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红色演义》 第一章 叫闺女 在中国,最古老的河不叫河。最古老的河叫鸿沟。鸿沟在河南的尉氏县境内。官方的称谓是佳鲁河,民间才说它就是鸿沟河。鸿沟河畔散落着许许多多的非常古老的村落。刘家寨就是一个。刘家寨里有许多历史很古老的人家…… “过继儿(2)”终于拉着借来的“洋车”上了路。看着“过继儿”和“洋车”(3)走进通往窦庄村的那条沟,史妹妮的“三寸金莲”“噔噔噔”的跑,去追下地干活的人。 瘦骨粼粼的,三尺高的刘丰年拉着笨重的“洋车”,心惊胆颤的在沟里跑着。这条沟又深又宽又长。又深又宽又长的沟,是被康沟河的大洪水冲成的。康沟河在刘家寨东面的十三里处,每年的汛期它都张牙舞爪的想着要决堤,历史上多次的洪水泛滥,刘丰年知道,康沟河是一条比鸿沟河大得多的多的害河。鸿沟河是一条富河。从刘家寨通往窦庄村的路很多,都是羊肠小道。唯一的通牛车的路就是脚下的这条沟底的土路。土路面子上有“太平车”(4)的车辙。“太平车”是孔子时代传下来的宝贝儿。它是通身由木头做成的。它本身非常的结实,也很笨重,可不是小丰年现在拉的“洋车”可比的。它的一个轮子也比整个“洋车”还要沉重。“太平车”的轮子压过的地方,都要留下很深的车辙。刘丰年拉着“洋车”,顺着“太平车”的车辙往前跑。高高的沟壁像陡峭的墙。沟壁上是一座座坟墓。坟墓里是一棵棵参天的大树。风呼啸中的树木恐怖的叫嚣着,象似鬼哭狼嚎。拉着“洋车”在沟底土路上跑着的小丰年,要去窦庄村“叫闺女”。 在鸿沟河畔,“闺女”是“娘家人”对于女人的最亲近的称谓。只要你是女人,在“娘家人”面前你永远是“闺女”。“闺女”生孩子满月的当天,被“叫”到娘家“过满月”,是鸿沟河畔的古老风俗。也是“闺女”最荣耀最自豪最幸福最自然的事。“闺女”被“叫”到娘家住上一段日子,这段日子对生孩子的女人来说,才是真正的“过满月”。无论是“头生”的“新闺女”,还是已经生了“一大嘟噜”的“老闺女”,一天到晚的有娘家人伺候着,光吃不干活,也躲避着男人的骚扰。“叫闺女”一直是千百年的老规矩,老规矩是必须遵守的。“叫闺女”的主角儿是“闺女”的娘家弟弟。娘家里有亲弟弟的自然的好,没有亲弟弟的,就请“近门”儿的堂弟弟。历史上的“叫闺女”是非常注重仪仗隆重的。家景好的,都要套车。不但车要佩红戴花,就连车上套的牲口也要佩红带花,不但要佩红带花,还要带响铃铛。家景不太好的,也要赶头毛驴车。 刘丰年拉着借来的“洋车”,“洋车”上放着一张秫秫皮编成的亮席,亮席上放着一条红色的粗布被子,车厢的后尾用一个板凳堵着,刘丰年是一路跑着来“叫”二姐的。拉着沉重的“洋车”一路的跑,从刘家寨来到鸿沟河岸边的窦庄村的亮姐家时,早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嘘嘘了。丰年有两个姐姐,大姐叫兰儿,家在南刘镇,大姐夫叫李四,是南刘大队的会计,有头有脸。二姐叫亮儿,住在窦庄村,二姐夫叫窦六,是个“没脸没腮”的地主分子。 早早“准备好”了的亮姐,抱着刚满月的小女儿,就要出门上弟弟的车。婆婆窦董氏一直在门口堵着。这是个骨瘦如柴的,脸面简直就是骷髅的老太婆,就是解放前窦庄村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女地主富豪窦董氏。窦董氏的骷髅似的脸盯着刘丰年,老太婆的身子一直堵着门口,她不允许面前这个穷小子进到她身后的这个虽然已经是半处的而且还是被暂时允许借住的“富贵之家”。窦董氏问儿媳妇:“这个就是你娘家的过继儿?!”窦董氏的儿媳妇亮姐答:“是呀。这就是我的弟弟小丰年。是我妈的亲儿子。是我的亲弟弟。”窦董氏的鼻子里哼哼着说:“过继的就是过继的。正房的就是正房的。填房(5)的就是填房的!……”亮姐从窦董氏身边挤出来,亮姐在嘴里狠狠地骂:你地主分子狗嘴里就吐不出来象牙!亮姐匆匆忙忙的就坐上弟弟扶着的“洋车”的厢里。亮姐一边坐,一边催促弟弟:“快跑!快跑!”弟弟说:“我还没有见思温他们呢!”姐姐说:“不能让思温思饱他们看见咱们的。”丰年问:“为啥呀?”姐姐说:“他们看见了,要撵着去你家的。”弟弟说:“都去了才好玩呀!”姐姐说:“他们都去了,会把你家的东西吃光的”!就是,几个外甥儿好象是饿死鬼脱生的,见啥吃啥,狼吞虎咽的。窦董氏用颤巍巍的手指着填房媳妇命令:“你给我听着,不准给我赖在你娘家不回来。俺的六儿又一个月没挨你的身子了!”亮姐不理婆婆。亮姐催弟弟:“快跑!快跑!”刘丰年就拉着“洋车”跑。刘丰年拉着的“洋车”是这座原来是地主窦六家的,现在是“队里”的小二楼的“南半截”的小院里“跑”出来,“跑”着出了窦庄村,“跑”着走过窦庄村口的老槐树。刘丰年跑不动了,就站住脚,大口大口的喘气。刘丰年刚刚的站住脚,“洋车”就被一群孩子包围了。是思温、思饱、思平和小思安。四个孩子早就藏在这里等妈妈,他们要撵妈妈,也去外婆家。好在窦六追过来,对他的这群孩子许诺,“中午”我给你们擀好面条,每个人可以喝两、三碗。都能吃的肚儿圆。窦六接着说:“我再给一个人一毛钱”。四个孩子就围着父亲伸着手要钱。亮姐对刘丰年说:“快跑!”刘丰年就拉着“洋车”跑。 人在在车上坐,好心疼,好心疼。再心疼,也不能下车的。这是规矩。被“叫”的“闺女”在路上是不能脚沾地的,如果沾了地,会招来不干净的饿鬼。 入夏以来,雨水一直多。处在沙丘旱地里的刘家寨,满目苍翠欲滴,到处是夏末的生机。贫瘠的以遍地长“砂礓猴”(6)的“砂礓岗”上,也是秫秫(7),包谷,谷子,烟叶,大豆,还有一片又一片的旺盛的红薯秧等庄稼竟相成长。就连以前多年几乎寸草不生的“西宋寨”的光秃秃的高高兀立的寨墙上,也长了几株什么青棵子。 终于,“洋车”在刘丰年的拼命的拽拉下,回到了高高的宽大的已经没有了门,只有“豁”口的寨门,再吭哧吭哧几步,“洋车”就被拉进了娘家的早就破落的四合院里。 绿尾红冠的大公鸡“哽哽”的叫着,和几只母鸡一起迎接客人。亮姐终于能从“洋车”上下地了。在娘家的院子里下车,这是老规矩了。下了车的亮姐先给弟弟揩了汗,又把弟弟搂在怀里亲亲,才从窗台上的母鸡的蛋窝下摸出娘塞进的钥匙。 一九六二年的夏天。刘丰年是跑着把姐姐“叫”来过满月的。 能够回娘家“过满月”,亮姐非常的幸福。能够被娘家的也算是“亲”的弟弟“叫”来,亮姐也十分的满足,十分的骄傲,十分的自豪。幸福的亮姐感到脚下这个熟悉的院落更加生机勃勃。土院墙上爬满青苔。满院是青枝绿叶,苍翠欲滴的树。树上住着斑鸠,攀雀,画眉,黄鹂。多嘴的灰喜鹊对客人歌唱。屋檐下一窝乳燕儿,纷纷对客人呢喃。有房有这么大的四合院,满院是旺盛的树木,就是人丁不兴旺,一家三代三口人。奶奶八十岁了,寡妇史妹妮四十岁,儿子刘丰年是个“过继儿”。亮姐的父亲刘贵在二十年前,就“卖壮丁”一去无踪影,叔叔刘瑞扬本来是在广西铁路上当工人,丰年就是刘瑞扬的亲儿子,为了兄长家后继有人,就把丰年“过继”给史妹妮。 亮姐进屋来,急忙忙的解开怀,给怀里刚刚满月的女儿喂奶。瘦楞楞的小丰年抹着头上的汗,两眼直直的在看姐姐给外甥女儿喂奶。越看越馋,馋得直啧嘴唇儿。 院门外传来母亲史妹妮的“三寸金莲”的“噔噔噔”的脚步声。 史妹妮的身后跟来了“大黑叫驴”,闭月,羞花,“一枝花”,蒋淑艳,许艳玉,“独眼龙”刘大麻,刘俊丽,当然还有西院大嫂“母老虎”、二嫂也就是“二皇上”的“下扇”儿“呱呱鸡”,东临的刘丰保和等众位街坊邻居。还有那个面目凶恶的“看寨门人”老鳏夫刘瑞秋。 鹰视狼顾的老鳏夫的刘瑞秋的腿旁跟着一条大灰狗。大灰狗的名字叫“狐狸”,是条被人遗弃的狗。 什么时候,“笨着”(8)的大姐兰儿也来了。她是在娘家奶奶刘韩氏和他的丈夫李四的共同的陪同下,来看妹妹的。兰姐的第五个孩子也快来到人世了! 见过了,问候了,亲热了,社员们被生产队队长“大黑叫驴”吆喝着“干活去”,走出了四合院,又下地干活去了。史妹妮也掂着“三寸金莲”去接着干活去了。一家三口人,奶奶刘韩氏,已经八十岁了,丰年是个可能已经没了亲爹亲妈的孩子,就史妹妮这个“半劳力”能挣些工分。“工分工分,社员命根”。史妹妮一年三百六十天的忙着挣工分,一家三口人还吃不到“平均标准(9)”。 按耐着性子,又陪了二姐一会儿,丰年就丢下大姐、二姐、奶奶和大姐夫李四,独个儿牛犊似的跑着来找“红头老千”。“红头老千”的院墙上写着非常大的白色的标语口号。标语口号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红头老千 ”不在家。又找“冇屁股”,也不在。接着又来找“豁嘴儿”。一个个都不在家。“肯定是和潘二爷在一起!”潘二爷捏小鸡,拉二胡,写梅花篆字儿,样样在行。还会看风水。潘二爷是个讨饭的,有时在砖窑的洞里为“家”,有时在“西宋寨”寨墙上的土洞里过夜。 生产队的窑场离李宅坟很近。李宅坟就在荒芜的“西宋寨”东墙下。李家坟是南刘镇的莹地。南刘镇是公社的所在地。李宅坟是方圆百里的人所共知的“风水宝地”。这块“风水宝地”的“风水”很旺,把鸡蛋放在坟里的蒿草棵里,只需要三天,活生生的小鸡就能自己孵出来。据潘二爷看,李宅坟的一股旺盛的风水正催生着一个大官蒸蒸日上。李宅坟也是方圆百里人所共知的阴气最盛,历鬼经常出没的地方。“西宋寨”是方圆几百里闻名的“空寨子”。 丰年像兔子般来到窑场。太阳已经落了。满天是火红火红的火烧云。刘丰年可着嗓子“冇屁股!”“红头老千!”“豁嘴儿!”的喊。喊着,喊着,喉咙里的声音就被卡住了。刘丰年的脖子被钳子似的大手卡住。大手是“红头老千”的大哥刘红旺的。脱坯、盖房,活见阎王!一年到头和泥坯砖块打交道,刘红旺粗野豪放,甚至冷酷无情。刘清水等一群也是脱坯的大青年见刘红旺掂小鸡似的掂着刘丰年,一阵狂笑。刘清水是“豁嘴儿”的哥哥,刘清水是“二皇上”刘丰里的大儿子,“二皇上”是刘丰年家的“近门”(10)儿,论起宗族来,刘丰里和刘丰年俩人还是没有出五伏(11)的堂兄弟。 刘红旺坏笑着对刘丰年说:“我领着你找他们!”不由分说,拉着丰年,出窑场,钻进包谷地,在包谷地里钻呀钻,三拐五转的,就把小丰年领进黑森森的松柏林里的李宅坟。 几千棵粗大的松柏树下的李宅坟,一丛丛比人还要高的非常旺盛的蒿草和荆棘里,隐藏着一个又一个硕大的坟茔。传说里的李宅坟,是鬼魅经常的出现的地方。据说,前几天的一个早起的卖豆腐的人,经过李家坟东边的那条路时,眼睛乍的一转神,阴森森的巨大的李家坟不见了,千百棵参天的松柏不见了,一个一个的大坟墓也不见了,脊梁里的冷气也没有了。眼前是一个好象熟悉的都市,都市里是车龙马水的繁华情景。很多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猪,有羊,有狗,有鸡。有房子,有锅灶,有炊烟。有卖东西的,有买东西的。人们熙熙攘攘。一个又一个买豆腐的人们走过来,非常友好的先交钱,钱都是崭新崭新的“十元大票子”(12)。很多人围着买豆腐。你一块,我一块。只一会儿,两个大豆腐就卖光了。天亮后,买豆腐者拿出钱来看。我的妈!哪里是什么人民币?!都是冥钱!!再去李宅坟里看,每个坟头上都顶着一块豆腐! “就在这儿!”刘红旺把小丰年按到一个被盗没几天的坟前。这个被盗的坟墓一片恐怖情景:棺材的“天”斜斜的倚在“帮”上,骷髅暴露在外…… “吊死鬼!无头鬼!青面鬼!都出来!”刘红旺一边喊,一边转身猛巛。一转眼,就巛出李宅坟…… 小丰年被吓得尿着,哭着,骂着,喊着奶奶,朝家猛跑。一口气就跑了三里路。 跑了三里路,惊魂未定的刘丰年跑回自家的四合院里。史妹妮抱着她的外甥女正亲。史妹妮生气的问:“不陪你姐姐,也不抱你的外甥女,上那儿野(13)去了?!”本来被刘红旺欺负了,一肚子委屈,还惊魂未定,又加上家里最亲的老奶奶也不在家,刘丰年“哇”的哭了。小丰年“妈呀,妈呀”的哭,哭了“妈呀”,又哭“奶奶”。他哭的十分的伤心。史妹妮对闺女亮姐说:“你听听,他只有他妈妈,还有他奶奶,那里有我一星半点儿。我照应着他那里有心思!”史妹妮虽然是“过继儿”刘丰年的娘,刘丰年一直被老奶奶刘韩氏带着,白天吃饭一个碗,夜晚老太太把孙子搂在怀里。老太太从今天开始,要守她的大孙女兰姐。兰姐快要临盆了。刘丰年哭着就冲出屋,撒开脚丫子就朝门外跑,跑着哭着喊妈妈喊奶奶。多亏是二姐手明眼快,把小弟弟拽住了。史妹妮就在“过继儿”的头上打了一下,又在“过继儿”的屁股上拧一把。小丰年一直是被奶奶带着的。奶奶对小丰年从来都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热化了。什么时候挨过打?被后娘打了,委屈的泪水就呼呼的流。就躺在地上一边哭妈妈哭奶奶,一边打滚的闹。二姐连忙的哄,一边哄,一边说母亲的不是。小孩子的脾气来的急,也去的快,根本是肚子里早就饿的咕咕的叫了。再说有二姐在,还有小外甥女儿,喜聚的丰年就把清水煮的红薯干儿吃了一碗,还喝了一碗娘给亮姐过满月的荷包蛋,吃得肚子象油葫芦。嘴里还呜吟着。 刚吃完饭,闭月和羞花姐妹俩就来睡觉了。闭月和羞花是俩个名副其实的美女儿。 姐妹俩是和小丰年同一天成为这个小四合院的家人的。那是1956年的夏天,奶奶刘韩氏从广西的他二儿子刘瑞扬处回来。刘韩氏去儿子那里时,是老太太一个人去的。老太太回刘家寨时,是俩个人回来的。老太太给大儿媳妇带回来一个“过继儿”。这个“过继儿”就是当时才四岁。奶奶是腿受了伤一瘸一瘸的回来的,四岁的小孩的脸上也受了伤,门牙也被磕在铁轨上,磕掉了三颗。闭月、羞花这对双胞胎的亲生身父亲恶霸地主朱千倾被镇压后,母亲改嫁给“贫雇农”刘铁镐,她俩成了“带犊子”(14)。刘铁镐土改时分到一间屋。平添三口人。没住处,一双螟蛉女借宿在史妹妮家。 大姐和大姐夫早就走了,奶奶也又跟着大姐去保护她的即将生产的宝贵孙女了。 “我和你二姐小辫儿三个一张床,闭月羞花一张床,就你没地方睡!”史妹妮逗儿子。“让娘搂着你睡吧?”她想和儿子缓和气氛。“姐姐搂我!”丰年厥着嘴说。姐说:“我才不搂你个脏猴!”“搂么!搂么!”丰年吊在姐姐的脖子上撒娇。史妹妮说:“让闭月羞花搂你么。”闭月就羞羞答答的真的来拉刘丰年。刘丰年打着坠儿的“不!”刘丰年越打坠儿,闭月就越拉。史妹妮说儿子:“人家是大闺女。你不吃亏的。”刘丰年说:“偏不!偏不!”史妹妮把儿子按到床上,扒下他屁股上的裤头。刘丰年是第一次和娘一张床,一是不习惯,一是对娘刚刚的训斥不高兴,就给女人个屁股。 床上的娘脱得只剩一条小裤衩儿。娘问:“窦六受难为没?”亮姐答:“冇!”娘叹口气道:“让你嫁给一个地主。”亮姐说:“是我的命!” 只一会儿,史妹妮的鼻子里有了鼾声。这个小脚女人干了一天活,累了。 刘丰年就看姐姐。姐姐也睡着了。灯光下的亮姐仰面朝天。圆鼓鼓的丰乳,圆润的腰,还有一块黑儿。二姐的奶骄傲的昂着头。“我妈的奶可甜了!”“红头老千”说过。二姐的奶肯定甜!刘丰年悄悄爬到二姐这头,悄悄的吸允二姐的奶。亮姐是睡着呢,或者根本就没有睡,她没有推弟弟,反而顺势侧过身,用一只手搂住这个弃儿的瘦削的头。小丰年尽情的吸允着姐姐的奶,也许是允出了乳汁,也许根本就允不出乳汁的。在小丰年的感觉里,他是允出姐姐的乳汁的。而且乳汁一直涓涓的源源不断的滋润着他的心田。挺甜!越甜,越想妈!丰年竟然流出热热的泪。流着眼泪的眼看窗外。窗外是黑黑糊糊的一片。老天爷呀,快明吧。明了我就去找我的妈妈。我再也不当什么“过继儿”!!! 解释(1)叫闺女:即接闺女。这里的接是必须接是必须接到闺女家的家里。不是那种半路接的接。这里的闺女是已经嫁人的“闺女”。(2)过继儿:自己没有男孩支撑门户,要了丈夫的亲嗣家的男孩,这个男孩就叫过继儿,(3)洋车:即人力板车,也叫拉车。(4)太平车:是一种现在基本已经绝迹的全身都是木头做的,有四个轮子的平衡很好的很少翻车的农村拉重物的牛车。(5)填房:男人的妻子故去,又一个女人嫁给了这个男人,这个女人就成了这个男人的填房媳妇。(6)砂礓猴:一种在沙土里生长的形状像猴子的砂礓。(7)秫秫:即高梁。(8)笨着:即怀孕了。(9)平均标准:即中间标准。(10)近门:即宗室。(11)五伏:即五辈。(12)十元大票子:那时人民币最大面值是十元。(13)野:淘气,疯癫的意思。(14)带犊子:是指女人改嫁,把她以前生养的孩子带到“新”家。这时她以前生的已经跟来的儿女就被称为“带犊子”。“带犊子”是侮辱性的言词。 第二章 扒媳妇 史妹妮被刘丰年的翻身碰醒了。身边怎么多了一个人?是谁呀?!自从丈夫“卖壮丁(2)”,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个小脚的后清秀才的女儿,基本上是一个人一张床的睡觉。习惯成自然。猛的身旁多了个人儿,不由自主的激灵了一下。啊,是“过继儿”。 这个小龟孙,咋就爬到床那头了?会压住小外甥女的。史妹妮就“吭吭哧哧”的把小丰年弄回到身边。天热,这孩子一身的汗。女人就用扇子给“过继儿”扇。一边扇,一边问:“亮儿,你醒着吗?”床那头的亮姐刚给女儿吃过奶。也醒着的。就来到母亲的这头和母亲说话。史妹妮说:“别挨我这么近。”亮姐说:“您真是一个人过独了。要是俺的爹啥时候回来了,你还不让他上你的床呢!”史妹妮说:“也是!那个孬孙一去没回头。他要是会回来,早就回来了!他早就死了。连骨头也化成土了!说不定已经脱生几脱生了!”亮姐说:“您原来该从丰年一回来就搂着他的。搂着楼着就成亲养的一样了。”史妹妮说:“我哪里能搂?您奶奶像血虎蛋(6)似的护着。我也一个人的独了,他这是奶奶去你兰儿家,才睡我的床”。亮姐说:“你以后就是要搂住丰年睡的。”史妹妮说:“他这么大了,还用人搂?”亮姐说:“多大也是你的孩子。俺的思温不比他大,还不是一有机会就朝我怀里钻?妈呀,你要丰年把你当亲娘,你就得先当亲妈。”史妹妮说:“有时候真的想嫁个人家,不管是什么瞎子瘸子。是个男人都中。唉,如果真的走这条道,你奶奶,还有这个小冤家,可是怎么办?”往下,母女俩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白天干活太累,史妹妮鼻腔里又响起细细的鼾声。 夜刚过半,铁铃就被“大黑叫驴”敲响了。五队的,三队的,……二马庄的,窦庄村的,南刘镇的,四面八方的铃声都响了。驴叫,鸡唱,鸟鸣,狗吠,人喊,夜半里的鸿沟河畔,又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大合唱! “大黑叫驴”刘发进不但不“黑”,反而生得很白净。他力大,身高,嗓门亮,就得了个绰号“大黑叫驴”。刘家寨的男人是清一色的刘姓。如果论起辈分来,全寨子还是一个祖宗。刘家寨除了刘发进这个名不副实的“大黑叫驴”外,还有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黑叫驴。 打了铃,刘发进踩着朦胧的夜色,可着嗓门吆喝着“妇女到大东坡打秫秫叶去!”他是边走边吆喝的。他连续的在街前街后走了三遍,他的“大黑叫驴”的嗓门当然也连续吆喝了三遍。吆喝完了,把劳力们都安排下地了,他咳嗽几声,回到自己家。 刘发进本该带壮劳力到康沟河打堤的。 康沟河是条和鸿沟河相隔二十多里的河。也是一条非常古老的河。与鸿沟河不同的是,鸿沟河是条泻洪河,是条富河,而康沟河是条发洪河,是条害河!每年的洪水季节,它就想泛滥!每逢夏秋之交,尉氏县境内的青壮劳力必须去加固那道年年需要加固的河堤。只因刘发进刚刚结婚,支书麻七柱特批,这个一队之长,这个一等一的壮劳力才有机会留了“后”。 刘发进三十八岁上才娶了媳妇。他娶媳妇到今天才不到二个月,自然如饥似渴。新媳妇新婚头个月头门不出二门不踩,头一年不到田里干活,这是老规矩。 新媳妇张肉肉,长得象个肉球球。丈夫嘴里连连叫:“肉肉,肉肉!”肉肉呵欠着说:“睡你的!”丈夫说:“睡不着。”媳妇说:“睡不着,就去打河堤!”丈夫说:“我不打河堤,我要打你的肉堤。”媳妇说;“明天晚上再打!”丈夫说:“我再打一次就睡着了。”媳妇说:“以前你不打怎么过?”丈夫说:“以前不知道馋的。”媳妇说:“你以前就没有打过堤?人说你和史妹妮和‘一枝花’和徐艳玉都好过。你守着你妈过日子,那老b不是女人?”丈夫说:“看你说的多难听。”女人说:“你孝顺她。就去搂住她睡觉呀!”男人说:“你不要老这样骂咱妈。”女人说:“我也找人把她捆起来,找些男人,不,把大黑叫驴牵来,用那三尺长的驴球猛日她!” 男人早跪下了。 少年时,家贫,父早逝,和母亲一起吃了上顿没下顿。解放了,当上生产队的队长,经过史妹妮的大女儿兰姐万般撮合,才把粉嘟嘟的张肉肉娶来。 为了多一份照顾弟妹的力量,十八岁的张肉肉嫁给三十八岁的“大黑叫驴”。年纪小小的肉肉对那事心存恐惧,加之嫂子们一再的讲,“大黑叫驴”的那个七“洋火”把九谷子六豆,粗的象胳膊。半月过了,没有沾边,刘发进嘴唇起了燎泡。老妈就请来了右派分子刘瑞昌的媳妇“一枝花”,寡妇史妹妮、闭月羞花的妈蒋淑艳等几个刘发进的嫂子们,把儿媳妇扒得赤条条的。刘发进得了手。 张肉肉还在用恶毒的语言咒骂婆婆。刘发进就要磕头了。女人说:“来吧!” “哈哈哈!……”窗外笑起来。“呼呼咚咚”的就跑了。听墙根的是饲养员兼车把式刘瑞兆和刘丰治。 住在寨子东头的三队的车把式刘喜财,他把牛车早早的就套好了。套好车不急于走,等着和刘丰治等人的牛车“汇合”。他把牛车停在自家院门口。转身就进了自个儿新媳妇的屋。他进门就用“洋火”点灯。女人说:“不要点灯!把门拴了!”刘喜财说:“敞开着门儿,不会有人来听的。”就推独轮车一样的把他的新娘子推得“哼哼唧唧”的哼个不停。说时迟,那时快,刘丰治和刘兆瑞等人就跳到床前,三下五去二,把俩人捆住。 闹了一通,赶着各自的孔老夫子时代就派上用场的老式木轮车,“吱吱哇哇”的去拉秫秫叶。 打秫秫叶的队伍是清一色的娘子军。闭月,羞花,右派分子的妻子“一枝花”,还有另一对双胞胎姐妹沉鱼和落雁…… 七、八尺高的秫秫,一棵连一棵,每棵上都有十二到十八片叶儿。黎明前的这两个时辰,露水正旺,秫秫棵晃动,露水“呼啦拉”象下雨,把人浑身淋的湿透透的。生产队养着几十多头牲口,饲料主要是秫秫叶。几百亩秫秫,必须一棵一棵的把叶子掰下来。 打秫秫叶是众多农活中最艰苦的也是令媳妇闺女最怕的劳作。刘史氏是这支队伍中脚最小的一个。一家三口人,就她一个能挣工分。她拐着三寸小脚,和一群大脚女子,走了八里路,来到秫秫地。她“呼呼”的把衣服脱光了,脱得一丝不挂。所有女人都基本脱得精光,不但是“老娘们”把衣服脱光了,就连闭月羞花她们这些黄花大闺女也不得不把衣服脱得一干二净。不脱光,衣服湿漉漉的沾在身上,又湿又凉又粘。更要紧的是,衣服很快就会被弄得脏兮兮的,甚至会被挂破。 刘史氏把一条薄薄的布条缠在右手上,又把另一条缠在左手上,十分麻利的干起来。秫秫叶片被左手从秫秫杆上掰下来,掰的紧靠杆儿,一点儿根也不留;右手把一片一片又一片的秫秫叶抓起,满了,就“哗”的夹在左腋下,两个奶子随着身躯的侧转,有条不紊的运动着,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当左腋下夹满一挎时,就放下来,随手拔一棵细小的秫秫一拧就是一捆秫秫叶。 刘史氏边打边问右边“呱呱鸡”的:“你为啥也来了?” “呱呱鸡”答:“我是来替俺的俊丽的。天明了,她要到黄庄赶会去。” 不知是谁对另一块秫秫地里喊:“老少娘们,加把油呀!”那块秫秫是四队的。四队的秫秫地回应起响声,五队的秫秫地也回应起响声。千百顷秫秫地里都“唰唰”响着的掰打秫秫叶声音。声音像刮风,像康沟河的波浪声。妇女们在露水和汗水的浸泡中,将一棵一棵又一棵,千百棵,千万棵该剥的叶子剥下来,集在一起,捆成一捆捆的,堆成一座座小山一样的垛子。直干得启明星升起,直干得东方显出鱼肚白色,直干得村寨的雄鸡叫第五遍。“娘子军”不约而同啃着凉馍,喝着瓦罐里的白开水。啃着,喝着,头一歪,要么坐着,要么躺着,要么歪着,竟然一片鼾声。 金色的太阳从东边秫秫根处升起来,光线象千万条绒绒的小手,透过密匝匝的秫秫棵儿,触摸着女人们的头发,脸庞,乳房,刻意的把金粉色的阳光涂抹在妇人们身躯的各个部位。 随着牛车车把式一声接一声像点炮一样的脆鞭响,沉浸在睡梦中的女人都醒过来。她们穿衣系腰,与男人们调笑着,把一捆一捆的秫秫叶往车上装。 半个时辰后,一辆一辆牛车象一座座小山一样。在金黄的土路上,缓缓的移动。 妇女们又开始了第二次的苦搏。 小丰年一骨碌的爬起来。小丰年像一条泥鳅似的就钻出茅草屋。小丰年光着脚丫,三跳两穿,就从早就破落的四合院子里跑出来。天还暗着。树上的攀雀儿还在睡觉,大公鸡还在叫五更。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眼的亮。“狐狸”不知道从那里来了。小丰年顾不上和“狐狸”招呼,就朝着宽大的土寨的门猛跑。长长的一大天的时光,肯定够用的。奶奶说过的,就在西南的方向。在遥远的西南的方向,有小丰年向往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小丰年的亲爹了,也有小丰年的亲娘。还有小丰年的亲姐姐和亲妹妹。姐姐肯定就像闭月和绣花那样的漂亮。亲爹肯定像二姐夫窦六一样的结实善良。窦六是地主分子。我刘丰年的亲爹是铁路工人。铁路工人可比红头老千的爹刘刺猬要高大,也比豁嘴儿的爹“二皇上”要结实下力。“二皇上”是个懒蛋。懒得身上的虱子都不愿意逮!黑巍巍的夜色里,刘丰年有些害怕。怕什么?怕鬼,怕狼。据说,有人在“西宋寨”曾经看到过狼。奶奶也亲口讲过,在“好汉冢”子下见过土豹子。土豹子比“狐狸”大得多。能吃人的。刘丰年的脊梁沟里早就出冷汗了。出冷汗的小丰年壮壮胆,我是个男子汉,我什么也不怕的。刘红旺就是个男子汉。他什么都敢干的。想着就朝高高的“好汉冢”的方向猛跑。脚下是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嘴里吹着叫“狐狸”的口哨儿。“狐狸”就摇着尾巴在头前的跑着。一忽儿就跑到“好汉冢”下。往前望,我的妈呀,是茫茫的青纱帐。秫秫,包谷,大豆,烟叶,还有一株一株的树木。这些都不害怕的,就是路边到处都是坟墓,坟墓里的树上有猫头鹰。猫头鹰还在叫。叫声很森人的。羊肠小道就在青纱帐里穿行。什么时候,“狐狸”不见了。它肯定是回刘家寨找人来追我了。我不能让他们追上我。小丰年跑呀跑,身上穿的一件裤衩早就被庄稼枝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裸露的身子早被路旁的荆棘刮出了一条条的血痕。再看看前边。前边还是茫茫的青纱帐!再看看天上,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眼的亮。起风了,黎明的风起了,风搅动着青纱帐,青纱帐呼啸起来,像万千个鬼怪一样的叫唤。一条黑影从路的这边巛到那边,是一条和“狐狸”一样大的家伙。不,比“狐狸”要大个。什么比“狐狸”的个头要大?是狼!是土豹子?小丰年真的害怕了,就想转身往回跑。只要往回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脱离危险的。只要往前跑,就会越来越危险的。前面有什么?有波涛汹涌的鸿沟河,鸿沟河上是有一座桥的。那座桥在黄庄。离前头的方向少说也有八里路。鸿沟河的那边有什么?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更害怕的。但是,小丰年早把害怕丢在脑后了。就是火海刀山,小丰年也要朝妈妈在的方向去。小丰年来到鸿沟河边。宽宽的鸿沟河水挡住了小丰年的去路。河水在缓缓的流动。流动的河水里映着天上还没有隐去的星辰。小丰年毫不犹豫的就跳进河水里,趟着趟着就凫起水来。凫水是小丰年的喜好。一口起就凫过半里宽的鸿沟河。从河水里出来,回过头看,那里能看到熟悉的刘家寨的影子,就连那个高高的“好汉冢”也被晨雾笼罩的蒙蒙笼笼。只是河那边的二姐家的楼房很是清楚的映在眼帘里。楼房里有外甥思温他们兄弟。思温兄弟是地主分子的儿子。地主分子的儿子还有亲爹亲娘,我也有的。就在西南的方向。我今天就要找到我的亲爹亲娘。广西柳州是个什么地方?现在在河南尉氏鸿沟河畔的小丰年哪里会知道?反正就在西南的方向。刘丰年跑呀跑,太阳出来了。明亮的太阳光里,跑着一个几乎是光屁股的瘦骨嶙峋的十来岁的要寻找自己亲身父母的孩子…… 亮姐起了床。亮姐难得有这样的清闲。身为几个孩子的母亲,尤其是身为地主分子的“娘们”,一年到头的劳作,一年到头的谨小慎微,一年到头的忍气吞声。现在,是站在娘家的院子里。娘家是“闺女”的靠山,“闺女”在娘家是尊贵的。这是鸿沟河畔的千年风俗习惯。亮姐舒坦的呼吸着早晨的芬芳的香气。呼吸着早晨新鲜空气,如醉如迷的再看眼前熟悉的四合院。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天盖日。大柿子树的树枝上缀满了青柿子;泡桐树的叶象芭蕉扇儿;杏树的青青的树叶和鲜嫩的新枝,生机蓬勃,笔直笔直的椿树,倔强的枣树。洋槐树上的老斑鸠正嘴对着嘴喂小儿子呢!在斑鸠窝下的树枝上,挂着一个大吊瓜似的窝巢儿,那是攀雀(3)的家。椿树上的黄鹂鸟在枝头唱:“娶个媳妇不好(4)!”千百只蝉儿“呜哇哇”的鸣叫起来。大公鸡和一群母鸡追逐着做爱。 刚满月的亮姐哪里象几个个孩子的母亲?分明是一个初孕的少妇! “冇屁股”、“红头老千”、“豁嘴儿”、菊儿等伙伴们一窝蜂似的钻进屋,来找他们的玩伴儿刘丰年。亮姐说:“我起来时他就不见了。不是找你们玩去了?”亮姐有四个男孩子,一个一个的几乎能把亮姐啃吃了。对孩子哪里还有太多的惦记和温存? 穿着枣红色的洋布褂子,兰布裤子的刘俊丽隔着土院墙对亮姐说:“我要去黄庄赶会卖烟叶!卖了烟叶我扯件衣服,余下的‘豁嘴儿’当学费。您捎什么吗?”亮姐说:“不捎什么的。想捎也没有钱的。”刘俊里关心的问:“亮姑,我咋看着你不是很开心的呀!”亮姐说:“那能呢?我开心,我开心的!”嘴里说着开心,心中掂记着那个让她欢喜让她忧的家。尤其是思温、思饱、思平、思安四个孩子! 伙伴们要到“西宋寨”来玩。“红头老千”打头阵的跑。象牛犊,象马驹,象追捕羚羊的猎豹。“冇屁股”、“豁嘴儿”、“货底儿”、菊儿等二、三十个小伙伴儿紧随其后。路上遍是金黄的落沙。平平的柔软的落沙,被疯跑着的孩子们弄得尘土飞扬。飞扬的沙土就像一条舞动的黄龙,把刘家寨那个生机勃勃的“实寨子”和高高的,大大的,兀立在南北蜿蜒的黄土岗的脊梁上“空寨子”“西宋寨”连接在一起。 刘发进扯着他的大黑叫驴般的嗓门对孩子们“喂,喂,刘丰年,刘丰年,把他们给我领回来”的喊。 装着没听见!不是让给牛割草,就是让到田里抱秫秫叶!爷们正玩呢!刘丰年不在,你找他,我们还找他呢!孩子们“哼哼嗤嗤”的跑。他们“啊啊啊”的叫着爬上高高的“西宋寨”的北寨墙上。二十多个男孩女孩叉腿坐在还有些露水的土寨墙上。 这是一座南北一百丈,东西也是一百长的四四方方的土寨子。四面的高出地面达两丈的土墙基本上还竖着,寨的门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寨门成了大大的豁豁。寨子里的也许有过的建筑早就烟飞灰灭,满地是落沙。落沙金黄金黄的,既显得美丽更显得苍凉。 这个土寨子建于什么年代?早就没有人能准确说清了。至于这个寨子原来的用途,更是众说纷纭。昨天,小伙伴们和南面的南台村的还有西面的凉马胡村的还有南刘镇的等等几个村的孩子们约定,今天要进行摔交比赛。等啊等,他们都不来。他们肯定是下了“软蛋(5)”了!有人说。“我们开始玩!”刘丰年不在,“红头老千”就成了头,他的一声令下。众孩子又喊又叫,又蹦又踢,霎时间,空空的足有百十亩大的空寨壳子就像煮沸的锅。“豁嘴儿”提议:“玩抢媳妇吧!”十多个女孩子手拉手站成一排,男孩子们瞪着公牛似的眼睛,对着女孩的“长蛇阵”选媳妇。“红头老千”一马当先,就把一直属于刘丰年的“菊儿”“抢”成了自己的“新媳妇”。把从“月老”手里接过的代表“红丝线”的青草棍的一端递给菊儿,俩人拉着手来挑“洞房”。洞房是现成的,宽敞高大的寨墙墙壁上开有一个挨一个小房间似的土洞,每个洞能容两三个人躲风避雨。“西宋寨”是什么时候修建的?有人说修于明朝崇祯年间;有人说建于宋朝开国时期。这个大土寨原来是干什么的?有人说是当年岳飞的的部将抵御敌人用的,有人说是四乡八里的人们受到康沟河水泛滥时躲避水害的。究竟谁是谁非,这不是孩子们关心的。孩子们关心的是这个土寨子为他们提供了很宽阔玩耍的好地方。“红头老千”拽着菊儿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菊儿生生的拽进一爿土洞。把新媳妇娶进洞房,又怎么办呢?“红头老千”皱着眉头想,搓着手背愁。啊,大哥刘红旺说过,“入洞房头件事,是搂着新媳妇睡觉!” “咱们睡吧!”“红头老千”说。“我不搂你!”菊儿说。“红头老千”问:“为啥呀?”菊儿说:“以前,都是我和刘丰年的。”就是,以前都是刘丰年娶菊儿的。现在丰年在那里呢?也许他是去“好汉冢”上玩去了!“走,我们去爬‘好汉冢’去,刘丰年肯定在那儿!”“红头老千”喊着,就带头朝“好汉冢”跑来。 (1)扒媳妇:据说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流传在鸿沟河畔的风俗,儿子娶了媳妇的头三天,作为媳妇的应该给丈夫同房。同房以见红为证。因为都是包办婚姻,许许多多的婚姻不顺利。一但过了叫客关,媳妇如果再不与丈夫那事儿,婆婆就可以对儿媳妇进行强制性的扒的手段。扒的过程就是请儿子的嫂子们,把儿子的新媳妇扒光,让儿子得手。(2)“卖壮丁”:国民党时期,“壮丁”的名额是具体分到具体的村镇的。如果分到名额,不去当兵,就可以掏钱让他人顶替名额。一些生活困难的男人就“卖”自己,去当兵。这就是“卖壮丁”。(3)攀雀:一种体像麻雀的候鸟。这种鸟是公鸟照顾幼鸟。母鸟有很多的“家”。(4)娶个媳妇不好:是一种黄鹂鸟的叫声。它能把这句话叫的惟妙惟肖,和人的说话声一模一样。(5)软蛋:害怕的意思。泛指胆小怕事。临阵退缩。(6)血虎护蛋:血虎即壁虎。壁虎对自己的蛋儿看的很严,护的更紧,宁可死,也决不放弃。 第三章 陌生的男人 “红头老千”带着伙伴们跑下了“西宋寨”,爬出深深的寨沟,顺着砂礓岗的脊梁,来到“好汉冢”下。先是站成队,在“一、二、三”的口号下,“呜呜哇哇”的叫着,朝“好汉冢”上爬…… 天热,农活忙,生活困难,“蒋匪帮”要“反攻大陆”,康沟河的河堤圈着成千上万的人,赶集的人太多。刘俊丽要卖的烟叶片儿一直没人问。晌午歪(1)了,回家还有十里的路程要走,如果再晚些回,要耽误后晌(2)干活的。误了工,挣不到工分,还要挨队长的批评。烟叶卖不掉,扯新衣服就是一句空话。新衣服不扯,打“洋油(3)”,称盐,还有“豁嘴儿”的学杂费?!忍着饥,耐着性子再等。谢天谢地,一个男人走过来。这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长的什么个样?他有多大年纪?管他!只要买俺烟叶就中!刘俊丽友好的对男人笑。男人就蹲在姑娘面前。男人低着头,用手拨弄着烟叶片儿。“多少钱一斤?”男人问。“五毛。”姑娘答。“便宜一点儿。”男人说。“你说多少钱一斤?”姑娘说。“三毛!”男人说着,偷眼看刘俊丽。刘俊丽用手拨拉烟片儿。男人也用手拨拉。不知是谁的手碰到了谁的手。两个人的手几乎同时挪开手了。“三毛就三毛!三毛一斤,你得全要!一共三十斤。”刘俊丽拿起称盘要称。男人说:“等一会儿。”就站起来,再看刘俊丽一眼,掂着他的布袋嘴里喊着“白馍,白馍!”就要迈着步子走。“这位大哥,你把这烟叶买了吧!”刘俊丽急了,站起来拦住男人央求。男人又看了刘俊丽一眼,说:“等等。你在这儿等等。我去那边把我的白馍买了。”说着,嘴里又喊着“白馍,白馍!”的走了。又过了半个时辰,集市上的人越发稀少。刘俊丽还要硬着头皮等,和她一起来买烟叶的几个女孩女儿不再等了,背着烟叶袋往集外走去。刘俊丽说:“你们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那个人兴许会回来买我的烟叶的。”那几个女孩刚走,那汉子又出现在刘俊丽的烟摊前。刘俊丽问:“你要么?!”男人道:“我不要,又回来干啥?”刘俊丽说:“你要买,我就给你称。一共三十斤。不会少的。”男人说:“三三见九,九块钱!我现在身上才有五块钱。”“那咋办?”姑娘问。男人说:“你先拿着这五块,下剩那四块,一会儿你跟我到家去取。”刘俊丽问:“你家就在街上住?”男人答:“不在.。”刘俊丽再问:“你家住哪个村?”男人答:“南台村!”答着,再看刘俊丽一眼。刘俊丽说:“啊!你是南台的呀?!”南台村在刘家寨的南邻,离刘家寨只有二、三里路。男人问:“你是哪村的?”刘俊丽答:“刘家寨。”男人说:“咱们俩个村子相临。咱们这就一路走,你先到我家取了钱,再回你家,挺方便的!”刘俊丽想,也就是。就点头。男人从掂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大白馍,递给刘俊丽,说:“你给我便宜了好几块,我送你个白馍吃。”妈呀!大大的白馍。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过年!只有每年的大年初一,才能可着肚子吃白馍。刘俊丽几乎没来得及考虑,就把一个大白馍吃到肚里。是用什么吃的?不知道。是啥滋味?没来得及品。只是觉得好吃。男人说:“走吧!”“走呗!”刘俊丽收拾烟摊。男人连忙帮着撑口袋,装烟叶,扎口袋绳,甚至帮着刘俊丽抚去了衣服上的灰尘。刘俊丽要扛半人高的烟叶布袋,男人说:“我来扛烟袋子,你掂着馍袋子。馍袋子就剩三、四个馍了。”俊丽想了想,同意了。俩人一左一右并肩走,出了黄庄集,顺着鸿沟河的河堤往东南方向走。高高的宽宽的河堤,满是绿油油的草地,由于水源丰富,堤上旺盛的林木形成一条巨大的绿色长龙,在中原的腹地蜿蜒。河面宽阔,水上漂着几叶打渔的小舟。舟上网起网落,银色的鱼儿在网眼里跳跃。刘俊丽走着,浏览着河堤上的风景。男人扛着烟叶袋子,边走边和刘俊丽拉家常。男人问:“妹子,你今年多大了?”刘俊丽回答:“十六了。”男人问:“你姓叫什么?”刘俊丽答:“我姓刘。”男人说:“你们刘家寨里就没杂姓,全是姓刘的,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刘俊丽答:“我叫刘俊丽。”男人说:“刘俊丽,这名字好听!”刘俊丽正要问这男人,一只兔子从路这边跳到路那边,吓了她一跳。走过窦庄街头,刘俊丽看了几眼窦庄村了那几所高高的二层楼,嘴里自言自语:“那楼房原来是俺亮姑家的。”刘俊丽的父亲刘丰礼与刘丰年同辈,是刚出五伏的堂兄弟,刘丰年的姐自然是刘俊丽的堂姑了。如果不是刘丰年的出现,刘俊丽的弟弟也许就有机会“过继”给史妹妮。“过继”不“过继”是男人们的事。女儿家的刘俊丽不关心。亮姐家解放前是大地主,庄园阔得很,良田就有好几百顷呢。又上了河堤,俩人就象在生产队干活的社员们随便说家常一样说着话。刘俊丽觉得这个南台村的男人挺那个的。怎么个呢?说不清的。走过凉马董村,看见了“西宋寨”。俩个人顺着一条田间小道下了河岸,往前走。小道弯弯曲曲,道两旁高低不一的庄稼,一忽儿是玉米,一忽儿是高粱,一忽儿是大豆,一忽儿是谷子。有好几处,还要跳过窄窄的水渠河沟,每逢这时,男人总要站住脚,等刘俊丽。来到远近闻名的“西宋寨”下。刘俊丽对这个古寨子也是非常熟悉的。在儿时,也是象弟弟“豁嘴儿”一样的经常不断的来到寨子里玩耍的。这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废弃的古寨子。这是一个建在丘陵上的土寨子。高高的寨墙里,早已人去寨空了。没有树木,没有房屋,没有生机。荒无人烟,高高耸立的古寨,苍凉的古寨墙,深深的寨沟,偶而有几株矮矮的蒿草。寨墙上一眼眼黝黑的望不到底的土洞,那是獾、狐狸、狼和豹子遗弃的窝。男人和姑娘顺着一条浅浅的土沟走进寨沟。他们爬上这一道土梁,面前是一道深深的壕沟。下进壕沟里,再爬上,往南就是南台村,往北就是刘家寨。男人帅先往壕沟里下。刘俊丽也跟着下来了。男人一屁股坐在沟底。男人嘴里说:“累了,歇歇,吃个馍再走!”确实累了,一口气走了这么远。刘俊丽想也没想,就坐在男人肩旁。刘俊丽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白馍,大口大口的吃。太饥饿了!太累了!吃完馍,才发现男人在觊觎自己。姑娘有点警觉,便站起来,想上沟顶舒口气。男人的手已经拉住了她的腿。五大三粗的男人的手一用力,刘俊丽就被拉倒在地。男人顺势骑在姑娘背上。在这荒芜的寨沟里,俊丽懵了,只有浑身打颤的份儿了。男人把姑娘翻了个面朝上。男人的滚热的舌头就钻进了刘俊丽的嘴里。男人喘着粗气。男人笨拙的手扒弄着刘俊丽的上衣。好一阵,才把上衣的扣子解开。他掀开姑娘的衣襟,露出两个青柿子似的毛茸茸的乳房,另一只手麻利的甩掉自己的褂子,两手又伸到刘俊丽腰间,摸索着来解姑娘的裤带。 有些昏厥的姑娘迅速清醒过来。刘俊丽奋力反抗,咬着牙,两只手象两只牛角,顶着男人的双手腕,男人的手离开了她的腰。她连忙抽手拉衣襟来遮盖乳房。男人的羞愧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欲和充塞着身体的蛮力。“你还挺有劲!”男人整个身子压下来。刘俊丽左躲右闪:“放开我!我真要告你!”“你告吧!叫杀了我!我不后悔!”男人叫。 刘俊丽是脸冲上的,眼睛怎么就看到沟顶有个人影,是村里的老九爷。刘俊丽不假思索的就喊:“九爷救命!九爷救命!……” 史妹妮仰面的躺在床上。亮姐站在床下给母亲搓,胳膊短,够不着里边,就爬上床,跪在母亲身旁。女人舒坦的微闭凤目,女儿几乎趴在母亲的脸上看。娘的眉毛真黑!弯弯的,睫毛长长的,双眼皮俏俏的,鼻梁高高的,嘴儿也鼓鼓的,脸上找不见几丝皱纹。满眼的倦意,更增添了女人的善良和温柔。 在女儿的揉搓中,史妹妮享受到温馨。女儿的手自然而然的滑向母亲的乳房。母亲的乳房!圆润,温柔,神圣。 亮姐说:“丰年怎么还不回来?”史妹妮答:“谁知道他又野到那里去了!成天野的像叫驴驹儿!两只蹄子不停的跑。有一次,他跑到你姑家。你知道的,你姑家离咱刘家寨十五里!还有一次,他跑到你外婆家。这孩子简直就是个小土匪!”亮姐说:“不会有什么事吧?”史妹妮说:“不会,他肯定去找你奶奶去了。是嘴馋着吃兰姐的饭了。他说,你兰姐家的饭好吃。”也许是,奶奶在大姐家看护和等待大姐生产,丰年本来一直就由奶奶照看,去找奶奶太顺理成章了!兰姐也是生了四个孩子了。亮姐是四个叫驴羔子,恰恰相反,兰姐是四朵金花。兰姐这回要不生个小子,她的婆婆李栋婆气也气死了。李栋婆生了九仙女,老生疙瘩时,才生养出来宝贝的李四。正因为母亲的重男轻女思想,李栋婆的大女儿才离家出走,一去二十多年没有回头。有的说,那女子进了青楼,有的说,那女子当了响马,有的说,那女子成了气候。究竟怎么着了?这样的想着,史妹妮就进入了午睡的梦乡里。 夏末里,一天三晌劳动,是社员们的生活习惯。早上和上午的前半晌合在一起,在茂密的秫秫地打秫秫叶,中午在家小歇,刚刚的睡着,“大黑叫驴”个“牛尻”的,又打响了吊在寨门口大树上的铁铃。 “大黑叫驴”吆喝:“妇女到牲口院后面的地里翻红薯秧!” 刘史氏心里诅咒着刘发进是“催命鬼”,掂着两只“三寸金莲”,第一个来到红薯地里。接着,许多女劳力也来到红薯地,开始了翻红薯秧的劳作。 狼狈不堪的从秫秫地里从包谷地里从树林子里从慌沟子里转回家。刘俊丽插住门闩,脱下被撕破裤子,塞到暗处。随便穿了衣服。“咕咚咕咚”喝瓢凉水,人已到院门,又折回,见半大克朗猪在睡,才出家门。铃声刚过,还能赶上上工的趟。 天黑了,刘丰年还没有回来,也没在兰姐家!老奶奶刘韩氏早就哭成了泪人儿。老太太哭着说:“要是俺的丰年有个三长俩短,我就不活了!”正哭着,李四赶着毛驴车来了,说是兰姐又来阵(4)了。老奶奶连忙就坐车走。一边走,一边骂儿媳妇史妹妮:“你个堂客,丰年回来了,咱们好说,要是没了,看我不先撕烂你!” 小丰年的伙伴们都来了。有几个竟然的呜呜的哭起来。“红头老千”一边哭,一边骂大哥刘红旺。刘红旺早就去找丰年了。突然“冇屁股”、“豁嘴儿”、“货底儿”不约而同的喊:“有了!我们问问‘狐狸’就知道了!”原来是鹰视狼顾的刘瑞秋和“狐狸”来了。孩子们就问“狐狸”。“狐狸”毕竟是一只狗。它只摇尾巴,不会说话。 “母老虎”说:“不用着急!要是被狼呀土豹子呀拉(5)去了,找也没有用的!” “呱呱鸡”说:“丢了也不亏!一天到晚的像屁股上插了旗(6)。”心里在祈祷:“丢了好,丢了好。没有了他,我们兴许能继承一些宅院呢。” “母老虎”的唯一的儿子,生产队的保管刘鲶鱼毕竟是干部。刘鲶鱼就和其堂弟刘清水一起到街上去看。史妹妮哪里还坐得住,就要去找生产队长。正巧刘发进已经听说了。大家就分析,分析来分析去,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他不会去鄢陵县的汽车站吧?他要去找他亲爹亲妈,就要坐汽车。”刘发进问:“他走时拿钱没?”史妹妮说:“没有。家里的几块钱没少。”刘发进吩咐:“赶快分头去找”。刘瑞秋说:“猫记路,狗记家,小孩记的是他的姥姥家。那小兔崽子是从鄢陵县汽车站下车的!”刘发进就朝牲口院跑去。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李宅坟、乱葬岗、土寨子、“好汉冢”和青纱帐,积水满地,据说还有狼和土豹子。 史妹妮急急地出了西寨门,在“鬼拍手”(7)大杨树下朝南拐。史妹妮就从沟沿上这片坟地里插过去往前钻。坟墓的空隙里种着芝麻,稠密的芝麻棵长得一人多高。史妹妮扒着芝麻棵往前钻,看见一只独眼睛闪着幽灵一样的光。独眼睛是治保主任刘大麻的。刘大麻是个单身汉。刘大麻多年以来一直千方百计的要调戏史妹妮。刘大麻在拉大便。刘大麻拉的大便比狗屎还臭,臭得史妹妮想吐。刘大麻提着裤子起来,史妹妮以为刘大麻又要调戏自己,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在暗夜里,在这村外。刘大麻没拦史妹妮,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包老鼠药,往屙在瓦盆里的大便上倒。刘大麻用老鼠药与大便做饵,要药谁家的猪?药猪太缺德了,只有刘大麻才能做出来的缺德事。可谁家养的猪不圈,放出来啃生产队的庄稼,也着实不对!管他谁是谁非,天这么黑,丰年该害怕了,刘史氏夺路而过。刘大麻问:“黑更半夜的,你要干啥?”史妹妮答:“找俺丰年!”刘大麻说:“那小崽子!又野又赖,早晚也被鬼吃了!”史妹妮“呸”一口,嘴里喊着“丰年,丰年”,一气儿来到窑场。她站在大土坡上连叫几声,哪里有丰年的影儿?望着沉沉的夜幕,史妹妮一阵气紧,“净怨我!”史妹妮自言自语着,下了土坡往包谷地里走,边走边喊:“丰年!丰年!”前面没人应,屁股后传来人喊声。“贵婶!贵婶!”是闭月和羞花。她们俩跑着追过来。“是不是丰年回家了?”史妹妮抓着羞花连声问。羞花摇头答:“没有。”闭月说:“我俩和你一块儿找!”史妹妮说:“谢谢你们!”说着,扒拉着包谷棵,顺着包谷垄往西走,闭月和羞花紧紧跟在她身后。夜黑了,包谷叶上开始返潮。星星在天上亮了,地上的雾气慢慢地升腾。史妹妮三个平时大白天也不敢进来的女人,相跟着来到李宅坟。 史妹妮嫁到刘家寨三十年,今天头一次进李宅坟。关于李宅坟的传说,她听说过无数次,一次比一次令她毛骨悚然。和刘史氏一样,闭月、羞花也是第一次进李宅坟;和刘史氏一样,对李宅坟一样敬畏,一样骇怕,一样毛骨悚然。黑森森的松柏下,黑黢黢的坟堆里,虫鸣萤飞,阴气十足的风扑面而来,阵阵松涛声中夹杂着扑棱扑棱的声音。闭月、羞花冷汗倒流,刘史氏却不怕,看见有堆黑糊糊的草棵,她喊;望见一处墓坑,她站在前面认真地看了又看,她怕丰年淘气跳进坑中爬不出来;听到树上苍鹰拍打翅膀,她就站在树下瞅,以为丰年在树上抓那大鸟。刘史氏摸着喊着,用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李宅坟南头。史妹妮出了李宅坟,顺着水沟往乱葬岗上摸。闭月、羞花紧跟其后。昏黄的夜雾里,一股股潮气瘴气和蓝荧荧的鬼火从坟墓中钻出来。土岗上几株消瘦的小树和纤凄的野蒿杂草在夜风的摇摆拽拉中凄凌凌地呻吟。那几张卷过死小孩的钵筒和破芦席在风中“呱嗒呱嗒”响动着。 闭月姐妹俩紧紧握着手,脚飞快交替着踩在地上,生怕稍微慢一点就会被从地底下伸出的白森森的鬼手拽住一样。史妹妮左、右跑着,叫着、看着、寻找着。她寻到这方曾经裹过尸体的钵筒,用脚踢几下,直到钵筒(8)滚动了,散开,她才相信钵筒里不可能有她的儿子。她找到一领半卷着的芦席,明知道是芦席,是哪家卷葬过人的芦席,却非要把芦席赤裸裸地展开,才相信里面没有她的儿子。刘史氏再喊:“丰年!丰年!”她已经喊了千万声,泣血似的嗓音在乱葬岗上回荡。这“丰……丰……丰……年……年……年……年……”的回声被史妹妮听成“娘……娘……”的应声,她拽住闭月的胳膊问:“你听见了吗?丰年答应我哩!”闭月看着刘史氏,刘史氏的眼瞪着。她拍一下羞花,两人不管甲乙丙丁,驾着史妹妮往寨里拖。史妹妮屁股坠着喊:“不要回去!不要回去!找俺丰年!找俺丰年……” 已经是半夜了,已经是彻底的绝望了。只听到大黑叫驴“哼哈哼哈”的一阵猛叫,刘发进骑着大黑叫驴跑回来了。大黑叫驴驮着俩个人。那个是个孩子。孩子就是人们就要放弃寻找的刘丰年。 史妹妮一下把儿子抱住,好一阵亲抚,才“哇”地哭出了声。 解释(1)歪了:过了。(2)后晌:下午。(3)洋油:即点灯用的煤油。(4)阵:孕妇生产前的胎动。(5)拉;即叼。(6)屁股上插了旗:母鸡发情要抱窝孵小鸡,就要影响产蛋。为了不让母鸡抱窝,就在母鸡尾巴上绑个类似小旗子的东西,惊吓得母鸡不停的乱跑。以达到母鸡放弃抱窝的念头。(7)鬼拍手:即杨树。因为杨树的叶子在风的吹动下发出拍手的声音,故此得名。(8)钵筒:用于给未成年而夭折的儿童送葬的席子。 第四章 小男人 小丰年被“大黑叫驴”从四十里外的鄢陵县的汽车站,找到并且带回刘家寨。本想着要逮住“小兔崽子”狠狠打,史妹妮咋就把“过继儿”一把搂在怀里,好一阵的亲。“过继儿”刘丰年也就哭,哭着叫妈妈叫奶奶也叫娘。你不管叫什么,实实在在的儿子就在怀里搂着,没被狼拉了土豹子啃了也没掉到井里河里,史妹妮止不住的泪水和哭声同时开始了。女人一哭,男孩就不哭了,还高兴的大讲路途中的见闻,说的最多的就是在鄢陵县的汽车站里见到的大汽车。他说,过几年就坐上大汽车,飞一样的去找他的亲爹娘。刘韩氏就说:“哪里有你的亲爹娘?你爹二、三年就不给我们打(1)信打钱,也许早不在了。你的亲娘就是现在的你娘!”刘韩是是流着泪说的。小丰年正在兴奋中,没听清奶奶的话,史妹妮只顾高兴,也没在意婆婆的声音。亮姐倒是听清了。她认为奶奶是故意吓丰年的。 老奶奶踩着星光又走了。已经年高八十的老太太一辈子为人接生几千个,再为大孙女接了这个孩子,就“血盆洗手”了。老奶奶要守着她的大孙女安全的月子(2)了。“洋油”灯吹了。史妹妮说娘从今后要夜夜搂住俺的丰年睡。小丰年很高兴,抱着娘的脖儿说,早就想叫娘搂我。史妹妮就给儿子脱光屁股。她自己却要和衣。身子旁有个人,咋就这么的不随便?丰年拉着娘的衣服说:“奶奶搂我的时候都是脱光衣服的。”史妹妮小声说:“你别大声呀,娘也要给你脱光的。”说着,也就不太情愿的脱光了衣服。儿子刘丰年就爬在娘的身上,嘴里感叹:真舒服,真舒服!史妹妮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的被一个男人这样的搂着,而且还是肆无忌惮的搂着脖子,就脸对着脸嘴也几乎的对着嘴,而且身体都是光滑滑的,史妹妮慌着一团,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她一个女人简直就变成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儿。女人能想的,一刹那间全想了。刘丰年嘴里不停的给娘说话。他说他在路上猛跑,饿了就吃秫秫,也啃包谷,他说他看见了一个狼,吓得他直喊奶奶,结果,不是狼,是一个狗。他说他的脚跑的直疼,说着自己的脚,他的手握着女人的小脚说,这脚怎么会这么的小?走路它会不会累?说着说着,两眼眼发涩,鼻子里响起了熟睡的鼾声。 亮姐早和闭月、羞花挤一张床睡去了。刘丰年枕着娘的腿睡着了。 刘史氏想侧过身来搂住儿子,又怕胳膊动扰醒儿子,就四仰八叉的躺着不动。史妹妮心情挺轻松,两眼望着屋顶。屋顶上有什么?有几束从椽眼挤进来的光星。看着那柔柔的光线,刘史氏眼倦了,慢慢合上。仿佛眼角处有些痒,象似有小虫子爬着要往眼缝里钻。睁开,用眼的余光看腿,腿被儿子枕着。史妹妮想看清楚儿子的头,眼皮真涩哩!使劲儿睁,眼皮上象抹了糨糊,睁着睁着就粘到一起。那几束光亮儿却不甘寂寞的从眼睫毛的缝隙中挤进眼睑,象春日的太阳般艳艳灿烂。 艳阳灿烂的天,艳阳灿烂的春天。一望无际的油绿油绿的麦田,春风拂动,撩起万顷碧波。不是麦田,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茂盛的草丛中点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一群群蝴蝶飞舞,一群群蜂儿嬉戏,一群群鸟儿飞翔。不是草原,也不是春天,是天高气爽硕果累累的秋天。树密林稠的一块林中沙滩。太阳正午,耀人的光柱直直的照在赤裸裸的躯体上。躺在金色沙滩上的女人的躯体是白皙丰满,富有弹性和女性的美丽。她一丝不挂,四仰八叉的袒露在沙滩上。一丝轻风从林间乍起,从脚那面吹来,轻轻的吹拂着女人茸茸的阴毛,轻轻摇动着的阴毛,象春季里含露的紫绛色的草丛。一只小手,柔柔的小手,从树林里伸出来,轻轻的握住女人的两只小脚,慢慢的顺着脚尖儿往上摸。那小手柔软往上摸着, 就象春蚕儿的触角。小手的触摸,象早晨的阳光,从地平线升起的阳光,热烈的照耀在鲜花的脸上,象四更天的晨露悄悄挥洒在花瓣上,轻轻的,悄悄的,轻悄悄的,但又是热烈奔放的往女人腿上摸着。史妹妮站起来,赤裸裸的站起来,向着阳光的照耀站起来。仿佛有人,有人在花丛中窥探,在苍翠的树林中窥看。史妹妮四处望,哪里有人?一望无垠的青青草地,春光无限。鸟儿成双成对,燕子双双衔泥,蝴蝶翩翩……有人!果然有人。在树林深处有人在呼唤。史妹妮身不由己,循着那呼唤的声音奔过去。一个赤裸裸的男人,不,是一个赤裸裸的小男孩张着双臂呼喊着什么,向史妹妮跑来。男孩那手张着,对着史妹妮张着,夸张的张着。史妹妮激动的喊:“我的!我的!我的!”那小男孩子也大声叫:“我的!我的!我的!”史妹妮的手终于拉住了小男孩的手。小男孩的手在与史妹妮的手接触的一刹那间,就长成了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男孩也长成了粗犷强悍的大男人。粗犷强悍的甚至也有些凶狠有些野蛮更显得有些粗鲁的男人,用大钳子般的手把史妹妮猛拽到怀里。史妹妮推这男人拍这男人拧这男人。推着拍着拧着却把这男人搂在怀里,嘴里连声的怨着什么,双腿却骑在男人身上猛烈的用劲。男人仰着脸,狠狠咬着史妹妮的乳房,咬的她呀一声,醒了!用手往下身摸……看儿子,刘丰年是枕着女人的腿睡的。他的嘴里流着哈拉子。热热的哈拉子就涓涓的沁在女人身上。刘史氏闭着眼想梦里的情景,不觉又陶醉在梦里。刘史氏用手在自己下身拧了一把,那男人是谁?是刘贵无疑!史妹妮这一辈子,除了事过刘贵,从来没想过其他男人?没有,绝对没有!等刘贵!给刘贵留着,那才是傻子!刘贵要是死了,一辈子就那样熬,错过季节花不开!等到七老八十,就是脱光了晾在大街上,也没人看你一眼哩。史妹妮自语!唉,人都是情绪的。可不能由着情绪发展的。情绪这东西,有时会把一个人一生的名誉给毁了的呀! 正想着,怎么好象窗户下站着个人影儿。就是一个人呀。史妹妮本来是十分胆小的,只是有一个男孩子在身旁,那间里还有闭月和羞花,也就不害怕了。再说,窗户上的人影儿咋好象是西院里“呱呱鸡”家的闺女刘俊丽。俊丽和“呱呱鸡”的性情不一样的。俊丽是个温柔的齐正的人儿。就是俊丽。俊丽隔着窗喊了一句“贵奶奶”。史妹妮就起了床。开了门,把刘俊丽让进屋。刘俊丽说:“热的我一身汗,睡不着。”已经是三更了,怎么还没有睡着,年青人,不是瞌睡多么?!刘俊丽说:“贵奶,我和你一起睡吧!”史妹妮说:“你丰年叔叔在我的床上的。我搂着他睡的。你可以在那头睡的。”刘俊丽说:“我就想和你一头睡,和您说话的。”刘俊丽问:“贵奶,都说,男人给女人一睡就会怀孩子的。真的吗?”史妹妮回答:“女人身上过了,才可能的。” 留守的社员大都上(3)地干活了。炎热的太阳猛晒着。无数只蝉燥叫着,象一阵又一阵的响风。再喝一碗开水,洗把(4)脸,才慢吞吞的出家门,迈着四方步(5),走出二马庄。麻七柱出了二马庄,沿着直直的小路由南往北来。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恭敬的笑脸。就连历尽风霜的刘家寨村东头这棵千年的老柏树也对他点头哈腰。麻七柱是刘家寨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是管辖刘家寨、五郎村、二马庄三个自然村三千多口人的最高行政长官。宽阔的刘家寨大街上,除了有几只猪狗和几群鸡鸭外,几乎没有人影儿。麻七柱的脚步在刘丰声门口停下来。习惯成自然,麻七柱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又站在刘丰声的家门口。麻七柱又不由自主的朝院子里看。麻七柱对这个小院太熟悉太有感情了。可以这样说:没有麻七柱就没有这个小院的今天!尤其是没有今天的美满幸福!这个没有树木的小院的主人刘丰声,原来是个光棍汉。正是在麻七柱支书的亲切关怀下,才同时完成了男人一生最大的两件事:娶妻生孩子!正是麻七柱的极大发明,蒋淑艳这个穷途末路的生不如死的女人才有了新生活!院里正屋开着门,门框上倚着个高挑个头的蒋淑艳。蒋淑艳是个艳丽无比的女人。她是沉鱼、落雁的娘。蒋淑艳原来是宋家镇大地主宋百万的大老婆。宋百万被镇压了。蒋淑艳怎么办?麻七柱当了月老。蒋淑艳就听了麻支书的,与光棍汉刘丰声结为夫妇。刘丰声原在锅口上(5)帮掌柜的宰猪杀牛,又生性阴毒,一直到三十多岁上无有娶到媳妇。麻七柱撮合让他娶蒋淑艳时,刘丰声先开始时很是不同意。刘丰声说:“地主家有好东西?”麻七柱不答,反问:“地主家的猪肉不是也很香吗?”刘丰声听了麻七柱的话,就“结婚生孩子”一块办了。蒋淑艳带着一双女儿沉鱼和落雁改嫁到刘家寨,和刘丰声成为一家人了。而后,在麻支书的培养关怀下,刘丰声怀着感恩戴德的心情,经常参加积极分子会议,很快就成长为生产副队长,还被内定为党员培养对象。蒋淑艳瞥见麻七柱,快步来开院门。麻支书问:“丰声不在家么?”蒋淑艳答:“打河堤去了!”麻七柱说:“啊!我倒忘了!他不在家,我也就不进去了!”蒋淑艳热情的说:“支书进来歇会儿么!”麻支书摇摇头,说:“不了!不了!改天再说!改天等丰声在家,再说!”说着慢吞吞的迈着脚步,走进刘发进的家。刘发进和张肉肉正在床上厮混打闹。刘发进直直的站着,象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张肉肉倒会给丈夫解围,从瓦罐里拿了六个鸡蛋,对在院中的婆婆喊:“快给麻支书烧碗荷包鸡蛋。”很快,一碗散发着清香的荷包蛋端上来。麻支书吃完,抹着嘴角,提醒刘发进:“上级党要求我们,要时刻注意地、富、反、坏、右的一举一动。国际上反华势力与‘蒋匪帮’一唱一和,妄图颠覆我们红色革命政权。你们队里可是有几家重点户哟!”麻七柱悄声的给刘发进家提了几个醒,就走了。张肉肉问:“支书说咱们队里有几家重点户,都是哪几家?”刘发进答:“副队长铁镐家,铁镐娶的是朱地主的遗孀徐艳玉。副队长刘丰声娶的是宋百万的遗孀蒋淑艳。右派分子刘瑞昌。据说,刘贵哥在台湾混成了大官了。要和国民党一起要反攻大陆,史媒妮也不知道是个啥态度?”张肉肉说:“这可怎么办?!”刘发进抓着头皮嘟囔:“队长是抓生产,是赶着劳力干活,抓不抓反革命,与我球相干?” 刘丰年睡得真香甜。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刘丰年揉揉眼,嘴里叫着“娘”。刘丰年知道娘已经下地干活去了。刘丰年下床,穿上裤衩,就要往红薯地里看娘。刚走几步又想起了亮姐和小辫儿,她们俩干吗去了?院门敞开着。啊!亮姐抱着小辫那边站着和东临的丰保的妈说话哩。丰保妈早就不下地干活了。他家劳动力多。我也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就不用娘下地了。刘丰年这样想着,急步出西寨门,走过饲养院大门,再往西半里地,就来到红薯地。 刘丰年跳跃着来到牲口院。六队的牲口院是刘家寨大队现时代最庞大的建筑群。高高的土围墙,整整围着四十亩大的一爿土地。围墙内栽种着四百多棵钻天高的傻大杨,棵棵差不多有一小抱儿粗,油绿发亮的枝叶遮日避月。院内还圈进来了产权属于“冇屁股”、“半拉黑”、“货底儿”等六、七家的梨树园和杏树园。牲口屋有三、四十间。院中央宽大的露天的拴牲口场里,一根根坚实的木桩上拴着几十头牲口。有力大无穷的黄牛,有勇猛强悍的驴骡(7),有善走能跑的儿马(8),有倔强好胜的驴子。许多人围着大黑叫驴开会。 围着大黑叫驴的是刘家寨大队十二个小队的五、六十个饲养员。大会召集人是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刘大麻传达了公社会议精神:严防敌人乘农忙季节破坏牲畜来达到破坏生产破坏社会的目的。一要牲口院一天到晚有人值班;二要落实责任制;三要狠抓牲畜的繁殖。一袋烟工夫,会就结束了。散了会,不让走人。组织大家观看刘瑞兆养的这头大黑叫驴和刘喜财养的小枣红马配种。为什么叫全大队的饲养员参观刘瑞兆养的大黑叫驴?大黑叫驴果真养的好,更重要的是养大黑叫驴的饲养员是刘瑞兆,是刘大麻饲养的。刘大麻共有兄弟五人,是人所共知的“五虎上将”。大黑叫驴是个人见人爱的尤物。大黑叫驴身高四尺有余,身子有一丈多长。通体黑亮,连蹄子也黑漆漆的,只有鼻刺处有一道白得发亮的白。大黑叫驴体形膘悍,细腰长颈,高头健腿,尾巴短,短得象一把小鞋刷。大黑叫驴,一双大而直竖的尖耳朵,如两柄倒放的短剑。它鬃毛齐唰唰的,吼声响亮,打个喷嚏能震得杨树上的喜鹊惊叫半天。大黑叫驴还有一条人见人奇的好驴鞭(9),这鞭性起来有二尺多长,粗得象大人的胳膊。在众人的撩逗下,大黑叫驴性情激昂,它“哼啊哼啊”的叫着,它刨蹄子,它晃耳朵,它抖鬃毛,它拧尾巴,它“呼哧呼哧”的嗅着面前的新情侣。它的阳具一伸一蹶的“邦邦”敲打着自己的肚皮。被牵着站在大黑叫驴身前的是一匹不足三尺的小枣红母马。这个小巧玲珑的马儿是刘喜财饲养的,才两岁,还没有开过怀。刘喜财想叫枣红马给他生一匹力大无穷的驴骡,队长说,过上一、二年,就要给喜财买一辆马车。那多威风啊!刘喜财十分怜爱的拍着自己养的小母马,掳着小母马的鬃,挠着小母马的肋。他嘴里“得得”的安慰着枣红马。枣红马还是有些发抖。大黑叫驴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态,吓得枣红马用头直蹭刘喜财,一滴一滴的尿液淋淋落落的滴下来。 这厢早急了看热闹的人们,七手八脚的把枣红马往大黑叫驴面前推。越推,枣红马越怯场。刘瑞兆拍着刘喜财的肩笑骂道:“吓得尿尿了!还不如把‘小母猪’弄来,那家伙能顶住大黑叫驴!”“小母猪”是刘喜财新娶的媳妇的绰号。刘瑞兆玩笑着,把缰绳要过来,牵着枣红马要再溜溜。小枣红马又舍不得走,气得刘喜财朝马屁股上猛击一掌,嘴里骂:“真丢人!还能把你尻翻不成!”枣红马跟着刘瑞兆往前走,急得大黑叫驴竖起前蹄夸张的大叫。 “刘发进!刘发进!”张肉肉的叫声正好和驴的叫声重叠在一起,惹得人群哄笑。饲养员刘丰治说:“发进叔正在屋里闹肚疼呢!”张肉肉小跑过来了,嘴里问:“在哪里?在哪里?”刘丰治掬着张肉肉的腰,前裆顶着张肉肉的屁股,说:“在这里!在这里!”刘丰治把满是胡茬的嘴往张肉肉嫩油油的脸蛋上凑。“五虎上将”的老四“蝎子头”就把手往张肉肉的大腿里伸,闹个不停。 “红头老千”菊儿等一群小伙伴来找刘丰年了,喧嚣不堪的牲口院更加热闹。越热闹,枣红马越害怕。大黑叫驴却越发有表现欲。它嘴里“哼哼啊啊”的不停的叫,又咬嚼子又刨地,那长长的驴鞭“嘭嘭”敲得更响。刘丰治掬着张肉肉,一只手指着黑叫驴的鞭问:“小肉肉婶子,你看,是驴的长,还是发进的长?”张肉肉红着脸“呸”一口。众人就抬着张肉肉直往黑叫驴跟前走,说:“你再不开口,就让黑叫驴给你进去!”刘瑞兆突然挥手道:“我有个办法!”说着,牵出一匹老母马。这是匹不到三尺高又老又瘦正在发情期的母马。它扬着蹄,冲黑叫驴跑过来。黑叫驴给它配过两次种了,“是老相好了!”有人喊。大黑叫驴被牵着,围着这匹老马转了几圈。灰母马四蹄散开,扎稳步子。做好了准备。大黑叫驴却丢开灰母马,叫嚣着挣脱了缰绳直奔到小枣红马面前。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刘瑞兆忙把枣红马的缰绳扔了。枣红马并不跑,扬着蹄子猛踢黑叫驴。枣红马的蹄子稳准狠的踢在黑叫驴的腿上脸上脖上,大黑叫驴也不躲闪,任枣红马踢它。大黑叫驴瞅准机会,在枣红马收回蹄子喘息的那一刹那,前蹄扬起,压在枣红马的腰上,用那钢齿般的牙咬住枣红马的鬃领,“咯嘣嘣”响,鲜血立即呼呼的流出来。“红头老千”大声喊:“进去了!进去了!” 二十多人的大队伍,干什么都太招眼。 “红头老千”对刘丰年嘀咕一句,刘丰年点头。刘丰年说:“都蹶起肚子,让‘红头老千’、‘冇屁股’、‘豁嘴儿’各打三拳,只要坚持不哭不掉泪的就跟我走!”这一招真奏效!连吓带打,走了十四、五个。刘丰年、“红头老千”、“冇屁股”、“豁嘴儿”、菊儿、还有“半拉黑”和“货底儿”。一帮子孩子就老鼠般的钻进包谷地。包谷地临居就是梨树园。看园是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头儿。不用怕他。可怕的是刘瑞秋和“狐狸”。刘瑞秋的祖祖辈辈都是看寨门的。到他这辈儿已经是七十三代了。他现在还是看寨门的人。他没事儿,就来和看梨园的老汉闲唠嗑儿。可怕的是“狐狸”。刘丰年把“半拉黑”叫到跟前,如此这般一翻。“半拉黑”想讲价钱,刘丰年说:“你要不去,以后可不准跟我们玩!”“半拉黑”说:“那你得给我五个梨!”“半拉黑”只识五个数,再多再少也是五个。刘丰年笑着答应了。“半拉黑”直奔看梨老汉而来。“狐狸”曾经在“半拉黑”家里住过半年,见了小主人,只有摇尾巴的份儿。“半拉黑”捂住“狐狸”的眼,表面上看上去是跟它玩呢。 老汉知道“半拉黑”有点不机灵,一个劲的伸出俩只手,叫他查指头。“半拉黑”按照刘丰年的要求,直直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回来与伙伴们汇合。 刘丰年们早就吃得肚儿圆圆。“半拉黑”问:“我的五个梨呢?”“红头老千”查五个给他。“半拉黑”一个个的数,数了五、六遍,怎么数也是四个!大家笑得肚子疼,刘丰年说:“再给他加一个!”“红头老千”说:“就是五个嘛!他自己不识数!”又给“半拉黑”补了一个。玩够了,吃够了,每个还装了几个毛梨。虽然梨还不太熟,但在孩子们眼里,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梨子。唱着歌往寨子里走,边走边商量着明天去哪儿玩。有说去抓鱼的,有说“西宋寨”和南台村的人决战的,有说要摸树猴的,“红头老千”说:“该去找潘二爷,三天没见了。”对了,好几天没见潘二爷了,他是不是被鬼吃了? 喝了汤(10),还没瞌睡,在“洋油”灯下,小丰年鼓捣一堆钢笔水的瓶盖儿。他在瓶盖上贴纸,纸上分别的写着“车,马,炮,相,兵,士,将”。闭月非常认真的帮丰年把写有字儿的小纸片往瓶盖上贴。羞花在和亮姐说话。亮姐说要给锈花说媒。羞花说:“闭月比我大。要说媒也是该她先。”亮姐说:“闭月的媒有人说着的。”这边,丰年和闭月忙完了,丰年把一堆相棋字儿装进娘精心缝制的兰色布袋里。布袋的口上缝有松紧带,一拉松紧带,几十个相棋子儿就成一家人了。兴奋的小丰年直跳。跳着说:“以后,我就要杀败他们大人无对手!”亮姐说:“快睡吧。你娘等着你睡觉呢。”刘丰年说:“我还没尿泡呢。”娘问:“你害怕不?要害怕,我给你做伴儿。”闭月说:“我看着他吧。”刘丰年说:“我又不是女人。我不怕鬼!”就开了门,自己去黑暗里尿了一泡。 吹了“洋油”的灯。女人就给儿子脱衣服。儿子说:“你也脱。”娘小声说:“别声张,我脱。”小丰年问:“你怕羞呀?”娘说:“大人家是不脱光的。”丰年说:“我不脱光就不舒服的。奶奶搂我的时候,都是光光的。”女人说:“我也。”刘丰年象个小猫似的偎在娘怀里,嘴里就开始给女人讲白天的经历,讲白天的有趣故事。他说上“好汉冢”,他说到“西宋寨”他说的多的是关于大黑叫驴的事。说他被队长从鄢陵汽车站带回来,在大黑叫驴身上骑着的风光。他说白天,大家在看大黑叫驴配种。刘史氏给儿子扇着扇子,津津有味的听儿子的讲的故事。原来这个小东西是这么的可爱这么的让人开心呀!就禁不住的把儿子搂紧了。 半夜,一声炸雷,把刘史氏震醒。窗外,一道接一道刺眼的闪电,一阵紧似一阵的雷声,雨从空中瓢泼着洒了下来。刘史氏原本很怕半夜醒来的。半夜醒来,床上孤零零的就一人,传说的鬼怪也许就在窗外。现在,有儿子在身边,还有“过满月”的女儿亮姐,还有小外甥,还有闭月和羞花,都在东间里睡着,这多伴儿,哪里的怕? 咋就想起刘俊丽有关怀孕和身上(11)的问话。俊丽十五、六了吧。我十六岁时就得(12)了兰姐了。女人还要想,白天太累,又睡着了。 解释(1)打:方言,寄。(2)月子:即生孩子。(3)上:河南方言,到。去的意思。(4)把:一下。(5)四方步:即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意思。(6)锅口:即屠宰场(7)驴骡:母亲是驴,父亲是马的牲口。(8)儿马:公马。(9)驴鞭:公驴的阳物。(10)喝了汤:方言,即吃了晚饭。)11)身上:月经。(12)得:生。 第五章 黄梁梦 天蒙蒙亮,雨仍然“哗哗”不停。丰年泥鳅似的从女人的腋窝下钻出,光着屁股跳下床。他“咣当”拉开被雨水浸泡的沉甸甸的木板门,捏着小鸡鸡对着风雨狠嗤着尿。尿着,嘴里气哼哼的骂:“下你妈那屁眼哩!”史妹妮就和床那头的亮姐说话。又说的是兰姐这胎肯定生小子(1),又说的是李四的姐姐李臻儿如今不知道是当了响马(2),还是成了大气候(3)。 丰年刚刚蹲下看雨泡泡,刘史氏下床,就把儿子掬到床上,用一条粗布单子盖住。丰年在床单底下,又弹又闹,弹了一阵就老实了。就和娘说话。外甥女也让刘丰年折腾醒了,“呜哇哇”的哭,亮姐把奶塞进女儿嘴里。亮姐说“老天爷呀!不要下了!再下就淹了坡!叫我们吃啥呀!”丰年爬在娘身上说:“娘,水多了,鱼多了,我天天给你逮鱼吃!”闭月、羞花也醒了。姐说:“下吧!下吧!下个三天五夜,让我好好歇一歇!”妹说:“三天五夜太短!下个十天半月,让我把瞌睡补个够。”刘史氏说:“可不能再下了!再要下,窦庄坡里南刘镇坡就要淹了。” 东间里的羞花说:“管它淹不淹?下一天睡一天!”闭月接着问:“你不吃饭了?”羞花答:“吃什么饭?今天不干活,妈不给做饭吃。”鼻子又响起了鼾息。闭月说:“懒猪!就和睡觉没仇怨。”眼一涩,也睡着了。丰年只觉得下雨多了,积水就多,到处都有可扎猛子洗澡的地方,到处都有可逮青蛙的地方,特高兴。一忽儿听窗外的雨声,一忽儿伸头看院里的闪电,一忽儿和娘说话。刘史氏半闭着秀目,任儿子喜闹。 在娘的拉拽搂抱中又度过了一个时辰。雨声也渐渐变细,雷电也渐渐远去。丰年说:“娘,起来吧!”“等不下了,再起!”娘说。丰年搂着娘的脖子说:“娘,我肚子饿了!” 只一句,刘史氏就坐起来,刘丰年象只羊羔钻进娘怀里。穿衣下床,顶着细雨来到厨屋。院里的雨变得小了许多,雨滴“咝咝”儿,象罗面。“咝咝”的细雨丝儿象似织布的线,从屋檐上树上滴落到院中的积水里,泛起一个又一个青亮亮的涟漪泡泡。“天要连阴了”!史妹妮凭着多年的经验忧郁着说。丰年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细棍,慢慢地敲打在雨溪流上。敲着敲着,倏然发现一群大嘴小鱼逆着水流朝小棍击打的水溪上游来。伸手猛一抓,连泥带鱼抓了一把,放在娘端来的脸盆里。果然是小鱼儿,还晃头摇尾欢蹦呢!再一抓,又一条;再一抓,又逮一条,直逮了十多条。丰年手舞足蹈,嘴里叫:“下呀!下呀!再下三天三夜,鱼儿就要游到咱们屋里来了!” 刘史氏点火做饭。柴草太湿,弄得厨房狼烟障气。怕呛着儿子,就在翼下夹着刘丰年,送到堂屋。 刘丰年哪里独个呆的主儿(4),光着脊梁光着脚丫子满院的乱跑。“娘,我又逮了一条!数这条大哩!”“娘,看这小老鳖,它还要咬我呢!”“娘,看!小斑鸠!小斑鸠被雨淋下来了!”刘丰年双手捧着,捧到刘史氏面前一只浑身淋得发青,嘴里“唧唧”呻吟着发抖的斑鸠雏儿。 刘史氏忙接过来,放在灶火旁给它烤,说:“等会儿不下了,老斑鸠下来会把它叼到窝里。”丰年问:“老斑鸠要叼不动呢?”史氏答:“就把爬树把它送上去。”丰年又回到院子里,赤着脚,任雨水在头上脸上打。满院子找,拾了几个雨水打下来的蝉。这只蝉是公的,还吱吱叫,多数是被雨淋死的,一会儿放出鸡来,鸡最爱吃。又追一只青蛙。正追着,“红头老千”敲着院门喊:“我拾了一只喜鹊儿子!”丰年开院门。“红头老千”手里提着一只半大的雏鹊,后面跟着“半拉黑”。“半拉黑”拿着两只半死不活的麻雀。“冇屁股”拎的东西大,是只黑乎乎的老鸦。老鸦受了伤,竟然成了俘虏。“丰年,咱门去冢子上看看去吧!听人说,窦庄能开船了。”“红头老千”建议。丰年对着厨房里的娘喊:“娘,我们上冢子了。”几个人冒着细雨,往西寨门跑来。听老人们讲,寨门以前是天天的有开有关的。那时候,天一亮,寨门大开,人们出寨劳作;一到太阳落,寨门就闭了,一直紧闭到第二天太阳出来。说是那时节土匪特多,才有了高高的寨墙和厚重的寨门。刘丰年这帮小孩没有见过关寨门开寨门的场面,虽然没有了寨门,寨门还是要守候的,守侯寨门者是刘瑞秋。刘瑞秋是个老光棍。 雨下着,守寨门的刘瑞秋在他的那间茅草屋里呆呆的看着天。透了雨,小道松软得象娘和的面团,一踩一个深深的脚印。刘丰年和小伙伴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歪。路旁的谷子被风吹弯了腰,许多倒在泥水里;包谷棵儿东倒西歪;矮矮的红薯秧更可怜,大片大片的在积水了喘息;一只野兔涉着水,慢慢朝前跳;一棵大树斜歪了,树枝树叶拉住地上的泥水里;一个小田鼠艰难的在泥水里爬,它们的窝里肯定灌了水。孩子们是无忧无虑的。丰年尽情的叫:“谁先上去谁就是大王!冲啊!”丘陵上的这个“好汉冢”有一亩地大,比平地高出四、五丈,底大头小,远看着,象个巨大的坟墓。听大人们讲,象这样的冢子从古城开封南门外开始,每十里二十里就有一个。说是梁山好汉们喝了皇帝的毒药酒,发觉上当,骑马飞奔要到佳鲁河来喝河水。据说佳鲁河水能解毒。好汉们喝的酒毒性太强,一个一个跑着奔着倒地而毙。于是这一路上就有了像刘家寨这样的冢子。有人说这个冢子下埋的是“黑旋风”李逵,有的说是埋着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有的说是埋着“母夜叉”孙二娘。……有的说这根本不是梁山泊英雄好汉的墓。 不管这是谁的墓,孩子争先恐后的往冢子上爬。红土泥在雨水的浸泡中变成稀糊糊,滑又粘。他们摔倒了,滑下来,再爬。又摔倒了,又爬起来。终于上去了。站在高高的冢子上看。妈呀!窦庄坡里,南台坡里,二马庄坡里,哪里还有昔日青纱帐漫天遍地,到处是一片又一片白花花的波浪。刮风雷鸣般传来一阵阵哇鸣。“我们可有鱼逮了!”“红头老千”说。“逮青蛙,我妈说,青蛙也能吃。”“冇屁股”说。“咱啥时候到佳鲁河游泳呢?”“半拉黑”问。“就你!河水宽,淹死你哩!”“红头老千”骂。“货底儿”说:“我可不敢游泳,叫我五哥逮住了,他又打我!”“货底儿”有五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老幺,“货底儿”的绰号由此而来。刘丰年说:“不知道窑场淹了没有?”听了这句话,大家不约而同的朝窑场跑来。 窑场一共两孔砖窑,一年四季烧着砖。正因为有了窑场,生产队才建起办公室和牲口院。窑场建在李宅坟不远处地势低洼的地方,原来考虑用水方便,这场大风雨却给窑场带来了灭顶之灾。前天还是一排排整齐坯垛,只一场风雨,倒的倒,毁的毁,烂的烂,连晒坯场也成了一片汪洋。刘红旺、刘清水等人蹲在砖窑顶上,望着坯场发呆。刘发进,麻七柱等人在窑顶上叹息。窑的二门里蹲着个潘二爷。潘二爷是个要饭的。无家可归,窑场是他这个时候的家。刘红旺对刘发进说:“工分可要照记!”刘发进搓着手看麻七柱。麻七柱说:“那不行!你们的坯叫雨淋成稀糊涂泥,生产队要的是坯不是泥,怎么给你们记工分?”刘红旺问:“那一垛垛是什么?麻支书?”“是坯!淋坏的坯!”“不管是好的坏的,是不是坯?”“当然是坯!”麻七柱答。“坯是怎么来的?”刘红旺问。“当然是人打出来的!”“这就得了,是我们打出来的!”刘红旺说,“是我们一颗汗珠摔八瓣脱出来的。生产队规定,一百个坯记一个工分,这里有我打的五万个坯,该给我记五百个工分!谁敢少我一个?”刘红旺红着眼叫。麻七柱不答话,倒背着手下窑。刘发进连忙跟着支书往下走。 见到刘红旺,小丰年大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刘红旺对弟弟招手,招着手还直笑。“红头老千”就来到哥哥面前。刘红旺揪着弟弟的耳朵,嘀咕了一阵。“红头老千”问:“你怎么知道的?”“前天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红头老千”再看哥哥,刘红旺脸上一本正经。刘清水不想看到他的弟弟,因为弟弟是“豁嘴儿”。 地主分子窦六趟一身泥水的来到岳母家。年龄和丈母娘差不多的窦六从头到脚都是泥水的站到史妹妮面前。刘史氏见女婿来了,心中猛的“咯噔”了一下子。问过之后,才把悬着的心放回到肚里。女婿说,大雨把窦庄的地淹了七、八成,满坡满地都是水,满街满村都是水,孩子们怕,直想娘。他是来商量商量是不是可以把妻子和女儿接回去。窦六的健壮是出了名的。有人甚至传说,窦六的前妻就是因为窦六特别的能折腾,连个孩子也没有生,就死到那事上的。亮姐填房去的时候,才不到十六岁,据说,新婚之夜,亮姐就休克了。接下来,大丈夫和小媳妇如胶似漆了,孩子很快生了一群。“闺女”被“叫”来过满月,最少也要住个半月二十天的。这才住了三、两天,史妹妮说啥也不会让走的。丈母娘就躲出去,还顺手把外甥女抱在怀里,还顺手关了屋门和院门。窦六就把妻子抱在怀里温存。亮姐十分的体贴,两个人自然的是轻车熟路。史妹妮是咳着回来的。见女儿的脸红红的,就从锅里拿出两个窝窝来,窦六问:“还有吗?”刘史氏说:“还有两个!”史妹妮以为女婿不够吃。窦六就吃,吃着说:“有丰年的,我就吃一个。”吃完了,就走,刘史氏拿着一把破雨伞追上,给外甥女挡雨。亮姐劝:“你别送了!”刘史氏道:“他姐夫!你要多干活,少说话!”窦六说:“记住了。”正要走,刘发进从窑场回来,拦住说了一回话。分手走了很远,刘发进猛的又叫,窦六回到刘发进身旁,恭敬的站着。发进说:“窦六哇!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不管遇见什么事,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要多干活多掏力气少说话。”刘发进不能明说,即便窦六是亮姐的丈夫,但他毕竟是地主分子,是专政的对象。划清界限,刘发进还是能做到的。窦六真诚的谢了他的发进叔,回窦庄去了。刘发进追上刘史氏。他默默的看一阵面前这个寡妇嫂,支吾一会儿,终于问出口:“贵嫂,你想贵哥吗?”刘史氏一愣怔。史妹妮嗔了刘发进一眼说:“不许这样给老嫂子开玩笑!”刘史氏和刘发进以前相处甚好,这是刘家寨尽人皆知的事儿。有人甚至说,还亲眼见过她们俩在高粱地里干那事儿。史妹妮确实对刘发进怀有一种特殊的与众不同的感情。史妹妮出于对一直单身的刘发进的同情,常常在刘发进表现出男人的野性时,比较多的给他以温情。有一次,刘发进确实的拉了拉嫂子刘史氏的手。史妹妮说刘发进:“老嫂比母呀!”只一句话,就叫刘发进满面羞愧,无地自容。刘发进比兰姐和亮姐都要大十来岁,刘发进是看着兰姐和亮姐长大的。一个大男人如果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又可人的而且关系又好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想法,那么这个男人就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刘发进确确实实的对她们姐俩有过想法。刘发进甚至有摸一把女孩的手的想法。结果,兰姐和亮姐一直到嫁人都安然无恙。现在,一切好了,刘发进娶了肉肉,嫂叔间叔侄女间的一切正常了。史妹妮一直把这个堂小叔当晚辈儿对待。 “真的!贵嫂,你想贵哥吗?”刘发进郑重其事的问。刘史氏摸不着头脑,他咋会这般问?不是要欺负俺寡妇?“贵嫂,你要正面回答我。”刘发进一脸严肃,与其说在询问,不如说在审问更为确切。“再给我这样开玩笑,我可要告诉你妈!”刘史氏正色道。“贵嫂!”刘发进跺着脚,“我向来尊重你,嫂子!我很少给你开玩笑的。我现在是真问你,是以一个队长的身份。”对刘发进队长的态度和语气,刘史氏更加不可理解。“贵嫂,据上级讲,‘蒋匪帮’正在叫嚣要反攻大陆。你作为贵哥的媳妇,我有责任摸清你的思想状况。据说,刘贵还可能活着,而且还可能成了敌人的大将军。如果贵哥还活着,真象人们猜测的那样,还在国民党军队里当着什么兵,什么官,他要是带着人马和共产党打仗,你对他持啥态度?”刘史氏“哈哈”的笑了。在她的意念中,丈夫刘贵决不可能还活着。因为,她曾听和丈夫一起卖壮丁的人亲口说,刘贵成了壮丁之后不久,在一次逃跑中,被枪打死了,怎么会还活着呢?“我问的是,如果贵哥真的还活着,而且还真的和咱们作对,你应该怎么办?”刘史氏那里还能够来得及回答生产队长的问话?!女人立即沉浸在无比的激动和美好的畅想中。女人羞涩的掂着小脚“噔噔噔”急急忙忙走离了刘发进。史妹妮关起院门,背靠在门上,眼泪夺眶而出。 解释(1)小子:即男孩。(2)响马:土匪。(3)气候:成功。成就了大的事业。(4)主儿:方言;即人儿。 第六章 独眼龙 刘史氏回到堂屋。她关起门来,背靠门喘粗气。怎么闺女不在? 亮姐和丈夫亲热后,感到不好意思,抱着女儿到西院来与“母老虎”“喷闲诓”儿(1)。“母老虎”的丈夫是“二皇上”的兄长。在灾荒年里饿死了。她一个女人把儿子刘鲶鱼拉扯成人。刘鲶鱼如今是生产队的保管。只是因为人猴头(2),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媳妇。自从兰姐儿为大黑叫驴刘发进保来了张肉肉,“母老虎”娘俩爱屋及乌的就对东院的人儿恭敬有加了。 史妹妮这时候多么想和一个人说说话呀!“过继儿”丰年野去了。婆婆在南刘镇侍侯着就要生产的闺女,亮姐儿也不知道去谁家串门了。闺女被叫到娘家过满月,就是要把所有的亲朋故友的门槛踢个遍呀! 二十多年!刘史氏已经守了二十多年的寡!一个女人,一张空床!多少思念?!多少苦楚?!多少怨恨?多少困难?!多少骚扰?!多少耻辱?!……随着岁月的流逝,有的已经化为乌有,有的一直不断的往血管里灵魂里沉淀着。男人刘贵究竟是啥模样?在女人记忆里,已经模糊。这个原本是后清秀才之女,在漫长的二十多年里之所以没有“走”(3),先开始是等待她的夫婿有朝一日的回来,虽然有关夫婿已经在企图逃跑之时,被枪打死了的消息一而再,再而三的传来。女人还是梦想着传说是假。一年,一年,三、五年过去了。盼望夫婿归来的美好希望成为一枕梦黄梁。女人就开始遵守从一而终的正统礼教的观念,是恪守妇道,是为了俩个女儿,日月一年年的流失,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也确实考虑今后该怎么办?人都是首先为自己考虑的。寡妇的生活里又出现的刘丰年这个小冤家!史妹妮梦想过有朝一日,曾经心爱的丈夫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史妹妮不止一次,不止十次,不止百次,不止千次,不止万次的梦想过。在丈夫卖壮丁离去的日子,在听说丈夫遭遇不幸的日子里,史妹妮几近发疯,形容憔悴,死去活来。随着时间推移,这感情变得淡漠了。淡漠并不代表忘记。她万万没想到人到中年,几乎淡忘的刘贵又猛然在脑海里出现,而且还成了什么大将军!仿佛明天或者后天某个时辰,就会从天而降与她再续前缘。如果真是这样……! 队长说的有关刘贵的消息,使得心如止水的刘史氏思潮翻滚,春潮如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推门,推得急而有力。是儿子刘丰年?一大早出去疯玩了,这才回来!刘史氏忙转身开门。进来的不是她的儿子。儿子是小孩,这是个大男人。难道是丈夫,丈夫也是个大个子男人!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这是个身穿干部装的男人。不是丈夫!刘史氏打了个激灵。大男人是刘大麻。刘大麻是“五虎上将”的老大。他有兄弟五人。他和史妹妮的丈夫刘贵同辈。他比刘贵小一、半岁。他当然就是刘贵的远房堂弟。因为,刘家寨是清一色的刘姓。他名叫瑞领,只因脸上有一层麻子,人们就叫他刘大麻。刘大麻是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当过志愿军,到朝鲜与美国人打过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是个提着脑袋干过革命的人。刘大麻在朝鲜战场上瞎了一只眼。他说那只眼是叫美国鬼子打瞎的。他这只瞎了的眼安上了狗眼珠,加上心地险恶,人们对他越发畏惧。他也就一直是个老光棍汉。这个老光棍汉一直对寡妇史妹妮心存幻念。早在刘贵结婚那天,刘大麻就乘人多之机,在新娘史妹妮的大腿上狠摸了一把。这些年来,刘大麻多次对刘史氏表示过爱慕,都被史妹妮婉言拒绝了。刘大麻进得门来,亲热的说:“好嫂嫂,我来看看您。我有好几天没有见您了。对了,大娘和丰年,都不在呀?还有亮姐也不在?啊,串门去了?就你一个人儿,怪寂寞的。真好。就咱们俩。”说着,就凑过来。刘史氏客气的问:“刘主任,你找我有事?”刘大麻答:“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天下雨了,房屋漏雨吗?院子里存水了吗?麻支书指示,让我们干部要走一走,看一看,关心关心人民群众。我早没见你了,来看看你!”说着,一只色迷迷的眼在刘史氏的身上溜。“你还是没有变。二十多年前,你就是这个样儿。那时你和贵哥结婚。我来闹洞房。就摸住你了。”“你要是没事儿,我要找俺丰年去!”刘史氏说着往外走。刘大麻欲拽拉女人,刘史氏一躲,没有躲过,一支手被刘大麻抓住。刘大麻拉着女人的手说:“好嫂子,你就嫁给我吧。我一个人,又是大队干部,还是革命功臣。只要红色江山在,一万年也是不倒翁。”史妹妮以前也多次的被刘大麻纠缠过。那些次,刘主任都只是嘴说说,现在竟然动了手!寡妇又惊又怕,更多的是害羞。羞的脸色如梨花带露。身上吓得出了汗,不知所措。刘大麻是喝了些酒的。本来就一直想占有史妹妮,又带有点儿酒劲,就把女人拉在怀里,也是合情合理的说:“嫂子,你嫁给我,也不委屈你的。不管怎么说,你再齐正,也是个寡妇了。你嫁给我,小丰年和老太太我也养活。”史妹妮是怕被什么人看见了,丢人哩!就说:“你先松开我的手,再说。”刘大麻说:“我不松你的手。我一松,你就跑了。我就再也逮不住你了。”女人只想着先脱手,就说:“你松手,我不跑的。”刘大麻反而把女人的手抓的更紧,嘴里的语言开始淫荡了:“好嫂子,我真佩服你的耐性!你多年渴着,不易哩!”另只手就朝女人的怀里摸。夏天里,身上就穿一件单布衫,奶就被刘主任摸着了。刘大麻的嘴里激动得呼呼的喘牛一样的粗气。刘史氏急急的说:“刘主任,我吆喝了!看你主任的面子往哪儿搁?”“嫂子你不会吆喝的!”刘大麻一激灵,嘴里的语气就义正词严了:“我今天不怕你喊!我是有理由来的。你是刘贵的妻子,刘贵还活着!上级有通知,他要参加反攻大陆。他是反革命!你就是反革命家属!我可不忍心让我的好嫂子当反革命家属。你趁他没有回来前,嫁给我。你就是革命干部,共产党员的家属了。你听不听?”刘大麻瞪着独眼,进一步的威胁:“我是代表党和政府郑重其事的来给你谈话的。作为你,现在,只有老老实实的权利!有关你们的情况,我早就掌握的清清楚楚了。要知道,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在灵魂深处是天天盼夜夜想反革命分子刘贵有朝一日回来的!”刘大麻的话,把个刘史氏吓晕了。刘大麻接着说:“我刘大麻也不是个不讲人情的畜牲。都是相邻乡亲的。你一个女人怪可怜的。我会为你担当的。我想你想的好苦呀。”刘大麻抱起还在挣扎的史妹妮,来到西间里,把史妹妮按到木床上,嘴里淫荡着说:“听人说,你最近忍不住了,搂着丰年过干瘾儿。”就要寻欢。刘史氏气喘吁吁,却方寸不乱,说:“刘大麻!你要想想后果?如果刘贵他们要打回来,他知道你把我咋样了,他那脾气,不把你活剥了!”刘大麻说:“他娘的!你们这些反革命还真想翻天哩!我们共产党的江山铁桶一般。原来蒋光头的八百万大军都被撵到台湾那个小岛上了。现在他们兵寡将单,还能打回来?白日做梦。再说,我现在可不管明天刘贵回来不回来!”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深深宅院里,婆婆刘韩氏不在家,儿子刘丰年也不在,亮姐抱着女儿不知道去谁家串门了,闭月、羞花回她们自己家了,街上也听不到有人的动静,怎么办?大声喊,史妹妮怕招来人现眼,这可怎么办?刘史氏一犹豫,刘大麻的胆气更大了。他拽着女人的裤子往下扯。一个女人哪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男人的对手!史妹妮简直就要想到死。 刘大麻嘴里淫荡的笑。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史妹妮那里还有反抗的勇气和力量。刘大麻就要得手了。刘史氏绝望了,史妹妮绝望的闭上了眼。嘴里却在无力的的哭喊:“丰年!丰年!”不知道小丰年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象一条疯了的狗一样,刘丰年扑向刘大麻,刘丰年对着刘大麻的光脊梁就猛啃,直咬得刘大麻“哎呀呀”叫。 好事被搅黄了。刘大麻穿着裤子嘟囔:“小鸡巴孩子,还挺厉害!” “我总有一天要长大!我长大了,你就成老鳖孙(4)了。那时候,我捆你个老头看瓜(5),叫你从我的丫娃底下(6)钻!”刘丰年说。刘大麻还想施淫威。刘丰年又说:“你不要凶!我奶奶快回来了。她回来,掂住你俩腿把你塞回到你妈那b里!再回回火!(7)”刘大麻最怕听这句话了,尤其从小小的刘丰年嘴里说出来。刘大麻又羞又愧,又不甘心就此罢手,正要再振作精神,“红头老千”等一群小孩儿涌进刘丰年家来。刘大麻悻悻而去,出了院门,又回头来看。刘丰年撵着嚷:“还瞅!再瞅,让美国佬把你那只眼也打瞎!”刘大麻灰溜溜的走了。刘史氏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搂了很长时间才松开手 。刘丰年问:“娘,你哭了?”刘史氏答:“娘不哭!”刘丰年说:“不哭!娘不哭!我不让他娶你。你不要嫁人。要嫁就嫁给我。我就是娘的男人。等我长大了,当个比刘大麻还大十倍的官,娘就再也不用怕有人欺负了。”刘史氏又搂了搂儿子。刘史氏再抹一把眼泪。亮姐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也在一旁垂泪。这时的史妹妮真盼着刘贵能回来。 天还在下雨。田里进不去,没法干活挣工分。刘史氏心里烦闷和仇恨无出发泄,就拿了针线活,用一条旧衣遮住头,冒着雨来到队长发进家串门。张肉肉手里掂着一条长长的木棍,满院子追着老母猪的屁股捅,捅着骂:“你个老不死的,看我把这长棍捅到你的b里,看你那老b老不正经的有多深!”刘史氏喊住张肉肉,俩人亲热的说话。那只被追捅的母猪才得以喘息,一直在堂屋提心吊胆的发进的妈,才敢出一口长气。张肉肉把史妹妮让进屋,就陪着这个人见人爱的风韵犹存的寡妇说话。张肉肉说:“嫂子你咋就不显老呢。四十岁了,还是和个大姑娘一样,脸庞儿也有红是白的。还有俩个奶儿,就和我们的一样儿。听说,您的丰年现在跟着您一起睡了。对了,据说刘贵哥他要回来,还当了大将军。回来了,您的苦日子就算熬到头了。”张肉肉一直不停的说话。 刘“铁镐”从康沟河堤上回到家。生产队的强壮劳力都被他带到康沟河河堤上了。其他生产队都是正队长带队。刘发进是支书特批的留了后,刘“铁镐”就以副代正的唱主角。 刘“铁镐”大号刘瑞镐,只因那张脸酷似铁镐,人们就以“铁镐”相称。本来康沟河这条害河年年的这个季节,就像魔鬼一样的要从河床里跑出来,又加上这场大雨,河水狂涨,已经超过历史最高警戒线。县长亲自督阵。民工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一点一点艰难的往堤上加固泥土。康沟河两岸十里地的村镇都接到准备撤离的命令,河堤上下人心惶惶。炊事员向刘“铁镐”报告:“咱们队可是快晚上没面了。”人是铁饭是钢,几十个壮劳力,如果没粮怎么能完成上级分给的打堤的任务?!本来应该派人回村取粮,刘铁镐不能把这个美差让给别人。半个多月了,河堤上的社员是不准进家的。现在,有公差,名正言顺的可以回家,又给河堤民工要了面,又能见见老婆。一举两得。刘“铁镐”就兴冲冲的回来了。刘“铁镐”首先回到他的土改时候分到的这间草屋。妻子徐艳玉不在,床上躺着闭月和羞花。对于这俩闺女,刘铁镐原本是漠不关心的。只是随着姑娘的一天天的长大,刘铁镐嘴里的口水越来越多。以前,因为每每需要时,都有徐艳玉在身旁。而且,徐艳玉还是个很配合的性伴。现在,徐艳玉不在。熬煎了多半个月了。而且女儿比母亲更能引起刘铁镐的性欲和骚动。刘铁镐又是个根本没有教养和道德的男人。刘铁镐咽了口吐沫。刘铁镐脱鞋上了床。刘铁镐一把抓了一个。是闭月。刘铁镐把闭月压在身下。因为在“自己”家,姑娘几乎没有什么防备!闭月和羞花是在饭后的小歇时躺在妈妈的床上的。她们没有穿什么衣服的。也没有更多的衣服供她们穿的。闭月只穿一件上衣,上衣里有一个小小的背心。一条裤子。裤子里没有裤头。因为是睡觉,姑娘的上衣的扣子是解开的,腰带也是松着的。几乎没有费事儿,刘铁镐就把螟蛉女闭月的衣服扒了。本来睡的沉沉的,猛的被这样,闭月早吓昏了。羞花惊恐得像一只小猫,瞪着眼面对突如其来的情景不知如何是好。刘铁镐脱去衣服,用有力的手撑着螟蛉女闭月,闭月哭了,哭着说:“我叫你个爹哩!”刘铁镐听着就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羞花顺手抓起桌子上的洋油灯,对继父的头上猛的就砸下来…… 继父被砸晕了,闭月羞花姐妹俩就跑到刘丰年家,她们都有堂屋的钥匙。天下着蒙蒙细雨,地下不去,没活干,姐妹俩又没带针线活,说了几句害怕的话,就熟熟的睡了。 麻七柱打着雨伞,穿着胶鞋,朝刘丰年家走来。他怕碰见什么人。天下着雨,街上很少有行人。麻七柱不想让人看见,他一个支书竟然和反革命家属有来往。就捏手捏脚的甚至有点儿鬼鬼祟祟的朝刘家寨的西北角的布袋街里走。 少年时,麻七柱和刘贵交往甚密。俩人十四岁时拜过帖,刘贵的大女儿兰姐曾认麻七柱为干大(8)。自从刘贵卖壮丁当了国军,自从听到刘贵不堪忍受欺凌私自逃跑被击毙的消息之后,麻七柱来刘贵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刘史氏曾是国军的家属,他麻七柱则是一个对国军恨之如骨的共产党员。再说,史妹妮已经是个寡妇,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 麻七柱推开院门,站在院里喊:“刘贵嫂!刘贵嫂!”没人应,就推开堂屋门,推着喊:“刘贵嫂!”喊声惊醒了闭月和羞花。是麻支书!闭月羞花两姐妹骨碌滚下床。麻七柱转着眼珠子心中犯嘀咕。这是谁家的俩闺女?这么的清纯。原来是刘铁镐的两个螟蛉女——朱地主那恶霸的亲生骨肉。她们俩怎么会在贵嫂家的床上呢?啊!可能是刘铁镐家没睡觉的地方,借宿在这里吧!麻七柱和闭月、羞花说了几句话,转身来到院里。他在院里站了一会儿,迈着若有所思的步子往院外走。天上还落着毛毛细雨。被雨水浸泡着发软的地皮,在麻七柱脚板有力的踩踏下,陷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泥坑。泥坑随着麻支书胶鞋的拔起,立即被“呼唧”“呼唧”的注满了泥汤,泥汤又迅速的沉淀,沉淀后的脚印成了一洼一洼的小湖泊。麻七柱一直走到院门外才站住脚,情不自禁的回过头再望那草屋的门,草屋门里站着目送他的俩姑娘。“真齐整!”麻七柱赞叹。真是啥树底下发啥芽!只有朱地主和徐艳玉才能养出如此标志的姑娘。看刘铁镐那个豆芽儿样!对了,徐艳玉嫁到刘家寨这几多年了,为什么没有开怀?是她丧失了生育能力?不可能!四十八还生个小蚂蚱呢!徐艳玉如今才多大年纪?为什么不生?是刘铁镐的种不出芽?不会。肯定是徐艳玉故意不为刘铁镐生儿育女!是怕铁镐养育不起,还是心中一直惦念着朱地主的情义?可能!看看,地、富、反、坏、右,对咱贫下中农有多么深的刻骨仇恨吧!刘铁镐老婆不生育的铁一样的事实,是多么有力的证据。麻七柱正这样往高度深度思考着,刘史氏的“三寸金莲”踩高跷似的从细雨中往家走来。面对刘史氏,麻七柱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倾吐的感慨。仿佛昨天,那时的刘史氏是多么光彩耀人,后清进士之孙女,举止高雅,衣着富贵;就连那小脚也与众人不同,才“三寸金莲”。而今,刘史氏那原本充满憧憬和希冀的双目,竟有些黯淡无光。刘史氏当然认识麻七柱。但每次召开社员大会,刘史氏坐在人群里也常注意丈夫昔日这位拜帖朋友。刘史氏对麻七柱怀有感激之情,正是因为有麻支书,她刘史氏无论在土改还是在镇压反革命等一次又一次的斗争中,才没有遭遇无情而残酷的打击。刘史氏把麻支书让到堂屋里,麻七柱坐在一方高高的木凳上。他对屁股下这高木凳多多少少有些依恋之情。少年时,常常坐在这高高的木凳上和贵哥一起吹“大江东”(9),说过日子。刘贵最大的心愿是娶个媳妇生一大堆孩子。麻七柱子的理想更简单,好歹娶个女人成个家,对得起父母宗室就行了。 史妹妮终于忍不住嘤嘤的哭起来。多年来她所受的屈辱都不曾对人诉说,连在婆婆这最亲近的人的面前也不曾提过,不曾哭过。她有泪往肚子里咽,有恨往心中去藏,今天她实在忍不住了。麻七柱手足无措。史妹妮说:“麻兄弟,对不起,怨嫂子不好!嫂子实在是……”麻七柱点着头道:“嫂子,你的处境我清楚!我可以想象的出这么多年你确实不容易。不过,苦日子快熬到头了,你家丰年很快就要长大了。听发进讲,那孩子有志气,有血性,长大肯定有出息!我的女儿麻艳是他的老师,麻艳说,小丰年最聪明,学习好,还有领导才能,长大最少也能弄个个县长干干。” 麻七柱的话让刘史氏宽慰了许多。坐了一会儿,麻七柱言归正传。“贵嫂,我是为贵哥的事情来的。上级指示,说贵哥可能会在这次反攻大陆的队伍中。我和你一样,盼着贵哥还在人世,那样多好!他回来了,你们还是恩爱夫妻,不枉你为他苦守这么多年。孩子们也有了爹。你们俩前半辈子凄苦分离,后半辈子白头偕老,这倒是应了瓜不苦不甜的老话!但我也怕,怕贵哥真的象人们说的那样,当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大官,成了个死心塌地为反动派效命的死硬分子。如果那样,我们应该立场坚定,和他划清界线。现在有很多种可能,一是贵哥随着大部队和我们人民军队作硬对硬的拼杀;他们打不赢的!也不排除贵哥会被反动派派到国内搞策反工作。如果贵哥真是悄悄回来了,我倒希望嫂子你能大义灭亲,报告政府。只要嫂子你能大义灭亲,还是我的好嫂子。再说,贵哥还可以戴罪立功啊!我保证,政府会宽大处理,他毕竟是苦出身,当年又是被迫的。”正在这时,生产队长刘发进站在院门口喊:“贵嫂,赶快去套上小白叫驴,磨三斗包谷面,河堤上等着吃呢!副队长刘铁镐就等着往河堤上带呢!” 解释(1)“喷闲诓儿”:即说闲话,这种说闲话,纯粹是绝对的闲,而且是善意的诓人的闲话。(2)猴头:方言,即奸猾,不诚实。(3)走:方言,即改嫁。(4)老鳖孙,意思是王八的孙子。是骂人话。文中的小鳖孙好憋孙都是这个意思。(5)老头看瓜:一种在河南民间实行的土刑罚,即把人捆成一个西瓜一样的肉团团,比喻捆得结结实实。(6)丫娃底下:丫娃,方言,即男性的生殖器。(7)回回火:骂人话。意思是刘大麻的为人达不到起码的做人标准,应该让他妈再怀孕再生他一次。(8)干大:方言,义父。(6)大江东:方言,意思就是侃大山。 第七章 鲶鱼 叫驴 史妹妮掂着只有三寸长的小脚,“噔噔噔”的走在前,刘丰年顶着簸箕跟着娘。娘俩冒着沥沥小雨,踩踏着泥水,来到生产队仓库门院子里。刘俊丽也跟着来了。说是闲着没事儿干,来看史妹妮磨面。仓库门上吊着个生了锈的大铁锁。保管员还没到,领不出包谷,就没法套牲口磨面。刘史氏就和刘俊丽说着话,站在门前这棵柿树下等着。史妹妮对发进的照顾很感激,下雨天,地下不去,妇女们没活干挣不到工分,唯一一份磨面的活派给了刘史氏。丰年可没有娘的耐性,蹦着脚:“鲶鱼咋还不来?!”丰年的的屁股后早就追来一大群小伙伴儿。“红头老千”嚷着要和丰年“老婆上山”(1),“冇屁股”说不干“老婆上山”,要“走井”(2),“豁嘴儿”说:“还是快做我们的相棋子儿”,“半拉黑”、“货底儿”菊儿就背起了刘丰年教的“马走日字,相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由于史妹妮在喊鲶鱼,十几二十个多个小朋友,大家争先恐后的窜到两米高的仓库院墙上,你一句“鲶鱼!”、我一句“鲶鱼!”的喊。更有俏皮的竟然模仿着“母老虎”的腔调:“鲶——鱼——儿”的呼天呼地的叫。 刘鲶鱼就住在刘丰年家隔壁西邻,是刘丰年的堂侄儿。刘鲶鱼因为掌握着生产队的粮食库,每次分粮食时,都是他掌称,手里有实权,社员们都对他敬畏有加。他还担任着生产队的现金出纳,官虽不大,却是实权派。“妈那个b!叫啥哩!”刘鲶鱼对墙头上趴着的小孩子们骂。他跑着来到院墙下,一个箭步窜上墙。院墙本来挺结实,只因经过大雨,墙土松软膨胀,经不住刘鲶鱼猛力冲击和重压,“呼隆”一声坍塌了。刘鲶鱼摔了个嘴啃泥。墙头上的孩子们“跑哇”的叫着,作鸟兽散。刘丰年要帮娘抬玉米,没跑走,被刘鲶鱼一把拉住。恼羞成怒的刘鲶鱼扬起一只大巴掌,对准刘丰年的脑袋抡下来。最终,这只挥舞在半空中的手十分不情愿的收回到胯旁。刘丰年的眼怒瞠着,作好了一搏的准备。刘鲶鱼本来早就对这个好象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过继儿”一直的就怀恨在心,如果不是刘丰年的出现,东院寡妇家的院子就极有可能是他刘鲶鱼过继了。刘丰年咬牙切齿的说:“你打呀!你现在敢打我一下,等我长大后,我就打你十下!”刘鲶鱼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我早晚也是把你卡死,叫你永远长不大!”刘史氏掂着小脚跑过来,老母鸡护鸡崽儿似的把儿子掩到腋窝里。刘鲶鱼嘴里气哼哼的嘟噜:“小鸡巴孩儿,赖得出奇!我是给他玩的。”就来到仓库门前掏钥匙开门,进得仓库给刘史氏称包谷。刘丰年瞪着眼看刘鲶鱼手下的秤星儿。刘鲶鱼乌青着脸不耐烦的问小丰年:“小鸡巴孩,难道你还认识秤?!”嘴里说着,心里就使坏主意。刘丰年不吭声。刘鲶鱼把多半口袋包谷用秤一挑道:“贵奶,这是六十斤。”刘史氏心里知道,刘鲶鱼的称肯定不够的。这孬孙给谁的称也不会够的,甚至包括她妈妈“母老虎”!史妹妮问:“连皮?”刘鲶鱼答:“连皮六十斤!你磨了面,扣除半斤耗损,连皮交回五十九斤半。可不能象上次那样又少了。”刘史氏脸红了,说:“鲶鱼,我要是捏一个麦粒吃了,叫我们一家三口人得噎死病!”刘鲶鱼正要发脾气,刘丰年叉着腰理直气壮的质问“猴头,这包谷是多少斤?”他问着,用脚踢刚过了称的包谷袋子。谁敢大张旗鼓的叫刘鲶鱼的这个绰号?刘鲶鱼怒吼:“刚才不是告诉你娘了,连皮六十斤!”“要是不够六十斤呢?”刘丰年仍然叉着腰,眼瞪的更神气了。刘鲶鱼说:“少一两,我就坏良心了。”刘史氏不识称,掂了掂,觉得仿佛不够重,再掂掂,又感觉差不多。鲶鱼也不是外人,自己的堂孙子,能象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待自己的奶奶?就要背起来走,刘丰年打着坠儿喊不够。刘史氏怕把鲶鱼惹火了,以后不好相处,扬起巴掌佯装要打儿子。刘丰年脖子梗一挺道:“刘鲶鱼,你故意少给我娘五斤包谷,安的是什么心?”刘鲶鱼真恨不得掂住腿把这个讨厌的男孩扔到街上的泥水里。刘丰年说:“有鬼了吧!没鬼,你再称一称!”刘鲶鱼又称,果然是五十五斤,但他是堂堂的保管,怎么能在一个奶毛未褪的孩子面前认错!他说:“这就是六十斤!”刘丰年说:“这就是五十五斤!你以为我不认识秤?告诉你,什么秤我刘丰年都认识!”刘鲶鱼说:“六十斤!”刘丰年说:“五十五斤!”俩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吸引得仓库门口聚来一群看热闹的,所幸都是那些个小孩子等着他们的“大王”刘丰年的。即便有几个娘们,也都是不认识城的。刘史氏说:“你爷俩也别吵了。六十斤吧五十五斤吧,记住这个星儿,磨完交面时连面带下碴儿,往里错半个星不就得了。”刘鲶鱼连忙就坡下驴道:“那也中。那也中。”刘丰年还伸着脖子叫真儿:“我认识!我认识!就是五十五斤!”气得刘鲶鱼咬牙切齿,心中恨道:“这个小兔崽子,等着瞧!我早晚会收拾得叫你服服贴贴的!” 把玉米背到磨房,刘史氏让儿子和刘俊丽看着粮,自己往牲口院走。雨还在箩面似的下,路上到处是一坑一坑的积水。刘史氏来到牲口院,饲养员刘丰治、刘瑞兆等人正在牛屋内摆“方”(3)。刘瑞兆和史妹妮的丈夫是同辈儿,只是比刘贵小几天,也就叫史妹妮个嫂子。他本来也对史妹妮这个寡妇一直持有同情心的,只是因为弟弟刘大麻屡屡被史妹妮难堪,就逐渐对这个寡妇产生了“不识抬举”的看法。他很多的时候对史妹妮是不正眼瞧。他是“五虎上将”的抬头老大,他要保持刘家寨第一家族的威严。见刘史氏进来,刘瑞兆就把头低下去。刘丰治忙站起来问:“你又牵驴磨面呀?”史妹妮答了。刘丰治就替女人把小白叫驴牵出来。小白叫驴是头两岁的叫驴(4),性烈体壮,蹦脚尥蹶子。刘史氏一把没拉住,脱了缰的小白叫驴“哼啊哼啊”的叫着,又跑回到屋里。而且,它冲到大黑叫驴的槽边下口就咬。所谓“一个槽上拴不住俩叫驴”,小白叫驴明知不是大黑叫驴的对手,但大黑叫驴拴在槽桩上,活动受到严格限制,就借机对大黑叫驴发动疯狂进攻。两头叫驴在槽前打得难解难分。 大黑叫驴虽然力大体壮,剽悍无比,怎奈被铁索般的缰绳牢牢拴在槽桩上,小白叫驴三下两下就咬住了大黑叫驴的耳朵。占了便宜的小白叫驴不见好就收,竟然钻到槽后,挑着阳具要往大黑叫驴身里顶。大黑叫驴岂能容忍小小的白叫驴如此无礼,撂起蹄子猛踢。史妹妮着急得又搓手又躲她的“三寸金莲”,嘴里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刘瑞兆、刘丰治等饲养员笑咪咪的看着两个叫驴在打架。刘丰治还没有忘了安慰史妹妮:不着急,看小白叫驴和大黑叫驴练功夫。很有意思的!屋外早急了刘史氏,催促道:“丰治,快把它牵出来。到黑还有三斗玉米等着磨哩!”一边说,一边往屋里伸头看,直看得脸红耳热,想起了一则广为流传的妇人牵公驴磨面的故事:一个妇人要牵一头公驴拉磨。公驴打着坠子不出槽。妇人急得拉也拉不动。看看太阳偏西,驴还是不出槽,急得妇人汗流浃背,吆喝着用棍子捣,越吆喝越捣,那驴越往后坐。妇人悄悄声道:“你要好好给我拉了磨,我就那个答应你!”叫驴竟然乖乖跟妇人来拉磨,跑得飞快…… 不知道是那个饲养员调戏喊:“你进来看,看看它俩干什么呢?”又说:“才二、三年就熬不住了,人家多年是怎么耐住了呢?”刘史氏装着没听见,没搭腔。刘丰治甩了一声响鞭,两头叫驴立即老实了。刘丰治牵着这头小白叫驴,走着问:“据说,贵叔真的有消息了。”史妹妮说:“听他们谣传。还有鼻子有眼的。根本就不可能的!“刘丰治说:“听说,咱们的窑上住的那个潘二爷算命可准了。让他给你算算。”史妹妮说:“他要算的准,怎么不算算他到那里拾个金元宝。就再不用要饭了。”刘丰治说:“也许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哩。算算,如果他真的能回来,就等他。如果不能回来,你就不要一棵树上吊死了。你看这年景,康沟河要是发洪水,就要饿死人的。我说,你还是早打主意的好。大灾一来,也好有人照顾你们三个老的老,少的少呀。明天,我就去找找潘二爷。”一直送到牲口院外,一直送到磨房里,并且亲手为刘史氏套上磨。看着小白叫驴还想尥蹶子,就朝它屁股上狠捣一拳,骂道:“娘那巴子!敢捣蛋!黑了把你的料斗儿(5)吊起来!”那驴就掂啊掂啊的拉起磨来。口轻体健的小白叫驴,拉着个石磨就象张飞吃豆芽般的轻松自在。被掩着眼在直径不到一丈的天地里转圈,小白叫驴有些急燥。它飞快地跑着,把石磨拉得“轰轰”作响。石磨与坚硬的包谷粒磨砸着,震得磨房顶上直往下落土,震得磨房四壁颤抖。小白叫驴拧着尾巴猛跑,跑着不耐烦的打喷嚏,打一阵喷嚏,又降着鼻子“哼啊哼啊”的叫。 刘鲶鱼黑青着脸,瞪着铜铃般的眼,直看着刘丰年与刘史氏抬着包谷出仓库门,又耐着性子等他娘俩在雨雾中走远,才“咣当”着狠狠地锁了仓库门。刘鲶鱼从仓库院回到自己家院。刘鲶鱼的家院与刘丰年的家院只有一堵矮矮的土墙相隔,土墙的东面是刘丰年家的前院。由于血缘的关系,两家的宅基地紧紧相连。刘鲶鱼之父刘丰涛共有兄弟三人,他排行老大,依次为:刘丰涛、刘丰礼、刘丰洋。早在解放前,刘丰涛就被活活饿死,老三刘丰洋在解放战争时期也失了踪,三兄弟伙住的这个宅院现在只有刘鲶鱼和刘丰礼两家人。堂屋是刘鲶鱼家的,又过继了三叔刘丰洋的南屋。二叔刘丰礼一家五口人只住着两间西屋。刘鲶鱼站在堂屋后这个旮旯里掂着家伙撒尿,边撒边往刘丰年家的后院望。刘丰年家的堂屋与刘鲶鱼家的堂屋座在一条线上。刘丰年家的堂屋后没有这道几乎紧挨屋墙的院墙,而是一个大大的宅院,足有半亩地大,院里生长着粗大的树木。如果不是刘丰年的出现,东面这两座串连着的宅基地也可能是刘鲶鱼的过继财产。这个刘丰年!从他妈那b里钻出来的刘丰年?刘瑞扬不是不能生育吗,怎么会弄出个刘丰年来?刘鲶鱼抖抖阳具,狠狠的把尿完还不曾疲软的东西硬硬的塞回裤子里。他从旮旯里走出来,站在堂屋前愣怔。这多年来,刘鲶鱼只要一尿完总要这样愣怔一阵,怎么能抖起精神呢?多大岁数了,还是光棍汉一条!刘鲶鱼愣怔了一会儿,迈起沉沉的脚步,低着头走出院门。有道是“难斗仰脸女人低头汉”,刘鲶鱼本就走路低头,再配上两只公牛似的大眼,更让人觉得总要防着他一手。低着头往西寨墙根走的刘鲶鱼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看,是李四。李四是个比刘鲶鱼年纪稍大些儿的男人。李四已是五个孩子的父亲。李四是兰姐的丈夫。李四当然是刘丰年的大姐夫。李四是南刘镇人。南刘是公社党委所在地。李四是南刘的大队会计。在刘鲶鱼眼里,李四是个象模象样的干部。瞧人家,穿戴的整整齐齐:月白布的衬衣一尘不染,衬衣的上口袋里挂着杆明亮亮的钢笔;兰灰色的裤子也是洋布做的;脚上穿着双黑色的长筒雨鞋。李四手里打着一把洋伞遮着雨,刘鲶鱼现在露着膀子赤着脚光着头,任细雨没头没脑的淋打着。刘鲶鱼亲热地“大姑父”的问候,并仰着脸掂着脚在李四屁股后颤啊颤地跟进了刘丰年家的宅院。李四俨然一副堂堂长辈模样。他不直进堂屋,却站在院中央用目光慢慢地巡视着院内的房舍。细细的雨丝,还在箩面一样,均匀的由天上往下筛。谷粒般的雨珠儿,打在李四撑着的洋伞上,发出“沙沙沙”的响声。头顶椿树上正在抱窝的灰喜鹊抖动着被雨水淋湿的翅膀,夸张无比的张大着嘴巴“嘎嘎”的冲着李四头上的洋伞猛叫。低矮矮的洋槐树叉里那个倒挂的南瓜似的攀雀巢儿在雨水中沉甸甸的,仿佛随时就可能把树枝压断一样,那只雄攀雀儿却悠然自得的从巢口探出头来,望一望灰喜鹊,又钻进巢中和它的儿女们蒙头睡觉去了。刘鲶鱼抹一把脸上头上流动着的雨水,他想躲到屋檐下背雨,看着李四,又不敢移动脚步。李四问:“你贵奶家的房漏雨么?”问着用手指,“堂屋、西屋、厨房,都不漏雨吧?!”刘鲶鱼用手抹着脸上下巴上的水,指着刘丰年家的三所草房,耐心细致的向李四汇报:“不漏!不漏!一所也不漏!前几天,我看天要下雨了,就趁生产队给队里社员检修房屋时,让队长派了几个人手,整整修了一上午。这连连下了三天,一点儿也不漏,就是再下十天半月,也决不会漏!”李四撑着伞,顶着细雨,顺着堂屋与东屋中间这条旮旯往前走,走几步,又顺着堂屋的墙往北拐,再走几步,又拐脚来到堂屋的丙墙后。一边走,一边问刘鲶鱼:“水走的利索吧?”刘鲶鱼忙答:“利索!利索!整个前后院不积水。那是大前天,我连夜和贵奶一起,该挖的挖了,该垫的垫了。”李四道:“她一家,全靠你们这些宗室亲人多照顾。你是干部,觉悟高,要多多照顾她们娘仨!”刘鲶鱼一直低着头聆听。他知道他的两眼早就不耐烦了。不能不耐烦。可以不耐烦亲妈,可以不耐烦二叔刘丰礼,甚至可以不耐烦生产队长刘发进和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但他绝对不能不耐烦李四。李四在刘鲶鱼小心谨慎的陪伴下,来到刘丰年家的寨墙上。三天三夜的绵绵细雨,红土筑建的经历了千百年风霜的寨墙长出了鲜嫩嫩的青苔。二人站在寨墙上往坡里看,满坡站着葱葱绿绿的秋庄稼。沙土质的刘家寨经历了三天三夜细雨,收益是明显的,庄稼长势喜人。沟沟豁豁里积满了水,平坡地里也稍积了些水,但沙土质的土地根本不怕积那么一星半点水。李四赞叹着:“你们刘家寨今年可是个好收成啊!”刘鲶鱼连连点头道:“起码今年不怕饿死人了!”李四问:“去年恁村饿死了多少人?”鲶鱼答:“仨。”说着,俩人又转过身来看刘丰年家的宅院。从寨墙到刘丰年住的堂屋,是一个东西四丈南北八丈长方形的空园子。满园旺盛的树木,虽然雨不停的下,树顶深处的苍枝翠叶中,斑鸠咕咕叫着;黄鹂鸟儿在枝头蹦跳;柿树上的累累青果,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矮矮的花红树的枝头缀满红红的果子,那独有的香气在雨中慢慢飘逸;一只馋嘴的小雀儿冒着雨在红果中窜来窜去。树下是茂盛的一棵棵人样高的益母草和青蒿。在益母草和青蒿下,是一层油绿油绿的青苔,偶尔有几株肥大的野蘑菇在雨中张开小伞,几只蜻蜓冒着细雨丝儿在蒿草上飞转,逗引的那只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追来追去……李四感叹:“鲶鱼,等丰年长大了,有了本事,在这后院盖起大瓦房,两个院串在一块,那是何等的气势啊!”刘鲶鱼脱口道:“就是。刘家寨谁家有这样两宅一处的院落?没有。只有丰年叔有,多少人羡慕……”他突然把话打住,他怕李四觉察到自己的妒意。“大姑父!我兰姑咋没来?”刘鲶鱼没话找话。李四说:“你没看见你兰姑?”刘鲶鱼说:“没有呀!”李四说:“你想你兰姑了不是?”刘鲶鱼答:“想啊!”李四问:“你不是想你兰姑,你是想你兰姑给你介绍的媳妇吧?”刘鲶鱼挠了挠头皮,挠得咯吱咯吱响,头皮上的雨水在挠动中迸溅着。李四说:“你兰姑在寨门口就碰上你妈,她们说话呢!”刘鲶鱼问:“就兰姑 一个人?”李四答:“还带了一个人。”刘鲶鱼急问:“谁?”李四说:“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也许人家正相你的门户呢!”刘鲶鱼哪里还有耐心陪李四这个大男人,撩起大脚往自己家跑去。 兰姐挺着个大肚子陪朱胖妮来到刘鲶鱼家,径直把朱胖妮领到堂屋。朱胖妮在兰姐的指点下认真端详的看。这是三间干净结实坯垒木梁木檩木橼子的草房。房顶子的橼子还带着新木的颜色。连续三天的雨水,房内却没有潮湿的痕迹。屋里的地面平平整整,桌椅板凳摆放有序。再看东西间。东间一张大木床,木床宽大,腿墩帮厚,用手压,纹丝不动。床上被褥整齐,被子挺新,把手伸进去摸,松软的棉絮,被子下还压着一条叠地方方正正的洋布被单呢!西间也放着一张大木床。床上也铺着褥子,叠放着被子,床头支着一架木柜,黑亮黑亮的,那肯定是鲶鱼他妈的陪嫁品呢!朱石花看着看着,脸上的红晕变成了笑纹。她久久的站在一个柳条大篓前,不忍离去。这个两人合搂粗一人多高的大篓里,盛满了红薯干儿,少说也有几百斤。那个大瓦瓮里是什么?刘鲶鱼快步跑过来,为朱石花掀开盖子,妈呀!竟然是一瓦瓮小麦。这个水桶般的油罐里盛着满满一罐香飘四溢的花生油。 朱石花活生生流出一团口水!兰姐指着粮油对朱石花说:“你嫁过来后,把你那瞎眼娘也带过来。你们两家合在一起才四口人,就是连灾两年,也饿不着你们!我这个侄儿,人称猴头哩,可能耐哩!”正说着,鲶鱼的妈“母老虎”端来两碗热腾腾的荷包蛋。兰姐和朱石花一人一碗,刘鲶鱼和“母老虎”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刘史氏靠在箩面柜上喘气。刘俊丽拉一把史妹妮,两个人来的院子里。刘俊丽爬在史妹妮的耳根上问:“贵奶,您是有过经验的。男人给女人睡了觉,女人要怀小孩了,多长时间就有兆头了?”史妹妮回答:“有长,也有短的。长的有半年,短的也许十天半个月就有兆头了”。刘俊丽接着问:“都有哪些兆头呀?”史妹妮答:“到时候了,没有了身上。嘴里馋。发胖。身体有劲儿……”刘俊丽没有听完,妈妈“呱呱鸡”在喊呢。“这闺女!是不是想男人了?!都十六岁了。我十六岁时就快生了兰姐了!”小脚女人想了一下,心就全神贯注的磨她的面了。史妹妮回到磨房里。她不敢大声,怕让小白叫驴听出她是个女人。牲口不但通人性,而且也欺软怕硬。小白叫驴所以闷着头拉磨,不用吆喝不用赶,拉得飞快,是一直以为饲养员刘丰治在监督着它干活呢!小白叫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丰治手中的鞭子。那鞭打得准,说打鼻尖,绝打不到鼻梁上。刘史氏知道只要让小白叫驴一直以为刘丰治在一旁,这五十多斤包谷一气儿就能磨成面,一旦叫它知道刘丰治已经离开磨房,它会捣蛋尥蹶子。该收茬子箩面了。刘史氏掂着个小笸箩,夸张的把小脚往地上猛砸,企图走出来男人的脚步声。她从小就裹脚,裹得又紧,只有三寸,而且还是尖尖的。尖尖的小脚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敲击声,机灵的白叫驴耳朵只一竖,就听出了收碴的人肯定不是刘丰治。刘丰治是大脚板,足足有一尺长五寸宽的大脚板落在地上是“扑通扑通”的声音,现在是“噔噔噔”的敲击声。啊,是那个小脚女人!小白叫驴的脚步立即慢了下来,不但脚步慢了下来,嘴里也开始不老实。它猛得往磨盘里挖了一大口,足足吞了二、三两包谷碴。包谷碴真香!小白叫驴平素吃的都是草,很少吃过粮食,一口包谷碴吞到肚里,更加馋了,忍不住又连续吞了五、六口。刘史氏那里还沉得住气,少了分量,刘鲶鱼会张扬的满寨子都知道:刘史氏乘磨面之机偷面偷粮食。刘史氏可不愿担当这坏名声,拿起笤帚在小白叫驴的屁股上夯。小白叫驴嚼着这么香甜的玉米碴子那里肯罢口,任刘史氏夯,小白叫驴依然我行我素,一边拉套,一边猛舔磨盘。急得刘史氏直跺脚。跺脚有什么办法,小白叫驴一口接一口的舔。好在小白叫驴吃得猛了,舔得快了,噎住了,噎得连连咳嗽。咳嗽之后,小白叫驴开始专心致志的拉磨了。小白叫驴拉着套猛跑。也许它知道,拉不够那么多圈,就摘不掉眼上蒙着的黑罩,就要在这黑暗中奔跑。它急着享受光明,四只蹄子交替着猛走。小脚的刘史氏可遭了罪。以前,她曾多次为生产队磨面,都是套那几个草驴和老牛。老草驴上了年纪,拉起磨来很吃力,又喘又出汗,刘史氏断不了在老草驴屁股后的磨杆子上推几把。老草驴虽然慢腾腾的,除了偷吃几口粮食吃,绝对通人性,哪象这个刚上套的叫驴驹儿,不是踩住了刘史氏,就是用头猛顶刘史氏的腰,要么是用那大屁轰刘史氏。刘史氏跑着收回一簸箕包谷碴,倒在箩里,伸缩着手臂在面柜中快速的箩来箩去,要在天黑之前,磨出五十多斤面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石磨已经使唤了好长时间,早该煅了,谁去请煅匠?煅一次除了管煅匠一顿饭外,还要付一块钱工钱。该煅不煅的石磨特钝,磨拉一遍,包谷碴下来还是粗粗的。刘史氏着急,急得头上出了汗,身上背上出了汗。头发粘在眉头上,挡住了视线。拢一把,手上的包谷碴抹在脸上,成了黄脸的魏延。衣服膏药一样沾在身上,还不如打高粱叶,脱的光光的。她收碴子,她箩面,她往磨顶上倒碴子,她拿起大扫帚扫磨道里的驴粪蛋,她拿起鞭来赶驴走,她抹汗,她捶自己累得发紧的腰,她探头看院里的天气。她的头,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腰,她的屁股,她的小脚,浑身上下热汗洗湿了几遍。热汗把飞舞的包谷面吸粘在她皮肤上,毛发上,衣服上,她变成了个黄泥人。 磨房里可难住了小脚女人。 小白叫驴干脆一步也不走了。先是“呼呼啦啦”撒了一泡尿,最少也尿了一桶水多;接着,放了两声响屁,屙了一堆圆圆的驴屎蛋;“哼啊哼啊”的叫几声,张大嘴巴肆无忌惮的吞吃磨盘上的玉米碴子。正在这时,刘发进和李四来到磨房。刘发进就吼,李四也跟着叫。俩男人越吼叫,小白驴越不走。气得刘发进用大拳头砸驴屁股。有道是驴是顺毛马逆鬃,毛不顺,驴脾气可是倔得很,任刘发进怎样打,小白叫驴一步也不走。 正没办法,饲养员刘丰治来了。 刘发进逮住刘丰治发脾气:“看看你是把它咋养的?不拉磨,光吃包谷,包谷都快吃光了。不是你养的,刘瑞兆养的。谁也不行!也不能把驴给我养成这样!贵嫂有事,你把这面磨完,送到仓库,也不用称了。驴吃了多少?谁知道?再磨面,不要套这小白驴,套他妈!” 解释(1)老婆上山:一种民间游戏。游戏对垒是两方。一方是人,一方是老虎。(2)走井:一种民间游戏。(3)方:民间的一种游戏。是俩方对阵。有五道方,有四道方。(4)叫驴:公驴。(5)料斗儿:饲养员给牲口盛料的器具。把人的饭碗说成料斗儿,也是骂人的话。 第八章 母老虎 小丰年和他的一大帮伙伴爬上高高的“好汉冢”。冢子的顶部是平平展展的像学校里的篮球场一样大的地方。这么大的地方没有树木,没有花草,只有厚厚的矮矮的青苔。茸茸的青苔上躺着十几二十个小伙伴,有“红头老千”,有“豁嘴儿”,有“半拉黑”,有“货底儿”,有“没屁股”,有菊儿等等。男孩女孩就斯混在一堆。都是四仰八叉的躺着。雨水刚刚的停了,地面上很湿。谁也不怕湿的。怕湿也不会先提出的。大家都睁着眼看天。天是滴溜溜的阴着的。滴溜溜阴着的天上一堆一堆的黑乌黑乌的云,在飞奔着朝南猛跑。孩子们的嘴里不约而同的唱着非常古老的歌谣:“东绛(1)日头,西绛雨,南绛出来卖儿女!北绛出来头落地!”一曲唱罢,又一曲:“云彩往南,水涟涟,云彩往北,研黑煤。”“十七不扎,十八扎,十八不扎,光塌塌”……什么歌儿都唱,唱的厌烦了,就开是说话。话是五花八门的,是生动活泼的,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红头老千”说:“我告诉你们,昨天晚上,我妈叫我吃她的奶。我先是不吃。我妈就说,你要不吃我就打你。我没有办法,就吃。”“豁嘴儿”说:“你多大了?不害羞,还吃你妈的奶?!我妈说,我可乖了,八岁时就不吃奶了!”“没屁股”说:我妈说:“儿子在妈妈身边就没有大小。就是长成白胡须老头,也是老妈的儿子。”菊儿问“货底儿”:“都说你一直还在吃你妈的奶,是真的吗?!”“半拉黑”说:“当然是真的了。今天,我去叫他,他还在他妈的怀里吃奶哩!”“货底儿”红着脸说:“谁吃奶啦?我是拱在妈的怀里玩儿的。”“红头老千”说:“有啥丑的。我比货低儿还大,我都十一了,我还吃呢。也不丑的。对了,丰年,你吃你娘的奶没?你娘叫你吃吗?”刘丰年说:“我吃过我奶奶的奶。我一直吃着我奶奶的奶长大的。”“半拉黑”说:“我也吃过我奶奶的奶。光吃,没有水儿,奶奶的奶是瞎奶。我妈的奶就不是瞎奶。有水儿。可甜了。”说了吃奶又说跟谁睡。菊儿说:“我妈和我爹都争着搂我的。没有办法,我就睡在爹妈的中间。”“半拉黑”说:“我爹嫌我臭。不让我跟他睡。”“豁嘴儿”说:“我爹也是。他说他是皇上的命。皇上是不搂孩子的。”菊儿说:“皇上有很多媳妇。你爹咋就一个媳妇?”“豁嘴儿”说:“我爹也是有媳妇的。没有媳妇的是刘瑞秋,是刘大麻。”“红头老千”问刘丰年:“听说,刘大麻不是想娶你娘吗?!”刘丰年咬牙切齿的说:“想瞎他的那只眼吧!我娘才不嫁他呢!”“豁嘴儿”问:“你娘一个人,会不会找个主嫁了?她一嫁你就跟她走,你就成了带肚子了!”刘丰年说:“我娘谁也不嫁。就养活我和奶奶。”菊儿说:“我妈成天的可怜你娘。说他一个女人可苦了。”刘丰年说:“怎么是一个女人?我不是个男人?!”大家就“哄”的大笑,笑着说:“你是和我们一样的是小鸡巴孩儿!”刘丰年呼的跳起来说:“我是个大男人,我什么事情都能干。连刘大麻我都不怕!还有那个鲶鱼头!” 不知道是谁提议找潘二爷玩,大家就跑下“好汉冢”,吼着,跑着,打着,闹着来到窑场。在窑场里转了一圈儿,就爬到砖窑二层门里来看,见有潘二爷的足迹,而且还是新的,就顺着足迹往前撵。潘二爷不走道儿,足迹明显的印在庄稼地边上。孩子们追寻着大大的脚印,踩泥淌水,钻高粱地,钻包谷地,钻芝麻地,走谷子地,走红薯地,走青豆地,直追到二马庄村口,上了路,哪里还有脚印?因为路上全是水。东瞅西瞅,没瞅见潘二爷的脚印,倒看见有人在土坡上的蓖麻丛下疙蹴着干什么。是俩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南刘镇小学的齐老师,女的是麻艳老师。“红头老千”把大伙儿叫在一起,生吞活剥的重复着大哥刘红旺给他讲的关于麻艳老师和齐老师在高粱地干“那个”的故事,齐老师问麻艳“啥味儿”?麻艳说“有点痒”。小伙伴们“哄”的笑。想起麻艳在学校那个严厉,因为“起早摸黑”的“摸”和“黑”,曾经体罚多少同学,众人就不约而同的用“yang”拼起音来。大家手拉着手,跑着把蓖麻丛包围起来。“红头老千”撅着肚子喊:“一、二齐!”大家一齐高声喊:“yang !”“痒!”声音在旷野中回荡。麻艳和齐老师被从蓖麻丛下搅出来。麻艳对大家热情的招呼着:“同学们好!”“yang !痒!”刘丰年们齐声道。麻艳又道:“同学们!假日愉快!”“yang !痒!”大家仍齐声应着。齐老师问麻艳:“这是怎么回事?”麻艳说:“这是他们在练习拼音呢!” 追着麻艳老师喊了一阵“痒”,大家都觉得自己身上也痒起来,就跑回到西寨门外这个大水塘前。“红头老千”把裤衩子脱了,用手挖了一把青泥,头上脸上鼻子上抹几下,成了黑青青的鬼脸,再挖一把,把小鸡鸡也抹成青黑一片。他迈着步子来到水塘边,张大嘴喊:“‘豁嘴儿’、‘货底儿’、‘冇屁股’、刘丰年,还有‘半拉黑’,大家快来呀!和我一样啊!谁要是不和我一样,他就是没有蛋子蹲着尿的小妮儿!”“半拉黑”说:“谁不会抹花脸?你抹得还不严实,看我!”就挖青泥,把头脸眉眼鼻子嘴都抹上厚厚的一层,整个头儿已经不是原来的半拉胎记的黑,而是整个脑袋都是黑的啦!他还用青泥把耳朵眼儿也塞住,一边塞一边叫:“都和我一样!都和我一样,才算英雄好汉!”刘丰年也和大家一样,浑身上下用青泥抹得青黑青黑。十来个小黑人儿在水塘边排着队站定。菊儿等十来个女孩蹲着,瞪着眼观摩。水塘本来就大,雨后,更是一片汪洋。天又开始落雨。雨滴很大。大雨滴打在孩子们的光身子上,凉得他们直吸气。刘丰年嘴唇有些颤,抢先说:“我带头,你们等一会,我先扎个猛子,看水深水浅!”说着,就对着瓢儿状撑着的双手“嗤嗤”地尿一泡,并把热乎乎的尿抹在肚脐眼儿上,跳起来。他跳的姿势很优美。他两只手掌自然的合在胸前,两只脚掌也很自然的对着,缓缓跳起来。“扑通”一声,直竖竖落进水里。平静的水面上被砸开了一个圆圆的旋涡,直直竖着的刘丰年缓慢的往旋涡深处钻。众伙伴看的清清楚楚,水波儿慢慢地由四周聚过来,悄悄地把刘丰年淹没得无影无踪。水面恢复了平静,静得连个气泡也没起,只有一个鼓着腮瞪着眼的青蛙。一口气过去了,又一口气过去了,“货底儿”直喘了七口长气。那只青蛙憋不住劲,叫起来。菊儿开始担心,红头老千”也有些沉不住气,“豁嘴儿”就要喊了。突然,水塘西北角处“呼”的跃出一条大“鱼”,刘丰年抹着脸上的水对岸上的伙伴们喊:“怎么样?”“红头老千”叫道:“看我的!”人已跳起来。他跳得是高难动作,一只腿从脖子上套过去,套过脖子的这只脚由斜对面的这只手拉着,他那从腿弯里伸出的头在落水之前一直对众人伸着舌头,活活一副水鬼样。继“红头老千”之后是“冇屁股”,是“货底儿”,大家争先恐后。“半拉黑”一直站在那里等待,终于轮到他了,身后再也没有人与他争先了。他抹在脸上身上的青泥早被细雨淋成了青黑的泥汤。他冷的发软,嘴唇哆嗦着说:“该……该……该我了。”就“啊呀”的跳。只有一只腿跳起,右腿被跳起来的左腿带起来,“扑通”一声栽进水里,在水面上“呜哇呜哇”挣扎几下。他原可以借着挣扎的浮力游到水塘的边沿,他不能,他没有,那样他将被伙伴们耻笑。他是个大男子汉,可不愿意蹲着尿。他也要扎着猛子从水塘东边钻水塘的西边。他闭着气往下沉,水面上“咕噜咕噜”的冒起几个大气泡。刘丰年呼了一口气,又呼一口气,当他第三口气呼出后,就急了,猛劲的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救人呀!” 刘红旺、刘清水从窑场回来,听见刘丰年的喊声,并不理会。刘丰年就光着腚跑过去,一把揪住刘红旺说:“快!快救人!快!”刘红旺呲着牙问:“救谁?”“‘半拉黑’在水塘里了。”刘红旺说:“是‘半拉黑’呀,他水性好哩!说不定他在水塘里摸泥鳅呢!”就和刘清水二人慢悠悠的来到水塘岸上看。水面上又冒出一串水泡。刘红旺说:“看!‘半拉黑’还在水下换气呢!”刘丰年、“红头老千”等急得直蹦,作着揖向刘红旺哀求:“快救救他吧!他要死了!”刘红旺说:“救他可以,但你们答应我的事必须完成。”“红头老千”连忙答:“大哥放心!我一定完成!”刘红旺甩掉裤头,一个猛子扎下去,很快就从西岸钻出来。他抹着脸上的泥水喊:“不中!‘半拉黑’淤到稀泥里去了,一个人拽不动!”“豁嘴儿”的哥刘清水说:“赶快回村里叫大黑叫驴吧,他的水性好!”刘红旺抡起拳头打的刘清水趔趄,嘴里骂:“妈的比!你就不是个男人!你他妈的去蹲着尿吧!”刘清水还在犹豫,刘红旺一脚把刘清水踹到水塘里,他接着喊:“哥儿,咱俩就把他半拉黑拉出来了!”随着话音,人早就又跳进水塘里。 两个人踩水来到水塘中间。刘红旺说:“就在这儿!”俩人就直直的往水下沉。水塘真深!足足有二丈深。水面上翻起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水泡。终于,刘红旺和刘清水两个人嘴里吐着气,把个浑身青紫已经窒息的肚子被灌得鼓由由的“半拉黑”拉出水塘,笼罩着他半个脸的青紫色胎记越发黑紫了。 真扫兴!“半拉黑”竟然淹了水,还差一点淹死,刘丰年噘着嘴对大伙儿喊:“今天不玩了!明天再玩!”“豁嘴儿”悄悄趴到刘丰年的耳朵上,神秘的嘀咕着什么,刘丰年兴趣又来了,他抓着“豁嘴儿”的手兴奋地说:“好啊!这就整治整治他个鲶鱼头!” 刘发进派刘红旺暂替刘铁镐到河堤上送包谷面。刘铁镐被留下参加全对的干部会。往常的干部会是在牲口院的饲养室开,今天改在刘丰年家的西厢房。刘史氏开了西厢房。长年不进人的西厢房充斥着潮气霉味。好在屋里有一张破旧的桌子,还有两把高高的木凳。刘发进说:“鲶鱼,你去给贵嫂领十五斤白面,三斤粉条,打一碗油,让她给我们烙点馍,熬点粉条菜。”干部们听说有馍有菜,个个来了精神。刘鲶鱼带着刘史氏来到仓库里。不用问,他绝不会在称上做手脚了。他多给刘史氏称了一斤白面,多给了半斤粉条,油碗也打得满满的。以往开会,刘鲶鱼都是大眼圆睁瞪着墙,象谁都欠了他二百块钱一样,他看见他手里掌管的东西被谁领走了,就心口疼。现在的他又说又笑,变了另外一个样儿。怎么能不高兴?朱石花已经答应,明天晚上跑婚(2)过来。鲶鱼的妈“母老虎”把灯花挑的特亮。她亲耳听见那个傻呼呼的“胖妮”对儿子说:“我明天晚上就跑来。”成年累月发愁寻媳妇,想不到就这样不用一枪一刀解决了。媳妇一不要明媒,二不要正娶,要走跑婚这条道,这可是刘大婆的荣耀。想想看,如果男方不是条件好,谁家的闺女会选择跑婚这手段来了却自己的女儿之身。从前那些个给俺鲶鱼提过媒的闺女,都是他娘的傻b哩!俺家的条件多好,连他叔家的房子共有五间,就俺娘俩。俺鲶鱼又是生产队的实权保管,你就是打灯笼照着,也难寻俺这般殷实人家。两大口人,个个能打能跳能挣工分,又加上孩子还是实权保管,还能饿住肚子?那歌谣就不错:“孩,孩,孩,快快长!长大当个司务长,人家吃半斤,咱吃十六两(3),叫你爹沾沾光(4)!”那司务长才是个管锅灶的官儿,鲶鱼可是个比司务长大多少倍的保管呢! “母老虎”和“呱呱鸡”在屋里同床异梦的说着话。“呱呱鸡”嘴里说:“怎么还不来?叫我这当婶子的快急死了!”心里说:“千万不要来,黄了算啦!母老虎娘俩都不是啥好东西!”“呱呱鸡”又说:“兰姐可是个大好人,终于把这个媒保成了。原来她说要给我们的刘清水说。我说,俺家的鲶鱼大,先尽他!”“母老虎”心中骂:“能你那比哩!我还不知道你那黑心眼儿。你盼着俺鲶鱼一万年寻不下媳妇哩!” 屋外墙旮旯里急坏了“豁嘴儿”、“冇屁股”、“红头老千”还有刘丰年。只有他们四个,这事不能人多,人多嘴杂,容易泄密。他们贴着墙,站在刘鲶鱼的窗外听。淅淅沥沥的雨又下,房间没人,死气沉沉的,他们能听到什么呢?天越来越黑,夜越来越深,雨越下越大。刘丰年手中拿着一截不知从哪里拣来的铁丝,捣挖房墙的坯缝儿。坯缝儿被捣透了,从小孔里透出一绺灯光,照在夜色里,拖出一条长长的灰黄色的光柱。“红头老千”低声怨:“怎么还不吹灯!”“冇屁股”就学猫头鹰叫,连叫几声,屋里仍然不吹灯。“豁嘴儿”直打呵欠,打了几个,趴在刘丰年的耳朵上说:“我去看看他们咋还不睡!”“豁嘴儿”去了一会回来,对刘丰年说:“咱散吧!”刘丰年问:“为啥?”“豁嘴儿”说:“明天晚上,刘鲶鱼的那个胖猪才来!”“红头老千”直骂“豁嘴儿”消息传地不准,并威胁要收拾“豁嘴儿”。“豁嘴儿”想了想说:“听不成鲶鱼哥的墙根儿,咱们听鲶鱼他妈的墙根儿(5)嘛!”大家一想,也就是,反正早淋透了,没听住就走,怪亏的。一不做,二不休,听不成她儿子的,就听他妈个“母老虎”的。又耐着性子等。那个小墙窟窿里透出的灯光明晃晃的,人家不睡觉,只说话,怎么能听?耐不住雨淋,就要散。“红头老千”一脚踢到什么上,哟!是个尿罐!“豁嘴儿”掂起来一看,认识:“这是俺大娘的尿罐!”“红头老千”让“豁嘴儿”回屋去拿锥子来,“豁嘴儿”立即照办。“红头老千”又叫“豁嘴儿”:“钻!”。“豁嘴儿”就“吱吱”的钻。一会就在尿罐底上钻 了个透眼窟窿。“红头老千”又叫“豁嘴儿”去灶窝里挖来黑炭灰,把那尿罐底上的小窟窿眼弥住,四个人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解释:(1)绛:彩红(2)跑婚:一种古老的婚嫁习俗。即男女双方约定,在一个夜里,女方背着家人跑到男方,把生米做成熟饭造成既成事实。(3)十六两:即是一斤。古进位的称为十六两为一斤(4)这是一守六十年代初期广为流传的儿歌。(5)墙根:即壁角。 第九章 大见面(1) “母老虎”张着大嘴扯着狮吼般的大嗓门,从四更骂到五更,从五更骂到天明,又从天明骂到早饭时。“母老虎”掂着个尿罐儿(2),用手指着那个被什么东西钻的窟窿,跺着脚重复着骂了几百次的秽语:“你娘那个b!你妈那个黑窟窿!你奶奶那老臊肚子!谁家的牛尻的?马日的?驴养的?你急得去尻墙旮旯,去舔驴b马吊吧!你再没处听墙根,听到我老寡妇的头上。我一个寡妇睡觉,还能有人搂住我不成?你听我墙根,听到你妈那个巴子了吧?没有!你们听不成我墙根,就把我的尿罐钻个窟窿,还塞些锅灶灰儿,叫你老娘尿了一床!看我逮住你们个枣木做的东西,把你们的手砍下来,腿也拧下来!” 雨还是罗面一样的下。刘大麻早就听到了“母老虎”在寨子西北角里骂大街。本来是不想过问的,又盼着能看几眼史妹妮。也许那个人在看“母老虎”骂大街。刘大麻就来到西北角。他一本正经的对“母老虎”呵斥:“天不亮就骂大街!存心搅乱我的社会治安!” 论辈分,“母老虎”该叫刘大麻个叔,年龄却比刘大麻大几岁。在刘家寨一带,大侄媳妇可不怕“小老鼠”(3),大侄媳妇拽“小老鼠”尾巴的事儿屡屡的发生。“母老虎”是守寡多年的老寡妇,醋坛子成天无处酸,正好碰见一个泡菜的。“母老虎”跺着脚拍着屁股对刘大麻撒泼:“啥搅乱你的社会治安?只要你自己把裤裆看严,刘家寨的闺女媳妇就平安了!你成天背着手,象条溜街狗,在街上转来转去,不是馋着嘴闻腥臊味儿,就是斜着眼看人家闺女媳妇的奶头!什么治安主任?连个看家护院的本事都没有,还维护什么治安?连我的尿罐子都看不住。你那主任当的是裤裆里打喷嚏——恶心人家的球哩!”刘大麻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清了清嗓音正要还腔,不防头顶上“呼哗哗”落下一阵雨滴,他立即成了个落汤鸡。 抬头望,原来是刘丰年站在自家的墙头上,抱着棵小枣树猛摇。刘大麻瞪大独眼珠儿正要怒骂,刘丰年却先开了口:“摇下你个鳖孙!摔死你!”原来刘丰年在摇一只落在枣树枝上的瘸腿老鸦。“母老虎”还要再对刘大麻冷嘲热讽,“呱呱鸡”从西寨墙根跑过来,喊:“嫂子,赶快吧!胖妮和她妈就在寨门外呢!”“母老虎”顺手把带窟窿的尿罐往院门口一扔,在胯上抹了抹手,小跑着去接胖妮和亲家母。 兰姐在奶奶刘韩氏的陪同下,“笨”着大肚子,从南刘镇往刘家寨走。亮姐早就在寨门口等了好一阵了。寨门口一直坐着看寨门的刘瑞秋。刘瑞秋的身边是“狐狸”。 刘韩氏就和俩个孙女儿说话。话题是从丰年身上开始的。老奶奶问:“这几日,丰年和他娘和睦吗?”亮姐说:“和睦,和睦,非常的和睦。我妈天天夜里搂着我弟弟睡。”刘韩氏说:“妹妮那么的干净,不嫌丰年脏?”亮姐说:“那能呀?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脏呢?”刘韩氏说:“妹妮一个人独了二十多年,也不嫌丰年淘?”亮姐说:“不,不,不的。人家娘俩不停的说话。还影响我们睡觉呢。”刘韩氏说:“都说什么话?”亮姐说:“多了。学也学不完的。”奶奶问:“你妈是怎么叫俺的丰年睡的?”亮姐说:“我妈可比我们做亲妈的还要亲,丰年叫她脱光,她就脱光。还搂在怀里。丰年还馋着嘴吃蜜。”刘韩氏问:“你妈叫他吃?”亮姐说:“我妈亲的血虎蛋似的。随着弟弟的意愿闹。”兰姐说:“弟弟十岁了吧。啊,快十二岁了?!该给他说个媳妇了。”刘韩氏说:“就是,该给我们丰年说个媳妇了。我看你们西临的那个小闺女就很齐正的。你给丰年说说吧。”兰姐说:“那个小妮子是齐正。只是她的爹妈可不懂事了。尤其是他的爹,好吃懒做的。叫他上河堤他不去,被队长捆住,扔在‘洋车’上,像拉猪一样的拉去了。你说丢人不丢人?!”刘韩氏说:“亮儿,你们村里有合适的吧。你出面给你弟弟说个媒。”亮姐说:“我可没有大姐的鹰勾嘴(4)。我吃不了鲤鱼(5)的。倒是窦六一直和我商量着,要把窦焕章家的孙女给我弟弟说说。那小妮儿长的天仙一样的。”兰姐说:“窦焕章?这名字怎么就这样的耳熟?想必是认识的。”亮姐说:“你不认识的。你要认识他,就吓死我们了。”兰姐说;“为啥?”亮姐说:“他不是被活剥了吗?”刘韩氏嘴里连连的“呸!呸!呸!!!”着说:“俺丰年就是打光棍一万年,也不会和窦焕章家结亲的。我们丰年是贫下中农之后,是工人阶级的子弟,我们绝对不和地主家庭结亲了。想当初,把你嫁给了地主,我和你妈就后悔的死不了活不成的。”亮姐流泪了。兰姐说:“窦六也是很好的人。只是成分不饶人。”亮姐说:“有时候我就真的想和他离婚。不是我自己跟着受气。就是孩子也要跟着受难为。一说就是地主羔子。我们的思温思饱思平思安和人家贫下中农的孩子比,他们就是多长了什么坏心眼吗?队里开贫下中农会议,俺的孩子好奇的去听,就被哄出来。说俺是地主分子的孩子,是去搞破坏的!”亮姐已经泣不成声了。正要大悲,东院的临居刘丰保的媳妇来看兰姐。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刘孟氏刚走,“一枝花”来了。也是和兰姐说话的。见了亮姐同命相怜。就说他的丈夫刘瑞昌右派了,医生也不让当了。被发配回来修理地球了。三个孩子爱国、爱民、爱党,也因为父亲是右派分子,也被小朋友们从队伍里撵出来了。还有女儿,倒是根本不愿意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才没有受到牵连。“一枝花”走了,老奶奶接着还说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是给丰年说媒。说着说着,亮姐就憋不住说出来人选。老奶奶高兴了。兰姐也高兴的赞成。大家都赞成。老奶奶说:“这事儿还要听听妹妮的意见。她是娘。对了。怎么就没有见她?”亮姐说:“我妈干活去了吧。”坐了一会,兰姐又说肚子要有阵儿,奶奶就陪孙女回南刘镇去了。 史妹妮现在没和女劳力一块儿干活。史妹妮在牲口院里的刘丰治的饲养室里等人。她焦急的在等人的。终于把人等来了。被等来的人是俩个人。一个是女人认识的,是刘丰治,一个是女人根本不认识的。这个不认识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衣着烂缕的满脸胡须的男人。他的手里拿着一根讨饭棍。这个就是丰年成天说的潘二爷。潘二夜看看面前的这寡妇,眼里悠儿的闪过一丝儿内疚的神色。这一丝儿内疚的神色,别说他人难易看出来,就连他本人也许就没有感觉出来。那是人之初性本善的本性的释然。刘丰治介绍了。史妹妮就要开口,潘二爷说:“您不用开口。您面相上就带着的。我来说。您现在是一个孤雁。那只雁在二十年前的十二月初三,和您失散了。他飞在天上。是很多很多的大雁。都是朝南飞的。他偏偏的要朝北飞。有人就对他开了枪。结果。他受了伤。有人就说他被打死了。事实上他没有死。现在还活着。还成了一群雁的领头的。这只雁就要回来了。这是您要问的。还有您没有想到的。也会对您很有用的。您的大闺女家可是出了贵人的。他家祖坟里风水旺得了得。要出省长的。您有个‘过继儿’,您今后要想他的福的。……” 刘丰年和伙伴们来叫菊儿,去看“冇屁股”大见面。菊儿闹头疼。她妈刚给菊儿发上汗。菊儿的头在油渍麻花的被子里蒙着。菊儿用手拉拉刘丰年的手,嘴在被子里说:“等我头不疼了,就和你玩。”刘丰年一伙儿就离开菊儿。大家喊着跳着去找“半拉黑”等伙伴儿。据刘韩氏讲,刘丰年是六月初六生日,“冇屁股”是十二月初八的生日,“冇屁股”比刘丰年小半生儿。十二岁不到“冇屁股”要定婚(6),这可不算稀罕事。刘丰堂,才九岁,订婚四年了。“狗屎堆”才三生儿半,订婚五年了。爹娘没生“狗屎堆”时,就已经把他许给一个表兄家当女婿了。 “呱呱鸡”问史妹妮:“您听说了吗?今天,‘冇屁股’大见面哩。说是要定下了,明天就要酬媒人”“呱呱鸡”是撵到磨道里陪刘史氏的。史妹妮答:“听说了。不知道给多少见面礼?还说要用我们家的空屋子呢。”“呱呱鸡”答:“听说给十块钱,还有两身衣料,两条小手巾,六斤点心,六双方口鞋,四双袜子。对了,你家丰年和‘冇屁股’一样大,啥?比他还大,也该订婚了!”史妹妮正要回话,小白叫驴站着“呼呼啦啦”地猛尿了一泡。一泡尿。史妹妮连忙从院子里挖了一锨土垫进磨道里。嘴里自言自语:“俺丰年不知又跑哪儿了。”“呱呱鸡”说:“野小子家,随他跑去!看“红头老千’,他妈就没有管过他,还不是长得象虎羔子一样。”史妹妮说:“不是哩!丰年淘,身子板又不象‘红头老千’壮实。再说,最近孩子们不平安哩!”“呱呱鸡”问:“咋个就不平安?你是说传人的脑膜炎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的命,天注定!俺的豁嘴儿,要是头疼了,二皇上说就不管他。还说,死一个少一个。”史妹妮心中一直惦记着刘丰年。 “冇屁股”被他姑呀、妈呀,父亲呀、叔叔呀领着,出了家门,十分不情愿的朝西寨门外走!“冇屁股”穿着一身兰“洋”布做的新衣服。他本来习惯了天敞着怀,光脚丫的。从穿上新衣服开始,“冇屁股”一直的在抖抖胳膊,在晃胯和腿。因为屁股小,肥大的衣服挨不着屁股,屁股倒是不扎不痒。汗水也直往外冒,不多时,就把衣服给印湿了,也不敢嚷嚷。父亲一直严肃着个脸看着“没屁股”,好象“没屁股”欠他二百钱。“冇屁股”拽母亲的小拇指,母亲就把下巴处的扣子给“冇屁股”解开。“冇屁股”还拽母亲的小手指,母亲看着丈夫的脸,见男人正朝一旁看什么,又给儿子解开一个扣子。媒人是亲姑姑。姑姑再教侄儿一遍:“记准了,你媳妇叫李红英,长得和你这么高,扎着两个羊角辫,辫稍儿是红的。她穿着一件红褂子,裤子是青色的。你可认准了!你可要先开口。你就等我们说,‘让孩子们自己说话吧’,大人们就走到一边,你们两个就说话。你要先开口,第一句你问:‘你有意见么?’她答:‘没有。’她再问你,‘你有意见么?’你答:‘没有。’你就把这个红包送给她。她扭捏着不接,你要多让她几次,把红纸包塞到她手里,或者塞到她口袋里!”说着,就把红纸包装进“冇屁股”的口袋里。“冇屁股”问:“姑,这里有几毛钱?”姑姑答:“小孩子家问多少钱干啥?”“冇屁股”说:“我要买铅笔。”还要往下说,父亲扭过脸来,瞪着眼望他,“冇屁股”哪里还敢再说话。走着走着,见父亲不盯了,手又伸进口袋摸红纸包,姑说:“甭掏丢了。”“冇屁股”说:“咋会丢了呢!”姑说:“俺村的五拐见面定亲,封礼封了十块钱,用红纸包包着,装进五拐的口袋里。去见面去了,仪式都进行完了,掏见面礼,怎么也掏不出来。女方挺生气,就吹了。五拐他爹见花了钱,也没有定下亲又丢了人,就按着五拐的屁股打。打着打着,把钱给打出来了。那是秋天,穿的是夹袄,以为五拐把钱丢了,原来是口袋开缝了,从缝里窜进夹袄层里了!”大人们说笑着,顺着西沟往窑场方向走,到了窑场,朝西爬上土岗,下寨沟,爬寨沟,就从北寨门进到“西宋寨”的空寨里。“冇屁股”就被众人拦住停下来。“冇屁股”直打鼓,都是大人,就他一个孩子。大人们一个个严肃着脸,连妈脸上还抹了粉,姑的脸上还擦了点红胭脂呢!为什么要给一个不认识的女孩见面礼?“冇屁股”一时想不清楚,他想挣脱姑姑的手,跑到土寨墙上与“红头老千”他们玩个痛快。“冇屁股”汗淋淋的。“冇屁股”皱着眉头嘟噜:“姑,热!”父亲扬着大巴掌说:“一巴掌扇得你就不热了!”真灵!不用扇就不热了,但是汗水却止不住地流。妈说父亲:“你不要老黑呼(7)他不中?”父亲说:“不黑呼他,他挣开手窜了,你抓也抓不住他!”有妈出面抱打不平,“冇屁股”壮了壮胆说:“我想吃白馍。”父亲手里掂着两筐子白馍,不但有白馍,还有肉夹馍。姑说:“那馍不能吃,是有数的。”“冇屁股”问:“为啥不能吃?不能吃的馍为啥要送给人家?”姑姑说:“那是给你媳妇家的。”“冇屁股”说:“我不管是给谁家的,我想吃。”妈早有这手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准备好的白馍,悄悄地递给儿子。父亲以为儿子啥时候从篮子里偷了一个馍,扬起巴掌要打,被母亲拦住。“冇屁股”狼吞虎咽只几口就把白馍咽到肚子里,伸着手对妈说:“还吃!”父亲又要扬巴掌。“冇屁股”说:“我要吃白馍呀!”父亲背过脸去,眼圈红红的,狠了狠心,从篮中间取一个带肉的馍给了儿子,正好媒人姑姑不在场,她到南寨门口去望女方的队伍去了。“冇屁股”猛吃两口,就细嚼慢咽起来。父亲催促着说:“快吃!不快吃,我用巴掌呼(8)你的脸!”只几口,又把白馍吃到肚子里。姑姑也从寨门处跑过来,跑着说,他们出了寨子了,来了。朝这边走来了,有七、八个人呢! 南台村的相亲见面的人来到“西宋寨”。双方象唱戏似的,整袍整帽,热烈地走到一起。男人们相见,先让烟,烟是大公字的。大公字的香烟有两合,先抽出来,一个男人让一支,会抽不会抽的都要接一支在手。女人见面是一通他婶子呀,他姨呀,什么大嫂,大姑的乱叫。两个小小的猴儿似的人被双方媒人牵在手里,就象土地爷牵了个猴。“冇屁股”浑身发抖,一抖,就想尿,憋不住了,对姑说:“姑姑,我想尿。”姑用眼愣他,又怕再憋不住了尿一裤兜,就放松了手。“冇屁股”被拴得太久了,“哧溜”就窜了几丈远。父亲吼:“你干啥去?”声音低沉而威严,如果不是父亲,而是任何人,“冇屁股”早窜到寨墙上去了。寨墙上趴着他的欢乐,“红头老千”直对他挥手呢!是父亲,父亲的手可是有劲哩!一巴掌下来屁股准开花。“冇屁股”哪里还敢跑,嘴里说:“我要撒尿哩!”众人就笑了。孩子嘛,哪有不尿的,小孩儿嘛,哪有撒尿还拣人少的地方呢!“冇屁股”真的是紧尿了,尿了一大泡。那个被媒人牵着的女孩也往这边看,看着看着,不害怕了,唱起来:“赌博的,不害笑,吃剩饭,尿大泡。” 那个叫李红英的小姑娘被婆婆公公们一看,一着急,差点儿哼出一团鼻涕来。媒人手快眼明,早用一方手绢儿把那团鼻涕撸去了。大人“嘿嘿”地笑着,也无须介绍,双方的媒人早把彼此的情况不知通报了多少遍。李红英的父母兄嫂都知道:“冇屁股”叫刘瑞海,十一岁,“冇屁股”的脑瓜儿好用,身体好,从生下来到现在,没闹过什么大病。 媒人说:“双方都见过人了,大人们看看有啥意见哩!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说。这又不是隔着布袋买猫,可不要掖着藏着。” 男方先说话。“冇屁股”的爹说:“冇啥!冇啥!”一边表态一边敬着烟。 女方的爹也“嘿嘿”地笑着,说:“冇啥!冇啥!” 媒人说:“如果咱们双方大人们都没啥话说,也就没意见了,那咱们大人们坐一块说闲话吧,大家伙挪开点儿,散开点儿,让他们两个小孩子说说话,提提意见呀什么的!” 双方的父母亲都在陪客们的陪护下离开,走到土寨门口,或蹲或坐或靠着土寨墙胡乱着散开,男人们吸着烟,要么是笑,要么就是庄稼今年雨水大,康沟河工程马上要大批的要人,或是说些明天可能会阴呀晴等无关痛痒的闲话;女人们仍然那般亲热,什么一会儿跟我回去住一段吧,我给你做豆面条吃,还有红薯叶,新的红薯叶不好吃,我还放着前年的陈红薯叶哩!前年的红薯叶放到现在,你家真陈实哩!喂,会不会生了虫子呀?不会的,不会的,前几天我们吃,还没有…… 李红英在媒人的牵扯下,往“冇屁股”面前走。“冇屁股”在姑姑的牵扯下,向李红英面前走。天,晴朗朗的,偶尔有一两丝云飘过,张着翅膀的猛禽在蓝蓝的天空中飞窜。没有风,即便有,在土寨子里也感受不到。寨墙厚厚的,高高的,把风都挡在寨墙外。刘丰年、“红头老千”趴在寨墙上看,“半拉黑”和“货底儿”憋不住地“嗤嗤”笑。荒瘠的土地上长着几棵青青的草,偶尔有几株浅黄色的小花,点缀在黄绿相间的土地上。“冇屁股”往后坠着屁股,嘴里怨着姑姑:“我要到寨顶上玩!”姑姑说:“这就放你去玩!”说着,往前拉着“冇屁股”,拉着,嘱咐着:“按我给你交代的去做,你要先开口,你是大男人!你要娶她当媳妇哩!你可要带个好头,不要故意吓唬人家小姑娘。听好了吧!对,快走呀!怎么又打坠呀?”李红英掉下眼泪来,她也被媒人拽着,连推带扯地往前走。她可没有“冇屁股”幸福,虽然媒人也是自己的姑姑,但这姑可厉害。她的手重重的卡着李红英,卡得李红英的手脖儿直疼,边卡边低声黑呼:“你给我听话。不听话,回去看我用针扎你的屁股。听话,按姑的嘱咐说。人家问你有意见么,你要答没意见。答了再问人家有意见么,人家答了后,给你见面礼。要乖乖装在口袋里。听见了吗?”李红英忙点头:“听见了!”“记住了吗?”“记住了。”“真记住了吗?”“真记住了。”“那你给我重复一遍。”“我不是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了吗?”“你再给姑说一遍。”李红英就说:“没意见,你有意见么?”媒人一拍大腿说:“对,就这样!”两个媒人互相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撒了手。“冇屁股”低着头,他觉得身上热,汗珠扑筛筛地落着;一颗一颗的汗珠落在穿的新鞋上,很少穿鞋,尤其很少穿新鞋。在这双新鞋的憋箍下,脚面已经发了肿,汗水滴在红肿的脚面上,肿得仿佛更胖大,真别扭! 啥时候才能把鞋脱掉呢?姑姑说,只要能把话说了,我就能自由自在了。“冇屁股”鼓鼓勇气向前走。李红英也在滴汗。汗水滴在新衣服上,小姑娘心里觉得可惜。很少有过穿新衣服的记忆,这是一身新衣服!红的鲜红,青的澄青,鞋也是新的,可不能让汗水给弄湿了。姑姑说,只要说完那七个字,就可以轻轻松松吃白馍了。白馍里还有肉块块!为了把白馍吃到肚子里,再往前走一步。为什么要和面前这个男孩说话?凭什么要我给他当媳妇呢?我们村里不是有很多象他一样高的男孩子么?为啥不让我给三黑五拐当媳妇?偏找一个他做媳妇,我又不认识他!我妈我爸认识他妈他爸吧?肯定认识!如果不认识,我妈我爸怎么会让我给他当媳妇呢!“冇屁股”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吭哧吭哧”地用劲,用了半天,终于让力量从嘴巴和鼻子里同时冒出来:“你有意见吗?”李红英正想着那篮子里的馍和肉的香味儿,只看见“冇屁股”的嘴唇在动,却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好反问:“啥呀?”“冇屁股”没想到对方会回答出来这样两个字,当下就懵了,这可咋办?刘丰年和“红头老千”他们在寨墙上趴了半天,该烦了;他们一烦就要走了,剩下我自个儿可才害怕呢!想着转身就要跑。眼明手快的刘绣绒一把抓住。嘴里哄:“好孩子,再问一遍吧!刚才人家没有听清!”“冇屁股”噘着嘴说:“你要告诉她,让她听清楚了。要是这次还没听清,我可不问了。”李红英的媒人代答:“你问吧!我们这次保证要听清。”“冇屁股”说:“听着,我可要问了。我可要问了。”连续说了十来次可要问了,却问不出口,刘绣绒说:“干脆跟我学吧!”“冇屁股”点头。一想,我不能跟姑姑学,我自己会问,就走上前一步问李红英:“你有意见么?”李红英答:“没有。”“没屁股”并机械地反问:“你有意见吗?”“冇屁股”答:“没有。”答了又想跑,多亏姑姑又拉住,又使眼色又动嘴:“快把口袋里的钱给你媳妇呀!”“冇屁股”甩着姑姑的手说:“我哪里有钱?”姑姑说:“钱在你口袋里的红纸包里呢!”“冇屁股”就想起来时路上姑姑给装的红纸包,把手伸进去摸。摸了几摸也没摸到,摸不到钱包,脸就吓黄了。父亲说弄钱容易哩!汗水摔八瓣,也挣不回来十块二十块,还说要把钱弄丢了,屁股要打烂的。姑姑刘绣绒也急了,就把手伸进侄儿的口袋摸,唉!在呢!掏出来,递给“冇屁股”,笑着提醒:“姑姑在路上是咋教你的?想想。”“冇屁股”就一只手摸着自己瘦小的屁股,摸了几摸,突然道:“想到了。”把红纸包往李红英手中一塞,甩开了姑姑的手,扭脸就跑,跑着对姑姑喊:“这回可妥了吧!这回可妥了吧!”一溜烟就跑到寨墙上,汇合到趴在寨墙等他多时的刘丰年、“豁嘴儿”等一群伙伴们中去了。天又下大了。不怕,窑场里有的是背雨的地方。 (1)大见面:即被媒人介绍,男女双方已经默认对方,就兴师动众的选择日子,场地,见了面,还要请媒人吃鲤鱼。(2)尿罐儿:即便盆。是 用瓦罐做的。(3)“小老鼠”:是对年龄比自己小,辈分却要被称为叔叔的小叔的称呼。(4)鹰勾鼻:比喻说媒拉纤的人都是馋嘴的鱼鹰,鼻子像鱼鹰的嘴一样的带着勾。(5)吃鲤鱼:在河南乡下,招待媒人最必须的一道菜是红鲤鱼。(6)定婚:包办婚姻的第一步。由媒人介绍,南女双方的大人同意把俩个互不相识的孩子约定为未来的夫妇。(7)黑呼:吓呼。(8)呼:扇耳光。 第十章 黑龙洞 天没亮,麻七柱就起床,他围着二马庄转。淌着水,踩着泥的麻支书皱着眉苦着脸。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到处是流水的哗哗声,蛤蟆的轰鸣声,蝉在细雨中的燥叫声,这些声音聚集在一起,象暴风骤雨。蛙叫蝉鸣让麻支书烦躁,让麻支书愤怒,让麻支书更加痛苦和无奈。二马庄地势比刘家寨低多了,满坡满野被水淹没。所幸,村子原本是坐落在稍微高凸的地方,才没有彻底被毁,还是有几十户的院里、屋里,都积了水,有半数以上社员家的房屋漏雨,许多人家的土院墙、土猪圈被淋塌。一队的牛屋塌了两间,二队的驴棚被雨水冲倒,好在没有砸死牛和驴。更要命的是康沟河。半夜三更时,公社来人通知,康沟河大堤告急,严令要求麻七柱亲自上阵,并再出四百名劳动力到河堤。 四百名劳动力往哪里去找?刘家寨、二马庄、五郎村三个村共有人口三千多,已经有一千多在河堤上了,再集中四百名能抬泥,会能打堤的人谈何容易! 女儿麻艳起了床。这个二十来岁的人民教师昨晚做了个好梦,一出被窝就“哆来咪”哼个不停。麻支书对麻艳吼:“少给我都吃米,都吃米!天下淹了,河堤决了,甭说吃米,吃树皮也没有!”麻艳噘着嘴道:“你有火,也不能往我身上撒呀!”麻支书吼:“你今天给我上河堤去!”麻艳用手点着自己的额头问父亲:“你是说让我去康沟河上打河堤?”麻七柱吼:“不说你,还说你妈不成?”麻艳说:“我能打河堤?我扒河堤还不会呢!”麻七柱吼:“少扯淡!你给我准备准备,一会跟我一块儿上河堤去!”麻艳还要讲什么,父亲已经冒雨走向街头。麻七柱徒步通知全大队所有小队,组织力量上康沟河。 一阵又一阵的钟声,苍凉的响在淅淅沥沥的雨里。狗咬声,鸡叫声,羊咩声,牛哞声,大人们吵,孩子们闹,刘家寨乱成一锅粥。大黑叫驴刘发进站在西寨门外的雨地里。全队的剩余在家的孩娃大小(1)都被召唤了来,就连小脚女人史妹妮,“母老虎”、“呱呱鸡”,闭月,羞花,右派分子刘瑞昌,还有右派分子的女人“一支花”,还有小丰年的伙伴“红头老千”等等一堆孩子也被大黑叫驴吆喝来了。大家统统站在牲口院门前这棵大树下。雨滴打在杨树叶上,“哗哗啦啦”地响着。那个要饭的潘二爷也远远的站着在听。难道他也关心康沟河?!人们屏着气,低着头,连吃奶婴儿也不敢大声出气。刘发进铁青着脸,扯着早已沙哑的喉咙,简短说明雨中开会的原因。讲了几句关于康沟河河堤的重要性,接着开始点将:他点了会计刘丰保、保管刘鲶鱼、窑场的刘红旺,刘清水等十三个男社员,又点了刘俊丽、闭月、羞花等十七个女社员,凑够三十个劳力,完成麻支书要求的人数了。他还说:“贵嫂也随时准备着上河堤负责给民工做饭。如果用上你去做饭了,小丰年他们这些莽牛蛋(2)也都得去河堤。不会干,看也得去看!在没有到河堤之前,你要一天两套的磨面。还有呱呱鸡也准备磨面。”刘发进舒了口气,正要宣布散会,刘鲶鱼瞪着公牛般的眼跳出来,指着刘发进喊:“发进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去河堤上!”“大黑叫驴”刘发进平常最信任刘鲶鱼了。是刘发进的力荐,刘鲶鱼才当上了保管这个官儿。没想到这个鲶鱼真的是个天生的滑头。只知算计自己的利益。关键时候敢给我堂堂的一队之长出难题!刘发进几步跳到刘鲶鱼面前,用食指点着刘鲶鱼的脑门问:“鲶鱼,你说你给我上不上河堤去?”刘鲶鱼硬着脖颈道:“不去!”刘发进再问:“你当不当保管?”刘鲶鱼连考虑也不考虑,立即答:“不当!”刘发进嘴唇发抖,吼道:“不当保管你也得上河堤!”刘鲶鱼的牛眼瞪得充了血,他往刘发进面前一蹲,把两只手蒙住脸,哭丧着道:“发进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上河堤!”刘发进一抓揪起他来,指着他的脸说:“刘鲶鱼,你就是死了,我找人抬也要把你抬到河堤上!”一把将刘鲶鱼推了个趔趄,对人喊:“来,来几个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抬,也要把他抬上河堤去!”刘鲶鱼被刘发进将火了,咬着牙握紧拳头道:“发进,我今天可不再叫你爷了!”刘发进个头比刘鲶鱼大,辈又比他大,官也比他大,理更比他多,哪里会怕他,也卷起袖子握拳头,俩人就要打在一起了。“扑通”一声,“母老虎”跪倒在刘发进面前,双手抱住刘发进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缘由。不等听完,刘发进就朝刘鲶鱼脸上扇了一耳光,骂:“真是他奶奶的傻鳖孙!就会急了红头涨脸的上别筋,娶媳妇这样的大事,你言一声,就是火上房,我刘发进也不会攀派你!我带人上河堤!你在队里负责!” 刘俊丽对上康沟河很害怕。几天来,刘俊丽一直无法从那次突然事件中解脱出来。头两夜,她一闭眼就做噩梦,要么是梦见有狼有虎吞吃她,她逃啊逃,怎么也逃不出狼嘴虎口。要么梦见蛇顺着腿往上爬,梦见和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在草地上翻跟头打架,累得气喘吁吁。她也一直想着寨沟里发生的事情,也曾暗自哭泣伤感愤恨。不管怎么个情绪,刘俊丽就是想到那个人。那次情急慌乱,她连那人究竟是个啥模样也没看清,只记得他嘴角左侧有颗小瘊子,瘊子上好象还有一、二根黑毛毛。他究竟有多大年龄,有没家室(3)?刘俊丽和许许多多女孩一样,她期望着美好的初夜。初夜应该是蜜一样甜美,花一样芬芳,月一样皎洁,水一样清澈。刘俊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初次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强行占有。刘俊丽怨恨自己命太苦,偏巧碰见那个千刀万剐的。一九六二年夏秋里,十六岁的刘俊丽,对性爱的理解就是与一个没结婚的年龄相当的男人成家,和这个男人生儿育女,给这个男人一个被窝睡觉,一个锅吃饭而已。但是,刘俊丽绝对不情愿和一个强暴她的畜生过夫妻。怎么办?一连几天,姑娘一直在痛苦的想。可是不能让人知道了。人们知道了,可怎么活呀!还有,怎么老觉得不对劲似的。好象要有小孩子一样的!妈呀,如果怀上了,瞒也瞒不住了。这可怎么是好?! 想到了死。死了是个啥滋味?死了就被埋在冰凉的土里。要是上吊、喝药、投井的寻无常(4),还不能入老坟(5),就会被埋在“西宋寨”南边的就是那天被那个男人强暴的沟顶上的乱坟岗!做鬼也不容易呀!恐惧在加剧。我不能去河堤。我要叫贵奶给我想个办法。刘俊丽也是多次的想到妈妈“呱呱鸡”。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是妈妈亲的,就是妈妈的那嘴,一天到晚的“呱呱”个不停,有意无意就说出来了。哪可怎么活?! “母老虎”象只骄傲的母鹅,扎着胸挺着脯,站在雨中隔着矮矮的土墙和刘史氏说话。“贵婶,兰妹子快该生产了吧?”“母老虎”问。“就这一半天了!”刘史氏答。史妹妮问:“不是胖妮这一半天就跑过来的吗?”“母老虎”说:“也许就是今黑了(6)吧。“我早把鸡蛋给她攒了一瓦罐了。”“母老虎”说。“呱呱鸡”正在给上河堤的女儿捆行李卷儿,听到“母老虎”的话,就隔窗户朝外望,她的嘴直撇,心里骂:“有奶就是娘!不就是她闺女给你家鲶鱼说了个肥狗熊么!瞧,原本反贴的门神(7),现在竟然对了脸儿。”“呱呱鸡”在心中骂着“母老虎”, 不甘心在屋里寂寞,也来到院子里,和这俩娘们说话。“呱呱鸡”说:“贵婶,兰姐真中!没费多大事就给我们家鲶鱼作了个媒,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比鲶鱼快小二十岁了!”“母老虎”抢白她:“咋小二十岁?我们鲶鱼才比胖妮大十八岁。咋就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二十岁?!仿佛我们鲶鱼是四、五十的老光棍!”“呱呱鸡”撇撇嘴,和刘史氏说:“贵婶,我看胖妮好。只是有点担心,听说胖妮就她和她妈娘俩,她娘是个瞪眼瞎。如果胖妮今天晚上跑过来了,她那瞎眼娘立马就没人照顾了,她可咋办哩?”这可是个实质性的难题。“豁嘴儿”刚才被母亲堵在屋里拣黑豆,见母亲说得起劲,一溜烟逃出屋,从母亲胳肢窝底下逃出来,一边跑一边喊:“丰年!丰年!” 刘丰年和“红头老千”他们正在西寨门外的那棵大杨树下玩,“豁嘴儿”加入,大家为他成功出逃欢呼雀跃。刘鲶鱼在牲口院和几个饲养员冒雨从粪坑中往外掏粪,听孩子们叫得心烦,就掂着个粪叉把这群孩子撵离大杨树。刘丰年带着伙伴们跑进宽宽的土寨门,刘瑞秋和“狐狸”还在非常忠诚的看着早就没有门的寨门。刘丰年他们跑进寨门,顺着寨墙跟朝前走。刚走几步,“豁嘴儿”指着走过来的两个胖女人对伙伴们说:“她们就是鲶鱼哥他媳妇和他媳妇的妈。”朱石花领着瞎眼妈来到寨墙根下,她对瞎眼的妈说:“你先等等。我去看看,就来。”见妈站稳,朱石花就往刘鲶鱼家走来。没想到和婆母娘直接对了面,没法转身来接母亲,只有远远地对母亲喊:“妈,来吧!俺婆婆在家呢!”“母老虎”本来应该去接亲家母,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今天晚上媳妇就要跑过来,可不是昨天了!“母老虎”就站在土坎上看媳妇,朱石花吃得真胖,尤其是那两爿屁股,胖的象两扇磨盘。“母老虎”不去看朱石花的脸,“母老虎”不去看朱石花的眉眼,“母老虎”最认真看的是朱石花的屁股。“母老虎”知道,“买牛要买那抓地虎(牛蹄子要大,大蹄的牛拉套有力气),娶媳妇要娶那大屁股。”屁股大了,一是生孩子的好手,尤其爱生男孩,我就是屁股大,只一胎就生出鲶鱼来。二是干活的好手,有劲;三是脾气好,哪有大屁股脾气象猴似的人?“母老虎”看着,看着,眼眯成一条缝,拉着朱石花的手来到堂屋。 且说胖妮的妈朱罗氏,听见女儿说话就在不远处,试验着迈着脚步往前走。十多年前,朱罗氏得了白内障,没钱医治,两眼渐渐丧失了视力。“豁嘴儿”指着朱罗氏对“半拉黑”耳语。“半拉黑”咧嘴直乐,轻手轻脚来到朱罗氏前面的路中间,一个驴打滚堵住了朱罗氏的去路。朱罗氏摸瞎抬脚,碰到“半拉黑”伸过来的腿上,站不稳,跌倒在地。“半拉黑”早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连连骂:“尻他娘哩!我瞎你也瞎!”正要再往下闹,有人喊:“牛蛋眼来了!”大家哄得散了开去。“牛蛋眼”是小伙伴们给刘鲶鱼起的外号儿。刘鲶鱼忙扶着丈母娘往家走,安慰着道:“是几个小孩儿闹着玩呢!”大铃铛的眼骨碌碌四下搜寻,心中想,肯定是隔墙的邻居的刘丰年那小兔崽子,想着,嘴里就恶狠狠的自语:“小兔崽子!等我闲了,一个个收拾你们!” 论辈分,“红头老千”和“豁嘴儿”,还有“货底儿”,都是刘鲶鱼的堂弟弟,哥哥结婚,弟弟们闹洞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闹洞房,再闹,也不为过的。闹洞房早就形成了弟弟整哥哥的习惯。又加上平时对刘鲶鱼形成了讨厌的看法,这几个孩子就合计着趁机整整刘鲶鱼的念头。怎么整?大家摩拳擦掌。“红头老千”的脸又红的像红萝卜了。他的脸一成红萝卜,就说明他已经有了鬼点子了。“豁嘴儿”问:“啥办法?快说?”“冇屁股”也是着急。大家都着急。越着急,越不说。急死你们!“红头老千”俨然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在“红头老千”的组织分配下,大家扛着铁掀,浩浩荡荡的朝西大沟里开拔而来。西大沟的沟壁上有两个黑龙洞。据说龙洞里有大长虫。捉一条大长虫,放进刘鲶鱼的被窝里,管保把刘年鱼吓的尿一床。来到西大沟。大家朝上看。黑龙洞高高的在沟壁的半中间,离地面少说也有三长高。怎么办?大家张着嘴朝上看。有关黑龙洞里两个长虫的故事让孩子们毛骨悚然。说是黑龙洞里有两条水檩条粗的大长虫,看见小孩就伸出头来吸。孩子能被吸得架着云彩似的飞离地面。说是大长虫还在练道行(8),一但道行练成了,就要吃人!趁它们的道行还没有练成,把它们捉住,一是除害,二是弄去给刘鲶鱼下下马威,让他也知道马王爷的三只眼!孩子们人多力量大,胆气也高,“红头老千”两只条胳臂像飞的鹅,呼扇着朝前跑着,嘴里对黑龙洞喊:“来呀,来呀!来细我吧!”“豁嘴儿”爬在地上弹着腿叫:“我跑不动了,下来吃我吧”。“货地儿”在地上打滚儿,一副垂死挣扎的神态。一直在闹,黑龙洞还是静静的。怎么办?突然,是谁高兴的叫,我逮住了!我逮住了!大家就围上来,是一条四寸长的小蜥蜴。有了。大家七手八脚的就逮了很多条小蜥蜴。刘丰年连声叫:“好!好!让刘鲶鱼知道知道咱们爷们也不是好惹的!” 刘发进临行时,来到刘鲶鱼家给他交代生产队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看见了史妹妮,就在安排:“要一天两套的磨!你一个人磨不供的。应该再派一个人给你当帮手。”“呱呱鸡”说:“我闲着,我给俺婶子一起磨。中不中?”队长说:“不中。全队的人都能磨面。就你不能磨面。”刘俊丽说:“发进爷,就叫我留下来给贵奶一起磨面吧。”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回事,平常里非常不好说话的大黑叫驴竟然点头同意了。 解释(1)孩娃大小:方言,即男女老少的意思。(2)莽牛蛋:方言,本来是制没有上套的还没有带缰绳的牛犊。这里指的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孩子。(3)家室:方言,意思是妻子孩子。(4)寻无常:无常。传说中的无常鬼。这里是指自杀。(5)老坟,即祖坟。按照民俗,人在没有孩子之前就死亡的,是不能入老坟的。(6)今黑了:黑了。方言,今晚上。(7)反贴的门神。传统的门神都是一对儿的。是俩个对脸的相。贴反了,就不对脸了。这里是说原来俩家不对劲儿。(8)道行:法术。 第十一章 做月子 兰姐人躺在床上,肚子比头还高,怎么能睡好?每一个女人临生产之前都这样。不时地打盹儿,瞌睡不知不觉的打盹打走了。又害怕,女人生产前没有不怕的。兰姐是个生过四个女儿的老妈妈了,怎么还害怕?兰姐是怕再生个女孩!不但是怕再生女孩,就是生男孩也害怕。本能使然,女人只要一朝临盆,就必然害怕。老奶奶捏着孙女的手不停的劝:“不怕!不怕!前几胎一胎比一胎的顺利,这胎肯定更顺,你就想着是去后院(1)屙泡稠屎,说不定连屙屎费劲都没有呢,象放个屁!”兰姐拽着奶奶的手说:“我好象有点阵了。”说着,头上已经出了汗,手也有些发抖。老奶奶说:“不会这么快。不会这么快。”就用手挠孙女的脚底板,兰姐害痒,被挠的这条腿就活动着弹。奶奶又抓那个脚板,兰姐又弹这条腿。奶奶说:“把脚腿活动活动,不能总是那样呆呆地伸着叉着,麻木了,用劲时候用不上劲。” 李四来到妻子的床前,搓着手说:“怎么还不生呀!就是生个皇帝爷,也该生了。我明天要带人到康沟河打堤!”兰姐说:“你不上河,河堤就决口不成!”李四答:“谁叫我当这个会计呢!如果不当这会计……”李四说了半上句,下半句咽回到肚子里。如果不当会计,挖河打堤更是要去的!哪有壮棒劳力不上河堤的?!老奶奶说:“如果明早兰姐还生不下来,你该走就走,家里有我,还有你六、七个姐姐星星护月一样的。只是你妈的身体不好。”李四说:“谁说不是!如果再生个女孩,妈肯定生气,一生气,可是了不得。生那个小妮,差点把妈给生没了!如果真的生个大胖小子,妈肯定激动。盼了十多年,终于盼来个带把的,你想我妈会有多激动!万一激动过分了,我妈那身体!”李四搓手,怎么也无法避免让李老太太激动。李四说:“奶奶,你去劝劝我妈,让她甭激动。”刘韩氏说:“谁劝也劝不住!一辈子生了九个闺女,才生出你这个老生疙瘩儿子。八十岁了,望眼欲穿地想有个孙子,生男生女,这一场激动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关键是她身边不要离人。叫你几个姐姐来陪她。”李四说:“明天一早就去叫二姐、三姐、四姐来围着她。”刘韩氏说:“不要等明早了,你这就去吧!”李四问:“咋?兰姐今晚上要生?”刘韩氏说:“说不准!还是早作准备。”李四看妻子,兰姐睡着了,怪不得奶奶才把话直说了,就出门去找他的几个姐姐。即将临盆的胎儿猛劲踢了兰姐她两脚。兰姐醒了说:“奶奶,他在踢我。”刘韩氏说:“再踢几次,就不踢了。”兰姐说:“我看今晚上过不去。”刘韩氏说:“我看也象要今夜里来。”兰姐说:“我怕,奶奶。”“不怕。”刘韩氏说,“俺的闺女不怕。你胆大,从小你就敢踩老鼠,敢抓猪娃狗娃。”孙女怎么不说话?原来是李四的妈李老太太在女儿的搀扶下已经站到刘韩氏身后。兰姐无法坐起来与婆婆见礼,躺着说:“妈,你坐下呀!”李老太太嘴唇开始抖,抖了一阵,终于张开,刚要说话,一口痰涌上来,呛得她连连咳嗽。搀着她的是李四的五姐。五姐用一只胳膊夹着李老太太,另一只胳膊腾出来,轻轻地在她背上拍。刘韩氏对五姐说:“把你妈搀回去,让她躺在床上。兰姐生下胖小子了,我就抱上让她看。” 五姐说:“我说也是,躺在床上等。她不,她非要亲眼看看兰姐是咋生孩子的。她说,前几胎她都没能亲眼看,这一胎要亲眼看。她说,她一辈子生了十胎,就是没有看过生孩子。”五姐拍着接着说:“妈自己生怕了。生一个是闺女,生一个还是闺女,再生一个也是闺女,一连生了我们九个姐妹。我们九个姐妹哪一个生孩子我妈都揪心,生一个揪一次心,我们姐妹生了四十六个孩子,我妈揪了四十六次心。为啥揪心?怕都生成女孩,那我妈不成了女儿国的国王了!见我们姐妹们居然生的男孩子要比女孩多,也就不揪心了。”刘韩氏终于从床上下来,兰姐的阵痛过了,她也着实看着李老太太站着怪不容易的。她扶着李老太太问:“咋呀?你是坐在床头上看你媳妇生呢,还是我把你扶回你床上躺着呢?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养出来的事。”刘韩氏比李老太太小一岁,身板骨硬朗,她架着李老太太回到东厢房里。刘韩氏按照李老太太的示意,坐在李老太太矮矮的木床上。李老太太被扶上床躺着,昏昏的灯光正好照在李老太太的脸上。这是一张已经枯萎没一点光泽的脸。李老太太的手颤巍巍地指自己的心口,又颤巍巍地指指窗外的正西方向。五姐说:“奶奶,我妈跟您说话呢!她说,兰姐不给她生个男孩,她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她说,西院里成天巴望着兰姐生不出个男孩子来,等着过继俺的宅院呢!”李老太太“吭吭哧哧”想说话,刚要说,那痰又上来了,忙得五姐给她捶背摸心口嘴儿下巴颈儿。刘韩氏方要帮五姐,堂屋里的兰姐叫:“奶奶!奶奶!”刘韩氏嘴里应着:“就来!就来!”站起来,黑暗里几步跑进堂屋,气也不喘。七十九岁的刘韩氏脚大身直,论体力,论长相,咋看都象个五十来岁。刘韩氏嗔孙女:“你又喊啥!”兰姐肚子又不疼了,只是怕。女人临盆前没有不怕的,每生一次,就怕得要死要活一次。刘韩氏接生了一辈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胆大的自不必说,胆小的从开始阵痛能哭到孩子生出来。那孩子怎么生出来的?多半是由接生的慢慢地用力均匀地拽出来的。孙女怕,奶奶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批评她?东厢房里那李老太太已是残灯将尽,连口痰都吐不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这边生孩子,那边要死人,这样的事情,刘韩氏也不是头一回经过,现在亲孙女也要摊上这样悲喜交加的事。李四个牛孙儿(2)怎么还不回来?他个赖孙(3)火上房也不着急,和窦六那个女婿就不太一样。他妈生他时肯定是在大腿里狠狠夹一会儿,怎么不夹?已经生了九个女儿,生怕再生出第十胎个千金来。李四回来了,没带着他的姐姐们,倒带来了两个大男人。三个人站在外间说话。一个声音听着熟悉,刘韩氏认识,是南刘镇的支书李原会。李原会出生时是刘韩氏接的生。就连李四来人间时,第一个抚摸他的也是刘韩氏的这双手呀!孙女生孩子,连支书都大驾光临,刘韩氏觉得脸上有光。那个声音也是官里官气的,听不出来是谁。“喂,李原会,康沟河打堤你必须给我争个一、二来。”那声音说。李原会说:“我又不是唱主角的。这次是我四弟李四,你找他去说。”“你也脱不了责任。李四现在正要生孩子,如果今天晚上生了,明天上午能带人上河堤?如果生不了,你还得带人上!”李原会说:“胡书记,你忙!不要在这里等着了。一会儿生下来,我马上告诉你。”胡书记说:“不中吧!县里李县长等着呢,我咋向他通告?李四呀李四,你快进去给你媳妇说说,鼓鼓劲,让她快点生呀!”胡书记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李四却当了真,撩起门帘就进到内间。兰姐悄声问:“都是谁?”李四答:“胡书记和支书。”兰姐更怕了,腿发抖。刘韩氏就对外间喊:“你们大男人听看女人生孩子也不害羞呀!”胡书记和李原会也就走出屋,在院里站了一会儿,胡书记拍着李原会的肩,郑重其事道:“李支书,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在这儿守着,一有好消息就告诉我。”李原会问:“如果又是一个女孩咋办?”胡书记挠着头皮道:“那咱们再研究吧!”说着就走出李四家的宅院。李四的二姐、三姐、四姐等八个姐姐都来了。原来李老太太怕李四一个儿子孤单,受人欺负,就把闺女嫁到身边不远处。姐姐们先到堂屋看了兰姐,见也不太火烧眉毛,就忙来东厢房里见过李老太太,并与支书李原会说了话;再回到堂屋,在兰姐的床前站着,站了站,就分头忙起来。厨房烧火热着温水,准备纸卷供香,一个院儿三所房子,都在灯光照耀下影影绰绰。早惊动了西邻的人。西邻的老太太隔着墙头问:“兰姐,兰姐,是不是要生了?”李四隔着墙头回答:“就快了!就快了!”答着就回到妻子床前。兰姐怪:“理她个浪堂客(4)呢!”李四说:“人家客气关心,我们也要客气才对。”二姐说:“别理那老堂客!心歪着呢!巴不得咱们家断子绝孙!”三姐说:“我最少有五年没理过她个牛尻(5)的了!”四姐说:“那你还是没囊气(6),自从那次她与咱妈打架,指着咱妈的鼻子骂‘你个堂客就会生出叫人尻的b’,到现在二十年了,我就没理过她。前几天,在街上碰见,她叫我,还拉住我的手。我摔开她的手,屁都没给她放一个。”刘韩氏问:“咋闹得这么别扭?”李四答:“那家人心不太正。”如果李四说不正,那就是肯定不正。正要往下说,兰姐又一阵疼。三姐说李四:“你出去吧!大男人家伸着个头看,也不害臊!”刘韩氏说:“自己女人,臊也不怕。四儿你就站在兰姐的头前,有你在身边,兰姐就自信多了。”又对二姐、三姐、四姐说:“我可遇见过这事,男人在身边,女人就顺利。咋啦?又肚子疼?什么不对劲?谁家生孩子不疼?生孩子能象放屁!傻闺女,用劲,用劲。对,对,就这样用劲……不要用劲,吸气,倒用劲,倒用劲,你娘了b!听话,傻妞!吸气,倒用劲!”刘韩氏跪在孙女的胯边,二姐、三姐、四姐还有五姐、六姐、原会媳妇等一大群女人站满了一屋子。女人们沉不住气,你一言我一语的“这可咋办好!”“这咋能生下来呢?”“这可不得了!”把个兰姐吓得直哭,原来从红红的殿堂中伸出来一条腿。刘韩氏挥着手对二姐、三姐等女人吼:“去,去,去,都去!”一帮子女人就被哄到外间。在外间站了一会儿,大气不敢出,有的人身上还发抖,嘴里啧啧个不停。不知是谁带了头,就一窝来到院子里,站着。有的唉声叹气,有的躲脚,有的竟然嘤嘤的哭出了声。李老太太虽然年老多病,身体虚弱,但耳朵不聋,早听在耳中,一着急,痰又上来了。上来的痰卡住了喉咙,差点背过气去。不知谁喊“老太太不中了”,满院子的人慌忙朝东厢房跑来,掐人中的,捶背的,大呼小叫的,还有翻箱倒柜找送老衣裳的。乱忙。刘韩氏浑身都是汗,凉森森的冷汗。七十九岁的刘韩氏从来没出过这样冰凉冰凉的冷汗。二十岁起就给人接生,大脚板走遍了康沟河、佳绿河两岸,刘韩氏为两千七百五十四胎生命接过生。虽然在那两千多个生命降生的过程中也曾出现过一些困难,但都被刘韩氏镇静自若的态度和精湛的技艺化险为夷,从没出现过小儿夭折大人暴毙的情景,怎么这残酷的事要轮到我亲孙女头上了?我一辈子行善积德无数,不是善有善报吗?为什么让我老婆子遭受并且亲眼目睹亲手制造至亲母暴子亡的惨景?娘的b!怎么就一只腿蹬下来呢?象这样腿先生的情景也曾遇到过,是谁单腿先生的?对,是刘家寨的谁呀?是刘大麻!就是那个孬孙!他当时就是单腿先蹬出来,直直的一只脚一条腿就蹬了出来。他单腿单脚蹬了出来,怎么办了?那时年轻,眼明手快,只一下两下三四下,就把卡到水门(7)上的刘大麻给塞回去了。多亏是塞回去又调调胎位,不然,刘大麻就不可能上朝鲜打仗了,就不可能当治保主任了!多亏是塞回去了,如果不是塞回去调调位儿,刘大麻他娘俩早已另投它胎了,那么就没有刘家寨的“五虎上将”了,肯定也没有刘瑞兆和“蝎子头”了。 那时候年轻,现在老了,心有余力不足了。兰姐母子平安了,今生今世可不能再揽这事了。兰姐呜呜地哭叫。她凭本能感觉到危险正一步一步把她推向生命的边缘。兰姐两眼泪涌,嘴里连连哀求:“奶奶,救救我!”李四手握着妻子的手,两眼看看女人的脸,连连用目光给妻子输送着力量和信心,并反反复复地安慰道:“安静点儿!不要惊慌!奶奶在!奶奶有经验,奶奶有办法!坚持点儿!”刘韩氏嘴里重复着:“经验,经验,办法,办法。奶奶有经验,奶奶有办法!兰姐,你吸气,倒用力!来,一二……”东厢房又有人惊叫:“老太太怕是不中了!”接着,又有人大声喊:“老太太象是倒出气!”李四歪转过头,对着窗外东厢房处喊:“妈,你可不能啊!可不能啊!兰姐这就要生了!你不是天天念叨兰姐这胎给你生个孙子么!这不,兰姐要生了,就要生了!”东厢房里的老太太听到了儿子的哭喊声,嘴里的痰“呼”地吐出来了。老太太笑模样地看着大家,大家没几个敢看老太太的,因为老太太笑着等着人给她说话那!二姐用手捅捅三姐、四姐,三姐、四姐会意,连忙向堂屋跑。 人还没到堂屋,西院里的老太太可着嗓门就喊:“哪里生男孩了?没生!根本就没生!甭说这胎没生男孩,连个女孩也生不出来!难产了!一条腿一只脚早蹬出来了!出,出不来!回,回不去!硬生生地别在水门里!不但生男生女不知道,恐怕母子俩的命也保不住呢!” 她声音大,李老太太耳朵好使,一字一句全都听到心里,听着气着加上恨着,两眼一瞪,又一口痰噎住喉咙。二姐也顾不得母亲了,一把拽住老太太的衣襟,切齿道:“你咋说话这般阴毒?”老太太答:“咋个就阴毒了?我一不添叶,二不加枝。兰姐生孩子,一只脚一只腿早生下来,头还没影儿!这是大倒生!大倒生,大倒生,十个十个不能成!这是千百年的老话,难道我编着吓人!”二姐再切齿:“狼心狗肺!”老太太冷笑着说:“我咋狼心狗肺了?我说的句句是真话!你们有本事救了兰姐,救了她卡在水门里的孩子!再卡一会儿,那孩子还没有见天地就活活地憋死了。孩子卡死到女人的水门里,再涨了衣(8)。涨了衣,兰姐必死无疑!兰姐和没出生的孩子死了,老太太也死了,剩下李四一个独杆男人有好日子过哩!” 她说完,冷笑一声,去了,李四家被一片恐怖笼罩了。这时候,小丰年和史妹妮跑着来了。刘丰年一进门就喊“大姐,我们来看你了。一个月了,你满月了,我要套着大黑叫驴来接你去俺家过满月!” 解释(1)后院:方言,厕所。因为厕所大都是在屋子的后面,故此称厕所为后院。(2)牛孙儿:亲昵的骂人话。是说李四是牛的孙孙。(3)赖孙:骂人的话语。(4)浪堂客:骂女人的话。(5)牛尻的:骂人话。(6)囊气:耿气,志气。(7)水门:对女性生殖器的称呼。(8)涨衣:女人生产时候非常可怕的疾病。 第十二章 酬媒人 “冇屁股”的爹帮理儿高高兴兴的来到刘丰年家。他的身后当然跟着他的宝贝的“冇屁股”。“冇屁股”这个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干瘦干瘦的像干树棍一样的人儿,哪里会有屁股?史妹妮把这个三尺高的孩子搂在怀里,手摸着孩子的屁股说:“真是个没有屁股的可怜儿。” “冇屁股”的妈也跟着来了。一进院门就和史妹妮搭话:“他的嘴见馋的很。一看见煮红薯干就哭愁脸。”她手里拿了个布包。她把布包给了迎上来的刘丰年,嘴里对史妹妮说:“别嫌少。给您带来俩个白馍。还夹了两片肉。”说话间,肉已经被刘丰年吃了一片儿。白馍也被刘丰年吃了一个。史妹妮说:“叫你姐也尝尝。”亮姐说:“我不。我不。”帮理儿说:“找了几家,就您家最合适了。给您添麻烦了。‘桌’就摆堂屋。做菜在东屋。”史妹妮说:“俺家肮脏。丢你们的人哩。”帮理儿说:“您要这么的说,就丑死俺了。刘家寨您家收拾的最得法(1)了。”史妹妮说:“可是热闹了。你们酬媒人,孙鲶鱼要娶媳妇套被子。你们用东屋和堂屋酬媒人,鲶鱼家套被子用西屋。” “冇屁股”的妈说:“晌午您家也做不成饭了,等酒席散了,剩下的也够咱们吃了。”史妹妮问:“菜都准备下了?”帮理儿说:“杀一口猪。用您的房子的事能定下吧?”史妹妮说:“定吧!定吧!” “冇屁股”的妈就和亮姐一起打扫起来。“冇屁股”拉着刘丰年来看杀猪。“红头老千”“豁嘴儿”早来看杀猪了。这是个大概有七、八十斤重的半大克郎。是个白色的半大克郎。它正在吃食。食是谷糠。它吃的正香。它的腿就被刘瑞秋一把抓住。刘瑞秋是刘家寨的屠夫。刘家寨还有一个屠夫。那个屠夫是刘丰生。屠夫没有“下辈子”。“下辈子”要脱生为畜生的。刘丰生不怕没“下辈子”。他不怕“下辈子”脱生成畜生。是他娶了媳妇,媳妇不让他干了。他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刘瑞秋还没有娶媳妇。他这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了。有人曾经把他和寡妇史妹妮撮合过,被寡妇一口就拒绝了。当然,只要寡妇愿意,刘瑞秋说:“就是天天叫我给她掂尿罐儿,我也心甘情愿。”现在,刘瑞秋对猪说:“不要吃了。该见阎王了。”刘丰年说:“它还没吃饱呢。”刘瑞秋说:“吃饱也是死。”就把还没有长开腰(2)的这个半大克郎摁到在地。“冇屁股”和“红头老千”,还有“豁嘴儿”就唱起来:“一个小猪不吃糠,屁股眼上攮一枪(3)!” 刘丰年家的院子里,屋子里,空前的热闹了。女人在打扫,前来为“冇屁股”酬媒人帮忙的人,东跑,西走,借桌子的,借板凳的,借锅、碗、瓢勺的,你来我往。亮姐的小女孩儿哭了。“母老虎”就连忙的抱着哄。刘大麻说:“你给她吃奶呀!”“母老虎”骂:“你的狗嘴里就吐不出来象牙来!人家象你一样的壮棒劳力都上康沟河河堤上打河堤了!你像一条溜街狗一样的到处溜个啥!”刘大麻说:“我是当陪客吃鲤鱼的!”说了,又郑重其事的补充:“我是治保主任,负责全大队治保工作,现在,康沟河要发大洪水,蒋结石要反攻大陆,阶级敌人活动的十分的猖狂,我的工作非常的重要。全大队的人都上河堤,我也不能去呀!”“呱呱鸡”吃惊的问:“难道‘冇屁股’的媒人是你?”刘大麻说:“不是我还能是谁?”“母老虎”说:“就你那独眼龙去说媒?吓也把人都吓死了。你要有说媒的本事,你就不会一直个人独杆一颗枪了(4)!”刘大麻说:“你就给我当个大媒人。成了,我请您吃三斤重的大鲤鱼!”说着努嘴儿。“母老虎”说:“你那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再说,俺刘贵叔叔最近不是有了消息吗?”刘大麻的脸色立即郑重严肃起来。郑重严肃的他无比愤怒的叫道:“他回来和我们作对,我们时刻准备着。和他们反革命分子进行坚决的无情的斗争。彻底的消灭他们!”“呱呱鸡”说:“不定是谁瞎编瞎传的。贵叔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刘大麻说:“就是。肯定他早就死了。一个女人也不容易的。干脆和我过多好。你帮我撮合撮合吧。”正说着,刘发进从河堤上回来了,还带着副队长刘铁镐和刘丰声。是帮理儿昨夜里去请他们回来当陪客(5)的。成年累月的没有机会喝酒吃肉,岂能够错过天赐良机。正在整理洞房的刘鲶鱼,见这么多领导同志,就放下手中的活儿,来陪领导说话。厨师来了。有人用“洋车”拉来了土坯。人们就七手八脚的忙开了,开始砌炒菜的锅灶,开始砌过油的灶儿。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多的耗费!亮姐情不自禁的感叹:“帮理儿家竟然这么的富裕呀!”“呱呱鸡”趴在亮姐的耳朵上,悄悄的说:“帮理儿不但是个三只手(6)还是个夜行客(7),你不要看他像个闷葫芦(8),他心里可做活(9)了。你到他家看看,队里有的,除了没有大骡子大马大牛一外,什么都有。队里没有的,他家也有。要不,他能摆起这么大的派头!” 刘瑞秋扛着一个整个儿的猪来了。是刚才还想吃食的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半大克郎的身体,没有了毛,皮也被刮得光光的,脖子上的刀口儿还渗着血。“狐狸”摇着尾巴一直的跟着。它的嘴里一直在流哈喇子。刘大麻看见“狐狸”,嘴里的馋水儿情不自禁的就朝外流。他对刘瑞秋说:“我日它姐,这家伙真它妈肥。杀了能煮一锅好肉。狗肉可是比烂猪肉好吃一万倍。什么时候我把它杀了!”刘瑞秋说:“你敢?!什么时候狐狸不见了,没有影了,就是你把它杀了。如果是什么时候狐狸没有影了,我就宰了你!”人们听着,把这个看寨门人的后代的话,当成了一时的气愤之言,谁也没放在心上。 正忙着,一群孩子喊着“妈妈”就跑进院子里。是亮姐的四个男孩子。为首的是思温,还有思饱、思平和思安。他们是来“叫”妈妈的。后面跟着的是地主分子窦六。窦六拉着一辆“洋车”。孩子们跑进屋子,姥姥家的锅、碗、瓢、勺以及放红薯干的篓子就成了进攻的的目标。锅里的窝头,被狼吞虎咽的饕餮了,红薯干儿就成了吃的新目标。正在这时,“冇屁股”的妈掂着两篮子用于酬媒人的白馍进来了。孩子不由分说就围了上来,你抢了一个,我拿了两个。亮姐的嘴里吆喝着,眼睛里满是泪水。人们的眼睛里都在发热,就连对地主羔子一惯的恨之入骨的刘大麻也情不自禁的背过脸去了。 得知女婿要接走女儿,正在磨面的史妹妮掂着小脚儿“噔噔噔”跑回来,说什么也不让闺女走。地主分子窦六就拉着“洋车”走了。“洋车”上坐着四个孩子,每个孩子的怀里都抱着两个大白馍。 满院子的油烟,满院子的肉香味儿,满院子的高兴的情绪激动的人们。晌午了。女方的八个媒人坐着太平车来了。太平车上是套了三头牛。牛就窝在地上合着眼睛反刍儿。大公鸡不停的发出惊叫声。树上的鸟儿也探头探恼的看这个院子里正在发生着的令人激动的情景。媒人到齐了。陪客们都是头面人,媒人脸上也高兴。一共是两桌。每桌上八个人。都是男人。嘴里都抽着“洋烟”(10)。“洋烟”是公字的。特别的香,就连平常不抽烟的刘发进,刘鲶鱼也忍不住的尝尝。酒席开始了。第一道菜是凉拌豆腐干。豆腐干是刚刚用油炸过的,还热着呢,青青的是五香菜是作料儿。第二道凉拌黄瓜。黄瓜是被切成丝的。丝儿切的非常的细,细的能从针鼻儿里认过去。第三道菜是油炸花生米。“冇屁股”和刘丰年就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冇屁股”说:“我说有花生米吧,我妈说没有了。咋就有了。我也吃。还有丰年!”正在烧火的“冇屁股”的妈妈就用一个小碗儿给两个孩子了一些。两个孩子就查,一共是十六个,一个人八个。正吃着,“红头老千”来了,还有“豁觜儿”还有“货底儿”。好在就四个人,要是多了,就会被撵走的。一个人一个白馍,一个人几个油炸的丸子。“冇屁股”说:“我要吃肉!”帮理儿早就忍耐不住了,轮起巴掌对“冇屁股”就要“呼”。“冇屁股”说:“我就要吃。”妈妈说:“叫吃,叫吃。等他们走了,就叫你吃。” “冇屁股”说:“他们会吃完的。”妈妈说:“吃不完,吃不完。给你留着。还有小丰年。还有……”孩子们终于被哄离了。媒人们开始“筵席”。一盘红烧肉上来了。刘鲶鱼因为是今天晚上要入洞房,就有些心不在焉,一眨蒙眼儿,盘子里就空空如也了。又是一盘肉菜,这回刘鲶鱼的鲶鱼嘴可不能空着了。酒是从县城打来的。一共是打了二十斤酒,五毛钱一斤,花了十元钱的。吃的差不多饱了,就开始喝酒。喝就是要猜拳行令的。“五魁手,六六顺,七大妹,八大嫂”的乱叫。刘发进说刘丰生:“少喝点,醉了,咋去河堤?”刘丰生说:“鸡巴河堤哩!我看今年的河堤是非决不可。你看外面的天,又下大了。”刘铁镐说:“这回可是严重了。据说,中央都来人了。现在在上游督战!说是过一阵就来咱们的河段视察。”刘大麻说:“保卫战线上也是风声紧的很。一再强调加强治安!这是我当这么多年的主任没有过的。先不管明天,今天有酒今天醉……” 厨师已经上滚蛋汤(12)了,男人们还在喊,“给上菜呀!怎么不给上菜呀!”是帮理儿在喊,他也喝高了。“冇屁股”和刘丰年他们一堆孩子在院门外的街上的太平车上坐着,他们悄悄的挖空心思想办法要收拾鲶鱼和他的即将跑婚来的新媳妇。已经是下午了,媒人还在喝酒。西屋里早开始忙着这一群女人们。这个常年不住人的空房子,是两间房。两间房的地上,铺着几零席。席子上是女人在给新人做被子。做被子的有史妹妮,有“呱呱鸡”,有菊儿的妈“冇鼻子”。当然还有“母老虎”。这是他们家族的四家的主妇。“母老虎”和“呱呱鸡”是主娌(13)。菊儿的爹也是刘丰年的没有出五伏的堂兄。来帮忙做被子的还有队长的媳妇张肉肉,闭月的妈妈蒋淑艳,沉鱼的妈妈徐艳玉,三个都是干部家属。右派分子的媳妇“一枝花”向来和“母老虎”对劲儿,自然来帮忙。“母老虎”说:“你们忙,我还得给你们擀面条儿。都别走。大家喝我的豆面条儿。”就借故离去。原来,给儿子媳妇套被子,母亲婆婆是不能看着的。这是老规矩。老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套被子的白生生的棉絮里很快就被塞进了砖头块儿,煤渣儿,还有南瓜的花、石榴的花。还有什么木头的碴。砖头煤渣儿是生男孩子,花儿是生女孩儿。塞的越多,生得就越多。“冇鼻子”女人一直还是用纱巾儿蒙着她的脸。蒙着脸的“冇鼻子”女人不象其他的女人开心。她的心里一直的惦记着她的宝贝女儿菊儿。菊儿几天来总是说头疼。 解释(1)得法:方言,意思是干净,舒坦。(2)没长开腰:动物长大的重要标志是腰开。没长开腰的意思是还是个未成年的猪。(3)这是个流传在河南农村的谜语。谜底是锁子。(4)个人独杆一颗枪:光棍汉。(5)陪客:陪客人吃饭喝酒的人。(6)三只手,意思是小偷小摸。(7)夜行客:意思是夜间偷东西的人。(8)闷葫芦:表面不爱说话的人。(9)夜行客:意思是夜间偷东西的人。(10)做活:干坏事。(11)洋烟:即香烟。那时不发达,以为香烟是洋人才能制造。(12)滚蛋汤:中国酒席的习惯,即上了鸡蛋汤,就意味着酒席应该结束了,已经没有菜再上了。(13)主娌:即兄弟的媳妇的称呼 第十三章 喝喜酒(1)和听墙根(2) “一枝花”吃过晚饭,带着爱国、爱民、爱党和衬梅四个儿女,来叫张肉肉,她要去“母老虎”家看新媳妇,也要闹闹鲶鱼的洞房。张肉肉的丈夫“大黑叫驴”给帮理家当了陪客,连家都没进,就和刘丰生。刘铁镐一起又上河堤了。百无聊赖,又想起了婆婆组织一群“娘们”,扒她衣服的那件事儿。越想越觉得丢人显眼,越想就发生气,越想就越发的愤恨,越想就越发的觉得好笑,手里就又拿起这条长棍,捅着猪的屁股骂:“你个老卖尻孙(3)!看我还捅你的b!”“一枝花”说:“别作蘖(4)了。你当时不主动。能怨老太太?走,去鲶鱼家。”张肉肉也是要去的,嘴里第一次的亲热地叫婆婆:“妈,走,咱去看鲶鱼娶胖闺女。”婆婆高兴的说:“你们先走。我撵不上你们。”张肉肉真切的嘱咐:“天黑,路滑,您可慢走。”爱国、爱民、爱党和衬梅早就跑走了。“一枝花”和张肉肉就走出院子,路过蒋淑艳家门口,自然拐进来,约蒋淑艳一道去。蒋淑艳一刻也不愿意在家呆。严重的妊宸反应,痛苦的她,就差一个死了。三个女人相跟着,先叫上“红头老千”的妈“大个草驴(5)”,又叫上“半拉黑”的妈孙白妮,再叫上“货底儿”的妈。一群女人就朝鲶鱼走。天是稀稀拉拉下着雨的,头顶上是遮天蔽日的树木,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光,不知道是从谁家的窗里透出微弱的“洋油”灯的光,映在树上,更显得刘家寨的夜晚的神秘和古老。刘家寨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有了人家?有人说是在汉武爷(6)时候,有人说是禹王爷(7)当年治水是就留下了人。还说当年大禹治水就是治理的鸿沟河,还说,当年浩浩大地,只有鸿沟一条河,就连黄河,就连长江都还没有出生呢!禹王爷带领三百人马苦战,把泛滥的鸿沟河治理成为听话的泻洪河。为了防止鸿沟河再兴风作浪,就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种下一株松柏树,留下兄妹俩。一群又一群的人们,摸着夜色,踏着泥泞的路,冒着稀稀拉拉的雨珠儿,到寨子的西北角处来喝喜酒。谁家娶媳妇,全村的人家都来喝喜酒,这个习惯就和叫闺女的规矩是同时诞生的。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了喝喜酒的习惯?谁也说不清了。喝喜酒与叫闺女相比,正好是相反的民俗。叫闺女是有严格的规矩,而喝喜酒是没有规矩的。无论是新人的辈分大小,无论是你的辈分比新人大小,无论你的年纪比新人大小,无论你平时与新人有什么矛盾和隔阂,甚至是曾经有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喝喜酒的喜庆场里是绝对不准提起的。对前来喝喜酒的人,主人家一律都是热情对待的。据说,原来喝喜酒的场面很是讲究的。酒是真喝,是大喝,主人家的院子里摆满宴席,谁来了谁就喝酒。喝喜酒也是不限地域的。三乡五里的人们,只要你来,主人都欢迎。都必须欢迎。那是在以前,现在的刘鲶鱼的新媳妇朱石花是跑婚跑来的,现在的年景是连年灾荒的,现在的世道是“兵慌马乱”的情势也许在明天就会到来的。现在的康沟河的大洪水也许随时都会爆发的! 鲶鱼家也是坯垒的草顶屋。小个儿的,被河堤“开除”的塌塌,也来喝喜酒。塌塌共有兄弟四人,他是老三。兄弟四个因为是“光棍”,都成了远近闻名的“媳妇迷”。迷到什么程度?据说,老大、老二都搂过母牛的屁股!究竟有没有搂过?只有人说,没有人去考证。 喝喜酒的人们一拨一拨又一拨,都是妇女和孩子,强壮的劳力大都在康沟河的河堤上。潘二爷也来了,他来的很早。他是喝汤前就来了,五郎村的瘸子郎金垛也是喝汤前来的。他照例放了三拨三眼冲(10),还有二马庄的响戏班也被请来了。响戏班一阵又一阵的吹着唱着。热闹的地方绝对少不了饲养员刘丰治、刘瑞兆,饲养员是生产队里的光棍活(6)今天又多了刘丰保等一群年轻人。“新媳妇屋里三天没大小”。辈分长的,辈分矮的都来了。刘大麻当然更是积极。屋里院里都是人。怎么不见刘丰年他们那帮牛犊儿?没有人注意这个现象。亮姐也来到大嫂家,还有史妹妮,她们娘俩在不停的帮着忙。 “一枝花”三个娘们的到来,使得本已喧闹不堪的小院沸成了一锅粥。刘丰治伸手掀住了“一枝花”的腚沟,笑骂道:“你个浪堂客!是不是昨夜里招野汉子了!” “一枝花”脸根儿的热气一股股往眉头上泛。刘丰治骂了“一枝花”,又逗张肉肉,他把手直直地往张肉肉胸上摸。刘丰治叫道:“我日他妹妹!你的奶叫老叫驴吸得发了这么大!你刚来那天,我一巴掌捂得严严实实的,现在两只巴掌还盖不住半拉儿!”张肉肉拍着刘丰治的脸,轻轻地拍着,嘴里道:“乖乖,你饿了,想吃奶奶呀?”刘瑞兆说:“就是想吃奶奶了!你把怀解开,看他敢不敢吃?!”刘丰治说:“我咋不敢吃?你叫她解开怀!只要她解开,我一口气把水给她吸出来。”刘瑞兆就走过来,用胳膊圈住张肉肉,让她解怀,正闹,张肉肉笑着喊:“看谁来了?”原来刘丰治和刘瑞兆的闺女并肩来了,他俩哪里还敢嬉笑。张肉肉说:“你们俩嘴里噙狗吊了?咋不吭气了?来,来呀!来吃呀!”闹了一阵,就挤进屋里看新媳妇。 新房是在旧房的基础上扫了扫尘埃,划拉了几划拉蜘蛛网,墙壁还是毛坯碴,泥也没抹。经年累月烟熏火烤,毛坯碴的墙灰糊糊的,屋顶还看得见灰的椽子、黑的檩条、紫黄的高粱钵。一盏灯在木桌上放着,灯头象个黄黄的苍蝇,放射着昏黄的光。灯光前是朱石花在坐着,看不清有多高,她的胖呼嘟嘟的脸上被抹了水粉和胭脂,红红的。随着夜的加深,人越来越多,直多得屋里挤不下,院里也站满了,门口也是一堆堆的人。三更多了,小些的孩子们熬不住眼的困倦,吵闹着要睡觉,带孩子的大人们无奈,留连不舍地离开了。人群稀了些。开始摸“核桃”了。核桃装在褡裢里。不单单是几枚核桃,还有几把花生,几把大枣、几把炒得半生不熟的黑豆儿。摸核桃是新郎新娘入洞房前必不可少的仪式。装着核桃等物的褡裢先由迎客嫂子送到新人面前,两个人同时把手伸进褡裢里摸。摸了,褡裢扔给看热闹的挣抢,直到里面空空如也,直到褡裢被撕成一绺一绺的布条。摸过核桃喝喜酒。酒有二斤,菜是红萝卜丝儿和细粉条。喝喜酒的都是些个青皮小子,没胡子的。二斤酒一会儿就被分而饮之。喝完喜酒,新郎新娘入洞房。人们退出了新房,屋里只剩下新郎和新娘和两个人了?不,还有“母老虎”。“母老虎”的床在西间,鲶鱼的床在东间。听到门闩一响,朱石花就发了冷,试了几试要拉开门闩,又不敢,因为妈一再交代。她靠在门后,鲶鱼拉着她的手往床前拽。你拽我坠,再拽几下,干脆双手一抱,把胖嘟嘟的女子就抱到床上。女子坐在床帮上,用手摸摸被子,被子是新套的。只一摸就被扎了一下,肯定是谁故意把针放了进去,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砖头块锥子之类的。两个人就说话。天又开始下雨。窗外站了一院子听壁角的,听听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儿马蛋是怎么和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行房”(4)的。刘丰治等人支棱着耳朵,不用伸脖子,屋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男的说:“脱脱睡吧?”女的说:“你脱吧!我不脱!我不睡也不脱!”“我帮你脱!”“不!不!”“我,我帮你脱!”“我不!我不!”“你坐进被窝来,外面冷!”“我不怕冷!”“你坐到被窝里,我帮你暖。”“不用你暖!”这是说给外面听墙根的人们听的。刘鲶鱼是干部。干部要注意形象的。 一直熬得窗户外的人都散了。 朱石花的瞎妈妈,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已经五、六个时辰了,朱罗氏就是睡不着。愁绪象一根手指头拨动着她的脑神经。守寡守了十多年,含辛茹苦终于把女儿养成人。今天是闺女婚配的好日子,妈应该高兴才是,可朱罗氏高兴不起来。胖妮选择跑婚这条道儿,朱罗氏当然不赞成。这还不是主要的,她总担心女儿走了眼,把刘鲶鱼他娘俩看成一朵花,他娘俩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单凭那名字,朱罗氏就难以接受:鲶鱼,鲶鱼,顾名思义,又奸又猾。五郎村与刘家寨房搭山地邻边,谁家人品优劣,谁个家境穷富,大家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朱罗氏虽然双目失明十多年,走动得也少了,信息也不灵便了,但对于“母老虎”和“鲶鱼”他们娘俩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万万没想到,女儿要嫁给“母老虎”做儿媳妇,虽说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嫁进刘家就不愁一日三餐,但也不愿意女儿掉进受气窝,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越想越觉得应该拦住女儿,万不可一碗水泼到地上收不起来。朱罗氏摸黑下了床。朱罗氏摸着黑走出院门,冒着雨往刘鲶鱼家摸来。五郎村离刘家寨三里路,都是坎坎洼洼的曲里拐弯路,还要翻岗过沟,加之下了几天连阴雨,泥泞不堪。朱罗氏怀揣着呵护女儿的慈母心,跌跌撞撞出了村,她心里急燥,碰到一棵大树干上,直碰得她眼冒金星头发晕。她揉揉眉头,站在雨中愣愣神,摸索着记忆往前走。刚走几步,就跌倒在一坑积水里。她爬起来,啊,这是杏树院南面那个小坑坑,过了这处坑洼地,再走一条天然的大土沟,爬上一个大陡坡,就上了去刘家寨的那条直直的牛车路。朱罗氏弓着腰,两手摸着地朝前爬,爬着听着土沟里流水的哗哗声。朱罗氏心里揪得紧紧的,如果一头摔进土沟里,不淹死也要摔断胳臂腿,那可咋办?眼没眼了,腰没腰了,腿没腿了,可咋活呀?剩下女儿一个人咋办?朱罗氏格外小心一寸一寸地向前挪,终于摸到了土桥的石头墩,心中的恐怖才被雨水冲走。爬过土桥,上了牛车路,朱罗氏站起来,顺着牛车道往前跑。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下得淅淅沥沥,路两旁的高粱、包谷地里“呼呼啦啦”的响声一阵紧似一阵,那是雨水刷打叶子的声音。朱罗氏可不怕有人串出来,这么老这么瞎的老娘们,往人家怀里钻,人家躲还躲不及呢,谁会拦住你?跑啊跑啊,凭感觉,这条牛车道快要到尽头了。突然,又一个跟头,一条泻水沟把朱罗氏绊倒了。那是社员们挖沟泻包谷地里的水呢!这次摔得更疼,挣扎了一阵,疼得还站不起来。不站起来,在这不靠村不挨店的半天野地里,雨也会把她淋死。再鼓鼓劲,终于爬起来,咬着牙又往前走。好了,感觉走到了刘家寨的东寨门了,因为头上有大柏树上传下来的雨淋柏叶声。刘家寨东寨门的大柏树,是近百八十里的一大景物。这棵大柏树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寿命。据说,这棵大柏树,就是当年禹王爷种下的那棵树的生生不息的后代。年轻眼亮时,朱罗氏和周围的人们一样,也曾经无数次的跪拜在大柏树下。笔直笔直的三个人还合抱不住的树干,茂叶繁枝巨大的伞形树冠,不透阳光不漏雨,还有那大柏树祛强扶弱辟邪扬正的传说,令人肃然起敬。朱罗氏跪在柏树前,匆忙地揖了揖,念了几句“柏树你保佑我”,就顺着寨墙根往北摸索。摸了三十丈,再顺着寨墙根往西摸。她象只老螃蟹,横着摸爬着,不知摸了多久,不知摔了多少跤,手上摸出血来,鼻子脸早磕碰得肿了,终于来到西寨门。再摸一会儿,就来到了西寨墙根。啊,这就是昨天正走被绊了一跤的地方,那是个小孩子故意使的绊,恶作剧哩。朱罗氏气喘吁吁,汗水也快流尽了,浑身打颤。朱罗氏咬咬牙,挺直身板,凭着五十年的人生感觉,照着刘鲶鱼家的院门走过来。刘鲶鱼家的宅院没有院门,院门只不过是个墙豁而已。朱罗氏瞎着眼走得特准,左手右手一摸,正是两边的土墙,再往前直走四、五丈,就是刘鲶鱼睡觉的东间房的正窗户。她停了停,运了运劲,提了提神,径直往前走过来。 刘鲶鱼拉开门闩,走到窗户前。哪里有人?!雨淅淅沥沥的下。没人。绝对没人!再顺着墙旮旯往屋后转,黑沉沉的,只有夜和雨,哪里有人?!可能是猫呀狗的弄出的响声。刘鲶鱼转身回到屋里,拴了门,点着灯。后半夜了,绝不会有人在这么大的雨里听壁角。 灯影里,朱石花看刘鲶鱼。大眼明亮亮的,短短的脸,挺精神,又加上被雨淋,由不得产生出许多怜和爱来。刘鲶鱼灯影里看这个胖妮:白胖白胖的脸,大大的眼,肉嘟嘟的唇,挺耐看。除了胖妮外,从来没有第二个闺女让他这般看过。欲火又燃起来,他顾不得吹灯,爬上床,甩掉裤头就钻进胖妮的被窝。用手一摸,胖妮又穿上了汗衫裤头,他三下两下就把胖妮的汗衫裤头撕开了还是拽下了,把胖妮的腿猛一撑,就顶进巷里。直顶得胖妮两只巴掌“噼里啪啦”猛扇男人的光脊梁,一边扇一边叫:“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豁嘴儿”和“红头老千”悄悄地从床下爬出,把几十条光溜溜湿漉漉活鲜鲜又爬又窜的小蜥蜴撒向床,与此同时,那盏点着的灯也被两个小家伙打翻。 没等胖妮夫妻俩惊叫出声,院里先传来“呼咚!”“哎呀!”的惨叫声。 不是“红头老千”和“豁嘴儿”的叫声,他们轻巧的象猴儿,早拉开门闩逃之夭夭了。 原来是朱罗氏。她径直往鲶鱼窗前走,一脚踩进刘鲶鱼挖在院中央的红薯窖,摔进这个一丈多深的地窖里,摔得腰痛如折,痛得鬼哭狼嚎。 一时间,瞎子朱罗氏的叫疼声,朱石花怜母的哭泣声,天上的下雨声,“母老虎”怨恨的叫骂声,刘鲶鱼愤怒的跺脚声,狗咬鸡叫鸟扑棱声,还有“红头老千”、“豁嘴儿”躲在暗处的嬉笑声,把个刘家寨搅得乱糟糟的。 “母老虎”站在竖立着的石磙上扯着嗓子骂:“谁家的牛孙马儿子?是不是你妈那b痒了?化脓了?流水了?你长了歪心黑肺了?你闲得手脚生疮长疙瘩了?我日你祖宗八辈!你家坟里生出鳖蛋儿了?你家的b们没人尻了?你把我们红薯窖的石磙故意挪开呀!我日你妈!我尻你奶奶!我操你祖宗!我捅你八代!……”刘鲶鱼几步窜过来,一把将母亲从院门那个竖着的石磙上拽下来,低声呵斥:“不能骂!”“母老虎”正骂得起劲,不想被儿子猛地拦住,噎了口气,咳嗽着结巴:“为……为……为啥不叫骂?”儿子说:“妈!不让骂就是不让骂!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许有人闹着玩呢?”“呱呱鸡”也扭着屁股来劝:“就是哩!肯定是闹房没成,拿着红薯窖的盖撒气。这还是轻的,东头喜财结婚时,为了看见屋里,连他们房顶上的草都掀了一大片,屋山墙的坯都抽了个大窟窿呢!”“母老虎”伸着脖子嚷:“闹着玩也要分个轻重。把红薯窖的盖挪了,掉进人去摔死 了,可咋办?”“就是!”“呱呱鸡”想再撩起“母老虎”的火,“闹出人命来可咋着!要是我,非一直骂出他来不可!”刘鲶鱼急得直跺脚:“现在不是没摔死人吗?”并用眼斜楞“呱呱鸡”。“母老虎”仍然说:“把亲家母摔进去,还不够狠吗?”说着又往石磙上跳。跳上去,两只手先一阵拍屁股,拍着拍着脖子就伸长了。正要骂,朱石花在堂屋门框上说了句:“甭骂了,再骂,谁还敢来玩呀!”“母老虎”就从石磙上软软的溜下来。“母老虎”住了嘴,“呱呱鸡”还在怂恿:“骂呀,骂呀!骂死他们!”“呱呱鸡”盼着“母老虎”撅着肚子一直骂下去,骂个十天半月,让街坊邻居甚至让三村五寨都听听看看,“母老虎”是个啥东西。人家闹闹你的喜场,你就嗷唠嗷唠地骂街。这个胖妮子真个傻b,做“母老虎”的儿媳妇,有你的罪受。那鲶鱼也不是个啥好种!鲶鱼,鲶鱼,你就不琢磨琢磨,吃浑水的东西,又奸又猾,大嘴巴一张想把天都吞下。 “呱呱鸡”与“母老虎”两家明里是亲妯娌。暗里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灭了你。“母老虎”的儿子起名叫鲶鱼,刘丰礼就给我儿子起名叫清水。鲶鱼是靠混水吃食,我偏叫水清清的,一点儿稠东西也冇,把你鲶鱼饿死。 解释(1)喝喜酒:方言,即闹洞房。(2)听墙根:听新郎新娘新婚之夜的情话和情事儿(3)老卖尻孙:骂人的话。意思是老妓女。(4)作蘖:积恶。(5)草驴:母驴。(6)即汉武帝。(7)禹王爷:即大禹。(8)光棍活:方言这里的光棍是光荣的。被人高看的意思。(9)行房:做爱。(10)三眼冲:一种火器。 第十四章 老右派 兰姐终于生出个男孩,刘韩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是个身板硬朗的人,也是在风风雨雨里摔打出来的,毕竟已经是快要八十岁的人了,一松劲儿,浑身的骨头就咯咯喳喳的疼,眼也冒金花。老太太说:“我这双手接生过整整三千个了。再也不干了。”话音未落,一个人从外边跑进来,“扑咚”的就跪到老太太面前,连声的哀求:“老奶奶,您救救我的媳妇吧!” 新媳妇朱石花顶了一方红手帕,低着头出堂屋,顺着屋旮旯“上”厕所。厕所是在地上挖了个蹲坑,蹲坑两侧放了两块半截砖。她伸着脖子左右前后看过,没发现有人,就解开红线绳腰带,蹲将下来。自从被“豁嘴儿”他们弄了一床小蜥蜴们惊吓后,总是觉得有尿要尿。尿时候又尿不出来。不尿时又想尿。“豁嘴儿”、“红头老千”们正在寨墙外的大杏树上冒雨“摸树猴(1)”,遥遥看见新媳妇蹲厕所,就“黑糊糊!黑糊糊!”齐声的叫。新媳妇又被惊吓了,裤子提得急了,尿液弄了一裤裆,红着脸回屋,冲着丈夫怨:“厕所墙连人都影不住!”刘鲶鱼来厕所看究竟。看见孩子们在树上,就翻过院墙,绕过寨门。一阵好撵,把刘丰年们撵得屁滚尿流。 新媳妇还在找小蜥蜴。找着找着,真的又在床腿旁找到一条。吓得她连连的惊叫。“母老虎”说:“有什么害怕的?!它又不会咬人!”朱石花说:“我原来也是不怕的。生产队里干活时常常的见到的。小时候也是经常逮着玩的。就是前天夜里被惊吓了。”“母老虎”手掂着还在弹腾的小蜥蜴,给儿媳妇看着说:“这有什么可怕的。我能一口吃了它!就这样的活着吃了它。”说着就真的往嘴里填。朱石花哪里看的下?又加本来就不是个在屋里憋不住的主儿,冒着雨来到街上。雨下得虽然不大,只一会便淋湿了衣裳。回屋没事干,听瞎眼娘和“母老虎”婆婆说话又嫌烦,就来到隔壁刘丰年家。刘史氏正给儿子做棉袄。几块半旧布块,在巧手的挖补下,已成了一件棉袄的雏形。朱石花问:“听说我贵爷他要回来?不知道是真是假?”刘史氏一边做针线,一边说:“听他们瞎传说。他呀,不定脱生的谁家去了!”说起脱生来,朱石花的就眉飞色舞,她说:“人死了真的会脱生的。我姥爷的姥爷喂了一头母驴。母驴就要生小驴。我姥爷的姥爷就做了个梦。梦里他死去的爹就托梦给他说:我就要脱生到咱家了。我是脱生成一头驴犊。第二天,他家的驴就真的生了一个驴犊儿。还是个公驴。老人家当然对这个爹驴很是关心。从来也不叫累着。有一天,还牵着到集上赶集……”正说着,刘俊丽打断了她的话,问:“嫂子,您妈的腰还疼么?”胖妮答:“还疼。昨晚上还叫呢!”刘史氏说:“是谁把个大石磙挪开了呢?”史妹妮心中一直猜测是“二皇上”刘丰礼所为。胖妮说:“那谁知道?那么重的石磙,谁个一个人会挪动?”刘史氏问:“又把石磙挪到窖口了?”胖妮答:“挪上了。三个大男人合着力,才挪上。”刘史氏问:“你们娘家明天叫客(2)吗?”胖妮说:“我娘家就我娘俩!也没有象亮姑的丰年这样的弟弟,谁来叫我?”说着,眼圈就有点儿红了。刘史氏忙开导:“其实不叫客也挺好。反正就你们娘俩,落下户算了。”胖妮说:“鲶鱼也是这么说。等队长从河堤上回来,请求他出面把我娘的户口来。”刘史氏真诚的说:“这样好!也省得让你操你娘的心了。”胖妮问:“贵奶,丰年叔呢?”刘史氏答:“不知道又去哪里野去了!”胖妮是个好心肠的人,就把丈夫撵树上的孩子的事儿说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寡妇对刘鲶鱼一直的存在着戒心。心里就思想着刘鲶鱼刚过河就拆桥。刘史氏的针线活做得精细,一针针一线线象扎花描鱼儿。看得胖妮有些陶醉。人一陶醉,什么话儿就从嘴唇上往外冒。她问:“贵奶,有人说鲶鱼家与你们家不对劲儿。”刘史氏答:“怎么会不对劲?不对劲还能把你介绍给他?我们丰年同鲶鱼是没出五伏的亲爷们儿,就是有点儿牙齿舌头的事儿,也是正常的。一家人也少不了勺子叩锅沿。”胖妮又问:“贵奶,听说丰年叔不是你亲生的,也可能不是俺二爷亲生的。”刘史氏把针线往布片上一拍,瞪着眼说:“这是瞎叨叨。丰年当然不是我生的。你贵爷走了二十年。这么多年我守寡,想生他也生不出来。什么不是瑞扬爷生的?看他那鼻子眼还有他那嘴,最要紧的是他那心思和脾气,哪一点不和瑞扬一模一样!瑞扬生下他,想着老家他哥这里没有根,就让你老奶奶把他带回来。你老奶奶,护他护得象老虎护犊蝎虎护蛋一样。他对我就象对亲娘一样。虽然我们娘俩少了一层生养,但我们比亲生的还要亲。”胖妮说:“有人说,瑞扬爷现在膝下也无子,闹不好丰年长大了,会回到他爹身边。”刘史氏说:“不可能!俺们丰年在俺家长大,他是俺家的人,他哪里也不去,他要立门顶户。”朱石花是个实诚人,她问:“听我婆婆说:丰年前些时候还跑过一次,一直都跑到了鄢陵汽车站。是大黑叫驴找回来的。他小孩子都敢跑那么的远。我这么大了,还没有去过鄢陵。他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跑了。您可得看牢他。”接着再说:“人都说,瑞扬爷已经三、四年音信全无了。可能是出了什么祸事,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许被印度兵抓去了。”史妹妮说:“丰年的爸爸是有几年没有来信了。也许他那里生活困难。暂时顾不了他的儿子了。过一断儿日子好了,就要回来看刘丰年的。”胖妮只顾低头说话,没有注意到刘史氏的眼都红了。胖妮又低着头说了一会儿话,就站起来,由矮矮的土墙跳回到自己的家。与朱胖妮一席话,勾起了诸多烦恼。史妹妮心慌意乱,右手里捏着的针好几次扎在左手指上,直把手指扎得冒血。针线是做不下去了,直起腰来呆着脸看院里。院里还下着雨。细细的雨丝象筛糠一样,从天网的眼眼里均匀地往下落。院里的地皮上早被雨水淋泡出一层新新的雨苔藓。大公鸡在雨里走着,虽然它的羽毛全都被淋湿了,但还在寻找着食物。攀雀儿的窝口是那只雄攀雀精精神神的脑袋,嘴里还不停的唱着什么歌。“丰年在哪里?”史妹妮就冒着雨,出门去找儿子。 新房这厢的婆婆正对瞎眼的朱罗氏说刘史氏:“贵婶也不容易。贵叔卖壮丁走了,一去没回头,撇下一个寡妇守着两个妮子。人都劝她改嫁吧,嫁个人家就不受罪了,她却一年年的熬下来,有什么熬头?熬了两个丫头片子;两个妮子长大了出门了,剩下她一个人。有人说,这回史妹妮是嫁定了,丈夫没丈夫,孩子没孩子,只有一个婆婆。两个寡妇一个锅,有什么滋味。没想到,那个老婆子去了一趟柳州,竟然带回来一个瘦猴儿似的男孩,说是瑞扬叔生的,谁相信的?瑞扬叔据说就不球行。如果他球行,他在家娶了媳妇四、五年,怎么就没有发个芽结个果?说不定是老奶奶在哪里拾了个孩子,傻寡妇竟然把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当宝贝看。史妹妮到头来肯定是一场空。改嫁吧,年纪大了,人家娶你给你送殡呀。丰年长大了,拍拍屁股去找他亲妈,剩下个史妹妮可有她受的罪。”朱罗氏说:“你们不是和刘贵家血缘很近吗?这就得了,积德行善嘛,可不能只看她的笑话,要帮她一把。”“母老虎”说:“谁说不是?前几天,小丰年就跑着要去找他的亲妈和亲爹。人都跑到鄢陵汽车站了?!”“是吗?!”瞎子吃惊的问:“鄢陵有多远?我这辈子只听说过,脚可没走到过!”“母老虎”回答:“四十里!别说你瞎着眼没去过,就是我这好胳膊好腿好眼睛的,一辈子也没去过!”瞎子接着问:“小丰年跑到鄢陵后怎么着了?”“母老虎”答:“他能怎么着?他跑去了,要坐汽车去广西找他的爹妈。他没有钱。就在汽车哭。多亏大黑叫驴赶到。要不,就被卖人客拐跑了。你说,他小鸡巴点儿的孩子就找他的亲妈,等他长大了,还不一拍屁股走了,那院的两个奶奶,还不是轮到俺家鲶鱼去照顾。当然是过继过去了。你说什么?鲶鱼他二叔家过继?想的美!他们凭什么?过继,只有抬头老大有这个权。再说,二皇上的孩子?老大是懒的象个猪!老二是个豁嘴。人没人样,鬼没鬼脸的。大的长得象个粗脖南瓜,二十多了,还没个媳妇,谁嫁给他?五口人两间小房,尿罐对尿罐,一个屁能臭得满屋的人憋不过气来。穷得一年四季只能饱一顿。就是大年初一这一顿。老二?你问他家的老二?你是看不见,如果你能看得见,早把你吓得好几跳呢!他两口子缺德,劈柴砍棍就在门槛上抡,终于弄出来个豁嘴儿。两个男孩,一个闺女。那闺女叫俊丽,俊丽倒是个好姑娘。你问鲶鱼他二叔?那人才是白披了一张人皮。那人嘴巴好使,关起门来听说话,当县太爷也屈才。他说他屙得是方块屎。他说,屙方块屎的人就能当皇帝,当了皇帝就能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年四季神神道道,鬼迷心窍。那年说是梦见七彩彩云和蓝天红日,有了做人上人的征兆,就把媳妇往家一扔,到河东参加红军了。还赢得了头头信任,当了采粮。你可好好干,他不!他把采购粮食的票子往自己口袋里装。他觉得他睡着比人家醒着还精。世上有几个真傻子?真傻子还不都叫饿死了!有那么一天,他鼓捣队伍钱的事儿终于露出了马脚,队伍上的官就派了几个人,把他刘丰礼五花大绑。有人主张用枪子打刘丰礼的脑壳子,因为那时队伍上的子弹特细贵,大家看着刘丰礼的脑壳也不值一颗子弹钱,就抬着被绳捆起来的刘丰礼来到康沟河河堤上。几个人一、二、三的抬起来,扔死猪似的就把刘丰礼扔到滚滚的康沟河里……” “母老虎”讲得绘声绘色,刘瑞兆来了。“母老虎”就把讲了一半的故事留住,与刘瑞兆拉家常。刘瑞兆是站在院子里和“母老虎”说话的。刘瑞兆在说话时,不住的用两只眼左右看。“母老虎”知道刘瑞兆是瞅“呱呱鸡”的。“母老虎”早听说了刘瑞兆与“呱呱鸡”“南瓜秧里鬼叫唤”秧不净的那些个事。自己有老婆,沾过“呱呱鸡”,还常常用言语撩拨史妹妮。什么东西!是属郎猪。“母老虎”早就气愤万分。只是碍着“五虎上将”的威风和刘大麻的大治保主任的权利,面皮上才让他过得去!“母老虎”对刘瑞兆很气愤,但她又不愿直接表现出来,打狗要看主人面,刘瑞兆是刘大麻的亲兄弟呢!刘瑞兆发现“呱呱鸡”确实不在家,就对着右侧的墙旮旯“贵嫂,贵嫂”地连声喊。没人应答。倒是引起那院里的公鸡“咯哒咯哒”的叫骂声。刘丰年家养地这只公鸡奇的很。它能听出来是刘瑞兆的声音。而且,它对它讨厌的人儿,往往回敬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叫骂!刘瑞兆也听出公鸡是在骂他。就抓一把土循着声音撒过去。公鸡骂的更欢了。“格达,格达,咯咯嗒嗒”着,就飞到墙头上,对着这边的刘瑞兆伸着脖子骂得更凶了。朱胖妮走过来提醒:“刚才贵奶出去了。”刘瑞兆说:“可能是到牲口院找我去了。她要套我的儿马蛋磨面,我得先给她讲讲,那儿马蛋可不象小白叫驴和老草驴那样听话。”手里又抓一把土,要对公鸡撒。“母老虎”说:“一个大老爷们,和一个畜牲治气。不怕失身份。”刘瑞兆说,也就是。就不理公鸡,脚板抹油似的往牲口院而来。 史妹妮出南寨门,往窑场走来。这个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寨子,有东寨门、有西寨门、有南寨门,唯一缺少北寨门。为什么没有北寨门呢?刘史氏此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现在满心满腹想得是找见儿子刘丰年,一把将儿子拉住,紧紧的拉在手里,再也不松手。雨连续下了多天,西寨门外通窑场的那条路沟被水灌淹了,南寨门通往窑场的这条路也积了水,史妹妮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脱了鞋卷起裤腿往前走。她一边用树枝探水,一边往前蹚。先开始水才没脚脖儿,越走积水越深,蹚了有十多丈,水深快没到膝盖了。心里想着找儿子,顾不得水深,一走神,水竟然没到大腿根部,史妹妮还要往前蹚,身后传来呼叫声:“前面有坑!”回头看,是刘瑞昌。他怎么没被派上河堤?刘瑞昌是刘家寨大队唯一的“右派分子”,也是刘家寨唯一的一个大文化人。刘瑞昌原来在县立医院握手术刀,专治妇女肿瘤和乳腺增生,是个很有名气的医生。 刘瑞昌是个直肠子。说话不加思量,又爱放炮,胡说人民公社是“办集中营”,被划为右派,下放到村里劳动改造。和泥腿子一样干起修地球的活。刘瑞昌跺脚喊:“不要命啦!下这么大的雨,蹚不知道深浅的水,有什么天塌地陷的事?”刘史氏说:“到窑场找俺丰年。刘瑞昌说:“回来吧!丰年他们刚才还在俺队的牲口院里玩耍。”听到说儿子在五队牲口院,刘史氏就回过头来,水蹚得象鸭子一样快,没几下,就回到南寨门。史妹妮上寨门坎时,脚滑了一下。就要跌进水里。多亏刘瑞昌眼尖,一步冲过来抓住史妹妮的右胳膊弯。顾不得身上泥水,刘史氏就要往五队牲口院奔来,被刘瑞昌拦住。经刘瑞昌劝说,又定睛看自己的狼狈相,泥水已浸到腰部,上衣也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淋透了,就跟着刘瑞昌来到他家。刘瑞昌的女人早在门口迎住。刘瑞昌女人是寨子里人人皆知的“一枝花”。三十多岁的“一枝花”要拿衣服给史妹妮换,史妹妮说啥也不肯。“一枝花”就从厨房抱来柴禾,点着给史妹妮烤。看着刘史氏烤衣服,刘瑞昌爬在门框上说话。他说:“丰年他们不会去窑场。窑场早已经成水塘了。”史妹妮说:“丰年他们要找潘二爷呢!”刘瑞昌说:“就是那个讨饭的潘老头?他这几天一直在我们队牲口院草垛里住呢!”刘史氏“啊”地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好了!”她叹道。刘瑞昌问:“贵嫂,你认识那潘二爷?”刘史氏答:“不认识。”刘瑞昌说:“我倒象认识那个潘二爷的一样。我原来在县城里时,应该是见过他几面的。对了,你凭什么关心潘二爷?”刘史氏答:“我倒犯不上关心他,只是丰年成天潘二爷长潘二爷短的,天下着瓢泼大雨还往窑场跑,也就把我的心给勾住了。对了,你年当力壮的,咋没到康沟河上打河堤呀?”刘史氏惊诧地问。刘瑞昌苦笑着反问:“你看我会打河堤吗?”刘史氏说:“咋不会?挑大粪,扛口袋,和泥盖房你都会,咋不会打河堤?”“一枝花”上来说:“嫂子,这边干了,转转身烤那边。”刘史氏就转了身。刘瑞昌撵过来说:“有人怕我借机搞破坏决河堤呢!” “一枝花”忙嗔着丈夫:“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了,反映了,又该说你不满意瞎放炮了!”刘瑞昌说:“怕什么,反映上去,以后队里不让我干活了,那倒好。我天天躺在家里睡大觉。”“一枝花”说:“不让你到田里干活,不给你工分。没有工分,分不到粮食,一家人喝西北风?”刘瑞昌说:“刘家寨一百人饿死九十四个,也饿不着咱们家这六口。”“一枝花”说:“就你能!”刘瑞昌说:“咋?不让我在县医院主刀,把我下放回村,病人还不是隔三差五的找上门来要我医治?”正说着,有人来找刘瑞昌治病,听口音还是远路客。还扛着一代子小米。 衣服烤干了,刘瑞昌也为病人看过,送出家门。刘史氏本来急着走,囿于这两口子的热心,就坐下来和“一枝花”说会话。“一枝花”说:“贵嫂,人说你都快四十了,我看你只不过十八、九的样子。看你这头发,又黑又亮,眉眼又精神,脸上不带一点儿皱纹,尤其你那奶,直挺挺的,就和那十八二十的大姑娘没啥两样,唉……”话半截打住,停了一会儿,轻轻地问:“贵嫂,你难道就真的这样熬下去? 不是我说话难听,再过上三、五年,你一辈子就完了。如果一年半载嫁了人,你还能给人家生个娇娃儿。再有三、二年,绝经气短,真要娶你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了。” 刘史氏说:“谢谢妹子你了。不过,我不想再嫁。”刘瑞昌进来说:“改什么嫁?这么多年都熬过了,要嫁早嫁了。凭什么现在改嫁?就是八抬大轿抬,就是县太老爷来娶,你也不能改嫁。”“一枝花”说:“你不会小声点儿!”刘瑞昌说:“爷们生就是叫驴嗓门儿,不会象蜜蜂哼哼说话,他们说我是反革命,我就是反革命。我现在真盼着国民党反动派打回来,真盼着贵哥还在国军里,一回来就把那刘大麻子枪崩了!”刘瑞昌的话响亮地喊出来,“一枝花”早关住 了院门和屋门,“呼呼啦啦”下着雨,那雨声把刘瑞昌愤怒的声音吞没了。 史妹妮连忙从刘瑞昌家逃出来,双腿打颤,浑身发冷。她害怕刘瑞昌的话,真会给刘瑞昌又召来更大的不幸。刘瑞昌真可怜!一个名医竟然天天被困在村里和泥土牛粪打交道。对了,刘瑞昌怎么那么憎恨刘大麻?好象仇人一样。肯定是那档子事。刘大麻是个公狗,咋没人拽住他,把他给阉了!刘贵真的还活着?不可能!如果刘贵真的还活着,真的要打回来,他肯定要回刘家寨来。那时候,带上我和丰年,我们娘俩,还有亮儿、兰儿、思温等等一大堆外甥外甥女,可是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哩!如果刘贵真的打回来,真的又换了天日,我们就搬离刘家寨。那些个欺压我们孤儿寡母的人,也没什么人欺压过我们;就是那刘大麻。怎么对付刘大麻子?点了“天灯”,活剥他的皮!共产党接江山时,窦庄不是活剥了恶霸地主窦焕章吗?如果再翻天,不定谁又该点天灯,谁又该被活剥皮了呢?想这些干啥?刘贵死了。我史妹妮该命苦,算命先生早早就说我史妹妮就是守寡命,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就这样过吧!有刘丰年。丰年很快就要长大了。 丰年现在在哪里?其他都是虚幻的,只有丰年是实实在在的。史妹妮来到五队牲口院。牲口院门口是一方小山似的粪肥垛。以往,史妹妮从这里路过时,经常看见刘瑞昌一个人挥汗大干。五队饲养员们不知是谁先看见刘史氏,就热情地趴在门口与刘史氏搭讪。一个啧着嘴唇道:“我说我昨天前半夜咋炒豆子似的热,睡不着觉;后半夜连连做好梦,梦见娶新媳妇,原来今天妹妮姐姐要来钻我的被窝。”一个故意板着着脸说:“女人不能进牲口院。这里的叫驴公牛闻见女人味,要把槽帮子抵烂呢!”“蝎子头”是刘大麻的四弟,大号刘瑞梁,只因心毒嘴狠,人送绰号“蝎子头”。也许这绰号太形象太生动太准确了,人们倒把绰号当成了他的真名字。他人毒,连玩笑的话 都有蝎子的毒味儿:“大嫂子,你不怕我把你蛰肿!”刘史氏骂他们三个几句,正色道:“俺家丰年呢?”仨人云里雾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摇头。刘史氏就把自己找刘丰年,刘瑞昌说丰年在这里的事儿简单说一遍。三人异口同声道:“你呀!听那个神经蛋的!他呀,早被改造得神经失常了,哪里还认识丰年灾年?”刘史氏以为他们三人开玩笑,就来到草垛里找那个被刘瑞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潘二爷住的地方。五队牲口吃的草垛也被连根都挑干净了,只剩下搭草垛的坎还在,几只花白相间的猪正起劲的拱坎里的什么虫子。这个老右派,真是个神经蛋?刘瑞昌真是神经得什么也记不清道不明了吗?刘史氏顾不得考虑,掂着小脚象倒蒜般快跑着,嘴里喊:“丰年,丰年!”又往窑场奔去。 解释(1)摸树猴:一种孩子在树上玩的游戏。参加者除一个蒙着眼者,都是猴子。(2)叫客:女人嫁人之后,就是娘家的客了。叫客就是把打发的闺女接回家来小住。 第十五章 蹊跷事 寨子里找不见“过继儿”的影,连“红头老千”,“豁觜儿”,“货底儿”和“冇屁股”也不见。史妹妮冒着稀稀拉拉的雨珠儿,出了刘瑞秋“看”的寨门儿,朝窑场走。老鳏夫本是要拦住寡妇的。犹豫了一下,小脚女人就走远了。刘瑞秋一直的对史妹妮心存幻想。他把被子常常的当成了史妹妮来对待。史妹妮厌恶刘瑞秋的鹰视狼顾的模样儿,出于寡妇对男人们的提防之心,一直提防着刘瑞秋。也许丰年在窑场玩,史妹妮小脚不由自主的朝窑厂走。刘瑞秋犹豫着站起来,犹豫着走出茅草小屋,犹豫着跟着史妹妮朝窑场走。他走走,停停。老鳏夫重视名声。如果不要名声,他早就有机会把寡妇弄到手的。他的唯一的一间房就在史妹妮的后院西临。史妹妮经常的在后院里干什么事的。他刘瑞秋翻过墙头,就可以……刘瑞秋是个人。不是一个畜生。史妹妮头发稍“刺棱刺棱”发抖。刘瑞秋一辈子没有闻过女人味。要找儿子,哪顾得这许多?到处是水,史妹妮绕来绕去,终于来到窑场。满身汗的史妹妮在喘气。啥时候雨停了?云里的太阳,时隐时现的露着脸儿,竟然有几束阳光从云彩缝里钻出来,射着窑场。三十亩地大的窑场,两个对屁股而卧的龙凤砖窑,一个窑门向东,一个窑门向西,西面是空无人烟的“西宋寨”,南面不远处就是李宅坟。雨雾里的李宅坟阴气冲天。包围窑场的是庄稼地。丈巴高的秫秫,七、八尺高的包谷,五、六尺高的谷子,形成参差不一的青纱帐。密不透风的青纱帐包围着整整三十亩地大的一片洼地。洼地里除了两个蹲着的砖窑,还有一所砖砌草顶的煤炭仓库外,全是光秃秃的。喘着气,史妹妮可着嗓子喊:“丰年!”“丰年!”“丰年”!西南角处的李宅坟里松柏树上的喜鹊听到喊声,“喳喳喳”地叫着,一对停留在草屋上的斑鸠,拍打着翅膀飞入云天。空旷的窑场,空旷的窑洞,连连震荡着巨大的回音。丰年不在窑场。如果在,他听见我叫,马上会答应着跑出来。也许他正在哪旮旯里听潘二爷讲什么故事呢!史妹妮猜测着,走下坡,往砖窑走来。窑场堆满了被雨水淋坏的土坯。女人不能进窑场。女人的出现很可能引起火息砖毁,人们都是这样说。究竟有没有如此古怪的事情发生,没人去考证。史妹妮在窑场里转。她趴在茅屋的门前,朝里看,她隔着破旧的窗户往里看。她来到垛砖后找,仍不见人影。她转身就要走离,又停住。据说每个砖窑都有二门,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丰年会不会在二门里与潘二爷玩耍?这样想着,她就顺着砖漫道往窑二门处爬。砖漫道盘旋着往窑顶上去,连连下雨,漫道儿的砖已长满了雨苔。刘史氏的“三寸金莲”踩在上面直滑。她弓着腰蹶着屁股往窑顶上走,爬到半坡的一方平台上,站住脚喘气。 刘大麻躲在窑的二门里。他也是从刘瑞秋看着的寨门口出来的。他本来是查看窑厂的。他正在认真的检查窑厂,没有想到,史妹妮竟然朝窑厂走来。啊!是她找儿子刘丰年。刘大麻是个有埋伏经验的人,是个会作战的人,他立即就选择了有利的藏身之处。刘大麻差点儿从这厢的门洞里冲出来。只要刘大麻冲出来,史妹妮就插翅也难逃了。刘大麻很欣赏自己的精明,在这个用于观看窑火和抽取样砖的窑二门捕获女人实在太精妙了。窄窄的只能容两个人的窑二门,头顶是厚厚的窑墙,左右也是厚厚的窑墙,两个洞口,一个通向路,另一个通向窑腹。窑腹里装着整整一窑待出窑的砖。只要把洞口一守,叫她史妹妮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旷野冷窑,看你史妹妮往哪里逃! 刘大麻正要冲出来捕获刘史氏,一个东西巛过来!是“狐狸”。“狐狸”当然的先把小脚女人吓了一跳。“狐狸”是“过继儿”丰年的好朋友。儿子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母亲的好朋友了。“狐狸”的尾巴对小脚女人摇的同时,“狐狸”的嘴里愤怒的对着砖窑二门里的独眼龙刘大麻叫。这么蹊跷?刘大麻咋会在二门里?!危险,真危险!危险的当儿,“狐狸”出现!这个精灵。我一定要感谢你!啊!还有那刘瑞秋。砖窑场东面的大土坡上的刘瑞秋也在喊。“丰年他们一群小兔崽子可能是康沟河了!”刘瑞秋知道刘史氏对自己有偏见,偏见归偏见,总不能见危不救。史妹妮下窑。史妹妮远远的绕过刘瑞秋,顺着来路往寨里走。刘瑞秋站在土坡上,他象一尊猫头鹰,定定的站在土坡上,他身边的“狐狸”还对着天“汪汪”的叫。刘大麻窝在窑二门里。他不能现身,他是干部。干部怎么能失身份呢!他有火,无处发,也没办法发。他有恨,无处使,也没办法使。他看着“狐狸”,咬着牙发狠:“坏我的好事!我早晚也是炖着吃你的狗肉。” 回到家,更是心神不定。康沟河是那么的凶狠!史妹妮隔着墙问“呱呱鸡”:“他二嫂!‘豁嘴儿’和丰年一块儿上河堤了吧!”“呱呱鸡”答:“他俩摘瓜不离秧的。”刘史氏说:“不会出什么事吧?”“呱呱鸡”说:“能出什么事?他们又不是傻子!不会专拣那水深处跳!”史妹妮说:“咱们去河堤上找找他们吧!”“呱呱鸡”说:“懒得去!丢不了?!”说完,又和“母老虎”叨闲话去了。史妹妮心中慌乱,要上河堤找儿子,蹊跷哩,刘俊丽竟然主动要和寡妇一起“做伴儿”。她是想和史妹妮诉说那压在心头的事儿。亮姐在东临串门儿。 史妹妮和刘俊丽往康沟河而来。刘俊丽走着问:“贵奶,您说,要是被男人睡了,就真的会有小孩?!”傻闺女咋老问这蹊跷儿?!是想男人想迷了吧?!刘史氏本来是想问个究竟的。恰恰在这当儿,迎面跑来了一群女人。这个抱着孩子,牵着羊的女人是“大黑叫驴”早就出嫁的姐姐刘云青。刘云青的家离康沟河还有八里地。刘云青对刘史氏说:“康沟河怕是保不住了!要决堤!俺村十有八九都离家躲水去了。咱刘家寨地势高,发水也没淹到咱刘家寨!”正说着,又见一个老太婆拄着拐,牵着一个小男孩颤颤悠悠对面走来。是三队的饲养员刘喜才的老姑,家住康沟河堤西的高康庄。也是怕河堤决口逃不及,早早逃难而来。老婆婆得知刘史氏她俩要上河堤,连连阻拦:“甭去了!甭去了!要是河堤一决口,那水浪比屋子还高,见墙倒墙,见屋倒屋,见树拔树,见岗平岗,跑都跑不及。”刘史氏听到这些,脚步更加快了。一路上,不断有惊慌失措的人群拖家带口和她们照面,认识的不认识的,刘史氏感到一阵阵恐慌,骇怕。她俩个快步跑着,脚也不疼了,气也不喘了,汗也顾不得擦,话也顾不得说,什么也顾不得去想了,一个心思的是孩子。三寸金莲“噔、噔、噔”的疯了的跑,跑得十六岁的刘俊丽喘着气的撵。一口气跑了八里地,来到菜村。菜村离康沟河还有五里地,二十多年前,康沟河决堤,全村有六百口人葬身鱼腹。现在菜村一片慌乱,背包袱的,抱孩子的,牵羊赶马的,捉鸡掂鸭的,扛口袋运粮的,牛车,“洋车”,独轮车,竹筐木箱,大人吵,小孩子闹,废纸,烂衣服随风滚动,还有好几堆老人跪着,面向康沟河磕头烧香。出了菜村便是康沟寨。康沟寨已是一个空寨子,连只鸡也看不见,树上的鸟巢都空了,粪堆上的苍蝇也飞走了。满寨子就看见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光屁股的大男人拍着胸跺着脚喊:“决堤吧!决堤吧!把所有的房子都冲走吧!把所有的人都淹死吧……”是个疯子!是吓疯了?是气疯了?只有空空的寨子知道。史妹妮和刘俊丽从疯子身旁悄悄地溜过去。她俩俩出了寨子,就看见南北横亘的土岗上令人血涌的景象:扛包的,推车的,挥舞铁锨的,扛木桩的,抡大锤的,吆喝的,漫骂的,哭泣的,捶背的,咳嗽的,人头攒动,万众沸腾。她俩哪敢到人群中去寻找要找的人?俩个人循着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刘俊丽当然的在不停的寻找。人都是一样的人,都是泥土结垢的人。分不清男、女、老、少,分不清高、低、胖、瘦。刘史氏鼓起勇气叫了两声:“丰年!丰年!”史妹妮的声音一出唇就被嘈杂的人声和河水的咆哮声吞没了。她走呀走,看呀看,看见哪一个也象刘丰年,再一看,哪一个也不是刘丰年。刘俊丽看见哪一个人都是那个曾经强暴她的人,再一看,那个也不是那个人!她们走累了,背靠着一棵桐树坐下来。 站在几十丈宽的堤顶上,黄泥汤样的河水就在脚前,几里宽湍急的飘着木头杂草树枝树叶和各种庄稼的河水,打着旋涡,呼啸着往东南方向滚动。旋涡中,偶尔还有什么动物的尸体。康沟河由西北高原方向而来,往东南海洋奔去。康沟河发源于何处流向何处?不是河堤上的人们关心的,人们关心的是不能让康沟河在自己家门口决堤。 一眼望不到头的河堤上游动着蚂蚁群般黑压压的人群。雨水中的民工们肩扛手推,艰难地把一团团泥土运到堤坝上。男人们袒胸露背,光头赤脚,只穿一条裤衩。裤衩统统是黄泥色,那兰的、灰的、黑的、白的早被黄泥巴掩盖了。女人们,无论白皮肤黄皮肤,无论壮年妇女年轻闺女,无论扎辫子还是短发,无论长袖或是短袖,无论长裤还是短裤,看上去都是统一的黄色。干部们扯着喉咙骂:“娘那巴子!快点!快点!快点呀!”“再磨蹭,一脚踢死你!”“再耍滑,把你扔到河里喂王八!”“你个猪!狗熊!快点!快!”干部们手里拿着从田里拔来的高粱杆子,沾着稀泥“呼呼”往人身上打。只听到打声,听不到反抗声,听不到呻吟声。这个老汉被沉重的泥包压倒了。几个干部模样的冲过去,手里的高粱杆子柳树条子“噼里啪啦”打在老汉身上,老汉也不申辩,在两个干部的帮架下,咬牙站起来,扛着泥包朝前跑。这个背筐的青年人被绊倒了。几个干部跑过来,对准他的屁股又踢又跺,青年站起来,二话不说,背起泥筐往前冲去。麻七柱大喊:“刘家寨的社员们,加油啊!可不能让河水从我们脚下决口!一决口,我们的田地,我们的家园,连我们祖宗的坟茔尸骨都要被洪水淹没甚至要冲走!”“六队社员加油啊!这里要溢水了。”麻七柱喊着,人已经躺在水边堵水。人们奔过来,你一包,我一包,你一筐,他一筐,在支书身后堆起一道土埂。妇联主任带着闭月、羞花、麻艳等女社员负责为男人装土。木筐、木板、麻袋、独轮车、簸箕,不停的装,不停的被人运走。天还在落雨。稀稀拉拉的雨滴落在身上,凉森森的。羞花悄声问闭月:“你觉得冷吗?”闭月点点头。那些个早来河堤的人可没有这冷啊,凉啊的感觉。天上有没有落雨,他们不知道;天究竟是阴,还是晴,还是在刮风,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顾不得知道;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是傍晚,还是半夜,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打河堤,只知道不停地往河堤上堆泥土。必须不停地加固河堤,一刻也不能停,只要稍有放松,稍有迨懈,河堤就可能决口,滔滔的河水奔腾而泻,将把沃野千里灌成汪洋泽国,将把村寨和自己的家园吞没。他们绝对不能让肆虐的河水决口!他们绝对不能让康沟河决堤!他们决不能让康沟河在南刘公社的地域内决堤!他们从离河堤三百米的这道土岗上取土。他们把土运到河堤上。他们取土的方法绝对原始,他们运土的工具绝对落后。女人们用铁锨挖,不停地挖了一锨,又一锨,挖一锨装进运土的工具里。女人们的手上磨拧出血泡,血被汗水,被雨水的稀释了,在黄泥土的掺搅下,混合成红黄的泥汤,顺着铁锨把往下流,流到泥土中,被运到河堤上。运土到河堤上的,大都是身强力壮的人,赤着脚,光着背,露着头,汗水,泥水,满身水。没有路,路是通往河堤的一条四十五度陡坡。河堤都是泥土堆垒起来的,泥土经雨水浸泡,稀糊糊得象女人和的面团,重载着泥土的独轮车怎么能推上河堤?!分明是五、六个人抬着拽着硬把车拖上了河堤。抬筐的四、五个一拨儿,手把手肩并肩往河堤上扛。没有人怠慢,没有人偷懒,没有人耍奸猾,谁敢?河堤上到处站着手持棍棒和鞭子的监工人员。他们的棍棒和用树枝、高粱杆、玉米棵做成的鞭子,一直不停的抽打着泥土,只要有谁有半点儿怠慢的情绪,那棍棒和鞭子就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号子声,吆喊声,踩泥声,刨土声,呻吟声,哭泣声,漫骂声和河水的滔滔声混在一起,在天地间吼叫。麻艳弯着腰,头低的很低,齐耳的短发一绺绺地和黄泥粘在一起。头几乎要挨着膝盖了,双手握着铁锨的木柄,用一只赤着的脚后跟踩铁锨。踩了几下,竖着的铁锨被踩进泥土里,麻艳双手搬铁锨,用力把挖满了的铁锨抬起来。双手抬端不动,就用膝盖来顶。膝盖的裤子早被磨破了,肉露出来,血肉模糊的膝盖顶住了铁锨,一锨土就装进木筐里。有人在堤上惊叫:“快!快!溢水了!”果然随着波浪,康沟河在刘家寨打堤的这个地方开始溢水。麻七柱站在溢水的这个地方大声喊:“快!往这里打土!快!”人们听到这喊声,个个象被注射了强心剂,跳起来,向支书那厢飞快的跑。“呼嗵呼嗵”人们往溢水的地方扔泥土。泥土砸在水里,溅起的水花把麻七柱浇得鼻子眼都分不清了。麻七柱顾不得擦脸,连声喊:“刘发进!快去报告公社书记!让他调敢死队过来,我看这里危险!”刘发进跑着去了。一会儿,公社书记带来了黑压压的敢死队。公社书记的麻七柱站在一起,指着面前这条宽有二三十丈的地方对敢死队员命令:“上!”敢死队的成员跳进水里,一遛排开,用身躯拦住了汹涌的河水。麻七柱大喊:“快!快把他们连人打进堤里!”号子声响起,人们疯 了一样往那豁口处堆泥土。车推筐抬簸箕端,手挖脚踩,终于把豁口堵上了。公社书记松了一口气,指着河堤对麻七柱说:“老麻,你们这段明显低于其他队的。你们必须在两个时辰内给我加固加高。如果再出现溢水,我叫人掂着你的腿扔到河里去!”麻七柱连忙诺诺。公社书记对已经爬出河水的敢死队员们说:“你们四十个人留下来,听刘家寨麻支书派遣。”他又派一个人把南刘大队支书叫来,说:“你们抽三百人来帮麻七柱!”南刘的支书李原会瞪着眼问:“凭啥帮他们?”公社书记说:“帮他们就是帮你们!决堤先淹南刘,南刘地势比刘家寨低!”李原会点点头。公社书记又说:“你亲自监督!麻支书,李支书,这段要再出现险情,我就把你们枪毙了!”说着,用手摸了摸腰中的枪。公社书记靠在河堤唯一一棵大柳树干上喘息。公社书记只闲了三分钟,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叫喊起来:“你们怎么象老驴拉套一样磨磨蹭蹭!那是谁?年青青的,屁股有多沉?小青年家应该象皮球一样一拍就蹦!怎么?不是说你?吴秘书,北刘地段怎么样了?没事!我就知道北刘一定不会有事!北刘是我最信任的。我在那里蹲过点,我培养的支书不会有问题!高社长,你过来,你抓的汪寨怎么样了?没问题!可是你说的,出了问题你负责!好!你可是立下军令状了!出了问题撤了你的社长。谁撤你!我撤你?呸!决堤了,撤职就算了?轻巧!决堤要枪毙……”公社书记自言自语,当说到枪毙时,人象青蛙似的的蹦起来,来督促人们往河堤上运土。忙乱的人群,人群的忙乱。麻七柱喊:“大家不能瞪着眼看!要一起来!六个人一辆车;四个人一架筐;没车没筐的等着接替。”他这么一喊,工地上也不似先前那么忙乱了,推车的推,抬筐的抬。麻七柱手里拿着鞭子,他叫干部们都拿着棍棒和鞭子,他带头在那些走动得慢的人身上抽打,骂:“快!你快死了!走的这么慢!看啥!是我打你!我是麻七柱!你记住!只要河堤没决口,你就是活剥了我的皮,我也没怨言,现在你得听我的!啥?你吐血?吐血也不行!快给我猛劲跑!只要还有口气,你就不能装死!死也不能在这儿死!死在河堤上,还能顶点泥土用呢!你是谁?刘红旺!好!你能干!我知道了。你们几个怎么不用劲推?你妈妈!啥?你说啥?我凶?我打你了!我还没咬你呢!你记住吧!我麻七柱不怕!跑快点!你奶奶!你怎么才装这点?你个滑头!狗操的!‘二皇帝’!你个老滑头!你的腰板还直直的,你不是说你有当皇帝的命吗?咋拉起土来了?奶奶的,你瞪什么眼?看我摔死你!你不服气?叫几个人捆住你扔到泥里,用土埋住你。啊!刘丰保,好样的!我们当干部的就要带好头。你的腿流血了……你们那些个人喘够气了吧!该换换他们这一茬了!”换了一茬又一茬,壮劳力换了一个遍。轮到闭月、麻艳等姑娘媳妇上阵了。她们原本只装不运,现在火烧眉毛,麻七柱赶鸭子上架。闭月、羞花、麻艳四个人一架独轮车。羞花和麻艳两个人肩上背着根沾满泥水血水的粗重麻绳。她们两个一前一后在前面拉,光着的脚“呼哧呼哧”陷进软糊糊稀溜溜的泥里。绳子在肩上套着,两只手也和腿脚一样趴着地,屁股蹶着,腰和屁股几乎成了一条水平线。闭月推车把,闭月用手撑着独轮车的双把,蹶着屁股弓着腰用力推,羞花在一旁帮忙。她们四个合着力,推拉着装满土的独轮车从土岗往河堤上运。那些手持鞭子的干部们见是姑娘,频繁落下的手也迟缓了许多,嘴里骂人的脏话也干净了些。来到河堤坡下,四个姑娘攒了攒劲,“一、二、三!”的齐声叫,就往上冲。不知道是冲得太猛,还是拉偏了,推上半坡的车“呼”地翻了下来。闭月的双臂拧不过双把,人也翻下去,两只铁制的车把大棍一样挑得她肋间撕裂了一般疼痛。刚要叫,一阵劈头盖脸的高粱杆子就落在头上,她连忙站起来。羞花眼尖,抬着空车的头将车推出道外,才没被车撞到。麻支书一边抽打一边骂:“真他娘的母牛上不了套!看啥!快去再装一车补上!”四人又装了土来到坡下,望一眼陡坡,闭月禁不住尿了一裤子。正在犯愁,刘清水过来,一把驾住车,对前面两个姑娘喊:“拉!”他双手象两把钳子把车支撑平稳,咬着牙,“呼呼呼”就把一车土推到坡上。刘家寨的人马在麻七柱的指挥下,经过两个小时的殊死搏斗,终于使一触即溃的河堤化险为夷。麻七柱拄着棍,来到柳树下,身子往树上一靠,嘴里对众人说:“大家喘口气吧!” 支书命令一传开,刘家寨一千多名原本正在推车抬筐的男男女女,忽然被抽走了筋骨散了架软了摊,也不管什么泥地水地,不管男女有别,或坐或卧或互相依偎着缩在地上,绝对没有人挪动一分半毫。刚才还是龙腾虎跃的战斗群体,转眼间变成一盘散沙。呻吟,喘气,还有阵阵哭泣声,在刘家寨这段工地上飘荡。窦六不是刘家寨的队员。凉丝丝的风从河面上掠过来,带着潮湿的河气,往人们身上吹。是谁咳嗽了一声?很快,咳嗽声象瘟疫似的传遍了整个河堤,咳嗽声把康沟河水波涛汹涌声都淹没了。刚刚喘口气,天上就响起了雷声,随着雷声,倾盆大雨来了。公社书记把各大队的支书召集在一起,一是说有大首长亲临县城督阵,还说是来自中央的。还是个女的。二是命令各大队回去搬兵!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能上河堤的都可一使用。 第十六章 鬼叫门 麻支书和“大黑叫驴”等一帮子干部风风火火的回“家”搬兵。麻支书一再叮咛“大黑叫驴”:“捆也把他给我捆到河堤上来!” 借“执行公务”之机,兴冲冲地拐进家,“大黑叫驴”要和张肉肉“那个。”媳妇说:“还没干静呢!”队长就丢开女人,朝“右派分子”刘瑞昌家里走来。河堤上已经有不少人病了,麻支书要求把“右派分子”“搬”到河堤上,发挥他能看病的特长。谁都知道,医生刘瑞昌脾气犟,就因为倔,就成了“右派分子”。怕一时拢不住弄得太僵真弄出个长短,误了河堤上用人的大事。麻支书“钦命”,派与刘瑞昌关系较好的“大黑叫驴”来完成这一特殊使命。“你回寨了,捆也要把刘瑞昌给我捆到河堤上来!”麻支书命令。摸着黑往刘瑞昌家走。刘瑞昌与刘发进同住一条胡同。胡同被参天的树木的枝叶遮盖的黑乎乎的。摸着黑来到胡同里。进了黑洞洞的胡同里,刚走几步,觉得身后好像有黑影,一闪钻进自己的家。是谁?哪个王八蛋?乘我不在家,想去沾年轻漂亮的张肉肉的便宜!“大黑叫驴”怒火万丈!大喝一声:“谁?!”猛跑着就追,急不择路,“呼咚”一声撞在门口这棵大榆树的粗干上,直碰得头昏眼花,差点跌个仰八叉。一个人影从的窗户下闪出来。是刘鲶鱼。刚才进去的人影好象要粗一些,怎么转眼就变得细了?刘鲶鱼抢先一步道:“是队长呀。就你一个人回寨来了?!”队长恍然大悟,嘴里连连“啊!啊!”地应着。这厢两个人刚一说话,就被躲在暗处里的刘大麻的那只明亮的独眼盯上了。刘鲶鱼虽然行动诡秘,他毕竟是做贼心虚。自从他开始实施从仓库里偷粮食这罪恶行经的第一步,他刘大麻就像一只蚂蝗跟着趟在水里的人一样,一直跟着刘鲶鱼。刘鲶鱼是刘发进信任的的实物保管,刘发进待刘鲶鱼不薄,刘鲶鱼对刘发进忠诚。刘鲶鱼刚娶了娇妻胖妮,可不是那钻女人裤裆的人。是来探望刘发进,他以为队长也回寨来了呢!“大黑叫驴”这样想着,觉得顺理成章。到底是不是这样,他也不去问,就进了刘瑞昌家。刘瑞昌刚刚躺下,他要和“一枝花”行好事。刘瑞昌虽然短小精悍。对那情绪特高。刘发进是刘瑞昌在刘家寨里为数不多的关系好的人。他父亲和刘瑞昌的父亲换过帖,老辈的友谊到了他俩头上还有些作用,逢年过节断不了走动走动。因为有这层友谊,对队长的深夜造访,刘瑞昌才没有象对其他人那样口无遮拦地又讽又嘲,客气道:“有啥事?半夜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我也很累了!”队长尽量和气地说:“瑞昌,快起来吧!有急事!”刘瑞昌问:“啥急事呀!”队长答:“叫你到河堤上去!”刘瑞昌说:“到河堤上去,也得等天明呀!再说,我实在太累了!” 队长提高声腔道:“再累,能有河堤上累?快起来呀!”刘瑞昌说:“你这个老兄,我不是拨你的面子。河堤我应该去。我是康沟河沿岸的人。我也有家小。我该去河堤。这我知道。但是,我不能这样就去河堤。必须给我说个麻雀来吃米。原来不叫我去,现在半夜三更硬叫我去,我不去!” 队长急了,咬牙切齿叫:“瑞昌,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奉命回来弄你上康沟河的。你要乖乖跟我走,咱们还是好兄弟;你要不给面子,我可叫几个人来,捆你个五花大绑!你有什么资格对政府对党的决定品头论足!原来不让你到河堤上,是怕你破坏!现在,要你去河堤,是河堤需要你!”刘瑞昌岂是这样几句话能制服的?他“霍”地坐起来,可着嗓门叫:“你凭什么弄我上河堤?你不就是一个小鸡巴的队长!你觉得你那官象模象样,对我,吊毛灰哩!你弄我!你弄弄试试!你们先开始不让我上河堤,怕我搞破坏!现在开口就弄我去,你们叫我请我派我,我去!弄我!我不去!” 刘发进火了,用脚“咣咣”踹门,喊:“刘瑞昌,你要识相!再不识相,我可叫人来捆你了!”“一枝花”说:“发进哥,你们俩是好兄弟,咋说吵就吵起来了?话不说不明,木不钻不透,你要弄他上河堤,肯定有你的理由。你给他说明为啥非要他现在上河堤?为啥不去就弄他去?你知道他那犟脾气,日死驴不解缰绳,如果他脑瓜活一些,咋会戴个右派帽子?他要是精点,我们娘几个还能跟着他遭这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罪?!”说着“呜哇”地哭起来,边哭,边想整日遭人白眼,受人欺凌,就越发哭得悲切。听到母亲哭,爱国、爱民、爱党哭的更很。哭声响彻了半道街。哭声招来了张肉肉。张肉肉早支棱着耳朵听这厢的动静,从丈夫与刘鲶鱼在自己家门口遭遇开始,她就一直站在窗帘后窥听刘发进的行踪。她是提防丈夫和“一枝花”那个事儿的。没想到听着听着听出了一片哭声。被哭声招来的还有附近饲养院里的饲养员刘丰治、刘瑞兆等。“五虎上将”的“蝎子头”也来看热闹了。刘丰声早听到队长在刘瑞昌家吼叫,他本来不准备来看热闹,因为他是偷着从河堤上跑回来的。听人讲,他的妻子蒋淑艳曾经与刘丰治在牲口院前那棵大杨树下头顶头说话,就怀疑女人除了说话以外还有其它更深层的意思,就从河堤上偷着回来。刘瑞昌家继吵喊声后,又传出一片痛哭声,是不是出人命了?刘丰声夫妻两个就相跟着往刘瑞昌家跑来。该来的都来了,大家好象觉得应该是怎么的一回事,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一时也说不清楚应该是怎么的一回事?不管怎么说,这个场面应该是有个什么重要人物出现的。这个人物怎么没有出现?人们情急中就想不起来这个本来该走到前台的人物来。这个重要的人物早就登场了。他象个幽灵一样的躲在暗夜深处。他没有急于登场,他躲在暗处里注意着事态的发展。事情正在朝着他希望的方向顺利的发展。 就在右派分子家里闹翻天的当儿,地主分子窦六摸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朝丈母娘家走。生产队长要他天明之前赶到康沟河堤上参加抗洪! 刘鲶鱼心虚,回到家和胖妮怎么也温柔不起来,他竖着公猪般的尖耳朵用劲听。 他怕他刘鲶鱼半夜偷生产队的麦子送队长老婆的事给抖擞出去。刘鲶鱼家住寨西北角,刘瑞昌家住西南角,两处相隔甚远,他只能听到喊叫声和哭泣声,却听不清那声音喊的是什么,哭的是什么,哭的人是不是张肉肉?刘鲶鱼越听越觉得好象是张肉肉的哭声,就连忙跑着向西南方向而来。来看究竟的人早就把刘瑞昌本来就很小的宅院塞得满满的。人越多,“一枝花”的哭声越痛。人们不知就里,也不好贸然相劝。刘丰声跺着脚喊:“甭哭了!半夜三更的,哭得全寨子不得安宁!”“一枝花”更加嚎啕。刘丰声以为刘瑞昌与“一枝花”吵架生气动了手,就循着灯光找到刘瑞昌,正要呵斥,刘瑞昌一把拽住刘丰声,骂:“你不要老虎戴念珠,肯定是你出的主意。你说,凭什么要把我捆到河堤上?”刘丰声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在队长受命前已经偷着跑回寨子了。他问队长是怎么回事。“大黑叫驴”就把胡书记见河堤上的民工得病越来越多,就问麻七柱,你们不是有个刘瑞昌大夫吗,怎么他没有来河堤上?麻支书才想起刘瑞昌,就叫回寨把刘瑞昌弄上河堤。经这么一说,刘瑞昌哪里还有火气?他推着队长说:“全怨你,你要早这样说,我能发脾气?有病人要治疗,咱们这就走吧!”说完就忙着找针呀,刀呀,等医疗器械。原来是这么回事!人们就散了。 刘瑞昌与刘丰声两人摸黑出东寨门,经过大柏树,就往河堤上走。走了没几步,看见前面一瘸一瘸走着五郎村的瘸子郎金垛,郎金垛也是上河堤参加抗洪的。五郎村实在是再也找不出可以调遣的人马了,就连瘸子也冲锋陷阵来了。刘瑞昌和刘丰声就追几步,三个人就一起走。 夜真黑,才露了头的月亮和星星又被厚厚的乌云吞没了。天已三更。晨风摇动着路旁黑森森的秫秫、包谷,还有谷子和烟叶,发出“呼啦啦”一阵又一阵的响动。身后寨子里的驴一声接一声地“哼啊哼啊”,怎么,秫秫地里传出雄鸡的长鸣?前面路基中间黑糊糊的蹲着什么?象人,没有人高大;象狗,比狗又长又粗;似一匹驴马,驴马怎么还蹲着呢?三个人谁都看见了,谁也不敢先点破,越走越近,只有十多丈远,那蹲着的黑影纹丝不动。三个人的脚步明显放慢了,刘丰声缩在最后,瘸子躲在中间,刘瑞昌没处躲,硬着头皮往前走。再走,那黑影仍然不动,却扭过头来看,两只眼乌兰乌兰发亮,嘴里鼻子里不耐烦地喘啸。刘瑞昌猛地对着黑影大喝一声“去”,夸张地张舞双臂往前冲,那黑影犹豫了一下,仿佛张牙舞爪了一下,但还是“腾”地跳起来,钻进高粱地,留下了一片“呼哗哗”高粱棵子叶子的晃动声。刘丰声问:“瑞昌叔,你说那是个啥东西?”郎金垛说:“啥东西?反正不是鬼!鬼走路不带声音。”刘丰声问:“你咋知道鬼走路不带声音?你见过鬼呀?”郎金垛说:“咋没见过?”刘丰声问:“你什么时候见过鬼?在哪里见过?是男鬼还是女鬼?那鬼长啥样?”朗金跺说:“我十八岁那年,推独轮车到汝南去贩盐。本来咱们寨子里有三四个人做伴,但为了多挣一点,二更天我就推着小车上了路。头天晚上,我把小车轮子上抹了油,我怕小车轮子叫,把他们几个叫醒了,抢了我的生意。二更多,我起床,推着小车上了路。没有月亮,天上星星挺多,天也晴着,只是有雾。秋天晴日哪能早上没雾?那雾白糊糊的,但路很清楚。我推着车走着走着,汗毛眼儿发冷,头皮竖起来,我可不是胆小的人吧?!李宅坟那么阴气,我也敢一个人躺在那里睡一夜。汗毛眼一发冷,浑身就起了鸡皮疙瘩,两眼不由自主往前后左右看。那个地段我知道,不就是有几座坟吗,哪里没坟?人死了就要埋个坟,如果每个坟都吓人,我们人就没处站了。我壮着胆再看那坟,妈呀!坟头上坐着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我壮着胆喊:‘谁呀?’哪有人理我?我再喊:‘谁呀?’那妇人不坑气。我壮着胆就转小车的头,想把车推回住处,啥贵不吃他,啥厉害不惹他,我怕你不惹你!小车出奇的重,咋也打不动。那轮子‘吱哇吱哇’地叫,就不走。你们知道,我年轻时,推三五百斤的车子像拧萝卜缨子。我打车头打不动,那坟上坐着的女人可就下了坟,妈呀,有八、九尺高,象云彩一飘一飘的就过来了。没有脚步声。妈呀,是鬼!哪里还顾得上小车,撒脚丫子就跑……” 刘丰声问:“后来呢?”回答说:“还有后来?我扔下车跑回住处,天还不到四更。我也不敢说,捱到大天亮,背起行李就回寨子来了,那以后再也没敢贩过盐。”刘丰声道:“你见的鬼不厉害。”回答说:“还不厉害!这可是我亲眼见的呀!”刘丰声道:“不厉害。人家亲眼见的,可比你见的厉害多了!” 郎金垛问:“谁?”刘丰声说:“也是你们的五郎村有个郎土垛,你认识他吧?那是我家姑父。知道吗,我那傻姑曾给他做了二年媳妇,我傻姑死了,他当然还是我姑父,对吧?那一年,我姑父到陕西去倒皮货,来到周子县。那是一片黄澄澄的沙土岗,他在沙土岗上走呀走呀,终于走出方圆几十里的沙土岗。他又饥又渴,走到一个村口,看看太阳已西,就想早早投宿。他来到一家四合院门口,敲了一阵子门。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让他进了院。他说明来意,中年人点头应允,把郎土垛领到堂屋坐下。中年人转身走出门,反手把门锁了。郎土垛听到锁门声,冷汗顺着屁股沟儿悉悉的流,不好!定睛看,原来进了灵堂!面前一口黑漆漆错着口的大棺材,棺材上搭着一方红布;再看中堂,中堂上吊着一大方白绫布。只有一盏灯点着。看上下间,下间空荡荡的,上间被绫罗绸缎做的布挡门帘掩得严严实实。掀开门帘布挡,我的妈呀,那明光闪闪的床上,白绸大被子里躺着一个人。郎土垛胆大,走上前去看,是一个披头散发脖子上吊着披毛绳眼瞪着舌头僵僵地伸得长长的一个女死人。” “这一夜可怎么熬呀!郎土垛正想着,门响了,从门缝里递进来四个馒头,还有一壶酒,主人说:‘客,吃吧。有馍有酒好吃好住好休息,明天天一亮就给你开门。’” “郎土垛接过馒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塞到肚子里。口太干,又不敢喝酒;酒壮胆,可更能招引鬼哩!口干舌燥的郎土垛上愁这一夜可怎么过。他隔着门缝看屋外,天黑了。他端着那盏长明灯走进上间,把长明灯放在桌子上。他跳上床,把上衣脱下来,撕成一条条的布条。他倒着劲搓成一条绳。他把绳接在那条捆女尸双脚的麻绳上,他坐在女尸脚后,靠着墙。他不能一直睁着眼,他需要闭目养神。太累,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大概是二更里,他醒了。他看看窗外,黑咕隆咚,‘快了!快了!’他心里默念。果然,二更半里,就听见窗外远处仿佛刮了一阵风,没有声音,只让感觉着有风有声音,冷飕飕阴森森凉丝丝的。那盏长明灯在风中扑闪了几扑闪,就灭了。我姑父往那梁上看,只见一双女人的小脚,而且清清楚楚穿着红绣鞋的女人小脚,就从梁上象蜘蛛打水一样悠悠地往下落。郎土垛看面前躺着的女尸,只见女尸的腹部一起一伏直喘气。喘着,喘着,女尸‘呼’地坐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我姑父手里拽着的绳猛地一逮,那女尸无奈地躺回到床上。女尸不甘心,再鼓肚鼓腹一阵,又坐起来。我姑父郎金垛早吓得屙了一裤兜,但他手里的绳儿没松,又一逮。就这样,她坐起,他逮倒,一直到四更天。鸡叫了,那鬼惨凄的叹了一声,带着一绺冷风去了……” 刘丰声绘声绘色地讲着,郎金垛直往刘瑞昌肩上靠,一边靠一边问:“瑞昌弟,你这拿手术刀与活人死人打交道见过神仙阎王的人,你说,人死了有魂儿冇?人死了真的能变成鬼?” 刘瑞昌答:“这事你不要问我,你自己不是已经回答了吗?你推盐时所遇如何解释?” 郎金跺说:“绝对不是人,肯定是鬼!” 刘瑞昌笑了笑,跺了跺脚,拍了拍巴掌,跺脚声和巴掌声在黎明前的旷野里回响。他清了清喉咙,边走边讲道:“我也曾听郎土垛讲他的亲身经历,我讲一个我爷爷亲身经历的事儿。我爷爷是做豆腐的,你们都知道。有一天,西黄庄大集,我爷爷头一天就磨了三个大豆腐,一直磨到晚饭后。压好豆腐我爷爷才吃晚饭,吃过晚饭,我爷和衣就睡。到二更天里,我爷把三个豆腐装在独轮车里推着往西黄庄走,他要占个好摊位。我爷是咱们刘家寨一带出了名的憨大胆,他推着车不走大路,大路路程远,他走五郎村到西黄庄的小路,那条路经过一片乱葬坟。我爷不知道怕的,他推着车走啊走。载了三个豆腐,推起来挺轻快,也许我爷盼着生意好,有精神头儿。推呀推,恍恍惚惚仿仿佛佛就进了西黄庄村口,影影绰绰到处是人,有卖菜的,有卖胡辣汤的,有卖布的,有卖木头的,集已经上来。我爷爷扎住车,买豆腐的人很快围上来,你切一块我切一块。我爷爷忙不停的就给人们切豆腐。我爷爷不停地切,人们不停地买,我爷爷把人们递过来的钱收了放在褡裢中。那时候用的都是铜板,铜板碰铜板的声音清脆悦耳。沉甸甸的铜板很快就收了半褡裢,豆腐卖完了。没买到豆腐的直问:‘明天还来不来?’我爷爷问:‘不是就一天大集吗?’有人说:‘这里天天有集。’我爷爷说;‘明天有集,我还来赶。’就推着空车回到家。他思忖着赶紧再磨一个,再推到集上卖。一进家门,闻听公鸡叫,我爷爷一愣怔,不对呀,公鸡才叫,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已经到集上割豆腐呀?我爷爷就在灯影里看那收进褡裢里的钱,妈呀!是一张张鬼用的冥钱哩!我爷爷胆大,等到天亮,顺着车辙儿往前看究竟,车辙儿直滚到乱坟岗上。乱坟岗的坟头上,一个坟头顶着一块豆腐。” 刘瑞昌说到这里停了停又接着讲,“小时候,我对爷爷讲这个故事就提出了置疑。我一直认为是我爷爷逗人们玩,是编故事吓人,怕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做豆腐卖豆腐。后来,我亲身经历了一件事,我对我爷爷的故事就渐渐消除了怀疑。那是几年前,我在县医院为病人开刀动手术。那是个年轻美貌的女人,叫冯青儿,是咱们北边冯庄村的人。青儿人美,就是肚里长了个大瘤子,还是恶性的。我给她诊断后,对她说:‘你就不用手术了。’我的意思是开了刀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落个囫囵尸首。青儿就哭着让我救她一命。我耐心的劝说她。她的丈夫也劝她听天由命吧。青儿哭得死去活来。无奈,我下决心要给她做手术。手术前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思想着咋样尽量让青儿减少痛苦,让她走下手术台,想着想着闭上眼。刚闭上眼,就觉得床前站着一个影儿,那影儿指着我说:‘你不能在她身上动刀子。那是仙胎,不能见血光!’我睁开眼,那影儿一闪不见了。我们当医生的活人死人见的多了,哪儿相信鬼呀神的。第二天,我主刀给青儿手术,切开他的腹部,哎呀!哪里是瘤子?是个发育成形的狗不象狗,猫不象猫,狐不象狐,蛇不象蛇,既有毛,又有角,还有鳞的怪胎。青儿没下手术台就瞪了眼伸了腿。她的尸体在太平房里放,太平房里就鬼哭狼嚎地叫。不是一个人听到的,很多人都听到了,人不人,鬼不鬼,鸟不鸟,兽不兽的,真是瘆人!入殓时,她的尸体软而不僵。下了葬,送殡的人还未离去,坟就裂了缝。从那缝儿上,很多人都亲眼看到火苗往外窜,吓得人们喊叫乱窜!那火,一团团滚成蛋冒着烟烧,就象,就象……” 刘丰声问:“怎么不朝下说了呀?!”右派分子说:“我这右眼怎么老是在跳呀!”郎金垛说:“男左女右!左眼跳富,右眼跳灾!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那一年,我的右眼就是老跳,就把我的这条腿给跳瘸了。来,我有个绝对的破法,保证为你去灾除难!”说着,就在自己的手上呸了一口吐沫,把吐沫抹在刘瑞昌的右眼角上,从口袋里掏出用于卷烟的纸条,撕一小块,贴在右派分子的右眼的角上。灵了,神了,一直惑惑跳动的眼角儿立即就不再跳了。刘丰声的右眼却在跳动了。不会我也有什么祸事吧?刘丰声一有机会就从十几里外的康沟河的河堤上偷偷的跑回到刘家寨,实在令他放心不下的是:早已成为他的妻子的,原来曾经是恶霸地主的女人呀! 正在梦里的寡妇史妹妮被什么响动惊醒了。半夜三更,谁会敲院子的门?想起了传说中的鬼叫门…… 第十七章 剥皮鬼 史妹妮鹅(1)起头,再听,果然是女婿窦六的声音。“怎么半夜来了?!”亮姐吓得呼的就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颤抖的惶惶张张的跑去开门。史妹妮忙着摸“洋火”。哪里摸得着?!黑暗里,小脚的女人在瑟瑟发抖。千万不要是又出了啥事呀!解放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半夜三更,窦六来到院门外敲门,是把亮姐送过来。一身是汗的窦六“扑通”的跪在丈母娘的膝下,嘴里连连的哀求:“妈,我把亮姐送还给您。我明天就活不成了。”黑暗里,女婿兴奋的说:“别怕,不是什么倒霉事。是好事儿。队长要我天明之前到康沟河参加抗洪。几个孩子没有人照料。我就来叫亮姐回去。”啊,原来是这样。史妹妮就摸到了“洋火”,自然“洋油”灯就亮了。 窦六抱着女儿,和亮姐一起,走出四合院。出了院门,是黑黑洞洞的夜。小脚女人还要往前送。闺女和女婿拦着。小脚女人再三的对女婿“哑巴进庙门,要多磕头,少说话”的叮咛。等到史妹妮把院子的门插结实了,女儿和女婿才朝寨外走。看寨门的刘瑞秋还在小茅草屋里坐着。据说,他的坐功了得。他能一动不动的坐上七七四十九天。坐着的刘瑞秋大声的给亮姐打招呼。打了招呼,又问窦六:“半夜三更的,为什么这么急?!”窦六骄傲自豪的回答:“我要上河堤。天明必须到。” “狐狸”摇着尾巴送客人。出了寨门,窦六调皮的对妻子说:“咱们到高粱地里去吧!”亮姐拧丈夫一把,嗔怪:“没正经!你到高粱地里当水鸭子呀!”就是,高粱地到处是水,可不象那一次。那一次还没孩子,没下雨,没土改,窦六还是富豪子。 史妹妮闩了院门,又闩了屋门,躺在床上睡不着。女儿和小外甥女走了,东间里的闭月 和羞花都上河堤上了,婆婆在兰姐生产后就被人接走了。屋子里只剩下身边这个打呼噜的“过继儿”。刘丰年实在是太累了。自从躺在床上,一直的在打着胡噜。史妹妮要着儿子问:“你尿不?”小丰年的鼻子里的鼾声越发沉重。也不知道他们俩走到哪里了? 窦六和亮姐在黑暗的夜色里,踩着满是泥水的土路往家走。再走一半里路就回到家了。家里多好,再穷也是个家,起码有挡风遮雨的屋,有可以躺下来的床。亮姐说。可就是,可就是又该听婆婆半夜惊魂的惊叫声:“剥人皮了!剥人皮了!”不去想这心惊胆战的事,再等一会儿,就能与丈夫温存了。俩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就来到窦庄村东头,抬头看,那棵大洋槐树就矗立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夜色里高大的古老的凶悍的洋槐树简直就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亮姐正要往西直走,窦六喊:“咱俩走村南头。”亮姐知道男人从不轻易从村东头走,男人一直在想方设法的躲避村东口那棵大槐树。亮姐知道男人最怕看见那棵大槐树。一个大男人,胆量这么的小。亮姐和丈夫一起,又多走了几十丈远,硬是从泥水里转到村南头。 一进村,就看到那黑巍巍的夜色里的几所二层楼。二层楼耸立在众多坯垒泥垛的草屋中间,犹如鹤立鸡群。这几所楼原是窦六的宅院,宅院分东西两处,土改时被充公。因窦六一家无处栖身,经村干部研究后,决定把东楼一层暂让窦六一家借住,二层是生产队储放粮食和棉花的仓库。窦家大院宅基高,没有积水。楼顶是小瓦,楼房很结实,不用担心象土坯草房那样漏水甚至坍塌。 昏黄的“洋油”灯光里,四个孩子象一群小羊羔似的围住亮姐。 窦六正要歇口气,生产队长在门外喊:“老六!老六!”窦六忙答:“在家!在家!”答着,人已经跑到队长面前。队长说:“老六,到河堤上参加抗洪的这批都走了,你这就上去吧!”什么时候,治保主任窦猫也跟进来了。窦猫用极其严厉的口吻对都窦六说:“老六,你要把政府的信任化作巨大动力。一般的地主分子是绝对不可能被派到河堤上的。那是重要阵地。你到那里去了以后。只准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生产队长挥手打断窦猫的罗嗦:“去!去!去!去呀!!老六,别听他穷叽叽。去吧。我放心。窦六答应:“我这就走!”顺手抓起一把铁锨,扛在肩上。亮姐追着嘱咐:“你还从村南走!”窦六答应着。急急忙忙的朝前走。这时的窦六的情绪十分的高涨和自豪。一个地主分子被派往康沟河的抗洪第一线。这对这个一直被专政的人来说,是多大的信任呀!正是这种信任给了地主分子了极大的鼓舞和力量。他没有考虑,就径直的朝村东口走。 窦六生得中等个头,浑身上下满是疙瘩肉。四十岁的他,身体结实的象个二十岁出头的壮小伙。与亮姐结婚前,窦六已娶过一房媳妇,那女子也是富户之女,俩人相守了几年。终于,女人怀孕了,生产时,本来要请“送子观音”刘韩氏前去接生的,因为老地主婆担心刘韩氏的“穷气”扑(2)了。就请了一个富家接生婆。偏又遇上女人难产,腿一蹬,与腹中的婴孩两命归西。对此,窦六唏嘘不已!家有良田百顷的窦六自然不愁续弦,只是他思念前妻,打定主意再也不娶。在一次赶集时,遇见了美若天仙的亮姐,使他又燃起对婚姻的渴望。亮姐以闻名乡里的俊俏和良善,加之刘韩氏是名扬乡里的“送子观音”,亮姐在几十个候选对象中脱颖而出,成为富豪窦六的续弦。 窦六虽是富豪,却生性恶逸好劳,喜事农桑,勤快能干,与家里的长工们打成一片,并肩劳作。在土改中,作为富有家财的唯一男性象征者,窦六被划为地主分子,因其人缘好,人品善良,没有民怨民愤,就没有被戴上恶霸的帽子。新政权建立的十多年中,窦六仍然那么热爱农桑,无论是高级社还是人民公社,他绝对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社员们对窦六这个地主分子并没有太多的防范和另眼相待,唯一与众不同的是脏活累活公活私活他干得比一般人多得多。近一段时间,窦六也象许许多多成分高(3)的人一样,成了干部们关注的焦点。大队支书等干部多次传唤过他,生产队干部也分头找到他,治保主任窦猫更是三天两头敲打他。任干部们如何敲警钟,窦六有他的老主意,一句话也不多说。 亮姐把女儿放在家里唯一一张大木床上。全家连婆婆在内,已经七口人,只有一张大床和一张二尺宽的单人床。土改前,窦六家用于睡觉的床不下几十张,连每个扛长工的也都有一张睡床。土改后,只给他家留下这两张床,剩下的那许多床都分给了没有床的贫苦农民。小木床在北间放,那是婆婆的床。婆婆快八十岁了,一天到晚或躺或坐或侧或卧都在这张小床上。她总是紧皱着步满褶皱的额头,两只眼老母猫一样紧盯着墙角那张蜘蛛网。网上有几只蜘蛛在游动。她紧闭的嘴唇,从不轻易启开。她是个前半辈子荣华富贵的女人,自娘胎里出来到土改前,从来肩不挑手不提,连厨房也不曾下过。如今不但沦落到贫穷如洗的地步,而且还是专政的对象,尤其是治保主任窦猫,一天两头的来给她“上政治课”,指着她的已经老的几乎不能看的老脸“批判”。老地主婆本来就很有怨气,她本来就恨共穷腿子把她的家业“抢劫一空”。又加上窦猫的天天的“教导”,恨使她沉默如同石头,从不多吐一个字。村里人都知道她骨子里对新政权的恨,也知道她善良勤劳人缘好的儿子儿媳,所以就不理会这个翻不起大风大浪的老妪。 亮姐关切的问婆婆:“妈的咳嗽的好些了么?”婆婆有咳嗽的老毛病,又遇下雨天潮,咳嗽明显加剧了。婆婆却答:“冇!”答着还在咳。亮姐问:“天亮了,我就去给你拿点药吧?”婆婆答:“甭!”就又躺下,两只眼仍然看着那张蜘蛛网。亮姐又问了几句什么,婆婆要么是“嗯”,要么连“嗯”也不。亮姐知道婆婆不想讲话,转脸和孩子们说话。亮姐知道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一直对她没有好印象。孩子们可不象他们奶奶。一个个话匣子似的什么都讲,什么都要跟妈妈学说。思温说:“听人说,蒋光头要反攻大陆。有人说,蒋光头来了,咱们家的楼房,咱们家的地就得还给咱们了。”亮姐说:“别听他们胡说!”思温问:“妈,你是拥护老蒋呢,还是反对老蒋?”亮姐答:“小孩子家,不要跟大人们瞎嚷嚷!”思温又说:“妈,你不在家,爹在地里干活,窦猫几次来训俺奶奶。他训俺奶奶天天盼着改朝换代,天天盼着翻天变日,他训奶奶盼着蒋光头再打回来!你说,蒋光头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没见过他,妈,你见过他吗?”思饱说:“妈,生产队长家的房子被水淹塌了!”思平说:“会计家的猪圈被水冲倒了,大老母猪也被砸死了。”思温说:“该砸死。人都这么说。社员们吃不饱肚子,他家倒有粮食喂猪!”亮姐问:“还有什么事?”思饱说:“田里都淹了,连高粱都淹住了穗儿。他们说,没有了粮食,要人吃人!要从小孩吃起,小孩子肉好煮。还说,我是地主崽子,要把我煮煮吃呢!我怕!”说着,就往妈怀里钻。 说了一阵子话,都没啥说的了,母子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静静的。那间传来了婆婆的打鼾声。老太太这多年夜里大都睡不着觉,一睡着就惊叫。 她见孩子媳妇一堆人做伴,一眨眼就呼噜着了。亮姐刚要起身,睡梦里的婆婆又被那个噩梦惊醒,“剥人皮了!剥人皮了!”叫声连天。吓得亮姐直打哆嗦,孩子们更害怕,挤挣着拱进亮姐的衣襟。不知是谁惶恐中踩住了妹妹,小辫儿可着嗓门尖嚎,哭声塞满了整幢小楼。 窦六扛着铁锨,铁锨的刃在幽幽的夜色里,闪动着一绺一绺的寒光。也不知太累,还是太瞌睡,还是雨水打在身上太冷,窦六直觉得发凉,凉得头发梢直竖,竖着竖着,浑身的汗毛也竖起来。夜色的光从哪里照过来,窦六踩着自己长长的身影,移动着走在这条很熟悉却又记不清走过多少次的路。路两旁地里是烟叶和红薯。红薯的秧子深深地均匀地把整个地皮罩得严严的,象一片黑黑的海子。烟叶地里青叶摇动。窦六走出窦庄村,他往东边看,是一片青纱帐。窦六壮着胆子往前走,怎么觉得浑身发抖!前面的路上有什么?路两边都是水淹的庄稼地,高粱穗儿、玉米稍儿、棉花叶子、烟叶捻儿在明晃晃的水波中挣扎。窦六走在一条叠起来的路坎上,脚下是一脚比一脚更湿软的泥土。水波中无数个鬼影在挣扎,那露出水面的庄稼梢儿恰似一只只在水中摇动着求救的鬼的枯手。脚步走在泥路上,一步一陷,再看村口,看到村东口那棵大槐树。就是那棵大槐树。就是那棵茂盛粗大的大洋槐树。大洋槐树的洋槐花可好吃。蒸熟了,拌些面,最好是拌些玉米糁,吃着清香新甜又绵口。就是那棵大洋槐树,枝杈众多,喜鹊窝就有三个,还有一窝爱呱呱的黑老鸹。就是那棵大槐树,夏天人们在树下乘凉,夜里躺在树下睡觉,风也吹不透,露水也打不着。那棵大槐树是谁家的?原来是窦焕章家的,现在属于人民公社的。为什么属于人民公社了?窦焕章在土改时被划成恶霸地主,家产被收缴了。窦焕章人呢?他被绑在大槐树上了。不是绑的,是用拴牲口的皮缰绳勒的,皮缰绳上还浇了水。沾了水的皮缰绳紧紧勒拽着人的皮肉,勒进人的骨头里。不是用的皮缰绳!是用的皮缰绳!只是一会儿就解开了 ,不是放了,换了四根筢齿把窦焕章活活地钉到槐树上——窦焕章昏死过去。谁用辣椒水把他泼醒了?醒来后的窦焕章说了句什么?“一刀捅死我吧!”是窦焕章的哀求声。“那可便宜了你!”手持尖刀的刽子手说,“街坊爷们能答应?”“不答应!不答应!”群情激昂,“活剥了他!活剥了他!”人群疯狂地叫着。操刀的人用手拍拍窦焕章的眉头,那白森森的刀尖“嚓”地从头皮上划了一条口子,他用一只手拉着窦焕章被剥下来的头皮,一点一点地往下剥……妈呀!是做梦吧!不是做梦,是真的!那刀尖尖的,那人多多的,那树绿绿的,树上的鸟儿疯了般狂叫,周围有几只狗在吠。佳绿河的水发出尖鸣,是欢呼还是呜咽?一个声音在讲解:“父老乡亲们,贫下中农同志们,曾经受过恶霸地主窦焕章剥削压迫的劳苦大众们, 今天,我们在窦庄村召开万人公处大会。我们要一刀一刀地把恶霸地主窦焕章活剥了。现在活剥窦焕章已经开始,请广大群众们参观吧……” 那天,我在干什么呢?对了,我和几十个地主分子被集中在大槐树一旁,跪着看怎么活剥窦焕章。 那剥人者是谁?不认识!他的手拉着窦焕章的头皮硬往下拽,窦焕章嘴里在说些什么?是哭?是骂?是悔?是怨?是恨?……听不清楚,只听见“呜哩哇啦”地叫。槐树上的灰喜鹊惊叫着飞走了。槐树上的花喜鹊惨叫着飞走了。槐树上的那窝老鸹也叫着飞走了。再也没回来。叫着的狗,夹着尾巴跑走了。参观的人们早已经走散。只留下一队地主分子,还有那个操刀人。从此,槐树上再也没有落过一个鸟儿。哎呀!大槐树下咋有个人影儿?是窦焕章!就是窦焕章!那天他的头发披散着,就是他,就是窦焕章!一个被剥了皮的人,一个满身是血的没有了皮的瞠着眼的剥皮鬼! 解释(1)鹅起头:鹅的头是高昂的。方言,抬,直的意思。(2)扑:方言,意为染,熏。在这里是被穷气沾染了。(3)成分高:解放后,中国把人民用成分给定阶级的性。在农村,以解放时家庭的经济状况界定分为贫雇农,贫农,下中农,中农,富裕中农,地主。恶霸地主。富裕中农和地主是成分高的范畴。 第十八章 猫戏老鼠 女儿被女婿半夜三更的接走了。史妹妮的心一直的揪着。与其说这个小脚女人的心是揪着的,倒不如说她的心是从胸腔里走出来了。这颗心现在就跟着女儿和女婿走。人们总是错误的认为心是万能的,其实,心不过和其它器官是一样的。它只不过是人身上万万千千的器官中的一个而已!史妹妮的情绪一直在惶惶不安中熬煎。夜,本来是很安静的。只是天上又起了雷。雷声一声一声的从北面什么地方开始,迅速的就来到刘家寨的上空。来到刘家寨的上空后,就成了“佬窝雷”(1)。有道是千里雷声万里闪。雷声就在头顶,就在茅草屋的上面的一声接一声的炸。耀眼的闪电,一道道的划破夜色的黑暗,耀眼的光芒,把天上的,院里的,还有树上的影,折射到屋子的窗上,一忽儿好象是魔鬼,一忽儿好象是什么人影,一忽儿好象是不曾见过的什么凶残无比的野兽!人与生俱来是带着对世界的希冀和恐怖而“苦哇”的一声的来到世界的。因为对未知的世界的害怕甚至是恐惧,才开展诸如交朋友,建立家庭等等的社交活动的。小脚女人本来就怕雷声,又加上情绪在极度的不安,对天上的“佬窝雷”更加的“敏感”。天上的每响一声雷,女人就象被刀子扎了一下一样。这声炸雷实在太大了,小丰年也被震腥了。丰年爬起来,要尿尿。寡妇说:“我给你掂尿罐。”丰年说:“我不!我要到院子里尿!”史妹妮说:“打雷哩!”丰年说:“我不怕!”就下床,就开门,就到院子里尿。尿完了,还不回屋,站到院子里抬头看天!史妹妮也壮着胆出屋,也小解。小解了的寡妇拉着“过继儿”的手回到屋里,闩了门,把丰年搂在怀里。怕打雷,这是许多女人的弱点。尤其是男人不在身边的时候。人家史妹妮二十年是怎么过的?雷声里的“一枝花”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挂念着儿子,佩着衣服,出了堂屋,站到北陪房的窗下朝里看。一道耀眼的闪电,把屋里的情景明闪闪的耀的清清楚楚。爱国枕着爱民的腰,爱党枕着爱国的屁股。三个男孩子睡的非常的香。“一枝花”就回到屋里,顺手就插了门。 康沟河的危险加大,社员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被派去抗洪了。蒋结石反攻大陆的叫嚣越发猖狂,阶级斗争的形势越来越紧张。绝对不能让阶级敌人乘机破坏得逞。心里热浪浪的治保主任刘大麻,站起身来离开刘瑞兆的牲口屋,头顶着滚滚的雷声,顺牲口屋的墙根来到屋后。他的脚碰到了一堆木头,那是他一根根堆放在一起的,堆在一起是为了跳墙方便,也许他的初衷就是这样,反正,他不断地把牲口院里用不着的木头呀,树疙瘩呀,搬运到一起,靠着墙堆成堆。他扒着八尺多高的墙头,往上一纵,整个身子就纵上了墙头。对刘大麻跳墙头不走路,刘瑞兆曾多次呵斥:“有大门不走,有正路不走,偏要跳墙头,哪一天把你的腿摔断!”对哥哥的训斥,刘大麻不以为然。刘大麻仍然我行我素地在墙头上跳来跳去。怕什么摔断腿,我刘大麻怕什么?战场上出生入死,好几次去找阎王爷,阎王爷不收留,只是把眼瞎了一只!如今和平年代,爬个墙头算个球!刘大麻爬上墙头,两只脚在墙头上沿,沉重的体重把墙头压得晃晃颤颤。经过大风大浪锻炼和生死考验的刘大麻轻巧地在窄窄的墙头上沿着前行,走过这两间牲口屋,又走过两间草料屋,脚下的墙头来到牲口院西边的一棵杏树下。刘大麻熟练地双手一摸,就攀住杏树的主枝,身体再往上纵,就纵到牲口院外这棵杏树上。他从杏树的另一枝吊下来,双脚就踩在另一堵矮矮的土墙上。这道土墙圈住的就是红薯地,他下的老鼠药就在十几丈远的那个豁口旁。刘大麻远远地站在墙头上看那个豁口,他希望一头猪跑过来,把嘴伸进放了老鼠药的大便盆里,一口气吞光。刘大麻伸着脖子看,侧着耳朵听,好一阵,也没有看见什么猪的影,更没有听见什么猪鼻子“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又等了一阵,仍不见什么动静,刘大麻跳下墙头,踩着黑,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他走进刘铁镐家的柿树园。刘铁镐家的柿树园在六队牲口院的院墙西北,十几棵高高低低树龄都在百年以上的柿树罩得园子里黑咕隆咚的。树下是刘铁镐父辈们的坟茔,坟墓的个头大,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刘大麻挑了个大个坟墓,爬上去,一屁股坐在坟顶上,仍然往墙豁那边看。坐了一会儿,觉得屁股底下怪凉的,下了坟跳出柿树园,跳进杏园里。这棵树就是“红头老千”他们摸树猴看朱新媳妇解手的那棵。另一棵矮矮的,抬脚就能踏上树杈。刘大麻踩住这棵矮杏树,鬼使神差地爬上了寨墙,又翻过寨墙跳进看寨门的刘瑞秋家的屁股一样大的院子里。又一翻,就翻进了刘丰年家的屋后,顺着墙根蹑手蹑脚地走,来到石榴树下。站在石榴树下,又想起刘丰治的话,和史妹妮成亲倒也不错。史妹妮漂亮温柔贤惠,就是上有七八十的老太太,下有个桀骜不驯的小老虎儿子!有得就有失,有利就有害,不管怎么说,先把史妹妮弄到手!听什么?那事情办成了,她史妹妮就是我的人了,还要她的婆婆她的儿子干吗?累赘!刘大麻伸着耳朵往里听,哪怕是听听女人的出气声,也不枉黑更半夜来一遭。隔着窗户,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她个臊b!搂着个男人干啥?叫我逮个正着,叫你游街丢人,就要用手敲窗户。刘丰年发了癔症:“娘!娘!鱼!鱼!”是那个小崽子!那小崽子和女人一头睡?是女人搂着男孩?还是男孩搂着女人?他们在一起睡? 正要往深里思想,西面传来鲶鱼的新媳妇的调笑声,诱得刘大麻摸索着跳过矮墙,猫似的钻到刘鲶鱼窗下。刘鲶鱼被胖妮 拽醒了,不耐烦地小声嚷:“弄啥哩?弄啥哩!我瞌睡的头都掉了!你在闹,我明天也到河堤上打堤去!”新媳妇揪着刘鲶鱼埋怨:“我叫你先打我的堤!”刘鲶鱼说:“累死我了。明天黑了再打!”新媳妇说:“我现在就让你打!”外面刘大麻急得用手指捅墙缝儿。捅墙缝儿解决不了问题,要解决就得立马找个听话的,柿子要拣软的捏,他知道这个理。刘大麻猫腰出了刘鲶鱼的宅院,顺着这条布袋街往东摸,一摸就摸到史妹妮的窗户下。正在这时候,窦六在街上敲门。原来,窦六上康沟河上去,经过刘丰年叫姐姐的那条沟,沟的上面就是刘大麻沿的那堵墙头。隐隐约约的好象看见一个人影在墙头上走,而且还是朝史妹妮家的方向沿去。窦六在黑夜里借着电闪,看清是刘大麻个孬孙!窦六真想一铁锨把独眼龙劈成两半儿!窦六的地主身份,使得他采用迂回战术来关照他的丈母娘。 真他娘的扫兴!刘大麻要干的好事儿被一个地主分子给搅黄了。对,右派分子也被调到抗洪前线了!刘大麻就朝刘瑞昌的宅院摸来。刘瑞昌是个重女轻男的角儿,也许因为自己兄弟多的缘故,他对男孩子从来没有好气儿,却对女儿衬梅视若掌上明珠,十来岁了还搂着。 原来父亲在家时,被父亲搂着。现在父亲不在家,就被母亲搂着。女儿衬梅白日里耍累了,嘴里早就响起了熟睡的鼾声。“一枝花”一时睡不着,心里就胡乱的想着什么事。咋就想起蒋淑艳,蒋淑艳怀孕了,怀孕了蒋淑艳为什么那么苦楚?对了,蒋淑艳是为两个“带肚子”犯愁。蒋淑艳有两个闺女,一个叫沉鱼,一个叫落雁。是一对双胞胎。蒋淑艳如果给刘丰声生对双胞胎,也是给刘丰声家立了功,扎了根,多好的事!为什么苦恼?难道蒋淑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刘丰声的?那是谁的?刘丰声是副队长,人又那么阴毒,谁敢在他头上戴绿帽子?五虎上将?鬼怕恶人。“五虎上将”也对阴独的刘丰声有些胆怯。要是不怯,能让刘丰声当副队长?肯定蒋淑艳肚子里的胎儿有问题!是不是刘丰声本来就不球行?刘丰声原来不是也和个女人混了两、三个月,那女人一拍屁股走了人!啊!肯定是刘丰声不球行!刘丰声不球行,他自己肯定知道。女人怀了孕,这不是小秃头上趴虱子明摆着个理吗?“一枝花”这么胡乱想着,就入睡了。刘大麻拨开“一枝花”闩了半截的门闩,摸索着来到“一枝花”的床前,顺着女人鼻腔中均匀的鼾息声,悄悄地脱光了衣服,爬上床。“一枝花”正梦着什么,身上被人压住。还能是谁,肯定是刘瑞昌!他是从河堤上偷偷的跑回来的。男人都是孩子哩,一天不吃,就嘴馋。大黑叫驴不是经常从河堤上跑回来干这事儿。这人今格儿可是乖了,不吭不哈的就上来了!不对!自己的男人从来都是一下一下的,有板有眼,这个是连三赶四,象唱戏的叫快板。自己的男人的嘴一直是细细的品味,这个是对着嘴“呼哧呼哧”猛劲吸抽。“一枝花”想喊,哪里能喊出声?“一枝花”用劲翻滚,如何翻得动?又怕又惊又气愤,瞪大眼睛看,迷迷离离的月光从窗户里射进来,正好照在这男人的脸上,是一只独眼。 “一枝花”用手掐,独眼哪里还感觉到疼?一阵猛烈的摇晃,摇得纤细的“一枝花”骨头象散了架一样。女人挣扎了一阵,就只剩气喘了。“一枝花”推着他说:“你个点天灯的。刘瑞昌回来了用刀把你活剥成一个桶皮!赶快走吧!”刘大麻喘着气说:“他正在河堤上抗洪呢!”“一枝花”说:“你个狗尻的!叫我咋见人?”刘大麻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知道哩?”“一枝花”用手推,低声道:“快滚吧!叫人听见了,可叫我怎么活!你还不滚!”刘大麻说:“逮住你多不容易!”“一枝花”呼的坐起来,她要对刘大麻发狠,一旁光着身子躺着的女儿翻了个身。刘大麻说“你再推!我可要玩你家的小妮儿。”“一枝花”那里敢再说什么,只有闭着眼,任独眼龙发泄。 窦六到康沟河抗洪去了,地主家里只剩下亮姐带着五个孩子,还有老地主婆。亮姐要奶婴儿,要照顾四个男孩子,还要照顾婆婆。婆婆确实是个地主分子。这个地主分子是个带着花岗岩脑袋见阎王的主儿!她这个老太太确实与红色政权有不共戴天的刻骨仇恨。亮姐一博大的胸怀关照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如果是仇恨,没有什么人比亮姐与这个地主老婆的仇恨深了。每每想起以前被这个地主老婆的极端的羞辱,亮姐就恨的牙根疼!她真的恨不得对这个地主老婆婆千刀万剐。亮姐就是亮姐。她为婆婆塑头,她为婆婆抓痒,她为婆婆洗脚,她为婆婆箭指甲…… 忙得亮姐眼都肿了。亮姐刚奶饱女儿小辫,听到院里有人喊:“亮姐!你出来!”是窦猫的声音。“幸灾乐祸了吧!”窦猫叉着腰说,“贫下中农许多人家房倒屋塌,你们住着人民公社的高楼大厦,倒挺自在!走!拿把铁锹,跟我去改水。”亮姐没说话,顺手操一把铁锹要跟窦猫走。思温拦住窦猫,瞪着眼问:“窦猫,你媳妇为啥不去改水?”窦猫啧着嘴道:“小地主崽子!还会攀咬人!你家是地主,你妈就该改水!”思温说:“天爷爷下雨,也不是单淋地主,不淋贫下中农!”窦猫叫道:“反了,反了!蒋光头还没打回来,你们地主的小崽子就反了!”说到这里,窦猫加重语气,吆喝:“我告诉你们!我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猫,你们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老鼠!”亮姐忙说:“他小孩子,不懂事!顶撞了你,您大人有大量,甭和他们一般见识。”窦猫气哼哼地带着亮姐来到村口。他指着一个土坎命令:“快把这个土坎挖开!”亮姐就挖。 自己就去巡视什么了。窦猫转了一圈回到土坎前,他见亮姐才挖了一半,就说:“真是女人!半天才挖了几锹,看我!”说着“吭哧吭哧”地挖,只几下,土坎被挖开了。挖开了坎,村外的积水往村里倒流。亮姐忙铲土将豁口填住。窦猫直跺脚:“睁眼瞎!我咋就没看出来村外水位比村里还高呢!喂,亮姐,你刚才是不是发现村外水位高,才不认真挖?”亮姐答:“村外的水位比村里的水位还要高。”窦猫道:“那咱们村不成了王八坑了!”窦猫说:“去找一个脸盆来,把水朝外嚯!”亮姐说:“那能当事儿?谁用那么大的劲儿?!”窦猫说:“你能没劲!如果没劲,咋连三赶四,十年就生了五个娃?”亮姐被窦猫看管着,一个人吭吭吃吃的用脸盆嚯水。嚯着嚯着,天又哗哗的下大了。窦猫说:“干这么长时间了,咱们歇会儿吧!”领着亮姐走进一个门楼。亮姐没遮雨的东西,单薄的衣裤被雨水淋透了,沾在身上,女人的曲线暴露在窦猫的视线里。亮姐才不到三十岁,但她毕竟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过早实践了的母性,使她把面临的危险程度估到最小。亮姐知道窦猫不怀好意,却不怎么害怕,在她眼里,窦猫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已。“亮姐,你的衣服都湿透了。”窦猫提醒道。“知道。”亮姐答。“你回家换套干的吧!”“换了干的,一会儿又淋湿了。”“穿着湿衣服你不凉?”窦猫问。亮姐答:“不凉。”窦猫挠挠头,想放亮姐回家,又觉得还没达到啥目的,就对亮姐说:“这门楼底下风太大,我们屋里歇会儿。”亮姐就硬着头皮跟着窦猫来到屋里,手里紧紧握着铁锹。这家的主人们都上河堤抗洪了。窦庄村的人家和刘家寨一样,精壮一些的人们都被派到河堤上了!已经是十家九空了。这家的家门虚挂着。窦猫就开了门。窦猫朝床上看去,堆着一堆黑碳似的被褥,一股发霉的尿臊味从床铺方向涌过来。窦猫再看看亮姐,越看心里越痒。从亮姐出现在窦庄村第一天起,窦猫这双郎猫似的大眼里就平舔出几许经年累月挥之不去的相思和嫉妒。窦猫喜爱亮姐,简直到了闻到亮姐放屁也是香的地步。在这漫长的十多年中,他每晚把他女人当成亮姐,以解相思之苦。他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机会和亮姐独处,屋外下着雨,窦六不在村中,村里除了他窦猫外,再也没有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窦猫往亮姐身旁靠了靠,肩膀几乎靠在亮姐身上。窦猫感到自己的心脏“咚咚”的跳,脸上也热起来,手脚一直发抖。他壮壮胆咽口吐沫,张开双臂对亮姐搂过来,亮姐突然大声问道:“窦猫,你发疟疾呢吧?”窦猫一愣,结结巴巴地答:“没……没有!没有哇!”浑身的热浪倏地消失。“反正你是有病哩!”亮姐用大而美丽的眼盯着窦猫蜡黄的脸说,“我嫁给窦六这多年,一见你,就老觉得你有病,病怏怏的!”窦猫泻了热气,满身都是冷汗,凉得他直打颤,说:“六奶奶,我就是有病!”窦六是窦猫的堂爷。解放前,窦猫的爹,窦猫的爷,窦猫的祖爷爷,都是靠给窦六家抗长工活下来的。亮姐是窦六的填房,自然就是窦猫的堂奶奶。对堂奶奶心存恶念,可是要挖眼割脚懒筋的。“六奶奶,你今年多大了?”窦猫问。“二十八了。”一声“奶”叫出来,亮姐手里的铁锹就靠在门框上了。窦猫拍着大腿道:“你都二十八了,还象个大姑娘。你看我那媳妇,才二十六,腰弯瘸脚。六奶,你把你的经验给你孙子媳妇传授传授。”亮姐说:“我是个地主婆。没有啥好经验!”窦猫急忙道:“那都是上面要求,蒋光头要反攻大陆哩,要求对你们这类家庭管的严一些。我只是有嘴没心。”亮姐说:“我和你六爷也知道,你是有嘴没心。”窦猫说:“六奶,你们真有本事!两年一个,两年一个,扑扑通通往外生。生个孩子象挖红薯,一串就生了五个,四个都是男的。我和你孙子媳妇结婚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连个屁也没放出来一个。她一见我,就说我无能,说我不会撒种,说我种子瘪,不会出芽。我就说她,说她土地贫瘠,说她土地干旱,说她土地湿涝,不是把种子旱死了,就是把苗淹死了。她骂我净干缺德事,得罪了观音菩萨,叫我们家断子绝孙。我觉得这些都不对!她那月经也正常。六奶,你说,是不是我们不会干那事儿?”窦猫还要唠叨,街上传来“窦猫,大队支书找你!”的叫喊声。窦猫连忙朝那声音跑去。 (1)佬窝雷:方言,意思是雷声就像抱窝的鸡,一直不动窝。 第十九章 瘟疫就要来了 一连几天,“一枝花”失魂落魄。丈夫被连夜弄到康沟河上去了的当夜,身子被独眼龙乘机玷污了。那时,“一枝花”关了院门,又搬一根粗大的木杠将门杠了。夜风不知道啥时候刮起来,呼啸声中,寨墙上那棵苦楝树上蹲着的猫头鹰“咕咕喵”地又叫了一声,只一声就停住不再叫了,悲凉的余音在风中慢慢滑落。“一枝花”睡不着。她恨!她羞耻!她愧疚!她坐在床头,看着灯花发呆。她看了一会儿灯花,把目光移向头顶。头顶上是又粗又黑的木梁。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她想用一条布绫,或是一条什么绳儿,就这么往梁上一套,再往脖子上一挂;不对,不是脖子,是下巴。被独眼龙玷污了,对不起丈夫。如果丈夫发觉了,知道了,他会怎么样?如果让孩子们知道了,孩子们会怎么样?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孩子,如果万一传出去,以后可怎么在人前站呢?即使刘瑞昌和孩子们永远不知道那事,可总是愧对他们呀!再说,有了第一次,绝对会有第二次。第三……独眼龙今后肯定还会来的!怎么办?怎么活?“一枝花”站起来。“一枝花”找绳子。“一枝花”找来一根麻绳。“一枝花”把麻绳往梁上扔,那麻绳很容易就扔上去了。“一枝花”搬个凳子。“一枝花”站在凳子上。“一枝花”把麻绳往下巴下挂。女儿惊悸地叫:“妈妈!妈妈!怕!怕!”“一枝花”从凳子上跌下来,跌跌撞撞地扑向床,嘴里絮絮叨叨地嚷:“不怕!不怕!妈在这!妈在这!”死也不能死,活也不能快快活活地活。“一枝花”想放声大哭。她太想哭一场:哭她的痛苦。哭她的耻辱。哭她的羞愧。哭她的懦弱。哭她的仇恨。哭她的美貌。她不能哭,她不敢哭。她怕惹人笑话,她怕让人得意,她更怕吓着儿女。她任耻辱羞愧仇恨和艰辛诸多情感叠压在她心头。她又坐起来,看着灯花发呆。刘瑞昌家的宅院坐东朝西坐落在刘家寨的西南角里。在刘瑞昌家的院门口有两条路,一条是东西路,由院门口向东伸去,直通着寨南门;另一条是胡同路,南北着方向,路南头顶着寨墙,北头通向大街。由于最靠西南角,刘瑞昌的堂屋后面和南厢房的后面墙几乎和高高的寨墙相挨着。古老的寨墙上生长着树木和葛藤的那枝枝杈杈,搭在刘瑞昌家的院墙上,又攀缘在刘瑞昌家的屋顶上。平常,孩子们从自家的树木上就能沿到寨墙上。从此,“一枝花”真怕有人从寨墙的树枝上爬到自家院子里,怕独眼龙乘着夜深,又来强迫她。她怕五虎上将的老四“蝎子头”也来骚扰她。她跳下床,找来一把剪刀,紧紧握在手里。她屏着气,去听窗外的动静,苦楝树上又传来那只猫头鹰阴森森的冷笑。她哆嗦着,一口气吹灭了灯,用条单子蒙住头。 天又下雨了。雨滴儿细得像谷粒儿的雨丝儿均匀的从天上往下落。地面上的一切早就被丰盛的雨水浸泡的鼓鼓涨涨。“母老虎”已经好了多年的老寒腿竟然在这夏季里犯了病。“呱呱鸡”的身上被潮湿的气温捂出了痒人的牛皮癣。洋槐树上的攀雀儿还是躲在吊瓜似的窝里睡大觉。西宋寨那个千百年来都在荒凉和冷落的空寨子,早就被从康沟河岸边逃来的人们“抢占”了。那些原来被刘丰年他们小孩子用于当洞房的用于捉谜藏的土洞里,早就住满了人。黑夜过去了,又是一个天明。寨里的壮劳力几乎都被抽到康沟河上了,小队干部只留刘鲶鱼在“扛大梁”。寨子里的人都是些老弱病残的人。很多人家的“主心骨”都到河堤上了,刘大麻全面负责寨子里的一切。寨子里出现了空前的混乱。有人说蒋介石就要打回来了,刘贵昨天夜里就回村了,有人说,算命先生算出来了,康沟河今年必定要决口,有人说,瘟疫就要来了,瘟疫就要从孩子开始,染上瘟疫的先开始是头疼,一直就把头疼的裂开了,死了。还说,瘟疫是从北往南传的,县城已经开始了,已经死了几十个孩子了。还有人说,不但孩子有瘟疫,成年人还要闹疟疾……有人说,康沟河全线情况紧急,连中央也注意了,还派了一个什么委员来亲自督办。这个委员就是鸿沟河畔的人!等等。人们为康沟河担忧,为康沟河上的亲人揪心,许多的母亲、妻子、女儿整日里以泪洗面。寨东门外这棵据说是“禹王爷”留下的大柏树下,一天到晚的跪着一拨又一拨的老人。他们在焚香烧纸,他们在磕头作揖,他们祈求“禹王爷”再回来。小脚女人去过河堤的消息,在寨里传遍了。一直有人来问河堤上的消息。史妹妮如实的镇定地回答人们急切的询问。无论这个小脚女人怎么的肯定的说“没事的”,人们还是不相信。清早,刘史氏刚起床,人就站了一院子。老奶奶还没有回来,好象天越下雨,人就越生孩子似的。刘史氏顾不得做饭,给儿子拿一个凉窝头,自己也拿一个,瓢了瓢生水,让儿子喝。儿子喝了几口之后,她也就着瓢“咕咚咕咚”喝了一阵。喝了水,就啃窝头,刚啃几口,看见“狐狸”在一旁摇尾巴,就把剩下的给了“狐狸”。史妹妮到矮矮的土墙前对刘鲶鱼喊:“快给我称粮,给河堤上的人磨面。”刘史氏又领粮磨面了。满院站的婆婆媳妇们都明白,河堤暂且没事,如果河堤马上保不住了,还用磨面?人们陆续散去。 刘史氏领了六十斤包谷,她咧咧切切的把包谷背到磨房,她来到牲口院牵牲口。一进牲口院,看见一群人围着一匹马跺脚叹气。这匹马曾经是刘史氏套过的儿马蛋。饲养儿马蛋的刘瑞兆象霜打的茄子,他翻着眼看刘史氏一眼,又垂下头叹气,哪里还有昔日里见了女人浪笑狎昵的声音。儿马蛋的肚子鼓成圆圆的大瓮;儿马蛋的眼瞪的眼珠快要掉出来了;儿马蛋的鼻子里一声接一声地“咴咴”着呻吟;儿马蛋的四肢痛苦地乱刨乱扒;儿马蛋的尾巴少气无力地撅着;儿马蛋的肛门一下接一下的猛用劲地张了合,合了张。儿马蛋病了。病得很厉害,是结症。马最怕结症。结症又最怕急症。如果是急症,少则半晌,多则一天,病马就要四蹄朝天了。刘史氏憋不住,说:“赶快给它治呀!”人们听到史妹妮的话,一个个不耐烦地对女人瞪瞪眼,不理会。史妹妮又道:“你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儿马蛋死呀!”刘大麻瞪着眼问:“不看着它死,你能救它?就你b能!”是呀!不看着儿马蛋死,有什么办法?没有兽医,不少牲口病了,只有看着它们死,更何况儿马蛋得的是急性结症(1)。“去叫刘瑞昌来。他兴许有办法!”史妹妮大声提醒。“是呀!刘瑞昌能给人动刀子,把人肚子里的瘤子切出来,可能也会给牲口看病吧!”刘瑞兆拍着脑门自言自语。 刘大麻说:“那个老右派!呸!他会干什么?他什么也不会!他就会反党反社会主义!他能把人肚子里的瘤子切出来?别听他胡吹!我怎么没见过。咱们村老七婆的肚子不是开了吗?治好了吗?没有。来了个开膛破肚,结果还不是一命呜呼。他不行!他肯定不行!再说,他还在康沟河上。”刘丰治知道刘大麻对刘瑞昌成见甚深,他拐着弯抹着角道:“死马当成活马医!刘瑞昌有技术,大多半是真的,也治愈过好多人。只是那人太骄傲,干一点好事就翘尾巴。他会不会给牲口看病,我倒没听人说过,反正儿马蛋熬下去也是死路一条,我们不妨叫他来,治好了呢,拣一匹马回来,多好!治死了呢,也是儿马蛋命该如此。”他停顿一下,眨了眨眼,继续说,“不过,刘瑞昌臭架子可大了,谁去请他,恐怕也请不来!”刘大麻说:“什么臭架子?架子大,不理他。让他架子没处摆!”刘丰治说:“就是哩!谁架子大,你不理他,看他架子往哪里摆。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儿马蛋死了,麻支书那里,发进队长可不好交代!” 刘瑞兆拍了拍屁股,说:“我去康沟河上叫刘瑞昌!”刘瑞兆平常也是讨厌右派分子的。现在,为了生产队为了二马蛋,他要摈弃前嫌。刘大麻说:“让我去!我去了,刘瑞昌不敢不来!我就用绳子捆回来他!”刘瑞兆说:“快去呀!怎么还步行呀!等你步行到了,儿马蛋就死了!去,骑着大黑叫驴。”刘大麻说:“回来时咋办?”刘瑞兆说:“您俩伙骑大黑叫驴!”刘大麻说:“大黑叫驴一见我就叱牙裂嘴!它不会让我骑它的!”刘瑞兆说:“你放心吧!畜生比你还要懂事的!”说着,就把大黑叫驴牵到独演龙面前。刘瑞兆在驴屁股上拍一下,说:“别捣蛋!”大黑叫驴就乖乖的让独眼龙骑在它滚圆的背上。刚出牲口院门,就被“狐狸”盯上了。大黑叫驴是不怕狗的。因为它还是小驴的时候,就经常和“狐狸”在一起玩耍。“狐狸”追着大黑叫驴背上的独眼龙叫的。“狐狸”越叫,大黑叫驴就跑的越快。一路上,大黑叫驴撩着蹄子猛跑,十几里的路,只一会儿就跑到了。来到抗沟河河堤,终于找到了刘瑞昌。他竟然躲在伙房里睡觉。刘大麻喊着:“刘瑞昌!刘瑞昌!”一脚把虚掩的门踢开。刘瑞昌已经看到是刘大麻来了,故意装着打呼噜。本来是要用脚猛踢这个右派分子的,只因占有了人家的女人,理亏气不壮,刘大麻一把掀开蒙在刘瑞昌头上的被单,嘴里不干不净的道:“他娘的!人们忙得脚打锣!河堤上的人冒死堵管涌,连小脚女人也套牲口磨面,你倒闲得睡大觉!快起来!快起来!”刘瑞昌故意伸着懒腰打着呵欠,用手夸张地揉眼,说:“我怎么了?我一夜都没有睡!多少人感冒了,疟疾了,都是我给看的。是公社的胡书记让我没事时就可以睡觉的。不让睡觉让干啥?说话还不是放大炮!”刘大麻正色道:“快跟我回去救救二马蛋!”刘瑞昌说:“你不怕我搞破坏呀!?”刘大麻说:“不要摆架子!儿马蛋得结症,快死了!叫你回去给马治病呢!”刘瑞昌说:“你们还知道我是个会治病的医生?”刘大麻问:“你能给马治病?”刘瑞昌说:“人两条腿,马四条腿,人比马娇气多了!”刘大麻吹胡子瞪眼问:“你究竟会不会给马治病?”刘瑞昌穿着鞋说:“会不会都让你说了。”刘大麻说:“你少耍贫嘴!”刘瑞昌说:“耍不耍贫嘴,只要有真本事!看什么?你们用着我了,还不让我出口舒坦气!”刘大麻咬着牙道:“你……”刘瑞昌笑着说:“咋?你想咋着?你有本事把那马治好呀!治好了,可不用来请我了。”刘大麻扬起巴掌,真想抡刘瑞昌这个不识抬举的右派分子,因为事情急迫,只有平和的说:“我说瑞昌兄弟,儿马蛋得了结症,大家请你去给看一看。”刘瑞昌说:“这不就得了。人都爱吃顺气丸,干吗要吹胡子瞪眼!”就大步往院外走。 俩人骑一个驴,回到牲口院。刘瑞昌用手拍拍儿马蛋撑得鼓一样的肚子,拍着,把耳朵贴在马肚子上听。听了听说:“大家都听我的。”接着,俨然成了一个指挥官,他吆喝“赶快找木杠搭架子;赶快去要一桶豆油;刘大麻,赶快烧一大锅半温不冷的水来。”又挠着头皮想了想,对已去烧水的刘大麻喊:“你先去找几条粗绳子来。”牲口院屋里有的是木杠,刘丰治几个抱着几根要往刘瑞昌面前放。刘瑞昌说:“不要核桃枣子一齐上,要拣粗大结实的。这细得象麻杆儿,马一屁股就撅断了。”刘瑞昌责斥:“快点儿!牲命关天,还像大姑娘上轿。”刘丰治很快扛来八根大木桩。刘瑞昌指挥着挖坑栽,并连连督促:“快点!快点呀!磨蹭到儿马蛋四蹄一伸才着急呀!”刘丰治、刘瑞兆蹶着屁股猛刨。按照刘瑞昌的要求,四条木桩成两行栽好了。刘瑞昌拉着儿马蛋,把儿马蛋拉到木桩中间,对他二人说:“拿绳子,来,这样绑。”紧紧绑了儿马蛋两条前腿,又绑儿马蛋的后两条腿,很快,儿马蛋就被绑在四根木桩上。“还缺一根!快!再抬一根来!”刘瑞昌命令。刘丰治跑着又扛来一根,栽在马头前。儿马蛋的缰绳拴在木桩上。刘瑞昌又命令:“在横着绑四根木杠。”大家按照刘瑞昌的要求很快做了。大家又按刘瑞昌的要求,把儿马蛋的腰呀,脖子呀,屁股呀,统统的捆绑在木桩上。马被木桩撑住,直直地站着,不能上下左右活动。刘瑞昌喊:“油怎么还没弄了来?他妈的!”还要骂,刘瑞兆提着一大桶豆油回来了。刘瑞昌就把上衣脱了。他一年四季从不赤胸露背,就是下地干活,挑大粪掏马圈,也都是衣帽整齐,大家第一次见他脱光脊梁。刘瑞昌的背真白!白净得连个黑点也没有。刘瑞昌命令刘瑞兆:“来!你拉住马尾巴!拉呀!拉呀!拉不断拽不坏!使劲拉!”刘瑞昌就把右手和胳膊伸进油桶里,沾满了油,用左手反复搓几下,就把右手往儿马蛋肛门里伸,他那手指轻轻地一点一点的往外掏马屎。 “一枝花”听说丈夫被从河堤上捆绑着弄回来了。而且是独眼龙捆回来的。女人气得肺就要炸了。她要和独眼龙拼命。路过磨房时,听史妹妮说了之后,愤怒才有些消停。还是担心丈夫那没有“把门”的嘴再闯祸,就回到家里,拿着条捻了半截的纳鞋底用的麻绳,一边捻,一边往六队牲口院走来。“一枝花”刚走,菊儿的妈“冇鼻子”来了。“冇鼻子”问:“听说右派分子回来给牲口看病。我们的菊儿头疼的很厉害。我想叫他给看看,也不知道中不中?!” “冇屁股”“红头老千”一群孩子找刘丰年,来到磨房,就把俩个女人的话头打断了。 “一枝花”真名叫于紫花。因为长相佼好,人送绰号“一枝花”。“一枝花”确实长得象一枝花,细高高的个儿,腰风摆柳一样婀娜多姿,眉眼清秀,眉间还有一颗美人痣。她风情万种,顾盼生情,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坯子。刘瑞昌是辈分在村里也算高,凡丰字辈以下都是刘瑞昌的晚辈。“一枝花”来到牲口院门口,被刘瑞兆和刘丰治二人拦住。他二人是被刘瑞昌吆喝着来找“一枝花”要灌壶(2)的。两个人就和“一支花”说荤话。三个人走着调笑着进了西寨门,正好遇见徐艳玉,四个人站住脚说话。刘丰治摸一把徐艳玉的屁股道:“你男人这两天没在家,你的小磨没打油,闲着痒了,到处跑!”徐艳玉跺着脚嗔怒。刘瑞兆指着徐艳玉说:“驴浪尿,马浪叫,老母猪浪了满圈跳!母鸡浪了屁股翘!你是个啥哩?浪得两脚蹦蹦跳!”徐艳玉扬起鞋底朝刘瑞兆的嘴上扇。刘丰治躲着往“一枝花”腋窝下钻,钻着说:“瑞昌婶救我!”“一枝花”推他一把道:“多大个人了,快当老丈人了,还象小孩?”刘丰治就问:“昌婶,你今年多大了?”“一枝花”说:“我也不比你小多少。”刘丰治笑着骂:“你的肯定比我大。”“一枝花”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刘丰治笑着应:“你那嘴里没长牙!”“一枝花”说:“我骂不过你。不理你了。”刘瑞兆接茬说:“别理他!他就不是个东西!我不骂你,说真的,我真不知你今年多大了?”“一枝花”说:“老了,今年三十五了。”刘丰治说:“那好啊!”“一枝花”问:“好什么?三十五就老了。你没见我这脸上的枯皱皮?一把一把的。”刘丰治说:“三十五正是好时候哩!”“一枝花”说:“好个啥?老了。”刘丰治原形毕露,说:“三十四五,浪似母猪,站着吸风,坐着吸土,刷锅吸炊帚,赶面条吸面扑,溜墙根走吸小老鼠……”徐艳玉憋不住插嘴道:“一下把恁两个也吸进去哩!”一句话闹得四人哄堂大笑。刘丰治拿着灌壶又回到六队牲口院。刘瑞昌满头是汗,还在给儿马蛋掏结在肠子里的马屎蛋儿。他掏出来一下,用脚踩,屎蛋儿象石头疙瘩,怎么也踩不烂。他说:“看,这如果不掏出来,憋也把它憋死!”刘瑞兆问:“它肚子里还多呢?”刘瑞昌说:“都掏出一大筐了,还能有多少?有也是三两个了。喂!你把它的尾巴拉紧,可不能让它扑甩,甩住我的脸。”刘瑞兆说:“你放心吧!”刘瑞昌就嘴靠着马屁股,一条胳膊整整伸进马腹里掏,一边小心谨慎地活动,嘴里兴奋地说:“这回差……差……差……”还没等他“不多”二字说出口,儿马蛋的肚子“呼隆”响了一大声,刘瑞昌赶忙往外抽手,如何抽得及?马屁催着稀屎“呼呼”窜出来。刘瑞兆防着这一招,早把马尾巴松开了。马尾甩,马屎喷,“右派分子”刘瑞昌的头上脸上耳朵眼里还有鼻子里嘴巴里到处是热腾腾稀糊糊臭烘烘的马屎。刘瑞昌一脸马粪的在笑:“这下就好了,这下就好了!”正高兴,“冇鼻子”女人来到牲口院的大门前。因为没有鼻子,一年四季就用个粗布纱巾围着脸。纱巾是红色的。因为没有替换的,人又邋遢,红色的纱巾早就成了黑色的了。因为没有鼻子,发音就囊囊。右派分子刘瑞昌是全寨子里最讲究的男人。因为讲究,就对邋遢的还没有鼻子的“冇鼻子”女人一直存在歧视心理。任“冇鼻子”女人再叫,右派分子不理她。刘丰年冲到刘瑞昌的面前,用手指着刘瑞昌的没有了几根头发的头叫:“右派分子就是坏!菊儿病了你也不给人家看病!”右派分子这才听清,脸上的马粪也顾不得搽净,就朝菊儿家跑来! 解释(1)结症:马的病的一种。就是肠梗阻。(2)灌壶:一种医用器皿。 第二十章冇鼻子女人 右派分子刘瑞昌跑着来到“冇鼻子”的家。“冇鼻子”女人的男人刘丰臣也被派到康沟河抗洪了。家里本来就穷,女儿病了,一片狼籍。刘瑞昌连声的问:“孩子在哪里?”就是,菊儿呢?怎么不在床上呀?!我出去找你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翻跟头的喊叫头疼死了呀!“冇鼻子”女人的嘴里囊囊,这闺女是好了吧?她只要没病,就不在家呆。肯定是稍微觉得好了些,就又跑着玩去了。刘丰年说:“不对!我去牲口院叫人的时候,菊儿还在床上头疼!”“红头老千”、“豁嘴儿”、“冇屁股”都来了,还有“半拉黑”和“货底儿”等。大家乱哄哄的。不知道是谁叫喊:“菊儿在床下哩!”我的妈,菊儿真真的在床下!孩子们还以为菊儿是梦里钻到了床下了。七嘴八舌的讥笑他们的小伙伴!讥笑声嘎然停下了。接着是一片哭声!菊儿被从床下拉出来。菊儿的牙关已经紧(1)了,菊儿的眼睛已经迟(2)了,菊儿的身子已经硬(3)了! 刘丰年哪里还吃得下饭?他的目光一直追着院子里的这群鸡。公鸡还是高高的挺着它的头,母鸡们还是满地的寻找着什么。院子里已经被它们寻找了千千万万回了,它们还是津津有味的聚精会神的在寻找着什么。史妹妮把着门,任凭儿子千般的哀求,小脚女人就是不放丰年出门。原来只是听说脑膜炎是“瘟”孩子的,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菊儿一个活生生的闺女,就死了!天什么时候不下雨了。天是什么时候就黑了?不知道。反正不能让儿子跑出去。脑膜炎是会传染的。而且传染的很厉害!还传染的很快!这是医生刘瑞昌说的。“红头老千”的妈大个草驴,用一根绳子,把“红头老千”捆在床腿上了,“豁嘴儿”的妈“呱呱鸡”把“豁嘴儿”关在屋子里,屋子的门上锁了一个大锁,“冇屁股”的父亲帮里儿的办法更绝,他把“冇屁股”放在一长多深的红薯窖里,红薯窖的口上坐着“冇屁股”的妈,“半拉黑”的妈把儿子绑到自己的裤腰带上,“货底儿”的妈用一个大篓子把“货底儿”扣住,一步也不准他走动!“一枝花”的四个孩子爱国爱民爱挡被右派分子严令不准外出,谁出来就打断谁的腿! 雨中的晴朗的夜空,星星特别的亮。菊儿死了?是真的死了?!死了之后该怎么办?死了之后,二十年就会脱生回来?二十年是多长?是多少天?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今天好象是一万年了!菊儿的手凉了,菊儿的脸青了,菊儿的眼迟了!菊儿的嘴不会说话了!菊儿会不会变成一个鬼?你咋不变成一个鬼呀!变成一个鬼,就来到我身边,和我一块儿玩! 刘丰年瞅个空子,就要跑,又被史妹妮一把拽住。西院里的“二皇帝”、刘清水爷俩都到河上了;东院的会记刘丰保,前院刘瑞福也上了河,刘家寨西北角好大一片只剩下孤老寡幼。除了牲口院还有壮棒男人外,刘家寨几乎找不到身强力壮的男丁。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什么鸟儿尖利凄惨的惊叫,吓得鸡窝里的公鸡母鸡“嘎嘎”哀鸣。刘史氏站起身来,她点了盏油灯,正要关门回到灯影里歇息,胖妮拿着窝窝进来了。自从嫁给刘鲶鱼以来,朱石花总是这样,不是端着碗就是拿着馍;胖得屁股圆圆的,胳膊象檩条,脸象面盆般又圆又阔。史妹妮答:“在床上别呢!”胖妮说:“别什么?”刘史氏说:“他要出去找菊儿!菊儿明明的死了!”朱石花说:“死小孩传的更厉害。就不能让他出去!”刘俊丽来了。史妹妮问:“你弟弟豁嘴儿呢?!”俊丽答:“被俺妈困在床上。尿泡也不准出去。就在屋里放了个大尿罐。贵奶奶,我今天要和您一起睡。”刘丰年哪里还有瞌睡,坐的灯影里,两眼看着灯,绷着个嘴,不说话。“母老虎”来了。说起菊儿,“母老虎”叹息道:“黄鼠狼专拣有病的鸡咬。他们两口子真不容易!好容易生出来一个有鼻子有眼的闺女,也恩养了这么十来年,千万不要真是传上了脑膜炎!” 胖妮自言自语道:“脑膜炎厉害哩!五郎村死了四、五个了,咱们刘家寨才死了一个!呸!看我这赖嘴!刘家寨一万年不死一个才好呢!老的少的一个也不要死,人都活到千年黑万年白多好!”史妹妮心中赞叹:“这个胖妮,确实是心地善良哩!”就与胖妮说了几句话,说了小孩子家的脑膜炎,又说疟疾大流行!说了疟疾大流行,又说康沟河里的大洪水,说了大洪水,又说蒋结石要反攻大陆。朱石花说:“贵奶,我昨夜半夜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我们的窗户外好象有一个人影。我给鲶鱼说:怕是刘贵爷连夜回来了。鲶鱼说:他回来来咱家?!”我说:“你真是个傻比!他出去二十多年,一下子也许记不清家门了。也是正常的。”胖妮被“母老虎”叫着离开了史妹妮家。史妹妮送了胖妮,隔墙喊俊丽。俊丽来了,插了门。就要睡觉。俊丽是专门来和刘史氏说话的,哪里有瞌睡? 史妹妮嗅着儿子满身的汗味儿,问:“丰年,你洗洗身子吧?”刘丰年说不洗,昨天晚上才洗了,前天晚上我也洗了,我今天晚上就是不想洗了。儿子越说不想洗,史妹妮越要坚持让儿子洗。娘俩就拧嘴,拧了几句,刘丰年噘着个嘴,嘴上还能吊起个油葫芦,生气了,生什么气了?娘说,很少见过我儿生气的样子呢!为啥生气了?是不是不让你去看菊儿?怎么又说到了菊儿,一说到菊儿,丰年就哭,儿子一哭,娘也哭,俊丽也哭。 刘瑞秋扛起早就冰冷冰冷已经硬成了一条棍的菊儿就要走。疯了般的史阿娇一把拽住菊儿的腿,嘴里可着嗓子喊:“不!不!不!俺菊儿还睁着眼呢!俺菊儿还睁着眼呢!”女人的力气大,母亲力气大,一把将菊儿从刘瑞秋的肩上拉到怀里。母亲拼命地摇女儿的头,摇着叫喊:“菊儿,菊儿,你答应妈呀!妈在叫你呀!妈给你做好了新衣服你还没穿呢!你穿上新衣服再走哇!你穿上再走啊!菊儿,菊儿……你们看,俺闺女睁开眼了,俺闺女睁开眼了!” 众人就看,果然菊儿的眼睁着,哪里是睁着,是母亲把女儿的眼掰开了。昏黄的灯光下,母亲与女儿的眼对望着,生者与逝者的两双眼对望着。昏黄的灯光下,十双、十几双、二十几双眼对望着。刘瑞秋跺着脚呵斥刘丰臣:“哭啥哩!快弄住你女人。”刘丰臣也哭得嚎嚎的,毕竟是男人,强撑着来拽拉妻子。史阿娇一只手对男人又打又抓,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的女儿,打着抓着喊着:“你个窝囊头,连个闺女的病都治不住,是你把我闺女给弄死的。你陪我闺女!你陪我闺女!”刘丰臣也不躲闪,任妻子猛打。刘瑞秋就对众人吼:“都站着看你妈那b 哩!快把她驾住!快把她驾住!”经刘瑞秋一吼,众人方才醒悟了,刘鲶鱼、刘丰保还有刘发进七、八个大男人就涌上前,七手八脚把史阿娇给按住了。刘瑞秋又扛起已经有些发硬的菊儿,嘴里喊着:“丰治,铁镐,咱两个去送送这苦命的妞妞吧!”刘丰治忙跟着走,刚走两步,刘瑞秋就被人拽住了。是刘丰臣。刘丰臣跪爬着抱着刘瑞秋的腿,他死死地抱着刘瑞秋的腿,嘴里哀求:“秋叔呀,再叫她妈看她一眼吧!”众人就驾着已经瘫软了的史阿娇让她看女儿。史阿娇呓语着:“我不看,我不看。我看啥?俺闺女是睡着了。俺闺女是睡着了。”女人说着就昏迷了。刘瑞昌喊:“用凉水把她泼醒!用凉水把她泼醒!无论如何也要让她送她闺女!”有人端来一瓢凉水,刘瑞昌喝一大口含在嘴里,对着史阿娇的鼻子“呼”地喷出来;还不醒,又喝一口,又“呼”地喷了一次;连喷了三次,女人“哇”地又哭出了声。刘丰臣掐拧着妻,嘴里说:“咱们去送送闺女吧!”史阿娇点点头。刘丰臣腿软得根本抬不起来,刚走三五步,“扑哧”坐在地上。刘瑞秋就对刘发进吼:“你是死人哩!快派两个人驾着他呀!”刘发进才想起来自己是队长,就点了几个人。都掂起铁锨。他们是从河堤上回来的。是刘鲶鱼骑着大黑叫驴把他们叫回来的。寨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小孩子都因为怕脑膜炎,都被其家人圈在家中,不准出门,原来街上热闹的情景不见了,连猪狗们也不叫了。已经死了菊儿!据说,还有人家的孩子也出现了头疼和恶心。还有,疟疾也在寨子里传开了!刘大麻还说:蒋匪帮就要在这时节里给我们干! 喘着、哭着、叫着、叹着,众人和菊儿的尸体就出了窦庄村。“狐狸”呜咽着在后面跟着。 一个多时辰前,刘铁镐、刘丰治刘发进等人就来到“冇鼻子”的家。“冇鼻子”一直抱着她的心肝宝贝。“冇鼻子”女人是敞着怀把女儿搂在怀里的。“冇鼻子”女人是把奶儿塞在女儿的嘴里的。就那样着几个时辰。天原来是阴着的,阴着的天上还下着雨。是“冇鼻子”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呼喊:“菊儿你看星星!菊儿你看星星!俺的菊儿看星星!”生生的就把天呼喊晴了。“冇鼻子”女人开始骂右派分子了。“冇鼻子”女人骂右派分子是个大坏蛋,“冇鼻子”女人骂右派分子认真给她的女儿看病,“冇鼻子”女人骂右派分子不把她当成人,“冇鼻子”女人骂右派分子是个杀人的会子手! 天上的月亮明晃晃。“妈妈,妈妈,我要天上的月奶奶。我要月奶奶。”“乖,乖,等有空儿了,妈上天去给俺的妮儿把月奶奶摘下来。”天上的星星一颗颗。“妈妈,你说过天上有多少颗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个人,是吗?”“对呀!星星照着人,一个人一颗星。”“那你说,哪颗星星是我呀?哪颗星星是你呀?”“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在勺子星的北边那两颗,一个是你,一个是我。”“看到了,看到了,我是那颗亮亮的小星星。”那颗星儿还在晶晶亮,菊儿却走了。“菊儿,妈妈没有鼻子。丑。”“不,妈妈,您有鼻子。你的鼻子我看的见。” “冇鼻子”女人在笑。 一口气跑回到冢子下,刘瑞秋把菊儿的尸体往地上一放,不走了。刘丰治问:“咋不往土寨沟走哇?”刘瑞秋吼:“就叫闺女这样走呀?!”刘丰臣问:“那咋办呀?”刘瑞秋跺着脚喊:“去给闺女拿领钵来,拿把干草来,再条被子来,再拿一双鞋来。看闺女连双鞋都没穿。”刘丰臣就踉踉跄跄往家跑。史阿娇沙哑着喉咙喊,只听有响动,却听不见有声音。刘丰臣折回到妻子面前,再听一遍,听到的是:把那身刚做好的衣服给闺女拿过来;还有,锅里头有窝头,给闺女捎上,都捎上吧,她几顿都没吃饭了。 史妹妮是结结实实的搂着儿子睡觉的。在睡觉前,睡觉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老习惯。刘俊丽也是。小丰年更是。刘丰年是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的,洋油灯黑了。窗外从西宋寨方向传来人们的哭声!不是“冇鼻子”女人和“冇鼻子”男人的哭声,他们夫妻俩都“冇鼻子”,哭声也是囊囊的。这哭声很响亮!也不是刘家寨的人哭的!应该是南台的人哭的!想起南太,俊丽就恶心,就愤怒,就想哭,就咬牙,就切齿!俊丽问:“贵奶,丰年叔睡着了吧?”史妹妮说:“睡着了。早就睡着了。”俊丽就问:“贵奶,您说男人跟女人睡觉了,女人怀上小孩,怎么就把小孩弄掉了?”史妹妮就问你咋关心这事儿呀?俊丽就吞吞吐吐的讲出了原委。直听得小脚女人打冷战。俊丽再问:“您说,我老想吃酸的是不是怀了那个孬种的小孩?我可怎么办呀!” 怎么,东边传来了“冇鼻子”男人刘丰臣声嘶力竭的喊声:“快来人呀!快来人呀!” 解释(1)牙关紧了:人死之前的症状。(2)菊儿的眼睛已经迟了,人死之前先从眼睛目光迟钝开始(3)菊儿的身子已经硬了,人死之前的症状。 第二十一章 鬼叫 “冇鼻子”男人刘丰臣声嘶力竭的喊声,只招来了治保主任刘大麻和生产队保管刘鲶鱼。寨子里有胆气的男人们大都在河堤上,队长和会记埋了菊儿就又回河堤上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两个人一个是“猴头”,一个是“秆子”(1),竟然能配合默契。刘大麻早巛上床,抱住悬在梁上的“冇鼻子”女人的身子往上举。是真的有鬼哩。没有鬼,一个瘦呱呱的女人能有三百斤。吊死鬼在拉着女人的腿往下拉!你就是再拉,你就是有八百斤,我刘主任也要把你举起来。你就是真的有吊死鬼,我共产党员,我革命干部也不怕你!!刘瑞兆你不是骂我一件好事也不干吗?我今天就给你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好事!这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好事儿,正是独眼龙的使劲往上举,正是独眼龙的不顾一切,上吊的,已经吊在梁上的,舌头已经吐出来的“冇鼻子”女人,被从梁上卸下来,而且还被奇迹般的救活了。 救了“冇鼻子”女人后,独眼龙觉得自己更加高大和英雄。寨子里现在的局面,是最危险,最困难的时候。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领导人,应该不停的工作!刘鲶鱼说:“我是坚持不了了!我要回去睡的。”独眼龙说:“什么坚持不了了?我看你是回去守你的媳妇的吧?!”刘鲶鱼说:“也有那个因素。”独眼龙不无嫉妒的感慨:“你多好。有个女人多好。”刘鲶鱼说:“你怎么不娶一个?”独眼龙感慨:“谁叫我娶?就连你的寡妇奶奶小脚女人也瞧不起我!”刘鲶鱼对独眼龙传经送宝。刘鲶鱼说了很多刚刚得到女人的经验,刘鲶鱼甚至把隔壁女人的习惯都告诉了独眼龙。刘鲶鱼回家了,独眼龙一个人在街上溜达。这是夜里。已经是二更了。街上没有了昔日的气息,一切都死一样的寂寥。就连多日一直下着的天也晴空万里。没有风,没有云,没有一切只有寂寥!没,满街空无一人。 刘瑞秋背了鹌鹑网,经过刘铁镐家门前时,听见“狐狸”在吠,就走过来看,说:“一个大主任,黑更半夜乱窜乱摸,成何体统!”并且喝住“狐狸”。刘大麻喘着说:“他娘的!这狗还挺厉害!”刘瑞秋说:“看对谁!对它看着不顺眼的它还真下嘴!”刘大麻说:“我也没偷啥?它干啥咬我?”刘瑞秋说:“偷不偷吧,现在它不咬了,你球瞎转着为非作歹,干脆跟我一块儿打鹌鹑去吧!”刘大麻正极端烦躁无聊,听说有鹌鹑打,立即雀跃,嘴里却道:“打啥鹌鹑?民工们都在河堤上,寨子里没有壮棒人员,我还要游走游走看看治安呢!”刘瑞秋说:“啥治安不治安?你越游,越不治安!走吧!” 刘大麻就跟着刘瑞秋而来。俩人出了东寨门,来到梨树园。露水把衣裤打湿了,夜风凉飕飕的。“狐狸”伸着舌头窜,“这狗真肥!能弄一锅好肉!”刘大麻说,“找条绳子来,勒死它!”刘瑞秋道:“你敢?”刘大麻流着口水说:“留它干啥?又不是你家的,人还吃不饱,要它干球哩!哪一天我把它套住,吊死!”刘瑞秋说:“你敢!!!只要哪一天狐狸不见了,就是你把它诬害了。你只要把它给诬害了,我就把你诬害了!”俩人说着,就来到一片坟里,把网支起来。支起网,两个人背靠着梨树,等鹌鹑往网里飞。等啊等,听不见鹌鹑撞网的声音。刘瑞秋说:“闹鬼哩!以前这个时候鹌鹑扑扑棱棱乱窜,骨堆堆的叫声,满坟地都是,怎么现在不见一个!”刘大麻说:“鹌鹑就是鹌鹑,还会闹鬼?”刘瑞秋说:“你不知道,鹌鹑闹鬼的事邪乎,就在这片坟里。”刘大麻道:“我好象也听说过。”刘瑞秋道:“那年夏天,天热,也旱,一连两个月没下雨,到处冒火星子。我哥也在这园里打鹌鹑。天刚黄昏,他见坟场里有不少鹌鹑转着飞,就耐着性子等。等到一更多,他把网架上,就吹鹌鹑哨。他吹母鹌鹑发情的叫声跟真的一样,‘骨堆堆堆’‘骨堆堆堆’的,公鹌鹑‘骨堆堆’‘骨堆堆’的应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叫着就往网里闯。我哥看得清清楚楚,‘扑棱’一声满以为是个大公鹌鹑闯进网里,伸手一逮,娘的!是一个芝麻根疙瘩!又一扑棱,一个大公鹌鹑又闯进网里,我哥又一抓,还是一个芝麻根疙瘩……我哥撇下网就跑。回到家,屙了一裤裆,一病再也没起来。”刘大麻问:“那是咋回事?”刘瑞秋答:“闹鬼呗!”刘大麻又问:“你觉得真的有鬼?”刘瑞秋道:“啥呀!都是自己吓自己!”说完,问刘大麻:“你信吗?”正问着,李宅坟方向传来鬼哭声。这身旁坟场也传来狗的惊叫声。刘瑞秋、刘大麻冲过去,原来“老狐狸”被网反反复复网住了。好不容易把“狐狸”从网里弄出来,网也被“狐狸”挣咬了好几个洞。夜四更多了,鸡叫声从村寨里传过来,风带着凉丝丝的空气吹得刘大麻直打颤。鹌鹑打不成了。 刘大麻踏着夜色趟着庄稼往寨里走。什么时候有了云彩?月亮星星在云彩里钻着,昏黄的光胡乱地在地上撒着,不知是李宅坟呀,还是那座空荡荡的土寨子里传来一两声狐狸的叫。叫声划过高粱穗子,包谷缨子,飞进刘大麻的耳膜里。刘大麻望着前面的路,猛然产生了寂寞的空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拖拉着脚步朝前走。半夜三更,该睡的人都睡了,来到三队牲口院,推开刘喜财的牲口屋,一盏孤灯在墙上挂着,槽后的牲口都在睡觉,就连那匹终日不卧的大白马也耷拉着耳朵打盹。看刘喜财的床,被子倒是展展的,就是没有人。刘喜财肯定悄悄回家搂他的“小母猪”去了。牲口院的门大开着,屋门也敞开着,会不会有人偷牲口?偷了牲口朝哪里去卖。三十里外有个牲口市。个人很少有人买牲口的。只有开锅口的人家才卖牲口的。刘家寨还没有生出有胆量的人敢偷牲口的!我刘的麻的治保主任是当的狗撵扁嘴(2)没有人敢偷牲口!就是调皮的青年人偷瓜摘梨,现在,连偷瓜摘梨的鸡毛蒜皮的事件也不发生了,青年人都被派到河堤上了。 用不着防什么。刘大麻在一种怪异的病态的心情驱使下,猫着腰向刘喜财家摸来。他跳进院,他想听点刺激的,哎,真扫兴!刘喜财的鼾象打雷,“小母猪”的鼾象拉锯儿。刘大麻味同嚼蜡,就跳出墙。跳出刘喜财家,顺着街往西走,来到刘丰声家院门口,怎么听不见刘丰声他妈老东阵婆那个老不死的咳嗽声了?!刘丰声他妈是个老气管炎,醒着就不停地咳嗽,睡着了喉咙里象拉风箱一样响。刘大麻竖着耳朵听,不用小心刘丰声,他在河堤上挖泥打堤哪!河堤的民工是连明没夜的干!没有咳嗽,也没有拉风箱的响。怪了,这个老婆子怎么不在家?她到哪里去了?对了,可能是到她闺女家了吧!终于,终于,你个老比婆没有防得住我!刘大麻跳进刘丰声的家,拨开了门闩,把蒋淑艳按到身下。蒋淑艳这几日妊娠反应得厉害,死去活来的,白天闹了一天,浑身软绵绵的,一点气力都没有。婆婆本来对蒋淑艳嫉妒加猜疑,一天到晚防贼一样防着她,昨天傍黑时,外甥女突然来叫,说是她女儿病了,下不了床,叫她去住几天。东阵婆顾不得媳妇了,但临走还是把媳妇叫到跟前好一阵数落:“淑艳呀,你来这么多年,我可没舍得说你,今天头一次。俗话说的好,母狗不蹶腚,公狗没法弄……”她还说了什么,蒋淑艳听见了却记不起来。东阵婆把媳妇数落了一顿后,匆匆地离开刘家寨,伺候她的闺女去了。蒋淑艳蒙着头好一阵哭泣,哭到半夜,实在没劲了,就睡着了。睡梦中的蒋淑艳被惊醒了,准确地说,是被刘大麻重重地压醒了。刘大麻总是死死地压着被他逮住的女人,就象在战场上死死压住敌人一样。蒋淑艳拼着力气反抗,想把刘大麻从身上推下来,哪里推得动。刘大麻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一切好象已经无法改变,刘大麻伸出一只手,顺着腿摸下去,就摸到那个地方。蒋淑艳开口说话:“刘主任你先停停手。”刘大麻见女人不反抗,声调软软地说话,心里的甜味荡溢到周身。他的手可不愿意慢,一边摸一边说:“这么说,你不反抗了?”蒋淑艳说:“我早就不反抗了。别说我不反抗你,我谁也不反抗了。你的手往上伸那,怎么不伸了?”刘大麻对蒋淑艳的话使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为什么不反抗了?就像战场一样,面对已经缴械投降的敌人,那里还有战斗的意志?毕竟不是战斗,这也是战斗吗!这个女人可是从地主手里夺过来的战利品。江山是我们打下的,江山是我们保卫的老子的一只眼都丢了。这样想着,手就往前摸。蒋淑艳一动不动,像个死尸,只是嘴里在默默的诉说着:“我早就不反抗了。执行我前夫宋百万那时候,我就不反抗了。执行前,有个大军干部说,只要我答应他,答应跟他睡,我丈夫就可以免受一死。我答应了他,为了我丈夫,我任他怎样。他弄了我前面弄我后面,弄了我上面弄我下面,我想,只要我丈夫能活一条命。结果,我的泪还没干,我丈夫的头已经被枪子打烂。”“我早就不反抗了。宋百万被镇压后,有多少人要从他身上讨还血债。他死了,他只有一条命,不能死千次万次,满足不了那些人的欲望,他们就从我身上讨。我告诉你刘大麻,那几个月里,就有十三个人半夜里撞开我的门,他们每个人都比你有力气,就象队里的大黑叫驴,他们每个人都理直气壮,他们都带着刻骨的仇恨弄我。我本来是要死的,我还有我两个女儿。你没有儿女,你不配有儿女!你不可能理解我这为人母的心,但我还是告诉你,为了我女儿,我嫁给了刘丰声。”“我早就不反抗了。决定嫁给刘丰声时,我就没准备再反抗。你们都是一个村的,又差不多是同龄人,他的为人,还有他母亲的狭隘偏狂鼠肚鸡肠,你是清楚的。我凭我的美貌,我凭我的人品,我凭我的修养和见地,我嫁给了你们的刘丰声,我是不是已经放弃了精神深处的反抗!”“我早就不反抗了。我委身给刘丰声,委身给你们小小的生产队的副队长,以求后半生的安宁,我两个女儿也会在平静的生活中长大。想不到,我错了!我实话告诉你, 我错了!一个地主婆,一个被枪毙了前夫的美貌的地主婆,你们多少人想碰一碰摸一摸。我真想不通,你们对地主恶霸恨之入骨,怎么偏偏对地主恶霸的女人向往不已!”“我早就不反抗了。我嫁给刘丰声,你们是咋看我的,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你们开口一个地主婆,闭口一个地主婆,怎么都对我的美貌垂涎三尺,包括你在内,有多少人都想钻一钻我的裤裆。我告诉你,你家老三那天抱住我的腰,挨了我一耳光,牙都叫我扇流血了。你家老四‘蝎子头’,那天乘我在牲口院干活把手伸过来摸我,我用一块半截砖砸在他的眉心上。也还有一些人轻轻重重想轻薄我,都没有得手。我知道你也和他们一样,我告诉你,我来到刘家寨后,除了刘丰声,没有人真正得到过我。我现在怀着的孩子是他刘丰声的种。刘丰声他妈一直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其他人的,刘丰声也觉得我水性杨花,他们都错了!刘大麻主任,你动作呀!怎么不动了?你爬到我身上来呀!你是一个大队干部,你是一个共产党员,你是一个打过美国鬼子的英雄,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能把鬼子活活打死,更何况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你真英雄!在别人家里干强迫别人之事……咋?你的手软了?热气怎么变凉了?我不会喊,绝对不会喊!我也不会叫,绝对不会叫!我不反抗!我绝对不反抗!您一个治保主任,负责一方平安。小孩子闹脑膜炎,已经死了一个菊儿,还要死很多菊儿,大人流行疟疾!康沟河明天或者后天就要决堤!老蒋要打回来!人们都在忙,没有人看着你,你可一为所欲为!” 就在这个时候,街上响起了鬼叫声。鬼是个女鬼!叫声非常的清晰,而且非常的响亮。刘大麻听着听着,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下床,突然,他发疟疾似的浑身发抖向黑暗处跑去。 解释(1)秆子:即二百五的意思。(2)扁嘴:鸭子 第二十二章 黄土堆下 “冇鼻子”男人刘丰臣的“冇鼻子”女人史阿娇满街的喊“菊儿”。她“冇鼻子”,声音是从嘴里“囊”出来的。半夜三更,参天的,古老的树木笼罩下的刘家寨,只有这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像一股阴冷的风在“飕飕”的刮?!“菊儿!菊儿!”没人解劝,没人同情,没人响应,就连树上的鸟,牲口屋里的牲口,还有和“狐狸”一样的狗,对“冇鼻子”女人的悲凉的呼唤,也知道同情。“冇鼻子”男人一直拉着“冇鼻子”女人的手。“冇鼻子”男人实在没办法,就哄自己的女人:“不要喊了,菊儿在家呢。” “冇鼻子”女人就高高兴兴的跑回家。哪里有菊儿的影?是呀,菊儿上哪儿了。对了,菊儿成天的嚷着长大了要嫁给她丰年叔吗?他们俩个经常不断的做家家。菊儿一定在小脚女人家。小脚女人和我是一个娘家。“冇鼻子”女人就跑到刘丰年家的院门前。这是怎么了?大白天,为什么把院子的门插着。有人说小脚女人娶了个小男人。你也真是,和我的女儿争女婿!“丰年,丰年,快出来!你的媳妇菊儿等着你给她玩哩!” “冇鼻子”女人嘴里这样喊。嘴里喊着,心里想是谁把俺的菊儿扛走了?啊,原来是你个老光棍把俺的菊儿扛走了!“冇鼻子”女人就跑到看寨门人的这间屁股一样大小的茅草屋子里。茅草小屋没有灯。也不用点灯的,外面有多明,屋里就有多明!不对,不是刘瑞秋扛走俺的菊儿的,是“大黑叫驴”个孬孙!“大黑叫驴”个孬孙是队长,他发的话,把俺的菊儿扛走了。“冇鼻子”女人就来到 “大黑叫驴”的院门口。怎么啦,都关着门,这大白天的!“冇鼻子”女人就猛敲门。一边敲,一边喊:“把俺的菊儿给俺!您那么大个大黑叫驴,咋就要扛俺的小闺女呀?你不用跑,我看见了,你就把俺的菊儿扛到你的床上了!”吓得张肉肉早屁滚尿流的,衣服也顾不得穿的,光着脚就跑到婆婆的床上,连连的说:“妈,妈,我怕!我怕!”老婆婆说:“不怕,‘冇鼻子’女人是与气迷心血了。我就叫她走。”老婆婆毕竟是老得成人精了,她不紧不慢的隔着门对门外的“冇鼻子”女人说:“是阿娇呀。你在这里咋能找到菊儿了?菊儿可能是和她的伙伴玩着的呀!” “冇鼻子”女人说:“就是。菊儿和冇屁股经常在一起。”“冇鼻子”女人就来到“红头老千”的家。“红头老千”家没有院墙,“冇鼻子”女人一摸就摸到了“红头老千”的窗户下。大个草驴早就听到“冇鼻子”女人的脚步声,“冇鼻子”女人还没有开口,大个草驴就吓的尿了一床。“红头老千”连连的喊怕!闹了“红头老千”家,也没有找到女儿,就来到“冇屁股”家,“冇屁股”家了,又找“半拉黑”,“半拉黑”家了,是“货底儿”家。“货底儿”的妈在屋里厉声的骂:“‘冇鼻子’史阿娇你个堂客!你的菊儿死了,被埋到西宋寨的寨沟里了。你要找她,你去寨沟里去呀!俺的货底儿正头疼。俺的货底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来搅混的。我就给你没完!我就和你拼命!” “冇鼻子”女人的哀叫和哭嚎,把刘家寨的整个村子弥漫了,包围了。刘俊丽早就爬到史妹妮的这头了。还有刘丰年。三个人一头。刘丰年是睁着眼的。睁着眼的刘丰年突然的问:“寨沟里冷不冷?”小脚的女人被儿子的突然问话吓的出汗。出着汗的女人问:“我儿,你还没有睡着?”刘丰年也不回答,两眼看着屋顶。屋顶上好像是菊儿向他招手。小脚女人的手摸着儿子是在睁着眼的。怎么办?吓得孩子这个样。女人就本能的把儿子搂在怀里,还把乳峰塞进男孩的嘴里。女人说:“吃着娘的奶就睡着了!睡着了就不怕了。” 吃过早饭,史妹妮就拉着儿子的手,朝南刘走去。 刘韩氏正朝刘家寨回。刘家寨的大队院门口,一大早就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这许许多多的人,本来是找刘大麻出主意想办法的。这样下去如何得了!菊儿死了,“冇鼻子”女人的悲凉的呼唤,在寨子里闹了一夜。都在传说脑膜炎要把全寨子的十五岁以下的孩子都要“瘟疫”了。康沟河的洪水更大了。还有蒋光头也要打回来了?怎么办?刘大麻说是有人在搞破坏,是有人在散布谣言。对,肯定是有人在破坏。为什么好端端的菊儿会死?不就是死了一个菊儿吗?刘家寨象菊儿的这么大的孩子有一百个就是再死几个也没有什么关系的?要革命就会有牺牲!菊儿会不会是被右派分子故意弄死的?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情绪笼罩刘家寨呀?要饭的潘二爷又来要饭了。刘大麻的声音更高了。 刘韩氏回来了。从在兰姐家被人叫去接生,那家刚生了,又被一个姓胡的什么人家接过去。听说,姓胡的就是公社书记。老太太当然高兴。接了生,就赶紧回来寨子里。这么长时间没和孙孙在一起,挺想。刘韩氏脚板大,穿八、九寸的大鞋子;刘韩氏个头大,七十八岁了,站在地上还要比刘鲶鱼、刘丰保的个头要高;刘韩氏嗓门洪大,说话象打闷鼓,又象敲铜锣,嗡声嗡气的;刘韩氏胆气大,如果不是胆气大,一个没男人的家庭在战乱中能支撑下来吗?刘韩氏一出现在西寨门,就被人们围住了。人们都是妇孺老幼。人们脸上都挂着恐怖和忧愁。 一个老婆婆叫:“满成婶,你回来了?你一走就是半个多月,叫我们怪想的!”“冇屁股”的妈正在厕所里蹲着,听见街上人们满成奶呀婶的叫,才蹲了一半就提着腰带与刘韩氏打招呼。一会儿,许多妇女就把老太太围住了。 刘大麻见许多人围成一堆,以为又是那个潘二爷卖什么小鸡呢,嘴里“去!去!去!”的驱着,见是刘韩氏,点头哈腰说:“您回来了!”刘韩氏一向对这刘大麻没啥好印象,听他问,就刺他:“你怕我回来呀?”刘大麻以为调戏史妹妮的事儿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了,脊背上出了一身汗,硬着头皮说:“哪能呢?我也可想您回来呢!您回来了,起码不用担心谁家生孩子困难吧!”经刘大麻这样胡咒乱侃,人们便想起了兰姐的事儿。“兰姐他母子平安吧?”众人问。刘韩氏豪爽地笑了笑答:“平安,平安,那小子胖得象泥捏的一个模样。高兴的傻李四抱起来连擦也顾不得擦就亲。”“红头老千”的妈“大个草驴”挤进来亲热地招呼,问了刘丰年,又问兰姐难产咋结局。刘韩氏就由头至尾讲了一遍。听得人们瞠目结舌,后又不约而同地拍巴掌。有人突然想起来,兰姐生孩子的情景咋和生刘大麻时一模一样,就喊:“刘主任!刘主任!”刘大麻早溜得无影无踪了。 刘孟氏在门口等着与刘韩氏说话,“呱呱鸡”和“母老虎”护着刘韩氏走进家,站在院子里又说了几句。刘韩氏说:“我还要喂鸡做饭呢!”“呱呱鸡”就说:“奶奶,甭做饭了,反正一个人,来我家吃吧!我晚上给你熬小米粥喝。我熬的小米粥可香哩!”“母老虎”心里骂:“香你的 b哩!你懒得平常十天八黑不动火焰,叫孩子啃凉馍。‘豁嘴儿’啃凉馍,啃得肚子疼,连口热水也冇,净到我家锅里喝开水。”嘴里却说:“满成奶,你就到老二婆家吃顿饭吧!你家兰姐要给她家两个孩子做媒,她‘呱呱鸡’也该请你吃顿酒呀肉的。”刘韩氏知道她们妯娌俩总是针尖对麦芒,就不去理会,转身与墙东的刘丰保的媳妇刘孟氏说话。刘孟氏先说冇鼻子史阿娇的女儿菊儿昨天晚上死了,就埋在土寨子的东沟里。冇鼻子史阿娇哭得死去活来,冇鼻子刘丰臣也抽了羊角风。说了冇鼻子史阿娇,又说“冇屁股”相媳妇。说“冇屁股”相媳妇回寨后,有人逗着他乐,问他:“你媳妇长啥样?”“冇屁股”答:“冇看!”问:“为啥冇看?”答:“不敢看!”问:“相媳妇有啥好处?”答:“吃了两个大白馍。”说了“冇屁股”相亲,又说沉鱼、落雁姐妹俩定婚。刘孟氏啧着嘴道:“有好汉没好妻,赖汉娶花妓,两朵鲜花插在两泡臭狗屎上。凉马董那董如郎、董如狗真是狼狗也不如。狗还会看个家呢,那个董如狗家都不会看!有一次他妈把炉火点着蒸馍馍,正烧火时,有人叫他妈有急事,他妈就把炉火交给董如狗烧,告诉他闻到馍气就停火。董如狗就烧呀烧,一直烧到锅底发红,还不停火。他妈回来问怎么还烧火呀。他说你交代我什么时间没有糊气再停火,你闻闻,现在糊锅气正浓。还有那俩兄弟的模样,一个长得仨尖葫芦头,一个生得冬瓜上放了个鸡蛋。”说了沉鱼落雁,又说西院里“呱呱鸡”与“母老虎”吵架的事。听得刘韩氏喜了一阵,忧了一阵,笑了一阵,愤了一阵,最后刘孟氏挺着个大肚子站起来,说:“奶奶,可要记住呀!我再有四个月就该生了,到时候,你可不兴去姐姐家姑姑家的。”奶奶心里热乎乎的。 刘韩氏一个老婆婆在刷碗洗锅。碗就一个人的碗,一个只盛过糊涂的碗,没有油腻,没有菜垢,好刷,在水里轻轻一转,便光光的了。锅也好刷,用炊帚一胡拉,就干干净净了。刷着锅,想着孙子刘丰年。肯定他娘把他诓到南刘他姐姐家去了。就不能让他在刘家寨呆,等过一阵子,风也凉了,水也凉了,再叫他回来。孩子的身世,没有几个人知道的。瑞扬不会说的。我也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刘丰年就是瑞扬儿的亲生的。就是我的亲孙孙!就是史妹妮的亲儿子!史妹妮还不知道孩子的身世哪!对不住了,为了丰年,我一直瞒着你!怕个啥?有鬼!狗屁哩!我咋没见过!刘家寨的人谁有我年纪大?谁有我野来野去跑的多?死人活人我见过多少,怎么就没见过鬼?忘了点数了,一共九只鸡,一只大公鸡,八只母鸡,明天早晨可不能忘了点数数。全靠母鸡下的蛋,卖的钱,供应孩子上学呢!瑞扬个鳖儿是真的死了吗?以前你总是定时给家里寄钱,如今你咋了,几年就不给我们来信?你是咋啦?我知道你生你嫂子的气哩!生你嫂子的气,你咋就一生二十多年?你嫂子妹妮可是个大好人,就是年轻时有点太谨慎。寡妇人家哪能不谨慎?你应该为你嫂子想一想,她多不容易呀!我的儿!娘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责怪你,你肯定不在人世了!如果在,你怎么会不给亲娘通个音信呢?这世上就你这老娘与你最亲最近了!对了,还有你的丰年!难道你真的不亲他啦?又想起贵儿。我的贵儿!你好命苦呀!成家才三年,就卖了壮丁。卖壮丁给国军扛枪打仗又不是你一个人,东院的瑞全,路南的瑞福,还有南寨墙根的瑞成,他们不都是卖过壮丁么?不都是去了跑,跑了卖,连续两三次赚那玩命钱吗?他们不都是平安平安地回来了嘛!咋就让你一个一去无回?你不回来,你是死,你是活,咋就没有个准确消息呢?死不见尸,活不见人,我儿,娘都八十岁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个儿去,我想多活几年,熬到丰年大了,娶了媳妇成了家,起码生出个头胎娃娃,我再撒手,也就心甘了,也意愿了。这阵儿,都传说我的贵儿要回来!这是瞎谣传的。我的儿子我知道。你要是真的活着,早给为娘来信了。你肯定是早不在人世了。 我还能活几年?谁知道呢?阎王路上没老少,菊儿才十来岁,已经被埋在土寨沟里了,孤零零一个人,害怕吧,我的闺女?你是我亲手接着来到人世的。胡思乱想的刘韩氏哪里有瞌睡,虽然是大中午,干脆搬了个小凳子坐到院子里的椿树下,半睁着眼熬时间。椿树上的窝里没有灰喜鹊了,它们肯定是一家多口到外面逛世界了。现在阴历七月初十了吧?对,今天是七月初十了,月亮又快圆了。每年这个季节,一窝小灰喜鹊就羽毛丰满了,就被老灰喜鹊带着逛世界去了。一逛半月二十天,小灰喜鹊不再回老窝了,再回来也是那几只老灰喜鹊了。那黑糊糊的一团是攀雀的窝,小攀雀也出窝了吧?肯定出窝了。现在,它们肯定不在窝巢里,它们也飞着走了。明年春暖花开时再来。屋檐下的燕儿呢?小燕麦收后不久就出窝了,还有两只老燕,老燕也该走了。七月七鹊桥会,很多候鸟在七月七前就要往南迁徙哩。这两只老燕可能是没见到我,不肯走,这不,见了,明天就走吧!耽搁的时间长了,路途遥远,天气变凉了,不好走了。也不刮点风,闷闷的挺热。蝉儿叫起来,刮风似的一阵一阵的,听着象哭声哩。“冷了,冷了”的喊叫,这小小精灵也容易,十年闷在黑洞洞的不透气的土壤里,才熬了短短三、五月的寿命,才见了几十天百多天的太阳月亮,就要在秋风中逝去!怎么净是些伤感的情绪?人老了,总希望他人好。刘韩氏有些腰困,就把凳子挪了挪,背靠着椿树干,还是半睁着眼,让思绪象没有缰的牛胡乱地走着。又想起二孙女亮姐,就禁不住叹了一口气,咋就给她找了家地主做了填房呢?土改时,叫人揪心死了,好在没什么罪恶,躲过了镇压那一关。窦焕章被活剥了,宋百万被枪毙了,朱千顷被砍了头,多少地主富豪被杀被关被游斗;窦六不错了,没有挨过大整,多亏他心善人勤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碗水泼到地上,怎么能收起来?亮姐这一生是一辈子的地主婆了,地主婆能有出头之日吗?也许仇恨随着时日的消长,会慢慢消除的。咋又说什么反攻大陆!反攻大陆了,贵儿如果活着,就有可能会回来,那妹妮与他就又是好夫好妻了。可贵儿一回来,如果瑞扬也回来,一个人在国,一个人在共,在家里打起来咋办?还是别反攻,让贵儿偷偷跑回来。再翻翻烧饼,又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好不容易有点太平了,如果不是太平,象丰年这样孤儿寡母的,不说土匪绑票,不说跑反逃荒,就单单西院那“二皇帝”还有刘鲶鱼也早把丰年扔到井里头给淹死闷死了,早把这宅这院霸占过去了!正想着,脖子颈里猛地一阵森凉,伸手一摸,抓到一团小东西,原来是一只树蛙。傻东西!你爬树咋就爬到我的脖颈上了?刘韩氏把树蛙放在树根旁,轻轻的。刚放下树蛙,瑞福婆从路那边的院墙里喊:“满成婶还不睡觉呀?”刘韩氏就答了。瑞福婆从墙豁处跳下,过路,进院,来到刘韩氏面前,刘韩氏把一条小凳子递过去。瑞福婆说:“满成婶,不要靠住树干,有什么东西要爬到身上了。”刘韩氏就说:“方才一个树蛙就爬到我的脖子颈上了。”瑞福婆说:“那东西真讨厌!黏糊糊的,还挺臭,连鸡都不愿意啄它。你把它摔死了?”刘韩氏说:“哪能呢!赖好它也是一条性命哩!”瑞福婆说:“你真善良!你一辈子净干积德事,死了成仙坐莲花瓣儿呢!”两个人接着往下说,没说几句,东院的瑞全婆也拄拐杖来了。她比刘韩氏小十多岁,就是身体不好,有点气管炎,怕凉,披着一件薄棉袄。随着她身后还有一个人,是刘瑞全。刘瑞全是刘丰保的爹,年轻时候脾气暴,三句话说不顺,就要吹胡子瞪眼动手,她老婆没少挨他的打,邻居刘韩氏也没少跳过墙去劝架。如今老了,刘瑞全的脾气变得象绵羊。“你个死老头,还怕我跑了!一天到晚象个跟屁虫。”老伴嗔怨他。刘瑞全说:“天凉,你又犯咳嗽,还要逞强。”老伴说:“满成婶半个多月不在家,我来陪陪她!你回去,你回去吧!家里只剩丰保家的一个人在。”刘瑞全扭不过老伴,叹了口气,回家走,走着说:“别忘了把棉袄裹紧。”谁家的母猫叫春儿?大中午的。“嗷唠嗷唠”在窗户外的鸡窝上叫,把个刚刚迷眼的刘韩氏又吵醒了。老了,哪里有瞌睡?翻身也懒得翻,两眼也不想睁,就听着窗外母猫的嚎叫声熬时间。我走了那么多路,怎么没遇见鬼呀?牲口院里的驴又叫了。窗外的猫叫啥时候就停了?我又没轰你,你走了干啥?你不要那样大喊小叫的,有狗哩!狗听见了要咬你!要咬你;要咬你;咬你,咬你,你,你……刘韩氏又迷糊着了。 史妹妮从大女儿家回来了。她把儿子留在兰姐家了。几个外甥女儿和刘丰年玩。他暂时的稳定了情绪。史妹妮说:“我要套牲口磨面,那是好活,队长照顾我,挣的工分多。我要是缺了套,‘呱呱鸡’她们好几个成天要闹着顶替我呢!堂屋门插着。史妹妮推门,推不动,史妹妮就连忙喊:“妈!妈!”喊了两声,屋里没有应声,史妹妮就急了,连忙大喊着往窗户那边走,心脏“咚咚咚”地跳。八十岁的老人,脱了鞋,再也穿不上的多的是。史妹妮马上急得要哭,婆婆可是顶梁柱!“咣”一声,门从里边开了。“娘啊!把人吓死了!”史妹妮惊叹。“不会的,不会的!”刘韩氏直爽爽地说:“你不要担心,我等着丰年成家,娶了媳妇再咽最后一口气哩。” 刘韩氏年龄大,生产队一般就不安排七十多岁的老人干活了。如果老人们自愿,也可以干些力所能及的轻活,挣些工分。刘韩氏是全村的老寿星了,三两年前,生产队已经不再专门安排她劳动了。为了给家里多挣几个工分,农忙时她还常常下地,摘棉花呀,打烟叶呀,摘摘红薯哇,辫辫萝卜呀,现在没活儿,有活儿老太太今天也不想干。刘韩氏迈着大脚板走出院门,先向西走,走过刘鲶鱼的宅院,就走到刘瑞秋的院门口,再走一半步,来到西寨墙根,向南拐,朝前走二三十步,再西行,就出了西寨门。在牲口院门口碰见刘丰治,刘丰治亲切地问:“满成奶,你啥时候回来了?”刘韩氏答了,眼却瞅着靠着杏树站着的刘瑞兆发狠。刘丰治又问:“你现在弄啥哩?”刘韩氏答:“我要到土寨去。”刘丰治就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了,不能再言语。刘瑞兆却不知趣,嘴里说:“土寨路远又不平,你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去那里干啥?又逮不住兔子又逮不住獾的。”刘韩氏骂:“逮你妈那个野汉汉哩!你就没个好想法?你们兄弟五个人,有人说大麻是个坏种,我看你才是麦子里挑出个青豆来,是个青皮大赖种!”刘瑞兆哪里还敢说话,连忙往牲口院里走;毕竟不服气,走着又回了回头。刘韩氏跺着脚:“你那驴球头一硬一硬的,还回过头来愣我。想咋着?别说你,就是你死了爹妈从坟墓里坐起来,见了我也要恭敬几分。告诉你,你要再说赖话 ,叫我听着了,我就坐在你家门口,非把你的赖话都听干净。”刘瑞兆早钻进牲口屋里了。刘丰治就劝:“满成奶,他冲撞了你,他已经躲起来了,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刘韩氏再跺跺脚,再吆喝:“他就是躲到驴b里,我也要把他拉出来。他不要觉得我不知道,他要是再说俺媳妇俺孙子的坏话,我就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喊了一通,气也不喘,脸也不红,就来到土寨沟里。宽宽的、干燥的、荒芜的连一棵胳膊般粗细的树木都不长的寨沟里弥漫着一股股瘮人的阴气。这边扔着一领破席,那边堆着几块薄薄的小棺木;这边是一堆细细的白骨,那边是一摊被饿狗撕碎的孩子的衣服。一只秃鹫在土寨的东南角上蹲着。刘韩氏觉得顺着脊梁沟有股冷汗涓涓地往下淌。汗流儿特细特细,象蛇的舌尖儿。刘韩氏汗毛根发凉。从来不曾害怕过什么的刘韩氏,腿脚和手指有点儿发颤。这就是那个可爱的菊儿的坟儿。一堆儿黄土。就是一堆儿黄土。因为黄土是新新的,才敢断定是那可怜可爱的人儿的坟墓。因为坟墓上插着一条柳条棍儿,柳条棍儿上挑着一条菊儿围了好几年的红围巾儿。刘韩氏才敢断定这黄土下就是那个活泼天真美丽善良的小女孩。就这样薄薄的不到二尺的黄土,就把人隔了两重天地。闺女啊!你咋就这样走了!是啥把你叫走了?是阎王爷。阎王爷你咋就这样心狠,就这样孬孙!菊儿呀!你记得你出生的情景吗?那时你妈躺在床上,她挣扎着一次又一次要坐起来。她想亲眼看看她的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她更想看看她生出来的孩子是不是也象她一样没有鼻子。她害怕!你的爹也害怕。他个大爷们,就张着嘴瞪着眼看你妈生你!我嗔了他好几次,他都不听,一直站着看。终于,你妈把你生出来了,肉嘟嘟的,胖乎乎的,香悠悠的。你生出来时正好与你妈对着脸的,还没等我给你翻身,你爹就把你翻过身来,只一翻,他就蹦着脚儿叫,阿娇,有鼻子,有鼻子!刘韩氏老泪纵横:菊儿,你好心狠!你把你妈你爹的命都带走了,你把你爹你妈的魂带走了,你把你爹你妈的欢笑带走了,你把你爹你妈的希望带走了!菊儿,你真命苦!听人说,你是活活的叫疼死的。你一直喊头疼,你得的是脑膜炎。这种病是传人的病,是传孩子的病!染上十个就要死八九个。阎王爷你个牛尻的!为啥要把这种传人的病往人间拨撒?菊儿,这沟里风大!多穿衣服,不要冻着了。菊儿,这沟里荒无人烟,你不要出门,小心有坏东西缠磨你,欺负你。菊儿,这荒沟里有野狗,我给你一条打狗的棍儿,你拿住,野狗就不敢咬你扒你了。菊儿,奶奶走了。奶奶会经常来看你的。菊儿, 你要原谅你贵奶,她把丰年送到你兰姑家住几天,她怕丰年会哭疯的。 第二十三章 二皇上 天刚亮,“呱呱鸡”就起了床。她和许多母亲一样,这几夜一直是在“冇鼻子”女人史阿娇满街的喊“菊儿”的哀号中度过的。按理,她该再“睡”一半个时辰,只因昨晚啃了几穗生包谷,又喝了一瓢生水,肚子里有些难受。半夜时分就开始呼隆,“呱呱鸡”懒得起,忍着,一忍忍到大天亮。起了床,先摸摸小儿子“豁嘴儿”的头,不热,又问:“孩,你头疼吗?”儿子不耐烦的说:“我不。”“呱呱鸡”这才捂着肚子往厕所跑。厕所在屋后。“呱呱鸡”蹲了便,提上裤子往屋走,想再睡一会儿,天上还不出日头!不但不出日头,又要下雨。“呱呱鸡”走到屋门口,怎么好象少了些啥?究竟少了啥?想了一阵,啊,对了,刚才拉便时怎么没见猪拱猪叫?以往每次拉大便时,那急着吃屎的猪又拱又叫很是烦人,刚才那猪怎么就没叫?连忙又回到厕所,朝那圈里看,不看则已,一看,“呱呱鸡”吓得哭叫起来。 二婶的哭叫声惊醒了保管刘鲶鱼。他连忙起床。媳妇用手拽他的下身,不让起。刘鲶鱼嘴里骂道:“快松手哇!怕是出大事了!”穿着裤衩,就开门过来看。哎呀!二婶家的半大克郎猪四蹄伸得直直的,嘴角上挂着白沫,死了!“咋就死了?”刘鲶鱼问。“昨晚上还好好的。我喂它,它吃得‘咚咚咚’的象拍簸箕!咋一夜就死了?”“呱呱鸡”捶胸顿足地哭。 “呱呱鸡”的哭声招来了一大院子人。都是妇女们。壮棒劳力都上河堤了。母亲们都以为“豁嘴儿”出事儿了。史妹妮,“红头老千”的妈,“货底儿”的妈,“半拉黑”的妈,“冇屁股”的妈,就连刚刚失去菊儿的“冇鼻子”男人刘丰臣也病容满面的来了。他是发着疟疾的。他的女人“冇鼻子”也发开疟疾了。村里不少人都发开疟疾了。刘瑞秋和“狐狸”也来了。刘瑞秋是屠夫,自然对猪死有研究。他蹲下来,掰了掰僵硬的死猪的嘴,道:“是吃了老鼠药药死的!”“呱呱鸡”说:“俺家哪有老鼠药?”刘瑞秋瞪着猫头鹰似的眼道:“反正是吃老鼠药死的。你家没,不能说这世上就没有老鼠药。你咋不把猪圈好?”“呱呱鸡”说:“圈不圈好,和吃老鼠药有啥瓜葛?”刘瑞秋说:“你不圈好猪,猪跑出去拱吃庄稼,庄稼地里放的有老鼠药!”刘史氏心中“啊”了一声,想起曾经看到刘大麻端了瓦盆,还蹶着屁股眼往瓦盆里屙屎!“呱呱鸡”问:“谁下老鼠药?谁个断子绝孙的下老鼠药?我家男人都叫弄到河堤上了,连阴下雨,猪圈下塌了,我和俊丽还有‘豁嘴儿’,怎么弄住它一个大克郎?谁下的老鼠药把我们的猪给药死了?这可是我们一家的指望呀!我和他没完!”说着,就疯了般跑出院子站到院门口的这个“母老虎”曾经多次站上的石墩子上,撅着肚子骂起来:“我尻你奶奶!我尻你妈!我尻你妹子!我尻你姐!你心咋恁歪咋恁狠?你把我们活活的大克郎就药死了。我们的大克郎猪是拱你妈那b了?是拱你妈那臊窟窿了?还是拱你家祖坟里的鳖蛋了?你就把你爹药死!你用老鼠药药猪,你就不是人!你们的猪就不出来呀?就被你妈搂在被窝里弄那呀!你家的猪就在你们牌位上供着呀!你们家的猪就被你妹妹抱着睡呀!你把你爹药死了!你把你爷药死了!你把你祖宗药死了!你个不得好死的!你个不是人造的!你是驴吊日出来的!你个马球摔出来的!你个公鸡屁崩出来的!你个不得好死的!你个娶不下妈的东西,你个断子绝孙的东西!你等着瞧!你有种,你站出来!敢做你敢为呀!你别当缩头王八!我去叫刘二皇上,我叫俺的刘清水回来,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你个王八日的狗操的挖出来,给你个孬孙算帐!……” 刘大麻早听见了“呱呱鸡”的骂街声。“呱呱鸡”的骂声早把他骂的耳根发热,眼青脸紫,狗血喷头了。他刘大麻 “咣”地拉开门,就要上街,刘瑞兆瞪着眼立在院门口里挡住他的出路。“你要干啥?”刘瑞兆切齿地问。“我!我!……我!”刘大麻支吾了几下,抡起拳头吼,“我要把她的舌头拽出来!”“你敢出门一步,我把你的腿打断!”刘瑞兆咬着牙,一字一板地说。“我不能任她骂?”刘大麻问。“她是骂你哩?”刘瑞兆反问。“不是骂我,是骂谁?”刘大麻高叫。“她是骂用老鼠药药她家猪的人!”刘瑞兆说。“老鼠药就是我下的!”刘大麻说。“老鼠药不是你下的!”刘瑞兆说,“下老鼠药药猪不是人干的事!”“老鼠药确实是我下的!”刘大麻还在争辩。“我再说一遍,老鼠药不是你下的!为啥?因为,你还披着一张人皮!”刘瑞兆说。刘大麻又补充:“不过我确实下了。我还叫那几个队的饲养员也下了。”“他们不会听你的!他们肯定没下!”刘瑞兆抓住刘大麻的衣领狠狠地道,“没想到,你真的会下老鼠药!”抬起脚,在这个革命干部的屁股上狠踹,踹着说:“你往后小心点!你要再干那断子绝孙的事,我们四个兄弟可不认你这个大哥了!以后,你也不用回这个院子了。” “呱呱鸡”骂累了,就叫女儿看着儿子“豁嘴儿”,自己气呼呼的朝河堤而来。她要把丈夫和大儿子叫回村,“给我找出药我的猪的人!” 康沟河的抗洪,在异常危险和极端艰难的进行着。刘红旺再喝半瓢水,喝得“咕咚”“咕咚”响,象水灌老鼠窟窿。响声把右派分子惊扰了。右派分子只翻了翻眼皮,鼻子里嘴巴里接着打鼾,且越来越沉闷。刘红旺挤着小眼,听着的右派分子鼾声,小眼的光乜斜着看右派分子。“他说的关于西寨沟里李臭子干刘家寨闺女的传闻也许就是真的!”刘红旺暗暗自语。那天中午,天热。刘红旺冒着炎炎烈日在窑场里甩着膀子猛干,干了一中午,脱了四百块坯。太累,太热,他钻到水池里洗了洗,又走到窑场西头土坎上的那棵大桐树下。他躺在桐树底下乘凉,迷迷糊糊想睡。迷糊着,听到西南土寨沟里仿佛有人爬出来,下意识鹅起头去看,好象是个人,是个剪发头的女人。那时他太累,也没用心刻意去观看。反正是个女人,反正是个人影。那人影慌慌忙忙一闪,就钻就小高粱地里。小高粱棵不象大高粱杆儿高,四尺来高的小高粱棵子影不严那个人影,那头黑亮的头发,好象一个人?刘红旺可没闲心思琢磨,累得臭死,浑身散了架,还顾得上那是人影是鬼是人,是男是女,是张三李四,是王五赵六?现在没事儿,闲下来无聊了,翻来覆去琢磨,斜着眼对着刘俊丽比照。绝对是刘俊丽!头发亮亮的,屁股圆圆的,还有身上那件红褂子。刘俊丽在沟里干了好事,慌慌张张地出了寨沟,钻进小高粱地往家跑。“小丽,你原来穿的那件红褂子可好看哩!这件月白上衣不大好看,咋不穿那件红褂子?”来康沟河之前,刘红旺曾经问过刘俊丽。刘俊丽答:“烂了, 不能穿了。”“咋烂啦?”刘红旺问。刘俊丽答:“那天脱下来放到屋里,被猪给撕烂了。”“是人撕烂的吧?”刘红旺心中暗道。通过右派分子的传说,一切都肯定了,真没想到,刘俊丽竟会勾引男人?右派分子是在给民工们看病时得到这个消息的。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李臭子是南台村人。刘红旺和他李臭子打过交道,就是把他剥了皮剩两只眼,我刘红旺也能认出来!有人传说,南台的李臭子在土寨南面那条沟沿上弄了刘家寨的闺女,肯定是刘俊丽!刘俊丽你个浪堂客,小小年纪就偷嘴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还没长大,就勾引人家三、四十岁的大男人。平常你假装正经,羞羞答答一副良家女子模样,那一次,我还没给你说句笑话,你就红着脸恼了,还告诉你妈说我说话没分寸,叫你妈挤住我骂我不是东西,你是个东西?让谁不行?你偏让一个又穷又老的李臭子!你们刘丰礼“二皇帝”家不是一天到晚和我们家作对吗?你们刘丰礼一家不是总要说我们家的人不好么?这回你们可好了!闺女还没找婆家,b就叫了!好啊!走着瞧吧,有你们丢的人!刘红旺正眯着眼想孬点子,被一阵嚷嚷声搅扰。一群人嚷嚷着进到伙房里。这群人抬着一个人。被抬着进来的是地主分子窦六。窦六在突击战中不是抡大锤打桩,就是一次次凫水到浪涛湍急的河水里打捞上游冲下来的人呀物的。窦六体力壮,耐力强,水性好,不懒滑!从胡书记到敢死队队长,从队长到队员,人人都这样评判。窦六终于倒下了。他浑身发冷。他头脑发昏。他双眼发花。他嘴唇发紫。他四肢发抖。他“扑通”一声栽倒了。刘瑞昌给他把了脉。刘瑞昌给他听了心脏。刘瑞昌说:“是疟疾,先给他灌芦根汤。再加温!”芦根汤是右派分子的发明。就是这个小小的发明,一直抗拒着疟疾的曼延。灌了芦根汤。刘发进问:“咋办?”刘瑞昌说:“用火烤!”河堤上的柴火早就用完了,一时找不到。救人要紧,麻七柱拍拍刘发进的肩!刘发进、刘丰保、刘丰礼、刘清水等人就抬着窦六,由工地来到伙房。刘瑞昌是医生,窦六是他现在最重要的病人,当然也跟了来。大家为窦六点了一大堆柴禾。他们把窦六放在火旁烤。大家都觉得身上寒气逼人,心里冷,手脚冷,冷得直抖,也围着火烤。烤了一阵,窦六冷得牙会打颤了。刘瑞昌就问:“有什么吃的?给窦六吃点!”经刘瑞昌这么一说,大家才觉得肚子里饥了,而且饥得“咕咕”叫!什么时候吃的饭?忘了。揭开笼。半笼窝窝头。只一会儿,就被人们抓光了。刘发进先给窦六拿了几个。刘瑞昌也狼吞虎咽地吃了五、六个。吃完了窝头,烤完了火,刘瑞昌问:“六,怎么样了?”窦六答:“好多了。”就要站起来,刘丰保一把拦住,说:“躺着吧!河堤也差不多了。你不能再逞强了。再逞强,你还见阎王呢!你见了阎王,让亮姐他们娘几个咋过?”刘发进也劝,窦六就躺在劈柴上歇息。不知道是谁,又在火堆上加了劈柴。劈柴火烘烘地燃烧着,“噼里啪啦”作响,烤得人身上热烘烘的。大家或背对背互相靠着,或靠着灶台,或靠着墙,休息。连续的河堤生活,把人们折腾得形容憔悴,面如枯槁。连续的吃住在泥里水里,乍一来到干燥的房间里又有火烤着,还可以自由喘息,不用出力,他们一坐下来浑身的骨头酥了一样,腰酸腿疼脚沉手麻胯涨肋痛,一丁点儿也不想动!一动不动的人们,静静地听着河堤上传来的响动。除了康沟河里奔涌的河水还有节奏地扬动着巨浪外,其它诸如打桩的锤子声,抬桩的号子声,还有偶尔的吆喝喊叫声,已经变得断断续续。反正河堤不会有什么险情发生了,如果有险情,别说是窦六,刘发进,就是麻七柱也决不会让这么多人抬来。主各路神仙啊你保佑保佑,千万不要再闹决堤了!要再闹,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刘丰保自言自语。刘瑞昌还要说笑话,发现刘清水黑着眼瞅他,就解嘲道:“我咋没看清,咱们这屋里现在成了‘二皇帝’的金銮殿了。看,七个人,他家就占俩!”一句话,戳住了“二皇帝”的伤心处。“二皇帝”恨恨地看刘发进。他看刘发进,又看刘丰保。一个多月来,“二皇帝”一直就对刘发进、刘丰保等干部耿耿于怀。我“二皇帝”一家五口人,河堤上就占了两口,这不是捉人的窝囊吗?这明明是捉人的窝囊嘛!队里还有人家没来河堤上嘛!远的不说,刘鲶鱼一家就没来人,刘丰年一家也没来人。不是动员一切积极性搞社会主义嘛,这你们怎么不动员了?刘鲶鱼可是该来河堤!新婚?!新婚有个一天两夜就行了!多少天了?还新呢?那东西只有一次新!史妹妮一家三口人,按人头派,应该派他家一个;有老有少,照顾一些,让史妹妮来河堤。她不会挖泥扛包?那是没逼!皮鞭棍棒一加,谁都会!连那小崽子肯定也会!不会挖泥扛包,让她来工地点火做饭呀!让她也知道知道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刘瑞昌没有多少瞌睡,有瞌睡也不能睡着。男人不象女人,女人不上河堤,男人如果一声叫来,就要上河堤。没有睡着的人们需要用言语来调剂,刘瑞昌说:“‘二皇帝’,你家小丽今年多大了?”“二皇帝”就回答:“十六、七了。”刘瑞昌问:“还没有寻婆家吧?”“二皇帝”就说:“不着急!俺家清水比她大,还没有娶媳妇呢!”刘瑞昌说:“我给你家小丽说个媒吧?”“二皇帝”说:“先给我家清水介绍个媒吧!”刘瑞昌说:“你那家庭条件,两间房还露着天,谁敢去你家做媳妇?!要是闺女还差不多!闺女嫁了就出你家的门了。”“二皇帝”说:“叫你说,我家清水就要一辈子打光棍了?”刘瑞昌说:“也不能说一辈子光棍,清水也是识文抓字的,只要俊丽出嫁了,就不愁媳妇了!”“二皇帝”生气了,说:“甭说我女儿现在还小,不该完婚。就是该定媒了,我也不能依靠你刘瑞昌做媒。”刘瑞昌问:“为什么?”“二皇帝”答:“一个右派分子介绍,还怕再是个右派分子呢!”刘瑞昌反唇相讥:“右派分子怎么啦?哪个右派分子不都是有头有脑有文化有技术的人!他们可不是那些只会掂掂口袋掏掏铜板的火头军!”一句话就把“二皇帝”给杠闷了,半天也不说话。原来这句掂掂口袋掏掏铜板的火头军里有一段让“二皇帝”刘丰礼终生终世都无法扬眉吐气的故事。 刘丰礼年轻时曾读过私塾,“三字经”、“道德经”也记住不少,也能什么“人之初性本善”几句的。刘丰礼与刘鲶鱼的父亲性情大不一样,有人甚至猜测他们兄弟俩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与刘鲶鱼的爹能干肯干老实憨厚相反,“二皇帝”机巧乖戾喜说厌干,又自恃才高。年轻时,他曾热心于相学,相学没学多少,倒是发现了他自己非同常人之处。他说他非寻常之人有三:一是有通天之目。说他通天之目夜间能观天地之事,尤其梦里能看见天上的太阳。二是有万里之足。他的左脚天生只有四趾,他说四趾者虎之蹄也,虎者王气也。三说他屙的屎团是方的,方得有棱有角。他说历代皇帝都是屙方屎。他说他终有一天能坐江山当帝王。有人对他说的话不相信,他说:“是真是假,我屙屎时一看便知。”那么臭,谁去看他的臭屎! “二皇帝”一门心思迷在要成就帝王将相的宏伟大志上,对家中的农活看也不看,理也不理。父母亲给他娶了媳妇,原想让媳妇引导他走上勤劳之路。没成想又娶了个好说懒做媳妇,说起话来呱呱呱,干起活来不咋咋,人送绰号“呱呱鸡”。“呱呱鸡”岂能管得住“二皇帝”?俩人弯刀对着瓢切菜,倒也拾遗补缺,趣味相投! “二皇帝”刘丰礼与妻在父母的锅头上也过过几日吃不愁穿不愁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刘丰礼的父母暴病而毙。刘鲶鱼的父母容不得老二夫妇,逼着三兄弟分灶。 分了家,刘丰礼夫妇本应日子通泰,有地六亩,只要肯出力,还能长不出粮食?无奈夫妻俩宁可看蚂蚁上树,也不爱拔草锄地。结果,他家的六亩田地草比庄稼高,打不了几颗粮,倒是夫妻恩爱天天在床上。一连生出俩闺女,大的,和史妹妮家的兰姐是同年同月不同日,名字挺响,叫俊鸽;二的,和亮姐同月同日不同年,比亮姐还大一岁,名字起得更响亮,叫白鸽。白鸽两岁这年,刘家寨一带遭遇了一场大蝗灾。那蝗虫遮天漫日,寨子里的人都忙着挖沟捕蝗,捕的蝗虫成麻袋。小脚史妹妮还捕了四、五麻袋,水煮后晒干,好顶一阵粮食用,以度饥荒之年。而“二皇帝”和“呱呱鸡”二人都嫌捕蝗虫又脏又累,看人家捕,自己不愿意动手。家中本来少有陈粮的“二皇帝”一家,在蝗虫灾害的影响下,地上没收几颗粮,日子过得更是雪上加霜。可怜的俊鸽和白鸽饿得见了啥吃啥,见了啥咬啥,连那瘦干的手背手皮也被自己饥饿的嘴巴啃得皮肉模糊,白骨森森…… 两个女儿活活饿死的第二年,刘家寨年景出奇地好,连最懒的“二皇帝”家的地里也打了一些粮。这一天晚上,红光满面的“二皇帝”按住刚走娘家回来的“呱呱鸡”说:“我要下龙种了。原来死了两只凤,这回我要下条龙。”就与女人连做两次,第二天天没亮,就下了河东。 当时,康沟河河东正“闹红”。红色游击队里的人大都家贫出身,识不得几个字。加入了游击队的“二皇帝”,因为识字懂文,被游击队器重,不但让他掌握意识形态教学文字大权,还把买粮购菜这实权交给他。方开始,“二皇帝”干得一丝不苟。干着干着,聪明绝顶的“二皇帝”动开脑瓜子了。他悄悄地把用于购粮买菜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自以为绝对天不知,地不晓,只有自己知的“二皇帝”,这一天掂着麻袋带着钱,走出游击队,来到康沟河东岸。“二皇帝”正要到河西岸南刘镇赶会采购,游击队长从河堤的灌木丛中跳出来,用枪拦住了“二皇帝”的去路。聪明的“二皇帝”知情不好,企图夺路而逃,早有几名游击队干部把枪顶住了他的胸膛。接着,不由分说,把“二皇帝”五花大绑!审问是短暂的。审问是粗野的。审问绝对是残酷的。拳打脚踢。闷雷灌耳。青龙掏心。五鬼搬头。执行也是原始的!有人主张用一颗子弹敲开“二皇帝”的脑瓜。有人说:他这脑瓜儿就不值一颗子弹钱!最后一致决定扔到河里喂王八。“二皇帝”被捆了个老头看瓜。捆得象个西瓜样的“二皇帝”被装进麻袋。麻袋里又装了几块沉重的石头。几个人抬起“二皇帝”对着波涛汹涌的康沟河说:“去!去当你的王八皇帝吧!”就“扑通”一声把他扔进河里。落水的一刹那“二皇帝”猛劲喊:“救命啊!” 第二十四章 毒辣之计 谁也不曾会想到,“二皇上”被红色游击队“坠河”“大难不死”的这一传奇,以后竟然使“二皇上”“鸡犬升天”了。现在的“二皇上”醒了。啥时候睡着了?睡着了的“二皇上”做了个梦。常言道“梦是心想”。“二皇上”的梦境不是虚幻的,他梦见的是从前曾经经过的实实在在的事情。 梦醒后,“二皇上”纹丝不动地静听野蛮凶狠的涛声。康沟河的野蛮凶狠,“二皇上”是熟悉的。他不是从这次抗洪,才熟悉康沟河的野蛮凶狠。对康沟河的野蛮凶狠的涛声,他在二十年前就熟悉了。当时,游击队把“二皇帝”抬着往河里扔的那一刹那,“二皇帝”的大脑里出现了一片空白。在出现一片空白前,他已经绝望地认识到:完蛋了!完蛋了!一生就这样完蛋了。在他被沉入河底的一瞬间,可能是在他落入河水的一瞬间,出于求生的本能叫了一声“救命呀”!他叫的声音很凄凉,很绝望,很悲哀,他明知道叫喊是徒劳的,是垂死前的哀鸣,但还是充满希望叫了一声。接着,随着“呼咚”的沉重的砸水声,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的肚脐眼,他的肛门,他的生殖器,他周身的毛孔,他的呼吸道,他的排泄道,统统被水的重压,挤迫。他的肚里,他的肺里,他的心里,他的皮肤里,他的骨头里,他的肌肉里,甚至他的毛发里,直至他的五脏六腑里,他身上所有的空气被挤出来。眼前黑昏一片,他喊着完了完了,向死亡的通道走去。 “二皇上”被人从康沟河里捞出来了。捞“二皇上”的是刘家寨的刘瑞福。刘瑞福是刘红旺的爷。因为家族之间的纠葛,刘瑞福与“二皇上”的父亲曾经有严重的过节。人之初,性本善。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刘瑞福根本没犹豫,就把“二皇上”打捞出来。刘瑞福是冒着生命危险“打捞”“二皇帝”。 那天,刘瑞福要在康沟河桥下接客商。当时,刘瑞福担任的刘家寨的轮流“伪保长”。虽然,刘瑞福担任的刘家寨的轮流“伪保长”,他还放不下贩卖皮货的生意。那天,他早早来到康沟河桥下,等待客商的到来。他约好与客商天亮就见面。太阳已经一杆子高了。还不见客商的影儿。“伪保长”刘瑞福有点着急,就要从桥下钻出来,却瞥见河岸上一群人用枪顶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群人好像都是陌生的,这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邻居”“二皇上”刘丰礼。 “伪保长”刘瑞福是个有名的“红脸汉”(1),这时候正值年轻气盛,红脸意气正浓。“红脸汉” 刘瑞福就要冲上去救“二皇上”刘丰礼,从河堤的灌木丛中又跳出几个持枪的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响马”,“女响马”嘴里还在说着什么。“红脸汉”刘瑞福就缩回到荆棘丛中。“二皇上” 刘丰礼在劫难逃了。这个东西是他娘的坏,再坏也不该死呀?“红脸汉”刘瑞福潜到灌木丛中,侍机而动。当时,“伪保长”刘瑞福腰里也掖着枪,而且还是德国大肚盒子炮,连发,一扣扳机能发二十响。“伪保长”刘瑞福的官位不是世袭的,也不是掏钱买的,是个“轮值”的。所谓“轮值”,是没有人心干情愿干这个差事!没办法,就“轮流坐庄”。“伪保长”刘瑞福手里有枪,这枪就是为了保护街坊爷们才佩带的。刘瑞福佩带这支枪后,从来没有用过枪。他压根儿也不会打枪。“二皇上”刘丰礼竟然在以后一口咬定他亲眼看见“伪保长”刘瑞福亲手用枪打死了四个游记队战士。这是很远很远以后的故事。这时候的“伪保长”刘瑞福一直等待机会,他要尽最大的努力,力争挽救“二皇上”刘丰礼。游击队在“执行” “二皇上”刘丰礼之前,还是进行了严肃认真的宣判的。“严肃认真的宣判”是由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历数刘丰礼的斑斑劣迹。“二皇上”刘丰礼混进游击队之后,表面装着积极,背后里干着很多破坏革命的事情。刘瑞福恍然大悟。“二皇上”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这样的人由游击队处理也是应该的!刘瑞福把掏出来的枪又掖回到腰里。当“呼咚”的响声传来,当溅起的高高浪花落下,当河水上面冒出“咕嘟”“咕嘟”一串气泡时,刘瑞福疯了一样把枪抽出来,对着桥上那几个游击队员叩扳机,娘的!什么熊枪?叩得刘瑞福满身是汗,枪却哑然无声。眼睁睁看着游击队大摇大摆而去,刘瑞福把枪往地下一扔,一个猛子扎进河水里。好在刘瑞福水性好,好在刘瑞福当时身强力壮,连石头带人最少也有二百五十斤的大麻袋被拉到水边沿。“二皇上”醒来时,在一棵弯腰红柳树的干上搭着,面对着一摊吐出来的肮脏的河水和肠胃里吃的游击队的早饭:油条和豆汤。“娘那b!刘瑞福!”“二皇上”醒来就骂,是在心里暗骂。怎么这个狼狈相就被刘瑞福给闯见了?!“二皇帝”当时就恨得牙疼。当时牙疼了?还是事后牙疼了?不去想它,现在是有点牙疼! “二皇上”翻了一个身,就想起了闺女。“二皇上”一牙疼就想闺女。“二皇上”对女儿俊丽是宠爱的。宠爱之情很复杂,连“二皇上”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啥。刘俊丽在父母的宠爱中,长成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姑娘大了就要考虑嫁人了。“二皇上”一直想给女儿找一个好婆家。“二皇上”有三条标准:一是干部子弟,男方最低也是个队长的儿子;二是家境富康,要有象刘丰年家那样大大的宅基地;三是能够提供一匹马的彩礼。为什么要克求对方提供价值一匹马的彩礼呢?根本原因是大儿子刘清水定媒也要付给人家女方彩礼呀!“二皇帝”想起儿子。他本来只想大儿子的。怎么就连二儿子也想起来了?! 想起二儿子,头皮就疼!大儿子刘清水还长的像个人。尽管像个人,因为家贫,已经二十岁了,连个登门提亲的人影还没见过! 小儿子——“豁嘴儿”!“二皇上”一提小儿子“豁嘴儿”心里就火!“豁嘴儿”,这是万里不沾一的事,怎么会轮到我“二皇上”的头上?!“二皇上”一把掂住“豁嘴儿”的腿,头朝下,就要把“豁嘴儿”栽进康沟河! 右派分子直骂叫:“娘那比,你抓啥!” 啥时候又睡着了,娘那b!“二皇上”再睁开眼,天亮了!天又下起雨。 康沟河河堤又在灯火中迎来了一个三更。数不清的灯笼,数不清的火把,数不清的人影。灯光,火影,人影,映在波浪滔滔的康沟河里。康沟河在漫天大雾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千百个棒壮劳力在麻支书、刘发进等人的带领下,连连折腾了近二十多个小时,不但没把那个管涌堵住,反而使它越来越猖狂,越来越嚣张。猖狂嚣张的管涌肆无忌惮地喷着水缸粗的水柱。公社胡书记记不清给县长打了多少次告急电话。每次,他都带着哭腔向县长哀求,求县长火速增派人马,增派物资。他请求县长亲自指挥坐镇。对他的请求,对他的哀求,县长表示了极大的理解的同时,把胡书记骂得狗血喷头。县长骂着告诉他,县里根本抽不出人力,更抽不出物力。因为,其它堤段的河堤,也出现了管涌,而且处处都比刘家寨工段上的管涌更严重。胡书记根本不相信县长说的话,他以为县长见死不救,故意给他小鞋穿。他对县长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一直对我当南刘公社的书记不满意,但你不能公报私仇,不能借机报复。如果我们刘家寨工段上决堤,我胡某人是千秋罪人,你县长也推卸不了责任。你如果故意刁难,故意酿成决堤,我被枪毙,做鬼也要拉你当垫背的。”县长骂道:“你这人真是鼠肚鸡肠。我是对你当南刘公社党委的书记有自己的看法,那是那个问题。现在河堤关系着成千百万人的性命,关系着国家的财产,我就是再没水平,也决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泄一己私愤。我可告诉你,这次康沟河绝对不允许决堤!中央都来人了。据说还是对康沟河老有感情的人。解放前,就在康沟河东闹红的老革命来了。是个女首长。她特别关照你们南刘镇的地段。已经问过好几次了。你保住河堤了,县长的位子也许就是你的了。”胡书记快要崩溃了,哪里相信县长的鬼话,他说:“什么鸡巴县长,这次完成任务了,老子就交差,再也不干共产党的官了。老子要出家当和尚去!这可不是人干的事,这是把人朝绝路上逼!康沟河要决堤,脑膜炎要叫我们断子绝孙,疟疾病要折磨死人,还有他妈的蒋光头要回来,这可怎么工作!”胡书记瞪着发青的眼对着话筒喊:“县长大人!县太爷大人!我叫你爹了!我叫你爷了!我这里的管涌越来越厉害了。什么?南刘怎么啦?是有一个李四。你问他在河堤上没?他呀!没有!是大队的会记。从来就不会干活的家伙。听说是生了个男孩!不会错的。那个给我媳妇接生的老太太亲口说的。她就是李四媳妇的亲奶奶。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些不关紧要的事!你往上报告吧,绝对是个男孩子的。对了,我现在没有木桩!我向您汇报了几百遍了!堵了!怎么没堵?怎么没下人?我把刘家寨的支书,各个队的队长和敢死队成员,一个一个赶到河水里,他们抱着石头麻袋,他们……下了一次又一次,塞不进去!找不到涌口呀!他们有十多个差点被河水冲走,有二十多个呛了水,差点给淹死!有三个到现在还半死不活!什么?再填!找不到涌口怎么填?什么?挖开!我不敢!你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这个管涌的口,正对着一个河弯,那个河弯冲过来的水有雷霆万钧之力,早把河堤冲塌了。什么?挖!你来坐镇!我带人挖,哪怕把我冲走,把我淹死,也再所不辞。只要有人给我担责任,不是我怕担责任,这责任实在太重大了,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公社书记能担得起的!我不敢挖!你就是用枪崩了我,我也不挖……办法不是一点都没有,在这一段河堤上下栽木桩,而后再挖开木桩前面的这一段河堤,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管涌……现在关键是木桩。据估计,大概要几千根大木桩。我这里一根也没有,你派人给我们送。什么?你那里也抽不出多余的木桩了。什么是多余?这证明你那里有木桩!有却不给我们拨,如果这里决堤了,我要告到省里!什么?你甭叫我同志,我不是你的同志!什么?让我自己开动脑筋!让我自己解决!我又不会屙木桩,又不会尿木桩!去你妈的!老子不干了!” 胡书记摔了话筒,蹲在泥里拽头发。他头上的头发差不多拽光了。麻七柱、李原会、刘发进等大小干部都围上来问:“县长怎么说?”胡书记说:“说他娘那巴子!我说要木桩,他说让我自己想办法。还问什么李四生了个什么孩子?简直是神经错乱了!这是什么时候?是大洪水就要吞噬一切的时候!你们说,一个县长,竟然问一个不相关的人家生孩子的事,这不是神经了?如果康沟河决了口,我就奏他一本,就奏他现场指挥时心不在焉!也许是什么李四的老婆生的就是他的孩子。据说这个县长是个他娘的母攀雀儿(2),我有什么办法想?你们说,你们谁有办法?你们谁会屙?谁会尿?谁要能屙出来,尿出来,我叫他个爹!”往哪里弄木桩来?就是,往哪里弄木桩来?弄不来木桩,只有眼睁睁看着管涌越冲越大,只有眼睁睁看着管涌把大堤冲塌。有人喊:“麻支书!水可是又大了!”又有人喊:“ 麻支书!河堤可是又呼隆响了一下!”又有人喊:“胡书记,河堤怕是保不住了!”胡书记用柳条鞭对身旁的干部们挨个抽打。一边抽一边骂:“养你们这些猪!你们可是开口想办法啊!”麻七柱说:“咱们组织人砍树吧!”李原会说:“对呀!我们赶快组织人砍树吧!”有人问:“哪里有树?”有人答:“高康庄里树木多的是!”有人说:“那还得征求高康庄的意见,他们不让砍怎么办?”有人说:“他们不让砍!他们敢不让砍?”有人说:“砍树是个办法!往哪里找砍树的工具?”“是呀!没工具怎么砍?”刚有一线希望,又碰到实质问题——没工具!即使有,砍树也不能在三两个时辰内砍够几百棵!胡书记又摇电话。电话是老式的,摇起来“噶啦噶啦”响。摇了半天,那头没人接。胡书记吹胡子瞪眼,对通信员喊:“小赵,你来摇!”小赵就摇,越摇越轻,小赵说:“胡书记,电话线断了。”胡书记命令:“快去叫人接!”有人说:“等电话线接好了,咱们也用不着木桩了。”胡书记问:“为啥?”“河堤决口了,还用木桩干啥?”胡书记骂:“你娘的!净说丧气话!”手里的鞭子又举起来。是个陌生人。胡书记不认得这个年轻人。这个人是刘红旺。刘红旺抱着膀,浑身发抖。他只穿了一条裤头,裤头湿着。他按照干部的命令几次跳到水里塞漏洞,从昨天上午到刚才至少三十几次下水。胡书记喊:“你故意捣蛋说风凉话!”刘红旺说:“现在没人说风凉话,大家都想把管涌堵住。”胡书记说:“那好!你既然也想堵住管涌,你就给想个办法!”刘红旺说:“我是个小老百姓,有办法也不敢说!”胡书记说:“扯淡!现在还什么小老百姓当官的,都一样!河堤决口了,大家都去喂王八!现在,谁有办法谁是爷!”刘红旺挤着小眼想了想,想说出口,嘴张了张,还是没说。胡书记问:“你真有办法?”刘红旺答:“有!”胡书记催促:“那就快讲啊!我的爷哩!”刘红旺说:“我担不起这个责任!”胡书记说:“我来担!”刘红旺说:“恐怕你也担不起!”胡书记说:“扯淡!只要能保住河堤不垮不塌,就是弄死人,我也担得起!”刘红旺挤着眼说:“只要你书记能担责任,这个办法准中!”胡书记说:“啥球办法?你说呀!只要能堵住不让决口,把天捅个大窟窿,我要不敢干,我就是你儿子!”刘红旺问:“你们刚才要到哪里砍树?”胡书记答:“高康庄!”刘红旺问:“高康庄除了有树外,有没有房子?”胡书记骂:“屁话!没房子,人都住露天里?!”刘红旺说:“有房子就对了。”胡书记答:“有房子你娘的怎么就对了?房子能搬来堵管涌!”刘红旺说:“房子是不能搬来。房子里的大梁大檩条,抽下来可是现成的木桩呀!”胡书记眼“忽”地就亮了。他不再理会面前这个穿裤头冷得嘤嘤颤抖的小伙,挥着手大声命令:“麻七柱,李原会,快集合人马,到高康庄拆房子,抽大梁,扒檩条!”胡书记带领着一千多人浩浩荡荡向高康庄扑来,早有高康庄的人听到这消息飞奔着回来报信:“不好了!不好了!河堤上的民工要扒我们高康庄的房子了!他们要扒我们的房子!” 高康庄的没有上河堤的在家留守的老弱病残的人们纷纷抄起菜刀,剪刀,木棍等等凶器,吼叫着与刘家寨前来把房抽梁抽檩条的人们混战在一起。 解释(1)红脸汉:红脸,是讲究江湖义气,汉:男人,英雄汉。(2)母攀雀:母攀雀大都有好几个丈夫,也有好几窝属于自己的孩子。这里是把县长比喻成花心养二奶的主儿。 第二十五章 小坟堆 康沟河堤上的形势越紧张,寨子里的灾难就严重。“半拉黑”也开始头疼了,“货底儿”也头疼了。孩子闹头疼,成年人闹疟疾。河堤上天天的催着要面。史妹妮又要去磨面,“过继儿”怎么办?搂着儿子哄了一会,终于说得儿子同意了。小脚女人就叫刘鲶鱼领包谷。刘鲶鱼说:“天天的磨面,队里的粮食也快被您磨光了。河堤也没打住。鸡飞蛋打两头空!”小脚女人说:“我还不情愿磨面呢。俺的丰年还没有人陪呢。”刘鲶鱼说:“他多大了?还用人陪他?得不得脑膜炎,那是阎王爷早就安排好的。”二人说着,就到仓库里称包谷。 史妹妮扛着六十斤包谷。六十斤包谷压的小脚女人有些趔趄。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孩子都被关着。年轻的壮棒的都到河堤上了,自从“呱呱鸡”家的猪被刘大麻下的老鼠药药死之后,街上连只鸡也不见了。小脚女人趔趄着来到刘瑞福家院里,“红头老千”的奶奶瑞福婆忙给史妹妮开磨房的门,刘瑞福嘴里含着烟嘴儿说:“真可怜!要是刘贵在家,能舍得?”史妹妮没说什么,放下口袋,来到牲口院牵牲口。 刘瑞兆吊着脸,指着儿马蛋:“你套它!” 儿马蛋的病被右派分子治好了。一副精神样。给生产队磨面,套生产队的哪头牲口,除了队干部指派,大都是由饲养员的“头儿”决定。刘瑞兆依仗着刘大麻的势力,一直垄断着“饲养员的头儿”的权利,在这里,老天是大,他就是二。史妹妮可没有牵过马,而且儿马蛋还是公马。儿马蛋应该感谢史妹妮。是史妹妮那天救了它一命。儿马蛋是畜生。有时候畜生是不懂人事的。儿马蛋“咴咴”的向小脚女人示威。史妹妮硬硬脖子,顺着刘瑞兆的指点,走到槽前,手还没碰着缰绳,儿马蛋“咴咴”地连连长啸。史妹妮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两只小脚“噔噔”地连连后退。刘瑞兆这间牲口屋,分左右两排饲养着二十匹快牲口:五匹马,六匹骡,九头驴。除了儿马蛋外,那四匹都是母马。马是这三种牲口中最优秀的民族,现在唯一的雄性仰天长啸,整个牲口屋就开了锅。大黑叫驴、小白叫驴、灰骡子、红母马,连那头老草驴也伸着脖子“哼哈哼哈”地起哄,震地屋顶上直落土。不管马吼驴叫,刘瑞兆阴沉着脸走出牲口屋。刘瑞兆甩手走了。一为刘大麻药猪的事恼火,二要给史妹妮个难堪,为什么不嫁给独眼龙?如果嫁给了我二弟,他个独眼龙从此也许就安分了。再说,也是出于对灾难的担忧,刘瑞兆的情绪一直不高。儿马蛋可怎么牵出来?史妹妮壮壮胆,再往儿马蛋的槽头走,刚走了一步,儿马蛋又鹅着头,竖着耳朵,对史妹妮呲牙。没办法是史妹妮那天救了它一命。儿马蛋是畜生。有时候畜生是不懂人事的。只有求人了。刘丰治进屋来。“这么早就套啊?”刘丰治问。“早套早卸。”史妹妮答。“套小白叫驴,还是老草驴?” 刘丰治再问。“瑞兆叫套儿马蛋!” 史妹妮答。“为啥套儿马蛋?”刘丰治问,“放着小白叫驴,放着老草驴不让套,儿马蛋不好使!”史妹妮说:“瑞兆叫套儿马蛋!”刘丰治鼻子里挤出一声不满来。他来到儿马蛋槽前,儿马蛋又想鹅起头竖起耳。刘丰治咳嗽了一声,儿马蛋想起那次挨刘丰治的那一鞭,就忙把耳朵耷拉下来。刘丰治嘴里给史妹妮说着话,手就把儿马蛋的缰绳解下来,往儿马蛋脖子上一搭,拍了拍儿马蛋的眉头,儿马蛋就往后退。它左边这匹红母马还有灰骡子主动往前走,儿马蛋乖乖地从灰骡子红母马的屁股后转出来。刘丰治把儿马蛋牵出屋,才把缰绳送到史妹妮手里。史妹妮长长地拉着缰绳,刘丰治喊:“把缰绳紧紧。”史妹妮要紧缰绳,儿马蛋却又呲着牙“咴咴”地长叫,叫着叫着,两只前蹄立起来,嘴里啧啧地嚼着白沫子,儿马蛋一见女人就发情,尤其漂亮女人。又怕又羞,史妹妮早扔了缰绳,暗骂刘瑞兆恶毒。缰绳没人牵了,儿马蛋倒是老实站住了。刘丰治连忙喊:“抓住它的缰绳!”史妹妮就跑几步来抓缰绳。儿马蛋又受了惊,“咴咴”地叫着,扬起尾巴就在院里跑起来,柿树上的一群灰喜鹊“嘎嘎”地跟着鼓噪。马蹄子“咚咚咚”敲,敲得史妹妮心直蹦。儿马蛋一边跑,一边还伸着大阳具,史妹妮真想转身走去,从此再也不磨面。刘丰治回屋取了一把长鞭,对着儿马蛋就要打,儿马蛋却乖乖地走到刘丰治面前。刘丰治抓起儿马蛋的缰绳,牵着,直送到刘瑞福家的磨房里,帮着史妹妮把儿马蛋套在磨杠上。儿马蛋被蒙上碍眼勒上嚼子戴上铁笼嘴,转眼间,它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四蹄抖擞着,出了一身亮晶晶的冷汗。刘丰治对史妹妮说:“贵婶,这就没事了。儿马蛋只要一上磨杠就变好使了,你叫它走,它才走;你叫它停,它才停。”史妹妮试着喊了几句“哦哦哒哒”驱使牲口的术语,果然儿马蛋“令行禁止”。刘丰治说:“中了吧!我回牲口院还有点事儿!”史妹妮看着磨套里的高头大马,方才牲口院里的尴尬害怕还残留在眼前,看着刘丰治的脸开了腔:“你等会儿嘛!”这凄楚温柔的五个字直感动得刘丰治又赶牲口又收碴子,又帮着箩面。有刘丰治在,史妹妮对儿马蛋的惧怕慢慢地消失了。马蹄声声,石磨隆隆,磨房里转动着两个人影。刘丰治忙了一会儿,史妹妮催他:“你不是回牲口院有事儿吗?快回吧!我慢慢能行了。谢谢你!”刘丰治说:“刚才急,现在不急了。”就靠着门框看女人在磨道内外忙转。刘丰治与刘丰年、亮姐、兰姐是一辈儿上的人,年龄比刘贵小三岁,刘贵比史妹妮大三岁,刘丰治与史妹妮同岁,可按辈分应该叫史妹妮个婶。如果撇开辈分,撇开世俗礼教,他对史妹妮心仪已久。那是刘贵结婚的第二天,刘丰治到刘贵家看新媳妇。一见史妹妮,刘丰治就差点儿晕倒。他回到家,连连一月吃饭不香睡觉不甜。父母以为儿子病了,后来他自己渐渐地好了。二十年过去了,史妹妮仍然是当年恍若天仙的小娘子,满身是面却在刘丰治眼里依然轻盈如蝴蝶,洁白如鸽子,似出水的芙蓉,早晨的太阳,上弦的明月。史妹妮终于有个歇歇脚的机会。她把一大箩碴子倒在磨顶上,自己也靠在门框上喘气,脸上充满了喜悦的笑,她敢在儿马蛋身前身后转了。刘丰治试探着问:“贵婶,我给你说个事儿吧?”史妹妮说:“说呀!啥事儿?”刘丰治说:“早就想给恁说了,又怕恁生气,也就一直没说。恁先答应我不生气,我就说。”史妹妮说:“好。我不生气。你说吧!”刘丰治低着头,两只眼睛看史妹妮的小脚。这双脚实在太小了,顶多有三寸长,百十斤的重量齐压下来,小脚明显有点儿颤抖。刘应治用牙咬着嘴唇道:“贵婶,我说了。我可是说了。你甭生气。有一天,我们好几个人坐着没事,想起你日子过得艰辛,就出了个主意想了个办法,让你和刘大麻结婚,让他倒插到你家门,老奶奶,丰年,你们一家都有了依靠,以前,你都可以不当回子事儿。眼下,您一定要当成一回子事儿。大洪水,脑膜炎。疟子病,这是几条死路同时上!我看有关刘贵回来的消息根本就是瞎扯淡!……”“呸!”史妹妮吐了一口吐沫,也不说话,脸色铁青着。史妹妮掂起扫帚朝儿马蛋的屁股上夯了几下。刘丰治面红耳赤,一再解释道:“贵婶,大家都同情您,可怜您,绝对没有埋汰您的意思。反正我是没埋汰您的意思。我们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为着您!”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绺纸条在舌尖上舔。以前,只一舔,准舔得湿湿的,今格儿舌尖发抖发干;掏出烟荷包,要撮烟片,这撮了几十年的老习惯也变得生疏了一样,手颤着,撮了好几次,才撮住。刘史氏叹了口气,看着刘丰治道:“谢谢你和大伙关心!几十年都熬过去了,现在人老了,更没啥想法。伺候伺候婆子,养养丰年,也就满足了。”说着,看见了刘丰治手里的烟荷包。看了几眼,仿佛似曾相识。史妹妮又放一簸箕碴子,箩了面,倒在磨顶上,见刘丰治还痴痴地捏着烟荷包,走过来,顺手捏住刘丰治递过来的这个绣着鸳鸯的烟荷包,又看几眼,赞叹说:“绣得真是不错!细细的,瞧那鸳鸯象真的一样。年轻时,我用用工夫也能差不多绣成这样。”刘丰治问:“贵婶,恁不认识这个烟荷包了?”史妹妮说:“傻话!我咋会认识这个烟荷包?”刘丰治问:“这不是恁绣的活?”史妹妮摇了摇头答:“不是。不是。我哪能绣这么好?”刘丰治还要说什么,街上传来“丰治,丰治,快回牲口院,黑叫驴开绳了,好多人都弄不住它!”的叫喊声,刘丰治就慌忙往牲口院跑去。 母亲一时看管不严,“红头老千”就像兔子一样的巛了。他来到刘丰年家。才几天,原来乌青的洋槐叶,枝根的叶片已经发黄了,有几片被秋风吹动,飘飘悠悠由树上往下落。地上,落叶在风的抚摩中翻滚,打旋儿。攀雀儿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吊瓜似的巢在风中晃悠。椿树上的灰喜鹊窝里只剩两只老鸟,小喜鹊早已飞走了。斑鸠也不在树上,花喜鹊虽然在叫,那叫声也仿佛很凄凉。树上轰轰的鸣蝉也没有了声息,偶尔还有一半个生命力强壮旺盛的断断续续哀鸣。大公鸡低着头,用爪在石榴树下扒着什么,一群母鸡卧在椿树根下。“红头老千”来了,只有他一个人来了。刘丰年忙迎上去。“红头老千”恨恨地看了刘丰年几眼,转身跑了。刘丰年追他,他不搭理。刘丰年喊他,他也不回头。刘丰年拦他,他两只手把刘丰年推了个趔趄。“咋啦?”刘丰年问。“红头老千”不回答,苦愁着脸一溜烟跑了。“红头老千”刚走,“冇屁股”来了,还有“豁嘴儿”。大家都埋怨刘丰年不伸头领着去西宋寨的寨沟里去看菊儿。刘丰年就跑出家院。他身后跟了一群孩子。他们跑出寨门。寨门外的大杨树,就在他们面前。一阵风吹起,杨树厚实宽大的叶子互相碰击拥挤着,发出一阵又一阵哭泣。通往土寨的路上,奔跑着一群孩子。田野里,红脸的高粱,黄脸的谷,绿油油的大豆,肥硕的包谷;一只鹰在云里飞,斑鸠站在高粱穗儿上“咕咕”欢唱,几只肥溜溜的野兔懒洋洋地在路旁晒太阳。满坡满野盛开着秋天的野花。 “冇屁股”指着一个仍然发黄的土堆。土堆上有野狗扒过的痕迹。那痕迹不知又被谁填住了,掩盖了。土堆上插着一条柳木杆儿,柳木杆儿上挑着那条菊儿围了好几年已经烂了的红围巾。“冇屁股”不说话。“冇屁股”也不哭。“冇屁股”用手颤颤地指着。刘丰年也不哭。刘丰年也不问话。刘丰年只是用眼呆呆地看着。柳木杆上挑着的那条有些褪了色的红围巾在风中微微地飘动着。一只蜻蜓飞过来。蜻蜓围着小小的土堆转了一圈儿,一跳,就站在红围巾上。“冇屁股”又领着刘丰年来到寨沟这头。“冇屁股”又指着一个还要小的土坟堆儿。土坟堆儿上也插着一根柳木杆儿。这是南台村的五拐的坟儿。一只花壳子的小甲虫正朝杆上爬呢!“冇屁股”指着一个更小的土堆儿。小得象个倒扣的洗脸盆。这是谁的坟儿?正看着,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是亮姐的。亮姐是哭着的。她嘴里哭着喊:“我的儿思平呀,你好命哭呀!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八年,你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呀!” 第二十六章 神秘的要饭女 三儿子思平得了脑膜炎。得了脑膜炎的思平临死的时候非常的痛苦。痛苦的思平一直用头使劲的撞墙。亮姐说:“思平,都是妈妈不中用,你把妈妈撞死吧。妈不怨你!”再有三天,思平就该过八岁的生日了。亮姐早就为思平准备了八个鸡蛋。八个鸡蛋就放在瓦罐里。思平死了。思平没有等到八岁生日的到来。亮姐本来要决心到娘家住上一段时间的。婆婆闹疟疾。亮姐就耐心的侍侯黑心的婆婆。 刘俊丽吞吞吐吐的说出了“寨沟里的事”。小脚女人听的怔怔的。怔怔的小脚女人怔怔的说:“我的娘!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俊丽吞吞吐吐的说:“我哪里知道?我是来求您给想个办法的!我原来想吃个哑巴亏算了,不曾想我这肚子里真的好像不对劲。”唉!这女孩,真的就怀上小孩啦!这可咋办?!二人商量了半天,终于商量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在高康庄男女老少的嚎哭声中,在高康庄人们的漫骂声中,在高康庄的老人孩子还有妇女的无力反抗中,在高康庄村民一声声的哀求声中,在高康庄村民棍棒摔打,甚至刀砍斧劈中,在胡书记一再鸣枪威胁指挥中,在一个个民工被打得头破血流中,在胡书记一次又一次信誓旦旦的保证声中,高康庄的几百家的农舍被抽掉了檩条,被抬走了横梁…… 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彩里伸出了个头。李四对兰姐说:“我要到祖坟里去看看。”兰姐嘱咐:“早去早回!”李四答:“当然。我还不放心我的儿子呢!”李四又来到东厢房里看床上的躺着的早就病了的老母亲。母亲李栋婆瞪着眼问:“四儿,你要干啥?”李四连忙回答:“我要到坟上看看。下了这几天雨,会不会积了水。”老母亲说:“你去看看,积水了就放出来,可不要填土!填土要影响咱们家的风水。风水先生说过,咱们那坟地贵就贵在那洼地里。” 李四嘴里轻轻地吹着口哨,带着大女儿绣花,二女儿梅花,朝刘家寨走来。 河堤上忙得不可开交,苦得不可言传,人手紧得拉不开弓,为啥就没人想起他李四?李四一直过着清闲自得的生活,他平常也很少到田地里干活。 李四一直以为,其它人是无法和他相比,他有文化,会抱帐本儿。哪朝哪代,能写会算的人都吃香。 李四带着俩女儿,慢腾腾的来到岳母刘史氏家。 刘史氏正要和刘俊丽实施“第一步计划”。她俩现在就去南台村“一探”那个男人的家。正愁儿子丰年一个人在家寂寞,有外甥女儿陪着玩。丰年也不“撵”(2)娘了。 李四说:“我要到我家祖坟里去看看。” 李四家的祖坟在砖窑场西南角的李宅坟里。 小脚女人说:“正好,俊丽俺俩跟你一起走。” 李宅坟是南刘镇的“莹地”,南刘镇李姓家族的人老了(1),都要埋进李宅坟。李宅坟里究竟埋葬了李姓家族多少代老人,谁也说不清! “不逢年过节的,为啥要看坟里?又不逢年过节的。”史妹妮问女婿。 李四答:“要说也算没事儿。下了这多雨,俺爹的坟地低洼。我去看看,有水就改出来。再则,我看看我爹那坟旁地方充裕不?” 刘史氏问:“你妈身体不太好?” 李四答:“一直都是那个样,成天神神叨叨。说是等盼见到了孙子那一天,就要撵我爹去!我家儿子来了,我妈的身体反而见好了。” 刘史氏说:“年老人嘴里有火,其它事情说不准,这些事儿说得可有准头哩!”李四说:“我昨晚又做了个梦,梦见我大姐回来了。也许是真的。要不,今天一大早,那么大的雾,对面看不见人的,咋就有两只花喜鹊跳在窗户上叫?” 刘史氏嘱咐:“你不要高兴,你妈的病要紧。她已经油尽灯枯了。去看看,如果你爹的坟墓与人家靠得太紧,还要先通知人家,别到时候闹出什么茬子来。” 三个人说着话,出了寨门,往正南走。过了大杨树,一会来到了砖窑场。砖窑场里空荡荡的,晒坯的场子里,一大群斑鸠在寻食儿,它们在认真的寻觅着什么,几只灰喜鹊在斑鸠中间又蹦又跳。 三个人的到来,打破了窑场的宁静。 斑鸠们“拍拍拍”扇动翅膀飞起来,盘旋一阵,一个个落在西宋寨的高高的土寨墙上。西宋寨里住着不少害怕大洪水的人们。都是外村的人们。 灰喜鹊不依不饶地追着小脚女人和刘俊丽,在她们俩的头上盘旋,在她们俩的头上叫唤。 李四肩扛着个铁锨,独个儿走进李宅坟。他没有直接到父亲的坟头前,他来到坟西边的土岗上。他站在土岗上,出神地端详着面前这片广大的坟地。阴天里的李宅坟更加的肃穆庄严。一棵棵粗大笔直的松柏(据说共有九千九百棵),组成黑森森一眼望不到底的森林。黑森森的树冠连成漫天一样的一片,像是一块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云。黑漆漆的森林里,涌动着起伏不一的波波松涛。一阵比一阵还要凝重的松涛声里,一声接一声苍鹰的鸣叫。松涛里,一座座高低不一、大小不等、参差不齐的坟墓,旺盛的蒿草,葳蕤的荆棘,五颜六色的野花,一群又一群的蝴蝶,一群又一群的蜥蜴,少数裸露着“坟皮”,寸草不生的坟墓,像光秃秃的石头,点缀在苍青翠绿,花花红红的坟墓中间。 李四走下土岗,顺着一条长满青苔与杂草的小路往坟茔深处走。 李四不知道这里究竟埋葬着李氏家族的第多少代以上的祖宗。记事以来,他也不曾听到过有关这些大坟墓的故事,只是知道那是李氏家族中的长老们,是李氏家族神圣的前辈们,是绝对不可轻蔑的。李四的脚步轻轻的,像虔诚的教徒在耶稣面前经过一样,生怕脚步声亵渎了庄严的神灵。走过了六、七十排,来到李宅坟的最南端,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土堆前,李四站住了脚。这是个低矮的坟墓,标志着墓主在世时,辈份是十分的卑微。 正是这卑微的辈分,说明墓主人这一枝人家生息的旺盛。墓地本身也特别低洼,像一个坑,坑里却没有积水。这就是风水墓地的奥妙,扛着的铁锨显然是多余的。他诚惶诚恐地跪到父亲的坟前磕头。磕完,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定。就是怪了,父亲的坟,本是正按着子午线方向下葬的,怎么会挤了子午线呢?留给母亲的这半拉墓明显变窄。母亲倒头(3)与父亲合葬,将挤压西邻人家的坟地。最少要挤占西临墓地的一个大米粒儿宽的地方!谁在乎一粒米儿宽的地方,谁在乎!已经新社会这么多年了,封建迷信的东西谁还会那么相信呢!这样想着,李四的心就放下了。 天已经亮了。雾大,对面看不见人。康沟河被白面汤似的大雾笼罩着。沉鱼、落雁等人挑着窝头和面汤,冒着大雾往河堤上送。沉鱼、落雁走在前面,她们嘴里喊“碰着!碰着!”提醒对面的来人。 小脚女人和刘俊丽,装扮成两个要饭的。天没亮,二人就来到康沟河的堤上。昨天,她们的南台之行毫无收获。她们只有进行第二步行动。白浪浪的雾,伸手不见五根手指头,雾虽然能阻挡了视线,却阻挡不了声音的传递。康沟河的涛声,民工的号子声,雄浑有力的打桩声,清晰地击打着俩个人的耳膜。 走了一阵,走过冯庄大队的工地,进入了南台大队的工地,刘俊丽心中禁不住涌起一股股无法形容的情绪。刘俊丽不由地放慢脚步,瞪着眼睛朝雾里望。刘俊丽想看到那个男人,刘俊丽又怕碰到那个男人。刘俊丽又恨那个男人,刘俊丽又想见到那个男人!连日来,她被那个男人模糊的影子折磨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刘俊丽不是水性扬花的姑娘,那个男人粗暴的行为,曾使她痛楚不堪,但绝对无法挽回。不管怎么讲,刘俊丽的贞洁,刘俊丽的第一次,都被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抢占了。刘俊丽曾经想,就吃个哑巴亏吧!关键是肚子里……俊丽只知道那个男人已经占有了她,如果再和另一个男人做那事,她就不是那种一生一世只为一个男人做女人的人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个男人在抢占她的那一刹那出于什么目的,她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除了她从来没有抢占过其它女人。 俊丽和史妹妮商量:只要那个男人能够看过眼(3),就嫁给他算了。走着,走着,刘俊丽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晃了晃,担子在肩上滑了滑。刘俊丽连忙放下担子,喘口气,准备挑起来再走,又仿佛觉得雾里有人。终于看到了那个人!终于找到了那个把她拉到寨沟里的那个男人!刘俊丽万万的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竟然是那个样子! 解释(1)老了:即死了。正常死亡的人就是老了。(2)撵:追,跟的意思。(3)倒头:即咽气。死亡。(4)看过眼:方言,即能看得过去。 第二十七章 女响马 刘俊丽万万的没有想到,曾经玷污过她的那个男人竟然是那个样子!刘俊丽生害怕自己看花了眼,就叫史妹妮帮着“看”。史妹妮看的更认真。就是。实在是太看不过眼了。还是一副凶恶的样子。看着,看着,越看越伤心。怎么办?我绝对不嫁给他。我要告他!刘俊丽狠狠地说。 日头终于从云彩缝里露出来一线宽的脸。从一线宽的云缝里,射出的阳光非常的耀眼。非常的耀眼的阳光,像一道灿烂的虹,正好照在民工的疲倦的,憔悴的,满是伤痕的脸膛上。有人对着太阳骂!有人对着太阳哭!有人对着太阳叫!有人对着太阳笑!更多的人看了看太阳,无言地坐在河堤上,河里的黄澄澄的浪涛翻卷着,一艘大木船从上游开过来,木船上张着一面红旗。红旗下站着一些人。人群中有个女人。这个女人是站在中央的。所有的人都围绕着女人。木船鸣了笛,在刘家寨的工段靠了岸,一个穿制服的干部模样的青年男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跳下木船。穿制服的干部模样的青年男人,带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到木桩密布的这段河堤上。 木大船上的“大队人马”没有下船。木船等这帮年轻人上岸后,迅速离岸。木船在河中央停着。女人没有下船。船上还留了许多人。人们还是围着女人站的。女人在眺望。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船上的女人,好像是以前的那个女响马哩。” 这边,胡书记携大小官员迎上前去。 大家对青年人热烈鼓掌,恭恭敬敬地站着,等待着这青年人来握手。 青年人与大大小小的干部们握手,与众多民工握手。 掌声在响,热泪在流,掌声、哭声、涛声,融会在一起,飘扬河浪上空。 这个三十来岁的青年男人就是县长李世林。 李世林县长是南刘镇人士。李世林县长还要再往前走,胡书记拦住了。在胡书记的陪同下,李世林县长走向临时用几根木桩搭起来的主席台。 人们欢呼着涌进会场。李世林县长揉着潮湿的眼睛,李世林县长感到口渴。李世林县长看看康沟河,李世林县长再看看台下的人,黑压压的数不清,大都光着脊梁,有许多头上胳膊上手上腿上缠着沾着血迹的布条。 李世林县长看不下去,李世林县长对场下揖了揖,李世林县长嘴里说:“多亏了大家!多亏大家!请受我李世林一拜!” 李世林县长“扑咚”地跪了下来。李世林县长从主席台上下来,激动得胡书记连忙上前,两个人再次握手。李县长握着胡书记:“真感激你,胡书记!不但我要感激你,全县人民,全省人民都感谢你!如果不是你顶住了,河堤决口,我们俩现在大概在牢房!”胡书记:“不该感谢我,应该感谢您!如果不是您一再将我,我当时真要垮了。 我甚至想自己一跑了之。”李世林:“当时情况糟透了,好几处大堤都陷入绝境,虽然没有你们这里危险,但从干部到民工都没有你们这里过硬。有一处,民工们闹着要逃命,武装部用机枪堵着他们退路。喂,‘扒房取木’的办法真是应急高招呀!”胡书记:“如果不是棋走一招急,我们就不会站在这里清闲!”李县长拍着胡书记的肩说:“是呀!你给我要木桩,我那里是有一部分,可这四、五十里地,要送来得多少时间?河堤等时间!砍树,谈何容易!‘扒房取木’,好!真有你的!”李县长看着胡书记。胡书记说:“这招不是我想出来的!”李世林问:“是谁?谁想出来的 这个主意?”胡书记问:“难道这个主意不好吗?”李世林说:“好……但……究竟是谁想出的这个主意?”胡书记说:“是刘家寨的一个年轻人,叫刘红旺。”李世林说:“啊,刘红旺。刘红旺,这个青年人脑袋瓜子够用。说实在,像他这样的人……”李世林说了一半停下来,转身看河涛,涛起涛落,大木船在涛上颤悠。胡书记问:“咋样?”李县长不答,心中却说:“如果不是怕河堤决口,千百万人的生命和财产危在旦夕,出这个主意的人就该枪毙!”李县长与胡书记、麻七柱、李原会等干部再次握手,他要求大家坚持一下,等到上级正式通知以后再撤离河堤。李县长说:“这次我们只所以胜利,是在中央领导的直接的领导下进行的抗洪。抗洪虽然取得阶段性的胜利,但是警报还不能解除。还要严防死守。现在是迅速采取措施,打倒脑膜炎和疟疾!还有‘蒋匪帮’的痴心妄想。对了,我有事儿,要陪领导视察。”说完上了木船。木船开动了。李县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对胡书记喊:“老胡!你过来!”胡书记快步走到河沿前。李世林又喊:“南刘的李原会支书也过来。”李原会比胡书记跑得更快。李县长说:“你们马上组织人力,把南刘的卫生搞一搞!一定要搞好!” 妈妈是笑着,绝对是幸福满足的笑。八十年的人世沧桑,在即将走完生命里程的前夕,她眼前站满了儿孙闺女和 众多外甥们,一百多口子人都是她的血缘至亲。许多人在哭,包括兰姐怀里抱着的小儿子。老太太用尽力气,枯柴似的手向窗外指了指,她怕吓着孙子,示意兰姐把小孙孙抱出去。兰姐眼含热泪,拍着儿子的脸说:“叫奶奶,叫奶奶!”小儿子哪里会叫,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老太太不忍叫孙子再受委屈,又实在没有举起手的力气,嘴里“呼呼”地喘气。兰姐呓语道:“你自己都顾不了你自己了,还一个心思在你孙子身上。”在众人的劝说下,兰姐抱起儿子离开。刚走出婆母的屋,就听见院子里站着的人喊:“胡书记来了!胡书记来了!”公社胡书记真的来了。一个堂堂的公社书记来与一个平头老百姓还是一个足不出户的老太太道别?!李四正在用绳子“绑”白母鸡的腿。他心一慌,手里的白母鸡带着绳子飞到院墙上,“咯咯咯”地叫着没了影儿。胡书记慌张地对李四说:“老李,快,快,准备准备,李县长马上就到了。”李四更慌了,问:“李县长来俺家干什么?”胡书记拍着李四的肩说:“不是大娘快不行了嘛,李县长也要来看望她老人家呢!”胡书记居然把李四的妈,称为“大娘”和“老人家”?!李四摸不着头脑,众人更是成了“丈二的和尚”。胡书记又说:“县长电话讲,还有一位大首长要来呢!”李四道:“怎么会?”不知谁问了一句:“再大还能比县长大?”胡书记说:“比县长肯定要大。”人们就猜测起来,有人说:“兴许你大姐回来了,李四。”李四哪里相信他大姐会比县长大,李四从来都没见过大姐李臻儿。胡书记又问李四:“都准备妥当了?”李四点头。胡书记不放心,一件一件的亲眼查点。李四指着棺材说:“这是给我妈准备的大棉袄。”胡书记问:“这是多大的?”李四答:“二、三、四的。”胡书记摸着棺材说:“有点儿薄,应该做副三、四、五的。”李四答:“这就不错了。都是姐姐们帮衬的。”不知谁在旁边“嘣”了一句:“有棺材就不错了。张九婆死了,就在灵钵上搁着。甭说是二、三、四了,就连一、二、三也冇!说不定还得软埋了呢!”胡书记没理会,说:“如果来得及,做一副四、五、六的。”李原会说:“我家有一堆桐树,做一个四、五、六的绰绰有余。”胡书记问:“来得及吗?”李原会答:“咋来不及!大娘还没倒头,倒了头,也要排三排五,来得及,连油漆和画描也有时间。”胡书记说:“那就把你家的桐树拉来,重新做一个。”李原会说:“正好把这个二、三、四的照顾给张九婆,她无儿无女,是个五保户。”胡书记拍手道:“一举两得。”李原会问:“那桐树钱该由公社出吧?”胡书记答:“你甭管谁出,哪怕是我掏腰包,也少不了你的。”李原会说:“七十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胡书记说:“甭说七十,就是一百,也少不了你的。”李原会连忙去了。胡书记接着看孝布。老太婆的闺女多,姐妹也多,闺女姐妹多戴孝的就多,孝布倒是准备了不少,粗粗的三大卷子,都是兰姐用土线织的,已经放了好几年,放得也有些发黄了。胡书记对跟自己同来的通讯员小赵说:“你到供销社牛主任那里看一看,有白市布的话搬几匹过来。” 小赵领命而去。说了孝布又看老太婆的送老衣裳。寿衣都是绸子做的,看着还是上乘的,胡书记不置可否地“嗯”。看了送老衣裳又看面缸和油罐,一样一样看了个遍,又问坟地看了没有。李四点头。李西保凑上来刚要张口说话,街上传来汽车喇叭声。众人跑着上街,我的娘!谁见过这种场面!两辆吉普车停在李四家院门前,先下车的是李县长,他现在兼了县委书记。胡书记忙跑上前去和李县长握手。李县长慌忙与胡书记一握,就朝后面这辆吉普车奔过去,必恭必敬地拉开车门,从车里走下来一位中年妇女。 第二十八章 李臻儿 从车里走下来的这位中年妇女竟然真的是李臻儿。李臻儿是李四的大姐。李四还没出生时,李臻儿就离家出走了。李臻儿离家出走的时候,母亲已经有了九个闺女。李臻儿是老大。因为没有男孩儿,母亲成天拿着女儿们出气(1)。李臻儿更是出气筒(2)。一赌气,李臻儿就离家出走了。虽然已经走了二十多年,李臻儿还是那个倔强劲儿。不知是谁个老婆婆就贸然的喊了一声:“臻儿”!只一声,就把这个已经是中央委员的女豪杰拉回到年轻的时候。李臻儿非常直爽的高声大亮的对乡亲们说:“我就是李臻儿!”人们呼地围上来,急得两个警卫连忙喊着阻拦。乡亲们可不管警卫不警卫,也不懂警卫不警卫,把个李臻儿围得严严实实。啊,这就是母亲已经失踪二十多年的女儿!混(3)大(4)了。李臻儿热情地与乡亲们招呼。真的是个天生的大人物,言谈举止就像天上的太阳和月亮。还是第一个无意间认出李臻儿的那位老太太提醒:“臻儿呀,别在傻说了,你妈就要咽气(5)了呀!” 李臻儿就疾步往自己阔别了几十年的家走来,一边走着,一边喃喃道:“妈!妈……” 李四傻了,呆呆地傻了,这是谁?怎么就长得和印象里的妈妈一样。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啊!原来是……也许……也许……也许什么呀,李四跑过去,忘情地扑在中央委员李臻儿的怀里。出于女人的本能,这个一直是女儿身的女中豪杰竟然一时情急的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是谁?啊,就是曾经朝思暮想的千呼万唤的李家传人!肯定是小弟!肯定是父母亲千呼万唤的那个李家的传宗接代的人,李臻儿就把弟弟李四搂在怀里亲。李臻儿回来了。李臻儿没有在汉口自卖自身进了青楼。李臻儿没有嫁给那个大户人家做太太。李臻儿根本没有悬梁自尽。 李臻儿当了大官。 李臻儿是在那里当了大官的?周围的人们没一个了解的。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了解。这两个人对周围这些人来说,是鲜为人知的。李臻儿她当了多大的官?没人能猜出来。只知道县委书记兼县长还不够给她当警卫员的份。消息象一阵风,传遍了四乡八里,传遍了鸿沟河畔。 母亲的这两间屋子,什么劈柴瓦罐破衣服烂东西早被有眼色的搬到院子里,两间房里全站着人。在李臻儿、李县长、胡书记、麻支书、李原会等百多个干部的呼叫声中,李老太太出窍的灵魂又飘了回来。李四一直拽着妈的手,回光返照的老太太嘴唇动了动,李四泪流满面地喊:“妈,妈!你看谁回来了?你看!是我大姐呀,是我大姐呀!”也许老太太意识到了,也许她根本意识不到了,她的嘴动了动。李臻儿分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臻儿,臻儿”的呼唤声。身居高位的李臻儿也象普通妇女一样“哇”地哭出了声:“妈,我是您的臻儿呀!”泪水滴在母亲脸上,兰姐连忙给婆婆擦抹。李老太太嘴角又抽搐了几下,两只眼珠艰难地晃了晃,李四连忙把哭着的小孙孙举到母亲眼前说:“这是您的孙子!我是您的儿子李四!这是我大姐,她当了大官了!这是我五姐!这是我二姐!这是我三姐!这是我六姐!这是我四姐!这是我八姐!这是我七姐!这是我九姐!这是李县长!李县长来看您了!这是胡书记!这是原会支书!……”老太太眼里的光猛地一亮,她艰难地抽搐嘴角想说什么,头一歪,一口倒气从鼻孔里呼出来。李四还要说什么,一旁两个等着给穿送老衣服的人粗鲁地把他推向一旁,一个跳到床上,用双腿顶住老太太的后背,嘴里喊:“快拿送老衣裳来!”手里就“嗤啦”“嗤啦”地把老太太身上的衣服连拉带拽脱了个精光,把七套缝连在一起的上衣利利索索地穿在老太太还温热的身上。老太太的裤子也早被另一个人拽拉下来,也是一套七的绸子棉裤被提到腰际。不知谁喊:“妈,你穿衣服吧!”众儿女才异口同声祈祷:“妈!你穿衣服吧!”李四还怔着,有人喊:“快弄倒头鸡!”李四 才想起来那只飞了的白母鸡,这可咋办?兰姐说:“鸡窝里还关着一只呢!”李四就伸手进鸡窝,抓出来,用两只手来卡。一个人大声喊:“一只手!一只手!不兴两只手!”李四就用一只手卡,怎么也卡不死!又有人喊:“一定要卡死!不能让反过气来!老人要挺尸的!”支书李原会走过来,把有力的手卡在李四手上,让李四在门槛上借劲儿,终于把鸡卡死。有人已经把“先妣杨氏素妞之灵位”的牌位在堂屋中堂处贴牢,也不知谁已经把灵位搭建好了。李四就奔到东厢房,李县长、胡书记等男男女女一起抬着还没有僵硬的李老太太,在儿女们连声“妈,你要启轻啊!你要启轻啊!”的祈祷声中,来到堂屋的灵床上。一盏长明灯点燃了,随着一声“哭呀!”的招呼,李四和九个姐姐还有支书李原会及宗族中的孝子贤孙们跪了一屋子一院子,“呜哇”“呜哇”,悲悲戚戚,真真切切地哭起来!一老汉见李四也跪在那里哭,抬脚朝他腚上狠踏,大声喊:“现在还不是你哭的时候,快,把你娘穿过的衣服扔到房上一件!”李四就忙忙地把刚从妈身上脱下来的一件褂子扔到房顶上。老汉又说:“快叫人到各亲戚家报丧啊!”李四说:“亲戚们都知道了,还用……”脸上就遭了老汉一口吐沫,老汉瞪眼道:“胡说!快组织人!各家各户都要报到!”人不用组织,满院子都是等着帮忙的,呼啦啦围上来几十个。搬着指头算,共有亲戚四十七家,老汉问:“还有没?”李四说:“没有了!”老汉骂:“糊涂!你妈的娘家你敢不报?”李四说:“我姥娘家打我记事时都绝户了!”老汉说:“绝户了也要报!报你妈娘家的近门!谁近报谁家!”李四说:“这可难办!”老汉说:“难办也要办!要是不报,有人怪罪下来,你可要丢人的!”李四说:“那叫谁去报?”李原会说:“我去吧!”报丧队伍组织好了,老汉吩咐:“见了亲戚,一定问准,不敢报错了!问准了,先跪下磕仨头,叩了头再报丧!”众人诺诺而去。老汉又指教李四:“赶快找个执事的 !”李四就指着一位堂叔说:“他就是!”老汉又道:“赶快商量,定下排(6)三?排五?还是排七?要紧请个阴阳,看看老太太啥时候宜出魂,啥时候下葬,妨什么宜什么,这里事情多着呢!对了,怎么到现在灵前还没有贴对联呀!还有……”老汉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李四哪里还悲痛,抓耳挠腮地忙起来! 刘俊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个男人。自从看到那个男人丑陋的老男人的一刹那,闺女原来心中唯一的希望彻底的破灭了。又丑又老还凶恶。刘俊丽原来设想的委曲求全的想法彻底不成立了。肚子怎么办?思前想后,只要不露马脚,就吃哑巴亏吧! “货低儿”和“半拉黑”在同一天死了。 寨子里笼罩的悲哀越发的沉重。 天已经快要黑了,“货低儿”和“半拉黑”的尸体被秫秸杆儿裹着,朝西宋寨的寨沟里送。送死小孩(7)的还是看寨门的老鳏夫刘瑞秋,还有生产队长大黑叫驴。“货低儿”和“半拉黑”的父母,也跟去了。“货低儿”的几个哥哥从河堤上回来了。哥哥们哭着原来不应该嫌弃小货低儿。 天是晴了的。夜的上空是兰兰的。兰兰的夜空里有很多的星星的。 刘瑞秋扛着“货低儿”。刘瑞秋的脚像踩着棉花团一样的。肩上咋就觉得什么也没有扛似的。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咋就好像是只公鸡一样。情不自禁的用手摸,我的娘,孩子的身上哪里有肉儿。死了也好。死了就不受这个罪了。刘瑞秋忍不住的流了泪。这个从来不知道流泪的老男人,今生今世第一次流泪了。泪水流到嘴里了。我的妈,泪水原来是这么的咸。如果用泪水做饭,就不用放盐了。老鳏夫刘瑞秋奇怪的这样想。 “冇屁股”、“红头老千”、“豁嘴儿”和刘丰年,很大一群小伙伴们站在大杨树下哭。他们远远的为伙伴“货低儿”和“半拉黑”送行。刘红旺也是为“货低儿”和“半拉黑”送行的。“半拉黑”是他从大水堂里捞出来的。刘红旺喊:“半拉黑你是个孬种!要知道你还要死,当时我就不捞你了!” 刘红旺是疯了。疯了的刘红旺一直在说话。话本来是好话,从他的嘴里出来的话就变了味儿。他说:“喂!小兄弟们,小姐妹们!伙计们,你们的队伍的大大的少了人啦?咋啦?减员了?阵亡了?被间了苗儿了吧?!他们几个都干啥去了?都被阎王爷叫去了吧?你们小心着!阎王爷单叫你们这些小不点的家伙。说不定,明天就再叫你们中间的谁呢!你们这么小球大,就象小庄稼苗小树苗,经不住一场风,受不住一阵雨。一场雷雨就把他们压塌压死了。”他孩子们都不理他,就换一种口气大喊:“其实呀!菊儿呀,‘半拉黑’呀,‘货底儿’呀,死的好!活着多没意思,活着就要长大!长大就要成家!媳妇不好找!做人不容易!死了多好!死了就不用啃窝头了,就不用担心叫饿死了!你们还不知道吧?好几个村都饿死了人!与其叫饿死还不如早早病死!死了多好!死了就不用穿烂衣服了,就不用踹泥打坯了,就不用上河堤了,就不用愁明天咋过了!活着多没意思!除了干活还是干活。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要不是觉得爹娘恩养这么大不容易,我早一条绳子挂到脖子上了!”刘红旺越说越激动,他拉着刘丰年,继续说:“我原来认为你是大大的男子汉,还挺佩服你个小杂种!没想到,我瞎了驴眼,看错了你!就你是稀泥软蛋!怕死!就你怕死!那几天,你吓得尿裤裆了吧?没蛋子儿!怕什么死?早死早托生,也许你还会托生到个大官官家呢!你真没情义!听红头老千说,菊儿你俩可好了,现在她一个人躺在土寨沟里,孤零零的,还有野狗,你怎么不去陪她?如果是我,我啥也不顾,也要去陪我喜欢的人!” 刘红旺又回到康沟河的抗洪第一线。 康沟河的抗洪虽然已经取得了初步胜利,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教训,还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李臻儿中央委员的亲临指挥,更不能让洪水卷土重来。 刘红旺抬头看太阳,娘的大巴子,才下午半晌儿!还不该喂脑袋!累球死了!也饿球死了。老爹爹今天不干了!吹着口哨装着要解手,刘红旺下了河堤,来到了一个大水坑前。刘红旺“扑通”一声跳进去。水坑可不是小坑坑,长四五丈,宽也有二丈多,他象条水蛇在水坑里钻来钻去,直钻的水浪水波晃晃涌涌才浮出水面。刘红旺嘴里鼻子里喷着水,看看没人欣赏,河堤上的人都在晒太阳。刘红旺钻出水,光着脚丫子,鬼影般的一晃就钻进包谷地。他悄悄地在地里钻着,来到一块高粱地,地那头就是妇女们装土的烟叶地。因为河堤用土,烟叶地成了取土之所了。 自从继父说已经决定把她们姐俩许配给如狼如狗之后,沉鱼姐妹俩就目无光,心无神,整天恍恍惚惚。沉鱼又忍不住的朝烟叶地望。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在河堤上?他有劲!有劲就去打堤呀!干吗在这儿鬼头鬼脑的?! 鬼使神差,沉鱼钻进烟叶地里。 “听说你订婚了?”刘红旺问。 “恩!” 沉鱼答。 “定到哪儿了?” 刘红旺问。 “你知道还问?” 沉鱼嗔怪。 “那家伙叫啥?” 刘红旺再问。 “你知道的。” 沉鱼更进一步的嗔。 “董如郎,能配得上你吗?” 刘红旺愤怒的咆哮! “爹妈都同意了。” 沉鱼无可奈何的说。 “谁同意让谁嫁给他!” 刘红旺愤怒的喊。 “我有什么办法!” 沉鱼瞪着刘红旺,跺着脚说。 “我给你想办法!” 刘红旺看着天说。 “沉鱼!沉鱼!”有人在叫。是刘铁镐。 “松手啊!副队长叫我呢!”沉鱼又羞由急,跺着脚喊。 “叫我亲一下。我才松。”刘红旺说,声音异常温柔。 沉鱼拗不过。刘红旺就抱住沉鱼无限深情的亲了女孩。而后松开了女孩。沉鱼走出烟叶地。 刘铁镐问:“你刚干啥去了?沉鱼?”沉鱼说:“解了个手。”刘铁镐不相信沉鱼的话,解个手那么长时间?太阳落了。刘红旺一直在烟叶地里等到太阳落,沉鱼也没有回来。她是一时脱不开身。刘红旺为沉鱼开脱。刘红旺吹着口哨出了烟叶地,把小褂儿往肩上一披,又上了河堤。 解释(1)出气:方言。意思是发火,发牢骚。(2)出气筒:方言意思是受气包。(3)混:方言,意思是发展,奋斗,拼搏。(4)大:方言。意思是成功,另人羡慕。(5)咽气:方言,人死之前的呼吸。(6)排:方言丧葬专用语。意思是人死之后尸体存放的时间,排三,即为三天,以次类推。(7)死小孩:对年龄不到成年的夭折的人的称呼。 第二十九章 诡秘的人影儿 支书李原会主动“请缨”,他“亲自”刘家寨和窦庄村的“报丧”。这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这个“大队支书”,和许多他这个年龄的青年人一样,对老古董的什么兴不兴的传统和民俗,知之甚少。这是个实践的机会。刘家寨和窦庄村一是近,二是李四家最重要的亲戚。 南刘镇的支书李原会临行的时候,专门再次的询问了老汉汉。“报丧”中的“有关事宜”,他记清楚了。李原会上路朝刘家寨的方向走来。那时侯没有什么代步工具的。也有,就是骑驴骑马。驴和马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个人家是没有的。刘家寨路近,用不着骑驴呀马的。 李原会出了村,急急忙忙的就朝刘家寨走。刚刚走不远,迎面来了麻七柱、独眼龙、刘发进、刘鲶鱼等刘家寨大小队干部多人。说了几句话。双方就各忙其事。麻七柱等人去李四家吊丧,李原会到刘家寨报丧。 李原会来到了刘家寨的西寨门口,迎接他的是“狐狸”狗。 “狐狸”不认识李原会。李原会又行色匆匆。忠诚的“狐狸”就把着寨门口不让进。不但不让进,反而扑着咬。急得李原会就弯腰抓了一个土坷拉,砸“狐狸”。“狐狸”岂是一个土坷拉能够吓住的?白森森的牙齿就露出来。 正在着急,看寨门的老鳏夫刘瑞秋从他的小茅草屋里出来了。老鳏夫刘瑞秋认识李原会的。老鳏夫刘瑞秋呵斥了“狐狸”一下。“狐狸”就摇着尾巴走到李原会面前,要用鼻子闻李原会。李原会吓的直朝后退。 刘瑞秋说:“不怕,不怕。你叫它闻一下,你就可以从他身旁过了。”李原会就发抖的叫“狐狸”闻。嘴里说:“这家伙真胖。能弄一大锅肉。”刘瑞秋说:“你和独眼龙都是毛对色对(1)!你要敢再说一句,我可就不管狐狸了。”李原会哪里敢再说话?不说话的李原会的眼就朝刘瑞秋的茅屋里看。咋就看到一个诡秘的人影儿?!不是说刘瑞秋就是一个老鳏夫吗,怎么他的茅屋里还有一个老头?刘瑞秋问:“听说俺们客(2)的姐姐回来了,还是个非常的大官儿。比省长还大?是真的吧?”李原会无比骄傲无比自豪的答:“那当然。就连县长在她面前小孙子似的。狗腿子(3)都带了一帮子。人人别着大肚合子炮(4)。据说,省长很快就要来了。”刘瑞秋说:“管他鸡巴省长县长中央,有本事把孩子的病,把大人的病,把康沟河里的浪都制服。才叫英雄好汉!” 在“狐狸”的“护送”下,李原会来到刘丰年家的四合院子里。 史妹妮一直在等着南刘人来“报丧”。她早就听说了老太太走了,也听说了李臻儿回来的事。喜得小脚女人合不拢嘴儿。大有苦尽甘来的感觉。她一直的拉着过继儿的手,她和儿子高兴的直笑。没有想到是支书亲自干这“窝囊事”。都是李臻儿的脸面。 李原会“扑通”的就跪在地上,连连的磕了三个响头。嘴里报:“卯时三刻,我的大娘驾鹤仙游走了。都是我们不孝呀呀呀呀……”就号啕大哭。 李原会哭的时候绝对是五体透地的,绝对是一副负荆请罪的诚实样子。这种情景刘丰年是第一次见,他很好奇。想发笑。又不能,娘和李原会都一本正经的样子。小脚女人扶起李原会,问:“去给窦庄俺的二闺女家报了吗?”李原会答:“去的。去的。我这就去。” 听说李原会要到二姐家,丰年就产生了去二姐家的想法。史妹妮说:“咱们娘俩这就要去给老太太烧几份纸钱。”娘俩就相跟着朝大队代销点里走。还是出西寨门。还是被“狐狸”拦住非常亲热的亲了亲。 刘丰年咋就看见了一个 熟人的影子。熟人的影子咋就那么的诡秘?!就是潘二爷吗。他为什么不理我?他为什么要往暗处躲?管他哪! 李原会走出了刘家寨。又是被“狐狸”“护送”着出了刘家寨的西寨门的。 走,呀走。 李原会就要来到窦家庄了。 李原会突然的觉得脊梁沟里发凉头发也忽忽的朝上竖。啊!是大槐树在起作用。 李原会是赤手空拳走着的。现在,天上的云彩很薄。太阳的光从云彩的后面照着。云彩不时的闪动着一绺一绺的黄光。 也不知是走路走的急,出汗太多,还是确实到了该凉的季节,李原会直觉得发凉,凉得头发梢直竖,竖着竖着,浑身的汗毛也竖起来。 太阳出来了,光从背后照过来。 李原会踩着自己长长的身影,移动着走在这条很熟悉的却很少走过的路。路两旁地里是烟叶和红薯。红薯的秧子深深地均匀地把整个地皮罩得严严的,象一片黑黑的海子。烟叶地里青叶摇动。 李原会往西边望,是一片青纱帐。李原会壮着胆子往前走,这个很少有过害怕恐惧的大队支书,怎么觉得浑身发抖! 李原会走啊,走啊。李原会从来不怕什么鬼,有什么鬼?明晃晃的阳光照在路上。怪了,越走越离目的地越近。就看见了窦庄村,心中却越发的毛了。 摸一下额头,又凉又湿,是冷汗。蛙声阵阵。 本来很动听的蛙声,怎么变得这么凄惨?象鬼哭,象狼嚎。肯定是耳朵出了问题,揉一揉,拍一拍,再听,蛙声更象鬼叫声。鬼叫是什么声音,你听过吗?自己问自己。没有,什么时候也没遇见过鬼,哪里听见过鬼叫?世界上根本没有鬼,哪里会来的鬼叫呢? 有鬼,绝对有鬼。没有鬼,叫声怎么那么凄惨?! 这朗朗的阳光下,哪里会有鬼? 李原会硬着头皮往前走,边走边向前面看,边走边向左面看,边走边向右面看,有时还要回过头来往屁股后面看。 四面都是水淹的庄稼地,高粱穗儿、玉米稍儿、棉花叶子、烟叶捻儿在明晃晃的水波中挣扎。 李原会走在一条叠起来的路坎上,脚下是一脚比一脚更湿软的泥土。水波中无数个鬼影在挣扎,那露出水面的庄稼梢儿恰似一只只在水中摇动着求救的鬼的枯手。脚步走在泥路上,一步一陷,再看窦庄村村口,看到村东口那棵大槐树。就是那棵大槐树。就是那棵茂盛粗大的大洋槐树。 据窦六说,大洋槐树的洋槐花可好吃。蒸熟了,拌些面,最好是拌些玉米糁,吃着清香新甜又绵口。就是那棵大洋槐树,枝杈众多,喜鹊窝就有三个,还有一窝爱呱呱的黑老鸹。就是那棵大槐树,夏天人们在树下乘凉,夜里躺在树下睡觉,风也吹不透,露水也打不着。 那棵大槐树是谁家的?原来是窦焕章家的,现在属于人民公社的。 为什么属于人民公社了?窦焕章在土改时被划成恶霸地主,家产被收缴了。 窦焕章人呢?他被绑在大槐树上了。不是绑的,是用拴牲口的皮缰绳勒的,皮缰绳上还浇了水。沾了水的皮缰绳紧紧勒拽着人的皮肉,勒进人的骨头里。不是用的皮缰绳!是用的皮缰绳!只是一会儿就解开了,不是放了,换了四根筢齿把窦焕章活活地钉到槐树上——窦焕章昏死过去。谁用辣椒水把他泼醒了?醒来后的窦焕章说了句什么?“一刀捅死我吧!”是窦焕章的哀求声。“那可便宜了你!”手持尖刀的刽子手说,“街坊爷们能答应?”“不答应!不答应!”群情激昂,“活剥了他!活剥了他!”人群疯狂地叫着。操刀的人用手拍拍窦焕章的眉头,那白森森的刀尖“嚓”地从头皮上划了一条口子,他用一只手拉着窦焕章被剥下来的头皮,一点一点地往下剥……妈呀!是做梦吧!不是做梦,是真的!那刀尖尖的,那人多多的,那树绿绿的,树上的鸟儿疯了般狂叫,周围有几只狗在吠。鸿沟河的水发出尖鸣,是欢呼还是呜咽?一个声音在讲解:“父老乡亲们,贫下中农同志们,曾经受过恶霸地主窦焕章剥削压迫的劳苦大众们,今天,我们要一刀一刀地把恶霸地主窦焕章活剥了。现在活剥窦焕章已经开始,请广大群众们参观吧……”那天,我在干什么呢?李原会问自己。我也和许多人来观看怎么活剥窦焕章。 那剥人者是谁?不认识!他的手拉着窦焕章的头皮硬往下拽,窦焕章嘴里在说些什么?是哭?是骂?是悔?是怨?是恨?……听不清楚,只听见“呜哩哇啦”地叫。那天,李原会是作为革命青年来观看的。他亲眼看到:槐树上的灰喜鹊惊叫着飞走了。槐树上的花喜鹊惨叫着飞走了。槐树上的那窝老鸹也叫着飞走了。几个被吓的尿尿的狗,夹着尾巴跑了。 哎呀! 大槐树下咋有个人影儿? 是窦焕章!就是窦焕章! 那天他的头发披散着,就是他! 李原会想拔腿回跑。 哎,不是什么窦焕章! 是亮姐。 亮姐是在等窦六的。 窦六可能要从河堤上回来,已经给他捎了好几次信了。 地主婆就要死了! 母亲排五出殡,身为中共中央委员的李臻儿也在为母亲的入土为安等待着,应酬着。才在等待中,在应酬中,她已经展开了她的工作。 史妹妮领着过继儿来到闺女家。 李县长陪着首长。 李臻儿回家奔丧的消息不胫而走,省里和邻近县市的领导一个个急忙前来拜见,一个个对着躺在灵钵上的革命之母李老太太深表哀悼。 自从大姑姑回来后,绣花、梅花就特别高兴。 她俩和舅舅丰年一起,一辆一辆看着面前的小车,掰着指头数,包括刚才这辆一共五十七辆了。李四的妈妈咽气已经三天了,前来吊孝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天还没亮,一阵凄惨高昂的悲哭声就响起来。 这几日,李四家一直沉浸在悲凄的哭泣声中,整个南刘也一直沉浸在哭泣声中。 天阴了,云层浓重地能拧出水来,没有风。雀儿在枝头上缩着脖儿啄羽毛,鸡婆们从鸡窝里慢慢地走出来,翻着眼歪着头看天,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中。 李原会抬起头看天,看一阵,自言自语道:“真是好天!”李四说:“咋好天?阴成这样子!康沟河要决堤了。”李原会说:“等殡埋了老太太,肯定要下一场大雨。雨打墓,富更富啊!”李四不管这些,连忙地忙起来。事实上也不用他忙什么,四、五、六的大棺材已经做好了,还刷得明晃晃的,棺材头上写着金色的寿字。灵前的对联呀、倒头鸡呀、寿酒、寿面长明等都已摆放整齐,只等着乡里乡亲前来烧纸。 李原会走到李臻儿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大姐,咱们吃饭吧!一会儿街坊邻居都来烧纸了!”李臻儿说:“我不饿的”,说了一半,改口道:“吃饭。”就和李县长、胡书记和省里来的陈部长来到一张方桌前,站着,公社胡书记的通讯员小赵、李臻儿的警卫员等等端过来一些玉米面饼子和红薯干汤,还有两样炒菜,一样是白菜炒豆腐,一样是炒萝卜丝儿。众人吃的香甜,吃着,看李四和众姐妹。大家也在吃,吃的玉米面饼子和红薯干汤,没有炒菜。李臻儿就叫警卫员把菜端给众人。人多,菜少,咋吃!没人动,端去啥样端回来啥样。人们还没有吃完,烧纸的街坊陆续来了。 第一个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是李四远房的婶子。她手里捏着两三份纸钱,颤颤巍巍,一进院子就“哇”地哭起来。哭着,嘴里喊着:“嫂啊!嫂啊!”两眼里的泪哗哗地落,鼻涕一拖拉大长大长的。她磕磕绊绊地来到灵前,兰姐早扶住了。她跪在灵前,点着纸,哭着说:“嫂子,你甭嫌少!我昨天卖了俩鸡蛋,才给你换了这点盘缠!”众孝子就哭。老太太烧了纸叩了头作了揖,站起来,说:“听说臻儿回来了!还当了大官!当不当官的不要紧,送送娘也是应该的。官当得再大,也是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几天前就要来的,穷啊!总不能空着两只手来吧!还好,那只母鸡连下了两个蛋!”李臻儿扶着老太太心中激荡起许多感慨来,哪里顾得上?门外又来了两辆小车,警卫员说是省委书记和中南局的领导,真是! 这厢里烧纸的络绎不绝。一个老汉领着两儿子,他把带来的纸钱放在灵桌上,仨人并排开跪在灵前。他们嘴里默默地祈祷着,也不哭。男人大都不哭,只有孝子贤孙们才哭。烧纸的活由李原会干着,这可是个苦重的活,因为估计着来烧纸的少说也有三五百拨。他们对着灵位磕头,作揖,站起来。灵前又跪了一群妇女,有东街的,有西街的,有南胡同的,有北拐弯的,有老的,有少的,没法单个烧,人们挤进来,自觉组成队。妇女们嚎着劲大哭,有专人提醒:“叩头,叩头,起来!”这拨人刚起来,又一拨来了,领头的是四队队长。他掏出一大沓子纸,纸有大有小,颜色深浅不一。他对身后的人喊:“跪下!”众人就下跪。四队队长双手捂着脸嘿嘿地哭了一阵,没泪珠儿。李原会说:“甭嘿了!礼到了。前客让后客!” 李臻儿看看天,天就要下雨。她对县长说:“咱们碰个头吧,公社、县、省三级,中南局的同志随便!” 解释(1)毛对色对:方言。意思是一丘之貉。(2)客:方言。女婿。从把自己村里嫁出去的女人的丈夫称为客是一种古老的风俗。(3)狗腿子:方言,意思是警卫员。(4)大肚合子炮:一种能装很多子弹的手枪。 第三十章 老葬礼 李臻儿成了大官儿。史妹妮一家和亮姐一家都受到人们的尊敬了。今天就是母亲的葬日。按照风俗,史妹妮家应该给李四的母亲做个花供(1)。老奶奶也风风火火的回来了。她一直在河东忙着给人接生。婆媳俩就开始做花供。“母老虎”当然来帮忙,“呱呱鸡”更是当任不让,还有刘俊丽,东临的会记家的女人等一堆人,连队长的媳妇张肉肉,还有“一枝花”,闭月羞花的妈。“狐狸”在院子里伸着舌头想吃肉。大公鸡一直对它不满的发出警告。“狐狸”不理它。丰年就给了“狐狸”一片肉,高兴的“狐狸”把尾巴摇了又摇。花供由十个圆馍(2),八个菜和一个礼条和一挂小火鞭组成,要说也不废什么东西的。只是穷。就弄了一个肉菜。七个素的。礼条也是小鼻子小眼的。二斤重。还需要有拾块钱的“封”礼(3)。实在没有办法了,“母老虎”说:“就通过俺鲶鱼的手,借队里的吧。”只有如此了。正做肉菜,俊丽“呜”的差一点儿吐到菜上。“呱呱鸡”说:“是凉着了吧?”俊丽连忙支吾:“我昨晚上就没盖。”新媳妇朱石花跟着热闹:“我也和妹妹一样,想吐。我是害喜哩。(4)”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刘俊丽这厢丑的无地自容。刘俊丽推说:“是不是天爷有要下雨呀。我看看天。”就到院子里看天。天已经阴得黑云压城了。黑云压城里的刘家寨的树木都在颤抖。一场空前的暴雨就要来临。史妹妮坚信,天上的雨一时半会下不来。雨打灵,辈辈穷;雨打墓,辈辈福。李栋婆可是个护犊子的人。生个女儿比皇姑的官还大。人家就是得神灵的护佑。死了躺在灵钵上还指挥着天地神仙。在灵钵上四天,天也不下雨。这天非得等到她李栋婆埋到土里才下雨不可! “狐狸”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的就走出了刘丰年的家。“狐狸”回到小茅草屋里。刘瑞秋和那个诡秘的人影儿都不在。那个诡秘的人影儿就是潘二爷。潘二爷现在一个人躲在刘家寨的窑洞里。潘二爷从窑洞里走出来,潘二爷爬上窑顶。云彩真低。底的潘二爷伸伸手就能摸得着。云彩低,天就暗。简直就要黑了一样。下吧,下吧!下个天塌地陷,下得康沟河决口,下得脑膜炎和疟疾泛滥!潘二爷在诅咒。潘二爷早就知道,李臻儿出息了。潘二爷想起应该有把枪。如果有枪。李臻儿是中央委员。如果把李臻儿怎么了,那可是绝对的大影响。怎么下手呀?她带着一群警卫员。这个厉害的女人。那次分明是已经闷死的凤凰,怎么就叫她又飞上了天?!她会不会还认识我?我就不相信她不认识我?!潘二爷狠狠的走回窑洞,又开始为他的一鸣惊人计划准备。 天一直的低垂着云彩。就是不下雨。因为怕下雨,母亲的葬礼马上就要开始。只是还没有开始,是因为等老太太的娘家“客”。只要娘家客一到,葬礼就要开始。 门外又来了两辆小车,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大官官。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就是差老太太的娘家客。 这厢,为母亲送钱的人一直的络绎不绝。一个老汉领着两儿子,他把带来的纸钱放在灵桌上,仨人并排开跪在灵前。他们嘴里默默地祈祷着,也不哭。男人大都不哭,只有孝子贤孙们才哭。烧纸的活由支书李原会和公社胡书记二人干着,这可是个苦重的活,因为估计着来烧纸的少说也有三五百拨。他们对着灵位磕头,作揖,站起来。灵前又跪了一群妇女,有东街的,有西街的,有南胡同的,有北拐弯的,有老的,有少的,没法单个烧,人们挤进来,自觉组成队。妇女们嚎着劲大哭,有专人提醒:“叩头,叩头,起来!”这拨人刚起来,又一拨来了,领头的是麻七柱。他抱着一大抱烧纸。他身后是全公社各大队的支书。他抱的纸有大有小,颜色深浅不一。麻七柱对身后的人喊:“跪下!”众人就下跪。人群中就一个人不是支书。这个不是支书的人就是独眼龙。独眼龙双手捂着脸嘿嘿地哭了一阵,没泪珠儿。李原会说:“甭嘿了!礼到了。前客让后客!” 独眼龙朝起站的时候,咋就看见了潘二爷。一个要饭的,也来烧纸钱?独眼龙思想着。就朝潘二爷走过去。 这群烧纸的还没有站起来,另一群涌向灵前。支书李原会和公社胡书记急忙催促:“快点!快点!后面等着呢!”就这样,连连续续,紧紧张张,直烧了两个时辰,随着一声炮响,亲戚们来烧纸了。 第一拨来的是李四的二姐家。二姐不知啥时候从院里走到门口迎接家人。一拨十来个人抬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副大供。十八个菜,有荤有素,中间放着一快礼条。礼条有四、五斤重,是一块猪的平肋肉。礼条下压着一个黄纸包,纸包里封了二十元的礼。这一大叠子烧纸,是粗糙的草纸,纸旁摆着两挂小鞭。执事见第一个大供到,唱着喊:“南刘街二妮家烧纸了!”抬供的人就成一列站在灵前。执事的喊声刚落,吹鼓手就吹打起来,吹奏的是铡美案,调子很热闹。李四的二姐丈是个文绉绉的老学究。他对三刚五长,对二十四孝对三叩九跪研究的透彻。研究的成果一直没有地方发挥。今天终于有了个表现的天地。就开始了冗长的乏味的二十四拜礼(5)。 灵前执事的喊:“孝子到!”老学究慢吞吞的正礼帽儿,就迷着眼睛找中间线儿。李四披麻戴孝侧跪在灵前,兰姐这个还没有满月的女人也带着几个女儿跪在李四一侧,浑身上下一身白孝衣。 李臻儿带着姐妹们跪在屋里母亲的灵钵前。 穿着兰绸子大袄大裤的李四妈妈的尸体直挺挺地在灵钵上放着。她的四肢被肥大的棉袄棉裤撑得直直的,象平常人仰面睡觉。她的两只脚被一条倒麻绳绊着,嘴里被塞进一枚带孔的铜钱,铜钱眼里牵着一条红线,红线就挂在耳朵上。一张黄裱纸严严实实地盖着她的脸。她头对着门脚蹬着里,头前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两样东西,一盏盛着食用油的灯。另一样就是被李四卡死的那只褪了毛的老母鸡。本来的那只白母鸡现在正在找食呢。 油灯中有粗粗的棉线捻儿,捻儿燃着,已经连续着了四天四夜,一股呛人的味道在屋里弥漫。 足足停了半袋烟工夫,跪着的人有些发困,老学究才跪下来。刘丰年拉拉娘的衣襟问:“这个姐夫装什么傻呀?!”史妹妮说:“别说傻话。这是老太太最喜欢的大礼!” 执事的这才喊“礼!”老学究终于把二十四拜礼的第一拜,拜了。…… 李四和妻女以及等孝子们一直陪着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哭泣。实在说,哭了几天了,就是李四和兰姐也把泪哭干了。 执事看着天,天上没太阳,凭感觉,现在也有两点的光景了,嘴里自语道:“他们还挺能沉得住气!”他说的老太婆的娘家客。四十八家亲戚来了四十七家,就剩了一家,这一家就是老太婆的娘家客。女人去了,最挑礼的是娘家人,人是怎么去的?是不是被虐待死的?去世前害的什么病?治没治?儿女们孝顺不孝顺?活着 时候闹气不闹气?如此种种,娘家人都是要问及的,甚至还要兴师问罪。娘家客没来,孝子们不准吃饭!要是没有娘家客认可,尸体不能入殓,不能入殓自然就不能出殡,不能出殡哪里还谈的上埋人。 老太婆姐妹六个,就是缺哥哥少弟弟。闺女一个个出嫁了,剩下父母老两口一死,家里就绝户了。老太婆四、五十上就没了娘家,如果不是殡埋老娘入土,跳不过去这道门槛,李四才不愿意看那些人的脸色呢!他可是受过姥娘家那些人的气。 李四也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往街上走。李臻儿问 :“怎么了?”李四说:“姥娘家的人没来。”李臻儿“啊”了一句,对了好像看到了一个什么熟人?!这里我没有什么熟人的呀!不对,这里是我的家,熟人自然最多了。这个是谁,一只眼睛,一直就在身边警卫员似的。警卫员们一直在左右不远处的。 李原会说:“我姥家不会是不来了吧!”李臻儿说:“他们不来也不能不埋人呀!”正说着,有人喊:“来啦!来啦!”果然来了,三辆太平车,男男女女拉了三大车。 四十多个男男女女一太平车,就“呜哇呜哇”地哭,“号啕”的妇人们用手巾掩着脸,只听见哭叫。男人们没有掩脸,张大嘴巴叫。哭叫着,直奔到屋里,娘家客来了,在屋里尸体旁的闺女们连忙起身,恭敬地迎接。娘家人把李老太太围了个结结实实,这个摸老太太身上的送老衣裳,摸着说:“棉花套得有点薄。”心里说:“谁家有这样的好!”那个说:“怎么这么粗糙?连大针脚也看见了。”那个讲:“我这姑姑纯粹是受罪受死的!”心里说:“这个人真有福。女儿是个大官儿。”这个又挑剔:“怎么把脚绑得怎么紧?叫我姑咋走?”李四连忙给松了松那根绳子。那个又说:“我姑这脸没洗干净,一会儿多洗洗。”女人们说着,男人们不言语,看了一阵,退到灵位前。执事喊:“娘家客烧纸!”吹鼓手凹腰扛肚猛劲吹打,吹的是小放牛。执事喊着,娘家客烧纸叩了头,孝子们打杂的迫不及待地吃饭。 吃过饭,娘家客再看一看老太婆的尸体,入殓仪式就开始了。 男女分别站在门的两侧,一条大大的宽宽的长布被几个人拉着两头,尸体由众多孝子贤孙和闺女女婿托扶着,从屋内的灵钵上托起,众人嘴里念叨着:“妈,启轻呀!”“姑,启轻呀!”“婶,启轻呀!”等等,在布的遮挡下,避着阳光被抬到硕大的棺材前。灵钵支起来,尸体放在灵钵上。执事端来多半碗白酒,闺女们每人手里捏着一团棉花,依序等着。娘家客派来了代表,他们看着尸体,点点头走开。执事喊:“给恁娘洗脸吧!”众闺女就又真的哭起来,手里的棉花蘸着酒,在尸体的脸上抹擦,边擦边说:“妈,你洗脸吧!妈,你洗脸吧……”李原会等近枝的侄子也和亲儿女一样给老太太洗脸。李臻儿也象弟弟妹妹一样,认真地用酒擦了又擦娘的那张早擦干净已经被冰冻住的脸。擦洗了尸体的脸,碗里还有一些酒,李四先饮了一点儿,把碗又递给大姐。李臻儿毫不迟疑地喝了一口,又递给二姐,没到六姐,碗里的酒就喝干了。 执事唱的是什么,人们没有听清,一群“打杂”(6)的男人围上来,抬着尸体放进棺材中。娘家客站在尸体的脚后看,儿女们早围过来,根据娘家客的手势挪动着尸体的姿势,很快就摆正了。娘家客的代表说:“就这吧!”木匠们上来,把棺材的天往棺材上推,一推,那榫就合住了槽。木匠拿着大斧子,把半尺多长的大铁钉“咣咣咣”的朝棺材的木头榫旁猛钉。儿女们连忙喊:“妈呀,您要躲钉呀!妈呀,您要跺钉呀!” 闺女们狠命拍着棺材的帮,哭喊着叫:“妈呀!妈呀!”哭声喊声,木匠们“叮当叮当”钉棺材声还有皮刹绳捆棺材的“吱噶噶”声在院子上空回荡,回荡,久久地回荡。在声浪中,棺材被抬到牛车上,车把上坐着八个姑娘和一个儿媳妇。两轮马车上也载着披麻戴孝的人,另外三辆牛车上也满载着戴孝的人。在院门口,李四掂着一个瓦盆。瓦盆的中央被钻了一个眼儿。李四哭着,嘴里叫着“妈呀妈呀”,围着棺材转了三圈,扬起手,把手里的瓦盆重重地摔在车头上,瓦盆被摔得粉碎。随着李四摔盆的手扬起,吹鼓手们又吹起悲伤的曲调。在悲伤的曲调中,牛车马车还有人群浩浩荡荡朝李宅坟走去。娘家客围着李臻儿一直说着话,这个说:“我是你姥爷。”那个讲:“我是你六表兄。”…… 解释(1)花供:人死后,亲戚给他她的第一次的祭奠礼物。就是一桌子菜饭,供死者带到阴间享用。花供就是小供。和后面李四姐姐们的大供比起来要小。这是血缘规定的。(2)圆馍:传说,阴间的一切都是圆的。馒头也必须是圆的。(3)“封”礼:是随供的礼金。(4) 害喜:方言,即妊辰反应。(5)二十四拜礼:一种烦琐而冗长的葬礼上才使用的礼仪。(6)“打杂”:方言。对担负埋死人的人称呼。 第三十一章 西宋寨的秘密 乌云低垂。低垂的乌云,就是不下雨。太平车拉着大棺材,就要朝西走。还是那位老者就拦住牛的头。他说:“谁家兴从西门走?走东门!走东门!!” 原来。婚庆大典,丧嫁之事,自古以来,鸿沟河畔的这些古老的人家,都严格的遵循着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出西门”,是那些被前杀的或者自寻短见者的灵魂和尸体才走的门。正常人家的丧葬和婚庆是不“出西门”的。这些规矩和风俗如果不注意是会招徕大不幸的。 多亏老者的提醒,才没酿出大差错。李四惶惶张张的走向前,“扑通”一声的跪下,给老者磕了头。连忙站起来,跑到牛车前,拉着领绳(1)牛,牛车就地在人们的帮助下转了180度。随着一声响鞭,载着母亲棺材的这辆牛车走动了。牛是拉的太平车。太平车的自身本来就非长的沉重,车上载着母亲的大棺材,车帮上又坐了母亲的八个闺女。八个闺女都是满身雪白的孝衣,就连头发都被白色的孝帽子严严密密的罩着,就连鞋面也被白色的孝布裹盖着。母亲不是九个闺女吗?为什么这才八个?是哪个不孝顺?为人父母养妮子(2)得计(3)就是这一遭。是谁没上车?因为八个闺女都是满身的白,因为八个闺女都是真真的号啕大哭,就分不出一二三四来。中央委员李臻儿没有在牛车上。中央委员李臻儿也想和妹妹一样的坐在牛车上痛痛快快的哭妈妈一场。她已经没有这个自由。这个自由是属于妹妹这样看着贫贱的人们。她这个表面看着是非常高贵的甚至好象是无所不能的大人物,在许多事情上,其实是非常的受到严格的约束的。一个个下级的关心,一个个警卫的提醒。形势的实际,都不允许中央委员李臻儿自由。甚至不允许中央委员李臻儿给生她养她成人的母亲佩麻带孝。一个黑色的“袖章”带在右胳膊上,寄托了女儿对母亲极大的哀悼!和中央委员李臻儿一样,公社的胡书记,县政府的李县长,省委的副书记,以及公社里的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干部,以及刘家寨的支书麻七柱和全公社各大队的支书还有刘大麻,刘发进等等官员的右胳膊上都为革命的母亲带着寄托无限哀思的写有“哀”的黑色袖章。甚至是满街都是黑色的袖章。这个时候,谁曾料想,几年后,红色的袖章竟然在满社会泛滥,包括鸿沟河畔这个中华最古老的地方。满街都是为母亲送行的人。三眼冲(4)又点了三声。点三眼冲的是五郎村的郎金垛。响戏也吹的带劲。中午饭吃的饱,还让喝了几个二锅头酒。太平车在老牛的拉动下,慢慢的行走着。车上的闺女们一直的在哭。女婿们走着说着什么话,李四手里拿桌一根安葬棍,走在载着棺材的牛车的前面。怎么没有见母亲的大闺女李臻儿。他们那些“小包车”(5)也不见了。是不是走了?要这闺女有啥用?你再中用(6)也是老太太的肚子里生出的闺女!你妈还没有入土,你个龟孙就鞋底儿抹油了。怪不得人们都要男孩子。看李四。多孝顺! 李臻儿没有走。她哪里就走了。没有走。她和许多带着黑色袖章的干部坐小汽车,来到李宅坟。在小汽车的后边是跑着跟着前来为母亲送终的大大小小的干部。干部的队伍是胡书记指示公社副书记组织的。也不用组织的。出了中央委员李臻儿这样的大人物,是鸿沟河畔几百年来头一次的大喜庆事儿。人们早就奔走相告了。如果不是康沟河的堤还在风雨里飘摇,前来为母亲送终的人,也就是看中央委员李臻儿的也就是开眼界的看热闹的人更多。 坐汽车的这些人除了李臻儿对李宅坟多少有些印象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来到李宅坟。如果不是母亲生出了一个出息的女儿,这里的人百分之九十的人也不会来到李宅坟。乌云低垂。低垂的乌云,就是不下雨。大家都不希望天下雨。天如果下雨了,路上就不好走了,天要下了雨,康沟河的危险就会加大。胡书记现在什么也不怕,上至中央,省里,县里都有领导在场。马七柱和刘发进等等小人物,对老天爷的阴沉的脸更是不放在心上。有中央委员李臻儿在,就是老天爷也不敢胡作非为!贵人常常给人们带来幸运和安定。 康沟河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所以,胡书记很有兴趣给首长们介绍着李宅坟的情况。 这些来自县省中南局甚至是中央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壮严肃穆而且还是非常宏伟巨大的坟地。 这群墓葬是标准的南被走相所谓是南北走相,是整个坟墓是先从北开始。因为是从北边开始的,北边的坟墓都是老坟墓了。那一天,刘红旺把丰年按到坟墓里的“坟墓”是最平安的坟。如果是里头的坟,刘红旺就要掂量掂量。李宅坟南北的方向很长,少说也蜿蜒着四、五里地。李宅坟的东西方向是依附着南被蜿蜒的这道黄土岗的东坡儿的,整个坡都被坟墓占居了。 这真是个世间少见的尤物。一棵棵粗大笔直的松柏(据说共有九千九百棵),组成黑森森一眼望不到底的森林。黑森森的树冠连成漫天一样的一片,像是一块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云。黑漆漆的森林里,涌动着起伏不一的波波松涛。一阵比一阵还要凝重的松涛声里,一声接一声苍鹰的鸣叫。松涛里,一座座高低不一、大小不等、参差不齐的坟墓,旺盛的蒿草,葳蕤的荆棘,五颜六色的野花,一群又一群的蝴蝶,一群又一群的蜥蜴,少数裸露着“坟皮”,寸草不生的坟墓,像光秃秃的石头,点缀在苍青翠绿,花花红红的坟墓中间。李臻儿还是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来过一半次李宅坟的。父亲去的时候,李臻儿已经离家出走了。那是个绝对好的男人。那是个绝对合格的父亲。现在,父亲的坟墓被挖开。坟墓是被从一侧挖开的,挖坟墓的这些“打杂”的人们,把坟墓的这侧挖开了。父亲的棺木的这侧就露出来。棺木已经腐朽了,就要坍塌了。就要坍塌的棺木的窟窿里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父亲的尸骨。李臻儿不知道这里究竟埋葬着李氏家族的第多少代以上的祖宗。记事以来,她也不曾听到过有关这些大坟墓的故事,只是知道那是李氏家族中的长老们,是李氏家族神圣的前辈们,是绝对不可轻蔑的。李臻儿的脚步轻轻的,像虔诚的教徒在耶稣面前经过一样,生怕脚步声亵渎了庄严的神灵。走过了六、七十排,来到李宅坟的最南端,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已经被打杂的人们挖开的土堆前,李臻儿站住了脚。在她身后亦步亦随的大小官员也悄无声息的站住了脚。面对就要坍塌的棺木的窟窿里隐隐约约的可以看见父亲的尸骨,中央委员李臻儿甚至后悔自己当年就不应该出走,也可能是自己的出走,才使父亲过早的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眼睛看着父亲的尸骨,耳朵里一直响着西宋寨里传来的声音。 西宋寨里怎么有人影,而且还不是少数。还有人在哭?怎么会有人?那个荒废了的古寨子不是早就没有了人烟了吗?没有人烟了,为什么会有人在说话?没有人烟了,为什么会有人在哭?难道世界上真的会有鬼?如果世界上没有鬼,为什么几千年前的荒废的空寨子里会隐隐传来人一样的哭叫和说话声呢? 解释(1)领绳:也叫领套。就是车的最左边的能决定车前进的方向的牛,叫领绳或者叫领套。(2):妮子:对女孩儿的贱称。男尊女卑的表现。(3)得计:方言,受得儿女的照应和孝顺,就叫得计。(4)三眼冲:一种填装炮药的火器。(5)小包车:方言,对轿车,卧车等小车的爱称。(6)中用:能耐,有本事,厉害。 第三十二章 新葬礼 牛拉着的太平车终于来到李宅坟东边的土路上。从土路到李宅坟是没有能通牛车的路。只有几条行人走的小路。那是在以前。现在一条可以走牛拉太平车的路三天前就被麻七柱指示刘发进带人修好了。所谓修,就是把本来只能走行人的小路的左右的庄稼砍伐了一些。因为土地现在是属于刘发进的生产队的。中央委员李臻儿带的专车,公社的胡书记,县政府的李县长坐的吉普车,省委的副书记带来的小轿车,以及公社里的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干部骑来的自行车等等许多辆不吃草的车都被停在刘家寨的窑厂的空地上。窑顶上早站了岗。站岗的是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解放军战士是背着长枪的。不但窑顶上布了缸,就是远远的好汉冢上也有解放军战士在站岗。绝对保证首长的安全,是尉氏县县委和县政府的头等大事,更是南刘公社党委的头等大事,这些大事都落实在麻七柱的肩上。身为大队治保主任的刘大麻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刘大麻不停的在首长一旁穿梭。窑厂的这个窑洞的二门里的要饭的潘二爷一直面对着李宅坟的方向看。这绝对是一个非常好下手的机会。如果有一杆长枪,只需要一发子弹。绝对不需要第二颗。潘二爷瞄准了中央委员李臻儿。这个双手杀过不少人的精瘦精瘦的人儿,在信仰和职业的情绪冲动中,非常自信的喘了一口气。只要把中央委员李臻儿这个宿敌送到西天,就是被千刀万刮也在所不辞!潘二爷就像一个职业的猎人,就像一个一生只猎杀过小狐小兔的梦想要猎杀老虎狮子猛兽的猎人面对一头走进自己射程里的一只斑斓猛虎一样。 牛车实在太重了。本身的自重,太平车最少也有一千多斤。正是它的本身的沉重,不会轻易的翻车,就一直享受着太平的美誉。车上载着一个四、五、六的大棺材,棺材里躺着母亲的尸体。车帮上坐着八个哭天喊地的闺女。灵车上的女人终于下车了。她们一直坐到母亲就要入土的这个土坑前。因为有许多的人帮助牛拉车推车。灵车后面是三辆牛车。也是太平车。三辆太平车上拉的人更多,七大姑八大姨的。兰姐是不能进坟里来给婆婆送行的。因为她还没有满月呢。没有满月的女人身子弱,坟里的阴气旺,不干净哩!胡书记和李县长在忙。在二人的安排下,领导们首长们为灵车挪开一条路。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将装有母亲尸体的棺材从太平车的尾部拉下送进三尺深的墓坑里。打杂的人就把酒呀寿面呀还有那只本来是白母鸡应该来的被黄母鸡来了的母鸡的尸体就倒在棺材上,三眼冲又响了。打杂的人就用铁锨猛劲的铲土朝墓坑里扔。闺女们早都哭倒在地。中央委员李臻儿也想哭倒在地。但是,她早已经是个不由自主的人了。因为追悼会开始了。追悼会是由李县长主持的,悼词也是由他亲自宣读的。李县长年青,嗓音很高,也十分的响亮。 “……我们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为我们革命的勤劳的善良的勇敢的平凡的也是伟大的母亲送行。我们的母亲早在三十年代就默默无闻的为革命进行操劳工作。母亲呕心沥血为革命奉献永远值得我们每一个活着的人发奋的工作。我们一定要化悲痛为力量,把对母亲的怀念化作抗洪的巨大力量,化作我们战胜脑膜炎和疟疾的力量,化作同阶级敌人斗争的力量!……” 满地都是人,黑呀呀的。最少也有三、五千人。孩娃大小的。人哭牛叫的,还有响器班和郎金垛的三眼冲一通接一通的点。窑场的这个窑洞的二门里的潘二爷的行动计划一直没有实施。根本是他现在手里已经没有了枪。如果真的给他一杆枪,他真的会对着他这个宿敌开枪吗?铁锨被送到手里。铁锨是刘发进准备的。一共准备了五十把。中央委员李臻儿开始给养育她的母亲的坟墓填土。干部们争先恐后的给革命的母亲的坟墓填土。人多力量大,一会儿,一个硕大的新坟就垒成了。为了寄托无限的哀思,立即种上了一棵常青不老的松柏树,更令乡亲们耳目一新的是一个革命母亲的高大石碑庄严的屹立在新新的坟墓前。一切都好了。天上就响起了一声炸雷,乌黑的锅底似的天穹上,像被撕开了无数道缝,一场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雨穷天而降。雨再大,也要到西宋寨里看一看! 第三十三章 送魂 天上就响起了一声炸雷,乌黑的锅底似的天穹上,像被撕开了无数道缝,一场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雨从天而降。雨再大,也要到西宋寨里看一看! 中央委员李臻儿这样想着,人已经被警卫人员搀扶着走到路上。 雷雨中的李宅坟更是肃穆庄严。一道耀眼的闪电,就在李宅坟的上空闪耀。闪电无比的明亮,无比的明亮的闪电下,李宅坟越发显现出它这个世间少有的尤物的神秘莫测。一棵棵粗大笔直的松柏,(据说共有九千九百棵),在闪电的照耀下,棵棵青翠,个个英姿,既生机蓬蓬,又苍劲旺盛。当闪电过后,整个李寨坟就是黑森森一眼望不到底的森林。黑森森的树冠连成漫天的一片,像是一块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云。黑漆漆的森林里,涌动着起伏不一的波波松涛声,和一阵比一阵更紧的雷雨声融合到一起,简直就是万顷波涛在呼啸。 中央委员李臻儿被警卫人员,被许多领导干部保护着,簇拥着钻进小骄车里。 小轿车是怎么来到刘家寨的窑厂的?中央委员李臻儿并不知道。她也不需要知道。现在是她需要知道的是康沟河上的情况。她就在小轿车里。小轿车是在雨水里停着的。小轿车的门是开着的。开着门的小轿车就成了临时的,也是绝对安全的,甚至是坚固的高级指挥部。一个又一个的领导干部,冒雨来到小轿车的门口接受指示和命令。康沟河的进一步的抗洪,脑膜炎的防治,疟疾病的防治,救灾物质的发放,等等重大的关乎着千百万人生命的重大问题,就在雷雨中,就在小车门前的泥水里,更在潘二爷这个誓死要暗杀李臻儿的危险里一件一件的被安排了。一阵雷雨后,天上的云彩竟然变得稀薄了。一架很少有过的飞机在天空飞过。窑二门里一直在虎视眈眈的潘二爷以为飞机是中央委员李臻儿的专机,更恨的牙根儿疼。疼也没有用。警卫人员防守的密不透风。就连窑顶上站岗的战士,还是钉子一样的屹立在高高的窑顶上。雨停了,中央委员李臻儿从小车上下来。她要到西宋寨看看。 这一次又叫你躲过一劫。明天! 李四和他的姐姐,姐丈们在笑声中吃过晚饭,高高兴兴的说着闲天儿。 大姐李臻儿竟然成了印象里的,甚至是想象里的,甚至是做梦都不敢去梦的大官儿,大姐李臻儿带回来的无上荣光,把李四家的宅院里熠熠生辉,连雨地中的树木也摇着枝儿猛长。母亲归天归得平平静静,客来的多多,连平素里想不到的那些人都来吊唁。时间在幸福愉快中流淌,象箭飞刀影一样快,姐弟们都在荣耀的说话。大姐李臻儿很少说话。她在想什么?她在想像西宋寨里的那些背乡离井的躲在光秃秃的土寨子里的妇孺老幼?她在想康沟河?她在想孩子们的灾难?究竟她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时间真快,还没说多大一会儿话,现在凌晨一点了,李臻儿看了看表,对姐妹们说:“可以开始了。” 一堆儿女围在一起给母亲送魂。 人,凡属于正常死亡的人,都要举行送魂仪式,这是鸿沟河畔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一成不变的习俗。人死了,其灵魂还留在家中,可能躺在他(她)曾经躺过多年的床上,可能钻在他(她)曾经穿过的衣服里,也可能站在他住过的院子里,也很可能就贴在他(她)熟悉的墙壁上,或者蹲在他(她)蹲了无数次的厕所里,或者跟在他(她)喜爱的儿女身旁。反正,灵魂不送是不走的。怎么送?阴阳先生通过掐算,选择这个宜出魂的时辰,由这个灵魂生前的至爱亲朋举行仪式,虔诚地送。什么时候灵魂扶住了香柱,灵魂就走了。如果扶不住香,那么灵魂还没有走,还留在家中。仪式很简单,道具也很简单,就是扶香难。李四把妈活着时用过的太师椅摆在院门外,放在露天的雪地里。李四将一把捆好的香柱点燃,兰姐和众姐妹就跪在太师椅前,烧着纸钱异口同声地祷告:“妈,您出魂吧!您出魂吧!” 支书李原会对女人们说:“你们不要阻了老太太的路,老太太腿脚不灵便,门口不要挡住了。那是谁?不要站在门口,挡住老太太的路了,她咋能出来!西南角留条路。” 烧纸钱的火光照得满街筒子红红的,照得人们脸上也红红的。雪花象蝴蝶一个个往火光里扑,扑着扑着,又象一张张带孔的的冥钱在火光中融化。雪地上放着太师椅,太师椅旁站了一堆人。有杨素妞唯一的儿子李四,有李四的堂兄南刘镇的党支书李原会,有李栋婆的大女儿李臻儿,有李县长,还有二姐、三姐、四姐直到九姐,还有二姐夫、三姐夫直到九姐夫,还有兰姐、绣花、梅花一群李栋婆生前最亲的人。 一把捆着的香在人们手中传来传去,袅袅的香味儿慢慢地升腾,火光在雪夜里更加明亮,香柱也在燃烧中慢慢地变短。香把儿在人们手中往椅子把上栽站,椅子把是圆的,和细细的香把对接,怎么也对粘不住。香把儿不在椅子把上站,那可不中,李四等人虔诚地祈祷着:“妈呀,扶香吧!妈呀,扶香吧!”任人们如何祈祷,香把儿就是不在椅子把上站。 兰姐跪在雪地上又烧纸,烧着祷告着:“妈,你扶香吧!你走吧,不用挂记家里了!大姐也回来了,还当了大官。你也有孙子了,结实也长得结结实实的。几个姐姐家的日子也过得去,家家户户儿女双全。妈,您就走吧!不要挂念家!你走吧,等什么时候请您了,您再回来。”香把还是不站椅把,李原会说:“再回去叫一叫。”兰姐就在李四、二姐、三姐的陪伴下,回到院子里,在老太太住的东屋里和堂屋里,用老太太穿过的一件旧衣服在床上凳上磨蹭,说:“妈,妈,走吧,走吧,跟我们走吧,走去扶香吧!”嘴里念着,心中毛着,身上起着鸡皮疙瘩,掂着衣服来到院门外。李臻儿从九妹手里接过香柱,在椅子把上墩着,心中暗自说着什么,嘴里却不讲出来。她墩了一阵,香柱还是站立不住。又换李原会。李原会一阵,换二姐,二姐一阵换三姐,一直又换到九姐,又转回到兰姐手上。兰姐刚把香柱往椅子上立,鸡窝里的大公鸡“喔喔喔”地猛叫,叫得兰姐手更抖了。手抖,嘴里也抖,就念叨:“妈,你走吧!天就要明了。鸡都叫了,你要是真心为着孩子好,你就走吧!甭挂念家了,年啊节的,我们会给你烧纸钱。你这么多孩子闺女,还怕没人给你烧钱?我的姐姐们都这么孝顺,你快扶住吧!你活着的时候不是待见你的小孙孙吗,一个劲儿的怕他热呀冷呀,又怕他饿着,我在这儿半夜了,他也该吃奶了,你扶住香,我好给他吃奶呀!”说着,竟然离开了椅子,迈步往院里走。大家乍一想,香柱呢?香柱在椅子上直直地站着!吓得兰姐呀的叫,她一叫,那香柱就倒了。香柱倒了,老太太的灵魂也乘着香雾飘走了。大家心中这么想着,却更加害怕,明知道老太太的魂送走了,却开始害怕。 街上站岗的警卫员更加害怕。因为他们仿佛真的就看到了一个阴魂。一个不散的阴魂。 第三十四章 剥人皮 “母老虎”一觉醒来,已经亮的晨光透过窗钻进屋来,正好照在她脸上。如果不是照得她的眼有点耳酸,“母老虎”还醒不了呢。 一连几天,兰姐家有事,李臻儿回来了,母亲去世了,忙。忙得脚的后跟都要朝前了。昨晚半夜时,终于闲了的儿子刘鲶鱼和媳妇两个年轻人没遮没掩地折腾,搅扰了“母老虎”的觉。身心好不疲倦。一觉睡到这个时候才醒。是怕影响儿子和儿媳妇,还是怕羞?“母老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悄悄拉开门闩,站在门墩外,捏着个断了一半的梳木。她在梳头。“母老虎”快五十了,头发还是又黑又密。“母老虎”按着木梳在头发里刮。刮着,想着昨夜里儿子和媳妇两个年轻人干的好事儿,她好一会儿才楞过神儿。楞过神儿的“母老虎”习惯地朝东院看。怪了,东院里的烟囱眼里怎么还没冒烟气儿?以往这个时候,或者更早,史妹妮家的烟囱就炊烟袅袅。妹妮那臊堂客勤快,妹妮那臊堂客是扒持命,总是打鸣鸡一样没瞌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少说有三百天先醒的东院,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一群早该放出的鸡咋就还闷在窝里?公鸡不耐烦地“喔喔”叫。妹妮这个臊b咋也学懒了呢?不会,她咋会一夜之间就变懒了呢?还有满成婆子?那个老太婆,从来不睡大懒觉,她也在家啊!还有她那个孙子!咋还不见动静?对了,昨夜里仿佛听见有声响,是不是东院出了啥事儿?是史妹妮那个臊b叫谁按住给弄了?早该弄!叫她长得勾人!弄了她,把她弄跑了,嫁了人,多好!谁敢弄她呀?不是!是?猜测着,“母老虎”翻身跳过矮墙,从旮旯里钻到刘丰年家,只几步,就站到堂屋前。堂屋的门开着,屋里一片狼籍,没一个人影儿。在史妹妮的床帮子上摊着一堆什么东西?“母老虎”细看。娘那b!臊气!是那浪堂客的裤头!出什么大事了,连裤头也没来得及穿!肯定出事了!要不,那堂客怎么连裤头都没穿!史妹妮睡觉不穿裤头!那堂客也是没个男人,还要光屁股睡觉?俺鲶鱼他爹死了这多年,哪天哪日我离过裤头?史妹妮表面上一派正人君子样,骨子里浪得四处冒水!管她浪不浪,管她和谁浪,这究竟是咋了?是不是满成婆子出了啥事儿?不会,那个七十八的老妖婆,耳不聋眼不花,是个千年黑万年白的寿星坯子!刘家寨谁出事都轮不到她个老不死的!我嫁到刘家寨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那老婆子闹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不是她!不是她,就是史妹妮!那个三寸脚的女人,终于叫给病倒了,这才叫心强命不强!这个小脚婆娘,你丈夫卖了壮丁,又挨了枪子,你一拍屁股走人,多顺情合理!你个臊b守着两个臊闺女和一个孤老婆子,你不改嫁!闺女出了门子,守人家的孩子,你还不改嫁,你真要长成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呢!你个浪堂客!几十年了,你还撑着刘贵家这台戏,还唱得越来越有戏了!小崽子长成四尺高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就成个大人了,娘个脚!肯定是那小崽子刘丰年出了事了!出啥事了?肯定是闹了病了!真应了那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前段儿,寨子里的孩子闹脑膜炎,史妹妮个b把她的小野汉子藏到她闺女家,一藏就是十几天。脑膜炎真厉害,没几天,刘家寨就死了好几个!要说这脑膜炎传孩子也真可怜,活生生的,叫着疼叫着疼就伸腿去了,最长也拖不过三、五昼夜。啥时候见过这种病?没有!只见过闹鸡瘟猪瘟,怎么把这瘟鸡瘟猪的病瘟在人身上?这世道不好哩!先是大跃进支大锅,大锅还没凉凉,老蒋就要反攻大陆,老天要闹灾害,阎王爷要瘟人!管他娘的!反正瘟不住我们家!我们家三口大人,瘟孩子与我们什么关系?这回该瘟住刘丰年啦,肯定瘟住刘丰年啦!刘丰年一死,史妹妮一改嫁,这么大的院子,还有三所房子,这么多树,都该归我们鲶鱼了!刘丰年肯定得了脑膜炎!如果不是,这个屋里怎么乱成这样了呢?史妹妮怎么慌得连个裤头也顾不上穿?那小子病了,有什么地方能治?没有,绝对没有。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咋会有这些不该的情绪呢?!不应该呀!人家史妹妮对我们一家很好的。鲶鱼的媳妇还是兰姐儿的大媒人呢。都是鲶鱼和媳妇影响的“母老虎”情绪发生了变态。“母老虎”使劲拽了自己的屁股几下,情绪就在肌肉的疼痛中镇定了,清醒了,也恢复正常了。恢复正常的“母老虎”对着旮旯西边喊:“鲶鱼!鲶鱼!”鲶鱼已经起来了,他要更加积极的革命工作,不管怎么说:有了个大姑是中央委员,他刘鲶鱼的未来也可能弄个支书干干。刘鲶鱼听见母亲叫,不耐烦的答应:“起来了。起来了。”刘鲶鱼还以为母亲督促他又干什么私活呢,特别不耐烦。“你快去看看你贵奶他们到哪里去了!”“母老虎”跺着脚喊,仿佛这世上只有她才是刘丰年一家人最亲最近的人一样。“看他们干啥?他们还能丢了!”刘鲶鱼不满地反问。“看看他们到哪里去了?怎么这门敞开着,没有一个影?”“母老虎”夸张地喊。“你管人家有人没人,大清早的你就哇啦哇啦喊!”刘鲶鱼训斥母亲。“母老虎”拍着屁股喊:“我不管谁管?我们不管谁管?她们孤儿寡母的,全靠我们来管!快过来看看!”刘丰保的妻刘孟氏在东边院墙墙头上趴着说:“昨天半夜,丰年病了。满成奶、贵婶,都去守丰年了,连我们丰保也去了。”“母老虎”问:“到哪儿去看了?”刘孟氏答:“找瑞昌叔。瑞昌叔正好在家没走,幸亏没走,要是走了,丰年也不用上医院了。瑞昌叔给他扎了针,也不敢说治了病,都跟着上医院了。”“母老虎”再问:“要不要紧?”“连瑞昌叔都没把握,还能不要紧!”“母老虎”又问:“是不是头疼?”刘孟氏答:“疼,还高烧说胡话出虚汗呢!”“母老虎”没等刘孟氏说完,一巴掌就抡在儿子的肩膀上,呵斥:“你还在这里愣着干啥?整天忙生产队的事,就你当干部积极,连自己家的事都不管不顾的!看看人家二街旁人都上前了,咱这一窝一囊却不在眼前。快去呀!到公社医院去!找不见!一定得找见!管什么排涝不排涝,快走呀!”推着鲶鱼上路,再嘱咐,“万一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千万要背回来!不能半路给扔了!啊,回来给他穿件衣服,弄领钵卷住,埋个土坟儿,也不枉他来人世一场!”说着,就悲伤起来,又是鼻涕又是泪,呜咽地喊儿媳:“胖妮,快起来!你丰年叔怕是水多面少了,可怜的孩子,少爹没娘的!你把那领钵腾一腾,呆会儿鲶鱼把他扛回来,用钵卷他走!”“呱呱鸡”被“母老虎”的吵闹声惊醒了,“二皇帝”也被吵醒了,“二皇帝”是昨天从康沟河回来的。他是听说了李臻儿成了中央委员后,一连病了好几天,简直是死了一次,终于,从死亡线上又挣扎回来了。天不怨地不怨,都怨自己!“二皇帝”想去见见李臻儿。羞愧使他放下了想法。他甚至怕被李臻儿知道了他刘丰礼如今还活着。“二皇帝”知道,在李臻儿的记忆里,那个贪污了红军的钱财的刘丰礼早就喂了康沟河里的王八了! “呱呱鸡”听见是这么一档子事,慌得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敲着“二皇帝”的头说:“快起来吧!听见了吧!东院里的丰年好象是死了!也可能是病在医院里。人家可不是以前了。李臻儿是个大官。人家是大官家的亲戚。你赶快往前跑跑,说不定还有很大的好处呢。如果真死了,你去晚了,什么事又叫鲶鱼抢了先占了便宜!”“就是!”“二皇帝”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他瞪着眼睛吼:“什么事都可以晚,就是这抢孝帽不能晚的。”就风风火火的朝南刘跑去。想不到,就这么的一跑,“二皇帝”就越发离出人头地的距离更近了。 刘发进精神昂扬的领着副队长刘丰声十几个壮棒劳动力来到砖窑场。河堤上没啥活了,队长刘发进又记挂着生产队这个家,就悄悄“减兵减将”回生产队干活。刘红旺可着嗓门发牢骚:“我最不愿意打坯了!王八崽子才想打坯!谁愿意打,谁就是驴日的马尻的!谁愿意打谁就不是人造的!”新调来的有刘塌塌等六、七青年被充实进打坯队伍中。刘丰声和刘发进也拿着铁锨劈土和泥,干着活说着话。他们说那次要去网兔子,又说活剥地主窦焕章,大家齐声称怕。刘丰声问队长:“发进叔,你怕不怕?”刘发进答:“咋不怕?尿了一裤子!”刘丰声说:“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剥个人嘛!”刘塌塌说:“甭吹牛了!你敢说你不害怕!”刘丰声说:“我可真的不是吹牛,我不害怕。那天那个刀手,手还发抖哩!我心里说,发什么抖啊!他被钉着,还能跳起来咬你一口!”正说着,劈土劈出一只大青蛙来。青蛙“噗”“噗”地蹦,刘丰声一把将青蛙抓在手里,捏着青蛙的头,对众人说:“看。那个剥窦焕章的侩子手就不在行!看这,从嘴上开始剥,看呀!”他说着,手指不知怎地一拉,青蛙一声尖叫,皮与肉已经利利地分在两处:一处皮在刘丰声手里捏着。没了皮的青蛙摔在地上,摔了个肚朝天。没了皮的青蛙艰难地挣扎着翻起身来,痛苦万状地鼓了鼓眼,疼痛万分地吸了一口气,“哇”地惨叫一声,四蹄齐用力,往前蹦了一步;它停下来,再吸一口气,再惨叫一声,再四蹄用力,艰难地又蹦了一小步……刘丰声指着徒劳挣扎的青蛙说:“看呀!它没了皮还能蹦呢!马上还死不了!什么时候,太阳把它晒干了,它才会死。那个剥窦焕章的,手艺不精哩!才剥到窦焕章的大腿,窦焕章已经死透了。他应该学我剥蛤蟆,剥了皮,放开它,它还能蹦一蹦,走一走,叫一叫,那才叫人看着过瘾呢!” 刘发进离开窑场,来到大队院,要和支书麻七柱说话。支书麻七柱简直像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样的朝气蓬勃。李臻儿是大官,有史妹妮这层关系,我麻七柱肯定有大发展麻七柱手舞足蹈的对刘大麻等人畅谈他的雄心壮志。刘发进就走出了大队院,走着走着,眼前怎么老晃悠着一个人样大的被剥了皮的青蛙,还有没了皮的青蛙就要鼓出来的眼珠。刘发进顺着寨墙根往布袋街走来。昨天晚上刘丰年闹病的事刘发进一大早就知道了,到现在还没顾上去看。他来到刘丰年家院门口,朝里看,院里站着“母老虎”和“呱呱鸡”,两个人正低着声音吵架。“母老虎”说:“咋也轮不到你们!”“呱呱鸡”说:“咋也轮不到你们!”刘发进纳闷,就走进院来。两个女人见队长来了,就争着叫队长评理。刘发进一听,火就冒了三丈高,他指着“母老虎”和“呱呱鸡”骂:“你们还是不是人?人家孩子生了个小病,你们就在这里盘算着人家死了,过继人家的产业?”“母老虎”说:“这是小秃头上生虱子明摆着!丰年得了脑膜炎死了,这家这院没了男人,就该由我们这些血缘近亲来过继,我们咋就不是人了?” 气得刘发进用食指轮番指点着她两个的头骂:“你们真不是人!丰年刚刚病了,你们就认为他要死了?” 对呀,刘丰年不会真的就死了吧?!这个哭命的孩子。好不容易日子有了盼望。你只要张大,你只要读点书,中央委员怎么也会拉你一把呀! 第三十五章 传说的那事儿 麻七柱实在高兴,中央委员李臻儿亲自表扬了刘家寨干部群众在康沟河上的表现。麻七柱高兴又要求几句,就往公社大门外走去。胡书记指着麻七柱的背影对通信员小赵说:“这个老麻呀!有意思哩!” 通信员小赵为麻七柱抱不平道:“胡书记,你这是鞭打快牛哩!”胡书记说:“对,就要鞭打快牛!鞭打在快牛身上,才能显示出鞭的威力。那些个上套就卧套(1),又屙屎,又撒尿的慢牛,你打它十鞭八鞭,它皮都不紧一下,叫你的皮鞭没面子,我才懒的理它们。”正说着,南刘大队的会计李四来了。李四来找书记只是为了向书记告个别。姐姐李臻儿要求弟弟应该多到风口浪尖上锻炼。李四当然服从姐姐的安排。就“主动请缨”干工作。李四趴在门口上问:“胡书记,还有什么指示么?”胡书记哪里敢对中央委员的弟弟做指示?胡书记说:“没有了。没有了。你带着你们大队的人把任务完成就行了。”李四问:“咋叫我带人?原会哥是支书哩!”胡书记说:“李原会要到培训班学习,你是会计,又正当年纪,锻炼锻炼嘛!”李四连忙摇手说道:“不中!不中!起码头几天不中。”胡书记说:“有啥不中的,干出成绩是你的出了问题,我负责。”胡书记还要说,想起首长的托付,挥着手道:“你去吧。李原会可以晚走几天。” 李四兴冲冲地离开胡书记,往大队院走。想想要对群众讲话,这是开天劈地头一次,李四的头上就急出热汗来。快走到大队院门口了,又想起一个多时辰没看孩子了,还是亲眼看看放心,就扭头往家方向走去。会议的召集人撵着李四喊:“李会计,社员们都到齐了!等你开会呢!”李四说:“就去!就去!”脚却走进自家门。看了儿子,说了几句话,才又往大队院里走去。走着,心中直埋怨李原会,“大哥你真是!咋还不回来?叫我替你顶大头!”怨着,没办法,只有赶着鸭子上架了。李四走到主席台上。李四面对台下这么多熟悉的面孔,禁不住想笑。想要笑,就憋不住地要笑,觉得有失体统,又把笑憋回肚子里。运了运气,要传达公社胡书记的关于发动群众抵制脑膜炎,宣战疟疾病的指示,要宣布公社委员会关于彻底打胜利康沟河抗洪之仗的决定,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处,就象喝了辣椒水,又呛,又辣,呛得他直咳嗽。咳着,想起刘家寨的麻七柱,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大老粗,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滔滔不决就象康沟河河的水,一浪推着一浪。现在,肯定那客讲的正眉飞色舞呢! 大队支书麻七柱步履矫健地登上主席台。麻七柱伸着两只手对台下激情地说:“不要欢迎!不要欢迎!都是自己街坊爷们。”台下本来没人准备欢迎麻七柱,正因为麻七柱“不要欢迎,不要欢迎”的谦辞令,反而响起经久不衰雷鸣般的掌声。 麻七柱在掌声中受到极大的鼓舞。麻七柱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激动地在空中挥舞着,慷慨激昂道:“乡亲们,老少爷们们,大姐大妹子姐妹们,在康沟河上的打堤战役中我们刘家寨打了一个漂亮的攻坚战,受到了中央首长李臻儿的表扬,受到了县长李世林,公社胡书记,以及很多领导极大的称赞和充分的肯定表扬!中央,中南局,省里,县里,公社里已号召全县全公社向我们学习。据说,过一阵子战斗结束了,还要给我们发金匾。我们要不骄不燥,再接再厉,干出新成绩,以感谢县政府,公社党委对我们刘家寨的信任和支持。让毛主席放心。现在,我把公社党委关于在打好抗洪战役的同时,抗击脑膜炎,抗击疟疾病的任务给大家讲一讲!……”麻七柱情绪激昂,满面精神:“社员们,同志们,我麻七柱是个鸡巴大老粗!全托大家的福才当了支书。有人夸我有水平,事实我是个大老粗,真是个鸡巴大老粗,粗不粗谁知道呢?妇联主任麻凤兰知道!她为啥知道呢?我们俩在三反五反中搞过,结果不是搞出来两个嘛?什么呢?反革命!这次康沟河打堤,我就是凭着我这个鸡巴大老粗,又搞成了第一名!咱们下一步的三大战役还得凭这……” 当麻七柱支书慷慨激昂地给社员们开大会的同时,刘丰年带着他的伙伴们也学着大队院的样子在开大会。刘丰年没有死,他的头疼不是脑膜炎,只是一般的感冒引起的。现在的刘丰年站在一个土坎上,叉着腰,另一只手挥舞着,学着麻七柱的腔调讲话。他讲的话是狼腿拉在了狗腿上,是牛唇对在了马嘴上,漏洞百出。但他讲得认真,听他讲话的孩子们一个比一个聚精会神,一个比一个一丝不苟。 麻支书讲完了,社员大会就散了。散了会,会场里的人们都不急着散开。这样的大会,一年也很少遇见三、两次,人们常年不走动,乍一相逢又很快要分开,都有些恋恋不舍呢!又是康沟河抗洪取得初步胜利的时候。史妹妮拽着麻冯氏的手说:“走吧!到俺家坐坐吧!中午我给你擀面条。”麻冯氏说:“我还真想去呢!都二十多年了,你看,一晃咱们都老得不中用了。我真想再喝一次你擀的面条哩!不中,就今格儿不中!麻艳要从河堤上回来,还有那个老龟孙!”说着,用手指指台上的麻七柱。史妹妮知道麻冯氏不会跟自己走,但又真的舍不得松手。正粘着,菊儿的妈史阿娇走过来,她也一把拉住麻冯氏的手,嘴里叫:“九姑奶奶,晌午别回去了,跟着到家吃顿孙女给您做的蛤蟆蝌蚪吧!”这个女人已经从女儿死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她决心再生一个菊儿一样可爱的女孩。麻冯氏最爱吃蛤蟆蝌蚪,一提起来,嘴里就想流口水,“这是谁家的媳妇?怎么就知道我爱吃蛤蟆蝌蚪哩?她怎么就叫我个九姑奶奶?”麻冯氏心里想着,就问:“你是谁哩?说话咋这么亲?”说着,捏史阿娇的手脖儿。史妹妮正想用什么样比较巧妙的词语明快地解释和介绍,史阿娇把围在脸上的围巾一掀,妈呀!吓得麻冯氏差点惊叫,一双大眼睛下面是两个黑黝黝的窟窿眼儿!没有鼻子的丑陋女人,她是谁?啊,对了,是远房的那个叫,叫什么来着?那名字特好听,那名字叫,叫,叫什么来着?对,叫阿娇!她的鼻子是怎么没有了?啊,是小时候被老鼠啃吃了。这么丑!怎么嫁了人呢?啊,对了,相亲时,用一条围巾围着眼以下的所有部位;眉眼可是齐整哩!找了个男人是没鼻子的刘丰臣。刘丰臣和陪他相亲的人们看见一个高条条的好身段、黑头发、大眼睛、柳叶眉两只眼睛会笑会说话的姑娘与一个没鼻子的男人相亲,简直不可思议,都以为这女人肯定心肺有问题,最少也是个缺弦儿!要不,漂漂亮亮,怎么会找一个没鼻子的男人呢!一直到结婚拜过堂入了洞房,刘丰臣揭开新娘的红盖头,才“啊”地恍然大悟。麻冯氏哪还有兴趣再聊下去,她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史妹妮,在二马庄几个娘们和一群青年妇女的簇拥下,离开了会场。 史妹妮目送麻冯氏,嘴里喊着:“丰年!” 史阿娇把围巾围好,鼻子里嚷嚷着说:“走吧!孩子玩呢!没事的。”史妹妮心中说:“这么粗心!你父母要是细心点,你那鼻子也不会只剩下两个窟窿!你要细心些,菊儿……”一想到菊儿就心酸。心酸的女人就喊“丰年”。郎金垛又瘸着腿追上来耍贫嘴,刚耍两句,见麻七柱从党支部那屋里走出来,就知趣地躲到大柿树的粗干那边。史妹妮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拦住,是个要饭的。史妹妮搓着手说:“这里有什么东西打发你呢?”一个女人也说:“这要饭的不长眼!大家开会,谁能把红薯干带到身上?”史妹妮说:“我俩都没带什么,你到院里要要看!”披头散发的女人就往大队党支部那间开着的门里走。麻七柱对刘大麻说:“有个要饭的,把她哄走!”麻凤兰说:“我这里有一毛钱。”掏出来递给要饭女人。刘大麻就用双手哄,象哄鸡一样,嘴里还“哦走哦走”地喊,刚喊两句就被麻七柱给喝住了。麻七柱对背靠在树干上抽烟的郎金垛喊:“金垛,金垛,你过来!”听到支书的喊声,郎金垛就象太监听到了老佛爷的一声叫,瘸着腿跑过来,站在支书面前,嘴里还发喘:“支……支……支,支书……你叫我?”麻七柱说:“我不叫你叫谁?”郎金垛问:“有……有……有事?”他一着急,竟有点结巴。麻七柱说:“没有事,我还留口气暖肚子哩!”郎金垛问:“啥……啥……啥,啥事?”麻七柱说:“好事!”就把郎金垛叫到大书柜后面,让他附耳上来,如此几句,喜得郎金垛“扑咚”就跪在麻七柱脚前,嘴里说:“恁……恁……,恁真是我的亲爹哩!”叩了两个头,出了党支部门,一把拉住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连拽带哄出了大队门。 瘸子郎金垛拉拽那个要饭女人的消息,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刘家寨大队的三个自然村。刘丰年在寨墙上亲眼见郎金垛拉拽着女要饭的,往五郎村而去,便马上下寨墙,从后空园里回到厨房,比比划划着给史妹妮学说。史妹妮正在擀面条,听见儿子的讲述,她笑了笑,嘴里喃喃自语:“男人啊,男人。”刘丰年说完就要跑,史妹妮说:“你帮着往灶底填填柴禾。”刘丰年就坐下来添柴禾,还把风箱拉地“呼呼”响。一个烧火,一个擀面,一会儿饭就做好了。不但有稀面条,还有窝窝头。正吃着,东邻的刘孟氏扛着个大肚来了。她手里端着个大粗瓷碗,碗里也盛着面条。两个人互让了,各还吃各的。刘孟氏吃着,压低声音问:“贵婶,你没听说?”史妹妮问:“啥事?”心中暗道:“肯定是俊丽被弄的事。”刘孟氏说:“听说了吧!咱们刘家寨的闺女勾引人家南台村的男人,在土寨沟里的草地上,铺了条红单子,大明大白地干那事!” 史妹妮不置可否地“恩”着,心中说:这可了得,俊丽可咋办?刘孟氏撇嘴道:“有道是啥树底下发啥芽!种的芝麻收不了西瓜!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瞧她妈那个坏东西,女儿还能不浪圈儿?”“那闺女可不象她妈哩!”史妹妮嘴里不说,心中自语。刘孟氏用筷子敲着碗说,“面憨心里猴,假装老实头。我看她就不是个东西!瞧那眼儿!一翻一翻的,没个正经样儿。”史妹妮还是不言语,刘孟氏接着道:“准是她,没错!你要不信,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端着空碗回去又盛面条了。史妹妮待刘孟氏出门,目光又跳过矮矮的院墙去看“二皇帝”家的情景。因为有西厢房的阻挡,只能看见“二皇帝”家的那间小厨房。小厨房的门关着,灶筒上也没有冒青烟。他家的灶筒上一天能冒两次烟的时候少,大都是中午冒一次,今天竟然连中午的这次也不冒了。 “呱呱鸡”没开完会就偷偷溜出会场。她回到家里,东翻西翻,就把刘俊丽掩藏的红褂子翻出来;再一翻,连那条被撕烂的裤子也翻出来;接着翻,被拽烂的裤头也拉出来,上面还有……。“呱呱鸡”的头轰轰地涨大了,心口“咚咚”地跳着,眼一黑,差点儿昏过去。她咬着牙,反复揣测猜想,越揣测越猜想,越摸不出头绪来。猜着猜着头疼起来,喃喃道:“俊丽呀,你咋这么不争气!你咋这么不给爹娘挣脸皮!你就不让爹娘说起嘴来!” 头两胎女儿饿死后,“呱呱鸡”和“二皇帝”也很自责,没饿死大人,倒饿死了孩子。刘俊丽出生后,“二皇帝”夫妻两个对这个女儿又宠又爱又惯。实指望在俊丽身上寻找回来亏欠那两个女儿的情和债,没想到,才十六岁的刘俊丽她……她……她究竟是怎么了?是她怎么了,还是人家怎么了?是她想怎么了,还是人家想怎么着她?还是她不想怎么,人家非要怎么她?“呱呱鸡”想着想着竟然迷糊着要瞌睡。刚要瞌睡,“二皇帝”回来了,已经散会了。“二皇帝”见“呱呱鸡”面前一摊衣服,很烦躁地说:“快做饭呀!我饿了!”“呱呱鸡”说:“做你娘那b的饭!以后不吃饭了。”说着就把破衣服塞进木箱里,一边把被子往头上蒙,一边对丈夫吼:“你要吃饭,你自己做!不要等我做。”蒙着头就睡大觉,一睡倒也真睡着了。 “母老虎”陪着亲家母到大队院开会。因为亲家母是个瞎子。“母老虎”一步也没离开,也就没听到关于土寨沟里刘家寨的闺女勾引外村野汉子的消息。“胖妮”与二马庄的年轻女人们坐得近,听到关于土寨沟里的姑娘勾引外村男人的故事更加有枝有叶,曲折离奇。说是刘家寨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妮妮,相中了南台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成天梦里死去活来的。说是这一天,这个小妮妮挣脱了父母的阻拦,来到土寨南的沟沿上与早等在那里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弄到一起了。任她爹娘在土寨墙上又喊又叫,就是不让那个男人起来。一直从大清早弄到日西沉。 “胖妮”要把听到的讲给鲶鱼听,刘鲶鱼对着东院喊:“贵奶,贵奶!”刘史氏应着来到矮墙这边。刘鲶鱼说:“发进爷说了,让你一天两晌磨面:上午一套下午一套。一天两套看能不能供上,如果供不上还要突击磨面。发进爷的意思是,如果你一个人加加紧,就不要再加人了。”刘丰年一听又叫娘磨面,就冲过去,对着刘鲶鱼黑眼,道:“就会叫我娘磨面。咋不叫你妈你媳妇磨面!”刘鲶鱼黄着眼看刘丰年。他可不敢惹刘丰年,人家有了个当大官的姐姐了。鲶鱼强忍着气愤说:“贵奶,咱们现在就去领粮食吧!”刘史氏连忙说:“咱们这就去!”走着对刘丰年说:“你在家玩还是到磨房玩?”刘丰年说:“我在家玩!” 刘史氏就和刘鲶鱼到仓库称粮去了!刘鲶鱼给史妹妮称了粮,锁了仓库,从仓库后面那道新打起来的墙上跳过来。他从刘丰年家的院门口进来,又从刘丰年家的西院墙往自己家跳,不知怎的就摔了一跤。刘丰年憋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刘鲶鱼摔了一跤正冒火,听见刘丰年笑,站起来瞪着牛蛋眼就骂:“笑你娘那b哩!”刘丰年也瞪着眼对着骂:“笑你妈那b哩!”刘鲶鱼嘴里骂着,一步跳过矮墙来,举起拳头往下砸。刘丰年挺着胸说:“砸吧!砸吧!你现在砸我,我长大了再砸你!”火了的刘鲶鱼说:“我不管你长大了砸不砸我,我现在先砸了你,看你能揭下来!”说着拳头就要砸下来。他没有砸下来。因为妻子喝住了他。他强装着玩笑的对刘丰年说:“我是给你闹着玩的。” 刘鲶鱼怕妻子“胖妮”,更怕岳母朱罗氏。回到屋里,刘鲶鱼还气哼哼的。“胖妮”劝丈夫:“干吗跟小孩一样?”刘鲶鱼说:“他人小心不小,他还要欺负我呢!”瞎眼老太太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才十来岁的孩子,怎么会欺负你呢?胖妮,以后要管住鲶鱼,教他不准和人家孤儿寡母过不去。如果要欺负丰年他娘俩,你就是嫁错了人家!再说,他是好欺负的。人家的表姐是大官,官官相护。朝里有人好做官。那孩子不可小看的!刘鲶鱼哪里还敢理论。“胖妮”捅捅丈夫,对丈夫努努嘴,并用手指指瞎眼母亲。刘鲶鱼无可奈何地对岳母说:“妈,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人家小孩子一个样的。”一句话,说得“胖妮”的妈就高兴了。刘鲶鱼坐在桌子前,看着“胖妮”就着桌子绣花儿。“胖妮”给未来的儿女做绣活,绣活上有个小儿头像。刘鲶鱼看着看着,那头像化成了刘丰年的样,气势汹汹地盯着他看。刘鲶鱼一把拽下绣活摔到床上:“别绣了!”“胖妮”问原因。刘鲶鱼却不说,他对谁也不会说,哪怕是他亲妈!他看着绣活上的那个小儿面目,心中恨恨地道:“好个小丰年!好个小丰年!” 真是肉中钉,眼中刺!如果史妹妮身边没有这个讨厌的小家伙,东邻这一亩多大的宅基地,还有赖好两所半草房,满院子二十多棵大树,还有杏树园,统统都属于我刘鲶鱼了。 “胖妮”对刘鲶鱼说:“我给你说个你妹妹的事”刘鲶鱼问:“我有什么妹妹?我妈就生了我一个。”“胖妮”说:“刘俊丽不是你妹妹?”刘鲶鱼说:“啊,是堂妹呀。”“胖妮”说:“堂妹也是妹妹。我可告诉你,你的妹妹可是开始偷人了!”“母老虎”听见了,可着嗓子喊:“你说什么?刘俊丽偷了人?” “胖妮”说:“妈你别喊,叫二婶听见了。” “母老虎”说:“我怕她?她养的闺女要是真的偷人,我就满街的吆喝她!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解释(1)卧套:方言,意思是牛不拉套,懒汉。 第三十六章 陌生的女人 “呱呱鸡”催促“二皇帝”去找中央委员李臻儿,“呱呱鸡”说:“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曾经共患难的人,她混成人了,赖好也给你一碗饭吃。你家像皇上那样的官,说话就像大呼噜雨。叫你当县长也说不定呢。”“。“二皇帝”慢条斯理地叠弄着这条油渍麻花的棉被,一边叠一边瞅,见儿子清水和“豁嘴儿”不在身边,连忙问:“俊丽的事情咋办?”“呱呱鸡”卖着关子道:“啥事?闺女有啥事?”“二皇帝”呸了“呱呱鸡”一脸。 “呱呱鸡”也不生气,用袖子抹一下,还催促丈夫赶快去找中央委员李臻儿。 “二皇帝”说:“你不要以为我不想去找她。我怕找到她不但不落好处,反而受害。哎,想当年是我不应该我去找她。你把俊丽给我好好看住,不准她再走出家半步,随便找个主(1),打发(2)算了!” “豁嘴儿”刚从院门口露了露头,见爹又和妈瞪眼红脸,连忙扭头就要跑。 一直以来,寨子里祸事不断,菊儿死了,“半拉黑”死了,“豁底儿”也死了,脑膜炎和疟疾病弄得孩子们惊恐不定,躲在家不敢出门,好不容易昨天和丰年玩一阵,妈妈就不叫和丰年再接触了。说是丰年也得了脑膜炎,只是没有死。怕没有治出根,还传染人。家中的情况更是阴云密布,气愤紧张,先是克郎猪被药死了,接着好象姐姐又怎么着了。“豁嘴儿,你往哪里跑?”“二皇帝”喊。“我找丰年玩去!”“豁嘴儿”答。“给我回来。在家呆着!你要敢再跑一步,我先打断你的腿!”“二皇帝”吼。吓得“豁嘴儿”“呜哇”就哭起来。“二皇帝”走过去,抬脚就要踢小儿子,毕竟只是抬了抬又放下。“再哭,我一脚就踢死你。”“二皇帝”骂着走了。“呱呱鸡”对着丈夫的背影怨:“有本事,你就去当你的皇帝呀!让我们娘们跟着你也享享福。”说着,就要哭。会计刘丰保开玩笑说:“咋,皇后娘娘也掉眼泪呀!”一句话说得“呱呱鸡”破涕为笑,问:“你咋不到康沟河上去呀?”刘丰保正要回答,父亲在院门口喊他。 史妹妮扛着个铁锨要去干活。她趴着东墙上问会计刘丰保的媳妇刘孟氏:“去不?” 刘孟氏答:“等我一下。”就换衣服呀,找铁锨呀。“母老虎”喊:“贵婶,让胖妮和你一块儿去!”朱胖妮来到刘家寨这多天,还没有下过地,要第一次在婆家队里干活,慌得又是晃头又是摇肩。刘丰治的女儿等一帮子女人,扛着锨往窑场里走来。“一枝花”和蒋淑艳等许多妇女,也来到窑场干活。蒋淑艳蜡黄着脸,两眼红红的,头发乱蓬蓬的。妇女们在一起就成了乱哄哄的戏班子。她们先是说李臻儿,是说脑膜炎,是说疟疾病,是说康沟河。说了大事说小事,最上口的事就说到刘军丽在寨沟里与人那个的事。 朱胖妮从窑场干活回来,顾不得洗手洗脸,就跑到婆婆跟前再次的学说人们传说堂妹刘军丽在寨沟里与人那个的事儿。 “母老虎”本来已对俊丽出事的话恨之入骨了,再次的听媳妇叨叨,就越发的怒发冲冠。这个守寡多年的妇人,虽然性情暴戾,但对于男女之事绝对把持得住。家门出了这等丑事,事可忍,孰不可忍。“母老虎”抖抖炊裙上的面渣子,“呼”地站起来一汹一汹地就出了厨房门,三步两步来到老二家这两间西屋里。“呱呱鸡”正靠着门坐着发呆。女儿的事儿实在让她头疼。她满肚子的窝火,真想找个人吵一架!“母老虎”黑着脸说“呱呱鸡”:“你家出事也不言一声!”“呱呱鸡”平常对“母老虎”就很气愤,见她这付母老虎样,鼻子里哼哼着说:“啥事要给你言一声?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哩!你是我爹哩!还是我娘哩!”“母老虎”说:“我不是你爹你娘,不假!可我是她大娘哩!”“呱呱鸡”问:“你是谁她大娘?你是清水他大娘,不错;你是‘豁嘴儿’他大娘,不错。清水二十了,还没有个媳妇,你管过吗?没有!‘豁嘴儿’十来岁了,嘴需要缝需要花钱,你管吧!孩子躲脑膜炎不敢上街,躲在院子里和丰年他们玩,你就烦,撵着他们不让在院子里!我没见过你的亲!” “母老虎”说:“咋没管?!那天兰姐来给鲶鱼说媒,我还叫她给清水找个茬儿呢!‘豁嘴儿’要缝嘴唇儿,不是还没缝嘛,你叫我咋关心他!他们吵死我,也不兴我吆喝他们两声?!”“呱呱鸡”说:“靠你关心?我们早该死了!你们只要不往火坑里推我们一家就中了。”“母老虎”问:“我们咋把你们往火坑里推了?你给我说清楚!”“呱呱鸡”拍拍屁股说:“咋!你想支楞支楞,我奉陪到底!你们不把我们往火坑里推,你还要做我们儿女的大娘,你配?一个院子兄弟仨,你们凭什么把老三的那两间房抢到手?把我们一家五口挤进这两间土窑儿的小屋里!你说呀!凭什么?凭什么?”朱胖妮本来要解劝,听“呱呱鸡”到说牵涉她家实际利益的事儿,就说:“二婶,三叔那房子,我家占也应该!我公公是三兄弟的抬头老大,鲶鱼是我公公唯一的男孩,三叔不在了,三叔的家产理应由鲶鱼过继。”“呱呱鸡”说:“胖妮,你刚来没几天,这里的勾勾秧秧事儿你不知道!你就不要插嘴!”朱胖妮是个实在人,话不会存在肚子里,她说:“怎么不让我插嘴?我是鲶鱼他媳妇。”“呱呱鸡”说:“我又没说你不是!我是说这家务事不是一句半句能说清的。你刚跑来没有几天,还是新人,还没真正了解这里面的曲曲弯弯。”“母老虎”说:“她不了解, 你了解!你就给她介绍介绍!”“呱呱鸡”说:“我是要给她讲个清楚!这几天没心思!”“母老虎”紧追不舍地逼问:“你会没心思?”“呱呱鸡”说:“我有心思没心思还用得着你操心?”“母老虎”说:“不用我操心,你们还不被人把脊梁骨捣断!”“呱呱鸡”说:“捣不捣断脊梁骨与你何干?”“母老虎”说:“真不要脸!瞧你说话多不要脸!”“呱呱鸡”说:“我们咋就不要脸了?”“母老虎”说:“要不要脸,你自己知道?”“呱呱鸡”说:“我们自己不知道,要你个老堂客给我们说哩!瞪什么眼!我可不怕你!我可不象贵婶那样怕你!你凭啥说我们不要脸?我们是往家拉男人了?我们是往家骗媳妇了?我们还是往家偷粮了?”“母老虎”本来是要教训“呱呱鸡”,没想到反而遭到“呱呱鸡”的强烈反击。“母老虎”想伸手撕抓“呱呱鸡”,又怕给刚娶来的媳妇造成不太好的印象,就回到自己的堂屋,往高高的门槛上一坐,对着西屋的“呱呱鸡”咬牙瞪眼。“呱呱鸡”多日来一直气顶着心,见“母老虎”还不服气,就用手“哦嗤”着鸡骂:“你哼哼着站在我面前不走,你能咋着?你还能啄我一下?你敢啄我,我把你那嘴给你掰烂!”“母老虎”看见那公鸡追着母鸡压,就骂:“看你浪的,见不了个公的!瞎的瘸的,只要是个带鸡巴的都往你面前拉。”“呱呱鸡”“哦嗤”那母鸡,母鸡正在挠食儿,“呱呱鸡”骂:“你那屁股大哩!你那脾气象狮子大象象老虎哩!老虎就厉害了?老虎也有叫牙掰了的时候!你是个母鸡,你不叫公鸡压?呸!你想叫公鸡压你,公鸡还不压呢!它嫌你是老光板哩!”“母老虎”说:“你那不是光板!你那是嫩韭芽嫩菠菜嫩瓜嫩藕!你哪怕把牲口院的大黑叫驴、小白叫驴、老青牛、大黄牛都牵来,都用被子盖到你床上。你哪怕吃了驴球煮马吊,煮了马吊再炒牛鸡巴,你们娘浪了闺女浪,闺女娘俩一起浪,你们娘俩哪怕一起守着个驴球猛日猛捣猛解馋猛过瘾哩!”“呱呱鸡”屁股蹲着门槛,嘴里喷着白沫儿笑着骂:“你想过瘾?谁陪你过瘾?你那老b老得象干麻花儿!你那老b老得象核桃仁儿!你那老b老得象晒了八年的晒干枣儿!你那老b老得象割倒晒干了的蒺藜堆儿!甭说你想叫人来弄,你就是牵那郎猪公马种羊,它们也不闻不舔看也不看你那老b!我们娘俩浪,我们有娘俩!你想有个闺女,想得红眼,想得眼烂鼻子肿,还养不出来呢!”“母老虎”一只手拍着屁股,一只手又指又戳接着骂:“我的b就是没有你的b中用!你中用的b又会养儿子又会养闺女!看你那b养的儿子闺女多争气呀!你那两个大闺女咋养活不成!什么灾荒年饿死人呀!怎么你们夫妻俩饿不死?你们俩吃得白白胖胖,把俩闺女饿得啃手,啃得连骨头都露出来,你们夫妻俩真心狠!什么灾年饿死人年?东院里的贵婶满成奶加一个老头,还没有叫饿死闺女,亮姐兰姐一个个长大了。你们夫妻俩好吃懒做!老二是什么皇帝命!屙方屎!呸!狗才屙方屎呢!当红军采粮,把买粮打油的钱往那窑子窟窿里捣!队伍上扔到康沟河里喂王八。身正不怕影子歪!肯定是你们‘二皇帝’做了坏事儿!”一边骂一边喊,“让周围的人都评评理。”院子外早趴满了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二皇帝”家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母老虎”看见“红头老千”的爷爷端着个长烟袋,一只脚踏在矮墙上,白着脸往这厢看,就高声儿叫:“瑞福叔,你和‘二皇帝’原本是有恩有情的,你亲口说说,他们‘二皇帝’和‘呱呱鸡’的好处儿!” “红头老千”的爷爷刘瑞福接过话茬说:“本来你们妯娌俩吵架不关二街旁人的事,二街旁人不能管,也不能掺合着答腔。再说妯娌俩吵架骂架是家常便饭,哪有妯娌不吵不闹的!但你们牵涉到我刘瑞福,我就不能不说个明白!咱们刘家寨的人都知道我刘瑞福与他‘二皇帝’住的隔一条路,他在路北我在路南,都是街里街坊谁也没把谁家的孩子扔到井里,怎么着也不能反贴门神不对脸呀!长话短说,那年的五月十五,我到康沟河大桥下接皮货,见有游击队的人要把‘二皇帝’往河里扔,我就爬着爬进灌木丛。人家游击队也不是滥杀无辜,他们把‘二皇帝’捆好,几个人按在地上,那当官的开始审问。‘二皇帝’也一件一件讲他做的脏事儿:第一件是审他贪污钱的事。人家游击队拿了个说是他‘二皇帝’记的帐本本,一页一页地翻,一项一项地追查审问,不到一年,‘二皇帝’就贪污了四百块大洋,‘二皇帝’项项承认。第二是审他把钱弄到哪里了。一问他是不是与南刘那个杂货店的老板的闺女有勾搭?是不是把老板的闺女和媳妇都弄了!‘二皇帝’点头承认,还讲得具体细致。二问他是不是和县城妓院里的花狐狸老鸨相好?是不是经常借机逛妓院?他‘二皇帝’承认了。三审他‘二皇帝’是不是与国军有联系?是不是收过一个叫砦司令派人送的五百块现大洋?他‘二皇帝’说是收过五百块大洋,倒不承认认识什么砦司令。他‘二皇帝’坚持说要做烟土生意为红军筹军饷什么的……审问还有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问完了,就抬起来装进麻袋,又加上几块大石头,‘呼咚呼咚’就扔到康沟河里!我想着都是一个村一条街的,不能见死不救,就冒死把‘二皇帝’给救上岸。我倒没想到,‘二皇帝’没有报答我这救命之恩,反而恩将仇报!五三年镇反,他硬说我是反革命!说我是伪保长,差点把我送上断头台。我当过保长,那是轮值保长!刘家寨当过保长的十多个,难道都是反革命?还有,平常里有什么地边街边,鸡子猪狗的事儿,‘二皇帝’总对我仇目相待。我怎么也不知道我救了他‘二皇帝’就救出个仇人来?!他‘二皇帝’真正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恩将仇报的小人!话说回来,‘二皇帝’在刘家寨的名声是不好,但绝对不是因为人们知道他在游击队里干过坏事才有这坏印象的。他在游击队里干过的坏事,截止到刚才,有几个人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在这之前,你们谁知道刘丰礼在游击队里干的那一堆坏事丑事?人们只知道刘丰礼在游击队里贪污了钱粮,这贪污钱粮的事也不是从我刘瑞福嘴里说出来的。游击队有我们村周围的人,人家的嘴可不一定象我的嘴这么严!” 刘瑞福横里杀一刀,直杀得“呱呱鸡”脖子发粗眼发肿,有道是,好事可以变坏事,坏事有时候也能变好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会计刘丰保说:“别吵了。说不定二皇上和李臻儿认识的。据说,李臻儿当年出走就是在参加了河东的闹红。二皇上也是闹红,说起来他们还是战友呢。如果李臻儿提拔提拔二皇上,看你们谁还敢这样埋汰人家二皇上?!”大家都在集中精神看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陌生的好象是个要饭的女人。这个装扮成要饭的女人早把人们的吵架的事儿悄悄的记在心间。正是这个陌生的装扮成为要饭的女人的暗访,刘家寨西北角里居住的二皇上一家的命运,甚至整个刘家寨甚至整个鸿沟河畔许多人的命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解释(1)主:方言,人。(2)打发:方言,嫁人。 第三十七章 反标 自从李四妈去世后,李四家的西临居李西宝的妈就叫鬼给跟上了。鬼附身后,西宝妈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叫又是笑,双手拽着自己的头发,边拽边叫:“我是正南坟里来的!我是正南坟里来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拽下来,还用手抓自己的脸,脸上被抓出一道一道的血印。 很多次,西宝妈正睡着,会突然惊醒,坐起来大哭大笑,扬起巴掌抽自己,一边抽,一边说:“我是正南坟里的!我是正南坟里的!” 西宝妈有时候正与西宝说着话,冷不丁地对西宝的脸“呸”一口,骂:“你个没出息的!你敢惹我吗?我是正南坟里的!我是正南坟里的!”甚至,西宝妈一丝不挂地跑到街上喊:“我是正南坟里的!我是正南坟里的!我饿!我要吃馍!我饿!我要……”西宝为此请了几位阴阳先生。阴阳先生都是周边村里的。阴阳先生原来是什么都不懂的游手好闲之徒,只因为结识了高人潘二爷,得到了真传。大家跟着西宝走进李宅坟,看了风水,一致说:“李宅坟里有一个新坟阴气太重,坟里埋着的人要叫你妈陪她,她在坟里太孤单了。”西宝就悄悄请阴阳到李宅坟里把闹鬼的坟指给他看。他原以为是李四妈的坟,没想到那几个先生一致指向张九婆的坟。李西宝央求阴阳交给他一个破解的法子,众先生异口同声说:“把那个墓扒了!棺材掀了!不然,你妈只有死路一条。”西宝是个孝顺儿子,岂能让鬼怪对母亲纠缠不休! 这天又逢初十。每逢十,就是南刘镇的庙会日。前一段时间,康沟河要决堤,人心惶惶的。庙会也停了。现在康沟河的堤坚固了,好象暂时没有危险了,脑膜炎和疟疾病的事,政府下力气要“消灭”,还有中央委员李臻儿在县里蹲点,要建设新鸿沟。人们的情绪就稳定了。稳定了情绪的社员们都想上庙会热闹热闹。 没吃早饭,“独眼龙”刘大麻就朝南刘镇走来。“独眼龙”刘大麻还是个鳏夫。已经鳏夫了几十年,不可能一朝一夕的弄个女人到身边。本来是决心把寡妇史妹妮娶了的。李臻儿的出现,彻底的粉碎了“独眼龙”刘大麻的“美好理想”。有失就有得,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这个规律。正因为中央委员李臻儿的出现,“独眼龙”刘大麻对革命事业的忠诚,“独眼龙”刘大麻对中央首长的忠诚,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在保卫中央委员李臻儿的安全上,“独眼龙”刘大麻是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的。现在,“独眼龙”刘大麻正在接受县委的考察。也许,一个什么重要的工作岗位,就等着他刘大麻走马上任哪!人以群分。“独眼龙”刘大麻就和老鳏夫刘瑞秋一起赶庙会。“狐狸”一直对“独眼龙”刘大麻不感兴趣。懒懒的也是远远的跟在二人的屁股后。二人走着说着近日里李寨坟闹鬼的事。 他们俩是倒背着手朝前走的。他们俩要到庙会上喝碗胡辣汤,再啃个烧饼。路上还没有人影儿。东南风飕飕地刮着。“独眼龙”刘大麻脚下这条道上每隔十丈八丈的距离时,就有一条红红的布条一样的东西,在风中展展地飘着。是谁把纸条压在路上?“独眼龙”刘大麻扯下一条来看。妈呀?“独眼龙”刘大麻可是认识字的。这些纸条上写的字,他个个认得准识得清。“独眼龙”刘大麻颤抖抖地又看另一条。这条比那条“欢迎蒋总统光复大陆”更恶毒。这条上写着“打倒共产党”,再看一条,也是嚣张,“光复大陆,杀猪刮毛!”“独眼龙”刘大麻哪里还顾得上赶庙会,一溜小跑到公社报了案。 因为公社要买十窑砖建造公社大院,而且要得急,必须尽快把十窑砖烧出来。按照上级的要求,麻七柱就任命刘红旺暂时负责烧砖的任务。刘红旺就被从康沟河堤上调回来。天没亮,比“独眼龙”刘大麻起大更早的刘红旺袖着手,踩着泥水就朝窑场走来。他来到窑场。他习惯的爬上窑顶。他对着天伸懒腰。靠,又要打坯了。累死人的活!从窑顶下来,不由自主的就走进李宅坟。平素里死寂寂的坟地,天不亮就走进来一个人,一个汹汹的人,栖在松柏树上的老鹰和猫头鹰,一群群斑鸠和一伙伙的灰喜鹊,被刘红旺的造访惊扰了。刘红旺夸张地跺脚,尖叫,咳嗽,把鸟雀惊得“噗噜噜”乱窜,“吱嘎嘎”乱叫。凶悍的灰喜鹊和不知名的鸟儿直冲下来啄刘红旺的头。刘红旺团着泥弹子,对着鸟儿砸。怎么还有乌鸦?一群乌鸦天不亮就在那堆土的跳跃。刘红旺走过去,是一堆新土,怎么会有新土?原来是一个被撅开的墓!黑漆漆的棺材的天,扔在地上,坟坑里,棺材没了盖,尸体暴露在外,是个老太太。啊!是前几天下葬的张九婆。张九婆的墓被挖开了,板天也被撬开,还扔在一旁?刘红旺进前一步,看那尸体,还好,天还没大亮,乌鸦可能也是刚刚发现,只是在尸体上跳来跳去。昨天晚上那黑影就是挖墓的!为什么?这老太太还会有仇人?听说她生前是个绝户头!应该告诉南刘的人,让他们赶快来,把老太太掩埋掩埋。想着,随手拔起几株小树,胡乱盖到尸体上,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回过身去,搬起那块板天,把尸体盖住了。 刘红旺回到窑厂,潘二爷来了。 潘二爷是窑场里的常客。潘二爷也不是天天的在刘家寨的窑厂生活的。他每隔一段时间,才来窑厂“光顾光顾”。潘二爷背了一个小行李卷,手里拄着一条光溜溜的棍棒,棍棒上吊着个铁瓷缸。他的头发扎蓬着象个盛粮食的斗。他披着一条破旧的象羊尾巴一样的大衣,大衣的表里都是洞洞,洞洞里露出黑糊糊的棉絮,棉絮散发着霉臭味。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但绝对不脏,也不象有的要饭的那样一块块的污垢。不但脸上没污垢,脖子里也洗的干干净净,还有那双手,也干干净净的。潘二爷留着胡须,胡须剪得整整齐齐,整整齐齐的山羊胡。山羊胡上的嘴有棱有角。他深邃的眼睛象两汪潭水,目光还幽幽地有些泛蓝。刘红旺很热情地让潘二爷坐下。坐到哪里?俩个人都是席地而坐的。潘二爷就把行李卷靠在背后。地上并不凉,因为窑里的火烤着。砖窑昨天就点了火。随时要把人体内的水分蒸发干。刘红旺乘潘二爷不备,把他背后的行李卷一拽,就拽到手里,道:“我看看这里边有啥宝贝!”说着,两手就要解。潘二爷一把拽过去,他的手真利索,从伸到收,只一晃,划了道弧影儿,根本没看见手臂动,行李卷又回到他身后。他笑着向人们解释:“不是有啥宝贝,脏!臭烘烘的,还有虱子跳蚤呢!”刘红旺突然的大吼:“老实交代,你云里舞里,整天都干啥?!”潘二爷镇定自若,手里卷着烟说:“要饭!卖小鸡!”并连连叹着气。刘红旺闷头也卷了一支烟。二人抽烟。潘二爷问:“知道吗?李宅坟闹鬼!”说起鬼,刘红旺最有兴趣。刘红旺说:“李宅坟里就是邪气,就是闹鬼。那年我打黄鼠狼,把黄鼠狼桶放在一个坟旁,就开始支吊砖。好不容易支起来了,刚转身呼咚就落了;再支,一转身又落了。弄了半夜,终于从好了。第二天早上去收桶,不但没有捉这黄鼠狼,桶也翻了个底朝天。”潘二爷说:“那坟里那么多松柏树,阴气哩!那一年,我夜里从坟东边的路上过,只见坟里一个满身白的东西飘飘游动,白白的足有一人高,吓得我尿了一裤子。”刘红旺说:“最近坟里更厉害,咱们看不见。据南寨门的蝎子头他们讲,站在南寨墙上看,坟里灯火通明。灯影里还有晃来晃去的人影,有牵毛驴的,有带狗的,还有斗鸡的呢!” 二人正说着,来了几个人,都是新从河堤调回来的人。 接着就忙,一直忙了一天,哪里知道什么反革命标语的事?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潘二爷精心的设赌。人们就“打”这个赌。潘二爷就真的领着两个年青人到李寨坟里“喂鬼吃面”。 在红亮亮的火光下呆久了,眼睛被火光烤得热胀胀的,乍一离开,眼前漆黑一团。出窑门跌进漆黑的夜里,身上的热气被凉的空气挤走了。天是阴沉沉的,吼叫的风夹着雨虫儿哗哗地往脸上打。吼吼叫的风拧着树梢儿飕飕地叫,鬼哭狼嚎。哪里看到李宅坟在哪儿? 四周黑糊糊的伸手不见五指,三个人站住了脚,停了停,神经从刚才的火光中跳进了黑暗的夜里,对着那片黑黢黢的影影走,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渐渐看清了李宅坟的轮廓。再走一会儿,就看清了那坟里的一棵棵松柏树,听到了柏树在风中的吼叫声。吼叫声是千百棵历经沧桑的粗壮的大树在风中不屈的喘息声,低阔而阴沉。在一阵阵不均匀的喘息中,夹带着许多枯枝与枯枝的摩擦声,树干与树干的挤压声,土寨墙上纤细的小草土岗上干枯的蒿草在风中“吱儿吱儿”的挣扎声,偶尔一两只野猫的嗷叫和饿狗的狂吠,董如郎和董如狗头皮发麻,两脚变轻,两眼发直象个木头似的机械地跟着潘二爷朝前走。他们的脚板踏进了黝黑的地域,头顶上没有天,天被松柏的枝桠笼罩着。四周没有光亮,除了坟墓就是松柏,除了松柏就是坟墓。潘二爷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晃了晃,没倒。董如郎也被什么东西绊了,摔了个嘴啃坟。爬起来,躲脚向前,又踩住了另一个坟。董如狗已经被绊了三、四次,好在他没有跌倒。不知什么鸟儿被惊动了,扑棱棱地打着翅膀,嘴里“哇哇”地叫着在三个人头顶上飞旋。飞着,翅膀碰击着树枝树干。一只鸟儿不着枝,惹得群鸟惊叫。终于摸到了张九婆被挖开的墓前,模模糊糊看清了棺材。棺材的“天”还是半盖着,潘二爷把手里的面往地上一放,双手一挪,就挪开了板天。他伸手在棺材里摸,心中叫苦不迭,连忙回手端了碗。他用眼球盯着棺材里,他看清了一张脸,一张黑糊糊的脸。他用颤兢兢的手挑了一筷子面条朝黑脸的嘴边送。嘴张开了,很主动地就把一筷子面吞在嘴里,还“巴啧巴啧”嘴嚼嚼,伸了伸脖子,咕噜咽下去。潘二爷只觉得小便处一热,尿就流出来。董如狗二人远远地站着,也听见了那鬼吃面条的声音。潘二爷想扔下碗就跑,身旁不远处站着的二董不动身。他们俩胆小如老鼠却敢直直地站着听着,潘二爷怎么好意思!二董哪儿还有跑的劲,早傻了。潘二爷想用筷子朝那黑脸上戳,无奈手已经不听使唤,不由的把面条一筷子一筷子地往棺材里这张黑脸的嘴里挑着送。黑脸一口气吃完了,啧啧着嘴唇仿佛还没吃饱。潘二爷壮壮胆,想翻翻尸体看看,刚伸手,黑脸猛地一鹅头,潘二爷“妈呀”一声惊叫:“有鬼!鬼!有……”就跌跌撞撞地朝窑场跑。潘二爷一叫,二董如梦初醒,拔腿惨叫着跟着跑。三个人连滚带爬带着裤篼子里臭烘烘臊气气的屎尿跑回到窑场时,一边跑着一边叫喊:“有鬼!鬼!真的有鬼!”人们永远也没有弄清李宅坟里那个张九婆的尸体为什么会吃面,因为第二天天亮后,集合了社员们掂了棍棒来到坟墓前看时,只见张九婆的嘴唇紧闭着,棍子撬都撬不开,那嘴里也根本没有吃过面条的痕迹,只不过棺材棱上确实挂着两根面条,潘二爷突然想起行李卷儿,哎,刚刚领到的那一百元活动经费哪里去了? 第三十八章 反革命 刘丰年和“豁嘴儿”在院子里玩投瓦。原来的十几个,甚至是二、三十个的“声势浩大”的队伍,现在,只有两个人。他们的“队伍”死的死了,菊儿已经五七(1)了,“货底儿”和“半拉黑”也三七了。“红头老千”和“冇屁股”等等伙伴们,昨天倒是见了一回,现在,他们又被父母们关在家里不让出来了。大公鸡领着母鸡们撵一只蝴蝶。蝴蝶飞飞停停,起起落落,直逗得鸡子们飞跳着追。刘丰年投瓦,大砖头被他扔得“呼咚”“呼咚”响。 投着瓦,刘丰年问娘:“你要去开会?我也去!”史妹妮说:“不要。你和豁嘴儿在家玩!为什么要开会?昨天才开了!”女人怨气着嘟囔。俊丽说:“听说是出了反标了。要查。” 史妹妮问:“啥是反标?” 俊丽说:“我也不知道。”正说着,街上传来生产队长“大黑叫驴”刘发进的叫驴般的吆喝声:“孩娃大小,只要是还会出气的都到大队院里开会了!任何人也不准缺席!”刘丰年和“豁嘴儿”高兴的直跳。就要头里的跑,史妹妮一把抓住儿子,交代几句“不准说话,不准乱跑,只准坐着听讲”之后,就和刘俊丽一起,带着刘丰年和“豁嘴儿”,出四合院,走过老鳏夫刘瑞秋这间茅草小屋,出了没有寨门的寨门,往会场走。走着,四个人身旁就多了一个影子。 大队院是社员们对“中国共产党刘家寨大队支部委员会”办公所在地的简称。大队院设在西寨门外南角里一个空宅院里。七、八间坯垒草顶的房,是“大队党支部”的办公场所。由东往西,依次排列为“党支部”、“团支部”、“妇委会”、“治保委员会”,一个牌子一间房,最后一间是“代销点”。“代销点”是为公社供销合作社代销各种诸如“洋油”,“洋火”,“洋烟”食盐等等日用品。平素里“代销点”是人们光顾最多的地方。大队院真有个土院子,那是刚盖起房子时垒的。房子已经盖好十多年了,院墙有好多处已经塌了顶,有几处被孩子们和猪羊踩成了豁豁。大队院的门向北开着,正对着“二皇上”的“冤家对头”刘瑞福的宅基院。 大队的院原来是地主家的。院子里是没收地主家的院子。院子被二十多棵粗大旺盛的树皮裂着缝的两个人还合抱不住的大桐树笼罩着。院子的东端用土堆了一个土台子,就是主席台。主席台上放了一张四方方大方桌子。这张大方桌子是每次大队开社员大会都要使用的。这张大方桌子是没收地主家的。现在大方桌子孤单单地站在台子上,几只谁家的母鸡在方桌下钻来钻去。 会议开始前,麻支书正在“治保委员会”这间房子里组织召开预备会。院子里等开会的社员们在东一堆,西一摊子的叨闲话儿。瘸子郎金垛也来开会了。不是他一个人来的,他还把要饭的女人也带来了。有个女人在身边,瘸子郎金垛越发的活跃。刘红旺走到瘸子郎金垛身后,用手扣郎金垛的屁股。郎金垛嘴里叫着:“扣疼了!扣疼了!” 刘红旺松了手,又用手摸着瘸子郎金垛的脖子问:“最近又见鬼了吗?”郎金垛眼就来了精神,扎着个捉鬼的架势,讲起鬼来。刚讲,冇鼻子刘丰臣就来了。刘丰臣在襁褓时,父母下地割麦子,他被围着放在床上,大老鼠硬把他的鼻子给啃吃了。男人丑一些就无所谓了,他又能耐,编席窝篓样样会,还能做木匠活,干农活也肯掏劲下力,是人人夸赞的好社员。只是最近死了心肝宝贝的女儿菊儿,脸上满是乌云儿。郎金垛与刘丰臣开玩笑:“你那下扇磨没来?”刘丰臣就指着门口说:“看呢!下扇磨在那儿呢!”刘丰臣的妻,“冇鼻子”傻傻的趴在院门口,她的头上还是围着那条常年累月从不替换的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大方巾。史妹妮与俊丽、张肉肉、胖妮、刘孟氏、闭月、羞花、徐艳玉还有“呱呱鸡”、“一枝花”等一帮子女人坐在一起。会还没开始,妇女们就东家长西家短地扯起来。刘孟氏拍着张肉肉的屁股:“听你大侄子讲,他发进叔的那家伙没半斤也有十二两。要是有半斤十二两,哪有多粗?只怕比驴球要大吧!”“一枝花”说:“比驴球大得多哩!我听老右派讲过,发进弟的那个东西就象个小檩条般粗呢!”瑞福婆说:“那么粗大,小肉肉能受得了么?”不知谁说了一句:“球大那门开么!”逗的人们前仰后合。正笑着,麻支书的媳妇来了。支书夫人笑吟吟的,直冲着史妹妮走来。听老头子讲,史妹妮家可是今非昔比了。前一段,因为传说刘贵还活着,还要参加反攻大陆。史妹妮就成了重点人。现在是,史妹妮的闺女的女婿的姐姐是真真的中央委员了。史妹妮母以女贵了。麻支书的女人问:“这就是那孩子吧?”史妹妮连忙道:“这就是俺丰年!” 麻支书的女人说:“他叔叔麻七柱说:这孩子长大了少说也当个大县长!来,叫婶婶看看!” 史妹妮指着麻七柱的妻子对儿子说:“这是你麻七柱婶子。”刘丰年叫了一声“麻婶子’,便与外甥女一起到杏树院里玩去了。刘喜财的老婆“小母猪”也来开会了。她刚进会场,就被等候多时的刘丰治、刘瑞兆等晚辈男人抬起来,把个“小母猪”扔起来接住,接住又扔起来。刘喜财被扔得心疼了,欲前去制止,早被另几个男人阻在外围。闭月、羞花俩人低着头不说话。支书夫人麻冯氏在史妹妮耳朵上问:“你听说了没?出了反标?”“呱呱鸡”耳朵尖,连忙蹭过来问:“什么叫反标?!我就不知道。我也知道的,反标是好事里!我家的二皇上就显得非常高兴!”麻冯氏原本要给史妹妮说什么,见“呱呱鸡”也插进来,只有接着原来的话讲:“听说在赶会的路上,有人要打倒我们的共产党!”史妹妮说:“那他是不要命了吧!”女人们就挤成了疙瘩,七嘴八舌的反了天。刘丰年带着“红头老千”、“冇屁股”、“豁嘴儿”等一帮子孩子又开始杀羊羔。只玩了一会儿便没有兴趣儿,想起了在西宋寨沟里黄土下的小伙伴。刘丰年就回到会场,一头钻进娘的怀里,流泪不止。 会场上坐满了人,坐满了等开会的人。主席台上空空的,刘大麻就走上台子,扯着嗓门喊:“预备会开完,就开始!告诉你们,任何人也不准离开!”不知谁在台下大声说:“扯淡,还用你讲!”刘大麻听得清楚,觉得没面子,就钻进“治保委员会”里不出来了。 郎金垛和一群男人对史妹妮坐的地方指指戳戳,史妹妮手里按着儿子,低着头给他讲话儿。有人就挑逗郎金垛:“去呀!去呀!你还敢惹人家俏寡妇不敢?” 郎金垛说:“凭什么不敢?!”说着就站起来,对几个鼓劲的男人说:“看我的!”拐着腿一瘸一瘸地走向史妹妮。郎金垛是个老光棍,刚刚捡了个女人,越发要显示自己无所畏惧的男人家气派。 史妹妮是刘家寨三个自然村人人皆知的寡妇,史妹妮的品行和处境是刘家寨大队三个自然村的人都知道也是共同敬仰的,我郎金垛就敢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咋着史妹妮!瘸子郎金垛雄赳赳,气昂昂的朝史妹妮走去。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 史妹妮一直低着头与儿子说话,冷不防面前来了个人,抬头看是个郎金垛。郎金垛站在史妹妮面前,嘴里说:“大妹子!大哥没有带凳子,腿不好使,借你的凳子坐坐!”史妹妮就把凳子从屁股底下抽出来,递给他。 郎金垛说:“来,咱们俩坐在一起!”说着就要拉史妹妮的手。刘丰年早被娘按急了,不好发作,见郎金垛戏弄娘,就在郎金垛坐凳子的一刹那,猛得把凳子抽开。郎金垛坐了个仰八叉,摔得他直咧嘴,疼着,嘴里还不老实:“妹妮大妹子,屁股摔疼了,给我揉揉吧!”刘丰年掂着凳子没头没脑地往郎金垛头上砸,边砸边骂:“我砸断你这条腿!让你烂蛤蟆一样只会爬!”郎金垛被砸得钻心疼,慌乱地说:“砸的不是腿,砸的不是腿!砸的是头!”人们“哄”地笑了。郎金垛灰溜溜的拐着腿离开了史妹妮,好半天还在揉头上的疙瘩。 “治保委员会”的办公室里的气氛是严肃紧张的,会议采取了单个教练的方式进行了。大胡噜不行,队长们谁都是抱着葫芦不开瓢。现在,是刘发进单个“举报”。 刘发进硬着头皮进了办公室。他从来不会汇报工作,以前都是会计刘丰保代替,这次情况特殊,支书专门指示,队长亲自,不允许找人代劳。再说,刘丰保的爹本身就有问题。阶级斗争是这么的激烈,这么的残酷!活生生的事实就出现了。阶级敌人是何等的嚣张呀! 麻七柱指指木排椅,示意刘发进坐下。刘发进怎么发现,“二皇上”他怎么在参加会议?“二皇上”是什么官儿?“二皇上”是什么时候当上了官儿的?不管他,我该说的一定要说,不该说的绝对不说。刘发进说:“没几句话,我们六队没啥新动向,没啥新苗头。先说刘瑞福,他当过一届轮值保长。当保长前他是干皮货生意的,当着保长还干皮货生意。他在保长任里干过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就是从康沟河里捞出来了二皇帝刘丰礼。他也就是觉得本乡本邻的应该救人一命。再说我们队里的刘瑞全,他是刘丰保的爹。他当了两三年保长。他当保长的时候,他家邻居刘贵卖了壮丁,一去就没回来。刘瑞全觉得对不住邻居,耿耿于怀了几十年。他说,除了这件事外,他没干过一件对不起街坊邻居的事。他对新政权没啥不满的,儿子当着会计,他还有啥风吹草动!六七十的人了,老棺材瓤子了。副队长刘铁镐的妻子徐艳玉,她原来是地主朱千顷的女人。朱千顷被咱政府给枪崩了,这女人肯定有仇恨,但一个娘们家能干啥?女人嘛,嫁鸡随鸡,现在是铁镐的媳妇了,她也不会有什么大想法。国民党打回来,朱千顷还能活过来?再说刘丰礼,原来当什么游击队的采粮,被扔到河里,刘瑞福救了他一命。那人,随他扑棱也扑棱不出个什么浪来,懒得蛋疼!还有刘贵嫂子,那寡妇守了三十年,现在守着一个婆子和小儿子过日子。她还能有啥想法?不会有啥想法!有人说刘贵要回来,她们娘们们可能要扑棱扑棱,扑棱啥呀?你叫她随便,她也不会!就这!至于写反动标语的,我们队里根本就没有那个人!”刘发进汇报完了,转身要退出办公室。麻七柱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对他说:“你们队里的情况很复杂,也很有代表性。来,治保主任刘大麻。咱们几个议一议。”刘大麻说:“不用议。刘发进的队里的问题很大。是非常的大!刘发进作为一队之长,对队里的情况了解甚少!这是不能原谅的!先说‘右派分子’刘瑞昌。我来问,发进队长,你来答。”刘大麻问:“刘发进,你对‘右派分子’的情况了解吗?”刘发进答:“他是我的社员。我怎么就不了解?”刘大麻问:“他有几个孩子?”刘发进答:“四个。三男一女”。刘大麻问:“他的三个男孩子都叫什么名字?”刘发进说:“真是的!我连这也不知道了。队长不是白当了。刘主任你听好!刘瑞昌一共有四个孩子。女孩子叫衬梅。三个男孩子,老大叫爱国,老二叫爱民,老三叫爱党。”刘大麻狞笑了。狞笑着的刘大麻说:“问题就在这三个名字上。爱国、爱民、爱党。连起来就是爱国民党!!!”刘大麻的声音简直就是青天霹雳。麻七柱和刘发进一下子就晕了。好一阵,麻七柱咂吧着嘴说:“没有想到。这么严重的反革命事件!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而且埋藏了十多年!”刘发进突然哈哈哈大笑了。刘大麻问:“你笑什么?”刘发进说:“当然可笑!人家的分开的孩子名字,竟然被你连起来。就成了反革命!我看你是挟嫌报复!怎么了?你多次要弄‘一支花’没有得手。就鸡蛋里挑骨头。栽赃陷害!”刘发进就一次一次地有根有据的揭发了刘大麻的为非作歹的事例。直揭的刘大麻张口结舌。麻七柱说:“这俩方面的事,暂时不讲!谁也不准讲!!” 第三十九章 捉贼要脏 大队开会也没有开出个所以然来。会议后,原来在康沟河上的男壮棒劳力大多又回到河堤去监守阵地去了,多数的女劳力留在队里。冷清了很久的史妹妮的家又热闹了。闭月羞花当然又回来借宿,她姐妹俩的到来,就带来了沉鱼和落雁的经常“造访”家里显得越发的热闹。越热闹,对于喜聚不喜散的刘丰年来说,绝对是高兴的。不说刘丰年高兴不高兴,但说刘俊丽。她的妊趁反应日益加重。她千方百计的掩盖。欲盖弥彰。“母老虎”越看越不对劲,女孩子已经开始嘴里不停的吐酸水了。出于对侄女子的关怀,也是出于维护自己家族门庭的尊严,“母老虎”几次的与“呱呱鸡”交涉,希望她早日的为女儿采取措施。“呱呱鸡”一直以为女儿刘俊丽不过是被什么男人那了。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只一次,女儿刘俊丽就怀上小孩了。 老二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丑事,自己不处理,还能让生出来个野种来?“母老虎”又是抖抖炊裙上的面渣子,“呼”地站起来一汹一汹地就出了厨房门,三步两步来到老二家这两间西屋里。“呱呱鸡”还是正靠着门坐着发呆。“母老虎”出口就道:“那事咋处理!闷也闷不住的。它要长大的。”自从上次过了招后,“呱呱鸡”对“母老虎”更是恨的一见面就想把她撕撕吃了,见她这付母老虎样,因为“理短”,也因为不想张扬,就强认怒火,鼻子里哼哼着说:“啥事咋处理?我们的事情我们处理!我们怎么处理,还要给报告一声?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哩!你是我爹哩!还是我娘哩!”“母老虎”说:“我不是你爹你娘,不假!可我是她大娘哩!”“呱呱鸡”又是那样的问:“你是谁她大娘?你是清水他大娘,不错;你是‘豁嘴儿’他大娘,不错。清水二十了,还没有个媳妇,你管过吗?没有!‘豁嘴儿’十来岁了,嘴需要缝需要花钱,你管吧!”“母老虎”也是强忍耐着不发作,嘴里的语言还是那一套话:“咋没管?!那天兰姐来给鲶鱼说媒,我还叫她给清水找个茬儿呢!‘豁嘴儿’要缝嘴唇儿,不是还没缝嘛,你叫我咋关心他!”“呱呱鸡”说:“靠你关心?我们早该死了!你们只要不往火坑里推我们一家就中了。你巴望着我们出事,你好看笑话呀!”“母老虎”走到“呱呱鸡”跟前,真心真意的说:“我们咋把你们往火坑里推了?我真怕事情不能收拾了。你也别傻了,赶快处理吧!” “呱呱鸡”问:“我们就不处理,你能咋着?” “母老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老虎性情了,嘴张的比老虎嘴还大。“呱呱鸡”拍拍屁股说:“咋!你想支楞支楞,我奉陪到底!你们不把我们往火坑里推,你还要做我们儿女的大娘,你配?一个院子兄弟仨,你们凭什么把老三的那两间房抢到手?把我们一家五口挤进这两间土窑儿的小屋里!你说呀!凭什么?凭什么?”又是那一套。朱胖妮本来要解劝,听“呱呱鸡”到说牵涉她家实际利益的事儿,就说:“二婶,三叔那房子,我家占也应该!我公公是三兄弟的抬头老大,鲶鱼是我公公唯一的男孩,三叔不在了,三叔的家产理应由鲶鱼过继。”她也是前几天的那套话“呱呱鸡”说:“胖妮,你刚来没几天,这里的勾勾秧秧事儿你不知道!你就不要插嘴!”朱胖妮是个实在人,话不会存在肚子里,她说:“怎么不让我插嘴?我是鲶鱼他媳妇。” “呱呱鸡”说:“我又没说你不是!我是说这家务事不是一句半句能说清的。你刚跑来没有几天,还是新人,还没真正了解这里面的曲曲弯弯。我告诉你,朱石花,你不要掺乎,你要掺乎的很了,可不要说你二婶子把不和俺们的鲶鱼危害了!” 朱石花也就“偃旗息鼓”了。因为,她知道“呱呱鸡”说的是什么!可不能把“呱呱鸡”惹急了。“母老虎”可知道“呱呱鸡”的“底线”,接着战斗,她说:“她不了解, 你了解!你就给她介绍介绍!”“呱呱鸡”说:“我是要给她讲个清楚!这几天没心思!”“母老虎”紧追不舍地逼问:“你会没心思?你的心思跑那里去了?”“呱呱鸡”说:“我有心思没心思还用得着你操心?”“母老虎”说:“不用我操心,你们还不被人把脊梁骨捣断!”“呱呱鸡”说:“捣不捣断脊梁骨与你何干?”“母老虎”说:“真不要脸!瞧你说话多不要脸!”“呱呱鸡”说:“我们咋就不要脸了?”“母老虎”说:“要不要脸,你自己知道?”“呱呱鸡”说:“我们自己不知道,要你个老堂客给我们说哩!瞪什么眼!我可不怕你!我可不象贵婶那样怕你!你凭啥说我们不要脸?我们是往家拉男人了?我们是往家骗媳妇了?我们还是往家偷粮了?”“母老虎”本来是要教训“呱呱鸡”,没想到反而遭到“呱呱鸡”的强烈反击。“母老虎”想伸手撕抓“呱呱鸡”,还是怕给刚娶来的媳妇造成不太好的印象,就回到自己的堂屋,往高高的门槛上一坐,对着西屋的“呱呱鸡”咬牙瞪眼。 “呱呱鸡”“哦嗤”那母鸡,那里有母鸡?不过是故意找茬生事罢了。“呱呱鸡”骂:“你是狮子你是老虎哩!老虎就厉害了?老虎也有叫牙掰了的时候!你是个母鸡,你不叫公鸡压?呸!你想叫公鸡压你,公鸡还不压呢!它嫌你是老光板哩!”“母老虎”说:“你那不是光板!你那是嫩韭芽嫩菠菜嫩瓜嫩藕!你哪怕把牲口院的大黑叫驴、小白叫驴、老青牛、大黄牛都牵来,都用被子盖到你床上。你哪怕吃了驴球煮马吊,煮了马吊再炒牛鸡巴,你们娘浪了闺女浪,闺女娘俩一起浪,你们娘俩哪怕一起守着个驴球猛日猛捣猛解馋猛过瘾哩!”“呱呱鸡”屁股蹲着门槛,嘴里喷着白沫儿笑着骂:“你想过瘾?谁陪你过瘾?你那老老得象干麻花儿!你那老老得象核桃仁儿!你那老老得象晒了八年的晒干枣儿!你那老老得象割倒晒干了的蒺藜堆儿!甭说你想叫人来弄,你就是牵那郎猪公马种羊,它们也不闻不舔看也不看你那老!我们娘俩浪,我们有娘俩!你想有个闺女,想得红眼,想得眼烂鼻子肿,还养不出来呢!” “母老虎”再也坐不住了,她一只手拍着屁股,一只手又指又戳接着骂:“我的就是没有你的中用!你中用的又会养儿子又会养闺女!看你那养的儿子闺女多争气呀!你那两个大闺女咋养活不成!什么灾荒年饿死人呀!怎么你们夫妻俩饿不死?你们俩吃得白白胖胖,把俩闺女饿得啃手,啃得连骨头都露出来,你们夫妻俩真心狠!什么灾年饿死人年?东院里的贵婶满成奶加一个老头,还没有叫饿死闺女,亮姐兰姐一个个长大了。你们夫妻俩好吃懒做!老二是什么皇帝命!屙方屎!呸!狗才屙方屎呢!当红军采粮,把买粮打油的钱往那窑子窟窿里捣!队伍上扔到康沟河里喂王八。身正不怕影子歪!肯定是你们‘二皇帝’做了坏事儿!”一边骂一边喊,“让周围的人都评评理。”院子外又是早趴满了看热闹的人,只是少了“半拉黑”、“货底儿”、菊儿。 正吵着,沉鱼、落雁姐妹来劝说。本来谁都劝不下,一见沉鱼、落雁姐妹俩,“呱呱鸡”的气就明显的小多了。“呱呱鸡”嘴里问:“你们姐妹俩看见我们俊丽吗?” 沉鱼、落雁姐妹俩谎称俊丽又上河堤了。“呱呱鸡”骂:“就她个积极哩!看我闲了到河堤上撕她个!都是她个臊的给我惹的事儿!”大人们和趴在墙上看的孩子“哄”地笑起来。“呱呱鸡”就对着人们哄:“看啥里!又不是耍猴卖糖人!去!去!去!”人们方渐渐地哄散而去。沉鱼、落雁就出了“呱呱鸡”家的门。“母老虎”在院门口竖着的石磙上坐着,双脚盘着,活活一个蹲着的老虎相,吓得沉鱼落雁低着头就走。“母老虎”吼叫着:“站住!”姐妹俩忙站住,嘴里叫“大娘”。“母老虎”用眼撇着“呱呱鸡”家门口的方向,说:“大姑娘家,走要有走相,坐要有坐相。不能象有的人,走路又扭屁股又摆尾。不是摇头摆尾勾引郎猪,郎猪怎么也不会拱到你的裤裆里。”沉鱼落雁听出来“母老虎”这是指桑骂槐哩,也不生气,点点头离开。走出布袋街,在街口往西拐,来到刘红旺家。红旺妈是个大个个,人称“大个草驴”。她忙忙的拿出凳子,沉鱼和落雁坐在凳子上,和“大个草驴”说闲话。“大个草驴”一边和俩个美人坯子说话,一边用眼角儿溜了这个溜那个。“这俩闺女!人有人样,脸有脸样,连鼻子嘴都和一般人不一样。咋就这么俊俏哩!那个宋百万肯定仪表堂堂。红旺不知看中了哪一个?什么刘家寨全是一窝一囊的,不兴本村连亲!沉鱼落雁又不是刘家寨的种儿,她们是宋百万的种儿。”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你们姐俩干脆来给我们家红旺当媳妇吧!”一句话臊得沉鱼、落雁红了脸,站起来走了。 沉鱼落雁回到家。不知啥时候,现任的奶奶从她的闺女家回来了。沉鱼落雁见到奶奶脸上飘着从来不曾见过的绝对欣喜的笑纹儿,心中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子,身上汗毛眼儿就发凉,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姐妹俩想。老婆子笑着对俩孙女说:“你姑姑给你们俩做个媒,原本说是今天要相的,男家有事儿,改在后天上午。后天上午请个假回来!”她真是高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没喘,接着又道:“相不相吧!我已经看过了,兄弟俩长也不憨也不傻的!”沉鱼落雁就连忙出了家,闲着在街上走咋就看到刘清水。刘清水正在朝墙上写标语。标语已经写了好多条。这一条是:“疟疾病,蚊子传,吃药不要钱,吃的什么药,乙奎和秉安!”这一条是:“社员们,齐动员,穷追猛打落水狗,万众一心都参战,坚决消灭脑膜炎!”这一条是:“救济粮,木薯干,洗粉条,一团团,党救济,度难关!” 看着标语,沉鱼问妹妹:“俊丽最近不正常?”落雁回答:“明显的不正常哩!那精神总是不集中,常常一个人靠着什么一站就是半天。还有,我见她几次和南台那个李臭子说话。”沉鱼问:“是不是李臭子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寨沟里的人呀!”落雁答:“我看十有八九是。” 沉鱼说:“如果真是那个李臭子,就苦了俊丽了。‘二皇帝’又是那样的人,‘呱呱鸡’又是个那样。他俩谁也不通情达理。他俩不同意,俊丽顶啥用?要是俊丽已经那个了,可咋办呢?”落雁说:“那有什么苦?朱胖妮不就跑到刘鲶鱼的被窝里了吗!她不会跑到李臭子的被窝里?”沉鱼点着妹妹的头说:“你就是不懂事!你琢磨不出个理儿!朱胖妮和刘俊丽可不一样。朱胖妮没爹没兄弟只有一个瞎眼妈,她才敢跑到刘鲶鱼家成婚。如果朱胖妮上有父亲兄长,她敢?她父亲兄长不把她的腿打断!还有,人家朱胖妮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大闺女,刘俊丽算怎么?先在寨沟里勾引野汉子,再去嫁男人,这多不要脸!再说,李臭子那个德行?少说也有四十了!”“那可怎么办?”妹妹关心的问。姐姐说:“我看俊丽会告他。”妹妹问:“能告响吗?告响了怎么办?”就是能告响吗?告响了怎么办? 前半夜时,“二皇帝”一直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让他参加了一次重要的会议。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二皇帝”在美好的理想。如果能当上个县长,就把身边这个黄脸婆休了。就娶个黄花大闺女。“二皇帝”在想,当年为什么就没有跟着李臻儿一直的闹革命。如果一直闹革命,他“二皇上”也许就不是现在的“二皇上”了。也许北京的天安门就是他“二皇上”的江山了。现在,关键是要见到中央委员李臻儿。“二皇帝”知道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如何才能见到。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后半夜,不知是谁醒了。一个人醒了,自然另一个人就醒了。“二皇帝”试试摸摸要。“呱呱鸡”心里烦,没有兴趣。“二皇帝”说“呱呱鸡”是推辞哩,如果上高粱地,肯定有兴趣。“呱呱鸡”一听,“二皇帝”揭了她的短,就气嘟嘟地翻身向里要睡着。“二皇帝”只一翻,就把“呱呱鸡”整到胯下。“呱呱鸡”满足了丈夫一次,“二皇帝”还有兴趣,转了身,非要变着法再来不可。“呱呱鸡”心中想着女儿的事,哪有兴致?“二皇帝”不依不挠,还说妻子心有二处。“呱呱鸡”就哭闹起来。“呱呱鸡”一哭闹,“豁嘴儿”醒了,开门撒尿,看见了一个黑影,连连大声叫“有人,有人!”叫着回到屋里,用豁着的嘴绘声绘色地学着刚才在院里看见的那黑影如何高如何的大,这般如此一阵。“二皇帝”以为谁又来沾妻子的便宜,就起了床,手里掂了个顶门的木杠,悄悄地出屋,把身子影在洋槐树的阴影里,等啊等啊,一直等到鸡子叫,终于等来了一个人。急急忙忙的一个人影,从街上走进院里,好象是刘瑞兆。看那个头,看那脚步,看那贼头贼脑的样子,看那兴冲冲的气势,就是刘瑞兆!转眼间,人就来到槐树影里。“二皇帝”抡起大杠子,对着黑影砸下去。那黑影叫了声“二……二……”就倒下了。“二皇帝”还要抡时,地上的黑影叫出声:“二叔,甭,甭……是我。我是鲶鱼!”端来灯一看,果然是刘鲶鱼。刘鲶鱼腋下夹着的一袋子粮食,粮食也随着倒地撒了一片。“二皇帝”跺着脚喊:“这,这,这是怎么说?你,你,你黑更半夜往外窜个啥?”刘鲶鱼也不分辩,爬起来,扶着腰,踉踉跄跄进了屋。原来他连门都没关,就是为了到仓库偷粮食。“二皇帝”追着进了刘鲶鱼的屋。胖妮还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咋啦?咋啦?”闭着眼睛摸丈夫。刘鲶鱼一语双关道:“你的眼瞎 b了?我在这里那!”“二皇帝”知道刘鲶鱼是骂他,却不敢接话茬,一是自己出手伤了人家,二也因为刘鲶鱼是个干部。自己虽然也许可以当县长,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事。“呱呱鸡”搓着手说:“半夜三更,往外跑个啥?你叔以为贼哩!”刘鲶鱼吭着道:“是真贼倒捉不住!在寨沟里的贼多哪,你们咋不去捉?高粱地里也有贼,你们可是去捉呀!杠子打自己人,一打一个准!”“呱呱鸡”仍然不识趣:“你黑更半天就不应该往外跑!”刘鲶鱼说:“腿在我身上,我想跑哪就跑哪,我想啥时候跑就啥时候跑!你管的着吗?”几句话噎得“呱呱鸡”倒出气。回到自家屋里,“呱呱鸡”对“二皇帝”说:“那孬孙,爱半夜三更溜出去开仓库门,生产队里的粮食早晚也让他倒干倒净!” 第四十章 老阴毒 “二皇上”和“呱呱鸡”夫妻俩个靠着门框,对着东院出神儿的看。“二皇上”和“呱呱鸡”夫妻俩原本将刘丰年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 按照乡俗,史妹妮的丈夫死了,不是刘丰年这个小崽子的出现,要么刘鲶鱼,要么刘清水,要么“豁嘴儿”,反正这三兄弟中必然有一个要被过继到刘史氏跟前。刘鲶鱼已经占据了“老三”的房产与宅基,过继到刘史氏跟前的可能是刘清水或“豁嘴儿”。如果是那样,东邻的宅基和现成的房子,还有宅院里二十多棵高挺粗大的树木,现在已由“二皇帝”支配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刘丰年! 满成婆说是儿子刘瑞扬媳妇生养的!谁知道这小兔孙是不是该姓刘?是不是刘瑞扬的种儿?刘瑞扬原本就是个骡子!骡子怎么会有儿子呢?什么人人平等?呸!一个球大的崽子,还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什么种儿,竟然拥有一亩大的宅基地,还有那么多树。我们两个儿子,才两间半茅草小屋,宅基地一分多大,这叫公平吗?什么祖宗留下来的宅基?土改不但应该把资本家的财产分给穷人,也应该把象东院这样的大宅基分了,那才叫公平。应该再来一次土地改革,再来一次打土豪分田地! 怪他娘的b了,那个院里的树也青枝绿叶一棵比一棵雄壮旺盛;斑鸠、喜鹊、黄莺,还有他奶奶的三、五十里也难遇难找的稀罕鸟儿攀雀儿,都挤着争着在刘丰年家的树上做窝。那春天的小燕儿,为争刘丰年堂屋门前那个泥窝窝,竟然喳喳喊喊连续干架十几天,怪哉!与他们刘丰年家树搭枝地连边儿,“二皇帝”家的树木不是梢干死皮皲烂不长,就是枝稀叶枯,象得了病又被霜打了的黄瓜秧!人没福地生赖,喝口凉水也塞牙!喂个克郎猪也被哪个王八蛋药死了!想起克郎猪的死,“呱呱鸡”就又想骂,刚要骂,儿子刘清水挑着个行李卷迈着少气无力的步子回来了。“你咋回来了?”“呱呱鸡”把儿子扔在门槛外的行李卷往屋里拿,拿着问。“我写了二十多条标语口号,我还不该回来呀?”刘清水呲着牙反问,嘴里嘟囔个不休:“日他血祖宗!差点儿把爷爷我累死!差点儿把爷爷我淹死!差点把爷爷我瞌睡死!差点把爷爷我饿死!”一口气说了四个差点儿死之后,往床上一躺,伸着手对“呱呱鸡”:“有馍么?给我拿一个。“呱呱鸡”心中惦记着闺女,连连的问:“你见你妹妹了?你见你妹妹了?”刘清水顾不得,也不急于回答妈妈的问,伸着手催促“呱呱鸡”:“喂!拿来呀!”“呱呱鸡”问:“啥呀?我的祖宗,你要啥呀?”“呱呱鸡”因为头两个女儿饿死的缘故,对俊丽十分的在意。总是在内心深处怕。刘清水说:“馍呀?肚子里一点气力都没了。先吃馍,不吃东西,那有力气说话?”人说着话,眼睛就死了一样的闭住了。“呱呱鸡”就给儿子拿了一个凉森森的窝头,刘清水连连啃窝头,又伸出手。“呱呱鸡”问:“又要啥?”刘清水说:“水!水呀!喉咙干得冒火,咋回答你的问话?”“呱呱鸡”瓢了一瓢冷水,递给儿子。刘清水象饮牛一样喝了多半瓢,才抹着嘴说:“我写的字被麻支书赞扬了。就连沉鱼和落雁也一个劲的夸我。”说起落雁,刘清水的原来暗淡无光的眼就突然的发亮了。“呱呱鸡”听着,连连跺脚自语:“这可咋办?这可咋办?”“二皇上”愣着眼对妻子呵斥:“有啥咋办的?” “呱呱鸡”说“俊丽不见了!” “二皇上”说:“可能是被派到河堤上了。在河堤上多好,一不愁吃饭,二不用泡水,现在,河堤也不危险了。其他人求还求不来的活儿呢!”“呱呱鸡”道:“吃饭,吃饭,你就知道吃饭!我说的是那呀!是那呀!”“什么那呀这呀的?我看俊丽留到河堤上好,挣高工分,不出苦力,又能吃得饱饱的,还没啥危险,多好!”“呱呱鸡”急扯白脸地呵斥丈夫:“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二皇帝”是谁?“二皇帝”在家中绝对是形式上的皇帝,被妻子平白无故抢白,他哪里肯容忍,就扎个架势要与妻子论出个谁是谁非来。刚要开口,朱胖妮来了。朱胖妮也就是朱石花。因为胖,周围的人们就叫她胖妮了。因为朱胖妮是在“二皇帝”与刘清水上河堤期间与刘鲶鱼成的亲,现在她身上鞋上还都是红妆的新娘打扮,脸上也多少擦了些胭脂彩儿。前几天,虽然有摩擦,新媳妇还是要和叔叔婶婶家搞好关系的。见侄媳妇主动来坐,“呱呱鸡”忙找凳子。找来一个高木凳,三条腿儿,没法坐,连忙又找。没有单凳儿,就把仅有的一张太师椅搬到正屋中间,朱胖妮心眼实在,一屁股坐在上面。太师椅的后靠背上搭放着一堆早些时候换下来的旧衣服,衣服有男的,也有女的,有“豁嘴儿”的,也有刘清水的。还有“呱呱鸡”的,自然也有“二皇上”的。朱胖妮坐在椅子上,说着话身子往后靠着,靠着靠着,整个背儿就靠在靠背上的那堆衣服上。朱胖妮恭恭敬敬地向“二皇上”问了好,喜眉笑眼地向刘清水问了好。刘清水早从床上坐起来,他和朱胖妮几乎是同龄人。同龄之间自然而然的就有许多共同语言。也有许多共同情感。而且,刘清水生得浓眉大眼,如果不是身材有点“五短”,刘清水可是堂堂的好模样。不管怎么说,刘清水比刘鲶鱼要耐看的多了。朱胖妮看着刘清水甜甜的问:“弟弟几岁了?”刘清水看着嫂子,嘴里甜甜的答:“二十多了。”“呱呱鸡”连忙纠正:“哪有二十多?他瞎说呢!他属小龙,腊月里生,应该算属马的。属马的今年二十。”朱胖妮问:“想不想成家呀?”刘清水答:“谁不想成家?这个家咋个成法?”说着用嘴噘了噘屋子。五口人,两间草房,房间的间道儿奇小,宽十二尺,长八尺。两间小屋,床就放了三张,还有下田用的锄头、粪叉、铁锨、铲杆、铲子等等农具,还有放红薯干的篓,放高粱玉米的穴子,加上“呱呱鸡”又不是个清汤利水的人,烂鞋、破帽子到处扔,乱糟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出来。朱胖妮说:“只要能定了亲,成家没地方,那还不好说,隔壁贵奶家有的是房子哩!给贵……贵……呀……”朱胖妮说不下去了,什么东西咬住她肋上的肉,象针扎一样,她禁不住扭动胖溜溜的身子,扭也不行,那什么东西直往肉里钻。左边扎,右边扎,脖颈子也扎,朱胖妮终于忍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嘴里喊:“椅子上有啥哩?咬死我了!”嚷着,就跑出屋子,又拍又抖,还在咬,无奈,扒着衣服看,露出白胖胖的肚皮。 刘鲶鱼早喊起来:“来,来,来屋里。不要在院子里脱衣服!”喊的声音大了,惊动得东邻第二家的刘孟氏趴在墙头上看,前院的瑞福婆也循着声音趴在院墙往这里看。这事儿很快就在刘家寨传开了,而且传着传着,就长出鼻子长出眼来。现在是朱胖妮嘴里叫着:“哟,哟,哟!”就跑进屋里去了。朱石花脱了爬满了虱子的衣服。又站在自家的屋门口靠住门框心不在焉地与刘清水说了几句话。“呱呱鸡”又为女儿担心,如果不是看到了那被撕烂的衣服,“呱呱鸡”才不会为女儿担忧操心呢!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结冤仇!”“呱呱鸡”心中叫苦不迭,这可如何是好?赶快找个主儿把她嫁出去算了,万一大肚子了,那可是辱没祖宗,人前人后抬不起头,张不开嘴,丢人现眼的大丑事!多亏没把事情作绝,没有把史妹妮得罪苦了,如果把史妹妮得罪苦了,咋还能找兰姐做媒?兰姐快满月了吧?满月了就可以走动为我们家俊丽说个媒,说成了,十天八天就嫁人!刘清水还没有娶亲成家,怎么就急着把俊丽往外推?人们怎么说?顾不得那许多了!给俊丽找个啥样的女婿哩?只要眼不瞎头不秃腿不瘸就中了!年龄?就是大个十几岁也行!你想找好茬儿,谁家的好茬儿等你要你?你一个破了身子不值钱的闺女!“呱呱鸡”拿定主意,对“二皇帝”说:“我要到南刘一趟。”“二皇帝”问:“去南刘干啥?去谁家?”“呱呱鸡”说:“到兰姐家去一趟!”“二皇帝”说:“不去!凭什么去看她。我们是他的堂兄嫂,她从来没有看过我们的!不要去!”“呱呱鸡”说:“我们需要兰姐!兰姐人不错。再说,你要想当官,也要走走人家的关系。”“二皇帝”问:“需要她干啥?我直接就找李臻儿。”“呱呱鸡”说:“你光说不动,你可是去找她呀。我不管你。我要叫兰姐给闺女保个媒。”“二皇帝”说:“做成了媒,你哪有地方娶媳妇?”“呱呱鸡”说:“不是娶媳妇,是嫁闺女!”“二皇帝”说:“嫁你妈的脚!闺女才多大?才十六岁!”“呱呱鸡”说:“十六岁还小啊!我十六岁就给你生出一个闺女来了!”“二皇帝”说:“不管咋说,我不要俊丽嫁人!”“呱呱鸡”说:“别傻了!早一天嫁出去早一天安宁。”她怕声音把儿子清水惊醒,就来到丈夫跟前,再次的将听到的传闻挑肥减瘦地说了几句。“二皇帝”不听则已,一听“呱呱鸡”讲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脖子颈一硬道:“你他妈的真是自己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尿盆!我们家俊丽你放心!一千个一万个不会走那条路!绝对不是咱们的俊丽。”“呱呱鸡”说:“我也没有说一定是俊丽。俊丽咋会是那样的闺女?那是不可能哩!现在闺女大了,该说媒了!”“二皇上”说:“我听说男孩托媒人的,可没听说女孩定媒也托媒人的。”“呱呱鸡”说:“咋没有?丰臣的媳妇史阿娇不就是托人给说的么!一说即成。看看人家虽然没鼻子,两口都没鼻子,谁也不嫌弃谁。”“二皇帝”说:“你是咋了?中了邪了?平白无故要叫兰姐给俊丽做媒,还又拉出了个史阿娇当比喻。史阿娇能和我们俊丽相提并论?史阿娇鼻子让老鼠给啃了,只剩下两只鼻窟窿。没了鼻子,脸相就破了,怎地我们俊丽的也破了?!” “二皇上”说:“你成捣鼓了。我他妈的当了官,就把你休了!” “呱呱鸡”说:“你只要能当大官,把孩子有富了。我咋着也行。” “二皇上”说:“明天,我就去住到县城里,见不到她,我死了也不回来!” 气得“呱呱鸡”直跺脚,跺一阵脚,拍打拍打衣服,就朝南刘镇走来,走着想,赖好找个男人,赶快把俊丽嫁出去。 麻七柱拍了拍刘大麻的肩说:“刘主任,你的个人问题啥时候能解决呀?”刘大麻沮丧地道:“下辈子吧!”妇联主任麻凤兰劝:“你这个同志不能悲观主义呀!什么事情都要看到光明在前!要鼓足勇气,增强信心!”刘大麻道:“算了吧!我的妇联主任同志!我悲观?我最乐观了。在朝鲜战场上,全班十二个兄弟,死了九个残了俩,面对尸体和鲜血,还有美国鬼子的照明弹,我就没有悲观过。我现在是共产党员,是大队干部,我有什么悲观的?大不了个人独杆一棵枪过一辈子。”麻七柱支书感叹:“刘主任确实是革命觉悟高。”麻凤兰道:“个人觉悟高,多为党做些工作也很充实。”麻七柱支书进一步感叹:“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呀!更何况还要当革命干部,也没有哪家妇女为我们刘大麻同志做做牺牲。喂,麻主任,你也是一个人,刘主任也是一个人,你讲点觉悟,为刘主任牺牲一点儿么!”麻凤兰立即说:“我是有点觉悟。没有觉悟和牺牲精神也当不了大队的妇联主任。但是要真叫我为刘大麻主任作点牺牲,讲点觉悟,我恐怕一百个做不到。”麻支书说:“咋做不到?想想都是阶级弟兄,都是共产党员,就做到了。刘主任思想纯,觉悟高,又有资本——抗美援朝的老英雄,而且一直没有嫁娶。你们俩要是 成了一家人,肯定很幸福……”麻七柱还要说下去,大队会计“花轿车”在门外对他招手努嘴。刘大麻心里痒痒的,两只眼同时用劲地看妇联主任。麻凤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想站起来走,又考虑着帮助同志是一个党员应该做的 。刘大麻需要精神安慰,举手之劳嘛。麻凤兰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咽回到肚里。刘大麻乘机往妇联主任这边挪了挪身子,刚要说什么,麻七柱从窗户外探进头来说:“要抓紧妇女工作,抓紧对重点对象的工作。”麻凤兰答应着,站起身来要走。刘大麻拽了一下妇联主任。麻凤兰甩开刘大麻的手,急急地出办公室,出大队院,上大街,直直朝刘丰声家走来。蒋淑艳、徐艳玉,还有沉鱼、落艳、闭月、羞花在内这些凡属于和阶级敌人和反动势力有瓜连的妇女,她麻凤兰都要一个个地做深入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 蒋淑艳妊娠反应得上气不接下气,刘丰声麻木着给蒋淑艳做饭。他刚掂起刀,蒋淑艳又扶着门框吐了,动作和声音很夸张,却吐不出东西来。刘丰声来到蒋淑艳背后,一只手机械地在蒋淑艳背上捶着,另一只手掂着刀。刀在明光下熠熠闪着寒光。刘丰声拍着女人的后背,心中犯着嘀咕:咋会怀孕呢?肯定谁给我戴绿帽子了!我明明的不球行。如果行,她来了这七、八年,先前几年咋不怀孕?地主老财的东西还有好的?蒋淑艳你要是真的勾引男人,我就一刀劈了你!心里想着,手里的刀在颤抖。蒋淑艳吐着,眼里流着泪。她感觉到背上拍着的那掌的不情愿和虚情假意。她的眼看着自己的脚,她的目光分明看到刘丰声手里的刀的颤抖和闪光。蒋淑艳想夺过那刀猛地往自己脖子里一戳,让血从喉管里喷出来。她知道她并没有多少血,可能有一碗半勺,可能还没有一只鸡一只兔一只老鼠的血多。蒋淑艳知道她就是现在把热热的心挖出来,捧在刘丰声面前,让他触摸,他也会说那心怎么冰凉冰凉的!唉!蒋淑艳慢慢地止住了吐。刘丰声的手也机械地停住了。蒋淑艳痛苦地挪动着脚步,肚里又要蹈海翻江。蒋淑艳恨不得骂一场哭一场,但还是按奈着情绪,一步一停地挪动着脚步。终于挪到了床前,她一只手扶着桌沿,屁股坐在床沿上。刘丰声犹犹豫豫地回到厨房,站到锅台前。站在锅台前干什么?来到案子前,对,他一只手按着那个白萝卜。白萝卜不是很大,象玉米穗。他用左手按着白萝卜,右手举起刀,高举过头顶,“呼”地劈下来。那只按白萝卜的手原本不愿意躲闪,待劈下的刀就要劈住左手时,一闪,就闪开了。刀“嚓”地切进萝卜的腹中,利利索索,从中间一开两半儿,刀的刃绝对没有透伤住木案。刘丰声手脚利索是出了名的。他曾经在屠锅上干过,杀驴马杀骡子杀大牛,从来都是一刀一个口,绝对不用第二刀。瑞福婆说妊娠吃白萝卜,气顺胎顺,能减缓妊娠的剧烈反应,并亲自掂个萝卜送过来。刘丰声是瑞福的远房侄儿,两家的关系一直颇好。刘丰声把劈开两半的萝卜并列在一起,青与青的相挨,白与白的相依。青青白白的萝卜,刘丰声左手弯曲着指头抚摩青青白白的萝卜半儿,右手里的刀就在上面“嚓,嚓”地切着,切着,白萝卜变成了蒋淑艳,刘丰声的刀越发地快而狠了“真是模范!名不虚传!”麻凤兰站在院中央对厨房里的刘丰声招呼。“你咋来了?”刘丰声慌忙搁下菜刀,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脸迎接妇联主任。“来看看嫂子。”麻凤兰答。答着,就在刘丰声的陪同下往堂屋走,麻凤兰又说:“听说你老婆妊娠得厉害,就来了。”刘丰声说:“麻主任工作做的认真。”麻凤兰说:“你甭给我戴高帽子!”刘丰声把“高”字听成了“绿”字,心里“咯噔”地响几下,脸上那刚涌出的一丝笑模样就消失在耳朵根后了。麻凤兰又道:“恭喜你了!刘队长,你这个爹马上就成亲爹了!”刘丰声连忙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麻凤兰坐在床沿上和蒋淑艳说话。刘丰声很知趣的又回到厨房切萝卜炒菜,烧大锅做饭。天潮,柴不太干,只冒烟不爱着,刘丰声拉风箱,风箱“呱嗒呱嗒”响。在风箱地吹动下,灶火燃起来。刘丰声见火着起来,还着得挺旺,就送回风箱杆。 他绷着嘴半眯着眼看灶底,娘的!又是熏烟不起火苗,不起火苗你甭起,老子也不给你加风!与灶火赌气,心里别扭,咋就这么球窝囊,娶个二婚娘们,而且还是个地主弄过的,还是个前夫被枪崩的二婚娘们!她还给我刘丰声戴绿帽子,你给我戴绿帽子悄悄儿点,让知道人少一点儿;你竟然这样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结结实实地戴上绿帽子! 刘丰声乍知道蒋淑艳怀孕的一刹那,喜出望外的他兴奋地跳了一个高。只跳了一个高,马上就阴沉下脸来,“谁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孩子?”刘丰声被这个问题闹得焦头烂额,好在他是个心中能放一座山的人,仍然半阴不晴的笑,半阴不晴的脸,半阴不晴的语气。 麻凤兰与蒋淑艳说了一阵子话,站起来要走,蒋淑艳挣扎着要送。一个是要送,一个又不让送,两个人争着,刘丰声听到了,就拉一下风箱。他想让灶里的火着着,自己去送麻凤兰,也就饭熟菜热了;没想到闷了好一阵烟的灶火“呼”地就窜出二尺多高的火苗来。火苗舔住刘丰声伸着的头,只一舔,刘丰声的眉毛和胡子还有额角上的头发一下子就给烧焦了。 第四十一章 阶级斗争新动向 喝了汤(1),“二皇上”刘丰礼拉了领芦苇席,嘴里嘟囔着“什么时候了,还潮热潮热的”,就走出自己家比屁股大一些的院子,嘴里不停的嘟囔,脚从刘瑞秋的小茅草屋的门口走过,出了没有了寨门的寨墙口,朝“好汉冢”而去。看样子,这个“二皇上”又是到高高的冢子上亮风了。小茅草屋里的老鳏夫刘瑞秋对着“二皇上”的背影嘟囔:神经蛋!“狐狸”却很有兴趣的看着“二皇上”一直的朝前走。 “二皇上”一走,家里就成了没有王的蜜蜂。“呱呱鸡”是“呱呱”个不停,“豁觜儿”闹着要吃馍,刘清水是拿着个半拉木梳,在一次又一次的梳他的头发。把头发梳过,就正正衣领,嘴里咳嗽一声,出了门。“呱呱鸡”追着儿子的屁股嘱咐:“你要早早的给我回来!” 刘清水嘴里答应着,走出家门。走出院门。俊丽对“呱呱鸡”说:“我去贵奶家睡。”就也走出家门,来到史妹妮家。闭月、羞花早来了。这对姐妹俩,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家。在她们的感情深处,后爹刘铁镐家是必须的,因为要吃饭。这里更是必须的,因为要睡觉,要休息,更需要精神的依托。四个女人先说反标。说了反标又说疟疾病,说疟疾病,又说脑膜炎,最后说瞌睡。说着瞌睡就瞌睡了。 昨天吃扁食(2),刘红旺把个沉鱼、落雁姐妹俩叫到家。落雁姐妹俩香甜的吃,刘红旺在看。妈妈“大个草驴”事后嗔怪儿子:“看也看饱了吧!” 刘红旺温柔的笑。什么时候见过儿子如此的温柔?妈妈“大个草驴”的心,也随着儿子的温柔而高兴。如果真的是那样,太好了。就是上辈子行善积德了。 现在,刘红旺象热锅上的蚂蚁,表面上平静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看黑洞洞的屋顶,心里急得团团转。终于熬过了一更天。东间里传来父亲的鼾声。 丈夫本来要去打十八张,“大个草驴”把他的鞋藏起来。他就一双鞋,没有鞋,怎么能出去?总不能光着脚丫子吧!再说,手里一共只有一毛六分钱,要是赢还好说,如果输,玩不了几盘,干脆睡觉。 刘红旺悄悄下床。“大个草驴”想问儿子,嘴动了动,没开口。怎么开口?刘红旺溜出宅院。刘红旺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跳进了刘丰声家院里。刘丰声肯定又到牲口院去了打“十八张”(3)了,刘红旺这样认为。他来到刘丰声家的堂屋门前,趴下身,就要伸手摘门槛。咦,怎么就没有门槛?!肯定是沉鱼早早把门槛摘下来等我钻呢吧!刘红旺心里热乎乎的,猫猫身就要往里钻,忽然听见屋里传出惊叫声。 刘清水先行一步,摘了门槛钻进屋来。刘清水与落艳约好,也要趁刘丰声去打“十八张”不在家的空挡里,与爱恋的人儿行好事儿。本来落艳近几个月一直借宿在外。只因与刘清水相约,才回到家来睡一夜。落艳要幽会刘清水,就求姐姐到外借宿一夜,沉鱼哪里肯,她也约好了刘红旺。姐妹俩推来推去,无奈何都躺到床上。为了谁躺在外面,姐妹俩还争了一场,争来争去,落艳没争过姐姐,沉鱼就瞪着眼躺在床外面,心里既盼着刘红旺来又怕刘红旺来。等啊等,没等来刘红旺,倒把继父刘丰声给等回来了。刘丰声本来天天前半夜要到牲口院去闲坐着卷着喇叭头烟卷猛抽,要么在昏黄的油灯影里打很少有变化但又是绝对诱人的“十八张”。 今天晚上,刘丰声到牲口院转了一圈就回家来了。因为妻子刚满月,又得知儿子确实是自己的种,刘丰声对女人的情趣就更浓了。他按住蒋淑艳猛劲儿做了一阵好事,就呼呼地睡了。刘清水利索地摘下门槛。刘清水“哧溜”从门槛空里钻里屋里。刘清水自幼就生活在狭小的房间里,家中的两间房又没有夹墙,他多少次目睹了父母做爱那令他心烦又心动的情景。不知怎的,他最近就与落艳对上了眼。翻上床的刘清水一下子就把姑娘压在身下。刚刚迷糊着想睡的沉鱼以为刘红旺来了,羞涩地伸着双臂搂住身上的人。刘清水就脱自己的衣服。一着急,解不开裤带,手里急,嘴里也跟着急,急着就发出来喘气的声音。听着声音不对劲,刘红旺从来不喘,这是谁?不是刘红旺。落艳一直没睡着,她听出来是刘清水,也是又羞又急,伸着手就拉,一边拉一边急得嘟囔:“错了!错了!” 刘丰声向来睡觉轻,刘清水笨手笨脚摘门槛那一刻他就醒了,顾不上穿衣服,跳下床,来到门旁。刘清水胆量就不算大,因为难耐情欲之火才斗胆而来。听见刘丰声醒了,他就慌了神,连忙下床,往门口摸。他想顺着来路钻出去就万事大吉了。黑洞洞的,又不是自己的家,“咚”地碰住了桌子,“咣”地又碰住了什么,跌跌撞撞来到了门前,弯下腰,将头往门槛洞里伸,腿一弹就要钻出去,刘丰声搬住他的两条腿一掂一掀,刘清水“哎呀呀”地痛叫。 “一枝花”从早盼到晚,也没有把刘瑞昌给盼回来。那个傻鳖孙,只要说起干工作,把什么老婆孩子都忘得干干净净。河堤的警报暂时解除了,谁家的男人不急着往家来,他根本就不招家里的土,还在河堤上熬他的芦根汤!天一黑,“一枝花”招呼爱国、爱民、爱党和那个宝贝的女儿喝汤。因为饭就是窝头和糊涂。非常的简单。吃过饭,简简单单地洗过碗,就打发孩子们睡觉。丈夫也不在家,孩子们胆小,所以很听话地钻进被窝。“一枝花”坐在灯影里,看着灯花心跳。她来到屋门前,把手放在门闩上。她把门栓牢,用顶门杠扛结实,叫你刘瑞兆个王八蛋来!叫你个牛尻的进来!“一枝花”心里恨着转身回到床前,站在床边又犹豫着狠不下心来睡觉。如果那个孬孙来了,进不来,弄出大声响咣当门,惊醒了孩子们又搅扰了邻居,传出去,可叫我怎么活呀!“一枝花”鬼使神差地折回到门口,把门闩拉开,把顶门杠也挪开。刚挪开,就被进来的人抱住。不是刘瑞兆,是刘瑞兆的四弟“蝎子头”,“一枝花”差点休克。“蝎子头”解放前当过响马,弄过的女人不少,他的花路多招数也多。“一枝花”已经在不贞的路上迈出了第一步,抵御的意识和意志很快就被“蝎子头”娴熟的技巧催垮了。人怎么这么贱?!“一枝花”骂自己。丈夫斯文的动作根本没有这个孬孙野蛮粗鲁来的销魂,这凶恶的人!这个残酷的人!“蝎子头”得意的说:“我是蝎子哩!” “蝎子头”完了事,甩开女人的手就离去了。“一枝花”软溜溜的,一时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蝎子头”刚出院门,刘瑞兆由寨墙跳进院来。 刘丰声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个刘清水捆了个结实。刘清水胆小又理亏,嘴唇打着颤,说不出一句话。蒋淑艳举起巴掌抡刘清水,巴掌落在刘清水脸上象挠痒。沉鱼、落艳也起了床,筛糠般地站在一旁。五个人谁也不先说话。落艳盼着刘清水张口说“我就是要娶落艳!”落艳就会不顾一切地跪在继父脚下抱着继父的腿,哀求继父把自己嫁给刘清水。刘清水不敢吱声,落艳吓得尿了一裤子。蒋淑艳搓着手,心里早乱成了一团麻。刘丰声咬着牙对妻子说:“看紧他!”就拉开门朝黑暗中走去。不知过了多久,鸡叫头遍了。夜空里,星星闪着亮。刘丰声回来了。刘丰声象拉着一条哑巴狗,把刘清水拉到了大队院。 麻七柱在大队党支部办公室的灯影下瞪着愤怒的眼睛。麻七柱跺脚道:“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必须狠狠的弄!”麻支书一急,原来的几句文明的词句早丢在什么地方了。刘丰声来到灯光下问麻七柱:“麻支书,咋办?”麻七柱说:“我已经反复思考过了,不能报案!让上级知道了,给刘家寨党支部抹黑。麻七柱说:“家有家法,族有族规。发生在你们刘家寨的事就由你们刘家寨的街坊爷们处理吧!”“按咱们寨里的规矩办!”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刘清水推出大队院,来到杏树园,找来找去,找到了刘丰年他们摸树猴的这棵大柿树,把刘清水捆在柿树上。刘丰声就又召集人去了。一会儿召集了什么三叔、二大爷,还有什么七爷、六哥的。大家看着被绑在树上的刘清水,先是抽烟,是咳嗽,是看天上的星星。 蚊子非常的多。人们从不怕蚊子。这里的人就是这个遗传。没有这个遗传的是刘丰年。他对蚊子的叮咬非常的敏感。现在不是说刘丰年怕蚊子的时候。还是少说几句,正因为刘丰年对蚊子的敏感,他长大后当了干部,就掀起了非常巨大的灭蚊运动。确实是造福千秋万代!现在说被绑在树上的刘清水。刘清水早尿了裤子了。现在又在尿。这是第几次的尿裤子了?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平常的感觉。就连第一次尿裤子,这个年轻的人也不知道。尿是热热的。他不知道。因为没有感觉。尿是臊的。他闻不到。裤子早被尿湿透了。柒在身上应该很不舒服的。他也不知道。思想里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现在最想知道的也是最害怕知道的就是面前不远的这些街坊爷们会怎么样他! 解释(1)喝汤:方言,就是吃晚饭。因为穷,晚饭后不干活,就光叫喝汤不让吃馍于是就有了晚饭喝汤的语言。到现在在河南的开封一带还是把晚饭叫喝汤。(2)扁食方言,即饺子。(3)十八张:一种完扑克牌的游戏。这里指的是小赌博。 第四十二章 古老的族规 被绑在树上的刘清水,早就尿裤子了。刘清水的尿脬的大量的尿,“老阴毒”的第一声吆喝中,刹那间就尿裤子了。刘清水现在又在尿。刘清水一直在尿。这是第几次的尿裤子了?不知道。刘清水根本就没有平常的感觉。就连第一次尿裤子,这个年轻的人也不知道。尿是热热的。刘清水不知道。因为没有感觉。尿是臊的。他刘清水闻不到。裤子早被尿湿透了。柒在身上应该很不舒服的。他刘清水也不知道。思想里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现在最想知道的也是最害怕知道的就是面前不远的这些街坊爷们,会怎么样他!刘清水面前不远的这些街坊爷们是在黑夜的深深的夜色的掩护里,挤在墙角里,头抵着头的进行商量,他们要商量出对付被捆在大树上的刘清水。其实,商量本身就是多余的。对这类事情的惩罚办法早在很远的时候就传下来了。这一帮子头抵着头的人,都是男人。他们都是姓刘。刘家寨的男姓都是清一色的姓刘。自古以来,刘家寨是一家。相传原来是夫妻俩个是刘家寨的祖先。所有的人们都是夫妻两个的后人。于是,刘姓自古不通婚的是铁打的规矩。谁破坏了这个规矩,就要接受族规的惩罚。刘清水的行为触犯了刘家寨多年的森严的族规。夜色本来就暗。现在的这个地方是刘丰年他们小伙伴们经常进行摸树猴的地方。这里的树木是刘家寨树木最茂密的地方。一棵茂密的树木把天遮盖的严严的。连一点儿星光也漏不下来。树下又是刘家寨的祖坟所在地。许多的像巨大的窝头似的坟墓在黑暗里仿佛是一个个威严的祖先的面孔。经过人们的简短的讨论,决定实施……在实施之前,先由女人们教训一番。女人们也是头顶着头的商量。商量本身就是多余的。在这类事情的惩罚中,女人扮演的角色早就从古代传下来了。照着做就是了。女人是刘丰声的近门的人。队长的媳妇张肉肉,刘铁高的媳妇,老右派的夫人一枝花,刘红旺的妈“大个草驴”等等十几、二十个。她们的手里有的是掂着剪子,有的是拿着锥子,有的是捏着簪子,不知道是谁下的命令,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始,十几、二十个女人就像转花灯一样,围着捆有刘清水有的树木转开了。一边转,手里的东西就没头没脑的朝刘清水的身上扎。一阵又一阵的鬼哭狼嚎…… 有人说:“把他的脚懒筋挑断算了。”没人应,大家就抡起棍棒皮鞭,没头没脑地一阵打。刘清水鬼一样嚎叫。刘丰声一边打一边咬牙切齿。“蝎子头”也猛劲地挥舞着鞭子。女人又来了,手里拿着锥子剪子,在刘清水身上捅。剪子锥子在刘清水的棉袄棉裤上捅出了一个个血洞洞。有人说:“把他的脚懒筋挑断算了!”众人就围住嚎叫刘清水的要动手。躲在黑影里的刘红旺再也呆不住了,跳出来说:“挑了还留下他一条命,你们干脆把他的头拧下来算了!” 众人听了竟然住了手。“打呀?咋都不打了?把他打死了,刘家寨就没有人跳墙头了钻窟窿了!你们要是不打了,我可是要放人了。谁不叫放人,站出来说话?没人说话吧?没人说话,就是你们都同意我放人了。我可是代表你们放人的。你们打人打累了,手都抬不动了,要我帮你们放人。”刘红旺喊着,泰然的走过来,摸索着给刘清水松绑。绳子捆得紧,脖子里的绳子都捆到肉里去了。刘红旺解着骂:“真他娘的稀泥软蛋!你要嘴干什么?你要嘴尿泡哩!咋就不会说话?你又不是扒灰跳墙头,又不是偷人钻窟窿,你是喜欢她,你想娶她,你咋不说?你咋不会说?那些个他娘的表面上人模人样的东西,在阴沟里不定干了多少坏事,应该被捆到树上让全寨子的人剪刀捅锥子扎!应该割鼻子!挑脚懒筋!剁鸡巴!阉蛋!”解开了绳,刘清水“哧溜”软倒在地,刘红旺正要背起往他家里送,“呱呱鸡”默不做声地走过来。刘红旺说:“快把你儿子弄回去!他还剩一口气,你应该感谢感谢这些人!”刘鲶鱼背起昏迷的堂弟前面走,“呱呱鸡”扶着儿子的背在后面跟。走出杏树园,走过大队院,一直走进西寨门,憋了很久的“呱呱鸡”才“呜哇”地哭出了声。 三匹大马拉着皮轮车,在直直的土路上跑。“二皇上” 刘丰礼知道,这条路叫公路,是南刘公社通往县城最好的一条路。三匹大马拉着皮轮车是公社供销社到县城拉货的空车。公路是在一条废弃河堤的基础上修建的。这条废弃了千百年的河堤原来就是康沟河的西河堤。若干年前,康沟河西岸就是南刘镇的东村口。随着时光流逝,滚动的河水一寸一寸地向东移动,天长日久,就东移到现在离南刘十多里远的地方了。 马车一路飞驰,向县城尉氏跑来。车把势摇着扎着红缨子的长鞭在空中飞舞,“叭”、“叭”清脆地响。路两旁茁壮的生长着四行杨树。肥大稠密的叶子在风的摇动中鼓着阵阵掌声。“二皇上”刘丰礼坐在车厢里。“二皇上”刘丰礼第一次坐皮轮车。在“二皇上”刘丰礼的记忆里,他只坐过生产队牛拉的木车。木轮车四个轮子,四个轮子全是木头做的,车帮车厢车底车梁整个部件都是木头做的。套上牲口,套上四五头牲口,那车“叽哇叽哇”地叫着走;不叫不会走,叫了才会走。如果车轴缺了油,那叫声比磨铡还难听。磨铡是三不中听其中之一。什么是三不中听?镪锅,磨铡,驴叫唤。三中听是啥?大闺女唱,蜜蜂哼,小孩叫爹头一声!想到什么上了,还想坐车嘛!坐四轮木车不用怕翻,也不容易翻,人推都推不翻;就是太慢,没有走得快。有好几次,“二皇上”刘丰礼宁可走,也不坐那木轮车。这皮轮车两只轮子,跑得快,不稳当。以后,我要着小轿车。小轿车坐着什么滋味?“二皇上”刘丰礼当年投靠红色游击队就是为了以后过好日子的。投靠红色游击队的“二皇上”刘丰礼当上了红色游击队的采粮(1)。 走过了北刘村。“二皇上”刘丰礼往北走的最远的就是尉氏。尉氏北是什么地方,“二皇上”刘丰礼只听说过,没有去过。“二皇上”刘丰礼只所以到过尉氏,是当年当红色游击队的采粮时,为红色游击队采购时走进的。 再往前的村子叫什么名字?“二皇上”刘丰礼也不知道。不知道就问车夫。“二皇上”刘丰礼有时候是个不耻下问的人。车夫一 一答着:这个是瓦张村。瓦张村是南刘公社辖区被最北的一个村子,离南刘有十二里。这个叫代庄村,属于十八里公社。这个村叫十里铺。所谓十里铺就是离县城十里路。这个叫七里屯。怎么叫个七里屯,因为它离县城七里路。这个村是三里坎,离县城还有三里远。看呀,那就是县城! 县城到处都可以看见楼瓦房,有很多都比东院里堂妹亮姐家的楼瓦房还要大。住楼瓦房的都是地主哩!堂妹亮姐家就是地主。地主真多!怎么这多的地主呢?“二皇上”刘丰礼要问车夫,一座高高的石塔吸引了他。他指着石塔喊车夫,让车把势停下。不等车停稳,“二皇上”刘丰礼就跳下来。他抬头望,看不到顶。娘那b!比我们村的那棵大柏树还要高。看不到顶,我就不信看不到顶!“二皇上”刘丰礼就往塔前走,越走越看不到。往后退,一直退了好几丈,再往上看,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塔尖。尖尖的塔尖下,是圆圆的象两只锅扣到一起的东西。锅下,是一层一层的窗户亭檐。有窗户就肯定有门,肯定能上去,跑过来,果然见正有三两个人要从塔底的门里上塔顶呢!“二皇上”刘丰礼不说二理,就跟着攀。一会儿,“二皇上”刘丰礼从二层窗户里伸出手对站在塔门口的车夫招手,接着三层,四层,一直到最后一层。他娘的!上面不通路,如果通,爬到那个塔尖上,一定看的更远。 “二皇上”刘丰礼喘着气上到最高一层的窗户内。“二皇上”刘丰礼也是第一次攀到塔顶上,从窗户往下望,一个又一个村庄,一片又一片树林,一方又一方庄稼,一条又一条纵横的路,喜鹊在脚下飞翔,蜻蜓象蚊虫,塔下停着的三匹马,象狗一样大。 “二皇上”刘丰礼还在看,车夫招手要他下来。“二皇上”刘丰礼下了塔,问:“这塔叫什么名字?”车夫答:“我也不知道,人们叫它大石塔。” “二皇上”刘丰礼说:“不对,应该有个名字!” 塔周围有几个摆摊的:一个修鞋的,一个修车的,一个是卖大碗茶的,一个卖胡辣汤的,还有相面算卦的。“二皇上”刘丰礼来到看相的跟前。看相的问:“看相?算命?” “二皇上”刘丰礼摇头。看相的用手轰:“去!去!” “二皇上”刘丰礼不走,对看相的说:“问个事儿?”看相的说:“只看相,不管事!” “二皇上”刘丰礼说:“你告诉我,这塔叫什么名字?”说着,指指大石塔。看相的说:“原来是这事儿!好说。你只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石塔的名字。” “二皇上”刘丰礼说:“我叫刘丰礼。南刘公社刘家寨人。”看相的抚着山羊胡啊了一下,指着大石塔说:“这叫文姬塔。” “二皇上”刘丰礼谢了,正要走,又被一个看相的拦住。“二皇上”刘丰礼问:“准吗?”看相的答:“不准不收钱。” “二皇上”刘丰礼笑了笑要走。看相的说:“你前程无量。” “二皇上”刘丰礼站住脚,对看相的说:“你给我算一卦,最近我有什么喜事忧事。”就把生辰八字报了。那先生微闭双目,右手拇指把右手其他四指掐了一个遍,并不急于说,只是紧闭嘴唇,煞有介事地用眼珠子瞅“二皇上”刘丰礼。等“二皇上”刘丰礼问急了,那先生才微闭双目慢条斯理地说:“你有喜有忧哇…… 解释(1)采粮:方言,司务长。(qq:634048849) 第四十三章 椿树王 昨天夜里,刘清水差点儿被挑断脚大筋。如果被挑断脚大筋,人就一辈子残疾了。多亏刘红旺一个“二杆子”出面。这事在刘家寨绝对引起了强烈的轰动。再加上那么多的事,刘家寨简直被压跨了。孩子们是最天真无邪的。吃过早饭,刘丰年背着书包顶着淅沥的小雨和“红头老千”、“冇屁股”、“豁嘴儿”等一群同学们“哇呀哇呀”地上学去了。现在,刘丰年背着书包顶着淅沥的小雨和“红头老千”、“冇屁股”、“豁嘴儿”等一群同学们“哇呀哇呀”地从南刘小学向刘家寨回。小雨下了一天,路上很滑。现在,雨不下了,风倒刮起来,象许多头大叫驴猛嚎。昏暗的夜色里,孩子们跑得急,几十条腿趟起的泥浆在风中张扬。刘丰年跑在最前头,他已经当上了少先队的大队长。和他同一天闹头疼的衬妮和狗屎,只疼了半天就被埋到乱葬岗上去了。连同菊儿,“货底儿”,“半拉黑”,刘家寨共有五个孩子死于脑膜炎。相比之下,刘家寨的孩子死的还是少的,其他的村子里的孩子死的占到三分之一。麻艳老师在后面大步追着,喊:“同学们,慢点儿!慢点儿!甭叫滑倒了摔着!”在课堂上,在校园里,同学们绝对服从老师,也绝对尊重麻艳。现在,昏天黑地,这群撞开了圈的牛犊子们尥着蹶子往前冲。麻艳老师如何喊,才不理她个娘们呢!别说麻艳,刚才刘丰年路过大姐兰姐的家门,兰姐站在门口喊,他还顾不上停脚呢!刘丰年还有点生兰姐的气呢,她已经满月了好久了,也不叫去叫她。说是要等到她婆婆的“七”满了。才来娘家住。刘丰年就生气了。吼吼叫的西北风弹起雨点子,砸在刘丰年们的背上,小孩子们象马驹儿,越被风刮,越被雨砸,就越跑得欢,越叫得高,越闹得凶!黑夜的灰幕罩下来,雾气弥漫,四周只有夜。那土岗,那树行,那池塘,那村庄,那平展展的土地,那青纱帐,那忙碌的身影,那飞翔的鸟儿,那吟唱的昆虫,同学们一个个头上冒着热气,互相追逐着。麻艳被同学们的热情感染着,也不由自主地跑起来,紧紧追着她的学生们。走过五郎村,刘家寨就在眼前。寨西北的寨墙上站着一个黑影儿。不用问,是刘丰年的娘史妹妮。史妹妮已经在寨墙上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入夜,老鳏夫刘瑞秋来到饲养室看热闹。“狐狸”在门外的屋檐下卧着。牲口院里几个屋子里都在打“十八张”。只有草窝的那个房子里没有人打“十八张”。那个屋子里住了一群要饭的都是女婆子。怎么突然要饭的多起来?还就围着刘家寨和周边的什么南台呀,五郎庄呀,转来转去的。 老鳏夫刘瑞秋来到的这个牛屋的一堆人正打“十八张”。刘丰治是玩“十八张”的高手,一天不玩就手心发痒。现在是刘丰治“坐庄”。“头起”的他,手里的六张牌分别是“黑十”“红八”加“骡子”,外带“二”、“四”、“六”一挂“小鞭子”。他把“黑十”“红八”加“骡子”摔在地上,另外三张牌紧紧捏在手心里,眼里眯眯笑着问:“和。和。谁要?谁要?” “二脖梗”是刘红旺的爹。他手里拿着一对红十加一匹“骡子”。“这牌死接!”他自言自语道,又把牌让刘丰保和刘鲶鱼看了。刘丰保谨慎地提醒道:“你可是没见二、四、六吧?”刘红旺的父亲就把他“跟”的那三张牌翻将起来,正是二、四、六。 刘丰保又说:“这才一副鞭子,还有一副呢?” 刘红旺的父亲说:“娘个b!能那么巧?” 刘丰保还要说什么,抬眼见刘红旺趴在门口,就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刘红旺的父亲硬了硬脖颈道:“阎王爷给鬼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接!接!接!” 一个下家劝:“和了吧!你一个二脖梗,和了,才出一个钱。如果包了,共十二家,就是两毛四分钱!”刘红旺的父亲道:“阎王爷给鬼和!牌这样,包到天边也要接!” 结果,巧遇二、四、六!一把就输了二毛四! 刘红旺道:“就你能!”冲父亲咬牙瞪眼,撩起门上的草帘就往夜地里走去。 刘红旺袖着双手向前走。走过大杨树,来到寨门里。刘红旺的爷爷刘瑞富蹲在自家院门口抽旱烟袋。老头的烟瘾在刘家寨是数一数二的,他不抽烟卷,那不解瘾。他的烟锅大,象个小瓷碗。抽的劲也大,一抽,烟锅子里就“呼呼”的一红一红。前段时间,蒋介石反攻大陆的风声紧,他属于被监视对象,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就连蹲在门口抽大烟袋也被说成是幸灾乐祸,得意忘形。现在好了,李臻儿当了中央委员,算着,还有勾勾弯弯的亲戚呢。刘红旺虽然“秆子”,在爷爷面前也总是缩手缩脚不敢任着性子。刘瑞福的脾气犟,在刘家寨也是数一数二的。刘红旺怕被爷爷逮住,无端生出是非来,就猫着腰,溜进了大队院的代销点。代销点一群人正在明亮亮的大汽灯下看“半拉黑”的爹帮理儿在吃饼干。 大汽灯是大队党支部不久前从公社领回来的。汽灯是“新式装备”,本来是夜间开会用的,因无人会操作,一直没派上用场。原来那汽灯不象“洋油”灯一点就行了,它的捻不是捻,象女人罩的髽髻网儿,只不过没有那么大,且象灯草灰样不结实。小网要罩在喷口上,绳儿也不经拽,稍一用劲就断,不用劲又系不牢。系不牢,灯稍微一晃,灯罩就掉了。还要往汽灯里打气,打少了,气吹不起来,灯不亮;打饱了,气太足,只一下,就把灯罩吹烂了。麻七柱气得直跺脚,对代销员说:“你鼓捣吧!什么时候鼓捣好了再用。”一连的鼓捣,单灯罩就坏了好几个,也没摸到它的脾气。上午,代销员到公社供销社起货,听供销主任说把气压打到“3”个就中了。回来后才发现上面有个表,打到“3”上,一点,贼亮贼亮的。灯光招来刘丰声、右派分子刘瑞昌、刘发进等许多人。右派分子刘瑞昌现在可得了,工作给中央委员李臻儿亲自点将,成了卫生院的副院长。今天回来显摆。不知怎的,就说到吃饼干上,有人说能吃一斤,有人说一口气能吃二斤。帮理儿是个罗锅。罗锅说他一口气能吃三斤半。刘瑞昌说:“你要能吃二斤,我就给你买三斤。”对于饼干,罗锅也曾经尝过,那甜酥酥的滋味,怎么吃不了二斤?就连红薯干,我一口气也能吃三、四斤。他坚持说,他能吃二斤饼干。与刘瑞昌争得面红耳赤。刘瑞昌买了二斤饼干,与罗锅打赌:“如果你一口气能把这二斤饼干吃完,我再给你买三斤。” “我如果一口气吃不完这二斤饼干,我就给右派分子买三斤。”罗锅在吹,他那里有买三斤饼干的钱?罗锅就吃右派分子刘瑞昌买的二斤饼干。赌上了。先开始,罗锅吃的那个香,只一会儿就把一斤吃到肚里。现在这半斤还没吃完,牙齿和嘴角都被磨出血来。饼干渣子沫子在他嘴里呼来呼去,就是咽不到肚里。刘丰声劝:“甭吃了!吃不下去,认输吧!”刘发进也劝:“吃死你也吃不完!刘丰声正欲再劝,罗锅的八岁女儿爱枝来了。八岁的爱枝是“半拉黑”的妹妹,聪明伶俐,加上“半拉黑”闹脑膜炎死了,罗锅更视其为掌上明珠。爱枝什么时候吃过这东西?一步上前,两只小手就掬了一捧。不用其他人拦,罗锅连打带抓的把饼干从女儿手里夺过来。受了委屈的爱枝“呜哇”地哭了起来。听见女儿哭,母亲在隔壁就大声喊:“谁拉?谁啦?”顾不得走大街,翻墙跳进大队院,见是如此,对着丈夫的头就打,边打边说:“你个没人心的东西!家里连‘洋油’也打不起,点灯都串蓖麻籽,你倒有钱在这里买饼干吃!‘半拉黑’头疼,没钱打针,好端端的我儿就死了,你是不是不把闺女弄死不甘心呀?!”说着,就用脚踹丈夫面前那摊饼干。究竟人多,拉着,拦着,把事情的原委件给女人听。女人越听越愤,嚎啕大哭起来。刘红旺看不下去,一硬头皮就往暗夜深处走去。肚里饥呱呱的。家里肯定没有饭。能活着就不错了!饿点就饿点吧!窑上可能有吃的。窑里还烧着砖。刘红旺来到窑场。通红的炉火前,烧窑师傅正在喝面条。自从和沉鱼落艳订婚后,董如郎,董如狗兄弟俩在“准老丈人”刘丰声的帮助下,拜烧窑为师,跟着学烧窑。只因师傅要吃饭,早早就把俩徒弟撵走了,这顿饭是队里给烧窑师傅的补助。刘红旺从锅里抓起盛面条的铁勺,二话不说,就着勺往嘴里就喝。师傅说:“面太热,冷一会再喝。”刘红旺也不言语,只管喝。师傅说:“尻娘!你也不说二理!刚才我还在在锅里放了个屁。”刘红旺心中说:“你就是屙里一泡,我也不嫌臭。”半锅面条被刘红旺三下两下吞到肚里。师傅把一把铁锨扔给刘红旺说:“小子,把炉渣出一出。”刘红旺二话不说,“呼哧呼哧”一会儿就把足有二立方的热炉渣扔了个利利索索,气不喘,汗不出。师傅说:“这小子真有劲!”师傅拍着刘红旺的肩问:“爷们,能吃饱吗?”刘红旺答:“吃球个饱!如果要由着我的肚子,我们家七口人的饭,我能吃一半还多。”师傅说:“那你吃不饱是个啥滋味?管他三七二十一,你也放开肚子吃么!”刘红旺说:“那哪行?我刘红旺再二旦,还有人心呢!弟弟妹妹都小,让他们先吃饱,宁可饿着我,也不能让饿住他们!过了年政府不救济,饿急了,我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说着,两眼汹汹地放射着瘮人的光。 刘丰年吃完饭。他吃的挺饱,满头是汗。儿子吃饱了,史妹妮催促婆婆:“妈,你快吃呀!愣着干啥!”刘韩氏端起碗,说儿媳:“你也快吃吧!”史妹妮就也端起碗。刘韩氏饭量大,吃了一碗不够,又吃半碗。按她的饭量,能吃两碗。她只吃了一碗半,因为锅里已经没有了。史妹妮饭量小,一小碗就够了。家里的粮少说也能吃半年,只是周围村里又出现了饿死人的事,漫长的冬季和春季还在等待中,谁知道明年是什么光景!如果明年再遇灾年,人可怎么活!“豁嘴儿”隔着院墙对刘丰年喊:“咱们晚上玩不?”不等刘丰年回答,“呱呱鸡”就拧着儿子的耳朵说:“这么黑还玩!”就把儿子拉回到屋里。刘韩氏对孙子道:“今黑夜不准出去玩了。”正说着,“冇屁股”趟着泥来了,拉着刘丰年就走。刘韩氏怎么也不放手。史妹妮劝“冇屁股”。“冇屁股”见实在拗不过,一个人独自去了。闭月和羞花来睡觉,见老奶奶一副认真的样子,就知道要有什么重大的事情,两姐妹就悄悄的睡下了。 刘丰年被奶奶拽在手里,气得噘嘴要睡觉。奶奶既不放手,也不让睡觉。娘仨守着个“洋油”灯坐着,史妹妮在灯下做针线。刘韩氏老了,眼看不清,就是看清了,她也不爱做针线。她拉着孙子的手,嘴里不停地讲着话,显得特别兴奋。夜已二更了,刘丰年眼涩,歪在奶奶怀里要睡。奶奶拧了他一把,说:“走。”就要拉着孙子往院子里走。刘丰年打着坠不跟。史妹妮搁下手中的活,推着儿子的屁股朝外。刘丰年嘟囔:“弄啥哩!弄啥哩!我要睡觉了!我要睡觉了!”奶奶扬起巴掌,鼓着腮说:“听话,不听话我就要巴掌你啦!”从没见过奶奶这么凶,刘丰年被镇住了,任奶奶牵着走。出了屋门,来到屋后。风不知啥时候停了,夜半更深,没有人语,没有狗叫,静得能听见缩在树叉上睡觉的斑鸠的喘息声。刘丰年眼尖,早看见斑鸠了,而且还是一对相依偎着,就仰着脸看,脚却跟着奶奶走。来到寨墙角上,来到这棵直冲云霄的椿树下,刘韩氏恭恭敬敬地揖了揖,嘴里悄无声息地祈祷着。刘丰年四处望,黑色的世界里,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奶奶拉着孙子的手放在椿树上。刘丰年从奶奶颤抖的手指尖上感觉到要有庄严的事情发生了。他情不自禁地仰起下巴,学着奶奶的样子,使劲仰着下巴,两只眼睛尽情地往上看。在空洞的世界里,这棵记不清曾经仰视过多少次的笔直的椿树直往云天中耸去,三、五丈高的树干蓬勃出茁壮的声音。椿树是万树之王,奶奶把他弄到这椿树下究竟要干什么呀?他也不知道。刘韩氏对孙子说:“我说一句,你学一句,啊!”刘丰年点点头,庄重地点点头。刘韩氏用双手猛劲摇晃椿树。刘丰年 也学着奶奶的样子,猛劲地晃。奶奶说:“椿树王,椿树王,”孙子学:“椿树王,椿树王,”奶奶接着说:“我摇摇,你晃晃,”孙子接着学:“我摇摇,你晃晃,”奶奶又说:“你长粗,我长长!“孙子学:“你长粗,我长长!”连续三遍,刘韩氏拉着孙子的手回到屋里,史妹妮早在门口接着。史妹妮把刘丰年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暖,问:“你跟谁睡呀?”刘韩氏说:“你还跟着你娘睡吧!我要和衣睡了。”刘丰年就跟着娘睡。他三下两下脱了个精光,钻进被窝里脸冲着娘。史妹妮躺进被窝里,鹅起头吹了灯,搬着儿子的肩说:“扭过脸来呀!”刘丰年扭捏着不情愿。在学校里,不知谁把刘丰年和娘一个被窝睡觉的事情告诉了老师。麻艳老师笑模笑样地问:“刘丰年,听说你还叫你娘搂着睡呢?”刘丰年的脸发烧了,对娘说:“他们笑话我哩。”史妹妮问:“笑话啥呀?”刘丰年转过脸来对娘说:“他们笑话我这么大了还叫你搂着睡!”史妹妮说:“那你就不要让娘搂你睡了。”刘丰年双手搂着娘的脖子道:“再搂一夜,明天我就自个儿一个人睡觉。”史妹妮说:“中,咱明天就给你自个儿铺个小铺儿睡!”说着,搂住儿子就睡着了。刘丰年做了个梦,梦见成了一个大人了。他梦见自己长得真高,象椿树王一样高。(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四十四章 准备引见潘二爷 刘俊丽几个闺女挑着窝头和面汤,冒着大雾往河堤上送。走在前面,刘俊丽嘴里喊“碰着!碰着!”提醒对面的来人。落雁跟着刘俊丽,她也担着挑子。沉鱼跟着落雁,也担着挑子。刘俊丽担着挑子沿着河堤坡下这条泥路往前走。白浪浪的雾,伸手不见五根手指头,虽然这雾阻挡了视线,却阻挡不了声音的传递。留守在康沟河堤上的社员还在不停的加固着河堤。不远处康沟河的涛声,河堤上打堤的号子声,节奏分明和雄浑有力的打桩声,清晰地击打着刘俊丽的耳膜,走了一阵,走过冯庄大队的工地,进入了南台大队的工地,刘俊丽心中禁不住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刘俊丽不由地放慢脚步,瞪着眼睛朝雾里望。刘俊丽恨死了那个男人,她被那个男人模糊的影子折磨得不但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更重要的是肚子里已经开始沉重了。我的妈,这事不能再拖了!今天,一定要见到那个男人。让他说个“麻雀吃米”(1)来!刘俊丽不是水性扬花的姑娘,那个男人粗暴的行为,曾使她痛楚不堪,但绝对无法挽回。不管怎么讲,刘俊丽的贞洁,刘俊丽的第一次,都被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抢占了。刘俊丽曾经反复思想着,要告发那个男人,告发以后呢?她只知道那个男人已经占有了她,如果再和另一个男人做那事,她就不是那种一生一世只为一个男人做女人的人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个男人在抢占她的那一刹那出于什么目的,她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除了她从来没有抢占过其它女人。走着,走着,刘俊丽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晃了晃,担子在肩上滑了滑。刘俊丽连忙放下担子,喘口气,准备挑起来再走,又仿佛觉得雾里有人。刘俊丽要挑起担子走,有个人从身后把她掬住了。刘俊丽张嘴要喊,那人用手捂住她的嘴,是她想找的那个男人。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勇气,刘俊丽双手抱住男人,嘴里喊:“抓坏人呀!抓坏人呀!”李臭子企图逃跑,胸口被一把手枪顶住了。抓住李臭子的人,是个男人,也是个陌生的人。陌生的人把坏人李臭子扭送到公社,就不见影了。 太阳终于把浓雾驱散了。李四望着太阳,对兰姐说:“我要到祖坟里去看看。”兰姐说:“早去早回。说不定大姐今天就要回来了。” 李四望着太阳说:“我看不会。她忙。”兰姐说:“当官忙啥?她又不种庄稼,又不打河堤。” 李四还是望着太阳说:“肯定忙。反标。疾病。灾荒。洪水。这一段就不对劲。到处都是要饭的。”“要饭的关大姐什么事?”兰姐问。李四更加的望着太阳,说:“你不懂。我也不懂。只是觉得要饭的不是真的要饭的,他们还下食堂!(2)我亲眼看见。” 兰姐问:“你说要饭的是大姐派的探子?” 李四说:“差不多。”说完,就离开妻子,李四带着四个女儿,慢腾腾的来到刘家寨西寨门外。李四在这棵参天的大树下站住脚,与牲口院里忙着的饲养员刘丰治说了几句话,进了西寨门,没几步就来丈母刘史氏家。刘史氏正在给儿子做冬天才穿的棉袄。丰年在和娘捣乱。女婿带着外甥女来了,刘史氏就要收活计。李四说:“妈,我这就到我家祖坟里看看。明天我妈满七。”丈母娘说:“过的真快。一晃,你妈已经满七了。你妈满七你姐就回来吧。她回来了,千万别忘了催她。俺家丰年的事情!还有,你妈满七了,兰姐也该补满月了。”李四连连的答应。刘丰年今天是星期天,见四个外甥女儿来了。高兴。一高兴,就露出男孩子的野气。他要和姐夫一起去李宅坟。史妹妮说:“也好。你跟你姐夫去,和他做伴。”李四说:“我个大爷们,不害怕什么。”刘丰年说:“吹牛皮哩!就你胆小,我兰姐说,你大白天自己一个屋子还不敢睡觉呢!”四个女儿闹着也要一同前往。史妹妮拉着外甥女说:“咱们不去。咱们不去。那坟里阴气可大。女孩谁家去坟地。那里有辔头散发的吊死鬼!”听说有有辔头散发的吊死鬼,四个女孩儿谁还敢撵?!她们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和舅舅走离了她们。 李四就扛把铁锨在肩,丰年跟着,兄弟俩走过老鳏夫刘瑞秋的这间非常小的几乎只能住一个人的茅草屋,狐狸追过来和二人亲热。狐狸早就认识李四了。两个人出了西寨门,过了大杨树,顺着朝南这条沟沿就走。一会来到了砖窑场。砖窑场里空荡荡的,原来凉坯的场子里落着一大群斑鸠,静静地寻觅着什么吃,几只灰喜鹊在它们中间又蹦又跳。李四他俩的到来,打破了窑场的宁静。斑鸠们“拍拍拍”地扇动着翅膀飞起来,盘旋一阵,一个个落在西边不远处的西宋寨的土寨墙上,西宋寨里还住着不少害怕康沟河决堤的人家。 灰喜鹊却不依不挠地围着李四和刘丰年飞舞。李四领着刘丰年趟着包谷地往西南方向走。刘丰年对这包谷地很熟悉,就是这块包谷地,被“红头老千”的大哥利用了,把他刘丰年吓的不轻。现在,刘丰年长大了,他什么也不怕了! 刘丰年可不是那愿意跟在人的屁股后亦步亦趋的主儿。刘丰年象只泥鳅似的在包谷棵里自由自在地东钻西钻。李四没有直接到父母的坟上看。 我们前面写过,李宅坟在刘家寨的砖窑场西南角的李宅坟里。李宅坟是南刘镇李姓家族的莹地,所有南刘李姓家族的老人死了,都要葬在李宅坟。李宅坟了究竟埋葬了李姓家族多少代老人,谁也说不清! 李四来到坟西边的土岗上,站在土岗上,再次的出神地端详着面前这片诺大的坟地。这坟地的风水绝对是旺盛。要是不旺盛,怎么就会有大姐这样的大官!潘二爷果真是罕见的高人。哪天大姐回来了,一定给大姐引见引见。也许对大姐以及李家今后的发展大有好处的!这样的想着,更加出神的看着面前的李宅坟。 阳光下的李宅坟肃穆庄严。一棵棵粗大笔直的松柏(据说共有九千九百棵)遮天避日,组成一方黑森森一眼望不到底的森林。黑森森的树冠连成整整一片,象是一块黑漆漆的天,黑漆漆的云。黑漆漆的森林涌动着起伏不一的波波松涛。在一阵阵凝重的松涛声中,偶尔从松林深处传来苍鹰的鸣叫。松涛下是一座座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参差不一的坟墓,长满旺盛的蒿草和荆棘,长着五颜六色的野花。少数裸露着坟皮寸草不生的坟墓,象光秃秃的石头,点缀在苍青翠绿花花红红的坟墓中间。李四领着刘丰年走下土岗,顺着一条长满青苔与杂草的小路往坟群深处走。他们由北往南走。李宅坟坐北朝南。北面,一拉儿五十多个大坟茔排开,一个个硕大肃穆。大坟有连续十多排,一排排排列整齐有续。大坟上大都蒿草丛生,灌木成茵。坟墓的表皮都被多年生成的草苔严严地笼罩了千百层。 李四也不知道这大坟中究竟埋葬着李氏家族的第多少代以上的祖宗。记事以来,他也不曾听到过有关这些大坟墓的故事,只是知道那是李氏家族中的长老们,是李氏家族神圣的前辈们,是绝对不可轻蔑的。李四的脚步轻轻的,象虔诚的教徒在耶稣面前经过一样,生怕脚步声亵渎了庄严的神灵。走过了六、七十排,来到李宅坟最南端。已经不是两个月以前的那个一个不太起眼的土堆了,是一个埋着李四母亲的,不,准确说,应该是埋着一个中央委员的母亲的巨大的坟墓。 巨大的坟墓像一个小山一样。巨大的坟墓的一旁就在老人下葬的那天,被种上八十棵松柏。因为一连的雨水,松柏活的旺盛。巨大的坟墓像一个小山一样。坟墓前还立了高大的石碑。石碑上还刻着字。 李四给父母的坟烧纸,李四给父母的坟磕头。 李四把剩下的纸钱给爷奶祖爷祖奶烧了。烧了纸钱,再在父母坟头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扛起铁锨往回走。走了几步,才感到丢了什么,啊!内弟呢?刘丰年在西南角那条沟里,对李四招手呼唤。李四以为刘丰年掉进水沟泥潭不得自拔,慌忙忙跑过来。哪里有什么水沟泥潭?是一条干沟,是由土岗上流下的雨水冲击而成的。干沟底上躺满五光十色的沙礓猴子,内弟正拣着玩。拣了一会,丰年指着沟上方,对姐夫说:“咱们从那岗上回家吧!那上面可好玩哩!”从干沟里爬上连着南台寨子的这条南北绵延的黄土岗,再向正北走,穿过西宋寨土寨的南寨门,由北寨豁出来,下到深深的干寨沟,再爬上深寨沟的对面,从土岗往北走,走到六队牲口院西南面那个冢子下,这要多绕二、三里路呢! 李四可不想让内弟不高兴,懒懒地扛着铁锨跟着刘丰年的屁股。 刘丰年“啊、啊”地叫着,顺着沟往土岗上爬。刚跑几步,刚喊几声,就哑声闷嗓停住了脚步。刘丰年站在一个骷髅前呆站住。已经腐朽了的人的头骨,空洞洞的鼻眼嘴巴,空洞洞的只剩下薄薄的骨头。刘丰年问:“它怎么没有墓?”李四答:“也许他的墓被掘开了。比如说一场大雨把墓冲开了。”“啊!”刘丰年相信姐夫的回答,仍然看着,不朝前走。李四说:“走呀!看它干啥?”刘丰年就跟着姐夫往岗上走。不知什么年代开始,这节贫瘠的土岗就成了乱葬岗。所谓乱葬岗就是谁家未成年的孩子死了,谁家年轻媳妇暴去了,谁家人怄气打架或生活艰难一时想不开,跳井悬梁了,或者喝老鼠药等自寻短见而去的人,按照乡俗,没成家年纪不到十八岁的,成了家上有父母又不是正常死亡的,都不得入祖坟,都要埋进乱葬岗。所以,这节土岗上到处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横七竖八的坟,还有几张卷人尸首的破旧钵筒和席子,几只秃鹫在钵筒旁跳来跳去。 正看着,从寨沟沿下冒出一个人头,接着又一个,共七、八个人。最后出来的那女人嘴里还在哭:“儿啊!儿啊!妈过两日再来看你!”刘丰年就跑着要去看。李四猛追几步拉住内弟。丰年问:“怎么啦?他们是怎么啦?”李四答:“可能他家的孩子得脑膜炎死了吧。”刘丰年问:“不是脑膜炎被消灭了吗?”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四十五章 再上坟 李四说:“脑膜炎是瘟人哩!得了脑膜炎就这样头疼啊头疼,就一直疼死了!”李四说着双手抱着头做痛苦万分状。刘丰年说:“菊儿,半拉黑他们都是得了脑膜炎死了。”说着哭起来。李四问:“他们埋在那里?咱们去看看。给他们的坟上添添土。”刘丰年头前的走,李四就默默的跟。 他们走进西宋寨的深深的寨沟里。宽宽的、荒芜的连一棵胳膊般粗的树木也不长的寨沟,弥漫着一股又一股非常瘮人的阴气。还是那样?不,比原来的那次来看“小伙伴”的时候更加的凄凉。这边,扔着一领又一领破席,那边,堆着几块又几块薄薄的小棺木;这边,是一堆又一堆细细的白骨,那边,是一滩又一滩被饿狗撕碎的孩子闷死了才穿上的衣服。几只秃鹫在土寨的东南角上蹲着。李四觉得顺着脊梁沟有股冷汗涓涓地往下淌。汗流儿特细特细,象蛇的舌尖儿。李四汗毛根发凉。很少害怕过什么的李四,腿脚和手指有点儿发颤。 丰年指着一个大馒头大小的坟儿哭着叫“菊儿”,李四就用铁锨朝坟上添土。丰年指着又一个大馒头大小的坟儿哭着叫“半拉黑”,李四就用铁锨朝这个坟上添土。丰年指着再一个大馒头大小的坟儿哭着叫“货底儿”,李四就用铁锨朝这个坟上添土。…… 刘大麻在看太阳。太阳好了,刘大麻心情却反而糟糕了。太阳一好,康沟河上的民工就快要撤回寨来。民工们撤回来,自然碍手碍脚,影响他刘大麻自由自在,为所欲为。前段,刘大麻着实过得非常的充实。中央委员李臻儿的安全,他暗暗的出了不少的力。到现在,他还暗暗的盯着一条他怀疑的大鱼。逮住了这条大鱼,他刘大麻就不是刘大麻了。还有,俊丽的事情,也非常的需要他刘大麻。想到这些,刘大麻又精神了。只要有任务,刘大麻就精神。 闭月和羞花被刘瑞兆专门要来给牲口铡草。 铡的是高粱叶子。高粱叶子好铡,高粱叶子容易铡。闭月和羞花一个人使一把铡,刘丰治和刘瑞兆跪着往铡口里续草。 有节奏的快刀铡草声“嚓嚓嚓”从草屋里传出来。 “大黑叫驴”刘发进坐在一旁用根细细的草棍剔牙缝,斜眼看姑娘的屁股和胸。“大黑叫驴”刘发进是队长。队长有很多的时候是不干活的。队长的主要职责是监督社员干活的。 现在的“大黑叫驴”刘发进根本没有心思干活了。 俊丽的事情缠着头哩。 说是县公安局要来人破案。 案子还用破?人都抓住了。还有什么调查? 丢人。自己领导的队里出了这事儿!“二皇上”他娘的比也失踪了。这么多天也不见人影儿!“二皇上”他娘的比一家也够倒霉的了。儿子刘清水差一点被挑了脚懒筋。还是刘红旺英雄! 铡了一阵草。刘瑞兆挥手让休息。 两个姑娘就躺在软软的高粱叶上,刘丰治和刘瑞兆来到门口,靠着门框卷烟抽,剔着牙没话找话。 刘瑞兆说他要给闭月羞花做媒,男家亦是双胞胎,今年一十九岁,都有五尺四寸多高,长得方头大耳,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家庭条件好得不得了,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又立过功,回国后本来要留在省城吃皇粮拿工资,无奈对这一对双胞胎太溺爱,宁可守着儿子过日子,也不要留在省城自己享福。土改时他们家分到一所瓦房一处院落,又曾是战斗英雄,是共产党员,就当了大队干部。 刘丰治插嘴说:是什么干部”?又说大队干部不一定都吃香,支书是干部,主任是干部,大队会计也是干部,妇女主任、民兵营长还是干部,你说的那俩男孩的爹到底是啥职务? 刘瑞兆说:可能是治保主任。反正除了支书外,他们大队就数他权力大! 刘丰治再问:是不是也只有一只眼? 刘瑞兆瞪着眼反问:为什么一只眼? 你家大麻就是一只眼! 刘瑞兆认真的道:“我家大麻是一只眼,并不是每个治保主任都是一只眼呀! 刘丰治更加认真道:一只眼特别适应当治保主任。治保主任主要是治少数人的安,少数人躲藏在大多数人群中,如果眼睛聚光不好,很难发现躲在大多人群中的少数干那些坏汤坏水坏事的人。你甭笑!真是这样!比如说木匠吊线,他就把一只眼挤得象鸡屁股一样。挤住一只眼,睁大另一只眼,另一只眼睁成牛蛋一样,才能把光和力集中到这只眼上么!说着,刘丰治做木匠吊线的动作。刚做动作,闭月羞花用手指着门外,挤眼撇嘴对刘丰治作暗示。刘丰治却仍然我行我素,做着木匠吊线的动作,嘴里还大声说:“刘大麻主任就不用象木匠这样,因为你两只眼的营养都集中在一只上了。” 刘大麻来了。刘大麻装着什么也没听见,叉着腰问:“怎么不干活?” 刘丰治说:我们正在说什么样的人适应当治保主任。我说独眼龙最适应当治保主任! 刘大麻骄傲的说:“您算说对了。我这个主任就是当的好。你不相信。我很快就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人人刮目相看。刘家寨这个小地方,能盛得下我?我要到公社,不,我要到县公安局里当官去! 刘大麻说着,就用那只独眼扫闭月和羞花姐妹俩。刘丰治心里说:“你个独眼龙,早晚也是因为看女人把你的这只好眼也看瞎球了!” 闭月姐妹俩就要站起来铡草,刘大麻说:“屁股挨地还没暖热呢!再歇会再干!”并示意闭月羞花躺下来休息。无奈,姐俩就斜着半站半躺在草堆上。刘大麻就顺势躺在羞花的屁股后,伸着嘴巴闻姑娘的气味儿。羞花觉得仿佛有芒在背,想站起来,又怕惹了刘大麻。无奈坚持着原来的姿势。刘瑞兆见大麻占了便宜,岂肯落后,就来到闭月这边,也和刘大麻一样斜着,面冲着闭月看。因为出身的缘故,闭月和羞花可不敢轻易得罪这兄弟俩,只好强装欢笑和这两个大男人说话。 李四和内弟来到大杨树下,猛然想起支书李原会曾几次要他留意刘家寨六队牲口院的建设,李原会想改造南刘镇所有生产队的牲口院。为了给支书提供准确资料,李四向六队牲口院走来。 李四来到院里,突然参观丈量人家的牲口院有失风范,就循着说话声来到草屋门前。李四站在门前,见刘大麻、刘瑞兆这俩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竟然一左一右夹着两个姑娘在草堆上竖躺着,眼睛还色迷迷的,李四鼻子里由不得轻蔑愤怒地哼了一声。李四本来对刘大麻这兄弟几个印象就不怎么着,最初是听兰姐说:“刘大麻和刘瑞兆两个是头上长疮脚板流脓的东西!”李四还问:“是不是他们摸弄你妈了。”兰姐摇头否定:“刘家寨没有人说五虎上将的老大、老三和老四是个东西哩!”眼见为实,李四暗道:“刘大麻、刘瑞兆果然不是个东西!” 正要严词痛斥,一辆小包车叫唤着来了。是公安局里的车。李四认识。李四是去县城里看姐姐时认识这辆小包车的。因为这辆车来南刘接过他李四。公安局来了。是处理俊丽的事情的吧?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四十六章 审问 天晴了。孩子们真高兴。又发生了许多新鲜事,小伙伴们奔走相告。“红头老千”可兴奋,掂了张大烙馍,一边吃一边学说:“听人们讲,刘清水跳墙头(1)被绑在大柿树上好打!打的哭爹叫娘学鬼叫!”拿着烙馍兴冲冲地到杏树园里看打刘清水的痕迹。看一阵回来,对母亲学说:“连柿树的皮都打裂了,地上血印还能看得见。”说完,又拿一个烙馍上街上探稀奇。馍吃完了,又探回稀奇事来,说是塌塌和翠红今夜要拜天地。还说公安局要审问刘俊丽。说了翠红拜塌塌,说了公安局要审问刘俊丽,又说沉鱼家来了客人。客人是凉马董的,好象是听说沉鱼姐妹俩出了事兴师动众来问罪的。“红头老千”比划着说:“那个如狼如狗个头也太短了,才刚刚能到我的下巴齐儿。”刘红旺每听一次弟弟的话,每见一次弟弟幸灾乐祸的神气,就气得一头火。这次弟弟又从街上跑回来,又拿起烙馍往嘴里填时,刘红旺跳过去,一把夺下弟弟手里的馍吼:“你吃死呀!就会吃!”刘红旺拧住弟弟的耳朵:“小蛋子还敢犟嘴,看我拧你的嘴。”说着真的伸手去拧。有母亲在身边,“红头老千”可不太害怕大哥,他拉住刘红旺的手放在自己嘴里,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直啃得刘红旺落了两眼泪。刘红旺就要追打弟弟,妈早横着拦住了:“你老没好气给他,他不咬你咬谁?”刘红旺要推开母亲,伸了伸手,又缩回来。“大个草驴”知道儿子心里烦着啥,也不便挑明,反正我不让你出门。 刘丰年来了,他乘奶奶和娘看的不严就钻出来。他一来,“红头老千”就象蜜蜂有了王。“红头老千”满街的叫:“冇屁股”“豁嘴儿”“半拉黑”……叫声哑巴了。“半拉黑”和“货底儿”等几个伙伴都躺在黄土里去了。孩子们就又沉闷了。 刘红旺对着刘丰年摆手,刘丰年瞪着眼来到刘红旺面前问:“有啥事?”刘红旺嘴唇动了动,又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听说塌塌和翠红今夜要拜天地。又听说说了公安局要审问刘俊丽。刘丰年跑回家给娘学说。丰年先说:“五队的刘塌塌买了个媳妇。”史妹妮问:“谁是刘塌塌呀?”刘丰年答:“就是 刘大柱呀!”刘大柱是个小个个,只有四尺半高,孩子们给人家取了个绰号叫塌塌。史妹妮拧儿子的嘴:“可不能叫人家塌塌啊!那样不好。”丰年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叫他,我凭什么不能叫?娘,塌塌买了个媳妇。”史妹妮也听说了,说是刘塌塌花了五十块钱从安徽买了一个媳妇来,才十三、四岁,人长得又瘦小。她跟着她妈讨饭来到刘家寨,年龄小加上成天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谁好心,就建议她妈把她嫁给刘大柱当媳妇。她妈就收了五十块定礼钱,在刘塌塌住了半个月,说是这几天要圆房。又听说公安局要审问刘俊丽,史妹妮再也坐不住了。拉着儿子就出了家门。站在街上犹豫。先去看那件事?想了想,公安局要审问刘俊丽是大事,谁知道让看不让!娘俩就朝刘塌塌家走。 “一枝花”吃过晚饭,哄着儿女们上街玩,自己锁了门,出了院。她怕“蝎子头”又来纠缠,尽管在骨子深处已经不太厌恶那个男人,但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心驱使她从意乱情迷中跳出来。她拖着欲摇欲坠欲即欲离的情绪来到张肉肉家。 张肉肉挺着个大肚子,手里拿着一条长棍,捅着猪的屁股骂:“你个老卖尻孙!还不吃,看我捅你的b!”习惯成自然。张肉肉捅老母猪的屁股已经成了习惯,见了老母猪就想捅。丈夫刘发进又被她支使到兰姐家去了,因为东扯西攀,肉肉还能攀上叫李四个叔。南刘镇有多少人想与李四扯亲戚,连那张姓陈姓还转着弯与李四攀亲搭故,百家姓说张王李赵一家人嘛,张肉肉家与李四家就更顺理成章了。 “一枝花”要张肉肉一起到塌塌家看闹洞房。张肉肉正要散散步,立即同意了。两个人走出院子,路过蒋淑艳家门口,自然拐进来,约蒋淑艳一道去。蒋淑艳答应了。蒋淑艳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一刻也不愿意在家呆。现在,她一见刘丰声就想呕想吐,与其在屋里想呕想吐,倒不如在外面让人家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的好。人活到这份上了,怕什么?几个女人就相跟着来到塌塌家。 塌塌家也是坯垒的草顶屋。与其他宅院不同的是,这个院四周都是屋,屋山搭屋山,屋门对屋门,连邻街的这面也盖着一溜房子。塌塌兄弟四个,他是老三。兄弟四个,三个就是光棍。老大、老二四十有余,还一直没有娶亲。不是不愿意娶,实在是没人让他们娶。他们兄弟三个是远近闻名的媳妇迷,迷到什么程度?据说,老大、老二都搂过母牛的屁股!究竟有没有搂过?只有人说,没有人去考证。四个兄弟加上父母一共六口人,住了四间房子。四间都在一栋上连着,院里另外三所房,分别属于塌塌的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所有。屁股大的院子里本来人住的就多,又来了看热闹的,把个小院挤得水泄不通。凡属于有热闹的地方绝对少不了刘丰治、刘瑞兆,今天又多了刘丰保等一群年轻人。“一枝花”三个娘们的到来,使得本已喧闹不堪的小院沸成了一锅粥。刘丰治伸手掀住了“一枝花”的腚沟,笑骂道:“你个浪堂客!瑞昌叔才几天不在家,你就耐不住了!是不是昨夜里招野汉子了!”“一枝花”被说中了,脸根儿的热气一股股往眉头上泛,多亏浓重的夜色遮盖了这一切。刘丰治骂了“一枝花”,又逗张肉肉,他把手直直地往张肉肉胸上摸。张肉肉笨着肚子不好躲闪,大奶就被刘丰治的凉手实实在在地抓住了。刘丰治叫道:“我日他妹妹!你的奶叫老叫驴吸得发了这么大!你刚来那天,我一巴掌捂得严严实实的,现在两只巴掌还盖不严半拉儿!”张肉肉拍着刘丰治的脸,轻轻地拍着,嘴里道:“乖乖,你饿了,想吃奶奶呀?”刘瑞兆说:“就是想吃奶奶了!你把怀解开,看他敢不敢吃?!”刘丰治说:“我咋不敢吃?你叫她解开怀!只要她解开,我一口气把水给她吸出来。”刘瑞兆就走过来,用胳膊圈住张肉肉,让她解怀,正闹着,张肉肉笑着喊:“看谁来了?”原来刘丰治和刘瑞兆的闺女并肩来了,他俩哪里还敢嬉笑。张肉肉说:“你们俩嘴里噙狗吊了?咋不吭气了?来,来呀!来吃呀!”闹了一阵,就挤进屋里看新媳妇。 新房是在旧房的基础上扫了扫尘埃,划拉了几划拉蜘蛛网,墙壁还是毛坯碴,泥也没抹。经年累月烟熏火烤,毛坯碴的墙灰糊糊的,屋顶还看得见灰的椽子、黑的檩条、紫黄的高粱钵。一盏灯在木桌上放着,灯头象个黄黄的苍蝇,放射着昏黄的光。灯光前坐着又消瘦又憔悴的翠红。十三、四的翠红坐着,看不清有多高,只能看见脖子脸都是瘦削削的,两只眼皮儿塌蒙着,两支细溜溜的小辫子垂在胸前。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褂子,颜色新新的,包裹着平坦坦的胸。她的脸蛋上被抹了水粉和胭脂,红红的,倒更象逢年过节走外婆家的小妮儿。刘丰治挤过去,趴到她脸上,她也不躲闪,任刘丰治看。她还不知道羞呢!刘丰治到嘴的俏皮话又咽了回去,张嘴叫了声:“塌塌婶!我的花婶婶!”翠红笑了笑,露出还没有长白的牙齿。刘丰治就说:“花婶婶,你站起来让大家看看呀!”翠红站起来,低着头,一副地主挨批斗的架势,谁还能再闹下去呢!“一枝花”看过了新媳妇就和张肉肉、蒋淑艳相跟着离开塌塌家。翠红妈和塌塌妈挤着往外送。翠红妈倒是个颇有江湖气的女人,拱着手向她们道别。张肉肉问:“翠红妈多大?”“一枝花”说:“听人们讲也就是三十多岁。”蒋淑艳说:“还不如把她嫁给塌塌呢!”“一枝花”说:“这个主意也不错,她也大不了塌塌几岁。”三个人说着往暗夜里走去。“蝎子头”一直猫钓鱼一样钓着“一枝花”。“一枝花”一离开塌塌家,“蝎子头”忙尾随而来。 塌塌的洞房没有因为走了“蝎子头”等人就显得冷落了,相反,随着夜的加深,人越来越多,直多得屋里挤不下,院里也站满了,门口也是一堆堆的人。三更多了,小些的孩子们熬不住眼的困倦,吵闹着要睡觉,带孩子的大人们无奈,留连不舍地离开了塌塌家。人群稀了些。开始摸“核桃”了。核桃装在褡裢里。不单单是几个核桃,还有花生和大枣、炒豆豆、炒瓜子。摸核桃是新郎新娘入洞房前必不可少的仪式。装着核桃等物的褡裢先由迎客嫂子送到新人面前,两个人同时把手伸进褡裢里摸。摸了,褡裢扔给看热闹的挣抢,直到里面空空如也,直到褡裢被撕成一绺一绺的布条。摸过核桃喝喜酒。酒有二斤,是从县城里打回来的;菜是红萝卜丝儿和细粉条。喝喜酒的都是些个青皮小子,没胡子的。二斤酒一会儿就被分而饮之。喝完喜酒,新郎新娘入洞房。人们退出了新房,屋里只剩下塌塌和翠红两个人。听到门闩一响,翠红就发了冷,试了几试要拉开门闩,又不敢,因为妈一再交代。她靠在门后,塌塌拉着她的手往床前拽。塌塌拽拽,翠红往后坠坠,塌塌再拽几下,干脆双手一抱,把翠红轻轻地抱到床上。翠红的鞋被塌塌甩下来,她双手抱着膝盖惊恐不安地看着塌塌。塌塌坐在床帮上,他用手摸摸被子,被子是新套的。他只一摸就被扎了一下,肯定是嫂子们故意把针放了几去,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砖头块锥子之类的。 正闹着,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审问刘俊丽开始了!”这喊声简直太有吸引力了,人们哄的就一窝蜂似的朝大队院子里跑来。丰年拉着娘的手,一边跑,一边问:“你说不怨俊丽的。为啥要审问她?不会也把她绑在树上打吧?!”解释(1)跳墙头:方言意思是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四十七章 江洋大盗 明亮的汽灯下,刘俊丽的头深深的低着。实在是没有地缝儿,如果有地缝,刘俊丽会不顾一切的钻进去。负责讯问的是一个中年的公安同志。公安同志显然已经非常的不耐烦了。不耐烦的公安同志嘴里抽着洋烟,洋烟是被他的牙齿咬着的。牙齿咬着洋烟,双手倒背在身后,两只脚不停的在走动。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也在陪同。独眼的刘大麻比公安同志还要着急。已经两个多小时了。刘俊丽还没开口说话。先开始,刘俊丽一直在哭。闺女开始哭的时候,是号啕大哭的。号啕大哭的刘俊丽只是号啕。只顾得哭,没有什么话。只觉得丢人。接着,号啕大哭的刘俊丽就不号啕了。她哭得没有力气号啕了。号啕变成了抽泣。抽泣的刘俊丽还不说话。抽泣的刘俊丽的抽泣也没有了。现在的刘俊丽是傻傻的坐着。坐着的刘俊丽的头深深的低着。公安同志嘴里抽着洋烟烧住了嘴唇。“呸”,公安同志吐了烟头。他一拳砸在桌子上。他怒吼:“刘俊丽你快说呀!你不说,我们怎么定案。”刘俊丽终于开了口:“我咋说呀?!” 公安同志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他咋作你你就如实的说呀!” 刘俊丽又不说话了。窗户外站满了人。刘家寨开天劈地头头一回的招来了公安。刘家寨开天劈地头头一回出了女人告男人强奸的事情。社员们都想看看公安同志审理案子。你也往前挤,我也朝前站,他更是掂着腿伸着脖子看。公安同志又在桌子上擂一拳。桌子上擂一拳也不管用,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出主意说:“这样,王局长你问,她答。也许很快就成了。” 公安同志想了想,只有这样了。就问:“刘俊丽,那天是六月二十三吧?” 刘俊丽回答:“是五月二十。” 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说:“五月二十就是六月二十三。五月二十是阴历。六月二十三是阳历。都是一样的那一天。” 公安同志问:“那天你干什么了,刘俊丽。” 刘俊丽回答:“我去黄庄赶会了。” 公安同志问:“赶会干什么去?” 刘俊丽回答:“卖烟叶。卖了烟叶,我要扯件花不衫还要给我弟弟豁嘴儿交学费。” 公安同志问:“在会上你碰见了李臭子?”刘俊丽回答:“他说要买我的烟叶。” 公安同志问:“他买了吗?” 刘俊丽回答:“他说买,给我了九块钱。他说还剩的流块钱让我去他家拿。” 公安同志问:“接着呢?” 刘俊丽回答:“我就跟着他走。” 公安同志说:“接着朝下说。” 刘俊丽说:“走呀走,走到寨沟里……” 公安同志说:“接着说呀。” 刘俊丽说不下去了。公安同志说:“朝下说!你不说,我们还以为是你故意引逗他呢。” 刘俊丽说:“不是,绝对不是我引逗他的。” 公安同志说:“你说不是,你说是咋作一回事?!” 刘俊丽实在说不出口。公安同志说:“你必须一五一十的仔细的说清楚。他是怎么的拉你的,他是怎么的解你的裤腰带的。他是怎么样那啥的。那啥了几次。你哭了吗?你反抗了吗?你觉得是什么那啥。都必须如实的给我们说清楚。这很关键。这直接关系着我们对李臭子的处理!说吧。”刘俊丽只有说。人们那里还听得下去,就散了。散了的人们有的回家睡觉了,有的又要去听塌塌的墙跟。 塌塌坐在床帮上,翠红缩在床角里,两个人没话。过了一个时辰,塌塌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了,夜已过午,就吹了灯,摸索着往翠红身边靠。翠红喊:“你不要来!不要过来!”就在床上躲着爬。 窗外站了许多听墙根的。听听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儿马蛋是怎么和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行房的。刘丰治等人支棱着耳朵,刘丰年和“红头老千”他们也跟着凑热闹。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没有动静,“红头老千”,“冇屁股”,“豁嘴儿”和刘丰年就要回去睡觉。 刘丰保拦着“豁嘴儿”和刘丰年,不让回,并且还把“豁嘴儿”和刘丰年拽到胸前。刘丰保怕耽搁的时间长了没人同路回布袋街,他胆量也不算小,只因最近布袋街上经常怪影窜动,有些怕。 众人伸着脖子听屋里的动静。不用伸脖子,屋里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塌塌说翠红:“脱脱睡吧?”翠红答:“你脱吧!我不脱!我不睡也不脱!”“我帮你脱!”“不!不!”“我,我帮你脱!”“我不!我不!”“你坐进被窝来,外面冷!”“我不冷!我还热的冒汗呢!”“你坐到被窝里,我帮你扇扇子。”“不用你扇!我自己会!” 塌塌就爬到翠红跟前。翠红声嘶力竭的喊:“不要解我的腰带!不要!你去你那头!去呀!你要不去,我大声喊了……”喊着喊着哇的一声哭起来。 院里听墙根的人们索然无趣,渐渐离去。刘丰年回到家里,把听塌塌墙根的事讲给娘听。史妹妮笑着问:“你还会听墙根呀?”刘丰年答:“就是。”史妹妮问:“你知道听墙根是听啥呀?”刘丰年说:“我知道。”史妹妮又问:“那你说说,你知道啥呀?”刘丰年不回答了,只是羞。史妹妮心中道:“他小小年纪真的就知道什么?”就用眼看儿子。刘丰年眼都涩了,上眼皮打着下眼皮,打着打着,就一头躺在床上睡了。史妹妮一边给儿子脱衣服一边想:塌塌个大男人娶了个小媳妇,不合槽。要是大老婆嫁个小丈夫,也肯定别扭。都说正本的爹娶媳妇时才十二,就象怀里的丰年一样大。闹了洞房,喝了喜酒,小丈夫实在熬不住了,歪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媳妇比他大六岁,十八了,就抱着丈夫抱小孩一样放在床上。有人说,那一夜,小丈夫还叫大媳妇做了女人。十来岁的孩子能当新郎?听他们乱说吧!看我们丰年,除了不用奶了,一举一动,哪个地方不和个三岁的孩子一样? 刘丰治和刘瑞兆没有听出塌塌的墙根的什么有趣的东西,二人就去听刘喜才的和小母猪的墙跟。一听就听到公鸡叫。他们俩回到饲养室喂牲口时发现一头大黄牛不见了。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四十八章 绣着鸳鸯的烟荷包 史妹妮又领了六十斤包谷。史妹妮还是为康沟河河堤上坚守阵地的社员磨面的。“大黑叫驴”刘发进说,这是最后一套了。康沟河河堤上坚守阵地的社员就要撤回来了。 六十斤包谷已经有多半口袋了,一个小脚女人扛着有些趔趄。史妹妮刚扛起来,就被刘鲶鱼夺走了。刘鲶鱼扛着包谷,小脚女人在后面跟。又是来到刘瑞福家院里,瑞福婆又是忙给史妹妮开磨房的门,刘瑞福嘴里含着烟嘴儿说:“真可怜!要是刘贵在家,能舍得?”史妹妮没说什么,放下口袋,来到牲口院牵牲口。刘瑞兆开了脸,玩笑着指着儿马蛋:“你套它!”“为啥套儿马蛋?”刘丰治问刘瑞兆,“放着小白叫驴,放着老草驴不让套,儿马蛋不好使!” 刘瑞兆笑着说:“我是给她开玩笑的。” 刘丰治帮小脚女人套好了牲口,试探着问:“婶子,我给你说个事儿吧?”史妹妮说:“说呀!啥事儿?”刘丰治说:“早就想给恁说了,又怕恁生气,也就一直没说。恁先答应我不生气,我就说。”史妹妮说:“好。我不生气。你说吧!”刘丰治低着头,两只眼睛看史妹妮的小脚。这双脚实在太小了,顶多有三寸长,百十斤的重量齐压下来,小脚明显有点儿颤抖。刘应治用牙咬着嘴唇道:“婶子,我说了。我可是说了。你甭生气。有一天,我们好几个人坐着没事,想起你日子过得艰辛,就出了个主意想了个办法,让你和刘大麻结婚,让他倒插到你家门,再说,听说他要到公社去当拿工资的官。老奶奶,丰年,你们一家都有了依靠……”“呸!”史妹妮吐了一口吐沫,也不说话,脸色铁青着。史妹妮掂起扫帚朝儿马蛋的屁股上夯了几下。刘丰治面红耳赤,一再解释道:“贵婶,大家都同情您,可怜您,绝对没有埋汰您的意思。反正我是没埋汰您的意思。我们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为着您!”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绺纸条在舌尖上舔。以前,只一舔,准舔得湿湿的,今格儿舌尖发抖发干;掏出烟荷包,要撮烟片,这撮了几十年的老习惯也变得生疏了一样,手颤着,撮了好几次,才撮住。刘史氏叹了口气,看着刘丰治道:“谢谢你和大伙关心!那多年都熬过去了,现在人老了,更没啥想法。伺候伺候婆子,养养丰年,也就满足了。再说,他就是座龙椅,我也不稀罕。”说着,看见了刘丰治手里的烟荷包。看了几眼,仿佛似曾相识。史妹妮又放一簸箕碴子,箩了面,倒在磨顶上,见刘丰治还痴痴地捏着烟荷包,走过来,顺手捏住刘丰治递过来的这个绣着鸳鸯的烟荷包,又看几眼,赞叹说:“绣得真是不错!细细的,瞧那鸳鸯象真的一样。年轻时,我用用工夫也能差不多绣成这样。”刘丰治问:“贵婶,恁不认识这个烟荷包了?”史妹妮说:“傻话!我咋会认识这个烟荷包?”刘丰治问:“这不是恁绣的活?”史妹妮摇了摇头答:“不是。不是。我哪能绣这么好?”刘丰治还要说什么,街上传来“应治,应治,快回牲口院,黑叫驴开绳了,好多人都弄不住它!”的叫喊声,刘丰治就慌忙往牲口院跑去。 挣开缰绳的大黑叫驴,窜到小白叫驴的槽前。 小白叫驴原本不是大黑叫驴的对手,又被拴在槽头上,就被大黑叫驴罩着头猛咬。大黑叫驴又窜到小白叫驴的屁股后面,哼啊着就要压小白叫驴。 小白叫驴扬起蹄子猛踢。 大黑叫驴仗着力大体壮,一味儿逞凶,惹怒了那匹红母马。 红母马瞅准子就对大黑叫驴的肚子踢了一脚,大黑叫驴惨叫着从槽后跑出来。到院里撒欢,又咬牛犊又咬马驹。牲口院闹成了一锅粥。刘丰治往牲口院门口一站,大黑叫驴立即停止了猖狂。刘丰治嘴里骂:“妈那个!看我打死你!”走过去,把大黑叫驴拴了。他回到屋里,又取出一绺纸,正要卷烟,手里的烟荷包却勾起了久远的记忆。那是刘贵婚后第二年的夏天,史妹妮抱着刚刚六个月大的兰姐在西寨门的大杨树下乘凉。寨墙里响起了刘贵的喊声,史妹妮急忙抱着女儿就走,兰姐手里拿着的东西掉在地上。刘丰治一步过去拣了起来,是个烟荷包。他捧着荷包追过去喊:“东西掉了!东西掉了!”并双手呈上,史妹妮看了一眼,嫣然一笑说:“送给你吧!”于是一个绣着鸳鸯的烟荷包一直陪伴了刘丰治二十多年,给他带来多少美丽的梦和幻想!自从有了烟荷包,刘丰治这个原本不沾烟的汉子就与烟结下了不解之缘。想不到,史妹妮现在竟然认不出这个她亲手绣的烟荷包了!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四十九章 天大喜讯 娘在磨房磨面,刘丰年和“红头老千”、“豁嘴儿”等一帮子同学在街上玩。今天是星期天。天也蓝,云也淡,脑膜炎过去了,疟疾病也被遏止住了。什么也不有害怕了。救济粮也分了一些。刘家寨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不管他。孩子们玩的开心。 因为拜了椿树王,刘丰年就真的长成大人了。“二皇帝”刘丰礼也起的挺早。他虽然家中不幸,但是他也有非常幸福的事情,他就要到县里当官去。在当官之前,要把闺女的肚子里处理掉。“呱呱鸡”也穿衣服,没下床,嘴里就喊闺女俊丽。俊丽已不是几个月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女子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她饱尝了无法描述的辛酸。今天,父母要带着她去县城。她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县城。只是去县城是到医院打肚子里的小孩。“母老虎”本来要多睡一会儿,因为她前半夜睡不着——自打鲶鱼的爹去世后,她前半夜就睡不着,被人惊醒,自然有些不满。起了床,拿着木梳在门槛里梳头,梳着,嘴里就骂起来,先对着门槛外的鸡:“天不亮,就听见你咯咯嗒咯咯嗒地叫,叫你妈的b哩!是不是b痒痒了,急着要找公鸡哩!”接着又对着树上的灰喜鹊:“就你浪哩!再浪,逮住你,把你的毛拔光,看你用啥浪!”她骂的声音不高,也不是有意要骂谁,只不过随口而已。 一群孩子在地上跳着唱:“腊八、祭灶,大年来到。大姑娘要花,小伙子要炮仗,老头要衣裳,拍着老婆的光脊梁!”年还远哩孩子们就盼着要过年。他们把“老婆打饥荒”唱成了拍老婆的光脊梁。刘丰保纠正道:“不是打着光脊梁,是打饥荒。”孩子们不理会他,转着圈唱:“孩呀孩,快快长,长大你也当队长。敲了铃喊喊嗓,社员地里流汗忙,咱在家里背背床,社员吃半斤,咱吃十六两。”“母老虎”一看见孩子就想起了那个被钻了孔的尿罐,扛着胸脯来到院门外,正要找茬骂,谁家的鸡受了惊吓,从寨墙上扑棱着飞来,落在她的头上,蹶起屁股屙了一肩膀。“母老虎”一把抓住那鸡,只一拧,就把鸡子的头拧碎了,扔到地上,发现是自己家最爱下蛋的那只芦花鸡,一口气上不来,靠着墙往地上出溜。多亏鲶鱼发现,抱着母亲回堂屋去了。街上的孩子们又唱:“吃了清早饭,穿上花布衫,公社开大会,排成秧歌队。你也扭,我也扭,毛主席领导不嫌丑!”正唱着,一辆自行车摇着铃铛驶来,是身着绿衣的邮差。清脆的铃声招来了许多人。一九六三年初,自行车在中原乡村是绝对罕见的。邮差是新换的,原来那个刘丰年认识。已经有三年多了,那邮差一直没来过,父亲也随着邮差的消失而音信全无。“谁叫刘丰年?”邮差把车扎在刘丰年家的宅院门口问,声音很和气。刘丰年走上前,挺胸昂首道:“我就是!”邮差说:“快拿图章来,有汇款!”刘丰年还没来得及往回跑,刘韩氏和史妹妮就跑出来。老太太哆嗦着嘴唇,眼眶里有泪在滚动,嘴里连连问:“是,是谁?是瑞扬儿?是贵儿?” 正在磨面的史妹妮也被人通知了。她哪里还顾的磨在转,驴在走?她慌乱中扔下手中的簸萋,她差点儿绊个跟头,从墙上跳回家,刘丰年连忙把娘扶住。拉磨的驴儿站住腿,猛劲儿的吃磨顶上的包谷参子。 原来是刘瑞扬给家里汇来了十块钱。汇款单上的简言栏里清楚地写着:问我儿我母我嫂好!刘韩氏捧着那张薄薄的汇款单,禁不住老泪纵横。瑞扬儿没有死!原来他还活在人间,而且一下子就给他的母亲和儿子寄来了十块钱!这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刘家寨。传着传着,有一半传成了刘贵还活着,从台湾给他娘和妻子寄来了一大笔钱!朱胖妮跑到婆婆床前,对“母老虎”说:“妈!贵爷还活着!”“母老虎”心口嘴儿正疼,疼得直哼哼,听儿媳妇这么一说,心口嘴儿的疼“呼”地飞走了。她鹅着头嗔怪:“瞎说!他的骨头早就腐化了,还会回来?”朱胖妮说:“你不信!刚才还有邮差给丰年送来一笔款子呢!你不信,你起来看看,贵奶家的人都挤破头了。连大东头的刘瑞庆、刘瑞才都来看贵奶了。” “母老虎”坐起来,哧溜下床,从旮旯里往东院走来。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五十章 宣判大会 公社要在刘家寨召开宣判的会。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那个坏了刘俊丽的坏人要接受宣判,还有“半拉黑”的爹,也要接受宣判。“半拉黑”的爹是个三脚也跺不出来个屁的大好人。他就是被妻子抢白了一句,就去干“大事情”了。他把生产队的牛偷着牵到一个叫南席的会上卖。他要用卖牛的钱还上那天和右派分子赌输了的债。他那天没有吃完饼干。牛没有被卖掉,就被独眼龙刘大麻主任逮住了。刘丰年问娘:“你要去开会?我也去!”史妹妮交代几句“不准说话,不准乱跑,只准坐着听讲”之后,就领着儿子往会场走。 宣判大会的会场还是在刘家寨的大队院,所谓大队院,就是人们对中国共产党刘家寨大队支部委员会办公所在地的简称。刘家寨的大队院设在西寨门外南角里一个空宅院里。七、八间坯垒草顶的房是大队党支部的办公场所。由东往西依次排列为“党支部”、“团支部”、“妇委会”、“民兵营”,“治保委”等等,一个牌子一间房,最后一间是“代销点”。“代销点”是为公社供销合作社代销各种诸如“洋油”,“洋火”,“洋烟”食盐等等日用品。 平素里“代销点”是人们光顾最多的地方。大队院真有个土院子,那是刚盖起房子时垒的。房子已经盖好十多年了,院墙有好多处已经塌了顶,有几处被孩子们和猪羊踩成了豁豁。大队院的门向北开着,正对着刘瑞福的宅基院。 要开宣判大会大会了,不知是谁用大扫把胡拉了几胡拉,地皮上还是一层厚厚的雨苔藓,倒也平整干净。诺大的院子里除了有一方土堆的大四方三尺高的土台外,其它与农户家没什么差别:也是满院子的树木,有柿树,一棵两棵共四棵,那是刘丰保家的;还有几棵杏树,是“半拉黑”家的;其它十几二十棵粗大旺盛的树皮裂着缝的两个人还合抱不住的大桐树,是没收地主刘瑞狗家的。四方方的大土台子上放这一张四方桌子。这张没收地主家的大方桌子是每次大队开社员大会都要使用的。现在大方桌子孤单单地站在台子上,几只谁家的母鸡在方桌下钻来钻去。 会场里挤满了人。郎金垛瘸着腿一拐一拐而来,脸膛红彤彤的,一双大而愣的眼睛在会场上溜。爱热闹的刘丰年趴在墙豁上叫:“娘!来呀!来呀!”史妹妮还是和张肉肉、朱胖妮、刘孟氏、闭月、羞花、徐艳玉还有“呱呱鸡”、“一枝花”等一帮子女人坐在一起。 郎金垛和一群男人对史妹妮坐的地方指指戳戳,史妹妮手里按着儿子,低着头给他讲话儿。有人就挑逗郎金垛:“去呀!去呀!今天的人更多,你敢再去闹寡妇吗?”郎金垛站起来,对几个鼓劲的男人说:“看我的!”拐着腿一瘸一瘸地走向史妹妮。 郎金垛的名声大,史妹妮是已经不是以前的史妹妮了。连大队的公社的干部见了都要点头笑脸说话的。郎金垛竟然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向史妹妮走去,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史妹妮一直低着头与儿子说话,冷不防面前来了个人,抬头看是个郎金垛。 郎金垛站在史妹妮面前,嘴里又是说:“大妹子!大哥没有带凳子,腿不好使,借你的凳子坐坐!”史妹妮就又把凳子从屁股底下抽出来,递给他。郎金垛又是说:“来,咱们俩坐在一起!”说着就要拉史妹妮的手。刘丰年早被娘按急了,就要发作。不用等小丰年发着,刘鲶鱼和刘清水两弟兄对着郎金垛的脸就是“霹雳”掌,直打得郎金垛皮滚尿流,抱头鼠巛如今的刘清水可不是被捆在大树上任人宰割的刘清水了。他的爹爹亲口告诉他:“把天捅个窟窿,老爹我给你堵!” 宣判大会结束了,坏了刘俊丽的李臭子被判处了十年,“半拉黑”的爹也被判处了十年。刘丰年都哭了。哭着的刘丰年说:“我要找臻儿姐姐。把‘半拉黑’的爹要回来。大家听了,只不过是孩子的一句戏言,谁都没有放在心里。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五十一章 多情的红薯窖 沉鱼再一次探了探头,天气真好。继父说:蒋淑艳说:“你们俩就去吧。”下了这么长时候的雨,不知道红薯窖什么样子了。你们俩去看看。也可以掏掏旧土。蒋淑艳说:“你们俩就去吧。” 沉鱼和妹妹落雁高高兴兴的出了家门。沉鱼情不自禁的朝刘红旺的家门看了一眼。正好是丰年和“红头老千”一群孩子在玩什么摆方、走井。 自从出了刘清水的事情后,沉鱼和妹妹落雁姐妹俩很少在街上呆。更不要说和情人幽会了。尤其是这两天,除了开过一次宣判会,就再也没有出过家门了。继父刘丰声是决心在春节把她俩打发了。一想起什么如狼,什么如狗,姐妹俩就伤心就落泪。除了吃饭上茅房,姐俩一直坐着、躺着。羞耻、后悔、自责的情绪和思想,早被重复了无数遍。她们姐俩流过泪,泪水流尽之后,她们想的最多的是生父。在她们的浅意识里,父亲没有什么可恶之处。如果父亲在,肯定不会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与董如狼兄弟俩结缘。蒋淑艳劝女儿,即便语言和道理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还是反复不休地往女儿耳朵里灌。母亲的话,姐妹俩只是听。刘丰声大都不在家,母女三人无话找话。刘丰声一回来,俩闺女就不吭气了。往前的春节,就要出嫁了,可是 沉鱼和落雁就象两条晒了半干的咸鱼,除了眼睛还有些光泽外,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活气儿。 看看天上的太阳,阳光真好。姐妹俩挑着两个篮子,带着铁锨,就出了门,朝东大步地走。刘家寨的人家大都把红薯窖挖在东岗的荒地里。寨外没有人影儿,一只鹞子在天中低低地盘旋着。落雁着篮子在前面走,沉鱼一步步在后面跟。她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来到东岗上,走到小冢子背后。这个冢子不象“好汉冢”那么大,也比一般的坟墓大得多。刘丰声家的红薯窖就在冢子背后影着。沉鱼找到红薯窖的口,一股腐烂的热气的冒出来。热气冒一阵,落雁就跳进一丈四、五尺深的窖里。红薯窖里分东西两间,洞高三、四尺,宽三、四尺,深五、六尺。到了季节,这个洞里放着数千斤红薯,只占了半截,那个洞里没有红薯,空空的。黑洞洞的红薯窖里,落雁有些害怕,就对上面的姐姐催促道:“快点下篮呀!这里有很多脏土。”连催几声,不听姐姐的回声。 沉鱼哪里顾得上回应,她正被刘红旺抱着亲吻。刘红旺个鬼精灵,怎么就游荡到土岗上来了?是刘丰年和弟弟“红头老千”把这个“机密情报”送给他的。刘红旺一门心思惦记着沉鱼。刘红旺接到情报后,沉鱼和妹妹一出家门,刘红旺出了南寨门,跑着转了一大圈,来到东土岗。刘红旺喘着气,拥抱着沉鱼。迷迷离离的世界里,两个人火辣辣的,对方都听到了彼此心中的哀鸣。刘红旺推一把沉鱼,说:“下到红薯窖里。”沉鱼说:“落雁在底下呢。”刘红旺说:“管她呢!”对呀,管他呢,只要能,顾不得妹妹不妹妹了。沉鱼跳到红薯窖底。落雁刘红旺喊:“你咋也下来了?你咋……”话喊了一半就咽回到肚子里,刘红旺也“呼咚”地跳下来。阳光悄悄地从天上往下落,把道儿上的踪迹掩盖了,连一丝儿也不留。 沉鱼被刘红旺拥着,没有了红薯窖的土洞,身后金色殿堂一样金壁辉煌,通亮通亮的光束,两个青年人都眩晕了。没有了黑暗和身旁的落雁,没有潮湿没有清冷没有羞涩没有推脱,没有了世界的一切,只有热情,火一样的热情把两个人的心都融化了。不知过了多久,沉鱼推开刘红旺,道:“你快出去呀!”刘红旺眨着眼说:“你上去,你俩都上去。盖住草盖儿就中。”落雁看见姐姐成就心愿。落雁感到浑身燥热,嘴里涌动着一股股甜热的涌液儿。落雁正怔怔地对着篮子不知如何是好,沉鱼喊:“快点装呀!”落雁才想起往篮子里装红薯。 刘红旺挪过来,摸索着往篮子里装土。 落雁意乱情迷,眼里涌着泪,她真想抱住刘红旺。那个董如狗! 装了两篮子脏土,落雁燥热的情绪也凉下来。落雁站起来。落雁要往地面上爬。落雁怕刘红旺突然抱住她,刘红旺只是用手托着落雁的屁股。落雁出了红薯窖,姐俩按刘红旺的主意,把红薯窖的口虚掩着,挑起红薯要走。 蒋淑艳不知从哪里就出现了。女儿的心跳得更快了。女儿用眼看母亲。蒋淑艳也不说话,挥了挥手,娘仨挑着两个篮踩着新新的阳光地往寨里走。走到东寨门口,蒋淑艳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看。阳光在笑着亮。天上有鸟在飞。红薯窖的草盖还没有被人顶起来。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五十二章 集体行动 塌塌与翠红拜过天地十多天了,还没有与翠红合欢。塌塌朝思暮想。翠红东躲西藏。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那里有爱情的幻想。有的是肚子没填饱饿的慌的感觉。翠红妈急着回她的安徽老家。她的老家在安徽的农村里。那个地方比刘家寨穷老鼻子了。村里十家就有九家逃荒在外。翠红妈的老家还有丈夫和两个更小一点的儿女。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饿死?翠红妈等着塌塌和翠红过顺了就回老家去。要是女儿拗劲一上来,跑了怎么办?怎么才能不让她跑?根本是塌塌要栓住她的心。真是个窝囊蛋!连个小妮都弄不住!你把她弄住了,伺候好了,她就象小母羊跟着公羊一样,天天日日寸步不离。翠红妈这样想着,就把塌塌叫在面前问:“昨个儿你们一个被窝睡了吗?”塌塌答:“睡了呀!”翠红妈又问:“脱了衣服了吗?”塌塌答:“我脱了衣服睡,翠红和衣睡!”翠红妈懒得再理面前这个女婿了。不理又不行,急着要回家,嘴里埋怨:“你就不会动手!你手里是端着豆腐啊还是拿着油瓶啊?”塌塌说:“我有手,她也有手啊!不但有手,还有牙!看我手上,都是翠红的牙咬的!”翠红妈说:“你就不会等她睡着了下手?”塌塌答:“她宁可不睡,也不要我挨她!”塌塌妈问:“翠红妈,这可咋办好?”家里本来就穷,加上翠红和她妈住了一个多月,又操办婚事,又置办衣裳,还给了翠红妈五十块钱的彩礼。喜事里人来客往,弄得家里更是捉襟见肘,塌塌妈真想把翠红和她妈撵出去。翠红妈也从塌塌妈的问话和眼神中领悟到了这一点,那可不行,要那样,五十块钱要退不说,娘俩身上的衣服还要脱下来,闹不好还要拿着要饭的棍子再走那条路!再走那条路,不定哪天就要把翠红饿死!老家里饿死的人多了,正因为怕饿死才出来要饭。翠红妈又把女婿叫到跟前面授机宜。过了一夜,还是没有进展,塌塌妈就和亲家母商量,翠红妈说:“嫁给你家,活是你家的人,死也是你家的鬼!再说,又不是二街旁人,我咋会见怪!”征得了亲家母的同意,塌塌妈在自己宗族里叫来五个年轻力壮的妇人。妇人们都是塌塌的嫂子婶子,把翠红围在中间,嘴里与翠红逗着趣儿,一齐动手,把个小小的翠红仰面朝天按在床上。翠红以为婶子们开玩笑,还咯咯笑个不停,笑着笑着,衣服被扒了。灯光下,光着身子的翠红精瘦精瘦的,两个乳头才象两粒青豆豆,满身的瘦皱皮儿,再往下看去,都平展展的。“还不把灯吹了!”不知谁狠声怨。“塌塌,你还愣着干啥?”不知谁又催促。塌塌早已脱光了,黑暗中摸过来。翠红的四肢被妇人们按着,动弹不得,嘴里就吵。翠红妈在门外喊:“再吵,叫更多人听见了!”翠红哪里管这些,可着嗓子叫。塌塌吭哧了好一阵,终于入了巷。翠红在嗷嗷地哭叫。翠红妈在屋外流着泪喃喃:“这就中了!这就中了!” 塌塌与翠红的事象长了翅膀的蚂蜂,在刘家寨大街小巷里飞着蜇人。就连大队党支部一班人也把它作为美谈,说来说去。这些天,刘家寨的喜事儿可是真多。宣判大会的成功召开,没有了脑膜炎,没有了疟疾病,地里的庄稼长的肥油油的,就连“二皇上”都有可能当官了。下一步应该大干。怎么的大干?麻七柱带着大队干部们一直熬到午夜,终于把问题研究透彻了,把应对的方案制定妥当了。因为吃过刘发进家做的烙饼,大家肚子饱精神高,刘大麻看着麻七柱的脸说:“咱们也学着打会儿扑克吧!据说很有意思的。”刘大麻见支书点头,就跑着来到代销点拿来一副扑克。麻支书问:“给人家钱了吧?”刘大麻说:“这是代销点玩过的。”几个人就玩起来。一共七个干部,都是大队干部。小队干部都散了。不知是大家有默契还是麻七柱的手气臭,连续几次都是麻支书高风亮节“交公粮”。“不玩了”麻七柱扔下手中的牌说。刘大麻问:“散了呢还是找个事?”麻七柱说:“也没瞌睡,咱们去游坡吧!”刘大麻说:“哪儿会有人偷庄稼?要说治安状况,咱们刘家寨可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会计说:“麻支书,走吧,我保你今天晚上玩个痛快!”就说要去听郎金垛的壁角。麻凤兰虽说是个党员,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自然不好意思听人家的壁角,就要回家睡觉。刘大麻说:“我护送她回吧!”麻七柱说:“你可不要把我们的妇女主任护送到高粱地里了!”刘大麻“其他不敢说,这点革命觉悟还是有的吧!”麻七柱说:“别吹牛了!革命胜利后,意志薄弱的最容易被两样东西打倒,一样是糖衣炮弹,一样是美女炮弹。”说得麻凤兰脸热热的,心里也有些怕怕的,就说:“一个瘸腿,连条裤子都穿不起还经常闹点鬼,谁会嫁给他?说不准是耍我们呢!”麻七柱说:“你这个人年轻轻的,还是封建意识!现在新社会了,打破传统的事如雨后春笋一茬赶着一茬。人家郎金垛也是桃花有运,快五十了,娶了个十八、九的闺女,长得小白鹅一样。”麻凤兰说:“呸!听你说的我们妇女就这么不值钱,这么下贱!要么就是傻!要不就是四肢有残疾!”刘大麻说:“这就是你武断了,这姑娘一不瞎二不聋三不傻四不残疾。”麻凤兰说:“那就是郎金垛逼良为娼!”会计说:“两个人一没仇怨二没债,哪儿能说逼!”麻凤兰说:“素不相识,那就更不能了。现在讲婚姻自主,起码要有个介绍人。不是明媒正娶,是不是拐卖妇女?”会计笑了,说:“人家不但是明媒正娶,还是党的关怀呢!”麻凤兰等人更听不懂了,会计就讲郎金垛如何对麻支书让他领回去的那个讨饭女施以饭食和衣物的感化,讨饭女人如何以身相许,并已经暗渡陈仓如胶似漆;在乡亲们的要求下,今天补办婚礼。众人听了恍然大悟,都觉得这样的壁角着实该去听一听。众人踏着夜色,朝五郎村走来。五郎村是刘家寨大队三个自然村之一,是刘家寨大队所管辖的三个自然村中最大的一个。郎金垛是刘家寨挂了号的特殊人物,麻七柱用不着指点就找到了郎金垛的家。郎金垛家就在大街的西侧。郎金垛只有两间坯垒的草房,院子里空空的,原来长着的几棵树让他解放前换酒喝了。大树伐了,也栽了几棵小树,只是不及时浇水,早早地旱死了。也没有太高的院墙,自从弄了个年轻女人回来,夜夜折腾,又不谨慎,招引的听墙根的小伙子成群,矮墙也快踏平了。影绰绰的星光下,窗户根下已经围了几层人。今天,郎金垛和拾来的女人举行了新婚大典。典不典吧,俩人早已睡在了床上。郎金垛高兴,小女人也高兴,高兴的睡不着,睡不着就琢磨 ,外面这些人也真可爱,连连这么多天趴在窗前嘀嘀咕咕,得想个法叫他们乐一乐。郎金垛趴在女人的耳朵边说了几句,笑得小女人肚儿疼。窗外,人们听见屋里传出悉悉的声音,有人说:“快了,快了。”不知谁悄悄“嘘”了一声,众人屏着气听。 麻七柱、刘大麻等人来到窗下,前面已经站了四、五排,后面的人掂着脚,半张着嘴,支棱着耳朵听。忽然,什么东西从窗内泼出来。窗外聚精会神的人们本能地啧了啧嘴唇,舔了舔舌头。站在远处的麻凤兰不由自主地问:“啥?”不知是谁先品出味来:“尿!”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五十三章 主要人物和内容回顾 刘丰年:男,十来岁。在他大约三岁时,被人遗弃在广西柳州市菜市街。河南籍工人刘瑞扬将他收留。后,流落到河南乡下鸿沟河畔的刘家寨的乡村,成了刘史氏史妹妮的养子。后来,成为大队党支书。后来步入中国政坛。 刘史氏:女。寡妇。四十多岁。名叫史妹妮。其夫刘贵因为生活所迫,“卖壮丁”一去无有音信。史妹妮是刘丰年的养娘,是亮姐、兰姐的母亲。是刘韩氏的大儿媳。脚小。三寸。后清秀才之孙女。后来,过继儿奔波政治,一个人孤独而终。刘丰年身为官员,为其送终,几乎悲去不能归。 亮姐:女。二十多岁。地主分子窦六之妻。是个有五个孩子的母亲。 刘发进:男。三十八岁。生产队长。绰号“大黑叫驴”。 刘鲶鱼:男,三十多岁。刘丰涛之子。刘丰年的“大侄子”。是生产队的保管。是刘丰年家的西邻。常有霸占刘丰年家的宅院之心。是“二皇上”刘丰礼之侄儿。本来也可以借着刘丰年和“二皇上”的提携进入“吃皇粮”的阵营。因为“小农意识”,坚守生产队干部阵地。也过得扎实。 麻七柱:男,四十岁。大队支部书记。曾经是刘瑞贵洒血为盟的“七兄弟”中的“老七”。对史妹妮一家亦有关心。是个典型的共产党人。后成为国家级的劳动模范。也成为公社书记。 兰姐:女。二、三十岁。刘丰年的大姐。李四的妻子。中央委员李臻儿的弟媳。 刘大麻 : “五虎上将”的老二。也是“五虎上将”的“台柱子”。外号“独眼龙” 男,四十岁。曾经参加过朝鲜战争。战场上英雄。因为他和许多英雄一样,必须在英雄的环境里生活。治保主任 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觊觎刘史氏。玷污徐艳玉,强奸蒋淑艳。后来,因为刘瑞秋的“狐狸”失踪,刘瑞秋就生生的把就要成为县共安局副局长的他杀了。 刘瑞兆:“五虎上将”的老大。饲养员。依仗其弟刘大麻和“五虎上将”家族的势力,横行霸道,一直对许多女社员进行觊觎。 “蝎子头”:男。三十多岁。“五虎上将”的老三。为人凶狠。玷污过“右派分子”刘瑞昌的妻子“一枝花”。 李臻儿:女。四十多岁。中央委员。南刘镇人。李四的大姐。她有姐弟十个。李四是她姐弟十人中的唯一男性。独身。认刘丰年为义子。是刘丰年在政治上“登堂入室”的引路人和靠山。 刘韩氏:女。七、八十岁。铁路工人刘瑞扬之母,刘丰年的“养奶”。一生奔波于乡里,为人接生。救产妇于水火,深受乡亲敬重。被人誉为“送子观音”。后残疾,一直爬行而活,悲惨而死。 刘红旺:男,二十多岁。“红头老千”的大哥。在刘丰年和“红头老千”的矛盾中,经常的“修理”刘丰年。他和沉鱼、落雁出走。他早就知道潘二爷是个反共分子。他最关心的是潘二爷的一百元的活动经费。 “红头老千”:刘丰年的玩伴。 思温:地主分子窦六之长子,刘丰年的玩伴。有弟弟思饱、思平、思安。 绣花:女孩。刘丰年的玩伴儿,也是刘丰年的外甥女儿,有梅花等一群妹妹们。 刘丰声:男。生产队队长。一直梦想着入党。他是蒋淑艳的后丈夫。刘大麻之后的那一种人。是一种不能用简单的好和坏来概括的人。这种人在特定的政治氛围里表现的大公无私。是革命狂。 蒋淑艳:女,三十多岁。原是地主宋百万之妻。宋百万被镇压之后,在支部书记麻七柱的介绍下,带着沉鱼、落雁一双双胞胎女儿改嫁刘丰声。 徐艳玉:闭月、羞花的母亲。原来恶霸地主朱千顷的娇妻。丈夫被镇压后。在支部书记麻七柱的介绍下,改嫁给“成分贫农”的刘铁镐为妻。 潘二爷:男。四十岁。“红色”政权的极端仇视者。曾经是中央委员李臻儿的“战友”。后被枪毙。是刘大麻智擒了这个伪装很深的家伙。 李四:男。三十多岁。刘丰年的大姐丈。李臻儿的弟弟。后来成为县委书记。 窦六:男。四十岁。亮姐的丈夫。刘丰年的二姐丈。地主分子。为人勤劳善良。 刘铁镐:男。生产队副队长。贫农出身。娶徐艳玉。 “母老虎”:女。四十多岁的寡妇。泼妇。刘鲶鱼之母。 “呱呱鸡”:女,四十多岁。刘丰礼之妻。刘俊丽之母。也是“豁嘴儿”的妈。 刘丰礼:外号“二皇上”。男,四十多岁。“呱呱鸡”的丈夫。曾革命过一段时间,因为堕落,差点儿被枪毙。是刘清水、刘俊丽和豁嘴儿的爹。因为对中央委员李臻儿哭诉,并立志要为人民造福,后来成为县长 菊儿:女。十二、三岁。刘丰臣之女。刘丰年最要好的女伙伴。因脑膜炎而死。 “货底儿”:男孩儿。十来岁。刘丰年的玩伴儿。因脑膜炎而死。 “半拉黑”:男孩儿。十来岁。刘丰年的玩伴儿。因脑膜炎而死。 “豁嘴儿”:男。十来岁。天生唇裂。 刘清水:男。刘俊丽的哥哥。二十多岁。为人懒散。爱着落雁。 朱石花:女,又名朱胖妮。刘鲶鱼之妻。 刘瑞秋:男。四、五十岁。鳏夫。生就一副鹰视狼顾模样。却有一副菩萨心肠。多次保护史妹妮免受欺凌。 刘贵:史妹妮的丈夫。“卖壮丁”一去没有音信。传说在国军成了大将军,要带领人参加反攻大陆。 赖斗儿:刘丰年的姑表兄 赖牛儿:刘丰年的姑表兄。生产队的保管。给予刘丰年一家了很多的照顾。文喜:史妹妮的娘家人。曾经修理刘丰年。 内容提要: 1962年,“天灾人祸”。河南开封尉氏鸿沟河畔的刘家寨。八十岁的奶奶刘韩氏,四十多岁的养娘刘史氏,十来岁的男孩刘丰年。一家三口人相依为命。“三寸金莲”史妹妮,是门户的“顶梁柱”。奶奶刘韩氏东奔西忙为人接生。十来岁的刘丰年,原是个弃儿。“蒋匪帮”要“反攻大陆”,中印边界发生战事,洪灾也逼近,脑膜炎在流行。“父亲”刘瑞扬音信全无,史妹妮二十年前已经“卖壮丁”渺无音讯的丈夫,突然的成了“反革命分子”,刘大麻借机欲占有史妹妮。脑膜炎使刘丰年的“娇妻”菊儿去了。“半拉黑”死了。“货底儿”也被埋在黄土下。为抵抗可能发生的特大洪水,康沟河畔的麻七柱,窦六,刘红旺,以及刘史氏等千百万农民进行着殊死的搏斗。马七柱临危不惧,窦六舍生忘死,刘红旺奉献的“毒辣之计”,高康庄成百上千所家园的被强行“夷为平地”,县长在民工面前长跪不起。 康沟河抗洪的惨烈,绝不亚于战场的厮杀。刘大麻依仗着庞大家族和“红顶子”,欺男霸女,横行乡里。对“右派分子”的夫人和“恶霸地主”老婆进行侮辱……困难在继续。青年人在特殊的年代里,在用自己的方法,进行着性爱。李臭子占有了刘俊丽。刘清水像狗一样的从门洞里钻进落雁家里,刘红旺为了与心上人幽会,竟然跳进红薯窖里……刘清水被捆在大树上。面临着终身残疾的古老酷刑。刘红旺阻止了悲剧再次上演!中央委员李臻儿回到养育之地进行调查研究时为老母送终。“母老虎”和“呱呱鸡”为维护自己儿女及自身名誉和利益的对骂,堪称空前绝后的国骂。接生婆刘韩氏和寡妇刘史氏的忍辱负重的博大的胸怀的爱,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精神精华的绝唱。史妹妮以女性和母亲特有的无限的温柔,哺育着刘丰年,刘丰年也本能的用其男性温存着史妹妮。这对母子之间涌动着一股高尚的、纯净的、可歌可泣的母子之爱。在社会和人性博大的胸怀里,在史妹妮和刘韩氏以及刘发进麻七柱等人的宽容的无边的仁爱中,刘丰年和“红头老千”以及“没屁股”,刘红旺等等普普通通的青年和孩子以及老人象老鼠一样的快乐的生活着。 作品极其深刻的描写了当时的政治、阶级、家族、爱情和母子亲情。作品还若及若离的涉及了刻骨仇恨“红色”的书写“打倒共产党”标语的潘二爷。近百个从中央委员到贫民百姓有血有肉的人物跃然纸上。人物间的相互关系错综繁杂。人物间的命运又相互联系。古老文明的婚娶丧葬民俗生动活泼的民间语言,简直令人目不暇接这是一部老少皆宜,雅俗共赏的即是下里巴人,又是阳春白雪的作品。这是一幅红色中国六十年代农村的绚丽多彩风景画,这是一部红色版的现代《红楼梦》。这是一部社会主义的教科书。这也是一部让世界人形象了解“红色中国”的教课书!这是一部真正的直面“红色”、歌颂“红色”的教课书!这更是一部中国有史以来浓笔重彩描写母子真爱的奇书。 一个发生在中国第一条河——鸿沟河畔的,已经远去了的古老的故事。一个弃儿。一群古老的人群。1962年。“天灾人祸”。“反攻大陆”,中印战事,洪灾逼近,脑膜炎流行。“娇妻”菊儿去了。“半拉黑”死了。“货底儿”也被埋在黄土下……从中央委员,到贫民百姓,革命的,反动的,高贵的,卑贱的,近百个人物跃然纸上。人物间关系错综繁杂,命运又相互联系。婚娶丧葬民俗,生动活泼的民间语言,令人目不暇接。老少皆宜,雅俗共赏,一幅红色中国六十年代农村的绚丽多彩风景画,一曲“红色中国”禀承中华民族五千年精神精华的绝唱。让人留恋忘返,让人回肠荡气。这是一部传世文学!该书共有三部,现在贴发的是第一部。 第五十四章 夜路 鸡窝里的大公鸡刚刚开始叫,小丰年就被娘拽醒了。还在梦里的孩子揉着眼睛问:“弄啥哩?”娘说:“快起来。” 小丰年揉着眼睛再问:“弄啥哩呀?人家正谁呢。” 娘说:“快起来。” 小丰年揉着眼睛嘟囔:“我还没有睡够,起来弄啥?” 娘说:“你可忘了?咱们要到鸿沟河去打露水,给你南刘的大娘浇七呀。”就是,南刘的大娘今天其满。还有,今天就能再见到中央委员那个大姐姐了,还有,今天大姐兰就要来过满月了。还有……都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小丰年一骨碌就爬起来了。爬起来就要走。娘说:“等等,我试试这个瓦罐儿漏不漏水。”老奶奶说:“就是,好好的试一试,可不能学发进他妈,跑了几里路,拿了个漏水的罐子。”闭月和羞花“咯咯”的笑。她们也知道有关发进他妈粗心大意用漏瓦罐把从鸿沟河打的露水全漏光,不得再重新找罐,不得不再跑几里地去打露水,为她死去的母亲浇满七的事儿。小丰年说:“你们笑,看我咯吱你们。”就来到这对双胞胎姐妹睡的床前。就把手伸进被单里咯吱。先被咯吱的是闭月。闭月护痒。就躲。越躲,丰年咯吱的就越认真。羞花说姐姐:“看把你吓的,咯吱有啥可怕的。我就不怕咯吱。”丰年说:“你不怕,我来咯吱你。”就把手伸进羞花的咯吱窝里咯吱。就是,软软的咯吱窝里暖暖的,羞花就是不笑。娘说:“别闹了。走吧。”小丰年就跟着小脚女人出屋子出院子出寨门,向着鸿沟河的方向摸。是摸黑的走着。天上是有星星的。没有月亮,夜色狠暗的。才三更多。路面被露水湿了,路边是高高低低的还没有收割的庄稼。还有许多树。更是多的是坟。更是森人的要经过一个非常恐怖的庙。 从刘家寨到鸿沟河有两条路,一条近一条远。小脚女人问:“孩,走那条路?”小丰年指着近路说:“走这条路。这条路近。”选择了近路。小脚女人心里打鼓。有人传说近路夜走不平安,常闹些鬼怪什么的,小丰年人小,没有见过什么鬼的,被刘红旺押在李宅坟里不是也没有什么事情吗?才不相信什么鬼怪,就走近路! 刚三更,星星在东天上亮着,亮着的星星在晴好的天空中放着光,星光透过雾气幽幽地撒在田野里。田野里到处是青纱帐和一洼一洼的积水,水波上荡着雾气,雾气很稠。稠稠的雾气接住星光,抹在走着的二人的脸上,在地壳里冒出的热气和风的推动下,慢慢地漂移。娘俩钻过青纱帐,趟过庄稼地,跳过沙土岗,走过菜园子,绕过坟旮旯,来到古玄庙。小脚抹了一把汗,她觉得有点凉,下意识地朝古玄庙里看。关于古玄庙的传说,女人可知道不少,不过她不相信,那都是人们凭着想象加传说编纂出来的。古玄庙里有两个和尚。和尚有两个,一老一少的。女人也好象见过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老的,面目凶恶,一双眼睛在眉头上挂着;那小的也贼眉鼠眼的。那黄庄会,人们在集上还见过和尚化缘,晚上老和尚竟吊死在庙堂正殿的梁上,两只眼球突出在额头上,舌头伸出来有半尺长;小和尚的头被齐刷刷地砍下来,刀口上还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这事发生在一九五八年大跃进时候,离现在才三、四年时间。自从俩和尚不明不白暴死后,古玄庙就荒废了,成了乞丐、懒汉和无赖的藏身之处。据说,他们都受一个老汉的控制。这老汉鹤发童颜,靠吸允乞丐、懒汉和无赖的血来养颜。冷冷的星光下,渺无人烟的古庙前,小脚女人紧紧的抓着过继儿的手,她的小脚想跑,又想起在古玄庙前不能跑,一跑鬼怪都要撵上来。小脚女人也不敢回头,怕吸血的老汉追上来。小脚女人慢慢地走,前头这条沙土岗可比古玄庙恐怖得多。 这是一条由飞沙流沙组成自北方绵延而来的沙土岗,向北半里还不见其首。沙土岗一年四季寸草不生,光秃秃的被迷离的沙雾笼罩着。沙土岗在前面这三川交叉的口上突然变得平坦宽阔,足足二里地宽。白天,黄澄澄的沙海让人眼花缭乱;夜晚,滚动流淌的沙液令人胆寒;关于窦焕章沙岗遇鬼的故事,更令人心惊肉跳。 故事从一条名叫“牛犊”的大灰狗每天必到南刘镇李屠户家吃二斤猪肉喝一碗猪血说起。说是李屠户见“牛犊”来了总要切二斤猪肉端一碗猪血让它吃喝。有人问,李屠户先是不答,后来憋不住,就讲出缘由来。 一天晚上,二更天,在南刘镇公干的地主窦焕章摸黑抄近路往刘家寨,再经过刘家寨往南刘去。走过古玄庙前,窦焕章故意站住尿了一泡。窦焕章是豪绅,杀人的事也亲手干过,根本不相信鬼呀怪的。这条道儿又在他家的势力范围之内,走着也象走自家的后花园。窦焕章走着,唱了起来,他喝了两盅酒,又办了利索事,心情特别好。那天也是朗朗的月,月上二更,遍地通明,窦焕章唱着来到黄沙岗。他的脚一踏上沙土,就觉得背后“飕飕”冷风直冒。天旱,沙干得象面,窦焕章一脚“噗”地踏下,又一脚“呼”读拔起,荡起的沙浪扬了三四尺高。窦焕章腰里没别枪,只带着一条狗。这狗六尺长,三尺半高,虎视耽耽,叫“牛犊”。说是牛犊,名副其实,真的牛犊般高大。“牛犊”跟在主人身后。窦焕章一眨蒙眼儿,再睁开,一群鬼蜮已经把他围将起来。 “牛犊”对着似有似无的鬼影扑来扑去,又叫又咬,咬住的是自己的嘴唇和舌头。窦还章反抗了一阵,渐渐体力不支,躺在地上用手扑打。 “牛犊”见难以抵挡,就撒下主人,一溜飞奔,边奔边“汪汪”大叫,只一会儿就奔回到窦庄窦宅前。宅门紧闭,“牛犊”箭一样飞窜上一丈五六尺 的院墙。跳到院内,直奔到窦焕章大儿子窗下,狠命叫,狠命地咬窗户。窦焕章的大儿子见狗回来了,却不见父亲,忙叫上二弟,带着家丁一路鸣枪赶来。只见窦焕章躺在沙土上,耳朵眼儿里,鼻子眼儿里,连肛门肚脐眼儿里都塞满了沙土…… 为感谢“牛犊”的救命之恩,窦还章吩咐李屠户,凡“牛犊”来必给二斤猪肉 一碗猪血。 小脚女人觉得脚下有无数生命体在流动,它们伸着无数双手拉着李四的脚往地底下拽。风在沙岗上旋转,摇起滔滔的沙浪,把小脚女人困在当中。小脚女人眯着眼看,四周都是金黄的沙浪,遮住了漫天月光,遮住了路基和树木。怎么,还真的有鬼?就是有鬼!正前方沙浪里影绰绰飘过来几条鬼影。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五十五章 鸿沟河 小脚女人觉得脚下有无数生命体在流动,它们伸着无数双手拉着李四的脚往地底下拽。风在沙岗上旋转,摇起滔滔的沙浪,把小脚女人困在当中。小脚女人眯着眼看,四周都是金黄的沙浪,遮住了漫天月光,遮住了路基和树木。怎么,还真的有鬼?就是有鬼!正前方沙浪里影绰绰飘过来几条鬼影。 塌塌与翠红的事象长了翅膀的蚂蜂,在刘家寨大街小巷里飞着蜇人。半夜了,烧着窑的人们还在津津有味的说着塌塌与翠红的事。窑场里的大男人围坐在一起,听刚从寨里回来的这个绘声绘色地讲塌塌怎般地用舌头舔,怎般地用手扒抠;他讲塌塌的个头小,那玩意儿却是怎般的粗,怎般的圆,直讲得众人耳朵眼发愣。正说着,潘二爷来了。潘二爷是窑场里的常客,十来个月了,隔一段时间他就要光顾光顾。潘二爷背了一个小行李卷,手里拄着一条光溜溜的棍棒,棍棒上吊着个铁瓷缸。他的头发扎蓬着象个盛粮食的斗。他披着一条破旧的象羊尾巴一样的大衣,大衣的表里都是洞洞,洞洞里露出黑糊糊的棉絮,棉絮散发着霉臭味。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但绝对不脏,也不象有的要饭的那样一块块的污垢。不但脸上没污垢,脖子里也洗的干干净净,还有那双手,也干干净净的。潘二爷留着胡须,胡须剪得整整齐齐,整整齐齐的山羊胡。山羊胡上的嘴有棱有角。他深邃的眼睛象两汪潭水,目光还幽幽地有些泛蓝。潘二爷是窑场里的常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是这半夜三更里,潘二爷是从那里冒出来的?谁关心这事情?潘二爷就把行李卷靠在背后,就说鬼的故事。说着鬼故事 ,把烟片呈献在众人面前,自己的手也卷着烟。刘红旺眼尖,咋就看出了潘二爷的手在发抖。管他抖不抖,他的行李里有钱吗?刘红旺闷头也卷了一支烟。大家抽烟。有人说了一句:“你们知道吗?李宅坟闹鬼!”说起李宅坟,大家都很有兴趣。先说那张九婆暴尸多日,还不见有人掩埋。又说是有野狗有乌鸦和老鹰争着往棺材里钻。狗咬住了鹰的腿,鹰叨住了狗的头,那老鸹更是鼓噪不休。说了坟地又说见闻,一个说:“李宅坟里就是邪气,就是闹鬼。那年我和相云打黄鼠狼,把黄鼠狼桶放在一个坟旁,就开始支吊砖。好不容易支起来了,刚转身呼咚就落了;再支,一转身又落了。弄了半夜,终于从好了。第二天早上去收桶,不但没有捉这黄鼠狼,桶也翻了个底朝天。”一个说:“那坟里那么多松柏树,阴气哩!那一年,我夜里从坟东边的路上过,只见坟里一个满身白的东西飘飘游动,白白的足有一人高,吓得我尿了一裤子。”一个又重复前些天说过的老话:“最近坟里更厉害,咱们看不见。据南寨门的蝎子头他们讲,站在南寨墙上看,坟里灯火通明。灯影里还有晃来晃去的人影,有牵毛驴的,有带狗的,还有斗鸡的呢!” 正说着,外面有人跑的脚步声,气喘吁吁就进来四个人,是独眼龙刘大麻和三个陌生的人。三个陌生的人的脸上都带着杀气。已经半夜了,人们也困了,潘二爷呼呼地睡着了。刘红旺乘大家迷糊的劲,就把手伸进了潘二爷的行李卷里。潘二爷睁睁眼,见刘大麻和另外三个人仍然精神昂然,就又睡了。刘红旺伸伸懒腰,说:“靠他妈。爹爹我要回家睡脑袋了。”就出了窑场。出了窑场急走一阵,就像大黑叫驴一样的撩开蹄子发疯似的跑起来。 两眼红红的刘红旺,原本不准备再搅乱沉鱼的生活,听人说董如郎根本就不球行,那东西长得枣核一样之后,就下决心要按照 自己的主意办!正上愁没有路费钱,潘二爷又送来了一百元! 怎么说没有鬼?前面不就是鬼吗?不是一个鬼,是三个鬼。还是一个男鬼两个女鬼。小脚女人拉拉过继儿。半睡状态里的小丰年被娘的手掐醒了,一睁眼,咋就看见是刘红旺和沉鱼和落雁。小脚女人问过继儿:“你看到了吗?”丰年回答:“看到了。” 小脚女人再问过继儿:“你看到啥了?” 丰年回答:“看到了红头老千的哥哥刘红旺,还有沉鱼和落雁。” 小脚女人问:“在那里呀?”就是,只一转眼球,就没有人影了。有的是高高的小树林。小丰年嘟囔说:“就是刘红旺他们仨。刘红旺我还能不认识?就是剥了皮,只剩俩眼,我也能认出他来。刘……”过继儿的嘴被小脚女人的手捂住了。小脚女人叮咛过继儿:“谁问,咱也不要说,咱可是没有看见什么刘什么!啊!”小丰年似懂非懂的点头。 来到鸿沟河岸。就靠在这棵参天的大杨树喘气。小丰年说咋不打露水?小脚女人说,等等你姐姐她们呢。小丰年问:“是等大姐的吧?”小脚女人说:“你二姐也要来的。”小丰年说:“为啥?”娘回答:“都是亲戚。”小丰年说:“都是亲戚,二姐的婆婆也快满七了,那时侯,大姐,不,大姐姐家的那么多姐姐,也一样的来给地主婆婆打露水浇七呀?!”没有办法回答。不用回答了,说话间二姐来了。二姐的脚步还没有站稳,“呱呱鸡”也来了,还有“二皇上”,“呱呱鸡”夫妇的脚还没有站稳,“母老虎”也来了,还有东临的会计家的怀着大肚子的刘孟氏,还有怀着大肚子的发进的媳妇张肉肉,和张肉肉一起来的是大队支书的老婆。还有……好多人,就站在 黑黑的夜色里在等待着。终于等来了兰姐家的九个姐妹,还有很多人,人人的手里提着瓦罐。提着瓦罐的人们不是步行来的,是坐着一辆大房子一般的大汽车来的。汽车就是一个大房子。还有没有见过的手拿小太阳。小太阳的光照在小丰年的脸上。“我的儿”!李臻儿根本没有想到她这个还是独身的“老闺女”竟然会这样的脱口叫了小丰年一声。更让她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把三尺多高的男孩子抱在怀里。兰姐说:“臻姐想认个干儿哩,干脆就把弟弟认给她吧。小脚的女人说那敢敢敢呀。李臻儿说:“这有啥不敢的。都一样的。都一样的。”小脚的女人问儿子:“你姐姐要认你做干儿,你愿意吗?”小丰年说:“愿意!愿意!”大姐说:“愿意,就叫干妈呀!”小丰年就轻轻的试试乎乎的从喉咙吐出一个字:“妈……”他把那个“干”字去掉了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五十六章 地主分子 小丰年的手是被中央委员李臻儿拉着的。小丰年的一只手被中央委员李臻儿拉着,小丰年的另一只手被小脚女人拽着。俩个女人,一个孩子。俩个女人,两种心情。身居高位,戎马奔腾的“响马”出身的中央委员李臻儿,面对缓缓流动的低唱浅吟的鸿沟河,她的心中隐隐遥遥的好象有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伤感——儿子,一个寡妇。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失去丈夫,起码她曾经拥有过。小脚的女人,隐隐遥遥的好象有些哀怨。一丝儿的哀怨,随着河套风的无声流动,消失了。也许这种情绪根本就没产生过。四更里的古老的鸿沟河还在沉沉的睡着。这条比什么长江,比什么黄河等等的河流都要文明几十倍,几百倍的河流也许早就走过了她的文明和灿烂,她也许即将的慢慢的甚至是在世界的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退出地球的进程,就像古埃及,古巴比仑,古印度一样的将从地球上消失。消失前的鸿沟河是平静的。尤其是在四更里的鸿沟河,简直就是一个睡着的母亲——迷离的星光,迷离的天空,迷离的河套风里,缓缓的绝对没有任何声音的河水的亮色比白天灿烂的阳光要灿烂,比十五的夜晚的月光要温情,比雨后的天上的彩虹要迷人——她像一个睡着的母亲的神圣。河水里迷离的映出了人们的面影。这是一直庞大的打“露水”大军。李家的九姐妹,还有李家唯一的传人李四,寡妇史妹呢家族的“呱呱鸡”、“母老虎”、以及什么支书、队长的、会计的女人们,还有县长的,公社胡书记的女人们,几十个女人。几十个女人的手里拿着的瓦罐儿,不约而同的轻轻的慢慢的文明的弯下腰,把手里的瓦罐安在鸿沟河的水仓里。鸿沟河母亲般的睡着,她的乳汁涓涓的就把几十个瓦罐儿喂饱了。女人们提着瓦罐,男人们空着手跟着,这是规矩,父母老人去了,男人送殡时拿安葬棍,女人每“七”在天亮前,从鸿沟河里打上“露水”,在太阳没有出来之前,给故去了“七”天,十四天,二十一天,……七十天的故人“浇七”,这是千万年来的习俗。据说,“浇七”是非常有来历的,而且特别的灵验。大家正在想,几个男人齐刷刷的招呼大家上大房子一样的车。原来有这么多的男人呀。都是陌生的男人。 早饭做得早,窝头加玉米糁子粥。天不亮,就给大姐的婆婆浇了七。被小汽车送回窦庄时天还没有真的放亮。玉米糁子粥煮得稠,香气四溢。亮姐他还动手为思温等孩子们弄了他们吃馍爱蘸的鲜辣泥儿。连忙吃饭。后晌全公社壮棒劳力统一放假休息,为明天统一上阵泻洪排水作准备。趁着休息的时间,窦六要到岳母家干活。窦六吃饱了,饭碗一推,扛着个铁锨,亮姐说:“你先走,我们娘几个一回就去。今个儿叫大姐过满月,丰年还要小见面,忙乱。我要去帮忙的。” 窦六出了村南口。窦六顺着村外那条路往北走,尔后再往东拐,拐上这条东西路;往东走,过凉马董村,再往前走一半里路,就爬上高高的黄土岗,来到刘家寨的冢子下,再往东走不到半里路,就路过刘家寨六队的牲口院了。牲口院门口东面的大杨树下围着一堆人,几个年轻人在摆方,刘丰治等人伸着脖子帮腔。窦六扛着个铁锨,明晃晃的锨刃反射着耀眼的光。随着窦六的走动,耀眼的光一闪一闪咋就晃在刘清水的眼上。顺着光看,是窦六,刘清水就说:“不下了,我要立网逮兔子吧!”刘丰治只顾迷在阵里,嘴里问:“哪里有兔子?”刘清水说:“那不是!要撞到你腰上了!”刘丰治抬起头,一看,忙热情地叫:“窦六呀!”刘清水说:“叫他球的窦六!我叫他地主分子哩!”笑着,站起来就搂掬窦六的后背。窦六说:“看着锨。锨刃利!”刘清水说:“再利敢砍咱贫下中农?!” 窦六说:“没有把你的脚大筋挑断,叫你赖!” 刘清水说:“靠他妈,现在,谁敢,那些人我都记着,有他们的辣子吃。你们看着,我非娶落雁”!闹着,又进入阵中。刘丰治比亮姐大,是窦六的大舅哥,可不能象刘清水那些小辈们的开玩笑,大舅哥和妹夫说话那是王八进庙门——规规矩矩。刘丰治笑着问:“扛个铁锨干啥?”窦六忙答:“前些日连阴雨,亮姐说院墙有几处塌了豁。”刘丰治说:“对,给他们打起来,娘们孩子的,那活干不了。”说着,就送纸和烟荷包。明知道窦六不抽烟,但还是要递让。窦六又是摇手,刘丰治道:“你还是不抽呀!你真可以。富贵出身竟然没学会抽烟!”窦六笑着扛着锨就走,刚走一半步,又被刘丰治叫住,窦六问:“有事?”刘丰治说:“没事!你先走,我一会也去!俺们挨着丰年家的那处空宅院的寨墙好象也有点儿塌了呢!”说着,就往牲口院走,再掏一拨草,也去打寨墙。刘瑞兆问刘丰治:“那客扛铁锨干啥?”刘丰治答了。刘瑞兆狎昵地笑道:“婆娘浪不浪水儿,不在墙上有豁没豁儿!” 窦六扛着锨走进刘家寨的西寨门。这个原本严严实实的大寨门,如今只剩下了土门墩。早就不闹土匪了,那包着铁叶子的木制的半尺厚的寨门有没有也就无所谓了。窦六在寨门豁下稍停一下,这个古老的土围子是那朝那代就有了的呢?管他呢,你管得着吗?!扛着锨的窦六顺着寨墙根往北走。经过老鳏夫刘瑞秋的茅草小屋,再走十几步一拐,就过了刘鲶鱼的家门。到了刘丰年家院门口,走不动了。东院的刘丰保,还有刘鲶鱼,还有菊儿的爹冇鼻子刘丰臣等一帮子人正在刘丰年的院门口摆“老婆上山”。亮姐的晚辈弟侄见得窦六来了,一个一个的就把窦六围在中央。刘丰保一只手搭在窦六的肩上,一只手从窦六的腚下往上扣,扣着骂玩儿:“我糙你的腚哩!黑沟子真深那!”刘鲶鱼用手撸着窦六的脖梗梗,一边撸一边问:“过河了吗?过河了吗?”刘丰保把叼在嘴里的半截喇叭筒烟卷往窦六嘴里让着骂:“吸吧!吸吧!给你一支入腚门牌香烟。”窦六说:“你自己入你自己的腚吧!几个人把窦六的腿抱住,喊:“来,把他抬起来,我们打夯夯!”众人真的将窦六抬了起来,对着地摆出一副要打夯的架势。菊儿的爹刘丰臣忙囔囔着鼻窟窿说:“别闹了!别闹了!叫他忙吧!”众人见好就收,又回到‘老虎吃人,人打老虎’的老婆上山的游戏中。窦六就进了刘丰年家的院子。他先到厨房瓢了半瓢凉水,喝了。他趴到西院墙处看,见有好几处被雨淋得塌了些,但不太严重。他走到那棵小椿树下用手晃了晃,自言自语说:“等有空了,我把这节墙也打一打。”嘴里又说:“还是后院要紧 。”脚却不走。“母老虎”笑着走过来与他说话。朱胖妮耐不住表现欲,笑着叫姑父,并连连问亮姑呀思温呀,吃不吃得饱,住不住的暖呀。“呱呱鸡”见“母老虎”婆媳俩与窦六热情,自己也不能冷捶慢打,就也走过来与窦六说话。窦六不失时机又特别有情地骂了大婆二婆几句,骂得大婆二婆高兴了,也笑着回骂。“母老虎”说:“老嫂比母,黑老包叫他嫂个娘哩!你这么不孝顺,竟然骂老母嫂呢!”窦六说:“老了,老了,再说老了,我就送你上锅口上了。”笑骂着,扛着铁锨就来到后院。空院里,益母草与青蒿长势汹汹,还有一些起不了名的野草也拔了老高。“要与树木争地劲儿呢!”窦六说着就平着锨,“呼呼”一阵,把野草全铲倒了。几只青蛙被惊吓了,乱蹦乱跳。窦六上寨墙去看,果然有一坯子泥土全脱光了。窦六就把小褂一脱,从脱泥的这厢下到寨墙沟里,扬起铁锨猛干。刘丰年得知二姐夫来了,就来看热闹。外甥女绣花、梅花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刘丰年站在寨墙上看窦六打墙,瞧着绣花问:“你大为啥不来给俺打院墙?”绣花说:“我大不来好。”丰年问:“为啥?”绣花说:“我大不会打院墙。我们家院墙塌了,他还不会打呢!”丰年说:“连墙豁也不会打还叫男人?等我长大了我就会打墙豁。”绣花说:“我大不会打墙豁,我大会算帐!”刘丰年说:“我长大了会打墙豁也会算帐!”窦六只顾忙,也没有理会小舅子,仍“吭吭哧哧”地挖土扔土。一边挖土,一边和内弟玩笑。先说:“你不是相媳妇吗,还不去把你的头发修理修理。”“把你的脸也洗洗。把你身上的虱子逮逮,要不然会染的人家小妮儿也有虱子的。”“对了,你不是先去叫你大姐来过满月吗?”任平窦六说,丰年就不搭腔,好不容易请了一天的假,外甥女在,几个孩子在玩拉媳妇。 刘丰治扛着个铁锨,来到窦六东面不远处,也和窦六一样蹶着屁股打墙。原来刘丰年家的后宅院西面是刘瑞秋家,东邻是刘丰治家的空宅院,再往东,就是“五虎上将”之一的“蝎子头”的宅院。“蝎子头”和他的大儿子也在寨墙沟里挖土往寨墙上扔,“蝎子头”家的寨墙打得又陡又高。刘丰治打着墙与窦六说着话。刘丰治的话多,窦六的话少,那边“蝎子头”也偶尔插进来一言半语。刘瑞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端着个碗在寨墙上看窦六挥汗。他的身旁是肥溜溜的“狐狸”。窦六扔土时看见刘瑞秋,就问:“您吃的是啥时候的饭呀?”刘瑞秋答:“说是晌午的也中,说是黑了的,也中。黑了要饥了,再做一顿;不饥了,就不吃了。”窦六说:“就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饥,挺自由,我真羡慕你!”刘瑞秋说:“甭扯淡!你那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骑驴不知赶脚苦!谁不想有个家?有个女人多好,饭有人做,衣有人缝,床有人铺,话有人说;骂有人对,气有人闹,多好!一个人生了气叫你没处发!” 窦六说:“也是,瑞秋大爷,你应该找个伴儿,我们那里的老挺婆孤单一人,我给你撮合撮合?”刘瑞秋说:“扯淡吧!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房没房,粮没粮,一个人能吃饱就很不错了!再说,这年景!”刘丰治说:“这年景不是挺好吗?新政权铁筒一般。” 刘瑞秋说:“好什么!康沟河不决堤了,又要排洪泻涝。看看四周,各村各庄都是坡里一片明,庄稼大都在水里泡着。不能光看咱们刘家寨,庄稼长势好,高粱、包谷、谷子、大豆,比哪年都长得好!单咱们一个村打粮,其它村收不到庄稼,抢也给你抢光了。”刘丰治说:“抢什么?到时候不够吃了,国家再给我们救济,而且还是细米白面。”刘瑞秋说:“国家的也是老百姓种的,国家也不会屙米尿面!”刘丰治说:“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人民公社力量大,康沟河早决口了。二十年前那次水,比这次小多了,还决了口,把河东淹了个千里大灾!难道能说这不伟大?”刘瑞秋说:“伟大,伟大,也有伟大的难处。这不,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呢!”刘丰治说:“已经把他赶到小鸡蛋上了,他还能回来?费球事哩!对了,窦六,你给老哥说说真话,对蒋介石反攻大陆你是啥态度?”窦六不加思索地答:“啥态度?反对态度!”刘丰治说:“这我就真不懂了,蒋介石统治时,你家良田千顷,单长工就有二十多;住的楼房,吃的鱼肉白面;白天有仆人丫鬟伺候着,晚上有人看家护院;你出门有人有保镖有车。共产党闹了土改,你家弄了个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你能拥护共产党?见鬼吧!如果蒋介石回来了,你家的房子你家的地,你家的财产,你家的权势,又统统回到你手里,你能不欢迎?”窦六正要回答,寨墙上人声鼎沸,一帮子人站在寨墙上吆喝窦六:“上来,上来呀。”原来,玩老婆上山时,他们一帮子人下不过刘丰保,刘丰保就骄傲。 刘鲶鱼说:“再骄傲,你也下不过窦六!”刘丰保就要与窦六一决雌雄。刘丰治说:“六,你也满身是汗了,歇会儿!就势赢了他!”窦六拍了拍手,爬到寨墙上,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凉开水,就和刘丰保摆开阵。刘丰治卷着烟,在一旁呐喊观阵。刘鲶鱼的眼本来就大,瞪得更大,象牛眼一样。窦六原来家境好,父母供他读书上学,可他对识文抓字没有星儿兴趣,送到学校里,要么是偷跑,要么是打瞌睡。读了几年,只学会了“人之初,性本善”。对于民间的游艺,他却如痴如迷,还很乐意研究。无论是“摆方”,无论是“走井”,无论是“皮挑”,无论是“老婆上山”还是“五大通”,他样样行,棋棋通;就连那象棋将军,方圆十里八里,他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现在刘丰保与窦六挑战的是“老婆上山”,刘丰保选了老虎一方,窦六只有当猎人老太了。老虎汹汹,又成群结队;猎人孤单,又处处受阻。刘丰保攻势凌厉,窦六守城有方。刘丰保损兵折将,窦六胜券在握。一盘下来,刘丰保输了,不服,再来一盘;又输;第三盘结局与前两盘一样。谁敢再战?大家就说话,一说就又说到蒋介石反攻大陆的话题上。在众人的追问下,窦六实在推辞不过,就要谈自己的看法,还没开口,兰姐的丈夫李四来了。李四拿着一包从姐姐的办公地方搞到的香烟,众人你一支我一支,连刘鲶鱼这样从不抽烟的角儿,也叼一支在嘴上。李四给窦六,窦六不接。李四说:“这是洋烟。”窦六说:“是烟都一样的烟味儿。”仍不接,倒把大铁锨扔给一条檩儿,开着玩笑说:“干活吧!”李四就在手心里“呸”了口吐沫,并搓了搓,蹶腚凹腰地挖土。第一锨,锨挖得太深,吃得太厚,差点儿别断铁锨把儿。窦六说:“你还是有劲儿!”第二锨,挑起来,扔到了寨墙上,寨沟与寨墙顶有一丈五、六尺的高度呢,李四见自己能扔那么高,心花怒放,就扑下身干起来。干一会儿,窦六问他:“你无事不登大宝殿,有啥事,忙办你的事去吧!别误了。”李四说:“也真没事儿。兰姐一会就来了。”窦六说:“你为啥不把它们带来,省得让丰年再跑一趟!”李四说:“不是不兴吗?!兰姐一直等着坐她的弟弟的车呢。窦六说:“他拉车不够寒心的呀。” 李四说:“不用他拉车的现在正在牲口院套车。是队里派的。” 接着说李臻儿,接着说到共同的岳父。 窦六说:“怪哩!你姐和咱岳叔叔都好了,就是岳父没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如果有一天,岳父又出现了,也很有意思。”李四说:“他出现了,可不好办!”窦六说:“咋不好办哩?”李四说:“想想看,咱们岳父可是当的国民党的兵,虽然是卖壮丁,不管怎么说是给国民党扛枪杆子的;我姐和咱岳叔却是给共产党干事。弟两边对立,要是回来了,还不在家里动起刀枪来!”窦六说:“到时候就啥党也不党了,兄弟骨肉第一位,亲还亲不够呢!分离了几十年,还动什么枪什么刀!”李四想想,也就是。 “蝎子头”听着这边说话,心里觉得不舒服,尤其听到刘贵有朝一日要回来的话,越发觉得有芒在背,就悄悄地把铁锨扔到寨墙上。“蝎子头”爬上寨墙,正往院子里跳,刘丰治问:“不打了?”“蝎子头”说:“该喂牲口了。”刘丰治看看天,说:“还早呢!”“蝎子头”说:“我还要给牲口铡些草。”窦六也忙着与“蝎子头”说话:“你回呀?”“蝎子头”答:“回哩!窦六、李四,有空来家坐!”心里想着史妹妮的模样,那娘们真她个b不显老。“蝎子头”心里叹。 李四说窦六:“你还和‘蝎子头’挺亲热?”窦六说:“亲不亲热吧,见面总是要说话。”李四说:“那客!我懒的搭理他。”窦六问:“为啥?”李四说:“亮姐没给你说?”窦六再反问:“说啥?”李四说:“改天问问亮姐你就知道了。对了,我可真不能在这儿打墙了,我要见见岳母,说几句话, 就要回的。”窦六就催促他快走。李四把铁锨一扔,爬上寨墙,往前院走。走到前院,被“呱呱鸡”拦住。“呱呱鸡”先问候一通兰姐,又接着一通嘱咐,叫她一会坐车慢些。要盖住头,不能上风吹了。风吹了,就容易感冒。 “母老虎”在不远处侧耳听着“呱呱鸡”和“二皇帝”的对话,也忙跑上和李四说话。 都是女婿,窦六“吭吭哧哧”地给岳母娘打院墙,自己却要甩手走,实在不成个事儿!打院墙太累,自己干不了,对了,看看缸里有没水了。进到厨房里,揭开缸盖一看,水缸里只剩下不多一点儿挨缸底的水。李四就趴在西院墙上问朱胖妮:“你家有水桶吗?”胖妮忙答:“有。还是新的呢。还是一对儿。大姑父,你问水桶弄啥?”李四就转着出岳母家的宅院门,嘴里回答着胖妮的问话:“他们水缸里没水了,我用你们家的水桶给挑两担水。”说着,来到鲶鱼家的南屋前。朱胖妮早把水桶和勾担给李四准备好, 一边递一边说:“大姑父,你能挑得动?”李四笑着道:“我个大男人,咋能挑不动一担水!”朱胖妮说:“我听我婆子说,你可是肩不挑手不提的。”李四嘴里“别听她窝囊我”地笑着,挑着一对空水桶一晃三摇地往水井跟前来。 刘家寨只有一口水井。水井在寨中央——刘丰声宅院门口的对面。 水井的口四四方方,令李四有些头晕。李四在家时确实也挑过水,确实用木铜从水井里打出来过许多桶水。那是在南刘,南刘的井口小,只有水缸般粗。南刘地势低,水平面高,井浅,打水时用一条大绳子系牢水桶,“呼嗵”“呼嗵”乱摆就行了;只要把绳头抓紧,就不怕水桶会掉在井里。就那,李四也不是经常挑水的,因为母亲从来不要李四干活。只要有女婿来,母亲就催促女婿帮儿子李四干活。挑水呀扫院呀修屋呀,各种各样的家务活都被母亲分给了女婿了。李四在家什么活都很少干,除了吃饭出气外,连个孩子也不伺候。气得八个姐夫那日终于憋不住,抢白李四:“你啥都不干,啥都让姐夫替你干,那你咋不让我替你和兰姐睡觉?”本来是句玩笑话儿,岳母听见了,又吵又骂又哭又喊,直逼得八个女婿跪在她面前,跪了足足小半天。李四从来没用过勾担直接挂水桶打水,也从没站到这么大的井口上打水。李四伸着脖子,往井里看,不觉心惊肉跳,手也发了颤。 刘发进看见,就大步而来。几个毛头小伙喊:“李四你个大笨蛋,还不如个娘们!你干脆蹲到那里尿吧!”李四说:“我中!我中!”就用勾担勾着水桶往井卸,又在勾担钩上结一杆木勾,手抓着木勾柄,心里急急地想,可不能让爷们看笑话。一急,手一滑,连勾带勾担带水桶都掉到井里,他人晃晃悠悠好几下,也差点一头栽进水井。好不狼狈!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五十七章 再叫闺女 一个孩子看得清楚,拍着屁股就喊叫:“刘丰年,刘丰年!”他本来要喊“你姐夫把桶掉到井里了”,一急,却喊成:“你姐夫掉井里了!你姐夫掉井里了!” “母老虎”出了院门,顺着布袋街往东走。她走过刘丰年家门口,又走过刘丰保家门口,再走过三、四家的院门,就来到刘铁镐家门前。坐西朝东的小院里,徐艳玉和两个闺女在院里坐着干什么。“母老虎”就进来了,人没站稳嘴里就问:“听说谁欺负你啦?” “母老虎”听说了独眼龙曾经欺负这个弱女子的事情,就想打抱不平。徐艳玉说:“没有的事,刘家寨的人家都没有欺负过俺!”“母老虎”心中骂:“地主堂客!嘴象上了锁一样紧哩!被欺负的轻!不亏!”就丢下徐艳玉,转身出小街来到大街上。大街上有“冇屁股”的妈,“红头老千”的妈,“货底儿”的妈等一群妇女正在议论着什么,有的还一指一戳的,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母老虎”一走近,她们就停住了嘴。气得“母老虎”骂:“我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一群老鸹,一群黑老鸹。好大一群黑老鸹,挤在一起呱呱呱地叫,见有个人来了,就噗楞楞地飞起来。”“母老虎”想让人接她的话茬,好把肚子里的气撒出来,没有人理 她。“冇屁股”的妈说:“俺要回去了。俺锅里还煮着红薯干呢!”“红头老千”的妈说:“俺还蒸着窝头呢!”“货底儿”的妈说:“俺货底儿叫俺给他煎面托儿呢!”说着和“货底儿”就哭了,那里还有“货底儿”了。听说连“货底儿”的坟也被狗扒开了。 娘们们走了个干干净净。“母老虎”蹦着脚骂:“你们的b豆熬烂了!你们的b毛叫火烧焦了!”还不解恨,又骂:“我也不是种驴,也不是种马,你们跑什么?怕大鸡巴戳呀!”正骂着,刘丰声从南寨门过来,老远见“母老虎”一个人在蹶着肚子嚷,就挥着手喊:“谁家的老母猪跑圈哩?谁家的老母猪跑圈哩?”“母老虎”听见刘丰声的骂,就“扑哧”笑起来。常言说的好,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母老虎”厉害,女人堆儿里没人敢惹,但“母老虎”也有天敌。她的天敌就是刘丰声。刘丰声叫“母老虎”个嫂子,兄弟与嫂子根本就是兄弟占便宜,刘丰声跑过来掬住“母老虎”的屁股往怀里搂。“红头老千”的爹在院里看见了,喊:“不到二八月,看那一对就叫春哩!”骂着来到街上。几个小弟弟辈的也围过来,把个“母老虎”又抓又拧又拽又抱的,直闹得“母老虎”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年轻人觉得把老嫂子闹腾得不成体统,便红着脸借故而去,只剩下刘丰声与“母老虎”俩人。“母老虎”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说:“不中了,不中了,老了!一动就喘气出汗。”刘丰声说:“就是,老堂客经不住折腾了。对了,你个老堂客,为什么跑到街上浪呀?”就是,“母老虎”是很少上大街的,为什么上街?就是,为什么上街?啊,“母老虎”拍着自己的脑门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家的弟弟丰年要去南刘叫兰姐来过满月。俺的鲶鱼也跟着去了,还有俺的清水,是套的太平车!对了,丰年他们回来了,接着要见面。你们知道吗?是大黑叫驴保的媒,还有麻支书参加了。” “过继儿(2)”终于拉着借来的“洋车”上了路。看着“过继儿”和“洋车”(3)走进通往窦庄村的那条沟,史妹妮的“三寸金莲”“噔噔噔”的猛跑。她需要追赶追下地干活的社员们。 身上已经好象长了一些肉的,三尺多高的刘丰年,坐在太平车的车帮上,太平车的车帮是左右两边的,身上已经好象长了一些肉的,三尺多高的刘丰年是坐在左边的帮上的,右边的帮上坐着刘鲶鱼和刘清水,和小丰年一起在左边车帮上坐的还有车把式刘丰治。刘丰治从来不轻易让人碰的皮鞭被刘丰年拿在手里。太平车上套着三头牛,最大个的就是“半拉黑”的爹偷牵到南席集会上卖的那头,三头牛的头上都佩了红,脖子里还挂着响铃铛。响铃铛上也用红绸布包着。在太平车帮上坐着的小丰年,就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拉着笨重的“洋车”,心惊胆颤的在这条沟里跑着。去叫亮姐来过满月的情景。这条沟还是又深,还是又宽,还是又长。还是又深又宽又长的沟,是被康沟河的大洪水冲成的。康沟河还是在刘家寨东面的十三里处,今年的汛期,康沟河还是张牙舞爪的想着要决堤,历史上它多次的洪水泛滥,使的鸿沟河畔的人们,谈“康”色变。康沟河还是没有决堤,康沟河被治住了。 “太平车”是孔子时代传下来的宝贝儿。“太平车”是孔子时代传下来的宝贝儿出了沟没有再往西走,“太平车”朝北拐了。朝北走的太平车一会儿就来到南刘。兰姐家的门口站着车,站着的车不是太平车,也不是牛车,是一辆小包车。小包车是来送兰姐去娘家过满月的。 (关注《新红色演义》后边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第五十八章 小见面(1) “母老虎”笑朗朗的昂着头,来了。刘鲶鱼来了,刘鲶鱼的媳妇朱石花也来了,她已经扛了大肚子了。“呱呱鸡”早就来了,刘清水来了,俊丽不能来的,她刮孩子还没有满月,不兴到人家的地皮上走动,如果走到人家的地皮上,会亵渎了人家的神灵的。“二皇上”不在家了。有人传说“二皇上”已经当上大官了,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不过,你从“呱呱鸡”的呱呱声中,就能听出她有多么的高兴。媒人麻支书和队长“大黑叫驴”刘发进,还有独眼龙刘大麻,饲养员刘丰治也来了,还有“右派分子”也来了,闭月和羞花一直在一旁看着,大姐二姐都来了,李四自然是早来了,地主分子窦六也来了。来了许多的人。小丰年这个从来不知道害羞和害怕是为何物的孩子,竟然躲在门后不出来。是谁把小丰年拉出来了, 是谁把小丰年的裤子扒得光光的,不知道,现在的小丰年是穿了一身新新的衣服。“红头老千”、“豁嘴儿”、“冇屁股”、爱国、爱民、爱党等等一群孩子早都来了。小脚的女人非常的高兴。一切都准备好了,正在挑引客。引客应该和丰年平辈的嫂子姐姐。二姐是最如意的,因为小丰年非常喜欢二姐亮,亮姐偏偏的不添换人,因为她是填房,大嫂“母老虎”是寡妇,更不添换人,也不行,“冇鼻子”女人倒合适,她那“冇鼻子”不把人家小女孩吓跑?只有大姐兰和二嫂“呱呱鸡”当引客了。麻支书看看天上的日头,说:“走吧,到时候了。”说着就走在头里,他身后当然跟了一群人。支书他们走了一阵,大姐说:“咱们也该走了。”就拉着穿了一身新衣服的小丰年出家门,出院门,出寨门,朝西宋寨方向而来。不是他姐俩,还有“呱呱鸡”,还有“红头老千”、“豁嘴儿”、“冇屁股”、爱国、爱民、爱党等等一群孩子。还有闭月、羞花等等许多闺女,还有“狐狸”……这是秋天,是天高云淡的日子,这是阳光美好的季节。一群人,几群人,浩浩荡荡的朝西宋寨“开拔”。据刘韩氏讲,刘丰年是那年的六月初六生日,现在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就订婚,这在刘家寨可不算稀罕事。刘丰堂,才九岁,已经订婚四年了。狗屎堆,只有三生儿半,已经订婚五年了。他爹娘没生他时,就已经把他许给一个表兄家当女婿了。“红头老千” “冇屁股”、爱国、爱民、爱党都定婚了。 “母老虎”高兴的问史妹妮:“婶子,你知道冇屁股时候是多少见面礼?” 史妹妮答:“听说了。不知道要给人家多少见面礼呢?”“母老虎”说:“听说给十块钱,还有两身衣料,两条小手巾,六斤点心,六双方口鞋,四双袜子。咱们呢?”史妹妮说:“咱们也一样。” 刘丰年穿着一身兰“洋”布做的新衣服。以前,他和他的小伙伴们一样,整天敞着怀,光脚丫子。新衣服也是很舒服的。新衣服比旧衣服就是让丰年觉得有精神。他不像“冇屁股”。“冇屁股”穿不惯新衣服。“冇屁股”一穿新衣服就不舒服,就抖抖胳膊,就晃晃胯。 媒人已经交代了,姐姐怕弟弟忘了,一直的嘱咐。姐姐说:你媳妇可是好媳妇。人家的爹是老支书。老支书人很好。你媳妇是姐妹三个,你媳妇是老二。人也长的可以的。没有什么缺点的。就是没有读书。谁家的女孩都不读书的。姐姐再交代一边。 姐姐再教弟弟一遍:记准了,你那个媳妇叫玉云,长得比你高,扎着两个羊角辫,辫稍儿是红的。她穿着一件红褂子,裤子是青色的。你可认准了!你问她,你可要先开口,你就等我们说,让孩子们自己说话吧,我们大人们就走到一边,你们两个就说话。你要先开口,第一句你问:‘你有意见么?’她答:‘没有。’她再问你,‘你有意见么?’你答:‘没有。’你就把这个红包送给她。她扭捏着不接,你要让她几次,把红纸包塞到她手里,或者塞到她口袋里!说着,就把红纸包装进小丰年的口袋里。小丰年问:“姐这里有多少钱?”姐姐答:“十块。你问这干啥?”小丰年自言自语:“又是十元,那是一百一,一共一百二十元。娘一天挣六个工分。十个工分是三毛钱。需要俺娘干666点7天干呀。”大姐听不懂了,“呱呱鸡”也听不懂了。大家说笑着,来到西宋寨沟前,媒人们先下寨沟,下了寨沟就往西宋寨的寨墙上爬,爬上寨墙就进了空空的寨子里。 阳光下的土寨子,光秃秃一圈儿四面土寨墙。寨墙内侧是一排排不知挖于什么年代的可能是藏人或藏物的土洞洞。土洞洞大眼睛似的一个个相对望着。土寨墙内圈着的这几十亩地,几乎寸草不生,偶尔有几片枯瘦的野草和几朵野花。没有几只蝴蝶,没有几只蜜蜂,没有几只蚱蜢,没有几只蜻蜓,蚂蚁是寨子里最昌盛的家族。忽然,一只小小的兔子从寨墙上跳下来,慢条斯理、旁若无人地钻进一爿土洞。麻支书和众位媒人坐在高高的寨墙上望。这座不知究竟建于何年何代,也不知它的初衷是居住、防匪、避乱等等非常之情之势的土寨,历经千年风雨沧桑后,被周边众多村庄的村民演变成儿女喜丧大事使用的地方。寨沟里和寨南的那片荒岗,被辟为掩埋未成年又非正常死亡的乱葬岗,而土寨内竟成了相亲见面的喜庆场! 宽宽的、干燥的、荒芜的连一棵胳膊般粗细的树木都不长的寨沟里弥漫着一股股瘮人的阴气。这边扔着一领破席,那边堆着几块薄薄的小棺木;这边是一堆细细的白骨,那边是一摊被饿狗撕碎的孩子的衣服。一只秃鹫在土寨的东南角上蹲着。 刘丰年“红头老千”、“豁嘴儿”、“冇屁股”、爱国、爱民、爱党等等一群孩子来了。他们是来到西宋寨的荒凉的寨沟里了。孩子们都觉得顺着脊梁沟有股冷汗涓涓地往下淌。汗流儿特细特细,象蛇的舌尖儿。害怕的腿脚和手指有点儿发颤。这就是那个可爱的菊儿的坟儿。一堆儿黄土。就是一堆儿黄土。原来的新黄土已经变得旧了,坟墓上插着一条柳条棍儿,柳条棍儿上挑着一条菊儿围了好几年的红围巾儿。薄薄的不到二尺的黄土下,就是那个可爱的要做丰年的妻子的菊儿!柳木杆上挑着的那条有些褪了色的红围巾在风中微微地飘动着。一只蜻蜓飞过来。蜻蜓围着小小的土堆转了一圈儿,一跳,就站在红围巾上。“冇屁股”和刘丰年来到寨沟这头。这是一个还要小的土坟堆儿。土坟堆儿上也插着一根柳木杆儿,上面挑着一见半拉黑半拉白的裤衩。一只花壳子的小甲虫正朝杆上爬呢!“冇屁股”刘丰年又来到寨沟中间。这是一个更小的土堆儿。这是“货底儿”的坟, 小得象个倒扣的洗脸盆。坟上插着的柳木杆儿更细,上面挑着一条红布,红布上吊着那只“货底儿”爱吹的口哨。口哨在风中“呜呜”地叫着。侧耳细听,仿佛还能听到“货底儿!货底儿!”的叫声。丰年终于忍不住的摇着“冇屁股”的胳臂,瞪着眼问:“你说,他们在土堆里冷不冷啊?” 不知道是谁在寨墙上喊:“快看呀,快看呀,小包车开来了!” 解释(1)小见面:民俗,也就是包办婚姻的第一步,只是把被包办的双方弄到一起见见面,初步定下来。(第一部完)(关注《新红色演义》(第二部)的精彩,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一章 叫闺女(1)之一 在中国,最古老的河它不叫“河”,最古老的河叫鸿沟。鸿沟在河南开封的尉氏县境内。官方的称谓是佳鲁河,民间才说它就是鸿沟河。鸿沟河畔散落着许许多多的非常古老的村落。刘家寨就是一个。刘家寨里有许多历史很古老的人家…… 1,“过继儿(2)”终于拉着从“呱呱鸡”家借来的“洋车”上了路。看着“过继儿”和拉着“洋车”(3),走在通“二闺女”家的那条路,史妹妮的“三寸金莲”“噔噔噔”的跑,去追赶下地干活的社员们。 瘦骨粼粼的,三尺高的刘丰年,拉着笨重的“洋车”,心惊胆颤的在这条路上跑。 这条路,是顺着沟底的地面上延伸的。这条一丈多宽的沟又深,又长,它是许多年前,被“康沟河”的大洪水冲成的。名叫“康沟河”的河,在刘家寨东面的十三里处。在刘家寨东面的六里处,还有一条河,它就是中国的第一河,它叫鸿沟河,官方的称谓叫“佳绿河”。“佳绿河”(也就是鸿沟河)是福河,“康沟河”是害河,每到汛期,“康沟河”都张牙舞爪的想着要决堤,历史上它多次的洪水泛滥,使的鸿沟河畔的人们,谈“康”色变。 从刘家寨通往窦庄村的路很多,都是羊肠小道。唯一的通牛车的路,就是脚下的这条沟底的土路。土路面子上有“太平车”(4)的车辙。“太平车”是从孔子时代留传下来的宝贝儿。“太平车”是通身由木头做成的。“太平车”本身非常的结实,也很笨重,可不是小丰年现在拉的“洋车”可比的。“太平车”的一个轮子也比整个“洋车”还要沉重。“太平车”的轮子压过的地方,都要留下很深的车辙。刘丰年拉着“洋车”,沿着“太平车”的车辙往前跑。高高的沟壁,像陡峭的墙。沟壁上是一座座坟墓。坟墓里是一棵棵参天的大树。风呼啸中的树木恐怖的鬼哭狼嚎般的叫嚣着。拉着“洋车”在土路上跑,小丰年要去窦庄村“叫闺女”。 在鸿沟河畔,“闺女”,是“娘家人”对于女人的最亲近的称谓。只要你是女人,在“娘家人”面前,你永远是“闺女”。“闺女”生了孩子,满月的当天,被“叫”到娘家“过满月”,是鸿沟河畔的古老风俗。也是“闺女”最荣耀,最自豪,最幸福,最自然的事。“闺女”被“叫”到娘家,住上一段日子。这段日子,对生孩子的女人来说,才是真正的“过满月”。无论是“头生”的“新闺女”,还是已经生了“一大嘟噜”的“老闺女”,一天到晚,被娘家人侍侯,光吃不干活,也躲避着男人的骚扰。 “叫闺女”一直是千百年的老规矩,老规矩是必须遵守的。“叫闺女”的主角儿是“闺女”的娘家弟弟。娘家里有亲弟弟的自然的好,没有亲弟弟的,就请“近门”儿的堂弟。历史上的“叫闺女”,是非常注重仪仗隆重的。家景好的,都要套车。不但车要披红戴花,就连车上套的牲口,也必须披红戴花,不但要披红戴花,还要带响铃铛。家景不太好的,也要赶一辆毛驴车。 刘丰年拉着“洋车”。“洋车”上放着一张秫秸皮编成的凉席,凉席上放着一条红色的粗布被子,车厢的“后尾”,用一个板凳堵着。刘丰年是一路跑着来“叫”二姐的。拉着沉重的“洋车”一路的跑,从刘家寨来到鸿沟河岸边的窦庄村的时,刘丰年早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嘘嘘了。 刘丰年有两个姐姐,大姐叫兰儿,家住“南刘镇”。刘丰年的大姐夫李四,是“南刘镇”的会计,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刘丰年的二姐,就是刘亮,住在窦庄村,刘丰年的二姐夫,叫窦六,是个“没脸没腮”的地主分子。(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就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一章 叫闺女(1)之二 2,早就“准备”到娘家“过满月”的“亮姐”,抱着刚满月的女儿,就要上弟弟的“洋车”。婆婆窦董氏,一直在门口堵着。皮包骨头的,已经“骷髅”的窦董氏,在十多年前,曾经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女财主。窦董氏的皮包骨头的身子,一直堵着门口。为什么一直堵着门口?这个老财主不想让刘丰年这个穷小子,进到她身后的这个虽然已经只剩一半了的,而且还是被暂时允许“借住”的“富贵之家”。窦董氏看着刘丰年,问儿媳妇:“这个就是你娘家的过继儿?!”“亮姐”忙回答:“是呀。他就是俺的亲弟弟刘丰年。”窦董氏的鼻子里哼哼着,说:“过继的,就是过继的。正房的,就是正房的。填房(5)的,就是填房的!……”从婆婆身旁挤出来,“亮姐”在心中咒骂:地主分子,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坐到弟弟拉着的“洋车”上。“亮姐”连忙对弟弟催促:“快跑!”弟弟嘟囔:“还没有看见思温、思饱他们几个呢!”姐姐说:“可不能让思温,思饱他们几个看见咱们。”弟弟问:“为啥?”姐姐答:“他们看见了,也要去你们家。”弟弟高兴的说:“都去了,才好玩!”姐说:“他们都去了,会把你家的东西吃光的”!就是,几个外甥儿,就像是饿死鬼脱生的,见啥吃啥,狼吞虎咽。窦董氏指着“填房”媳妇命令:“你给我听着,不能赖在你娘家不回来!你的男人又一个月没挨你的身子了!”不理这个老不讲理的主儿,亮姐再次催促弟弟:“快跑!快跑!”刘丰年就拉着“洋车”跑。刘丰年拉着的“洋车”是从这座原来是地主窦六家的,现在是“队里”的小二楼的“南半截”的小院里“跑”出来的。刘丰年拉着的“洋车”,“洋车”上坐着二姐,二姐的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小女儿。“洋车”“跑”出了窦庄村。“洋车”来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刘丰年跑不动了,就站住脚,大口大口的喘气。 “洋车”刚的停下,就被一群孩子包围了。思温、思饱、思平,还有小思安。四个孩子一直藏在老槐树下,等着“撵”妈妈。他们要跟妈妈一起去外婆家。孩子的父亲窦六追过来。窦六对他的儿子们许诺:晌午我给你们擀好面条,都叫那么吃的肚儿圆。孩子还是扒着“洋车”不让走。窦六又说:“我再给你们每人一毛钱”。思温、思饱、思平,还有小思安,就围着父亲伸着手要钱。“亮姐”说弟弟:“快跑!”刘丰年拉起“洋车”跑。 人在车上坐,好心疼,好心疼。再心疼,也不能下车的。这是规矩。被“叫”的“闺女”在路上是不能脚沾地的,如果沾了地,会招来不干净的饿鬼。入夏以来,雨水一直多。处在沙丘旱地里的刘家寨,满目苍翠欲滴,到处是夏末的生机。贫瘠的以遍地长“砂礓猴”(6)的“砂礓岗”上,也是秫秫(7),包谷,谷子,烟叶,大豆,还有一片又一片的旺盛的红薯秧等庄稼竟相成长。就连以前多年几乎寸草不生的“西宋寨”的光秃秃的高高兀立的寨墙上,也长了几株什么青棵子。 终于,“洋车”被刘丰年拉回到了高高的,宽大的,已经没有了门,只有“豁”口的寨门,刘丰年又“吭哧,吭哧”几步,“洋车”就被拉进了娘家的早就破落的四合院里。 大公鸡“哽哽”的叫着,和几只母鸡一起迎接客人。终于能从“洋车”上下地了。在娘家的院子里下车,这是老规矩了。下了“洋车”的亮姐,先给弟弟揩了汗,又把弟弟搂在怀里亲亲,才从窗台上的母鸡的蛋窝下,摸出娘“藏”的钥匙。 一九六二年的夏天。刘丰年是跑着把姐姐“叫”来过满月的。 (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就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一章 叫闺女(1)之三 3,刘丰年一口气拉着洋车跑了六里路,回到寨门外时,已是夕阳满天。一路的青纱帐。一路的泥泞坎坷。一路的心慌胆颤。刘丰年高喊:“奶奶”,刚喊了半句,就改了口,“娘,我把二姐接来了。”一把就把虚掩的院门推开了。几天前,奶奶又就去给人接生了。奶奶是个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几十年如一日,奔波于三、五十里,为人接生成千上万。奶奶显然是还没回来!还有娘!也没有娘的影儿!绿尾巴红冠子的,又高又大的大公鸡歌唱着,领着几只母鸡迎上来。刘丰年有些沮丧的看亮姐。回娘家“过满月”,亮姐十分的满足,十分的骄傲,十分的自豪。 土院墙上爬满青苔。满院是青枝绿叶,苍翠欲滴的树。树上住着斑鸠,攀雀,画眉,黄鹂。多嘴的灰喜鹊对客人歌唱。屋檐下的燕儿,纷纷对客人呢喃。大大的四合院,满院是旺盛的树木,有洋槐树。有榆树。有椿树。还有低低的石榴树。就是人丁不兴旺,一家三代三口人。奶奶八十岁了,寡妇史妹妮四十岁,儿子刘丰年是个“过继儿”。“亮姐”的父亲刘贵,在二十年“卖壮丁”,一去无踪影,叔叔刘瑞扬本来是在广西铁路上当工人,丰年就是刘瑞扬的亲儿子,为了兄长家后继有人,把丰年“过继”嫂嫂。 顾不得洗脸擦汗,“亮姐”三下两下解开了怀,露出两个又白又亮的奶。“亮姐”把直挺挺的乳峰,往女儿嘴里塞。小辫正睡着。“亮姐”摇女儿,摇不醒,在女儿的屁股上,轻轻的拧了一下,睡着的小辫“呜哇”一声哭了,乳峰乘势塞进婴儿嘴里。刘丰年在看姐姐给外甥女小辫喂奶。刘丰年两眼直直的,越看越馋,馋得啧嘴唇儿说:“这只,这只!”“亮姐”笑着说:“吃了这只,再吃那只。” 姐弟俩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刘史氏亲亲的“亮姐,亮姐”的叫喊声,刘史氏的“三寸金莲”砸着地发出“噔噔噔”响。刘史氏是跑着回来的。 刘史氏身后跟来了“大黑叫驴”,刘鲶鱼,刘丰治,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一枝花”,蒋淑艳,许艳玉,“独眼龙”,“塌塌”,刘俊丽,刘孟氏,“母老虎”,“呱呱鸡”,“没鼻子”,等等许多人。大家都来看“闺女”。 刘瑞秋也来看“亮姐,” 跟着他的还是没人认领的“狐狸”。 “狐狸”伸着宽宽的舌头,摇着尾巴往屋里看。 见过“亮姐”,看过小外甥女儿,问候了,亲热了,“大黑叫驴”吆喝着“走,干活去了!干活去了!” 闭月试探着问刘史氏:“婶婶,亮姐来了,我们就不来睡了吧?” 刘史氏答:“来吧!你们还睡你们的床。” 闭月再问:“丰年咋办?” 刘史氏答:“小毛孩儿,随便挤挤就中了!” 什么时候,“笨着”(即怀孕)的兰姐和丈夫李四也来了。 (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就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一章 叫闺女(1)之四 4,刘丰年又陪了“客人”一会儿,就丢下大姐、二姐、大姐夫,独个儿牛犊似的跑出院子。他要找伙伴玩耍。刘丰年先来找“红头老千”。 “红头老千”的院墙上,涂写着非常大的白色的标语口号。标语口号是:“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红头老千”的妈“大个草驴”答:“‘红头老千’不在家。” 刘丰年来找“冇屁股”。刘丰年趴在“冇屁股”家的土院墙上喊:“‘冇屁股’,‘冇屁股’”!连喊五、六声,“冇屁股”的妈回答:“他冇在家!吃过晌午饭,他把碗放在院门口,跑了。” 刘丰年赶快再拐回来找“豁嘴儿”。“豁嘴儿”的家就是刘丰年的西邻居。 “豁嘴儿”的妈“呱呱鸡”嘴里“呱呱”叫个不停:“谁知道他在哪儿?他不是个砖头,不是个凳子,不是个铁锨。砖头,凳子,铁锨,都没有胳膊,没有腿。他有胳膊,有腿。你问我们?我们问谁?谁知道他野那里了!” “豁嘴儿”的伯母“母老虎”也不甘寂寞。“母老虎”跳到刘丰年面前,吼:“找‘豁嘴儿’干啥?成天见你找他。他是顶吃呀?还是顶喝?” 刘丰年烦了。捂着耳朵跑里了她们。 “他们肯定是去窑洞里和潘二爷在一起!”刘丰年心中断定,腿脚已经朝前跑了许多远。 潘二爷不知是何方人士?潘二爷不是刘家寨的人。潘二爷究竟是那里的人?谁知道!刘丰年只知道:他会用泥捏小鸡,会拉二胡,会写梅花篆字儿。刘丰年还知道,他是个讨饭的,无家可归。有时候住在窑洞里。有时候住在西宋寨子的寨墙的洞中。刘丰年还知道:他的胆儿大,他亲口说,他能在李宅坟里睡三天三夜。 天色已经暗下来。睡觉前的花喜鹊,灰喜鹊,斑鸠,麻雀,在树梢上,在屋檐下,追逐,嬉戏,吵闹。 刘丰年疯跑着,冲出早就没有了门的,终日敞着的寨门。 门里,门外,到处是收工归来的人。赶车的,牵牲口的,扛锄头,男的,女的。就是没有一样大的伙伴们!刘丰年一口气跑了一里地。人,越来越稀少,路,越走越窄,天,越来越暗,家,越来越远,脚下的沙土路,越觉得软。刘丰年立住脚瞭望:身子的左边,是陡峭的沟壁,身子的右边也是陡峭的沟壁。 两边都是参天的松柏树。夜风乍起,松柏树发出“嗖儿嗖儿”的令人悚然的尖鸣。许多老鹰飞来跳去。柏树丛中,影影绰绰的一个个坟墓。想起了曾经听说的坟墓闹鬼的故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刘丰年毕竟是个有种的男孩子。他两眼看着前面的路,猛劲儿的跑。他把光脚板夸张的摔的“噗嗤噗嗤”响,道上的黄沙,被他踢蹬的高高飞扬。一只正在路上寻食的野兔躲得慢了点,差点儿被刘丰年踩住脑袋。一只青蛙被刘丰年踢起来,“哇”的叫着,往草丛里蹦。一条小蛇,被刘丰年的脚步声惊吓,连忙把头缩回去。跑啊,跑,终于跑到窑场。太阳已经落了。满天是火烧云。刘丰年可嗓门儿喊:“冇屁股!”“红头老千!”“豁嘴儿!”喊着,喊着,喉咙里的声音喊不出来了。刘丰年的脖子,被钳子似的大手卡住。大手是“红头老千”的大哥刘红旺的。脱坯、盖房,活见阎王!一年到头和泥坯砖块打交道,刘红旺的性情变得粗野豪放,甚至冷酷无情。刘清水等一群也是脱坯的大青年,看见刘红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的掂着刘丰年,纷纷的得意的狂笑。刘清水是“豁嘴儿”的哥哥,刘清水是“二皇上”的大儿子,“二皇上”是刘丰年家的“近门”(10)儿,论起宗族来,“二皇上”和刘丰年,还是没有出五伏(11)的堂兄弟。 (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就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一章 叫闺女(1)之五 5,窑场的不远处,是远近闻名的李宅坟。几千棵粗大的松柏树下的李宅坟,一丛丛比人还要高的非常旺盛的蒿草和荆棘里,隐藏着一个又一个硕大的坟茔。传说里的李宅坟,鬼魅经常出现。前几天,一个早起的卖豆腐的人,走在李家坟东边的路上,眼睛乍的走神儿,千百棵参天的松柏不见了,一个一个的大坟墓也不见了,脊梁里的冷气也没有了。一个好像熟悉的都市,都市里很繁华。很多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有猪,有羊,有狗,有鸡。有房子,有锅灶,有炊烟。有卖东西的,有买东西的。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卖豆腐的人经不住诱惑,就走进都市。一个,又一个,买豆腐的人们,把卖豆腐的围住。他们非常友好的先交钱,钱都是崭新的“十元大票子”(12)。很多人围着买豆腐。你一块,我一块。只一会儿,两个大豆腐就卖光了。天亮后,买豆腐者拿出钱来看。我的妈!哪里是什么人民币?!全是冥钱!!再去李宅坟里看,每个坟头上都顶着一块豆腐! 李宅坟是方圆百里的人所共知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的“风水”旺,你要是把生鸡蛋,放在坟里的蒿草棵里,只需要一天,活生生的小鸡,就能孵出来。据潘二爷看,李宅坟的一股旺盛的风水,催着一个大官,蒸蒸日上。李宅坟也是方圆百里人所共知的阴气最盛,厉鬼出没的地方。尤其是高高的,宽大的,空无的,荒凉的“西宋寨”,还有“西宋寨”南面的“乱葬岗”,还有“西宋寨”沟底里的“死小孩”的墓场,使得李宅坟的阴气四处张扬。 冷笑着的刘红旺,揪着刘丰年脖子里的皮,猴一样的刘丰年,被刘红旺的手掂起来。 刘红旺抖着手里的刘丰年吼:“小兔崽子!不怕叫鬼抓住你!”刘丰年硬着脖子问:“‘红头老千’在哪儿?”刘红旺的老鼠眼一眨,一眨,再一眨,脸上泛出鬼魅一样的笑:“小兔崽子!我知道他们藏在那!”“在哪儿?” 刘丰年硬着脖子又问。“甭急!我这就领你去找他们!”刘红旺一边说,一边放下刘丰年,“站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刘红旺催促众人穿衣收拾家什,并眼看着他们相拥着往寨子方向走去。刘红旺拽住刘丰年的细胳膊,往窑场西南方向走:“‘冇屁股’和‘红头老千’他们几个悄悄儿的把潘二爷领到前面松树林里,兴许是要背着你干什么事哩!” 刘丰年诡秘的说。说着,刘红旺拉着刘丰年出了窑场,上了一个陡坡。俩人就钻进茂密的包谷地。包谷长得真高,比五尺的刘红旺还高。包谷一棵挨着一棵,密匝匝的,风也钻不进去。刘红旺拉着刘丰年向西南方向钻。终于钻过包谷地,进入黑森森的松柏林里。 松柏林下是方圆几十里人人皆知阴气旺的一望无际的坟茔地。几千棵粗大的松柏树下有着近千个坟茔。这里叫李宅坟。也有人叫它李家坟。为什么叫李家坟?这一大片坟里,埋的是南刘死去的李姓人。刘丰年曾经跟着大姐夫李四,去过李四他爹的坟上几次。也不知道是谁说过,李四家的墓地风水好,后代肯定要出人物。还有,刘丰年以前也曾多次到李宅坟里玩。那都是大白天。刘丰年当“草头王”,驱赶着一帮子“娃娃兵”。恣意玩耍,胡作非为。有一次,他们在追一只受伤的兔子。刘丰年和小伙伴们追一追,兔儿跑一跑。人不追了,兔儿也停下。又追,兔儿又跑,追着,跑着,小伙伴们进了李宅坟。人一眨眼,兔儿不见了。 还有一次,刘丰年等几个人带“狐狸”玩。“狐狸”怎么不敢进李宅坟,“狐狸”对着坟,“汪汪”叫。伙伴说“狐狸”见鬼了!连“狐狸”都怕,肯定着实可怕!李宅坟着实可怕!听大人讲:前几天,有个卖油条的老汉早起到黄庄赶庙会,路过李宅坟,鬼迷了眼,领进坟堆里,把油条吃了个精光。对此,刘丰年将信将疑,但“怕”是绝对的。刘丰年问刘红旺:“‘红头老千’他们在哪儿?”刘红旺夸张的挥舞着双手指着苍茫的夜色:“就在前面!看,看那不是吗?”哪有什么 “红头老千”!哪有什么“冇屁股”!哪有什么“豁嘴儿”!有的是一个坟茔,有的是又一个坟茔。有的是一棵,又一棵黑嵬嵬的松柏。有的是一簇,又一簇齐腰的灌木丛。“就在这儿!”刘红旺把刘丰年拉到这个没被盗的坟前。被挖开的墓土,胡乱扔了一片,棺材的“天”斜倚在“帮”上,尸骨暴露在外,有好几块散落在刘丰年面前。刘红旺把小小的刘丰年按到坟窟窿里,刘丰年吓得哇哇叫,身上的汗毛直直站立起来。刘红旺的恶狠狠的骂:“小王八崽子!让鬼吃了你!”说着,直起头吼:“吊死鬼!无头鬼!青面鬼!你们都出来呀!快跑呀!鬼来了!鬼来了!”喊着,在刘丰年的腿肚子上踹一下。只一转眼,刘红旺就消失在茫茫的包谷地里。刘丰年吓得屁滚尿流。惊恐使刘丰年变成一只惊恐的兔子,一跃而起,他“娘呀!奶呀!红旺呀!等等我呀!”的哭着,跑着,叫着。很快,刘丰年嘴里的嚎叫变成了:“红旺,我尻你妈那b!”一边发狠的骂,一边没头没脑的在包谷地里钻。终于钻出包谷地。站在宽敞的窑场里,身后是夜风中的包谷地,在风中摇曳的包谷缨儿,恰似鬼脸上长长的胡须。“哗哗哗”的包谷叶的摇动声,如同厉鬼嚎叫。刘丰年瘸着腿一拐一拐的往寨子方向跑。刘丰年跑着,哭着,骂着,弯腰拣起一块半截砖头,睁大眼睛左右看,他真怕灌木丛中“突”的站起来个披头散发的长舌鬼。刘丰年跑了一阵,猛抬头,一个大个鬼在路中央站着哩!刘丰年正要叫喊,手里的砖头举了起来就要掷过去。 (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就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一章 叫闺女(1)之六 6,哎!不是鬼,是“豁嘴儿”的哥哥刘清水。 惊魂未定的刘丰年跑回家,史妹妮生气的问:“不陪你姐姐,也不抱你的外甥女,上那儿野(13)去了?!” 刚刚被刘红旺欺负,惊魂未定,老奶奶也不在家,刘丰年“哇”的哭了。小丰年“爸呀,爸呀”的哭。刘丰年任何哭的时候,总是哭“爸”也许在他的印象里,还依稀有爸爸的影像。哭了“爸”,又哭“奶奶”。刘丰年哭的十分的伤心。史妹妮“亮姐”说:“你听听,他只有他爸爸,只有他奶奶1我照应着他,那里有心思!”虽然是孩子的“娘”,老奶奶一直把刘丰年带在身边,白天,吃饭一个碗,夜晚睡觉,搂着,岂能容得别人亲热?因为“兰姐”要临盆,奶奶去守她的大孙女,才让史妹妮带带刘丰年。 刘丰年哭着就要跑,“亮姐”眼明手快,拽住了弟弟。史妹妮嗔怪的在“过继儿”的屁股上,拧一把。丰年一直是被奶奶带着的,从来都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热化了。啥时候挨过打?被“后娘”打了,委屈的泪水,呼呼的流,躺在地上打滚的哭闹,他哭“爸爸,”他哭“奶奶”。“亮姐”连忙抱着弟弟哄,一边哄,一边说母亲的不是。小孩子的脾气来的急,也去的快,关键是肚子饿的“咕咕”叫。哭着,把清水煮的红薯干儿,吃了一碗,还吃了一个娘给“亮姐”过“满月”的荷包蛋,吃得肚子像油葫芦。 刘丰年还在骂刘红旺。如果奶奶在,奶奶肯定要扯着他,到刘红旺家里闹,非闹得刘红旺家鸡犬不宁不可。 刘史氏名叫史妹妮。是个后清进士之孙女。因为家教甚严,六岁就开始裹脚,可怜的她的小脚儿真的就成了“三寸金莲”。史妹妮十六岁时,嫁给刘贵,十九岁时,就生了两个女儿。在女儿三、四岁时,刘贵“卖壮丁”,一去没有回头。史妹妮开始了漫长的守寡之路。刘史氏含辛茹苦的把一双女儿养大“打发”了。婆母说:“兰姐”、“亮姐”都成家了。你趁还年轻,就看个人家,嫁了吧! 婆婆把丰年交给我。可不能让这孩子委屈了。史妹妮心中再三嘱咐自己。这之前,刘史氏很少带刘丰年。 点着一盏“洋油”灯。灯捻儿大,照亮了三间房。“亮姐”打来一盆水,不由分说,就把弟弟的裤衩脱了,给弟弟洗脸,洗眉头,洗鼻梁和嘴巴,洗耳朵,洗脖子,洗脊梁,洗肚脐眼儿,洗腿,洗脚。再让弟弟站起来,撩着水,洗小弟的小鸡儿,洗得弟弟的小鸡儿横了。“亮姐”亲昵的在小弟的屁股上拧一把,说:“不害丑!”什么时候,闭月和羞花来了。“亮姐”就看灯影里的这姐妹俩。什么时候,都成了大姑娘。苗条妩媚的,是闭月,丰满均匀的,是羞花。 闭月、羞花姐妹俩,从一九五六年夏季就一直在这屋里借宿。她们的亲生父亲,恶霸地主朱千倾,土改时被人民政府枪崩了。母亲改嫁给贫雇农刘铁镐为妻,姐妹俩成了螟蛉女。 解放前,刘铁镐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土改时分到两间屋。平添了三口人。一是住处少,更关键的是,刘铁镐一个人过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人多了,烦。一双螟蛉女借宿在史妹妮家。刘铁镐曾是刘贵的“拜把子”的“七兄弟”之一。刘丰年是被奶奶从柳州接回来的。刘韩氏的二儿子在柳州铁路上当工人。一天,儿子来信让母亲无论如何也要“来一趟”。半个月后,奶奶从二儿子家里带回来一个瘦猴似的刘丰年。 四个女人,一个女婴,一个小男孩,没什么顾忌。人夜,院门插牢了,屋门也顶了,三间茅屋成了女人的天堂。娘故意说:“我和你二姐,还有小辫儿,三个人一张床,闭月,羞花她俩一张床,就你没地方呀!”“我要姐姐搂我睡?!”“我才不搂你,脏猴儿似的!”“搂么!搂么!”刘丰年在姐姐的怀撒娇。娘说:“让闭月羞花搂你么。”闭月和羞花真的就拉刘丰年,刘丰年连连的“不,不,不”。史妹妮说:“去吧,你不吃亏的。”刘丰年说:“偏不!偏不!”娘问:“你不撒尿?”刘丰年答:“不!”“半夜你要尿床了,看我拧你的屁股!” 刘丰年侧着脸儿躺,两眼看着正旺的灯花。闭月和羞花又像往常那样,站在木盆里洗澡。刘丰年就看奶子。一个的奶子直挺挺。一个的奶子圆润润。再看亮姐,腿长长的,白白的奶子,真叫眼馋。“亮姐”招呼刘史氏:“妈,你也来洗洗!我帮你搓搓背!”娘说:“我不能洗!”“亮姐”问:“怎么,还有呀?”娘说:“四十多了,还不断!三天了,还不太干净!”“亮姐”说:“一定要等爹回来呢!”娘骂:“他不知早死到那旮旯里了!”“亮姐”说:“不一定呢!前些时,我去算命,说我还活着呢!在台湾当大军官!”“亮姐”说了父亲,又说姐夫李四的大姐李臻儿。 李四还没出生时,大姐李臻就已离家出走,现在已经快四十年了。有人说,见到她在汉口自卖自身进了青楼;有人说她嫁给大户人家做了太太,解放后十恶不赦的丈夫被镇压,她也悬梁自尽;也有人说,李臻儿离家给土匪做了压寨夫人,后来又给红军收编了…… 刘史氏只是听,也不答话。“亮姐”洗完,和母亲并肩躺在床上说话。油灯在桌子上站着。刘丰年兴奋得不能入睡,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睡在娘的床上。娘脱得只剩一条小裤衩儿。刘丰年悄悄的看。娘问;“窦六最近受难为没?”“亮姐”答:“冇!他牛一样,脏活累活公活私活,一天到晚的干,谁找他的事?”娘叹气道:让你嫁给一个地主人家。“亮姐”说:“这都是命!我不怨您!”娘说:“咱们村里的几家地主富农成天象夹尾巴狗一样。”“亮姐”没接茬,过了半晌,说:“妈,那孬种没再来骚扰你?”娘答:“冇!”“亮姐”说:“那孬种可不是个东西!我当闺女时,有一次,他拉我的手,被我爷爷看见,用铁叉捅他,不是他躲的快,早被扎死了!”……“小弟快十二岁了吧?”“亮姐”问。“再有三、四个月。”“亮姐”说。“小身薄料的,旧世道像他这年纪,娶亲的有的是。你看他,像个小猫儿!”“饭食不好,只要随便吃,用不了几年也膀大腰圆。”“连红薯干都没剩多少了。好在秋粮就要下来了,要不就断顿了。”娘说。说完下床,摸摸门,确信门被顶结实了,才回到床上。头刚落枕,鼻子里就响起鼾声。姐姐又抚摸一下小弟,也睡着了。 灯没有吹。灯光下的“亮姐”仰面朝天。白白的奶子,还有一块黑儿。“红头老千”说过:“我妈密扎扎的,花朵水汪汪的,像雨后的木耳。”“豁嘴儿”也吹牛她妈的小草原好看。凭什么小伙伴们就该知道他们妈妈的,我就不能知道我娘的?刘丰年这样想着,对娘产生了一丝不满,就转过脸来看二姐。二姐的奶骄傲的昂着头。“奶可甜了!”“红头老千”说过。奶甜不甜?我咋从来没吃过?我一定要吃一吃!奶肯定很甜!刘丰年爬起来,抱住二姐的奶就允。也许“亮姐”已经是睡着了,或者她根本就没有睡,“亮姐”没有推弟弟,反而顺势侧过身来,用一只胳臂搂住刘丰年瘦削的头。刘丰年吃着姐姐的乳汁,竟然流出了两行清清的眼泪。 解释(1)叫闺女:即接闺女。这里的“接”是必须接到闺女家的家里。不是那种半路接的接。这里的闺女是已经嫁人的“闺女”。(2)过继儿:自己没有男孩支撑门户,要了丈夫的亲嗣家的男孩,这个男孩就叫过继儿,(3)洋车:即人力板车,也叫拉车。(4)太平车:是一种现在基本已经绝迹的全身都是木头做的,有四个轮子的平衡很好的很少翻车的农村拉重物的牛车。(5)填房:男人的妻子故去,又一个女人嫁给了这个男人,这个女人就成了这个男人的填房媳妇。(6)砂礓猴:一种在沙土里生长的形状像猴子的砂礓。(7)秫秫:即高梁。(8)笨着:即怀孕了。(9)平均标准:即中间标准。(10)近门:即宗室。(11)五伏:即五辈。(12)十元大票子:那时人民币最大面值是十元。(13)野:淘气,疯癫的意思。(14)带犊子:是指女人改嫁,把她以前生养的孩子带到“新”家。这时她以前生的已经跟来的儿女就被称为“带犊子”。“带犊子”是侮辱性的言词。 (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就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二章扒媳妇之一 1, 1,夜刚过半,六队的高高挂在寨门口这棵大榆树上的铁铃就被拉响了。打铃的又是“大黑叫驴”刘发进。几乎每天的这个时辰,就在这个地方,就是这个身板宽厚的庄稼汉都在打铃。几乎与“大黑叫驴”打铃的同时,生产队的饲养院里被拴在槽上的真正的大黑叫驴也就伸着脖子仰着又大又长的脸,扯着嗓门“昂啊,昂啊,”的大叫。几乎和大黑叫驴叫的同时,五队的,三队的,四队的……许许多多的钟,几呼同时的被敲响了。槽上的牲口,窝里的公鸡,以树上的鸟儿开始了夜半的大合唱!此起彼伏的铃声,还没有落净,刘发进的叫驴般的嗓门就吆喝起来:“妇女到大东坡打秫秫叶咯!”刘发进在西寨门口吆喝,刘发进转过寨门,来到刘丰年家的院门口,又象往常一样的站住。刘发进的叫驴声在喊:“贵嫂,到东坡打秫秫叶叶咯!”刘发进在全队五十多户人家住的两道街里,连续转悠了三遍,回到自己的家院。刘发进本来应该带男壮劳力到康沟河上去打河堤。每年这季节,刘家寨一带的青壮劳力就必须上康沟河河堤,去加固那道年年需要加固的河堤,以防滔天的河水决堤,淹没村舍田园。只因刘发进才新婚,且婚初不顺利,支书麻七柱特别批准,让刘发进留在“后方”,指挥剩余劳力。刘发进三十八岁才娶上了媳妇,自然如饥似渴。刘发进吆喝了三遍,从黑魆魆的街道回到有些亮光的家院。屋里亮着“洋油”灯,是他起床时点的,上街走的急,没来得及吹。刘发进心里惦着女人,进院子竟忘了栓院门。刘发进进得屋来,也不吹灯,在灯影下撩拨他的新娘子。准确说,现在的时辰应该是后半夜了。本来应该正是人昏睡,鸟打盹的三更天。村里的绝大部分男人,大都上康沟河打堤去了,壮棒的女社员又要到大东坡打秫秫叶去,寨中留下的大都是老弱病残,没有那些个放肆的听墙根好事者的打扰,刘发进要尽情与小媳妇那个。刘发进的新媳妇才十八岁,叫个张肉肉。人长得象个肉球球。张肉肉听见丈夫的脚步声,扭转个脸冲墙,蹶个屁股对着门。刘发进一边脱衣服,一边摸新娘子,嘴里亲热的连连叫:“肉肉,肉肉!”张肉肉嘟囔:“睡你的吧!”刘发进说:“睡不着。”张肉肉说:“睡不着,就去打河堤!人家不是都去打河堤了。你也去!”刘发进说:“我不打河堤,我要打你的堤。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打你的堤。这是麻支书特批的。”张肉肉说:“前半夜你连打了两次。睡觉,明天晚上再打!”刘发进说:“我再打一次就睡着了。我不再打一次,我会睡不着的!”张肉肉问:“以前你不打怎么过?”刘发进说:“以前不知道馋的。”张肉肉说:“呸!瞪着俩眼说瞎话!你以前就没有打过堤?我才不信!有人说,你和史妹妮好。有人说你和‘一枝花’在南瓜地里。还有人说,你和徐艳玉也那过。就是这些传无实据。你以前守着你妈过日子,你妈个老b不是女人,还是长着鸡巴的男人不成?”刘发进说:“看你说的多难听。妈毕竟是咱们的妈哩!”张肉肉说:“你还挺孝顺她。那你就去搂住她睡觉呀!”刘发进说:“你不要老这样骂她老人家么。”张肉肉说:“我骂她还是轻的!我要和她一个样儿,也找一群人把她捆起来,找些男人,不,把咱们队里那个真大黑叫驴牵来,用那三尺长的驴球,猛日你妈的老窟窿!”刘发进早已跪在妻子面前。张肉肉又已泪流满面。 解释:(1)扒媳妇:据说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流传在鸿沟河畔的风俗,儿子娶了媳妇的头三天,作为媳妇的应该给丈夫同房。同房以见红为证。因为都是包办婚姻,许许多多的婚姻不顺利。一但过了叫客关,媳妇如果再不与丈夫那事儿,婆婆就可以对儿媳妇进行强制性的扒的手段。扒的过程就是请儿子的嫂子们,把儿子的新媳妇扒光,让儿子得手。 关注我的《新红色演义》《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二章扒媳妇之二 原来,刘发进在少年时,家贫,父早逝,一直与母亲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苦日子熬到土改方才出头,光棍汉要娶女人,就没有分田地那般容易了。解放后十多年,刘发进凭着老实能干,热爱集体,乐于公事,渐渐温饱有余,又加当上生产队长,名誉也响三里五里。其母四处为儿求媒,又得刘史氏大女儿兰姐万般撮合,终于在一个月前才把粉嘟嘟的张肉肉娶到家中。因为年龄小,张肉肉本不该结婚。她姐弟三人与寡母勉强度日;去年,母亲患病,又加饥寒交迫,逝去。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领着少年弟妹过活,艰难困苦可想而知。为了多一份照顾弟妹的力量,张肉肉嫁给了年近三十八岁的生产队长“大黑叫驴”刘发进。张肉肉对结婚心存恐惧又极不情愿,加之丈夫的年龄比她大一半还多,而且听嫂子们讲,刘发进的那个长得出奇的粗大,长有七“洋火”把九谷子六豆,粗的象胳膊。所以,任丈夫软硬兼施,张肉肉说啥也不让沾边儿。半个多月过去了,急得刘发进眼红嘴唇起燎泡。刘发进的老妈更着急,就暗地里串通了十几个老娘们,乘着张肉肉睡之机,捆个结结实实,扒得赤条条的,由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按着,让刘发进硬硬把处女膜给顶破了。有了第一次,接着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很快张肉肉对刘发进没有了畏惧,甚至还觉得刘发进那个被人传说的特大号,并不名副其实,处于尊严和面皮,张肉肉对婆婆的所作所为不肯原谅,甚至恨的咬牙切齿。张肉肉用恶毒的语言骂婆婆。刘发进就差没给妻子磕头了。刘发进是有名的孝子。少时没了爹,妈抚养哺育自己成人,妈就是天。可是媳妇是他幸福所在。他不忍听妻子骂妈,又不敢直接给妻子下马威。张肉肉嘴里还在吓唬丈夫:“北京到南京,谁听说过象你妈这样不是人造的老巫婆子。告诉你,我可不稀罕你这个小队长。过上三、五个月,我就和你打离婚。你妈个老b不是对你挺亲吗?你就天天搂着她尻吧!”刘发进哪里还敢吱声儿?张肉肉翻过身来,用手在丈夫的脸上拍,拍着问:“你说,你是要你妈还是要我?”刘发进嗫嘘着答:“当然要肉肉,也要妈妈!”张肉肉说:“我叫你脚踩两只船?急死你!”刘发进不敢出大气,只是跪着。张肉肉说:“来吧!跟你一摸样,叫你跪到猴笑柏叶落(1)”刘发进就“呼”的扑过来。张肉肉还没准备好,刘发进就激情迸发。张肉肉不满的连声骂:“妈那个b!急你妈b哩!嗤了我一肚皮!” “哈哈哈!……”窗外响起了一阵大笑。在笑声中,饲养员刘瑞兆,刘丰治“呼呼咚咚”的逃离队长的家院。他们屏着气原准备听一出男欢女爱的壁角,没想到听了一出张肉肉精彩绝伦的独角戏。他们笑得肚子疼。他们捂着笑疼的肚子回到牲口院。他们开始套车。车是古老的孔子时代传下来的木轮“太平”车。除了铁钉外,整个架构都是木头。一辆车有四个大木轮,每辆车上套着三头健牛。他们要去大东坡拉妇女们打下来的秫秫叶。 解释(1)猴笑柏叶落:方言。猴子是不会笑的,柏树是不落叶的。比喻时间长久。 关注我的《新红色演义》《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二章扒媳妇之三 3,被大黑叫驴的铃声叫醒了。史妹妮机灵了一下,身边怎么多了一个人?是谁呀?!自从丈夫“卖壮丁(2)”,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个小脚的后清秀才的女儿,基本上是一个人一张床的睡觉。习惯成自然。猛的身旁多了个人儿,不由自主的激灵了一下。啊,是“过继儿”。 这个小龟孙,咋就爬到床那头了?会压住小外甥女的。史妹妮就“吭吭哧哧”的把小丰年弄回到身边。天热,这孩子一身的汗。女人就用扇子给“过继儿”扇。一边扇,一边问:“亮儿,你醒着吗?”亮姐刚给女儿吃过奶。也醒着的。就来到母亲的这头和母亲说话。史妹妮说:“别挨我这么近。”亮姐说:“您真是一个人过独了。要是俺的爹,啥时候回来了,你还不让他上床呢!”史妹妮说:“也是!那个孬孙一去没回头。他要是会回来,早就回来了!他早就死了。连骨头也化成土了!说不定已经脱生几重了!”亮姐说:“您原来该从丰年一回来,就搂着他的。您搂着他,渐渐的就成亲养的一样了。”史妹妮说:“我哪里能搂?你的奶奶像血虎蛋(6)似的护着。我也一个人过独了,这是奶奶去你兰儿姐家,他才睡我的床”。亮姐说:“你以后就该搂住丰年睡的。”史妹妮说:“他这么大了,还用人搂?”亮姐说:“多大也是你的孩子。俺的思温不比他大,还不是一有机会就朝我怀里钻?妈呀,你要丰年把你当亲娘,你就得先当亲妈。”史妹妮说:“有时候真的想嫁个人家,不管是什么瞎子瘸子。是个男人都中。唉,如果真的走这条道,你奶奶,还有这个小冤家,可是怎么办?”说着话,就和闭月、羞花,拿着前半夜准备好的,掺着糠皮,做成的饼子,掂着瓦罐,瓦罐盛着白开水,半睁着还在睡梦中的眼,与一帮,又一帮,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妇女在大街上集合。女人门互相的叫着名字,互相拉扯着,互相拥挤着,高一脚,低一脚,出东寨门,走过大柏树。爬上头道岗,走过二道岗,来到三道岗,来到刘家寨最远的,也是最富饶的这方地里打秫秫叶。一丈多高的秫秫,一棵连一棵,每棵上都有十二到十八片叶儿,每片叶的边缘都象刀刃般的锋利。一不小心,手就会被划上鱼鳞般的口子。打秫秫叶子的季节,绝对是露水正旺的季节,秫秫棵晃动,露水“呼啦拉”象下雨,把人浑身淋的湿透透的。生产队养着几十多头牲口,饲料主要是秫秫叶。几百亩秫秫,必须一棵一棵的把叶子掰下来。这是众多农活中最艰苦的也是令妇女们最怕的劳作。刘史氏是这支队伍中最年长的一个。一家三口人,就她一个能挣些工分。打秫秫叶,工分挣得多,她就强撑着和年轻女人们一起,来打秫秫叶儿。广阔的天地里,到处是四面八方的铃声都响了。驴叫,鸡唱,鸟鸣,狗吠,人喊,夜半里的鸿沟河畔,又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大合唱! 关注我的《新红色演义》《红色监狱》和《穷人》已经在小说阅读同步贴发。欢迎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二章扒媳妇之四 4,刘丰治几人赶着车出了牲口院,摸着黑,往东走。都是套的牛。牛,不像什么马,也不像什么骡子,马和骡子,如果被套在车上,都不甘寂寞,又喷嚏,又摇头,又晃脑,弄得什么地方都有声音。如果套上大黑叫驴和小白叫驴,更加的热闹。不停的“昂啊,昂啊”的叫,满世界没有不知道它“我在拉套。”车上套的是只知道“埋头拉套”的牛。牛车悄悄的就朝前走。雾,正在起。雾气从天上,从路旁的沟里,从脚下的土里,从一切看不见的地方,开始弥漫。本来就是黑森森的,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星星的夜。没有几丝灯光。狗也不吠了,鸡也不鸣了。刘丰治几人赶着的牛车,不用吆喝的就停到四队饲养员刘喜财的宅院前。不用吆喝的,牛车就自动的停下来。因为,已经有一挂车停在路中央了。再说,牛车在这个地方集合,是经常的事情。 已经三十八岁的刘喜财,也和刘发进一样,刚娶妻不久。刘喜财的女人,与张肉肉恰恰相反:张肉肉“抱着葫芦”,不让“开瓢,”刘喜财的女人是埋怨丈夫“就不是那开瓢切瓜的主儿!”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就跳进了刘喜财家的院子里,把门的木栓拉开,几车把式同时来到窗下。大花狗赶忙走过来,对这些老朋友摇尾巴,表示欢迎。 和刘丰治几个车把式一样,刘喜财套好车也不急于走,他要六队的牛车赶过来汇合在一起走。 牛车走起路来,木轮与车轴“吱哇吱哇”的摩擦声能听十里远,即便睡在老婆的腿弯里,那尖利的叫声也会把他叫醒。 刘喜财点着油灯。 女人说:“不要点灯!不要点灯!” 刘喜财说:“我看看,是不是有人乘我不在,偷偷掐一口,尝了尝。” 女人说:“又不是米面粮食,瓢一勺,挖一碗,能看出来?刚才,我还送走一个呢!” 刘喜财说:“你敢?!我把你吃了!” 刘喜财把女人身上盖着的单子掀开,灯光下,一条大白鱼儿似的。 女人问:“你把门闩了?” 刘喜财答:“敞开着门儿,不会有人来。半夜三更的,没人!你就是哼成跑圈的母猪,也没人来听。” 女人说:“咱们来点儿花样儿。” 刘喜财更兴奋,推独轮车一样的,推得女人“哼哼唧唧”叫个不停,声音最少能听三里地。 说时迟,那时快,刘瑞兆三人箭步跳到床前,不等激情中的刘喜财夫妇反映过来,就把俩人捆在了一起。 闹了一通,各人赶着各人的牛车出了东寨门,从那棵大柏树下驶过,“吱吱哇哇”,过头道岗,上二道岗,穿三道岗,整整“吱吱哇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太阳出来时,来到大东坡高粱地头。 打秫秫叶的队伍,都是清一色的“娘子军”。绝对不允许有男人参加的。这是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形成的规矩。七、八尺高的秫秫,一棵连一棵,每棵上都有十二到十八片叶儿。黎明前的这两个时辰,露水正旺,秫秫棵晃动,露水“呼啦啦”的像下雨,把人浑身淋的湿透透的。生产队的几十多头牲口,饲料主要是秫秫叶。几百亩秫秫,必须一棵一棵的把叶子打下来。 在众多农活中,打秫秫叶最艰苦,也是令媳妇闺女最怕的劳作。也是女人一年四季的劳作中最浪漫的事情,刘史氏是这支队伍中脚最小的一个。一家三口人,就她一个能挣工分。她拐着三寸小脚,和一群大脚女子,走了八里路,来到秫秫地。她“呼呼”的把衣服脱光了,脱得一丝不挂。所有女人都基本脱得精光,不但是“老娘们”把衣服脱光了,就连闭月羞花她们这些黄花大闺女也不得不把衣服脱得一干二净。不把衣服脱光,衣服湿漉漉的沾在身上,又湿,又凉,又粘。更要紧的是,衣服很快就会被弄得脏兮兮的,甚至会被挂破。 刘史氏把一条薄薄的布条缠在右手上,又把另一条缠在左手上,十分麻利的干起来。秫秫叶片被左手从秫秫杆上,掰下来,掰的紧靠杆儿,一点儿根也不留;右手把一片一片又一片的秫秫叶抓起,满了,就“哗”的夹在左腋下,两个奶子随着身躯的侧转,有条不紊的运动着,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左腋下夹满一挎,就放下来,随手拔一棵细小的秫秫,一拧,就是一捆秫秫叶。 刘史氏边打边问右边“呱呱鸡”的:“没有见你家的闺女来了?” “呱呱鸡”答:“天明了,俺的俊丽要到黄庄赶会去。” 不知是谁,对另一块秫秫地里喊:“老少娘们,加把油呀!”那块秫秫是四队的。四队的秫秫地回应起响声,五队的秫秫地也回应起响声。千百顷秫秫地里都“唰唰”响着的打秫秫叶声音。 声音像刮风,像康沟河的波浪声。 妇女们在露水和汗水的浸泡中,将一棵一棵又一棵,千百棵,千万棵,该剥的叶子剥下来,集在一起,捆成一捆捆的,堆成一座座小山一样的垛子。启明星升起了,鱼肚白色出现了,公鸡叫了第五遍。 “娘子军”不约而同啃着凉馍,喝着瓦罐里的白开水。啃着,喝着,头一歪,要么坐着,要么躺着,要么歪着,竟然一片鼾声。 金色的太阳从东边秫秫根处升起来,光线像千万条绒绒的小手,透过密匝匝的秫秫棵儿,触摸着女人们的头发,脸庞,乳房,刻意的把金粉色的阳光涂抹在妇人们身躯的各个部位。车把式的一声,又一声,炮仗一样的鞭声,沉浸在睡梦中的女人都醒过来,连忙穿衣戴帽,她们一边与男人们调笑,一边扛起粗的“牛腰”似的秫秫叶捆,往车上装。 半个时辰,一辆一辆牛车像一座座小山一样。 在金黄的土路上,缓缓的移动。妇女们又把衣服脱了,开始第二次的苦博…… 敬请关注的后边的更为精彩。更真实,更深刻,更生活。敬请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就在本站发表。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二章扒媳妇之五 5,刘丰年打头阵。他像牛犊,像马驹,像追捕羚羊的猎豹。刘丰年光着脚丫子跑得飞快。孩子都是光着脚的。他们也不是彻底的没有鞋穿的,就是有鞋也不穿的。他们又是到古寨里玩他们永远兴趣盎然的游戏。孩子们飞快的跑,狗对着他们吠,鸡对着他叫,头上的鸟儿也喳喳,大人们喊着骂。刘丰年身后,是他的一大群“兵将”。“冇屁股”、“红头老千”、“豁嘴儿”、“货底儿”、菊儿等等二十多个男男女女的小伙伴儿。 “大黑叫驴”把双手弄成“喇叭”样,冲着这群“小牛犊子”的屁股喊:“丰年!丰年!” “大黑叫驴”嗓门都要喊破了,也没把人答应。别理他,“冇屁股”说。“红头老千”说:队长叫,冇好事!!刘丰年可能听见了,也可能没听见,听见了也要装没听见,不是给牛割草,就是让到田里抱高粱叶,狗屁哩!爷们正玩的痛快! 十多天没下雨了,刘家寨明显出现了干旱。刘家寨是黄沙地,黄沙地喜雨,不耐旱。三天不下雨,路上尽是松软的黄沙。这是夏天。如果到了冬秋里,野驴叫的狂风,漫天的黄沙的浪,遮天盖日,更好玩。 孩子们一边跑,故意的,夸张的,踢着路上的沙。村口到西宋寨,二、三里的路上,滚动着一条黄色的“土龙”,“土龙”翻滚,遮掩了半个天边。 孩子们跑着,拽着玉米穗儿,摘绿豆角儿,拽住什么,就往肚子里填什么。他们“哼哼嗤嗤”,他们“啊啊啊”,争先恐后的朝寨墙顶爬。 刘丰年两腿岔开,一屁股坐下来。二十多个男孩、女孩,也岔腿坐在高高的寨墙上。“红头老千”指着寨子里那片乱七八糟的脚印,说:“昨天下午,就在那儿跟南台的三黑、五拐他们干琉璃蛋儿了。赢了他们八个,还交了朋友。他们拉着我们去他们村看戏,还管我们吃饭呢!约好了今天一大早在这里决战!”说了朋友,说队里的西瓜,已经长的人头大,说了西瓜,又说着潘二爷。怎么还不见南台村的人马来,这边早沉寂不下去了。“等不来他们!咱们自己玩!”刘丰年下令,伙伴们一个个夸张无比的又喊又叫,又蹦又踢,霎时间,空空的足有二百亩大的空寨子,简直就成了开水锅。“豁嘴儿”建议:“咱们玩抢媳妇吧?!”好主意!十多个女孩子手拉手,站成一队,男孩子瞪着公牛眼,对着刚柔相济的长蛇阵,挑选自己的“媳妇”。刘丰年一马当先,刘丰年对着菊儿的右手猛冲。不等刘丰年胸膛碰到手,菊儿的手,早从另一个女孩的手中挣出来。刘丰年一头扑进黄沙地里,满头,满脸,满嘴,都是沙。刘丰年“呸”,刘丰年“吐”,抢到手的新媳妇用小手拉起刘丰年,埋怨:“咋用那么大的傻劲?”刘丰年忙从月老“红头老千”手里接过的代表红丝线的青草棍,刘丰年把代表红丝线的青草棍的另一端,递给菊儿,说:“我怕闯不开呢!”菊儿笑:“还用你闯么?”俩人说着就挑洞房。洞房是现成的,宽厚的墙壁上,什么年代里留下的一个个的小房间似的土洞,每个洞都能容两、三个人。有人说,西宋寨是明朝崇祯年间修建;有人说,西宋寨是宋朝抵御金兵的工事。孩子们不关心这些事,他们关心的就是尽情的享受自由自在。在众目睽睽之下,刘丰年拉着菊儿的手,光明正大的钻进一个洞。 这个四尺深,长有五尺多的洞,四壁结实,干燥,没有一丝儿潮湿,还有乱七八糟的人的脚印。刘丰年对他抢来的媳妇说:“好!就这间!”走出洞外对着伙伴们喊:“我们就这间了!你们快点儿!” 刘丰年钻进洞,刘丰年牵着菊儿的手,说:“早想娶你当我新媳妇呢!”“这不是娶来了么?”菊儿说。“新媳妇”被娶到“洞房”里,下一步该怎么办?“丰”字辈的刘丰年,刘丰年和菊儿的爹刘丰臣,是同辈儿,论辈分,菊儿应该叫丰年叔。叔叔娶侄女儿,一样的好玩。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和新媳妇过洞房生活,刘丰年皱着眉头想,搓着手背愁。菊儿毕竟大一岁,显得有些羞涩。入洞房头件大事,是搂着新媳妇睡觉!刘红旺说过。“咱们睡吧!”刘丰年说着,就平平的躺在铺满金沙上,他拉着菊儿的腿,说“你来搂住我!”“该你来搂我。”“那你比我大一岁,该搂我!”刘丰年说。拗不过,“女人”搂“丈夫”的脖儿。“不对!”刘丰年认真的纠正,“入洞房应该光屁股!”菊儿说:“那你得先脱!”刘丰年说:“你该先脱!你比我大!”菊儿说:“男人脸皮厚,先脱!”最后,同时脱!刘丰年只穿了一条裤衩,菊儿也只比男孩多穿一个巴掌大的背心儿。刘丰年本来对菊儿很了解,成天厮混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新鲜的,只是囿于隆重的仪式和“丈夫”的义务责任,刘丰年半跪着,看他的新媳妇。与去年的印象大体相同,只不过乳房鼓的想杏核。不好玩,姐姐的像的仙桃。刘丰年看一阵,象征性的躺下来,象征性的把胳膊放在菊儿脖子下,嘴里说:“我们去西小河抓鱼吧!”“就咱俩?”菊儿问。“怎么就咱俩?那么多人,都去!”刘丰年说。“我们刚做夫妻。”菊儿说。“是呀!咱们是夫妻,也不影响咱们和大家一块儿抓鱼呀!”“啊!”菊儿点了点头。“那就走吧!”“我还想再躺一会儿,挺舒服的!”菊儿说。小河里的鱼儿太有诱惑力了,刘丰年跳起来,搬着菊儿的头说:“走吧!这洞房不好玩,抓鱼可比这好玩的多!”菊儿仍是懒懒的。“好老婆哩!我求求你跟我一块儿抓鱼吧!我……对,我亲亲你!”说着,刘丰年嘴里吐出一粒米般长舌尖儿。两个光光的身体相拥着,舌尖儿碰了碰。刘丰年穿好裤衩,朝正在穿衣服的菊儿屁股上摸一把,说:“你是我的!”菊儿又点了点头,她是郑重的点头的。刘丰年巛出土洞,对还在“抢媳妇”的伙伴喊:“不玩了!不玩了!到西小河抓鱼去!” (1) 扒媳妇:据说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流传在鸿沟河畔的风俗,儿子娶了媳妇的头三天,作为媳妇的应该给丈夫同房。同房以见红为证。因为都是包办婚姻,许许多多的婚姻不顺利。一但过了叫客关,媳妇如果再不与丈夫那事儿,婆婆就可以对儿媳妇进行强制性的扒的手段。扒的过程就是请儿子的嫂子们,把儿子的新媳妇扒光,让儿子得手。(2)“卖壮丁”:国民党时期,“壮丁”的名额是具体分到具体的村镇的。如果分到名额,不去当兵,就可以掏钱让他人顶替名额。一些生活困难的男人就“卖”自己,去当兵。这就是“卖壮丁”。(3)攀雀:一种体像麻雀的候鸟。这种鸟是公鸟照顾幼鸟。母鸟有很多的“家”。(4)娶个媳妇不好:是一种黄鹂鸟的叫声。它能把这句话叫的惟妙惟肖,和人的说话声一模一样。(5)软蛋:害怕的意思。泛指胆小怕事。临阵退缩。(6)血虎护蛋:血虎即壁虎。壁虎对自己的蛋儿看的很严,护的更紧,宁可死,也决不放弃。 (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就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三章 陌生的男人之一 1,小丰年一骨碌的爬起来。忽然就想起了要去找爸爸。要去找自己的爸爸,可不一觉醒来的心血来潮。说去就去。谁也不告诉。究竟为什么?凭什么为什么?他们一天到晚有爸爸妈妈,我为什么就不能有?小丰年像一条泥鳅似的就钻出茅草屋。小丰年光着脚丫,蹑手蹑脚的从早就破落的四合院子里跑出来。 夜色里,树上的斑鸠,喜鹊,攀雀,黄鹂等等鸟儿还在睡觉,打更鸟在黑暗里高声的叫“天明了”,大公鸡在它的窝里叫五更。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眼的亮。刘丰年摸着黑,来到没有了门的寨门口。早晨还没有来。树上的鸟儿还没有起来,看寨门的刘瑞秋的那个屁股大的小屋里响着闷雷似的鼾声。“狐狸”早就迎上来。友好的亲吻着刘丰年的手。顾不上和“狐狸”招呼,刘丰年走出宽大的土寨的门。长长的一大天的时光,肯定够用的。奶奶说过的,云南贵州就在西南的方向。早晨的西南方向,是一片惶惶。惶惶的西南方向,就在脚步下。在遥远的西南的方向,有小丰年向往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小丰年的亲爹,不是叫爹的,是叫爸爸的。还有小丰年的亲娘。不是叫娘的,是叫妈妈。还有小丰年的亲姐姐和亲妹妹。姐姐肯定和闭月、绣花那样的漂亮。亲爹肯定像二姐夫窦六一样的结实善良。窦六他是一个地主分子。我刘丰年的亲爹是铁路工人。铁路工人可比“红头老千”的爹要高大,也比豁嘴儿的爹“二皇上”要结实下力。“二皇上”是个懒蛋。懒得身上的虱子都不愿意逮! 黑巍巍的夜色里,刘丰年有些害怕。怕什么?怕鬼,怕狼。据说,有人在“西宋寨”曾经看到过狼。奶奶也亲口讲过,在“好汉冢”子下见过土豹子。土豹子比“狐狸”大得多。能吃人的。刘丰年的脊梁沟里早就出冷汗了。出冷汗的小丰年壮壮胆,我是个男子汉,我什么也不怕的。刘红旺就是个男子汉。他什么都敢干的。想着就朝高高的“好汉冢”的方向猛跑。脚下是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嘴里吹着叫“狐狸”的口哨儿。“狐狸”就摇着尾巴在头前的跑着。一忽儿就跑到“好汉冢”下。往前望,我的妈呀,是茫茫的青纱帐。秫秫,包谷,大豆,烟叶,还有一株一株的树木。这些都不害怕的,就是路边到处都是坟墓,坟墓里的树上有猫头鹰。猫头鹰森人的叫。羊肠小道就在青纱帐里穿行。什么时候,“狐狸”不见了。“狐狸”肯定是回刘家寨找人来追我了。我不能让他们追上我。小丰年跑呀,跑,身上穿的一件裤衩早就被庄稼枝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裸露的身子早被路旁的荆棘刮出了一条条的血痕。再看看前边。前边还是茫茫的青纱帐!再看看天上,天上的星星还在眨眼的亮。起风了,黎明的风起了,风吹青纱帐,青纱帐呼啸起来,像许多鬼怪一样的叫唤。一条黑影,从路的这边巛到那边,是一条和“狐狸”一样大的家伙。不,比“狐狸”的葛藤要大。什么比“狐狸”的个头要大?是狼!是土豹子?小丰年真的害怕了,就想转身往回跑。只要往回跑,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脱离危险的。只要往前跑,就会越来越危险的。前面有什么?有波涛汹涌的鸿沟河,鸿沟河上是有一座桥的。那座桥在黄庄。离前头的方向少说也有八里路。鸿沟河的那边有什么?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更害怕的。但是,小丰年早把害怕丢在脑后了。就是火海刀山,小丰年也要西南方向去。啊,前面就到了鸿沟河。刘丰保经常说,河水里有淹死鬼。关于河水里有淹死鬼的故事,现在的小丰年,只记住一个。说是有个淹死鬼一直在等着拉人下水。等呀等,终于等来了一个女人。“淹死鬼”(1)一看,哎,是李庄的里李三嫂。李三嫂家里丈夫孩子三口人,日子过得热和。如果把李三嫂拉到水里淹死了,剩下了没有女人的那爷儿俩,日子可咋过?李三嫂顺利的就过了鸿沟河。淹死鬼又等,又来了一个过河的人。是个到河那边的集镇上拿药的。他叫张五叔,淹死鬼还是人时候的认识的。张五叔的父亲病了,等着药救命。淹死鬼又把张五叔放过了。等啊等,离大限的时候就剩一刻钟了。如果再不拉替身,淹死鬼就永不会再脱生了。又来了一个小孩子。孩子就是十来岁的样子。十来岁的孩子就扑通的跳进河水里。这个孩子就是那个经常来河水里洗澡的那个坏小子,他不但把河水弄的混混的,他还在河水里尿。这小子,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淹死鬼就朝洗澡的小男孩凫过来……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更有味,更真,就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三章 陌生的男人之三 3,西黄庄的庙会,不像南刘镇的庙会。西黄庄的庙会小,南刘镇的庙会大。西黄庄的庙会是解放后,新“成”立的。南刘镇的庙会,是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庙会。据说,早在西汉时期,南刘的庙会就远近闻名了。每到“逢会”的时候,周边三、四十里的人们都要上会,无论是否买卖,都要到会上逛逛。天热,农忙季节,又是生活困难时期,“蒋匪帮”还要“反攻大陆”,赶集的人不太拥挤。虽然会不大,也是人来人往。万头攒动。买卖的人还是有的。卖鸡的,卖猪猪娃的,卖兔的,卖羊的,偶尔,还有卖牛的,卖红薯干的,还有几份粜粮食的。还有卖粗布的。卖烟叶的就多了。买烟叶的人都是男人,都是些老头们。老头们走来走去,看的多,搞价钱的多,真正卖的很少。连饭都吃不饱,抽烟也不顶饥的。 已是晌午歪了,刘俊丽放在粗布花单子上的烟叶片儿一直没有人来问。刘俊丽满身是汗。汗水即是太阳晒出的汗,又是心情急出来的水。太阳一直的晒着人们。没有树木,没有什么遮挡,会场就在鸿沟河的一旁的小小的西黄庄的村口这片荒芜的空地上。日头毒,没有什么风,热的浑身一直的流汗。薄薄的衣服被汗水湿了,就粘在身上。衣服粘在身上,女孩的曲线就隐隐约约了。 该回家了,还有八里路要走,再晚些时候回,就要耽误后晌干活了。误了工,挣不到工分,还要挨队长的批评。卖不了烟叶,扯不成新布,扯不成新布,就无法做新衣服,即便做不成新衣服,也不关紧要,不管孬好,还是有几件衣服穿的。闭月和羞花,还有沉鱼和落雁,整个夏天,总是那一身粗布的衣服,很少替换的。她们也想替换的,没有呀。家里打“洋油”,称盐,已经没有钱了。用什么给弟弟“豁嘴儿”交学杂费?刘俊丽着急,越着急,身上的汗水就越多。 忍着肚子里的饥,忍着毒辣辣的太阳的烘烤,刘俊丽耐着性子继续等。 谢天谢地,一个男人来了。似曾相识。在那儿见过?管他哪!只要买烟叶就中!刘俊丽想着。刘俊丽友好的对这个也是陌生的男人笑。这个也是陌生的男人看看四周,四周还是有很多的人。男人蹲在刘俊丽面前。男人低着头,用手拨弄着单子上的烟叶片儿。“多少钱一斤?”男人问。“五毛!”刘俊丽答。“便宜一点儿?”“你说多少钱一斤?”“三毛!”男人偷眼看刘俊丽。刘俊丽的手在拨拉烟叶片儿。男人也用手拨拉。不知是谁的手碰到了谁的手。两个人的手几乎同时离开了花单子。“三毛就三毛!”刘俊丽说,“三毛一斤,你得全要!一共三十斤。”刘俊丽拿起称,就要给男人称。男人说:“等一会儿。”就站起来,看刘俊丽一眼,掂着他的布袋,嘴里喊着“白馍,白馍!”就要迈着步子走。“这位大哥,你把这烟叶买了吧!”刘俊丽急了,站起来拦住 男人央求。男人又看刘俊丽一眼,说:“等等。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我的馍卖了,就来买你的烟叶。” 男人说着,嘴里又喊着“白馍,白馍!”的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集市上的人越发稀少了。刘俊丽还要硬着头皮等,和她一起来买烟叶的几个女孩女儿不再等了,背着烟叶袋往集外走去。刘俊丽说:“你们先走吧。我再等一会儿,那个人兴许会回来买我的烟叶的。”果然,那几个女孩刚走,那汉子又出现在刘俊丽的烟摊前。刘俊丽问:“你要么?大哥!”男人道:“妹子,我不要,又回来干啥?”刘俊丽说:“你要买呢,我就给你称。一共三十斤。不会少的。”男人说:“三三见九,九块钱!我现在身上才有五块钱。”“那咋办?”男人说:“你先拿着这五块,下剩那四块,一会儿你跟我到家去取。”刘俊丽问:“你家就在这街上住?”男人答:“不在.。”刘俊丽再问:“你家住哪个村?”男人答:“南台村!”答着,再看刘俊丽一眼。刘俊丽说:“啊!你是南台的?”南台村在刘家寨的南邻,离刘家寨只有三里路。男人就势问:“你是哪村的?”刘俊丽答:“刘家寨。”男人说:“咱们两个村子相临。咱们这就一路走,你先到我家取了钱,再回你家,挺方便的!”刘俊丽想了一想,也就是!就点了点头。男人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大白馍,递给刘俊丽,说:“给你一个馍吃。不怕,我不扣你的钱。你给我便宜了好几块,我送你一个白馍吃。”妈呀!真白!大大的白馍。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过年!只有每年的大年初一,才能吃到白馍。刘俊丽几乎没来得及考虑,就把一个大白馍吃到肚里。是用什么吃的?不知道。是啥滋味?没来得及品。只是觉得好吃。 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将在中国形成红色的风景。老河的〈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三章 陌生的男人之四 4男人说:“小妹,咱们走吧!”有些犹豫的刘俊丽在看周围的人,她希望这个时候有人一下子把她的烟叶一下子买了,一把钱的给她,多好啊!就用不着跟这个男人去他们家要烟叶钱了。男人说:“你要等,我就走了。你也不看看哪里还有人了?”就是,会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那就走吧!”刘俊丽就收拾烟摊。男人帮助撑着口袋,装烟叶,扎口袋绳,甚至帮着刘俊丽抚去了衣服上的灰尘。三十斤的烟叶片子,几乎装了半人高的一布袋。刘俊丽掂了掂,就要往身上扛,男人主动建议:“,反正烟叶已经说定卖给我,我来扛烟袋子,你掂着馍袋子。袋子里已经没有几个馍了。”俊丽想了想,同意了。 俩人并肩走,出了集,顺着鸿沟河的河堤往东南方向走。据史书记载,鸿沟是中国的第一条河。鸿沟河,是这一带人们对这条古老的河的习惯称谓。鸿沟河的官方称呼叫佳鲁河。高高的宽宽的河堤,满是绿油油的草地,由于水源丰富,堤上旺盛的林木形成一条巨大的绿色长龙,在中原的腹地蜿蜒。河面宽阔,水上漂着几叶渔家的扁舟。舟上网起网落,银色的鱼儿在网眼跳跃。刘俊丽走着,觉得口干舌燥,就非常渴望的看大堤下的流动的清凌凌的河水。男人问:“你是渴了吧?”刘俊丽点点头。男人说:“你去喝水呀。不怕。我是南台的。我叫李臭子。我不会把你的烟叶拐跑的。我和你们窑厂的刘清水,刘红旺,还有其他人,我们都认识的。”刘俊丽说:“刘清水就是我哥。”姑娘说着就跑下河。河水真清澈。姑娘捧着清澈的河水喝。正喝着,看到河水里映出个熟悉的人影儿,扭头看,是姑父窦六。窦六是亮姐的丈夫。窦六是地主分子。什么地主分子?在刘俊丽的印象里,窦六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刘俊丽和窦六说话。窦六问:“你认识他?” 刘俊丽答:“我哥哥认识他。”“啊。”窦六看着河水,河水里游动着许多鱼儿。窦六说:“你跟我回家吧,赖好吃了饭,再说。”刘俊丽谢过窦六,就又和男人一起顺着鸿沟河的宽广的河堤朝前走。 两个人浏览着河堤上的风景。男人扛着烟叶袋子,边走边温情的和刘俊丽拉家常。男人问:“妹子,你今年多大了?”刘俊丽回答:“十六了。”男人问:“你叫什么?”刘俊丽答:“我姓刘。”男人说:“你们刘家寨里就没杂姓,全是姓刘的,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刘俊丽答:“我叫刘俊丽。”男人说:“俊丽,这名字好听!”刘俊丽正要问这男人,一只兔子从路这边跳到路那边,把刘俊丽吓了她一跳。鸿沟河的河堤,蜿蜒着经过窦庄村旁。刘俊丽看了几眼窦庄村了那几所高高的二层楼,嘴里自言自语:“那楼房是亮姑家的。刚才的那个就是我的姑父。”刘俊丽的父亲刘丰礼与刘丰年同辈,是刚出五伏的堂兄弟,刘丰年的姐,自然是刘俊丽的堂姑了。亮姐家解放前是大地主,庄园阔得很,良田就有好几百顷呢。 又上了河堤,俩人就像在生产队干活的社员们随便说家常一样说着话。刘俊丽觉得这个南台村的男人挺那个的。怎么呢?有点像堂兄呢!下了鸿沟河河堤,走过凉马董村口,俩人便不约而同的顺着一条田间小道,往前走。田间小道弯弯曲曲,道两旁高低不一的庄稼,一忽儿是玉米,一忽儿是高粱,一忽儿是大豆,一忽儿是谷子。有好几处,还要跳过窄窄的水渠河沟,每逢这时,男人总是站住脚,等刘俊丽。来到远近闻名的西宋寨下。刘俊丽对西宋寨是非常熟悉的。在儿时,也是像弟弟“豁嘴儿”一样,经常不断的到寨子里玩耍。这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废弃的古寨子。这是一个建在丘陵上的土寨子。高高的寨墙里,早已人去寨空了。没有树木,没有房屋,没有生机。荒无人烟,高高耸立的古寨,苍凉的古寨墙,深深的寨沟,没有树木,只有矮矮的蒿草。寨墙的外墙壁上,一个个黝黑的,望不到底的土洞,是獾、狐狸、狼、豹子遗弃的窝。 男人和姑娘顺着一条浅浅的土沟,走着。再朝前,就是深深的寨沟,爬上寨沟,往南就是南台村,往北就是刘家寨。男人帅先往壕沟里下。刘俊丽也跟着下来了。男人一屁股坐在沟底。男人嘴里说:“累了,歇歇,吃个馍再走!”一口气走了这么远,刘俊丽也累了。姑娘几乎没有想,什么也没想,就坐在男人一旁。 刘俊丽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白馍,大口大口的吃。太饥饿了!太累了!吃着白馍,姑娘突然发现男人正着眼觊觎自己。姑娘有点警觉,便站起来。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的手已经拉住了姑娘的腿。男人的手一用力,刘俊丽就被拉倒在地。男人顺势骑住姑娘背。荒芜人烟的寨沟,野蛮的男人,俊丽懵了,只有浑身打颤的份儿了。男人把姑娘翻个面儿朝上,宽大的、发抖的舌头,就钻进了姑娘的嘴里。男人喘着粗气。男人笨拙的手,扒弄着刘俊丽的上衣。好一阵,才把上衣的扣子解开。他掀开姑娘的衣襟,露出两个青柿子似的毛茸茸的乳房,另一只手麻利的甩掉自己的褂子,手又伸到刘俊丽腰间,摸索着来解姑娘的裤带。有些昏厥的刘俊丽迅速清醒过来。刘俊丽奋力反抗,咬着牙,两只手像两只牛角,顶着男人的双手腕,男人的手离开了她的腰。她连忙抽手拉衣襟来遮盖乳房。男人的羞愧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欲和充塞着身体的蛮力。“你还挺有劲!”男人整个身子压下来。刘俊丽左躲右闪:“放开我!我真要告你!”“你告吧!叫杀了我!我这辈子还没有过。我那了你,死也不后悔了!”说着再把舌头钻进姑娘嘴里又搅又卷又吸。强烈的男人气息,刘俊丽喘不过气来,她几次用牙咬住那舌头,男人嘴里嘟囔:“你咬吧!咬死我才好!”刘俊丽痛苦的把男人的舌头往外顶,她以为男人不过如此而已。十六岁的她,根本不知道男人要什么,不就是亲嘴摸奶吗?任他去吧!男人最后一点良知丢掉了。男人猛劲儿拽刘俊丽的腰带,活结拽成了死结。男人急得像暴怒的狮子,“嗤拉”一声,俊丽的裤子,被男人撕破,姑娘的隐秘处,暴露无疑。“啊”,男人情不自禁的叫出了声。又羞,又恼,又恨,又怕的刘俊丽晕了,有手本能的护着阴部。“挪开!”男人吼叫。也不知是怕,还是什么情绪在作用,刘俊丽两只手真的很不情愿的挪开了。刘俊丽的两只手,本能的朝男人乱抓。男人也不还手,没头没脑啃姑娘的脸、下巴、乳房、肚子,直啃得姑娘呜咽着“不!……不……”男人铁锥似的东西只一顶,刘俊丽觉得下身被戳开了一条口子,泪水无奈的从眼眶流出来。男人有力的动几下,连气也不喘。稍停,又动作,连续两次,仍然不出巷。又一阵疯狂。刘俊丽哭叫着:“你饶了我吧!我快要死了!”男人“啊”的叫,两腿一蹬,嘴里嘟囔着:“死了也不亏了!死了也不亏了!”刘俊丽“哇”得哭起来! 刘俊丽是脸冲上的,眼睛怎么就看到沟顶有个人影,是村里的老九爷。刘俊丽不假思索的就喊:“九爷救命!九爷救命!……” 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将在中国形成红色的风景。老河的〈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四章 小男人(之一) 刘丰年丢了。把过继儿丢了。小脚的女人在村子里找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有见孩子的影儿。天黑了,刘丰年还没有回来,也没在兰姐家!奶奶哭成了泪人儿。老太太哭着说:“要是俺的丰年有个三长俩短,我就不活了!”李四赶着一辆毛驴车,来叫奶奶,说是兰姐又来阵(4)了。老奶奶连忙就坐车走。一边走,一边骂儿媳妇史妹妮:“你个堂客,丰年回来了,咱们好说,要是没了,看我不先撕烂你!” 小丰年的伙伴们都来了。有几个竟然的呜呜的哭起来。“红头老千”一边哭,一边骂大哥刘红旺。刘红旺早就去找丰年了。突然,“冇屁股”、“豁嘴儿”、“货底儿”不约而同的喊:“有了!我们问问‘狐狸’就知道了!”原来,刘瑞秋和“狐狸”来了。孩子们就问“狐狸”。“狐狸”毕竟是一只狗。“狐狸”只会摇尾巴,不会说话。 “母老虎”说:“不用着急!要是被狼,豹子拉(5)去了,找也没有用的!” “呱呱鸡”说:“丢了也不亏!一天到晚的像屁股上插了旗(6)。”心里在祈祷:“丢了好,丢了好。没有了他,我们兴许能继承一些宅院呢。” “母老虎”的唯一的儿子,生产队的保管刘鲶鱼毕竟是干部。刘鲶鱼就和其堂弟刘清水一起到街上去看。史妹妮哪里还坐得住,就要去找生产队长。正巧,刘发进已经听说了。大家就分析,分析来分析去,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他不会去鄢陵县的汽车站吧?他要去找他亲爹妈,就要坐汽车。”刘发进问:“他走时拿钱没?”史妹妮说:“没有。家里的几块钱没少。”刘发进吩咐:“赶快分头去找”。刘瑞秋说:“猫记路,狗记家,小孩记的是他的姥姥家。那小兔崽子是从鄢陵县汽车站下车的!”刘发进就朝牲口院跑去。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李宅坟、乱坟岗、“西宋寨”、“好汉冢”、青纱帐……据说,不久之前,还有人看到绿眼睛的饿狼。 平常胆小如鼠的史妹妮,也不知道害什么怕了。她急忙跑出了西寨门,在“鬼拍手”(7)大杨树下向南拐。史妹妮就从沟沿上这片坟地里插过去往前钻。坟墓的空隙里种着芝麻,稠密的芝麻棵儿,长得一人多高。史妹妮扒着芝麻棵往前钻,看见一只独眼睛闪着幽灵一样的光。独眼睛是治保主任刘大麻的。刘大麻是个单身汉。刘大麻多年以来一直千方百计的要调戏史妹妮。刘大麻在拉大便。刘大麻拉的大便,比狗屎还臭,臭得史妹妮想吐。刘大麻提着裤子起来,史妹妮以为刘大麻又要调戏自己,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在暗夜里,在这村外。刘大麻没拦史妹妮,他从怀里掏出一包老鼠药,往屙在瓦盆里的大便上倒。刘大麻用大便做饵,要药死啃庄稼的猪?养的猪,不圈,跑出来啃生产队里的庄稼,就是缺德。把人家好不容易养的猪,药死,更缺德!只有刘大麻才能做出来的缺德事。可谁家养的猪不圈,放出来啃生产队的庄稼,也着实不对!管他谁是谁非,天这么黑,丰年该害怕了,刘史氏要夺路。刘大麻问:“黑更半夜的,你要干啥?”史妹妮答:“找俺丰年!”刘大麻说:“那小崽子!又野,又赖,早晚也被狼吃了!”史妹妮“呸”一口,嘴里喊着“丰年,丰年”,一气儿来到窑场。她站在大土坡上连叫几声,哪里有丰年的影儿?望着沉沉的夜幕,史妹妮的毫毛倒竖。“净怨我!”史妹妮自言自语。小脚女人下了土坡,往包谷地里走,边走边喊:“丰年!丰年!”哪里有人答应?屁股后倒是传来人的叫声。“贵婶!贵婶!”啊,是闭月、羞花姐妹俩。“是不是丰年回家了?”史妹妮连声问。羞花摇着头答:“没有。”闭月说:“我俩和你一块儿找!”史妹妮说:“谢谢你们!”说着,扒拉着包谷棵,顺着包谷垄,往西走,闭月和羞花紧紧跟在她身后。夜黑了,包谷叶上开始返潮。星星在天上亮了,地上的雾气慢慢地升腾。史妹妮三个平时大白天也不敢进来的女人,相跟着来到李宅坟。 史妹妮自从嫁到刘家寨二十多年,头一次进李宅坟。 关于李宅坟的传说,她听说过无数次,一次比一次令她毛骨悚然。和刘史氏一样,闭月、羞花姐妹俩,也是第一次进李宅坟;对李宅坟一样敬畏,害怕,毛骨悚然。黑森森的松柏下,黑黢黢的坟堆里,虫鸣萤飞,阴气十足的风,一股,又一股的扑面,阵阵松涛声,“扑棱”,“扑棱”的什么鸟飞的声音。闭月、羞花都冷汗倒流,刘史氏却不怕,看见黑糊糊的草棵,她就喊;望见一处墓坑,她站在前面认真地看了又看,她怕丰年淘气跳进坑中爬不出来;听到树上苍鹰拍打翅膀,她就站在树下瞅,以为丰年在树上抓那大鸟。刘史氏摸着,喊着,用了半个时辰,来到李宅坟。史妹妮出了李宅坟,顺着水沟,朝乱坟岗上找。闭月和羞花姐妹俩,紧跟其后。昏黄的夜雾里,一股股潮气瘴气,点点蓝荧荧的鬼火,从坟墓中钻出来。土消瘦的小树。野蒿、杂草,在夜风的摇摆着,凄凌凌地呻吟。一张卷过死小孩的破芦席,在风中“呱嗒,呱嗒”哀鸣。 姐妹俩紧紧的跟着小脚女人,一边跟,一边喊“丰年”,史妹妮跑着,叫着、看着。小脚女人对曾经卷过孩子尸体的“钵筒”,用脚踢几下,“钵筒”(8)滚动了,散开了,哪里有她的儿子?又看见这张半卷的芦席,明知道是芦席,是“卷”过小孩尸体的芦席,也要把芦席展开,才相信里面没有她的儿子。 刘史氏再喊:“丰年!丰年!” 她已经喊了千万声,泣血般的嗓音,在乱坟岗上回荡。这“丰……丰……丰……年……年……年……年……”的回声,被史妹妮听成“娘……娘……”的应声,她拽住闭月的胳膊问:“你听见了吗?丰年答应!” 闭月看看刘史氏,刘史氏的眼瞪着。姐妹俩不管甲乙丙丁,驾着史妹妮往寨里拖。史妹妮屁股朝后坠,她喊:“不要回去!不要回去!找俺丰年!找俺丰年……” (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中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四章 小男人(之二) 小丰年被“大黑叫驴”从四十里外的鄢陵县的汽车站找到了。“大黑叫驴”把小丰年带回刘家寨。本想着要逮住“小兔崽子”狠狠打,史妹妮咋就把“过继儿”一把搂在怀里,好一阵的亲。“过继儿”刘丰年也就哭,哭着叫妈妈叫奶奶也叫娘。你不管叫什么,实实在在的儿子就在怀里,没有被狼“拉”走,也没有被豹子啃了,也没有掉到井里河里,也没掉到河里井里。史妹妮止不住的泪水和哭声同时开始了。女人一哭,男孩就不哭了,还高兴的大讲路途中的见闻,说的最多的就是在鄢陵县的汽车站里见到的大汽车。他说,过几年就坐上大汽车,飞一样的去找他的亲爹娘。奶奶说:“哪里有你的亲爸爸,妈妈?你爸爸二、三年就不给我们打(1)信,打钱,也许早不在了。你的亲娘就是现在的你娘!”刘韩氏是流着泪说的。刘韩氏是在心里说的?小丰年正在兴奋中,没听清奶奶的话,史妹妮只顾高兴,也没在意婆婆的声音。这话倒是被心细如发的二姐听清了。二姐半信半疑,她认为奶奶是故意吓丰年的。 老奶奶踩着星光又走了。已经年高八十的老太太一辈子为人接生几千个,再为大孙女接了这个孩子,说啥也要洗手了。老奶奶要守着她的大孙女安全的月子(2)了。 “洋油”灯被吹灭了。史妹妮说:从今后,我要夜夜搂着俺的丰年睡。小丰年很高兴,抱着小脚女人的脖儿“打”坠儿,说:早就想叫娘搂我。还说,比一比,是谁高?小丰年从没有这么的近距离的看过娘。原来,娘也是这么的慈善美丽的。丹风眼,高鼻梁,怪不得二姐长得漂亮,原来,娘就是这么的漂亮呀! 史妹妮给儿子脱衣服。她自己却要和衣。 身子旁有个人,咋就这么的不随便? 丰年拉着大声对娘说:“奶奶搂我的时候都是脱衣服的。” 史妹妮小声说:“你别大声呀,娘也要的。”说着,也就不太情愿的脱衣服。史妹妮是二十多年来第二次的另一个人在一头睡觉,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她一个女人简直就变成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儿。女人能想的,一刹那间全想了。刘丰年嘴里不停的说话。他说,他在路上跑,饿了,就吃秫秫,也啃包谷,他说,他看见了一个狼,吓得他直喊奶奶,结果,不是狼,是一个狗。他说,脚累累了,说着自己的脚,他的手握着女人的小脚说,这脚怎么会这么的小?走路它会不会累?说着,说着,两眼发涩,鼻子里响起了熟睡的鼾声。 亮姐,闭月,羞花,还有小外甥女被挤一张床上,睡去了。刘丰年是枕着娘的腿睡着了。刘史氏欲侧过身来,搂住儿子,扰醒儿子,就四仰八叉的躺着不动。史妹妮心情挺轻松,两眼望着屋顶。屋顶上有什么?有几束从椽眼中,挤进来的星光。看着那柔和的,迷离的光,刘史氏眼倦了,慢慢合上。仿佛眼角处有些痒,像似有小虫子爬着要往眼缝里钻。睁开,用眼的余光看腿,腿被儿子枕着。史妹妮想看清楚儿子的头,眼皮真涩哩!使劲儿睁,眼皮上像抹了糨糊,睁着,睁着就粘到一起。那几束光亮儿却不甘寂寞的从眼睫毛的缝隙中挤进眼睑,像春日的太阳般鲜艳灿烂。 艳阳灿烂的天,艳阳灿烂的春天。一望无际的油绿的麦田,春风拂动,撩起万顷碧波。不是麦田,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茂盛的草丛中点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一群又一群的蝴蝶飞舞,一群又一群的蜂儿嬉戏,一群又一群的鸟儿飞翔。不是草原,也不是春天,是天高气爽硕果累累的秋天。树密林稠的一块林中沙滩。太阳正午,耀人的光柱直直的照在躯体上。躺在金色沙滩上的女人的躯体是白皙丰满,富有弹性和女性的美丽。她一丝不挂,四仰八叉的袒露在沙滩上。一丝轻风,由林间悄起,从脚那面吹来,一只小手,柔和的小手,从树林里伸出来,轻轻的握住女人的两只小脚,慢慢的顺着脚尖儿往上摸。那小手柔软往上摸着, 就像春蚕儿的触角。小手的触摸,像早晨的阳光,从地平线升起的阳光,热烈的照耀在鲜花的脸上,像四更天的晨露悄悄挥洒在花瓣上,轻轻的,悄悄的,轻悄悄的,但又是热烈奔放的摸着。史妹妮站起来,站起来,向着阳光的照耀站起来。仿佛有人,有人在花丛中窥探,在苍翠的树林里朝这里窥探。史妹妮四处望,哪里有人?一望无垠的青青草地,春光无限。鸟儿成双成对,燕子双双衔泥,蝴蝶翩翩……有人!果然有人。在树林深处有人在呼唤。史妹妮身不由己,循着那呼唤的声音奔过去。一个的男人,不,是一个的小男孩张着双臂呼喊着什么,向史妹妮跑来。男孩那手张着,对着史妹妮张着,夸张的张着。史妹妮激动的喊:“我的!我的!我的!”那小男孩子也大声叫:“我的!我的!我的!”史妹妮的手终于拉住了小男孩的手。小男孩的手在与史妹妮的手接触的一刹那间,就长成了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男孩也长成了粗犷强悍的大男人。粗犷强悍的甚至也有些凶狠有些野蛮更显得有些粗鲁的男人,用大钳子般的手,把史妹妮拽到怀里。史妹妮就推这个男人,就拍这个男人,就拧这个男人。推着,拍着,拧着,却把这男人搂在怀里,嘴里连声的怨着什么。刘丰年是枕着女人的腿,睡着的。他的嘴里流着哈拉子。热热的哈拉子就涓涓的淋在女人身上。刘史氏闭着眼想,想那梦里的情景,不觉又陶醉在梦里。刘史氏拧了自己一把,那男人是谁?是刘贵无疑!史妹妮这一辈子,除了刘贵,从来没想过其他男人?没有,绝对没有!等刘贵!给他刘贵留着,那才是傻子!刘贵早就死了,一辈子就那样熬,错过季节花不开!史妹妮自语!唉,人都是情绪的。可不能由着情绪发展的。情绪这东西,有时会把一个人一生的名誉给毁了的呀! 正想着,怎么好像窗户下站着个人影儿。就是一个人呀。史妹妮本来是十分胆小的,只是有一个男孩子在身旁,外间里睡着闭月和羞花,还有闺女和外甥女,也就不害怕了。再说,窗户上的人影儿咋好像是西院里“呱呱鸡”家的闺女刘俊丽。 俊丽和“呱呱鸡”的性情不一样的。俊丽是个温柔的齐正的人儿。就是俊丽。俊丽在窗外喊了一句“贵奶奶”。史妹妮就起了床。开了门,把刘俊丽让进屋。刘俊丽说:“热的我一身汗,睡不着。”已经是三更了,怎么还没有睡着,年青人,不是瞌睡多么?!刘俊丽说:“贵奶,我和你一起睡吧!”史妹妮说:“你丰年叔叔在我的床上的。我搂着他睡的。你可以在那头睡的。”刘俊丽说:“我就想和你一头睡。” 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四章 小男人(之三) 3,史妹妮摸到洋火,点着灯。史妹妮披着衣服下床。史妹妮开开门。等刘俊丽进来之后了,史妹妮又闩了门。刘俊丽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吓得连连的后退。发生那件恐怖的耻辱的事之后,在姑娘的眼睛里,任何的男性都成了虎狼。刘俊丽连声的问:“是谁?他是谁?!” 史妹妮回答:“是俺的丰年。我搂着他。” 刘俊丽厉声的问:“您为什么要搂一个男人?男人都是坏东西!” 史妹妮说:“他是我的孩子,我能不搂他?!你是咋了?说话神神道道的!什么男人都是坏东西?男人咋你了?”刘俊丽说:“没有呀。我是……”就把什么情绪掩盖过去了。俩个人就躺在一头儿说话。 “贵奶,都说,男人给女人一睡就会怀孩子的。真的吗?”刘俊丽问。 史妹妮回答:“女人身上过了,才可能的。” 留守的社员大都上(3)地干活了。炎热的日头晒着大地。千百万只蝉儿争先恐后的叫,叫声像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在天地之间奔腾。支书麻七柱又喝一碗开水,洗把(4)脸,迈着四方步(5),慢吞吞的出家门,出二马庄,沿着直直的小路,由南往北来。一路上,支书麻七柱看到的全是恭敬的笑脸,历尽风霜的刘家寨村东头这棵千年的老柏树,也对支书麻七柱点头哈腰。 麻七柱是刘家寨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是管辖刘家寨、五郎村、二马庄三个自然村三千多口人的最高行政长官。宽阔的刘家寨大街上,几只猪狗在拱着地,几群鸡鸭在嬉戏。习惯成自然,麻七柱不由自主的又站在刘丰声的家门口。麻七柱又不由自主的朝院子里看。麻七柱对这个小院太熟悉了,太有感情了。可以这样说:没有麻七柱,就没有这个小院的今天!尤其是没有今天的美满幸福!没有树木的小院的主人刘丰声,原来是个光棍汉。在麻七柱支书的亲切关怀下,同时完成了男人一生最大的两件事:娶妻生孩子!麻七柱的极大发明,蒋淑艳这个穷途末路的,生不如死的女人,才有了新生活!院里的堂屋的门开着,高挑个头的蒋淑艳在门框上倚着。这个艳丽无比的女人,原本是大地主宋百万的大老婆。宋百万被镇压了。蒋淑艳怎么办?麻七柱当了月老。蒋淑艳就听了麻支书的,与光棍汉刘丰声结为夫妇。刘丰声原在锅口上(5)帮掌柜的宰猪杀牛,又生性阴毒,三十多岁还娶不到媳妇。麻七柱撮合,让他娶蒋淑艳。刘丰声说:“地主家有好东西?”麻七柱反问:“地主家的猪肉,不是也很香吗?”刘丰声听了麻七柱的话,就“结婚生孩子”一块办了。蒋淑艳带着双胞胎女儿沉鱼和落雁,改嫁到刘家寨,和刘丰声成为一家人。在麻支书的亲切培养和关怀下,刘丰声怀着感恩戴德的心情,经常参加积极分子会议,很快就成长为生产副队长,还被内定为党员培养对象。 蒋淑艳瞥见麻七柱,快步来开院门。麻支书问:“丰声不在家么?”蒋淑艳答:“打河堤去了!”麻七柱说:“他不在家,我也就不进去了!”蒋淑艳热情的说:“支书进来歇会儿么!”麻支书摇摇头,说:“什么时候丰声在家了,再说!” 麻支书慢吞吞的迈着脚步,走进刘发进的院子。刘发进和张肉肉夫妻俩,正在床上厮混打闹。支书驾到,刘发进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直直的站着。张肉肉从瓦罐里拿六个鸡蛋,对在院中的婆婆喊:“快给麻支书烧碗荷包鸡蛋。” 很快,一碗散发着清香的荷包蛋端上来。 麻支书吃完,抹着嘴角,对刘发进作指示:“上级党要求我们,要时刻注意地、富、反、坏、右的一举一动。国际上反华势力与‘蒋匪帮’一唱一和,妄图颠覆红色革命政权。你们队里可是有几个重点人呀!” 麻七柱走了。 张肉肉问:“支书说咱们队里有几家重点人,都是谁呀?” 刘发进答:“副队长铁镐的媳妇徐艳玉,刘丰声的媳妇蒋淑艳。右派分子刘瑞昌。还说,刘贵哥在台湾混成了大官了。要和国民党一起要反攻大陆,史妹妮也成了重点人。” 张肉肉问:“这可怎么办?!” 刘发进抓着头皮,嘟囔:“队长是抓生产,是赶着劳力干活,抓不抓反革命,与我球相干?” 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四章 小男人(之四) 睡得真香甜,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了。刘丰年揉揉眼,嘴里喊“娘”。哪里还有娘的身影?娘早已下地干活争工分去了。刘丰年下床,顺手抓起裤衩,一边穿,一边就出了门。刚走几步,想起二姐和小辫儿,她们俩干吗去了?院门敞开着。 抱着女儿小辫,二姐和丰保的妈在说闲话。丰保妈早已经不下地干活了。丰保家的劳动力多。等我长大了,也不让娘下地干活了。这样想着,走出寨门,刘丰年跳跃着,来到牲口院。牲口院是村里最庞大的建筑群。高高的土围墙,整整围着四十亩大的土地。牲口院里,栽种着很多“钻天高”的傻大杨,棵棵傻大杨都有一抱多粗,油绿发亮的枝叶,就像一个个巨大的绿色的伞。牲口屋有三、四十间。院中央宽大的露天的拴牲口场里,一根根坚实的木桩上拴着几十头牲口,力大无穷的黄牛,勇猛强悍的驴骡(7),英雄好斗的儿马(8),倔强好胜的驴子。 许多人围着大黑叫驴开会。 围着大黑叫驴的是刘家寨大队十二个小队的五、六十个饲养员。大会召集人是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刘大麻传达了公社会议精神:严防敌人乘农忙季节破坏牲畜来达到破坏生产破坏社会的目的。一要牲口院一天到晚有人值班;二要落实责任制;三要狠抓牲畜的繁殖。一袋烟工夫,会就结束了。散了会,不让走人。组织大家观看大黑叫驴和小枣红马配种。 为什么组织饲养员参观大黑叫驴?大黑叫驴果真养的好,更重要的是大黑叫驴的饲养员是刘瑞兆。刘大麻共有兄弟五人,是人所共知的“五虎上将”。刘瑞兆是“五虎上将”的老大。 大黑叫驴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尤物。 大黑叫驴身高四尺有余,身子有一丈多长。通体黑亮,连蹄子也黑漆漆的,鼻刺处有一道白,这一道白,是那种发亮的刺眼的白。 大黑叫驴的体形膘悍,它细腰长颈,它高头健腿,它的尾巴短,短得像一把小鞋刷。尤其是它有三尺长的好“鞭”。大黑叫驴,一双大而直竖的尖耳朵,如两柄倒放的短剑。它鬃毛齐刷刷的,吼声响亮,打个喷嚏,能震得杨树上的喜鹊惊叫半天。 在众人的撩逗下,大黑叫驴性情激昂,它“哼啊哼啊”的叫着,它刨蹄子,它晃耳朵,它抖鬃毛,它拧尾巴,它“呼哧呼哧”的嗅着面前的新情侣。站在大黑叫驴身前的是一匹不足三尺的枣红母马。这个小巧玲珑的马儿,是刘喜财饲养的,才两岁,还没“开过怀”。让枣红母马生一头力大无穷的驴骡骏,一直是饲养员刘喜财的理想。队长说,过上一、二年,就要买一辆马车。那多威风啊!刘喜财十分怜爱的抚摩他的小母马,他嘴里“得得”的安慰着枣红马。枣红马还在发抖。大黑叫驴越发的凶神恶煞,枣红马用头蹭刘喜财,一滴一滴的尿液淋淋落落的滴下来。 这边,早急了看热闹的人,大家就七手八脚的把枣红马朝大黑叫驴面前推。人越推,枣红马越怯场。刘瑞兆拍着刘喜财的肩笑骂道:“吓得尿了!还不如把‘小母猪’弄来,那家伙能顶住大黑叫驴!” “小母猪”是刘喜财新娶的媳妇的绰号。 刘瑞兆把缰绳要过来,牵着枣红马溜。 小枣红马又舍不得走,气得刘喜财朝马屁股上猛击一掌,枣红马跟着刘瑞兆往前走,急得大黑叫驴竖起前蹄夸张的大叫。 “刘发进!刘发进!”张肉肉的叫声,正好和驴的叫声重叠在一起,惹得人群哄笑。饲养员刘丰治说:“发进叔正在屋里闹肚疼呢!”张肉肉问:“在哪里?在哪里?”刘丰治说:“在这里!在这里!”刘丰治满是胡茬的嘴,在张肉肉的脸蛋上蹭。 “红头老千”、菊儿等一群小伙伴儿,喊着叫着,打着,闹着,来找刘丰年了,喧嚣不堪的牲口院更加热闹。越热闹,枣红马更害怕。表现欲强烈的大黑叫驴,“哼哼啊啊”的不停的叫,又咬嚼子,又刨地,……。刘丰治掬着张肉肉,指着大黑叫驴。张肉肉红着脸“呸”一口。刘瑞兆牵出一匹老母马。这匹不到三尺高,又老又瘦,正在发情期的母马。母马扬着蹄,冲大黑叫驴跑过来。“是老相好了!”有人喊。大黑叫驴被牵着,围着这匹老马转了几圈。母马四蹄散开,扎稳步子。做好了准备。大黑叫驴却丢开母马,叫嚣着挣脱了缰绳直奔到小枣红马面前。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刘瑞兆忙把手里的缰绳扔了。枣红马并不跑,扬着蹄子猛踢大黑叫驴。大黑叫驴呼的前踢就扒在枣红马的身上……“红头老千”大喊:“进去了!进去了!”…… 敬请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四章 小男人(之五) 二十多人的大队伍,干啥也招眼。“红头老千”对刘丰年嘀咕一句,刘丰年点头。刘丰年说:“都撅起肚子,让‘红头老千’、‘冇屁股’、‘豁嘴儿’各打三拳,只要坚持不哭不掉泪的就跟我走!”这一招真奏效!连吓带打,走了十四、五个。刘丰年、“红头老千”、“冇屁股”、“豁嘴儿”、菊儿、还有“半拉黑”和“货底儿”。一帮子孩子,老鼠般的钻进包谷地。包谷地的“临居”是梨树园。看梨树园的是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头儿。不用怕他。怕的是刘瑞秋和“狐狸”。祖辈都是“看门人”的刘瑞秋,到他这辈儿,已经是七十三代了。虽然,“看门人”的后代刘瑞秋,现在还是“看寨门”的人。寨门已经没有了什么事儿,早就不闹土匪了。刘瑞秋没有事,就来和看梨园的老汉闲唠嗑儿。可怕的是“狐狸”。刘丰年把“半拉黑”叫到跟前,如此这般一翻。“半拉黑”想讲价钱,刘丰年说:“你要不去,以后可不准跟我们玩!”“半拉黑”说:“那你得给我五个梨!”“半拉黑”只知道五个数,再多,再少,也是五个。刘丰年答应了。“半拉黑”执行任务去了。“狐狸”曾经在“半拉黑”家里住过半年,见了小主人,只有摇尾巴的份儿。“半拉黑”捂住“狐狸”的眼,表面上看上去是跟它玩呢。伙伴们如入无人之境,树上的梨儿就遭了殃。 老汉知道“半拉黑”有点不机灵,一个劲的伸出俩只手,叫他查指头。“半拉黑”按照刘丰年的要求,直直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回来与伙伴们汇合。 伙伴们肚儿圆了。“半拉黑”问:“我的五个梨呢?”“红头老千”查五个给他。“半拉黑”一个个的数,数了五、六遍,怎么数也是四个!大家笑得肚子疼,刘丰年说:“再给他加一个!”“红头老千”说:“就是五个嘛!他自己不识数!”又给“半拉黑”补了一个。玩够了,吃够了,每个还装了几个梨。梨还不太熟,在孩子们眼里,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梨子。唱着歌,往寨子里走,边走,边商量着明天去哪儿玩。有说去抓鱼的,有说“西宋寨”和南台村的人决战的,有人坚持要“摸树猴”。“红头老千”说:“该去找潘二爷。” 对了,好几天没见那个小老头了,怪想的。 喝了汤(10),还没瞌睡,在“洋油”灯下,小丰年鼓捣一堆钢笔水的瓶盖儿。他在瓶盖上贴纸,纸上分别的写着“车,马,炮,相,兵,士,将”。闭月把“车,马,炮,相,兵,士,将”,一个一个的往瓶盖上贴。亮姐要给羞花“说媒”。羞花说:“闭月比我大。要说媒,也是该她先。”亮姐说:“闭月的媒,有人说着的。”这边,丰年把一堆相棋子儿,装进娘精心缝制的布袋里。布袋的口上缝有松紧带,一拉松紧带,几十个相棋子儿就成一家人了。兴奋的小丰年直跳。跳着说:“我要杀败他们!”亮姐说:“你娘等着你睡觉呢。”刘丰年说:“我还没尿泡呢。”娘问:“你害怕不?要害怕,我给你做伴儿。”闭月说:“我看着他吧。”刘丰年说:“我又不是女人。我不怕鬼!”开了门,自己去尿。 吹了“洋油”的灯。女人就给儿子脱衣服。儿子说:“你也脱。”娘小声说:“别声张,我脱。”小丰年问:“你怕羞呀?”娘说:“大人不兴脱光的。”丰年说:“我要不脱光,就不舒服的。奶奶搂我的时候,都是光光的。”女人说:“我也。”刘丰年像小猫似的拱进女人的怀里,开始讲白天的有趣故事。说“好汉冢”,说“西宋寨”,说的多的是关于大黑叫驴的事。刘史氏给儿子扇着扇子,津津有味的听儿子的讲的故事。原来这个小东西是这么的可爱这么的让人开心呀! 半夜,一声炸雷,把刘史氏震醒。窗外,一道接一道刺眼的闪电,一阵紧似一阵的雷声,雨就瓢泼了。 刘史氏原本很怕半夜醒来的。半夜醒来,床上孤零零的就一人,传说的鬼怪也许就在窗外。现在,有儿子在身边,哪里的怕? 咋就想起刘俊丽有关怀孕和身上(11)的问话。俊丽十五、六了吧。我十六岁时就得(12)了兰姐了。女人还要想,白天太累,又睡着了。 解释(1)打:方言,寄。(2)月子:即生孩子。(3)上:河南方言,到。去的意思。(4)把:一下。(5)四方步:即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意思。(6)锅口:即屠宰场(7)驴骡:母亲是驴,父亲是马的牲口。(8)儿马:公马。(9)驴鞭:公驴的阳物。(10)喝了汤:方言,即吃了晚饭。)11)身上:月经。(12)得:生。 敬请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五章 黄梁梦(之一) 天蒙蒙亮,雨仍然“哗哗”的下个不停。 丰年泥鳅似的从女人的腋窝下钻出,光着屁股跳下床。 丰年“咣当”拉开被雨水浸泡的沉甸甸的木板门,对着风雨尿。 丰年一边尿,一边骂:“老天爷,你下你妈那屁眼哩!!” 娘连忙跑过来,用手捂儿子的嘴。女人的手慢了,儿子的脏话又飞出嘴唇了:“我靠你妈,你还下,我用大棍捅把你捅成黑窟窿!”娘就捂着过继儿的嘴,劝说:“不要骂了,不兴骂老天爷的。” 丰年问:“骂它了,它怎么着?!”娘说:“骂人多,烂嘴角。还有,谁骂老天爷,龙就会抓他的。” 丰年说:“老天爷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在外玩的时候,经常的把老天爷画在地上,还对它尿呢。”又问娘:“你说有龙,什么是龙?它抓人弄啥?我刘丰年就是骂老天爷是个王八蛋了,它有本事来抓我呀。我靠它妈。为什么还在下!”娘说:“龙在天上。龙是好人。谁要骂人了。干什么坏良心的事情了,龙就会抓他。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丰年说:“窦焕章是坏了良心吧?他不就是被剥了皮的吗?”女人会答不了过继儿的话,就把儿子抱起来,生生的抱到床上。不由自主的就和女儿说起窦焕章当年被剥皮的恐怖往事。说了窦焕章当年被剥皮的恐怖往事之后,接着说兰姐的生产。亮姐说:“这胎肯定生小子(1),”。说了兰姐,又说李四的姐姐李臻儿。说李臻儿如今不知道是当了响马(2),还是成了大气候(3)。什么时候,丰年又下了床,又开了门。 丰年还在看雨泡泡,刘史氏下床,就把儿子抱到床上,用一条粗布单子盖住。丰年在床单底下,又弹又闹,弹了一阵就老实了。丰年就与女人说话。说着,说着,就又说到龙的话题上。丰年说:“天上就没有龙,如果有,独眼龙早被抓走了,不但被抓走了,筋也被抽了,皮也被剥了。就因为没有龙,独眼龙才越来越嚣张!”小脚女人说不过儿子,搂儿子夸:“我的小祖宗,你的嘴是铁嘴!” 丰年是第一次被小脚女人直接的夸奖,嘴里更是嚣张,外甥女也让刘丰年折腾的“呜哇哇”的哭。把乳头儿塞进女儿的嘴里,“亮姐”说:“老天爷呀!不要下了!再下就淹了坡!叫我们吃啥呀!”丰年爬在娘身上说:“娘,水多了,鱼多了,我天天给你逮鱼吃!”闭月和羞花也被丰年闹醒了。闭月说:“下吧!下吧!下个三天五夜,让我好好歇一歇!”羞花说:“三天五夜太短!下个十天半月,让我把瞌睡个够。”刘史氏说:“可不能再下了!再要下,窦庄坡,南刘镇坡就要淹了。” 羞花说:“管它淹不淹?下一天睡一天!”闭月问:“你不吃饭了?”羞花答:“吃什么饭?今天不干活,妈不给做饭吃。”鼻子又响起了鼾声。闭月说:“懒猪!就和睡觉没仇怨。”她自己的眼一涩,也睡着了。丰年只觉得下雨多了,积水就多,到处都有可扎猛子洗澡的地方,到处都有可逮青蛙的地方,特高兴。他,一忽儿听窗外的雨声,一忽儿伸头看院里的闪电,一忽儿和娘说话。刘史氏半闭着眼,身上的儿子喜闹。 又度过了一个时辰。雨声也渐渐变细,雷电也渐渐远去。丰年说:“娘,起来吧!”“等不下了,再起!”娘说。丰年搂着娘的脖子说:“娘,我肚子饿了!” 只一句,刘史氏就坐起来,刘丰年像只羊羔儿,钻在娘怀里。刘史氏穿衣下床,她顶着细雨,走进到厨屋。院里的雨变得小了许多,雨滴“咝咝”儿,“咝咝”的细雨丝儿,像织布的线,从屋檐上,从树上,从天上滴落到院中的积水里,泛起一个,又一个,青亮亮的涟漪泡泡。“天要连阴了”!史妹妮凭着多年的经验,断定说。丰年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细棍,慢慢地敲打着雨溪。敲着,敲着,一群“大嘴”的小鱼儿,逆着水流,朝小棍击打的水溪游。丰年伸手猛一抓,连泥带鱼抓了一把,放在脸盆里。果然是小鱼儿。再一抓,又一条;再一抓,又逮一条,直逮了十多条。丰年手舞足蹈,嘴里叫:“下呀!下呀!再下三天三夜,鱼儿就要游到咱们屋里来了!” 敬请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五章 黄梁梦(之二) 刘史氏掂着小脚,用胳肢窝挎着儿子,小脚踩着泥水,来到厨房,点火做饭。柴禾湿潮湿潮的柴禾,狼烟四起。小脚女人怕狼烟呛着儿子,再用胳肢窝挎着刘丰年,把他送到堂屋。把他放在闺女的怀里。丰年假装着和二姐说话儿,丰年哪里是个安稳的主儿(4),娘又去厨房做饭,就从姐姐的怀里挣脱,光着脊梁,光着脚丫子,老鼠一样的满院的乱跑。“娘,我又逮了一条!数这条大哩!”“娘,看这小老鳖,它还要咬我呢!”“娘,看!小斑鸠!小斑鸠被雨淋下来了!”刘丰年双手捧着,捧到刘史氏面前一只浑身淋得发青,嘴里“唧唧”呻吟着发抖的斑鸠雏儿。刘史氏接过,放在灶火一旁给它烤,说:“等不下了,老斑鸠飞下来,会把它叼到窝里的。”丰年问:“老斑鸠要叼不动呢?”史氏答:“就把它送上去。”丰年又回到院子里,任雨水淋。丰年满院子找寻着什么,拾了几个被雨水打落的蝉,公的还在吱吱叫。手里抓着两把蝉,脚步在追一只青蛙。青蛙很大。正很大的青蛙好像故意戏弄丰年一样。跑跑,停停。“红头老千”在院门外喊:“丰年开门。看,我拾了一只喜鹊儿子!”丰年连忙给伙伴开了院门。“红头老千”后面跟着“半拉黑”。“半拉黑”拿着两只半死不活的麻雀。“冇屁股”拎的东西大,是一只黑乎乎的老鸦。老鸦受了伤,成了俘虏。“半拉黑”说:“老鸦不吉利,弄死它!” “冇屁股”就把受了伤的老鸦举过头顶,要摔死它。小脚的女人说:“是个性命哩,就放了它吧。” “半拉黑”就把老鸦给了丰年。丰年就把老鸦放在墙头上,对它说:“你自己飞走吧。” 老鸦真的自己飞起来,飞的很高呢。“红头老千”建议:“去冢子上看吧!听人说,窦庄村能开船了。”几个孩子冒着细雨,朝冢子跑。老人们讲,以前,寨门是有开,有关的。天亮,寨门大开,人们就出寨子到田间劳作;太阳落,寨门就关了。在旧社会,刘家寨经常闹“响马”,响马经常在“西宋寨”里集合,响马也讲究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刘家寨也没有多大危害。就是没有多大危害,也不愿意让“响马”进村的。于是,才有了高高的寨墙和厚重的寨门。刘丰年这帮小孩出生在新社会,新社会里没有响马了。没了响马,寨门就不需要关了,不需要关了的寨门,很快就朽了。朽了的寨门,一场大风,把朽了的木头做的寨门,刮散了。 像刘丰年这样大的孩子们,就没有再见过关寨门的情景了。寨门还是要守候的,看门人是刘瑞秋。刘瑞秋是个老光棍。 雨下着,“看门人”刘瑞秋,在他的茅草屋里,孤零零的一个人,看着越来越宽敞的寨门豁发呆。也许再过几年,寨门就不用看了。刘瑞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 透了雨,小道松软得像面团,小伙伴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跑。谷子被风吹弯了腰,倒在泥水里;包谷东倒西歪;矮矮的红薯秧,更可怜,大在积水了喘息;一只野兔,慢慢跳;几个田鼠,排着队,艰难的在泥水里爬,它们的窝里灌了水……到处成了沼泽,到处成了泥水的天下。孩子们是无忧无虑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喊着叫着打闹着,跑到了“冢子”身边。奇了怪了,它好像比雨前又长高了不少。“冢子”就是怪,只要下雨,它就会自动的长高。雨越大,它就越显得高。丰年喊:“谁先上去,谁就是大王!冲啊!”沙岗上的这个“好汉冢”有一亩地大,比平地高出四、五丈。像这样的冢子,从古城开封的南门外开始,每隔十多里,就有一个。当年被招安的梁山好汉,喝了皇帝老儿的毒酒,发觉上当,纷纷骑上快马,飞奔着要到鸿沟河来喝河水。鸿沟河水可以解百毒。好汉们没有跑到鸿沟河,毒酒的毒性就发了,好汉们一个个的死了。于是,从宋都,到刘家寨,一路上一百八十里,就有了梁山一百单八将的好汉冢。这个好汉冢,是谁的坟墓?有人说是“黑旋风”李逵,有人说是“玉麒麟”卢俊义,有人说是“母夜叉”孙二娘。 伙伴们争先恐后的向冢子的顶上攀。红土泥在雨水的浸泡中,变成稀糊糊,滑又粘。摔倒了,滑下来,再爬。又摔倒了,又爬。 站在冢子上,四处的看,妈呀!窦庄村、南台村、二马庄,五郎村,等等,许多的村庄,哪里有昔日青纱帐漫天遍地?到处是白花花的波浪。随风传来雷鸣般的阵阵蛙鸣。 “我们可有鱼逮了!”“红头老千”说。 “逮青蛙,我妈说,青蛙也能吃。”“冇屁股”说。 “咱啥时候到鸿沟河游泳呢?”“半拉黑”问。 “就你!河水宽,淹死你哩!”“红头老千”骂。 “货底儿”说:“我可不敢游泳,叫我五哥逮住了,他又打我!” “货底儿”有五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他是老幺,“货底儿”的绰号由此而来。 刘丰年说:“不知道窑场淹了没有?” 听了这句话,伙伴们就不约而同的朝砖窑看。 敬请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五章 黄梁梦(之三) 生产队的砖窑,一共有两孔,两孔砖窑是对屁股的。两孔砖窑,一年四季烧着砖。砖窑场事实上就成了生产队的经济中心了。正因为有了窑场,生产队才建起办公室和牲口院。窑场建在地势低洼的地方,原来考虑用水方便。这场大风雨,窑场经受了一场灭顶之灾。原来的一排排的已经晒干的坯,倒的倒,毁的毁,烂的烂,就连本来用于晒坯的场地里,也积了一、二尺的雨水。打坯的人,一个个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变成了泥巴发呆。刘发进、独眼龙等一、二十个干部,在麻七柱支书的手的指点中,用眼睛观察周边的灾情。 小雨,还在时有时无的下。天上的云彩,低低的压在站在砖窑顶上的干部们的头上。发黑的,明显带着大雨的云彩,伸伸手就能够得着。一夜的大雨,一直荒芜的,本来寸草无有的“西宋寨”的寨墙上,显出了初生的嫩绿。李宅坟里的万千棵松柏,在雨水滋润中,更加苍翠欲滴。刘家寨的所有庄稼,都显现出勃勃生机。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刘家寨的田地,分布在根本不怕雨水的沙岗地上。不但不怕雨水,而且非常喜欢雨水,什么时候雨水越多,收成就会越好。看着长势喜人的庄稼,刘发进和独眼龙都高兴。高兴,也是偷偷的乐。不能明目张胆。因为,麻七柱是大队支书。麻七柱不但是刘家寨的“大队支书”。麻七柱还是“五郎庄”的大队支书。麻七柱更是“二马庄”的大队支书。麻七柱根本是“二马庄”的人士也。与刘家寨正好相左,“二马庄”的田地,分布在非常怕雨水的低坡地。昨天夜里,才一场大雨,“二马庄”的庄稼就“涝”了,低矮的红薯秧,萝卜苗,正受粉的大豆,也被水淹得看不见影儿。庄稼在水里呻吟,水里的千百万只青蛙,蛤蟆,互相的竞争着,攻击着,鼓着腮,唱着雷鸣般的歌。 “二马庄”等许多村庄的田地不欢迎雨水再下,更关键的是,河“堤”更不希望天再下雨了。不是人喜欢不喜欢的,老天夜就是老天爷。什么人定胜天。那是自我安慰。马支书召集大家,研究朝康沟河增派劳力的问题。 大队的干部会是在砖窑的顶部召开的。砖窑的二门里,蹲着潘二爷。年纪四十多岁的潘二爷,是个要饭的。刘家寨一带的人都知道。一个也算是身强力壮的男人,靠要饭为生,人们本来是鄙夷的。要过三年饭,给个县长都不干。好个懒蛋!要饭的潘二爷无家可归,窑场是他这个时候的家。 刘红旺跑到窑顶,指着被雨水淋的坯,对队长刘发进喊叫:“发进爷,工分可要照记!”刘发进看麻七柱。麻七柱说:“那不行!你们的坯,被雨淋成了泥糊涂。队里要的是坯,不是泥!怎么给你们记工分?”刘红旺指着一片片被雨水淋坏了的坯,问:“那是什么?!麻支书?!” 麻七柱答:“是坯!淋坏的坯!” 刘红旺气呼呼的喊叫:“不管是好的坏的,是不是坯?”“当然是坯!”麻七柱回答。“坯是怎么来的?”刘红旺再问。“当然是你们打出来的!” 麻七柱又回答。“这就得了,是我们打出来的!”刘红旺说,“那些坯,是我们一颗汗珠摔八瓣脱出来的。生产队规定,一百个坯,记一个工分,那里有我打的五万个坯,该给我记五百个工分!谁要少给俺记一个工分,我就把一把火把你家的茅草屋子点了!”刘红旺红着眼叫。麻七柱不答话,倒背着手下窑。刘发进连忙跟着支书往下走。麻七柱悄声问:“这个兔崽子叫个啥?!他的爹,他的爷分别是谁?!”刘发进回答:“他叫红旺。是刘瑞才的孙子。是刘刺猬的儿子。” 麻七柱得意的说:“就是那个曾经当过保长的刘瑞才吧?我说什么来着?你还不相信我的预言。怎么样?阶级敌人是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的。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进行反扑的。这就是现象。什么?他也配叫什么红妄?他应该叫黑旺。叫资产阶级的黑旺。狂妄之徒。这个狂妄的家伙,必须整治整治他,不整治他,还了得!他不是有劲吗?明天,你就把他给我派到河堤上,你把你们砖窑的这些个青年人,都给我派到河堤上!专门给他们编成一个突击组。如果给我好好干了,什么也就算了,胆敢有一丝儿的捣蛋,看我不叫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吭!”刘发进连连说:“真感谢您。这些家伙早就该挨整了。我早就想整整他们。一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您真是有领导水平。” 砖窑顶上进行的干部会,受到“冲击”,人们不欢而散。独眼龙看了看刘红旺,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沿,又咽回到肚子里。独眼龙低着头从刘红旺身边走过去。独眼龙知道,刘红旺是属马蜂的。你不捅他,他还想蛰你!谁要是捅了他的窝,他不把你吃了?!砖窑的二门的潘二爷悠然自得的在抽烟。他是刚刚的点燃一支什么香烟。经不住香烟的诱惑,刘红旺朝砖窑的二门走。刘红旺被刘丰年一帮子孩子堵住了前进的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刘丰年掂起一块砖头对准刘红旺的头就砸过来…… 敬请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五章 黄梁梦(之四) 刘丰年砸过来的砖头,被刘红旺轻巧的躲开了。刘红旺说:“可以了吧?咱们是蝎子掉在磨眼里,一蛰,一磨。我是君子不记小人过。”说着,对弟弟“红头老千”招手。就来到哥哥面前。刘红旺揪着弟弟的耳朵,嘀咕了一阵。“红头老千”问:“你怎么知道的?”“前天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红头老千”再看哥哥,刘红旺的脸上一本正经。 地主分子窦六一身泥水,来到岳母家。年龄和丈母娘差不多的窦六,从头到脚都是泥水的站到史妹妮面前。刘史氏见女婿来了,心里连连的“咯噔”。地主分子窦六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先是随手掂起一块砖头,把被风吹歪了的院子门楔了楔,又拿起铁锨,把流水的沟儿挖了挖,才走进丈母娘家的屋子。当然,妻子早就迎上来了。小脚女人反复的问过之后,悬着的心放回到肚里。地主分子窦六说,地淹了七、八成,满坡满地都是水,满街满村都是水,孩子们怕,直想娘。地主分子窦六用商量的口吻向丈母娘请示:是不是可以把妻子和女儿接回去。小脚女人没有立即回答,女人在看地主分子窦六。说来也是有意思的。本来小脚女人自己是喜欢地主分子窦六。那时的地主分子窦六还不是地主分子。那时的地主分子窦六是个远近闻名的年轻有为的财主。年轻有为的财主的妻子难产死了。周围的单身女人都想挤进富豪的家中。已经守寡多年的史妹妮春心波动。如果不是……哎,都是命,如果没有亮姐。如果是那样,如今的小脚女人就可能…… 窦六的健壮,是出了名的。有人甚至传说,窦六的前妻,就是被窦六特别的能折腾,死到那事上的。亮姐“填房”的时候,才不到十六岁。新婚之夜,亮姐被窦六折腾的休克了。亮姐醒来,乘窦六熟睡之机,连夜跑回到娘家。是小脚女人连夜把女儿送回女婿身边。窦六非常的感谢丈母娘。人们甚至传说,当天夜里,窦六连丈母娘也那啥了。是真是假,反正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接下来,大丈夫和小媳妇如胶似漆了,孩子很快生了一群。 “闺女”被“叫”来过满月,最少也要住个半月、二十天的。这才住了几天,史妹妮说啥也不会让走的。史妹妮也是个懂风情的女人,看着女婿的劲头儿,小脚女人借故就躲了出去,还顺手把外甥女抱在怀里,还顺手关了屋门和院门。 窦六就把妻子抱在怀里温存。 亮姐十分的体贴,两个人自然的是轻车熟路。 史妹妮咳着回来了。史妹妮见女儿和女婿的脸都是红红的,知道他们夫妻已经了。史妹妮从厨房锅拿来两个窝窝来,窦六问:“还有吗?”刘史氏说:“还有两个!”史妹妮以为女婿不够吃。窦六就吃,吃着说:“有丰年的,我就吃一个。” 史妹妮说:“你就自己回去吧。再让亮姐住几天。”窦六吃窝窝头。吃完了一个,又吃一个。完了,就走,刘史氏拿着一把破雨伞追上,给女婿挡雨。窦六说:“妈,您别送了!”刘史氏道:“他姐夫!你要多干活,少说话!”窦六说:“记住了。”窦六正要走,被刘发进拦住,二人说话。二人分手,窦六已经走了很远,刘发进猛的又叫,窦六回到刘发进身旁,恭敬的站着。刘发进说:“窦六哇!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不管遇见什么事,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要多干活多掏力气少说话。”刘发进不能明说,即便窦六是亮姐的丈夫,但他毕竟是地主分子,是专政的对象。划清界限,刘发进还是能做到的。窦六真诚的谢了他的发进叔,回窦庄去了。 刘发进追上刘史氏。刘发进默默的看一阵面前这个寡妇嫂,支吾一会儿,终于问出口:“贵嫂,你想贵哥吗?”刘史氏一愣怔。史妹妮嗔怪刘发进,说:“不许这样给老嫂子开玩笑!”刘史氏和刘发进以前相处甚好,这是刘家寨尽人皆知的事儿。有人甚至说,还亲眼见过她们俩在高粱地里干那事儿。史妹妮确实对刘发进怀有一种特殊的,与众不同的感情。史妹妮出于对一直单身的刘发进的同情,常常在刘发进表现男人的野性时,比较多的给他以温情。有一次,刘发进确实的拉了拉嫂子刘史氏的手。史妹妮说刘发进:“老嫂比母呀!”只一句话,就叫刘发进满面羞愧,无地自容。刘发进比兰姐、亮姐都要大十来岁,刘发进是看着兰姐、亮姐长大的。一个大男人如果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又可人的而且关系又好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想法,那么这个男人就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刘发进确确实实的对她们姐俩有过什么想法的。刘发进甚至有拉一下女孩的手的想法。 结果,一直等到兰姐、亮姐都嫁人了。 现在,一切好了,刘发进娶了张肉肉,嫂叔之间,叔侄女之间的一切正常了。 史妹妮一直把这个远房的堂小叔当晚辈儿对待。 “贵嫂,您想贵哥吗?!”刘发进郑重其事的问。 刘史氏摸不着头脑,他咋会这般问?不是要欺负俺寡妇? “贵嫂,你要正面回答我。”刘发进一脸严肃,与其说在询问,不如说在审问更为确切。“再给我这样开玩笑,我可要告诉你妈!”刘史氏正色道。“贵嫂!”刘发进跺着脚,“我向来尊重你,嫂子!我很少给你开玩笑的。我现在是真问你,是以一个队长的身份。”对刘发进队长的态度和语气,刘史氏更加不可理解。“贵嫂,据上级讲,‘蒋匪帮’正在叫嚣要反攻大陆。据说,刘贵可能还活着,而且还可能成了敌人的大将军。如果贵哥还活在人间,并且像人们猜测的那样,还在国民党军队里当着什么兵,什么官,他要是带着人马和共产党打仗,你对他持啥态度?”刘史氏“哈哈”的笑了。在她的意念中,丈夫刘贵决不可能还活着。因为,她曾听和丈夫一起卖壮丁的人亲口说,刘贵成了壮丁之后不久,在一次逃跑中,被枪打死了,怎么会还活着呢?“我问的是,如果贵哥真的还活着,而且还真的和咱们作对,你应该怎么办?”刘史氏那里还能够来得及回答生产队长的问话?!女人立即沉浸在无比的激动和美好的畅想中。女人羞涩的掂着小脚“噔噔噔”急急忙忙走离了刘发进。史妹妮关起院门,背靠在门上,眼泪夺眶而出。 解释(1)小子:即男孩。(2)响马:土匪。(3)气候:成功。成就了大的事业。(4)主儿:方言;即人儿。 敬请关注老河的“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一道鲜亮的红色风景。《红色监狱》也在本站“记实文学”贴发。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六章 独眼龙(之一) 刘大麻冒着淅沥的小雨,来到刘铁镐的家。刘大麻来找徐艳玉。刘大麻吃了个闭门羹——徐艳玉大早就回娘家去了。出了徐艳玉家门,刘大麻来到蒋淑艳家。蒋淑艳扶着门框吐酸水。婆婆“叽儿”的喘着气,在一旁侍侯。刘荣氏是个老气管炎,见了人要说话先咳嗽一阵,吐了痰,才能说出话。刘大麻见不得刘荣氏那个肮脏劲,与蒋淑艳说了几句话,转身来到“一枝花”的家门前。“一枝花”的眼肿得红红的,不像以往那样,又说又笑又俏。毕竟还有一点恻隐之心,独眼龙看见女人痛苦,就与她调笑了几句,离开。没处去?闭月,羞花,那么多女孩子干什么活了?对了,又是被“老二”叫到牲口院铡草了。在牲口院给饲养员们铡草?牲口院里为什么总是让漂亮闺女给他们干活?分明是想着办法找乐!铡刀飞快,两个女孩身上散发着热热的汗气。沉重的巨大的铡刀飞快的将刀口中秫秫叶切断。秫秫叶是去年的。好铡。姐妹俩一个人使一把铡,刘丰治、闭月二人“搭班儿”,刘瑞兆和羞花俩人“搁伙计”。女孩子出力气,铡草。男人,也是饲养员干技术性很强的活——续草。朝铡刀的口里续草,绝对是一等一的高尖端的技术活。这种技术活,不但需要胆大心细,还需要眼明手快。有节奏的“嚓嚓嚓”声,从草屋里传出来。刘大麻坐在一旁,拿根细细的草棍,剔他的发黄的牙,一边斜眼看姑娘的屁股和胸。刘瑞兆挥手让休息。两个姑娘就躺在软软的秫秫叶上。刘丰治和刘瑞兆来到门口,靠着门框卷烟抽。刘大麻不抽烟,剔着牙,没话找话。刘大麻说他要给闭月羞花做媒,男家亦是双胞胎,今年一十九岁,都有五尺四寸多高,长得方头大耳,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家庭条件好得不得了,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又立过功,回国后本来要留在省城吃皇粱拿工资,无奈对这一对双胞胎太溺爱,宁可守着儿子过日子,也不要留在省城自己享福。土改时他们家分到一所瓦房一处院落,又曾是战斗英雄,是共产党员,就当了大队干部。刘丰治插嘴问:“是什么干部”?又说大队干部不一定都吃香,支书是干部,主任是干部,大队会计也是干部,妇女主任、民兵营长还是干部,“你说的那俩男孩的爹到底是啥职务?”刘大麻答,可能是主任。刘丰治问:“是治保主任还是妇联主任?是贫农主任还是生产主任?”刘大麻答,反正不是妇联主任!妇联主任妇女才能当,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当妇联主任!刘丰治说,男的怎么不能当妇联主任?男的能当支书,能当会计,能当队长,能当保管,能下河摸鱼,能烧火做饭,除了月子不能坐,孩子不能生以外,男人无所不能。刘大麻说,反正不是妇联主任。“妇联主任有职没权,就会对妇女儿童吆喝吆喝,什么事儿也办不成!”刘丰治说:“既不是贫农主任,又不是生产主任,还不是妇联主任,那肯定就是治保主任啦!”刘大麻点点头,答:“可能是治保主任。反正除了支书外,他们大队就数他权力大!”刘丰治再问:“是不是也只有一只眼?” 刘大麻瞪着眼反问:“为什么一只眼?”刘丰治笑闹着道:“你就是一只眼!”。刘大麻认真纠正道:“我是一只眼,并不是每个治保主任都是一只眼呀!”刘丰治更加认真道:“一只眼特别适应当治保主任。治保主任主要是治少数人的安,少数人躲藏在大多数人群中,如果眼睛聚光不好,很难发现躲在大多人群中的少数干坏事的人。甭笑!真是这样!比如说木匠吊线,木匠把一只眼挤得象鸡屁股一样。挤住一只眼,睁大另一只眼,另一只眼睁成牛蛋一样,才能把光和力集中到这只眼上么!”了;刘丰治说着,做木匠吊线的动作。大声说:“你刘大麻主任,就不用像木匠这样,因为你两只眼的营养,都集中在一只上了。” 刘史氏回到堂屋。她关起门来,背顶着门,喘粗气。怎么闺女不在? 亮姐和丈夫亲热后,感到不好意思,抱着女儿到西院来与“母老虎”“喷闲诓”儿(1)。“母老虎”的丈夫,灾荒年里饿死了。“母老虎”把刘鲶鱼拉扯成人。刘鲶鱼如今是生产队的保管。因为人猴头(2),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媳妇。自从兰姐儿为刘发进保来了张肉肉,“母老虎”娘俩爱屋及乌,对东院的人恭敬有加了。 这时候的刘史氏,多么想和一个人说说话呀!哪怕是一个孩子,哪怕是一个老人,甚至是一个坏人!寡妇二十多年来,太憋屈了! 小丰年,野去了。 婆婆侍侯着就要生产的闺女,亮姐儿也不知道去谁家串门了。 二十多年!刘史氏已经守了二十多年的寡!一个女人,多少思念?!多少苦楚?!多少怨恨?多少困难?!多少骚扰?!多少耻辱?!……随着岁月的流逝,有的已经化为乌有,有的一直不断的往血管里灵魂里沉淀着。男人刘贵究竟是啥模样?在女人记忆里,已经模糊。这个原本后清秀才之女,在漫长的二十多年里之所以没有“走”(3),先开始是等待她的夫婿有朝一日的回来,虽然有关夫婿已经在企图逃跑之时,被枪打死了的消息一而再,再而三的传来。女人还是梦想着传说是假。一年,一年,三、五年过去了。盼望夫婿归来的美好希望, 成了梦黄梁。女人就开始遵守从一而终的正统礼教的观念,是恪守妇道,是为了女儿,日月一年年的流失,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她也确实考虑今后该怎么办?人都是首先为自己考虑的。寡妇的生活里又出现的刘丰年这个小冤家!史妹妮梦想过有朝一日,曾经心爱的丈夫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史妹妮不止一次,不止十次,不止百次,不止千次,不止万次的梦想过。在丈夫卖壮丁离去的日子,在得知丈夫遭遇不幸的日子里,史妹妮几近发疯,形容憔悴,死去活来。随着时间推移,这感情变得淡漠了。淡漠并不是彻底忘记。她万万没想到人到中年,几乎淡忘的刘贵又猛然在脑海里出现,而且还成了什么大将军!仿佛明天或者后天某个时辰,就会从天而降与她再续前缘。如果真是这样……!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六章 独眼龙(之二) 生产队长大黑叫驴说的有关刘贵的消息,使得心如止水的刘史氏思潮翻滚,春潮如涌。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推门,推得急而有力。是儿子刘丰年?早就疯玩去了,这才回来!刘史氏忙转身开门。进来的不是她的儿子。儿子是小孩,这是个大男人。难道是丈夫,丈夫也是大个子!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这是个身穿干部装的男人。不是丈夫!刘史氏打了个激灵。大男人是刘大麻。刘大麻是“五虎上将”的老大。他有兄弟五人。他和史妹妮的丈夫刘贵同辈。他比刘贵小一、半岁。他当然就是刘贵的远房堂弟。刘家寨的男人是清一色的姓 “刘”。刘大麻的大号“刘瑞领”。这个叫刘瑞领的人,只因脸上有一层麻子,人们又叫他刘大麻。刘大麻是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当过志愿军,到朝鲜与美国人打过仗,提着脑袋干过革命。战场上,刘大麻瞎了一只眼。刘大麻说,他的那只眼是叫美国鬼子打瞎的。刘大麻的瞎了的眼安上了狗眼珠。狗眼珠虽然也能左右的转动,但是,它毕竟是异类的器物,让人总是联想起人性不通的狗,加上心地险恶,也就一直是个老光棍汉。这个老光棍汉,一直对史妹妮心存幻想。早在刘贵结婚那天,刘大麻就乘人多之机,在新娘史妹妮的大腿上摸了一把。这些年来,刘大麻多次对刘史氏表示过爱慕,都被史妹妮婉言拒绝了。刘大麻进得门来,亲热的说:“好嫂嫂,我来看看您。我有好几天没有见您了。对了,大娘和丰年,都不在呀?亮姐也不在?啊,串门去了?就你一个人儿,怪寂寞的。真好。就咱们俩。”说着,就凑过来。刘史氏客气的问:“刘主任,你找我有事?”刘大麻答:“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天下雨了,麻支书指示,让我们干部要走一走,看一看,关心关心人民群众。我早没见你了,来看看你!”说着,一只眼在刘史氏的身上溜。“你还是没有变。二十多年前,你就是这个样儿。那天夜里,你与贵你们俩拜堂成亲,我来闹洞房。我当时一见你,就晕了。”“你要是没事儿,我要找俺丰年去!”刘史氏说着往外走。 刘大麻伸手拽,刘史氏一躲,没有躲过,一支手被刘大麻抓住。刘大麻拉着女人的手说:“好嫂子,你就嫁给我吧。我一个人,又是大队干部,还是革命功臣。只要红色江山在,一万年也是不倒翁。”史妹妮以前也多次的被刘大麻纠缠过。那些次,刘主任都只是嘴说说,现在竟然动了手!寡妇又惊又怕,更多的是害羞。羞的脸色如梨花带露。 女人吓得出了汗,不知所措。刘大麻是喝了些酒的。本来就一直想占有史妹妮,又带有点儿酒劲,就把女人拉在怀里,也是合情合理的说:“嫂子,你嫁给我,也不委屈你的。不管怎么说,你再齐正,嫁给我,也不委屈你的。我地位有,我势力有,我的气有,保证把你侍侯的……小丰年和老太太我也养活。” 史妹妮是怕被什么人看见了,丢人哩!就说:“你先松开我的手,再说。”刘大麻说:“我不松你的手。我一松,你就跑了。我就再也逮不住你了。”女人只想着先脱手,就说:“你松手,我不跑的。”刘大麻反而把女人的手抓的更紧,嘴里的语言开始淫荡了:“好嫂子,我真佩服你的耐性!你多年干着,不易哩!”另一只手就朝女人的怀里摸。 夏天里,身上就穿一件单布衫。奶就被摸着了。刘大麻的激动得“呼呼”的牛一样的喘粗气。 刘史氏愤怒的说:“刘主任,我吆喝了!看你主任的面子往哪儿搁?” “嫂子你不要吆喝,嫂子你不要吆喝。你吆喝了,人们知道了,叫我干部的身份怎么说?”刘大麻说着说着,突然,激灵了,嘴里的语气就义正词严了:“我今天不怕你喊!我是有理由来的。你是刘贵的妻子,刘贵还活着!上级有通知,他要参加反攻大陆。他是反革命!你就是反革命家属!我可不忍心让我的好嫂子当反革命家属。你趁他没有回来前,嫁给我。你就是革命干部,共产党员的家属了。你听不听?” 刘大麻瞪着独眼,进一步的威胁:“我是代表党和政府郑重其事的来给你谈话的。作为你,现在,只有老老实实的权利!有关你们的情况,我早就掌握的清清楚楚了。要知道,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在灵魂深处是天天盼夜夜想反革命分子刘贵有朝一日回来的!”刘大麻的话,把个刘史氏吓晕了。刘大麻接着说:“我刘大麻也不是个不讲人情的畜牲。都是相邻乡亲的。你一个女人怪可怜的。我会为你担当的。我想你想的好苦呀。” 刘大麻抱起还在挣扎的史妹妮,来到西间里,把史妹妮按到木床上,嘴里淫荡着说:“听人说,你最近忍不住了,搂着丰年过干瘾儿。”就要寻欢。刘史氏气喘吁吁,却方寸不乱,说:“刘大麻!你要想想后果?如果刘贵他们要打回来,他知道你把我咋样了,他那脾气,不把你活剥了!”刘大麻说:“他娘的!你们这些反革命还真想翻天哩!我们共产党的江山铁桶一般。蒋光头的八百万大军,都被撵到台湾那个小岛上了。现在他们兵寡将单,还能打回来?白日做梦。再说,我现在可不管明天刘贵回来不回来!我现在就给你进去。”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深深宅院里,婆婆刘韩氏不在家,儿子刘丰年也不在,亮姐抱着女儿不知道去谁家串门了,闭月、羞花回她们自己家了,街上也听不到有人的动静,怎么办?大声喊,史妹妮怕丢人现眼,这可怎么办?刘史氏在犹豫,刘大麻的胆气更大了。 刘大麻拽着女人的裤子往下扯。一个女人哪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男人的对手!史妹妮简直就要想到死。 刘大麻嘴里淫荡的笑。史妹妮那里还有反抗的勇气和力量。刘大麻就要得手了。刘史氏绝望了,史妹妮绝望的闭上了眼。没有想到,守了二十多年,竟然是给个独眼龙留着的。史妹妮嘴里无力的哭喊:“丰年!丰年!”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丰年,像疯狗一样扑向刘大麻。刘丰年的锋利的牙齿对着刘大麻的光脊梁猛啃,直咬得刘大麻“哎呀呀”叫。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六章 独眼龙(之三) 好事被搅黄了。刘大麻一边穿裤子,一边嘟囔:“小鸡巴孩儿,还挺厉害!我娶了您娘,叫你叫我个爹。” 刘丰年大骂:“独眼龙,我靠死了的妈。老爹我总有一天会长大。我长大了,你就老鳖孙(4)了。那时候,我捆你成老头看瓜(5),叫你从我的丫娃底下(6)钻!” 刘大麻恶狠狠的说:“你再骂,我弄死你!”小脚女人害怕把独眼龙骂急了,狗急跳墙。就息事宁人的哀求:“您还不走!叫人听见了,丢死人了。”独眼龙说:“有什么丢人的?!你是寡妇,我是光棍,我们是搞对象。谁笑话?谁敢笑话我!” 刘大麻还要施淫威。刘丰年又说:“你不要凶!我奶奶快回来了。她回来,掂着你的腿,把你塞回到你妈那b里!再回回火!”(7)刘大麻最怕听这句话了,尤其从小小的刘丰年嘴里说出来。刘大麻又羞,又愧,不得不就就此罢手。刘大麻走了。寡妇把丰年搂在怀里,哭。哭着说:“儿呀,快长大吧。”刘丰年说:“娘,你不要哭。有我。我可不怕他。我不让你嫁人。我要娶你。”一句话就把小脚女人说得哭笑不得了。 刘丰年非常认真的又说:“娘不哭!我不让他娶你。你要嫁人。就嫁给我。我就是娘的男人。等我长大了,我要当个比刘大麻的官要大十倍的官,娘就再也不用怕有人欺负了。”刘史氏再抹一把眼泪。不知道啥时候,闺女回来了,也在一旁垂泪。这时的史妹妮,真盼着刘贵能回来。 天还在下雨。田里进不去,没法干活挣工分。刘史氏心里的烦闷和仇恨无出发泄,就拿了针线活,用一条旧衣遮住头,冒着雨,到发进的家里串门儿。 张肉肉手里掂着一条长长的木棍,满院子追着老母猪的屁股捅,一边捅,一边恶作剧的骂:“你个老不死的,看我把这长棍捅到你的b里,看你那老b老不正经的有多深!”看见刘史氏来了,就友好的笑着,把刘史氏领进还散发着新婚喜气的屋子里。俩人亲热的说话。那头被张肉肉声东击西的老母猪,才得以喘息。一直在堂屋提心吊胆的发进的母亲,才敢出一口长气。张肉肉陪着这个人见人爱的风韵犹存的寡妇说话。张肉肉说:“嫂子你咋就不显老呢。四十岁了,还是和个大姑娘一样,脸庞儿也有红是白的。还有,您的奶儿,就和我们的一样儿。听说,您的丰年现在跟着您一起睡了。对了,据说刘贵哥他要回来,还当了大将军。回来了,您的苦日子就算熬到头了。”张肉肉一直不停的说话。 刘“铁镐”从河堤上回到家。生产队的强壮劳力,被他带到河堤上了。其他生产队都是正队长带队。刘发进是支书特批的留了后,刘“铁镐”就以付代正的唱主角。 刘“铁镐”的大号刘瑞镐,只因他的脸酷似一把长长的铁镐,人们就以“铁镐”相称。 康沟河这条害河,年年的这个季节,像魔鬼一样的要从河床里跑出来,又加上这场大雨,河水狂涨,已经超过历史最高警戒线。县长亲自督阵。民工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一点,一点的,艰难的对河堤进行加固。河两岸十里地的村镇,已经接到准备撤离的命令,人心惶惶。炊事员向刘“铁镐”报告:“咱们队可是快晚上没面了。”人是铁饭是钢,几十个壮劳力,断了粮,怎么能完成任务?!本来应该派人回村里取粮。不能把这个美差让给别人。半个多月了,河堤上的社员是不准进家的。现在,有公差,名正言顺的可以回家,又给河堤民工要了面,又能见见老婆。一举两得。刘“铁镐”就兴冲冲的回来了。 刘“铁镐”首先回到他的这间草屋。妻子徐艳玉不在,床上躺着的自己的“女儿”。对“带肚子”闺女,刘铁镐原本漠不关心。姑娘的一天天长大,刘铁镐嘴里的口水越来越多。以前,每每需要时,都有徐艳玉在身旁。徐艳玉是个配合的性伙伴。现在,徐艳玉不在。熬煎了多半个月。含苞欲放的年轻姑娘,更能引起刘铁镐这个根本没有教养和道德的男人性欲和骚动。咽了口吐沫,脱鞋上了床,一把就抓了一个。被抓住的是闭月。刘铁镐将闭月压在身下。因为在“自己”家,姑娘几乎没有什么防备!因为穷,又是夏天,身上没有穿什么衣服的。闭月只穿一件上衣,上衣里有一个小小的背心。一条裤子。裤子里也没有裤头。那个时代里,裤头是绝对的奢侈品。因为是睡觉,姑娘的上衣的扣子是解开的,腰带也是松着的。几乎没有费事儿,就把闭月的衣服扒了。本来睡的沉沉的,猛的被这样,闭月早吓晕了。羞花惊恐的像一只小猫,面对突如其来的情景,不知如何是好。刘铁镐脱去衣服,用有力的手撑着闭月,闭月哭着说:“我叫你个爹哩!”刘铁镐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羞花顺手抓起桌子上的洋油灯,对准继父的头,猛砸过去…… 刘铁高被砸晕了,姐妹俩就跑到刘丰年家,她们都有堂屋的钥匙。蒙蒙细雨,还在下,地下不去,没活干,姐妹俩又没带针线活,姐妹俩就哭。哭着,哭着,哭睡了。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六章 独眼龙(之四) 支书麻七柱打着雨伞,穿着胶鞋,向刘家寨的西北角走来。支书麻七柱怕碰见什么人。天还在下着雨,街上很少有人。麻七柱不想让人看见,一个支书竟然和反革命家属来往。支书麻七柱是蹑手蹑脚的,甚至是鬼鬼祟祟的,朝刘家寨的西北角的走。对刘家寨的西北角这个地方,早在当大队支书之前的许多年,马七柱就非常的熟悉。还是在十四岁的时,麻七柱就和刘贵拜了“帖”。那时候,年轻的七兄弟几乎每天的夜里,就聚集在一起,喷诓,吹大江东,当然也进行人生理想的设计。甚至,他们商量要一起去当响马。刘贵的大女儿兰姐,认麻七柱为干大(8)。自从刘贵卖壮丁当了国军,自从听到刘贵不堪忍受欺凌,私自逃跑被击毙的消息之后,麻七柱来刘贵家的次数,就渐渐的少了。后来,越来越少。刘史氏曾是“国军”的家属,麻七柱则是一个对“国军”恨之入骨的共产党员。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史妹妮是个丰韵的女人。丰韵的女人是非的原由哩。 麻七柱站在院里喊:“贵嫂!贵嫂!” 麻七柱喊声惊醒了在屋子里睡觉的姑娘。下雨天,是睡觉的时候。是谁这么的烦?不是那个什么毒眼龙吧! 啊,麻支书来了!闭月羞花两姐妹一骨碌滚下床。连忙出门迎接。 这是谁家的俩闺女?这么的清纯。原来是刘铁镐的两个螟蛉女——朱地主那恶霸的亲生骨肉。她们咋会在这里呀?啊!对了,刘铁镐说过,家里没有闺女睡觉的地方,还要求大队再次的进行照顾。怎么老是要党的照顾?你自己不会创造吗?怎么创造?唉,再说吧! 麻七柱和姑娘说话。麻七柱本来是姑娘的爹妈的媒人,自然都是熟人的。三个人说着话。与年轻美貌的姑娘说话,麻七柱觉得也是享受的。只是这种感觉立即被支书本人丢弃了。一个堂堂的共产党员,一个堂堂的支部书记,竟然有这样不健康的思想!马七柱觉得自己对不起党。麻七柱自我的谴责着,就离开了也是亲切的姑娘。麻七柱转身来到院里。麻七柱在院里站了一会儿,迈着若有所思的步子往院外走。天上还落着毛毛细雨。被雨水浸泡着发软的地皮,在脚板有力的踩踏下,陷下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泥坑。随着麻支书脚上穿的胶鞋的拔起,被“呼唧”的注满了泥汤,泥汤迅速的沉淀,沉淀后的脚印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湖泊。麻七柱走到院门外,站住脚,情不自禁的回过头再望那草屋的门,草屋门里站着目送他的俩姑娘。“真齐整!”麻七柱情不自禁的赞叹。真是“啥树底下发啥芽”!种的是红薯,就长不出南瓜。只有朱地主和徐艳玉,才能养出如此标志的姑娘。看刘铁镐那个豆芽儿样!对了,徐艳玉嫁给刘铁镐这几多年了,为什么没有开怀?是她丧失了生育能力?不可能!四十八还生个小蚂蚱呢!戏词里唱的好:“王三思,血气旺,一直生到六十上”徐艳玉如今才多大年纪?为什么不生?是刘铁镐的种不出芽?不会。肯定是徐艳玉故意不为刘铁镐生儿育女!是怕铁镐养育不起,还是心中一直怀念朱地主的情义?可能!看看,地、富、反、坏、右,对我们贫下中农有多么深的刻骨仇恨吧!刘铁镐老婆不生育的铁一样的事实,是多么有力的证据。麻七柱对刘铁镐老婆不生育这一铁一样的事件,进行高度深度思考。 刘史氏的“三寸金莲”,踩高跷似的,从细雨中往家走来。 面对刘史氏,麻七柱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倾吐的感慨。仿佛昨天,那时的刘史氏是多么光彩耀人,后清进士之孙女,举止高雅,衣着富贵;就连“三寸金莲”也与众人不同。而今,刘史氏那原本充满憧憬和希冀的双目,竟有些黯淡了。刘史氏当然是认识麻七柱。大队每次召开社员大会,刘史氏坐在人群里,也常注意丈夫昔日这位朋友。正是因为有麻支书,刘史氏无论在土改,还是在镇压反革命,一次又一次的斗争中,才没有遭遇无情而残酷的打击。 小脚女人客气的也是亲切的把麻七柱让进堂屋,麻七柱坐在一方高高的木凳上。麻七柱对屁股下这方木凳子多多少少有些依恋之情。少年时,坐在这高高的木凳子上,吹“大江东”(9),说过日子。刘贵的心愿是娶个媳妇,生一大堆孩子。麻七柱的理想更简单,好歹娶个女人,成个家,对得起父母宗室就行了。偶尔,也说冒险。 史妹妮终于忍不住的哭起来。多年来,所受的屈辱,都不曾对人诉说,就连在婆婆这最亲近的人的面前,也不曾提过,不曾哭过。她有泪往肚子里咽。今天,她实在忍不住了。麻七柱手足无措。史妹妮说:“麻兄弟,对不起,怨嫂子不好!嫂子实在是……” 麻七柱点着头道:“嫂子,你的处境我清楚!我可以想象的出,这么多年,你确实不容易。不过,苦日子快到头了,你家丰年很快就要长大了。听你们的队长讲,那孩子有志气,有血性,长大肯定有出息!我的女儿麻艳是他的老师,麻艳说,小丰年最聪明,学习好,还有领导才能,长大了,最少能弄个县长干。” 麻七柱的话让刘史氏宽慰了许多。 麻七柱言归正传。“贵嫂,我是为贵哥的事情来的。上级说,刘贵可能会参加蒋匪帮的反攻大陆的队伍中。我和你一样,也是盼着刘哥能在人世,那样多好!刘贵如果真的回来了,你们俩还是恩爱夫妻。孩子们也有了爹。刘贵和您,前半辈子凄苦分离,后半辈子白头偕老,这倒是应了瓜不苦不甜的老话!实话告诉嫂子,我麻七柱也害怕,怕刘贵哥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是国民党反动派的大将军,是个死心塌地的,为反动派效命的死硬分子。如果那样,我必须应该立场坚定,和他划清界线。现在有很多种可能,一是刘贵随着国军的大部队,和人民军队硬对硬的拼杀;他们打不赢的!也不排除刘贵被反动派派到国内搞策反工作。如果刘贵哥真是悄悄回来了,我倒希望嫂子你能大义灭亲,报告政府。只要嫂子你能大义灭亲,还是我的好嫂子。再说,俺的刘贵哥还可以弃暗投明,戴罪立功啊!我保证,政府会宽大处理,他毕竟是苦出身,当年又是被迫的。” 正在这时,生产队长刘发进站在院门口喊:“贵嫂,赶快去套上小白叫驴,磨三斗包谷面,副队长刘铁镐就等着往河堤上带呢!” 解释(1)“喷闲诓儿”:即说闲话,这种说闲话,纯粹是绝对的闲,而且是善意的诓人的闲话。(2)猴头:方言,即奸猾,不诚实。(3)走:方言,即改嫁。(4)老鳖孙,意思是王八的孙子。是骂人话。文中的小鳖孙好憋孙都是这个意思。(5)老头看瓜:一种在河南民间实行的土刑罚,即把人捆成一个西瓜一样的肉团团,比喻捆得结结实实。(6)丫娃底下:丫娃,方言,即男性的生殖器。(7)回回火:骂人话。意思是刘大麻的为人达不到起码的做人标准,应该让他妈再怀孕再生他一次。(8)干大:方言,义父。(6)大江东:方言,意思就是侃大山。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七章 鲇鱼(之一) 史妹妮掂着只有三寸长的小脚,“噔噔噔”的走在前,刘丰年顶着簸箕跟着娘。娘俩冒着淅沥的小雨,踩踏着泥水,来到生产队仓库门院子里。刘俊丽也跟着来了。刘俊丽说是闲着没事儿干,来看史妹妮磨面。其实,刘俊丽是想进一步的从史妹妮的嘴里“套”出关于怀小孩的征兆。史妹妮也知道刘俊丽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正难为着呢。二人谁也不朝什么正话上说。史妹妮是牵着儿子的手。牵着儿子的手,心里就塌实。女人就是女人。一个成年的四十多了的女人,还要依靠十来岁的小男人壮胆量。仓库的门上,吊着个生了锈的大铁锁。保管员还没到,领不出包谷。刘史氏和刘俊丽说着话,等保管员鲇鱼的到来。生产队队长给予的照顾,史妹妮很感激,下雨天,地下不去,社员们没活干,挣不到工分,唯一的一份磨面的活派给了刘史氏。丰年可没有娘的耐性,蹦着脚:“鲇鱼咋还不来?!”丰年的身旁,聚集了一群小伙伴儿。“红头老千”嚷着要和丰年“老婆上山”(1),“冇屁股”说不干“老婆上山”,要“走井”(2),“豁嘴儿”说:“还是快做我们的相棋子儿”,“半拉黑”、“货底儿”、菊儿就背起了刘丰年教的“马走日字,相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由于史妹妮在喊鲇鱼,刘丰年的伙伴争先恐后的爬上两米高的仓库院墙上。两米高的仓库院墙上并排站着十几个小孩。你一句“鲇鱼!”、我一句“鲇鱼!”的喊。更有俏皮的竟然模仿着“母老虎”的腔调:“鲇鱼——鱼——儿”的呼天呼地的叫。 鲇鱼就住在刘丰年家隔壁西邻,是刘丰年的堂侄儿。鲇鱼因为掌握着生产队的粮食库,每次分粮食时,都是他掌秤,手里有实权,社员们都对他敬畏有加。他还担任着生产队的现金出纳,官虽不大,却是实权派。“妈那个b!叫啥哩!”。鲇鱼对墙头上趴着的小孩子们骂。他跑着来到院墙下,一个箭步窜上墙。院墙本来挺结实,只因经过大雨,土墙松软膨胀,经不住刘鲇鱼猛力冲击和重压,“呼隆”一声坍塌了。刘鲇鱼摔了个嘴啃泥。墙头上的孩子们“跑哇”的叫着,作鸟兽散。刘丰年等着把即将领到的玉米,送到磨房,没跑走,被刘鲇鱼一把拉住。恼羞成怒的刘鲇鱼扬起一只大巴掌,对准刘丰年的脑袋抡下来。最终,鲇鱼的这只挥舞在半空中的手,十分不情愿的收回到自己胯下。刘丰年瞪着眼,他作好了一搏的准备。刘鲇鱼本来早就对这个好像从地平线上冒出来的“过继儿”一直的就怀恨在心,如果不是刘丰年的出现,东院寡妇家的院子就极有可能是他刘鲇鱼过继了。刘丰年咬牙切齿的说:“你打呀!你现在敢打我一下,等我长大后,我就打你十下!”刘鲇鱼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我早晚也是把你卡死,叫你永远长不大!”刘史氏连忙像“母鸡护鸡娃儿”一样,把儿子拉到腋窝里。刘鲇鱼气哼哼的嘟噜:“小鸡巴孩儿,赖得出奇!” 鲇鱼掏钥匙开门。鲇鱼进到仓库里,给刘史氏称包谷。刘丰年就看刘鲇鱼手下的秤星儿。刘鲇鱼不耐烦的问:“小鸡巴孩,难道你还认识秤?!”嘴里说着,心里就使坏主意。刘丰年不吭声。刘鲇鱼把多半口袋包谷,在秤上挑了挑,说:“贵奶,这是六十斤。”刘史氏心里知道,刘鲇鱼的称肯定不够的。鲇鱼给谁的秤,也不够,甚至包括他的妈“母老虎”!史妹妮问:“连皮?”刘鲇鱼答:“连皮六十斤!你磨了面,扣除半斤耗损,交回五十九斤半。可不能像上次,又少了。”刘史氏脸红了,说:“鲇鱼,我要是捏一个麦粒吃了,叫我们一家三口人得噎死病!”刘鲇鱼正要发脾气,刘丰年叉着腰,理直气壮的质问“猴头,这包谷是多少斤?”刘丰年问着,用脚踢着刚过了秤的包谷袋子。谁个敢叫刘鲇鱼的“猴头”的绰号?刘鲇鱼怒吼:“刚才不是告诉你娘了,连皮六十斤!”“要是不够六十斤呢?”刘丰年仍然叉着腰,更神气了。刘鲇鱼说:“少一两,我就坏良心了。”刘史氏掂了掂,觉得仿佛不够重,再掂掂,又感觉差不多。鲇鱼也不是外人,自己的堂孙子,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待自己的奶奶?就要背起来走,刘丰年喊不够。刘史氏怕把鲇鱼惹火了,以后不好相处,扬起巴掌佯装要打儿子。刘丰年脖梗一挺,道:“刘鲇鱼,你故意少给我娘五斤包谷,安的是什么心?”刘鲇鱼真恨不得把这个讨厌的男孩扔到街上的泥水里。刘丰年说:“有鬼了吧!如果你没捣鬼,你再称一称!”刘这个讨厌的男孩又称,果然是五十五斤,但他是堂堂的保管,怎么能在一个奶毛没有退的孩子面前认错!他说:“这就是六十斤!”刘丰年说:“这就是五十五斤!你以为我不认识?告诉你,什么秤我刘丰年都认识!”刘鲇鱼对这个讨厌的男孩说:“六十斤!”刘丰年说:“五十五斤!”俩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刘俊丽就劝。越劝,就越吵的起劲。吵架声吸引得仓库门口聚来一群看热闹的,所幸都是那些个小孩子等着他们的“大王”刘丰年的。即便有几个娘们,都是不识秤星的人。刘史氏说:“你爷俩也别吵了。六十斤吧五十五斤吧,记住这个星儿,等到交面的时候,连面带下碴儿,往里头错半个星不就得了。”刘鲇鱼连忙就坡下驴道:“那也中。那也中。”刘丰年还伸着脖子叫真儿:“我认识!我认识!就是五十五斤!”气得刘鲇鱼咬牙切齿,在心中暗暗的恨:“小兔崽子,等着瞧!”。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七章 鲇鱼(之二) 把玉米抬到磨房,让儿子看着,刘史氏掂着小脚,向牲口院里走,她要牵拉磨的牲口。雨,还在下,路上到处是泥水。磨房是用的刘瑞才家的磨房。刘瑞才家的磨房是磨凉粉的大石磨。刘瑞才和“二皇上”向来不对,尽人皆知。刘俊丽在磨房里站了一会儿,觉得好像麦芒在背,就离开了。 刘史氏来到牲口院,饲养员刘丰治、刘瑞兆等人正在牛屋内摆“方”(3)。刘瑞兆和史妹妮的丈夫刘贵是同辈儿,只是比刘贵小几天,也就叫史妹妮嫂子。刘瑞兆本来对史妹妮也有一些爱慕之心的。这能怨他刘瑞兆吗?谁叫你个堂客长的撩逗人呢?!谁叫你是个寡妇呢?你是个寡妇就吸引人的。寡妇守寡本身就是十分吸引男人的。刘家寨的和寡妇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有几个不对史妹妮常怀着觊觎之心?!女人本身就是被男人那啥的。一个二十年不和男人那啥的女人是怎么过的?人又都是有一些同情心的。刘瑞兆本来也对史妹妮这个寡妇一直持有同情心的,只是因为弟弟刘大麻屡屡被史妹妮难堪,就逐渐对这个寡妇产生了“不识抬举”的看法。刘瑞兆很多的时候对史妹妮是不正眼瞧。刘瑞兆是“五虎上将”的老二,只因老大独眼龙没有成家,“老二”的他实际上在弟兄们中的地位就成了“抬头老大”。“抬头老大”当然要为退居老二的独眼龙送方便,于是,刘瑞兆已经多年不对寡妇进行骚扰了。刘瑞兆真的希望寡妇能成为独眼龙的媳妇。刘瑞兆对独眼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寡妇“逃脱”十分的气愤。他昨天亲口训斥他的哥哥:“真的几巴就白长成了,男人。你把生米做成了熟饭,一个小脚女人也弄不住!要是我……”他对独眼龙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寡妇打败非常感到不可思议。他为独眼龙的败阵感到羞愧。刘瑞兆事事都要保持刘家寨第一家族的威严。见刘史氏进来,刘瑞兆就把头低下去。刘丰治忙站起来问:“你又牵驴磨面呀?”史妹妮答了。刘瑞兆就说:“那就套小白叫驴吧。它拉的快。也不太捣蛋。”刘丰治就把小白叫驴牵出来。小白叫驴是头两岁的叫驴(4),性情烈身体壮,它又蹦,又尥蹶子。刘史氏一把没拉住,挣脱了的小白叫驴“哼啊哼啊”的叫着,又跑回到屋里。小白叫驴冲到大黑叫驴的槽旁,下口就咬。所谓“一个槽上拴不住俩叫驴”,小白叫驴明知不是大黑叫驴的对手,大黑叫驴被拴着,活动受到严格限制,小白叫驴就借机对大黑叫驴发动疯狂进攻。两头叫驴在槽前打得难解难分。 大黑叫驴虽然力大体壮,剽悍无比,怎奈被铁索般的缰绳牢牢拴着,小白叫驴三下两下就咬住了大黑叫驴的耳朵。占了便宜的小白叫驴不见好就收,竟然钻到大黑叫驴的屁股后,挑着“鞭”,就要顶大黑叫驴。大黑叫驴岂能容忍小小的白叫驴如此无礼,起蹄子猛踢。史妹妮急得搓手跺她的“三寸金莲”,嘴里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饲养员兴奋的看着两个叫驴在打架。刘丰治还没有忘了安慰史妹妮:不着急,看小白叫驴和大黑叫驴练功夫。很有意思的!刘史氏催促道:“丰治,快把它牵出来。到黑还有三斗玉米等着磨!”一边说,一边往屋里伸头看,直看得脸红耳热,想起了一则广为流传的妇人牵公驴磨面的故事:一个妇人要牵一头公驴拉磨。公驴不拉磨。妇人急得拉也拉不动。看看太阳偏西,驴还是不拉磨,急得妇人汗流浃背,吆喝着,用棍子捣,夫人越吆喝,夫人越用棍儿捣,那驴就越发的往后坐。妇人悄悄声道:“你要好好给我拉了磨,我就那个答应你!”叫驴竟然乖乖跟妇人来拉磨,跑得飞快…… 不知道是那个饲养员调戏喊:“你进来看,看看它俩干什么呢?”又说:“才二、三年就熬不住了,人家多年是怎么耐住了呢?”刘史氏装着没听见,没搭腔。刘丰治甩了一声响鞭,两头叫驴立即老实了。刘丰治牵着这头小白叫驴,走着问:“据说,贵叔真的有消息了。”史妹妮说:“听他们谣传。还有鼻子有眼的。根本就不可能的!“刘丰治说:“听说,咱们的窑上住的那个潘二爷算命可准了。让他给你算算。”史妹妮说:“他要算的准,怎么不算他到那里拾个金元宝。就再不用要饭了。”刘丰治说:“也许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哩。算算,如果他真的能回来,就等他。如果不能回来,你就不要一棵树上吊死了。你看这年景,就要饿死人的。我说,你还是早打主意的好。大灾一来,也好有人照顾你们三个老的老,少的少呀。明天,我就去找找潘二爷。”一直送到牲口院外,一直送到磨房里,并且亲手为刘史氏套上磨。看着小白叫驴还想尥蹶子,刘丰治就朝小白叫驴的屁股上猛擂一拳,骂道:“娘那巴子!敢捣蛋!黑了把你的料斗儿(5)吊起来!”小白叫驴“啊,啊”叫几声,拉起磨来。 小白叫驴正在“口轻”,“体健”的青年时期,拉着个石磨,张飞吃豆芽一般。只是在直径不到一丈的天地里转圈,还被蒙着眼。小白叫驴有些急。它飞快地跑着,把石磨拉得“轰轰”作响。石磨与坚硬的包谷粒摩擦着,发出隆隆的声响,震得磨房顶上直往下落土,震得磨房四壁颤抖。小白叫驴拧着尾巴,撩开蹄子猛跑,跑着不耐烦的打喷嚏,打一阵喷嚏,“降”鼻子“哼啊哼啊”的叫。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七章 鲇鱼(之三) 黑着脸的刘鲇鱼,瞪着铜铃般的眼,直看着刘丰年与刘史氏抬着包谷出仓库门,又耐着性子等他娘俩在雨雾中走远,“光当”,狠狠地锁了仓库门。刘鲇鱼从仓库院回到自己家院。刘鲇鱼的家院与刘丰年的家院只有一堵矮矮的土墙相隔,土墙的东面是刘丰年家的前院。他们血缘近,宅院也就相邻着。刘鲇鱼之父刘丰涛,共有兄弟三人,依次为:刘丰涛、刘丰礼、刘丰洋。早在解放前,刘丰涛就被活活饿死,老三刘丰洋在解放战争时期失了踪,三兄弟伙的宅院,现在只有刘鲇鱼和刘丰礼两家人。堂屋是刘鲇鱼家的,鲇鱼又过继了三叔刘丰洋的南屋。二叔刘丰礼,也就是“二皇上”,一家五口人……“呱呱鸡”,刘清水,刘俊丽,还有“豁嘴儿”,只住着两间西屋。刘鲇鱼站在堂屋后的旮旯里,掂着家伙尿,他一边尿泡,一边歪着头朝刘丰年家的后院望。刘丰年家的堂屋,与刘鲇鱼家的堂屋,座在一条线上。刘丰年家的堂屋后,没有墙的旮旯,而是一个大大的宅院,足有半亩地大,院里生长着粗大的树木。如果不是刘丰年的出现,东面这两座串连着的宅基地也可能是刘鲇鱼的过继财产。妈的b,咋就钻出来的刘丰年?刘鲇鱼把还没有疲软的东西硬硬的塞回裤子里。刘鲇鱼从旮旯里走出来,站在自己家的堂屋前。愣怔。这多年来,刘鲇鱼只要尿泡之后,总要这样“愣怔”好一阵。怎么能不 “愣怔”呢?多大岁数了?还是光棍汉一条!鲇鱼愣怔了一会儿,迈起沉沉的脚步,低着头走出院门。有道是“难斗仰脸女人低头汉”,刘鲇鱼本来走路就低头,再配上两只公牛似的大眼,更让人觉得总要防着他一手。低着头走的刘鲇鱼,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看,是“姑父”李四。论年纪,二人同岁。李四是史妹妮的大女儿兰姐的丈夫,李四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刘鲇鱼还是“光杆司令”。李四不是刘家寨的人,李四的家住南刘镇。南刘是公社党委所在地。李四是南刘的大队会计。在刘鲇鱼的眼里,李四是个象模象样的干部。瞧人家,穿戴的整整齐齐:月白布的衬衣一尘不染,衬衣的上口袋里挂着钢笔;兰灰色的裤子也是洋布做的;脚上穿着双黑色的长筒雨鞋,头上打着“洋伞”。刘鲇鱼是光着膀子,光着脚,光着头,任细雨没头没脑的淋打着。刘鲇鱼亲热地“大姑父”的问候,仰着脸,掂着脚在李四屁股后,跟进了刘丰年家的宅院。李四俨然一副堂堂长辈模样。他不直进堂屋,却站在院中央用目光慢慢地巡视着院内的房舍。谷粒般的雨珠儿,打在李四的“洋伞”上,发出“沙沙沙”的响声。椿树上正在抱窝的灰喜鹊,抖动着被雨水淋湿的翅膀,张着大嘴巴,夸张无比的“嘎嘎”的对李四头上的“洋伞”叫。低矮矮的洋槐树上,住着一窝子“攀雀”。“攀雀”是稀罕的鸟儿。这是刘家寨唯一的一窝“攀雀”。说“攀雀”是稀罕的鸟儿,是这种鸟儿很少见。这是刘家寨唯一的一窝“攀雀”就是这一窝。说“攀雀”是稀罕的鸟儿,你看它们的窝,像倒挂着的南瓜一样,在雨水中沉甸甸的,仿佛随时就把细细的树枝压断一样。其许多在树枝上做巢的鸟儿的窝的门,都是冲上开的,“攀雀”的巢是在中间的。其它的鸟儿的窝的顶部大多是露天的,“攀雀”的巢是有房顶的。除了有一个自由出入的门,其它的地方都是严实。更加希奇的是,攀雀是“单亲家庭”。公攀雀领着一窝子“孩子”,“孩子”很少能见到“母亲”。因为“母亲”的“家”很多。公攀雀悠然自得的从门口探出头,望一望灰喜鹊,又缩到门里,和它的儿女们蒙头睡觉去了。 雨水在刘鲇鱼头上、脸上流。李四问:“堂屋、西屋、厨房,都不漏雨吧?!”用手抹着脸上下巴上的水,刘鲇鱼指着刘丰年家的三所草房,耐心细致的向李四“汇报”:“不漏!不漏!一所也不漏!前几天,我看天要下雨了,就趁生产队给队里社员检修房屋时,让队长派了几个人手,整整修了一上午。这连连下了三天,一点儿也不漏,就是再下十天半月,也决不会漏!”李四顺着堂屋与东屋中间这条旮旯往前走,走几步,又顺着堂屋的墙,再走几步,就来到堂屋后。一边走,一边问:“水走的利索吧?” 刘鲇鱼答:“利索!利索!前后院都没有积水。大前天,我连夜又挖又垫。”李四道:“她一家,老少残三口人,全靠你和二哥家还有三哥还有邻居多照顾。你是干部,觉悟高,更应该走在前!” 刘鲇鱼是一直低着头聆听。刘鲇鱼是知道自己的眼,早就不耐烦了。不能不耐烦。可以不耐烦亲妈,可以不耐烦二叔刘丰礼,甚至可以不耐烦生产队长刘发进,甚至可以不耐烦大队治保主任刘大麻,甚至可以不耐烦大队支书马七柱,但他绝对不能不耐烦李四。 李四在刘鲇鱼小心谨慎的陪伴下,来到刘丰年家的寨墙上。 三天三夜的绵绵细雨,红土筑建的经历了千百年风霜的寨墙,长出了鲜嫩的青苔。二人站在寨墙上往坡里看,葱绿绿的秋庄稼。沙土质的刘家寨经历了三天三夜的细雨,收益是明显的,庄稼长势喜人。 李四赞叹着:“你们刘家寨今年可是个好收成啊!”鲇鱼连连点头道:“起码今年不怕饿死人了!”李四问:“去年你们村饿死了多少人?”鲇鱼答:“仨。”说着,俩人又转过身来看。堂屋后,是一个东西四丈,南北八丈,长方形的空园子。 满园旺盛的树木,虽然雨不停的下,树枝深处,斑鸠咕咕叫着;黄鹂鸟儿在枝头蹦跳;柿树上的累累青果,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矮矮的花红树的枝头,缀满红红的果子,那独有的香气,在雨中慢慢飘逸;一只馋嘴的雀儿,冒着雨在红果中窜来窜去。树下是茂盛的益母草和青蒿。在益母草和青蒿下,是一层厚厚的青苔,偶尔有几株肥大的野蘑菇,在雨中张开小伞,几只蜻蜓,冒着细雨丝儿在蒿草上飞转,逗引的那只大公鸡领着一群母鸡追…… 李四感叹:“等丰年长大了,有了本事,在这后院盖起大瓦房,两个院串在一块,那是何等的气势啊!”鲇鱼附和道:“就是。这么大的院落,刘家寨谁家有?,多少人羡慕……” 刘鲇鱼问:“我兰姑咋没来?” 李四反问:“你没看见你兰姑?” 刘鲇鱼回答:“没有呀!” 李四说:“你想你兰姑了不是?” 刘鲇鱼答:“想啊!” 李四问:“你不是想你兰姑,你是想你兰姑给你介绍的媳妇吧?” 刘鲇鱼就挠头皮,挠得咯吱咯吱响。 李四说:“你兰姑在寨门口就碰上你妈,她们说话呢!” 刘鲇鱼问:“就兰姑 一个人?” 李四答:“还带了一个人。” 刘鲇鱼急问:“谁?” 李四说:“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也许人家正相你的门户呢!” 刘鲇鱼哪里还有耐心陪李四这个大男人,撩起大脚往自己家跑去。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七章 鲇鱼(之四) 胖嘟嘟的朱胖妮,在媒人兰姐的引导下,来到刘鲇鱼家。这是朱石花第一次走进刘鲇鱼的家。对于刘鲇鱼家,十七岁的胖姑娘,也曾有印象的。胖姑娘不是对刘鲇鱼有印象,刘鲇鱼已经三十七八了,根本不是一茬人。胖姑娘是对“母老虎”有很深的印象。“母老虎”的名声大。三乡五里,谁不知道在刘家寨的西北角,住着一个“母老虎”,还有一个“呱呱鸡”,“呱呱鸡”也是名气大,因为她有个“豁嘴儿”。如果不是实在过不动了,说什么也不能羊如虎口呀!为了能吃饱饭,只有看看老虎家是不是像媒人说的那样的殷实。 在大肚子的兰姐的指点下,朱石花看的认真端详。堂屋是三间茅草房。谁家不是茅草房?地主家不是茅草房。不是茅草房的地主家的瓦房和楼房都被充公了。三间的茅草房里,干净,结实,连续三天的下雨,房内却没有潮湿的痕迹。屋里的地面平平整整,桌、椅、板凳,摆放有序。 兰姐说:“你要来了,东间就是你的新房。”姑娘仔细的看。如果真的嫁过来,一定要住东面这间。东为上。西为下。就是说得天塌地陷,绝对不住“下”。有张大木床。木床宽大,朱石花用手压,纹丝不动。可不像自己天天躺的那张床,屁股还没有动,床就“吱哇”的叫。床,如果不结实,两个人在床上滚,还不叫翻天?!千万不能学连花。连花嫁的那家人家,连张结实的床,也没有。新婚的第一夜……想起来,朱石花不由自主的就哈哈的笑出声。兰姐问:“闺女,你傻笑个啥?”朱石花笑着回答:“姑呀,你没有听说过吧。那个同房第一夜的故事?”兰姐装着不曾听说过,故意好奇的问:“什么同房第一夜的故事呀?说给姑姑听。”朱石花笑着讲:“我一般大的一个叫连花的闺女,不久以前。也是像我们家一样,穷得快没有粮食吃了。就嫁了人。新婚的第一夜。俩个人刚爬到一起,咔察,一声,床枨被压断了。”兰姐问:“这张床结实吧?”朱石花又用手按,又用屁股压,压着说:“俺胖。都叫我‘胖妮’。叫着,叫着,把俺真正的名字丢了。我这么的胖,再加上他。床,要是不结实,可不中。”看了床,再看床上的东西。 床上,被褥整齐,被子挺新,把手伸进去摸,松软的棉絮,被子下压着一条叠的方方正正的洋布被单!啊,那一间房里也有一张床。床上也铺着褥子,叠放着被子,床头支着一架木柜,黑亮黑亮的。朱石花看着看着,脸上的红晕变成了笑纹。她久久的站在一个柳条编的大篓子前,不忍离去。半人高的大篓子里,盛满了红薯干儿,少说也有几百斤。那个瓮里是什么?刘鲇鱼快步跑过来,为朱石花掀开盖子,妈呀!竟然是一瓮小麦。这个水桶般的油罐里,是满满的香飘四溢的花生油。朱石花活生生流出一团口水!朱石花和她的妈,早在一个月前,就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了。兰姐指着粮油对朱石花说:“你嫁过来后,把你那瞎眼娘也带过来。再灾荒,也饿不着你们!我这个侄儿,猴头着呢!” 正说着,“母老虎”端来两碗热腾腾的荷包蛋。兰姐和朱石花一人一碗,刘鲇鱼和“母老虎”乐呵呵地看着。 刘史氏靠在面柜上喘气。刘俊丽拉一把史妹妮,两个人来的院子里。刘俊丽爬在史妹妮的耳根上问:“贵奶,您是有过经验的。男人给女人睡了觉,女人要怀小孩了,多长时间就有兆头了?”史妹妮回答:“有长,也有短的。长的有半年,短的也许十天半个月就有兆头了。”刘俊丽接着问:“都有哪些兆头呀?”史妹妮答:“到时候了,没有了身上。嘴里馋。发胖。身体有劲儿……”刘俊丽没有听完,妈妈“呱呱鸡”在喊。“这闺女!十六岁了!”小脚女人想了一下,心就全神贯注的磨她的面了。史妹妮回到磨房里。她不敢大声,怕让小白叫驴听出她是个女人。牲口不但通人性,而且也欺软怕硬。小白叫驴之所以认真拉磨,不用吆喝,不用赶,拉得飞快,是一直以为饲养员刘丰治在监督着它干活呢!小白叫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刘丰治手中的鞭子。那鞭打得准,说打鼻尖,绝不打眼睛。刘史氏知道,只要让小白叫驴一直以为刘丰治在一旁,这五十多斤包谷一气儿就能磨成面,一旦它知道刘丰治已经离开磨房,它会捣蛋尥蹶子。刘史氏掂着个小笸箩,夸张的把小脚企图走出男人的脚步声。她从小就裹脚,裹得又紧,只有三寸,而且还是尖尖的。尖尖的小脚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敲击声,机灵的白叫驴,听出了收碴的人肯定不是刘丰治。刘丰治是大脚板,足足有一尺长五寸宽的大脚板落在地上是“扑通扑通”的声音,现在是“噔噔噔”的敲击声。啊,是那个小脚女人!小白叫驴的脚步立即慢了下来,不但脚步慢了下来,嘴里也开始不老实。它朝磨盘里挖了一大口,足足吞了二、三两包谷碴。真香!小白叫驴平素吃的都是草,很少吃过粮食,一口包谷到肚里,更加馋了,又陆续吞了五、六口。少了分量,刘鲇鱼会张扬的满寨子都知道:刘史氏负责磨面,偷面偷粮食。刘史氏可不愿担当这坏名声,拿起笤帚在小白叫驴的屁股上夯。这么香甜的包谷,那里肯罢口,任刘史氏夯,小白叫驴依然我行我素,一边拉磨,一边猛舔磨盘。急得刘史氏直跺脚。跺脚有什么办法,小白叫驴一口接一口的舔。好在小白叫驴吃得猛了,舔得快了,噎住了,噎得连连咳嗽。咳嗽之后,小白叫驴开始专心致志的拉磨了。小白叫驴也许它知道,拉不够那么多圈,蒙眼睛的布,就不会被去掉。它急着享受光明,猛劲儿的跑。刘史氏遭了罪。以前,她曾多次为生产队磨面,都是套草驴。老草驴上了年纪,拉起磨来很吃力,刘史氏断不了在老草驴屁股后的磨杆子上推几把。老草驴虽然慢腾腾的,除了偷偷的吃几口粮食吃,绝对通人性,哪像这个刚上套的叫驴,不是踩住了刘史氏,就是用头顶刘史氏的腰,要么是放屁轰。刘史氏跑着收回一簸箕包谷碴,手臂在面柜中快速的罗来罗去,要在天黑之前,磨出五十多斤面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石磨早该锻磨了,石磨特钝。刘史氏着急,急得头上出了汗,身上背上出了汗。头发粘在眉头上,挡住了视线。拢拢头,手上的包谷碴抹在脸上,成了黄脸的魏延。汗湿的衣服,膏药一样沾在身上,不如打秫秫叶的滋味。 刘史氏忙着收包谷渣,刘史氏忙着罗包谷面,刘史氏忙着往石磨的顶上倒包谷渣,刘史氏拿起扫帚,打扫小白叫驴拉的粪蛋,刘史氏抹汗,刘史氏捶已经累得疼了的腰…… 她的头,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腰,她的屁股,她的小脚,浑身上下,不知道已经被汗水湿了几遍。 包谷面她染在她的皮肤上,毛发上,衣服上,刘史氏简直成了黄泥人。 小白叫驴干脆一步也不走了。先是“呼呼啦啦”撒了一泡尿,接着,放了两声响屁,屙了一堆;“哼啊哼啊”的叫几声,张大嘴巴,肆无忌惮的吞吃磨盘上的包谷糁。 正没办法,刘发进和李四来到磨房。 刘发进对小白叫驴吼,李四也跟着叫。二人越吼叫,小白叫驴的鼻子越犟。像是说:你是谁呀?刘发进用拳头砸小白叫驴的屁股。有道是,驴是顺毛,毛不顺,驴脾气可是倔得很,任刘发进怎样打,小白叫驴一步也不走。 正没办法,饲养员刘丰治来了。 刘发进对刘丰治发脾气:“看看你是把它咋养的?不拉磨,光吃包谷,包谷都快吃光了。是刘瑞兆养的。谁也不行!谁也不能给我养成这样!兰姐来了,她该回家看闺女了,你负责,把面交了,不用称了。驴吃了多少?谁知道?从今之后,不要套这小白叫驴,套他妈!” 解释(1)老婆上山:一种民间游戏。游戏对垒是两方。一方是人,一方是老虎。(2)走井:一种民间游戏。(3)方:民间的一种游戏。是俩方对阵。有五道方,有四道方。(4)叫驴:公驴。(5)料斗儿:饲养员给牲口盛料的器具。把人的饭碗说成料斗儿,也是骂人的话。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八章 母老虎(1) 小丰年和他的一大帮伙伴爬上高高的“好汉冢”。“好汉冢”的顶部是平平展展的一片,比学校里的篮球场还要大。这么大的地方没有树木,没有花草,只有厚厚的,矮矮的,水粼粼的青苔。茸茸的青苔上面,横七竖八的躺着“红头老千”,“豁嘴儿”,“半拉黑”,“货底儿”,“冇屁股”,菊儿和刘丰年等二、十个伙伴。男孩、女孩就厮混在一堆。都是四仰八叉的躺着。 雨水刚刚的停了,地面上很湿。谁也不怕湿的。即便是怕,也不会先提出的。大家都睁着眼看天。天是滴溜溜的阴着的。滴溜溜的阴着的天上,堆堆乌黑的云彩,朝南飞奔。孩子们的嘴里不约而同的唱着非常古老的歌谣:“东绛(1)日头,西绛雨,南绛出来卖儿女!不怕日头不怕雨,北绛出来人头就落地!”一曲唱罢,接一曲:“孩呀孩,快快长,长大以后,当个事务长,别人吃半斤,咱吃十六两(一种十六进位的老秤),叫你爹,沾沾光!”接了一曲,再一曲:“云彩往南,水涟涟,云彩往北,天黑煤。”“十七不扎,十八扎,十八不扎,光塌塌……”什么歌儿都唱,唱的厌烦了,就开始说话。话是五花八门的,是童稚无邪的,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红头老千”说:“我告诉你们,夜黑里,俺妈叫我吃她的奶。我先是不吃。俺妈就说,你要不吃我就打你。我没有办法,就吃。”“豁嘴儿”说:“你多大了?不害羞,还吃您妈的奶?!俺妈说,我乖,八岁时就不吃奶了!”“红头老千”刻薄的说:“你几巴豁嘴儿。豁着嘴儿,含不住奶头儿的!”“豁嘴儿”就说:“我爹说,有钱了就给我把豁嘴的豁缝住。我姐姐说,我的豁嘴的豁子缝了,我是咱们一般大的伙伴里最好看的男子汉。”“没屁股”说:“俺妈说:儿子在妈妈身边就没有大小。就是长成白胡须老头,也是老妈的儿子。”菊儿问:“‘货底儿’,都说你一直在吃你妈的奶,是真的吗?!”“半拉黑”说:“当然是真的了。今天,我去叫他,他还在他妈的怀里吃奶哩!”“货底儿”红着脸说:“谁吃奶啦?我是拱拱玩儿的。”“红头老千”说:“有啥丑的。我比‘货底儿’大一岁,都十一了,我还吃呢。也不丑的。对了,丰年,你吃吗?你娘叫你吃吗?”刘丰年说:“我吃过我奶奶的奶。我一直吃着我奶奶的奶长大的。”“半拉黑”说:“我也吃过我奶奶的奶。光吃,没有水儿,奶奶的奶是瞎奶。我妈的奶就不是瞎奶。有水儿。甜。”说了吃奶,又说夜里跟谁睡觉。菊儿说:“俺妈和俺爹都争着搂我的。没有办法,我就睡在爹妈的中间。”“冇屁股”关心的提醒着菊儿:“你不要叫你爹妈搂你。”菊儿问:“为啥呀?” “冇屁股”说:“你爹你妈都冇鼻子,他们搂着你,会把你的鼻子搂丢的。我所以冇屁股,就是被我爹搂的了。”就是,“冇屁股”的爹的屁股就小,小的让人看不见。“半拉黑”说:“我爹嫌我臭。不让我跟他睡。”“豁嘴儿”说:“我爹也是。他说他是皇上的命。皇上是不搂孩子的。”菊儿说:“是皇上,都有很多媳妇。你爹怎么一个媳妇?”“豁嘴儿”说:“我爹也是有媳妇的。刘瑞秋、刘大麻没有媳妇。”“红头老千”问刘丰年:“听说,刘大麻不是想娶你娘吗?!”刘丰年咬牙切齿的说:“想瞎他的那只眼吧!我娘才不嫁他呢!”“豁嘴儿”问:“你娘会不会找个主儿嫁了?她嫁了,你就跟她走,你就成了带肚子了!”刘丰年说:“我娘谁也不嫁。就养活我和奶奶。”菊儿说:“我妈成天的可怜你娘。说他一个女人可苦了。”刘丰年说:“怎么是一个女人?我不是个男人?!”大家就“哄”的大笑,笑着说:“你是和我们一样的是小鸡巴孩儿!”刘丰年呼的跳起来说:“我是个大男人,我什么事情都能干。连刘大麻我都不怕!还有那个鲇鱼头!” “冇屁股”问:“刘丰年,人们都说,你长大了,就要回你亲爹亲妈那里去。是真的吗?”刘丰年回答:“真的。我不等长大,就去找我爸爸妈妈。我爸爸妈妈是城市的人。城市可比咱刘家寨好多了。”“冇屁股”说:“你要走了,你媳妇菊儿就是我的啦!”刘丰年说:“那不中!我走的时候,就把我的媳妇菊儿带走。”菊儿说:“就是。我也跟着去看大城市。”“豁嘴儿”问:“你走了,你就不要你奶奶和你娘了?!”就是,奶奶和娘怎么办?“货底儿”说:“都说你的爹妈被外国兵弄走了。你到哪里去找他们?”刘丰年说:“过几天我爸爸就又回到他的铁路上了。我就去铁路上找他。我带着我奶奶我娘,还有我的媳妇菊儿,还有咱们大家,都去!”大家为明天能去大城市而欢呼雀跃。欢呼雀跃里,就想起了潘二爷。大家就跑下“好汉冢”,吼着,跑着,打着,闹着来到窑场。在窑场里转了一圈儿,就爬到砖窑二层门里来看,见有潘二爷的足迹,而且还是新的,就顺着足迹往前撵。潘二爷的足迹,明显的印在庄稼地边上。孩子们追寻着脚印,踩着泥,淌着水,钻高粱地,钻包谷地,钻芝麻地,走谷子地,走红薯地,走青豆地,上了路,哪里还有脚印?路上全是水。东瞅瞅,西瞅瞅,没瞅见潘二爷的脚印,看见土坡上的蓖麻丛里有两个熟悉的人。这两个人都是南刘小学老师。男的齐老师,女的是麻艳老师。“红头老千”把大伙儿叫在一起,生吞活剥的重复着大哥刘红旺给他讲的关于麻艳老师和齐老师在高粱地干“那个”的故事,齐老师问麻艳“啥味儿”?麻艳说“有点痒”。小伙伴们“哄”的笑。想起麻艳老师在学校那个严厉,因为“起早摸黑”的“摸”和“黑”,曾经体罚多少同学,众人就不约而同的“yang”。大家手拉着手,跑着把蓖麻丛包围起来。“红头老千”撅着肚子喊:“一、二齐!”大家一齐高声:“yang !”“痒!”声音在旷野中回荡。蓖麻丛的麻艳和齐老师,被孩子的天真无邪出来。麻艳老师热情的招呼:“同学们好!”“yang !”刘丰年们齐声道。麻艳老师又热情的招呼:“同学们!假日愉快!”“yang !”大家的声音更加高昂。齐老师问麻艳:“这是怎么回事?”麻艳说:“这是他们在练习拼音呢!” 追着麻艳老师喊了一阵“痒”,孩子们的身上也开始痒,身上痒的伙伴们,跑到大水塘前。“红头老千”的裤衩子第一个脱掉了,他挖一把黑泥,头上,脸上,鼻子,上上下下的抹,成了黑青青的鬼脸,再挖一把,把小鸡也抹了。 “红头老千”喊:“‘豁嘴儿’、‘货底儿’、‘冇屁股’、刘丰年,还有‘半拉黑’,大家快来呀!和我一样啊!谁不和我一样,他就是没有蛋子的,蹲着尿的小妮儿!” “半拉黑”说:“谁不会抹花脸?你抹得还不严实,看我!”也挖一把稀巴的黑泥,把自己头脸,眉眼,鼻子,嘴嘴巴都抹上厚厚的一层,整个头儿已经不是原来的半拉胎记的黑,而是整个脑袋都是黑的啦!“半拉黑”得意的叫:“都和我一样!都和我一样,才算英雄好汉!”刘丰年也和大家一样,浑身上下用黑泥抹了。十来个小黑人儿在水塘边排着队站定。菊儿等十来个女孩蹲着,瞪着眼观摩。水塘本来就大,雨后,更是一片汪洋。天又开始落雨。雨滴很大。大雨滴打在孩子们的光身子上,凉得他们直吸气。刘丰年嘴唇有些颤,抢先说:“我带头,你们等一会,我先扎个猛子,看水深水浅!”在双手形成的瓢儿里“嗤嗤”的尿,把热乎乎的尿液,抹在自己的肚脐眼儿上。他高叫:“都看着我!”他跳起来。他跳的姿势很优美。他两只手掌自然的合在胸前,两只脚掌也很自然的对着,缓缓跳起来。“扑通”一声,他竖立落进水里。平静的水面上被砸开了一个圆圆的旋涡,直直竖着的刘丰年,缓慢的往旋涡深处钻。众伙伴看的清清楚楚,水波儿慢慢地由四面八方聚过来,悄悄地把刘丰年淹没得无影无踪。水面恢复了平静,静得连个气泡也没起,只有一个鼓着腮,瞪着眼的青蛙。一口气过去了,又一口气过去了,“货底儿”直喘了七口长气。青蛙憋好像害怕了,叫起来。“红头老千”、 “半拉黑”、“豁嘴儿”都开始担心了,连菊儿也有些沉不住气。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八章 母老虎(1)(之二)(新情节,精彩无限) 史妹妮心慌意乱,捏着的针,扎在左手指上,直把手指扎得冒血。针线是做不下去了,走到屋子外,看天,天还下着雨。细细的雨丝儿,像筛糠一样,从天网的网眼中,均匀地往下落。院里的地皮上,啥时候就生长出一层新新的雨苔藓。大公鸡在雨里走着,虽然它的羽毛全都被淋湿了,但还在寻找着食物。洋槐树上攀雀儿的窝,在雨水的连续浸泡中,越发的沉重,简直就要那枝的细溜溜的槐树枝儿压断了。攀雀爸爸,却精神的不停的唱着什么歌。 “丰年在哪里?”史妹妮锁了门,冒着雨,出门去找儿子。 刘瑞兆来了。“母老虎”与刘瑞兆拉家常。刘瑞兆是站在院子里和“母老虎”说话的。刘瑞兆在说话时,不住的用两只眼左右看。“母老虎”知道刘瑞兆是瞅“呱呱鸡”的。“母老虎”知道,刘瑞兆与“呱呱鸡”“南瓜秧里鬼叫唤”秧不净的那些个事。自己有老婆,又占了刘丰礼的老婆,还常常用言语撩拨史妹妮。什么东西!猪狗不如。“母老虎”早就气愤万分。只是碍着“五虎上将”的威风,还有刘大麻的治保主任的权利,才面皮上让他过得去!“母老虎”对刘瑞兆很气愤,但她又不愿直接表现出来,打狗要看主人面,刘瑞兆是刘大麻的亲兄弟呢!刘瑞兆发现“呱呱鸡”确实不在家,就对着右侧的墙旮旯“贵嫂,贵嫂”地连声喊。没人应答。倒是引起那院里的公鸡“咯哒咯哒”的叫骂声。这只公鸡奇的很。它能听出来是刘瑞兆的声音。而且,它对它讨厌的人儿,往往回敬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叫骂!刘瑞兆也听出公鸡是在骂他。刘瑞兆弯腰抓了一把土,循着声音撒过去。公鸡骂的更欢了。“你妈,你妈”,飞到墙头上,对着这边的刘瑞兆,伸着脖子“你你妈,你你妈!”骂得更凶了。 “母老虎”提醒:“刚才出去了。”“母老虎”实在讨厌这个家伙,包括五虎上将的所有人员。刘瑞兆说:“可能是到牲口院找我去了。是不是又套我的儿马蛋磨面,我得先给她讲讲,那儿马蛋可不象小白叫驴和老草驴那样听话。”手里又抓一把土,要对公鸡撒。“母老虎”说:“一个大老爷们,和一个畜生过不去,你自己就不怕变成畜生!”刘瑞兆说,也就是。就不理公鸡,回牲口院了。 史妹妮出了寨子的南门,朝砖窑场走来。刘家寨这个古寨子,有东、西、南都有门,唯一缺少北寨门。为什么没有北寨门呢?刘史氏此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她现在满心满腹想得是找见儿子,一把将儿子拉住,紧紧的拉在手里,再也不松手。雨连续下了多天,西门外通向窑场的那条路沟,早被水淹了。南门通往窑场的这条路,也积了水,史妹妮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脱了鞋,卷起裤腿,往前走。她一边用树枝探着水里的路,一边往前蹚。越走积水越深,蹚了有十多丈,水没到膝盖了。心里想着找儿子,顾不得水深,水竟然没到大腿根部,史妹妮还要往前蹚,身后传来呼叫声:“前面有坑!”回头看,是刘瑞昌。他怎么没被派上河堤?刘瑞昌是刘家寨大队唯一的“右派分子”,也是刘家寨唯一的一个大文化人。刘瑞昌原来在县立医院握手术刀,专治妇女肿瘤和乳腺增生,是个很有名气的医生。刘瑞昌是个直肠子。说话不加思量,又爱放炮,胡说人民公社是“办集中营”,被划为右派,下放到村里劳动改造。和泥腿子一样修理地球。刘瑞昌跺脚喊:“不要命啦!下这么大的雨,蹚不知道深浅的水,有什么天塌地陷的事?”刘史氏说:“到窑场找俺丰年。”刘瑞昌说:“回来吧!丰年他们刚才还在俺队的牲口院里玩耍。”听到说儿子在五队牲口院,刘史氏就回过头来,水蹚得像鸭子一样快,没几下,就回到南门。史妹妮上寨门坎时,小脚滑了一下。就要跌进水里。多亏刘瑞昌眼尖,一步冲过来抓住史妹妮的右胳膊弯。顾不得身上泥水,刘史氏要朝五队牲口院里找儿子。刘瑞昌拦住。经刘瑞昌劝说,又定睛看自己的狼狈相,不但裤子全湿了,上衣也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淋透了,跟着刘瑞昌来到他家。刘瑞昌的女人迎住。刘瑞昌女人是寨子里人人皆知的“一枝花”。三十多岁的“一枝花”要拿衣服给史妹妮换,史妹妮说啥也不肯。“一枝花”就从厨房抱来柴禾,点着给史妹妮烤。看着刘史氏烤衣服,刘瑞昌爬在门框上说话。刘瑞昌说:“窑场早已经成水塘了。”史妹妮说:“丰年他们要找潘二爷呢!”刘瑞昌说:“就是那个讨饭的潘老头?他这几天一直在我们队牲口院草垛里住呢!”刘史氏“啊”地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好了!”刘瑞昌问:“贵嫂,你认识那潘二爷?”刘史氏答:“不认识。”刘瑞昌说:“我倒像认识那个潘二爷的一样。我原来在县城里时,应该是见过他几面的。对了,你凭什么关心潘二爷?”刘史氏答:“我倒犯不上关心他,只是丰年成天潘二爷长,潘二爷短的,下着雨,还往窑场跑,也就把我的心给勾住了。对了,你咋没上河堤呀?”刘瑞昌苦笑着,反问:“你看我会打河堤吗?”刘史氏说:“挑大粪,扛口袋,和泥,盖房你都会,咋不会打河堤?”“一枝花”说:“嫂子,这边干了,转转身烤那边。”刘史氏就转了身。刘瑞昌撵过来说:“有人怕我借机搞破坏决河堤呢!”“一枝花”说:“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了,反映到公社到县里,又该说你不满意瞎放炮了!”刘瑞昌说:“怕什么,反映上去,以后队里不让我干活了,那倒好。我天天躺在家里睡大觉。”“一枝花”说:“不让你到田里干活,不给你工分。没有工分,分不到粮食,一家人喝西北风?”刘瑞昌说:“刘家寨的人,一百个饿死九十四个,也饿不着咱们家这六口。”“一枝花”说:“就你能!”刘瑞昌说:“咋?不让我在县医院主刀,把我下放回村,病人还不是隔三差五的找上门,要我医治?”正说着,有人来找刘瑞昌治病,听口音还是远路客。衣服烤干了,刘瑞昌也为病人看过,送出家门。刘史氏本来急着走,囿于这两口子的热心,就坐下来和“一枝花”说会话。“一枝花”说:“贵嫂,人说你都快四十几岁了,我看你只不过二十八、九。看你这头发,又黑又亮,眉眼又精神,脸上不带一点儿皱纹,尤其,你的奶,直挺挺的,就和那十八、二十的大姑娘没啥两样,唉……”话半截打住,停了一会儿,轻轻地问:“贵嫂,你难道就真的这样熬下去? 不是我说话难听,再过上三、五年,你一辈子就完了。如果一年半载嫁了人,你还能给人家生个娇娃儿。再有三、二年,绝经气短,真要娶你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了。”刘史氏说:“谢谢妹子你了。不过,我不想再嫁。”刘瑞昌进来说:“改什么嫁?这么多年都熬过了,要嫁,早嫁了。凭什么现在改嫁?就是八抬大轿抬,就是县太老爷来娶,你也不能改嫁。”“一枝花”说:“你不会小声点儿!”刘瑞昌说:“爷们生就是叫驴嗓门儿,不会像蜜蜂哼哼,他们说我是反革命,我就是反革命。我现在真盼着国民党反动派打回来,回来把刘大麻枪崩了!”刘瑞昌的话,是被他响亮地喊出来。“一枝花”早关住院门和屋门,“呼呼啦啦”的雨声,把刘瑞昌愤怒的声音吞没了。史妹妮连忙从刘瑞昌家走出来,双腿打颤,浑身发冷。她害怕刘瑞昌的话。刘瑞昌真可怜!一个名医。天天和泥土牛粪打交道。对了,刘瑞昌怎么那么憎恨刘大麻?好像仇人一样。肯定是那档子事。刘大麻就是提个公狗,咋没人拽住他,把他给阉了!刘贵真的还活着?不可能!如果刘贵真的还活着,真的要打回来,他肯定要回刘家寨来。那时候,带上我和丰年,我们娘俩,还有亮儿、兰儿、思温、绣花一大堆外甥外甥女,可是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哩!如果刘贵真的打回来,真的又换了天日,我们就搬离刘家寨。那些个欺压我们孤儿寡母的人,也没什么人欺压过我们;就是那个刘大麻。怎么对付刘大麻子?点了“天灯”,活剥他的皮!共产党接江山时,活剥了恶霸地主窦焕章!如果再翻天,不定谁又该被“点天灯”,不定谁又该被剥皮了?!想这些干啥?刘贵死了。我史妹妮该命苦,算命先生早早就说,我史妹妮就是守寡命,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就这样过吧!有刘丰年。丰年很快就要长大了。丰年在哪里?其他都是虚幻的,只有丰年是实实在在的。史妹妮来到五队牲口院。牲口院门口是一方小山似的粪肥垛。以往,史妹妮从这里路过时,经常看见刘瑞昌一个人挥汗大干。五队饲养员“蝎子头”等人看见刘史氏,就热情地趴在门口与刘史氏搭讪。一个说:“我说,我昨天前半夜咋炒豆子似的热,睡不着觉;后半夜连连做好梦,梦见娶新媳妇,原来是妹妮姐姐亲我。”一个说:“女人不能进牲口院。这里的叫驴,公牛只要闻见女人味,就会把槽帮抵破!”“蝎子头”是刘大麻的四弟,大号刘瑞梁,只因心毒嘴狠,人送绰号“蝎子头”。也许这绰号太形象太生动太准确了,人们倒把绰号当成了他的真名字。他人毒,连玩笑的话 都有蝎子的毒味儿:“大嫂子,你不怕我给你蛰肿!”刘史氏骂他们三个几句,正色道:“俺家丰年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摇头。刘史氏就把自己找刘丰年,蹚水遇到刘瑞昌简单说一遍。“蝎子头”说:“你呀!听那个神经蛋的!他呀,早被改造得神经失常了,哪里还认识丰年灾年?”刘史氏以为他们三人开玩笑,就找儿子,五队牲口吃的草垛,早被连根干净了,只剩下搭草垛的坎还在,几只花白相间的猪,正起劲的拱土里的什么虫子。哪里有什么“潘二爷住过”的地方?!这个刘瑞昌,真是个神经蛋?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八章 母老虎(1)(之三) 伙伴们就要喊了。“货底儿”简直就要急得哭了。突然,水塘西北角处“哗啦”,跃出一条大“鱼”。刘丰年抹着脸上的水,对岸上的伙伴们喊:“怎么样?”“红头老千”叫道:“看我的!”人已跳起来。他跳得是高难动作,他那从腿弯里伸出的头,在落水之前一直对众人伸着舌头,活活一副水鬼样。“红头老千”后,是“冇屁股”,是“货底儿”,大家争先恐后。“半拉黑”一直在等待,终于轮到他了,再也没有人与他争先了。他抹在脸上身上的黑泥,早被细雨淋成了青黑的泥汤。他冷的发软,嘴唇哆嗦着说:“该我,……该,……该我了。”就“啊呀”的跳。只有一只腿跳起,“扑通”一声,他栽进水里,在水面上“呜哇呜哇”挣扎几下。他原可以借着的浮力,挣扎着游回到水塘的边沿,他不能,他没有,那样他将被伙伴们耻笑。他是个大男子汉,可不愿意蹲着尿。他也要扎猛子,从水塘东边钻水塘的西边。他闭着气往下沉,水面上“咕噜、咕噜”的冒起几个大气泡。刘丰年憋了一口气,又憋一口气,憋第三口气时,就猛劲的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救人呀!” 刘红旺、刘清水从砖窑回来,听见刘丰年的喊声,并不理会。刘丰年一把揪住刘红旺说:“快!快救人!快!”刘红旺瞪眼,问:“救谁?”“‘半拉黑’在水塘里了。”刘红旺说拉着刘红旺跑。“是‘半拉黑’呀,他水性好哩!说不定他在水塘里摸泥鳅呢!”就和刘清水二人慢悠悠的来到水塘岸上看。水面上又冒出一串水泡。刘红旺说:“看!‘半拉黑’还在水下换气呢!”刘丰年、“红头老千”等伙伴对刘红旺作揖:“快救救他吧!他要死了!”刘红旺说:“救他可以,但你们答应我的事必须完成。”“红头老千”连忙答:“大哥放心!我一定完成!”刘红旺一个猛子扎下去,很快就从西岸钻出来。他抹着脸上的泥水喊:“不中!一个人弄不出来!”“豁嘴儿”的哥刘清水说:“赶快回村里叫大黑叫驴吧,他的水性好!”刘红旺抡起拳头打的刘清水趔趄,嘴里骂:“妈的比!你就不是个男人!”刘清水还在犹豫,刘红旺一脚把刘清水踹到水塘里,他接着喊:“哥儿,咱俩就把他‘半拉黑’拉出来了!”随着话音,人早就又跳进水塘里。 两个人踩水来到水塘中间。刘红旺说:“就在这儿!”俩人就直直的往水下沉。水面上翻起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水泡。终于,刘红旺和刘清水两个人嘴里吐着气,把个浑身青紫已经窒息的“半拉黑”拉出水塘。 真扫兴!“半拉黑”竟然淹了水,还差一点淹死,刘丰年噘着嘴对大伙儿喊:“今天不玩了!明天再玩!”“豁嘴儿”悄悄趴到刘丰年的耳朵上,神秘的嘀咕着什么,刘丰年兴趣又来了,他抓着“豁嘴儿”的手兴奋地说:“好啊!这就整治整治鲇鱼头!” 刘发进指派刘红旺到河堤上送包谷面。刘铁镐被留下参加全对的干部会。往常的干部会是在牲口院的饲养室召开,今天,改在刘丰年家的西厢房。刘史氏开了西厢房。长年不进人的西厢房,充斥着潮气霉味。好在屋里有一张破旧的桌子,还有两把高高的木凳。刘发进说:“鲇鱼,你去给贵嫂领十五斤白面,三斤粉条,打一碗油,让她给我们烙点馍,熬点粉条菜。”有馍和菜,干部个个来了精神。刘鲇鱼带着刘史氏来到仓库里。不用说,鲇鱼绝不会在秤上做手脚了。鲇鱼还多给了一斤白面,多给了半斤粉条,碗里的油也打得满满的。以往开会,刘鲇鱼的牛眼圆瞪着墙,谁都欠了他二百块钱一样,他看见他手里掌管的东西被谁领走了,就心口疼。现在的他又说又笑,变了另外一个样儿。怎么能不高兴?朱石花已经答应,要“跑婚”(2)。“母老虎”把灯花挑的亮。成年累月,发愁寻媳妇,想不到,就这样不用一枪一刀解决了。一不明媒,二不正娶,要走“跑婚”这条道,这可是荣耀。想想看,如果不是条件好,闺女会“跑婚”来了却自己的女儿之身。从前,那些个曾经给俺鲇鱼提过媒的闺女,都是傻b!俺家的条件多好,房子五间,就俺娘俩。鲇鱼是实权保管,打灯笼照着,也难寻俺殷实人家。两大口人,个个能打能跳,能挣工分,还是实权保管,还能挨饿?那歌谣就不错:“孩,孩,孩,快快长!长大当个司务长,人家吃半斤,咱吃十六两(3),叫你爹沾沾光(4)!”司务长才是个管锅灶的官儿,鲇鱼比司务长大多少倍的保管呢! “母老虎”和“呱呱鸡”同床异梦的说着话。“呱呱鸡”嘴里说:“怎么还不来?叫我这当婶子的快急死了!”心里说:“千万不要来,黄了算啦!母老虎娘俩,都不是啥好东西!”“呱呱鸡”又说:“兰姐可是个大好人,终于把这个媒保成了。原来她说要给我们的刘清水说。我说,俺家的鲇鱼大,先尽他!”“母老虎”心中骂:“能你那比哩!我还不知道你那黑心眼儿。你盼着俺鲇鱼一万年寻不下媳妇哩!” 屋外墙旮旯里急坏了“豁嘴儿”、“冇屁股”、“红头老千”还有刘丰年。只有四个,不能人多,人多嘴杂,容易泄密。他们贴着墙,站在刘鲇鱼的窗外听。淅淅沥沥的雨,又下,房间没人,死气沉沉的,他们能听到什么呢?天越来越黑,夜越来越深,雨越下越大。刘丰年手中拿着一截拣来的铁丝,一直挖坯缝儿。坯缝儿透了,从小孔里透出一绺灯光,照在夜色里,拖出一条长长的灰黄色的光柱。“红头老千”低声怨:“还不吹灯?”“冇屁股”就学猫头鹰叫,连叫几声,屋里仍然不吹灯。“豁嘴儿”直打呵欠,打了几个,趴在刘丰年的耳朵上说:“我去看看他们咋还不睡!”“豁嘴儿”去了一会回来,对刘丰年说:“咱散吧!”刘丰年问:“为啥?”“豁嘴儿”说:“明天晚上,刘鲇鱼的那个胖猪才来!”“红头老千”骂“豁嘴儿”,说他的消息不准,并威胁要收拾“豁嘴儿”。“豁嘴儿”想了想说:“听不成鲇鱼的墙根儿,咱们听鲇鱼他妈的墙根儿(5)嘛!”大家一想,也就是,已经淋透了,没听到,亏。一不做,二不休,听不成鲇鱼的,就听“母老虎”的。又耐着性子等。那个小墙窟窿里透出的灯光明晃晃,人家不睡觉,怎么能听?耐不住雨淋,就要散。“红头老千”一脚踢到什么上,哟!尿罐儿!“豁嘴儿”认识:“母老虎的尿罐!”“红头老千”让“豁嘴儿”取来锥子,“豁嘴儿”立即照办。“红头老千”又叫“豁嘴儿”:“钻!”。“豁嘴儿”就“吱吱”的钻。一会儿,尿罐的底儿上就出现一个窟窿。“红头老千”又让“豁嘴儿”挖来黑炭灰,把尿罐的底儿的小窟窿眼弥住,四个人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解释:(1)绛:彩红(2)跑婚:一种古老的婚嫁习俗。即男女双方约定,在一个夜里,女方背着家人跑到男方,把生米做成熟饭造成既成事实。(3)十六两:即是一斤。古进位的称为十六两为一斤(4)这是一曲六十年代初期广为流传的儿歌。(5)墙根:即壁角。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九章 大见面(1)(之一) 从四更开始,“母老虎”扯着大嗓门,就开始骂上了。她先开始是在心里面开始骂的。就像写文章的什么臭文人一样,“母老虎”是先进行腹稿孕育。一个没有男人的,一个已经三十多年没有男人的,历尽人间沧桑的老寡妇,她有着太多太多的需要发泄的情绪了。这个需要发泄情绪的寡妇,简直就是一个马蜂窝。平常,这窝马蜂,在窝里自己哄。现在被什么人戳了,就要蜇人了。要蜇人的马蜂,找不到人,就只有嗡嗡了。好不容易,“母老虎”终于等到了天蒙蒙亮。蒙蒙亮的天,淅沥的下着雨。“母老虎”披着一挂破蓑衣,跳上院门口的这个竖立的石磙上,手里当然不忘掂着她使用了快一辈子的尿罐,用手指着那个被锥子钻的窟窿,跺着脚就开始了有礼有节有条不紊的文理清晰思路敏捷的堪称国骂:“我昨夜黑了呀,掂着我的尿罐儿又尿呀。他娘的比!您娘那b!您妈那黑窟窿!您奶奶那老臊肚子!你是谁家的黑牛尻的?你是谁家的白马日的?你是谁家的灰驴养的?你急了,你去尻墙旮旯呀,你急了,你去舔老草驴的b呀,你急了,你去吞儿马蛋的球呀!你再没处听墙根,听到我老寡妇的头上。我一个老婆子睡觉,还能有人搂住我不成?你们听我墙根,听到你妈那个巴子了吧?没有!听不成我墙根,你们就把我快用了一辈子的尿罐儿,钻了个窟窿,你们用锅底灰迷住,老娘我尿泡的时候,那眼被尿冲开了,尿和灰,弄了我一床!看我逮住你们个枣木做的东西,把你们的手砍下来,把你们的腿也砍下来!”刘大麻呵斥:“骂啥哩!天不亮就骂大街,这不是存心搅乱我的社会治安!” 论辈分,“母老虎”是刘大麻的侄儿媳妇,论年龄,“母老虎”比“独眼龙”大许多岁。在刘家寨一带,大侄媳妇,可不怕小叔叔,醋坛子“母老虎”,“独眼龙”泡菜的。“母老虎”跺着脚,拍着屁股答:“什么搅乱你的社会治安?把你自己把裤裆盖严,刘家寨的闺女媳妇就平安了!你成天背着手,像一条‘溜街狗’,不是闻腥臊味儿,就是斜着眼看人家闺女、媳妇的奶头!你是几巴的治安主任?连我的尿罐子都看不住。你那主任当的是,裤裆里打喷嚏——恶心人家的球!”刘大麻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清了清嗓音,刚要继续,头顶上“呼哗哗”落下一阵雨滴,“独眼龙”变成落汤鸡。抬头望,刘丰年站在自家的墙头上,刘大麻瞪大独眼珠儿正要怒骂,刘丰年却先开了口:“鳖孙!摔死你!”原来,刘丰年在摇一只落在枣树枝上的瘸腿老鸦。“呱呱鸡”跑过来,喊:“嫂子,赶快吧!您的亲家来了!”“母老虎”顺手把带窟窿的尿罐,往院门口一扔,在胯上抹了抹手,小跑着去亲家母。 看着伯母忙着为堂兄娶媳妇。姑娘刘俊丽又是高兴又是羞愧。常言到:几天来,刘俊丽一直无法从那次突然事件中解脱出来。头两夜,她一闭眼就做噩梦,梦里有虎狼追她,刘俊丽拼命的逃跑,逃不脱。后来,梦,渐渐变得平静了,梦里,有条蛇,朝她的上腿上爬,梦里,她和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在草地上翻跟头打架,累得气喘吁吁。姑娘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件事情,她越强迫自己,心却越去回想那件事情。究竟是怎么情绪,刘俊丽就是想见到那个人。那次情急慌乱,她连那人究竟是个啥模样也没看清,他嘴角左侧有颗小瘊子,瘊子上好像还有一、二根黑毛毛。和许许多多女孩一样,她期望着美好的初夜。初夜应该是蜜一样甜美,花一样芬芳,月一样皎洁,水一样清澈。刘俊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初次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强行占有。刘俊丽恨命苦,偏巧碰见那个千刀万剐的。一九六二年夏秋里,十六岁的刘俊丽,长成亭亭少女的刘俊丽,对性爱的理解就是与一个没结婚的年龄相当的男人成家,和这个男人生儿育女,给这个男人一个被窝睡觉,一个锅吃饭而已。 应该去康沟河一趟。那人肯定在河堤上!刘俊丽暗暗思忖。 请关注“红色系列”。“红色系列”之“红色监狱”更精彩。就在本站纪实文学上q:634048849 修改稿第九章 大见面之二 兰姐在奶奶刘韩氏的陪同下,“笨”着大肚子,从南刘镇往刘家寨走。奶奶几日来一直“逼”着孙女不停的走动。奶奶本人就是接生婆。不怕孙女什么时候不小心把孩子生到路上的。奶奶最怕孙女这一太难产。奶奶是一辈子了的接生婆。从来就没有看走眼过! 亮姐早就在寨门口等了好一阵了。寨门口一直坐着看寨门的刘瑞秋。刘瑞秋的身边是“狐狸”。 刘韩氏就和俩个孙女儿说话。话题是从丰年身上开始的。老奶奶问:“这几日,丰年和他娘和睦吗?”亮姐说:“和睦,和睦,非常的和睦。我妈天天夜里搂着我弟弟睡。”刘韩氏说:“妹妮那么的干净,不嫌丰年脏?”亮姐说:“那能呀?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脏呢?”刘韩氏说:“妹妮一个人独了二十多年,也不嫌丰年淘?”亮姐说:“不,不,不的。人家娘俩不停的说话。还影响我们睡觉呢。”刘韩氏说:“都说什么话?”亮姐说:“多了。学也学不完的。”奶奶问:“你妈是怎么叫俺的丰年睡的?”亮姐说:“我妈可比我们做亲妈的还要亲,丰年叫她脱光,她就脱光。还搂在怀里。丰年还馋着嘴吃蜜。”刘韩氏问:“你妈叫他吃?”亮姐说:“我妈亲的血虎蛋似的。随着弟弟的意愿闹。”兰姐说:“弟弟十岁了吧。啊,快十二岁了?!该给他说个媳妇了。”刘韩氏说:“就是,该给我们丰年说个媳妇了。我看你们西临的那个小闺女就很齐正的。你给丰年说说吧。”兰姐说:“那个小妮子是齐正。只是她的爹妈可不懂事了。尤其是他的爹,好吃懒做的。叫他上河堤他不去,被队长捆住,扔在‘洋车’上,像拉猪一样的拉去了。你说丢人不丢人?!”刘韩氏说:“亮儿,你们村里有合适的吧。你出面给你弟弟说个媒。”亮姐说:“我可没有大姐的鹰勾嘴(4)。我吃不了鲤鱼(5)的。倒是窦六一直和我商量着,要把窦焕章家的孙女给我弟弟说说。那小妮儿长的天仙一样的。”兰姐说:“窦焕章?这名字怎么就这样的耳熟?想必是认识的。”亮姐说:“你不认识的。你要认识他,就吓死我们了。”兰姐说;“为啥?”亮姐说:“他不是被活剥了吗?”刘韩氏嘴里连连的“呸!呸!呸!!!”着说:“俺丰年就是打光棍一万年,也不会和窦焕章家结亲的。我们丰年是贫下中农之后,是工人阶级的子弟,我们丰年绝对不和地主家庭结亲了。想当初,把你嫁给了地主,我和你妈就后悔的死不了活不成的。”亮姐流泪了。兰姐说:“窦六也是很好的人。只是成分不饶人。”亮姐说:“有时候我就真的想和他离婚。不是我自己跟着受气。就是孩子也要跟着受难为。一说就是地主羔子。我们的思温思饱思平思安和人家贫下中农的孩子比,他们就是多长了什么坏心眼吗?队里开贫下中农会议,俺的孩子好奇的去听,就被哄出来。说俺是地主分子的孩子,是去搞破坏的!”亮姐已经泣不成声了。正要大悲,东院的临居刘丰保的媳妇来看兰姐。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刘孟氏刚走,“一枝花”来了。也是和兰姐说话的。见了亮姐同命相怜。就说他的丈夫刘瑞昌右派了,医生也不让当了。被发配回来修理地球了。三个孩子爱国、爱民、爱党,也因为父亲是右派分子,也被小朋友们从队伍里撵出来了。还有女儿,倒是根本不愿意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玩,才没有受到牵连。“一枝花”走了,老奶奶接着还说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事情是给丰年说媒。说着说着,亮姐就憋不住说出来人选。老奶奶高兴了。兰姐也高兴的赞成。大家都赞成。老奶奶说:“这事儿还要听听妹妮的意见。她是娘。对了。怎么就没有见她?”亮姐说:“我妈干活去了吧。”坐了一会,兰姐又说肚子要有阵儿,奶奶就陪孙女回南刘镇去了。(请关注新红色演义之修改稿.这是影视和出版前的修改.请关注老河的和,,就在本站同时贴发.) 修改稿第九章 大见面之三 史妹妮现在没和女劳力一块儿干活。史妹妮在牲口院里的刘丰治的饲养室里等人。她焦急的在等人的。终于把人等来了。被等来的人是俩个人。一个是女人认识的,是刘丰治,一个是女人根本不认识的。这个不认识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衣着烂缕的满脸胡须的男人。他的手里拿着一根讨饭棍。这个就是丰年成天说的潘二爷。潘二夜看看面前的这寡妇,眼里悠儿的闪过一丝儿内疚的神色。这一丝儿内疚的神色,别说他人难易看出来,就连他本人也许就没有感觉出来。那是人之初性本善的本性的释然。刘丰治介绍了。史妹妮就要开口,潘二爷说:“您不用开口。您面相上就带着的。我来说。您现在是一个孤雁。那只雁在二十年前的十二月初三,和您失散了。他飞在天上。是很多很多的大雁。都是朝南飞的。他偏偏的要朝北飞。有人就对他开了枪。结果。他受了伤。有人就说他被打死了。事实上他没有死。现在还活着。还成了一群雁的领头的。这只雁就要回来了。这是您要问的。还有您没有想到的。也会对您很有用的。您的大闺女家可是出了贵人的。他家祖坟里风水旺得了得。要出省长的。您有个‘过继儿’,您今后要想他的福的。……” 刘丰年和伙伴们来叫菊儿,去看“冇屁股”大见面。菊儿闹头疼。她妈刚给菊儿发上汗。菊儿的头在油渍麻花的被子里蒙着。菊儿用手拉拉刘丰年的手,嘴在被子里说:“等我头不疼了,就和你玩。”刘丰年一伙儿就离开菊儿。大家喊着跳着去找“半拉黑”等伙伴儿。据刘韩氏讲,刘丰年是六月初六生日,“冇屁股”是十二月初八的生日,“冇屁股”比刘丰年小半生儿。十二岁不到“冇屁股”要定婚(6),这可不算稀罕事。刘丰堂,才九岁,订婚四年了。“狗屎堆”才三生儿半,订婚五年了。爹娘没生“狗屎堆”时,就已经把他许给一个表兄家当女婿了。 “呱呱鸡”问史妹妮:“您听说了吗?今天,‘冇屁股’大见面哩。说是要定下了,明天就要酬媒人”“呱呱鸡”是撵到磨道里陪刘史氏的。史妹妮答:“听说了。不知道给多少见面礼?还说要用我们家的空屋子呢。”“呱呱鸡”答:“听说给十块钱,还有两身衣料,两条小手巾,六斤点心,六双方口鞋,四双袜子。对了,你家丰年和‘冇屁股’一样大,啥?比他还大,也该订婚了!”史妹妮正要回话,小白叫驴站着“呼呼啦啦”地猛尿了一泡。一泡尿。史妹妮连忙从院子里挖了一锨土垫进磨道里。嘴里自言自语:“俺丰年不知又跑哪儿了。”“呱呱鸡”说:“野小子家,随他跑去!看“红头老千’,他妈就没有管过他,还不是长得象虎羔子一样。”史妹妮说:“不是哩!丰年淘,身子板又不象‘红头老千’壮实。再说,最近孩子们不平安哩!”“呱呱鸡”问:“咋个就不平安?你是说传人的脑膜炎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人的命,天注定!俺的豁嘴儿,要是头疼了,二皇上说就不管他。还说,死一个少一个。”史妹妮心中一直惦记着刘丰年。 “冇屁股”被他姑呀、妈呀,父亲呀、叔叔呀领着,出了家门,十分不情愿的朝西寨门外走!夏天,非常的热,知了在树上拼命的“知了!知了!”的叫。斑鸠跺在树枝的深处,也在一直的“古!古!古!”的唱。毒辣辣的日头晒的人头皮疼。 “冇屁股”穿着一身兰“洋”布做的新衣服。“冇屁股”本来习惯了天敞着怀,光脚丫的。从穿上新衣服开始,“冇屁股”一直的在抖抖胳膊,在晃胯和腿。因为屁股小,肥大的衣服挨不着屁股,屁股倒是不扎不痒。汗水也直往外冒,不多时,就把衣服给印湿了,也不敢嚷嚷。 父亲一直严肃着个脸看着“没屁股”,好象“没屁股”欠他二百钱。“冇屁股”拽母亲的小拇指,母亲就把下巴处的扣子给“冇屁股”解开。“冇屁股”还拽母亲的小手指,母亲看着丈夫的脸,见男人正朝一旁看什么,又给儿子解开一个扣子。媒人是亲姑姑。姑姑再教侄儿一遍:“记准了,你媳妇叫李红英,长得和你这么高,扎着两个羊角辫,辫稍儿是红的。她穿着一件红褂子,裤子是青色的。你可认准了!你可要先开口。你就等我们说,‘让孩子们自己说话吧’,大人们就走到一边,你们两个就说话。你要先开口,第一句你问:‘你有意见么?’她答:‘没有。’她再问你,‘你有意见么?’你答:‘没有。’你就把这个红包送给她。她扭捏着不接,你要多让她几次,把红纸包塞到她手里,或者塞到她口袋里!”说着,就把红纸包装进“冇屁股”的口袋里。“冇屁股”问:“姑,这里有几毛钱?”姑姑答:“小孩子家问多少钱干啥?”“冇屁股”说:“我要买铅笔。”还要往下说,父亲扭过脸来,瞪着眼望他,“冇屁股”哪里还敢再说话。 qq634048849更精彩的红色监狱在都市言情小说,还有穷人 修改稿第九章 大见面之四 走着走着,见父亲不盯了,手又伸进口袋摸红纸包,姑说:“甭掏丢了。”“冇屁股”说:“咋会丢了呢!”姑说:“俺村的五拐见面定亲,封礼封了十块钱,用红纸包包着,装进五拐的口袋里。去见面去了,仪式都进行完了,掏见面礼,怎么也掏不出来。女方挺生气,就吹了。五拐他爹见花了钱,也没有定下亲又丢了人,就按着五拐的屁股打。打着打着,把钱给打出来了。那是秋天,穿的是夹袄,以为五拐把钱丢了,原来是口袋开缝了,从缝里窜进夹袄层里了!”大人们说笑着,顺着西沟往窑场方向走,到了窑场,朝西爬上土岗,下寨沟,爬寨沟,就从北寨门进到“西宋寨”的空寨里。“冇屁股”就被众人拦住停下来。“冇屁股”直打鼓,都是大人,就他一个孩子。大人们一个个严肃着脸,连妈脸上还抹了粉,姑的脸上还擦了点红胭脂呢!为什么要给一个不认识的女孩见面礼?“冇屁股”一时想不清楚,他想挣脱姑姑的手,跑到土寨墙上与“红头老千”他们玩个痛快。“冇屁股”汗淋淋的。“冇屁股”皱着眉头嘟噜:“姑,热!”父亲扬着大巴掌说:“一巴掌扇得你就不热了!”真灵!不用扇就不热了,但是汗水却止不住地流。妈说父亲:“你不要老黑呼(7)他不中?”父亲说:“不黑呼他,他挣开手窜了,你抓也抓不住他!”有妈出面抱打不平,“冇屁股”壮了壮胆说:“我想吃白馍。”父亲手里掂着两筐子白馍,不但有白馍,还有肉夹馍。姑说:“那馍不能吃,是有数的。”“冇屁股”问:“为啥不能吃?不能吃的馍为啥要送给人家?”姑姑说:“那是给你媳妇家的。”“冇屁股”说:“我不管是给谁家的,我想吃。”妈早有这手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准备好的白馍,悄悄地递给儿子。父亲以为儿子啥时候从篮子里偷了一个馍,扬起巴掌要打,被母亲拦住。“冇屁股”狼吞虎咽只几口就把白馍咽到肚子里,伸着手对妈说:“还吃!”父亲又要扬巴掌。“冇屁股”说:“我要吃白馍呀!”父亲背过脸去,眼圈红红的,狠了狠心,从篮中间取一个带肉的馍给了儿子,正好媒人姑姑不在场,她到南寨门口去望女方的队伍去了。“冇屁股”猛吃两口,就细嚼慢咽起来。父亲催促着说:“快吃!不快吃,我用巴掌呼(8)你的脸!”只几口,又把白馍吃到肚子里。姑姑也从寨门处跑过来,跑着说,他们出了寨子了,来了。朝这边走来了,有七、八个人呢! 南台村的相亲见面的人来到“西宋寨”。双方象唱戏似的,整袍整帽,热烈地走到一起。男人们相见,先让烟,烟是大公字的。大公字的香烟有两合,先抽出来,一个男人让一支,会抽不会抽的都要接一支在手。女人见面是一通他婶子呀,他姨呀,什么大嫂,大姑的乱叫。两个小小的猴儿似的人被双方媒人牵在手里,就象土地爷牵了个猴。“冇屁股”浑身发抖,一抖,就想尿,憋不住了,对姑说:“姑姑,我想尿。”姑用眼愣他,又怕再憋不住了尿一裤兜,就放松了手。“冇屁股”被拴得太久了,“哧溜”就窜了几丈远。父亲吼:“你干啥去?”声音低沉而威严,如果不是父亲,而是任何人,“冇屁股”早窜到寨墙上去了。寨墙上趴着他的欢乐,“红头老千”直对他挥手呢!是父亲,父亲的手可是有劲哩!一巴掌下来屁股准开花。“冇屁股”哪里还敢跑,嘴里说:“我要撒尿哩!”众人就笑了。孩子嘛,哪有不尿的,小孩儿嘛,哪有撒尿还拣人少的地方呢!“冇屁股”真的是紧尿了,尿了一大泡。那个被媒人牵着的女孩也往这边看,看着看着,不害怕了,唱起来:“赌博的,不害笑,吃剩饭,尿大泡。” 那个叫李红英的小姑娘被婆婆公公们一看,一着急,差点儿哼出一团鼻涕来。媒人手快眼明,早用一方手绢儿把那团鼻涕撸去了。大人“嘿嘿”地笑着,也无须介绍,双方的媒人早把彼此的情况不知通报了多少遍。李红英的父母兄嫂都知道:“冇屁股”叫刘瑞海,十一岁,“冇屁股”的脑瓜儿好用,身体好,从生下来到现在,没闹过什么大病。 媒人说:“双方都见过人了,大人们看看有啥意见哩!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一说。这又不是隔着布袋买猫,可不要掖着藏着。” 男方先说话。“冇屁股”的爹说:“冇啥!冇啥!”一边表态一边敬着烟。 女方的爹也“嘿嘿”地笑着,说:“冇啥!冇啥!” 媒人说:“如果咱们双方大人们都没啥话说,也就没意见了,那咱们大人们坐一块说闲话吧,大家伙挪开点儿,散开点儿,让他们两个小孩子说说话,提提意见呀什么的!” 双方的父母亲都在陪客们的陪护下离开,走到土寨门口,或蹲或坐或靠着土寨墙胡乱着散开,男人们吸着烟,要么是笑,要么就是庄稼今年雨水大,康沟河工程马上要大批的要人,或是说些明天可能会阴呀晴等无关痛痒的闲话;女人们仍然那般亲热,什么一会儿跟我回去住一段吧,我给你做豆面条吃,还有红薯叶,新的红薯叶不好吃,我还放着前年的陈红薯叶哩!前年的红薯叶放到现在,你家真陈实哩!喂,会不会生了虫子呀?不会的,不会的,前几天我们吃,还没有…… 李红英在媒人的牵扯下,往“冇屁股”面前走。“冇屁股”在姑姑的牵扯下,向李红英面前走。天,晴朗朗的,偶尔有一两丝云飘过,张着翅膀的猛禽在蓝蓝的天空中飞窜。没有风,即便有,在土寨子里也感受不到。寨墙厚厚的,高高的,把风都挡在寨墙外。刘丰年、“红头老千”趴在寨墙上看,“半拉黑”和“货底儿”憋不住地“嗤嗤”笑。荒瘠的土地上长着几棵青青的草,偶尔有几株浅黄色的小花,点缀在黄绿相间的土地上。“冇屁股”往后坠着屁股,嘴里怨着姑姑:“我要到寨顶上玩!”姑姑说:“这就放你去玩!”说着,往前拉着“冇屁股”,拉着,嘱咐着:“按我给你交代的去做,你要先开口,你是大男人!你要娶她当媳妇哩!你可要带个好头,不要故意吓唬人家小姑娘。听好了吧!对,快走呀!怎么又打坠呀?”李红英掉下眼泪来,她也被媒人拽着,连推带扯地往前走。她可没有“冇屁股”幸福,虽然媒人也是自己的姑姑,但这姑可厉害。她的手重重的卡着李红英,卡得李红英的手脖儿直疼,边卡边低声黑呼:“你给我听话。不听话,回去看我用针扎你的屁股。听话,按姑的嘱咐说。人家问你有意见么,你要答没意见。答了再问人家有意见么,人家答了后,给你见面礼。要乖乖装在口袋里。听见了吗?”李红英忙点头:“听见了!”“记住了吗?”“记住了。”“真记住了吗?”“真记住了。”“那你给我重复一遍。”“我不是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了吗?”“你再给姑说一遍。”李红英就说:“没意见,你有意见么?”媒人一拍大腿说:“对,就这样!”两个媒人互相笑着点了点头,同时撒了手。“冇屁股”低着头,他觉得身上热,汗珠扑筛筛地落着;一颗一颗的汗珠落在穿的新鞋上,很少穿鞋,尤其很少穿新鞋。在这双新鞋的憋箍下,脚面已经发了肿,汗水滴在红肿的脚面上,肿得仿佛更胖大,真别扭! 啥时候才能把鞋脱掉呢?姑姑说,只要能把话说了,我就能自由自在了。“冇屁股”鼓鼓勇气向前走。李红英也在滴汗。汗水滴在新衣服上,小姑娘心里觉得可惜。很少有过穿新衣服的记忆,这是一身新衣服!红的鲜红,青的澄青,鞋也是新的,可不能让汗水给弄湿了。姑姑说,只要说完那七个字,就可以轻轻松松吃白馍了。白馍里还有肉块块!为了把白馍吃到肚子里,再往前走一步。为什么要和面前这个男孩说话?凭什么要我给他当媳妇呢?我们村里不是有很多象他一样高的男孩子么?为啥不让我给三黑五拐当媳妇?偏找一个他做媳妇,我又不认识他!我妈我爸认识他妈他爸吧?肯定认识!如果不认识,我妈我爸怎么会让我给他当媳妇呢!“冇屁股”终于鼓足了勇气,他“吭哧吭哧”地用劲,用了半天,终于让力量从嘴巴和鼻子里同时冒出来:“你有意见吗?”李红英正想着那篮子里的馍和肉的香味儿,只看见“冇屁股”的嘴唇在动,却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好反问:“啥呀?”“冇屁股”没想到对方会回答出来这样两个字,当下就懵了,这可咋办?刘丰年和“红头老千”他们在寨墙上趴了半天,该烦了;他们一烦就要走了,剩下我自个儿可才害怕呢!想着转身就要跑。眼明手快的刘绣绒一把抓住。嘴里哄:“好孩子,再问一遍吧!刚才人家没有听清!”“冇屁股”噘着嘴说:“你要告诉她,让她听清楚了。要是这次还没听清,我可不问了。”李红英的媒人代答:“你问吧!我们这次保证要听清。”“冇屁股”说:“听着,我可要问了。我可要问了。”连续说了十来次可要问了,却问不出口,刘绣绒说:“干脆跟我学吧!”“冇屁股”点头。一想,我不能跟姑姑学,我自己会问,就走上前一步问李红英:“你有意见么?”李红英答:“没有。”“没屁股”并机械地反问:“你有意见吗?”“冇屁股”答:“没有。”答了又想跑,多亏姑姑又拉住,又使眼色又动嘴:“快把口袋里的钱给你媳妇呀!”“冇屁股”甩着姑姑的手说:“我哪里有钱?”姑姑说:“钱在你口袋里的红纸包里呢!”“冇屁股”就想起来时路上姑姑给装的红纸包,把手伸进去摸。摸了几摸也没摸到,摸不到钱包,脸就吓黄了。父亲说弄钱容易哩!汗水摔八瓣,也挣不回来十块二十块,还说要把钱弄丢了,屁股要打烂的。姑姑刘绣绒也急了,就把手伸进侄儿的口袋摸,唉!在呢!掏出来,递给“冇屁股”,笑着提醒:“姑姑在路上是咋教你的?想想。”“冇屁股”就一只手摸着自己瘦小的屁股,摸了几摸,突然道:“想到了。”把红纸包往李红英手中一塞,甩开了姑姑的手,扭脸就跑,跑着对姑姑喊:“这回可妥了吧!这回可妥了吧!”一溜烟就跑到寨墙上,汇合到趴在寨墙等他多时的刘丰年、“豁嘴儿”等一群伙伴们中去了。天又下大了。不怕,窑场里有的是背雨的地方。 (1)大见面:即被媒人介绍,男女双方已经默认对方,就兴师动众的选择日子,场地,见了面,还要请媒人吃鲤鱼。(2)尿罐儿:即便盆。是 用瓦罐做的。(3)“小老鼠”:是对年龄比自己小,辈分却要被称为叔叔的小叔的称呼。(4)鹰勾鼻:比喻说媒拉纤的人都是馋嘴的鱼鹰,鼻子像鱼鹰的嘴一样的带着勾。(5)吃鲤鱼:在河南乡下,招待媒人最必须的一道菜是红鲤鱼。(6)定婚:包办婚姻的第一步。由媒人介绍,南女双方的大人同意把俩个互不相识的孩子约定为未来的夫妇。(7)黑呼:吓呼。(8)呼:扇耳光。 敬请关注《新红色演义》的后边,更为精彩。更真实,更深刻,更生活。敬请关注老河的《红色监狱》。.这是出书前,影视前的修改,先睹为快!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十章 黑龙洞之一 麻七柱一大早就起了床,围着二马庄转了两圈,他淌着水踩着泥皱着眉苦着脸。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到处是流水的哗哗声,蛤蟆的轰鸣声,蝉在细雨中的燥叫声,这些声音聚集在一起,象暴风骤雨。蛙叫蝉鸣让麻支书烦躁,让麻支书愤怒,让麻支书更加痛苦和无奈。 二马庄地势比刘家寨低多了,满坡满野被水淹没。所幸村子坐落在稍微高凸的地方,才没有彻底被毁,但也有几十户人家的院子里屋子里积了水,有半数以上社员家的房屋漏雨,许多人家的鸡窝猪圈被淋塌。 第一生产队的牛屋塌了两间, 第二生产队的驴棚被雨水冲倒,好在没有砸死驴。 更要命的是康沟河。 半夜一点多时,公社来人通知,康沟河大堤告急,严令要求刘家寨大队再出四百名劳动力到河堤上救急。 四百名劳动力往哪里去找? 刘家寨、二马庄、五郎村三个村共有人口三千多,已经有一千多在河堤上了,再集中四百名能抬泥能打堤的人谈何容易! 更要命的是康沟河。半夜三更时,公社来人通知,康沟河大堤告急,严令要求麻七柱亲自上阵,并再出四百名劳动力到河堤。 四百名劳动力往哪里去找?刘家寨、二马庄、五郎村三个村共有人口三千多,已经有一千多在河堤上了,再集中四百名能抬泥,会能打堤的人谈何容易! 麻艳起了床。她昨晚做了好梦,一出被窝就“哆来咪”哼个不停。 麻支书对麻艳吼:“少给我都吃米,都吃米!天下淹了,河堤决了,甭说吃米,吃树皮也没有!” 麻艳噘着嘴道:“你有火,也不能往我身上撒呀!” 麻支书吼:“你今天给我上河堤去!” 麻艳用手点着自己的额头问父亲:“你是说让我去康沟河上打河堤吗?” 麻七柱吼:“不说你,还说你妈不成?” 麻艳说:“我能打河堤?我扒河堤还不会呢!” 麻七柱吼:“少扯淡!你给我准备准备,一会跟我一块儿上河堤去!” 麻艳还要讲什么,父亲已经冒雨走向街头。麻艳挽了挽裤腿,要追父亲理论,母亲一把拽住她…… 一阵又一阵的钟声,苍凉的响在淅淅沥沥的雨里。狗咬声,鸡叫声,羊咩声,牛哞声,大人们吵,孩子们闹,刘家寨乱成一锅粥。大黑叫驴刘发进站在西寨门外的雨地里。全队的剩余在家的孩娃大小(1)都被召唤了来,就连小脚女人史妹妮,“母老虎”、“呱呱鸡”,闭月,羞花,右派分子刘瑞昌,还有右派分子的女人“一支花”,还有小丰年的伙伴“红头老千”等等一堆孩子也被大黑叫驴吆喝来了。大家统统站在牲口院门前这棵大树下。雨滴打在杨树叶上,“哗哗啦啦”地响着。那个要饭的潘二爷也远远的站着在听。难道他也关心康沟河?!人们屏着气,低着头,连吃奶婴儿也不敢大声出气。刘发进铁青着脸,扯着早已沙哑的喉咙,简短说明雨中开会的原因。讲了几句关于康沟河河堤的重要性,接着开始点将:他点了会计刘丰保、保管刘鲶鱼、窑场的刘红旺,刘清水等十三个男社员,又点了刘俊丽、闭月、羞花等十七个女社员,凑够三十个劳力,完成麻支书要求的人数了。他还说:“贵嫂也随时准备着上河堤负责给民工做饭。如果用上你去做饭了,小丰年他们这些莽牛蛋(2)也都得去河堤。不会干,看也得去看!在没有到河堤之前,你要一天两套的磨面。还有呱呱鸡也准备磨面。”刘发进舒了口气,正要宣布散会,刘鲶鱼瞪着公牛般的眼跳出来,指着刘发进喊:“发进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去河堤上!”“大黑叫驴”刘发进平常最信任刘鲶鱼了。是刘发进的力荐,刘鲶鱼才当上了保管这个官儿。没想到这个鲶鱼真的是个天生的滑头。只知算计自己的利益。关键时候敢给我堂堂的一队之长出难题!刘发进几步跳到刘鲶鱼面前,用食指点着刘鲶鱼的脑门问:“鲶鱼,你说你给我上不上河堤去?”刘鲶鱼硬着脖颈道:“不去!”刘发进再问:“你当不当保管?”刘鲶鱼连考虑也不考虑,立即答:“不当!”刘发进嘴唇发抖,吼道:“不当保管你也得上河堤!”刘鲶鱼的牛眼瞪得充了血,他往刘发进面前一蹲,把两只手蒙住脸,哭丧着道:“发进爷,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上河堤!”刘发进一抓揪起他来,指着他的脸说:“刘鲶鱼,你就是死了,我找人抬也要把你抬到河堤上!”一把将刘鲶鱼推了个趔趄,对人喊:“来,来几个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抬,也要把他抬上河堤去!”刘鲶鱼被刘发进将火了,咬着牙握紧拳头道:“发进,我今天可不再叫你爷了!”刘发进个头比刘鲶鱼大,辈又比他大,官也比他大,理更比他多,哪里会怕他,也卷起袖子握拳头,俩人就要打在一起了。“扑通”一声,“母老虎”跪倒在刘发进面前,双手抱住刘发进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缘由。不等听完,刘发进就朝刘鲶鱼脸上扇了一耳光,骂:“真是他奶奶的傻鳖孙!就会急了红头涨脸的上别筋,娶媳妇这样的大事,你言一声,就是火上房,我刘发进也不会攀派你!我带人上河堤!你在队里负责!” 老河的《红色监狱》,《穷人》也在都市言情小说上贴发。一个是写军队监狱,一个是写现代杨白劳……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十章 黑龙洞之二 刘俊丽对上康沟河很害怕。刘俊丽一直无法从那次突然事件的噩梦里走出来。恐惧,羞愧,仇恨!头两夜,刘俊丽一闭眼就做噩梦,要么是梦见有狼有虎吞吃她,她逃啊逃,怎么也逃不出狼嘴虎口。要么梦见蛇顺着腿往上爬,梦见和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在草地上翻跟头打架,累得气喘吁吁。刘俊丽也一直想着寨沟里发生的事情,也曾暗自哭泣伤感愤恨。不管怎么个情绪,刘俊丽就是想到那个人。那次情急慌乱,她连那人究竟是个啥模样也没看清,只记得他嘴角左侧有颗小瘊子,瘊子上好象还有一、二根黑毛毛。他究竟有多大年龄,有没家室(3)?刘俊丽和许许多多女孩一样,她期望着美好的初夜。初夜应该是蜜一样甜美,花一样芬芳,月一样皎洁,水一样清澈。刘俊丽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初次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强行占有。刘俊丽怨恨自己命太苦,偏巧碰见那个千刀万剐的。一九六二年夏秋里,十六岁的刘俊丽,对性爱的理解就是与一个没结婚的年龄相当的男人成家,和这个男人生儿育女,给这个男人一个被窝睡觉,一个锅吃饭而已。但是,刘俊丽绝对不情愿和一个强暴她的畜生过夫妻。怎么办?一连几天,姑娘一直在痛苦的想。可是不能让人知道了。人们知道了,可怎么活呀!还有,怎么老觉得不对劲似的。好象要有小孩子一样的!妈呀,如果怀上了,瞒也瞒不住了。这可怎么是好?!想到了死。死了是个啥滋味?死了就被埋在冰凉的土里。要是上吊、喝药、投井的寻无常(4),还不能入老坟(5),就会被埋在“西宋寨”南边的就是那天被那个男人强暴的沟顶上的乱坟岗!做鬼也不容易呀!恐惧在加剧。我不能去河堤。我要叫贵奶给我想个办法。刘俊丽也是多次的想到妈妈“呱呱鸡”。她知道这世界上还是妈妈亲的,就是妈妈的那嘴,一天到晚的“呱呱”个不停,有意无意就说出来了。哪可怎么活?! “母老虎”象只骄傲的母鹅,扎着胸挺着脯,站在雨中隔着矮矮的土墙和刘史氏说话。“贵婶,兰妹子快该生产了吧?”“母老虎”问。“就这一半天了!”刘史氏答。史妹妮问:“不是胖妮这一半天就跑过来的吗?”“母老虎”说:“也许就是今黑了(6)吧。“我早把鸡蛋给她攒了一瓦罐了。”“母老虎”说。“呱呱鸡”正在给上河堤的女儿捆行李卷儿,听到“母老虎”的话,就隔窗户朝外望,她的嘴直撇,心里骂:“有奶就是娘!不就是她闺女给你家鲶鱼说了个肥狗熊么!瞧,原本反贴的门神(7),现在竟然对了脸儿。”“呱呱鸡”在心中骂着“母老虎”, 不甘心在屋里寂寞,也来到院子里,和这俩娘们说话。“呱呱鸡”说:“贵婶,兰姐真中!没费多大事就给我们家鲶鱼作了个媒,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比鲶鱼快小二十岁了!”“母老虎”抢白她:“咋小二十岁?我们鲶鱼才比胖妮大十八岁。咋就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成了二十岁?!仿佛我们鲶鱼是四、五十的老光棍!”“呱呱鸡”撇撇嘴,和刘史氏说:“贵婶,我看胖妮好。只是有点担心,听说胖妮就她和她妈娘俩,她娘是个瞪眼瞎。如果胖妮今天晚上跑过来了,她那瞎眼娘立马就没人照顾了,她可咋办哩?”这可是个实质性的难题。“豁嘴儿”刚才被母亲堵在屋里拣黑豆,见母亲说得起劲,一溜烟逃出屋,从母亲胳肢窝底下逃出来,一边跑一边喊:“丰年!丰年!” 老河的《红色监狱》,《穷人》也在都市言情小说上贴发。一个是写军队监狱,一个是写现代杨白劳……qq634048849 修改稿第十章 黑龙洞之三 刘丰年和“红头老千”他们正在西寨门外的那棵大杨树下玩,“豁嘴儿”加入,大家为他成功出逃欢呼雀跃。刘鲶鱼在牲口院和几个饲养员冒雨从粪坑中往外掏粪,听孩子们叫得心烦,就掂着个粪叉把这群孩子撵离大杨树。刘丰年带着伙伴们跑进宽宽的土寨门,刘瑞秋和“狐狸”还在非常忠诚的看着早就没有门的寨门。刘丰年他们跑进寨门,顺着寨墙跟朝前走。刚走几步,“豁嘴儿”指着走过来的两个胖女人对伙伴们说:“她们就是鲶鱼哥他媳妇和他媳妇的妈。”朱石花领着瞎眼妈来到寨墙根下,她对瞎眼的妈说:“你先等等。我去看看,就来。”见妈站稳,朱石花就往刘鲶鱼家走来。没想到和婆母娘直接对了面,没法转身来接母亲,只有远远地对母亲喊:“妈,来吧!俺婆婆在家呢!”“母老虎”本来应该去接亲家母,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今天晚上媳妇就要跑过来,可不是昨天了!“母老虎”就站在土坎上看媳妇,朱石花吃得真胖,尤其是那两爿屁股,胖的象两扇磨盘。“母老虎”不去看朱石花的脸,“母老虎”不去看朱石花的眉眼,“母老虎”最认真看的是朱石花的屁股。“母老虎”知道,“买牛要买那抓地虎(牛蹄子要大,大蹄的牛拉套有力气),娶媳妇要娶那大屁股。”屁股大了,一是生孩子的好手,尤其爱生男孩,我就是屁股大,只一胎就生出鲶鱼来。二是干活的好手,有劲;三是脾气好,哪有大屁股脾气象猴似的人?“母老虎”看着,看着,眼眯成一条缝,拉着朱石花的手来到堂屋。 且说胖妮的妈朱罗氏,听见女儿说话就在不远处,试验着迈着脚步往前走。十多年前,朱罗氏得了白内障,没钱医治,两眼渐渐丧失了视力。“豁嘴儿”指着朱罗氏对“半拉黑”耳语。“半拉黑”咧嘴直乐,轻手轻脚来到朱罗氏前面的路中间,一个驴打滚堵住了朱罗氏的去路。朱罗氏摸瞎抬脚,碰到“半拉黑”伸过来的腿上,站不稳,跌倒在地。“半拉黑”早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连连骂:“尻他娘哩!我瞎你也瞎!”正要再往下闹,有人喊:“牛蛋眼来了!”大家哄得散了开去。“牛蛋眼”是小伙伴们给刘鲶鱼起的外号儿。刘鲶鱼忙扶着丈母娘往家走,安慰着道:“是几个小孩儿闹着玩呢!”大铃铛的眼骨碌碌四下搜寻,心中想,肯定是隔墙的邻居的刘丰年那小兔崽子,想着,嘴里就恶狠狠的自语:“小兔崽子!等我闲了,一个个收拾你们!” 论辈分,“红头老千”和“豁嘴儿”,还有“货底儿”,都是刘鲶鱼的堂弟弟,哥哥结婚,弟弟们闹洞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闹洞房,再闹,也不为过的。闹洞房早就形成了弟弟整哥哥的习惯。又加上平时对刘鲶鱼形成了讨厌的看法,这几个孩子就合计着趁机整整刘鲶鱼的念头。怎么整?大家摩拳擦掌。“红头老千”的脸又红的像红萝卜了。他的脸一成红萝卜,就说明他已经有了鬼点子了。“豁嘴儿”问:“啥办法?快说?”“冇屁股”也是着急。大家都着急。越着急,越不说。急死你们!“红头老千”俨然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在“红头老千”的组织分配下,大家扛着铁掀,浩浩荡荡的朝西大沟里开拔而来。西大沟的沟壁上有两个黑龙洞。据说龙洞里有大长虫。捉一条大长虫,放进刘鲶鱼的被窝里,管保把刘年鱼吓的尿一床。来到西大沟。大家朝上看。黑龙洞高高的在沟壁的半中间,离地面少说也有三长高。怎么办?大家张着嘴朝上看。有关黑龙洞里两个长虫的故事让孩子们毛骨悚然。说是黑龙洞里有两条水檩条粗的大长虫,看见小孩就伸出头来吸。孩子能被吸得架着云彩似的飞离地面。说是大长虫还在练道行(8),一但道行练成了,就要吃人!趁它们的道行还没有练成,把它们捉住,一是除害,二是弄去给刘鲶鱼下下马威,让他也知道马王爷的三只眼!孩子们人多力量大,胆气也高,“红头老千”两只条胳臂像飞的鹅,呼扇着朝前跑着,嘴里对黑龙洞喊:“来呀,来呀!来细我吧!”“豁嘴儿”爬在地上弹着腿叫:“我跑不动了,下来吃我吧”。“货地儿”在地上打滚儿,一副垂死挣扎的神态。一直在闹,黑龙洞还是静静的。怎么办?突然,是谁高兴的叫,我逮住了!我逮住了!大家就围上来,是一条四寸长的小蜥蜴。有了。大家七手八脚的就逮了很多条小蜥蜴。刘丰年连声叫:“好!好!让刘鲶鱼知道知道咱们爷们也不是好惹的!” 刘发进临行时,来到刘鲶鱼家给他交代生产队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看见了史妹妮,就在安排:“要一天两套的磨!你一个人磨不供的。应该再派一个人给你当帮手。”“呱呱鸡”说:“我闲着,我给俺婶子一起磨。中不中?”队长说:“不中。全队的人都能磨面。就你不能磨面。”刘俊丽说:“发进爷,就叫我留下来给贵奶一起磨面吧。”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一回事,平常里非常不好说话的大黑叫驴竟然点头同意了。 解释(1)孩娃大小:方言,即男女老少的意思。(2)莽牛蛋:方言,本来是制没有上套的还没有带缰绳的牛犊。这里指的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孩子。(3)家室:方言,意思是妻子孩子。(4)寻无常:无常。传说中的无常鬼。这里是指自杀。(5)老坟,即祖坟。按照民俗,人在没有孩子之前就死亡的,是不能入老坟的。(6)今黑了:黑了。方言,今晚上。(7)反贴的门神。传统的门神都是一对儿的。是俩个对脸的相。贴反了,就不对脸了。这里是说原来俩家不对劲儿。(8)道行:法术。 老河的《红色监狱》,《穷人》也在都市言情小说上贴发。一个是写军队监狱,一个是写现代杨白劳……qq634048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