粮饷,在帝都为他疏通的人,就有祁高恪。 皇帝虽然不愿把刺杀一案公之于众,但一地守军与悍匪勾结这样的事情,皇帝也是断不能容忍的,加之连神龙卫都找不到刺客的踪迹,圣上的怒火多半会撒在王涛奎身上。 第47节 就算明日祁青远为国公府说一箩筐的好话,待初四一开印,御史的奏本一参,不仅威远伯府逃不掉,连祁国公府也会惹上一身骚。 可怜祁国公想趁着新年的喜气,和祁青远成了皇家女婿的机会,再次上书传位袭爵的事,又要泡汤了。 而忧的事,礼亲王这一手玩得漂亮,刺客一案查来查去,竟然查到了与荣亲王一派颇为亲厚的王家身上,不知道圣上心里会怎么看这事儿。 帝都的暗潮越来越汹涌,祁青远已经上了荣亲王这一条船,就不得不为荣亲王考虑,明日觐见皇后娘娘时,少不得要提醒一二。 “末将祁青远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祁青远朝凤座上的陈皇后叩首行礼,自圣上赐婚以来,祁青远就不由余力地与陈家打好关系,却是第一次见陈皇后,还真有点毛脚女婿的感觉。 陈皇后仔细打量着下方英气勃勃的少年,浓眉大眼、身姿挺拔,与怀安口中獐头鼠目的形象大相径庭,宠溺地往屏风处看了看,陈皇后才开口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多谢娘娘。”祁青远利落的起身,低垂着头,不敢乱看,任凭陈皇后打量。 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满意的,祁青远进退有度,加之陈家人对他的评价还不错,陈皇后温声的与他说起了家常。 祁青远倒是想就河东一事提醒两句,自夏秋柱一事后,他与陈东行的关系倒是密切了起来,仗着陈东行有所亏欠,祁青远时常托他送些东西给怀安公主,但河东一事颇为敏感,在这个当口约见陈家人,不是上策,他本想当面向皇后娘娘提醒几句,但坤宁宫中宫女嬷嬷太多,祁青远也不敢妄动。 正当祁青远想着只能冒险向陈家传递消息时,荣亲王到了。 荣亲王自是特意挑这个时辰过来的,对于这个未来姐夫,因为怀安公主的态度,和陈家人对他的评价,两者大不一样,他自是好奇,想亲自来称量陈量他的筋骨。 祁青远自是不知道荣亲王的打算,不过荣亲王的到来,倒是让他一喜,待荣亲王向陈皇后行礼问安后,祁青远上前两步,躬身道:“给王爷请安。” 荣亲王正打算端点架子呢,就听到耳边传来祁青远压低的声音:“河东悍匪、官匪勾结、王涛奎。” 荣亲王一愣,他虽然听清了祁青远的话,但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一晃神,直到陈皇后轻咳两声才反应过来,忙道:“免了。” 祁青远从容的起身,他自己知道荣亲王估计是疑惑去了,但在陈皇后看来,却是荣亲王故意在为难祁青远。 想着此刻正躲在屏风后的怀安公主,陈皇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女儿娇纵也就罢了,儿子一向沉稳,没想到也跟着胡闹。 为了女儿日后的婚姻幸福,陈皇后干脆打发了祁青远。等祁青远一走,怀安公主就迫不及待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娇声道:“母后,您怎么就让他走了。” 陈皇后宠溺的点了点怀安公主的鼻尖,佯怒道:“在母后面前你都敢唆使你弟弟为难祁青远,要是让你见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折腾人家呢。” 本来皇后娘娘召见祁青远,一是想亲自看看女婿,二也有让他与怀安公主见一面的意思,自定亲以来,祁青远搜罗了那么多物件送进宫,他的心意,陈皇后自是感觉得到,可怀安公主对祁青远的态度,却让人捉摸不透。 陈皇后心疼女儿,想着干脆让未婚小两口见一面,有什么事当面解释清楚,更何况祁青远与怀安公主连庚帖都换了,名分已定,在大赵,未婚夫妻之间虽然依旧有男女大妨,但见见面还是可以的。 可没想到怀安公主还没出场呢,荣亲王就先为难起祁青远来,陈皇后只好三言两语打发了祁青远。 怀安公主瞪了瞪荣亲王,嗔道:“女儿要收拾他,自会亲自出手,什么时候需要旁人帮忙了。” 荣亲王也反应过来,出声道:“母后,离宫宴开始还有两个时辰,祁青远又是第一次进宫,您这么早打发了他,也不太好。” 陈皇后看了看时辰,确实还早,又见儿子不断向她使眼色,吩咐道:“去把祁公子请回来。” 第84章 茶,点心 祁青远还没走出坤宁宫呢,又被陈皇后身边的内侍请了回去,而且竟不是回坤宁宫主殿,而是侧殿,祁青远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不会是荣亲王想仔细询问他河东一事吧! 他与陈家人都要避嫌,更何况是荣亲王,祁青远微皱着眉,等看到怀安公主鼓着腮帮子,凶凶地瞪着他时,祁青远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可他这个样子在落在怀安公主眼里,就是另一回事儿了,小公主心里本就憋着气呢,见祁青远居然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就更委屈了。 “怎么,你做了亏心事,怕本宫吃了你不成。”怀安公主睥睨地望着祁青远,凉凉地开口。 祁青远一噎,心知怀安公主误会了,他故意做出皱眉苦恼的样子,本是想给荣亲王提个醒,没想到要见他的人居然是怀安公主。 忙扯了一个笑脸出来,温声道:“公主殿下近来可好。” 怀安公主扬了扬下巴,咬牙切齿道:“这里是皇宫,又不是尼姑庵,本宫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有什么不好的。” 祁青远听到尼姑庵,险些笑出来,知道怀安公主还在恼他写信挑衅她的事,见小姑娘杏眼微瞪,粉面含嗔的样子,含笑道:“殿下安好,青远就放心了。青远托陈表兄送进宫的东西,殿下可喜欢。” 怀安公主见祁青远含笑的嘴角,亲热的称呼陈东行为表兄,想到这些日子祁青远送进宫的东西,从吃的到玩的,居然都是她喜欢的。 虽然心意可表,但想着祁青远和陈东行“狼狈为奸”,出卖了她的喜好不说,陈家人还时不时在陈皇后面前说祁青远的好话,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身旁的一个嬷嬷轻咳一声,小公主又要跑上前狠狠踩祁青远一脚了。 此时坤宁宫的偏殿里,可不只有祁青远和怀安公主两人,不仅陈皇后派了心腹在一旁盯着,连武顺帝也有派人来。 祁青远是外臣,陈皇后召见于他,自是要禀报皇帝,武顺帝政务繁忙,无暇亲自召见祁青远,但一来对唯一嫡女的婚事还是有几分上心,二来对祁青远本人也颇为看重,所以武顺帝也派了自己的心腹,暗中考校着祁青远。 嬷嬷的轻咳声阻止了怀安公主“暴力”的举动,不过怀安公主的鬼点子可不少,轻轻抚了抚裙角,怀安公主招招手,“来人,上茶。” 祁青远可不知道小公主险些炸毛,不过那嬷嬷的轻咳声倒是听到了,不经意的打量了四周,小小的偏殿里人倒是不少。 等宫人送上茶,祁青远也不推辞,觐见皇后娘娘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规矩重忌讳多不说,还要层层检查、沐浴更衣,他已有两个时辰滴水未沾了。 可一掀开茶盖,祁青远瞳孔微缩,这一杯乌漆麻黑的东西是什么鬼?抬眼见怀安公主笑得狡黠,祁青远心一横,仰头一饮而尽。 又苦又涩,还有浓浓的腥味儿,祁青远强忍着恶心,吞咽下去,苦笑道:“多谢殿下赐茶。” 怀安公主见祁青远脸都青了,可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哼了哼,又招招手吩咐道:“给祁公子上点心。” 祁青远抱着舍命哄媳妇儿的心态,又面不改色的吃了一碟又酸又辣且还没蒸熟的糕点,等看到怀安公主又要招手,祁青远头皮发麻,快声道:“殿下,青远有事相商。” 怀安公主挑了挑眉,扬起的玉手缓缓放下,似笑非笑道:“什么事儿。” 祁青远牙都快酸掉了,喉咙也被辣得冒烟儿,他能有什么事儿,可要是没事儿的话,不知道这鬼灵精怪的小公主还准备了什么给他吃。 “唔,”祁青远脑子转得飞快,思索着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怀安公主扯上关系,电光火石之间,还真让祁青远想到了,忙道:“之前工部送来了一张公主府的建造设计图纸,宅子已经开始修葺重建,工部的人问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殿下您可有想法?” 公主府就在离皇城不远的慧镜胡同里,并不是新建的,而是前朝一位王爷的旧邸,空置多年,武顺帝下旨工部重新修葺一番,赐予怀安作公主府邸。 工部的人许是想卖个人情给他这个未来驸马,送来了建筑设计图,还特意询问祁青远有没有特殊要求。 怀安公主一愣,似乎陈皇后也有问过她,对于自己的府邸有没有想法,不过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要求把宅子修得精致漂亮些,不过在祁青远面前,她可不会承认自己什么都不懂,灵动的眸子一转,怀安公主反问道:“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祁青远思索片刻道:“公主府虽有建制,不过局部的地方还是可以调整,公主不是喜欢桃花么,可以到护国寺的桃林里移植一些桃树到公主府,随时供殿下赏玩。 青远还想把西北角的演武场扩建,修建一个跑马场,公主闲暇时可以溜溜马,放松放松,还有假山池塘、亭台楼阁,都可以按着公主的喜好来建。” 怀安公主听得眼睛发亮,可想到自己不会骑马,又焉了下来,哼哼唧唧好大半天才道:“本宫不会骑马。” “没关系,”祁青远蛊惑道:“日后我教你。” 怀安公主眼里闪过一抹光华,俏脸微红,余光瞟到宫人揶揄的笑,暗骂自己不矜持,怎么几句话就被祁青远哄了去,忙正了正脸,骄声道:“本宫想学,自有人教。” 祁青远见小公主一脸不自在,也不点破,又说了几个点子,待宫人提醒宫宴的时辰到了,才出了坤宁宫。 宫宴在乾德殿举行,朝中四品以上官员都有资格出席,再加上勋贵、宗亲,乾德殿乌泱泱的坐满了人。 祁国公府的位置算是靠前,但祁青远也只是模模糊糊的扫了武顺帝几眼,连样子都没看清,就跟着行礼叩首。 然后是聆听武顺帝的重要讲话,讲完话又特意嘉奖了几个大臣,等武顺帝退场之后,乾德殿的气氛才活泛起来。 祁青远跟在祁世子身后,不断与人寒暄,脸都笑僵了,这是祁青远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自是有不少人上前打探。 等好不容易回到旷心斋,终于不用忍了,吐了一地,怀安公主不知道给他吃了些什么,宫宴上的菜都是冷冰冰的,祁青远又被灌了不少酒,能不吐么。 武顺二十三年悄然而至,大年初四一开印,朝堂就热闹起来,河东知府上本参奏河东卫所统领王涛奎,以权谋私、勾结悍匪、虚领粮饷、假报军功。 武顺帝震怒,第一时间往河东派了御史,又下令押解王涛奎回京受审,本来贪张枉法、假公济私的事,在官场上屡见不鲜。 朝臣们一开始对王涛奎一案关注并不多,最多与威远伯府交好的人,会在心里默默感叹几句罢了;而对于帝都的百姓来说,河东的事太远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地儿,自是不会多加关心。 而猛地传出与王涛奎勾结的那一群悍匪,就是年前刺杀荣亲王和怀安公主的刺客时,众人的视线才聚焦在王涛奎身上。 刺杀一案时间隔得不长,既没有抓到刺客,也没有查到谁是主谋,虽然被皇帝强压下来,但在朝臣们心中自有一杆秤。 而时隔大半年,刺客之事又被提起,竟然指向了王涛奎,想到他的出身,想到两个伯府与荣亲王的关系,一时之间,朝臣们心里的那杆秤,或多或少都发生了变化。 而对于帝都百姓来说,刺杀一案也是记忆犹新,毕竟祁青远英雄救美的故事可传了大半个月,所以再次提到那群刺客时,百姓们也是议论纷纷。 流言一波波传来,武顺帝恼怒不已,下令神龙卫暗中平息流言,祁青远现在负责收集情报,每日帝都里又有了什么新的传说,都会传到他这里。 有的人说王涛奎胆子大,竟敢收买刺客刺杀朝廷亲王;而更多的人说的是,荣亲王使得是苦肉计啊,假装被刺杀,嫁祸他人;当然也有其他的声音,纷纷扰扰,把刺杀一案,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祁青远看着一条条传回来的消息,笑得高深莫测,对陈家的反应拍案叫绝,本来河东那群悍匪就是刺杀荣亲王的刺客一事,只是神龙卫的人和皇帝知道。 荣亲王接到祁青远的示警,连忙把消息传到了陈家,陈家虽然对河东的事一知半解,但陈家把刺客的追查交给了祁青远,祁青远又特意提到了“匪”上,陈家很快就反应过来,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破局,只得置之死地而后生。 谁都猜不到最先传出悍匪身份的是陈家的人,谁也想不到,是陈家引导苦肉计的流言,越炒越热。 本来神龙卫查到的消息,足以定王涛奎的罪,而武顺帝却叫人把王涛奎押解回京,自是有秘审的意思,因为刺客迟迟没有抓到,想了解刺客更多的线索、王涛奎与刺杀一案有没有关系,只有审过才知道。 而现在什么证据都还没有呢,武顺帝自己对刺杀一案都犹疑不定,悍匪的身份突然被曝光,流言的脏水一股脑儿地全泼到了荣亲王身上,这不得不让武顺帝多想。 到底是陈家和荣亲王唱了一出苦肉计,陷害礼亲王? 还是说礼亲王原本使得就是连环计? 所有的真相,只有等王涛奎回京之后再作判断了。 第85章 降爵 “属下无能,请王爷责罚。”两个精壮男子叩首在地,磕头请罪道。 “一群废物,”坐在上首的礼亲王气急败坏怒斥道:“驿站的关卡都已经打点好,又有驿站的杂役做内应,地利人和都有了,行动竟然失败,本王要你们有何用。” “王爷容禀,”一男子忙解释道:“还有另外一队人在暗中保护着王涛奎,小的几人一现身就被阻击了,王爷明鉴。” 另外一队人!礼亲王脸色更难看了,目光望向书房里的第四人,见他也是一脸凝重,怒声道:“刺客的身份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可有线索?” 男子涩身答道:“属下还在查,不过属下怀疑跟陈家有关。” “陈家?”礼亲王怒极反笑,猛地拍案起身,面色狰狞地道:“你是说是陈家自己把屎盆子往老七身上扣么。” 男子见礼亲王怒气勃发,忙砰砰砰的磕了头,哆嗦道:“属下只是觉得陈家对帝都的流言,似乎不甚在意,虽然有出面压制,但舆论对荣王爷的指控,却是越演越烈,这有些不合常理。” “王爷息怒,”此时书房内一直没有说话的第四人,终于开了口:“辛天说得不无道理,属下也觉得陈家似乎早有准备。” 礼亲王看了看那人,压下心里的怒气,坐回黄木大椅上,沉声道:“薛卿何出此言?” 被唤作薛卿的人叫薛晋,是礼亲王最信任的幕僚,他起身朝礼亲王拱了拱手,答道:“知道悍匪身份的人本就少,以圣上的性子,就算查到了,也会秘而不宣。 而我们为了避嫌,虽然暗中把线索引向了王涛奎,但王涛奎一案进展如何,连我们都不甚清楚。 可河东知府参王涛奎的奏折一到,刺客的身份也紧随着爆了出来,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宣威伯府的态度。 王涛奎出身威远伯府,宣威伯府和威远伯府一向共同进退,但在王涛奎勾结悍匪、假冒军功一案掀开后,宣威伯府的伯爷不仅公开怒斥王涛奎是不孝子孙,还亲上奏本弹劾王涛奎不忠不孝。 不知所以的人赞宣威伯爷大义灭亲,而现在看来,是宣威伯爷,或是陈家提前收到了消息,把宣威伯府从王涛奎一案中摘了出来。” 礼亲王听了薛晋的分析,字字珠玑,合情合理,不禁皱着眉道:“薛卿的意思说,陈家想来个壮士断腕、绝地反击?” 薛晋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应是如此,本来想把刺客一案栽赃到威远伯府身上,进而让圣上对荣亲王有所怀疑,但灭口王涛奎的行动失败,又没有证据指证,等王涛奎一回京受审,我们的筹谋自会落空。” 第48节 “砰”的一声,礼亲王一拳砸到黄木书桌上,咆哮道:“查!去查,一定要查出到底是谁泄露了刺客的身份! 本王隐忍多时,筹谋良久,现在却功亏一篑,只折了王涛奎这么个小虾米,若是让本王知道是谁坏了本王的计划,本王定让他不得好死!。” 而让礼亲王恨不得大卸八块的祁青远,此时正悠闲的和陈东行喝茶呢。 河东一案传得沸沸扬扬,但孰是孰非,都在等着王涛奎回京受审才能做判断,而陈家自泼污水,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做法,反倒是撇开了祁青远的嫌疑。 所以陈东行约祁青远出来喝茶,祁青远倒是不避讳的应了帖子,毕竟他与陈家的关系在那儿,过多的避讳,反而让人觉得异常。 “为兄以茶代酒,敬青远一杯,多谢了。”陈东行端起茶杯轻轻与祁青远的杯子一碰,心照不宣道。 祁青远含笑的抿了两口,赞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吧,清香四溢,齿颊留香。” “来人,把今年的新茶,给祁公子包上一份。”陈东行立刻吩咐道。 祁青远勾了勾唇,也不推辞,这次要不是他冒着风险向荣亲王示警,礼亲王的这一出连环计怕是要打得陈家措手不及,一包茶而已,他还是受的起。 “东行兄在这个时候相邀,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祁青远淡声问道,他昨日可是收到王涛奎在回京路上遇袭的消息。 陈东行笑了笑,从袖里取出一卷纸,递给祁青远道:“今日不谈俗事,陈某是受荣亲王所托,把这个交于你。” 不谈俗事,是因为俗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么,祁青远暗道,看来暗中保护王涛奎的人,果然是陈府派去的。 祁青远接过,打开一看,是公主府的建筑图纸。 看祁青远疑惑的样子,陈东行指着图纸解释道:“荣王爷知道你对公主府的修葺改建颇有想法,他对此也甚感兴趣,也加了些想法在其中。” 顺着陈东行指的地方看去,祁青远发现确与工部的设计不同,宅子的棱角变得圆润,景致也与帝都一般规划不同,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颇有江南婉约精致之风。 祁青远心里一喜,知道这可不单单是一张设计图纸而已,荣亲王是借这张图纸表达了对他的感谢,也表达了对他的接纳之意。 正寻思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表衷心的话,包间外传来急急的敲门声,祁青远只好咽下口中的话,朝外高声道:“进。” 力行满头大汗的推门而入,急声道:“少爷,国公爷晕倒,世子爷急召您回府。” “什么?”祁青远一惊,也顾不上陈东行了,忙收好荣亲王画的图纸,向陈东行提出告辞,他与怀安公主的婚期就是今年了,祁国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好歹。 “青远,”陈东行忽地叫住他,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然后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亲自把已经呆住的祁青远送出了茶楼。 王涛奎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本来祁国公府就算作为姻亲,也不会受到牵连,可谁让祁高恪也在这浑水里去趟了两转呢。 虽然王涛奎还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但武顺帝手里已经掌握了王涛奎假公济私、借剿匪之名空领粮饷的证据。 所以刑部对王涛奎一案的调查早已开始,而每年为王涛奎在帝都疏通的人,都被刑部请去协助调查了,其中就有祁国公府的二老爷。 祁高恪因为王涛奎一案被刑部的人带走,祁国公府自是不会袖手旁观,就算祁世子与祁高恪一直明争暗斗,但现在王涛奎可是和刺杀朝廷亲王扯上了关系,若祁高恪真的牵涉到其中,一个不小心,祁国公府都会有灭顶之灾。 祁国公接到消息就奔走起来,可事关重大,一日没有查清王涛奎与刺客的关系,与王涛奎一案相关的人都不能放出。 祁国公这两年身子本就不好,已经很少在外走动,这回祁高恪深陷泥沼,国公爷不得不亲自出马四处打点,等终于在刑部牢房见到了祁高恪,确定了他只是每年拿点王涛奎的回扣,没有沾到刺客一事上,好歹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武顺帝的御笔朱批下来了,年前祁国公上本传爵立嗣,武顺帝给了批复,传爵准了,立嗣嘛,降袭一等。 祁国公腥红着眼睛看着“降等袭爵”几个字,终于撑不住撅了过去。 祁青远快马加鞭赶回国公府时,府里已经乱作一团,下人们人心惶惶不说,主子们在祁国公这个支柱倒下后也惶恐不已,祁青远吩咐力行回旷心斋,把于嬷嬷等人稳住,自己赶去了国公爷的暮菖居。 祁青远到的时候,正听到一个白胡子大夫咬文嚼字,大意是说祁国公急怒攻心,有轻微中风的迹象,要好好调养,不能再受刺激等等。 祁青远朝祁世子行了礼,默默地站到几个孙字辈中间,跟他们一样,做出苦大仇深的样子,心里不禁感叹,陈家的回礼太大了,借着武顺帝在河东一事的怒火,竟让祁国公一辈子的筹谋落空。 虽然祁国公府想要延续国公爵位本就不易,但只要圣上一日没下旨,祁国公就还有希望,现在御笔朱批已下,等爵位传到祁青喆身上时,祁国公府就变成祁国候府了。 老国公受不住打击撅了过去,府里的二老爷还在刑部大牢里,祁国公府风雨飘摇,没想到在河东一事上,竟是祁国公府先遭了殃。 “青远。”祁高格的呼唤声,召回了祁青远的深思,祁青远忙把脸拉长,上前两步,听候吩咐。 祁高格沉声道:“你是国公府的长孙,现在你祖父病重,二叔又身陷囹圄,你可要担起长兄的责任来。” 祁青远立刻拍着胸脯道:“儿子马上向神机营告假,回府侍奉祖父汤药。” 祁高格摆了摆手,犹豫片刻才道:“侍奉汤药自有你的几个弟弟,为父的意思是说,把你二叔的事情交给你去办。” 祁青远一愣,要不是捕捉到祁高格说到祁高恪时眼中的那抹寒光,都要以为祁高格在怀疑他了,苦着脸为难道:“儿子对河东一案不甚了解,现在又调到了稿案处当差,没什么实权,怕是帮不到二叔什么忙。” “无碍,”祁高格含糊道:“你多跑跑刑部衙门,注意你二叔一案的进展,有什么事回禀为父就成了。” 祁青远装作赶鸭子上架的样子,道了声:“是。” 第86章 成亲 应了祁高格交给他的差事,祁青远倒是成了刑部衙门的常客,他当然知道祁高格的意思是不愿再花精力为祁高恪奔走,只派祁青远意思意思而已。 可祁国公府要是没了专业拖后腿的二叔,那日子多无趣啊,况且还有国公夫人暗中塞给他的那一叠银票,拿人手短,所以祁青远经常到刑部大牢给祁二叔改善改善伙食,为祁世子说几句“好话”,安安祁二叔的心。 也因为打着祁高恪的幌子,祁青远也名正言顺的关注起王涛奎一案来。 王涛奎于正月十九押解回京,武顺帝着刑部衙门主审此案,王涛奎对自己以权谋私、空领粮饷、勾结悍匪的罪名,倒是供认不讳。 不过对于收买刺客,刺杀亲王的指证,却据理力争,大呼冤枉,神龙卫也奉命秘审过王涛奎,但王涛奎坚称刺杀一案与他无关。 王涛奎喊冤的证词合情合理,又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他与刺客一案有关,所以刑部定案时,只追究了王涛奎空领粮饷、虚报军功的罪名。 而这时候帝都又有新的流言传出来了,是为荣亲王叫屈的,说若真是荣亲王自导自演了一出苦肉计,怎么会搭上自己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姐? 要知道当年如果不是祁国公府的庶长孙拼死护着怀安公主的话,怀安公主早就死在刺客的刀下了。 而皇上也是被祁青远英雄救美的事迹所打动,不仅升了祁青远的官儿,还让他这身份低微的庶长孙尚了嫡公主。 这说法一传出,加上刑部的定案,迅速洗白了之前泼在荣亲王和陈家身上的脏水,转而热议起到底谁才是刺杀一案的幕后真凶。 在这震天的喧嚣声中,武顺帝雷厉风行地对河东一案做出了裁决,河东卫所一应护军,包括王涛奎在内的主犯都判了死罪,其余从犯流放的流放、革职的革职。 而帝都牵涉在内的官员,也受到了严惩,威远伯府被皇帝一撸到底,要不是陈家和宣威伯府从中斡旋,险些连爵位都保不住。 祁高恪也不好过,丢了按察佥事的差事不说,还吃了三十个板子,等祁青远来接他的时候,早就受不住晕了过去。 武顺帝的霹雳手段震慑住了流言的传播,朝臣们乖觉的投入到政事中去,百姓们则被另外的八卦所吸引。 王涛奎一案爆发的突兀,结束得也利落,除了陈家暗中派了人往河东继续追查刺客一案外,帝都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而元气大伤的祁国公府,在圣上的御笔朱批下来后,于武顺帝二十三年四月初八,低调地举行了传爵仪式,祁高格成了第五代祁国公。 老国公自苏醒后,身子愈发不好,连床都下不了,吃喝拉撒都是由下人伺候着;而祁高恪丢了差事不说,又眼睁睁的看着祁高格袭了爵,自是心有不甘,没少给祁高格添堵。 国公府的明争暗斗,祁青远只当热闹看而已,就算偶尔波及到他身上,他也是四两拨千斤,不是和稀泥就是火上浇油。 祁青远对国公府越厌恶,对公主府就越上心,不仅参与了公主府的修葺改建,连里面的一花一景都是祁青远亲手安排的。 武顺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三,陈皇后为怀安公主举行了隆重的及笄礼,帝都的贵妇们还在赞叹圣上赐给怀安公主的那支羊脂玉琏沐兰亭御茫簪呢。 十四日,怀安公主发嫁妆的场景,更是让贵妇们惊叹不已,头抬御赐的龙凤呈祥玲珑盆景都到了公主府了,尾抬还在坤宁宫没出发呢。 十里红妆,不外如此。 祁青远拿到怀安公主厚厚的几本嫁妆单时,也是闪瞎了眼,千顷良田、避暑庄园、各色的绫罗朱玉、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不说,还有庞大的陪嫁团,从近侍的嬷嬷宫女到厨房打杂的丫鬟杂役足有百余人,武顺帝还特赐怀安公主五十护兵。 这是傍上土豪的节奏啊,祁青远眯着眼暗叹,想到前些日子国公府送到宗人府的聘礼,祁青远当时还感叹国公府为了娶公主下了血本,现在跟怀安公主的嫁妆一比,果然不管是什么时代,讲究的都是拼爹。 而本来在功勋之家,以祁青远庶长孙的身份来说,他一成亲就应该分家另过,为祁青喆扫清道路。 不过祁国公府现在风雨飘摇,老国公病重不能理事,祁高格这个新任国公又无大才,小的一辈还没长成,祁青远又尚了嫡公主,新老国公都不愿意祁青远分出去。 祁青远虽然想脱离国公府,但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传出不孝刻薄的名声,况且他是随怀安公主住在公主府,国公府还另给他置办了不薄的产业,他也就遂了国公爷的意思。 十八日一大早,祁青远就已经沐浴更衣,穿上了大红色的新郎喜袍,先是到祁家宗祠给先祖们上香磕头,又给老国公、国公爷等长辈叩头请安后,才骑着白马和国公府众人赶去了公主府。 婚宴是在公主府办,内务府和国公府的人早几天就忙活了起来,因是尚公主,祁青远要在公主府等皇帝封驸马都尉的圣旨下来后,才能到皇宫迎亲。 而此时绯烟宫中,宫女嬷嬷忙成了一团,倒是怀安公主本人悠闲得紧,像个瓷娃娃似的,由着两个大宫女一左一右的给她上妆换衣,插戴全套的头面。 重重的凤冠压得怀安公主脖子都缩了一截,也不怪怀安觉得脖颈沉重,赤金的冠底都有一两斤重,还有嵌在上面的各色宝石朱玉。 可怜怀安公主从早上起来折腾到现在,就只噎了几块糕点而已,重重的凤冠还有繁复的礼服,让怀安公主觉得自己连走路都困难。 陈皇后一进绯烟宫,就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撇着嘴的样子,轻笑道:“今日可是你成亲的日子,可不兴胡闹。” 怀安公主撅着嘴指了指头上的凤冠和喜服上系的坠子荷包等,撒娇道:“女儿现在知道那几个喜娘的用处了,要没有她们几个,女儿保准还没出绯烟宫就软在地上了。” 陈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嗔道:“凤冠霞帔,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就你作怪,出了这个门就要为人妻子了,你骄纵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 怀安公主轻轻地靠到陈皇后怀里,抽了抽鼻子道:“女儿干脆不要嫁了,让祁青远一个人过去吧。” 陈皇后轻抚怀安公主的背,也红了眼眶,自己宝贝了十五年的女儿,就要成别家的了,她心里何尝舍得,可雏鸟总归是长大了,她的生命里不只有父母兄弟,还要有丈夫儿女,这样才算是一个圆满的人生。 “公主府离皇城又不远,你想母后了,随时都可以进宫……可不许哭,要好好和青远过日子……受了委屈就回来告诉母后,母后为你做主……” 怀安公主抽抽搭搭的晕花了妆,喜娘听到外面响起了礼乐,也顾不上礼节,出声提醒道:“娘娘、公主,听这声儿想必是驸马爷的花轿到了。” 陈皇后忙止了泪,叫人给怀安公主重新补了妆,不舍得看了看花容月貌的女儿,陈皇后红着眼替怀安公主盖上了精工细绣的喜帕。 怀安公主眼前只剩一片红,耳边是宫人不断的道喜声,由两个喜娘小心翼翼的扶着,然后身子一晃,就上了荣亲王还稚嫩的背。 等喜帕被挑起来的时候,已经从皇宫到了公主府,周围出现一张张含笑的脸,有老有少,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全都朝着她说吉祥话,七嘴八舌,闹哄哄的,让怀安公主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苹果。 祁青远用喜秤轻轻抬起怀安公主的脸,含笑的凝望她,示意她不要紧张,这副深情的模样被已经出嫁的二公主打趣道:“祁将军被我们新娘子的美貌迷花了眼啊。” 周围传来善意的笑声,怀安公主羞得满脸通红,嗔怪的瞪了眼祁青远,祁青远不紧不慌的把喜秤递给喜娘,端起喜碗递给怀安公主。 等怀安公主羞答答的吃了半个喜饺,吐出“生”字后,喜房里更热闹了,接着又坐了帐子、饮了交杯酒,好容易才走完一整套流程。 祁青远见喜房里有陈家的几个夫人和几位公主郡主照应着,也放心出去敬酒了。 嫡公主大婚,自是全城瞩目,公主府开席九十九桌,府外还有一长排的流水宴,祁青远提着摻了水的酒壶,跟在祁高格身后,一桌一桌的敬着。 这个亲王,那个郡王,赵氏皇族的人,祁青远今晚算是认识了大半,等又把帝都的公爷伯爷们敬完后,祁青远人已经晕晕晃晃的了。 “青远,你还撑得住么。”管霄翰大着舌头扶着他问道。 祁青远甩了甩脑袋,望了祁高格一眼,断断续续道:“还,还行,继续吧。” 夏信鸿作为他的另一个傧相,也上前扶着他,担忧的朝祁高格说道:“国公爷,青远已经喝了不少了,今晚他还要洞房呢。” 祁高格自己也喝得面红耳赤,看了看都有些站不住的祁青远,点点头:“远儿先回喜房吧,为父把你三弟叫过来替你敬酒。” 祁青远强撑着身子朝祁高格拱了拱手,道谢:“那麻烦父亲和三弟了。” 等夏信鸿两人扶着祁青远出了摆宴的园子,三人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管霄翰指着祁青远笑骂道:“就你鬼点子多,酒里摻了水,还要装醉。” 祁青远正了正衣冠,眼里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意,得意道:“九十多桌,我又不是傻子。” 夏信鸿戏谑道:“我看你不是不想喝酒,是惦记着新娘子吧。” 第49节 祁青远哼了哼,挥了挥手道:“时辰也不早了,前边你们也别管了,直接回府吧。” 管霄翰大笑道:“哟,还真是惦记新娘子了。” “力行,送客。”祁青远见两个损友一副我知道,你不用解释的表情,直接撵起了人。 第87章 家 好不容易打发了管霄翰两人,祁青远朝力勤丢了个询问的眼神,见他微微躬身行礼,满意的点点头,转身朝新房走去。 新房里只剩怀安公主和伺候她的宫人,闹房的女眷们都已经出去应酬宾客了,怀安公主忙唤人给她卸了珠钗、换下厚重的礼服。 才刚从内间浴房里出来,头发还是湿的,就见祁青远推门而进,怀安公主头微微一偏,给她绞头发的紫鱼没想到怀安公主会在这时候偏头,手上的力道没减,扯得怀安公主头皮发痛,紫鱼连忙请罪。 怀安公主心不在焉的朝紫鱼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目光紧紧盯着铜镜,注意着祁青远的一举一动,看到祁青远朝她笑了笑,径自步入内间更衣去了,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待祁青远洗去一身酒气从浴房里出来时,怀安公主的头发已经绞干了,正由两个侍女服侍着用膳,见他梳洗出来,宫人连忙行礼,一个宫嬷嬷上前行礼道:“厨房刚送来了醒酒汤,驸马爷可要用些?” 祁青远见这宫嬷嬷不卑不亢的样子,满屋子伺候的人就她一人出声,心知她的地位不低,虚扶起她,温声道:“辛苦嬷嬷了。” 怀安公主见自己乳娘又是招呼人拿新的碗筷,又是亲自给他呈上醒酒汤,把祁青远伺候得美美的,心里就不得劲,连面前一桌子珍馐都失去了吸引力。 祁青远喝完半碗醒酒汤,余光瞟到怀安公主用膳的速度缓了下来,走近红木圆桌,含笑朝怀安公主道:“殿下要是用好了,我带殿下去个地方如何。” “现在?”怀安公主缓缓抬起头,望向祁青远,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复杂。 “嗯,现在。”祁青远干脆的答,又吩咐宫人:“给公主拿件斗篷来,等会儿我要带公主出去一趟。”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站在那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齐齐看向怀安公主,不说洞房花烛夜新人该规规矩矩的留在喜房里,就说现在能在新房里伺候的人,都是怀安公主的心腹,自是只听怀安公主一个人的,她们都还没能适应祁青远这个男主子。 还是怀安公主的乳娘出声劝道:“驸马爷,时辰不早了,奴婢们服侍您和公主歇息可好。” 祁青远目光凌厉的扫向伺候的宫人,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在红木桌上,又朝怀安公主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怀安公主用锦帕擦了擦嘴角,吩咐道:“拿斗篷来。” 虽然她不知道祁青远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但她对洞房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本就有些别扭,祁青远提出出去走一走,她也松了一口气,更何况还有几分好奇在里面。 几个宫女本就被祁青远凌厉的目光扫得如芒在背,听到怀安公主的吩咐,忙行动起来,锦靴、斗篷,不一会儿怀安公主就装扮妥当。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粉黛未施,亭亭玉立的站在他身前,上前两步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出门,几个宫女见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跟在后边伺候,却被力行拦住了。 怀安公主被祁青远突然亲昵的动作懵住,晕晕乎乎的任祁青远拉着,一路好走,力勤提着两个大红灯笼,在前边领路。 直到鼻尖传来阵阵梅香,怀安公主才回过神来,俏红了脸,从祁青远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不自在地问道:“闻这香,是梅花么。”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抽回手也不恼,朝力勤微微示意,含笑道:“虽是早冬,但千潭山的梅花也已经绽放,请殿下赏玩。” 话音一落,刚才还黑漆漆的园子灯火通明,每棵梅树下都摆了五彩琉璃灯,在烛火的照映下,梅花争相妍开。 有的含羞待放,粉红的花苞鲜嫩可爱;有的刚刚绽放,微微绽开的花口还能看见小蜜蜂,贪婪的允吸着花粉;有的盛开许久,粉红柔嫩的花瓣惹人喜爱。红的似火、白的似玉、黄的灿金,在寒风中傲然挺立,散发着迷人的幽香。 怀安公主看着眼前的美景,展开了笑颜,不自觉上前两步,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祁青远拍手鼓掌,笑道:“既是疏影斜水,那青远邀公主上船一游可好。” 怀安公主顺着祁青远身侧看去,才看到梅林不远处有一片水坞,岸边停着一艘两头尖尖的小船,勉强能并坐两人。 水面上飘着大大小小的河灯,有花式的,有动物形状的,一线河灯渲染成一片,映得水面通明,暗香横斜。 见祁青远朝她伸出了手,怀安公主犹豫良久,终是把柔荑重新放回他的手中,被他牵着登上了花船。 祁青远亲自操杆,轻轻点拨岸边,小船便悠悠荡荡顺水而动,怀安公主坐进船仓,见旁边小几上摆放的茶水糕点都是她喜欢的,心里一阵阵悸动。 她不自觉地望向船头撑杆的祁青远,心思百转千回、复杂万分,不说他们几次意外的相遇,单是他护着她从刺客手中逃出来,怀安公主自是感激的。 可之后祁青远的一系列做法,却让怀安公主委屈、恼恨不已,当着上千人的面,置她名节闺誉不顾,把她当成跻身的跳板石。 又不知道使了什么计,说动了陈家和陈皇后,竟让他们同意她下嫁,还写了一封得意洋洋的挑战书送进宫,让她连出家都不能。 她曾想了几百上千条折腾收拾他的法子,想让他后悔、想让他向她求饶、向她道歉,可却没有一条使出来。 自定亲后,祁青远不断往宫里送东西,吃的喝的、玩的乐的,有时候是某个小胡同里的特色小吃,有时候是一本普通的山水游记,怀安公主从一开始的弃之如履,到后来的珍而藏之。 因为祁青远送的东西不仅合她心意,还给她开了另一扇大门,通过祁青远,她看到了皇宫外的生活,她不再是关在宫墙内的鸟儿,她看到了更多更美的东西。 怀安公主不自觉的去关注祁青远,他曾在那个黑漆漆的坑洞里亲口向她诉说过自己,可那个他却与别人口中的他大不一样。 一边是身份低微、处境尴尬的庶长孙,一边是有勇有谋、心机颇深的神秘将军,怀安公主不自觉的被他吸引。 而今夜,本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他却带着她游湖赏梅。满园的梅花,满池的花灯,还有手边温烫的清茶,无不让怀安公主心旌摇曳。 听说公主府的一花一景都是他亲手设计的,她虽然只欣赏了一角,却十分合意,怀安公主低头啜了一口茶,暗想道。 “殿下。”不知何时,船已经停了下来,祁青远站在船头,手里拿着一个莲花状的河灯,向她招手。 怀安公主放下茶杯,起身走出船舱,接过河灯,问道:“是要本宫亲自放么?” 祁青远点点头,搬来一个放了笔墨纸砚的小几,道:“前人放河灯,都有祈福许愿的意思,公主也可以试试。” 怀安公主跃跃欲试,可坐到软凳上提起笔,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写些什么,见祁青远温柔地望着她,不禁询问道:“写些什么好?” 祁青远打趣道:“今日是我们成亲的日子,自然该写白头偕老、恩爱绵长。” 怀安公主满脸通红,轻碎一声,险些连笔都拿不稳,含嗔带怒道:“放肆,你,你这个,登徒子,想,想得美。”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娇羞满面的样子,轻笑出声,缓缓蹲下身,握住她没捉笔的手,深情道:“我在月光下起誓,从今天开始,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我都会爱你、宠你、尊重你、保护你、忠于你,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么。” 怀安公主哪里经过这样的表白,只觉得祁青远说的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她的心房,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僵直着半边身子,不知如何回应。 说愿意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可不愿意她能说出口么?怀安公主手脚发软,脑子一片乱麻,只觉得祁青远在她脸上放了一把火,烧得她神智全无。 “我知道,这桩婚事的开始,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祁青远清朗的声音继续传来,飘进怀安公主的耳里、心里,“但我们已经拜了天地,我也掀了你的盖头,你已经是我祁青远的妻子了。 我之所以做这些,只是想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不管初衷如何,现在我是真心诚意的想娶你为妻,我已经向月亮起誓,你愿意同我一起组建一个家么。” 从祁青远参与设计公主府,从他亲手布置公主府的一花一景,从他大街小巷的为怀安公主搜罗新奇玩意儿开始,祁青远就知道他想娶怀安公主不只是为了搭上荣亲王而已。 他把他喜欢的小吃送进宫给她吃,把他见到的趣事与她分享,精心装扮他们的家,或许这还不到爱情,但祁青远心中有一个渴望,他希望能和眼前的这个姑娘,组成一个家,一个温暖幸福的家。 第88章 花烛 “你愿意么。”祁青远目光灼灼的望着怀安公主,眼里的热度都快把怀安公主融化。 一股股热腾腾的暖流从脚底直冲脑门儿,怀安公主受不了被炽热包围,脱口而出:“本,我愿意。” 可说完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根子,见祁青远眉眼含笑的样子,羞窘不已,忙抬了抬手,道:“还是,还是来写这个吧。” 祁青远眼疾手快地扔掉她手中的笔,把怀安公主身子板正,微微低头在她耳边道:“新娘已经说了愿意了,那接下来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话音一落,祁青远就俯下身来,吻住怀安公主的唇。 两唇相碰之间,怀安公主只觉得胸腔雷鸣阵阵,轰得人眩晕乏力,神志不清,一双灵动的眸子里全是震惊、无措。 全身上下敏感的神经都集中到了嘴唇上,感受到祁青远柔柔地碾过她的唇间,轻轻地勾勒她的唇形,还伸出舌尖往里挑,那温润炽热的舌尖一触到唇面,怀安公主便惊喘起来。 “唔,”趁着这一声嘤咛,祁青远挥师前进,软而韧的舌尖扫进怀安公主唇内,卷起怀安公主的丁香小舌,与之共舞。 两人唇齿相交,面贴面,鼻尖抵着鼻尖,额头印着额头,温柔缱绻、缠绵悱恻,等到怀安公主都快窒息了,祁青远才缓缓撤出。 怀安公主面颊绯红,眼波迷离,双唇被祁青远吮得鲜艳欲滴,要不是祁青远扣着她的腰,她险些站立不住,整个人倚在祁青远怀里喘息不已。 “小公主,”祁青远轻抚着怀安公主迷离朦胧的眼,轻笑道:“接吻的时候,要把眼睛闭起来,还要学着换气。” “轰”地一声,祁青远的戏谑犹如一道惊雷,唤回了怀安公主的理智,怀安公主暮地想起他第一次唤她小公主时的情景,还有刚才她被祁青远蛊惑说出那样羞人的话,到底意难平,从他怀里挣出来,抬起玉足,狠狠踩在祁青远脚面上。 可怜祁大公子还在回味小公主甜美可人的唇,怀里的温香软玉没了不说,还被重重的踩了一脚,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 祁青远微瞪着眼,眼里的疑惑清晰可见,刚才还好好的,她像只小猫一样偎在他怀里,任他予以予求,怎么突然就炸毛了? 怀安公主退开两步,拉开与祁青远的距离,眼里的迷离之色尽数散去,意味深长的睥睨道:“驸马爷经验丰富啊。” 经验丰富?祁青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怀安公主的意思,窘得不行,暗骂自己活该要逗弄怀安公主,现在怀安公主眼刀噌噌噌的朝他飞来,他又不好解释。 好半天才支吾道:“殿下误会了,这个是男人都懂的。”说完又觉得不妥,可总不能直说,这是他这辈子的初吻,经验什么的,那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怀安公主轻哼一声,眼里有流光闪过,不过到底没说话,只一双狡黠的眸子不停闪烁,上下打量着祁青远,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祁青远是领教过怀安公主的古灵精怪的,见小公主这样子,忙出声道:“花也赏了,灯也看了,更深露重,我们还是回房吧。” “别急啊,”怀安公主不急不缓的开口,微微扬起下巴,在满池的灯辉映照下,眉目莹莹,“刚才都是你在说,本宫还没有出声呢。” 祁青远扯了扯嘴角,得,之前人家被美景所迷,一时被蛊惑住了,现在小姑娘回过神来,要与他算账呢。 来不及感叹自己错失了良机,没趁着小姑娘感动失神时把旧账给抹了,只好做出谦谦君子姿态,僵笑道:“青远洗耳恭听。” 怀安公主满意的点点头,提了提裙角,又坐回软凳上,伸出一根玉指,有条不紊道:“第一,本宫赞同你之前所说的,我们已经拜了堂,成了夫妻,以后自是一家人了。” 祁青远听到一家人心窝都暖了起来,蹲身下来,拉过怀安公主的手,与她平视,柔声道:“对,我们是一家人,还有第二么?” “当然有第二,”怀安公主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嗔道:“本宫是个讲理的人,今儿既然说到这儿来了,自然要一条一条捋清楚。”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含嗔带怒的眸子,也不好再去拉人家的手,干咳一声道:“成,你说,我听着。” “第二,虽然我们已经成亲,但之前的事儿也不是就能一笔勾销的。本宫自许不是看重门庭、嫌贫爱富之人,但你当初让本宫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你觉得就这几个灯和几枝花,就能弥补得了本宫么。”怀安公主幽幽的说道,清冷的声音里蕴藏了无数委屈。 女子闺誉何等重要,岂是几个灯几枝花能弥补的,祁青远自知理亏,只好涎着脸道:“人不都说,是我英雄救美么,世人都去猜测殿下有多美了,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的。” 毕竟祁青远夸她长得漂亮,看在他嘴甜的份儿上,怀安公主对祁青远的胡搅蛮缠也不呵斥,似笑非笑的又伸出一根手指,“第三,本宫白菜豆腐,你加官进爵;本宫三千青丝换戒疤,你娇妻美妾,对吧。” 祁青远心肝一颤一颤的,怀安公主说到最后都快咬牙切齿了,当初那一封挑衅的书信,不知道怀安公主憋了多少气呢,祁青远憋着气,告饶道:“那时我不是怕你一时想不开当尼姑去了么,你要是生气,我认罚好不好。” 怀安公主低头拢了拢衣领,掩去眼里的那一丝笑意,再抬头时,面色清冷,漫不经心道:“噢,驸马想怎么罚。” “嗯,”祁青远眼珠微转,好半天才咬着牙道:“罚我吃一个月的白菜豆腐可好。” 哈,怀安公主忍着笑,觉得祁青远的法子妙不可言,可还是矜持了好半响,才勉强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道:“那就依驸马所言吧。” 说完又要伸出手指,继续算账,祁青远深知小公主记仇的性子,要任她接着算下去,她能算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拿了她的银稞子那儿去。 一想到自己的洞房花烛夜,是在没完没了的算账中渡过的,而且指不定还要签多少不平等条约,才能把小公主哄高兴了。 祁青远痛定思痛,猛地把怀安公主拉进怀里,一手托肩,一手揽腿,把怀安公主以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又用自己的嘴堵上怀安公主惊叫的唇。 把她所有的话都吻了回去,吮、吸、搅、缠,好半天祁青远才依依不舍的放开她。 怀安公主这回是真的瘫软在祁青远怀里,樱唇微肿,媚眼如丝,捶了捶祁青远的肩,娇声道:“你,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祁青远坚定的摇摇头,把怀安公主抱得更紧了,低声道:“我还是抱着你吧,一放下来,我怕你又要踩我。” 第50节 “扑哧”一声,怀安公主忍不住笑了出来,双手环上祁青远的脖颈,睃了一眼意外的祁青远,软声吩咐道:“既是如此,那起驾回房吧。” 祁青远一愣,这才想起他们还在船上,而且船上只有他和怀安公主两人,想回去,自是需要他撑船,到时还是得把她放下来。 “额,”祁青远尴尬的笑了笑,指了指小几上的莲花河灯,温声道:“我们把河灯放了,就回去好不好。” 怀安公主没吱声,只是原本缠在祁青远脖颈上的双手软了下来。 祁青远小心翼翼的放下怀安公主,殷勤的为怀安公主研起磨来,怀安公主执起笔,在下笔的前一刻,朝祁青远说道:“你转过身去,这是秘密。” 祁青远好笑的看了眼怀安公主,依言背过身去,等怀安公主把写的纸条卷好放进河灯里,才转了过来,牵着她,与她一起放了莲花灯。 等两人回到喜房时,都快亥时了,怀安公主的嬷嬷侍女急得直打转,见祁青远终于带着怀安公主回来了,忙一窝的围上去,殷勤的问候。 因为之前已经梳洗过了,所以祁青远只叫人打了盆热水,净了净面,换上宽松的居家袍子,就坐到喜床上等着怀安公主。 怀安公主由几个丫鬟伺候着,换衣、脱靴、净面,大晚上的还抹了香膏,怀安公主从铜镜里看到祁青远啧啧称奇的样子,羞红脸了,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终于收拾妥当了,挥了挥手,沉声吩咐道:“都下去吧,门口也不用人守着,明日一早听罄声就是了。” 几个丫鬟见怀安公主也微微颔首,想到今日是两位主子的大喜之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言而喻,俱都红了脸,行了礼后忙不迭的退出了喜房。 祁青远朝怀安公主招招手,也不说话,拍了拍床沿,示意怀安公主过来坐。 怀安公主见祁青远脸上挂满了笑,大红的喜床衬得他丰神俊朗,不由得心一紧,脸又烧了起来,好半天都挪不动脚,嚅了嚅唇,开口道:“本宫之前的话还没说完呢,第四……” 哎哟,祁青远一听什么四五,就头疼,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怀安公主面前,拦腰抱起,粗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些以后再说吧。” 第89章 国公府 隔窗瑟瑟闻飞雪,洞房半醉回洞房。银烛照更长,罗屏围夜香。 天虽已放亮,可屋子里却没有半点动静,曲嬷嬷带着怀安公主的几个丫鬟在新房外面面相觑,还是大丫头山彤开口道:“要不,嬷嬷您进去瞧瞧?” 曲嬷嬷是怀安公主的乳娘,从小伺候怀安公主长大,也没几个宫女的顾忌,见天色实在不早了,肃着脸轻轻推开了门。 大红的帐子笼着喜床,隐隐可见床上交颈而卧的两人,曲嬷嬷微红着脸拾起脚踏上雪白的绸裤,轻声道:“殿下、驸马,该起身梳洗了。” 祁青远在曲嬷嬷进门时就已经醒了,可揽抱着怀里的玉人舍不得起身,等怀安公主听到曲嬷嬷的声音,迷糊的翻了个身,把半截玉臂搭了出去,祁青远才一边把怀安公主的手拿进被窝,一边出声道:“知道了,你们先在外面候着。” 曲嬷嬷从柜子里取出两套新的衣衫,放在塌边后,才退出了门外,吩咐丫鬟们把洗漱的用品准备好。 祁青远捏了捏怀安公主的琼鼻,在她耳边呵气,“小公主,起床了。” “唔,”怀安公主嘤咛一声,半睁着眼睛,拍了拍祁青远作怪的手,缩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再睡一会儿……” 祁青远轻笑两声,吻了吻怀安公主睡眼惺忪的眼眸,顾自取来衣衫,穿戴整齐后,敲了罄,曲嬷嬷带着一溜丫鬟鱼贯而入。 祁青远指了指床榻,吩咐道:“服侍殿下起身。”说完自己也不要人服侍,自己进了内间梳洗。 因为今日还要回国公府敬茶认亲,想着中午让怀安公主歇息好点,祁青远让于嬷嬷等人暂时留在了旷心斋,只安排了外院的管事小厮到公主府。 加上他在神机营也是自己动手,所以并没有唤怀安公主的侍女伺候他,倒是让紫鱼几个丫鬟有些惶恐,不安的望了望内间。 怀安公主被曲嬷嬷哄着起了身,看着肩头斑斑点点,浑身酸软无力,某处更是传来微微的刺痛感,想到昨夜香艳至极的温柔缠绵,红着脸朝祁青远的背影鼓了鼓腮帮子,眼珠子一转,召来自己的大宫女,嘀嘀咕咕的吩咐几句。 等祁青远梳洗完毕,瞧见房里的情形一愣,七八个侍女围着怀安公主,穿衣的穿衣、梳妆的梳妆、旁边还有两个小丫头捧着瓶瓶罐罐,各色名贵妆物,忙得不可开交,还真是公主做派。 不一会儿,怀安公主就打扮妥当,祁青远本是盯着怀安公主瞧的,可曲嬷嬷领着两个丫鬟提了食盒进来摆早膳,那一大盘白面馒头,让祁青远脸都绿了。 “怎么,白面馒头不合驸马胃口?”怀安公主笑盈盈地抿了两口八宝莲子羹,眨了眨眼戏谑道:“时辰不早了,青菜豆腐驸马还是晚上再吃吧。” 祁青远看着自己面前的白粥和馒头,再瞧瞧怀安公主面前的莲子羹、糖蒸酥酪、水晶丝卷、如意糕等糕点,僵笑道:“怎么会,为夫觉得甚好,甚好。” “嗯,”怀安公主似模似样的点点头,煞有其事道:“本宫也觉着驸马会喜欢,已经吩咐下去了,之后一个月驸马的早膳就照着今日的来。” 祁青远瞧着怀安公主眼里的狡黠,想着昨晚亲口认罚的事儿,可不敢赖账,深吸口气,宠溺道:“是,公主高兴就好。” 几个伺候的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把怀安公主臊得哟,恨不得把那盘馒头扔出去。 等祁青远苦哈哈的吃完三个大馒头,力行在外禀报:“少爷,已经准备好了。” 公主府内院当差的虽然都是怀安公主的宫女嬷嬷,外院却是祁青远亲自安排的,从国公爷那把于嬷嬷一家和力勤一家的卖身契要到了手,调到了公主府当差不说。 还早在外面招揽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安排在了重要的位置,加上皇帝赐给怀安公主的陪房,都是罪臣家的官奴,祁青远一番调教之后,也勉强能用。 而皇帝赐给怀安公主的五十名侍卫,也被祁青远分散打乱,同这几年伍昊为他培养的几十个好手重新编制,外院尽在祁青远的掌握之中。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也用得差不多了,朝她微微示意后,扬声道:“吩咐下去,半刻钟之后出发。” 摇摇晃晃地六轮五彩华盖马车上,祁青远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国公府的亲戚差不多就是我说的这些,殿下无需紧张,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就随便笑两声。” 怀安公主扬了扬下巴,看着念叨了一路的祁青远,睥睨道:“本宫乃当朝唯一的嫡公主,在父皇面前都没紧张过,一个祁国公府还能吃了本宫不成?” 祁青远一愣,顿时回过味儿来,是啊,他的妻子是嫡公主,现在公主仪仗全开,还有二十个侍卫开道护航,他在担心什么? 国公府已经困不住他了,祁高格和赵氏也不再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一句话就能决定他生死、决定他未来的人了,他十多年来万般筹谋不就是求的这些么。 祁青远紧了紧拳头,指尖陷进掌心中,微微的刺痛感竟让他觉得兴奋,他头一次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国公府,看看赵氏满心不甘却要低头行礼的样子,看看祁高格故作清高却一脸谄媚的样子。 “呵呵,”祁青远忍不住笑出了声,在怀安公主狐疑的目光中,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怀安公主一脸“你傻啊”的表情,古怪道:“你这是以敌示弱?” 祁青远悠哉的往软榻上靠了靠,露出狐狸般的笑容:“这叫扮猪吃老虎,你照我说的做,肯定能看到一场好戏。” “好。”怀安公主也露出坏笑,她是知道祁青远这些年在国公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好好会会祁国公府的人,既然祁青远也有这个意思,她自会配合。 怀安公主的六轮五彩华缨马车稳稳地停在国公府门口,祁青远先下车,就见祁高格领着国公府众人候在府门前。 祁青远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晦暗,也不向祁高格等人行礼,转身朝正要下马车的怀安公主伸出手,可怀安公主沉着脸,似没看见祁青远一般,把手递给了自己的侍女。 这一幕被祁国公府众人尽收眼底,祁高格脸色一僵,看了看祁青远尴尬的表情,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微臣祁高格,叩见公主殿下。” 本来祁高格身为超品国公,又作为怀安公主的公爹,就算在府内等着怀安公主敬茶,也不会真有人拿皇权说事儿。 可祁高格不仅带着国公府众人亲迎怀安公主,见怀安公主似乎不待见祁青远,一时慌神,竟连腰都直不起来。 国公府众人见祁高格都躬身行礼了,也忙上前行礼问安,祁青远见赵氏额头都爆起了青筋,可还是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怀安公主捕捉到祁青远脸上闪过的轻蔑和快意,矜骄道:“无须多礼,都起来吧。”祁青远也上前扶起祁高格。 怀安公主是女眷,自是由女眷招呼,虽然赵氏对这个庶子媳妇儿的身份万般不满,但也因为正怀安公主的身份不敢造次,僵笑着脸道:“许久不见怀安了,我们姑侄有缘分,成了婆媳,来,进府里说。” 赵氏出身成王府,按赵氏宗亲算,与武顺帝同辈,怀安公主的确要叫赵氏一声姑姑。 怀安公主一听,心知这是赵氏在放言,就算她作为婆母不能拿捏住怀安公主,可好歹她还是赵氏宗亲呢,再怎么怀安也不能太过分了。 “老夫人先请。”怀安公主客气道,示意老国公夫人先行,自己却微微领先赵氏一步,心里暗哼一声,就算同为皇族,可一个失权失势连封号都没有的王府小姐,怎能同她这个当朝嫡公主相比,想拿赵氏宗族来压她,也是赵氏太天真了。 老夫人刘氏见怀安公主并不买赵氏的账,心里一喜,忙在前为怀安公主领路,不时与怀安公主寒暄几句。 祁高格领着府里的男丁跟在后边,刻意拉开与怀安公主等人的距离,颇为焦心的朝祁青远问道:“殿下似乎有些不喜?” 祁青远装作委屈的样子道:“殿下身份尊贵,她的心思儿子猜不着。” 祁高格自是知道以祁青远庶出的身份是配不上怀安公主的,可国公府好不容易攀上皇家,现在国公府又式微,自是更加看重怀安公主的分量。 忙低声吩咐道:“殿下乃皇家公主,脾气自是大些,你平时多顺着她点,不要摆少爷谱,多为国公府想想,为父必不亏待你。” 哈,少爷谱、不亏待!祁青远怒极反笑,正要忍不住出言讽刺,余光瞟到祁青喆幸灾乐祸的表情,话音一转,低声凑到祁高格耳边嘀咕几句。 祁高格一愣,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祁青远苦着脸,耸搭着肩,涩声道:“父亲若不信,一问便知。” 祁高格脸上流露出不忍,思索片刻后咬咬牙道:“为父名下有一家酒楼,日后就转给你经营,若是……唉,你就到那儿去吃。” 祁青远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正要意思意思的推辞几句,就听祁青喆红着眼道:“父亲!什么酒楼,这是为何?” 话音一落,惹得众人都停下脚步,纷纷望向祁青喆。 祁高格狠狠瞪了祁青喆一眼,打着哈哈朝同意侧目的怀安公主道:“殿下您请,我与喆儿说笑而已。” 怀安公主看了看一脸涨红的祁青喆,施施然道:“既是如此,那我们走吧。” 众人又继续往府内走,祁高格压低声音怒斥道:“为父做事自有主张,岂容你置喙,日后凡事多向你大哥学学,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祁青喆敢怒不敢言,怨恨的看了看祁青远,只得作罢。 祁青远面色一片愁苦,心里却乐开了花,不过是告诉祁高格他早膳吃的是白粥馒头而已,他就送了一家酒楼给他。 本来祁青远的意思是想告诉祁高格,他不受公主待见,想通过他谋取好处,还是算了吧,可祁高格怎会轻易放弃,拿一家酒楼堵住他的抱怨,还勾起了祁青喆的不忿。 酒楼、祁青喆、赵氏,祁青远微眯着眼,嘴角划过诡异的弧度,暗道,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90章 惊茶 新妇敬茶认亲是大事,更何况祁青远尚的是嫡公主,祁家宗族的人来了大半,不仅是本宗,连旁支都来了不少人,为的就是在怀安公主面前混个熟脸。 “请新人敬茶。”祁一平在祁府众人按各自辈分地位落座后,高声唱和道。 祁青远携怀安公主跪在蒲团上,向端坐在上首的祁高格和赵氏磕头敬茶,国公府的两个丫鬟在旁伺候,一个躬身端着托盘,一个伏身把茶递到新人手中。 “公爹喝茶。”怀安公主半曲着身子把茶碗呈到祁高格面前,祁高格忙不迭接过,抿了两口,从袖里拿出一个红封,温声嘱咐道:“和和气气,好生过日子。” 怀安公主勾了勾唇角,接过红封,淡声回应:“多谢公爹。” 两个丫鬟换到赵氏身边,依旧是那个圆脸丫鬟,把茶杯从托盘里端起,递到怀安公主手上,怀安公主双手接过,大拇指扣按在杯身,中指和无名指托起茶盏,食指不经意扫过圆脸丫鬟的手指时,却皱了皱眉。 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行云流水般呈到赵氏身前,赵氏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难怀安公主,脸上的笑虽然怎么看怎么勉强,但还是僵着脸接过了茶杯。 怀安公主待赵氏一接过茶杯,就伸回手,直起了腰,可赵氏还没把茶送到嘴边,茶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砸在怀安公主身前,还冒着烟儿的茶水大半洒在了怀安公主腿边。 国公府众人都像石化了一般,谁也没看清茶杯是怎么从赵氏手上摔落到地上的,谁也没想到茶杯竟然会摔在地上。 “公主!”祁青远第一个反应过来,把泼洒在怀安公主衣裙上的红枣、桂圆还有茶杯碎片一把扫落,猛地把怀安公主抱起,咆哮道:“力勤,请大夫。” 本来在隔壁耳房侯着的力勤两人,并不知道正房发生了何事,听到祁青远的怒吼声,吓得一哆嗦,要知道祁青远说话从来温文尔雅,几乎都没发过脾气。 国公府众人也在祁青远的咆哮声中反应过来,连忙往祁青远身边凑,七嘴八舌的关心怀安公主有无受伤,祁高格满额头都起了褶子,猛然起身,指着赵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怀安公主把头埋在祁青远怀里,不理会众人的问候,祁青远更急了,朝被国公府众人阻在外围的怀安公主的侍女吼道:“把他们给我叉开。” 曲嬷嬷满脸心疼,都快急晕了,就算祁青远不吩咐,她也打算把添倒忙的国公府众人撵开,指挥着怀安公主的侍女,与匆忙跑进正房的力行两人配合着,清出了一条路。 祁青远抱着怀安公主快步朝外走去,嘴里快速发出指令:“力勤去秦大夫那儿讨治烫伤的药;力行回旷心斋,让于嬷嬷准备好冷盐水;曲嬷嬷派人请御医;还有把石靖(公主府侍卫首领)给我叫来,就说旷心斋的防卫就交给他了。” 力行几人正要领命而去,却被祁高格阴沉着脸拦住:“秦大夫医术高明,府里也备有烫伤的药,立刻拿来给殿下用着,就不用劳烦御医了。” 第51节 祁青远正要跨出房门的步子停下,嚯地转头,正要出声,就听赵氏终于回过神来,尖声道:“不关我的事,它是滑的,是它自己滑下去的。” 众人顺着赵氏的目光看向一地的残渣碎片,心思各异,祁青远恨恨地看了眼赵氏,厉声斥道:“先不说殿下是女眷,不方便让秦大夫诊治,只有请太医院的医女才行;更何况,殿下受伤乃大事,国公爷认为能瞒得住?” 祁高格一噎,眼尖地看到怀安公主被烫红的左手,指尖还有微微血迹,身子猛地晃了晃,要不是祁青喆扶了一把,险些站都站不稳。 祁青远扫了一眼心思各异的国公府众人,抱着怀安公主大跨步地出了正房,祁高格迁怒到祁青喆身上,大力挥开祁青喆扶着他的手,怒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去,要是公主有个好歹,谁都讨不了好。” 说完又指着满脸惊恐的赵氏道:“来人,把她给我押回拾新院看起来,没我的吩咐,拾新院连只苍蝇都不许进出。” 赵氏的几个子女来不及求情,祁高格就拂袖而去,身后跟着一长串祁家宗族的人,慌慌张张的追在祁青远身后。 二夫人王氏扶着老国公夫人慢悠悠地起身,不慌不忙地跟在众人后面,临出门前,还顺便吩咐了几个吓懵的下人:“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地上收拾干净。” 见几个下人唯唯诺诺的领了命,二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一边搀扶着老国公夫人,一边朝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道:“把我房里的焕容膏给公主送去。” 祁青远自是不知道王氏的举动,他抱着怀安公主心急如焚的往旷心斋赶,可路行一半,怀安公主忽地跟他咬耳朵,说她没事儿,她是故意的! 祁青远看着怀安公主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知道该哭该笑,恨不得咬她一口,吩咐曲嬷嬷注意着后边的人,压低声音微斥:“你要胡闹也给我吱个声儿啊。” 怀安公主圈着他的脖颈,倚在他怀里,听着祁青远心脏明显异常的跳动,撅了撅嘴道:“可不是本宫要胡闹,是有人想借本宫的手陷害你嫡母,要不是本宫聪慧,那茶就不是泼到本宫腿边,而是本宫脖子上了。” 祁青远额上冒起了汗,心里哀叹自己蠢,明明国公府屋子多的是,可他太为紧张,非要把怀安公主弄回旷心斋才放心,现在好了,有他累得了。 “噢?”祁青远皱着眉,气喘吁吁地问道:“怎么说。” 怀安公主低声解释:“我接过那圆脸丫鬟递过来的茶碗时,不小心触到了那丫鬟的手指,有些滑腻不说,那丫鬟反应太大了,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眼里全是惊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做了坏事儿,只是你们都没注意她罢了。 这些小把戏,本宫在皇宫看多了,瞬间就明白茶杯被人做了手脚,指尖微微一探,果不其然,茶盏底部的另一边抹上了润滑膏。” 祁青远轻嘶两声,在茶盏底端的一边抹上润滑膏,又收买好递茶的丫鬟,命那丫鬟自己托着那抹了润滑膏的一边,然后借着怀安公主的手,再把那一边呈给赵氏。 赵氏没有防备,用平时端茶的力度接过来,很容易就手滑,茶杯易碎,茶碗里还有茶水,摔在地上全成了残渣碎片,连证据都摔没了。 而赵氏对这个身份高贵的庶子媳妇的态度,众人皆知,就算赵氏反应过来自己中了招,却没人会相信她的解释。 这样隐晦精巧的手段,可不是他这样的大老爷们儿能想到的,祁青远瞬间就把嫌疑人定在了国公府的女眷身上。 国公府女眷本就不多,除开赵氏,有能力收买丫鬟、有手段安排好这事儿的,也就那么一两个,祁青远张嘴就要唤人,被怀安公主给制止了。 小公主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先把你嫡母收拾了,再找幕后之人算账也不迟。” 祁青远张了张嘴,对这娇蛮记仇的小公主好生佩服,“你还想一锅端?” 怀安公主在祁青远怀里蹭了蹭,眼里全是狡黠,娇哼道:“当然,本宫可没那么好的耐性,同她们唧唧歪歪,磨磨蹭蹭。” 好吧,你是公主,你牛!祁青远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吻怀安公主的脸颊,心涨得满满的,抱着怀安公主的手,又紧了两分。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人为何要陷害赵氏,但怀安公主明知茶碗被做了手脚,还是选择顺水推舟,冒着被烫伤的危险,也要收拾国公府的人,为的自然是祁青远。 这叫祁青远怎能不被感动,这样赤裸裸的被人护着,有人为他出头的感觉,让祁青远的心都颤栗起来。 “咳咳,”曲嬷嬷干咳两声,提醒祁青远旷心斋到了,本来见祁青远步伐不自觉的慢了下来,还以为是自家驸马爷累了,本想搭把手,竟见两人含情脉脉起来,曲嬷嬷老脸一红,忍不住埋怨起来,她家公主还有伤呢,哪是亲热的时候。 祁青远接收到曲嬷嬷红果果的视线,忙板起了脸,旷心斋就在眼前,石靖已经带人守在旷心斋外,见祁青远抱着怀安公主匆匆而来,身后还远远地跟在一大群人。 忙上前行礼道:“卑职奉命护驾,听候公主殿下、驸马爷的差遣。” 祁青远点点头,吩咐道:“你带着人守在旷心斋外,若是国公爷非要进门,也只许他一人入内,其余人等,谁也不许放入。” “卑职领命。”石靖铿锵有力的答道。 祁青远也不多说,抱着怀安公主高声道:“奶娘,盐水可准备好了?” 于嬷嬷一脸忧心,忙迎着祁青远入内,急急道:“备好了,备好了,奶娘还找了些之前用过的烫伤膏药出来。” “行,都拿进来吧。”祁青远也不好拂了于嬷嬷的好意,把怀安公主放到床上时,才看到她的左手不仅烫出了一团红痕,还有一个小口子。 “你不是说没事儿么!”祁青远脱口而出,满是心疼。 曲嬷嬷和几个丫鬟更是红了眼圈,见祁青远紧拉着怀安公主的手不放,曲嬷嬷只好扒怀安公主的裙子,怀安公主涨红了脸。 忙阻止道:“手是被茶水溅到了和茶碗碎片割了一下,腿没事,冬天本就穿得厚,再说那个茶是特制的新茶,是早就准备好的,没有多烫。” 祁青远还是要亲眼看了才放心,见怀安公主捏紧了裙腰,一脸羞涩,干脆把曲嬷嬷等人轰到了屏风外,自己诱哄着掀开了怀安公主的衣裙。 还好,外裙和绸裤虽然浸湿了,但腿上的确没有大碍,只是怀安公主皮肤细腻,到底红了一大片。 怀安公主说得有理,新人敬给长辈的茶,可不是平日里刚沏好的茶,是特制的加了红枣、桂圆、花生的喜茶,是提前熬制的,更何况,布局之人是想陷害赵氏,或者说陷害大房,并不是想、也不敢真伤了怀安公主。 第91章 想法 怀安公主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见祁青远一脸严肃的盯着她光溜溜的腿瞧来瞧去,屏风外还有一群窃窃私语的丫鬟婆子! 实在忍不住,一把拉过手边的锦被,把祁青远推得远远地,扬声把曲嬷嬷和自己的侍女唤进来,朝祁青远快声说道:“你出去,这么一屋子女人,你一个大男人不害臊啊。” 不害臊啊,祁青远见怀安公主俏脸彤红,连眉眼都带着羞意,识相的吞下已经到嘴边的话,想着他留在这里是有些不妥,更何况外面还有一堆人等着他呢。 思绪片刻,温声朝怀安公主道:“那我先出去,外面的事情交给我,殿下休息一会儿。” 怀安公主不耐烦的挥挥手,祁青远宠溺的笑了笑,把于嬷嬷等人也带出了房门,叮嘱她们作出慌张的姿态,又唤来力勤力行。 “立刻去查今日为公主递茶的那个圆脸侍女的身份,查到之后把人盯紧了,必要时候可以采取非常措施,你可能办到?”祁青远深深地看了眼力勤,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力勤心中一喜,掷地有声地应道:“能,小的能办到,一定不耽误少爷的事儿。” 他与力行从小伺候在祁青远身边,他是家生子,一家几代在国公府当差,在国公府盯住一个侍女的行踪,并不是难事。 祁青远的身份水涨船高,他们一家的卖身契也掌握在了祁青远手中,但祁青远素来对力行更看重,力勤早就想表表忠心,现在好不容易交代给他一个任务,他自会赴汤蹈火的完成。 “好,如果有余力,顺便打听打听这些日子府里的事儿。”祁青远满意的点点头,让力勤立刻行动起来,又把力行叫到身边。 低声吩咐道:“给陈家和伍表兄传信儿,国公夫人不满公主儿媳,当众掷杯泼茶,致公主烫伤;再让伍表兄查查近日国公府大房和二房可有龃龉。” “是,小的领命。”力行神色一凛,见祁国公已经带着祁家宗族的人到了旷心斋外,也不多问,低头领命而去。 祁青远见祁高格怒气冲冲的向他走来,身后跟着气喘如牛的秦大夫,之前力勤奉命去秦大夫那儿已经讨来了治烫伤的药,并没有请他来诊治的意思,看这样子,是国公爷不放心,还是叫来了秦大夫。 祁高格示意秦大夫在远处候着,快步走到祁青远身前,指着被拦在外面的祁家众人,呵斥道:“他们都是我祁家族亲,都是你的长辈兄弟,难道还进不得这小小的旷心斋?” “父亲现在就可以下令放族亲长辈们进来,”祁青远慢悠悠的道:“公主被烫伤,疼得都说不出话来,父亲可以让他们进来,继续在殿下耳边呱噪。” “放肆!”祁高格怒不可遏,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生生忍了下来,从祁青远之前在正房的一系列表现,祁高格当然看出他与怀安公主的关系不像他之前所说的那么糟糕。 他也开始怀疑,他这个庶长子并不像表面那么温和无害,可现在祁高格来不及去琢磨探查祁青远的心思,只好隐忍不发,沉着脸说道:“既然公主伤痛难忍,岂能干等着医女来,还是让秦大夫先行诊治一二。” 祁青远轻飘飘地看了眼秦大夫,意味不明道:“父亲也知道那碗茶大半泼在了公主腿边,连我这个驸马爷都被殿下撵出来了,父亲若真觉得合适,大可让秦大夫去试试。” 祁高格一噎,狠狠瞪了瞪祁青远,正准备张口,又听祁青远抬高声音道:“早上父亲的话,儿子铭记在心,您说公主身份尊贵,脾气自然大些,要儿子顺着一二,不知秦大夫能否受住皇家嫡公主的脾气。” 秦大夫打了个哆嗦,不自觉的退后两步,一脸祈求的望着祁高格道:“禀,禀国公,老朽已经把最好的烫伤药拿给公主殿下了,老朽医术不精,怕是,怕是……” 祁高格发指眦裂,不再看秦大夫吓破胆儿的样子,威胁道:“你别忘了,你也是祁家一员,若是问责国公府,你也逃不掉。” “是啊,”祁青远苦着脸道:“儿媳恭敬的向嫡母敬茶,竟不知为何惹得嫡母不满,当众掷杯泼茶,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一派胡言,”祁高格高声喝止:“你母亲近日身子不好,精力不济,强撑着病体受殿下的茶,所以才会失手打翻茶杯,误伤公主,本国公已经派人写下请罪奏疏,上禀皇后娘娘,娘娘宽仁,定会恕了你母亲失手之罪。” 哈,祁青远听着祁高格一本正经的推责卸罪,鄙夷不已,祁高格的反应倒不慢,不过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响了。 既然怀安公主已经为他拉开了反击国公府的序幕,他自然不会白费了怀安公主的一片真心,国公府想大事化小,尽力免责,也要看他祁青远同不同意! 他早已不是那个一无是处、一无所有,只能惟命是从的庶长孙了,更何况是国公府内部自己出现了缺口,他和怀安公主只是顺水推舟、因势导利而已。 “是么,”祁青远淡声道:“原来母亲身子不好,儿子不孝,竟现在才知。” 祁高格哪里听不出祁青远的讽刺之意,只是情势所迫,就算此刻知道了祁青远对国公府有所不满,也要与他统一口径,祁青远是怀安公主的驸马,若是他能出言求情,比那本请罪奏疏可有用多了。 “当然,因为你喜事将近,所以你母亲生病的事就没有告诉你,”祁高格眯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国公府立足帝都百余年,什么风浪没经过,公主意外受伤的确是大事,但我祁家宗族上下一心,必能渡过这点风雨,远儿觉得为父所说可有道理。” 祁青远腹诽不已,把国公府的历史都搬出来了,想拿祁家宗族来施压,还上下一心呢,祁青远见祁高格故作镇定的样子,眼珠子一转,郑重的点了点头道:“父亲说的有理,我祁家上下一心,必能渡过风雨。” 祁高格稍稍松了一口气,还要说点什么,石靖拿着一个小盒子过来,打断了他的话:“禀告驸马爷,府里的二夫人命末将把这焕容膏呈给公主,说是对皮肤极好,公主可能用得上。” 焕容膏,祁青远玩味的接过盒子,也不打开,似笑非笑的朝石靖吩咐道:“替我多谢二婶,就说让她破费了,这膏药送得太及时了,殿下的确需要。” 待石靖行礼退去后,祁青远把小盒子递到祁高格面前,“父亲不是关心公主的伤势么,就拿二婶送的焕容膏借花献佛吧。” 祁高格有些摸不准祁青远的想法,但还是接过了盒子,深深地看了眼祁青远后,拿着王氏献的焕容膏请见怀安公主。 祁青远站在原地,看了看被拦在旷心斋外进退不得的祁家族人,又看了看对曲嬷嬷点头哈腰的祁高格,扯了扯嘴角。 真是讽刺啊,曾几何时,他和旷心斋都被国公府遗忘在角落,现在一大群祁家宗亲,恨不得踏平旷心斋的门槛,却连院门都进不了;而祁高格拿着幕后之人呈上的焕容膏,欲亲自献给推波助澜的怀安公主,少不得要说几句王氏的好话。 不知道等祁高格知道了二房所做的事之后,回忆起如今这一幕,是何表情,祁青远像看戏一般看着祁高格不断吃瘪,被曲嬷嬷拦在门外。 祁高格到底没有见到公主,他连医女对怀安公主的诊治结果都没听到,就匆匆离开了旷心斋,因为不仅太医到了,陈家的大老爷和陈家的几位少爷也到了。 还有皇后娘娘训斥赵氏不慈、不堪为母、不配居国公夫人之位的懿旨也到了,禁足半年,褫夺赵氏超品国公夫人的封号,是皇后娘娘对赵氏的处置。 祁青远见陈东行一脸无奈的看着怀安公主,而怀安公主满脸求表扬的神情,终于笑出了声,“东行兄现在可放心了?” 陈东行抽了抽嘴角,姑母在皇宫都急死了,陈家一收到消息就匆忙赶来,现在他父亲和几个兄弟正在找祁家人算账,他不放心,定要亲眼看看到底伤势如何才放心。 可一看不得了,生龙活虎不说,还得意洋洋吹嘘自己是如何聪敏机警! 陈东行拿怀安公主没办法,只好瞪着祁青远道:“你传消息时,就不能说得明白些,要不是宫规所限,皇后娘娘都要亲自出宫了。” 祁青远摸了摸鼻子,赔礼道:“事发突然,青远也是不得以而为之,望大表兄见谅。” 陈东行岂会不知道祁青远的小心思,不就是想借陈家和皇后娘娘的势,压制住祁国公府么,既然怀安公主愿意帮祁青远一把,陈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这样的事儿可一不可二,这次是怀安公主运道好,意外发现了那递茶丫鬟的破绽,那下次呢,谁能保证没有下次,谁能保证下次怀安公主能安然而退。 当初陈家和皇后娘娘愿意把怀安公主嫁给祁青远,固然有顺应流言,顺势拉拢他的意思,也是相信祁青远能保护好怀安公主。 现在才嫁给祁青远一天,就发生了这种事,皇后娘娘和陈家自然对祁青远有所不满,陈东行挥退下人,屋子里只剩他和祁青远、怀安公主三人。 “陈某想代表陈家和皇后娘娘冒昧地问一句,你对祁国公府的爵位可有想法?”陈东行目光灼灼的看着祁青远问道。 第92章 助力 “陈某想代表陈家和皇后娘娘问一句,你对祁国公府的爵位可有想法?”陈东行目光灼灼的看着祁青远问道。 祁青远一愣,虽然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还是开口问道:“有想法如何,没有想法又如何?” “有想法就拿出你的本事,把名分定下来,尽快肃清国公府,祁府这些魑魅魍魉的伎俩你也不想再让公主经历一次吧。”陈东行一字一句的说道:“若是没想法,今日就借机脱离国公府,你和怀安表妹清清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祁青远下意识地看了看怀安公主,小公主乖巧的半倚在床榻上,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察觉到他的视线,无辜的向他眨了眨眼。 第52节 祁青远不自觉的弯了嘴角,往床边挪了挪,朝怀安公主柔声道:“以后就我们俩过日子好不好。” 怀安公主点了点头,展开笑颜,娇滴滴的开口:“好啊,若是以后你惹本宫不高兴了,本宫就罚你睡大街上去。” 这是什么逻辑,祁青远嘴角一抽。 陈东行无奈的看了眼自家表妹,干咳一声道:“青远可是真的想好了,不要国公府的爵位,愿意分家。” 祁青远坚定的点点头,不说他对国公府无比厌恶,早就想脱离国公府的桎梏,单拿他神龙卫的身份来说,也不适合继承国公府的爵位。 皇帝能安心的用他,很大程度是因为他只是个不受宠、身份尴尬的庶长孙,他身后没有利益牵绊,能减少他的私心,保证他的忠心。 “好。”陈东行眼里闪过一丝佩服,就算祁国公府现在式微,但唾手可得的公爵爵位说放弃就放弃,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要知道如今整个大赵也只有三个国公府而已。 “既然青远已经有了决断,那陈家定会助你一臂之力,”陈东行转头朝怀安公主拱了拱手,道:“表妹好生歇息,表哥这就去会一会祁家的国公爷。” 祁青远本打算亲自送陈东行到祁高格的致远堂,但一出院门口,不仅碰到回来复命的力勤,还看到赵氏所出的三个子女,齐齐跪在旷心斋院门前。 “这是……”祁青远皱了皱眉,朝在远处欲言又止的于嬷嬷问道。 于嬷嬷上前几步,低声答道:“是国公爷下令,命三少爷、六少爷和三小姐跪在旷心斋外,替夫人向公主殿下请罪。” 祁青远眼里闪过一丝愠怒,思绪片刻后,朝陈东行微微示意,两人带着力勤走到空旷处,不待祁青远问,力勤就忙不迭回禀道:“为公主递茶的丫鬟是老国公身边的一等侍女阮红,老太爷身子还未大好,不便出席公主的敬茶仪式,老国公夫人就安排了老太爷身边的阮红为公主递茶,说是让暮菖居的人也沾沾喜气,让老太爷高兴高兴,小的已经让人盯牢阮红了。” 祁青远点点头,又沉声问道:“让你打听的事儿,可有眉目?” 力勤吞了口唾沫,躬身道:“府里近日来没发生什么大事儿,都在忙您的婚事,不过小的听到点风声儿,说是国公爷想把二老爷一家分出去,也因为这风声儿,二少爷原本定好的婚事,好像出了岔子。” 原来如此!祁青远豁然开朗,祁高恪因为王涛奎一案受了牵连,不仅丢了官职,还连累国公府降了爵位,把老国公气得下不了床。 祁高格与祁高恪相斗多年,祁高恪丢官又坏了国公府的大事儿,祁高格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痛打落水狗,把二房赶出国公府。 祁青昂只比祁青远小一岁,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本来王氏看上了大理寺少卿邹家的千金,两家都已经心照不宣,待祁青远婚事一成,王氏就上门提亲。 可先是祁高恪丢官,后是祁高格落井下石,邹家见祁高恪一房失势,自然看不上祁青昂了,二房接连受挫,岂会甘心,狗急跳墙想出陷害赵氏的法子。 赵氏身为国公夫人,在公主敬茶时打翻茶碗,烫伤公主,就算整个国公府都会受到问责,可直接承受皇后娘娘和陈家怒火的却是赵氏和大房。 如此一来,祁高格没了对付二房的精力,二房就有了喘息的机会,更是送上焕容膏想交好怀安公主,一石三鸟,真是好算计。 陈东行和祁青远相视一眼,都看清了二房的谋算,若不是怀安公主意外碰到了那个丫鬟的指尖,说不定二房的算计还真能得逞。 祁青远凑到陈东行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陈东行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祁青远的计划,祁青远吩咐力勤为陈东行领路,自己转身走向祁青喆兄妹三人。 祁青喆看着缓缓走近的祁青远,抿紧了唇,用力捏紧拳头,眼里的恨意掩都掩不住,可又拿祁青远毫无办法,只得倔声道:“你别得意,我们跪的可不是你。” 祁青远对祁青喆的话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停在了祁曼珂身上,自从伍姨娘去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看着曾经天真烂漫的妹妹哭红了眼跪在地上,满是哀求的望着他,祁青远叹了口气,朝她伸出手,温声道:“起来吧。” 珂姐儿摇了摇头,哽咽道:“大哥,你去给公主殿下说说好不好,娘真的不是有意的,娘不会那么做的……” “三妹!”祁青喆尖着声音打断祁曼珂的话,指着祁青远恨恨道:“你别傻了,他巴不得我们倒霉,不在公主面前进谗言就算好的了,怎会好心替娘求情。” “呵,”祁青远目光锐利的扫向祁青喆,讽刺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想尽办法把陷害你娘的人找出来,而不是傻跪在这儿让人看笑话。” 祁青喆一怔,也顾不上祁青远讽刺他蠢,一把抓住祁青远的手臂,失声道:“什么意思,什么陷害的人,你说清楚。” 祁青远嫌恶的甩开他的手,语气淡漠:“你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我不会帮赵氏说好话,你凭什么要我说清楚。” “大哥,”祁曼珂也反应过来,拉住祁青远的衣角,哀求道:“大哥,求你了,求你帮帮娘吧。” 祁青远微微皱眉,唤来于嬷嬷强行把祁曼珂扶走,看了看游疑不定的祁青喆,嗤笑一声,正欲转身,就听祁青喆咬牙道:“青喆年少无知,冒犯了大哥,向大哥赔罪了。” 说完又砰砰砰的磕了两个头,身旁一直没出声的祁青卓也跟着叩了起来。 祁青远侧了侧身,避过他们的行礼,闭了闭眼掩去眼里的复杂,正声道:“我只能告诉你们今日为公主递茶的那个丫鬟有问题,至于能不能查到点什么,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说完不再理会愣神的二人,召来石靖,嘱咐他几句,竟出府去了。 一路快马加鞭赶到神机营,气儿还没喘匀呢,就碰上正要出去的管霄翰:“哟,怎么穿着这一身儿到衙门来了。” 祁青远低头看了看自己大红的锦袍,无奈的撇撇嘴,因是大婚第二天,自是要穿得喜气些,不理会管霄翰的打趣,祁青远忙问道:“海大师可在衙门里?” 管霄翰还不知道国公府发生的事儿,“惊茶一事”才过去两个时辰,祁青远虽然让伍昊把流言传了出来,但毕竟是古代,又是毫无准备之事,所以消息要传得慢一些。 见祁青远语气颇为急切,管霄翰也收了玩笑的心思,答道:“应该在吧,我早上还见过海大师呢,怎么了,你急慌慌的。” 祁青远没时间解释,只含糊道了句有事找海大师帮忙,就匆匆辞别管霄翰,往海大师的营房而去。 “末将祁青远,参见海大师。”祁青远深深吐出一口气,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海大师挥了挥,有些疑惑道:“大喜的日子不在府陪着公主殿下,匆匆来找我这个老头子作甚。” “末将,末将有事相求,”祁青远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道:“末将想脱离祁国公府,望海大师成全。” 上次海大师召见祁青远,把他调入神龙卫暗部,言语之间除了警醒他忠心皇帝,不得偏袒徇私之外,祁青远还隐隐察觉到海大师似乎对老国公有所不满。 带着这个怀疑,祁青远留意起海大师和老国公之间的往事,因他掌握了神龙卫的情报往来,想查到某些东西自然不费力。 果然,海大师和老国公之间可以说是结怨甚深,祁青远甚至在好几件打击祁国公府的事中,捕捉到了海大师的手笔。 老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他想压制祁国公府,而自己准备又不充分,自然想到找与国公府为敌了几十年,手段、能力都颇佳的海大师帮忙。 “你要脱离国公府,”海大师如墨的眸子闪过利光,一贯带笑的脸敛去柔和,盯着祁青远意味深长道:“为何要我成全。” 祁青远知道这是海大师对他的试探,也不答话,只娓娓道出今日国公府发生的事,还有他与陈家达成的约定。 待如实说完后,祁青远拱了拱手,硬着头皮大胆道:“与其说是请您成全我,其实不也是成全您自己么,难道您不想报当年被祁国公陷害之仇?” 偌大的营房静默良久,祁青远只觉得如芒在背,在他大着胆子说完那番话之后,海大师如鹰一般的眸子死死锁住祁青远,一波一波的利芒扫向祁青远,他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 “哈哈哈,好,好一个祁青远,”就在祁青远感觉要被海大师的眼神击溃时,海大师大笑出声,竟赞赏道:“祁镇明那个老东西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让你与祁国公府离了心,不然祁国公府或许还真能重现当年的辉煌。” 祁青远见海大师又是庆幸又是感慨的样子,心知他是同意出手了,忙擦去了额角的汗水,躬身道谢。 第93章 分家 得了海大师这个助力,祁青远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但也不敢多耽搁,马不停蹄的赶回国公府,本还想回旷心斋先把午膳用了,可刚踏进府门,就被祁一平阻住了去路。 “大少爷,老太爷和国公爷正等着您。”祁一平躬身行礼,语气焦急。 祁青远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目光却扫向同样在府门前候着他的力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畏于祁一平的大总管身份,不好插嘴。 “知道了,我自会去见父亲。”祁青远口中随意应答着,却召近力行,问道:“可是殿下有事让你在这儿侯着我。” 力行也机灵,忙不迭点头道:“太医院的医女已为殿下诊治完毕,正等着向您回话呢。” 祁青远一脸严肃的点点头,道:“既如此,那立刻回旷心斋。”说完,又有些为难的对祁一平说:“公主的伤情更重要,待我先去听听太医怎么说了,再去见父亲与祖父。” “大少爷,”祁一平急急的开口,竟连规矩都顾不上了,“国公爷说有要事与您相商,请您速去致远堂,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您看……” “噢,要事?”祁青远玩味道:“是何要事比公主还重要,一平叔若是不说清楚些,青远可不好向殿下交代啊。” 祁一平嚅了嚅嘴角,无奈道:“三少爷和六少爷押着老太爷身边的阮红到了致远堂,说是,说是老夫人和二夫人陷害大夫人,收买阮红,在茶碗上做了手脚,所以大夫人才会失手滑落茶杯,烫伤公主。” “噢,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儿,”祁青远语气淡漠,看了眼力行,示意他替祁一平补充下去。 力行原本也是想把这事儿禀告给祁青远,收到祁青远的示意,忙接口道:“老夫人和二夫人极力否认,说是三少爷和六少爷想为大夫人开脱,用一个屈打成招的丫鬟,就想把烫伤公主的罪名栽赃到二房身上。 两房各执一词,老太爷一时判不清真假,本欲压下此事,容后再查,可当时陈家的几位大人也在致远堂做客,听闻公主受伤一事还有隐情,定要为公主讨个公道。 而此时三少爷又道,是公主殿下和您察觉到阮红有问题,他和六少爷才顺藤摸瓜,审问阮红,得知真相的。” “正是如此,”祁一平颓然道:“现在老太爷、国公爷和陈家的几位大人,都等着向您求证呢。” 事情的发展都是照着祁青远安排的剧本而演的,祁青喆两兄弟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少爷,想从一个丫鬟口中审问点东西出来,自是不难。 祁青远也能猜到老夫人和二房会矢口否认,后宅阴私手段,本就说不清道不明,怀安公主没有当众揭发阮红,茶碗已碎,就没了明确的证据,再加上祁青喆又对阮红用了刑,二房就更有话说了。 不过就算没有更有利的证据证明是二房做的又如何,祁青喆两兄弟和祁高格心知肚明就好,祁青远也没想把二房的罪定得死死的,只要他能借着这个时机,从祁国公府分出去就好,至于后面大房和二房如何争斗,那都与他无关了。 思及此,祁青远竟迫不及待的想见到祁家众人,他一刻都不想再在国公府多呆,遂故作讶异道:“既是如此,那是该先去致远堂,至于公主那儿,力行回去替我向公主告个罪,请太医再多等一会儿。” 祁一平松了口气,忙引着祁青远匆匆往致远堂而去。 致远堂是祁高格平日里办公的地方,是祁国公府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平日里祁家的老爷少爷都不得擅入,更别说后宅女子了。 可今日致远堂的客人出奇的多,老国公拖着病体,在这里招待陈家的大老爷和三位少爷,一旁还有祁高格和祁家的宗亲作陪。 公主在国公府受伤,还是人为的,陈家自是上门为公主撑腰的,祁家上下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连番保证。 可陈家态度强硬,不论是道歉还是保证都不买账,祁家理亏在先,本就处于弱势一方,苦苦强撑和陈家拉锯着。 祁青喆和祁青卓还在这个时候出来添乱,押着被打得半死的阮红冲进致远堂,两兄弟不顾老国公的明示暗示,一股脑儿地把二房的算计说了出来,为赵氏鸣冤叫苦。 陈家一听,誓要追查到底,老国公无奈只好把刘氏等人也唤进了致远堂,刘氏和王氏在事败之后,也不惊慌,反而倒打一耙,祁青喆无奈,这才把祁青远和怀安公主搬了出来。 现在众人都等着听祁青远的说辞,祁青远一进旷心斋,就感受到了屋内的暗潮汹涌,他神色一肃,挨个儿向各位长辈行了礼。 祁青喆见祁青远终于来了,忙开口道:“大哥,你快向祖父和陈大人解释清楚,我娘是被二叔一家陷害的。” 祁青远瞟了瞟面色青白,恨不得一掌拍死祁青喆的老国公,慢条斯理道:“母亲是不是被陷害的青远不知道,只是公主殿下缓过神来后,说曾无意间扫到了阮红的指尖,觉得有异,但当时没多想,后联想起母亲曾言‘那茶碗自己是滑的,才对阮红有所怀疑。” 王氏听到祁青远的话,眼里闪过惊慌,但瞬间镇定下来,强撑着道:“有异?是何异?一句有异就想把罪名扣到二房身上,未免也太草率了。” 祁青喆见祁青远模棱两可的态度,并没有真正指证到二房,眼都急红了,又要开口说什么,却被祁高格一把拦住,沉声指责道:“公主既然察觉有异,你为何不早早禀告为父?” 祁青远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儿子是想禀告父亲来着,不过父亲一再教导儿子,说国公府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儿子怕儿子说了,父亲会怪罪。若不是三妹和三弟苦苦哀求,儿子也不会多嘴,至于那个丫鬟到底有没有问题,儿子就不知道了。” “你……”祁青喆再蠢也明白过来祁青远帮他是不怀好意,可他不知道祁青远到底是何用意,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如鲠在喉。 祁高格被祁青远狠狠将了一军,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庶长子一脸嘲讽的样子,气得想冲上去给他一巴掌,却被老国公砸到自己身前的茶杯震住了。 “够了!”老国公看着自己的儿孙相互构陷、相互指责,在外人面前把祁家的脸都丢尽了,再也忍不住摔了茶杯,怒声道。 祁家的人是被老国公的怒火震住了,可陈家大老爷却幽幽开口道:“照理说贵府的家事,陈某不宜过问,不过既然公主殿下在祁府受了委屈,我陈家也不能袖手旁观。” 老国公猛地咳嗽两声,暴起青筋的手不断抚着胸口,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歉声道:“老夫教子无方,让亲家老爷见笑了,前因后果,您也看到了,一时半会儿也理不清。 现在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请您和几位公子先把午膳用了,我们再商量如何,亲家老爷放心,我祁府定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 陈家大老爷见老国公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咄咄逼人,正要顺着老国公的意思先把午膳用了来,也给祁国公府一个喘息的机会。 一直没开口的陈东行却忽地起身,朝老国公行了一礼,开口道:“东行是晚辈,这里本没有东行说话的地方,不过想到皇后娘娘对东行的嘱托,就不得不失礼,站出来说几句。” 祁青远眉眼舒展开来,陈东行都把皇后娘娘搬出来了,祁家人谁敢拦着,老国公干涸的眼眸里又蒙上了一层灰败。 “公主殿下自小金枝玉叶,圣上和皇后娘娘待殿下如珠如宝,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可在嫁进祁府的第一天就被小人阴谋算计。 贵府的家事,我陈家自不会插手,不管是二夫人陷害大夫人,还是大夫人栽赃二夫人,都与我陈家无关、与皇后娘娘无关。 我陈家人在意的是公主殿下日后能否过上平安顺宁的日子,公主殿下是被护着长大的雏鸟,国公府后宅的腥风血雨,殿下怕是应付不了。” 陈东行不咸不淡的一番话,把国公府众人臊得抬不起头来,祁高恪煞白了脸、祁高格满脸羞愤,而老国公更是颤抖了身子。 第53节 陈东行虽然没有明说分家二字,可字字句句都表达了分家的意思,所以祁高恪才会脸色煞白,而祁高格只是觉得羞愤欲加。 致远堂里静默良久,谁也没有轻易出声,老国公抬头扫了扫面无表情的祁青远,强撑起身子站起来,半佝偻着腰,再开口时,声音似苍老了十岁,“陈大公子的意思,老夫明白了,老夫想和驸马商量商量如何?” 陈东行见祁青远微微颔首,也不纠缠,拱了拱手,坐回了椅子上。 “来人,为亲家老爷准备午膳,”老国公低咳两声,请陈家人到西次间用膳,又指了指祁青远几人道:“你们几个随我来。” 老国公带着祁青远几人,到了国公府的祠堂,老国公颤抖的接过祁忠递来的三支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祁国公府百年清誉,就要毁在这几个不肖子孙手中了……” 祁高格两兄弟和祁青喆也连忙跪到老国公身边,扶着老国公,惶恐道:“父亲,都是儿子无能,辜负了列祖列宗的期望,都是儿子的错,您保重身体。” 祁青喆忙连声劝慰,祁高恪也不断磕头,只有祁青远一阵恍惚,还直直的站着,好半天,老国公哭先祖的戏码演够了,才回过头来,目光锐利的盯着祁青远,厉声喝道:“孽障,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如实说,你到底想如何。” 祁青远迎着老国公如利刃般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要分家。” 第94章 扬眉 祁青远迎着老国公如利刃般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要分家。” 老国公目眦尽裂,指着祁青远痛心疾首道:“为了你脱离国公府的私心,不惜置国公府百年清誉而不顾,你的孝悌都被狗吃了么。” “呵,又想把过错全都推到我身上么,”祁青远讥讽道:“今日之事可不是我挑起的,我的好二叔好祖母精心策划了一场好戏,我只是让它更精彩些罢了。” “你,你,一派胡言,”祁高恪见祁青远又把火烧到他身上,色厉内荏喝道:“今日之事与我二房何干,你别妄想把脏水泼到我二房身上。” 祁青远轻蔑的看了看心虚不已的祁高恪,嗤笑道:“二叔,明人不说暗话,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您若非要装傻充愣,就别怪侄儿用非常手段了。” 祁高恪一惊,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可见祁高格两父子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不得不外强中干道:“凡事都要讲证据,空口白牙当我二房好欺负么。” “证据,”祁青远不由轻笑出声,轻描淡写道:“二叔硬要跟侄儿讲证据,侄儿只好到宗人府借几个查案的老手来,看看到底能不能找到证据。” “住口。”老国公岂能让祁高恪把脸丢到宗人府去,恨铁不成钢的一脚踹向已经面如土色的祁高恪,祁高恪顺势倒地,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老国公强压下怒火,又制止住祁青喆对祁高恪的逼问,喘着粗气道,“国公府含辛茹苦教养培养你近二十年,送你进国子监、入神机营,还为你娶到了当朝嫡公主,现在你翅膀硬了,就反咬起国公府来,没想到我祁国公府竟出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白眼狼,”祁青远玩味的咀嚼这几个字,意味深长道:“送我入国子监是流放是补偿,还是祖父有自己的成算,祖父真想与我说个清楚不成。 而我是怎么进神机营的,与国公府可没有半点关系,难道祖父忘了,当年您还强逼着我画下半张神射弓箭给您。 至于娶了怀安公主为妻,祖父不会真以为祁国公府有这么大的招牌,随便一个庶长孙就能娶到陈家的外孙女、皇家的嫡公主吧。” 老国公浑身一震,不断打量着祁青远,眼里闪过点点流光,深深吐出一口气,似不相信般喃喃道:“这么说,你与陈家果然交情匪浅。” 祁青远挑了挑眉,不理会老国公的试探,话音一转,朝正对着祁高恪怒目而视的祁青喆道:“三弟,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跪祠堂的情景。” 祁青喆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心虚结巴道:“不,不记得了。” 祁青远不在意的挥挥手,自顾自说道:“你不记得了,那我与你回忆回忆,那是祖父五十岁大寿,你和二弟带着成王府的赵英鹏和一干官宦子弟,跑到戏班后台向一群戏子学唱戏,我好心出言劝阻,却被赵英鹏等人推搡倒地,意外砸了半个戏台子。 等我昏迷醒来时,你和二弟不仅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你母亲还扣了我姨娘作要挟,让我不得不替你们背下所有黑锅,现在,你可想起来了。” 祁青喆当然想起来了,满脸心虚,嚅了嚅唇,不敢直视祁青远逼人的目光。 祁高格和老国公也忆起了此事,祁高格有些不自在的辩解:“为父当时那么做,也是为整个国公府着想,委屈了你,也是情有可原。” 说完又觉得向自己的儿子服软有些挂不住面子,干咳一声后,又大义凛然道:“更何况你身为祁家一员,为家族尽些心力,也是理所应当。” 老国公却像松了口气般,压平自己的声音,缓缓道:“若你是因为此事一直委屈至今,那祖父可以做主补偿你一二如何,今日之事,祖父也可以不计较。你是祁国公府的长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日后又将入住公主府,又何必非要分出去。” 祁青远诧异老国公竟然说起了软话,放低了姿态,不过想到现在国公府的境况大不如前,老国公本就不会轻易舍去怀安公主这条或可通天的路子,更何况听了祁青远之前那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看着老国公眼神中隐隐透出的紧张和希冀,祁青远心无旁骛,内有陈家撑腰,外有海大师相助,他对祁国公府早已没了任何忌惮。 他之所以跟着老国公到这里来,愿意站在这里同他们废话,不过是想亲眼看到老国公等人忧心绝望的样子,不过是想出口恶气罢了。 祁青远抬眼看向一排排冰冷的排位,神色莫名,轻声问道:“祖父可知我是从何时起,有了脱离国公府的念头?” 老国公一愣,可不等他琢磨出答案,祁青远自己说了出来:“第一次有这个念头,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我意外结识了两个朋友,他们告诉我,我险些被赵氏送去当了和尚。 第二次是赵氏把翠妞拨给我当丫鬟时,当我看到十多岁了还口齿不清的翠妞时,我恨不得拔刀杀了赵氏,一个无辜的姑娘因为她的狠毒,一辈子都毁了。 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国公府里奴大欺主、兄弟争取、夫妻相斗、母子相残、人人都是利益至上,祁国公府就像一只恶兽一般,吞了我十九年的岁月,噬了我姨娘的生命,现在你们凭什么要我留下? 道歉?补偿?还是爵位?” 祁青远似发泄一般说出他憋了近二十年的愤懑,把国公府内里的腐烂恶臭,摆到明面上来,震得祁高格等人下不来台。 他的话犹如把把利剑,字字刺在老国公的心口上,要不是祁高格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老国公险些撅了过去。 “逆子,你是想气死你祖父不成。”祁高格怒斥道,不断给老国公顺气,祁高恪也慌忙端了一碗茶,递到老国公嘴边。 而祁青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涨红着脸,惊慌失措地指责祁青远道:“你对国公府心怀不轨,还想要国公府的爵位,你做梦。” 祁青远一言不发的等着老国公缓过神来,才以颇为嫌弃的口吻道:“三弟大可放心,我对祁国公府的爵位没有半点兴趣,没人跟你抢。” 说完又面色不变的朝老国公扬了扬声:“既然祖父撑不下去了,那今日的谈话就此结束,分家文书祖父直接送到公主府即可。” 祁高格被祁青远鄙夷的语气、高傲的姿态刺激得发狂,抓起手边的蒲团,猛地砸到祁青远身边,大怒道:“分家文书,你妄想!你这个不孝子,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脱离我祁国公府么,本国公就成全你。 你当着祖宗排位的面,大放厥词、利用兄弟、诋毁嫡母、气晕祖父,本国公今日以大不孝之名把你逐出祁家,让世人都知道,你祁青远是个不孝不悌、不为宗族所容的孽障!” “国公爷是想鱼死网破么,”祁青远侧身避过砸向他的蒲团,对祁高格威胁逐他出家门的话,似没听见一般,不慌不怕,不恼不怒,还勾了勾唇,轻声道:“父慈才子孝,弟恭才兄友,国公爷,这可是你逼我的。” 说完从胸口取出一本小册子,随意翻开其中一页,一字一句念到:“武顺十六年,上骑都尉祁高格借兵部改良兵制之机,安插亲信十八人至禁卫军,祁顺:禁卫军校尉;李思南:禁卫军偏将;李序……” “武顺十六年,宣慰抚副使祁高林(祁家宗亲),借庆州蝗灾之机,贪墨银饷三千两。” “武顺十七年,鸿胪少卿周志和(老国公嫡三女婿),收受北夷国贿赂若干。” “武顺十八年,按察佥事祁高恪,构陷上司,借机上位。” “……” 祁青远平静淡漠的声音像催命符一般响在祁国公等人耳边,这本小册子是海大师亲手交给祁青远的,上面记录的全是祁府众人的黑材料。 祁国公府是大赵开国皇帝亲封的超品国公府,只要犯的不是谋逆大罪,就伤不了祁国公府的根基。 海大师多年来与老国公明争暗斗,没少与老国公过招,没少给老国公添堵,却都是小打小闹,被国公府一一化解。 海大师无奈之下,只得选择暗中不断收集祁国公府的消息,默默监察着祁家人的一举一动,多年下来,自是收集了不少国公府的黑材料。 全都记录在了这本小册上,大到国公府在朝中、军中安排的亲信眼线,小到祁家族人欺占民田的罪供,海大师本是想厚积薄发,等到一个一举扳动国公府的好时机,再把祁家众人的臜腌事全抖落出来,现在却便宜了祁青远。 海大师深知扳倒一个超品国公府的不易,所以毅然决定助祁青远一臂之力,毕竟一个再坚不可摧的家族,也经不起内部的溃烂。 而这一条条在海大师看来要么动不了国公府筋骨;要么顾虑颇多,牵扯过大,不宜轻易爆出的罪证,在祁青远手里却成了一把把锋利至极的利刃。 祁青远才读完两页纸而已,祁家众人就惊恐不已,连大气都不敢出,祁青远心满意足的收好小册子,扬了扬眉,含笑道:“国公爷,您大可放马过来。” 第95章 吃醋 祁高格的马到底没有放过来,就算他大怒之下说出了把祁青远逐出宗族的话,在祁青远拿出那本小册子后,祁高格的威胁也不算什么了。 国公府本就式微,连国公的爵位都没保住,降等袭爵了,现在又因府里的内斗,让怀安公主在国公府受了伤,本就是一团乱麻,岂敢在这时候让那本小册子公之于众。 老国公无奈之下当机立断,随后就当着祁家宗亲和陈家人的面,宣布了分家事宜,不仅如了祁青远的愿,还忍痛把祁高恪一家也分了出去。 老国公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坏,国公府的境况更是如此糟糕,再也经受不住兄弟睨墙,后宅内斗了。 祁家二房机关算尽,不但没得到国公府的爵位,还被老国公狼狈扫地出门。 大房也好不到哪里去,祁高格把祁高恪打败了又如何,祁青喆守住了自己的嗣子地位又如何,只要祁青远在一天,祁国公府不仅会被他压制,还要受他的威胁,那本小黑册子,就如同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惊雷,让祁高格父子夜不能寐。 而赵氏,虽然众人都知道她是被刘氏和王氏陷害的,但皇后娘娘懿旨已下,她的诰命被褫夺,还要禁足在家,更不知道国公府已经变了天。 短短一天时间,祁国公府分崩离析,因祁青远新婚,国公府到处还张着灯结着彩,这些喜庆的布置在国公府众人眼里有多讽刺,有多愁苦,就不是祁青远在意的了。 在送走了陈家人后,怀安公主的的仪驾也已经准备好,虽然不必再在国公府众人面前演戏,但公主受伤的消息已经在帝都传开。 各府都关注着祁国公府的一举一动,先是皇后娘娘处罚赵氏的懿旨下来,后是陈家上门撑腰,最后祁国公府分家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国公府为了保全最后一点颜面,到底让赵氏做了二房的替罪羊,对外宣称大夫人病重,精神恍惚,以致失手打翻茶杯,误伤公主。 而分家的原因在外看来也是模棱两可,有的说是因为祁青远本身的庶长孙身份,按功勋之家的惯例,他成亲后本就应该分出来。 也有人说是因为祁高恪之前犯了事儿,惹怒了老国公,所以祁家才会分家。 更多的人则是把责任推到了赵氏身上,因为之前祁青远写的那个戏本子,赵氏的风评本就不好,现在又在怀安公主敬茶时,出了这样的事儿,都说是因为皇后娘娘,舍不得怀安公主在赵氏面前受委屈,所以祁青远才分了出来;传言纷纷扰扰,众说纷纭,不过有祁青远派人暗中引导,舆论的导向到底是有利于祁青远和公主府的。 皇后娘娘收到消息,也贴心的派人告诉祁青远,戏要演全套,三日回门的习俗就改成七日回门吧,毕竟在外人看来,怀安公主是受了伤的。 祁青远一路抱着怀安公主出了旷心斋,出了祁国公府的大门,身后跟着一长串的人,有怀安公主的侍女护卫,还有于嬷嬷等人。 把怀安公主安置在马车上,祁青远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祁国公府的大门,他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就是带着自己在乎的人走出祁国公府,开始新的生活。 现在他做到了,虽然他的姨娘没在了,但是今天他抱着他的妻子,带着从小伺候他的人,走出了国公府,这一切美得就像是做梦一般。 不,不是做梦,怎么会是做梦呢,祁青远看着祁高格黑着脸,领着苦哈哈的祁家人在国公府门前相送,情不自禁的咧开了笑。 “回府。”祁青远一上怀安公主的六轮五彩华缨马车,整个人都了软下来,一整天都紧绷着精神,耗费着脑力,还没用午膳,又累又饿。 看到小几上摆放的各色茶点,祁青远迫不及待的伸出爪子,可还没碰到小几,就被怀安公主一巴掌给拍了回来。 祁青远哀嚎,这才想起了吃一个月青菜豆腐的处罚,可怜兮兮的看了看怀安公主,可小公主面无表情的瞪了瞪他,把点心挪得到了角落。 成,不吃点心那喝茶总行了吧,祁青远饿啊,想着先灌两杯茶垫垫肚子总成吧,只好转手去端茶杯,可又被怀安公主一巴掌给拍了回去。 “怎么了?”祁青远瞳孔微缩,倒没生气,坐直了身子,温声问道。 怀安公主上下打量了祁青远两眼,咬咬牙跺跺脚,还是没出声,只是表情臭臭的,就差没在脸上写‘我不高兴这几个字了。 祁青远捏了捏眉心,想着今日没打招呼就出府到神机营,回来了又直接去了致远堂与老国公等人过招,也没顾上怀安公主,不由的放柔了声音:“今日事情太多,没照顾到你,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岂知怀安公主一听祁青远的话脸色更不好了,眉眼都结上了霜,狠狠刮了祁青远两眼,冷着脸侧过了身子。 祁青远心里也有了丝丝不悦,他早膳只用了一点白粥和几个馒头,之后就再也没吃过任何东西,这一天下来劳心劳力,疲惫不堪,怀安公主还跟他耍小脾气。 可见怀安公主撅着嘴,侧着脸竟隐隐有些委屈的样子,祁青远叹息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认命的坐到怀安公主身边,揽过她的肩,轻声道:“我今天很累,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直接说出来好不好。” 怀安公主抽了抽鼻子,双手抵在祁青远胸口,本想推开他,可见祁青远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样子,到底有些心软,伸手把角落的几碟点心移到祁青远面前,气鼓鼓的说:“你先吃,吃完了本宫再找你算账。” 算账?祁青远眼里全是迷茫,可怀安公主气鼓鼓的说完后,又不理他了,祁青远也实在是饿,也不扭捏,不一会儿,几碟点心全进了祁青远的肚子。 怀安公主见祁青远点心也吃了,茶也喝了,连脸色都红润了些,立刻发难:“在你心里,本宫就是不知轻重缓急,无理取闹之人不成。” 祁青远满心疑惑,在他看来小公主虽然骄纵任性了些,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啊,连忙摆手,一脸恳切道:“殿下何出此言,青远怎会如此看待殿下。” “哼,谅你也不敢。”怀安公主娇哼一声,眉头是舒展了,可脸上依旧不带笑,“可本宫听你刚才的话就是那个意思。” 第54节 “什么话?”祁青远还是一头雾水,他没说什么啊。 怀安公主低头拨弄着手腕上的翡翠碧玉钏,好半天才嚯地抬起头,灼灼的目光直逼祁青远,睥睨道:“本公主脾气就有这么大,你要是喜欢温顺乖巧的,就去找你的新柳杨柳。” 谁?祁青远一时半会儿都没想起新柳杨柳是谁,在脑子里搜索了好半响才想起这两个柳是谁。 两年前,祁高格曾打算为祁青远娶明德侯府的六小姐为妻,在某次召见他后,特意赏给他两个通房丫头,就是这两个柳。 可祁青远一来留在国公府的时间少,二来并没有三妻四妾的想法,他自己是庶出,他和他姨娘所受的苦,他岂会施加在别人身上。 所以直接把人交给了于嬷嬷,两年过去了,祁青远别说知不知道两个柳是不是温顺乖巧,今日若不是怀安公主提起,祁青远都不记得还有这两个人。 想起之前怀安公主别扭委屈的样子,祁青远恍然大悟,轻笑出声,戏谑道:“原来殿下不是不高兴,是吃醋了啊。” 怀安公主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祁青远说破,羞得满脸通红,抓起手边的抱枕就砸向祁青远,刚好马车稳稳的停在了公主府门口,怀安公主咻地下了马车,带上自己的侍女,气鼓鼓地回了满穗园(小祁两夫妻住的院子)。 祁青远无奈的摇摇头,跟着下了马车,倒也不急着去哄她,召来于嬷嬷问了几句,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 怀安公主作为祁青远的妻子,日后祁青远的衣食住行自然是她打理,于嬷嬷抱着讨好主母的心态,把这些年来旷心斋的日常账册,主动交给怀安公主过目。 怀安公主对管家之事一知半解,一来后宫自有一套规矩,跟在陈皇后身边学的也不是管家的本事,二来她的身份在那里,陈皇后给她配了好几个能干忠心的嬷嬷,有她们帮衬,一个公主府肯定能管下来。 可于嬷嬷是祁青远的乳娘,她把这些年旷心斋造的册子,一本正经的交给怀安公主,怀安公主也不好拂了于嬷嬷的面子。 而且她还“受着伤”,只能躺在床上,无聊之下就翻看起来,这一看,就看了不同,荷雨梨雨身为祁青远的大丫头,一个月也才一两银子呢,两个柳干着二等丫鬟的事儿,却领了二两银子。 怀安公主问了,于嬷嬷也不好不答,支支吾吾的道出了两个柳的通房身份,于嬷嬷当然也隐晦的表示了,祁青远没有收用过两个柳,可怀安公主心里还是不舒坦啊。 “大少爷,奶娘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于嬷嬷一脸内疚的道,怀安公主自知道了两个柳的身份,就没了笑颜,现在更是气冲冲的一个人走了,于嬷嬷自然担忧。 祁青远摆摆手,安抚道:“没有的事儿,奶娘不必忧心,殿下那里,我会与她好好说的,您先带翠妞她们下去安顿,其余的事儿,您不必操心。” 于奶娘自是听从祁青远的安排,祁青远又召来力行吩咐了几句,才回了满穗园。 第96章 你,我 怀安公主又羞又气的回了满穗园,把身边伺候的侍女唬得大气都不敢出,还是曲嬷嬷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殿下还在因为新柳杨柳的事儿生气?” “奶娘!”怀安公主娇嗔一声,可不好意思把祁青远逗弄她的话说出来,坐在软榻上,抓过手边的靠枕,发泄似的使劲儿捏了两把。 曲嬷嬷接过紫鱼手中的茶,递到怀安公主面前,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道:“殿下不相信于嬷嬷,还不相信奶娘么,奶娘仔细瞧过了,那两个丫头的确都是完璧之身,殿下可不要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坏了和驸马的感情。” 怀安公主当然知道祁青远和那两个丫鬟没发生什么,从祁青远在马车上的表现来看,估计都不记得那两个柳长什么样了,她气冲冲的丢下祁青远,一是因为祁青远的戏谑之语,二则是心里隐隐的担忧,现在是没什么,那以后呢。 祁青远尚的是公主,按理来说,是没有纳妾资格的,可到底是男权社会,没有妾室还有通房,就算连通房也没有的,谁知道会不会有外室,更何况男人在外边,难免有应酬,帝都的风月场所可不少。 她的父皇有无数妃嫔,她的几个皇兄侧妃、侍妾都不少,连陈家的几个表兄也有通房妾室,她以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轮到自己,问题就来了。 吃醋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怀安公主还是个又小气又记仇的女人,一想到祁青远以后难免会沾惹上那些莺莺燕燕的野花野草,怀安公主就不舒坦。 曲嬷嬷见怀安公主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切齿的样子,心里就打鼓,想着怀安公主和祁青远都还没用晚膳,忙道:“时辰也不早了,奶娘让人把膳传进来好不好。” 怀安公主摸了摸扁扁的肚皮,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正生着祁青远的气呢,自然还记得祁青远的青菜豆腐。 祁青远一踏进内室,刚好听到怀安公主叮嘱曲嬷嬷不要忘了他的青菜豆腐,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祁青远慢慢踱着步子走到怀安公主身前,含着笑道:“小醋桶,为夫可就跟那青菜豆腐一般,又清又白呀。” 怀安公主听祁青远唤她小醋桶,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儿,恨不得把祁青远笑盈盈的脸抓花,可她刚蹦起身呢,就被祁青远抱了个满怀。 祁青远一手扣住怀安公主的腰,一手按住怀安公主乱动的双手,紧紧的把人圈在怀里,哄道:“我不喜欢新柳,也不喜欢杨柳,只喜欢你一个,好不好。” 怀安公主听到甜言蜜语,勉勉强强不再挣扎,倚在祁青远怀里,好半天才扬起头,嗡声道:“真的?只喜欢我一个?”灵动的眸子里布满了怀疑。 “真的。”祁青远看到了怀安公主眼里的犹疑,伸手把她的眼盖住,似乎这样她的犹豫、怀疑就都没有了。 眼前突然没了光亮,怀安公主自是不习惯,可被祁青园揽抱在怀里,却格外的安心,扯着他的腰带问道:“那以后呢。” 祁青远轻抚着怀安公主的背,坚定道:“以后也只喜欢你一个,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未来孩儿的母亲,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呸,什么未来孩儿,”怀安公主面上又多了一抹羞红,拉下祁青远的手,紧紧的握住,止不住的雀跃:“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只有我一个。” “嗯,只要你一个。”祁青远毫不犹豫的点头,又把之前向力行下的命令说了出来:“新柳杨柳是祁国公赐给我的,但我对她们并没有想法,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把府里适龄未婚的男女都列出来,若是有看对眼的,就为他们做媒。” 女人是很好哄的,特别是在一个又会说甜言蜜语,又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男人面前,怀安公主眼里现在全是璀璨的星光。 小两口含情脉脉的相拥,把一屋子伺候的人都忘到了千里万里外,要不是曲嬷嬷领着两个传膳的丫鬟进来,两人不知道要抱到什么时候。 “传,传膳。”怀安公主听到曲嬷嬷的咳嗽声,才红着脸从祁青远怀里挣出来,低头整了整衣裙,推着祁青远坐到饭桌上。 祁青远见一屋子丫鬟都红着脸不敢看他,也有些讪讪的,端起一碗白饭,就埋头吃了起来,可吃了没两口,就察觉到怀安公主的视线紧紧锁着他“怎么了?”祁青远抬起头,见怀安公主似乎都没动筷子,似喜还忧的模样。 怀安公主嚅了嚅唇,摇摇头又点点头,挣扎好半晌终是脱口而出道:“男人的话岂能尽信,更遑论是甜言蜜语。” 祁青远一愣,见小公主一脸纠结的样子煞是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就说怎么今天小公主这么好哄了,敢情是一时被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现在又反应过来了。 怀安公主见祁青远竟然不反驳她的话,不肯给她吃定心丸,一挑眉正要说什么,却被祁青远抢了白:“先用膳,等会儿我们慢慢谈,好不好。” 说完又瞟了瞟身边伺候的宫人,示意她稍安勿躁。 怀安公主定了定心神,知道自己失态了,她一边欢喜于祁青远只要她一人的承诺,却又隐隐忧心祁青远的话到底能有几分真,能真多久? 她不知道其他的夫妻是怎么生活的,在她的印象中只有无数的女人争夺他父皇的宠爱,坤宁宫一年到头清冷孤寂,父皇只有在初一十五才会去看母后,若不是有了她和七弟,陈皇后不知道有多孤单。 而她在公主中排行第四,前面三个姐姐都已出嫁,虽然没有听说三个姐夫纳妾室,但几个姐夫身边的通房可是没断过! 连戏本子上都说了,男人最是喜新厌旧,那祁青远,会不会也是这种人?怀安公主咬着银筷,思绪飘得老远。 两人各怀心思的用了晚膳,祁青远依旧不要人伺候,自己抱着睡衣,进了内间,等他梳洗完毕出来,见怀安公主竟也收拾好了,连伺候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怀安公主背对着祁青远,伫立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祁青远走到她身后,伸手搂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轻轻的摩擦。 “唔,痒。”怀安公主娇哼一声,把祁青远作怪的头推开,嗔怪道:“你还没回答本宫刚才的话呢。” 祁青远把下巴搭在怀安公主的香肩上,半眯着眼睛道:“母后说的自是有理,男人的甜言蜜语是不能相信。” 怀安公主期盼的定心丸没吃到,反而听到连祁青远自己也这么说,心里一阵阵失落,只觉得心尖上盘旋了一只蜜蜂,蜇得她又痒又疼。 使劲儿的想掰开祁青远环在她腰上的手,岂知力气不如人,掰了老半天还是没挣脱出去,怀安公主铁青着脸,玉足一跺,顺利的脱身。 祁青远吃痛,回过神来,暗骂自己活该,也顾不上又遭了殃的脚,连忙拉住要炸毛的小公主,见她挑了眉就要发作,委委屈屈道:“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男人的甜言蜜语不可信,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啊。” 怀安公主的心被祁青远拉扯得忽上忽下,犹如坐过山车一般,起起伏伏,跌跌撞撞,心脏收缩个不停,好半天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微眯着眼哼道:“你诚心戏弄本宫不成。” 祁青远掂了掂脚,叫苦不迭,他可没想戏弄小公主,只是整个人埋首在她脖颈间,小公主细滑如玉的肌肤,还有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让他有些失神,才没把话说完,忙想解释:“为夫岂敢……”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怀安公主不耐烦的打断:“本宫再问你一次,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抿着唇,极为认真的模样,忙不迭点头,表衷心道:“青远所言句句肺腑,我们的家有你有我就够了,容不下其他人了。” 怀安公主仔细打量了一脸真诚的祁青远,到底有些质疑,凶凶地道:“你若是骗了本宫,本宫饶不了你。” 祁青远看着起了戒心的怀安公主叹了口气,他虽然不知道怀安公主的想法,但他明白这个社会对男人有多纵容,有多包容。 她虽然身份高贵,但身为女子,本身就有诸多限制,为了消除夫妻间的隔膜,祁青远直言道:“殿下知道我是庶子,也多多少少知道我姨娘的事,今日在国公府殿下也看到了,父子相斗,兄弟相争,我早已厌倦了这些,不然也不会心心念念的分出来,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安慰幸福的家而已。” 祁青远这番话说得极为恳切,入情入理,又难得不是甜言蜜语,怀安公主终是被打动了,面色柔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祁青远忙打折上棍道:“当然,有你有我,也还差了点,若是还有三四五个孩子,就更完美了。” 怀安公主被祁青远一张嘴就是三四五个孩子,唬了一跳,连舌头都有些捋不直,结结巴巴道:“三,三四,三四五个?” 祁青远郑重地点点头,“任务繁重,所以从现在就开始努力吧。”说完就上前两步抱起怀安公主,火急火燎的直奔紫檀木大床。 第97章 大赦 祁青远早起打了一套五禽戏,又到书房处理了一些琐事,才慢悠悠的回满穗园看他家小公主起床没有。 本来今日是怀安公主回门的日子,不过因敬茶一事,皇后娘娘体贴的把回门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刚好神机营批给祁青远的婚假也是七天,倒是正好。 祁青远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要不要带怀安公主到庄子上去玩儿几天,虽然古代没有度蜜月一说,但他好不容易有七天的空闲时间,不好好利用一番,实在可惜。 可转念又想到怀安公主现在是“伤患”呢,至少在外人看来怀安公主在祁国公府受了伤,陈皇后才会在震怒之下,褫夺赵氏的诰命。 在这个当口到庄子上去度蜜月,难免招人口舌,要知道祁国公府先是惊茶一事,后又突然的分了家,震惊了不少人,帝都人的目光都还聚焦在国公府和公主府上。 祁青远不免觉得有些可惜,这点可惜被怀安公主看在眼里,扫了扫周围伺候的人,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大清早的有人招惹驸马爷了。” 曲嬷嬷等人一脸无辜,眼睛都往那盘白面馒头上睃,怀安公主哼了哼,不留痕迹的把自己面前的那盘翡翠蜜卷,往祁青远面前推了推。 祁青远含着笑看着怀安公主的小动作,摇摇头示意他已经饱了,他并不想怀安公主也跟着可惜,放了筷子,擦擦嘴问道:“殿下今日打算做些什么。” 怀安公主也用好了膳,她比祁青远起得晚些,但也模模糊糊知道祁青远已经先用过早膳了,现在只是陪着她随意用些而已。 她昨日已经从于嬷嬷口中,知道了祁青远的生活规律,早起先打一套拳,才洗漱用膳,本来怀安公主是想配合他的起床时间,但昨夜祁青远一阵折腾,早上到底起晚了。 挥手叫丫鬟们把碗碟撤下去,怀安公主围着榻前的屏风转了好几个圈才答道:“我的嫁妆还有许多都压在箱子里没铺开,成婚时各府送的贺礼也要整理整理,还有府里的管事曲嬷嬷说也得见见,事儿多着呢。” “噢,”祁青远随意的点点头,见怀安公主一副当家夫人的模样,眼里蕴满了柔情,盯着那架楠木镶嵌贝四条屏看了好几眼,也没瞧出个花样来,问道:“这也是殿下的陪嫁吧,殿下很喜欢?” “这是从母后的库房里淘出来的,很漂亮。”怀安公主微微颔首,又道:“我只是想着父皇的万寿节快到了,该献什么礼给父皇好。” 祁青远沉吟片刻道:“现在是十一月,离圣上的万寿还有两个多月,我们不必着急,若是京里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可以派人去外地寻,圣上五十大寿,可含糊不得。” “唔,”怀安点点头,不知又想到什么了,眼珠子一转,娇声道:“也不必特意遣人去外地寻,若是让父皇知道了,可不得数落你。” 祁青远双眼微瞪,哼哼唧唧:“我可不是阿谀奉承,这不是想着第一次给老丈人送礼,不能落了你的面子不是么。” 怀安公主听祁青远唤武顺帝老丈人,不由得娇笑出声,头上的发钗一颤一颤的,晃得祁青远眼睛都花了,才嗔道:“本宫刚才不是说了么,成亲时各府送了不少礼,堆了好几间库房,等会儿派人整理出来,看看有些什么好东西。” 祁青远见小公主一脸揶揄的表情,就差没直接说他笨了,也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成亲,帝都的达官贵人们岂能少了礼,府里的库房都快堆满了,还怕找不出一两件合心意的么。 祁青远张了张嘴,悻悻道:“成,那这事儿我可就不管了,殿下自己看着办吧。” 怀安公主哧哧一笑,想着也不能伤了祁青远那一颗争做好女婿的心,翘起她的兰花指亲昵的点了点祁青远的头,把话岔开,“父皇五十大寿动静的确不小,不仅要加开恩科,还有特赦下去,各国的使臣也会来朝祝寿。” “噢,还会有特赦?”祁青远精神一震,加开恩科的旨意两个月前就已经下来了,这个祁青远是知道的,因为这次下场的不仅有伍昊、夏信鸿,还有陈东行、骆志等人。 虽然当年陈东行与骆家的大少爷赌马输了,错过了一次科考机会,但在去年的科考中,骆志并没有金榜题目,所以又与陈东行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陈家和陈东行一直都憋着这口气呢,祁青远自然关心,但特赦的消息却没有留意到,忙问道:“特赦名单可出来了?” 怀安公主摇摇头,一脸迷茫的样子,“这个本宫可不清楚,不过想必也快了吧,恩旨是在父皇万寿那几日下达到州县,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些日子。” 祁青远暗道,可不就是嘛,兴奋得抱起怀安公主就是一阵猛亲,不住的道:“小公主,你可真是个可心人儿。” 怀安公主被祁青远的突然袭击,懵得手足无措,好半天才羞答答地嗔道:“大白天呢,发什么疯。” 祁青远心里高兴啊,他对于耿的事一直怀愧在心,好几年过去了,关于于耿的消息只知道只言片语,现在好不容易圣上五十大寿有特赦,他一定要把于夫人和于耿他外祖父的名字加到特赦名单上去。 司法刑狱由刑部主掌,而恩赦名单又是由礼部审定,想办妥于耿的事儿,就得疏通这两个衙门,刑部他可以找右侍郎钱大人帮忙,他与钱大人有一番交情,还要多亏祁高格。 第55节 年前祁高恪受王涛奎一案牵连入狱,祁高格不耐烦为祁高恪跑动,把祁高恪的事儿交给祁青远来办,祁青远应了差事,多跑了几趟刑部衙门,一来二去就结识了钱大人。 虽然不算莫逆之交,但也能搭上关系,说上话,于耿的事儿只是小事,想必钱大人不会拂了他这个驸马都尉的面子。 至于礼部,祁青远皱了皱眉,礼部的高官他只认识夏炳元,要是找他帮忙也能办成此事儿,可想到夏信鸿与他父亲的关系,祁青远怎么都不愿欠了夏炳元的人情。 电光火石间,祁青远想起陈家人来,在夏信鸿婚礼上,陈家大老爷似乎就是和礼部尚书坐在同一个席面上,看来,只好麻烦陈家人了。 怀安公主可不知道祁青远在想于耿的事儿,见他一会儿抱着她兴奋不已,可随即又皱紧了眉,很是不满,戳了戳他的身子,哼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祁青远收回思绪,忙安抚的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到软榻上坐下,感慨道:“殿下无心之语帮了为夫大忙,若不是殿下说起特赦一事儿,于耿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怀安公主满眼问号,祁青远简单的解释了一番,把于耿一家的事和苏州之事掐头去尾的说给她听。 可怀安公主对于耿父母的事不甚感兴趣,听到祁青远说可能要麻烦陈家人,帮忙把于耿一家弄回帝都,也只是矜持的表示,外面的事祁青远自己做主就好了。 她的关注点完全放在了礼亲王身上,见祁青远对他们是如何从流民老窝里逃出来的经过含含糊糊的,非要刨根问底。 如果说那次的经历对礼亲王来说,是一场永远都不愿提起的噩梦的话,在祁青远看来也是一场灾难,哪个男人愿意在自己媳妇儿面前坦白那么丢人的经历。 祁青远一个劲儿的对自己说,一定要咬紧牙关不放松,可经不起小公主的娇声软语,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嗔怒的逼问啊。 无奈之下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挥退了,祁青远才狠下决心,凑到怀安公主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 怀安公主微启着唇,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指尖都开始发颤,在确认了自己听到的答案后,清脆的笑音一声一声连绵不绝。 祁青远恼怒的把对面笑得都快没力气的玉人儿抱到自己怀里,在她嫩滑的脖颈间狠狠允了一口,凶巴巴地道:“怎么,就这么喜欢看你夫君的笑话。” “唔,”怀安公主缩了缩脖子,整个人瘫软在祁青远怀里,眼角都笑出了泪珠子,还是乐个不停,“本宫笑的是英礼,你不知道,他那个人最是假正经,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宫里谁不知道礼亲王是最爱洁的,竟然,竟然,扑哧……” 祁青远见小公主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无奈的抚了抚额,好想告诉她,他也是很爱干净的好不好。 在媳妇儿面前丢了面子的祁青远,抓心抓肺的想了好半晌,才想到挽回颜面的法子,诱哄道:“别笑了,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骑马!”怀安公主瞬间把礼亲王抛到了脑后,一脸惊喜的望着祁青远。 祁青远看了看时辰道:“等用了午膳,我们就去我们家的跑马场瞧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温顺的小母马,很适合你骑。” 怀安公主满眼都是雀跃,在祁青远怀里蹭了蹭,欢声道:“看在你即将成为本宫骑术师傅的份儿上,本宫就不嫌弃你了。” 祁青远嘴角一抽,感觉心哇凉哇凉的,果然丢了大面子! 第98章 骑马 公主府的跑马场建在西北角,原本只是一个小型的演武场,被祁青远扩建之后,足足大了两倍,占地十多亩,祁青远取名为越影苑。 带着怀安公主一路悠哉游哉的往越影苑而去,本还想给小公主介绍介绍公主府的景致,毕竟才成亲两日,怀安公主对公主府的了解也只限于满穗园而已。 奈何怀安公主所有兴趣的都放在骑马上了,对公主府精美秀丽的假山长亭视而不见,祁青远也只好加快脚步。 帝都的达官贵人们,平时享乐游玩的节目自然不少,骑马打猎、游戏作乐,但大多都是供男人们玩耍的,一般的贵妇人要操持家事、上侍公婆、下育儿女,还要伺候丈夫,连府门都甚少出,更遑论赏乐游玩了。 怀安公主虽然出生高贵,但皇宫的规矩限制也比一般的府邸要严要多,平日闲暇也就赏赏花看看景,大多时间都是耗在了绯烟宫内。 她本是爱动爱热闹的性子,年幼的时候还能仗着不懂事,跑跑跳跳,等开了窍,明白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与陈皇后和荣亲王挂钩之后,怀安公主不得不承担起嫡公主的责任来。 在人前不仅要控制自己的言行,还要保持自己的仪态,随时紧绷自己的神经,皇家公主就必须要有高人一等的风姿气度。 可怀安公主也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而已,现在与祁青远成了亲,祁青远又从国公府里分了出来,小两口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 在公主府里怀安公主不必特意塑造出一个气度威仪的皇家公主形象,祁青远也愿意宠着她,解下她身上的枷锁,她自是不必压抑爱玩爱闹的性子。 “来看看,这匹河曲马才刚刚成年,最是温顺,喜不喜欢?”祁青远牵着怀安公主走到马厩前,示意管事把他为怀安公主准备的马牵出来。 越影苑的管事们早就接到两位主子要来骑马的消息,自是早早就已经准备起来,把马厩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说,每匹马也是特意洗刷了一遍。 怀安公主见管事牵着那匹河曲马出来,一身枣红色的棕毛,两只像树叶一样的耳朵,又黑又有神的大眼睛,尾巴无意识的左右摆动,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想亲近它却又有些害怕,推着祁青远走在她身前,靠近河曲马,雀跃道:“喜欢,喜欢,我能摸摸它么,它会不会喜欢我。” 祁青远宠溺的笑了笑,温声道:“别怕,马是最通人性的,你把对它的欢喜让它感受到了,它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说着握着怀安公主的手,慢慢抚摸它脖子上方,那一排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棕毛,挑眉道:“你看,它很舒服。” 怀安公主见马儿乖巧的任她抚摸,大尾巴一搭一搭悠闲的晃动着,炯炯有神的眼里似乎全是惬意,不禁也弯了唇角,眉眼飞扬地朝祁青远道:“对,它很舒服,它喜欢我这么摸它。” 祁青远含笑的点点头,又道:“马不仅是我们代步的工具,还是我们重要的朋友,你是初学者,首先就要和马儿建立起感情,温柔的抚摸它、照顾它,让它熟悉你的气息,这样等会儿它才会照顾你。” 怀安公主不住的点头,不需要祁青远多说,已经抓起了旁边马槽里的马料,递到马儿嘴边,等马儿慢条斯理的嚼完了马料,还端了一盘清水放到马儿面前。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如此上道,竟有些嫉妒这匹马,要知道从来就只有别人服侍怀安公主的,现在怀安公主如此贴心的伺候马儿,又是吃又是喝的,还做得有模有样。 怀安公主见马儿乖乖的吃了她递过去的马料,又喝了几口清水,还舒适的打了个响哼,满足得不得了。 “好了,感情也联络过了,可以上马了。”祁青远见怀安公主一边摸着它头部的那一掇鬓毛,一边左瞧右瞧的盯到旁边的马刷上去了,连忙说道。 祁青远为怀安公主挑的河曲母马本就温顺,又是特意驯过了的,本就可以直接骑,只是怕怀安公主紧张,才让她先熟悉熟悉马儿,哪还需要怀安公主亲自刷马啊。 怀安公主听到可以上马了,也收回了放到马刷上的视线,眉飞色舞的等着祁青远下面的话,娇俏的脸上写满跃跃欲试。 “左手拉紧缰绳,右手扶鞍,左脚先踏马镫,右脚再跨过马身,对,就是这样!”祁青远先是亲身做了几次示范,再帮着怀安公主上了马。 怀安公主第一次骑到马背上,除了最开始晃悠了两下,后面就四平八稳,只剩下满心的兴奋,听着祁青远的话,双腿微微用力蹭了蹭马肚,马儿就慢慢的动了起来。 祁青远自是不放心,一边告诉她如何拉动缰绳控制方向、速度,一边亲自拉着缰绳,带着她慢慢的在马场上转圈,可才转了一会儿,小公主听完理论知识,胆子就越来越大,自己拉过缰绳不说,还越跑越快。 因在没成亲之前,祁青远就说过会教怀安公主骑马,所以小公主今日可是准备周全,窄袖裙、湖绿短袄、长靿靴、蹀躞带,标准的骑马装。 在马背上可是利落得紧,祁青远一个不注意,怀安公主就蹬着马跑远了,祁青远来不及欣赏小公主飒爽的英姿,连忙追去。 还好怀安公主还记得自己是初学者,也不敢跑太快,又见祁青远带着五六个壮丁跟在身后,也没什么后顾之忧,竟起了逗弄之心。 祁青远眼看就要追到了,怀安公主又加起速来,等拉开了一段距离,又缓下来等着祁青远,一来二去,祁青远跑得腿都酸了,还沾了一脸的灰,哪还不知道小公主的坏心眼,可见怀安公主摇摇晃晃,甚为生疏的技巧,也不能不追呀。 好不容易等小公主玩够了,终于勒住了缰绳,见祁青远灰头土脸的追到她身前,笑得花枝乱颤,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祁青远顾不上生气,连忙把险些乐极生悲的小公主抱下来,朝她挺翘的屁股轻轻拍了两巴掌,训道:“胆子倒是不小,出了意外怎么办,以后不许你骑马了。” 怀安公主一听,那还了得,在祁青远怀里扭得跟麻绳似的,上蹭下蹭,娇滴滴的开口:“你不是跟在后面么,怎么会有意外呢。” 祁青远听得心口一涨,脚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可还是唬着脸道:“那你也太任性了,你这是骑马,不是遛人。” 怀安公主掏出锦帕,替祁青远擦干净脸,笑嘻嘻的道:“本宫可没有遛人,遛的也是马,你不就是本公主的驸马么。” 祁青远对怀安公主的强词夺理哭笑不得,正准备开口,又听小公主放软了声音:“不是没事么,下次一定乖乖听你的,今天晚上回去奖励你,驸马爷就不要生气啦。” 奖励!祁青远眼里闪过丝丝流光,想起怀安公主眼波迷离、娇柔妩媚的样子,酥麻着嗓音问:“噢,什么奖励?” 怀安公主脆生生的道:“看在你今日耗了不少体力的份上,晚上你喜欢吃什么就让厨房给你做吧,暂时免你一顿青菜豆腐。还有,也给我的枣枣弄些好吃的。” 说着指了指那匹河曲马,枣枣是怀安公主刚刚为它取的名字。 祁青远一噎,脸黑了大半,竟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什么早早晚晚的,吃什么吃!” 怀安公主见祁青远语气不善的盯着枣枣,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双手环上祁青远的脖子,趴在他怀里闷笑个不停。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笑得都快断气了,才知道又被小公主逗弄了,无奈的叹口气,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悻悻道:“逗弄我就这么高兴?” 怀安公主仰起头来,看着祁青远脸上尽是纵容,勾了勾唇,颇为羞涩的开口:“高兴,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 “好,你高兴就好。”祁青远满心柔情,俯首吻了吻怀安公主的额头,把她搂得更紧些,温声道:“不过以后不许这样了,你才刚刚学骑马,这么做很危险。” “知道了,”怀安公主哼了哼,把羞红的脸埋下去,嘟囔道:“那本宫什么时候才能感受到策马奔腾的快意啊。” “这有何难,为夫现在就可以让你感受到。”祁青远豪气冲天,提高声音招来远处的管事吩咐:“去把本少爷的掠景牵来。” 不一会儿一匹高大健美的黑马,出现在怀安公主和祁青远面前,听到祁青远叫它的名字,撒欢似的围着他转。 祁青远亲昵的拍了拍它的脑袋,才对怀安公主道:“这是掠景,你不是要感受策马奔腾的快意么,来,为夫带着你。” 说完伸出手朝怀安公主示意,小公主兴奋不已的在祁青远的协助下,反身坐在了掠景的背上,祁青远紧随其后一个利落的翻身,把怀安公主拢在怀里,拉了拉缰绳,举起马鞭,扬声道:“可准备好了,要出发了!” 怀安公主抱紧了祁青远的腰,把脸贴在祁青远胸口处,微微启唇,欢声道:“出发!” 掠景不负它飞速之名,祁青远一个抽身,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第99章 黄澜舟 策马奔腾的快意怀安公主是享受到了,可放肆玩乐的后遗症也在等着她,金枝玉叶养在闺阁的皇家公主,细皮嫩肉的,撒欢儿似的骑了两个时辰的马,能不吃苦头么。 看着怀安公主两条腿不自觉的打颤,大腿内侧也是红红紫紫的,第二日全身酸痛,险些下不了床的样子,祁青远无奈,把人抱在按里给她做按摩。 怀安公主眯着眼软在祁青远怀里,哼哼唧唧,稍微用了点力,就一阵痛呼:“不按了不按了,你怎么越按本宫越疼啊。” 祁青远咧着一口大白牙,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两分,毫不留情的斥道:“这是你不听话的代价,知道痛就好,下次看你还敢不敢这般撒欢儿。” 本来祁青远带着怀安公主,在越影苑遛了两圈,就准备回满穗园的,可小公主正在兴头上,哪能败兴啊,骑着她的枣枣,像脱缰的野马一般。 怀安公主抽了抽鼻子,自知理亏,看祁青远铁了心要给自己一个教训,只好可怜见的向自己乳娘求助,“奶娘,我疼。” 娇声软语,特意把疼字拉长不说,还转了几道弯,曲嬷嬷本就心疼,哪能受的起怀安公主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忙帮着求情道:“驸马爷,您看要不请个大夫来,给殿下开些活血化瘀的药。” 祁青远敲了敲怀安公主不住点头的脑袋,手下揉捏的动作不停,摇头道:“殿下这是运动过度了,我给她放松放松肌肉就好,府里也备了不少活血化瘀的膏药,不用特意请大夫来。” 更何况现在帝都人的眼睛都还盯着国公府和公主府呢,若是这个时候公主府又请了大夫,又要掀起一阵风波来。 曲嬷嬷嚅了嚅唇也不好再开口,她虽是怀安公主的乳娘,但祁青远已经发话了,曲嬷嬷也不敢在祁青远面前倚老卖老,只好给了怀安公主一个歉意的眼神。 见平日里祁青远颇为尊重的曲嬷嬷都铩羽而归,怀安公主只好亲自上阵了,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把祁青远的衣袖扯得皱巴巴的。 祁青远叹了口气,正要说教,怀安公主的大丫鬟,紫鱼进门禀报道:“驸马爷,力行管事在外求见您。” 怀安公主听到紫鱼的话,就像听到天籁之音一般,祁青远还没发话呢,小公主忙从他怀里逃了出来,挤眉弄眼道:“驸马爷有事儿就去忙吧,本宫没有大碍了。” 祁青远知道力行没有正事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求见他的,理了理发皱的衣衫,没好气地道:“不知好歹的小姑娘,我不给你揉揉你不知道要痛几天呢。” 怀安公主敷衍的点点头,不断地挥手,“是是是,多谢驸马爷了。” 祁青远无奈的摇摇头,出了房门,力行忙上前禀报道:“少爷,刚收到陈太师府上的拜帖,午后陈大公子会护送陈家的几位夫人上门探望公主。” “噢?”祁青远挑了挑眉,接过帖子看了看,颇为意外,昨日他往陈府递了帖子,约陈东行今日喝茶,想把于耿的事情拜托给他,没想到陈东行这么客气,直接上门来了。 看到帖子上写的是,陈家几位夫人来探望怀安公主,祁青远眼神闪烁,因为怀安公主受伤,这几日送到公主府的帖子少说也有百十来张,有的是真的关心,有的是想打探消息,有的则是想借机巴结公主府。 祁青远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以怀安公主静养之名,下令公主府闭门谢客,除了几个私交好友和一些赵氏宗亲的帖子祁青远亲自回了,其余的都还压在回事处呢。 不过陈家是怀安公主的外家,几位舅母和嫂子要来探望怀安公主,自是另当别论,祁青远立刻吩咐道:“让府里众人都准备起来,下午迎接陈家几位夫人。” “是。”力行应声领命而去,想到现在还软在榻上的怀安公主,把陈东行的来意放到了一边,祁青远扯出一个坏笑,转身回了内室。 第56节 一脸严肃朝怀安公主道:“我再替殿下揉两下吧,午后陈家的几位舅母要来,殿下可不能颤着腿儿招待几位舅母。” 怀安公主才逃出魔爪,一口气还没舒完呢,见祁青远板着脸又回来了,滴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软着声音道:“几位舅母定是来探望本宫‘伤势的,母后都说了,演戏要演到底,本宫可不得听母后的话么。” 祁青远憋着笑,看着小公主一本正经的样子,反驳道:“母后的意思是在外人面前要演到底,几位舅母可不是外人,再说若是舅母们看到你神色恹恹的样子,说不定还以为我欺负殿下了呢。” “可不就是你欺负我嘛,”小公主见祁青远油盐不进的样子,脱口而出,干脆耍起了赖皮,唬着脸道:“驸马爷捏得人家一身酸痛,本宫可要找几位舅母做主。” 祁青远气结,看着怀安公主撒娇耍赖,小没良心的模样,哼道:“本来还想等外面风声小了,带殿下去游游湖,逛逛街,现在嘛……” “欸,捏吧捏吧,”小公主两眼发光,扑到祁青远怀里蹭了蹭,主动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谄媚道:“刚才本宫舌头打结了,本来是想说驸马爷辛苦了,要在几位舅母面前好好夸夸驸马爷呢。” 祁青远也不搭话,似笑非笑的睃了眼,极力想讨好他的小公主,动手按摩起来,耳边全是小公主叽叽喳喳的询问声“游哪个湖啊?”“什么时候去啊?”…… 用过午膳没多久,陈家的几位夫人就到了,祁青远简单的见了个礼,就避了出来,把陈东行请到了书房。 “知道大表兄在准备这一科的下场,特意让人泡了这花茶,里面放的是东紫苏、人参花、薄荷叶,有提神醒脑的作用,表兄尝尝可还喝得惯。”祁青远寒暄道。 陈东行也不客气,端起茶杯抿了两口,点头道:“多谢青远想着愚兄,清香甘美,入口清凉,确是不错。” 祁青远微微颔首,也跟着喝了两口,才道:“青远有事相求,本该是青远上门请安的,不想竟劳烦大表兄亲自上门走一遭,是青远失礼了。” 陈东行随意的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母亲和婶娘担心怀安表妹,非要亲自来看一眼,才放心,我只是跟着来做客而已。” 祁青远心里可不相信陈东行的说法,还有三个月就要下场,陈家对这次科举有多看重他还不知道么,加开恩科的旨意一下,陈东行就闭门苦读。 上次惊茶事件,是祁青远特意模糊了消息,才把陈东行给惊动出府,现在只是陈家几位夫人上公主府串个门儿,哪里需要陈东行亲自护送。 就是知道陈东行现在不好约,昨日祁青远才在给陈东行的拜帖上,隐隐道出了有事相求之意,现在陈东行亲自上门,肯定是有其他事要与他商量,这样一来,对于于耿的事儿,祁青远倒是放心了不少。 “好,既然是一家人,青远就不兜弯子了,”祁青远直了直身子,道:“青远想拜托舅父往礼部衙门走走关系,在圣上大寿的特赦名单上,加两个名字。” 陈东行听了祁青远的请求,面色不变,稍加思索后道:“父亲确与礼部尚书有些交情,只是礼部只有审定之权,特赦名单是由刑部提交的;更何况,特赦特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赦免的,死刑犯上之罪可是万万不行的。” 祁青远点头道:“大表兄放心,只是两个流放边陲的妇孺,人表兄也认识,前苏州知府于大人的夫人和岳父,至于刑部衙门,青远自会打点好,。” 陈东行缓缓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我今日回府就把此事告知父亲,想必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有劳舅父和表兄了,”祁青远满心欢喜的感激道。 陈东行不在意的笑了笑,左一搭右一搭地与祁青远聊起其他的话题来,两人从怀安公主聊到陈家,从国公府聊到科考。 要不是陈东行走拐右拐的扯到了神机营,祁青远还真以为陈东行读书读累了,出府换换心情呢。 “大表兄似乎对神机营的士兵很感兴趣?有什么话直说就是。”祁青远不耐烦陈东行一次一次的试探,干脆挑明了话。 陈东行的耐心其实也已经告罄,开口道:“我想知道明德侯府的三少爷,为何会对刺杀一案如此感兴趣” 河东、明德侯府、黄澜舟!祁青远皱了皱眉,礼亲王刺杀一案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始终没有抓到刺客,明面上看,不少人已经淡忘了这件事,但暗地里留心河东的人可不少,只是陈家怎么把黄澜舟给查出来了。 不等祁青远发问,陈东行就主动说了出来,陈家一直没有放弃对刺客的追查,派了不少人去了河东。 自王涛奎一案审结后,河东方面一直没有大的收获,可功夫不负有心人,前不久陈家的探子,却意外在河东发现了疑似刺客的踪迹。 可在跟踪的过程中,发现有另外两人也在追查那伙刺客,两家的人遥遥相望,心生顾忌,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好双双放弃了那次跟踪。 事后陈家的探子不敢怠慢,把那两人的画像传回了帝都,陈家费了不少功夫,才查到了其中一人竟是黄澜舟的心腹,再一查王涛奎一案爆发前后,黄澜舟的行踪,自然就联想到上神机营和祁青远身上。 第100章 钱财 祁青远暗骂黄澜舟坑货,竟被陈家的人抓住了尾巴,看陈东行的样子,明面上是在问黄澜舟,实则是在试探神机营和祁青远的身份。 祁青远脑子飞快的运转,他的身份陈家人可以怀疑、可以试探,但他绝不能亲口承认,只好打机锋道:“不管黄家表兄因何原因,对刺客行踪颇为关注,但我想,对陈家、对荣王爷来说,都是无害的。” 陈东行哂笑,陈家顺藤摸瓜,查到黄澜舟年前曾在帝都消失了小半年,而他一回帝都,王涛奎勾结悍匪、假报军功的罪名就爆了出来。 而祁青远与黄澜舟不仅是表兄弟,在神机营还同住一个营舍,关系匪浅,再联系到之前祁青远对荣亲王的暗中示警,陈东行已经可以确定,黄澜舟是神机营派到河东暗查刺杀一案的探子。 神机营在帝都地位超然,不仅是因为神机营里的将士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还因为神机营是直接听命于武顺帝的一支军队。 陈家虽然还不清楚祁青远神龙卫的身份,但多多少少能猜到祁青远是在为武顺帝效命,见祁青远耍花腔,明里像是什么都没说,但言语中心照不宣的意思却如此明显。 陈东行心领神会,也不用非要祁青远说个子丑寅卯出来,似模似样的点点头,跳到下一个话题,轻描淡写的问道:“不知青远可愿当个中间人,把黄三公子约出来喝喝茶?” 祁青远捏了捏眉心,帝都的权贵之家虽然或多或少都有些来往,但明德侯府是功勋之家,陈家是书香世家,两家又没有姻亲关系,一贯交情不深。 现在祁青远还不知道黄澜舟留人在河东暗中调查,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神机营的意思,也不知道陈家对黄澜舟的调查,有没有引起神龙卫的注意。在这个当口,岂敢冒冒然给这两人牵线搭桥? 半真半假的回道:“大表兄的意思青远会转告给黄表兄,不过大表兄也知道青远现在调到稿案处当差了,黄表兄最近在忙些什么,有没有空闲,青远就不得而知了。” 陈东行一听就知道这是祁青远的托词,指尖在楠木椅上敲敲点点,沉吟不语,他想见黄澜舟也不外乎那几个意思。 一来想知道黄澜舟的人,在河东那边可有其他收获,自从那次跟丢了人,就再也没查到刺客的踪迹,陈东行不免有些着急。 二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和黄澜舟的人合作一把,毕竟黄澜舟比陈家的人更早到河东经营,若是有了黄澜舟的帮助,那在刺客一案的追查上,就事半功倍了。 三嘛,也是最重要的,黄澜舟既然是奉了神机营的命令到河东追查刺客,那圣上对刺客一案到底是何态度,是陈家最想知道的。 之前在调查黄澜舟时,遇到了不少阻碍,已经惊动了对方,陈家只好顺势抛出了橄榄枝,可黄澜舟态度暧昧,身后又有神机营和明德侯府为他撑腰,陈家也不好强来。 本想从祁青远这里绕个弯儿,但看祁青远一脸为难的样子,只好退而求其次,意味深长的叹息道:“青远放心,陈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早日、顺利抓到刺客而已。” 早日、顺利,祁青远暗自咀嚼陈东行的话,扯了扯嘴角,听懂了陈家是顾忌圣上的态度,怕神机营领的是灭口的旨意,抢先一步抓到了刺客。 深吸一口气,祁青远无奈道:“青远明白,黄表兄那里,青远会周旋一二,河东那边的事,青远也会尽快查清楚。” 祁青远当然希望抓到刺客的是陈家,这样一来就有了指证礼亲王的铁证,对陈家对荣亲王,对祁青远来说,都是乐见其成的。 可因为祁青远新婚,神机营批了他七日的假,神龙卫的情报是不能带出神机营的,祁青远对河东的事两眼抹黑,情势不明,他当然不会随意做出决定,只好含糊其辞的保证会尽快查清河东的事。 陈东行听到祁青远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要求什么,端起茶碗,抿了两口后,再开口时,聊的都是轻松的话题了。 等招待完陈家的几位贵客,祁青远立刻吩咐回事处,把压在回事处的那一大叠拜帖都拿过来,选了几家不算亲也不算远的回了。 陈家几位夫人的到来,结束了公主府闭门谢客的状态,公主府陆陆续续的接待了好几位赵氏皇亲和祁家姻亲,当然还有祁青远的几位好友等黄澜舟上门,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行了,别客套了,坐。”祁青远终于等来了正主儿,见黄澜舟一脸正经,敛去了平日里的飞扬,还装模做样要行礼,直接挥了挥手道。 黄澜舟干咳一声,耸了耸肩,坐到了祁青远的对面,端起茶杯闻了闻,赞叹道:“这是哪里出的新茶?闻着还真香。” 祁青远听黄澜舟颇为夸张的语气,就知道这小子心里门儿清,反正人现在坐在他面前了,也不急着审问,顺着他的话答道:“一点花茶而已,表兄要是真喜欢,等会儿回去的时候,让管家给表兄稍几包。” 黄澜舟喝了两口,砸了砸嘴,笑眯眯的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祁青远随意的点了点头,道:“许久没和表兄叙旧了,听说表兄最近忙得焦头烂额,若有需要青远帮忙的地方,表兄可千万别客气。” 黄澜舟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好半天才憋着气道:“看来陈家都告诉你了?” 祁青远也不扭捏,直接点头称是,黄澜舟与陈东行不一样,他是武人,虽然智谋心计都不浅,但与他说话可比和陈东行说话舒服多了,没那么多试探和弯弯绕绕。 黄澜舟收了脸上的笑,思索片刻,小心翼翼的措词:“那你现在是以上司的身份审问我,还是以陈家女婿的身份和我谈河东之事?” 祁青远一听,先是狐疑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黄澜舟,才慢条斯理道:“我以你表弟的身份,关心关心你如何。” 黄澜舟一脸了然的样子,悻悻道:“那青远表弟来帮为兄分析分析,陈家暗中抛给你表哥我的橄榄枝儿,我接是不接。” 祁青远眼珠子一转,意味不明的说道:“看来与陈家探子撞上的那两人,是你私自留在河东的,表兄胆子可不小。” 黄澜舟勾了勾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神机营的确另派了人潜留在河东,但我已经在河东经营了半年,就这么收手了,到底有些不甘心。 这次若不是那人走的是小道,我的探子也不会同陈家的人撞上,不过,我倒是对陈家的探子佩服不已,比神机营的人反应要快。” “噢,真的是那伙刺客么?”祁青远精神一震,忙问道。 黄澜舟也不隐瞒,直言道:“八九不离十吧,王涛奎在伏法前把刺客的底儿招了个干净,与刺客有关的人也都已被审问看押,但总有漏网的,我也是偶然通过一桩黑市买卖,查到了一个女人身上,才有了些线索。” “女人?”祁青远皱了皱眉,很是怀疑,一个敢刺杀亲王的亡命之徒,怎会因为一个女人而重回险地。 黄澜舟摇摇头,解释道:“当然不是女人,是钱财,那伙悍匪在河东盘踞多年,又是掠抢又是和官兵勾结,好东西可捞了不少。 但从之前神龙卫的调查来看,荣亲王遇刺前几个月,河东市面上的现银流通都很正常,黑市也没有批量的珍品买卖,而我们找到的悍匪老窝,可什么都没留下。 当时我和尹自然奉命到河东,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通过官府的力量查,而我则是混迹市井,从暗地里打听些消息。 近两月来,河东黑市上陆陆续续流传出不少好东西,直到一块价值不菲的羊脂司南玉佩的出现,才引起了我的人的注意,因为他们能确定,那块玉佩曾是一个镖局接的押运之物,但在途径河东的时候,被那伙悍匪劫走了。 而那块玉佩的卖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女人,一查之下,才知道那个女人,是那刺客大哥背地里养的相好。” 祁青远了然,想必当时那伙刺客来帝都前,没能把家底处理妥当,只能选择掩藏起来,现在觉得风声小了,就悄悄回河东处理遗留下来的钱财。 既然现在有了线索,只要顺着那个女人,在那伙刺客处理完那批不义之财前,抓到他们就好了,只是…… 祁青远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问道:“神机营现在可收到这个消息了?” 黄澜舟摸了摸鼻子摇头道:“到今天为止,应该还不知道。留在河东的人并不是神龙卫,而且管大将军对我和尹自然各自留了人手在河东的事,也不是全然不知。 若不是在跟踪的途中和陈家的人碰到了,陈家反应快,在我没反应过来时,就查到了我身上,又及时抛出了橄榄枝,我也不会压住这个消息。 不过,你也知道,神机营的人都不是吃素的,这消息就算瞒也瞒不了多久。” 第101章 回门 “嗯,的确瞒不了多久,”祁青远了然,思索片刻后又问:“那你到底能瞒多久?” 黄澜舟早有腹稿,伸出手指比了比,肃声道:“按这段时间黑市买卖的规律来看,一般隔四五天,那伙刺客才会再次出手,我最多还能压一两个回合,再多就不行了,不然若是那伙刺客又跑了,我们谁都交不了差。” 祁青远点点头,轻喃道:“四五天,足够了。” “当然够了,”黄澜舟含着笑,意味深长道:“以陈家人的办事效率,想必还绰绰有余,只是可怜你表兄我噢,少不得要在管大将军面前,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祁青远见黄澜舟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戏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若不是陈家开了足够让你动心的条件,你能心甘情愿担下这个办事不力的名声。” 黄澜舟一脸便秘,哼了哼,“哪有什么好处,被人查了个底儿朝天不说,若不是我父亲暗中伸出了援手,险些就引起了神龙卫的注意。” 一听明德侯爷出了手,祁青远最后那点担心都消散了,看来神机营这次还真是被瞒住了!虽然到底瞒不了多久,但这几天的时间差,足够让陈家的人顺藤摸瓜,先人一步了。 黄澜舟和明德侯的算盘,祁青远当然明白,刺客一旦被陈家的人抓到,那对于礼亲王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甚至不需要黄家的人多做些什么,只要黄澜舟压下这个消息,就是给陈家的人开了方便之门,陈家和荣亲王自然会领明德侯府这个情。 因为黄澜舟心知肚明,刺客被陈家人抓到之时,就是礼亲王倒台序幕的开始。 礼亲王一倒,荣亲王问鼎东宫的最大障碍也就扫除了,其余皇子不是不受宠,就是生母地位低,以荣亲王中宫嫡子的身份,东宫之位花落谁家,不言而喻。 未来太子抛出的橄榄枝,黄澜舟岂能不动心,就算黄澜舟之前犹豫不定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就算黄澜舟现在什么好处都还没得到,但还是暗中压下了这个消息。 祁青远也不点破黄澜舟半真半假的叫苦,沉声道:“既是如此,那河东的事儿,就交给表兄了,陈家那边,就由青远替表兄传个话吧。” 黄澜舟忙不迭点头,祁青远的话正中他的下怀,他虽然接下了陈家抛出的橄榄枝,但还是不宜同陈家的人直接接触,不然等河东的事一发,在管大将军面前,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办事不力了。 第57节 祁青远同他是姻亲,又是他在神龙卫的上级,还是陈家的外孙女婿,不仅能在神机营帮他描补一二,还能做他与陈家、与荣亲王之间的桥梁。 “有表弟帮忙,自是再好不过。”黄澜舟欢喜道,接着又与祁青远就河东一事,商量了一番,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几包花茶告辞而去。 祁青远摸清了河东之事,心里也有了谱,想着黄澜舟上门一事,陈东行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也不耽搁,吩咐力行备好纸笔,把黄澜舟的态度告知给陈家。 陈家一收到祁青远的暗示,一串串密令就吩咐了下去,留在河东追查刺客的陈家人,没了顾忌,又有黄澜舟暗中照拂,放开了手脚,不到两个月就顺藤摸瓜抓到了刺客,抢先神机营一步,把刺杀一案的主谋给审了出来。 这些当然是后话,帝都离河东千里之遥,来回传信也要半月有余,祁青远此刻当然不知道后续发展,把自己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也就默默地从河东一事中抽身出来,静等陈家的结果。 等力行从陈家送完信回来,祁青远揉揉了酸痛的脖颈,想着明日是怀安公主回门的日子,也就放下了手中的琐事,回了满穗园。 怀安公主正拿着明日要献给帝后的礼单检查呢,见祁青远回来了,朝他嫣然一笑,又是亲自给他端茶,又是让人倒水的,到是让祁青远受宠若惊。 享受了小公主殷勤的侍奉,祁青远也不能没表示啊,把小公主滑嫩嫩的爪子握在手里捏了捏,问道:“怎么,殿下觉得礼单不合适?要再添两成么?” 怀安公主早就适应了祁青远不时亲昵的举动,也就大大方方的任祁青远捏着,摇摇头道:“礼单已经够厚了,只是想着多日没见母后了,有些想念罢了。” “噢,”祁青远有些不相信,往日他回来,小公主可没这么乖巧,不过,怀安公主在他面前可藏不住事,就算他不问,小公主自己也会嘀嘀咕咕说出来。 果不其然,见祁青远只是淡淡的噢了声,就没反应了,小公主只好自己问了出来:“外面的事儿都处理好了?” 因为国公府分家和公主受伤的事,在帝都还有余热,祁青远若是直接约见黄澜舟,太引人注目了些,祁青远只好采取迂回之法,让怀安公主陪着见了不少人。 怀安公主也从祁青远口风中,模模糊糊知道这两日,祁青远一直在忙河东之事,事关胞弟,怀安心里自然牵挂着。见祁青远今日这么早就回了满穗园,还一脸轻松的样子,自然忍不住想关心一二。 “嗯,”祁青远微微颔首,他并没有这个时代男人的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的天地只能是后宅,怀安公主对刺客一案的关心,他也清楚,能对她说的,他都不会有所隐瞒。 但事关重大,结果到底如何也难以预料,也不好与她详说,只道:“暂时还算顺利,后续如何,就看舅父和大表兄的了。” 怀安公主听到顺利二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见祁青远僵直着脖子,主动替他按摩起来,骄声道:“舅父的本事就不用说了,大表哥是陈家孙字辈最出类拔萃之人,有他们出马,定是手到擒来。” 祁青远眯着眼,享受着小公主难得的殷勤,附和着与她耍嘴皮子:“是是是,陈家的几位表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这点小事哪能难倒他们啊。” 怀安公主得意地扬扬眉,矜傲道:“当然,本宫的驸马本事也不小,不然大表兄怎么会说,你是不输他的小狐狸。” 祁青远听小公主夸他本事不小,刚咧开了嘴,就听到陈东行说他是小狐狸,嘴角的弧度一下子僵住了,悻悻地问:“陈东行就是这么评价我的?” 怀安公主揉捏的动作一顿,暗呼失言,怎么把陈家人玩笑时对他的评价说了出来,支吾了两声,撒娇打岔:“驸马爷对本宫的按摩可还满意。” 祁青远哼了哼,把想要逃跑的小公主困在怀里,挠了挠她腰间的软肉,威胁道:“为夫觉着陈大表兄才是货真价实的狐狸,殿下觉得为夫说得可有理?” 怀安公主娇笑出声,躲不过祁青远的袭击,只好承认属性为狐的人是陈东行,小两口玩玩闹闹,甜甜蜜蜜的腻歪了好半天。 别人家的姑娘出嫁,都是在新婚第三日携婿回门,但因国公府的内斗,把怀安公主回门的日子拖到了今日。 怀安公主自出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离开皇宫这么久,虽然对桎梏了她十五年的宫墙依旧喜爱不起来,但里面有她最爱的亲人,所以重回皇宫,小公主还是激动不已。 皇家公主的回门宴,自然与普通人家不一样,祁青远先是带着怀安公主叩见了武顺帝,听了老丈人的训话后,才跟着怀安公主到坤宁宫给陈皇后请安。 陈皇后有些激动的看着跪在下首的一双璧人,等两人行完礼,连忙叫起,与祁青远寒暄了两句,就把人丢给了荣亲王,自己带着怀安公主进了内室,母女俩说起了贴心话。 “芮儿,快给母后看看你烫伤的地方。”陈皇后拉着怀安公主就往屏风后走去,左瞧右看,声音急切。 怀安公主本就没什么大碍,忙拉着陈皇后的手摇了摇,道:“母后不必担忧,女儿并没有被烫到,只是做个样子出来,给那些人看而已。” 可陈皇后一片慈母之心,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半分委屈,非要自己亲眼看了,才放心,可把怀安公主羞红了脸。 小公主身上并没有半点疤痕,可其他斑斑点点的痕迹倒是不少,新婚夫妻,恩爱岂能少得了? 陈皇后见女儿满脸红霞,娇羞不已的样子,也掩去了那点尴尬,一副老怀安慰的样子道:“看来青远对你不错,这样母后也就放心了。” 怀安公主扑到陈皇后怀里撒娇,羞羞答答的与陈皇后咬起了耳朵。 而祁青远被自己的小舅子引到了坤宁宫西次间,郎舅两人虽也见过好几次面,但这样坐下来聊天还是头一遭。 刚开始还有些客套,不过一个有心示好,一个存心结交,气氛倒也慢慢熟络起来,五花八门的聊起来。 等到陈皇后和怀安公主咬完了耳朵,祁青远与荣亲王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在坤宁宫领了午膳,祁青远才带着怀安公主出了皇宫。 第102章 夜市 七天的婚假一过,祁青远也就回了神机营继续当差,又快到年底了,稿案处自是没了往常的清闲,加上还要处理神龙卫这些日子的情报往来,祁青远着实辛苦了几日。 在仔细查看了这几日暗部汇总的情报后,祁青远暗中舒了一口气,河东之事神机营的确还被蒙在鼓里。 等黄澜舟按两人商量好的时间,把消息上禀神机营后,海大师虽然立即下了密令,黄澜舟也再次收拾好行囊,远赴河东,但此时陈家的探子已经在河东放开了手脚。 河东的事祁青远已经插不上手,虽然心里憋着气始终牵挂着,但面上不显,每日来往于神机营和公主府,两点一线,倒也自在。 祁青远调到稿案处,在外人看来是因为他做了皇家女婿,需要避嫌,虽然升了官阶,但从带兵的武将转成文职,卸下了实权,只虚领一个驸马都尉的官衔而已。 但暗里的好处,只有祁青远自己知道,接管了神龙卫的情报不说,军中文职,不需要每日操练值守,晚上还可以回公主府住。 之前祁青远一直都住在神机营的营舍,是想避开祁国公府无止尽的争斗,但现在成亲了,家里有娇俏的小娘子在等着他回家,祁青远当然不会再苦哈哈的住在神机营。 怀安公主也慢慢适应嫁为人妇的生活,操持家事、结交贵妇,凭借嫡公主的身份,怀安公主很快融入了帝都的贵妇圈子。 祁青远也拿到了分家文书,小夫妻只需在逢年过节时,上国公府请安做做样子,没有公婆需要伺候,祁青远又宠她,不到两月,怀安公主就成了帝都女子人人羡慕的对象。 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红红火火,迎来了夫妻俩的第一个新年,又迎来了武顺帝的五十大寿。 天子寿辰排场自是不小,又逢五十大寿,帝都几个月前就已经忙活开来,各地上报了不少祥瑞之事,朝廷也有一系列恩旨下来。 减免赋税、恩赐特赦、加开恩科,帝都笼罩在一片欢庆的氛围中,祁青远也如愿以偿地,把于夫人和于老太爷的名字加在了特赦名单之中。 “快快快,本宫要那件天青色的长衫。”怀安公主迫不及待的催促自己的侍女,想早点卸妆换衣,因为祁青远答应了今晚带她出去逛夜市。 两夫妻刚参加完武顺帝的寿宴,从皇宫里回来,万寿节按例都是欢庆三日,今日不仅是宫宴的最后一日,也是取消宵禁的最后一日。 怀安公主早就想领略帝都繁华的夜景,想到与祁青远的初见,更是心动不已,可武顺帝大寿,身为女儿女婿,哪里有逛夜市的时间! 万寿节三日庆典,两人都忙得像个陀螺,第一日武顺帝带领群臣祈福天地、祭奠列祖列宗。 第二日武顺帝大宴群臣,接受各国使臣的贺礼,祁青远作为新女婿,要在前朝跟着众大臣一起向武顺帝祝寿,怀安公主要在后宫陪着陈皇后宴饮各位达官贵妇。 今日是第三日,能在这个时辰回府,还是怀安公主磨了陈皇后许久,才假借身子不适之由,提前退出了武顺帝摆的大型家宴。 祁青远微红着眼,接过侍女递来的醒酒茶,一饮而尽,今天祁青远可是实打实的,喝了不少酒,饶是他酒量不错,也经不起这样的搓摩。 今日是家宴,出席的人不是姓赵的皇室亲贵,就是娶了公主郡主的驸马郡马们,祁青远尚的是嫡公主,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家宴,自是成了灌酒的对象。 祁青远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昨日受不住小公主的撒娇,答应了今日带她出府,不然现在不知道,要被那群王世子们灌成什么样了。 怀安公主换好衣服出来,一头秀发以丝带结扎,挽成两髻,随意搭在肩后,画粗了眉毛,粉黛未施,一袭男士长衫,到真有几分清秀少年的模样。 见祁青远还是微微醺醺的样子,紧了紧眉,上前两步,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颇为犹豫地问道:“真醉得厉害?醒酒汤可喝了?不然我们改日再出府?” 祁青远摇摇头,扯出一个笑,拉着怀安公主的手就往外走,他脑子清醒得很,只是还有些酒意没有散完,小公主盼了这么久的夜市,岂能让她失望。 小两口十指相扣,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帝都宵禁一向戒严,像这样解禁的日子并不多,所以这几个夜晚,人们就像被放出笼的鸟儿,尽情狂欢。 天子大寿,整个长街都是欢腾喜庆的模样,舞龙舞狮耍花腔的,唱戏卖艺说书的,怀安公主看的目不暇接,恨不得长出八只眼睛,八个耳朵。 大街上人潮涌动,热闹喧哗,怀安公主又是个会来事儿的,这不,看到不少人兴奋的往前面酒楼赶去,也顺着人流,想看看有什么热闹。 祁青远见小公主心痒痒的样子,朝力行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就听力行回报:“前边是鸿盛楼,聚集了不少今科应考的举子,正在比试诗文呢。” 比试?祁青远一听,想起神龙卫这两日收到的线报,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跟怀安公主嘀咕了几句,小公主对什么新鲜事儿都感兴趣,一听什么才子比试,当即两眼放光。 两人赶到鸿盛楼时,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喝彩声,祁青远见鸿盛楼,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犯难呢,就见力行竟领着陈东行的小厮向他走来,人多眼杂也不好行礼问安,小厮只拱了拱手道:“我家大少爷说,若是您没有预订位置,可以同他和……” 又一阵喝彩声传来,淹没了小厮说的后半句话,祁青远只大概听到了小厮说,陈东行请他到里面包间,忙点了点头,跟着小厮往里走。 可好不容易穿过人群,到了陈东行所在的包间,不仅陈东行愣住了,祁青远也愣住了,因为包间内可不只陈东行一个,六七个大男人正对着下面的比赛评头论足呢。 青远下意识的把怀安公主挡在身后,讪笑的朝众人打了个招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东行睁大了眼,想分辩祁青远身后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家表妹,就见陈东胜猛地起身,结结巴巴的指着祁青远道:“公,公,表妹?” 祁青远摸了摸鼻子,本来想着陈东行不是外人,就算让他知道了,祁青远带怀安公主出来玩,也没什么大碍。 可哪知道屋子里还有这么多外人,虽说携妻出游也堪为一桩美谈,可怀安公主一身男装,大晚上的不归家,到底有违妇道,况且谁都知道今夜是武顺帝在宫里摆家宴的日子。 若是明日怀安公主借故离席、只为夜游帝都的事儿传了出去,哪还有什么美谈,少不得要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陈东行忙瞪了瞪自家弟弟,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起身把两人拉到屏风后边,装作有事相谈的样子,帮着把怀安公主的身子挡得严严实实。 陈东胜反应也快,忙扬声叫了句“表妹夫”,把刚才的失言掩了过去。 屋里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也是要参加过几日科考的举子,今日聚在一起,就是想掂量掂量,这一科应考之人的水平。 对祁青远有的人认识,有的不认识,见祁青远一进门,脸上就浮现出为难之色,陈家兄弟也都有些失态,虽然好奇,但都是聪明人,不会傻到拆人家的台,更何况也没人看清,被祁青远挡在身后的人,到底是何模样。 所以这个本就不大的包间,莫名其妙的被隔成了两个天地,陈东行寻了个不痛不痒的理由,让小二又搬来了两座屏风,把怀安公主圈在了四四方方的小天地里,彻底隔绝了外间的视线。 这边祁青远小两口和陈东行大眼瞪小眼,那一边的应酬就由陈东胜接了过去,虽然出了祁青远这么个小插曲,但众人的心思很快就被下方层出不穷的妙文佳句吸引了过去。 陈东行见对面两人竟还有心思讨论谁的诗句好,就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风度翩翩的玉公子,横眉竖眼地压低声音微斥道:“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这不是胡闹么。” 祁青远把怀安公主拉到身后,打哈哈道:“本想让殿下陪我出来醒醒酒,没想到会碰到表兄和表兄的朋友,给表兄添麻烦了。” 陈东行捏了捏眉心,见平日里飞扬睥睨的表妹,现在乖乖的躲在祁青远身后,就知道祁青远这么说,只是在维护怀安公主罢了。 也怪他一时大意,无意间看到了祁青远的小厮,想着多日没见了,刚好河东一事也有了进展,想与他通通气儿,万万没想到,祁青远竟然是带着怀安公主的。 “得了,得了,”陈东行无奈的挥挥手,早就听说祁青远是个宠媳妇儿的,没想到会宠成这样,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叹息道:“他们都是我信得过的同窗好友,今日之事不会有丝毫风声传出去的。” 祁青远长舒一口气,他敢带怀安公主出府,一是因为怀安公主是作了伪装才出来的,又是晚上,只要不是熟悉她的人,定不会认出她是谁。 二来也只是想带她逛逛夜市而已,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情况,若不是神机营收到线报,说今科举子之间似有不睦,海大师下令密切注意举子们的动静,他也不会起了探查之心,进了这鸿盛楼。 第103章 英才 从大赵的版图上看,帝京定都在南方,所以大赵政治、经济的重心也都在南方,文化的发展亦是如此。 以历届科考的成绩来看,南方举子考取进士的人数,也一贯多于北方,而今日鸿盛楼这场诗文比试,却是因为北地出了一个连中两元的少年天才。 此子还未及弱冠,但笔墨诗文俱佳之名,早已传了出来,据说连许多名士大儒都为他的才华折腰,北地出了这么一个英杰,北方举子自然士气高昂,想一雪前耻,早早的就放出连中三元的豪言。 如此一来,南方的举子们不乐意了,你们有才华横溢的天才,我们也有学富五车的英杰,状元之位花落谁家,可不是看谁叫嚣的厉害。 今日鸿盛楼的这场诗文比赛,就是南北两地举子们,为两日后科考之战的热身。 陈东行顺着窗户口,指着下面泾渭分明的两方人,给祁青远解说道:“左边着月白色长袍的少年,就是北地的施士卿;右边穿青色锦衣的是南育书院的王谦川。” 祁青远仔细看了看,两个领头之人年岁都不大,先不说文采到底如何,单从风采气度上来说,两人都算得上是翩翩少年,儒雅公子。 第58节 轻啧两声,祁青远意味不明道:“这两位就是南北两地举子,推选出来的状元候选人了?表兄看了这么久,觉得这二人谁能拔得头筹?” 陈东行眉头锁成了川字,沉吟了许久才叹道:“都是不俗的对手啊,一个经义浑然天成,一个策论入木三分,的确不负英才之名。” 祁青远听陈东行对这两人评价如此之高,不免诧异,要知道陈东行本身胸有韬略,加上有一朝太师的亲自指点,除了与骆志打赌耽搁了三年时间,在科举之路上,顺风顺水,每每取得佳绩。 在祁青远看来,鸿盛楼的这场比试,不过是文人谋名图利的一个途径,像这样大大小小争风出头的事儿,历届科考可都不少。 虽然听说,今日鸿盛楼聚集的举子,都是年轻一辈中经纶满腹的,但在他看来,许多真正的有才之士,都低调谦虚着呢,没见陈东行等人都只是默默地在一旁观战么。 科举就如过独木桥一般,成千上万人之中,能挣得一席之位的只有寥寥数百,在科考前走关系的、投拜名师的、博出头的,大有人在。 祁青远自然也把这些人归在了金玉其外之列,却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陈东行,会做出这样高的评价,看他郑重其事的口吻,还真是把这几人当作对手来看。 “大表兄胸怀广阔,青远受教了,不过在青远看来,表兄之才可不输施王二人分毫,结果如何,只有在考场上才能见分晓。”祁青远拍了拍陈东行的肩,肃声道。 “当然,大表哥可是外祖父亲自教养出来的,若是只考到了探花,想必也是因为表兄貌比潘安的原因。”怀安公主笑嘻嘻的插口道。 陈东行无奈地勾出了一个笑,眉眼间的些许凝重,被怀安公主的插科打诨一扫而光,拱了拱手道:“那就多谢表妹和青远的吉言了。” 祁青远朝怀安公主做了个噤声的表情,怕外面的人听到了小公主的娇声软语,把之前逛街时买的小吃拿给她,一边关注着下面的比试,一边和陈东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陈东行本就是想跟祁青远说说河东的事,虽然所处的环境看起来不适合谈正事儿,但也正因为周围的喧嚣,让两人的对话,不入外人之耳。 “人已经抓到了,连领头大哥一共九人。”陈东行用指尖沾着茶水,轻轻地在桌子上画了个圈,里面写了个匪字。 祁青远抑制住不规则的心跳,下意识的左右望了望,这个被屏风围起来的小世界只有三人,他和陈东行各自倚坐在软炕上,而怀安公主正站在窗口,津津有味的看着下面举子之间的对诗作句。 “太好了!”祁青远喜不自禁,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审问结果如何?” 陈东行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轻蔑,淡声道:“开始还装硬骨头,不过陈家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已经全都招了。” 祁青远朝陈东行比出两根手指,见陈东行微微颔首,不禁深吸一口气,就算早已确定,但心里的震惊依旧不少,忙问道:“指证力度如何?” 陈东行紧了紧眉,也不隐瞒,无奈道:“没有直接的物证,不过若是能降服一个人,那他就翻不了身。” 见祁青远疑惑的样子,陈东行继续道:“薛晋,那人现在的首席心腹幕僚,与被你击杀的悍匪老二曾是故交,整件事都是他出谋划策的。” 薛晋,祁青远轻喃两声,礼亲王现在最信任的幕僚,自从礼亲王在苏州被费豫禾出卖之后,他身边的幕僚随从就来了一次大清洗。 这个薛晋是越侯爷亲手送到礼亲王身边的,听说在越侯爷身边的时候,就深受越侯爷的信任,祁青远对此人略有耳闻。 看陈东行紧皱的眉,祁青远就知道降服薛晋定是没什么收获,抓到了刺客固然是一大进展,但摆在陈家人面前的难题还是一个接着一个。 刺客的证词是有了,但指证力度太低,刀尖还挥不到礼亲王的身前,要有确切的铁证才能一耙子钉死礼亲王。 更何况祁青远是从陈东行嘴里听到这个消息,而不是从神龙卫的情报往来那得知,说明陈家的人也才刚刚得手。 人还在河东,离帝都千里之遥,就算有黄澜舟暗中放水,陈家的人以什么名义把刺客押解回京,能不能安全的把人押到帝都来,押到帝都来之后,武顺帝又会如何处置…… 这一切的一切都还需要好好筹谋才可。 祁青远灌了两碗茶,把脑子里最后那点酒意都驱散开来,振奋了精神,也不顾上外面的比试了,低头和陈东行商量起后续之事来。 下面举子们的联文对句仍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祁青远原本一半抱着探听今科考生之间为何不睦的原因,一半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踏进这鸿盛路,没想到却被河东之事沾满了心神。 最后只知道在今天这场比试中,北地的施士卿的确不负少年骄子之名,略胜南地众位举子一筹。 等举子之间的比试落幕,鸿盛楼也从热闹喧嚣之中清冷下来,祁青远几人最后才踏出鸿盛楼,陈东胜因一直关注着外边的比试,对今科南北两地举子的情况,也大概有了了解。 一边等着马车,一边颇为感概地朝几人道:“这届北边应考的举子还真是不俗,除了施士卿,还有几人也都可称之为俊杰,今年的恩科可谓是人才济济啊。” 陈东行当然能听出自家兄弟感概中的提醒,丝丝感动的同时也不免好笑,没好气的撇了眼有些担忧的陈东胜道:“行了,来年你自己上场的时候再担心吧。” 陈东胜自是知道他大哥的才情和骄傲,见陈东行淡然自信的模样,暗骂自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嚅了嚅唇不再开口,一双眼睛扫到了祁青远夫妻身上。 祁青远察觉到陈东胜的目光,含着笑朝他微微点头,陈东胜比他大了两岁,但去年八月才与国子监祭酒,郑家的八小姐结亲,究其原因,祁青远心里多少有些尴尬,所以与他一贯来往不深,见了面也只是寒暄客套而已。 陈东胜见往日那个古灵精怪、飞扬睥睨的怀安公主,安静乖顺地跟在祁青远身边,温婉柔淑,眼神黯了黯,微微颔首后转过了头。 因天色已晚,陈家两兄弟分了一辆马车给祁青远夫妇,几人在鸿盛楼告别,各自驶回各府。 怀安公主一上马车就半倚到祁青远怀里,眯着双眼嘟嘟囔囔道:“没想到会碰到两位表兄,害你被大表兄埋怨了。” 祁青远直了直身子,让怀安公主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揽着她的腰,低声道:“表兄是好心,担忧你的安全和声誉而已。” “我知道,”怀安公主轻轻点头,虽然身体很累,但语气里还是溢满了兴奋:“那些人可真厉害,才思敏捷,可若悬河……” 祁青远可不听得怀安公主夸赞别的人,伸手捂住小公主喋喋不休的红唇,哼声道:“能有多厉害,不就是会作几首酸诗而已么。” 怀安公主哪知道祁青远的小心思,睁大了眼分辩道:“是真的很厉害,表哥不也说他们是有真才识的么,特别是北边来的那几个人,他们都说今年的二甲之位定有他们一席之地。”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有些不自在了,心思一转,含笑道:“殿下可知道刚才在鸿盛楼时,为夫看到屋里有那么多外人,眼睛第一时间看的是哪里么?” “哪里?”怀安公主疑惑地问道。 “桌子底下啊,”祁青远拉长了声音,戏谑不已。 怀安公主一听桌子底儿,就忆起他们初见时的情形,知道祁青远又在逗弄她,不由地羞红了脸,也不打瞌睡了,张牙舞爪地在祁青远身上摸索,解下他挂在腰间的钱袋,扬着下巴道:“当年你拿了本宫的金稞子,还出卖本宫,本宫还没找你算账呢。” 祁青远成功把小公主的注意力,从那些个少年才子的身上转移开来,亲昵地捏了捏小公主的耳垂,喊冤道:“还没算账,当年……” 第104章 恩科 小两口腻歪地在马车上,上演讨债还债的戏码,一路甜甜蜜蜜地回了公主府,至于到底是怎么算账的,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武顺帝的寿辰虽然过了,但帝都依旧热闹不减,昨夜在鸿盛楼那一场南北举子之间的较量,自然早已传了出去。 北地少年英才,力压南地举子的结果,虽然让不少人惊讶不已,但北边举子的风头也只是在普通百姓面前出出而已。 风声传到那些达官贵人耳中,也只是多听了一耳朵,他们的视线,都聚焦在两日后的贡院,在他们眼里,风头什么的都是浮名,只有在科考场上,才能见得了真章。 因昨日从陈东行那里得知了河东之事的新进展,所以祁青远一到神机营,就密切关注起神龙卫的情报来。 就算黄澜舟在河东有意帮衬陈家,但派到河东的人,可不止他一个,以神龙卫的本事来说,今明两日,河东的消息也该传回来了。 果不其然,在今日收到的密报中,最上面的是一封红色特急加密信函,祁青远玩味的把信函抚了抚,起身向周副统领的营房走去。 “禀报副统领,这是今日收到的特急加密信函。”祁青远躬身行了个礼,把信函呈了上去,像这种红色加密信函,只有神龙卫的几个高层可以拆看。 周彦昇先是确认了信函的确是密封状态,才拿起裁刀沿着封口划开,取出信函阅了片刻后,嚯地起身就往外走,走到营房门口时,却顿了顿步子,面色凝重道:“你也跟着来。” 因为祁青远已经早一步得知,信函上所言何事,心里有了底儿,况且神机营的人并不知道,他牵涉其中,就算管大将军等人召见他,也只是试探,或是警醒而已。 所以祁青远不慌不忙地道了声是,跟在周彦昇身后,出了营房,看周彦昇急匆匆的步子,和前行的方向上看,知道他是要找管大将军等人商量。 周彦昇拿着密函独自进了管大将军的营房,不一会儿,海大师等人也接踵而至,而祁青远在旁边的次间等候召唤。 祁青远捧着一碗热茶,僵直着身子,坐在红木椅上,心里不断打着腹稿,猜测着海大师几人会如何看待河东之事。 河东离帝都太远,在许多事上,神龙卫再有本事,都鞭长莫及,陈家的动作虽然说不上隐蔽,但胜在迅速,又有黄澜舟这个内应,河东现在还在陈家的掌控中。 现在就看武顺帝的态度如何了,是对陈家暗中施压,把刺客一案压下来,还是默许陈家把幕后主使挑破开来。 热腾腾地茶水慢慢失去温度,在要续上第二杯前,祁青远终于被唤进了营房。 “末将祁青远,参见管大将军。”祁青远行了一个常礼后,就被管大将军叫了起,祁青远撇了撇四周,空空如也,营房内除了他,只剩坐在上首的管大将军。 “坐,”管大将军指了指下边的红木椅,又把信函递给祁青远,面色如常的说道:“先看看这个。” 祁青远双手接过,低头看信函上写着“确认悍匪身份,但再次失去悍匪踪迹,疑已被他人锁拿”,接着又禀报了在河东发现陈家人活动的迹象。 祁青远满脸震惊的抬头,难以置信地连声发问:“悍匪是指之前的那伙刺客么?真的抓到了?陈家?” 管大将军一双鹰目牢牢地锁在祁青远身上,目光如炬的上下打量着祁青远,好半天才沉声问:“若情报属实,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此事?” 祁青远面上风云变幻,沉吟片刻后肃声道:“末将一切听从大将军的吩咐。” 管大将军眼神闪烁,好半天才开口,“你就当今日没看到这封密函吧,河东之事,圣上英明,早有决断。” 祁青远神色一凛,躬身道:“末将领命。” 等出了管大将军的营房,祁青远浑身竖起的汗毛,才慢慢软了下来,可眉眼间却染上了一丝愁苦。 早有决断,祁青远慢慢咀嚼管大将军所说的这几个字,是提醒还是警告? 想到之前魏荠之曾向他暗示过,武顺帝对神机营下的命令,结合管大将军今日之言,看来陈家想把刺客一案,公之于众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祁青远轻声叹息,还好昨日与陈东行商量过,河东一事急不得,一切以武顺帝的圣心为重,只要刺客在陈家手上,就掌握了一张对付礼亲王的底牌。 管大将军已经明令不许他插手河东一事,他自然不好在这个当口,约见陈家人,不过想到两日后就是科考的日子,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传递消息的机会。 武顺二十四年二月九日,在太傅胡闫钦的主考下,历时九天的春闱拉开了帷幕。 祁青远趁着休沐日,早早地到了贡院门口,这是他第二次站在贡院府衙外,第一次还是五年前,刚到神机营当差没多久,被调来贡院门口做护兵。 当时心中的感概复杂早已是过眼云烟,今天他是作为朋友、亲人,来给应考的夏信鸿等人鼓劲儿打气的。 这一次应考的人数虽然没有往届的人多,但开考之前的气氛倒是炒得如日中天,南北两地争相冒出不少俊杰才子,到底谁能拔得头筹,摘夺状元之位,吊足了人们的胃口。 祁青远虽然没期望伍俊等人都能位列一甲,但二甲三甲总有盼头吧,几个朋友中,陈东行他最为放心,他对今科志在必得的决心和信心,显而易见。 而伍俊虽然底子薄了点,比不上许多人师出门名,但有祁青远的帮衬,给他弄来了国子监大儒,对历年来科考试题的分析手札,也算是胸有沟壑。 祁青远最不放心的是夏信鸿,这不,还没进考场呢,就冒起了虚寒,祁青远不是不知道夏信鸿心里的压力,他想早点考出个功名,早些出人头地,这样在他父亲面前,才有足够的底气。 可有时候过重的压力,会把人压垮,祁青远皱着眉,肃声道:“信鸿,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怕是连这九天都熬不过。” 众所周知,科考可不只是脑力活儿,多少人不是输在了学识上,而是输在了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上。 夏信鸿紧了紧汗湿的手心,深深吐出一口气,白着脸坚定道:“我能行的,寒窗苦读十数年,不就是为了今天么,我娘在天上看着我呢。” 祁青远心怀愧疚,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原因,陈东行也不会注意到夏秋柱,说不定早已为夏信鸿他娘讨得了公道,夏信鸿也不会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信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若是真想考出个好成绩,就暂时放下一切,什么都不要想,全身心投入到考场上去,你的才学是够的,现在就看你的心性了。” 夏信鸿闭了闭眼睛,努力摈弃脑海中的杂念,让自己定下心来,说服自己,也说服祁青远道:“你放心,我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考上的。” 祁青远见夏信鸿坚毅的表情,知道心态这种事,只能靠他自己,也不再打扰他,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召来他的小厮,拿过夏信鸿的考具检查起来。 不一会儿,贡院的大门启开,众位考生都按着自己的考号排队就序,祁青远先后找到了伍俊和夏信鸿,却一直没看到陈东行的影子。 不免有些着急,正要派人前去查探一二,就见两辆马车相互别着苗头,摇摇晃晃地停在了贡院门口前。 陈东行和骆志先后从马车中下来,两位贵公子倒是彬彬有礼地相互道了个好,可一个个皮笑肉不笑,一个阴声怪气,火药味儿十足。 祁青远见这两个死对头竟然碰到了一起,看样子已经比划了一个回合,忙走到陈东行身边,唤了声表兄,又敷衍地朝骆志拱了拱手,开口道:“时辰差不多了,莫耽误了正事儿。” 骆志嗤笑一声,晃了晃手中的考具,扬声道:“祁驸马说得有理,莫耽搁了正事儿,陈大少已经耽搁了三年,再也耽搁不起喽。” 陈东行脸上浮现一丝鄙夷,轻蔑地开口:“骆大少倒是一点时间没耽搁,可那又如何?” 祁青远听到陈东行如此犀利的讽刺,不由轻笑出声,指着骆志手里的名牌道:“看骆公子的考号靠前,若骆公子还要在这晃着考具玩儿,怕是真要耽搁了。” 第59节 骆志紧张地转头看了看,发现搜检的流程并没有开始,听到祁青远口中的揶揄,额头上暴起了青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生生把脾气压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祁青远两人道:“陈大公子,考场上见真招了。” 说完提步就走,陈东行见骆志竟然退走,虽有些许诧异,但也没多想,朝祁青远微微示意后,也施施然地往考生队伍里赶。 祁青远等所有考生都进了贡院后,才转身离去,力行在身后低声道:“爷放心,信已经交给陈公子的小厮了。” “嗯,回府。”祁青远慢悠悠的上了马车,吩咐道。 第105章 皇榜 “中了,都中了!夏家大公子金榜第四名,陈家大舅爷金榜第十一名,伍家表少爷第一百三十六名。”力勤气喘吁吁地拿着抄录的皇榜副本,兴奋不已地向祁青远禀报道。 “当真!快拿给我看看。”祁青远立刻扔下手中的账册,嚯地起身,迫不及待地接过榜单看起来。 武顺二十四年的恩科榜单,新鲜出炉,祁青远也来不及看到底谁是榜首,在第四、第十一的位置上,相继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不禁咧开了嘴,又在中间的位置找到了伍俊的名字,虽然名次低了些,但也榜上有名。 祁青远欢喜的围着楠木书桌踱了好几圈步子,扬声吩咐道:“去,把这个消息禀告给公主,让她也高兴高兴。”说完这才低头仔细看起了榜单。 科考在十多日前就已经落下了帷幕,与备考的紧张担忧不同,等待结果的过程是另一种煎熬,好容易等到今日放榜了,城门口贴皇榜的地方,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虽然今日是祁青远休沐的日子,但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像大多数举子一样,围在皇榜前忐忑不安的,找自己的名字。 潘则宪、万湛、王谦川,祁青远视线徘徊在榜单的前三名,神色莫名,除了王谦川的名字略有耳闻外,剩下的两人都是寂寂无名之辈。 再一看籍贯,苏州、武洲、京畿,可都是南边的举子,想到之前南北举子的那一场比试,祁青远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看去。 骆志,第七;陈东行,第十一!祁青远睁大了眼睛,生怕看错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轻嘶两口气,虽然最终的排名要在殿试后,才能定下,可以陈东行骄傲的性子,估计现在心里可不大好过。 想到两人在进考场前,都还斗了一回合,祁青远叹息两声,指尖指着陈东行的名字轻轻点了点,余光瞟到排名第十二的施士卿,又扯了扯嘴角。 这个被北地举子寄予众望,放言要连中三元的少年英才,虽然考得也相当不错,但落差也够大了,连前十都没考到,就算殿试表现再出色,一甲之列也没有他的席位。 想到这儿,祁青远又回过头去,仔细看了看,不禁惊诧不已,不仅施士卿没有进到前十,北地所有的举子都没能考到前十! 虽然今科北地举子上榜的人数,较比往届要多一些,但名列前茅之人都是南边的举子,祁青远轻啧两声,果然只有在考场上才能见得了真章。 一张榜单看得祁青远心里敲锣打鼓,但对今科科考的结果,也大概有了数,不管别人是喜是愁,至少他看到这个榜单是高兴的。 陈东行虽然在名次上,稍稍落后于骆志,但在祁青远看来,已经是个值得庆贺的成绩了;伍俊也是如此,虽然他的名次不靠前,只能跻身三甲,但以后有祁青远的帮衬,前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毕竟科举只是为官的跳板而已。 而夏信鸿更是让祁青远惊喜,第四名啊!若是殿试发挥好一些,说不定还能捞个榜眼、探花什么的当当。 祁青远平了平被捏得皱巴巴的榜单,放到一旁,拿起手旁的账册,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近半月来他都清闲不已,稿案处的差事本就轻松,而最近虽然暗部情报来往频繁,但大多都与河东之事有关。 管大将军已经严令他不许插手河东之事,所以近日来需要他处理的情报量,也大大减少,他虽然对河东之事牵挂不已,但面上不得不做出避嫌的姿态来。 自从刺客可能落到了陈家人手中,的消息传回神机营,武顺帝对此事是如何处置的,陈家又是如何应对的,祁青远并不清楚。 从那日祁青远通过陈东行的小厮,向陈家人暗示了武顺帝的态度后,祁青远就再也没同陈家的人接触过。 只知道近日朝堂上,武顺帝提拔了好几个与陈家有亲的官员,想必是武顺帝对陈家的安抚。 而礼亲王一派虽然没什么损失,但某日怀安公主进宫给陈皇后请安后回来说,武顺帝曾当众斥责过越贵妃。 在越贵妃被武顺帝斥责过后,礼亲王就上书请求道:先太后三周年忌日就要到了,他这个不孝孙儿,要请几天假,到护国寺为先太后安灵祈福。 武顺帝的朱批第二日就下来了,言道,既然你这个当孙子都如此纯孝,他这个作儿子的岂能不表点孝心? 但是他身为天子,政务繁忙,不能亲自为太后吃斋念佛,还好有他这个孝顺儿子,能为父分忧,先太后三周年忌日可不能马虎,只请几天假怎么够。 武顺帝大笔一挥,给礼亲王批了一月假,这一个月礼亲王也不用操心朝廷上的事儿了,安安心心的在护国寺为先太后祈福吧。 先太后的忌日是三月二十四,武顺帝恼怒礼亲王总拿先太后做筏子,又因河东之事,一怒之下,把忌日弄成了忌月。 三月初一是发榜的日子,也是礼亲王收拾包袱,到护国寺斋戒的日子。 祁青远眼睛盯着账册,心思却飘到九天之外去了,也没耐心再窝在书房,静极思动,安分规矩了大半个月,也该出府活动活动了。 “来人,备马车,给伍家送拜帖。”祁青远扬声吩咐道,想着陈家那边还是等殿试后再上门道贺;而夏信鸿那边,之前就已经跟管霄翰约好了,不管结果如何,同他一起替夏信鸿庆祝。 一时就想到伍家去看看,伍家兄弟不仅是他的左膀右臂,还是他的表亲兄弟,自是应该亲自上门道贺,也给伍俊撑撑门面。 “伍舅母是个很慈爱的长辈,两位嫂子也都是善良淳朴之人,不过伍家是小户,比不得府里周到,殿下要有心理准备才是。”祁青远对一脸喜色的怀安公主提醒道。 “是是是,本宫自有分寸,”怀安公主朝祁青远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嘟囔道:“一路都念叨,怎么这么啰嗦啊。” 祁青远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受不住小公主可怜巴巴、撒娇耍嗔的样子,只好把人给带了出来,可想到怀安公主平日里,衣食住行无不精细,又怕伍家的人无意间冒犯了她,只好一直念念叨叨,好让她有个准备,没想到竟被嫌弃了。 “这不是怕你不习惯么,”祁青远拈了块花生糕送到怀安公主嘴边。 怀安公主嗔怪地撇了眼祁青远,担心她不适应普通百姓的生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怕她在伍家人面前摆公主谱儿吧。 小公主心里门儿清,可也不戳破祁青远的小心思,正要侧过头享受祁青远的喂食呢,马车突地一晃,花生糕黏到了怀安公主的脸颊上。 祁青远见小公主气鼓鼓地瞪着他,忙把人给揽到怀里,把亲吻了小公主脸颊的糕点扔回碟子里,扬声问道:“出了何事?” 赶车的陈大川忙答道:“回驸马爷,前面有一群人闹了起来,把路挡住了,看装束应该都是今科的举子。” 祁青远把小公主脸颊上沾到的点心屑抚落,哄了两句,吩咐道:“派两个人去前面探探,看能不能清出一条路来。” 怀安公主拍掉祁青远贴在她脸颊上的手,从马车暗格里拿出一面铜镜,左瞧右瞧,见脸上的妆没有被那块花生糕破坏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爱美的样子,失笑不已,哄道:“好了好了,我们家小公主是最漂亮的。” 怀安公主扬了扬眉,对祁青远的赞美欣然收下,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马车外传来力行的声音:“禀殿下、驸马爷,闹事的那一群人,是之前在鸿盛楼比试的那帮举子。 闹事的原因是,南边的几个举子嘲讽北边的举子夜郎自大,挑起了北边举子的激愤,一时半会儿怕是平息不下来,只能改道了。” 祁青远皱了皱眉,听到外边闹腾的声音越来越大,沉声道:“那就改道,再派人去京兆府报个信儿。” 力行领命而去,马车也缓缓调了头,怀安公主见祁青远脸上没了笑,目光凌厉地透过窗户口,看着外面的情形,戳了戳他的肩膀,柔声道:“绕个道儿而已,你急什么。” 祁青远摇了摇头,压下心里莫名的烦躁,把怀安公主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支吾道:“嗯,不急。” 因绕了个道儿,耽搁了不少时间,到伍家的时候,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但伍家人早就收到祁青远要来的消息,自是在等着他一同用膳。 可万万没想到怀安公主的大驾光临,祁青远见伍家人大惊失色,兵荒马乱的样子,忙扶起下跪行礼的伍舅母,苦笑道:“舅母,您千万别多礼,我就是带自家媳妇儿来看看您。” 怀安公主上前两步,柔声附和道:“我也跟着夫君唤您舅母吧,今日我们不谈身份,只论亲情可好?” 伍舅母勤勤恳恳了一辈子,连九品芝麻官儿都没见过,更遑论公主了,她只知道公主身份金贵,但到底是何金贵法,就不得而知了。 听怀安公主温温柔柔的唤她舅母,伍舅母扑通扑通的那颗心哟,慌忙失措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伍俊也被怀安公主的到来,懵了心神,不过到底是家里的顶梁柱,见祁青远含着笑朝他示意,忙低声对伍家舅母说了几句。 伍舅母有了儿子的点拨,也慢慢壮起了胆子,颤声道:“您请,请屋里坐。” 第106章 急召 怀安公主见伍舅母诚惶诚恐的说完邀请,大气都不敢出,眼珠子一转,上前挽着伍舅母的胳膊,与她并肩踏入门内,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不仅没有端着架子,还如此体贴,心里像扎根了一口温泉,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让他浑身都熨帖不已。 伍俊见女眷们都进门了,也提步跟在身后,眼角撇到周围的邻里,对怀安公主的身份议论纷纷,满脸都是敬畏,连带对他都露出了讨好的表情,知道祁青远是来为他撑门面的,满含感激道:“多谢青远了。” 嗯?祁青远忽然收到伍俊喟叹的感激,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伍俊的目光看去,才了然的笑了笑,道:“我们是血亲兄弟,表兄金榜题名,青远自该携妻道贺。” 伍俊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名次并不靠前,就算殿试超常发挥,也只是个同进士,他如大多举子一般,有着同样矛盾的心理。 既希望自己榜上有名,哪怕是个三甲;又希望要么跻身进士之列,要么就落榜,等待下次科考的机会。 今日皇榜一贴,伍俊就陷入了似喜还忧的心情,直到现在祁青远携怀安公主亲自上门,才让伍俊漂浮不定的心定了下来。 一行人进了屋子,正值午膳的时辰,怀安公主早已饥肠辘辘,见伍家人虽没了之前的惊畏,但还是拘谨不已,直愣愣地瞧着她,不敢动作,忙朝祁青远打了个眼色。 祁青远见怀安公主眼睛不时扫向那一桌色味俱佳的菜肴,含着笑开口道:“舅母,青远好久没吃到您亲手做的饭菜了,今日携妻上门,可是有口福了。” 伍舅母一路被怀安公主挽着进门,心里的忐忑也消散不少,听祁青远这么说,笑得合不拢嘴,忙道:“你喜欢就常来舅母家,舅母天天给你做都行。” 祁青远喜笑颜开,一边牵着怀安公主的手往饭桌前走,一边不客气地说道:“都别愣着了,开饭吧,菜都快凉了。” 怀安公主当仁不让的坐到了上首,在马车上,祁青远就已经跟她说了伍家用膳的习惯,见伍家人拘束不已的模样,温声道:“舅母和两位嫂嫂也坐吧,跟平日里一样就好,一家人,可别生分了。” 伍舅母见两个儿子都朝他点头,加上怀安公主亲近的态度,咬咬牙应声道:“那就开饭吧。” 一顿饭的功夫,有祁青远调节气氛,怀安公主又十分配合,伍舅母和两位嫂嫂也渐渐对怀安公主放下了敬畏,不说亲近有佳,但也颇为融洽。 怀安公主虽然平日里结交的都是达官贵妇,但跟伍家的女眷也能找到话聊,从吃喝夸到伍家的几个孩子身上,瞬间拉近了与伍家人的关系。 祁青远见小公主得意的向他眨了眨眼,伍舅母和两位嫂嫂,絮絮叨叨地同她说着亲热话,宠溺地笑了笑,就随着伍俊去了书房。 两人刚坐下不久,凳子还没坐热呢,伍俊的几个同窗就匆匆来访。 伍俊见几人俱是满脸焦急的模样,也顾不上祁青远在旁,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一个圆脸书生快声道:“阿俊,云辉兄和泰生兄被京兆府的衙役抓走了,我们几人打算去京兆府看看,你可要与我们同去?” “泰生兄被抓了?这是为何?”伍俊一听,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个叫泰生的,是他恩师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的大舅兄。 另一个高个子青年解释道:“泰生兄几人与王谦川他们掺和到一起,和北边的举子们闹了起来,听说还动起了手,被京兆府的衙役抓了个正着。” 祁青远神色一肃,他让人去京兆府报信儿,只是想官府出面,把纷争平息下来而已,没想到那群举子胆子这么大,还敢动手! 伍俊一听竟是如此,额上都冒起了汗,他那舅兄可比他考得好,聚众斗殴有辱斯文不说,在这个当口被抓进了京兆府,功名都可能被革去。 思及此,伍俊只好向祁青远投去求助的目光,低声介绍起他的几个同窗,又解释与泰生的姻亲关系。 伍俊求助的意思如此明显,祁青远自是不能拂了他的面子,思索片刻后,唤来力行低声吩咐几句,安抚道:“表兄放心,京兆府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被抓的大多都是金榜题名的举子,徐乾刚(京兆府尹)没那么蠢。” 伍俊见祁青远愿意出手,自是安心多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见几个好友一脸惊奇的打量祁青远,含糊介绍道:“这是我表弟,有他帮忙,泰生兄和云辉肯定会没事的。” 几人听伍俊说得如此笃定,也放下心来,忙朝祁青远作了个揖,虽然伍俊没有讲明祁青远的身份,但见祁青远的做派,又直呼京兆府尹的名字,就知道他不简单。 祁青远微微颔首示意,见伍俊有客来访,本想告辞而去,没想到怀安公主和两位嫂嫂聊得正起劲儿,伍俊也极力挽留,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几人聊起来。 力行的动作很快,有祁青远的名帖,加上京兆府也不愿把事闹大,泰生和云辉很快被放了出来。 “说说吧,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还敢动手。”祁青远看着对面衣冠不整,脸上还有些淤青的两人,淡声道。 泰生和云辉被祁青远板着的脸,吓了一哆嗦,他们从大牢里放出来时,可是从衙役那儿,知道了祁青远的身份。 “我们开始只是跟在后边看热闹,后,后来北边的人说话太难听了,才动手的,不过,不是我们先动的手。”泰生吞了吞唾沫,颤声解释。 云辉忙不迭点头附和,“对,他们说话太难听了,不仅质疑榜单不公,还说什么地域歧视,我们才气愤不过的。” 榜单不公、地域歧视,祁青远紧了紧眉,心里莫名的又升起丝丝烦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沉声问:“被抓的举子放出来了多少?外边的举子又是何反应?” 既然祁青远能从牢里捞出人来,别人自然也能,果不其然,泰生想了想后答道:“已经放了一小半儿了,现在京兆府衙门前聚了不少举子,南北两地的都有。” “那……”祁青远才刚张开口,门外就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祁青远的问话,紧接着力行的声音传来:“爷,曹把总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第60节 曹大洋?祁青远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来不及多想,把泰生两人挥退到一旁,扬声道:“让他进来。” 曹大洋喘着粗气推开门,身上还穿着神机营的甲衣,匆忙地朝祁青远行了个礼,也不等祁青远询问,见屋子里还有六七个外人,凑到祁青远耳边低声说道:“管大将军急召,让您立刻回神机营。” 祁青远听曹大洋焦急的语气,汗流浃背的样子,猜测他应该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来,只是到底出了何事,让管大将军急召他? 要知道自从祁青远调到稿案处之后,神机营从来没有因为公事,在他休沐的日子来打扰他,祁青远紧了紧拳头,朝曹大洋丢了个疑惑的表情。 曹大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见祁青远不动如山的盯着他,憋了好半天才含糊道:“末将只知道似乎跟夏家大公子有关。” “信鸿?”祁青远更摸不着头脑了,可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还以为是河东的事或者其他,跟信鸿有关的,那是什么急事? 祁青远一脸疑惑道:“具体说说。” 曹大洋脸都皱成了褶子,苦哈哈的道:“末将不知,今日下午夏家大少爷,面色苍白的来找大将军,不一会儿大将军营房里,就传出了怒斥声,然后大将军就命末将来找您,说是无论您有什么事,都先放到一边,立刻赶回神机营。” 祁青远见曹大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皱了皱眉,叹息着起身道:“成,你先到门口等着,我稍后就来。” 曹大洋听祁青远说还要等等,焦声道:“将军,时间紧迫,您看……” 祁青远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公主殿下也在这里,我总要把殿下安排好了,才能跟你走吧。” 曹大洋一愣,张了张嘴,吞下口中的催促,管大将军的事儿再着急,听说怀安公主也在这儿,也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祁青远也不敢多耽搁,一边派人回府把石靖(公主府侍卫首领)叫来,一边朝伍俊说道:“表兄,今日有事,就先告辞了,他日再来拜访。” 伍俊虽没有听清曹大洋的话,但见他着急上火的模样,也知道肯定是有急事,也不再挽留,朝几个同窗道了句稍等后,忙陪着他往后院走去。 怀安公主正兴致勃勃地,跟着伍舅母在伍家菜园子里认菜呢,见到祁青远的身影,开心的拉着祁青远,要显摆她新识得的几种菜。 见伍俊识趣的把伍舅母和两位嫂嫂请到了一边,祁青远捏了捏小公主红润的俏脸道:“神机营有急事,我要回营一趟,你乖乖的在舅母家等石靖来接你好不好。” 怀安公主嘟嘟囔囔的点点头,抱怨道:“什么急事儿啊,让你把人家丢在这里,今日不是你休沐么。” 祁青远见小公主委屈的样子,忙把人搂在怀里温声解释:“我也不清楚,管大将军急召,军令如山呐。” 又哄了好几句,小公主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了人。 第107章 舞弊 祁青远快马加鞭的回了神机营,一路通行无阻都不需要禀报,就直接进了管大将军的营房。 “大将军。”祁青远躬身行了个礼,营房内只有管大将军和夏信鸿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倔强。 管大将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叫起祁青远,阴沉着声音质问道:“是你让京兆府的衙役,把那些闹事的举子都抓起来的?” “嗯?嗯,是末将派人通知的京兆府,”祁青远对管大将军的质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解释道:“末将今日途经双庆街的时候,见一群举子当街闹事,末将担心事儿闹大了,不好收场,就派人通知了京兆府。” 岂料,管大将军听了祁青远的解释,怒气更甚,狠狠刮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夏信鸿,意味不明的开口道:“你是神机营的人,既然看见有举子闹事,难道就没有上前探查,闹事的起因为何?又是何人挑起的事端?以至于最后南北两地的举子竟然动起了手!” 祁青远神色一凛,听出管大将军语气中的责难,肃声道:“末将派人探查过,闹事的起因是,南地举子因之前鸿盛楼的比试,嘲讽北地举子自不量力,而北地举子也因今科科考失利,失落之下群情激愤,才闹了起来。至于,有没有人从中挑事……” “当然有人从中挑唆,不然那些举子怎么会动起手来!”管大将军提高了声音,指了指夏信鸿,怒声道:“此事到底是不是你和信鸿两人商量好的,还不如实召来。” 祁青远满脸诧异,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又听管大将军,恨铁不成钢的痛声道:“信鸿是昏了头,迷了心智,你一向沉稳妥帖,怎么也跟着他如此胡闹。” 夏信鸿见祁青远被管大将军呵斥,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姨父,此事全在我一人,真的与青远无关,青远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管大将军冷哼一声,灼灼的目光来回扫在祁青远和夏信鸿身上,虽然没有再开口训斥,但明显对夏信鸿的话不相信。 祁青远看了看横眉竖目的管大将军,又看了看面如土色的夏信鸿,微微皱眉斜了他一眼,疑惑的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夏信鸿嚅了嚅蠢,呐呐道:“今日那群举子闹事的时候,我也在场,姨父口中挑拨教唆之人,就是我。” “什么?你?”祁青远脑门突突地疼,忽然有些明白管大将军为何如此大的怒火,为何指责说他与夏信鸿胡闹,敢情管大将军以为,是他和夏信鸿里应外合,一个挑拨举子闹事,一个让京兆府抓人。 祁青远也顾不上向管大将军解释,忙拉着夏信鸿连声发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跟着那些人凑什么热闹?还教唆挑拨,你的功名还要不要了?” 管大将军见祁青远着急上火的样子,似乎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疑惑道:“你既然没和他商量好,那你怎么把京兆府给拉进了浑水?” 祁青远捏了捏眉心,看夏信鸿咬着牙一言不发的样子,苦笑道:“今日末将是到表兄家,庆贺表兄金榜题名,还带着怀安公主。 在双庆街被闹事的举子挡住了去路,只派了府里的管事去打探一二,弄清原因后,就派人给京兆府报了信儿,是想让差役们出面平息风波,哪里知道这事儿跟信鸿有关。” 管大将军沉默的点点头,终于相信祁青远的确没有掺和到这件事里来,松了口气,可眉眼间的愁绪依旧没有化开。 祁青远见两人都沉默不语,忧心忡忡的样子,急得跳脚,直愣愣的瞪着夏信鸿,怒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清楚些,还有,你有没有被抓到京兆府里去?” 夏信鸿闭了闭眼,面色苍白,好半天才哑着声音道:“没有,在京兆府的衙役赶来之前,我就被姨父派来的人带走了。” 祁青远缓缓吐出一口气,又问:“那你到底跟那些举子们说了什么?真的是你挑拨那些人动手的?” 夏信鸿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答祁青远的话,轻声说道:“北边的那些举子,在盛怒之下说的话并没有错,榜单的确不公,今科科考有人舞弊。” 祁青远浑身一震,嚯地转头看向管大将军,满脸都是震惊,见管大将军指了指桌案上的一个小册子,祁青远快步上前,抓过来一看。 册子上记录着一溜串的名字,潘则宪、骆志、秦先钒…… 潘则宪是金榜第一,骆志是第七,秦先钒也是名列前茅,还有后边的二十多个名字,都是今日在皇榜上题名了的人物。 “这,这份名单是……”祁青远舌头都有些打不直,磕磕巴巴的问道:“舞弊一说,就,就凭几个名字怕是不能够吧。” 夏信鸿惨笑道:“当然不只这份名单,它只是我从我爹书房里的密格里,偷出来的东西之一,上面记录的名字,都是参与了舞弊的人,不过还少了一个名字,那就是我。” 祁青远被夏信鸿的惊天之语,震得晕晕乎乎,手里薄薄的几张纸,似有千斤之重,脱口而出道:“你想干什么?” 夏信鸿晃了晃身子,自顾自说道:“在开考的前两天,我爹给我出了几套试题,在我做完之后,又仔细的为我讲解了一通,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可在进了考场之后发现,今科的考试题目,竟与我爹出给我的题目有大半相似。 做到最后的时候,其实我已经起了疑心,可还是咬着牙把试卷做完了,回府问起我爹时,他虽咬着牙不承认,可我心底里就是确定了答案。 今日是发榜的日子,许多人上门道贺我取得如此佳绩,可他们不知道,那些人的每一句夸赞,都化作了巴掌打在我脸上,因为这个结果,是我作弊作来的。” “所以你就从你爹书房偷出了这份名单;所以你就在那群举子闹事的时候,煽风点火,想把事情闹大。那接下来呢,接下来你是不是准备主动到刑部衙门去自首,状告你的亲生父亲,舞弊科举?”祁青远暴跳如雷,现在总算是知道管大将军紧锁着眉是为何了。 “那你说我怎么办!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腆着脸接受同窗好友的恭贺,再心安理得的参加殿试,考个榜眼、探花,或是传胪回来吗?你觉得我这样做了,晚上能不能睡得着,真这样做了,我娘会不会原谅我!”夏信鸿红着眼嘶吼道。 祁青远被夏信鸿眼里的痛苦彷徨灼伤到,心口一颤,再也说不出指责的话,好半天才压下了心底的躁意,放低了声音道:“信鸿,你不能被你母亲的仇恨,蒙蔽了理智,你爹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总有一个妥帖之法。” “没时间慢慢商量了,”许久没出声的管大将军冷声道:“上百举子聚众斗殴,消息已经传到了宫里,圣上震怒,下令严查闹事主谋。” 祁青远背上冒起了冷汗,因为之前对泰生和云辉的询问,被曹大洋的突然到来中断了,祁青远到此刻才知道,举子们闹事的规模竟然有这么大。 “那信鸿怎么办?难道真的让他状告夏炳元不成,那他这辈子可就毁了。”祁青远扬着脖子,高声道。 管大将军冷哼一声,目光盯着营房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消息,阴恻恻地说道:“夏炳元自己造的孽,当然由他一力承担,现在你的任务是,和这个犟小子,好好商量如何在圣上面前回话。” 告御状?祁青远心脏猛地一缩,要不是知道管大将军,绝对不会对夏信鸿的事置身事外,他都要急晕过去。 “信鸿,大将军的意思是……”祁青远连忙问道。 夏信鸿用手捂了捂脸,好半天才嗡声道:“姨父派人去请我爹了,他想让我爹自己到圣上面前自首,把我撇清开来。” 让夏炳元自首?祁青远脑子顿时有些短路,一时之间没弄懂管大将军的盘算,只觉得管大将军异想天开,轻喃道:“疯了,真是疯了。” 管大将军板着脸,寒声道:“本将军可没疯,若不是要顾着这个臭小子,他夏家全族都跑不了,科举舞弊,呵呵,夏炳元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祁青远被管大将军咬牙切齿的口吻,吓得寒毛都立了起来,瞬间打通任督二脉,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夏炳元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管大将军是想让夏炳元一力承担罪责,兴许圣上看在他自首和首告的份上,能免去连坐之法。 看着夏信鸿痛苦决然的模样,听管大将军唤他犟小子,祁青远叹息道:“信鸿,夏家需要你!你是夏家嫡长子,你的幼弟还不满周岁,更何况你才刚成亲不久,连子嗣都没有。大将军能为你做的都做了,若夏大人真能自首,保全你们,是最好的结局。” 夏信鸿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呜咽道:“我只是,只是,我娘……我爹他,他若没有给我泄题就好了,就不会……” “还好夏大人给你泄了题,”祁青远打断夏信鸿的纠结之语,坚定的开口:“如果夏大人没有给你泄题,如果你没有勇敢的站出来,那舞弊之事一旦事发,牵连的是你夏氏全族。” “是么,对,”夏信鸿在忠与孝、诚与欺、父与母的拉扯间,几近崩溃,管大将军又不是会说安慰话的人,好不容易听到有人有理有据的支持他,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抓着祁青远的手,不断的寻求支撑:“我这样做是对的,对不对,对不对?” 第108章 正文,完 “你这样做当然是对的,”祁青远大义凛然的坚定道:“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大不孝也。你没错,错的是夏炳元。” “阿意曲从、绝先祖祀……”夏信鸿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反复轻喃这两句话,管大将军赞许地看了眼祁青远,感慨道:“若是信鸿能在圣上面前,掷地有声的说出这一番话,想必圣上定会网开一面。” 夏信鸿缓缓点了点头,直起了腰,整了整衣袖,朝管大将军深深行了一礼,又转身朝祁青远拱了拱手,嚅了嚅唇,道:“多谢姨父,多谢青远,信鸿明白了。” 祁青远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气儿的夏信鸿,波澜起伏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些,他还真担心夏心鸿把自己困到死胡同里去了。 一边是母亲的喊冤枉死,一边是父亲的教养之恩,又加上夏炳元的秘密泄题,夏信鸿不管不顾地从夏炳元书房里,偷出夏炳元参与舞弊的证据,又当街挑拨举子们闹起来,是真的有鱼死网破的心情。 若不是管大将军的人及时把夏信鸿带了回来,不知道会出些什么事儿,虽然已经摊上科举舞弊这个惊天霹雳了,但有管大将军筹谋帮衬,想来能保全夏信鸿一二。 管大将军紧锁的眉,终于松动了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营房外传来阵阵敲门声,管大将军一边收拾桌案上的东西,一边扬声道:“进来。” 管大将军的亲兵推门而入,恭声禀报道:“将军,夏大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嗯,”管大将军挥退亲兵,把那本记录舞弊之人名单的小册子,和另一本厚厚的本子,贴身放在胸口,起身朝夏信鸿说道:“走吧,去会会你那豹胆熊心的爹。” 夏信鸿晃了晃神,呐呐的点点头,双腿却像是灌满了铅一般,举步维艰,祁青远见夏信鸿额头上爆起了青筋,拍了拍他的肩,叹息道:“可还记得当年你第一次,向我和霄翰说起你母亲之事时,所下的决心?” “记得,落子无悔!”夏信鸿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 “是啊,”祁青远唏嘘道:“落子无悔,该来的始终要来,走吧。” 夏信鸿扯了扯嘴角,到底没有反驳,抬脚跟在了管大将军身后,祁青远也紧随其后,刚踏出营房门,管大将军却皱着眉回头道:“青远就不用跟着去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府吧,今日本是你休沐的日子。” 祁青远一愣,明白管大将军不想他看到,他私下的那些手段,毕竟他还是皇家女婿,管大将军选择庇佑夏信鸿,必定会在武顺帝面前隐瞒一二。 若不是管大将军相信他与夏信鸿之间的情谊,还有之前误会了,他也掺和到了举子闹事的事儿中,压根儿就不会告知他科举舞弊的事。 现在祁青远把夏信鸿安抚好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拿捏夏炳元,管大将军胸有成竹,不让祁青远跟着去,一来是为了祁青远好,二来夏炳元父子的对峙,祁青远这个外人,也不宜插手。 可祁青远都一脚插进来了,管大将军这时候不让他参与了,心里如有猫抓似的,急道:“大将军,末将……” “行了,”管大将军挥挥手,领着夏信鸿跨步往外走,意味深长的道:“天赐良机,时间紧迫啊。” 祁青远一滞,下意识的琢磨管大将军的话,机会难得?什么机会? 电光火石间,祁青远猛地想起那个名单,潘则宪、骆志…… 潘则宪的父亲是地方封疆大吏,与骆志的父亲曾是同窗好友;而骆志出生吏部尚书府,骆家与承恩侯府越家是姻亲,一向是礼亲王的左膀右臂。 夏炳元官拜礼部侍郎,他那本册子上记录的舞弊名单,潘骆二人赫赫在列,也就是说,潘家和骆家都参与了舞弊案。 一个封疆大吏、一个吏部尚书、一个礼部侍郎,这几人可都是礼亲王阵营里至关重要的人物,那礼亲王到底有没有参与到舞弊案里来?还是说,礼亲王才是幕后主使之人,科举舞弊,就是为了给礼亲王一系培植人才? 祁青远被迎面吹来的凉风,冻得一哆嗦,等他从思绪里晃过神来时,管大将军已经带着夏信鸿出了神机营。 既然现在舞弊一案还没爆出来,管大将军为了庇佑夏信鸿,既然已经打算逼着夏炳元自首,自不会把夏炳元请到神机营来,徒留话柄。 等祁青远出了神机营时,已经看不到管大将军和夏信鸿的人影了,祁青远再想跟着去也没办法,只好调转马头,往太师府而去。 第61节 武顺二十四年三月初一,恩科皇榜公布的当日,数百举子聚众斗殴;是夜,礼部侍郎夏炳元携子夏信鸿,星夜求见武顺帝。 夏炳元一见到武顺帝,就脱下官服、摘下官帽请罪,痛哭流涕的主动坦白,自己参与了科举舞弊一案,不仅招出了吏部尚书骆国琇、国子监祭丞魏邦磷、翰林大儒蔡兴鹏等同谋,还提供了一份参与作弊举子的名单。 武顺帝震怒,当场把夏炳元打入了天牢,派出神机营精锐,连夜锁拿了包括吏部尚书在内,涉案的四十三人,严刑审问。 一大批官员和金榜题名举子的突然入狱,在帝都掀起了惊涛骇浪,有夏炳元的作供,加上严刑审问,不出一天,涉案之人纷纷招供。 武顺帝在拿到吏部尚书和国子监祭丞的供词后,一边下旨宣布今科科考成绩作废,礼部择日重启恩科;一边密派神龙卫,把还在护国寺为先太后祈福的礼亲王控制起来。 礼亲王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只是打着孝顺太后,为太后祈福的名号,来护国寺祈福而已,就错过了一场南北举子间的殴斗,错过了一场父子之间的较量,葬送了他的所有。 之前刺杀一事,武顺帝还能看在先太后,和越贵妃的情面上,为他擦屁股,现在科举舞弊不仅是在结党营私,还是在动摇大赵的国本。 武顺帝岂可再轻饶! 夏炳元的突然反水,打了礼亲王一系,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涉案之人纷纷入狱,礼王府在风雨飘摇之际,因礼亲王在护国寺被秘密软禁,无人主持,早已方寸大乱。 礼亲王最信任的心腹幕僚薛晋,在连派三拨人往护国寺送消息,皆石沉大海之后,暗中收拾好包袱准备潜逃,却被守在暗处的,神机营官兵抓了个正着。 薛晋是礼王府第一个被抓之人,在帝都人还在为科举舞弊一事,纷纷侧目之时,薛晋被抓进神机营不到四个时辰,招供了。 不仅招了礼亲王与科举舞弊案有关,还招出了两年前荣亲王和怀安公主,遇刺一案的主谋也是礼亲王。 神机营根据薛晋的口供,重新审问了当时护卫荣亲王至护国寺的,禁卫军营总冯凯旋,因有薛晋的指证,冯凯旋在严刑之下,终于承认当年是他,在禁卫军的午膳中下了迷药,并供认出,是受了礼亲王长史的指使。 武顺帝在收到神机营呈上的口供之后,秘密处死冯凯旋,不再留情的派兵包围了礼王府,并下旨锁拿礼亲王进宫。 谁也不知道武顺帝和礼亲王在御书房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在礼亲王出了御书房之后,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而武顺帝也在召见礼亲王的第二日,下达了关于科举舞弊一案的处置。 礼亲王以舞弊科举,结党营私之罪,废黜王爵,贬成庶人,幽禁在府。 吏部尚书骆国琇、国子监祭丞魏邦磷、翰林大儒蔡兴鹏等涉案之人,抄家杀头,全族都受了牵累。 参与科举舞弊的一应考生,潘则宪、骆志等人也受到了严惩,被革去了功名不说,杀头的杀头,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 而主动自首的夏炳元,也被判处了死刑,抄没了家财。不过比起其他几位主谋,至少夏信鸿和夏家的确是保住了。 在夏炳元下狱之前,武顺帝问及他自首的原因时,夏炳元叩首求情道:是因为夏信鸿的赤诚忠信,唤起了他内心的良知,和自首的勇气。 加上夏信鸿在武顺帝面前,那一番有关大忠大孝大信的对答,和管大将军的求情,到底让武顺帝手下留了情。 武顺帝的圣旨虽然让帝都的天空染上了血,但也极大的安抚举子们的心,在科举舞弊案刚爆出之时,引起了极大的震动,特别是北地的举子,群情激愤。 若不是武顺帝及时下旨宣布,今科的科考成绩作废,将择日重开恩科,北地和南方落榜的举子,都快把礼部衙门挤破了。 直至三月二十九,恩科重开,帝都沸腾的喧嚣才慢慢止了下来,祁青远再次站在贡院门口,目送陈东行等人进了考场,才转身回了马车。 马车上怀安公主正眯眼,享受着祁青远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来的特色美食,见祁青远终于回来了,吐了吐舌头,娇声问道:“刚才大表哥跟你说什么呢,见你不停点头。” 祁青远端起茶碗,润了润喉,随口答道:“表兄说薛晋的那个外室子,已经派人送出帝都了,让我放心。” 怀安公主眨了眨眼,表示疑惑。 祁青远一边吩咐车夫启程,一边低声解释道:“在夏炳元进宫自首的那个晚上,我与大表兄就去找过薛晋了,庇护他的外室子,是他招供的条件。” 怀安公主兴致缺缺的点点头,明显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话音一转,雀跃道:“庄子上都有些什么有趣的?你先跟我讲讲,我还从来没去庄子上玩过呢。” 祁青远刮了刮小公主挺翘的琼鼻,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低声讲诉起来…… 正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