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山归云记》 第零章 引子 引子、第三座山峰。 一位年轻的道士匆匆在崇岭间赶路。 他毫不费力的越过了崎岖的山路,如一朵轻云般翻过陡峭的悬崖,又好似凌空虚度一般飘过宽阔的山壑,就这么连续疾行了好几个时辰,终于赶到了他此行的终点。 突然,他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就这么任由强劲的山风呼啸着刮过身畔,他披着的袍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他却兀自不觉,仿佛已经失去了神智。 良久之后,他终于缓缓跪倒在地,望着眼前的残垣断壁,心中充满了绝望之情。 这里原来是昆仑派的道观。 曾经,随着长长的石阶一路向上,来客可以看见宏伟庄严的山门,看见一排排干净挺拔的围墙。进了道观之后,便能瞧见一片偌大的练武场,四周青松伫立,百花闪灼。 而那正中的庙堂,也曾经昂首注视着远方的群山,是无数武林中人神往的武林秘境,曾几何时,当侠客们来到此处,瞻仰着这白墙庙堂、花草树木,聆听那起于千年之前、又一直流传至今的练武之声,倏忽间便忘却了仇怨与欲念,只想在这庙中逗留片刻,研习武艺,探讨这侠者之道。 但如今,这一切皆已然灰飞烟灭了。 这位道士并非昆仑派的人,事实上,他甚至不属于江湖上任何一个门派。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江湖上独自闯荡。他行侠仗义,锄奸扶弱,匡扶正义,修身养性,却从不介入江湖仇杀、门派之争。 但他却为昆仑派的覆灭而伤心欲绝。 他这几个月来,一直在各地奔波。他去过江南水乡,走遍了各个水寨帮派,随后又去过崆峒,去过峨眉,去过青城、去过少林,甚至把五岳上的门派一个个儿兜了个遍—— 但他没有见着一个残存着的江湖门派。 蒙古人的铁蹄在这片大地上践踏肆虐,所到之处,便是硝烟滚滚,血流成河。他们攻破樊城之后,又迫降了襄阳,随后便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扫过了这大好河山,将一切摧残的支离破碎,再不复当年模样。 江山沦陷、江湖亦已经烟消云散,樊城一役,前去支援的武林菁英们几乎全数英勇战死,侥幸逃回中原的人,还没来得及喘息,便被破城而来的蒙古人歼灭。 他悲哀之下,想到了地处偏远之地的昆仑,这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这隐于人间的神秘门派,只怕还有武林同道在此躲避战乱祸事,虽然有苟延残喘、贪生怕死之嫌,但好歹也算是一份残存的火种。 但此刻,当他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时,眼前残破的景象,令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因而破灭了。 ”蒙古人来过这里,杀掉了所有人。“ 小道士这般想着,强忍住将要滴落的眼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丧魂落魄的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山下走去,全然不复方才心急火燎的模样。 他就这般漫无目的走着,见到险要之处,便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如同急着投胎一般跳过去,拼着命攀岩上去,他不想求死,却也不想就这般孤零零的活着。于是他就这么越攀越高,越走越险,终于,他登上了昆仑山脉最高的山峰。 此地,白雪皑皑,寒风刺骨,饶是他内力深湛,却也不禁冻得发抖。 他从山峰上朝下望去,只见大片白云正在他脚下飘动,远方的群山也尽收眼底,一时之间,仿佛登入了仙境。 他心底忽然好受了一些,脑中瞬间产生了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他想去爬山,爬世上最高的山。 他隐约记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游记,记载了在西北藏边之地,有一座神女山峰,高耸入云,其上有仙人居住,山势险峻,无人能攀岩上去。 他哈哈大笑起来。 ———— 一个月后,经过长途跋涉,一路坎坷,他终于找到了那座山峰。 他望着直耸入云中的山巅,呆呆出神片刻,便豁出浑身气力,不管不顾,手脚并用的开始攀爬起来,他运气不错,加上轻功绝顶、内力深厚,虽然身上磨破了皮,又被寒气冻伤了脚,但好歹千辛万苦的来到了山顶。 山上并无仙人,也无鬼怪,但他早就心中有数。 他当然无从分辨这座山峰与昆仑山那座究竟孰高孰低,因为当他爬上这座山峰时,自己几乎已然神志不清了。 此时天气晴朗,他往山下望了望,又见到了云海往远方蔓延出去,他极目眺望,从这云毯的缝隙之中隐约瞧见了之前经过的村庄、庙宇以及牧群。 他得偿心愿,眼前的美景令他一时间忘却了所有苦恼、疲劳、甚至俗世中所有的一切。 他又一次开怀大笑,刹那间仿佛登上了仙境。 但人的雄心壮志往往永无止尽,在品尝了成功的滋味之后,他的心中自然而然又产生了更高远的愿望——寻找更高的山峰。 他苦苦回想自己读过的上千本书,又跑下山去,问了许许多多知识渊博的人,都只得到了一个答案 ——他们没有见过更高的山峰了。 道士不信。 他固执的认为,这世上存在着比那两座山峰更高的山峰,静静的躲在人迹罕至之处,等待着他去攀登征服。 于是,他苦苦寻找着那第三座山峰,隐隐已经把它当做自己今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寻找了漫长的时间,为此冥思苦想,煞费苦心,却始终一无所获。 终于有一天,他停止了找寻的脚步,就像他在昆仑山道观前木然的站定一样, 他这样想: 总会有着这样的山峰,永远高不可攀,顶天立地,凛然而不可侵犯,其上有仙人居住,有灵兽隐匿,有宝气环绕,有佛光照耀。 这山峰也许存在于世上,也许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但无论如何,自己总会不断向上攀岩,即使最后遍体鳞伤,哪怕随时粉身碎骨,他也毫不畏惧。 最终,自己总会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那世间的一切。 即使这一切皆为虚妄之物,只是自己心中可笑的幻想 但那又如何? 当他为着自己的夙愿,以自己的血肉凡躯,向着那通往苍天的高峰,如灯蛾扑火般奋勇前行时, 他其实已经找到了那第三座山峰。 又或者说, 他自己已经成为了那最高的山峰。 第一章 双绝 秋晨未明时分,街道上人烟稀少,悄无声息。 街道两旁的房屋尽皆低矮简陋,扉窗内更无一丝烛火灯光,秋风吹过,寒气袭人,更显出此处的穷酸凄清来。 就在这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木门开启的声音。这“吱呀”一声,此际听来,着实颇为刺耳,实有扰人清梦之嫌。 一位青年汉子,小心地从木门中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走动,方才踏出家门。 此人年纪约莫在25岁上下,眉清目秀,一张脸有些清瘦,像是潦倒的书生、落魄的文人,在这兵荒马乱之中,异族统治之下,因而怀才不遇,郁郁而不得志,故不得已而屈居于陋巷之中。 然而当我们细细查看之下,却发现此人腰杆笔直,背脊也挺,走在大街上时,其步伐虎虎生风,整个人凛然生威,倒也有些读书人的气节。但在他竟深陷这陋巷之中,却也让人不由得感叹英雄之末路,命运之多舛。 他的手上,拿着长长的包袱,不知这包袱中放着何物。 这位青年起初极为提防,一副怕是与熟人照面的模样。走了一会儿,渐渐眉头紧锁,似在想着心思,先前的谨小慎微,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也就是这一分神,反倒在转角被早起的邻居逮了个正着。 忽然听到一声问候传来,那声音说道:“双绝兄弟,今天起的早哪,这是要去哪儿帮忙啊?” 人一老,就睡不住,这位邻居大妈左右无事,一清早便在窗口眺望,见着青年也是早起,心下颇喜,开口便即招呼。 这青年仿佛大吃一惊,匆匆回了一礼,便加紧脚步,急急从这陋巷中穿出,一口气跑出老远,方才停步,却又长吁一口气。 此人姓归,叫归无计。在这方圆3里的陋巷之内小有名气,算是一号人物。 有好事者赐他一外号,号曰:”文武双绝。“ 为何会叫文武双绝呢? 此人识字,在这人人目不识丁的地方,实在鹤立鸡群,惹无数闺女芳心暗动,若不是见他清贫,恐怕早就在他门口排起长龙,大打出手了。 他虽然穷酸,可谓家徒四壁,然而一进他家门,便赫然见到一柄长剑,悬挂在土墙之上。这长剑通体青色,剑鞘光芒不显,瞧来好不威风。 于是得名。 旁人虽然”双绝,双绝”叫他不停,但其实都心照不宣——此人定有几分文采,弄不好还是个书香门第出身,但舞刀弄剑,却只是闲人无聊戏弄之言,如真要让他舞剑,只怕是难为他了。 但这帮人却想的反了。 归无计虽然识字,但墨水着实有限,遑论家学渊源了。 但他的武功其实极为高明,功底扎实,招式不凡,虽然名不闻于天下,技不传于江湖,但他乃是昆仑山高手、人称昆仑万佛顶的青灵子门下唯一传人。 —————— 归无计在这镇上饱受背井离乡之苦,虽然粗通文墨,剑法高明,但他为人有几分呆气,实在不通事务之至,来这儿住了半年,也不知在外面找活干,一味在家打坐练功,有时碰上邻居谁家需要写几个字了,便会请他帮忙,给几个小钱,请他吃一顿饱饭,如此将就,居然一路活了下来。好在他为人敦厚老实,又颇受此地女子的欢迎,因而这事儿也时有发生。只是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却也受了不少。 前些日子老家来信,说是母亲害了大病,虽然好歹救了回来,但这农活是不能在干了。 归无计将来信反复读了几遍,脑中灵光一闪,登时醒悟过来——得往家里寄钱啊! 虽然想到了此节,但归无计天生就是个没主意的——学艺前在家里是独子,被母亲惯得狠了。学艺时师父也只管督促功夫进境,哪会教他待人接物的道理?于是事到临头,虽然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却实在是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回家干农活吗?一来是不会;二来自己本就是出来避祸的;三来如果就此回去,被母亲狠骂一通不说,自己一身神通,在这繁华小镇上居然一贯铜钱都没攒出来,无论如何,说不过去,自然也没脸回去见人。 前天早晨,归无计彷徨无措,于是花一文铜钱叫了杯茶,坐在街上的茶馆里发呆,偶然听见远处坐着两人,正在窃窃私语,瞧来颇为神秘,想是必有隐情。 归无计暗运内功,刹那间耳清目明,百米之内,万物皆逃不脱他的知觉,他侧耳倾听,只听一苍老的声音低声说道: “这桩买卖,没有两千贯是不能做的。对头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势力庞大,与官府勾结一气,非是老夫贪财,赔本买卖,无论如何是不能做的。”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轻声劝道: ”老黄头,这事儿除了你,没人能揽得下来。你如若不接,不免堕了你们帮会的威风,而且我们家主人一向与你交好,这个忙,你无论如何,要帮上一帮啊。“ 老黄头哼了一声,道:“李蛋,你要下手的人,如若只是白府的下人护院,老夫自然义不容辞。但那白府的三少爷却着实棘手的狠,平时走在街上,被狗腿子围的严严实实不说,他自己也舞刀弄棍,有一身好武艺。我要做这桩事,自然要大撒钱财,招募死士,上下打点,万一有兄弟遭遇不测,还得安抚家眷,这两千贯铜钱,老夫可替你们打算的很了。” 那李蛋叹了口气,掏出一叠中统钞,交在老黄头手上,说:“既然如此,这是一半的钱,当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你另外一半。” 老黄头哈哈一笑,伸手接过,在李蛋肩上一拍,答:“如此一言而定。”随即站起身来,便往屋外走去。 出了茶馆没走多远,眼前走来一人,挡在他身前不远处,神色忸怩,紧咬双唇,似有难言之隐。老黄头心头一慌,手指头摸上怀中匕首,再去细看来人,却不禁哑然失笑。 来人他也认得,那是陋巷中的酸儒,旁人口中戏谑相称的文武双绝——归无计。 (作者注:作者不知元朝初期的货币价值,因此胡编乱造,在本小说中一文=1元人民币,一贯=1000元人民币) ———— 第二章 求人 归无计原本斟酌词句,早在心底打了几遍腹稿,自以为言辞简洁谦和,感人肺腑,谁知事到临头要求人时,想好的几句话全数还给了老天爷,此时思来想去,竟不知如何开口。 老黄头等了半天,不见此人开口,心底也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借过。”便从归无计身旁走了过去。 刚走了没几步,突然发现归无计又挡在了他眼前,仿佛突然从天而降,又或者从地底钻出来一样。老黄头一凛,心想:这书呆子不会是鬼吧。 抬头望望天,艳阳当头,天高日晶,此人影子投在地上,当是活人无疑。 归无计深吸一口气,柔声说道:“黄老,小生乃双桥巷的归无计,身强体壮,略懂刀剑,听闻黄老用人之际,特来投诚,望黄老可怜小生背井离乡之苦,赏小生一口饭吃。”语罢,深觉文理通顺,语意恭顺,不由得暗自得意。 老黄头“咦”了一声,心想难道前面密谋时声音响了,被这小子偷听了去?但细细回忆当时详谈的情况,自己确实小心在意,当不会有败露的可能。可自己在此地身份隐秘,除了寥寥数人,皆不知自己乃帮会中人。听这人口中的意思,竟似知道自己所密谋的事。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审问一番。 于是厉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统统给我招来?” 归无计答:“便是白府三公子的事.......” 老黄头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张望四周,见无人注目他俩,一把拉住归无计的手,快步走入旁边的一条小巷中,旋即转身抽出匕首,一把抵在归无计脖子上,冷笑道:”小兄弟,你是谁人指使,敢来惹你黄爷爷。” 话音未落,那匕首居然嗖的一声,远远飞向天边,转瞬间不见踪影。 老黄头一愣,想起自己裤腰上还有一柄,伸手正要去掏,却见到归无计手上已然多了一物,仔细一瞧,正是自己的护身小刀。 归无计悻悻说道:“黄老,在下真是无意听闻此事,想要找份活干,并非有意窥人阴私。还请黄老网开一面,算上在下一份吧。” 老黄头见机极快,此际自己手无寸铁,而此人不知会什么戏法,居然将自己防身的兵器给缴械了。当此情景,敌强我弱之下,此人口气也一片诚恳,虽不知他什么底细,但应当不会有什么敌意。 于是老黄头满脸堆笑,双手一拱,赞道:“街坊邻居都说归公子文武双全,今日一见,果然了得。老夫所谋之事,算得上隐秘至极,陡闻公子所言,心里着急,所以有所得罪,还请公子见谅。” 归无计见对方友善,便把小刀塞回老黄的裤腰带上。 老黄头心下稍宽,续问道:“只是不知公子如何知道此事?” 归无计省起师傅曾关照他说等闲不要泄露师出昆仑之事,于是答道:“在下天生耳朵好使,刚刚在酒馆听到黄老的对话,故以此事相求。” 老黄头是个细心的人,在密谋前,曾仔细观察过茶馆内的情形,细思之下,想起此人确实就在远处的小桌上。于是便信了几分。且适才见到此人的身手,虽然看不出什么门道,但他身怀武艺,却可断言。此刻自己帮会正值用人之际,何不坦陈相告,动手时也好多个帮手? 他拿定主意,笑道:“原来如此,确是老夫多虑了。既是如此,还请公子先回家静候,不日我便派人上门详谈此事。” 归无计虽然心头着急,但也不愿强人所难,只得点了点头,慢慢往家走去。 老黄头望着归无计远去的背影,思来想去,不知此人底细,但也不愿多生枝节,从而另结冤家。何况自己也算有身份之人,一言既出,无可反悔。于是默默盘算着行动的计划,良久方才离去。 夜黑风高,乌云遍天,月光明灭,寒意瑟瑟,这双桥巷内,依旧是一副破败的景色。 归无计在屋内吐纳呼吸,修习道家真气,一时物我两忘,渐入反本归元的境界。 正舒坦间,忽听得远处有人走近,过不多时,那人便来到自家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归无计心道:“来了。”口中也应道:“来了。”走上前将门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一粗壮胖大的汉子,双目眯成一条缝,盯着归无计上下打量了一番,低说道:“黄老有请归先生于明晨寅时,至黄岭街金钗楼前相会,自备兵刃、行装、事成之后,给60贯铜钱,如若负重伤,再添20贯。如若临阵脱逃者,虽远必诛。”这话说的实在顺溜,想是熟极而流的缘故。 归无计喜道:“60贯,给这么许多?” 那胖子白了他一眼,哧了一声,冷笑道:”点子身手着实不差,帮手又多。届时刀剑无眼,你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别扯大伙后腿。“ 归无计嗯了一声,又问:”要蒙面么?“ 胖子脸上抽搐,答道:”废话,黄老这是昏头了么?找这么一废。。。。“话说一半,心有顾忌,瞪了归无计一眼,掉头便走。 归无计这件屋子,是师父青灵子的祖产,也是青灵子云游四海,行踪不定,等闲不来居住,于是便让归无计住着看家,这屋内虽小,却有青钢宝剑一柄,夜行衣一套,为青灵子早年叱咤江湖时所用,事到临头,却正好派上用场。 于是归无计将宝剑用包袱包了,把夜行衣穿在长袍之下,挑着凌晨无人时分,悄悄掩将出门,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归无计平日里很少出门,待到摸至相会处时,只见金钗楼外已经站满了一片。仔细一数,有15人上下,全数黑衣蒙面,身上携带兵刃。归无计只瞧一眼,就暗暗摇头,这群人脚步轻浮,站姿松散,武艺差劲的很。有一人站在台阶上,正在清点人头。归无计换上夜行衣,走到他跟前,见此人身形胖硕,虽然蒙着脸,瞧不出长什么模样,但应该便是之前见过的胖子。 那胖子见着他,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听令,随即说道:“对头现正在这楼里消遣,依照以往的德行,不出一个时辰他便要出来了。大伙听我号令,甭管江湖规矩,一起操家伙上。“ 归无计听人群中有人问:“刀剑无眼,如有砍死砍伤,官府追究起来,咱们该怎么办?” 胖子仰天打了个哈哈,说:“咱们江龙帮在江湖上也算赫赫有名,莫说是官府,便算是蒙古皇帝,也管不到咱们头上。我们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对头一行共有8人,其余七人只管杀了无妨,只有那领头的却务必要生擒。诸位上下齐心,事成之后,另外还有犒赏。” 归无计想:那领头之人大概便是白府的三少爷了。当下也不便多问,只是混在众人当中,那胖子指示众人四处埋伏,何时出击,来人模样如何,手段怎样,一一交代的清清楚楚,颇见大将之风。 待一切安排妥当,这金钗楼前又恢复了寂静。归无计望了望天,估摸着离天明还有两个时辰,此时也无法可想,只有凝神屏息,静候目标出现。 第三章 械斗 三.械斗 也是深秋凌寒的时节,众人在外面蹲的时间久了,无不瑟瑟发抖,有几个便低声抱怨开来,这个说钱不好赚,那个说待会儿进青楼好好舒服舒服,竟半点也无埋伏偷袭的耐性。归无计有真气护体,自然无惧寒暑,但见这群人毫无内力,又是军心涣散,不禁暗暗摇头,一时间弄不清这江龙帮鱼龙混杂,到底是什么来头。 打手们正呲牙咧嘴、叫苦不迭的时候,金钗楼的门“呼”的一声打开了,在一妇人娇媚的挽留声中,8个壮汉吵吵嚷嚷的走了出来,归无计只看一眼,便知江龙帮这趟决计讨不了好。这8人虽不能算是好手,但应付此次的乌合之众,却也绰绰有余了。 这8人中,7人围成一圈,将当中一人保护起来。虽然此刻他们刚刚尽兴而归,看来毫无防备,但这圈子围将起来却颇见章法。可见他们平时规矩森严,训练有素,绝非易于之辈。 那胖子等待他们进入包围阵,立时虎吼一声,江龙帮请来的诸位好汉一拥而上,从街头巷尾各个角落窜出,如饿虎扑食般向大街中央的这圈子冲杀过去。 归无计愣了。 师父可从没教过他群殴时的配合技法,只让他苦练孤身奋战时的招式技巧。 让他一人与百人打打杀杀,他也不至于这般彷徨无措。 但要他与这群虾兵蟹将并肩作战,他可全没了主意。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静观其变,谋定而动。 反正江龙帮的众人,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刹那间,街上刀剑交锋的鸣响声,众汉子厮杀的怒吼声,兵器刺穿血肉的撕裂声,声声交织在一起。胖子一马当先,和白府的一位护院斗得旗鼓相当。而其余众人的情景就大大不妙了。虽然是以少打多,但白府的人却将江龙帮的人揍得鸡飞狗跳,血肉模糊。蒙面客们上前走不了两招,运气好的,挨上一拳一脚,便趴在地上不敢动弹。运气差些,被白府夺了兵刃,便是断手断脚之厄。不久之后,场面上站着的便只剩下白府的护院们,还有独木难支的胖子。 这胖子到底是江龙帮的干将,身陷重围之中,兀自奋勇拼杀,丝毫不见退缩,一柄钢刀舞得虎虎生风,将对手迫得狼狈不堪。被围在当中的三公子一声轻笑,手指一伸,又一名护院提刀上前,两人左右夹击,胖子顿时便招架不住,一步步往后退却。但这一退之下,气势便消了,手上钢刀气力渐渐衰退,先前一名护院大喝一声,一刀当头劈下,胖子举刀架住,谁料手一软,哐当一声,兵器被敲在了地上。 胖子脸色大变,转身欲逃,却见白府众人早已围成一圈,将他后路牢牢堵死。 三公子走上前来,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功夫,也来招惹你白祖宗,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来人,给我拿下了。带回去好好审问。” 众护院齐声答应,正待上前擒拿,只觉眼前一花,圈子中的胖子突然不见了,再张眼仔细一瞧,只见一名身形挺拔的蒙面客仗剑而立。他静乎如山,却仿佛深蕴天地之力,余韵不绝,蓄势待发。 他手中的青钢宝剑,在升起的微弱晨光中,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 东方已然微微泛白,料得再过不久,街上便会有行人走动。 此刻地上躺满了江龙帮的刺客,齐刷刷的通体漆黑,纷纷扭动不停,却又站不起来,瞧来既壮观,又好笑。 先前发生当街械斗,吵吵闹闹了老半天,但直到此时,尚未见官府的人出面。大约这镇上的老百姓也都怕招惹蒙古人,因而无人报官。 归无计先前见胖子情势危急,于千军一发之际跃入场中,将胖子一把抛出,随即持剑而立,严阵以待。 那胖子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嘭的一声,后背撞在了一旁的墙上,但却丝毫不觉得疼痛,也不知方才出了什么怪事。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竟然脱离了险境,于是四处张望,只见先前那围成圈子的八人依旧呆在原地,圈子里依稀多了一个蒙面客。 三公子皱了皱眉头,在方才一瞬之间,圈子中的胖子不翼而飞,而这从天而降的蒙面剑客却不知是什么来头,瞧那身打扮,大概与先前的乌合之众是一伙的。 他也颇不想惊动官府,白府自有白府的家规,官府赶到现场,免不了又要一番盘问,自家长辈虽与上头有交情,但要他费这口舌,却也是不情愿的。 他伸出4根手指,向归无计比了比。离他最近的四人点了点头,捡起地上散落的钢刀,朝归无计迫了上去。 这四人渐渐走近,离归无计仅有6尺之远时,归无计动了。 他轻踏一步,在旁人尚未知觉时,已经来到了这四人的正中。 一招腾蛇乘雾,登时剑影森森,刺向左右两侧。只听得四声闷哼,四人应声倒地。 他方才运气于剑上,剑锋由锐转钝,一招之内,已经封闭了四人的穴道,劲力直直穿透经脉,令对手全身麻痹,饶是这些壮汉身强体壮,只怕也要躺上一天。 借这一踏一剑,他已经离另4人不过2步的间距。 白府的三公子瞠目结舌,他手下的众人呆若木鸡,而圈外的胖子更是如坠五里云雾之中。 他们中竟无一人见到归无计是如何前趋,如何出剑,只见到那四人在眨眼间尽数僵硬的倒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而归无计却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他身形一晃,冲向离他最远的敌人,待到那人身后时,左脚踏地,回过身来,手中长剑连刺,疾如暴雨骤至,迅如惊涛夜奔。 这四人之间,相距约有2丈的距离。 归无计在倏忽间跨过了这2丈的距离。 扑通四声响起,又是四人躺倒在地。 眼前的八个敌人,竟无一丝反应的余裕。仅仅两招过后,便全数被制服在地。 他们依旧没看清归无计的动作,只觉得背后一麻,从此便人事不知了。 归无计回头望了望地上的敌人,心底掠过一丝得意之情—— 虽然多年不曾使剑,这招精微奥妙的古道风来,自己依然使的颇为纯熟,看来并不曾把剑法全数还给师父。 第四章 功成 归无计还剑入鞘,把一旁站着喘气的胖子拉了起来,问道:“这位兄弟,接下来如何处理?还请示下。” 胖子敬畏的望了他一眼,颤声答道:“大侠武功绝顶,在下岂敢僭越?如今之事,但凭大侠一言而绝。” 归无计陡闻大侠之名,心头一热,对这胖子平添了几分好感,但他自知于此道毫无经验,于是还让胖子想法收拾残局。 胖子名叫都成,乃江龙帮本地分舵的干将,平日里除打打杀杀之外,又多与当地帮派接洽,来此行事之前,自然早已有所准备。他一声口哨,只见从转角处驶来一辆马车,叫醒几个躺在地上装死的打手,几人齐心协力,把身负重伤的兄弟连同白府三公子一同台上马车,让车夫先行撤走。又轮流查看其余人伤情,见着虽然伤筋动骨的不在少数,但一时半会儿都还能动弹,于是留下一两名心腹,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并纷纷约定钱财交付的日期。 归无计望了一眼地上人事不知的白府护院们,又望了一眼都成,都成会意,笑道:“也不知大侠使了什么法术,一剑剑刺出去,一滴血都没溅出来,反而全数昏厥过去。这等手段,在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是大侠虽然宅心仁厚,不忍杀生,但这些狗腿子却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不斩草除根,只怕会泄露咱们的行踪,不如。。。。。” 归无计听他要自己杀人,心中自也怯了。都成见他脸色,心知不能用强,叹气道:“大侠既然为难,那不消说,便由在下代劳便是。只是大侠有所不知,这些人皆乃官府鹰犬,汉奸走狗,这好好大宋江山,便是败在这些人手里,正是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事不宜迟,大侠如有要事,还请自便,小人这便要动手了。” 归无计厚着脸皮,问都成:“钱呢?” 都成一拍脑袋,哈哈笑道:“可不是,那些废物的佣金晚了不要紧,大侠的钱财小人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的。”说罢,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钞,一股脑塞到归无计怀里,又说:“今日之事,大侠居功至伟,60贯叫小人如何给的出手?这100贯宝钞,小人情愿自掏腰包,只怕也难以补报大侠救命之恩的万一。” 归无计心头一热,深觉此人豪迈大方,颇有孟尝之风。于是怀揣着财物,向都成点一点头,趁着时辰尚早,四下无人,急匆匆便往家中赶了回去。 到得家中,归无计脱去行装,换上青衫,把剑用布擦拭一新,将钞票取出来一瞧,一百贯丝毫不差,他父母家住金陵城乡下,当今是异族天下,欺压汉民尤甚,苛捐杂税,名目繁多,百姓民不聊生。这100贯宝钞,自己留下少许,其余全数托人带回老家,也只怕仅能安度几年日子。 但思来想去,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捎信。这毕竟是一大笔财物啊!但如果自己亲自回去一趟,却又颇不情愿,万一被父亲逮个正着,又要逼自己完婚,这一番折腾,实在不想重温了。 就这么头绪纷纷,想的头大如斗,却依然毫无办法,只得把东西收拾妥当,出门洗漱,然后钻入被窝,沉沉入睡。 归无计一觉睡到天亮,等醒来时,发现窗外艳阳高照、日光照在屋外的茅屋陋室上,秋风徐来,吹起地面的枯叶,慢慢在这阳光下飘舞,居然也颇有一番情趣。 也是今晨小试身手,只觉身随念转,挥洒自如,剑法也比以往大有长进,他心下喜慰,居然生出一股闲情雅致来,只想走出门去,在屋外晒晒太阳。 他刚踏出家门,便看见不远处聚着一帮邻里闲人,正自在那儿东拉西扯的聊着家常。归无计内力深厚,耳目加倍灵敏,隐约便听到他们聊起他的名字,好奇心起,便径直走了过去。 那群人见他过来,顿时便来了兴致,只听一干巴巴的声音说:“说曹操,曹操就到。双绝兄弟,你今天早晨起的这么早,去干什么好事啦?” 归无计大惊,仔细一瞧,说话的正是早晨偶遇的大妈。他脑子急转,匆忙间想编个借口,但觉头脑间一片空白,又哪里想得出什么? 众人见他窘迫的神情,无不兴高采烈,一人起哄道:“双绝兄弟文武双全,一表人才,自然是有官家小姐以身相许,这清晨偷偷摸摸出门,定是有什么好事啊。” 大伙儿一听,更是来了兴致,男的无不露出艳羡的神情,女的却纷纷现出不快的模样,只听一小姑娘酸酸的说:“你怎知他是出门会情人去啦?说不定相公他是出门办正事呢?” 好事者听闻此言,更是如获至宝,一齐起哄,这个说:“苏小丫头动了春心,舍不得双绝兄弟啦?”那个道:“不如苏丫头每天晚上就睡在双绝兄弟家中,以防他寂寞无聊,出外拈花惹草,如何?” 归无计听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想要开口解释,却如何插得进话题?眼见其中一人口若悬河,已经谈到了苏姑娘如何在床上赖着不走,归无计如何巧施“剑法”,将她一举制服。那苏姑娘也不反驳,只是一双媚眼,暗送秋波,一缕缕直往归无计眼中送来。 正无可奈何间,忽然听人群外有一熟悉的声音嚷道:“归先生,今早你帮老夫写的家信,老夫还没好好谢你呢。” 归无计回头一看,只见老黄头正笑着慢慢走来,他瞧见归无计,亲热的一把搂住肩头,又是一阵大笑,对邻里说道:“诸位,这位归兄弟文采真正了不起,如在以往,定是状元无疑。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一直不知这陋巷之中,居然藏着卧龙般的人物。” 老黄头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番话说出来,邻居们又是一通热议。老黄头轻轻一扯他衣袖,对众人说:“咱俩还有要事相谈,诸位慢慢聊,咱们先行告退。”这么轻巧一句话,就解了归无计的窘境,随后他拉着归无计,往他俩初次见面的茶馆走去。 到了茶馆,老黄头找了个偏僻的座位,叫小二端上茶水点心,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偷听,于是凑过头来,压低声音,对归无计说道:“恩公,昨晚要不是你,咱们江龙帮可要闹得灰头土脸,说不定还有覆灭之危。恩公的这番恩情,小老儿却要如何报答?”话语间一片挚诚。 归无计见他如此客气,心里倒有些害羞。他咳嗽一声,谦逊道:“收人钱财,自当效犬马之劳,黄老不必多礼,这是在下份内的事。只是不知江龙帮为何如此不济?被人家以少打多,还差点全军覆灭?” 老黄头脸上一红——也是归无计心直口快,并无待人接物的经验,这句话既显得生分,又丝毫不客气,言下直指江龙帮无能。但老黄头心念归无计的好处,且另有要事相求,于是哈哈一声,解释道:“恩公有所不知,小老儿所管辖的,只是帮会的一个小小分舵,也是近来帮会有大动作,抽调人手,将老夫手下的能人尽数借去,所以只能东拉西凑,整出一支乌合之众。而且我也没料到这白府居然早有防备,竟派出这等硬手护卫这次的目标,两下一凑合,便有今晨之失。” 第五章 入帮 归无计听老黄头的解释,心底十分好奇这白府的三公子到底是何要紧人物,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将其绑走?但此事涉及机密,他虽然涉世不深,但这道理却也懂得,于是便缄默不问。 他自然无法料到:这一番绑票之举,今后会为江龙帮惹出天大的麻烦,不过此乃后话,咱们暂且放着不提。 老黄头见他无话,便问:”我听都成说,恩公一剑刺出,滴血未现,敌人便已动弹不得,这等神奇武艺,小老儿活了一把年纪,却也不曾听闻。不知恩公师承何处?“ 归无计想起师父教的套话,于是答道:”在下偶得一本判官笔古籍,乃打穴点穴的粗浅功夫,在下的剑锋是刻意磨钝的,便于误导敌人,伺机点人穴道。“ 老黄头闻言肃然起敬,说:”这点穴功夫,小老儿一直以为乃江湖传言,据说轻轻一点,其人便如中邪一般,要躺上三天三夜方能下床。小老儿井底之蛙,以往斥之为无稽之谈,今日听恩公所言,如梦方醒,思之惭愧。“ 又说:”恩公,你这般武艺,如果就此埋没在这陋巷之中,岂非荒天下之大谬?小老儿所在的江龙帮,在江湖上也颇有声望,势力横跨江南,平日里劫富济贫,铲奸除恶,不曾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小老儿今日来找恩公,一是为向恩公道谢,二来便是三顾茅庐,想请恩公出山相助。“ 归无计怕麻烦,本想出言拒绝。但听老黄头所说,这江龙帮倒似是一群侠义之士,而自己在此地百无聊赖,一天天无事可做,如此虚度光阴,又岂是长久之计?稍加思索,便点头道:“既然黄老如此抬爱,在下自然从命。” 老黄头大喜过望,说:“公子深明大义,实乃天下百姓之福。”又举起热茶,抬头喝了,说:“老夫在此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从此以后,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亲兄弟,患难与共,同生共死。”此际身份一变,恩公成了公子,小老儿变成了老夫。 归无计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突然想起一事,对老黄头说:“黄老,在下父母住在金陵城的乡下,日子过得颇为艰辛,在下这里有100贯钞票,还想请黄老帮忙派人送去,不知是否方便?“ 老黄头盯着他瞧了半天,叹气道:”公子,老夫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不等归无计答应,便又说:”公子武功虽高,江湖经验着实粗浅,我们行走天下,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自己的亲人朋友,乃最最私密之事,万万不可泄露给外人知道,以免招来横祸。公子今日对我说了,那便不要紧,但今后对旁人可别轻易谈起,莫要惹出事端。“ 归无计恍然大悟,忙不迭道谢。老黄头将钞票接了过来,问了问详细情况,说:”江龙帮在金陵城势力雄厚,我们与金陵城往来繁复,老夫明日便派人给公子双亲送去,另备一份好礼,算是公子的孝敬。“ 归无计喜出望外,又是一阵道谢。老黄头谦逊一阵,便对归无计说道:”归兄弟,左右无事,咱们便去帮会的宅子那儿坐坐,你看如何?“ 归无计自无异议,于是老黄头便引着归无计,走出茶馆,辨明方向,沿着大道走去。 两人沿大道走了半天,转身穿过一条小巷,踏过草地,又进了一片树林,如此曲折前行,前后大约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栋大宅门前。 老黄头上前叩门,两轻两重、复又两轻,不久门后有人说:”旧人不问后朝事。“ 老黄头答:”后人莫忘旧时耻。“ 仅过片刻,门后传来解锁的声音,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将门打开,恭敬的说道:”舵主,您回来了。“ 老黄头微一点头,做出一个有请的动作,便和归无计穿过庭院,往厅堂走去。 归无计见着厅堂甚是宽广,足足可容纳一百人有余,墙上挂着一幅画,只是山水风景,并无题字。屋子里也不挂对联牌匾,装饰十分朴拙。老黄头一拍手掌,叫出一管家模样的人,问:“大伙儿可回来了没有?” 管家答道:“回舵主,都回来了,据说大功告成,大伙儿正嚷嚷着要庆功呢!” 老黄头笑骂道:“一群没出息的家伙,这等区区小事,便这般高兴,可不让归公子见笑么?去把大伙儿都叫出来吧,咱们今日又有新的兄弟入伙啦,正该好好庆贺一番,你待会儿吩咐朱兄弟整几桌酒席。归公子,请先入座。”最后一句话是对归无计说的。 归无计依言坐下,老黄头便趁机向他介绍江龙帮的生意和规矩。 原来此时江山沦陷,异族当道,天下百姓倍受折磨,民不聊生。这江龙帮在前朝乃是一群毛贼土匪组成的亡命之徒,后来搭救了一名前朝的败将,大伙儿敬他英雄好汉,力战不屈,心怀天下,纷纷力荐他主事。这位将军当上帮主以后,除垢纳新,招贤纳士,暗中与官府作对,走私倒卖,劫富济贫,时不时暗杀汉奸与蒙古大臣,只是行事隐秘,计划周详,至今未曾被朝廷查到端倪。 现如今,这江龙帮在这位新帮主的整治下,正可谓如日中天,好生兴旺,势力广大,与江湖各条道上的朋友都暗中通气,一呼百诺,从者如流,于全国各处共有20堂,堂下共有60个分舵,平日如没有大事,则大伙分头行事,每月上缴银两,论功行赏,如遇上有大的行动,则需要从各处抽调好手协力办事,这便是为何此次劫持行动险些功亏一篑的原因。 正说话间,归无计听得散漫的脚步声响起,抬头一看,只见从屋后走出16名矫健的汉子,之前见过的都成便在其中。 归无计跟师父学过明眼识人的本事,一瞧这帮人,不禁又苦笑起来。这16名所谓的江龙帮”好手“,武艺确实比之前一起绑人的混混好上不少,但也不过堪堪分别与那八名白府护院在伯仲之间。如若当真对敌,这16人便是一拥而上,在他手下恐怕走不了三招。 正惊疑间,突然又见一人从屋后走了出来。 此人身穿一件宽大的道袍,道袍上已经缝补过多次,几块补丁十分显眼。而这道袍不仅破烂,而且很脏,东一块油渍,西一块泥灰,不知有几个月没洗了。 再看这件道袍的主人,这人披着长发,一直垂到腰际,头发上倒十分干净整齐,一张脸极为俊美,大眼剑眉,薄唇挺鼻。自己不过常人高矮,而此人身高与自己相近,却好像比自己要年轻一些。 再看此人站姿步伐,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归无计居然无从得知此人武功的深浅。 只见此人踏步之时,落地极轻,但步伐却刚健有力,而且行有余力,良久不绝。 再看此人的身形,走路时上身极稳,纹丝不动,却无僵硬勉强的模样,似乎暗合天道,与自然融为一体。 便是自己的师父,号称万佛顶的昆仑派第一高手,曾经在江湖上鲜有敌手的青灵子,只怕也未曾达到这般境界。 第六章 过招 那道人见着归无计,也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好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一样。 老黄头正欲替大伙引荐归无计,那道人微微一笑,突然站立不动,左手掌心向上翻起,做了一个转铁胆的动作。 归无计神色大变,身子往前一冲,随即从桌上操起一柄烛台,摆出一招巫峡猿鸣的招式,烛台尖处指着那道人,绵里藏针,暗蕴反击之势。 那道人点一点头,赞道:”这位兄弟好高的武艺,便是方才都兄所说的归公子吗?“ 厅里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在一瞬之间,两人各施绝艺,已经交换了一招。 那道人手掌上翻之际,归无计隐约察觉到身体四周气流竟似厚重起来,仿佛一条条无形的锁链缠绕上来,要将自己定在当场。 他于电光火石的瞬间,往前踏上一步,恰好脱出了那回旋之力的包围,又刚巧与那道人相距不过6尺的距离。 当他手持烛台,直指道人的时候,其实已然占了先机,他有十足的把握,在道人的真气再次缠绕上来之前,攻敌必救,从而化险为夷。 只不过这道人这般年轻,竟然练成这等隔空取物的本领,便是自己师傅青灵子,只怕也绝无他这等举重若轻的功力。归无计自知与此人功夫相差太远,虽有反击之道,但当真对敌,实无把握能捱过此人十招。 老黄头见归无计神色慌张,一柄烛台笔直朝前伸出,仿佛要与那道人拼命的模样,赶忙上前把归无计抱住,劝道:”归兄弟你这是干什么?与这位张道长有过节吗?现在既然你已经入我帮会,大家都是兄弟,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归无计怏怏的放下烛台,一时之间十分尴尬,竟不知说什么场面话为好。 那道人一脸歉然,朝归无计使个眼神,居然还带有几分调皮的神色,他说道:“归兄弟,在下乃无锡虎豹堂的道士张君宝,虽然穿的邋遢,身上有一股臭味儿,但你也不必急着将贫道扫地出门吧。” 众人哈哈大笑,厅上的紧张气氛登时一扫而空,老黄头立刻让管家张罗着布置桌子,上菜上酒上茶水,让众好汉依座次入座。那道士张君宝见归无计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一扯他袖子,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 老黄头方才被两人一打岔,没能将众人引荐完,此时得了机会,自然一个个要啰嗦一番,归无计持了杯子,只听得这个人叫张三,那个人叫李四,有刀疤的叫于四刀,络腮胡子的叫毛刚,一时之间也记不了许多,只能木讷的依着规矩,一声声幸会反复着说,一圈下来,依然只记得都成和张君宝的名字。 老黄头介绍张君宝的时候,也并没有如何敬重,只是加倍客气,说他是无锡虎豹堂派来专程道谢的,这虎豹堂,便是本镇分舵的上级。以此看来,这张君宝身负绝世神通,旁人并不知晓。 正思索间,只听耳朵里传来声音,说道:“归兄弟,在下张君宝,眼下正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你说话。在下并非刻意隐瞒功夫,只是清闲惯了,怕招惹麻烦,还望兄弟帮忙遮掩,多谢。” 归无计突然对这张君宝生出知己的感觉,他自己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儿,而且除了和师父之外,还没与别人用传音入密说过话,于是也暗运神功,传音入密道:“在下领会得,张兄尽管放心。” 张君宝眨眨眼,似乎享受到了武林高手的乐趣,于是回到:“归兄弟住在何处?在下今晚想到兄弟府上做客,不知兄弟是否方便?” 归无计这传音入密功夫不熟,回话甚慢,只能言简意赅:“双桥巷,枯树旁、最破旧的那间屋子。” 张君宝乐了,也学他的语气,说:“明月夜,短松冈,今晚务必不见不散。” 归无计憋了半天,回了一个字:“哦。” 归无计在老黄头的宅子里喝酒,一直喝到戌时才出来,席间都成对他的武艺奉若神明,吹嘘的天花乱坠,那门出剑无血的点穴功夫更是说的神乎其神,直把他捧上了天。这么一来,反倒没几个人肯信,都嚷嚷着让归无计露一手瞧瞧,归无计脸嫩,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张君宝见局面不善,便出来打圆场,变了个戏法让大伙瞧,众英雄一看,无不大声喝彩,起立鼓掌,便把归无计抛在一旁,不再纠缠于他了。 归无计只瞧得舌挢不下,目瞪口呆,心中惊讶更远在他人之上,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之事。 张君宝把酒杯放在桌上,里面满上白酒,然后面带微笑,左手手指凌空转啊转,那酒杯中的酒,忽然从酒杯中飞了出来,也随着张君宝的手指旋转,慢悠悠的一直飞到张君宝嘴边,他一口将它吞下。 归无计心想,一杯酒摆在自己面前,自己张嘴凌空一吸,也许能把酒如数吸到嘴里。但如他那样恍若无事的模样,让酒水在空中飞舞旋转,便是自己内力再深厚十倍,也是万万不能的。 他走在路上,正自思索着张君宝让人高山仰止的神功,突然间有人在他肩膀轻轻一拍,归无计心底一凉,想到:完了。 武功练到归无计这等境界,依师父的说法——决不能让人轻易欺进自己背后3尺之内。 那是生与死的分界线,高手必须守护的尊严。 换言之,让别人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你背后3尺之内,不仅危险,还很丢脸。 他回头一看,只见张君宝脸上挂着一脸无辜的表情,仿佛刚才拍归无计肩膀的并不是他,伤归无计自尊的也自然不是他。 不是他,却还有谁? 张君宝说道:“归兄弟,你多大?”这次并没有用上传音入密的神功。 归无计想了想,答道:”今年25了吧。“ 张君宝换了一副赞叹的表情,说:”才25岁便能有今日的进境,归兄天纵奇才,实乃中原武林的福气。“ 归无计想:”我是天纵奇才,那你岂不是天仙投胎?“话虽然没说出口,但那质问的表情,却毫不掩饰的显露了出来。 张君宝续道:”想在下十年之前,与归兄弟同样年纪的时候,恐怕还及不上归兄弟此刻的功夫呢。“ 归无计奇道:“张兄今年贵庚?” 张君宝颇不好意思,答道:“别看为兄长得不像,其实今年已经35周岁了。” 归无计想起师傅曾经说过,道家修士所修习的隐仙功夫,内力练到最精深的时候,莫说鹤发童颜,便是长生不老,也并非痴人说梦。以此观之,这张君宝恐怕是隐仙宗一脉的吧。 于是问到:“张兄,你是隐仙宗的修士吗?” 张君宝想了想,答到:“为兄实在不知自己算是什么宗派,从十几岁开始翻看道家学说之后,反正逮到什么经书便看什么经书,东鳞西爪的学了20多年,听你今日一说,恐怕便是隐仙宗的吧。” 归无计脸上露出了惊讶之极的表情,此人一身功夫,居然是自学成才的?如若确实如此,那说他是天上谪仙,恐怕也不算离谱之事了。 第七章 武林 张君宝与归无计两人一路闲聊,过不多时,已经来到归无计的破屋前,张君宝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这居所清贫幽雅,宁静致远,更难得门前有一枯树,如日后闻名天下,传到后世人口中,便如五柳先生般,可称为枯木先生,以铭其志也。” 归无计知道自己这屋子简陋,而自己更是懒得修整,从来被人嘲笑惯了,一向不以为意,于是便打开门,与张君宝走了进去。 张君宝进屋之后,便看见墙上挂着的那柄青钢宝剑,他“咦”了一声,走上前去细细查看,回头对归无计说:“你是昆仑派的?瞧身手一点不像啊?” 归无计料不到此人见多识广,一见青钢剑便知自己的门派师承,当下也不好隐瞒,只得老老实实回答说:“我师父是昆仑派的青灵子,拳脚、剑法与轻功是随师父学的,内力则是另有际遇。” 张君宝听到青灵子的名字,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他沉默良久,对归无计说:”归兄弟,你可知道,十几年前,青灵子前辈是昆仑派的第一高手,便在江湖之上,也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呢。“ 归无计点了点头,这一节师父曾在酒后向自己说过,但每每谈及此事,师父脸上总是露出愁苦的表情,酒也醒了大半,从来不愿多谈。 张君宝又问:”归兄,你师父没和你说过他和昆仑派的事吧?” 归无计愣神,随即摇了摇头。 张君宝长叹一声,慢慢走到窗口,凝望着天上的明月,长久不语,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半饷,他转过身来,对归无计说:“归兄弟,昆仑派已经覆灭了。” 归无计陡闻此言,心中一阵剧痛,仿佛被人当胸打了一记重锤,他虽然不曾在昆仑山上学艺,但自小就认为在那遥远的天边群山上,存在着自己的师兄弟们、长老前辈们以及那虽然风轻云淡,却千丝万缕的归属感。 而如今,张君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这原本就不着边际的梦想,无情的摧毁了。 张君宝继续说道:“何止是昆仑派,崆峒、华山、泰山、少林,长乐帮、逍遥宫、沧海派、青城派。。。。。。这十几年来,曾在武林中叱咤风云、威名赫赫的大门派,无不销声匿迹,毁于一旦,武林菁英、侠客高手们,尽数死于非命,因此失传的武林绝学,也是数之不尽。你看这如今世上,武学之道已然穷途末路,江龙帮号称江南第一大帮,自以为高手满座,人才济济,其实触目所及,却皆是不入流的武师,三脚猫的把式,连区区点穴之法也传的神乎其神,敬若神明,何也?时也、命也、**也。” 话及于此,张君宝忽然在布满灰尘的地上坐了下来,靠着脏兮兮的墙壁,右手在空中缓慢的挥着,那空气中弥漫的浮尘,仿佛有了灵性一般,渐渐聚集起来,幻化成了缥缈却又清晰的字,在潜入屋内的月光中忽隐忽现。 那两个字念做:樊城。 ———————— 十二年前的一个黄昏,张君宝正随着涌动的人群,往樊城赶去。 彼时正是战况胶着的时候,蒙古大军举国之力,包围襄阳、樊城,意欲一举攻破两城,从而长驱直入,占领整个中华。 张君宝还只有23岁,无门无派,形影相吊,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却是少林寺榜上有名的叛徒。前些日子,他无意间听到了樊城告急的消息,更见到了平日里宿有仇怨的武林人士们齐心协力,共赴前线支援的义举。 他只觉得胸中热血汹涌,道家那些清静无为的道理,也早就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当下花尽所有家当,买足粮食、兵器、马匹,便跟随着各路武林义士,浩浩荡荡的往樊城进发。 这次武林人士组成的盟军,规模可谓空前,人数将近万人。他见到了远居天边的昆仑派,见到了神神秘秘的逍遥宫,见到了打家劫舍的长乐帮,见到了经常兵戎相见的华山和青城。 唯独没见到少林的和尚,但却见到了一群蒙着面,戴着斗笠,身穿长袍,一路茹素的怪客。他们见着张君宝,只是瞪了瞪眼,随后别过头去,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张君宝笑了。 没有武林盟主的争论,没有清算旧账的口角,没有恩怨情仇的斗气,没有追名逐利的俗事。 有如一盘散沙的中原武林,在这民族危亡的时刻,不约而同的纷纷聚集起来,汇成了一股旷古未有的滔天巨浪,往那战火纷飞的地狱,汹涌疾奔而去。 而且,他们每一个人,都抱着慨然就义的决绝。 这就是中原武林的气节,英雄儿女的信念。 张君宝骄傲极了。 在前进到里樊城还有五里远的地方,他们遭遇了一支三千人左右的蒙古散军。这些早已按捺不住的武林豪侠们,瞬间一拥而上,他们各自手持着独门兵器,五花八门的暗器,展开轻功,飞天遁地,如狼群袭向羊群般冲了过去。 张君宝当时神功未成,虽然在江湖上已经算得上是顶尖的高手,但与那些真正的绝世高手们,却还有些许差距。 虽然没绝世高手的身手,但却有绝世高手的眼光。 他深谙后发制人的道理,知道这样的遭遇战,如不能一举将敌人歼灭,其后不免被动。还不如先行守势,观敌人之破绽,再想对策破之。 他想对了一半——先发制人,未必能讨得了好。但谋定而动,只怕也找不到破绽。 那些急切切冲上去杀敌的武林人士,粗略看来,约有五百人左右。都是些血气方刚的青年,初出茅庐的少侠,各个都自以为有以一当十的本领。 但他们的暗器,打在蒙古军的盾牌上,敌人却毫发无损。 而蒙古军从天而降的箭矢,如大雨般浇灭了这些先锋们的气势。 也浇灭了他们的生命之火。 那些勉强躲过弓箭齐射的侠客们,踏着师友和同侪的尸体,悲壮的冲到蒙古军队的前头,正欲施展精妙招数与敌人厮杀时,却连一招都没来得及刺出,就被围困在盾牌组成的城墙中,被其后伸出的砍刀毙命。 所有武林同盟的同僚们都震怒了,高手们开始抢上,他们挥舞着兵器,拨开飞来的箭矢,如大鸟般跃入敌人的阵形中,开始贴身肉搏。 张君宝也在其中。 他见到了昆仑派青灵子如鬼如魅般的剑法,见到了华山掌门气贯长虹的掌力,见到了少林僧浑厚无比的内力,见到了长乐帮主狠辣刁钻的手段。 他自己也用对道家经藏的领悟,从敌人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虽然他们占到上风,但敌人并没有散乱,他们训练有素,进退俱法度森严,人数一少,立时便有旁人补上,从不落单,只是围杀。时候一长,己方那些功力稍弱的便支撑不住,而武功高强的人,则不免分心要照顾同伴。一来一去,这场战斗的胜负,轻易倒也见不得分晓。 突然之间,张君宝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随后,他听到了大地震动的声音。 他冲到了一个小高坡上,看见铺天盖地的旌旗,地面扬起的烟尘,以及急速奔来、阵形却丝毫不见紊乱的 蒙古大军。 第八章 擒王 张君宝见到黑压压的大军,如黑云一般铺天盖地的滚滚而来,急切之下,朝兀自奋战不休的武林人士叫道:“诸位,蒙古主力到了!” 他此时内力已经极为深厚,声音盖过了层层厮杀之声,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但这些武人都是临时凑到一块儿的,哪懂得协同作战的道理?这撤退之时,最讲究阵形不乱,纪律井然,掩护阻断都深有道理,此时深入敌阵之中,如贸然撤退,只怕更中敌人下怀,有全军覆灭的危险。于是诸人听到张君宝的话,自知今日已难以幸免,反而更是奋勇拼杀,一步不退。 张君宝心急如焚,但脑中却一直盘算着解围之道,如今两军贴身交战,蒙古军便不能用弓箭齐射,但己方一旦有退却之意,那一个个便又成了活靶子,逃也逃不远。 思来想去,只有擒贼擒王的险招,他在高坡之上略一张望,便发现蒙古大军的中央,有一处举着大旗,守卫森严,行军缓慢,当是敌人大将所在。于是一咬银牙,便打算冲下坡去。 突然,只听耳边一声长啸,一名斗笠僧从他身边一晃而过,身法迅捷异常,比自己要快得多了。张君宝提气追了上去,大声说到:“大师,你掩护我,我去那边。“说着手指往那大将处一指。 那僧人转过身来,双目炯炯,往他身上一扫,张君宝识得此人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无念禅师,乃少林寺的第一高手。只听无念说:”擒贼擒王?老衲也正有此意,但此行孤注一掷,不能有任何差池,让敌人有了防备。你还不行,虽然不差,但还不行。“ 张君宝还要强辩,又一个快捷无伦的身影跃过土坡,笔直往蒙古军正中冲去。 无念哈哈大笑,也腾空而起,跟着那人如大鸟一般飞了出去。只听先前那人说:“无念秃驴,你帮我清理后面的杂兵!”无念则嚷道:“周行天你这老魔头,今日你如若杀了这蒙古将领,老衲回去请你喝酒吃肉。” 张君宝心念一动,知道此人便是逍遥宫的大魔头,武林中人人胆寒的周行天。还没来得及感叹,又见一人如凌空虚度般滑过长空,追着那先前两人而去,张君宝抬头一看,正是昆仑派被称为万佛顶的绝世高手——青灵子是也。 这中原武林的三大高手一齐出阵,便是蒙古的精兵,一时也难以抵挡。周行天袖袍挥出,周遭仿佛形成了气墙,蒙古军射来的弓箭纷纷坠地,不能近这三人分毫。无念使出万佛朝宗掌法,掌力劈空而至,敌人便算穿着铁甲,举着盾牌,也难以承受这雄浑无匹的力道,纷纷翻身倒地。而青灵子的剑法精妙异常,身法又诡异难测,总能在敌人攻击前的刹那,找到敌人转瞬即逝的缝隙,一招毙敌,万无一失。 这三人平日在武林中互相争斗不休,无念整天嚷着要替天行道,周行天则意欲一统武林,而青灵子则是武痴,整天不是练剑,便是与人切磋。就这么斗了十几年,彼此都知根知底,此番配合起来,居然精妙无匹,天衣无缝。蒙古军虽然横行天下,但此刻遇到这三人出击,居然奈何不得,眼睁睁见他三人冲到蒙古大旗所在,周行天呼啸一声,身子高高跃在空中,运起毕生功力,向那骑在战马上的人击出一掌。 “砰”的一声,马上的将领受了这刚猛至极的掌力,浑身骨骼根根断裂,直直飞出了十丈远,口中鲜血狂喷,便是有十条命,这一掌也全数了结了。 张君宝在高坡上一边奋战,一边观察着前方的情况,见此情景,忍不住放声欢呼。 其余武人虽见不到前方发生的事,但听张君宝声音欢畅,有心思灵敏的,便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士气大振,纷纷咬牙坚持,盼着蒙古军溃败撤军的号令传来。 但他们永远都没有等到这撤退的号角声。 张君宝说到此处,突然眼神中闪过无尽的懊悔,仿佛全天下的罪孽和不幸,在此刻加诸他一人之身,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难以逃避往日阴魂不散的冤孽。 归无计问:“后来呢?” 张君宝摇了摇头,试图驱散心中的悲怆,继续说:“我们都以为,此将领一死,敌军必然涣散。其实我们都想错了。” 归无计奇道:”难道蒙古人如此狡猾,竟在军中安排了替身?“ 张君宝说:”非也,这主将乃全军战场的总指挥,他若不身先士卒,亲临战场督战,却躲在后方贪生怕死,龟缩不出,蒙古军又如何得以横扫天下而难尝一败?只是那三位前辈虽然得手,却没料到这蒙古军中,军纪严明无比,大将身死,立刻由副将接替职位,而全军见主帅为敌人所杀,反而起了敌忾之心,各个舍生忘死,一往无前,比之前投鼠忌器的模样,战力何止强上一倍?“ ”刹那间,我见到如雨点般的箭矢往那三位前辈所在之处射来,周行天以魔音气壁抵挡,这门功夫虽然威力奇大,但却颇耗真元,长久下去,定然难以支撑。而无念禅师掌力虽强,敌人此刻已经层层叠叠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他一掌便能击倒数人,但这敌人何止千千万万?而青灵子前辈剑法便再高明十倍,身法再诡异十倍,敌人之间,几乎无立足之地,盾牌遮挡的严严实实,又如何出剑杀人?” “便在此时,我见到樊城的大门忽然缓缓打开。原来守城的将领见援军已至,而敌将又已经身死,居然以为来了转机,便派兵出城正面迎敌。这蒙古军正在如颠如狂的时候,见到宋军出城,便如野火般迅猛灼烈得烧将过去。这几千人的宋兵,还没来得及布阵杀敌,便被蒙古兵团团围住,过不了多久,一个个战死当场。” “城内城外,所有大宋子民,见到这等惨状,无不心如血滴,生出绝望之情。我见敌阵之中,周行天向无念和青灵子说了几句话,无念摇头,大声争辩,而青灵子理都不理他,只是施展轻功,寻找敌人破绽,伺机杀敌。” ”突然之间,周行天伸出手来,将自己的双目戳瞎,无念大惊,欲抢上前去扶住,青灵子前辈也仗剑在旁,想拉他杀出重围。周行天摇了摇头,似乎是表明心意,断不会更改。 无念呆了半响,突然五体投地,向周行天磕了三个头。而青灵子也还剑入鞘,施以道家大礼。 随即,两人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蒙古军突见异状,初时不敢妄动,此时见两人欲逃,便又围了上来。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周行天前辈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仿佛鬼神一般,响彻天际,风云变色。 他浑身忽然爆裂开来,化成了弥漫的血雾,在蒙古军中急速扩散开来。 我见到凡是沾染到血雾的蒙古军,皆似乎感到了莫大的痛苦,无不在地上翻滚扭曲,肢体抽搐,片刻便已然动弹不得,想来已经被血雾毒死。“ 归无计听到此处,忽然自语道:“焚城魔血**?” 张君宝点了点头,苦涩的说:“周行天前辈在此战之前,恐怕已有必死的觉悟,故暗自练成了这门魔功,在最危急的时刻,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化身为剧毒的血雾,掩护另两人撤退。” 第九章 血路 张君宝说到这里,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归无计心知这接下去的部分,才是最让他感到如此内疚的关键,于是并不催促,只是耐心的坐在一旁,静候张君宝继续他的述说。 张君宝坐直了身子,仿佛下定决心,要面对过去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于是又说道: “蒙古军队见这血雾如此厉害,一时也自胆寒,但他们军纪如山,不得长官号令,却也不敢逃远,于是那副将便传令下去,让士兵们自行逃开,但这雾仿佛生灵一般,不往城内蔓延,却追着蒙古兵逃散的方向扩散。 青灵子和无念两人施展轻功,从蒙古军群中穿过,那血雾似乎有意护卫,从他两人周围往外飘去。敌人见着血雾,哪里还结的成阵法?饶是如此,等两位前辈回到我们这边的战场时,已经心力交瘁,身上也受了箭伤。 我们此时已经将那三千人的蒙古部队击退,但说来惭愧,我们这边的损失却远比对方惨重,人人力竭,死伤过半,更有许多人连兵刃都打得折了。再往樊城方向望去,那血雾虽然厉害,但也并非无穷无尽,此时毒性减弱,虽能让敌人痛苦万分,却也已经毒不死人。城下的蒙古部队正快速集结,调配人手,想回过头来将我们歼灭。 我听长乐帮的恒帮主说:”大伙儿今日为国捐躯,力战而死,却也不算枉了。恒某今日与大伙一笑泯恩仇,共赴黄泉路,此去一路上嘻嘻哈哈,倒也热闹。“ 突然之间,无念禅师反驳道:”我们这些老弱残躯,今日便算死在这里,却也不能算得上枉死。但你看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武艺却如此高强,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家国已危如累卵,蛮夷势不可挡,如何想个法子,为中原武林留存一份火种,并将今日之事捎信给我们的家人徒弟,以期来日涅槃重生。“ 我见禅师正望着我,心头一热,抢着说:”晚辈乃少林寺弃徒,以往对少林寺多有不敬,而大师心胸宽广,对晚辈如此厚爱,晚辈万万承受不起,今日诸位前辈为国为民,晚辈又岂能贪生怕死,做那苟且偷生的举动?“ 青灵子前辈走了上来,指着一位身负重伤的年轻人说:”小兄弟,你告诉我,是死难过,还是活着难过?“ 那年轻人挣扎着坐起,说:”自然是死难过,但晚辈不怕,不过与大家同生共死罢了。“ 青灵子笑道:”谬哉!人生在世,便是最大的苦。尤其是我们之中,今日之后仍然活下去的人,只怕毕生都要背负愧疚与自责,而且前路漫漫,国破家亡,更需肩负天大的担子。这份罪,老夫是不想受的,思来想去,便由你们这些娃娃,去承受这份苦难折磨吧。“ 华山掌门李云对青灵子说:”青兄说的正是,今日死易活难,但凡急着死的,反倒都成了畏难不前的懦夫了。但要让这帮娃娃活下去,光靠我们这些老家伙在前面扛着,那是万万不行的。青兄,老弟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莫要推辞。“ 青灵子望着李云,摇了摇头,说:”我不活,老夫活够了,你另请高明吧。“ 此刻几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都是一般心思,青灵子前辈武功自然是极高的,除了无念禅师,旁人中还无人能望其项背,但他的功夫在战场上威力不大,与其留下来殊死一搏,还不如掩护着我们这些年轻人撤退。 于是大伙儿又帮忙劝了几句,青灵子干脆抬头望天,不再理睬他们。 李云突然怒道:”你他妈的青灵子,嘴上说的道貌岸然,其实根本就是龟孙子一个!你这辈子除了练武,还干成过一件人事吗?昆仑派如今式微,都是你这混球不好好教弟子武功,更不肯当掌门的缘故。当年武林大会的时候,你几招击败老子,被大伙儿推举为武林盟主,你却两手一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结果闹得大会不欢而散。想当初如果你肯担当责任,咱们武林中又怎么会成天打打杀杀,散沙一盘?今日一万个高手在此,居然连几千个蒙古兵都干不过,你他妈还有脸和我说活够了?咱们这些人中,人人有资格死在这里,就唯独你他妈的龟孙子,你他妈就得给我活下去,去肩负咱们这些老家伙的责任,去保护今后的中原武林!“ 青灵子低下头来瞪视着他,脸如死灰,怒气冲冲,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李云继续骂道:“老子反正今天是不想活了,你要觉得老子说话难听,干脆一剑捅死老子。只是你捅死老子之后,千万别再摆出一副乌龟模样,只想着练你自己的剑,走你自己的路,旁人的生死都一概不管。想想你昆仑山的未来,想想武林的未来,想想咱们这群蠢货今天干下的蠢事,想想周老魔头死前的模样吧。” 青灵子闻言如遭雷击,眼中突然流下了泪水,但他马上擦去眼泪,拔剑长啸,只听他吼道:”这儿还活着的小王八羔子们,给我听着,待会儿老子领你们跑路,你们可别给我拖拖拉拉,都使出吃奶儿的劲头跑。还有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家伙,你们就全数去送死吧。老子这辈子,都会记得与你们的深仇大恨,待以后下了黄泉,再一个个找你们算账。“ 大伙听他这般骂,可却纷纷喉头哽咽,他们从活着的人中把我们这些年轻人推到后头,决意掩护我们逃命。在这生离死别之际,我知道任何客套和推辞都已经是多余的了。无念禅师站起身来,领着前辈高手们往敌人迎了上去,此时尚剩余约6000多人,人人舍生忘死,足以拖延蒙古大军良久。而青灵子前辈则低着头,咬着牙,对我们活着的一百多位少年们说:”跑吧,别回头,尽管往前跑,老夫不会让一根箭,落到你们头上的。“ 我们初时呆立不动,但那位负伤的年轻人却摇摇晃晃的踏出了第一步,于是,我们开始跑了起来,越跑越快,仿佛突然生出了使不完的劲头。 我听到了身后刀剑交锋的清响,听到了箭矢被拨落在地的声音,听到了前辈们此起彼伏的啸声,听到了鲜血洒落土地的悲歌。 我恍惚间感觉自己正奔跑在一条由鲜血铺成的道路上,这道路是如此的滑腻难行,如此的漫长悠远。 但我知道,我必须沿着这条血路,永远走下去。” 第十章 通天 归无计听张君宝说完了他的经历,思绪起伏,仿佛回到了那惨烈的战场上,见到了前辈英烈们抱着必死的觉悟,用血肉之躯阻挡着蒙古大军残忍的铁蹄。而自己的师父,正忍受着不甘和心痛,护送着这些年轻的幸存者,往远离战火的地方跑去。 张君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初时大概只是掩饰自己的悲伤,然而其后却越笑越厉害,到后来竟然不可抑制,仿佛想起了世上最好笑的事。 归无计问:“张兄为何这般笑?” 张君宝收敛笑容,说:“我笑我们这群武人,实在是见识短浅,鲁钝不堪,自以为英勇就义,为祖国江山战死疆场,自诩为英雄好汉而不自疑。其实我们全然错了!我们此行非但未有寸功,反而拖累了樊城的守将们,累得他们损兵折将,阵脚大乱。如果我们早一步抵达,全数在城内迎敌,悉数听守将的指挥,则樊城之战,或许有一线转机。然而我们在敌人后方胡乱冲杀,未能伤敌人分毫,反而却让守军以为朝廷援军到达,故开城门接应,被蒙古军尽数屠戮,从此心惊胆寒,畏首畏尾,其实在当时就大势去矣。” 归无计搜肠刮肚,竭力劝道:”张兄何必自责,你们为国为民之心日月可昭,小弟恨不得早生十年。。。。“ 张君宝忽然凝视着他,问道:”早生十年便又怎样?与我们一起当个战场的逃兵么?“ 归无计语塞,听张君宝续道:”此战之后,中原武林菁英几乎覆灭,我们剩下来的一百来个人,于分手前互相约定——将来定要磨练武艺,为前辈们报仇雪恨,驱逐鞑靼,复我河山。孰料蒙古军其后攻破樊城、襄阳,而后即刻派部队四处扫荡,由几个汉奸败类领头,剿灭中原武林的剩余势力。和我一道逃脱的其余人,都是有门有派的少侠少主,刚刚从战场上活命,怎料到蒙古人的报复来得如此的快。猝不及防之下,便被蒙古人灭门灭派,全数死于非命。而我平日隐居在深山之中,反而由此逃过一劫。我等元气一复,便悄然下山,寻访武林同道,孰料所到之处,尽是断垣残壁,遍地焦土,那些战友的头颅,被高高的悬挂在墙头,当做杀鸡儆猴的战利品般炫耀着。“ 张君宝述说着亲眼目睹的惨烈景象,忽然停下来问归无计:”归兄弟,平心而论,你师父的武功与我相较,孰高孰低?“ 归无计老实答道:”虽然不知道师尊的武功到了何等境界,但以我看来,他远不如你。“ 张君宝问:”那你师父一日之内,有几个时辰是用来练功的呢?“ 归无计想起师父眼神中时时闪现的沮丧和凄凉,想起他每日仅打坐练功半个时辰,想起他常说:”武功便算练到绝顶境界又能怎样?人力毕竟难以胜天,就算你练到为师的境界,能够与百人为敌,但那又能怎样?能改变得了众生的苦难吗?“ 张君宝见他脸色,已然猜到几分,便道:”我初时也曾万念俱灰,想回到深山之中,隐居一辈子,从此不过问世间烦恼,但其后有一件事,让我改变了想法。我完全摒弃了避世隐居的念头,抛开一切杂念,心中只存在一个信仰。“说到此处,眼中居然闪现出兴奋的光芒,先前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归无计正想问他,张君宝却站起身来,倏忽之间,屋内竟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哗啦一声,将门吹开,门外的枯叶纷纷自行飞起,卷成一条壮观的长龙,直往云霄上冲去。 他仰头望天,声音虽轻,但却无比坚定的说道:”我要找到一条通天的道路,达到从未有人达到过的武学至境,便是力敌万军,也丝毫不惧。“ 他顿了一顿,伸出手掌,朝那飞舞的枯叶比了比,说:”我要成为古往今来,无人可堪比拟的武者!“ —————— 归无计听他这样说,心潮澎湃之下,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张君宝武功虽然超凡入圣,但要说前不见古人,却又谈何容易,遑论后不见来者的高度。但他见张君宝那踌躇满志的神情,却也不自禁涌起一股信心,似乎确定此人将来定能兑现誓言。 张君宝收摄心神,将内力撤去,那屋外飞舞的枯叶便慢慢飘落在地上。他转身对归无计说道:“归兄弟,恕我直言,你的武功底子虽然不错,但今后如无名师指点,单凭你独自蒙头摸索,恐怕进境缓慢。如蒙天垂怜,或可达到当年你师父的境界,但稍有差错,这一辈子便只能止步不前了。如你不嫌弃,为兄想与你探讨一下武学之道,也算是先前照面的一点赔礼,不知你意下如何?” 归无计心知他这样说,其实是想指点自己武功,但语气颇为委婉,当是不想伤自己的自尊。他听了张君宝的故事,心中也正热血沸腾,只恨自己武艺不到家,不能为国家驱逐异族,如今他有意传授自己武艺,那正是求之不得。于是他深深鞠了一躬,抬头拱手答道:“张兄如有意指点,小弟岂敢拒却?只是小弟愚笨,万一不能领悟张兄的神功,还请张兄切勿见责。” 张君宝笑道:“你如此年纪,武功就已经有如此造诣,为兄之前称你为天纵奇才,其实并非客气,实情确实如此而已。你若不能领会我的武艺,这天下恐怕再无人能学会了。”说罢,伸手一指,张君宝只觉那一缕缕空气又缠绕上来,自己瞬间犹疑,已然行动迟缓,挣脱不断。 张君宝道:“我苦苦思索,一直渴望突破老天爷设下的局限,从而达到非人之境。但这逆天之路却非我道家经藏所倡,而且其路途之险要诡秘,远非寻常人所能想象,我虽有设想,却也不愿轻易尝试。” 他收回神通,还归无计自由,继续说道:“我于是想:既然逆天难,顺天易,那我为何不假天地之力,为我所用?古时传闻有成仙之人,能够御风而行,挥剑劈山,旁人皆以为是痴人说梦,我却从中见到了希望,认为这并非传说,而是俗人愚昧,未能领悟其中道理。我便试图找出一种法子,能够用自身的内力,驱动周遭风力,从而接近远古仙人的境界。” 归无计若有所悟,问:“那你方才便是趋势风力将我行动束缚,以至于我几乎动弹不得?但那需要何等雄浑的内力?便是我师父武功登峰造极的时候,恐怕也。。。。” 张君宝摇头,道:“你学过劈空掌吗?”说着“呼”的一声,举掌往墙壁处击去,他使力甚轻,墙壁仅微微一晃,落下纤尘几许。 归无计“嗯”了一声,也如他模样,往墙壁上凌空一拍,相较之下,他力道掌握便差了不少,”啪“的一声,墙壁上多了一块掌印。 张君宝脸上露出微笑,似在赞许,又似是嘲讽,他说道:”只要能将内力施放于体外,这门功夫便可算入门了。古人云:滴水兴波,终起吞舟之巨浪。我苦心研习伏羲八卦,阴阳五行,从中领悟了四两拨千斤的道理。这八卦的理论中,原本就有无中生有,神鬼莫测的奇效,我将内力布于周身尺许之外,形成八卦阵法,只要催动阵法,便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仅需些许内力,就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百丈以内的风,仿佛驱使自己的手足一般。“ 归无计听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蕴含的道理,恐怕却难如登天,这样想着,脸上就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张君宝见他为难,便安慰道:”要练到我这般熟练的境界,必须要读遍道家典籍藏书,并且悟透其中的真意所在。归兄,并非我看低你,如果要你领悟这伏羲八卦的奥妙,没有二十年的苦功,恐怕难有小成。而且其道理晦涩难懂,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我即便详加解释,恐怕也难有益处。但这门功夫入门的道理却并不难学,只要内力到家,控制精妙,操纵几尺外的风力,其实何其简单。“ 第十一章 授业 张君宝于是向归无计传授了如何控制劈空掌的内力,将其辗转腾挪,进行细致入微的操纵,从而实现种种匪夷所思的妙用。这门功夫最艰深之处有二,一者:修习者需得内力浑厚,并能将其释放于掌外;二者:修习者必须能够活用释放于外的内力,如驭使手臂般将其操纵起来,从而实现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妙法。 张君宝详详细细将自己悟得的功夫,向归无计耐心阐述出来,讲到难以索解之处,更是亲自站起来示范。归无计本来便于武学颇有天分,而张君宝却也是难得一遇的明师,两人就这么一教一学,不知不觉之间,时光飞速流逝,等他们抬起头来,发现天色已明。 张君宝笑道:“归兄弟,如此一来,我这门伏羲通天掌的入门功夫,你已经算是学成了。但要说熟练运用,还需要勤修苦练才行。非是我夸口,这门武功看似朴实无华,但却妙用无穷,全看研习者如何发挥其功效了。我在这镇上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以后每晚有空,我便会前来考察你的进境,希望你能如古人悬梁刺股一般苦练不辍,莫要辜负为兄我的一番心血,更不要糟蹋你这一身武学修为。” 归无计心中感激,知道张君宝待自己如此严格,真有如亲兄弟一般,否则万万不会如此用心关照,更不会专程在此处逗留,督查自己的进展。他站起身来,想要表达感激,但情绪激动之下,千言万语竟然哽在喉咙,不知如何说出口。 张君宝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推开门走了出去,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功夫,转瞬间便已人影不见,似乎陡然从此处蒸发了一般。 归无计虽然一夜没睡,但他内力深厚,而且张君宝所教授的心法又是玄门正宗功夫,讲究收摄心神,固本培元,因而此刻依旧精神奕奕,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他复又坐下,细思这伏羲通天掌的奥妙。 他伸出手掌,将内力缓缓驱至掌心,运用劈空掌的掌法,将掌力缓缓击出,待到身前3尺左右的地方,便用张君宝的法子将其凝固不动,随后气随念转,让其慢慢旋转起来,形成一股内力化成的漩涡。 他集中精力驱使着身前的内力,约莫支撑了一个时辰,便已经心力交瘁,再也难以为继,于是趴在铺盖上,驱除杂念,吐纳真气,不久沉沉睡去。 一觉睡到中午,他听到门上有轻轻的敲击声,于是赶紧起身将门打开,却发现邻居家的苏姑娘正站在屋外,见着他,脸上露出了欢喜的神色,但随即低下头去,脸颊上泛起了娇羞的红晕,低声说道:“归无计哥哥,我家今日做了些点心,特意给你送来,希望你不要嫌弃。” 归无计听她这么一说,登时觉得肚子饿了,于是忙不迭得道谢,伸手将她手中的锅子接过,打开一看,不由得惊呼一声,原来这里面尽是制作精巧的江南甜点,豆沙包,绿豆糕,红豆糕,玫瑰糕,五花八门,色彩鲜艳,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他虽然平日拘谨,并不贪口舌之欲,但陡然见到这许多好吃的,顿时便喜出望外,生出如获至宝之感。 苏姑娘说:“归哥哥,你乘着热吃几块吧,冷了便不好吃了。” 归无计平白无故受了人家恩惠,此刻是什么主意都没有的,苏姑娘说东,他便不敢往西,于是便将锅子放在桌上,取出一块豆沙年糕,两三口呑下肚去,只觉刹那间脱离人生苦海,登入无上极乐境界。 正陶醉间,只见苏姑娘眼圈一红,肩膀起伏,居然抽泣起来。 _____ 归无计见苏姑娘哭哭啼啼的模样,一下子便没心思吃点心了。他围着小丫头转了几转,急得直搓手,但却茫然不知所措,只得干瞪着眼,紧闭着嘴,默默的站在一边陪着,也不知道上前哄一下。 苏姑娘抬起头,脸上全是晶莹的泪水,双眼凄然切切的盯着归无计看着,似有难言之隐,但却心意坚决。她咬着嘴唇,憋了好一会儿,毅然开口对归无计说道:“归哥哥,你要了我的身子吧。” 归无计闻言如遭五雷轰顶,便是张君宝使出毕生功力给他一巴掌,只怕也不会让他如此元神出窍。他脑子空白了好一阵子,等迷迷糊糊回过神来,发现苏姑娘已经紧紧抱着他,温软柔弱的躯体与他贴在一起,气若幽兰,热情如火,莫说是壮年男子,便是得道高僧,只怕也抵受不住这等诱惑。 但归无计能! 苏姑娘正自如痴如醉间,突然只觉怀中一空,那原先拥着的意中人竟然凭空消失,于是睁眼张望,见到归无计正愣愣的躲在墙角,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苏姑娘羞红了脸,泪水又涔涔而下,归无计醒悟过来,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拂着她的肩膀上的灰尘,深怕一失手,又碰上她的身子。 苏姑娘抽泣了一会儿,终于说出话来,只听她悲伤的说:“归公子,你一定以为我是个不要脸的女子吧。” 归无计死命摇头,但想起姑娘低着头,于是柔声说道:“非也,非也,你是个好姑娘。我乡野粗人。。。委实配不上你。” 苏姑娘望着他,眼中情深无限,归无计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打过几回照面,此刻才有机会细细瞧着她的容貌,只觉她不施粉黛,脸型消瘦,但眼睛明亮,五官端正,是一位青春洋溢的如花少女。只是不知为何,她在邻里之间露面的时候,总是穿得极为朴素,也从来不打扮,因而自己总是记不住她的样子。 苏姑娘掏出手绢,擦了擦脸,归无计注意到那手绢式样精美,花纹雅致,当不是贫家女子所用,以此观之,她家倒也不穷,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委屈自己,以如此形象示人。 苏姑娘哽咽着说:”昨日我见你离开,没了聊天的兴致,于是便回家帮忙干活,谁知我们这一片的蒙古甲主突然前来探访,我匆忙间没能躲起来,与他打了照面,这蒙古坏蛋年纪很大,见我躲躲藏藏的样子,就大声嚷嚷起来,他身旁的侍从便把我拽到他身前,他就像瞧牲口一样绕着我瞧了一圈,对我父母说了几句话。。。。。。他说。。。他说要我父母把我打扮一番,后天夜里送到他府上当个丫鬟,我。。。我。。。“悲切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 归无计想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事情的原委,蒙古甲主相当于这片小巷十几户人家的主人,可以对他们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而这些老百姓只能忍气吞声,所以他们一个个儿都把家财隐藏起来,女子也从来不稍加装扮,就是怕被这蒙古人盯上之后,惹来无穷的祸端,谁知今日却还是被此人逮个正着。 于是他问:”你是怕他对你..........“ 苏姑娘点了点头,昂起头坚定答道:”我想得明明白白,与其被捉进去,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还不如把清白留给意中人,公子。。。。我一直喜欢你......今日之事,虽然是我一厢情愿,但我已经想的清清楚楚了,只求公子不要嫌弃我这个不知羞耻的姑娘。” 归无计听完这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站起身来,用双臂将苏姑娘一把托起,这丫头起初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此刻却满脸通红,把脸深深埋在归无计怀里,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归无计双臂环绕,如同摇篮般抱着她轻轻摇动,在她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封住了她腰上的阳关穴,苏姑娘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苏姑娘放回她家的草席上,自己跑回家来,取下长剑,便施展轻功,如离弦之箭般跃入空中,转瞬间不见踪影。 第十二章 借钱 归无计将长剑包在包袱里,一路飞檐走壁,如雄鹰一般在屋顶上翱翔而过,他轻功绝顶,犹胜他剑上功夫,是以落脚之时轻巧无声,而且他刻意小心,尽挑些僻静小路走,是以一路掠空而行,却不曾被行人发觉。 他一路飞奔,不多时便来到老黄头的府邸前,依照老黄头教的暗号,在门上这么轻轻重重敲了半天,对了切口,片刻便有仆役开门,放他入内。 老黄头见他前来,脸上笑意满盈,走上前来亲热的一把搂住,说道:“难得归兄弟如此上心,隔日便来老哥哥这里瞧瞧,只是不巧得很,今天咱们这儿无事可做,大伙儿都出去玩耍去了,你要是左右无事,便陪老哥哥我在这边喝茶聊天吧。” 归无计问道:”不知张道长是不是住在府上?我专程前来找他有事商量。“ 老黄头”嗯“了一声,疑惑的望了望他,只不知他两人怎地变得这般要好,但依然回答道:”道长正在后院里看书呢。你要有急事,尽管到后面找他。“ 归无计谢了一声,便急匆匆穿过大厅,来到屋后的花园处。只见这园子不大,但种满了花草树木,当中有一个小亭子,张君宝正坐在石凳上翻着经书。他早就听见归无计在前院说的话,此刻见归无计一脸焦急的模样,对他使个眼色,示意他先坐下,随后大声说道:”归兄?你这般着急做什么?我欠你的钱财,明日便会还你。“ 归无计一愣,不知他为何这么说,突然间耳朵里钻来了传音入密的声音,说:”归兄弟稍安勿躁,莫让老黄头起疑,你若有隐秘之事,便用这功夫交谈吧。“ 归无计登时领悟,于是张口说道:”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还是快些还来吧。“同时运功暗道:”张兄救命,我这里有天大的官司,还要与你细细谋划。“ 张君宝点点头,朗声说道:”归兄,所谓君子相交,自然应当肝胆相照,几贯钱财又算得了什么?莫说我定会还你,便是不还,你也不该急成这般模样。如若都像你这般,那岂不是让天下英雄心冷?这样吧,我这就去钱庄拿金子兑钞票,你若放心不下,可以跟来瞧瞧。”说着便站起身来,装作气冲冲的样子,大踏步走了出去,归无计便紧紧跟在后面。 走到园子口,老黄头迎了上来,对张君宝说:“兄弟要是缺钱用,老哥哥这里只管开口,自家兄弟之间,别为了这点小利计较嘛。” 张君宝嚷道:“我便是要亲自还他钱财,还真当贫道还不出吗?”老黄头阻拦不住,便只好眼睁睁看他俩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消失在大街尽头。 张君宝领着归无计走了一会儿,来到一片小树林里,运神功探查周遭,确认一里之内无人窥探,便点一点头,示意归无计开口。 归无计于是将今日午后苏姑娘的遭遇,原原本本向张君宝一股脑说了出来,张君宝开始听到他被姑娘抱了个满怀,一时之间忍俊不禁,但听到后来,却慢慢锁紧了眉头,思索良久,问:”你拿着长剑出门,莫非是想去将那蒙古坏蛋一剑刺死?“ 归无计点了点头,承认确实这般想,但其后省起张君宝在樊城的遭遇,怕自己鲁莽行事,反而破坏了局面,于是便专程找张君宝商议。 张君宝闭目沉思,但转瞬之间便有了计较,说到:”做那刺客之举,确然是下下之策。不如你带了这姑娘远走高飞,跑到深山老林里隐居?” 归无计憋红了脸,死命摇头道:“不成的,不成的,我......练的功夫,不能泄露元阳。” 张君宝奇道:“巧了,我还以为全天下只有我这样的蠢材,才会练这童子之功,想不到青灵子前辈也这般糊涂。“ 归无计闻言也是一惊,好奇心起之下,问:”你也练童子功?叫什么名字?“ 张君宝哈哈笑道:”我这门功夫可谓厉害之极,神游太虚兮气融百骸,心如止水兮无欲无求,鹤鸣山林兮九霄可闻,一朝悟道兮四海遨游,我给它起名叫太虚真阳功,最讲究元阳不散,养气练体。” 归无计听他说的这般厉害,心中也自羡慕,张君宝问:“你又不是道士,总有一天要娶妻生子,为什么青灵子这老糊涂会教你童子功?他自己难道也是个童男子?我听说他早年在江湖上也曾风流不羁呢。” 归无计正欲回答,突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无暇在这里讨论些歪风邪气,于是便催张君宝帮忙想个法子。 张君宝肃颜道:“既然你练的是...(归无计答道:玄天伏魔功)...玄天伏魔功,不能与苏姑娘双宿双飞,那么我们便要从长计议,想出一条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能让这鞑子老头再行恶事,又不能结果此人性命,以免蒙古人另外再派新的甲主前来。此外,我们还需小心在意,不能泄露了身份,引起旁人的疑心。”归无计听了连连点头。 张君宝沉吟片刻,对归无计说:“归兄弟,你尽管放心,贫道虽然素来散漫,糊里糊涂,但说起装神弄鬼,却乃我的看家本领,苏小姑娘此刻被你点了穴道,怕是要一觉睡到明天半夜,倒也不怕她冲动。而这蒙古恶人定下的期限却也是明晚,我们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妥善解决此事。这样吧,你我先去找老黄头置办几样物品,到时候还需要随机应变,兄弟可不要临阵畏缩,坏了贫道妙计。” 于是便将心中的计较向归无计详细阐述,对好当场的台词,两人便往老黄头府上走去。 到了宅子前,张君宝就瞧见老黄头正在门前张望,似乎盼着两人归来,于是便大声对归无计说道:“你急什么?贫道这次出来匆忙,身上没有带金银,又不是存心要赖你钱财。” 归无计也卖力吵闹,抱怨自己手头缺钱。老黄头见状,快步走上来把两人隔开,对归无计说道:“兄弟,兄弟,缺钱的话,老哥哥这里多得是,二三十贯的不在话下。你要便尽管拿去,张道长是上头的人,还会赖你不成?” 张君宝对老黄头说:“黄老,既然归兄弟信不过在下,在下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帮忙的。否则上头怪罪下来,说我去分舵讹人钱财,说不定就要被当场开革了。你要真有心帮我,可否帮我找一件像样的道袍,另外准备法器,道符,拂尘,假胡子,最好还有纸笔朱砂,贫道这就出去降妖伏魔、化缘求斋,好歹要亲自还上钱财。” 老黄头听到假胡子,便想:你这岂不是明摆着要出去讹旁人?于是又劝了几句,归无计一口咬定要亲眼见张君宝还钱,张君宝也信誓旦旦要亲自挣钱还上,老黄头无可奈何,便叫来管家,让他快些置备物品,同时邀两人回屋子喝茶消火。 这管家也是精明能干之人,在这小镇之上门路颇广,过不多时,便将张君宝所要的事物准备妥当,张君宝仔细检查了一番,拿笔画了几张符,将其余物品打包装了,对老黄头道了声谢,斜眼看着归无计说:“你信不过我,是不是又要跟来?” 归无计哼了一声,点点头道:“谁知你会不会将这些器具都骗了跑?”两人便气冲冲的瞪视对方,一前一后大步走了出去。老黄头诸人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当下却也无可奈何。 第十三章 探病 到得一处隐秘所在,张君宝对归无计说:“我以后就叫你无计,归兄弟叫起来颇为生分。也不用归无计答应,便继续说道:“无计,你先去邻居家问明这蒙古甲主住处所在,家中有几口人,有没有儿子、孙子,府上有多少丫鬟。随后与我在此处碰头。” 归无计答应了一声,便急忙忙赶回双桥巷,一到家门口,便看见苏姑娘家门口围着好几个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归无计凑了上去,正想要开口询问,一位嘴快的老婆婆便向他叹道:“唉,真是命苦的丫头,被蒙古人瞧上不说,现在又害上了昏睡症,真的是祸不单行。” 归无计“啊”了一声,从人群中挤到她家门口,却看见苏姑娘的母亲就坐在屋里的饭桌旁,正在那儿偷偷的抹着眼泪。归无计心中愧疚,走上前去,柔声问道:“阿姨,我是邻家的归无计,听说苏姑娘病了,特地前来探望。” 她见着归无计,又是一悲,哭泣道:“归双绝啊归双绝,我女儿怎么这么命苦,偏偏看上你这么个窝囊废啊。” 归无计心惊肉跳,不敢开口,只听阿姨继续哭道:“昨天我家环环跟我们说,让我们上门和你商量,说是非你不嫁。我们不答应,她便气冲冲的跑回房间,闭门不出来了。到了今天中午,做了好几样点心,说是要给你送去,我们阻拦不住,心里又过意不去,只得任她由她。谁知她从你家回来之后,也不知你和她说了什么,就这么昏迷不醒的样子,请来大夫看看,也瞧不出什么毛病,那蒙古老头明天就要来要人,你让我们可怎么办啊啊啊啊。” 归无计问:”那蒙古老头是否会宽限几天?或者就此作罢?“ 她”腾“地一声跳了起来,叱道:”那蒙古人何等凶残,把我们汉人当做牲口一般。除非是死了(呸呸呸),要不然一概都要抢了去的。指不定还要说我们耍滑头,要重重责打呢。“ 归无计说:”在下学过几年医术,不知可否进去看看苏姑娘?“ 她骂道:”连人家大夫都没瞧出什么毛病,凭你三脚猫的本事,还能有什么用了?“说是这么说,但心底毕竟存了一丝希望,便引着归无计跑进屋里,走到苏姑娘的闺房中。 这陋巷中都是些粗人,于礼防并不看重,于是便让归无计掀开床帘,细细查看苏姑娘的模样。归无计装模作样把了把脉,暗自运劲解开了封住的穴道,又闭住了几个**道,只让人浑身无力,却不会让人昏迷。随后又掐掐人中,揉揉头顶,在手臂上指指点点,功夫做的十足,自然是眩人耳目,瞒天过海的打算。 过了一会儿,苏姑娘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见着归无计,微笑着说道:”归哥哥。“声音轻微,几不可闻。 她母亲见状喜不自禁,一把扑到窗前,握着苏姑娘的小手,哭道:”环环,环环,你可醒过来了,妈妈什么都答应你,环环,环环?“ 苏姑娘又唤了一声”娘”,随后问道:“爹爹呢?” 他母亲说:“他送大夫回去了,马上便回来。你病刚好,身子虚,先睡一会儿吧。”苏姑娘“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他母亲站起身来,感激的看了归无计一眼,示意归无计跟着她出去。归无计无功不受禄,况且本就是罪魁祸首,心底更是歉然。走到闺房外,她母亲问:“我以后叫你无计,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那么客气。” 归无计“咦”了一声,觉得这话好生耳熟,她接着说:“无计,你医术如此了得,以后便是开间药房,治病救人,也饿不死了。我们先前还嫌你没本事呢,现在看来,就算把环环托付给你,也不能算委屈了她。” 归无计听她这么说,仿佛听闻噩耗一般,赶忙摇手说:“阿姨,在下家贫如洗,百无一用的废人,无论如何是配不上苏姑娘的,还请阿姨三思。”情急之下,归无计无所不用其极,便是把自己斥为一条臭虫,他也毫不犹豫的说了。 阿姨神情一变,脸上好像蒙了一层寒霜,嚷道:“闺房都让你进去了,身子上下都让你摸遍了,你这档口还来推脱有什么用?之前我家闺女前去找你,孤男寡女,**的,只怕什么好事都做出来了。不然我家闺女怎么会魂不守舍,昏迷不醒的样子?你要是想吃干抹净,一溜烟逃跑,做那狼心狗肺的负心汉,老娘还不如现在就把你阉了,省得你出去糟蹋旁的姑娘。也让我家环环死了这条心。“ 归无计听她越叫越响,门口那群双桥巷的闲人已经在那里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起来。只怕又要有好事者将此事添油加醋,传为此陋巷的佳话。 于是赶忙辩解,指天誓日,说自己与苏姑娘清清白白,天地可表,可她母亲此刻撒起泼来,归无计平日又非善辩之人,如何是她的对手,就算是苏秦复生,张仪转世,与他易地而处,也只能徒呼奈何,束手无策了。 正急得元神出窍的时候,忽然听到耳朵里传来了张君宝的传音密法,说:”用内力震动自己的肺俞穴,可以吐血一升,由此便能脱身。“ 这救命稻草一来,归无计正六神无主,当下依法施为,啊呜一口,呕出大片血来。苏姑娘的母亲见状大骇,呀的一声,远远跑开。归无计慢慢站起身来,擦去嘴角的鲜血,在屋内屋外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昂然四顾,仿佛英勇就义的好汉一般。 只听他朗声说道:”肺痨而已,诸位不必惊慌。“ ”轰隆”,屋外的围观百姓一哄而散,苏姑娘的母亲闪身躲进里屋,身法之快,罕见罕闻。 归无计苦笑着走了出来,望着天边渐渐落下的夕阳,生出了劫后余生般的感叹。 张君宝已经藏身在他家中,见他出来,便招手让他进屋。随后对他说:“无计,如此一来,你在这片小巷算是不能住了。还需让老黄头给你另外安排住处。” 归无计“嗯”的答应,心中惆怅无限,张君宝继续说:“我见你许久不来,便自己打探了一圈,知道了那蒙古甲主的住所。谁知回到你这边,却发现你又捅了篓子。于是只能使出决绝手段,还望无计你不要怪我。” 归无计突然生出灵感,问:“要是让蒙古甲主以为苏姑娘也罹患肺痨,那岂不是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担心被他掳走的事了?” 张君宝笑道:“你健壮如牛、内力深厚,所以呕血后并无大碍,换做旁人这么一折腾,当场如不送命,便可以回家烧香了。况且如此一来,苏姑娘这一生也算毁了,再无人敢娶她为妻。” 归无计恍然大悟,张君宝续道:“我已经将此事前后想的明白,只有让这蒙古甲主疑神疑鬼,终身不敢再近女色,才能一劳永逸,永远化解这桩麻烦。好在你我皆是绝顶的高手,在旁人眼中匪夷所思的事,于你我而言,却其实是举手之劳。只需如此这般......” 两人商议妥当,约定好夜晚三更之后,一齐于蒙古甲主府外碰头,张君宝便推门离去,转眼消失在黄昏的空中。 第十四章 除魔 三更之后,小镇上便不再有行人了,于是四周人声全无,只是偶尔秋风吹过,发出鬼怪喊叫般的声音,却更让人倍感心寒。 归无计早早便来到了相约之处,却看见张君宝已经在原地等候。张君宝见他来了,点头招呼,传音说:”此人家中并无人值守,想来地位不高。我们潜入进去,你去东边最大的房间找他,我去西首找他两个儿子,一定小心在意,莫要惊动此人,以免坏了大事。“ 两人都是登峰造极的轻功,这般悄声潜入,莫说对方全数都已经入眠,便是人人打起精神,一门心思把守着大门,只怕也发现不了他俩。 归无计飞身而入,发现这院子甚大,假山假水,花草丛生,一路往东面走,发现几间小屋,当是下人所住之处,听其中呼吸之声,知道有7人在内,且呼吸声音轻柔,应当都是女子。于是便继续前行,又路过了几间较大的屋子,其中呼噜之声大作,听来全数是男子,应当便是看家护院之流,归无计小心分辨,知道大约有10人。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一座两层的小楼出现在眼前,张君宝说,这蒙古老头贪图新鲜,将这院子的主人赶跑之后,放着卧室不睡,偏要占了小楼来住,而且定要住在二楼。归无计轻巧的跳上二楼,轻轻推门,发现已经用门闩挡住,于是走到窗边,发现也已经关牢,他伸出手来,运起张君宝所教的心法,隔着门放出掌力,轻轻一碰,那门闩便悄无声息的松了。他小心推开房门,走到床边,掀起床帘,借着月光,他见那蒙古老头正搂着一年轻女子熟睡,归无计出手如电,封住了老头和那女子的穴道,让他俩无法醒来。随后便掀开被子,细细找着张君宝所教的奇穴。 那处奇穴,张君宝笑称为”太监穴“,位于人肚脐之下一寸的地方,藏于人体皮层之下,从体外等闲无法触及,乃平时张君宝修习内力时抑制欲火所用。归无计将那老头翻过身来,见那老头浑身赤膊,皮肤干巴巴黑乎乎的甚是难看,而身旁的女子,他也不敢多看,只觉得皮肤光滑白嫩,与这老头放在一块儿,光想想便有些恶心。 张君宝手指抵住老头的丹田,将内力缓缓输送进去,一路沿着经脉而行,连同”太监穴“,接连封住了他好几处穴道,随即解开了先前点的昏睡穴,轻悄悄的走出房间,用伏羲通天掌的功夫将门闩闭住,便飘下小楼,随即溜出院子,到门口一瞧,张君宝又老早在外面站着等他了。 他传音说:”张兄,我按你说的,已经封住了老头的穴道,他一个月之内,怕是不能再与人同床了。“ 张君宝点头传音:”岂止不能同床而已,这一个月之内,他腿脚动不利索,大小解失禁,且小便尿血,大便也要便血,先不说他遭的这份罪,光吓吓都足以让他去了半条命。“ 归无计又问:”那他两个儿子呢?“ 张君宝又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两个坏蛋作恶多端,不比他们老爹差呢。我让他俩一个缩阳入腹,便用手掏也掏不出来。另一个那话儿红肿,疼如火烧,便杀了他的头,也不能为恶了。“ 归无计忽然好奇起来,问:”张兄,你从哪里找来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 张君宝不再传音入密,而是哈哈轻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往归无计手里一塞,归无计凑着月光一看,只见书名是《西月山妙通散人房中无上道术经》。 张君宝说:”咱们道家胡乱琢磨了几千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没有研究过?这里面还有更惨无人道的招式呢,只是我想都不敢去想,别说稍加尝试了。“ 随后又笑道:”这本《房中道经》,也算是武林中罕见罕闻的秘籍了,如果在江湖上现身,只怕又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也未可知。无计你如要学习,可一定要小心看管,千万别泄露了天机,以免引起无数高手围殴。“ 说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便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好在他俩碰头之处颇为隐秘,倒也无被人察觉之虞。 归无计见他笑得欢畅,不禁望了望手中的秘籍,心中竟涌起了奋发图强的决心。 归无计与张君宝施展轻功,风急火燎的离开了那府邸门口,待行至一空旷无人的所在,张君宝说:“无计,咱们今日这么一闹,这一个月之内,蒙古老头是再无心思去找苏姑娘的麻烦了。但我们总不能隔个几天便跑出来玩这么一出。等过几天风平浪静之后,咱们便乔装打扮,上他府上装神弄鬼一番,好让他从此熄了强抢民女的心思。” 归无计心下佩服张君宝心思缜密,计策滴水不漏。当下连声称谢,两人便分了手。 归无计返回家中,既感到身心俱乏,却又兴奋异常,他此番也是初试身手,头一次做这等夜行潜入之举,居然熟门熟路,马到功成,是以直至此刻也仿佛身在梦中。就这么胡思乱想许久,终于抵不过疲累,于是缓缓坠入梦乡。 就这么闷头大睡,到了早上,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在议论纷纷,于是起床穿衣叠被,整理仪容,推开大门,只见门口围着街坊邻居,见他出来,仿佛见着瘟神一般,急忙忙掉头散去。 归无计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些人眼中还是痨病鬼啊。又瞧见对面苏姑娘家中正在忙碌着,她母亲在门口正焚烧着艾叶,她父亲则四处用雄黄药酒泼洒,见着归无计在门外张望,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把门窗一关,想来是刻意做给他看的,示意将他拒之门外了。 归无计心下突然升起一股愤愤不平之意,自己为苏姑娘一家尽心尽力、不要一分钱好处不说,还为这整条小巷立下了大功。现如今却成了众人眼中的扫把星,人人见他都是规避三舍,想到此处,愤世嫉俗之情油然而生。 但恼怒归恼怒,总不成真的上她家去辨明是非,到头来又得遭受那逼亲之罪。于是只好认命,掏了掏怀里,发现还有几个铜钱,便离开此处,往几条街之外的酒店走去,打算先吃顿饱饭再说。 走到半路,依稀听到远处有人谈及他的名字,四顾之下,发现有人正冲着他指指点点,他运功一听,那人说道:“归双绝竟然罹患肺痨,这却是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另一人胡乱答道:“是啊,这肺痨恶疾,平时是瞧不出来的,非要等到秋季天寒之时,才能看出端倪。可怜那双桥巷的人一直被蒙在鼓里,平日里与他交往密切,此刻却是大难临头了。” 听到这里,归无计只觉得头大如斗,想不到自己被人双绝双绝的叫着,在这江南小镇上也算是名人了。此刻却由此恶名远扬,连带着把双桥巷的老百姓一齐给陷害了。 正无可奈何之下,突然觉得身后有人走近,他急忙转身,却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俏生生的站在离他不远处,脸上娇羞无限,却又一往情深,正是苏姑娘来了。 苏姑娘眼泪汪汪的望着他,沉默良久,突然露出欢喜的笑容,对他说:“归哥哥,我跟了你一起得这肺痨吧,这样那蒙古坏蛋便不敢把我怎么样了,而且如此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和你分开了,就算我爹爹妈妈再怎么不准,我也是非你不嫁的了。” 归无计脑中“嗡”的一声,突然觉得自己刚刚跳出了茅厕,却又掉进了火坑,登时感到了一股英雄气短的沧桑。 第十五章 报喜 苏姑娘朝他走了几步,几乎挨着他的身子,脸上带着红扑扑的颜色,似乎心神不宁,但眼神中却又闪现着坚定的光彩,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归无计的双眼。归无计被她瞧的心虚,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又不能施展身法远走高飞而去。只得目光闪烁,一颗头摇来摇去,不停往四处张望。 苏姑娘见他扭捏作态,一副死囚游街的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伸出小手,握住归无计的右手,拉着他往不远处的酒馆走去。归无计无法可想,只得由着她折腾,但觉得右手中传来阵阵温暖,沿着经脉一直传入心中,于是惊叹这苏姑娘小小年纪,功力竟然也如此了得。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苏姑娘已经在酒桌旁坐下,对着店小二嫣然一笑,说道:“小二哥,劳烦来一壶酒。”又叫了几样小菜,于是便静静的坐在一旁,低头默默不言。 归无计一贯想不出什么主意,到了这档口更是一筹莫展,见小丫头不开口,自己也干脆充作哑巴,两人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一直僵持了有一盏茶的时间,苏姑娘终于耐不住了,开口说道:“归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归无计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继续神游物外,气守丹田,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瞧。苏姑娘见他不答,却也并不气馁,凑近身子低声说:“那天我在你屋子里被你抱在怀里,突然之间就没了知觉,我醒来之后,以为.....以为已经与你结合,心中既感到失落,却又说不出的开心。后来我想:归哥哥是知书达礼的秀才,怎么会像我们乡下人一般随意做这等事情?又细细回思之后的情形,越想越是不对。归哥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对我......” 归无计举起手掌,指天发誓道:”我归无计如对姑娘做了苟且之事,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正在冥思苦想,搜刮最狠毒的誓言,苏姑娘忙用小手遮住他的嘴巴,嗔道:”归哥哥,你何必发什么毒誓?我又不是怪你.....怪你。” 归无计回过神来,轻轻推开她的手,正色道:“苏姑娘,我其实并没有肺痨。那天在你家吐血,其实是情急之下,火气攻心所致。“ 苏姑娘一惊,问:“没有肺痨,那.....那我岂不是还要被那蒙古坏蛋捉去?” 归无计理了理思绪,答道:“至于那蒙古老儿之事,我方才听人说起此人遭到天谴,患了不得了的大病,连同他两个儿子也一并染病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你来,此事你自可放心。” 苏姑娘“呀”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喜的问:“归哥哥,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归无计胡乱一指,说道:“方才在那边....“ 苏姑娘喜上眉梢,一步蹦至他的身旁,张嘴在他脸侧一吻,随即又稍感羞涩,便捂着脸退后几步,对归无计说道:”无计哥哥,我这就跟妈妈报喜去,我还要跟他们说你没得肺痨呢。“ 归无计本想让她向父母解释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并无逾礼之事,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好开口,只得目送着苏姑娘向喜鹊般轻轻巧巧蹿出酒馆,往小巷那边跑去。 归无计见苏姑娘走的远了,胸中长舒了一口气,突然生出了劫后余生之感。但他想起今后之事,却又不禁心事重重,脑中思绪万千。他天生便不是多谋之人,思来想去,唯有再去找张君宝商量了。 于是付了酒钱,出了酒馆,绕着大街小巷穿行,走到半路时,却瞧见前方走来一人,身穿干净整洁的道袍,手持拂尘、盘着高高的发髻,蓄着长长的胡须,形貌清秀,仙风道骨,行走时犹如凌空虚度,仔细一瞧,原来是张君宝化妆易容而来。 张君宝也瞧见了归无计,远远便传音说:”无计,你看我这打扮如何?“ 归无计答道:”这才像道士的模样。“ 张君宝哈哈一笑,指指街角一处人少的地方传音:”我这模样惹眼,还是找人少的地方说话。“ 两人来到角落,归无计便赶忙把与苏姑娘碰面之事和盘托出,张君宝平时看的杂书很多,三言两语便捉住了要点,捋须笑道:”无计,这少女怀春乃人之常情,所谓人欲即为天理,逆天之事,不可常也。但凡遇上这种好事,旁人弹冠相庆尚且不及,你却如同大祸临头一般,岂不让天下光棍羡煞。这童子功吗,依我看不练也罢,我道家厉害的内功难道还少了?待你与这苏姑娘成亲之后,我便一一摆在你眼前,任你挑选便了。“ 归无计大急,只是缠着张君宝想法子,张君宝又调笑一阵,便正色道:”如今之计,唯有躲她一阵子,时间一长,流言自然便会澄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又不是找不到婆家,到时候瞧上旁人,自然就会将你遗忘,只是你可别吃醋就好。“ 归无计想了一会儿,却也别无他法,只是觉得如此不辞而别,未免有些失礼,毕竟是邻里一场,平日里颇受他们照顾,现在想想,心中也自怀念。 张君宝见他发呆,拍了拍他肩膀说:”无计,那蒙古甲主的府上,此刻正是鸡犬不宁的时候。大夫找了五、六个,上门看病,却也丝毫不见头绪。那蒙古老儿心事重重,躺在病床上起不了身,时间一长,如若一命呜呼,咱们的长远之计可就又要生出波折了。所以我现在就前往他的宅子那儿装神弄鬼一番,你若闲来无事,不妨随我去瞧瞧风水,讹点钱财如何?“ 归无计听他说得有趣,童心忽起,于是便接过张君宝原先穿的破烂道袍,将头发扎了发髻,接过张君宝递过来的背囊,脸上胡乱擦了点灰尘,装成一个贫苦童子的模样,随着张君宝就往那蒙古甲主家走去。 也是两人昨夜刚刚来过,方位记得清清楚楚,不多时便又来到那大院子门外。张君宝整理容装,伸手在门上拍了拍,良久之后,家丁出来开了门,见到两人道士模样,凶巴巴地说:“今天没银子施舍,要化缘滚到别处去。” 张君宝从容道:“贫道非是为化缘而来,只是见着这院子上妖气弥漫,唯恐此间主人大祸临头,心中不忍之下,特地前来除魔降妖,还望小哥通报一声。” 那家丁听了大吃一惊,说:“道长真乃神人也,我家主人正为此苦恼呢。我这就进去禀报主人,请道长稍等片刻。”说罢脚下加急,一阵风似的往院子里跑去。 张君宝对归无计说:“无计,你运功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归无计依言而为,听了半天,只听到一缕一缕的交谈声如蚊子叫般钻入耳朵,实在听不清楚内容,便如实跟张君宝说了。 张君宝肃然道:“无计,你内功深厚,只怕已堪比你师父盛年之时,但这佛耳神通竟能听得如此之远,如非有数十载的苦功,万万达不到这般境界。以后如有机会,你定要与我说说你这番际遇。” 归无计答应了,又问:“那你听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张君宝说:“这蒙古老儿精怪的很,不信咱俩未卜先知的本事,以为是下人走漏了消息,正差人要把咱俩五花大绑呢。到时候贫道只怕要稍稍献丑,教训那些凡夫俗子,还望道友莫要见笑。” 归无计听他说的古怪,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十六章 降妖 十六、降妖 果然如张君宝所说,归无计立刻便听到了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蒙古大汉矗立在两人眼前,身后跟着五、六个家丁。 张君宝传音说:“这是缩阳的那个。” 那大汉吼道:“道士,骗人的。给我,绑起来,两个。” 张君宝微微一笑,骤然间一股大风刮过,只见他在旋风的簇拥之下缓缓升起,如乘风飞行一般轻轻飘过围墙,又在半空中转了几圈,缓缓落在院子内。 几个恶汉眼睛瞪的极大,嘴巴也惊讶的合拢不上。就连归无计都瞧得心驰目眩,但就算张君宝此刻坐地成仙,他也丝毫不觉奇怪了。 张君宝走上前去行礼道:“几位居士,在下此番前来,并非如你家主人所说: ”汉人,狡猾的,骗银子,一定的。“,而是心怀悬壶济世的慈悲,不忍居士受那妖魔的折磨,以至于家破人亡之灾。” 那缩阳的蒙古汉子见他乘风飞翔的本领,本就已经敬畏莫名,此刻又听他说出蒙古甲主方才所说的话,更是全盘信了,于是抢上前去一把抱住张君宝的腿,哀嚎道:“神仙,救命,小人,那个,不出来了。” 张君宝忍住笑意,点了点头,说:“还请居士领我入内,与此间主人说明缘由。” 大汉爬了起来,做了个有请的手势,自己一马当先,迫不及待的冲进了院子深处,几个家丁见少爷如此谦恭,更是把两人当做了神仙,一路奉承拍马,大献殷勤。就这么走了一会儿,几人来到了那甲主中意的阁楼前。 那老头儿本来上吐下泻,难以再举,早已经卧病不起,但此时已经听了儿子的介绍,心中涌起了一丝希望,竟然强打起精神来出门迎接,见到张君宝,虽然被张君宝点了穴道,此刻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但仍然竭力快步走近,老泪纵横的说:“神仙,救命,我,那个,起不来了。” 话音未落,又一个胖大的蒙古汉子冲了过来,张君宝一见,正是那人的另一个儿子,此人已经听兄长知会此事,当下虎吼一声,拜服在地,哀求道:“神仙,救命,小人,那个,烧起来了。” 张君宝点点头,示意归无计拿出宝贝。归无计打开行囊,从中取出一叠道符,交到张君宝手上,张君宝挥舞拂尘在上面扫了一圈,唱道:“老君在上,佑我世人。妖魔鬼怪,莫恋红尘。六根清净,债不压身。云游天下,四海纵横。”唱罢,一张符咒居然飞舞上半空,摇摇晃晃,便往来处飘去。众人心中惶恐,以为真的发现了鬼怪,于是全都躲在张君宝身后,跟着他一步步往符咒飘荡的方向走去。归无计心中雪亮,这自然又是他伏羲通天掌操纵风力的本事。 那符咒盘旋了半天,终于落在了一栋小屋之上,归无计一瞧:不正是关押女子仆人的地方吗? 张君宝伸出手掌,对准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却暗暗传音给归无计说:“无计,这是道家的妄念真火掌,你要不要学?虽然用途不大。” 归无计尚未回答,只见那一丈之外的符咒忽然“虎”地一声燃烧了起来,随即挣扎着飞得老高,仿佛在做着最后的抵抗,但转瞬间便被大火吞噬,化成点点尘埃随风飘去。 他心中惊讶,不知这无形掌力有何奥妙,竟然能隔空引燃符咒。如果临敌时使出此招,威力只有比寻常的劈空掌力更大,又何来无用之说? 张君宝回身,只见蒙古那一家子,连同十几位家丁,见识了这等神术,都已经趴在地上求神拜佛了,于是说道:”诸位起身,此乃贫道分内之事,何必行此大礼。”众人这才起身,那蒙古老儿握住张君宝的手,眼中泪光莹莹,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蒙古话,想来是些感激之言。 张君宝表情严肃,说:“只是这妖孽虽然除了,但你这宅子依然阴气甚重。老居士,你告诉我,府上是不是有许多女居士?“ 那老头让下人给通译了,连连点头,说:”老夫,身体好的。每天,要女人。“ 张君宝说:”老居士,你惹下大祸了。你们族人起家北方草原,属阴幽之地,兼之杀伐过重,本就有无数孤魂野鬼虎视眈眈,而女子乃阴柔之体,更容易招惹这些妖魔鬼怪,你今日所患的疾病,多亏贫道及时赶来,如若发现的迟了,只怕要惹下天大的祸端,引来血光之灾。“ 那蒙古老头大急,赶忙让张君宝帮忙想想办法。张君宝点头道:”当务之急,便是不能再让旁的女子踏入这宅子一步,否则阴气大盛,群妖汇聚,便是大罗金仙前来,只怕也难救你。其次,须得心怀正气,不可做那伤天害理,强占民女之事,不然触怒神灵,任谁都回天乏术矣。“ 蒙古老儿脸上露出了惭愧的颜色,突然愤愤回身,给两个儿子一人一记耳光,骂了几句蒙古话,想来是教训他们平日的恶行,随后又转过头来,苦苦哀求道:”神仙,老夫不敢了,求神仙治治。“ 张君宝点头,取出一张道符,又取出一个碗,命人盛满水,将道符泡在水里来回搅拌,片刻之后,将那碗污水让三人一人喝上一大口,随后说:”饮此水之后,一天之内,妖法便会散去。只是如不依我所说,继续为非作歹,纵情纵欲,只怕性命都难保了,诸位切记,切记。“ 归无计注意到:在蒙古甲主三人喝水的时候,张君宝手指隔空轻轻晃动,想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微微松开了三人身上的穴位。 两人作势要走,那蒙古甲主苦苦挽留,但张君宝却执意离去,那甲主无奈之下,命人捧出400贯宝钞,塞在张君宝怀里,大声嚷道:”宝钞,神仙,收下的,蒙古人,恩情,不忘的。“ 张君宝推辞一番,便叹道:”本来我等云游天下,要这等身外之物何用?但这钱财乃无妄之灾,拿人钱财,便是为人方便,我等便是身遭大难,想到因此获救的人,又岂不快意哉?“于是将宝钞塞入行囊,与归无计一起扬长而去。 第十七章 切磋 十七、切磋 归无计和张君宝两人此番煞费苦心,整整忙活了两天,总算将此事圆满了结,心中喜慰,自是难以言表。两人来到先前密谈的树林中,张君宝说道:“无计,这纸钞你找一处隐秘所在,小心收藏起来。若在十几年前,咱们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时,到处都是江湖同道,是以从不用担心这钱财之事,可现下今非昔比,蒙古人欺压良善,四处民不聊生,又四处屠杀武林中人,咱们便断了财路。你平日需得销声匿迹,隐于市井之中,这每日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还是不得不费一番心思的。” 归无计虽然一文不名,但如何肯要这大笔银钱,登时嚷道:”我穷的惯了,突然拿着大笔银钱带着,总觉得心惊肉跳。况且我那小屋根本没有藏钱的地方。这银子还是张兄你收着吧。“ 张君宝笑道:”我乃出家之人,要这钱财何用?而且我四处混吃混喝,日子过得何等潇洒,这银钱带在身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听话,给我收着。“归无计却也死命推脱,说什么也不肯要这钱。张君宝见他倔强,低头沉思一番,说道:”既然如此,咱俩来打个赌吧。“ 归无计问:”赌什么?怎么赌?“ 张君宝把行囊摆在身旁的一块石头上,空手站定,双足成八字踏开,对归无计说道:”无计,咱俩便来切磋一番武艺,输的那位,便得把这钱带回家中。“ 归无计一听要比武,心中早先怯了,忙道:”张兄,你这不是耍赖么?你武功这般高强,如果要我与你比武,这胜负之数一目了然,还赌个什么?“ 张君宝笑道:”为兄比你多练了十年的武功,怎么说也算你的长辈,自然不能占你便宜。咱们这场比试,我如果双脚稍有移动,便算我输了,你看如何?“ 归无计见他如此托大,心头微微生气,说:”张兄,我有什么限制没有?“ 张君宝说:”悉听尊便。“ 归无计四下张望,用手掌劈下一根树枝来,放在手中掂量掂量,说:”那我用兵刃呢?“ 张君宝答道:”就算你手持神兵利器,我也照样站着不动便是,只是你一旦被我制住,便算输了。“ 归无计好胜心起,暗想:他双脚不动,武功便算高我十倍,难道我还胜不了他么?”于是紧握树枝,摆出昆仑剑法的起手招式,双目紧紧盯着张君宝,又想:他只需微少内力,就能随意操纵百丈之内的风,形成风索缠绕上来,但只要我不停挪动方位,便不会为他所困,此战的胜机,当在于兵贵神速四字。心中计较已定,身形一晃,如轻烟一般掠了过去,转眼之间,已到得张君宝跟前,随即使出一招昆仑剑法中的“大漠孤烟”,剑势苍茫难挡,往张君宝身上急刺而去。 剑刺到一半,突然觉得力道耗尽,这一招没使完,剑尖便已经垂地不前。他心中一惊,又使出“古道风来”,这招乃他最为得意的绝招,临敌时威力奇大。他手中树枝于顷刻间连刺一十六下,但每次剑招使到半途,便觉得难以为继,犹如在厚重的泥潭般舞剑,又好像力道在半空中被张君宝卸掉了一般。他正思索原因,陡然发觉身上有风缠绕上来,赶忙催动内力,在张君宝周围不停移动,躲避那风化成的绳索。 张君宝忽然开口说:“无计,这是伏羲通天掌的用法之一,我将你刺来的力道挪移到其余方位去了,因而你的剑法,对我是毫无用处的。” 归无计恍然大悟,原来张君宝在周遭以内力布下了伏羲八卦阵,这阵法巧夺天工,以此挪移劲力,实有匪夷所思之能。自己一剑之力如从他身前的生门刺入,被他以四两拨千斤之法接了,那力道便被挪至他身后的死门。只是他这招式只守不攻,自己只需从多个方位快速出招,而且招法诡异难测,当能破了他的阵法。 念及于此,归无计催动毕生功力,刹那间身影化成了一道黑雾,将张君宝团团围住,树枝从四面八方向他急刺而来。张君宝暗赞一声,手掌翻了几翻,也于顷刻间发动阵法,随着归无计的疾奔而转动起来。只听“咔嚓咔嚓”几声轻响,张君宝身旁的几颗小树居然被挪移的力道砍成两截。 两人都是内力悠长之辈,如此鏖战良久, 归无计始终没能迫他移动半步。 张君宝又说:“无计,我这阵法随我心意转动,你身法再快,却也快不过我的心思,如果你无新招,那我便要抢攻了。” 话音刚落,归无计突然觉得自己被风缠的严严实实,身法稍有滞涩。他应变神速,神功瞬间发动,将身上的风索震断,但就这么顿了一顿,突然觉得自己膻中穴一麻,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了。 张君宝凌空虚点,解开了归无计身上的穴道,随即说道:“你只注意我守势之下的阵法,殊不知我又在你行进的圈子上布了一个小阵,在这小阵之内,风索神出鬼没,你身法再快,却也难逃它的追击。” 尔后他手掌一挥,归无计只觉一股劲风从自己头上刮过,以张君宝为圆心四散而去,哗啦啦声响传来,这周围的树木倒了一片。 张君宝又说:“你刺来的力道,我并没有全数挪走,而是将部分积蓄于休门之内,待你身法迟缓,我便用你的力道将你穴道封住。方才我已经将所有积蓄的力道释放了出去,威力之大,却也出乎我意料之外。“ 归无计懊恼的站起身来,搔搔脑袋,心中实在失望,本以为自己就算再不济,至少也能与张君宝拆个十招八招的,孰料人家由守转攻,一招之内便将自己给封了穴道。于是说道:”张兄,我师父自称是昔日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我与他交手,勉强也能拆个一两百招,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打个平手。你这十几年的功夫是怎么练的?“ 张君宝笑了,答道:”如果是你师父与我对敌,只怕第一招便能让我挪动脚步,我如要胜他,也要到数十招以后了。你的功夫本是极高的,但用的法子却有些不对。“ 第十八章 缓急 归无计奇道:”张兄,为什么我用的法子不对?我明明已经倾尽全力,却依然奈何不了你啊?“ 张君宝说:”无计,你从一开始便打算错了,如与我这伏羲通天掌的守阵比快比招式,一则你内力远不如我,二则你快不过我的心思,三则我经验老道,善于见招拆招。是以你久攻之下,一直破不了我的阵法。只因你一味追求快招、险招,出剑时的火候有所欠缺,故能被我轻松卸去力道。“ 归无计想了想,抬头说:”是了,出剑速度一快,我便来不及附上真力。“ 张君宝点点头,捡起一块小石头,稍微抬高几寸,松手让它落地,发出轻轻的声响,石头完好无损。 他随后又将其拿到高处,再次松手后,那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登时裂成了几块碎片。 他说:”这武学之道,绝无定式,故讲究因地制宜,因势利导。招式快了,蓄力则不够,力道足了,出手则缓了。如与你师父过招,他招式并不胜你,精力远不如你,速度也难占上风,唯独内力与经验胜你一筹,故能与你互为攻守,有来有回。但与我打斗时,你的速度远不如我,出手力道又不够,因而被我牢牢克制,让我有闲暇时机布下另外的阵法。“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一剑刺来,我在一瞬之间便能将你剑上的力道挪至他处。但如果是你师父,他剑上内力浑厚,一剑刺来,犹如蛟龙出海,势不可挡。我如果仅布下一层阵法勉强去守,未必能在片刻将其招式化去,如未能化去,则我这阵法便算破了,他如继续追击,我只能撤步躲避,如此一来,我便算败了一招,如以方才的赌局而言,便算我输了。“ 归无计拿起树枝,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张君宝笑道:”你想试试?尽管放马过来。” 归无计深吸一口气,如鬼魅般闪到张君宝身后,树枝要刺出时,却略微停顿,仅这须臾之差,便将内力附在了树枝上,于是树枝发出了破空时的鸣叫,可见其上所含内力之惊人。 张君宝发动阵法,这树枝直刺之力与他身后的八卦阵相碰,竟激发出了一阵大风,片刻之后,张君宝微微一笑,闪身跳开,归无计这一招便刺了个空。 张君宝转过身来,说道:“无计,你懂了么?” 归无计心中喜悦难言,自知于武学之道,领悟又深了一层,他本不善言辞,但此刻激动之下,对张君宝说:“张兄,你的指点之恩,小弟....实不知该如何报答为好。” 张君宝笑道:“无计,自我从樊城之役苟且偷生,又目睹了武林浩劫之后,心中便一直想找到一位天赋异禀的同道中人,能够与他探讨我对武学的感悟,印证我的武学进境,传承我的武学理论。如今能够在此遇到你,我心中的喜慰,只怕要比你强上十倍不止。你又何必谢我,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归无计被他说得颇不好意思,又忍不住搔了搔头。只见张君宝把宝钞递给他,说:”这场比试既然你已经输了,自该认赌服输,把这些钱拿去好生看管。为兄与老黄头还有事要商量,先行别过,后会有期。”说罢又拍了拍归无计的肩膀,随后飘然而去。 归无计无奈将纸钞拿在手中,此时天色已晚,月亮已经挂上了枝头,归无计想不出把钱藏于何处,于是只能先返回家中,等明早再想法处置。 他虽然人不精明,但做事却颇仔细,把张君宝的破道袍换了下来,当做包裹把钱包了,便走出林子,往自己的破屋赶去,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从道袍中落下一本厚厚的册子,归无计弯腰拾起,借着月光一看,只见册子上写着“伏羲通天掌”,翻开后第一页空白处写着几行字,读曰:“无计,此乃我伏羲通天掌的精要所在,将来你通晓八卦之理后,望能勤加钻研,以后能运用自如。愚兄唯恐身有要务,不能时时指导于你,你当自勉,不负愚兄所望。“ 归无计如获至宝,心中对张君宝的感激又深了一层。于是将这册子塞入自己怀里,小心藏了,回到家中后,将钞票塞进家中唯一的橱子里,便点上蜡烛,翻开册子,细细钻研起来。 这册子的前几张,归无计曾经跟张君宝学过,乃是用劈空掌的心法,将内力施放于体外,随后小心操纵,使其腾挪转动。而后面有几十页所记载的,便是张君宝与他过招时所用的守阵阵法,名曰:”八卦降龙阵“。归无计仔细读来,发现这阵法所涉及的伏羲八卦理论艰深难懂,自己读来一头雾水,想来是先要领悟伏羲八卦的基础,方能继续修习。于是接连跳过几页,发现其后写的是如何使用体外的内力,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种种手法无不出人意料,妙到颠毫。归无计心下一喜,便连饭也顾不上吃了,捧着书便依法修炼起来。 依照这册子上所教,旁人只需有力可借,这掌法便能将这力加以转化,或反击回去,或将其挪偏,全看对方力道大小、方位、手法而定。想想自己方才与他对敌时,树枝上内力雄浑,以毕生之力击出,其实张君宝未必需要正面化解,只需将其挪至一边,自己这一招便算穿过阵法,也已经偏了目标,再也不能加诸于他身上。看来方才两人最后一招,张君宝还是有意相让的。 于是苦心思索这种种化解的手法,自己不能像张君宝一般浑身不动,便在身前形成内力漩涡。于是便伸出单手,在身前大约一尺左右之处放出内力,让其前后挪动,发现到了两尺远的地方,自己内力已经照顾不到了。但便这两尺之远,已经足以化解敌人招式,自己于八卦一窍不通,于是只能卸力,却不能将其引至远处,或积蓄起来。 他随即又想——张君宝如要卸力借力,未必需要在身前布置这八卦降龙阵,光用掌法将其化解偏移即可。但若有着阵法相助,便能时时将敌人的力道积蓄起来,或随时反击回去,比起纯用掌法的只守不攻,威力大了何止10倍? 忽然又有灵感,将家中筷子取了过来,附上回旋之力,将其往外扔出,筷子转了一圈,又往自己这边飞了回来,随后使出化解之力,将其四处牵引,一时之间,他兴致勃勃,玩的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已经练到三更半夜,他见时候不早,自己累了一天,自也有些倦了,于是便铺好床铺,埋头睡下,不久便进入了梦乡。 第十九章 钞票 早上醒来,肚子已经饿的咕咕直叫,本来还可以去邻居家蹭饭,但此刻自己乃瘟神的身份,被人瞧见,自然又要人人喊打。于是只好把钞票全数取出,塞进衣服里,出得门来,只听对面苏姑娘家的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随即传来上锁的声音,想来苏姑娘的话,他父母并未采信。他无可奈何,于是便往茶馆走去。 路旁卖小吃点心的小贩比比皆是。他闻着一股香气,只见一小贩正在蒸烧卖,心想:何必去茶馆惹人讨厌?在路旁胡乱买些点心豆浆应付一顿不就行了?于是走到摊位前,对小贩说:”来8个烧卖,一碗豆浆。“ 小贩笑着说:”好嘞,一共10文钱。“ 归无计从怀中掏出一叠中统钞,细细查看币面,这蒙古老儿给的都是整钞,并无零碎,是以这钞票都是20贯一张的。一贯是1000文铜钱,这400贯钞票,便是把整条街的点心铺子盘下来,也尽管够了。 这小贩何时见过这么多钱,一声惊呼,说道:”大爷,您这么多钱我可找不出来!“ 他这一声惊呼不要紧,街上本来吵吵嚷嚷,人声鼎沸,但此际一听”这么多钱“四字,人头齐刷刷转了过来,见到归无计手中的纸钞,无不目瞪口呆,一时之间街上寂静无声,秋风吹过,尽显肃杀之意。 归无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吓了一跳,心底暗暗提防,随时准备飞天逃离。良久,只听一人说道:”这不是归双绝归大官人吗?“ 这人一出声,街上顿时又开始议论起来,只听这个说道:”归双绝不是痨病鬼吗?怎么这么有钱了?“那个驳斥:”这有钱又关痨病什么事了?况且那痨病之事,恐怕是无稽之谈,我和他邻居这么些年,从不见他咳嗽,又怎会突然患病,定是旁人中伤于他。“ 又听人说:”我听说苏小丫头与归双绝两人结有私情,只怕已经做出事来。“另一人骂道:”归双绝知书达理的公子,怎么会做出这等逾礼之事?又怎么会看上苏小丫头,定是她家里人见钱眼开,一心要讹归公子钱财呢。“ 还有人说:”我早就看归公子人中龙凤,并非寻常人士。若非如此,又岂能与那黄员外结交,那天我亲眼看见黄员外与他亲亲热热的在街上走呢。“ 归无计见这些人低声议论纷纷,全是胡乱揣测,流言纷飞,却并无一人向他求证,更无一人猜测他钱财的来路,连他前几个月贫困潦倒,四处蹭饭为生之事,似乎都已经淡忘了。 他见到这等情形,心下也虚了,想:还是去找老黄头把钱兑开再说,于是忍耐饥饿,一路小跑,甩开众人窥探的眼神,走街串巷之下,终于来到了老黄头的家中。 一进他家大门,那看门的家丁就把大门关的严严实实,走进正堂,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只见厅堂上烧着香炉,十几位”好手“分两排站开,老黄头坐在正中的椅子上,神情肃然。张君宝则在老黄头身旁摆了张椅子坐下,想来是因为他远来为客的关系。他见到归无计,传音说:”无计,你来得真巧,咱们这江龙帮又要有大买卖了。” 此时这厅堂上窗门齐关,阳光照不进来,于是家丁只好在四处点上蜡烛,这堂上本来阴森幽暗,此时烛火明灭之下,更显得冥冥冷冷,一改前些日子欢聚一堂的气氛。 老黄头对归无计说:“归兄弟,咱们前些日子绑来的白公子,现下人家想要送回来。说是已经审讯完毕,让我们随意处置。” 归无计想起当日老黄头与一位叫李蛋的男子在茶馆商量的事,那李蛋曾提到一位“主人”,想来便是此次委托老黄头绑人的主使。于是他问:“那白公子人呢?” 老黄头脸色颇为难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回答:“咱们只收了抢人的价钱,可没有答应替别人善后。现下他们要把人交还给我们,说白了便是让我们替他们杀人灭口。咱们江龙帮威名赫赫,本来杀个把个汉奸走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但却不能平白无故的成为他人手中宰人的刀剑。这人,咱们自然是不肯收的。于是,我便让王大胆他们几个把人家挡回去。” 他口中的王大胆,便是老黄头手下的所谓好手之一。归无计扫了扫众人,发现确实少了好几个,想来是去了别人地盘,现在还没有回来。 老黄头喝了口茶,继续说:”谁料这次人家蛮横的狠,把王大胆他们给扣了下来。这会儿音讯全无,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只怕等会儿一并将那肉票与他们三人送回来。又放话说要我们好生管教,莫要再出去丢人。“ 底下那位毛刚嚷道:”定是王大胆兄弟仗着自己武艺了得,言语中不大恭敬,得罪了人家,结果反而失手被人家扣留了下来。“ 老黄头苦笑一声,说:“我料得也是如此,只是王兄弟怎么也是我老黄头手下的人,人家这次教训王兄弟,等于是削我老黄头的面子,我如果就此服软,以后怎么说在帮里也没脸见人了。因而此次我召集诸位前来,便是想去人家那儿走一遭,想法找回场子。” 都成笑道:“咱们这儿归公子武功天下无敌,莫说人家是个绑人都没种的孬货,便是白府这种龙潭虎穴,咱归公子也是来去自如的。” 归无计还想谦逊,却听于四刀说:“都成你别吹牛了,这位兄弟害羞的跟大姑娘似的,又能有何种手段?” 都成一听这话,跳起来就要吵架,老黄头连忙给劝开了,又说:“大敌当前,咱们自己人又怎么能在这里窝里斗,呈这番口舌之能?归兄弟,我本来就想差人找你呢。既然你正巧来了,便与我一起前往人家那里要人吧。也好露一手功夫,让大家开开眼界。” 归无计沉吟良久,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还没吃饭,能给点馒头吃么?” 张君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余众人听了这话,脸上都现出了嘲笑的神色。老黄头闻言赶忙让人从厨房拿出半只烧鸡来,随便整了点小菜,让归无计将就着吃了。归无计一边吃,他一边说:”归兄弟,您先胡乱吃些,要是这次圆满归来,我们再摆酒宴庆贺一番。“ 归无计点点头,也是一夜没吃饭,现在饿得狠了,将几样小菜如风卷残云般扫荡一空,随后便站起身来,示意老黄头带路。于是群雄便由老黄头领着,浩浩荡荡往”人家“所在之处走去。 第二十章 挑衅 此刻正是白日当头的时候,归无计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在大街上,路上行人见了纷纷避让,躲在一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归无计侧耳来听,原来老黄头手下这帮精兵,无不是横行乡里的好汉,恶名素著的豪杰,平日里仗着自己力气足、下手狠,在各自的地头上可谓威风凛凛,乃寻常老百姓见着都要关门闭户的主。 而且这群英雄各个儿长着一副土匪模样,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归无计和张君宝两人夹在当中,犹如万绿从中一点红,更显得玉树临风,惹人注目。归无计近来更是这方圆十里之内的风云人物。只听这边有个老太太说:“那不是归双绝吗?怎么和这群流氓混在一起啦?”旁边一位大爷答道:“人家这不是最近发财了吗?多半是被这群土匪逮住了,要去领赎金呐。”忽然又一人插嘴道:“那不是做布料生意的黄员外吗?怎么也被抓起来了?”一人振振有词的说:“那可不是?黄员外和归双绝两人可是至交好友,多半是两人在喝酒谈天的时候被人家逮个正着。” 归无计传音对张君宝说:“咱们这群人走在路上,不会被官府猜疑吗?” 张君宝答道:“这小镇上多半都是明哲保身的小老百姓,谁会去禀报官府?而且此地并非重镇,鞑子并不看重。前些日子咱们江龙帮绑了人,到今日也没有大肆搜查之举,无计你大可放心。” 这些人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一处民宅之前,只见门上牌匾写着“李府”两个大字。老黄头使一眼神,好汉中走出一人,归无计认得此人叫“徐斗米”。只见他在门上狠狠拍了几拍,嚷道:“开门开门!好朋友上门来回礼来啦!” 良久之后,门开了少许,从中走出一位铁塔般的猛汉,身高足有八尺朝上,身上肌肉盘结,头上连一根头发也没有。只听此人吼道:“谁家养的狗这般不懂规矩?敢来咱们这里撒野?又是江龙帮的孬种吗?” 众人一听这话,立时就要翻脸动手,老黄头伸手拦住,对那猛汉说道:“这位兄弟,老夫乃江龙帮三江镇舵主黄泽,乃你主人的好朋友。前些日子咱们手下有3位兄弟到府上拜访,谁知李大官人古道热肠,定要留人作客,至今未归。虽说恐怕是出于一片好心,但咱们江龙帮自己的兄弟,岂能一直叨扰旁人?况且李府上本就人口众多,多了咱们几位兄弟,不是更挤得慌吗?所以今日咱们这就过来接人啦,李大官人的好客之情,咱们也只能心领了。” 张君宝暗暗对归无计说:“那是说别人以多欺少呢?口才当真了得。” 猛汉哈哈大笑,说道:”那三个废物?口气大得狠,可手底下真没本事。老子一个人就把他们三个揍得半死。现在都在床上躺着装死呢。你们回吧,等人伤养好了,咱们派人把他们送回去,还有上次劳你们绑的那个公子哥,等他复原之后,也一起还给你们。“ 徐斗米是老黄头手下的先锋猛将,听了这话,哪里还忍耐得住,翻手给了那猛汉一个嘴巴。他站的近,手底下也快,”啪“的一声,那猛汉反应不及,居然被打掉了一颗牙齿。 徐斗米打完立刻撂狠话,说:”就凭你这种身手?能制得住王兄弟三位?吹你妈的牛皮吧。“一掌接一骂,连环而至,熟极而流,可见平日训练有素,至少有十年之功力。 那猛汉恼怒之极,挥起拳头就往徐斗米头上砸来。归无计一瞧,就知道这猛汉武艺精熟,远非老黄头手下群豪可比,这徐斗米首当其冲,如果单打独斗,只怕几招就得躺下。 猛汉一拳挥过来,徐斗米早有防备,后退一步,摆出一招偷天换日的架势,满拟等大汉攻击落空之后,连环反击,一举将敌人揍个半死。谁知这大汉拳到一半,陡然变招,来了一招蛮牛横冲,一把将徐斗米抱起,紧跟着把徐斗米全身翻了过来,头下脚上,狠狠砸了下去。众人万料不到这猛汉变招如此精妙,竟然一招之间就分出了胜负,此刻救援不及,眼看徐斗米就要被摔个头破血流———— 突然之间,那猛汉只觉得怀里一空,刚刚紧紧抓住的人却一下子不见了,也是这一招使尽全力,收势不及之下,自己险些摔了个狗啃泥。他抬起头来,只见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正把徐斗米缓缓放下,原来归无计方才见到徐斗米危在旦夕,忽然想起自己与他是一伙的,于是巧施妙手,将此人救了下来。 张君宝传音对归无计说:“无计,这莽汉乃湖北马家的万兽拳传人,只是外门功夫了得,又有几斤力气,其实全无内功底子。而且他拳法学的不得其法,也是徒有架势而已。” 归无计点点头,只见那猛汉恶狠狠的走了过来,在他面前挺起胸膛,说:“你和江龙帮的废物们是一道的?小子也想挨揍么?” 归无计盘算:这猛汉虽然比起老黄头手下要高明不少,但在自己与张君宝的眼中,依然与凡人无异,但张君宝既然有意隐藏功夫,以他的缜密心思,其中必有深意,自己只需依样画葫芦便了。于是便拱手答道:“在下江龙帮归无计,领教阁下高招。”说罢摆出一招金鸡独立,竟是要与对手平手相斗。 那猛汉见他招式平庸,冷笑一声,又是一拳狠狠击打过来,归无计一让,还了一招骏马奔腾,拳上丝毫不带内力。那猛汉见拳头软绵无力,索性不闪不避,硬挨了这一拳,随即合身而上,双臂如铁箍般合拢,又是方才那招蛮牛横冲。 归无计忽然想:我为什么不试试伏羲通天掌的功夫?于是双手一分,在手掌前生成内力,心催力转,轻轻巧巧便将他这一招化解于无形。 那猛汉”咦“了一声,只觉得方才自己手臂递到这人手掌前头,忽然力气全无,再也前进不得,心下大奇,双手连环出招,归无计辨明来路,一一用掌法凭空化解。猛汉越打越骇然,大叫:”操你奶奶的书生鬼,敢用妖法来对付你爷爷!“ 这猛汉觉得奇怪,一旁观战的江龙帮一行人更是摸不着头脑,眼见这猛汉气势汹汹的一招打过来,到了归无计身前,便立即变招再斗,就好像是登台做戏,互相假打一场罢了。都成原来见归无计出手,忍不住大声叫好,但此刻却也看得莫名其妙,只是在一旁默默无言。 张君宝见了归无计的通天掌,心底却着实欣慰:想不到此人竟能在一夜之间,将通天掌的守势练得如此纯熟,虽然这化解的手法还稍嫌稚嫩,但这份勤修苦练的心思、融会贯通的奇才,着实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就这么斗了半响,那猛汉力气不继,每每打过一招,便要在原地休息半天,而归无计连气都不喘一口,两者之间高下已分,归无计便拱手说道:”承认。“意思是自己胜券在握,接下来也不必比了。 第二十一章 飞爪 那猛汉虽然累得动弹不得,但兀自在那边嚷道:“让你奶奶的,老子喘口气,等下就把你这瘦竹竿撕成两半!” 老黄头的手下见归无计赢了,在旁边纷纷喝彩起来,只是他们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实在不知这一场架归无计是怎么赢下来的,因而这喝彩声听来,却有点底气不足。 都成走上前来,抬手就给那猛汉一个嘴巴,骂道:“让你奶奶的嘴不干净,还在这儿跟爷爷嘴硬。咱们归双绝的武功,莫说是这镇上,便是放眼整个苏州,那也是横行无阻,无人能敌的。再给爷爷多说一个字,归双绝一剑便能捅死你信不?” 猛汉此刻是有心无力,挨了这耳光,眼睛中好似要喷出火来,但无奈一个小指头都抬不起来,于是只得忍气吞声。 都成见他还不了手,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往巴掌上吐了一口唾沫,正欲施展精妙掌法左右开弓时,突然只听归无计叫到:“小心!“随即一股大力传来,不由自主的便飞到一旁,立足不稳之下,摔了个大跟头。 都成定了定神,睁眼一看,只见一根钢爪从半空中飞入门内,这钢爪末端系着长索,想是门后之人乃善用飞爪的高手,见着猛汉挨打,便用这凶猛暗器援手。方才若不是归无计眼疾手快,自己这张脸,恐怕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了。 张君宝突然朗声说:”门后可是陕北飞天蜈蚣吴昊林的传人?躲在门后不分青红皂白的暗箭伤人,也不怕堕了飞天蜈蚣的名头?” 这飞天蜈蚣的名字,老黄头等人都曾听过。此人乃暗器名家,于蒙古入侵之时抗争不屈,他家住在深山老林之中,蒙古大军无法深入,派人分头来找,却又被他和门人四处伏击,杀死了好一百多人,蒙古兵无奈之下,竟然一把火将树林烧的干干净净,这飞天蜈蚣从此便销声匿迹,生死不明。后来他这段事迹传了出来,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备受蒙古人欺压虐待的南人汉人们交口称颂,把这人传得跟神仙一样。听张君宝的口气,门后使用这飞爪的人,似乎与这飞天蜈蚣颇有渊源。 张君宝说完这句话,门内便毫无声息,过了半饷,终于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居然还有人能认得这飞爪,老夫躲了这么长时间,还以为江湖上的人都死绝了呢。” 张君宝躬身行礼,答道:”前辈的名声,在江湖上可谓如雷贯耳,更是老百姓口中的大英雄大豪杰,晚辈仰慕已久,不知前辈是否肯赏脸一见?“ 那飞天蜈蚣并不回答,但归无计却清楚的听到他低声向一人询问了几句。那人低声一笑,便朗声说道:“既然是吴老口中的朋友,那咱们自然不能失了礼数。既然诸位专程跑来与李某会面,李某自然是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李蛋,把门打开,恭迎众位好汉。” 归无计微觉奇怪,之前在茶馆中听老黄头的口气,似乎与这李府的主人颇有交情,怎么此刻到了这里,却好像明显矮了一头?想见人家一面都难。 老黄头见归无计望向自己,尴尬一笑,说:“那是李蛋客气,抬举老夫来着。” 正说着话呢,门忽然往外打开,一位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对众人说道:”诸位,这便请进吧。“ 归无计仔细瞧瞧来人,发现自己认得此人,这不正是当日在茶馆与老黄头交头接耳的李蛋吗? 这李蛋此刻一副仆役打扮,卑躬屈膝,神情异常恭敬,与之前出门拦路的壮汉实有天壤之别。他双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慢慢走在前头,看样子是要领众人入内。那猛汉爬起身来,也缓缓跟在后头,浑不见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 归无计暗想:这主人好不奇怪,先前任由那大汉胡闹,现在却把手下约束的乖巧异常。如果一开始便如此礼貌周到,这两家和和气气的,岂不是美事一桩?反观现在气氛尴尬,把这大汉一肚子惹得怨气不说,咱们这些人也各个儿凶神恶煞的样子。 却听张君宝悄声传音:“无计,先前这主人是在试探咱们江龙帮的深浅呢。如果方才不是你露了一手功夫,我又叫破了那吴老头的来头,他们又怎么会如此客气?看来这主人是来摸咱们三江镇分舵的底细来啦。”他心思机灵,想来猜到了归无计心中的疑惑,实有料事如神之功。 众人跟着李蛋走入大厅,发现这宅子里外风格迥异。从外面看来,这屋子着实寒酸,院子不过是方寸之地,大门也只是险险能容两人通过,岂料一进这宅子里面,发现这大厅好不气派,从这头儿到最里头儿,恐怕有六十尺见长,五十尺见宽,装饰得富丽堂皇,灯火通明,墙上挂着字画,看样子颇为珍贵。抬头见着一副匾额,上书“五湖四海”四个大字。左右整整齐齐摆着两排檀木椅,正中则是一张太师椅,上面端坐着一人,想来应该便是此间的主人。 归无计定睛来看,只见此人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穿得一身丝绸长衫,手上戴着玉指环,脸上留着一部美须髯,坐在椅子上颇为悠闲,眼睛望着众人入内,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身后站着一位老者,脸上皮肤颜色或深或浅,头上毛发稀稀疏疏的,似乎曾被重重烧伤过一般,此人应当便是刚刚使飞爪功夫的飞天蜈蚣——吴昊林。 那人站起身来,向众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说道:“江龙帮众位英雄大驾光临,李某手下的兄弟,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诸位多多包涵,不要找李某的麻烦。李某在这里先行谢过。” 老黄头是个老好人,平时驭下不严,是以手下这些人虽然对他敬重,但却我行我素惯了,此刻见此人在这里虚情假意的客套,有几位当场便按捺不住,毛钢走上前来,指着他便叫道:“别来这套,咱们落在你手上的兄弟呢?先交出人来,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这屋子。” 那人微微一笑,对老黄头说:“黄先生,你们江龙帮就是这样管教属下的吗?” 老黄头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显显威风呢?还是壮壮声势。张君宝看了老黄头一眼,低声说:“黄老,先谈正事。” 老黄头恍然大悟,清了清嗓子,对那姓李的说:“李先生,老黄手下都是些粗人,平日里给我惯得坏了,然而他们兄弟情深,黄老也不便责罚,今日咱们是为要人而来,还请李先生先请咱们的三位兄弟出来相见。” 李先生拍了拍手,李蛋从一旁走到他身边,他低声对李蛋说了几句话,归无计听到他说:“把三个人给我扶出来。”李蛋便转身入内,不多时,只听几个有气无力的脚步声响起,很快众人便见到了那三位失陷在此的好汉。 只见这三人鼻青脸肿,脸上手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看样子似乎已经到阴曹地府溜了一圈,又莫名其妙的回过魂来,因而露出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 众人见状,哪里还忍耐得住,于是一窝蜂吼叫着冲了上去,老黄头阻拦不及,眼看一场厮杀,已然无可避免。 第二十二章 剑气 众人群情激昂之下,纷纷抽出短刀短剑一拥而上,归无计望了一眼张君宝,只见他一副智珠在握的表情,知道他武功盖世——有他在此,便是出了天大的乱子,也定能压得住场面。是以也并不出手,只是在一旁静静观看。 这大厅虽然极大,但众人盛怒之下都撒开了腿狂奔,几步便来到了太师椅前,眼见这李先生便要惨遭横祸,突然之间,大厅上彩蝶飞舞,色彩斑斓,让人目不暇接。随后,这些彩蝶如疾风骤雨聚集在一起,拦在了李先生跟前。江龙帮诸位见着也是一愣,但急切间刹不住脚步,与那彩蝶群撞在一起,只听到“哎呦!”“什么玩意儿!””痛痛痛!“之声响起,在一片鬼哭狼嚎中,众人一齐向后摔倒,在地上翻滚个不停。 归无计也是大惊失色,方才那凭空出现的彩色蝴蝶绝非实体,恐怕是由内力汇聚而成,此人竟能在眨眼之间形成几十道真气,将众人凶狠的攻势消解于无形,武功之高,实是匪夷所思。 只听大厅上传来了少女如黄莺般清脆的声音,那声音说道:”爹爹,这些人我都帮你料理了吧。“ 随即,一个清丽绝俗的身影从大厅后走了出来。 趴在地板上兀自翻滚不休的江龙帮群雄,见到这女子出来,纷纷停止了动作,眼睛眨也不眨,直愣愣往这女子身上瞧去。 只见她一袭青衫,肌肤胜雪,一张瓜子脸上带着冷漠的神情,头微微扬起,一副傲然的模样,长发如瀑布般倾泻直下,又随着厅堂上的微风飘扬,一双妙目在大厅上扫了一圈,如流风回雪,如轻云蔽日,手中长剑往下斜指,宛若仙子下凡一般超凡脱俗。 这般美貌的女子,众人别说瞧过,便是穷极想象,只怕也勾绘不出这等神仙一般的人物。一时之间,受伤之处也不疼了,兄弟之仇也不报了,唯有傻傻的赖在地上动也不动,只顾瞧着仙女往近处走来。 但归无计和张君宝俩人是万年的童子功,便是修持一生的和尚,只怕定力也不及这二人远矣。 归无计传音说:”这少女武功高的出奇,只怕不在张兄之下呢。“ 张君宝却不屑一顾,答:”只是眩人耳目的技巧罢了。无计你经验尚浅,为这剑气假象所迷惑,所以便会有如此错觉。其实若以真实功夫相较,你轻轻松松便能胜她呢。“ 归无计不信,张君宝说:”你细细看这少女走路的步态,呼吸的间隙,虽然内力深厚,好像随心所欲, 但却毫无章法, 有本末倒置之嫌。“ 归无计仔细一瞧,发现确实如张君宝所说,但这女子方才所显露的剑气却丝毫不假,不知是何道理。 张君宝又说:”江湖之人,往往迷信不解之事物,对剑气掌风推崇备至,其实只不过是未明其理而已。如若掌握了内力外放的诀窍,形成她这般花哨的剑气,其实何其简单?“ 张君宝说这剑气徒有其表,归无计心底却又几分不信。 张君宝见他神情,也猜到他的心思,于是传音说:“我见到有一本经书中记载,说西周时曾有一户人家中神童降世,方十岁出头,便能凭空变化出各种形状,这些形状栩栩如生,其外表之瑰丽奇特,无不远超世人想象,着实让人叹为观止。到了成年之后,更是能操纵这些形状于丈许之外隔空伤人,世人奇之,以为仙人降世,于是纷纷前来跪拜祈福。只是这仙人寿命不长,又活了几年便病故了。百姓中传诵此人事迹,说他已经得证大道,功德圆满,终于坐化升仙。其实这并非仙法,而是此人天生便精通运气之法门,能够随心所欲操纵内力,将其在体外纵情恣意的变化而已。” 归无计微微点头,问:“那这位少女也是如此?” 张君宝答道:”只怕正是如此。但如此纵于体外的真气,虽然变化多端,让人捉摸不透,但以威力而论,远不如千锤百炼的劈空之术有效。而说到千变万化,只怕也不及鄙人的伏羲通天掌来得精微奥妙。所以我才能断言,她的功夫不过尔尔罢了。“ 两人说话之际,那美貌的少女已经走到了李先生的身旁,将长剑凌空一挥,两道五光十色的长练划过大厅,直往张君宝和归无计两人身上袭来,等到了两人身前一尺远的地方,又忽而凝固不动,有如毒蛇扬头吐信一般,似乎在警告两人不得放肆。 张君宝装出一副惊讶之极的神情,说:”贫道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法术,敢为这位是何处的剑仙,为何要与我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那少女依旧是一副高傲的神态,目光如寒霜般笼罩着厅上众人,说:”我并非什么剑仙,这也不是什么法术,只是这府上的一名剑客罢了。只是你们这些人行事凶残无道,荒唐至极,我如不出手,爹爹岂不是要为你们所伤?” 归无计辨认她出剑的姿势,发现她挥动长剑之时举重若轻,浑然不费丝毫力气,而且剑势极快,有如雷霆霹雳一般,但其实却只有起始的力道,却无收放的缓手,以他所学的剑道观之,这女子于剑术一窍不通,只是内力惊人,善于施放剑气而已。只怕诚如张君宝所言,以武功的底子而言,自己确实远胜于她。 老黄刚刚见这女子当空变出两条剑气,早已被吓的魂飞天外。虽然这女子容貌绝丽,但他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却是丝毫不敢贪图眼福的,一弯腰躲在了归无计身后,此刻见这女子说话颇有余地,于是探出头来说道:“女侠高抬贵手,我手下的这帮兄弟最重情义,见另三位兄弟被你们所伤,一时间心神大乱,所以才做出这等冲动之举,但说起凶残无道,荒唐至极这八个字,咱们可担当不起啊。” 那少女还想出口呵斥呢,李先生挥手制止她说:“兰儿,你无需多言。”随后又对老黄头说:“这是李某的义女,见李某方才身处险境,情急之下,出手稍微重了点,还请黄舵主多多包涵。”这句话听在老黄头耳里,觉得说不出的受用:这李先生此刻已经是占尽上风,只要一动念头,便能将江龙帮在此的所有人一股脑捉了。但他却开口致歉,旁人不知底细,听了他这些话,只怕会以为吃亏的乃是这李先生。可见此人涵养惊人,心胸宽广,颇以大局为重。 谁知李先生前句话刚刚说完,又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兰儿刚刚所说的‘凶残无道、荒唐至极’的评语,用到你这三位兄弟身上,却也再贴切不过了。” 第二十三章 义士 李先生说到此三人时,脸上居然流露出痛恨之极的神情,浑不如方才泰然自若的样子。他看看老黄头,又看看正在地上赖着不动的江龙帮豪杰们,叹气说:“诸位好汉,李某方才站了好一会儿,老腿有些支撑不住了,要不咱们先坐下说话吧。兰儿,你先到里屋去休息,有吴老在此照应,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有事我再唤你。” 兰儿应了一声,便轻巧的转身离去,只见她行走时衣袂飘飘,步履轻盈如燕,真好似仙子凌波而行一般,江龙帮那群人见此曼妙身姿,喉咙中又传来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归无计和张君宝对望一眼,均觉得脸上无光,羞愧难当。 李先生于是坐在了太师椅上,又请吴昊林入座,吴昊林警戒的看了厅上众人一眼,摇了摇头,说道:“这些人又没断胳膊断腿,等会恢复元气,说不定又会生事,老朽还是站着好些,到时候如要杀人,免得还要站起身来。” 老黄头听了不是滋味儿,但此刻自己一十三名好手被别人手下一个少女打了个落花流水,这吴昊林又是与蒙古人厮杀过的英雄,无论如何这一趟自己只有认栽,唯有低声下气的委曲求全,此事或许还有转机。于是他蹲在地上,拍拍都成的肩膀说:“老都,各位,都还爬的起来不?咱们到座位上歇会儿,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看看如何打算?” 众人又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随后陆续坐下,忍着痛,忍着气,忍着肚子里的话,在一旁乖乖的待着,再也不敢稍动。 李先生说:“我本来对江龙帮的好汉们,那是极其敬重的。你们帮主仁义过人,为大宋鞠躬尽瘁,将生死置之度外,更是李某最为推崇的英雄。因而李某与江龙帮合作之时,总是掏心掏肺,不敢有丝毫隐瞒怠慢的地方。” “李某一生的宏愿,便是将蒙古鞑子驱逐出大宋的江山,恢复这汉人的天下。因而李某散尽家财,招募天下的奇人异士,同时搜罗消息,四处出击,暗中破坏这鞑子朝廷为害我汉人百姓的恶行。” “只是李某手下虽然有众多高手,但毕竟家底小,势力薄,有些时候虽然打探到了消息,但往往人手不足,有许多要事便顾及不到,因而也错失了许多良机,让许多英雄好汉与平民百姓丧生于鞑子铁蹄之下,每每想起,皆深感追悔莫及,往往暗自垂泪,深深痛恨自己无能。” “前年,李某与吴老前往湖广一带办事,偶然间碰上了江龙帮靖州风雷堂的兄弟正在与鞑子的官兵厮杀,战况难分难解,李某观战了一会儿,深怕鞑子援兵赶来,于是让吴老暗施援手,远远打伤了好几位官兵,江龙帮的兄弟们随后奋起杀敌,终于全歼了敌人。我随后上前招呼,从此便与江龙帮有了交情。这两年间,我们与江龙帮并肩作战,大大小小,只怕也不下三十次了,至于来到江南一带行动,与你们舵主接洽,也还是近几个月的事。” “我最近得到线报,说这苏州一带,蒙古人多有抢掠南人之事,把他们圈成奴仆,当畜生一般对待,更有些禽兽不如的鞑子将这些南人抓了起来,无论男女,一律卖到一位蒙古王爷的手里,随后偷偷摸摸运往某处聚集起来,也不知有何阴谋。我听到这个消息,连肺都要气得炸了,于是让手下加紧查清这事情的种种关卡环节,但此次鞑子行事颇为隐秘,我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查到一个线索。” 说到这里,李先生望了望江龙帮诸位,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 “在这三江镇之上,有一户人家,姓白,他们暗中与那王爷勾结,将被掠来的南人通过水路运往某个岛上,从中收取报酬。而其中负责此事的人,便是他们家中的三公子。” “我当时身在别处,分身乏术之下,只能让李蛋与黄舵主你先行联系,让你帮忙把此人绑来,我也好细细审讯一番,找出这些南人的行踪。” 李先生说起这件事,老黄头登时便想起归无计来了。他赶忙站起身来,对李先生说:“先生可知这白府三公子手下人才济济,戒备森严,便是去青楼寻欢时也带了好几名高手护驾呢。我老黄头百密一疏,尽派些不成器的娃娃出马,险些被白府一网打尽,坏了先生的大事。” 他转过身,拉了归无计一把,示意他站起来,又说:“若不是老天有眼,降下这么一位英雄少年为老夫助阵,恐怕此刻老夫以及众位兄弟皆已经身陷囹圄,至今思之,依然汗流浃背,心里总忍不住大呼侥幸的。” 李先生在猛汉走进来时,已经听他说过与归无计过招之事,但时间匆忙,那猛汉又是个急性子,自己一句话都没听清楚。只是刚刚兰儿一招天虹绸缎使出,此人并未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此刻听老黄头说起,只怕这江龙帮卧虎藏龙,万万不容小觑,他想到此处,脸上堆出笑容,对归无计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知这位英雄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归无计脸皮薄,见厅上众人目光齐刷刷照向自己,一时间窘迫莫名,低下头胡乱拱了拱手,说:“在下归无计,高手什么的,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李先生见他丝毫无高手风范,心想:这老黄头莫非是虚张声势来着?“于是先撇下归无计不谈,继续说:“也是在贵帮的协助之下,李某将这白公子收押起来,运往一处隐秘的所在,派李冉——便是方才在门口与诸位打交道的大个子——亲自逼供,我们起初认为这人乃汉奸走狗,罪无可赦,那下起手来还有什么客气的?于是上来先将各种酷刑用了一遍,将这白公子折腾的生不如死,然后方才开始审问,谁知一审之下,才发现其中另有隐情,如若真如白三少爷所言,他们白府非但不是千古罪人,反倒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李某这次贸然行事,只怕还铸下大错,误伤了义士。”说罢连连摇头,脸上一副凄然悔恨的表情。 老黄头问:“什么?抓错人了?” 李先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续道:“抓错人了。”于是便将白三少爷口中所述,详细讲了出来—— 原来这鞑子朝廷中有一位靖海王爷,此人战功赫赫,地位尊贵无比,被封在江南沿海一带的地方,于封地的汉人南人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此人在蒙古人征战时可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到了封地之后,更是恶行累累,做尽了丧尽天良的坏事。 有一日,这靖海王率部众出外打猎,遇上一头罕见的斑额猛虎,这畜生狡黠异常,神出鬼没之下,接连伤了王爷手下好几人。王爷也是兵马娴熟,胆识过人,又被这畜生激发了血性,竟然孤身一人拍马追入深山老林,接连追赶了两个时辰,抬头看时,天色已经逐渐昏暗,这林中树木遮天蔽日,阵阵阴风刮过林间,树上叶子簌簌作响,一时之间,只听到猿啼虎吼之声四处响起,他心底害怕起来,赶忙驱马返回,谁知那马竟然也不识来路,他胡乱走了一阵,已经完全迷失了方位。 正焦虑间,忽然那头他一路追击的猛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仔细一看,吓得心胆俱裂,原来这林中居然跑出了两头猛虎,一前一后把他包围了起来,两虎眼中射出凶残的光芒,慢慢绕着他踱步,恐怕转眼之间,便要扑上前来将他撕成碎片。靖海王哀叹一声,无可奈何之下,唯有闭目待死。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声清朗的佛号,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穿长袍的少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站在他身旁,双手合十,站立不动,浑身依稀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就仿佛是这幽暗森林中的山神一般。 第二十四章 佛语 那少年向靖海王微微点头,示意他莫要惊慌,随后踏步走到靖海王身前,向两只老虎摇了摇头。那两只老虎吼了几声,便转过身往密林深处走去。 少年回头,牵着靖海王的马,缓缓跟在老虎身后。靖海王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此刻见这少年神情平和,举止从容,竟不似凡夫俗子,心底早就把他当做了救星,于是紧紧随着少年一路前行。 就这么走了大约有一里路,两人来到一处山洞前头,靖海王走近一看,只见从山洞中爬出四只毛茸茸的小老虎,见着那少年也不害怕,反而围上来抱着他的小腿打闹嬉戏,瞧来亲热异常。 那少年对靖海王说:”这山林之中,自有山林中的规矩。我不可为救你一人,而坏了世上的轮回和缘法。如今你如要安然离去,则这些小虎恐怕便又要饿上几天,又或者这林中其余的生灵,便要丧生虎口了。“ 靖海王万料不到这少年将他引到这儿来,竟然是让他上门送死。情急之下,抽出腰间的砍刀,摆出一副孤注一掷的架势。谁知他刚要动手,两边传来虎吼之声,紧接着他就被老虎扑到在地。 他感到老虎的牙齿在他喉咙上停留,闻到虎口中血腥的气味,那老虎口中滴下的唾沫,混合这他眼中的泪水,沿着他的脸慢慢流到了地上。 突然,他听到自己的马儿传来的嘶鸣声,随后又听到马儿轰然倒地的声音。那压在他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了,他一寸寸爬起身来,见到了老虎们正扑在他马儿的尸体上,疯狂的啃食着。 他见到了那马儿的身旁站着一位极其苍老的和尚,高瘦的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袈裟,留着长长的胡须。那和尚拍着少年的肩膀,眼睛却望着靖海王,他的声音空洞却悠远,仿佛从天外传来一般。 他说:”众生平等,然而我却让马儿先入轮回,徒儿,依你之见,为师做错了么?“ 那少年沉思片刻,答道:”既是错了,又是对了。“ 老僧笑道:”为何既错又对?岂非是非不分?“ 那少年说:”这位施主误入此山林,便入了这山林中的因果。师父妄自干涉,恐怕便扰乱了因果。然而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人遭此大难,却由此生还,这是他的造化,也是他的缘法。” 老僧不答,只是望着靖海王。 靖海王默默念着少年的话,陡然间眼前仿佛望见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他跪了下来,向两人拜了下去,眼中老泪纵横,心中悔恨交加,难以自已。 他从此深深忏悔自己前半生的罪孽,也领悟了自己今后的理想。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从山林归来以后,这位靖海王便开始善待汉人南人。他深知蒙人习性,自知难以约束他们的暴行,唯有暗中巧施手段,将饱受蒙人残害的百姓暗中当奴隶购买下来。然后他又在那少年与老僧的帮助下,寻得一处海上的无人小岛,将这些百姓偷偷运到岛上,让他们安居乐业,从此不用再担心蒙古朝廷的迫害和奴役。 他思虑周详,知道此事一旦为朝廷所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自己纵然能保住头衔,但这些南朝的老百姓们却只怕又要遭殃。于是他行事万分小心,找到几位与官府打交道的南人富豪,以采办的名义让他们帮忙解救奴役,并通过船只将他们偷偷摸摸运至那海岛之上。 这白府的三公子,其实便是那王爷手下解救黎民百姓的功臣之一。 —————— 归无计听到这里,突然对都成说:“都兄,那白府的几位护卫,你都已经。。。。。。。” 都成突然跳了起来,双手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他本来就胖,这么使劲儿抽了几下,脸颊登时高高肿起,看来又让人好笑,又让人发秫。他大喊道:“李哥哥,都成我铸成大错了!我。。。。我把白府那几位护卫都给杀了!” 李先生垂头说:“这事儿不怪你们江龙帮,是我李某行事冲动,指使诸位犯下的罪过。我已经派人给那几位死去的家丁亲属送去重金,好生安置他们的遗体,还望能稍稍弥补我等过错的万一。诸位日后有心,可以年年去他们坟前拜祭。“ 张君宝突然说:”那位白三少爷呢?他现在身在何处?“ 李先生望着张君宝,他见此人道士模样,形貌俊朗,衣着整齐(已经换上老黄头找来的那套道袍),气度悠闲自若,虽然不知其身份,但此人必是江龙帮的重要人物,于是恭敬的答道:”回这位小道长的话,这白三少爷,我们原本打算等他养好了伤,便交由你们,让你们将他放了,好做一个顺水人情,稍稍弥补咱们犯下的弥天大错。但谁知那天你们的三位兄弟上门之后,还没说两句话,便开始嘴上不清不楚起来。“ 老黄头插嘴道:”这王大胆兄弟为人直来直去,可别是口头上多有冒犯,得罪了李先生,所以被你们扣留了下来?“ 李先生苦笑道:”要真只是言语上的便宜,李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那王兄弟当场便说:‘你们不是要把那汉奸还给我们么?那把汉奸抬出来让我们瞧瞧?’我听他左一个汉奸,右一个汉奸的叫着,心想不知者无罪,自然不想与他们计较,但我手下李冉却忍耐不住,当下便与他们三人吵起嘴来,我立即喝止了李冉,但江龙帮的三位好汉却兀自在那儿骂骂咧咧的。我眼见场面几乎闹僵,赶紧让家丁把白三少爷扶出来,好让他亲自解释清楚,从而化解误会。“ ”也是我们莽撞,在审讯时下手太重,让这白三少爷受了很重的伤。虽然我们找了最好的金创药给他治伤,但此药药性过猛,是以这白三少爷出来时依然精神萎靡,只能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说话也是断断续续。此时,王兄弟走上前来,见我们为白三少爷包扎的仔细,又给他泡了上好的茶叶,招待的体贴异常,就指着李某的鼻子骂道:‘你对这汉奸照顾的如此周到,是不是你也打算投身这汉奸的手下,给他这一家汉奸端屎端尿,做一辈子龟孙子?’“ ”我听他说话也太难听了,于是脸色一沉,说道:’李某为天下百姓奔走操劳的时候,你们几位只怕还在娘胎里吃奶呢。这位兄弟嘴里说话也太过分了些吧,需知祸从口出的道理,莫要惹出祸端。‘“ ”那王兄弟听了我这话,突然双目一瞪,气得脸都歪了,他在白三少爷跟前来回走动,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随后他陡然站定,对我们吼道:‘你奶奶的,你说老子惹祸,老子就惹给你看看!’一下子从怀里掏出匕首,狠狠扎在了白三少爷的腰间。我和李冉当时站的稍远,吴老和兰儿又不在此处,眼睁睁看着惨祸的发生,却也是鞭长莫及,唉,唉,唉。“说着连叹三声,脸上又露出了痛恨的神情。 江龙帮众人听到此处,均觉得羞愧难当,尤其是老黄头,更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进去。他垂头丧气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问:”李先生,黄某。。。。实在无能,居然教出这么一位蠢人莽夫,此事老夫罪无可赦,只愿寻个机会,向那位白三少爷负荆请罪。“ 李先生叹道:”这白三少爷本就伤重,又被这王。。。。王兄弟捅了一刀,此刻生命垂危,昏迷不醒,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我们想找这一带最好的大夫过来,但一则怕泄露了行踪,二则这几天有一蒙古官儿得了怪病,大夫都被他捉过去看病了,我们也是束手无策,这白三少爷,只怕。。。只怕凶多吉少。“ 张君宝又接口说:”李先生,贫道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平日云游四方,略通医术,或许可以为这白三少爷推拿穴位,止血治伤,也是稍稍弥补我江龙帮行事荒唐的过错,不知李先生意下如何?“ 第二十五章 疑点 张君宝突然自告奋勇说要为白三少爷治病,江龙帮众人除了归无计之外,尽皆吃了一惊。老黄头只知道他是虎豹堂的一员干将,而其余人只是在无锡办完公事之后,随他一同回到三江镇而已。只有归无计深知张君宝学究天人,实有通天彻地之能,即便这白三少爷为将死之人,如果交到张君宝手上,只怕也能活过命来。 李先生肃然起敬,站起身来说道:“道长如若真能救活白三少爷,则李府上下,皆深感道长的恩情。” 张君宝说:“不必,算是替江龙帮赎罪吧。烦劳先生赶紧带路。“ 李先生赶忙领头往屋里赶,张君宝当先走入,其余众人则牢牢跟着,一齐拥了进去。 归无计忽然听到张君宝传音入密说:”无计,你说这白三少爷所言,确实属实吗?“ 归无计奇道:”难道他在说谎?“ 张君宝说:”未必,只是他说起这靖海王与老少和尚相遇之事,未免太详尽了些。“ 归无计想了想,答道:”也许是这白三少爷根据只言片语,自行补充出来的故事?“ 张君宝说:”确实有此可能,但我总觉此事尚需调查,万万不能就此罢手。但当先最要紧之事,便是治好这白三少爷的伤。“ 两人一路交谈,转眼间便来到了客房,张君宝走了进去,只见白三少爷**着上身,正躺在床上,手上脸上全是淤青和伤痕,应当是李府逼供时所下的狠手。而腰眼处包扎着厚厚的绷带,恐怕就是王大胆所做的好事。 张君宝见他脸色苍白,与白纸无异,脸上冒出虚汗,大约正发着低烧。于是假装一副把脉的样子,暗中从太渊穴缓缓输送内力过去,先行护住他的心脉,吊住他的性命。随后又命人除去绷带,仔细瞧了一瞧,发现虽然敷了金疮药,但这伤口很深,只怕已经伤了脏器。 张君宝一边治伤,一边仍不忘教导归无计。他说:”无计,这人体乃天公造物,最是奇妙难言。便是身受此等重伤,只要不立即丧命,复又身体强健,终有痊愈之日。而我们修炼真气之人,只要内力深厚,运用得当,自然能够激发身体潜能,便是抵御毒物,伤口自愈,也是不在话下的。“一边说着,一边在白三少爷伤口周围按摩推拿,其实是暗暗注入内力,加速创口治愈的速度。 张君宝此时身负的内力,几乎可谓天下无双,古今罕见,加上他博古通今,渊博如海,手法又妙至颠毫,这么一通折腾,便是死人只怕也跳起来了。果然,过不多时,只听这白三少爷低声呻吟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终于算是醒了过来。 众人不约而同爆出了喝彩之声,李先生率先跑到床头,望了白三少爷一眼,心中欣喜难言,对张君宝谢道:”道长医术通神,几有起死回生之能。李某先前有眼不识泰山,如有冒犯,还请道长赎罪。“ 张君宝谦逊道:”岂敢,岂敢,在下误打误撞而已。只是白三少爷福大命大,身子骨又实在强壮,故而捡回了一条命。说起功劳,还是先生的金疮药应验如神。”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归无计传音:“无计,看来这李府之上,也无一人精通点穴解穴之术。否则只需一上来点穴止血,这白三少爷便无性命之虞,又何须要我出手抢救?” 归无计深以为然,暗暗点了点头。 张君宝将白三少爷救醒之后,对李先生说:“先生,这三少爷此刻虽然性命无忧,但我们还需小心照顾,以免伤情反复。我虽非大夫,但这刀伤剑伤,一旦伤及脏腑,最怕的就是伤口发炎化脓,依我看,须得去药店抓些黄连、黄柏,清热消暑,亦可消炎去毒。” 李先生万分感激,握住张君宝的手,转头对老黄头说:“黄老,你们江龙帮真是天下汉人的希望所在,莫说你们势力庞大,人手众多,大江南北有无数兄弟照应。帮内更是人才济济、藏龙卧虎,像这位道长,医术如此高明,我却闻所未闻,今日若不是有他在场照应,咱们可真就遗恨千古了。只是不知这位道长高姓大名?” 老黄头脸上有光,此刻兴奋异常,乐呵呵走上前来,用手搂住张君宝的肩,笑道:“这位道长,乃是我们无锡虎豹堂的大员张君宝,也是虎豹堂谢堂主关心我老黄,怕我这边遇上难事,仓促间无法应对,特意派这位神医过来照应我呐。” 张君宝其实在虎豹堂纯属闲人,一不打打杀杀,二不献计献策,只是在平日走街串巷,收罗些民间与官府的消息,联络联络各地分舵与虎豹堂的感情。这次虎豹堂派他前来,主要便是因为旁人都没空,只有他无所事事,在一旁看着碍眼而已。至于说什么谢堂主关心切切,则是老黄头自作多情了。 张君宝暗暗好笑,但此刻却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微微一点头,算是默认老黄头所说的话。 老黄头此刻威风八面,抬头挺胸,双手叉腰,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浑然不似方才萎靡猥琐的样子。他这一得意,又想起归无计来,对李先生引见道:“李先生,我手下还有一位归兄弟,方才也与你说起。他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乃东北天龙门一十八路判官笔笔法的唯一传人,精通点穴解穴之术,普天之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归无计见老黄头信口胡言,什么“东北天龙门一十八路判官笔”,全然不知所云。但此刻也不能削他颜面,只得唯唯诺诺,意图蒙混过关。 这李先生一听之下,脸上突然现出惊喜之极的神色,几步跑到归无计身前,急忙道:“归兄弟?你会点穴解穴?世上居然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 归无计听他把点穴解穴称为”神奇的武功“,一时之间,却也不知如何反应,却听张君宝在一旁冷笑道:”什么点穴解穴,都是江湖妄人的迷信传言,我是万万不会相信的。贫道钻研人体经脉大半辈子,却从未见过这等奇事,只怕是旁人夸夸其谈,黄舵主却信以为真了吧。“ 归无计听他这般说,知道他另有深意,是以不再言语。老黄头心想:”坏了,这两人尚互有宿怨未消,此刻争锋相对,却让李先生看了笑话。“ 张君宝转过身来,向吴昊林问道:”吴老先生,你在江湖上声名素著,成名已有几十年了。可曾听说过这点穴之法?“ 吴昊林摇头道:”老夫在山林里呆了一辈子,几乎不与武林中人打交道,便是偶尔出手,也是对付一些绿林土匪,往往用暗器功夫了结。于这门武功,也常思索其匪夷所思之处,只是无缘得见,是以难以尽信。“ 张君宝于是对李先生说:”先生可千万莫要轻信人言,以免让吴老先生笑话。“ 李先生看了归无计一眼,见他毫无反驳之意,居然露出了失望之极,心痛之极的表情,黯然拱了拱手,叹道:”罢了,罢了。“又抬起头来对众人说道:”白三少爷既然转危为安,那大伙之前的恩怨,咱们俩家便切莫再提了。从此以后,更当戮力合作,如一家人一般亲密。我这就叫人在外面设宴摆酒,招呼众位英雄。“ 众人齐声叫好,老黄头哈哈一笑,便与李先生并肩离去,其余人也陆陆续续跟了出去。 张君宝暗暗对归无计说:”无计,你制服白三少爷之事,他尚无余裕对李先生提起,而且以他的眼光,也应当瞧不出你武功深湛之处。咱们在这江龙帮内,还需要低调行事,莫要暴露了真实功夫。“ 归无计大惑不解,问:”张兄,为何定要如此藏踪匿影,隐藏身手呢?“ 张君宝答:”为兄自有道理,待等会酒席之上,自会与你缓缓道来。“ 第二十六章 无敌 这李先生手下管家与仆役,皆是精明能干之人,他传令下去说要摆宴,不一会儿功夫,这酒宴便已经准备妥当,只见美食佳肴如流水般摆到桌上,各人的酒杯中也早已斟满了美酒,于是众人便开始海喝牛饮,放开了胃口狼吞虎咽。一时之间,这大厅之内热闹非凡,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张君宝推说自己是道士,不能饮酒。江龙帮众人不依不饶,说他不够意思,前几天还与众人喝过酒,今天怎么又孬了?非要他表演凌空取水的戏法,他哈哈一笑,说:”诸位,真真对不住,今日贫道随身并没携带这把戏的道具,你们要我表演戏法,那真是要了贫道的小命了。“众人失望之余,又跟着一顿猛喝,于是便把这事儿给忘了。 归无计传音问:”张兄,你为何执意要隐瞒功夫呢?“ 张君宝反问道:“无计,你说这天下是否真有天下无敌之人?” 归无计想也不想,便答:“若说有,只怕只有张兄了。” 张君宝说:“无计,你错了。即便我武功再高上十倍,也不敢妄称自己天下无敌。” 归无计一愣,没想出如何作答,又听张君宝说道:“自古凡是练武之人,只怕鲜有人逃得出欲念二字,或以武求名,或以武求利,或以武求色,或以武而求长生。凡此种种,即便此人武功登天,照耀当世,可以得偿所愿,享那一时之福,但到得头来,却鲜有善终之人,何也?” 归无计答不上来,张君宝叹道:“人趋于欲念,亦往往为欲念所驱,有所求,则必有争端。有争端者,树敌必众也。武功越高,则克敌亦越多,声名亦随之水涨船高,经年累月之下,莫说相识之人,便是素昧平生的路人,只怕也会贪图此人的名声,觊觎此人的武功,嫉妒此人的运气,于是种种阴谋诡计,便会不请自来。然而武功再高的人,也难逃生老病死,也会有打盹疏忽的时候,只要稍露一丝破绽,只怕便会被人趁虚而入,落得惨死的下场。” 归无计想了想,说:“所以张兄便想隐于众人?” 张君宝答道:“正是。无敌者,或无人可与之匹敌,或无人欲与之为敌。古人云:仁者无敌。我却以为:隐者方可无敌。你若居于暗处,则敌人不知你底细,又与你毫无利害可言,便不会找你的麻烦,更不会全力与你为敌。所以,隐于暗处者,方可厚积而薄发,终成巨浪滔天之势,即便是以弱搏强,扮猪吃虎,只怕亦非不可。” 他举起酒杯,微微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笑容,继续传音:“就好比敌人要在这酒杯中下毒,若他知道我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则必会周详布置一番,用天下最难防的剧毒,布下重重诡计,让我防不胜防,终于会着了他的道。但如果他轻视于我,找些江湖上下三滥的蒙汗药,胡乱掺在酒内,以为我会轻易上当,那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归无计“嗯”了一声,悄悄点了点头,深以张君宝所言为然。 张君宝又望了归无计一眼,见他再无反应,苦笑了一声,复又传音:“无计,你是木头么?我是说这酒里被下了蒙汗药。” 归无计“啊”了一声,忍不住叫了出来:“酒里有蒙汗药?!” 此言一出,席上众人皆大吃一惊。 ———— 席上众人正喝得兴高采烈的时候,突然听到归无计的话,无不愕然相视。归无计见众人望着他,慌忙说道:“我是说这酒中味道酸酸的,有股药味儿。。。。。” 大伙先前已经喝得得意忘形,已经不管酒是什么滋味儿了。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都回过神来,觉得这酒的味道酸中带甜,确实不好喝。但要说其中下了毒药,却也难以断言。 毕竟,这蒙汗药,席上确实无人尝过。 老黄头站起来问:“无计兄弟,你当真确认这其中有药。” 张君宝传音说:“跟着我的话,一句句说,莫急。” 于是只见归无计呆呆的念叨:“其中有蒙汗药,此事千真万确,但药量不大,发作也慢,你看一旁的毛刚兄弟,于四刀兄弟,还有李冉兄,徐斗米兄弟,这四人饮酒过量,都已经有些中招了。” 众人瞧去,只见这四人都已经迷迷糊糊,反应迟钝,只是机械的举着酒杯,手上摇摇晃晃,眼神呆滞迷离的望着席间。老黄头一拍大腿,说:“对啊,毛刚兄弟酒量惊人,于四刀也是来者不拒的好汉,今天又怎会如此不济?” 李先生站起身来,脸色慌张,对众人说:“诸位,李某绝非阴险小人,这酒中有药一事,李某万万不知。请诸位一定要相信在下。” 归无计一字一句的说:“这下药之人手法不熟,又不知道药性药量。而且丝毫不知掩饰,居然在酒席上滴酒不沾,李先生如要下毒,只怕不会做的如此愚笨。” 众人急忙张望,这席间滴酒未沾之人,除了张君宝之外,只有王大胆等三人,这三人重伤稍愈,是不能饮酒的。 李先生稍加思索,便已经了然于胸,走到王大胆跟前,说道:“王兄弟,你身上的蒙汗药呢?拿出来给我瞧瞧?” 王大胆露出惊恐之极的模样,兀自强辩道:“你莫要血口喷人,老子在你们这儿躺了两天,到哪儿去找蒙汗药去?那道士也一口酒没喝,你怎么不去找他?” 李先生冷笑道:“张道长如是奸细,万万不会治好白三少爷的伤。而你下手如此之狠,定是受人之托,前来杀人灭口。” 归无计忽然说:“这蒙汗药,只怕是他随身携带的,东西就藏在。。。。藏在。。。。。哪儿?裤裆之中?你怎么不早说?” 江龙帮中跳出两位好汉,想把王大胆制住。此人原本受伤,本应该丝毫反抗不得,孰料他一跃而起,使出一招回头望月,把两人打倒在地,随即撒腿狂奔,往大厅口跑去。吴昊林想掏出暗器截他,岂料蒙汗药突然发作,手一软,暗器掉在了地上。这王大胆加紧脚步,已经跑到了门口,众人坐在席上,此刻腿脚发软,已经追之不及。 只见这王大胆突然脚底拌蒜,大叫一声便摔倒在地。手脚并用,拼命挣扎,但仓促间竟然站不起来。李先生叫道:“李蛋,快帮我把此人拿下。”众家丁急忙上前,把此人绑了个结实。随后依着归无计之言,在他裤裆中一阵搜索,果然掏出一包药粉,一闻之下,异味扑鼻,也不知道这人多长时间没洗澡了。众人见状,差点纷纷呕吐出来。 归无计纵然逆来顺受,此刻也不禁多有怨言,张君宝哈哈一笑,传音说:”无计,他这药包的严实,下药时并未用手触碰,你如若克服心魔,其实半点也不用担心。“ 归无计无可奈何,唯有将信将疑。见众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一口口唾沫往王大胆身上吐去,心中也颇感快意。 第二十七章 逼供 众人将王大胆绑在檀木椅之上,一边绑,一边拳打脚踢。这王大胆伤还没好透,一路哀呼惨叫,求饶不已。这些人平素都是街上的流氓头子,脾气尽皆暴躁,此刻喝了王大胆的蒙汗药,光想想就反胃,心中的愤慨,自是难以形容。而且众人念及前朝旧恨,最恨这些汉奸叛徒,哪里会丝毫手软?只怨喝了蒙汗药,有劲儿使不出来罢了。 都成最是得力,当先走上前来,抽出钢刀,对王大胆说道:“王兄弟,老都此刻还叫你兄弟,是因为老都是个念旧情的人。但老都手中的钢刀,却是不认得路的。到时候不小心划的重了,割掉了什么东西。你可不要怨老都不讲情面。” 王大胆哪能不知道这些人的脾气,那真是心狠手辣,光想想就怕了。于是一个劲儿的嚷着:“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只求众位兄弟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老黄头见他服软,那就好办了,看了一眼李先生,意思此处是他的地头,自当由他做主。 李先生当仁不让,对王大胆说:“王大胆,你是谁派来行凶的?把原委给我详细说出来。” 王大胆说:“是蒙古人找我,说是让我打探白府三少爷的下落。找到之后,只管杀了灭口便是。” 老黄头一惊,深怕此人潜伏已久,那不仅自己分舵要遭殃,连虎豹堂的底细,只怕也已经泄露了。忙说:”你可曾透露过咱们江龙帮的消息?说了多少?给我从实招来?“ 王大胆忙道:”舵主,你老人家别担心。我王大胆虽然财迷心窍,但这点义气我还是讲的。那蒙古人并非官府之人,而是我们那一块的甲主,他知道我乃三江镇的地头蛇,消息灵通,于是让我偷偷打听失踪的白少爷的行踪,找到之后,最好能杀了他。我本来也不知是咱们做的,后来听都成说了此事,才知道事情的经过。但事发突然,人送过去第二天,李先生就要把人送回来。我于是自告奋勇,要去李先生那儿接人。还没来得及与那蒙古人通气呐。“ 李先生怒道:”你这话不尽不实,李冉,拿钳子来,咱们上点刑,松松他的口。“ 王大胆大叫道:”我说的全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李先生说:”其一、你如是讲义气之人,为何在酒中下蒙汗药?其二、你来接白三少爷,如果要下手,大可以趁把人接走之后,在半路把人杀了。又何必当着我的面下手?“ 王大胆”咦“了一声,想了想,答道:”原来还可以这样,我倒没想到。我下蒙汗药,只是想趁机开溜而已。“ 李先生怒极反笑,说:”你说什么混账话,当时咱已经和江龙帮重修旧好,你便是当场走出院子,也无人阻拦于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江龙帮众人倒都信了,他们素来知道这王大胆是个蠢货,脾气上来,便会胡乱行事,全无条理可言。这蒙古人找上这么一位帮手,也可算江龙帮幸运之极了。 老黄头于是说:”王大胆,你可知为何那蒙古人要杀白三少爷?“ 王大胆愁眉苦脸,知道自己如答不上来,只怕便要遭殃,但此事他当真不知,于是赌咒发誓,苦苦哀求,说自己当真一无所知。 张君宝说:”众位,这蒙古人如不是官府委派,只怕便是靖海王爷的手下,他要杀白公子灭口,只怕此事还当真另有蹊跷,绝非如白公子所言那般。“ 李先生听了张君宝的话,细细思索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问:“道长,你的意思是......这白公子信口雌黄,欺骗在下不成?” 张君宝摇头,答道:”白公子所说的话,皆为旁人所告之。这旁人所说的故事是否可信,倒十分值得商榷了。这靖海王爷如果真的一心向善,又怎会派人来杀人灭口?“ 李先生点点头,说:”况且我这几日派人查探本地官兵动向,发现他们居然并未派人查找白三公子失踪一事,就好像全然不知情一样。反倒是一位蒙古甲主委托地痞流氓来寻找,看来这主使之人,非但要瞒过我们反元义士,更要瞒过朝廷的耳目哪。“ 张君宝说:”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去找白公子问个明白。黄老,劳烦你派几位靠得住的兄弟在这儿守着。王大胆虽然叛国投敌,罪无可赦,但我们尚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也不忙着杀他,更不能让他跑了。“ 归无计注意到他说话时手指暗暗弹了几下,那王大胆”哎呦“一声,随即没了声音,看来已经被封住了穴道。随后,李先生又带着众人折回白公子房内。只见白公子依然昏昏沉沉,怕是仍然说不出话来。 李先生望着张君宝说:“道长,你看这。。。” 张君宝装模作样为白公子把脉,对李先生说:“劳烦去饭桌上拿几颗红枣,盛一碗冬瓜汤,把红枣放进汤中加热煮烂,随后送到这儿来。 归无计正自赞叹张君宝学究天人,却忽然见到张君宝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这笑容一闪而过,若非归无计眼力过人,也是决计察觉不到的。 果然听张君宝传音入密说:”无计,这冬瓜红枣汤并无治伤的疗效,你可莫要学我。我这是掩饰为他内力疗伤的功夫。”归无计恍然大悟。 李府上下做事极为利索,一会儿功夫便把汤端了上来。张君宝扶着白公子喂了几口,手中暗暗舒送内力,白公子忽然双目圆睁,眼中闪出深湛的光芒,把众人吓了一跳。只有归无计知道是他此刻体内功力深厚,因而露出这等如火炬般的目光。 只听白公子说:“妈的,前面那混蛋捅的一刀好狠,可痛死你白爷爷了。” 李先生等人大为心折,皆想这药果然应验如神,更妙的是做起来毫不费力,又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以后救死扶伤,发家致富,自是不在话下了。 张君宝对白公子说:“公子,先前那人是靖海王派来行刺你的,但此刻已经被我们制服。这靖海王下手如此狠毒,只怕另有阴谋。公子你还知道些什么事情,还请一并道来,我们也好见机行事。” 白公子兀自不信,说:“靖海王爷仁义过人,乃救苦救难的蒙古菩萨。这几年来,被他救下的苦命之人,少说也有三、四千了。又岂会下手害我,那人不是与你们一伙的吗?” 张君宝说:“那你告诉我,靖海王在丛林中大彻大悟的故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白公子此刻神采奕奕,浑身使不完的精力,话说起来滔滔不绝,反而怕别人不与他交谈,赶忙答道:“两年前,我们那几家人家的蒙古甲主找上门来,说是有事要与我们商量。我们家里虽然有些钱财,又做些走私生意,但倍受蒙古人欺压,日子也过的很苦。因此见蒙古人找我们谈生意,心里都是老大不愿的。那蒙古人说话也颇犹豫,最后才坦白说,要我们帮忙走私奴隶,到远方一处小岛上干活。“ ”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祖上也曾杀人越货,做过些绿林的勾当,但我们身为南朝人,又怎能做出这等为虎作伥,天理难容的勾当?于是我家老爷子当场便翻脸,指着鼻子把那蒙古人骂了一通。那蒙古人也不生气,劝我老爷子息怒,随后便将整件事的原委完完全全说了出来,并许诺从此以后,在他的辖区内,再也不找我们南人的麻烦。我们见他如此诚意,又为靖海王的菩萨心肠感动,于是就答应了下来。从那天起,我们便暗地里帮王爷的忙,在三江镇东的小渡口接应王爷的人,将王爷救下来的老百姓送往远方的岛上。“ 第二十八章 撤离 众人听完他说的话,纷纷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难以辨别这其中的可疑之处。李先生沉吟道:”白三少爷,你可知道那小岛在哪儿?如果驾船出海,大约要航行几天?又该如何航行?“ 白三少爷大声说到:”我不知道,每次王爷手下把救下的人送到了渡口,我们只需准备好船只干粮,随后便由王爷的人驾船驶离,我曾经问过几次,但人家都不搭理我,我也毫无办法。“ 老黄头说:”李先生,道长,这王爷其实好不糊涂,白少爷被我们绑来,早就已经被撬开了嘴,他又何必多次一举,让人来行刺白少爷?此举岂不是欲盖弥彰,反而惹人生疑了?“ 张君宝忽然站起,说道:”不好,这王爷既然四处派人打探白三少爷的下落,并下了杀人灭口的命令,那白府和此处都并非安全之地。“ 李先生问:”此话怎讲?“ 张君宝道:”咱们江龙帮今日招摇过市,恐怕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此地官府或许糊涂,但那靖海王爷却恐怕是个厉害角色,我猜想这三江镇之中四处皆有他的耳目。他既然要封人之口,自然会有斩草除根的手段,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快点离开此地为妙。“ 毛刚问:”咱们这儿人多势众,李先生的宝贝女儿又是剑仙下凡。便是王爷手下的官兵包围而来,咱们也是不怕的,又何必仓皇出逃?“ 李先生说:”咱们还是小心为妙,何必与官府正面冲突,徒然招惹事端?莫要因小失大,坏了抗元的大事。李蛋,叫上所有人赶紧收拾一下,咱们先出去避避风头。“他随后又对老黄头说:”黄舵主,你手下人多,能否请你帮忙把这白三少爷与王大胆送到一处隐秘所在藏好,我们今后也好从长计议?” 老黄头手下出了个叛徒,此刻又是脸上无光,因此王大胆这场麻烦是无论如何推脱不掉的。既然把王大胆这桩事给扛下来了,白三少爷则理所当然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这一遭兴师问罪,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惹了一身腥,老黄头除了呜呼哀哉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于是只好吩咐手下帮忙把人给抬了起来,拾起掉落的兵刃,与李先生道别之后,便匆忙从后门走了出来。 李府所在之处正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晚,月光晦暗不明,这里又无多少人家,自然无灯火之光。于是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偷偷摸摸的一路小跑,倒也不易被人发觉。 老黄头在此地经营多年,自然是狡兔三窟,很快便来到另一处藏身之所,用钥匙打开锁之后,推开了房门,随后点起蜡烛和油灯,众人见这宅子也颇宽敞,虽然不比老黄头的大宅敞亮,更远不及李府的气派非凡,但容纳他们近二十多人,却也丝毫不见拥簇。 归无计传音问张君宝:“我并未查探到有人追踪,张兄你呢?” 张君宝面露微笑,传音答道:“如要逃过你的耳目,即便是昔日江湖人才鼎盛的时候,只怕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你大可放心,咱们出来的时候,并无一人尾随。” 但他随后又说:“只是我着实担心李府上的情况,无计,只怕还需要你辛苦一趟,回李府那边查探一番。” 归无计这次反应极快,马上主动请缨:“黄老,我担心李府那边的状况,想去打探一番。” 老黄头这次被王大胆骗的狠了,瞧谁都有点不太放心,但归无计方才在宴席上揭穿了王大胆下药的把戏,却是可以信任的人,而且他武功号称绝顶,自己虽非亲见,但依照都成所言,即使有所夸大,但至少比自己这帮手下要高明许多,于是点头答应。 张君宝大声嘱咐道:“归兄弟,这一路上要小心谨慎,莫要鲁莽行事,招惹是非,切记切记。”言下之意,自是对归无计毫无信心了。 归无计见他眼神中有嬉笑之色,知他性格如此,当下拱手告辞,随后转身离去。 归无计从宅子中出来,施展轻功,又沿路折回李府那边查探消息。等赶到时,发现那边好像还有动静。他藏身于旁边一棵树上,屏住呼吸,潜灵遁迹——他所练的玄天伏魔功颇有独到之处,便是张君宝前来,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发现不了他,更别提李府众人了。他从树上往下张望,发现先前照面的众人都已经走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身影正站在门外,手持火把,在墙上轻轻一点,”虎“地一声,只见一团大火窜了出来,又飞速的沿着墙壁四散而去,很快便将整座府邸笼罩在熊熊烈焰之中——看来这李先生当机立断,毫不拖泥带水,竟然忍心将这富丽堂皇的宅子付之一炬,不留给旁人任何线索。这宅子所在之处颇为偏远,如此大火,却也不怕殃及无辜。而且一时半会儿,并不会有人前来查探。 那身影点完火之后,将火把也抛进了烈焰之中,随后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孔。归无计认得是刚才那位叫兰儿的剑客,她虽然武功底子不成,但内力极为深厚,只怕不在自己之下,于是更加谨慎小心,不敢稍有妄动。 突然,他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快速赶来,那人轻功颇为了得,落地之声甚轻,几个起落之下,已经来到了兰儿身前。此人身穿黑衣,脸上带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发亮的眸子,眉头紧皱,眼神极为凶狠。他看了一眼熊熊的大火,又瞧了一眼兰儿,喉咙忽然发出咕嘟一声,想必是为兰儿的美貌所摄,不禁吞了口口水。 那人忽然往前一扑,往兰儿身上抱去,兰儿秀眉微蹙,伸手闪电般将剑拔了出来。那人万料不到兰儿居然身怀武功,一招劳燕分飞往后翻去,还未站定,天空中两道五彩长练如疾风般飞至。那人大骇之下,又急忙后撤,但却迟了半步,被一条长练刺穿了大腿,登时鲜血长流。 但那人虽败不乱,就地一个打滚,躲开了另一道长练,同时与兰儿之间已不过三尺的距离,从怀中掏出一根长鞭,狠狠往兰儿头上挥去。兰儿长剑一指,她头顶上突然出现了无数彩蝶,硬生生与那长鞭撞在一块儿,长鞭为这蝴蝶剑气所逼,反而往那人脸上砸了下去,那人应变奇速,手一松,头一矮,又躲过了这招攻击。他右手一甩,作势欲要反击,兰儿横剑于胸前,那两条长练连同蝴蝶一起拦在了兰儿跟前,这一招守得严严实实,将她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 但那人却只是佯攻,就这么转攻为守的一会儿功夫,那人连续几个倒翻,拉开了自己与兰儿的距离。此人虽然腿上受了重伤,但依然身手灵活,看得出底子颇为扎实,经验又丰富异常,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无奈遇上了眼前这位百年罕见的剑气奇才,也只有束手束脚,一筹莫展的份儿了。 那人见机极快,眼见无法取胜,转身便想要逃走,兰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娇叱一声,长剑竖在脸前,须臾之间,那纷飞的蝴蝶与盘旋的长练汇聚在了一块儿,化作了一道碗口粗的斑斓蛟龙,如腾云驾雾般呼啸着划过夜空。那人虽然已经跑出老远,但那蛟龙来势如箭,他躲闪不及,惨叫一声,瞬间被那蛟龙剑气咬成两截。 蛟龙将敌人咬死之后,又往前滑翔了数丈有余,便渐渐淡了踪影,终于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归无计嘴巴张了老大,差点把下巴都吓断了。张君宝虽然对兰儿的武功不屑一顾,但这等气势磅礴的剑气,归无计莫说见过,连听都不曾听过,而且此招威力奇大,绝非华而不实的功夫,看来兰儿的剑气,要超出张君宝的意料之外呢。 但就这么一恍惚,不经意间望了闭气,呼吸声稍大了些,兰儿美目中闪过一丝寒意,长剑又是一挥,归无计见到她身前忽然出现了一只光芒四射的老鹰,随后展翅飞天,往自己藏身所在袭来。 第二十九章 对峙 归无计眼见那老鹰向自己袭来,赶紧从树上滑到地上,想起张君宝所说的”隐者无敌“,赶忙举起双手,示意两手空空,嚷道:”兰姑娘,我是江龙帮的人。。。。“ 话音未落,那老鹰伸爪子忽然往他头上抓来,归无计一闪身躲了过去,那老鹰一击不中,在天空中转了个圈,又绕过来继续啄他抓他。归无计无可奈何,只有四下闪躲,一边躲,一边急忙解释说:”兰姑娘,方才在府上,你一条长练横在我眼前,你难道忘了?我绝非心怀不轨之人,而是江龙帮派来暗中协助你们的。。。。。“ 其实他躲了这么半天,虽然模样狼狈,但兰儿心中只有愈加惊讶,她这一招凌云鹰飞使将出来,只有比那两道天虹绸缎更强更快,从来都是无往而不利。可眼前这位江龙帮的探子躲闪起来却毫不费力,非但如此,甚至还有功夫在那大吵大嚷,她自打出世以来就从未碰到过这等怪事,心中困惑难言,便将那老鹰收了回来,长剑遥指着归无计,说:”阁下功夫非凡,江龙帮内只怕并无这等高手,你到底是何身份,可否如实道来?“ 归无计听她用词颇为别扭,一会儿客气,一会儿又像审问犯人一般,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片刻,说:“兰姑娘,我乃东北天龙门门下的归无计,近些日子在投奔江龙帮旗下,说起轻身功夫,在下确实是一把好手。” 兰儿点点头,说:“家父确实谈起过你,说你心思机灵,识破了那奸人下毒的计谋。这么看来,江龙帮确实也有些人才,倒不全是一群脓包。” 归无计听她所言,心下颇以为然,以老黄头这群手下来看,江龙帮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想起张君宝教导的隐者无敌,自己要装得如何不济,方能不从这群好汉中出人头地?倒也颇要费一番心思。 兰儿又说:“归兄,既然你是前来帮忙的,可否帮我把这人的尸体抛进火里?” 归无计一向好说话,将那两截尸体抱起往火焰中一扔,又见地上拖了些肠子内脏,于是找了些树叶一包,也一起扔了进去。 毁尸灭迹之后,见自己衣服上已经血迹斑斑,眉头一皱,当下也无计可施。转头见兰儿已经坐在了路边一块石头上,双目微闭,似在养神。 他突然注意到——兰儿的双肩正微微颤抖,这颤抖的征兆极为细小,若非自己观察入微,只怕也无法瞧出端倪。 兰儿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归兄,你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不等归无计答应,便说:“家父还让我前往白府那边查探消息,我现下.........不太方便,你能否替我走一遭?只需见他们府上安然无恙就好。” 归无计脑子一时短路,想起师父讲解经脉的理论,问:“你是否来了经血?” “呼”的一声,一块大石头飞来,归无计缩头一躲,险些头破血流,自知失言,赶忙掉头就跑。 他一边脚下生风,一边细思刚刚那一石头,这一扔绵软无力,来势缓慢,如非手下留情,则已呈内力不继之象,而她双肩微颤的模样,则有走火入魔之嫌。 他想到这儿,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折回。 他回到李府前面,发现兰儿已经不见。运功一听,察觉到那一片树林后有急促的喘息声,于是快步走近,只见兰儿正坐在地上,背靠在一颗大树上,双手环抱胸前,紧攥着自己的肩膀,浑身剧烈颤抖着,头顶上蒸气氤氲,想是正在全力打通阻塞的经脉。 归无计不敢出声打搅,悄悄走到她身侧,伸手抵住她的京门穴,缓缓输入内力,助她缓解在浑身经脉内乱窜的真气。 归无计此时内力雄厚,即便与他师父青灵子十二年前于樊城擒王时相较,也已经不遑多让。这股大援一至,兰儿顿时便缓过劲儿来,睁开眼望了望归无计,其中闪过惊讶的神色,随后再次闭眼,全力施为,将失控的内力缓缓聚在一起。 归无计试探之下,发现她丝毫不懂经脉运行之法,此时无法藏拙,唯有用真气引领着她,顺着传统的经脉路子回归丹田,随后又将兀自在她体内捣乱的真气一一逮住,全数投入大牢。就这么忙活了一个时辰,终于功德圆满,让她恢复了功力。 她这番全力折腾之后,浑身香汗淋漓,双颊泛出红晕,更增秀色。但归无计老树成精一般的人物,见到这等人间绝色,居然无动于衷,只是心下惴惴不安,怕已经泄露了自己的武功。 兰儿依然闭着眼睛,细细回思方才经脉运行的路线,转头望着他问:“归兄,方才你内力运行的路子,能否再教我一遍?“ 归无计一愣,答道:”我这内力运行法门平庸无奇,我自己平日也是不用的。只是依照十二经脉运行的路子,一一将其聚于丹田,随后周而复始,运转周天罢了。你内力如此了得,又怎会连这也不懂?” 兰儿脸上一红,居然现出忸怩的神态,答道:“我...我便是不知道嘛。你不愿意教我,那我还不要学呢。” 归无计想了想,说:“我方才引导你真气的时候,发现其运行虽乱七八...那个毫无章法,但恐怕别具一格,另有奇用,我如果教你平庸的内力,只怕还把你的功夫练差了。待我回去找。。。。。。找些书看看,到时候再来教你。”他本来想把这包袱丢给张君宝,但想起张君宝的隐士论,又老大不愿再去麻烦他。 兰儿嫣然一笑,说:“既然如此,咱俩一言而定,明日此时,我也在此地等你,如若临阵脱逃,虽远必诛。” 归无计一惊,心想江龙帮的口诀怎么被她知道了?又说:“兰姑娘,在下帮你打通经脉一事,还请姑娘帮忙保密,千万莫要让旁人知晓。” 兰儿哼了一声,反驳说:“你即便不帮我,我也自有法子恢复如初呢。因此,我是不欠你人情的,但此刻你有事求我,那又另当别论了,明夜此时,如果见不到你,我便要去和爹爹好好谈上一谈了。” 归无计何时见过这等少女胡搅蛮缠的模样,一尝滋味,登时叫苦不迭。心想这兰姑娘先前还一副颇识大体的模样,怎么一番走火之后,性格迥然不同,莫非方才疏通经脉的时候出了差错?无奈之下,只有勉强答应。兰儿雀跃不已,忽然想起义父的嘱托,于是便缠着他一起前往白府,归无计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前去。 他其实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兰儿自从六岁时起,便能驾驭剑气,身怀异象,为周围众人当成神仙魔怪一般膜拜敬畏。此刻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与功力与她相仿之人,偏偏此人又精通经络运气之法,足以让她安心依靠,便如天上掉下宝贝一般,又怎能不心花怒放,甚而暗生情愫?于是这种种女儿羞态,自然乃理所当然的事了。 第三十章 求药 归无计展开轻功,随着兰儿往白府赶去,兰儿刚刚恢复功力,又习到了一些运功的诀窍,此刻正是精力弥漫,心花怒放的时候。于是一会儿跃上高墙,一会儿又跳到归无计眼前,喜不自胜,一门心思在归无计面前卖弄自己曼妙的身法。 可归无计却是木头一块,对此不置一词。又见她纵跃之际,姿势虽然美观异常,但纯粹是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步法,因而尽是些如舞蹈般的花样,称之为华而不实,却也并不为过。只是她内力深厚,因而飞檐走壁之时,丝毫不显得为难。 兰儿就这么跳了半天,见归无计目不斜视,心不在焉的模样,心头微微有气,又跳回他的身旁说:“归兄,你看我这轻身功夫如何?” 归无计虽然平时有些呆板,但也知道打人不打脸的道理,此刻见兰儿问起,咳嗽一声,说:“那自然是极好的。” 兰儿听他称赞自己,又有些高兴起来,在他面前如燕子般跃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秀发与衣袖随风舞动,犹如仙女下凡一般。 归无计见她落下之际声音颇响,回忆起师父督促他练习轻功时凶巴巴的模样,不由得感叹一声,问:“兰姑娘,你这身武功,到底是谁教的?” 兰儿答道:“没人教我,都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功夫呢。但也有周围的人都说我是神仙转世,因而想将我关进庙里供奉起来呢?”说罢轻轻一笑,风致无限。 归无计想了想,说:“也许你使剑的功夫是与生俱来的。但你这内力恐怕并非天授,否则依照经络气海的走法,先天真气当与经络浑然一体,万万不会出现岔气走火的迹象。” 兰儿答:“这内力吗?我十岁那年,爹爹听说了我的事情,于是把我从庙里救了出来时,但我由于使用剑气过度,内力垂尽,据说已经昏迷不醒了。他于是寻遍天涯海角,名山大川,求遍明师神医,终于找到一颗千年仙草,又花了1年炼成了丹药,喂我吃了之后,我便醒了过来了。从此以后,就有了这身内力武功。只是我这剑气功夫有点坏处,一旦用力过度,便容易走火入魔,至今已经发作了5次,每一次都惊险万分,但我都误打误撞闯过了鬼门关。所以我爹爹心里着急,一直想找到一位懂得经脉穴位、内力又深厚的高人,来好好治我的病。但找了8年,却仍未找到呢。”说罢望了归无计一眼,眼中情深款款。 归无计暗暗叫苦,想:这眼神与苏姑娘怎么这般像?又想:看来张兄说这天下间,武学之道已然穷途末路,恐怕绝非危言耸听。我以前一直在师父门下修炼功夫,他也从不和我说这些东西,只怕他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以李先生的手段,竟然连一位精通内力的高手都找不到,连一本讲解内力修行的秘籍也求不得,武学之衰,由此便可见一斑了。 两人边跑边聊,不一会儿便已经靠近了白府的大宅。远远只见这宅子周围风景甚佳,湖水环绕,杨柳依依,月光照耀之下,湖面上浮起水烟,将宅子笼罩在一层雾中,渺渺茫茫,恍惚间已不似在凡尘之中。 归无计停下脚步,细细倾听那宅子中的声音,却并未听见人声,甚至连睡觉时的呼吸声也无。他示意兰儿小心行事,自己屏住呼吸,慢慢朝那宅院走去。 兰儿见他慎重,自也知道事关紧要,她平日里行事也颇为干练,此刻也已经恢复了沉着冷静之态,于是跟在归无计身后缓缓前行,只见归无计脚步落地,却无半点声响,心中不由大为诧异。 归无计跃过围墙,目光所及之处,并未见到一个人影,他又听了一番,没听出任何名堂,于是飘到地上,随后听到轻轻啪嗒一声,原来是兰儿也跟了过来。 兰儿忽然说:“那边有一股血腥味儿呢。” 归无计闻了闻,确实如此,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悄悄往那边走去。 兰儿跟在归无计后头往宅子深处走去,天空中,忽然乌云蔽月,四下一片漆黑,兰儿心中警惕,拉了拉归无计,示意他慢些,归无计回过头来,兰儿瞧了他一眼,心中“突突”直跳——只见归无计的双眼泛着绿光,有如野兽一般。 兰儿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一时惶恐不安,不自禁的远离他几步。归无计晃晃脑袋,眼中的绿光瞬息间消失不见,指指耳朵,又指指嘴巴,做出一个静声的手势,兰儿不解其意,正想发问,突然间耳中传来了话语声。 “兰姑娘,我是归无计,眼下正用传音入密与你说话,你切莫惊慌。”兰儿一奇,这传音入密的功夫,自己闻所未闻,于是点了点头,示意继续。归无计又说:“我所练的内功唤作玄天伏魔功,旨在激发人体潜能,目能夜视,耳闻数里,先前我眼放绿芒,正是这门功夫夜视的奇效,并非在下是什么怪物。”兰儿一笑,又微微颔首,嘴巴不出声,做了一个唇语,归无计一瞧,念做:“教我。”他表情一变,顿时愁眉苦脸,但此刻正事要紧,也不能大声辩解,摇摇头点亮眼睛,继续往宅子中走去。 那血腥气味所在的地方,应当在大堂附近,两人穿过院子,归无计突然指着地上,对兰儿低声说:”那儿有人躺在地上。“他已然确定这宅中并无活人,是以无需再遮遮掩掩。兰儿走过去点亮火折,只见一人瘫倒在地上,胸口有一处深深的刀伤,当是被人一刀毙命,死的干净利落。 在这尸体不远处,又发现了几十具尸体,有的是被人用狼牙棒敲碎了头,有的是被活生生勒死,有的浑身骨头尽碎,有的被人一刀劈掉了脑袋,更惨的是——有一人喉头被咬断,脸上也被撕咬的血肉模糊,也不知是什么猛兽干的。 兰儿虽是少女,但身临其境,居然毫不害怕,只是对归无计说:”这被咬死的人便是白府的大少爷,这骨头全碎了的是二少爷,掉脑袋的大概是老太爷,这地上的尸体原本皆是好手,白家三位更是祖传武艺,甚是了得,但却被人打得一败涂地,连一人都没逃掉,这前来灭口之人,武功可高得很哪。“ 归无计说:”大约来了5人,其中一人鞭法了得,便是被你用剑气斩成两截的人。他们是灭了白府满门之后,又派那使鞭的人前往你那儿查探。” 兰儿沉吟,说:“他们大概不知我们李府的底细,更不知道咱们是否与此事相关,只是听了你们一群人招摇过市的线报,觉得有可疑之处罢了。否则五人齐至,若这几人的武功,皆与那使鞭的人相仿,我一人并无把必胜的把握。”言下之意,自是要归无计帮忙了,但她又怕归无计就此耍赖,不赴明晚之约,是以卖个关子,想让他自行入套。 归无计哪想得到她的小心思,只是说:”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禀报此事。千万莫要与他们正面冲突,你真气运行之法尚有重大缺陷,那仙丹的内力并未全数化入经脉之中,我回去再。。。。再翻翻书,明晚便来教你化解之法。“他说是翻书,但自然是缠着张君宝解答了。 兰儿就是等他这句话,心中一喜,嘴上却说:”我本来已经有点不想赴约了,但既然你如此诚心,那本姑娘自然盛情难却,那就一言而定吧。” 归无计见她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心中也自佩服她的机智,于是拱一拱手,说:“如此在下便告辞了。”随后飘然而去。 兰儿见他不等自己一同离去,心下有些失落。她手捋着秀发,脸上露出红晕,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也转身离去。 第三十一章 噩耗 归无计一离开宅子便全速奔行,刹那间犹如化作了一道黑风,不多时便回到了先前众人歇脚的屋子。进屋一看,只见其余众人都已经散了,只留下张君宝、老黄头、都成以及躺在床上的白三少爷和绑在柱子上的王大胆。 白三少爷此时又已经昏迷不醒,想来是张君宝输给他的内力散尽的缘故。而王大胆也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不消说,又是张君宝点穴之功。 归无计把偶遇兰儿与刺客厮杀,又与兰儿一同前往白府查探,而白府如何惨遭灭门的事一一说了,众人自然感叹一番。 老黄头忽然问:“这兰儿姑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又怎么会对归兄弟你刮目相看?”归无计尚未回答,都成已经抢着说:“咱们归兄弟武功绝顶,不在兰儿姑娘之下,两人自然是天造地设,般配的一塌糊涂了。” 老黄头和都成两人哈哈大笑,分别拍了拍归无计的肩膀,示意他再接再厉。张君宝闻言兴奋异常,也打趣道:“这兰儿姑娘剑法可高明,他义父又是手眼通天。归兄弟将她收服之后,自可把李府也并入咱们江龙帮里来,那咱们的反元事业,可就蒸蒸日上了。”三人又是一阵哄笑,早就将白府灭门的正事抛在脑后了。 归无计羞得面红耳赤,等三人尽情调笑完了,说:“白府的事,却如何跟白三少爷交待。” 老黄头一想起这事,登时没了主意。都成说:“这白三少爷对我们一点儿都信不过,说不定还会以为是咱们下的手。。。” 张君宝说:“如今之计,只有带他亲自去白府查探,但万一官府先行插手,那就不好办了。所以咱们还得再跑一趟,黄老,拿红枣冬瓜汤来。” 张君宝为了遮掩神功,早就吩咐他们熬好了汤,一声令下,老黄头马上端来一碗,张君宝用勺子撬开白公子的嘴,喂他喝了几口,暗暗输入内力,白公子仰天嚎了一嗓子,双目炯炯,如跳尸般翻身站起。老黄头转头对都城说:”咱们明早去把市面上的红枣冬瓜全数买了,以备不时之需。“都城点头称是。 张君宝对白三少爷说:”白公子,咱们现在就送你回白府。“ 白三少爷喜道:”你们终于肯放我了?“ 张君宝说:”你想必早就知道,李府一开始便信了你的话,之所以不让你离去,只是为了让你养伤,弥补他们所行的错事而已。其后你被奸人行刺,生命垂危之下,他们又如何肯弃你于不顾?“ 白三少爷点头:”既然如此,我回到府上之后,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一样,说不定以后咱们还会打打交道,这正是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昵啊,哈哈。“ 张君宝望了归无计一眼,归无计知道苦差来了,于是斟酌词句,对白三少爷说:”白公子,你们府上的人,已然全数。。。。。全数仙去了。“ 白三少爷脸色一沉,骂道:”仙去你个头?嘴里干净些。“ 归无计一副无辜的表情,说:”在下所说的乃是实情,等我赶到时,你们府上已经。。。。已经。。。。。“ 白三少爷眼中凶光毕露,四下张望,抢起一旁的烧火棍,指着归无计说:”你再说一句,老子一棍子敲死你!“ 归无计无奈,求助于张君宝,张君宝叹道:”白公子,此事千真万确,你如不信,不如马上随我们一同前去查探。“ 白三少爷呼吸急促起来,双脚发软,但他终于站定,嚷道:”马上去,现在就走,爷爷才不信你们这些绑匪说的混账话。“ 张君宝起身,对老黄头和都成说:“劳烦舵主与都兄弟在此看家,我和归兄弟这就护送白公子前去白府。” 两人点头答应,于是归无计和张君宝两人扶住白三少爷,推门走了出去。 张君宝与归无计两人架着白公子在夜路中匆匆而行,白公子此刻精力充沛,全然不觉伤口疼痛,加上心中担忧,恨不得下地狂奔。但张君宝担心他伤口撕裂,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下来,他和归无计两人何等功夫,说不让白公子动弹,那白公子真是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于是两人就像举着小鸡一样,稳稳当当的把白公子护送着往前方走去。 两人有心隐瞒,但脚程依旧飞快,走了半炷香时间,便已经到了白府。白公子下地之后,走到门前拍了拍,喊道:“开门,开门,少爷我回来啦!” 过了半饷,无人应门。 他还要再砸,张君宝叹了口气,伸手用力一推,这门便自行开了。 白公子干笑了一声,说:“瞧这帮猪脑子,连门都忘了关,不怕家里来贼么?” 张君宝和归无计对望一眼,皆沉默不言。 白公子走进院子,放开嗓子吼道:“爹、大哥、二哥,我白威回来啦!你们几天不见我,是不是想死我啦!”他喊完之后,侧耳倾听,并无一人答应,秋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凄音,这让他心底发颤,脚步犹犹豫豫,几乎难以前行。 他振作精神,借着月光继续四处张望,发现这院子内花草树木折了一片,到处都有打斗的痕迹。他心中越来越慌,喉咙中不停地吞咽口水,带着哭腔继续叫道:“爹,大哥,二哥,起床啦,过几天不就是妈的生日了吗?白威我前些日子去街上买了首饰回来啦,都是城里货,我现在还带在身上哪!快。。。快出来瞧瞧。!”说到后来,语音发颤,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正说话间,忽然月光暗淡,他脚下没注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张君宝心念一动,风绳轻轻一绕,将他缓缓扶住,归无计打亮火折,让白公子自行查看。 白公子双膝一软,终于跪倒在地上,张君宝毫不犹豫,也一起跪下,归无计见状,也马上学样。白公子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嘴中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其中包含的绝望悲伤之情,几乎让人不忍听闻。 白公子爬到一具尸体上,伸手缓缓摸着那尸体的脸,眼中的泪水,一滴滴落在那尸体的脸上,他随后又转了一圈,一具具尸体都祭拜一遍。张君宝忽然开始磕头,归无计自是不能落后,马上以头抢地,砰砰作响。 白公子转过身来,冷冷的说:“是你们江龙帮干的?” 张君宝说:“不是。我们江龙帮并无这等能耐。” 白公子怒道:“那晚捉我的黑衣人呢?” 张君宝说:“他只孤身一人,而袭击白府的人,却有五人。” 白公子轰然倒地,哭喊道:“我们白府为老百姓做了那么多善事,为什么老天爷会如此狠心,为什么?” 张君宝说:“不是老天爷狠心,是靖海王下的毒手,与虎谋皮,焉能全身而退?公子,眼下你的境况非常危险,如不远走高飞,倒不如投奔我们江龙帮麾下,以图将来报仇雪恨之事。” 白公子突然静了下来,他一生糊里糊涂,颇有些横行霸道。但此时陡逢大难,脑子却变得异常清楚。他想了一会儿,对张君宝说:“行刺我的那人,便是你们绑在柱子上的那人吗?” 张君宝答道:“正是。” 白公子问:“此人被捉之事,王爷的人可曾知晓?” 张君宝说:“恐怕不知。” 白公子说:“让此人去找王爷的手下,骗取他们的信任,找到那处小岛,揭露真相,为我全家报仇。” 张君宝不言,心知此事难如登天,这王大胆如若这样回去,如何取信于靖海王? 白公子见他沉默,缓缓站了起来,手中持着一柄长剑,对张君宝说:“拿我的头颅,取信于人,为我报仇。” 张君宝眼望着他,眼中闪出无限敬佩,又闪出无限怜悯。归无计站起身来,欲要上前阻拦,但张君宝伸手制止住他,叹道:“白公子,你们白府上下,个个儿都是好样的。” 白公子一声长笑,说:“怎么你今日方知?”手中长剑对着脖子处一划,只见红雾弥漫,鲜血喷薄而出,他这么晃了几晃,终于又缓缓倒下,双眼圆睁,脸上却带着笑容。 第三十二章 悔误 两人跪在地上,望着看着白威的尸体,一时间思绪万千,都是沉默无语,就这么静静待着不动。良久,归无计又朝白威磕了几个头,问:“张兄,是我做错了事,害了白府一家吗?” 张君宝眉头一扬,答道:“无计,绑架一事,并不能怨你。你无从得知李先生之意,只是听从老黄头的安排行事。咱们皆非神仙,如何能够未卜先知,趋利避害,说的准命中凶吉?” 归无计不答,只是想起了张君宝说起的樊城旧事,终于体会到了他当时那愧疚自责,却已然无法回头的心情。他抬头望了望月亮,又低头瞧了瞧眼前的这许多尸体,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坚毅的决心,他说:“张兄,白府的灭门之仇,我们一定要报。” 张君宝点点头,说:”我已经对白公子许下诺言,自然决不反悔。“ 归无计站了起来,将白威的尸体背了起来,如离弦之箭般跃入天空,张君宝也随即跟上,很快追上了归无计,与他并肩而行。两人皆是绝顶的轻功,几乎在眨眼间便回到了老黄头那隐秘的藏身处。 老黄头与都成见三人回来,但神态间却有异样——白公子一动不动,归无计浑身是血,张君宝神色凝重。两人都是大吃一惊,赶忙询问事情的原委。 张君宝将白公子如何以死明志,甘愿献出头颅,以期让张君宝为自己报仇的经过说了。老黄头和都成皆万分敬佩,老黄头叹道:”我只道这白公子是个鱼肉乡里的纨绔子弟,想不到却也这般有骨气。咱们江龙帮就算再不济,这血海深仇,好歹也要替他报了。“ 张君宝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包黑色的粉末,拍了拍王大胆的脸,暗中解开了他的穴道。趁王大胆张嘴呼吸的刹那,如闪电般将那粉末倒进他的嘴里,随即拿起冬瓜汤一灌。王大胆反应不及,也不知嘴里是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嘴边全是汤汁,模样很是狼狈。 张君宝见他缓过神来,便说:”王大胆,你卖友求财,行事卑鄙无耻,依照江龙帮的帮规,需要将你五马分尸,曝尸荒野,供虫蚁豺狼为食。“ 王大胆见众人神色肃然,知道这并非玩笑话,登时吓得屁滚尿流,赶忙求饶说:”黄爷爷,都叔叔,两位哥哥,大伙兄弟一场,求你们给我条活路吧。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了这糊涂罪过,但我真的不曾出卖过江龙帮任何消息,如有半点谎言,天打五雷轰。“ 老黄头”哼“了一声,说:”这等贪生怕死之徒,杀了算了,留着徒然丢人现眼。“ 张君宝说:”王大胆,舵主有令,本来我不敢不遵,但此刻留着你还有用,所以咱们先留着你的小命。但也不能就此饶了你,方才我喂你吃了毒药,除了我手中的解药之外,天下无药可解,如若发作,你将死的苦不堪言。“ 王大胆”啊“了一声,赶忙拼命呕吐,但张君宝灌他汤时,早就闭了他的下脘穴,他呕了两下,忽然咳嗽不止,再也用不上力道。 张君宝说:”服用此药之后,每遇到阴雨天气,你便会上吐下泻,腹部剧痛难忍。即便是在平日,也会下体有灼烧之感,再也不能与人行房,半个月后,便会渐渐浑身溃烂,最终死的惨不忍睹。我这里有一颗解药,如果明天你完成了我们吩咐你所做的事,我便喂你吃半颗,延长你两个月寿命。之后我们还有任务给你,等事成之后,再给你吃另外半颗。“ 王大胆微微用手一摸那话儿,果然疼痛难忍。老黄头和都成听了这等剧毒,脸上都露出敬畏的神色。归无计却知道张君宝的手段,这黑色粉末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如此神效,恐怕又是《房中道经》中所载的奇穴了。 王大胆无可奈何,连声答应,说:”便是做牛做马,也是毫无怨言的。“ 张君宝点点头,将白公子的尸身搬了过来,凝视半饷,抽出长剑狠狠斩下,登时血水四溅,将他整个人染成了红色。 张君宝突然将白威公子尸体的头颅割了下来,身旁四人都大吃一惊。归无计想不到他行事如此干脆决绝,老黄头和都成原本见他文弱,此刻都不禁刮目相看。而王大胆更是心胆俱裂,浑身抖个不停,如捣蒜般磕起头来。 张君宝对王大胆说:”明日早晨,你将此物用包裹包了,去找那位托你办事的甲主。就说捉白公子的人与白府有血海深仇,想要害得白府家破人亡,于是将白公子折磨致死,后又怕白府报复,于是便一把火烧了藏身的大宅。你趁他们撤离忙乱的时候,偷偷摸摸把白公子的头割了下来,特意献给那位甲主请功。“ 王大胆记了一遍,说起来支支吾吾。张君宝威胁恐吓,让他说了十几遍,好歹说的自然流畅。又教了一段话,让王大胆在那甲主面前吹嘘自己乃黑道重要人物,消息灵通,人脉极广,让那甲主以后多多光顾他的生意。王大胆苦苦记忆,终于又背熟了。 张君宝又考了他几遍,模仿各种情景,想出各种问题,让王大胆一一记住应对之法。两人足足盘问了三个时辰,老黄头和都成扛不住了,于是各自找地方睡下。王大胆刚刚被点了穴,睡了好一会儿,此刻抱着死中求生的心情,自然抖擞精神,死命讨好张君宝。而张君宝和归无计又是内力深厚之人,便是一周不睡,也尽然支撑得住。于是三人就这么排练到天明,终于算是大功告成。 张君宝指着归无计对王大胆说:”我这位兄弟乃天下罕见的顺风耳,十五丈之内,无论你说什么话,声音多么细小,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一会儿便让他远远跟着你,你如若出了岔子,又或是向蒙古人告密,他便有法子让我立时知晓。那我便当场毁了这解药,随后远走高飞,让你毒发而死。“ 王大胆认得归无计乃揭穿自己下药之人,心底早就惴惴。此刻听张君宝一说,自然也就信了。他爬起身来,此刻命悬一线,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又将张君宝强迫他记忆的东西背了几遍,接过头颅,找了个布囊一塞,刚想走出门去,却被张君宝叫住。 ”慢来。“张君宝说,”我们三人现在满身血污,走出门去,只要街上行人眼睛不瞎,当场便会有人报官。你俩快去找老黄头要身干净衣服,把血洗干净了再走。“ 两人依言照办,老黄头此刻手头无人,唯有叫上都成,两人打水烧水,忙活了老半天。归无计和王大胆急匆匆洗了个澡,换上老黄头准备的新衣新鞋,王大胆拿起包袱,两人一前一后,便这样走出门去。 王大胆虽然名字气派,但其实胆子不大,先前张君宝威胁他的时候,也曾丑态百出,苦苦求饶。但此时走在街上,想到自己还有活命的希望,顿时生出一股坚韧不拔的求生之意,这人一旦打定主意,精神样貌便大有改观,连走路都昂首挺胸,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归无计远远跟在他身后,见他走街串巷,行了约莫有三里地,终于在一家古玩店前停了下来,随后推门进去。归无计侧耳倾听,只听王大胆说:”今天伯颜大爷来了吗?“ 店里伙计还没回答,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王大胆,我在这里,有什么消息吗?“听口音,这人汉语说得相当不错。 王大胆说:”伯颜大爷,我王大胆是什么人物?在三江镇还有我办不成的事吗?“于是便将张君宝教的话说了一遍,归无计听来,果然熟练自如。 那伯颜又问:”这绑匪是什么人?为何与白府有仇?“ 王大胆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旁人说,这家人姓李,原先也是做走私生意的,后来与白府冲突,死了好些人。大概便是这样结下的仇吧。“ 伯颜说:”口说无凭。我如何信你?“ 王大胆嘿嘿一笑,将手中的包袱递到伯颜手上,伯颜不明其意,王大胆便低声说了句话,归无计细细一听,他说道:”这便是那人的头颅。“ 伯颜大吃一惊,王大胆趁机将自己如何得手之事说了出来。伯颜见他说话时毫不犹豫,又将包袱打开一看,自然也就信了,于是发出了粗壮的笑声。拍了拍王大胆的肩膀,看来十分满意,嘱咐手下取出了几张纸钞,交到王大胆手上,说道:”去吧,这100贯纸钞,便是我许下的赏钱。“ 王大胆千恩万谢,又说:”我王大胆平日也做些走私生意,如果大人有意,我自当效犬马之劳。“ 伯颜呵呵笑着,说:”你这人很机灵,如此甚好,我回去再考虑考虑,自然有用你之处。“ 王大胆又谢了一阵,随后退出门来,朝归无计望了一眼,便开始往回走。 第三十三章 休息 归无计见王大胆走远,也想跟着过去,但突然生了个心眼,于是继续留下来凝神偷听。只听店里的伙计对伯颜说:“老爷,这王大胆素来鲁莽无谋,咱们真的要与他合作?” 伯颜回道:”这也是没办法,王爷那边催促的紧,紧接着又有好几批人要送过来。少了白府的船只接应,咱们如不另找人手,只怕到时候自己也要遭殃。唉,只好将就将就了。“ 那伙计大概是伯颜的亲信,说话毫无拘束,又说:”听库萨说,伯扎尔都去探听消息,至今都没有回来,恐怕出了事。“ 伯颜”哼“了一声,说:”那伯扎尔都武功虽然很高,但为人愚蠢好色,只怕贸然闯进人家宅子里去,被人家捉住了也未可知。好在这伯尔扎与其余七人不同,一贯独来独往,仅仅只是名刺客,并不担当重任,也不知道多少内情。我们也不急着找他,还是先把五天后的那批货给送走要紧。“ 伙计又说:”老爷,这姓李的人家是什么门道,咱们可要好好查探一番。“ 伯颜默然不答,想来是点了点头。随后听到卷帘声响起,那伯颜又回到里屋去了。 归无计听了这番话,终于放下心来,于是加紧脚步,一路小跑着赶回张君宝那儿,虽然并未施展轻功,但依然比王大胆要早回来一些。他尚未进门,张君宝便已然知晓,说:”无计,你回来了?结果如何?“ 归无计推门一望,只见张君宝已经洗完了澡,手中拿着一块泥巴,正在把它搓成一团泥球。屋内传来如雷的鼾声,大概是其余两人又回去闷头大睡了。他见归无计一脸茫然,便传音说:”这是解药。“ 归无计早知道其中有鬼,问:”那毒药是?“ 张君宝答:”我突发奇想,偷偷隔空取来的煤灰。“归无计默然。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王大胆急促而小心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王大胆一下子抢了进来,趴倒在地上嚷着:”道长,道长祖宗,快给我解药吧,下面。。。。下面烧起来了!“ 张君宝神色肃穆,将半颗泥丸递给王大胆,说:”吃了之后,静静睡一觉,拉一场肚子,便算好了一半。但如果不听我的话,两个月后,依然会浑身溃烂而死。“ 王大胆连连点头,忙不迭将”解药“呑了下去,张君宝暗暗解了他的穴道,让他跑到里屋找地方睡觉,又对归无计传音说:”无计,你觉得这王大胆怎么样?“ 归无计苦思了一会儿,答:”我觉得此人当不会背叛,但你如不指点于他,没几句话便会穿帮。“ 张君宝点点头,说:“我知道一处奇穴,古籍称之为汇灵穴,点了之后,可以让人神智清醒,心平气和,记性陡然增强,但其效果只能持续一个时辰,时间一过,人便几乎有如痴呆,如不解开穴道,睡上一觉,便难以痊愈。我找过一些恶人试验,确实百试百灵,过几天得让王大胆尝尝味道。” 归无计忽然想起与兰儿之约,于是把此事也传音给张君宝,张君宝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点了点头,说:“你先回去修养心神,晚饭后我来找你,自有秘法奉上。”归无计见他笑得诡异,一时头皮发麻,但也不便说破,只得臊红了脸,急忙往家赶去。 归无计怕旁人指指点点,骂他是痨病鬼,于是一路小心翼翼,展开神妙身法,悄悄潜回家中,随即闷头大睡。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醒来时,发现已然是黄昏,刚刚站起身来,却又发现肚子饿了。 他盘算着去老黄头那儿蹭饭吃,忽然背后有人拍他肩膀,他心下着恼,说:“张兄,你别老是拍我肩膀了,怪欺负人的。” 张君宝哈哈大笑,说:“你这人最大的弱点,便是睡醒后太不警觉,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听到这一条街上沸沸扬扬,都是讨论你的事哪。你却一副高枕无忧的模样,丝毫不知这天大的麻烦已经迫在眉睫了么?” 归无计大惊,这世上能让张君宝说一句“天大的麻烦“,其中分量,不言自明。赶忙问张君宝是什么大事,张君宝又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将他路上的见闻说了出来—— 原来归无计在早上露了财,将400贯中统钞当众拿出来数,登时便轰动了整个双桥巷,随后这消息又不胫而走,方圆十里的南人百姓都知道这陋巷中住着一位深藏不露的大财主,而且为人老实,文武双全,更重要的是——此人乃是单身王老五。 于是这十里内的待嫁姑娘们自然蠢蠢欲动,一时之间纷纷去找媒人,本来这媒妁之言本是男方之责。但此时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顾不得这些个繁文缛节,昨天下午便在归无计家门口排起了长龙。 也是人一多,事情就多,有人插队,有人推搡,这一来二去的,便演变成了群殴的架势,一众媒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个个儿勇冠三军,奋不顾身,打起架来无所不用其极,只怕是蒙古军队见了,也要避其锋芒,绕道而行。就这么打了一下午,后来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媒人现身,约束大家不得吵闹,又与众人约法三章,订下了此事的规矩,要大家各自回家准备,一天之后,由她出面与归无计约谈,定下日子时辰,与众媒人聚上一聚,一并将此事做个了结。 归无计想不到自己一不小心又惹下了滔天大祸,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央求着张君宝出主意,张君宝笑道:“无计,你万事都求我,什么时候才能自力更生?这件事你自己琢磨吧,我只提醒你一句话——不破不立,虽死犹生,如要破解此局,唯有让自己跌下谷底,方能绝处逢生。” 归无计人如其名,天生是个没有主意的。见张君宝不帮他,顿时垂头丧气,只感到前途一片迷茫。张君宝又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无计,咱么江湖中人,何必纠结于这等市井小事?如果嫌麻烦,大不了一走了之,从此天涯海角,无拘无束,便是这鞑子皇帝也管不了你。” 归无计想了一会儿,说道:“张兄,我没有你这般豁达,心底只有个愿望,便是找个安稳的地方,每天有三顿饭吃,有大床可以舒舒服服睡觉,有稳稳当当的事情做,有时间可以修炼武艺,有一些小钱花花便可,便是孤身一人,也可以获得滋润自在,但实在过不惯那浪迹天涯的日子。” 张君宝”咦“了一声,又仔细上下打量了归无计,说:”无计,你这番话发人深省,大有玄机,暗合陶渊明那归去来兮的意境,只怕许多人忙碌一生,到得头来,觉悟尚不及你这只言片语。只是这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称心如意?你如要找到一方净土,却也不能老想着守株待兔,而需找到自己的方法,开辟自己的世外桃源。“ 归无计点头称是,忽然肚子咕咕作响,原来他饿了一天,滴米未进,早就饿得狠了。 第三十四章 秘籍 归无计憋住一口真气,狼吞虎咽之下,将桌上的菜肴席卷而空。张君宝见了,也不禁佩服他内力悠长,实有独到之处,随后掏钱付了帐。归无计此刻风声鹤唳,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于是带上一把假胡子(便是张君宝问老黄头借来的那把),随着张君宝走出饭馆,往那片两人曾经比武的树林走去。 到了树林中,张君宝找了一块草地、归无计看中一块树墩,两人各自坐下,张君宝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归无计。只见这册子上写着“妙通散人阴阳同修无上妙法。”翻开一块,只见每一页上都画着一男一女,两人赤身露体搂在一起,姿势怪异难言,让人匪夷所思,而这男女的脸又画得鬼模鬼样,可谓惨不忍睹,叫修习者如何练得下去? 归无计正错愕间,只听张君宝说道:“无计,这本阴阳双修法也是我道家的不传之秘,我乃道士,自不能练这册子上的武功,但你天资不凡,而兰姑娘又毫无根基,可谓天造地设的机缘。两人同心协力之下,或能练成这门旷古奇功,从此以后男欢女爱、颠鸾倒凤、神仙眷侣、乐不思蜀、永结同心、天涯同行、以你之阳、滋她之阴、以她之阴、助你之阳,阴阳圆融、生生不息、儿孙满堂、没羞没臊。。。。。。。” 归无计一用力,这本万古邪书登时化为了无数纸屑,清风一吹,漫天飞舞,让人叹为观止。 张君宝叹道:”无计,你可知道自己刚刚毁了一本绝世秘籍,这世上的武功,又有一门绝于你手上了,罪过罪过。“ 归无计瞪着他,张君宝神色尴尬,又拿出一本,名曰“无阳降魔功”,归无计拿过来一翻,只见第一页上写着八个大字:“欲练此功,挥刀自宫。”下书一行小字“女子修习时,当有男伴相陪。皆因女子周身经脉,微异于男子,故修行时或欲念难抑,男修士当以身相救,切记切记。”这小字墨迹尚新,不知是否出自张君宝之手。 归无计手一扬,这本书又化为了天边的尘埃。 张君宝心痛道:”无计,你不练,说不定有人要练哪。此书观点之独特,于经脉研究之精深,皆让人大开眼界,如窥天地之无尽藏也,所谓己所不欲,或旁人欲之。。。。。。。“ 归无计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张君宝赶忙把他拦下,说:”无计,并非我故意戏弄于你,这周身经络之法,自古以来,若非夫妇,一向男师不传女徒,女师不传男徒。而这蒙古人坏事做绝,又把天下的武功秘籍全数销毁,我手头上的内功法子,虽然精微奥妙,却又艰深难懂,你若要兰姑娘从头学起,却又谈何容易?她如何知道这内堂、金关是何处穴位?又如何懂得玉兔、金乌该如何运气?“ 归无计说:”那你给我双修之法,自宫之术?“ 张君宝解释道:”我想,索性便撮合了你俩,也算替青灵子那老糊涂弥补一下罪过,免得耽误了你们这如狼似虎的青年,春心荡漾的姑娘。。。。“ 归无计”呼“的一掌拍出,张君宝猝不及防,”啊呀“一声,顿时不知去向。但他顷刻间又跑了回来,嚷道:”无计,你这一掌功力深厚,招数精妙,已臻无剑胜有剑的境界。。。。“ 归无计原先以为张君宝只是偶尔爱开玩笑,谁知此人一旦与你混得熟了,居然以整人为乐,而且乐此不疲,奇计百出,自己实在招架不住,唯有感叹自己遇人不淑,而这世上人心却又如此难测,让人防不胜防,但此刻也不好翻脸,只有竭力忍耐,苦不堪言。 张君宝戏弄了归无计一阵,终于正色道:”无计,我为你指了明路,但你却毫不领情,不肯选那一步登天的捷径,却要走这艰难险阻的大道,罢罢罢,既然如此,我便传你隔空点穴之法吧。“ 归无计连声说好,张君宝便向他传授了门功夫。 原来此功与劈空掌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者通过指尖商阳穴射出内力,一者通过掌心劳宫穴施放内力,心法虽然相通,但所走经脉却是大相径庭,轻重拿捏也自然各有千秋。好在归无计早就将伏羲通天掌练得纯熟,张君宝又擅长教人,这隔空点穴之术自然是手到擒来,稍微试了几遍,就已经牢牢记住,而且运用灵活,就好像练了大半辈子一般。 张君宝着实欣慰,对归无计说:”无计,你练成这隔空点穴之法后,修炼时便可用这门功夫传授她穴位的门路。但我劝你修炼时还是少用为妙。“ 归无计不解,问:”为何少用?“ 张君宝叹了口气,说:”这兰姑娘身子娇嫩,你胡乱隔空点穴,万一出手稍重,累兰姑娘受了轻伤,你岂不会心疼愧疚?而且点穴解穴情切切,肌肤之亲爱依依,眉来眼去春意浓,绣花被中**急。。。。“ 归无计惨叫一声,张君宝就此打住,说:”抱歉,老毛病犯了。“又说:“你去李府查探消息,亲眼见到兰姑娘与刺客的打斗,依你之见,这兰姑娘的剑气到底如何?” 归无计说:“张兄,你之前说她的剑气功夫华而不实,其实不然。”于是将兰儿姑娘化剑气为长龙的奇招说了。张君宝听了微微一笑,闭目想了一会儿,对归无计说:“无计,你瞧。”说完手掌一抬。 一条粗如树干的五彩巨龙从归无计眼前翱翔而过,随后急速撞向一颗大树,只听哗啦啦一声巨响,这大树历时断为两截。而这巨龙之力兀自不休,又往前飞行了良久,撞断了好几棵树,这才缓缓隐去。 归无计瞪大了眼睛,仓促间难以说出话来。 张君宝解释道:“无计,我虽不如兰姑娘般能够天生变幻真气,但这十几年的苦练,也让我摸到了门道。我的伏羲通天掌,便是一门操纵体外气息的功夫。我也曾如试过兰姑娘这等剑气,但发现一旦真气在体外肆意变幻,非但极耗内力,而且操纵艰难,更需大费心神。”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内力施于体外,化为五彩的狼、狐狸、兔子、大雕、巨蟒、蝴蝶群,让它们四处游荡,刹那间,这树林中五光十色,缤纷绚丽,有如仙境一般。 他又说:“你方才惊讶于兰姑娘长龙的威力,其实你若用劈空掌法全力击出一掌,威力又何尝小于她的长龙?而且无影无踪,让人难以防范,更不费多少内力。所以,她这般剑气,其实对你我而言,只是骗小娃娃的把戏,论真实威力,其实颇不扎实。” 归无计佩服万分,又问:“张兄,那为何兰姑娘手中定要持剑?这剑气与她手中之剑毫无关联哪?” 张君宝说:“古语云:剑中有‘奇气托灵,游出之神。’”是故持剑者的心境,与不持剑时迥然不同。我猜想:如兰姑娘两手空空,则她的剑气,未必能有这般凌厉。这是剑中神灵相助?又或是个人心气使然?我就不得而知了。“ 张君宝收回内力,又对归无计说:”我曾经纵极想象,用内力试了无数变幻,却惟独有两种动物难以变幻成形。我大惑不解,于是又找遍古籍,终于在一本剑仙传记中找到了只言片语,原来那两种动物,或许暗含天意,竟为剑气之极。“ 第三十五章 虎鹤 张君宝说:“那本古书记载说:‘蹑函谷以阳、涉湖邑以致崇岭,忽闻虎啸鹤戾之声,风雨大作,见仙家行于山间崎岖之途,虎步其畔,鹤翔于天,两者通体白芒绽现,如雷之疾奔,如阳之刺目,目殆而闭,则踪迹难觅,若踏云而去,上蹈列星。’说的是有旅人见到剑仙在山野中漫步,身旁陪伴着一只老虎,一只白鹤,两者浑身绽放出白昼般耀眼的光芒,那旅人眨了眨眼,仙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归无计问:”那你说的剑气之极,便是一虎一鹤了?“ 张君宝说:”正是,古时有修炼剑气之法,一者修炼无形剑气,讲究来去无踪,让人防不胜防,但以威力而言,并不比神兵利刃稍强。另一者则修炼有形剑气,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初为五彩剑芒,而后如曙光赤红,最终则白璧无瑕,一旦练成了这白色剑芒,只怕便是千军万马,也难挡这雷霆一击。我猜想这虎鹤双行的功夫,便是这无上剑气的化身,一旦成形,便无需再稍加操纵,自然而然便攻守一体。“ 归无计听了,心中涌起无限向往,又问张君宝:”那这有形剑气,到底该怎么练呢?“ 张君宝说:”我苦苦钻研,发现这劈空掌的功夫有重大的缺陷,便是铆足了劲儿一掌击出,也难以超出体内真气的两成,以此看来,便是你掌法高明异常,掌掌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过能将体内真气的两成释放于体外,盖因这人体经脉所限,便不让你发挥全力。” “我想:这伏羲八卦的阵法奥妙难言,用以腾挪真力,可谓无往而不利。如要突破这人体的桎梏,便要从伏羲八卦着手,将体内真气瞬移至体外,随后加以凝固提炼,或能实现这白色的剑芒。” 归无计听得心痒难搔,恨不得马上通晓了这伏羲八卦的功夫,把浑身内力挪至体外,汇聚成这白色的剑芒,便是只瞧一眼,就是减十年阳寿,也是不枉此生了。但想到这伏羲八卦有如天书一般,如要自己来学,即便张君宝在一旁费心指导,只怕也要十年之久才能有所成就,于是又心灰意冷了起来。 他瞧了一眼张君宝,求道:“张兄,你内力胜我十倍不止,胸中才学更让我望尘莫及,如要实现这白色剑芒,只怕唯有你才能办到了。”此话一出,自然打的是坐享其成的主意,想让张君宝练会了教他。 张君宝笑道:“我也不是神仙,既然已经练了伏羲通天掌,便不能钻研这练有形剑气了。这伏羲通天掌威力之大,绝不逊于白色剑芒,我只向你展现了些许奥妙,尚有许多压箱底的招式没有使出来哪。” 他顿了顿,突然眼望归无计,脸上浮现出莫测高深的表情,归无计心中一惊,恍惚间突然有待宰羔羊之感。张君宝仔细想了想,无奈一笑,说:“谬,谬,人活在世上,又岂能事事如愿。但求一个尽力而为,求一个心安理得罢了。无计,这逆天之事,咱们还是少做为妙。” 归无计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心底却涌出一股死里逃生之感。张君宝又想了会儿心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归无计说:“这时候不早了,你先去找兰姑娘钻~研~内~力~(此处声音拖长,不知是何用意)吧,我再好好想想这白色剑芒之事。” 归无计想起此事,脑子又昏昏沉沉起来,但既然有约在身,只得与张君宝道别,走出了树林。 昨夜李府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这官府来查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找不到此间主人,折腾了一会儿便撤走了。而朝廷又实施宵禁,不让百姓夜间上街,于是这废墟之外人影全无,只隐约闻到一股焦味儿传来。 归无计扯掉胡子,到了相约的地方,虽不知确切时候,但心中估摸,大约为时尚早,正想找一处地方坐下歇息,却听不远处有细微的声音传来。他双目如电,往那处望去,却瞧见一片裙角从树后露了出来,见他往这边张望,赶紧缩身躲避。 归无计见兰儿到的早了,心中愧疚,叫道:”兰姑娘,在下来得迟了,着实抱歉。你到了多久了?“ 兰儿心中大急——她昨夜回到李家,众人见她脸色羞红,嘴角含笑,都猜想她定是碰上了大事,于是围上来七嘴八舌的缠问。兰儿也是头一遭坠入情网,心里实在藏不住,于是偷偷摸摸和李先生大概说了,隐去归无计为她打通经脉之事,只是说和江龙帮一人夜探白府,这人功夫”不差“,为人老实可靠,自己颇有好感。 李先生一向视她有若亲生女儿,而李府上下则把她当做公主来对待。此时听说她有了心上人,顿时炸开了锅。李冉当场便想去恐吓那个”小白脸“;李蛋稳重,劝兰儿小心上当,切莫被人骗了;飞天蜈蚣无奈摇头,暗叹这年轻一辈不懂礼数,女孩儿家又怎能这般抛头露面、私定终身?李先生则把她叫到一边,说:”兰儿,这人是昨天来我们这儿作客的人吗?“ 兰儿含羞点头,说:”就是那姓归的小子。“ 李先生想起老黄头引荐时的说辞,苦笑道:”如若这小子功夫当真了得,以他的机灵稳重,倒也配的上我的宝贝女儿。只是你与他打交道,切不可失了分寸,更不能委曲求全,这女孩儿家的架子,却要摆的十足。明天之约,万万是不能早到的,更不能事事千依百顺,以免让着小子骄纵起来,再也制他不住。“于是将保姆与仆妇叫了出来,众人口沫横飞,纷纷给她出谋划策,兰儿心知事关重大,于是一一记了下来。 只是虽然学了不少,但真静下心来想想,却又觉得度日如年,思念之情,竟片刻也抑制不了。于是匆匆吃了晚饭,偷偷摸摸跑了出来,赶到这废墟之外,却又怕归无计看穿自己的心思,从此落了下风。左思右想,只有找一颗树后躲了起来,打算让归无计等上一会儿,再装作姗姗来迟的模样。但这如意算盘虽然打得不错,只是却老盼着早点见到此人,免不了频频探头张望,一不留神,便被逮个正着。 兰儿见他找上门来,心底自然窘迫。但想起此际乃生死关头,如若被他瞧出破绽,从今往后,如何在他面前抬头做人?于是一咬银牙,深深呼吸,转过身来,强作镇定说:”我今天碰巧有事,顺便路过这里,所以来的早了。你还不错,来的也不迟。“ 归无计”嗯“了一声,说:”你有事?可是李先生吩咐的大事?如果当真要紧,那咱们改天在说吧。“ 兰儿见他毫不在乎,自然不甘示弱,小嘴一翘,说:”我的事已经办妥,但你如有事,那咱们就此别过。“ 归无计又”嗯“了一声,兰儿吓了一跳,怕他就此告别,一双俏目紧紧盯着他,心中七上八下,就怕他回头溜走。 归无计摇头说:”我今夜特地来此赴约,又岂会另作安排?姑娘如若方便,那咱们便开始练功吧。“ 兰儿如释重负,得意之下,原形毕露,喜道:“你不走,我自然不走。。。。。。”突然觉得言语中露了形迹,于是又说:“你还欠我人情未还哪,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能让你蒙混过关?” 归无计颔首,四下张望,想要找处何时的地方坐下。兰儿赶忙说:“这地方风景不佳,周围又是废墟焦土,如何让人静下心练功,不如我带你去一处地方如何?” 归无计道:“既然姑娘有好去处,那在下自当遵从,只是这时候不早了。。。。。” 兰儿见他千依百顺,心道:“这以后便好办了。”伸小手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沿着小路往郊外走去。 第三十六章 慢行 归无计此生第二次与女子握手,但觉同样柔腻滑润,却又与苏姑娘不尽相同。兰儿手上虽毫不用劲,但仍颇为有力,又兼长期持剑,故掌心有些许茧子,但手指纤长如玉,瞧来也更为美观。 兰儿忽然问:”归。。。兄,你年纪比我大,我今后叫你无计哥哥行么?“归无计想:怎么人人都喜欢乱改称呼?但他逆来顺受惯了,这等小事,自也不放在心上,于是点头说好。 兰儿又说:“无计哥哥,你是哪儿人?”归无计答道:“我老家乃金陵乡下。”兰儿,说:“金陵城乃天下名称,繁华富饶,我去过一次,果然楼台宝塔,街市店铺,不计其数,让人流连忘返。” 归无计却也很少去金陵城里逛逛,自然说不上话。只是连连点头。 兰儿又说:“无计哥哥,你这一身功夫,是如何练出来的?” 归无计心下犹豫,但想这兰儿姑娘对自己开诚布公,自己却也不该过于隐瞒,于是说:“我先前说自己是天龙门,那是咱们舵主信口胡说的,我乃昆仑派门下,是师尊坐下的大弟子。” 兰儿抬起头,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说:“昆仑派?那岂远不是在天涯海角?你是金陵人,怎么会跑去那么老远学功夫呢?” 归无计说:“我从来没离开过金陵一步,我师父说,在我十三岁那年,他从一个隐秘万分的山洞中找到了我,见我饿得奄奄一息,于是找了些吃的给我,把我救活了过来,又在乡下偏僻的地方找了处小村庄住下。我父母当时正好并无子女,于是便认我做了儿子。他从此便在村里长期定居,一边偷偷教我武艺,一边在那儿颐养天年。” 兰儿问:“那你师父的武功一定高的不得了吧。” 归无计想,还是莫把师父给扯进来,于是说:“他老人家功夫的深浅,我又岂能擅自评断?其实便是我自己,也只是轻功了得,懂得经脉运行之法,其实武功低微,丝毫上不了台面,更兼练了百年童子功。。。。。” 兰儿警惕起来,说:“童子功?是一辈子当童子的功夫么?便是你先前在白府说起的玄天伏魔功么?” 归无计说:“是啊,正是玄天伏魔功。” 兰儿秀眉微蹙,说:“这等邪门功夫,你还是不练罢了。” 归无计说:“这门功夫光明正大,让人心中光风霁月,不生邪念,不思欲火,众生平等,万佛朝宗,兼之耳清目明,身手矫健,乃天下第一等厉害内功。” 兰儿恨恨说:“那你这功夫,如果。。。。如果破了童子身,那又会怎样?” 归无计说:“我这门功夫共分十层,我现下练了九层,如果破了身子,这第十层便终身难以练成了。”想来想,又说:“我师父说,且不论这第十层,古往今来,便是修炼这玄天伏魔功的人,那也是寥寥无几,就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只见到我一人练这功夫。“ 兰儿奇道:“你这功夫不是你师父教的么?他自己不会么?” 归无计答道:“我师父只教了我轻功心法与招式,还有一些迎敌的经验和手段,至于这玄天伏魔功,我似乎先天就已经会了。” 兰儿跑到他跟前,俊目如水,盯着他问:“你是说,你在遇到你师父之前,便已经会内功运行之法了?” 归无计搔搔脑袋,说:“我记得便是这样,至于为何如此,我却想不起来了。连这玄天伏魔功的名字,也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兰儿笑了,心中喜悦万分,说:“你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呢。从娘胎出来便会了功夫,咱俩还真是有缘呢?”一时之间,心花怒放,浑然忘了归无计这娘胎带出来的功夫,却是一门失传了的百年童子功。 两人边说边走,归无计全然不知兰儿要去哪儿,只依稀觉得这路越走越偏僻,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周遭连矮小的茅屋都已经见不到了,只看到道路两旁如浪花般翻滚的麦田,空中明月当空,月光轻柔如水,将世间万物笼罩在一层银光之中。 兰儿穿过麦田,又走过了一条泥泞的小路,来到了一处小河旁,只听流水潺潺,水光粼粼,微风拂过,水面起了波澜,但很快便又归于平静。 兰儿拉着他在河岸边坐下,说:“到啦,就是这里。我这一年来就喜欢来这儿练剑,此处清静偏远,从来没有人打扰,而且风景又好,看着心里很是平和。” 归无计点点头,说:“不错。”又问:“兰姑娘,你到此处才刚刚一年吗?”兰儿点点头,答道:“我随爹爹来到此处,便是追查靖海王爷走私奴隶一事。我爹爹祖上有数不尽的家产,在各地有许多宅子,便是在这偏僻小镇上,也碰巧有两处。” 归无计说:”你说曾碰上过好几次走火入魔的状况,我细细想了想,你体内大概有两股内力,一股与生俱来的内力,一股是那灵丹催生的真气。这第二股内力并非修炼而成,所以并不能随意操纵,一旦你生来的内力垂尽,要调用这灵丹的内力时,它虽然也能化为体外的剑气,但却容易走岔了经脉。“ 兰儿点点头,附和道:“我也老觉得体内有两股真气,一会儿互相作对,一会儿又亲亲我我。但我想约束这两股内力,却总是摸不到法门。” 归无计说:“昨夜帮你引导真气时,我曾将你体内的真气尽数收复于丹田,如此一来,你那股捣乱的内力算是认得家了。但它依旧不认得你体内的路,如果将它放出笼子,恐怕还是会四处乱逛,一旦迷路,又不知何时才能回归丹田,因而我们得找一条捷径,让它走上好几遍,才能真正算是熟门熟路,再也不会半路跑岔了经脉。” 兰儿喜道:“那你再用内力带它走几遍不就行了?“ 归无计说:”你需先将生来的内力耗尽,把仙丹的内力放出笼子,等它晕头转向之际,我才能将其逮住。“ 兰儿此番出来没有带剑,果然如张君宝所言,她变幻剑气时要生疏不少,只能将内力化为麻雀、狐狸之类的小动物,好在她原来的内力并不如何雄厚,一个时辰之后,她身子一颤,说:”捣蛋鬼出来了。“ 归无计见她脸上表情十分辛苦,双手向前伸出,手掌向外,似乎正用劲儿将内力施放于体外,这半空中,一只小小的燕子正缓缓成形。归无计凌空一指,封住了她手腕上的太渊穴。兰儿一声娇呼,那燕子顿时散去。归无计解了她的穴道,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此番你调度内力时,无意识走的是手太阴肺经,那要回归丹田,便要走。。。。“ 兰儿埋怨道:”你站这么远点我干什么?点得我怪疼的。你那是什么功夫?“ 归无计说:”此乃凌空点穴之法,用以教授女子周身穴位,最是合适不过,否则男女授受不亲,恐怕于姑娘声名有污。“说罢洋洋得意。 兰儿恼了,说:”昨天你手指点在我腰上,早就碰过我身子了,此刻又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归无计说:“那是昨夜事态紧急,不得已而为之。今天这光天化日之下。。。”抬头望了望夜空,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说辞。 兰儿走上前来,拉起他的左手,自己右手与他左手相接,坚定的说:“便是这般,你用内力教我什么是手太阴肺经。” 归无计说:“姑娘,你我手掌相接,依着玄天伏魔功的说法,叫做‘阴阳相扰,乱神丧志,如破体而入身,若然有走火之危也。。。。’“ 兰儿闻言大羞,掌心发力,归无计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力往自己体内袭来,他赶忙运气挡住。只见兰儿满脸通红,说:“你脑子不要胡思乱想。说话这般轻浮,我还当你老实呢。” 归无计不敢再多言,又怕兰儿发火,于是只好依照昨天的法子,将内力缓缓送往兰儿的劳宫穴,兰儿见他听话,心中也自欢喜,于是由他一路指引,将真气在体内慢慢周转。 归无计带她走了一遍手太阴肺经,随后又将其余经脉纷纷走了一遍,一边走一边解释其中诸般穴道。 这武学所教的经脉点穴之术,与医学又大不相同。旨在将内力恰如其分的注入穴位之中,制住人的行动,或是激发人体的潜能,但却不知其余损益何在,如何用以对抗疾病。虽然内容繁复,与医术相比,却也并不难学,况且归无计只是教她辨认体内经脉走向,并不涉及点穴之法。兰儿根骨奇佳,记心又好,走了这一遍之后,已经能将体内真气在手太阴肺经上运转自如,收发随心。剩余十一条经脉,也记住了有一小半,想来只需假以时日,便能全数学会。 归无计内力悠长,虽然运功半天,但依然精神奕奕,兰儿却何尝试过这等耗时耗力的修行?归无计内力一撤,她顿时感到头晕乏力,身子一颤,差点便瘫在地上,归无计赶忙扶住,只觉兰儿有气无力的,将小脸缓缓靠在自己肩上。 归无计想:“兰姑娘内力虽强,但却未经历练,火候还差得远哪。如要行走江湖,与天下群雄(虽然已经所剩无几了)一较高下,只怕还需假以时日。”只是盘算着如何教导她练功之法,心底隐隐已将她当做自己的弟子一般,不禁又是期待,又是骄傲。 谁知此刻兰儿心底羞怯难言,却又不舍得抬起头来,只是对自己说:“你傻呀,怎能让他占这等便宜?时间一长,岂不是被他看出端倪,从此嚣张跋扈,再也不把你放在眼里?”但却也舍不得这温柔滋味儿,只盼时光就此停住,两人就这样坐在河畔,静悄悄的一言不发,就这么恍惚一辈子。 归无计坐了一会儿,忽然见东方泛白,原来不知不觉,这长夜已然过去。见兰儿一动不动,以为她昏了过去,于是又凌空一指,正中兰儿的人中。兰儿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问:“你点我嘴唇做什么?” 归无计说:“我怕你脱力,就此昏睡过去,所以用凌空点穴之法救你。”想起这凌空点穴术初学乍练,虽然没派多大用处,却也不算白费苦功,于是心中欣慰,连连点头。 兰儿见他木头一块,也是哭笑不得,站起身来,拂去身上的灰尘,对他说:“咱们走吧,等会儿便有人来了,莫要惹人闲话,虽然不怕,但也挺麻烦的。”说罢又握住归无计的手,归无计也不反抗,便任由她当向导,沿河畔走了下去。丝毫未觉兰儿所言所行颇有自相矛盾,两人双手一握,其实毫无避嫌守礼的模样。 第三十七章 会盟 两人牵着手,沿河岸一路走来。归无计只觉掌心传来阵阵暖意,虽然自己凡心不动,但总感觉怪舒服的。兰儿心中却百转千回,想着:这番出来,把爹爹说的话全数抛在脑后了。又让他握手,又靠在他的身上,莫说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便是老夫老妻,只怕也不过如此。待会儿此人回家之后,万一开窍,那自己今后岂不是失了先机,处处受制于他,只怕是全盘皆输的结果? 但转念又一想:万一此人回去后,依然木头一块,那自己此番深情款款,温柔相待,岂不是全数付诸东流?那还不如让他早些开窍为妙。 就这么思来想去,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大道上,归无计提醒说:“兰姑娘,这道上人多,我认得回去的路,你还是把手松开吧。” 兰儿一惊,又是一悲,想不到此人还是木头,只得把手松开,却又不甘心,说:“无计哥哥,以后不要叫我兰姑娘,你教我功夫,便是我的。。。亲人了。以后便叫我兰儿吧。”此时心中阵地失守,真是不管不顾,便是丧权辱国的条约,只怕也全然不辨了。 归无计心想:这也是一报还一报,你管我叫无计哥哥,我管你叫兰儿,两下扯平,互不相欠。于是说:“兰儿,你回去之后,要将这十二经脉的运转练习纯熟,此后每行一个周天,功力便会有所进步。其实只要你只要能指挥这仙丹真气,便再也不会走岔了内力,与之前相比,武功已然大进。如若你今晚无事,我们再到河岸碰面,我回去。。。。再翻翻书,找些内功心法过来给你,希望你勤修苦练,莫辜负为师。。。。我的一番心意。”语气间模仿张君宝的口吻,老气横秋,已然自认为师长。 兰儿见他主动开口相约,自然又惊又喜,拍掌道:“我自然准时赴约,但我这人天生有点懒,如果练的不好,还请无计哥哥你莫要责罚。” 归无计料不到她如此作答,但也不能板起面孔说教,只好点点头。兰儿又深情凝视他一眼,随即开开心心的转身离去。 张君宝昨天带他到附近的钱庄把大钞给存了,他身上此刻带着一张银票,还有不少零钱,于是在街边茶铺买了早点,一股脑塞进嘴中,用店家的毛巾抹抹嘴,便起身回家。 刚到双桥巷附近,忽然想起自己惹起的滔天大祸,似乎这方圆十里的媒人已然组成了会盟,由一元老出面,要与自己约定时日,来一场媒人大会。想起此事,顿时头大如斗,于是运起神通,刹那之间,这附近的风吹草动皆瞒不过自己的双耳。凝神一探,果然听到自己家门口人声嘈杂,有不少人在附近闲逛。他闪身跃上屋顶,从上悄悄查探,见到一老妇人,穿的花花绿绿,脸上浓妆艳抹,有如山茶花一般,搬了张椅子,正在他家门口坐着。周围站着一圈人,也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 他突然灵感迸发,四下张望,望见对面屋顶上有一人探头探脑,仔细一看,不是张君宝是谁?张君宝见着他望向自己,向他微微招手,又往下一指,鼓励他慨然赴约,脸上幸灾乐祸,自然是等着看笑话了。 他昨夜又没睡觉,而且整晚都在全力运功,此刻自也有些倦了。但这件祸事始终难以回避,把心一横,从屋顶上溜了下来,便往黑压压的人群走去。 众媒人见他露面,登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一时间,人潮有如滔天巨浪般向他涌来。他后退半步,功劲布满周身,便是想舍命捱过这排山倒海的一击。 却听一个有气无力地声音,盖过了这呼天抢地的吵闹声,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归无计的耳朵里,那声音叹道:“都住了,这般没有规矩,岂不是吓坏了归双绝归大官人?” 归无计心中惊恐——像这般平淡说话,万军从中,清晰可辨,自己拼上毕生功力,自忖也可以办到。 但是,此人并无半点内力。这传音之术,只怕是从千锤百炼的吵嘴中锻炼出来的功夫。 自己便是再活上一百年,只怕也学不到这等神功。 这人浪陡然止住,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不敢稍有动弹。 那山茶花一般的老妇站了出来,走到归无计面前。 脸上带着 如寒霜般的 冷笑。 —— 山茶花上下打量归无计,阴阳怪气的说:”归双绝,你好大的架子啊。咱们这么些人在你家门口等了你两天,你现在才慢悠悠的现身?是不是有钱了(此处声音拖长)之后,便不把街坊邻居们瞧在眼里了?“ 归无计说:”我。。。。“ 山茶花又叹道:”本来吧,这男人一有钱(此处特意加重),就容易变坏。老身活了这么些年,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归双绝,老身在这儿要劝你一句话,说这穷困潦倒时受了邻里照顾,一夜暴富后便得修桥补路。别说你此刻身上这些钱财来路不明,即使来路光明正大,却也不该瞒着邻里们,大伙儿平日对你照顾的无微不至,见你如此,都好生寒心哪。“ 归无计忙道:”你。。。。“ 山茶花脸色一沉,说:”咱们这么些人,这些日子来在你家门口风吹雨淋,痴心苦等的,又都是老胳膊老腿,更有人站得久了,不小心跌伤摔伤,这些求医伙食费用,你便一起出了吧。“ 归无计摇头,说:“这。。。。” 山茶花骂道:“老身平日最见不惯的,便是这些狼心狗肺的男人。一个个贼眉鼠眼,心怀鬼胎,玩弄完良家姑娘,便两手一摊,好像什么事都没做过一般。老身曾许下心愿,要是这等男子落到老身手上,不把他剥掉几层皮,老身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啊?你与苏家小丫头之间的事,老身也有些耳闻,这件事如何了解?不拿出个几十贯来安置,老身都替苏小丫头不值哪。你若不好意思去找人家,可以把钱交给老身,由老身代为转交如何?“ 归无计头晕脑胀,嚷道:”苏。。。。。“ 山茶花却不让他开口,抢白道:”你不想娶苏小丫头不是?那咱们这里几十号人,一个个手上都有好几位姑娘待字闺中哪。老身也不瞒你,便是老身自己,也受了不少委托,要为你牵线搭桥呢。只是凡事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又讲究一个轻重缓急,今天这件官司,咱们闲谈赔偿,再当红娘,清清楚楚,童叟无欺。“ 归无计听了半天,总算弄清楚她此行的目的了,原来这媒婆有桩好处,无论成功与否,便是只问男方收钱。但此刻这里这么些人,都是倒贴上门的。因而大伙心里清楚,只怕有许多人都是白来一趟,这会儿心里计较之事,便是赶紧捞些钱财走人,至于成不成功,她们也毫不在乎。” 归无计此人很好说话,也不如何看重钱财,但这些人明摆着上门敲诈勒索,自己脾气便是好上十倍,却又如何忍耐得了?但也不能就此翻脸,与众人大打出手,否则从此臭名远扬,在这三江镇上,只怕是混不下去了。 正彷徨无措间,突然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人,此人一脸愉悦之情,自然是张君宝前来看戏了。也是他在屋顶上看了半天,觉得不过瘾,于是跳了下来,跑到近处一饱眼福。 在这一瞬之间,归无计灵感陡生。 他后退几步,走到张君宝身边,佯装求助,说:“张兄,这如今的局面。。。。” 张君宝传音说:“莫慌,莫慌,大不了被痛揍一顿,以你的功力,当无大碍。” 归无计大声说到:“张兄,如今的局面,我身上这些钱,便全数还给你,只怕还欠你三十一贯。还望你莫要催得太紧,给在下一条生路吧。“说完掏出银票,往他身上一塞。 张君宝万料不到这老实人骤然发难,又不愿泄露身手,一时也反应不及,只听归无计又说:”本来我还想再拖些时日的,但你既然找上门来,我脸皮再厚,却也难以搪塞了。罢罢罢,从此我归无计一贫如洗,都是拜张兄所赐。“ 张君宝一惊,往两旁一瞧,只见黑压压的媒人大军,已经调转枪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又开始窃窃私语,打探起自己的身世来,只听众人说道:”这人是个道士,样貌倒也不错,只是不知能不能娶亲?“ “道士也并非都禁婚娶哪,那天我见到一个和尚拉着一个道姑,两人亲亲我我,好不恩爱哪。” “这道士我见过,也是黄员外府上的客人。听旁人说,此人是从无锡来的。” “无锡好地方啊,热热闹闹,香车宝马的,这人如此有钱,在无锡定是财主,闲来无事,才出门扮作道士的。” ......... 张君宝回头一望,只见归无计早就跑的远了,不过此刻银票在自己身上,众人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那山茶花沉吟片刻,手掌一挥,众媒人当时便静了下来。张君宝心下钦佩,寻思便是坐镇大军,也没有她这般令出如山。她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慢慢往张君宝这边走来。 第三十八章 脱身 归无计一口气跑出老远,回头不见媒人大军的影子,侧耳来听,连声音都听不清楚,于是放下心来,找一处茶摊坐下,要了一块大饼,一杯绿茶,一边 就这么想着想着,心里忽然内疚起来。开始担心张君宝被媒人团团围住,即使他武功通天,只怕也要被生吞活剥了。正惴惴不安间,肩上被人一拍,这一拍好不快捷,令他毫无防备,便是全神贯注也躲避不了。于是他登时放宽了心,喜道:“张兄,你没事了?” 张君宝呵呵一笑,说:“无计,你这招金蝉脱壳真是漂亮之极,不枉我教你这么长时间,总算是学有所成,嘿嘿嘿。” 归无计听他赞扬,心中也自然得意,于是回过头来,正想详细问他事情的经过,却见张君宝脸上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只怕是言不由衷,大有兴师问罪之态,赶紧缩颈耸肩,沉默不语。 张君宝“哼”了一声,说:“只是你这招遗祸江东的计策用在我的身上,却着实让我有些寒心哪。我与你情同兄弟,对你百般照顾,从不戏耍于你,而你却把我推入火坑之中,若不是山人神机妙算,顷刻间便有急智,只怕真要被那群媒人当场五马分尸了。” 归无计闻言更是心惊肉跳,只得低声说:“张兄,也真亏得你了。” 张君宝却突然开怀大笑,拍了拍归无计的肩膀,说:”无计,你也忒好骗了。你当我真的生气了?山人乃方外之人,早已经看透红尘,胸怀寰宇,有岂会为这等俗世烦心?哪怕那群媒人将我群殴一通,我也就权当是替天下百姓受过罢了。“当下把脱身的经过说了。 归无计生性不温不火、不善言辞,被那山茶花抢白一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张君宝却洒脱机智,一番信口胡言,把事情一股脑都推到了老黄头身上。他说自己乃是替老黄头要债而来,归无计以前家里有钱,乃是花天酒地的少爷,花钱大手大脚,从来不知收敛。后来蒙古人占领中原,四处烧杀抢掠,殃及池鱼之下,归家也从此破败了,反而倒欠了老黄头一大笔钱。这400贯银票,便是归无计变卖剩余家产,最后凑出来的一些钱财,现在统统还给老黄头了,虽然还有些余款,但老黄头宽宏大量,也是见归无计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起,过些时日只怕便要上街要饭去了,因而动了慈悲之心,这三十贯铜钱,自也不与他计较。 归无计拍掌喜道:”那我从此便能安稳度日了?“ 张君宝点点头,笑道:”那群媒人势利的很,听说你是个破落户,顿时一哄而散,连你痨病鬼的名头,也一并还了回来,从此以后,他们见到你便会避而远之,而你便能从此鱼肉乡里,横行无阻了。“归无计闻言一惊,隐隐觉得自己捞回这称号,张君宝自然在其中推波助澜、居功至伟。但两害权衡之下,觉得还是这瘟神的头衔稍好一些,于是只有点头叫好。 张君宝身手如电,瞬间便将银票塞回归无计怀里,归无计居然无法相抗。张君宝又说:”这银票是赌约的彩头,现下物归原主。不过你今后可要万分谨慎,不管去钱庄兑钱,还是在街上吃饭,都要小心提防,莫要被人瞧出端倪。“归无计答应了。 张君宝又说:”老黄头将那间稍小的宅子借给了我,我以后就住在那边,无锡虎豹堂那头我已经联络好了,他们同意让我暂时来三江分舵办事。我下午已经关照过王大胆与老黄头,要与他们商量如何查清靖海王走私奴隶一事。你若无事,也可以过来听听。“ 归无计说:”我昨晚一夜没睡。(张君宝听到此处,突然脸露诡异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归无计不理他,继续说:“现下有些困了,下午便躲在家中睡觉吧。” 张君宝若有所思,缓缓点头,道:“难怪,难怪,这阴阳相交,劳力伤神,原是要好好休息一番。” 归无计充耳不闻,却忽然又想起一事,问:“张兄,你这边是否有一些简单有效的内功心法?我想学学,好回去教兰姑娘。” 张君宝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仿佛慈祥的长辈见到陷入情网的小辈一般,眉飞色舞的说道:“自然自然,我这里尚有青木山双修法,凤凰山双修法,峨眉洞天夫妻坐功、上申山神鸟入洞功、青丘山密林溪水神功。。。。” 归无计耐着性子,听他列举完十几本骇人听闻、不堪入耳的双修神功,摇头道:“有没有正正经经的练功法门?” 张君宝见他丝毫不着恼,自也感到没趣,便说:“我这里有一本佛门内功,唤作《易筋经》,是我早年从少林寺‘借’出来的,你如有兴趣,不妨一练。“ 归无计陡然听到易筋经的大名,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他虽然孤陋寡闻,这少林千古奇功的大名,他也曾听师父说起。张君宝此刻说来,语气却平淡得很,想来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于是连连点头说好,张君宝便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交到归无计手上。 归无计粗粗一翻,只觉其中内容甚是繁复,但却并无艰深难懂的佛门术语,看来这本经书作者并非有意刁难修习之人,与道家的诸般内功大不相同。他好奇的问:“张兄,你这本经书是从何而来?“ 张君宝说:”说来话长,你当真要听?“ 归无计点点头。 张君宝于是说道:”我以前在少林寺当一个烧火挑水的小厮,我师父也并非是少林寺的正式弟子,而是从远方前来的挂单和尚。他平日也不去少林寺内拜佛,只是在寺庙旁建了一座小小茅屋,便在这小茅屋内作每日功课。“ ”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被人抛弃在少林寺的大门前。我师父碰巧经过,便把我抱了回去,他年纪大了,虽然已经看破红尘,但慈悲之心却不曾稍减。于是便收留了我,将我抚养长大,教我读书写字,背诵经文,又为我在少林寺中找了份杂役的差事,我们爷俩便这么平平淡淡的度日,一直到我十二岁那年,终于出了一件大事。“ 第三十九章 怪僧 张君宝说到这件往事,又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归无计不由产生了同情之心,问:“张兄,这其中是不是又有什么悲伤欲绝的故事?” 张君宝叹道:“每年元宵节的时候,合寺上下的和尚,全都可以领一份额外的香火钱。我师父虽然是外来挂单的,并非少林寺的正规弟子,但由于在那儿住了多年,自然也被人想了起来,于是武僧院的首座便派知客僧过来送钱。” 归无计心中揪了起来,只道接下来定有惨剧发生,谁知张君宝哭笑不得,说:”我师父那时正在吃狗肉,猝不及防之下,被那个知客僧逮了个正着。“归无计差点翻身栽倒。 ”那知客僧是个严守戒律之人,见我师父吃狗肉吃的兴高采烈,愤愤之下便上前理论。我师父振振有词,说自己是外来的和尚,不受少林寺管辖,自也无需守这少林寺的规矩,越说越得意,居然跑回屋中拿出一壶酒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得精光。“ ”知客僧只气得七窍生烟,跑回去向戒律院的首座无量大师告状,无量大师一怒之下,冲出门去找我师父。少林寺的和尚们见有热闹可以瞧,顿时群情激昂,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我师父便当场与无量大师辩论起来,他是野和尚,虽然年纪大了,但脾气却越活越大,性子也越来越顽劣,吵起架来居然口吐污言秽语,而且熟极而流,毫无半点滞涩。无量大师棋逢对手,也是抖擞精神,一时间也出口成脏,市井俚语用起来是如数家珍,让人匪夷所思。全寺上下所有和尚,在今日见着两位道貌岸然的老和尚互相破口大骂,都纷纷感叹大开眼界,此生不虚,于是得证声闻菩提之大道。“ 归无计遥想当年情景,不由得心驰神摇,恨不得早生二十年,能够亲眼瞧见这千古奇观。 张君宝继续说道:”两人从早上一直吵到傍晚,也是将遇良才,旗鼓相当,心中互相钦佩,起了惺惺相惜之情。后来方丈出面讲和,两人意犹未尽,但碍于方丈颜面,只得两下罢嘴。但我师父恶形恶状,当众除下裤子,要跑到戒律院门口拉屎。无量大师不甘落后,也跑到我们小屋门口,以撒尿相威胁。全寺僧众赶紧一拥而上,把两人拽了回去。“ 归无计瞧了张君宝一眼,心想:原来你这人生性顽皮滑稽,也是你的师传绝学。” 张君宝岂知他的心思,说道:“从此以后,无量大师和我师父两人每天早晨连功课都不做了,却定要跑到少林寺门口吵上一架,而且这架吵起来,一定是别出心裁,精彩纷呈,别说是脏话绝不重复,更是妙语连珠,暗含禅机,触动心扉,发聋振聩。不少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也纷纷跑到门口坐在一旁,每天津津有味的听着,连老方丈有时也会现身旁听。” 说到此处,张君宝忽然沉默。归无计忙问:“后来呢?” 张君宝说:“后来,无量大师年纪大了,生了重病,自知大限将至,于是叫来方丈,央求方丈,要把自己苦苦修习未成的少林寺镇寺神功《易筋经》赠予我师父。” “少林方丈吓了一跳,以为无量大师神志模糊了。谁知无量大师自有道理,他说,‘我这平生最大的障,便是苦修这易筋经不成,整日闷闷不乐,连修禅的时间都心不在焉。后来与觉远(就是我师父的法号)朝夕对骂,突然间似乎参悟了大道,许多生平难以摆脱的烦恼,居然在一瞬之间烟消云散了。这等大恩,我无以为报,现下我自知命不久矣,因而将易筋经另抄了一遍,还望方丈法外施恩,了我最后的心愿。’“ ”少林方丈对我师父也颇有好感,心想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我师父正式入寺,成为名正言顺的少林寺和尚。于是便亲自来到小屋,将这本易筋经抄本交到我师父手上,说明了无量大师的赠书之意,还想请我师父入主戒律院,接替无量大师,主管全寺的清规戒律。“ ”当时我待在一旁,见到我师父双手颤抖,红了眼眶,接过经书之后,五体伏地不起,只听抽泣之声断断续续从他喉咙中传来。方丈大师见他伤心,心中也自感动,说道:‘这经书先寄放在你这里,望你好生看管,明天早上我会再来一趟,希望你届时不要拒绝这首座的职位。’“ ”谁知到了半夜,我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师父忽然仰天大笑,有如发疯了一般,他的声音突然间充斥了天地,就好像漫天神佛同时发笑。过了一会儿,我隐约听到了少林寺中敲钟的声音,想必是无量大师已然圆寂了。“ ”我师父止住笑声,一把将我背了起来,拿上经书,随手放了一把火,将我们住了多年的小屋点燃了,随后展开轻功,一路跑下山来。一边跑,一边喊着:无量老秃驴,我来追你来啦,你这小子吵不赢我,于是跑到佛祖那边去告状了是吗?说话间神志不清,竟好像是疯了。 ”他这般发足狂奔,登时便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我见到身旁的树木急速向后飞去,心中惊骇的无以复加,原来我师父轻功居然这般高,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少林和尚都要强上不少。”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便是如今的我全力奔行,也不能断定能快得过他。”归无计大为惊讶,知道张君宝平日从不显露真功夫,但自己极速狂奔,他却能够轻描淡写的跟在一旁,如以轻功而言,自然比自己高明许多,由此说来,他师父觉远的武功,只怕也不弱于如今的张君宝。 张君宝说:”他就这么跑了一天一夜,我也不知身在何处。他穿过河流,越过山岭,爬上山崖,终于来到一处洞窟之中,点亮洞窟中的火把。我定睛一看,这洞穴里甚是宽敞,洞穴中全是藏书,藏书上布满灰尘。他也不和我讲话,只是把我与经书放在地上,随后又哈哈大笑,就这么下山去了。” 归无计问:”后来呢?“ 张君宝摇摇头,说:”后来我师父就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般,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我被他留在这悬崖洞穴之中,肚子空空,却也下不了山。也是上苍眷顾于我,忽然有一只野兔从洞窟前跑过,我在少林寺里和师父抓狗抓兔子,一直抓了好几年,此时熟门熟路,一招鹰击长空,顿时将野兔逮住,随后烤了吃了,这才逃过一劫。“ ”随后我查看这洞中藏书,发现大部分居然是道经,只怕我师父从前也做过道士,后来又当了和尚,一辈子糊里糊涂,连自己要干什么都搞不清楚。” ”我从这些道经中,找到了一本练习轻功的秘籍,习得了攀越崇岭的本事。随后又在山上住了好几年,每天打猎采果,苦学不缀,终于有所小成,于是翻山而出,从此闯荡江湖,四海为家。“ 说完这些,张君宝指了指那本易筋经,对归无计说:”这本经书,我曾粗略翻过一遍,居然也是一门纯阳童子功。我虽然也想学,但又想起贪多务得的教训,终于忍住好奇之心,专心修习道家武学,因而这书上的内功,我却也不会。“ 第四十章 心经 归无计听张君宝言下对这本内功诸多不屑,不禁有些奇怪,问:“难道张兄所练的太虚真阳功,威力比这易筋经更大吗?” 张君宝颇为得意,说:“这太虚真阳功乃我自创的内功心法,博采众家之长,又舍却了个中糟粕,更是发前人所未发,于这经脉运功之道有独到的创见,易筋经名气虽响,却也未必能强得过我这太虚真阳功。” 他拍拍无计的肩膀说道:“我虽然也想传你我这门神功,但又怕你处处学我的路子,到头来却耽误了你本身的功夫。我上次与你切磋之时,发现你这玄天伏魔功潜力本也是奇大,只怕也是源远流长,颇有独到之处。但我回去翻遍了书,也没能找到这门内功的记载,将来如果有空,你定要与我讲讲这门功夫的道理。”归无计知道他渊博至极,连他都不明所以,那自己这伏魔神功也当真有些邪门儿,此刻听他问起,自然点头说好,只是归无计其实也并无头绪,只想着将来有空回乡之时,定要好好问问师傅。 话止于此,他说了声告辞,站起身来,自然是往自己的新家走去。归无计将经书塞回长袍之内,也赶紧悄悄溜回自己的屋子,随后把经书取了出来,翻开头几页细细研读,依照书上所写的法子运了几遍内力,这书名叫易筋经,自然是让人横跨经脉去搬运内力,瞧来颇为艰难。但归无计却感觉运转随心,毫无滞涩之意,通体舒畅,一时间神清气爽。 他见这易筋经如此神效,心中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想到今夜与兰儿之约有了交待,自也喜不自胜。高兴了一阵,突然倦意来袭,于是打了个呵欠,回身躺倒,便这般进入了梦境。 梦做了一半,正梦见媒人大军如饿鬼一般将自己团团围住,指甲如钩,獠牙倒生,将自己的四肢扯了下来,正准备开肠破肚之时,突然听到门上传来“洞洞洞”的敲门声,从这敲门的声音来看,此人心中慌张,再过片刻,只怕就要撞门了。 他惊醒过来,心头忽然闪过一丝失望之情,深深痛惜自己错过了如此精彩刺激的美梦,于是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是谁?” 那人叫道:“归兄弟,你快些起来,李府的人上舵主家里闹事来了。” 归无计翻身而起,出门一看,见到都城一脸惶恐的模样。看他出来,二话不说,拉住自己的手就往老黄头家里跑。归无计问:“前天不是言归于好了么?怎么又能翻脸?不是都已经称兄道弟了吗?” 都城叹道:“就因为是自己人,所以翻脸翻的才快哪。别多问了,你那仙女媳妇儿变出了好大一条龙,将大伙儿团团围住,你不赶紧劝劝,大伙儿都要被她砍成肉泥哪。” 两人一路小跑,等感到分舵的时候,归无计见到兰儿的那条五彩长龙正在大厅上盘旋飞舞,张牙舞爪,令人叹为观止。归无计忍不住赞到:“这龙真是好看。”都城一个趔趄,瞪了他一眼,两人并肩走进厅内,兰儿见到归无计,惊呼一声,刹那间收回了神功,彩龙登时也无影无踪。 老黄头一声欢呼,扑倒归无计怀里,大喊:“归兄弟,你好好求求你媳妇儿,让她切莫胡乱砍人。” 兰儿又羞又急,嚷道:“谁是他媳妇儿?你们江龙帮才是胡乱杀人的坏人呢。” 她这一害羞,原先冷傲的神色登时一扫而空,厅上众人都是老手,纷纷瞧出端倪。江龙帮众将于是赶紧跑到归无计身边,左一句:“归兄弟艳福不浅。”右一句:“祝你俩百年好合。”兰儿听在耳朵里,心底甜丝丝的,脸上自然泛起了红晕,便如天山上盛开了雪莲花,一时美不胜收 ,当此情景,又如何硬得起心肠使剑? 李先生见兰儿如此,苦笑一声:“女儿外向,留不住了。”回头望了望身旁的暗器高手吴昊林,那老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伸手入怀,掏出一张黑色小弩,喝道:“别给我耍把戏,白三少爷怎么死的?你们给我从实招来!” 归无计从人群中伸出头来,果然见到张君宝也混在江龙帮众人里,兀自在那儿高呼:“早生贵子,洞房花烛。”于是对张君宝说:“张兄,吴老先生问咱们话哪。” 张君宝“哦”了一声,眼神中忽然现出笑意,但也是转瞬即逝。归无计心中明白,此人之前所以不出手制住场面,一方面乃是不愿暴露武功,另一方面只怕便是要瞧自己的笑话。果然见这人回过身来,双手一拱,对李先生说:“先生莫要生气,这白三少爷自尽之时,我和归兄弟都在现场,你们若是不信,尽管可以问他。” 李先生点点头,他深知张君宝口才了得,而归无计却不怎么说话,如要得知事情的真伪,还需仔细盘问盘问归无计为好。更何况眼下兰儿对此人念念不忘,自己也不太好翻脸,于是问归无计:“当时情况如何?白三少爷真的是自尽的么?那行刺白三少爷的叛徒又怎么安然无恙?刚刚还坐在这里喝酒谈天?” 归无计不敢怠慢,当下清了清嗓子,便将自己和张君宝如何护送白威回家,白威如何悲痛欲绝,如何以死相求,让江龙帮为他报仇。而张君宝如何给王大胆下毒,让他抱着白威的头去与那蒙古人伯颜交涉,成功博取信任之事一一说了。 李先生心思细腻,不断质问归无计这事情的经过细节,归无计耐心解释。李先生见他虽然言语朴拙,但于关键之处却毫不含糊,对答如行云流水一般。他闯荡江湖多年,知道他所言皆为实话,于是点点头,示意吴昊林收起兵器,走上前来对江龙帮众人鞠躬致歉道:“众位英雄,李某方才情急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的向诸位乱发脾气,险些坏了诸位的大事,真是惭愧万分。白公子舍身取义固然可叹可佩,而江龙帮义气深重,妙计百出,也让李某深为叹服。从今往后,诸位有用得着李某的地方,还请诸位不要客气,李某定会唯江龙帮马首是瞻。” 说完又鞠了一躬,就这么站在原地,静候江龙帮回应。 第四十一章 对策 老黄头望了张君宝一眼,意思是让他出面,张君宝叹了口气,说:“李先生,今日我们请你过来,便是想向你交待交待我们拟定的计策。这话说来就长了,咱们还是先坐下再谈吧。“说罢拉过椅子。李先生拱手谢过,于是率众坐下。江龙帮众人随后入座。 张君宝指着王大胆说:”此人虽然犯下过错,但眼下却是我们成功的关键。他已然获取了蒙古那边的信任,今日早上与那叫伯颜的蒙古人联络之后,对方嘱咐我们准备一艘大船,于一日后三更时分驶入镇东的小港口,他们随后会将‘货物’送来,并由他们的船夫驾船驶往小岛。” 李先生想了想,问:“那他们与白府合作之时,也是这般做法?若是如此,那他们自然手里已然有白府的船,又何必要咱们相帮?” 老黄头笑道:“李先生有所不知,这船跑江跑海,大风大浪的,必须修修补补,小心保养。那白府并非只供给船只,还连带包办着修船、补给、打扫等诸多琐事哪。如今这白府不在了,他们自己只怕没这么大本事维护船只。所以才要靠咱们帮他们收拾烂摊子哪。” 李先生沉吟片刻,问:“道长的意思是。。。。咱们派人躲在船内,与他们一同出航,查清楚此事的真相?” 张君宝笑道:“李先生所料不错,在下做的正是如此打算,咱们黄舵主在此地经营多年,如今家大业大,所凭仗的正是他走私越货的本事。只是咱们江龙帮这买卖做的甚是隐秘,不像白府那般明目张胆,是故旁人只道黄舵主是正经布料商人罢了。” 老黄头捋须说道:“老夫有一艘运送货物的大船,乃是前朝军舰改装而来,单凭大小而言,便是整个江龙帮之中,只怕也无船可与其争锋。更妙之处在于,这船舱之内,还有一处隐秘的暗室,其中可藏二、三人,又备有粮食清水,便是床铺茅厕,也是一应俱全。帮主上次与老夫说起这艘船,还嫌这暗室有累赘之嫌,今日一见,只怕倒要夸赞老夫的先见之明了。”言下得意洋洋,喜不自胜。 李先生瞧了一眼王大胆,问老黄头:”此人平素乃地痞流氓一个,凭他能有如此大船,蒙古人不会起疑?“ 王大胆急道:”李先生,你这可是狗眼看人低。地痞流氓怎么了?刘备以前就是地痞流氓,不照样当了汉朝皇帝吗?“ 李先生说:“那是刘邦。” 王大胆咳嗽一声,不再言语。 张君宝解围道:”我看蒙古人那边甚急,大约是白府先前派出去的船只有所损伤,而靖海王那里又催促的紧了。他们此次贸然将白府灭口,只怕这蒙古人做事也冲动的很,毫不懂得变通之道。这般瞻前不顾后的风格,也不比王大胆聪明多少。这次行事,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机不可失,我说咱们还是冒险一试。那伯颜事到临头,只怕也不能挑三拣四,另作打算。“ 李先生想了许久,点头道:”便是如此吧,只是这潜入船上之人,咱们还需小心挑选,一则必须身手不凡,如遇危机,能够化险为夷。二则要精通水性,实在不行,还能跳江逃生。三则要心思机警,能够随机应变,查清这岛上的真相。四必须能够吃苦,躲在船内要捱过长长的一段时间。“ 归无计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前往。兰儿见状,情急之下,也对李先生说:”爹爹,孩儿也要去。“一句话说完,登时想起只怕暴露了心思,双颊绯红,忙辩解道:”旁人武功不成,去了。。。也不顶用。“ 张君宝咳嗽一声,说:”兰儿姑娘所言差矣,咱们归兄弟的武功,那是相当高的。和姑娘相比,只怕。。。嘿嘿。。。不分高下,但此刻也不忙比试,只需好好在船里较量一番便了。“江龙帮众人先前见他眉清目秀,神态文雅,医术高明,奇计百出,都以为他是个年轻有为的小道士,此刻听他话里有话,不由全数露出淫笑,纷纷对他刮目相看。 兰儿被他一说,刹那间差点羞昏了头。只得缩身躲在义父身后,竖起耳朵继续偷听众人商议。 李先生难以定夺,若以武功机智而言,兰儿确实是当仁不让的人选,只是她一个姑娘家,自己终究不太放心。而且她虽非自己亲身,但早已情同骨肉,又如何舍得让她以身犯险?何况在船上如此狭小的暗室之内,孤男寡女,**,万一做出事情来,那岂非便宜了那小子?一个不当心,非但毁了兰儿一生,只怕连反元的大业也要受到波折。 归无计突然传音对兰儿说:“兰姑娘,你现下内力刚刚步入正轨,虽然比以前有所改观,但实在不宜出海远行,万一出了岔子,只怕要坏了大事。” 兰儿听他这般说,心下好生着恼,但苦于不会这传音之术,此刻无法反驳,只有静静听着。 归无计又暗暗说:“在下自幼在河边长大,精通水性,而且习武多年,武艺颇为精熟,此番前往,定能平安返回。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修炼那十二经脉运功法门,其法虽然简陋,但以你体内的内力,只要能运行纯熟,其威力之大,自是无需多言。我回来之后,还有些话要对你说。”他本来想说:“我归无计回来后,再来教你易筋经。”但他生性谨慎,怕把话说得满了,到时候易筋经没有练成,反而害她空欢喜一场,是以说得含含糊糊,留了颇大的余地。 但他这一番话,听在兰儿耳朵里,却变成了临行前甜蜜道别之言,或有私定终身之意,她眼眶一红,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归无计跟前,把手中的长剑递到归无计手里,说:“我不去了,你拿着此剑,回来后定要还我。” 江龙帮众人中发出一阵喝彩鼓掌之声,张君宝更是连连点头,脸露欣慰。而李先生这里的几人却连连摇头苦笑,脸现无可奈何之色。 李先生叹道:“归兄弟,虽不知你身手如何,但兰儿如此看重与你,则我们自也放心。此行你务必小心在意,如若你平安返回,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这一番话听在兰儿耳朵里,又是一阵羞喜之情,听义父的语气,自也是认了这个女婿。 张君宝点头道:”无计,既然你执意前往,而兰姑娘(此处加重语气)又如此放心于你,那我们自然也只能狠心放你离去了。“ 李先生忽然说:”道长,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是否也能与归兄弟一同前往?你足智多谋,医术如神,而且遇事沉着冷静,如有你在旁指点,此事的把握便大大增加了。“ 老黄头不知张君宝武功通神,赶忙出言反对道:”李先生,张道长将来是咱们三江镇分舵的重要人物,不瞒你说,老夫早就想把这舵主之位传给了他。你让他以身犯险,老夫我却有点不大放心了。“ 张君宝却望了归无计一眼,他原本对归无计的武功颇有信心,心想便是遇上昔日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凭归无计的神妙轻功,只怕也能全身而退。但此时不知为何,竟忽然生出一股战栗之感,似乎此行必将困难重重,危机四伏。于是对老黄头说:”黄舵主,李先生说得对,白少爷临死前也曾托付我复仇之事。我虽然不济,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袖手旁观。我便与归兄弟一同前往吧。” 第四十二章 饯行 老黄头闻言,脸上一副愁苦的神色,说:“张兄弟,你说你一个文弱的道人,跟归兄弟一起出海,岂不是碍手碍脚?还是听老夫的话留在这儿吧。归兄弟武功极高,此去定能顺利返回。” 李先生虽然对张君宝甚是佩服,但此刻归无计是女儿的心上人,因此在他心里,分量自然要重上不少。他劝道:“张道长医术成仙,料事如神,而且我看他精神奕奕,身手定然不弱,江龙帮的好汉,又岂能以文弱二字相称?张道长如若一同前去,无计身手不凡,道长出谋划策,互相之间,也正好有个照应。” 老黄头想起这两人之前互有嫌隙,但又不能明说,只急的吹胡子瞪眼。张君宝笑道:“黄老,你别看在下全身没有几两肉,却是太一山云雀洞天山鹫拳的传人,虽不如归兄弟神勇,但用以自保,却也绰绰有余。如你不信,我就演几招给你瞧瞧。“ 说罢,双手张开,有如飞鸟展翅,随后手掌挥舞,身随臂动,双脚前跳后跃,或起或伏,姿势美观,法度严谨,整个一套拳法使出,竟然毫无滞涩,有如行云流水一般。那大汉李冉也会一套万兽拳法,这门拳法精微奥妙,确有独到之处。但李冉却学的不到家。他此刻见到张君宝使拳,只觉得这人拳法不但好看,而且又虎虎生风,精气神无不极佳,实乃一门高明的拳术,不由得连声赞叹,心悦诚服。其余众人也懂点把式,见他拳法精彩至极,当下鼓掌喝彩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张君宝装模作样的喘了喘气,一拱手问众人说:”我这套山鹫拳怎样?“老黄头竖起大拇指,说:”了不起,了不起,张兄弟文武双全,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归无计心中的惊讶,远在其余人之上——须知这一套山鹫拳法虽然流传不广,但却是道家的入门武功,青灵子也曾教过他几遍。这门拳法招式花巧,但以威力而言,其实全然是不顶用的。但张君宝却丝毫不拘泥于招式,每一拳使出,都蕴含无数变化,种种奇招,这招式上虽然毫无改变,但拳法的形势却迥然不同,便如高山上摇摇欲坠的巨石,虽然晃动轻微,但其身所藏潜能,却着实让人触目惊心。就这么稍加改善,这山鹫拳立时成为了一门上乘武术。以此来看,张君宝对武学钻研之深,心思之巧,才是让归无计最为佩服的地方。 此刻众人见张君宝武艺”不弱“,丝毫不逊于老黄头的任何一位手下,自然也都毫无异议。老黄头当下叫人设宴,为归无计和张君宝饯行。兰儿怕众人调笑,雅不愿抛头露面,但一想到与归无计分离在即,也只好含羞入座。 谁知这么一来,江龙帮众人登时起哄,让归无计与兰儿相邻而坐,余下众人纷纷避开,与两人分别隔开老远。兰儿脸红的如海棠花一般,烛火映来,难描难画。归无计见众人捉弄,也是无可奈何,于是连连摇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好在酒过三巡,众人谈天说地,也不再拿他们两人取笑,归无计松了一口气,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对兰儿说:”兰姑娘,咱们帮里便是这般无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兰儿心中其实甚是高兴,此刻无人注目他们,她也恢复了先前从容的气度,说:”无计哥哥,你这一去,可千万要小心行事。无论多久,兰儿。。。我都在这儿等你。“ 归无计脑子里天生缺了一根筋,兰儿这话如同海誓山盟,他却浑然不觉,说道:”放心,我定然不负所托,查清事情真相。你如果练功遇到麻烦,切不可过于勇猛精进,等我回来之后,再来好好指导于你。“ 兰儿鼓起勇气,问:”无计哥哥,你那门童子功,能不能不练了?“ 归无计奇道:”兰姑娘何出此言?这世上的内功,只怕以童子功威力最大。实不相瞒,我此去途中,还要好好钻研另一门纯阳内功,回来之后,只怕要脱胎换骨,这童子功的功力,大概也能更上一层楼。。。。“ 兰儿又气又羞,又不能大声发作,只能低声说:“童子功童子功?难道你以后一辈子都不养娃娃了?你不要养,我还想养哪。” 她这话声音极低,若非归无计耳音了得,只怕这咫尺之间,依然听不清楚。他虽然年过二十五,但于男女之事,一向如惊弓之鸟一般,因而几乎一窍不通,此刻听了兰儿的话,却也不知其意。但他本就不是刨根究底的人,“嗯”了一声,就此沉默。 两人话至此处,突然颇为尴尬。兰儿暴露了爱意,又开始在那儿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归无计见她神色不善,也是战战兢兢,不敢随意说话。却见到张君宝在那边笑得灿烂无比,仿佛听到了极好的笑话一般。 酒宴一直持续到半夜,老黄头站起身来,对众人说:“诸位,老夫明日还要准备船只,王大胆与张兄弟彩排了一天,却只怕仍未到万无一失的地步,咱们还需要好好准备准备。大家都是自家人,老夫在此也不客气了,咱们还是就此散了吧。可别贪图享乐,坏了大事。”众人一齐说好,纷纷告辞。李先生又和颜悦色的与归无计喝了一杯酒,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领着兰儿与其余手下出门离去。 兰儿在出门前频频回首,向归无计作别。归无计见她友好,心中自也感激,连连作揖回礼。两人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兰儿才终于狠心回身。张君宝拍拍归无计的肩膀,低声叹气道:“兰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俗语说长兄如父,你师父不在此处,我虽然并非你兄长,但咱俩情同手足,不如我便替你做主,要老黄头做媒,为你俩定了亲事如何?” 归无计魂飞魄散,传音说:“张兄莫要取笑,我对兰儿姑娘绝无非分之想,只是爱惜她这百年一遇的奇才,所以才对她关怀有加,悉心教导的。” 张君宝苦口婆心来劝,归无计不怕他取笑,却怕他当真为自己定了亲事,于是脚下生风,连告辞都来不及说,就此逃之夭夭。 第四十三章 出航 三江镇三面临海。近年来蒙古朝廷鼓励海上经商,是以镇上百姓虽然也备受蒙古人欺凌,但却不愁吃穿,手头颇有些余钱。只是这小镇的兴旺才初见端倪,蒙古人尚未重视起来,因而规划紊乱,本地官府也管辖不过来,大小海岸上各处都可卸货上货,老黄头的船,便停在了离镇北小港不远处的一口船洞之中。 归无计回家睡了一小会儿,又强打起精神起来,把易筋经全数背了下来。他人虽然不机灵,但记心却比常人要好,而易筋经也非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是以他花了一个上午,也已经背的滚瓜烂熟,随后将其塞进了怀里。 他之所以背出来,乃是怕在船舱密室之中漆黑一片,又不可轻易点灯。自己虽有一双夜眼,但看起书来终归诸多不便,于是便未雨绸缪,早早记在心里。他不知这一去要在海上耗多长时间,自然不能荒废了功夫。 背完内功,他走出门来,往苏姑娘家中看了一眼,稍微觉得有些异样。于是细细聆听之下,突然发现里面竟似空无一人,一家三口全数不在,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难道怕被自己传染了痨病,是以举家搬迁? 仔细回想,大约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她们家中的人了,那山茶花媒婆口口声声要替苏姑娘讨些赔款,也不知道是不是信口胡说。 苏姑娘对自己一片深情,曾经想要以身相许,非但嘴里说着,也曾与自己搂搂抱抱,因而归无计深为惧怕,避之唯恐不及。但此刻离别之际,想起做了大半年的邻居,也受了他们不少照顾,心头居然有一丝想念,随后便又开始担心起来。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不得头绪,自己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再生波折,于是也顾不得深究,赶忙跑去与老黄头他们汇合去了。 众人一碰头,老黄头便安排了辆大马车,载着张君宝、归无计、王大胆还有自己,一路急赶,行了大约有一个半时辰,终于赶到了港口,归无计一看,这与其说是港口,倒不如说是一处浅滩。船上水手早就得了讯息,把船偷偷靠在了岸边,这艘船长约八十尺、高近三十尺,一根高高的桅杆竖立在甲板上,水手一拉绳索,将船帆张开,岸边就仿佛突然飘过一片白云,煞是壮观。 老黄头将两人引入暗室之中,这间暗室也有八尺长、八尺宽,五尺高,位于甲板与主舱之间,房门正对楼梯,但在外面丝毫看不出来。墙壁上有几处机关,可以开启房门,也可以开启窥视小孔,观察船外与门外景象。 这室内备有一盏小灯,等闲不可开启,以免被外人察觉。另外备有二十天的口粮,皆是些大饼、馒头之类的食物,但也有些水果,房间地上铺着两张毯子,算是老黄头所说的床铺。 张君宝看了一圈,问:“茅厕呢?” 老黄头神色尴尬,说:“这就要委屈二位了,老夫在这边上放了一个夜壶,两位用完之后,可用这个机关开启坑洞,往外一倒,便能流入海中。” 张君宝在山里住过,而且平素邋里邋遢,但此刻却面露难色,想了一会儿,传音对归无计说:“无计,咱俩轮流用龟息**装死算了。”归无计传音答道:“妙计。” 老黄头说:“那蒙古人要咱们备足干粮,我约莫估计,最少也要航行半个月。两位还需忍耐,更要小心在意,切莫暴露了行踪,引来杀身之祸。”随后又向两人嘱咐了一会儿,便下了船。 张君宝叹了口气,暗想自己棋差一招,未能让王大胆探听清楚航行的时日,而白少爷临死前也没交待,如今之计,唯有走一步算一步,摸着石头过河了。 这艘船载着众人沿着海岸航行,大约走了三个时辰,终于来到了镇东的小港。随后,张君宝偷偷点了王大胆的汇灵穴,王大胆突然一个激灵,只感觉脑袋清楚了不少,“咦”了一声,却也莫名其妙。 张君宝说:“王大胆,你身上的解药,我已经交给了黄老,如若我一个月后安然返回,我自然便解了你身上的毒。如若我回不来,则万事都交给黄老定夺,这其中利害,你可要明白。” 王大胆连连点头,说:”那是,我当时不是不知道那蒙古人是要找咱们江龙帮的麻烦吗?否则我能干出那样的事情?道长你放一百个心吧。“ 正说话间,归无计忽然听到远处有马车驶来,赶忙说:“来了。”王大胆匆匆上甲板,把所有水手都叫下船来,跑到岸边列队站好,一个个儿毕恭毕敬,算是恭迎蒙古大爷驾临了。 不一会儿功夫,只见一辆宽敞的马车在岸边听了下来,上面走下来大约十人左右,看穿着神态都是蒙古人,大概都是些水手伙计。随后又来了一辆更大的马车,比寻常马车要大上一倍有余,装饰着实华贵,马车的车夫翻身下来,归无计认得正是那个叫伯颜的蒙古甲主,他举止异常客气,轻轻掀开马车的帘子,对车上的乘客说:“诸位,路上拥挤颠簸,累大伙儿受苦了。现下咱们到了港口,王爷已经备好了船只,只等客人到岛上安居。” 车上乘客纷纷走了下来,只见这些人都穿着华服,衣着整洁美观,脸上也无一丝愁苦之色,反而对伯颜报以微笑,归无计从窥视孔中一数,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忽然间,他看到其中有一位少女,瞧来十分眼熟,仔细观察,惊觉那竟然是苏姑娘! 苏姑娘平时穿的朴素,也不曾稍加打扮,但此刻却涂了胭脂红粉,穿着崭新的漂亮衣裳,活脱脱一个小美人,而她身旁站着两人,自然就是她的父母。这两人也各自打扮一新,瞧这眉开眼笑的模样,自然也是春风得意。 归无计低声说:“张兄,那是苏姑娘。” 张君宝沉吟道:“我曾暗暗盯梢咱们整治过的那蒙古老头,他确实已然改过自新,把身边的丫鬟仆人放走了一大半,只留下一些自愿跟他的女子。而今日之事,只怕是靖海王暗中指使各处蒙古甲主,说服一些汉人自愿前往他那处世外桃源。那蒙古老头只怕以为自己做的乃是善事。” 归无计颇为犹豫,说:“瞧这架势,难道咱们错怪了靖海王?” 张君宝说:“事已至此,咱们绝无后路可退,也唯有探查到底了。” 伯颜对王大胆说:“你弄这么一艘大船,我却没有想到。看你的样子流里流气的,想不到手段却不错。” 王大胆赔笑道:“这不是向您表现一番吗?这船已经整修一新,上面粮草充足,啥都不缺,又造的坚固灵活,自然能驶的稳稳当当,便是大风大浪也不在话下。” 伯颜甚是满意,说:”我老是抱怨白府的小子太小气,每次给我的船都拥挤不堪,王爷请的这些客人都是心情大坏,每次王爷都好生埋怨我哪。我身后有十一位伙计,又请了二十位客人,大胆,还请你带路,领咱们上船参观一番。“ 王大胆听他夸赞自己,心下得意,于是把众人领上船来,四处查看,如数家珍。张君宝早就让他将说辞背的滚瓜烂熟,此刻做个向导,自然是熟门熟路,毫无破绽。 张君宝传音说:”这十一个蒙古水手中,有四人武功远远高于其余众人,也许便是屠杀白府之人。“ 归无计细细辨别脚步声,点头答道:“不错,这四人殊不弱于与兰姑娘交手之人。” 张君宝说:“若你与他们交手,几招可以取胜?” 归无计想了想,说:“若我全力以赴,十招之内,便能取胜。” 张君宝笑了,说:“是了,这四人其实并不足虑,只是他们身后之人,我却着实担心。” 归无计问:“身后之人?” 张君宝说:”正是,身后之人。先前他们在岸上,我看这四人身上肌肉盘结,神态警惕,当是身经百战。而且步履沉稳,功底扎实,内功着实不弱。但这内功运用却不纯熟,踏步之际,内力运转颇有斧凿痕迹,说明他们的内力或是凭药物得来,或是新学乍练。若说是凭借药物,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灵丹妙药?若说是新学乍练,则这些人的师父可着实高明的很,竟能在短短的数月时间内,让他们学会如此上乘的内功,而且已然有相当的修为。” 两人正在暗暗说话,伯颜突然说:“你这船上其他地方都不错,就是这上下楼梯之间稍显紧凑。客人行走之时,万一稍有颠簸,有了摔伤,甚至是担惊受怕,王爷听到了,只怕都要责备我了。” 王大胆想起张君宝编的借口,就说:“是,是,伯颜大爷说的很是,只是这船建造之时,图纸设计有误,故而设想未能周全,但小人仓促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船了。” 张君宝心念一动,想:这伯颜如此小题大做,居然怕客人受到惊扰,却是何道理?“心中隐隐浮现出莫名的担忧。 伯颜逛了一阵,见汉人们都赞不绝口,自然也放心下来,于是拍拍王大胆的肩膀,将一张银票递给他。随后便向客人道别,客人纷纷对他千恩万谢,伯颜客套了一会儿,也就拉着王大胆下了船。 归无计静静听了一阵子,苏姑娘父母对那伯颜和王爷赞不绝口,苏姑娘却并不言语。其余客人四处走动,而蒙古的水手们颇为熟练,已然扬起了风帆,收起铁锚,片刻之后,破浪之声传来,这船在劲风吹动之下,终于驶出了港湾,往海上航行而去。 ——————第一卷 完———————— (归无计与张君宝的冒险故事将在第二卷展开,他们将在靖海王神秘的海岛上遇到意想不到的阴谋,本文也将微微脱离传统武侠的范畴,在此先向诸位致歉) 第一章 漂流暗室 归无计依着记忆,又将易筋经上的功夫练了一个时辰,只觉得体内真气充沛,比自己离港时又有进益,心中颇为高兴。他睁开眼,看了看盘膝坐在对面的张君宝,依旧是一副魂飞天外、生死不知的模样,不由的暗自佩服。 两人也不知道这船要在海上漂流多久,是以出航前曾经约定:两人轮流使用龟息**,进入假死之境,减少食物的消耗,更可以避免大小解引起的臭味。归无计首先运功,他支撑了大约六天,终于缓缓醒来,随后便轮到张君宝假死了,他当时曾说:“无计,依我估计,我这一运功,至少要两个月才能醒来,期间魂离魄灭,与死人无异。如果你想轮换了,只需点我的膻中穴,我便能还魂活过来。”归无计闻言吃了一惊,心中却不怎么相信。 陷入龟息境界时,人非但昏迷不醒,便连呼吸脉搏也一并停止了,真如死去一般。内力越高之人,假死之态时间也越长。而时间越长,所需的内力也飞速的增长。归无计陷入龟息之前,曾强忍着三天未曾进食,他能支撑六天,全然是自身内力深厚的缘故。而张君宝声称要假死两个月,则自己与他内力之间的差距,只怕远远不止十倍。 而至今为止,张君宝已经假死一个月了。 归无计探出手去,摸了摸张君宝的额头,所触之下,一片冰冷。便是把张君宝放在冰水之中,只怕也不过如此。看来此人不仅用了龟息**,还运起了寒冰内力。 归无计担心起来,于是凌空一指,点在张君宝膻中穴之上,此人突然如僵尸一般直立起来,双目在黑暗中似乎放出光华,他四下张望,传音说:“无计,叫我有事吗?” 归无计想不到此人醒得如此之快,张大嘴盯着张君宝看了一会儿,答道:”你已经假死一个月了。这船还没有到岸哪。“ 张君宝呼吸吐纳,点点头,道:“船上动静如何?一众乘客还过得去么?” 归无计答道:“岂止是过得去?船上的蒙古人对他们恭敬有加,好像仆役伺候主人一般。有一位精通汉语的蒙古人,不停询问客人们的心情如何,但有所求,一律满足。这十一人中,有两人烧菜的手艺不差,每天吃的菜肴,七天之内绝不重复。另有一人医术了得,只要听闻客人稍有不适,立刻送水送药,慌张的不得了。这般悉心照顾,确实有点好的过分了。” 张君宝沉思片刻,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他说:”现下还不能断定这蒙古人打得是什么主意。但我似乎听说过这样的故事,只是后头如何,我竟然给忘了。“说罢连连摇头,似乎想记起这段传闻,又似乎想将脑子里的不安驱除。 两人在上船之前,曾经记忆过蒙古话之中”到岸、靠岸、抛锚、到了、停船、快了、近了“等等词语的发音,归无计这一个月内,时时都在注意蒙古人之间的对话,却不曾听到过任何类似的词语。照此看来,只怕在海上仍需航行一段时间。 归无计在张君宝昏迷期间,依然只吃少量的食物,喝少量的水。因而这舱内贮藏的干粮依然绰绰有余,只是这排泄之事却难以避免,虽然他内力深厚,经脉操纵自如,因而大小解极少,但这一个月来,舱内依然有了些许异味。张君宝醒来一闻,摇了摇头,对归无计说:“你还是再假死一会儿吧,我想法儿将这臭味除去。” 归无计脸上一红,于是又运功睡去,原本在龟息之时,万万不会做梦,但不知为何,归无计却身临梦境。 他梦到自己在黑暗中漂浮着,手脚缓缓滑动,如无头苍蝇般四处游荡。 他瞧见周围有一根根粗厚的管子,每根管子便是让四五人合围,只怕也围不起来。 这些管子往远方延伸,回头望去,也不知其起源何处。 他身手摸了摸这些管子,但觉触感有如皮革,其内似乎有液体流动。 他往前游荡,忽然发现管子逐渐密集起来,并缓缓靠拢。 他数了数,大约共有十二根粗粗的管子,此外还有八根较细的管子,这些管子蠕动着,扭曲着,慢慢纠结在一起,开始互相融合,彼此触碰之后,又开始远离,之间拉出了一根根细丝,将所有管子连成一片,形成了一片散发着红光的蜘蛛网。 随后他醒了过来。 张君宝指指外面,传音说:“好像再过两天,便要到了。” 归无计迷迷糊糊,摇了摇头,调动内力,只觉空空如也,于是低声说:“我睡了几天?” 张君宝欣然一笑,说:“八天。” 归无计心中高兴,知道自己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功力大进,自然是那易筋经的功劳。他坐了一会儿,脑子清楚了些,又问:“你怎么知道要靠岸了?” 张君宝说:“我听乘客问起,那蒙古通译深怕客人不耐烦,于是连声致歉,说大约还有两天的航程。”说罢,他打开密室朝海的窥视孔,往外张望了一番,只见海面蔚蓝一片,阳光照耀其上,反射出些许亮光。海风吹来,这海上涌起小小的浪花,也是转瞬即逝,不久又回复平静。 归无计也往外眺望,只觉心旷神怡,瞬间神智清明,内力也缓缓开始恢复。他问:“咱们到岸之后该如何行事?” 张君宝说:“趁着船上众人不备,咱们两人施展身法,跳入海中,随后便一路游向海岛,找一处隐秘所在登陆。” 归无计点点头,此事对旁人来说或许难如登天,但对他们两人而言,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就在此时,忽然两人听到了轻微的哭泣之声,归无计仔细辨认,知道是苏姑娘。 只听苏姑娘的母亲柔声说:“环环,快别哭了,要让蒙古人看到,又要费尽心思来逗你开心了。咱们不能不知好歹,老是麻烦别人。” 苏姑娘抽泣了一会儿,终于止住哭声,怯怯的说:“娘,我还是忘不了归大哥。” 她母亲叹道:“那归双绝如何配得上你?他这人穷酸无能,双绝双绝,只怕是绝子绝孙的意思。咱们不惦记他,到了岛上,自然会为你挑一位如意郎君。” 苏姑娘沉默了一阵,站起身来,往自己房间内走去。 归无计无端端听自己被人咒骂,也只有垂头丧气,自认倒霉。张君宝笑得异常欢畅,传音唱道:“都说那红颜祸水惹人怜,殊不知玉树临风取舍难,滚滚长江往东流,唯有真情千古传,啊呀呀,我多想,左拥右抱,亲亲我我,与双姝百年好合,三宿三飞,做三只林中鸟儿,化三只池中鸳鸯。。。。。”归无计忍气吞声,不去理他,张君宝嘲笑一阵,自也没了兴致。 又这么等了一天,终于听到蒙古人全数欢呼起来,一片嘈杂之声想起,汉人也全数跑上甲板,纷纷嚷道:”到了,到了,好美的岛啊。“ 张君宝打开房门,让归无计先行出去,自己出来后,悄悄关上门。两人身法如电,轻盈如蝇,神不知鬼不觉的溜了出来,随后无声无息的吸附在船侧,一点点爬了下去,潜入水中,开始静静的往岸上游去。 第二章 海上孤岛 此时正是清晨,只见东方的远海之上,一轮红日露出了半张脸,海天相接的地方,一道金色的光晕划出一条笔直的长线,沿着海平面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海上本来烟雾缭绕,此刻太阳冒出头来,登时便将一切迷雾驱散干净,也顺便染红了周遭的海云。 便在这般美景中,归无计与张君宝两人缓慢划动着双手,但每次划水,均能前进极远一段距离,很快就远远甩开了那艘帆船,归无计见那岛上陡然升起了黑烟,看来是岛上的守卫见到了来船,故而发出迎接的信号。 又游了一会儿,张君宝说:”这港口这儿居然停着两艘大船,看来三江镇并非唯一接送乘客的地方。“ 归无计眼力不及张君宝,但也隐约瞧见了港口上人头攒动。此时离船已远,但离岛却近了不少,这守卫万一瞧见两人,只怕便会生出波折。于是他们憋住一股真气,闷头潜入海中,凭着感觉往前猛力游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摸到了海滩。 两人悄悄探出头来,发现登陆之处离港口很远,周围并无人影,自然无虞被人查知,于是赶紧跃上岸来。张君宝内力发动,身上冒出丝丝雾气,衣服转眼间便干了。归无计一见之下甚是羡慕,于是依法施为,也将衣服上的水汽蒸腾干净。但这衣服一干,便觉得里面似乎有沙子贴着,动起来摩擦周身,觉得很不舒服,伸手进去一摸,原来全是海盐,但当下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两人便沿着海滩探查起来。 从远处看来,这座海岛颇为辽阔,两人上岸之处位于岛的东面,此处有一片茂盛的丛林,张君宝操纵烈风,飘上半空观望了一番,回来对归无计说:”这林子甚大,大约覆盖了这座岛大半的面积。再往西面,似乎便有人居住。而岛西北面有一座小山,瞧来约莫越九百尺高。“ 归无计问:”张兄,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君宝眉头一扬,说:”这岛着实不小,咱们若藏身在密林之中,料来并不会被人发现。“说着他往林中望了一眼,垂头沉思片刻,似乎有所顾忌,不久之后,他继续说道:”只是这丛林中看似平静,其实危机四伏,咱们并无准备,还是不要冒冒然闯进去为妙。“ 归无计见张君宝身负如此神功,居然会怕闯入丛林中探险。心中惊讶万分,就这么一想,脸上登时露出了疑惑之情。 张君宝见他脸现困惑,苦笑道:“并非张某胆小,而是这世上丛林之中,往往危机四伏,令人防不胜防。我曾经在一本游记中读到过一段记载,说是有一位旅人前往云南丛林之中游玩,见到一棵大树之旁躺着一具尸体。这尸体已然面目全非,但却并未腐烂,只是从七窍中长出朵朵异常艳丽的奇花,这花朵异香扑鼻,有如醇酒一般。那旅人正想走近查看,却被一位路过的猎人扑倒在地,硬是不让他靠近。” “那猎人大声呵斥旅人,说他不知死活,差点就被那子母殉葬花害死,旅人不解,于是询问这子母殉葬花的来历,那猎人拉着他回到自己的林中小屋,说道:‘这子母殉葬花乃天下间最恶毒的花,它时时刻刻都在查探方圆四十尺之内的人畜,一旦发现猎物,便将花粉散播在周遭五尺之内,并散发出阵阵幽香,闻到气味者会产生幻觉,喜欢喝酒的人,会闻到美酒的香味儿;心地善良的人,会听到啼哭的婴儿;饿肚子的人,会见到美味的食物;贪财的人,会见到闪亮的黄金,总之便是投其所好,依照各人心中的欲念幻化成种种诱饵。而一旦猎物走近之后,吸入那致命的花粉,从此便有如恶魔上身一般。不出半天,便会有无数花朵从这人身上冒出来,而这人还不能立即死了,浑身麻痒难忍,产生种种幻觉,甚至有人因此而把浑身的肉一块块撕下,一直被折磨整整十多天,方才一命呜呼。是以我们平时在丛林中走动,鼻子上都涂抹着带有臭味儿的药物,以防这子母殉葬花的毒害。” “那旅人死里逃生,心中感激无比,于是送了不少财物给那猎人,并将此事记入游记之中,以此警告后人,莫要掉以轻心,误入这魔鬼般的陷阱。” 归无计心中惊骇,问:“那一旦这殉葬花的花粉随风飘荡,岂不是祸害无穷?” 张君宝说:“据记载,这花粉在体外不能存活过半个时辰,而且每天只能散播三次花粉,是以流毒不远。” 又说:“后来,有求道之人读了此游记,以为此乃尸解成仙的奇法,于是竟跑去故意吸入花粉,随后运起内力,试图压制这花中恶魔,只是随后便语焉不详,大约是没能将其记载下来。” 他说完这些话,心中却颇为困惑,不知自己为何会向归无计提起这些魔鬼之花。他又往这丛林中望了一眼,一股莫大的不安,骤然涌上心头。 归无计也远远望了一眼那幽暗宁静的丛林,心中涌起一股敬畏之情。 张君宝叹气说:“所以我这人的弱点,便是刻意追求隐于暗处,从不将自己暴露在明处,成为众矢之的。有时却又因此过于谨慎,未能有迎难而上的决断。只是我虽然有自知之明,却无应对之道,心中也着实无可奈何。就好像今日眼前的丛林,我如果闯进去,便仿佛置身于重重机关阴谋之中,而自身却对此一无所知,于是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己先将自己吓个半死。”说罢又苦笑了一声。 归无计听他说了这吓人的游记,也不敢去这丛林中冒险躲避了。于是又问:“那咱们该何去何从?在海滩上捕鱼捉虾吗?” 张君宝指指港口,说:“眼下他们正在卸货上岸,咱们还是藏踪匿迹,过去探探究竟,如果他们管得不严,便混在人群中潜入村落。如果是戒备森严,那咱们再作打算。” 归无计自无异言,于是便往港口方向赶去。他们两人皆轻功绝顶,片刻间便来到了那停船的海滩处,躲在一块岩石后头,瞧着众乘客纷纷走下船来。 那前来迎接的蒙古人既热情又客气,汉语说得古里古怪,但听来颇为真诚,语气也着实豪爽,他说:“从远方来的客人们,欢迎来到靖海岛,我是王爷手下的管事,名叫扎尔干。咱们已经准备了美酒、美食、干净宽敞的房子,就等你们在此安居乐业,享受平静安宁的生活。只是眼下请原谅我的打扰,我不得不将你们全数登记在案,以便安排住处,并更好的为你们提供帮助。” 他说起话来不文不武,有几位乘客听着笑了起来,扎尔干并不在意,只是取过册子,让乘客一个个报上名字、年纪以及亲属关系,随后小心翼翼的写了下来。 归无计说:“张兄,此处监督甚严,只怕。。。” 张君宝凝视着远方那艘老黄头的船,发现船员并没有跟随下来,全数都在船上站着,有的在饮酒,有的在看海,并无一人注目这上岸手续,看来也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他从怀中掏出假胡子,抖去海盐,让归无计带上,以防他被苏姑娘认了出来。随后手掌微微一动,只见海岸上登时吹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之下,人人伸手遮住眼睛。连远方那艘大船也被这劲风吹得晃动不已,甲板之上的海员纷纷站立不稳,大呼小叫,根本无暇朝此处多看一眼。 两人趁此机会,施展神妙身法,眨眼间来到队伍末尾处,张君宝又晃动手指,使出凌空点穴功夫,身前的两位乘客忽然咳嗽起来,再无余裕回头张望。又排了一会儿队,两人终于走到扎尔干面前,勉强道出自己的名字、年龄与亲戚。扎尔干见这两人咳嗽,也是颇为慌张,赶紧说:“这儿风大,让两位赶紧进屋休息。”随后望向归无计与张君宝,心中奇怪,想:怎么好像多了两人,难道方才看错了?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又岂能从地上冒出来?也许便真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吧。于是便客气的说:“两位,请报上名来吧。” 归无计说:“在下归双绝,25岁,亲属并未随我前来。” 扎尔干暗赞:好漂亮的胡子,好漂亮的宝剑。”又安慰道:“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了,有什么不顺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归无计连忙道谢。 张君宝走上前来,说:“在下张三峰,24岁,也并无亲戚跟随。” 扎尔干查了查簿子,说了声抱歉,又道:“张小弟,你与那归小弟都是孤身一人,依照咱们这儿的规矩,只怕你们两人要合用一处宅子了,不过咱们这儿的宅子都大得很,你们不必担心住的拥挤。” 张君宝笑道:“那最好不过了,一个人住怪无聊的,我与归兄弟在船上聊得很熟,已经如同亲兄弟一般,如此安排,正合我意。” 扎尔干哈哈大笑,说:“如此甚好。”于是便让一位随从引着两人往村落走去。 又一阵海风吹过,扎尔干见并无其余乘客,又见今日怪风不停,也不敢多留,便让港口上的众人就此散去。 第三章 世外桃源 两人跟着那领路的蒙古人,沿着一条小道往小岛深处走去。走了没多远,两人发现这条小道逐渐宽阔起来,并往上延伸,化为了几重石阶,石阶两旁青草翠绿,一大片一大片散在路边。其中鲜花点缀,既不显得太多,让人觉得厌烦。又并非稀少罕见,失却其中的趣味。一团青草簇拥着一朵娇花,花朵颜色各异,大多是茶花,但以红白之色居多,红者鲜艳如血,白者纯洁如雪。每两朵茶花之间大约相隔着十步的距离,仿佛遥相呼应的美人儿,在那儿各自搔首弄姿,争奇斗艳。 这布置沿途花草之人,只怕心思极为细腻,对这花朵的摆放颇下过一番苦功,让客人一见便心生欢喜之情。 道路两旁偶尔有一两颗大树,但离花丛较远,因而并不遮住阳光。这些大树长得颇高,约有二十尺朝上,各自孤高的挺立在青草灌木的包围圈中,仿佛洁身自好的高人名士,对远处的花花世界不屑一顾,于是唯有避世而居。这一番布置,又显示出此人的高风亮节、孤芳自赏之意。 归无计忍不住赞道:“这地方风景真好,便是金陵城的乡下,只怕也无这等好景致。” 那蒙古人得意的笑了,说:“客人,眼光好好的。我们岛上,好看的很,天下第一。” 张君宝说:“你们王爷本事真大,居然能找在海上找到这么一处世外桃源,又能将此处的花草栽种的如此漂亮,如若在此安居度日,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难怪王爷要把这么多人接过来居住了。” 蒙古人脸露惶恐之色,说:“客人,咱们这里没有桃花,但你千万别难过。这满地的茶花,也是一样好看,闻起来香的很。” 张君宝听他言语生疏,于是笑着摇摇头,说:“走吧。” 走上台阶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干净宽阔的铺石街道笔直往前延伸,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分出岔路,这条大道到了远方之后,开始蜿蜒向上,一直延伸到山脚之下。道路两旁,一座座漂亮的民宅悠闲的坐落在地上,每座宅子都有一圈矮矮的围墙,围墙之后,自然是一处院子,其后便是主人的房子。房顶上的青色砖瓦密密麻麻,有如鱼鳞一般,每栋宅子左右都栽有树木,但也都是精心挑选的位置,决计不遮掩日光。 这白色的宅院、黑色的砖瓦、绿色的树木,灰色的街道,搭配起来精妙有致。而且整个村落皆是如此,房子一直盖到山脚下,显得整齐划一,美观大方。而远方的山上,隐约见到一处宏伟壮观的宫殿。 这宫殿修的极高,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更像一座庞大的高塔,张君宝心中估计,只怕这高塔足有四百尺高,也不知道造这么高是为了什么?如要居住的话,里面至少能容下上千人。这宫殿屋顶用鲜红的瓦片铺成,除此之外,通体呈现青色,匆匆一眼也瞧不见有窗户。其风格与山下的民居格格不入,仿佛一只巨兽窥伺着一群绵羊一般,让人瞧着颇不舒服。 张君宝问:“那山上的宫殿,住的便是王爷吗?里面还住着其他人吗?” 蒙古向导说:“自然,王爷不离开了。离开了很少。除非皇帝找他。但皇帝不找他,经常。。。。其他还有些。。。。舞女、少爷、老和尚。” 他们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问些闲话,只见这村落占地颇广,大约有几百座宅子,与其说是村落,倒不如说是小镇。张君宝问:“这村子叫什么名字?大约有多少人居住?” 向导说:“王爷说,住的都是汉人客人,所以便叫做汉人村。多少人住,我不清不楚。”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向导说:“到了。客人受累了。进屋休息吧。”说罢停在了一处宅院前,微微弯腰,双手摆出一个有请的姿势。张君宝粗粗打量一番,与其余民宅并无区别,院子是六十多尺长,四十多尺宽,中间的房子长宽则各自又少十尺。别说住两个人,住十个人也丝毫不觉拥挤。 向导开了锁,打开屋子,只见眼前一座厅堂,厅堂内干净整洁,并无积灰,想来是时时有人打扫的缘故。所需物品家具一应俱全,厅堂左右,大约有四间房间。 张君宝先前在高处查探的时候,隐约见到有农田,于是问:“这儿有田地吗?咱们需要帮忙干农活吗?” 向导笑道:“客人担心的太多。农活自有人干,如果你们帮忙,那自然再好没有。如果不会农活,自也可以找些其他活干。其实便是两位全不劳作,咱们也甚为欢迎。”此刻他找到感觉,汉语便说得溜了起来,看来也颇下过一番苦功。 说完这话,他从怀里掏出两串手链,每一串手链有十颗珠子,呈现翠绿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他说:”这岛上有一桩坏处,便是四处有怪虫出没,一旦咬伤了人,可也有些麻烦。王爷叫人做了这些避虫珠,平日一定要戴在手上,千万不要拿下。一旦这这珠子内药物用完,珠子就会变色,一旦有九颗变成红色,还请务必亲自找王爷的管事来更换。他就住在山脚下的那座屋子内。“这几句话说得颇为纯熟,看来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两人伸手接过,戴在手上,发现这手链有些紧,一旦戴上之后,便仿佛吸附在手腕之上,而且已然开始稍微变色,向导脸露喜色,随即又平复如常,这脸色变化极为短暂,但却瞒不过两人的眼睛。 归无计问:”这珠子开始变色了,要不要紧?“ 向导说:”不要紧,不要紧。一开始变得快,后来便会慢些。每个人体质不同,这珠子上的药力耗费得各不相同罢了。“说罢,又向两人耐心嘱咐几句,说不久之后还会有人上门拜访。随后他向两人鞠了一躬,就此告辞。 张君宝说:“无计,你觉得如何?” 归无计想了想,说:“有点古怪。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君宝点点头,伸了伸懒腰,说:“此事先暂且搁在一边,咱们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还是先好好休息一番,再做将来的打算吧。” 第四章 重重迷雾 归无计挑了一间房间,发现房间内已经备好换洗衣物。还有一个大木桶,里面盛满清水,他大赞一声,赶忙跳进去洗了个澡,随后换上衣物,跳到床上舒舒服服的躺着,只觉得周身舒泰,这辈子也没睡过这般舒服的床铺。他收摄心神,排除杂念,闭上眼,不一会儿便陷入了睡梦之中。 醒来之后,他听到张君宝已经在院子里四处走动,于是也跟了出去。张君宝见他出来,笑道:“这靖海王也太周到了,连洗澡水都给我们备好。方才你沉睡之时,那位港口迎接的扎尔干老兄已经过来问候过了,说是过会儿会派一位蒙古管家过来伺候咱们,一旦稍有不便之处,便马上告诉那位管家,他定会为我们排忧解难。” 归无计惊道:“难道他为每户人家都备了一位蒙古管家?白威说这岛上好歹有几千人哪。而且这岛上也不产出什么东西,光是每日管吃管住,只怕就要耗费无数金银。靖海王花费这么许多心血,竟能支撑这么些年?他哪来这么些钱财?” 张君宝摇头说:“我也问过扎尔干,他说并非所有住户都有管家,只是怕新来者住不习惯,所以特地派人相助而已,而且一位管家往往要照顾多人,因而人数并不太多。而且我方才运功探查了一番,咱们这村落中,最多不过五百口人。这岛上又没有其余居住之地,难道其余人都住在山中?” 归无计想了想,说:“也许那林子里。。。。” 张君宝说:“便在这村落之中,尚有百余间宅子空着无人居住,那些人又怎么会舍近求远,放着大好的房子不住。跑去深山老林中当那野人?” 归无计望了望远方那处宫殿,又说:“那座宫殿呢?” 张君宝沉吟道:“那座宫殿造的极高极大,只怕真能住下这么些人。但靖海王既然允许百姓住到他的宫殿之中,又何必费尽心思造这么些房子?” 两人想了半天,均不得要领,只怕这岛上表面上波澜不惊,平静祥和,但其实却暗潮涌动,隐隐有不详的征兆。过了一会儿,屋外有人敲门,把门一开,那蒙古管家走了进来,他鞠躬说:“小人赤勒尔,是王爷派来伺候两位客人的管家,两位有任何不适应之处,还请赶紧告知小人。” 张君宝向他询问这岛上的一些情况,赤勒尔一一介绍,他说这岛上有天然的地下水,而且雨水充足,倒不用担心缺水的问题。有些老百姓住得久了,无所事事之下,也会帮忙种田耕地,或者跑去林中采摘果实。王爷定时会从海上运来一些物品,百姓们可以随意挑选,并不收任何费用。有些百姓在这儿住的腻了,已然乘船返回故乡,还有些则选择前往宫殿里居住,而那片丛林之中,也有一处果园,不少人便搬家去了那边。 张君宝赞道:“这王爷真是菩萨心肠,便是古时候的圣明君王,只怕也没有他这般功德无量。” 赤勒尔听他夸赞王爷,心里也异常高兴,嘴里却谦逊说:“王爷这么做,只是稍稍弥补他过往的杀孽罢了。你这话要是传到王爷耳朵里,只怕他便要愧疚万分,眼泪滚滚流下了。” 赤勒尔又把两人带到屋后的水井处,指导两人如何取水。又自告奋勇要替两人准备午饭晚餐,张君宝先前见到厨房之内有米有肉,蔬菜水果也准备周全,他自己一人在荒郊野外住过多年,这些杂事自然不在话下,于是委婉拒绝。赤勒尔又提议带两人前往海滩前的草地中散步游玩,张君宝说:“赤勒尔老兄,你这么做太周到啦,咱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只需告诉我这林中有什么需要注意之处,等我俩再修养一段时间,自己便能前去了。” 赤勒尔说:“那林子中并无什么凶恶猛兽,也没有什么毒虫毒蛇,因而是十分安全的。只是丛林深处有一处果园,种了些奇珍异果,乃是当今皇上都异常喜爱的美味,因此那处果园等闲不让人前往,如要过去参观,必须由王爷下令准许,方可放行。至于过去居住,那却是并不禁止的。”张君宝心中起疑,不知为何如此布置,难道那边竟有什么隐秘之事?以至于前往果园的人,只能长久居住,而不能立即返回? 他在心中暗暗记下此事,突然莫名心惊,但依然不明所以,不知何意如此。 张君宝又问了问岛上怪虫咬人之事,赤勒尔说:“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咬起人来猛恶无比,前几年客人们刚刚到来时,有几位汉人客人与蒙古管家被虫子咬到,顿时浑身浮肿,全身上下出现块块血斑,发热咳嗽,痛不欲生。大伙儿顿时人心惶惶,吓得魂不附体,纷纷找王爷求救。后来王爷问过那位圣僧,知道了避虫珠的制作之法,随后又赶制了一大批,四处发给众人。从此以后,这虫子咬人之事就很少发生,连那怪虫的模样,现在也已经好久没见到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张君宝心中一动,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那位圣僧是。。。。。” 赤勒尔脸现恭敬的神色,将靖海王在丛林中虎口脱险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几乎与白威口中的故事一模一样。他说完故事,又说:”那位圣僧,便是在丛林中救了王爷的老和尚。这处海岛的位置也是他告知王爷的,要说起来,这位圣僧才是真正具有大慈悲的人,功德无量,丝毫不在王爷之下。” 张君宝自然称颂一番,随后对赤勒尔说:“老兄,咱们这里没其他事要麻烦你啦。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咱们有事的时候,只要能找到你就成。” 赤勒尔点点头,说:“我每天早晨和午后都会过来探望二位,你们有急事的话,千万千万不要隐瞒,只需告知门外巡逻的卫兵,自然能立时找到我,不然王爷定会怪罪于我。”说到此处,态度惶急,似乎打从心眼里害怕怠慢了客人。 张君宝笑道:“我们自然不会让你为难,你这便回去吧。” 赤勒尔于是走出房门,一边走,一边回头道别,两人与他客套了许久,此人终于才转过头去,消失在街角处。 第五章 抽丝剥茧 张君宝见那赤勒尔走远,一扯归无计的袖子,随后走进屋子,两人在厅中坐下,张君宝说:“无计,方才那赤勒尔说的怪虫之事,你可曾觉得似曾相识?” 归无计不明所以,问:“有何奇怪?” 张君宝笑了,说:“你回去没有翻过那本房中道经吧。那本书呢?此刻不在你身上吗?” 归无计摇摇头,这才想起张君宝曾留给自己一本邪书,其上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穴道,瞧来颇为淫邪,以此用来整人,只怕是百发百中,无往而不利。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将其带回家中,随后一直战战兢兢,不敢去碰,此次出门远行之前早已将其仔细藏好。自己没随手将其毁了,已经算是天大的慈悲。 张君宝见他神色间有些不屑,于是不再多问,只说道:“那书中有记载,说人体内有三处奇穴,皆位于人体皮肤之下,若不会运用内力,等闲也触碰不到。一处叫邪聚穴,一处叫渊涡穴,一处叫热斑穴。以特定的手法点穴之下,这邪聚穴可以让人浑身浮肿,渊涡穴则让人咳嗽发烧,热斑穴则在人体表面形成大片血斑,瞧来触目惊心。” 归无计一下子跳了起来,惊道:”你是说,有人点了那几人的穴道,刻意造成这怪虫之灾?便如当初我俩整治那蒙古甲主之事一样?“ 张君宝说:”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不一定确然如此,只是这手链如此神效,令这虫灾骤来骤去,而那虫子也从此销声匿迹,连影子都见不到了。这难道不令人生疑么?“说罢一把将手链扯了下来,这手链粘的很紧,若非张君宝手法极为巧妙,内力又强劲无比,等闲只怕也不易取下。手链离开皮肤之后,只见珠子颜色又恢复成碧绿色。 归无计说:“这手链上的药物不是已经散入体内了么?怎么又恢复原状了?” 张君宝微笑道:“一、有可能这手链离体之后,药性又恢复如初。二、有可能这怪虫之灾,只怕是靖海王骗人的把戏。他故意散布谣言,连手下寻常之人也全数瞒过,得以四处发放这手链,让所有人都戴在身上。” 归无计急忙扯自己身上的手链,第一把手法慢了,没有扯下。随后运起内功,出手如风,终于将手链取了下来。手链也瞬间回复成碧绿之状。 他看了看链子,忙问:“这链子上有毒吗?” 张君宝说:“我对毒药并不在行。但方才运行内力,并没有感到异样。若这手链中有厉害的毒素,此刻只怕已然与我的真阳内力厮杀正酣。因而我有九成把握断定——这链子中并无毒素,而是另有用途。” 归无计低头苦苦思索,突然脑中灵光闪现,说:“那这链子若非毒药,便是起那监视之用吧。” 张君宝脸露赞许之色,说:“正是如此。我曾经读过一本隐仙宗炼丹之书。说这世上有一种药粉,用多种奇花异草熬制晒干而成。敷在人体之上,能够随意变幻颜色。那炼丹之人不知其原理,于是大费周章,于是在许多人身上做了试验,终于给他摸到了些许门道。” 归无计问:“什么门道?” 张君宝说:“这人一旦心中苦闷烦躁,悲伤愤懑,则这药粉便化为蓝色。而一旦平静欢喜,毫无忧愁,则这药粉又化为赤红。盖因这人情绪变化之时,心跳、体温、毛孔、汗水皆有极轻微的变化,而这药粉便能感知这些变化,而且反应灵敏,不差分毫。” 归无计说:“那靖海王发放手链的意图,便是监视我们这些客人的心情如何?他又何必如此,这岂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张君宝说:“我猜这手链之中的药粉,配方与我在书中所见的药粉有些许差别。这十颗珠子,大约便是我们心情的刻度,心情越好,这变色的珠子便越多,一旦九颗乃至十颗变色,恐怕便几乎是飘飘欲仙般的极乐了。靖海王叫我们此时去更换珠子,恐怕是另有深意。” 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对归无计说:“这岛上最怪异之处,便是靖海王对客人关照的无微不至,甚至不敢让客人们遭受些许的惊扰,反而竭力讨好所有汉人,甚至到了缘木求鱼、钻冰取火的地步。他这么做的目的,难道真是为了弥补过往的罪孽,以至于到了病态的境地?而那位所谓的圣僧,居然知道我们道家最为神秘的奇穴功效,也知道隐仙宗炼丹之术。他如此渊博,却来此做这等装神弄鬼之事,岂非大材小用?不对,不对,这其中必有阴谋。” “如若真有几千人在此居住,则这座岛屿每天花销之巨大,只怕连靖海王手握江南富饶之地,也难以支撑长久。而且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乱子。岛上的补给、经济、规矩、治安迟早都会出现种种弊病,这靖海王难道真有这般雄才大略,能够将这世外桃源整治的天衣无缝,万无一失?须知这岛上之人,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而是从繁华世界漂流过来的俗人哪。他们逗留在此,岂能一直相安无事,不生出任何事端?如此推测,在这岛上逗留之人,数量自然不会太多。那这其余之人,又跑去了什么地方?” 归无计见他越来越激动,不知道他心中想到了什么,但自己却也担忧起来。他与张君宝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张君宝如此焦躁不安。 张君宝猛然站定,眼中闪现出黯然的神色,他沉默半饷,似乎踌躇不决,斟酌良久,终于叹道:“只怕这座岛并非如其表面一般,它既非桃源之乡、又非极乐净土,甚而可能蕴含着莫大的危险。” 归无计不明所以,但见张君宝如此慎重,自然也被其感染,不自禁紧张起来。 张君宝说:“无计,也许这仅仅是我一面之词,或许颇有杞人忧天之嫌,你权且听来,咱们今后再慢慢调查。“ 归无计又被他吓了一跳,更被他吊起了胃口,于是全神贯注,竖起耳朵细听,深恐错过了只言片语。 张君宝遥望远方,叹道:”我心中猜测,恐怕这岛上再无其他居民,而仅仅有这村子里的几百口人。其余先前被送到岛上的汉人,只怕大部分已经丧命于此了。“ 第六章 长生劫数 归无计听他说出这等话来,心中惊骇,实难用言语形容。他大声问:“你是说靖海王将他们都杀了吗?” 张君宝默然颔首,脸上露出了悲悯的神色。 归无计声音颤抖,问:“这靖海王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大批的汉人运来这座岛上,想尽办法哄他们开心,难道就是为了将他们尽数杀死?如果真是为此,那他大可以在船上把他们往海里一抛,又何必做这些多余的功夫?” 张君宝苦笑道:“无计,你记得我先前与你说起的子母殉葬花吗?” 归无计想起他说的故事,点了点头,但不知这殉葬花与靖海王有什么关联。 张君宝说:“那本游记随后又有长篇大论,记载这奇花之事:这子母殉葬花之所以费尽心思,让猎物产生种种幻觉,让人实现心中的贪念,一者是为了引人步如陷阱,二者则是为了让人心中喜乐。” 归无计心中一动,猛然抬头,说:“这人心中喜乐之时,人体内会有变化?” 张君宝点头说道:“悲戚之人,往往福浅命薄。欢喜之人,或能长命百岁。盖因一人心情舒畅之时,这体内会生出一些变化,能够让人心奢体泰,延年益寿。对子母殉葬花的花粉而言,这便成了再好不过的土壤,存活的几率也大大增加。这花粉进入人体之后,便会让人产生更多的幻觉,直到它在人体内扎稳根基之后,方才露出本来面目,最终将人折磨致死,但被寄生之人直至死前一刻,身上虽然痛苦,但心中却依然安乐。我先前见靖海王对船上乘客百般讨好,几乎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便已隐隐感到了疑惑,但心底却一直想不通道理,直到此刻,方才将整件事串了起来。” 归无计难以答话,但也想到了这靖海王的用意,只是这件事说起来极为荒诞,又太过于残忍,已然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又让他如何能够相信? 张君宝却要令他直面现实,只听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靖海王只怕已将那些汉人,炼成延长寿命的丹药了。” 归无计心头大震,一时间胸口热血翻涌,但他兀自不信,说道:“这只是咱俩在这儿胡思乱想吧,非但毫无证据,而且荒谬绝伦,这世上哪有长生不老的丹药?说不定其余那些人真的前往宫殿居住,或者去果园栽树,又或者已经乘船返回了呢?说不定那王爷真是痛改前非,竭力赎罪,故而生怕怠慢了岛上客人呢?说不定这王爷富可敌国,有无数金银,足可以经营这座世外桃源呢?” 张君宝闻言微笑,说:“所以咱们还需要仔细调查,找出确实的证据,来佐证咱俩的推断。咱们自然可以潜入宫殿一探究竟;也可以找到那处果园,看看住民的境况;又或者,咱们可以假意说要离开,看看靖海王有何反应。” 归无计见他胸有成竹,也随之逐渐恢复了冷静,眼见此刻尚未入夜,如要潜行夜探,自然是颇有风险,于是说:“那咱们把那赤勒尔找来,跟他说咱俩心怀故乡,想要早日离开?” 张君宝连声说好,于是两人商量一番说辞,随后戴上手链,走出院子,见到街上巡逻的蒙古士兵,便跟他们说了想要找赤勒尔之事,这岛上的士兵都懂些汉语,闻言不敢怠慢,赶忙快步跑去找人,过了一小会儿,只见赤勒尔急冲冲的跑了过来,还来不及喘气,便和颜悦色的对两人说:“两位客人,你们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张君宝说:“老兄,真对不住,我想起自己在临安那处还有个姑妈,她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身旁无人照顾。我此刻想起,当真心如刀绞一般,恨不得插翅飞回中原,能不能顺便搭乘返航的船只呢?” 赤勒尔大惊失色,忙道:“小兄弟,你姑妈住在哪里?我们可以派人去把她接过来与你团员,何必急于离开呢?难道咱们这里对你照顾不周吗?” 张君宝愁眉苦脸,摇头道:“我也是抱歉至极,只是料不到自己刚到此处没一天功夫,便已经思乡心切,竟至难以遏制的地步了。老兄,我在这儿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只想赶紧回去,与我那命苦的姑妈相依为命。” 归无计帮忙劝道:“老兄,张兄弟也是一番孝心。你们王爷乃天下第一善人,我想定会体谅他的处境。” 赤勒尔点点头,说:“这个自然,只是先前靠岸的几艘船都已经返航了,小兄弟你要回乡,只怕至少要等上半个月时间,等新的船进港,方能回去哪。” 张君宝信口说道:”我前面跑去港口看了一看,那几艘船都还在啊?“ 赤勒尔见谎言被拆穿,神色有些尴尬,赶忙说:”那几艘船还在吗?我先前听别人说它们早就离去了呢。我想定是这船出了问题,急切间修理不好,所以有所拖延吧,我这就让人帮你去问问。“于是回身对那士兵耳语几句,说得是蒙古话,而且声音压得极低。那士兵得令,又赶忙往港口走去。 张君宝思虑周详,观察细致,见赤勒尔至始至终都不往他俩的手链上瞧来,只怕并不知道这手链的真实用途。但回想起早晨那领路向导的表情,可能那人对这手链的真相有所了解。于是又问:”老兄,你是扎尔干老兄的手下吗?“ 赤勒尔赔笑道:”在下并不是扎尔干将军的部下,他眼下是王爷手下的管事,专门负责接引客人,而在下是专门照顾客人起居的管家。“ 张君宝故意抬起手来,将手链给赤勒尔看了,问:”老兄,我手上的链子颜色又变回去了,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是坏了吗?“ 赤勒尔摇头道:”小兄弟切莫担心,这链子药效如神,只是颜色偶尔会有反复,我也说不准道理,但我手上的链子也时常变色呢。这链子的颜色因人而异,像小人在岛上这么些年,还从没有半数以上变过颜色,只怕小人天生就不怕怪虫,因而这药消耗不快吧。“说着得意的笑了起来,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张君宝与归无计对望一眼,张君宝传音道:“看来岛上的管家与接待的士兵待遇不同,管家不明真相,士兵却略知一二。” 归无计眨眨眼,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第七章 百般挽留 一群人就这么在街上站着,赤勒尔深怕两人不满,心中忐忑不安,说:“两位小兄弟,咱们别在这儿傻等了,去街边的酒楼坐坐吧。 归无计问:“怎么这儿还有酒楼?生意如何?” 赤勒尔笑道:“以往生意好的很,每天都人满为患。王爷是慈悲之人,为了招待此地的客人,特意重金聘请名厨来此干活。而且这酒楼里酒水饭菜,全数不收分文,所以熙来攘往,每天都人满为患。时候一长,这酒楼的伙食便供不上了。后来王爷便定下规矩,这酒楼每天只接待两百位客人,每位客人只能吃定量的酒菜。饶是如此,酒楼上下依旧是热火朝天,有人为了争抢酒楼的座位,甚至在街上大打出手。王爷见状,只能无奈将酒楼关了,现下除非有特殊状况,这酒楼是不接待客人的。”说罢连连苦笑,似乎颇为可惜。 归无计奇道:“那为何咱们能上酒楼呢?” 赤勒尔凑了过来,低声说:“小人怠慢了这位张兄弟,心底过意不去哪,不得已,只有开个后门,让酒店的掌柜帮个小忙,在下陪两位进去饮酒作乐,好好享受一番。” 张君宝传音说:“无计,看来这酒楼是专门用来挽留欲离去的客人的,咱们莫要推辞,跟他过去看看。” 赤勒尔见两人并不反对,于是领着两人穿过大街,在山脚下拐入另一条街道,见到一处三层的高楼,青色的屋瓦,褐色的外墙,宽敞的大门,瞧来气派非凡,只是门可罗雀,极为冷清。 赤勒尔带着两人从后门进去,一位模样精干的蒙古汉子走了过来,赤勒尔对他说了几句蒙古话,那人咧开嘴一笑,便引着三人走上最顶楼的包间。只见这包间内装饰优雅,整洁明亮,墙上挂着字画,窗边摆放着花草,一张红木圆桌位于房间正中,旁边是一圈红木椅子。 三人围桌坐下,过不多时,那蒙古汉子将菜肴茶酒送了进来,退出去后,马上从门外走进来两位美貌女子,两人中,一人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妩媚动人,艳丽而不容逼视。另一人则略施粉黛,显得淡雅宜人、风致天然,瞧来有如清风拂面,让人心生亲切。 赤勒尔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坐到张君宝身边,张君宝顿时紧张起来,束手束脚,浑不似平日里潇洒自如的模样。 赤勒尔对张君宝说:“张兄弟,这两位姑娘皆是好女人,都还没有嫁人,而且都是纯洁端正的处女,一人精通乐器舞蹈,一人擅长诗词歌赋,两人听说你人品俊雅,为人敦厚,心中都仰慕的很,所以特地嚷着要过来与你见一面哪。” 归无计见张君宝一双眼睛望向屋顶,身子蜷成一团,整个人无端端缩小了一些,想来是情急之下用了缩骨功的缘故。他见状莞尔,心头忽然阴霾尽散,反而涌起了一股快意,想起此人也是百年童子功的受害者,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些许微笑。 只听那艳妆女子娇声道:“张相公,奴家乃昔日契丹皇室的后裔,今日流落到这座岛上,承蒙王爷恩情,待我有如亲生女儿一般,只是我心怀故国,是以一直闷闷不乐。但今日一见到相公,心中却说不出的欢喜,就好像与相公前世相识一样,相公如不嫌弃,能否今晚与奴家秉烛夜谈?” 张君宝干笑几声,说:“姑娘,在下也是心怀故乡之人,恐怕体会不到这谈心之乐。” 那淡妆女子静静的坐着,此刻却突然说:“美色当前,犹自心如止水,公子乃正人君子,情怀高亮,小女子甚是佩服。小女子祖先乃书香门第,因而胸中敬佩那些坐怀不乱的男子,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英雄豪杰,男子汉大丈夫。” 张君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女子又说:“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昔日五柳先生便向往这清贫安乐的日子,公子如若今夜有空,不如与小女子对月高歌,饮酒作诗?” 张君宝摇摇头,说:“姑娘,在下岂能与古之圣人相比?只是心中抑郁颓靡,只怕不能欣赏这眼前的美景,也体会不到佳人陪伴之乐。” 两位女子又与他聊了一阵儿,见他油盐不进,推拒的滴水不漏,而且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竟然丝毫不动凡心,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仿佛从未遇上过这等情况。 赤勒尔见状,拍了拍手。两位女子无奈站起身来,退出了包厢。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张君宝:“张兄弟,你是不是不近女色?” 张君宝不解其意,只得含糊说道:”在下生平,是不太与女子说话的。“ 赤勒尔又瞧了归无计一眼,忽然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好像已然看穿了两人的心思。张君宝和归无计见状,都感到头皮发麻,只是不知此人在想些什么歪门邪道。 赤勒尔咳嗽一声,问归无计说:”归兄弟,你也与张兄弟一起回去吗?“ 归无计猜不透他问话的意思,随口答道:”我自然也一同返程。“ 赤勒尔点点头,呵呵笑了起来,开始劝说起归无计来,他说:”归兄弟,你可要好好劝劝你这位。。。。小朋友。他来此一趟也不容易,怎能因为这等小事而贸然离去呢?外面世道如此之乱,汉人百姓日子过得如此凄苦,又怎能与这岛上的人间仙境相比?俗话说的好: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咱们大可以把他的姑妈一起接过来,在这儿一享合家团圆之乐。。。。。。“ 两人听他胡言乱语,虽然不明所以,但却隐然有大难临头之感,是以心中大急,都差点憋出内伤。归无计赶忙站起身来,说:”赤勒尔老兄,你莫要再劝,我俩先回去了。张兄,这返乡之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张君宝也匆匆站起,点头道:”如此甚好,今日就此别过。“ 赤勒尔见他俩打消了念头,心中得意,暗想:”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老子这招声东击西,果然应验如神。“于是连连拱手与两人作别,态度热情,礼数异常周到。 第八章 圣僧驾临 两人从酒楼中跑出来,见此时已然明月当空,这夜风吹过,将海上湿润的空气也带了过来,于此时行走在路上,两人皆深感心旷神怡。归无计心中犹豫,望着眼前这人间天堂般的景象,又想起张君宝口中所说靖海王那惨绝人寰的阴谋,一时竟有些难以置信。 张君宝却颇为坚决,说:”无计,你看那赤勒尔百般阻挠我回乡,竟然以色利相诱。如果这其中没有古怪,他又怎会如此小题大做?“ 归无计答道:”也许那王爷下了死命令,说一定要招待好客人,他自己又以身作则,上行下效,令出如山,如此一来,他那些手下,自然都将客人奉若神明了。“ 张君宝见他反驳,反而笑道:”无计,你确实大大的长进了,现下思考比以往勤快许多,韩昌黎尝说‘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这般下去,即便有朝一日我与你分离,也不用担心你孤身一人闯荡这世道了。“ 归无计听他这般说,口中”咦“了一声,心中茫然若失,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张君宝说:”眼下咱俩所说的一切,确实皆只是我的推测之词,并无半分根据。所以咱俩还需好好调查,这岛上最神秘的两处所在,便是这丛林深处的果园,以及那座山上的宫殿了。那果园咱俩无从得知其所在,但那座宫殿,我们不妨夜探一番。“ 两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便返回了家中,正准备关上房门时,却听到街上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声音整齐有力,像是士兵行军的声音,归无计从窗口往外一望,确实见到大批蒙古士兵在街上昂首阔步的走着,方阵中拥着一位极高极瘦的老和尚,两根长长的眉毛沿着眼角耷拉下来,又留着一丛花白胡子,要不是他的脸极长,几乎便看不出原本样貌来。他身上披着金色的袈裟,手上拿着一串念珠,一边走着,一边在诵经念佛。 那方阵走到街中,一位长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朗声说道:”诸位客人,小人乃此地的巡街保检官,名字叫做库萨,今日特地前来与诸位新来的客人相见,也是在下身上杂务繁忙,不能一一拜访各位,如有怠慢之处,还请诸位原宥在下。以后诸位如遇到麻烦事,大可以找我们在街上巡逻的弟兄帮忙。在下今日在此备了些小礼品,还想请诸位新来的客人过来领取。“ 归无计听他说话的声音,知道此人内力颇为了得,又辨认他的模样,登时想起此人乃是船上那四位高手之一。此时见他身上背着一柄大刀,忽然又想起了白府中那惨绝人寰的灭门惨景—— 当时在月光之下,他见到了满地的尸体,有些人被狼牙棒敲碎脑壳、有些人浑身骨骼尽断、有些人脑袋被劈成两截、有些人被活活勒死、有些人甚至被咬断了喉咙,这种种残忍的手段,又怎会是心怀慈悲之人所想出来的?以此看来,这靖海王的所作所为,尽数笼罩在一层蒙蒙血雾之中,让人毛骨悚然,越想越是心惊。 他刚想传音对张君宝说话,却忽然感到左胁一麻,竟然已经被张君宝封住了穴道,他手法巧妙之极,自己毫无察觉,便已经不能稍动。 张君宝转过头来,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指外面,眼中露出了极为恐惧的神色,随后解开了他的穴道。 归无计知道张君宝是让自己莫要传音,于是顺着他的手指往外望去。 只见那老和尚站在月光之下,身上竟隐隐发散出一股惊天动地的威势。海风吹来,旁人发须飘动,唯独他连衣角都不曾飘晃,满脸胡须更是有如石蜡塑成一般纹丝不动。 归无计所练的玄天伏魔功,实乃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奇妙内功。不仅让他身强体健,耳清目明,更赋予了他犹如野生动物般灵敏的直觉,这让他在见到武林高手时,无需动手过招,便能大致猜测出对方武功的深浅。 眼前这位老和尚的功力,与张君宝一般,皆是深不可测。 他心中惊骇,无以复加。知道自己方才如若贸然运功传音,那屋外的老僧必然能够察觉。一旦察觉之后,随之而来的攻势,只怕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摧枯拉朽,难以阻挡。 张君宝说:”我出去领他的礼物吧。“此刻平平常常说话,自也不怕那老僧起疑。 归无计见张君宝凝立片刻,瞬间浑身异象全数收敛,便是自己也瞧不出他身怀武功。他推开了房门,走到那库萨身前,库萨好像已然知道张君宝意欲返乡之事,小心安慰了几句,说:”小兄弟,咱们这儿神仙一般的地方,你姑妈定然欢喜。我已经传令下去,让下一艘船过来时把你姑妈一起带来,只是不知道你姑妈身在何处?“ 张君宝撒谎说:”我姑妈住在临安城长青街,别人都叫她罗老太,你叫人到那边一问便知。“ 库萨点点头,也不用笔记下,只是说:”我已经记下来了,待会儿让人捎话即可。“于是拿出一包糖果,一瓶子好酒,交到张君宝手上。说:”这是此处果园所产的灵花果,我们将其制成的点心,酿成的美酒,吃下之后,可让人心情愉悦,烦恼顿消。“ 张君宝千恩万谢的收下了,随后问道:”这位大师,便是赤勒尔口中的圣僧吗?“声音颤抖,看得出来心情着实激动。归无计暗暗喝彩一声,赞叹他演技了得。 库萨笑道:”除了他还有谁?他是王爷的救命恩人,更是咱们心中的菩萨。“ 张君宝站在那老和尚面前一动不动,过了良久,竟然缓缓跪下,磕了个头。那老僧”嗯“了一声,缓缓点头,并无其余反应。 库萨却大为感动,扶张君宝起来,说:”小兄弟,你这番诚心,王爷知道了,也定然欢喜。“他低头瞧了一眼,发现张君宝手腕上的手链,居然已经有七颗变了颜色,脸上更是笑逐颜开,拍了拍张君宝的肩膀,又闲聊了几句,张君宝便转身返回了屋子。 归无计见张君宝举止有异,不由眼神中露出疑惑之情。张君宝将礼物放在桌上,伸出手指在一碗水中沾了一下,在地上写道:”那老和尚是我师父。“ 第九章 改经易脉 张君宝沾水在桌上写道:“那老和尚是我师父。归无计听过他说的往事,知道他师父伤心老友病逝,脑子乱作一团,竟将他一人留在高山上,随后踪影全无。只是想不到两人竟然又在此处重逢,他知道张君宝心中定然激动万分,原来方才他声音发颤,竟然是这个缘故。 归无计又见到苏姑娘的父母上前向那名叫库萨的保检官道谢,他眼神何等尖锐,一瞬间便察觉到他们两人手腕上的手链并未变色,想来是心怀愁苦。可能苏姑娘依旧哭哭啼啼,以至于两人心中也颇为难受。想到此处,他只感到些许愧疚,但一时也深感头痛。那库萨随后也看到了此事,于是对两人格外关注,言语之中颇多关照,更许诺将来要登门拜访他们一家。 这群士兵在这儿逗留了一会儿,库萨与新来的客人们一一会面,赠送完礼品之后,又约束手下,偃旗息鼓的撤离了此处,看来是怕叨扰客人,故而默默而去。 过了片刻,张君宝等他们走远,立时呼出一口气,声音已然恢复平静,他说:“我师父居然全然不认得我。难道相隔那么多年,我的样貌与以前全然不同了么?” 归无计安慰道:“你与他分别之时,只不过是个瘦骨伶仃的孩童,而现在却长成了健壮的男子汉,而且你师父年纪大了,可能记性也不太好。” 张君宝叹道:“我以前见识短浅,竟然不知我师尊功夫的厉害,现在与他面面相对,方才体会到他的博大精深之处。他就这么站在那边,看似心不在焉,其实隐隐放出了无形罡气,将这方圆一里全数罩在其中。别人如稍有敌意,或者有运功之举,他立时便能察觉。” 归无计问:”他武功如此厉害,那今晚我们前往宫殿查探之举,只怕是不能施行了?“ 张君宝点点头,说:”如果我要前往宫殿,又不欲被他发觉,只能隐去全身功夫,如寻常百姓一般慢慢走过去,只怕走不了几步便会被城中守卫发觉。而你又不会这消去形迹的本事,更加是不能前去了。“ 归无计突然想到白三少爷所说的故事,问:”靖海王与你师父应当是在丛林中相遇的,而这座岛屿也是你师父发现的,那么以此看来,这岛上的一切异状,只怕也是你师父教授给靖海王的,那。。。。。“ 张君宝也是心烦意乱,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师父于自己有养育之恩,又传授自己读书写字,更教会自己背诵经文诗句。而自己这一身神功,也是借着师父留下的书本自学而成的,追根溯源,如果当初没有师父,自己又怎能有今日?只怕早已经冻死在少林寺的门口了。而如今师父隐然步入邪道,难道自己便应该与师父决裂,甚而兵戎相见吗?他本是坚决果断之人,但此刻却颇有些踌躇不决,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前路渺渺茫茫,毫无头绪。 归无计知他心中着实为难,也只有黯然叹气,说:”那最好还是想个法子能够将他引开,然后咱们偷偷溜进去调查吧。“ 张君宝点点头,沉默了半饷,只说了一句话:”还是从长计议吧。“于是转身回房。 归无计感叹了一会儿,便回到自己房中,背诵了一会儿易筋经,随后盘膝坐下,开始修炼起来。 这易筋经恰如其名,乃是助人改换经脉的一门神功。 人体分十二常脉,又有奇经八脉,内力在其中顺着经脉,如潮水般四处涌动,周而复始,运转不休。依照运转的顺序、流向、速度不同,所练成的内功也是千变万化,数不胜数。如单单在手少阴经运转内力,则练成的是少阴的内力。而纯在手太阳经内运转内力,则练成的是纯阳的内力。如若催着内力流过手太阴经,再走过足太阳经,则练成的内力阴阳相融。 (易筋经的功法乃作者杜撰,其实并非如此) 一般而言,这人体的内力,都是循着经脉运行的,而这易筋经却异想天开,让修习者脱去经脉的束缚。 举例而言,如让人将内力从手太阴的少商穴一举跳跃至手太阳的少泽井穴,这等横跨经脉运功之事,本来难如登天,绝非一蹴而就的功夫。修习者心中存想,如果心中毫无杂念,用功又苦又勤,经年累月之下,也许便能将手太阳与手太阴经脉相通起来,从而改变了体内经脉,练成这极阴极阳的古怪内力。 但这等逆天而行之事,实则包含极大的风险,如修习者急躁冒进,或是心存杂念,动辄走火入魔,又或是吐血身亡。所以修习这易筋经的人,往往需要耐着性子,与种种心魔斗争,勤修苦练个几十年,也许能够将四、五条经脉连接起来,这等功力,已经可以算是绝顶的高手了。便是昔日在江湖上几无敌手,在蒙古军中横行无阻的无念禅师,也只不过如此而已。 而归无计一路将十二条经脉修行下来,却丝毫未碰到过困难。 他体内的经脉天生便与常人不同。拜那玄天伏魔功所赐,除了奇经八脉,他体内的十二常脉之间,几乎都有通道相连,因而无需改经易脉,他的经脉已然连成一片。 所以,旁人修炼易筋经时,见书中写到“从商丘穴运至阳池穴。”这两处内力分属于手少阳经和足太阴经,要架通这两条经脉,免不了长年累月的苦修。而归无计只要动动念头,自然便水到渠成了。 于是,归无计修炼起易筋经的功夫,实则比寻常人要快成百上千倍。经过这一个多月来的苦练,他体内的功力已经隐然能与他师父青灵子并驾齐驱了。一旦他能将易筋经上的所有经脉运转之法全数练成,再经过五、六年的积累,内力之深厚,只怕便足以与张君宝一较高下。 当然归无计并不知道此节,只以为这经脉相连之事甚为简单,于是便想着将这门功夫传给兰儿之事。殊不知普天之下,除他之外,只怕再无一人能将这易筋经修炼的如此轻而易举。 他练了一两个时辰,自觉内力运转流畅,于是志得意满之下,便钻进被子中睡了起来。 第十章 心魔束缚 归无计迷迷糊糊间,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漆黑一片之地,自己在大海漂泊之时,曾经来到过此处,此时见到,却也不再惊惧,只是有些奇怪,不知这怪梦有何深意。 他试图往周围张望,只觉得头颈被什么东西牢牢绑住了,丝毫无法挪动。 他又动了动四肢,可它们也被什么东西缠着,一扯之下,便感到重重阻力,宛若深陷于泥潭之中,虽能稍稍动弹挣扎,但其实只是越陷越深。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去,发现手脚处各有三根血红的长索缠绕,这些长索仿佛从手脚中生长出来一般,一直往外伸出去,却不知归于何处,最终被幽暗的深渊吞没。 他又往身前望去,突然瞧见另外有八根长索,正如毒蛇一般在自己眼前升起,在他胸前浮动片刻,随后慢慢往自己身体中钻去。 他想要大声呼救,却叫不出声音。那八条毒蛇咬破了他的皮肤,开始无声无息的破体而入,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只是觉得恐惧异常,胃里一阵阵抽搐,忍不住便想要作呕。 他张大嘴,仰起头,想要再挣扎一番。一瞬之间,他发现头顶之上,一个巨大的佛像正漂浮在空中。 那佛像正望着他,脸色宁静慈祥,仿佛有无尽的慈悲,这令他心头冒出一丝希望,以为这佛像乃是前来救他脱离苦海的。 突然间,那佛像样貌骤变,他的脸露出了狰狞的微笑,嘴角露出了尖牙,从中散出红色的雾气,眼中冒出了血水,隐隐射出红光,手脚并用,从上往下缓缓爬行,开始渐渐向他靠拢过来。 随着佛像越来越近,那佛线的笑颜也越来越扭曲,那张嘴也越张越大,终于取代了整张脸,化为了一张血盆大口。 归无计惊恐的望着那佛,依旧无法出声,浑身不停扯动,却始终无法脱身。 他终于被那妖魔一口吞落。 ———————————————— 张君宝回房之后,也练了会儿功。随后又从自己的背囊中翻出一本书来,这本书被他用油布包着,是以并未被海水弄湿,他将书打开,细细研读,时时思索,是以看得极慢。 武功练到他的地步,再继续修炼原有的内功招式,只怕再难有所突破。唯有吐故纳新,开辟境界,方才能使自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他无需勤修苦练,只需翻些著作,找到些灵感,不停探索未知,便自然能有所进益。 忽然,他察觉到了一丝杀气,从归无计的房间中传来。这杀气与内力震动的感应不同,若非张君宝武功超凡入圣,心思又细致入微,只怕等闲也发现不了。 顷刻间,这股杀戮之气,竟然在这栋房子里弥漫开来,有如惊涛骇浪般翻滚不休,就好像有饥饿的猛兽在四处窥探,寻找猎物一般。 归无计为人木讷敦厚,即使全力运功,也从未散发出凶残的气息,如此看来,这身怀杀气之人,难道是另有旁人?此人武功竟如此之高,悄然而至,自己却毫无察觉? 他听到归无计房门推开,有一人脚步摇晃,走到厅里,随后传来了模糊的呓语之声。 他翻身下床,手掌微微一挥,房门顿时大开。借着惨白的月光,他见到归无计正蜷成一团,窝在厅中,身子微微晃动,似乎随着心中节拍,口中念念有词。 张君宝听来,只听他说道:“我儿别怕,我儿别怕,扎完这针,今天就不扎了。我儿别怕,我儿别怕,扎完这针,今天就不扎了。”这话语中饱含慈爱心痛之情,仿佛一位慈父正为儿子费心治病一般,只是在这惨淡的微光照耀下,幽冷寂静包围之中,归无计缩身呢喃的模样,显得更加诡异莫测。 张君宝并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归无计的模样,又觉得他身上的杀气无穷无尽,止不住的往四处席卷而去,如若散至远方,只怕街坊众人,今夜噩梦不断。 他想:莫非这是无计童年的遭遇?难道他小时候身患重病,而他父亲急切万分,于是自行施救,想要迫他接受救治么?那他父亲又是什么人,与他师父青灵子又有何渊源?他此刻又怎会想起此事?又为何现出这等异状? 归无计口中的说辞渐渐变化,他开始说道:”不成,不成,这般下去,如何练得成这神功?“语气焦急,已不复方才的关切,重复了几遍之后,又说:”如若练不成神功,这儿子岂不是白养了?而我这十年的心血,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声色俱厉,宛若在指天斥骂,又反复念了几回,语气开始凶残起来,说道:”白养便白养吧,让他死了,也好过残破不堪的活在世上一事无成。如今的局面,唯有不顾他死活,冒险一试了。“说完此话,他猛然站了起来,手脚各自伸长了一尺,双目中泛着血色,弯腰驼背,模样宛如魔鬼一般。 他喉咙呼呼发声,在原地凝立片刻,骤然往张君宝扑了过来,动手前浑身不动,毫无征兆。张君宝也是应变神速,立时发动八卦降龙阵,见他内力刚猛,竟似比以往强了不少,于是轻轻一撵,将他掌力挪在一边,用杜门全数吸收了起来。随后心念如电,瞬间在归无计身边布下了八卦阵法,一条条风索缠绕上来,将归无计牢牢制住。 归无计喘息了一会儿,忽然嘴角咧开,现出极为恶毒的笑容。他随意挥动手脚,这屋内刹那间狂风飞舞,哗啦哗啦之下,根根风索竟被他轻易挣断。这烈风登时炸裂开来,眼看便要将这屋子吹毁,张君宝双掌往两旁一挥,房间内片刻后微风不起,平静如初,这风力自然又被他用八卦阵法化解。 张君宝不欲与他在屋内缠斗,于是轻轻一跃,顷刻间已经到了屋外,归无计”吃吃吃“怪笑几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远远传了出去,随后他摆出一副猿猴的模样,双手撑地,手脚并用,也紧紧跟了出去。 张君宝见他身法与昨天相比,竟已然有天壤之别,此刻呼啸而来,隐然有风火之势,于是不敢怠慢,也是身随风动,转瞬已远远跑开。归无计自然放不过他,于是飞天追来,两人一人如神佛行天,一人如妖魔掠空,一前一后,消失在苍茫夜空之中。 第十一章 天道之阵 张君宝与归无计两人闪过夜空之中,片刻间已经来到两人先前上岸的海滩边。此处寂静无人,地势空旷,如若打斗起来,自然不惧有人打扰。于是张君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见到归无计也紧跟而至。 归无计此时神智虽失,但却并不冒进。他先前与张君宝过了几招,知道此人武功异常高明,当下也缓下步子,佝偻着背,弯着腿,双手几乎触地,嘴角依然露出邪笑,瞪着一双发红的双眼,虎视眈眈的凝视着眼前的猎物,似乎随时就要暴起发难。 张君宝却并不着急,他与归无计互瞪了一会儿,见他并不主动出击,忽然一摆袍子,盘膝坐下,又干脆闭目养神,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竟不把眼前的劲敌放在眼里。 归无计急躁了起来,双手在地上刨了几下,双脚乱蹦乱跳,浑身剧烈颤抖,这抖动愈来愈厉害,过了一会儿,竟好像连大地都随之震动起来。 他的抖动戛然而止,再看他时,归无计浑身已然笼罩在一层红色微光之下。 张君宝睁开眼,心中微惊,暗道:这是玄天伏魔功的护体神功么?他的功力竟到了这等地步? 归无计得意的仰天长笑,随后猛然前冲,挥掌往张君宝打来。 张君宝依然安坐在地上,他料敌机先,见归无计这一掌有雷霆万钧之势,早就在身前三尺布下了八卦降龙阵,谁知这阵法与归无计掌风一触,瞬间烟消云散。归无计稍微一缓,掌力又涌了过来。 张君宝兀自不动。 归无计那一掌前进了一尺,忽然又遇上了阻力。他复又一顿,即刻再次突破了第二道阵法,但当到达张君宝身前一尺时,却再也难以为继了。 原来张君宝在顷刻之间,已经在身前三尺前布下了三道化解之阵,硬生生将归无计这刚猛无俦的招式消弭于无形。 归无计一愣,又想再次出掌。张君宝道:“惊!”归无计只觉得一股掌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来不急防御,身形一晃,竟然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一掌。这掌力击打在一丈远的大石头上,那石头登时碎成了几块。原来是张君宝将归无计的掌力全数吸收,并借其之力反击回去,也是归无计应变神速,如若不然,倘若他硬生生接了那一掌,只怕就要被自己的功夫击伤了。 归无计翻身站起,嘴角发出嘶嘶的呼吸声,喉咙处则传来了荷荷的喘息声,竟有如发狂的野兽一般。他绕着张君宝转了一圈,骤然跃起,身影顿时仿佛化为了血色烟尘,浩浩荡荡将张君宝层层围困起来。 张君宝一个月前与归无计对敌时,曾经见他用过这招,当时便曾惊叹于归无计身法的奇妙。而此刻看来,他身法竟然又比往昔快了一倍,而且在这如此急速的奔行中,归无计的气势竟丝毫不减,仿佛随时能运浑身功力袭来。与当日快而无力的剑法相比,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但他身法虽快,却又如何快得过张君宝的心思?他看似泰然处之,实则全神贯注,一刻不停的提防着归无计的动向,寻找他招式中的破绽,随时准备布阵反击。他不想伤着归无计,只想将他制服,随后想法令他恢复神智。 陡然间,张君宝察觉到归无计稍稍停了下来,在转瞬即逝的刹那,他竟似同时化身为了三人,从三个方向同时蓄力,并在一瞬之间如烈火燎原般猛击过来。 掌力在原地炸开,发出一声震天的响声,地面上被掌风激的沙尘飞扬,将方圆五尺笼罩在内。 张君宝冲天而起,避开了这势不可挡的一掌。他落地之时,竟发出重重的声响,看来这一跃之势极为惶急,依稀竟有狼狈之态。 归无计见他示弱,丝毫不给他反击的余裕,又急速扑来,长长的手臂好似一分为三,六掌一齐猛攻,那掌力凝聚在一起,竟化成了一座小山压顶般的巨力,随时要将张君宝压成肉泥。 张君宝突然抬头,双眉一扬,“呼”地凌空一掌拍出,掌力与归无计的掌力相撞,轰隆一声,掌力反震回来,归无计反而被击打的后退两步。他本来只道胜券在握,孰料这眼前的待宰羔羊竟然尚有反击之力,怒火攻心之下,嗷嗷叫了几声,又施展身法,想要依法炮制将张君宝包围起来,一时间身影风驰电掣,竟又化身为三人,举掌便要一顿猛攻———— 突然,只觉得背后有人将手掌搭在自己肩上,他一惊之下,却发现张君宝尚在原地。也是心中怒极欲狂,顾不得眼前的大敌,回身便想将身后的敌人撕成碎片,谁知回头一瞧,登时便傻了眼,发现张君宝竟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随后,归无计只觉一股极强的内力侵入体内。 他修炼易筋经已有小成,更兼达到了玄天伏魔功九层的境界,此刻走火入魔之下,只觉内力汹涌澎湃,身体似要随时爆裂开来,对手竟然于此时与他比拼内力,那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他瞬间运内力于全身,非但守得固若金汤,更欲意反击回去,将对手震得七窍流血,立时毙命。 谁知他这守御之势竟然全不顶用。刹那之间,只觉体内八处穴位一阵激荡,他惨叫一声,往前一滚,在地上爬了几步路,觉得那注入身体中的内力仍在回旋冲击,自己苦苦挣扎,运起毕生功力与之相抗,好不容易才将那其化解。 他抬起头来,见到张君宝依然站在原地,离他约有八尺远。他正想张嘴怒吼,突然背后一麻,又有人用手掌抵住了他的背心至阳穴,他感到一股极强的内力袭来,自己修炼多年的内力,竟仿佛缴械投降一般全不抵抗,那内力又在他体内另八处穴位折腾一番。他回头瞧了一眼,惊奇的发现身后又站着一个张君宝、也是他浑身十六处穴位被封,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就此昏了过去。 张君宝收起神功,走上前去将归无计扶起,随后用手按住归无计的灵台穴,缓缓的输入内力,先是护住他的心脉,接着又将他体内翻腾的两股内力导入丹田之中。运功完毕之后,他四处打量一番,觉得并无惹人怀疑之处,便背起归无计,起身跃入了空中。 第十二章 伏魔邪功 归无计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海浪席卷而至,扑打在海滩上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这让他心情莫名烦躁起来,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在心头涌动,忍不住便要出手伤人。他猛然睁开眼睛,望着头顶丛生乌黑的钟乳石,静静想了一阵儿,忽然又觉得这怒火毫无道理,仔细思索其来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张君宝叹道:“无计,你醒了。” 归无计声音沙哑,问了一句:“我在哪儿?”这声音听起来低沉阴暗,与自己往日大不相同,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张君宝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归无计运起夜眼,只见他的脸上丝毫不露喜怒之色,而这四周幽暗潮湿,只听到头顶一滴滴水珠滴落到地面上,而他目力所及之处,竟然全是石头,想来这儿应当是一处沿海的岩洞。 果然听张君宝说道:”这儿是我在海边发现的一处隐蔽岩洞,我来回探过,其中并无异物,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归无计努力回想今晚的事,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有趣的噩梦,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之后一座巨大的佛像张开血盆大口,把自己一口吞了进去,之后脑子里便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问:”我们怎地到了此处?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张君宝放出内力,变化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夜莺,那夜莺随后在空中轻巧的盘旋,登时照亮了这漆黑一片的山洞。张君宝站起身来,走到归无计跟前,伸手撑开归无计的眼皮,借着灯光仔细观察了一番。 归无计不解其意,只是静静坐着。张君宝检查完右眼,又查了查他的左眼,见他神色宁定,气息平和,眼球中红光业已散去,知道他已然恢复了本性,于是放下心来,对归无计说:“无计,你一个时辰之前走火入魔,仿佛被鬼怪上了身一般狂性大发,竟然想要胡乱出手伤人,我出于无奈,只有暂时封住你的十六处穴位。随后用内力助你疏通经脉,直到此刻你方才痊愈。” 归无计闻言惊恐异常,同时心头又涌起极大的不安,他声音颤抖,急忙问道:“我。。。。怎么会出手伤人?伤着谁了?” 张君宝摇摇头,说:“幸亏我及时把你引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如若不然,只怕那汉人村已经遭了秧,我俩的踪迹也会被靖海王识破了。” 归无计听他口气,似乎并没有酿成大祸,心中也好受了些。 张君宝问:“无计,你清不清楚在发狂之前,曾经做了些什么?此事以前发生过吗?” 归无计想起自己做过的那荒诞梦境,于是便把这梦详详细细向张君宝描述了一遍。张君宝听到他说起佛像,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随后又听他说起佛像化魔之事,不由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说道:“无计,你这易筋经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归无计答道:“我已经将十二经脉的种种变化粗粗走了一遍,并没有遇上多大的阻碍,但要说将这功夫练得纯熟无比,真气在经脉中来去自如,那却还差得远哪。” 张君宝大吃一惊,万料不到他进展如此神速,修习易筋经不过月余,居然已经将十二经脉的走法尽数练成。他伸手抵住归无计的中脘穴,缓缓运气,沿着他体内经脉粗略探查一番。发现确实他体内经脉几乎连成一片,宛若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刚刚自己替他疗伤之时没有留神,此刻看来,却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张君宝曾经大致读过易筋经上所载的武功,虽然不曾钻研,但也将其道理琢磨得**不离十。知道这易筋经虽会在经脉中建立桥梁,但无论如何,不会如归无计体内这般四通八达。看来在他起练易筋经之前,体内便早已经是这幅模样了,也正因为这个道理,所以他修炼起易筋经来才能如此轻而易举,而昨晚自己封住他八处穴道时,他竟然还能勉强动弹。以此推测,则必然是他所修习的那门玄天伏魔功所为了。 他喃喃道:“伏魔、伏魔,这玄天伏魔功,只怕就是最为邪门的功夫呢。” 归无计听他这般说,心中忐忑不安,问:“张兄,为何你说我的伏魔功是门邪功呢?” 张君宝说:“你方才那番狂态,乃是心魔噬魂之象,绝非等闲的走火入魔。我们平时修习的内功,一旦走岔了路子、产生了杂念,最多不过是浑身瘫痪,或是产生种种幻象,比如肚腹肿胀、浑身剧痛的症状。而那心魔噬魂,却往往是由于修炼邪功而酿成的灾祸。” “你修炼易筋经进境奇速,远远超出我的意料。本来这易筋经是佛门内功,便讲究清心寡欲、不急不躁,一旦出现心障,便要及时化解。但你习练不过短短月余,便抵得上旁人修炼十年之功。这期间的心障累积起来,仓促间并未发作,便成了极大的隐患。” “你梦境中出现佛像之态,那便是心障的本尊。这本尊浮于天空,只是阻碍你的进境,并不会吞噬你的心智。只是料不到它竟然触动了你心中的魔障,那魔障见有机可乘,须臾间如同破茧而出一般,一举附身在心障之上,于是便形成了心魔之态,随即心魔激发了你体内的潜能,将玄天伏魔功原本的威力尽数发挥出来,于是你功力大进,隐然竟能与我一较高下。幸亏你遇上的是我,否则天下之大,只怕还无几人制得住你哪。” 归无计想到自己竟然曾与张君宝僵持不下,心中忽然产生了自豪之情。但那自豪也不过转瞬即逝,刹那间又感到羞愧难当,深为自己走火入魔时的所为而惭愧。他问:“那我这易筋经还是不练了吧。不然哪天又惹上了心魔,那岂不会再次惹出事端?” 张君宝笑道:“世上之事,往往便是如此,要达到至高的境界,便得克服莫大的艰辛。古诗有云:不经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你若就此畏难不前,那昨晚的一场走火入魔,岂不是就此白费了?无论如何,也得把易筋经练成再说。说不定以后你功力越深,那心魔越被佛门心法所克制,竟再也发作不出来哪。“ 归无计心中依然惴惴不安,但张君宝对他鼓励不止,他心中感激,自知像张君宝这样的良师益友,普天之下,哪里还能找得到第二个? 第十三章 海中石棺 张君宝走到山洞口往外瞧了瞧,估摸着大约已经是子时,于是说道:”我先前不敢轻易将你带回村子,便是怕你依然神智不清。如若交起手来,惹出什么动静,闹将起来,坏了咱们此行的正事。于是御风绕着海岸探寻了一番,便发现了这海边悬崖上的山洞。这山洞地势不高,如若涨潮之时,只怕便会被海水淹没,你若无碍,那咱们便赶回去吧。现在屋内乱作一团,如不好好收拾,只怕会惹人怀疑,到时候又要多费一番口舌了。“ 归无计此时手脚已经缩回原状,但隐约觉得自己身手灵活不少,他不知经过这一番心魔噬魂,那玄天伏魔功的第九层功夫已经融会贯通,是以此刻功力大进,也算是错有错招,因祸得福之惠。 他也往外探头一望,发现这洞口位于悬崖的底部,如要攀岩上去,还不如从海中游泳回去方便,反正屋子里衣物一应俱全,也不怕待会儿海盐满身。于是和张君宝打了声招呼,便纵身跃入海中。 只是他穴道刚刚解开,内力不能运转自如,是以入水极为沉重,而这海岸边海水不深,他这一跃竟然险些触到海底。此刻海底晦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但归无计身怀异术,区区黑暗,自也难不倒他。他晃晃脑袋,双目陡然放出绿光,刹那间这海水中的一切尽皆清晰可见,他在水中转了个圈,见四周并无异状,于是便往前游去。 刚刚游出不远,他却瞥见离自己大约一丈之处有一块大石头,边缘整整齐齐,乃是人工制成,似乎像一口棺材。他大感好奇,于是游到那石头旁边,围着石头细细检查,发现确实是一口石棺,棺上并无花纹雕饰,只是绕上三四根粗铁链子,似乎是抛棺材的人着实忌惮这棺材中的东西,故而有这五花大绑之举。 他想:这石棺如此沉重,海岸处海底平缓,是以海流无法将其卷走。但为何抛棺之人不将其用船运至远海?难道他们也怕找不着这棺材吗? 他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但张君宝神机妙算,见到这棺材之后定有计较。自己与其在此乱猜,不如将其扛上岸去,好好研究一番,说不定里面有些线索,可以窥知这岛上的阴谋。 于是归无计运功将这棺材抬了起来。这棺材瞧模样甚是沉重,只怕至少重达千斤,但此刻身在水下,周身有浮力相助,而他又力大无穷,举着却也不觉得如何吃力。于是他便在水中潜行一阵,觉得累了,便放下石棺,探头到海面呼吸一阵。如此反复三次,当又潜入海中时,忽然觉得背后有一股海流涌来,这海流汹涌激荡,而且势头猛恶,久久不休,一直将他往前带了长长一大段距离。他回头一望,只见身后张君宝正在那儿得意的笑着,原来此人又使出伏羲通天掌的神通,用那四两拨千斤之法,竟也能操纵海底的暗流,与操纵大风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是他见自己在水下久久不出来,因此也下潜查探。他虽然没有自己这般夜视的本领,但也察觉到自己在搬动重物,于是施展妙手,暗助自己一臂之力。 此时他得到张君宝帮忙,不一会儿便将石棺运到了海滩边,他使劲儿将石棺抬上岸,刚刚喘了一口气,张君宝便跟了上来,内力发动,衣服瞬间蒸干,只听他笑道:”无计,你果然了得,连这么大一堆石头都能从海底捞上来。“ 归无计说:”张兄你瞧瞧,这好像是一口棺材。“ 张君宝”咦“了一声,跑上前一瞧,又”咦“了一声,说:”奇怪,确实是一口棺材。“ 归无计暗想:有人在海底抛了一口石头棺材,还用铁链层层锁住,自然是奇怪的很。 张君宝却说:”这棺材并非古物,只怕刚刚抛下海不久,石头上并无腐蚀的痕迹,铁链上锈迹也不甚明显,我虽非内行,但粗略估算,只怕这石棺在海底待着还不过五天。“ 归无计也走到棺材旁,张君宝啧啧赞叹,说那棺材不仅用铁链绑住,甚至还用了罕见的沥青浇灌,将所有细缝封了起来,仿佛怕里面有什么怪物跑出来似的。 归无计问:”咱们要打开来看看吗?这抛弃石棺的人对这石棺才如此畏惧,只怕里面的东西厉害之极。说不定真是什么怪物也未可知。“ 张君宝说:”又或者是这抛棺之人的迷信之举。怕这石棺内的尸体尸解成仙,故而多此一举。但无论如何,这座岛上能干出这般事情之人,除了我师父与王爷之外,我也想不出旁人了。既然如此,咱们倒是非要打开来一瞧究竟不可。” 归无计点点头,须知张君宝为人天生小心谨慎,思虑周详。他都同意开棺验尸,那自然是胸有成竹,全然不惧这棺材里面的东西。于是他双手拽住一根铁链,用力一拉,“铛”的一声清响,那铁链登时崩断。张君宝赞道:“好深的功力。” 归无计受到鼓舞,劲头大增,依法施为,将所有铁链全数拉断。随后又运功推了推棺材盖子,这盖子里浇了沥青,几乎与棺材融为一体,等闲也推之不动。 张君宝以掌做刀,对归无计说:“无计,这是道家的绝学,名叫妄念真火刀,你要不要学?虽然用处不大。” 归无计似乎记得他曾经说过一门妄念真火掌,可以凌空引燃纸张,威力却也不小,但当日自己并未答应,之后一事又接着一事,全无喘息之机,于是便将此事忘了。此刻见张君宝凌空虚劈几刀,那棺材密闭的缝隙中传来了沥青融化的气味,只是气味不重,看来抛棺材的人并未将沥青倒满整个棺材,而只是将所有缝隙堵死。以此看来,那抛棺人对棺材里面的东西,似乎颇为尊重,深怕伤了其中之物。 而这门妄念真火掌的功夫,威力之大,却也出乎人意料之外,竟能凭空引燃物体,如以此与敌人相斗,几乎令人无从防范,一旦被掌力触及,就会为这真火所伤。与平素使用的劈空掌相比,只怕更为实用,却不知张君宝为何老是将其斥为无用的功夫? 第十四章 殇者犹生 张君宝将封住石棺的沥青除去之后,说道:”无计,站远点,说不定这棺中有什么机关剧毒。“归无计退开几步,张君宝手掌一扬,一股气流凭空而起,厚重的棺材盖子竟然被吹得翻了起来,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张君宝再次挥手,几道旋风在棺材上盘桓了一阵,也是张君宝谨小慎微,预先要除去棺材中的腐气。过了片刻,他见棺材中并无腐臭之气飘出,于是慢慢走上前去查看。 归无计跟在张君宝身后,心里紧张至极。其实以他俩的功夫,即便这棺材中乃是妖魔鬼怪,他俩也能有脱身之道,可偏偏此刻却对棺中之物一无所知,是以脑中胡思乱想,还未看个明白,自己却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张君宝借着月光往棺材里一瞧,口中惊呼一声。归无计听他声音中并无惧怕之意,也赶紧往棺材里一望,只见一具干瘪枯瘦的男尸平躺在棺材中,双手交叉,置于丹田之处。这男尸实在瘦的不像话,手脚皆像小树枝丫般粗细,皮肤上皱巴巴的,有如树皮一般。 但这男尸身上穿着一件交颈织金锦袍,袍子呈赤褐色,面料上乘,手艺精美,脚上则是一双缎靴。看来这棺中之人大有来头,只怕乃是贵族出生。而且看那衣物并未腐烂,依旧完好无损,以此推断,此人入棺并没有多长时间。 而这男尸的脸上表情宁定祥和,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两旁,看来这人年纪甚轻,大概是某个蒙古贵族的子嗣。 归无计心中疑问重重,但顷刻间理不出头绪。以往遇上这等状况,自然是等无所不能的张君宝出面答疑解惑,于是他默不作声,装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但其实脑中一片空白,自然打的是不劳而获的主意。 张君宝突然说:”无计,你仔细听听,有心跳声。“ 归无计赶忙运功来听,那尸体的胸腔中隐隐有扑通扑通之声,只是这声音极为微弱,在海边涛声作乱之下,等闲也分辨不出来。 归无计一惊,说:”这人还没死?“ 张君宝伸手搭了搭尸体的脉搏,思索道:”这人浑身脱水,已经有如一具干尸。即便如此,心跳与脉搏依旧勉力支撑,虽然微弱,却是此人活在世间的明证。“ 归无计又问:”世上竟能有这等奇事?他干枯成这样,非但体内无水,只怕连血都已经流干了。” 张君宝伸双指点住自己双眉之间,也似乎在脑中寻找着什么。突然,他抬起头来,眼中慧光闪现,叫道:“正是,只怕正是鲜血。” 归无计问:“什么鲜血?” 张君宝说道:“这人练了一门奇功,一旦身受重伤,濒于垂死境地,自然而然便会放空体内鲜血,变成这幅干枯的丑态。敌人见他这幅惨状,只道此人必死无疑,想必自会转身离去。但是只要不斩掉此人的脑袋,挖去此人的心脏,那这人便还算活着,一天之后便会恢复心跳,此时浑身鲜血耗尽,便只能用内力取而代之,凭借内力在人体之中四处流淌。随后只要补充鲜血,自然能回过魂来。” 归无计闻言呆若木鸡,良久才反应过来,问:“那万一敌人心狠手辣,竟要斩首挖心,又或是并无人喂他鲜血,那他这门功夫又有什么用处?” 张君宝说:“这门邪功唤作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一旦练成之后,内力深湛无比,而且无需进食饮水,便是长年不眠不休,也不会觉得倦怠,只是这门功夫邪门的紧,需要不停饮血。一旦几十日不吸入鲜血,那整个人便功力尽失,与凡人并无二致。这门功夫业已失传,只能从古书中找到这门功夫的记载,但今日见到此人的状况,恐怕便是这邪功的功劳了。” 他稍微停顿,又说道:“那古书中说,修炼这魔功之人,乃是数百年前北海魔教的大魔头,他本人武功绝顶,天下罕逢敌手,而且机警多智,从不孤身犯险。另外此人手下又有无数高手,全都对他忠心耿耿,义气深重。他生平仅有一次遇到这般生命垂危的绝境,那次他与敌人两败俱伤,他被敌人刺穿了喉咙,而敌人挨了他一掌,当场一命呜呼。他却被手下救了回来,以鲜血续命,不久又生龙活虎。这件事在当时江湖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是以有人将这件事写了下来。“ 归无计想了想,又问:“那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他衣着如此华贵,想必来头不小。” 张君宝答道:“以我的猜测,此人只怕与靖海王有重大关联,只要将他救活过来,便有可能了解靖海王的所作所为,揭穿此事的真相。” 归无计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撩起袖子,运气于手掌之上,往自己手腕上瞧了几眼,思量着该从哪儿切下去,切得是深是浅,该流多少血才够。 张君宝赶忙制止住他,笑道:“无计,你也真是耿直,我又没说非要用人血。你从林子中捉些野兔狸子回来,放他们的血便成。” 归无计搔搔脑袋,但也颇松了一口气,于是急冲冲跑进林子。张君宝叹了一口气,猛然想起深夜入林,更是危机重重,令人隐隐不安,不由得为归无计担忧起来。 归无计在林子中转了一圈,此时正好是夜深时分,出来觅食的动物极少,好在这林中人迹罕至,而岛上居民又不喜捕猎,是以猛兽繁多,不一会儿他便从树上抓下一只大鸟,又逮住一只獐子,他想想大概够了,于是便抱着猎物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张君宝见归无计来去如此迅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见他抓得猎物肥大,他自己也是捕猎的行家,心中不禁也暗赞他的捕猎手段。也是归无计从小在农村长大,荒郊野外跑的惯了,常常为家中捉些野味,此番重操旧业,自然熟门熟路,让张君宝刮目相看。 张君宝隔着几尺凌空一抓,那干尸的嘴巴被他撬了开来,归无计将猎物的鲜血灌入那干尸的口中,灌完一只之后,见到干尸的手脚已经恢复了常人粗细,不禁啧啧称奇。随后又拿另一只来灌,等两只猎物鲜血流干,再来看那干尸时,只见那干尸(现下已经不是干尸了)雪肤红唇,秀眉俊目,竟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俊美少年。 第十五章 长眠未醒 归无计与张君宝万万料不到这干尸的本来面貌年纪居然如此之轻,而面容却又如此秀美,此人虽然是男子之身,若非归无计与张君宝两人眼力如神,初见之下,只怕会将他认做绝色美女。只听到此人的心跳声渐渐响亮起来,口鼻中已经恢复了呼吸。但听他心跳缓慢,呼吸悠长,内力极为了得,竟不在此时的归无计之下。 此时海岸上海潮渐涨,看来过不了多时,这片海滩便会被海水淹没。张君宝凌空一指,点在那少年的膻中穴上,说道:“以防万一,先封住他的穴道。”随后让归无计将此人背起,自己则操纵疾风将那棺材与动物的尸体一齐远远抛入海中,海浪翻卷之下,瞬间将石棺吞没。张君宝将手伸入海水中一番搅动,滴水兴波,惊起一股汹潮,将那石棺冲到深海之中,再也漂不上岸来。 张君宝算算时辰,大约已经是丑时过半,只怕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天亮,两人赶紧施展轻功跑回了村子。他们的宅子宽敞的很,共有四处房间,两人把少年送入靠内的里屋,从后院中取出水来,点火烧开,倒入桶中,帮他洗了个热水澡。 不管这靖海王打得什么主意,他对汉人村的每位客人倒是都殷勤的很,每家每户中所有日常物品一应俱全,非但有碗筷水桶、换洗衣物更是不缺。这少年比他们两人都矮了一寸,但穿上宽大的直裰之后倒也毫不别扭。张君宝将那换下来的锦袍在水中来回搅动,粗粗洗了一遍,运气在这袍子上来回擦拭几回,他手中运起纯阳内力,一时滚烫炙热,有如烧开的水壶底一般,顷刻间便将这袍子熨烫干了,随后他打开衣橱,将袍子小心藏了起来。 归无计赞道:“张兄,有你这等手段,过起日子来真是方便极了。” 张君宝笑道:“这是道家的妄念真火熨,无计你要不要学,虽然用处不大。” 归无计折腾了一夜,现在也有些疲乏了。于是摇了摇头,走回自己的房内,用凉水冲了个澡,也换了身衣裳,倒下之后便人事不知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大天亮,倒也相安无事,并无噩梦叨扰。醒来之后前往那少年的房间一看,此人依旧睡得沉沉的,并无醒来的迹象。他探了探此人的脉搏,觉得刚劲有力,并无异样。四处张望,却没见到张君宝的身影。他微觉奇怪,因为张君宝内力深不可测,有如神仙一般,因此并不需要多睡,怎么今日反而赖床了? 他走到张君宝房门前,只见门上贴了一张白纸,上面写道:”无计,我昨日苦思无果,出于无奈,点了自己的汇灵穴,方才想起那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的典故,此刻要睡足三个时辰才能醒来。你见到这纸条之后,即刻将其毁了。随后将那少年的房门关紧,千万别让任何人进出。赤勒尔只怕今早还要来探望咱们,你还需小心应付,莫要出了岔子。“ 归无计见张君宝的毛笔字迹歪歪扭扭,想来他写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半睡半醒。他取下纸条来,点起火炉,将纸条扔进去烧了,又回身将少年的房门关牢,然后从厨房中拿出一块大饼,卖力嚼了起来。 正吃着早饭,忽然听到赤勒尔的脚步声慢慢踱了过来,不一会儿便到了门口。他站起身来,戴上假胡子,见到赤勒尔推门走了进来,门外阳光千里,海风阵阵,又是一个舒适明媚的早晨。 赤勒尔哈哈笑道:”归兄弟,起得好早啊,昨晚睡得还习惯吗?“ 归无计”嘘“了一声,说:”张兄还没醒过来哪,可别吵醒了他。“ 赤勒尔露出闯下大祸般的神情,赶紧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拽住归无计走到院子中,低声说:“归兄弟,张兄弟怎么啦?可是生了病啦?可要在下去帮他找大夫吗?“ 归无计说:”他昨晚睡得不好,是以今早有些懒散,左右无事,便想多睡一会儿。“ 赤勒尔一脸坏笑,竖起大拇指赞道:”你们年轻人,应该的,应该的。“这笑容好不淫邪,心中所想之事,定然是邪门歪道了。 归无计哪想得到此人的坏心思,只是连连点头,并不接话。 赤勒尔笑了一阵,忽然神情严肃,说道:”归兄弟,你昨夜可曾听到有人放生大笑?这周围的好几位客人都被这笑声吵醒了,心中害怕之下,今早都纷纷向守卫抱怨哪。“归无计乃是罪魁祸首,但此刻自然推说不知。 正说着话,忽然见到街上守卫走了过来,当先一人内力了得,正是那保检官库萨来了。 库萨先前在街上逢人便打招呼,一双机警的眼睛将每个人的手链瞧得清清楚楚,他见诸人的手链颜色渐渐变红,一脸志得意满的表情,此刻见到赤勒尔与归无计正在院子里攀谈,于是也热情的走上前来。 归无计瞧了一眼自己的手链,只见通体碧绿,一颗珠子都没有变色,他昨晚险些大开杀戒,此时依然有些后怕,心中自无半分愉悦之情。 库萨自然也将其瞧在眼里,他得靖海王关照,知道这珠子乃众人心情的写照,此刻一见,自然知道归无计心情不善。他脸色一变,露出惶急之色,随后又堆出一副笑脸,对归无计说:”归兄弟,昨晚咱俩没见过面,但一回生两回熟,今天你如若有空,哥哥我便请你喝酒,好好聊聊这岛上的风土人情。你要是看上哪家姑娘,哥哥我责无旁贷,自然替你说媒。“他见归无计正当壮年,这等年纪,又岂会有什么极大的烦恼?不消说,自然是归无计寂寞难耐,找不到女伴相陪,于是一开口便往这话题上扯去。 赤勒尔哈哈一笑,对库萨说:”库萨,你这话可没说对,咱们归兄弟谁家的姑娘都不要。“ 库萨”哦?“了一声,赤勒尔眼神往身后的屋子一歪,脸上又露出了淫笑。库萨平日也是满脑子邪念之辈,此刻一见,登时会意,拍拍归无计的肩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归无计莫名其妙,被他俩笑得心中发毛,于是说道:”两位,若无要事,那还请早些回去吧,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忙,这便不留两位了。“ 两位蒙古人忙不迭鞠躬道别,库萨说道:”归兄弟,我给你们的糖果美酒,你们一定要尝尝,这是咱们岛上的宝贝,连皇上都对它们日思夜想哪。“ 归无计心中一动,猜想这两样东西之中,定然又有古怪,但他毫无头绪,只是连连点头,将两人打发走了。 第十六章 糖果美酒 归无计听那两人脚步声渐渐走远,心中总算落下一块巨石。但转念想起库萨口中的糖果美酒,不禁又担忧起来。他寻思:照张兄的推测,这靖海王将汉人们骗上岛来,千方百计讨他们欢心,便是为了将他们尽数杀死,炼制那长生不老的丹药。如若果真如此,库萨所赠美酒糖果之举,岂非别有用心?他曾说这两样东西可以让人心情畅快,烦恼消散,照此推测,那岂不又是靖海王炼制丹药的手段?“ 念及此处,他转身跑进屋内,从灶头上取下糖果,只见这糖果颜色也呈现碧绿之色,一颗颗圆滚滚的约莫有指甲大小,瞧着煞是美观可爱,轻轻一闻,便觉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直直渗入心肺中,不用入口便已然让人心旷神怡,垂涎欲滴了。 他想:总不能事事都劳烦张兄苦思冥想。自己活了这些年,总得有些担当吧。于是把心一横,取了一颗糖果,把嘴一张,一下子便吞了下去。 他心中惴惴,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眼前闪过极为绚丽的光华,只怕比兰儿变幻出的缤纷蝴蝶还要美丽夺目。随即这光华照入了层层云雾之中,他鼻子里闻到了野外清新的空气,耳边响起了田园中的蛙叫蝉鸣。片刻之后,他恍惚间置身于明媚阳光之中,四周草绿花红,各种稀奇的鸟儿在头顶盘旋嬉戏,五颜六色的蝴蝶也在花丛中飞舞穿插,再往远处瞧去,只见一片片整齐的田地摊在他的眼前,人们在田地上劳作交谈,而一旁的茅屋瞧来结实舒适,其上的烟囱中飘出袅袅炊烟,阵阵诱人的香气从窗户中钻了出来,想是家中的妇人正在准备午饭,就等男人回家团圆,饱餐一顿了。 他从小在农村中长大,一向老实乖巧,从不淘气捣蛋,而且最喜欢的便是村里的宁静祥和。只是后来他养父硬是逼他娶妻,而师父则劝他莫破了童子神功,两人吵吵闹闹,整日不休,让他每日都战战兢兢,不胜其烦。他养母心疼儿子,便让他偷偷跑出去避祸,于是他才有了这背井离乡之灾。但他每每想起故乡那熟悉的气息,平淡的日子,总是魂牵梦绕,难以割舍。是以此刻置身于这田园美景之中,登时仿佛踏入了仙境,大有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之心。 正欢喜间,突然只见一尊大佛从这险境中升起,这大佛表情好不凶恶,站起身来,一脚便将那农舍踩得粉碎,随即挥起手掌,乱打乱拍,瞬间便将那农田夷为平地,一时之间,这梦境之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仿佛变成了人间地狱。 他只瞧得目瞪口呆,眼前云雾一散,顷刻间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正呆呆的坐在厅中座椅之上,正缓缓拿起另一颗糖果,往自己嘴里塞去。 他赶紧一松手,将那糖果扔在地上,只见自己的手链已经有五颗变色,心中暗道:好险,好险。 原来这糖果效果极佳,竟能使人产生幻觉,梦见自己心底最为向往之物,若非自己曾遭心魔噬魂之厄,那心魔时不时会跑出来捣乱,只怕自己真会将这糖果全数呑罗腹中,一口气魂飞天外,飞升成仙了。 他竭力收摄心神,脑子渐渐清楚,又想:这靖海王为了讨汉人们欢心,居然使用这等迷药,而这迷药效果如神,只怕非但无益,更是于人体有害。若非他居心叵测,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但细细想来,又觉得不对——自己方才仅仅磕了一颗迷药,几乎已经上蹈列星、游行五岳、飘飘然而忘乎所以了。若非自己有神功护体,只怕便是让这手链一口气全数变色,也非全无可能之事。那靖海王大可以每人喂一颗药,当即能够坐享其成,又何必费时费力的造这些屋子,让手下做足功夫,奴颜屈膝的做这些事情? 他难得开动脑筋,平日也懒得为此操心。但此时却仿佛中邪一般,硬是坐在原地费劲儿思索。但无奈他并非心思灵敏之人,抓耳挠腮之下,却只是一番徒劳罢了。 此时忽然觉得浑身真气涌动,顷刻间竟集中到手指之上,随即一股黑血从手指的商阳穴中激射而出,滴滴洒落在地上,整个人顿时执念尽消,仿佛放下了一身重担。 他瞧了瞧黑血,又运了运气,忽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想:原来自己体内有真气护体,虽不知是易筋经的功劳,还是玄天伏魔功的手段,但终于把这糖果的毒素识别了出来,于是自然将其逼出体外。以此观之,那库萨所说的灵花果确实算是有毒之物了。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再尝试这美酒只怕便毫无意义。为何如此?皆因自己功力深厚,这醇酿入腹,体内真气便自然会将其尽数逼出。 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一拍,又听到张君宝说道:”无计,你坐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归无计喜道:”张兄,你可算醒了,我正遇到难题哪。左思右想却想不明白,唯有向你请教了。“随后将自己尝试这糖果之事详详细细说了出来。 张君宝闻言皱眉,在原地踱步绕圈,过了一会儿,他站定说道:”他们四处送这果实,确实是不怀好意。但如果这果实如此神效,他们又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 归无计忙道:”我也这般想哪。” 张君宝说:“这果实的妙用,倒与那子母殉葬花如出一辙。其中既然饱含毒素,护身真气自然会将其排出体外。但我如若不试试,却实难判断这果实的功效。”于是也拿起一颗果实,微微运气,随后张口呑落。 归无计紧张的看了一会,只见张君宝稍微一晃,随即盘膝坐下,刹那间浑身异象尽消,宛若丝毫不会武功之人,他双目紧闭,眼球在眼皮下不停转动,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张君宝张开眼睛,看了一眼手链,经过昨晚那番辛劳,他的手链原本已经如数恢复原状,但此刻竟又有七颗已然变色了。 他勉强站起身,又取过酒瓶。归无计忙说:“张兄,你先把迷药逼出来再说吧。”张君宝摇摇头,示意无碍,随即仰面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喝完之后,他将酒瓶放下,脚步摇晃,竟直接躺在了地上。 归无计大急,跑到张君宝身前,伸手搭住他的脉搏一探,只觉得甚是稳定,于是放下心来。默默在一旁守了一会儿,又过了片刻,张君宝翻身坐起,瞧瞧手链,依旧只有七颗变色。 他脸露微笑,对归无计说:“这王爷哪儿想出这么些古怪,当真心机深沉,设想的面面俱到,照他这般做法,就算是全天下最凄惨的人前来,只怕也会永登极乐了。” 第十七章 千方百计 归无计见他面带微笑,忙问:“张兄,你弄明白靖海王这糖果美酒的用意了么?” 张君宝点点头,稍稍运功,这毒素化为黑血,瞬间便从他指尖流向体外。他站起身来,又找了张椅子坐下,手指一挑,只见一颗糖果摇摇晃晃飘了过来,落到他手掌中。他将这糖果在手里反复把玩,笑道:“我们道家一脉的心法,往往讲究神游物外、意守其内,方才我硬是将自己的心智一分为二,一者随药力畅游幻境,一者则在旁静观其变。我见到那游者飘飘荡荡,忘乎所以,在幻想中纵情恣意的狂欢。但我用守者细细探究它的心思,却隐约感到一股空虚之意。看来这糖果虽然能令人欢快一时,但毕竟效果有限,即使加大剂量,只怕药效反而会由此渐衰。” 归无计登时领悟,应和道:”难怪靖海王虽有此等邪药,却丝毫不敢怠慢岛上客人,原来这邪药也不能让这手链全数变色。“ 张君宝道:“正是。只不过这糖果虽然未能一举成功,但却能探知人心中最渴望之事。” 归无计奇道:“莫非这靖海王有妖法不成么?还能探知人的心思?” 张君宝答道:“他又何必使用妖法?只需派人前来问询一番,探探口风,再编些谎话来吓吓人,自然能从客人口中获知其中情况。如不出我所料,只怕今日午后,便会有人过来试探了。”归无计点点头,不禁深以为然。 张君宝又说:“我喝下那果子酒后,只感到一股暖意直冲入胸口,方才在梦境中所经历的种种激励感动,又纷纷涌上心头,持续良久,仍未散去,直至我将体内毒素逼散。我由此推测,那果子酒的效果,便是让糖果的药效不易消退,同时令人更易产生满足之感,以后靖海王只需要稍稍示好,便能一举让手链尽数变成红色。” 他凌空一抓,将酒瓶也拿了过来,将两者高举过顶,望着它们说道:“所以,这靖海王先是对岛上来客千依百顺,骗取民心,随后赠以果实美酒,前者令人飘飘欲仙、后者则让人回味无穷。这之后,他便会派人来一探虚实,将来客心底最最渴望之事挖掘出来,此后便能投其所好,予取予求了。” 归无计恍然大悟,赞道:“张兄,真亏得你能将这件事想得明白。换了是我,只怕苦思一辈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君宝笑道:“无计,谬赞,谬赞。我这人脑子好使,但胆子却不大,做事畏首畏尾,总是追求万全之策,因而也很羡慕那些愣头青哪。”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眼见屋外炊烟四起,原来这岛上人家都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张君宝挺身站起,从东边厨房中翻出一缸大米,又找出油盐、蔬菜,还有一些猪肉牛肉,随后施展手艺,胡乱弄出一桌饭菜,两人将就着吃了。吃完饭正准备收拾,又听到赤勒尔的脚步声响起,随后门上传来了敲门声。 归无计将门打开,赤勒尔脸上依旧热情洋溢,满面春风,乐呵呵的对两人说:“两位,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吧。在下正好有空,特来探望两位,在下给你们带来一些碗筷,你们把弄脏的给我带回去,省得你们还要费事儿清洗。” 张君宝惊道:“老兄,你这也太周到了吧,咱们乡野粗人,不习惯你们如此服侍,这碗筷咱们自己洗了就行。” 赤勒尔又争了一会儿,张君宝执意不肯,赤勒尔怕反而坏了他心情,自然也就不再勉强,他逗留了一会儿,说了些慰问的话,见两人无意挽留,便告辞离去了。 归无计心中奇怪——张君宝推断今日必有人前来探听口风,怎么赤勒尔却反而对此一字不提?莫非张君宝说错了不成?“ 岂料赤勒尔前脚刚走,库萨随后又率人串门。他打发兵卒去其余人家慰问,自己则径直往他们这儿走来,见到归无计和张君宝都在家里,又往他们手上一瞧,脸上露出笑容,竖起大拇指说:”两位气色不错,我那糖果美酒可还使得?“ 张君宝请他就坐,随后说道:”妙极,妙极,这等美酒佳肴,在下生平闻所未闻,更别说一饱口福了。若能天天享用,那便是让我去做皇帝,那也是定然不肯的。“ 库萨嘿嘿几声,却又忽然现出愁容,说道:”只是昨日我走得匆忙,望了告知两位其中隐患,故今日特来探望两位。“ 张君宝问:”什么隐患?“ 库萨答道:”我们这灵花果制成的糖果,其中有一味药物,能让人心中得偿所愿,从而心情舒畅。只是有时却会现出一些怪梦,这些怪梦非但对人无益,甚至会酿成大害,所以在下要多事问问两位,你们吃下糖果之后,见到的都是些什么景象?“ 张君宝佯装不悦,说:”库萨老兄,这糖果如果有这毛病,你怎么能如此草率的四处分发?“ 库萨连连作揖,道歉说:”我也是忘了,这怪梦十分罕见,本来也无需担心,只是王爷谨小慎微,硬是要小人查探明白。“ 张君宝点点头,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羽化成仙,登上月宫之上,与那嫦娥双宿双飞,快活自在。“ 库萨”嗯“了一声,掏出一只小毛笔,又拿出一本簿子,将张君宝所说之事记了下来,心道:那赤勒尔胡说八道,这张君宝喜欢的是女人。”又转过身来问归无计说:“归兄,你呢?” 归无计说:“我梦见自己处于农舍田园之中,风景如画,恬静祥和,农田中有一美貌农妇正在劳作,见到我走过去,脸上春花绽放,随即扑了过来。” 库萨又“嗯”了一声,飞快在簿子上记下,咳嗽一声,暗暗骂道:某些人三观不正,腐化不堪,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要不是在下用药物试探,只怕弄巧成拙。 他将纸笔收起,露出欣慰的笑容,对两人说:”两位,你们所作之梦并非我所指的怪梦,还请两位莫要担心。这糖果酒水对两位毫无坏处,两位若是不嫌弃,尽管问小人开口要就行。“说罢又说笑了几句,便走出屋外与手下汇合去了。 第十八章 兵分两路 两人见库萨离去,一时皆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归无计叹道:”张兄,你果真料事如神。靖海王的一举一动都被你猜的清清楚楚。“ 张君宝却殊无得意之情,只是说:”这靖海王安排下这般缜密计谋,只怕确实是心怀不轨。虽非定然打得是杀人炼药的主意,但。。。。。。“ 归无计忽然站起身来,说:”如若他真的是在炼那长生不老丹,那么这些年跑到岛上来的百姓,岂非都已经成了他刀下的冤魂?那他非但是慈悲的菩萨,只怕比地狱的恶鬼还要恶毒百倍。“ 张君宝又陷入了沉默。 归无计继续说:”白府众人这些年一直被他蒙在鼓里,迷迷糊糊间当了他那么长时间的帮凶,那他们身上,只怕也沾上了无数罪孽。而我们此次将这些百姓送上岛来,如他们中任一人死于非命,那我们也定然难逃其咎。无论如何,我们决计不能再让他的阴谋得逞。“ 张君宝抬头,与归无计四目相对,只见他眼神中闪烁着坚毅之色,便与他当日在白府中决然立誓时一模一样。 张君宝脸露欢畅笑容,一时间如释重负,叹道:”无计,我先前一直担心你性格敦厚、易于任人摆布,心中着实为你担心。但今日一见,方知你的侠义心肠,男儿本色,其实大有古人风骨。“ 归无计颇不好意思,伸手抓了抓后脑勺。 张君宝又道:”事不宜迟,我们需要加紧行事,快些查清这岛上的真相,将这些平民百姓平安带回家乡。但我们又不能莽撞行事,与靖海王正面冲突,大打出手。我师父。。。只怕便是靖海王所作所为的幕后黑手,他武功深不可测,我也并无必胜把握,更不知王爷是否还伏有厉害的后招。如今敌暗我明,敌强我弱,我们更需要谋划周详,方能一举成功。“ 归无计听他所言,心情激动,嚷道:”不错!“ 张君宝又说:”无计,我这边有件苦差要交给你办。咱们兵分两路,分头行事,你找个借口,去众街坊邻居家中拜访一番,瞧瞧他们手腕上的链子是否已经变色,变了多少,是否有人已经前往扎尔干那边更换手链,这些人是否返回。若有机会,还需找到这些人中逗留最久之人,探探他的口风。“归无计欣然点头。 张君宝又说:”我打算前往那密林中的果园一探。照赤勒尔的说法,那果园中尚有不少汉人居住,负责看护果林,种植树木。而且那果园所出产的灵花果颇有邪气,能够迷人心智,夺人魂魄,我虽然读过不少奇闻异事,但这种果子倒也未曾听闻。“ 归无计想起赤勒尔说过的话,提醒道:“张兄,这果园位于密林深处,这密林中人烟罕至,危机四伏,你此番冒然前往,那不是有违你不入险境之心?而且这密林有重兵把守,等闲不让人探访,只有起意前往居住之人方可放行哪。” 张君宝笑道:“都这种时候了,这等风险,我只好勉力承担。至于那些区区守卫,我张君宝便是在十二年前,也是丝毫不惧的。” 两人商议已定,便站起身来,张君宝突然想起里屋中的古怪少年,说:“这少年身份不明,内功奇高,万一醒来,只怕又要惹出事端。”于是推门进入,出指如风,连续点了他的几处大穴,便是他内功绝顶,三个时辰内便也醒不过来。 于是两人走出门来,张君宝身形一晃,登时便消失在空中。而归无计将假胡子扶正粘紧,往四周张望一番,就往周围住户家中走去。 他走到人家门口,伸手敲了敲门,忽然间想起一件要紧之事,登时冷汗直流,原来他竟然忘了问张君宝这窜门的借口! 这街坊窜门之事,自然也大有讲究,一不能空手而来,总得带些礼品,以示善意。二总得找些由头,不能无故上门,让人以为你别有所图。三则要热情洋溢,万不能束手束脚,如木头人一般呆笨。就比如当日苏姑娘上门求欢,也是先贿他以美食,随后诱他以美色,最后投怀送抱、亲亲我我。整个流程一气呵成,顺理成章,让归无计挡无可挡,无计可施,最后吓出鲜血三升,从此在双桥巷臭名远扬,为千夫所指。 这三条,归无计全数不符,因此他此番冒然行动,只怕便要遭殃,闹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他正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转身逃窜时,只听吱呀一声,门一开,一位中年汉子走了出来,问道:”这位小哥,你有何事?“ 归无计”嗯“了一声,装模作样捋了捋胡子,过了一会儿,说道:”在下只是想过来打声招呼,我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以后咱们都是街坊,有事儿尽管开口。“ 那男子手链已经有七颗变色,可见他心情甚佳,丝毫不觉得归无计举止僵硬,言语突兀,连忙说:”小哥胡子好生漂亮,在下以前也曾想留这么一条威风胡子,但留出来不伦不类,后来只好作罢。小哥如此热心,定是好心之人,左右无事,还请到我家中坐坐,品尝一下库萨老兄送的美酒。“ 归无计正有此意,于是迈步走入房内,只见这屋子与他住的那间一般大小,收拾的十分干净。这家人此刻身在异乡,见着其余汉人,都感到亲切异常,于是一家老小也不避讳,全都跑出来相见。归无计与他们闲聊一阵,东拉西扯之后,便随口问道:”大哥,你们家中有人更换过手链了吗?“ 那汉子摇头道:”咱们才来这儿一天哪,这链子用的再快,总不至于一天便要更换吧。“随后往手上望了一眼,惊道:”怎地已经有七颗变色了?这、这岂不是明天就要去换了?“ 他妻子埋怨道:”我先前就已经注意到了,但一直没来得及与你说呢。“ 归无计安慰道:”我问过那蒙古人,他说这链子初始消耗极快,但到后来却颇为耐用,大伙儿不必担心。“ 那一家人喝过灵花酒,心中存不下烦恼,几句话之后便又有说有笑起来。归无计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推说有事,便起身离开。他依样画葫芦,连续走访了好几家人,一路问过来,却不曾有人换过链子。 第十九章 异乡重逢 归无计没头没脑的四处窜门走访,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估摸着也走了大约十户人家,他念着此事极为紧迫,便不想就此打道回府,又觉得肚子饿了,便想去下一家人家那儿蹭顿饭吃。于是他整理衣襟,将胡子扶正,便往前走去。 此时日落西山,周围炊烟四起,家家户户已经各自升起了炉灶,开始准备晚饭,归无计挑了一间就近的屋子,轻轻敲了敲门,随后听到门后的脚步声。 又一位中年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人刚探出头来,便见到一把威武的胡子竖在眼前,不禁吓了一跳,他后退一步,见归无计微微欠身,彬彬有礼的说道:”这位大哥,在下乃此次新来的邻居,大家以后要在此久居,故在下特地前来拜访,还望不曾叨扰了大哥家人。“ 那中年男子见归无计胡子颇长,隐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禁心生敬佩。但瞧他容貌颇为年轻,语气也不显老气,于是笑道:”这位小弟莫要多礼,大家身在异国他乡,从此以后更要互相扶持照顾才是。来来来,先别在屋外傻站着了,随我进来吃顿便饭吧。“ 归无计假意推辞一番,便走进了屋子,心中却暗暗思索,隐隐觉得此人颇为眼熟,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此人是谁。他往此人手上一瞧,发现他的手链只有五颗变色,想来那糖果美酒也并非屡试不爽,只是不知此人有何心事,以至于两者竟无法生效?难道这人也如自己那般,饱受这心魔扰乱之苦? 只听一位妇人的声音从厨房中传来,她说道:”外面是谁啊,可是蒙古客人?怎地又来了?“ 归无计一听那声音,登时汗毛根根倒竖起来,想起自己在一个月前,曾被这声音的主人逼得走投无路,险些磕头求饶! 那竟是苏姑娘母亲的声音! 她推开一扇小门,笑着走了出来,往归无计脸上望了一眼,顷刻间也认不出来,只是问丈夫:“苏哥,这位是。。。。” 中年男子颇为热情,脸上笑容洋溢,他一拍归无计的肩膀,说道:“这位威风的小兄弟是咱们的邻居,他特意上门来拜访咱们啦。大伙儿都是同根同源之人,在这里自然亲如一家,咱们定要好好招待于他。” 苏姑娘的母亲笑道:“如此正好,咱们正好要开饭了,小兄弟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如何?” 归无计正要开口拒绝,但那中年男子却说:“我方才已经问过小兄弟了,他也已然答应了我。芙妹,你菜烧好了么?劳烦你这就上菜吧。”她应了一声,转身回到厨房。 归无计茫然无措,神态间稍显局促,中年男子问道:“小兄弟,还不曾问你尊姓大名?” 归无计信口说:“我叫张无计。”他仓促之下,将张君宝与他的名字合二为一。 中年男子哈哈笑道:”那我以后便管你叫无计好了。我姓苏,叫苏吉,你就管我叫老苏吧。“他兴高采烈,声音颇响,立时便传了出去。 这无计两字一说出口,登时便听到厨房内一阵骚动,归无计暗叫不好,冷汗直流。 果然不出所料,片刻之后,他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便见到苏姑娘走了出来,她脸上消瘦了不少,却更显得清秀淡雅,双目红肿,只怕这几天没少掉眼泪,她手上拿着瓷碗,四下张望,终于直愣愣的往归无计脸上瞧来。 归无计在她目光拷问下倍受煎熬,一双眼睛左躲右闪,便是不敢与她对眼,嘴上却道:”老苏,你家中居然有位女儿,这。。。。小弟我还是先行告退了吧。“这几句话声音颤抖,甚是胆怯,让人听在耳中,不由得为他难过。 老苏以为他为人拘谨,知书达理,心下更喜,只是豪爽的说:”无碍,现在咱们都到了这海上小岛中,那些陈年烂谷子的规矩,咱们自然不必理睬,说不定。。。嘿嘿嘿。。。。咱们以后。。。。嘿嘿嘿。。。。环环,过来向这位张无计兄弟打声招呼。“ ”哐当“一声,苏姑娘手中的饭碗摔在地上,登时裂成了几片。 她眼中泪水滚滚而下,脸上却渐渐浮现出欢笑。 归无计偷偷瞧了她一眼,只见她手上的链子已经全数变色,通体血红,望来艳丽无比。 她慢慢走上前来,站在归无计的眼前。 归无计避无可避,只好缩头耸肩,目光直直注视着地板。 老苏见女儿举止有异,以为女儿疯了,便要起身拉她,苏姑娘往前走了一步,离她爹远了一些,随后伸出手来,抚摸着归无计脸上的胡子。 归无计自欺欺人,嘟囔道:”姑娘,在下胡子粗糙的很,还请姑娘莫要胡乱触碰。“ 苏姑娘突然说起话来,她嗓音略显沙哑,应当是这些日子哭泣不休所致,只听她深情说道:”那日在酒馆之中,我也是这般盯着你看,而你也是这样东张西望,便是不肯往我这儿瞧来,你那害羞的模样,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归无计大祸临头,却依旧心存侥幸,指望能够蒙混过关,于是答道:”姑娘,你可是认错人了?在下不认得你。“ 苏姑娘又说:”我本来被那蒙古老头骗上岛来,这辈子都没指望再见到你,却想不到你如此情深意重,竟然不远千里,渡海而来。从此以后,便是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我也要再也不要与你分离。“ 老苏脸上疑惑,问道:”环环,这人便是你所说的。。。。。。“ 苏姑娘泣不成声,却坚定的点头,归无计微微抬头,瞧见苏姑娘的母亲也已经走出厨房,见到这等情景,也已经哭红了双眼,在一旁沉默不语。 归无计大难临头之下, 终于幡然悔悟,霍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告辞!” 随即转身出门,展开轻功,瞬间不见踪影,苏姑娘只觉得眼前一花,心上人登时消失在夜色之中,也不知方才所见是幻是真。她追到门口,四下张望,却哪里还找得到归无计的影子?她也曾喝过那灵花果所酿的酒,此时酒力发作,一时间如痴如醉,却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啜泣。 她手上那窜血红的珠子,在黑暗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第二十章 旌旗蔽日 让我们暂且先将归无计的桃花劫放在一边,转而过来看看张君宝这边所碰上的怪事。 张君宝与归无计兵分两路,他让归无计去查探此地百姓近况,自己则御风而行,往那处辽阔的密林奔去。 这密林位于岛上的东面,幅员广阔,树木繁茂,张君宝四下寻找,发现村庄东边与那密林交界之处有一条小径,只是这小径之外竖起了足有三人高的木头围栏,又造了一扇巨大的木门,门外有两人守着,这两人手持长枪,虎背熊腰,气势汹汹,一望便知乃是蒙古精兵,以此看来,靖海王对这密林入口着实看重。 但他转念一想——不知为何靖海王不在他们登陆的海滩那边设立岗哨? 如若旁人从那边闯入林子里,那靖海王在这边严加防范又有何用? 他微微思索,心中便有计较——如此说来,这林中果园所在的位置,只怕离这村庄不远,而林子东面临海,不易登陆;北面靠山,难以翻越;南面虽有入口,但只怕离那果园路途遥远,而且危机四伏、困难重重,又或是沿途另有机关,是以无需在入口处派人守着。 他为人谨小慎微,从不冒无畏之险,于是便从这高大围栏处潜入。他轻轻一跃飞过了围栏,悄无声息、如鬼如魅,这两个守卫虽然全神贯注,不曾稍有疏忽,却哪能发现的了? 只见这门后又有两个守卫看着,不远处有两处高高的哨塔,塔上士兵也兢兢业业,丝毫不曾懈怠,若非张君宝轻功登峰造极,只怕早在门外窥探时便已被逮个正着。 他又悄然闪过哨塔,藏身于一棵大树后头,仔细辨认这林中景象,只见一条平整的小路直通密林之中,这小路修的颇为平整,上面铺着整齐的石块,车轮压过的痕迹清晰可见,看来这林中果园生意兴隆,往来频繁。 而这小路两旁,则全数是森林的地界了。 只见高大的树木比邻而立,树冠相连,枝丫交错,其下绿草簇簇,鲜花闪灼,此时天色已暮,残阳余辉穿过树叶的缝隙,丝丝点点洒落下来,为这密林万物染上了金黄的色彩。 张君宝小心散发出罡气,慢慢将周遭二十丈笼罩于内,在这罡气之中,非但飞禽走兽为他气势所摄,不敢稍有异动,连风吹草动,也难以瞒过他的知觉。 他查探片刻,已知除开那门口的守卫,周围并无他人值守,于是便藏踪匿息,一路沿着小道往前赶去。他不敢冒进,于是小心前行,时刻留神周遭情况,将些许异状都记在心上,是以走的不快。这条路一直往北延伸下去,经过茂盛的灌木、涓涓的溪水、数丈高的巨树、随着小道的逐渐深入,这林间的地形也越来越开阔,终于在走过最后几颗稀疏的树木之后,他遥遥见到了一片甚为开阔的空地,而那小道似乎也到此为止了。 这空地大的惊人,遥望对面的树林,最少也在一里之外,而往左右张望,突然发现右边似乎有军旗飞舞飘扬,他远远望去,竟发现离此地约三里远之处,竟然是一大片蒙古营帐。 张君宝微觉奇怪,心道:前几日上岸时,也曾在空中粗粗查看过这岛上的地势,怎么如此粗心大意,竟然看漏了如此显眼的营寨? 但他又往四周瞧了几眼,登时心中雪亮。原来这周遭树木尽皆高大粗壮,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屏障,而且这军营扎在林子的的西北处,自己在林子的东南角查探,飞的高度也不够,因而未能瞧见此处的景象。 他又想:这军营定是靖海王安扎在此,用以护卫那处果园。既然如此,那果园定然位于这军营的正中,而要从果园中运送货物进出,必然要修一条车道,而自己方才所走的那条车道已然终止,也许此处另有一条隐蔽的车道隐匿于四周。 他又仔细瞧了瞧周围,终于在两棵大树之间找到了车道,这车道藏于一块巨大岩石之后,若非张君宝心细眼尖,只怕轻易也找寻不到。而这岩石呈现椭圆形状,足有四丈之高,无法轻易挪动,这其中只怕另有机关操纵。 既然已经找到了车道,那他便不打算从空地直闯军营了。靖海王处处小心,只怕会在空地上布下层层陷阱,又派哨兵时刻警戒,不让生人靠近。而这隐秘车道沿途则必然安全,而且周遭树木林立,以自己的身法,自然不会被人发觉。 他拿定主意,便绕开巨石,沿着密道施展轻功身法一路前行,弹指间已经来到那军营围栏左近,随即跃上一颗榆树,藏身于那榆树茂盛的枝叶中,暗暗观察那军营的分布状况。 这军营布置的井井有条,散而不乱,张君宝虽不熟扎营之法,但也曾读过一本兵书,其上写道“设营垒,则有天罗、武落、行马、蒺藜;昼则登云梯远望,立五色旌旗”,意思是说这安营扎寨,需要选在靠近林地之处;四周扎立下木桩、绳索;还要建立马道,并用五色旌旗传令。靖海王的营地中马匹不多,但粮草、兵马、辎重皆分开布置,军营中士兵来回走动,不时传出号令之声,营中旌旗飘扬,数条宽阔的马道在其中贯通纵横;而这营地四角也搭建了高高的哨塔,有人在上头来回走动。 张君宝运起神功,将周身罡气发散出去,足足笼罩了方圆五十丈之地。他在树梢立了良久,仔细探查这军营内的人数,发觉这军中大约共有三百人,其中有二十人步伐散漫,只怕是寻常百姓;两百八十人脚步豪迈稳重,大约是蒙古士兵。而这两百八十人之中,又有三人武功不弱,与那保检官库萨相似。 张君宝心想:靖海王令出如山,军纪严明,这阵营守卫的滴水不漏,我若要在此刻潜入,虽不至于被人发现,但若要下手调查一番,只怕着实不易。不如等那太阳下山之后,天黑晦暗之时,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其中为好。于是便在那树枝上躺了下来,静静闭上双眼,乘机休息片刻。这树枝纤细易折,便是飞鸟展翅起飞之时,只怕也要微微颤抖,张君宝却能在其上安然入睡,轻功之高,已至化境。 但在张君宝即将入眠之际,忽然一丝不安悄悄涌上心头,这缕忧思捉摸不定,一言难尽,仿佛镜花水月一般缥缈无踪。他回过头去,往那片巨大的空地望了一眼,只见遍地绿草之下的一层层泥土,似乎悄然闪现着红光,粗粗看去,有如鲜血流淌了满地一般。 他揉揉眼睛,再遥遥相望,那片土地依旧青草依依,土壤上并无异状,也许是夕阳的光线让自己一时眼花了吧。 他再次仰面躺倒,耳边听着四周的声响,恍惚中,仿佛听到了巨大的心跳声,从那片空地之下隐隐传来。 他暗骂自己疑心太重,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于是驱散了疑虑,就此进入了梦境。 事后他回想起来,如果自己当时多生个心眼,前去空地上细细倾听这怪异的震动声,那之后如噩梦般的一切,只怕便不会发生了。 第二十一章 灵花果园 张君宝在树枝上一直睡到傍晚方才醒来,他抬头望了望天,此时太阳已然落山,天上星光却依然明亮,他暗暗叹气,知道自己白白耗费了半天,几乎算是徒劳无功,早知如此,还不如直闯军营。但此时已经不能再等,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行事了。好在此刻虽非伸手不见五指的天气,但人在夜晚降临时,视线总不能与白昼相比,于是他飞身跃下枝头,飘然落到营地之中,虽然他这一跃直直跨越了数十丈之远,但依然落地无声,身法之轻盈,竟有如蚊蝇一般。 他闪身躲在一处大帐后头,听到帐中之人大声交谈,只是他们说的是蒙古话,他自然一句不懂,心中后悔莫及,叹息自己昔日怎么不好好学学蒙古话,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一筹莫展。 他小心辨别声息,将这营中将士所在一一探明,随即走了出来,一路藏踪匿迹,有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就这么在营地中兜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一位汉人百姓,也没有瞧见果园的痕迹,更听不懂那些蒙古士兵间的交谈。他心中稍感奇怪,于是停下脚步,找一处马车后头躲藏起来,静静思索这其中的可疑之处。 他想:我原先估计那果园应当位于军营中央,但此刻一瞧,显然是猜错了。但方才从树上观察,却没有见到附近有什么果园,军营附近甚至不与那丛林相接,除开那密道两旁的树林,其余树木都与这军营相距甚远,当中也无道路相接,如此一来,只怕那所谓的果园,也是靖海王编出来的谎话了。 但又细细回忆过往的线索,知道此事绝非谎话——靖海王在林中花费偌大气力,既建立了一片规整的军营,又派精兵在此驻守,随后在林中修建起一条平整的小道供马车驱驰,他这种种作为,决不可能仅是掩人耳目之用。 他心念一动,忽然生出灵感。只见这营中有几十座极为宽大的营帐,他分辨其中人物,只觉这营帐中均有数位士兵坐镇,像是在看守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一旁又有一位丝毫不会武功之人相陪,这人颇为忙碌,似乎在不停地捣药、搅拌、将什么东西揉捏成团。 只是这营帐中的事物,似乎并不需要重兵把守,因而那三位武功高强之人却各自住在各自的营帐中,并不曾过来巡视。 由此可见,帐中所存之物,虽然重要,只怕并无反抗之力,或许便是那些所谓的果树。 念及于此,张君宝从藏身处悄然走出,他找到一处附近的营帐,心中思量一番,顷刻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妙策能够避开耳目,从而得以悄然潜入帐中,除了用神功偷袭,只怕别无他法。 于是他长叹一声,手掌微微转圈,只听那营帐中传来几下挣扎的响声,随即便悄无声息,张君宝掀开布帘,大步踏入帐中,只见火把闪烁不定,影子在营帐的内壁上随着火光舞动,其中的三位住客已经被他的风索勒得晕了过去,而四周尽是些瓦瓦罐罐,一股股草药气味从中传出,而其中一人身前的桌上,则摆着瓶子、小碗、捣药杵以及其余一些器具。 他上前往瓶子中一瞧一闻,依稀有些像是库萨所赠的酒。而那小碗中则是一粒粒惨绿的药丸,与那些糖果有几分相似。看来那晕倒的人本来正在制作那**的糖果美酒,不料却被张君宝出手弄晕了。 他又继续观察这营帐,原来这营帐太过宽敞,竟然分为里外两层,那里层用厚厚的布帘遮的严严实实,似乎在阻挡着什么东西出来。他稍微猜测,便知这里层之中,定是这人酿酒制糖所用的材料。 张君宝正想再掀起那厚布帘,忽然又警惕起来,他走向那昏厥的三人,将其中一人翻过身来,只见此人的头上都挂着一幅厚面罩,只是搭在耳边,此刻并未戴起,这面罩不大不小,恰好遮住了口鼻。 张君宝取下这幅面罩,戴在自己脸上,微微呼吸,只觉有一股清凉的草药味儿,他仔细辨别,察觉出其中似乎有几种解毒的药物。 他准备妥当,随后下定决心,一把掀起里层的布帘,随手运内力放出剑气,那剑气化成一只蜂鸟,在这黑暗的空间内上下飞舞,瞬间驱散了其中的一切阴暗。 饶是张君宝有通天彻地之能,见到这里的事物,也禁不住气血翻涌,竟生生后退了几步! 他首先见到了活人。 赤身露体的活人。 但此刻称他们为活人,只怕也颇为勉强了。 他们形体消瘦,几与骷髅无异,以各式各样的扭曲姿势趴在地上,发出极为微弱的喘息声,这喘息声先前被那厚布帘阻挡,因而张君宝未能听到。 一朵朵色彩极为艳丽的花朵,正从这些活人的双眼、鼻孔、耳朵、嘴巴中争相长出来。 这些花朵,仿佛吸食了这些活人的血肉和生命,因而具有了灵性和知觉,见到张君宝进来,纷纷扭动着花茎和枝干,那花朵之上竟显出了一张张笑脸般的形状,这些笑脸在这些受害者的躯体上翻滚舞动,瞧来妖艳诡异,让人心生恐惧,恍惚间似乎已不在人间。 张君宝目光如电,见到这些花朵四周散发出了阵阵粉尘,这些粉尘颜色微绿,在五彩剑气的照耀下,反射出了鬼火般的微光,似乎正欲勾去这新来者的魂魄,去换取这些魔鬼之花的新生。 张君宝捏紧了拳头,浑身竟微微发抖,他只想放声怒吼,甚至想将这营中所有人全数杀死,从而惩罚他们滔天的罪孽,发泄自己心中难抑的盛怒。但他很快便沉静了下来,知道此举毫无意义,甚至会遭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早在他登上这座岛屿的时候,便无意间向归无计提到过这些花的名字。 也许,船上蒙古人对汉人乘客千依百顺的态度,让他起了疑心,从而隐隐想到了这些魔鬼之花的典故。 又或者,是他千锤百炼的感觉,隐约在向他警告这背后的真相。 而此刻,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数朵子母殉葬花,正以肆无忌惮的姿态,在这些可怜可悲之人的身上盛开着,绽放着,吞噬着,毁灭着。 第二十二章 营中俘虏 张君宝退出里层营帐,屏住呼吸,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罩,又挂在了先前那人耳朵上。随后点了这三人的穴道,让他们两三个时辰无法动弹。 他听四下无人走动,于是从营帐中走出,这才轻轻呼吸吐纳,平复心中剧烈起伏的情绪。 这岛上有子母殉葬花! 那些想要前来果园劳作报恩的汉人百姓,又怎能料到竟是将自己送入这龙潭虎穴、人间地狱之中? 他们怀着感激之心,恳切向靖海王提出这番请求,毅然放弃在村子内舒适无忧的生活,打算以自己的血汗辛劳,稍稍补报靖海王假情假意的伪善,岂知这所谓的果园,竟是将他们当做花肥,去喂养那些贪婪狡黠的魔鬼之花? 依照古书中的记载,被子母殉葬花附身之人,浑身麻痒无比,身心俱要受到莫大的煎熬,脑中却浮现出种种美好的愿望,便在那仙山与火海之间永远轮回,直至子母殉葬花将他们吸食成一堆白骨。 之后,子母殉葬花仍会存活数日,借此等待下一位可悲的花肥咬饵上钩。 他想到此处,恨不得立刻返回营中,帮那几位受害者来个干净利落的解脱。但他硬生生压住这番冲动,唯恐此举会引起靖海王的疑心,从而坏了大计—— 那三位昏厥的蒙古人醒来之后,会见到周遭安然无恙,照常理推断,只怕不会小题大做,四处声张,况且就算他们将此番遭遇公之于众,又会有几人相信? 一旦自己杀死那几位凄惨之人,只怕立时便会引起靖海王的警觉,从而严加防范,四处搜查,要将那潜入之人找出。 他曾经蒙受过大难,遇上过无数危机,是以心神坚定、理智冷静,此刻权衡轻重,已然有了计较。他最后往这营帐瞧了一眼,正欲转身离去,忽然又多了个心眼,于是又将罡气四散出去,在这营地中到处搜寻异状,却发现在离自己百步之外的一处营帐内人数众多,有两人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人武功高强,另一人则气息微弱,似乎身受重伤。两人皆以蒙古话对答,那高手正在厉声质问,伤者似在低声作答。 他悄悄跑到营帐附近处,在几个大酒桶后躲了起来,心知不能急躁,于是耐下性子,静静等在一旁。听那两人又吵了几句,那高手便霍然起身,转身出了营帐,嘴里嘟嘟囔囔,似乎不干不净,而他的几位手下也随之离去,仅留下两人在营帐里外分别守着。 张君宝摇头苦笑,以他稳重谨慎的性子,原打算悄然离去,不让蒙古人有丝毫知觉,只是这营帐中之人似乎颇为重要,照情形来看,可能是一位俘虏。 若是俘虏,那也许是一位逃兵?又或是一位叛徒?奸细?瞧那架势,他被囚禁在此,只怕已经多时,期间备受拷问,不知此人是否还行动自如?况且此人乃蒙古人,即便救他出来,此人会说汉语吗?如若只会说蒙古话,那岂不是又要费一番心思? 他思索良久,心中无奈,暗道:无论如何,唯有冒险一试了。 营中的那位俘虏被绑在一张椅子上,浑身伤痕累累,疼痛难忍,但这些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他心中满是绝望之情,自知见到了这营中太多秘密,已是九死一生之局。若非自己来头不小,而靖海王尚有许多事情要问个明白,只怕此刻早就成了那些恐怖花朵的食物,被关押在那黑牢之中了。 恍惚间,他耳朵里传来了一个细微的声音,那声音说道:”莫要惊慌,我是来搭救你的人。“ 他一下子抬起头来,往两旁张望几眼,那名守卫在那儿纹丝不动,似乎不是他们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又说:”我说的话,你若能听懂,还请惨叫两声,唯有如此,我才能想法救你。“ 这俘虏久居中原,哪有听不懂汉语的道理?他立刻低声呻吟两声,帐内的守卫回头看了他一眼,以为只是他伤口发作,当下并不在意。 一股微风从布帘中吹了进来,片刻之后,那声音说:”以此刻你身上绳索已然解开,你若能行动,便请将眼前的守卫除去。” 那俘虏也是机灵之人,他不动声色,四处寻找,从桌上取下一柄方才拷问自己的短刀,悄悄走到那守卫身后,猛然一刀割破了此人的喉咙,那人并不发出声响,就此缓缓坐倒在地上。 俘虏心中惊讶,不知这守卫为何毫不挣扎。但此刻也无暇多想,慢慢揭开布帘,走到营帐外面,见另一名守卫背对着他,也正呆呆的出神。他把心一横,也是手起刀落,将这守卫也一刀捅死。那守卫徐徐躺下,稍稍抽搐,不久也已断气。 耳边声音响起,说:”还请阁下屏住呼吸,切莫发出声响,在下这就送你出去。“ 那俘虏无法答话,只得依言而为。骤然间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将自己卷入高空之中,他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只想放声高呼,但好歹忍耐下来,只见身下的蒙古营地渐渐变小边远,而营地外的树木则一点点变大变近,转眼之间,他便落在了营地之外,落地时寂静无声,好像有人轻轻将他抱起,又轻轻将他放落在地上一般。 他连滚带爬跑到一颗大树后躲起,倚靠在树身上喘息不止,心中只想:这世上难道真有神仙不成?”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猛然发现身边已经站了一人,一惊之下蹦了起来。只见此人头戴蒙古守卫的毡帽,脸上戴着古怪的面具,仔细一瞧,面具上乃是一只波斯猫的图像,模样十分滑稽。 张君宝方才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与这俘虏说话,又将这俘虏放了出来,随后用风索将两名守卫手脚口鼻全数封住,从而让俘虏顺利将他们杀死。如此一来,即便靖海王事后调查,也会觉得是这俘虏自行逃脱,不会疑心到旁人身上。他准备周全,此番远行之前,曾在身上准备了两幅古怪面具,一副波斯猫面具,一副狮子狗面具,用以在关键时刻匿名行事,他与归无计分开之时,将那狮子狗面具给了归无计,而自己拿了这波斯猫面具,正好在此刻派上用场。 第二十三章 皇宫密探 张君宝脸上戴着猫面具,头上一顶毡帽也是方才从蒙古士兵头上顺手牵来的,身上则穿着靖海王统一赠送的长袍,这么一来,自然将本来面貌遮的严严实实。那蒙古俘虏不知他虚实,一时间惊疑不定,心中不住猜测他的身份。 张君宝传音入密,说道:“你莫要惊慌,在下便是刚刚营救你的人。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往林子那边赶路,等找到藏身之处,我自会与你详细交谈。” (下文中张君宝对赤鲁花所说的话,全数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在此不再赘述) 那俘虏只听到此人的声音一直钻入耳朵,更是心生敬畏,他连忙趴在地上,作势就要叩首,说:“小人名叫赤鲁花,神仙在上,受小人一拜。这番救命之恩,小人即便粉身碎骨,将来也定会补报。” 张君宝手一抬,赤鲁花还未来得及磕头,忽然又飘入空中,他只觉有如腾云驾雾一般,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但他之前已有过经历,是以并不惊慌。就这么飞了一阵,终于又缓缓落地,这里又是一片小小空地,大约长宽各约三十尺,周围都是些矮小灌木,又有些花草夹杂其中,过了片刻,只见张君宝也从天边飞来,如天神般落在他的身边。 赤鲁花舌挢不下,目瞪口呆,顷刻间竟无法说话。张君宝不愿暴露自己声音,于是又传音说:“此处应当甚为安全,你若准备就绪,那我眼下有几桩事情要向你请教。” 赤鲁花反应过来,狠狠点头答道:“神仙恩公,你想问什么,小人绝不敢稍有隐瞒,如违背誓言,便让小人遭受天打雷劈,死的苦不堪言。” 张君宝心中本就憎恨蒙古侵略者的残暴凶狠,十二年前曾与蒙古军队生死相搏,又刚见到许多平民百姓无辜惨死,因而对眼前之人毫无好感,当下冷冷说道:“你若言语中稍有隐瞒,我就将你送回营地,当那魔鬼之花的饵食。” 赤鲁花闻言浑身巨震,颤声说道:“神仙恩公,这灵花的事,你。。。。都知道了?” 张君宝点点头,问:“你到底是何许人也?为何被靖海王囚禁在军营之中?” 赤鲁花犹豫了一会儿,咬牙道:“小人不能欺瞒恩公,我本是当今皇上身边的侍卫。” 张君宝闻言一惊,暗想:“难怪靖海王要找走私贩子帮忙运送奴隶,也难怪他如此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动辄杀人灭口,原来蒙古皇帝早就盯上他了。” 果然那赤鲁花又说:“三年之前,靖海王曾上奏皇上,希望向皇上借三艘军舰,用以震慑辖地不服管教的刁民,讨伐前朝残留的余孽。皇上当时便把他训斥一番,说当今江南之地民风软弱,而前朝势力又已经消灭殆尽,他一个太平王爷,又何须这么些军舰?” “靖海王闻言之后,表面上俯首认错,心悦臣服,向皇上告罪一番,便行了告退之礼。但皇上雄才大略,心思何等机敏,他细思之下,觉得此事大为可疑,于是便想派人调查此事。但他不愿打草惊蛇,是以行事束手束脚,而靖海王在江南一带根基雄厚,他行事又滴水不漏。皇上查了半天,只知道他时不时向辖区内蒙古人采购汉人奴隶之事。” “皇上听到这条消息,心中颇为不悦。他励精图治,乃一位罕见的明君。虽然心头不喜汉民,但靖海王居然买卖奴隶。此举不合礼教,乖张暴戾,与他的治国之策相悖。但他手中并无证据,也不知道靖海王将这些汉人奴隶送往何处,于是与亲信大臣商议一番,决定派人混入靖海王的军营中,小心打探消息,收集此人的阴谋罪证,随后小心安排,一举将他拿下。“ ”小人曾追随皇上南征北战,深得皇上信任,但职位不高,几乎不为人所知。因而皇上决定派小人当个密探,将靖海王的所作所为一一记忆下来,将来找个机会回到皇宫,便向皇上禀报清楚,以便皇上定下擒他的计谋。” “我于是离开朝廷,伪造身份,投效于靖海王军中,皇上安排靖海王外出征讨叛党,我趁机奋勇作战,出生入死,立下不小的战功,终于升上了百夫长的职位。我升职之后,又花费了不少力气钱财四处钻营,寻觅机会,好不容易于一个月前来到这座岛上。” 张君宝打断他说:“你来此之前,已经做到了百夫长的职务,那你在此处岂不是个小头目了?” 赤鲁花摇头道:“恩公有所不知,靖海王选来这座岛的士兵,全数是他心中可以信赖之人。来此之后,每人皆不复原有官职,另行安排岗位,同时赏下大笔钱财。而在这军营驻扎之人,待遇更是优厚无比,但靖海王军纪严明,说一不二,容不得有半点违背,因此所有手下全数尽忠职守,不曾有丝毫疏忽。” 张君宝又问:“这岛上有一位叫库萨的保检官,我见他武艺大是不凡,此人便是此处的头目之一了?” 赤鲁花点头说道:“恩公料事如神,像库萨这般武艺高强的军官,岛上原本一共有八人,这八人的武艺据说乃是王爷手下的圣僧亲传下来的,他们原本就是战场的猛将,此刻经过高人指点,更是厉害得不得了。” 张君宝想起库萨曾前往中原押送奴隶,同时也充当靖海王手中杀人之刀,于是问:“这八人是不是轮流换岗值守?” 赤鲁花想了一想,答到:“正是,他们有时会被派往中原公干,余下来的人便临时接替他人的职务。比如库萨的官职,上个月便是由贴木里充当的。” 张君宝点点头,说:“你继续吧。” 赤鲁花应了一声,复又说道:“我原先一上岸,便被安排做了个管家,专门侍奉那些汉人们。我心中奇怪,暗想:莫非这靖海王竟然意图造反,是以做出这等收买人心之举?但仔细想想,却丝毫不像。我于是寻觅机会,找个借口潜入那座宫殿之中,小心翼翼的四处刺探,那宫殿看似雄伟壮观,极尽奢靡之势,但其实守备松懈,几乎毫不设防,我在其中兜了三四个时辰,却丝毫未受到任何阻碍,但这番搜索其实却一无所获,我大失所望之下,又偷偷摸摸离开了那里,往我的住处走去。” 张君宝暗道:“我师傅既然在这宫殿中坐镇,你这番举动,自然早就被他查知了。如此一来,你这密探也算到此为止了。” 第二十四章 身陷囹圄 果然说到此处,赤鲁花脸上肌肉抽搐,似乎眼前浮现出极为痛苦的记忆,他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我走到半路上,忽然见到那贴木里领着一对士兵向我走来,我一怔之下,问:‘贴木里,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贴木里嘿嘿冷笑,说道:‘王爷待你不薄,短短数月之内将你连升数级,甚至网开一面,让你到这岛上当差,使你不至于在战场上丧命,岂知你竟是忘恩负义之辈,居然吃里扒外背叛王爷!’” “我听他说出这话,只觉得整个身子凉了个通透,暗想:我一向小心在意,怎么会无端走漏了风声?此刻敌众我寡,我便硬要用武力杀出一条血路,其实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我怒道:‘你莫要信口胡说,我赤鲁花对王爷赤胆忠心,天地可表,定是有人嫉妒我受到王爷青睐,故而诬陷于我!’” “贴木里神色间颇为得意,他说:‘我早知你会百般抵赖。’于是他取出一张纸条,一边阅读,一边将我在那宫殿内所作的一切清清楚楚的说了出来——我在哪里逗留,沿着哪条路走,打开那些房门观看,甚至连我四处敲打寻找暗道的事,全数一五一十的讲述了出来。我只觉得心跳仿佛骤然停止,浑身血液刹那间冻住,脑中只想着:有鬼、有鬼跟着我不成?原来我探路之时极为小心谨慎,不时回头观望,左右侦查,确信绝无人跟踪我。而且有些时候我进入一些房间内查看时,事先都将房门关紧锁上,但那贴木里却准确无误的将我行事的细节脱口而出,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 张君宝说:”也许那人在你关上房门的瞬间便抢进门来,是以能够得知你的所作所为。“ 赤鲁花叫道:”这世上岂有行动如此快捷之人?我开门关门,几乎在眨眼之间,如那人能够于这片刻内闪身入房,却又不发出半点声响,这绝非人力所能,只怕是鬼怪之举。“ 张君宝心道:那确实是我师父无疑。 赤鲁花见张君宝并无异言,于是继续说道:”贴木里见我垂头丧气,便叫左右士兵走上前来缴我兵刃。我回过神来,抽出长刀,一下子便将那两人逼退。贴木里见我反抗,于是便解开腰间长剑,亲自出手袭来。我勉力挡了几招,突然他当胸一剑直刺,我横刀一拦,只觉得他力气大得异乎寻常,长刀登时脱手飞出,自己也摔落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他手下众人便一拥而上,将我打得不省人事。我醒过来后,便已经被他们关押在了这片营地之中。” 张君宝又问:“那你被关在那营帐中已经多久了?” 赤鲁花摇头道:”恩公,我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又怎能知道时日?他们一开始对我严刑逼供,我苦撑不招。那贴木里便想出主意,为我罩上一层厚厚的面罩,穿上厚实的衣物,随后将我带到一间大营帐的里层内。我心中忐忑,不知道他们准备了怎样的酷刑,谁知他们点亮烛火之后,我。。。。我便见到了那魔鬼一般的花朵在活人身子上盛开的景象,他们见我眼中惊恐万分,知道我已经吓破了胆,于是将我提了出来,说:‘你若不招,便拿你去当这灵花的花肥。’我一听这话,顿时魂飞魄散,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张君宝问:“他们听说你效力于忽必烈,自然是不敢轻易动你的了?” 赤鲁花听他直呼皇帝姓名,心中更是敬畏,摇头道:“他们行事隐秘的很,让我乘船来这儿之事皇上并不知晓。我虽然编谎话骗他们说:我已经将此间情况禀报皇上,但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是全然不信的。本来今晚他们就要将我投入那灵花的牢笼之中,若非恩公出手相救,小人只怕早已深陷十八层地狱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张君宝问了半天,几乎等于一无所获,只是知道那蒙古皇帝与靖海王势同水火,不久之后只怕便有冲突发生。这靖海王虽然深谋远虑,但无论斗智斗力,只怕都不是那忽必烈的对手,但此刻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带着岛上的所有汉人百姓逃出生天。 他站起身来,细细侧耳倾听,过了半饷,他叹气说道:“那些人已经发现你逃脱之事,正领着猎犬,手持火把,四处追寻你的下落,不久之后便会找到这里。你若信得过我,便随我同行吧。” 赤鲁花咬牙站起,只觉得周身疼痛,四肢酸软,那拷问之人下手极重,若非自己身体硬朗,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张君宝说道:“眼下月光甚是明亮,但此地树林茂盛,他们在林下摸索,决计瞧不见天上的情形,咱们还是老套路吧。”于是将赤鲁花背了起来,轻飘飘走上空中,便如神仙出游一般在半空踏行。赤鲁花只觉得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下方树木飞速往后退去,心中愈发惊讶,着实不知此人到底是神是鬼。 张君宝往岛的西南方向奔去,顷刻间便已经来到港口。此处风平浪静,月光洒在沙滩之上,将万物都笼罩在一层银光之下。借着月光,张君宝遥望远方江龙帮的大船,只见船上并无人值守,看来靖海王对这些船只并不看重。他将赤鲁花带入船舱内,从厨房中找到一瓶白酒,揭开瓶盖,在赤鲁花身上伤口处轻轻洒了一圈。 赤鲁花咬紧牙关,双目圆睁,死命忍耐疼痛。张君宝神掌抵住他的至阳穴,缓缓输入内力,助他抵抗剧痛。他内力深厚无比,顷刻间赤鲁花便丝毫不觉痛苦,只觉周身百泰舒服惬意,手脚间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深深呼吸,转身又想要跪下磕头,张君宝手轻轻一抬,赤鲁花便动弹不得。张君宝说道:“这船舱内有一处隐蔽的暗室,你可以暂时藏身其中,里面干粮充足,一人居住,也足够宽敞。”于是将这暗室门启开,向他详细介绍这其中的机关,赤鲁花牢牢记住,心中感动莫名,忍不住眼中便泛出泪水,颤抖着说道:“恩公,小人如能生还中原,定要将你如神仙佛祖一般拜起来。只是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张君宝摇摇头,并不答话,向他挥手告别,又急速赶回村子,去找归无计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第二十五章 酒后真言 让我们将故事的主角归还到咱们那倒霉的归无计头上吧。 归无计从苏姑娘家逃窜而出,施展神妙身法,瞬间化为了三、四个身影,纷纷往不同方向夺路而逃,便是张君宝亲至、又或是那圣僧前来,见到归无计如此轻功,只怕也要大为惊叹了。 他逃了一阵,终于在一处街角躲了起来,回头相望,见并无人尾随而来,终于放宽了心。其实以他这股逃窜的架势,苏姑娘莫说追他,便是连看都看不见他的影子的,便是满大街巡逻的守卫,也只觉得眼前一花,待要仔细去看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此时他一静下来,忽然觉得肚子里一声惨叫。他这人有一桩坏处,便是忍不了饿。一旦肚子扁了,那真是天崩地裂,万念俱灰,满脑子都想着如何饱餐一顿,早先被苏姑娘搂搂抱抱,便是为此缘由。突然他闻到这周遭有香气飘过,细细辨认方向,只见自己无意间已经跑到了那座酒楼旁,那种种美味,便是从这楼上飘下来的。 他想:这靖海王爷如若真是恶贯满盈之徒,那我便算偷他一顿饭吃,也不算什么大事。于是将耳朵贴住酒楼外墙,运起神功来偷听,只听楼上有几人在那儿欢声笑语、把酒碰盏,楼下有个房间内,其中有人在做菜端菜,他饥肠辘辘之下,脑子登时好使了不少,整个人机敏警觉,足智多谋,登时便有推断—— 这房间是厨房,厨房内有饭菜! 他于是轻轻刺破窗户,运起伏羲通天掌的入门掌法,将窗户从屋内推开,整个人便轻轻巧巧的翻了进去。 进入酒楼之后,他全神贯注,耳音敏锐,时时警惕,不露丝毫破绽,步步为营的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等到了厨房门口,只见这房间不小,其中有一个胖大的厨子在那儿乒乒乓乓的切菜剁肉,他闪身进入其中,手脚如电,登时便捡起一双筷子,夹起几块红烧肉塞入嘴中,随后又塞了一些牛肉羊肉鸡腿,将一张嘴塞得满满的,却也不敢咀嚼,双手捂住嘴,一步步小心退了出去,找一处僻静的角落,开始吞咽了起来。 也是他内力深湛,身上任意器官皆能运用灵活,不多时便将这满嘴食物尽数吃完。又找了一间房间,进去拿了块毛巾擦嘴,正准备离去时,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句汉语,那人说:“兄弟,你看中哪个汉人女子?今晚你如有兴致胆量,咱们可要好好快活一番了。” 归无计心中一寒,听这人语气绝非善类。他想起张君宝递给自己的狮子狗面具,于是从怀中掏了出来,除去假胡子,将狗面具戴在了脸上,随后悄声跑到楼上,躲在那间包房的邻间偷听,也是这酒楼平日不让人进来,所以空闲的很,也不怕有人进来捣乱。 只听另一人用汉语说道:“兀立,你也别太放肆,咱们八蟒虽然颇得王爷赏识,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做这些事情,要是被王爷知道了,免不了要被重重责罚一番。” 那兀立哼了一声,说:“偏是你们汉人胆子小,王爷知道了又能怎样?这里几百个汉人,咱们把他们服侍的舒舒服服,迷迷糊糊,他们难道不应该回报一番么?” 那汉人叹道:“王爷最看重的便是那些汉人年轻男女,年纪越轻,越不能得罪,至于那些老爷爷老奶奶,王爷要不是怕伤了那些少男少女们的心,坏了他们的本元,早就把这些废物一齐送去喂花了。” 另一个声音说:“于海,你知道的可真不少。但你可知道,为何王爷不让咱们碰那些汉人年轻女子,而他自己也不碰?岛上这三百多兄弟,日日夜夜在这儿孤单寂寞,苦苦忍耐,虽然王爷出手阔绰,不吝赏钱,但三个月回中原一次,兄弟们都快憋出病来啦。” 于海叹道:“我先前不是说到本元么?据说人身上都有这奇妙之物,但年轻男女身上的本元更是了不得。若这少男少女乃是童子处子之身,则他们身上的本元,在王爷眼中,比价值连城的稀世珠宝还要珍贵千倍哪。” 兀立问:“你可知这本元有何用处?如何取出?能够壮阳么?” 于海哈哈大笑,说道:“你也知道王爷为人严肃,又怎会有这等邪念?这本元嘛,一贯是王爷心中最大的秘密,连我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何奥妙。但据我推测,这本元能够让人延年益寿,永葆青春。至于如何取出,这在下也是一头雾水。” 另一个声音又道:“这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对老子来说却没什么大用。还不如及时行乐,与这些汉人女子好好玩耍一番。况且这么多汉人,便少了一个两个,王爷也不会知道。” 于海叹气,说:“苏达克,不是我于海胆小。但你碰了那些汉人女子,若是她们心甘情愿,那还好说。但若说要害人性命,让人失踪,那她的亲戚也必然着急,一旦他们找那些管家抱怨,这事儿到了王爷耳中,你以为他会善罢甘休么?” 兀立一拍桌子,骂道:“那些新上岛来的倒还罢了,只是那些在这边住了好几个月的老住户,手上链子一直不曾有九颗变色,依我看来,这些汉人只怕这一辈子都指望不上了。王爷耐心也忒好了些,对这帮人百般忍耐,至今还和颜悦色的样子,要换做是我,老的送去喂花,女的充作军妓,男的留下种田耕地干活当奴隶,这可省下多大的麻烦?” 于海笑道:“那这样一来,新来的那些家伙可就要吓破了胆啦。而且这些老住户不一直在帮咱们种田耕地吗?王爷这等神机妙算之人,所做之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这些虾兵蟹将,也不用在这儿替他瞎操心啦。” 归无计听了一阵,心头火气越来越大,但又不敢暴露身份。而且他仔细倾听,只觉这三人武功高强,便是在船上遇上的那几位高手,自己如若动手袭击,一个疏忽之下,跑了其中任意一个,那岂不是打草惊蛇,坏了张君宝的隐秘计策? 他又稍稍听了一会儿,他们开始闲聊起来,不再涉及机密大事。归无计便潜下楼来,溜出酒楼,与张君宝碰头去了。 第二十六章 从长计议 归无计在屋顶上蹦跳纵跃,但落下时寂静无声,路上行人毫无知觉,便是偶尔有人抬头望月,见到一丝黑影闪过夜空,也只是揉揉眼睛,再抬头望天时,只会以为是自己方才眼花看错了。 他匆忙赶路,忽然瞧见从村口石阶处飘来一个身影,那人带着猫脸面具,行进间足不点地,颇有出尘绝俗的架势,自然是张君宝回来了。 他既然发觉了张君宝,张君宝自然也发现了他,于是向他挥手招呼,两人走进宅子,各自取下面具,张君宝进屋去看了看那昏迷的少年,发现他兀自沉睡不醒,于是回到厅中,又找了张椅子坐下,从怀里拿出两样东西。 归无计低头一看,不禁微微吃惊,原来张君宝带回来的东西,竟然是两只野兔。这两只野兔已经被张君宝敲昏了过去,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得。张君宝见归无计脸色惶急,问:“无计,你有什么发现么?” 归无计点点头,说:“我总共拜访了十一户人家,并无一人手链全数变色,也无一人前去更换手链。我后来。。。便跑去那处酒楼。。。“ 张君宝打断他说:”等等,你说你拜访了十一户人家,每家大约逗留了多久?” 归无计不知有诈,答道:“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吧。我后来去了那处酒楼。。。。” 张君宝一脸坏笑,说:“十一户人家,每家一共半盏茶的时间,如此算来,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随后你去了那处酒楼,从我们这间屋子到酒楼之间,相隔的人家何止百家?你为何忽然便更换顺序,跳过那么些人家不顾了呢?” 归无计满脸通红,答道:“这又有何奇怪之处?我便是突然想。。。。。” 张君宝抢着说:“想苏姑娘了吧。” 归无计一下子跳了起来,惊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了,你早就知道苏姑娘的住处,所以让我一家家走访过来!张兄,你这一番算计好不阴狠,我差点被你害惨了!“ 张君宝奸计得售,一时间得意异常,不由得仰天大笑,说道:”你这小子为人畏缩不前,犹豫不决,我若不推你一把,你又如何敢去和苏姑娘相见?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与苏姑娘两人漂洋过海,隔世重逢,历经坎坷,患难与共,风雨同舟,不离不弃,冬雷夏雪,海枯石烂,山盟海誓,殊途同归,颠鸾倒凤,耳鬓厮磨,既有肌肤之亲,又有救命之恩,更是郎情妾意,最是门当户对,依我之见,你若鼓足勇气,不如今晚便将这洞房花烛给办了,将生米煮成熟饭,从此金盆洗手,归隐山林,日日笙歌,太液芙蓉,勇攀高峰,洞中探秘,情意点滴,无边无际。。。。。。“ 归无计怒吼一声,双掌一错,使出一招天地同寿,张君宝见他招式猛恶,啊呀一声转身逃窜。归无计将他迫退,以为就此六根清净,孰料张君宝不知又从哪儿钻了出来,站在他身后嘟囔道:”苏姑娘温柔体贴哭哭啼啼娇嫩体弱爱意绵绵如若相负禽兽不如啪啪啪了吧。。。。“ 归无计晕头转向,伸手捂住耳朵,张君宝立即传音入密,归无计咬紧牙关以内力相抗。两人这般生死相搏,足足胡闹了一盏茶的时间,张君宝这才想起正事,说道:”无计你方才说哪儿了?此刻大敌当前,你莫要扯开话题哪。“ 归无计气得七窍生烟,但也无法可想,恨恨的瞪了张君宝一眼,将他在酒楼中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张君宝听完之后,照例闭目沉思一番,说:”怪哉,怪哉。咱们道家钻研数千年,便是为了这所谓的长生不老之术。而这本元之说也早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每一位妄图长生的皇帝,都曾借此拿童男童女开刀,但却没一位能够活得长久。怎么这靖海王却如此执迷不悟,硬是要重蹈覆辙,做这些徒劳之事?“说罢连连摇头,脸有不豫之色。 归无计问:”张兄,那你找到果园了吗?“ 张君宝不知该如何开口,深怕归无计闻言大怒欲狂,眉宇间踌躇不决,他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有话直说,于是叹道:”无计,那些前往果园的百姓,全数都死于子母殉葬花之下了。“ 归无计一时茫然未解,只是问:”什么?“ 张君宝于是将他在那军营中所经历的一切细细道来。 归无计初时听得颇为惊讶,但当听到子母殉葬花现身的景象时,只感觉一股怒气在心中乱窜,他睁大双眼,浑身颤抖,呼吸急促,骤然站起身来,便想往门外冲去,张君宝喝住他,说道:”无计,你此刻赶去,那些百姓也已经救不活了。咱们若真要为他们报仇,便要弄清楚靖海王的所有秘密,小心谋划,步步为营,如若胡乱行事,只怕适得其反。“ 归无计红了眼眶,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于是走回厅中,颓然坐下,眼中涌现出悲恸之情。 张君宝见他忍住冲动,于是拍拍他的肩膀,继续将他碰上朝廷密探之事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又说道:”靖海王眼下其实自身难保。只要咱们将赤鲁花送回中原,让他向蒙古皇帝禀报靖海王的行踪阴谋,那也不用咱们动手,忽必烈定会找他算账,到那时,靖海王的长生梦想自然也就随之破灭了。“ 归无计问:”但咱们并不识得回去的道路啊?“ 张君宝点点头,暗暗思索一番,踱步到大厅正中,说:“我来将这岛上之事梳理一番,将来也好有所针对,料敌机先。” 他说道:“靖海王于数年前在丛林中偶遇我师父与一位少年。。。。”说到此处,他忽然往里屋望了一眼,若有所思,随即又说:“他受到我师父的指引,在这大海上找到了这片孤岛,意图寻求那长生不老之道。于是他物色手下,买卖奴隶,联系走私贩子,甚至向蒙古皇帝讨要军舰。他在这座岛上建立了皇宫与村落,并在密林深处的空地上搭起了军营,随即将手下亲兵全数带到岛上,赏赐无数金银,又定下严厉的军规,如此恩威并施,总算让手下们不敢稍有违拗。” “他这群手下中大多为蒙古人,有些人知道些内情,比如那些导游与士兵;另一些人只是奉命行事,只怕并不知情,比如咱们的管家赤勒尔。而其中更有八人深得他的器重,他让我师父传授他们武艺,并一一委以重任。这八人轮流值守,时而在此统领士兵,时而回大陆杀人越货,这八人被靖海王称为八蟒,这八蟒之中,有一人已经丧生于兰姑娘之手,其余众人,此刻全在岛上镇守。此地的蒙古人每三个月可回中原一次,但我猜测他们并不能随意行事,更要受到靖海王严密的监视,以防走漏风声。” “他万事准备就绪,于是便开始收购奴隶,并往这岛上送来,他为每位奴隶发放手链,用于监视他们的心情。他信奉本元长生之术,但这本元等闲并不能炼丹,非要等到手链上的珠子有九颗变色之时方能奏效。于是他找到了子母殉葬花,用这花的花粉酿造出那些迷药,用以让岛上奴隶心神沉迷,并以此探出这些奴隶的喜好,随后他便能投其所好,让他们手链变色,再将他们炼成丹药。” “他看重少男少女,却对年老之人的本元不屑一顾。但他为了讨好那些少男少女,往往将他们举家迁来岛上,当他将那些少男少女杀死之后,便将那些年老之人送往军营,充当子母殉葬花的花肥。当一户人家就此灭门之后,他便对其他人编出谎话,说他们已经乘船返回、又或是移居果园、又或是迁往皇宫居住。“ ”这岛上有一些住户已经来此良久,这些人只怕年纪不大,又是孤身一人。他们淡泊明志,并不为欲念所动,所以并不适合练成长生丹药。但他们任劳任怨,在此地辛勤劳作,而靖海王不依不饶,依然盘算着用他们炼丹的心思,因而并不将他们除去。但这些人受骗已久,仍然看不穿靖海王人神共愤的阴谋。” “咱们从海中捞上来的这位小兄弟,只怕与靖海王颇有渊源,此人练就了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虽然被靖海王重伤,但依然没有断气。靖海王深知此人底细,于是将他装入石棺之中,将开口用沥青封死,又锁上层层链条,将他牢牢困在其中。他之所以不将他杀死,若非出于不忍,便是仍然有求于此人,因而故意留下他的性命。” “现下这岛上尚需调查清楚之事,一者:靖海王如何得知这炼制丹药之法?二者:靖海王如何将那些汉人奴隶炼成丹药?三者:我师父为何会助纣为虐,成为了靖海王的帮凶?四者:这少年到底身份如何?五者:我们便算救出所有汉人,将靖海王就地正法,但又该如何返回中原?这五件事只怕皆与这少年息息相关,若无他相助,我们便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四处摸索,步履维艰。因而,此刻最要紧之事,便是将此人从睡梦中唤醒。“ 他说完这些话,又拿起桌子上昏迷的野兔,往屋内睡着的少年瞧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坚毅决绝的神色。 第二十七章 长梦将止 归无计见张君宝神态肃然,似乎已然下定决心,决意唤醒那在隔壁房间内沉睡的少年。张君宝手指一挑,不远处的一个大碗凌空飞来,他手指微微晃动,劲风化作利刃,在兔子的腿上割破了一道伤口,鲜血顿时泊泊流出,倒入那大碗之中。不多时,一只野兔的鲜血似已流干,他又取过另一只兔子,依样放血,一会儿工夫,便接了满满一碗鲜血。 他把野兔抛给归无计,让他塞进厨房里。而自己则拿起那碗鲜血,走到少年的病榻前,将少年扶坐起来,撬开他的嘴巴,随后将那碗血灌了进去,那少年心跳声愈加有力,脉搏也愈加响亮,面色逐渐红润起来,但整个人仍然极为苍白,张君宝又探了探此人的气息,只觉得他呼吸依旧沉稳,但并无醒来的迹象。 他在脑海中搜刮那门奇功的只言片语,但死活也想不起来与之相关的记载。他琢磨了半天,忽然心生傲气,想到:这遗世还魂功也是凡人所创,其内功运行之理也无外乎在十二常脉与奇经八脉之间。我这二十多年来对人体经脉苦心钻研,于种种内力修习之法了然于胸,难道这区区魔功的唤醒之法,我自己不能创出来么? 于是他点了自己的汇灵穴,脑中最深处的记忆忽然清晰可见,思维脉络登时清清楚楚,他想起了龟息**的诀窍、假死之穴的所在、何处穴道能让人还魂片刻,如何运功能让死者喘息,人体血脉与气脉的相依相生之道,这种种知识记忆逐渐连接起来,在他脑中形成一片宏伟猛烈的大漩涡。他又在潜入这漩涡之中仔细搜索,渐渐将所有线索窜成一线,在那纷乱的漩涡之中闪闪发光。 他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汗水淋漓,周围寂静无声,连归无计都已经不止去向,看来自己方才沉浸于冥想之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良久,而自己于周遭一切之事皆浑然不觉,也无从得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他无暇顾及其余,手掌一翻,那少年便自行立了起来,随即张君宝又让他盘膝坐下,摆出运功的姿态。他随即解开少年身上的穴道,双手手掌抵住他背上左右的风门穴,左手使出纯阳内力,右手使出纯阴内力,两者涌入少年体内之后,开始有如汹涌的波涛般一路前行,将少年身上闭塞的穴位一一打通。 张君宝欣慰一笑,知道自己所料大致不错,这遗世还魂功在主人假死之际,硬生生阻塞了身上诸多穴位,将人的一股真元保存起来,不让它因此散去。而自己经过一番苦思,凭空猜测出这些穴位的所在,几乎全数准确无误,只要将这些穴道尽数开启,沿着这些穴位组成的脉络将内力注入丹田,那这人便能死而复生。 本来这些穴位分布极为松散,如要走上一圈,只怕极为耗时。但自己精通伏羲八卦的奥妙,在不同穴位间传输内力,比之易筋经和玄天伏魔功更是快捷方便。只要再运功一个多时辰,便能助这少年打通经脉,让他回过魂来。 —————————————— 归无计本来见张君宝出神沉思,不敢惊扰于他,于是便坐在大厅中守着。忽然之间,他听到街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掠过,过了一会儿,这脚步声在远处想起,落地也是极轻,两声相隔也是极远。看来是有高手在深夜疾奔。不久之后,又听到一声轻响,另一位轻功高手从他们门前经过。归无计心生警惕,细细辨别,竟发现这两人之后还跟着三人,这三人的轻功比之前两人稍差,但内力却丝毫不弱。他猜测这些人乃是八蟒中的人物,只是不知为何会如此匆忙夜行? 他往屋内望了一眼,见张君宝依然闭目静坐,他不敢稍有打扰,从怀里取出狮子狗面具戴上,随即跑出屋子,探知无人在旁,随即起身追赶而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亥时,街上并无行人,不知何故,连巡逻的士兵也不见人影。那五人在前面没命的狂奔,但他们武艺高明,寻常百姓也察觉不到。突然间,那五人在一处僻静之地停了下来,归无计远远望去,只见那地方离周遭的房屋均相隔甚远,便是在此打斗,只怕也无人知晓。 归无计听到一个凶狠的声音说道:”你们跟过来干什么?嘶嘶~~,老子今晚只是要找个姑娘解闷儿,嘶嘶~~王爷养的娘们儿全数住在宫殿之中,他自己一人享尽艳福,嘶嘶~~,便不能让老子挑个汉人女子胡天胡地么?嘶嘶~~”那声音说话间气喘吁吁,声音嘶哑绝望,凶残暴虐,仿佛豺狼鬣狗一般。 当先追赶的一人说道:“巴尔刻,你的性子,咱们又不是不知,你嘴上说要找姑娘解闷儿,却往往完事儿后将她们生生咬死,至今只怕已经有两三回了,若非王爷对你宽容有加,又怎会容你活到现在?”听此人声音,竟然是先前在酒楼说话的汉人于海。 另一人走上前来,开始劝解,听声音是那位名叫兀立的蒙古人,他说:“于海,我也说这事儿王爷做的好不地道,他自己金屋藏娇,将那些各地搜刮来的美女藏在宫殿之中,偶尔抽调出来,却用以讨好那些汉人年轻男子。咱们这些人在这儿过得好不苦闷,连找些汉人娘们儿寻欢作乐也不行。” 于海说:“兀立,若咱们八蟒人人都如同你和巴尔刻一般想法,那不出几天,这些汉人女子就被咱们糟蹋干净啦。如此一来,你又让王爷如何是好?” 那兀立哼了一声,不再言语。随后又走上来两人,各自加入了争论,归无计仔细辨认,见一人是库萨,另一人不认得脸,辨别声音,是酒楼中的那位苏达克。 苏达克与兀立皆是急色之徒,心中早就憋得慌了,自然言语中诸多不满,为那名叫巴尔刻的疯子辩护,三人意见相同,不自觉的便站在了一道。而于海与库萨两人则老成持重,指责那三人不服号令,自然也走的颇近。 归无计听他们之间争吵,似乎这巴尔刻残害汉人之事由来已久,至今已有三次,而苏达克与兀立也不干净,似乎各有前科。于海与库萨则持己甚严,不曾稍有放纵。 这五人之中,疯狗巴尔刻的武功最高,远远强于其余四人。于海武功次之,但与其他人相差不大,而另三人武功在伯仲之间,这几人若动起手来,于海与库萨只怕便要遭殃。 第二十八章 自相残杀 归无计心中盘算,只希望这几人吵翻之后,自相残杀起来,即便无人当场丧命,自己也好观察他们的武功套路,以便日后出手对付。他正听得不亦乐乎,在心中暗暗喝彩时,却只见兀立和苏达克渐渐偃旗息鼓,不再言语。想来是靖海王积威之下,他们也只敢口头抱怨,其实却有心无胆。归无计见这好戏看不下去了,心头只敢失望,于是便想转身返回。 他原本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五人身上,但此番稍稍放松,忽然便察觉到在离巴尔刻不远的街角处,有一个身材娇小的人正躲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稍有动弹。 归无计紧张起来,见那五人并未察觉,暗地里便祈求他们早些结束争吵,快些回去休息。 于海见其余众人不再多言,知道他们暂时屈服,于是说道:“好啦,咱们出来吵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如待在军营中喝酒聊天?都散了吧,明天这事儿咱们谁都不会向王爷提起,大伙儿今后还是好兄弟,好朋友。” 巴尔刻眯起眼睛,抬起脖子在空中嗅了两下,他这番模样怪异至极,就真像一只鬣狗一般。他就这么呆立片刻,嘴角忽然裂开,桀桀怪笑起来,随即回过头去,飞身蹿入巷子,只听一个少女的惊呼声响起,于海等人大惊失色,急忙往那个方向赶去。 只见巴尔刻高高跃起,从街角一跃而出,他将一位少女抱在怀里,库萨抽出大刀,拦住巴尔刻的去路,喝道:“巴尔刻,放下她,她是处子之身,王爷十分看重于她。” 巴尔刻喉咙中又发出了嘶嘶之声,他笑道:“这是老天注定让我今天享福,也尝尝那汉人处女的滋味儿。你们谁也别拦我,谁要是敢上前一步,老子就当场把这女人咬死。” 于海取出一对流星锤,怒道:“巴尔刻,你若真是惹怒王爷,他这回真要把你大卸八块,让你死的苦不堪言。” 巴尔刻目光中燃起熊熊欲火,答道:“便是明天死了,今天也要先享乐一番。” 兀立和苏达克互相对望了一眼,往巴尔刻那边走去,巴尔刻后退一步,说道:“你们俩干什么?” 兀立劝道:”巴尔刻,你若做出这等事情,王爷那边不好交代。“ 苏达克说:”是啊,咱们八蟒情同手足,又岂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 他话音未落,忽然转过身来,手中握着一柄匕首,往于海胸口狠狠刺去,这一击兔起鹘落,招式诡异,又是骤然发难,于海万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卑鄙,猝不及防之下,竟是难以抵挡。但他身经百战,瞬间倒飞出去,于间不容发的一刻躲过了致命的一刀,但胸口依然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流,要是动作稍慢,便是开膛破肚之厄。 苏达克见于海狼狈不堪,哈哈大笑,把方才那句话说完,他说:”又岂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手足相残?“ 库萨怒吼一声,抢上前来,兀立抽出狼牙棒挡住,两人武功相若,难分高下,顷刻间竟斗得旗鼓相当。兀立见库萨势如疯虎,当下守得严严实实,并不急于抢攻。而于海受伤极重,忍着剧痛慢慢站起,他知道这些蒙古人心狠手辣,一旦动起手来,全然不讲昔日情面,于是也不出声求饶,只是挥舞着流星锤,摆出一副守御的姿态,等着苏达克进攻。 苏达克知道于海武功比自己高明,他虽然身受重伤,但却不敢稍有怠慢,只是施展轻功,在他周围灵巧迂回。他武功走的是轻巧的路子,而于海转身不便,他更是大占便宜。 巴尔刻哈哈大笑起来,抱着怀中女子便加入战团,他一边出掌攻击,一边嘶嘶说道:”让你们两人道貌岸然,帮着外人说话,今天老子把你们咬死之后,还要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再把靖海王也一起收拾了,从此在这岛上作威作福,享受那皇帝般的日子。“他武功高出众人甚远,与苏达克两人围攻库萨,顷刻间库萨便险象环生,几招之下,就被巴尔刻一脚踢中腹部,惨叫一声,远远跌了出去,头撞在石头上,登时闭气晕了过去。 于海见状,招式更显散乱,苏达克见有机可乘,一个翻滚进入于海的守御圈,一招夜叉探海,便往于海脖子上刺去。 于海忽然招式一变,那流星锤竟然从苏达克背后袭来,苏达克如何能躲得开这神出鬼没的一招,惨叫一声,头部被狠狠砸重,顿时鲜血长流。于海趁势一阵急攻,双锤飞舞之下,终于用一招风卷落叶将苏达克匕首砸飞,随后一锤横着飞来,眼看便要将苏达克击毙在当场。忽然巴尔刻猛扑过来,一掌击在于海胸口,于海本就有伤,如何能闪避得了?只听喀拉一声,肋骨被巴尔刻击断,手上脱力,流星锤双双落地,自己也缓缓坐倒,终于昏迷了过去。 巴尔刻将两人击败,狂笑几声,回头对兀立和苏达克说道:”你们两人是打得什么主意?“ 兀立说道:”我反正是受够了靖海王那老糊涂,只想将这岛上的汉人男子一个个杀死,女的一个个玩弄几遍。随后驾船逃离此处,再也不回来了。“ 苏达克喘气道:”我也打得是同样的注意,靖海王身怀武功,只怕不在你巴尔刻之下。而那圣僧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就算咱们八蟒联手,只怕也难挡他一击。我看咱们还是趁夜溜走吧,等靖海王发现此事,只怕就来不及了。“ 巴尔刻狂性大发,哪听得进什么道理,只是嚷道:”老子先将怀里的美娇娘生吞活剥了再说。其他事情,老子也顾不上了。“说罢手上紧了一紧,却只觉得怀里空无一物,他低头一看,哪里还有那汉人姑娘的踪影。 他赶忙抬头在半空中嗅了一嗅,闻到那女子身上的胭脂香味儿,寻着味道方向瞧去,只见一个男子将那女子抱在怀里,脸上带着滑稽可爱的狮子狗面具,身上披着一件长袍,手中握着一柄精致漂亮的长剑,在这深夜之中凝立不动。他如何到来,如何出手将那女子夺去,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他往苏达克与兀立脸上望了望,那两人眼中也满是茫然之色,似乎这人凭空出现,又凭空救人,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第二十九章 出剑无情 归无计抱着怀中的少女,只听到那少女惊恐的哭泣声,她手脚冰凉,娇躯发抖,眼中闪过阵阵无助,望着自己脸上奇怪的狮子狗面具,却无法笑出声来。 归无计自己也忐忑不安,因为他早就认出了他怀中的这位女子,正是对他念念不忘的苏小姑娘。他不知道这小姑娘为何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跑到这偏僻之处发呆,但此刻情势危急,自己断然不能置她于不顾。 大敌当前,他不能稍有疏忽,于是他昂首挺胸,凝定心神,手中长剑斜斜指着地面,渊渟岳峙的站在当场,并不主动出击,只等对方焦躁起来。 苏达克挨了于海的流星锤,现在脑子里依旧晕晕乎乎,雅不愿再与人相斗。而兀立则老奸巨猾,一时看不透来人的深浅,于是按兵不动,只在原地暗暗戒备。 巴尔刻却不把眼前的怪客放在眼里,他嘶嘶发声,双眼紧紧盯着归无计,不耐烦的来回走动,过了片刻,他开口说道:”把那女子还我,老子等会儿宰了你之后,便留你个全尸。“ 归无计摇摇头,依旧呆立不动。 这八蟒受到那位圣僧觉远的指导,内力上各有不凡造诣,便是与昔日江湖成名高手相较,只怕也不落下风。但他们起练内力之时,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早就过了修习内力的最佳岁数。 但觉远大师胸中包罗万象,渊博如海,竟然想出一条练功的捷径,虽然要冒极大的风险,可练成之后,威力却颇为惊人。而八蟒皆是根骨极佳之人,依这法子修炼,在短短数年间,内力修为已经颇为深厚。 这位巴尔刻原本本性正直,并非淫邪之人。但在修习时,他心中忽然涌起了邪念,他为这邪念所迷,竟然不加抵御,任由这邪念夺取了他的心智魂魄,虽然后来被觉远大师救了回来,但整个人从此便脱胎换骨,有如妖魔一般卑鄙狡诈。但俗语说:有得必有失。他虽然丧魂落魄,失却了本心,却因此练成了一身强横的内力,身手怪异难料,远远超出其余八蟒众人。更因为他为人凶残蛮横,打杀起来勇猛无匹,同时又毫无顾忌,善用各种无赖招式,自从出道以来,至今未尝一败。他也因此愈发骄躁,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便是那位传他内力的圣僧,他也丝毫没有敬畏之情。 如今他望着眼前好整以暇的归无计,只感到阵阵焦躁在脑中乱窜,陡然间长大了嘴,双手双脚在地上一撑,如饿狼一般瞬间便扑了过来。归无计稍运内力,长剑自行出鞘,右手握剑,使出一招精卫填海,直往巴尔刻面门刺去。巴尔刻料不到此人竟能看穿自己的身法,半空中无法躲避,突然伸出左掌,手指上长出如利刃般的指甲,”当“的一声与归无计长剑相交,他本想将归无计长剑挡在一边,随即长驱直入,将归无计一招杀死。岂料归无计这一剑力道惊人,他左手上的指甲瞬间全数被震断,长剑呼啸而来,立时便要刺穿他的脸面。 巴尔刻张嘴狠命咬下,用牙齿将长剑牢牢钳住,这一招匪夷所思,几与疯狗无异。但归无计剑上真气充沛,巴尔刻惨呼一声,牙齿也被一招斩断大半,他从空中跌落下来,立刻转身便要往远处逃窜。归无计见他撤走,踏上一步挥剑刺出,岂料巴尔刻奸计百出,这一招转身竟是虚招,他陡然向后倒退着跃起,仰首伸掌,又再次骤然攻来。 归无计也立刻变招,使出腾蛇乘雾,剑尖变幻不定,守得严密无缝,攻势秒到颠毫,巴尔刻哪里看得穿剑路,又是大吼一声,双手手掌竟被长剑生生刺穿。但他生性残暴至极,狂怒之下,竟然用手握住长剑,伸长脖子又要往归无计手上咬去。归无计长剑一挥,巴尔刻双手登时被斩断。巴尔刻鲜血长流,疼的嗷嗷乱吼,又一次往后退却。只是这一次他模样着实狼狈,不敢再使出那回马枪的招式,眼中恐惧已极,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如同绝望的野兽一般,朝归无计哀嚎了几声,开始负伤逃窜。 归无计抱着苏姑娘,生怕追击之下令她受伤,于是还剑入鞘,远远一掌击出,这一掌掌力雄浑,势不可挡,巴尔刻哪里躲避的开?顿时被掌力击中后心,只听传来喀拉喀拉的巨响,他浑身骨骼根根断裂,随即心脉被震断,当即口吐鲜血,一命呜呼。 苏达克与兀立万料不到巴尔刻竟在几招之间便丧命,眼前这人武功之高,实已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他们又对望一眼,两人突然转身,往不同方向逃去。归无计见两人逃得极快,当下将苏姑娘放落地上,身形一晃,转瞬间追上兀立,兀立转身挥棒反击,归无计一招鹤鸣九天,登时将此人刺死。随即双足点地,又立刻挡在苏达克眼前,苏达克负隅顽抗,匕首在身前舞动,招式颇为精妙,但他心神慌乱,气势怯懦,在归无计眼中着实不值一提,他又一招鲲鹏万里,苏达克眼前一花,也当即毙命。 也是这两人心生胆怯,一味只想逃跑,竟在一招之内败在归无计手上。如若这两人联手相抗,归无计即便取胜,只怕也要在十招以外了。 归无计停了下来,走到于海身边,点穴止住他伤口流出的血。又探了探库萨的鼻息,知道他并无大碍。随即叹了一口气,在那三位死者身边绕了一圈,确认三人确实死的透了,这才收起长剑,将苏姑娘一把扶起,低声说道:“姑娘,你没有受伤吗?” 苏姑娘声音颤抖,心中依然害怕,问:“那三个恶人。。。都死了吗?” 归无计点头道:“死的不能再死了,姑娘大可放心。”他此言一出,心中也不免惊讶,自己此次也是第一次出手杀人,但心中波澜不起,仿佛驾轻就熟一般。他自然不知那玄天伏魔功也是一门旷古的邪功,若不是张君宝出手将他制服,他只怕也早已变成如巴尔刻一般凶残之人了。此番恶战之中,他出剑毫不留情,这自然便是那心魔噬魂的功劳。 苏姑娘闻言,突然放松下来,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竟然呜呜哭了起来。归无计惊慌失措,赶忙走到她身旁,伸手想要扶她肩膀,却死活不敢靠近,一时之间彷徨无计,就仿佛挥动手掌在她身边扇风一般。 苏姑娘抬头见到这景象,忽然惊呼起来,她喜道:“归哥哥,是你吗?” 归无计大吃一惊,腾腾腾后退三步,指着面具脱口而出,说:”我的天,你这也认得出我?“ 苏姑娘脸上笑容灿若海棠,红晕浮现,但脸颊上犹带着点点泪花,她笑道:”便是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方才的动作。那天我送点心到你家中,你这害羞的动作,我依然历历在目哪。“说罢眼中浮现出无限深情,手中链子又全数变成红色。 第三十章 离情别绪 归无计见她心花怒放的模样,虽然不为所动,但心底却也有几分欢喜。须知这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他虽然苦练两大绝世童子神功,功力深厚,有如得道高僧一般。但苏姑娘对他如此情深意重,却也令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苏姑娘缓缓走上前来,伸出双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放到唇边,用嘴唇贴住,轻柔的吻了一吻,又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磨蹭,仿佛那是天下间最温暖美好的事物。归无计方才救了她的性命,此刻却反而对她产生了依赖之情。须知这也是常见之事,受惠之人却未必对施恩之人感恩戴德,而施恩之人者往往会对受惠之人产生好感,其中道理,却往往难以尽述,是以君子讲究恩威并施,小人时时恩将仇报,只怕便是由于这个缘故。 归无计厚着脸皮,任由她亲昵一番,随即问道:”苏姑娘,你为何独自一人深夜跑到这个地方?“ 苏姑娘脸上一红,她今夜陡然见到自己日思夜想之人,情难自已之下,于是偷偷跑到这僻静之处默默独自落泪,她喝下了灵花果所酿的酒,因而一颗心怦怦乱跳,其中悲喜交加,怎么也无法宁定,若待在家中足不出户,只怕便要被那离情别绪活生生逼疯了。 她虽然敢爱敢恨,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但此刻被意中人问起自己相思之苦,这意中人竟又是位神仙一般的大英雄,而这位大英雄又对自己情深意重,不远万里追随自己来到此处。这重重惊喜令她瞬间无所适从,突然感到自惭形秽,患得患失,不敢吐露心声,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深恐他因此轻贱自己,是故自然不敢说实话,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反问道:”你怎么又跑到这座岛上来了?是不是日子苦闷,四处闲逛,被蒙古人骗上了船呢?“ 归无计不能吐露实情,又不会胡编乱造,于是只能真假各半,答道:”我在江边看到靖海。。。。蒙古坏人骗那些汉人奴。。。。汉人百姓上船,心中担心这些百姓的安危,于是也悄悄混上了船,谁知一不小心,便被运到这岛上来了。“ 苏姑娘听了他言下吞吞吐吐,关键处甚是含糊,于是心中自然而然将”汉人百姓“替换成了”苏环环“,不禁暗暗好笑,暗叹情郎脸皮子嫩,这甜言蜜语始终也说不出口,当下也不逼供,又问他:”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蒙古坏人要捉我呢?你打架怎么会这么厉害?你这脸上的面具好可爱啊,是哪里弄来的?“ 归无计经她一问,马上醒悟过来,说:”苏姑娘。。。“苏姑娘打断他说:”你叫我环环吧。“归无计被人纠正称呼,早就习以为常,于是改口道:“环环姑娘,此地危机四伏,实在不宜久留。我现在便送你回你父母身边吧。” 苏姑娘大急,忙道:“我。。。心中害怕,万一我回到家中,那些蒙古坏蛋又来捉我,那岂不是连我父母也一起连累了?归哥哥,你本领如此高强,能不能今晚。。今晚便留我在身边?”说到最后,不禁羞红了脸,声音轻微,有如蚊子飞来飞去,若非归无计内功深厚,耳音异常敏锐,只怕连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归无计想想也有道理,此刻也不便多说。他身份被苏姑娘揭穿,是以不用再行隐瞒武艺。又因为救了她性命,心中已经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般呵护,因而也不必避嫌。于是将她抱了起来,展开轻功上蹿下跳,刹那间便远离这空旷之地,只留下三具尸体,以及两位昏迷之人。 苏姑娘在他怀中待着,只感到劲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而归无计则几乎足不点地,轻飘飘的飞快前行,心中惊讶无比,却又异常骄傲,深觉自己眼光不凡,慧眼识君,竟然选中了这么一位如意郎君。 归无计转眼便赶到家门口,正想开门进去,忽然想起张君宝的嘴脸,登时魂不附体,如临大敌,但事到临头,却也无法退缩了。于是他将苏姑娘放在地上,硬着头皮一推大门,拉着苏姑娘的手,埋头便往里闯。 果然走到半路,只听到那少年的房里传来一声凄凉的叹息声,苏姑娘循声望去,只见那屋内月光皎洁,一位戴着波斯猫脸面具的男子(以下简称猫男)坐在床边,双手抵住另一位男子的背心,而那位男子面貌隐藏在暗处。 只听那猫男叹道:“假的,假的,都是假的。”苏姑娘奇道:“什么假的?“归无计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忙劝道:“莫要理他,他在那儿胡言乱语哪。” 猫男语气凝重,庄严肃穆,说话间有如念着阿弥陀佛一般,果然他说:“说什么为了黎民百姓,说什么为国为民,其实都是假的,假的。山河易主自无常,遍地尸骨又何妨,只要美人在身旁,胡天黑地风流郎。归兄弟,归大侠,在下乃双峰山灌木林神女溪仙人洞的妙通道士张三峰,炼有男欢女爱阴阳双修九阴九阳固本培元滋阴补肾一夜九次大补丹一颗,今夜大侠宝剑出鞘,龙吟虎吼,魂飞天外,震天动地之时,可莫要忘了服用这颗灵丹妙药,以免误了战机,英年早泄,从此一蹶不振,前功尽弃。。。。。” 苏姑娘听得满脸通红,啐道:“归哥哥,那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说话乱七八糟?” 归无计更是脸嫩,说:“我不认得此人,我们这宅子内还有一间空屋,我领你先进屋休息。” 苏姑娘突然害羞起来,说:“归哥哥,我。。我还是一个人。。。” 归无计说:“这个自然,我在你屋外守着,不会让人进来骚扰于你。” 这话传到张君宝耳朵里,自然又是灵感激扬,他又吟道:“月明星稀夜,郎情妾意时。口中存正气,心中欲难抑。牛郎会织女,岂惧一门隔。携手掀薄衾,心暖体相依。苏姑娘,你放心,这归大侠要是今晚临阵脱逃,打着那不战而降的主意,我定会将他擒住,亲自塞到你被窝里头,然后随你高兴,任你处置,便是你要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我也会为你摇旗呐喊,鼓掌喝彩。” 归无计一个箭步,将那少年的房门关上。张君宝此刻正全力运功救治那少年,自然无法乘胜追击。归无计长吁一口气,对苏姑娘说:“那人是我。。。。师兄,平日也就嘴上不正经,其实为人古道热肠,正义凛然,你在此大可放心。” 苏姑娘被张君宝唠叨怕了,眼神中将信将疑,但此刻情郎就在身边,便是面临刀山火海,只怕她也会处之泰然,于是微微一笑,说道:“归哥哥,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呢。” 第三十一章 天罗地网 两人正说着话,归无计忽然问道:“环环姑娘。。。。”苏姑娘脸色一变,说:“叫环环。” 归无计无奈改口道:“环环,我是否应当将你在我这儿留宿之事告知令尊,否则他见不到你,岂不是要整夜担忧?” 苏姑娘只觉得耳根发烧,她这般年纪的少女,一旦深陷热恋之中,那真是一意孤行,天塌下来也不管不顾,当下把心一横,咬牙说:“不必担心,我父母对我一贯放心得很,自然不会大惊小怪。” 只听隔壁门内传来张君宝的声音,那声音若有若无、阴魂不散,他说道:“女儿啊,听为父一声劝告,与丈夫行房之时,切记不能畏首畏尾,缩手缩脚,战战兢兢,貌合神离,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九浅一深,欲求不满,累得官人精元耗尽,油尽灯枯,有心无力,心如死灰,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从此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归无计头大如斗,正欲冲进房去与张君宝放手一搏,突然那房间内声音全无,张君宝竟然自行住口。他心知有异,侧耳细细听来,听见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当先一人武功高强,其余众人也脚步稳健,应当是靖海王手下的士兵。 不久传来了敲门声,归无计望了一眼苏姑娘,她点点头,站过来挽住归无计的左臂,归无计不解其意,但也无暇问她,于是走过去把房门打开,只见当先一人个子高大,一身戎装,站姿稳健,内力与于海等人在伯仲之间,瞧模样竟然又是一位汉人,他手举着火把,脸上一副歉然之色,语气极为客气,他说道:”这位兄弟,在下乃鲁蓝,现下暂代库萨担任那保检官的职务。现在接了一桩苦差事,王爷传令下来,要在下捉拿一位逃犯。此人作恶多端,为祸乡里,因而在下不敢疏忽,不得已要在兄弟你的屋内搜查一番。如有得罪,还请千万见谅。“ 归无计”嗯”了一声,一时间茫然无措,那鲁蓝往苏姑娘脸上打量一番,忽然笑道:“想不到兄弟金屋藏娇,居然家中来了这么一位千娇百媚的小姑娘。瞧你的模样,应该是苏大哥家中的闺女吧。“ 归无计料不到他竟然识得苏姑娘,但转念一想,便知道其中缘由——苏姑娘青春年少,又是黄花闺女,靖海王要炼那长生丹药,最看重的便是苏姑娘这样的人儿。自然让手下牢牢记住,不时予以关照。 苏姑娘柔声答道:”我与这位归大哥在中原时便已经相识,今日在这岛上重逢叙旧,因此待得晚了一些。“ 鲁蓝往苏姑娘手腕上一望,顿时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归无计心中一颤,知道他已经察觉到苏姑娘手链全数变色之事。他将苏姑娘挡在身后,大声说道:”鲁大哥,咱们这儿没有来过其他人,你若无事,还请快些离开吧。我等会儿会将苏姑娘送回她家的。“ 鲁蓝愁眉苦脸,连连点头哈腰,说道:”兄弟,不是哥哥我不信你的话,只是这逃犯之事太过于重大,王爷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严加搜查。兄弟你一定要帮哥哥我这个小忙,我保证约束手下,搜查时轻手轻脚,不会弄乱这间屋子。“ 归无计心想:靖海王定是在搜查那赤鲁花,他深恐此人逃回中原,定会事先搜查港口的船只。他们如今又辗转至此,恐怕在船上并未找到人。我如果放他们进屋,被他们看见那海中的少年,不知他们有何反应? 鲁蓝见他沉思,心下起疑,于是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嚷道:”得罪。“随后一跃而起,带头走入房内。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归无计见他如此大礼,自然不好阻拦,又深信张君宝的本事,于是便跟在后头,任由他在房间内四处搜索。 那鲁蓝将四个房间统统搜了一遍,并未见到半点逃犯的踪影,于是又哭丧着脸走了出来,对归无计连连致歉,说道:”明天哥哥我做东,请兄弟你去酒楼喝酒,并让王爷派歌女相陪,算是补报哥哥我这番过错。“ 苏姑娘嚷道:”你可别带他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平白无故教坏了他。“ 鲁蓝哈哈大笑,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说道:”我错了,我错了。小姑娘定要原宥在下。“ 归无计突然来了灵感,出言试探,问道:“不知道那位库萨老兄怎么了?怎么今天换成了大哥你当差?” 鲁蓝表情变化丰富,忽然脸现哀愁之色,叹道:“库萨他因公受伤,目下正在果园那儿修养。唉,咱们这一行,也着实不容易啊,火里来火里去的,还要防着背后捅刀子。。。。。唉,不说了,不说了,告辞,告辞。” 他临走之时,往归无计手腕上看了一眼,见到只有六颗变色,又是一声长叹,说道:“落花有意随流水,而流水无情恋落花。唉,唉,唉,难,难,难。。。。。” 归无计和苏姑娘对望一眼,均感到莫名其妙,但苏姑娘心情依然极佳,她松开归无计的手臂,打了一个呵欠,娇声道:“归哥哥,你今晚与那些坏人狠命搏杀,只怕已经累得紧了,而我眼下也有些倦了,咱们便一起休息吧。” 突然又听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长笑,张君宝声音响起,说道:“苏姑娘,你如此饥不择食,欲壑难填,倒让在下有些无言以对了。” 苏姑娘花容失色,忙辩解道:“我说的是同时休息,不是睡同一张。。。床。” 张君宝占得先机,如何肯善罢甘休,于是唱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声音中饱含深情,曲调抑扬顿挫,但从他嘴里唱出来,却显得不怀好意,仿佛淫词浪调一般。 苏姑娘总算领教了张君宝的厉害,顿时不敢做声。归无计赶忙解围,问:“张兄,方才你躲到哪里去了?” 张君宝听他说起正事,于是不再调笑,答道:”我见他们搜过来,于是带着那少年从窗户翻了出去,窜上了屋顶。而他们跑上屋顶搜查时,我又躲到了院子中。等他们来到院子,我自然已经回到了屋里。区区八蟒,又岂能难得住我?“ 他顿了一顿,复又说道:”苏姑娘,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在下方才多有失礼,自然只是出于一片好意,还望你与归兄弟早日没羞没臊,没日没夜,男欢女爱,日久生情。。。。“ 苏姑娘嘤了一声,满脸通红,赶紧躲进了房里。她虽然貌似避讳,但心下却着实好奇——听这猫男口中胡言乱语,但他本领之大,似乎不在自己情郎之下呢。而且他这份撮合之心,也句句说到了她心坎之上,让她隐隐间竟颇为感激。 第三十二章 普天同庆 苏姑娘在房内胡思乱想,良久之后,终于抵不住困倦,于是沉沉睡了过去。张君宝听她已然入眠,于是问道:“无计,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会把这位姑娘带了回来?” 归无计如履薄冰,深知一个回答不善,便会被张君宝起哄一通,于是老老实实将八蟒中五人夜奔,自己跟随在后,而那五人如何争吵,如何发现苏姑娘,如何自相残杀,而自己如何出手相救之事一一说了。 张君宝静静听完,笑道:“我原不信天理循环、善恶有报,但今日之事却偏偏如此凑巧,这巴尔刻、兀立、苏达克三人作恶多端、恶贯满盈,而于海与库萨虽然未必是出于好心,但总是有救人之意。这一回无计你惩恶扬善,更是英雄救美、喜结良缘、福星高照、心心相印、密洞探险、深林漫游、手持棍棒、欲火焚身。。。。咳咳咳,抱歉、抱歉、说的顺了。” 归无计还剑入鞘,复又坐下,问:“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 张君宝说:“苏姑娘对你深情款款,你定不能辜负于她。” 归无计急道:“我并不是问此事!” 张君宝续道:“笑话,此乃天地间最要紧之事。苏姑娘此刻手链尽数变色,又已被鲁蓝察觉,他定会将此事禀报靖海王。依我推测,靖海王明日必会召见苏姑娘,届时你定要找借口相陪,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能让靖海王将她捉去。”归无计连连点头。 张君宝又道:”这八蟒之中,尚有库萨、于海、鲁蓝、贴木里四人,这四人并非淫邪之徒。而另外四人:巴尔刻、伯尔扎都、兀立、苏达克却尽是心怀不轨之辈,此刻全都丧身。因此我终于相信这世上终究存着些天理,它平时隐而不出,默默窥伺在旁,似乎冷眼旁观,其实心中着实计较得很。我们此行虽然长途跋涉,但至今为止却一路顺风顺水,照此看来,恐怕是老天爷在暗地里帮着咱们哪。“归无计感同身受,不停附和。 张君宝眼望身前的少年,说道:”我眼下正在打通这少年身上余下的穴位,本来依照他封闭经脉的顺序,要将其一一疏通,恐怕至少需要三日之功,但我运用八卦挪移之法,已经将速度加快了不少。现下大约是子时,我有把握在明日早晨将他唤醒。“他原先以为只要一个时辰,但谁知这还魂之法还与几处奇穴相关,此时也不能急躁,只能细细推敲,将奇经八脉也一并清理一番。 归无计尚未答话,忽然那少年嘴里模模糊糊嚷了一句话,只听他声音娇嫩悦耳,几与女声无异。 张君宝精神一振,一手抵住少年背心,一边绕到此人跟前,用手撑开他的眼皮细细查看,见此人眼中依旧涣散无光,只怕尚未醒来,只是在睡梦中偶尔听到两人的谈话,于无意间说出口来。 张君宝对归无计说:“你先回房睡会儿。明日一早,只怕你还要陪苏姑娘一同去见靖海王哪。如不养足精神,万一稍有疏忽,可别累了苏姑娘性命。” 归无计如梦方醒,于是赶忙往自己房中走去。走到房门口时,忽然张君宝咳嗽一声,说道:“可别走错了门。”归无计不去理他,推门回房,又听张君宝叹道:“错了,错了,棋差一招,满盘皆输。苏姑娘明天醒来,只怕要怪你禽兽不如哪。” 他一觉睡到将近辰时,醒来时却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只见苏姑娘正在厨房内忙活不止,炉灶上热气腾腾,原来她醒来的早了,心中疼惜情郎,于是便精心准备起早饭来。他一跃而起,对苏姑娘说:“你不用这般客气,咱师兄弟俩随便吃点大饼就行了。” 苏姑娘笑道:“你们俩个大老爷们儿过日子,真是让我看不下去呢。整天便啃些干粮,天长日久的,如何能够咽的下去?今天便让你们瞧瞧本姑娘的手艺。” 归无计心中暗暗叫苦,只奇怪为何苏姑娘的父母至今未来领她回家,他本以为那鲁蓝走后,自会将此事告知她的双亲,岂知早晨起来一看,苏姑娘依旧我行我素,无人制得住她。 正在那儿无可奈何之际,忽然听到大街上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随即军号声响起,村中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走到街上去看热闹。苏姑娘不甘落后,拉住归无计的手,两人一齐走了出去。只见在街道正中央搭着一座临时的高台,高台上站着一人,此人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声音洪亮,内力大是不弱,只听他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在下乃王爷的传令官贴木里,今天是王爷六十大寿的喜庆日子,王爷心中高兴,特意嘱咐我们举办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邀请这村子中所有人一起参加,届时美酒烤肉,载歌载舞,大伙儿欢聚一堂。这晚会将在那丛林果园处的草地前举办,是以今日诸位可以自由进出丛林,那扇大门全天敞开,恭迎诸位驾临。” 他略微停顿,又说:“只是这篝火晚会将在申时举行,诸位若去的晚了,失了位置,只怕享受不到此中的乐趣。因而王爷特意早作安排,让我领诸位早早前去,大伙儿和和气气、公公正正、不必你争我抢,人人皆有好位子。” 百姓们听了此言,顿时高声喝彩,只见两百位士兵鱼贯而出,和颜悦色的往百姓们家中走去。百姓们见状也赶紧返回自家院子,从家中取出些自制的点心,随后站在门口翘首企盼,静候靖海王的安排。 归无计心想:莫不是靖海王搜不到逃犯赤鲁花,因而使出这招调虎离山之计,让百姓们纷纷离家,从而可以随意搜索? 又听那贴木里高喊道:“昨夜那逃跑的逃犯已经被咱们逮住了,诸位自可放心,不必为此而担忧,坏了今晚的心情。” 归无计闻言大惊,只见一人轻轻一跃,纵上那高台,瞧模样正是昨晚的鲁蓝,他对贴木里耳语几句,归无计赶忙运功去听,那鲁蓝说道:“我怎么不知已经捉住了?”贴木里答道:“王爷怕糟蹋了客人们心情,故而让我编谎话骗他们。” 归无计于是放心下来,只见蒙古士兵一人照顾两家,很快便将百姓们聚拢起来,排成长队,井井有条的往丛林的围栏入口那边走去。 他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到他们门口来,又四下张望,顷刻间也找不到苏姑娘父母的影子。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村子中其余众人纷纷离去,仅留下他和苏姑娘两人站在街头。一阵秋风吹过,街上落叶飞起,纵使头顶阳光明媚,奈何这村中空无一人,一股寂寥萧杀之气从四面合围而来。 第三十三章 庄生梦蝶 归无计和苏姑娘在屋外张望了半天,依然无人搭理他俩。苏姑娘丝毫不以为意,蹦跳着绕道归无计跟前,笑道:“归哥哥,你们俩人缘太差,他们全然把你们给忘了呢。” 归无计苦笑一声,不置可否。他料到此事不大对头,但顷刻间也说不出其中道理,于是问:“环环姑娘。。。。“苏姑娘脸色一沉,归无计应变奇速,说:”环环,咱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苏姑娘不愿被父母逮住,只想与归无计多呆一会儿,于是摇头道:”篝火晚会有什么稀奇?这岛上的蒙古人又粗鲁又难看,烧的饭菜又难吃的很,便是跳起舞来,只怕也稀奇古怪,咱们不去也罢。“说罢死死把归无计拉住就往屋子里拽,走到厨房里,盛出一大碗馄饨来,归无计接过一尝,只觉得味道鲜美,滑溜异常,顿时便忘却了尘世间的烦恼、童子功的心障,在刹那间竟觉得与苏姑娘长相厮守,甚至放弃自己苦练多年的内力,倒也不见得是如何为难之事。 但这”邪念“转瞬即逝,等他放下饭碗,这想法也已然被童子神功驱散干净。 苏姑娘见他吃的开心,也是眉开眼笑,远远胜过自己品尝美味之时。两人正在那儿有说有笑,忽然听到隔壁房间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呻吟声,归无计一听,瞬间跳了起来。原来这声音竟是那位少年所发,看来经过张君宝一番治疗,此人终于从睡梦中醒来了。 他赶忙将剩下的馄饨匆匆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推开房门,往里瞧了一眼,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张君宝双目圆整,一只手指死死抵住自己的百汇穴,另一只手指点着自己左边太阳穴,见归无计进来,说道:”快帮我把面具戴上,随后自己也戴上面具,快,快!“ 归无计依言而为,那少年正闭目盘膝而坐,双手按住丹田穴道,头顶上蒸汽氤氲,看样子正在全力运功。他此刻整个人精神焕发,英气勃勃,全然不复方才萎靡不振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美貌,水遮雾绕之下,竟仿佛天仙下凡一般,又哪里像个男子? 苏姑娘走近屋子,见那少年的面容,不禁啊了一声,心中生出自惭形秽之感,颤声叫道:”好漂亮的姑娘啊。她与那位猫男是什么关系?“ 张君宝也正竭力运功,无暇出言还击,过了片刻,他将双手放了下来,深深呼吸,说道:”什么关系?贫道刚刚救了此人性命,算是此人再生爹娘。“ 归无计问道:”张兄,方才出了什么事?“ 张君宝叹道:”我昨晚冒险点了自己的汇灵穴,今早运功至关键时刻,忽然脑子发蒙,整个人昏昏沉沉,顿时大叫不好,于是只有腾出手来按摩自己穴道,让我不至于昏睡过去。好在这少年已经恢复了大半神智,于是自行运功疗伤起来。等会儿他功德圆满之后,咱们再来问话。“ 就在此时,那少年长呼一口真气,浑身经脉在肤表若隐若现,但转瞬间却又消失不见。他转过身来,睁开俊目,昂首顾盼,恍惚间一股威仪之气油然而生。 归无计心中不安,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苏姑娘见到这等异象,也有几分害怕,于是躲在归无计身后,探出脑袋来悄悄张望。 那少年突然眼睛大睁,往右看看张君宝,往左看看归无计,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身上的气势刹那间烟消云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捂住肚子,仿佛见到了天下间最滑稽的事。只听他声音稚嫩尖锐,乍听之下,几乎与女子无异。 归无计与张君宝两人对望一眼,张君宝咳嗽一声,问道:”小兄弟,你为何发笑?“ 那少年闻言抬头,又往张君宝脸上一瞧,赶忙捂住嘴偷偷嗤笑一阵,随即扭过头去,狠狠呼吸两声,将笑意牢牢止住。但好景不长,他无意间又瞄了归无计一眼,终于”噗“的一声爆发出来,整个人伏在床上,一只手只在床上猛拍,一边拍一边笑道:“救命,救命,这怪梦要笑死我了。” 张君宝也是喜欢胡闹之人,见那少年笑得喘不过气来,非但不想加以制止,反而起了推波助澜之意。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抬头挺胸,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态。那少年察觉到了异样,以为张君宝生了气,慢慢止住了笑声,勉强坐正了身子,却不敢往两人脸上面具多看一眼。 张君宝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说:“喵~” 那少年惨叫一声,登时从床上一跃而下,跑到大厅中用头狠狠撞地,嘴里呜呜乱叫,也不知是哭是笑。 归无计醒悟过来,说:“咱们要不把这面具拿掉吧。” 张君宝说:“不要喵。”那少年呜呼一声,满地打滚。 归无计劝道:“他这般笑下去,咱们什么都问不出来。” 张君宝声音怜悯,说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喵,必先苦其心志喵,劳其筋骨喵。。。。。”那少年闻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双手伸向天空,求饶道:“老天,老天,我快要笑死了。” 归无计望了那少年一眼,忽然有所领悟,于是也说道:“汪汪。” 那少年闻言脸如死灰,心中哀伤难抑,知道大限将至。他在这即将笑死当场的瞬间,陡然间大彻大悟,物极必反之下,终于得证无上菩提大道,于是嘴角一垂,眼中含泪,竟又呜呜哭了起来。 归无计和张君宝两人面面相觑,只见此人大喜大悲,放浪形骸,心智幼稚,就宛如小孩一般。不知是由于他刚刚死而复生的缘故呢?还是此人个性便是如此。 归无计走上前去,拍了拍这人的背心,将一股内力缓缓送了进去。他本意是助那少年宁定心神,岂止少年觉得归无计内力汹涌难挡,竟似不在自己之下,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奇道:“这是玄夜伏魔功的内力,你们到底是何人,我现在不是深陷梦中吗?” 归无计与张君宝皆吃了一惊,归无计所练的玄天伏魔功来历不明,威力奇大,暗藏玄机,隐隐带有一股邪气,连张君宝学究天人,也丝毫不知其来历。岂知这少年瞧模样不过二十岁上下,竟好似对这门功夫知根知底,稍加辨别,便道出了这功夫的名字。 归无计忙道:“我这是玄天伏魔功,你把名字说反了吧。” 那少年脑袋一歪,说:“玄天玄夜,反正差的不远。我既然不是在梦里,那定是被你们救活了过来。两位恩公在上,受我莫愁一拜。”说着又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向两人各磕了三个头。 第三十四章 疑团渐消 归无计见那少年恭恭敬敬磕头,赶忙扶他起来,那少年刚刚苏醒,身子还相当虚弱,于是便顺势站了起来,随后又坐倒在椅子上,他喘了一会儿气,说道:“两位莫要见怪,莫愁我练得功夫有些旁门左道,这般醒来时,总分不清梦里梦外,也容易受到刺激,所以方才又哭又笑,着实丢尽了脸。” 张君宝见他已经完全清醒,于是也走到厅中坐下,对他说:”莫愁兄弟,咱们好不容易将你救活过来,心里也自然高兴。但此刻咱们有些要紧的事要问你,还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愁敲敲自己脑袋,说:”我还有些迷迷糊糊,可能有些事儿说不上来,但你们先问吧。我答不上来的地方,过会儿仔细想想,总会慢慢想起来的。“说罢忽然张嘴打了个喷嚏,问:”我记得我被抛下海时穿的衣服可不是身上这件,那件衣服呢?“ 张君宝凌空一抓,那件锦袍便自行飞了出来,苏姑娘见状吓了一跳,暗道:这张师兄是神仙吗?莫愁也张大了嘴,嚷道:”你这是擒龙手?你俩的功夫都厉害的很。这十几年来,除了我师父之外,莫愁再没见过比你们更厉害的人。“ 张君宝点点头,将那件锦袍递给了他。莫愁除去长袍,换上那件锦袍,整个人顿时玉树临风、光彩照人。苏姑娘见他不是女子,忍不住喝彩一声,但又瞧了归无计一眼,心底暗暗过意不去。 张君宝正要问话,莫愁忽然笑道:”莫愁求你们俩一件事儿,能不能先把这鬼面具除了,不然莫愁老忍不住想笑,更别提正正经经说话了。“ 两人对望一眼,张君宝点点头,于是两人便把面具拿了下来。苏姑娘见张君宝也长得颇为英俊,眉头一皱,心想:此人如此好看,怎地说话却乱七八糟?” 莫愁这才点点头,说:“两位恩公,请尽管问吧。莫愁不敢有丝毫隐瞒,一定尽力回答两位的问题。” 张君宝想:这岛上的事情千头万绪,谜团纷纷,也不知道该先问些什么,但凡事还讲究个循序渐进,还是先从他的身世问起吧。“于是问道:”莫愁兄弟,你是咱俩从海底的一副棺材中捞出来的。这件事古怪之极,我便想问问,你是怎么被关进棺材之中的呢?“ 苏姑娘听到”海中棺材“,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莫愁突然眼眶一红,语气中竟有哭音,他叹道:”我虽然不知后来的事情,但依我的猜测,我是被义父杀死之后,被封到棺材里,随后又被抛入大海的。“ 苏姑娘听他所言,又是满心疑问,忍不住插嘴问道:”你说你被人杀死?怎么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莫愁想起往事,又是一声长叹,惆怅良久之后说道:”那是因为我练了一门功夫,叫做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这门功夫邪门的很,练起来异常艰难,而且需要不停饮血,借助这鲜血之力打通人体的奇经八脉,长年累月修炼之后,或许便能有所小成。“ 苏姑娘听他说要吸血,不由得心惊胆颤,弱弱问道:”那你现在是不是要吸人血了呢?“莫愁抬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说:”有点儿想。“苏姑娘惊呼一声,吓得赶紧跑回房间之中,将房门紧紧关上,再也不敢出来。。 莫愁见苏姑娘跑了,于是又正色说:”我将这功夫练成之后,便不太容易被人杀死了。我义父。。。。。。“张君宝忽然问:”你的义父便是靖海王吗?“ 莫愁黯然点头,答道:”正是。我义父来到这座岛上,想要借助这岛上的上古神物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但这门法子要伤害人命,摄取他们的本元,其方法残酷暴虐,天理难容。我忍耐多年,一直劝他收手,但他执迷于其中,无论我怎么劝说,他就是死活不听。我于是便偷偷放了一些被父王捉住、即将要杀死的汉人,又改劝师父,求他不要再助纣为虐,犯下罪过。我师父耳根子软,被我天天唠叨之下,眼见便要悬崖勒马。谁知义父见我处处与他作对,心中早有愤懑,于是有一天便突然发难,趁我不备时从背后一剑刺入我的心脏,我从此便人事不知,一直到此刻方才被你们救转了过来。我想:他早就知道我这门功夫的厉害之处,但也不愿意就此将我彻底杀死,于是便如你们所说的那样,将我装入石头棺材,随后抛入海中了。“ 张君宝突然问:”你方才说自己人事不知,至今方醒。但你又如何知道自己被装入一副石头棺材之中?我俩之前谁都没提到过是石头棺材。另外你先前记得自己被抛下海的锦袍,又怎能是人事不知呢?“ 归无计听张君宝连声质问,心头忽然不安起来。他为人不善谋略,不通诡辩,自然不喜这等争锋相对的问话。莫愁却笑道:”我住在那座鬼楼一样的宫殿之中,这宫殿内到处都是这种石头棺材,因而那是我随口猜测罢了。而这锦袍是我最喜爱穿的衣服,我义父如果是念旧之人,断然不会让我穿着别的衣服坠海。“ 张君宝点点头,又问:”那些被你放跑的汉人,至今都在何处?“ 莫愁垂头丧气,答道:”只怕又被我师父捉了回去吧。我师父为人顽固不化,既然认准了要辅佐我义父完成大业,那一定会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的。“ 张君宝仰起头,默默回忆至今来到岛上的一切,觉得这件事从最初开始,便充斥着种种谜团假象。靖海王处处掩人耳目,布下层层疑阵,让人难以看穿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己至今所得出的结论,大部分依然只是经过推测而来,并未得到确凿的证据。这为叫莫愁的少年与靖海王渊源极深,既然如此,不如便从最初的故事着手,开始解开疑团吧。 于是他将白三少爷所讲的故事向少年复述了一遍,等他讲到靖海王从此洗心革面,以救人性命为任时,那少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容颇为惨淡,笑声也怪异难言,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过了一会儿,那少年静了下来,说:”整件事说来话长,如果翻来覆去,反而说不清楚,不如容我从一开始讲起吧。“ 第三十五章 魔教余孽 (作者注:中国古代貌似称欧洲为大秦,于此作者并无把握,但文中出现大秦字样,便是指代古代欧洲) 莫愁眼中迷雾浮现,一会儿仿佛在哀思,一会儿又仿佛在窃喜,良久之后,他终于理清了思绪,开始讲述他过去的故事—— ”北海魔教的起源并非中原,它源自大秦的北方,其教徒受当地人的迫害屠杀,不得已而迁徙来此,于500年前在中原扎稳了根基,并于300年前成立了教派,追根溯源之下,其教徒依旧称其为北海魔教。 这北海魔教信奉北海血魔,教中有一本圣书,此书在中国被称作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这本圣书乃北海魔教首位教主所著,被教徒们顶礼膜拜,代代相传,其功法威力无穷,奥妙难测,能让人飞天遁地,不眠不休,吸食血液,死而复生,仿佛化身为妖魔鬼怪一般。但这门魔功异常难练,往往隔上几百年,才能出现一位奇才练成这本圣书上的功夫,因而历代教主并非人人都会这门魔功。 北海魔教的教主原本是由教众们推举而出的,但教主们往往都是狂热的信徒,他们自己练不成魔功,觉得愧对列祖列宗,死后堕入地狱,更无颜面对北海血魔的审判。于是有一位教主便立下规矩,每二十年一次,包括教主在内,教中身居最高位的五位教徒,必须想办法各自献上一位婴儿,按照圣书上记载的法门,在血海奇药中浸泡,用密术反复针灸,经过整整五年的炼制,将其锻造成妖魔之体,随后以利剑刺入心脏,逼其进入‘假死’之态。 随后,他们便举行仪式,用最隆重的礼节,将人血浇灌在这些假死的儿童口中,若能够成功将其唤醒,则立此人为下一代教主,而那位献上此婴的教徒,在这位婴儿成年之前将暂摄教主之位。 如果没有儿童复生,则教中一切事务维持原状,教主继续担当职务,直至其咽气为止,或等待下一次仪式的举行。 这规矩考虑周到,深怕同时出现多位从死亡中醒来的儿童,于是还写道:一旦此事发生,这些儿童则成为圣童圣女,待其成年之后,由教主评判其功德,再来选定教主之位的继承者。 但这魔功异常艰难,每举行十多次仪式,只有一次会有儿童复苏,更莫提有多人死而复生之事了。 后来,北海魔教倒行逆施,终于引起了当时朝廷的注意,于是皇帝便派大军将其剿灭,北海魔教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荡然无存了。 但北海魔教的教义却并没有从世上消失,那本天荒地老遗世还魂魔功侥幸流传了下来,落在了一些残存教徒的手中。这些教徒不敢再成立宗教,而是跑到人迹罕至之处,建了一个小村落,就此隐居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收手不干,而是继续维持那荒唐的仪式,每二十年一次,收集五位婴儿,炼制他们的躯体,举行血腥的仪式,并试图找到他们的教宗。” 莫愁说到这儿,略微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接下来该如何继续讲述,张君宝趁机问道:“我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这魔功显灵的故事,就你所知,这北海魔教的500年间,一共出了多少位圣童圣女?” 莫愁笑道:“不多,一共就三位。” 张君宝又问:“你也算在其中吗?” 莫愁略一犹豫,叹道:“算吧。”他又继续开始述说—— “我所在的村子里,忽然来了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僧。那老僧武功高强,知识渊博,又精通医术和经脉穴道之法,为我们村子里的教徒所敬重。他在我们村子中逗留了一段时间之后,说自己习惯了独居,见不得这么多人,于是又跑到丛林深处去搭了个茅屋,从此便一个人住在那边,他虽然是个信佛的和尚,但却不禁荤腥,只管喝酒吃肉,村里人都叫他酒肉和尚。 我是村民们选出来的五位婴儿之一,从小便被浸泡在血水之中长大,不喝奶水,不吃食物,仅仅靠鲜血和针灸维持生命。在一次复活仪式上,我们五人没一人活转过来,村民们大失所望,却也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于是他们便将我们这些婴儿的尸体搬了出来,抛在溪水中,让我们漂流而下,一直流到深不见底的洞窟之中。 谁知在漂流之际,那老僧——也就是我师父——忽然经过小溪,他耳音灵敏异常,瞬间听到我干瘪的身体上隐约有心跳声传来,他瞬间一个纵跃,险险将我从小溪中捞了上来,他要是缓出手片刻,我就已经跌落到那大洞之中,只怕便会被洞中的野兽大鱼吃了。现在想想,也算一了百了,至少以后也不用遭这么些罪啦。 我师父与村子的村民相处时间不长,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有这种陋习。但他观察我身上仪式的花纹,知道我定是从那村庄里被抛弃的,于是他偷偷跑回村庄查探,听起那些村民偶尔聊起此事。他越听越是惊讶,也是他一生钻研各种武学,偶尔也曾听说过这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的典故。当他知道我身上有这门神妙武功的时候,顿时觉得心花怒放,仿佛获得了无上的珍宝一般。于是他喜滋滋的把我抱回茅屋,喂我鲜血,让我保住性命。同时潜回村庄翻阅那本圣书,知道这门魔功起死回生所需要打通的穴道,依法施为,终于将我救了回来。从此以后,我就拜在了师父门下,一边苟延残喘,以各种动物的血液为生,一边继续修炼这本圣书上的武艺(我师父偷偷把圣书抄了一遍带了回来)。“ ”等我13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在丛林中捕捉野兽,忽然听到远处的村庄内传来了阵阵刀剑相击的清响、高声呼喊的惨叫以及骏马奔腾的蹄声,于是我悄悄爬过去查看,只见一位个子高大,衣着华贵的将军正骑在马上,指挥大军屠杀村子里的村民。村民中不乏武功高强之人,但他们人数不过五十多人,而那军队足有上千士兵,而且这些士兵阵法精妙,进退森严,装备精良,顷刻间便将村民们杀得干干净净,那位高个儿将军在马上指挥若定,让手下在村庄中四处搜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 ”他们找了半天,似乎什么都没有找到,突然只见一位村民偷偷摸摸从我身旁的暗门处溜了出来,原来这村庄之下有一条暗道,一直通到村子的外面。他顾不得往我这儿瞧,马上撒开腿跑了起来,将军离这儿很近,一下子发现了他,于是立刻纵马急追。那村民轻功极高,将军虽然骑着马,但短时间也抓不到此人。两人一追一逃,终于钻入了丛林的深处,我一见之下,好奇心起,自然也悄悄跟了过去。“ 第三十六章 绝处逢生 莫愁说到此处,忽然整个人兴奋起来,语气急促,情绪激动,整个人似有疯态,他说:“我一边跟着他们,一边想着:这村子里的人,活了这么些年,不知道干出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这将军将他们灭族灭门,岂不是替天行道之举?灭的好,灭的好。我此刻闭上眼睛,依然会见到那些恶徒们死到临头却苦苦哀求的丑态;会见到他们跪在地上魂不附体、口中念咒不休,依旧装神弄鬼的傻样;会见到他们正准备举刀自尽,预备向那妖魔投怀送抱,却被士兵一刀劈去脑袋的模样。这一幕幕至今在我心头流过,宛若昨日发生之事一般。” 他说罢哈哈大笑起来,但笑到一半,却又忽然止住,瞬间平静如常,继续说道:“那将军越追越深,后面那些士兵大吵大叫,但仓促间却追之不及。那片丛林地形本就复杂,其间歧路分叉,数目繁多,而周围树木瞧来都几乎一模一样。太阳落山之后,寻常人踏入这丛林中,只要在这林子里走上几步,便会不知方位,从而迷失于此。将军不知其中关窍,只是一味执着追赶,追了大约三里地之后,村民体力不支,脚步缓了下来。将军抽出弩弓,在马上装好弩箭,往那村民身上射了一箭,那村民躲闪不及,被一箭钉在了地上,怀中事物跌落在他的身旁。那人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将军急忙走上前去,将那事物拾了起来,我定睛一看,正是那本北海魔教的圣书。那将军哈哈大笑,心满意足,正在得意间。那教徒忽然跃了起来,手中匕首闪耀,直刺在将军胸口。那将军虎吼一声,被刺得翻了个跟头,但随即站了起来,似乎并未被刺伤。那教徒大惊失色,箭伤发作,踉跄之下,再也支持不住,但他临死之前,奋起余力,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把瓶中的液体浇在圣书之上,也不知那液体是什么东西,忽然间一股大火将那圣书笼罩起来,熊熊燃烧之下,转眼间便将圣书烧成了灰烬。” “将军吼叫起来,那声音充满了绝望之情,仿佛负伤的野兽一般。他站直了身子,想要往前走两步,忽然弯下腰来,呕出一口鲜血,随即从胸口掏出一面护心镜,那镜子已经裂成碎片。看来那教徒这一刀刺得极狠,刀上附有内力,这将军虽然没被刺个对穿,但其实已经受了内伤,加上这番心血全数付之东流,此刻再也支持不住,摇摇晃晃,终于摔倒在地上。” “我现身出来,走到那将军跟前,那将军双眼迷迷糊糊望了我一眼。我伸手按住他的太渊穴,将内力输送过去,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精神好了许多,勉强站起身来,说了一句蒙古话。我摇摇头,示意没有听懂。他微笑起来,用汉语问道:’小山神,你救了我的性命,可否再指引我一条出去的道路?我现下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外之中,只想回家去见见我的老婆孩子。‘” ”我又摇头说道:’我不是什么山神,只是住在这儿的野人罢了。‘“ ”那将军咧开嘴大笑,但笑了一阵,突然咳嗽起来,我赶紧再次输入内力,他满脸笑意,说道:’你不是山神,那便是山鬼吧。我听人说这山鬼能变幻人形,一个个都美丽的很,便如你一般。。。。‘“ 归无计和张君宝听了都直皱眉头,归无计心想:莫非这靖海王有恋童之癖?张君宝猜测:这莫愁当时才十三岁,长发披肩,大约容色绝丽,只怕被靖海王当成是小姑娘了吧。但这般话却轻易问不出口,只得苦苦憋住。 莫愁不知两人胡思乱想,继续说道:“我见天色已晚,这人孤身一人,身上又受了重伤,要是在林中乱窜,没走多远便会被猛兽吞了,于是便邀他到我师父家中休息。将军苦笑一声,叹道:‘我千里迢迢来到此处,处处谋划周详,想不到还是功亏一篑,现下我已经是个半死之人了,只想快些出去,即便就此丧命,也算是一了百了。’“ ”我见他直说丧气话,于是便指责他没骨气、没毅力,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抢过他的马匹,硬是把他领到了我师父的茅屋旁。我师父武功极为高强,平时里杀狮毙虎,周围野兽皆不敢前来送死,我于是把他引进门,向我师父详细讲述了当时的情景。师父观察细致入微,问那将军说:’只不过没有抢到一本经书,你为何如此丧魂落魄,如果是英雄好汉,更应该拿得起、放得下,又怎能如此自怨自艾?‘” “那将军答道:’大师有所不知,在下身患绝症,已经病入膏肓,仅仅余下两三个月的性命了。我四处打探消息,苦苦收集线索,整整花费了一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些邪教余孽的所在,他们手上的经书中载有长生之术,或能救我一命,但这次抢夺经书失败,我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然破灭,当时躺在地上时,脑子里混沌一片,便想就此死去,谁知这位小仙女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施展法术将我救活,还硬把我拉到这边来。我进来之后,看见大师你胡子一大把,年纪也不知道有多老,还真以为自己误入仙境,遇上了山神山鬼呢。‘说罢又苦笑起来。” 莫愁说到”小仙女“时,也忍不住低声轻笑,似乎在讲述一个大笑话。张君宝颇为得意,心道:果然不出山人所料。归无计则长吁一口气,暗道:好险,好险,险些污人清白。 莫愁又说:“我师父见他如此颓靡,心中似乎不忍,他从屋子的柜子中拿出那本他偷偷抄来的圣书,交到将军手上。将军瞧了大吃一惊,手脚发抖,忙问:’这。。。。这便是那遗世还魂功?‘我师父点了点头,提醒道:’只是老衲想提醒施主,这经书晦涩难懂,数百年都未曾有人练成。因此这长生之术,终究只是虚无缥缈之事。‘将军本来心生希望,此刻被我师傅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脸上又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张君宝忽然想起:这本经书乃北海魔教初代教主撰写,随后流落到中原,被教众们奉为无上圣物。既然如此,这经书上又怎会是中土文字?他为人小心谨慎,于是出言试探道:“我见过一本古书记载这魔功之事,说这魔功乃是用大秦某国文字记录下来,你师父当真渊博,居然连这等文字都识得。” 莫愁微微一愣,忙说:“我师父确实是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他胸中包罗万象,区区外国文字,却也丝毫难不住他。” 张君宝心中起疑,却也不再追问,只是想:怎么我在觉远师父的山洞之中,从未见到过这些文字所著的书籍?难道他另有藏身之所?又或是这莫愁说的话中,其实有所隐瞒? 第三十七章 续命仪式 莫愁见张君宝不再追问,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位将军听了我师父的劝诫,又瞧了瞧这本经书上所载的文字,自知此事希望渺茫。他越想越悲,竟然一下子瘫坐到地上,一个威武的汉子竟就此抽泣起来。我见这模样着实滑稽,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我师父却劝住我,说:’莫愁,人家正伤心呢。你万不可出言嘲笑。‘我于是赶紧捂住嘴巴,绕着将军转了两圈,突然觉得他极为可怜,于是悲从心起,忍不住也随着他一起哭了起来。唉,我从小便是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这魔功所害的。” 说到此处,莫愁忽然挠了挠头,似乎颇为害羞,归无计善于听故事,知道此时应该答话,马上催道:“后来呢?” 莫愁咳嗽一声,说:“那将军见我又笑又哭,突然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张嘴便往我额头上亲来。我吓了一跳,赶紧施展轻功逃脱,躲到师父身后偷看。那将军涨红了脸,连连向我师父道歉。我师父哈哈大笑,说:’施主,你全弄错了,小徒虽然模样俊俏,其实却是个男子。‘那将军大为吃惊,死活不信。我师父便把我推出来,就要脱我裤子验明正身,我大喊大叫,东躲西藏,一时间茅屋里嘻嘻哈哈,方才的悲戚之情顿时无影无踪。” 张君宝和归无计见莫愁笑得欢畅,但他俩不敢出言嘲笑,却几乎憋出内伤,也是有苦难言,唯有死命忍耐。 莫愁见他俩不笑,自也没趣,于是继续说:“我此时对这将军已经颇为怜悯,于是对他说:’这门功夫有什么稀奇?依我看容易得很。便算是我小小年纪,也已经有所小成。‘那将军如何肯信,只是连连摇头,叫我不要胡说。我”哼“了一声,抽出一柄小小匕首,刷的一下斩掉了我的左手小拇指,顿时鲜血直流,我赶忙运功将血止住。将军见我受伤,反而比我还急,骂道:’你这小孩儿怎么如此胡闹?如此漂亮的一个娃儿,这。。。这断了手指,日后成了残疾之人,却可又如何是好?‘我见他惶急的模样,心中十分感动,劝道:’这位将军,你莫要担心。‘于是从茅屋外捉了一只乌鸦回来,将其杀了放血,随后一口将那碗血喝干,又低头看看我的手指,早已经恢复原状,而且运转自如,就和原先一模一样。“ 张君宝奇道:”这天荒地老功如此神奇?竟能让人断肢重生?我以为只能强身健体,百病不侵,重伤不死呢。” 莫愁叹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弄得我跟怪物一样,只能饮血为生。你别打岔,让我继续说。那将军见状啊啊直叫,又是欢喜,又是惊讶,连忙向我师父磕头,求我师父教他这门魔功。我师父自己也不会,又如何能教别人?只是一味推脱,将军以为我师父铁石心肠,不肯传授秘诀,于是拿出坚韧不拔的毅力,跪在地上耗了一个晚上。我见他可怜,于是也一起劝我师父。我师父对我异常宠爱,从来不曾拒绝过我任何要求,我俩就这么软磨硬泡,我师父终于抵挡不住,叹道:’这门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老衲是当真不会。但既然莫愁如此喜欢你,那老衲便破例帮你一回。‘于是他取出纸笔,详详细细画了一副海图,在这海图上标明了一处方位,不用多说,自然便是这座岛屿了。” 张君宝听到他说到关键的地方,于是全神贯注,不敢稍有遗漏。 “我师父画完海图,便向将军耐心讲述了这座岛屿上隐士神物的故事。不知几千年前,这座岛上原本有隐士居住,他们在此建立了一座宏伟高大的宫殿,宫殿中布置了神妙的机关,又遗留下了种种仪式用的器具,他们每年都会举行仪式,向这座岛上的神物祈福,随后这岛上的神物便会将灵丹妙药从宫殿中的机关处传下来,隐士们服用之后,便能够脱胎换骨,治愈百病,更能够长生不老,永享仙福。” 张君宝想:原来这岛上的宫殿由来已久,难怪与村落的建筑风格全然不符。于是他又问:“那这岛上的仪式该如何举行呢?” 莫愁忽然眼中含泪,深深低头,伏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死死攥住肩膀,就这么发起抖来。 归无计见他悲哀,赶忙安慰道:”莫愁兄弟,莫愁,莫愁,我和张兄弟全在这儿保护着你。“ 莫愁抬头,感激的望了归无计一眼,他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我师父说人体中有本元之物,当人情绪高涨,达到一定程度之时,便会发挥奇效。于是隐士们发明了一种手链,可以查探人的心情,当着手链上的珠子有九颗变色之后,隐士们便稳住那人,将他请至宫殿之中,来到仪式举行的大殿上,暗自启动机关,这机关中的神物察觉到人体内发酵的本元味道,便会在转瞬之间将那人弄得昏迷过去,随后将那人用一层怪异的树膜包裹起来,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之内。那人从此以后便消失不见,不久之后,那神物便会在仪式台正中的杯里注入仙露,这仙露便是长生不老的仙药。“ 归无计猛然站起,心中既感到激动,复又愤怒无比。激动是因为这仪式的真相,与张君宝所言全数相符,靖海王果然在做那人神共愤的勾当。愤怒则是由于这靖海王为了一己之私欲,这些年来害了无数性命,实可谓恶贯满盈,罪无可恕。 莫愁见他如此激愤,脸上更是凄凉悲伤,他叹道:”我当时年纪幼小,不知道这仪式意味着血腥的杀戮、成千无辜性命的牺牲,还有这其中包含的邪恶欲念。反而兴高采烈,一个劲儿的催促我师父帮那将军办成此事,也好救他性命。我师父脑子本来就糊里糊涂,有时候会疯疯癫癫,见我如此热情,便一口应承了下来。随后他便与将军详细商议了整个计划,包括如何将汉人骗至岛上,如何讨好诸人,如何用这岛上的奇花制作美酒糖果,如何筛选目标,排除众人心中的疑虑。“ 张君宝叹了一口气,万料不到自己的师父竟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 莫愁又说:”那将军后来认我做了义子,将我接到岛上,说要与我共享长生灵药。我并不在意,反正本来我也是怪物般的身子,哪有那么容易死去?义父平生最憎恨汉人,于是他从不对本族人下手,只是一味将汉人南人诱骗至岛上,我师父初时帮他,乃是由于我的缘故。但后来日子久了,竟将此事当做自己毕生的乐趣,甚至比义父还要热切。他对义父说:’这岛上神物不喜欢年纪大的祭品,却最想要童男童女,因而如果长期送上前者,只怕触怒了神灵。‘于是我义父从此便留上了神,只是挑选那些年轻人献祭,并特别看重童男童女。“ 第三十八章 奇变陡生 张君宝听莫愁说完,思绪起伏,心中只在盘算下一步的计策。此刻真相大白,靖海王确实在此岛上犯下无数惨绝人寰的罪孽。他只要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向岛上百姓和盘托出,让这些百姓心生畏惧,心情绝望之下,自然也无法成为祭品。 若果真如此,靖海王会如何反应呢?他只怕会露出獠牙,当场翻脸,要将这岛上百姓全数杀光。这乃是杀人灭口的把戏,靖海王熟门熟路,自然不会有丝毫犹豫。 因此,他们可万万不能将此事散播出去,造成无辜百姓的死伤。如今之计,自己便唯有正面迎战,与靖海王殊死一搏,用那擒贼先擒王的老办法,一举将罪魁祸首除去。 他望了莫愁一眼,问道:“莫愁兄弟,如若我们与你义父厮杀起来,要拼个你死我活,你会帮谁?” 莫愁闻言大惊,浑身瑟瑟发抖,眼泪泊泊而下,他颤声道:“你们要与义父。。。。正面为敌?这不成。。。。你们毫无胜算。。。。” 张君宝生平一贯隐于暗处,从不与敌人正面冲突。但此时此刻,除开此法之外,他已然别无选择。他走到莫愁跟前,双手扶住莫愁肩膀,眼神坚定宁静,声音淡泊平和,一字一句的说:“我如有胜算,你会帮谁?” 莫愁受他气势所感,心情渐渐平静,他死命摇摇头,双手在大腿上拍了几下,抬起头来,长叹道:“我义父初来时并非这样残暴的人。但他在这岛上呆的久了,被那神物蛊惑,虽然治好了身上的病,但心中却已经糜烂不堪,我虽然是妖魔之体,但他却是妖魔之心。” 张君宝并不打断,只是耐心倾听。 莫愁又说:“我师父也曾喝下那神物赐下的灵药,从此以后,整个人也改头换面,对我义父言听计从,心中慈悲也早已消逝凋零。我虽然不懂多少道理,但自幼跟师傅学习佛法,这是非善恶之分,我莫愁还从未有半分含糊。” 张君宝说:“那你。。。。。” 莫愁笑道:“自然与你们并肩作战。” 归无计大喜,正要问张君宝心中计划,忽然三人皆同时静了下来,只听到门上传来了响亮而平稳的敲门声。 三人同时大惊失色。 须知他们三人皆是内功深厚之辈,归无计天赋异禀,耳音敏锐。莫愁胆小如兔,天生机警。而张君宝武功通神,此刻虽未运功查探周遭,但方圆百米之内的风吹草动,尽数逃不出他的耳朵。 但门外之人何时走到门口,他们却一无所知。 张君宝昨夜点了自己的汇灵穴,一直迷迷糊糊,苦苦支撑到现在,加上为莫愁运功解穴,损耗着实不小。他知道敌人绝非易于之辈,于是将浑身气息隐藏起来,拉着莫愁悄悄走到屋内,示意莫愁躲到床下,不要发出声响。 莫愁如何肯临阵脱逃,兀自想要抗辩,张君宝出手如电,须臾间点了莫愁周身几处穴位,莫愁登时动弹不得。 张君宝心中捏了一把汗,实在不知此举是否能瞒过屋外的敌人。但事到临头,唯有尽力一试了。 那人又用力拍了拍门,张君宝与归无计两人心中七上八下,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里屋的门开了,苏姑娘从中走了出来,见两人魂不守舍的模样,笑道:”你们怎么不开门?“于是走上前去。 归无计大急,窜上前去,想要把她拉开,突然一声巨响,归无计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浑厚的内力袭来,赶紧拦在苏姑娘身前,谁知那内力瞬间消弭无踪,他四下张望,只见苏姑娘已经落到了眼前那人的手中,此刻双目紧闭,昏迷不醒,手腕上的手链依旧红光闪耀,全数呈鲜红之色。 张君宝与莫愁的师父、岛上人人仰慕的圣僧、名叫觉远的古怪和尚,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他身材高大,面目苍老,神态沉静,有如一棵千年古树一般。 刹那间,令人胆寒的煞气扩散了开来,归无计首当其冲,只感到血液冰冷,心惊胆颤,几乎忍不住便要转身逃窜,但他随即运功护住心神,努力站直了身子,嚷道:”放开那位姑娘。“ 觉远恍若不闻,微微鞠躬,转身便要离去。 归无计如何能让他走了,抽出长剑,一招巫峡猿啼,使出毕生功力往觉远身上刺去。觉远轻轻一闪,登时这一招便刺了个空。归无计展开身法,瞬间化身为三人,手中长剑如疾风暴雨般往觉远身上刺落。 忽然只听张君宝喝道:”小心!“ 在这一瞬之间,归无计仿佛觉得周遭一切皆静止了下来,但他却听见了微风拂过耳畔的声音,听到了树叶簌簌作响的颤抖,听到了远方海潮击打礁石的鸣响,这所有声响竟都凝聚在了这短短片刻。 随即,声响炸裂了开来,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见到一只巨掌已经袭到他的眼前。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不自觉地在身前运气成圈,使出伏羲通天掌,与那刚猛无俦的一掌碰撞在了一起。 归无计只觉得觉远一掌击打在了自己的左肋上,随即他轻飘飘的往远方飞去,哗啦一声,撞在了一棵大树上,顷刻间将那大树撞成了两截。 他不觉得疼痛,只见眼前事物渐渐模糊,口鼻中仿佛有鲜血落下,挣扎两下,就此人事不知了。 张君宝本想抢在归无计之前与觉远交手,刚要起身,却觉得头晕脑胀,但他转瞬便平复下来,可见到归无计已然拔剑与觉远斗在一起的景象。 觉远闪过归无计所有剑招,左掌一直垂着不动,但张君宝知道他这是在暗暗蓄力,看来觉远也查知归无计武功绝顶,不想过多纠缠,便想一举将归无计击毙。 张君宝闪身赶上,见到觉远使出惊天动地的一掌,掌风铺天盖地而来,将归无计的三个影子全数吞噬,归无计使出伏羲通天掌的功夫,想要将其化解,却仅仅将其往左边挪了一寸。 张君宝一把将归无计拉开,躲过了大约五成掌力,但觉远这一掌何等威力,饶是归无计化解在先,张君宝解救在后,依然将归无计打成了重伤,远远摔落一边,就此昏了过去。 张君宝将归无计救下,立刻拦在了觉远与归无计之间,同时也拦住了觉远离去的道路,两人互相凝视,站立不动。张君宝此刻精神涣散,功力不到平日三成。而觉远手上擒着一人,也稍稍有些不便。 这街上别无他人到来,仅剩下这师徒两人,正站在那儿互相试探,转眼便要生死相搏了。 第三十九章 无上剑气 觉远望着眼前拦路的对手,心中微微警觉。 他已经全然想不起眼前之人是谁,只知道此人武功高明异常,乃自己生平罕见罕闻的高手。此人竟能于千钧一发之际,在自己掌力发出的瞬间,将方才那位使剑的敌人硬生生扯开一尺,躲过了自己大半掌力,此等身手,可敬可怖,委实轻视不得。 但觉远此刻早就丧失了魂魄,只遵照靖海王的号令行事。 靖海王让他将那位手链全数变色的少女带回,那他便要排除一切阻碍,哪怕眼前拦路之人武功通天,他也要将此人除去。 想到此处,觉远踏上一步,离那人大约相隔两丈远,微微运气,又是一掌击出,出掌时颇为轻柔,仿佛推开纱帘一般。但转瞬间,四周寂静无声,无坚不摧的掌风汹涌而至,将方圆数丈之地笼罩在其中,这招佛心聚灵掌使出,转眼便要将敌人击毙当场。 当掌力触及敌人身前五尺的时候,忽然遇上了轻微的阻碍,随后每前进一尺,觉远便感到自己的掌力被削弱了一层,当掌力来到敌人眼前时,那人手掌一挥,登时将自己这一掌消弭于无形。 觉远沉吟片刻,呼呼又是两掌拍出,眼前那人脚步略有散漫,仿佛心力交瘁,勉强化解了一掌,眼见便要被第二掌击中,突然那人睁大双眼,喝道:”伤!”一股掌力从那人身前激射而出,与自己的掌力相撞,当场掌风激扬,将周遭院子的白墙如薄纸一般吹垮一片。那人趁势往后退了一步,看来掌力略微不及,算是输了半招。 觉远心中惊讶,那人方才的掌力,竟然与自己的佛心聚灵掌如出一辙,威力相近。自己虽然将他迫退,但他却其实毫发无伤。觉远当下不急于抢攻,低头微微沉思,终于开口说道:”你将我的掌力挪移了方位,然后以之反击?”说话时声音沙哑难听,语音模糊,仿佛多年未曾张嘴说话一般。 那人缓缓点头,眉宇间依旧如临大敌,全神贯注之下,似乎在苦苦寻找着胜机。 觉远也点头,算是对敌人略加赞赏,手掌随意在空中划过。 只见半空中浮现出一道白光,随后这白光四散开来,慢慢成形,发出滋滋之声,片刻之后,那白光汇聚成一柄光芒四射的六尺长剑,漂浮在半空之中,随即光华收敛,开始围着觉远盘旋起来。 那人汗水涔涔而下,眼中终于现出惊恐之色,颤声问道:“白色剑芒?” 觉远点点头,稍感得意,眼前这人着实渊博,居然识得自己这无上的剑气,但这惺惺相惜之情也在眨眼间消散,他心念一动,这剑芒激射而出,敌人急速后退,似乎又布下层层防御,但在这剑气之下却不堪一击,直如撕裂棉花一般。只见敌人手忙脚乱,终于伸出手掌,手掌前内力涌动,旋转成圈,与那剑芒撞在一起,苦苦化解这雷霆万钧的一剑。 那人支撑了一会儿,惨叫一声,收力后撤,剑芒呼啸而至,将那人手臂划伤,若非那人有神功护体,这一剑便能将他手臂斩断。 那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随即一跃而起,四处躲避那剑芒的追击,但这剑芒受觉远心念控制,灵动迅捷,突破了上苍定下的重重束缚,在空中宛如幽灵一般神出鬼没,这人身法虽快,躲得了一时,又岂能躲得了一世? 觉远心意已决,正要催动剑芒将那人斩杀,忽然背心一麻,只觉有人用手掌抵住他的后背,随即一股内力往他体内袭来。 觉远大吃一惊,赶忙运内力相抗,他此时功力通神,震烁古今,当世几无敌手,谁知在身后那人内力攻势之下,却仿佛纸糊一般,全然无法抗衡,顷刻间体内八处穴位一麻,他一个踉跄,心神微乱,剑气陡然消失。他赶忙回头一看,只见正是刚刚那狼狈不堪,被他打的满地打滚的青年。 他急忙前趋,躲避身后那人的追击,再去看时,身后哪里有人的影子?而眼前的敌人这才缓缓站定,摇摇晃晃,血流不止。 觉远体内真气鼓荡,瞬间冲开了被封闭的穴道,正欲重新凝结剑芒,忽然背后又是一麻,敌人内力如鬼如魅,在自己体内肆虐不休,转眼又封闭了自己八处穴道。 觉远虎吼一声,回身一掌,但身后那人被掌风一触,随即烟消云散,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他支持不住,单膝跪地,再次冲开被封住的穴道,抬头望着敌人,不知他如何能够幻化成形,竟突然来到自己背后?而他的内力又为何势不可挡,轻易便突破了自己的护体真气? 敌人脸上露出了调皮的笑容,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觉远一生经历过无数次战斗,胸中包罗万象,渊博如海,但却从未见到过这等鬼神般的招式。敌人绝非身法奇速,也绝非另有帮手,但偏偏自己就是无法察觉此人的偷袭,就仿佛那人瞬间挪移到了自己的背后,又瞬间将内力挪移至自己的体内,莫说稍有抵抗,再斗得片刻,只怕自己便要丧身当场。 突然,他脑中灵光闪现,抬头说道:“伏羲八卦?” 敌人笑道:“正是。” 觉远浑身汗水直淌而下,他虽领悟了天道剑气,但在这天道阵法之前,岂非不堪一击?但他早就迷失了心神,此刻蛮性**,不管不顾,运起毕生功力,周遭一丈瞬间涌起一股浩然真气,敌人便是神出鬼没,只要踏入自己这真气之内,便会立时被真气所伤。 他长吁一口气,用力踏出一步,往那人身前走去。 突然,只觉背后又是一麻,他放声怒吼,真力骤然往身后那人身上吞噬过去,如此一来,身前守御薄弱,只觉一股大力突然击打在自己的腹部。觉远腾腾腾后退几步,原来方才那敌人居然冲上前来,一掌击中自己的丹田。他喉咙一甜,终于呕出一口鲜血,只觉双腿酸软,难以站立。 那人一击得手,随即举起双掌,当场便要来个了断,谁知他脸上却现出极为犹豫的神色,手掌在空中略微停顿,顷刻间竟然无法落下。 就是这片刻停顿,觉远内力涌了上来,下手毫不容情,佛心聚灵掌挥出,那人神情恍惚,躲闪不及,被一掌打中,远远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闭上双目,就此昏了过去。 觉远也只感伤重难支,不敢多加停留,将怀中的少女牢牢抱住,施展轻功,往那处宫殿极速跑去。 第四十章 劫后余生 莫愁被张君宝封住穴道,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观,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惶恐不安。他深知师父武功厉害无比,决计想象不出有人能与师父正面相抗,只想大吼大叫,让归无计与张君宝转身逃跑,任由师父将少女捉走,奈何张君宝随手点了他的哑穴,他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他试过归无计的功力,知道他内力与自己大致在伯仲之间,若师父不留情面,只怕一招都撑不过去。果然不出所料,他听归无计在屋外与师父缠斗,不过几招之后便没了声息,不由心中悲戚,猜测归无计恐怕凶多吉少。 随后另一位姓张的青年与师父邀斗,他仔细聆听,也不知这张兄弟使的什么计谋,师父居然短时间内拾夺不下此人。然后他听到空气中咝咝作响之声,不由得暗暗惊讶,知道师父要使出无上剑气。他与师父相识十多年,听师父讲述过这剑气的奇妙之处,知道这门功夫无坚不摧,便是世间再坚硬的物体也阻挡不住。当时师父凭空幻化出一柄纯白之剑,随心所欲,令其在空中四下飞舞,这剑气形态虚无缥缈,夺人心魄,锋锐无匹,雷霆万钧,乃是师父最为得意的本事之一。此刻听见师父使出这招,心中诧异之情无以复加,也不知这张兄弟是何方神圣,居然将师父逼迫到这番境地。 但此招一出,当世无人可挡,这场生死相斗,只怕立时便要分出胜负。 果然不久之后,便听到张兄弟左右见拙,喘息之声越来越响,脚步也越发散乱,但依旧苦苦支撑,并没有就此束手待毙。他紧张极了,竖起耳朵,连一丝声音都不敢放过,忽然,只听师父大吼大叫,似乎被张兄弟击伤。他一颗心突突直跳,暗想:莫非师父输了一招? 一会儿功夫,师父跪倒在地,问了一句:“伏羲八卦?”又过了一会儿,师父口吐鲜血,似乎便要输了!莫愁心中好奇难耐,几乎要当场炸裂开来,运气竭力冲击被封的穴道。刹那间,只听到师父一掌击出,张兄弟远远飞了出去。师父喘息片刻,慌忙遁走,脚步急促,便像是逃窜一般。 莫愁在心底无声狂啸,欢呼雀跃,兴奋异常。知道张兄弟居然将师父打得怕了,连收拾残局的勇气也荡然无存。而这张兄弟居然精通伏羲八卦的奥妙,难道他真是神仙下凡不成?但他着实担心两人的安危,于是沉住气、定住神,全力以赴冲击穴道,过了一个时辰,他打通了双手双脚的经脉,随即伸手解开其余穴道,从地上一跃而起,跑出屋外,四处寻找,终于在一棵大树旁找到了归无计。 归无计浑身染血,双目紧闭,莫愁慌忙看去,只见那鲜血是从归无计口鼻中流出的。想必是他挨了师父的佛心聚灵掌,因而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环顾周围,见这街上空无一人,也不知其余百姓都跑到何处去了。当下也顾不得这么许多,把归无计扶起来,点住他的少海穴、少冲穴,先行护住他的心脉。随后将内力从他的至阳穴内输入,预备为他运功疗伤。 突然,他感到有人按住他的肩膀,随后听那人说:“莫愁兄弟,你让开。让我来替他疗伤。” 莫愁回头一看,只见张君宝在他身后站着,神色懊恼,但似乎并无大碍。莫愁赶忙问道:“张兄弟,你受伤了没有?我精神好得很,不如还是我来吧。” 张君宝摇摇头,笑道:“我睡了一觉,内伤已经复原了。好在你师父当时已经被我击伤,只能使出三成掌力,不然我硬抗他这一击,只怕此刻还在地上躺着哪。” 莫愁吃了一惊,对张君宝内功之深,更是敬佩无比。 张君宝让莫愁站到一边,双掌抵住归无计后背,缓缓运起心法,将内力注入归无计身上经脉之中。不多时,只见归无计一会儿脸色血红,一会儿又脸色发青,一会儿半青半红,一会儿又苍白无色。莫愁看得莫名其妙,不知张君宝在做什么勾当。 这一疗伤之举耗时颇久,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结束。归无计浑身一软,仰天躺倒,又喘了一会儿气,终于睁开眼来,见张君宝与莫愁两人站在一旁,急忙问:“苏姑娘呢?” 张君宝垂头无语,莫愁说:“被我师父抓走,只怕已经送到宫殿之内了。” 归无计一跃而起,拾起长剑,说:“咱们快些去救她,晚了只怕来不及了。” 张君宝见他神色坚定,知道拦他不住,于是点头道:“你若还能跑能跳,那咱们便赶紧去吧。” 归无计心中感激,又转头瞧了瞧莫愁,问:“莫愁兄弟,你领我们去吧,这宫殿之内的地形,只怕没人比你更加熟悉了。” 莫愁听到要去宫殿自投罗网,似乎吓了一跳,但他望着归无计炽热的眼神,不由得叹气笑道:“走吧,一直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张君宝其实伤势尚未完全复原,尤其是手臂上的剑伤,依然隐隐作痛。但此时片刻也耽误不得,于是也不多话,三人展开轻功,加紧脚步便往那山上的青色宫殿飞速奔去。 张君宝一边跑,一边叹息道:“我原本以为这靖海王会派人客客气气请苏姑娘前往宫殿作客,所以并没有妥善安排。这番疏忽大意,却让我们几乎被靖海王逼入了绝路。要不是我作战时神智迷糊,内力不济,只怕我。。。你师父也赢不了我。”其实便算他内力只剩三成,交战之时却也已经稳占上风,若非他事到临头念及师徒恩情,瞬间下不了手,也不会被觉远背水一战,一举击败。 归无计问:“莫愁兄弟,这靖海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为何在这档口举办什么篝火晚会,将全村百姓全数引入果园草地?又为何居然派这老僧前来抓苏姑娘?” 莫愁听到归无计说“果园草地”时,脸上陡然变色,顷刻间竟说不出话来,但他马上问道:“这苏姑娘是不是处子之身?” 归无计答道:“我瞧她走路的样子,应当。。。。是黄花闺女。”言下稍微犹豫,似乎怕张君宝出言嘲笑,但张君宝颇识大体,在这紧要关头,又怎会如此胡闹? 莫愁又问:“她手上的珠子,到底有几颗变色?” 归无计答道:“十颗已然全数变色了。” 莫愁一下子刹住了脚步,问:“全数变色?一颗不差?”声音中惊恐万分,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噩耗。 归无计见状也急得要命,连忙点头。 莫愁大叫一声,投胎般往那宫殿冲去,张君宝与归无计见他仓皇失措,自也阵脚大乱,赶忙追着他往山上冲去。 第四十一章 苍天有眼 莫愁脚下如风如火,另两人紧紧追赶,三人均是登峰造极的轻功,瞬间便赶到山脚之下,张君宝仔细上下观望,发现这座山虽然仅九百多尺高,但仓促间找不到上山的道路,而那宫殿几乎位于山巅之上,于是他问莫愁道:“这山道在哪儿?咱们怎么上去?” 莫愁脸上依然一片惶急,答道:”这座山并没有修建道路,一旁有一座极大的吊篮,平日如要进出宫殿,需要拉动绳索,发出暗号,随后启动机括,才能上上下下,是以极不方便。但我义父为了保住这宫殿中的秘密,因而也并未开辟山路。“ 归无计心急如焚,知道他们耽搁良久,只怕苏姑娘已经凶多吉少。他对苏姑娘并无情愫,但与她相识已久,又三番两次相救于她,早就对她颇为爱护,此刻知道她有性命之忧,当真是连片刻都不肯逗留。他见这山也不高,于是咬紧牙关,伸手贴住山岩,运内力牢牢吸住岩壁,手脚并用之下,竟直接往上爬去。 张君宝毫不犹豫,也照归无计的模样开始攀爬,他自年幼起便独居深山老林之中,又不幸养成了喜欢爬山的癖好,这等攀岩之事,自然轻车熟路,毫不为难。 莫愁叹了一口气,似乎颇以为苦。但他想起苏姑娘手链全数变色,若被那神物拖入洞窟之中,后果不堪设想。念及此处,他卷起袖子、裤管,施展轻功,也飞快的爬起山来。 归无计和张君宝身上有伤,而这山又着实陡峭,这一面山崖光秃秃的,鲜有支撑借力之处,莫愁很快便追上两人,他借着喘息之机,问道:”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有一人手链全数变色。这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见着情郎,也不至于高兴到这等地步。“ 张君宝沉吟道:”这悲喜爱恨之间,其实相辅相成,双生双栖。若无悲戚之感,何来欣喜之情?若无爱怜之心,怎会恨之入骨?苏姑娘与无计之间相识已久,情愫暗生,但却又屡经波折,阻隔重重。其间故事虽非惊心动魄,但却又刻骨铭心,感人肺腑。其后天意弄人,苏姑娘被迫远走他乡,来到这海外孤岛之上,以为与情郎天人永隔,从此无法相见。因而心如死灰,日日以泪洗面。但她如何能料到无计竟然也远渡重洋,来到这座岛上。她与无计重逢之后,更发现无计身怀绝世武功,这番惊喜,借着她原先心中的绝望之情,突然间难以遏制,竟能突破种种限制,达到极乐境界,让她时时刻刻仿佛身在美梦之中。“ 莫愁闻言默然,又狠命爬了一阵,问道:”若归兄弟与苏姑娘并未重逢,只怕她便不会遭此大难。“ 张君宝脸上露出了愧疚至极的神情,他咬了咬嘴唇,叹道:”我原以为。。。。苏姑娘的手链,并不会全数变色。只想借此契机,让无计得以陪着苏姑娘潜入宫殿之中,查清这事情的真相。“ 归无计忽然停了下来,低头问道:”你是故意引我们相见?“ 张君宝不敢瞧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他明知此刻纵然百般辩解,也仅能增添归无计的恼怒之情,但依然说道:”我当时并无把握能救醒莫愁兄弟,也不知他是否熟悉内情。我无从得知苏姑娘居然欣喜至斯,而靖海王居然派觉远师父过来劫人,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自以为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其实却棋差一招,满盘皆输。无计,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归无计哀叹了一声,知道张君宝心中也极为懊悔,他本是拿得起放的下的人,于是抛开杂念,又一门心思奋力往上爬去。 莫愁见归无计这般神态,不禁忧心忡忡,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直言不讳,于是几下窜了上去,停在归无计身边,说道:”归兄弟,我义父。。。靖海王宫殿内的仪式无需大费周章,准备起来十分简捷。我们之前疗伤时已经拖延了一个时辰,此刻只怕。。。。只怕。。。。。“ 归无计心中何尝不知?但他唯有心存希望,不去做这最坏的打算。只听他大声嚷道:”便是钻入那无底洞窟之中,我也要救她上来。我不信这岛上的神物,只信这苍天有眼、人间正道。“他大喊大叫,似乎信心十足,其实心中充溢着恐惧之情,如此做作,只是为自己打气罢了。 张君宝又问莫愁道:”你方才听闻苏姑娘之事,一下子变得急促无比,到底是何缘故?“ 莫愁答道:”我当时心中忽然大急,此刻也说不上来缘由,但靖海王以往牺牲的祭品,从来只是九珠变色的年轻男女。但若非童男童女,那神物赐予的灵药,仅能治愈百病,让人身强体健;若是童男童女,则仪式中生成的神水,便能让他延年益寿,仿佛年轻了好几岁一般。此番师父带回去的姑娘,不仅珠子全数变红,复又是处子之身,后果如何,我却无法想象。“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沿着山脊攀爬而上。这般爬了两盏茶的时间,归无计伸手一撑,发现抓了个空,于是叫道:”到了,到了!“ 他们从悬崖下跳了上来,终于站在了那座巨大的宫殿面前,这宫殿外墙呈青灰之色,上面隐隐描了鲜红的花纹,正中的大门宏伟壮观,足足有十五尺高、十尺宽。整扇门用青铜铸成,上面雕着古怪的花纹,瞧来似乎是一只只扬着翅膀的蝙蝠,门环处则雕着猛兽的笑脸,粗看之下颇为滑稽,但细细查看,其上却沾有鲜血,因而给人以毛骨悚然之感。 张君宝运起内力一推,这巨门晃了几下,顷刻间无法推开。莫愁瞠目结舌,说道:“张兄,你这一推之力好生了得,竟能将这门推得晃动,平素靖海王都是用机括操纵开关的呢。” 张君宝问:“那这青铜门在外边是无法开启的了?非要有人里应外合?“莫愁神情中犹豫不决,似乎有难言之隐。 归无计见那门环上遗留下点点血迹,心中更是焦急,指着那门说:”莫非他们下手残忍,竟然弄伤了祭品,因而在门上沾了鲜血?“ 张君宝瞧了一眼,沉思片刻,手指微微一动,从自己肩膀的伤口上引出一缕鲜血,滴在那门环之上。只听远方传来了几声轻响,张君宝又伸手去推,但这铜门依旧无法开启。 张君宝望了莫愁一眼,说道:”恐怕需要特定的鲜血,才能从外面开启这扇大门。“ 莫愁听他语气存疑,忽然抬起头,凄惨的大笑了起来,随即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那门环之上。不久之后,整座宫殿发出了震动的轰鸣声,这铜门伴随着这古老而沉重的机关转动之声,终于缓缓开启了。 第四十二章 冥府魔宫 归无计见这青铜大门缓缓开启,正欲急闯进去,回头一望,却发现张君宝若有所思,莫愁神情凄凉,两人似乎心事重重,站在门外愣愣出神,并没有踏入这宫殿的意思。 他压下心中的焦躁,细细回思方才之事,突然也产生了一丝疑惑:为何莫愁的血,能够开启这古老的青铜之门? 这宫殿年代久远,依照莫愁的说法,其修建的年月,只怕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张君宝曾用自己的鲜血尝试,却并未生效。而莫愁随后滴上鲜血,却是一举成功。难道这宫殿有什么古怪,竟能识得莫愁的鲜血?又或是他练有遗世还魂功的缘故? 莫愁默默的跟了进来,此刻脸上却是战战兢兢的表情,似乎深怕张君宝刨根问底,势要弄清此事的原委。 张君宝在门外沉思一阵,也随即大踏步走了进来,经过归无计身畔时说:“此事不忙着问,咱们先进去救人再说。” 这宫殿极为雄伟高大,先前说它像是一座高塔,其实并不为过。走入大门,发现却是一道宽敞的走廊,这走廊空旷至极,抬头往楼顶张望,只见乌黑一片,可见这楼层甚高,转瞬间竟然瞧不见顶部模样。 四周墙壁上蔓藤缠绕,已经呈现燎原之势,似乎早就将整座宫殿覆盖起来,这蔓藤色彩妖异,隐然显出朱红的颜色。 原先宫殿的内墙上刻有浮雕,但这蔓藤肆虐蔓延之下,竟然将其全数遮住,一点都看不清楚。 进入大殿走廊之后,只见一根根大柱矗立其中,柱子极为粗大,自然也呈现红色。那贪得无厌的蔓藤占据了上来,将这些大立柱遮掩捆绑的严严实实。 蔓藤绿中带红,而柱子则显出暗红之色,远远望去,仿佛无数条青蛇在其上曲折盘结,恍惚间竟让人有些恶心。 这宫殿中有灯火照明,这灯火位于每一根立柱之上,立柱两侧伸出小小的支架,上面放有灯台,但这支架灯台摆放得很高,也不知这点灯之人是如何将其点燃的。 也正由于灯火高高在上,这走廊中的光线也就颇为堪忧了,既照不亮近地面之处,也无法将光明送至楼顶,因而整个大殿便显得冷冷冥冥,幽暗诡异,让来客胆战心惊,竟会以为误闯入阴曹地府,又向着阎罗大殿走去。 又走了片刻,一尊巨型的雕像陡然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雕像约有六人高矮,其主题诡异,让人心生畏惧——只见两位巨大的人像正在搏斗,其中一位神色宁静平和,站立在另一人身旁。而另一人则神色惊恐,仰面摔在地上,伸出双手,似乎在苦苦哀求。 那站立者手上持着长矛,长矛的尖端直刺入地上那人的胸膛,从背后穿了出来。但这行凶者却面带微笑,嘴角露出尖齿,仿佛慈母在哄婴儿入眠一般。他背后张开一双巨大的翅膀,骨骼外露,当中有皮革相连,似乎是一对蝙蝠的巨翼。 整座雕像不知用何种材料雕刻而成,又是通体血红、气势汹涌,人像栩栩如生,衣物似在飘动,仿佛置于狂风之中,但其内容却冷酷残忍,竟对这行凶之人有顶礼膜拜之意。而雕像的台座上刻有外国文字,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与中原文字毫无关联,也并非蒙古文字,浑然不可理解。 而那强横霸道的蔓藤,却似乎被这雕像所震慑,不敢稍有冒犯,只是远远的围在一旁。 归无计匆匆看了一眼,本来便已经忧心忡忡,此刻心中更是惶恐,不敢逗留,便四处开始找起楼道来。张君宝却甚为心细,抬头仔细观察这雕像上的人脸,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来瞧瞧莫愁的脸。 莫愁低头耸肩,遮遮掩掩,如有芒刺在背,坐立不安,四下躲闪。 张君宝瞧了一会儿,叹气道:“莫愁,这雕像在此只怕有好几百年了吧。怎么这雕像上那位凶手,长得与你一模一样?” 归无计闻言,也是好奇心起,赶忙跑过来查看。一望之下,果然见那凶手面目俊美,极为秀气,双目温莹,鼻梁挺直,樱桃小嘴,脸型消瘦,雕刻的极为精细,长相确实与莫愁如出一辙。 莫愁躲了一阵,也是无可奈何。于是走上前来,装模作样的瞧了一番,便催促道:“真像,真像,靖海王和我师父都嘲笑过我哪。走吧,走吧。我带你们去举行仪式的主殿。” 张君宝苦笑一声,不再追究。归无计更是焦急,哪怕莫愁是妖魔化身,此刻也一概顾不得了,赶紧让莫愁在前头带路。 莫愁在此居住多年,闭上眼也能认路,他往大殿左边走去,摸索着推开一扇小门,登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只见楼梯盘旋而上,两旁灯火明亮,楼道宽敞,一路铺满无数鲜花,虽然蔓藤依旧不依不饶,但此刻却被茶花牢牢压制,只能老老实实的垫在下面,权且充当那绿叶之职。 莫愁一边走,一边介绍道:“靖海王怕邀请来的汉人祭品心中害怕,是以将这通往顶楼的楼道装饰的漂漂亮亮,花香满溢,让人心旷神怡,情绪舒畅。其实这些人喝了灵花果酒之后,自然而然便不容易败坏心情,他这么做,只不过是谨小慎微,深怕有所疏忽罢了。” 归无计见左旁墙壁之上,每隔十米之距,便会有一个人脸般的大洞,这大洞中黝黑黯淡,不知通往哪里,但有不少蔓藤从洞中涌出,只怕这宫殿内的蔓藤之灾,便是由这些大洞引起的。 莫愁见归无计靠近大洞,惊呼道:“当心,这大洞与这岛上的神物地洞相通,这些蔓藤乃是神物的枝叶,一旦靖海王献上祭品,这蔓藤便会活跃起来,在这宫殿中四处游荡,见着活人便要折磨一番。是以靖海王举行仪式之时,这宫殿中所有仆人女眷都要躲入特定的房间之内,以防有人因此受伤。曾有一年,一位王爷手下的歌女疏忽之下,竟然未能走入房间,登时便被这蔓藤活活勒死,随后五马分尸,死得惨不忍睹。” 归无计闻言吓了一跳,赶紧往后一靠,暗想:你怎么不早些说?但随后又喜道:”此刻这蔓藤风平浪静,是不是靖海王还未将苏姑娘进行献祭?“ 莫愁点点头,说道:”咱们需得加紧赶路,此刻应当还来得及。只是不知为何靖海王拖延了这么久?依照他以往的性子,只怕早就将仪式完成了。“ 便在此时,突然只感到这宫殿深处发出一阵巨响,随之隆隆震动起来,地上那些死气沉沉的蔓藤忽然扭动起来,终于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第四十三章 巨恶元凶 (请原谅作者于此时开启上帝视角,将读者们带到主角们的死对头,此行的大恶人——靖海王——的身边吧。为了让读者更清晰的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作者不得不走此邪路,在此向诸位请罪) 正在归无计们匆忙赶路之时,稍早些时候,在这宫殿的最顶端、举行仪式的那座主殿上,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正来回踱步,似乎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此人身材高大,身形略微发福,脸色惨白,双目眯成了一条缝,眼球中呈现出丝丝血色,眼白处则隐隐发灰。他穿着一身蓝色织龙纹锦袍,这袍子华美异常,走动起来,其上隐然有宝光流动。但这锦袍胸前却有一大块补丁,补丁上密密麻麻,写有无数奇怪文字。他头戴毡帽,留着一丛威武的胡子,此时心事重重,因而不知不觉弯腰驼背,让人瞧着也不自禁替他感到难过。 他踱步踱到一半,再也忍耐不住,大吼大叫起来,他嚷道:”觉远这老秃驴怎么还不回来?怎么还不回来?不过就是去抓一个小妞?一个弱的跟小鸡似的汉人小妞?我便是信不过八蟒这些混蛋,一个个心怀鬼胎,只想着背叛本王,否则随便派一人前去,软磨硬泡之下,也早就手到擒来了。“ 他又吼了一阵儿,忽然听到殿上传来一阵悦耳的钟响,这钟响颇有规律,长长短短响了一阵,终于渐渐消去,但余韵兀自不觉,在这空旷的大殿上回荡。 此人——从他的言语中我们可以得知——正是靖海王,他听到这暗号般的钟声,脸上终于露出了痴狂般的笑容,赶忙跑到殿中高台的椅子处,稍稍扳动机关,过了片刻,楼下传来了大门开合的轰隆巨响。 又等了片刻,大殿一侧的小门忽然敞开,觉远僧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没跑几步路,终于轰然坐倒。他怀中抱着一位睡眠中的少女,那少女的手腕上,十颗血色的珠子正在闪闪发光。 靖海王惊喜交加,赶紧迎了上去,将那少女接了过来,反复瞧了几遍,赞道:”我早就知道,此次当机立断,将白府灭口之后,换一艘好船,也自然换了运气,这一番承蒙上苍垂怜,让我能够一了多年夙愿,从此获得那不老不死之身,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言下春风得意,喜不自胜。 他自吹自擂一番,正要抱着苏姑娘走开,无意间瞧了觉远一眼,只见觉远胡子上沾着血迹,顺着胡须往上一瞧,他嘴角旁也猩红一片,正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似乎在运功疗伤。靖海王惊叫一声,声音中充满不可置信之意,他忙问道:”觉远。。。是什么人能将你伤成这样?是。。。那人吗?“ 觉远摇摇头,说:”老衲并没有见到那人,但即便他活了命过来,爬出石棺,浮上海面,又了恢复功力,也依旧不是老衲的对手。这岛上另来了对头,武功极为高强,老衲差点抵敌不住。“ 靖海王脸色惨淡,忙问:”这世上竟有人能与你相抗?那此人现在何处?被你杀了吗?“ 觉远默然不语,过了片刻,说道:”只怕还未死。但下次交手,老衲已有对策,绝不会再输给他。“说罢闭目养神,浑身蒸汽氤氲,开始运功周天,调理伤势,不再理睬靖海王。 靖海王闻言焦急万分,不敢耽搁,赶忙将苏姑娘抱起,走到大殿正中。这大殿正中的地板材质甚是奇怪,仿佛是由厚实的树皮铺成,其上画着层层圆圈,一环套一环,由圆心逐步往外扩散,这些圆圈也纷纷呈朱红之色,圆圈之中也写着那些外国怪字。圆心处露出一根蔓藤的枝丫,直直扎在地上,似乎在昂首期盼祭品的到来。 靖海王将苏姑娘手指戳破,取下一丝鲜血,随即滴落在那蔓藤之上,又赶紧把苏姑娘放落在地上,他自己也忙不迭退开。双手攥在一起,嘴中不住祷告说:”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希望那人所说之事千真万确,希望那片草地之处万事顺利,希望神物能赐我长生不死之体。“ 过了半盏茶时间,那蔓藤微微一动,随即从枝头处膨胀开来,转眼间长出一颗球状果实,这果实硕大无比,半径约有一丈长,那果实随即裂开一张大口,将苏姑娘包裹进了果实之中,随后又生出一片树膜,将自己也保护起来。 此时,地上的血色圆圈开始转动起来,一个小洞从圆心开始逐渐往外扩散,慢慢形成了一个半径为两丈的大洞,然后那果实随着蔓藤轻摇腰肢,也一晃一晃的往那洞中潜去,逐渐潜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靖海王此刻又紧张起来,站到那大洞旁死命张望,他直直等了一炷香时间,却丝毫听不到任何动静。往四周看看,那布满墙壁的血蔓依旧纹丝不动。他扯着胡子,绕着大殿乱转,朝觉远大发脾气,又不时仰天怒吼,但那深洞中仍然毫无反应。 等到一个时辰的时候,觉远长啸一声,一跃而起,轻轻落在这深洞之旁。靖海王已经呈半疯之态,脸上泪眼模糊,胡子被扯掉大半,他赶上来骂道:”觉远你个老糊涂,这少女只怕亦非处女,故而神物大发雷霆,不再理睬我了。“ 觉远道:”我已经用内力细细查过,此女身上的子婴穴依旧敞开,应当是处子无疑。“ (作者注:此乃作者杜撰的奇穴,童男童女身上此穴道敞开,因而可以修炼特异内功——便是人们常说的童子功) 靖海王冲上前来,扯住觉远的衣领,怒道:”那为什么神物将她呑落这么长时间,竟然丝毫没有动静?这大洞也仍未合拢?“ 觉远指指他胸前那片布料,说道:”那人并未道出这最终仪式的步骤,而我们又看不懂这圣书上的文字。我猜测这十珠变色的仪式事关重大,与平时祭祀的工序只怕大有不同。“ 靖海王声音发颤,瞬间彷徨无措,只是问:”有何不同?“ 觉远不答,只是望了那大洞一眼,照以往的情况,蔓藤沉下之后,此洞早应该闭上。但此刻兀自敞开,仿佛一张血盆大口,正在耐心等待自投罗网的猎物。 他心念一动,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就此投身那无边地狱之中。 靖海王见状,突然间心中受到启发,于是打从心底发出了惊喜的吼声,他紧随觉远的身影,也一下子跳进洞中,转眼不见踪影。 那大洞静静等待片刻,似乎认为不会再有蠢货光临,于是懒洋洋的颤动几下,终于缓缓合上。 第四十四章 穷追不舍 (作者此刻将画面交还给归无计等人,也将时间返回至四十二章结束之时。) 莫愁听见宫殿内隆隆巨响之声传来,又见这蔓藤隐然有苏醒之态,赶忙说道:”不好,咱们赶快返回底楼雕像那边。那雕像身上涂有药物,可以防范蔓藤的攻击。“ 话音未落,周围蔓藤突然舞动起来,伸出千百根枝条,将三人团团围住,归无计抽出长剑,一招刑天断首,登时将身前涌上的蔓藤全数斩断。 莫愁喝彩道:”好剑法!“归无计精神一振,手中昆仑剑法如流水般使出,刹那间银光闪烁,长剑有如暴雨骤然而至,那些蔓藤不知死活,依旧蜂拥而上,从两旁的墙上,左边的大洞中,以及地上的花丛中一股脑窜了出来,往三人身上猛攻过去,但被归无计剑锋一扫,立时根根断裂。 这些蔓藤势头受阻,攻势稍稍见缓,归无计见状叫道:”咱们往上跑!“于是转过身来,不顾后头的追兵,甩开大步便沿着楼梯向上狂奔,但跑了一阵,听到前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归无计暗叫一声不好,果然见到前方的蔓藤密密麻麻,有如一股高墙一般挡在路口,见三人靠近,立时组织攻势,化成滔天巨浪,朝三人这边翻滚扭动而来。 张君宝手掌一挥,这楼道中的空气化作了阵阵风刃,迎面往蔓藤上斩去,只见风声簌簌,枝叶飞舞,风刃与蔓藤两军相接,蔓藤大军顿时如落潮般溃败下去。莫愁心中惊讶已极,竟连叫好都顾不上了,只能木然跟在后头。张君宝一马当先,不停操纵风刃开路,只见一路上蔓藤纷纷断裂,他竟从这拦路的蔓藤丛中硬生生开出一条走廊,这蔓藤断裂之后,流出了鲜血一般的红色汁液,但闻来有一股清香,并无血腥气味。 就这么一路杀了上去,一直急冲了一盏茶的时间,三人终于来到了顶楼,张君宝借着灯光一看,只见墙上有一扇小门,但小门已然被蔓藤层层遮住。他毫不犹豫,操纵风刃割去,谁知这些挡门的蔓藤有厚厚几层,兼之坚硬无比,顷刻间竟然斩之不断。 归无计将真气附在剑上,用力挥剑斩去,斩了几下之后,那蔓藤似乎吃疼,于是开始往四周散去。莫愁抢上前去看门,谁知这些蔓藤竟似乎懂得欲擒故纵之计,见猎物步入陷阱,瞬间又一拥而上,归无计叫道:”小心!”但这蔓藤靠的极近,三人又毫无防备,莫愁顷刻间便被这些蔓藤围在当中。 两人大惊失色,正要上前相救,忽然这蔓藤形成的笼子发出瑟瑟之声,那些坚硬的蔓藤突然松散开来,纷纷缩回了墙上,又一路飞速撤退,径直消失在了那与神物老巢相通的大洞之中。 归无计赶紧把莫愁扶起,只见莫愁脸上愁苦,浑身被藤枝割得鲜血淋漓,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但他毕竟身怀异数,身上伤口瞬间逐渐开始痊愈,连那些鲜血也似乎拥有知觉,有一部分又慢慢流回了到那些伤口之中。 这一回轮到归无计大惊失色了,他呆立片刻,问道:“莫愁兄弟,你。。。你没事吧。” 莫愁往张君宝那边瞧了一眼,见张君宝脸色平静,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没事,没事,咱们继续赶路。”说罢推开了门,来到了靖海王举行祭祀仪式的那座主殿之中。 归无计绕着这座主殿跑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人影,别说苏姑娘,就连这岛上的元凶靖海王也不见了踪影。他彷徨无措,问莫愁道:“靖海王跑到哪儿去了?难道他将苏姑娘献给那邪神之后,自己又从这儿溜走了?” 莫愁摇摇头,嘴上说不知道,但不经意间却往殿中的圆心处望了一眼。张君宝目光如电,捕捉到了他的神情,于是随之望去,只见那圆心处立着一根高高的蔓藤枝头,那蔓藤的枝尖反射光芒,竟然还有些湿润的。张君宝走上前去用手指一摸,发现那湿润处沾着血迹。 他回头问道:”莫愁兄弟,那邪神捕捉祭品之后,不是会张开无底洞窟,将祭品呑落进去吗?那洞窟现在何处?“ 莫愁叹道:”那洞窟原本位于仪式图形的圆心之处,邪神将祭品收入之后,洞口便会自动合上。若无其余祭品的鲜血涂抹,便无法再次打开。“ 张君宝思考片刻,睁开眼来,往莫愁脸上望了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隐然有质问之意。莫愁别过头去,似乎有意回避。 归无计不知两人在想些什么,正想开口相劝,只听张君宝说道:”莫愁兄弟,能否再借你的鲜血一用。“那声音竟然有几分冷酷,又有几分疲倦。 莫愁后退半步,回头正视张君宝的眼神,嘴角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随即他低头瞪地,不久又昂首望天,一番思索之后,便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迈开大步,坚定的走到圆心的蔓藤枝头旁,咬破手指,将鲜血洒在了上面。 他一边滴血,一边开口大笑,笑了一阵,说道:”张兄弟,你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张君宝朗声答道:”我只知道,咱们必须尽早救回苏姑娘,不然靖海王或是觉远任一人,只要得到了那邪神的无上馈赠,于你都大大不利。此刻咱们目的相同,自当齐心协力,你来历如何?有何打算?此刻我一概不问。“ 归无计听得莫名其妙,但隐隐也觉得莫愁来历非凡,绝非他之前所说的那般——仅仅是无意间练成神功的无辜少年。 莫愁撒完鲜血,顷刻之间,地上缓缓露出了一片偌大的洞穴,那蔓藤却并未如平常一般张开树膜果实,只是默默的缩回洞中,仿佛正在替贵宾引路。 那大洞张开之后,又是长久不动,莫愁站在洞边,却并不急着下去,呆呆的静立出神。张君宝和归无计走到他身边,各自深深呼吸,正准备跳落下去,莫愁却挥手制止住他们,说道:”在下去之前,莫愁有两件事要告知两位。“ 归无计并非莽撞之人,但他心念苏姑娘生死,不禁抱怨道:”此刻正是紧要关头,有什么事能否稍后再说?“ 莫愁摇头道:”归兄弟,莫愁其实心中比你更急,但这两件事我若不先说出口,那你们随后定要怨我隐瞒,一怒之下,说不定还要杀我报仇哪。“说罢眼眶一红,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四十五章 地狱深处 归无计听他说得慎重,又见他心中似乎有怨气,于是不敢多言,只能静静倾听,只听莫愁说道:”我这人不擅长说谎,而张兄弟又好似神仙,掐指一算,便将我的心思料的清清楚楚。我本来还想装傻到底,但张兄弟既然已经起疑,那我索性便全说出来吧。“ 他往洞窟中一望,说道:”第一件事,我方才已经说过,这祭品被拖入洞穴之后,洞中神物便会对这祭品审视一番,如若对祭品满意,便会吸食祭品体内的本元,随后这整座宫殿的蔓藤便会大闹天宫,四处疯长,惹出天大的乱子。而我们到达此处之前,已经见识过这蔓藤肆虐的模样了。。。。。那此刻我们便纵跃下去,苏姑娘只怕也凶多吉少,不,是定然救不活了。“ 归无计耳朵中一阵轰鸣,脑中刹那间也一阵空白。过了片刻,他回过神来,瞧瞧莫愁的脸色,只见他庄重严肃,全无玩笑之意,于是感到喉咙中发干发颤,想要出言反驳,却又说不出口,脚底发软,竟差点跪了下来。 莫愁何尝不知归无计的心情,但故意不去看他,又对张君宝说:”第二件事,张兄弟也曾问过我说——这岛上神物将苏姑娘呑落之后,会有何种后果。我当时推说不知,其实我心中清楚得很。“ 张君宝眉头紧皱,并不插话,只听莫愁说道:”一旦这神物呑落一位十珠变色的少女,那非但这宫殿之内,连这座岛上的某片区域都会被这蔓藤所影响。张兄弟,恐怕你早就查知这宫殿中其实空无一人。原先那些守卫、舞女、仆人以及岛上所有的百姓,只怕都被靖海王邀往那处军营前的空旷草地之上。“ 张君宝不禁后退几步,脸上勃然变色,他问:”那便怎样?“ 莫愁哈哈大笑,声音却颇为凄凉,他嚷道:”那神物一旦收到最为心仪的贡品,便会毫不挑剔,将那片空地上的所有生灵吞噬殆尽,全数化作仙丹灵药,赐给那位献上贡品的人!而那得到灵药之人,从此便长生不老,不死不灭,成为这岛上神物的新主人。“ 张君宝心跳加速,脑中思绪闪回,瞬间想起了一切。 他想起了莫愁之前听到”果园空地“时那大惊失色的神情,原来他早就知道这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但当时他对此只字未提,只是匆忙赶路。 他又想起在那血色黄昏中,他在广阔空地旁的榆树上,隐约听到了那片大地中空洞幽远的心跳声,当时他浑浑噩噩,竟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莫愁仍然在喋喋不休,声音不住往张君宝耳中传来,他说道:”我先前之所以三缄其口,一是怕你料事如神,将我的身份揭穿。二是担心你赶去那边救人,而留下我们两人与觉远老僧对决,我心中有数,就算有归兄弟相助,咱们依然是万万敌不过他的。“ 他还要再说下去时,却发现张君宝已然从这大殿中消失不见了。随即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在那楼道中回响起来,但顷刻间便再也听不到了。 莫愁茫然若失,刹那间信心全无,绝望之情在他心中回荡冲击,几乎让他也想转身离去。但他想起靖海王一旦得到岛上神物的赐福,自己便会立时大祸临头。这一番思量,当真是一筹莫展,伤心、沮丧、懊恼、痛苦、憎恨,无数情感在他脑中纷至沓来,久久不休。 他再去瞧归无计时,只见他双目紧闭,不知再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归无计睁开眼来,浑身上下已然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下。 莫愁突然想起:归无计练有玄天伏魔功!那么此战虽然机会渺茫,但他们并非全无胜机。他稍稍恢复了心气,努力稳住心神,又站到了这洞窟边上。 归无计毫不犹豫,一下子跳了下去。 莫愁见状一笑,自言自语道:”大概有多久没下去看过了?我都已经全然记不得了。“随即他也随归无计坠落下去,一边下坠,一边想道:”大概至少有一千年了吧。“ 他们沿着洞壁急速下坠。 这洞壁极为光滑,一路垂直往下,归无计运起夜眼功夫,双目敏锐至极,竭力捕捉着周遭任何事物,提防随时袭来的敌人。但这一路下落时却颇为太平,并没有危险发生。大约下落了半盏茶的时间,归无计瞧见地面往自己飞速靠近,他运起玄天伏魔功,竟然凭空改变了下坠的方向,往一旁的岩石撞去,随后他运起伏羲通天掌法挥掌连击,借着阵阵缓冲之力,终于重重坠落在了地上。 虽然他落地时声音颇响,但却站得稳稳当当,似乎并没有受伤,足见这伏羲通天掌巧夺造化,不久之后,他隐约听见上方有翅膀扇风之声,抬头去望时,只见莫愁从空中落了下来,他周身一如往常,并没有见到什么翅膀。 归无计问道:”莫愁兄弟,我们该往哪儿走?“ 莫愁笑道:”此刻我们并肩作战,你也不用客气,就叫我莫愁吧,我以后也就叫你无计了。“ 归无计点点头,问:”莫愁,我们该往哪儿走?“ 莫愁此刻也不用隐瞒,四下张望一番,说:”你练得玄天伏魔功,能在暗处视物,只需沿着这条道一路往深处走,莫管什么岔路,一概走最右边那条道,碰到蔓藤便一路跟着,走到道路尽头处,便是那神物真正的祭坛。“ 归无计依言而为,他此刻浑身隐隐冒出红光,虽然光芒微弱,但也颇能照明。于是他周身一尺之内,也能看的清楚。莫愁便将他当做一根火把,伸手拉住他的衣服,跟着他小心前行。 走了片刻,归无计找到了蔓藤的痕迹,于是便紧紧跟着。这蔓藤时而出现在洞窟上方,时而出现在溪水之中,若非归无计视觉异于常人,只怕也难以追踪。随着蔓藤的深入,这洞窟的通道也逐渐变得宽敞起来,也有一些怪异的植物隐隐发出蓝光。 归无计鼻子中突然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 这香味儿好不熟悉,竟好似苏姑娘为他亲手烹调的那一顿顿美餐。 他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贫困潦倒,又呆在家中无所事事,每每饥肠辘辘之时。便是苏姑娘邀他到家中做客,借口求他帮忙写字读信,其实便是为了与他一同进餐,享那共聚之乐。 他眼中忽然泛起了泪水,心头燃起了无穷的希望,又生出了一股无可阻挡的冲动,便想一股脑顺着这香气一路冲杀进去,找到那正在锅碗间忙碌的倩影。 他刚一有动静,便被莫愁牢牢抱住,只听莫愁语气中异常紧张,他说道:”别去,那是灵花的陷阱!“ 第四十六章 魔花祭坛 归无计被莫愁抱住,正准备运功挣脱,但此时护体神功发动,登时将那**的气息挡在了身外。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猛然想起了张君宝所说的话,他惊道:“子母殉葬花?” 莫愁见他恢复神智,于是松开手,也松了一口气,他叹道:“这是云南一带对灵花的称呼,对北海魔教的教徒而言,这些花便被称为灵花。” 归无计不敢大意,收摄心神,凝住气息,不敢再急躁冒进,于是步步小心往前摸索而去,走了片刻,他见到这洞窟的空间忽然延伸开去,他们来到一处颇为广阔的大洞中。 他迈出步去,忽然觉得脚下似乎踩住了一根粗粗的蔓藤,但那蔓藤跃动起来。归无计后退一步,身心俱严阵以待,但那蔓藤却并不追击,动了一阵便偃旗息鼓,又静静的伏在了地上。 归无计往这蔓藤身上瞧去,却发现这似乎并非蔓藤,上面并无枝叶斜出,而是光秃秃的,通体呈现红色,往外冒出红光,侧耳聆听,仿佛有脉搏跳动之声。他往周围看了看,发现这血管般的长带布满了这片岩洞,沿着长带找去,发现它们一律往洞窟顶上长去,到了洞顶处便戛然而止,在这些长带的末端,吊着一个个巨大的蛹状球体,这些球体周围抱着一层透明的树膜,但树膜内的物体却模糊不清,仿佛浸在液体之中,这些巨蛹,不消说,也皆是血红色的。 归无计眼望莫愁,问:“莫愁,这些是什么东西?” 莫愁不答,而是伸手握住一根长带,微微运功,他手握之处顿时结成冰块,那长带发出清脆的响声,登时断为两截,其中鲜血喷涌而出,而这长带连接的巨蛹也失去了凭依,摇晃几下,往下急坠。归无计赶紧上前接住。 莫愁拾起长带,对归无计说:“无计,有点恶心,你还是别看了。”于是将长带对准自己嘴巴,咕嘟咕嘟喝起血来,他一边喝,一边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血不新鲜,至少有一个多月了。” 归无计汗毛倒立,不敢多问,用长剑挑开巨蛹,里面涌出浑浊的液体,归无计吓了一跳,向一旁躲开。那液体涌尽之后,里面的物体显出了形状,竟然是一具干瘪如柴的人体! 归无计“啊”了一声,深怕苏姑娘也已经身遭此厄,忙问莫愁:”这便是那神物接受献祭后的模样?“ 莫愁擦干嘴角,点头说道:”神物直接将人的本元抽走,人当场便已经失了魂魄,随后体液逐渐流干,贮存在血蛹之内。而身上的鲜血则流到这长带之中,用以养活那些蔓藤。“ 归无计不敢多想,转身便往岩洞深处跑去,他见这岩洞上的血蛹成千上万,也不知这邪神存了多少年,但他此刻心无旁骛,管那北海魔教与这岛上邪神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救回苏姑娘一人便可。 他不再小心前行,而是全速施展身法,他此时心神坚定,将玄天伏魔功的第九层功力全数使出,与他那心魔噬魂时的威力一般无二,身影化作一条血雾,从洞中疾驰而过,转眼之间,他双目一睁,终于找到了那神物的祭坛。 这祭坛位于一个大坑之中,大坑正中又是一座雕像。 这雕像主体是一座巨大的花朵,花瓣厚重,绕着花蕾,一共有十瓣。花心处有一张女子安详的容颜,双目紧闭,容色绝丽。那花朵周围雕刻着无数石蔓,有的盘旋,有的扭曲,有的笔直向上,有的伏在地下,而这巨花之旁,又有无数小花如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一起,一张张小花脸上也露出欣喜的笑容。这雕像的内容温馨祥和,但在这血光涌动的岩洞中,却让人毛骨悚然,望而却步。 归无计忽然默念:”子母殉葬花,子母殉葬花。。。。。。。。原来那岛上神物,居然是子母殉葬花的母花。” 他忽然注意到那祭坛之上,一根真正的蔓藤将一个巨蛹高高托起,而雕像前的地上则裂开了一片泉水,这泉水中呈现血色,其中泡了一人,这人虽在水中,但仍然身穿锦袍,双目紧闭,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 莫愁来到他身旁,急道:“那便是靖海王!他正在接受那神物的赐福!”声音中仓皇无措,几乎带有哭音。随即莫愁高高跃起,往那血池跳去,但行至半途,却硬生生坠了下来,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那血池旁的阴暗处. 只见觉远老僧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毫无表情,单手行礼,并不言语。 归无计也闪身而至,与莫愁并肩而立。只听那血池中的人声音舒缓,得意洋洋,他叫道:“莫愁儿,是你么?我等的你好苦。我等的好生心焦。我对你日思夜想,懊悔难耐,心中一直痛苦不堪,有时候甚至独自流泪,便是想再见你一面哪!”那语气极为真诚,似乎发自肺腑。 莫愁瞧了一眼老僧,似乎颇为畏惧,但他依然答道:“你当初留我性命,便是为了留下退路,也好逼供讯息吧。想不到我百般隐瞒,却还是被你想到了这岛上真正仪式的举行之处。” 靖海王惨然道:“你不知道我一剑刺穿你的心脏,随即割破你的喉咙,我自己的魂魄也在瞬间丧失了,我心中痛苦,比自己挨了千刀万剐还难过。但我知道你不会就此死去的,我只是让你睡一会儿,让你不能背叛于我,让你不会去吃里扒外,要找忽必烈。。。。。” 莫愁赶忙打断他说:“你既然对我念念不忘,舍不得我死去,那赶紧从这血池中出来,你若完成仪式,我便活不成了。” 靖海王惊叫一声,说:“你。。。你怎么不早说?我爱你胜过我自己的性命,之所以祈求长生不老,重返青春,便是为了与你长相厮守,你若就此死去,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我这就出来。“ 突然,他愣愣出神,又说:”你骗我,你又在骗我对不对?你自小便是这么狡猾调皮,便一直想着法子想撺掇我干这儿干那儿,我若就此上当,岂不是白白与你过了这么多年?“ 归无计听这靖海王对莫愁的病态之情,饶是在这绝境之中,依然觉得有些恶心,莫愁还想再劝,觉远僧踏步上来,挡在了他们身前,一股凌厉的罡气从他身上席卷而出。归无计与莫愁两人为其所迫,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第四十七章 遇强莫却 莫愁畏惧起来,知道觉远武功远胜自己,便是与归无计两人联手,此刻也毫无胜算。归无计也吃过这老僧的苦头,当下摆出架势,严阵以待。 那觉远忽然前趋,挥左掌往莫愁身上打来,莫愁虽早有防备,但那老僧攻势如雷霆万钧,眼见难以躲避,当下运起全身功力,举双掌来挡。谁知这觉远这一招乃是虚招,见莫愁守得严密,当下收住左掌,右掌结结实实击打在莫愁身上。这一招招式简单明了,但他来势实在太快,莫愁虽然有心闪避,但又如何闪避得了,口中鲜血狂喷,如断线纸鸢一般飞了出去。 归无计一剑往觉远身后刺去,觉远见他来势凶猛,速度竟比上次相斗时要快上一倍,当下回身自救,一掌将归无计长剑逼开。随即左掌微微向后缩了半寸,一掌佛心聚灵掌如巨浪般击打过来。 少林派中原有一门掌法,唤作万佛朝宗掌,掌力强劲无比,练成之后万夫莫当,十二年前,少林第一高手无念禅师便精通此掌法,以此纵横江湖,群雄束手,几乎无人匹敌。然而早在几百年前,这掌法被一位武林怪杰偷学了去,这位高手对天下掌法无所不窥,经过一番钻研,发现这掌法虽然威力惊人,但却尚有改善的余地,于是他借着此掌法的根基,创出这套佛心聚灵掌来,威力远胜万佛朝宗掌,掌力击出,宛如炮火轰击,常人中了这掌法,立时便粉身碎骨,化作一滩肉泥。但这掌法用起来也加倍艰难,若非施掌者内力深不可测,万万无法使出这佛心聚灵掌。 觉远虽然貌似常人,但他寿命极长,曾与那位武林怪杰相遇,两人切磋武艺,相互钦佩,于是就从那人手里学到了这门掌法,以此对敌,极少有人能从他掌下逃生。 归无计曾经被此招击中,自然早有准备,身子往后急退,随即又往一旁闪去。他此番动作快如箭矢,但无奈觉远的掌力更快,他无法全数闪开,眼见便要再次倒在这一掌之下,归无计忽然双掌盘旋,掌心真气旋转,与觉远的掌力相触,只听嗤嗤之声响起,那一掌居然被他挪转了方向,轰隆一声,将他身旁的一块巨石击成粉末。 归无计退后两步,胸中气血翻涌,但好歹将这一掌守了下来。他此次先闪躲,后挪移,因而所受的掌力不过佛心聚灵掌的两成,如此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将觉远的攻势阻挡了下来。 觉远点点头,似乎颇为赞许,踏上一步,似乎又要发掌遥遥攻来,但突然整个人往前一冲,须臾间便来到归无计跟前,想要如对付莫愁一般以近身肉搏取胜,但归无计早有防范,立刻往左跳开。谁知觉远如影随形,立即出现在归无计身后,归无计不及回头,一剑往后刺去,他听风辨位,所刺部位正是觉远胸口,正是使出围魏救赵的计谋,要逼得觉远回手自救,觉远却并不上当,转眼又绕到归无计身前,随即出掌袭来。 在觉远掌力即将袭体的瞬间,归无计左掌放出内力,使出伏羲通天掌功夫,又将觉远这一掌堪堪挪转,但整个人也重重摔在地上,那掌力又击在一旁,登时石屑纷飞,烟尘弥漫。 归无计气喘吁吁的站起,见觉远并未追击,而正与一个身影缠斗。那身影在觉远身旁游斗,招式潇洒灵动,衣袂飘飘之下,仿佛出尘仙人一般,那人手上持着一柄血色长剑,正是莫愁恢复元气,上来助归无计一臂之力。 归无计深深呼吸,刹那间手臂飞速转动,仿佛化为了六臂魔怪,随后六掌运功,化为一股巨力,掌风呼啸着便往觉远身上闪去,这一招正是他神智丧失之时,与张君宝相斗所使出的绝招,掌力汇聚之下,威力比双掌相击时何止大了一倍? 觉远回身,也是一张佛心聚灵掌打出,两股掌力相撞,归无计的掌力被倒击了回来,他躲闪不及,唯有硬生生挺了这招,后退两步,嘴中啊呜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了地上。好在此时莫愁攻得正急,觉远不得不抽身抵挡,不能乘胜追击。 莫愁此时抖擞精神,除去了畏惧之心,手中招式挥洒自如,精妙无比,但觉远内力比他高过太多,也不见他招式如何诡异,单凭雄浑内力,便足以跟的上莫愁出剑的速度,斗了片刻,觉远当胸一拳打出,莫愁阻挡不住,手中长剑断成了几截,他一声惊呼,如惊鸿一般远远逃开。老僧随即劈空一掌追至,莫愁伸手在空中一挥,只见一道血幕横在半空,随即化为了冰墙,觉远这一掌将冰墙击打的粉碎,莫愁却乘机躲到了山岩背后。 归无计回过神来,见觉远站在原地默默不动,暗道:”莫非真如张兄所言,咱们两人此番还有胜机?“ 原来方才张君宝离去之时,曾经暗暗传音给归无计,他说道:”无计,我必须前往那空地处救人,觉远师父与靖海王只能留给你俩去面对了。但他先前与我决斗时,曾经被我的内力侵入丹田,他虽然能养好内伤,但却不能轻易化解我的内力。因而你俩与他相斗,他身手未必能如以往一般顺畅,只要相持半柱香的时间,我的内力便能压制住他。“ 归无计与觉远初次交手时,虽然险些丧命,但却仿佛突然开了窍一般,这伏羲通天掌使得愈发纯熟,阻挡敌人攻势之时,几乎与张君宝的手法一般无二,只是不懂八卦降龙阵的布置之法,因而不会层层布阵,也不能将敌人内力反击回去罢了。他和莫愁两人与觉远搏命相斗,早已忘了计时,但此刻觉远突然发呆,只怕是内力被张君宝抑制,再也难以为继了吧。 只听觉远仰天长啸,伸手在半空中划过,只见一道白色的剑芒汇聚成形。 归无计诧异的望着那道炫目的剑芒,突然想起了张君宝曾经说过的话: ”。。。。初为五彩剑芒,而后如曙光赤红,最终则白璧无瑕,一旦练成了这白色剑芒,只怕便是千军万马,也难挡这雷霆一击。“ 他想到此处,心中忽然畏惧起来,只见那剑芒在觉远身前盘旋一阵,忽然化成一道光线,转眼间便出现在自己的面门之前。归无计大骇之下,手中长剑去挡,两者相碰,无声无息之间,兰儿这柄罕见的利器登时便断成了两截。那剑芒毫不减速,直往他脸上刺去。 归无计急中生智,大喝一声,居然从口中喷出一股真气,随即操纵成圈,用伏羲通天掌将那剑气稍微缓了一缓,他赶忙一缩头,那剑气从他脸庞擦过,登时鲜血长流。 他暗道:”侥幸!“不敢回身观望,立即也找一块岩石躲好。探头一看,那剑芒已然不见踪影。 他一生苦练这玄天伏魔功,感官敏锐无比,瞬间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立刻从这岩石后窜出,只听一声轻响,那岩石瞬间被斩成了七八块。 他知道这剑芒神出鬼没,肉眼难以捕捉其影踪,自己若一味死守,下一招无论如何便难以闪开,当下唯有搏命一试。于是他使尽全力,如电光一般往觉远那处冲去,绝望间便想与觉远一招分个生死。 在这绝命的关头,时间的流逝仿佛突然缓慢了下来,他眼见觉远的身影一尺尺靠近,那高瘦的身材逐渐放大,那张老态龙钟的脸也越发清晰。但与此同时,他听到了背后隐约发出的空气破裂之声,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不久之后便来到了他的耳边。 他听到了死亡临近的声音。 扑哧一声,剑芒透体而入,鲜血四下涌出,随即化成了冰墙,将那具身子牢牢围了起来。 原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莫愁拦在了归无计的身前,用自己的躯体挡住了那道无上剑芒致命的一击,随即他运功造出坚硬的冰墙,将那剑芒困在了其内。 他仅仅阻延了那剑芒片刻,眨眼间,那道冰墙又被刺破。 但归无计已经有了准备的余裕,他左手化圈,使出伏羲通天掌的功夫,让剑芒在身后滞留刹那。右掌冒出红光,使出毕生功力往觉远天灵盖上劈去。 觉远左掌运功,似乎又要使出佛心聚灵掌,但他手掌举到一半,忽然浑身巨颤,竟然就此僵住,仓促间无法动弹。 张君宝留下的内力,在此刻终于压制住了觉远的内力。 砰地一声,归无计一掌击在了觉远的脑袋上,觉远后退几步,坐倒在地。 归无计仰天摔倒,哈哈喘气,见到那白色的剑芒,就此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便在此时,血池中的靖海王忽然发出了刺耳的惊叫声,只见那血池中涌出无数蔓藤,将靖海王围成一团,每一条蔓藤皆浮现出阵阵血光,在血池中欢腾扭动。 片刻之后,蔓藤又潜回了血池中,池内波澜不起,仿佛恒古如此一般。 靖海王仍在池中,浑身鲜血淋漓,开始大声咳嗽,似乎想要呕吐,却什么都呕不出来。 但不久之后,他浑身显现出些许异样——他的胡须开始回缩,渐渐变短乃至隐去,他那发福的身子开始消瘦下去,松垮垮的肥肉凝聚起来,形成了一块块健硕的肌肉。脸上如刀刻风蚀般的皱纹、头发间夹杂着的大片灰色,以及他身上触目惊心的道道伤口,全数消失不见了。 靖海王哭泣了起来,泪水涔涔而下,声音中却喜不自胜,他叫道: ”我成功啦,莫愁儿,我成功啦!我也终于成为了北海血魔之身啦!“ 第四十八章 血色旷野 (请原谅作者笔法的稚嫩,只能再次将尊贵的读者们带回不久之前,以张君宝的视角来查看岛上的另一片区域) 张君宝从高塔下一路披荆斩棘,如风一般急速奔驰而下。 他心中自也毫无把握——不知归无计与那莫愁两人能否撑过半柱香时间,寻找转瞬即逝的机会,从而将觉远师父击退,但他此刻也无法顾及这许多。 他必须前往那片空地,那儿有更多的人等待他去拯救。 他曾经有机会尽早的制止这一切,只要当时他在那军营前窥探时,稍稍留神聆听那响彻大地的心跳声,以他的警觉机智,就算料不到这岛上神物的存在,也必然会细细调查一番。 但他却鬼使神差般的忽略了这要命的线索。 这令他的心揪了起来,脚下生风,瞬间掠过了整座村庄,赶到了那通往密林的大门处。 大门内外,皆无人看守。 他袖袍一挥,一股摧枯拉朽的旋风吹来,大门”呼“地一声敞开,竟险些被这旋风吹倒。张君宝随即闪进门内,又高高跃上天空,笔直往军营处赶去。 他又开始担心起归无计来。 他先前在为归无计疗伤之时,曾经大耗内力,在归无计身上八处穴位的位置上,用内力刻下八卦阵势,这八卦阵势连接着他的膻中、丹田、气海、商阳、劳宫、至阳、天灵、以及子婴奇穴,以丹田为生门、劳宫为死门、气海为休门、商阳为伤门,膻中、至阳、天灵、子婴则对应杜景惊开四门。 这是他设想中,练成那无上剑气的捷径,从此之后,归无计体内内力在这八个人体要穴内奔走时,只要心念一动,立时便瞬移而至,甚至将全身内力瞬间释放于体外,也不再是痴心妄想。因为劳宫穴已经与丹田相通,如此一来,只要归无计有心,他劈空掌的威力,便能成倍增长。 他隐隐有预感,归无计只要亲眼见到那白色剑芒,便能心有灵犀,找到内力运行的诀窍,正如自己使动伏羲通天掌时,归无计初见之下,便能运用自如一般。 但他此举其实甚为冒险,因为他无法得知自己悄悄布下的阵法,是否能够应验?又是否蕴含风险? 他笑了起来,暗叹自己平日里谨小慎微,唯独教归无计武功时却胆大妄为,将他视作不死之身一般。 他边跑边想,很快便来到了那片空地之上,只见空地上人头攒动,热热闹闹,汉人百姓们坐在空地之上,屁股下垫着坐垫,围成了一圈又一圈。每个人身前又铺着一张毯子,毯子上摆着烤肉、美酒、水果,以及其他种种佳肴。 人群正中,有一座庞大的炭火架,这木架尚未点火,恐怕是时候未到。而大约十几位美貌的舞女歌女正在这草地上四处游走,她们转着圈,跳着舞,唱着歌,姿势曼妙,动作轻柔,声音悦耳,而汉人百姓们则大声鼓掌喝彩,脸上皆带着欢快的微笑。这些百姓的手链,大多已经呈现出八颗变色之态,但此时尚无九颗变色的链子。 张君宝又观察到——在百姓之中,有不少蒙古士兵安然而坐,他们也全数露出喜滋滋的神态,与周围汉人有说有笑,瞧那模样,似乎是发自肺腑,并不将他们视作异族异类,而完全打从心底与他们成了朋友,从此不分彼此。 于海、贴木里、鲁蓝、库萨也皆在其中,看来,他们也对靖海王的毒计毫不知情。 张君宝走到草地前时,微微犹豫了片刻,正想着是否应该取出猫脸面具,隐瞒身份,从天而降,编个谎话,从而骗众人离去呢?还是索性公布身份,以诚待人,将实情吐露出去,将这美好的骗局一举拆穿,让汉人与蒙古人再次反目? 就在此时,他注意到这空地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淡绿色的粉尘,这些粉尘随风飘荡,将晚会上的所有人笼罩在其中,仿佛死神一般在众人头上漂浮。 他心中绝望,几乎跪倒在地,无法站起身来。 那是子母殉葬花的花粉啊! 一位汉人少女身上,首先出现了异状。她觉得眼睛麻痒,于是伸手去擦,谁知一碰之下,竟觉得眼睛中有细细的枝芽冒出,她”咦“了一声,不明所以,但那枝芽很快便长成了一朵鲜艳的红花,随即,她的眼耳口鼻中,纷纷盛开出了这夺命的花朵。 ”啊啊啊啊啊!“ 她大声惨叫起来。 周围的蒙古人如梦初醒,打量四周,脸上都露出了恐怖至极的神色。 他们大多见过这等场景。 无数朵子母殉葬花纷纷在所有这些人身上绽放了开来,她们欢快扭动、紧紧缠绕、争奇斗艳、仰天庆生,沐浴着人体中的鲜血、吞噬着人体内的脏器、吸收着人体内的精气,在这片大地上肆意蔓延、宣布着她们残酷的统治。 于海跳了起来,他身怀内力,那花毒暂时还未发作。他曾经无数次亲眼目睹这魔花噬人的场景,此刻心中自也恐惧,但他却不想坐以待毙,于是大吼一声:”大伙儿快跑,这地方有危险!“随后双手夹起两位身旁的汉人少年,迈开脚步便往空地外冲去,这两位少年身上已经开花,只怕已经无药可医。但于海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了。 库萨也立刻反应过来,他拽起两位蒙古士兵,硬拖着他们往外冲。鲁蓝、贴木里也开始抢救起人来。 张君宝见状,心中感动,瞬间振作起来,他想:便是耗光所有内力,也要将这些人体内的毒素逼出去! 于是他双手画成圆弧,将手伸向天际,一阵狂风吹来,瞬间将空地上的花粉吹向半空之中,而当场的所有人却丝毫未受影响,内力控制之精微奥妙,实已达到化境,令人叹为观止。 于海冲到了空地旁,离那条车道仅仅一步之遥,见到张君宝站在一旁,双掌向天,模样怪异,愣了一愣,嚷道:”跑啊,别过来!“ 突然,他浑身一颤,只觉得肚腹剧痛,于是低头看去,只见数根尖锐的蔓藤已经刺穿了他的肚皮,他仰天大叫,还未来得及反抗,随即便被数十根蔓藤吞噬。 张君宝正驱散着花粉,全然没想到这空地上变数又生! 刹那间,这大地裂了开来,难以计数的蔓藤如蝗虫般蜂拥而上,它们辨认着人身上的花香、渴望着人身上的鲜血,于是四处杀戮掠夺,将那些兀自在地上翻滚的汉人撕成碎片。八蟒的另三人猝不及防,也瞬间丧命于这蔓藤之中,张君宝使出风刃,顷刻间割裂了十几根蔓藤,但他投鼠忌器,深怕伤及无辜,因而无法随心所欲。他再也顾不得自保,一头扎进这屠杀的地狱之中,只见头顶上鲜血如瀑布般淋下,杂草中四处掉落着人的脏器、四肢、五官、而这鲜血渗入了地下,将这土地又染上了一层新的红色。 张君宝不停挥舞着双手,无尽的风刃在这空地上盘旋飞舞,但此刻已经无济于事了,不久之后,其余人的哭喊声终于停止,这空地上又恢复了平静,那些蔓藤缓下了杀戮,开始如鬣狗一般,在这遍地的尸体中寻找起了战利品。 张君宝哭泣了起来。 正如他许多年前,在昆仑派的废墟前哭泣一般。 那些蔓藤察觉到了人的气息,又开始欢欣鼓舞,他们跃动着、蛇形着、慢慢悠悠往张君宝所在之处涌来。 张君宝睁开双目,往地上那一个个裂开的大洞中眺望。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听到过的巨大心跳声。 他眼中兀自挂着泪水,但嘴角却露出了笑容。 那是复仇者的笑容。 他笑道:”是吗?原来你一直躲在这下面。“ 他不再看身边跃跃欲试的蔓藤,只是站起身来,随即跃入了一个深洞之中。 第四十九章 慈母之花 在一片幽暗寂静之处,她睁开了眼睛。 她管这两处时时变化的花纹叫眼睛,是因为它们与地上那些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只是,这些花纹并不能让她看见任何东西。 她真正的眼睛,其实分布与她那些四散的触手之上,还有她那些到处迁徙的子子孙孙身上,通过这些眼睛,她千百年来一直注视着这片岛屿,观察着岛上来来去去的居民,如慈母一般关心着他们的心情。 她想要用自己的触手去拥抱他们,用自己的子孙去迎接他们,甚至想将他们全数接纳到自己的体内,此刻,这种心情是如此的强烈,几乎到了要破茧而出,难以稍加遏制的地步。 她甚至想和他们说话,在将他们催眠之前,好好与他们倾诉自己千年来的寂寞和忧伤,还有自己将他们吸收入体内的快乐和安详。 她今天的心情,之所以会如此舒畅,是因为那座城堡中的人,时隔千年之后,终于又为她献上了完美的礼物,这让她开心极了。 因此,她要好好回赠那位虔诚的、体贴的、彬彬有礼的男子。 她将自己最珍贵的精华献给了他,让他成为自己新的主人。在她的记忆中,这是她第二次这么做。 这意味着,上一次接受这份馈赠的人——那位老主人——将会失去原有的不朽之身,事实上,如果隔得时间稍久,那人甚至会直接消失在阳光之中。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是,因为女人的心一直是易动的,往往是善变的,时常是喜新厌旧的。 她想到此处,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管这上下两处花纹叫做笑容,因为它们与地上那些人的笑容一模一样。 她分布在地上的触手们忽然发出了警告,告诉她——有一位不速之客从地面上的大洞中跃了下来,正往她这边赶来。 她的心跃动起来。 没人能了解她千年独居的闺怨和孤独。 她多么想找人说说话,解解闷,谈谈恋爱,缠绵一番,最后让他在清醒中与自己结合在一起,享受那份难以描述的激情和快乐。 现在,终于有人这么做了,就像是浪漫而愚蠢的骑士,向他心中的爱人一往无前的冲来。她曾经偷偷摸摸的听第一位主人说起过类似故事,当时他率领教徒,重新来到这座岛上,让教徒们建造起了那座宫殿,随后与他心爱的女人在宫殿中欢爱缠绵,她无法可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在深渊中使劲儿哭喊,但却无法传达她的爱意。 现在, 终于, 来了。 她于是发出声音,用地上人类的语言,向那位来客耳中发出震荡的声波。 她说:“你是谁?你是来亲吻我的王子吗?是来拯救我的勇士吗?是来供我差遣的仆人吗?是来偷窃我心的大盗吗?” 那位来客似乎吃了一惊,他浑身一震,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惊叹。但他并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急速下落。 她担心起来,怕这人就此摔落在这万丈深渊之下,于是她又说:“你下落的太快了,这样下去会受伤的,我用我的手来接你吧,就像。。。。恋人去拥抱恋人一样。”她这么说着,忽然脸红起来,如果她身上的那片地方可以称之为脸的话。 那人依旧没有回话。 她忽然醒悟,知道自己其实离那人尚有近万尺的距离,那人虽然能听到她的声音,但却无法回答。 她于是又说:“你莫要回答了,我来接你。”说罢伸出千万触手,往那人身上温柔的搂去。 骤然间,她感到微微麻痒传来,也不知那人使了什么手法,自己那些触手,突然间便毫无知觉,与自己失去了联系。 她惊呼一声,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进食的时候,也曾被人扯断过几百根触手。而早先在那座宫殿中,也有几个人残忍的对自己挥剑相向。 其中一人正是自己原先的主人,但自己假装不认识他,狠狠和他开了一个小玩笑。 女人的记恨心是很强的。她气呼呼的想。 。。。。。。 那么,这个人说不定不是王子、勇士、仆人、偷心贼。 而是一个凶残的敌人,一个欺负弱女子的坏蛋,一个意图不轨的暴徒。 她惊叫起来,正如任何一个柔弱的女子,面临危险降临时自然而然的反应一样。 她让无数触手往那人的身上猛扑过去,就像女人挥舞着纤细无力的小手,去抵抗力大无穷、欲火难耐的臭男人一般。 那人故技重施,顷刻间将自己的玉手一一斩断,就好像劈开空气一般浑若无事,轻松写意。 她吓得几乎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尿湿了土地(如果她有这些器官的话,无疑这些情形是一定会发生的)。 她的耳朵(如果那两条触手上的神经可以这么称呼的话)终于听到了那位不速之客的回话,他说:“我以为是这地底中风声古怪,以至于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竟然听到了人话呢。” 那人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仿佛不再受上苍法则的重重束缚,他站稳之后,又从那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回话:“想不到,一只恶心的怪物,竟然也懂得这千里传音之术,可以发出音波,说出这等荒唐之言。” “恶心的怪物。” ”恶心的怪物?” ”恶心的怪物!!“ 她整张脸扭曲起来,十朵巨大的花瓣剧烈颤抖,心中怒火焚烧,恨不得立刻将这玩弄少女春心的人碎尸万段,哪怕是地上那些发情的蠢男人,也要比这人顺眼千万倍。 她扬起几百根坚硬如钢铁般的触手,往那人身前如蛇般爬行而去。那人手掌一挥,她感到风如利刃,切割在她这些触手之上,但它们却丝毫无碍,连皮都不曾擦破。 她得意的笑了起来,笑声如优美的箫声一般在那人耳朵中回荡,她有意笑得更加欢畅——这是在故意笑给他听呢,让他知道自己非常快乐,从而挫败他嚣张的气势。 那人继续往前走着,当与这些触手相距不过两丈远的时候,他伸出双掌,凝定片刻,陡然间一股熊熊烈火将自己的这些触手吞噬殆尽。 她尖叫起来,声音犹如万千乌鸦在空中鸣叫,但却只在她心中回荡——她并没有将声音传到那人的耳朵里,一个成熟的女人必须隐藏自己的挫败感,万万不能让仇人知道自己的不幸。 烈火顺着她的蔓藤一直烧了过来,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泪水(如果那可以被称作泪水的话)泊泊而下,顷刻间体会到了那些凄惨的宫廷女子,在争宠中败下阵来时那彷徨若失的哀伤。 那人身法如电,顷刻间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速度,甚至比那翻腾的烈火还要迅猛。 他停了下来,双目凝视着她,眼中露出了无比惊讶的神色。 她的心怦怦直跳,眼见这人相当英俊,比之自己之前的主人,也仅仅是稍逊一筹而已,但他的本领却比旧主人要高明不少。这英俊的男子正昂然站在自己面前,双目如饿狼一般,不加掩饰的往自己全身上下扫来,仿佛那眼神要穿破自己的衣裳(如果有的话),看穿自己最最私密的地方,将自己作为女人的尊严一举剥夺。 她哀求道:”请公子。。。。怜香惜玉,莫要糟践我这苦命的花儿。“ 那位公子闻言笑了起来,他说:”这岛上的神物,居然是一朵丑陋的怪花?想不到这子母殉葬花之名,竟然还名副其实。“ 。。。。。。。 她暴怒了起来,发出了如狮吼般的啸声,这声音在那人的耳朵中激荡不休,让她心中的盛怒显露无疑。 她将自己那些燃烧着的蔓藤自行斩断,隔断了往自己席卷而来的火焰。随即从身上释放出如繁星般密集的花粉,这些花粉铺天盖地,将她的闺房笼罩起来,旋即就要进入那人的眼耳口鼻,让这人沦为自己子孙的粮食。 那人毫不在乎的踏步前行,走过之处,狂风呼啸,顷刻间将那些花粉吹到了地上。 她怕极了,赶紧用花瓣将自己包裹起来,她的花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便是用船上大炮来轰炸,只怕也难以穿透。 那人似乎知道这花瓣的底细,当下不在前行,而是在她跟前坐了下来,开始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 她心中涌起一丝好奇,又有了些许期待,她想:”难道这人之前都是在逗弄我来着?所谓打情骂俏,口是心非,难道世上的男人,不都是这般油嘴滑舌么?“ 她努力集中精神,听着他口中说出的话。 他说:”我这人有多话的毛病,此时不吐不快,还是说说清楚吧,好让你死个明白。“ 她心中一震,又吓了一跳。 他继续说:”我这伏羲通天掌的功夫,乃是通过伏羲八卦的原理,布下伏羲八卦阵法,将内力四处挪移,或用来守御,或用来反击。但只要我腾出手来,专注片刻,便能通过内力传导,环环相扣、一微涉境,从而布下一个伏羲天道大阵,将我体内的内力,瞬间传导至方圆一里之内的任意角落。“ 她听得头晕脑胀,怨此人不解风情,但此刻落于下风,只能乖乖巧巧,不去惹怒于他。 他复又说道:”当我将阵法布置于他人身上时,便会通过他身上的穴道,在那人体内顷刻间形成一个八卦小阵,从而能将内力击入人体之中,任那人内力惊世骇俗,也难以阻挡我分毫。“ 她隐隐有些想明白了,似乎这人是在解说一门深奥的武功。 他站起身来,总结道:”在我方才踏入洞穴,往你身上注目的时候,其实已经在你全身上下,布满了伏羲八卦阵了,虽然不知你身上有无穴道,但我还是先尝试一番吧。“ 他于是凌空出掌。 她感到有一股股温柔的力道,从自己的身上穿过,她身外的那层层护甲就仿佛不曾存在一般。这力道开始在她体内旋转起来,就好像恋人那不安分的手,往自己隐秘羞耻的地方探去。 她忍不住娇声长叫。 随即,她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悲哀,知道自己孤独千年,守身如玉,终于在片刻之前,失去了自己最最不该失去的东西。 她终将失去自己的生命。 她浑身炸裂了开来,一朵朵花瓣如巨岩般砸在了大地之上,体内散发出一缕缕绿色的粉尘,那是她积累在体内的花粉,也是她残存的一丝丝香魂。 在她弥留世间的刹那,她张开眼,悄悄去张看这辣手摧花的冤家,只见这人眼神中浮现出绝望之情,脸颊上流下了滚滚热泪,随即双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于是也惨淡一笑,挣扎着发出了她作为花朵此生最后的话语: ”我不怪你。“ 随即她似乎就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 第五十章 鹤行于天 稍早的时候,正在张君宝目睹悲剧发生之时,归无计正躺在地上大声喘气,只感到精疲力竭。而莫愁被剑芒所伤,此刻也是昏迷不醒。 离两人不远处,觉远僧被归无计一掌击中了天灵盖,席地而坐,生死不知。 而靖海王呢?靖海王得意极了。 他只感到浑身舒畅至极,无尽的精力在他体内每根血管内流淌,强劲的内力在他身上所有经脉中运行,他原先迟钝的双目变得敏锐了,原先累赘的心脏变得轻快了,原先丑陋的面容变得英俊了,原先失去的青春重新回来了! 他只想大笑大吼,横跨大海,回到皇宫内院,向忽必烈好好炫耀一番,让忽必烈臣服在他的脚下,从此成为蒙古人心中不朽的神灵,超越成吉思汗成为全世界的主宰。 随后,还有莫愁。 他终于可以永远与莫愁在一起了。 他再也不用处心积虑的去讨好那些少男少女们,热切期盼着他们手链变色,耐心等待他们九颗珠子转红,随后将他们请进城堡,遵照那死板冗长的仪式,将他们献祭给神物,从而换取那有如施舍般的十几天寿命。 如今他已经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就如莫愁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吟道:”天荒地老,永不分离。遗世还魂,再续前缘。“于是他站直了身子,往莫愁身边走去。 只见莫愁的样子有些奇怪。 他的肺部被剑芒刺了个窟窿,却并未伤及心脏,喉管也未被割破,这区区小伤绝不会令他进入假死之态。 然而,靖海王却看到——莫愁身上的血液正从他身上缓缓流出,他身上的伤口不再痊愈,面容逐渐干枯苍老,口鼻中气息全无,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微弱。 他焦急起来,忙道:”莫愁儿,你怎么了?你那复活的本事呢?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呢?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为父都已经认不得你了。“ 莫愁毫无反应,但从他的模样来看,只怕已经真正踏上了黄泉之路,正在往那万劫不复之地缓缓走去。 靖海王张大嘴巴,口中啊啊出声,双手捧住莫愁的脸颊,眼中悲伤欲绝,嘴角不住抽搐,良久之后,他喃喃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只能有一个北海血魔吗?苍天,苍天,你为何要戏弄于我?” 只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只见那与莫愁一同前来的青年竭力站起身来,走到那祭品所在的巨茧处,闭目运气半天,随后一掌击出,只听喀拉喀拉几声过后,那蔓藤断为两截,鲜血从断处不停涌出,那巨茧登时破裂开来,从中掉落出了那位消瘦的少女。 —————— 归无计连滚带爬的跑了上去,将苏姑娘抱在怀里。他一双眼睛紧紧凝视着她那苍白的脸庞,只见她眼窝深陷,嘴唇干枯,但依旧清秀美丽,一如自己与她初遇之时。 但她的心跳声,已经就此停止了。 归无计终于壮起胆量,有生以来第一次去触碰她的脸颊,只觉得着手出冰冷入骨,连一丝活人的暖气也无。 他深深埋下头去,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处,运起全部功力去听,但却无一丝声音。 他抬起头来,眼中泪水直流,哭的稀里哗啦。 他终于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那撕心裂肺的折磨与煎熬,那一瞬间被抽空般的空虚与悲哀。 随即,他双手撑地,爬了起来,转身面对着靖海王,眼中怒火中烧。 他吼道:“靖海王!” 靖海王见他悲痛欲绝,触景生情,也不禁浑身一震。 归无计又道:“纳命来!” 他随即冲了上来,以手掌做剑,顷刻间便往靖海王身上劈了五六招,靖海王虽然近十年未曾与人交手,武功已经颇为生疏,但仍然全力将归无计的招式化解。 归无计方才全力一击,竟似乎将自己全身的内力尽数耗尽,又在张君宝内力相助之下,因此能用一掌击破了觉远的护体神功,从而将他打的晕了过去。此时只觉得丹田内空空如也,连一丝真气都唤不回来。但他从小便习练上乘武功,经验招式皆比靖海王高出数倍,此刻怒气冲天,又不知从何处涌上来一股新力。而靖海王虽然也曾受觉远指点,又得了北海血魔的功力,但其初学乍用,又是久疏战阵,竟连一成的招式内力也发挥不出。 两人就此缠斗良久,靖海王一个疏忽,脚下拌蒜,被归无计一掌扫中脖子,惨叫一声摔倒在觉远身旁。归无计趁势抢上,双指往靖海王双目上插去。靖海王一个翻身,险险躲开这招,只听哗啦一声,归无计竟将靖海王的锦袍胸前衣襟撕落。 靖海王极为紧张,想要上前抢夺,但归无计一招玄武裂山,将靖海王远远击飞。归无计瞧了瞧手上那片布料,只见这块布上用血写满了外国文字,入手极为厚重,里面竟好似缝了一本经书。他随手将经书抛入了一处深渊之中,靖海王见状大声惨叫,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之情。 当那经书掉落悬崖的刹那,觉远僧身子微微摇晃,站了起来。他眼望着经书掉入深渊,眼中竟闪出清醒的神色,与之前那眼神空洞的老僧迥然不同。 归无计见这神佛醒来,心中一慌,又不禁悲从中来。但想到他虽然害苏姑娘身死在这魔窟之中,但自己也即将命不久矣,心中却又好过了不少。 他昂起胸膛,终于毫无惧色的面对觉远,见觉远朝他慢慢走来,却半步不退,只等着觉远致命一击的到来。 终于,觉远走到了他身旁,咳嗽两声,竟然开口说起了话,他嗓音着实粗豪,但听着却颇为舒服,他问道:“之前在外面与老子交手的青年,是否叫张君宝?” 归无计万万没料到他竟然问出这话,一时反应不及,只能用力点点头。 觉远哈哈大笑起来,骂道:“我就知道这龟儿子有出息,此刻身上功夫竟然能赶上老子。也不枉老子养育了他那么多年,还特意把他抛在我老家之中。” 归无计见他笑得豪迈,原本极为高大的身子竟然仿佛又凭空升高了两尺。 觉远又说:“老子在这岛上被奸人用邪术迷惑,魂不守舍间杀了无数的好人,已经是罪大恶极之人,便是即刻死了,只怕也得不到如来的宽恕,说不得,老子只好先救了你这小崽子,随即杀掉那元凶巨恶,再去向如来佛负荆请罪。” 随即,他大吼一声,双掌合十,双脚成八字站开,浑身颤抖不已,之后双掌朝天,须臾之后,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通体纯白,光彩夺目的仙鹤,那仙鹤在老僧头顶盘旋片刻,降落在了归无计的身边。 归无计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目睹的一切。 他又想起了张君宝那关于极致剑气的猜想,那虎鹤双行的传说。 那仙鹤降落之后,随即往靖海王那边瞪视一眼,靖海王何时见过这等美丽的仙兽,一时之间也是目瞪口呆,忘了动弹。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仙鹤消失在了归无计的视野之中。 随即,似乎有一阵白光轻柔的拂过靖海王的身子。 他兀自没有知觉,仍然在那儿一动不动。 但不久之后,他的身子开始粉碎,他喉管爆裂,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心脏竟开始碎裂成粉末,手脚渐渐缩短,浑身鲜血如瀑布般流下。 靖海王如野兽般嚎叫起来,他跪倒在地,想要向上苍祈祷,向那神物祈祷,向觉远祈祷,向那仙鹤祈祷,但他跪了片刻,忽然觉悟过来,似乎知道自己的死期终于到来了。 他惨叫着往莫愁所在的地方匍匐而去,挣扎着用原先是胳膊的地方搂住莫愁,开始哭泣起来。他的喉咙已经不复存在了,因而此刻竟好似是用心在发出声音。 他浑身的鲜血开始往莫愁身上涌去,心脏也融化作了涓涓溪流,滴入莫愁的嘴唇之上。 不久之后,靖海王彻底不见了。 而莫愁干枯的身子却慢慢恢复了原状。 觉远望着莫愁,脸上露出了极为痛恨的神态,但又似乎极为犹豫,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沉思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于是脱去浑身衣裳,对那在远处盘旋的仙鹤叫道:”来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来时身无凡物,去时也四大皆空!“ 仙鹤很快便张开翅膀,轻轻将觉远包围在其中,当它又张开翅膀时,觉远已然化为了阵阵粉尘,微风吹过,粉尘随风而去,将觉远的遗骸吹入了四面八方,似乎他根本就不曾在这儿出现过一般。 归无计见状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终于坐到在地。只见那仙鹤伸出长嘴,一把将归无计叼起,往自己背上一抛。归无计只觉得降落处十分柔软舒适,就仿佛一块厚毛毯一般。 它开始缓缓贴地飞翔,在飞过莫愁身旁时,归无计眼疾手快,拽住了莫愁的手臂,那仙鹤毫不理会,长鸣一声,陡然加速。顷刻间便化作了一道白光,随即离开了这魔花的祭坛。 第五十一章 重见天日 张君宝在那魔花之母的尸骸旁坐了下来,眼见阵阵花粉从那魔花的体内飘散而出,他随手挥去,将那花粉吹开,此地深入地下上千尺,而这花粉又不能长久存活,因而不用担心这花粉再去害人。 想到害人,张君宝一阵晕眩,饶是他内力深厚,也不自禁的浑身发抖。 他就地跪了下来,开始静静思索着自己与归无计来到这座岛上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他边想着,一边流下了热泪—— 他们不远万里从中原赶来,原本是想揭穿此地的真相,救出那些受困于此的汉民,并制止靖海王在此的恶行。 他刚刚来到岛上不久,便已经推算出了靖海王在此的目的、阴谋以及手段。并由此展开了详细谨慎的调查,抽丝剥茧、层层推进、步步为营、自以为算无遗策、果敢决然,谁知到的头来,竟然连一位无辜的人都没有救出。 不,岂止是没有救出来?是他自以为是的计谋,害死了这岛上几乎所有的人。 是他安排归无计与苏姑娘相见,从而让苏姑娘体会到了破镜重圆的幸福甜蜜之感,以至于她手上的链子全数变色,随后又被觉远捉去。 而当他有机会制止靖海王的阴谋,可以当场将觉远击败时,却又偏偏鬼使神差般的心软了下来,一个措手不及,便被觉远反戈一击,从而掳走了苏姑娘。 他在苏醒之后,本应该置归无计于不顾,直接将莫愁带往宫殿之中,哪怕拼上性命,也要阻止靖海王那惨绝人寰的屠杀计划。但他却偏偏耗费了整整一个时辰,在归无计体内刻下伏羲八卦阵,从而令他脱出了经脉的桎梏。 他早已对莫愁的身份有着猜测,却一直没有逼问于他,以至于当莫愁吐露那片草地上潜伏的危机时,其实却为时已晚,所有在草地上享乐之人,早已经被那致命的花粉侵入了体内。 不、不、不。 即使莫愁不说,难道靖海王在聚拢所有村民前去篝火聚会之时,他不应该有所怀疑吗? 以他的聪明才智,机警多疑,难道不应该早早便察觉到其中隐藏的阴谋吗? 是的,正如那年在樊城之外,当他想出擒贼擒王的计谋,并将其透露给无念大师之时,他便应该有所体会了。 自己所谓的急智,只怕最终都会引他人走向毁灭。 他初来时信心十足,视自己为救世的大侠、仙人、菩萨、神佛,满以为只要自己在其后操纵细丝,便能够从暗处掌握全局,挫败恶人的毒计,救众生于水火之中。 然而此刻,他却心如死灰,终于领悟了上苍想要传达给他的讯息——你是罪大恶极的蠢人,早就应该为你在樊城之外所犯的罪行伏诛自尽了。 上苍为此,特意在这岛上制造出了地狱般的惨剧,付出了近千条人命的代价,用来巩固自己脑中这可怕的念头。 张君宝恐惧起来,想要努力驱散脑海中这不祥的阴云。 于是他想方设法来为自己开脱—— 若自己不来这座岛上,那这些岛民的结局,难道便会有所不同吗? 他们会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死在靖海王的手上。而且只会遭受比此刻更加残酷的欺骗和折磨。 靖海王也许会受到忽必烈的怀疑,但忽必烈未必会贸然对这位重臣下手。这岛上的情况,也许会继续多年,甚至一直延续下去。 而自己至少毁灭了子母寻葬花,从根源上阻止了这万恶仪式的再次发生。 以此看来,自己不是个有功之人吗? 而且,自己身负绝世神通,立志成为古往今来武功最为高强的人,开宗立派,复兴武林。 以此来看,自己不更应该好好活下去,从而将功赎罪吗? 。。。。。。。 他静静待在这深渊之中,苦苦为自己开脱,又深深为这罪孽所折磨,一时间丧魂落魄,无法稍动。 他突然想到了莫愁。 这位外表幼稚、心智有如孩童的少年,其实远不似他所表现出的这般毫无心机。 他甚至可能活了千年,一直追溯到那北海魔教的起源。 他也许是这世上唯一能解开自己心结的人。 他也许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可以解除自己身上令人难以索解的诅咒。 也许他能想出一条让自己死得其所的法子? 想到此处,张君宝站起身来,操纵烈风,开始从这魔窟之中返回地面。 不久之后,他来到了那片空地之上,发现了无数断裂的蔓藤,这些蔓藤本已经张开硕大的树膜巨茧,正要将那些地上的尸体装入茧中,但随着那躲母花的毁灭,这些蔓藤自然也由此消亡了。 张君宝在上空盘旋了一番,并未发现有残存的活人,于是便木然的飘开,继续往那座宫殿处飞去。 他经过了那座汉人村,村中自然已经渺无人烟了,这一栋栋整齐漂亮的宅子依旧伫立在当场,一如他们初来时的模样,但此刻物是人非,却也无法触动张君宝的心弦了。 他一路来到了那座宫殿所在的山上,忽然发现一只白色的仙鹤从宫殿的顶端冲了出来。 那仙鹤身上白光绽放,有如日光般刺眼,有如闪电般炫丽,它以极快的速度在天际盘旋了几圈,便渐渐降落到了这座山的山巅之上,随后它轻轻舒展翅膀,将背上的两人放在了地上,又朝着张君宝所在之处鸣叫几声,随即四散成了屡屡白光,彻底离开了这俗世凡尘。 张君宝飘落在地上,见到归无计勉力站起身来,他面容惨白,眼眶微红,浑身微微发抖,朝张君宝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喜色,叫到:“张兄,你平安无事?那空地上的人怎么样了?” 张君宝漠然而望,似乎对归无计颇为愧疚,良久之后,他答道:“愚兄无能,一个人都没能救出来。这岛上除你我三人之外,只怕所有人都已经丧命了。“ 归无计眼前一黑,几乎支持不住,他颤声说道:“全数丧命了?” 张君宝肃然点头,走到莫愁身边,探探此人的鼻息,又摸摸他的脉搏,随即将他扛在肩上,又伸手一把扶住归无计,说道:“走吧,此间大事已了,咱们便乘船返回吧。” 归无计无力回答,耷拉着脑袋,任由张君宝拖着,慢慢腾云驾雾,往那海滩上的大船处飘去。 第五十二章 莫愁之愁 (维京人的年代并非早于元朝(1271)千年之前,最早可以追溯至公元四世纪,但作者为了撰写小说,于是便擅自猜测他们来自于更古老的年代。) 人死的时候,会见到什么? 有些人说:人会见到自己的一生,有如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眼前浮现。 人会借此怀念旧日的美好,反省自己一生的罪过,彻底抛弃一切挂念,让自己的魂魄前往应该前去的地方。 但这般说的人,却往往还活着。因而他们所说的话,也应当是不可取信的。 但莫愁却信。 他相信这谣传中的景象,如果不是死亡的过程,也至少会是死亡的前奏。 因为与其他人不同,他确确实实死过好几回。 他被视为死者的日子,比活着的日子要长了许多。 令他哭笑不得的是,也许这一回他真的要死了。 死在他最初获得不朽的地方。 他在一片模糊中,又见到了自己在这岛上最初的日子。这蒙昧混沌的感觉,就仿佛他将头颅浸入水中,借此观察水下的世界一般。 他看见了自己,还看见了她。 ———————— 莫愁最早并不叫莫愁,而是挂着一个古怪的名字,如果他开动脑筋,细细追忆,也能想起那个名字。 是的,格林姆斯。蓝眼的格林姆斯。 这是他们那一族人古怪的起名习俗。只有姓名,再加上一个绰号,便成了独一无二的身份象征。 他们在海上讨生活。 他们驾驶着用巨大橡木雕刻的船,从北方最寒冷的地方漂流过来,顺着大路沿岸烧杀抢掠,为所欲为。 他们唱着战歌,吹着号角,头戴着长角头盔,身上披着厚厚的兽皮,在露天的大船甲板上与天地搏斗,与敌人厮杀,靠着莫大的勇气和天生的鲁莽,他们的船队劈波斩浪,远渡重洋,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这座美丽温暖的小岛上停留了下来。 他们很快发现,这座岛上有着土著居民。他们智力低下,赤身露体,饥寒交迫,心惊胆颤,与他们沟通时不用语言,而是用石块、木矛以及火把来进行象征性的抵抗。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的惩罚了这群野蛮人,其中的男人被他们割下头颅、命根,留下装饰他们的大船,而将他们丑陋的躯干抛进了海里。女的则要区分不同的情况,年轻漂亮的,被他们轮流玩弄,随后留下充当女奴;年老难看的呢?也许,只能说她们的下场并不比那些男人更好。 莫愁,也就是蓝眼的格林姆斯,当时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他本不应该随父兄一起到海上冒险,但他却倔强的自愿前来,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勇敢的战士,他甚至与他那熊一般高壮的兄长角力,在被兄长揍了个鼻青脸肿之后,他一脚踩在躺倒在地、人事不知的兄长胸上,对父亲昂然而视。 于是,他便来了,并且从大海上活了下来。 他们的船队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人,巨浪、海风和战斗领取了他们当中一半人的性命作为战利品,但他却活了下来,并不是由于他胆小怕死、畏缩不前,而是因为他勇敢无畏,技艺高超。 他参与了船队在小岛上的屠杀,但他却本能的躲开了他们对女子的虐待。 不知为何,他反感看到这些事情。 也许,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他在树林中四处闲逛,走走看看,摘花拔草,攀沿巨树,寻幽探秘。 他来到了那片空地之上,见到了一位蹲在草地上,却在那儿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太美了。 她围着兽皮,穿着草衣,露出了手臂、大腿和苗条的肚子。她肤色浅黑,有如咖啡色的宝石一般光滑明亮;双目漆黑,有如黑曜石一般深邃神秘;五官精致漂亮,有如钻石一般完美夺目;身材苗条婀娜,有如玛瑙一般玲珑有致。 他被她迷住了,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抱住。 她吓坏了,大声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双手拼命挣扎,似乎要脱离他的怀抱。 但他强壮极了,牢牢将她搂住,却又怕弄痛了她,于是只是维持着这个动作,不敢稍有僭越。 他就这么像疯子一般搂住她,从下午搂到黑夜,就这么一动不动,而她反抗了一会儿,也终于就此放弃,任由他这般抱着,最终将头靠在了他的怀里。 他彻底为她痴迷了,想要就此拥抱着她,在这片草地上站着,一直到世界末日的时刻。而她呢,她也似乎爱上了他,用小手在他胸膛轻轻抚摸,仿佛惊讶于他的强壮和温柔。 他注意到,她手上有一串红绿珠子串成的手链,那手链似乎在悄悄的改变颜色,此刻有四颗绿色珠子,六颗红色珠子,但那红色依旧在不停蔓延,当触及第八颗珠子的时候,它那攻城掠地之举,终于戛然而止了。 他听到少女的肚子里传来了一声饥饿的呼唤,随后他自己也感到了肚腹空空的折磨,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少女在此处等候,于是走进林子,用精准的箭术射死了一只丑陋的怪鸟,随后走回空地。 那少女依旧乖乖的等在原地。 格林姆斯想法升起了一堆小火,这片空地离他们登陆的海岸十分遥远,而周围的树木极为高大,岛上风势又猛,他不用担心会被同伴们发现自己烤火的烟雾。 他将大鸟剥皮烧熟,随后与少女分享了烤肉,那少女吃的津津有味,似乎是肚子饿扁了,以至于狼吞虎咽。两人顷刻间便将大鸟吃的干干净净,随后少女哈哈笑着,仰天躺倒,满意的拍着肚子。 他也学着少女的模样,惬意的躺在少女身旁,将肚皮当做了简陋的战鼓,咚咚咚敲了起来。 少女转过头来,用迷人的眼睛看着他。而他心有灵犀,也于此刻转过脸庞,与少女四目相对。 紧接着,她吻了他。 她用舌尖往他的喉咙深处探去,伸出手来捧住他的脸颊,用大腿牢牢将他缠住,浑身如火堆一般温暖,皮肤如丝绸一般柔滑。 他似乎有些害怕,但他很快便适应了这温存,向一个真正的海上勇士一般奋勇直前,用无尽的好奇和火山一般的热情回应着少女的热吻,探索着少女诱人的身体。 他很快便与少女融为了一体。 他们整夜缠绵,一直持续到接近黎明的时刻。 他累坏了,似乎这一番甜蜜的欢爱,比自己在海上漂泊的日子还要累人。 但他却体会到了无以伦比的幸福。 他注意到,少女手上的链子,已经有十颗变成了红色。 第五十三章 复仇之血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注意到少女双腿间流下了丝丝血迹,顺着她那润滑的大腿一直流到了地上。 他意识到,少女已经将最珍贵的贞洁献给了他。这让他几乎忍不住跪在地上,将她当做女神一般崇拜。 少女笑吟吟的盯着他看,见到他羞涩的神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凑近他的脸,用娇嫩的双唇在他耳边说道:“米斯里尔,穆图伊尔。“ 他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于是挺起胸膛,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脸,用族人惯有的骄傲回答道:”格林姆斯,蓝眼的格林姆斯。“ 少女将他的名字默念几句,就仿佛在记忆着神圣的祝祷词一般。随后,她张开手掌,摇了几下。 格林姆斯不解其意,这似乎是一个拒绝或否定的手势,少女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少女又摇了摇手,指指脑袋,又往自己胸口指了一指,连连说道:”穆图伊尔。“ 格林姆斯像个木头一般重复着她的话,但他的脑子此刻已经被初恋的喜悦所占据了,全然无法理解少女这三个手势所蕴含的真意。 少女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了起来,其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哀伤,又饱含着无限的深情,以及垂死动物在弥留之际对同伴的留恋。 她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链子,发现第十颗珠子上的颜色渐渐变淡,忽然惊呼了一声,于是纵体入怀,将双唇紧紧贴住格林姆斯的嘴,两人又开始如胶似漆的热吻了起来。 他正在这狂热的爱恋中无限沉溺,已经难以自拔的时候,忽然他听见林子中传来了族人的呼喊声,他们大喊着自己的名字,一直往这块草地上走来。 他脑袋上有如被淋了一桶冰水,刹那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板,借着这一瞬间的寒意,他清醒了过来,将少女推到一旁,用仓皇的语气说:”跑,远远跑开,我去拦住他们。“ 少女似乎一点都没有听懂自己的话,或者说,当她听到丛林中那些粗豪的人声响起的时候,她眼中露出了痴狂的神色,期间闪烁着惊人的光芒,嘴角涌起了残酷的笑容,仿佛终于等到了最为期待的时刻。 她望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链子,依旧通体血红,于是安心下来,后退几步,从格林姆斯身旁退开,大声喊道:”米斯里尔!“ 格林姆斯吓了一跳——少女的这一声喊叫,毫无疑问将他俩的位置给暴露了。果然,他听到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自己那些残忍而贪婪的同伴们听到了这呼喊,于是大呼小叫的往这边赶来。 他正想往他们那边跑去,拼命拦住这群屠夫。但那少女却拽住他的手臂,猛然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将唇间流下的鲜血涂抹在了他的额头之上。 她随即焦急的喊道:”穆图伊尔!穆图伊尔!“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间,只见地上升起了一根巨大的蔓藤,在少女身旁绕了一圈,那少女登时昏厥了过去,他死死拉住少女的手,用身子护住少女的娇躯,却发现那巨大的蔓藤长出了硕大的果实,将他们两人包裹在其中。 在族人们的惊叫声中,他们被那蔓藤一直往地下拽去,很快就消失了影踪。 ——————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跌落在一片血色泉水之中,眼前伫立着那根蔓藤,蔓藤上结着果实。 蔓藤在慢慢蠕动,似乎在抽取果实中的营养、水分以及果肉,将它们通过管道,一直往地下深处送去。 他想要从泉水中爬出来,忽然间从泉水里伸出千百根蔓藤,将他牢牢捆绑起来。那一根根荆刺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的皮肤,他感到有无数只虫豸往他体内涌入,他害怕极了,扯开嗓子大声呼救,但这么一来却中了这些蔓藤的诡计,它们很快又从他的嘴里钻入,似乎直插入他的胸肺中,在里面肆虐作恶,搅得天翻地覆。 突然间,他觉得有人和他说话。 是那位名叫米斯里尔的少女的甜言蜜语。 那声音一直钻入他的脑海,将无数的讯息传达到了他的记忆深处。 他忽然明白了那少女的语言,懂得了那少女一族的文字,理解了少女所作所为的一切深意。 米斯里尔,那是祭品的意思。 穆图伊尔,勿忘我。 是的,是的,是的。 少女是刻意催眠自己,强迫自己与他相爱的。她要体会那初恋的美妙,体会与男性融合的快乐,体会真心将自己交付他人的胸怀,体会那即将到来的复仇果实的甜蜜。 她将自己献祭给这座岛上的神灵——那根蔓藤,以及蔓藤之下所连接那神秘的魔神。 那位魔神,曾经在梦中许诺过族里的先知,当他们中的年轻男女让十珠全数变色之后,将此人献祭给她,她将赋予族里一位无比强大、永生不死的勇士——那是她在凡间的化身。 另外,魔神也警告他们说,自己在享用祭品的时候,会陷入如颠如狂的境地,以至于会按捺不住冲动,杀死一切闯入空地上的人们。 少女很清楚,少女很明白。她知道格林姆斯是自己一族的仇人,他所属的海盗们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和奴役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她本来以为自己也将遭受这残酷的命运,成为这群恶魔们的玩物,毫无反抗的沦落到最悲惨的命运浊流中。 但在那一刻,格林姆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格林姆斯是个纯洁的、英俊的、羞涩的少年。 格林姆斯将为她指引一条复仇的道路。 完美的格林姆斯、可爱的格林姆斯、蓝眼的格林姆斯、我最大的仇敌格林姆斯—— 也是我今生最爱的格林姆斯。 当她达到极乐境界的时候,知道自己已非处女。 是否会因此满意,这对她而言全然未知。 她甚至不知道在梦中的许诺是否作数。 但她别无选择,只有孤注一掷了。 她成功了,她在生死徘徊的瞬间,见到了那些强盗们在草地上接受了最残暴的酷刑。 她也让那被自己利用的,自己深爱着的蓝眼的格林姆斯,获得了的赐福。 将给予格林姆斯自己的知识、强大的神力、以及无限的生命。 一贯说话算话,她完成了自己向那先知和部落众人所许诺的一切。 看吧,看吧,看吧。 血池中的这个人,这个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几乎被刺成马蜂窝的男人,他身上的伤口正飞快的痊愈起来,他的身体中充满了巨大的力量,他的脑海中充满了的睿智。 他接受了的馈赠,完成了自己的蜕变。 从此也展开了自己长达千年的旅程。 第五十四章 北海血魔 莫愁、格林姆斯、北海血魔、在一片混乱中,他已全然记不清楚自己的姓名,整个人恍若置身于泥潭之中,张眼望去,便会有污泥往眼中、嘴中、鼻孔中涌来。他死命挣扎,却发现自己已然深陷其中,而且正急速下坠,顷刻间便要坠入那无尽的黑暗之内。 突然,他见到了一丝光明。 这光明有如那灵花的蔓藤一般,将自己五花大绑、千缠万绕,随即钻入了自己的体内。 数之不尽的感情、知识、体悟、有如山洪暴发般冲入他的脑中,这是他千年以来积累的思想,但其中又包含了靖海王的记忆,以及灵花之母与自己分别后,在漫长的岁月里所收获的一切。 他将头探出了泥潭,呼吸到了甘甜的空气,见到了活生生的人影。 他竟然没有就此死去?而是又一次活了过来! 莫愁猛然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大口呼出,如抽筋般坐直了身子,俊脸上也同时一阵抽搐。他浑身大汗淋漓,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呈现青紫之色,喉咙里阵阵干渴,又传来了浓重的血腥气味。 他感到体内有一股雄浑的内力在激荡,冲开了他因假死而封闭的穴位,这内力有如阳光般浩然无匹,有如巨浪般威不可挡,竟让他顷刻间从垂死之态苏醒过来,此刻只感到神采奕奕,有如噩梦初醒一般。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张君宝与归无计正坐在他身旁。张君宝见他醒来,收回手掌,脸上毫无表情。而归无计则倚靠在一旁的树上,整个人昏昏沉沉,但却显出一副悲戚的表情。 靖海王自知必死,因而以命换命,将灵花之赐又归还给了莫愁。他只是微微整理了脑海中的线索,便已经想起了一切。心中即感侥幸,却又有些哀伤,想不到靖海王临死之际,竟愿意牺牲重生的机会,反而将自己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他咳嗽几声,一吐喉咙中的浊气,问道:”张兄,那处空地上的人怎样了?“ 张君宝突然现出了伤心至极的神色,他叹道:”我没赶上,那空地上的人一个也没活下来。“ 顿了一顿,他又道:”我深入地下,找到了那子母殉葬花的母花,已然将其摧毁。从此以后,这岛上的悲剧当不会重演。“ 莫愁大吃一惊,一丝伤心从心底溜过。他虽未曾亲眼见到这灵花之母的模样,但从她曾经传给自己一身本领,还有那永世不朽之体。几乎有如自己的母亲一般,此花有六十尺之高,身上触手无数、坚硬如铁,便是千军万马与之为敌,只怕顷刻间也难以取胜,时间耗得久了,更是有全军覆灭的危险。但万料不到张君宝竟能将那灵花之母给毁了,此人实有通天彻地之能,比之觉远师父,只怕要更胜一筹。 张君宝从地上站起,目光越过此地,往远方的海滩处望去。莫愁四面张望,发现他们三人正留在山脚之下,晚风拂来,呜呜作响,更显得此处凄怆切切,让人生出离去之意。 张君宝问:”莫愁兄弟,你识得回中原的航线么?“ 莫愁笑道:”在下千年之前便已经在大海上四处漂流了。就算给我一只木筏,再蒙上在下的眼睛,在下也能单凭风向,在海上随意航行。“ 张君宝叹道:”你此刻终于不再隐瞒了么?“ 莫愁脸上闪过一丝忧伤,但顷刻间平复如常,他双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说道:”只怕你早已猜出了我的身份,那我又何必掩耳盗铃,无端端惹你疑心呢?“ 张君宝说:”我只是无法找出你故事中的其余破绽,虽知你身份,但却无法想象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莫愁转头望望归无计,见他兀自沉睡不醒,知道此人不善作伪,但又在心中纠结一番,终于下定决心,对张君宝说:“你猜的不错,我便是千年之前创立北海魔教之人,既是初代教主,又是北海血魔的化身。” 张君宝点点头,说:”我原先猜测,那本魔教的圣书既然用异国文字书写,那我师父觉远是定然看不懂的。。。。” 莫愁惊呼:“觉远也是你师父?“ 张君宝不答,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将这本圣书抄写下来,又给靖海王观看的人,便不会有旁人,唯有莫愁教主你了。” 莫愁苦笑道:“我这教主饱经磨难,差点被教徒们抛进河里喂鱼,说来着实惭愧之极。” 张君宝眼望着他,等待他自行说出真相。果然只听莫愁说道:“那本圣书,其实便是我将灵花的记忆用岛上土著的文字抄写下来。其中包含了这手链的制作方法、土著部落里流传的针灸术以及血魔复生仪式上所需要进行的步骤。这圣书并非什么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的功法,而纯粹只是一本医书罢了。” 张君宝想了一想,说道:“那历代练成遗世还魂功的人,其实并非什么天选圣童,只怕都是莫愁教主你的本尊吧。” 莫愁鼓掌大笑,说:“张兄果然聪明过人,在下佩服万分。这灵花赐予的身子,最怕的其实并非死亡,而是被人囚禁起来,永远获不得自由。便如靖海王曾经打算做的那般。当我被人斩首挖心之后,这血魔之体,便会化为一粒种子,寄生于那杀我之人的身上。随后辗转流浪,四处漂泊,直至找到合适的女子,通过交合转移到她身上。待她受孕之后,血魔便附身于那胎儿脑中,并通过无数梦境暗示那女子前往北海魔教的教坛,也好被选为圣童候选,参与那遗世还魂功的种种历练,最终重生为北海血魔。“ ”只是这番转生之路跌宕起伏,种种机缘,可谓巧合至极。若是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只能继续在世间苟延残喘,苦苦忍耐,直至寻找到下一位合适的母亲。我的仇人曾经有一位和尚,他励志终身不娶,而且持戒甚严。他将我杀死不久,便不慎染上瘟疫,身患重病,几个月内便撒手人寰。我便随他的身子在墓中埋了几十年,直至有一年洪水泛滥,将他的尸骸冲了出来,有为仵作上前细细查探,我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通过仵作手套上的破洞钻入了他的皮肤之中,这才从此逃出生天,重见天日。” “又有许多次,我托梦给有孕在身的母亲,让她们不远千里前往深山之中,寻找北海魔教隐秘的教坛。但要么我催促太急,令母亲元气大伤,行至半路便一命呜呼。要么便是路上强盗,被他们劫上山去,将我附身的胎儿硬生生从母亲体内剖出,那胎儿当场身亡,而我那悲惨的母亲,便被强盗们轮番侮辱,最终自尽而死。” 莫愁说到此处,语气虽然淡漠,但他眼中竟燃起了无尽的怒火,那怒火如此猛烈,仿佛随时要从他眼中蹿出,随即将天地万物焚烧殆尽一般。 第五十五章 求死之心 莫愁眼中的怒火如此炽盛,虽然他竭力压抑,奈何顷刻间难以平复,就这般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张君宝面前。 沉默良久之后,莫愁终于冷静下来,垂下头,咬住嘴唇。他知张君宝心思灵敏无比,几有料事如神之功,自己此番情绪失控,可别被他追问下去,猜中自己过往之事。 张君宝也是长久不语,他见莫愁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叹道:“莫愁教主,方才你那愤懑之情,在下方才也曾深有体会。” 莫愁抬头,问:“你说什么?” 张君宝之前一直将那懊悔之情深深藏于胸中,此刻为莫愁眼中流露的激愤之情引发出来,居然再难加以遏制,他大声说道:“在下犯下了滔天大罪,此刻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已死谢罪。” 莫愁问:“你是指死在那空地上的人么?” 张君宝捏紧拳头,以他如此功力,声音竟然隐隐发抖,他喊道:“何止如此?若非在下自作聪明,妄图用苏姑娘做饵,引她与无计重逢,以至于她心中喜悦万分,由此,非但害了这无辜姑娘的性命,更害死了这岛上所有人!” 他摇摇脑袋,仿佛试图驱散自己眼前浮现的惨象,又说道:”来此之前,曾有一位义士已死明志,将这件事托付于我。如今我虽然完成了他复仇之愿,但想起此人的英勇之举,我又有何面目继续苟且偷生?“ 他指着归无计,说:”无计曾经为那义士之死深深自责,我曾劝他说:‘无心之失,自当补救、’可事到如今,我又如何补救这几百条人命?又如何回去面对那些不计得失、费尽心思拯救人命的同道们?” 他自幼受到觉远养育,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养成了与觉远一般的脾气。觉远清醒之后,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内疚,毅然承受自己剑气化身的仙鹤一击,以至于粉身碎骨,烟消云散。张君宝虽不知觉远的这番举动,但隐然已产生了这般想法,若非他心怀宏愿,只怕早就自绝经脉而死了。 莫愁听他说话,嘴上居然渐渐上翘,待他说完,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张君宝的鼻子笑道:“良心,良心,哈哈哈哈,良心,良心!” 张君宝眉头一扬,问:“良心?” 莫愁忍住笑意,答道:“我笑你居然还信什么狗屁良心?张兄,你武功通神,为在下千年以来仅见,可你脑子中却束缚重重,被千万条规矩五花大绑,一举一动都有层层顾虑,莫说是在下,便是这岛上的俗人,这林中的野兽,也要比你快活得多哪!“ 他又说:“在下曾经寄生于人体之中,出于一己之私,害死过几十位孕妇。在下也曾深感悲哀,复又愤怒难抑,但却从未产生过你这般荒谬可笑的困惑。我只知这快意恩仇,既然冤有头、债有主,我既非心怀恶意之人,又如何会起以死谢罪这般荒谬的念头?“ 他一跃而起,往海边望去,深深吸气,喊道:”什么狗屁不通的四书五经、礼教大防?什么乱七八糟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说什么肌肤之亲,便生死相许?说什么贞洁烈女,便流芳千古?说什么忠臣孝子,便万世瞻仰?说什么圣人之言,便违逆不得?在下活了这么些年,有什么什么丑恶之事未曾见过?又还有什么虚伪之事不能拆穿?那身居高位之人,往往便第一个做那乖张违伦之事;而恃强凌弱之人,又对孱弱之人做出何等惨绝人寰之事?这千万年来的道德教化、礼义廉耻,说穿了便是两个字!“ 他咬开手指,将鲜血洒在地上,顷刻间写成了一串红字,那红字又飞快凝结成冰,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那两个字念做:狗屎! 他随即又捂住肚腹狂笑起来。 张君宝默默思索着他的话,但依然抑郁难解,眼望着莫愁,叹道:“在下未曾如教主一般,受过那千年的历练,这些东西,只怕匆忙间还难以看破。” 莫愁听他说起千年的历练,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竟然开启了那尘封已久的记忆,想起了几乎为他所遗忘的一段经历。 他平静下来,望着张君宝,说道:“张兄,你当真想死么?” 张君宝垂下头,眼中犹豫不决。他心中备受良心煎熬,几乎难以支持下去。但他曾立志高远,又怎能就此半途而废? 其实就连张君宝也不知,他这几十年来勤修苦练,一路顺风顺水,进境之快,直叫人匪夷所思。许多困扰前人千百年的难题,常常为他在一夜之内破解。而那艰深无比的伏羲八卦之理,旁人便是穷其一生也难以理出头绪,而他便如顿悟大道一般,在几年之内便已经运用纯熟,更将其化在了武功之中。 只是他这般修炼,却并非全无代价。在悄然之间,也已然为心障所困扰,一旦为外物所感,便从此一叶障目,非但看不清前路,回首望去,连自己一路走来的初衷,也早已模糊一片了。 他只想求死,却又想永生! 莫愁见他如此,知道他终于遇上了武知障。于是他说道:“张兄,在下知道一条道路,既可以让你就此死去,却又能让你长生不老。” 张君宝苦笑道:“便如你一般,化身为北海血魔么?” 莫愁摇头道:“非也,非也。张兄聪明无比,又怎会为在下所骗,从而相信我那北海魔教杜撰的胡言乱语?而且这北海血魔之身,全天下独一无二,若张兄得此魔功,在下不免要灰飞烟灭,真正一命呜呼而去了。” 他说到此处,回头望了一眼归无计。 张君宝道:“无计他心力交瘁,被我点了灵台穴,只怕还要再睡上一个时辰方能醒来。” 莫愁说:“在下于千年之前,在这座岛上获得了不死之身,随后返回故土,成立了北海魔教。我这教主一当便当了近百年,后来教中起了分歧,大伙儿吵成一团,我见着心烦意乱,有些叛徒更是有心将我逮住囚禁起来,关在北海冰山之中,我不堪烦扰,于是便假装身死逃出,孤身向东旅行,一直来到了中原之地。” 他随后笑了起来,对张君宝说:“在这片土地上,我遇上了一位高人。此刻想起来,此人武功之高,只怕并不在你之下,而且此人行事无拘无束,挥洒自如,在天地间任意遨游,不曾为俗世所累。” “更令人惊叹的是,此人仿佛仙人一般,虽不能遗世飞升,却真正不老不死,我这血魔之躯与他相比,真有如沧海一粟一般,全然不值一提。” 第五十六章 山海歌谣 张君宝突然对莫愁所说的话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凝神正坐,突然问:”莫愁教主,可否详细与我说说此人之事?“ 莫愁笑道:”张兄但有所问,在下莫敢不从。“他于是细细回想,将他八百多年前的一段遭遇向张君宝娓娓道来。 当时北海魔教在西方尚未衰败,故仍未迁徙来中原大陆。莫愁从教中脱身,也是在故土待的腻了,因此不远万里,一路往东方旅行。由于他长相奇特,鼻梁高挺、双目湛蓝,在中原之地极为罕见,因而为中原的百姓所奇。但也正因为他身在异乡,加上举止有礼,性格谦和,反而受到了各地居民的热情接待。 但这对莫愁而言,却乃天大的麻烦。 他体质古怪,无需吃饭喝水,却需要不时喝血。虽然猪马牛羊之血皆可饮用,但他在西方权势显赫、养尊处优,这牲畜之血又如何喝得惯?于是只好趁着深更半夜时,偷偷摸摸溜出门,施展神术潜入百姓家中,找些细皮嫩肉的人一饱口福。 他为了吸血方便,曾经练成了一种奇术,可以用自己的血凝结成利器,刺入旁人体内,便能吸取鲜血。他用此招一路采集血液,为了不惹人怀疑,便不敢在一处多加停留,更不能闹出人命,因而每次只能吸取少量鲜血,也勉强可以果腹。 有一日,他路过一处山岗,忽然遇上强盗拦路抢劫。这伙强盗人数不多,武功也都不弱,自称为南山十虎。他眼见这些强盗乃亡命之徒,定然乃官府要捉拿的要犯,而且他有多日不曾饱饮鲜血,于是便动了杀机。那伙强盗不知死活,见这怪人眼露凶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如何忍得住气?于是当场便动起手来。莫愁当时正是武功登峰造极的时候,虽然在西方并无内力习练的法门,但这灵花赐予之力在他体内运转百年,也已然极为深厚,这十位强盗如何抵挡得了?在几招之内便被莫愁轻易击败。 莫愁将他们擒住之后,用鲜血化作血剑,登时便抽干了三人的鲜血。又将其余七人尽数杀死,将所有尸身全数抛下悬崖。他饱餐一顿,又大展拳脚,心情自然极佳。正欲继续前行之时,却听到树上有一人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这种稀奇古怪的功夫?“ 莫愁大惊失色,急忙忙后退几步,抬头往树上一看。只见一人身穿白色长袍,大约三十岁年纪,容貌颇为清朗,但眼神空洞,嘴角带着不屑的笑容。他长发在空中随风飘荡,整个人却站立在树梢上纹丝不动,也不知道此人是刚刚到来,还是已经在此观战许久了。 莫愁知道此人目睹了自己杀人吸血之事,万万不能留他活口,立即化血为剑,蹿到树上便与此人搏斗起来。莫愁乃血魔之躯,经过百年修炼,一生经历过无数战斗,从来未尝一败。他虽然行事小心隐秘,但心中却极位自傲,自以为可以横行天下,无人能挡得住自己一招半式。谁知与这人刚一动手,便被那人一掌击在胸口,登时摔在地上,口吐鲜血,再也站不起来。 莫愁仍不知深浅,以为自己麻痹大意,起了轻敌之情,所以被那人侥幸击败。他躺在地上装死,暗暗修复伤口,便想等此人靠近之时突施血剑,将此人一举杀死。那人果然中计,走上前来想查探莫愁脉搏,莫愁暴起发难,恍惚间却听到那人说道:”奇怪,竟然没死?大概真是妖怪吧。” 莫愁一剑刺空,急忙四处张望,却见那人早已跃回了树上,而以自己的眼力,居然一丁点影子都看不见,此人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 那人叹道:“多年未曾试过此招,不知是否生疏了。”于是遥遥挥掌,似乎在往莫愁身上招呼。 莫愁当时离那人约有五丈之远,如何料得到此人是在向自己出掌?突然只觉一股大力袭上胸口,顿时感到全身骨骼连同五脏六腑,一齐被击打的粉碎。仅一招之下便一命呜呼。那人又走上前来,站在莫愁尸身上细细观察,叹道:“忘了问他是什么妖怪。但此刻却也无可奈何了。” 莫愁趁其不备,登时便将种子寄生于那人身上。那人全然不知,于是迈步走开,竟不把与莫愁交手之事放在心上,仿佛刚刚碾死一只虫子一般。 莫愁的血魔之种一旦上身,便与那人的心脉相连,可以体会此人的种种情绪,听见此人所听见的一切,但这也是他首次丧命,故而心中惊骇之极,他以为自己从此便沦为这人身上的一粒尘埃,故而心如死灰,却又无法求死。只是一路随着那人四处旅行,却不知前路何去何从。 这人身手全然不似凡间之人,而且从来不用吃喝,更不用闭目休息,兴之所至,便会连夜狂奔,一天一夜之内,便从南边沿海之地跑到北方苦寒山林之中。他平日隐于凡人之间,四处寻找趣事怪事,以此打发时间。碰上武林仇杀,朝廷争权夺利之举,又或是遇上兵荒马乱之时,便隐在一旁默默观看。又会突然心血来潮,偷偷摸摸做几件大案,引起天地之间的一片腥风血雨。 但此人心中却永远无喜怒哀乐之情,一直宁定如水,不起丝毫波澜,仿佛上苍在赋予他一身神功之时,便连他凡俗之情也一并取走了,于是从此便了无牵挂,漫无目的的活在这世界上。 莫愁便随着此人在世上行走了一百多年。此人目睹了时代变迁,王朝更替,人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却似乎永远置身事外,并不直接露面参与,也从未有所偏颇。 而他的容颜,也始终未曾改变。 仅有一次,他仿佛突然聆听到了上天的召唤,于是整个人变得异常执着起来,他喃喃说道:“两百年来,终于又遇上敌手了。”于是便一路向西北前行,一直走了几千里的路。终于在大漠人迹罕至的地方,碰上了一位怪人。 当时狂风大作,沙暴漫天,他对那怪人说道:“我是山海门的人,特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那怪人微觉奇怪,与他遥遥相望。片刻之后,两人忽然动起手来。这一场打斗,真是惊动天地,几乎将荒漠闹得天翻地覆。两人足足斗了三天三夜,在打斗中,他问那怪人道:“你练得是什么古怪功夫,怎么如此厉害?“那怪人说道:”玄夜伏魔功。“话音未落,这怪人身法陡然加快,莫愁又如何能看得清楚?只听自己的宿主长啸一声,似乎也终于使出了真本领。 莫愁只见到四周沙漠之中响起了阵阵巨响,地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直径数十丈的大坑,至于两人使得是何种招式,竟能有如斯威力,他却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那怪人虽然内力深湛,几乎无穷无尽,但终究比不上莫愁宿主的仙人之体,终于内力不继,体力不支,招式稍慢,被他一掌击破了罡气,随即又被一掌击打的筋骨尽断,踉跄之下,终于躺倒在地,再也无法稍动。 宿主长吁一口气,笑道:“痛快,痛快。”可他虽然这般说,莫愁却丝毫体会不到欣喜之情。他心中依旧如冰河一般冷漠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随后,他将这人的头颅斩下,将他尸体焚化,从他尸骸中取出一粒红色珠子,塞入那头颅口中,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便让头颅牢牢含着珠子,随即携着头颅飘然远去。 莫愁随着宿主一路在山道中前行,只觉得所至之处越来越寒冷,风雪也越来越猛烈。那宿主翻越了数座陡峭险峻的高山,终于来到了一湖清泉之旁,只见这清泉依旧清澈见底,而且泉水涓涓流动,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居然没有结冰。 宿主将头颅珍重的放入泉水之中,目送其缓缓沉入水底。他叹道:“门主也太挑剔了,这人只怕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然可修炼这仙人之体。偏偏非要等到此时才让我下手,平白让这人武功上了一个台阶,此番搏斗,委实惊险的很。” 莫愁忽然听到旁边有一人笑道:“谁让你平日偷懒,丝毫不磨练武艺。将来若再出现仙人资质之人,只怕门主便不会派你前去啦。” 宿主冷笑一声,说:“鄙人武功天下无敌,你若不信,咱俩比划比划。” 那人隐于暗处,似乎不想现身,他笑道:“自然,自然,在太乙天煞掌之前,在下又岂敢狂妄,算你赢了便是。” 莫愁心中一动,知道这宿主绰号叫太乙天煞掌,以此人神妙无方的掌法而言,确实名副其实。 宿主微微点头,说:“替我招呼门主一声,让他勤快些找人,鄙人这些年来找不到对手,一直无聊的很。” 那躲避之人依然笑道:“你若有心,不算上我,咱们山海门里至少有两人愿意挨你的揍,另有两人如你一般四海云游,如偶尔遇上,也可以好好消遣一番。” 宿主奇道:“门主又招了三人?怎么我却不知?” 躲避之人道:”算上你今日带来的这人,如若顺利重生,咱们山海门便有七人了。只是这世道上,武学之道日渐衰微,只怕将来踏入境界之人,反而会越来越少了。“ 宿主也唉声叹气一番,却被那人嘲笑道:”你这人虚情假意,脸上时有喜怒哀乐之色,心中却如死人一般寂然。” 宿主被他拆穿,竟然无言以对,于是便挥手告辞,瞬间便离开了这座山巅,往山脚下疾行而去。 第五十七章 转世重生 张君宝问:“后来如何了?” 莫愁笑道:“我知道这人身世不凡,只怕法力无边,因而更怕他察觉到我阴魂不散,魂魄依然留存在他身上,于是便一门心思想要逃走。谁知我这念头稍动,立时便有机缘上门。这一日我那宿主下山之后,一路往西南而行,路过一处险要山道,遇上一伙自称六蛇帮的劫匪抢劫。“ ”这群匪徒拦住了几座气派的官轿,将所有轿夫保镖尽数杀死,又将轿中几人拽了出来。只见这些人有老有少,一人身上穿着官服,其余人也穿的颇为富贵,那群匪徒盯着几位美貌官家小姐嘿嘿淫笑,嘴里不干不净,竟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那奸淫掳掠的勾当。我那宿主虽然不问世事,但当日刚刚完成了门里的差事,也正感到无聊,于是遥遥挥出一掌,只见那些匪徒仿佛被大炮轰了一般,登时血肉模糊,化为了几滩肉泥。“ “宿主突然生出兴致,想与人攀谈一番,便假装惊慌的样子,快步走上前去,将那位官老爷扶起,说这山道间有山神保佑,最见不得有人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这些强盗恶贯满盈,今日只怕是正好得了报应,被山神用法术压成了粉末。” “那位官老爷吓得六神无主,听我宿主之言,心中自也信了。于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不住向上苍祷告。几位夫人小姐却只顾着偷眼瞧我宿主(他举止间自然有一股超然脱俗之气,形貌也自不同凡响),眼神中充满好奇之情,又流露着暧昧之意。我宿主见状,心中居然闪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于是拍拍那官老爷的肩膀,掉头往远方走去。” “我突然醒悟过来,发现随着他这几拍之下,我居然已经跑到了那大官的身上。我只听到这大官心脏通通通直跳,浑身直冒冷汗,又感到一阵阵虚脱之情。随即他身上的情绪传到了我脑中,我体会到了此人的怯懦、喜悦、嫉恨、无奈,种种纷乱情绪,如潮水一般不停往我身上涌来。我这一百多年寄生在那闷葫芦木头人身上,何尝有过这等精彩的体验?那大官心中暗暗道(我此刻居然能听到这人的心声,在前任宿主身上却是不能):这小白脸稍一露脸,便把我夫人小妾女儿的心差点给勾了跑啦,回家之后,万万不能再让她们抛头露面,这下人仆役,更要严加约束,不能找那面貌俊秀之人。“ ”我于是便在此人身上过了一段时日,他这人道貌岸然,其实心中龌龊无比,连对自己女儿都有觊觎之心。后来他女儿不堪其扰,与一位武林少侠私定终身,两人趁天黑溜出这官爷所在的城镇,从此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后来此人在外花天酒地之时,不慎让一位女子怀孕,我不知不觉中竟又转到了那女子身上。我突然想起那灵花曾对我说过的话,这些话我多年未曾重温,差点忘得一干二净。它曾教我几条死而复生之法,其中一则法门便是寄宿在孕妇身上,潜入那胎儿的脑中,夺取那胎儿的魂魄。“ ”我于是产生了执念,便一心渴望移到那胎儿身上,谁知只要我心中一想,登时便了却了心愿。我感到自己被羊水包围,整个人被困在一个宛若包囊的空间之中。就这么苦苦支撑了十个月之后,随着我一声哭声响起,我终于又重新以人的面貌回到这世间啦!” 莫愁说到此处,眼中闪出了神采,仿佛重又体会到了当年苦海脱身的喜悦,他又傻笑了一阵,说:“后来的事便没什么好说的啦,在下天资聪颖,少年老成,想法让那大官与我父子相认。但我此刻并未重获血魔之身,只是肉身凡胎,于是便太太平平读书当官,相安无事过了一辈子。随后又化身为寄生种子,就这么不停轮回转世,一直等到那北海魔教大举迁入中原,在下摸准时机,寄生到魔教总坛旁一位孕妇身上,随后借着血魔仪式重新获得了血魔之体,并成为了魔教的教主。” 张君宝听他说完故事,心中也自然感慨,但脑中却不时想起那山海门之事,他双目望天,出神半饷,问道:“莫愁教主,依你之见,我与你那第一位宿主相比,武功孰高孰低?” 莫愁苦苦思索,说道:“我未曾与你交手,也不曾目睹你与觉远师父相斗,因而不知你真实功夫如何。但觉远师父与那人相比,只怕难分伯仲。” 他说完此话,随即又惭愧一笑,说:“不过在下资质愚鲁,武功有限,又不肯下苦功夫,所以达不到更高的境界,因而只是胡乱猜测,做不得数。” 张君宝在心底不住思索着山海门中之人的行为举止,突然问道:“觉远师父也是山海门的人吗?” 莫愁愣了片刻,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说:“只怕大有可能,我与他相识二十年,却未曾见他变老。只是他贪图口腹之欲,与我那宿主相比,确实大大不同了。” 张君宝默默苦笑,自己与觉远分别二十多年,再次相遇时,他的面貌确实也不曾稍变。以此观之,只怕他也获得了那仙人之体也未可知。 他忽然又想到——那本道家古籍中所记载的仙人,那位在雨夜中与虎鹤双行之人,莫非也是觉远师父? 他问莫愁:“觉远。。。。大师人呢?你们与他相斗,最终结局如何?” 莫愁叹道:“我不知他最后怎样,但靖海王临死之前,曾将记忆尽数传我,他见到觉远师父将剑气化为一只白鹤,将靖海王一招杀死,这之后发生之事,我就一概不知了。” 张君宝叹道:“果然,果然。”又说:“莫愁教主,多谢你指点迷津,告知我那山海门的事。在下乃有罪之人,因而也无权评判你所犯下的过错。。。。” 莫愁听到此处,心中一惊,冷汗直冒,想:他还是全猜到了? 张君宝继续说到:”如今这是非功过,还是任由上苍去赏罚吧。在下最后尚有一问,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莫愁咽了咽口水,心中惊疑不定,不敢轻易开口。 张君宝说道:”你是如何制住觉远心神,操纵他干下这些伤天害理之事的?“ 莫愁大惊失色,忍不住便想往海边逃窜。但随后想起张君宝神功无敌,自己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手掌?于是狠下心来,咬牙答道:”那圣书上有灵花花粉,又书写有无数移魂暗号。在下潜心研究多年,习得了西方移魂**,只要有那圣书真本,又经过长年累月的层层施法,便真是神仙妖魔,也会被迷住心神,从此只听那圣书主人的号令。“ 张君宝点点头,不再言语。走到归无计身边,见他依旧沉睡不醒,于是将他扛在背上,便往海滩处走去。 莫愁见他似乎饶了自己,一时只感到冷汗直流,呆了片刻,便跟着张君宝的背影一起离开了此地。 第五十八章 乘浪返航 归无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船舱之内,耳边传来海风吹拂之声、海浪起伏之声,海鸟长鸣之声,以及船舵转动时,整艘船随之转向,发出格格之音,这种种声音混合起来,形成了悠长动听的旋律,听来却格外令人心神平静。 他往船舱内张看,只见张君宝正戴着波斯猫面具,在一旁席地而坐。而另有一精干健壮的汉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人身穿蒙古服饰,往张君宝身上望望,又往自己身上瞧瞧,一脸崇敬之情。 张君宝见归无计醒来,传音对他说道:”无计,你先前心力交瘁,因而我点了你的灵台穴,让你沉睡至今。现在咱们已经乘船返航,莫愁正在甲板上掌舵,他熟知海上诸事,由他指挥,咱们自然高枕无虞。“ 归无计见他如此小心,自然知道他有心提防着蒙古人,于是便假装毫不在意,也传音说道:”张兄,你师父觉远大师他告诉我说——他见你长大成人,武功高强,心中十分快慰。“ (下文两人的对话全数是用传音入密进行,此后不再赘述) 张君宝闻言忍不住一笑,心中却颇有感触,他笑答:“你也不用客气啦。师父他如若神志清醒,多半会自称老子,说我是他龟儿子,接下来定然会自吹自擂,夸赞他自己对我的养育之恩。他奶奶的,这老混蛋。“ 归无计与他相处多时,何曾听过他口吐脏话?此刻猝不及防,立时目瞪口呆,自然而然便生出名师高徒的感叹。他感慨片刻,又斟酌着说道:”你师父他。。。。他说自己罪孽深重,用那白鹤剑气自尽身亡了。张兄,你所料不错,这剑气练到极致,真的会变为白鹤,只是不知那剑气化为老虎时,又会是何种模样。。。。。“说罢黯然出神。 张君宝不由得苦笑,说道:”咱俩果然是师徒,都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他老人家的尸体呢?若他尸体完好,只怕还活在人间也未可知。” 归无计不知山海门的事,但依然答道:“他被那白鹤罩在翅膀内,转眼间化为了尘埃,莫说尸首,便连他的骨灰只怕都找不到啦。” 张君宝默然不语。 归无计以为失言,急忙想着补救,但片刻间又想不出话来,只有在那抓耳挠腮,冥思苦想,谁知手一碰脸颊,便摸到一块纸板,原来张君宝将那狮子狗面具又套在了他的脸上。不知这面具是何种材料制成,他屡缝大难,多处受伤,这面具摸起来却依然完好无损,此中缘由颇有诡异之处,令人百思不解。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那蒙古人却忍耐不住了,他转身对归无计说道:“这位兄台,在下前御前侍卫赤鲁花,奉上谕来此调查靖海王的罪行,却不慎被靖海王识穿身份,险些命丧于此,多亏了这位神仙出手相救。在下心中感激之情,实难用言语表达,今后两位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归无计偷偷问张君宝说:“我该如何答话?” 张君宝微微好笑,答道:“无计,你也二十五岁的人了,不能事事瞧我脸色行事,此间情况,由你自行判断。为兄总不能指导你一辈子啊?” 归无计“噢”了一声,细细思索,已知张君宝心意——他对蒙古军人极为厌恶,自然不愿与此人多打交到,因而更不愿被他识穿本来面目。念及于此,他便用传音功夫答道:“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眼下兄台若别无他事,还请自便,我与那位兄长还有事相谈。” 赤鲁花极为识趣,于是起身告辞。 归无计正想开口说话,张君宝却又传音说:“无计,莫愁此人外表虽然毫无心机、忽喜忽悲,幼稚之处,有如孩童。但他其实心怀鬼胎、只怕另有阴谋,你今后与他打交道,切记要有所保留,小心防范,不可轻信此人的话,更要时时提防,一旦察觉自己神智紊乱,便要立时收摄心神,排除外物干扰,不然便会被他操纵,沦为提线傀儡。” 归无计“嗯”了一声,心中却不以为然。他这人不喜权谋诡计,不善勾心斗角,遇到这般提醒,往往左耳进右耳出,半点不在脑中存留。 张君宝却不依不饶,反复提醒几遍。归无计嗯嗯啊啊,含糊其辞,张君宝难得见他浑赖,只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自也无可奈何,于是不再坚持,说道:“无计,为兄曾多次要传你妄念真火掌的功夫,但苦于一直找不到机缘,可眼下你劫后余生,心中已有领悟,如为兄所料不差,此刻正是教你这门掌法的好时机。” 归无计登时来了精神,他在这岛上连番恶斗,在觉远手下几乎毫无抵抗之力,也因此累得苏姑娘香消玉殒。他深深体会到自己的渺小无用之处,只恨不得悬梁刺股,如着魔一般苦练武功。眼下张君宝提出教自己神妙掌法,却是正中下怀,当下连连点头叫好。 张君宝说道:“这妄念真火掌的功夫,乃是运用体内的三昧真火之力,将其通过手掌劳宫穴放于掌外。这股掌力无影无形,捉摸不定,触物即燃,威不可挡。”说罢手掌在空中微微晃动,登时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火圈。 归无计自然也听过这三昧真火的称谓,所谓心者君火、肾者臣火、气海民火,道教所谓的真火,便是指人体内的妄念之火,亦即是指修炼时心中产生的种种纷扰念头。 张君宝说:”我创这妄念真火掌时,乃是由于在修炼太虚真阳功的过程中,体察到心中产生了种种杂念,我当时便想:自古以来的修道之士,往往对这妄念畏之如虎,一遇纷扰,便战战兢兢的收摄心神,排除杂念。但这妄念之火产生之时,体内真气运行的线路却颇有独到之处。莫非这妄念真火,其实隐藏着一门厉害的内功之法吗?” 归无计听他提醒,一下子便想起自己在那魔花祭坛时的场景。当时他见到苏姑娘的遗骸,心中悲愤莫名,本来已经内力垂尽,难以为继,却忽然又不知从何处涌出了一股内力,这内力虽然微弱,却足以令他击倒靖海王,从而唤醒了觉远。 张君宝说:“我既然产生了这般想法,于是自然而然便开始钻研,我将心神一分为三,一者修炼内功,一者遏制随之产生的妄念,一者则观察妄念产生时体内经脉运行的线路。但如此一分神,这产生的妄念便甚为微弱,我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才摸清楚这三种妄念的经脉运行之法。” 归无计忙说:“慢来,慢来,我好像记起了那经脉运行之法。”于是回思自己当时的愤怒之情,不久便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不由得手掌往前一伸,一股火苗在他掌中凭空产生,在空中飘飘荡荡,虽然微弱,却迟迟不灭。 张君宝由衷赞叹一声,想:我足足花了一个月,方才练成了妄念真火掌,而无计仅仅凭借我的只言片语,顷刻间便能领悟这招的真谛。他虽然不擅长随机应变,创立招式。但这学功夫的本领,却委实在我之上。“ 第五十九章 妄念之掌 (下文中两人对话依旧在传音入密,防止旁人偷听) 归无计将那火苗持续良久,随即排除杂念,那火苗便徐徐熄灭。 张君宝点头说道:”这妄念真火掌的精髓,便在于妄念两字。人心之中杂念丛生,千头万绪有如海浪般翻滚不止,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七情六欲、甚而慈悲喜舍,皆可化为心中妄念,为修行者套上层层枷锁。而我便苦心钻研这种种妄念,发现虽然其中千变万化,但总结其经脉运行之道,总共可分为三种。” “其一为愤怒之念,其二为悲戚之念,其三为感化之念。这三种妄念皆可催生体内真气,沿着不同的脉络生生不息,周而复始。”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道符,将其随手抛出,只见那道符缓缓往前方飘去。张君宝轻轻挥掌,也不见有掌风飞过,那道符便无声燃烧起来,随即化为尘埃。 张君宝说道:“这便是悲泣如风掌,其掌力隐似不发,触物即燃,燃尽即止,杀人灭迹于无形之中。” 又击出一掌,掌心处发出一道火光,这火光来势极快,顷刻间便来到一丈以外。张君宝以身体为轴,在空中转了一圈,那火光便形成了绕着他形成了一道火圈,张君宝一撤掌力,那火圈也随之消散。 又说:“这便是怒火焚天掌,掌中火光闪现,连绵不休,所过之处,尽是焦土灰烬。” 他演示完这两种掌法,便将这掌法的内力运行途径向归无计详细道来。归无计自己已经领悟了怒火焚天掌的精要,而那悲泣如风掌却要排除怒意,纯留下悲切之情。归无计想起苏姑娘逝去时的心情,立刻便生出感悟,不多久也将这悲泣如风掌法练成了。 张君宝说道:“这妄念真火掌最艰难之处,便在于妄念不能融为一体,心中怒火中烧,便不能产生悲戚之情;而如有伤怀之念,便需排除这愤怒之意。否则如果杂念之中生出杂念,这真气运行紊乱,非但使不出掌力,反而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归无计问:”可是人心中的悲和怒,往往交织在一块儿。因而人们常说悲愤悲愤,便是因为这两者常常密不可分哪。“ 张君宝点头说道:”这便是我这妄念真火掌的艰难之处。这掌法的宗旨便在于妄念二字,但却不可受其余妄念干扰。其威力永无止尽,随着修习者的情绪波动起伏,也会因修行者内力的增强而变化。所以当你感到恼怒之时,便需趁势使出怒火焚天掌迎敌。当你感到悲伤之时,则借机使出悲泣如风掌放对。可一旦心中平静,又或是悲愤交集,则这门掌法的功效,只怕便要大打折扣,甚至引起反噬的恶果。“ 归无计自幼修习玄天伏魔功,这门功夫乃纯阳童子内功,本就讲究排除杂念,抱元守一。他平日不近女色,连这天地间最大的诱惑都全然不屑一顾,此刻让他用一种妄念去排除其余妄念,只可谓轻而易举、丝毫不在话下,他稍稍练习几遍,便能随意使出两种掌法,丝毫不显出紊乱。 张君宝见他学得飞快,效果奇佳,不禁暗暗得意。向他这等立誓开创宗派之人,见到弟子资质聪慧,而自己神功得以传世,其实远比自己创出新招要更为欣慰。他说:”无计,既然你已经掌握了这两种掌法,那咱们再来学学这第三掌。“ 他将手掌缓缓伸向空中,上下挪动片刻,突然这船舱中的空间仿佛裂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这口子渐渐延伸开去,化为一柄六尺长剑的形状。归无计后退几步,脸上露出愕然之意——只见在张君宝头顶,在这稍显狭小的船舱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熊熊燃烧的剑芒! 张君宝说道:”这便是感天动地掌的掌力,也是古书中记载中,有形剑气的第二重境界,红色剑芒。“ 归无计在觉远手下吃过那白色剑芒的苦头,若非他练成了张君宝的伏羲八卦掌掌法,又被莫愁以命相救,挡住那剑芒的斩击,只怕早就死在那洞窟之中。此刻再次见到这红色剑芒,不由得心惊胆颤,头顶冷汗直冒。 张君宝继续说:”这红色剑芒由人体内妄念之火炼成,将极热蕴于剑形之内,所以隐隐呈现血红之色。旁人身处这剑芒周围,往往感受不到丝毫炎热,但这剑芒滑过之处,便是神兵利刃,也会被其熔断。根据古文所记,如有人被这剑芒斩伤,哪怕伤口仅有寸许,若其人无神功护体,又无人用极寒内力解这真火之毒,一会儿功夫内便会被融成一堆热油。“ 随即他指挥这红色剑芒在船舱内四处飞舞,归无计眼神极为敏锐,但也仅能勉强跟上这剑芒的影子,看来这红色剑芒虽然比兰儿的五彩剑气要快上不少,却依然无法与那白色剑芒相比。 张君宝说:”这感化之念乃人生中最为难得的妄念,其来源却不一而足——可以由微言而起,可以始于小善之举,但往往是这只言片语,可以于刹那间触动心弦,引起轩然大波。受到感化之人,往往会生出使不完的力道,其效力甚至可以持续终生而不散。便是这感化之念,使人改邪归正,从此迷途知返,一生不再迷茫退缩,哪怕面临屠刀之威,美色之诱,其人也不会有半分动摇。“ 归无计听他这般说,心中激动难抑,问道:”张兄,既然这感化之念有这般好处,又为何称之为妄念呢?“ 张君宝说:”道家修行,讲究心如止水,纤尘不染,便是最轻微的波动,也会影响修习的功效。故而称之为妄念。“ 他又说:”这感化之念,对人其实有再造之功,只怕比之绝世秘籍更难寻觅。而我这感天动地掌却必须排除其中的怒念与悲念,仅仅留下其中的善念,方可提炼出这血红色的剑芒。“ 归无计想起那晚在白府院内,白三少爷慨然赴死,献上头颅,以求自己为他报仇之举。当时自己心中激动莫名,却也曾察觉到体内真气流动的异常,只是当时悲愤交加,自然无从辨别这感天动地掌内力流动的方向。 张君宝将这剑芒的练功之法教授给他,归无计反复尝试,却只是毫无头绪,莫说是红色剑芒的影子,依照此法,就连一丝热气都施放不出。张君宝于是叹道:“这第三掌乃妄念真火掌最为艰难的一招,讲究身临其境,心意合一。若非遇上触动心意之事,从而顿生感悟,只怕这辈子都难以练成。但咱们也无法强求,只有耐心等待机缘罢了。” 归无计脾气随和,并非如何执拗之人,见仓促间无法练成,却也不会强求。于是默默点头,又开始温习其那前两种掌法来。 张君宝再次坐下,静静思索着如何能让归无计学会这第三掌,一时间各种思绪涌上心头,他暗暗叹息,抬头望天,双眼中竟闪出一丝悲哀之光。 第六十章 万古不朽 张君宝也开始做梦了。 自从他开始修炼妄念真火掌,将所有妄念全数转化为内力之后,便已经有很长时间未曾真正做过梦了。 他在梦境中,恍惚见到了一年多前的景象。 ———— 那是在黑暗笼罩的夜晚,空中阴云密布,城外乌鸦漫天,城墙上竖起了千根火把,却也仅仅照亮了方寸之地,那之外,依然还是黑夜的领地。 城中的大狱内守卫森严,每隔三五步便会遇上巡逻的蒙古士兵,他们手持着火把,步伐有力,神态机警,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大牢内,是一位要犯。 一位即将在明日处死的要犯。 皇帝陛下终于失却了耐心,虽然他曾使出无数手段,遣出说客相劝,用利剑屠刀相胁,甚至逼此人的女儿写信哀求,派此人以前的至交好友苦苦恳求,却丝毫未曾让此人低下他的头颅。 既然他不肯低头,那便取下他的脑袋! 于是,明天,这位被关押了三年的硬骨头,这位南宋最后一位精神支柱,这位历经了难以想象的苦难、忍受过无数屈辱折磨的抵抗者,即将迎来生命终结的时刻。 他仅仅才四十七岁,作为朝廷重臣,他不应该死。 如果他不死,南宋便还有希望。 彼时的张君宝这样想着,于是他施展身法,用风沙造成一阵紊乱,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了大牢。 便是在大牢之内,也有十几位狱卒守着,但对于张君宝而言,这些人几乎与木头人无异。他轻巧的制住了这些人身上的穴道,很快便来到了这要犯的牢狱前。 要犯见有人到来,勉力用手支撑着地板坐起,张君宝透过大牢中的火光,见到了此人瘦骨嶙峋的身躯,满脸都是骇人的伤痕,他仅仅五十岁不到,但此刻却须发尽白,可见他在被囚禁的年月里,不仅饱受折磨,而且心力交瘁。 但此刻,在他即将死亡的前夕,他的眼神一片坦荡,不曾有半分动摇。 张君宝说:“大人,我是前来救你的人。你放心,这门外的守卫都已然被我制住,我将你护送出去,寻一处隐秘的地方藏了。待到风平浪静之时。。。。。。。” 那犯人声音微弱,但却颇为坚决,他笑道:“小兄弟,你回去吧。我不会随你走的。” 张君宝忙说:“大人何出此言?” 犯人说道:“我乃罪大恶极之人,此刻身死,已经迟了。” 张君宝大惑不解,只听犯人解释道:“我入狱期间,一直不肯向蒙古屠夫们投降。累得妻女受尽凌辱,她们苦苦哀求于我,只要我点一点头,非但能救她们出来,便是我自己,也能重获自由。” 他大笑起来,叹道:“可惜我便是不答应。” 张君宝说:“大人,你这是入了魔道了。你被敌人摧毁了心智,只觉得人生艰难,前路无望,便想一心求死。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苦难,但也一直隐忍至今。大人你今日竟说出这般话来,张某虽然乃无名之辈,在心底却有些看不起大人了。” 犯人瞧着张君宝,眼中露出了询问之意。张君宝见他固执,一心想将他劝服,也是他艺高人胆大,当场便在这阴森大牢中坐了下来,将他与武林同道在樊城之外的遭遇说了出来。 说罢,张君宝又苦笑道:“那些武林前辈们,一个个儿以为自己死得其所,为未来的中原武林留存了火种,其实却全然徒劳无功。他们当时就与大人一般,人人着了心魔,有如中邪一样一心求死。所以,大人,莫要再执着了,还是与我一起逃走吧。” 犯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张君宝以为劝服了他,便用抢来的钥匙打开了狱门。那犯人在张君宝的搀扶下走到了窗口,凝视着窗外惨淡的残月,叹道:“小兄弟,谢谢你。” 张君宝心中一热,说:“大人不必谢我,还是赶紧随我。。。。” 犯人打断他说:“谢谢你让我最后一次看见了这世间的月亮。” 张君宝大吃一惊,问:“大人,你还是不肯离去?” 犯人笑道:“徒劳而死?徒劳而死?错了,小兄弟,你全然错了。” 张君宝愕然不言,犯人说道:“我与蒙古人作战起,到如今已有七年了。而身陷这牢狱之中,至今也有三年。这三年中,蒙古人无数次想要招降于我,他们许我重金高官,许我妻女平安,甚至许我善待南宋皇帝,只要我想活,直到此刻,只要我点一点头,便能从这牢狱中走出,像一条狗一般无忧无虑的活在这世上,瞧着蒙古人欺凌宋朝百姓,在这我热爱的土地上肆意妄为。” 他大笑起来,那声音有气无力,却似乎响彻云霄,他说:“我有预感,我如果死了。大宋依然会灭亡,百姓依然会受苦,蒙古人依旧会趾高气昂,肆无忌惮————” 他顿了一顿,望着明月,继续说道:“但咱们民族的气节魂魄,却会就此留存下去,终有一天,这不朽的灵魂终会燃起噬天的火焰,待到时机成熟的时刻,将这些残暴无耻的屠夫们,从我热爱的山河大地上驱逐出去,重现汉人王朝的太平盛世。” 张君宝退后几步,心中起伏不定,他修炼神功有成,隐然已有脱尘超凡之心,但此刻却只感到悲喜交集,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 犯人说:“我即便是从这牢狱中逃脱,回到山中休养生息,随后出山组织军队,号召义士大举反抗,但也只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那才是真正的徒劳无功。我们汉人的魂已经丢失了,吓怕了,甚至来到了将死境地,与不可一世的蒙古屠夫们相比,这般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我在狱中苦苦思索,写下一些文字来。我无法用刀剑与他们相抗,那便用这些文字来与他们作对吧。也许今后,这些文字会流传出去,流传到中原大地的各个角落,流传到那些心怀天下、雄才大略的人手中。非我狂妄,我希望这些文字,能够成为点燃那漫天大火的火把,哪怕即便仅仅是一丝火星,也终将换回整个民族灵魂的重生。” 犯人说到此处,眼中已然饱含泪水,他最后叹道:“以我的死,洗清我身上的罪孽,更可以换回整个民族的重生,这笔划算买卖,我当然不会犹豫。也许我是疯了,也许我是傻了,也许我活下去确实比一心求死更为勇敢。但此时此刻,我选择死亡,死在忽必烈的屠刀之下,这是我求了三年的死亡,却是我终将获胜的象征。” 张君宝借着月光,又一次仔细打量这位不朽者的面容,此人的目光是如此的平静祥和,但眼中却真如他所言的那样,仿佛燃烧着雄浑的天火,一时之间,张君宝似乎看见了此人预言的景象——在整个中原大地上,突然星星点点亮起了火光,那火光汇聚起来,化成一条飞翔于天际的长龙,那长龙如此雄伟骁勇、威不可挡,他发出响彻山河的咆哮,朝着那不可一世的蒙古暴君呼啸而去。 张君宝朝牢中望去,默默记忆那写满墙壁的诗词。 然后,他跪在地上,用力向那位犯人磕了三个响头。 随即,他转身离去,不久便跃入了黑夜之中。 ———————— 张君宝从睡梦中醒来,目光凝静如水,却又隐然有火光闪耀。 他心中默默念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于是想:我会死吗? 也许会死,也许不会。 如果死了,我会洗清我的罪孽,唤起无计的顿悟,让他继承我的道路,走向无人企及的境界。 如果不死呢?我会换回永生,从此可以真正寻找属于我自己的道路。 那条孤独的、漫长的、只怕永无尽头的寻山之路。 第六十一章 风雨斗法 他们四人一路在海上漂流,莫愁乃海盗出身,于这海上航行之事驾轻就熟,而赤鲁花曾登上过战船,船上一应事务也都不陌生。张君宝与归无计却于此道一窍不通,两人只能从头学起,听莫愁统一调度。 张君宝对莫愁与赤鲁花两人原本心有芥蒂,但此刻他心意已决,反而放开了束缚,与他们有说有笑,配合娴熟,不多时便将这航海的规矩摸得熟了。而归无计更是天生随和之人,哪怕是赤鲁花对他吆三喝四,他也从不违拗。他师父青灵子乃是大武痴一个,而养父母更是淳朴农民出生,他自幼在那田原山野之间长大,是以懒得受这些俗念拘束,别人如何心机深重,于他而言则毫无分别。 但张君宝暗暗对归无计说:“无计,这赤鲁花乃朝廷命官,虽然此刻对咱们信誓旦旦、感激涕零,但如何保得住他今后不会找你麻烦?你若想从此与他相安无事,便不能与他有太多纠葛。因而在他面前,这真名绰号皆是万万不能透露的,而咱们脸上的面具,也一定莫要除下。”归无计听从他的建议,一路谨言慎行,除了吃饭睡觉,这面具也从不拿掉。张君宝与他开口对话时,便称他为狗兄,而他也以牙还牙,称张君宝为猫兄。 莫愁在岛上身份尊贵,曾与赤鲁花有过照面,对此人更是提防,他用鲜血涂面,换了一身蒙古军装,将身份隐瞒的严严实实。他见张君宝与归无计两人互起外号,于是自也入乡随俗,在赤鲁花面前则自称兔兄。 赤鲁花见他们三人神神秘秘,心中自也敬畏,知道这三人乃海外方士,说不定便是神仙下凡,因而行事深不可测,也是情有可原,自然也不多加过问。 在这惊涛骇浪间航行了约二十多天,虽有小小颠簸,但却还算一路顺风。莫愁辨认方向,回忆心中所记的海图,对三人说道:“在下有好消息要告诉诸位,由于在下海事娴熟,带兵有方,因而此刻已经快回到大陆啦。在下粗略估计,只要不出差错,再这般航行七天左右,便能抵达扬州港。” 这扬州港乃天下大港,自古以来便一直地位显赫,为水路要道枢纽,历来繁华热闹,熙来攘往,而经由扬州港一路往南,行不多远便能回到三江镇的小港口(此地乃作者杜撰),归无计听说即将返回家乡,心中感到一阵雀跃,但想起苏姑娘与岛上百姓之事,却又感到了一阵伤心。 便在此时,众人听到船后传来了隆隆的轰鸣之声,莫愁登上桅杆眺望,只见远方乌云密闭,翻翻滚滚,隐隐有闪电在其中划过。他心中一凛,细细观察海风,知道一场罕见的暴风雨便要袭来,于是赶紧招呼三人收帆,自己则下到甲板上,牢牢握住船舵。果然不多时,这艘小船便被黑色的巨浪包围,头顶上则笼罩了厚厚的黑云,豆粒大小的雨点噼噼啪啪往船上袭来,猛烈的海风将一个接一个浪头推了过来,而这浪头又如巨掌一般将帆船抛向空中。 赤鲁花站立不住,一不留神没拽住绳索,登时便要被甩出船去,归无计眼疾手快,一招擒龙手隔空将他拽了回来,自己则用内力吸住船舱外壁,不曾脱离甲板。赤鲁花回到船上,死死拉住绳索,只恨自己逞能,没有及早跑回船舱内躲避。他心中暗暗叫苦:虽然另外三人皆是修习仙术之人(此乃赤鲁花胡思乱想),但在这天地之威面前,连这艘大型帆船也显得渺小无力,随时有倾覆之危,他们便算是武功绝顶,又如何能派的上用场? 心中正自惊惧,只见张君宝站到了船头,双目凝视远方,竟浑不在意这老天爷降下的大雨飓风。 又一阵巨浪升起,将帆船抛向高空之中,赤鲁花心跳到了嗓子眼,见这番起落如此剧烈,只怕这船当场便要在海浪上撞个粉碎。正在哀叹间,却又见张君宝袖袍挥舞,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术,这帆船下降之速登时便缓了下来,落在海面之上,仅仅稍有晃动,却依然完好无损。 原来张君宝见这场风暴太过诡异,不得不出手干预。于是静下心神,在这帆船五丈之内周围布下了一个八卦降龙大阵,不停用生门挪移追命而来的飓风,又将其从死门释放出去。如此一来,这艘帆船虽处于这风雨飘渺之中,但却仿佛驶入了避风港湾一般,虽然周遭狂风大作,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路前行,不至于被海风吹翻了船。 若这暴风雨乃天神的神通,只怕这天神也极为较真。他见这海风吹不倒帆船,于是又重施故技,指使海浪汹涌而至。一时间这帆船忽上忽下,又被这海巨人玩弄在鼓掌之间。张君宝见招拆招,用伏羲通天掌的功夫操纵风势,轻轻巧巧便化解了帆船坠势,让其平平稳稳回到海面之上。 他就这么一路与天神海神较劲,一直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可对方却着实不依不饶,只见这暴风雨非但未有减弱,反而渐渐增强,而张君宝内力仿佛永无衰竭之虞,兵来将挡之下,也显得越来越挥洒自如。 莫愁、赤鲁花、归无计三人只瞧得舌挢不下,心驰神摇。若非仍然身处险境,赤鲁花只怕当场便要跪拜下来,烧香拜佛,以彰虔诚之心了。 忽然,三人从周围的轰隆海声之中,听到了一声清朗洪亮的长笑。那笑声充斥在这无尽海洋之上,一时间竟连风雨之声都被其掩住了。 只见一艘小小的舢板,有如幽灵一般穿过了海浪围成的巨墙,悠然间与这艘帆船并排前行。那舢板上的船夫穿着白色长袍,黑发在风雨中飘扬起舞,但此人全身却巍然不动,而那舢板也稳稳当当,恍然间不似是凡间之物。 莫愁口中爆发出一声惊呼,眼中惊恐万分,好像遇上了天敌克星一般。 那人笑道:“妙极,妙极,此番较量,乃鄙人生平仅见。咱俩此番以这海浪为剑,海风为盾,天地为局,人命为棋,谈笑间令风云变色,恍惚间却沧海桑田。我这排山倒海掌的功夫,也总算没有白练。” 张君宝答道:“阁下何人,所为何事?为何苦苦纠缠,定要取咱们这一船人的性命?” 那人说:“取旁人性命也许不难,但阁下又何必自谦。鄙人乃山海门之人,特来引你入道。赐你长生不死,化你蒙尘之心。” 张君宝浑身一颤,转身望了一眼莫愁,莫愁魂不守舍,只管低头望海。 张君宝说道:“在下尚有俗事未了,阁下若有闲暇,还请暂缓片刻。十天之后,在下自会领教阁下高招。” 那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说道:“你曾听过咱们山海门之事?” 张君宝脸露苦笑,忽然不再发出言语。那人则现出一脸沉思之色。归无计在一旁观察,知道这两人正在用传音入密对话。 良久之后,那人点点头,慢慢盘膝坐在了舢板上。而这周围的暴风渐渐平息,呼啸之声渐渐微弱,密集的雨珠渐渐停止,而起伏的海面也渐渐归于宁静。 张君宝回过头来,对莫愁说到:”走吧。咱们快些返回大陆。“ 莫愁如蒙大赦,忙不迭招呼归无计扬起风帆。张君宝召唤来一阵强风,船上众人只听到劈波斩浪之声响起,这艘帆船便如逃窜一般,飞速驶离了这片海域。 第六十二章 回归故土 这艘帆船借着张君宝唤来的劲风,如逃避天灾的海鸟一般从海面上掠过,顷刻间便远离了那片小小的舢板。莫愁见自己这一行人总算逃离了灾星,绷紧的心弦登时松了下来,一下子躺倒在甲板上,狠命擦拭着脸上的雨水汗水。 归无计传音问道:”张兄,方才那人是谁?武功竟然如此高强,只怕不在觉远大师之下。“ 张君宝答道:”他自称是山海门的人。但这山海门是什么来路,我此刻也是一头雾水。“ 归无计又问:”那你与他相约十天之后切磋武艺?“想起两人的身手,胸中登时涌起万分期待——这一场较量,只怕是震烁古今,百世难遇,先前那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便是张君宝如此神功,只怕也无法轻易取胜。 张君宝摇头道:”未必便打的起来。“嘴上这么说,但他眼神中却似乎闪过一丝悲凉,可是这情绪好不隐秘,而归无计又不善察言观色,是以竟然一无所知。他只在心中暗暗可惜,深叹错失了这一场惊天对决。 赤鲁花在一旁慢慢平复了心情,他本来也是出生入死的勇士,只是这一个月来接连见到如此多违背常识之事,自不免有些风声鹤唳,心惊肉跳。他站起身来向张君宝询问,张君宝也是含含糊糊将他打发了。赤鲁花知道他们这些人行事高深莫测,不能以常理揣度,问了几句,便不再多嘴,灰溜溜的走回船舱内睡觉去了。 此事过后,张君宝仿佛心事重重,不再与旁人说笑,只是一个劲儿的教导归无计武功。他从武学的基本原理入手,逐一向归无计阐述自己的习武心得。他虽然所学渊博,包罗万象,施展出的功夫令人眼花缭乱、高山仰止,但这一回讲解起这些简单的道理来,却又由浅入深、发人深省,将许多困扰归无计多年的难题一一解开。两人长时间待在船舱内,用传音入密的功夫互相问答,在短短数天之内,归无计剑法、掌法、轻功皆有长足进步,于这人体经脉的领悟又达到了新的境界。 只是这么一来,饶是归无计为人木讷敦厚,却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头。他问道:”张兄,你这几日好像有什么心事,为何如此急着教导我功夫?难道是担心那山海门的人对你不利吗?“ 张君宝强颜欢笑,说道:”无计,为兄对不起你啊。“ 归无计吓了一跳,忙道:”张兄于我实有再造之恩,如何说出这般话来?“ 张君宝笑道:”我担心的,正是这再造之恩。那日你被觉远师父一掌打昏,我趁着替你疗伤之际,偷偷摸摸改造了你的经脉,在你体内布下了一个伏羲八卦阵法。“随即将这八卦阵法与穴位对应的关系说了出来,并一一详加阐述。 归无计微微奇怪,不知这阵法有何作用,于是轻轻运气试探,发现在这几个穴道之间运行内力时,速度比之平日快了许多,在眨眼之间便能将内力从一处瞬移至另一处。 张君宝说:”从今往后,你在这几个穴位之间传递内力,便犹如行走在八卦阵法之中,可谓忽隐忽现,神出鬼没。因而你调度内力之时要多加小心——虽然如此一来,你的掌力身法要比以往迅猛不少,但稍有不慎,便容易耗光内力。更有甚者,如果你不知道控制之法,说不定轻轻一招点穴,就能置人于死地。“ 归无计搔搔脑袋,知道张君宝此举乃是一片好心,他自然也无可奈何,唯有继续逆来顺受罢了。 —————————— 帆船一路往南航行,不多久便来到扬州港口。他们抵达时乃是旁晚,从海上遥遥望去,只见港口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四人离开中原已有两个月之久,此刻再见到这繁华人间,心中自也激动。 只是这港口管束甚严,船只靠港时需要通过层层关卡,将船主的身份调查清楚,更需要上船检查货物,搜查船舱,看看有无违禁之处。 赤鲁花见三人默默不言,知道他们有所忌讳,于是便说道:”几位仙长,在下蒙诸位相救,能够从靖海王手下生还,此等大恩,在下没齿难忘。今日不敢劳烦几位仙长相送,只需借给在下一艘小船,一杆划桨,在下自行回到岸边便了。以后如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要三位持脸上的面具而来,无论有何差遣,在下一概欣然遵从。“说罢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张君宝叹气道:”赤鲁花,在下别无所求,但希望你今后能够好好劝劝忽必烈,让他善待这汉人百姓,莫要欺人太甚,惹来天怒人怨。今日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只怕也再无相会之期。“说罢挥一挥手,赤鲁花突然冲天飞起,一股大风将他包裹起来,疾疾往那岸上送去,赤鲁花措手不及,忍不住放声大吼,眼见便要摔成肉泥,那大风忽然又化成了垫子,在他身下轻轻一托,将他轻轻放在地上。 周围劳作的百姓见状一惊,也不知此人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赤鲁花兀自高声喊叫,骤然间脚踏实地,一时松懈,登时坐倒在地。他惊魂初定,远望那驶离的帆船,不禁又拜了一拜,往四周观望一番,便迈步往官府的方向走去。 莫愁本也想在此上岸,但想起归无计与张君宝两人不谙海事,只怕离了自己便寸步难行,于是便耐心驾船,一路送两人回到三江镇的那处码头。归无计取下面具,站在船上往海滩那边张望,只见海滩上盘膝坐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那身影纹丝不动,可能正在那儿打坐练功。他眼力通神,瞬间便瞧出那是兰儿在岸上等待。 他心中感动,却又突然一惊,偷偷摸摸往张君宝身上瞧了一眼,只见他一反常态,居然并不取笑,只是微微点头,说道:”无计,今后你要好好对待兰儿姑娘。她对你情深意重,又对你敬若师长,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了她。“这几句话语重心长,颇有长者之风,归无计反而不安起来,说道:”张兄,我对兰姑娘并无儿女私情,只是一心想教她武艺,莫要糟蹋了她的武学天才,况且我练得是百年童子功。。。。。“ 张君宝不再强求,只是点点头,又对莫愁说道:”莫愁教主,此番有劳你一路相送,若无你驾船渡海,咱俩只怕再无返乡之日。这番救命之恩,张某定当回报。“他曾经将莫愁的身世捡要紧的向归无计说了一些,至于他信不信,张君宝也无从得知。 莫愁笑道:”张兄言重了,若不是你和无计将我从海里捞上岸来,我只怕要在海中暗无天日的活上千年哪。这驾船航行之事,于我也只是举手之劳,如何敢自居有功?“ 张君宝忽然传音说:”今后我若得知你对无计做出任何背信弃义的举动,哪怕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会将你杀死。“ 莫愁浑身一颤,苦笑一声,说:”在下理会得。“ 第六十三章 归来望思 此时夜幕将近,寒风渐起。他们离开时已经临近深秋,而此行共耗时两月有余,归来时则已然入冬。海滩上一时间冷气袭人,寒气入骨,好在三人都是内功深厚之人,却也并不在乎这瑟瑟冬风。 莫愁操纵船舵,指挥两人转动风帆,慢慢减速靠岸。这帆船驶过水面,发出涉水之声,登时便被岸上的兰儿察觉。她似乎颇为激动,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极目往海面上眺望,马上便瞧见一艘帆船往岸上靠来。兰儿似乎喜悦万分,发出一声夜莺般的长呼,她内力也颇为深湛,声音穿过了呼啸海风,清晰的传到了船上众人的耳中。随即便见到她展开轻功,如燕子一般往他们这边飞速赶来。 她跑到岸边,海滩上连连蹦跃,挥手招呼,船上三人见状也不停挥手相迎。不久之后,莫愁将帆船停稳,三人便从船上下来. 归无计踏到岸上,还没站稳,一下子便被兰儿抱了个满怀。归无计感到她温暖柔软的身子与自己紧紧贴在一起,童子功毛病发作,登时便魂飞魄散,一颗头不住往四下张望,仿佛贼骨头被人捉了现行一般,眼中流露出可怜无辜的求助之情。 张君宝见他模样,哈哈一笑,咳嗽一声。兰儿瞬间俏脸通红,仿佛一朵绽开的海棠花一般。她稍稍退开半步,一双手却依然拽住归无计衣袖不放,似乎又怕归无计跑了,俊目往归无计脸上凝视了片刻,忽然眼眶一红,竟又哭了起来。 归无计苦笑道:”兰故娘。。。“突然感到兰儿指甲一紧,在自己胳膊上一捏,似乎在提醒自己不要乱了称谓,于是立刻改邪归正,说道:”兰儿,你冷吗?“ 兰儿与他分别整整两个月,此刻听他开口第一句话,便对自己关怀有加,一时间更是情难自已,不管不顾之下,又一番纵体入怀,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 归无计手足无措,一双胳膊像断了一般垂在身子两侧,突然只觉一股劲风吹来,自己的双手竟然不由自主的抬了起来,围绕成环,轻轻把兰儿搂在怀里。一边温柔搂抱,还一边体贴抚摸。 他”咦“了一声,回头一看,只见张君宝脸上带着慈祥又危险的笑容,在一旁连连点头,幸灾乐祸。只怕是此人嫌自己呆板木讷,于是便暗中将自己当做那提线木偶,上演一番推波助澜的好戏。 归无计无法相抗,也丝毫不想反抗。他见兰儿苦苦等待自己,心中自然深为感动,他低声说道:”兰儿,咱们回去吧。这儿风大,莫要冻坏了身子,以至于走火入魔。“ 兰儿轻轻嗯了一声,在他耳边说道:”我。。。。并不是特意在此等你。只是这儿安静无人,所以。。。所以。。。。在此练功而已。怎料到竟会如此之巧,刚好碰上你们返回。“她初时情绪激动,将李府上下的嘱咐全数忘光,接连做出亲密之举。此刻神智稍稍恢复,便立刻编出谎话,意图力挽狂澜,只是这话说的极为心虚,话语间吞吞吐吐,便自己听了也不信。 兰儿狠狠心,用力松开了手,侧过头来瞧着归无计,归无计也细细打量她,只见她依旧容色绝丽,只是脸颊旁挂着泪痕,脸上稍显消瘦,反而更显得清丽出众。 身后脚步声响起,归无计回过头去,见张君宝与莫愁走上前来,归无计正愁想不起话题,此刻忽生急智,对兰儿说:”兰儿,这位是莫愁,是我们从岛上。。。救回来的人。“ 兰儿转头去看,见到来人身穿蒙古军装,心中先是一惊,随即观察此人容貌,只见此人肤色如雪,脸型消瘦,唇红齿白,目光如水,秀发柔顺飘扬,竟是位年轻的绝色美女!她秀脸上不由露出质疑之色,语气里如临大敌,立时问道:”这位姑娘便是你们在岛上救出来的人?“ 归无计不解,重复道:”姑娘?“ 张君宝与莫愁闻言皆哈哈大笑起来,莫愁说道:”这位姑娘,在下可不是什么姑娘。你若不信,在下现在便让你验明正身。“ 兰儿闻言吓了一跳,真想不到这如此俊俏之人,居然是位男子,顿时又满脸绯红,只感到无地自容,拉起归无计的手便往镇上跑去。 莫愁与张君宝对望一眼,张君宝说道:”莫愁教主,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从此便要与你和无计分别了。还望你今后好自为之,莫要辜负了无计的信任,更不要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莫愁往远方望了一眼,叹道:”我只能答应你,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动无计一根手指头。但其余之事,我只怕不能轻易许诺。“ 张君宝双目严肃,往莫愁脸上照来,莫愁昂首直视,眼中也是坦荡清澈,并无半分退缩。 张君宝叹了口气,说:”人各有志,对错难辨,如此便这样吧。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语罢,他向莫愁微微拱手,迈步走出,瞬间从海滩边消失不见。 莫愁也发了一会儿愣,慢慢沿着兰儿与归无计的脚步往前走去。 ———————— 归无计随着兰儿在街上奔跑,他见兰儿步履沉稳了不少,但内力却似乎并无多少长进,不由多嘴问道:”兰儿,你这两个月来,是否曾下过苦功,修炼我教你的经脉运行之法?“ 兰儿听归无计这般问,脸上一红,心里竟有些羞愧。她这些日子来天天思念情郎,如何能够静得下心练功?虽然不时在海边打坐,一等便是一天,但这番相思之苦,迫切之念,却也令她的内力未有丝毫进境。 但此刻情郎从远方归来,交谈中问起此事,听口气竟大有兴师问罪之势,自己一个对答不当,岂非又会被他抓住把柄,从此落下口实?今后交往,只怕便要处于下风,处处受制,再也无法制得住他。 她念及于此,不由得悲从中来,正暗叹自己为何如此命苦,突然往归无计身上一瞧,只见他腰间背上空无一物,自己交给他的那柄剑早已不知去向! 她脸上露出冷笑,一时间机关算尽,急智顿生,回身止住脚步,俏脸凑到归无计眼前,反问道:”无计哥哥,我之前交给你的剑呢?“ 归无计暗暗叫苦,连连低头道歉,又不能说已经被觉远剑芒斩断了,只能含糊其辞道:”真对不住,我不小心将其失落在外了。“ 兰儿挺起胸膛,双手叉腰,心中雀跃不已,眼中却凶光满盈,她笑道:”好啊,好啊,我好心借兵器给你防身,你倒好,将它当做废铁一般随手扔了?唉,我姨娘说的不错,这天下的男子,一个个都是忘恩负义,薄情寡性之人。你若待他好点吧,他就自以为了不起了,走几步路便要踩到你头上来了。还说不小心将它失落在外了?只怕不是失落在外,而是被外面的小情人拾去当做定情信物了吧。“ 这一番质问掷地有声,推理严丝合缝,找不到丝毫破绽。以事实入手,层层往深处推进,借着天理大道,抓住旁人痛脚,最终定下罪名。实有无中生有,移花接木之功。 归无计招架不住,登时冷汗直流,早就把督促兰儿练功之事抛诸脑后。兰儿见他退让,心中自有分寸,暗道:差不多了,再逼下去,这木头只怕便要畏罪自杀了。有道是:借钱莫催三分息,得饶人处且饶人。 于是嫣然一笑,又拉住他的手,语气里温柔委婉,荡气回肠,嗔道:“算啦,谁让本姑娘心胸宽广,待人直爽,遇人不淑,却又高风亮节呢?这一回便饶了你啦。” 归无计如蒙大赦,自然感激涕零,口中不住说道:“兰儿,在下实在亏欠你良多,心中如何过意的去?在下家中有一柄青钢宝剑,乃我师祖亲传给我师父,你若不嫌弃,我便将它送给你吧。” 兰儿一听,却也正中下怀,如此一来,岂不成了交换聘礼的证据?于是也不客气,连连点头说好。 第六十四章 时过境迁 三江镇东南一隅,有一处偏僻荒凉的院子。 这院子在多年前就已经被主人被弃置不住,平时也不见有人过来打理,因而院子内杂草丛生,几棵老树敌不过这疯长的野草,终于也因而凋零,只留下干枯的树干和枝杈,整个树身呈现出灰白之色,有如垂死老者一般在这儿苦苦守候,如此一来,反而更衬托出这院子的凄清寂寥。 地方一荒凉,便容易引起种种谣传,三江镇的居民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会拿这院子编些故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如什么阎王别院啦,女鬼夜行啦,夜叉捉人啦,妖怪吃人啦,凡此种种,难以尽述,却往往总是扯上鬼怪之说。一时之间,这宅子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所在,非但再也无人赏光,就连无奈路过此处的行人,也往往奔行如狗,警觉如兔,一个个儿有如惊弓之鸟般匆匆而过。 然而就在这黄昏日暮的时刻,这人迹罕至的院子之中,却站着一位穿着朴素的老者。 这老者白发苍苍,胡须垂胸,脸色和蔼,身材微微发福,穿着一身灰色的裰子,虽然年纪一大把,但他精神却着实矍铄,一个人扶住枯树,翘首往院子外张望,瞧模样是在等什么人。 关于这位老者的身份,如果诸位读者匆忙间没有认出来,那决计不是读者的过错,而应该把帐算在作者头上,因为作者先前在介绍此人时,压根儿便没有描写过此人的样貌特征,又让读者如何分辨?在此,作者也不再卖关子了,以免有凑字数之嫌。此人正是江龙帮三江镇分舵的舵主黄泽,绰号老黄头。 老黄头在这荒院中等了一会儿,终于从远处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他脸上露出喜色,但却不忙着出去相迎,而是悄悄伸出头去张望了一番,确认那马上骑士正是自己所盼之人,这才走出院子,站到道上,向那人挥手致意。 来者见到老黄头现身,突然发出了一声歉意的呼声,随即翻身下马,几步跑到老黄头跟前,伸手搀扶住老黄头的肩膀,关切的问:“黄老,怎么你一个人亲自来了?其余随从呢?” 这骑士长着一张国字脸,肌肤白嫩,须发皆黑,约莫三十五岁年纪,头戴冠冕,身穿一件貂皮大氅,显得庄重富贵。他神色精明干练,小心谨慎,对老黄头又着实敬重。 老黄头叹道:“我这群兄弟,一个个儿都鲁莽的很,老夫带他们出门,就怕到处惹事生非,引起蒙古人的怀疑,思来想去,干脆一个人出来算了。” 骑士一听此言,也有些哭笑不得,这老黄头为人忠厚仁义,深得属下爱戴,但无奈此人对属下娇惯异常,从来不多加约束,是以这三江镇分舵一直默默无闻,成不了大事。若非蒙古人对此镇颇为轻视,只怕早就被一锅端了。 老黄头又道:“李先生,你和帮主谈过了没有?” 那骑士正是李先生,他点点头,说道:“一天之前,李帮主已经答应在下加入江龙帮的请求,而且也已经烧过香,拜过关老爷啦。从此以后,李某本人,连同家属手下共二十人,正式成为江龙帮的成员,大伙儿从今天起便是一家人啦。”说罢哈哈大笑。 老黄头也是欢欣鼓舞,拍着李先生的肩膀叹道:“李先生这等人才,手下又全是精兵强将,与老夫手下这群脓包相比,着实有天壤之别。我们江龙帮有李先生相助,才是真正的飞龙在天,从此前景一片光明。” 两人又互相客气一番,老黄头问:“不知李先生现在任何职?” 李先生脸上微显尴尬之色,犹豫片刻,说道:“李帮主将在三江镇设立香堂,与无锡龙虎堂隔江相望,戮力合作,而在下则暂摄堂主之位。” 老黄头惊呼一声,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后退半步,双手拱起,用力一揖,说道:“李堂主,从此以后,老黄头便把担子全交到你肩上啦。”语气一片挚诚,言下喜不自禁。 李先生察言观色,已然料知老黄头此刻的心思——他为人敦厚慈祥,着实约束不了他这群流氓手下,自从他当上这舵主以来就一直闷闷不乐,又时常担惊受怕,深恐处事不当,惹出弥天大祸,坏了江龙帮反元大计。此番卸下重担之后,登时涌出逃出生天之感,因而喜形于色,丝毫不觉得气馁嫉恨。 他原本担心老黄头心中有疙瘩,此时见老黄头豁达,心中也落下一块大石头,也还了老黄头一个大礼,嘴里自然又谦逊客气了一番。 老黄头感慨万分,说道:“本来老黄头连这舵主之位都不想当了,只想等张君宝兄弟返回,让他接替老夫的职位,谁知他一去不返,整整两个月毫无音讯,让人等得好生心焦。”说罢长长叹气,语气中极为萧索惆怅。 李先生也愁眉苦脸,答道:”唉,我那兰儿更是一片痴心,这一个月来,每天午饭一过,便会跑到海滩边苦苦等候,期盼归兄弟早日归来。我看她茶饭不思的模样,心中好生难过,生怕她就此思念成疾,落下隐患,但无奈劝她不动,也是女大不中留了,唉。“ 老黄头笑道:”难怪老夫听到渔夫传言,说是海边来了一位仙女,一直站立在海滩边上,在深夜之中眺望大海彼端,容貌超凡脱俗,美貌异常。而不久之后,镇上男子闻言便蠢蠢欲动,纷纷跑到海边,企图一睹仙子芳容,谁知还没看清模样,便被五颜六色的蝴蝶咬得伤痕累累,一个个屁滚尿流的跑了回来。“ 李先生苦笑几声,说:”如若张兄弟他们被船员发觉,靖海王便会怀疑王大胆另有图谋,只怕早有厉害手段相候。但咱们一直等到此刻,仍不见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伯颜也一直对王大胆客客气气,如此看来,只怕他们两人仍未被识破,只是被困在岛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罢了。只是可怜了我那乖女儿的一往情深。”说到此处,忽然垂头丧气,先前的欢喜早就一扫而空。 两人正在这弃院中长呼短叹,忽然见到远方升起了一道绿色烟火,那烟火在空中炸裂开来,现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将这傍晚的天际照的闪亮无比。 李先生惊喜交集,大叫:“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那是兰儿发出的信号!“ 老黄头闻言也是大喜,张嘴哈哈大笑起来。两人勾肩搭背,互相拥抱,随即便合乘一匹马,急忙忙从废院中奔出,往那烟火所在之处赶去。 第六十五章 相逢叙怀 兰儿引着归无计从海岸一路往镇上走去,绕着镇子兜了个大圈,来到了一处精致的小宅子门前。她到门口轻轻拍了三下,里面有人说道:“楼台宫阙灯火衰,犹抱古钟隐雾霾。”兰儿答道:“国仇家恨情难抑,隔江重逢故人来。” 随即只见门后想起一串声响,片刻之后,这门自动弹开,门后人影全无。看来这宅子建造精妙,连大门都由机关开启。 归无计正想发问,兰儿又伸出小手把他拉住,闪身走进门中,这门便缓缓自动关起,谁知刚刚关上一半,又一个人影蹿了进来。 兰儿身手极快,抽出一柄短剑指着此人咽喉。那人苦笑一声,对归无计说道:“无计,你俩跑的好快,我找你们找的好苦。” 归无计喜道:“莫愁,你怎么赶上来的?” 莫愁大半个月没有吸血,此时精神萎靡,显得颇为困顿,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先让你媳妇儿收了兵器吧,我一路上担惊受怕,好不容易脱离险境,着实不想再被人恐吓了。” 兰儿脸上泛起红晕,认出此人正是海滩上自己误认为女孩的男子,不由的又是一阵娇羞。她收起匕首,问道:“无计哥哥,咱们能相信此人吗?” 归无计自然而然的说道:“莫愁兄弟与我一道出生入死,更曾经挺身而出,救过我的性命,我自然信得过他。” 莫愁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的神色,咳嗽一声,不知该如何答话。 兰儿收起兵刃,抱拳还礼,说道:“先前兰儿不知兄弟身份,因而出言荒谬,多有得罪,还望兄弟多多包涵。” 归无计“咦”了一声,见兰儿此刻彬彬有礼,出言得体,与先前对自己胡搅蛮缠的模样天差地远,一时间竟感觉身在梦中。 莫愁笑了一声,点头还礼,便扶住归无计的肩膀,说道:“走吧!” 三人往屋内走去,只见这屋子并不宽敞,走过小小的厅堂,共有两间里屋,也不见方才问话开门之人。兰儿走到灶头旁,伸手掀了掀墙上的一口铁锅,只听喀拉之声响起,地上慢慢露出一扇石门。兰儿走到这石门上踩了几脚,随即往后跳开。这石门便缓缓转动,不久之后露出了一条向下的楼梯。 兰儿伸出手来,变出一只小小光蝶,这光蝶在三人身前飞舞,飘飘荡荡引着三人往楼梯下方走去。莫愁微微一笑,传音对归无计说道:“无计,你媳妇儿好高明的剑气,莫愁我甚是佩服。” 归无计终于反应过来,赶忙传音辩解道:“她可不是我媳妇儿,我教她功夫,她应该算是我徒弟。” 莫愁暗暗好笑,于是不再多话,只是跟着兰儿一路前行。 兰儿在外人面前一向颇为拘束,不敢与归无计亲热,此刻更是一言不发,只管往前赶路。这一方面是她生性使然,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不落下口实,万一今后被人指证:说是她主动与归无计交好,也可以来个死无对证、颠倒黑白。 走了一阵,归无计忍不住问道:“兰儿,这是李先生建造的地道吗?” 兰儿“嗯”了一声,模样有些冷淡。归无计不知死活,又问了句:“那江龙帮的兄弟们在哪儿?我得快些回去向他们禀报此事。” 兰儿不禁嗔道:“你就知道江龙帮的兄弟们,一点儿也不把人家放在心上。”话音未落,登时想起自己如何能在莫愁眼前露出破绽?于是赶忙补救道:“你要去找他们便去吧,本姑娘才不在乎呢。” 莫愁乃千年老妖,虽然性格有些幼稚,尤其不善控制情绪,但这儿女羞态自也见得不少,见归无计木头成精,兰儿也自作聪明,不由得连连摇头,心中着实为两人的将来担忧。 归无计见兰儿闹小脾气,自然有些畏惧,不敢再提江龙帮的事。他虽然此刻自居为师父,其实却毫无师父的威严,与其说是师长,倒不如说是仆从来的恰当。 突然间这条密道戛然而止,面前出现了一块铁铸的墙壁,兰儿对着铁墙又是一阵敲打,不久之后,这墙壁逐渐升起,三人穿过墙壁,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一片极为宽广的大厅。 这大厅的装饰异常豪华,用以支撑的立柱由汉白玉雕成,其上刻有精美的雕纹,地板使用大理石为材料,上面又铺着几十块毛毯,这些地毯全数用整块动物皮制成。周围墙上固定着根根火把,照亮着墙中的壁龛,其中摆着各式各样的小雕塑,有十八罗汉、各式菩萨、文武二圣,琳琅满目,也不知此地主人拜的是什么。 只见一人急忙跑上来迎接,归无计认出是那大汉李冉。他见到兰儿,本想出声招呼,忽然瞧见她身后的归无计,忍不住蹦跃一下,连连高声欢呼,跑上前来狠拍归无计的肩膀,显得兴奋异常。 这李冉与归无计之间曾经有过一场比武,因而算得上有些宿怨。归无计离开前,此人对归无计并无好感,反而却有些许怨怼。但他此番离去两月有余,众人担惊受怕之下,以为他们两人早已葬身海底,算得上为国捐躯,便不自觉的将他俩当做了侠客烈士。此刻见归无计安然返回,心中激动万分,便冲上来搂搂抱抱,显得极为亲密。 李冉与归无计勾肩搭背,哈哈大笑道:“归兄弟,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家兰儿姑娘恐怕便把这镇上的男人全都给揍成残疾啦。。。。”说到一半,忽然望了兰儿一眼,只见她闭目养神,似乎浑不在意,偶尔双眼微睁,其中寒光闪现。他只觉背脊窜起一股凉气,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又改口问道:“归兄弟,你们此行有什么收获?可曾查清了靖海王的阴谋诡计?” 归无计与莫愁对望了一眼,只见对方眼中皆闪过一丝迷茫,显然各怀心事。归无计担心这事儿未曾与张君宝商量,而且岛上的实情太过惊人,自己万万不敢从实招来。但如要撒谎,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莫愁则担心归无计心直口快,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向众人一口气抖出,如此一来,自己只怕又要被当做过街老鼠,再也无安身之处了。 两人沉默良久,莫愁暗暗对归无计说:”无计,不如由我来说吧。“ 归无计见此刻张君宝不在此地,而自己仓促间也编不出故事,于是只有默默点头,传音说道:”他们不知我与张兄身怀武功,还请莫愁你帮忙隐瞒。“ 莫愁点点头,对李冉说道:”此事我比较熟悉,还是我来讲吧。“ 第六十六章 二女争夫 李冉方才只顾着与归无计套近乎,此刻听莫愁说话,这才发现他们身后还有一人。 他借着大厅中的烛火往这人脸上瞧去,只见这人长着一副瓜子脸,唇红齿白,蛾眉凤目,肤色若雪,秀发柔亮,相貌极美,竟不在兰儿之下,而莫愁的声音又有些与女子相似,他初见之下,理所当然也将莫愁认做了女子。 如此一来,李冉登时连连吞咽口水,面露痴迷之色,转头对归无计说道:“归兄弟,这位美。。姑娘是什么人?怎么会随你来到此处的?” 归无计闻言张大嘴巴,一时间无言以对。莫愁却差点笑出声来,他也是性格滑稽之人,索性捏着嗓子,将手掌轻轻放到归无计身上,身子贴了上来,腻声道:“无计哥哥,这大个子色迷迷的盯着人家看,人家好生害怕呢。” 归无计猝不及防,瞠目结舌,结巴道:“你。。。。你。。。。。” 兰儿知道莫愁实为男子,此刻见莫愁有心捉弄,又见到归无计的窘态,也是童心忽起,施施然也走到归无计身旁,拉住他另一只胳膊嚷道:“无计哥哥,你怎么能和莫愁姑娘如此亲密?难道你俩有什么暧昧之事?你看李大个子都快妒忌的疯了呢。” 归无计茫然四顾,顷刻间也脑子没转过弯儿来,只是张嘴说:“什么?莫愁是姑娘?” 莫愁咯咯娇笑,伸手掩住嘴巴,故作妩媚之态,说:“无计哥哥,你与我一路上耳鬓厮磨,缠绵纠葛,如此恩爱,就仿佛夫妻一般。怎地你此刻回到中原,便从此对人家冷若冰霜、置之不理,只与这兰儿姑娘相好?人家见你俩亲密的样子,心中难受,有如刀割一般,忍不住便要红杏出差,寻花问柳,拈花惹草,不守妇道,做一名风流女子,送你一顶翠绿的帽子戴戴呢。” 兰儿听莫愁话里有话,竟似在称赞归无计对自己情深意重、用情专一,刹那间对莫愁平添了几分好感,至于后面那些风言风语,她却自动略过,只当没听见一般。她于是也娇声嗔道:“好你个无计哥哥,说是到海外为民除害,行侠仗义,要做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不到你此去别有用心,竟然使出卑鄙无耻的奸计,玷污了莫愁姐姐的清白之身。唉,我光想想就觉得伤心,忍不住便要为她流泪。她如此冰清玉洁、神仙一般的人物,你又如何配得上人家?可是如今木已成舟,生米已煮的稀烂,无可奈何之下,莫愁姐姐也只能委身嫁给你这窝囊废了。呜呜呜~~~我可怜的莫愁姐姐。” 归无计只觉得头昏脑胀,心中妄念丛生,但却无论如何静不下心,因而无法将其化为内力。这般憋屈之下,满脸涨得通红,以他如此雄厚的内力,额头上竟泛出了滴滴汗珠,嘴里只是不停问道:“兰儿?莫愁?你俩?说些什么?不对?呜呼?哪有此事?清白?嫁我?救命!救命!” 李冉一见之下,心中顿时妒火中烧,原先对归无计的敬仰之情全然飞到了九霄云外。须知李先生门下规矩森严,府上的这些江湖人物,一个个都是严守礼教、持身厉行之人,最见不得便是那些用情不专的小白脸、放荡不羁的风流郎。尤其是这莫愁姑娘与兰儿皆有倾国倾城之貌,而归无计穷酸一个,又有何德何能,竟惹来这二女争夫的局面?只怕这其中定有阴谋手段,其奸诈狡猾之处,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于是他高声怒吼道:“好你个归无计,咱们李府与江龙帮上下所有兄弟,日夜惦记都这你与张兄弟的安危,天天为你俩烧香拜佛,从没有一日中断。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好命。。。。。如此厚颜无耻,竟然半路跑出去拐骗少女,我李冉今日便与你恩断义绝,从此势不两立!”说话间双眉倒竖,咬牙切齿,只怕是见到蒙古仇人,也不会露出如此凶神恶煞般的神情。 他这么一掺和,归无计差点背过气来,也是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刹那间从团团迷雾中抓住了关键所在,于是立刻扭过脑袋,面向莫愁,声嘶力竭的喊道:“莫愁兄弟,你别闹了!咱们先说正事要紧!” 莫愁哈哈大笑,松开了手,兰儿也用双手捂住了嘴,嘻嘻窃笑了起来。李冉“咦”了一声,火气顿时全消,但心中依旧还浑然未解,只是迷茫问道:“莫愁兄弟?怎么现在时兴叫姑娘为兄弟?” 归无计使出毕生功力,运气快嘴一气儿说道:“这位是莫愁兄弟,虽然长得有些秀气,但其实是位铁铮铮的好汉。他在岛上曾经以身相救,帮我挡了一剑,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 李冉啊呀一声,凑近莫愁细细打量,就这么瞧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有些不信,嘴中喃喃说道:“我的天,这世上还真有如此美貌的男子,老冉我这次算走了眼?只怕未必,未必。” 莫愁脸露微笑,任由李冉绕着自己仔细查看,丝毫也不觉尴尬。他等李冉忙活完了,于是向李冉鞠了一躬,说道:“李冉兄,方才莫愁一时顽皮,便与归兄弟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李冉兄多多包涵。” 李冉听他如此说,又不知嘟囔了些什么话,双目呆呆望着洞顶,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全然迷失了方向。 兰儿笑道:“莫愁兄,你也不忙着向李大个子道歉,此地现在人还没来齐,咱们还是在此多等一会儿。等他们人都到齐之后,你再一起向他们表明身份,说明岛上的情况也不迟。” 莫愁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归无计,便自顾着在这大厅中闲逛起来。 归无计死里逃生,此刻仍有些风声鹤唳,见兰儿笑吟吟向自己走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果然只听兰儿说道:“无计哥哥,方才莫愁兄与你如此亲昵,兰儿我看了好生妒忌呢。”说罢嘴角浅笑,满脸春风。 她又这么与归无计说笑一阵,忽然隐约听到大厅中回荡起锣鼓声响,她赶紧走到一处壁龛前,轻轻转动一尊长眉罗汉泥塑。随后这大厅里又响起几次锣声,想来是楼上那人在以暗号呼应,兰儿每每听到锣声,便转动相应的泥塑,不久之后,终于听到大厅的那堵墙壁格格作响,慢慢降了下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归无计抬头望去,见到十七个人影从地道中走进了大厅,他定睛一看,不正是李先生与江龙帮的兄弟一齐到来了吗? 第六十七章 雌雄难辨 李先生与老黄头见到兰儿信号,知道归无计与张君宝已经安然返回,欣喜若狂之下,一路快马加鞭,在大街上疾驰而过,匆忙往那处安身密窟赶去。 谁知道行至半路,老黄头突然想起一事,对李先生说道:“堂主,这等天大的喜事,咱们还是知会舵里的兄弟们一声为妙。免得他们心中抱怨,说咱们独断独行,不与他们分享这天大的好消息。” 李先生闻言哭笑不得,知道这老黄头为人太过宽厚,几乎把他这群手下当成宝贝儿子养着。但他也不便拂逆老黄头的心思,只得依他所言,在街上左拐右拐,总算来到老黄头的宅子前,老黄头进去一瞧,只见所有人恰好齐聚一堂,正坐在大厅中打牌喝酒,松散的不成样子。 老黄头于是叫上众人,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走在路上,依旧一副横行霸道的嚣张模样,浑然不将几个月前的教训当一回事儿。李先生长吁短叹、一路担惊受怕,好在此刻天色已晚,离朝廷定下的宵禁时辰已然不远,因而街上人烟稀少,倒也不担心被人瞧见之后大惊小怪。 等他们来到李府的藏身之所,李先生亮明自己堂主身份,令众人去周围查探,确认无人跟踪之后,这才引众人进屋,敲打一番暗号,得到兰儿回应,又一路摸索前行,终于来到了这处宽阔华贵的大厅之中。 ———————— 归无计见到众人前来,心中也自然高兴,赶忙上去打招呼。众人见果然是他,一时间大呼小叫,惊喜万分,纷纷上前与他拥抱握手,就好像迎接英雄归来一般。 归无计瞧见王大胆,问:“大胆兄弟,你身上的毒解了吗?”王大胆笑道:“黄老法外施恩,没几天就解了,也是你那张兄弟太多疑,老子要不是上了蒙古人的当?能对大伙儿下手吗?” 兰儿见归无计风光无限,不由得抿嘴一笑,打趣道:“爹爹,诸位,你们这么折腾无计哥哥,只怕他没给你们累死,也要被你们烦死啦。” 众人见她心情甚佳,与这两个月来阴云密布的神情有天差地远之别,登时都来了精神,徐斗米嚷道:“兰儿姑娘,你今天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突然开口说话啦?” 于四刀喝道:“老徐你这不废话吗?兰儿姑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花受雨露容颜娇,你不看兰儿姑娘脸上笑得都快开花了吗?” 都城摇头晃脑,说道:“奇怪,奇怪,今天平平常常,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兰儿姑娘又碰上什么天大的好事啦?难道是碰上心上人了?“ 王大胆奇道:”心上人?我也没见到有啥三头六臂的人出没?唯独见到归兄弟回来啊?莫非兰儿姑娘心中所想念之人,竟然是归。。。。。“ 兰儿听众人捉弄,脸色由雪白转成粉红,由粉红又转成血红,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脑袋里忽喜忽愁: 她一方面见众人起哄,将自己与归无计扯到一起,从此以后,这两人的恋情便是铁证如山,便是归无计想要抵赖,只怕也过不了众人这关,是以心中暗自欢喜。 另一方面又怕众人以讹传讹,公认自己对归无计芳心暗许、一腔热情,到时候竟落下一个少女怀春、苦苦追求的污名,那可就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喜忧参半,忽然间往旁边一看,只见归无计面无表情、似乎又现出原形,化身为一根木头。于是她一咬银牙,哼了一身,匕首出鞘,登时大厅上现出一只老鹰,气势汹汹的往人群中冲了过来,众人连声惨叫,连滚带爬的跑了开去,一个个儿都躲在了桌椅屏风背后。 归无计瞧得莫名其妙,却又津津有味,只觉得这场面异常熟悉温馨,忍不住便脸露微笑。 谁知兰儿那老鹰一转弯,登时往归无计屁股上一啄,归无计哎呦一声,赶忙也跑了开去,心中暗暗奇怪,不知为何兰儿突然发威,以至于自己受到这池鱼之殃。 也是兰儿误入歧途、欲盖弥彰之下,就这么闹了好一阵儿,李先生好不容易约束众人,令众人安静下来,对归无计说道:”无计,你可总算回来了。咱们大伙儿盼望你俩的消息,只觉得这两个月度日如年,每天都心急如焚。好不容易你们安然返回。。。。。。张道长呢?他怎么没跟你回来?这位姑娘又是谁?“ 众人定下神来,一个个儿都往莫愁身上瞧去,只见”她“貌如天仙,闭月羞花,与兰儿一时瑜亮。虽然身穿蒙古军装,瞧不出身材如何,但”她“神态羞涩妩媚,比之兰儿的冷若冰霜,只怕要稍胜一筹。一时间又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目光如痴如醉,一个劲儿的往莫愁身上张望。李冉在一旁独自出神,嘴里依旧喃喃不休,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魂。 归无计先前吃过苦头,赶紧主动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莫愁兄弟,虽然长得像姑娘,但其实侠义心肠,在靖海王手中救了在下一命。乃是铮铮铁骨、顶天立地、忠肝义胆、威武不屈、鬼哭神嚎、茹毛饮血。。。。。。(莫愁闻言突然瞪了他一眼,归无计一哆嗦,立即改口)宁死不屈的好汉。“ 此言一出,立时又引来一阵大惊小怪,众人喧哗了好一阵,这才安静下来,有些人当场便如李冉一样抬头望天,嘴中念咒,犹如丧魂落魄一般。 莫愁朝众人鞠了一躬,朗声说道:”众位英雄好汉,在下确实如归兄弟所言,乃是一位男子。说来惭愧,在下这面容嗓子,也确实容易造成误会,在下也曾深以为苦,还望诸位莫要嘲笑在下。“ 他这话一出口,登时便引起众人连声附和,老黄头笑道:”小兄弟,无计说你曾救过他的性命。单凭这点,你在咱们大伙儿心中都已经是英雄好汉,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不对,自古英雄出少年,从此以后,在咱们江龙帮内,绝不会有人拿此事嘲笑于你。若是外人敢来与你啰嗦,咱们江龙帮的兄弟,第一个便饶不了他。大伙说,我老黄头说的对不对?“ 众人一齐喝彩,纷纷表示赞同。 莫愁听他这般说,眼眶一红,心中似乎极为感动。他抬头说道:“只是希望诸位知道在下身份之后,也能够如此对待在下便好。” 老黄头的这群手下脑袋简单,想都不想,一个劲儿的安慰道:“莫愁兄弟你放心,咱们都是一家人,相亲相爱还来不及,谁也不会欺负于你。” 李先生却皱了皱眉,问道:”莫愁兄弟,你到底是何身份?为何如此顾虑重重?“ 莫愁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踌躇的神色,沉吟片刻,终于说到:”在下乃靖海王收养的义子,受封千户所,与靖海王一道在那座岛上居住多年。“ 此言一出,众人始料未及,尽皆哗然。 第六十八章 半真半假 众人听莫愁说出自己身份,尽皆大吃一惊。 归无计没料到莫愁居然会据实以告,将自己显赫身份和盘托出,一时之间心中惴惴不安,双眼往江龙帮众人脸上望去,深怕他们当场翻脸。 李先生等人也万万想不到莫愁竟然是位千户,更是这江南汉人奴隶买卖的罪魁祸首——靖海王的义子,登时也乱了分寸,个个儿面露难色。 过了半饷,李先生斟酌着问道:“莫愁兄弟,你所说的可是实话?你当真是那靖海王的义子?” 莫愁神态坚决,答道:“正是。” 李先生眼望归无计,问:“无计,莫愁兄弟所说是否属实?” 归无计一筹莫展,唯有答道:“实情确实如此。” 莫愁又说:“无计已经将诸位听到过的情报全数告诉了在下,只是这靖海王丛林获救,从而大彻大悟的故事,与实情有着极大差别。在下当时恰好便在现场,亲身经历了这整件事。”于是便将七年前与觉远在林中遭遇靖海王之事又向众人说了一遍。 莫愁早在等候众人归来的时候,便已经有过一番思量、准备好了说辞。只听他将故事中匪夷所思之处尽数剔除,只是说他与觉远两人在林中相依为命,碰上靖海王在丛林中奄奄一息,于是便出手救了他的性命。老和尚觉远与他交谈良久,知道靖海王已经身患绝症、命不久矣,鬼迷心窍之下,竟然决意引导靖海王追求长身不老之术。于是便嘱咐靖海王出海远航,寻到一片荒岛,在这荒岛上建立宫殿、祭坛,随后开始诱骗奴隶来到岛上,将他们尽数杀死,献祭给阴间的妖魔鬼怪,以此换回阳寿。 李先生曾经得到张君宝提醒,对靖海王买卖奴隶之事疑心重重,此时莫愁所讲述之事虽然残忍异常,但却与他心中所料最差的事态相差不远。他闻言稍稍沉吟,问:“那你又是如何与无计相遇的?” 莫愁说:“无计与张兄来到岛上之后,因为偶然的机缘与在下相遇,在下当时正被靖海王关押在大狱之中。也是他在岛上的举动过于暴虐残忍,在下心中恼怒,经常与他大声争辩,又苦苦劝我师父,企图说服他将汉人全数释放。靖海王见我碍事,于是便叫手下将我关进了大牢。若非无计与张兄相救,我只怕早就被靖海王抛到大海之中,此刻也早就葬身鱼腹了。” 李先生瞧了一眼归无计,只见归无计神色如常,并不出言反对,心中也相信了大半,继续问道:“靖海王现在何处?是否继续在这岛上为恶?” 莫愁答道:“我这两位救星将我解救出来之后,与我商议了一番,都觉得此事困难重重。那靖海王拥兵自重,在岛上至少驻扎着四百名精兵,而他周围守备森严,我们便想去刺杀他,只怕也无法靠近。于是在下便出了个馊主意,要他们两人与我一起偷偷将岛上奴隶全数放了出来,随后趁着夜色杀到靖海王的宫殿中去,将靖海王当场杀死,之后便驾驶船只返回故乡。” “只是我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但真将岛上汉人放出来之后,发现人数虽多,却有许多都是老弱病残。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壮年男子,只是这些人乃乌合之众,即使手持兵器,又如何能与蒙古精兵抗衡?当下我便犹豫起来,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 ”可他们被关靖海王得久了,整日担惊受怕、受尽折磨,此刻重获自由,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怨气,于是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拿起棍棒火把,便一窝蜂的向靖海王老巢杀去。” “好在靖海王在岛上沉溺于长生不老之术,变的茶饭不思、精神恍惚,竟然来不及指挥士兵作战。因此咱们一路上居然摧枯拉朽、那些蒙古士兵还未组成阵法,便被我们人群淹没,这四百士兵分成了几十波人驻守各地,被我们两千多人各个击破。虽然并未全数杀死,但剩下的人也已经溃不成军,纷纷四处逃窜。于是我们三人便领着众人走入宫殿,四处寻找靖海王的踪影,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地窖之中找到了靖海王的身影。只见他披头散发,发须全白,神情可怖,早就已经丧失了魂魄,只是不知道是被我们吓的,还是被这长生之术折磨导致。“ ”众人群情激昂,冲上前去将靖海王千刀万剐,他连喊叫都来不及,便被众人剁成了肉泥,随后有些人仿佛疯了一般,将靖海王的血肉捧了起来,塞到嘴里吞了下去,一边呑一边得意的大叫大嚷。我们三人见状,只觉得心惊胆颤,于是便从宫殿中逃了出来。张兄弟当场便说:‘莫愁,你乃靖海王的义子,虽然对这些人有救命之恩,但他们此刻已经陷入了癫狂之中,等会儿只怕会对你不利。不如咱们趁他们没留神,赶紧驾船逃离此处。反正靖海王已经身死,这岛上之事也已经告一段落,咱们自然也应当功成身退。” “于是我和无计便依张兄弟所言,一口气跑到海边,匆忙将一艘船驶离海岸。谁知咱们刚刚离岸没多远,便见到人潮汹涌而至,他们冲咱们大喊大叫,要咱们赶紧返航。我见到他们一个个神情凶恶,早就吓破了胆,自然不去理睬他们。随后这些人便开始抢夺船只,过了片刻,便互相残杀起来。“ ”这岛上一共有五艘船,大概能容纳一千人出航,而这岛上食物充足、环境适宜,剩余的两千多人便是留在岛上等待救援,等上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可不知是何缘故,余下来的人却一个也不愿留下,只顾着你争我夺、丝毫不肯相让,他们在岸上厮杀了半天,竟让着平静的海滩顷刻间血流成河、尸骨成堆,我们三人看得心胆俱裂,赶紧扯起所有风帆,加速往远方逃去,好在当晚北风猛烈,将咱们一路护送出几十里的航程。张兄弟记心极佳,竟然记得返程的航线,而在下又曾经做过一年水手,咱们三人就这样齐心协力,一直航行了二十多天,终于回到了这座镇上。“ 莫愁说完故事,神情有些委顿,静静的站在一旁不动,似乎在等候众人的评判。 张君宝只是将莫愁北海血魔的身份告知了归无计,而其余的猜测却并未向归无计透露,是以归无计并不知道莫愁操纵觉远心神之事。他听莫愁的这番故事条理清晰、环环相扣,并无太过匪夷所思之处,比之祭祀子母殉葬花的仪式、长生不老的怪物、无坚不摧的剑气等等怪力乱神之说,只怕要可信不少。 而莫愁在述说故事的时候,眼眶微微发红,喉头时而哽咽,语气中充满畏惧、伤心、悲愤、怜悯的情绪,这种种情绪皆毫无伪饰之嫌,因而竟可以直入人心,令人不由得产生信任之情,于是归无计在一旁连连点头,并无半点异议,只是在心底暗暗奇怪,不知莫愁为何会生出如此绝望的感受。 李先生等人听完他的故事,心头皆涌上了一股阴霾,似乎在感叹这人心变化之诡异、人性实质的丑恶,以及这靖海王恶贯满盈的下场。一时之间,这大厅上人人沉默不语,纷纷都在思索着各自的心事。 莫愁见众人如此,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庄重的递到李先生手中,李先生接过来一看,只见这金牌上刻着”天靖海宁“四字。这金牌乃纯金铸造,刻字周围花纹精美异常,乃是两条四爪的金龙。 李先生问道:”这便是靖海王的令牌?“ 莫愁点点头,说:”以此令牌号令江南沿海诸州诸县,如同靖海王亲临现场,无人胆敢抗命。只是如今靖海王死在了海外,如若消息传出,这金牌非但毫无用处,只怕还成了祸患。“ 李先生凝视着这金牌,知道莫愁之所以将其交给自己,乃是佐证他言下无虚之意。于是他将令牌放到一旁的壁龛之上,拱手对莫愁与归无计说道:”无计、莫愁兄弟,你们两人此番万里奔波,将这天怒人怨的靖海王处死,可谓为民除害,立下了不世的功劳。李某心中既感且佩,却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二位。两位英雄,还请先受李某一拜。“说罢双手一拱,深深鞠躬。江龙帮众人见状,也纷纷鞠躬拜谢,连兰儿也依照李先生的模样,向两人行以大礼。 归无计与莫愁大感窘迫,赶忙也弯腰回礼,接连忙活了好一阵子,才算客套完毕。随后李先生叫来仆役,吩咐摆开宴席,招待两位凯旋的英雄。 第六十九章 容颜依旧 在宴席之上,众位好汉自然是拼命向归无计与莫愁敬酒,莫愁体质特异,平时不吃五谷杂粮,自然也不会饮酒,只喝了两杯,脸上便泛起红晕,如此一来,更是增添了几分“丽色”,席间有人见状,登时便露出痴迷之色,加上喝了烈酒,佐以美色相伴,竟已然有微醺之意。只见李冉站起身来,拿起酒杯敬莫愁道:“莫愁兄弟,我李冉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莫愁笑道:“李大哥但说无妨。” 李冉仰起头将酒一饮而尽,他平日酒量惊人,但此刻却醉得连舌头都有些大了,只听他说道:“本来读书人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哥哥我书读得不多,但这句话却牢牢记在心里。平时翻些闲书,读到有那些个龙阳之癖啥的,都觉得满身鸡皮疙瘩直冒,脑子里昏昏沉沉,便老是瞧不起这些人。谁知今日见到莫愁兄弟,才知道这恋男之风,其实情有可原,先前我那些成见,其实是哥哥我孤陋寡闻,不知人间竟有绝色男子之故。” 李先生与归无计两人稳重,闻言皆微微皱眉。兰儿闻言却掩嘴轻笑,心中暗道:“李大个子算是坠入情网啦,莫愁兄弟此番算是惹出麻烦,只怕要被李大个子纠缠不休哪。“ 莫愁默然不语,脸上颇为尴尬,他曾经为达目的,对靖海王虚与委蛇、辛苦周旋数年,想不到此刻返回中原,却又遇上这等怪事,顷刻间竟无言以对。 谁知莫愁不说话,席间自然有人替他出头,只见老黄头手下一人陡然站起,高声指责道:”你这莽汉说话好生无礼,咱们莫愁兄弟为人文静害羞,岂能容你这等风言风语的连番骚扰?莫愁兄弟,这李大个子说话不知深浅,如有得罪,哥哥我在这儿先向你道个歉。“ 莫愁冲他感激一笑,说道:”无妨,无。。。。“ 谁知那人见到莫愁笑靥如花,登时把持不住,酒力涌上脑袋,深深呼吸,大声喊道:”莫愁兄弟,在下与李大个子不同,对你一片至诚之心,日月可昭,天地可表。我这就回去将我老婆休了,从此与你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李大个子见有人与他争抢,立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挽起袖子便要与此人扭打。岂料他还没动手,那人身旁的人却先坐不住了,他也站立起来,拉住先前一人的衣领骂道:“你这混蛋无赖,竟然生出如此卑鄙无耻的心思,自己已经有了老婆,还在这儿想要勾引莫愁兄弟!老子这辈子守身如玉,便是上天安排,与莫愁兄弟乃是天生一对。今日你竟然想要捷足先登、做那贪得无厌之徒,老子第一个便放不过你。” 这人一跳起来,席间登时又窜起好多人,归无计细细辨认,只见其中有徐斗米、毛刚、于四刀等诸人在内。老黄头这些不成器的属下之中,倒有半数借着酒疯向莫愁表白心意,众人争吵起来,当场便闹成一团。 莫愁见状“花颜失色”,赶忙说要去上茅厕,借机离席而去,兰儿偷偷拉了归无计一把,脸上故作严肃,低声说道:“无计哥哥,你不会也对莫愁兄弟暗生情愫,把持不定了吧。”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害羞,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谁知归无计“嗯”了一声,神色不置可否。兰儿心中“腾”地一跳,暗想:不会吧,莫非这断袖之癖还会传染? 好在归无计答道:“兰儿你莫要胡闹,这男子之间,如何能发生这等违背常伦之事?” 兰儿悄悄拍拍胸口,笑道:“那就好。我见莫愁兄弟’闭月羞花‘,还真有些担心呢。。。。” 归无计随即答道:“我身怀两大童子神功,平日修身养性、收摄妄念,便天下绝色横陈于前,自也能熟视无睹,便是要守身如玉、视女色为浮云,终至四大皆空之境。。。。哎呦!兰儿你掐我干嘛?“ 就这么骚乱了一阵儿,李先生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呵斥众人,这才令酒席恢复如常,莫愁见状也悄然返回,众人又饮了一会儿闷酒。归无计想起自己好几个月没回家了,心中有些担心家中财物,于是便与众人告辞,兰儿依依不舍,却又不敢惹人闲话,只有用力挥手作别,心中暗自神伤。 此时已经是深夜子时,四下寒风卷地,地上结起了寒霜,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之下,街上别说人影,便是连鬼影都瞧不见。 归无计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突然开始想念起张君宝来。 他与张君宝不过分别两个多时辰,按理说不应该有这番思念,但他方才与兰儿等人分手,从热闹之处来到这孤寂之途,自然而然,便想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张君宝。 他自从与张君宝相遇之后,便几乎天天相见。张君宝对他亲如兄弟,恩重如山,虽然对归无计时常捉弄,但却丝毫无法减弱归无计对张君宝的感激之情、依赖之意。 但张君宝却没有告诉自己,他今天去了何处,要做些什么。 自从两人相识以来,这事儿便从未发生过。 他忽然想起从海上返回的途中,遇上的那位能够兴风作浪的怪人。 那人武功之高,只怕不在觉远老僧之下,足以与张君宝较量一番。 张君宝当时对他说:”十日之后,领教阁下高招。“ 细细算来,今天不就是第十日了么? 他突然止住脚步,心底涌起了莫名的不安。 他做出了一个荒谬的决定。 他决定去找张君宝。 。。。。 张君宝武功胜他百倍,如果连他都遇上危险,自己前去,也只不过是徒然送死而已。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 所以他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他赶往了他们俩经常见面的那处隐秘树林。 那处树林平日里异常僻静,因为这小镇并没有直接通往这林子的路。如果真要来到此处,必须翻越一段坎坷颠簸的山道,爬过好几个松软泥泞的土坡,走上好几里的路,才能到达这片广袤的树林所在。 因而,这树林平时是绝对不会有旁人到来的。 然而今天,情况却似乎有所不同。因为归无计遥遥便望见了三个人影,有两个人背对着他,另一人则面对着这两人,也面对着归无计。 他忽然生出警惕之心,轻轻放慢脚步,双耳凝神倾听,听到这三人正在大声的谈着话。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奇哉怪哉,你竟然败在此人手下?我活了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到咱们山海门败于他人之手。“ 那正面朝着归无计的人叹道:“岂止是败在他手上,简直是一败涂地,一旦他使出真功夫,鄙人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此人已经领悟天道,伏羲八卦阵使出,内力神出鬼没,一旦掌力及身,那便是无可阻挡,任你内力通天,也全无用武之地。” 归无计认出此人的声音,这正是在海上遇到的那位怪客。他心中隐隐得意,知道怪客说的那人乃是张君宝。 另一人声音低沉,言简意赅,他说:“那他又怎地死了?” 归无计心中一颤,暗想:“死了?那是什么意思?谁死了?”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手脚发软。 海上怪客又叹道:“他将我制住之后,忽然问我:’如果我死在你手上,是否便能如你一般?‘我答道:‘你能否脱出轮回,全凭天命安排。’他于是黯然一笑,解开我周身穴道,又要我帮他完成一件心愿,随即闭目待死。“ 当先一人问道:‘此人怎么如此啰嗦?他又要你帮他些什么忙?” 怪客笑道:”鄙人千年来首尝一败,难道不得因此受些惩罚?连门主都要戏弄鄙人,差你们两人过来烦我。“ 他随即拿起手中一样圆圆的事物,转动了几圈,笑道:”他要我将他的头颅带到此处,等候一位’亲人‘的到来。随后将一封书信交给此人,算是与他诀别。“ 归无计脑中”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在那人转动手中圆球的刹那,归无计瞧得清楚,那圆球不是别的东西,恰恰正是一颗头颅! 那颗头颅双目紧闭,容颜极为俊朗,乌黑长发无力的耷拉在脸庞,嘴角带着戏谑的微笑,仿佛随时便会张开嘴来,向归无计吐出种种不堪入耳的调笑之言。 那人手上拿着的,正是张君宝惨白的头颅。 第七十章 太乙万掌 归无计怒火冲天,未曾细想,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他耳中听见自己的怒吼声,感觉到了自己如战鼓般擂响的心跳,浑身真气鼓胀欲裂,身上流下的冷汗竟在瞬间被这股真气蒸发干净。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可以照出归无计狰狞的样貌,定然会令他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披头散发,有如狮子鬃毛,双目圆整,几欲弹出眼眶,呲牙咧嘴,宛若豺狼一般,手脚陡然暴长,周身红光浮动,瞬息间化作一股红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往仇人所在之处扑去。 他全然没有留意,先前与仇人交谈另两人,此时也已经不知去向。 那人奇道:”你这是玄夜伏魔功?连这邪门功夫都有了传人?“随即轻轻移步,仿佛不经意间,便躲开了归无计这玉石俱焚的一击。 归无计落地之后,全然不给此人喘息时机,合身扑上,以掌做剑,顷刻间击出十几掌,招招凝聚全力,掌风到处,将四周的树木全数劈断,威力之大,竟不在锋利宝剑之下。 那人见招拆招,啧啧称赞,说道:”我原以为你是这人的徒弟,想不到竟然是玄夜伏魔功的传人。只不过你这玄夜伏魔功练得还不到家,似乎并非正宗的伏魔神功,我曾经与这邪门功夫交手过一次,也是危险至极,仅仅靠耐力胜过那人。。。。。“ 归无计如何听得清他说些什么?身法越转越快,突然间化作了四个人影,将这人围在当中,随即招式如风如电,在此人周围织成了一张密网,这密网笼罩了周遭两丈的方圆,只要稍稍触碰,立时便会身受重伤。 谁知这人浑不在意,只是轻移脚步,竟然脱出了这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他随即往远处迈步,似乎意欲远遁,眨眼间却又出现在归无计的身后,随手一掌击出,归无计也不招架,直接回身也是一掌,想要与他拼命。那人一声轻笑,手在归无计胸前一推。 归无计浑身巨震,只觉他的掌力雄浑难挡,自己那一掌没有打实,就已经被这人击飞了出去,远远飞过树林,重重跌落在地。他一跃而起,吐出一股浊气,浑身红光稍微黯淡,但片刻便恢复如常。他此刻有伏魔真气护体,挨了那人的掌力,竟然没有受伤。 那人又四处行走,身法如神出鬼没,归无计连他影子都没看到,便觉得此人已经来到了自己左侧,立即倒纵出去,百忙中凌空出掌,只听到”崩“一声巨响,似乎将那人阻挡了刹那。抬起头来时,却又见到那人身影飘忽,不知将走向何处。 归无计与那人斗了一会儿,心中渐渐平静,看出此人步法神妙,似乎暗合两仪四象之理,虽不如张君宝伏羲八卦的神妙无方,但却也有神鬼难测之功。只是自己虽然看不穿此人的步法,却知道这人进攻之时,定然会选择自己左右后上四个方位,于是运起伏羲通天掌的功夫,将四道回旋之力布在周围,无论那人从何处进攻,自己都能有所防备。 果然只觉得身后传来了一阵掌力,他赶忙运起心法,将这掌力挪至一旁,同时运起妄念真火掌,一条猛烈的火龙从他手掌中窜出,呼啸着往他身后飞去。那人始料未及,”咦“了一声,掌力及身,瞬间身上燃起了火焰,这火焰极为凶猛,竟转眼间将此人吞噬。 归无计转过身来,见这火焰熊熊燃烧,心中涌起了复仇的快意。 谁知这人轻笑一声,身上翻滚的烈火竟然就此熄灭。归无计心中一震,随即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依旧气定神闲的站在当场,非但没有烧伤的痕迹,连白袍上也不曾有半点焦黑。 那人笑道:”你果然是这人的徒弟,这几招像模像样,只怕在这俗世之中,你已经难遇敌手了。“ 归无计捏紧拳头,双眼紧紧盯着张君宝的头颅,只见他面貌依旧,宛若生者,心中悲戚莫名,登时连连击出悲泣如风掌,掌力无影无踪,又往那人身上击去。 那人掌中生出一股寒气,将归无计的真火掌挡下,笑道:“我钻研古往今来的掌法,却从未见到过这等古怪的掌力。你这掌力以体内真气为火,一旦施放出来,便能烧尽万物。不过与之相近的掌法,我倒也曾经练过。” 他遥遥挥掌,归无计只听到空气中响起了噼啪之声,心念一动,立即用双掌运起伏羲通天掌的功夫,只觉得身前升起一股炙热,随即身旁的一棵大树“虎”地燃烧起来,也是他反应神速,及时将袭来的掌力牵引至一旁,否则立刻便会被这掌力烧伤。 那人赞许的点点头,说道:“我这火焰掌的功夫,乃是运内力摩擦空气,产生热量,从而达到燃烧的效果。虽然费事儿,效果却也不差。” 随即又说:“你体内真气并不如何浑厚,但这护体的神功威力却极为了得。你体内经脉定有古怪,竟能不受桎梏,任意挪移真气,便是练过易筋经与伏魔功,只怕也达不到如此效果。只不过如此消耗内力,只怕无法支撑良久。” 归无计此刻被心魔呑噬了魂魄,又是一心复仇,如何会感到疲倦?只是不住的喘息,双目射出凶光,等待出手的时机。 那人又说:“少林寺有一门掌法,乃是以无上内力作为根基,只要心怀佛法,杂念不起,便能掌力倍增,这门掌法叫做万佛朝宗掌。而我仔细钻研这门掌法,发现它出手过快,因而威力不能全数发挥出来,于是稍加改良,将招式稍稍放缓,修善了其中运功的诀窍,取名为佛心聚光掌,我也曾经将这门功夫传授给觉远,只不过他现在已然圆寂,这门掌法,便就此没了传人。” 归无计隐约听到过这招式的名字,也似乎认得觉远是谁,但此刻他心无旁骛,只等着此人露出破绽,也好冲上前去,将他撕成碎片。 那人说完此话,便遥遥挥掌,归无计突然感到周遭寂静无声,随即爆发出巨响,他赶忙运起通天掌化解,果然只觉得掌力汹涌而至。他曾经吃过这招苦头,与之稍一触碰,当下往后倒跃,一连退出十丈,这才止住身子,胸口气血翻涌,似乎已经受了内伤。 那人又笑道:“了不起,了不起,寻常人只要被我这一掌击中,立时便会化成一团肉泥,有如从百丈高山上落下一般。而你却能将其化解,虽然有些狼狈,却足以令我刮目相看了。” 归无计体内气血不畅,自然无法答话,却听那人又说:“只是这一掌内力凝结,掌力虽然能达到数丈开外,但杀伤范围仅为一丈,如遇上大批敌人同时围攻,这掌法便有些捉襟见肘了。于是我便练了一门降龙神掌,旨在横扫千军,万夫莫敌。”说罢双手由外向内,画成圆圈。 恍惚间,归无计见到那人身旁地动山摇,尘土漫天,陡然钻出了一条通体雪白的巨龙,那巨龙足有五十丈长,极为雄壮瑰丽,似乎由烟云化成,翻腾着在半空中飞过,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巨吼,随即开始盘旋飞舞,翻江倒海,龙尾扫过之处,无论树木岩石尽皆粉碎。归无计一跃而起,四处躲避着巨龙的肆虐。这树林瞬间便被这巨龙夷为平地。而这条巨龙速度奇快,归无计一个躲闪不及,被那龙尾扫中,口中鲜血喷出,浑身红光散尽,又一次被击得飞了出去。 他跌在一旁,勉力爬了起来,只见那巨龙折腾了一阵,此刻已然安静下来,盘结身躯,昂首矗立。而那人站在了巨龙之上,双目中空洞冷漠,从高处俯瞰地上的一切。 此时此刻,这片树林早已被这巨龙摧毁殆尽,周围茂密的树木、地上巨大的岩石,以及这树林间曾经栖息的生物,早就在这一掌之下化为了粉末。 于是,在这片战场之中,出现了一片半径为五十丈的广阔空地,空地上寸草不生,满目疮痍。 第七十一章 寻山远途 那人站在巨龙之上,目光眺望远方,似乎不曾留意这周遭惨象。他瞧了一阵,便开始说话,只是他双目茫然,似乎在自言自语,只听他说道:“我曾习得一门光阴掌,掌法忽快忽慢、变幻莫测,让人防不胜防,但这掌法过于繁复,临敌时威力不大。于是我便将这掌法全数忘记,只留下这掌法的名字,随后自创心法招式,令这光阴掌威力大增。” 他手掌对准归无计,微微凝聚功力。归无计赶忙往一旁躲闪,可稍一动身,却只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泥潭之中,身躯似乎重达千斤,移动起来缓慢异常。他惊骇无比,运起剩余的功力,想要挣脱此人掌力的束缚,却突然觉得轻飘飘的,自身重量全消,一个收势不及,嗖的一声蹦了出去。 此刻他身受重伤,身法运转不灵,而他这一蹦距离又远,在空中飞行片刻,终于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只觉浑身骨骼几欲断裂,再也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口中气喘吁吁、鲜血缓缓流出。 那人叹道:“我这光阴掌功夫,或光阴似箭,或度日如年。凡是身中我光阴掌力者,便脱不出我掌力的控制,我让他快则快,我让他慢则慢,敌人便是全力挣扎,也只会深陷我掌力设下的泥潭之中,愈发身不由己。” 归无计笑骂道:“你要杀便杀,为何要连连废话,戏弄于我。我此刻技不如人,只恨自己用功不勤,不能为张兄报仇雪恨。” 那人手掌一扬,归无计身子被掌力托起,随即被牵引至此人的眼前。 那人细细打量归无计,笑道:”我这人行事一向干脆,从不拖泥带水。如要杀你,早在第一招便全力结果了你的性命。现下向你演示这种种掌法,便是向你展示这武学的境界,要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年纪轻轻,便已经练到了这般地步,但如不知天高地厚,只怕会终身停滞不前。“ 归无计吐出一口血水,笑道:”我早就见识过张兄的神功啦,你虽然比我强上不少,却比张兄差得远了。只不知你们用了什么卑鄙阴谋,竟然将张兄害死,若我跟张兄再多学一年功夫,又如何会如此刻一般一筹莫展、束手无措?“ 那人眼神原本毫无感情,听得此言,其中却忽然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他一挥手,又将归无计重重扔了下去。归无计闷哼一声,剧痛钻心,登时无法言语。 他双手合十,随后慢慢张开,掌心中光芒万丈,将归无计笼罩在其中。归无计惨然一笑,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谁知这光芒之中蕴含着数道柔和的力道,顷刻间按摩他周身穴位,他只觉一股雄浑无匹的内力涌入体内,片刻之后便流遍了他浑身经脉。归无计心中惊讶,不知他这掌法有何奥妙,于是深深呼吸一口,双手撑地,慢慢站起身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不再疼痛,刚刚战斗时留下的内伤,似乎已经好了大半。 那人说:”这是金风玉露掌,旨在运用出掌者无上真气,为重伤者运功疗伤,在这掌风笼罩之下,重伤者哪怕已然断气,甚至肢体僵硬,都会被这掌法续上性命,得以在这世上苟活。“ 归无计心中一片迷茫,问道:”你为何不取我性命,反而施法相救?“ 那人袖袍一挥,那条巨龙瞬间消散无踪。他缓缓落地,凌空一抓,张君宝的头颅从远方飞了过来,坠在他掌心之中。 他笑道:“看在这位张兄的面子上,我再给你一次出手的机会。你能不能从我手中留得性命,便全看你下一招的表现了。” 归无计见他将张君宝的首级如皮球般玩耍,一股怒火冲上脑门,正想用妄念真火掌迎敌,突然间一道光芒从脑海中闪过,令他缓下手来。 他想起那人方才所说的话。 “少林寺有一门掌法,乃是以无上内力作为根基,只要心怀佛法,杂念不起,便能掌力倍增,这门掌法叫做万佛朝宗掌。而我仔细钻研这门掌法,发现它出手过快,因而威力不能全数发挥出来,于是稍加改良,将招式稍稍放缓,修善了其中运功的诀窍,取名为佛心聚光掌。我也曾经将这门功夫传授给觉远,只不过他现在已然圆寂,这门掌法,便就此没了传人。” 他将这妄念之火压抑下去,运起易筋经的内力,将诸般杂念全数抛却。 他想起自己体内有张君宝布下的八卦阵法。 这是张君宝苦心思索想出的法门,也是张君宝留给他制胜法宝。 他将剩余所有内力从丹田中提炼出来,积蓄在掌心的劳宫穴上。 倚靠伏羲八卦挪移真力的神妙之法,他从此不会再受到人体经脉的束缚。 他将手垂在身下,深深呼吸,随即缓缓击出一掌。 这周遭的声响,忽然都被这掌力吸收殆尽。 呼啸的寒风骤然终止,远方的鸟儿不再鸣叫,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在顷刻间消失了。 在下一刻,这一切声响,全数都在他的掌心中炸裂了开来。 那人哈哈大笑,“轰隆”一声,被这凌厉无俦的掌力正中胸口,他吐出一口鲜血,接连退出十丈,这才止住身子。 那人仰天长啸,说道:”好一掌佛心聚光掌!“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随手往前一扔。那书信轻飘飘的飞行过来,精准的落在了归无计的身前。 随后,那人不再逗留,将张君宝头颅抱起,起身跃入夜空之中,转眼间便踪影难觅。 归无计内力耗尽,几乎虚脱,但见到这书信落地,赶紧趴在地上,用力将这书信拾起,用颤抖的双手将书信展开,细细读了起来。 信上写道: ”无计, 请原谅愚兄莽撞,以此等荒谬的方式来与你道别。 愚兄决意远行,借此摆脱折磨我灵魂的心魔,寻找一条匪夷所思的道路,开辟一个无人达到的境界。 无论你见到我最后的模样是多么凄惨悲凉,请你相信,我还活着,也许还会永远活下去。 但你我也许再也不会轻易见面了。 我曾经目睹过战火焚烧天下的惨景,见证过武林转眼凋敝的绝境,我当时也曾深陷层层绝望之中,失魂落魄,情难自已,几乎便想躲入深山,从此隐居不出。 但我无意间登上了昆仑群山之巅,来到了那人迹罕至的雪山之上。 在那儿,我望见了无穷无尽的白色山脉,望见了如地毯般铺开的浮云之海,也望见了自己曾经走过的平坦来路。 我于是拥有了梦想。 我想登上高峰,我想踏入仙境,我想要上蹈列星,我想要挣脱这凡间的桎梏,去追寻那无人知晓的缥缈之山。 我如发了疯一般苦心修炼,不断令自己的功力迈入全新的天地,但这十几年间,我并没有找到这羽化登仙之道。 我于是心灰意冷,甚至一度中断了这荒谬绝伦的念想,开始想要收徒传艺,也将我的理想和武术传承下去,便算不能成仙,至少也要名流千古。 可如今,在此时此刻,我这令人发笑的疯念头,也许终将收获最终的果实。 无计, 你我一见如故,肝胆相照,出生入死,早已亲如兄弟。如今愚兄离世在即,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只有你这木讷敦厚的傻兄弟了。 临别之际,愚兄唯有一言相赠。 隐者无敌。 你宅心仁厚,不喜权谋,兼之武功绝顶,当世罕见,有如孩童持重金招摇过市。莫说这世道凶险,人心鬼蜮,便是你身边至亲之人,只怕也会起意利用于你,借用你来实现种种阴暗卑鄙的野心密谋。 所以,隐藏下去吧。 但是,永远不要懈怠。 愚兄相信,只要你苦练不辍,终有一日,你会来到我曾经站到过的高山之上,眺望远方,领悟到愚兄曾经体会过的一切。 你也终将踏入这寻山远途之中。 随后,你我也许将会重逢。 即使那时,愚兄可能已经将你遗忘,更可能会反目成仇,因而大打出手。 届时,请千万莫要手下留情。 因为,我希望你活下去。 愚兄 张君宝敬上。“ —————————— 归无计读完此信,出神发呆,良久之后,他终于哭泣了起来,他泪水仿佛决堤一般,止不住的沿着脸庞往下流去。 但即便他哭的如此厉害,却始终未发出半点声响,似乎想将这悲戚恼怒之情憋在心里,用这心中的火焰将自己活活烧死。 他哭了好一阵子,但却哭得越来越凶,瞧模样似乎要哭的背过气去,当场昏厥在这旷野之上。 骤然间,这哭泣戛然而止。 他不再感到愤怒,也不再感到悲戚,只感到阵阵暖意,从自己心底涌了上来。 他站起身来,抬头望天,脸上犹有泪痕。 他将手掌对准残月,闭上双眼,开始凝聚内力。 空中冒出红光,一丝丝蔓延开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翻腾、想要从被禁锢之处破壳而出。 那红光扑腾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成形,那东西约莫六尺长短,两头尖锐,当中细长。 只见一柄血色的长剑,出现在了这深夜高空之上。 这长剑散发出火焰般的光芒,在顷刻间似乎将天上的月亮都染成了血色,随即开始漫天飞舞,仿佛在庆贺自己的新生一般。 —————— 归无计盘膝坐下,望着空中那血红的剑芒,呆了半饷,想起张君宝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他当时说道: “我要找到一条通天的道路,达到从未有人达到过的武学至境,便是力敌万军,也丝毫不惧。” “我要成为古往今来,无人可堪比拟的武者!” 想到这儿,归无计笑了起来,他想: ”那就是你的梦想吗?“ ”你为了实现这梦想,终于抛弃一切,毅然走向远方了吗?“ “真是如此么?你真的还活在这世上么?” 他抬头望着苍天,心里不断问话,却得不到任何答案,于是他静下心来,自言自语道: ”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所以,我会继承你的梦想,我会沿着你的道路走下去。” ”终有一天,我会赶上你,看到你所见到的的一切,随后再和你相遇。“ “即便上穷碧落,下探黄泉,我也决不放弃。” 第七十二章 血雾花开 (中国古代似乎称船长为管带,此乃军衔,本文中管带便是指船长) 夜月当空,海上雾气弥漫,海风微起,吹动风帆,带着一艘帆船往前驶去。 这艘帆船模样甚是陈旧,船身上斑斑点点,布满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便是风吹雨打之下,也无法将这些痕迹洗刷清楚。 甲板上站着一位壮汉,样貌甚是威武,瞧他穿着打扮,似乎是一位蒙古人,他倚靠在船侧栏杆之上,双眼牢牢盯着前方的雾气,似乎在担忧着四处潜伏的暗礁,或是捉摸不透的风浪。 他望了一会儿,突然高声用蒙古话喊道:“鲁尔哥,鲁尔哥?咱们航向还正确吗?” 从桅杆上跳下一位消瘦的年轻汉子,他也用蒙古话答道:“管带,您放心吧,这条航线我走了不下五次,便是闭上眼也识得路。眼前雾气虽大,却也难不倒我。” 管带兀自不放心,说:“这沿海之处,最容易遇上暗礁,想当初老子在军舰上当差的时候,便吃过这些混蛋石头的亏。“ 鲁尔哥脸露嘲弄之色,但这神色一闪而过,见管带往自己望来,立刻堆出一副恭敬模样,他说:”管带您尽管放心,我上岸也上过好几次了,这港口我熟的很。“ 管带又问:”那船上这十五位客人,心情都还不错吧。可有人向你抱怨?咱们这艘船也太小太破,他们便是有所怨言,咱们也毫无办法。“ 鲁尔哥笑道:”这些人被咱们当皇帝伺候,又怎会有所不满?也不知王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什么要对这些奴隶如此优待?” 管带不答,又开始往远方眺望,为靠岸之事操心起来。 此时靖海王已然身死,除了归无计、莫愁、张君宝以及赤鲁花四人,岛上其余诸人也无一人逃脱大难,但由于这孤岛太过于遥远,来不及传递消息,因而各地蒙古甲主依旧将最后一波客人送了过来。这艘小帆船,便是这些载客船的一艘。 船将靠岸,但岛上依旧无信号发来,管带与鲁尔哥面面相觑,不知是何道理。 但他们无法可想,于是管带爬上瞭望塔指挥,鲁尔哥亲自掌舵,招呼蒙古水手开始忙碌起来。由于岸上无人接应,他们只能独自摸索,就这么忙活了好一阵,才终于有惊无险的停靠下来,随后抛锚停船。管带一声令下,船上所有人便陆续上岸。 管带微微皱眉,依旧在操心客人心情之事,但此刻岸上无人接应,便是糟蹋了客人情绪,自然不是他的过错,他领着众人在岸上胡乱走了一阵,辨明这岛上方向,便开始往小镇方向走去。 鲁尔哥用汉语大声说道:“诸位尊贵的客人,请稍稍忍耐片刻,咱们的小镇便近在眼前,这小镇上风景如画,人人热情好客,房子宽敞舒适,保管你们住的开心,将中原那些烦心事儿全数抛在脑后。” 客人们纷纷道谢,哪里有半分怨言?也是他们在中原倍受蒙古人欺压,此刻碰上这些蒙古士兵,一个个儿恭敬有礼,伺候周到,他们感激涕零尚且不及,又如何会出言责备? 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便需要一颗向善之心。无论种族、年纪、性别、信仰,若人人皆心怀赤诚、与人为善,旁人往往也会投桃报李,以感恩之心相待了。或许此刻这些蒙古士兵的恭顺并非出于本心,但他们见到这些汉人流露出的衷心感激,心底自也感到高兴,不自觉的便对汉人们产生了好感。 他们沿着那条鲜花盛开的山道走了一阵,鲁尔哥微微奇怪,见到这些鲜花竟已经全数凋零,而远方的树木也被蔓藤爬满了树干。虽然这些迹象甚是微小,却隐约令他感到了些许不安。 这些人走到镇上,却发现四下静悄悄的,似乎了无人烟。四周也布满了雾气,清冷的月光洒下,让众人瞧得清清楚楚——这雾气之中,隐约带有一丝丝血色。 突然,管带止住脚步,眼中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他一拉鲁尔哥,指着不远处一个身影说:“看那儿,那儿有人。” 鲁尔哥小心谨慎,抽出弯刀,慢慢走近那身影所在之处,叫道:“谁在那儿?” 那身影缓缓起身,轻移莲步,依依袅袅的走到近处。众人一见,登时又吃了一惊。 只见眼前之人身材娇小,容貌极美,脸上化着浓妆,浑身肌肤光滑如镜,眼中带着楚楚可怜的神色,却又流露出难以描述的妩媚。她穿着一身极为华美的血色轻薄纱衣,在这雾气缭绕之中,竟有如山神女妖一般。 那女子见到众人,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手捂面,嘤嘤哭泣起来。 管带与鲁尔哥慌了手脚,两人一前一后,赶紧走上去将她扶起,这少女浑身轻若无骨,低声谢了一声,便轻轻靠在了鲁尔哥的身上。 鲁尔哥心中涌起一股柔情,将那少女牢牢扶住,他柔声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这岛上其余人呢?” 那少女低下头,叹道:“我姓苏,叫。。。。苏灵环。“说起闺名,似乎有些害羞,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这岛上突然起了灾难,所有人都死在这儿啦。我父母舍命将我救出,但他们自己却没有逃出来。。。“ 管带为人老成,微微觉得可疑,他问:”什么灾难如此厉害,所有人竟全都遇难?这岛上又没有火山?“ 苏灵环突然瑟瑟发抖,身子紧紧靠住鲁尔哥,似乎颇为害怕。鲁尔哥也用力将她搂在怀里,自然而然产生了怜惜之意,似乎想永远将少女拥在双臂之中,用自己的身躯将她保护起来。 她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灾难,也是事起仓促,我至今也糊里糊涂,更不愿意去想起来呢。” 管带又问:”那你到底在这岛上见到些什么事情?可否全数告诉我?“ 苏姑娘点点头,说道:“我到了岛上之后,不久便有幸见到王爷。王爷见我生的美貌(说着脸上泛起红晕),似乎想将我许配给他的义子,于是便将我招进宫去,让我住在那华美宽敞的宫殿中。我在那儿住了几日,也不见到小王爷出现。心中闷得慌,便求王爷将我的父母也接进宫来。“ 她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继续说道:“王爷见我可怜,准许了我的请求。可谁知王爷虽然心善,他手下之中却有心怀不轨之徒。那天,我刚刚起床,梳妆完毕之后,便静静等待我父母的到来。谁知没等到我父母,却来了一位长得颇为英俊的侍卫,他骗我说带我去见父母,于是将我带到一处隐秘之处,便将我。。。。将我。。。。。。”说着泪水滚滚而下,似乎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屈辱。 鲁尔哥心痛起来,手掌轻轻抚过苏姑娘柔弱的肩膀,示意安慰。又感到愤悒难抑,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 苏姑娘声音颤抖,又说:“我就这么失去了贞洁,而自己生性怯懦,只觉得羞愧欲死。因而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旁人,等我父母到了之后,便片刻不离的躲在他们身边。那英俊的侍卫见状,虽然心中想念于我,但却也不敢过来骚扰。。。。” 鲁尔哥忍不住骂道:“那混蛋乃是禽兽,如何会思念于你?只不过是欲火中烧、一只猪狗不如的畜生罢了。” 苏姑娘惨然一笑,将脑袋贴住鲁尔哥的胸口,说道:“谢谢大哥你替我出气啦,不过那人还算有良心,有一次遥遥见到我,竟然跪在地上哭泣起来。我这人天生便不记恨他人,于是便就此原谅他啦。” 鲁尔哥喃喃念道:“傻姑娘,傻姑娘。”忍不住便在她头发上一吻,心中爱怜无限。 管带见他被这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心中略微不满,便一把将他俩拉开,苏姑娘失去凭依,一时又站立不定,立时往地下摔去,管带赶紧伸手扶住。这么一来,又变成苏姑娘靠在管带怀中的局面。 鲁尔哥眼中闪过嫉恨的神色,管带见状,脸上颇为尴尬,却也不好将她推开,只好装作不知,问道:“后来呢?这岛上的灾难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苏姑娘说:“后来有一日,宫殿中突然骚乱了起来,我见到稀奇古怪的虫子在四处乱爬乱跑,被这虫子咬到的人立刻便浑身溃烂出血,不久便倒在地上死去了。。。。” 管带问:“王爷不是让所有人都戴上防虫咬的手链吗?又怎会再有虫灾?” 苏姑娘叹道:“这我也不清楚啦。只是见到王爷气恼的很,于是便命令士兵四处灭虫,好不容易将虫子抵挡了回去,忽然这岛上四周的蔓藤又开始活了起来,就仿佛有什么人在操纵一般。我见到王爷当场便被这蔓藤缠住,随后活生生被绞死,其余人见状开始拼命逃窜。我随着人群往宫外冲去,等来到这宫殿门口的时候,忽然我父母把我往外面一抛,我回头一看,便见到无数蔓藤将这宫殿大门封了起来,从门后传来了大家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我吓得手脚酸软,可心里惦记着父母,无论如何都不肯逃走。“ ”这时,那位英俊的侍卫跑了过来,粗鲁的将我抱了起,然后带到了这镇上。他对我说:‘这岛上已经没有活人了,只剩下你我两人。’随后他便抱着我躲了一天,见我实在饿得厉害,便说要出去找些吃的。谁知他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众人听苏姑娘说完了这岛上的惨剧,一时间如坠入云雾之中,既感到茫然,却又难以尽信。管带将苏姑娘轻轻推开,扶她坐倒在地上。对鲁尔哥说道:”如果真如苏姑娘所言,此刻这岛上危机四伏,万万不能留在此处。“ 鲁尔哥点点头,朝苏姑娘的脸上望了一眼,见她怔怔出神。一时间只感到心神俱醉,仿佛痴呆了一般,浑不似以往精明能干的模样。 管带思考着苏姑娘所说的故事,只觉得这灾难莫名其妙、匪夷所思,自己如若就此回去,万一上了大当,岂不是威信扫地,更会被王爷怪罪?一时间也踌躇不决。 他思索片刻,指着两名蒙古水手说道:”恰克,额达,你们两人沿着大道往镇上深处走去,一路小心查探,遇到危险,立即逃回这儿来,咱们大家留神防范,一旦见到他们俩的信号,立刻撒腿就跑。“ 这两人领命,拿起火把,抽出兵刃,便往雾中走去。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在雾中渐渐变轻,直至完全消失。他又令众人随意找地方坐下,稍稍休息,养精蓄锐,以便撤离。 苏姑娘似乎对鲁尔哥颇有好感,而鲁尔哥已经被她彻底迷住了魂儿。他们两人挨在一块儿,悄悄地说着些什么体己话儿,苏姑娘不时轻笑,似乎已经不再害怕了。 管带细细打量着苏姑娘,只见她肌肤极为光滑,仿佛不似凡人。打扮也极为富贵:梳着高高的发髻,髻中插着几根玉钗,双耳上挂着金环,脸上浓妆艳抹,一身红色轻纱,披着长帛,虽然她说自己屡经危险,可这衣裳却连褶皱不起,也没有染上一点灰尘。 她似乎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就好像是穷困了一辈子的姑娘,陡然间嫁到了富贵之家,因而乱了手脚,不管碰到什么漂亮物件,全数穿戴在了身上。 管带娶过好几个女人,算得上阅人无数,此刻见到苏姑娘,心中着实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少女的一举一动有些刻意、虚假、仿佛在演戏一般。 他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幻觉,似乎这姑娘被鬼怪上了身——这鬼怪在人间飘荡了千年,终于找到了替死鬼,于是它借着一具女尸活了过来,开始模仿凡人的一举一动,开始扮演它脑海中的角色,想要混迹在人群中,过上它觊觎了几千年的生活。 他突然打了个激灵,不自禁的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两声惨叫声从远方传来,管带站起身来,浑身直冒冷汗。 他认出这是那两名士兵的声音,但这惨叫声骤然中断,这周围又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喊道:”撤退,全员撤退!“ 他恍惚间见到苏姑娘的嘴角露出一丝的笑容。 她原本在与鲁尔哥调笑,本来就笑靥如花,但此刻她绽放的笑容,却异常妖艳、冷酷、残忍、得意。 他见到几百根蔓藤悄无声息的游弋了过来,瞬间便将他眼前众人牢牢缠住,仅留下他自己、鲁尔哥、苏姑娘三人安然无恙。 在下一刻,这些蔓藤毫不留情的将所有被缠住的人当场杀死,它们或勒住人们的脖子,或刺穿人们的心脏,或直接将人们撕扯成碎片,或将人们吊到半空、再狠狠摔死。 他听到苏姑娘惊叫一声,随后伸出小手,拉住他与鲁尔哥,使劲儿往远方的海岸跑去。 他觉得苏姑娘力道很大,甚至不逊于他手下最强壮的士兵。 她不是身体虚弱,几乎站立不稳吗? 他见到鲁尔哥恐慌的表情,这位曾经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年轻士兵,面对这难以解释的神秘力量,自然也免不了大呼小叫、心惊胆颤的。 可苏姑娘的神色却全然不同。 她也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但她的眼中却闪现着无尽的雀跃之情。 就好像,她即将获得挣脱长久以来的束缚,前往憧憬已久的自由彼岸一般。 管带的心沉了下去,但此时此刻,他已经全无犹豫思索的余地了。 他们三人一路狂奔,终于逃到了那艘破旧的帆船之上。 鲁尔哥虽然害怕,但方寸丝毫不乱,他扬起风帆,收起铁锚,转动船舵,没多久便将帆船驶离了这座被血雾笼罩的岛屿。 管带机械麻木的帮着鲁尔哥操纵帆船,在稍微空闲的时候,他往岛上望去,却并没有见到追赶而来的蔓藤。 苏灵环姑娘坐在甲板上,摆出一副顾影自怜的孤单模样。 但她时不时抬起双眼,张望着周围起伏的海面,从船周围掠过的海鸟,以及晴朗的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她似乎在享受着这一切。 这艘陈旧的帆船,就如同识途的老马一般,载着船上的三位乘客,借助这海风的推动,平稳而缓慢的往中原大陆的方向驶去。 海上,雾已散去。 —————————————— 寻山归云记第二卷 完 (在下一卷中,本文会回到江湖儿女情长的平常情节,而莫愁的过去、北海魔教的阴影以及灵花之母的下落将在第四卷展开) 第一章 雪归来 (本来还想让第三位主角晚些登场,但仔细想想,还是让她早些露面吧。) 在这初冬时节,三江镇上居然下起了漫天飘舞的大雪。 只见这雪花洁白无瑕,缓慢的往地上飘落,落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融化,便又被另一层雪花压在身上,于是两者便拥在一起,连同接连落下的其余同伴一起,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雪胖子。 于是,在本已经结霜的街道上,渐渐堆满了无数个雪胖子。而无数个雪胖子聚在一块,齐心合力、众志成城,终于将整个三江镇笼罩在了茫茫雪毯之下。 而这江南的冬季,虽不若北方天寒地冻、白雪万里,但却有一股江南独有的阴柔劲儿。它悄然无声、潜移默化,令人在不知不觉间,便被这冬寒侵入了身子,从此落下了病根,更是久久难愈,连声咳嗽不停,唾沫横飞之下,竟然带有血迹,任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仿佛见到妖怪一般。 双桥巷的老百姓们,就在这难得的落雪天,在大清早的大门口,遇见了这么一位咳嗽呕血的瘟神。 一位失踪两个月有余的瘟神。 一位老太太正裹着厚厚的棉衣,见到此人,与身旁另一位带着皮帽的老头窃窃私语,老太太悄声道:”这不是归双绝吗?好几个月不见,怎么又跑回来啦?“ 老头叹息一声,答道:”我本以为这人还有些良知,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又患了这会传染的肺痨,所以自行跑到偏僻的地方等死了哪。谁知今早竟然又跑回来啦。如此一来,咱们今后可就得多多防范,免得被他缠上,从此便到了大霉啰。“ 归无计闻言,不由得苦笑一声,想起这又是张君宝的杰作,却又是悲从中来。可心中一难过,牵动了昨晚鏖战的伤口,于是大声咳嗽起来,啊呜一声,呕出一小口鲜血。 那两位老者本来仍在低声说他坏话,此刻一见这架势,立即闪身进屋,关门关窗,拂尘掸灰,忙得不亦乐乎。 他来到师父那座小茅屋前,从一旁搬来几块瓦砖,站在瓦砖之上,踮起脚尖,从矮小的屋顶草堆中摸出一把钥匙,随即开锁进屋。 只见这屋中依旧阴冷简陋,一如往昔,并无被人翻动过的痕迹。看来他这痨病鬼的名头威慑力极强,又是一文不名的穷鬼,远近闻名之下,自然连小偷盗贼也是无心前来光顾的。 他将那柄青钢剑取下,拔剑一瞧,只见这宝剑闪现着青光,依然锋锐如故,不曾有丝毫生锈。 他想起自己曾经许诺,要将此剑送给兰儿。只是不知这宝剑叫什么名字,如若胡乱称呼,只怕这宝剑千锤百炼之下,剑魂也要暗暗哭泣了。 他将宝剑挂回原处,忽然想起了师父,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母,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张君宝已经离去,虽然不知他此刻身在何处,但如果依他所言,他仍然活在这世上。只是他的头颅已经被那人斩下,难道那人还能有起死回生的本领?随便找一件躯体,将头颅往那身子上一按,整个人便能回过魂来? 即便他真的活着,他也不会再回来找自己了。 因为他已经踏上了自己的旅程,迈向了漫长遥远的远方。 归无计想到此处,竟然感到了无比的孤独,这是真正失去至亲之人的孤独,也只有至亲之人才能够弥补这番孤独。 他于是突然想要回家看看。 就在这胡思乱想之中,他静下心来,仔细倾听窗外细雪飘落之声,听了半天,自己也不禁苦笑起来——这落雪又何尝会有声响?于是他排除杂念,终于沉沉睡去。 ———————— 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正做着一个美梦,梦见自己武功突然与张君宝一样高了,那掌法高明的仇人突然来找自己,随后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他得意起来,忽然肩上被人轻轻一拍,他大喜若狂,喊道:”张兄!“ 此时,他醒了过来,感到真的有人在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 他呵呵呵傻笑起来,赶紧一个转身,与身后那人热情拥抱,叫道:”张兄,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他只觉得拥入怀里的身躯娇小柔软,此人当是女子,绝不会是张君宝还魂来见自己! 他啊呀大叫一声,赶紧往后一退,这番一惊一乍一搂抱,自然也将眼前这人吓了一跳。 只见眼前这位少女也是个道士,她身穿一身天蓝色道袍,头上戴着道冠,两绺秀发从脸两旁柔顺的垂下。 她身材婀娜苗条,虽然笼罩在宽大的道袍之下,依然可以瞧出玲珑的身段,只是她的脸上的肤色黑如泥灰,而且脸颊两旁有一些密密麻麻的伤痕,虽然数量不多,但却令她精致的五官大打折扣,粗看之下,甚而有些丑陋。 更令人称奇的是,这少女居然全不在意这些伤痕,非但不涂抹胭脂以图遮掩,反而昂首挺胸,似乎颇引以为豪,她眼神清澈如水,其中流露出一股浩然正气,也带有丝丝顽皮的狡黠。而她眉宇间更是有一股书卷气息,归无计一见之下,便觉得她像极了一人。 她容貌虽然与张君宝全然不像,但那股饱读诗书的气质,那戏谑坚定的眼神,却都与张君宝一模一样。 归无计立时便对她产生了亲切之感。 他这番打量耗时颇久,那女道士见他沉默不语,脸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朗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贫道轻轻推门,门便自己开了。于是贫道便自作主张的走了进来,更是莽撞的将居士吵醒,这番扰人清梦,自也是大为不该,不该。“言语中极为客气,连番自责。 归无计也报以微笑,走上两步,拱手道:”无妨,无妨。不知这位道长尊姓大名?找在下所为何事?“ 女道士沉吟片刻,说道:”贫道乃雪云子,俗名雪云寒,乃峨眉山金顶洞天三宵观道士。也是搬来此处不足一天,见有新邻居到来,自然便上门拜会。“ 归无计听她名字如此好听,忍不住赞道:”道长道号如此清雅,令人过耳不忘。“不禁又想:不知张君宝这吊儿郎当的道士有什么道号?张三峰么? 女道士手掌往额头上一拍,眼睛闭上,嘴角露出自嘲的微笑,只听她说道:“罢了,罢了,贫道也不瞒居士。这道号与俗名皆是贫道后来改的,贫道本名难听俗气,自然要改的像模像样,不然师父都不让下山,说是会丢人现眼呢。” 归无计脑子一抽,问道:“那你本名叫什么?“话音未落,便想到此问颇不礼貌,深怕对方就此翻脸。 岂料女道士丝毫不生气,笑道:”说了居士别笑,贫道本名雪二蛋,乡下人士,起名自然是耸人听闻的。“ 归无计不禁莞尔,也笑道:”我也是金陵乡下长大,本名归二狗,后来师父瞧不下去,于是来城里之前,硬是给改成了归无计。“ 那女道士闻言也乐不可支,两人又对视一眼,各自放声大笑起来。周围闲人听他两人笑得欢畅,一时间又开始胡思乱想,编起闲话来。 如此一来,这位雪道长,自然也随着归无计一起,在这陋巷之中臭名远扬了。 笑了一阵,归无计突然想到,以他如此功力,为何这少女来到他身后之时,他竟然毫无知觉? 难道她竟真的是这雪化作的仙子吗? 第二章 青山剑 归无计想到此节,登时便暗暗留神,凝神观察这雪云寒的站姿,只见她浑身无力、呼吸急促、腰板虽直,脚步松散,走动随意,丝毫看不出她身怀内力。 雪云寒见归无计对着她连连张望,于是也学着他的模样,一双凤眼对着归无计上下打量。归无计瞧了半天,没看出半分端倪,忽然见这雪云寒嘴角带笑,直勾勾朝自己张看,突然醒悟过来,于是慌忙道歉道:”在下这辈子没瞧见过道姑,因此瞧得出神,还请道长多多包涵。“ 雪云寒也依样画葫芦,说道:”贫道这辈子没瞧见过归居士,因此瞧得出神,还请归居士多多包涵。”说罢又微笑了起来。 归无计听她和自己玩笑,但语气中毫无恶意,甚至极为亲切,不由得搔搔脑袋,暗想:这人脾气滑稽、又如此豪爽,怎么和张兄如此相像?他在自己的小屋中找了一圈,搬出一张椅子,又找出一块黑不溜秋的抹布将椅子擦拭一番,歉然道:“道长,我家徒四壁,还请道长你委屈一下,坐在这张椅子上吧。”说着也不管地上灰尘,自己先席地而坐。 雪云寒丝毫不以为意,见归无计给他搬来椅子,连声道谢,便坐了下来。她说:“归居士,恕贫道直言相问,你家中如此清贫,是由于刚刚搬来此处的缘故呢?还是一贯如此?” 归无计答道:“在下并非刚搬来的新住户,这房子乃是我师父留给在下的,只不过在下前两个月刚好出门,今早才刚刚返回。至于这房中摆设,乃是由于在下穷的惯了,并无闲钱添置家具的缘故。” 雪云寒“噢”了一声,又问:“那你从此打算在此久居呢?还是稍作逗留,不久便要远行?” 归无计寻思片刻,说:“在下不久前在这儿找了份差事,自然打算在此久居。” 雪云寒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她思来想去,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问道:“贫道听街坊们议论,说这房子的主人穷困潦倒、生活凄苦,是个落魄的秀才,靠邻居们接济为生。只是后来因为身患肺痨。。。咳咳。。。那个重病,邻居们纷纷有所顾忌,是以开始疏远此人。”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归无计的神色,见他颇为郁闷,心中不由产生了怜悯之情,她又说:”贫道方才来到居士家门前时,发现这门上犹有血迹,而且这血迹尚新,乃是今早留在门上的。。。。。“ 归无计”嗯“了一声,心中忐忑不安,一时打不定注意,不知是否该据实以告。 雪云寒深深吸气,她说了这么一大堆,终于打算开门见山,于是鼓足勇气问道:”贫道想问,这血迹是否乃是居士口中呕出的?“ 归无计咬咬牙,想起张君宝的遗言,答道:”正是在下所留,在下身体微恙,所以不时会吐出鲜血,但并无大碍。“他说出此话,一时间只觉得寒风萧萧、英雄末路,只等着雪云寒惊声尖叫,转身逃窜。 谁知雪云寒非但不逃,眼中反而流露出极为同情的神色。她离开椅子,蹲在地上,双目凝视着归无计,过了片刻,她张开双臂,温柔的将归无计搂在怀中,叹道:”归居士,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归无计”咦“了一声,心中居然感到了一丝温暖。他问:”道长何以谬赞?在下不过是一介破落户罢了。“ 雪云寒放开归无计,眼中泪光闪烁,但她立即用袖子将眼泪抹去,强笑道:”你虽然身患绝症,家中清贫,孤身一人,漂泊异乡,又被万人嫌弃指责,可贫道却丝毫不觉你有灰心丧气的情绪,也未看到你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反而依旧有说有笑,豪气干云,全不在意眼前的逆境。你这等胸襟气度,才称得上这世上最最了不起的英雄。“ 归无计张大嘴巴,一时无言以对,雪云寒对他一番称颂,其实全然与实情不符——他武功高强、身怀巨款、在江龙帮中立下大功,为众人所敬仰称赞,虽然身在异乡,可其实离家不远,如果展开轻功,半天便能返乡。此刻他无端端被雪云寒戴上几顶高帽子,立时便觉得头大如斗,脸上发烧,颇觉得过意不去。 他刚要反驳,却见雪云寒从怀中掏出五张纸钞,他微微一瞧,只见这些纸钞面额为一贯,纸面微微发皱,看来她已经存留许久了。 雪云寒将纸钞往他身前一放,深深鞠了一躬,似乎又怕他推辞,赶忙如做贼一般往门外逃窜。归无计大急,知道她日子也不好过,立即一把将她拽住,雪云寒嚷道:”归居士,你莫要客气,大伙儿街坊邻居,自然是互帮互助,此乃应有之宜,下次贫道如若有事相求,还请归居士多多帮忙。。。。“口中喋喋不休,一个劲儿便使劲往外走,可她力气极小,又如何逃得出归无计的魔爪。 归无计出手奇快,轻轻巧巧便将纸钞塞入了她怀中口袋,手指连她道袍都不曾碰上。雪云寒本来还在挣扎,见他这一招迅如雷霆、精准无比,立时便呆在当场,过了片刻,她结结巴巴的问:”你这一招是昆仑的云雀矫首啊,而且使得如此。。。。。。如此。。。。。。“ 归无计想不到她竟然能认出这招,一时间也傻了眼。两人就这么对望了片刻,却忽然发现门外已经远远围了一圈人,正在那儿评头论足、大嚼舌根。归无计侧耳倾听,只见这个说:”这丑女道士嫁不出去了,一个劲儿讨好这肺痨鬼哪。“ 另一人答道:”道姑连和尚都看得上,只要是男人都喜欢哪。我看这道姑脸上虽然不好看,但身材硬是要得,可惜没来找我。” 又一人说:“但此刻也已经完啦,她与这肺痨鬼又拉又扯又抱的,只怕早就被这肺痨给传染啦。身材便是再好看,咱们也是不敢碰的。” 雪云寒伸手将纸钞取出,愣愣的瞧了一会儿。归无计见她手指雪白,与她脸上肤色大不相同,心中一动,又往她脸上瞧去。也是他观察细致入微,一番查看,发现经过刚刚一番折腾,她脸上的疤痕竟有一些极为细小的挪动。 归无计心想:她的疤痕怎么会移动地方?就好像是假造的痕迹一般?“ 雪云寒见众人围观,回过身去,向众邻居转圈鞠了一躬,说道:”诸位,请回吧。贫道不过是探望归居士,并非如诸位所说的那样无聊。“ 众邻居见状,登时便没了兴致,也不想就此破脸,于是便缓缓散去。 雪云寒拉住归无计的胳膊,又回到了他的屋中,开始仔细凝视他家中挂着的那柄宝剑,过了半饷,她低声惊呼,后退半步,满目崇拜的望着归无计,嚷道:”青山剑?万佛顶青灵子的青山剑?“ 第三章 思佳人 归无计闻言后退半步,心中惶恐不安,想:她识得师父的剑?她怎会识得师父的剑?她是武林中人吗?” 雪云寒睛如点漆,牢牢盯着归无计不放,目光中光芒闪烁,似乎极为惊喜。她一步蹦到归无计身旁,说道:“你怎么会有青灵子的青山剑?你是他的徒弟吗?你方才说的师父便是青灵子吗?” 归无计硬起头皮道:“道长,你认错人了。在下与那位青灵子前辈素不相识,至于这长剑由何而来,在下也一无所知。”雪云寒如何能信,抢白道:“那你怎么能会昆仑派的招式?这一招云雀矫首使得如此熟练,若非青灵子前辈亲自传授,又怎能有如此火候?” 归无计面临绝境,陡然激发了求生的急智,当下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之事,他说道:“什么云雀矫首,在下不过是随手一塞,误打误撞将这钞票还给道长罢了。道长如此大惊小怪,倒让人吓了一跳。”说罢他连连摇头,嘿嘿发笑,一时不慎,竟牵动了昨晚的内伤,剧痛之下,又开始用力咳嗽,啊呜一口,吐了一地鲜血。 雪云寒见状大惊,连忙上前扶住,双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道:“真对不住,贫道一时鬼迷心窍,仓促间看走了眼。”又往那柄剑瞧了一眼,继续道:“不过居士这柄剑定然是青山剑无疑,至于如何得来,只怕居士也无从得知了。” 归无计索性装模作样,咳嗽不止,摆出一副痛苦不堪的神情,说道:“道长,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修养片刻,便能喘上气来。你在我这边逗留,反而。。。咳咳。。。反而不好。“ 雪云寒口中又是道歉不休,伸手搀住归无计的胳膊,慢慢扶他往椅子上坐下,只是似乎在不经意间,她手指按住归无计手腕,归无计只觉得一股极为薄弱的内力钻入自己经脉之内,这内力有几分阴寒,气若游丝,似有似无,但手法巧妙,一路沿着自己体内经脉游动,看来是在试探自己的功力。 归无计暗想:她果然身怀武功,只是功力太过差劲。而他此时内力何等深厚,身兼易筋经与玄天伏魔两大神功,如何能被她探出深浅?立时凝神屏息,将所有经脉中的真气全数凝聚丹田,如此一来,他体内留存的内力已经不值一提,而他稍加操纵,令脉搏时快时慢,活脱脱一副奄奄待毙的模样。雪云寒试探了半天,自然毫无收获,于是便收回内力,安慰道:“归居士,你脉搏健旺,心率正常,已经快要痊愈了。” 归无计惨然说道:“死不了,死不了,道长你快走吧,莫要传染了你。” 雪云寒黯然神伤,只道他命不久矣,却先顾及旁人,不由得大为感动。只是这人虽然病重,却颇有骨气,不肯收自己的钱财。而自己力气实在太小,连这病人也挣不过,也不能将钱硬塞给他,于是转念一想,计上心来,说道:“归居士,你好好养病吧,我过会儿再来探望你。” 归无计本来对她颇有好感,但自己最近大走霉运,与自己亲近之人一个个儿都没有好下场,自然起了疑神疑鬼之心,不想牵连于她。而她又见多识广,心思机敏,莫要被她瞧出自己身怀绝艺,到时候被她流传出去,张君宝留下的那句“隐者无敌”,只怕当场便付诸流水。此刻听她要走,便说:“道长走好,在下有病在身,不能起身相送,咳咳,还请道长见谅。” 雪云寒又叹息了一阵,便起身告辞,大步便往外走去,临出门前,双目微转,又往那柄青山剑身上瞧了一眼,似乎仍在思索这柄剑的来历。但她想了片刻,不得其解,只能推门出去。 归无计侧耳倾听,发现她虽然内力如此微弱,而且步子豪迈,全无女性的娇柔之态,但她脚步几乎落地无声,兼之步法奇妙,似乎练有一门罕见的轻功心法。他自己就是轻身功夫的大行家,此时见到同行,不免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若不是自己有意要隐瞒身份,只怕早就追上去与她切磋起心得来。 他听了半天,知道她终于走远,于是将门闩合上,盘膝坐下,开始吐纳真气,运功疗伤起来。 内家功夫所谓的内伤,指的是被敌人真气侵入了体内,打伤了经脉脏器,人体为了保护其余组织,便会自行丢卒保车,闭合上相通的穴位,防止伤口的蔓延,阻延血液的流失。然而如此一来,由于真气无法抵达,这些被抛弃的经脉脏器愈合起来便加倍的缓慢。 而运气疗伤,顾名思义,便是运行真气硬生生打开闭塞的穴位,随后让真气沿着经脉流向伤口,加速伤口的愈合。然而这门功夫也颇有艰深奥妙,并非轻易之举,疗伤者需要知道受伤者受伤之处;有那几处经脉闭合;内力运行不能急躁冒进,以免加重伤情;却也不能太过小心,错失了疗伤的良机;更需要排除杂念,心无旁骛,一门心思扑在这疗伤之举上,万一走岔了经脉,那便极容易走火入魔。 归无计一边疗伤,一边排除杂念。他不能如张君宝一般分心三用,而此刻并非与敌人生死搏斗,自然也用不到妄念真火掌的心法,只能老老实实将其一一化解。 这杂念纷至沓来,片刻不休,一会儿想起苏姑娘,一会儿想起兰儿,一会儿想起张君宝的恩情,一会儿又想念起家乡的父母与恩师。 然而令他奇怪的是,他脑中盘旋不休的,最是念念不忘的,竟然是刚刚与他分离的那位少女道士。 她性情豪迈善良,为人光明磊落,又不失机智调皮,虽然容貌乍看之下有些丑陋,但却颇为耐看,让他一见之下,便生出亲切之感。就好像张君宝死而复生,又来探望自己一般。 她说自己有一位师父,而且她身怀武功,轻功了得,又懂得运用内力,自然也懂得经脉之法,只是她这内力太过于微弱,以至于她的力气竟连寻常人都不如。 她定然是武林中人,难道是由于当今武林中再无名师,以至于教她内力的人将她引上了歪路,反而让她越练越差吗? 。。。。。。 归无计就这么一直胡思乱想,心中片刻不得安宁,但饶是如此,由于他真气充沛,经脉四通八达,兼之张君宝在他体内布下了八卦阵法,令他毫无走火入魔之虞。又过了一炷香时间,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精神奕奕的站了起来,运转内力,只觉得挥洒自如,昨晚所受的内伤已然痊愈。 第四章 呼朋友 他站在小屋中,舒展筋骨,呼吸吐纳,一时只觉得精神气爽。这精神一回来,昨晚的雄心壮志立时又回到了胸中,他手掌往前伸出,凝神片刻,只见眼前火光一闪,一柄暗红色的剑芒突然凭空出现。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冬季天色早暗,这小屋中此时已然阴暗无光,然而这剑芒一现身,登时便如同火炬一般照亮了这小屋的各个角落。归无计凝视着剑芒,心潮起伏,难以平定,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领悟此招掌法,全是由于张君宝牺牲自己性命,从而让自己受到感化之故。 他想起张君宝,心中复又黯淡,虽然他自幼便苦练道家心法,懂得收摄心神的诀窍,从不为七情六欲所困扰,但他毕竟也还是血肉之躯、凡人之心,目睹自己最为敬仰之人惨死,又如何能够安然处之,顷刻间便将其遗忘? 也是睹物思人人更愁,愁云惨淡绕心头,忍不住便想要大喊大叫、发泄一番。突然听到门上有人轻轻敲打几声,随后又传来雪云寒的叫喊声,只听她说道:“归居士,开门来,开门来。贫道为你准备了些酒菜,如你不嫌弃,咱俩便好好喝上一杯,也算是替你我接风如何?” 归无计手掌一撤,那剑芒登时熄灭,暗想:这雪姑娘脚步怎地如此轻?难道真是这落雪化成的仙子?他生平不近女色,为人木讷迟钝,最怕与女子打交道,便是与兰儿相处,也只是暗自以师长的身份相待。但不知为何,遇上这豪气爽朗的雪道人,却情不自禁产生好感,当下也不怕被她识穿武艺,赶紧上前打开门锁,将她请进屋来。 雪云寒内功差劲,衣服也穿的不厚,在外面站了片刻,自然冷的发抖,而归无计这小屋墙壁又薄,寒气阵阵从墙缝中透了进来,雪云寒一个不留神,连打好几个喷嚏。归无计见状过意不去,赶紧说道:“道长,我这屋子挡不住风寒,你莫要在此久留,赶快回家去吧。” 雪云寒笑道:“我这刚踏进屋子,你就要赶我出门?难道我身上有臭味儿不成?”说罢将手中的大盘子放在桌上,揭去盖子,露出几大碗家常菜,一瓶烧酒,两个小碗,两双筷子,这些酒菜仍然冒着热气,看来是刚刚烧完没多久。 归无计愣愣的瞧了一会儿酒菜,又痴痴的望了一会儿雪云寒,心中感激莫名,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雪云寒见他发呆,便自作主张坐在椅子上,将烧酒倒入碗中,转手递给他,大咧咧的说道:“请,归居士请。” 归无计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接过酒碗,与她酒碗相碰,将酒一饮而尽。雪云寒夸道:“好酒量,好爽气。于是也张大嘴巴,咕嘟咕嘟喝起酒来,只是她酒量不济,刚喝了半口便呛住,立时大声咳嗽,狼狈不堪。 归无计伸手拍拍她后背,雪云寒苦笑一声,说道:”贫道酒量差劲,却又不自量力,令归居士见笑了。“ 归无计忽然说:”道长,咱俩算不算朋友?“雪云寒毫不思索,立即答道:”自然是朋友,不然贫道为何找居士喝酒?“归无计说:”既然是朋友,那咱们便改改称呼吧,我叫你。。雪姑娘行么?“他本想叫她为云寒,只是又想想实在过于亲昵,于是便临时改口。 雪云寒大笑几声,突然又咳嗽起来,归无计担忧起来,深怕她真的感染了疾病,那自己可就罪孽深重、万死莫辞了。只听她说道:”你叫我雪姑娘?我长得这般丑怪,怎能担当得起这么好听的称呼?“ 归无计脱口道:”你如算得上丑怪,这天下只怕便没有美丽之人了。“话一出口,便暗骂自己怎么变得如此轻浮,一时间大惑不解,却也无法收口。 雪云寒眨眨眼,突然往归无计胸口轻轻捶了一拳,笑骂道:”你这人说话油嘴滑舌,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一地。这样吧,你如真当我是朋友,便叫我二蛋吧。“ 归无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雪云寒面带微笑,似乎并不像开玩笑,于是也正襟危坐,肃颜道:”那还望二蛋今后便叫我二狗吧。“ 雪云寒大笑起来,连连拍着归无计的肩膀,笑了一阵,终于缓过气来说道:”二狗,你好,你好。” 两人互相开着玩笑,一边喝酒吃菜。雪云寒手艺不错,这家常菜做的甚是好吃,虽然比不得苏姑娘花样百出,心思灵巧,但归无计此时心情舒畅,吃在嘴里倍感亲切,也不觉得比苏姑娘手艺稍差,一时间赞不绝口。 就这么吃了一阵,雪云寒酒劲上涌,忽然将酒杯往盘中重重一放,叹道:“二狗,你如此一个好人,怎么会染上这要命的疾病!难道这老天爷真的是瞎了双眼么?”说着话时,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归无计见她真情流露,倒也不敢吐露真相,深怕就此惹恼了她,令她拂袖而去,但也不想说谎,于是沉默不语。 她见归无计默然,以为触动了他的心事,自也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她已然喝醉,如何顾得上这些小节?于是又叹道:“你患了重病,自然不能住在这破烂的屋子里。我本想邀你去我家居住,可是又怕男女有别,可莫要惹出闲话,败坏了二狗你的名声!唉。。” 归无计闻言不由一笑,说:“二蛋,你这话可说错了,第一,我这人在这一带声名狼藉、人人唾弃,名声之差,只怕旷古未有。第二,你乃冰清玉洁的姑娘,又是出家之人,如何会累我败坏名声,只怕正好相反吧。” 雪云寒一拍桌子,叹道:“这世人嫌贫爱富,往往瞧不起这清贫之士,因而胡言乱语,编造些不实之言,二狗你莫要放在心上。如若你真不在乎这些浮名,那贫道我也豁出去了,这样吧,你收拾收拾东西,从今往后,便搬来与我同住!我家中有好几床棉被,实在不行,我便打个地铺也成。“ 归无计一惊之下非同小可,连忙摇手道:”这如何使得?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二蛋姑娘你乃是出家人,这世上人言可畏,万一累了姑娘清名,在下便是立时死去,只怕也难以赎罪了。“ 雪云寒倔脾气上来,索性撒起了酒疯,起身走到墙前,将他那柄青山剑取了下来揣在怀里,又将他橱柜打开,匆匆扫了一眼,见并无贵重物品,于是扯住归无计的衣领,大嚷着便想把他拖走。只是她力气实在太小,又如何拖得动归无计?一个站立不稳,一下子往后摔倒,正好便摔在了归无计的怀里。 归无计只觉得她身子柔软温暖,突然间热血上涌,一下子将她拥在怀里,心中柔情无限,竟然瞬间开窍,就此体会到了男女相爱的美妙滋味儿。 第五章 结兄妹 雪云寒往后摔倒,刚巧不巧,跌在了归无计怀里。她暗道一声:“侥幸!不然可得疼死!”正想爬起身来,忽然只觉归无计双手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围了上来,将自己揽入他的怀中。 雪云寒吓了一跳,浑身寒毛直竖,正想起身逃跑,但突然心念一动,不禁暗自叹息:知道这老实人一辈子没碰过女人,因而情难自已,连自己这丑陋的女道人都要搂抱。心中浮起同情怜悯之心,于是也不反抗,便任由他抱在怀里,只是她从未被人这般亲密的抱过,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如僵尸般直挺挺的躺着不动。 归无计将她抱住,享受着这番温柔缠绵的滋味儿,心中平静安宁,却又喜不自胜。突然只觉得雪云寒微微挣扎,似乎想要坐正身子,但稍一动弹,立即又纹丝不动,肢体僵硬,模样古怪,看样子极为勉强。 他脑中一个霹雳闪过,童子功的毛病纷纷复发,立刻低声惨叫,将雪云寒轻轻扶起,自己连退几步,缩在墙角,脸上发烧,低头瞧着地板,不敢想象她此时的脸色。 一时之间,这陋室之中气氛尴尬,有如一潭死水。归无计羞愧莫名,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冲动,竟被心欲左右。又隐隐庆幸自己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没有破了毕生的童子神功。 雪云寒见归无计羞愧欲死,轻笑一声,打趣到:“二狗,幸亏你扶我一把,你这室中地板又冷又脏,我二蛋若一跤摔倒,只怕要鸡飞蛋打,连屁股都要摔成两半了。”言语间轻描淡写,将此事轻轻揭过。 归无计叹道:“雪姑娘,我刚刚对你多有无礼,真是无耻小人,你还是快些离去吧。” 雪云寒又倒了两碗酒,走到他面前说道:“我这些酒菜都快吃完了,一旦酒瓶儿见底,菜碗见空,我立刻掉头就跑,莫要污了居士的地方。” 归无计忙道:”我并非嫌弃道长,只是我这人福薄命苦,深怕累了道长。。。“雪云寒笑道:”先前二蛋二蛋叫的多好,现在怎地又忘了?“归无计连连点头,说:”是,是,二蛋,我这人福薄命苦,莫要连累了你。。。。” 雪云寒憋气喝了大半碗酒,笑骂道:“我来到这儿,是为了与二狗你喝酒聊天,互诉衷肠,借酒消愁,一醉方休。怎地你偏偏怎么多愁善感,老是提起自己的苦恼?罢罢罢,既然你要比比谁惨,那贫道我便舍命相陪。你虽然此刻重病缠身,形单影只,家徒四壁,一文不名,但如若与我相比,只怕你也算得上是福星高照了。” 归无计奇道:“二蛋你能比我还惨?” 雪云寒憋红了脸,嘟起嘴说道:”你以为你是全天下最惨的人了?第一,你样貌英俊。第二,你手脚有力。第三,你身为男子。第四,你有着昆仑派至高的宝剑镇宅。而我呢?我相貌丑陋,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苦命女子,而且家破人亡,师门破败。你在我面前自吹自擂,说自己如何如何悲惨?岂不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归无计听她反驳,着实有强词夺理之嫌,觉得有些好笑。他平日与人交谈,总是小心拘束,沉默寡言,但不知是何缘故,与她在一起的时候,脑子便加倍灵活,立时便笑道:”第一,我虽然长得不丑,但却身患重病。第二,我手脚有力,但却挣不了钱。第三、我是个男子,却混的连女子都不如。第四,这宝剑对我而言废铁一块,摆在家中徒然碍眼罢了。而二蛋你在我眼中,乃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如何敢自称无盐?而你虽然手脚无力,但却心地善良,乃人人梦寐以求的妻。。。。。那个朋友。至于你家破人亡,师门破败,但从今往后,若二蛋你不嫌弃,我归二狗便将你当做亲人看待如何?” 雪云寒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叫道:“好!你我一见如故,言语投机,原是该结为兄弟。。。那个兄妹,从此以后互相照应。在对方面前,谁也不许自称悲惨,一脸苦相。而应该时时微笑,给对方做个榜样!” 两人喝了半天酒,雪云寒早就酩酊大醉,而归无计也有熏熏之意,于是一起跪到地上,撮土为香,归无计想不出词,只听雪云寒先念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雪云寒、雪云子、雪二蛋,今年一十六岁,在此与归无计归二狗结为兄妹,从今往后,定要有福同享,有难当福,谁都不许再说丧气话。另外如果我要死了,定会拉归二狗当垫背。归二狗如果要死了,我斟酌再三,大半也会随他去死。如若违背誓言,则视情况而定,情有可原之下,求老天莫要处罚。否则便请天打雷劈,我雪云寒、雪云子、雪二蛋如若皱一皱眉头,死后跌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 她一口气说完誓词,随后大笑起来,神情极为欢畅。归无计见她别出心裁,于是也学样说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归无计归二狗,今年二十五岁,在此与雪二蛋雪云寒结为兄妹,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当福,谁都不许再说丧气话。如果我死了,请保佑雪二蛋长命百岁,一生喜乐。雪二蛋如果要死了,那求老天用我的烂命替她续命,也让她长命百岁,一生喜乐。如若违背誓言,求老天爷莫要留情,天打雷劈,刀山火海,地狱油锅,百般花样,莫要有所保留,我归无计归二狗如若皱一皱眉头,死后跌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说罢连连磕头,神态极为诚恳。 雪云寒等他说完誓言,早就哭红了双眼,抽泣着嗔道:”二狗你太欺负人了,不是说不许讲那些丧气话吗?怎么老说自己是烂命一条?又说什么以命换命?而且你这么一说,老天爷定然觉得我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处处要占你便宜。不行,不行,你得重新发个誓,不然我这妹妹岂不是成了个大坏蛋?” 归无计笑道:“这便叫后发制人,先发受制于人也。发誓这等大事,如何能够随意更改?况且你不是说从此不再哭丧着脸了吗?怎么如今又哭哭啼啼的了?” 雪云寒轻轻擦去眼泪,正色道:“不错,言之有理。哥哥你学的挺快,妹妹我甚是佩服。如今我俩已经是亲人了,我自然不该瞒你。“于是她站起身来,眼神中露出坚定的神色,仿佛身怀济世救人的决心,早就已经舍弃了畏惧之心,忘却了生死之忧。 只听她放低声音,却颇为豪迈的说道:“小弟。。不对。。小妹我其实并非凡人,而是反元帮派的一员,干的都是些杀头犯法的勾当。如若被朝廷发现,只怕会株连亲友,连累了二狗哥你。” 第六章 百般巧 雪云寒心地善良,原本对归无计心怀怜悯,于是便不顾染上肺痨的危险,硬是要呆在归无计破败寒冷的小屋中陪他饮酒聊天。想不到与归无计酒过三巡,言语下颇为投机,反而触动了心事。 她独自闯荡天下数年,从来只有她对别人友善,却从未有人对她如此关怀,这世人往往以貌取人,见她一个道士,脸上坑坑洼洼,肤色又黑,长得不讨人喜欢,从心底就先有几分瞧不起她。虽然言语上客客气气,并不得罪于她,但她对别人热心关怀,却常常引来一番猜忌,是以她行走江湖,自也见惯了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虽然她并未因此气馁,改变自己的初衷,但每每半夜醒来想起往事,仍然不由得黯然神伤,只感到前路渺茫。 然而此刻归无计真情流露,不由得令她大为感动,立刻便引为平生知己,趁着喝醉了酒,索性便借机与归无计结拜为兄妹,而又听归无计誓词真挚感人,对自己极为关怀爱护,真的把自己当做亲人一般看待,心中悲喜交集之下,再也忍耐不住,便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 她说完这话,心中又开始后悔起来,深怕归无计闻言吓破了胆,就此疏远自己,便怨自己嘴巴太快,恨不得狠狠抽自己耳光。谁知归无计听了这话,嘴角居然露出了笑容,只听他闻到:“义妹,你说的反元帮派叫什么名字?” 雪云寒一愣——她本想嘻嘻哈哈蒙混过关,便当是说了一个笑话,但见到归无计神情自若,心底又多了几分侥幸,于是脱口道:“是一个叫江龙帮的帮派,也是最近才入的帮,于是随头领来到了这三江镇上。二狗哥,你听到过这帮会的名字么?” 归无计哈哈大笑,说:“不瞒义妹,哥哥我正巧也是这江龙帮的得力干将哪。” 雪云寒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说道:“哥哥你莫要骗人,这江龙帮赫赫有名,据说帮中好手如云,事业蒸蒸日上,又怎么会招你这位病人入帮?” 归无计笑道:“山人自有讹人妙计,花言巧语之下,将他们骗的晕头转向,于是便求爷爷告奶奶的将我这尊瘟神请进了门。只是义妹你先别忙着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娇娇滴滴的美貌姑娘,手上连一斤力气也无,又怎么能够混入江龙帮呢?” 雪云寒秀眉微蹙,昂首道:“第一,请哥哥别再说我是什么美貌姑娘,听得怪恶心人的。第二,我能入帮,自然是因为我身怀绝艺,有过人之能罢了。哥哥如若不信,便随我一同前往帮中,自然便知道真伪。“说到此处,忽然又生出个心眼,暗想:不是我信不过哥哥,可此事太过重大,可别因此走漏了风声。 于是又说:”只是哥哥既然自称是江龙帮的人,那定然也知道帮中的几位兄弟,可否请哥哥先报上几个姓名,也好让小妹安心?“ 归无计可没有雪云寒这般多心,他既然与雪云寒结拜为兄妹,自然是全心全意相信于她,于是张口说道:”你可认识一位名叫都成的胖子?“见雪云寒摇头,又问:”王大胆呢?于四刀呢?毛刚呢?徐斗米呢?“一连报了好几个名字,雪云寒连连摇头,竟然是一个都不认识。 他心念一动,问道:”你可认识兰儿姑娘?“雪云寒眼中放出欣喜的光芒,立时鼓掌说道:”是啦,你认识兰儿姑娘,那便决计错不了!“归无计得意起来,说:”那你定然认识李先生啦,还有李冉,李蛋!“雪云寒连连称是,笑得合不拢嘴,说道:”这可真是百般巧合,哥哥竟然也是帮派中人,那咱俩岂不是亲上加亲?从此以后非但是兄妹,更是志同道合的义士啦。“ 归无计笑道:”如此说来,我的资格可比你老得多啦。连李先生也才是刚刚加入帮派之人,你既然是随他一起入帮,那也不过才是几天之前的事。“雪云寒说:”哥哥说的不错,李先生加入江龙帮,日子确实不长。我在他手底下办事,也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 两人聊到江龙帮,那话题可就多了去了。归无计将老黄头手下的那群英雄好汉一个个儿介绍了一遍,全都据实以告,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雪云寒听说这些家伙如此脓包,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暗暗为李先生今后的担子忧心忡忡。 两人又聊了半天,雪云寒身上酒意散去,竟又有些发冷。归无计见状,立即解下自己的袍子套在雪云寒身上,如此一来,自己便只穿了一件内衣。雪云寒如何肯让他受罪?硬是要将袍子还给他。归无计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义妹,哥哥先前有所隐瞒,对你说了谎话,其实哥哥我身怀内功,不畏寒暑,也并没有什么肺痨缠身,今早之所以吐血,乃是由于练功走火,以至于身受内伤导致。 雪云寒”啊“了一声,兀自有些不信,嚷道:”那我先前试探哥哥内力,怎么觉得你脉搏紊乱,几乎病入膏肓呢?“ 归无计叹道:”那是由于哥哥我将内力故意收回丹田,造成脉象紊乱的假象,也是当时哥哥对你并不了解,是以不愿暴露身份。” 雪云寒本性豁达,此刻听他说出实话,先是极为吃惊,后来又替他高兴,于是拍手笑道:”若非哥哥你装出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咱们也不会坐下来喝酒聊天啦。也是咱们有缘,老天硬是让咱俩结为兄妹,想逃也逃不掉哪。“又瞧了瞧墙上的宝剑,问:”二狗哥,如此说来,这青灵子前辈真的是你的师长了?“ 归无计答道:”师尊对我恩重如山,在下不敢随便称呼他老人家的名字。“ 雪云寒激动万分,双手一下子拉住归无计的胳膊,说:”我师父他生前最崇敬的武林高手,便是这位青灵子前辈,说他武功绝顶、几乎天下无敌。但又清心寡欲,从不追名逐利,只是一心钻研武道,才能达到如今这般境界。他平生只见过青灵子前辈一面,却对他的生平事迹了若指掌。而且师父擅长丹青,凭着记忆将青灵子前辈的容貌画了出来,这柄青山剑便挂在画中人物的腰间。他又四处打听青灵子前辈的武功招式,便是一招半式,也会苦苦钻研,所以我见到你那招云雀矫首,立时便能认出来呢。“说罢喜笑颜开,终于摆出一副小女儿的神态。 归无计想不到师父这么一位糟老头子,竟能令雪云寒的师父如此念念不忘,几乎就像杀父仇人一般,也不知道她师父中了什么邪,一时间也答不上话。 雪云寒想起一事,马上又惊呼一声,说:”二狗哥,你既然是青灵子前辈的徒弟,那你的武功一定是高的不得了吧。我孤身一人在江湖上行走了两年,连一位武林中人都没有瞧见,还老以为师父骗我,老是吹嘘以往江湖如何如何人才鼎盛,热闹非凡呢。” 第七章 情难抑 归无计听她这般相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总不能说自己武功超凡脱俗、在江湖上罕见罕闻,虽然此乃实话,但却有自吹自擂之嫌。于是便含糊说道:”也还过得去罢了。“ 雪云寒笑道:”二狗哥你莫骗人了,要我来猜,你的功夫定然是极高的,只怕和李先生手下那些高手相比也毫不逊色。“ 归无计抬头呵呵一笑,索性也不瞒她,说:”义妹所料不错,你哥哥我武功出神入化,与兰儿在伯仲之间。“雪云寒吐吐舌头,做了个嘴脸,说:”吹牛大王,兰儿姑娘的武功高的不得了,剑气使出来惊天动地,宛若仙子下凡,你要是能及得上兰儿姑娘的一半功夫,只怕早就在帮中出人头地啦。“ 归无计怕就怕这”出人头地“四字,一听她说起,立时缄口不言,来了个闷声发财。雪云寒又向他询问了一些青灵子的情况,知道归无计近日有返乡之意,忽然雀跃起来,嚷道:”哥哥你如要回家,定要带我一起同行。我对青灵子前辈甚是敬仰,只可惜缘悭一面,此次随你一同前去拜见他老人家,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归无计心中一动,想:师父他定会以为我在外面找了媳妇儿。。。。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二蛋她是我义妹,我这般妄想,岂非禽兽不如? 雪云寒见他脸上忽喜忽悲,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往窗外张望一番,见天色已晚,雪也悄然终止,于是将归无计的袍子脱下,递还给他说道:”哥哥,你我一见投缘,相见恨晚,言语投机,心有灵犀,我本想留下来与你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不对。。。促膝长谈,只是我女子之身,多有不便。今夜我先行告退,明日若哥哥有空闲,咱们便一起去江龙帮与大伙儿见见面吧。“归无计心中也有些不舍,但也不敢挽留,于是便目送她推门出去,走入夜色之中,却见到她径直走进了苏姑娘的屋子,原来苏姑娘一家远走他乡,这房子便被雪云寒租了下来。 归无计去屋外取水洗漱一番,回到家中,在毯子上躺了下来,心中回忆今日之事,只觉得这辈子竟从未如此开心过。虽然他想起张君宝”离去“之事,心头仍然浮现出阵阵阴霾,但他眼下陷入这突如其来的爱恋之中,虽然不过是虚无缥缈,若有若无之情,但对他而言,却是无上的喜悦了,仿佛全天下的事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想着想着,忽然又自责起来,暗道:“我与云寒现在是兄妹啦,再这么胡思乱想,岂不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又如何对得起云寒对我的一番信任?”于是童子神功发动,登时将杂念驱除干净,不久便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大清早,雪云寒便来到他家门口敲门。归无计其实早就醒来,但却不知雪云寒何时起床,因而也不敢骚扰,此刻见她来访,于是马上出门相迎。两人边走边聊,不多久便离开了这条陋巷。 这双桥巷的住户闲来无事,捕风捉影的功夫可算是天下一绝,昨夜见雪云寒在他家中赖着不走,早就将绯闻传的风生水起。此刻见她又主动上门相邀,立时又在心里胡编乱造,将两人之事想的不堪入耳、却又香艳无比。于是归无计这痨病鬼的名头之上,又悄然多出来一条色鬼的罪名,而雪云寒刚来不久,便被扣上了放荡道姑的绰号,日后在此地的前景,恐怕是大大不妙了。 两人来到了李先生的藏身之所,雪云寒对着机关如兰儿一般敲打了一阵,对上暗号,两人一路前行,不多时便进入了那座大厅。 李先生起得也早,正在大厅中相候,见两人一同现身,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无计,你与雪道长相识?” 雪云寒笑道:“我俩正好是邻居,我见他可怜巴巴,还以为他是奄奄一息的痨病鬼呢。于是便请他喝了一顿酒。” 李先生哈哈一笑,说:“咱们无计若是痨病鬼,这天下便没有健壮之人了。道长你慈悲为怀,原是你出家人的高节,只不过这回你可走了眼啦。” 又对归无计说道:“兰儿昨晚见你走得早,心中极为难过。你前脚刚走,她立即离席而去。唉,到底是女大不中留,眼里没有爹爹,只有。。。哈哈哈。。。。不谈,不谈了。”原来他见到归无计羞红了脸,知道他脸嫩,于是便嘴下留情。 谁知归无计听他这般说,心里惊骇无比,只是深怕雪云寒生气。他原本呆若木鸡,于这男女之间的微妙感情一窍不通。但昨夜突然开了窍,竟然开始担忧起女子之间的嫉妒之情来。佛语云:人生四障蔽,乃是这烦恼障、智慧障、爱欲障、阻断障,归无计得了一障,于是四障齐至,自然苦不堪言。又说人生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色”情一动,七情俱来,又如何抵挡得住? 可他在一旁自作多情,雪云寒却只觉得吃惊,她围着归无计转了几圈,奇道:“二狗哥,你本事挺大啊?兰儿姑娘怎么会瞧上你的?”归无计苦笑道:“二蛋你莫要取笑,我与兰儿可是。。。。。” 话音未落,只见兰儿快步从大厅后走出,见到归无计,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立即跑了过来,正想拉住归无计的手,突然见到雪云寒站在一旁,立即生出警觉,问道:“雪道长,你好,你与无计哥哥。。。。怎么认识?” 雪云寒嘻嘻一笑,本想出言逗她,但见兰儿神情紧张,深怕一个不慎将醋坛打翻,于是立即缴械投诚,大声说道:“贫道雪云寒,恭祝兰儿姑娘与归无计兄弟喜结良缘,百年好合,比翼双飞,早生贵子!”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兰儿啊呀一声,羞红了脸,却立时便对雪云寒消除了敌意,生出无限好感。嘴里却说道:“道长你胡说什么?我与无计哥哥清清白白,可没有那种。。。那种。。。。”只是被雪云寒一番言语调侃之下,她心中冲动消退,也不好与归无计亲热,只能悄悄走到归无计身边,眉开眼笑的盯着归无计打量。归无计冲她一笑,传音说道:“兰儿,你昨晚练功了么?” 兰儿颇为得意,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早知道你要考我,我又岂能不练?我昨天花了一个晚上,将内力在六条经脉中运行了一遍,只觉得毫无滞涩,轻快熟练。无计哥哥,我如此用功,你要赏我些什么?” 归无计本来想传授她易筋经上的内力,但在返回途中,张君宝曾向他讲解这易筋经修炼的初衷和难处,令他由此茅塞顿开,知道修炼这易筋经需要心无杂念。兰儿没练过道家静心之法,也不通佛教入定功夫,只怕学易筋经反而有害。于是他一时无措,脸上显出尴尬之色。 兰儿瞧在眼里,又想起他两个月前临行时说过的“甜言蜜语”,当时他说”我回来之后,还有些话要对你说。“兰儿听在耳里,以为他想对自己表白情意。此刻见他面露难色,只道他这人害羞,这情话轻易间说不出口,于是也不相逼,又柔声说道:“不用说啦,我知道你有苦衷,你的心意,我早就清清楚楚啦。” 归无计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兰儿饶命之恩,我正不知如何开口呢。”兰儿闻言,脸上笑容绽放,犹如雪莲盛开,一时间闭月羞花,令人无法逼视。 第八章 扶阿斗 两人正暗暗说笑,忽然只听木门声响起,归无计往那处一瞧,只见从门中走出几个人来。李先生一见,立时迎了上去,对当先一人说道:”吴老,你怎地起来这么早?是不是这地底下空气混浊,睡得不舒服?“ 那老者正是飞天蜈蚣吴昊林,他前些日子被李先生派出去公干,直至昨夜方才归来,他岁数大了,虽然身体硬朗,暗器功夫也不曾衰退,但这年老起早的毛病,却是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 他往归无计他们这边一望,笑道:”老夫年岁虽高、功夫不济,但也不能输给你们这些小娃娃。你们早起得,我早起不得?况且你这地底密窟中空气流通顺畅,睡起来舒服的很,老夫一觉醒来,只觉得精神抖擞,浑身畅快。“ 他身后两人年纪甚轻,个子比归无计稍矮,脸上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看来是被吴昊林硬给吵醒的。归无计问兰儿:”这几人我未曾见过,他们也是李先生手下吗?“ 兰儿脸有不豫之色,道:”他们是吴老的徒弟,爹爹费尽口舌,百般劝说之下,吴老好不容易才答应收人。也是爹爹担心吴老身子,怕他一身绝艺就此失传,所以才想出这么一招。“ 归无计盯着那两人一番审视,只见他们懒懒散散,毫无进取之心,功夫底子打得极差。而且他们年纪与兰儿、雪云寒相若,此时再勤修苦练,只怕也已错过练武的好时机了。 那两人见着兰儿姑娘,双目突然瞪圆,同时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稍稍整理仪容,又一起大步往这边走来。左边那位说道:”兰儿妹妹,你起得好早,可把咱兄弟俩比下去啦。“ 右边那人则说:”兰儿妹妹,你今天是搽了什么香粉?怎地这般好闻?“ 兰儿眉头一皱,对右首那人置若罔闻,只是答道:”我起得不早,可比无计哥哥晚的多啦。“说罢秀目朝归无计身上一扫,秋波如水,含情脉脉,语气中满是柔情。 这两人浑身一震,对望一眼,登时如临大敌,右边那人脾气蛮横,走到归无计跟前怒目仰视,大声说道:”你就是归无计?听说你逃到海上逍遥了两个月,回来后与旁人串通一气,编了一通胡话唬人?“ 归无计“咦”了一声,心想:”莫愁编出来的瞎话,到底还是别人识破了?难道他们得知了子母殉葬花的事?“正想坦白从宽、据实以告,忽然兰儿伸出纤纤细手,在那人头上狠狠赏了个爆栗子,斥责道:”李贤,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好好教训你?“ 这一下敲得颇重,李贤捂住脑袋,疼的龇牙咧嘴,忙不迭往远处逃开。左首那人见状,急忙快嘴说道:”兰儿妹妹,这人有什么好?听说他到海外花天酒地,还找了个不男不女的姘头相好哪。。。。。。哎呦!”原来他话没说完,便被兰儿飞起一脚,直直踹飞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疼的满地打滚。 李先生叹了一口气,将他慢慢扶起,模样甚是关切,只听他苦笑道:“李圣,你这孩子老是无礼取闹,你这也是自讨苦吃。” 原来这两人正是李先生的宝贝儿子。李府富可敌国、祖上遗留下来的财产数之不尽、用之不绝,李先生胸怀大志,心系民间疾苦,一心驱逐胡虏,夺回汉人天下,因而卧薪尝胆,严于律己,不敢有些许轻妄。但对这两个儿子却有些娇惯,一来无暇好好管教,二来他早年丧妻,自然而然将对妻子的情意转移到了两个儿子身上,于是轻易不舍得打骂,更不舍得让他们吃苦,才将他们骄纵成如今这般不成器的德行。 这两人自幼与兰儿一起长大。兰儿美若天仙,又天生懂得剑气,因而这两人从来对她仰慕万分,平日里对兰儿纠缠不休、百般讨好,李府上下便只听兰儿一人的话。李先生为了说服他们二人跟随吴昊林学艺,真是机关算尽,奇计百出,可又如何劝得动两人?谁知只是兰儿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吴老的暗器功夫好生厉害,不知有哪位少年英雄能够传承吴老衣钵,那真是莫大的福缘。”这两人立刻洗心革面,争先恐后的涌入吴昊林门下,还差点为此撕破脸皮,因而大打出手。 可这两人虽然嘴上说的漂亮,等好不容易投入吴昊林门下,却又犯了懒病,万万提不起兴致练武,今天要不是兰儿在此,他们也不会如此早起,更别提随吴昊林练习暗器功夫了。 李先生耐心说了这两人一顿,提醒他们要懂得礼数,尊敬长辈,这两人却鼻孔朝天,充耳不闻,李先生一番苦心教导,显然又付诸流水了。 归无计见李先生将门犬子,不由得感慨万千。忽然见那扇木门又被推开,从中又走出五个人来。其中一人径直向归无计走来,向他遥遥招手,模样甚是亲热。只见他身穿一身锦袍,容貌俊秀,宛若绝色少女一般。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莫愁来了。 两位李公子也是初次与莫愁见面,见他如此美貌,自然又是一番大惊小怪、胡言乱语,兰儿作势要打,把这两人远远赶走,这大厅中才稍稍安静。 李先生咳嗽一声,略微有些尴尬,他平复心情,对厅上众人朗声说道:“诸位,今日也真是巧合,我李府中的高手竟然在此齐聚一堂,我本来便有大事与诸位商议,想不到连这派人邀请诸位的麻烦也省下了。”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等人发问,果然听雪云寒笑道:“李先生,你召集咱们,是否便是为了李府加入江龙帮之事?贫道消息灵通,早就已经知道此事啦。” 李先生点头道:“雪道长所言不错,我前些日子与江龙帮李帮主。。。”说到此处微微一笑,叹道:“咱们都是李家人,百年前怕是本家,现在更是不分彼此啦。”又继续道:“我与李帮主开怀痛饮,言语投机,于是结为兄弟,指天誓日,定要将蒙古人逐出中原,还我大宋昔日河山!我当即便向他提出入帮之事,他闻言欣喜若狂,当即一口答应。” 雪云寒与归无计听到这结义之事,忍不住互望一眼,眼中皆充满了喜悦之情。 李先生脸带微笑,又说:“李帮主——现下是我兄长——对咱们李府颇为器重,便让我担任了这江龙帮三江镇堂主之职位。咱们李府众人,从今往后,便都是江龙帮的一员啦。这位归兄弟原来是这三江镇分舵的干将,此刻也自然是李某我的手下爱将。”说罢往他与兰儿身上望去,满眼却都是慈祥之意。 第九章 数八仙 兰儿见义父眼中隐然有撮合之意,心中怦怦直跳,脸上红晕隐现,此时羞喜交织,却不敢往归无计那边张看。 李先生见兰儿娇羞,也是心疼女儿,于是岔开话题,继续说道:“我想,咱们李府既然加入了江龙帮,将来定要好好表现一番,立下大功,以报答义兄的期望恩义。” 只听一个轻缓的声音问道:“先生,咱们李府原本与江龙帮平起平坐,行事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而先生你指挥若定,算无遗策,咱们又何必寄人篱下,瞧江龙帮的脸色过活,无端端的矮别人一头?” 归无计侧目望去,只见那人面色发青,身子异常消瘦,偏生又长得矮小,他身穿一身蓝色袍子,颤颤巍巍的站在当场,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李先生答道:“陶先生此言差矣。咱们李府这些年来,一直为这反元大业四处奔波,鞠躬尽瘁,却收效甚微,屡屡错失良机,这全是因为咱们李府人丁稀薄,根基不稳之故。如今能加入这江龙帮之中,江龙帮势力庞大,手眼遍布天下,大伙儿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事业自然是蒸蒸日上,又何愁大事不成?” 那陶先生连连摇头,叹道:“未必,未必。”语气阴阳怪气,有气无力,一听便知他信心全无。 另一人说道:“陶毒蛇,你老是说丧气话,事事都要往坏处想,非要惹得大伙都如你一般胆小如鼠不成?我与这江龙帮打过几回交道,他们义气深重,舍生忘死,实乃铁铮铮的江湖好汉。比起你这胆小鬼要强的多啦。“这人声如洪钟,偏偏又要扯开嗓子吼叫,虽然并无浑厚内力,但却震得人人耳中嗡嗡作响。 那陶毒蛇却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答道:”在下这是小心谨慎,所谓欲思胜,先虑败,咱们虽然与这江龙帮肝胆相照,但总得要防人一手不是?且不说他们这些人武功低微,办事莽撞,便是在他们心里,只怕也不大瞧得起咱们吧。尤其是雷兽你与李冉师兄弟俩行事粗心大意,傻不溜秋,更是把咱们李府的脸给丢尽啦。“ 雷兽”哼“了一声,笑骂道:”我雷兽乃是粗中有细,刚中带柔,与李冉这傻大个儿可不同。“归无计打量此人,只见他也是高高壮壮,与李冉一般高矮,浑身肌肉结实,虬髯戟张,但双目中自有一股冷静的神色,与李冉鲁莽的眼神,实有天壤之别。 还有一位身材健硕的汉子站在雷兽身旁,此人身穿劲装,双手青筋暴起,脸上布满刀疤,一脸凶悍精干的神情,眼中闪烁寒光,眼神有如刀锋利刃一般。他朝李先生望了一眼,说道:”先生,咱们今后行动,是否需要事事向江龙帮禀报?“ 李先生答道:”四哥不必多虑,我虽然名义上乃是江龙帮堂主,但李帮主却许诺:将来我这三江镇香堂地位特殊,与其余各地香堂大不相同。我们无需每月上缴银两,自也无需事事向总坛询问。除了帮主之外,任何人无权号令本堂。是以咱们行事,比之以往并无太大差别,反而可以与各地江龙帮兄弟互通消息,行事也大大方便了。” 他又往众人脸上望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人身上,归无计见此人身穿灰色长袍,岁数大约在三十岁左右,头发根根竖起,宛如刺猬一般,瞧来并无特殊之处。只是此人神色有几分空洞,又有几分冷漠,似乎此间讨论之事与他毫无关联,更仿佛厌倦了这俗世凡尘、喧嚣琐事,是以一直沉默不言,双眼望向前方,但却对周遭视而不见,全然沉浸在独自沉思之中。 李先生笑道:“玄兄弟自然又是无话可说了?” 那叫玄兄弟的点点头,继续闭口不言。 李先生道:“如此甚好。”于是抬起头来,对所有人说道:“我李府中的精兵强将,如今尽数齐聚于此,大伙儿各有绝活,武艺出众,无往而不利。但以往大伙儿却往往独自行事,虽然不曾失手,但有几次却极为惊险。我每每回想起来,总不免大呼侥幸,也念起了这人多势众的好处。现下我便想在这三江镇香堂内组成一个八人分队,唤作”八仙“,乃是借着传说八仙之名,以此为帮中绰号,大伙儿齐心协力,担负起常人难以担任的重任,完成江龙帮以往无法完成的壮举。” 归无计暗想:怎么人人都喜欢以八起名?先前靖海王手下有八蟒,而李先生又想来一个八仙? 李先生对陶毒蛇说道:“陶杜白,你精通药理,医术过人,又擅长下毒异术,非但能救人性命,更能毒杀敌寇,我们有你相助,实乃幸运之极。今后在八仙之中,你绰号铁拐李。”陶毒蛇神色严肃,不再出言嘲讽,只是点了点头。 对雷兽说道:“雷刚,你乃山中猎人,武艺超群,又懂得驯兽之术,我便称呼你为张果老吧。”雷刚凛然答应。 对四哥说道:“王四,你身手矫健,擅长潜入暗杀,替咱们悄无声息的除去了无数强敌,令敌人防不胜防。你便是八仙中的钟离权。”王四应了一声。 对玄兄弟说:“玄青,你箭无虚发,便是蒙古神箭手也不是你的敌手,而且你做事小心谨慎,从未曾出过岔子。便是那八仙中的韩湘子。”玄青淡淡点头。 对吴昊林说:“吴老,你我生死之交,若无你多番相救,李某早就丧于兵荒马乱之中。八仙之中,我尊你为曹国舅。”吴老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亲情。 对雪云寒说:“雪道长,你剑术神妙,足智多谋,虽然与李某相识时间不长,李某却对你甚是钦佩,你便是这蓝采和吧。”雪云寒朗声应和。 归无计闻言心想:原来义妹她精通剑术,无怪乎对师父如此崇敬。 李先生又对兰儿说:“兰儿,莫怪爹爹狠心,将来咱们若要实现大业,定不能少了你这绝世的剑法。你便是。。。。。”兰儿嫣然一笑,说:“女儿领会得,我便是何仙姑吧。” 他望向归无计,说道:“无计,你武功如何,我并未亲见,但你既然能赢得了李冉,定然极为了得,而且你胆识过人,这几个月远赴海外,立下奇功,非但挫败了靖海王的毒谋,更将莫愁兄弟带了回来。他熟知朝廷内情,对我们今后事业大有益处。我今日便邀你加入这八仙之中,绰号吕洞宾。” 归无计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被拉入了这八仙之中,一时间愕然相望,竟不知如何作答,忽然间,只听耳中传来一声轻微的说话声,只听那声音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二狗哥,李先生这是拐着弯儿骂你玩儿哪。” 归无计一惊之下,立时往雪云寒那边瞧去,只见她眼中带着顽皮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翘,正在那儿自得其乐,幸灾乐祸。 第十章 赠宝剑 归无计知道那声音乃是雪云寒所发,心中诧异无比,暗想:”义妹竟懂得这传音入密的功夫,难道义妹深藏不露,竟然内力深湛,我却瞧不出来?“可细细回思刚刚传来的声音,只觉得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听来颇为勉强。 本来这传音入密的道理,乃是凝聚内力,发出密音,送入旁人耳中,其中技巧微妙艰难,比之劈空掌与凌空点穴要远为繁复。但前两者需要浑厚内力相辅,否则力道不够、威力发挥不出,而这传音入密却无需多少内力,只要操纵得当,控制精妙,自然便有功效。 而雪云寒内力极弱,比之未曾习练过内力之人,也仅仅略胜半筹,但她却似乎对这游丝般的内力操纵自如,既能以之试探他人功力,又能将其汇聚起来传音入密,若非天资聪慧至极、心思巧到颠毫,万万不能将内力运用到这般地步。 正思索间,忽然又听雪云寒传音说:”二狗哥,你莫奇怪,我这叫传音入密的功夫,旁人听不到我俩说话,我却可以随心所欲与你聊天,便是我向你唱歌,旁人也无从知晓。“说罢真唱了起来,只听她声音悦耳婉转,仿佛黄鹂画眉一般,她唱: ”二狗二狗,喜上心头。佳人相伴,如饮醇酒。性急如猴,毫不温柔,双眼一翻,想起阴谋。色心既起,色胆难候,伸出咸手,摸上胸口,兰儿娇羞,苦苦哀求,二狗不愁,手掌捏揉,抱上小楼,露出赤肉,痴痴淫笑,一睡方休。“ 这歌词大胆下流,令人不堪入耳,归无计脸上臊得通红,暗骂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淫词浪调,只是她这传音入密的功夫出神入化,竟然能用内力发出如此美妙的歌声,倒也不由得令他心折。见雪云寒兀自得意洋洋,似乎意犹未尽,知道归无计无法还口,还准备继续捉弄于他。归无计暗暗嘿嘿冷笑,突然运劲儿传音道:”二蛋你够了!“他此番用上二成功力,声音如霹雳轰鸣,直送入雪云寒耳中。 雪云寒”啊呀“一声,头晕眼花,胆战心惊,差点站立不定,一时间厅上众人侧目相看,似乎不知她为何惨叫。 她好不容易定住心神,站稳在地,朝众人歉然而笑,说:”贫道此刻身为八仙,心中激动,喜不自禁,诸位莫怪。“众人这才转过身去,继续听李先生说话。 雪云寒暗骂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二狗哥乃青灵子高徒,这传音入密的粗浅功夫,他又如何不会?我此番狂妄自大、班门弄斧,真是贻笑大方了。“殊不知这传音入密的功夫精微奥妙,便是昔日江湖繁荣之时,擅长此道之人也寥寥可数,而如她这般卑微的内力而练成这传音神通的,只怕更是百年难遇。 两人这般胡闹,李先生后面的话便没有听着,等他俩回过神来,李先生已经讲完。他随后便说:”无计,你现在还住在双桥巷那栋破房子里吗?“归无计应了一声。李先生说:”既然如此,你便用等会儿领的银两,在镇上别处置购另一处宅子,你这房子太过简陋,而且巷子内人多眼杂,不利于咱们办事儿。“ 归无计一片茫然,问道:”什么银两?“李先生奇道:”我方才不是说,凡是位列八仙之人,每人先发一百贯银票,在这镇上找一处居住吗?“雪云寒闻言双眼放光,喃喃道:“一百贯,发了,贫道发了!”归无计脑子发懵,从怀里摸出那四百贯银票,问:”我有钱,不用再领了。而且那巷子挺好,我也不想搬家。“也是他回到家中,觉得将钱放在家里不放心,于是顺手塞在身上,此刻又随手取了出来。 雪云寒凑近一看,立时惊叫一声,嚷道:”四百贯!四百贯的银票!“双目翻白,翻身栽倒。众人一听,立时围拢上来,瞪着这银票仔细打量,连李先生都伸长了脖子,凑近了细细来看。虽然这些钱在李先生眼中着实不值一提,但他知道归无计日子过得穷苦,父母乃金陵郊区农民,此时拿出这笔巨款,要李先生如何能够不大吃一惊。 归无计见众人激动,暗骂自己白痴一个,此刻成了众矢之的,便想隐于众人,只怕也难以办到了。 李先生问:”无计,你这银票是哪儿来的?“声音中竟有些责问之意,也是他陡然见到这四百贯银票,忧心归无计上当受骗,被外人收买,从而成了帮中隐患。 兰儿急忙道:“爹爹,无计哥哥他为人老实,定然不会做对不起咱们的事儿。”语气也颇为惶急,心中也猜到了义父的心思。 归无计彷徨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忽然听莫愁在一旁说道:”这是我送给无计的谢礼。他在岛上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不尽,无以回报,只能以俗礼赠之。“莫愁乃靖海王义子,身份尊贵,来历不凡,有这些钱财,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李先生闻言一笑,叹道:”原来如此,无计啊无计,你得了这一大笔钱财,也不请大伙儿喝一顿酒?吃一顿好的?“归无计”噢“了一声,便将这银票递给李先生。李先生奇道:”无计,你这是干嘛?“归无计答道:“我将这钱财送给李先生你,便由你代我款待诸位如何?”众人闻言哄堂大笑,李先生也是满脸笑容,捋须道:“无计啊无计,说你为人老实,可你这招移祸江东的计策使得真是高明。“沉吟片刻,又说:”这样吧,这四百贯银票,连同一会儿的一百两银票一起,便算我寄存在无计你这儿的,将来等你与兰儿办事之时(兰儿闻言,娇羞难耐,立时远远跑开。),我再问你来讨。”言下之意,自然便是将这银两当做聘礼。 归无计愣了,问:“办什么事儿?是将来有差事给我办吗?”众人嘻嘻哈哈,李先生忍俊不禁,拍拍他肩膀,低声道:“咱们心照不宣,莫让兰儿难堪。”于是便揭过话题,让众人去厅后领取银两。 于是众人纷纷离开,莫愁至今未曾饮血,精神颇为萎靡,也随众人离去。厅上刹那间空空荡荡,仅余下归无计与兰儿两人。 兰儿瞧了归无计一眼,知道义父已然允诺两人之事,心中喜悦莫名,走到归无计身旁,拉住他的手,深情说道:”无计哥哥,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归无计答应了一声,忽然想起青山剑之事,于是说:“兰儿,我答应将我师父的宝剑给你,不如咱们此刻便去取剑?” 兰儿想:他这不是送我定情信物?一时间只感到心花怒放,脸上却又泛出羞涩,低头轻声”嗯“了一声。 第十一章 剑者心 两人从那藏身之所出来时,日头尚高,天色晴朗,正是三江镇最热闹的时候。只见小商贩肩挑着担子四处行走,各个店铺业已开门揽客,街道虽然窄小,但不时有马车驶过,惹得众行人纷纷避让,更显得此处热闹非凡,朝气勃勃。如此一来,这街上招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休,虽然这小镇名不见经传,但也颇有江南繁华天地的模样。 兰儿戴上一顶蓑帽,蓑帽上垂下轻纱,将面貌遮在纱后,挡住了她的丽色。归无计不解其意,问:”兰儿,你为何要如此遮掩?“ 兰儿脸上一红,说:”我这两个月在海滩那边等你,不,练功的时候,惹出这镇上的闲人纷纷涌来,他们在海滩附近探头探脑,多番纠缠,我心中烦闷,于是用剑气将他们狠狠修理了一顿。后来爹爹怕我太过显眼,引人注目,凭空招来麻烦,便嘱咐我今后出门,要戴上这么个麻烦东西,也算是掩人耳目吧。“ 归无计心中雪亮,知道兰儿容貌秀丽、超凡脱俗,在这乱世之中,反而容易生出事端。所以便用这轻纱隔住容颜,虽然也颇显眼,但前朝严守礼教,大家闺秀如要抛头露面,也有些特别讲究之人要遮住脸面,不能等闲示众,以免惹出闲话。想到此处,心中忽然一动,脑海中浮现出雪云寒的脸,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具体如何怪异,却有如镜花水月一般,欲去探究,便已经烟消云散。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兰儿心中忌讳,不便在与归无计握手而行。两人边走边聊,归无计一个劲儿的讲述武学心法,全是张君宝在船上向他传授的要领,兰儿听得津津有味,笑逐颜开。其实只要心上人留在身边,便是两人不发一言,默然不动,她心中又何尝会有不悦之情? 两人来到双桥巷中,归无计忽然神色凝重、心事重重,快步从巷子中走过。兰儿不解其意,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妙目朝这陋巷中四处张望,只见地上全是泥地,此刻冻得硬邦邦的,踩上去磕磕绊绊,着实难受;而每家每户旁都堆着竹筐木桶,将这原本窄小的巷子堵得更加严实;四周的房屋皆是茅屋,屋顶上铺着干草,屋子的墙壁上肮脏不堪,在风吹日晒,雨淋泥溅之下,全数都已经颜色斑驳、不见原来模样。 兰儿叹道:”无计哥哥,我爹爹要你早些搬出这巷子,只怕还真有些道理。这地方着实有些破败,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些日子,真实委屈你了。“ 归无计哈哈笑道:”这巷子虽然简陋,但也正因为如此,蒙古人才不高兴来这儿叨扰。因而这里的百姓日子都颇为太平,前些日子(说到此处,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这一片儿的蒙古甲主忽然转了性子,开始一心向善,不再为恶。因而这里百姓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哪。“ 说罢,他手指着雪云寒的住处,说道:”雪道长便是看中这一点,这才特意在这陋巷之中租了房子,在此安顿下来,那栋茅屋,便是雪道长的居所。“ 兰儿奇道:”无计哥哥,你好像与那雪道长很熟啊?莫非你俩早就相识?“ 归无计想起雪云寒,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但他立即将其抑制,正色道:”我俩昨天早上才见面,只不过一见如故,言语投机。雪道长她心地善良、为人热情,见我潦倒的模样,便执意要请我喝酒吃菜,我俩便这般聊到深夜。。。。。” 兰儿越听越惊,暗想:雪道长怎地与无计哥哥如此要好?连我都不曾与他单独喝酒聊天哪! 这深陷热恋中的男女,最容易捕风捉影,风声鹤唳,稍有风吹草动,心中便会惊起阵阵波澜,其实雪云寒外表武功家世地位,样样与兰儿相去甚远,更兼性格滑稽,对谁都是一副极为友好的模样,本也不该惹起她的疑心。但兰儿初次恋爱,自然是惶恐不安,对自个儿毫无信心,刹那间只觉得听闻噩耗,一股悲哀之情,不知从何处而来。 归无计见她脸色阴晴不定,一时也有些奇怪,但他如何能猜懂少女心思?于是打开房门,将青山剑取下,在手中翻覆观看,暗想:“师父啊师父,你退隐山林,闲居不出,这柄青山剑只怕将来再无用武之地。我今日将它送给兰儿,以她的武功悟性,将来定能将昆仑派的剑术发扬光大,重振我昆仑一脉昔日雄风。”于是默默祷告几句,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的些什么,只是装模作样,显得异常庄重,随即转过身来,将宝剑呈给兰儿,忽然心中灵光闪现,说道:“兰儿,我现在将这青山宝剑传授于你,望你能不负众望,以此剑行侠仗义、降妖伏魔,扫荡天下,重振我昆仑声威。我先传你宝剑,再传你昆仑剑法武功,将来临敌之际,切莫怯懦退缩,堕了我昆仑名头。” 兰儿本来忧心忡忡,只是想着他与雪云寒的关系。此刻听他说得郑重,却又忍不住笑道:“怎么?无计哥哥,你想将我招进你们昆仑门下?” 归无计神色肃穆,老气横秋,缓缓点头道:“兰儿,为师正有此意。” 兰儿格格娇笑,以为他与自己调笑,于是也顺着他的话说:“师父,兰儿愚笨,只怕学不会你这昆仑一脉的神功呢。你可要好好教我功夫,否则将来丢人现眼,还要连带师父你一起蒙羞哦。“ 她这一番打趣,归无计立时没了下文,原本他想到昆仑后继有人,中兴在即,心中热血澎湃,只觉得情绪激昂,但兰儿却趁此撒娇,登时破坏了气氛,令他手足无措,想好的一番说辞,立时便被忘得干净。 兰儿嘴角含笑,继续说道:”师父,兰儿既然此刻是昆仑门下,以后自然是要师父时时督促的,否则兰儿松懈起来,昆仑派便后继无人啦。最好师父每天都上门传授功夫,少在这陋巷中与雪道长眉目传情,多在我家里与我探讨武功正事要紧。“ 归无计听她提起雪云寒,以为她看穿自己心思,心底有些害羞,赶忙说道:”我何时与雪道长眉目传情?只不过我俩言语投机,昨晚拜了把子而已,兰儿你莫要瞎猜。“ 兰儿听他这般说,立时便放心下来,想:既然他们结为兄妹,那便万事大吉。他们都是知书达礼之人,自不会做出那等违背人伦之事。 于是笑容灿烂,伸手接过宝剑,笑道:“多谢师父传授神剑,又给我找了这么一位漂亮的师叔。” 归无计听她这般说,心中自也高兴,笑道:“如此甚好,兰儿你快试试这剑吧。” 兰儿点点头,双目凝视青山剑,过了片刻,忽然唰的一声抽出剑身,只见这宝剑乃是古物,剑刃有些钝了,是以并不如何锋锐,但一股浩然杀气,从这剑刃上隐隐散发出来,一直传至兰儿心中。 归无计不知其中关键,忙着解说道:”这柄剑乃昆仑创立之时便传下来的古剑,因而模样确实有些古拙,但确实是一柄好剑。“ 兰儿忍耐不住,将长剑指向半空,只感到剑上似乎寄宿着无数剑魂,争相与自己倾诉着千年以来的寂寞孤独,还有这柄青山剑辉煌传奇的过往漂泊。 更有那一路传承至今、依然在这剑身上缠绕不休的剑者之心。 这柄剑并非神兵利刃,与兰儿之前的那一柄利剑相比,非但模样朴拙,更有些沉重迟钝,如仗剑与人贴身厮杀,非但运转不灵,更稍稍有些累赘。 但兰儿操纵剑气,又何须与人搏杀? 兰儿还剑入鞘,将这柄剑牢牢贴在脸上,双目中泪光闪烁,心中默默念道:青山剑,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虚无缥缈,却绝非是她的幻觉,也并非是在她耳中作响,而是直接对她的灵魂泣诉。 那声音说道:”我等待了千年,终于等来了你。“ 兰儿心里颤抖不休,终于啜泣起来,她双手将长剑托起,高高举过头顶,双膝跪倒在地,慢慢拜了下去。 她抬起头来,双目紧闭,凝视半饷,说道:”师父。“ 归无计听她声音严肃,全不似方才调皮玩闹的语气,于是赶忙答道:”兰儿何事?“ 瞬间,她整个人凝重沉稳起来,身上剑气弥漫,仿佛真如剑仙下凡一般。 她张开双眼,眼中神采飞扬,只听她笑道:”好剑!“ 第十二章 人心变 兰儿原先那柄剑,乃是李先生重金托一位铸剑师锻造,原先铸剑之时,曾经言明乃是送给自己女儿防身之用。那铸剑师技艺娴熟,曾为天下英雄锻造兵器,因而也算得上江湖中人。他知道少女臂力不如男子,她们使动的剑法,往往剑走轻灵、如莺飞燕舞,那兵刃自然越轻越好,更要锋锐坚韧,迎敌起来灵活机变,一出手便能造成杀伤,无需依仗蛮力取胜。 只是李先生与那铸剑师又如何想的到:兰儿自出生时便精通剑气,手执长剑之时,剑气威力更会大增。但她临敌之际,却从不会运剑伤人,因而那柄利刃在她手中,一直以来便如同摆设一般。 兰儿自己清楚:她能听到剑上的声音。 每一柄剑都有各自不同的声音。 她原先的那柄剑名曰兰心剑,剑上声音尖锐,乃是一位刁钻的小姑娘。她活得岁月不长,年纪不大,因而飞扬跳脱,一门心思想要别出心裁,不停要试试自己的本事。 兰儿与她一同迎敌之时,她有时非但不能帮忙,甚而会乱出主意,打乱兰儿迎敌的阵脚。兰儿前些日子之所以频频岔气、接连走火入魔,不仅仅是她自己不懂经脉之法的缘故,更与这兰心剑有着莫大的关联。 后来兰儿将兰心剑送予归无计,自己又换了好几把剑。 有的剑死气沉沉、无精打采,对兰儿不理不睬,老是惹兰儿生气。 有的剑嚣张跋扈,自以为是,对兰儿指手画脚,也让她不得安宁。 有的剑阴险毒辣,诡计百出,但往往作茧自缚,终于被兰儿抛弃。 但这青山剑却截然不同。 他来自远古混沌蒙昧的年代,经过上千年代代的传承,每一代剑的主人都是有名的大剑客,因而剑主的气质也渐渐融入了这柄钝剑之中。 他见证了人间沧桑、世间多变、繁华凋敝、声色落幕,自己也屡经沉浮、倍受磨难、终于大彻大悟,却再也锋芒不露。 青山剑领悟了一个至理,一个恒古不变、颠扑不破的至理: 剑者、魂也。剑气者,心术也。 每一柄剑都有着自己的灵魂,而每一个剑客又何尝不是如此?当一个剑客的灵魂能与他手中的长剑相呼应时,自然能脱出凡间剑术的束缚,从而放射出无比凌厉的剑气,将自己的剑术推向另一个神妙的境界。 而此时此刻,这位将自己持在手中的少女,能够感应每一柄剑上的灵魂,从而使出各式各样的剑气。 她的剑气会随着手中的长剑而变化,剑上的魂魄越强,她的剑气也会随之增强。 千古以来,这样的人,自己也只见到过一位。 于是,他开始向眼前的少女讲述自己的故事,宛如一位慈祥的老者,在谆谆教导自己心爱的小孙女,传授她立生处世之道。 他想要让她拥有光辉灿烂的未来,而且他也坚信,自己终将见证这一天的来临。 —————————— 归无计见兰儿面带微笑,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自也放心下来,问道:”兰儿,我这便传你昆仑派的三路剑法之一,名曰“万禽剑”,这剑法的入门口诀乃是。。。“正欲喋喋不休的将口诀背出,却见兰儿站起身来,眼中充满泪水。 归无计见状,心中关切,问道:”兰儿,你怎么了?“ 兰儿摇摇头,忽然纵体入怀,将归无计紧紧抱住。归无计老毛病发作,登时六神无主,但想起自己身为师长,又何必怕徒弟撒娇?于是柔声说道:”兰儿,有什么心事便向师傅诉说吧。师傅自然会为你做主。“语气关怀慈爱,学的乃是青灵子对自己说话时的口吻。 兰儿边哭边笑,说道:”无计哥哥,多谢你啦,多谢你送给兰儿的这柄剑。兰儿这辈子,从没有收到过如此珍贵的礼物。“ 归无计本想纠正,让她喊自己师父,但他这人一贯不注重称谓,而且此刻听兰儿夸赞自己,自然有些飘飘然起来,又如何硬得起心肠让她改口? 兰儿缓缓离开他胸怀,说道:“无计哥哥,我今天有些倦啦,想要回家休息。你那昆仑派的口诀,等明天早上再来传授给我吧。”说罢朝归无计挥手作别,眼中恋恋不舍,但终于狠心离去。 归无计出门相送,见她渐渐远去,正想转身回屋,忽然又听周围小屋中传来一阵议论,这人问:“这女的是谁?身材相当不错。”另一人说:“大概便是隔壁的道姑,没看她遮着脸吗?”又一人说:“这女人又没穿道袍?肯定是别的女人。”前一人答道:“这痨病归怎么这般命好,患了这等大病,却偏偏老有女人找他?这些娘们儿难道不怕得病吗?“大伙儿议论纷纷,猜想连连,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长吁短叹,抱怨自己命苦。 归无计听自己又多了个“痨病归”的外号,只感到心平气和,早就习以为常,反正也是债多不压身,死猪不怕烫,当下也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左右无事,便盘膝坐下,开始修炼起易筋经来。 就这么吐纳修炼了两个时辰,睁开眼来,发现午时已过,便想出去吃饭,刚刚开门,便见到雪云寒满面春风的走了过来,她瞧见归无计出门,立时抬手招呼,笑道:”二狗哥,我正想找你哪。这一百贯银票你先前忘了拿啦,我便自告奋勇拿来给你!” 归无计张大嘴巴,心中数到:“一、二、三!”刚刚念到三,只听周围窗户噼里啪啦打开,无数人头从窗户中探望出来,见到雪云寒在街上走着,手中拿着一百贯的银票,正想伸手递给归无计,立时这陋巷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这人说:“一百贯的银票,他妈的一百贯啊!“那人声嘶力竭的吼道:”这银票是假的吧,是假的吗?“第三人眼力极好,他眺望一会儿,说道:”不是,那章是通仁钱庄的章没错,那字是罗老掌柜的字没错,这是真的一百贯银票!“第四人突然热情起来,对着归无计嚷道:”归大官人,气色不错啊,发财发财。这是要去哪儿玩耍啊?“他这一起头,立时四下又涌起无数颂德之声,刹那间这陋巷之中人头攒动,声浪起伏,令人叹为观止。 雪云寒何尝见过这等阵势,一时之间也吓傻了眼,归无计快步上前,拉住雪云寒的小手,如逃命一般飞速撤离了这是非之地,便在他逃窜之时,又听到了不少姑娘的哭喊之声,央求着父母快些去找媒婆上门逮人,免得错失良机,便宜了那丑陋道姑。 第十三章 笑颜泣 两人从街上匆匆穿过,沿着大路走了一阵,找了一处偏僻幽静的茶馆坐下,归无计说:”义妹,莫说在这双桥巷内,便是在这三江镇之中,都千万莫要轻易露财,否则便会引火烧身,惹来一群阴魂不散之人。“ 雪云寒不知厉害,问:”二狗哥何出此言?我见这些百姓都纯良的紧啊?“ 归无计眼中露出恐惧至极的神色,四下张望,唯恐见到那山茶花媒婆的身影,瞧了半天,确认此地安全,这才凑过头来,低声说道:”我曾经不慎掏出那张四百贯的银票。。。。。“话音未落,只见雪云寒眼中金光闪现,归无计心中一颤,只听雪云寒柔声说道:”无计哥哥,你这银票,可否借小妹一观。“声音中柔情蜜意、深情款款,**蚀骨,登时从雪中仙子变为了白骨妖精。 要是兰儿如此娇柔作态、或是苏姑娘对他大献殷勤,归无计立马抱头鼠窜,瞬间便踪影全无。但不知为何,他对雪云寒却毫无抵御之力,心中一迷糊,登时掏出银票,双手呈上,雪云寒见他当真递给自己,脸上竟泛起红潮,却并非害羞之情,而是兴奋的神色,她接过银票来细细观看,似乎乐在其中,眼中浮现出无限憧憬,就这么瞧了片刻,突然摇了摇头,咬住嘴唇,一狠心将银票还给了归无计,说:”二狗哥,还你银票。“ 归无计听她声音,其中似乎饱含着莫大的伤心,仿佛与恋人永世诀别,是以心中悲哀难耐,却又无可奈何。他焦急起来,说:”义妹,我这钱你尽管拿去,哥哥我穷困半生,要这钱又有何用?还不如送给身边的亲人排忧解难。“ 雪云寒心中感动,说道:”哥哥,小妹便是再不济,也不能平白无故受哥哥如此大礼。“归无计忙道:”你当日自己穷苦之时,竟将全部家当倾囊相赠,难道哥哥我竟还不如妹妹的侠义心肠吗?何况咱俩兄妹一心,还分什么彼此?“ 雪云寒道:”我那时只有区区六贯之数,和这四百贯巨款如何能比?“归无计说:”虽然只有六贯,但你的一番心意,却远远超过我这四百贯的分量了。所谓士穷乃现节义,又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当再说,忽然雪云寒一跃而起,将他牢牢抱住,哽咽道:”二狗哥,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归无计眼眶一红,也差点哭出声来,他心中默念:我喜欢你。嘴上却说:“咱俩是兄妹,是亲人,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雪云寒擦干眼泪,脸现微笑,说:“二狗哥,我先自己想办法筹钱吧,实在走投无路,这才求你相助。你这钱先留着用,现在李先生重用咱俩,今后自然大有作为,说不定财源滚滚,就此发达了呢?“ 归无计点点头,忽然瞪圆了双眼,直直盯着雪云寒脸上不动。他见到雪云寒刚刚一番擦拭,黝黑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大块雪白的肌肤,反射阳光之下,肤光闪耀,令人炫目。 雪云寒啊呀一声,赶紧用袖子遮住面容,说道:”二狗哥,李先生说三日之后,江龙帮李帮主要亲临咱们香堂相会,要咱们三日后一早去黄舵主宅子处集合,切莫忘记,否则依照江龙帮的规矩,临阵脱逃者,虽远必诛也。“说罢匆匆跑开,一会儿便消失在街头。 他见雪云寒跑开,心中困惑不明,想了一阵,却不得要领,他本也不是盘根问底之人,知道雪云寒故意涂黑了脸,自然有她的用意,自己不能探人阴私,目下只能听之任之。 —————————————— 两天之后,又一场冬雪飘落,将三江镇尽数覆盖。 黑夜之中,月光之下,寂静无人的街道,白雪皑皑的天下。 莫愁与归无计两人头戴面具,悄无声息的在雪地中跑过。归无计头戴狗头面具,莫愁则套着兔子头,两人来到临江的一间宅子前,找一阴暗之处躲起,归无计运起玄天伏魔功,他这两个月来功力大进,耳力自然也更上一层楼。瞬间将方圆一里听了个遍,传音对莫愁说道:”这宅子中的人大多已然入眠,唯独有两位护卫在前后门出值守,这两人正在喝酒暖身,此刻心迷神醉,便是打雷也听不见。“ 莫愁点点头,低声说:”多谢。“归无计答道:”你进去吧,我给你把风。“说着四处张望,神态异常认真。 莫愁笑了一声,正想跑出去,突然又止住脚步,对归无计说:”我此番出来吸血,定然不会闹出人命,也不会挑无辜之人下手,只是找那些最为强壮、又罪有应得之人。。。。。。“归无计笑道:”去吧,我信得过你。“ 莫愁一个月没有吸血,此时功力微弱,这围墙仓促间竟跃不上去,只是勉强攀住墙头,双手用力,缓缓撑了上去,立在墙头,喘息片刻,正要下跃,忽然听归无计传音:”小心,宅中的猎狗醒了。“ 莫愁一惊,知道自己此刻轻身功夫极差,如要下落,只怕声音稍响,便会被那猎狗察觉。于是他苦笑道:”无计,帮我。“ 归无计无声无息的跃上墙头,将莫愁背在背上,两人一同落下,如落叶般寂静平缓。莫愁深怕猎狗警觉,于是贴在归无计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可以啦,你回去吧,我自个儿摸过去便可。“ 归无计摇摇头,传音说:”我送你过去吧,你不识得路,这蒙古人现下住在他小妾的卧房内,与两个女子一同入眠。“ 莫愁笑骂道:”伯颜这老色鬼,这般好命。我复原之后,便要借靖海王的金牌好好修理修理他。“他这声音稍响,登时便吵醒了一只猎狗,只是这猎狗训练有素,等闲不会吠叫,只是快步跑过来查看。归无计刚想凌空一指,将那猎狗制服,莫愁忽然说:”无计,你放我下来。“ 归无计不知他有何计策,但依然照办。莫愁趴在地上,掀起面具,静静不动,等那猎狗靠近之时,忽然眼中冒出红光,那猎狗与他对望了一眼,张嘴露齿,刚想要嚎叫,突然仿佛失了魂儿一般,就这么在原地趴下,吐出舌头,尾巴欢快的摇动,好像在欢迎主人。 莫愁轻声道:”侥幸,若这狗不是如此乖巧,察觉异动,立时大声吼叫,咱们立时便要逃窜。“ 归无计不明所以,心中甚是奇怪。莫愁微微一笑,说:”这是北海血魔的异术,能够驱使恶犬蝙蝠,令它们瞬间臣服,不敢稍有违逆。“归无计”噢“了一声,想:这法术倒也方便,以此潜入,无影无踪,比我一路杀进去要隐秘的多啦。 这宅子中一共有两只猎犬,过不多时,莫愁将另一只也如法制服,两人一路摸到一处卧房,归无计施展伏羲八卦掌,内力凌空转动,将门闩打开,莫愁推门进去,只见伯颜正在呼呼大睡,笑得满面红光。身旁睡着两位汉人女子,两人神色凄苦,脸上犹有泪痕。 归无计瞧得好生愤慨,但又不敢贸然取他性命,惹得天下大乱。此人与王大胆算是熟人,可以从他这儿探知蒙古人的行动,因而不能等闲除他,只能视而不见,又想起张君宝足智多谋,妙计连环,不由得黯然神伤。 莫愁知他心意,也只能轻轻叹息,他此时功力不足,得用小刀划开手指取血,随后凝神聚气,在手上缓缓形成一把血色匕首,又轻轻刺破伯颜的手腕,伯颜皱皱眉头,却并未醒来,连手脚都纹丝不动,只是嘟囔几句,便任由莫愁吸血。 只见匕首上血光浮动,颜色变换,不一会儿便成了紫红色。莫愁拔出匕首,匕首便缓缓融化,慢慢缩回他手指伤口。他此番也是久旱逢甘霖,虽然顾全大局,因而吸血不多,但瞬间竟觉得有些头晕,于是赶紧扶住归无计,说:”咱们快些走吧,伯颜被我法术迷住,要到早上才醒,其他人却可能随时醒来。“ 归无计不敢轻忽,又将他背在身上,走到门外,合上大门,将门闩恢复如初,随即飘然跃上屋顶,几个起落,便潜入了月夜之中。 夜色依旧宁静,四下一片纯白,月光皎洁明亮,天地兀自沉睡。 第十四章 亭中论 清晨时分,三江镇中,老黄头那间宅子内来了不少客人。 他手下那十六位“高手”自然一个不少,齐聚当场,除了都成严于律己,精神抖擞之外,其余众人一个个面带倦容,站立时歪七扭八,摆出一副无精打采,恹恹欲睡的模样。他们衣着不整,吊儿郎当,全无帮派干将的神采,虽然这几天来被李先生狠狠训斥了几顿,但这几年来养成的顽疾,又岂能轻易改观? 老黄头本想让他们站在前院迎客,但此刻见他们如此不成话,也只能哀声叹气,暗自神伤,将他们一个个打发进大厅中坐下,以免在帮主面前出丑露乖。 李先生眼睁睁看着自己这群新手下,心头无端端冒起一股无名火。他在这三江镇上扎根以来,便打定主意要好好整顿风气,让三江镇香堂在江龙帮中鹤立鸡群,成为帮里的顶梁柱,好让帮主刮目相看,更为这抗元大业立下不世的功劳。但这些人长久以来,便一直是这般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样,自己刚刚上任,总也不能立即便施出狠手,将这些从头到脚好好修理一番吧? 他叹了口气,往身后望了一眼,只见八位好手纹丝不动的站在身后,与老黄头那些手下形成天壤之别,心中稍感快慰。 他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慢慢扫过,忽然间双眼落在了归无计的身上,只见这青年一脸纯良,只是有时显得过于憨厚,缺乏一股一往无前的冲劲儿。想起自己的义女对此人痴心一片,却又欲盖弥彰,每每昏招迭出,令人啼笑皆非,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由为她着急。 他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大伙儿也坐下吧,喝口茶歇一会儿,李帮主只怕还要一时半会儿才能到来,咱们也不用太紧张了。无计,你随我到后院走走,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归无计应了一声,便跟着李先生往厅后走去,李先生并不言语,就这么慢慢踱步,一直来到后花园的凉亭之中,望着不远处的枯树假山,心中思绪起伏,见归无计走到身旁,终于开口道:“无计,兰儿她虽非我亲身女儿,但我自幼养育她长大,待她实与亲身骨肉无异。她在我们李府之中,一向也是众星捧月、人人视她为掌上明珠。但饶是我如此宠她惯她,她却全无一丝大小姐的架子,反而品行端正,贤淑温柔。而且非我夸口,我这女儿容貌秀丽,天下罕见,更兼武艺脱俗,至今从未遇上敌手,如此女子,若说她是天仙下凡,只怕也不为过。” 归无计“嗯”了一声,说:“先生所言,并无夸大之处。” 李先生双眼望向归无计,忽然问:“无计,你老实回答我,兰儿的内伤,是不是你治好的?” 归无计心中大震,隐然有无处藏身之感,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暗想:难道兰儿终于将此事告诉他了? 李先生见他不答,却也并不动怒,自行说道:”几个月前,兰儿便偷偷告诉我说,她觉得体内存有两股真气,两者互相针对,互不相让,其中一股老是在她体内四处捣乱,令她痛苦万分,有一次差点浑身麻痹,就此休克过去。而且这症状发作越来越频繁,每次使用剑气之后,总是要担惊受怕,独自一人暗暗发抖。但自从她与你见面之后,非但这病状不再出现,而且武功大进,剑气也使得随心所欲,浑然不似以往战战兢兢的架势,而且人也比以往开朗许多。我于是猜测,这定然是你小子的功劳,不然为何兰儿唯独对你另眼相看,青睐有加?“他斟酌词句,顾及兰儿脸嫩,便不说兰儿对归无计芳心暗许,念念不忘。 只是归无计脑中天生便缺这一根筋,除了面对雪云寒时有些魂不守舍,哪怕是兰儿再美上几分,他也丝毫不为所动,于是也没往暧昧处想,只是暗自得意道:可不是吗?我现在是兰儿师父啦,她自然要对我看重一些。不然我怎么肯传她功夫? 李先生盯着归无计瞧,归无计愣了半天,终于答道:“在下。。。。确实懂些经脉运行法门,而且曾经将其传授给兰儿,她也甚为欣喜,因而。。。。拜在下为师。”说罢面露得色,颇以这位剑仙徒弟为荣。 李先生笑骂道:“两个小家伙,胡闹,胡闹。这等事情,岂是闹着玩儿的?”说罢微微摇头,他以为这是兰儿与归无计打情骂俏之言,殊不知归无计心中想着:既然兰儿已经行过了拜师大礼,自然已经算是昆仑正宗传人,这可是万万浑赖不得之事。 李先生笑了一阵,继续说道:“我本来有些担心,怕你武功不高,远不如其余七人。此番贸然将你引入八仙之中,非但旁人不服,如若你今后行动失手,岂不是等于害了你?但你既然懂得经脉运行之术,那定然也懂得点穴解穴之道了?你既然身怀异术,将来也定然能建功立业,不惹闲话。” 归无计想:反正兰儿迟早也要告诉他,那我还是索性招了吧。于是坚定点头道:“先生所料不错,在下确实颇精通此道。” 李先生回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当时张君宝听他向归无计问起点穴之法时,忽然大声打岔,将这门功夫斥为妖言惑众之谈,登时打消了李先生的一番期望。现下想起他当时之举,却着实有欲盖弥彰之嫌,于是问道:“那位张道长也懂得经脉之法?是他要你不向旁人透露身怀绝技之事?“ 归无计想起张君宝,勾起了伤心往事,叹气道:”张兄他是好意,怕我暴露武功,引来朝廷注意。所以挺身而出,为我隐瞒此事。“ 李先生笑道:”这位张道长也忒小心了,咱们都是自己人,又岂会泄露你的真实功夫?“ 归无计想起自己练成了红色剑芒,又不禁暗自得意,想:我的真实功夫,只怕你们谁都想象不到。便是青灵子师父,只怕现在也不及我啦。但随即又暗自反省:自己如此骄傲自满,狂妄自大,难道将张君宝低调行事的教诲全给忘了? 李先生又问:“那张道长便是你的师父吗?他人现在何处?为何时至今日仍未现身?” 归无计听他问起这凄惨之事,登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泪珠几乎在眼眶中打转,但他硬生生忍住,叹气道:“他对我恩重如山,只是此际已然看破红尘,超脱俗世,终于羽化登仙,四海遨游去了。只怕再也不会回来啦。” 李先生闻言苦笑,说:“这道长见识也太过短浅,他这等武功机智,不用来济世救人、普度众生、驱逐鞑靼、建功立业,偏要跑去求仙求道?又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归无计听他指责张君宝,心中有些不快,于是沉默不言,并不接口。 但他与李先生这一番长谈,却让他隐隐有些自责,想起张君宝许诺的寻山重逢之事,又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受困于儿女情长、一副落拓颓废的模样,这岂不才是见识短浅、卑微浅薄之辈所为? 第十五章 迎贵客 李先生正想继续问话,忽然听兰儿在门口喊道:”爹爹,无计哥哥,李帮主来了。“ 李先生应了一声,拍了拍归无计的肩膀,随即快步往厅中走去,归无计静下心来,也马上随他赶去。两人快步来到厅上,只见其余众人早就站立起来,李先生手下七人自然严阵以待,而老黄头那十六位好汉也已经站起了身,挺胸收腹,勉力摆出一副振作的模样。 他又发现莫愁竟然也站在老黄头手下的队列之中,大约是刚刚来到此处的,他瞧见归无计,向他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归无计随兰儿走进八仙的队列之中,只见兰儿戴上面纱蓑帽,知道她怕露出容貌,难道这李帮主是个色鬼不成? 念及于此,他心里不由得猜测这江龙帮的李帮主到底是何等长相。此人据说乃是前朝名将,从蒙古人手中逃了出来,随后被江龙帮接纳,在随后几年间接管帮中事务,将原本藏污纳垢的匪帮整治成如今风风火火的侠义帮派,竟连李先生这等大本事的人,都对他好生敬佩。 只听门外响起马车声,驾车人”于“了一声,马车停住,随后一个爽朗的声音说道:”麟洪兄弟,咱们好些日子不见,你怎么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些白头发?是不是老黄手下这些人不服管教,让你好生烦恼啊?“说罢哈哈大笑。 李先生声音响起,他说:”哥哥取笑了,黄老这些手下各个精明能干,自有主张,又何必需要在下约束?平日他们自强不息,无时无刻以帮中事务为重,让小弟极为宽慰。”他漏说一个“不”字,看似是疏忽,其实是对这些脓包怨气大了,忍不住便出言讽刺,但这些流氓哪听得出来?见堂主夸赞自己,一个个只觉得飘飘然、喜洋洋,立时便恢复了本来面貌,露出闲散无赖的模样。 归无计想:原来李先生名叫李麟洪?旁人一直管他叫李先生,归无计沉默寡言,自顾不暇,也不愿出口相问,是以直至今日才知道他的名字,而并非是作者疏忽的缘故。 李帮主随后又与老黄头闲聊几句,言语中极为客气。原来老黄头在帮中地位虽然不高,但资格极老,人缘不错,而且家财万贯,又握有几艘走私船,是以帮主对他颇为器重。 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久便走入厅中,归无计细细分辨,知道当先三人乃是老黄头、李先生与李帮主,身后跟着的七人身手不弱,根基稳健,应当是江龙帮顶儿尖儿的好手。从脚步声中判断,有五人人武功相差不算太远,但其中两人内力深厚,胜于其余五人一筹,与靖海王手下的八蟒中人武功相若。以当日张君宝的判断,这两人如在昔日大宋江湖中行走,也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 李帮主走到厅上,对众人拱拱手,说道:“兄弟们,我李功成来这儿探望大伙来啦!”众人一齐鞠躬说道:“属下拜见帮主。” 归无计见这李帮主五十多岁,身材健壮,脸膛略宽,腮边留着细细的胡须,双目中有一股统领千军的威仪,又夹杂着些许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决然。他穿着一身红色锦袍,踩着一双镶云战靴,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精力健旺,让人不由得心折。 李帮主走到厅中,往归无计等人身上望了一眼,对李先生说道:“麟洪,这些英雄好汉,便是你向我提起的手下爱将?” 李先生说:“正是,帮主,李某原来在江湖上四处奔波,虽然一事无成,但好歹结交了这么些了不起的朋友。他们各个儿身怀绝技,武艺不凡,与蒙古人多番交手,屡屡立下功绩。非是小弟脸皮厚,你夸赞他们是英雄好汉,小弟觉得恰到好处,以他们的本事儿,原当得起这英雄好汉四字。” 李帮主“哦”了一声,似乎微微存疑,随即笑道:“既然如此,咱们更不该让这些大侠站着,大伙儿都坐、都坐下说话!” 众人闻言纷纷坐下,李帮主笑道:“麟洪,我这人乃是军人出生,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追随李庭芝将军力敌鞑子,死守城池,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士。恕我功成直言不讳,这些武林豪杰往往眼高手低,花样繁多,真实玩意儿其实不行。比起咱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差得远了。贤弟可莫要轻信人言,看走了眼,招来些中看不中用之人。“ 李先生手下这些人都是些江湖异士,脾气也各有些古怪。先前碍于李先生的情义,在厅中站了半天,只为了给李先生撑撑面子,不让他在上司面前丢脸,此刻听这人言语中诸多不屑,又如何忍耐的住?陶毒蛇嘿嘿冷笑,说道:”李帮主,听你言之凿凿,你手下这些定然是真金白银、有真才实学的宝贝了?“ 李先生闻言皱眉,说道:”陶先生莫要多话,帮主并不是说你们。“又对李帮主说道:”大哥,我这些兄弟,都是追随小弟多年,一路风雨坎坷,身经百战,算是从死人堆中挣扎出来的硬汉,绝非夸夸其谈之辈。“ 李帮主气冲冲的说:”麟洪,我瞧方才说话那位兄弟病怏怏的,瘦的跟筷子一般。别人姑且不论,这痨病鬼也算是英雄好汉的模样?“ 陶毒蛇站起身来,走到厅中说道:“李帮主,既然你把在下贬的一文不值,那不如派你手下之人上场赐教,瞧瞧我这痨病鬼的功夫到底如何?” 李帮主闻言正合心意,当下哈哈大笑,指着一位手持单刀的部下说道:“这位高括兄弟,乃是我新提拔的亲兵,我见他闲来无事,便将他领了过来见见世面。既然你执意要比试,那边让高括与你较量较量。” 其实这高括并非李帮主随手挑选的新兵,实乃是他精挑细选之下带出来的得意手下。他前几天与李先生饮酒谈天,听李先生说起他手下七员江湖异士。当时李先生言语中颇为自豪,将他们狠狠夸了一通,李帮主听来,心中立时便起了比较之意。 李帮主这人其实心胸豁达、生性豪迈、粗中有细、与人肝胆相照,实乃一等一的将才。但唯独对武林中人诸多偏见,兼之争强好胜,最见不得旁人在他面前吹嘘本事,因而总想要压住别人一头。于是他回到总堂,从身边近千人中挑出七名武功最高的好手,随后便不辞辛劳,千里奔波,来到这三江镇上,欲与李先生一较高下。 李先生正想出言劝阻,忽然听人群中有人说道:”李帮主,在下觉得此举大大不妥。非但毫不公平,而且不讲规矩,让人如何能够心服?“ 李帮主听这声音娇柔稚嫩,颇为耳熟,于是循声来瞧,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却打扮的像个男人,脸上带着曼妙的微笑,一双美目灵动飘逸,正胸有成竹的望着自己。 他立时站起身,惊道:”是你!“ 第十六章 曾相识 厅上众人吓了一跳,听李帮主的口气,似乎与莫愁早就认识。归无计与李先生皆暗暗担忧,深怕李帮主知道莫愁身份,到时又免不了一场误会,虽然不至于惹出大祸,但总要多费一番口舌。 却听莫愁笑道:”李帮主,你还认得在下?“ 李帮主脸露喜色,说道:”我怎能忘得了你?小妹妹早上帮了我一个大忙,若非如此,只怕我的马车此刻早就跑到天边去啦,我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赶到这边?“ 李先生赶忙纠正道:”大哥,莫愁兄弟早上曾与你相遇?“ 李帮主一愣,问:”这位是兄弟?不是妹妹?” 厅上众人一齐点头,答道:“正是。” 李帮主哈哈一笑,说道:“正是如此。今天早上,咱们两辆大马车正在道上飞奔,我算准时候,知道离镇上不远,如果快马加鞭,还能赶到镇上吃一顿早饭,于是便让车夫催促马匹。谁知这两匹畜生被鞭子抽了几下,忽然发起癫来,嘶鸣着便抛离了道路,往路旁冲了过去。车夫拼命拽住缰绳,大声呼喊,用力抽打,谁知马儿仿佛着魔一般不听指挥,眼见便要冲入草丛之中,朝一棵大树上撞去。咱们一车都是刀山火海里来去过的人,胆气都大得很,纷纷叫道:“跳车,跳车!”便想要从车上跃下。“ “我一生戎马,早就将这生死看得淡了,见我手下兄弟纷纷跳下车去,却只是哈哈大笑,兀自待在车上不动。我知道我往下一跳,凭我这粗壮的身子,多半能活得下来。但如此一来,车上的马夫岂不是要孤零零独自上路?于是我镇定自若,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老子今天便要学学文宰相的英雄气节。‘” 他身后一位持双叉的手下赞道:“将军胆识过人,勘破生死,与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大不相同。” 李帮主嘿嘿一笑,说:“就你这家伙油嘴滑舌。”随即又笑道:“不过啸天兄弟说的不错,老子当时慷慨激昂,根本便没把这条烂命看在眼里。于是便笑眯眯的盯着马儿,看它们撒开蹄子四处乱跑,不知要将老子葬送在哪儿。” 他朝莫愁看了一眼,继续说道:“便在此时,这位漂亮的小兄弟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轻飘飘的落在马背上,随后在马耳朵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又扯住缰绳,双手用力一拉,这两匹畜生立时便停了下来,安安静静的站在路旁。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往周围张望,只见咱们离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也不过只有几丈的距离。” 雷兽问道:“莫愁兄弟,你懂的马儿说的话吗?”他乃万兽拳正宗传人,自幼与兽群长大,能够驯养百兽,猜到它们心意,但如非经过训练,也无法轻易令动物听话,此刻听到莫愁竟能靠兽语驯服烈马,不由得有些艳羡。 归无计心中一动,想:莫愁既然能操纵猎犬,那为何不能够指挥马儿呢?只怕那马儿发癫之事。。。。。他随即摇摇脑袋,将心中这猜疑的念头驱散干净。 莫愁哈哈一笑,声音犹如银铃,他说:“与马说话?那是万万不能的。不过在下却懂得发出婉转之声,令马儿心神安宁。也是我今早在镇外散步,忽然见到李帮主遇险,但他英雄气概,镇定自若,令在下好生钦佩,于是便斗胆上前帮手,助李帮主一臂之力罢了。其实便是在下不曾多管闲事,李帮主也自有办法脱身。” 这几句话谦逊有礼,句句说到了李帮主心坎儿里。他一时笑得合不拢嘴,说到:“莫愁小兄弟当真机灵乖巧,人长得像玉镯一般精致,身手却又如此高明,真是帮里一等一的人才。要我说,只怕比贤弟你手下这八人要强上不少。” 李先生咳嗽一声,微微有些尴尬,不过这凌空跃上马背的轻功,这轻易制服烈马的本领,也确实罕见罕闻,令人侧目。于是他笑道:“莫愁兄弟本领如此高强,却一直深藏不漏,是以小弟我并不知晓。” 李帮主“咦”了一声,问:“小兄弟,我问问你:你为何要向贤弟隐瞒自己的本事?” 莫愁答道:“在下刚刚来此地不久,还未正式加入帮中,所以不便僭越,以免显得不懂礼数。” 李帮主站起身来,深深吸气,显得颇为激动,只听他说道:“这事儿好办,我现下便准你加入咱们江龙帮,从此往后,便跟我去长安总堂办事。” 莫愁深深鞠躬,脸上露出恭敬的神色,自然是应允了此事。李先生笑道:“恭喜哥哥得了这么一位了不得的得力干将。”他这么一开口,厅上众人也纷纷出言祝贺,只是老黄头手下有几人被莫愁迷得神魂颠倒,此时与他分离在即,这祝贺之声,不免显得有些垂头丧气,仿佛追悼一般。 在众人的一片颂扬声中,李帮主将莫愁拉到身边,仔细打量,笑着说:“莫愁,我这人说话直,得罪莫怪,你这幅花容月貌,真的是男人?不是女子装扮的?” 莫愁朗声道:“在下自然是男子之身。”他声音坚定,又故意弄粗嗓音,听起来反而却更像女子。 李帮主敲了自己一下脑袋,笑骂道:“活了这大半辈子,第一次看走了眼。不过也难怪,难怪。早上你等我下了马车,随即便不辞而别。我当时还纳闷儿呢?以为我老李得蒙上天垂青,降下这么一位仙女来救我脱险,想不到竟然是自家人。哈哈,哈哈。”说着连笑几声。 李先生见莫愁这么一打岔,厅上气氛登时缓和起来,于是便想蒙混过关,将陶毒蛇与高括决斗之事敷衍过去,谁知李帮主笑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此事,问莫愁:“莫愁,你方才说什么不公平,没规矩?” 莫愁笑道:“方才我想说:李先生手下共有八人,人人都是心高气傲的豪杰,李帮主你刚才气得狠啦,随口说出话来,把他们可全都羞辱了一番。如今你只让手下与他们其中一人比武,其余众人心中又岂能服气?所以在下便觉得有些不公平啦。” 这话要是旁人说出,李帮主非大发脾气不可。可他见莫愁一副坦然无惧的神色,无辜纯洁的表情,加上他令人颠倒的容颜,又如何能够发作的了?只是柔声笑道:“莫愁,那你说该怎么办?” 莫愁双目缓缓转开,往八仙座位上望去,过了片刻,他目光返回,对着李帮主说道:“不如便让帮主身边这些将士们,与李先生手下八人来一场比武如何?” 李先生站起身来,正要出言反对,李帮主却放声笑了出来,他连连拍手说道:“妙极,妙极,莫愁,你如何安排个法子,让这场比试公平、公正,还得守着规矩,更要点到为止,以免伤了和气。不然李贤弟今后见着我,只怕要多有怨言,怪我伤了他的爱将们哪。” 第十七章 大比武 莫愁说:“这帮主可难为我啦。比武之时,自来刀剑无眼,间不容发,又怎能确保定然不会有损伤?” 李帮主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也无法可想,只能让大伙儿尽量手下容情,莫要伤了贤弟手下那些江湖卖艺之辈吧。”他之所以连番羞辱八仙,并非是由于鲁莽粗陋、口不择言,而是使出激将之策,定要让他们怒发冲冠,促成这比武之势。 李先生听他俩说来说去,似乎这比武之事已成定局,而且帮主他已然胜算在握,对自己这些手下也越发轻视,连连出言羞辱。他暗想:万万不能逞一时之气,惹得兄弟反目,自相残杀,埋下日后隐患。如今之计,唯有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好歹打消了帮主的念头。 于是他开口说道:“莫愁兄弟说的有理,既然这打斗起来生死难料,咱们又何必冒这等风险?而且即便今日能够取胜,今后也未必能在蒙古人面前逞威,依小弟之见,如真要比试,不如比谁将来立下的功劳大,谁将来做下的义举多,在这厅堂上打打杀杀,徒为匹夫之勇,又对咱们的反元大业何益?” 他本是一番好心相劝,既晓以大义,又不堕威风,岂料李帮主牛脾气上来,早就钻入了死胡同,一门心思非要比试不可。说道:“贤弟,你说‘今日能够取胜’,莫非你真的胸有成竹,保证能赢得了我?来来来,让你这些三脚猫的手下上场试试身手,谁不敢上场,谁就是乌龟王八蛋,躲在媳妇儿裙子下面哆嗦的孙子!” 他话音未落,只听四哥一身怒吼,大踏步走了上来,厉声喝道:“比就比,李先生,咱们今日如若忍气吞声,从今往后便被这老头看扁了一头,走在道上也是脸上无光。而且他羞辱老子亲人,老子是无论如何忍不下去了。老子今日便要瞧瞧这连车都不敢跳的孬种,手下都是些什么货色!” 李帮主听他斥骂,当下也不生气,只是大笑一声,伸出大拇指说道:”这才是热血男儿说的话,放马过来吧。” 雷兽也来到大厅之中,声若洪钟,嗡嗡作响,他说:“李先生,这人从头到尾,便想撺掇咱们打起架来,如若不然,他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遂了他的心愿,在他面前表演表演把式吧。“ 李帮主被他说中心思,暗想:这大汉心思好生细腻,确实是个人才。” 李先生见手下一个个儿上场表态,看来这场比武已成定局,而自己手中这八仙各个儿都有些歪门邪道的本事,并非徒然以功夫取胜。待会儿比试起来,虽然不至于闹出人命,但李帮主可别输的恼羞成怒,最终不欢而散,那自己可就委实难办了。 他心中纠结,思虑再三,终于说道:”好吧,也由得你们。只不过大伙儿需要手下留情,如若伤人,这个月的薪俸便扣下不发。“此言一出,旁人皆哈哈大笑,当做耳旁清风,疏忽而过。唯独一直闷声不响的雪云寒惨叫一声,心中惴惴不安,问道:”如若输了,如何惩罚?“ 李先生说:”输了赏钱十贯,算是犒劳。“雪云寒拍拍胸口,露出笑容。 李帮主也对手下说道:“大伙儿手脚都轻些,招子都放亮些,如果出了人命,老子第一个饶不了谁。”言语中竟然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莫愁此时说道:“既然定下这比武之事,那咱们便要定下规矩,不然大伙儿群殴起来,非但容易受伤,而且又成何体统?依在下之见,两边依次派人上场,在厅中单打独斗,人选上场的次序由两方各自商定,无论输赢,这人都要下场休息。至于这输赢如何判定。。。。。” 李帮主笑道:”莫愁,你就别瞎操心啦。咱们都是些武人,谁输谁赢,大伙儿都一目了然,心中雪亮,又岂能抵赖?“ 李先生叹道:”莫愁兄弟,既然李先生对你如此信赖,而你又与咱们大伙儿都有些交情,不如就劳你做个裁判,如发现双方情绪失控,下手狠毒,那便及时将比赛终止如何?“ 莫愁道:”李先生有令,在下自然凛遵,不过如若只有我一人在此,只怕难免有所偏颇。你们此刻阵中有八位高手,而李帮主却只带了七人,你们多了一人,却也有些不公平。据我所知,无计兄弟本来并非你的手下,不如由他与我一起监督比试如何?“ 归无计原本安坐在旁,置身事外,全然不关心场上形势。突然听到莫愁点名,不由吓了一跳,见众人目光齐刷刷望向自己,顿时觉得无处躲藏,只得”哦“了一声,站起身来,答道:”无计遵命。“于是便跑到莫愁身边。 他在莫愁旁站定,传音问道:”莫愁,你搞得什么名堂?为什么定要他俩比试起来?“ 莫愁传音答道:”我想瞧瞧江龙帮是否名副其实,到底深浅如何?是否值得我投身效力。“ 归无计点点头,也并不多问。 莫愁朗声说道:”既然大伙儿在无异议,那咱们这场比武便开始吧。只是无论输赢,总要两边所有人都上场比试,否则大伙儿心中憋屈,反而生出怨气。“ 李帮主大声喝彩,他身后的人也呐喊助威。李先生面露无奈,他身后的人却跃跃欲试,一时间,眼中仿佛冒出熊熊火光。 当下两边开始商议上场的人选顺序,大伙儿围成一团,李先生招手说:”无计,你过来。“归无计回到圈子中,只听雪云寒说道:”他们这七人之中,有两人气度不凡,步伐沉稳,与旁人大不相同,依我猜测,这两人武功极为高明,只怕不易对付。“ 归无计暗暗点头,往那边瞧了一眼,只见那两人一人年轻,一人年老,各自昂首挺胸,双手背负身后,傲然而立,似乎对其余诸人颇为不屑。 李先生对雪云寒极为信任,问:“雪道长,那你的看法是?” 雪云寒道:“其余人都好对付,比大伙儿都差得远啦。到时候上了场,大伙儿可以予取予求,只是需给帮主老头子留点颜面,免得让他羞愤吐血便成。至于另外两人,咱们虽然也不至于输了,但若要取胜,只怕会有损伤。” 雷兽竭力压低声音,说:“咱们这儿有兰儿姑娘压阵,又怕他们什么?”众人连连点头,知道要是兰儿上场,这两人便是一起围攻,只怕也要被揍得灰头土脸。 雪云寒叹道:“兰儿姑娘的剑气虽然威力无比,但一者手下不能留情,否则威力发挥不出,反而成了累赘。二者兰儿姑娘容貌太美,而帮主老头子这些人色迷迷的,如若引起他们注意,定要兰儿解下面纱,那到时候又要惹出事端。” 兰儿听雪云寒夸赞自己美貌,脸上一红,但她戴着蓑帽面纱,旁人也看不出来。 雪云寒说道:“既然如此,兰儿姑娘最好早些上场为妙,也无需使用剑气,只要凭借内力,便能轻易击败对手。。。。“ 兰儿打趣道:”道长,什么叫只凭借内力,难道兰儿的剑法不精妙吗?“ 雪云寒吐吐舌头,笑道:”你那也叫剑法?那叫剑舞吧。全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兰儿也不生气,抿嘴一笑,说:”道长你的剑法也好不到哪儿去,软软绵绵的,一点气势也没有哪。“ 雪云寒搔搔脑袋,佯怒道:”好啊,兰儿既然口出狂言,来来来,咱们这便去你闺房之中大战三百回合,待我使出一招见缝插针,来个一针见血,让兰儿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神龟虽寿,雄风犹存。“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雪道长话里有话,脸上皆露出会意的笑容。兰儿恍若未决,但也隐约知道这话有些不雅,一时间羞红了脸,回不上话。 要是旁人说出这话,李先生非得大怒不可,只是雪道长虽然喜欢打趣,但她也是女子,这些话从她嘴中说出,只有滑稽香艳之意,并无猥琐调戏之情,于是也一笑置之。 雪云寒清理嗓子,正色道:”至于这最难对付的两人,便由我与玄兄弟对付,我是女子,即便输给敌手,对方也没什么光彩。而玄兄弟武功高强,即使不用弓箭,相信也不会输得难看。“ 玄青眼中风轻云淡,依然沉默不言,只是缓缓点头,算是应承了这件重担。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随意安排了前五人的上场顺序,李先生见众人安排妥当,便冲着莫愁点点头,示意准备就绪。 莫愁拍拍手,说道:”李帮主,李先生,既然双方都已同意,那么这比试便正式开始吧。有请双方勇士登场比武。“ 厅上众人纷纷喝彩,在这人声浪潮之中,陶毒蛇不紧不慢的走到厅中空旷之处,而先前手持单刀的那位高括高吼一声,翻身跃到陶毒蛇身前,随后摆开架势,嘴边露出轻蔑的微笑,似乎全然不将这痨病鬼放在眼里。 第十八章 毒蛇刃 陶毒蛇阴测测的说:”这位姓高的朋友,刀法也一定高明。只不过在下手无寸铁,且又不擅长此道,你如手持兵刃,岂不是对在下不公?“ 高括瞧了瞧手中单刀,心中颇为犹豫,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李帮主赶忙说道:”你这痨病鬼废话真多,你自己不懂兵刃,现在却来怪我们欺负人?“ 陶毒蛇点点头,说道:”便是如此吧,如若输了,又岂能诸多借口,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本事不到家吧。“于是手掌一伸,说了声:”请!“ 高括单刀一竖,摆出一招开门见山,随即站立不动,似乎在等对手先行进击。雪云寒低声道:”这人虽然骄傲,但也有些名家风范,知道对方未持兵器,便让对方先攻。“ 只见陶毒蛇摆开架势,他手掌握成锥形,双腿弯曲,浑身抖动,宛若毒蛇一般蓄势待发,厅上众人都是识货的,一见他这蛇拳架势正宗,形意相随,眼神机警,随时预备出招,深得蛇拳的神髓,纷纷出声喝彩。 陶毒蛇忽然踏上一步,手指往高括脸上戳去,高括单刀一封,破了此招,随即大喝一声,刀光闪过,一招旋风扫落叶使出,陶毒蛇左右躲闪,接连避开刀锋。高括连声高呼,刀法连绵紧密,或斩或削,或挡或刺,一招一式井井有条,法度极为严谨。 雷兽笑道:”陶毒蛇,瞧得够啦,该下手啦,你再耍下去,可别阴沟里翻船,被这小子砍伤手脚,那可真成了无手无脚的怪物啦。“ 陶毒蛇丝丝轻笑,说道:”这小子名副其实,李帮主确实言下不虚,他叫做高括,声音确实高的很,阔的很,不知道待会儿惨叫起来,声音是不是也一般高昂?“ 高括攻得正急,听他出言嘲笑,似乎还行有余力。登时恼羞成怒,刀法愈发猛恶,招式连环而出,只攻不守,急着想将这瘦子砍翻在地,哪管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 突然间见到陶毒蛇左脚一扭,脚下一个踉跄,右侧露出破绽,高括见有机可趁,高声猛吼,一招祝寿献桃,双手握刀直刺过去,眼见便要将陶毒蛇捅伤,忽然见陶毒蛇伸出手掌,瞬间捏住刀锋,顺手一拉一带,高括竟差点单刀脱手。 高括赶忙将单刀夺回,怕陶毒蛇趁势进攻,立即使出一招夜斩八方,将身前守得严严实实,脚下也不闲着,连忙往后退却,倚住一根立柱,大声喘着粗气。也是他先前一阵猛攻,虽然大占上风,但自己也累得够呛,此刻得了喘息之机,自然要好好修养,待体力恢复少许,回头再一举将这瘦子击败。 谁知陶毒蛇朝他笑了笑,随即收起架势,双手一拱,笑道:“承让,承让,高括兄弟刀法不错,在下胜之不易。” 高括高声骂道:“承让你个痨病鬼,老子还有厉害招式没使出来呢,你是不是怕了老子,想要就此认输?咱们继续打啊?哪个不敢打,哪个是龟儿子!哎呦!“ 他话音未落,立时尖声惊叫,单刀哐当落地,弹了几下,远远落在一边。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高括双手肿起,几乎有如圆球一般,手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全是淤血。他双手不停颤抖,连连惨叫,汗水滚滚而下,似乎快疼的晕了过去。 陶毒蛇叹气道:”高括兄弟,你说的不错,咱们继续比过。“高括死命摇头,咬紧牙关,他心中惊恐交集,手掌剧痛,竟然说不出话来。 李帮主骂道:”你这痨病鬼好不奸诈,竟然使毒害人!如此行径,便算占了上风,又岂能作数?“ 陶毒蛇笑道:”李帮主,你废话真多,你自己不懂得毒术,现在却来怪我欺负人?我有言在先,如若输了,可不能诸多借口,怨天尤人,只能怪自己本事不到家吧。”这些话便是早先双方叫阵之辞,眼下说来,登时让李帮主哑口无言。 陶毒蛇又笑了一声,随即走上前来,握住高括双手,高括闪避不及,大吼大叫,对此人恐惧已极。 陶毒蛇伸手在高括手上一抹,高括只觉得一股清凉渗入心肺,红肿登时消退,疼痛立时消散,片刻间竟已然恢复如初。他抬头望望眼前对手,只见这瘦子虽然获胜,却也毫无得色,只是叹气道:“在下曾经发下誓言,绝不用致命毒药残害咱们同胞,因而在下今日所用的毒药,不过是去肤腐皮草的粉末,这毒药发作猛烈,但药性散去后绝不会留下隐患,高兄弟你大可放心。” 高括唯唯诺诺,不敢答话,心中有些感激,又有些惭愧。 李帮主见状,心中自然有些不快,但这陶毒蛇下毒之法神乎其技,而且方才躲闪时挥洒自如,似乎未出全力,这等怪人,高括又岂能敌得过他?念及于此,也只能当场认输。 李先生见这一仗赢得干净利落,不曾伤人,自也松了一口气,赞道:”高兄弟刀法如此高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今日不慎落败,也不过略微受些挫折,今后咱们并肩作战,共同找蒙古人出气吧。“对面脸色凝重,并不答话,李先生自讨没趣,当下也沉默不言。 莫愁说:“这一场是陶先生获胜,请双方退回场下。下一场该由谁上场?便请立即上来吧。“ 只见一位头戴蓑帽,脸罩面纱的少女从人群中跃了出来,她手持一柄青色长剑,默默站在场中,身材曼妙,气度优雅,从容不迫,静候对手上场。 也是雪云寒逆料对方心思,知道他们摸不准己方底细,定然不会让那两位高手尽早登场比武,而且这两人自高身份,也不会对少女出手,于是便安排兰儿第二个出场。 果然只听李帮主笑道:”李贤弟,你怎么连这女娃娃都派上场来啦?这不是摆明了耍赖吗?老子我手下众人,可没有欺负女孩儿的混球。“ 只听兰儿清脆的声音响起,她说:”李帮主,既然如此,这一场便算你们输了如何?反正待会儿败在我的剑下,你们反而颜面无光,那还不如临阵退缩,高挂免战牌为妙。“ 李帮主呸了一声,说道:”啸天兄弟,你便上去会一会这位姑娘高招。只是下手定然要轻,要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等会儿这位姑娘哭起来,你可要好好安慰她一番哪。“说罢连声轻笑。 那位手持双叉之人笑了一声,几步踏到厅中,只见他神态潇洒,挤眉弄眼,对兰儿笑道:”这位姑娘,在下瞧你这身材,便想瞧瞧你脸蛋儿如何。只是这一番心愿,却不知道你答不答允?如若我等会儿侥幸赢了一招半式,你便取下蓑帽,让在下一睹芳容如何?“ 兰儿说:”我容貌丑恶,见不得人,所以用黑纱蒙面,便是不想自取其辱罢了。阁下如若取胜,我定然不敢违背阁下之言。“ 啸天”哦“了一声,往对面望去,双目落在雪云寒脸上,随后哈哈大笑,叹道:”李堂主手下果然都是些异人,两位姑娘都是身材美妙,但一张脸却见不得人,李先生的品味爱好,咱们这些俗人,又怎能猜测的准?嘿嘿嘿。” 兰儿轻笑一声,说道:“李先生心胸宽广,礼贤下士,从不以貌取人,更是以大局为重,从不对朋友恶言相向。阁下既然眼光卓越,瞧同胞都不顺眼,那将来遇上哪位狐媚的鞑子女人,只怕连魂都要被勾了跑了吧。” 啸天“哼”了一声,心中动了火气,取出双叉,身子往前一冲,一招夜叉探海,招式轻灵快捷,直取兰儿面部,口中嚷道:”让爷爷看看模样吧!“ 兰儿拔出长剑,剑锋微颤,嗖的一声,使出昆仑剑法的鹤鸣九天,剑势精妙,剑意汹涌,啸天瞬间看花了双眼。他如何见过这上乘的剑法?当场惨叫一声,将双叉抛开,双手抱头,蜷成一团,险险躲开这凌厉的一剑。兰儿趁机一脚踹在此人臀部,只见这人翻滚不休,如皮球一般转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滚到了厅外,跌在了花丛之中,随后四肢散开,趴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归无计只觉得欣慰异常,心中欢呼雀跃。他这两天来耐心教导兰儿昆仑剑法的万禽剑,兰儿天分奇佳,与归无计相处时又全神贯注,短短两天之内便已经学会了十招剑法,而且使用纯熟,出剑时机恰到好处,刚好逮住了敌人盲目焦躁的时刻,从而一举击败强敌。 昆仑剑法本就是江湖闻名的剑术,而到了青灵子手上,更是费心改进,从而威力大增。兰儿内力深厚,便是胡乱出剑,敌人只怕也难以抵挡,此刻佐以神妙剑招,便是不使用剑气,只怕也能够纵横江湖,扬名立万了。 兰儿回过头来,朝归无计瞧了一眼,见他眼中闪出喜悦的光芒,心中一时也如沐春风,她又往李帮主脸上瞧去,只见他目瞪口呆,脸色不善,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恭敬行礼,随后飘然离场,竟不再多说一句话。 而那位啸天兄弟,依然趴在前院之中昏迷不醒,恐怕早已被众人忘得一干二净。 第十九章 声名彰 过了半天,莫愁才走到院子里,瞧了瞧这啸天兄弟的模样:只见他神色迷茫,嘴角歪斜,不住念着:”不看了,不看了,不看了。。。。。“莫愁叹了口气,轻轻跃回厅中,众人见他这一跃足有三丈之远,而且挥洒自如,浑不费力,登时掌声雷动,大声鼓劲儿。 莫愁向众人行礼道谢,随后说道:”啸天兄弟犯了迷糊病,只怕无法再比试啦,这一场算是李堂主李先生一方侥幸获胜。“ 归无计传音问:”为何是咱们侥幸得胜?兰儿赢得轻松惬意、光明正大啊?“ 莫愁暗暗答道:”这般说是给李帮主留点面子,你不看这人快要吐血了吗?“ 归无计偷偷去瞧,只见李帮主呼呼喘气,屁股左扭右扭,似乎快坐不住了。他往身后的手下瞧了一眼,喝道:”汴良,你给我上场,不要再留手,给我痛痛快快赢下一场。“ 这汴良闻言立正,大声说:”是!将军!“随即取出一块小小精钢盾牌,又拔出一柄弯刀,步履沉稳,小心谨慎的走到场上,眯起双眼,似乎在思索取胜之道。 雪云寒忙道:”这人与前两人不同,瞧他模样,定然是上过真正战场之人,而且身经百战,死中求生,经验极为丰富,虽然功夫未必很高,但气势却大不相同。“ 吴昊林笑道:”是不是该老夫上场了?“ 雪云寒点点头,说:”吴老小心,此人不好对付。“ 吴昊林并不言语,只是稳稳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到汴良面前,说道:“阁下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如若没有,咱们便动手吧。” 汴良细细打量眼前的敌人,只见这人一丛花白胡子,年纪颇大,只怕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五了。而且这人脸上全是疤痕,头发稀稀落落,好像被烈火烧过一般。可即便如此,此人却丝毫不显颓势,更无一丝精力衰退的模样,眼中透出凶狠的光彩,似乎将自己看做了猎物。 汴良想:这老头与自己一般,也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人。于是他朗声问道:“老爷子可否抱上姓名?” 吴老头叹气道:“老夫吴昊林。” 这名字传出,登时引起一片惊叫之声。李帮主一下子从座椅上蹦了起来,大声问:“吴昊林!老爷子便是那位”飞天蜈蚣“吴昊林?” 吴老头“嗯”了一声,问:“帮主认得老夫?” 李帮主眼中流出敬重之情,从椅子旁茶几上拿起杯子,命人倒上酒。随后双手举杯,呈到吴老头跟前,肃然道:”吴老英雄,末将敬你一杯!“ 吴老头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往天上一抛,这酒杯高高飞起,又飞速落下,不偏不倚落在茶几之上,竟然并未摔碎,而是端端正正的立在茶几正中,正好便是方才所在的位置。 李帮主大赞一声,说道:”末将久闻吴老英雄大名,他们说你孤身一人,在丛林中力敌蒙古千军,杀得蒙古鞑子心惊胆寒,哭爹喊娘。随后他们想出奸计,放火烧了树林,而老英雄你从此踪影全无,只留下这段英雄事迹。李某生平最敬重之人,一人为文天祥文宰相,一人为李庭芝李将军,还有一人,便是吴老英雄你啦。“ 吴老头脸上闪现出哀愁之色,他低声叹道:”孤身一人,孤身一人,若当时真是老夫孤身一人,那又该有多好?“随即他说道:”李帮主,往事如过眼云烟,浮名也不过是坊间传闻。老夫眼下不过是孤魂野鬼,连阎王爷不肯收留,被李先生领了回来,此刻也只是李先生身边的朋友罢了。“ 李先生朗声说道:”吴老岂止是在下的朋友,更是在下的长辈、亲人、师长。若无吴老多次相救,在下早就死在蒙古人手下,自然也无法与大哥相识。“ 李帮主一拍手掌,说:”贤弟说的妙!有吴老英雄在此,这一局咱们便不比了,汴良,咱们便这场认输吧。“ 汴良也对吴老头极为崇敬,当下连声说好,吴老头神色一变,喝道:”李帮主,吴老头既然已经上场比试,便受不了别人相让,难道老夫便如此不济,竟连你们这些小娃娃都收拾不了吗?“ 李帮主哈哈大笑,对汴良说:”我错啦,汴良,既然吴老英雄这般说,你就让他见识见识咱们战场上军人的风骨。” 汴良应了一声,复又摆开架势,顶起钢盾,钢刀平举,等着吴老头来攻。 吴老头笑道:“便是这般气势!”双手挥舞,两枚铁球飞来,汴良盾牌微晃,登时便弹开了暗器,随即快步跑上前来,挥刀便往吴老头腿上砍去。 吴老头纵身后退,想要甩开与汴良的距离,谁知汴良虽然举着盾牌,身法丝毫不慢,吴老头虽然退得极快,但却也腾不出手来施放暗器。突然汴良一个鱼跃,陡然冲到老黄头眼前,一招荆轲献图,直刺吴老头左眼。吴老头双手一挥,随即低头闪避,谁知汴良这一招乃是虚招,盾牌一顶,“啪”得一声,吴老头被击中胸口,闷哼一声跌了出去,在地上翻了一圈,双手将身子撑起,脸上神情痛苦,看来这一下挨得不轻。 李先生众人大惊失色,深怕吴老头有什么闪失,连李帮主都忘了叫好,心底暗暗担忧。却见吴老头微微一笑,慢慢爬起身来,而汴良却跪在地上,双脚颤抖,一时无法站起。原来在双方贴身过招的瞬间,吴老头扔出两棵铁球,在地上反弹之后,正中汴良腿上的麻筋,令他暂时无法挪动双脚。 吴老头又扔出一件暗器,汴良拿盾牌来挡,谁知那暗器忽然由低处升起,正中汴良额头,李帮主大叫一声,正担心汴良安危,却见那暗器竟是一团小小的红色纸团,汴良拾起一看,只感到哭笑不得,原来这纸团竟是一张一贯的纸钞。 吴老头笑道:“小娃娃,这是给你的见面礼,将来你我在战场上并肩杀敌,你可要好好照顾我这把老骨头,更要把蒙古人杀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说罢伸出手来,将汴良扶起。 汴良心中激动,说道:“吴老前辈,能与您并肩作战,此乃汴良此生最大的荣誉。这一场比试,汴良输的心服口服。” 吴老头叹道:“你方才那一下盾击手下留情,老头又岂能不知?否则此刻老头儿肋骨断裂,只怕要在床上躺个半年哪。”汴良连连谦逊,矢口否认。 李先生说:”这场比试,双方不分胜负,惺惺相惜,大哥,你这位汴良兄弟武艺高明的很哪,竟能与咱们吴老斗个平手,足见大哥手下各个儿武艺高强,令小弟佩服万分。“ 李帮主心里却极不舒服,他知道吴昊林暗器功夫诡异难测,本想让汴良战前认输,此举乃尊重前辈的心意,旁人不知底细,自也不能说他们胆怯。但谁知吴老头心高气傲,咄咄逼人,自己迫于无奈,只能让汴良应战。 可这汴良却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临敌时手下留情,出手轻了几分,竟被这吴昊林抓住机会,一举击败。此刻即便算作平局,在旁人眼中,也是李先生与吴昊林施舍的局面,自己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念及此处,他大声答道:”不错,我手下的武功自然是极高的。这前三人只是其中最不成器的新兵,贤弟,咱们还有四场未比,此刻你两胜一平,若想就此蒙混过去,让你其余这些孬种手下继续招摇撞骗,哥哥我可不能答应。“ 汴良与吴老头本来英雄惜英雄,已经就此握手言和,场上局面大有改观,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已荡然无存,谁知他这番话说出,竟又将众人的火气激了起来。 第二十章 惊雷声 李帮主气呼呼的坐下,心中烦闷,已经全没了帮主的模样,反而像个赌气的顽童。他往身后另外四人张望一番,说:”麟洪,你们这边接下来该谁上场?“此刻怒火攻心,自然全无气度,说起话来毫不客气,已经将”贤弟“又改回为”麟洪“。 李先生见他如此,只感骑虎难下、犹豫不决。自己这边接连三场不败,如若提议就此作罢,李帮主如何能够答应?但如若要手下八仙故意相让,这些人心高气傲,日后又如何能对自己服气?他左思右想,依然毫无头绪,也只能听之任之、顺其自然了。 他想到这儿,于是抬起头来说:”大哥,我方该由雷刚兄弟上场。“ 李帮主呵呵发笑,声音颇为勉强,只听他说道:”这位兄弟可是大嗓门,说起话来隆隆作响,震得老子耳朵都快聋了。不过咱们这儿也有位嗓门不小的朋友,胡嚎,便由你上场和这位猛士比一比。” 他身后走出一人。此人手执大斧,身材肥硕、满脸横肉。雷兽见状笑道:“这可巧了,这位胡嚎兄弟也使斧子,我雷兽也正好是用斧子的。不过我擅长双手持小斧,与你这大斧的招式全然不同。” 胡嚎仰天长吼一声,众人听来,果然声音嘹亮,非同凡俗。他将大斧双手举起,说:“这位雷兄弟,俺胡嚎与人比武之前有个怪规矩,便是不能占别人便宜,定要将招式演给别人瞧一遍,否则俺心里不安稳,打架便使不上劲儿。” 雷兽“哦”了一声,说:“如此甚好,兄弟还请演给我雷兽瞧瞧?” 胡嚎点点头,斧子挥动,四处游动,招式大开大合,看着极有威势。雷兽微微点头,暗想:这几板斧子使得还算可以,这乃是梦老仙三十斧的招式,在江湖上流传颇广,据说是当年从程咬金那三板斧演变而来,由于招式简单实在,易学难精,凡是各门各派的斧法,皆有从这三十斧里借鉴招式,化为己用。但这胡嚎臂力颇大,单手舞动这双手巨斧也丝毫不见吃力,而且招式千锤百炼,实已经习得了这三十斧的真髓。不过此人斧法虽然了得,但毕竟不是上乘武功,如与自己相较,到底还逊了一筹。 想到此处,雷兽说道:”胡嚎兄弟,我知道你的本事啦。不过我既然知道了你的招式,却也不能贪你这些便宜。这样吧,我雷兽便空手接你高招如何?“ 胡嚎点点头,深深喘了一口大气,嚷道:”随你随你。“随即踏上一步,喝道:”倒拔杨柳!“倒转身子,斧子由上至下斩了过来,雷兽听他先报招式,自然有所防备,轻轻一躲,他这一招便落了个空。 胡嚎没砍中人,却也毫不气馁,立时又叫道:”铁索横江!“斧子横劈,雷兽身子庞大,但身法却极为灵巧,如猎豹一般躲到一边。胡嚎又连连嚷出招式,雷兽对这门斧法熟知在心,躲避起来自然毫不费力。 他躲了几招,暗想:让他十招,眼下该抢攻了。正想出招,忽然胡嚎又喊:”倒拔杨柳!“雷兽想也不想,立时往旁一闪,岂知胡嚎口不对心,嘴上虽然说得是倒拔杨柳,使得却是铁索横江的招式,刹那间斧子横斩而过。雷兽大吃一惊,也是他反应神速,一招铁板桥使出,硬生生将这一招躲开,巨斧擦过他的眉角,登时削掉了他半边眉毛。 雷兽躲开这夺命一击,模样极为狼狈。这胡嚎趁势接连出招,口中呼喊招式名称,手上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原来这人瞧着爽直,其实诡计多端,先将招式演给别人看,随后比武之时便改头换面,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与胡嚎对敌之人,有不少武功比他更高,招式比他更为精妙,临敌经验也比他更为丰富,但往往却中了他的毒计,最终丧命于胡嚎利斧之下,便是由于这些人先入为主,轻信了胡嚎口中喊出的招式。他此刻又占据上风,斧子越使越快,竟想在顷刻间将雷兽斩杀。只听他大吼大叫,口中招式时真时假,而他嗓门极大,也令对手心神紊乱,不由自主的被他所误导。 雷兽后退几步,来到一处墙角,眼见四下空旷,厅上众人里自己极远,于是微微一笑。胡嚎紧跟而至,口中嚷道:”劈波斩浪!“手中却使出”烽火燎原“,此刻雷兽已经被逼至绝境,退无可退之下,自己转眼便可取胜,心中得意,手上加劲儿,正想用力劈出这致命一斧时,只听雷兽吼道:”刚!“ 这声音响彻天地,宛若霹雳炸响,刹那间胡嚎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仿佛被重锤击中脑门一般,神志模糊之下,再也握不住手中巨斧,只听”咚“的一声,这沉重兵器落在地上。 雷兽走上前去,一脚将巨斧踹飞,拽住胡嚎衣领,啪地抽了他一个耳光,胡嚎清醒过来,望着雷兽,眼中依旧一片迷茫,全不知方才片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 雷兽嘿嘿笑了几声,吸了口气,又吼道:”雷!“厅上众人虽然离得颇远,但他这一吼威势过于惊人,众人只觉得心脏揪紧,胸口烦闷,回声不绝于耳,似乎这大厅都被这吼声震得摇晃不已。 胡嚎嘴中冒出泡沫,双眼翻白,当场昏了过去。雷兽哈哈大笑,将这人肥大的身子扛在背上,如雄狮般昂首走回厅中,随手往李帮主那边一扔。就仿佛这四百多斤的胖子轻得如小鸡子儿一般。眼见就要砸到李帮主头上,他身旁一人忽然身手一挡,将胡嚎轻轻往旁一放,似乎胡嚎轻如纸屑,在他手中混若无物。只见此人穿着劲装,身后背着柄长剑,大约三十岁年纪,方脸浓眉,神态颇有威严。 雪云寒颤声说:”这一招是青城派的流风拂岸手,这人是青城派的人!“她闯荡江湖多年,此刻终于又见到了昔日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心中颇为激动。 归无计想:张兄不是说武林已经破败了么?难道青城的人竟然从浩劫中存活了下来?这一手举重若轻,耍得极为潇洒。他的功夫不差,堪比昔日靖海王府上八蟒中任意一人,但比那叫巴尔刻的要弱一些。 李先生见己方得胜,苦笑几声,站起身来,对雷兽说道:”雷刚,你太胡闹了。人家远来是客,你怎能把别人吓昏过去?还不快向李帮主赔不是?“他要雷兽向李帮主道歉,自然是想顾全兄弟情义,给李帮主圆圆场面。不过此举掩耳盗铃、欲盖弥彰,深得兰儿精髓。至于是否管用,又是否会适得其反,李先生也已然不顾了。 雷兽笑道:”李帮主,雷兽我这人性子胡闹,老忍不住惹出乱子,而你们这位胡嚎兄弟胆子太小,我也不过吼了两嗓子,这人便成了这幅模样,这事儿全怨我不知轻重,李帮主,雷兽我向你赔不是了。”说罢连连鞠躬。 李帮主气得发抖,骂道:”各个儿都使些卑鄙手段,要是正正经经相斗,你早就被胡嚎给劈成两半儿啦!“ 雷兽连连点头,说道:”帮主说的有理,这里有些人确实卑鄙无耻,若不好好教训一番,只怕将来要吃大亏哪。“他神态极为恭顺,但嘴角却涌起嘲弄般的笑意,李先生手下众人心中雪亮,知道雷兽口中那卑鄙无耻的小人,不正是此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胡嚎吗? 第二十一章 杀裂骨 李帮主眼见手下连输四场,不禁有些慌张起来。他又往剩下的三人望去,暗想:快了,下一场定然能赢。便是下一场再输,但最后两场却可稳操胜券。 这等心思,乃是天下赌徒共通之处,每每输到惨不忍睹之时,心中却反而生出期望,总想着时来运转、否极泰来,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手,总要闹到山穷水尽、倾家荡产的地步,方才悔恨不已,但到此境地,即便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只见李帮主强作镇定,脸色一变,由怒转笑,说道:”贤弟,我这些手下都很懂规矩,这四场便算让你们几手,大伙儿接下来也该真刀真枪的比试比试了。”又回过头来对其中一人说道:“赵丁,拿出真功夫来,给老李我长长脸。” 赵丁手持长棍,答应一声,一个纵步跃上了场,只见这人英姿飒爽、趾高气昂,对李先生拱手弯腰,行礼说道:“李堂主,在下河北赵丁,在此献丑了。” 王四正想应战,雪云寒忽然拉住他说道:“四哥,下手轻些,莫要伤他性命。” 王四点点头,待要迈步,李先生站起身来,拉住他说:“无论对方如何挑衅,暂且饶他不死。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四哥你英雄了得,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王四答道:“是!”只见陶毒蛇、雷兽各自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神色凝重,嘴角下垂,雷兽说道:”四哥,如若此番你不伤人,我雷兽下个月的薪俸全交到你手上。“陶毒蛇也道:”若是你又将这人打得半身不遂,我可再也不帮你收拾烂摊子啦。“ 王四哼了一声,双肩一抖,将两人双手震开,几步走到赵丁身前六尺处,神情凶狠,目如利刃,双手交叉胸前,往赵丁身上打量一番,便缓缓踱步,绕着赵丁走了起来。 赵丁见李先生众人一副慎重模样,心里已然怯了几分。但他乃李帮主爱将,仗着武艺高超、一身棍法在军中罕逢敌手,随即给自己壮胆,想到:李堂主手下众人诡计多端,为了取胜,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怕我功夫厉害,故而虚张声势、布下疑阵,想使这空城之计来糊弄于我,我又岂能任他们耍弄?念及此处,他长棍一指,摆出防御阵势,只要敌人踏进圈子,立时便会被他棍法所伤。 王四踏上一步,赵丁左手一抖,长棍“呼”地一声刺了过去,王四躲避不及,被他捅中了右肩。他右肩裸露在外,登时便现出一块淤青。 李帮主大声喝彩,叫道:“赵丁,好一招青蛇出洞。” 赵丁精神一振,长棍转动,招式变幻多端,令人眼花缭乱。他这一手棍法,名堂叫做“方寸山河”,与世间其余棍法大不相同。旁人舞棍,讲究一寸长、一寸强,横扫竖挑之下,招式大开大合,威势惊人,但就是怕敌人欺进圈子,一旦棍法被破,被人来到身前,便只能束手待毙,徒呼奈何了。 而他这手“方寸山河”,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舞棍之时,手臂摆动极小,纯靠手腕抖动。因而棍法灵动迅捷,应变神速,敌人非但极难近身,即便是好不容易挨到他跟前,他也能化大为小,以精妙招式克敌制胜。所谓方寸山河,指的就是这寸劲功夫,能够发巨力于寸许之间,便是一抖一晃,也能将敌人重伤。 两人斗了十招,王四竟连赵丁一招都没避开,一会儿工夫,手脚腹部胸口喉咙全数中棍,一旦被赵丁击中,便留下一处淤青,旁人瞧在眼里,自个儿身上仿佛也疼痛起来。 李帮主笑道:“贤弟,你这位手下挨打的功夫可真是了得,便是找一个木桩过来,只怕也没他当靶子当的这般出神入化。我看再斗得片刻,这位兄弟身子就要肿成猪头啦。” 李先生脸上也露出担忧的神色,苦笑道:“大哥,你还是让这位赵兄弟下手轻一些吧,免得到时候身受重伤,我也无法向大哥交待了。” 李帮主见手下大占上风,而李先生又出言求饶,不禁志得意满。正在两人说话间,王四又接连中招,但他神色如常,似乎还在硬撑。 李帮主赶忙说:”赵丁,你也别欺负人了,给他脑袋上来一下,让他睡一会儿吧。“ 赵丁喝道:”接招!“手掌一颤,使出一招清明冷雨,瞬间连出三棍,在王四眉间连点三下,王四连退几步,摇摇脑袋,却也并未昏倒。赵丁神色骤变,赶忙后退几步,暗想:我这几棍使出浑身劲力,敌人若被击中,登时便会脑袋开花,纵然不当场倒毙,回去也得瘫上一辈子。可此人却混若无事,难道他练有金钟罩、铁布衫不成?可瞧瞧此人浑身乌青,却也不像。 王四重重呼吸,对赵丁说:“你认输吧,大伙儿叫我莫要伤人,可我一旦出手,只怕不能留情。” 李帮主冷笑一声,说道:“事到临头,你还在耍什么阴谋诡计?”想到此人先前的表现,似乎脾气颇为暴躁,耐不住自己的激将之法,于是嘲笑道:“你若是怕继续挨打,不如求你媳妇儿老娘上来好好求求赵丁兄弟,他看你可怜。。。。” 话音未落,边听李先生那边众人一齐嚷道:“王四,住手!” 李帮主见王四双眼凶光毕露,如猛兽般往自己这里冲来。赵丁见状,棍棒直刺,往王四脊椎打下,也是攻敌必救之计。王四瞬间回手,喀拉一声,赵丁手中长棍断为几截,随即他一步踏到赵丁身前,双手如疾风暴雨一般击打而下,只听筋骨断裂之声如连珠炮般响起,在这短短眨眼之间,赵丁四肢肋骨竟全数被王四折断,随后他大手罩住赵丁额头,猛力一甩,赵丁便如断线纸鸢一般往李帮主头上飞来。 李帮主见到赵丁惨状,正自惊魂不定,又见他突然被王四掷了过来,一时也不知是接是躲,忽然间他身旁的那位老者伸出双手,在赵丁腰上轻轻一托,赵丁轻飘飘的飞了出去,仿佛被人抱住一般缓缓落在地上。这人出手极快,手法又极为巧妙,赵丁着地之时,浑身竟不曾有些许震动。 李帮主见赵丁暂时平安,伤势一时不至于恶化,也暗暗放下心来,回头一瞧,登时又吃了一惊。只见王四被雷兽、陶毒蛇、吴昊林死死按在地上,龇牙咧嘴,兀自挣扎不休,神态宛若濒死疯狂的猛兽,正想死命扑上前去,与敌人同归于尽。 李先生冲上前来,叫道:“陶毒蛇,快过来看看赵丁伤势!“陶毒蛇放开王四,冲到赵丁跟前,说道:”忍住痛,死不了!“双手如飞,只听格格嘎嘎的声音响起,赵丁连声惨呼,大声喘息。 李帮主知道陶毒蛇这是在替赵丁接骨,手法极为熟练,似乎习以为常,有千锤百炼之功。他心中仍极为关切,跑到三人身旁问道:“怎么样了?他这伤要不要紧?” 陶毒蛇苦笑道:“回去一个月之内,不要挪动身子,找专门人好好伺候,把屎把尿,静心休养,保管你恢复如初。”说罢取出一盒黑色膏药,将赵丁衣裳撕开,在他伤口处四处涂抹,这膏药颇有神效,赵丁原本痛的浑身冒汗,但药物一来,神情渐渐恢复平静。 李先生在赵丁面前深深磕头,叹道:“都怪我不好,一时糊涂,没有阻止王四上场比武。他这人以前遭受过极大的屈辱,心智受损,喜欢忍受痛苦,并将其转化为野兽般的巨力,更受不了旁人辱他家人,一旦遭到触犯,便丧失神智,出手不再容情。”说着又连连叹气,心中懊悔不已。 第二十二章 雪无痕 赵丁闭着双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但胸口却一起一伏,呼吸甚是沉重。可见掏毒蛇药物虽灵,但毕竟不是麻药,这浑身骨头断裂之痛,也非轻易能够化解。 李先生连连道歉,口气诚挚至极,脸上汗水淋漓,足见他心中愧疚难忍。只是这祸事的黑锅原也不该扣到他头上,若非李帮主坚持比武,方才又出言不逊,又怎会激怒王四,以至于赵丁受了池鱼之殃?当此情形,他身为罪魁祸首,便应该痛定思痛、顾全大局,当场终止比武,先将赵丁扶进去养伤,随后再想法儿化解众人的怨气,让场面莫要闹僵。 李帮主心中清楚,脑中也不糊涂,而且原本也是义气深重、深明大义之人。但他身为一帮之主,在这高位上待了这么些几年,被手下如众星捧月般伺候恭维着,早已忘了认错服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此刻要他自承其非,说出终止比试的话来,只怕比杀了他的头还要难过。 他环视众人,心想:老子连输五场,好不容易等到两位青城高手上场,这两位朋友武功如此高强,一出手便能震慑全场,为我挽回颜面。又岂能就此作罢,让麟洪大获全胜,而老子却输的灰头土脸?将来传将出去,老子这帮主也没脸当啦。 想到此处,他心意已决,对李先生说道:”贤弟,你这手下出手也太过狠辣,全然不顾兄弟情面,这等凶残之辈,你定要好好管教,严加处罚,免得日后再惹出乱子,伤了自己人。“ 又蹲下来对赵丁说道:”小赵啊小赵,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临敌之时,千万莫要心慈手软,给对手可乘之机。我知道你不下狠手,便是念着同僚之谊,不想伤了和气,怎知竟遇上这等心狠手辣的恶人,唉,也是你一念之仁,竟落得这等下场。但你莫要灰心,林先生与罗兄弟武艺出神入化,定会为你出气。“ 王四被众人按在地上闹腾了一会儿,逐渐恢复了神智,看着赵丁狼狈模样,不禁良心难安。他冲雷兽点点头,雷兽知他已然镇定下来,于是与吴老头一同松手,王四从地上一跃而起,便往赵丁处走来。 李帮主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大声问:”你想做什么?“ 王四见他喝问,于是停下脚步,当即跪了下来,冲赵丁重重磕了四个头,随后不发一言,起身返回厅内。 李先生说道:”王四这人其实为人良善,以往从不乱伤无辜,但自从遭受了一场大难之后,他目睹妻儿父母全数惨死,因而性格巨变,一旦疯病发作,下手就会极为狠辣。但他恢复原状之后,心中便会愈发痛苦,同时也愈发责备自己无能。“他说出这一番话来,便是为王四辩解,勉力化解李帮主对王四的怨恨。 李帮主刚刚露出怯意,此时深感恼怒,但也不想众人注意此事。他哼了一声,说:”你们下一场该哪位怪人上场啦?“ 雪云寒怯生生的举起左手,轻声说:”轮到贫道登台献丑啦。“ 归无计见她自告奋勇,急忙传音问道:”义妹,剩下两位对手武功高强,你可要千万小心。“ 雪云寒脸露微笑,暗暗答道:”无妨,大不了几招一过,我立刻磕头求饶,他总不能欺负我这不要脸面的可怜道士。“归无计见她信心满满,尚有心情说笑,心中略微放宽了几分。 见到雪云寒上场,李帮主口中的那两位青城高手神色微动,对望了一眼,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派上一位如此年轻的少女来。过了片刻,那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点了点头,长袍一甩,几步便走到了雪云寒面前。 雪云寒双手倒持长剑,微微鞠了一躬,笑道:”贫道乃峨眉山金顶洞天三宵观道士雪云子,不知居士尊姓大名?师门何处?“ 那人一愣,万没料到雪云寒如此大方有礼,一时间也回想起了昔日行走江湖的场景,心中有些怀念,于是也弯腰行礼,答道:”在下青城派罗辉,领教道长高招。“说罢袖袍一挥,腰间长剑自行出鞘,他手指一弹,正中长剑剑身,登时发出”嗡“的一声,剑尖颤抖不已。 他随手将长剑抄在手中,内力灌注之下,这长剑抖动越来越剧烈,模模糊糊间似竟握有三柄剑在手。但他浑身纹丝不动,也不盯着雪云寒瞧,只是垂目望着地板,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 雪云寒赞叹道:”好一招‘三松迎风不落叶’,青城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罗辉听雪云寒认出他的招式,神色更是骄傲,踏上一步,长剑挥出,招式变幻莫测,剑光如电闪过,一招之下,竟将雪云寒身旁三尺笼罩在一阵银光之中,除非她身法极快,不然避无可避,唯有出剑招架一途。 雪云寒毫不慌张,身躯轻盈舞动,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顷刻间便离开了那人剑尖覆盖的圈子,只见空中飞起一片碎布,原来雪云寒虽然勉强躲开了一招,但还是被他斩下了一片衣角。 罗辉颇有名家风范,当下也不追击,等雪云寒站定之后,又是一剑刺出,这一招来势极快,剑风呼啸,威势难挡。雪云寒皱起眉头,又施展步法避开。那人接连出招,雪云寒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险险躲开,看来她这步法神妙异常,用来逃命,实有神鬼难测之功。 归无计瞧了片刻,心中渐渐放心下来,但也越来越惊讶。他见雪云寒这步法暗合八卦之道,虽然自己也不清楚其中奥妙,但张君宝曾教他这八卦通天掌的入门功夫,是以此刻一见之下,就知道她熟知这其中道理,将其融入轻功步法之中,自保起来绰绰有余。就好似当日自己与那山海门之人相斗,见他使出相似的步伐,刹那间神出鬼没、忽隐忽现,自己全然摸不着头脑,只能一味挨打,差点几招就败下阵来。 雪云寒的步法虽然不如那人奇妙,但一经施展,也是行踪莫名、令人匪夷所思。而罗辉内力不俗,剑法精妙,两者融为一体、相得益彰,比起八蟒空有一身内力却不知如何运用,其实略微胜了一筹。但即便如此,他与雪云寒缠斗良久,也丝毫奈何不了她。 双方又拆了几招,罗辉脸有不耐之色,一剑将雪云寒迫开,说道:“雪道长,在下看你是晚辈,又是位女子,是以出手容让,始终留有三分余地,但你若再不出手相攻,一味躲闪逃避,罗某便要使出真功夫了。” 雪云寒哈哈笑道:“尽管使出来吧,贫道胆子小,说不定你还未出招,贫道就先被你吓去了半条性命。” 那人神情严肃起来,手中加劲儿,只听“呼”地一声,长剑穿过空气,如疾风般骤然而至,雪云寒轻声惊叫,巧移莲步,闪身回避。这一剑从她脸旁擦过,也算她应变神速,终于逃过一劫,没被这一剑所伤。但众人见到空中青丝飞舞,那一剑竟斩去了她几根头发。 雷兽底呼一声,暗想这剑怎能这般快法,如果换了是自己在场上,只怕只能胡乱挥舞兵器,勉强抵挡他的招式,至于能不能奏效,则只能听天由命了。 陶毒蛇脸上变色,不禁想到:如果此人一上来便全力猛攻,我只怕撑不过他十招,便是想用毒求胜,也难以找到时机。雪道长也真是了得,竟然能苦撑到现在。 厅上众人思绪纷纷,借此印证自己身手,无不觉得如若易地而处,自己的处境只怕大大不妙。 雪云寒在此招之下死里逃生,连滚带爬的跑到角落喘息,归无计心中不安,赶忙问:“要不赶紧投降了吧,斗到现在,也挺不容易了。” 雪云寒突然嘟嘴,竟是一副颇不服气的模样,她慢慢抽出长剑,看着罗辉慢慢朝她走近,脸上又露出微笑,说道:”罗居士,那便是你最厉害的招式了?“ 罗辉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只道她已经吓破了胆,以为她立即就要弃剑认输,谁知她竟然这般倔强,在此等绝境之下,竟还要出言讽刺。他闻言脸上登时变色,语气颇为不善,说道:”你若伤了性命,可不要怨罗某心狠。“说罢长剑在空中停顿,口中吼了一声,这一剑夹带着凌厉的气势,如同弩箭般疾刺而去,速度居然比方才又快了不少。 归无计瞧得清清楚楚,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雪云寒手掌轻轻摆动,似乎在操纵着空中的某件事物,而罗辉毕生功力刺出的一剑,在掠过空中的时候,竟微微停顿了片刻。 就是这瞬间之差,雪云寒步法发动,轻易避开了罗辉的剑,随即长剑轻指,如流风回雪,如纤手拈花,稳稳的,精准的,搭在了罗辉的胸口。 归无计心中震惊,无以复加,耳畔仿佛有雷霆作响,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喉头哽咽,竟涌起一股想哭的冲动。 刚刚雪云寒悄然使出的招式,正是张君宝的独门绝学:风索。 第二十三章 夺先机 雪云寒长剑斜指,正抵住敌人胸口,已然制住对方要害。她这一招奇巧险诡、兔起鹘落,竟在一瞬之间逆转形势,就此掌控全局。场上除了寥寥数人,谁也没看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只见到罗辉出剑猛恶,直击雪云寒而去,随后银光闪现,等众人回过神来,雪云寒笑意吟吟、手中持剑,早已转危为安,胜券在握了。 李先生一方众人中爆出震天的喝彩,他们先前见这罗辉武功极高,实乃生平罕见,除了兰儿之外,大概谁都敌他不过。谁料雪云寒逃了半天,眼看已经陷入绝境之时,陡然场上风云突变,她闪过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能一招制胜,众人惊喜之余,自然是欢声雷动、大声鼓劲儿,打从心眼里佩服雪云寒的功夫。 归无计睁大眼睛,单手捂住口鼻,不想让旁人瞧见他惊讶的表情。而他心中思绪如潮,呼吸竟有些急促。他脑中不住想着:义妹怎么会这张兄的风索功夫?难道她曾识得张兄,又竟是张兄的徒弟吗?她身为道士,行为举止与张兄隐隐相似,只怕两人还真是一脉传承、师出同门。不过张兄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过她?而她内力如此微弱,天资却又如此聪慧,张兄为什么不传她上乘武功呢? 正思索间,忽然见到罗辉神色如霜,深深呼吸。归无计赶忙大叫:“小心!”话音刚落,罗辉胸口陡然陷落,一下子凹进去一片。众人大惊失色,万料不到此人还有这手绝活,在旁人一片惊叫声中,罗辉袖袍挥出,只听叮叮当当之声响起,雪云寒手中长剑竟被他硬生生震断,她轻呼一声,赶忙起步躲避,罗辉本想追击,谁知脚下似乎被绳索一绊,踉跄几步,也没来得及追出。雪云寒趁机跑出老远,与他拉开了三丈远的距离,随后转过身来,神色略显慌张。 罗辉皱起眉头,却并不上前缠斗,只是问道:“你使的功夫叫什么名堂?你内力如此差劲,可竟能发出无形气功,以此阻碍我的身法,难道是用了妖法不成?” 雪云寒笑道:“山人自有妙法,却不足向外人道矣。”随后转过头去,向兰儿说道:“兰儿姑娘,借你长剑一用。” 兰儿将青山剑递到她手中,雪云寒手中一沉,拔出来挥舞几下,却说:“好剑、好剑,虽然有些沉重,但运用起来却有如神助,确实是一柄好剑。” 兰儿嘻嘻一笑,瞧了归无计一眼,说:“那你可要谢谢无计哥哥呢,是他传我这柄青山剑,认我做了他的传人。”雪云寒哈哈大笑,说:“难怪兰儿你剑法大进,原来是有名师督促。” 归无计见众人目光如炬,又往自己身上照来,他情绪尚未平复,脸上犹然激动,众目睽睽之下,不由得有些发窘。 雪云寒说笑一阵,又回过身来,说:“罗居士,你我刚刚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兵来将挡,各有输赢,但却尚未分出胜负,你进招吧。” 罗辉听她胡说八道,竟将她的表现吹嘘的颇为光彩,不由得脸上现出怒色,哼了一声,举起长剑,与雪云寒远远对峙。 罗辉本是青城派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子弟,但十二年前青城派被蒙古人夷为平地,惨遭灭门之厄。他与师傅碰巧在外办事,因而逃过一劫。两人回到青城山上,眼中目睹了种种惨景,终于体会到了这切肤之恨,心中自然涌起复仇雪耻的宏愿。从此以后,两人多如深山之中,发愤图强、苦练青城技艺。 罗辉师父,也就是方才站在他身旁的那位老者,本就是青城派武功数一数二的人物,对青城所有武功心法皆了若指掌。而罗辉天资聪颖,又心怀决绝的斗志,拼了命来苦练武功,如此在深山中闭关十年,终于突破了层层阻碍,在三十岁时便已练成了一身超群的武艺,便与他师父相比,也仅仅略输半筹而已。 自出山以来,他与师父行走江湖,四处找蒙古人麻烦,以他俩如此高明的身手,自然频频得手,至今未尝一败。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们听说江龙帮的抗元义举,又得知他们帮主的生平轶事,于是便赶来投靠,稍稍显露武艺,立时便受到李帮主的重用,这一年多来。他在江龙帮中立下大功,战绩显赫,而且身经百战,武功也越来越纯熟。 单纯以内功而言,此人并不比靖海王手下八蟒更强。但他身怀青城绝艺,却又非八蟒众人可堪比拟。也是这般顺风顺水,令他逐渐生出傲气,以为天下之大,除了师父之外,再无人武功可以胜他。 然而此时此刻,他与这位相貌丑陋的年轻道姑斗了一百多招,竟险些输在了她手上。而他心知肚明,知道对手除了步法神妙之外,招式内力皆一无是处,更擅长使用妖法,举止卑鄙,心机深沉,自己如让她就此蒙混成了平局,从此以后,让他如何有脸面对师父与李帮主? 念及于此,他怒气勃发,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浑身布满真气,内力贯入长剑,又使出他那招“三松迎风不落叶”,只是此时他卯足全力,剑上威力大增,竟有向仇人寻仇的气势,便是她再使出妖法相害,也会瞬间被他气势击溃。 正欲出剑,只见雪云寒手腕轻颤,一剑袭来,往他肚腹刺去。他怒吼一声,竟无法抵御,连退几步,模样有几分窘迫。 他凝住神,暗想:莫要急于求成,以至于乱了心神,被她有机可乘。当下身子回转,剑法精妙,虚虚实实,轻重缓急,竟将对手当做大敌对待。 只是他剑招虽然纷繁巧妙,打的是见招拆招、步步为营的主意,但却丝毫发挥不出威力,每一招使出一半,便被雪云寒抢先一步,一剑剑指向要害。若是他攻得急,雪云寒便攻其弱点,令他不得不回剑自守。若是他攻得稳,雪云寒立即攻势大盛,让他手忙脚乱、自顾不暇。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因而可以料敌机先、将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又斗了片刻,他心中沮丧,气势衰退,竟不相信世上竟有剑法如此高明之人,脑中生出怯意,剑法更见散乱。 李帮主在一旁越瞧越气,眼见他畏手畏脚、犹犹豫豫,忍不住便冲那位老者说道:“林师傅,你这徒弟今天怎么了?难道是昨晚去妓院嫖了一宿,今天腿脚发软,连这有气无力的小姑娘都斗不过?” 林师傅心中雪亮,他知道徒弟武功高强,早就跻身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而且他从未受到过挫折,状态好时,连自己无法轻易胜他。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心中看似刚强,其实也越发脆弱,所谓刚久易折,一旦遇上困难曲折,便会丧失斗志,难以为继。 这本是成为高手终会遇到的障碍,也是高手真正需要突破的难关,这老者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这一线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一旦罗辉撑过了这一关,他才算能真正继承自己的衣钵,从身心上皆能达到与自己相同的高度。 是以他并不言语,只是默默的看着徒弟在这位少女手下苦战、挣扎、败退、落魄。 李帮主见林师傅不理自己,冒起火气,又嚷道:“是不是这小子没见过娘们儿,被这小道士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有心相让?” 罗辉本就节节败退,心神涣散,突然听得此言,心中一酸,手上一软,被雪云寒抓住破绽,使出轻巧步法,一剑刺出,正中手腕。他手中长剑立时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这长剑在地上弹了几下,声音在厅上回响不绝。 雪云寒长吁一口气,玉手捏拳,猛然往天空挥出,大声欢呼:“哈哈,我赢啦。”一时间笑靥如花,可见心头喜悦万分。李先生一方自然是齐声称颂、呐喊助威。 罗辉脸色惨白,顾不得拾起长剑,长叹一声,转身便往厅外跑去,只见他低着头,佝偻着背,背影落寞凄凉,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雷兽突然大吼一声,只震得众人耳中轰鸣不止。他冲罗辉嚷道:“小子,你难过什么呢?咱们雪道长身怀异术,单以剑法而论,算是咱们当中最厉害的人物,你败在她手上,也算不得什么丢脸之事。而且你剑法如此高明,咱们这边都对你佩服的狠哪!如我雷兽上场,恐怕早就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啦。” 罗辉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眼中露出些许感激之色,但他心中仍然抑郁难止,只是叹道:“师父,帮主,罗辉没出息,实在对不起你们。”说罢不再停留,大步迈出厅堂,瞬间消失在屋外寒风之中。 第二十四章 无言句 李帮主比试前信心满满,只道罗辉三两下便能取胜,谁知这女道人剑法如此厉害,竟连罗辉都败在了她的手上。一时间他心情从天空跌落到谷底,只觉得火冒三丈,又感到头晕脑胀,脑袋往后一仰,瞧着那位姓林的高手,暗想:无论如何,这一场不能再输了。非但不能再输,还要赢得漂亮,要让对方心服口服,最好吓破了胆子,丢尽了颜面,好让老子解解气,消消火,笑嘻嘻,乐哈哈,回到长安之后,可以大大吹嘘一番。 他想着待会儿取胜之后,自己如何威风八面,却又假意谦逊、措辞巧妙,找借口将之前的败北全数遮掩起来,而且浑然天成、不露形迹,让人不由得信服,就好像自己连赢七场一般。就这么遐想了一会儿,脸上终于恢复了平静,也终于回过神来,却听到李先生正关切问道:“林师傅,你徒弟不要紧么?” 林师傅叹了口气,说道:“他此刻遇上了武障,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如能想通,以他的天资,从此便能一飞冲天,将老夫远远甩在身后啦。我本就担心他一路平坦,越爬越高,将来从高处摔下,恐怕将一蹶不振。好在今日遇上了这么一位对手,令他受些挫折,若能就此脱胎换骨,我还要好好谢谢小道长你哪。” 雪云寒甚是惶恐,赶忙鞠躬说道:“前辈谬赞了。令徒武功出神入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此番侥幸获胜,其实乃是令徒见我武功太差,因而掉以轻心,未能全力以赴之故。”她这话倒也不全是客套,若是罗辉一上来不顾身份,一味穷追猛打,只要她稍有疏忽,便立时会败下阵来,又如何能缠斗这么久,终于让她找到了胜机? 归无计本来被莫愁叫上来当作仲裁,但这比试打斗太过激烈,他又不想显露功夫,至此竟连一次危险都未能制止得了,终于导致对方昏厥的昏厥,中毒的中毒,骨折的骨折,伤心的伤心。莫愁倒是怡然自得,丝毫不以为意。但归无计却战战兢兢,只觉自己有滥竽充数之嫌。心中暗暗打算:如若这最后一场再出乱子,便算被人猜疑,也要跑进场当个肉盾,也好临危制节,中险腾机,化危机于无形。 雪云寒将青山剑还给兰儿,兰儿轻轻一笑,神态甚是亲热。她此刻大获全胜,心情大好,见归无计神色古怪,于是传音调笑道:“二狗哥,你好清闲哪,但你的脸色怎地如此难看?是不是见妹妹我大显身手,从此侠名远播,只怕要压你一头,而兰儿姑娘对我芳心暗许,移情别恋,今夜想与我秉烛夜谈,共度**,因而心中有些艳羡?” 归无计听她后半句实在不成话,只当做没听到,于是不答反问:“义妹,你是如何猜到他的剑路的?” 雪云寒笑道:“你妹妹我蕙质兰心,明镜止水,冰雪聪明,神机妙算,这等小事,只要我掐指一算,鼻子一嗅,一拍胸口,纤腰一扭,瞧他屁股一撅,便知道他这体内之气是香是臭,是轻是响,是憋了屎还是吃撑了,是宿便还是新鲜。。。。” 归无计见她得意洋洋,是以口无遮拦,当即一头冷水泼下,暗暗说道:“你方才似乎将真气化为条条细线,遍布他身上各处,难道你竟能因此探知他的气息,从而猜到他的心思?” 雪云寒“啊呀”一声惨叫,见众人望向自己,立时吐吐舌头,歉然一笑,众人见她一惊一乍,却早就见怪不怪,于是纷纷回过头去。 雪云寒一脸苦相,赶紧传音道:“二狗哥哥诶,你是神仙还是妖怪,怎么知道我这独门独家的仙术?” 也是风水轮流转,方才她春风满面,现在便轮到归无计主宰沉浮了,他脸露微笑,传音道:“我还知道你先前用伏羲八卦的道理,以微至宏,操纵风索将那人缠住呢。” 雪云寒又忍不住呻吟一声,见众人并不理睬,于是放下心来,又暗叫:“二狗哥哥,我服了你了。这功夫乃是我自创的不传之秘,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归无计心底暗暗吃惊,答道:山人自有妙计。脑中却想:这伏羲八卦难如天书,但义妹竟也能将其看懂,从而与张兄不谋而合,分别创出这滴水兴波的神功?难道是老天可怜我与张兄分离,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从而又将义妹派来我身边么,从而安排下一段姻缘么?想到此处,脸上一红,暗骂自己胡思乱想,用词不当,又对义妹起了这等无礼的念头。 两人正在这儿悄悄说话,李帮主却在向林师傅小心嘱咐,他低声说:“林师傅,你看对面那人面黄肌瘦,细胳膊细腿,发型古怪,瞧这幅尊容,武功不一定高明,但李麟洪手下各个儿乃旁门左道,你与他交战,一要小心毒药,莫要被他摸着兵刃;二要戒骄戒躁,不可攻得太急;三莫要离得太近,被他吼晕当场;四要提防暗器,步步为营;五要言语客气,不可激怒于他;六要全力以赴,莫要手下留情。凡此六点,定要铭记在心,不可轻疏。林师傅你武功通神,定能替我挽回颜面,一战翻身。我老李将来扫荡天下,恢复我大宋江山、大权在握之后,定会重重赏你,即便是封侯拜将,也非痴人说梦。” 林师傅见李帮主怕成这幅模样,这一番唠叨,全不似以往豪迈爽朗的气概,更以高官厚禄相诱,直令人哭笑不得。他默然不语,往对面望了望,微微点头,走上前去。 雪云寒见那林师傅严阵以待,对己方众人说:“那老头气度沉稳,颇有宗师风范,只怕临敌经验极为丰富,而且剑法老到,远非罗辉可比,玄青兄弟,你可有致胜把握?”说最后一句时,转过头来,面向玄青,语气中却毫无自信。 吴昊林奇道:”雪道长,你方才不是说玄兄弟身手出众,颇有取胜之机吗?“ 雪云寒嘿嘿笑道:”自然,自然,我只是顺口问一句罢了。“心头想:我可没与玄兄弟打过交道,见他神神秘秘,所以想见识见识他的真功夫罢了。这老头武功极高,正好让玄兄弟练练手艺。” 玄青不答,仿佛没听到这句话,稍微停顿片刻,便来到场上站定。他对人这般不理不睬,旁人不知,定要以为他这人装腔作势、趾高气昂,实在无礼至极。但其余八仙之人早就瞧得惯了,当下也不以为奇。 但他们不以为意,旁人反倒为他们着急,老黄头跑了过来,问李先生说:“堂主,你这手下好大脾气,怎么对旁人如此怠慢轻视?我这几天和你手下的人说话,别人毫无架子,都和我老头子有说有笑,就他鼻孔朝天,压根儿就不正眼瞧我老黄头。要是他单单如此待我,那倒还罢了,他似乎对谁都是这般神气,难道他是哑巴聋子,又盲了双眼吗?” 李先生笑道:“玄青兄弟在想什么,咱们谁也不知,也根本猜不到头绪。” 老黄头脸露紧张之色,低声道:“堂主,此人心机深沉,低调寡言,照我老头子看来,他十足十像个奸细哪。咱们虽不能胡乱猜忌别人,但干咱们这行,必须时刻提防,莫要阴沟里翻船,害得大伙儿性命。” 李先生暗想:你姑息养奸多年,找了这么一堆窝囊手下,除了那叫都成的胖子,各个儿都十足汉奸模样。也不知是老天护佑,还是蒙古人脓包,让你在三江镇上经营这么多年,居然只出了王大胆这一个叛徒,如今却来提醒我来调查奸细,这岂不是荒天下之大谬? 但这一番思量,却不能宣之于口,只是温文一笑,说道:“黄老还请放宽心,玄青兄弟追随在下多年,死在他手下的蒙古恶人不计其数。而且他一贯遵守规矩、尽职尽责、信守诺言、一言九鼎,要说他心怀不轨,两面三刀,那可真是说笑了。” 老黄头说:“是,是。”心里却想:那可未必,老黄我还是替你盯着点儿吧。 第二十五章 青烟雨 林师傅行了一礼,说道:“老夫青城派掌门林镜波,不知这位英雄尊姓大名?” 玄青微微犹豫,似乎不知该不该回答,过了半饷,他说:“玄青。”归无计首次听这人说话,觉得他嗓音沉稳浑厚,但由于沉默寡言,也不习惯开口,所以便是这简简单单两字,也被他说得含混不清。 林镜波说:“阁下空手而来,难道竟如此轻视老夫,觉得这般也有胜算?” 玄青微微点头,似乎此乃理所当然之事。林镜波有些生气,但随即沉住气,压住火,想到:这李堂主手下人才济济,藏龙卧虎,各个儿都是顶尖儿的外门高手。虽然内功不甚高明,可单凭借手中的绝活,已足以行走江湖、扬名立万。连辉儿如此武艺,都为他们所败,我又何来自信,竟然敢言必胜? 他此时已然六十出头,虽然早在十几年前便是青城派数一数二的高手,但由于几乎足不出户,一心钻研武艺,是以功夫虽高,却不为外人所知。连雪云寒这等渊博之人,对昔日江湖八卦绯闻无所不闻,也不知道有他这一号人物存在。 也是他十二年前受福神庇佑,鬼使神差之间,竟然带弟子离开青城,前去京城办事,因而逃过大劫,从此隐居深山,直至这两年才重出江湖。只是他年纪大了,受限于悟性际遇,武功内力进展缓慢。早在十二年前,他就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然而混到今日,虽然用功勤勉,也仍不过是这等水准,内力虽深,招式虽精,但却少了年轻时的勇猛无畏,又多了几分慎重保守之情。是以此刻见到玄青好整以暇,又想起罗辉狼狈不堪的架势,心中忐忑不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归无计见两人凝立不动,心中奇怪,想:难道玄青兄弟武功如此高明,竟能将这老头震慑住不动?他天生便有探查旁人武功深浅的本事,又多得张君宝与青灵子指点,慧眼识人,几乎百发百中、未曾有过失手。于是他瞪大双眼,细细查看玄青身法脚步,只觉得平平无奇,虽不能说是庸手,但也不见得比雷兽等人高明,这老头武功高他远甚,却不知为何迟迟不动手相斗。 玄青见敌人不动,仿佛也乐得逍遥,于是双目紧闭,直立在场中,也不管敌人如何计较,自己先养足精神再说。 林镜波见他好整以暇,饶是他心中七上八下,但却再也压不住怒气,身子忽然前趋,手中长剑疾如骤风,出手第一招,便使出了罗辉方才全力以赴的“三松迎风不落叶”,三道剑光划破空气,笼罩玄青全身要害。 雪云寒见他气势凌厉如斯,但剑意未尽,尚留有余力护身,剑法的火候要远比罗辉高明,脸上变色,想:要是我与这老头相斗,他防守这般严密,进招又迅猛至极,那是半点机会也没有,便是能猜到他的心思,只怕也毫无用处。 玄青随手一挥,啪的一声,手掌正托在林镜波剑身平实所在,他剑尖立时偏了方位。林镜波应变神速,立时变招,身子在半空旋转半圈,回剑又往玄青脑袋上斩去,剑锋飘忽,似乎无所定处,但剑意所在,随时能劈向玄青身上各处,正是青城派的绝招“碧松散叶针如雨”。 玄青头也不抬,手指一伸,弹中林镜波剑身,林镜波长剑震动,心中一惊,赶忙后退,脸上惊疑不定,不知此人如何能看穿自己的剑法。 雪云寒看不清玄青的手速,心想:玄青兄弟绝非料敌机先,算准敌人招数,再行出手相克。在这林老头动手之前,他浑身毫无防御之兆。但林老头一旦出手,他却能骤然发难,后发先至,破去敌人的招式。他眼力如神,手法如电,心思巧妙,实令我大开眼界。 归无计却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想:这老头出手如此快法,而玄青手上却似乎不及他快。但依然能够将这老头招式化解,难道他出手方位有什么古怪,总能找到捷径,因而总是棋高一着么? 林镜波静下心来,站在原地苦苦思索,只是当局者迷,他又如何能看得清其中的奥妙?只是猜想:我青城剑法名闻天下,见者多广,这小子定是熟知我青城招式,早就想好了破解之道。既然如此,我唯有使出这些年新创的剑法,才能出其不意,一击获胜。 想到此处,他手腕一转,剑招突变,原先招式气势磅礴,如惊涛骇浪一般,此刻却妙至颠毫,小巧灵动,闪身欺近敌人三尺之内,便如手持匕首般近身缠斗,这乃是他自创的剑术“浮波剑法”。 也是他自知武功进境遇上了瓶颈,如不能有所创新,功夫只会越来越弱,将来遇到强敌之时,此人若对青城剑法了若指掌,定然会有备而来,当此局面,他师徒俩如依然拘泥于旧时招式,只怕将要陷入苦斗,束手无策。 他想到此节,于是独自来到山崖之上,面临沧海苦思冥想,就这么废寝忘食的思索了三天,脑中灵感迸发,终于另辟蹊径,从青城剑法中悟出了截然不同的奇妙剑招。 这剑招借鉴原先青城剑法的招式,只是临敌心法却迥然不同。以往手持长剑之时,依照青城剑法的剑诀,讲究剑如疾风,遥望远山,出剑时离敌人较远,待到剑招使出,已经来到敌人身畔,令敌人猝不及防,立时便败下阵来。 而这浮波剑法则化大为小,化整为零,手臂持剑时位置古怪,因而可以如使用匕首一般使剑。而又因为与敌人近身相斗,出剑手法不变,剑招立时灵巧了不少,而且气势不减,威力依旧,宛若浮波细浪般涌来,敌人若反应不及,当场就会被乱剑斩杀。但即使敌人有所防备,这浮波剑法又随时可化为青城剑法,两者相得益彰,配合精妙,远近相宜,自然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刹那之间,只见这林老头上蹿下跳,绕着玄青左右出剑,剑法纷繁迅速,令人眼花缭乱。只是他虽然变了剑法,但玄青却丝毫不为所动,每每一剑刺来,他便挥手去拍,随后一剑横劈,他又用手指去弹,无论林老头费尽心机,使尽解数,招式总是被玄青破的干净利落,连一招都没逃脱,两人即便是事先说好,排练多日,只怕也没有这般合拍,剑来手打,剑回手缩,只听叮叮当当、啪啪啪啪之声四下回响,听来清脆悦耳,有如击打乐器一般。 李帮主早就瞧不清楚两人相斗,但一颗心直吊到了嗓子眼,暗想:这叫玄青的闷葫芦武功如此邪门儿,竟连林师傅都斗他不过?李麟洪到底是何方神圣,从哪儿找来这么些妖怪? 李先生他们却纷纷想:以往玄兄弟出外办事,总是单枪匹马,背负长弓,从不在旁人面前显露身手。每次回来时,最多说一句“事已办成。”随后就不再说话,而且从未失手,总能完成差事。谁知今日一见,他武功竟然高强至此。这老头这般使剑,换咱们任何一人,只怕都挺不过五招。而玄兄弟竟如同耍弄孩童一般,虽不曾还手,却让这林老头毫无脾气。原来他心高气傲,特立独行,自然有他的道理。 林老头老而弥坚,毫不气馁,使尽全身力气,依旧不依不饶的向玄青出招。又斗了片刻,玄青忽然开口道:“差不多了。”随手一扯,竟轻轻巧巧将林老头长剑夺下,林老头吓得目瞪口呆,身子立时便定在了地上,连胡须都惊得翘了起来。玄青却不追击,又一伸手,把长剑塞回林老头剑鞘之中,随后调头就走,就仿佛做完了生意,打烊收工一般。 李先生众人震慑于玄青的神功,人人屏住呼吸,眼中皆充满了崇敬之情。 第二十六章 人颜厚 林镜波立在当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悒愤不已,只想要上前继续缠斗,但对手武功出神入化,浑不费力便将自己长剑夺了下来,即便再行上前比试,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他站在当场,苦苦思量许久,终于长叹一声,垂头丧气的走回李帮主身旁,由于心中羞愧,竟不敢向李帮主望上一眼。 林镜波惴惴不安,李先生的心情其实也不比他稍好。他本来也不知玄青武功深浅,只盼着林镜波出手容情,莫要伤着玄青就好。谁知玄青实有过人之能,如杂耍般与林镜波打了半天,似乎觉得厌烦了,随随便便使出一招,结果轻易得胜。之后又一言不发,将林镜波晾在一旁,自行退场休息,这等奇耻大辱,非但林镜波七窍生烟,李帮主只怕更是咬牙切齿,引为毕生大恨。 八仙众人见己方连胜七场,将李帮主的好手打得落花流水,心中高兴,本想大声喝彩,谁知瞧李先生脸色不善,众人也都是老江湖了,知道此时不便落井下石,只能闷声发财,于是闭口沉默,纷纷成了玄青的得意门生。 雪云寒向归无计传音说:“二狗哥,玄兄弟武功高强的很呐,只怕不再青灵子前辈之下。他转守为攻,仅仅一招便将这等高手击败。遥想当年华山武林盛会之时,青灵子前辈三招击败华山掌门李云,登时名动天下,震动江湖,一举跻身四大绝顶高手之列。而这林老头武功之高,只怕不比昔日华山掌门稍差,玄兄弟今日赢得不费吹灰之力,颇有前辈英侠之风。” 归无计传音答道:“玄兄弟功夫自然是极高的,但要说他能一招取胜,只怕并非如此。他先前一路消耗林老师傅的内力,等他气血不继,精力衰退,心中急躁,招式中露出破绽之时,这才乘虚而入,一举将林师傅击败。若无先前两百招相持互博,他恐怕也不能赢得如此轻易。” 雪云寒恍然大悟,脸露微笑,传音笑道:“原来如此,果然名师出高徒。无计哥哥,你几时也传我几招功夫防身好么?”这几句话意在调笑,故意说得娇娇滴滴,将兰儿的强调模仿的十足。归无计听在耳里,怦然心动,连忙答道:”义妹你若真想学,哥哥我定然倾囊相授。“雪云寒神色激动,说:”只要你下回去见你师父的时候,将我也一块儿带去便行。我如能亲眼见到青灵子前辈,便是折寿十年,也是心甘情愿,如若终身不举,自也甘之若饴。“ 归无计听她前几句话甚是诚挚,谁知本性不改,最后一句又语出惊人,用词之粗俗,直让人匪夷所思,当下连连摇头,默然不答。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见到李帮主站起身来,众人心中一惊,担心此人输昏了头,可别当场大发雷霆,拂袖而去,自己身为此人下属,将来自然少不了要吃些苦头了。 谁知李帮主脸带微笑,大步往李先生这里走来,李先生赶紧起身相迎。只听李帮主哈哈大笑,说道:”贤弟,你这些手下当真了不起,果然有真才实学,一个个儿都有鬼神般的能耐,而你也真是神通广大,竟能找齐这么些神仙,今天老李我输的心服口服,五体投地。“说着伸出大手,连连拉着自己胡子,竟毫无灰心丧气的神态。 李先生见他深明大义,豪气干云,心中一喜,正要答话,忽然见李帮主手掌发抖,双腿微颤,似乎在强忍着怒气,只怕另有图谋。 果然见李帮主拍拍自己肩膀,又往他身后八仙众人走去,只听他说道:”诸位好汉,老李我今天有眼无珠,怠慢了各位英雄,实在是无知至极,该罚,该罚。待会儿老李我亲自敬酒,一一向诸位赔罪。“ 众人见他客气,也都连连谦逊,频频拱手。李帮主又回头对李先生说:”贤弟,我身边就这么些不成器的属下,今天看到你这阵势,心里羡慕得很。咱们兄弟俩交情深厚,不分彼此,老哥哥我今天想求你件事儿。“ 李先生暗叫不妙,但依然说道:”大哥自管说吧,贤弟岂敢不遵?“李帮主拍手笑道:”贤弟果然爽快,我见到你手下这么多人才,又瞧瞧自己身边之人,嘿嘿嘿,真是惭愧的紧。反正今后大伙儿都是江龙帮的兄弟,在谁手下办事,倒也并无分别。你若答允,我就将你这些手下全借走啦。不知贤弟你意下如何?“ 饶是李先生涵养惊人,听他说出这等不要脸面的话,一时之间也不禁勃然变色。 李帮主笑嘻嘻的问:”怎么,贤弟,你可是舍不得借我?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不会如此小气吧。“ 李先生定了定心神,笑道:”这事儿哥哥问我,可真是问错了人。我这些兄弟与我一起这么些年,彼此之间亲如手足,我如何舍得将他们赶走?大哥你只管去问他们的想法,如若有人想跟大哥你回长安,我李麟洪绝不阻拦。“ 李帮主又转过身,对着八仙众人说道:”诸位大侠,我李功成生平最敬重的,便是你们这些武功高强之人。你们在麟洪手下这么些年,一向小打小闹,也没闯下多大名头,我只怕诸位就此埋没了身手,不如跟我回到总堂办事,从今往后,不仅声名远扬,人人敬仰,更是前途无量,青云直上,嘿嘿,便是封侯拜将,只怕也是早晚之事。“ 他话音未落,便听陶毒蛇说道:”我陶杜白清闲惯了,最见不得人多的地方。李先生待我不错,我万万不想离开。“ 雷兽呵呵笑道:”李帮主,我雷兽千愿万愿,只要我见不着一人,我立时撒腿跑去长安。“李帮主脸露喜色,问:”你和谁瞧不对眼?我立马派他去别处?“雷兽笑吟吟的答道:”只要帮主你云游四海,不理帮务,我雷兽便去长安走一遭又何妨?“李帮主差点气得歪了嘴,但此刻求人之际,也不能发作,当下不去理他。 吴昊林与李先生请若父子,如何肯离他而去?兰儿对李帮主更是理都不理;王四不在此地,但他对李帮主恨之入骨,要他改旗易帜,只怕是天方夜谭;雪云寒见李帮主过来,突然双手捂脸,摆出一副娇羞之态,惊叫一声,匆忙逃窜,一边逃,一边叫道:”李帮主,男女授受不清,你莫要苦苦相逼,我身躯娇嫩,受不了你这般折腾。“雷兽闻言哈哈大笑,李帮主眼中怒火中烧,但也无可奈何。 突然他眼光一扫,瞧见玄青站在一边默然不语,心中立时涌起希望,想:此人不发一言,恐怕是默认之意,他武功如此高强,只要能将此人收入帐下,便算不虚此行。 正喜悦间,忽然玄青张嘴说:“这儿挺好,我不走。”此言一出,众人齐声惊叫,雷兽流泪喊道:“玄青兄弟终于连说了两句话,两句话!”雪云寒拍手笑道:“贫道这辈子值啦!不久就要渡劫飞升而去啦!”兰儿也打趣道:“我要将这两句话写下来,请人题字作画,随后挂在墙上当个见证。”一时间八仙众人嘻嘻哈哈,将李帮主晾在一边,只当他如空气一般。 李先生见众人对他如此情义,心中激动莫名,此刻竟喉咙哽咽,无法说出话来。李帮主脸色越来越差,脸皮涨得通红,只感到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燃烧,当场就要发作。 就在此时,只听莫愁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他说道:“莫愁我今日见到这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心中敬佩,忍不住也想上台献丑,让大伙儿品评品评莫愁的功夫,不知大伙儿有没有兴致?” 众人都是识货的,听他这传音功夫如此了得,内力必然深厚,于是好奇心起,纷纷回过头来。 只见到莫愁正站在大厅正中,手持一柄红色长剑,俊脸微昂,桃腮带笑,风华绝代,令人不由得生出好感。 第二十七章 戏追逐 众人见莫愁笑着站在厅上,光瞧容貌,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个须眉男子。他身穿宽大锦袍,皮肤娇嫩,玉手纤细,双目有如清泓,嘴角含妖含俏,红剑反射光芒,将他俏脸映出一片红晕,穿堂风吹过,长发飞扬,衣袂飘飘,真仿佛仙女下凡一般,众人心中赞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就连归无计都忍不住想:难道当初看走了眼?莫愁他真是个姑娘?当初他昏迷之时,我与张兄将他脱光给他洗澡之时,难道多看了什么东西? 大伙儿正胡思乱想间,只听莫愁又说:“李帮主,莫愁现在是你的属下,你想不想瞧瞧在下的本事?” 李帮主被他这么一问,登时缓过神来,笑道:“莫愁兄弟想要显显身手,那自然再好不过。只不知你想单练呢?还是想与旁人对练?” 莫愁说:“莫愁听李堂主说过,他手下有八位高手,唤作八仙。今日已有七人显过神通,果然各个儿高明,远非常人所及。但这第八人却在一旁闲的发慌,在下不才,便想替李帮主与李堂主试试此人的真功夫。”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登时睁大眼睛,一齐往归无计所在瞧来,却发现此人早已不在原地,细细去找,发现他正躲在大厅门口的立柱之后,低头耸肩,躲躲藏藏,似乎见不得光一般。 李帮主输的怕了,忍不住便想:莫愁兄弟今早于危机之中救我一命,武功自然不弱,却不知到底多强?而这人身居八仙之列,又如此藏头露尾,武功之高,深不可测,还是莫要再招惹,以免输的更惨。赶忙说道:“莫愁,我看这人胆小怕输,定是脸皮子薄,不敢上场比武,咱们还是放人一马,莫要欺人太甚。 李先生却想:听老黄头手下说起无计的功夫,只吹嘘的天花乱坠、无所不能,而兰儿也对他的轻身功夫极为推崇,只是从未见他出手克敌,今日若有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于是劝道:”无计,你与莫愁两人交情深厚,情同手足,此刻切磋一番,即便输了,又有什么要紧?何必躲在那儿遮遮掩掩,不敢见人呢? 归无计一脸愁苦,连连摇头,口中结结巴巴,求爷爷告奶奶,只是不愿抛头露面,显露身手,他一边拒却,一边传音给莫愁求饶:“莫愁祖宗诶,我不说对你有恩,但总算待你不薄,你也知道我性子,为何一定要我上场比试呢?万一比出名堂,从此以后,那真是无处藏身啦。” 莫愁微微一笑,传音说:“无计爷爷啊,俗语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宅心仁厚,就帮我最后这一点小忙吧。事成之后,莫愁给你做牛做马,赌债肉偿,随你处置,任你胡作非为便了。” 归无计耳根极软,此刻被莫愁软言相求,虽然言辞莫名其妙,但也想不出理由推辞,只好无奈答道:“好吧,我便陪你打闹一场便是。只是你想要如何比试?我不还手,一味躲着行么?” 莫愁说:“悉听尊便,只是躲避之时,不可疏忽大意,否则我下手不容情,万一刺伤了你,连我也心痛的很哪。” 两人暗暗商量妥当,归无计叹了口气,大声说:“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便与莫愁你比试一番。只是在下功夫粗陋的很,只怕毫无还手之力。” 莫愁大声笑道:“你若能躲我三十招,莫愁当场弃剑认输。” 归无计点点头,走到大厅上,拱手向众人敬了一圈,随即摆出一招“朱鹭晨飞”,此乃山鹫拳的起手式,招式粗陋朴拙,毫无特异之处。 莫愁传音道:”别装的太差,一瞧便是假的。“归无计暗道:”来吧,差不了。“ 莫愁停顿片刻,瞬间长剑出手,众人只觉得红光闪过,再凝神观看之时,只见两人已战作一团。 方才林镜波与玄青比武之时,众人见到林镜波的剑法,已经是瞠目结舌,惊惧不已。然而此刻莫愁出手,剑法之高,直令人难以想象,只见他剑招如风驰电掣,转瞬即逝;如雨下雹散,铺天盖地;如游雾崩云,捉摸不定;如升虹丰雷, 气势磅礴。刹那间将两人笼罩在千万缕红线之中,这红线乃是长剑划过空中时留下的痕迹,足见此人剑势之快,内力之高,俱已至登峰造极的地步。 然而即便他剑法高明如斯,片刻间竟丝毫奈何不了归无计分毫,只见归无计左躲右闪,身法如电,辗转腾挪,随心所欲,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莫愁的招式。两人斗到酣处,长剑仿佛化作了一片红色雨幕,而归无计好似隐于黑雾之中。若不是归无计轻功巧夺造化,便衬不出莫愁剑法超凡入圣;但若不是莫愁剑法巧至颠毫,众人又如何得知归无计轻功神鬼莫测?也只有这两人各展神通,全力以赴,方才有这么一场精彩纷呈的较量。众人目不暇接,心旷神怡,忍不住便出口喝彩,大声鼓掌。李帮主见莫愁神功盖世,心中欣喜难耐,咧开嘴哈哈直笑,一时竟难以合拢。而李先生众人瞧见归无计这等轻功,全数激动起立,目眩神摇之下,竟全然忘了身外之物。 又斗了一会儿,莫愁一剑刺来,归无计轻巧避开,一丈外的墙上登时裂开了一道口子,林镜波乃是识货的,大喊一声:”无形剑气,无形剑气!“眼角泛出泪光,手舞足蹈,仿佛疯了一般,众人见他如此,更是山呼海啸,大喜大惊,就连兰儿都连连鼓掌,赞叹不已。如此一来,莫愁也不再隐瞒,剑上运足了内力,一阵阵阴寒凌厉的剑气逐渐扩散开来,众人赶忙往墙角退来,离两人两丈有余,但依然感到厅中寒风呼啸,令人无法逼近。 莫愁见众人喝彩,手上加劲儿,剑招愈发猛烈,归无计装出无法还手的模样,神态紧张,似乎朝不保夕,渐渐落入下风。不久之后,他被莫愁迫入绝境,眼见莫愁一剑刺来,他身在半空,避无可避,但瞬间身子一转,竟凭空生出新力,化作一道青烟,再现身时,已经远远逃离了战场。 莫愁一笑,传音说:“无计,好一招玄天伏魔功。”归无计答道:“哦。”两人遥遥相望,不再出招。 先前众人情绪激动之时,玄青却依旧安然不动,似乎全不关心场上之事。但此刻突然见归无计使出奇妙身法,竟一下站起身来,双唇微张,似乎有些惊讶。雪云寒心思灵敏,问:“玄兄弟,怎么了?”玄青摇摇头,示意并无大事,随后又缓缓坐下,静静观看比斗。 众人见这场比试如此精彩,只感到意犹未尽,心底暗暗祈求,希望两人再次动手,谁知莫愁偏偏不遂众人心愿,站了一会儿,手中长剑忽然消失,好像缩回了他体内一般,他紧接着说道:“无计,好轻功,三十招已过,我输了。” 归无计深怕麻烦,哪敢言胜?急忙答道:“这三百招内,我一招都还不了手,自然是莫愁你大获全胜,你我兄弟一场,还多谢莫愁你手下留情。”言下之意,正是求莫愁高抬贵手,莫要给他添加负担。 莫愁会意,轻笑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吧。”又转过身来,对众人鞠了一躬,说:“李帮主,李堂主,诸位好汉,莫愁方才献丑了,有粗陋之处,还请诸位赐教。”说话时神态潇洒自若,容光逼人,不可方物。 众人为他剑法所震慑,此刻再见他的绝世容颜,只觉心跳加速,呼吸不畅,纷纷想着:难道世上真有仙人不成? 第二十八章 尽欢颜 此刻莫愁抢尽风头,为万众瞩目,归无计自然乐得清闲,悄悄退到场边,正打算泯然众人之时,忽然见李先生众人一齐向他走来,脸上带着憧憬的笑容,眼神中发出闪闪星光,瞧来让人毛骨悚然。 他转身欲逃,忽然见老黄头众人从后包抄过来,一个个儿死命鼓掌,大声鼓噪。都成尤其卖力,他先前向众人说起归无计的功夫,旁人都笑他吹牛,此刻真相大白,昭雪天下,他心情激动,自然可想而知。 归无计头大如斗,不知该逃往何处。只见兰儿跃众而出,一下子将他抱了个满怀。众人见状,纷纷识趣退开,嘴里则桀桀坏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兰儿头戴斗笠,脸罩面纱,但此刻与他紧紧贴住,归无计便从面纱中瞧见了她的神色,只见她脸若海棠绽放,眼中情波流盼,朱唇轻启轻合,将脑袋贴在他的肩上。 也是兰儿见情郎大显身手、扬眉吐气,心中喜悦至极,一时被爱意冲昏了头脑,再也顾不得旁人眼光,竟就此投怀送抱、毫不避瓜田李下之嫌。但此刻她清醒过来,心中有些后悔,只想:要旁人瞧见,成什么样子?以后以讹传讹,不又成了我倒追于他么?可若此刻逃开,却又着了形迹,反而更惹人怀疑。瞬间只觉得茫然若失、进退两难,也不舍得就此松手,于是就这么恩恩爱爱,亲亲我我,搂搂抱抱,良久不动。 如若归无计脑子开窍、反应灵敏,便能察觉兰儿双眼中满是柔情,其中又夹杂着敬仰、爱慕、疼惜、无措的目光,但他天生脑中便缺一根筋,若无张君宝在一旁兴风作浪,又或是雪云寒在眼前推波助澜,要他体会兰儿的良苦用心,只怕难如登天。只听归无计清清嗓子,随后神情肃穆,正气浩然,铁面无私,他说:“兰儿,你莫要着急,为师这一身轻功,将来定会传你,只是你火候未到,如若贪多务得,只怕有损无益。为师又不会插翅飞去,总要传你衣钵的。” 这一桶凉水浇下,兰儿心头情火立时熄灭,她轻叱一声,一个倒纵,远远逃开,愤愤想到:“无计哥哥真是块石头,冥顽不灵,委实可恶。”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暗想他轻功如此高强,脑子必定好使,只怕他故意说出这话,乃是板上钉钉之意,便是要敲定自己对他穷追猛打的事实,从此以后,他成就了坐怀不乱之名,而自己则成了寂寞难耐之辈。今后两人成亲,到了婚礼之上,恐怕人人都会拿自己取笑,而他自然是稳坐钓鱼台,收获一个名利双收的局面。 想到此处,她雄心顿起,嘿嘿冷笑,说出一番话来:“无计哥哥,怎地是我着急了?前些日子,也不知是谁死缠烂打,一个劲儿的往我房里钻,求我做这儿做那儿,一副猴急的模样?我见你可怜巴巴,心肠一软,便事事从你,谁知今日你颠倒黑白,倒打一耙,好生让本姑娘心寒哪。” 归无计闻言心惊,连连道歉,自承其非,将为师的面子丢到了万丈深渊之中,也没察觉兰儿言语中错漏百出,令人遐想连篇。 归无计心无杂念,旁人可都是饱经风浪之人,兰儿此言一出,登时被众人曲解,一时间面面相觑,对归无计肃然起敬,想到:“这人老老实实、深藏不露,想不到不仅轻功了得,还有这等牛皮糖的功夫,将来有空,定要向他求教,传授自己这厚脸皮的神功,仗之行走天下,自然是终身受益不尽了。 李先生知道这些时日归无计传授兰儿剑法之事,两人清清白白,并无逾矩之举,只是兰儿自作聪明,口不择言,举手投足之间,竟将两人名声同时败坏,好在两人本就交换了信物,定了终身(只是归无计不知道而已),也不怕旁人瞎猜。于是咳嗽一声,使出”移花接木“的妙计,对莫愁说道:”莫愁兄弟,你武功如此高强,可瞒的大伙儿好苦啊。“说罢哈哈大笑,神态甚是亲热。 莫愁本来在与李帮主说话。李帮主此行平白无故得了个绝世高手,而此人又一表人才,有倾国倾城之貌,此时只觉如沐春风,万树花开,喜不自禁,极乐升天,早就将连输七场的怨气忘得干净。听李先生过来揶揄,当下也佯怒道:”贤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李先生奇道:”大哥何出此言?“ 李帮主嘻嘻哈哈,说:”莫愁这等人品,任谁一见,都知道他并非凡人,定是天上仙女。。。那个。。。。仙子。。。。。也不对。。。。。神仙下凡,那他的武功剑术,自然也可想而知。还好老李我慧眼识珠,一眼就瞧出他的身份,才忙不迭将他招揽进帮。要不然,他岂不是要埋没在你手上,何时才能出人头地?“ 李先生连连称是,大赞李帮主神机妙算、福星高照,两人勾肩搭背,将先前的尴尬抛之于九霄云外。 大伙儿见两人议论莫愁,自然见风使舵,往莫愁这边围拢过来,又将归无计与兰儿忘在一旁。兰儿先前说错了话,但至今仍懵懵懂懂,丝毫不觉,却见归无计一脸歉意,态度惶恐,当下微微一笑,暗道:”还好本姑娘应变如神,足智多谋,否则只怕还真着了你的道啦。“就这么一得意,登时又将教训忘个干净,轻移莲步,温柔的倚到归无计身上,又与他有说有笑起来。 李帮主与莫愁谈了一会儿,心中忽起灵感,大声说道:”诸位,我老李生平最大的遗憾,便是膝下并无子嗣,无人养老送终。。。。“说到此处,神色黯然,叹道:”我的夫人孩子,都在扬州守城时死在蒙古人手下啦。“众人闻言,都打从心底里钦佩他过往的义举,纷纷上前告慰,言语甚是诚挚。 莫愁说道:”帮主你为国为民,真乃一代大侠,莫愁生平最仰慕的,就是你这样侠骨柔情的铁汉。“ 李帮主本来神情沮丧,此刻听他这么说,心神一阵激荡,哈哈笑道:”莫愁,你我也是有缘,言语投机,脾气对胃,我对你这孩子,真是喜欢到心眼里去了。从今往后,你若不弃,我便将你当做我的亲儿子一般对待。“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认他做义子。 莫愁微微犹豫,李帮主见他神情,心中一惊,忙道:”怎么,你不答应?“言语惶急,就好像听闻噩耗一般。 莫愁叹道:”回禀帮主,莫愁幼年时被蒙古靖海王掳走,蒙他收养,乃是此人的义子。后来幡然悔悟,与无计兄弟一起用计将他杀死,这才逃到此处。我的身世极为可疑,除了无计兄弟之外,别无他人可证明我的忠诚。帮主宽厚仁义,或许不以为意,但帮内其余众人,只怕会有怨言。“ 李帮主大踏步走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眼中老泪纵横,哭笑道:”旁人不信,我老李却偏偏信你。莫愁,我问你,你信不信我?“ 莫愁似乎大为感动,言语中隐隐有哽咽之声,只听他说道:”我自然信得过帮主。“ 李帮主笑骂道:”你叫我什么?“ 莫愁顿了一顿,抽泣道:”爹爹。“ 李帮主仰天大笑,声音中极为喜悦,又似乎有些苍凉,大概是想起了自己逝去的亲人。 李先生笑道:”恭喜帮主收了这么一位英雄盖世的孩儿。“大伙儿见他如此,也一起上前道贺,一时这大厅上气氛喜庆热闹,众人大声起哄,四处欢声笑语。 第二十九章 离别愁 归无计与莫愁站在屋檐下,望着阴沉的天空,望着飘落的细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归无计心想:临到分别之时,似乎总是要下雪。那天张兄离开的时候,难道不也是这般下着无声的雪么?此刻莫愁也要远行,而老天又送上了一场好雪。看来每到雪落之时,自己就要好好提防,最好躲避起来,以防亲友离去。 他正自想着心事,忽然听到莫愁走了过来,不发一言,就这般与他热烈拥抱在一起。 归无计大为感动,忍不住说道:”兄弟,保重。“ 莫愁拍拍他的背,他不善控制悲喜之情,此刻早就痛哭流涕、泣不成声,过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是老不死的妖怪,你才要好好保重。“ 归无计想起两人一同面对觉远,互相掩护,而莫愁挺身相救,最后一同死里逃生之事,这一幕幕旧事瞬间涌上心头,清楚的浮现在他眼前。两人相处时日不长,但赤诚相待,肝胆相照,出生入死,恍惚间就好像是一辈子的好友一般。这般想着,眼眶也忍不住湿润了。他拍拍莫愁的背,笑道:”将来再见面时,你只怕已经是我上司啦。还望你少给我找些麻烦,让我太太平平度日吧。“ 莫愁与他分开,俊目如水,将他从头到脚瞧了一遍,笑骂:”没骨气的家伙,就一心想要偷懒,今天要不是我拖你下场,只怕你会缩在壳里一辈子哪。“ 两人又说笑一会儿,又听到远方呼喊之声,莫愁辨认,知道是李帮主在那边叫他,于是在归无计肩上轻轻捶了一拳,问道:”无计,我最后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 归无计说:”你问吧,我言无不尽。“ 莫愁问:”我今天全力以赴,使尽浑身解数,依然奈何不了你。如若你当真全力出手,我能挡你几招?“ 归无计想起佛心聚灵掌,苦笑道:”一招吧。“ 莫愁”呸“了一声,说:”你又不是猫兄。“唇间带着微笑,神情间丝毫不信,但他不再逗留,转身迈入雪中,跃上了李帮主的马车。 归无计又恢复了沉默,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那马车逐渐驶离,最终消失在雪中。 脚步声传来,归无计不必转头,便知道这是兰儿来了。果然听到兰儿柔声道:”无计哥哥,你别难过了。莫愁兄弟他此番前去总堂,从此鱼跃龙门、风云际会,以他的武功人品,前途不可限量,你又何必如此伤感?“ 归无计颇感欣慰,伸手摸摸兰儿的秀发,想:到底还是收个女徒弟好,温柔体贴,懂得安慰师长。要是我瞧见师父难过,早就躲进茅厕之中,不等他酒醉睡倒,那是无论如何不肯出来的。 他本是慈爱之举,到了兰儿眼中,自然认作了爱侣间的亲昵,于是拉住他的手,摆在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归无计心中忽然莫名忧虑,脱口问道:”将来要是遇上雪天,兰儿你不会离开为师吧?“ 兰儿微微一笑,嗔道:”你有什么好了?无论下不下雪,人家一有机会,自然要逃得远远的。才不整天与你呆在一块儿呢,好生气闷。“ 归无计”嗯“了一声,说:”说的也对,你总有一天要出去独闯天涯,为师总不能一天到晚将你拴在身边,那岂不是憋坏了你。“ 兰儿见他落寞,赶忙挽住他的手臂,歉然道:“无计哥哥,你放心啦。我即便与你短暂分离,但肯定会很快回到你身边的。”顿了一顿,说:“就像你当日出海远航,我心中坚信,你肯定会回来见我,即使大伙全都死心绝望,我也依旧会在这儿等你的。” 归无计哈哈一笑,心中感激,又暗暗赞叹了一番女徒儿的好处,此刻心神激动,正想一股脑儿将昆仑派的乾坤剑法也教给她,只听李先生在远处叫道:“兰儿,你过来吧,爹爹又要事安排你办。你也别整天粘着无计,将来日子长着呢,又何必贪恋这一时半会儿?”声音中带着慈祥,又有几分嘲弄。兰儿脸上一红,回道:“谁整天粘着他啦,是他整天粘着我呢。”说着捏了捏他的手心,恋恋不舍的离去。 要是兰儿对旁人做出这等温柔举动,那人只怕要十天十夜睡不着觉,一门心思想着兰儿的好处。但归无计是何等怪人?就好似千年铁树成精,十世比丘成佛,非但不为所动,反而思索起兰儿这举动的深意,是否暗藏玄机,别有所指,于是盯着自己的手掌死死观看,苦思冥想,难以索解。 他越想越离谱,以为兰儿要自创武功,要从掌心劳宫穴着手,沿着手厥阴心包经打通经脉,正在思索其中的关窍,突然觉得有人在他肩上一拍,他立时醒悟过来,若在以前,这拍肩之人定是张君宝无疑。然而今日物是人非,于是问:“义妹?是你吗?” 雪云寒哈哈一笑,说:“二狗哥,妹妹我找你有事儿相告。” 归无计问:”你要告诉我什么事儿?可是你脸上易容化妆的秘密?“ 雪云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黝黑坑洼的脸,苦笑道:“这事儿你可别告诉别人,我以后自会向你解释,但此刻有更为要紧之事。你我若不出面,只怕要惹出弥天大祸,咱们八仙众人,立时便有不欢而散的危机。” 归无计大惊,忙问:“什么事如此厉害,要不要我去告诉李先生?” 雪云寒叹道:“不可,不可,如若李先生得知,小妹我这个月领不到薪俸,唯有上吊投河、撞墙抹脖子的下场了。” 归无计越听越急,但雪云寒却偏偏卖起了关子,只是说:“二狗哥,你若信得过我,便随我去一个地方,到那儿见到两位人物,听他们说完此间缘由,定然会恍然大悟。不瞒你说,这事儿与你的终生大事也休戚相关,万万轻忽不得。也是我与你投缘,若是换做旁人,我是万万不会据实以告的。” 归无计说:“我自然信得过你,你要带我去哪儿,我随你去便是了。” 雪云寒坏坏一笑,令归无计毛骨悚然,但他话已出口,无法反悔,于是雪云寒领着归无计离开了此处,缓缓走到街上,不久也踪影全无。 似乎,被这绵绵小雪,吞噬了一般。(才怪) 第三十章 密室谈 归无计跟着雪云寒走街串巷,不停绕道。雪云寒异常小心,在道袍上又罩了一件灰扑扑的披风,瞧来毫不起眼,当是为了避人耳目。她神态谨慎,时时小心,总挑人烟稀少的道路行进,每走一百步就要左顾右盼,四下查探,直到确信无人注目,方才继续赶路。归无计见她如此慎重,不禁也有些惶恐,不知她到底要将自己带往何处,又为何如此藏头露尾。 两人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一间客栈前,雪云寒推门进去,堂中掌柜站了起来,见到雪云寒的面容,苦笑一声,说:“随我上楼吧,你那两位朋友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雪云寒表情严肃,答道:“有劳掌柜了。”那掌柜叹了口气,说:“你们莫要吵闹,如像上回那般在房内大声争辩,我只能将你们赶出去了。”雪云寒有些尴尬,唯唯诺诺,连声道歉。 他将两人引上楼去,走到一间大房前,伸手一指,不置一词,随即转身离开。雪云寒在门上轻叩三下,低声道:“兰香彻骨心似水,儿时青竹不见归。” 归无计见这聚会居然还有暗号,心中忐忑,暗想:莫非义妹想要投敌叛帮?门内竟是朝廷的接头人?想到此处,只觉得进退两难,难以定夺,直想掉头离去,不去淌这浑水。但念及义妹情义,自己又如何能弃她而去? 门内忽然传来雷兽洪亮的声音,他答道:”姑嫂迎门笑意彰,娘亲饭菜惹人窥。”话音未落,陶毒蛇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说:“妈的,我才想到这暗号竟是藏头诗,雪道长你心里有病吧。”归无计微微思索,发觉这口令每句第一个字连起来,说的竟是“兰儿姑娘”。 雪云寒听到门闩解开,立时推门进去,归无计犹豫不决,突然她伸手出来,拉住归无计的手掌,归无计立时无法抵抗,老老实实随她走进房内。 那扇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他从此走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才怪) 归无计进门一看,发现这客房两面靠窗,光线通明,毫无隐秘阴暗的气氛,陶毒蛇与雷兽两人坐在房内,神情严肃,好似升堂审案的官老爷。两人身旁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两张大白纸,纸上写着娟秀漂亮的草书,应当是雪云寒所写,只见一张写道:“兰儿姑娘亲情声援团”这行大字旁还有几个小字,字迹歪歪扭扭,与陶毒蛇长得有几分相似,那字说道:“胡说八道,重写!” 再看另一张白纸,纸上大字写道:“李府武功内力排行审评团”,一旁小字评道:“现下是八仙啦,名字得改改啦,重写!” 归无计瞧得莫名其妙,但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误入歧途,步入了什么不得了的泥潭,比之蒙古汉奸之流更是难缠,细思之下,恐惧已极,汗水滚滚而下,东张西望,只想找借口离开,忽然听到陶毒蛇肃然道:“雪道长,无计兄弟为人是否可靠?会不会将咱们的事抖出去?” 雪云寒轻笑一声,说:“今日之事,若无他相帮,就凭咱们三条小虾米,万万不足成事。”雷兽竭力压低声音,嘿嘿笑道:“今日之事?咱们还没向你透露今日的谋划,你便已经猜到啦?” 雪云寒秀眉一扬,昂首道:“贫道掐指一算,便知你俩心意。今日的议题,定然是‘兰儿姑娘为何如此美丽动人可爱可怜武功高强仙女下凡?咱们又如何小心呵护全力护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陶毒蛇一口浓痰吐到窗外,骂道:”老子跟你说过多少次,咱们这小团体乃是为了评估李府中武功内力而创,并非是兰儿姑娘的个人救援团,你这人冥顽不灵,胡思乱想,要不是咱们缺人,早就将你开革出去了。“ 归无计怯生生的说:”诸位,你们先聊,我家里炉子烧着水,我回去收收衣服再来。“ 三人神色突变,雪云寒冲到门口,死死挡住木门;雷兽与陶毒蛇各自关上窗门,防他跳窗而逃。雪云寒苦苦哀求道:“无计哥哥,你要走,便踏着云儿的尸体走吧。反正你向李先生一说,云儿今后绝水绝粮,横尸街头,自然是拜你所赐了。”惶急之下,竟然撒起娇来,自称云儿,也丝毫不觉羞愧。 归无计长叹一声,声音中竟有无限凄凉,只得无奈坐下,不发一言。另三人见他服软,又恢复了阴沉机警的神色,各自回到原位,继续开始商议。 雪云寒说道:“在贫道心目之中,这团体的名字一直便是如此,不曾稍改初衷。”雷兽赶紧打圆场,说:“你心中怎样想,咱们两人不管,但眼下最为要紧之事,乃是根据今日比武时诸位的表现,重新定下排名座次,以免今后见面时乱了身份,坏了规矩。” 他说完这话,往归无计望了一眼,笑道:“无计兄弟,你有所不知,李先生他这人心系天下,事务缠身,又怎会有心思管理他手下的人际交情?于是我与陶兄弟便暗暗成立了这审评团,偷偷排下座次,并以此为参考,定下这礼仪规矩。”说着对陶毒蛇使了个眼色,陶毒蛇会意,又拿出一本簿子,递到归无计眼前,归无计接过来一瞧,上书:“英雄排行榜”,翻开一看,只见第一页标注了个日期,写道: “本榜乃李府内身份座次排位也,榜上前二者,咱们团员当阿谀奉承,见面之时,需行这卑躬屈膝,端茶送水,揉肩捶背之礼;榜中五人,咱们团员则以礼相待,不可妄自菲薄,失了身份,见面时点头招呼,平淡如水,以免令其有骄纵妄为之情;榜末其余人等,咱们团员可以不理不睬,趾高气昂,指手画脚,冷嘲热讽,便是在其身上吐痰泼水,在其背后造谣中伤,也是应有之仪。” 归无计冷汗直流,颤声道:“你们。。。这。。。这。。。”陶毒蛇叹道:“攘外必先安内,如要安内,必用礼也。礼者,治国之本,礼乱则天下乱也。又所谓三人成虎,人多势大,只要咱们团员众人暗暗照这规矩行事,旁人一见之下,自然会默默效仿,久而久之,则自成礼仪,也便有了规矩。从此以后,李府内天下太平,井然有序,李先生见了,心中也自安慰,便能全神贯注,一心抗元啦。”说罢脸露微笑,颇为得意。 第三十一章 试金石 陶毒蛇这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听着颇为在理,归无计本就不善思索,听在耳中,印入脑海,登时觉得这三人忍辱负重、志向高远,实乃人中豪杰、国之栋梁,不由得心生钦佩,只恨不得立时也投身到这崇高远大的事业之中,为李先生分忧解难,为这抗元大业稍尽绵薄之力。 三人见他脸上露出向往之情,互相望了一眼,心中颇喜,各自暗想:他若入伙,大事可期矣。 雷兽哀声叹气,用大手抹抹眼角,却不见有半滴眼泪,说道:“咱们这排行榜至今做了三次,本来依照各人的功绩、显露的身手,加上雪道长天生的直觉来判断,但今日比武之后,这以前的排行榜恐怕将面目全非,再也做不了数了。可怜我们三人一番心血,却落得这等徒劳无功的下场,我雷兽心中好痛,好痛。” 归无计问:“那为何不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大伙儿客客气气、其乐融融,岂不甚好?” 雪云寒冷笑一声,说:“无计兄弟(除了兰儿,无人知晓两人结义之事,她也并不说破),你太天真了。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名若不正,言何能顺?若无这排行榜,则咱们团员见到旁人,总要心怀鬼胎,互相猜忌,不知该如何对待对方。更何况这武功深浅,与咱们将来的大事息息相关,绝不容忽视。就好比你若见到兰儿姑娘,自然是瘫软在地,手脚发颤,丑态百出,死皮赖脸,如条狮子狗一般跟在身后。而你见到陶毒蛇呢?总忍不住想要向他泼屎泼尿,恶言相向,哪怕只是向他怒瞪一眼,心中也会好过不少。所以这排行榜上,一不能不排;二不能不准;三不能不遵。” 陶毒蛇哼哼笑道:“正是,像雪道长这等武功高明之人,咱们自然是要好生尊敬的。莫要因为她是女流之辈,而对她稍有轻视。反而更应当变本加厉,执法严酷,不留情面,以儆效尤。我见她几次三番,想要将我们这团名改的乱七八糟,连本团的宗旨都要抹去,只怕是心怀不轨,别有所图,打的是混淆是非的主意吧。” 雪云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叱道:“陶毒蛇,你是说我武功低微吗?你是怀疑我对兰儿姑娘的一片真心吗?你若心中不服,你空手,我持剑,咱俩比划比划!”只见她神态忿忿,但听来却有几分心虚。 陶毒蛇说:“雪道长,若论剑法,陶某不是你的敌手。但说起内功力气,你只怕连平常人都不如吧。大伙儿实事求是,畅所欲言,不可徇私枉法,因你是团员而有所避讳。” 眼见两人争锋相对,吵闹不休,看来他俩早有宿怨,归无计想起客栈掌柜上楼时的嘱咐,心中暗暗担忧,只怕随时会有人上来撵人。 雷兽声音响亮,盖过两人争吵之声,他说:“大伙儿莫要争执,将来这排行榜一旦确立,咱们自然是要严格遵守,不可逾矩的。无论这排在末尾之人是陶毒蛇还是雪道长,我雷兽定会不留情面,狠狠责骂,让此人的日子水深火热、痛不欲生。” 雪云寒与陶毒蛇脸上变色,眼中闪过恐惧之情,看来这两人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单以武功内力综合而言,这八仙之中,就属他俩最上不了台面。 归无计见场面有些僵了,赶紧调解道:“依我看这排在末位之人,咱们大可不必对其有所偏颇。。。。。” 陶毒蛇笑道:“荒谬,荒谬,若不针对此人,咱们这排行榜又有何用?” 血云寒也道:“无计兄弟,咱们这排行榜,即可用来巴结权贵,又可用来排除异己,变化随心,威力无穷,你千万不要小觑。” 归无计听到此处,终于有些理清头绪,原来是这三人闲得无聊,借故在此胡闹,只不过不知为何要拉自己入伙。 陶毒蛇咳嗽一声,说:”今日比武之时,玄青兄弟大显身手,而无计兄弟你轻功如神,你们这一搅和,登时便扰乱了咱们原先的排名。不过好在陶某早有准备,前些日子苦心钻研,终于创出了一味神奇药剂,用以探测他人内力,可谓万无一失,应验如神。“ 雪云寒拍手笑道:”陶毒蛇,你有这等好玩意儿,怎么不早些拿出来?害我一直处心积虑,暗暗观察,甚至不惜牺牲色相,与兰儿姑娘一同沐浴,差点破了清规。“归无计瞪了她一眼,雪云寒做个鬼脸,模样甚是无辜。 陶毒蛇从怀中取出一个陶瓷小瓶,微微摇晃,说:”我给此药取名为八方雷音水,用法奥妙无常,若不是我详加试验,只怕再无人能弄得明白。“ 另外三人听他说得神秘,一齐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竖耳倾听。 陶毒蛇说:”这世间人体之内,总有内力存在,内力越高,体内越有明显征兆,只是咱们不明其法,故而无法探明罢了。雪道长自称感觉敏锐,观人气度面色,便总会有所结论。但人心隔肚皮,冷暖仅自知,我们无法确定她是否会谎报军情,隐瞒真相,也是陶某思虑周详,手法高超,费尽心思,终于有所收获。“ 雪云寒被他一说,吐吐舌头,却并不反驳,看来将这颠倒黑白的罪名算到她头上,倒也不算得冤枉。 归无计身怀异术,观察旁人武艺深浅,几乎不曾失手。但他如何敢向这三人吐露?于是在一旁闷声不响,神情糊里糊涂。 陶毒蛇又说:”若这人体内内力极弱,似有似无,饮下我这药剂,只不过咳嗽几声,打个喷嚏罢了;若这人力气颇大,稍具内力,饮下我这药剂,便会不停搔痒,至少会折腾一盏茶的时间。“ 他拔出瓶塞,将药剂倒入茶杯,细细凝视,笑道:”若像陶某这样的人,内力乃是由外功化来,虽远高于常人,但也算不得高手,饮用之后,便会上吐下泻,持续一炷香的时间。“ 雷兽将茶杯取过,稍稍皱眉,随即一饮而下,回味片刻,说:”这药无色无味,有如清水一般。陶毒蛇,你是不是在吹牛?“ 陶毒蛇不置可否,只是笑望着他。过了片刻,雷兽惨叫一声,大步冲向门口,只听一声巨响,房门的门闩竟被他生生撞断,不久之后,归无计便听到远方茅厕之中,传来了噼里啪啦之声,隐隐又有恶臭飘来。 雪云寒咽咽口水,问:”还有呢?“陶毒蛇笑道:”等雷兽回来之后再说。“ 于是三人耐心等待,归无计暗想:”义妹内力虽差,但运用极为灵活,更掌握了伏羲八卦之法,能将其转化为风索,用以对敌,颇有功效。他们单纯以内力来判断旁人武功,确实有些草率。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三人本就是在这儿胡来,自己又何必当真? 雷兽苦苦挣扎,在茅厕蹲了半天,终于有气无力的爬了回来。陶毒蛇将他扶起,说道:“雷兽,掌柜的刚才来过,说要你赔他门闩。”雷兽点点头,低声说:“一根门闩而已,我雷兽没有拉在裤子上,已经是吉人天相,老天慈悲了。” 陶毒蛇等他坐定,继续说道:“若那人内力高强,胜我一筹,便如今天那两位青城高手一般,据我推测,他们饮下之后。。。。。。”他稍稍停顿,往归无计望了一眼,似乎在斟酌词句。 归无计问:“他们饮下之后又会怎样?”陶毒蛇笑道:“他们饮下之后,便会春心荡漾,满脑欲念,四处求欢,若不能得偿所愿,便会吐血三升,就此昏迷不醒,要躺上三日三夜才能还魂。” 第三十二章 试药人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大吃一惊。雷兽赶忙问道:“你怎知这药的效果?你找人试过?” 陶毒蛇笑道:“我制药的能耐天下无双,单凭前几种药效,便能轻易推断出这之后的药效。又何必找人尝试?”说罢,又倒了一杯药,递给雪云寒说道:“雪道长,轮到你了。” 雪云寒哈哈大笑,但这笑声一听便是装出来的,其实心底发虚,毫无信心。她笑了一阵,随即羞道:“人家内力这般高强,万一喝下之后意乱情迷,岂不是羞死人啦?” 雷兽说:“你是咱们团队中人,自然要以身作则,亲自试药,置生死于度外,况且你内力如此低微,最多不过是上几趟茅坑罢了。” 雪云寒此刻摆出一副儿女羞态,只是不依,嗔道:“无计哥哥,他们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女孩儿家呢。你一定要替我说两句公道话呢。“ 归无计还未言语,陶毒蛇又说:”你若内力高强,喝药之后竟想要投怀送抱,陶某第一个抱头鼠窜,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陶某乃是有家室之人,又岂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举动!“ 雷兽也说:”雷兽我一生正直,从不会趁人之危,行此等下流之举。你若神志不清,我定会将你吼晕,随后紧锁房门,逃之夭夭,等三个时辰之后,再回来放你出门。“ 雪云寒说:”我对你俩都放心啦,但对无计哥哥却放不下心呢。“此刻她为了避免这试药之厄,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反正归无计是他义兄,两人交情深厚,生死与共,自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谁知归无计暗暗心惊,想道:”莫非义妹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对她念念不忘?“这么一想,登时面红耳赤,站起身来,刚想说:”那我出门避避。“雪云寒突然传音说道:”二狗哥,你别走,替我挡挡祸害。“ 归无计叹了一声,复又坐下,在一旁默然不语。 雷兽与陶毒蛇见他站起坐下,一副手足无措的神态,当下也不以为意,继续劝雪云寒服药。谁知归无计静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去,将那杯药从口中倒入,其余三人本在喋喋不休,见他这番举动,一时竟来不及制止。 雷兽见状大惊,问道:”雪道长,无计兄弟内力如何?你可知道大概?“雪云寒眼神茫然,犹豫道:”依我推测,至少不在那叫罗辉的青城剑客之下。“陶毒蛇额头冒出汗珠,忙说:”如此一来,此人定会欲念中烧,情难自已。以他的功夫,届时见人就扑,遇洞就钻,力大无穷,挣脱不得,谁留在房内,谁就是失贞失节的下场!“ 此言一出,雷兽反应神速,一个纵跃,跃窗而出,只听楼下哗啦啦响成一片,不知又压坏了什么东西。陶毒蛇也毫不停留,瞬间闪身出门,顺手将门推上。雪云寒念及兄妹之情,稍稍思索,便被两人抛在房中。 她见状魂飞天外,惊呼一声,赶紧往木门处冲去,伸手一推,却推不开门。只听陶毒蛇在门外喊道:”道长,你就从了归兄弟吧,他这人挺好,与你倒是般配!”声音中充满正气,似乎所作所为,乃是侠义之举。 雪云寒冷汗直冒,急道:“我心有所属,早就对兰儿姑娘一片痴情啦!陶毒蛇你快开门放我出去!” 陶毒蛇哈哈大笑,说:“你这是入了歧途啦,你与兰儿姑娘都是女子,又怎能生出这等心思!我今日便让你与归兄弟双宿双飞,让你从此踏上正道,以后与兰儿姑娘姐妹相称,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安安。” 雪云寒还要再争,忽然听到背后声音响起,登时背脊发寒,手脚酸软,回过身来,强颜欢笑道:“无计哥哥,贫道。。。。身患肺痨、皮疹、天花、风邪。。。。今日又拉了肚子,午饭吃了大蒜,只怕。。。。。不合哥哥胃口。” 归无计神情严肃,眼中精光四射,昂首挺胸,颇有男子气概。雪云寒见状,更是泪盈眼眶,自叹命苦,竟要失贞于义兄之手,一时间只觉天地不仁、命运捉弄,红颜薄命,凄苦无边。 正在这绝望无奈之中,忽然听归无计大声咳嗽,随后打了个喷嚏。 雪云寒”咦“了一声,问道:”陶毒蛇,他刚刚打了个喷嚏。“ 陶毒蛇声音中极为诧异,说:”打了个喷嚏,那岂不是几乎全然不会内力的症状?“ 雪云寒笑骂道:”你这药根本不准哪,无计哥哥这般高明的轻功,又岂会毫无内力?“ 陶毒蛇说:“那定是药物还未发作,雪道长你可要小心了!” 雪云寒闻言一惊,还未答话,忽然只觉归无计伸手拉住自己的胳膊。她啊呀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哭道:“无计哥哥,请你下手轻些。贫道。。。。尚是处子。。。。” 正想着两人做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只怕不久便会被天打雷劈,双双归天。却听归无计说道:“雪道长,你胡说些什么?我岂会对你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她睁开眼睛,只见归无计眼神清澈,神情敦厚,一如既往,毫无急色之情。 她问:“你。。。。没觉得有何异样?”归无计淡淡答道:“只是喉咙有些发痒,其他倒没什么异样。”他此时内力何等深厚,比他师父青灵子更为了得,这区区春药入口,早被他运功悄悄从指尖排出,又岂能发挥功效?至于方才咳嗽喷嚏,乃是他陡生急智,用来遮掩内力而已。 房门推开,只见陶毒蛇步入房内,脸色如常,面带微笑,就仿佛刚刚万事太平,并无危机发生。他笑道:“雪道长,陶某早知道归兄弟功力平常,所以特地和你开个小小玩笑,希望道长你莫要介意。” 正说着话,忽然从窗口伸上来一只手掌,那手掌在窗沿上一撑,随即雷兽的头探了出来,他骂道:”谁把垃圾堆在窗外啦?害得雷兽我跌在里面,这下回去又得洗澡啦。“ 雪云寒哼了一声,也不生气,说道:”陶毒蛇,你这药剂不大灵光,只怕做不得数。归兄弟武功如此高强,内力又岂能差了?“说罢取过瓶子,对嘴喝了一口,抹抹嘴唇,闭目静思。 三人等候片刻,只见雪云寒伸手捂住嘴巴,似乎在苦苦忍耐,又等了一会儿,她终于憋不住了,开始咳嗽个不停,咳了一会儿,又开始打喷嚏,就这么风风雨雨,忙了半天,总算消停了下来。 归无计、雷兽、陶毒蛇三人六眼,牢牢盯住她看。雪云寒面色平静,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眨眨眼说道:”无计哥哥,你的内力好弱啊,只怕比我还弱上一些呢。咱们排行榜的倒数第一把交椅,只怕非你莫属啦。“ 归无计正想出言抗议,忽然见到雪云寒眼神楚楚可怜,传音说道:”无计哥哥,帮~~~~我~~~~~~。“声音颤抖,甚是凄惨。他心中一软,叹气说道:”诚如道长所言,在下。。。。内力有些不上台面。只不过步伐巧妙,天生善于躲避罢了。“ 雷兽呵呵一笑,竖起大拇指说:”无计兄弟为人坦荡,毫不作伪,雷兽我甚是佩服。“他内力也不算一流,但天赋异禀,吼声如雷,就好似绝顶高手的狮吼神功一般,自然也相信了归无计所说的话。 陶毒蛇拍拍他肩膀,说道:”无计兄弟,你明知身处末位的下场,依然直言不讳,陶某原先对你心存疑虑,怕你向外人告密,此刻倒有些歉意了。“ 归无计见两人对他友善,心中高兴,正想回话,忽然雷兽喉头作响,一口浓痰吐在归无计脚下。归无计吓了一跳,闪身躲避,又感到背后一痒,只觉陶毒蛇在他背后写了几个字,他赶紧脱下袍子一瞧,只见袍子上写着几个小字:武功天下倒数第一。 归无计心痛起来,说:”我家里就这一件袍子哪。“正说着话,抬头见到雪云寒慢步走来,眼中充满感激之情,他心中一动,立时将不快遗忘,正猜想她要说些什么,雪云寒身法一晃,眨眼间来到他身前,将他手中袍子抢过,挥毫写道:内力不及三岁孩童。 雷兽走上前,取过笔,沉吟片刻,写道:弱不禁风。 他见这三人举止幼稚,行为胡闹,全然不知所云,一时连连摇头,只觉得哭笑不得。 第三十三章 枕边风 三人写完对联,将袍子还给归无计,雪云寒说道:“归兄弟,这是咱们八仙内力排行榜团队送你的礼” 归无计愁眉苦脸,问:“不是还评武功吗?怎么现在只评内力了?” 陶毒蛇笑道:“评武功太麻烦,个人标准不同,难以达成共识。像雪道长这等奸诈之人,只怕还要大作手脚,徇私舞弊哪。” 雪云寒嘿嘿一笑,说:“陶毒蛇含血喷人,反咬一口,贫道甚是佩服,佩服。” 雷兽喝止住两人,说道:“正事要紧,莫要口角。” 归无计想:你们还要闹出什么古怪?果然听雷兽说道:“无计兄弟,你见到陶毒蛇手中这神药了吧,果然是弹无虚发、应验如神,用以造福武林,品评天下英雄,只怕大有用武之地。” 归无计呵呵一笑,不予评价。暗想:这邪药害人不浅,看我几时偷偷找机会将它销毁了。 雷兽又说:“咱们八仙众人,以往各个儿深藏不漏,不肯以真功夫示人,有了这药,他们定然无处遁形,老老实实被咱们评头论足。” 说罢,又取出那本英雄榜的簿子,翻开几页,指着一行字说道:“无计,你看,这是你俩到来之前,陶毒蛇添上的句子。” 归无计凑过去一瞧,那句话念道:“玄青、王四、兰儿,无计,这四人武功深不可测,定要好好谋划,为他们排出座次。吴老年纪大了,万一拉稀呕吐,只怕承受不起,更遑论胡天胡地之欢。” 陶毒蛇走上来说道:“这四人之中,无计你已经服药,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咱们团队中人,自不能计较个人得失,而害了团队宗旨。因而请无计你多多包涵,莫要灰心丧气。”归无计有气无力,一时说不出话来。 陶毒蛇又说:“王四平时内力与我相若,但他发怒之时,体内会突然涌出巨力,有万夫不当之勇。因而如要测出他真正的内力,只能辱他全家,惹他发怒,随即喂他喝药,此事难如登天,咱也不强人所难了。”雪云寒连连叹气,扼腕痛惜。 归无计眼力如神,心中早有计较,他想:瞧那王四发怒之后的功力,最多也不过与那罗辉在伯仲之间。只是恶形恶状,难以控制,倒与那八蟒中的巴尔刻相似。 陶毒蛇又说:“玄青兄弟若无大事,几乎足不出户,而兰儿姑娘的闺房,咱们又不能轻易闯入。我思来想去,只觉得束手无策,毫无头绪,一直为此烦恼,连头发都凭空白了好几根哪。” 归无计暗骂:“这是你们自找烦恼罢了,这等无聊之事,也亏你们想的出来。” 陶毒蛇露出微笑,说:“谁知今日比武之时,我见你轻功天下无双,又是兰儿的。。。。。。那个,咳咳,好友,便起了拉你入伙的意思。与雪道长商量之下,她觉得你为人可靠,绝不会出卖咱们。所以我便请她出面邀请,将你引入团队之中,担负起这惊天重任。” 归无计惊道:“你们是要我去给玄青和兰儿下药?” 雪云寒“嘘”了一声,说道:“轻些,轻些,小心隔墙有耳。”归无计低声道:“此事万万不行,我与玄青兄弟素不相识,如何能够害他?”雪云寒说:“正因为素不相识,所以要抓紧机遇,好好打一番交道啊。你潜入他房中,将这药倒入他的茶水里,等他喝下之后,观察他的反应。。。。。。” 归无计忙道:“万一真如陶兄所言,这人情难自抑,竟想四处寻欢,那岂不是祸害乡里,流毒无穷?” 雪云寒说:“所以,天下没有比无计哥哥你更适合的人选了。等咱们下手之时,我们三人会将所有人从他房门口引开,而无计哥哥你以身犯险,一路施展轻功,轻摇腰肢,眉目传情,引诱他追赶,将他带到一间青楼之中,随后抛下银票,任他胡来,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此计策万无一失,更是造福天下之举,还望无计哥哥你莫要推辞。“ 她左一个无计哥哥,右一个无计哥哥,叫的亲热无比,饶是归无计知道他们此举无聊透顶,但依然说不出个”不“字。 陶毒蛇拍手道:”雪道长,妙计,妙计,想不到你顷刻之间,竟能想出这等计策,我陶毒蛇自负机智,此刻也只能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雪云寒哈哈一笑,说:”陶毒蛇谬赞,谬赞。若非无计哥哥了得,咱们也只能在一旁无计可施啦。“ 她说笑一阵,又正色道:”这兰儿姑娘的闺房,等闲人等,自然无法进入。但无计哥哥你身份却又不同,而且听兰儿姑娘的口气,你早就进去过好几回啦,这一回自然是熟门熟路,水到渠成。云儿我纵情想象之下,倒有几分艳羡呢。“ 归无计一跳而起,连连拒绝,雪云寒劝道:”无计哥哥,你若不肯答应,那自然只有云儿我孤军深入,夜探香闺了。到时候兰儿姑娘浑身燥热,香汗淋漓之时,云儿我虽然身娇体弱,但却也不会退缩,只能勉力一试,帮兰儿姑娘脱离苦海了。“说罢脸露微笑,令人惊惧莫名。 陶毒蛇也劝道:”无计兄弟,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你如若答允下来,立下这不世大功,今后名扬四海,万古不朽之时,你想起今日之事,定会自嘲为何曾稍有犹豫,未能有不破不立的决心,以至于在咱们三人心中的形象,竟然稍打折扣,未能功德圆满。“ 归无计恨恨想到:如真依你们三人所言,那真是遗臭万年,黄河难洗。 雷兽赞道:”大伙儿说的都各有道理,无计兄弟,兰儿姑娘冰清玉洁,不通世故,实乃咱们李府的公主,旁人只可远观,不敢僭越。但她对你却信任有加,不曾稍有避讳,只要你借口传授她功夫,进入她香闺之中,随后双手奉上香茶,这茶中放入咱们这灵药,之后甜言蜜语,巧舌如簧,劝她欣然服下。然后小心服侍在旁,万一她。。。。咳咳。。。。春心荡漾,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巧取豪夺,洞房花烛,生米熟饭。“ 这三人各个儿都有三寸不烂之舌,围着归无计不停劝说,归无计如何抵挡得住?尤其是雪云寒满脸期待,更让他无法拒绝,头晕脑胀之下,一咬牙,一闭眼,叹气说道:”好吧,便如你们所言,我去下药便是了。“ 三人欢声雷动,脸露笑容,雪云寒泪流满面,说道:”无计哥哥,你若立下这等大功,云儿我从此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归无计苦笑一声,眼神凄然。 雷兽与陶毒蛇互相击掌,陶毒蛇说道:”今后这排行榜闻名于世,我定会在一旁写上无计兄弟你的名字。“归无计连声谢绝,苦苦推辞。 雷兽哈哈大笑,说:”这下可有好戏看啦。。。。”说到一半,立刻用手捂嘴,似乎怕自己无意之间,竟吐露了真情。 归无计心底盘算,想:我难道不会假装下药,随后说他这药物不灵么?只要他们见我跑入房内,随后安然返回,谅他们也没有胆子,再找旁人前去冒险试探吧。仔细思量,觉得此计大妙,甚是可行。 第三十四章 阴阳谋 傍晚已过,天色已暗,雪早就歇了,风反而大了起来,吹起街上的酒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吹过房屋的窗缝,生出呼呼呜呜的怪声。一时之间,这小镇上风声大作,将世上其余声音,掩盖的严严实实。 如此吵闹的风声,如此黑暗的夜晚,正适合那些偷鸡摸狗之徒,行那些鸡鸣狗盗之事。 雪云寒、雷兽与陶毒蛇三人陪着归无计走回到老黄头的大宅中。也是老黄头盛情相邀,硬是留李先生与手下八仙在此留宿,他这座府邸占地极广,房屋也多,各人都分了一间客房居住,彼此相隔颇远,并不会有丝毫烦扰。仆从见他们四人回来,立即热情的将他们引进院子,雪云寒笑道:“这位大哥,就不劳烦你带路啦,我们知道该往哪儿走。”那仆从本就困顿,听雪云寒这般说,假意坚持了一番,便喜滋滋的回房睡觉去了。 那人一走,三人立即将归无计扯到一处隐秘的角落,雪云寒对归无计说:“据贫道所知,兰儿姑娘住在东面最里间的屋中,而玄青兄弟住在西面最外的屋里,稳妥起见,咱们先从兰儿姑娘着手,去探探她内力的深浅。” 归无计早就计较妥当,只准备蒙混一番,编写谎话,随后将这担子甩在脑后,再也不淌这浑水。但此刻见这三人神情较真,目光坚定,不由得有些紧张。陶毒蛇递过那雷音水的瓶子,塞到归无计怀里说:“无计兄弟,你跑进兰儿姑娘的房里,借口传授武功,兰儿姑娘自然无法推脱。随后咱们三人在外大声鼓噪,分散她心神,以你神妙的轻功,自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药水掺进她的茶水里。” 归无计“噢”了一声,将瓶子接过,随手往怀里一放,雷兽压低嗓子,问:“万一兰儿姑娘房里没有茶水,又该如何?” 归无计随口答道:“那在下也毫无作为,自然只能就此作罢了。” 雪云寒说道:“事到临头,又岂能临阵退缩?无计兄弟,你可以推说口渴,让人奉上茶水,随后见机行事。”归无计又“哦”了一声,心底想:我便推说她房中早有茶水便了,反正他们三人也无从证实。” 他们商议一番,又小心嘱咐几句,似乎这事儿事关重大,万万轻忽不得。归无计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其实心不在焉,意守丹田,根本没留神他们在说些什么。雪云寒轻轻一拍他肩膀,说:“无计兄弟,咱们三人在此静候佳音。”说罢微微一笑,神态颇为诡异。 归无计见她笑容中似有深意,忽然灵感陡生,想到:“他们三人虽然胡闹捣乱,行径幼稚,但说起智计谋略,无不远胜于我,我能想到这浑赖过关之法,他们又怎能想不到?既然如此,又岂能不稍加防范呢?”他想到此处,脑门上冒出冷汗,隐隐察觉到一个极大的阴谋,但却始终抓不住实质,脑中一片渺茫,思绪万千,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三人见他忽然愣住不动,似乎心生疑虑,互望一眼,连忙催促道:“无计兄弟,不能再等啦,再过一会儿,兰儿姑娘就要就寝休息啦。”声音惶急,劝解不休,竭力扰乱他心神,不让他有思索的余地。 归无计脑中一片混乱,只想大声拒绝,突然见雪云寒含情脉脉,眼角垂泪,低声道:“无计哥哥,你信不过云儿么?云儿好生难过,连心都要碎了。”他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双脚不由自主的迈开,往兰儿的屋前走去。 一阵冷风吹过,令他心中生出悲壮之情。他来到门前,犹豫片刻,伸手敲了几下,低声道:“兰儿,你休息了吗?”只听房内一声轻呼,似乎颇为惊喜,又听急匆匆的脚步响起,随后门闩推开,两扇门往旁一翻,兰儿那秀雅绝丽的面容,立时映入了他的眼帘。 她喜道:“无计哥哥,你来瞧我了?”归无计搔搔脑袋,苦笑几声,说:“我想起还有几招剑法没有传你,深怕耽误你进境,所以夤夜赶来,没有耽误你休息吧。” 兰儿脸露红晕,暗想:他大半夜跑来找我,怎会是传授武功?定是心中想念于我,却要大绕弯子,编些借口,如此害羞,真是可爱至极。“心中疼惜爱怜,只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好好温存一番。 但她刚刚与李先生长谈良久,李先生苦口婆心,又劝她要矜持守礼,不动声色,不可乱了分寸,更莫要被归无计占了便宜,否则日后他骄纵起来,非但管不住他,便是出去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也是意料中事。 兰儿想起此事,立时压住了冲动,理性逐渐占了上风,她捋了捋秀发,微笑道:”无计哥哥,这深更半夜的,你要进我房中,只怕不大方便吧,万一被别人瞧见,闹出误会,我以后又怎么出去见人?“ 归无计心中一喜,暗想:既然她不让我进屋,那我只能无功而返,此事顺理成章,毫无牵强之处,实乃天助我也。于是大声叹气,装出一副没落的样子,好让屋外三人瞧得明白,又说道:”兰儿所言极是,在下先行告退。“ 谁知兰儿听他言语中如此难过,好似痛不欲生一般,如何忍耐得住,立时拉住他的胳膊,嗔道:”你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我说让你走你就走,这等不解风情,好生让人气煞。“说罢手上用力,竟将归无计拽进屋子,归无计暗叫不好,一时全无对策,兰儿随手一推,两扇门便牢牢关上,归无计瞬间便陷入了绝境之中,再也无法脱身。。。。。。(才怪) 屋外三人见到这情景,立即发出欢呼之声,只是声音压得极低,倒也没有被外人察觉。雪云寒笑道:”只要他一进这屋子,咱们的计策便算成功了大半啦。随后只要算准时机,一拥而上,自然能捉奸在床。。。。不对,人赃并获,让他俩再也无法抵赖。“ 雷兽也笑道:”如此一来,也不枉咱们三人煞费苦心,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将无计兄弟引入局中,形成今日这瓮中捉鳖的局面。“ 陶毒蛇面露微笑,欣喜说道:”我见这无计兄弟木头一块,不懂少女心思;而兰儿姑娘又自作聪明,实则乱了方寸;这两人天造地设,郎才女貌,暗生情愫,但却笨拙呆板,一直都差着一口气,隔着一层纸,若咱们不推波助澜,帮他俩更进一步,只怕这两人要像这般僵持好几年哪。“ 雪云寒问雷兽:”雷兽,你可知咱们何时冲上前去,将他俩堵个正着?“ 雷兽嘿嘿一笑,伸手入怀,摸索一阵,掏出一只灰不溜秋的爬虫来,他说:”这爬虫唤作阴晴圆缺变色龙,乃世间罕见的异物,可以查知人身上的情意。陶毒蛇先前的瓶子里已经塞入另一只雌性变色龙,只要两人相拥在一块儿,情意涌动散开,那条龙便会变为粉色,我手中这雄性变色龙立时会变为蓝色,到时雪道长施展神妙步法,一举推开房门,随即大吼大叫,让两人百口莫辩,从此唯有成亲一途。“ 雪云寒桀桀怪笑,说道:”这窥人**之事,自然是贫道的拿手好戏。到时房门大开,惊叫四起,那两人脸上由喜转惊的表情,贫道自然要好好品评一番。“说罢伸出舌头,绕着嘴唇舔了一圈,神态极为奸邪。 陶毒蛇赞道:”道长奸诈无双,毫无人性,陶毒蛇自愧不如。“雪云寒点头道:”你这人说话这般直白,但却是实话实说,贫道惭愧,惭愧。“ 陶毒蛇又叹道:”本来这两人今日在大厅之上搂搂抱抱,我只道这两人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无可反悔。谁知这两人太不争气,谈了半天,竟然原地踏步,驻足不前,也怨不得咱们三人使出这决绝手段,助他们一臂之力。“ 三人各自感叹一番,只觉得自己舍己为人,促成姻缘,皆可自称国之大侠而无疑。 第三十五章 连城诀 归无计随兰儿来到房中,心中紧张,手心冒汗,竟有些魂不守舍。 兰儿从小习武,待人性格直爽,也不拘泥于繁文缛节,除了与归无计相处时脑子有些糊涂,平素精明干练,待人大方,归无计每次前来传她武艺,她都坚持在自己房中接待。而归无计先前虽也曾去过李府中兰儿的闺房,但都是在光天化日之时,众目睽睽之下,李府一众仆从早就心照不宣,习以为常,丝毫不怀疑两人会做出逾矩之事。 只是此刻,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烛光闪烁,美人如玉,门外又危机四伏,阴谋难测,令他不由心生担忧,眉头紧锁,心里一直默默祈祷,希望不要生出事端。 兰儿领他进屋,突然也有些羞怯,茫然四顾,暗想:无计哥哥平日里麻木不堪,后知后觉,我自也不用担心他对我无礼。但万一他此刻开窍,竟想要与我亲热,我。。。我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思索,登时又觉得进退失踞,万难决断。按理来说,如果他心怀不轨,动手动脚,自己自然要施展绝世武功,将他赶出门去,随后让他面壁思过,体罚重责,便是先斩后奏,也并无不妥之处;但他平素老实巴交,从来不对自己有任何亲密的举动,便是朋友之间,只怕也没有这隔阂,如若今日良机来临,而自己又将他吓得畏缩不前,那岂不是坐失良机,自毁长城的蠢事? 她脑中思绪盘桓不休,脸上忽喜忽愁,一时间竟想得痴了。 归无计想:反正今日已被迫入绝境,不如静观其变,见招拆招。这么一想,登时放宽了心,正色道:“兰儿,为师今夜前来,是要传你昆仑剑法的乾坤剑法,这剑法光明正大,气势不凡,与那万禽剑法的灵动飘逸大有不同。所谓昆仑者,天地之根纽,万度之网柄也,上栖万禽,暗动乾坤。。。。”正说得头头是道的时候,忽然见兰儿脸上一笑,似乎心不在焉,他登时有些气馁,忙道:“兰儿,为师口齿不太灵光,说的不免有些生硬,你若听不太懂,尽管发问,为师定然竭尽所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总不能误人子弟、藏私不传。。。。“ 兰儿笑道:”我的坏无计哥哥,你真的是来传我功夫的吗?我瞧你另有所图,其心叵测呢?“说着嘻嘻哈哈,神情间甚是诱人。 归无计见她脸上红通通的,不知是烛火映人,还是心中羞涩,一时也慌了手脚,说:”兰儿,你若是觉得不便,我立时便走,不敢打扰你休息。。。。“ 兰儿想:反正四下无人,与他稍稍温存,也是死无对证,大不了今后再对他声色俱厉,挽回今日之失。计较已定,起身站起,一个轻巧的转圈,立时靠在归无计身上,只觉归无计浑身立时僵硬,仿佛化为一块顽石,肌肉块块紧绷,似乎如临大敌。 她轻笑道:”你啊你,前一会儿胆大妄为,此刻又正人君子,我便是瞧你如此可爱,才老是将爹爹的教训抛在脑后,哪怕你穷困潦倒,身无长物,我也要与你在一起。。。。。学功夫。“她本来已经忍不住表白,但终于悬崖勒马,没有吐露心迹。但这言下之意已经显露无疑,若归无计稍稍机灵一些,立时便会大喜若狂,呼天抢地,但他这人实已经无可救药,非但丝毫未觉,甚至掩耳盗铃、一味往歧路上想去。 但就这么胡乱思索,立时又生出灵感,仔细回忆今日的局面,不禁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听过这么一个故事。“ 兰儿来了兴致,嗔道:”什么故事?兰儿最爱听故事了。求师父说给兰儿听听。“神情娇媚,声音勾魂,隐隐有调笑之意。 归无计说:”我在金陵乡下的时候,我师父曾经向我讲起过武林轶事。他说曾经有一位老实巴交的乡下孩子,他有一位了不起的师父,还有一位美貌的师妹,他与他师妹两人青梅竹马,互相倾慕。有一天,他们三人进城去给师伯拜寿,师伯很高兴,留他们三人在府上居住。而那师伯有许多徒弟,还有一个儿子,这些人见到那老实人的师妹,都露出一副嫉妒的表情。。。。。。“ 兰儿笑道:”我知道啦,他一定是被人吃醋,随后被他们狠狠欺负了一顿。“ 归无计叹道:”要只是这样,那就好啦。那天夜里,他正在师伯府上休息,四周冷清清的,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越听越是可疑,以为这府上来了小偷,于是见义勇为,当即冲出门去,只见一条黑影往内院走去,随即不见踪影。“ 兰儿有些害怕,说:”是不是这坏人在暗处偷袭他?“ 归无计说:”差不多吧。他顺着那人跑过的方向走去,见到一扇开着的房门,走近门中,见到一个艳丽的女子,神色愁苦,哭哭啼啼,似乎遭受了委屈。他起了怜悯之心,走上前去询问,谁知那女子忽然一把将他搂住,大喊大叫,把他当做了淫贼!“ 兰儿”啊“了一声,说:”那后来怎样?“ 归无计神色有些紧张,说:”那老实人以为这女人发了疯,只想要挣脱逃开,谁知突然门外涌入了大批人马,他的那些师伯师兄都在其中,他们一起上前,把他打了个半死。随后冤枉他偷窃财物,又想要做那等见不得人的事,于是把他押送衙门,关押起来,从此不见天日。“ 兰儿气恼极了,说:”这明摆着是这些坏人布下的陷阱,想要陷害于他,抢走他的师妹哪。我要是他,肯定要逃出牢狱,将这些坏人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 归无计苦笑道:“他这人宽厚的很,后来逃狱出来,练成了绝世武功,却没有下手报仇,因为他的师妹已经嫁给了仇人,生下了女儿,还央求他饶他仇家性命哪。” 兰儿大惑不解,连叫可恨,追问归无计他师妹为何变心,归无计说:“这我就不知道啦,但是不知为何,我倒觉得今日的情形,与那人的遭遇有些相似哪。” 他这么一说,登时醒悟,跳了起来,低声叫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叫我来此,便是想要捉贼捉赃!” 兰儿也吓了一跳,说:“什么捉贼捉赃?”随即笑道:“好啊,原来无计哥哥你真的是胆大妄为,想来我这儿偷香窃玉,欺侮我这个柔弱的少女,唉,我怎么如此命苦,竟被你这个大坏蛋盯上了,这辈子只怕要吃足苦头啦。” 归无计无暇听她调笑,耳朵竖起,往外面细听,这么一分神,兰儿轻轻伸出双臂,紧紧与他抱在一起,心中温暖安定,只觉得天下再无烦扰忧愁。 归无计一愣神,暗想:兰儿这小丫头真会撒娇,大概是李先生太过严肃,她以往缺乏亲情的缘故。我这师父虽然生疏,但定要好好待她,让她心无旁骛,平安成材,终成一代大侠。 第三十六章 苦头陀 屋外寒风瑟瑟,冷寂难耐,其余两人虽有内力护体,穿着厚实,但也冻得够呛,而雪云寒内力低微,在这霜天中待得久了,更是叫苦不迭。也是他们三人百无聊赖,因而别出心裁,想尽办法恶整归无计,于是自讨苦吃,恶果自食,却又怨得了谁? 雪云寒叹道:“早知道这鬼天气如此难熬,咱们应当早上前来。” 陶毒蛇说道:“咱们便是为了抓他们个夜深人静、偷香窃玉的现行,如若早上前来,又抵得上什么用?” 雪云寒哀叹一声,又问:“雷兽,变色龙变色了没有?” 雷兽拿出来一瞧,喜道:“变啦,变啦,这俩人在屋内耐不住寂寞,只怕**,已经搂成一团啦。” 雪云寒惊喜莫名,施展八卦步法,悄无声息的从藏身处窜了出来,迈着轻巧有力的步子,笔直往兰儿的屋子走去。 她边走边想到:“二狗哥,小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啦。今后你俩婚事成与不成,全看你这死缠烂打的本事了。”想到此处,心中自豪无比,仿佛立下了不世奇功;又暗叹归无计命好,怎会找到这么一位体贴的义妹相助? 想着想着,脑中浮现出屋内香艳旖旎的风光,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痴笑,正想着归无计大展雄风,李兰儿娇嫩欲滴,两人痴缠情热,飘飘欲仙的种种火热画面,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她秀发飞舞,一个激灵,立时见到院子中站着一个消瘦的人影。 她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叫出声来,借着周围窗中透出的亮光,她往那人影望去,登时又大吃一惊。 只见那呆立不动的身影,正是李府上沉默寡言的闷葫芦——玄青。 她干笑几声,心底急思对策,想:“反正今日之事,越多人见到越好,但万一两人正在行那苟且之事,我这么叫嚷开来,反而令兰儿姑娘春光乍泄,便宜了那帮俗臭男人。如今之计,唯有先支开这石头人,随后出声惊吓,待他俩穿好衣裳,再召众人前来围堵。”心中计较已定,正想开口招呼,却见玄青安然坐在地上,支起几根树枝,搭起一个简陋支架,随即取出一个炭盆,将其放在支架之下,掏火折点燃了火,竟在这寒夜中烤起火来。 雪云寒见状胆怯,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好装作啥都没瞧见,打算绕个圈继续前进,却突然听玄青说道:“道长慢走。” 雪云寒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汗毛直竖,想:这石头人居然主动对我问好?难道今日会有天地巨变么?“一时胆寒难抑,只管低头疾走,走了几步,惊然发现自己双脚不由自主,竟然又往玄青那边转了回去。 她”咦“了一声,心中奇怪,正想重回原路,双脚却丝毫不听使唤,只是快步来到玄青眼前,随即盘膝坐倒,老老实实坐在了玄青对面。 玄青面无表情,口中却说:”道长,玄青有一事相问,望你据实以告。“ 雪云寒吓得傻了,只是默念:”三句话,他对我说了三句话,贫道死则死矣,足以瞑目尔。” 玄青一招手,从院子外跑进来一只凶狠丑陋的野狗,这狗瞧模样就非善类,嘴角裂开,眼神狡黠,浑身毛发乱糟糟的,眼冒凶光,口水直淌,让人瞧着害怕。 雪云寒颤声强笑道:”玄居士,这是你养的狗么?叫什么名字?“ 玄青说:“这是一只姓孙的野狗。“ 雪云寒又问:”为什么姓孙?那它怎么会听你的话?” 玄青说:“它生来姓孙,无人知晓缘由。不是它听我的话,而是它不听我的话,它就会吃尽苦头。” 雪云寒何等聪明,登时便听出他话里有话,心惊胆颤之下,牙齿互击,发出格格之声,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贫道了解了。” 玄青说:“这野狗懒惰得很,旁人叫它做事,它总是万般狡辩,拖延至今,让人等得好生心焦。而且这孙野狗言不由衷,屡屡骗人,我上过它许多次当,早已经心灰意冷、咬牙切齿了。” 雪云寒嘿嘿干笑,不敢作答。 玄青说:“我叫它前来,便是想将它烤来吃了。可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事想要请教道长,如道长据实以告,我就饶这野狗一命。否则。。。。“ 雪云寒听他一反常态,说了这么些话,早已经魂飞天外。此刻又听他出言威胁,只觉得眼前鬼影重重,仿佛黑白无常正在她眼前蹦跶,她问:”否则如何?“ 玄青说:”否则我不仅吃狗肉,还想尝尝人肉的滋味儿。“说罢露出雪白的牙齿,脸露和蔼的微笑。 雪云寒留下两行清泪,只是忙不迭的点头,连连说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贫道不敢相瞒,更不敢稍有拖延。“ 玄青似乎颇为满意,挥挥手,那野狗如释重负,又一溜烟跑出院子,不知跑向了何处。 玄青盯着炭盆望了一会儿,问:”你们想给我下药?那是什么药?” 雪云寒心中绝望,想:“他全都听到了?”她丝毫不敢隐瞒,答道:“我和雷兽、陶毒蛇还有无计兄弟,找到了一瓶药水,可以用之刺探他人内力深浅,我们见你武功高强,心中敬佩,无以复加,一心只想讨好玄居士你。但心中毕竟好奇,便想让你尝一尝这药,让大伙儿见识一番你的绝世神通。” 玄青“嗯”了一声,侧耳聆听,过了半饷,他说:“你们这药是春药?” 雪云寒刚想撒谎,瞧见玄青眼神木然,不知喜怒,立时退缩回去,笑道:“这药效果古怪,要说春药,只怕。。。。嘿嘿。。。玄居士你料事如神,贫道五体投地,誓死效忠,永世不变。” 玄青说:“那你们让无计跑进兰儿姑娘的房里,便是为了下药?” 雪云寒稍稍恢复冷静,暗想:”他一定早就只觉咱们的阴谋,因而一直隐藏在旁,冷眼旁观之下,早就将一切瞧得真切。反正咱们也只是开开玩笑,便劝说出来,大不了被李先生扣一个月的银钱。“于是说道:“一方面是让他下药,另一方面是诓他入局,玉成他与兰儿姑娘的好事,好让两人瓜熟蒂落,早日成亲。”说到此处,一时忘记了恐惧,脸上笑容绽放。 玄青说:“从今往后,你们不得再插手无计与兰儿之事,更不可动用春药,诱无计行这男女之事。”雪云寒心中大奇,不知他为何对归无计如此关切,正想往歪路上想,转瞬间瞧见玄青的双眼,只见他目光凝定,似有看穿人心之能,她立时浑身巨颤,如何敢稍有不敬?只好服服帖帖的答道:“居士深明大义,义薄云天,天下无敌,敌寇丧胆,胆气无双,双宿双飞,非常了得,得令必遵,遵而必守。。。。。” 玄青点点头,左手一扬,只听陶毒蛇与雷兽大呼小叫,双脚踏步,似乎被人用力从阴影处拽了出来,他对三人说道:”今日你们所见所闻之事,如稍有走漏,我便将你们牢牢捆住,摔入发情的野狗群中,让它们一泻千里,享尽极乐。“ 陶毒蛇与雷兽恐惧至极,如何胆敢违逆,只好使劲儿点头。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说:”好在无计持己甚严,并未破身,此刻他已仓皇离去,因而今天便放你们三人一马。“随后取回炭盆,拆了支架,慢吞吞往自己屋中走去。 这三人在原地担惊受怕了一会儿,见他不再出来,这才振作精神,互相埋怨一番,随即灰溜溜的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 兰儿贴在归无计怀里,正陶醉于这温柔滋味儿,归无计忽然柔声道:”兰儿,为师中了奸计,如再留在这屋内,只怕辱了你的清白名声。“ 兰儿吓了一跳,从他怀里跑开,问:”什么奸计?是谁布下的局?“ 归无计苦笑一声,说:”是雪道长她们胡闹,骗我今夜前来教你功夫,其实是想将咱们两人堵在房里,好好瞧瞧咱俩的笑话。“ 兰儿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想你怎地突然开窍,懂得夜探香闺的勾当,原来还是别人教你做的好事儿!“语气中颇为失望,只是埋怨归无计呆板,却一句不提雪云寒等人。 归无计一点儿没听出异常,只是叹气道:“为师虽然心中光风霁月,但却不得不顾虑你的名声。趁他们此刻还未前来捣乱,为师这就先行告退了。” 兰儿俏脸气鼓鼓的,嘟嘴道:“你要走便走吧,我如何敢留你大驾?” 归无计应了一声,将门推开一条缝,见雪云寒正在远处与别人烤火,而雷兽与陶毒蛇依然躲在原处,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又转过身对兰儿歉然一笑,说:“早些睡吧,莫累坏了身子。为师日后有空,定会再前来与你相会。”说罢从门缝中闪出,没了命的往家里跑去。 兰儿本来气恼于他,但听了他的体贴之言,一时又有些欣喜,只觉得喜怒交加,芳心难静,如何能够就此入眠? 第三十七章 归游记 第二天早晨,天方日出,归无计便被一阵喧闹吵醒。 他猛然跃起,想起此地那些缠人的媒婆街坊,立时冷汗直流,茫然无措,悄声掩至窗口,透过窗户往外偷偷张望,却见雪云寒正与一位街坊老太站在一块儿。那老太态度蛮横,鼻孔朝天,颐指气使,而雪云寒却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手中捧着一盘点心,却连连点头致歉。 归无计凝神细听,只听那老太大声说道:“。。。。。。哪有你这样大清早起来就吵吵嚷嚷的做法?我老太年纪是一大把啦,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便是要睡也睡不着。但你这么早起来敲门,我家的小孙子如何能睡得安稳?现在仍在屋里哭闹不休?要是哭出毛病来,定要你好好赔偿。” 归无计运起神功,往那屋中听去,又哪里听得到丝毫哭声? 雪云寒一脸歉意,忙道:“老居士,真对不住。我见你一贯起得早,没想到你家中还有旁人。” 那老太神情一变,恶狠狠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老太没人要了?孤苦伶仃一个人住?” 雪云寒头上冒汗,说:“贫道说错了话,还望老居士海涵。”说罢赶忙将手中的点心递过去,说道:“这是贫道昨夜做的一些糕点,也是贫道的一些心意,还望老居士莫要嫌弃。” 老太脸露怀疑的神色,盯着她好好望了一眼,伸手接过盘子,叹气道:”小姑娘,你这份心意,老太我便心领了。只是望你今后规规矩矩做人,莫要风流成性,惹出一身臊来。到最后害人害己,没人敢搭理你。“ 雪云寒苦笑道:”老居士言之有理,贫道怎敢不遵?“老太又唠叨了一阵,这才捧着盘子,推门回屋。 归无计跑出门,冲雪云寒招招手,雪云寒见到他,脸上微微发红,似乎想起昨夜之事,心中颇有些歉意。随即走上前来,笑道:”二狗哥,可让你看笑话啦。“ 归无计奇道:”义妹,你怎么如此客气?对这老太都这般照顾?“ 雪云寒往那老太的屋子瞧了一眼,眼中露出怜悯的神色,叹道:”她也怪可怜的。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儿子媳妇儿全都离她而去,也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而她脾气又硬,从不在人前抱怨服软,只是一个人苦撑着过日子。我心中不忍,便想偶尔帮帮她,也算是稍尽微薄之力罢了。“ 归无计联想与她初见的情形,知道她虽然喜欢整人,为人又有些贪财,但对那些苦命人儿其实极为同情,便是拼着自己受尽委屈,也要倾全力救苦救难,这等慈悲胸怀,实在可叹可敬。 雪云寒又笑道:”这巷子里好生古怪,前些日子把二狗哥你说的极为不堪,一会儿是败家子弟,一会儿又是肺痨瘟神,恨不得把你从这儿赶跑。但这些日子风云突变,忽然又说你为人沉稳可靠,从不张扬,身体安泰,大富大贵,许多姑娘都张罗着找媒人牵线搭桥哪。“说罢轻笑几声,神色颇为尴尬,只怕这几天她身处惊涛骇浪之中,这无端罪名,只怕都移到了她的头上。 归无计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眼神中闪过怜惜之色,说:“二蛋,我教你个法子,你只要拿出一百贯银票,在他们眼前晃悠一圈,他们自然临阵倒戈,纷纷对你刮目相看哪。” 雪云寒嘻嘻笑道:“我这一百贯银票,自然不比二狗哥你的四百贯银票来的惹眼啦。他们可笑得很,见我拿出银票,老说我与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而这银票乃是从你手中骗来的赃款哪。”归无计恍然大悟,连声为她叫屈。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想起正事,便往老黄头的住所赶去。 ———————————— 来到老黄头府上,在厅中坐了一会儿,不久便见到众人纷纷到来,老黄头出来接待,往众人脸上一扫,忽然问道:”雷刚兄弟,陶杜白兄弟,你二人脸色怎地如此难看?是不是昨夜在我这儿没睡好?“ 雷兽与陶毒蛇哼哼哈哈,含糊其辞,脸上颇不自然,也是他俩的屋子分别在玄青屋子左右,这一晚担惊受怕,这觉就没睡安稳,深怕一个不慎,被玄青绑成粽子,往野狗堆里一扔,从此身败名裂,自然不在话下。 归无计又等了一会儿,始终没见兰儿与李先生出来,于是问道:”兰儿姑娘与李先生他们呢?“ 老黄头哈哈一笑,说:”无计兄弟,你这关切之情,咱们心中都知道的清楚。你尽管放心,他们俩昨夜接到飞鸽传书,说是他们家乡那儿出了乱子,于是连夜赶回去处理。“ 吴老头闻言颇为惭愧,叹道:”老啦,真是不中用啦。昨天被那持盾的小子来了一下,至今胸口仍疼痛不止。要不然老夫就亲自陪麟洪前往那边了,又何必烦劳兰儿姑娘大驾?“ 老黄头说:”吴老何必自责?听说他们家乡那事儿与兰儿姑娘也息息相关,她无论如何都要走这一遭的。“ 归无计听他说起兰儿家乡之事,忽然想起自己曾将一百贯交给老黄头,让他派人送给他父母养老,也不知此事有没有下文,于是向老黄头问起。老黄头“啊呀”一声,脸露愧疚之色,大声说道:“真是抱歉至极,我这几个月忙得天昏地暗,竟把此事给忘得干干净净。”说罢往怀里掏摸一阵,拿出一张一百贯的银票还给归无计。 归无计无言以对,登时愣在当场,老黄头怕他发火,又赶紧连声致歉。归无计哭笑不得,但见他如此诚恳,如何能够发作?只是说:”黄老不必自责,反正我本就想告假几天,也好回家探望,正好借机自己送去。“ 老黄头未能兑现诺言,脸上无光,一心想补救,反正李先生不在此处,一应大小事务全数由他负责,而他又是心软之人,于是毫不犹豫便允了他的请求。 雪云寒闻言双眼放光,嘴角带笑,说道:“黄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黄头最怕下属对他有所怨怼,闻言大惊,忙问:“道长何出此言?” 雪云寒说:“你此刻身为此间长官,便不应该放任下属恣意妄为,而应当严加约束,令他们戮力同心,做牛做马,榨成人干,一心抗元。正所谓匈奴未灭,何以成家?古语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际江龙帮乃多事之秋,用人之际,归兄弟却因私归乡,只怕诸多兄弟,心中皆有所不服吧。” 老黄头听她大道理不断,嘿嘿干笑,说:“归兄弟。。。。。并非因私返乡,老夫有几件要事托他去金陵城办,因而并无不妥之处。” 雪云寒笑道:“黄老有所不知,李先生曾经说过:咱们八仙众人应当相互协作、配合无间,切不可独来独往,一意孤行。此刻你派他出去办事,一需要备上马车,方便往来,以免他千里跋涉之苦;二不能让他独行,否则万一归兄弟他行事粗陋,走漏了消息,岂不是因小失大?” 老黄头为人慈祥敦厚,如何能与雪云寒的伶牙俐齿相抗?瞬间汗水直流,只得说道:“道长说的极是。老黄这就让人备车备马,送无计去金陵城。” 雪云寒叹气道:”贫道实在放心不下归无计兄弟,这人沉默寡言、深藏不漏,瞧来就像个奸细(众人闻言陆续往归无计身上望去,目光怜悯,饱含同情),若不派人跟他,只怕真会捅出事来。左右为难之下,贫道只好勉强陪他走上一遭啦。“ 众人听到此处,才终于明白她的用意,原来是她在这儿待的闷了,想要借机去金陵城玩耍一番,看来她先前说的因私废公,只怕正是她自己的心思。这一招斗转星移,倒打一耙,委实精妙难测,有巧夺造化之功。 雪云寒平时生性开朗,大大咧咧,有几分街头无赖的模样,兼之其貌不扬,与兰儿天差地远,众人毫不怀疑她此举有男女之私,更不担心归无计移情别恋,与她生出枝节。 但归无计自己呢? 他听得雪云寒要与自己同行,心中激动莫名,又有些手足无措,便如所有初陷恋爱的男子一般心神不宁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来还乡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老黄头终于令管家叫来马车,归无计出门一看,心头一热,认得这正是两个月前接他与张君宝前往小港口的那驾马车,此时物是人非,心中不免又有些黯然之情。 雪云寒兴冲冲的跑出门,一个鱼跃钻入马车,在里面大声欢呼,滚作一团。归无计听她喊道:“好大的马车,哈哈哈,好大的马车,横躺竖躺,随心所欲啊。”瞧她这心花怒放的模样,仿佛是逮住新鲜事物的顽皮孩童一般,由此看来,只怕她这辈子都没乘坐过几次马车。老黄头叹了一口气,说:“无计,她若在路上捉弄于你,你暂且忍耐一会儿,一到金陵城,你便逃之夭夭,谅她也追不上你。” 归无计正色道:“黄老自管放心,在下理会的。雪道长虽然调皮,但足智多谋、颇识大体,绝不会闹出什么大事。”老黄头点点头,又向他连声告罪,直骂自己年老糊涂,竟然忘了这等要事,累得他要多跑一趟。归无计忙说:“黄老不必自责,在下总得回乡探望二老,早些晚些,都是一样的。”说罢拱手告辞,转身上车,那车夫吆喝一声,车轮滚动,载着两人往金陵城疾驰而去。 —————— 马车上路,雪云寒依然毫不消停,透过窗口望着路上风景,不免赞叹不绝,喜道:“这出门远游,自然是要坐马车的。不然就缺了兴致,少了趣味,还不如待在家里发呆发霉哪。” 归无计奇道:“义妹,你这是头一遭坐马车么?怎么这般兴奋?” 雪云寒羞怯一笑,说:“我是峨眉山的贫苦道人,哪像你们这些大门派,出门在外,挥金如土,以车代步,惬意舒服。这是我这辈子第三次乘坐马车,前两次昏昏沉沉,全不知身在何处。又如何能体会得到这马车出游的乐趣?” 归无计说:“我虽然是昆仑派的人,但咱们昆仑早就破败啦,恐怕只余下我与我师父两人支撑门面,而且这十几年来遮遮掩掩,从不为外人所知。你说我们昆仑是大手大脚的大门派,这不是当面嘲弄人么?” 雪云寒“啊”了一声,说:“连昆仑都是这般惨样?这蒙古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居然能将爪子伸到昆仑群山之中?”不过又叹气道:“不过这些蒙古坏蛋下手还真是狠辣,这十几年来斩草除根,弄得江湖上血流成河,一片清寂,连寻常乡间练武的学堂道场都全数捣毁了,更何况是那些声名显赫的大门派?“她这叹气声似乎发自肺腑,声音中竟包含着无限忧伤。 归无计知她一向乐观豁达,除非有时候开开玩笑,几乎从不在人前露出愁苦之情。但此刻两人独处,归无计却从她的话语间察觉到一丝凄苦之情,正如当日她与归无计饮酒倾诉时,两人互相较劲,比试谁的命苦,那时她也曾心事重重,差点便大哭一场。看来她过往身世悲惨,每当回想起来,总忍不住心中凄然。 他忍不住问道:”义妹,你为何要涂黑了脸颊,不以真面目示人?“ 雪云寒哈哈大笑,指着窗外大叫道:”看哪,那边来了一只野狗!“ 归无计往外一看,只见路边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嘴里喃喃念着:”正道,正道。“哪里又有什么野狗的踪影。他转过头来,又问:”那天你擦脸的时候,我曾见到你露出一块肌肤,肤色雪白,与你现下的肤色大不相同。。。“ 雪云寒抓耳挠腮,嚷道:”这车里有蚊子么?好吵耳啊。二狗哥你说什么呢?义妹我听不清楚。“ 归无计咳嗽一声,鼓足勇气说道:”义妹,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可以向我倾吐,我保证绝不向外人泄露,如若违背誓言,便让我被你一剑在胸口捅个窟窿。“ 雪云寒听他立下誓言,立即陷入了沉默。 归无计心下惴惴,以为她正在生气,一时惊惧难言。也是雪云寒脾气极好,似乎压根儿不知气恼二字,便是与别人吵嘴,也只是说着一些玩笑之言,自然从不当真。此刻如若真的发火,实在不知会是何等光景。 正在担惊受怕间,只见雪云寒抿嘴一笑,说:”二狗哥,不是我信不过你,只不过我真实面貌实在见不得人,我如不加掩饰,如何敢与人照面?恐怕当场就要羞得昏厥过去啦。“ 归无计”噢“了一声,不再追问,但这失望之情,立时便在脸上浮现了出来。 雪云寒见他如此,似乎也有些不忍,于是低声道:”二狗哥,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与你坦诚相见。只是我始终觉得,你也有一些过往没有告之于我,所以我便无法全心全意信任于你。“她这话直来直去,竟将两人之间的隔阂明说了出来。 归无计心中冲动,几乎忍不住便想将自己与张君宝在海外所遭遇的奇事和盘托出,但不知为何,每每话到嘴边,却无法将其宣之于口。即便他对眼前的少女心怀眷恋,却也无法对她敞开心扉。 ”你宅心仁厚,不喜权谋,兼之武功绝顶,当世罕见,有如孩童持重金招摇过市。莫说这世道凶险,人心鬼蜮,便是你身边至亲之人,只怕也会起意利用于你,借用你来实现种种阴暗卑鄙的野心密谋。“ 也是张君宝离别前的一封信,将那一句话刻进了归无计的心灵深处。而雪云寒先前捉弄于他,虽然仅仅只是顽皮之举,但亦让他深觉张君宝言之有理,令他违背不得。 因此,他只能沉默。 而雪云寒也不发一语。 就在这沉寂之中,这马车车厢之内,立时便显得狭小阴暗,令人郁悒难耐。 忽然只听雪云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归无计心中一宽,问:”义妹,你笑些什么?“ 雪云寒微笑道:”我笑我自己庸人自扰,着实臭美得很。其实即便给你看了我的真容,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只不过我有一个小小条件,还望二狗哥你能够先行答允我。“ 归无计忙道:”义妹你尽管发问,我自然不会拒绝。” 雪云寒说:“你这话说的太满啦,我要是让你去做伤天害理之事,你也真的去做么?” 归无计说:“坏事自然是不干的。但义妹你心地良善,有如观音菩萨一般,又怎会让我去干坏事?”只要与雪云寒待在一块儿,他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因而显得口齿伶俐,竟毫不吝惜对她的溢美之词。 雪云寒闻言一笑,说:“我心肠自然不差,而且曾立下重誓,绝不做一件违背良心之事。因而我也希望无计哥哥你能随我一起发这么一个誓言。” 归无计听她说的极为慎重,言语中颇为自傲,不由得生出一股敬意,连忙答道:“你只管说来,我照你的话说就行了。” 雪云寒点点头,说:“你随我念:弟子归无计,在此向苍天立誓,这一生需舍己为人,泽被苍生,见义勇为,行侠仗义,便是深陷水火之中,死后堕入地狱,也绝不会稍有退缩。” 这誓言光明正大,立志高远,令人听了不禁动容,归无计毫不犹豫,一路照着她的话复述下来。 雪云寒听他念完,又继续说道:“更需不辞辛劳,埋头苦干,在三年内筹措到十万贯钱财,用以资助雪云寒道长完成大业,如若违背誓言,便被无数野狗持棍棒围攻,七窍流血而死。” 归无计张大嘴巴,一时发不出声音。雪云寒嘻嘻笑道:“算啦,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归无计忙道:“不不不,这有何为难?我照说便是。”当即又将她的话背诵一遍,随即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第三十九章 成亲难 归无计老老实实磕头发誓,一番折腾完毕,又乖乖的坐回座位,一言不发,静候雪云寒发落。 雪云寒神情间颇为惊恐,说道:“无计哥哥,你方才磕什么头啊?我只是让你随便发个誓就成。而你磕头之时,也不能对着我磕头啊,这又成什么样子?万一将来二蛋我因此折寿,定要说服牛头马面也把你一同带走。” 归无计笑道:“我早就发过誓言,与你荣辱与共,同生共死,又怕什么牛头马面?” 雪云寒想起当日结义之事,眼眶又红了一圈,伸小手捂住朱唇,别过头,双目再次往窗外望去。 归无计见她泫然欲涕的神态,自己也禁不住感动,两人各想着心事,车厢内又再次陷入了沉寂。 过了一会儿,雪云寒轻声道:“马车上不方便,等到了你们村子,我找一处僻静无人的所在,自会去除装扮,让二狗哥你瞧个真切。” 归无计心中期待,连忙说好。 雪云寒又静思了一会儿,终于回复了平静,又嘻嘻哈哈的问:“二狗哥,你在你们村里真叫二狗么?” 归无计说:“说来惭愧,大伙儿还真这么叫我。只不过你那二蛋的称谓,我倒有些不信了。” 雪云寒哼了一声,说:“二蛋这名字又不好听,我又何必胡编?要我真的给自己起名,也要管自己叫旺财哪。” 归无计奇道:“那咱俩还真是有缘,我叫二狗,你叫旺财。” 雪云寒笑道:“你这人肚里毫无墨水,二狗与旺财又有什么牵连,你若真想与我攀上亲戚,那可得改名叫来福啊。” 归无计用力点头,说:“义妹你博古通今,学识了得,从今往后,你尽管叫我来福便可。” 两人一齐哈哈大笑,烦恼顿消。 雪云寒笑了一阵,忽然又问:“二狗哥,你本来在村里住的好好的,又为何要出门远行?以至于流落他乡?” 归无计想起往事,立时又头痛起来,他叹道:“我是出门避祸的。” 雪云寒问:“避祸?是有仇家追杀你吗?” 归无计面露无奈,说:“也差不多了。我这人有些木讷,不善言辞,也不太搭理人,父母对我宽容骄纵,也从不让我下地帮忙干活,因而我臭名远扬,成了村里出了名的懒汉。” 雪云寒肃然起敬,说道:“要是我年幼时如此偷懒,只怕早就被师父打成残疾啦。二狗哥你洪福齐天,日子过得当真舒坦。” 归无计仰天长叹,答道:“可惜好景不长,我虽然名声如此之差,但不知为何,我爹神通广大,竟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 雪云寒笑得前仰后合,拍手赞道:“我知道啦,定然是这媳妇儿难看的很,你这人胆子又小,于是吓得仓皇出逃啦。” 归无计说:“这倒不是,那女子生的美貌,乃是远近闻名的村花儿,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她挑三拣四,始终难以定下心来。“ 雪云寒惊道:”那她怎会瞧上你?是了,定是你施展神妙轻功,偷偷潜入她的闺房,于是一夜风流流千古,春暖花开开万里,到这地步,她只能非你不嫁啦。“说罢笑容奸邪,脑中乱七八糟。 归无计咳嗽一声,说:”义妹说笑了。我这人除了外出打猎练功,几乎足不出户,更何况前去她家中会面?只不过我这人善于狩猎,经常外出抓些野鸡野兔,我爹与她家长辈谈话之时,将这事儿说了出来。加上我师父曾教我读书写字,除我师父之外,竟是我村中唯一识字之人。她家里人听了这话,立时下定决心,便与我爹定下了亲事。” 雪云寒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说道:“二狗哥,你的名字起得真好。这狗屎运落在头上,真是躲也躲不掉。你们村竟然连读书写字的人都找不到一位?” 归无计说:“这又有什么好了?我师父一听这消息,立即便与我爹吵了起来,要我爹退掉这婚约。我爹不知我师父身怀武艺,而我师父也从不用武功威吓旁人,因此两人整天吵闹不休,而我最受不了旁人争吵,每天倍受煎熬,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我妈后来瞧得心疼,便偷偷塞给我一些钱财,让我独自一人从家中溜了出来。” 雪云寒一拍大腿,说:“这就是青灵子前辈的不是了,按理说弟子娶妻生子,他自然应当鼎力支持才对,怎能从中作梗,做这等拆人姻缘之事?” 归无计如何敢在她面前说出“童子功”三个字?只是含糊说道:“我师父他。。。。怕我娶妻之后耽误修行,自然是大加反对了。他察觉我偷跑出家门,于是追了上来,向我说起这三江镇上的小屋,又将房契与钥匙交给了我。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在这镇上住了下来,一直待到今日方才回家。“ 雪云寒挠挠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归无计问:”义妹,你有话尽管说,我绝不生气。” 雪云寒干笑几声,说:”义兄你会生气?那真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啦。我只是觉得你这般不告而别,落荒而逃,不免有些对不起那姑娘。而且你此刻与兰儿姑娘又有了婚约,如此看来,岂不是有些喜新。。。咳咳。。。厌旧?“ 归无计这人有一桩独门神功,一旦别人话语中涉及男女之情,只要与雪云寒无关,他便自然而然将其想歪,或当成玩笑之言,或将其本意曲解,实有鬼神难奈之效。他听雪云寒说起自己与兰儿的婚事,已然将其当做一句调笑,当下不置可否,只是叹道:”不是义兄我诋毁别人,但那位姑娘只怕并非定要嫁我,我与她素未谋面,更别提有什么好感。我这一走,这婚约也算就此作废,她年轻美貌,何愁找不到婆家?“ 雪云寒恍然大悟,但似乎又想起什么,瞬间满面通红,惨叫道:”老君在上,我现下与你一同返乡,万一被你父母瞧见,岂不是误会我俩私定终身?你那位媳妇儿岂不是要找我拼命,谋杀义妹?“ 归无计若有所思,笑道:”如若真是如此,义妹你索性帮你哥哥一把,待把那位姑娘吓跑之后,再向我父母说清真相如何?“ 雪云寒吐吐舌头,说:”我如此丑怪,不用假冒成你媳妇儿,自然也能将她吓得屁滚尿流。只怕你爹妈瞧见你娶了这么一位吓人的媳妇儿,更是七窍生烟,当场便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呢。“ 归无计哈哈大笑,说:“你如若丑怪,天下便再无貌美之人啦。”这话他曾经在初次见面时对雪云寒说过一次,此刻重新说来,依旧是掏心掏肺,一片至诚。 雪云寒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气鼓鼓的说:“你这义兄好不可恶,竟然拿义妹的容貌说笑,我心中怨恨起来,等会儿也不给你看真实容貌啦。” 归无计大声道歉,雪云寒佯装恼怒,两人就这般说说笑笑,随着马车一路远行,心中皆感欢畅。 第四十章 青灵子 马车一路不停奔驰,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见野外风景变幻,已不复江南水乡的秀丽风雅,眺望远方,所见尽是大片荒草树木。又过了片刻,天色渐渐昏暗,车外风声猎猎,令人心下生出凄凉之情。 雪云寒笑道:“我只道离开人声喧嚣所在,来到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心头自然便会欢畅起来。谁知这马车渐行渐远,举目望去,竟然瞧不见半个人影,而天又如此阴沉,让人忍不住生出悲凉之情呢 。” 归无计细细瞧她,似乎在打量什么稀罕事物。雪云寒也瞪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两人僵持片刻,归无计问:“义妹,你在看什么?” 雪云寒嘿嘿一笑,说:“我看你傻不拉几的往我身上瞧,心里觉得稀奇,自是要好好回敬一番的,只是不知二狗哥你在瞧什么。” 归无计说:“你方才说心情不好,对我而言却是稀罕之事。好像你我相识以来,你便从来没有露出过难过的神情,一直嬉笑怒骂,游戏人间,让人瞧在眼里,心中便感到温暖。” 雪云寒做了个鬼脸,眉毛垂下,嘴角下弯,说道:“我难过死啦,死后化成苦死鬼,定要出来害人,要让二狗哥哥你也愁苦一辈子。” 归无计哈哈大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胡闹。” 雪云寒笑容绽放,也跟着嘻嘻哈哈,伸手摸摸脑袋,模样甚是可爱。 过了片刻,归无计往外一望,喜道:“咱们快到啦。沿着这条道再跑上一个时辰,便快到咱们村子了。只不过这马儿跑了一天,只怕有些疲惫了。车夫兄弟恐怕也支撑不住。咱们就在路旁池塘边停下歇会儿吧。” 于是他喊了一声,让车夫将马车停下。车夫将马从车上解开,牵它到一旁吃草喝水。 雪云寒出门前曾经备有行囊,她从中掏出干果糕点,分给归无计吃了。她见归无计吃的津津有味,自也有些得意,又趁机问:“二狗哥,你在家乡的时候,不是极少外出吗?又怎么认得此处的景观,知道剩余的路程呢?” 归无计说:“我虽然不曾离家远行,但我师傅每到深夜,便会将我叫出来传授武艺。前几年练剑练拳,只需在田地里找一处隐秘的所在即可。但后来练习轻功之时,他定要拉着我四处狂奔,一开始只是在村子周围十里内兜圈,之后我功力渐渐增长,他也督促的越发严厉,曾经与我比试脚程。我俩跑了大半夜,从村子里一直跑到一处高山之上。从那以后,又让我练起爬山来。因而村子周围这些风景,我自小便瞧得熟了。” 雪云寒双目发光,惊叫道:“青灵子前辈不愧是国之大侠,天下第一剑客。教起徒弟来得心应手,所谓名师出高徒,二狗哥你的轻功如此了得,定然是青灵子前辈的教导之功了。” 归无计想起师父,心中涌起温情,连声点头称是。 雪云寒大声叫好,正拍手间,忽然又问:“但你的内力怎地如此之差?吃了陶毒蛇的雷音水,竟然只是咳嗽喷嚏几声,内力之高,竟与我难分高下?” 归无计笑道:“义妹你莫要幸灾乐祸,我实话实说,咱们练气之士,内力差劲到你这份上,只怕是照耀古今了。就算是刚练过一个月内功的小娃娃,只怕也要比你高明。” 雪云寒涨红了脸,说:“你明明自己内力也并不比我强到哪儿去。。。。”话说到一半,突然张嘴打了个喷嚏。 归无计伸手拉起她的手臂,将掌心与她掌心相对,只觉得她手掌冰冷,恐怕差点就冻出了毛病,只是她不想让旁人担心,因而一直隐忍不言 。 归无计心底怜惜,说:“义妹,你莫要运功相抗,我助你御寒。”马上运起易筋经的心法,浑身真气翻滚,一直沿着她的经脉流遍她全身。 雪云寒本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出言推辞,忽然只觉浑身仿佛包裹在一层厚厚的棉被之中,身旁又点着了一圈暖炉,刹那间寒气尽消,周身暖洋洋的,四肢百骸无不舒服。她心中惊叹,暗暗恼他欺瞒自己,于是嘴上大笑一声,摆出一副飘飘欲仙的神情,舌头斜斜拖在嘴角,双目泛白,脸上冒汗,唇边带着傻笑,嘴里嚷道:“二狗哥,你内力好大好强,这般长驱直入,直捣黄龙,我快受不了啦。。。。别停,别停,让二蛋我好好舒坦舒坦。” 归无计闻言大羞,咳嗽一声,将手缩了回来。雪云寒哈哈一笑,说:“二狗哥,你害羞什么?是不是胡思乱想,脑子里不干不净?”瞧她这股嬉皮笑脸的模样,方才自又是故意戏弄于他。 归无计为人淳朴,不慕男女交欢之欲,但他也并非全然不懂,只不过善于自欺欺人罢了。他自幼耳目就已敏锐至极,而他父母乃村野之民,自也从来不避讳这夫妻之事。他从小在家中备受摧残,有时走起背运来,更是将邻家私密听的一清二楚。正是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之中,他不甘堕落,竭力自保,绝境求生,竟硬生生练出了这一身无欲无求的神功。 此刻雪云寒脸带淫邪笑容,竟然以此嘲弄于他。若是旁人以此法行事,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分毫?可偏偏他就是对雪云寒一见钟情,全然抵御不得,其中道理,他至今也难以索解。但此刻他心有不甘,于是重新振作气势,责备道:“义妹,你小小年纪,又是女孩儿家,从哪儿学来这么些风月之词?又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 雪云寒双手捂住脸颊,叫屈道:“无计哥哥你讨厌啦,人家一点都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呢?”这一招蒙天过海,立时又将了归无计一军。他无言以对,只是目瞪口呆,见雪云寒羞羞答答的模样,一时又瞧得痴了。 雪云寒见他口齿不便,立时又生出了玩闹的兴致,正想要大放厥词,好好胡说一番。忽然只听从远方传来一声怒骂,这骂声如雷贯耳,用词粗俗不堪,令人恨不得刺聋双耳,以免污了心灵,从此挥之不去,一辈子将这词挂在嘴边。 雪云寒被这巨响震得头晕眼花,心神不定,问到:“是雷兽在前面捣乱?他怎地跑到咱们前头了?” 归无计连连摇头,却又脸露喜色,说道:“那不是雷兽,那是我师父。” 雪云寒“啊”了一声,颤声道:“是青灵子前辈在前面?”想到此处,立时激动万分,可又紧张不已。 只听高昂的歌声传来,声动原野,里许可闻,那歌声唱道: “鱼儿真他娘的奸, 害爷爷我等半天, 你奶奶的不赏脸, 老子我也不得闲。 若是落我手里边, 先倒火油再撒盐, 你姥姥的逃不了, 你祖宗要塞屁`眼。” 归无计听这歌词有板有眼,每句都沾亲带故,大概是在此处钓鱼,一无所获之下,随口便唱歌骂了起来。足见师尊这一年来文采突飞猛进,为人也愈发低俗了些,一时间羞愧莫名,只感到无地自容。 谁知雪云寒拍手大笑,乐不可支,使劲儿叫道:“唱的好,唱的好,这山歌真是好听的紧。” 第四十一章 再试剑 雪云寒兴高采烈,在一旁大声喝彩。归无计不禁脸露苦笑,暗想师父这等不堪入耳的山歌,竟也能找到知音? 青灵子似乎听到人声,不再发出声响。过了片刻,只见一老者健步如飞往两人这边跑来,这老者神情潇洒,精神矍铄,留着一把乱糟糟的胡子,发须皆半黑半白,他目光炯炯,皮肤上皱纹不显,身上穿着灰色的棉袄,这棉袄皱巴巴的,瞧来极为陈旧,但外表却非常干净,足见棉袄的主人对其极为爱惜。 归无计欢呼一声,猛力朝那老者挥手,那老者哈哈大笑,身形一晃,转眼来到两人眼前。归无计冲上前去,将这老者紧紧抱住,大叫道:“师父,师父!”此时情不自禁,声音竟有些发抖。 那老者正是青灵子,他时隔一年,终于又见到爱徒,心中如何不激动?也张开双臂,狠狠抓住归无计的肩膀,笑道:“你这臭小子,出去这么久,竟然还知道回来?” 雪云寒见他们师徒重逢,两人真情流露,触景伤情,也差点哭出声来,但终于苦苦忍住,只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抽泣。 青灵子朝她望了一眼,咦了一声,往归无计脑门上一拍,问道:“你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在外面讨了媳妇儿?我和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当做耳边风了?” 归无计尚未回答,雪云寒抢上一步,跪倒在地,大声说道:“贫道并非归兄弟的媳妇儿,而是归兄弟的义妹。我俩言语投机,同在异乡,想想也算是有缘,于是便拜了把子。贫道对前辈仰慕已久,今日有缘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不枉此行,死而无憾,功德圆满。” 青灵子点点头,伸手在雪云寒手臂上一点,雪云寒只觉得肚腹间一阵酥痒,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青灵子哈哈大笑,又朝归无计身上点了一下,归无计却感到胯下一阵刺痛,立时嚷出声来。 青灵子甚是满意,说道:“很好,很好,你俩不曾破身,看来仍清清白白的。我也不显摆功夫啦,你老老实实站起来吧。” 雪云寒答应了,一咕噜爬起身,又问:“前辈为何说不显摆功夫?” 青灵子说:“江湖规矩,长辈遇到小辈朝自己磕头,便算是遇上了一显身手的好时机。往往会假意扶起小辈,实则潜运内力,以毕生功力来袭,这小辈猝不及防,当场就会出丑,要么被摔个大跟头,要么被一下子抛上半空,总之是吃尽苦头、苦不堪言。老子我便看不惯这等烂事儿,遇到那些老家伙欺负人,总忍不住要上前打抱不平。” 雪云寒恍然大悟,笑道:“老前辈心胸坦荡,虚怀若谷,自然不像那些沽名钓誉、倚老卖老之辈。若非前辈高风亮节,又如何能将武功练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青灵子见雪云寒夸他,反而却叹气道:“我这人王八蛋一个,说好听点是毫无担当,说难听点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武功自然是高的,但比起无念、周行天、段南豹三个老怪物,却还是差的很远哪。” 雪云寒声音惶急,似乎怕他灰心,忙道:”老前辈何必自谦,江湖上人人盛传,说老前辈神剑无敌,与这三人互相较量,不仅从未吃亏,甚至颇占上风。因而十几年前,老前辈的声望之隆,几乎可说是无人能及。” 归无计却想:”无念与周行天这两人,我曾听张兄说起,他们皆在樊城之战中出手,双双战死沙场,可谓英雄一生,义薄云天。而这段南豹又是何人?“ 青灵子面露苦色,又说:“所以说我是个大混球,世上最口是心非的小人,口口声声往自己脸上贴金,其实最沽名钓誉的人,便是老子我了。我这人喜欢找人打架,每次动手,总是装作浑不费力,其实暗地里咬牙切齿,全力以赴,是以总能在几招内将别人击败。于是那些个好事之徒便激动的要命,四处鼓吹我如何如何了得,如何如何洒脱,其实若以真实功夫相较,我又如何是那另外三人的对手?” 雪云寒一心维护于他,拼命找说辞为他辩护。但青灵子却丝毫不领情,一个劲儿的贬低自己的功夫,全无昔日江湖豪侠的气概。两人争辩一阵,毫无结果,青灵子气恼起来,伸手在雪云寒胳肢窝下一点,雪云寒便当场笑个不停,笑了一会儿,双腿一软,又躺在地上打滚儿,但依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快笑得昏厥过去了。 青灵子朝归无计望了一眼,见他一脸心疼的表情,于是解开雪云寒的穴道,说道:”小姑娘,你还争不争啦?“雪云寒早就服软,连声说道:”不敢啦,不敢啦,老前辈武功之差,天下闻名,如雷贯耳,在下如何敢稍有夸赞?“青灵子哈哈大笑,说道:”这才像话。“ 归无计赶忙上前扶住雪云寒,关切问道:“义妹,你没事吧?”雪云寒笑道:“没事,没事,非但不难过,反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青灵子前辈武功之弱,世所罕见,非但制不住我,反而助我抵御寒冷,这等功力,真是卑微可怜,万中无一。”青灵子脸露喜色,说道:“这女娃儿当真机灵。无计,你哪儿找来这么一位懂事的义妹?“ 归无计答道:“师父,义妹她身体单薄,不能在寒风中受苦,咱们这就上马车回家吧。”那车夫闻言走来,询问他是否想要动身。 青灵子伸手拦住,对那车夫说:“小朋友,你先自个儿回去吧。咱们三人自己想办法赶路。”这车夫心肠颇好,如何肯抛下这两人独行?但青灵子极力坚持,车夫见归无计与雪云寒并不反对,也只好颇不情愿的套马上车,随即疾驰而返。 青灵子见那车夫走远,转身对归无计说:“无计,你这近一年来在那三江镇过得如何?功夫可有落下?” 归无计老实答道:”回禀师父,徒儿在外勤修苦练,非但没有退步,反而武功大进。“ 青灵子眯起双目,往他身上细细瞧了几眼,说:”为师不信,想要试试你的功夫。“又往雪云寒瞧了一眼,说:”女娃儿在一旁瞧着吧。我刚刚往你极泉穴内注入了真阳内力,便是在冰天雪地中站上一个时辰,也是半点无碍的。“ 雪云寒见两人要出手比试,自然打起精神,心中雀跃,秀目瞪圆,说道:”老前辈全无武功,身手缓慢,令贫道毫无敬意,这一场鸡犬相争,定然平淡无奇,令人无精打采,但贫道百无聊赖之下,正好在此观战。” 青灵子咧嘴一笑,凌空一抓,从一旁树上取下两根枯枝来,将一根抛给归无计,说道:“无计,用开天剑法。” 这开天剑法乃昆仑三大剑法之一,这三大剑法分别为“万禽剑法”、“乾坤剑法”、”开天剑法“,这三门剑法皆传自远古年代,千年传承下来,剑招千锤百炼,已臻至善之境。其中万禽剑法飘逸灵动、剑招难测;乾坤剑法气势磅礴、万夫莫当;而这开天剑法朴拙无华,宛若出自洪荒之时,往往需要修炼者有极高的内力,方能够以气御剑,而这剑法如佐以浑厚内力,威力则极为惊人,几如开天辟地一般。此刻他要归无计以”开天剑法“迎战,显然是要考较他的内力了。 归无计接过树枝,也不答话,将树枝在半空中划过,周身呼啸四起,足见树枝上真力惊人。 青灵子笑骂道:”摆什么花架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这一招”刑天断首“千万别当做起手式来用。”但见徒儿剑法纯熟,内力深厚,心中自也欢喜,于是展开身法,一跃而上,两人各施绝技,斗成一团。 雪云寒本也是剑术行家,见这两人相斗之时,剑招平平无奇,远不如归无计与莫愁较量时好看,微微有些失望,但瞧了片刻,心中却越来越惊讶。 只见这两人一招一式,皆让人瞧得清清楚楚,但树枝在空中交锋之时,立时风声大作,树枝尚未接触,便已经微微弯曲,可见两人将内力贯入树枝之上,因而这战场上剑气弥漫,虽不如兰儿的五彩剑芒,也不如莫愁的无形剑气,但也远超常人想象之外。 青灵子暗想:“无计内力确实长进了不少,竟能将开天剑法驾驭自如,我若不拿出全力,只怕赢不了他。”他年轻时也曾雄心勃勃,四处找人挑战,天下间除了寥寥数人,无人能挡他三招两式,此刻见徒儿进步神速,不禁好胜心起,神情一变,瞬间竭力应战。 雪云寒只觉眼前一闪,青灵子刹那间化作一道灰雾,归无计低吼一声,行动骤然变快,也变成了一片黑烟。她早已全然看不清两人身法,只觉得这灰雾黑烟缠绕在一块儿,一会儿出现在东边,一会儿又跑到了西边,一会儿又不知前往何处。树枝挥过,劈裂空气,阵阵烈风往周围散去,她首当其冲,一个站立不稳,差点被这风吹飞出去。 青灵子连连变招,将三大剑法夹杂着使出,而归无计见招拆招,始终不落下风。青灵子大呼奇怪,只想:只不过短短分别一年,他的武功怎么进展到这等地步?非但内力剧增,而且出剑的火候也已炉火纯青,知道掌控剑招节奏,一剑刺来,威力丝毫不减,速度也不曾稍慢。如若再斗下去,只怕要成了两败俱伤的局面。 他念及此处,剑招放缓。归无计见他收手,立时停止攻势。青灵子退在一旁,见归无计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竟丝毫没有喘息。 青灵子沉吟片刻,传音问道:“无计,你进境神速,已经远胜为师全盛之时,是否在一年之中另有奇遇?” 归无计想起张君宝,心中一酸,传音答道:“师父,我在镇上遇到了一位至交好友,他武功深不可测,又悉心指导过我武功。我能有今日的进步,全是他督导之功。” 其实他这一年来出生入死,一路体验过张君宝、觉远与那山海门之人的千古绝艺,是以眼界大开,心中境界已胜他师父一筹,如若两人全力相搏,青灵子只怕已不是他的对手。 青灵子点点头,朗声笑道:”奶奶的,老子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碰上这么一位高人相助?“说罢走上前去,拍拍归无计的肩膀,心中隐隐有些骄傲,又说:”走吧,咱们边走边聊,只要走的快些,还能去村中酒店里吃些宵夜。“ 雪云寒大叫一声,跑上前来,瞪大双眼,满眼憧憬,双目中隐然有星光闪动,只听她动情说道:”无计哥哥,你武功怎地如此高强?又一直隐瞒着不让云儿知道?难道是怕云儿知道了担惊受怕么?无计哥哥你好贴心啊。“她此刻又用上了那柔腻的声调,令旁人听了毛骨悚然。 归无计苦笑一声,说:”义妹,我本不想瞒你,但我这人窝囊惯了,深怕被人知道,从此便不得安宁,因此从不向外人显露武功。还望你替我多多隐瞒,千万别告知旁人。“ 雪云寒假装抹泪,说:”无计哥哥,你难道信不过云儿我么?云儿我好生难过。不过云儿我深明大义,并非小鸡肚肠之人,自然不会怪你。可无计哥哥你答应助我筹措十万贯钱财之事,可千万不能反悔哦。“说罢连连眨眼,眼中期待无限。 归无计笑道:”如若反悔,天打雷劈。“ 青灵子见雪云寒欺负徒儿,在她头顶上轻轻一敲,笑骂道:”别闹了,我徒儿为人老实,你可别得寸进尺。“雪云寒唯唯诺诺,含糊其辞,却也不再捉弄。 第四十二章 旧时年 青灵子抬头望了望天色,说道:“走吧,得快些了,这荒郊野岭之处,保不准晚上会起雪,咱们两不要紧,但你这位病怏怏的义妹恐怕便受不了了。说罢当先走了出去。 雪云寒微微一笑,并不出言反驳,青灵子之前以浑厚内力助她御寒,但此刻这内力也缓缓消散。她虽然毫无内力护身,又只穿着一身道袍,但她自小独闯江湖,为人颇有骨气,当下也不叫苦,紧紧跟在两人身后慢行。 青灵子望了她一眼,眼中满是赞许之情,笑道:“无计,你拉住你义妹的手,运纯阳内力助她御寒。”归无计乃童子之身,因可以练习这纯阳内力。而青灵子内力虽也极为深厚,但却久经人事,故只能练这真阳内力。两者之间差异微妙,一言难尽,但这纯阳毕竟比之真阳要稍胜一筹。如若归无计破了童子功,内力自然要大打折扣了。 雪云寒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立时想远远逃开,归无计出手如风,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掌心相抵,内力发动,雪云寒瞬间仿佛置身于温泉之中,浑身暖意盎然,丝毫不为风寒所苦。 她苦笑道:”二狗哥,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一路坎坷艰难,什么风浪没有遇过?你对我这般照顾,我倒有些不太习惯哪。“ 归无计说:”我师父有令,我怎敢不遵?而且义妹你远来是客,我怎能让你受苦?你莫要在挣扎了,咱俩都省些麻烦吧。“雪云寒”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将手给他牵着,心底感到一阵阵温暖。 青灵子瞧了一眼归无计,见他满面春风,若有所思,又说:”从这儿到村子尚有十里路程,要是这般慢吞吞的走过去,到那边只怕要深更半夜啦。老子我晚上连饭都没吃,肚里空空荡荡,好不难受。说不得,咱们只有快马加鞭,加紧赶路啦。无计,你干脆把这小道姑背在背上,咱爷俩儿再比比脚力。“ 雪云寒惊呼一声,正想反对,归无计将她轻轻一抛,随即稍稍弯腰,雪云寒便稳稳落在他背上。雪云寒羞道:”二狗哥你真听他胡说呀。快放我下来,这般模样多不好意思?“归无计哈哈一笑,说:”师父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义妹你就别唠叨啦,否则到时候我师父发起脾气,只怕要点了你的哑穴。“雪云寒暗骂自己太不争气,连这区区冷风都忍耐不住,而此刻落在这两人手里,更是丝毫反抗不得,唯有任他俩耍弄。 两人准备妥当,瞬间展开轻功,雪云寒只觉得耳边风声骤然响起,又被迎面的大风一吹,根本睁不开双眼,好在归无计体内真气充沛,她贴在归无计背上,就好像躺在北方炕上一般暖和,一时间迷迷糊糊,竟忍不住打起盹来。这两人奔行起来,当真如离弦之箭一般,比那马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只跑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来到村口。 归无计放眼望去,只见村中小路上并无人行走,一间间茅屋之上竖起烟囱,炊烟袅袅升起,看来各家都已准备开饭。透过茅屋的窗口,可以见到屋内黯淡的烛光,虽然微弱飘摇,但他们身在这冬风霜地之中,见到这烛火,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暖意。 雪云寒双目紧闭,呼吸沉稳,睡得舒服无比,归无计见状,自是不忍吵她起来,于是问师傅:”咱们要不先去师傅你家中住一宿?到天明我再回家探望?“ 青灵子笑道:“你这小子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怎么变得如此体贴?我看你心里有鬼,是不是对这姑娘起了爱慕之心?这义兄义妹只怕也是你们编出来的借口,你们怕老子发火,所以胡乱说出些话来糊弄老子。“ 归无计神态窘迫,忙道:”师父你胡说些什么?她真是我义妹。我身为兄长,而她身世可怜,举目无亲,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于她。“ 青灵子啧啧称奇,引他来到自己住所前,推开房门,点燃房中火堆,也不知他在柴火中放了什么燃料,这火堆竟无烟尘生出。他指着一旁角落的干草堆说道:”待会儿你便和你义妹睡在这干草堆上吧。我这屋子透风,她如若一个人睡,只怕要被冻醒。“说完嘿嘿一笑,眼中满是期许之意。 归无计忙道:“我待会儿在地上打坐一会儿便成。”青灵子叹道:“你若真是找到心上人,这一身童子功便算散去,也没有什么可惜。这姑娘样貌虽然不好看,但为人豪爽机灵,却也算是佳偶。”归无计脸上一红,不再接话,转身将雪云寒放在草堆上,又拉住她手心传了会儿内力,小心照顾一番,便回到火炉边静静坐着。 青灵子拿出些干粮胡乱吃了,也盘膝坐到火堆边烤火。火堆上火焰翻滚,将周围四尺方圆照亮,青灵子沉思一会儿,问道:“那教导你武功之人叫什么名字?身处何门何派?” 归无计答道:“他叫张君宝,无门无派,是个云游道士。” 青灵子说:“是了,我见过此人。十二年前,他还是个愣头青,但武功极高,比我也差不了多少。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归无计问:“他也和我说起过师父你哪。”于是便将张君宝所说的樊城之战经过转述了一遍。青灵子听他说起这段往事,一时间又陷入了懊丧之中,等归无计说完,他叹道:“那位张君宝所言不错,事情经过确实如此。咱们这群大老粗不知天高地厚,非要掺和这家国恩仇,以至于酿成大祸,将整个武林付之一炬,而你师父我更是猪狗不如,竟然从战场上逃了回来,一直苟活至今。” 归无计劝慰几句,又问:“师父,你们这些人从战场上脱身之后,那些蒙古人又怎会得知各位生还者的下落,并一路追杀而来呢?我听张兄说起,那蒙古军中似乎有汉人奸细,对江湖门派知之甚详,因此竟连咱们昆仑派都难逃此劫,你可知这奸细到底是谁?” 青灵子恨恨道:“我要是知道此人是谁,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随后拿来喂狗。”他顿了一顿,又说:“当时那些老混蛋硬要我护送那些小家伙逃跑,老子争不过他们,只好领着这些犊子跑路。可这些小家伙大部分都受了伤,跑起来缓慢的很。我带他们跑了一个多时辰,侧耳一听,只听远方大地震动,战马嘶鸣。我回头一望,登时吓出一声冷汗,只见一只蒙古骑兵正追命而来。我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数人头,数了一会儿,觉得大约有四百人上下。” 归无计急道:“这蒙古人好不凶恶,明明已然大获全胜,又为何要如此锲而不舍?” 青灵子叹道:“无计,你还是太天真了。这战场之上绝不讲半点情面,往往讲究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尤其这些蒙古人生性凶残,烧杀掠夺直如家常便饭一般。他们见咱们有一部分人仓皇出逃,自然不会放咱们回来休养生息。但他们主力被无念这些老家伙拖住,只能派一只零星部队追击。” 归无计心中担忧,催着问:“后来呢?” 青灵子说:“老子心想:蒙古人马快,咱们这些人步子慢,他们这般追来,只怕一会儿功夫便咬上咱们的尾巴啦。老子曾向那些老混蛋吹牛,说要保得这些小崽子平安无恙,又怎能完不成许诺?否则死后也没脸去见他们啦。于是老子下定决心,拔剑出鞘,反而朝这些鞑子骑兵们冲了过去。“ 归无计心中敬佩,说:”师父真了不起,想必这蒙古骑兵被你一阵冲杀,立时便溃不成军了吧。“ 青灵子皱起眉头,似乎回忆起那场艰苦卓绝的厮杀,他骂道:”鞑子顽固的很,见我冲来,反而用弩弓对着我一阵射击,老子挥舞长剑,将这些箭弩全数挑落。几个起落跳到敌人阵中,瞬间刺死两人。随即绕到旁边,继续躲避鞑子射来的弩箭。就这么骚扰了一会儿,杀了十几人之后,那些鞑子骑兵终于反应过来,于是放过那些小崽子不追,开始朝我冲了过来。我一见之下,正合心意,于是大呼小叫,百般招惹,不时蹿入他们阵中冲杀,这些畜生急的哇哇大叫,拼命挥舞兵器来砍我,我如何能上他们的当?在他们乱砍乱杀的时候,我早就远远跑到一边啦。“ 归无计大声喝彩,说:”我还以为师父你只是糟老头子一个,想不到年轻时竟是位如此威风的大英雄。“ 青灵子呸了一声,嚷道:”什么叫年轻时,老子我虽然现在年老色衰,但依旧风流潇洒,在村子中倍受追捧,便是那些年轻姑娘,见了我都要脸红尖叫哪。“ 归无计笑道:”师父你准又是跑去河边偷看别人洗澡了吧。“ 青灵子气恼道:”老子那是去钓鱼,这些娘们儿不知羞耻,偏要在老子钓鱼的时候跑来卖弄风骚,老子钓不成鱼,自然要好好饱饱眼福,否则岂不是吃了大亏?“ 归无计哈哈一笑,不敢再出言捉弄。青灵子摸摸胡子,继续说道:“你别看我当时在敌阵中进出自如,其实我心里紧张的很。在这漫天刀光之中,只要我稍有不慎,哪怕被他们射中一箭,砍中一刀,转眼便会被他们砍成肉泥。但我又不能一味逃跑,否则他们回过神来,难保不会回头追杀那些小家伙。就这样边打边逃,我渐渐觉得身心疲惫,体力不支,跑的越来越慢。后来又强行支撑了一会儿,终于分了心神,被他们追上来一箭射中左手。” 归无计低呼了一声,关切的问:“那你怎么办?” 青灵子哼哼几声,说:“还能怎么样,老子心想:如此一来,老子反正跑不脱了。不如回头硬上,好歹要再杀几十个鞑子泄恨。于是老子突然止住脚步,运起开天剑法,一招夸父追日,将那射箭伤我的追兵斩成两半。随即运起剩余内力,在鞑子军中忘我砍杀。“ 归无计问:”如此一来,师父你可深陷敌阵啦,后来你又是如何脱身的呢?难道有人前来救援不成?“ 青灵子摇摇头,似乎有些出神,他说:“说来也奇怪,老子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精神萎靡,几乎难以为继。此刻将生死置之度外,又立刻生龙活虎了起来。我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不是在与蒙古人作战,也不是在拖延鞑子脚步,而是在独自一人练武。我兴高采烈的舞剑,全然沉浸在武道的喜悦之中,平日里苦苦思索的许多武学难题,竟在此刻豁然开朗。而一些只是模模糊糊想到的剑法奥妙,也在此刻融会贯通。我感受不到辛苦,感受不到悲喜,感受不到疼痛,更感受不到仁慈,当时我眼中再无对手,唯一能将我击败的,只怕也只有我自己了。” ”我也不知自己到底斩杀了多少人,支撑了多少时间。等我反应过来,只见那群蒙古骑兵正没命的往远方逃窜,我极为惊讶,深深呼吸一口,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细细检查身体,发现又受了五六处重伤。我试图运气疗伤,发现丹田内空空荡荡,几乎一点儿内力都没剩下。虽然当时我情形糟糕,但我偏偏低下头来,数了数地上的尸体,就这么数了半天,结果令我大吃一惊。“ 归无计心底好奇,热切问道:”你杀了多少敌人?“ 青灵子仰天长笑,满脸皆是自豪之情,他说:”连敌人千夫长在内,老子一共杀了三百五十个鞑子,即便敌人手持精钢盾牌,也被我连盾牌带人一剑斩成两截,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难以置信,真不知自己当时是如何做到的。” 归无计见他兴致高昂,想起自己师父为国为民、英雄盖世,心里也感到骄傲无比。 第四十三章 隐绿林 不久之后,窗外刮起大风,只听纸窗响起哗啦哗啦之声,寒气止不住从窗缝中渗透进来。归无计担心起来,伸手指在雪云寒左手掌心一点,又将纯阳内力输入她体内。她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兀自沉睡不醒,火光照耀下,遮住了她脸上的伤疤,又映得她满面红光,如此这般,便显出她五官的精致好看来。 青灵子笑道:“这姑娘原也是个绝色美人的胚子,只是时运不济,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归无计心中一动,暗想:义妹的本来面貌不知是何模样?如若她这容貌,配上雪色肌肤,即便有些疤痕,也是极为漂亮的女孩儿。 青灵子说起往事,显得有些兴致勃勃,此刻竟收不了嘴。他又说:”我见鞑子骑兵落荒而逃,一时间志得意满,要是老子当时还有些力气,肯定要追上去杀个精光。但无奈老子**凡胎,这一番搏杀之后,只欲虚脱,于是扶住长剑,一步步慢慢往远方走去。“ 归无计突然想起一事,说:”师父,你那柄青山剑我送人啦。“ 青灵子眼中茫然,问:“什么青山剑?”归无计道:“就是你三江镇宅子中的那柄剑。” 青灵子登时醒悟,说:“我想起来了,好像这柄剑是叫这个名字。但现下老子手中有剑无剑,其实也没啥分别。那柄剑要真有人喜欢,你让他尽管拿去吧。” 归无计嘿嘿一笑,说:“师父,我在三江镇收了个徒弟,我把那柄剑送给她啦。从此咱们昆仑派人丁兴旺,只怕要重振旗鼓。” 青灵子笑道:“我早就不管昆仑派的事啦,从今往后,你便是咱们昆仑派的掌门,只是你可别胡乱教人,万一徒弟走上邪路,将来祸害天下,咱们昆仑派岂不是脸上无光,遗臭千年?” 归无计连连点头,说:“师父你放心吧,那姑娘资质奇佳,为人正派,即便我什么都不教,她也定能威震天下,扬我昆仑威望。” 青灵子一愣,骂道:”女徒弟?无计你可别胡来。老子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见多识广,知道凡是收了女徒弟的,最后都将这徒弟讨作老婆,成为武林的笑柄哪。” 归无计闻言大惊,忙道:“徒儿决计无此邪念,更与她清清白白,并无情愫纠葛。”青灵子唉声叹气,但这名分已定,自也无法更改,也只有祈求老天保佑,莫让归无计重蹈覆辙。 两人闲扯一会儿,青灵子回归正题,又说:“我受伤极重,找一处山林躲藏起来,拔去箭矢,运功止血,随即在那儿好好休养了几天。也是老子福大命大,竟然无人前来骚扰,又加上老子内力深厚至极,终于让老子活了下来。谁知老子伤一好,立时又有麻烦上门。有几百个蒙古鞑子鬼鬼祟祟的跑进这山林,牵着猎犬,举着火把,四处细细搜寻。老子当时尚未痊愈,只好四处躲藏。” 归无计问:“那蒙古人带着猎狗,师父如何掩去身上气味?” 青灵子紧皱眉头,似乎往事不堪回首。他叹道:“老子无奈之下,找了些动物粪便涂抹在身上,借此消除气味儿。”归无计肃然起敬,鼓掌相庆。 青灵子继续说道:“这些蒙古人不依不饶,苦寻不休。老子不得安宁,只好躲到树上藏身。谁知老子刚一上树,便察觉到周遭有些异样,似乎四周树上也早已有人埋伏。那些人内力平庸的很,但身手矫健,训练得法,老子细细观察之下,发现他们共有约三十人。” 归无计说:“说不定这些蒙古人不是来找师傅你的,这些躲藏之人才是正主。” 青灵子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我辨认他们的身法,立时想起他们的身份。这片林子里住着一位隐居的武林名宿,他精通暗器功夫,擅长埋伏暗杀,却从不抛头露面。只是他广招徒弟,这些弟子出山之后,宣扬他的名号,于是他便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起来。” 归无计动容叫道:“师父!那人可是叫飞天蜈蚣吴昊林?” 青灵子吃了一惊,问:“你怎会知道此人?” 归无计暗暗得意,说:“师父,你在这儿躲的时间太久,连这事儿都没听说过?。吴老前辈在外面被传得神乎其神,说他率领手下弟子,将几百个蒙古人击毙在丛林之中。现在他名声远播,是百姓心目中救苦救难的英雄豪杰哪。” 青灵子闻言大笑,说:“只怕他这事迹的功劳,有一半要算在老子我的头上。” 归无计”咦“了一声,不明所以。 青灵子说:”那些人发出暗号,登时手上暗器如雨点般落下。那些蒙古鞑子毫无防备,刹那间溃不成军,死了十几人。只是如此一来,那些人可就暴露了所在,鞑子张弓射箭,朝那些人所在之处猛攻。那些人早有防备,在树木之间搭上绳索,于是立即拉住绳索荡开,又找另一棵树躲藏起来。只是这一番交手,他们也有折损,有两人从树上掉了下来,被蒙古人擒住。但他们硬气的很,当场咬舌自尽,宁愿一死,也不愿背叛师门。“ 归无计叹了口气,心里不禁佩服。 青灵子又说:”这些人并不打算撤退,而是变换树木,继续用暗器袭击。蒙古人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此时已有了准备的余裕,从背后翻出盾牌,将暗器一一弹开。又一面紧追不舍,箭矢纷纷往树上射去。过不多时,吴老头手下又有人坠地,自然也死在当场。“ ”老子暗道不妙,不忍再袖手旁观,于是悄无声息的从树上溜了下来,偷偷摸到蒙古人背后,见他们站的分散,毫无阵形可言,正合老子心意。于是老子长剑出鞘,当场便结果了三人。如此一来,鞑子们慌了手脚,顾此失彼,不知敌人将从何处而来。老子趁乱施展万禽剑法,在树林间神出鬼没,一会儿工夫,又有十几人葬身在我长剑之下。“ ”吴老头那些人见来了救兵,立即高声欢呼,手里暗器像不要钱一般随手乱扔。蒙古人招架不住,大声喊着蒙古鬼话,一边拼命往树林外跑去。老子哪能容他们逃跑,于是忍住疼痛,在林间穿花绕步,一出手便取人性命,片刻之间又宰了十几人。鞑子们眼见不妙,转眼醒悟过来,于是纷纷聚成一团,排成阵法,用盾牌守住全身,慢慢往后撤去。如此一来,老子便不再追击,又躲在一旁暗暗埋伏。“ ”那些人慢吞吞的挪动圈子,眼见不远处便是这林子的边缘,忽然只听一声巨响,地面凭空陷落,鞑子厉声惨叫,陆续跌入坑中,这坑下面铺着木刺,立时将落入陷阱的蒙古人刺死大半。“ ”老子见鞑子又散乱开来,自然又是一阵冲杀,而吴老头他们也从树上跳下,开始围杀落单的蒙古人。大伙儿杀红了眼,嘴里声嘶力竭,手上也毫不手软,蒙古鞑子虽然悍勇,但见到这等情景,自然也不敢顽抗,凡是还能动弹的,都如同狗一般死命往回逃去。那些人本来还想追击,但当中一位老头一挥手,那些人随即停住了脚步,用衣袖擦拭身上的血水汗水,手脚发抖,依旧极为兴奋。“ ”那老者冲我一拱手,似乎想和我客套。老子与他们并肩作战,自然也对他们有些好感,于是走上前去。刚要说话,忽然听得树林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不久一股热浪传来,大伙儿转头望去,只见那边燃起了熊熊大火,风势扬起,将那火焰往咱们这边吹来。那老者毫不犹豫,大叫一声:‘跑!’于是大伙儿便一哄而散。“ 归无计听他说到此处,总算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原来也想不明白——为何这吴昊林武功并不如何高强,竟然能够率领众弟子将蒙古人打得心惊胆颤?此刻听师父说起,才明白其中有师父浑水摸鱼之功。 青灵子闭上双眼,叹气道:”老子原本仗着轻功绝顶,想要冲进去救几个人,谁知他们知道火势来的极快,已经来不及逃开,一个个儿奋不顾身,只是拼命想将吴老头救到安全所在,自己想办法在这儿阻挡火势。吴老头大声呵斥,万万不愿独自逃生。那些人忽然全数跪下,用力在地上磕头,眼中泪水直流,嘴里苦苦哀求,吴老头呆在原地,也差点跪了下来,脸上老泪纵横,只是大声嚷道:‘既然如此,大伙儿一块儿死在这里吧。’” 归无计心中感动,暗想:咱们武林中人,原就应该这般舍生忘死,义气当头,吴老能教出这么一群好汉来,也不枉他被尊为国之大侠,成为国民心中的传奇人物。 青灵子说:“老子见他们纠缠不休,便如咱们在樊城前头那般墨迹,心中冲动起来,一下子从旁跃出,伸手点了那老头的穴道,随后对他们说道:‘你们师父就交给老子吧。你们也别在这儿傻等了,大伙儿各自逃命吧。’那些人又想对我磕头谢恩,老子如何敢受他们这等大礼,于是飞快逃窜出去,那火势很快追了上来,但老子抢先一步,险险从林中逃脱,随后将这老头带到一处偏远所在,解开他身上穴道,劝了他几句。谁知这老头怒火中烧,非但不领情,反而张口骂我,老子也不和他一般见识,只是话不投机,又何必在他那里逗留?于是老子飘然远去,任由这老头在那里自生自灭去了。“ 归无计见青灵子神色间有些不自然,似乎还在担忧吴老头的生死,于是说道:”师父你别担心啦,吴老他还活得好好的,只是被火烧伤了皮肤,但精神还健旺的很。“ 青灵子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你消息倒也灵通,竟然知道那老头的下落。但老子带他逃命时,他身上还完好无损,一点擦伤都没有,怎地后来又被烧了一次?这事儿可全然不能赖我。“ 归无计笑道:”师父你放心吧,即使那伤疤是你弄出来的,吴老他也不会怪你。“青灵子摇摇头,说:”这事儿你可别和他说起,老子这几年清闲惯了,不想再惹那些江湖中人。“ 第四十四章 云中仙 归无计深知青灵子此刻心情,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与张君宝相处日子久了,也染上了他谨言慎行的毛病,若无人逼迫于他,万万不想抛头露面,以至于显山露水,被众人瞩目,甚至被当做救星。他感同身受之下,连连点头应和,说道:”师父说的极是,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这乱世之中,咱们还是隐藏声名,默默度日为妙。如若卷入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或是朝廷上的腥风血雨,只怕就永无宁日了。“ 青灵子闻言默然,静静沉思片刻,说道:”无计,你真以为埋头度日要比名扬四海来的更好么?“ 归无计答道:”张兄曾对我说过:‘隐者无敌’,说这人一旦不为声名所累,就能无拘无束,不用担忧被人利用加害。反而因为隐于暗处,临敌之际,往往极为有利。“ 青灵子仰天长叹,说:”无计,我年纪大了,经历过无数风雨,因而生出这等灰心丧气的念头。而你青春年少,武功已不弱于为师,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如若就此泯于众人,你自己真的忍耐得住么?“ 归无计笑道:”弟子的性子,师父清楚不过。如何会为此而烦恼?“ 青灵子却说:”无计,你错了。“归无计瞪大眼睛,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青灵子眼望窗外,继续说道:”你看咱们这小小村子里,虽然日子过得贫穷了些,但此地的蒙古管事却不太敢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因而这些年杂税虽重,但却太平无事,你可知是何缘故?“ 归无计眼中生出光彩,笑道:”我自然知道,是因为蒙古人迷信,说咱们村子有神灵相佑,一旦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便会被这神灵所罚。几年前我还听说过一个故事:说一位蒙古甲主白天做了坏事,回家便闷头大睡,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坟堆之中,浑身衣裳都被剥去,他丢尽了脸,从此在家里闭门不出,一连老实了好几个月哪。“ 青灵子点点头,归无计又说:“还有一事,有一位蒙古人在路上调戏妇女,那女子的丈夫在一旁苦苦求饶,被那蒙古人狠狠打了一顿。谁知那蒙古人回去之后浑身酸痛,在床上卧病不起,一直折腾了好几天方才起身。没料到他刚刚好转,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坐在床头呆呆不动,他家里人只好四处求医,却丝毫不见好转。后来从村民那儿听来个偏方,用猪屎猪尿往头上一淋,第二天便恢复原样,从此再也不敢为恶了。” 青灵子捋须而笑,说:“那猪屎猪尿当真臭的很,恶心的很,我解他穴道之时不慎沾染了些,回去狠狠擦洗了一番哪。” 归无计跳了起来,惊道:“师父,你。。你。。。” 青灵子颇为得意,说:“是了,那些装神弄鬼之举,都是老子我干的好事。” 归无计万料不到这些事都是师父干的,惊喜之下,笑道:“原来咱们村子确实有神灵保佑,只不过这神灵却是**凡胎,以往被人叫做万佛顶是也。” 青灵子说:“老子离开吴老头,找一处僻静所在苦苦思索,想着今后的出路。老子推想以后的局面,知道这大宋江山只怕难以保全,而中原武林遭受这樊城一劫,只怕也难以恢复元气。老子若是正面与蒙古人拼斗,未必是他们对手,但如若袖手旁观,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沙场的老友?我就这么思来想去,突然想起方才与吴老头他们并肩作战之事——我此番出手相助,无人知道我身份是谁,但无论如何,定然让那些蒙古人心惊胆颤,不知我是何方神圣,于是猜测纷纷,胡思乱想;而吴老头他们如若逃得性命,心中也会涌起希望,知道这大宋之中,尚有豪侠义士相助。如此一来,敌人疑神疑鬼,出手有所顾忌,而朋友却士气大振,心怀希望。这一增一减,虽然不至于逆转形势,但至少也颇有益处。” 归无计喜道:”我知道啦,师父你从此便蒙上面孔,四处行侠仗义,散播侠名,让亲者欣喜,敌人丧胆。“心中雀跃不已,仿佛突然开了窍,知道了自己今后的出路。 青灵子嘿嘿一笑,取出一套夜行衣来,将这衣物递给归无计,说道:”无计,你武功之高,只怕已在我之上。从今往后,老子彻底洗手不干啦,将这衣钵全数传给了你。希望你今后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将为师的名号传承下去。“ 归无计心里激动,将这衣服接过来塞进行囊,说道:”师父,你以往蒙面外出,一旦做下好事,用的是什么名头?“ 青灵子笑道:”老子没念过多少书,又想得出什么响亮名号来?只是突然想起你这小家伙,你养父母粗陋的很,竟给你起名叫二狗,老子忽然生出灵感,于是便自称狗侠。“ 归无计奇道:”怎么这般巧?“于是从行囊中取出那面具,这狮子狗面具乃张君宝所赠,虽然模样古怪,但似乎刀枪不入,坚韧无比。他戴上面具,青灵子一瞧,立时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天意,天意。以后这狗侠之名天下闻名之时,蒙古人想起你这狗头面具,只怕要闻风丧胆,更能止小儿夜啼。“ 归无计也跟着笑了一会儿,将面具收好,又问:”师父,那为何那狗侠的声名没有传播开来?“ 青灵子骂道:”还不是因为你这小家伙。老子白天要在这村子里装模作样,晚上要在这村子里装神弄鬼,深夜要带你这小子修炼武艺,往往半年只能出去一两次,还未必能碰的上不平之事。这十二年来,老子以这狗侠之名,一共才出手十次,而且运气不好,做下的都不是什么大案,旁人自然也记不住老子。“ 归无计吐吐舌头,说道:”师父辛苦了。“ 青灵子说:”老子故事还没说完哪,你还要不要听?“归无计连忙点头说好。 青灵子续道:”老子从山上下来,头一件事,便是赶回昆仑,让大伙儿赶紧躲入深山。可老子重伤未愈,一边赶路,一边养伤,等赶到昆仑的时候,发现咱们昆仑的道观早就被人烧成灰啦。老子在原地懊丧了一会儿,登时心灰意冷,本想就此撒手不管,却忽然想到了周行天这老魔头临死前说出的话。“ 归无计问:”他说了什么?“ 青灵子朝他望了一眼,说:”他对老子与无念说:‘金陵城北边的郊外,最高的那座小山洞窟之中,其中有一间密室。其中有玄天伏魔功的功法,两位如逃得性命,务必要替我将其看管起来。’“ 归无计心中巨震,咽了咽口水,说:”周老前辈说的。。。。。。是我?“ 青灵子默然颔首,眼中也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叹道:”我俩当时谁也不知道这玄天伏魔功是什么东西,但周老魔头死意已决,却万分慎重的交待下这件事来,可见此事意义重大,万万不可疏忽。于是老子便转身下山,千里迢迢来到这金陵城外,在群山中辛苦找寻了十天,终于在那座洞窟中找到了你。“ 第四十五章 至亲人 归无计从未听师父说起过这段往事,但他自己也从未问起。有时他从睡梦中醒来,会忍不住回思自己的来历,每每回忆起来,脑中都会隐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每到此刻,他心中便会生出莫大的不安,于是竭力将这记忆忘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阻挡在自己的心灵深处,让自己不愿想起自己幼年的经历。 只听青灵子叹道:“无计,你想不想去那处山洞看看?” 归无计咬紧牙关,说:“请师父带我前去。”说话之时,只觉得心中莫名惊惧,似乎正被人拖入坟墓中一般。但他屡经风浪,早非昔日懦弱少年,于是强行忍耐,一点儿也不动摇。 青灵子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缓缓站起身来,伸手将门打开,门外冷风瞬间呼啸而入,归无计赶忙解下长袍,盖在雪云寒身上,又往她体内输了一会儿内力,照顾的极为体贴周到。 青灵子说:“村里太平的很,你义妹留在此处并无危险。咱俩快些赶去,争取在天亮时赶回来。” 归无计点点头,随青灵子走入黑夜中,青灵子随手关上房门。两人身形一晃,转眼已在里许之外。 ———————————— 两人在黑夜中疾驰而过,就如同往日竞速赛跑一般,但此刻他们神色凝重,各怀心事,浑不似旧时有说有笑的模样。就这么闷头跑了一段路,归无计心中恐惧越发浓烈,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这周老前辈到底是什么人物?他为何会知道我的下落?“ 青灵子叹道:”无计,我也不想瞒你,依我猜测,他恐怕便是你的生父。”归无计脑中发蒙,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跤。 青灵子说:“周云天是逍遥宫的左护法,而逍遥宫在江湖上又有魔教之称。宫中教徒行事诡异莫测,对教义极为狂热,平时在道上遇到江湖人士,往往会费尽口舌,试图将别人劝入教中,别人若是不理不睬,他们也就此作罢。但如若旁人出言不逊,他们定会破口大骂,乃至于出手伤人。就这么一来二去,逍遥宫的恶名便传播开来,在江湖上引起了公愤。” 归无计问:“那爹。。。。周老前辈呢?他是不是与其余教众不同,待人平和的很?”他本想改口,但转念一想,深怕师父猜错身份,因而暂且不忙认亲。 青灵子笑道:“他待人平和?他是逍遥宫中最狂热的教徒,每当教徒与别派冲突,他总是冲在前头,抢先与别人杀成一团。他这人武功极高,在江湖上罕逢敌手,除了老子我之外,也就只有无念秃驴,还有段南豹这老贼能与他较量较量。所以每当周行天出手,别的门派就只能抱头鼠窜,被打得七零八落,呼爹喊娘。好在他手下留情,除非别人逼得太凶,他很少出手杀人。但江湖上人言可畏,口口相传之下,这老家伙从此臭名远扬,被说成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大魔头。” 归无计问:“他武功如此之高,为何又不是逍遥宫的头领?” 青灵子说:“也是他脾气太过暴躁,在江湖上四处结仇,逍遥宫里的人虽然敬佩他武功,但唯恐他掌权之后手段激进,非但与名门正派结仇,更会去招惹朝廷,惹下弥天大祸来。于是只让他担当左护法的职务,又找了一个武艺弱他一筹的老实人当了教主。好在周行天并不在乎这些虚名,依旧狂热的崇拜魔神,整日整夜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仪式,又不时四处奔波,闯入各门各派的地盘宣扬教义。他这人意志坚定,兼之口才了得,几十年下来,居然也说服了不少人加入逍遥宫之中,这些人非但尊崇魔教教义,对他更是敬若神灵、誓死效忠。” 归无计遥想当年周行天的风采,不禁也有些神往。 青灵子又道:“逍遥宫尊奉的魔神,也是从海外流进来的玩意儿。老子当年与他几度交手,场面上有输有赢,但最后总是输多赢少,他一旦取胜之后,也不取老子性命,只是拿出一本厚厚的魔教教义,对老子照本宣科,试图也将老子拉去信教。好在老子修道多年,总不至于像那些傻瓜一般被他骗得晕头转向、从此迷失了心神。但一来二去,老子对他们教义也听得熟了。似乎他们教徒跪拜的是一个叫玄夜的魔神。他们不敢直呼其名,于是改口称其为夜王,这魔王来自于大秦的北方,因而在教义中也称其为北海夜魔。” 归无计大叫道:“北海夜魔?”这名字与北海血魔极为相似,仅仅有一字之差,莫非逍遥宫里的人所跪拜的魔神,竟然也是莫愁? 青灵子听他声音中极为惊讶,问:“无计,你听说过此魔?” 归无计不想将莫愁扯下水,只是说:“我听张兄说起过一个魔教,名为‘北海魔教’,这魔教历史久远,但早就已经覆灭。他们崇拜一位名叫北海血魔的魔神,与这北海夜魔似乎颇有渊源。” 青灵子哈哈一笑,说:”你那张兄到底活了多少年?怎么连如此古老的事都清楚?不过他消息还是不大灵通,竟不知道逍遥宫正是从这北海魔教中分出来的旁支。“ 归无计又是一惊,问:“师父你怎么知道的?你也特意去翻过古书么?” 青灵子说:“老子学问差劲,又怎会去翻这些陈年旧事?周行天的教义里说的清清楚楚:‘先贤宗主见光明于晦暗之中,遂脱北海,立逍遥,又知血尊已逝,夜王将临,故洗心拂尘,恭迎圣主,誓死而不悔矣。’” 归无计心想:张兄只一味读写古籍,却不知时代变迁,沧海桑田,这些魔教虽然覆灭,但依旧阴魂不散,在世上改旗易帜,终于存活了下来。 两人跑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来到一片山岭之中。青灵子辨识道路,找到一处高耸陡峭的悬崖,说道:”就是这儿,不过这山有些险峻,咱们只能徒手攀爬啦。“ 好在两人轻功绝顶,这山也不过千尺之高,又爬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一处突出的山岩。这山岩极为平整,像是一处极大的平台,平台靠山之处有一个洞窟,外面长满草木,里面黑暗空洞。 归无计迈步进去,施展玄天伏魔功,登时将这洞内的一切瞧得清清楚楚。只见这洞窟内大约二十尺长,十尺宽,十尺高,正中有一张石桌,正好可容一人躺下。洞内墙壁上有一处挂着镣铐,似乎曾将什么人锁在此处。而环顾四周,只见到处血迹斑斑,似乎曾有人在这儿施以酷刑。 归无计心中恐惧忽然扩散,顷刻间竟让他站立不稳,又觉得身上穴道隐隐作痛,就仿佛有人正用尖锐的金针在他身上四处乱刺。 他跪了下来,舌尖似乎尝到了鲜血的味道,这味道顺着他的舌头往咽喉内流入,转眼间流入他腹内,令他感到悲伤、绝望、却又有些温暖。 青灵子轻声道:”我在这群山中搜寻了十天,终于发现了这处洞窟,这洞口处有一块巨石,大约有五百斤重,已经被人用木棍撬开。只是这木棍上鲜血淋漓,看来那撬开巨石之人在翻山越岭时已经受了重伤。“ 归无计吞咽口水,不知为何,双目已经被泪水模糊。 青灵子见他这样,心中有些不忍,但依旧说道:”虽然已经过了十二年,但当日情形,却依旧清清楚楚的浮现在我眼前。我点燃火把,走入山洞之中,发现有一位女子浑身浴血倒在地上,她早已死去,脸上却带着微笑,双手仍抱着一位幼童。那幼童嘴角也流着鲜血,但却并非受伤。他们两人抱在一起,似乎极为幸福。看来那女子能与这幼童相聚,便是要让她承受天下最大的折磨,对她而言,也会丝毫不以为苦,反而甘之如饴。“ 归无计双手交叉抓住双臂,死命拉扯,似乎想用疼痛让自己忘却一切。 青灵子继续说道:”我细细观察,发现这幼童瘦骨嶙峋,双目翻白,嘴唇发紫,皮肤干巴巴的,早已饿得昏了过去。这女子在爬上山崖时已经受伤,虽然解开了这幼童身上的镣铐,但也无力将他带下山去。她见这幼童饿得快要死去,于是毅然将自己手腕伤口划破,将鲜血喂入这幼童口中。她就这样一动不动,任凭鲜血一滴滴流干,宁愿牺牲自己性命,也要让这幼童多活上一会儿。“ 归无计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狠狠用头撞击山岩,却并未运内力护体,这山岩极为坚硬,但也被他撞得石屑纷飞,可他自己撞了两下,也已经鲜血直流。他鲜血淌到地上,仿佛与那女子的血迹混在一起,随即悄然融合,从此不再分开。 青灵子牢牢将他抱住,眼中也不禁湿润,他说:”我认得那女子,她叫许霜霜,正是周行天的发妻,也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美女。虽然她此刻鲜血流尽,整个人消瘦如骨,但当时在我眼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归无计念道:”许霜霜,许霜霜。“仿佛这名字带着无上魔力,乃是天地间最为神圣的词语。 青灵子说:”无计,你的性命,是你母亲给的,又是你母亲牺牲自己性命换来的。你若再伤害自己,又如何对得起你那了不起的母亲?“归无计浑身无力,停止了挣扎,只是呆呆在原地流泪。 青灵子又说:”我见你危在旦夕,当下将你扶起,将内力注入你的体内,却惊奇的发现你体内穴道全数闭合,似乎正在进入龟息之态,并借此保全性命。我不明所以,但唯有运起全身内力,将这些穴道一一打开。谁知我这运功良久,却发现你体内的经脉竟然连成一片,真气在不同的经络间运转自如,全不像是常人之体。“ 归无计回过神来,问:”那便是玄天伏魔功?“ 青灵子点点头,说:”恐怕正是如此。我足足耗了一天时间,将你体内经脉全数打通,自己也已经累得够呛。但我回头瞧见你母亲的尸体,浑身又冒出了使不完的力道。于是我将你单手抱起,又将你母亲背了起来,用绳子绑在身上,就这样缓缓爬下山坡,找一处花草繁茂之处将她埋了起来,又将你带到小溪边,把你清洗干净,喂了几口水喝,又抓了些鱼给你吃了。你这才睁开眼睛,但眼睛里依旧一片茫然,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归无计忙道:”师父,能带我去瞧瞧我母亲的坟墓吗?“ 青灵子仰天大笑,说:”我正等你说这句话呢。“于是两人施展身法,飞快滑下山崖。 此时黑夜渐渐消散,阳光闪现,天已微明,青灵子绕着山脊转了几转,来到一处满是树木的所在,看他轻车熟路的架势,可见他一定常来拜祭。此时正值寒冬时节,树叶早就落得干干净净,鲜花更是无处寻找,此地显得冷寂枯朽,令人忍不住心生悲凉。 青灵子指着一处槐树说:”我将你母亲埋在了此树之下。“ 归无计走上前去,深情凝视着这树下的土地,似乎想看穿这被冻得硬邦邦的泥土,瞧见地下女子风华绝代的容颜。 良久,他缓缓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站起身来,对青灵子说道:”师父,周。。。我父亲对我母亲好吗?“ 青灵子万料不到他竟然问这样的话,一时也茫然无语,过了半饷,他说:”旁人的私事,我也不好过问。只是你父亲他沉迷于宗教,对身边之人,一向是有些冷淡的。“ 夜间寒风吹来,归无计浑身打了个冷颤,猜测周行天的所作所为,又联想起自己母亲凄惨的一生,更是觉得冰冷彻骨,仿佛身体内的血液都要被冻住。 他擦干眼角的泪水,说:“师父,谢谢你。” 青灵子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走吧,你的路还很远。也不能老是逗留在此,沉迷于过往这些旧事,周行天这老魔头即便曾经犯下滔天的罪孽,现下咱们也不能追究啦。” 归无计垂着头,惨然一笑,于是青灵子扶着他,就像昔日抱着那奄奄一息的幼童一般,慢慢沿着山路往家走去。 第四十六章 屠狗辈 窗外寒风袭人,火堆噼啪作响,雪云寒舒舒服服躺在干草堆上,体内真气翻腾,往四肢百骸散去,整个人似乎都要融化在这暖意之中。她这一生在世,可谓苦多乐少,颠沛流离。自从几年前遭遇大难以来,就一直单独在世上过活,住得是破陋的房屋,躺得是硬邦邦的木床,穿的是单薄的道袍,但她生性坚强,也不愿给旁人增添麻烦,于是想方设法、竭力求生,居然一路活了下来,更不曾怨天尤人,反而愈发乐观,为人也愈发开朗。 她身在梦中,梦到昔日师父的疼爱,又梦到闯荡江湖的苦楚,再梦到归无计对她悉心照料,心中感动,竟在睡梦里哭出声来。 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身在小屋之中,身前燃着火堆,周围却不见人影,也不知归无计与青灵子两人跑去了何处。 她惶急起来,生怕这两人离她而去,这好不容易体会到的亲情,也伴随着美梦醒来而悄然消逝。于是她赶忙起身,走出屋外,只见天上阳光照耀、村里土地平旷,已经有人在路上走动。或许自己这一觉睡得稀里糊涂,竟从傍晚睡到了天明。村里众人清早起床,纷纷自顾不暇,也没人朝她这边望来,看来此地民风淳朴,与双桥巷大相径庭。 她一夜只顾着睡觉,此时肚中早已吵闹不休,于是往前走动,一边四下张望,想瞧瞧有没有酒铺。路过一户人家门前时,听见门声响起,随即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那声音道:“听说昨晚有人瞧见‘他’回来啦?” 雪云寒心思何等敏锐,登时便留上了神,她转头往那声音处瞧去,只见那屋子门口站着一位美貌少女,正在与一位年轻男子攀谈。她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脸色红润,身材苗条,举止有礼,全不似农家女子的仪态。 那男子模样有些慌张,似乎对这女子有些依恋,但又有些惧怕,这等神态,自是深陷单恋男子故有之态。他们心底患得患失,既想向意中人膜拜,又不敢暴露心意,更是谨言慎行,深怕一不小心惹恼了她,从此形同路人,那可真比杀头还要难受。 雪云寒暗暗好笑,于是躲在一旁悄悄偷看。只听那男子说道:“哪个他回来了?是归二狗么?”那女子撅起小嘴,嗔道:“你这话好生难听,我还能有几个‘他’?自然是归二狗那混球啦。昨天深夜里,那青老头屋内还烧着火,于是隔壁华大爷便留上了神,在晚上出来上茅厕时,瞧见他与二狗出门去了。” 那男子如临大敌,问:“娟儿,二狗他背弃婚约,心里根本就没你这个人。而且他这人懒汉一个,从来不下地干活,你若真嫁给这混蛋,只怕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 娟儿伸手抹抹眼角,似乎颇感为难,只听她呜呜哭道:“虎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我父母答应下来的事,我又怎能拒绝?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了。他心里有我也好,没我也好,为人勤快也好,懒散也罢,我又如何能如他一样背誓?只能怨我父母狠心,就此嫁给他为妻了。”说罢泣不成声,只是光听雷声,却无雨滴,哭了半天,也只是干号。 虎哥慌了手脚,抓住她的小手,忙道:“娟儿,娟儿,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我爹前些日子要我娶小花儿,我和他大吵一通,死活不愿。因为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姑娘啦。” 娟儿竖起眉毛,哼了一声,说:“好哇,原来你这人三心两意,偷偷与你爹商量娶小花那个贱·人。那贱·人如此丑陋,哪儿比的上我一成容貌?你滚吧,我再也不理你了。” 这”再也不理你“一说出口,虎哥惨叫一声,连声求饶,只差当场跪在地上磕头了。雪云寒暗暗吃惊,想:难怪二狗哥一听要娶她,立即像狗一样逃到三江镇上。原来这女子手段厉害,将身边男子一个个管教的如家畜一般。 娟儿晾了这虎哥一会儿,见火候差不多了,又转身一笑,说:“好吧,既然你如此求我,我就再饶你一回,但若有下次,我就立即嫁给归二狗,从此不来瞧你一眼。”那虎哥听事情尚有转机,立时手舞足蹈,嘴里嚷道:“娟儿,你太好了,太好了。我怎么这么命好,遇上你这么好的老婆。”雪云寒见他形如白痴,暗暗叹气,心想:莫非所有男子陷入这爱恋之中,都如同此人一般蠢笨?此事倒需好好探讨一番。 娟儿格格一笑,说:“谁说我要嫁你?你一穷二白,样子又难看,我才看不上你呢。除非你今天帮我一事。。。。” 虎哥先是有喜转忧,又由转喜,立即说道:“你说,你说,你要我干啥,我就干啥。便是要我向你磕头,我也毫不含糊。” 娟儿说:“你朝我磕头又有什么用了?只是这归二狗好生可恶,当年与我爹谈好婚约,事到临头,却跑的不见踪影,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上门讨回公道。这样吧,你回到你家,将所有亲眷叫上,我再叫上我的亲眷,咱们两家一起跑到归二狗家门口,好好闹他一番。” 虎哥忙道:“好办法,好办法,我这就照办。”转身正想走开,眼睛一扫,立时变了神情,露出胆战心惊的眼神,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娟儿也侧脸瞧了瞧,紧咬嘴唇,似乎遇上了什么难事。 雪云寒往那边一望,只见一蒙古大汉顺着小路走了过来,嘴里哼着小曲,双眼紧盯着娟儿,脸上神情放浪,一看就不怀好意。 娟儿转身欲走,蒙古大汉一把拉住她,笑道:“娟儿姑娘,你今天有没有空,再好好伺候老子一回?”娟儿回眸一笑,说:”伯查大爷,娟儿今天有些要事,不能侍奉大爷啦。“ 伯查哼了一声,说:”我不管你有什么事,你随我来,完事儿之后,我赏你一贯宝钞。“说罢一拉娟儿手腕,娟儿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但却并不反抗,嘴里却娇笑一声,便随着伯查往屋内走去。 那虎哥在一旁窝窝囊囊,却不敢出言抱怨,看来这伯查在此地骄横跋扈,众人都怕得要死。听伯查的口气,似乎娟儿早就被他玩弄过几次,但她却也不显得如何难过,反而有半推半就之意。 伯查走到屋前,忽然从旁边闪出一人,猛的撞在伯查身上,伯查身子壮实,只是晃了一晃,却也没有摔倒。而那人却惨叫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他低头一瞧,只见这人是个丑陋道姑,脸上乌黑,星星点点,满是细小伤痕。她拍了两下尘土,站起身来,抱怨道:”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着些?撞了人怎么也不道歉?“ 原来雪云寒见到虎哥可怜的模样,又起了侠义心肠,于是前来拔刀相助。伯查骂了一声,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将她打得在原地转了个圈。雪云寒捂着脸,却兀自嘴硬道:”打得好?打得我好舒服。“ 伯查伸手揪住她衣领,将她举了起来,正想将她往地上狠狠摔去,忽然雪云寒大声打了个喷嚏,将口水喷得伯查满脸。伯查怒吼一声,伸手去抹,雪云寒借机跳了下来,却也并不逃走,只是笑道:”这喷嚏打得好生厉害,只怕昨晚受了风寒。“ 伯查大怒,正想拔刀杀人,雪云寒忽然说:”慢来,慢来,你要杀贫道可以,只是贫道有一事需要告知居士。“伯查一愣,问:“什么事?” 雪云寒挽起袖子,笑道:“我有天花,一只脚已经伸进棺材啦。”说罢伸手去挠,似乎颇为享受。 伯查闻言一惊,瞪眼望去,只见她手臂雪白,上面点缀着点点红斑,瞧来恶心至极。 伯查见她手上如此,脸上又全是疤痕,哪里会有假?不由得双脚发颤,喉咙发紧,说:“天花?天花?”须知这天花在当时异常难治,病死者难以计量。而且万难防范,一旦一人染病,往往全村遭殃。 刹那间,村内众人眼露惊惧,纷纷跑回屋内,随后关门关窗,躲得不见影踪。 雪云寒哈哈大笑,随即转身跑开。伯查怒火中烧,拔腿就追。他见这道姑身材瘦弱,个子不高,而且身患疾病,如何能逃得脱?岂料她身法灵活无比,东边一躲,西边一绕,立时便找不到人。 伯查心有不甘,在原地大吼大叫,叫了一阵,想起自己命不久矣,却又悲从中来,于是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哭了一阵,这才缓缓起身,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去。 雪云寒见他走远,拍拍胸口,从草丛中钻了出来。暗想:”这谣言传起来,伯查大爷非但被村民所敬畏,只怕更要被自己人排挤在外啦。等他反应过来,只怕至少也要一个月以后,这一个月内他战战兢兢,出不了门,更是疑神疑鬼,若不被吓死,也要吓出毛病来。“想到此处,深感得意,于是抹去手上的颜料,偷偷走回村庄,又潜回娟儿屋前偷听。 只听娟儿对她家人说:”这丑陋道姑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如此多管闲事?这么一来,我算是白白丢掉了两贯钱财啦。“ 只听她母亲答道:”好在我家娟儿花容月貌,蒙古人都喜欢的很。将来也不愁别人上门找你,娟儿你可要好好接待。若讨得他们欢心,说不定将来娶你做个小妾,远胜过跟着阿虎、二狗他们受苦。“ 娟儿嗯了一声,似乎颇以为然,不再答话,又推门走了出来。 雪云寒听得连声苦笑,想道:这娟儿姑娘模样漂亮,怎地心里却如此龌龊?竟然随意糟蹋自己身子,以此来换取钱财?我还以为此地民风纯良,想不到竟会如此不堪。 她不知这娟儿也是苦命之人,一年多前被蒙古人强占之后,她父母心灰意冷,只想将她早早嫁了,这才定下了与归无计的亲事。而她自己从此也性情骤变,开始自暴自弃,反而将此当做了生财之道。因果连环之下,竟连此地的民风也变得不堪起来,众村民从此见到不平之事,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反而助长了蒙古人的气焰。即便青灵子再装神弄鬼,也难以逆转颓势。 她哀叹一阵,从藏身处走出,想起娟儿要找归无计麻烦之事,不禁微微担心,于是悄悄跟在娟儿身后,一路小心查探。 第四十七章 众问罪 雪云寒步伐轻盈,远远跟着娟儿。只见娟儿绕着村庄道路走了一圈,路过某些房屋便进去逗留片刻。等她从屋内走出,身后就会多出一位跟班。 娟儿一圈绕下来,身后已跟着六人。她回头瞧瞧,似乎觉得足够了,便领着这路人马浩浩荡荡往回走去。 雪云寒暗暗心惊,想:二狗哥老实巴交的性子,只怕要被这女子逼得吐血啦。 她正在为归无计担心之际,忽然娟儿一行人停下脚步,只见另一群人迎面走了上来,人数与娟儿她们相当。那群人的头领,自然是被娟儿迷的晕头转向的虎哥。 娟儿柔声道:“虎哥,你可真有面子,找这么些人来替我出头,你对我可真好。” 虎哥一听,顿时精神百倍,说:“娟儿,你说吧,要拿二狗怎么办?只要你一声令下,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我虎哥也定会和他拼了。” 娟儿低下头,摆出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说:“虎哥,我已非清清白白的姑娘,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虎哥见她如此,心中如何不痛惜?赶忙上前将她抱住,说:“娟儿,我不管你过去怎样,这辈子我娶定你啦。” 娟儿抽泣几声,装着抹去眼泪,说道:“你对我如此情深,我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心中有数。”虎哥闻言,欢喜得快发了疯,只是不停搓手,咧开嘴笑个没完。 她又抬起头,对大伙儿简要说明状况,并说出今日行事的目的。她先将归无计数落一番,说他背信弃义,拈花惹草,狼心狗肺,败坏自己清誉,随后又说:“今天有人在村口瞧见这窝囊废回来啦,大概是他在镇上混不下去,这才灰头土脸的逃了回来。我娟儿见他就来气,本也不想理他,但仔细想想,咱们今天若不让他吃些苦头,只怕他又会四处作恶,欺骗那些纯良的姑娘上当。因此,今天我叫大家来这儿,一来是要问他讨个说法;二来想狠狠骂他一顿;三来便是存了个私心,想让他家出些银子,好好犒劳犒劳大伙儿,算是让他花钱买些教训。” 众人原本只存着看热闹的心思,此刻一听有赏钱,立时群情激昂,一个个儿都放开嗓子大声叫好。雪云寒额头冒汗,心想:这娟儿姑娘口才好生了得,先将自己的道理讲通说顺了,再向众人许下重赏,如此一来,即便二狗哥一家人磕头求饶,只怕也已经无法善罢甘休了。我怎生想个法子,帮二狗哥解解围呢?装病把他们吓跑吗? 她想了一会儿,脑子里蹦出三四条计策,但都非万全之策,虽可解燃眉之急,却并非长远之计。正烦恼间,只见那群人早就跑的远了,于是也无暇多想,加紧脚步,继续跟着众人前行。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来到一间屋子前,这屋子比周围房屋要宽敞不少,可见归无计家中并不贫穷,也难怪娟儿如此挑剔之人,竟然也动过嫁给归无计的念头。娟儿在门口拍了拍,过了片刻,有人开门,雪云寒远远一望,立时吃了一惊。 / 只见开门之人眉目清秀,神情困惑,正是娟儿口中的罪魁祸首,归无计归二狗是也。 归无计见到众人气势汹汹,似乎有些茫然,问道:“大伙儿来我家有什么事?” 娟儿见他不先向自己问好,眉头一扬,冷笑道:“二狗,你可还认得我?” 归无计点点头,说:“你是娟儿姑娘吧。在下对不住你,在此向你谢罪。还望姑娘高抬贵手,饶了在下一回。” 娟儿想:“他这人倒也机灵,见到我们架势,就猜到我们此行的目的,于是一上来先服软,想要装死逃过一劫,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这人辱我太甚,害我一生幸福,又岂能轻易饶他?”也是她一年来备受蒙古人摧残,以至于生性大变,原先也不过是个嫌贫爱富的姑娘,为人却还算良善。此刻却已然变得心胸狭窄、计较记恨,只恨不得让旁人与她一般身败名裂。 她想到此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嚷道:“哎呦,我的二狗大爷,我怎么敢上门来向你问罪哪?只是我们大伙儿想念于你,特地上门来为你接风呢。”说着又回过头,对身后众人说:“大伙儿都进来吧,二狗大爷热情好客,想要招待大伙儿进来喝茶呢。” 身后众人喧哗起来,立时涌进屋子。归无计一时愕然,只好往一旁让开,将众人放了进来。 雪云寒悄悄跑到窗边,透过窗上小洞往屋内瞧去。 只见娟儿大咧咧找一张椅子坐下,用鼻孔哼了几声,阴阳怪气的说道:“二狗大爷,我听你爹娘说你跑去镇上发财去啦。心想你还真有出息,与咱们这群乡下人大不相同。今天你跑了回来,想必是衣锦还乡了吧。” 归无计尚未答话,屋内一个老头立时神情得意起来,大声嚷道:“那是自然,咱们二狗可是有本事的人。刚刚。。。。”话没说完,一旁的老太狠狠在他脑门上一敲,说:“别多嘴!”那老头嘿嘿笑了一声,随即闭口不言,但神态间依旧喜气洋洋,似乎遇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那老太治住老头,对众人说:“大伙儿消息可真灵通,咱们二狗刚刚回来,大伙儿就上门来啦。” 娟儿说:“那是自然,二狗大爷这么大的威风,咱们怎敢不来问安?” 她顿了一顿,见众人也不接口,于是又说:“只是大伙儿知道二狗大爷过去的事,心里难免会有些怨言。我原也不想提这过往的恩怨,但大伙儿都是仗义的乡亲,心里都对这事儿耿耿于怀,只想替我讨回公道哪。”说罢伸手遮住红唇,似乎有些难过。 那老太说:“娟儿姑娘,你也别怪二狗。是我让他离家远走的,你要怨,就怨我老太不懂道理吧,咱们归家对不起你,在这儿我向你磕头赔罪了。”正想跪下,归无计忽然抢上来,将老太一把扶起,随即在娟儿跟前磕了三个响头,嘴中连连赔罪。 虎哥为人也颇为憨厚,见归无计如此诚心,于是劝娟儿道:“娟儿,要不算了吧。” 娟儿心肠刚硬,咬牙道:“归二狗,你真以为这事儿如此容易了解?我被你抛弃之后,别人都议论纷纷,说我是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连你这懒汉无赖都不肯要我。这其中艰苦,又岂是区区三个响头能够补偿?” 归无计叹气道:“那你说该如何补偿?” 娟儿说:“大伙儿跑了这么远来你家,怎么说都该得些苦力钱。这样吧,你给大伙儿每人两百文铜钱,大伙儿收钱之后,从此就不再找你算账。而我清白名声被你败坏了,你另外得赔我十贯铜钱,并与我取消婚约,从此各走各路,两不相干。” 她身后一共十四人,每人两百文钱,大约合计三贯,而她自己更开口要十贯。这寻常农家辛劳一年,大约也只不过能挣个五贯之数,她索要这些钱财,自然是狮子大开口,有意刁难仇人。 归无计正想张口说话,身后那老头早就忍耐不住,大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两张百贯银票,大声说道:“咱们家二狗现在可是有的是钱,刚刚一进家门,便递给我两百贯银票,这区区几贯赏钱,就当是咱二狗给大伙儿的谢礼!” 这百贯银票上都有钱庄的印章字迹,即使目不识丁之人,也能轻易辨认得出来。这些村民何时见过这么一大笔钱,一见之下,立时双眼放光,一个个儿变换神情,摆出谄媚的嘴脸,又陆续上前鞠躬道谢。 老头只觉得扬眉吐气,威风无比,哈哈大笑道:“二狗,你拿笔帮大伙儿记记账,写成欠条,等我今后兑成零钱,再给大伙儿打赏。” 众人大声叫好,于是自觉排成长队,归无计苦笑一声,知道自己难逃其咎,此事如能就此了结,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正在此时,只听娟儿叫道:“且慢!”众人一惊,回头往她望去,只见她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妩媚笑容,迈着风流的步子,缓缓走到归无计跟前,双目饱含深情,眼角莹光闪闪,她张开红唇,娇声说道: “相公,人家和你开个小小玩笑,你怎么就此当真了呢?你我早有婚约,无论你是穷是苦,是懒是病,人家都已经是你的人了啊。” 此言一出,满堂皆瞠目结舌。 第四十八章 佳人临 归无计结巴起来,说:“娟儿姑娘,你。。。。你。。。。你。。。。”一连说了三个“你”字,其余的话却说不下去。 娟儿娇喘一声,似乎站立不定,往归无计身上摔了下来。归无计也不能闪开,只好用肩膀靠住,也不知她有意无意,竟将胸脯轻轻贴在归无计身上。 归无计面红耳赤,暗暗伸手凌空一拍,娟儿只觉身上一热,一股大力传遍全身,立时站的笔直,便是想摔也摔不下去,她“咦”了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作怪,但此刻也无暇细思,又轻声叫唤,似乎头晕体弱,晕了片刻,转身又往归无计这边跌来。 归无计身手奇快,从一旁拉过椅子,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娟儿已经坐在了椅子里,她脸上一红,暗想:”这归二狗好不识趣,我如此千娇百媚的美女投怀送抱,他偏偏要躲躲闪闪,大概他这人这辈子没见过我这等花容月貌,因而觉得配不上我,这才如此害羞吧。“也是她容貌颇美,在这穷乡僻壤中鹤立鸡群,一向众星捧月惯了,即便声誉不佳,但依旧追求者无数,此时稍稍受到挫折,却依旧自信满满。 她见众人目光往她身上望来,又是轻轻一笑,说:”二狗哥,你这人好坏。与人家定亲之后,又等不急成亲的日子,跑到人家家中偷香窃玉,糟蹋了人家身子。人家念在咱俩即将成婚的份上,也没有拒绝于你。谁知你之后远走高飞,竟将人家抛在这儿不管啦。“ 归无计跳了起来,急的大喊:”哪有此事?我俩根本连面都没见过,我又怎会潜进你家里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莫要含血喷人,胡乱扣人罪名。“ 她呜呜哭道:”我就知道你们男人都是一副模样,吃干抹净之后,就打着溜之大吉的主意。罢罢罢,就算你如今不肯承认,那咱俩的婚约,你却是抵赖不得的。“ 虎哥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跑到娟儿面前,声音颤抖,脸上绝望,他说:“娟儿,你刚刚不是在外面答应嫁给我了吗?怎么现在这小子有两个臭钱,你立刻就抛下我不要啦?” 娟儿脸上一寒,说道:“谁答应你来着?你这人一厢情愿,老对我纠缠不休。我见你凶巴巴的模样,心里害怕,才假意敷衍于你。此时二狗哥回来了,我自然也不怕你,你若还知道好歹,就快些滚回家去吧。” 虎哥听她说出这话,就仿佛被人连抽十几个耳光一般,脸颊涨得通红,往后退了几步,眼里泪光浮现,他喊道:“你骗人,你骗人!你与那蒙古人勾搭在一块儿,我依然对你痴心不改,心想只要能与你待在一块,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你的过去。谁知你翻脸不认人,方才你不是说要与他从此各走各路吗?你不是说要与他取消婚约吗?怎么现在全不作数了?” 娟儿忙道:“二狗哥,你莫听这人瞎说,我为你守身如玉,从来没正眼瞧过其他男子一眼,蒙古人想要纠缠于我,我气恼起来,拿扫帚将他赶出门去。而且现在你也不用担心那蒙古人骚扰啦,他这人被那得了天花的麻脸道姑吐了一脸口水,只怕回去就会得了天花,再也不能出来做坏事啦。” 归无计听她说起雪云寒,立时关切的问:“你见到那位姑娘啦?她现在在哪儿?可曾遇上麻烦?” 娟儿听他口气,似乎与那道姑相识,但那道姑样貌丑陋,又患了重病,因而丝毫也不担心,只是柔声说:“二狗哥,我后来也没见到她,不知她跑到何处去啦。” 归无计叹了口气,似乎极为担忧,忽然听到耳朵里传来一阵细微的话语,说道:“无计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现下就在你窗外看好戏哪。”也是她听娟儿叫归无计二狗哥,登时觉得这称谓大为不妙,于是当即改口。 归无计脸露喜色,传音答道:“义妹你没事就好。我方才与师父回到家中,见你兀自沉睡不醒,也不想吵醒你,我给你续了内力,就一个人出来看望父母啦。你早饭吃了吗?怎么娟儿说你患了天花?那蒙古人没伤着你吧?” 雪云寒听他喋喋不休,对自己关切至极,鼻子一酸,差点落下眼泪。 娟儿见归无计站在一旁发呆,而虎哥又悲又急,心中盘算,知道今日唯有凭自己美貌,将这屋内男人全数迷住,等与归无计定下名分之后,在将这些烦心事儿一一解决。 她站起身来,走到归无计养父(也就是方才拿银票炫耀的老头)身前,轻轻施了一礼,凑近他耳边说:“公公,你当天在我家里,一与我见面,立即便央求着与我父母定下婚约,怎么这事儿你都给忘啦?” 归无计养父虽然年纪大了,为人依旧好色,被娟儿这般贴身,脸上露出痴笑,嘿嘿说道:“自然,自然,我儿子能娶上你这老婆,不知上辈子修了什么福缘。”归无计养母(就是方才那敢作敢当的老太)气得发抖,当场掐住老头胳膊,老头惨叫一声,但依旧意乱情迷,嚷道:“这般美貌媳妇儿,咱们怎能错过?” 娟儿又走到虎哥跟前,低声说道:“虎哥,你对我得好,我终身不敢忘却,但我既然已有婚约,又如何能够不认账呢?你若真怜惜我,就请成全我与二狗哥吧。”虎哥眼神迷离,心中难受,但却不再出言反对。 归无计忙道:“娟儿,虎哥,我自愿退出与娟儿的婚约,你俩尽管成婚,我定然毫无怨言。” 娟儿转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二狗哥,你莫要害羞啦,咱们也算有缘,此番千里相逢,不如今晚便对拜天地,洞房花烛,我也好早日为归家养个大胖小子哪。” 归无计一急之下,气得说不出话来。 娟儿见无人再出言反对,脸露得意之色,回身对众人说道:“诸位大哥,要是大伙儿再无人反对,那便算见证我与二狗哥的婚事啦。这庆婚酒宴,咱们过几天再补办吧。” 忽然只听门口银铃般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喊道:“且慢!”众人一齐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女道人走进门来,只见她目中含笑,脸上满是疤痕,脚步轻盈优雅,几步便走到了大厅正中。 归无计一喜,正想招呼,雪云寒却抢先说道:”这外面风大灰大,可否先取盆水给我洗洗脸?“ 娟儿尖叫一声,说:”这道士得了天花!“众人一惊,赶忙往两旁退去,这厅上立时便空出了一大片方圆。 雪云寒笑道:”我方才那是骗人的,那蒙古人蛮横的紧,我涂些颜料故意吓他,大伙莫要惊慌。“说罢挽起袖子,只见肌肤雪白无瑕,哪里有天花的痕迹。 归无计听她说要洗脸,暗想:”莫非她要露出真实面貌?“心中期待万分,飞一般跑到屋外打水,随后将水桶搬进屋子,又取过一块干净毛巾递到她手里,说:”水有些凉,你可得小心。“ 雪云寒笑道:”多谢无计哥哥。“伸手在脸上揉了几下,再将脸庞浸入水中,抬起头来,脸上黑色已淡了不少。她如此反复几遍,又用毛巾使劲儿擦了一番,转过身来,面对众人。 众人睁眼望来,一时只觉得呼吸不畅,心中震惊,脑中空白一片,竟不知自己是否还身在人间。 片刻之前那颇为难看的女道士,此刻已然不见踪影。 一位秀丽无双的少女取而代之,陡然出现在这屋里。 她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如秋波如清水,肤色雪白嫩滑,如羊脂玉膏一般,容颜难描难画,俊极无俦。 归无计本万料不到雪云寒容貌倾国倾城,竟不比兰儿稍差,只是兰儿貌似仙女下凡,风姿绰约,浑不似尘世中人,而雪云寒与兰儿截然相反,她笑容亲切,眼中也充满笑意,眉目间纯洁无暇,就仿佛十三四岁的幼女一般。她往众人这边回望,众人心中一热,恍惚间觉得自己早在前世便与她相识,而今生又注定与她重逢。她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情人,却又是每个男人斗不忍玷污的圣女,既觉得她风情万种、颠倒众生,又觉得她忠贞不二、痴心无悔。 归无计瞧了一会儿,童子功起了作用,立即低下头去,使出一招”非礼勿视“,瞬间便避开了雪云寒的绝色红颜。雪云寒爽朗一笑,轻巧走上前来,往归无计身边一站,转过身,挽住归无计的手臂,对众人说道:”无计哥哥,这便是你的乡亲们吗?你怎么不替我引见引见?“ 归无计咳嗽一声,说:”诸位乡亲,这是我的。。。。“刚想说出”义妹“两字,雪云寒却抢着说:”我是他媳妇儿,但他这人别扭的很,在外面偷偷娶亲,不知如何向父母交待,所以让我躲在屋外闲逛。“归无计倒吸一口凉气,但只觉雪云寒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捏,知道她自有主意,于是只好继续装傻。 厅上众人闻言连声惨叫,有几人当场支持不住,瞬间倒在地上,双目翻白,心中失望至极,似乎受了灭顶之灾。连那虎哥方才对娟儿念念不忘,此刻也露出极为痛惜的神情。而雪云寒的父母互相对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却又觉得心花怒放,深深感叹养子手段通天,竟找到这么一位天仙般的媳妇儿。 娟儿盯着雪云寒,只觉得自惭形秽,却又心有不甘,于是说道:”你莫要胡说,无计哥哥与我早有婚约,你又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贱`人?“ 归无计忙道:”云儿她不是贱`人,娟儿姑娘你莫胡乱骂人。” 雪云寒嘻嘻一笑,说:“我与无计哥哥早就撮土为香,互相拜过天地,更是指天誓日,定下过同生共死的诺言,你若不信,自管问无计哥哥便是。” 归无计脑中混乱,想:“我确实与她拜过天地,不过咱们当时结义,也不知道该拜些什么。”但她这话却也不假,自己心中也有几分窃喜,于是点头称是。 雪云寒又说:“无计哥哥非但与我行过大礼,更已经交换过礼品,算是当做信物。”于是从道袍中掏出一张一百贯的银票,在众人面前展开一晃。她这礼品说得颇为含糊,众人听在耳里,以为她说得乃是”聘礼“二字。 娟儿见到这场景,心中绝望,只觉得天塌了下来,声音颤抖,哭道:”你骗我,你毁我一生,却又弃我不顾,见到更加美貌的女子,立时将我抛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男人!“说罢双手掩住脸面,转身飞奔跑出屋子。 归无计心中不忍,却又不敢阻拦,雪云寒对归无计说:”我去看看她,你稳住大伙儿。“说完立即追了出去。 她来到屋外,见娟儿正失魂落魄的走在道上,她一面慢慢走着,一面哭哭啼啼,声音中悲哀凄凉,眼中泪雨滂沱,真是伤心到了极处。 雪云寒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扶住,往一处僻静之地走去,娟儿早就万念俱灰,似乎已经没了知觉,只是老老实实跟着雪云寒。 雪云寒扶她坐在一处草堆上,伸手抱住她,缓缓摇晃,轻声唱道:”风雪当空云万里,荒村草木望无极,独守空闺心茫然,痴情空许伤别离。晨间梳妆白发髻,泪眼模糊不知语,回首张看痴情郎,才知此生徒沉迷。“ 娟儿听她悦耳动听的歌声,渐渐缓过劲儿来,往雪云寒脸上瞧来,只见她目中含泪,似乎也颇为忧愁。雪云寒说道:”娟儿姑娘,无计哥哥要我把这一百贯银票送给你,算是他不告而别的补偿。虽然不能补报他罪孽的万一,但希望你千万不要拒绝。“ 娟儿见她如此亲切,心中稍稍好过了些,擦去泪水,低声道:”这么多钱财,真的全送给我?“雪云寒将银票塞进她手里,说:“你将银票妥善藏起,等找到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便用这钱与他长相厮守。无计哥哥他为人木讷,但他其实心地善良,是个大大的好人。” 娟儿点点头,心里感激,说:“妹妹,你真好,难怪他会看上你。”雪云寒笑道:”是吗?未必,未必。“她连说两个未必,也不知是说自己并非好人呢,还是指归无计对自己并无情愫。 娟儿说道:”我瞧他看你的眼神,知道他对你用情深沉,便是天荒地老,只怕也不会更改。“ 雪云寒吐吐舌头,说:”要真是这样,那可就糟糕透顶啦。“说着嫣然一笑,便起身往归无计家中走去。 娟儿在干草堆上发了一会儿呆,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无比平静,抬头望望天空,又觉得阳光温暖灿烂,让人永世难忘。 第四十九章 花烛夜 从昨夜起,风就一直吹个不停。一直吹到早上,这才渐渐衰弱了气势。但天上乌云依旧层层堆叠,将阳光遮蔽得不露踪影。 天色昏暗,北风卷地,这荒野乡间,依然天寒地冻,让人哆嗦个不停。 青灵子领着归无计与雪云寒走出门外,爬上一座土坡,指着远方说道:“你俩沿此方向一路向西南而行,一直朝着那座高山走,等路过官道,便顺着道路前行。这般走法,可以省下近百里的路程。” 雪云寒笑道:“青灵子前辈远见卓识,将咱俩的马车打发回去,从而让咱俩无法贪图安逸,只能徒步慢慢返回,这一番良苦用心,贫道铭记在心。” 青灵子脸露微笑,在她头上轻轻一拍,说:“老子早跟你道过谦啦,怎么还在这儿唠叨不休?要都像你这般一路只想着乘车而行,咱们还算什么江湖好汉?趁早去衙门混吃等死得了。” 归无计回头望望家乡,心中有些不舍,说:“师父,咱们走后,此地的父老乡亲们,还有劳你多多费心啦。” 青灵子嘿嘿笑道:“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老子在这儿守了那么些年,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雪云寒抢着说:“前辈明察秋毫、为国为民,从不曾有半点疏忽。那伯查强占民女之事,皆是由于那伯查行事奸滑无比,以至于滴水不漏之故,而绝非前辈偷懒所至。” 青灵子老脸一红,咳嗽一声,说:“老子倒真没留意这伯查的恶行。从今往后,可得让此人多吃点苦头,来个杀鸡儆猴了。”也是他近年来年老心冷,对乡里状况也不再关心,因而竟让此地蒙古人又重新猖獗了起来,经过雪云寒此番提醒,他终又拾起了往日雄心,继续在村里装神弄鬼,终于让此地又享受了多年太平,不过此乃后话,在此不便赘述。 雪云寒笑了一声,又说:“二狗哥,咱们这就启程吧。万一你父母醒来,见到咱俩没了踪影,又要冲出来逼咱俩洞房啦。” 归无计脸上发烧,长叹一声。 ———— 原来昨天晨间,雪云寒在众人面前露出本来面貌,登时令众人神游魄动,非但解开了娟儿的心结,更让归无计养父母欣喜若狂,当场便求雪云寒留在家里住下。 雪云寒不虞有他,于是欣然应允,二老对她热情招待,百般讨好,午饭晚饭都准备的异常丰盛,在席间更是不停劝酒。雪云寒一辈子孤孤单单,如何受到过这等款待?心中感动莫名,又对归无计全心信任,虽然酒量不济,但依旧勉力喝了好几杯,一直喝得神智迷糊,差点便当场昏迷过去。 正昏昏沉沉间,忽然听归无计养母说:“无计,你这便扶你媳妇儿进屋休息吧。我帮你俩换了床红被窝、白床单,今晚你破了她的身子,床单白中染红,咱归家从此子孙满堂,人丁兴旺,更是财源滚滚,几代人都要享尽富贵。” 她暗叫不好,只想爬起来抗辩,谁知这酒后劲十足,她脑子虽然清醒,但却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只听归无计惨叫道:“娘,你这说得是什么鬼话。义。。。云儿她冰清玉洁,我如何能对她做这样的事?” 养母冷笑一声,说:“什么叫鬼话?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俩在外头成了亲,虽然没有拜过高堂,但她总算是你的人了。像她这般美貌的姑娘,今日如若不趁机与她洞房花烛、玉成好事,万一她以后被蒙古人看上,又或是她突然改变心意,那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归无计大声反驳,只是不愿。她养母骂他一阵,见归无计甚是执拗,突然喊了一嗓子,随即跪倒在地,竟大哭大闹起来,她边哭边嚷道:“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竟然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当初你说不愿娶那娟儿,我四处打听,知道她名声不好,于是为你准备盘缠,悄悄放你逃跑,被村里人指指点点骂了一年。好不容易这回你带回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我想帮你生米做成熟饭,你偏偏还反咬我一口,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惨哪,我还不如去上吊了好啊。” 归无计养父借着这哭声之威,也走上来苦苦相劝,归无计头晕脑胀,不知如何驳斥。也是他自幼老实听话,从不曾与父母争吵,如今两人一搭一档,一哭一闹,他立时慌了手脚,彷徨无措之下,只能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他养父母见归无计似乎已然默许,于是也停住了吵闹,往雪云寒这边走来。 雪云寒只觉得被两人拉住四肢抬了起来,走了一段路,又被塞进一处温暖柔软的棉被之中。随后听到一阵脚步响起,有一人被推进了屋子,归无计养母说道:“你若办不成事,我便将你俩在这儿锁一辈子,直到你俩开窍为止。” 他养父劝道:“孩子她妈,你尽管放宽心吧。这等美貌如花的媳妇儿,他就算是个白痴,只怕也忍耐不住。” 两人又感叹一阵,吹嘘自己用心良苦,乃天下父母之楷模,随后关门上锁,却也不就此离去,反而等在门外凝神倾听动静。 雪云寒后悔莫及,暗骂自己好心泛滥、自以为是,实乃愚不可及,明明立誓一辈子不以真面目示人,却因为一时冲动,跑出来替归无计出头解围,此时遭到报应,以自己这般容颜,便是归无计如此老实之人,只怕也忍耐不住欲念,而自己又如何能逃过此劫? 归无计在床头坐着悄无声息,雪云寒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使劲儿凝聚力气,终于汇成一股真力,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来,只听她柔声说道:“无计哥哥,不要。” 她说出此话,细细体会一番,反而却心生绝望,知道自己这话非但毫无作用,只怕更适得其反,激起了归无计的兽性。 果然只听归无计站起身来,走到自己边上,随后他用力拉扯他身上衣物,一边拽,一边大声道:“云儿,你莫怪哥哥我卑鄙,我父母苦苦逼迫,我也是无可奈何。” 她心里骂道:“你这人怎么没半点主意?”但实在醉的厉害,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久之后,只听床剧烈摇晃起来,而这床摇晃得如此厉害,竟连屋子都随之震动了起来。 雪云寒心中惊奇,又听归无计在一旁大呼小叫,他哼哼喘着粗气,嘴里不停说:“云儿对不住了。哥哥没有办法。云儿对不住了。哥哥没有办法。”就这样吼了半天,他却一点儿都没往自己身上摸来。 雪云寒暗暗发笑,心道:“二狗哥,我真服了你了,你还说我说话下流,原来你也不是外行啊。” 归无计做戏半天,终于仰天吼了一声,随即一下子扑倒在床上,扯被子将自己与他盖了起来。也是他自幼被父母无意间熏陶至今,此时装模作样,居然丝毫不露破绽。 不久之后,他似乎陷入沉睡,开始打起呼来。 门外两人静候片刻,终于将锁解开。他们推开门,悄悄走了进来。只听养父说:“要不要掀开被子瞧瞧究竟?” 养母骂道:“你这老不正经的,竟连自己儿媳妇儿都想偷看?二狗从小就笨笨的,如何会耍诈骗人?咱们还是先回去睡吧,明天早上再来查看。” 养父嘻嘻笑道:“两个小家伙这一番折腾,倒弄得我也有些想来事儿啦,娇儿,咱们今晚是不是也抱一抱,亲一亲?” 养母啐了一口,嗲声道:“这么大年纪啦,说这话也不害臊。今晚你若真有兴致,老娘我自然相陪。”听她口气如此热烈娇羞,只怕她也是臊热难耐,早就有此心意。 两人又轻轻走了出去,掩上房门,留下归无计与雪云寒在屋中沉眠。 良久,雪云寒听到远方的房间内,传来了地动山摇般的震动。 还有杀猪宰羊般的吼声。 归无计爬起身,穿上外套,将雪云寒抱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屋外,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按,以内力助她御寒,随后飞身一跃,来到青灵子房前,闪身躲进屋子,就此逃过大难。 ———— 归无计回忆至此,不由得往雪云寒脸上瞧来,只见她此时用轻纱遮面,不再露出真实面貌,但她嘴角带着笑容,似乎并无怨怼之情,于是心中稍稍安定。 两人向青灵子道别,雪云寒自行轻伸玉手,拉住归无计手掌,归无计浑身一颤,似乎有些慌张,但很快也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两人就这般牵着手,如一对恋人般不紧不慢的往三江镇方向走去。 第五十章 故人情 两人出门时方才清晨,走了一个时辰,太阳从云中探出头来,日光照耀之下,这路上的风景便显得颇为怡人。 雪云寒突然喊道:“二狗哥,你瞧那边有野狗!” 归无计转头望去,什么都没瞧见。忽然手掌一空,雪云寒已经将小手抽了回去。 归无计奇道:“义妹,你这是为何?” 雪云寒做了个鬼脸,说:“咱俩结义兄妹,这般掺着手走在路上,难道不觉得奇怪么?万一传到兰儿姑娘耳里,只怕我小命难保。” 归无计搔搔脑袋,这才觉得颇为别扭,他细细思索雪云寒的话,脑中神功作祟,自然又将其曲解,想:“不知为何兰儿要找义妹算账?难道怕我给她找个师娘,她平白无故就矮人一辈么?” 雪云寒体力不行,这般长久徒步而行,此时已然有些气喘吁吁,但她不肯示弱,依旧强撑着赶路,归无计见状忙说:“咱们到路旁歇一会儿吧,反正也没什么急事儿。” 雪云寒欢呼一声,迈大步跑到路旁草中坐下,随即仰面躺倒,将面纱解下,伸出舌头,对着日头大声喘息。归无计坐在她身旁,见她肤色晶莹剔透,越瞧越是好看,却摆出一副懒散模样,忍不住笑道:“义妹,你这般羞花闭月的容颜,为何要化妆成那幅样貌?难道也像兰儿一般,怕招惹世上闲人么?” 雪云寒随口答道:“是啦,是啦,这世上男人都好色的很,见到我立即便竖起尾巴,死死跟在我后头阴魂不散,我只好给自己扮上彪悍的面孔,让他们不敢靠近。如此一来,这帮家伙立时改换嘴脸,连瞧都不瞧我一眼哪。” 归无计说:“世人趋美避丑,也是人之常情。如若你以真面目示人,他们自然会将你捧在心上,又如何忍心让你受委屈?” 雪云寒哈哈大笑,说:“得了吧,我想想这些男人的嘴脸,恶心的都快吐了。要说起来,还是二狗哥你对我最为真诚,丝毫不嫌弃我那丑陋模样,若不是我俩已经结义为兄妹,我就。。。。。” 归无计心中蠢动,咽咽口水,一时语塞。 雪云寒笑道:”我就像兰儿一般,拜你为师啦。“ 归无计空欢喜一场,但也松了口气,又问:”义妹,我瞧你内力运用如此纯熟,却不知为何又如此羸弱不堪?难道你师父只教你运用内力的法门,却没教你修习内力的方法吗?“ 雪云寒忽然指着天空,叹道:”白云好白啊,蓝天好蓝啊。“ 归无计一愣,知道她又故技重施,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于是逼问道:”义妹!“ 雪云寒苦笑起来,翻身坐起,说:”我师父只是个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术士,他住在峨眉山的小小道观中,整天穿着道袍,捧着一本伏羲八卦天书,在峨眉山下骗钱算命。我是峨眉山下村子里的孤儿,我师父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心肠却好,于是将我收留下来,我从小就跟着师傅在山下转悠,四处讹人钱财,勉强混口饭吃。所以他除了教会我读书认字之外,什么武功都没有教我。” 归无计奇道:“那你这身功夫,又是从何而来?” 雪云寒说:“我六岁那年,在山下遇到一位奇怪的年轻道士。他披头散发,穿着破烂道袍,愣愣的盯着峨眉山张望。我和师傅虽然有些好奇,但也不去理他,又开始在路边摆摊算命。” 归无计听她描述那道士的样貌,心中惊讶万分,问:“那道士是不是面容英俊,和我差不多高矮,老是面带笑容,举止甚为洒脱?“ 雪云寒惊道:“你认识此人?” 归无计心念故人,又生出一阵伤感,只是答道:“他叫张君宝,是我的好友,也是一位极了不起的武学宗师。” 雪云寒说:“难怪,难怪。”又继续说:“那天我师父生意不错,一连来了好几位客人上门。我师父兴致大发,拿起那本伏羲八卦天书,开始滔滔不绝的向客人们吹嘘起来,我听他胡说八道,解得全然不对,于是故意和他捣乱,他说一句,我就驳一句,我师父也不生气,只是继续对着客人口沫横飞。谁知我俩吵到到一半,那本书不知为何,竟跑到了那位古怪道人的手中,他将书略微翻看,又瞧了瞧我,问道:‘小兄弟,你这八卦是谁教的?怎么你师父和你说的全然相反?’” 归无计”咦“了一声,问:“他怎么叫你小兄弟?” 雪云寒闭上嘴巴,憋了半天,说:“我小时候打扮得像个男孩。” 归无计暗暗好笑,心想:张兄自称目光如神,体察入微,而义妹又是绝色美人胚子,他竟还会搞错义妹的性别。如若哪天当真与他重逢,我定要好好笑他一番。 雪云寒见他面上带笑,嘴角也勉强撑起笑容,继续说:“我听他问起,一时兴起,嚷道:‘自然是我自己学的,我师父白痴一个,什么都教不会我。’我师父在一旁听了,自也有些尴尬,只是对你那位张君宝说:‘小徒心直口快,请道友莫去理睬她。” 归无计笑道:“你师父脾气真好,要是我这般和师父捣乱,早就被他乱揍屁股啦。” 雪云寒“嗯”了一声,并未发笑,只是说:“张君宝仔细瞧了瞧我,脸上似乎露出忧愁,于是伸手在我天灵盖一按,我只觉得浑身舒坦无比,一股清凉的气流从我头顶一直渗到脚底。随后张君宝说:’小道友,你天资聪颖,竟能自行领悟天道,我本想传授你一套掌法。只是你天生经脉有着重大缺陷,气脉纤细易断,绝不适合练武,否则一旦稍有不慎,只怕经脉断绝,反而深受其害。‘“ ”我师父闻言吃了一惊。他这人虽然武功低微,才学浅薄,但对江湖大事却极为关切,尤其崇拜江湖上的绝顶高手,又对那些年轻俊杰极为拥护。他往张君宝脸上望了望,突然叫道:’你可是臭名昭著的少林叛徒,于五年前独身一人击毙湖广五霸的张道长张少侠?‘张君宝似乎吃了一惊,勉强点点头,笑道:’我以为那件事做的隐秘,想不到还是传了出去,实在是有所疏忽。‘” 归无计说:“张兄这人生性低调,不喜张扬,总喜欢隐于暗处,静观世事变化,他如行侠仗义,也必然做的隐秘异常。而你师父竟能知道他所做的义举,也真是神通广大、消息灵通至极。” 雪云寒点头道:“我师父最擅长捕风捉影,对号入座,江湖上一有风吹草动,立时便费心研究,做出种种推断,非要猜出何事为何人所为。”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师父于是便央求张君宝在道观中逗留几天,也好教导我几天功夫。张君宝盛情难却,只是说:‘这位小道友先天不能练武,除非改经易脉,将体内经脉全数换成新的,否则一旦练起内力,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当场身亡。贫道虽有心相助,但也无可奈何。不过这修习内力的基本道理,我却可以教她。’” “我师父听了这话,心中难过,忍不住垂下泪来。我见师父担忧,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中也自然不安。之后张道长便在我们道观中住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内,他天天耐心教导我各种道理,从武学之道至诗词歌赋,从烧饭做菜到人生哲理。并非我狂妄自大,我这人天生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就这么整天缠着张道长,这一个月学习下来,我整个人脱胎换骨、满腹经纶,活脱脱一幅小秀才的派头。” 归无计暗想:“难怪你与张兄举止如此相似,果然是他的得意门生,于是又猜道:”我知道了,定是张道长学究天人,找到了传授你内力的方法。“ 雪云寒呆了片刻,叹道:”一个月后,张道长说自己另有要事,不得不与我们分别,只是在临别前,他神色凝重,偷偷对我说:‘小道友,你天资如此聪颖,为贫道生平罕见,如若就此埋没,真令人扼腕痛惜。我偷偷传你一套内功心法,你姑且记在心里。’说罢,他慢慢告诉我一套口诀,我牢牢记住,问:‘张道长,这口诀有什么用?’张道长摇摇头,说:‘这功法是唯一能助你修炼内力的法门,但我衷心希望你这一生之中,绝不会有机缘修炼这功法。’” 归无计闻言默默思索,心想:“如若义妹体内经脉真如张兄所言纤细脆弱,那即使张兄真是神仙转世,只怕也无法助义妹练成内力。然而义妹此刻体内虽然真气微弱,但运气之时却并无阻碍,我往她体内传输内力,也丝毫没有碰上危险,可见张兄的口诀应验如神,已经助义妹度过了难关。”想到此处,对张君宝钦佩无比,同时也愈发想念。 雪云寒声音传来,却似乎惆怅无限,她说:“也是我命运多舛,六年之后,我遇上了一场劫难,不得已运起此心法,终于借此活了下来,体内经脉天翻地覆,也从此改头换面,与过去的自己诀别。” 归无计听她口气,其中蕴含着莫大的悲凉,忍不住问:“义妹,你碰上了什么劫难?” 雪云寒凄然一笑,说:“这件事,我便算带进棺材,也不会向你透露的。” 归无计见她如此难过,心中怜惜万分,忍不住便想把她搂在怀里,将她保护起来,可想起两人结义身份,终于死命忍住,但却也不便追根究底,迫她说出这深藏心底的往事了。 第五十一章 携手还 雪云寒见归无计沉默,神色愈发黯然,她问:“二狗哥,你生我气了么?” 归无计忙道:“不会不会,生气是什么意思?我自小到大,还不知道生气的滋味呢。” 雪云寒微微一笑,心情稍缓,说:“我俩还真挺像的兄妹,我长这么大,也没发过几回脾气。” 归无计点点头,见雪云寒笑靥如花,明艳而不可方物,不由得叹了口气。 雪云寒皱眉说:”你刚刚才说自己不会生气,现在又在这儿抱怨啦。“ 归无计说:”我不是抱怨,我是叹自己这个义兄当得好不称职,尽问些不该问的话,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累得你糟蹋了心情。“ 雪云寒低头说道:“二狗哥,你对我太好啦,好的让我有些担心。深怕你知道我过去的事,会从此嫌弃我、讨厌我、不想再认我这个亲人。所以我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不敢告诉你。” 归无计听她这么说,再也忍耐不住,轻轻将雪云寒揽在怀里,柔声说:”义妹,你不说便不说吧。我这人若有一桩好处,那便是随遇而安、逆来顺受,你如愿意告诉我,将来自然会对我推心置腹,我今后再也不会多问你半句。只是你需知道,无论你过往如何,将来怎样,你都是我身边最亲的亲人。“ 雪云寒轻轻笑了起来,只是她笑声颤抖,似乎带有哭音。 她笑了片刻,站起身来,对归无计说:”二狗哥,我歇够啦。咱们快些赶回去吧,说不定兰儿姑娘已经早你一步到了家,如若见不着你,只怕要急的发疯哪。“ 归无计应了一声,翻身而起,走到雪云寒身边的时候,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瞬间将雪云寒背了起来。雪云寒叫了一声,羞道:”二狗哥,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归无计笑道:”不是你说要快些赶回去吗?你这般慢吞吞的走,只怕走上一个月都回不了家。“ 雪云寒急忙说:”那你一个人跑回去好了,我这人吃苦耐劳,就是不惯别人背我啊啊啊啊啊~~~!“ 她话说到一半之时,归无计突然发足狂奔,于是她这叫声,顿时便成了一声尖叫。只见归无计跃上树梢,在树上如鸟雀般穿行,随即越跳越高,似乎要随时展翅飞翔一般。雪云寒只觉得心驰神摇,再也无法出言反对,只好将小脸埋在归无计背上,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 归无计展开轻功,一路如骏马般奔驰,只花了两个时辰便赶到了三江镇外。雪云寒大吵大嚷,让他放自己下来,归无计见路上行人渐多,而光天化日之下,即便自己轻功绝顶,只怕也躲不过众人耳目,于是只好依言而为。 雪云寒跳下地,伸手捶了归无计一下,嗔道:”二狗哥,你是想谋财害命吗?跑的这么快,差点没把我吓死。“ 归无计面有得色,说:“义妹,我欠你十万贯铜钱,自然要好好服侍你,以免你催要欠款,我情急之下,只怕唯有上吊投河一途了。” 雪云寒哼哼两声,说:“这十万贯钱财嘛,我自然可以网开一面,给你打点折扣。不过从今往后,你不可再这般自作主张,将姑娘我背在背上。不对,非但不能如此,你还需处处听我指挥,不得稍有违逆。” 归无计笑了起来,说:”义妹有令,在下自然凛遵。只是不知义妹有何指示?“ 雪云寒说:”第一,你这人本来老实本分,一副憨厚模样,可现在却对我嬉皮笑脸,仗着自己身手了得,百般戏弄于我。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变回本来面貌,在大庭广众之下,再也不能与我打闹。“ 归无计哦了一声,果然肃颜静志、严守礼仪。 雪云寒见他听话,心中颇喜,又道:”第二,你武功如此之高,内力如此了得,而我这人内力差劲,几乎和常人无异。我要二狗哥你好好指点我内力修行之法,将你昆仑派最神妙的心法传授给我,这样一来,你今后也就无法拿我戏耍啦。“ 归无计说:”义妹大人既然有此吩咐,在下岂敢不遵?何况你我本就是一家人,教你武功,自然是在下份内之事,在下自然不会推脱。“ 雪云寒惊喜道:”你答应了?不过我可不拜你为师,也不入你昆仑门下,更不受你昆仑派那些规矩约束,而且你传授时不许藏私,要将你昆仑派之中镇派神功拿出来教我。“ 归无计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张君宝来,脱口说道:”我昆仑派镇派之宝,称为妙通散人阴阳双修无上妙法。。。。。“雪云寒反应神速,伸手又给了他一捶,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功夫?你们昆仑派是淫邪教派么?你传给兰儿姑娘的就是这功夫?“ 归无计咳嗽一声,暗想:“怎地我与义妹相处时,竟会变得如此油嘴滑舌?难道是和张兄待得久了,被他污染成这幅模样?”但他除了玄天伏魔功与易筋经之外,并未曾修习过其余任何内力,而青灵子也仅仅传授他一些经脉穴位的心法,这些心法平平无奇,依此修行,只怕终身难有多大成就。而义妹天纵奇才,自己如何能教她这些粗浅功夫? 他想了一会儿,一时也想不出主意,此时一筹莫展,心里愈发想念起张君宝来。 雪云寒见他苦思冥想,笑道:“好啦,你若舍不得神功,我自也不来逼迫你。” 归无计说:“怎门会舍不得?只是我昆仑派神功无数,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教你哪一门罢了。这样吧,你先回家好好歇息。等我拿定主意,再来找你。” 雪云寒嗯了一声,与他挥手作别,眼中泛起一丝感激之情,随即往双桥巷方向走去。 ———————— 归无计沉吟片刻,想起老黄头曾借给张君宝的那处居所,说不定张君宝曾经在那儿留下些什么神功秘籍,自己闲来无事,不如前去查探一番,说不定还会有所收获。 他回忆道路,走过几条街道,转了几转,终于找到了那栋宅子。他仔细打量,见那宅子门上用一个铜锁锁住,锁上布满灰尘,只怕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有人来过了。 他贴在门上,运起伏羲通天掌。这掌法精微奥妙,可以将真气巧妙变幻,于是他将真气注入锁中,稍微转动,只听咔嚓一声,这锁已经被他轻易撬开,随即他轻轻推开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此时尚未天黑,屋内虽有些阴暗,但他尽然看得清楚,也不必开启夜眼。归无计四下张望,在里屋内找到一座书橱,书橱上摆放了十几本书,其上也铺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但书的纸张并不老旧,只怕是张君宝另行誊写的新书。 他粗粗翻看,只见这些书记载的皆是修炼道家仙法的诀窍,以张君宝震古烁今的武功,既然他肯不辞辛劳,将这些书另行抄录副本,则这些书上的武功,只怕也有些道理。 他心中喜悦,知道此行不虚,于是将这十几本书从书橱上取下,在屋内找块布将书一股脑包了起来。心中默念道:“张兄,你对我恩同再造,我原不该再贪图你的事物,但此刻义妹有求于我,我也不能拒绝于她。而她与你也颇有渊源,更是心地善良,胸怀正义的侠士,我将你的神功传授于她,并非出于一己私欲,想要讨好于她。而是看重江湖义气,为武林未来打算之善举也。” 他在心里唠叨半天,这才安心下来,将包袱背在肩上,推开房门,将锁重新锁好,见路上无人瞩目,随即飘然远引。 第五十二章 仇入骨 归无计在镇上东弯西绕,不一会儿来到双桥巷中。此时正是晚间用餐时间,巷中居民各自忙碌,也无暇四处窥探。他趁机轻轻扣响雪云寒家门,雪云寒见他到来,面露喜色,轻声道:“二狗哥,来的正好,凑合着吃顿饭吧。” 归无计连声说好,于是走进屋子,只见雪云寒住处虽也颇为简陋,但她毕竟女孩儿家,这房子内收拾得极为整洁,在墙上挂上一幅字画,又在窗边放上一盆植物,归无计虽然不懂风雅之韵,但一见之下,也觉得极为赏心悦目,心中自然钦佩。 雪云寒此时又化起了丑妆,皮肤涂得黝黑,脸庞皆是伤痕,归无计叹了口气,说道:“这鬼世道真是艰难,你如此遮遮掩掩、百般提防,也只是委屈你了。” 雪云寒摸摸脸颊,说:“我这副面孔自也有它的好处,旁人对我真不真心,我借此一探便知。”语毕瞧了归无计一眼,明眸流波,蕴含亲切之意。 归无计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将张君宝的藏书拿了出来,笑道:“义妹,我回去仔细思索,从我昆仑派万般心法中找出这些秘籍,你尽管翻看,如遇上中意的内功,就拿去学吧。” 雪云寒见他包裹内塞得满满当当,心中甚是期待,问:“让我瞧瞧里面是什么好玩意儿?”说着将手伸进包裹,翻动一会儿,拿出一本书来。她借着烛火仔细一瞧,只见书本上写着《妙通散人阴阳双修无上妙法》。 归无计心中一颤,伸手将书抢了过来,说:“这本书我拿错了,不是给你练的功夫。” 雪云寒朝他脸上望了一会儿,不发一言。归无计脸上发烧,不敢看她,心中只想:这本书不是被我毁了么?怎么张兄还另行录有副本?“隔了半饷,雪云寒伸手在包裹中一阵掏摸,又取出一本书,她大声念叨:”青木山双修法,男女阴阳相交,可登无上极乐。二狗哥,你是不是憋坏了脑子啦?“ 归无计大为窘迫,忙道:”我又拿错了书,这本书是拿去给旁人练的。“ 雪云寒笑道:”不给我练?难道是给兰儿姑娘练么?二狗哥啊二狗哥,你这人模样老实,其实心里可有主意的很哪。兰儿姑娘未经人事,心思如此单纯,只怕被你三言两语骗的晕头转向,当场与你阴阳相合,永登极乐。“说罢嘴角又露出淫邪笑容,哪里还有早上楚楚可怜的模样? 归无计一把又将书夺过,解释道:”义妹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这人练得是纯阳童子功,平时收摄心神,杂念不起,又怎会动这等无耻念头?大概是我方才急火攻心,一时顺手多塞了几本进来吧。“ 雪云寒点点头,喃喃说道:”急火攻心?我看是欲`火攻心吧。“于是将包裹解开,把所有书本摊在桌上一一审视,归无计魂不守舍,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却也不敢阻止,以免显得心虚。雪云寒一边翻看,一边低声念道:”凤凰山双修法、成山情丹炼制法、青木山媚狐化仙合欢功、峨眉洞天夫妻坐功?啧啧啧,怎么我这峨眉派还有这等神功,我却一无所知?嘿嘿,嘿嘿。“这几声笑得颇为怪异,归无计听在耳里,冷汗涔涔而下,忍不住便想转身逃走。 突然,雪云寒默不作声,从书堆中取出一本书来,归无计随她目光望去,只见那书名为《无阳降魔功》。归无计大声咳嗽一声,心想:莫非张兄武功通神,全是拜这些邪法所赐?他不是也如我一般练这纯阳童子功么?难道他平日不敢去外面招惹女郎,竟一个人待在家里整天看这些书解馋?又或者他为了练那妄念真火神功,每逢需要在脑中制造妄念,便将这些书好好翻阅一遍,自然能生出灵感,从而将其转化为无上仙法?”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见那《无阳降魔功》扉页中洋洋洒洒写道:“无计,愚兄掐指一算,料知有一天你定会前来借书,因而将这些千古神功留在原处。以你天生容易走桃花运,恐怕你如要问我借书,不是为了兰儿,就是为了其他女子。愚兄不忍你一个人寂寞难耐,每日欲火中烧,情难自已。于是精心筛选,以这些道家房中之术,助你摆脱童子之身,愚兄无能,也仅能帮你到此了,说来也有几分惭愧。” 雪云寒嘻嘻一笑,双眼向归无计望来,眼中清波流转,笑意盈盈,说:“无计哥哥,你和张道长感情真好。他就算离你而去,也不忘为你的将来打算。这等良苦用心,真是感人至深,令云儿我想要流泪呢。” 归无计伸手拍额,饶是屋外天寒地冻,依旧汗流浃背,说:“义妹,这些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被张兄陷害,也不知取来的竟是这些祸害之物。不过你大可放心,我这就将它们放回原处,严加看管,绝不让旁人染指这些邪门武功。”说完这话,立即伸手拿书。 雪云寒将那本《无阳降魔功》拿了出来,轻声说道:”二狗哥,你义妹我也不是小姑娘了。闲来无事,有时也会忍不住思索这男女之事的模样。反正你这书空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留一本给小妹我开开眼界吧。“ 归无计慌忙摇头,说:”义妹,这些书多看无益,只会污了双眼,脏了心神,你年纪不到,看了此书,定然会学坏的。“ 雪云寒哈哈大笑,说:”你义妹这人本就污秽不堪,满脑子都是邪念,但在江湖上漂泊了这么些年,也依旧守身如玉,没有去勾引那些个狂蜂浪蝶。这些书在我眼中平淡无奇,连塞牙缝都嫌不够呢,二狗哥你尽管放心吧。“说着将这本书塞进怀里。 归无计辩不过她,只能长叹一声。这一来,他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无地自容,于是将其余书重新包起,怏怏向雪云寒告辞,随即返身回家,把这些书全塞进柜子里,然后关门上锁,藏得异常隐秘。 忙完这些遮掩功夫,他外出吃饭,走到半路,却又见到远方走来一个苗条的身影,他愕然望去,却发现正是兰儿朝自己这边走来,于是赶忙迎了上去。 兰儿依然带着蓑帽面纱,见到归无计前来迎接,心中激动,立时纵体入怀,又将脑袋埋在归无计胸前,归无计以为她想念师傅,不禁大为感动,嘴上却责备道:“兰儿,你这傻孩子。只不过与师父分别两天时间,竟会激动成这幅模样,给旁人瞧见,只怕要笑你长不大了。” 兰儿不答,只是紧紧贴在他怀里,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哭泣。 归无计察觉到异样,问:“兰儿,你是否遇上了什么难事要对师父倾诉?” 兰儿抬起头,归无计透过面纱,隐约瞧见她脸上有泪痕滑过,只听兰儿说:“师父,咱们进你屋子说话吧。” 两人走进屋子,归无计升起炉火,让屋内稍稍暖和了一些。兰儿关上门,闭上门闩,摘取面纱,露出绝色容貌,但她愁眉不展,神色间流露出忧郁之情,让人瞧着不禁心生怜爱。 归无计扶她坐下,自己站在一旁,柔声道:“兰儿,你说吧。为师在这儿听着。” 兰儿轻轻擦去泪水,说道:“师父,兰儿我心里好恨。” 归无计听她声音充满哀切之情,但又饱含愤懑怨恨,似乎与人结下了血海深仇,但心底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复仇,于是说:“好孩子,和师父说,是谁欺负你啦?” 兰儿咬牙道:“师父,我家乡所有人都被蒙古人杀死了。”归无计身子一颤,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原来那天兰儿与归无计道别之后,深夜突然有人前来报信。李先生赶忙起床接见,只见那人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几乎难以支撑下去,但他眼中带着怒火,竟硬撑着一口气来到李先生面前,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李先生接过来一瞧,纸上写道:“溪山有难,速来救援。”这八个字乃是用血写成,字迹潦草,可见写信之人极为惶恐。 这溪山乃是兰儿的故乡,当年兰儿出生之后,没几年便显露出迥异之处,她能够运真气幻化成奇珍异兽,恼怒起来,更能够以此伤人。溪山村民迷信鬼神之说,见到这等景象,于是纷纷对兰儿顶礼膜拜。他们为兰儿修建了一座庙宇,让兰儿住在庙中,每天烧香供奉,简直把她当做神仙一般。 他们还发现兰儿天生喜欢玩耍兵器,一旦手持刀刃,则变化真气更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于是他们便在庙宇周围有搭起窑洞,开始锻造起兵刃来。也是他们怀着崇敬之情,用心甚是虔诚,就这般潜心钻研铸剑之术,竟在几年间成了远近闻名的铸剑之乡。 后来李先生听到剑仙的传说,也是他求贤若渴,于是千里迢迢赶到那座剑仙庙中。谁知兰儿当时内力垂尽,正躺在庙中昏迷不醒、他一见之下,心中不忍,便大造谎话,声称自己乃这剑仙前世的门徒转世,知道剑仙将要遭遇天劫,若无自己相助,只怕躲不过劫数。 他一边说谎,一边挥金如土,大肆收买人心。兰儿的乡民虽然对兰儿崇拜有加,但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加上兰儿奄奄一息,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答应让李先生将兰儿带出庙宇,前往别处施救。 其后几年,李先生四处求医问药,寻找精通经脉内力之人,而兰儿转醒之后,拜李先生为父,从此就没回过家乡。 李先生虽然将兰儿从溪山带走,可在当地却找了一位接头之人,不时传递书信,将兰儿的境况告之乡亲父老。而这深夜前来送信之人,正是李先生安排的接头人。 溪山当地以铸剑闻名,而且民风淳朴彪悍,向来不服蒙古人统治,而蒙古人行事横行霸道,全不把汉人放在眼里,更不让他们持有兵刃,如此一来,当地百姓自然与官府多有冲突。有一日,当地一位蒙古大官又犯下了滔天恶行,溪山民众群情激奋,当场将这大官斩去首级,随后更是一鼓作气,将当地的官府攻占,公然造起反来。 这事儿传到朝廷之上,立时将忽必烈激怒,于是他派出军队,趁着深夜杀入溪山,随后血腥屠杀,将当地所有百姓屠戮殆尽。 这接头人知道大难临头,于是拼死从溪山逃了回来,身上怀揣着兰儿亲身父亲写的一封血书,终于九死一生的来到三江镇,将这大祸告知了李先生。李先生得到消息,立时叫醒兰儿,两人快马加鞭,一路毫不停歇,心急如焚的赶到那边。等他们到达溪山时,蒙古军队早已撤走,只见到遍地尸骸,血流成河的景象,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无辜婴儿,全都被抛尸荒野,死的惨不忍睹。 兰儿的所有亲人,也都在这场屠杀中丧生。 第五十三章 破迷障 兰儿自从离开溪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家探望过,但她却不曾与父母断了联络。 李先生对她极好,待她与亲身女儿别无二致,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那身在遥远家乡的父母,才是她可以倾诉一切的人。她不停向家中写信,向父母吐露她心底的一切心思。她告诉他们自己能听见剑上的魂语;告诉他们自己被体内的真气折磨,有好几次都险些踏入鬼门关;告诉他们自己与归无计相遇之事,她从此感到自己的生命因而完整,也从此不再感到孤单。 她的父母听到这消息之后,在回信中显得惊喜交加,他们催促她快些将归无计带回家乡看看,如若男方为人敦厚可靠,索性便在家乡成亲。 她确实也起过这样的念头:与归无计两人相携出游,在大道上策马奔驰,在崇山峻岭间结伴而行,就如一对神仙眷侣般衣锦还乡。随后他们来到溪山家中,归无计脸皮嫩,见到兰儿父母,羞涩的说不出话,而她的父母和颜悦色,对归无计左瞧右看,喜得眉开眼笑。归无计鼓足勇气,生涩的喊了声:“爸,妈。”二老将他与自己拥抱起来,四人喜极而泣,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可现在,这一切皆已化作泡影,伸手一触,立即破散消逝。 兰儿恨得几欲发狂。 她在村子里四处奔行,没有找到自己父母的尸身。 村里的景象惨绝人寰。 她没有瞧见一具完整的尸体,有的人被一刀从身躯正中斩成两半;有的人身首异处,又被斩去四肢;有的人则被砍成了一堆肉泥,全然看不出人形。 她于是不再想象自己父母身在何处,因为她害怕见到他们惨死的样子。 她只觉得心中悲恸泣血,脑中怒火中烧,眼前模糊一片,耳中轰鸣不止,可双脚酸软无力,几乎站立不住,她手中却紧紧攥住青山剑,只想抽出剑来,幻化出惊天剑气,将那些凶狠残暴的仇人凌迟处死,让他们比她那些父老乡亲更要悲惨。 青山剑向她说话,劝她平静下来,莫要被仇恨蒙蔽头脑,她不听,只是咬着牙,流着泪,死死的盯着天空,似乎想质问苍天为何如此狠心,又为何如此漠然。 在她即将疯狂的时候,李先生跑了过来,双手扶上她的肩膀,温柔而又坚定的说道:“兰儿,你快些回三江镇吧。” 兰儿听在耳里,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心里。 李先生又说:“你去找无计,去和他说话。” 兰儿的心恢复了一丝平和,随即重新见到了世上的景象,听到了周遭的声音,脑中浮现出归无计的影子。 她知道,自己如不快些见到他,投入自己心上人的怀抱,向他泣诉自己心中的愤懑郁悒,只怕立时就要被怨恨仇恶所吞噬。于是她轻声向李先生道了一声珍重,翻身上马,如风驰电掣般赶了回来。 归无计听完兰儿的遭遇,对她极为怜爱,伸手轻轻放在她肩上,柔声道:“兰儿,你定要坚强忍耐,好好照顾自己,你父母关爱于你,远重于自己的性命。他们在天有灵,也不想见到你这般难过的模样。” 兰儿“嗯”了一声,缩身依偎在归无计身上,只觉得浑身放松,几欲当场昏倒。归无计见她如此,想起自己亲生父母,竟也红了眼眶,情不自禁之下,将兰儿搂在怀里。 兰儿又“嘤“了一声,情难自已,脸上发烧,却只想归无计亲吻自己。谁知归无计在她秀发上温情抚摸一番,说道:”兰儿,你知道么?我这两天也返回了家乡,见到了我师父,也知道了我亲生父母的下落。“ 兰儿缓缓仰头,往他脸上望去,见他神色悲哀,一时忘却了自己的伤痛,问道:”无计哥哥,你亲生父母还安好么?“ 归无计从家乡归来,一路上将这秘密深埋心底,甚至未曾向雪云寒透露。然而此刻他与兰儿同病相怜,心意相通,也忍不住想将此事向她一诉衷肠,他道:”兰儿,你能不能听为师也讲讲我父母的事?“ 兰儿点点头,轻声道:”无计哥哥,你说吧。“说罢又把头埋在归无计胸口,听归无计心脏平稳跳动,恍惚间忘却了世上所有的烦扰。 归无计理了理思绪,说:”我听我师父说,我爹爹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十几年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是某个神教的首脑人物之一。“ 兰儿道:”原来你的家世这般显赫,可你却怎么住的如此贫寒?几乎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呢?“ 归无计说:”我父亲虽然在神教中位高权重,但他却不理会神教事务,只是一味的拜祭教中邪神,想要聆听邪神教诲,甚至将邪神召唤到俗世之中。“ 兰儿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邪神?你爹爹脑子有些糊涂啦。“ 归无计愣愣出神,过了半饷,说:”他执念太重,陷入了迷障,糊涂二字,不足以形容他的行为举止。” 兰儿问:“他是不是做了什么疯狂的事?” 归无计隐约想起童年往事,只觉得浑身一阵刺骨剧痛,兰儿察觉到他身子颤抖,急忙问:“无计哥哥,你怎么了?你身子不舒服吗?” 归无计听她声音惶急,对自己甚是爱惜,心里一阵感激,答道:“我没事啦,兰儿你不必担心。”凝神刹那,又说:“我师父依照种种线索猜测:我父亲苦心寻找多年,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本经书,经书中记载了关于邪神复活的仪式步骤。他当时已经深陷癫狂之中,打算不惜一切代价为这邪神招魂。依照这经书所载,他需要从世人中找到一男一女,这男女两人非但要八字相合,更必须皆身怀极为高明的内功,两人结合之后,如若生下的第一胎为女孩儿,则前功尽弃。而若生下一个男孩儿,就可以将这婴儿当做邪神复生的容器,借着这男孩儿的躯壳让邪神寄生其中。” 兰儿“啊”的叫出声来,忙问:“他真的照此做了?” 归无计缓缓点头,说:“我师父说,我父亲为人虽然行事冲动,江湖上却也不曾有阴毒丑恶之名。但我师父曾与他决斗过数次,有时曾在他居住的宅子之外,听到宅子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兰儿发起抖来,颤声问:“你是说,你爹爹他把活生生的婴儿,用来,用来。。。。”此事耸人听闻,令人不寒而栗,她说了半天,竟然难以说出口。 归无计凄然一笑,道:“他用活生生的婴儿做实验,进行召唤邪神的仪式。” 兰儿默不作声,心底害怕极了。 归无计声音渐露狂态,语速增快,说:”我父亲他屡次失败,弄死了好几位婴儿,却也给他渐渐找到了法门。他信心渐增,于是想,既然这世上无人内力比他更高,那恐怕只有他自己亲自找女子交合,生下男婴来,再以这男婴来进行大典,大约有八成把握能够成功。于是他四处挑选目标,终于在一家武林豪门中挑中了我母亲。因而他假情假意,对我母亲百般讨好,大献殷勤。我母亲见他武功极高,兼之身份显赫,与他长久相处下来,自也倾心于他。但她的家人却竭力反对,说我父亲是邪教魔头,说什么也不准两人成亲。“ ”我父亲发起脾气,有一天亲自上门,连败我母亲府上武功最高的十名好手,随即抱起我母亲,两人跃上屋顶,瞬间消失了踪影。他们两人来到深山老林之中,我父亲便诱骗我母亲,我母亲把持不住,委身于他,当晚就有了身孕。怀胎十月之后,终于生下了我。“ 兰儿只觉得血液冰冷,背脊发凉,但仍问:”后来呢?“ 归无计喃喃说道:”我父亲不等我母亲复原身子,便将我强行掳走,来到另一处荒山野岭,开始依照经书上的记载,对我施以针药。他不顾我死活,每隔一周就会在我身上扎上无数金针,并用野兽的奶水喂养我长大,也不知是我运气不错,还是他手法准确的缘故,我竟然一路忍耐下来,始终未曾断气。等我年纪稍长,他怕我四处乱跑,跌下悬崖摔死,于是用铁链将我手脚拴住,铁链的另一头连接在洞穴石壁之中。他就这样狠心对我,一直等到我十三岁的时候,他见我已经练成了功法,于是放心下来,碰巧此时蒙古人大举南下,围攻樊城。他这人还有些良知,知道家国大义,就加入了当时武林的盟军,一起远赴前线,抵御蒙古人的侵略,最终战死沙场。“ 兰儿万料不到他过往的经历如此悲惨,自己虽然年幼时也曾饱经折磨,但与归无计的遭遇相比,几乎可算不值一提。 归无计一改往日温和模样,笑容中竟有阴冷之色,他继续说:”我师父事后调查得知,我母亲被我父亲抛弃之后,在深山里独自活了下来,可她生养后没有得到照顾,从此落下了病根。她也无颜回归故乡,只好来到我父亲神教的总坛,向教主说明情由,好在他们两人之事早就轰传武林,那教主想卖我父亲一个人情,于是将她收留了下来。她在神教中住下,不时思念我父亲,又无时无刻不挂念我的下落,整日郁郁寡欢,身子骨更加虚弱。终于有一天,我父亲回到神教向她道别,说自己也许将以身殉国,洗清一身罪孽,并将我的藏身之处告知了我母亲。“ ”我母亲听到我的消息,立刻离开神教,不顾身子虚弱,马不停蹄的赶到我所在的地方。只是我当时身处高山之上,我母亲不顾自己身体,拼命爬上山来,沿途山岩锋利,将她双手割得鲜血淋漓。可她强行忍耐,终于爬上了山顶,来到了我身旁。“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母亲,但当时我已经好几天没喝一滴水,没吃一粒米了,整个人饿得虚脱,怎么也记不起她的模样。母亲用钥匙打开铁链,将我搂在怀里,直到现在,我依然能想起当年她滴在我身上的眼泪,传到我身上的温暖,听到她一次次深情的呼唤。“ ”我母亲知道我危在旦夕,于是割开手腕,将她体内的鲜血一滴滴送入我的口中。我记得,当时我似乎品尝到了观音菩萨的仙露,那是我这辈子喝到过的最美味的汁水,可我又如何得知,那竟是我母亲身上的热血!“ 兰儿泪水簌簌而下,不知是由于恐惧,还是由于感动,却再也插不上话。 ”我师父说,等他赶到山上时,瞧见我母亲,见到她脸上带着最幸福的笑容,那是她牺牲自我性命,救回儿子之后的喜慰;我当时也笑着,但那是因为吸食了母亲血肉,知道自己可以苟延残喘,由此得到的卑劣满足。“ ”我母亲死了,而我却活了下来。我得知一切之后,本想就此死去,以惩罚自己害死亲母的罪孽,可我师父却以我母亲的大义劝阻于我,要我不辜负我母亲的心血,好好存活在这浊世之中。“ ”于是,我活着,开始懦弱卑鄙的活着,开始茫然无措的活着,开始委曲求全的活着,并一直活到今日。“ 归无计大声诉说着自己的过去,陷入了如颠如狂的境地,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心灵深处控诉着自己,憎恨着自己,却又同情着自己,激励着自己。 他想起青灵子,想起张君宝,想起自己的父亲,又想起了自己那可怜而伟大的母亲。 他想:我不能就这么卑微的活着,在儿女情长间苦苦挣扎,在市井琐事间纠结度日。我要像张兄一般拥有自己的梦想,将自己的武艺提升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境界,我要妈妈的在天之灵能够得知:自己的儿子,终将照耀千古,让她在天上也能欣慰开怀,再次露出那世间最幸福的微笑。 兰儿靠在归无计身上,只觉得他浑身热气弥漫,气势惊人,她默然不语,只是乖巧的抱着归无计,心中又缓缓宁静。 她很快就安心的睡着了。 归无计将她抱起,飞身出门,送她回到老黄头给她留置的香闺之中。 将兰儿安置妥当之后,归无计无意睡眠,因而并未回家,而是戴上那幅狮子狗面具,遥望星空,眼神坚定,迈开步子,终于独自走进了那黑色而危险的乾坤世界。 (寻山归云记第三卷 完) (下一章,关于归无计与江龙帮众人真正开始抗元事业的故事.) 第一章 风雪夜归人 时光流逝,两个月时间转眼而过。 大雪纷飞,遍地银装,北风呼天,草木凋零,此时正是北方最寒冷的季节。 在远离官道的地方,一座客栈孤零零的坐落在旷野之中。 这座客栈地处偏远,站在路边极目往它那边眺望,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黑点,道上赶路之人如不熟知此间情况,恐怕不易发觉。 然而此刻天气太过恶劣,此地离城镇又远,四下别无容身之所,因而路人走投无路之下,竟纷纷偏离大道,陆续往这客栈走来,将这客栈挤得满满当当,摩肩接踵,到处都是来客。 客栈的住房早就人满为患,客栈掌柜好心,就让往来行人临时在客栈大堂里歇脚。他在大堂正中升起火堆,于是客人们可以围着火堆坐成一团,一边取暖,一边聊天解闷儿。 木门上传来敲门声,掌柜叹了口气,上前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三男一女,其中一人颇为年轻,两人岁至中年,身上皆穿着厚厚的皮毛大衣,带着毡帽,风雪之中,瞧不清是丑是俊。 而那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容貌秀丽难言,举止娇柔妩媚,穿着华贵的貂皮裘袍,只是挽住那位青年男子的手臂,眼中带着羞怯之意。 掌柜本想让新来的客人到马厩凑合一晚,谁知瞧模样这四人来头不小,轻易也不敢得罪,于是笑了一声,将四人引进大厅,随后指着厅上众人说道:“这四位客人,您们也瞧见了小店的难处。这鬼天气里,别说安排客房,就是厅堂上的酒桌也坐满了人。如若几位不嫌弃,不如在这厅上打个地铺,随意将就一晚,待得天明雪停的时候再另作打算。” 那青年低声问那少女:“灵环,你觉得如何?“ 那少女羞道:”大哥,一切都听你们安排,我一个女孩儿家,如何敢自作主张?“ 青年眼中爱意无限,回头又问另两位同伴,其中一位中年男子说:”管带,我看这地方不错,咱们暂且在此避避风雪,等明早太阳出来,咱们再继续赶路。“ 那管带说道:”赤鲁花老弟,你只管叫我乌拉斯好了,不必用军衔相称。“ 那赤鲁花点点头,于是四人解下行囊,找一处空地坐下。堂上客人见这几人乃蒙古军官,不由得心神不宁,于是赶忙往两旁让开,这四人身旁立时空出三尺方圆。 客栈内沉默一会儿,众客人见这四人倒也不显得骄横,胆怯渐渐消退,又开始有说有笑起来。 不多时,门上又被人扣响,掌柜哈哈笑道:”罢了,罢了,反正已经挤成这样,索性通通放进来吧。“ 拉开门,掌柜将两位客人领进来,众人一瞧,见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约莫二十五岁上下,相貌清秀,神情沉稳。而那女子也是十六岁年纪,身材苗条,皮肤黝黑,粗看之下有些丑陋,但她眼睛当真好看,让人一见之下,便觉得心生亲近。 两人向掌柜大声道谢,随即找一处坐下。那位男子小声说道:”义妹,你这两个月似乎颇有长进,在这刺骨寒雪之中,竟然没有抖个不停?难道是练了那本邪书上的东西?“ 那少女嘻嘻笑道:”洞宾,你这人太没规矩,老是忘记上司的嘱咐。他让咱们出门在外时用绰号相称,你方才又叫错啦。“ 那叫洞宾之人道:”反正我也没叫你姓名,也不算坏了规矩。“ 少女叹道:”你义妹这般丑怪,难道你不怕别人说你瞎了眼?找义妹也不会挑些漂亮的?“ 洞宾笑道:”找义妹又不是找媳妇儿,又何必精挑细选?“ 少女道:”好啦,从现在开始,你不可再叫我义妹。咱们按照规矩办事,你叫我采和吧。不然小心我回去告你一状,扣光你本月薪俸。“ 洞宾”哦“了一声,叫道:”采和。“竟然十分听话。 少女露出笑容,”嗯“了一声,说:”乖,这才是好义兄的模样。“ 两人说话声音颇轻,而四周谈话声不断,本无虞被旁人听到。谁知先前进来的那美貌少女却听了个真切,她双眼往洞宾脸上望去,隐约觉得似曾相识,于是站起身来,走到洞宾身前,轻轻施了一礼,问道:”这位大哥,听你口音,似乎不像是北方人士。“ 洞宾抬起头来,瞧了苏灵环一眼,眼中先是露出迷茫之色,随即这迷茫立时化成了欣喜之情,然而片刻之后,这欣喜又变成了深深的恐惧,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张大嘴巴,惊叫道:“苏姑娘?” 那美貌少女掩嘴一笑,风情万种,道:“你认得我?” 洞宾忙道:“我自然认得你,你叫苏环环,家住江南三江小镇之上。你。。。你不认得我了?”他见少女神情,生出些许疑虑,一时也不敢肯定。 一旁脚步声响起,那蒙古青年走了上来,满脸猜忌,眼神凶狠,问:“你是什么人?为何招惹苏灵环姑娘?” 洞宾不去理他,只是盯着苏灵环脸上仔细打量,苏灵环似乎颇享受旁人注目,任他目光扫过,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良久之后,她摇头道:“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未去过江南三江镇,你大概认错人了吧。” 洞宾似乎有些失望,又朝她回望一眼,随即低头叹气道:“我认错人了,还请姑娘赎罪。只是姑娘与我那朋友容貌极为相似,我激动之下,一时看走了眼。” 苏灵环见他退开,反而主动上前招惹,她笑道:“你再仔细瞧瞧,说不定我就是那人呢?” 洞宾听她说话自相矛盾,自也有些奇怪,但他却不再注视于她,只是说:“你不是她,声音不像,举止更不像。她是平民百姓,没有你这般容貌,也没有你这等雍容华贵的气度。” 苏灵环听她称赞自己,不由得喜上眉梢,答道:“这位大哥说话好生直爽,你这般称赞别的女子,难道不怕你身旁的姑娘吃醋?” 一旁的少女采和“扑哧”笑出声来,她说:“我自然吃醋的很,只恨你这等花容月貌的姑娘,竟然和这等木瓜聊了那么久,却不曾对我轻启朱唇,微吐兰气,让我好生妒忌哪。” 苏灵环心中欢喜,于是婷婷袅袅走到采和身边坐下,挽住她纤细的手臂,赞道:“妹子,你这双手臂好美,皮肤白得跟雪一样呢。” 她与这一男一女亲热交谈起来,与她同行的蒙古同伴却有些紧张,他们站起身,也来到他们身边。原本待在四周的客人立时落荒而逃,又给他们留出了一片宽阔空间。 蒙古青年见她对那位洞宾青睐有加,心头火起,假装起身与洞宾攀交情,却悄悄凑到他耳边低声威胁道:“这位姑娘乃皇上点名要见的人,你若还想活命,给我趁早滚蛋。” 他声音压得极低,谁知苏灵环耳音极为敏锐,还是听到了他说的话。她眼角湿润,颤声说道:“鲁尔哥,你这人好生小气,我与朋友说几句话你都不让,你若再是这样,我。。。我从此不理睬你啦。” 鲁尔哥闻言浑身一颤,马上跑到她身边,又哄又骗,忙了好长一段时间,苏灵环这才收起脾气,微笑道:“大哥,我方才不该胡乱生气,你别恼我成么?” 鲁尔哥将她搂住,嘴里甜言蜜语如流水般说出,她这一嗔一笑,竟将鲁尔哥戏耍的毫无脾气。 采和姑娘笑了起来,拍手嚷道:“唉,天下男子,一旦深陷情海,一个个都状似傻瓜一般。我原本不信,谁知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铁证如山。” 鲁尔哥听了这话,却也并不生气,只是羞红了脸,手里却把苏灵环抱得更加紧密了。 第二章 殉葬残魂花 只怕诸位读者心中有数,这洞宾与采和正是归无计与雪云寒的绰号。 李先生接管三江镇江龙帮分堂之后,狠下力气,整顿规矩,将老黄头手下那些地痞流氓整治的服服帖帖。同时又调派人手,四处参与各地江龙帮的行动。也是他手下各个儿都是精兵强将,不仅武艺出色,更难得的是头脑灵活,身怀绝技,如此四下出击,接连办成好几件大事,如此一来,不仅他手下八仙在江龙帮中声名远播,而他自己更为人交口称颂,被帮中同僚所钦佩。 归无计与雪云寒两人受李先生之命,此次远赴黄河以北,协助江龙帮太原风雷堂办成一件大事。此时他俩恰好在返回途中,半路上遇到一场罕见的大风雪,归无计怕雪云寒体弱,于是提议来到这客栈之中躲避,谁知鬼使神差之下,竟然撞见了正在返回京城的苏姑娘一行人。 而苏姑娘她们在海上漂流许久,于不久之前刚刚回到大陆。那名叫乌拉斯的船上管带刚一上岸,立即与当地靖海王的手下接头,谁知靖海王去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那手下早就被忽必烈接管,于是将他们指引给了刚刚升官成千户所的赤鲁花。 赤鲁花接见了他们三人,却对这名叫苏灵环的少女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原本对岛上后来发生之事并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张君宝说起靖海王死去之消息,听了这少女的故事,知道事关重大。又见这少女生的美貌异常、仪态万方,心里也自有打算,于是便带领这三人前往京城,想让忽必烈亲自询问他们。但夤夜出行,冒着风雪也无法赶路,无奈来到了这客栈之中,正巧与归无计他们打了照面。 归无计见这位苏姑娘与雪云寒交谈得甚是亲热,心中暗想:“我看这位苏姑娘如此年轻,内力却极为深厚,竟似不在师父之下,真是怪事一桩。而她举止成熟端庄,容貌又比我熟知的那位苏姑娘要稍美一些,两人决计不能是同一人。但这位少女竟然也姓苏,容貌又与苏姑娘如此相似,难道两人竟是亲戚?”想起苏姑娘的遭遇,不禁又是一阵感叹,但他屡经磨难,气度沉稳,已不再是昔日毛毛躁躁的愣头小子,因而只在一旁静静沉思,并不出言询问。 苏灵环却想:“这位青年我好似见过,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原来在那座海外孤岛上,张君宝将那朵殉葬母花摧毁之后,那母花在弥留之际,将体内剩余的生命精华全数注入了苏姑娘的遗体之内。这母花乃是天地间最奇妙的生物,寿命长达数千年,吸取天地灵气,人体本元,可以操纵生死,自然能够令人死而复生。 苏姑娘得到这母花赐予的生命之后,于那地底祭坛中缓缓苏醒,她乃是这母花在人间的化身,因而得到了那母花残留的意识、知识以及愿望,但却早已忘却了自己前世的遭遇。她体内真气弥漫,不在莫愁之下,而容貌略微变化,显得更为秀丽。 她可以与岛上残留的蔓藤沟通,随意操纵这些蔓藤行事。她让蔓藤将她带回到地面,接连杀死几批靖海王运调而来的乘客之后,突然灵光一闪,心中生出强烈的愿望,想要离开这座孤单的岛屿,前往那远在大洋彼岸的地方,在那儿颠倒众生,享尽荣华,受万众崇拜。 也是她运气极好,碰上鲁尔哥他们这一艘破烂帆船上岸,于是她换上靖海王王宫中华贵的衣服和首饰,依照自己模糊的记忆编造故事,又设计杀死了船上多余的乘客,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与鲁尔哥、乌拉斯三人逃上帆船,随后乘风归来。 她乃灵花化身,自然而然拥有魅惑人心的本事,这鲁尔哥情窦初开,被她稍稍诱惑,立即对她死心塌地,俯首称臣,更以为她对自己倾心相爱,情有独钟,却不知她仅仅是喜爱这与人恋爱的滋味儿,见鲁尔哥青春年少,所以虚与委蛇,故意戏耍于他罢了。 她方才在这客栈中见到归无计,依稀想起此人的容貌,但却又无法断定。其实她脑中依然残留着些许苏环环的记忆,只是这记忆早被她层层封印起来,深藏在脑海深处,仓促间又如何想的起来? 一时间,两人暗自想着心事,只听这大堂中稀稀落落传来交谈之声。而屋外风雪呼啸不停,屋内柴火噼啪作响,却反而让人心中生出无限温暖。 就在这时,众人突然听到门上再次响起“咚咚咚”的声响,掌柜不再言语,赶紧跑上前去,将这第三波来客让了进来。 来人又是一对年轻男女,两人都是汉人,穿着甚是讲究,一见便是富家子弟。男子穿的是貂皮大氅,他约莫也是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高大,体型健壮,浓眉大眼,腰上插着一柄长剑,神态甚是威严。女的则是一件雪貂裘袍,岁数大约在二十岁左右,通体雪白,身形婀娜,容貌秀美,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两人皆披着披风,男子漆黑,女子纯白,瞧来煞是好看。 堂上众人暗地里喝了一声彩,皆想:好一对璧人,却不知是何来头。 归无计传音对雪云寒说:“义妹,这男子武功好高。” 雪云寒微微观察,传音答道:“此人气度不凡,虎踞象步,确实是我生平罕见的高手,依我之见,只怕他武功不在那青城掌门林镜波之下。另外,你需得叫我蓝采和才对。” 归无计沉吟片刻,答道:“我猜测他比那林镜波更为厉害,仅仅比我师傅稍逊一筹。” 雪云寒吓了一跳,忙问:“他才多大年纪?怎么能有如此武功?” 归无计稍感尴尬,却不便自吹自擂,只是答道:“此事不算最奇,你身边那位苏灵环姑娘的内力也丝毫不逊色于他。” 雪云寒脸露微笑,说:”洞宾你可莫要胡说。她这么娇滴滴一位小美人,怎能有这等本事?你是不是又想兰儿姑娘啦?“ 归无计听她声音中隐含嘲弄之意,当下不去理她,只是隐藏气息,一边暗暗提防。 苏灵环见这两人走了进来,美目顾盼之下,见这青年英雄了得,心中起了爱惜之意。也是她自信自己风姿绝世,只道世上无一男子能够抵御自己风情,自然又忍不住想要将他俘获,让他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于是她转过身来,将嘴唇贴近雪云寒耳朵,对雪云寒说道:”妹妹,你看这位青年英气勃勃,侠骨柔情,可把你身边的情郎比下去啦。“ 她这举止极为惹眼,一边与雪云寒说着悄悄话,一边双眸往这青年脸上望去,让人一见便知她们正在谈论此人。而她声音也不算极低,恰巧清清楚楚的传到那位青年的耳中。 那青年微微一笑,似乎有些得意,但他爱侣就在身旁,此时也不能上前回话,只是拉着她的手,在苏灵环身边的空地坐下,冲他们一群人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第三章 成王麾下将 那白衣女子依偎在青年身上,脸上一片爱慕之情,也学着苏灵环的模样,在青年耳边轻声道:”周大哥,那便那位姑娘说你长得英俊呢,只怕她是爱上你啦,你怎么不上去和别人说些情话?可别让人家痴心空许,芳心难耐。“ 青年一笑,伸手指在她小鼻子上轻轻一钩,笑道:”你这小坏蛋,尽撺掇我做这些坏事。我要真做出这等事情,你到时候哭着来找我,我可不会理你啦。“ 那女子真的担心起来,忙道:”我。。。我是和你说笑,你可千万别抛下我,去找其余女子。“ 青年在她额头深深吻下,道:”我也是和你说笑的,你这等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将我魂魄都勾过去啦,我怎么舍得让你流泪呢?“ 那女子轻笑起来,心中安定,将脑袋塞进他怀里,两人相依相惜,好像谁都离不开谁。 鲁尔哥心中一动,望了苏灵环一眼,苏灵环却故意垂下头,低声羞道:”你莫来瞧我,这儿人多眼杂,我做不出这样的事儿。“鲁尔哥心中有些失望,但却对她愈发敬重。 苏灵环见那位周大哥被爱侣管得动弹不得,心中生出傲气,心想:我偏要让他为我倾倒,到时再来瞧瞧你那哭丧的嘴脸。 于是她站起身来,走到周姓青年身旁,缓缓行礼,温婉说道:”这位公子,这位小姐,奴家姓苏,双名灵环,正与同伴一同进京,见两位形貌如此出众,心中倾慕,复又好奇,不知两位可否告知奴家姓名?“ 那青年与她照面,见她年纪幼小,但容貌艳丽妩媚,不由得心中惊讶。又见她举止温柔有礼,顿时生出好感,于是拉了拉女伴,两人一同站起行礼。他说道:”苏姑娘,在下乃山西周瀚海,这位乃是拙荆,姓韩,单名一个梅字。“ 此言一出,厅堂众人齐声惊呼,大伙儿转过头来,目光齐刷刷往他们二人望去。 归无计问:”义妹,他们为何如此惊惶?“ 雪云寒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传音说道:“咱们这两个月一直在谈论此事,怎么你竟然不知?” 归无计摇摇头,一脸不解,雪云寒拍拍脑门,徒呼奈何,继续传音:“这周瀚海乃是成王手下第一大将,这些年与蒙古人作战,让蒙古人狠狠吃了几个败仗,现在这世上只怕没一个活着的汉人名气比他更响亮啦,连吴老都给他比下去了。” 归无计脸上依旧茫然,传音问:”成王又是谁?“ 雪云寒突然以脑袋做锤,狠狠往他胸口撞来,归无计见她如此胡闹,忙伸手将她挡住。雪云寒抬起头来,传音怒道:”你真是和咱们一块儿造反的人吗?连这消息都一无所知?成王就是咱们的顶头上司,李帮主这两个月刚刚宣誓效忠的人就是他啊。“ 江湖盛传,说这成王乃宋朝赵家皇室的旁系血脉。卫王赵昺跳海自尽死后,前朝留下来的反元大臣不甘心就此罢休,于是在世上苦苦寻觅,翻遍野史正史,反复研究书中的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南宋皇族仅存的这一条血脉:据说这宋理宗有一个表弟,因为直言不讳,指责皇帝老哥不务正业,耽误国事,被宋理宗发配到南方偏远之地当了个闲人王爷。此时赵家血脉几乎已经断绝,但此人却留下了一个孙子。 于是前朝忠臣们如获至宝,立即前往南方将此人找了出来,随后悄悄招兵买马,召集江湖义士,于不久之前以成王的名义起兵抗元,这周瀚海率先投奔,率领一支千人精兵加入成王麾下。他武功绝顶,兼之熟悉带兵之法,以之与蒙古人厮杀,经历大小十余仗,至今未尝一败,于是这世上百姓众口相传,说他是天神下凡,刀枪不入,乃天下受苦百姓的救星。 (此乃作者杜撰之事,实际上崖山一役,宋朝势力就此灭亡,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归无计往周瀚海望去,心中自也钦佩,只是想:这人年纪如此之轻,却已经立下如此威名。但依照张兄所言,名声越大,越容易为名声所累,我怎生想个法子暗中保护于他,让他活得太太平平,也好保护天下苍生。 赤鲁花一下子站立起来,脸色森然,眼神凶恶,顺手拔出砍刀,指着周瀚海说:”你就是反贼的头领周瀚海?“ 归无计方才一直没留神,此时见到赤鲁花,不由得又吃了一惊,但想起他们在海上漂流之时,此人一直不知自己真实容貌,此刻应当不至于被他认出来。 周瀚海也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蒙古人,脸上陡然有如笼罩了一层寒霜,也不理会赤鲁花,只是对苏灵环说道:”苏姑娘,你与这些鞑子是一伙儿的?“ 苏灵环双目紧盯着她,眼神中露出凄凉的神情,呆了半饷,缓缓点头。 周瀚海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痛惜之情,又登时起了英雄救美的念头,他斜眼瞧着赤鲁花,笑道:”苏姑娘,你莫怕,我周瀚海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区区几个蒙古杂兵,也丝毫奈何我不得。“ 赤鲁花大吼一声,挥刀劈来,乌拉斯抽出弯刀,也跟着抢了上来。周瀚海点点头,伸手凌空一指,赤鲁花闷哼一声,立时浑身酸麻,跌倒在地。乌拉斯见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周瀚海手掌已经击在他手中刀刃上,乌拉斯登时浑身巨震,双眼一翻,当场昏倒在地。只听咣当一声,他手中弯刀跌落在地,众人一瞧,只见那刀歪歪扭扭,已经成了一堆废铁。 大堂上众人对蒙古人恨之入骨,见周瀚海如此神威,心中兴高采烈,立即大声喝彩。 苏灵环眼中情波流转、含情脉脉,羞怯一笑,似乎被他绝世神功所震慑。她身后的鲁尔哥气得浑身发抖,取出兵刃,一时也不知该不该上来拼命。 周瀚海叫道:”你也躺下睡会儿吧!“手指中激射出一股气流,鲁尔哥躲闪不及,眼见就要遭殃,只见苏灵环袖袍一挥,登时便将他凌空点穴之力化于无形。 雪云寒一见之下,吐吐舌头,传音说:”二狗哥,你眼力好准,这苏姑娘武功真是厉害。只怕不比兰儿姑娘稍差呢。“ 归无计面露微笑,传音答道:”采和,你该叫我洞宾。“ 周瀚海万料不到这风华绝代的俏佳人,竟会有这等深厚内力,一时也搞不清此间情由。他心中如临大敌,瞬间将真气布满全身,厉声问:”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灵环低着头,神情凄然欲绝,似乎要垂下泪来,周瀚海见她模样,刹那间心软下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苏姑娘苦笑道:”周大哥,这些人是我的救命恩人,瞧在我的面子上,你能放他们一马么?“ 周瀚海长叹一口气,缓缓点头,与娇妻一起坐下,只是望着苏灵环默然不语。 韩梅见他与那位苏灵环姑娘眉来眼去,心中担忧莫名,却又不敢出声,只是紧紧拽住周瀚海的衣袖,深怕他离自己而去。 这灵花之母身在岛上之时,曾经偷偷窥视过觉远和尚教导莫愁与八蟒武功之事。她百无聊赖,将这些功夫都深深记在脑中。此时虽然化身为人,但也依旧记得其中一小部分。她小试身手,只觉得挥洒自如。于是她伸手在赤鲁花与乌拉斯身上各拍一下,两人只觉一股浑厚内力传遍全身,立时便能够动弹。 两人自知武功与周瀚海相比差的太远。在他面前,自己只怕有如婴儿一般,此时见他高抬贵手,如何再敢上前拼斗,只好忍气吞声,坐在一旁,静静不发出声息。 第四章 莫谈游侠儿 这大堂上静了一会儿,鲁尔哥忽然问道:”苏姑娘,你。。。你武功怎会如此之高?你在岛上时说的话,难道都是假的吗?“ 苏灵环闻言一呆,随后垂头坠泪,她啜泣道:”大哥,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我啦。我说什么话你也一定不会信了。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自己身怀这身本领的。“ 鲁尔哥听她哭泣,早就自恨失言,忙改口说:”我自然信你,无论你说什么,我永远都不会再怀疑你啦。“ 苏灵环慢慢挪动身子,挨到他身边,学着韩梅对待周瀚海的模样,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口。鲁尔哥心花怒放,爱怜无限,立时心中也不嫉恨了,脑子又开始迷糊了,只是双手紧紧将她搂住,不停在她发丝上亲吻。 周瀚海见此场景,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莫名烦躁,他大声问道:”苏姑娘,你为何会身怀武功?在下倒想知道缘由。“ 苏灵环说:”我前几个月被困在一座海岛上,那儿发生了一场灾难,四处都是死人,我找不到食物,于是只好胡乱吃些路边的野花野草。我瞧见路边有一朵金色的花朵,花上有十朵花瓣,花蕾有些像人脸的样子。我饿得急了,就将这花朵吞下肚子,谁知这花朵奇妙无比,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有使不完的力气啦。“ 周瀚海自也听说过这等灵丹妙药的传说,知道服用之后可以增长数十年的功力,他此时对苏灵环已隐隐有爱慕之意,她随口一说,他心里也自然信了。 归无计听了她说的话,却只觉得一股凉气窜上背脊,一时寒毛直竖,心底竟有些畏惧于她,他暗暗想:这定然只是巧合,她说的那座海岛,绝不是我和张兄去过的那座。苏姑娘丧身于岛上,我亲自探过她经脉,她确实已经逝去了。 他自然无法想象,当时苏姑娘已经得到了灵花的精华,虽然还未复生,但却并未真死。 ———————— 大厅上众人见到蒙古人吃了苦头,一个个儿兴奋无比、议论纷纷。只听一位农民打扮的青年说道:”这周将军真的和神仙一样,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那几个鞑子立时一动不动。随手一拍,连精钢铸的刀都能拍烂。要我说啊,只怕这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即便是古往今来,这等武功高强的人也没有几个。“ 另一位衣衫破烂的老者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他反驳道:”那是小兄弟你没见过世面,没见过真正武功高强之人。一见周将军略施本领,就如此大惊小怪。“他说完这话,往周瀚海望了一眼,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笑道:”瞧我这张破嘴,一开口就尽得罪人。周将军你别生气,老头儿我胡言乱语,并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敬。“ 周瀚海哈哈一笑,说:”老丈快人快语,在下如何会怪罪?只是不知老丈见到过哪些武功高强之人,不妨说来让在下长长见识。“ 老者听他恭维,精神为之一振,挺腰收腹,大声说道:”要说老头我生平见过武功最高之人,一个自然是你周将军周大侠,这另一位嘛,便是江湖人称南山豹隐的段南豹段大侠。“ 周瀚海点点头,说道:”这段大侠据说年纪不大,即使活到现在,也不过五十岁年纪。但他武功极高,昔日与少林达摩院首座无念禅师、昆仑派万佛顶青灵子以及逍遥宫周行天周大侠齐名,号称中原武林的四大高手。“他说到周行天时,语气极为尊敬,与其他三人大不相同。归无计微觉奇怪,却也没有出言询问。 老者叹气道:”那另外三人我是没福气见到啦,不过这段大侠的风采,我至今难以忘怀。十三年前,老头我家大业大,算是本地的一方富绅,也是我脾气暴躁,得罪了这附近山上的一伙儿强盗,他们派人将我儿子劫上山去,要我交出十万两白银,否则就要撕票。他们在江湖上极有名气,据说都是少林出身,号称北路十八山神,在这附近的集狐山上建立山寨,占山为王,手下养了三百多名部下。无论多么有名的镖局,凡是路过此处,都要交上金银,好生孝敬,偃旗息鼓,缓缓通过。“ 周瀚海笑道:”这群土匪若真有本事,为何不助朝廷抗元卫国?反倒是躲在山中欺负平民百姓,我要是当时听闻此事,只怕会忍不住要为老丈你讨回公道。“ 老者也笑道:”当时周大侠你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娃娃,虽然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但这些人凶恶的很,只怕你也不一定敌得过他们。“ 周瀚海道:”老丈言之有理,但我这人嫉恶如仇,便是拼得性命,也不会退缩半分。“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又是一片歌功颂德。 老者说:”老头我当年虽然有些钱,但匆忙间如何凑得出这十万两银子?于是我整天唉声叹气,我妻子每天以泪洗面,眼见他们给的期限一天天挨近,却依旧毫无办法。谁知一天早上,我听到门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开门一看,见到一位老乡对我说:‘集狐山上打起来啦,有一个叫段南豹的人听说这山上土匪之事,孤身一个人冲上山去闯土匪山寨啦。“ 周瀚海鼓掌道:”好侠气,好胆识。“ 老者听他这么说,心中更喜,道:”我一听这话,心中既担心又激动,于是忙不迭冲出门去,翻山越岭,快步赶到强盗山寨门前,只见寨门大开,周围死了十几个人,浑身筋骨断裂,死的极为难看。我心中生出希望,又往寨中走去。“ ”事发时乃是清晨,我透过山上的晨雾,瞧见这四周全是尸体,全都死的歪七扭八,心里痛快,暗暗叫好。等走到他们山寨最里边时,只见一个快捷无伦的身影在强盗群中穿梭。那些强盗正是号称北路十八山神的恶霸,他们十八人结成阵法,手上挥舞五花八门的暗器,一件件往那飞舞的人影身上招呼。可那人速度极快,强盗们扔了半天,连那人的衣角都没碰上。“ 周瀚海暗想:“要是我遇上这些强盗头子,定然会正面相拼,绝不会躲躲闪闪,这段南豹虽然名气响亮,但未必及得上此时的我。”他恣意猜测,却隐隐有些自满起来。 老者说:“段大侠斗了一阵,忽然停下身子,就站在这些强盗阵法中央。那些强盗见他呆立不动,一个个儿大喊起来,挺起兵刃冲上前去。可段大侠却毫不在意,只是手指微微一动,在一瞬之间,那十八位强盗浑身鲜血直冒,眼中露出恐怖至极的目光,不久之后一个个身子扭曲起来,只听骨骼咔嚓咔嚓作响,当场就命归西天,呜呼哀哉了。” 周瀚海“腾”的一声站了起来,道:“老丈,你这话不尽不实,世上哪有这等神妙的武功,竟能够在转眼之间凭空将十几人筋骨折断?” 老者道:“我知道这话听来不可思议,可此乃老头儿亲眼见到之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从此对段南豹顶礼膜拜,在家中立下他的长生牌位啦。” 周瀚海坐了下来,双目紧闭,微微感到挫折。他只道自己武功登峰造极,古往今来,只怕没几个人及得上自己,但听了这老者所言,心中又依稀担忧起来。 雪云寒忽然问道:“老丈,那你后来儿子救回来了吗?你又怎会落到如今这狼狈境地的?“ 老者哀叹一声,说:”儿子是安然回来了,可后来蒙古人派兵进驻我们村子,将我家土地全都霸占了,我老婆儿子也被蒙古人杀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从此四处乞讨,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过活。“ 雪云寒走上前来,对老者温柔一抱,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五贯的银票,悄悄塞进老者衣兜之中,老者未察觉她赠钱之举,只觉得莫名其妙,色迷迷的想:这丑陋姑娘抱我干什么?难道是瞧上老头我,想要与老头这个那个? 归无计轻轻叹气,传音说:”义妹,你这样做滥好人,十万贯何时能积攒的下来?“ 雪云寒微微一笑,传音答道:“二狗哥,到时你可要好好帮我一把了。今晚这住宿的钱,不如你帮我出了吧。” 归无计点头道:“这个自然,接下来这几天,你一文钱都不必破费,全都由哥哥我请你。” 雪云寒“嗯”了一声,又传音说:“十三年前,这蒙古人正盘算着大举南下进军,而这老丈的村子里有土匪占山,只怕蒙古人一直抽不出精力前来对付。可段大侠这一番行侠仗义之举,便让蒙古人有了可乘之机啦。” 归无计沉思片刻,道:“这其中的是非对错,我们凡俗之人,又怎能事事料得清楚?只能尽力而为,力求无愧于心罢了。” 雪云寒细细思索他说的话,默默点了点头。 众人听完这老者的故事,又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人说这老者信口胡说,夸大事实。有人说这段南豹武功惊人,可惜如今下落全无。 忽然又听一位中年男子说道:“要说这当今武功高强之人,除了眼前的周大侠之外,我还有幸见到过一位,此人武功更为神奇,几乎到了神鬼难测的地步,若非我们一家老小亲眼所见,只怕难以想象天下竟有这等仙法。” 大伙儿一听,立时又来了兴致,催促他快些讲出此人姓名,那中年男子说:“那位大侠并没有报上姓名,不过他当时头戴一副狗头面具,我于是擅作主张,就称呼他为狗侠吧。” 众人听这名字滑稽,瞬间哄堂大笑。 赤鲁花张大嘴巴,想起几个月前遇到的怪人,心中激动万分。 雪云寒望了归无计一眼,见他战战兢兢,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时也觉得奇怪,但她急着听故事,当下也不去理会。 第五章 万物为刍狗 那中年男子见自己为众人瞩目,禁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正准备说话,一旁一位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扯扯他衣袖,说道:“爹爹,你莫说,让香儿说。 那中年男子疼爱女儿,于是微微一笑,便闭口不言。 那香儿见爹爹骄纵自己,心中高兴,于是跑上前来,往众人当中一站,挺直身子,微微一笑,说:”诸位爷爷奶奶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弟弟妹妹,我爹爹方才说起这神狗大侠之事,我怕他口齿不清,言辞不雅,即便有毫厘之差,最后不免也要谬以千里,只怕无法将这神狗大侠的神勇妥善彰显而出,也不能将他的风采描述的惟妙惟肖。我想:与其躲在一旁担惊受怕,忍气吞声,还不如自告奋勇,亲自上阵,让大伙听个明明白白,心悦诚服。“ 众人听她容貌玉雪可爱,声音娇嫩悦耳,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足见她父亲平日教导有方,却又将她惯坏了,一个个不禁莞尔、开怀大笑,纷纷鼓掌叫好起来。 她见众人应和,更是眉飞色舞,又说道:”说来也有几分倒霉,也是本姑娘生得美貌无比,惹得旁人垂涎,俗语说:红颜薄命,祸国殃民。这话分毫不差,却又让人叹息不已。一个月前,我随爹爹在街上闲逛之时,不幸被一个蒙古坏蛋瞧上,他见我冰雪聪明,不由得起了坏心。于是他跑上前来,居然和我爹爹说要将我买下来,送往南方一位王爷府上享福。我爹爹爱我胜过自己性命,如何能够答应?于是与那人大吵大嚷,谁知那人蛮横无比,见我爹爹不肯服软,竟指使手下将我和我爹爹一齐抓了起来,塞进一辆大马车里,随后便护送着马车一路往南驶去。“ 堂上众人齐声咒骂,恨极了蒙古人的残暴恶毒,却更加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雪云寒笑道:“小妹妹,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如此文绉绉的?你爹爹想让你当秀才么?” 那香儿仰天大笑,得意非凡,道:“那是自然,家学渊源,岂同寻常?“笑了一阵,又继续说道:” 那马车周围蒙着一层厚厚的布,让咱们瞧不见外面的情形。我听着马车一路颠簸,似乎走在烂泥地上,心里十分害怕。我爹爹也是长吁短叹,只是在一旁魂不守舍的模样,我瞧在眼里,反而出言安慰他,谁知这么一说话,反而惹他哭了起来。他这么大年纪,胆子却还不如我一个小姑娘,真是让人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雪云寒说:”那是你爹爹担心你,心中抑郁不乐,所以才动情落泪的吧。你岁数幼小,年少无忧,自然不知这其中凶险。而且你方才成语用的不准。“ 香儿哼了一声,说:”姐姐莫要打岔,只管听着便是。我迷迷糊糊,也不知这马车走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那蒙古恶人将我抱下车来,我爹爹大急,也挣扎着跟上。我睁眼一看,原来咱们来到了一处蒙古军营,周围搭着十几个大帐篷。那恶人将我一路带到一处篝火处,随后解开我身上绳子,拿出一大盆烤肉放在我面前,让我和我爹爹分了吃。“ ”我瞧周围全是蒙古坏蛋,穿着军装,见到抓我那人,都是嬉皮笑脸,颇为恭敬。当时已经是晚上吃饭时间,蒙古坏蛋们一个个跑出营帐,围着篝火聊天吃饭。我当时也是闲着无聊,于是偷偷数着营中蒙古坏蛋的人数,细数一番,知道这营中大约有四百多人。“ 周瀚海打断她问:”四百多人?这么多军队为何不去城外驻扎,却跑来野外扎营?“ 香儿说:”周大侠,你这话可问住我啦,我年纪小,也听不懂蒙古话,又怎能知道其中缘由?只知道他们一路往南前进,正好与咱们在野外碰上罢了。“ 香儿父亲却说:“周大侠,在下学过几年蒙古话,大概知道这些军队的目的,据说他们知道南方宋朝叛军的下落,这只军队乃北方远海王爷的亲兵,受忽必烈大帝委托, 正赶去战场支援。” 周瀚海皱皱眉头,他与蒙古人几番交战,知道驻扎北方的蒙古军队身经百战,极难对付。他每次打赢胜仗,皆是以多打少,而对方并非蒙古正规军队的缘故,要是遇上这支部队,鹿死谁手,却也难说得很了。 香儿气恼父亲打岔,用小拳头在他身上打了一拳,她父亲假装惨叫一声,随即退回原处。香儿环视一圈,见无人再有疑问,于是继续说道:”我数来数去,心里厌烦,瞧见我爹窝囊模样,更是气得吃不下饭。。。。。” 众人往她爹脸上瞧去,她爹尴尬一笑,摇了摇头,示意无奈。 香儿又说:”我气恼起来,正想放声大哭之时,却见身旁偷偷爬过来一人。那人带着狮子狗的面具,瞧来十分可爱,但他鬼鬼祟祟,在地上匍匐前进,一点声响都未发出。他瞧见我,面具后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一丝惊奇,却也不说话,只是伸手从我碗里拿出一块烤肉,稍稍掀起面具,把肉塞进嘴里一通咀嚼。我奇怪起来,还未来得及发问,他又伸出手取肉,悄无声息的咽下,用袖子擦擦嘴,盖上面具,随后向我做了个道谢的手势,缓缓向后倒退着爬去,他这一番偷肉之举,除我之外,竟然无人察觉。” 众人听这神狗大侠举止荒唐无耻,居然偷小姑娘盘里的烤肉吃,立即哄笑起来。归无计稍显尴尬,心想:当日饿得急了,什么都顾不上,也不知道闯进的是蒙古军营,眼里只瞧见肉。“ 香儿等众人平静下来,道:”我见那人要逃跑,一拉我爹爹,我爹爹回头一看,也瞧见那人,不由发出了一声低呼。如此一来,可算暴露了那人的位置啦,周围蒙古军队’呼‘地一声站了起来,有几十人当场抽出弓箭瞄准那人。那人瞧瞧军队,又瞧瞧我俩,问:’你们两是汉人,怎么会在这蒙古军营之中?‘我爹爹见他毫不畏惧,立即喊道:’大侠救命,我们是被这蒙古军人掳来,要送去南方当奴隶的。‘“ ”那人点点头,抬起手掌,往后微微一缩,随着他手掌这么一动,我突然觉得周围一切声响都消失不见啦。原来周围风大的很,树枝被风吹得发抖,火堆在我身边虎虎燃烧,蒙古坏蛋们也用蒙古话在喊话,可在那人抬手的时候,这周围静的可怕,连一点声响都听不见了。“ ”随后,他手掌往前一伸,寂静无声的周遭突然生出一声巨响,就好像在我耳边响起一声霹雳。我捂住耳朵,见到站的离他老远的五、六个蒙古人突然往后飞去,浑身炸裂开来,全身骨头都散了架了,转眼功夫就化作了一滩血水。“ 周瀚海心中一急,脱口说道:“胡说八道,人的掌力怎么能厉害到这等地步?将五六人打成肉泥,只怕唯有大炮轰击,才能有这等威力。” 香儿见他反驳,双眼朝天,又哼了一声,说:“不信你问爹爹。” 周瀚海目露询问,往她爹那边望去,她爹恭敬说道:“周大侠,当时实情确实如此。在下无论如何不敢欺瞒大侠。” 周瀚海心想:这少女如若要信口胡说,也不会说出这等惨烈的景象,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只怕他们看走了眼,又或者那人身后有人用大炮相助。“ 香儿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自知理亏,当下也放他一马,继续说:”我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吓得人都傻了,我爹爹赶紧跑上来将我护在身下。我透过他手臂间的缝隙,悄悄张望外面的情形。只见蒙古坏蛋们大声怒吼,弓箭齐射,那人一动不动,只是手掌轻挥,那些箭矢落到离他头顶一尺远的地方,一下子偏离了方向,竟从他身边飞了过去,连一根都没有命中。“ 周瀚海心中激动,大声说:”魔音气壁功夫,这是周行天的魔音气壁。“ 香儿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夫啦,蒙古人见弓箭奈何不了他,于是瞬间排列成队形,将那人团团围了起来。那人说了句:‘正好练练功夫!’身子一晃,立时踪影全无,我四处寻找,发现他已经跑到了几丈以外,手上各举着一个蒙古坏蛋,将这两人往人群中投掷而出,这人一丢出去,他立即出掌,这两人在半空中燃成两团大火球,摔入蒙古军中,一下子又烧死了好几人。蒙古坏蛋的头领高声指挥,将那人围的密密麻麻,不给他落脚之处,又各自撑起盾牌,慢慢往他身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发射弓箭,不让那人有躲闪的余裕。“ 周瀚海想:陷入这等情形,只怕是插翅难飞了。如若是我的话,如果带着兵刃,遇上一百人的蒙古军队,说不定还能勉强一战,但要是稍多一些,那决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否则只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香儿道:“那人手掌回缩,又使出那招大炮一般的掌法,这下蒙古坏蛋们站的密集,虽然举着盾牌,但依旧死了十几人。如此一来,人群中登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那人正想飞身出去,谁知蒙古人阵形丝毫不乱,眨眼间就有人踩着尸体补上位置,同时离那人只有三尺之远,坏蛋们手中长矛刺出,而天上又撒下大网,让那人躲无可躲。” 堂上众人听她语气紧张,一时猜测纷纷,不知这人如何脱身。 香儿道:“那人手掌张开,手中忽然飞出一条盘旋的火蛇,忽然间将眼前靠近的一圈蒙古人点燃,也将头顶的大网瞬间烧成灰烬。蒙古人阵形立即散开,远离那些被烧的哇哇乱叫的同伴。而那些被火烧着屁股的坏蛋也挣扎着扑了上来,想要拼死抱住那人。” 众人听蒙古人如此悍勇,脸上勃然变色,心想:无怪大宋打不过他们,这等虽死不退的气魄,咱们又何尝有过? 香儿道:”那人凌空出掌,将扑上来的敌人打死,但他这掌力威力小了许多,只怕也没力气使出那大炮掌法了吧。敌人见他露出疲态,又重施故技,慢慢围了上来,只是不敢靠的太近,免得被他火蛇掌法打中。“ 说到此处,香儿眼中露出崇拜的神色,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一时心旷神怡,她声音高昂,说道:”我见到那人,也就是神狗大侠,手掌在半空中一划,夜空中忽然红光万丈,就好像太阳冒出头来一般。蒙古坏蛋忍不住也抬头张望,只见那光芒渐渐收敛,变成了一柄血红色的长剑,那长剑盘旋飞舞,眨眼间消失了踪影。蒙古人惶惶不安,正迟疑间,忽然只见红光一闪,人群中立时有几人燃烧起来,片刻间化作了一滩热油,只留下一堆盔甲。我见到那红色长剑像鬼魅一般四处杀人,只要有人给它擦破皮肤,立即便浑身通红,不多久便被融化成灰烬。蒙古坏蛋反应过来,惨叫着四下逃窜。神狗大侠操纵着红剑,每当蒙古人用精钢盾牌来挡,他就让红剑绕个圈子,从敌人身后袭来,就这般接连杀了七、八十人,蒙古坏蛋们终于支撑不住,大叫着逃出军营,一下子便散了个干干净净。神狗大侠让红剑追踪一阵,又杀了二十多人,这才让红剑散去,然后他自己却缓缓仰面躺倒在地,大声呼吸,似乎颇为疲惫。“ 周瀚海听她说的夸张至极,虽然不信,但也暗道侥幸,想:若这香儿说的话有几分真切,那咱们抗元义士,都欠这神狗大侠一个人情啦。不然这支蒙古军队南下参战,只怕咱们也要死伤惨重。 雪云寒吐吐舌头,心想:这神狗大侠武功如此厉害,只怕兰儿姑娘也敌不过他啦。但这些话如若说出去,只怕没几个人会相信,蒙古人多半会以为是逃兵编造出来的谎话,用来当做自己失败逃窜的借口。 香儿说了这么久,自也有些疲累,但她眼中神采依旧,叹道:“神狗大侠从火堆上取下好几片烤肉拼命塞进嘴里,一张嘴撑得极胀,但他这嘴灵活的很,稍稍吞咽几下,片刻间又恢复如常。他见我爹爹抱着我在一旁发抖,就把我俩送上马车,沿途护送我们前行,一直走了两个多时辰,这才返回家中。“ 雪云寒问:”香儿,你怎么不趁机问问这位大侠的姓名?“ 香儿一脸沮丧,说:”我能不问吗?但这位大侠沉默寡言,我甚至觉得他有些害羞。“说罢脸上泛起红晕,似乎有什么心事。 归无计有些委屈,心想:”不是我害羞,你这丫头老往我怀里钻,一双手四处乱摸,又要掀我面具,又说要嫁我为妻,我没被你吓出病来,已经算是老天保佑了。“ 雪云寒思虑周详,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们回到家中,没有其他蒙古人来找你们麻烦吗?“ 香儿说:”我爹爹也考虑到了这点,于是收拾包裹,南下避祸来啦。“ 雪云寒忽然问:”你们两人在南方有落脚之处吗?“ 他爹爹苦笑道:”这战乱一起,四海漂泊,又何以定居?只听说这南方有成王起兵抵抗蒙古人,我心中便存着一些指望,希望在南方能够躲避蒙古人的迫害罢了。如今见到周大侠的风姿,心里又多了几分盼头。“ 周瀚海轻轻点头,说道:”大哥抬爱了,在下愧不敢当。“ 雪云寒说:”你若不嫌弃,可以来咱们铺子里当个伙计,我们家老板家大业大,开着当铺、铁匠铺、猪肉铺、药铺,五花八门,一应俱全,但就缺一个精通蒙古话的人。“ 归无计身子一颤,问:”采和,你也不先问问老板?“ 雪云寒嘻嘻一笑,说:”咱们老板何等气度,对我一贯放心,我先斩后奏,他也从来不生我气。“ 归无计这一开口,香儿立时留上了神,她跑上前来,直愣愣瞧着归无计,绕着他兜了一圈,神态间有些期待,又有几分娇羞。 归无计装作不认识她,问:”香儿姑娘,你这是干嘛?“ 香儿嘴角露出笑容,似乎在想着什么坏主意,她说:”没什么,洞宾哥哥,香儿不认得你。“ 雪云寒奇道:”你本来就不认得他,这话岂不是白说?“ 香儿偷偷朝归无计眨了个眼,说道:”不错,香儿我说了一句废话。“说罢瞪大眼睛,眼中似乎有星光闪烁。 归无计神色木然,心里却七上八下,不敢再说出半句话来。 第六章 声名播四海 那中年男子闻言有些犹豫,问道:“不知二位尊姓大名,你们家老板又是何人?” 雪云寒道:“我姓云,叫云采和,这位大哥是我义兄,叫做吴洞宾,我们两人来山西送货,现在正要返回江南。我们老板富甲一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现在乃是多事之秋,四处民不聊生,我见你女儿出口成章,可见你学问也不错,加上你会说蒙古话,如到咱们老板手下做事,必定会受到重用。” 香儿在一旁嚷道:“爹爹,你就答应云姐姐吧。我看他们两人诚实可靠,亲切善良,尤其是这位大哥,为人体贴敦厚,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说着上前双手挽住归无计胳膊,使劲儿摇晃。归无计稍稍用力,想将她甩脱,谁知她死活不肯松手,脸上笑容灿烂,犹如山花绽放。 她爹听香儿胡言乱语,顽皮胡闹,却也毫无办法,只是一脸歉意,说:”小女被我惯成这样,在下愧疚万分,既然两位诚心相邀,在下自然从命。在下姓文名长,在前朝中过秀才,身无长技,只是胸中尚有几两墨水,希望可以帮上两位的忙。“ 雪云寒见他答应下来,脸露喜色,让他挪动位置,坐到自己旁边。文长坐定之后,见香儿兀自死缠着归无计,归无计也不着恼,却也不怎么理睬她。他斥责道:”香儿,你年纪也不小了,须得自重自爱,懂得男女之防。怎么举止还能和幼童一般?“这几句话软绵无力,自然毫无用处,香儿绕着归无计乱转,左摸一下,右扭一记,兴奋莫名,没有片刻宁定。 文长不知她今天中了什么邪,猜想大概是说起神狗大侠,心中激动万分,因而举止有异,见归无计也不抱怨,当下装作不知。 ———————— 雪云寒见归无计狼狈不堪,传音笑道:”恭喜义兄,这香儿姑娘对你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一门心思要嫁给你哪。“ 归无计说:”她如此年幼,又怎会懂得男女之情?只是她嘴上胡说的功夫,只怕不在义妹你之下。“ 雪云寒嘿嘿淫笑道:”一轮光阴转眼逝,十二地支不算迟,梨树白花尽绽放,压得海棠笑不止。义兄,都说你这人慌不择食,命犯桃花,妹妹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啦。” 归无计知道雪云寒脾气,她如捉弄起人来,那人越是反抗,她便越是高兴。但若那人不去理睬她,过了片刻,她自也会没了兴致。于是肃颜闭目,排除杂念,浑然忘物,反本归元,只当自己是个死人。 香儿见这人毫不理睬她,心里有些不乐,但想起此人身份,立时又心平气和,于是也不去找他爹爹,就在归无计身边坐了下来,双手依旧死拉着归无计不放,就好像此人欠了她无数钱财一般。 苏灵环方才一直静静听着故事,此刻见客栈大堂上又寂静无声,于是问道:“这神狗大侠武功果真如此神奇吗?如若真是这样,那他岂非早就名扬四海,侠名远播了?又岂会至今一直默默无闻,无人知晓呢?” 文长答道:“苏姑娘,在下猜测,这位神狗大侠乃是方外之人,脾气古怪、人所难测,也不常出来干预咱们凡人之事,更不像咱们凡人一般为名利所困扰,反而刻意避而远之,故而他至今籍籍无名。” 话音刚落,只听另一位大娘叫道:“我想起来了,我也曾听我儿子说到过这么一位古怪的大侠,我现在想起来,只怕就是你口中所说的神狗大侠。” 苏灵环“哦”了一声,笑道:“这位大娘,可否对我说说你听到的故事?” 那大娘说道:“这位美貌小娘子真是太客气啦,神狗大侠对我恩重如山,就算你不问,我也一定会说出来的。” 众人对这神狗大侠极为关切,于是又纷纷竖起耳朵倾听,那大娘说道:“我那混账儿子原本不务正业,整天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在街上闲逛,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个多月前,他受人之托,在深夜跑到了深山老林之中,他对我说当时他是去打猎,我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实话。总之等他忙完了事,正准备回家的时候,这山上忽然发生了泥石流,他心里害怕极了,以为触怒了山神,赶紧拔腿往山下跑去,可这泥石流比他一双肉腿跑的快多啦,正在他要被泥石流吞没的时候,突然一个飞快的身影从天而降,将他一把抱起,随后在一跃跳到树上,在树木之间不停跳跃。” “你们没见过我家那边山上的树,一个个至少都有七、八丈高,可这人却轻轻松松跳了上去,就和咱们跨过栅栏一般。他在树上像飞鸟一般掠过,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我儿子定了定神,见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高地,泥石流达不到他们所在的地方,于是安心下来,往那人脸上望去,只见那人带着一副狗脸面具,样子有些滑稽。但我儿子此时心中敬畏无比,跪下来向他磕头谢恩。那人慌忙还礼,向我儿子指明了下山道路之后,我儿子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人登时便从他眼前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我儿子回到家以后,将这件事对我说了出来,我担惊受怕,劝他以后莫要再去山上干傻事,更劝他远离那些流氓朋友,他感念神狗大侠的救命之恩,又仔细思索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果断答应下来。经过此事之后,我儿子从此洗心革面,踏实做人,今年说不定还能娶个媳妇儿呢,要说起来,这也是神狗大侠的功劳。” 大娘说完故事,见众人脸上露出钦佩之色,自也心满意足。经她这么一说,堂上众人立时又想起许多关于这戴狗头面具之人的传闻,也都是道听途说,不知是真是假。有的说他在深夜放火烧了蒙古人的宅子;有人说他在深夜割了汉奸的头放在蒙古人床上;有人说他深夜碰见有人在坟地上吊,将那人救下,又送了那人许多钱财;又有人说他为民除害,一夜之间连续糟蹋了十几位蒙古郡主,弄得蒙古皇帝接连好几晚都心神不宁,生怕一夜之间多出许多皇孙。 苏灵环见众人交口称赞,一时悠然神往,问道:”不知这神狗大侠为何总是匆匆忙忙,又为何老是在晚上出外行侠仗义?“ 香儿双手一紧,捏了捏归无计的胳膊,大声答道:“这咱们又如何知道?这位吴大哥,你说他到底是为什么呢?” 归无计心里慌张,但神色如常,说:“在下不知,不过他既然多在北方行善,只怕他定是北方人士吧。” 堂上众人多是北方人,一听此言,齐声赞同,香儿却皱起眉头,说道:“未必,未必。” 归无计见将众人糊弄过去,也暗暗松了口气。 两个月前,归无计突生灵感,想要追随张君宝的脚步,踏上寻求武道之路。他自知如若只在家里潜心练武,虽然内力会不断增长,但武技难免会因此生疏,又想起师父蒙面行侠的故事,于是决定效仿先贤,深夜出行。 他心中寻思,知道北方被蒙古人统治多年,只怕比南方有更多不平之事,而且路途遥远,天寒地冻,更适合练功。于是他每到深夜子时,等众生都进入梦乡的时候,独自一人戴上狗头面具,施展轻功,全力奔行,往北方跑去。以他此时的功力,往往一夜可以跑上几千里的路途,他小心计量,等内力损耗过半便转身返回。这两个月内,他几乎没一天歇息,每天只睡上一个时辰,白天完成李先生交给的差事,晚上教导兰儿武功,深夜出外狂奔。长期坚持下来,非但内力大为增长,更在途中遇上了好些不平之事,他借机施展神妙武功,既锻炼身手,又威慑敌人。 谁知如此一来,他那神狗大侠的名声,竟在百姓中传扬开来,而且越传越是邪乎,比之吴老头与周瀚海可谓不遑多让。只是这般谣言四起,连许多不相干的罪名都落到了他的头上,至于那糟蹋蒙古郡主之事,更是令人不知所云。但他此时隐藏身份,却也不能出言辩驳,只在心底暗暗苦笑,徒呼奈何。 第七章 谈笑血光散 周瀚海听众人唾沫横飞,只顾着议论那莫名其妙的神狗大侠,将他越传越神,说的好像大罗金仙转世一般。而自己这威震当世的绝世高手竟全然被置之不理,再无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心里不禁有些忿忿。 韩梅见夫君紧皱眉头,心疼起来,在他脸颊旁深情一吻,周瀚海与妻子新婚不足三天,正是好的如胶似漆的时候,她这一番亲密,立时令他心情好转,将这真伪难辨的神狗大侠抛诸脑后了。 韩梅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大哥,你看那几个蒙古人如此凶恶,咱们在这儿讨论当世英雄豪杰,说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咱们两人到时一走了之,谁都奈何不了咱们,可这客栈的掌柜只怕就要遭殃啦,咱们怎生想个法子,让这几个蒙古人无法回去告状?” 周瀚海往苏灵环那边瞧了一眼,见她神色痴迷,依旧在听着神狗大侠的故事,心里又嫉恨起来,轻声道:“那位姓苏的少女吃了灵丹妙药,武功极为高强,只怕不在你夫君之下。但她临敌经验不足,届时我趁她不备,将这几个蒙古人结果了。我看她未必对这几个蒙古人有什么情意,只是心怀感激,一时糊涂罢了。咱们将蒙古人除去之后,再来劝说她加入成王麾下,到时候咱们凭空得到一位高手相助,鞑子的好日子只怕就要到头啦。”想到与苏姑娘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不由得心神激荡,神色间颇为喜悦。 韩梅担心起来,说道:“大哥,你是不是对这苏姑娘动情啦?” 周瀚海听她语气,似乎并非调笑,大惊之下,立即在她唇上吻了一吻,说:“我的小心肝儿,除了你之外,我岂会对其他女子动情?”韩梅立时放心,脸上露出笑容。 苏灵环本来没注意两人说的悄悄话,后来见这两人举止亲昵,不禁心生嫉妒。她略一思索,计上心来,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声中幽怨无限,却毫无做作之情,似乎是情不自禁,发自肺腑,但却又竭力遮掩,不欲为旁人所知。 鲁尔哥握住她的小手,神色关切,问道:“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苏灵环淡淡的说:“没什么,大哥你不用担心。”她嘴上虽然这般说,可听她口气,却似乎心事重重,痴缠纠结。 周瀚海耳音敏锐,自然听到苏灵环说的话,心中一动,想:她不会是对我生出情意,因而哀声叹气吧。 ———— 周瀚海这人果敢刚毅,行事机警,兼之武功高强,敢作敢当,实乃当世一等一的豪杰,他身为宋朝残军的首脑人物,声势名望,无不令旁人敬仰。 但他在情之一字上却有些把持不定、朝三暮四。他被这韩梅姑娘的父母收养,与韩梅姑娘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而韩梅的父母在山西有钱有势,为周瀚海起兵一事出钱出力,对他有莫大的恩惠,更对他青睐有加,一直敦促他与韩梅成亲。 可周瀚海却一味推脱,自从独自闯荡江湖以来,更是一路风流倜傥,有过不少艳遇,但他将这些露水姻缘视为过眼云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脑中从来就没有用情专一,从一而终的念头。等他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成为天下闻名的英雄之后,他荣归故里,却发现自己离家时那位顽皮可爱的小妹妹,已经长成了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韩梅是大家闺秀,举止端庄文雅,远非那些江湖上那些民女可比,他一见倾心,当即求婚,以他这等名望武功,韩家自然求之不得,于是当即举行婚礼,在太原城中庆贺了一天一夜。之后他军中有急事要办,但韩梅也舍不得与他就此分离,于是与他风雨同舟,一同返回江南。 此刻他在客栈中见到苏灵环,这少女容貌绝美,举手投足皆有倾城气质,虽不知身份地位如何,但以她举止来看,只怕也不在韩梅之下。也是苏姑娘处处胜他妻子一筹,又似乎对他芳心暗许,虽然他依然对韩梅情深如故,但不免又有些想入非非起来。 ———— 念及于此,周瀚海心中决断,已打算将那三位蒙古人当场杀死,即便被苏姑娘埋怨几句,但也绝不容她落入蒙古人手中。尤其是她身边那位蒙古青年,对她纠缠不休,委实不知好歹之至。 苏灵环正在原地愁眉不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如何料得到周瀚海心中已动了杀念?周瀚海见那几位蒙古人离自己大约一丈距离,如要用劈空掌杀人,却怕不能一击毙命,到时又要起些波折,于是胸口一颤,从怀中口袋里抖出三枚金钱镖,又将飞镖顺着袖袍传到手中。也是他内力深厚,浑身肌肉运用自如,这一番动作悄无声息,别说苏灵环正想着心事,就算她全神贯注,只怕也发现不了。 正准备掷出金钱镖时,忽然见那位叫吴采和的青年站起身来,似乎想躲避那位缠人的小姑娘,他走了几步,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正好坐在他与蒙古人之间,将他出手线路完全挡住。那小姑娘如何肯放他逃跑,又阴魂不散的跟了上来,在他身旁坐下。如此一来,周瀚海连瞧都瞧不清楚了。 ———— 苏灵环见走到自己身边,心中欣喜,暗暗叹道:“也是我容貌太过美丽,任谁都难以抵挡,这位吴兄弟竟也为我倾倒,一个劲儿的想挨在我身边。唉,我怎生想个法子让他知难而退,他为人敦厚,我可不想害他终生。” 却听吴兄弟悄悄对自己说:“周瀚海想要杀这三位蒙古人,姑娘多多小心。” 苏灵环一惊,侧目往周瀚海那边望去,只见火光照耀之下,他手上隐隐闪着金光,其中竟隐藏着兵器。她稍微思索,便知道缘由,又想:这周瀚海枉称大侠,竟然会吃这么大的醋,想要当场除去情敌?虽说他对我情深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但我又怎能让他坏了我的大事? 于是她也不说破,用手绢轻轻擦了擦眼角,说道:“大伙儿这一晚都在谈论这打打杀杀之事,可把我吓得惨啦。我这人生平最见不得有人死在我面前,在那岛上目睹的惨景,至今一想起来,依旧让我吓破了胆。谁要是当着我的面伤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睬他啦。” 周瀚海原本又在思索暗杀之法,此刻听她说起这话,不由得举棋不定,犹豫半饷,便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 归无计耳音如神,自然将周瀚海与韩梅所说的话全听入耳中。他与这赤鲁花算是半个熟人,曾经患难与共,不忍他就此丧命。而且如若这三人死在这客栈之中,只要客人里稍微有人走漏风声,这掌柜的立时便要满门抄斩。因而他刻意相救,将一场血光之灾消弭于无形之中。 第八章 惊闻野鹿鸣 此时已近深夜,本该是万物休憩、寂静无声之际,可众人越聊兴致越高,眼见这地方横竖躺不下来,索性也不睡了,只是谈个不停。原本在谈论着神狗大侠的事迹,后来又谈些家长里短、琐碎之事,不久又哀叹世道艰难、怀念起前朝的好时光来。 聊到兴头上,只听一个莽汉大骂道:“都是蒙古狗害的老子家破人亡,又不敢讨媳妇儿,到现在也是光棍一个。要我说,这天下的蒙古狗数量虽也不少,但咱们汉人人数多他们千倍,要是造起反来,定能将蒙古人赶回草原去,哪怕是让他们亡国灭种,也绝非痴人说梦。可咱们老百姓就是胆子太小,见到他们就怕得要命,任由他们骑在咱们头上撒尿拉屎,半点也不敢反抗。可如今周瀚海周大侠就在眼前,他英雄盖世,忠肝义胆,战无不胜,让蒙古人闻风丧胆。大伙儿不如从今天就跟着他回去参加起义军,到时候形势逆转,咱们就此翻身,蒙古人见到咱们,只怕反而要吓得尿个不停哪。”说罢哈哈大笑。 周瀚海笑了一声,说:“这位大哥体格健壮,胆识过人,要我瞧倒正好是块当兵的料,可你却将这蒙古人瞧得小了。这打仗之事绝非儿戏,古语云:一将功成万骨枯,又说:古来征战几人还。只要上了战场,这条命可就不全是自己的了,就算你武功练得再高,可这大雨一般的箭矢落到头上,你又如何能躲开?敌人刀山般的兵刃砍杀过来,你一个人又如何抵挡?我这些年历经大小战役,之所以还活的好好的,没有缺胳膊断腿,一半是因为老天爷赏脸,三分是在下身手还算凑合,还有两分嘛,就要归功于我手下士兵骁勇善战,为我出生入死,保我一路有惊无险。” 堂上百姓听他谦逊,一时间交口称赞,又将他捧上天去。那大汉当即跪在周瀚海跟前,拱手拜道:“周大侠,在下山东孟万良,今年三十有一,虽然没练过什么武艺,但我天生力气大得很,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玩意儿。我愿意跟着大侠一起杀蒙古人,只求大侠带我一起上路,便是做牛做马,老孟我也全无怨言。” 他这一跪,堂上十几位热血汉子也跟着他跪了下来,大伙儿齐声发誓,神色激动,心潮澎湃已极。周瀚海赶忙站起还礼,将当前几人扶了起来,说道:“既然蒙大伙儿错爱,周某又如何能够辜负诸位的爱国之情?这样吧,等这屋外风雪一停,咱们便起身返回江南。”大伙儿听他答应,登时喜形于色,觉得从此人生就有了盼头,再也不用受蒙古人的恶气了。 赤鲁花与乌拉斯对望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瞧见了恐惧至极的神色。这堂上众人全是汉人南人,平日里给蒙古人欺压的狠了,心中一个个儿都憋了极大的怨气。此时群情激昂之下,这客栈大堂之上仿佛放满了火药桶,只要稍有不慎,冒出半点火星,这些汉人立时会爆炸开来,非但自己这三人难逃性命,只怕这苏灵环也要受到池鱼之殃。届时众人陷入狂乱,会做出何等残忍的报复,只怕难以想象。 两人想到此节,顿时勇气全无,纷纷低下头来,假装正在沉睡,希望众人狂热间把自己给忘了,就此逃过一劫。不过他两人这等自欺欺人,也只是死中求生的无奈之举。这些人此刻起义造反,自然而然要拿蒙古人开刀,当做那投身义军的投名状,而他们三人不就是自投罗网的蒙古人吗? 果然听孟万良叫到:”大伙儿平时都吃足了蒙古人的苦头,有的被蒙古人抢了妻女,有的被蒙古人打得终生残疾,有的被蒙古人逼得行乞为生,虽然咱们今后投身周大侠麾下,不怕没有蒙古人杀。但就在咱们眼前,正好有三位猪狗不如的蒙古鞑子,他们挟持了这位苏姑娘,不知又想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大伙儿反正已经造反,正好拿这三个蒙古人开膛破肚,当做献给周大侠与皇上的见面礼。“ 众人双眼发出野兽般的光芒,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同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赤鲁花三人,这大堂上立时陷入沉寂。众人浑身散发热气,淌下汗水,被火光照耀,通体血红,就好像流下血水一般。 归无计万料不到此处居然又生出变故,他本有意相救赤鲁花,但众目睽睽之下,又如何能够助他脱身?脸上却毫无表情,心里苦苦思索对策。 苏姑娘露出凄苦的神色,望着不远处凶狠的众人,咬住嘴唇,泫然欲涕,只听她抽泣着哀求道:”周大侠,孟大哥,诸位英雄,我恳求大伙儿莫要加害这三位蒙古朋友。他们平日里并未做出过什么恶行,更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之所以前来此处,更是为了护送我前往京城。我虽然不懂得多少道理,但这知恩图报的大义,我心里也清楚得很。“ 众人见她楚楚可怜,心中一软,差点就此作罢。但此时大堂内气氛紧张,众人互相影响,脑子里怒火中烧,这手下留情的念头转瞬即逝,而他们又不知苏灵环身怀绝艺,只听孟万良嚷道:”苏姑娘,你这等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为何要跟着蒙古人混在一块儿?你放心吧,大伙儿将这些鞑子宰了之后,就会将你护送回江南,以你这等容貌举止,就算是嫁给咱们陛下当个王妃,也是绰绰有余的。到时候你身份显赫,享尽荣华富贵,日后陛下将蒙古人逐出中原,夺取江山,当上皇帝之后,你就是皇后娘娘啦。“言下之意,竟想将苏灵环一道掳走。 鲁尔哥站起身来,走到苏姑娘身前,神色昂然,毫无惧色,他说道:”你们今天仗着人多势众,只管取我鲁尔哥性命,就算是把我一刀刀剁成肉泥,我也毫无怨言。只求诸位高抬贵手,放过这位无辜的姑娘。她与我们并无干系,不过是萍水相逢,顺路同行罢了。“ 苏灵环脸上露出感动之情,伸手挽住鲁尔哥,柔声道:”大哥,你对我真好,你若丧命于此,我苏灵环绝不独活。“ 鲁尔哥心中激动,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 苏灵环摇摇头,眼神坚定,毫不动摇。 周瀚海见两人情意绵绵,心中嫉恨莫名,于是咳嗽一声,对孟万良说道:”陛下早就成亲,正宫已经有人入主,就不劳孟兄你操心啦。大伙儿瞧在我面子上,就饶了这位姑娘吧。“ 孟万良哈哈一笑,说:”既然周大侠出言求情,咱们也就不为难苏姑娘啦。不过这几个蒙古人咱们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苏姑娘,你让开吧。“ 苏灵环眉头紧皱,一时彷徨无措。知道这周瀚海武功只在她之上,决不再她之下,若他出手缠斗,自己仅可勉强自保,无论如何无法腾出手来照顾那三位蒙古人。 就在此时,众人只听到一声”阿弥陀佛“之声传来。这佛号极为清晰响亮,竟将屋外的风雪之声全数遮蔽,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一人的耳中,就好像这念佛之人就在他们身旁,对着他们耳朵大喊大叫一般。而这声音又在大堂内回响不绝,将众人震的晕晕沉沉,耳中嗡嗡作响,站立不定,纷纷摔倒在地。 那小姑娘香儿惊叫一声,身子摇晃,差点昏倒过去,归无计伸手在她肩上一按,她只觉脑中一片清灵,体内真气荡漾,说不出的舒服受用。等周围恢复宁静,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归无计怀里,心中一喜,嘴角露出会意的笑容。 归无计对她毫不在意,只是望着客栈大门,眉宇间隐隐露出忧愁之意。他传音对雪云寒说:”义妹,来人内力极高,只怕又是一位罕见的高手。“ 雪云寒点点头,咬紧嘴唇,不知屋外这念经之人到底是何来历。 赤鲁花也是头晕脑胀,趴在地上喘息片刻,脸上却露出喜色,喊道:”是鹿鸣法王来了!“ 他将这名字说出口,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周瀚海也惊疑不定,神色凝重至极。 第九章 逍遥金刚劫 归无计孤陋寡闻,见众人惊惧至斯,心中奇怪,传音问雪云寒道:“义妹,这鹿鸣法王又是何方神圣?为何大伙儿听到此人姓名,竟会如此惊慌失措?” 雪云寒瞪大双眼,腮帮鼓起,气呼呼的望着归无计。谁知瞪了半饷,见归无计丝毫不觉惭愧,只得叹气传音说:“二狗哥,你这反贼当得也忒不用心了。这鹿鸣法王乃是忽必烈手下武功最厉害的高手,受封蒙古国师,又被赐予蒙古第一勇士的称号,咱们抗元义士在他手下吃过好几次苦头哪。” 归无计细细回忆,好像却也听过此人姓名,但当时自己以为大伙儿正在闲聊家常,自然也没有留意,想不到此人名声如此之大,竟令众人闻声色变。而听他在屋外的传音功夫,内力果然不同凡响。 周瀚海神情凝重,伸手将韩梅挡在身后,轻声道:“韩妹,你莫出声,待会儿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只管躲在一旁,千万别管我。” 韩梅听他说的慎重,竟好似面临绝境一般,心中害怕惶急,不由得颤声道:“大哥,屋外这发声之人是谁?连你也没把握胜他么?” 周瀚海笑了笑,说:“放心,你大哥不会输他。”韩梅见他忽然一派轻松自如的模样,心中一宽,烦扰顿消。也是她对丈夫敬若神明,将周瀚海当做心中精神支柱,周瀚海的一言一行、一喜一怒,她瞧在眼里,自然而然便在心中有所感应。此刻周瀚海言语中豪气云干,她立时感到如沐春风、平安喜乐。 周瀚海见娇妻放下心来,转过头,默然望着屋外。 其实他心中忐忑不安,只是不停思索着脱身之策。这客栈地处原野之上,方圆数里之内一片平旷,而且杳无人烟,无处躲藏,若想携着韩梅逃出去,只怕没跑多远便会被敌人追上。何况这鹿鸣法王威名素著,恐怕并非欺名盗世之辈,听他这啸声威力如此惊人,武功绝不弱于自己。此际如若只有这鹿鸣法王一人前来,自己丝毫不惧。可身边却还有一位敌友难辨、内力却超群的苏姑娘,她虽然似乎对自己暗生情愫,但她既然与蒙古人同行,又如何会袖手旁观,两不相帮呢?如若自己与那鹿鸣法王斗到关键时刻,她也不需要出手,只是稍稍扰乱自己心神,自己难免落败。 他正在苦思对策之时,只听客栈门上被人轻轻一推。这一推之力极为巧妙,内力顺着大门传到门闩之上,门闩微微抖动,被震得弹了起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随后大门缓缓张开,一位神态祥和,身体瘦长的老僧出现在屋内。 这老僧头上戴着一顶金冠,金冠上一缕金丝垂下,瞧来极是华美,可他那件僧袍却极为简陋,袍子通体呈血红色,料子有些陈旧,表面起了褶皱,又洗的褪了色。他脸上发须刮得干干净净、光不溜秋,连眉毛都没剩下。瞧他这幅古怪瘦弱的模样,哪里像是刚刚发出吼声、震动天地的武学宗师? 老僧双目往屋内一扫,眼中光华闪现,极具威势。看过众人之后,他点点头,指着苏灵环说道:“赤鲁花,你说的女施主就是这位姑娘么?” 赤鲁花面露微笑,站起身来点头哈腰,说道:“回禀鹿鸣大师问询,这位苏灵环姑娘正是皇上想要接见的人。小人不知皇上如此重视,竟会专程派大师前来接应。” 鹿鸣法王道:“事关靖海王谋反之事,皇上急欲得知详情,见这几日风雪大作,唯恐路上出了什么乱子,于是让老衲早些前来将女施主带去。” 赤鲁花肃然起敬,称颂道:“皇上神机妙算,几有未卜先知之功,若不是今日大师你来到此处,非但咱们三位性命难保,这位苏灵环姑娘更是要被这些叛逆劫走啦。” 鹿鸣法王点点头,忽然身形一晃,瞬间来到周瀚海身前,随即一拳直击周瀚海面门。众人只感到他这一拳势大力沉,带起拳风猎猎,站得稍近,竟觉得难以站立,呼吸艰难。 他这一招来势奇快,发难前毫无征兆,可周瀚海反应神速,敌方神拳一出,他单掌往他拳上抓去,同时左掌“呼”地一声击出,掌力雄浑,竟在一招之内转守为攻。 鹿鸣法王右掌一挥,只听砰声大作,两人左掌对右掌,右爪对左拳,互不相让,眨眼间竟比拼起内力来。只见周瀚海脸上黑气浮现,青筋暴起,而鹿鸣法王则满面红光,头顶蒸汽弥漫。 就这么僵持片刻,鹿鸣法王一声呼啸,将周瀚海推开半步,又立即挥拳打来,周瀚海矮身一躲,这一拳击在立柱上,这粗大立柱瞬时断成两截。周瀚海见状蹂身而上,施展精妙掌法与鹿鸣法王贴身而斗。 也是他察觉鹿鸣法王内力修为比自己要远为精纯,如若两人遥遥相斗,他拳力威猛至极,自己掌法力道不及他,便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而且在闪躲之际,这堂上立柱如果再被他拳力打断几根,屋顶坍塌下来,客栈中人难以脱身,势必要被压在废墟之中。如今之计,唯有依靠巧妙招数取胜,自己年富力强,精力比这老头旺盛,出手自也比他更快,斗得久了,这老僧体力不支,自己便有胜机。 两人越斗越快,拳力掌风在这大堂上四处飞舞,大堂众人瞧得惊恐万分,纷纷狼狈躲闪,心中不住想到:“这两人这般打斗,真像两只妖怪在此处斗法一样。咱们这些肉身凡胎的平常人,要是被这两人招式擦中一下,登时就会骨骼寸断,死得惨不忍睹。我先前还觉得这周瀚海相貌平平,未必能有传言中那般本领。谁知此刻一瞧,果然名不虚传,手下确实有神妙功夫。而平时听外界说他武功如何如何,只怕未能彰显他真实功夫的万一。” 雪云寒这两个月来内力大进,眼力也愈发精准,此刻两人相斗,她居然瞧得清清楚楚,但心中却愈发惊骇,心想:“我几个月前在琢磨剑法之时,以为单凭我料敌机先的本事、正奇相佐的步法,天下能胜过我手中长剑之人只怕寥寥可数。谁知这两个月内的所见所闻,实在令我大开眼界,那位叫莫愁的兄弟、青灵子前辈、兰儿、义兄、周大侠还有这位鹿鸣法王,这几人的武功,均是奇姿谲诞,疾若星电,气势恢宏,威不可挡,一旦出招,均令人反应不及,如若我与他们正面相抗,只怕连他们手中招式都瞧不真切,莫说揣测敌人心思、推想克敌之策,便是拔剑迎敌,恐怕也是痴心妄想罢了。” 周瀚海与鹿鸣法王斗了半天,只觉此人内力似乎深不见底,而精力也丝毫不见衰减,哪里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自己这套逍遥缥缈掌法招式千变万化、令人匪夷所思,以往与人对敌,从未有人能撑过自己十招以上。而这老僧套路简简单单,只是直拳伴着勾拳,从上下左右不时攻来,可就是他这直截了当的招式,由于拳力惊人,出招奇快,自己这苦练多年的独门绝学,居然丝毫奈何不了此人。周瀚海初时士气振奋,只想早些将此人击败,谁知两人斗了近五百招,他反而越斗越是心惊,气势不住衰减,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鹿鸣法王牢牢压制,隐隐间竟有落败迹象。 第十章 雪剑闯入阵 周瀚海与鹿鸣法王均是世间顶儿尖儿的高手,武功之高,天下罕有,远远超出常人想象。此刻众人观看两人相斗,只觉一招一式均令人瞠目结舌,心中惊骇实难用言语形容,至于这胜负之数,却也轻易分辨不出。 韩梅虽出生太原武林世家,但她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般养大,素来娇生惯养,丝毫不懂武功。此时见夫君与这老和尚斗的猛恶无比,虽然瞧不清局势如何,可也知道这老僧武功厉害得很,夫君虽然武功高强,并也无必胜把握,不由得心中阵阵抽紧,越想越是担忧。她回头瞧见苏灵环,见她一双妙目也牢牢盯着战局,似乎颇为关切,心中一动,对苏灵环说道:“苏姑娘,我夫君遭遇强敌,仓促间无法取胜。求姑娘念在我夫君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出手助他击退强敌吧。”言语戚戚,几如哀求一般。 苏灵环闻言一惊,万料不到这位娘子居然坦诚他丈夫对自己的心意,而且听她声音,并无嫉妒之意,只有急切之情,不由得脸上一红,忙道:“这位姐姐为何这般说话?你夫君与我素不相识,如何会对我产生情意?而且我看他与姐姐两情相悦,势必永结同心,生死相依,又如何会移情别恋呢?” 韩梅泪水簌簌而下,低头恳求道:“只求姑娘出手相助于他,我夫君他心意如何,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自从进入这间屋子一来,双眼就不曾离开过姑娘身上,我。。。。我自知比不上姑娘花容月貌、绝世风姿,又丝毫不懂武功,不能对他事业有所助益。我夫君他英雄盖世,姑娘如也对他有意,我。。。。。愿意离开他身边,成全你们两人。” 苏灵环听她称赞自己,心中喜悦,又见她情深至斯,竟为了救夫君性命,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幸福,不禁也有些感动。她叹道:“姐姐,你误会你夫君了,更大大误会了我。你夫君他虽然一直注目于我,只不过是因为我身世奇特、武功怪异,他心中有些诧异罢了。而我不过是见他是条好汉,心中敬重于他,有心与他结交而已。你非要说咱俩眉来眼去的,这。。。这可不是冤枉人么?” 韩梅听她此言,心中略微宽心,但想起夫君身陷危机之中,心中焚急,一下子跪倒在地,竟要向苏灵环磕头求助。苏灵环袖袍一拂,韩梅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只听苏灵环叹道:“姐姐,你也知道你丈夫的立场,我如今欠这些蒙古朋友人情,而他又曾起意加害他们,我如出手相助于他,岂不是等同于间接害了我这些朋友?” 韩梅大急,正欲继续哀求,忽然听周瀚海一声怒吼,身子倒飞出去,撞在客栈大门上乒乓作响。这门虽然厚重,但被这股巨力一撞,立时破出一个大洞,屋外的风雪一下子涌了进来,鹿鸣法王面无喜怒,身子往前一冲,也随即追了出去。 韩梅擦干眼泪,咬咬牙,伸手挡住风雪,奋力跟出屋外。只见屋外依旧飘着大雪,而周瀚海嘴角流血,正绕着鹿鸣法王游斗,鹿鸣法王也并不急于进招,只是好整以暇的立在雪地中,等周瀚海飞身欺近时,随意击出神拳,周瀚海被拳风一触,立即飘然退开。虽然他这退却之势潇洒异常,丝毫不见狼狈之象,但即便如韩梅这等不会武功之人,也能轻易看出这两人功力相去甚远,以至于周瀚海不敢再近身肉搏,只好施展轻功远远徘徊,伺机寻找敌人破绽偷袭。 韩梅回头望望身后众人,心中一片迷茫。这些人刚刚还对她丈夫崇敬万分,热情高涨,嘴上叫得极为响亮,似乎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便为他丈夫死了也毫无怨言;然而此时他们眼中只余下恐慌、胆怯、畏惧、卑微,哪儿有方才半分血性胆气的影子?她苦笑一声,转过身来,快步往前走去。 她本想豁出性命,找机会将那老僧抱住,只要拖延片刻,以丈夫的能耐,说不定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谁知她刚迈了几步,忽然只觉胳膊一紧,只见那位被称作云采和的女道士将她牢牢拉住,她说:“韩姐姐,你别上去,这老僧厉害的很,你上去非但帮不了你夫君,只怕还会扰乱他的心神,让他施展不开手脚。” 韩梅急道:“可。。。可他已经受了伤,若再不上前帮他,我怕。。。我怕。。。” 雪云寒皱皱眉,说道:”我去吧,虽然也不成,但总比你上前徒然送死为好。“ 韩梅大喜过望,差点就要像雪云寒跪下谢恩。雪云寒向她摆摆手,示意莫要行礼,然后展开伏羲八卦步法,身子东窜西隐,一下子冲进了两人的圈子,正想一剑往鹿鸣法王身上刺去,徒然后背衣领被人一拉,整个人只觉得腾云驾雾,瞬间飞了出去。 原来鹿鸣法王见她上来骚扰,步法奇妙,一时瞧不出端倪,所以初时不动声色,只等她出剑夹攻的刹那,一拳如闪电般击出,满拟这一招将她击毙,谁知就在这转瞬即逝的瞬间,又一位青年从天而降,伸手扯住那女道士的后领,竟硬生生将她在间不容发之际一把扯开,如此一来,他这劈空一拳自然也落了空。只见这拳力打在地上,激起无数雪块,雪地中立时出现了一个尺许的大坑。 归无计将雪云寒横抱在胸前,低声说道:”义妹,你莫要冒险,这周瀚海并非将要落败,只是佯装不敌而已。他尚有杀手锏未使出来,只是要引这老僧跑出客栈,以免危及客栈中众人性命罢了。“ 雪云寒摸摸脑袋,轻声笑道:”我想这位周大侠怎么如此不济,原来还有压箱底的功夫,你怎么也不早说,害我差点吓死。“ 归无计将她放落在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你这冒失鬼会突然自告奋勇上去当个肉靶子吧。你大可放心,如若周兄果真输个一招半式,我定会护他平安。“ 雪云寒面带微笑,歪着脑袋瞧了瞧归无计,奇道:”义兄,我怎么突然觉得你这些日子来可靠了不少,比以往成熟多了。“ 归无计哈哈一笑,说:”也不是我有多少长进,而是义妹你越活越倒退啦。“说罢轻轻摸了摸雪云寒脑袋,示意安慰。 雪云寒被他摸了无数次脑袋,原来也不以为意,谁知此刻他手摸了上来,竟令她不由得怦然心动,一下子满脸通红,暗想:”义兄怎地突然变得好生伟岸,一张脸模模糊糊、闪闪发光,好像俊了不少呢。” 原来这少女怀春乃是人之常情,雪云寒生性大大咧咧,有些近似男孩,十六年来更是慈悲为怀,四处仗义助人,从来无暇顾念这男女情爱,对归无计向来也只有亲情,从来不曾动心,然而此刻被归无计救下,念及他对自己的关爱,又知他为人敦厚可靠,心中激动,自然而然便生出了仰慕之意、依恋之情。 归无计丝毫不觉雪云寒心中变化,他这几个月来沉浸在追寻武道的信念之中,将对雪云寒的爱意深藏心底,面对她时已经心如止水、对待如常,再也不会轻易生出逾分妄想。他此刻凝视着周瀚海与鹿鸣法王相斗,暗暗思索着两人招式,心中不住盘算克制两人的办法,暗想如若自己不用妄念真火掌,也不使出佛心聚灵掌,要胜这两人中任意一人,只怕都颇为不易,而那两门掌法极耗内力,稍有不慎,便会将内力在顷刻间用尽。 归无计正暗暗印证着自己的武功,忽然见到周瀚海一咬嘴唇,嘴边又有鲜血留下。他伸手在嘴边一抹,将手掌涂得血红,一声呼啸,手上血色涌动,转眼间流遍了全身,将他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红色光芒之中。 归无计双目圆睁,伸手捂住张大的嘴巴,心中起伏不定,在心底不住呐喊道:“这是玄天伏魔功啊,是我练的玄天伏魔功啊!怎么他这成婚之人,竟能练成玄天伏魔功?” 第十一章 佛法当降魔 周瀚海全身被这红光罩住,身上气势剧变。他微微低头,双眼却紧盯着对手,眼中射出阴险狠毒的光芒,嘴角张开,露出雪白的牙齿,原本挺立的身躯此刻弯了下来,双手耷拉在身前,左右摇晃,有如西洋钟摆一般。 众人见他这幅模样,心里有些害怕,只觉得他身上鬼气森森,好像真被妖魔附上身子一样,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他们本来离得就远,此时更是遥遥躲在远处,可却依旧惶惶不安,唯恐被这场对决波及。 鹿鸣法王先前一直一言不发,此刻见对手身上现出异象,眉头微皱,道:“施主心魔深重,已经入了邪道,如若不及时静下心来、全力化解,只怕会被这心魔反噬,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周瀚海仰天大笑,突然间高高跃起,待他身在半空之时,身子陡然往前一冲,直往鹿鸣法王袭来。法王直拳击出,势如崩崖,隆隆作响,谁知周瀚海身子一扭,硬是在空中折转方位,一下子闪直鹿鸣法王身侧,随后双掌齐出,掌法迅捷飘忽,有若凌云。法王万料不到他身法仿佛鬼魅,竟能在半空变幻方位,速度又比之前快了不少,一时反应不及,被双掌击中胸口,整个人斜飞出去,重重摔落在雪堆之中。 韩梅见丈夫大显神威,一举击败强敌,心中欢喜,高声叫好,正想上前与他相拥庆贺,谁知周瀚海后退几步,神态慌张,有如猎犬般四处嗅着,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她微觉奇怪,凝神往鹿鸣法王摔倒之处望去,只见地上只出现一个雪洞,却哪里有那法王的身影? 只听旷野中“砰”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从周瀚海身旁雪地中蹿出,周瀚海左手成爪,一下子将那东西抓碎,拿在手中一看,发现竟是一顶金冠!他正在惊愕见,身后雪地裂开,一个迅速无伦的身影跳将上来,一记直拳重重击在周瀚海脸上,又一勾拳从下往上如重锤般打在周瀚海丹田,周瀚海猝不及防,口中鲜血狂喷,竟被这两拳打的凌空翻了个圈,他虽败不乱,双手在地上一撑,顷刻间倒纵出去,等落在地上时,立即挥舞双掌护住全身,防止敌人追击。 鹿鸣法王却并未追赶,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痰,似乎也被周瀚海打成重伤,他微微一笑,说道:”老衲自从习练这时轮金刚拳以来,在西域纵横五十载,从未在任何人手中输过一招半式,施主身上功法虽然邪气重重,但招式诡异难测,却也是一门了不起的神功。“言下竟对周瀚海极为推崇,但语气中隐隐有教训之意,似乎他已然胜券在握,是以有心情与对手攀谈。” 周瀚海身上红光闪烁,正是玄天伏魔功的护体真气。这真气既可用来使招式更为迅速,也可以之抵御敌人攻击,实可谓攻守一体,进退自如,最是厉害无比。他此刻被鹿鸣法王两拳击中,虽然口中鲜血四溅,但却并未伤及筋骨,是以依旧能勉强站立,但这红光却变得若隐若现,似乎难以为继。随着红光逐渐衰退,他神智渐渐回复,知道这老僧武功精熟,经验老道,绝非自己可比。而自己这玄天伏魔功并非先天练成,其中实有重大缺陷,虽然这功法使起来威力无穷,令敌人防不胜防,但苦于无法持久,一旦持续运功超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体内经脉立即乱成一团,真气反噬,自己瞬间就会筋骨寸断,死的惨不忍睹。 此时他感觉真气自行散去,只觉得浑身无力,却也并不阻止,深怕运功过久,反受其害。 鹿鸣法王点点头,又劝道:”恭喜施主已经摆脱心魔,恢复心智,也愿施主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周瀚海昂首矗立,深深呼吸,说道:”你这老和尚假仁假义、助纣为虐。帮着蒙古鞑子残害咱们汉人,手中血债累累,罪孽无数,此刻竟还有脸面和我谈什么放下屠刀?在下虽然不懂佛法,但这放下屠刀之说,却要如数奉还。“说着将腰间长剑抽出,伸手点了自己胸前少海穴,暂时止住疼痛。 鹿鸣法王奇道:”施主难道还打算负隅顽抗,不肯就此回头么?“ 周瀚海怒道:”我周瀚海长这么大,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可心中气节仍在,从未向蒙古人摇尾乞怜。今日你这老僧即便武功胜我,要我向你投降,却也是痴心妄想!“他并未练过什么剑法,腰间这柄宝剑名曰龙鳞,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乃是韩梅父亲赠给他的礼物,此时情势危急,百般无奈之下,唯有将此剑取出,与对手输死一搏。” 鹿鸣法王见他持剑以待,也不知他剑法深浅,不敢怠慢,从袈裟中取出一根三尺铁棒,随后微微一抖,这铁棒一头立时冒出锋刃,众人一瞧,发现这竟是一柄小巧的镰刀,镰刀另一头拴着铁链。鹿鸣法王将铁链攥在手上,将镰刀挥舞成圈,破空无声,足见镰刀锋锐异常。 周瀚海见鹿鸣法王这等架势,知道他对镰刀运用自如,与自己这半吊子剑客有天壤之别,因而自知今日已然无幸,双眼往韩梅身上瞧去,眼中流露出温柔爱意。他这人原本用情不专,三心二意,此时知道难逃一劫,心中忽然追悔莫及,深深觉得自己愧对冰清玉洁的妻子,可想起苏姑娘对自己的暧昧眼神,心底又有些留恋。 苏灵环见他形势危如累卵,叹气对鹿鸣法王说道:”鹿鸣禅师,这位周大侠也算是我的朋友,他刚才与大师切磋武艺,咱们都瞧出来他敌不过大师你啦。可他这人也没做出什么坏事来,大师慈悲为怀,不如就此放周大侠离去吧。“ 鹿鸣法王笑了一声,摇摇头说:”此人乃皇上的心腹大患,如若放虎归山,以后只怕再难有机会擒他。我早就瞧出女施主功力不弱,难不成想要出手相救此人?你可要想清楚这其中的前因后果,一旦入局,再也难以回头。“ 苏灵环眉头紧锁,举棋不定,韩梅央求道:”苏姑娘,我求你。。。。“话还未说出口,只听苏灵环说道:”周大侠,恕我爱莫难助,此刻无法救助于你。你不如先行认输,弃剑投降。等我到了京城,再向蒙古皇帝求情如何?“她这话倒也是实情,灵花虽赐予她一身内力,而她又从觉远那儿偷学了功夫,但她临敌经验太浅,从未与人交手,如真要与鹿鸣法王相斗,只怕十几招便会败下阵来。 周瀚海听她语气诚恳,神情中颇为关切,心里微觉感动,但仍硬起心肠说道:”苏姑娘,多谢你为在下着想。可咱们大宋江山,就是败坏在那些没骨气的汉奸败类手里。在下虽然不成气候,但这等厚颜无耻之事,却也做不出来。“ 苏灵环听他语气重了,心中不悦,咬咬嘴唇,不再说话。 韩梅见她不肯相救,绝望起来,抬头望望夫君,毅然迈开步子往周瀚海身前走去。周瀚海见她来到身旁,心中一宽,想到:”今日我们夫妻同生共死,也算不枉此生。“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深情在韩梅脸上一吻,韩梅惨然一笑,将小脑袋埋在他宽广的胸怀中,脸上祥和宁定,浑然忘却了生死。 第十二章 血剑破天来 雪云寒见这两人视死如归,情动天地,心里激动难抑,传音对归无计说:”无计哥哥,该你出手啦。“ 归无计点点头,心中盘算着该如何避开众人耳目,暗中出手相救,可思来想去,却没想出半点计策,只好暗暗叹气,打算正面出击,好歹先将敌人赶跑再说。 谁知他刚刚迈开脚步,耳中就隐隐听到从远方传来一声轻啸,这啸声来的好快,转眼功夫已经掠过数里地,声音也越来越响。又过了片刻,雪中众人也终于听到了这啸声,但觉有如虎啸龙吟,直入云霄,威势竟不比鹿鸣法王的吼声稍差。可这发出啸声之人并无伤人之意,似乎只是在远远招呼某人。 归无计搔搔脑袋,脸露微笑,传音对雪云寒说:”看来不用我出手,这周大侠已经高枕无忧了,咱们的少帮主不远千里,出来迎接咱们啦。” 雪云寒又惊又喜,脱口叫道:“莫愁兄弟来啦?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想起莫愁的身手,顿觉心安。 众人正惊疑间,只见空中白衣飞舞,一人有如天兵一般随着落雪降下。此人抬起头来,围在这儿的男子瞧见此人容貌,瞬间只觉呼吸不畅,心跳加速,纷纷暗想:今天真是好运气,竟能在一天之内遇上两位绝色美女!“ 莫愁见此地里里外外站了好几十人,微微有些奇怪,因而驻足观看,谁知张眼在人群中一扫,立时就见到归无计与雪云寒的身影。他大笑一声,冲上前一把将归无计抱住,嘴里嚷道:”你这家伙不走正道,偏偏躲到这荒郊野外来,让我一顿好找。“ 雪云寒笑道:”少帮主,你饶了洞宾兄弟吧,你在这般搂搂抱抱,只怕他要被这儿的人当场咒死啦。“ 莫愁往四处扫视,只见众人眼中隐隐放出愤恨之光,自然又是把自己当做女子,开始嫉妒归无计与美女相拥之福了。他叹了口气,却也不去辩解,伸手在雪云寒肩上一拍,亲热说道:”雪道长,你们两人离长安又不远,怎么也不来和我叙叙旧,说说话?要不是吴老先生正好陪李堂主前来长安,无意间说起此事,只怕你俩又会偷偷从我眼皮底下溜走啦。“ 雪云寒说:”少帮主,在下又不姓雪,而是姓云,叫云采和,你记错在下的名字啦。“ 莫愁一拍脑袋,脸露惭愧之色,说:”该死,该死,我脑子发热,透露了帮中机密,来来来,你们两人随我回去,我自罚白酒三杯,算是给二位赔罪。“ 归无计传音说:”莫愁,你先瞧瞧那边情势,那老僧是蒙古皇帝手下的国师,而另一位剑客是周瀚海周大侠,你快些上前将那老僧驱走,咱们再来叙旧也不迟。“ 这两人名头何等响亮,莫愁吓了一跳,转身朝那边望去,只见那两人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想来是自己刚刚神兵天降,自然引起这两位高手的注目。他恨恨往归无计肩上一捶,传音抱怨说:”你这懒散家伙,见到我来,又把这救人的差事推给我啦。“ 归无计微微一笑,下巴一抬,示意他莫要废话,快点出手将敌人赶走。 莫愁叹了口气,走到场中,双手抱拳,对两人说道:”周大侠,鹿鸣国师,在下乃乡野无名人士,无意间闲逛经过此处,碰巧在这儿遇上了几位朋友,而这几位朋友又恰好对周大侠敬仰的很。他们见你们两人打闹不休,一直不敢上前与周大侠说话,因而一直隐忍至今,但在下是个急性子,实在等不下去了。也是无法可想,只有请鹿鸣国师高抬贵手,先行离去吧。“ 鹿鸣法王方才听见他的啸声,知道此人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谁知等这人走近一看,竟然又是位美貌难言的少女,而且神色间妩媚动人,与那位苏姑娘有些相似。只是他声音娇嫩,语气却颇为爽直,丝毫没有女子的仪态,心中起疑,上下打量,问道:”这位。。。。姑娘,这是老衲与这位周大侠之间的私事,这人是朝廷要犯,皇上亲口点明要老衲捉拿之人,老衲万万不能善罢甘休,又岂能因你说的几句话就将此人放走?“ 莫愁哈哈大笑,说:“鹿鸣大师,你是非要在下露上一手功夫吧。如此甚好,在下这几个月也闲的发闷,若再不动手,只怕骨头也要生锈了。” 他这“生锈了”三字一出口,手上登时现出了一柄血色长剑,双脚在地上一踏,整个人犹如白色游龙一般直冲上来,鹿鸣手中镰刀飞舞,与莫愁血剑斗在一块儿。他这刀法别具一格,招式阴险残忍,丝毫不像是佛门武功,虽然先前受了些伤,而莫愁剑法又圆转如意,挥洒自如,但他这镰刀运转如风,却也尽自阻挡得住。 周瀚海瞧得暗暗心惊,想到:我先前可将天下英雄瞧得小了,只道自己武功大成,天下已无敌手,可谁知今日竟接连见到这么多绝顶高手。莫说这鹿鸣法王武功奇高,受了我全力一击,身手依旧矫健灵活。而这位无名的少女剑法精微奥妙,内力又如此深厚,我若空手与她相斗,非使出玄天伏魔功不可。可这伏魔功也不能一直使用,如若不能速速赢她,最终还是难逃一败。 他此番连受挫折,早就将以往的傲慢抛个干净,而眼下有这“少女”出手相助,形势逆转,他与韩梅再无性命之忧,于是赶紧趁着机会好好观察两人对决,不住以自己的武功与两人相互印证。 莫愁与鹿鸣法王斗了一会儿,突然一剑斩下,这一剑是他生平武功精要,剑招如龙腾于山,又仿佛鸿雁飞天,连连绵绵,却又刚猛凌厉,鹿鸣法王手中镰刀转得飞快,化作一块黑色屏障,刀剑相交,只听铿锵之声大作,围观众人耳中一阵刺痛,睁眼望去,又见到莫愁远远站开,手中血剑已断,只留下一小截剑身。再往鹿鸣法王瞧去,他神色如常,不露悲喜,只是胸口缓缓留下鲜血,看来刚刚在眨眼之间,莫愁的长剑已经将他刺伤,只是不知他伤口的深浅罢了。 鹿鸣法王手指如飞,点了胸口穴道,止住鲜血流出,随后双手合十,向莫愁微微鞠了一躬,说道:“姑娘剑法通神,为老衲生平罕见,若下次再有机缘,老衲定当再向姑娘讨教。”莫愁听他老叫自己姑娘,却也懒得辩驳,还了一礼,说道:“在下自当恭迎大驾。” 鹿鸣法王点点头,又转身对苏灵环说道:“苏姑娘,此时风雪渐消,天色已明,你若不觉疲累,咱们就一起前往京城吧。” 苏灵环望了莫愁一眼,眼中一片茫然。莫愁心中也生出感应,隐隐觉得这少女似乎是自己的亲人。但两人不及说话,只是遥遥相望,片刻之后,苏灵环点点头,轻声对鲁尔哥说:“大哥,咱们跟国师走吧。” 鲁尔哥见她如此乖巧,心里喜悦异常,低声说道:“妹子,你才是皇上要见的人,自然是你说了算了,又何必特意问我?” 苏灵环害羞一笑,又偷偷朝周瀚海脸上望了一眼,周瀚海见她牟含春水,秋波流动,心中忽又柔情似海,起伏不定,但却又不敢上前道别。 她又和雪云寒与归无计依依惜别,随即便跟着鹿鸣法王一起往皇城的方向走去,不久之后,他们几人逐渐化为了远方雪地中的黑点,最终消失在了漫天的雪花之中。 第十三章 重逢叙衷肠 众人见鹿鸣法王这煞星离去,自知逃过一劫,登时如释重负,纷纷坐倒在地,大声欢呼起来。周瀚海受了伤,气息一直调不匀,只是在敌人面前不敢露出颓势,所以强撑至今,此时形势安定下来,他也自然松了一口气,正想走上来向莫愁道谢,忽然双膝一软,身子往地下摔去,韩梅赶紧将他扶住,但她手无缚鸡之力,也被丈夫一起带倒。 雪云寒与归无计赶紧抢上前将他俩扶起,好在这儿雪地里积雪深厚,他俩摔倒之处颇为柔软,所以也没受伤。莫愁说道:“大伙儿快些进客栈歇息一会儿,咱们养足精神便离开。”又对那客栈掌柜说道:“掌柜的,你这客栈经过这一番打斗,只怕今后是开不下去了。” 那掌柜脸上愁云惨淡,只是哀叹自己运气不好,一番好心,竟换来了这等下场。周瀚海说道:“掌柜的,你这店处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平时也没几个人来,不如就这样散了,随我一起回广东,我在当地有些交情,可以安排你在那边重新开张。”掌柜的思索一番,也是无可奈何,只好一口答应下来。 莫愁快步走到归无计身旁,两人友情深厚,分别数月,此时重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正聊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见人群中跑出一位小姑娘来,她皮肤白嫩,玉雪可爱,扎着双平髻,穿着五彩皮袄,对自己怒目而视,似乎如临大敌。莫愁心中一奇,问:“小妹妹,你找我何事?” 那小姑娘嚷道:“你这大姐姐好不知羞耻,在众目睽睽之下,怎能和别的男子贴身而走?你俩又不是夫妻,也不是兄妹,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莫愁瞧瞧归无计,立时反应过来,哈哈笑道:“无。。。那个洞宾,你这人真是死性不改,到处招惹无知少女,这次口味越来越特别,又打起小姑娘的主意啦!” 归无计神色尴尬,说道:“这位姑娘名叫香儿,与咱们在客栈中萍水相逢,采和已经和他们说定,要将他们带回镇上,好生安置。至于旁的事情,在下一概不知。” 香儿从两人身子中间挤进来,挡在两人之间,一双手死死拉住归无计,竟丝毫不放松警惕。也是她见这位“大姐姐”太过美貌,生怕归无计把持不住,被她勾去魂魄,于是当机立断,横加阻拦,不让她有丝毫可乘之机。 莫愁无奈摇摇头,童心忽起,刻意柔声说道:“今晚咱们回到长安,你到我房里来住,我今夜可不让你睡得安稳。”说罢神秘一笑,其中蕴含千言万语,令人捉摸不透,然后飘然离开。 归无计听她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只觉头疼难忍,又感到手上被香儿指甲越抓越紧,偷偷瞄她一眼,只见她狠狠瞪着自己,嘴角鼓起,与雪云寒生气时一般神态,只是暗暗心惊,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 香儿见他不理睬自己,突然哭闹起来,双手粉拳如雨点般往归无计背上敲去,归无计苦苦忍耐,却也无计可施。 ———————— 众人走回客栈,掌柜指挥伙计将大门扶起来,临时堵住风雪,又吩咐厨子准备酒菜款待众人,收拾行李,准备与周瀚海一起上路。 莫愁对周瀚海说道:“周大侠,你伤势如何?是否需要在下相助?” 周瀚海依旧没看出莫愁是男子,如何肯在他面前露出疲态?只是强忍着伤痛说道:“在下并无大碍,多谢姑娘关怀,更要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今日若不是姑娘施以援手,我和拙荆两人只怕都要命丧于此。此番恩德,周某无以为报,今后但凡姑娘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韩梅也站起身来,对他行了大礼,连连出声答谢,语气中一片挚诚。 莫愁听他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这般叫个不停,只觉得有些别扭。但他又不想当众揭露自己男子身份,以免众人大惊小怪,又要多费一番口舌,于是俯身在周瀚海耳边,轻轻说道:“周大侠莫要奇怪,在下乃是男子之身,只是长相奇特,嗓音近似女声,因而极容易被人误会。” 周瀚海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又仔细朝莫愁身上望去,端凝半天,却依旧难以置信。莫愁见他兀自怀疑,当即粗着嗓子说道:“周大侠,在下名叫莫愁,久仰大侠威名,可惜缘悭一面,心中一直抱憾,谁知今日三生有幸,竟在此处与大侠偶遇。” 他有意粗着嗓音说话,可听来却丝毫不像男子,反而更令人生出误会,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顽皮少女。周瀚海见他遮掩,以为他有难言之隐,当下也不再追究,只是答道:“莫愁姑娘。。。那个。。。莫愁,你言重了。在莫愁你的面前,在下如何敢自称有什么威名?今日在下与那鹿鸣法王鏖战良久,最终敌不过他,若不是姑娘到来,非但在下自身难保,更害得这客栈中的所有兄弟一起倒了大霉。” 莫愁笑道:“周大哥,你叫我莫愁,那我也不和你客气,就叫你周大哥啦。这鹿鸣法王乃蒙古国第一勇士,民间众说纷纭,称他才是当今世上的第一高手。你能与他相持良久,令他深受重伤,这等神功,当世有谁不敬畏?又有谁不艳羡?我方才与他相斗之时,他身上有伤,手脚不够利落,而我已经倾尽全力,不敢有丝毫保留,可也仅仅是侥幸赢了他一招而已。这人武功远远在我之上,我能赢他,大半还是周大哥你的功劳。”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令周瀚海颇为受用。其实他方才一战败得极为可惜,若他一上来就使出玄天伏魔功与鹿鸣法王相斗,未必会输于此人。而若不是他临敌经验不深,中了鹿鸣法王的诡计,恐怕也不会轻易落败。他见莫愁举止大方,言语得体,容貌又比那苏姑娘稍美半分,登时老毛病发作,将不久之前韩梅的款款深情抛诸脑后,又开始惦记起莫愁的好处来。 莫愁见周瀚海眼神热烈,直往自己脸上瞧来,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在意,又说:“周大哥,你与夫人若无要务在身,可否随我前往长安作客?我定会好好安排,盛情款待两位。” 周瀚海一愣,心中有些犹豫,他身为抗元军中主帅,如何能长久离开?此次他回家探亲,加上娶妻的时间,已经离开广东近一个月了,若是蒙古人大举进攻,而自己又不能坐镇指挥,只怕手下将士抵挡不住。可眼前这位莫愁姑娘对自己颇为热情,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却也不能轻易拒却。 一时间,他举棋不定,患得患失,顷刻间难以定夺。 第十四章 行至长安城 莫愁见周瀚海踌躇未决,也隐约猜到他的心意,他不知周瀚海是否会传音之术,于是又将嘴凑到他耳边说道:“将军大可放心,我江龙帮在全国各处皆有眼线,鞑子稍有异动,咱们立时便会知觉,到时候将军快马加鞭赶回军中,绝不会耽误将军大事。” 周瀚海忍不住”啊“了一声,双目直视莫愁,低声问道:”莫愁,你是江龙帮的人?“也是两个月前李帮主得知成王起义的消息,立即派人前去接洽,表明自己身份,又向成王宣誓效忠。周瀚海所率军队之所以能连克强敌,其中就有江龙帮通风报信,骚扰敌军后方的功劳。 莫愁笑道:”岂止是在下,方才将军见到的那位洞宾兄弟与采和姑娘,他们也都是自己人。采和姑娘剑法精妙、足智多谋,而洞宾兄弟轻功如神,不在我莫愁之下。“他知道归无计不喜引人注目,所以也不提他武功如何,只是说他轻功了得,反正此事人所共知,倒也无需隐瞒。 周瀚海点点头,说道:”他们两人方才试图帮助在下,可惜被鹿鸣法王击退,但采和姑娘步法神妙,洞宾兄弟身法迅捷,却也令人大开眼界。你们江龙帮中果然人才济济,我们能得到江龙帮好汉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莫愁道:”将军谬赞了,若非将军在前线英勇杀敌,咱们又如何能够建功立业?“说罢脑袋从周瀚海耳边缩回,站起身来,身上白袍飘动,煞是好看,他问:”周大侠意下如何?可否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周瀚海瞧在眼里,暗自叹息道:”这莫愁姑娘英姿飒爽,真是女中豪杰,最难得是她武功不在我之下,容貌更只怕天下无双。可惜我已经有了梅儿,又与她山盟海誓,断然不能与其他女子有任何瓜葛。可若是先前返乡之时顺路前往长安,只怕或能与她结成一段姻缘。“想到此处,心中惋惜至极。 莫愁哪想得到他脑中的龌龊念头,见他不答,微微一笑,说:“既然周大侠肯赏脸,那咱们事不宜迟,现在就往长安出发。”说罢双掌伸出,抵在周瀚海背心至阳穴,一股醇厚内力缓缓涌入他体内经脉。周瀚海内力本就极为深厚,而他所受之伤其实也不算太重,此时得到莫愁内力相助,伤势立时复原了六、七成。他站起身来,轻轻握住莫愁的手,柔声说道:“多谢莫愁你鼎力相助,也是大恩不言谢,在下将来定会补报。” 莫愁道:“周大侠又客气啦。”微微拱手,向众人招呼道:“大伙儿,周大侠说让咱们整理行装,这就出发上路吧。”于是众人匆匆将客栈做的酒食吃了,爬起身来,随着莫愁与周瀚海朝外走去。 莫愁见周瀚海的夫人眉宇间似有哀愁,关切问道:“周大侠,你夫人身子不舒服么?怎么一言不发,好像有些不适。“ 周瀚海刚刚只顾着与莫愁套近乎,此刻经他提点,立时又想起韩梅来,他暗骂自己狼心狗肺,差点鬼迷心窍,冷落了娇妻,于是一把将韩梅搂在怀里,嘘寒问暖,好不体贴。韩梅本来担心他喜新厌旧,此刻见他关怀,心中一喜,立时将不快抛在了九霄之外。 众人跟着莫愁在道上赶路,又怕蒙古人追来,不敢有丝毫懈怠,就这么紧赶慢赶,走了一天工夫,到了申时,已经来到了长安城外。这长安城乃江龙帮根本所在,城中各处都有内应,莫愁与城门守卫交谈几句,这一群人畅通无阻,纷纷鱼贯而入。 这长安乃古都名城,街道甚是宽阔,两旁高轩飞檐,亭台阁楼,难以计数。众人从未来过此处,一路走走停停,瞧得饶有兴致。又走了一段路,见到迎面走来一队人,归无计定睛一瞧,发现那领头之人正是李帮主,只见他精神抖擞,脸上乐呵呵的,身子发福,比两个月前胖了不少,大概是得到莫愁相助,诸事顺利,因而心宽体胖之故。 莫愁跑上前去,在李帮主身旁停下,叫道:”爹爹。“目光殷切,神态亲热,可见他对这义父也颇为孝顺。 李帮主伸手摸了摸他脸颊,眼神中爱怜无限,嘴里却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出门也不和爹爹说一声?害爹爹担惊受怕,胡思乱想老半天啦。“ 莫愁吐吐舌头,说道:”我知道无计兄弟来到长安左近,心中挂念,于是来不及通报,便自行出去找他啦,只是想不到累得爹爹如此担忧。莫愁知错啦,下次绝不再犯。“ 李帮主听他自认其过,心里反而不安,正想出言安慰,却听莫愁说道:”爹爹,我向你引荐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此人威震华夏,名扬四海,当世之中,只怕找不出第二位来啦。“ 李帮主笑道:”你这古灵精怪的孩子,尽编写谎话来哄骗你爹爹。你这次出去带回来这么一大群人,城门守卫吓得半死,只怕被蒙古人瞧出端倪,于是忙不迭来向我通风报信啦。你这些客人里又有哪位如你说的这般了得?“ 莫愁面露得色,说:”爹爹,你自己瞧吧,若你能猜出此人,孩儿这一个月保证老老实实,绝不出门乱逛。“ 李帮主大声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我若猜不出来,你要什么,爹爹便给你什么。” 莫愁嘻嘻笑道:“爹爹好大的口气。” 身后众人见莫愁神态调皮,有如孩童一般,一颦一笑皆有动人风情,只瞧得心驰神摇,均想:要是这姑娘冲我这般一笑,老子这辈子给她做牛做马,没有半句怨言。“周瀚海也是一脸痴迷,有话说不出口。 须知莫愁与苏灵环皆是灵花之母在凡间的化身,这灵花为了吸取人体本元,天生有蛊惑人心的本事,也是莫愁生的太过俊美,以至于容貌近似女子,所以被他吸引之人大半都是男子。 李帮主转过身来,瞪起双目,仔细往众人脸上打量,他见到归无计与雪云寒,嘴里”哈“了一声,亲切说道:”李贤弟前脚刚走,你们两人便来我这儿作客,真是不巧之极。待会儿老子在归凤楼大摆宴席,招待你们两位仙人驾临,但你们来这儿来得太迟,到时候要狠狠罚你们几杯酒。“归无计与雪云寒连忙鞠躬道谢。 莫愁说:”爹爹莫要打岔,继续找我带来的贵客。“ 李帮主哼哼两声,眼光扫过韩梅,心里赞道:”这是哪儿的富家小姐私奔来这儿啦?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她胆子也忒大了。“感叹一番,眼光一转,落到了周瀚海的脸上。 他见此人浓眉大眼,器宇轩昂,身穿貂皮大氅,隐隐有号令千军的气势,心中一惊,回忆起莫愁方才的夸口,顿时想起一人来。 于是他立即弯腰行礼,嘴里嚷道:”属下李功成,拜见周瀚海周大将军。周将军今日大驾光临敝城,令本帮上下心中鼓舞,也令此地蓬荜生辉。“ 周瀚海见他如此抬爱,心中一喜,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 第十五章 席中酒言欢 归凤楼乃长安最有名的酒楼,高约六丈,上下共四层,楼内空间广阔,气派非凡,外墙刻有浮雕,内墙挂满字画,又在楼梯旁摆放着长青花草,更添此间雅致。 李帮主将周瀚海一行人引至此处,将顶楼包了下来,摆开十桌酒席,吩咐酒楼掌柜好酒好菜招待。随行众人有一大半都是生平穷困的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等架势,只觉得大开眼界,兴奋异常,脑袋不停四处转动,看什么都新鲜。 李帮主是军人出生,以往在李庭芝将军手下办事,军营中纪律严明,最讲究军阶身份、令行禁止。江龙帮虽然遍布全国各地,暗中协助义军抗元,但名义上却是成王手下一支军队。而周瀚海身为成王亲封的天下兵马总帅,自然而然成了李帮主的上司,李帮主生平又最敬重抗元英雄,因此他对周瀚海极为尊重,不仅自称属下,而且甘当向导,一路向他介绍长安的风土人情、名胜古迹,到了酒楼上,安排他在主宾位坐下。 周瀚海见李帮主对他如此推崇,一时间志得意满,早将先前在雪地中受到的挫折忘却。他拿起酒杯,对李帮主说:“承蒙帮主如此热情款待,在下不胜感激,若是哪天帮主忙里偷闲,还请一定要来广东作客。在下定会投桃报李,好好招待帮主。” 李帮主爽朗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周将军,有你这句话,这广东我是非去不可啦。“ 两人说笑几句,周瀚海双眼在酒桌上一扫,见李帮主身旁两人目光深湛,内力大是不凡,于是问道:”李帮主,你江龙帮中真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不仅莫愁武艺通神,还有你身边这两位兄弟,武功也甚是了得,不知可否替在下引荐一番?“ 李帮主一拍脑袋,自责道:”你看我心里一高兴,可把什么都给忘了。我这两位兄弟,左边这位叫林镜波,乃青城派掌门,右边那位叫罗辉,是林掌门的得意弟子。“ 两人听帮主介绍自己,一起站起身来,向周瀚海敬酒,周瀚海也起身答礼。按江湖规矩,这林镜波乃一派掌门,又是武林前辈,周瀚海对他颇为尊重。而罗辉与他是平辈,但一人乃帮派干将,一人乃军队总帅,因而他只是略微招呼一声,客套一番而已。 莫愁并未与周瀚海他们一桌,而是坐在归无计身旁,他与雪云寒和归无计三人在一旁开了个包间,清闲雅致,也不去凑外边的热闹。归无计问他这两个月来的境况,莫愁笑道:”还能怎样?也还是混混日子呗?两个月前我随义父返回总部,他那些下属一见到我,嘴上说的客气,但暗地里却议论纷纷,说的难听极了。说义父他为老不尊,贪恋美色,嘴里说是去三江镇会见兄弟,其实却在外寻花问柳。“ 归无计听他在酒席上侃侃而谈,丝毫不以为意,不禁暗暗佩服他的气度。雪云寒却大是同情,道:“俗语说’人言可畏,人心难测‘,咱们活在世上,但求问心无愧,又哪管得了旁人议论?莫愁兄弟,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直,德行无亏,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莫愁将酒杯拿在手里,转了几转,说道:“雪道长,这儿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以假名称呼你们啦。”顿了一顿,又说:“我初时也颇为气愤,暗想这些人不问青红皂白,胡乱中伤别人名声,当场就想与这些人吵嘴。可仔细想想,却又有些好笑——我这人长得这幅模样,声音又阴阴柔柔,举止也没什么阳刚之气,十个人中有九个见了我,都不会相信我是个男子。。。。” 雪云寒抢着说:“而且还是一位沉鱼落雁的大美女!” 莫愁苦笑道:“道长,你这是损我哪。”雪云寒嘻嘻一笑,装作喝酒,莫愁继续说:“于是我沉住气,也不再怨他们造谣生事,反而闷声不响,只是一味埋头干活。对他那些手下客客气气,从来不出言顶撞,一个月后,他们对我的态度就逐渐好起来啦。” 归无计突然问:”那他们仍以为你是女子吗?“ 一缕秀发从莫愁头上垂下,他伸手将其捏住,不停摆弄,叹道:”这。。。。我也不知,但我也懒得解释啦。“ 雪云寒说:”后来我们在三江镇的时候,听说你在长安大显神威,为帮中立下了赫赫功劳。不仅救下了帮主性命,更一举压服了好几个与咱们捣乱的帮派。咱们心里替你高兴,纷纷饮酒庆贺,贫道虽然不胜酒力,也被他们灌得醉醺醺的。“ 也是莫愁在长安初时不显山露水,但一个月前帮里遇上危机,连李帮主都给别的帮派劫持了去。多亏莫愁施展神功,一人一剑,瞬间击败数十位好汉,当场震慑敌人,将帮主救了出来,更借此收服了周围颇有影响的三个势力,一时间名声大作,在帮内引起轩然大波,从此令长安众人敬服,李帮主对他也更为宠爱。 莫愁眼中闪出感激之情,嘴里却调笑道:“雪道长,你可要小心防范。我这归兄弟看似模样敦厚,可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含糊。你可别喝醉了酒,被他占了便宜。”归无计神色怏怏,却也懒得辩驳。 雪云寒伸手捂住额头,似乎有些害羞,她笑道:“就我这般容貌,无计他如何会看上我?只是你离开之后,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为人虽然也不孤僻,但总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咱们有时拿他说笑,都把他称作’小玄青‘,说他这人办事牢靠,但也太过沉闷啦。“ 莫愁听了这话,嘴角露出笑容,脸上风情无限,故意将脑袋靠在归无计肩上,嘴上说:”无计哥哥,你这人好不坦白,心里想煞了人家,嘴上却半点不露口风。害人家胡乱猜测,芳心难耐,心神不宁,直至今日呢。你若早些给我暗示,我肯定连夜赶路,马不停蹄的赶回三江镇来,与你通宵作乐,任你处置。“ 归无计正喝着酒,听他说出这话,心里一慌,”噗“地一声把酒喷在地上。他慌忙道:”莫愁,你别胡闹,万一这话传了出去,我远在千里之外,别人也管不到我。但你好不容易在这儿闯出天地,可别又让人生出误会,毁了名誉。“ 莫愁笑道:”这有什么要紧?所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旁人既然以为我是女子,我不对其余男子稍假辞色,反倒惹人闲话吧。”说罢又故作娇态,媚眼如丝,说道:“无计哥哥,你莫要这般冷淡么。咱们先前不是说好,今晚你到我屋里秉烛夜谈,不眠不休,同床共枕,颠鸾倒凤么?” 归无计汗毛直竖,只想转身溜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两声惊呼,回头一看,只见香儿正在自己背后,嘴巴张的大大的,一脸气愤模样。而周瀚海也在一旁,他满脸通红,身上酒气扑鼻,眼中露出嫉恨之色,手中酒杯抖动不休,似乎心神激荡,难以平息。 第十六章 倚栏邀月饮 归无计先前被莫愁戏耍调笑,一直魂不守舍、战战兢兢,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余的事?这两人碰巧与此时到来,又碰巧听到莫愁恶整自己的玩笑话,只见这两人勃然变色,可见他们心中恼怒,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莫愁回头一望,也见到身后景象,轻笑一声,从座位中站起,先对香儿说道:”小姑娘,你又来找这位洞宾兄弟玩闹啦?“ 香儿赌气不去理他,只是紧紧盯着归无计,见归无计依旧对她不理不睬,忽然泪水夺眶而出,大声嚷道:”我不替你保密啦,我要把你的事公诸于众,你这个大浪子,大坏蛋,大骗子!“说罢撒腿往大堂跑去,归无计心里一惊,赶紧快步赶上,一把将她拽住,她大吵大闹,胡搅蛮缠,归无计见堂上众人望向自己,眼中带有质问之意,情急之下,暗中吹气成风,气流在她颈部风池穴一撞,香儿脑中一晕,嘴里说不出话来,但手脚兀自折腾不停。 归无计立即传音对她说:”香儿,你先稍安勿躁,那位与我说话之人并非女子,而是我的好兄弟。“ 香儿如何肯信,只想将归无计是狗侠之事大肆宣扬,但苦于有口难言,只气得七窍生烟,小手捏成拳头,玉足在地上狠狠蹬踏。她父亲对她好的不像话,把她当做皇上一般伺候,除了教书之时有些严厉,平时不敢稍有违拗,因而她不时调皮捣蛋,自来无人制得住她。此时她初尝情爱之事,谁知当即受到挫折,只觉得又气又羞,心里委屈,茫然失措,只想将归无计的秘密向众人说了,也好报复他这负心之人。 归无计无可奈何,忽然灵机一动,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我才不理会那狐媚的女子呢,这女人风骚起来,就算样貌再好看百倍又有何用?要说起天下奇女子,还得数香儿姑娘你冰雪聪明,乖巧懂事,纯洁无暇,知书达理。“他一边说,一边暗暗念叨:”莫愁兄弟,不是我在这儿诋毁于你,而是我现在大难临头,不得不出此下策,而且你又不是女子,我也并非针对于你。“ 香儿听他一顶顶高帽子戴上来,只觉得心花怒放,眉开眼笑,立时停住挣扎,转头笑眯眯的瞧着归无计。归无计见她平静下来,伸手解开她的哑穴,她深深呼吸,羞道:”我也没你说的这般好啦,只是我碰巧要比那些浪荡女子要专情一些,年轻一些,美貌一些罢了。狗。。。洞宾哥哥,你实话对我说,你是不是那神狗大侠?我香儿对天发誓,只要你不去招惹其他女人,我保证不向旁人提起此事。“ 归无计心想:”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竟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此刻我有把柄落在你手里,权且服软,哄骗你一番再说。“于是干笑道:”这儿人多耳杂,咱们两人找一间僻静所在说话。“ 香儿欢呼道:”我瞧那边楼台风景怡人,颇为优雅,咱们两人就到那边饮酒赏月如何?“ 归无计说:”你年纪不大,只怕不能饮酒。“ 香儿嘟嘴道:”我爹爹也这般说,但我早就偷偷喝过好几次啦。所谓’酒醉倾城静娴雅,明月伴酒笑赏花‘咱们两人在那儿谈情说爱,定然是无酒不欢。“ 归无计为她所制,无法相抗,只好领她到文长那儿打声招呼,文长见归无计为人老实,又知道香儿性子极为难缠,从来不会吃亏;而此处又到处是人,心里也不担心,只是嘱咐香儿莫要捉弄这位洞宾兄弟。 香儿从酒席上偷偷拿了两个小杯子,又取了一壶清酒,统统塞进怀里,拉着归无计的手走到楼台边上。她将酒杯倒满,塞在归无计手里,又将酒壶放在地上,随即双手举杯,豪爽说道:”这一杯酒,是香儿我敬洞宾哥哥你的。你那天救我父女两人性命,又一路小心护送,照顾的好生周到。香儿我无以为报,只能以酒相陪,再以身相许,望洞宾哥哥不要拒却。“ 归无计苦笑一声,将酒喝下,心想:“如何能让她知难而退?用武功将她吓跑么?”他本不是足智多谋之人,换做两个月之前,他是半点办法也想不出来的。但这两个月来他脑子开窍,时不时灵光闪现,也能想出些小计策来,这时脑子里运转不止,拼命想着各种阴谋诡计。 香儿见他不说话,于是也倚着栏杆,望着天边明月,心神沉醉,叹道:“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洞宾哥哥,你看此时眼前景致,是不是颇合古人意境?“ 归无计听她说到这古人意境,忽然想起自己以往装作肺痨之事,灵感迸发,突然有了妙计。 香儿一双眼睛灵动秀气,瞧完月亮,又往归无计脸上望来,忽然见到归无计也望着自己,嘴角露出邪邪的微笑,眼睛弯成一条缝,瞧来色迷迷的,颇有淫邪之气。 她吓了一跳,心中生疑,暗想:”我听那神狗大侠的声音,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啦,虽然时时回想他的话语,对他日日思念,不敢相忘,但如何能保准不弄错人?这洞宾哥哥藏头露尾,油嘴滑舌,神情猥琐,城府深沉,也不一定真是神狗大侠。“ 她越想越是疑惑,脑中记忆神狗大侠说过的话,可却愈发模糊不清。一时间她心中生出惊恐之情,深怕自己认错了人,上了这人的恶当。于是她强作镇定,轻声问道:”洞宾哥哥,你那天为何戴上面具,深夜跑出来救人?“ 归无计嘿嘿笑道:”我这人天生了不起,每天不救十个八个美貌小姑娘,浑身难受的很。“ 香儿听他语气如此轻薄,咽咽口水,又问:”那天你救我的时候,我穿着什么衣服来着?“ 归无计说:”我如何记得清楚?大概你穿着一件五彩棉袄。“ 香儿此刻就穿着五彩棉袄,但当时却穿着白色长袄,这两者千差万别,如何能够搞错?她后退几步,脸上露出悲愤之色,但心中仍存了一丁点儿指望,直接问道:”洞宾哥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神狗大侠?“ 归无计昂首直立,双眼俯视着她,眼中燃起熊熊邪火,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他笑道:”这样吧,小娘子若真有意得知,那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如来我房中一探究竟。届时你我开诚布公,坦诚相见,将心里的小秘密全说出来,连身上见不得人的东西也都给对方瞧个清楚,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 香儿听他这话语气放浪,下流不堪,卑鄙无耻,意图不轨,哪里有当日半分英姿飒爽的影子,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捂住耳朵就往大堂中冲去。 归无计见她吓破了胆,知道自己这破釜沉舟的计谋已然奏效,心中不禁得意。而且这小姑娘平时信口雌黄,口不择言,就算将他这番做作告知众人,又会有几人相信? 他轻轻一笑,转身扶住红色立柱,捡起地上酒杯,举向明月,似乎正在相邀月中仙子共饮,一同祝贺他此番摆脱纠缠,逃出生天。 第十七章 醋意酒中涌 (再我们回头瞧瞧同时在莫愁那儿发生的状况吧) 先前香儿姑娘一阵哭闹,惹得归无计头大如斗,当场追了出去。周瀚海见他如此,以为他心里有鬼,怒气更盛。他原先借故离席,跑来此处借机向莫愁敬酒,本也有故意讨好之意,谁料他来到这包间之内,竟听见莫愁对归无计说出一番甜言蜜语、风言浪调来,他立时怒火中烧,怒不可遏,站在当场说不出半句话来。 莫愁神色尴尬,站了起来,对周瀚海拱手说道:”周兄见笑了,我方才那是与洞宾兄弟开个玩笑罢了。周兄莫要在意。“ 周瀚海仍以为他是女子,此时酒意上涌,心想:”你与那男人神情亲密,如何像是在说玩笑话?况且男女有别,你身份尊贵,乃是李帮主的女儿,如何能轻易说出这等话来?即便真如你所说,只不过是说些不知轻重的笑话,但须知酒后易说真言,醉时方见诚心,可见你平日对他日思夜想,只怕早就与他勾勾搭搭了吧。“ 他内力极为深厚,素以海量著称,但今夜席间被众人大肆恭维,拼命劝酒,而他心里高兴,竟丝毫未加节制,一连几十杯烈酒下肚,早已经酩酊大醉,非但神志不清,脚步摇晃,更无法控制情绪。此刻以为莫愁欺瞒于他,一腔爱意付之于流水,如何忍耐得住?随手将酒杯往地上一摔,只听一声脆响,酒杯碎成几块,他走上前来,一把抓住莫愁双手。莫愁一惊之下,并未出手抵抗,周瀚海不管不顾,猛力一拉,将他抱在怀里。 雪云寒见莫愁被他非礼,立时闭上双眼,不忍去瞧,暗叹:”还好我有先见之明,给自己化了这妆扮,不然这周大侠强横霸道,纠缠不休,要是被他看上,只怕要倒了大霉啦。“ 莫愁被他用力抱住,如何不惊,手肘成锤,在他胸前中庭穴上轻轻一推,周瀚海脑子乱成一团,如何躲避的开,浑身一麻,踉跄着倒退几步,重重撞在屋外屏风之上,只听哗啦啦一声,这屏风被他全身重量压垮。这响声往大堂上传去,众人不知发生何事,纷纷停箸止杯,起身遥望。 莫愁微觉愧疚,暗想:这一下出手太重啦,他喝醉了酒,乱了心神,因而举止荒唐,我如何能跟他一般见识?这周大侠明天酒醒,只怕会怪罪于我。”于是伸手去扶他,周瀚海拉住他的手,稍一借力,立时又猛扑上来,将莫愁压倒在地。将头贴住莫愁脸颊,大声喘气,过了片刻,竟要伸嘴来吻。 莫愁惨叫一声,神功发动,将这周大侠一掌推上半空。周瀚海酒醉之下,武功全失,在空中翻了好几个圈,又摔在一处酒桌上,将那桌上的酒水饭菜全数打翻。但他皮糙肉厚,并未受伤,用手撑了几下,爬了起来。 莫愁见自己闯祸,朝雪云寒一望,雪云寒做个鬼脸,示意无可奈何。莫愁叹了口气,慢慢朝大堂上走去,向众人鞠躬说道:“诸位切莫惊慌,在下这是与周大侠闹着玩儿的。也是在下出手过重,一不小心竟扰了大伙儿兴致。真是罪该万死,该罚,该罚。”说罢连连弯腰垂首,向众人告罪。 李帮主手下众人知道他素来沉稳,做事干练,而这周瀚海更是他顶头上司,莫愁如何会与他玩闹?一见此时状况,都心知此事有异,但也都心照不宣。李帮主当场大笑起来,走到莫愁与周瀚海中间,伸手扶住周瀚海,对莫愁说道:“你这孩子也太没轻没重,周大侠是咱们江龙帮的贵客,更是咱们大宋的指望,你这小孩儿脾气,可莫要把他也带坏了。” 莫愁连连点头,自承其非。 韩梅几步走上前来,拉住周瀚海,轻声说道:“相公,你喝醉酒啦,咱们还是快些回房休息吧。” 李帮主嚷道:“我已经让人在长安最好的客栈里开了上房,两位随我来吧。我领你们去客栈。” 韩梅谢了一声,两人一同扶着周瀚海往楼下走去。忽然周瀚海双臂用力,将两人推到一边,冲到莫愁身前哭喊道:“莫愁姑娘,莫愁姑娘,你为何不理睬我,反而去和那叫吴洞宾的小子勾勾搭搭,还要和他同床共枕,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这小子有什么好了?我又有哪点比不上他?”此时他喝得酣醉如泥,如何管得住自己的心思?也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情绪激动之下,竟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莫愁仓皇四顾,见众人眼露猜忌,直勾勾盯着自己,干笑道:“周兄你胡说些什么?在下乃是男子,怎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举。”其实这堂上众人,几乎全数都以为他是女子,即便是李帮主手下那些人,也依旧将信将疑,不敢相信他是男儿身。这下听了周瀚海的话,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说这周大侠酒后乱性、不顾自己身份;有的说莫愁红颜祸水,又无端端迷倒了一个好汉。 李帮主见他骚扰自己爱子,如何忍耐的住?冲上前将两人隔开,对周瀚海说道:“周兄弟,你嘴里放干净些。莫愁是我孩儿,他的言行举止,我心中一清二楚。你若是再纠缠不清,休怪我李某人翻脸无情。” 莫愁见局势闹僵,赶忙打圆场说:“爹爹,你别生气,周大侠是喝醉酒啦,说话做不得数。咱们马上安排他和他夫人回房休息吧。” 周瀚海大声抗拒,喊道:“你还打我,为了一个狗屁不如的男人打我。我不过是想和你说几句话,喝几杯酒,亲几个嘴,你这般冷淡,如何对的起我对你的一片真心。” 李帮主也是烈性子,先前喝了不少酒,见他胡言乱语,更是怒发冲冠,两人当即大吵起来,众人好劝歹劝,将两人劝了回去,这一场酒宴,也就此不欢而散。 李帮主气了一会儿,想起这人终究是自己上司,也不能与他闹翻。于是派人将他夫妻两人护送下楼,一路引往客栈方向。韩梅连声道谢,神色间一片凄苦,但有苦难言,无法向人倾诉。 莫愁默默走到李帮主身边,垂首说道:“爹爹,孩儿举止荒唐,给爹爹添了好大的麻烦。” 李帮主笑道:“你这傻孩子,这事儿你半分过错没有,为何要向爹爹道歉?只是你长得太过美貌,别人瞧迷了眼,想黑了心,心中生出痴想罢了。” 莫愁又苦笑起来,摇摇头,起身告退,缓缓走下了楼。 李帮主望着莫愁离去的身影,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呆了良久,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第十八章 又逢催婚者 归无计将香儿吓跑,在楼台边待了一会儿,回身往包间走去。走到半路,他遥遥瞧见香儿正躲在文山身后,而香儿也瞧见了他,眼中露出愤恨恐惧之情,拉着她父亲衣袖大叫大嚷。 此时大堂上正闹作一团,周瀚海与李帮主吵得面红耳赤,差点大打出手。众人正忙着瞧热闹,谁也没空理这小姑娘撒娇,就是文山也心不在焉,只是不停抚摸她脑袋,嘴里随意安慰,眼中却盯着当中两人吵架。 归无计想:“索性再吓吓她,让她从此躲着自己。“于是又装出奸邪模样,嘴角咧开,眯起双眼,直愣愣往香儿瞪去。也是他身上练有玄天伏魔功,经过一番心魔噬魂之后,扮起这坏蛋来实有巧夺造化之功,香儿一见之下,吓得魂飞魄散,又死命拉扯父亲衣袖,嘴里哭哭啼啼,伸手指着归无计,让父亲快些带自己逃跑。 文山朝归无计遥望,只见他一脸肃穆,并无特异之处,于是歉然而笑,耸耸肩膀,示意无可奈何。归无计也点点头,表明自己理解他的苦处。香儿见父亲被他蒙骗过去,尖叫一声,躲在父亲身后,不敢再探出头来。 他了结了这桩心事,又朝大堂正中望去,只见莫愁在一旁苦口婆心的相劝,李帮主与周瀚海吵了一会儿,终于被人拉开。又过了一会儿,大堂上众人散去,只留下李帮主一人呆呆坐在原地,望着天花板愣愣想着心事。 归无计走过他身旁,向他鞠了一躬,轻声告辞,便想下楼去找雪云寒。只听李帮主忽然说道:”无计兄弟,你先慢走。“ 归无计愕然回首,见他兀自望着屋顶,暗想:我和李帮主不熟,他又找我何事?”于是问道:”帮主找我有何差遣?“ 李帮主拍拍身旁地板,示意他坐下。归无计依言坐在他身边,心中忐忑,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帮主似乎也在斟酌如何开口,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道:”无计兄弟,你这次与雪道长前往太原,诸事还算顺利么?“ 归无计点头道:”回禀帮主,不过是替风雷堂的兄弟护送件贵重事物罢了,此事已经办妥,其中并没有太大波折。“ 李帮主拍拍他肩膀,鼓励道:”麟洪手下人才济济,他办事我一贯放心。“顿了一顿,又说:”你和雪道长交情如何?这一路上你们一男一女,未觉有丝毫不便么?“ 归无计不知他为何这般问话,只是答道:”我俩交情还算过得去,只是这路上确实有些不便,咱俩于是以兄妹相称,也并未惹人怀疑。“他俩早就结义为兄妹,只是一直未向旁人提起,除了兰儿之外,别人一概不知。 李帮主”嗯“了一声,又问:”你与莫愁的感情,自然是极深的了。我听麟洪说你俩曾经互相扶持,出生入死,是一对生死之交。莫愁他也对你极为信赖,这次还专程跑出门去邀你作客哪。“ 归无计想起莫愁的友情,心中感动,叹道:”莫愁兄弟对我的有过大恩,无计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李帮主面露犹豫之色,纠结半天,终于问道:”无计兄弟,我有一句话,一直闷在心里,不曾向任何人说过。今天我在这儿胡言乱语,不小心说出口来,你要是觉得唐突,只当老李放了个屁,无意间把你熏着了。但你千万别和任何人说起。” 归无计听他说的如此神秘,正想出言拒绝,李帮主却已经说了出来,他道:“我一直怀疑,莫愁他女扮男装,并非男儿之身。” 归无计只觉头痛,不知该如何接口。李帮主继续说道:“你看,她这么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女,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的活着,父母双亡,又被蒙古王爷霸占,好不容易脱险回到中原,于是只能编写谎话,说自己是男子,以免招引些小白脸对她骚扰。老李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我就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美貌的男子。。。不,不,不,只怕这世上如她这般美貌的女子,也极为罕见。” 归无计笑了几声,只是他这笑声极为苦涩,不知是哭是笑,李帮主不管不顾,仍旧自言自语道:“我有时无意间见到莫愁独处时,她经常默默沉思,脸上神情幽怨苦楚,可见她心中痛苦万分,可她却无法向旁人说出口。我常常在想:我是否应该和莫愁好好聊聊,想法解开她的心结,让她恢复女儿身份?可每当我下定决心,想要与她谈及此事之时,可她只要微微一笑,老李一下子就勇气全无啦,只能继续陪着笑脸,目睹她将心里的事越埋越深。却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归无计清清嗓子,说道:“那帮主为何与我说起此事?” 李帮主说:“无计兄弟,你成亲了吗?” 归无计想了半天,知道这问题极为棘手,但也不愿撒谎,只能咬牙答道:“还。。。未成亲。” 李帮主叹道:”不知道你是否察觉,莫愁她好生喜欢你。“ 归无计脑中轰隆作响,顿时一片空白,心中隐隐有一声呐喊回荡,那声音尖叫道:”你这玩笑开大了吧!“ 李帮主见他不答,又说:”我见她对旁人颇为矜持,出言谨慎,颇有大家风范。可唯独在你面前,却一副欢欢喜喜的小孩儿模样。她对你用情极深,却一直小心隐藏,深怕捅破了这曾窗户纸,你嫌弃她过去遭遇,再也不肯接纳于她。她患得患失,犹豫不决,终于无法向你倾诉心声。“ 归无计与张君宝在海岛上时替莫愁换过衣裳,还帮他洗了个澡,早就验明正身,确信他的性别,可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万一李帮主问起:”你为何要替莫愁洗澡?“这问题极为艰深,只怕会惹出更大的麻烦。于是只好唯唯诺诺,含糊其辞。 李帮主以为他害羞,笑道:”我这个做义父的,自然一心一意为孩子打算。你若尚未娶亲,不如我在这儿替你俩安排婚事,当场成亲如何?莫愁她武功人品,天下罕见,即便有过惨痛遭遇,那也不是她的过错,要恨也只能恨蒙古人卑鄙无耻罢了。“ 归无计暗想:”怎么每个当义父的都忙不迭想把女儿嫁出去?李先生如此,这李帮主也是如此,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又想:”眼下天寒地冻,倒也不便让莫愁兄弟打赤膊,等来年春暖花开,我和他说说,让他去池塘里洗洗澡,露露身子,如此一来,事情可就清清楚楚啦。“ 李帮主又劝了他一阵,归无计死活不肯答应。李帮主也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双手掩面,不再言语。 归无计见他沉闷,知道他心里抑郁,不敢再出言招惹,于是悄悄起身,迈步下楼,忽然李帮主又出声对他说:”无计兄弟,我替你与雪道长在悦来客栈开了两间上房,这客栈就在归凤楼东边不远处,你一扭头就可以瞧见。“ 归无计大声道谢,拱手告辞,慢慢走下楼去。 李帮主见他离去,重重吐出胸中浊气,似乎卸下了心中担子,他轻声念道:”莫愁,莫愁。“声音里充满关切,却又不似是慈父对义女的情意。 第十九章 冷月塔尖影 从归凤楼中出来时,长安的街上已经人烟稀少、归于沉寂。归无计先前还身处于喧闹酒宴之中,此时突然来到这幽冷无声之处,自也感到有些不适应。 他往东边张望,远远瞧见了悦来客栈的牌匾,于是走到客栈中询问店中小二,那店小二说道:”你也是李员外请来的客人吧。“于是将归无计领上楼去,来到一处客房前,店小二开锁推门,点上蜡烛,归无计往屋内一瞧,只见这屋子宽敞整洁,物品一应俱全。 小二颇为自豪,说:”李员外的客人,咱们自然是不敢怠慢的,这楼上最好的两间客房,从来都是留给李员外的贵客,就算旁人出再高的价钱,咱们也推说没有空房了。“ 归无计点点头,问:”不久之前是不是有一位少女来此处住宿?她个子不高,眼神亲切,为人和善,性子活泼。“ 小二答道:“你是说那位云姑娘吧,她就住在你隔壁的客房内。她要我知会客官你一声,说她在房中有事要办,请你莫去找她。明日一早,她自会过来找你。”说罢又行了一礼,下楼去了。 归无计想:“这两个月以来,一到晚上,义妹便会将自己牢牢锁在屋内,谁来都不见,我几次张望她家窗户,只见屋内漆黑一片,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难道她真在练那本《无阳降魔功》?可那本书是张兄留下来戏弄我的千古邪书,未必会真有什么功效。而且照张兄的说法,这本书女子不可独自修炼,而男子如要修习,必须先行自宫。如若义妹真的在练这邪门功夫,自己需得好好照看她,以免她走火入魔,走上歧路。” 他想到此处,心中关切,运功往雪云寒房中听去,只听房内一片寂静,可隐隐传来雪云寒平稳的呼吸声。他心中一宽,知道雪云寒确实正在用功,而且听她吐纳之声,并无半分凶险。看来张君宝写在书本扉页的字句只不过是玩笑罢了。他放下心来,让小儿打来一盆热水,洗漱完毕,将水倒了,关起门,也开始修炼起易筋经来。 归无计练功时浑然忘物,四大皆空,于世间诸事毫无知觉,等真气在周身经脉运行一圈之后,他睁开眼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就好像舒舒服服睡了一觉一般。 他推开窗户,往屋外望望,只见月光明灭,周遭万籁俱静,已经是深夜时分。也是他这些日子与雪云寒出门在外,一直未能出外奔跑修行,此时养足精神,心里忽然生出渴望,想要出去飞奔一圈。反正此时夜深人静,只要他小心谨慎,也不怕遇见熟人。他心意已决,于是爬到窗外,身形一晃,转眼已悄无声息的来到街对面的屋顶上,随即展开轻功身法,在长安城的高楼屋檐上急速奔行起来。 他也不敢全力而行,深怕用力稍猛,发出些许声响,扰了他人清梦。只是在楼宇间高蹿低跃,四处游逛,瞧见别样的景致,便慢下脚步来细细观看,就这么跑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不知不觉已经绕城一圈,正准备返回屋内休息,忽然眼睛往旁一瞥,瞧见不久前路过的大雁塔顶上,似乎站着一位女子。 归无计心里一惊,瞬间伏在一处屋檐砖瓦上,偷偷往那女子瞧去。由于离得太远,饶是他眼力敏锐异常,但也无法瞧清楚这女子容貌,只知道这女子身穿白色长袍,身材苗条,正伏在高塔栏杆处,双眼望着塔下,似乎想着心事。 归无计微觉奇怪,想到:“这女子深夜来到这高塔之上所为何事?难道这塔里的僧人忘记将这塔门锁上么?此刻黑灯瞎火,她站得这么高往下张望,胆子也忒大了些吧。” 想到此处,他突然心生警觉,脑中冒出一个念头来:“她不会是想要从塔上跳下来吧!” 这念头在归无计脑中盘旋一圈,令他不由得慌张起来,几个起落,已经来到寺庙左近,细细瞧那女子,只见她容貌秀美,举止娴雅,脸上带着泪痕。归无计认得此人,她不正是周瀚海的夫人,那位名叫韩梅的女子么? 就在此时,只见韩梅神情一变,变得极为坚毅,嘴里低声默念了几个字,随即翻过栏杆,从塔顶一跃而下。 归无计反应神速,纵身一跃,刹那间就来到塔下,随后单掌伸出,使出伏羲通天掌,掌力成圈,在身前三尺处不停旋转,等韩梅身子落到这掌力之上,归无计运巧劲轻轻一接一抹,登时将她落地之力挪在一旁,韩梅下坠势头登时缓解,就好像落在一块厚厚的海绵垫上一般。 韩梅惊呼一声,只觉得自己轻轻飘飘,跌落在一个男子的胸怀之中。她原本虽然心怀死志,但事到临头,却对世间万物变得异常留恋起来。她在塔上苦苦思量半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咬牙闭眼从塔上飞身跳下,可脚跟刚刚离开屋檐,心中立时惊惧万分,只是后悔自己怎会如此轻率,轻易放弃自己年轻的生命。随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怪事,等她睁开眼来,发现自己非但没死,反而被一个陌生男子救了下来。 归无计将她放落在地上,韩梅身子发颤,如何站得稳当,双膝一软,又要摔倒,归无计暗叹一声,只得将她抱起。往四处打量一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又跃入半空,返身来到第一层塔楼上,这才扶着韩梅坐了下来。 韩梅双手抱住膝盖,抬头瞧瞧他,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归无计心中一慌,知道自己这次实在托大,竟没有将那狗面具带在身边。但此时也无法躲藏,只能以真面目示人,于是他咳嗽一声,对韩梅说道:“周夫人,你好些没有?” 韩梅点点头,浑身发抖,似乎惊魂未定。归无计见她泪痕依旧,神色楚楚可怜,于是伸手捏住她掌心劳宫穴,将内力缓缓输入她体内,助她抵御寒气、宁静心神。 韩梅心中温暖,握住归无计的手,轻轻一拉,要归无计坐在她身旁。归无计无法可想,只得靠墙坐了,韩梅紧紧抱住他手臂,伸朱唇在他脸庞一吻,随后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思绪起伏,羞中带喜,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归无计想:“这位夫人只怕是吓得傻了,将我当成他的丈夫啦。但此时也不能违逆她的心意,更要好好劝慰她一番,免得她等会儿又想不开,再次跑到顶楼上自尽。“他不知这寻死不成之人,往往对人世会更加留恋,如非身陷绝境,万万不会重蹈覆辙。此时韩梅望着这萧瑟寒夜,却只感到世间如此美好,对这救下她性命之人,更是恋恋不舍,崇拜万分。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韩梅柔声说道:”吴兄弟,多谢你啦。若不是你救我性命,我只怕见不到如此明亮的月光啦。“ 归无计抬头望望天空,只见此时黑云弥漫,月亮在其后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决计谈不上”明亮“二字。他沉吟片刻,说道:“周夫人,你不会再去。。。。。爬楼了吧。” 韩梅笑了一声,凑过脸来,在归无计唇上吻了一吻。归无计突然受到这等温柔对待,一时间心胆俱裂,吓得不敢动弹,只觉得韩梅嘴唇越来越热,似乎情难自已,赶忙说道:“周夫人,请自重!在下与你素不相识,如何能受你如此大礼。” 韩梅与他额头相抵,双目凝视着他,似乎心意难决,而归无计眼神坚定,不曾稍有动摇。过了半饷,她情·欲退去,冷静下来,扭过头,低声哭泣起来,她哭泣声中充满绝望凄凉之情,令人心生不详之感。 归无计伸手指在她肩上一碰,韩梅身子一颤,却依旧哭泣不休。归无计捏紧拳头,心想:“正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让她搂搂抱抱,总好过让她自寻短见。”把心一横,将她搂在怀里,用力抱紧。 韩梅被他一抱,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安下心来,也不再有任何逾分之举,只是静静的躺在归无计怀中。 第二十章 又闻魔神教 归无计本想让韩梅冷静一会儿,定定心神,等她将心事抛开,再陪她回到客栈。谁知她被归无计一抱,只觉得心神俱醉,如何舍得离开?两人在大雁塔上一坐就坐了半个时辰,归无计体内真气缠绕盘旋,韩梅靠在他身上也不觉得寒冷,虽不再与归无计亲昵,但也不想就此分离。 归无计想:“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否则等到了白天,游人来塔里观光,见到咱们两人在这儿相依相偎,我在这江龙帮里可就混不下去啦。” 于是他清清嗓子,刚想出声,却听韩梅柔声说道:“吴兄弟,我是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比那叫莫愁的女子处处差了一截?” 归无计也不是傻子,听她这般相问,自然是对莫愁有些戒心。他先前在酒席上见众人吵吵闹闹,也隐约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周瀚海虽然为人豪迈武勇、颇有侠客风范,但却有些用情不专。他本以为韩梅与周瀚海回到客站之后,最多吵两句嘴,发一会儿脾气,并不会闹出多大动静,谁知道韩梅模样虽然柔弱,行事却如此冲动莽撞,竟跑到这塔上来自寻短见。 他想了一会儿,答道:“周夫人,恕属下直言,你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才貌人品,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为人又温柔体贴,颇有贤妻良母之风。周大侠今日也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头脑发热,才说出这些荒唐言语,你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韩梅“嗯”了一声,笑着说:“我本来想从这塔上跳下来,就此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受我丈夫的恶气。谁知你本领这么大,我从几十丈的高塔上跌下来,只怕有几千斤的力道,你竟然能随手将我接住,就算是我丈夫亲自前来,只怕也无法办到。” 归无计神色慌张,恳求道:“周夫人,我今天出手救你之事,还望你千万别向旁人诉说。我这人懒散惯了,不想被俗世困扰,更不想让人知道我身上功夫。” 韩梅点点头,轻声道:“恩公但又所求,韩梅不敢违逆。”顿了一顿,又低声说:“只要恩公不嫌弃我为人污秽,我这个人也肯交给恩公。” 归无计听她这么说,如何敢随便答话?灵机一动,立时岔开话题,问道:“周夫人,周大侠回去打你了么?你为何如此想不开,竟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自尽?”他此时与韩梅聊得熟了,知道她不会再生出自杀的念头,于是说话也不再委婉。 韩梅眉宇间又现出淡淡愁云,她说:“瀚海他并未动手打我,甚至连重话都没说一句。只是一个劲儿的嚷着莫愁姑娘的名字,嚷了老半天,竟又开始说起其他女子来。” 归无计好奇起来,问:“其他女子?” 韩梅脸露苦笑,说道:“先是说起昨晚在荒野客栈中遇上的那位苏灵环姑娘,后来又说起什么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一口气说出来十几个女人名字。他这些年一个人在世上闯荡,只怕胡天胡地,风流的很哪。” 归无计立时醒悟,说道:“这也难怪你忍耐不住,一时间竟会如此鲁莽。”又说:“周夫人,你莫要心慌。周大侠其实爱你极深,昨晚在客栈里与你同生共死,对你舍命相护,由此可见一斑。而你对他又如此依恋,可见你心里其实放不下他。咱们大伙儿等明早想法劝劝周大侠,让他从此改邪归正,对你一心一意。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你俩经过这场风波,今后日子安安稳稳,甜蜜美满,子孙满堂,万事兴旺哪。” 韩梅伸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拂过,嗔道:“我瞧你这人平时安安静静,老老实实的,怎么这会儿口齿这般伶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老实说,你在外面是不是也经常拈花惹草,风流倜傥?”说着格格娇笑,心情大是好转。 归无计这几个月来接连被张君宝、兰儿、雪云寒等人戏耍,一路从刀山火海中闯了过来,要说起口才,确实也有几分真金白银。只是被韩梅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说道:“周夫人,你要真气不过,大可以回去骂你丈夫一顿出气,咱们江龙帮众人主持正义,自然会为你撑腰鼓掌。” 韩梅听他说了这话,忽然长叹一声。她不过才二十岁年纪,可听她这叹气声中,竟饱含着无尽哀愁,就仿佛饱经沧桑的老人一般。归无计劝道:“周夫人,你放宽心吧。有些事在眼前看来,却也让人忧心忡忡。可几年之后,回首往事,便会笑自己当日痴傻不堪,为何放不下心中担子?“ 韩梅似乎没听进去,只是说:”吴兄弟,你救我性命,也不用叫得这般客气。反正这四下无人,你就叫我梅儿吧。“ 归无计无奈,只得说:”梅儿,趁现在街上人少,咱们快些溜回客栈,等你丈夫醒来,他武功高强,只怕我也无法轻易将你偷偷送回去啦。“ 韩梅笑道:”咱们又没做出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又为何要对他如此畏惧?“又说:”我有些话憋在心里好长时间,再这么憋下去,只怕会憋出病来。吴兄弟,你若不嫌我唠叨,能否听我倒倒心中的苦水?“ 归无计瞧瞧天色,推算着离天亮尚有两个时辰,于是点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韩梅脸现感激之色,说道:”多谢吴兄弟啦。“于是理理思绪,望着夜色,缓缓说道: ”我听我爹爹说,二十多年前,我们韩家在太原势力庞大,有钱有势,在武林中更是赫赫有名,就算是当地官府也不敢得罪。旁人听到咱们这等威风,却都以为韩家仅仅是靠着祖宗留下的金山银山来收买人心,笼络武林豪侠、江湖名士,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其实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咱们韩家并非仅仅是普通的武林世家,而是守护着源远流长的秘密,信奉着从远古传下来的宗教。“ 归无计听到此处,忽然心中生出急迫之情,只想韩梅快些说出她家族秘密。 韩梅见他听得入神,心里颇为高兴,又说:”我爹爹说,咱们家族守护的宗教,一直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当时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位极具智慧的先知,他无意间得到神灵启示,来到一片血池之中,经过在血池中沉思七天七夜,他终于大彻大悟,得到了神灵无上的神力。这个人,也就是咱们韩家信奉神教的创始者,也是咱们信奉之神灵在凡间的化身。“ 归无计激动莫名,忍不住脱口而出:”北海魔教!北海血魔!“ 韩梅吓了一跳,大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这名字!“ 归无计一时失言,马上补救说:”我在一本古籍上读到过这魔教的名字,推算时间,大概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宗教吧。“ 韩梅松了口气,笑道:”吴兄弟当真渊博,竟知道这么隐秘之事。“略一思索,又说:”其实在咱们信教之人口中,都自称为北海神教,又把神灵叫做北海血神。那位先知获得神力,一直活了将近两百年,他率领教众漂洋过海,来到一座海岛上,在那儿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并在宫殿内演示种种神迹,众教徒一见,心里更是敬服,于是咱们神教逐渐发展壮大起来,在西方呼风唤雨,教徒无数。“ 归无计想:”莫愁兄弟脑子真好,竟想得到利用这灵花来扩张势力。“于是脸露微笑,听得颇为入迷。 韩梅深受鼓舞,继续说:”后来这位先知遇上了极为厉害的对头,这对头也是教内的人,他被那对头击败,从此生死不明。而那对头从此也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归无计问:”那对头是什么来头?怎么能将这两百年寿命的老魔。。。老仙人击败?“他本想说”老魔头“,但深怕得罪韩梅,又对莫愁不敬,当机立断,立即改口。 韩梅说:”这人过会儿我还会提到,他的真实身份无人知晓,只是他头戴一副恐怖面具,往往在深夜降临。旁人畏惧于他,因而给他起名叫做漆黑之夜,到了中土之后,又被称作玄夜。“ 归无计喉头咕噜一声,差点又叫了起来。 韩梅被他救了性命,心中感激,对他极为关切,因而时时注意他的表情,见他激动万分,顿时大生知己之感,说道:”后来北海神教失去了头领,手下却仍旧人才济济,又这般勉力支撑了两百多年。但由于失去了神迹庇佑,终于被西方其余宗教取代,神教教徒也惨遭迫害,到处被人追杀,不得已只能辗转万里,来到中土,重新成立新教。“ 归无计听张君宝说过莫愁来历,也知道莫愁为了回归北海魔教,历经千辛万苦。于是点头说道:”你们后来定然又找到了魔神转世,随后苦尽甘来啦。“ 韩梅听他猜的准确,心中喜悦,拍手笑道:”吴哥哥好生聪明,一猜就中。“此时她与归无计相谈甚欢,生分尽去,改口叫他”吴哥哥“起来。 归无计催促道:”继续说,莫吊人胃口。“韩梅马上说道:”初代教主曾经传下一门神奇的功法,在中土被称作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练了这门武功之人,非但长生不老,不死不灭,而且拥有无上神通,与初代教主一般,都是北海血神的化身。只是这门功夫异常难练,在西方五百年间,竟再没有第二人练成。“ 归无计有些得意,抢着剧透道:”我知道啦,定然是你们找到了一位婴儿,经过层层考验,练成了那门神功,从此又带领你们神教兴旺了几百年。“ 韩梅表面上极为静雅,可心中对神教狂热无比,见归无计料事如神,心花怒放,抱住他用力一吻,归无计想不到自己多嘴之下竟会受到这等优待,躲闪不及,只得任她亲热一番,受尽这温柔劫难,心里大骂自己得意忘形,以至于受到这无妄之灾。 第二十一章 玄天伏魔功 莫看韩梅表面上端庄贤淑,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谁知她兴奋起来,和归无计亲热搂抱,竟然全无顾忌。也是这天下女子,无论家教如何严厉,一旦经历了这男女之事,往往就放开了手脚,变得胆大开放起来。全不似黄花闺女时那般束手束脚,娇羞胆怯。 其实韩梅也并非对归无计生出情意,只是感激归无计救她性命,又见归无计武功了得,心底自然而然对他生出好感。又加上对丈夫怨恨已深,心里隐隐生出报复之意,这般与归无计耳鬓厮磨之下,将胸中怨气发泄出来,心情也大为舒畅。 只是她这热情奔放的架势,归无计又如何招架得住?但他却也不想就此闹僵了场面,让韩梅丢了颜面,心中生出芥蒂。因此也只能默默忍耐,收摄心神,装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韩梅见归无计比她还要拘谨,暗暗觉得好笑,仔细想想,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红着脸,低着头,定了定神,又继续说道:“吴哥哥,你料事如神,竟会猜到咱们神教最神秘的仪式,这倒有些奇怪啦。“ 归无计信口胡说:”我有一位朋友,他醉心于研究古时候的文献,花了大半辈子去翻阅前人的著作。无论那著作记载之事如何玄幻荒谬,他都会细细阅读,分析字里行间的意思。也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读了近千本古籍,可谓对诸般野史传闻无所不闻,无所不窥。他曾经和我促膝长谈,说起过这北海神教的轶事。我对这神教也颇感兴趣,于是便将他所说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韩梅装出不悦的模样,嘟嘴嚷道:”好哇,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要人家讲了这么半天,你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家嘛。“ 归无计赶忙安慰道:”接下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啦,我听那朋友说北海神教行事隐秘的很,留下的记载极少,因而他有许多事也并不如何清楚。梅儿,你快些往下说,我若再出言打岔,叫我被天打雷劈,万箭穿身。“ 韩梅听他发下毒誓,心里颇为后悔,急忙说:”我是和你开个玩笑,如何会真生你的气,你何必发下这种狠毒誓言,让人好生心慌。“ 归无计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乃是兑现他不再打岔的诺言。 韩梅见他如此,也不禁有些好笑,于是说道:”我们北海神教之所以被外人唤作魔教,就是因为咱们这仪式太过血腥残忍,需要长期折磨婴儿,用针灸之术改造他们的躯体,让他们惯于饮血,却无需饮食,就这般将他们折磨五年。随后咱们教中的首脑便会齐聚一堂,将这些倍受摧残的婴儿召集起来,用利刃插入他们的心脏,用以召唤血神化身的降临。“ 归无计早就听莫愁说过此事,此时再听韩梅讲起,心里依旧有些发怵。 韩梅见他脸露不豫之色,自也有些惭愧,连忙说:”好在咱们这仪式也就二十年举行一次,因而作恶始终有限。五百年前,咱们神教来到中原扎根,教徒痛定思痛,知道神教之所以没落,全是因为初代教主死后,无人能主持局面的缘故。于是他们举行了盛大的祭祀,对天祈祷,求魔神再次降下化身,再次复兴神教。谁知这番祈祷过后没几天,就有一位怀孕的汉族女子奄奄一息的跑到咱们神教宫殿所在,她尘土满面,浑身虚脱,但肚中胎儿依旧完好,只是已经临产,若不赶紧施救,只怕她母子都要丧命。“ 归无计想:”听张兄说过,莫愁会将自己的意识寄生在胎儿身上,而这胎儿会不停催促母亲外出寻找北海魔教的所在。只是不知他如何得悉北海魔教前来中原的消息?难道是由于教徒们虔诚祷告,令他心有灵犀的缘故么?“可韩梅并不知莫愁转世重生之事,因而这疑问也不能轻易问出口。 韩梅说了半天,非但不觉疲倦,反而愈发精神,说道:”于是咱们当时的教主赶紧帮她引产,也是他精通医术,又隐隐生出预感,觉得此事定是魔神降下的启示,于是竭力相救,终于顺利接生出一个漂亮的男婴。但那母亲一路上受尽苦难,早就支持不住。等孩子一生出来,她立即就断了气。“ 归无计想起自己的母亲,眼眶一红,差点落泪。 韩梅见他被自己言语触动,竟差点哭鼻子,心中也生出感应,掏出手绢来,轻轻为归无计拭去眼角泪水,说道:”教主将这孩子收养了下来,依照圣书上记载的法子,用针药磨练这孩子的身体,等他长到五岁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极具智慧,是一位极其出色的人才。教主当机立断,决定提前对他进行魔神复生仪式。他这决定一说出来,教内吵作一团,说他这举动违背了初代教主的规矩,有离经叛道之嫌。可那位教主固执的很,不顾众人反对,以长剑刺穿那孩子的身体,又割破自己的手腕,将鲜血洒在那孩子的身上。在场的教徒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查看,只见那孩子浑身渐渐干枯,鲜血往外直冒,丝毫没有复苏的迹象。众人失望至极,将这孩子抱起来,打算往荒野一埋,就当这仪式没举行过。“ ”谁知走到半路,那位怀抱孩子的人突然生出了心眼,将耳朵凑到那孩子胸口细细倾听,隐约竟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于是他大声欢呼起来,抱着孩子冲回了总部,让教主快些将他救活。大伙儿见到奇迹发生,一时都欣喜若狂,接下来有的人自行献上鲜血,有的人为这孩子按摩穴位,有的人跪在地上不停祈祷,就这么忙碌了整整一天时间,只听这孩子呻吟一声,终于睁开眼,大口呼吸起来。” 韩梅说到这儿,眼中散发出极为狂热的光芒,语气也变得极为虔诚,她说:“那位了不起的孩子长大之后,果然和初代教主一模一样,他法力通天,无需饮食,只是喜欢饮血。而且他不老不死,容貌极为英俊,令旁人一见,都死心塌地的愿意为他效命。在他率领之下,咱们北海魔教又逐渐兴旺起来,终于在中土闯出一大片天地。“ 她说完这些话,脸上泛起红潮,胸口起伏不定,瞧了归无计一眼,见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眨眨眼,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她沉吟片刻,神色间忽然有些黯然,说道:”可后来这位教主狂妄自大,倒行逆施,竟命令教徒外出四处作恶,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孽,终于惹怒了武林的黑白两道,更引起了当时朝廷的注目。于是各方联合起来,派大军围剿咱们神教总坛,这位教主率领教徒殊死抵抗,双方恶战了整整十天,咱们最终抵挡不住,被敌人杀得四处逃窜,而那位教主也被一位僧人割去首级,挖了心脏。咱们北海神教就此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她说到此处,似乎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坐在塔上愣愣出神。归无计忍耐不住,问:“怎么说是不复存在了呢?你们韩家不是还在这世上么?” 韩梅说:“咱们韩家信奉的并不是北海神教的原教义,而是从北海神教发展出来的分支。早在那位被附身的教主当权的时候,教中有人见他作恶太过,心中不服,于是生出了异心。他们无异间从教中古物里找到一本前人所著的经书,那本经书所记载的内容极为神妙,又与血神传下的圣书大为不同。这些教徒借口说要外出发展教徒,从教中脱离,找一处偏远隐秘的场所躲藏了起来,又以这本经书为根本,暗中发展出了另一个宗派,这宗派也就是咱们韩家幕后的支持者,也是咱们韩家真正信奉的教宗和主人。” 归无计屏住气息,等待韩梅说出那教宗的名字。 果然听她说道:“我们信奉的主人,名字叫玄夜,而我们宗派,在江湖之上,被人们称作逍遥宫。” 她稍一停顿,眼中又焕发出神采,说道:“那本经书,在卷首简略记载了夜神杀死血神的故事,因而被我们称作玄夜伏魔功。但后来教徒们觉得不便直呼夜神姓名,又改口称其为玄天伏魔功。” 第二十二章 渺渺童颜劫 归无计听到此处,终于恍然大悟,知道为何莫愁会将自己这功夫唤作“玄夜伏魔功”,而师父却将它称作“玄天伏魔功”,原来这玄天伏魔功正是玄夜伏魔功,只不过是教徒们为了彰显敬畏之心,故而将其改换名字而已。 张君宝并未将山海门的事告诉过归无计,因而他并不知晓莫愁从何处得知这玄夜伏魔功的名字。只是猜想莫愁既然贵为北海魔教的教主,即使隐约听过这玄夜伏魔功,也并非什么奇事。 韩梅说到这儿,竟然有些心神沉醉,全没注意到归无计的神色,只顾继续述说:“我们逍遥宫的创始人极具远见,知道北海魔教在江湖上臭名昭著,如此招摇下去,迟早会引来灭顶之灾。于是对江湖中人自称为逍遥宫,并不提及北海魔教的名头。他约束教中信徒,让他们莫要在江湖上作恶,反而时时行善积德,对世人施以恩惠,因而逍遥宫一开始在江湖上名声极好,很快就吸引了许多教徒。逍遥宫也因此壮大起来。我们韩家的祖先,也是最早加入逍遥宫的其中一人。” “创始人见逍遥宫在江湖上扎稳了根基,终于放下心来。他又耗费极大心血,仔细研读这玄夜伏魔功上所载的经脉运行之法,发现这法门精微奥妙,暗藏玄机,在内功运行之法中又蕴含威力极大的招式,只要练成这经书中所载的内功心法,自然而然便能使出心法中暗藏的武功。只不过这练功的法门也异常邪门儿,和遗世还魂功一样,也需要从小小的婴儿身上着手,对其施以针药,经过数十年的折磨,才能将这门神功练成。” “只是这门神功也极为艰难,能够捱过这试炼的婴儿百中无一。即使侥幸从这试炼中活了下来,也不能算是练成了这门神功。因为玄天伏魔功一共分为十层,即使最具天赋的儿童,能够忍耐过长达十年的针药折磨,也仅仅能够达到这神功的第八层境界。” “到了这般境界,练功者在江湖上已经罕逢敌手,他们内力深厚,身手矫健,目能夜视,耳闻百里,而且百毒不侵,伤势愈合远快于常人。只是这门神功不能经常使用,其中包含着极大的隐患,一旦越过界限,要么浑身经脉全数断裂,整个人立时成为废人,要么被魔功吞噬了心神,从此失魂落魄,成了疯子。” 归无计听她这般说,想起自己已经被魔功附身,不由得胆战心惊,问:“这门功夫如此险恶,虽然有些好处,但也不必为其冒这般风险。江湖上的神功秘籍所在皆有,咱们又何必死盯着这门功夫不放?” 韩梅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昂首说道:“经书上记载,只要练功者能够在达到第八层境界后继续忍耐针灸药物的磨练,如此持续五年之后,便能练成这神功的第九层境界。” 归无计忙问:“这第九层境界又会如何?” 韩梅说:“练功者一旦功德圆满,浑身经脉连成一片,修行各门各派的内功心法,皆是得心应手,全不费力。而且练功者可以随意运功,非但不会再遇到任何风险,反而会因此延年益寿,驻颜不老。” 归无计喜道:“延年益寿?驻颜不老?”想到这玄天伏魔功还有这等好处,心中喜悦难言。 韩梅听他如此兴奋,以为他对这神功也颇为垂涎,心中更是得意,说:“吴哥哥,这武功只有从婴儿时起练方能奏效。你此时羡慕,已经太晚啦。何况这第九层的功夫,自从逍遥宫创立以来,从无一人练成。” 归无计问:”怎么会没人练成呢?不是只要再坚持练功五年就行了吗?“ 韩梅叹气道:”你当这神功如此简单么?能够撑过最初十年的那些孩子,往往都已经命悬一线,垂死挣扎了。如要冒险继续修炼,在第十一个年头上就定会一命呜呼。达到第八层境界的人已经极为稀少,通常两百多人中只出一个。这样的人才,在江湖上已经可以独步天下,算得上是顶尖的高手。教主对他们极为珍惜,又如何舍得继续让他们前仆后继的送死呢?“ 她忽然不自觉的拉住归无计的手,一脸崇敬之情,说道:”后来,咱们逍遥宫出了一位杰出的人才,他虽然没练过玄天伏魔功,但武功绝顶,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而他性子又有些古怪,处处和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作对。他替逍遥宫招募了不少人才,可却也树敌无数。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对教宗极为虔诚,不远千里跑去了北海魔教的原址朝圣。当时北海魔教已经破败,宏伟的宫殿仅剩下一片废墟。可他具有极大的毅力,在废墟中苦苦寻找了一年,终于又在一本古籍中翻到了关于玄夜魔神的只言片语。“ 归无计听她谈及这位怪人,心头飘过一层阴云,他颤声问道:”这位高人叫什么名字?“ 韩梅毫无察觉,只是答道:”他名叫周行天,在几十年前,他是江湖上四大高手之一,也是叱咤风云的一代豪杰。“ 归无计心中苦涩,立时说不出话来。 韩梅继续说道:”周大侠见那本古籍中描述了玄夜父母的情况,知道他的父母都身怀莫大本领,因而隐隐察觉到了修炼这玄天伏魔功第九层功法的关键所在。“ 归无计捏紧拳头,忍不住大声说道:”是不是这婴儿的父母,都必须身怀高明内力?“ 韩梅娇躯一震,失声叫了出来,她双眼紧张的望着归无计,牙齿咬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问:”吴哥哥,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归无计随口说道:”我从你先前说的话中猜了出来。“ 韩梅牢牢盯着他,凝视片刻,似乎信了他说的话,于是又说道:”周大侠来到我们韩家,将这想法对我爹爹和盘托出。他在我们府上留下了一个婴儿,随后飘然远去,从此我爹爹就再没见到过他。我爹爹猜测,这孩子定与周大侠有着极深的渊源,只怕竟是他的儿子也未可知。我爹爹收养了这婴儿,却让他跟了周大侠的姓氏。随后狠心对他施以伏魔练功法门,这孩子一路忍耐了下来,就这么有惊无险的一直修炼到第八层功夫。“ ”我爹爹心怀侥幸,本想继续逼他苦练下去。可当时我年纪幼小,对魔神并不如此刻这般虔诚。我见他整天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副随时都会倒毙的情形,心里对他极为怜惜。我因此苦苦哀求爹爹,求他高抬贵手,放了那孩子一马。我爹爹本来就举棋不定,经我这么一劝,当即就把那孩子给放了。“ 归无计问:”那孩子就是周瀚海周大侠么?“ 韩梅嘴角露出笑容,眼中却一片凄惨的神色,她低声将这名字念了几遍,也不知是爱是恨,是喜是忧。 第二十三章 玄夜终显灵 归无计见她如此反应,知道自己猜得不错。如若真如她所说,周瀚海与周行天渊源极深,那么周瀚海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亲戚,甚至是自己的亲生兄弟。但周瀚海的相貌与自己全然不像,也不知是何缘故。 正在揣测间,韩梅叹气道:”你猜的不错,那可怜的孩子正是我如今的丈夫,名满江湖的周瀚海周大侠。他被我爹爹从关押的地方放了出来,随后让人小心伺候,终于一天天康复起来。随着他逐渐长大,他的武功自然而然的开始了增长,也不用旁人教他什么。他天生身手快捷,招式难测,内力又极为刚猛。短短几年内,他很快超过了咱们韩家府上所有高手,我爹爹见他如此,心里着实欣慰,常说以瀚海的功夫,仅仅比昔日的周行天大侠略逊半筹,因此他也不用学咱们韩家的武功,只要教他些带兵打仗的本领就行了。“ 归无计想起自己的童子功,突然生出急智,问道:”梅儿,我听说这世上所有的邪魔武功都有些古里古怪的规矩。比如有的功夫要求不沾荤腥,有的功夫要求不能破身,这玄天伏魔功有这方面的规矩没有?“ 韩梅脸上一红,说:”吴哥哥你好生渊博,连这些隐秘之事都有所耳闻。不错,这玄天伏魔功是一门厉害无比的纯阳童子功,要求修行者留着童男之身。我爹爹说,但凡是天下所有纯阳童子功,练成的内力都叫做纯阳内力。可一旦破身之后,这纯阳内力会转换成真阳内力,功力自然就略逊一筹,更会被纯阳内力克制,一旦真刀真枪的比拼内力,真阳内力万万不是纯阳内力的对手。“ 归无计暗暗侥幸,他对雪云寒暗生情愫,有好几次差点把持不定,但总能够悬崖勒马,终于没有功亏一篑,从纯阳神功沦落到这真阳内力的田地。 韩梅又说:”非但如此,这玄天伏魔功的修炼者,一旦失了童贞,这辈子就别想练到下一层境界啦。可就算如此,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将这门神功全数练成?只怕除了玄夜魔神之外,再没有人能将其练到第九层,更别说这第十层境界了。“ 归无计心里得意,但脸上不动声色,嘴里直说:”可惜,可惜。这神功如此了得,令人好生向往。若不是我年纪大了,倒想好好拼搏一把。“ 他正暗地里幸灾乐祸,嘲笑周瀚海把持不住欲·望,却又听韩梅说道:”瀚海他十八岁那年,我爹爹见他功夫大成,于是放他出门闯荡天涯,又因为许久没有听到过逍遥宫总教的消息,于是特地让他长途跋涉前往逍遥宫的所在,去那儿联络教中首脑,顺便接受他们的评判,以便他接受咱们神教的教主之位。“ ”瀚海他在太原早就憋得闷了,于是兴高采烈的跑出门去,一去就是七年时间。这期间他曾来过书信,说他去过逍遥宫查探,可大殿里早就人去楼空,什么都没留下。后来他大概觉得烦了,很久没有寄过信来。我爹爹曾开玩笑说这玄天伏魔功的修炼者容易走桃花运,一生都要受尽胭脂红粉的诱惑,只怕瀚海早就被外面的风尘女子教得学坏了,忘恩负义,再也不想回来。我一开始还不信,与爹爹狠狠吵了一架,谁知如今真相大白,他真的是在外面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啦。“ 归无计有些尴尬,想想自己的经历,却也有几分信了。 韩梅说道:“谁知一年以前,瀚海他忽然又飞鸽传书,信用咱们逍遥宫的暗号写成,说他在广东救下了一位前朝的皇室子孙,打算起兵抗元,因而想向我们韩家借兵。我们韩家上下惊喜交加,深深感叹他心怀天下、志存高远,哪有不鼎力相助的道理?也是我爹爹高瞻远瞩,这十几年来在太原本地暗中发展教徒,又找一处极为隐秘的所在训练他们的功夫,组成了一支千人的精锐部队。此时养兵千日,正好派上用场。于是让这些教徒打扮成难民的模样,偷偷出了太原,分散成几队往广东赶去。” “咱们逍遥宫的人对玄天伏魔功的修炼者极为虔诚,心中隐隐将他们尊为玄夜魔神的化身,因而这支千人部队对瀚海言听计从,从不违拗。每每冲锋陷阵,都死命保着瀚海安全。而瀚海也确实有领兵打仗的才能,这一年来率兵暗中与蒙古人作战,从来没吃过亏。两个月前,瀚海手下部队人数已达万人之多,他认为时机成熟,于是劝那位小王爷称帝,高举宋朝大旗,号召天下百姓起身反抗蒙古鞑子。” 韩梅说到这儿,眼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语气极为骄傲,对周瀚海极为推崇。她说:“我从小就被爹爹说教,要我对魔神忠心不二,终身供奉。而瀚海他又是玄夜魔神在人间最后的化身,因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对他敬仰万分,甚至在他离家不归的时候,我也暗暗发誓,说这辈子打算把自己的身子献祭给魔神,如果瀚海他不回来,我就当自己已经嫁给了玄夜魔神为妾,这辈子再也不嫁人啦。” “可谁知几天以前,瀚海他忽然回到咱们韩家探亲,我们全家都高兴坏了,抱着他又哭又笑,我更是欢喜的快要发了疯。瀚海他瞧见我,忽然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与我说了会儿话,竟跪在地上,向我爹恳求说要娶我为妻。我当场喜极而泣,而我爹爹又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我俩当晚就办了喜酒,又。。。入了洞房,我就这样了却心愿,成了魔神的妻子。” 归无计见韩梅神色喜乐宁定,知道她已经解开了心结,又想起了对丈夫的深情,自也替她感到喜慰。 韩梅瞧了瞧归无计,柔声说道:“吴哥哥,我对不住你。方才我与你亲吻拥抱,其实只是将你当做了我丈夫的替身,又在心里有些向他报复的想法。可我这颗心早就给了魔神啦,就算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能背叛于他。” 归无计只觉得肩上担子一下子卸了下来,笑道:“无妨,无妨。只要你夫妻两人相安无事,就是天下百姓的幸事。我又如何会不高兴呢?“ 韩梅本意只是想向归无计倾诉一番对丈夫的不满,谁知却洋洋洒洒说了这么一大堆,可将心事说出来之后,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她抬头瞧瞧天上,发现周围已经陷入了无边黑夜之中,大概不久就要日出,此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归无计察觉到她的心思,说道:“梅儿,我送你回去吧。万一周大侠醒来瞧不见你,只怕要心急如焚啦。” 韩梅“嗯”了一声,说:“有劳吴哥哥你了,你这番救命之恩,韩梅我永生不忘。” 归无计哈哈一笑,说:“还是快些忘了吧。”见外面实在太过黑暗,什么都瞧不清楚,下意识的晃晃脑袋,使出夜眼功夫,眼中泛出晶莹的绿光,转身就想将韩梅抱起来送回客栈。 韩梅一见到他眼中异象,微微一呆,瞬间呼吸不畅,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过了片刻,终于叫道:“吴哥哥,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归无计见她神情,立时醒悟过来,忙道:“我这是玄。。。玄冥**的功夫,眼睛可以发光照明。” 韩梅喉咙咕嘟一声,沉思一会儿,取下发簪,将发簪尾部拧了几圈,拿下一个极小的杯子。她借着归无计眼中光芒,用发簪针尖对自己手指一戳,将一滴鲜血滴入杯子里。 她对归无计说:“吴哥哥,能否借一滴你的血用用?” 归无计强笑道:“天快亮了,咱们不能在此耽误时间啦。还是早些回去吧,别在这儿疑神疑鬼的。” 韩梅身子发抖,嗓音发颤,似乎极为狂热,她说:“吴哥哥,梅儿求你。如果你不答应,梅儿绝不离开此地。” 归无计无奈,只得让她戳破自己手指,挤出一滴血来。 他的血落入杯中,与她的血混在一起,初时慢慢便蓝,随后逐渐变绿,最后竟亮成金黄之色,在黑夜中现出阵阵光芒。 韩梅的声音庄重、古老,似乎从混沌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似乎镇定无比,波澜不惊,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她轻声说道:“玄夜,玄夜。这是玄天伏魔功的第九层境界。” 说罢,她在归无计身前跪下,全身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潜心膜拜。 但归无计耳音敏锐,似乎听见她身躯里传来了喜悦的啜泣声。 第二十四章 奈何妾情深 归无计见她仿佛着了魔一般,跪在地上伏着一动不动,一时慌了神,赶忙解释说:“梅儿,你莫要瞎猜,我真不懂什么伏魔神功。” 他听韩梅嘴中低声念着词句,点点滴滴、连绵不绝,如流水一般淌进他的耳中。 她说:“玄天之上,无极之中,寄居虚空,远渡沧海,身如黑夜,目如绿波,心如止水,一瞬千年。我心之魔,我身之主,爱我无知,赎我罪身,愿为忠仆,直至永恒。” 她念完这些话,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归无计,用无比虔诚热烈的语气说道:“魔神,魔神,你终于回来了。你抛却我们千年,却终于在我面前现身。我已非纯洁之躯,已经被伪神玷污,你为何要救我这个罪人?为何不让我早些重投黑夜,转世轮回,来到你的身边?“ 归无计见她跪在地上,心里过意不去,说:”你先站起身来说话。“ 韩梅说:”是。“立即爬起身来,她原本就是谦逊有礼的人,此刻更是恭顺臣服,不敢有丝毫违逆。 归无计辩解道:“我只不过是练了一门能够开夜眼的功夫,绝不是玄天伏魔功。如不和你说说清楚,只怕你将来以为上当受骗,想要找我算账哪。” 韩梅语气极为坚定,她说:“回禀魔神,这修炼玄天伏魔功的人,血液与常人微异,其中有一些古怪物质,与其他人的血液相融,就会变化颜色。当修炼者达到第八层境界时,血液融合之后,会变成蓝色模样。而到了第九层,血滴融在一块儿,更会发出耀眼光芒。这是经书中描写玄夜魔神练功时的记载,万万不会弄错。” 归无计张口结舌,一时找不出借口,只听韩梅双目微红,声音颤抖,又开口说:”我早该想到,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怎么会有常人在街上走动?又怎会这般凑巧,在我从塔上跃下的刹那,竟突然有人出手相助?而这凡人的武功又怎能如此高强,我从二十多丈高的地方坠下,他竟能令我依然毫发无伤?而这位陌生人又为何会耐着性子,听我说完这神教的历史?魔神,魔神,此刻想来,这些事皆非巧合,原来是你念我忠心无二,不忍令我就此投入轮回之中。“ 归无计说:”我。。。“ 韩梅继续说道:”我是个愚蠢罪恶的女子,不仅瞎了双目,没能认清那骗徒的真正面目,更对他投怀送抱,将自己清白的身子玷污。我本立誓要成为魔神的妻妾、仆人、奴隶、宠物,可如今我已经被他人占了身子,身心已不再纯洁,为何你还要眷顾于我?魔神,仁慈的魔神,博爱的魔神,我此生最崇拜的魔神,我此生唯一最爱的情人。“ 归无计见她狂热动情,竟全然无办法张口说话。韩梅走近两步,伸出双手,轻轻触了他一下,心生胆怯,立即缩回手去。但见归无计并无恼怒之色,终于轻轻抱住他的身子,将躯体紧紧贴在归无计胸膛之上。 归无计只觉得她身躯柔软丰满,与自己黏在一块儿,就好像爱侣一般融为一体。心中害羞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她既然认为我是玄夜魔神,那定然对我言听计从。“ 于是他静下心来,粗着嗓子说道:”痴孩儿,痴孩儿。你本无过错,为何要如此愧疚?你既知我的身份,又为何胆敢如此无礼?竟敢与我肌肤相亲?难不成是想坏了我的圣洁之躯么?” 韩梅听他语气威严,心中惊慌,如遭雷击,一下子松开了手,正想就此跪下认罪,归无计手掌一抬,韩梅只觉一股雄浑无匹的内力流遍全身,她双膝不由自主的直立起来,哪里还跪的下去? 归无计又说:”我来这儿有要事在身,因而身份异常隐秘,你千万不可向任何一人透露我的本尊,否则坏我大事,我可不能轻饶了你。“ 韩梅连声说道:”魔神有令,小奴不敢不从。“ 归无计见这法子奏效,大受鼓舞,继续说道:“你先暂时回到周瀚海身边,以后如再遇上我,定然不能露出异样神色,不然被人瞧出端倪,我定会大大不悦。你这些年来表现很好,我对你非常满意,今后定会好好奖赏你们韩家。这周瀚海被我赋予了神功,也是我凡间化身之一,你定要好好待他,但如若他再辜负于你,你也无需忍气吞声,但切不可再自寻短见。” 韩梅皱着眉头,眼神中凄苦无比,她说:“魔神,恕小奴斗胆,小奴已经认清了周瀚海此人的真面目,如何能够再继续当他的妻子,此刻又与魔神你相遇,今后若不能服侍魔神左右,只怕不出几个月便会被折磨得发了疯啦。” 归无计说:“那你要怎样?” 韩梅眼中坠下泪珠,可神情却有如玫瑰初露,异常娇艳,她说:“魔神,如你怜惜小奴对你的一片忠诚痴心,可否赐小奴一吻?小奴受到这等恩惠之后,无论今后遇上什么磨难,都能够忍耐下去。” 归无计左思右想,心中百转千结,想要不答应,可也不知该如何了结此事,就这么考虑良久,终于定了决心,于是走到她身前,将她搂在怀里,深深吻上了她的嘴唇。 韩梅心花怒放,情难自已,如何舍得这缠绵滋味儿?她将舌头探入归无计嘴中,与他的舌头缠绕在一块儿,口鼻粗声喘息,虽然在这天寒地冻之中,可依然泛出香汗,只觉浑身发热。 归无计想:“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成了欺骗女人心的浪子?”于是稍微推了推韩梅,韩梅立时会意,退开几步,可却依旧沉浸在方才的热吻之中,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 归无计重整旗鼓,森然说道:“我已满足你的心愿,现在你没有其他要求了吧。” 韩梅面露微笑,低声道:“魔神宽宏大量、普度众生,可否赐予雨露,要了小奴的身子?小奴被周瀚海弄脏了躯体,恳求魔神替小奴里里外外好好清洁一番。” 也是归无计这人太好说话,虽然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可不自觉老是散发出亲和的态度。即便韩梅对他崇敬万分,可也忍不住得寸进尺。 归无计见她打蛇随棍上,如何能够答应这荒唐要求,一急之下,大声道:“你怎能有这等荒唐的想法?我玄夜何等身份,岂能与你做出这等。。。羞耻之事。” 韩梅吐吐舌头,说:“魔神教训的是,小奴知错啦。”说罢抿嘴一笑,又说:“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周瀚海碰我一根手指头,如果魔神你不要我,我就为你守一辈子活寡啦。” 归无计急忙劝她莫要如此冲动,可韩梅瞧出他外强中干,虽然身份尊贵,可性子温和的很,只是笑着摇头,对此事甚为坚持。 归无计说服不了她,只好就此放弃,心想:“他们夫妻两人之间,总会冰雪消融,相安无事。我此刻也无需强求,只要顺其自然便好。”于是将她横抱而起,睁开夜眼,如龙腾鹰飞一般跃入黑夜,往她所住的客栈方向赶去。 只是这一路上,韩梅借机对他上下其手,亲亲吻吻,只弄得他满脸皆是唇印,归无计无法可想,只得苦苦忍耐。好不容易将她送回住处,又小心偷听一会儿,确认周瀚海并无知觉,这才回到自己的住所。 他用冷水将脸上狠狠擦了半天,对着铜镜仔细查看,确认再无唇印残留,这才放心下来。只听一声鸡鸣声响彻天际,他往窗外张看,原来这漫漫长夜终于过去,而白昼又再次来临了。 第二十五章 莫污人清白 第二天中午,归无计与雪云寒出了客栈,打算返回三江镇上。莫愁似乎得到店小二消息,早就候在店外,见两人出来,上前与两人道别。 归无计偷偷将李帮主的心思告知了莫愁,莫愁笑得合不拢嘴,心中生出调笑之意,嚷道:“无计哥哥,你也太见外了。我义父对你如此抬爱,你竟然一口回绝于他。还不如点头答应,从此做了帮主的驸马爷,咱俩就可以双宿双栖,再也不会分开啦。” 归无计笑道:“如此一来,我归无计一辈子算是发达啦,不过莫愁你的清誉也就此葬送,只怕要改头换面,扮一辈子女人啦。” 莫愁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能得无计哥哥你这样的情郎,我就算这一辈子甘为妻妾,又有何妨?” 雪云寒见两人说笑,心中纳闷儿。但两人神态偷偷摸摸,似乎不欲为他人所知,自也不能上前探听。 莫愁又说:“那周大侠昨晚出了洋相,今天却装作没事人一样,还是在义父面前摆足架子。咱们也不能戳他痛处,只能小心伺候。但我可从此怕了他啦,再也不敢靠近他身旁。” 这话说的颇响,雪云寒趁机插嘴道:“周大侠内功深厚,人所不及,想不到脸皮也如此之厚,实有神鬼无奈之功,他老婆也不知怎么想的,要是我遇到这等猪头丈夫,定要左脚抹猪油,右脚抹牛油,就此溜之大吉啦。” 莫愁笑道:“他妻子姓韩,乃太原城富豪,人称太原城隍的韩潢之女。据说他们这一家子人脑子都有些偏执,一旦认定了道理,到死也不会转弯。莫说周大侠对我动手动脚,就算他光着屁股在街上追逐黄花大闺女,他妻子也定不会轻易离他而去的。” 归无计心中忐忑,正不知这事会如何发展,忽然远远瞧见有两人骑马前来,当前一人眸含春水,纤腰皓腕,正是昨夜要死要活,对他纠缠不休的韩梅。而身后一人浓眉大眼,颇有气势,正是她的丈夫周瀚海。可他此刻脸上却一副迷茫之色,似乎对妻子的举动摸不着头脑。 韩梅从远处望见归无计,嘴角带笑,轻轻眨眼,也不招呼,轻轻一振缰绳,那马立时疾驰起来。周瀚海在她身后呼唤一声,见韩梅不理睬自己,也只好策马扬土,让马在街上加速奔跑。 归无计等人注视着这对夫妻从眼前跑过,就在韩梅经过归无计身前时,她手指划过嘴唇,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点,轻笑一声,转眼已经跑出数十丈。 雪云寒奇道:”这女子昨晚老老实实,对丈夫千依百顺,忍气吞声,我原以为她会受尽闷气,甚至会想不开要寻死呢。想不到这一番闹腾,反而让她放开了手脚,此刻英姿飒爽,哪里有昨天对丈夫委曲求全的模样?“ 莫愁说:”她方才那举动大是娇媚,似乎蕴有深意,大概是她故意气恼他丈夫,因而对旁人施以媚态吧。“ 归无计匆忙转开话题,说:”咱们何必纠结于旁人的家务。我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和云寒这就上路吧。莫愁,你孤身在这长安城里,旁人对你诸多误解,但以你的聪明伶俐,定能在这儿闯出一片天地。临别无他言,望君多珍重,我和云寒这就启程回三江镇啦。“ 雪云寒也说:”莫愁哥,你莫要为这容貌之事烦扰,你看我雪云寒这般丑怪模样,却还不是在这世上活得舒舒服服,欢欢喜喜?你这勾魂夺魄的俏模样,别人嘴里虽然对你不服,可心里都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啦。只要你稍假辞色,就是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要我说,你大可安之若素,处之泰然,看风轻云淡,但求一个心安理得便了。“ 莫愁点点头,与两人分别拥抱,随后叫来一辆大马车,将两人载了,往城外奔去。 雪云寒让马车在另一家客栈前稍作停留,接文山与香儿上车。香儿见到归无计在车里,大吵大嚷,将归无计骂成”骗子、淫贼、混蛋、臭虫。“雪云寒见归无计神态尴尬,似乎颇为委屈,也不禁暗暗好笑。 文山苦笑道:”我这女儿被我宠得不像样子,昨天还对吴兄弟死心塌地,说要嫁给他做老婆。可现在又成了这番模样啦。吴兄弟,这小孩儿家的,你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归无计说:”大哥何必如此客气?咱们从此都在帮中办事,就像一家人一般。香儿姑娘就像是我的小侄女,我如何会生她的气?“香儿大声抗议,可三人充耳不闻,也不去理睬她。 雪云寒说:”文山大哥,先前咱们在外人面前,也不能全说真话。其实我俩之前用的是假名,我姓雪,叫雪云寒。他姓归,叫归无计。咱们都是江龙帮的人,平时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专门与蒙古人作对。你上了贼船,要是想要抽身离去,现在可是最后的机会啦。“ 香儿抢着说:”一个人如不能对旁人坦诚直言,那这个人的人品可就差到极处啦。而这个龟字倒也传神,将这位哥哥的猥琐模样描绘的极为出彩。可这无计二字却又从何说起?这位哥哥肚子里一腔坏水,满脑子阴谋诡计,一门心思想要欺骗花季少女,依我不如该个名字,将那个无字去掉,只叫归计就差不多了。“ 雪云寒吐吐舌头,说:”无计哥哥要是诡计多端,这世上就没有老实的人啦。我见你昨夜对他动手动脚,拉拉扯扯,把无计哥哥的便宜都占尽啦,无计哥哥要是性子再烈一些,只怕早就把持不住,把香儿你生吞活剥啦。怎么此刻你反而倒打一耙,改口说他的不是?“也是她见归无计太过可怜,忍不住出口来替他打抱不平。 归无计唯唯诺诺,一副受尽委屈的神态。 香儿气红了脸,一时找不出话来辩驳。她心思机敏,知道自己平日为非作歹,说出话来旁人也不会轻信,又见归无计伪装的太好,自也找不出借口来。只好扭过头,双眼望着窗外,心中暗道:”这归无计好不阴险,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在旁人眼中声誉极好。我若在这儿大吵大嚷,反而惹人厌烦。还不如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找机会像旁人揭穿他的真面目。“ 众人见她此刻偃旗息鼓,自也作罢。 第二十六章 蜂鸟谷千寻 马车从长安城出来,一路往三江镇疾驰,一连行了两日,沿途山路崎岖,皆是树木繁茂之处,是以这马车行的甚是缓慢。不过归无计他们倒也并无急事,是以并不催促马夫,只不过这一路上香儿对归无计冷嘲热讽,话中有话,百般羞辱,大抒不满之情。归无计自是一副委屈模样,期期艾艾,任她作威作福,这一招“逆来顺受”颇为精妙,倒博得了文山与雪云寒的不少同情,而香儿倒显得胡搅蛮缠,大有污名远扬之势。 这一日,马车来至一条山间小道,车夫不敢冒进,只得让马匹缓步慢行,路上颠颠簸簸,香儿吵嘴吵得倦了,眼皮打架,不多时就呵欠连连。但她瞧了归无计一眼,心中有气,大声吟道:”此刻人疲马倦,本是入眠之时。怎奈车中有贼,何日方可安睡?山涧河岸飞逝去,云中仙语隐隐来,酒色之徒盼人醉,我盼恶徒死翘翘。“这几句歪诗一念,登时精神百倍,双目炯炯有神,直瞪得归无计战战兢兢,索性不去看她。 香儿说:”诡计哥哥,你说香儿这首诗还可以么?这首诗说的是一位卑鄙无耻之徒,贪图一位美貌少女的美色,故而甜言蜜语,假装游侠剑仙,实则乃蝇营狗苟之徒。这种人活在世上,当真猪狗不如,他到此时还不自尽,真不知人的脸皮能厚到这样的地步。“说罢嫣然一笑,又说:”香儿可不是在说你,诡计哥哥莫要心慌。“ 文山听香儿说的越来越不成话,正想要斥责几句,雪云寒忽然笑了起来,说道:”香儿姑娘,你姓文么?“香儿嘻嘻一笑,答道:”若不姓文?难道还姓归么?以后养个儿子,定要给他起名叫做归有计,以免重蹈覆辙,做那采花淫贼般的人物。。。。“ 雪云寒笑道:“你的儿子姓归,那你的夫婿可也得姓归啦。”香儿脸上一红,知道说错了话,立时闭嘴不言。 雪云寒道:”文香,文香,这名字倒也好听的紧,还盼今年春夏之际,咱们三江镇得了姑娘庇佑,蚊虫不敢多来叨扰,这也是功盖千秋之事了。“ 香儿涨红了脸,说:”我可不叫文香,当中还有一个神字哪。“ 雪云寒道:”文神香,文神香,此乃文香中的神品,杀蝇灭蚊,得心应手。“ 香儿大声抗议,雪云寒笑了起来,两人胡乱说笑了一阵,归无计倒也暂时歇了口气。他倚靠在窗口,看着窗外山峦层层叠叠,远近分明,这一派山清水秀的大好河山,如今却落入了异邦之手,想起韩梅家人为周瀚海兴兵抗元之事,又想起玄天伏魔功所背负之千古渊源,只觉前路迷茫,头大如斗,登时仿佛失魂落魄一般。 就在此时,只听后方传来骏马疾驰之声,那两匹马来的好快,转眼间已来到马车背后,归无计听马上骑士大声吆喝,似乎在喝令他们停车。 雪云寒脸色微变,过了半饷,轻声道:“后面的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咱们停车?” 归无计听那人所说的似乎是蒙古话,问文山:“他们说的什么?” 文山道:“只是让咱们停车,说是山上有大盗拦路抢劫,他们要咱们停车,让他们搜上一搜。”说罢双手紧紧抱住香儿,似乎颇为紧张。 雪云寒道:“在这狭窄山道之上,咱们不便与他们硬来,不如停车与他们交涉一番,这两人武功不高,实在纠缠不清,咱们也容易打发。” 马车缓缓停住,那两人骑马来到马车旁,掀起遮布,见到归无计与雪云寒,脸色变得极为凶狠,大声说了几句话,文山轻轻说道:“他问归兄弟和雪姑娘是什么关系,为何在山上赶路。” 雪云寒笑着朝他们鞠了一躬,说:“劳烦李先生告知他们说,我与无计兄弟乃是义兄妹,而与你们两位乃是远亲,咱们一同回家探亲,不得不走这山道,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并无违律之处,还请官老爷见谅。” 李先生照着说了,两个蒙古人看清雪云寒面貌,不由得哑然失笑,嚷了几句话,颇有嘲弄之意。又朝香儿看了几眼,忽然眼中恶芒闪现,互相使了个眼神,对李先生说了几句话。 李先生皱着眉头,大声争辩,雪云寒问:”他们说了些什么?“ 李先生道:”他们要找的是两位年轻男女,两人应当是夫妻,男的粗眉大眼,英气勃勃,女的面貌俊美,身材苗条,两人均穿着华贵衣物。他们硬说香儿与无计兄弟两人样貌符合,要将两人捉拿归案。“ 香儿只是幼童,归无计样貌清瘦,此言甚是荒谬,多半另有所图。归无计还未答话,香儿已经尖叫起来,她嚷道:“你们这群蒙古人瞎了眼了么?本姑娘确实面貌俊美,身材苗条,但这诡计多端之辈贼眉鼠眼,猥琐难看,如何称得上是英气勃勃、粗眉大眼?更何况我香儿又如何会与此人成为夫妻?”说罢做出呕吐状,似乎厌恶透顶。 蒙古人见到香儿态度,知道她有意抗命,眉头一横,大踏步走上来,伸手抽刀,用生涩的汉语嚷道:”抢了走!抢了走!抗命就杀!抗命就杀!“ 雪云寒向归无计点点头,她身子一晃,顿时消失在蒙古人眼前,那蒙古人急忙回头找她,可雪云寒剑柄猛然一撞,正中那人头顶百汇穴。蒙古人惨叫一声,翻身栽倒。另一人挥刀朝雪云寒肩膀砍去,谁知刀至途中,不知为何,手臂忽然绵软无力,他原本用力猛了,此时收势不及,喀拉一声,肩膀硬生生被折断,他惨叫一声,归无计装模作样,在他胸口重重连击数拳,看似拳头虎虎有声,力大势沉,其实只用了半成力道,蒙古人在原地转了个圈子,缓缓软到在地。 香儿”哼“了一声,说:”这几招用了这么大的力道,可这人连一步都没挪动,可见有的人资质愚鲁,练功都练到女人身上去了。“ 雪云寒说:”咱们把他们抛到谷底去,所谓杀人灭口,无毒不丈夫。“归无计点点头,将两人尸体抛下山谷,坠入树海之中,只听山下发出树枝折断的轻响,尸首登时消失不见。 文山脸色苍白,喃喃说道:“咱真的杀了蒙古人了,咱真的杀了蒙古人了。”雪云寒叹了口气说:“走吧,文先生,如今你上了贼船,想要抽身,为时已晚,你如若再说半句胆怯之言,休怪云寒我剑下无情,当场便让你做了太监。”说罢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文山与香儿吓了一跳,再看雪云寒时,只见她哈哈大笑,连连挥手道:“贫道乃是与你们说笑,文先生切莫当真。” 此时既然知道身后有蒙古追兵,此地不宜久留,于是车夫快马加鞭,在这险道上疾驰起来。归无计问:“先前那两个蒙古追兵,他们定是为周将军夫妇而来。看来那蒙古国师已经返回京都,将周将军的行踪告知了朝廷大官。” 雪云寒沉吟道:“这两个蒙古追兵本事很差,即使追上周将军,也不是他一招之敌。依我看来,这两人定是用来侦查之人,只不过他们不自量力,想要劫财劫色,谁知却自讨苦吃。” 香儿道:”我倒算了,但诡计哥哥长得如此恶心,怎会有人对他有兴趣?准是这两人饥不择食,看见老母猪也当宝贝了吧。“ 她这话发人深省,雪云寒登时莞尔,连归无计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唯有文山脸上无光,哀声叹气,感叹自己育女不当。 就在这时,马车上响起了嗡嗡之声,雪云寒觉得奇怪,四下查看,却没发现任何异状。归无计眼神敏锐,发现车上有一只虫子般大小的鸟儿,正在车上振翅乱窜,东张西望。 雪云寒叫道:”此乃蜂鸟!乃天下最小的鸟,行动敏捷无比,甚是罕见,怎么突然到了咱们车上。“ 归无计轻轻伸手捉住,凑到眼前仔细查看,发现这鸟通体血红,而且身上还有血腥味儿,血迹未干,仿佛刚从血里飞出来。 雪云寒大声称奇,不知是何道理,当即苦苦思索,过了片刻,她说:”不好,这鸟儿只怕是从那两个蒙古人身上钻出来的。“ 文山大惊,问:”雪姑娘为何这么说?“ 雪云寒道:”我曾经在一位朋友祖传的书中听到过这样的事。。。。”头一转,对归无计说:“就是雷兽的书。”又一转,说:“说这荒山老林之间有一种蜂鸟,最是凶残可怖,它们不饮花露,不采花蜜,嗜饮人血、防不胜防。平时若被鲜血吸引,往往轻轻啄开人的皮肤,不停啃食血肉,直至钻入人体之中。而由于这鸟儿的唾液如同麻药,是以钻入人体之时,伤者竟一无所知。鸟儿钻入体内之后,本人并无大碍,因为这鸟儿随即便进入休眠,与宿主相安无事,直至宿主死去之后,这鸟儿再从尸体中钻出来。” 归无计猛然抬头道:“这两个蒙古人是。。。。。”雪云寒反应过来,说:“还有一只蜂鸟,可别让它逃了!”话音未落,归无计只见一道小小的影子直往车外窜去,速度极快,仿佛出膛的火药,若非归无计眼力如神,天下只怕再无凡人能看得清这鸟儿的行动。 他手掌轻轻转动,一道气流旋转成环,如蛛网般将这鸟儿捕获,随后伸手将这鸟儿握在了手心。 其余人不明其中神妙之处,见这鸟儿落入他手中,却也大声欢呼起来。香儿说道:“诡计哥哥,你的运气不错,这鸟儿自行撞到你手里了。” 雪云寒道:“这鸟儿才是真正的探子,那两个蒙古追兵倒是真正的诱饵,蒙古人这等神妙手段,倒也让人防不胜防。” 就在这时,只听车后嗡嗡之声大作,仿佛无数蜜蜂朝马车涌来。车上四人面面相觑,雪云寒道:“不好,这蒙古追兵只怕并非探子,而是阴魂不散的恶鬼!” 第二十七章 峰岭坠崖处 那嗡嗡声来得好快,转眼便近了不少,车夫在车外回头张望,但见血雾茫茫,直朝马车飞来,一时慌了手脚,大声催促马儿全速疾驰。 雪云寒叫道:“慢点,慢点!莫要惊慌!”马夫如何听得进去,不停挥动缰绳,似乎想摆脱后方怪物的追击。在这险峻山崖之上最忌狂奔,尤其这路上满是石块,稍有不慎,便会坠落山崖。‘ 归无计从马车上跳了出去,倒退着随着马车奔跑,见到无数蜂鸟如发疯似的凌空蹿来,他本想用妄念真火掌将这些蜂鸟逐退,可车内雪云寒、香儿与文长皆在探头观望,此等情势下又如何能显露功夫?也是他性子犹豫,对着隐瞒身手之事尤为看重。就这么略一思索,蜂鸟已经越过马车,笔直往车外之人身上钻去,归无计伸手挡住朝他攻来的蜂鸟,却见到车夫与马儿被这蜂鸟缠住,车夫大吼起来,马儿也开始失控,归无计后悔莫及,可此时此刻,却也无法用妄念真火掌退敌了。 马车咯噔一下,突然凌空而起,归无计见到马车驶过一片山涧处,本来若是缓缓行过,当会平安无事,偏偏此刻马儿跑的太快,车轴断裂开来,马车陡然翻滚,开始朝山下翻去。 归无计见到文长抱着香儿从马车中掉落出来,雪云寒试图抓住他们,可却差了半寸,自己索性也随之从马车上跳了出来。在这千丈高山之上,只见三人分成两对,往山崖下摔落。 归无计咬咬牙,玄天伏魔功发动,登时身影如箭,一闪身在空中将文长父女抱住,只见文长头顶血流如注,已经昏迷不醒,而香儿紧闭双眼,放声尖叫,不敢看周遭景象。雪云寒在归无计上方不远处,也在随着归无计他们一齐下落,她见到归无计也跳了下来,脸上满是惊诧关切之情,倒是自身身处危境,似是浑不在意。 归无计说:“义妹,莫要惊慌,尽量让身子笔直下坠。“雪云寒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不明其意,但她生性冷静,虽濒临绝境,却也毫不慌张,照归无计说的做了。归无计回头往下张望,转瞬之间,他见到山崖下的树木越来越清晰,在众人将要坠地之前,他全力运功,用伏羲通天掌在雪云寒身下形成气团。雪云寒只觉自己仿佛撞在软绵绵的棉花团上,在空中一时静止不动,随后在又飘了一会儿,这才慢慢落地。 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她下坠之力被归无计挪到了一丈开外,一棵松树被这巨力重创,数杆断裂,仿佛被巨石压了一样。雪云寒立足不稳,一头栽倒在溪水之中,她浑身脱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活了下来,又觉得溪水清冽,在脸上流过舒服异常,索性懒懒的趴了一会儿,这才缓缓站了起来。 归无计抱着文长,文长抱着香儿,三人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也不知归无计使了什么手段,除了文长受了点皮外伤之外,三人并无大碍。 香儿吓昏了头,归无计将文长放在地上,香儿立即搂住父亲大哭起来,归无计暗暗为他点穴止血,安慰道:”文先生并无大碍,只不过撞破了头,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慌张。“ 香儿擦擦眼泪,瞪着他看了一会儿,说:”诡计哥哥,你是怎么办到的?“ 归无计奇道:”什么怎么办到的?“ 香儿道:”我看你原本笔直下坠,随后你朝雪姐姐挥了挥手,她突然好像变成了仙女,在空中漫步了好一会儿,随后太太平平的落地。而你突然在空中转变方位,由直坠变成了飞行,一直飞了老远才平稳的踏在地上。“ 归无计冷汗直冒,想:你小小年纪,怎地眼神如此厉害,将刚刚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这等眼力,莫非也练过玄天伏魔功?心中七上八下,只得信口胡诌道:“那是雪云寒姐姐武功高强,先救了我们,再救了自己。我哪儿来那么好功夫?“ 雪云寒从远处走近,笑嘻嘻的说:”无计哥哥,你这招’移花接木‘,当真使得出神入化,令小妹大开眼界。看来香儿姑娘说的不错,你这名字也该好好改改了。“ 归无计朝她使了几个眼色,让她莫要揭穿,可见到雪云寒容貌之后,登时神色慌张,双目发直,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香儿也朝雪云寒望了一眼,大叫一声,嚷道:”我死了!我死了!世间哪有这等美女!“ 雪云寒”啊“了一声,知道刚刚溪水将自己的妆全数洗掉,此时已露出了真面目,她一时大窘,过了半饷,说道:”世道不太平,贫道出门在外,不便以真面目示人,还请香儿姑娘替贫道隐瞒此事。” 归无计以为自己蒙混过关,谁知雪云寒使出一招“移祸江东”,问道:”无计哥哥?你刚刚的功夫又是怎么回事?“ 香儿也问道:”是啊?从这么高的山上掉下来,非但自己毫发无损,还顺手救了另外三人平安。这样的功夫,非但什么周将军、莫愁姑娘远远比不上,我看就连那段南豹、鹿鸣法王也比不上你。“说罢双目发光,说道:“莫非你就是那神。。。。。” 归无计朝四周看看,神情凝重,说道:”天色已晚,蒙古人可能还有追兵赶来,我听见山上蜂鸣大作,这蜂鸟阴魂不散,随时可能下山来袭,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些找一处躲避起来。“ 雪云寒轻轻在他身上一拍,笑道:“你这人真是浑赖,咱们两人问你话哪,你少给我危言耸听。” 这两人都是好奇性子,见到异状,非要追究到底,归无计答也不行,不答也不行,一时间唯唯诺诺,急的满头大汗。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山崖上有人大呼小叫,听起来似乎是蒙古人在四处搜查,其中一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于是嗡嗡之声再度响起,看来那蜂鸟重整旗鼓,旋即将要朝山下飞来。 他拉起雪云寒的手道:”蒙古人真的来了,咱们先离开此地,再作打算。“说罢也不等雪云寒答应,将文长背在背上,将香儿单手抱在胸前,拉住雪云寒的手,施展轻功,瞬间跑出老远。 按照香儿之前的性子,被归无计抱在胸前,她定要大吵大嚷,说他色胆包天,意图不轨,可此时却朝他东看西看,似乎颇感兴趣。归无计肃颜静心,丝毫不为所动。 走了一阵,天色渐渐昏暗,雪云寒柔声道:”咱们在此地先行休息吧,蒙古人应当不会深夜来追。否则在这险恶丛林之中,贸然来找,只怕进展缓慢。“ 归无计将所有人放了下来,香儿见文长依旧昏迷不醒,心中不安,满目哀求的看着雪云寒,雪云寒秀眉微蹙,跑到文长身边搭了撘他的脉搏,只觉得脉搏十分缓慢。 她问道:“文先生在下坠之前是怎么受伤的,你瞧见没有?” 香儿摇了摇头,小嘴一撅,满目盈泪。 雪云寒又细细查看了文长的伤口,只见这伤口颇不寻常,她端凝一阵,忽然面色沉重,说道:”无计哥哥,你耳朵好使,你听听文长先生的伤口中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归无计见她语气紧张,不敢怠慢,于是将耳朵凑到文长脑袋上,仔仔细细的聆听了半饷,猛然抬头,说道:”他伤口中有什么东西在轻声呼吸,仿佛正在睡眠!“ 香儿尖叫起来,拼命摇晃父亲,喊道:”爹爹,爹爹!你怎么了,爹爹!你中邪了么?“民间传闻说,山中有阴魂会借尸还魂,往往趁着旅人昏迷不醒的时候钻入人体之内,香儿平日多看闲书,此时便想起了这等典故,莫看她平时爱撒娇吵闹,可到了紧要关头,对父亲却极为关爱。 雪云寒道:”那不是中邪,恐怕还是那蜂鸟作祟。它定是趁着一片混乱之际,钻入文先生的伤口中的,是以伤口边缘甚是整齐,仿佛用钉子钉出来的一样。“她说的可怕,香儿浑身颤抖,泪水簌簌直流。 归无计见香儿这般模样,想起自己母亲,不由得十分爱怜,在她肩上轻轻拍着,说道:”姑娘莫要哀愁,这蜂鸟对人体无害,令尊性命暂时是无忧的。义妹见多识广,对三教九流之事了若指掌,她定有法子相救。” 雪云寒笑骂道:“什么叫三教九流,义兄你才是乱·教下·流之徒。”她顿了顿,又说:“要是陶毒蛇在此,他定有药物将这鸟儿驱出来。或是雷兽在旁,也定有法子将鸟儿引诱出来。可你义妹懂得不多,对此没什么把握。如今之计,我唯有冒险一试,用风索从伤口中伸进去,将这鸟儿捉出来。不然这鸟儿在里面待了久了,只怕有害无益。“ 雪云寒自创了一门武功,与张君宝的伏羲通天掌颇为相似,可以运风成索,只不过她功力不到家,说是风索,不如说是风线,正因为这是她的看家本领,她操纵的出神入化,此时用来救人,可以说恰到好处。 归无计取出火折,点燃一根枯树枝,将四周照亮,雪云寒用银拆在火上烧了烧,轻轻戳破文长头上的伤口,她下手十分轻柔,虽然情势危急,却没有一丝颤抖。随后她轻轻挥动手指,归无计感到伤口旁气流发出嗖嗖声响,仿佛有微风从伤口中吹了进去。 良久之后,忽然李先生身子一颤,张开嘴巴,发出”荷荷“之声,雪云寒满头大汗,轻声说:”我捉住它了。“李先生额头中发出轻微的鸟叫声,似乎鸟儿惊慌失措,因而发出鸣叫。就在此时,山风吹来,那树枝登时熄灭,香儿忙道:”快些,快些再点亮火把!“ 归无计见情势危急,不急细想,张开手掌,一窜火苗冒上半空,他内力何等深厚,真火掌使出,可比火把明亮许多。雪云寒借着这火光,一鼓作气,用力一扯,只听蜂鸟嗡嗡飞了出来,归无计伸手一捏,那蜂鸟登时被指力击毙。 香儿见父亲转危为安,大声欢呼,抱住雪云寒不停献吻。归无计趁着局面乱糟糟的,将真火掌掌力撤去,随后悄悄退开几步,自忖没人留意他使用神功,不免暗呼侥幸。 第二十八章 遁迹野猪林 归无计并未见到那车夫坠崖,大概此人先行跳马逃生,反倒留在了悬崖之上。众人行李大半失落在马车中,此时两手空空,雪云寒连宝剑都丢了。好在此时李先生呼吸平稳,脉搏也无异常,偶尔睁开眼睛,瞧瞧香儿泪光莹莹的模样,脸上含笑,可见心中颇为宽慰。 此时天色晦暗,残月当空,树影斑驳,四处鬼哭狼嚎。香儿虽然胆气颇豪,但毕竟还是年幼少女,见到这等情形,自也瑟瑟发抖,她拉住雪云寒的手说道:“姐姐,咱们快些生一堆火吧,不然这周围老虎、狮子嗅到生人味道,只怕要拿咱们当晚餐哪。” 雪云寒道:“无计哥哥,你说如何?” 归无计天生懒得动脑筋,见雪云寒在此主持局面,乐得坐享其成,于是说道:“自然全听义妹做主。” 雪云寒笑道:“你这人只是听话,只不过太没主见。将来谁要嫁给了你,只怕要被你活生生气死。” 归无计暗道:“我天生童子神通,只怕还会害人家还会守一辈子活寡。”这话说不出口,只是点点头道:“那我去捉些野兽回来。” 雪云寒道:“你有火石或火折么?我去捡些木柴烧火。” 归无计在怀里摸了摸,却什么都找不出来。 香儿笑嘻嘻的说:“雪姐姐,我们压根儿就不用什么火石火折。” 雪云寒见她双眼骨碌碌乱转,不知她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于是问道:“难不成你懂得钻木取火的本事么?” 香儿摇摇头,说道:“香儿自然不懂这本事。。。。“说着朝归无计看了一眼,又笑道:”不过无计哥哥武功如此高强,手掌张开,便是火龙都变得出来,这区区生火之事,又如何难得住他?“ 归无计一惊非同小可,他原本还暗自庆幸,只道无人瞧见自己使出妄念真火掌,谁知这小丫头如此精明,父亲重伤之余,还有心思朝自己盯梢。他咳嗽一声,满脸堆笑,说:”香儿姑娘何出此言?在下刚刚只不过用火折生了火,当时这黑夜中瞧不真切,姑娘看走了眼吧。“ 香儿跳了起来,小拳头在他腰轻轻上打了一拳,明媚流盼,玉颊生晕,嗔道:”无计哥哥,当下全不是外人,你又隐瞒什么?你这么大的本事,天下又有什么东西难得住你?又有何人能令你烦恼?“ 归无计暗道:”还不是怕你等闲人?“慌忙辩解道:”姑娘所言极是,如若我当真本领通天,早就满口承认了,又何必遮遮掩掩,藏头露尾?” 香儿“哼”了一声,说:“说不定是你淡泊名利,意在山云之间呢?又或者你是鸡鸣狗盗之辈,深怕被人认出本来面目呢?” 归无计愈发惊慌,故技重施,脸上露出坏笑,低声说道:“姑娘若有意得知真相,不如今晚子时,等它夜黑人静,咱们到灌木丛中好好聊上一聊?”此时情势危如累卵,便是雪云寒被他这话逗得捧腹大笑,他也豁出去不管不顾了。 谁知香儿嘻嘻一笑,媚声说道:“既然相公有此雅兴,贱妾如何敢不从?还望今晚相公怜香惜玉,莫要让贱妾受累。” 归无计浑身巨震,退后几步,怒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学的如此油嘴滑舌?文长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天下还有救吗?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香儿得意洋洋,说道:“父上大人为生活奔波操劳,本姑娘这点私事,又如何敢劳烦父上大人操心?况且男欢女爱,两情相悦,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无计哥哥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归无计见雪云寒在旁笑得合不拢嘴,看来是无法指望她施以援手了,他急中生智,大声咳嗽,运气肺脉,啊呜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这鲜血数量惊人,足有一桶之多,香儿和雪云寒见状尖叫起来。 归无计惨然道:“刚刚坠崖之际,用尽了毕生功力,只怕此刻经脉俱废,手无缚鸡之力,今后便是三岁小娃娃也打不过了。” 雪云寒奇道:“这是什么道理,你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归无计摇头道:“不成了,不成了,生死之际,蒙上苍眷顾,在下潜能激发,侥幸保得大伙平安,但需知福祸相依,人力亦有穷尽之时。我虽得一时之神通,但这辈子的勤修苦练,只怕也付诸流水了。” 雪云寒脸露怜悯之色,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道:”可怜的无计哥哥,你为了我们三人,真是受累了。“ 归无计叹道:”无妨,无妨,只要你们今后让我平安度日,我此生无憾。“ 雪云寒一脸坏笑道:”哥哥恩重如山,妹妹我无以为报,唯有这身子还算清白,容貌也还过得去,哥哥你莫要推辞,今夜妹妹就来好好补偿补偿哥哥,让你知道这人间的美妙滋味儿,也好为归家留下点血脉。“ 香儿大声鼓掌,说道:”姐姐所言不错,须知咱们这些苦命女子,虽然才疏德浅,但也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莫说以身相许,便是一辈子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的。无计哥哥你莫要推辞,反正你经脉俱断,谅你也反抗不得,今夜如若不从,别怪我们翻脸无情,将你五花大绑,来个霸王硬上弓!” 归无计高声惨叫,身法如电,瞬间不知去向,雪云寒与香儿互望了几眼,忽然放声大笑,乐不可支,雪云寒道:“你这小丫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从哪儿学来的?” 香儿朝她鞠躬行礼,答道:“姐姐莫要谦虚,你也比香儿大不了几岁,还不是满嘴市井之言,令香儿大开眼界?” ———— 林中昏暗,归无计睁开夜眼,见到身旁跑过一头肥壮的野猪,那野猪也瞧见了归无计,鼻孔呼呼出气,举起獠牙,咚咚咚朝他身前冲了过来。归无计轻巧跃起,翻肘击中野猪头颈,野猪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归无计刚想把野猪扛回去,想起雪云寒与香儿的嘴脸,登时不寒而栗。他兀自自欺欺人,想:我就这样把野猪抬回去,岂不是反而显出真功夫来?不成,需得装出一番恶斗的模样。 于是将头在地上猛撞几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上蹿下跳,如疯子般忙活了好一会儿,自知此时鼻青脸肿,浑身狼狈模样,当是毫无破绽。他这招”掩耳盗铃“使出来,自以为天衣无缝,岂止在雪云寒她们眼中,无处不是破绽。 他气喘吁吁的把野猪往回搬,忽然想起这野猪总不能生吃,于是取下一根木柴,用掌力点燃了,想:她们要是问起,我就说是从兜里翻出了火折。只需言简意赅,她们当辨不出真伪。 待他回到营地,见到香儿与雪云寒安安静静的坐在地上,见到他的模样,眼中颇为惊奇,却也并不发问。归无计心中略宽,但仍然含糊说道:”这野猪好难对付,但它自己撞树而亡,当怨不得我。“又点燃地上枯枝,笑道:”刚刚找的不仔细,想不到还有火折。“ 雪云寒”嗯“了一声,淡淡说:”有劳哥哥了。“ 香儿也道:”有劳哥哥了。“ 于是雪云寒与归无计忙活起来,这野猪皮厚肉多,但他们身边没有称手兵刃,颇难处理。雪云寒从地上找了几块尖锐石头,交给归无计,归无计潜运内力,这石头登时如同利刃般锋锐,割起肉来如切豆腐,雪云寒不时向他投来亲切笑容,归无计心中忐忑,停下来朝她点头微笑,雪云寒便移开目光,于是归无计加紧割肉。 两人将猪肉窜在树枝上,在火上烤了一阵,只听猪肉滋滋作响,油滴不停往下淌,香气扑鼻,让人食欲顿起。香儿接了过来,想要喂给父亲,可文长睡得踏实,她稍稍试了试,便自行吃了起来。 归无计饿得慌了,拿起猪肉一顿大嚼,美味入嘴,精神一振,只觉得烦恼顿消,如登极乐。 突然间,雪云寒大叫一声,身子抽搐,双目翻白,脸色极为难过;香儿双手捂住肚子,在地上不停打滚,口吐白沫,表情痛苦万分。归无计惊骇起来,跑到她们身边,问道:“怎么了?这猪肉有古怪?” 雪云寒颤声道:“此乃。。。。。焚心断肠猪。。。。。我一开始没认出来,这猪肉含有剧毒,除非。。。。用内力将毒性逼出来,否则。。。。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香儿惨叫道:“我可被你害死啦,无计哥哥,我们将来如若到了黄泉,定要让阎王爷上来捉你。” 归无计忙道:“莫慌,莫慌,我帮你们解毒。” 雪云寒摇头道:“除非。。。。有登峰造极的内力。。。。不然非但无法解毒。。。。反而会引发反噬。。。。。。死的更快。” 归无计不及答话,伸手抵住香儿与雪云寒背心,一股浑厚内力从宿植穴涌入双姝体内,但觉两人内息正常,有无毒药,却也说不上来。他只觉香儿与雪云寒似乎在苦苦忍耐,于是加紧运功,易筋经的内力在顷刻间朝十二经脉各处流去。 雪云寒哆嗦了一会儿,说道:“可。。。可以了。。。。无计哥哥。。。。。我感觉好多了。” 香儿也点头说道:“是了,是了,真是应验如神。” 归无计摸摸雪云寒额头,又摸摸香儿,体温稍有发热,当无大碍。 雪云寒又道:“这剧毒等闲无法解开,只能稍稍缓解。唯有行险医治,方可彻底排除。” 归无计问:“如何医治?” 雪云寒哈哈大笑起来,她说:“唯有阴阳交合方可解毒,无计哥哥,你索性救人救到底,帮咱们清一清体内的火气吧。” 归无计跳了起来,嚷道:“你。。。。。你。。。。。你们没中毒?” 香儿见他一脸诧异模样,笑得前仰后合,大叫道:“谁让你满嘴谎话,想要欺骗咱俩,如不让你吃点苦头,只怕你还嘴硬的不肯承认哪。” 归无计满头大汗,万料不到雪云寒居然会联手外人来算计自己,可他随即想起她此举也并非初犯,而是早有前科了。 雪云寒笑道:“无计哥哥啊无计哥哥,莫怪妹妹胳膊肘向外,只不过你此番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若不略施惩戒,只怕今后再也制不住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三十章 山巅故人书 雪云寒脸露惨笑,说道:“阁下武功如此高强,琴艺又超凡脱俗,可是此间山神么?小人误闯宝地,真是罪该万死,只不过在下年幼无知,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实不知此处规矩,还望山神大人不记小人过,让小人留的狗命,回去也好为大人竖起长生牌位,日日念经,不敢有一日相忘。。。。。。” 黑袍人见雪云寒神神秘秘,原以为她深藏不露,身负绝艺,岂知说出话来厚颜无耻,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一时啼笑皆非,倒也无法相逼。但他这人有个坏处,一旦起了执念,便不肯轻易放弃,于是说道:“莫要害怕,莫要害怕,这样吧,你若弹奏一曲,我便赏你些宝贝,我在这山中有处藏宝之处,其中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如若你弹得好了,你想要什么宝贝,我便给你什么宝贝,你说这交易如何?” 雪云寒顿时精神百倍,蹦跳几下,来到琴旁,只见这琴上写着“绕梁”两字,当是主人自比古时琴仙伯牙,于是轻轻拨弄两下,说道:“只要弹得好,我要什么都成?阁下这等名望,可不许欺骗我这样的小孩儿。”此人名望如何,她一无所知,而她时不时将自己年纪搬出来压人,可谓攻守一体,进退自如,运用之妙,是非言语所能形容。 黑袍人点点头,说:“只要是我藏宝洞中的宝贝,你可以随意挑选。” 雪云寒道:”第一,我并不知道你山中是否有宝贝;第二,我不知道你的宝贝值不值钱;第三,我不知道你所谓’弹得好了‘是什么意思。“ 黑袍人哭笑不得,从怀里取出一件玉狮子,塞在她怀里,说道:”这宝贝在前朝价值千金,先行摆在你这儿,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况且琴声好坏,自有公论,只要你弹得还过得去,我又岂会浑赖?你当段某是什么人?“ 雪云寒暗道:”原来你姓段。“于是轻轻拨弄,说:”我弹奏一曲《归来望思曲》。“于是手指轻拨,琴音轻响,随后她边谈边唱道:”归来望思,悔之晚矣,骨肉亲情,何故相残?登高遥遥,远思依依;魂虽离兮,心意相随;父慈子孝,其乐甚矣;蛊乱妖言,胡轻信矣。清宫冷寂,遗疚无穷;梦中泪涌,阴间重逢。“ 她弹奏之时,心中不免想起归无计的身影,一时心醉神迷,浑然忘物。黑袍人听那琴音悠扬,若行若驰,如山燎飞烟,如魂牵梦绕,将古时父子相残的悲戚演绎的淋漓尽致,又听雪云寒声音悦耳,轻重缓急,忽高忽低,在山间远远传开,宛若仙声一般,他听了半饷,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雪云寒一曲弹毕,站起身来,抱拳说道:”献丑了。“随后捧起玉狮子,左瞧右瞧,用牙齿咬了咬,轻轻吹一口气,耳朵凑在上面听了半天,点点头道:”宝贝不错,至少值一千贯宝钞。“说罢再次点头致谢,深怕此人反悔,抱起玉狮子就外跑。 那人说:”且慢!“一个起落,拦在雪云寒身前,雪云寒大叫一声,嚷道:”救命啊!拦路抢劫啦!大人欺负小孩儿啦!成名人物欺负无名小卒啦!“ 黑袍人原本对雪云寒极为敬佩,此刻见她这幅无赖模样,只觉幻想破灭,一时甚为懊恼,只是他性子执拗,却也并不放弃,说道:”姑娘,在下并无反悔之意,只不过姑娘琴艺超逸绝伦,在下心中仰慕,想打听打听姑娘的闺名,还望姑娘了却在下这小小心愿。“ 雪云寒紧张起来,说道:“贫道名叫雪二蛋!乃是云游四海、招摇撞骗的杂毛道人。” 黑袍人想:如要别人诚意待我,我岂能不先以诚意示人?于是恭恭敬敬的说:“在下名叫段厉水,乃是神农山庄的庄主,我对姑娘甚是敬仰,只恳求姑娘解开面纱,令在下一睹芳容。” 雪云寒道:“我脸上全是麻子,皮肤晒得和野猪一样黑,你看了恐怕要气得杀人。”于是左晃右晃,只想逃脱。 黑袍人倔脾气发作,笑了笑,说道:“如若真像姑娘所说,那更是要开开眼界,看看姑娘怎生丑法。”说罢凌空出掌,只见一道劲风拂过,雪云寒“啊”了一声,脸上的遮布随风而去,她伸手去抓,却慢了半拍。 黑袍人见到雪云寒容貌千娇百媚,却又纯如雪莲,登时双眼发直,额头冒汗,心想:这天下怎能有如此美貌的女子?我在这山中住了三十年,难道终于老天开眼,让我遇到仙女了么?“他内功精湛,乃是江湖上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只不过情绪容易大起大落,一时鬼迷心窍,惨叫一声,双目翻白,当场昏了过去。 雪云寒吓了一跳,心想:这人被我吓死了么?我还不至于这般丑怪吧?难道是被我美死了么?瞧情形倒也不像。她虽然有些担心,但心想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展开轻功,往先前歇息的草地跑去。 归无计已经在原地等候,见她返回,赶忙上前迎接,他问:“义妹,你脸色怎么如此苍白,难道遇到敌人不成?你的面罩呢?” 雪云寒又扯下一片长袍,叹道:“遇到一个怪人,这人非要看我容貌,却被我吓昏了过去。再这般折腾下去,我这长袍很快就撕成裙子了。“说罢连连摇头,又道:”咱们快些离开这儿,在令找一处藏身,那怪人武功高的很,我看不出他武功深浅,只怕也不是等闲之辈。“ 归无计闻言,自也有些慌张,于是将捉住的那些狐狸和山鸡绑在腰上,将众人全数扛在身上,又开始在山中纵跃起来。 他边跑边笑道:”真是巧了,我之前在捉狐狸的时候,看见山巅处似乎有一个山洞,这山巅极为险峻,等闲人也爬不上去,但我却冒险一试,居然还真攀上去了,而且山洞旁有一圈绳索,待会儿我把你们放在一块大岩石上,用绳子把你们一个个拉上来。“ 雪云寒笑道:”像这种仙居福地,山洞中多半藏有神功秘籍,无计哥哥,待会儿要是见到什么绝世武功,我也不来和你争抢,你可定要手下留情,别把云儿抛下山崖。“ 归无计答道:“除非是双修之功,不然我定然是要独吞的。”雪云寒哈哈大笑,骂道:“贫嘴!” 来到山巅之下,香儿朝上张望,顿时发出一声惊叫,说道:“这山峰如何爬的上去?”只见冰墙光滑如镜,几乎垂直朝下,毫无着手之处,从这山岩到山巅,至少有十五丈之远,除非插上翅膀,否则凡人如何攀岩得上去? 归无计说:“你们在这山岩上待好。”随后轻轻一跃,顿时蹿上十丈左右,随后双脚在石壁上轻轻,很快就消失在空中。雪云寒与香儿万料不到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就跑了上去,几乎如履平地一般,只瞧的目眩神摇。过了片刻,一条粗厚的绳索坠了下来,雪云寒将香儿与文长牢牢绑住,最后再系住自己的纤腰。三人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子腾空而起,不由自主,吓得张嘴大叫,接着身子落在一片雪堆之上,三人爬起身,见到这山巅是一处大平台,一个宽阔的洞穴出现在他们眼前。 归无计说道:“先前来的时候有些匆忙,还没来得及进去查看一番。好在此时再看也不迟。” 雪云寒道:“慢来!万一这山洞中有什么古怪呢?无计哥哥你武功虽高,可机关陷阱却不可不防。“ 归无计点点头,说:“那我小心些。“雪云寒怕他鲁莽,于是跟着他一同走了进去。 这洞穴从外面看黑漆漆的,似乎颇为幽深,可实际查看,不过八尺长七尺宽,在壁龛上有火石和火绒,归无计打亮火绒,点燃一旁的火把,发现这山洞中满是书籍,而书籍上一尘不染,仿佛有人居住一般。 雪云寒放心下来,点头道:“看来这是一处藏书之所。”想起那个黑袍怪人,又说:“那怪人说他有一处藏宝之处,难道就是此处?可这里面又有什么值钱宝贝了?” 归无计拿起落在地上的一本书,借着火光翻看几页,浑身颤抖,心中似乎极为激动。 雪云寒奇道:“无计哥哥,你知道这山洞的来历?“ 归无计将打开书页,只见这是一本道经,在书页的最下方写道:”此地颇为熟悉,却不知何时来过此处。只是心中惊惧莫名,不忍久居,于是提笔留字,逃之夭夭。“此人没有留名,只是字迹却有些眼熟,而且书本上并无灰尘,墨迹的时间也不长。 雪云寒犹疑道:”这本书上的字,似乎和张先生的字迹有些相似。“ 归无计抖个不停,眼中满是泪水,他说道:”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他没有骗我,他并没有骗我!”说罢,他将书捧在面前,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忘乎所以,久久不愿动弹。 雪云寒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走到归无计身旁,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他的背,一言不发,眼中却也有些湿润了。 第三十一章 深山入庭院 香儿在洞穴中东张西望,似乎对这新鲜地方颇感兴趣,她问:“无计哥哥?这儿的书都是武功秘籍吗?是你那位师父留给你的东西吗?” 归无计将其中一本书摊开,摇摇头,答道:“这些书全是些佛家和道家经藏,讲的道家的学说,瞧不出其中有什么武功心法。只不过张兄天纵奇才,竟然从这些学说之中自行体悟天道,这等神妙悟性,当真旷古未见。“ 香儿四处翻看,倒也并不乱来,而是老老实实的将书一本本取下,翻看几页,随后又恭恭敬敬的放好。雪云寒道:”谁说咱们香儿顽皮胡闹?现在看起书来,活脱脱知书达理的官家小姐派头。“ 香儿”嗯嗯“两声,说:”家教如此,在下不敢居功。“说罢朝文长拱拱手,算是致谢。 文长笑了一声,突然大声咳嗽,雪云寒见他脸色,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摸,知道他受伤后身体虚弱,加上受了风寒,竟然发起烧来。归无计赶忙伸手握住他手心,将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文长脸色稍稍好转,低声说道:”无计兄弟武功了得,真乃英雄出少年。“ 香儿见父亲好转,欢喜的在归无计脸上亲了一口,说道:”爹爹,你看无计哥哥这样的人,是不是一位如意郎君?将来香儿长大成人,你将我许配给他好不好?“ 文长说:”就你这样顽劣的脾气,谁要是娶了你,谁可就倒了大霉啦。你会女红么?你会烧菜做饭么?你会收拾屋子么?你会照顾病人么?“一连说了香儿好几处缺点,香儿气恼起来,扑到文长怀里乱扯乱打,文长一声惨呼,立时改口道:”我错了!我错了!咱们香儿文武双全,温柔体贴,乃天下第一等好女儿,只是我这爹爹无能,舍不得香儿离开我身边,因而把你惯成这副模样。“ 香儿瞪眼道:”什么叫这幅模样?“说罢又在父亲肚皮上乱打一通。文长苦苦哀求,一直闹了好一阵,香儿这才罢手。 雪云寒与归无计在一旁看的直笑,谁知经过香儿这一番闹腾,文长脉搏稳健,脸色红润,身上的病倒也痊愈了。 雪云寒奇道:”可是香儿姑娘误打误撞,无意间点了什么神奇穴道?一下子治好了病?“ 文长说道:”我这闺女虽然不成器。。。“香儿狠狠捏了他大腿一下,文长痛的直吸冷气,但依旧说:”但她天生却有一样神奇本事,她从来百病不侵,身子骨甚是健壮。而且我们家中,无论谁得了什么病,只要与她待得时间长了,这病就不药而愈。“ 雪云寒笑道:”原来香儿姑娘才是仙女投胎,造福人间来啦。“ 香儿用力鞠躬,答道:”过奖,过奖。“ 归无计问:“那香儿姑娘的母亲呢?等你们安定之后?她什么时候来与你们相会?” 雪云寒偷偷拍了他一下,传音说:“你别问些不该问的,她母亲一定过了世,说出来徒惹烦恼。”归无计“噢”了一声,说:“抱歉,抱歉,如有冒犯,文先生莫要回答。” 香儿却“哼”了一声,说:“她这人水性杨花,不知道跟哪个有钱男人跑啦,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见过她。我爹爹与我爷爷奶奶一起抚养我长大,她却不知道在哪个男人那儿风流快活。” 文长摸摸香儿的头,呵斥道:”别乱说!你母亲是位极了不起的人物。“香儿回嘴道:”我问你她的样子,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让我说她,你这样偏心,我再也不睬你了。“她撅着小嘴,眼中泛着泪花,小脸涨得通红,却始终不哭出声来,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雪云寒把香儿搂在怀里,甜言蜜语的哄了一会儿,唱了一首儿歌,她声音异常轻柔,香儿这一天内饱经波折,自也觉得累了,于是便在雪云寒怀中睡去。 雪云寒嗅嗅香儿头发,笑道:”文先生,你这名字起得真好。她叫做香儿,当真香的可以。“ 文长点点头,面无表情,似乎也快入睡了。 雪云寒又让归无计来闻,归无计上了她俩多次恶当,心中惊惧,小心翼翼的在远处嗅了嗅,奇道:”当真有一股幽香,只不过不太明显,有些像牡丹花的香气。“ 雪云寒一边闻着香气,一边哼着小曲,在火光照耀下,只觉得这洞窟温暖宜人,舒服得不想动弹。 归无计盘膝而坐,开始修炼易筋经,他此时全身经脉四通八达,内力在半个时辰之内就能绕遍全身十二经脉,每走上一圈,内力就愈发深厚一层。张君宝曾说他前途不可限量,总有一日能达到自己的境界,便是由他易筋经的进境推算而来的。 谁知归无计闻了香儿的香气之后,只觉得心旷神怡,杂念不生,体内内力宛若惊涛骇浪,竟有些收势不住,运功速度比往日快了一倍有余,他又惊又喜,生怕这等神妙境界倏忽而去,于是抓紧机遇,苦练不缀,等到早晨时,他站起身来,只觉得精神抖擞,内力仿佛用之不竭一般。 雪云寒早早醒来,见他脸上带着笑容,在洞穴中快步走来走去,神态痴迷,似乎中了邪,慌忙说道:”无计哥哥?你怎么了?“ 归无计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顿了顿,又道:”香儿身上的香气有些特别,似乎可以助人增长内力。我方才运功时随心所欲,事半功倍,想必都是香儿姑娘的功劳。“ 雪云寒”咦“了一声,说:”我方才也曾稍稍练功,可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啊?难道她这香气男女有别么?“ 归无计见香儿双目紧闭,嘴角带笑,耳朵微微颤动,知道她已醒了过来,于是朝雪云寒使了个眼色,雪云寒会意,大声说道:”是了,香儿姑娘身上定是涂了欢好鸾凤膏之类的灵药,可以催情催欲,助人双宿双飞。无计哥哥,不如咱们把香儿姑娘衣服剥光,将这灵药一点点儿取下来。。。。“ 香儿猛然大叫道:”不许取!不许取!我身上可没涂这等邪药!“ 雪云寒笑道:”原来咱们香儿是这等宝贝人物,难怪你父亲爱你胜过性命,而蒙古人特意派大军要把你捉过去呢。“香儿恼她戏弄,将脑袋在她脸上不停磨蹭,雪云寒娇笑起来,丝毫不以为苦。 此时天色已明,洞穴之外天气晴朗,归无计说:“咱们这就从另一侧下山吧,我看东面山势平缓,似乎通往一处河谷,到了那儿,再往远处走不久,似乎就有人家居处。”说罢朝洞穴内拜了一拜,心中默念道:“张兄,我定不辜负你的良苦用心,便是豁出性命,我也要修成神功,踏入你曾经达到的境界。如果你我今后果真重逢,我定会让你回忆起往昔。” 他带着三人从洞穴出来,绕着山岩爬了半圈,跑到洞穴背面的岩石上,但见一轮红日漂浮在紫色云海之上,晨辉隐现,令人心怀大畅。他瞧了一会儿,开始往下蹦跳,速度极快,仿佛跳崖自尽一般,只把雪云寒与香儿惊吓的花容失色,泪水连连。每到紧要关头,归无计只要伸手在石壁上一拍,他下坠之势立时减缓,如此飞速向下,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旁的河谷。 雪云寒从他怀里走下来,脚踏实地,立即喜极而泣,嚷道:“老天爷,老天爷,我雪云寒从鬼门关活下来啦!” 香儿则躺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朝着天上张望,嘟囔道:“我还活着么?我是在做梦么?还是我已经升了天啦?” 唯有文长到底是汉子一条,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扶住无计的肩膀说道:“无计兄弟,下回咱慢点成么?老命都差点儿被你吓没了。” 归无计点点头,四处打量,发现这河谷间全是大卵石,石头光滑,排列紧密,而河岸上青草依依,翠绿可爱。他将三人扶上河岸,自己也跳了上去。随后一路向东前进,走了大约半天左右,只见树木忽然稀疏起来,出现一条林间小道,再走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座偌大的庭院,白墙黑瓦,在绿树青山环绕之下,显得幽静高远,遗世独立,颇合深谷无景之意境。 雪云寒见这庭院大门处颇为干净,显然有人居住,而墙上却有一丝丝微小缝隙,黑色木头柱子上颜色深浅不一,显出这宅子年代久远。而门上并无牌匾,不知是哪户人家在此居住。 归无计走上门前,伸手拍了拍门,过了半饷,听到庭院深处有人轻声说话,仔细倾听,发现是一男一女。而另一人脚步急促,从内院走出,朝大门口赶来,随后只听门闩声响起,门开了一条缝,一老者探出头来,看了看归无计等人,便将大门敞开。 归无计抱拳说道:“老丈,我们这些人是异乡之客,在这山林中迷了路,如今天色已晚,咱们人也有些困顿了,能否借宝宅借宿一宿?“ 老者笑道:”今天可真是巧了,不久之前,也有几位客人来到这宅子上借宿,我们这儿常年没有人来,可今天一来就来了这么多人。请进,请进,老夫这就让人做菜做饭,好好招待你们这些稀客。“ 第三十二章 神农天香经 那老者引着归无计一路前行,只见院子内奇花异草,紫山红水,色彩缤纷,令人过目难忘,而偶有清风拂过,却一点不觉寒冷,树木沙沙作响,听来反而愈发清净,想不到越是在这等荒山之中,越是有这等人间盛景。 雪云寒道:“老丈,不知你这院子叫什么名堂?如此景致,便是皇帝的避暑山庄,只怕也远远不及了。” 老者笑道:“姑娘谬赞了,咱们这山岭野人住的地方,哪里能和皇帝老儿的住处相比?我听人说,那皇帝老儿的花园,花花草草,都是用玉雕而成的,而那假山是从昆仑山般来的天外之石,其中开凿的泉水一律注入百年美酒,那才是天上人间,天下第一等的好去处。” 雪云寒皱眉道:“如若真像老丈所说,那真是庸俗的很,又有什么好去的?还不如去青楼快活快活哪。” 老者道:“老夫在这穷乡僻壤住了一辈子啦,住的快腻味死了,到得老来,连这山都没出过,不知道外面花花世界是什么模样。别人羡慕我过的日子,又岂知老夫我对别人的日子,更是羡慕的不得了哪。” 雪云寒道:“唯得灵台皆清净,天下何处非极乐?老丈所言大有道理,令在下深感佩服。” 他们穿过花园,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大宅子前,这宅子也颇有年岁,苔藓绿草,在走廊各处若隐若现,但也打扫的极为干净,立柱和石墙上色彩斑驳,却丝毫不觉难看,反而更有古色古香之感。 他们推门而入,只听屋内男女说话之声忽然停止,归无计抬头一看,立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见周瀚海与韩梅正坐在屋子里,也正用同样诧异的神色瞧着归无计他们。 雪云寒见到周瀚海,心中一颤,心想:决不能让他见到我的容貌,不然定会被他趁醉揩油。于是将脸上面罩系得更紧了,推推归无计,示意让他开口说话。 归无计见到韩梅,又见她眼神含俏含媚,其中似有千言万语,顿时只觉得寒毛直竖,但雪云寒既然发令,又不能不说话,于是只能垂头拱手,轻声问道:“周将军,周夫人,怎么你们也跑到这儿来了?“ 周瀚海瞧了韩梅一眼,韩梅微微一笑,说道:”瀚海,吴兄弟是自己人,你先请吴兄弟他们坐下吧。“瞧她从容不迫的模样,全不像几天前担惊受怕的受气媳妇儿,反倒成了独揽大权的女中豪杰。周瀚海颇为听话,笑嘻嘻说道:”太上皇有令,在下岂敢不遵?“对归无计说道:”吴兄弟,坐,坐。“ 这地上铺着干净毯子,而客人把鞋放在外面,随处可坐,毫无拘束,颇有古人之风。于是归无计他们绕着周瀚海他们坐了下来,那老者端上热茶,待客颇为周到。那热茶浓香扑鼻,喝来沁人心肺,雪云寒偷偷解开面罩喝了一口,忍不住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归无计说:”周将军,之前相遇之时,外人颇多,依着帮规,我们不便透露真名,其实我不姓吴,而姓归,双名无计。而这位云道长其实姓雪,双名云寒。“ 周瀚海笑道:”咱们行走江湖之人,原是要小心些为好。我又怎么会怪你?像在下之前就犯了轻敌之错,累得夫人虚惊一场。“又朝雪云寒瞧了一眼,奇道:”雪道长,怎么几天不见,你忽然在脸上带了这么个古怪面罩?“ 雪云寒心中发毛,慌忙说:”这几天脸上发了个大疹子,瞧来颇不雅观,羞于见人。“ 周瀚海心想:你原先也不好看,何必藏头露尾?这样多此一举,反倒显得不够坦荡。但这话却不能说出口,于是笑道:“道长多多保重。咱们大事未成,更需小心在意身子。”雪云寒连连道谢,神色甚是惶恐。 周瀚海此时神智清醒,待人也甚是谦逊有礼,与文长客套几句,又逗着香儿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才说:“归兄弟,你方才问我什么?” 归无计又问:“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难道与这儿的老丈相熟不成?” 周瀚海叹道:“也是没料到蒙古人如此狡猾,我们夫妻两人本来在山道上骑马缓步前行,谁知从对面忽然跑出一队蒙古士兵,他们见咱们两人模样,露出凶狠表情,大吵大嚷,似乎想将我们捉住,我见情势危急,只能出手将他们打发了。。。。” 香儿拍手笑道:“周将军,你虽然功夫了得,为人也太鲁莽了。这么一来,周将军你可上了大当啦。“ 周瀚海苦笑一声,说道:”姑娘料事如神,莫非你们也是被那小鸟赶下山的?”香儿连连点头。 周瀚海续道:“想不到蒙古人居然有这等养鸟驱鸟的本事。我将十几个蒙古人杀死之后,从他们尸体中突然飞出几只红色小鸟来,我伸手拍死几只,谁知这鸟儿忽然如同蜂群一般从尸体中冒了出来,我一时阻挡不住,便拉着夫人一直往山坡下狂奔,那山坡并不陡峭,而且离山下不远,我抱着夫人,施展轻功,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山下,谁知那些蜂鸟却紧追不舍。后来夫人想了个法子,点燃火折,挥舞着驱赶蜂鸟,蜂鸟似乎颇为害怕火焰,不敢追来,只是在远处盘旋。我们趁势跳入山泉之中,一路漂流,过了一天一夜,终于找到了这处山庄。” 雪云寒说道:”咱们和周将军你的遭遇相差不大,不过咱们可是翻山越岭而来的,也是咱们这位归兄弟分不清东南西北,胡乱指路,害得咱们好生辛苦。“说着朝归无计瞧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韩梅忽然说道:”你们是从那险恶雪山上翻过来的?那条山路看着可怪吓人的。归兄弟,我瞧你脸色不好,你这几日可累着了么?“她语气中颇为关切,旁人听了,只道她为人善良,不忍同僚受苦,岂知其中另有隐情,却也没人料想得到。 归无计忙道:“多谢周夫人关怀,在下并无大碍。”雪云寒挨近他身子,偷偷传音道:“那周夫人盯着你看哪,你看那眼神,啧啧啧,无计哥哥,你可真有本事,非但勾搭无知少女,连这清白少妇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啊。” 归无计微微朝韩梅看了一眼,只见她眸含春水,暗送秋波,轻咬嘴唇,桃腮绯红,这神态实在太过惹眼,只差扑上来亲亲我我了。他咳嗽一声,传音答道:“她是在报复她老公拈花惹草,故意装模作样给他看哪。” 果然周瀚海见状大为不安,不自觉的往夫人身边靠了靠,轻轻拉着韩梅的手,归无计扭过头去,不敢与韩梅四目相对,过了片刻,他听到韩梅轻轻叹了一声,挪开了目光,归无计立时感到如释重负。 此时,老者派人端上饭菜,众人见那饭菜热气腾腾,全是山中野味儿、新鲜蔬菜,顿时感到饥肠辘辘,拿起碗筷,正想用餐,只听老者朝屋内喊道:“那位军官大爷,你也出来用餐吧。” 众人一听“军官”二字,顿时留上了神,只听到远处响起笨拙的脚步声,一人跌跌冲冲的爬了起来,慌忙收拾了一番,这才慢慢走了出来。只见这少年身穿军服,大约十七岁左右年纪,面容俊雅,身形消瘦,神态颇为紧张。他手中捧着厚厚的书本,眯着眼睛,似乎眼神不佳,他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清周遭情形,见着这么许多人,似乎有些吃惊,额头上层层汗水,犹豫了一会儿,在餐盘前缓缓坐下,朝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诸位久等,在下失礼了。” 屋内一片寂静,气氛僵硬,仿佛灵堂一般,周瀚海朝那军官望了一眼,暗想:此人如此年轻,怎么会是蒙古军官?难道也是前来捉拿我的追兵么?如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孤身前来,身上定有惊人艺业,我可万万不能麻痹大意,重蹈雪地中的覆辙。 老者不明所以,举起酒壶,在众人酒杯中倒了一圈酒,举杯说道:”老夫这儿久远未有生客前来,岂料今日便有这等好运,一连碰上这么许多朋友。老夫心中高兴的紧,嘴里却说不出来,只能以酒代劳,诸位,请,请,请。“ 众人心中各怀心事,但见这老者实在热情,盛情难却,只能把酒一口干了,只觉这酒也是香气四溢,回味无穷。 那蒙古少年酒量差劲,似乎一口就醉了,他笑道:“我这人不会说话,大伙儿要是觉得我太闷,自可不要理睬我,只当这儿没我这么个人就成。”说罢翻开书本,将书本凑到脸上,目不转睛的看了起来。 雪云寒有些好奇,看了看书的名字,叫做《神农天香经》,听这名字,似乎是一本医书,这本书也颇为古旧,封皮上满是灰尘。 老者朝他看了一眼,忽然双目圆睁,身子发颤,失声叫道:“小兄弟,你这本书。。。。是从哪儿找出来的?”蒙古军官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在里屋闲来无事,四处瞎翻,在柱子上发现一块活动木头,用全力一扯,这书就从屋顶掉落了下来。”说罢轻轻一笑,说:“这也真是巧了,郡主大人嘱咐小人跑到这儿来寻找稀罕花草,这本书中所记载的,也恰好是些古怪药材。” 老夫有些失态,一把抢过书本,像看宝贝一般把这本书翻了个遍,身子抖个不停,仿佛中风一般。过了好久,他喃喃说道:“今天真是否极泰来,否极泰来!少主要是知道咱们找到了神农药经,只怕高兴的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兴奋过度,霍地跳了起来,径直朝屋外跑去,对这些贵客视而不见,似乎已经把他们忘在脑后。 那蒙古军官愣愣的朝众人望了一眼,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第三十三章 迷影南山豹 众人见老者匆匆而去,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由得议论纷纷,猜测起这老者的用意来。 归无计想:这蒙古少年似乎发现了这宅子里的秘密,这老头激动的要命,也顾不上陪我们这些蹭饭的啦。 过了一会儿,一位仆役推门进来,在四周洒了些花露似的水,随后弯腰退了出去。 雪云寒朝那少年瞧了几眼,见他眼神迷离,似乎有些微醉,而他嘴角带着笑容,大概并不知道身旁这些人全是反贼。她想:此人甚是古怪,孤身一人,跑到这人迹难至之处,说是要找什么药材,瞧模样不像是胡说八道,不管怎样,我先探探口风吧。 她心意已定,笑道:“这位蒙古小兄弟,大伙儿在这山中相遇,也算是有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来此地有何贵干?” 那少年张嘴一笑,答道:“在下并非蒙古人,只不过碰巧在禅芬君主身边办事,无奈只好穿着这样的军服。我叫常百草,祖传学医,在郡主身边研究医术,她患了些古怪的小毛病,只有在下才能医治。” 周瀚海忽然皱眉说道:“你说的禅芬郡主,可是江堂王爷的女儿?我听说她迷恋长生不老之术,也深信道家修仙之法,虽然不过十三、四岁年纪,但也曾广招天下修仙之士,手下皆是三教九流之辈?” 常百草点头道:“原来这位大哥听说过郡主的名字。” 周瀚海轻轻在韩梅耳边说了些话,归无计听他说:“这江堂王乃是忽必烈手下的重臣良将,手下多有奇人异士,咱们还是莫要招惹为妙。” 雪云寒听此人来头不小,居然是郡主身边的心腹,而且似乎医术高明,能医治疑难杂症。但如此一来,也知此人并无恶意。于是传音对归无计说:“无计哥哥,这少年看来并无危险。” 归无计点点头,默然不语。那少年忽然又说:“瞧众位模样如此狼狈,可是从山那边过来的吗?可否在路上碰到一朵天蓝色的花朵,共有六片花瓣,状似蝉翼,闻起来令人飘飘欲仙。“ 众人纷纷说道:”并没见到这样的花。“ 这少年懊恼道:”我在这山谷中找了两天两夜,却始终没找到这蝉翼花,要是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郡主大人要是怪罪起来,我定要被施以酷刑。“ 香儿有些同情,问道:”那郡主竟然如此刁蛮?她会如何折磨你呢?“ 少年笑道:”轻则施以宫刑,重则夺我贞·操。“ 众人反应片刻,哄堂大笑起来,香儿说:”就冲你这油嘴滑舌的惫懒模样,我要是公主,我也定不饶你。“ 少年忽然走到香儿身边,盯着她仔细瞧了瞧。香儿见他容貌俊俏,目光中泛着紫光,竟似有紫玉深藏,心中害羞,不禁对他产生一丝亲切,嘴里却嗔道:”喂,你靠的太近啦,再这样看我,我定要好好揍你。“ 那少年鼻子在香儿脸上嗅嗅,脸上一片好奇之色,突然伸出舌头,在香儿脸颊上舔了舔,香儿尖叫一声,一拳猛击在少年眼睛上,那少年闷哼一声,朝后退了几步,连连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人眼睛不太好,不凑近了看,瞧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香儿涨红了脸,嚷道:”什么叫眼睛不太好?眼睛不好,可以用舌头舔人家的脸吗?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你这样胡搞,万一怀了孩子,我这名节全都毁在你手上了。“ 旁人死命憋住笑声,那少年却大笑起来,说道:”你这小姑娘好没常识,须知男女交·合·欢·好,须得龙入水洞,水得龙津,有云有雨,方可成事。别说用舌头舔舔小脸,就是舌头伸到你嘴里,你也怀不上小娃娃。“ 香儿捂住耳朵,一脚飞踹过去,那少年哈哈一声,浑不在意的挨了香儿一脚,说道:”好厉害!“随后脚步踉跄,滚到在地上。 一时间大堂上嘻嘻哈哈,敌意顿消,那少年爬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个碧蓝的玉镯子,塞到香儿手上,说道:”此乃在下亲手制成的天海雨竹玉镯,在洛河香液中浸泡过七七四十九天,因而变成这等颜色,带上此玉镯之后,百兽不敢侵扰,剧毒莫能上身,在下与姑娘一见投缘,还请姑娘莫要嫌弃。“ 香儿不识好歹,疑道:”这东西虽然好看,但会不会是假的?“ 雪云寒听到这等宝贝,心中好奇,跑到一旁查看,但见这玉镯晶莹剔透,玉中隐隐有水光流动,赏心悦目,令人不忍挪开眼睛,忍不住叹道:”好宝贝,若是拿到当铺中典当,少说值千贯钱财。“ 常百草叹道:”姑娘此言差矣,一年之前,我也曾送给禅芬郡主这样一只镯子,她见这镯子神效至斯,狂喜之下,在我的饭菜中下了迷药,要霸占在下的身子,要不是在下机灵,识破了她的诡计,此刻早被郡主大人吸干了精血,成了一具人干。“ 雪云寒笑了出来,嗔道:”你这样埋汰你们郡主,难道不怕传到郡主耳朵里?“ 常百草愁眉苦脸,说:”若是她能听到这些闲话,我还敢说的出口吗?只盼诸位多替在下担待担待,莫要将这等闲言闲语传了出去,说郡主大人与她身边的药童没羞没臊,夜夜笙歌,你情我愿,日日洞房。” 香儿放声长笑,说:“就冲你这几句话,我定要好好替你宣扬宣扬。”少年一脸肃然,冲她眨眨眼,竖起大拇指,说道:“但求姑娘口下留情。” 归无计闻言也不禁莞尔,对这少年忽然生出好感,心想:张兄当年也是这等胡言乱语,口是心非。这少年生性豁达,定不是什么坏人。 众人说说笑笑,将盆中菜肴吃得干干净净,过了半饷,只听屋外传来几人吵闹之声,那老者从屋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位彪形大汉,他们身上肌肉盘结,脸色蜡黄,头上却寸草不生。紧跟着又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她白发苍苍,脸色红润,露出笑眯眯的表情,只是眼珠不停转动,似乎颇为精明。 老者说道:“这神农天香经就是这位少年找出来的,这真是老天开眼,福至心灵。咱们苦苦找了二十几年,谁知这经书居然就藏在山庄里。少庄主待会儿回来,知道此消息,也必欢喜不尽。” 三位大汉喉咙虎虎发声,其中一人说道:“光有这经书又有什么用了?我们少庄主要练成经书上的神功,须得找到神农天香草,饮下之后,才能依法练功。可这神农天香草又到何处去找?” 老妇说道:“当年咱们山庄上出了那个叛徒,非但将老爷活生生气死,还将神农天香草偷了去,否则今日咱们找到经书,少爷就能练成神功,天下无敌了。只是此时叛徒下落全无,茫茫人海,如何找他?” 老者一听她说起往事,脸上表情显得颇为狰狞,他说:“段南豹这个混蛋,要是再让我找到他,定要让他尝尝腐尸丹的滋味儿。” 众人听到段南豹的名字,脸上纷纷变色。归无计想:段南豹前辈与我师父齐名,乃昔日江湖上的四位绝顶高手之一。听之前的传言,此人武功之高,似乎匪夷所思,原来他竟然与这山庄颇有渊源。 老妇点点头,对常百草说:“小兄弟,我们这经书,可是你帮忙找到的?” 常百草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将发现经书之事又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语气颇为诚恳,老妇人笑容愈发灿烂,说道:“小兄弟,你真乃咱们神农山庄的福星,咱们这几十年来的夙愿,蒙你的恩德,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此等大恩,老身定然牢牢记在心中,即使今后进了棺材,也是不敢淡忘的。” 她这话说的不伦不类,似在感恩,可又像是赌咒,那少年神色慌张,只是随口答应几声,却听那老妇又说:“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如若咱们找到经书之事传了出去,不免有哪些利欲熏心之辈上门来抢夺本庄宝贝。老身我没什么主意,左思右想,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却只想出一个笨法子。” 常百草脸色发白,问:“什么法子?” 老妇笑道:“真对不住你们这些稀客,之前那些饭菜之中拌有虎豹花的油,而方才你们谈话之际,又偷偷派人在此洒了些别的花露,此时诸位已经全数中毒,过不了片刻就会毒发不治。” 众人闻言大惊,周瀚海运功周天,发现在心腹之间运气不畅,平时却丝毫察觉不到。他对那老妇怒目而视,说道:“你们好不卑鄙,为了这等小事,居然下这样的毒手。“ 老者神色阴郁,朝他们垂首道:”老夫也是迫不得已,要不是我这三个儿子与内人一同逼迫,我也绝不会出此下策。“众人见他致歉之意甚是诚恳,可却迟迟没有下文。 周瀚海不耐烦起来,大声说道:“若是你真有愧疚,为何不拿出解药来?你这等懦弱之举,与亲手害人又有什么区别?” 老者叹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事儿做的太绝,用了豺狼花的花露,因而解药是没有的。普天之下,再无其余门派能解我神农山庄的毒药。”听他语气,竟然对此事颇为得意。 第三十四章 彩刃血腥剑 常百草低头沉思片刻,蓦地说道:”可是那‘虎豹豺狼一下肚,生死阴阳黄泉路’的虎豹豺狼之毒?此等毒药早已绝迹江湖,若非使毒解毒的大行家,别说下毒,等闲连听都听不到哪!“ 老者捋须微笑,连连点头,说道:“本来老夫也不愿出这等狠辣手段,只是此间不长有人客到来,若不显显老夫手段,只怕别人都道我神农山庄本事不到家,尽使那些毫无格调的下三滥毒药,又与路边的土匪小贼何异?” 众人神色愤然,心想:你使用这等卑鄙毒药,难道就不是下三滥的小贼了? 常百草拍手笑道:“这等毒药,一旦入口,寻常人毫无知觉,但两个时辰之内,便会腹中剧痛,排便不畅,最后被粪便撑破肚皮,死的惨不忍睹,粪便之干燥恶臭,世所罕见,见到此等景象之人,一月之内,食不下咽。若是内功高强者,一旦运功排毒,便会上吐下泻,大丢面子,最后却仍不免一死。当真是天下无双,无往不利的好毒药。” 老者瞪大眼睛,露出惊喜之色,”啊呀“一声,叫道:”小兄弟真乃行家也!非老夫自夸,我这使毒手段,本也算得上神农山庄数一数二之人。神农山庄数一数二之人,放眼天下,也是独步江湖的高手。可惜老夫这三个儿子资质平平,专心学武尚且不及,使毒本领没学到老夫一成。今日小兄弟居然能说出这毒药的来历,也算是个知音。老夫本想收你为徒,好好将我一身本领传授于你,好教人得知神农山庄后继有人,也算不枉老夫此生。可如今你也身中剧毒,天下无药可解,真是天妒英才,天妒英才!“说罢唉声叹气,连连摇头,眼中似有泪水闪烁。 常百草愣了一会儿,说道:“是啊,老先生对这药性计算之精,直令人叹为观止。若你们早一刻踏入房间,那不免也身中这虎豹豺狼之毒。而若迟来片刻,这药效发作,也无人听你好好解释这毒药的好处,不免失了乐趣。老先生计谋深远,运筹帷幄,真乃天下使毒之人的楷模。” 老者捶胸顿足,叹道:“唉,唉,唉,早知如此,我又何必下这无解之毒?好不容易得个忘年知己,谁知转眼就要生死相隔,都说伯牙断琴绝弦,只为子期之死,老夫今日方体会到这其中的生离死别之苦!”说罢泪水簌簌而下,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两人在这边一问一答,竟然聊得异常投机,众人虽然一肚子怒气,却也当场发作不得。周瀚海见常百草神情坦然,似乎毫不在意,问道:“小兄弟,你既然对此毒如此熟悉,可知道这毒药该如何解法?” 常百草叹道:“难,难,难。这毒药并无解药,唯有以极高明的内力将毒药排出体外,但此事之难,犹胜过钻冰取火。需将毒气从丹田在极短的时间内挪到横隔穴,随后在转眼间挪到少冲穴,并从少冲穴排出体外。”他一边说话,那老头一边点头称是,说道:“难得,难得,你连这毒药的解法都知道。老夫甘拜下风,不如拜你为师吧。” 周瀚海一愣,说道:“这横隔穴属于手阳明经,而少冲穴却属于手厥阴经,两者相隔十万八千里,内功即使再高明之人,又如何横跨这千山万水,在短时间内挪移内力?” 归无计心中暗叫侥幸,他练就玄天伏魔功与易筋经两大神功,加上张君宝在他体内布下了八卦之阵,用来在体内腾挪内力,只可谓翻江倒海,肆意妄为,于是依照常百草所言,稍稍运功,不一会儿就将毒血从指尖悄悄逼了出去。他此刻自己算是脱离险境,可瞧瞧雪云寒,再瞧瞧其余同伴,却也暗暗发愁。 周瀚海发起火来,手掌一抬,怒道:“今日就是死在此处,也要拉你们几个卑鄙小人陪葬!”正想凌空出掌,将敌人击毙,谁知稍稍运功,腹中顿时绞痛难忍,心中一惊,想到:这毒药好不歹毒,我若勉强运功,到时候可得拉稀呕吐,丢尽颜面。可如在此白白等待,也是难逃一死。一时间彷徨无措,只愁得满头大汗。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山庄之外传来隆隆脚步声,过了片刻,又听见大队人马在山庄外停下,有人在山庄木门上用力拍了两下,还不等人回话,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木柴纷飞,那些人纷纷涌了进来。 老妇本来笑眯眯的,想来她胜券在握,因而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突然听见不速之客硬闯进来,脸露惊慌之色,说道:“药谷、药堵、药柴,你们快去看看是什么人如此无礼,胆敢来神农山庄撒野!” 三位秃头壮汉应了一声,刚要走出房间,只听哗啦啦脚步声大作,三十位蒙古士兵围了上来,将这房间门口堵住,当先三位年轻女子手持长剑,带着道冠,穿着蒙古军装,容貌颇为清雅,其中一人昂首在外喊道:”周瀚海!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今日我们已经将此地团团围住,你已是插翅难飞,若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她声音洪亮,震得屋瓦虎虎作响,足见内力颇为了得。 三位秃头本来凶神恶煞,一见美女,登时没了脾气,最先一人说道:”三位姐姐,你们这等温柔样貌,为何发这样大的脾气?咱们山庄中人自来与世无争,乃是罕见的良民,见到官家老爷,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你们又何必大动干戈呢?“ 老妇怒道:”药谷,何必与她们废话!她们如此无礼,将这些人全拿下了!“ 这三个秃头虽然五大三粗,却向来颇为听话,听母亲发号施令,虽然有怜香惜玉之心,可又不敢违逆,正在犹豫不决时,老者见蒙古人一脸怒气,也不知他们是否有后援,因而也不敢招惹,劝道:”鹤儿,这些都是蒙古大官,咱们还是莫要招惹为妙。“ 老妇瞪了他一眼,心中虽然有些怨气,但自也有些虚了,点点头道:”如此。。。。。。“ 雪云寒灵机一动,忽然大叫道:”诸位蒙古大爷,这山庄叫神农山庄,他们山庄中有一本经书叫做神农天香经,乃是一本绝世神功,据说习练之后,可以天下无敌,光复宋朝天下。你们禅芬郡主的心腹发现了此间秘密,因而被咱们困在此处,而且他已经中了咱们的剧毒!我劝你们莫要硬来,大伙儿好商好量,先礼后兵,否则咱们让你们有来无回,先·奸·后·杀,七窍流血而死。“ 常百草笑道:”我又不认得他们,你把我搬出来有什么用?“雪云寒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常百草”哎呦“一声惨叫了起来,雪云寒趁势叫道:”老伯,你已经给这些蒙古人下了毒了没有?咱们可得把他们一网打尽,免得夜长梦多!“ 蒙古追兵不明所以,神情间颇为警觉,可这老者心中却着实惶急,如此一来,这神农天香经的名字也已传到了蒙古人耳中,若不在此处斩草除根,只怕今后后患无穷。 雪云寒见双方仍在犹豫,对周瀚海说道:”周大侠,暗器!“ 周瀚海登时省悟,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钱镖,手掌一振,暗器嗖地飞了出去,当前那女子反应神速,挥剑一挡,将暗器挡开,也是周瀚海不敢催动内力,不然这女子反应再快一倍,也难免被他所伤。 那女子眉毛一横,叫道:”抗命者死!“身后士兵抽出兵刃,一股脑涌了上来。那老妇咬了咬牙,骂道:“狗贼大胆!”手掌挥出,一股青烟散在空中,当先一位蒙古士兵被这青烟罩在脸上,脸色发青,立时毙命。他身后的士兵反应不及,也吸入了这青烟,身子抽搐,软软躺倒在地。那老者双掌纷飞,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他手掌上冒着黑气,掌法大开大合,高举宽打,只要被他在脸上一摸,在手上一抓,那人立时便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地上拼命打滚,仿佛被恶鬼催命一般。三个秃头手上各持着一根巨大的药杵,与蒙古人贴身厮杀,他们力气大的惊人,与敌人兵刃相交,立时能将敌人的兵刃敲在地上,趁此良机,身旁的兄弟立即补上一击,或敲碎敌人脑袋,或折断敌人肋骨。这一家子神勇异常,蒙古士兵一个个横尸于地,过不多时,这些蒙古士兵便被他们全数消灭。 那三名女子覆手在旁,见状互相望了一眼,眼神中却毫无惧意,当先那位女子平复情绪,淡然说道:”神农山庄?这名字虽然没听过,但诸位武功倒相当了得。只不过使用这等毒辣伎俩,如若传到江湖之上,只怕会被各路英雄好汉所不耻。” 老者傲然道:“什么无耻有耻,咱们山庄中可没那么多规矩,难道你们蒙古人杀到咱们中国人的地头上,老夫还跟你们讲道理不成?老夫还有更多毒辣手段,正要一件件使出,好好炮制你们这些屠夫。”他此时杀得兴起,激发了心中傲气,对蒙古人的恨意便涌现出来,全无刚刚委曲求全之色。 那女子轻轻一笑,点头说道:“老先生好大的脾气,瞧你这等气概,定是这山庄中的头号人物,只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她这“名”字一说出口,嘴中便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归无计立即警觉,叫道:“小心暗器!” 老者心中一惊,不及细想,一个跟头倒翻而过,只听身下嗖嗖作响,回头一望,只见一柄五彩小剑撞中墙壁,立时消失无踪。归无计暗暗惊诧,想:这是五彩剑气无疑!只不过威力比兰儿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们是什么人,怎么会使用这玄幻功夫? 那女子趁着老者心慌之际,长剑出鞘,直往老者脸上掷来,老者后退一步,本想避开此招,谁知她们剑柄上拴着锁链,锁链放开,长剑陡然长了一尺,老者躲避不及,脸上被长剑划过,登时鲜血直流。老者翻身栽倒,身死不知。 老妇心痛丈夫,喊道:”荆郎!“手掌张开,凌空跃起,朝那女子扑了过去,而三个秃头男子也拿起兵刃,随母亲朝前冲了过去。右首女子微微一笑,挥舞长剑,剑尖光影闪动,剑招迅捷异常,老妇将青烟撒出,那女子不闪不避,似乎浑然无事,老妇心中一惊,微微分神,那长剑立时刺中老妇手臂,老妇痛呼一声,摔倒在地。就在此时,秃头男子药杵当头朝右首女子砸下,使出一招”虚飞五载“,而另两人的药杵舞动成圈,使出”攻水之玉“,封住其余敌人的进攻路线,防止她们相互救援。别看他们模样蠢笨,可配合异常娴熟,而且招式威猛,势不可挡。 眼见就要得手,忽然从三位女子的长发中飞出无数红色蜂鸟,三个秃头猝不及防,被蜂鸟猛扑到脸上,顿时长声惨叫,兵器落地,双手胡乱挥舞,试图将蜂鸟群赶到一旁,可是这蜂鸟执着无比,在他们脸上猛啄一通,似乎想要钻到他们皮肉里去。 三位女子似乎没料到这等情势,眼中一片迷茫,但随即回过神来,举起长剑,缓缓走上,打算将敌人置于死地,便在此刻,忽然听得空中响起阵阵悠扬的琴声,琴声中似乎蕴含着深厚内力,虽在远处,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隐隐心惊胆颤。 三人犹豫片刻,蓦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雪云寒后退几步,躲在归无计身后,慌忙说道:”糟啦,是我先前遇到的那个黑袍怪人。“ 第三十五章 狠手摧命人 黑袍人见到府上惨状,又惊又怒,顾不得与那三位女子纠缠,抢上一步,将老妇扶了起来,神情极为关切,他颤声道:”婶婶,你伤的怎样?“ 老妇受的只是皮外伤,但她年纪太大,精力衰弱,而那女子一剑甚是狠辣,手臂上血流如注,她咬牙道:”我的伤倒没什么大碍,不过少主可要小心,这帮恶人有些古怪,她们不怕我的青烟毒雾。“ 黑袍人点了点头,伸手在她肩上一拍,那老妇手臂立时止血,这一手挥洒自如,随手就这么拍拍打打,便能止住伤口流血,足见他内力深厚,更对人体经脉了若指掌。 秃头兄弟三人兀自捂住脸面,在地上嘶吼,不停打滚。黑袍人说道:“莫慌,莫慌。”走上前细细查看伤口,见到他们脸上密密麻麻的红色蜂鸟,心中也自骇然。他在三人头顶百汇穴各按一下,那三人浑身巨震,脸上蜂鸟似乎受到惊吓,霎时四散逃去。黑袍人眼明手快,双手连挥,这苍蝇般大小的蜂鸟被他手指夹中,一只只掉落在地上,他动手不过在片刻之间,这上百之蜂鸟虽然动作灵敏、同时四散飞去,谁知却一只都逃不脱他的手心,很快就被他尽数杀死。 老者走了过来,黑袍人见他脸上包着衣襟,似乎也受了重伤,不禁勃然大怒,问道:“荆叔叔,是这三位女子把你们伤成这样的?”他甚是冷静,见到屋内另有其人,并不鲁莽行事,想先行弄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荆叔叔苦笑道:”除了她们,还会有谁。她们三人剑术高明,内力了得,手段又极为狡猾,老夫一时疏忽,败在了她们手上。这辈子一世英名,恐怕就此付诸流水。“说罢又开始自怨自艾,极为懊恼。 黑袍人转过身来,双目中闪着点点寒光,对那三位女子说道:”你们三人来此有何目的?为何私闯我宅子,又伤我家人?“ 当先那女子见他举止潇洒,相貌堂堂,却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就是此间主人吧,我们三人是江堂王麾下讨逆营的统领,我叫玉鹊,身后是我的两位师妹,左边的叫玉蕊,右边的叫玉丹,王爷奉了皇上密令,要我们前来此处捉拿反贼周瀚海。可你们家人却推三阻四,还与反贼勾结,用暗器袭击我们。现在我们带来的人全死在他们手下啦,如果禀明王爷,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她回头与两位妹妹相视而笑,又转头说:”不过我们见你这人还算不错,也不想与你计较这些窝囊废的性命啦,只要你们乖乖的把反贼交出来,我们姐妹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不知这位小哥意下如何?“ 黑袍人”哦“了一声,说道:”周瀚海?你说的可是名动天下的周大侠周将军?我听人说他武功高明至极,又是成王麾下第一将领,怎么会跑到我府上?又怎么会怕你们这三个黄毛小丫头?“ 玉鹊格格娇笑,说道:”人家也不算小丫头啦,我今天二十二,我的两位妹妹今天也二十一啦。照我看来,那周瀚海徒有虚名,远不如小哥你武功高强。“ 荆叔叔走了上来,低声道:”少爷,这事儿都赖我。“于是把他们发现神农天香经的事说了,又把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打算用虎豹豺狼之毒杀人灭口之事说了出来。黑袍人闻言皱眉,问道:”你们当真找到了神农天香经?即便如此,又何必使这等毒辣手段?” 荆叔叔神色歉然,叹道:“也是老夫一时忍不住技痒,想要试试这奇毒的威力。谁知做过了头,唉——”这一声叹息当真发自肺腑,旁人听了,反而替他难过起来。 黑袍人垂头思索一会儿,笑道:“原来都是些误会,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玉鹊等三人见他面露微笑,以为他打算服软,无不又惊又喜,玉蕊笑道:“算小哥你懂些道理,咱们还担心你这人死脑筋,我还以为待会儿要和你动手呢。” 黑袍人拱拱手,说道:“那是自然。在下名叫段厉水,自幼长在这山庄之中,虽然乃是山间野人,但好歹读过些圣贤书,懂得些做人的道理,知道这卖友求荣、叛国投敌这等奸恶行径,是万万不能做的。” 玉鹊姐妹本来笑呵呵的,听他说到最后,突然反应过来,玉鹊脸上犹如罩了层寒霜,厉声说道:”你说什么‘卖友求荣、叛国投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厉水眉头竖起,大声说道:“身为汉人,如若不能庇护上门避难的朋友,被敌人威胁几句,即便拱手将朋友交出,这便是卖友求荣,叛国投敌之辈。今日你们三人闯入我山庄,嚣张跋扈,行凶杀人,兼之乃蒙古屠夫的走狗,我段厉水若虽然无才无能,却也放不过你们。” 玉鹊三人”哼“了一声,抽出长剑,斜斜指着段厉水,眼神中满是杀机。 段厉水站在屋内,昂首直视前方,似乎对她们三人的举动视而不见,谁知他蓦地身影晃动,一瞬间来到玉鹊身边,玉鹊反应不及,被他一掌击中下颚,只听骨头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她口鼻中鲜血直流,一击毙命。 玉丹尖叫道:“姐姐!”她离段厉水不过一尺距离,长剑挥动,朝他颈部斩去,她剑上附了真气,发出彩色光芒,剑尖破空而来,发出尖锐之声,足见这一剑威力极大。段厉水也不回头,凌空一掌,王丹长剑顿时断成数截,口中鲜血狂喷,全身轻飘飘的往远方飞出,撞在墙上,将墙壁撞出一条裂缝,她倒在地上抖了几下,随即不再动弹。 玉蕊见两位姐姐被此人一招击毙,心中惊骇,实难用语言形容,她手脚发软,摔下长剑,跪倒在地上,不住发抖,说道:“段哥哥,段爷爷,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从小到大,也没杀过任何一个人,是两位姐姐硬要拉我帮蒙古人做事,我才稀里糊涂的跟着来捉人的。我对天发誓,今天我遇到周大侠的事,还有在府上发生之事,我对谁都不说。” 段厉水“哼”了一声,说道:“拾起剑来!” 玉蕊手脚发颤,不住朝他磕头,脑袋敲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额头上流下鲜血,看上去异常可怜,她说:“我从此以后也不回蒙古人那儿啦,我也不回天剑派啦,我以后见到他们,一定避得远远的。还有,还有,只要段大侠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做牛做马,若是皱了一下眉头,叫我堕入地狱之中,受尽磨难,永世不得超生。“ 她容貌颇美,此时脸上血泪交替落下,屋内众人见了,无不心生恻隐,那荆叔叔对段厉水说道:”少爷,要我看,不如就放了她一条生路吧。“ 段厉水不理睬他,依旧说道:”拾起剑来!段某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玉蕊哪里敢拾剑,脑袋如捣蒜一般,不住敲在地上。 段厉水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这点虚名,段某也不要了。”他手掌凌空劈出,玉蕊浑身巨震,胸口陡然凹了下去,口中鲜血如泉涌般喷了出来,她瞪大眼睛,其中闪现着凄然的神情,过了片刻,她慢慢软到在地,双目兀自睁着,似乎死不瞑目。 一时之间,院子里一片死寂,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归无计心想:这段厉水武功固然高强,但他心肠之狠,更是人所不及,要是我面前有女子这样求饶,我定然是下不了杀手的。可他这般做法,却也不能说做错了。 段厉水拍拍药谷的肩膀,说:”谷哥哥,你的伤要是无碍,劳烦你去安排下人将这些蒙古人的尸体埋在后花园中,食腐草在冬日不好养活,可用这些尸体替代肥料。“药谷应了一声,叫上两位兄弟,到后院去找帮手去了。 段厉水走进屋子,行礼道:”众位,在下方才忙于应付敌人,如有怠慢,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摄于他刚刚显露的盖世神功,加上他性子坚毅,下手毫不容情,无不对他颇为敬畏。周瀚海走上前来,拱手道:”段庄主,在下正是那女子口中的周瀚海,今日之事,皆因在下携妻子来此间避难引起,多谢段庄主替在下挡住此劫。“ 段厉水谦逊几句,周瀚海又道:”只不过我身边这些朋友,都中了那位老先生的剧毒,现在时间拖得久了,恐怕性命难保,不知段庄主能否高抬贵手,赐予解药?“ 段厉水”嗯“了一声,双目发愣,直盯着周瀚海身后望去,众人沿着他的目光来瞧,发现他正死死盯着一位瘦弱的女子,那女子目光闪烁,侧身扭头,脸上蒙着一块青布。 周瀚海奇道:”段庄主,你与雪姑娘认识?“ 段厉水喉头发出一阵吞咽口水之声,也不回答,走到雪云寒面前,柔声道:”雪姑娘,昨天在瀑布之下,在下为姑娘容貌所惊,当场失态,还望姑娘见谅。“ 雪云寒”嗯嗯“说道:”不怪,不怪。你快点儿给解药就行。“ 段厉水笑了一声,说道:“解药?姑娘既然有令,在下岂敢不从,只不过需要姑娘答应在下一件事。” 雪云寒咳嗽一声,说道:“当然,当然。” 段厉水霍地跪在地上,拉住雪云寒双手,说道:“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至今不能忘却,希望姑娘念在我一片挚诚,为人光明磊落,家世武功也都还过得去,答应嫁与我为妻。只要姑娘点一点头,莫说是区区解药,就是要了我段厉水这条性命也不在话下。” 第三十六章 苦流爱欲难 雪云寒猛然一惊,眼神偷偷朝归无计那边一扫。归无计心中一片茫然,万料不到段厉水如此大胆,居然当众向雪云寒求婚。他原本心如止水,此刻被段厉水这么一闹,心中对雪云寒的情感顿时从心底涌出,脑袋一热,当场便想出言阻止,但毕竟压抑一生,终于硬生生忍住,心道:“这段厉水虽然与义妹并不相熟,但他武功如此高强,人品潇洒,家世显赫,听他言语,对义妹又是一片挚诚,义妹如能嫁给了他,实在是极好的归宿。”他不知雪云寒心意,深怕自己贸然劝阻,反而毁了雪云寒的幸福,只得咬紧牙关,胡思乱想,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备受煎熬。 雪云寒见归无计毫无反应,暗暗失望,但仍旧咳嗽一声,说道:“段庄主,你在胡说些什么?贫道乃方外之人,如何能答应你这等荒唐请求?而且贫道在外面野惯了,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加上一贫如洗,如何配的上段庄主这样的人?”当下将小手从段厉水手中抽出来,后退几步,躲在人群之中。 周瀚海与韩梅没见过雪云寒真容,只道她是个面貌丑陋的小道姑,心中皆感惊讶,周瀚海心想:这段庄主为人处世,皆是当今一等一的人物,怎么见了雪道长之后却突然糊涂了?难道他只瞧见雪道长的眼睛,便断定她乃国色天香般的人物?岂知雪道长眼睛虽然漂亮,但一张脸却逊色不少,有道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段庄主贸然说出这等话来,只怕是自讨苦吃,将来定要后悔莫及。“他本以为凭雪云寒这等开朗性子,遇到这等好事,只怕会一口答应下来,谁知她却推三阻四,似乎颇不情愿。她自毁前程,原不关周瀚海什么事,只不过如此一来,万一惹恼了段厉水,只怕那解药从此也没了下文。 想到此处,周瀚海打了个哈哈,拍手笑道:”雪道长,你何必如此固执呢?须知像段庄主这等武功人品,天下之大,又有几人能比?你俩年纪相配,那个。。。。郎才女貌,虽然你作道士打扮,但亦并非不能还俗。况且有些道姑也不禁婚嫁,遇到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怎能如此鲁莽的拒却呢?“ 周瀚海每说一句,归无计心中便仿佛被插了一把尖刀那般难受,他暗想周瀚海所言不假,雪云寒平时乐善好施,虽然贫困潦倒,但对待有难之人,出手极为阔绰。自己穷小子一个,虽然曾立誓要替雪云寒筹措万贯钱财,但这等空许诺言,不知何日才能兑现。况且自己练了玄天伏魔功,一旦破了童子之身,内力登时便倒退千里,只怕更会有性命之忧,加上自己与雪云寒已然结拜兄妹,又则能有这等非分之想?他与雪云寒之间虽然亲密,但隐隐之中,他们之间横隔着无数阻拦,有如天涯之分,有如阴阳相隔,归无计虽然有心,但面对重重磨难,却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雪云寒朝归无计靠近几步,苦笑道:”周将军,我虽然不算什么名门闺秀,但好歹也是位姑娘家,段庄主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让人家怎么好意思答应嘛?“她眼神中一片娇羞,段厉水瞧得如痴如醉,仿佛身在梦中。 周瀚海见段厉水跪在地上,神色一片诚恳,又连忙劝道:”咱们大伙儿都是学武之士,何必效法那些世间俗人的愚见?要我说,咱们人生在世,所求的不过是痛快两字。而且你看,都说这’男人膝下有黄金‘,段庄主肯为你下跪,对你一片热忱,由此可见一斑。雪道长,你就莫要固执啦。” 韩梅笑了一声,在他头顶上轻轻一拍,说道:“怎地你如此花言巧语?就好像媒婆似的。雪道长一姑娘家,自有她的顾虑,又何必要你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她嫁不出去一般?“ 她这话得到香儿的大力声援,她朝归无计瞪了一眼,对雪云寒道:”雪姐姐,你可一定要拿得定主意,别像块没脑子的木头一般浑浑噩噩,万一棋差一招,那可是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周瀚海心中大急,暗道:我还不是为了大伙儿能活命吗?朝韩梅使了几个眼色,走到雪云寒身边,轻声耳语道:”雪道长,你就答应了吧。咱们现在性命都捏在人家手上,你只要摇一摇头,咱们大伙儿可就全葬送在这儿了。可如果你点头答应,你这份救命之恩,咱们这儿所有人都永远铭记在心。“ 雪云寒充耳不闻,将发髻解开,轻轻摆弄,这发丝一缕一缕,有意无意的拂在归无计脖子上,归无计正想着心事,丝毫没察觉到雪云寒的举动,她垂头等了片刻,忽然抬头说道:“段庄主,你为什么看上我?我又有哪点好了?“ 段厉水听她发问,如蒙大赦,一下子跳了起来,兴冲冲的说:”那日在山涧旁,我听你弹奏一曲,我的心在那时就被你捉了跑啦。我见了你的容貌,心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之人?即使有这等人物,又怎会出现在这等万仞高山之上?我思来想去,脑中忽然得到灵感,知道了此间缘由,雪姑娘,你我定是被上天安排下一段姻缘,无论如何,我今生今世,是非你不娶的了。“ 周瀚海暗暗想笑,想道:这世上居然还有喜欢丑女之人,这段庄主癖好古怪,真令我大开眼界。只不过若非如此,只怕我等今日皆丧命于此,也是老天安排,命不该绝。 雪云寒“嗯”了一声,朝段厉水望了一眼,她目光仿佛一泓清泉,又仿佛有千言万语,段厉水只瞧的心花怒放,连连搓手。谁知雪云寒却说:“你这人花言巧语,说话算不得数,而且你这等花花肠子之人,将来万一又瞧上哪个女人,自然又会说’此乃前世姻缘,我今生非你不娶‘这样的漂亮话来。更何况今日我性命操在你手上,若就此服软,别人又会怎样看我这贪生怕死的女人?又会怎样说你这趁人之危的举动?” 段厉水听她话中若有深意,似乎大有商量余地,一拍脑袋,说:“雪姑娘所言极是,在下失言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根小针,在自己手心一刺,滴出几滴鲜血来,取过酒杯,将鲜血溶于酒中,将酒杯递给雪云寒,说道:“我自幼与毒物为伍,血中含有诸多抗毒药物,只要是我神农山庄中的毒药,我的鲜血皆能解毒。” 雪云寒将酒一饮而尽,稍稍运气,只觉得肚腹间的疼痛已经无影无踪,她点了点头,知道这段庄主确有法子解毒,于是谢道:“多谢段庄主赐药。” 段厉水不答,眼中情深似海,望着雪云寒的眼睛,只听雪云寒笑道:”段庄主,不瞒你说,我这人有一桩坏处,天下没几个男人受得了。我如今坦诚相告,你如果觉得受不了呢?那咱俩的婚事,从此谁都别提。你把解药给我这些朋友发了,咱俩从此分道扬镳,我感念你的大恩,今后见到你客客气气的,算是交了个朋友。如果你受得了呢,我欢欢喜喜的嫁到你们段家,从此相夫教子,做一位贤妻良母。“ 段厉水听她说的厉害,不禁留上了神,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雪云寒的缺陷到底如何。可他对雪云寒执念甚深,即便是遇到刀山火海也绝不退却,把心一横,答道:”你说吧,我定然受得了。“ 雪云寒”哼哼”发笑,说:“我这人从小浪迹江湖,生性不受拘束,每天不与男人欢·爱,浑身便难过得很。我长这么大,已经不知道有过多少男人啦,莫说江湖朋友,青楼常客,便是皇宫太监、路边乞丐,我也来者不拒,饥不择食。段少爷你那瘦弱身子,不知道能否夜夜**,耐得住这等折腾?” 刹那间,段厉水眼中露出无比绝望的表情,脑中仿佛五雷轰顶,脸如死灰,张大嘴巴,宛若在一瞬间失却了人生的希望。周瀚海与韩梅闻言也接连后退几步,远远离开雪云寒,仿佛见到了妖魔鬼怪一般。唯有归无计与香儿知道她素来口无遮拦,交换眼神,苦苦忍住笑容。 雪云寒洋洋得意,娇声道:“段相公,你这心思活络的坏蛋,一瞧见人家,就这样风言风语,弄得人家多不好意思,可我嘴里虽然推三阻四,可心中却着实欢喜的很呢。现如今奴家身子发痒呢,你怎地不上来动手动脚,怜香惜玉一番呢?你这般口是心非,真是让奴家欲·火难耐,六神无主的很呢。” 段厉水像是快要发疯了一般,双手扯住头发,不停在脑袋上乱抓,脸上肌肉抽搐,脸色涨得通红,他大声嚷道:“你骗我!你骗我!” 雪云寒嘻嘻笑道:“是啊,我是在骗你,我是位冰清玉洁的姑娘,到现在连男人是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呢?段公子,段相公,你怎地不把你那小兄弟请出来给我瞧瞧呢?奴家总听人说那东西如何如何好玩,可却无缘得见,心中一直抱憾的很呢。” 段厉水听她这番话欲盖弥彰,一颗心仿佛裂成了几块,他伸手按住胸口,只觉得天旋地转,双目含泪,苦苦哀求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不能娶你,我不能。。。。” 雪云寒一拍手,嚷道:“我差些忘了说了,我十四岁那年,在乡下养下个下娃娃,今年也差不多三岁有余了,段相公若真的爱我,不如将我的孩儿也认作义子如何。。。。。” 她话还没说完,常百草却走了上来,绕着雪云寒走了一圈,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说:“奇怪,奇怪,雪姑娘,你。。。。。其实还是位处·子呢。” 雪云寒吓了一跳,忙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可是号称一朵海棠压梨花的。。。。”常百草说:“段庄主,你有没有听说过子婴穴?凡是处·子之身,这穴道是打开的。” 段厉水家学渊源,对人体经脉了如指掌,如何不知道这穴道?他此刻如溺水之人陡然抓住水草一般,身子一晃,闪到雪云寒身边,在雪云寒肩上一拍,雪云寒只觉得小腹处一阵麻痒,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回过神来,立时暗叫不好。 段厉水哈哈大笑,一把搂住雪云寒的纤腰,将她抱在怀里,大声嚷道:“你这顽皮的孩子,怎么嘴里满是胡话?你差点儿没把我吓死。雪姑娘,雪妹子,你清清白白,是天下最冰清玉洁的姑娘!” 第三十七章 难得檀郎心 雪云寒被他抱住,登时又惊又羞,暗骂这少年多管闲事,偏偏跳出来戳穿自己的话。她双臂用力,拼命挣扎,可段厉水忘情之下,不知不觉使出了两成力气,雪云寒虽然练功小成,但又如何挣脱得掉。她嗔道:“你这像什么样子,快放我下来!”段厉水忘乎所以,如何听得进去,只是笑道:“雪妹妹,你这一张嘴皮子可真吓人,说的煞有其事,差点儿没把我吓死,不成,我得好好罚罚你,免得你今后老骗我。“ 归无计见到这等场景,如何按捺得住?登时就想冲入场中找段厉水打架,但转念一想,又硬生生忍住,他心事重重,生怕自己贸然行事,如若伤了段厉水,反而惹得雪云寒不快,况且此举颇为不雅,有争风吃醋之嫌。就在此时,雪云寒挣扎了半天,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叫唤了几声,可却无人上前相帮,她双目朝四周张望,蓦地与归无计四目相接,归无计见她眼中满是哀求之色,心中又爱又怜,猛然灵感激扬,立时想出了法子。 雪云寒朝归无计那边张望,见归无计一脸木然,心下正自凄然,忽然耳边传来归无计传音之声,他说道:”义妹,你用手点他手臂弯处的小海穴。“雪云寒心中一喜,暗道:原来你不是个木头人,心中还惦记着我。依照归无计所言,手指凝聚气力,倏地朝段厉水手臂穴道点去。段厉水轻笑一声,嚷道:“哎呦,妹子试我功夫么?” 雪云寒与他功力相差太远,这一指虽蕴含内力,但段厉水内力何等浑厚,对他而言,直与蚊虫叮咬无异,谁知她手指戳中他身子,段厉水浑身力气全无,仿佛劲道被棉被抵消了一般,雪云寒觉得腰间一松,一个转身,立时摆脱了段厉水的掌握。她偷偷朝归无计望了一眼,只见他目光依旧飘忽,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也不知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段厉水被她逃脱,非但不恼,反而心下更喜,心想她武功如此了得,文武俱佳,对她更加钦佩了。 归无计传音说道:”义妹,我刚刚用掌法卸了他手臂的力道,他没用全力,否则我也无法轻易制住他,你快些退到我身边,免得他再上来骚扰你。“ 雪云寒满面通红,心底却甜丝丝的,她瞪了归无计一眼,传音道:”你管我做什么?为什么不在一旁继续装模作样,置身事外?“ 归无计听她口气大有恚怒之怨,不由吃了一惊,心想:义妹难得发那么大火,莫非她真的对此人生出情义?可仔细想想刚刚情形,却又不像。他苦苦思索,却对这等男女之情毫无头绪,当下也懒得去想,走上前来,拉住雪云寒胳膊,将她扯到身后,对段厉水说道:“段庄主,你怎么说也算是一庄之主,江湖上大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对年轻女子动手动脚,做这等无礼之事?况且雪道长是我们帮会的得力干将,你若要娶她为妻,须得托媒人上门说亲,交换聘礼,方算是明媒正娶。如今你差遣手下,阴谋陷害,令我等身受奇毒,再以此相威胁,逼迫雪道长嫁你为妻,这等手段,与那些下三滥的土匪强盗又有什么分别?” 段厉水见归无计为雪云寒出头,心中一凛,疑心大起,问道:“你是雪道长什么人?此处又如何轮得到你说话?” 归无计暗暗生气,犹豫片刻,说道:“不瞒段庄主,我与雪道长算是结义兄妹,雪道长的事,便是我归无计的事。“ 段厉水一听归无计是雪云寒的义兄,登时大为放心,笑道:”原来是雪道长的亲人,失敬失敬。义兄,雪姑娘方才自己不是说:只要我能受得了她的种种缺憾,便答应与我成亲么?这是她亲口允诺之事。雪姑娘,我喜欢你,无论你之前有怎样的遭遇,我都毫不在乎。“ 雪云寒见归无计为自己挺身而出,居然还说的头头是道,心中欢喜异常,此刻见段厉水与他辩论,又知归无计口才不佳,于是接口道:”段庄主,刚刚那些话全是我骗你的,你此刻知道真相,因而说起来倒是轻松自在。可你之前的惶恐之情,失望之色,我全都看在眼里啦。你这样表里不一,口蜜腹剑,我又如何信得过你?又如何敢将终身托付给你?“ 段厉水还欲争辩,可雪云寒用力摇头,说道:”段庄主,莫再多言,刚刚你一脸急色模样,急吼吼的把我抱在怀里,任我当时苦苦哀求,可你手臂如铁,一点儿也不怜惜于我。想起你刚刚下狠手杀死那些蒙古追兵,虽然行的是侠义之举,可我心中对你实在畏惧的很,生怕你婚后发起脾气,变得难以理喻。以你的刚硬心肠,莫说是我,只怕连至亲之人都不留情面。像你这样的人,即使武功再高,家室再好,又有哪个姑娘敢嫁给你?“ 段厉水被她一阵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忍不住心头火起,心肠顿时刚硬起来。他为人本就极为固执,旁人的劝阻从来不听,一旦认定某事,便是破釜沉舟也在所不惜,此时雪云寒连番出言指责,将他说的如此不堪,似乎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又或是杀人无情的魔头一般。他眉头一竖,狂气顿生,大声道:”既然雪姑娘口口声声说我是个无情之人,那就如姑娘所愿,你们所有人身上的毒,我一概不解,等一个时辰以后,你们毒发生亡,死的凄惨不堪之时,莫要怨我不肯施救,还是怨雪姑娘心肠刚硬,为了一己偏见,对你们见死不救吧。“ 周瀚海原本想要好言相劝,可听段厉水这样说话,顿时火冒三丈,往前一站,朗声说道:“段兄此言差矣,大丈夫死则死矣,又何必委曲求全?如若周某靠别人施舍活命下来,这一辈子又如何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来?莫说雪姑娘不答应你,即使她愿意为大伙儿献身,周某也绝不领情!如今你下毒在先,又欺人太甚,害的我们这些人性命,便是我周瀚海的仇人!” 此言一出,周瀚海一扫先前怯懦圆滑之态,身上发出一股苍茫茫的英雄气概,香儿大声叫好,说道:“周大哥好气派,这才是真正的大侠呢!”韩梅微微点头,拉住丈夫手掌,示意鼓励。周瀚海精神一振,就想冲上前去,与这段厉水拼个你死我活。他自忖段厉水武功虽然了得,但毕竟比自己略逊半畴,如若自己使出玄天伏魔功,三百招之内必能稳操胜券。 他想到此处,想要运功,只觉腹中有如火烧,不禁皱起眉头,露出一脸苦相,心想:待会儿打斗起来,即便失手落败也没什么,只怕一不留神,当场拉稀,那可就成了千古笑柄了。这么微微犹豫,顷刻间气势大减,再也不敢上前挑战。 岂知他不来招惹,段厉水却另有计较,他昂首一笑,说道:”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那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如若你们赌赢了,那我就奉上解药,任由诸位离去。” 雪云寒心中一动,问:“要是赌输了呢?”段厉水笑道:“那还请雪姑娘留在山庄之中,陪段某度过余生。”雪云寒略一计较,问:“你先把这赌局说来听听?” 段厉水说道:“赌局简单的很,咱们进行两场比试,只要你们连赢两场,那段某甘拜下风,割肉流血,在所不惜。如若只赢一场,那我自然奉上解药,但雪姑娘却得留下来陪我。可如果你们两场皆墨,非但雪姑娘嫁我为妻,我也不会管你们死活。“ 他顿了顿,又说:”自从我们神农山庄建庄以来,历代庄主继承家业之时,先代庄主都会传授两种秘籍,一者为下毒解毒之技,一者为强身健体的功法,因此今天咱们所做的比试,先来比试比试武功,再来比试比试下毒解毒的功夫。“ 雪云寒与归无计互望了一眼,对段厉水说:”比试武功又如何比法?咱们这么些人都中了剧毒,又如何能与你比试?“ 段厉水笑道:”雪姑娘,你可没有中毒,你如有雅兴,咱们两人比划几招如何?“ 周瀚海心中大急,心想:雪道长武功再高十倍,又如何是此人的对手?便是我未中剧毒,只怕也不易取胜,况且不知此人还有什么密招没使出来。 谁知雪云寒闭目沉思,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点头,说道:“如何算赢?如何算输?” 段厉水道:“输赢之数,大伙儿自有公论。不过我年纪比你大几岁,又是此间主人,自然要让你占些便宜。只要在三十招之内,我没有取下雪姑娘的面纱,便算你们赢了如何?”他自知雪云寒武功与自己天差地远,别说三十招,就算说在三招之内取胜,他也胜算在胸。 雪云寒又闭目想了一会儿,面露微笑,说道:“就是这样吧,不过你输了可不许耍赖。” 段厉水哈哈大笑,声音仿佛虎啸龙吟,震得偌大的古宅微微晃动,厅上众人脸色忽变,心脏砰砰直跳,心中皆想:此人如此内力,只怕雪道长一招都撑不过去。只听段厉水说道:“如若我言而无信,叫我死在姑娘剑下。” 雪道长点点头,抽出长剑,剑横胸前,说道:”你进招吧。“段厉水见她眼神中满是笑意,似乎极有把握,心中稍稍犹豫,说道:”这是第一招。“ 话音未落,身影忽然消失,转眼间来到雪云寒身后,手指轻颤,朝雪云寒脸上面纱夹去。这一招迅如惊雷,厅上众人唯有周瀚海与归无计瞧清楚此人动作,雪云寒毫无知觉,眼看便要落败。 就在此时,段厉水“咦”了一声,手臂一缓,身子一个趔趄,雪云寒长剑骤然刺出,直奔他喉头而去,段厉水一个转身,避开她这一招,可腾挪之际,动作极为勉强,似乎深陷泥潭之中,行动加倍艰难。 雪云寒得势不饶人,长剑晃动,虚虚实实,接连刺出五剑,段厉水额头上汗水直淌,整个人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动作歪歪扭扭,接连退后了五步,方才有惊无险的躲开了她的攻势。雪云寒气定神闲,似乎不想追击,在原地微笑说道:“段庄主,佩服,佩服。” 第三十八章 千寻万蛇掌 段厉水被雪云寒一阵急功,仓促间竟有些手忙脚乱,他退到远处,遥遥相望。只见雪云寒长剑圜转,舞了几个剑花,她身材纤细,宛若柳枝,动作美观,眼中柔光流转,光看姿势,活脱脱一副美女剑侠的架势。 段厉水说道:“你这是什么古怪功夫?怎么能将我的劲力抵消?”他武功精深,已经察觉到雪云寒招式的精要所在。 雪云寒微微颔首,说道:“我这叫萦星流风回转剑法,剑意连绵不绝,剑气如棉絮拂面,任你本领通天,在我这剑法面前,也只能徒呼奈何,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段厉水笑道:“我早就向你跪过了,难道你还嫌不够?”话音未落,他往前踏上一步,左手手掌一翻,平平向前推出,这一招劈空掌蓄势待发,去势极缓,威力极为惊人,雪云寒心中微惊,深怕有失,往后退了一步,只听“虎”地一声,段厉水掌风如龙首吐烟,浩浩荡荡朝她身上袭来,雪云寒闷哼一声,脸色依旧从容,长剑在面前一转,那掌风递到她面前一尺之处,发出嗤嗤之声,随即左边不远处发出清脆响声,一座大花瓶碎裂开来,竟然被掌力震裂,落在地上摔成了粉末。雪云寒往后退了一步,眉宇间笑意嫣然,丝毫不为这掌力为意。 雪云寒淡淡说道:“段庄主,你这掌法好生厉害,又叫什么名堂?”段厉水见她说话,手掌往回一缩,登时一股回拉之力笼罩在雪云寒周围,雪云寒忍不住“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慌张,可她身旁瞬间又冒出来几股力道,分不同方位散去,将她前后左右防得严严实实,段厉水运功良久,可却半点奈何不了她。 周瀚海心中惊诧,暗忖:段厉水这几招掌法隔空打来,阴阳倒乱,前后夹攻,几乎有神鬼莫测之能,我若与他对敌,若不知道他有这么一手功夫,只怕一上来就要吃亏。高手过招,不能有半点疏忽闪失,若被他就此抢了先机,除非另出奇招,只怕从此处于下风,极难扳回局面。而雪道长居然有这等固若金汤的功夫,看来他们江龙帮内人才鼎盛,实在是皇上洪福齐天,幸盛幸盛。 段厉水这几招深怕击伤雪云寒,因而未出全力,即便如此,他心中已丝毫不敢小瞧于她。他双掌一错,往前急冲,身影如星光电芒,陡然在雪云寒身边一闪而过,雪云寒神色沉着,不为所动,只是凝立在原地,连眼睛都不朝他瞧一下。段厉水见她如此,倒也不急躁强攻,右掌牵引,左掌发力,双掌一错,两股力道同时朝雪云寒袭来,这两股力道截然相反,一者光明正大,功力纯厚,一者诡异繁复,蕴含着好几股不同的内力。 两股力道在雪云寒身旁冲撞盘旋,激起一阵旋风,可饶是他的掌力有如惊涛骇浪,可雪云寒仿佛身处狂风眼中一般,只见她衣袂飘飘,秀发飞舞,她脸上的面纱却纹丝不动,仿佛牢牢贴在她脸上一般。段厉水有些焦急,双掌不停挥舞,指尖在空中拨弄,发出惊雷般的响声,雪云寒身旁又多了好几股掌力,分进合击,试图突破她身前的屏障,可雪云寒只是随意挥动长剑,这些掌力被她身前的气团全数挡住。 段厉水突然惊呼一声,两股掌力被雪云寒的神功反震回来,他猝不及防,勉强用双掌一挡,身子如箭翎般往后退去,接连退开十尺方才站稳脚跟。在看他此时脸色,已经惨白如纸,汗水满面,呼吸之间颇为不畅,似乎在一招之间吃了些亏。 段厉水深深呼气,瞬间调匀气息,站在远处垂头思索,似乎在想着破敌之道。雪云寒此时得意起来,哈哈笑道:“段庄主,你可得想的快些,我的这些朋友都中了毒,你别想用这无赖招式蒙混过去。” 段厉水咬咬牙,暗想:事到如今,我还怎能怜香惜玉,雪妹妹武功不在我之下,我若不使出看家本领,又怎能赢得了她?他心意已决,神色一变,双掌合十,仿佛拜佛一般。雪云寒点头道:”别拜我啦,拜我也没有,你功夫不到家,再多熬夜练练功夫才是正经。“ 段厉水”嗯“了一声,掌中忽然冒出白光,刹那间,只见数十条白练从他手掌中涌了出来,如同白蛇一般朝雪云寒蜿蜒爬去,这些白蛇来势凶猛,仿佛在地上飞行。雪云寒”咦“了一声,长剑朝白蛇刺去,谁知这些白蛇突然腾跃在空,如同蚕丝般将雪云寒层层围了起来,绕着她飞一般转动,雪云寒身旁又冒出数个气团,左右抵挡,四处补救破绽,可这白蛇数量实在太多,攻势又着实猛烈,气团虽然行动不慢,可相形之下却显得颇为笨拙,但即便如此,气团似乎能够腾挪这真气化作的白蛇,以白蛇自己的力道与之相抗,雪云寒虽然处于下风,但苦苦支撑,依旧能够勉强自保。 段厉水眼中凶光一闪,双掌向上一拖,这些白蛇霎时聚集在一块儿,如同白色枪头般朝雪云寒扎去,他斗得兴起,已经全然顾不得怜惜之心,这一招”万蛇共云“乃是他毕生功力化作的一击,只听雪云寒身前气团发出哨子般尖锐的响声,将段厉水的掌力打散成千丝万缕,朝四面八方发散出去,大厅上功力稍弱者已经全然支持不住,只能往柱子后方躲去。 一瞬之间,风声大作,震得屋子隆隆作响,雪云寒”啊“了一声,脸上面纱被气劲吹裂,她惊慌失措,赶忙用手捂住脸庞。周瀚海一惊之下,只道她依然落败,可再瞧瞧段厉水脸上神情,却又放下心来。 段厉水神色复杂,显得既懊悔,又敬佩,更流露出阵阵疲倦。雪云寒捂住脸,含含糊糊的说:”段庄主,咱们斗了几招了?“ 段厉水摇头苦笑,说道:”我一套千寻万蛇掌打完,却依旧奈何不了雪妹妹你,别说三十招,便是三百招也有了,这一场算是你赢,我段厉水白活了二十七岁,居然连一位少女都斗不过,真是可笑,可笑。雪妹妹,你这等超凡入圣的武功,若非天仙下凡,我段厉水死也不信。“他此言一出,香儿立即高声欢呼,韩梅与周瀚海也当即松了口气,无论下一场比试结果如何,他们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雪云寒”嗯”了一声,说道:“段庄主心胸豁达,坦然自认失败,这等气魄,令贫道佩服至极。”说着又撕下一片衣角,将脸牢牢挡住,如此一来,她这件袍子破破烂烂,如同乞丐穿的破烂衣裳。她退到归无计身边,朝归无计使了个眼色,眼神中眸光流转,满是憧憬之情。 原来在雪云寒与段厉水动手之前,她曾与归无计传音相约,归无计要她装模作样,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假意与段厉水缠斗,可却不能离开归无计的一丈之外。原来归无计这些日子来苦练伏羲通天掌,已经能将回旋的力道扩散至一丈之远。以这样的掌法对敌,若段厉水一上来便全力展开攻势,即便归无计掌法出神入化,最终也难免落败。可雪云寒逆料段厉水心思,知道他对自己心存妄想,下手之际,无论如何不会全力以赴。如此一来,只要归无计全神贯注,将伏羲通天掌发挥得淋漓尽致,便足以应付段厉水这等高手。 可即便如此,这一场恶斗委实惊险至极,当段厉水使出千寻万蛇掌之时,归无计手忙脚乱,险些阻挡不住。可这伏羲通天掌乃张君宝所创的得意功夫,功效神妙,往往超乎想象。归无计不通八卦之道,无法以敌人自己的力道进行反击,可段厉水的掌法从四面八方攻来,而伏羲通天掌将他的掌法胡乱挪动,误打误撞之下,反而将掌力反震回去,段厉水一时疏忽,险些中掌受伤。 雪云寒相斗之时,只不过在场中装神弄鬼,几乎一点儿力气都没出,此刻气定神闲,眼中满是轻松之色,与段厉水摇摇欲坠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周瀚海走上前来,拍着雪云寒的肩膀笑道:“雪道长功力通神,功夫之高,令人大开眼界。我听说昔日逍遥宫的高人周行天周大侠有一门魔音气壁功夫,可以凌空阻挡天下一切攻势,将敌人的攻击消弭于无形之中,无论是什么掌法、拳法还是剑法,全都伤不了他一丝一毫。雪道长的功夫如此神奇,几乎可与昔日周大侠的神功相媲美。” 雪云寒笑道:“周大侠谬赞了,我功夫差劲至极,说出来真是丢人现眼。”周瀚海笑道:“道长虚怀若谷,令人敬仰万分。” 他转过头来,又朝段厉水说道:“段庄主掌法如此凌厉,令周某心悦诚服,佩服的五体投地,翌日段庄主要是行走江湖,除了寥寥数人,天下英雄,又有谁能挡段庄主全力一击?段庄主虽然败了,可却败得潇洒至极,若不是你一上来手下留情,只怕雪道长也无法支撑这么些时候。“他功力与段厉水相若,自然也瞧出他下手时留有余地,此时有求于他,便替他当众将实情讲了出来。 段厉水听他这样说,脸上却殊无欣慰之色,他沉吟片刻,说道:”周将军放心,等我喘几口气,立即便会放血调制解药,为诸位解毒。虎豹豺狼之毒发作甚是缓慢,周将军不必焦急。“ 周瀚海脸上一红,鞠躬说道:“如此多谢了。” 段厉水朝雪云寒脸上瞧去,眼中满是凄然神色,过了片刻,这眼神又变得炽热坚定起来,他说:“虽然解药可以给你们,但这第二轮比试,却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休想就此蒙混过关。” 雪云寒心道:你已经累成这副模样,难道还能比武不成?于是问道:”第二轮比试比些什么?” 段厉水笑道:“我这府上除了这虎豹豺狼之毒之外,还有五种更为厉害的剧毒,只要你们当中有人能够破解得了这些毒药,那段某甘拜下风,从此以后任你们差遣,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第三十九章 解毒何须药 段厉水手掌一拨,一丈开外的那张琴倏地飞了过来,周瀚海见他剧斗之后,仍然有这等隔空取物的本事,心中也不禁钦佩。段厉水在琴底轻轻一拍,琴底打开,他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子。揭开盒盖,只见其中有五个瓷瓶。 段厉水说道:“这五瓶药粉,乃是我们神农山庄代代相传的神药,这药含有致命剧毒,自不待言。我们历代庄主,自幼便服食这些神药,一开始服用不多,随后循序渐进,增大药量,并用祖传内力化解毒性。寻常人要是不知底细,无需入口,只要皮肤上沾了哪怕一点半点,当即毙命,绝无施救余裕。” 众人听他将毒药说的如此厉害,望着这五个精致小瓶,心中皆悚然惊惧。雪云寒皱眉道:“你说要比试破解毒药之法,便是指这五种毒药么?” 段厉水凄然一笑,打开一瓶毒药,用勺子挖出一点粉末,走到院子的一棵小树旁,将这药粉洒在小树上。众人瞪大眼睛,屏息观看,只见那小树原本褐色的树皮陡然变白,不久碎裂开来,开始一点点往下掉落。又过了片刻,树枝也纷纷断裂,树叶枯黄飘落,在众人惊叫声中,小树转眼间便成了一棵枯树。 段厉水说道:“这是腐尸丹,沾到人体之上,渐渐渗入皮肤之下,那人会渐渐委顿,皮肤掉落,浑身出血,半个时辰内便会身亡。” 他又取过一个瓷瓶,将药粉洒在一朵小花上,众人稍等片刻,问道一股焦臭味儿,那小花开始冒烟,很快被烧成了焦炭。 段厉水挥掌驱散烟尘,说道:“这是烈火丹,一旦碰到人体,便会在人体阳脉中肆意破坏,导致体内真火焚烧,半个时辰内,五脏六腑皆会化作焦炭。” 他将其余三个瓶子的药粉取出,一一向众人演示,冰蓝晶可以令人体血液冻僵,一盏茶时间便会毙命。宿虫丹令人浑身麻痒难挡,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肉一块块咬下来。吞心丹最是猛恶,一旦服下,腐蚀心脉,令人六亲不认,嗜血好杀,即便死了,亦会回魂过来继续咬人,而且被中毒者所伤之人,过不多时,亦会发作相似的症状,可谓流毒无穷。 段厉水讲解一会儿,演示完毕,回头望望众人,只见他们眼中皆露出恐怖万分的神色,不禁有些得意,朗声说道:”这五种剧毒皆是天下最猛恶的毒药,比之虎豹豺狼毒更为可怖。咱们这一场比试,便比比解这些剧毒。“ 雪云寒脸上满是惊惶之色,暗想:陶毒蛇自称精通医道药理,可与这神农山庄的庄主比起来,简直像是无知的小娃娃一样。他说要比试解毒,即便陶毒蛇在此,咱们又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果然只听周瀚海大声说道:“你自幼与毒药为伍,自然对这些毒药的解毒之法熟记在心,咱们这些人直到今天才知道这些毒药,更别提这解毒之法了,段庄主出这样的题目,不是摆明了刁难咱们么?” 段厉水笑了起来,笑声凄厉,眼神中满是狂态,他说:“按照山庄传下来规矩,咱们山庄与世隔绝,不能为外人所知。你们这些外人来到山庄,若不吞下毒药,发誓从此效忠于神农山庄,便不能活着离开此处。我今日网开一面,让你们有了一线生机,已经算是宽宏大量至极了。” 众人一听,心中又惊又怒,原来那荆老头之举由来已久,算的上名正言顺。香儿嚷道:“天下哪儿有这等蛮横的规矩,便是蒙古人捉汉人为奴,也没有你们这样凶残霸道。” 段厉水说道:“我这神农山庄精研毒药内力,乃天下第一等隐秘之事,万万不能为外人知晓。因而咱们将山庄建在这人迹罕至之处,便是为了不与世人打交道。今日你们误入此处,别怪我手下无情,只能怪你们自己命不好吧。“ 他不再多言,将这些药物分别挖出一勺,一起吞下肚子,众人先前见这些药物如此猛恶,万万料不到他居然会自行服毒。只见段厉水服药之后,身子一晃,闪到房间的橱柜旁,双手行动如风,从橱柜中取出七八种药物,随后左右腾挪,将药物混在一块儿,又用药杵将药物碾碎,往清水中一倒,随即将药水饮入嘴里。 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显然毒性发作,当即盘膝而坐,开始运功疗毒,只见他头顶烟雾缭绕,汗水涔涔而下,浑身骨骼噼啪作响,呼吸甚是粗重。就这样运功良久,他喉头鼓动,啊呜一声,呕出一大口黑血来。 荆叔叔跑上前来,扶住段厉水,声音发颤,显然甚是惊慌,他问道:”少爷,你没事吧。“ 段厉水缓缓站起,说道:”没事。“随后朝雪云寒脸上忘去,眼神中满是深情,他说:”雪妹妹,我为了你,就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你瞧见了么?我对你一片真心,这世上绝无第二人可比。你看你身后这些人,他们此刻有求于你,或对你心怀不轨,因而故作亲昵,刻意讨好,可他们当中有谁敢像我这样,为了你以身试毒?” 雪云寒吓得脸色苍白,半饷说不出话来,只是心想:你这人如此冲动可怕,哪个姑娘要是看上了你,不被你打死,也会被你毒死,要么被你吓死,总之是死路一条。 段厉水见她不答,嘴角下垂,神情一片凄凉。他指着地上的药瓶,说道:“诸位,我刚刚亲身演示,已经将解毒之法告知了诸位。这些毒药分开来服用,无药可解,而且发作极快。而合起来服用,反而发作缓慢,有了医治的时机。只要你们记得我方才的制药手段,自然能够顺利度过此关。“说罢双眼望着众人,自然是等待有人站出来服毒试药。 雪云寒沉思片刻,回忆他先前制药手法,可他行动实在太快,雪云寒只见橱柜前人影晃动,耳边只听到药杵捣药之声,至于真实情况,却一点儿都没看清楚。这一场比试与其余众人无关,只关乎她自己的去留,她如何忍心让别人替她以身犯险? 她彷徨无措,抬起头来,正想上前服药,以换取众人平安,即使死在这儿,也好过嫁给此人。可归无计突然将她拦住,对段厉水说道:”段庄主,我来试试你的毒药。“ 雪云寒心中大惊,急忙拉住归无计,说道:”无计哥哥,这怎么可以?“ 归无计神色高深莫测,说道:“义妹,你放心,我知道怎么解这些毒药。” 雪云寒如何肯信,拉住他的手臂颤抖个不停,死活不让归无计上前试毒。归无计下定决心,其意甚坚,见雪云寒执意不肯,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你放心,你大哥我自有奇招,可以解天下万千毒药。”他说来说去,便是这两句话,雪云寒抱住他身子,就好像依恋父亲的女孩儿一样,深怕他真的犯傻冒险。 段厉水见雪云寒神色惊恐,眼中含泪,那是对归无计发自内心的关切。他心中一痛,咬一咬牙,说道:“你们决定了没有?要是再拖延下去,等虎豹豺狼之毒发作,施救便来不及了,到时可别怪我不讲信用。” 归无计说:“定了,定了。”在雪云寒头发上轻轻抚摸,说道:“我不会将你一人留在这儿的,无论如何,咱们都一块儿走出去,义妹,你信得过大哥么?”雪云寒心中动情,抬起头,擦干眼泪,说道:“你若死了,我也不活。” 归无计笑了一声,勉强答应,心中惴惴,可其实也毫无把握。他走到香儿身边,说道:“香儿姑娘,借你的手镯一用。” 香儿犹豫着将手镯递给他,说:“常百草他小娃娃一个,这手镯只怕没什么用,他说能抵御毒药,可我还不是照样中毒了?” 归无计笑道:“说不定这手镯因人而异,到了我手上,便真的成了宝物。”说着将天海雨竹玉镯套在手腕上,朝香儿眨了眨眼。香儿原本对他极为担心,但想起此人武功绝顶,有如神仙一般,只怕真的知道这手镯的效用。 韩梅忽然说道:“归兄弟,你。。。。真的有把握么?”她身子发颤,面色惨白,几乎与雪云寒一般紧张。周瀚海瞧在眼里,心中自也觉得奇怪,只道是妻子天生胆小,见到这等剧毒,已然吓破了胆。于是拉住妻子的手,说道:“夫人,既然归兄弟视死如归,英雄气概,咱们也只能在一旁为他祝福呐喊了。” 归无计朝他们点点头,取过毒药瓶,走到角落坐下,此处灯光晦暗,因而整个人都陷入了阴影之中。他一只手耷拉在地上,另一只打开瓶盖,从药瓶中各取了一勺,倒入一个小碗之中,又往碗里倒了些清水,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雪云寒与韩梅“啊”了一声,声音中带有哭腔,似乎感同身受,好像自己也吞了毒药一般。香儿瞪大眼睛,紧紧拉住父亲的手臂,文长握住她的手,心中自也紧张。 段厉水亲眼见他吞下剧毒,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复仇的快感,但也不禁佩服此人胆气,他摇头笑道:“你将这些药粉和水服下,只有发作的更快,还是快些去找解药吧,要不然半盏茶的时间之内,阎王爷就要来收人了。” 其实段厉水方才服用解药,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把戏,他自幼服食这些毒药,体内早已生出抗力,他内力与众不同,加上浑身内力流动的方位古怪,可说纯是为了解毒而生。即使不服用那些药物,这些毒药也奈何他不得。 他算准这些人当中绝无人会为雪云寒挺身而出,一旦雪云寒上前取药,他立即出言阻止,上前温言软语一番,雪云寒见这些人如此绝情,而自己又如此体贴,必然会为自己所打动,只怕便会答应与自己的婚事。谁知归无计突然为雪云寒出头,非但打乱了他全盘计划,而且瞧雪云寒的模样,只怕对此人情根深种,绝非单是义兄义妹的情分。他此时对归无计极为怨恨,只想着此人快些被毒药毒死。 归无计服落毒药之后,却并不去找解药,只见他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抖,眉头微微发皱,深深呼吸,突然闷哼了一声,段厉水心中一喜,以为毒发,可归无计发声之后,随即又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只不过身子偶尔抖动。 雪云寒心中担忧,问:“无计哥哥,你怎么样?” 段厉水冷冷道:“雪妹妹,你可要当心此人,他中了吞心丹的毒,只怕心智丧失,随时会动手伤人,一旦被他所伤,也会身中此毒。我劝你还是离远一些为好。” 雪云寒难得生气,大声道:“无计哥哥不会有事的,即使他真的中毒,大不了我与他一块儿死。”话还没说完,归无计忽然摇摇头,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说道:“段庄主,你这毒药多长时间会发作?我还要在这儿坐多久?” 段厉水心中大震,仿佛见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他道:“你。。。。。。。你怎么还说得出话来?” 归无计晃晃脑袋,取下那根手镯,说道:“似乎这手镯挺管用的,你那些毒药被这手镯克制,一点效用都没有。” 段厉水惨叫一声,说道:“绝无可能!这些我们段家祖传毒药,一根小小手镯,如何能克制这些毒药?“ 归无计甩甩袖袍,似乎想掸去身上的灰尘。雪云寒惊喜的叫了出来,猛然扑到归无计怀里,归无计笑道:”义妹,累你担心啦,这些毒药虚有其表,看来也没多大用。“ 雪云寒“嗯”了一声,答道:“真是老天保佑。”手上用力,与归无计贴的更紧了,似乎深怕分开之后,又想起刚刚心急如焚的痛苦。 段厉水见他二人如此亲密,心中真如刀割一般,但此时愿赌服输,自也不能多言。他愣了片刻,在手心一划,将鲜血洒入一碗清水中,说道:”这便是解药,谁还想活命,就自己上来喝吧。“说着转身离去,身法奇快,仿佛逃跑一般,似乎不敢在这房间内多耽搁一刻。 第四十章 静心微服隐 香儿大吵大嚷,高兴的眉开眼笑,她跑上前来,拽住归无计的手笑道:“无计哥哥,你这次侥幸脱险,只怕全是我这手镯的功劳吧。” 归无计点头笑道:“这个自然,若非如此,恐怕现在我早就被牛头马面带了走啦。” 雪云寒嘟起小嘴,嗔道:“无计哥哥,你这般强出头,险些连累妹妹我一同陪你下黄泉。” 归无计奇道:”这是为何?“ 雪云寒道:”要是这手镯无用,你岂不是会被当场毒死?要是你死了,我还能独活么?你忘了咱俩结拜时发的誓言么?“ 归无计心下感动,说道:”好在老天爷念在咱们行善积德,平生不做坏事,对我网开一面。“说着就想将手镯取下还给香儿。 他乍一取下手镯,香儿、雪云寒与韩梅立即惊呼起来,忙不迭让他把手镯戴上,归无计神色迷茫,问道:”怎么了?“ 雪云寒忙道:”你吃了这么多烈性毒药,如今能够活命,全仗着这手镯护佑,要是取下手镯,毒药发作,你可就没法活命啦。你没法活命,我要是不陪你下地,老天爷可得天打五雷劈啦,他要是一发威,咱们这儿所有人岂不都会遭殃?你这一胡闹,可连累了大伙儿性命。“ 正在危言耸听间,周瀚海将解药拿了过来,分给众人喝了。这解药应验如神,大伙儿服下之后,胸腹间疼痛立即消失,周瀚海松了一口气,叹道:”今日多亏了雪道长功夫了得,而归兄弟胆识过人,要不然大伙儿可全得葬送在此。咱们抗元义士有二位这等人才,真是幸运至极。“ 韩梅侧过头来,靠近归无计身边,笑道:“我这条性命,可全是归哥哥你救下来的。今后若有机缘,我定要亲自登门向归哥哥你道谢一番呢。”她说的甚是亲密,周瀚海神色尴尬,心知这是自己拈花惹草之故,自作自受,又如何敢出口埋怨? 常百草本来性子活泼,可此刻却有些发愣,他喝了口解药,忽然对归无计说:”归大侠,你练得是什么功夫?” 归无计一呆,答道:“小兄弟,我可不是什么归大侠,你叫我归无计就成。我练过一些杂七杂八的轻功,其余功夫就生疏的很了。” 常百草双眼迷茫,说道:”你可曾听说过少林寺的易筋经?“ 归无计经他一问,登时觉得芒刺在背,坐立不安,忙道:”易筋经这门神功,可谓鼎鼎大名,咱们学武之人,又有谁不曾听闻?“ 常百草点点头,喃喃说道:”光有易筋经,恐怕还不够,难道还有那邪门功夫?当世之中,除了那人之外,居然还有人练成这邪功?“他这番低语声音甚轻,若非归无计耳音如神,恐怕也听不清楚。 可如此一来,归无计心中七上八下,暗道:”这位小兄弟难道看穿了我使的计谋?“ 原来归无计方才冒险服毒,并非是倚仗这手镯的功效,而是突然生出灵感,用先前他排解虎豹豺狼毒的法子自行解毒。 之前他服下虎豹豺狼毒的时候,经常百草提醒,在穴道间腾挪剧毒,通过少冲穴将剧毒挤出体内。他由此找到了窍门,发现虽然身子各处皆感到疼痛,唯独丹田、横隔穴与少冲穴之间微微麻痒,仿佛体内真气正在指明一条排毒的线路。 原来当内力练到极高境界之时,体内便自然而然形成了一股护体气罩,这气罩精微奥妙,便是在人体经脉血管之间也会形成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膜,即便再厉害的剧毒侵入体内,而剧毒又能够穿肠蚀骨,在短时间内也无法伤及人体。而真气亦会自行寻找一条排毒的捷径,指示练功者运功疗毒。周瀚海与段厉水内力虽然也颇为了得,但毕竟未达到归无计的境界,若非有意催动,无法形成这护体真气,所以对此毫无察觉。 归无计经此提醒,悟到了这排毒的妙法,加上他体内经脉四通八达,喝下毒药,将长袖置于地上,偷偷摸摸将毒血从手指挤出,可谓神不知鬼不觉,顷刻间便能将毒药化解。只不过他虽然有此设想,但此举依然极为冒险,万一所服下的剧毒毒性太强,他的真气被这剧毒击破,而经脉中排毒的经脉又碰巧没有相连,那他不免被剧毒所害,一命呜呼。 此刻他听常百草自言自语,似乎识破了他所用的法子,深怕此人知道自己身上功夫,随后大肆宣扬,那自己则难免大难临头,从此烦扰不断。他这样想着,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只能暗暗祈求老天保佑,莫让他噩梦成真。 常百草念叨了一阵,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香儿原本对他并不在意,只道他是个寻常的乡野郎中,岂料他的手镯如此神奇,乃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她心中感激,自然对他看高了几分,此刻见他疯言疯语,不免有些关切,问道:”什么‘原来如此’,你想到什么了?“ 常百草摇了摇头,嘴角上扬,吟道:“万物莫扰心无碍,苦闷情仇不挂怀。无名无姓陋巷中,天海竹林任往来。”说罢对归无计鞠了一躬,说道:“归兄弟这等见识武功,在下佩服,佩服。”归无计细细体会他诗中之意,心中一宽。两人相视一笑,归无计眼中满是感激。常百草说道:“归兄弟,你这手镯取下来吧。这是我送给香儿妹妹的礼物,可我却没有第二件啦。” 香儿脸上一红,说道:“可无计哥哥身上的毒。。。。。” 常百草神色郑重,答道:”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方才他饮下段厉水的鲜血,而段庄主的鲜血可解天下万般毒药,他脱下手镯之后,只需安安稳稳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通过小解将剧毒排出,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归无计见常百草替自己圆谎,对此人的急智佩服的五体投地,赶忙将手镯取下,套在香儿手上。香儿看了手镯一眼,心头喜悦,问道:常哥哥,我俩初次见面,你怎么对我这般好?” 常百草笑道:“我俩一见投缘,就好像前世见过一般。而且你与禅芬郡主长得一模一样,我见了你倍感亲切,把你当做我的小妹妹一般。” 香儿又羞又喜,想起雪云寒与归无计之事,心中一动,说道:“常哥哥,既然如此,咱俩索性结拜为兄妹吧。” 常百草一听,立即频频摇头,香儿急了起来,嚷道:”刚刚你还说咱俩一见投缘,怎地现在又反悔了?你这个大骗子!” 常百草叹道:“妹子此言差矣,一见投缘,可却并非兄妹之缘。要我说,此缘乃是姻缘之缘。你我若结为兄妹,我今后万一想讨你做老婆可就不成了,那岂不是自掘坟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香儿“啊”了一声,双颊绯红,一时心神不宁,忙道:“谁说结成兄妹,便无法成亲了。有道是‘和尚尼姑不避嫌,义兄义妹好成亲。‘咱俩可以先结成兄妹,今后看时机成熟,再来一招暗渡成仓、假道灭虢。。。”文长听她说的不像话,轻轻在她小脸上一捏,香儿嘤咛一声,将脑袋埋在父亲身上,当场撒起娇来。众人听她童言无忌,自然欢笑起来。归无计与雪云寒相视一笑,雪云寒低下头,连颈脖子都羞得红了。 当晚他们就在这小屋中过夜,也是这山谷中四季恒温,即使在冬季也不觉寒冷。他们睡在小屋的木板上,反而觉得甚是温暖,只不过担心这神农山庄之人前来加害,因而这一觉睡得颇不安稳。周瀚海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毫无出彩之处,因而极力补救,自愿替众人放哨,他武功高强,即使一夜不睡也并无大碍。 第二天一早醒来,众人收拾妥当,便打算离开这神农山庄。谁知他们刚出小屋,便发现段厉水穿着整齐,正站在小屋外恭候他们。只见他脸色憔悴,眉宇间满是哀伤,目光凄凉的望着雪云寒,其中似有千言万语。 雪云寒此时已然脱险,本性发作,登时想要大开玩笑,好好作弄他一番。可见他这等肝肠寸断的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只能躲在归无计身后,默默不语。 周瀚海朝他行了一礼,说道:“段庄主,昨夜蒙你收留,本当敬谢大恩,可谁知当中又生出这么多纠纷,如今咱们之间的恩怨算是两清了,从此以后,咱们抗元义士与段庄主再无瓜葛。话不多说,就此告辞!” 段厉水道:“且慢!” 周瀚海心中微惊,忙道:“你还有何事?” 段厉水说道:“经过昨天诸位这么一闹,只怕蒙古人从此知道了我这山庄的下落。更何况诸位出了山谷,万一将咱们神农山庄的所在告知他人,那咱们山庄的清净日子可就算到头了。” 雪云寒忽然说道:“我们可以指天发誓,绝不将此地的秘密泄露出去,而那些蒙古人如何能得知此处?那三位操纵蜂鸟的女子不都已经死了么?所有蜂鸟不都被你杀掉了么?没有蜂鸟,蒙古人又如何能够追击至此?” 段厉水听雪云寒说话的时候,似乎心神俱醉,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他好不容易宁定心神,答道:”那三位女子并非蜂鸟的主人。“ 周瀚海皱眉道:”段庄主何以断定?“ 段厉水说道:”我听鹤婶婶说,这些蜂鸟从她们脑后钻出之时,她们神色慌张,似乎并不知道此事。昨晚我离开之后,命令荆叔叔破开她们的脑袋,发现她们头骨中有细微的缝隙,只怕这些蜂鸟平日寄居在内,此举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就会一命呜呼。这等蜂鸟如此危险,她们为何会将蜂鸟藏在脑袋里?只怕她们对此事一无所知,而真正操纵蜂鸟的,恐怕另有其人。” 他此言一出,众人立时紧张起来。雪云寒沉思片刻,转过脑袋,朝常百草身上瞧去,常百草神色慌张,垂头望地,眼神闪烁。 雪云寒说道:“常兄弟,那些蜂鸟,都是你养的吧。” 香儿心中惶急,忙道:“雪姐姐,这怎么可能?” 雪云寒不答,只是望着常百草。过了良久,常百草无奈一笑,说道:“你说是,便算是吧。” 第四十一章 人生如孤舟 香儿闻言花容失色,失声道:“常哥哥,你。。。你真的?” 常百草神情有些黯然,但转眼间又平复如常,他笑道:“小妹子,我不想骗你,也骗不了你啦。江堂王爷此次得到皇上密令,差遣麾下高手围堵周大侠,如若不将周大侠捉住,王爷只怕会被重重责罚。郡主对王爷之事极为关心,在下受郡主大恩,又如何能不戮力相报?” 周瀚海冷冷道:“常小哥,你真是神机妙算,居然算得准周某的行动路线,早早便来到神农山庄等候,难怪蒙古人能够找到这儿来,原来是有你当做内应的缘故。” 常百草坦然一笑,摊开手掌,只见他轻轻拨弄手指,如同变戏法般变出一直青色的蜂鸟来,他笑道:“这蜂鸟叫做定芳鸟,而那红色蜂鸟叫做虹飞鸟,乃是我常家祖传下来的神物。方圆百里之内,所有虹飞鸟皆能感应到这定芳鸟的所在,所以总能找到我的方位。” 香儿小脸惨白,眼神中流露出愤懑之色,她想要上前拉住常百草,大声质问他为何欺骗自己,可文长紧紧拉住女儿,生怕常百草借机伤害香儿。 常百草又道:“我趁着蒙古人在客栈休息之时,将这些蜂鸟偷偷放出,钻入他们体内,这蜂鸟钻入人体之时,仿佛蚊虫叮咬一般,之后便悄无声息的进入睡眠,而只要钻入的地方巧妙,对那些宿主不会有丝毫影响。借着蜂鸟,我便能知道周大侠的下落,并提前推算出他的行径方位。而那些蒙古追兵脑中蜂鸟暗中指引,令她们一路朝此处追来。” 周瀚海“哼”了一声,说道:“常小哥,这蒙古人残虐凶暴,将咱们汉人南人视作猪狗一般,你助纣为虐,本就不能饶你。如今知晓了你的身份,为了民族大义,为了咱们这些抗元义士的安危,我更不能让你活着离开。” 常百草面无惧色,点点头说道:“大伙儿各为其主,本就势不两立,但昨夜我与诸位相谈甚欢,彼此之间颇为投缘,常某本已打定主意,只要能离开此处,回到郡主身边,一定会守口如瓶,不将诸位与神农山庄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但事到如今,看来常某已在劫难逃。希望诸位念在我年纪不大,为恶不深的份上,给我一个爽快的吧。” 雪云寒与归无计心中皆极为犹豫,常百草虽然甚为年轻,但为人豁达,言语风趣,而且此刻视死如归,瞧起来不似是大奸大恶之徒。归无计心中更是雪亮:昨晚若非常百草出言提醒,他又如何能悟出这运功疗毒的神妙诀窍?此人对归无计实有救命之恩,如今恩将仇报,他又如何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但转念一想,如若此人竟然是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昨夜的言行不过是装腔作势,那一旦放任此人归去,以他的心机深远,加上操纵蜂鸟的神奇手段,岂不是一位可怕至极的敌人?而且一旦消息泄露,江龙帮与神农山庄只怕皆要大难临头,他们脑中反复思量,委实难以决断。 香儿紧紧盯着常百草,眼中满是哀怨之色,也是她自幼懂事,熟读诸子百家之书,因而极少有谈得来的同龄人,常百草与她相谈投机,彼此之间颇有好感,只怕在她小小心灵之中,早就将常百草当做了亲人一般。要让她与常百草分别,已经万分舍不得,更别提将他杀死了。她想了半天,颤声道:“常哥哥,你发个毒誓吧,说你今后绝不会加害我们,也不会将我们相遇之事告诉旁人。只要你发了誓,咱们大伙儿就不来为难你。” 常百草哈哈大笑,说道:“妹子,你别傻了,就算我发了誓,又如何取信于人?而且禅芬郡主于我有恩,要我不泄露今日之事倒也罢了,如要我不与你们为难,这等背叛恩主之事,我常百草如何做得出来?” 段厉水与周瀚海互望了一眼,他们两人是这儿的首脑人物,谋定决断,皆由他们两人担当重责,这常百草乃是一介书生,瞧来身无武功,虽然能操纵蜂鸟,精通医术,但又如何能使他两人的敌手?只不过这等欺凌弱小之事,有违侠义之道。此刻时事逼人,如要动手,难免心中有愧。 段厉水犹豫片刻,叹气说道:”既然诸位要当这清白的大侠,那这等肮脏之事,便由在下代劳吧。“他举起手掌,就要凌空击出,香儿惨叫起来,想要冲上前去,可他父亲却牢牢抱住她,用手将她眼睛挡住。 段厉水哀叹一声,说道:”秋叶落地花凋枯,人生孤舟皆沉浮。常兄弟,走好。“他一掌击出,掌力缓缓前行,虽然去势不快,但其中威力却丝毫不减。常百草面带微笑,一点儿也不想闪躲,只是眼中满是嘲弄之色,似乎在讥笑这些江湖侠客的荒唐举动。 便在此时,雪云寒忽然冲上前去,挡在常百草身前,口中说道:”且慢!“ 段厉水见她阻拦,如何还能下得了手?只不过一掌击出,无法中途撤力,眼见这一掌就要击中雪云寒身子,她身前忽然气流涌动,那一掌被这气流挪到一旁,遥遥撞上了远处墙壁,发出一声巨响。 也是雪云寒天生慈悲心肠,行侠仗义,见不得不平之事,在生死关头,居然不假思索,径直冲上去将常百草救了下来。而归无计原本拿不定主意,见到雪云寒出头,自然如影随形,唯她马首是瞻。雪云寒惊魂未定,脑子乱作一团,心想:我这坏毛病真是改不过来了,心中一急,一下子冲了出来。这下子可如何是好? 段厉水也是一样心思,叹道:”既然雪妹。。。雪姑娘你拿定主意,那段某自然遵命。“ 雪云寒东张西望,打岔道:”拿定主意?什么拿定主意?我刚刚大腿抽筋,一不小心跌了出来,刚巧不巧,正好挡在常小哥身前。我看这也是天意使然,硬是不让我们对常小哥下手,我看要不就算了?“ 周瀚海乃是一军统领,平时在战场厮杀冲锋,绝少有心软的时候。他估算形势,知道如若让此人逃走,只怕后患无穷。虽然此举颇令人不齿,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莫说是杀一个汉奸走狗,便是无辜百姓,如若情势所逼,他也绝不会手软。他想通此节,把心一横,身形如箭,蓦地闪到雪云寒身旁,说道:”雪道长,让开了!“ 雪云寒尖叫一声,双手乱挥,周瀚海使出逍遥掌法,招式飘忽,归无计将气团围绕在雪云寒周围,可周瀚海这一招只不过是声东击西,引开归无计气团,随即一掌朝常百草头上落下。 常百草似乎吓的傻了,脚下忙乱,随意走了几步,虽然身形笨拙,可恰好躲开了周瀚海这精妙无比的一掌,周瀚海万万没料到此节,微微一愣。便在此时,归无计跃入场中,将常百草一牵一带,让他往后飘出数丈。周瀚海急道:”归兄弟、雪道长,你们两人怎地这么不知大义?这人万万不能生离此地,我身在军中,倒还罢了,可你们两人恐怕得遭殃。“ 归无计朝雪云寒望了一眼,雪云寒苦笑一阵,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段庄主,你们山庄上是不是有些慢性毒药?你把这些毒药一股脑喂常兄弟吃了,要他从此死心塌地,听命于神农山庄,如若抗命,便不给他解药。如此一来,大伙儿不全都安心了?“ 神农山庄其实自古便有这等手段,原本那些误入山庄之人,往往便会被偷偷下毒,被迫发誓效忠山庄,这毒药极为珍贵,而且神奇至极,一旦中毒者心中生出背叛念头,身上剧毒发作,从此饱受折磨,若不得解药,药性无可缓解。其中道理,令人匪夷所思,便是历代山庄庄主也弄不明白,因而这山庄虽然一直不为外人所知,但其实在江湖上颇有些势力。 段厉水犹豫道:“这毒药并非没有,叫做噬魂复仇丹,只不过荆叔叔说此人解毒之法异常高明,恐怕这等毒性缓慢的毒药奈何不了此人。但雪姑娘有令,在下不敢不从,但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雪姑娘答应,只要雪姑娘肯留下来与在下成亲。。。。。” 雪云寒”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睬他。段厉水见谈判崩裂,却丝毫不觉气馁,只是苦笑道:”既然姑娘如此执着,在下也不便强人所难。常兄弟,你今日若要活命,便得服下我这噬魂复仇丹。“ 归无计偷偷对常百草说道:”常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走一步算一步,你便吃了这解药吧。“ 香儿见事情有了转机,心中喜慰,也劝道:”常哥哥,那郡主对你再好,可香儿将来一定比她好一百倍,你若是听咱们的话,那我将来便是嫁给了你,也并非没有可能之事。“她这话毕竟没有说满,颇留有余地,以防事情有变。 常百草瞧瞧她,又瞧瞧众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人生在世,若不能自由自在,逍遥而行,反而处处受制于人,如傀儡奴隶般活着,这般苟延残喘,与死人又有何异?诸位无需多言,在下心意已决。“ 雪云寒愕然道:”常兄弟,你,你。。。。。“ 常百草对段厉水说道:”段庄主,在下临死之前,只求你答应在下一事。这山谷之中,长有某蓝色小花,花瓣天蓝纯净,薄如蝉翼,芳香扑鼻,你若是发现了这样的花,还请想法送给禅芬郡主。“ 段厉水略一沉吟,点头答应。 香儿颤声道:”常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 常百草笑道:”香儿妹妹,你当真与郡主妹妹长得好像,我临死之际,虽不在郡主身旁,但在此处遇上了你,我也死而无憾了。“ 香儿不明所以,但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 常百草退后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根小针,轻轻在手腕上一扎,过了片刻,他突然浑身发黑,嘴唇却惨白如纸,随即倒在地上,微微抖动两下,七窍流血,就此死去,他怀中的青色蜂鸟在主人身上蹦跳几下,声音痛苦,不多时也蜷缩起身子,颤抖几下,旋即逝去。众人见他这等异状,无不脸上变色,雪云寒愣愣的看着常百草的尸体,不知不觉,眼中竟流下泪来。 香儿挣脱出父亲的手臂,猛然扑在常百草尸体上,嚎啕大哭,伤心欲绝,文长害怕常百草尸身上有毒,赶紧上前把香儿拉开,香儿拼命挣扎,似乎失心疯了一般,可她力气实在太小,闹了一会儿,被父亲搂在了怀里。 段厉水轻轻走上前,手掌在常百草脸上一抚,闭上他的眼睛,顺手搭了撘他的心脉,知道他确实已经身亡。随即拿起那根针,沉吟片刻,在自己手心微微一扎,随后闭目沉思,似乎在品评针上毒药,就这般过了良久,他忽然睁开双眼,惊叹道:”真是神乎其技。“ 周瀚海奇道:”段兄何出此言?“ 段厉水一边苦笑,一边摇头道:”这根针上并无剧毒,常兄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用这竹签般的小针,轻轻一戳,便当即生亡,这等手段,真令人叹为观止。“ 第四十二章 重回三江镇 段厉水吩咐手下将常百草葬在一处风景优美的山坡之下,香儿心中悲恸,在常百草坟前久久逗留,不愿离去,也是她生平头一次遭遇这等悲伤之事,因而精神恍惚,悲痛欲绝。雪云寒心中虽也深感惋惜,但她毕竟比香儿大了几岁,而且见惯这等惨剧,因而比香儿要坚强得多。在她百般劝慰之下,香儿心情稍稍好转,他们又在山庄中逗留一天,随即便决定越谷离去。 段厉水对雪云寒依旧恋恋不舍,但雪云寒显得颇为决绝,不给他留半点机会。段厉水虽然心情抑郁,但他本就是拿得起放的下的人,而且刚刚找到了神农天香经,此乃山庄中第一等的大事。事到如今,唯有先放任她离去,好在他已知对方身份,将来要再寻找,也并非什么难事。于是他向众人指明离去道路,反复叮嘱众人莫要泄露山庄消息,众人不想多生事端,只能立下重誓,段厉水这才放心下来。 离开山庄之后,众人一路朝东南方向前行,此处丛林愈发茂密,树高均在三十尺之上,阳光从树丛中穿过,洒在地上,光影斑驳,煞是好看。走出树林,又来到一处深山之中,山中雾气弥漫,遍地白雪,寒冷彻骨,好在周瀚海与归无计武功绝顶,翻山越岭并不为难。只不过周瀚海见归无计蹦跃之际,身形甚是迅速,心中起了比较之意,暗想:莫愁姑娘说起归兄弟,都说他轻功极为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他功夫虽高,与我这玄天伏魔功相比,只怕还略逊一筹。 心中这般想,于是脚下加劲,转眼便将归无计远远落下。他手里抱着韩梅与香儿,归无计横抱雪云寒,背着文长,相较之下,周瀚海身上负担较轻,但也相去不远。他这一展开轻功,如同大鹏展翅,在山谷沟壑间飞奔而过,身法运转自如,大显潇洒之态。只不过他这一卖弄,香儿与韩梅忽上忽下,不由得放声尖叫起来,香儿埋怨道:”周将军,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无计哥哥跑的不比你慢,可却比你稳得多了。“ 周瀚海微微不服气,心道:你这小姑娘实在偏心,口是心非,只是帮亲不帮理。归兄弟轻功虽高,但毕竟未达绝顶境界,与我相比可差得远啦。但毕竟不想得罪于她,当下苦笑几声,放缓脚步。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归无计喘着粗气,从后面渐渐赶了上来。 周瀚海面有得色,停住脚步,问道:“无计兄弟,咱们要不找一处停下休息休息么?” 归无计装模作样,脸上露出疲倦之色,答道:“周兄只要放慢脚步,在下勉强还能跟得上。”他这一番话朴实无华,并无刻意恭维之处,但却自承不及,反而更显诚意,只听得周瀚海心花怒放,拍拍归无计肩膀,说道:“归兄弟真乃硬汉,反正咱们也不急着赶路,倒不如在这山中慢慢闲逛,好好欣赏欣赏这罕见的雪景。” 当下不在较劲,翻山越岭,择平缓山路而行。走了大约两天时间,山势越来越平缓,而丛林也愈发稀疏。终于在第三天早晨,他们终于走出了山谷,来到了一处小镇上。在酒馆中一打听,知道此处叫做陆广镇,已经离三江镇不远,从此处雇佣马车,只要三日便能抵达。但如要回到广东,必须另择道路,否则路途遥远,还要兜个极大的圈子。 当下周瀚海与韩梅向他们依依惜别,周瀚海道:“诸位,咱们在一起患难与共,经历了这么些日子。此刻分别在即,周某自也感到不舍,好在大伙儿干的都是同一桩买卖,只要有心,总有一日能够重逢。” 韩梅笑道:”说不定下月咱们有空,就会跑到三江镇来拜会诸位啦。“说罢微微一笑,也不朝归无计瞧来,只不过嘴唇颤动,似乎在说着”魔神保重“之类的话。归无计见她遵守诺言,不揭穿自己的身份,心中自也感到安慰,于是与她挥手道别之际,忍不住便道:”多谢周兄与周夫人这几日来的照顾,小弟得蒙恩惠,心中感激涕零。祝周兄与周夫人在广东婚姻美满,早生贵子。“ 他本意是希望韩梅对周瀚海多多容忍,夫妻恩爱,忘了逍遥宫这等邪教之事,但韩梅听在耳中,却想:魔神话中有话,定是在暗示我莫要动摇信念,莫要与这虚伪骗徒再行亲近。想到魔神恩德,又喜又悲,眼眶一红,泪水滚滚而下。 周瀚海吓了一跳,忙道:“夫人,你怎么啦?”韩梅道:“我这人重感情,割舍不下,不愿与他们分离啦。”说着眼光闪烁,不住往归无计脸上飘来。周瀚海未能察觉,见她如此动情,心中怜惜,赶忙将她抱住,低声劝慰几句。 众人有些尴尬,稍稍劝了一会儿,便留下周瀚海与韩梅独处,上了马车,往三江镇方向疾驰而去。 沿途雪云寒将面罩取下,大声喘气,说道:“这一路遮得我好生辛苦,总算可以好好透透气了。” 香儿幽幽说道:“雪姐姐,须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这等容貌,多少女子便是做梦也做不到。你为何非要乔装打扮,遮遮掩掩呢?万一因此而错过一段好姻缘,那岂不是要抱憾终身?”她想起常百草的音容笑貌,不由又叹了一口气,心中抑郁,殊难缓解。 雪云寒最怕别人问这等问题,只得随口答道:“妹妹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自古以来,都说这红颜薄命,美色祸胎,我要的只是太太平平度日,又何必招惹这些麻烦事?况且我身为道人,自然讲究修身养性,如何能有这等俗世想法?而且周将军如此色迷迷的,万一被他瞧上,岂不是倒了大霉?” 香儿“嗯”了一声,叹道:“你是心有所属,有了如意郎君,因而有恃无恐,说起话来自然无所顾忌,像我这样的孤寂少女,则不免独守空闺,寂寞难耐,稍稍犹豫,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文长脸色尴尬,低声说了她几句,香儿也不理他,只顾着唉声叹气,顾影自怜,小小年纪,便好像老姑娘一般自怨自艾。归无计与雪云寒暗暗想笑,却又怕激起她的忧愁,只能苦苦忍耐。 三天之后,他们来到三江镇上,雪云寒回到家中,乔庄易容,又恢复了一脸坑坑洼洼的微黑皮肤,香儿与文长在归无计家中等待,见两人住在这等陋巷之中,一时觉得忐忑不安,生怕上了贼船,也如他们一般潦倒度日。 李堂主在镇郊的地方买了一处大宅子,装饰的富丽堂皇,又在镇子里购置了不少产业。此时靖海王丧命之事已然传遍天下,这三江镇正是无人管辖的时候,因而李先生趁机培植势力,大肆买通当地官员。别说是些汉人,便是那些蒙古甲主和千夫长,得了他不少好处,又被他捏了不少把柄,对他颇为尊敬,因而他在此处势力广大,隐隐成了此地的幕后之主。 雪云寒与归无计领着香儿与文长走入李堂主的大宅,文长见这宅子这等气派,心中一惊,心想:难道蒙古人的好日子真的要到头了?怎么反贼的宅子也这等豪华?随即一喜,知道他们父女在此可保平安。 走入院子,发现陶毒蛇与雷兽正坐在小亭子里下棋,雷兽愁眉苦脸,陶毒蛇气定神闲,看样子两人已经分出高下,只不过雷兽耍赖,依然不肯服输。雷兽看清来人是谁,立即高呼一声,跳了起来,可无意之间,将棋盘撞翻,他脸上露出窃喜之色,随后又显得懊恼万分,叫道:”可惜,可惜,转眼就要分出胜负,可老天却非要搅和。“ 陶毒蛇嘿嘿冷笑,说道:”我早知道你有这么一手,这棋盘可是用磁铁做的,棋子黏在上面,等闲不易掉落。“说罢将棋盘拾起,果然上面棋子整整齐齐,一点儿也没乱。雷兽满头大汗,说道:”下棋之事可缓,你没看无计他们回来了么?”说罢兴冲冲的迎了上来。 归无计与他许久不见,心中自也高兴,朝他招呼道:“雷大哥,你好。”话音未落,只见雷兽张大嘴巴,一口浓痰吐在他脚边,归无计一愣,陶毒蛇突然抢了上来,在他胸前贴了一张纸条,归无计低头一看,只见纸条上写道:“吾武功低微,无颜见人。”他叹了一声,自也不愿搭理他们,可背后忽又一紧,原来雪云寒在他身上又贴了张纸条。 归无计连看都不看,将纸条揭了,雪云寒发出一声失望的叫声,想要抢夺,归无计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雪云寒”唔“地一声,抬头看时,发现归无计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两张纸条已经贴在雷兽与陶毒蛇的胸前。两人正在大声抱怨,说归无计不懂规矩,不遵守约定,破坏八仙之间的感情。 香儿觉得颇为滑稽,问:”雪姐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陶毒蛇见到香儿,觉得有些奇怪,但依旧答道:”归兄弟内力低微,不思进取,因而必须被咱们三人排挤,直到他勤修苦练,武功再上另一台阶为止。“ 雪云寒虽知归无计武功通神,但万一他除掉这个名头,这桩霉事便会落到自己头上,因而只能装作不知,随他们一起继续胡闹。 香儿听了,不由笑了出来,说道:”无计哥哥武功低微?他若是武功低微,天下就没有武功高强之人啦。“ 第四十三章 神侠江湖名 雪云寒闻言默而不语,雷兽从一旁走来,盯着香儿与文长看了一眼,问道:”雪道长,你和无计出去一趟,怎么带了一位小娃娃,一位老秀才回来啦?“ 香儿嗔道:”人家才不是什么小娃娃呢!人家乃是一位红颜薄命的小祸水,跟着雪道长回来祸害你们江龙帮来啦。“ 陶毒蛇哈哈一笑,朝雪云寒看了一眼,雪云寒忙道:”我正要进去禀明堂主呢。文先生才高八斗,又精通蒙古文字,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而这位是她的女儿。“ 文长赶忙上来问候,陶毒蛇见他谈吐有礼,一改胡闹恶整的脾气,与他寒暄几句,对雪云寒道:”你快些带文先生进去会见堂主吧,堂主正好截获了一封蒙古信件,正想找一位可靠的人替他通译呢。“雪云寒一听巧了,赶忙引着文长往屋内走去。 雷兽问香儿:”小姑娘,除了你父亲之外,你没有旁的亲人了么?“ 香儿叹道:”唉,也是我命运坎坷,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母亲贪图富贵安逸,在我小时候就跟有钱人跑啦,现在不知在何处逍遥快活,与那些小妖精争风吃醋呢。前些日子,我遇上一位如意郎君,本想与他长相厮守,谁知这老天爷偏偏不让我如愿,硬生生拆散了我们这对苦命鸳鸯。如今我只有我爹爹、无计哥哥还有雪姐姐三位亲人啦。“说着眼睛一红,愁上心头。 雷兽与陶毒蛇不明所以,还以为她说着胡话,不由得相视一笑,雷兽又问:”你与无计兄弟和雪道长又是如何相识的呢?“ 香儿想起归无计的事,登时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说道:”我与无计哥哥相遇之事,那真是天降奇缘,让我俩命中注定的相知相恋。那也我被蒙古恶人抓了去。。。。。。“说到一半,归无计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捂住她的嘴巴,说道:”香儿姑娘,你长途跋涉,大概也累了吧,这些故事咱们以后再说,我先找人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香儿朝他望了一眼,眼睛笑眯眯的,答道:“好好好,你说什么,香儿就说什么。武功天下第一的归大侠。“ 归无计神情尴尬,陶毒蛇笑了出来,说道:”咱们归兄弟轻功虽然了得,但他内力却不到家,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轻功。香儿姑娘为何说她武功天下第一?“ 雷兽也笑道:”归兄弟年纪还小,是以功力不高,若不趁着此刻多教教他谦冲之道,以后一旦他气焰嚣张之时,咱们要耍威风,可就来不及了。“说罢口运浓痰,倏地吐出,落在归无计的脚边,归无计苦笑一声,暗骂雷兽实在无聊。 香儿气恼起来,大声道:”谁说他功力不高,无计哥哥轻功剑法、掌力拳脚,皆是天下第一呢。若非如此,我香儿怎么会对他一见钟情,要与他长相厮守。。。。“ 话音未落,一旁一个柔婉动听的声音说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脑袋中全是这等乱七八糟的男女之事?” 归无计笑了一声,香儿只见一个苗条的身子从屋顶上飘了下来,一下子纵入归无计怀里,香儿定睛一看,只见这少女明眸皓齿,肌肤胜雪,眉宇间极具灵气,身旁似有仙云缭绕,此刻笑意嫣然,更显得明媚动人。她“啊”了一声,又道:“你就是无计哥哥的那位心上人?她说的不错,你真是美得不像话啦。” 兰儿原本见这小女孩儿与归无计亲热异常,心中正惴惴不安,此刻听她说自己乃是归无计的“心上人”,登时心花怒放,暗想:无计哥哥真是的,这些话从不当面对我说,可在别人面前却口无遮拦。她又惊又喜,嘴里却说:“这是他亲口告诉你的?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香儿将她左瞧右瞧,试图将她与雪云寒互作比较,但双姝各有千秋,一者有如仙山雪峰,凛然而远,一者如同阳光千里,动人心扉。她瞧了半天,始终无法分出个高下,不由叹道:”无计哥哥,真不知道该说你命苦呢?还是说你命好。“ 归无计暗想:兰儿真是小姑娘心性,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与师父这等亲密。唉,罢罢罢,旁人这等闲言闲语,理它作甚,只要咱俩行得正,坐得直,清清白白,咱们又何惧之有? 兰儿在他耳边说道:“归哥哥,你怎么与雪道长去了那么久?人家心中担心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差点儿想出去找你们呢。” 归无计当下将在雪地里偶遇周瀚海夫妇、在客栈聊起天下英雄、与蒙古国师大打出手,而莫愁突然前来相迎,碰巧救了周瀚海之事一一说了出来,随后又讲到他们被蒙古人一路追入深山老林,不得不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才返回此处的事。由于发了誓,他与雪云寒商量之后,对路过神农山庄之事略过不提,饶是如此,也讲了足足大半天。 兰儿叹道:“我本来以为你们的任务只不过路途遥远,并无凶险之处,岂料当中还发生了这么许多波折。早知如此,我就和你们一起去啦。”遥想莫愁、鹿鸣法王与周瀚海的武功,心中跃跃欲试。 她这几个月来得蒙归无计传授剑法武功,对武学的基本原理已经熟记在心,她天赋卓绝,又隐隐能听见青山剑的声音,依照直觉与古剑的指点,内力突飞猛进,剑法愈发娴熟,而驾驭五彩剑气更是随心所欲。她武功已高,雄心顿起,便想与天下群雄一较高下,扬名立万,震慑群魔。 陶毒蛇忽然说道:“你们说起那神狗大侠之事,关于此人,近些日子来真是风生水起,流言不断,我听人说此人武功神奇至极,曾经从山崖之下推着一块大石头拼命玩山上跑,更曾有人目睹他用掌力将一头熊震得四分五裂。而且此人风流倜傥,专门找蒙古人麻烦,被他玷污的蒙古郡主不计其数,据说不少人还对他生出情意呢。” 归无计忍不住说道:“他这人哪儿来那么多空闲?既要行侠仗义,还得去糟蹋姑娘?世间俗人添油加醋,所在皆是。咱们还是莫要信那些胡言乱语。” 香儿哼哼笑道:“你自然这般说,无计哥哥,你老实说罢,你到底与那些蒙古郡主度过几夜**啦?又给忽必烈添过过几位小皇孙啦?” 归无计寒毛直竖,忙道:“香儿你胡说些什么!” 香儿一愣,自知失言,哈哈一笑,说道:“香儿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再说什么。” 陶毒蛇与雷兽互望了一眼,咳嗽一声,说道:“归兄弟,你说这神狗大侠是真人么?若是真人,他又是怎样的人物?” 归无计心中一凛,暗想:他们为何问我?莫非信了香儿姑娘的话?这小姑娘管不住嘴巴,以后每天点她哑穴,看来在所难免。正想着种种阴暗手段,兰儿忽然道:”我倒希望真有这么个人物,除暴安良,武功出神入化,将蒙古人杀得屁滚尿流,从此不敢再暴虐无道。“说着有些出神,又开始设想与神狗大侠交手的种种场景。也是她近些日子来武功越练越高,比起周瀚海来尚且强上几分,无论什么敌人,她三招两式便能打发,如此一来,又哪里找得到对手?她不像归无计安于平静,无时无刻不想着与高手过招,自然而然便生出寂寞无趣之感。 归无计正想趁势遮掩,雷兽忽然往四下张望,神神秘秘的说:“咱们到厅里说话,这儿说话不便,恐怕被闲人听见。” 归无计见陶毒蛇与雷兽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心中不禁好奇,兰儿笑了一声,说道:“你们可莫要胡闹,香儿姑娘年纪小,可别吓着了她。”香儿傲然一笑,说道:“本姑娘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男人粗手摸上身来,只当自己是块木头。。。。。”归无计遮住她的嘴,领着她随雷兽与陶毒蛇来到大厅上。 这大厅极具气势,极高极阔,四周满是奇花异草,又张贴了不少名字名画,归无计他们走到窗边坐下,雷兽低声说道:”归兄弟,兰儿姑娘,众人相传,这神狗大侠武功神奇之极,便是天上仙人只怕也不过如此。这等武功高强人士,平时又岂能不显山不露水?除非他性子平淡至极,不喜与人交谈,故而虽武功登峰造极,却极少有人知道。而且他一心与蒙古人作对,神出鬼没,从来都是孤身独行,这样的人物,你们想起了谁?“ 香儿姑娘打了个哈哈,说道:”香儿我自然不知,即使知道,我也不能说。“说着朝归无计连使眼色。归无计心下着恼,只想用凌空点穴法将她制住。兰儿思索片刻,忽然说道:”听你这么一讲,我倒觉得此人与玄青兄弟有几分相似啦。“ 陶毒蛇与雷兽脸色突变,朝四周张望一番,仿佛深怕此人突然现身。陶毒蛇说道:”当日我们有幸,曾与玄青兄弟说了许多话,他稍稍显露身手,真是奇姿诡谲,令人难以捉摸。他离我们至少五丈有余,微微挥手,我们两人便像是被大手擒住一般,老老实实被他抓到身前,这等功力,真是罕见罕闻,绝非凡人所及。“ 兰儿笑道:”五丈有余?你这又是在说瞎话啦。就算是我,全力使动剑气,也不过能伤及两丈远的敌人,要是再远些,可就比蚊子咬还无用啦。他又不是神仙,怎能够在那么远用隔空取物的功夫抓住你们?“ 归无计暗想:五丈有余?这等功力,张兄自然不在话下,觉远老僧与那山海门的人也定能办到,但除此之外,当世还能有人有这份功力么?“陶毒蛇与雷兽素来行事稳妥,但偶尔也会故意玩闹,因而归无计以为他俩夸夸其谈,并不在意。 陶毒蛇答道:“兰儿姑娘切莫不信,你想想玄青兄弟过往的行事,难道没有可疑之处么?李堂主派下来的活,他从来独自一人前往,别人硬要跟随,也转眼被他甩的无影无踪。可事到临头,他总能完成所托,而且行事干净利落,连一点儿伤都没受过。” 兰儿笑道:“要不是爹爹硬要差人跟着我,我也巴不得一个人出去办事呢。” 陶毒蛇叹道:“那是兰儿姑娘你武功通神之故,如此可见,玄青兄弟的武功,也必然深不可测。” 第四十四章 玄夜青天箭 兰儿沉吟道:“陶先生此言似乎有些道理,但这毕竟不过是凭空臆测,你们又不曾亲眼瞧见过玄青兄弟出手,口说无凭,又如何能够断定?” 归无计忙道:“陶先生不是说过,他们两人被玄青凌空掌力制住,丝毫动弹不得么?”兰儿轻笑一声,说道:”也许是陶先生与雷兽中了邪啦,被玄青兄弟挥手一招,便不自觉的走了出去。“这说法也颇为荒谬,却比”五丈凌空擒拿掌“的功夫要可信的多。 香儿笑道:”兰儿姐姐,你当陶先生是归哥哥,玄青兄弟是你么?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被美色所迷,轻易被人家迷住了魂魄呢?“兰儿听她这样说,脸上一红,心中欢喜,口是心非道:”谁稀罕他这个人,木头一样的。“说着朝归无计瞧了一眼,只见此人眼神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又有些心焦。 陶毒蛇与雷兽听她不信,也不辩解,陶毒蛇又说道:”之前那些话,确实是在下胡乱猜测,但接下来的事,却是千真万确,乃在下亲眼所见。非但是在下,当日大街上看见那一幕之人岂止上百?“ 归无计听他说的神秘,不禁好奇心起,问道:“陶先生瞧见了什么?” 陶毒蛇压低声音,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距今大约一个多月之前,差不多两月不到几天的时候,那日街上举行集会,一时热热闹闹,人山人海,我带着夫人女儿,在集市上东游西逛,买了好些东西。我正抱着女儿在卖糖人的摊子前等候时,突然有人与我擦肩而过,这一撞之力有些分量,我稍稍一晃,心下着恼,往那人瞪了一眼。谁知这一瞧之下,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玄青兄弟。“ 香儿笑道:”你胆子也太小啦,那位玄青兄弟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瞧见他这人,干嘛害怕成这幅模样?要都是你这样胆小如鼠,咱们抗元帮派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雷兽忙道:”香儿姑娘你没见过此人,要是与他相处日久,见到此等情形,保证你魂飞魄散,逃得比谁都快。“ 陶毒蛇点点头,接着说道:”我见到玄青兄弟,心中有些不自在,心想:此人为何会来此处逛街,他不是最讨厌人多么?想是这般想,但大伙儿毕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向他点头问好,谁知他居然也冲我点了点头,答道:‘陶先生你好。’我一听,心中咯噔一声,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又想:这定然不是玄青,或许是蒙古人的奸细,真正的玄青兄弟哪会儿与人开口打招呼?“ 兰儿哈哈大笑,说道:“你们把玄青兄弟埋汰成这幅模样,我要是他,定然饶不过你。” 雷兽却连连点头,说道:“陶毒蛇你好胆识,好气魄,居然没有当场翻脸,逃之夭夭。雷兽我今日算是服了你啦。” 陶毒蛇又道:“紧接着,我双目紧盯着他,想要从他的举动中瞧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来,若他果真是奸细,我定然赏他一枚腐尸丹。” 归无计心中惊讶,想起段厉水的那五种毒药,问道:“腐尸丹?陶先生,你怎么会有这种毒药?“ 陶毒蛇说道:”这毒药乃是我师父教我的不传之秘,怎么?归兄弟你听过这药物?“ 香儿插话道:”我知道啦,你定然是——“归无计急忙捂住她的嘴巴,说道:”定然是家学渊源,祖传秘方,这毒药名字如此厉害,定非凡物。“随即又传音对香儿说:”你还记得咱们发过的毒誓么?这名字无论对谁都不能说。“香儿”呜呜“两声,点头答应。 兰儿见他俩似乎有事隐瞒,瞪了归无计一眼,但此刻却不便相问。陶毒蛇点头道:”废话,在下学毒的时候,归兄弟你还是三岁小娃娃呢。“接着说:”我瞧了半天,却什么都没瞧出来,随后见到玄青兄弟面无表情,好似毫无灵魂,又仿佛孤魂野鬼,他慢慢走到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刻意挑选了半天,取出一张狮子狗的面具,问了价钱,随手带在脸上,就这样慢吞吞的走远了。“ 他说到此处,口气森然,浑身发抖,仿佛在讲鬼故事一般。香儿皱眉道:”这玄青兄弟买了一张狮子狗面具?这又是什么古怪的事了?难道你便能就此断定说玄青兄弟是神狗大侠么?这天下戴狮子狗面具之人,何止千千万万,难道这许多人都是神狗大侠?“ 归无计清清嗓子,说道:”香儿姑娘,这天下戴狮子狗面具的人可没千千万万。要我说,玄青兄弟极为可疑。“心中却想:真是奇哉怪哉,玄青兄弟为何买狮子狗面具?难道他失心疯了么?想起两个月前,自己刚刚才开始蒙面夜奔,时机倒是颇为巧合。 雷兽拍拍陶毒蛇的肩膀,叹道:”如果这狮子狗面具并非铁证,那接下来我听见一事,只怕更为离奇,足以证明玄青兄弟武功高明,匪夷所思。“ 众人听他说的厉害,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坐直了身子,凝神倾听。 雷兽说道:”前些日子,李堂主接到消息,说咱们江龙帮长沙蒲家镇的烈风分舵与当地的马贼结了梁子,马贼首领气焰甚是嚣张,放言要杀光烈风分舵竟舵主的一家老小。这马贼头领叫做古人头,买通了当地蒙古衙门,人多势众,而且武器精良,烈风分舵的兄弟唯恐抵挡不住,向江龙帮回翼堂的马堂主求援,马堂主正好在做一桩大买卖,仓促间抽不出人手,无法相帮。正在这生死关头,他忽然想起玄青兄弟正好在长沙办事,李堂主派他将一件密函送给马堂主,他刚刚送完信,当时正在长沙的客栈中休息。 这几个月来,咱们李堂主接连做了几件名闻天下的大事,各地江龙帮的弟兄都知道了咱们八仙的大名,马堂主未曾亲眼得见,心中有些不信,此刻恰好有机会,便想要瞧瞧玄青兄弟是否名副其实。他将此事和玄青兄弟说了,请他在一天之内赶到蒲家镇,帮竟舵主消去这无妄之灾。玄青兄弟闻言一声不吭,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立即离开客栈,很快就没了踪影。 马堂主放不下心,派了一位手下跑到烈风分舵前去查探消息,那手下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赶到分舵之后,一问情况,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玄青兄弟并未与分舵的人汇合,浦江镇上的人也压根儿就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但奇怪的是,非但玄青兄弟没来,那古人头率领的马贼也并未前来。竟舵主不敢放松警惕,接连让人又放哨了一天,却丝毫没见到马贼的影子。他差遣探子出镇查探,结果回报说——在镇子外三里的一处荒漠中,发现了足足一百多马贼的尸体,那些马贼死状一模一样,全是被一箭射中右眼,登时毙命,身上再无其余致命伤口。而那下手之人似乎颇舍不得箭矢,杀人之后,将箭矢全都拾了回去。 竟舵主以为此人夸大其词,亲自去看,结果一见之下,登时便信了此人的话。瞧那些马贼尸体并不分散,这一仗结束的极快,至少有十余位马贼还来不及上马便被弓箭射死。竟舵主立即向马堂主禀告此事,马堂主一听,脸上变色,以为玄青兄弟是邀了大批人马同时下手,方能如此干净利落的将马贼全部杀光。 不久之后,马堂主亲自来到三江镇上,想要向李堂主与玄青兄弟当面道谢,又想问清当日的情形。李堂主未曾听过此事,于是将玄青兄弟找来相问。玄青兄弟与马堂主点点头,一言不发,仿佛不认识马堂主一般,可马堂主却不敢发作。 李堂主问:‘玄青兄弟,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与马贼交了手了么?’玄青答道:‘是。’李堂主又问:‘是你一人杀的么?’玄青又’是‘了一声,不再多说一字。李堂主又问了半天,却丝毫问不出所以,即便如此,马堂主依旧感激涕零。后来李堂主请马堂主喝酒,我雷兽在一旁相陪,马堂主席间甚是激动,将此事大肆宣扬。我将此事与陶毒蛇见到的事一合计,立即便产生了怀疑。” 众人听完故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香儿眼中金光闪闪,叹道:“这玄青兄弟武功如此高强,只怕真是神狗大侠也未可知。那神狗大侠救我的时候,也足足杀了差不多一百多位蒙古精兵呢。陶先生,玄青兄弟长得帅不帅,年纪大不大?”她问的是玄青,眼睛倒老是往归无计脸上瞧。 陶毒蛇道:“你要是真想见他,晚上李堂主招呼大伙儿议事之时,你自然便能瞧见他了。”香儿闻言大声欢呼,笑意盎然。 兰儿心想:那马堂主定然是夸大其词,一百多位马贼,在短短时间内被全数歼灭?而且全数被弓箭射中右眼?如若真是如此,那人射箭的速度可比得上几十位神箭手齐射啦。 归无计却想:即便这传言中有不实之处,但玄青兄弟竟然能歼灭如此多的马贼,武功之高,只怕比周将军与莫愁更胜一筹,可与我师父并驾齐驱。他这般想着,对玄青的武功极为钦佩,但想起自己的功夫,也不禁深感骄傲。 第四十五章 无上剑之境 陶毒蛇说道:“我与雷兽兄弟商量了好久,终于确信玄青兄弟的身份。但这神狗大侠蒙面行侠,自然有他的苦衷,我俩若是贸然揭穿,只怕反而坏了他的大事。所以今日咱俩说的话,还请诸位对谁都甭提。” 归无计见他俩如此深明大义,不由肃然起敬,朝香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也好好效仿别人,莫要将自己之事泄露出去。香儿皱眉想了一会儿,问道:“陶先生,那你们至今对多少人说起过此事了呢?” 雷兽肃颜道:“不过才一百多人吧。”说罢站起身来,转身离去。陶毒蛇又叮嘱道:“可千万守口如瓶,莫要像旁人提起。“当即告辞,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遇上了李府的下人,归无计听陶毒蛇低声说道:”王大哥,你可知道神狗大侠之事?“说着勾肩搭背,朝偏厅走去。 兰儿笑道:”这两个家伙,当真恼人的紧,便是四处宣扬这等胡乱猜测,玄青兄弟若真是神狗大侠,只怕从此以后,就没一天太平日子啦。莫说寻常百姓对他敬若神明,便是上门挑战的武林高手,只怕也络绎不绝呢。就是我自个儿,手底此刻也有些发痒,想要与他过几招。” 香儿想起雪云寒说过的话,对兰儿的功夫充满好奇,问:“兰儿姐姐,我听说你的武功天下第一,只怕比无计哥哥还要厉害许多,就好像剑仙转世,天仙下凡一般。这话是不是真的?” 兰儿听她将自己吹上天去,脸上一红,盯着归无计说:“归哥哥是我师父,做弟子的,武功又怎会比师父还厉害?”说着嘴角带笑,脸上梨窝浅现。香儿摇摇头,说道:“你们是师徒?无计哥哥啊无计哥哥,不是小妹我说你,你怎么老是作茧自缚,乱攀关系,如果你真心喜欢兰儿姐姐,便不应该用这等乱七八糟的手段。” 兰儿心中一甜,笑道:“你这小精灵鬼,别在这儿胡闹啦。”她此刻对香儿已极为欢喜,当即把她抱了起来,说道:“我这就要与归哥哥去切磋武艺,你要不要跟来看看?”香儿听有热闹可瞧,立即欢呼起来。 归无计对方才两人调笑之言充耳不闻,这句话倒听得清清楚楚。他点头沉吟道:“如此也好,这么些时日没见,正好考较考较你的剑法。”平时归无计若闲来无事,每天总得花两三个时辰指导兰儿武功,她剑气虽然厉害,但这武学之道,又岂只有剑气一途?须知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剑气威力极大,但毕竟极耗内力,若是平日遇上些武艺平常的敌人,远不如昆仑剑法来的好用。 三人来到后院,此处有一块极为广阔的空地,冬季天寒地冻,这花园中也是一派肃杀之景,香儿只见周围满是枯木凋花,偶尔有几棵常青树,孤零零的立在一旁,反而更显凄清。 兰儿从武器架上挑了柄长剑抛给归无计,笑道:”师父,徒儿趁你不在的这几天,已经将乾坤剑法练得颇为纯熟啦,待会儿要是不小心弄伤了你,你可莫要惩罚弟子。“ 香儿嘻嘻一笑,说道:”兰儿姐姐,你这话可说的不对,须知严师出高徒,打是情骂是爱的道理。无计哥哥若要惩罚于你,你自当逆来顺受,随意让他摆弄才是。唉,咱们这些苦命女子,一旦心有所属,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这些臭男人脑子里那些坏主意,咱们也只能苦苦忍耐不是?“ 兰儿脸上一红,暗想:这小姑娘怎地和雪道长一副德行?我与她们待得久了,可别被她们带坏了。 归无计长剑一圈,虽然没运内力,但气势大为不凡,一股武学宗匠的气概散发出来。武功练到他这等境界,便是他无心炫耀,有心隐瞒,举手投足之间,亦有痕迹可循。但他平日表现过于低调,别人即使瞧出端倪,却也不敢相信。 兰儿点点头,手按上青山剑的剑鞘,只听金戈交鸣之声大作,仿佛在空谷间回荡,那长剑被她用内力从剑鞘中推了出来,她手指一钩,长剑在空中盘旋,仿佛有知觉一般,自行便落到了她手中。香儿瞠目结舌,看了一会儿,叹道:”师父这下可被徒弟比下去啦。“ 归无计苦笑道:”兰儿,和你说过多少次啦,临敌之际,除非敌人武功和你差的太远,不然可千万莫要做出这等炫技之举,不然敌人知道你内力了得,只怕会多了防范,而你则失了先机。“ 兰儿撒娇道:”师父,兰儿便是想让你瞧瞧嘛,要是旁人,兰儿才不高兴浪费这些内力呢。“说罢忽然往前一冲,使出一招”皎月当空“,只见剑光仿佛化作数道月光,从数个方位朝归无计刺来。归无计不闪不避,反而朝前踏了半步,长剑去势古怪,后发先至,直指兰儿要害。 兰儿赞道:“师父,好一招‘日月星汉。’”嘴里一边感叹,手下也不闲着,催动内力,将乾坤剑法如惊涛骇浪般使了出来,她运上内力,剑招去势极快,香儿只觉得眼前银光千道,已经全然瞧不清剑尖去势,而兰儿身影仿佛樱花当空飘舞,裹在这银光之中,令人心乱目眩,极为美观。 再看归无计,他招式朴实无华,全然没催动内力,也不与兰儿长剑相交,但他一招一式皆极为巧妙,一剑刺出,总能在兰儿的剑影中找出一丝缝隙,迫得兰儿不得不回剑自救。每一次转身腾挪,也恰到好处,总能占据地利,躲开兰儿大部分的攻势。 斗了片刻,兰儿皱眉道:“师父,你再出工不出力,兰儿可要不留情面啦。”说着剑上气势大盛,剑招一变,仿佛飞龙在天,又仿佛天降雷雨,剑招上的真力愈发猛烈,在空中划过之际,声若虎啸,呜呜作响。归无计无奈之下,只能左躲右闪,但兰儿的长剑周围仿佛有无形气墙,不住朝外扩散,虽不如长剑锋锐,但一旦中招,皮肉之苦,在所难免。当此情景,她身前的防御极为牢固,攻势恢弘浩荡,可谓攻守一体,毫无破绽,兰儿笑道:“师父,这开天剑法我也学会啦,你瞧瞧使得如何?” 归无计又惊又喜,一边闪躲,一边叹道:“兰儿,你真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这学剑的本事,为师自叹不如。”他说话间已然退到墙角,兰儿轻啸一声,一剑刺出,如蛟龙出海,势不可挡。岂知归无计在墙上微微借力,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此招,兰儿见他身处空中,又接连刺出数剑,归无计身法灵动至极,便是在空中也能辗转腾挪,他一提气,不知从何处借力,身子忽然拔高,兰儿想要跃起追击,可眼前一花,归无计蓦地不见了踪影。 她“咦”了一声,四处张望,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一声,说道:”兰儿,到此为止吧。“ 她转过头,发现归无计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长剑背负在身后,神色间不露喜怒。兰儿一惊,知道归无计身法神妙至极,由急速上升转为急速下坠,丝毫不露半点征兆,兰儿虽然内力过人,眼力敏锐,但却没跟上他的速度,要是他刚刚有意伤人,自己即便反应过来,只怕也要狼狈至极。 她虽然落败,可却丝毫不恼,毕竟情郎武功了得,她只有愈发欢喜。加上这一番打斗耗时良久,可谓酣畅淋漓,令她心怀大畅。她笑了一声,老老实实将青山剑插回剑鞘,走到归无计身旁说道:”你总是不运内力,难道兰儿的功夫还不到家吗?“ 归无计笑道:”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练功练得越多,便越不想靠内力取胜。只怕是年纪大了,内力反而退步了吧。“兰儿“呸”了一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师父莫要遮掩啦,这儿又不全是外人。” 香儿笑眯眯的在一旁看着,此刻插话道:“他心里疼你,如何肯用内力伤你呢?兰儿姐姐真不懂男人心思。”兰儿面露娇羞之色,方才一番鏖战,她脸上泛出点点汗水,面色微红,更增丽色,可谓明艳而不可方物,这等人间绝色,归无计却置若罔闻,神色如常,说道:”咱们到那边亭子里歇息一会儿吧,为师与你讲讲方才一战的应对之法。“ 三人到亭子里坐定,归无计说道:”我师父曾经说过,我们昆仑一脉的三套剑法,分别对应着剑术的三种境界,万禽剑法灵动巧妙,与人单独对敌,可以迷惑对手,出奇制胜。乾坤剑法声势浩大,堂堂正正,剑招却极为朴拙,乃是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剑法,若是同时与多人对敌,这乾坤剑法要比万禽剑法好用许多。而开山剑法则依靠浑厚内力,剑力合一,方能无坚不摧,开山裂地。“ 兰儿点点头,笑道:”你这些话我都听过啦。“ 归无计”嗯“了一声,又说:”你方才使出开山剑法,原本已然稳操胜券,可一见我退至墙角,招式一变,使出‘万禽剑法’来,这一变招虽然巧妙,但此刻来看,却成了胜负扭转的关键。我由此寻到了间隙,使出轻功,逃脱了开山剑法的范围,当我身处空中之时,你依旧使动万禽剑法,虽然出剑精准,剑势极快,但我对这些招式熟记在心,躲起来毫不费力。因而方才那一战,你本可取胜,但稍一松懈,局势便由此逆转。“ 兰儿笑道:”师父,谁料得到你的轻身功夫这般古怪,在空中无可借力,却能够生出新力,要是换做旁人,无论我如何变招,他都必败无疑。“ 归无计点头说道:”场上战局瞬息万变,每一刻都有千万种选择,须得时时根据场上随机应变,何时躲闪,如何躲闪,躲闪多远,其后如何?何时招架,如何招架,用几分力道,何时反击?这种种抉择,虽有相应剑诀,但事到临头,便是依靠个人天赋自行判断。判断的准确了,便能够化险为夷,甚而找到取胜之机,若是判断不准,便会陷入不利境地,甚至当场落败。剑招是死的,但运剑之人则千差万别。所以咱们学习剑法之时,剑招固然重要,但临敌经验与反应则更为重要。剑法练到最精深处,便无需剑招相助,每出一剑,皆随心所欲,浑然天成,不在天下任何剑招范围之内,但却占据天时地利人和,虽是无招,可每一剑的威力却远胜凡间招式,到此境界,天下又有何人能挡你一剑?“ 兰儿听他这般说,不禁悠然神往,叹道:”师父,你达到这样的境界了么?“ 归无计笑道:”为师也不过刚刚悟到这些道理。“又说:”我方才说的乃是凡间剑术的极致,但武功之道,永无止境,你的七彩剑气只怕便胜过我方才说的剑术之道。试想若你能驾驭这五彩剑气,用我说的法子使出剑招,到时剑气合一,只怕天下再无人能够胜你。“ 兰儿只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暗下决心,定要达到这等妙境。她站起身来,长剑一指,只见一条细长的七彩游龙凭空出现,绕着她身旁不住盘旋,香儿惊呼一声,叫道:”这。。。。这是。。。。。“ 兰儿不答,随着这彩练舞动长剑,彩光将她的身子照亮,但见她姿势曼妙,如流风回雪,如轻云蔽日,周身发出奇妙的光芒,香儿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身临仙境,正看着瑶池仙女翩翩起舞。 第四十六章 红烛厅堂笑 到得晚间,三人匆匆吃过晚饭,回到大堂之中,发现众人已经齐聚一堂。雪云寒朝归无计眨眨眼,又朝李堂主望了望,归无计见到文长就站在李堂主身边,脸上满是欣喜之色,而李堂主亦显得颇为高兴。他见到三人进来,立即高声招呼道:“兰儿,无计,你们来了?这位美貌的小姑娘,只怕便是小小才女文神香文大小姐吧。” 香儿嘻嘻一笑,说道:“这位面如冠玉的老先生,只怕便是风流倜傥、运筹帷幄的李堂主李先生吧。” 众人一听,登时哄堂大笑。李堂主甚是欢喜,摸摸她的脑袋,对文长说道:“文兄弟,这样机灵可爱的女儿,也真亏你养的出来。“文长欣慰一笑,显得颇为得意。 雪云寒趁机将李堂主与文长会面之事向归无计说了出来:这文长胸中确有真才实学,李堂主将那封蒙古书信给他过目,他便将书信译了出来,那书信中的事显然极为要紧,李堂主大喜过望,与文长长谈一番,觉得此人才思敏捷,见识多广,实乃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决定将文长与香儿安置在此处,碰巧堂中缺一位账房先生,文长正好可以担当此任。 李堂主道:”无计,雪道长已经将你们遇到周将军之事说了出来,听说周将军还与义兄在席间闹得颇不愉快。“ 归无计答道:”只不过是小小的误会,周将军酒醒之后,心中颇为懊悔,以他这等深明大义之人,又岂会因为这等小事而介怀?“ 李堂主叹道:”莫愁兄弟足智多谋,而且武功绝顶,乃是天下罕见的英雄少年,可偏偏这一张脸生的千娇百媚,他自己却还不自觉。我听雪道长说,周将军见你和莫愁兄弟交谈甚是亲密,因而妒火中烧,这才出了丑,实情可是如此?” 陶毒蛇与雷兽一听,登时笑得合不拢嘴,雷兽朝归无计挤眉弄眼,搂住他的肩膀笑道:“无计兄弟啊,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调调,那天咱们费尽心思撮合。。咳咳。。。助你成事,谁知其实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哪。”兰儿着恼起来,在雷兽屁股上狠狠一踢,雷兽大笑起来,闪身躲过,远远跑开。 归无计忙道:“那是莫愁兄弟胡言乱语,故意戏弄在下,在下心中坦荡,绝无一丝一毫私情。雪道长当时就在一旁,可以替我作证。”话未说完,忽然暗叫不妙,只见雪云寒面带奸笑,显然正想着阴谋诡计,若是求她相助,无异于自寻死路。 果然听雪云寒叹道:“当日情形,我也瞧得不甚清楚,只见到两人交头接耳,耳鬓厮磨,磨磨蹭蹭,蹭得两人满身大汗,唇干舌燥,眼中火起,就差滚做一团啦。随后我听莫愁兄弟叹道:‘无计哥哥,你若真的如此想我,那我定然舍身相陪,今夜你就来我房中休息,咱俩不眠不休,大战个三百回合,定要让你舒舒服服的,明天好欢欢喜喜上路。’” 归无计大声道:“胡说,说的完全不对。他说的哪有这般露骨?他的原话是:‘无计哥哥,你这人好不坦白,心里想煞了人家,嘴上却半点不露口风。害人家胡乱猜测,芳心难耐,心神不宁,直至今日呢。你若早些给我暗示,我肯定连夜赶路,马不停蹄的赶回三江镇来,与你通宵作乐,任你处置。’“归无计记心颇好,这话记得一字不漏,情急之下,一字一句全说了出来。谁知说完之后,登时又觉得不妙。 厅中静了片刻,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归无计面红耳赤,连连告饶,折腾了好一阵才算作罢。 李堂主说道:”无计,说些正经的。义兄昨天派人送来书信,信中除了一些帮中大事之外,还向我询问了无计你的婚事。“ 归无计想起当日李帮主所说的话,登时冷汗直冒,问:”他怎么说?“ 李堂主笑道:“他说若无计兄弟你没有婚约,他想托我做媒人,向你介绍一门婚事。我这义兄有了莫愁兄弟还不够,又想着抢我这儿的人,他定是见到无计兄弟轻功了得,人品忠厚,至今仍未娶亲,因而动了这等狡猾念头啦。” 兰儿眉头一皱,问道:“爹爹,你怎么回答?” 李堂主道:“乖女儿,你放心,我如何能够答应他?只不过无计英雄年少,只怕今后会越来越抢手,此事越拖越容易生出事端,我看我还是尽快安排你俩的婚事吧。” 兰儿大羞,一片红晕飞上脸颊,可仓促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将脑袋深深垂下,又朝归无计远离几步,深怕他情动之下,伸手搂住自己。这般防贼似的躲了一会儿,归无计却毫无动静,她心中失望,朝归无计望了一眼,只见此人双目朝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云寒传音问:“无计哥哥,你在想什么?快些向兰儿姑娘求婚哪!”声音惶急,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归无计微微一笑,传音答道:”义妹,你当我是傻子么?你们几次三番捉弄于我,我又如何再能上当?兰儿是我徒儿,我如何能向她提亲?“这三句话回答出来,当真滴水不漏,一丝破绽也没有。雪云寒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劝。 李堂主等了一会儿,见归无计不为所动,似乎魂飞天外,心中暗道:”这孩子脸真嫩,大庭广众之下,反而比兰儿更为害羞,此刻我不必强迫于他。反正我女儿这等花容月貌,对他一往情深,他绝不会移情别恋。” 香儿见气氛尴尬,只想制造些笑料,让局面冰融雪消。她朝人群中四处张望,忽然叫出声来。众人见她手指着一人,此人身形消瘦,腰杆笔直,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头发根根朝上竖起,仿佛刺猬一般,正是玄青到了。 除了陶毒蛇、雷兽与雪云寒吃过玄青的苦头,因而心中有些惴惴,其余人见到他来,倒也不觉得害怕,纷纷朝玄青出声招呼,玄青只点一点头,一声不响的坐倒角落里,静静的遥望着众人,仿佛弃世独行的隐士一般。 香儿听别人说起玄青的事迹,对此人极为佩服,她跑到玄青身旁,绕着他转了一圈,嚷道:“你就是玄青哥哥吧,想不到你这般年轻。你今年贵庚,三十到了么?” 玄青双目直视前方,似乎没瞧见眼前的小姑娘,也没听见她说话。 香儿心想:这人如此高傲,果然有高手风范,只不过不知道他与无计哥哥武功谁高谁低?又朝他仔细打量,蓦地产生一股怪异之感,她将脑袋凑到玄青脸旁,朝他凝视半饷,奇道:“玄青哥哥,你与无计哥哥好生相像啊。” 兰儿“咦”了一声,侧目细细查看,却没瞧出两者脸上有何相似之处,心想:这小姑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无计与玄青哪里相像? 香儿又瞧了一会儿,说道:”总觉得像,可细细来看却又不像,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吴老头说:”玄青兄弟与无计兄弟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咱们私底下都叫无计兄弟为‘小玄青’。香儿姑娘所说的相似之处,只怕就是此处吧。“ 香儿叹气说道:”也许如此吧。“她见玄青不理睬她,自也觉得有些没趣,正想走开,忽然玄青将她一把抱起,在她脸庞上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 香儿满脸娇羞,嚷道:”玄青哥哥,你是木头人么?我刚刚自己送上门来,你不趁机搂抱一番,过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么?“心中嘀咕:怎地这些日子总有人要闻我的脸?常哥哥是这样,玄青兄弟也是这样。 众人笑了起来,陶毒蛇低声笑道:”原来玄青兄弟平时不近女色,打的是这老牛吃嫩草的主意。“ 玄青低声呢喃了一句,声音极低,旁人谁也听不清楚,唯有归无计隐隐听到他说:”神农天香草?“ 归无计心中一震,想起神农山庄上发生之事,当日常百草无意间发现了一本武功秘籍,名叫《神农天香经》,而听荆老者言道——这神农天香经虽然神奇,若无神农天香草相辅,等闲难以练成。 玄青怎会知道这神农天香草的名字?这神草又与香儿有什么关系?还是自己仓促间听错了呢? 玄青将香儿放回地上,似乎偶然间朝归无计看了一眼,随即又坐回了原处,脸上表情依旧波澜不起,仿佛活死人一般。 香儿搅和了一阵,厅上局面已经缓和。李堂主正想与众人商议正事,忽然只听一人快步走了进来。众人一瞧,人的是老黄头的手下都成,老黄头这几个月来几乎已经退隐,手下帮务全数交给都成处理,都成精明能干,得到李堂主的授命,将原先那帮地痞流氓严加管束,见效显著。 都成主持江龙帮三江镇的走私之事,无论是私盐、布匹、兵器还是药材,生意做得极大。这买卖来钱极快,乃江龙帮最为看重的产业之一,也是他们造反的资本所在。因而李堂主对都成极为倚重,便是他们八仙聚会,也从不忘让此人参与,只不知今日为何他来得这般晚。 都成快步走到大厅中,只见他满头大汗,壮硕的身子颤抖个不停。他对李堂主道:“堂主,出大事了!白沙帮那伙人把两位公子扣在了赌场,要咱们拿十万贯去宝钞去赎人!“ 第四十七章 双子闹江畔 李堂主闻言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问道:“都成兄弟,怎么回事?” 都成抹抹汗水,叹道:“一个时辰之前,我和兄弟们在小港口偷偷运货,正忙得满头大汗之时,白沙帮的人突然闯了进来,说是要见我,态度蛮横的很。我想这白沙帮原先不过是小小帮派,在咱们江龙帮面前像仆役一样,怎地今日突然变了性子?我手下兄弟瞧不惯他那双眼瞧天的模样,心中有了怨气,便想出手教训他一顿。咱们十几人围上来,可还没动手,那人忽然将一块玉佩抛了过来。我拿起来一瞧,倒也认得,这不是令公子李圣身上的簪花龙凤玉么?于是问他怎么回事。那人得意洋洋的说道:两位公子在玉瑶赌场赌输了钱,动手打伤了人,还。。。。” 李堂主气得胸膛一起一伏,大声说道:“都兄弟,这儿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只管说!”他脸上满是怒气,也不知是气恼白沙帮目中无人,还是在气恼自己的儿子丢人现眼。 归无计想起李圣李贤来,这两人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不肖子孙,整天游手好闲,喝酒赌钱,胡闹嫖·妓,肆无忌惮,比蒙古人还招人嫌恶。而在街上调戏无知少女,勾引贫苦人家的有妇之夫,乃是家常便饭之事,这都成支支吾吾,只怕他们做的便是这等无耻行径。 果然听都成说道:“他们还说李贤公子勾引了白沙帮副帮主的八姨太,正脱得赤条条的,却在床上被人逮个正着。李圣公子抢了土山街彭大爷的闺女,两人当众纠缠不清,那闺女大声呼救,李圣公子动手打人,被人当街扭住。” 李堂主眼前一黑,坐倒在椅子上,兰儿赶忙上前扶住,说道:“爹爹,当心身子!” 李堂主气得发抖,说道:“他们两个混蛋,怎么在一天之内闯下这么大祸事!便是别人设下的圈套,这两个王·八·蛋也太过分了些!”众人听了连连点头,暗叹李堂主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养出这两个笨蛋儿子?须知这等大祸,闯下一件,倒还能说是别人栽赃陷害,可接连闯祸,那可就怨不得旁人了。“ 李堂主喘了会儿气,又问:”这两人现在何处?“ 都成说道:”那白沙帮的人说,他们两人现在被扣在白沙帮走私的码头上。他们还说:他们定会好生照顾两位公子,让他们逍遥快活,半点想不起来先前走私买卖的苦日子。“ 李堂主呻·吟一声,站了起来,问道:”那可是在月馄饨码头上?他们有没有说何时撕票?“ 都成摇了摇头,答道:”只说让咱们莫要心慌,等两位公子与凤归楼的两位妓·女养下娃娃之后,我们再去赎人不迟。“ 李堂主惨呼一声,问:”他们现在和妓·女在一块儿?“ 都成犹豫片刻,答道:”白沙帮的人说道:两位公子精于此道,而那妓`女是两位公子在凤归楼的老相好,熟门熟路,情投意合。” 李堂主精神恍惚,只觉得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同情,他咬了咬牙,站了起来,说道:“这两个没脑子的混蛋,老子只当没养过这两个儿子!白沙帮替我管教管教他俩,却也正合我意。” 都成道:“万一两位公子有个三长两短。。。。。” 李帮主恨恨说道:“随他们去!” 文长忽然说道:“都成兄弟,我问你一句话——这白沙帮怎会知道两位公子和咱们江龙帮的关系?” 都成兵不认得文长,但见此人站在李堂主身旁,想来地位不低。他咳嗽一声,神色窘迫,答道:“他们想要吞并老黄头掌管的走私生意,并不知道咱们江龙帮造反之事。在咱们三江镇上,说起走私买卖,便是咱们江龙帮与白沙帮分割天下,这白沙帮原来是白府暗中把持,其中都是些狠角色,足以与咱们黄老分庭抗礼。白府灭门之后,白沙帮一蹶不振,再也不敢与咱们较劲。李堂主一个月前嘱咐两位公子跟我学做这走私的买卖,两位公子在我那儿混了两天日子,便觉得苦闷难忍,拉着兄弟们去酒馆喝酒。我当时忙得抽不开身,也管不住两位公子,只能派毛刚与徐斗米两人跟着照看。 两位公子进了酒铺之后,恰好遇上了白沙帮的走私贩子,几杯黄汤下肚,两位公子便说起咱们江龙帮生意之大,富可敌国,言语间对白沙帮颇为不屑。白沙帮恐怕便是由此得知两位公子乃是帮中重要人物。” 文长皱眉道:“他们既然对咱们一向礼敬有加,怎么会突然翻脸呢?而他们绑了两位公子去,却似乎并不全是为了钱财。我看他们定是另有野心,一者,他们想要让咱们当众出丑,以此羞辱咱们江龙帮。若两位公子真的养下娃娃,只怕咱们帮派在三江镇从此沦为笑柄。二者,他们想要以此瞧瞧咱们江龙帮的底细,咱们若是就此忍让,只怕他们会愈发跋扈。” 李堂主回过神来,仔细想想,确实颇有道理,他勉强坐直身子,嚷道:”李蛋,李蛋,为我备马,我要亲自去教训教训这两个混蛋!“ 王四走了过来,劝道:”堂主,白沙帮这等小帮派,你又何必亲自前往?让我王四替你走一遭吧。这等屑小之辈,让我这莽夫出阵,乃是最恰当不过之事。“ 李堂主叹道:”四哥,我那两个儿子胡作非为,惹出这等大乱子,追根溯源,乃是我李麟洪教子不当之故。此乃我的家事,如何敢劳烦诸位兄弟出马?“ 王四如何肯就此退却?执意要去,李堂主却也不肯退让,两人僵持了片刻,兰儿忽然说道:”爹爹,让我去把两位哥哥带回来吧。“众人一想不错,兰儿乃是李堂主的义女,算得上是李圣李贤的妹妹,她若愿意前往,则万事无忧矣。 李先生皱眉道:”兰儿,我那两个儿子做出这等丑事,你一小姑娘家,如何能去得那种地方?而且你一人前往,我如何能放心的下?“他并非担心兰儿武功不及,做事出了岔子,兰儿对他而言与亲闺女无异,那白沙帮一群流氓土匪,万一做出无赖举动,哪怕让兰儿受到一丁点儿委屈耻辱,李堂主都觉得心神难安。 兰儿劝道:”爹爹,你此刻心浮气躁,如贸然前往,我还要分神照顾你,只怕还会忙中出错。“ 归无计忽然说:”既然如此,我陪兰儿一起去吧。“他想徒弟如要出山试试身手,师父自然要在一旁帮衬指点,此乃义不容辞之举,亦是为人师表之德。 兰儿欣喜莫名,心道:他愿意陪我一起前往,那自然是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啦。归哥哥真是不干脆,非要用这么委婉的法子,早知如此,干嘛方才不向我提亲嘛。 李堂主心中也松了口气,暗想:无计这孩子,倒也乖觉懂事,我那两个儿子也就罢了,他如若成了我的女婿,咱们李府也算后继有人。于是笑道:”兰儿,这是你第一次与无计一同外出办事,你可得好好替为父盯着无计兄弟,看看他身手到底如何。“ 陶毒蛇叹道:”兰儿姑娘武功如此高强,无计兄弟轻功虽高,但内力实在。。。。哼哼呵呵,今后你俩若。。。。。嘿嘿。。。。。只怕无计兄弟要被你欺负的抬不起头来啦。“ 兰儿笑道:”他是我师父,剑上功夫远远在我之上呢。“众人”轰“地笑了起来,除了香儿之外,只怕谁都不信。 文长忽然又道:”两位如前去赴约,须得小心敌人布下陷阱,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只怕真有什么厉害手段。依我之见,除了两位之外,咱们还得多去些人,须得显出声势,好好吓吓白沙帮他们,让他们从此见到咱们,不敢抬头走路,最好能让他们从此归附。“ 兰儿轻轻一笑,说道:”文先生,你放心吧,咱们八仙行事,向来声势惊人。你无需多虑。“说罢拉着归无计走出大厅,她戴上斗笠面纱,将青山剑插在腰间。两人翻身上马,趁着月色朦胧,沿着大街朝月馄饨码头赶去。 ———— 骑到半路,兰儿忽然轻勒缰绳,让马儿慢慢前行,归无计见状也慢了下来,与兰儿并肩而骑。这寒冬腊月之际,街上漆黑无人,空气中一片安静,从四周楼宇中透出星星灯火,瞧来颇为温暖。 归无计问道:”兰儿,咱们不用急着赶去么?“ 兰儿道:”我那两个哥哥实在太不像话,正如爹爹所说,让他们吃些苦头,将来也好稍稍收敛一些。不然咱们李府真的成了三江镇的土匪恶霸,只怕爹爹要气得中风啦。“说着垂头一笑,又说:”说不定他俩此刻正在逍遥快活,乐不思蜀呢?“说出这话,想想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羞得娇笑起来。 归无计道:”唉,人生在世,这等爱·欲·情·缘,虽然让人割舍不下,可随之而来的苦闷折磨,却又这等难熬。我倒有些羡慕那些四大皆空的和尚,又或是像我师父那样沉迷于剑道的武痴,他们这一生太太平平,虽在无边风浪之中,却过得何等逍遥自在,心中光风霁月,万事不萦绕于心。“ 兰儿”哼“了一声,说道:“你要真那般说,今后也不用理我啦。” 归无计奇道:“你对我自然不同,旁人倒还罢了,我怎能不理你?”他本意是说两人乃是师徒,之间绝无男女私情,自然不用避嫌,可兰儿一听,自然又想到别处去了,脸上娇羞无限,嗔道:“你怎么尽在没人的时候和我说这些话,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便要果敢坚决。” 归无计点点头,静静思索着兰儿这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头绪纷纷,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就这么默默的走着,月光披在身上,宛若轻纱一般。 第四十八章 月夜潮汐声 兰儿鼓足勇气,伸手握住归无计的手,问道:”归哥哥,先前在谈玄青兄弟之时,陶毒蛇说起那腐尸丹之毒,你之前捂住香儿的嘴,是有事想要瞒我么?“ 归无计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这腐尸丹的名字,却非我头一次听说。“ 兰儿好奇心起,向归无计追问此事,归无计犹豫了半天,想:我只需隐去神农山庄之名,其余之事,说给兰儿听听也无妨。这神农山庄的庄主武功高强,最难缠的是他们下毒的手段,我将此事说给兰儿知道,也算是让她明白这江湖险恶。 于是一五一十的将雪云寒在万仞高山上遇见段厉水,段厉水如何对雪云寒一见钟情,众人如何在山谷中被下毒陷害,众人如何脱险之事一一说了。只是没提神农山庄的名头,也没提自己如何用伏羲通天掌助雪云寒脱困,如何用玄天伏魔功排毒之事。 兰儿听他此行居然有如此奇遇,想起当时情景,不禁有些后怕,随后又道:”陶先生与他的家人曾经被蒙古人抓住为奴,险些死在蒙古人手里,爹爹花钱买通了蒙古大官,将他们一家老小解救出来,他感念我爹爹恩德,发誓效忠于他,两人曾经有一番长谈,陶毒蛇也曾提到他的门派十分神秘,名字等闲不能提及,原来他就是你们所遇山庄里的人。这山庄如此诡异,咱们江龙帮将来与他们相遇,可得提前做些准备。“ 归无计点头道:”陶毒蛇精研药物,必有防范之道。不过我看那山庄的庄主为人深明大义,当不会与我们江龙帮起什么冲突。“ 兰儿抿嘴一笑,说:”他怎么深明大义了?这等强抢新娘子的卑鄙举动,当真令人恨得牙齿痒痒。还好雪道长为人机灵,而你们运气不错,遇上这等神奇至极的手镯,不然雪道长只能无奈还俗,留在人家山庄做压寨夫人啦。“ 归无计也感叹一阵,兰儿犹豫片刻,又道:”无计哥哥,我有些心里话,不知当不当对你说。但如果我对你都隐瞒,那这些话就只能憋在心里,当真难受的紧。我思来想去,还是对你全说了吧。“ 归无计本不想听,但兰儿既然这样说,他又如何能够拒绝?兰儿微微停顿,问道:“你觉得雪道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归无计毫不犹豫,答道:“义妹她为人行侠仗义,心地善良,而且温柔体贴,绝顶聪明,学识渊博,平时倒也知书达理,但与人混得熟了,便喜欢恶搞整人,说起话来更是粗话连篇。” 兰儿笑道:“你怎地答的这么快?难道你脑子里总想着雪道长吗?”顿了顿,又说:“她这样讨人喜欢的性子,要是一张脸再好看些,只怕天下男子,都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啦。” 归无计不敢开口,深怕自己泄露了天机,只能忍住不答。 兰儿又道:“听你说起那位山庄庄主,他年纪轻轻,武功却如此高强,而且相貌又不差,他如果对雪道长一往情深,雪道长为何会不答应呢?” 归无计沉思片刻,答道:“兰儿,如果我和雪道长易地而处。。。。”兰儿笑道:“你又不是女子,怎么和她易地而处呢?”归无计愣了一愣,又道:“以雪道长的性子,莫说是那山庄的庄主,便是她的意中人向她提亲,她也未必会应允。” 兰儿笑道:”是啦,她是道士,自然有她的清规戒律。“ 归无计摇头道:”她绝非被这等规矩束缚之人,即便她不是道士,她也不会看重这俗世之情。她心中有她的道,穷其一生都在追求她的道,我虽然不知她的道为何物,但我却深知,在她未能成道之前,这俗世凡间的一切,对她而言,皆是可有可无。“他这话说的极为坚决,虽只是有感而发,却仿佛经过深思熟虑一般。 兰儿心中一颤,突然间有些羡慕起雪云寒来,暗想:无计哥哥对雪道长好生了解。是了,他们是结义兄妹,自然比旁人要亲近些。 想到此处,她强笑道:”无计哥哥,那你呢?你会不会为了求道,而放弃这俗世凡间呢?“ 归无计心中想起雪云寒来,一时只觉得茫然若失,过了半饷,答道:”我不知道。“顿了顿,又答道:”若是为了我心爱之人,我愿意放弃我心中的道。“ 兰儿悬着的心忽然落了下来,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答道:”这样便好,我见你这人像根烂木头一般,还担心你将来脑子转不过弯,也和张兄弟一样求仙求佛去了呢。“ 两人一路谈笑,大约行了一个时辰,来到海滩边上。头上一轮玄月,乌云缓缓飘过,月光明灭难测,照的四周一片凄清之色。两人将马拴在山坡的树上,沿着海滩一路朝前,海浪轻抚岸边,响声不绝于耳。走到半路,归无计听到前方六百尺处有两人正来回走动。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程,眼前火光闪动,两个穿着蓑衣皮裤的汉子走上前来,手上持着短刀,厉声道:“什么人?站住!” 兰儿不答,长剑出鞘,两道七彩长练当空飞来,那两人吓得高声惨呼,被这长练击中胸口,仿佛被锤子猛砸一般,立时闭气昏迷。 便在此时,三十几位汉子涌了出来,与那两人一般打扮,一位壮实矮小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双手环绕,歪着头朝两人问道:“你们是都成叫来的人?“ 兰儿点点头,朗声答道:”白沙帮诸位好汉,咱们乃是都成兄弟的朋友,听说他有两位属下落在你们手中,特意来瞧瞧两人安危。“ 中年汉子大笑起来,环顾四周,说道:”都成好生傲慢无礼,咱们这么多人留在这儿照顾两位公子,他怎地只派了两人前来?那两位江龙帮的公子爷说的可和你们不一样。他们说自己乃是江龙帮的重要人物,要咱们好生招待他俩,免得大难临头,招惹祸事上身。“ 归无计与兰儿互望了一眼,兰儿低声说:”原来他们两人都说出来啦,如此一来,咱们只能将这些人统统杀干净,不能将江龙帮的名字泄露出去。“ 归无计点点头,答道:”咱们静观其变。“ 中年汉子身后一人尖声笑了起来,问道:”怎么其中一位还是小姑娘?既然来到此处,又为何要用面纱遮住脸面?咱们白沙帮从来不计较这么许多,只要身材过得去,咱们也不会嫌弃“白沙帮众人闻言笑了起来,声音中满是淫·邪,宛若鬼哭狼嚎一般。 兰儿并不着恼,问:”两位公子呢?带他们出来见我?“ 人群中走出一高壮汉子,他除去蓑衣,赤着上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笑道:”这位小姑娘,你说要见就见?可也太不把咱们白沙帮放在眼里啦。“ 兰儿问道:”那你要如何?“ 汉子呲牙一笑,答道:”你要见那两人,除非脱得和我一样,让大伙儿好好见识见识你的模样。“白沙帮众人闻言大声鼓噪,高声叫好。 突然间,海滩上出现了漫天七彩的蝴蝶,这些蝴蝶将白沙帮众人团团围住,他们见到这等异象,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那高壮汉子大吼一声,双手胡乱挥舞,想要将彩蝶驱散,谁知彩蝶如暴雨般朝他涌来,那汉子厉声惨呼,转眼间被彩蝶咬得遍体鳞伤,在地上不停打滚,鲜血点点滴滴,洒落在洁白的海滩上。 兰儿冷冷答道:”你们若不想变成他这幅鬼模样,还请诸位费心替咱们领路。“ 这些白沙帮之人全是乌合之众,身手奇差,几乎不会武功。他们见到这等情形,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如何敢稍有阻拦?那矮壮汉子哆哆嗦嗦的拱了拱手,兰儿动了动手指,彩蝶朝四处散开,留出一条通路。矮壮汉子道:”请两位跟我来。“说罢迈开脚步,朝这山坡上一座海神庙走去。 走到半路,归无计忽然听出在庙门旁埋伏有人,这几人颇为冷静,呼吸之声甚轻,他伸手拦住兰儿,传音道:”在庙门后面有埋伏。“矮壮汉子见他们停住脚步,忙问:”两位为何停住?那两位公子先前受了些折磨,若是见不到两位,只怕撑不下去啦。“他声音极为紧张,边说着边小声咽着口水。 兰儿笑道:”诸位既然自称英雄好汉,为何藏头露尾,躲在庙门后面,打算充当门神么?“ 庙门后突然闪出两人,手持暗器,接连掷出。暗器分为六枚,去势迅速,分别朝两人的面门、小腹、下身射来。兰儿一挥手,一道七彩幕布出现在两人面前,这些暗器如同击打在钢板上一般,发出清脆响声。幕布色彩变淡,随即消失不见。在幕布消失的一瞬间,兰儿长剑出鞘,使出昆仑绝技”古道风来“,那两人急忙闪躲,又如何躲避得了?倏忽间两人分别中剑,一人伤了左臂,一人伤了右胸,伤口极深,登时惨叫起来。 归无计见这两人根底十分扎实,蹦跃之际腿脚十分有力,武功着实不弱,与之前山坡下拦路之人天差地远。他走上前去,拾起落在地上的暗器,发现是两枚梅花镖,刃口锐利,打造的十分精巧。 兰儿见两人滚倒在地,可兀自十分硬气,想要爬起来继续缠斗,心念一动,欺身上前,伸手点了他们身上穴位。这点穴之术也是归无计教她的,她初学不久,除了归无计之外,还从未对旁人用过。在黑暗之中,她认穴稍有偏差,不过她内力浑厚,误打误撞,居然将两人点昏了过去。 归无计对兰儿说:”我听张兄弟和师父说过这种暗器,这是少林寺的梅花镖,这里面的人,恐怕和少林寺有些渊源。“ 第四十九章 吸精母老虎 兰儿皱眉道:“少林寺?爹爹说他曾经造访过少林寺,想为我寻求灵丹妙药疗伤,可少林寺上上下下只不过是一群不会武功的和尚,只知道诵经念佛,十几年前那些誉满江湖的前辈高手全都不见了。我爹爹和他们谈起舞刀弄剑,这些臭和尚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爹爹还想要劝说,却被他们轰了出来。” 归无计想起张君宝之事,他身为少林弃徒,于樊城一役之后,也曾偷偷返回少林,却发觉少林寺平平安安的,虽然前往樊城的少林僧全都没有回来,但少林寺却丝毫未受牵连,想来是少林原本身处元朝境内,时日颇长,因而逃过一劫。当时张君宝心生反感,便没有细细查探。 李堂主与张君宝所见却颇有出入,依照李堂主的说法,少林寺中高手全数销声匿迹,恐怕少林寺虽然表面上并未受损,但其实暗中却吃了蒙古人的大亏。 归无计低声道:“庙里面还有埋伏,有几人武功不弱,黑灯瞎火,咱们不可贸然闯入。” 兰儿点点头,运气朗声说道:“我二人远来是客,而白沙帮身为此间主人,行事怎地如此阴险狡诈?你们便是这般对待客人的么?”她内力深厚,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过去,登时便将庙外涛声掩盖住了。 归无计听到庙内有人在低声说话,其中一人慌忙说道:“陈师傅,这。。。这。。。。江龙帮的人会使妖法么?嗓音如此之大,像是海神一样。“ 陈师傅沉吟片刻,说道:”来人定是带了厉害武器,咱们的暗器奈何她们不得,反而为她们的暗器所伤。而且这女子内力深厚,剑法高明,定是大有来头之人。既然是江湖上的朋友,咱们倒不能用这等阴损的手段了。龟三爷,你命人将门口的毒烟袋撤去吧。“ 这陈师傅见识高明,而且似乎有些身份,见到来人身手不凡,显得颇为礼敬。门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将重物搬来搬去,倒腾了半天,这才打开门来。 门一开,立时有人点上灯,微光闪现,将庙中景象照的清清楚楚,这海神庙十分宽敞,只不过颇为陈旧,地上墙上满是缝隙灰尘,两旁满是木雕的佛像,被海风侵蚀,天长日久之下,样子着实难以辨认。 庙的正中有一座大佛像,佛像前站着两人,其中一人站姿松松垮垮,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见到两人进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另一老者则昂首挺胸,双手背负在后,此人戴着一顶黄色毡帽,穿着裘皮大衣,眼中闪着寒光,瞧来十分神气。 两人一踏进海神庙,周遭立时跑出来二十多人,个个手持兵刃,归无计眼尖,瞧见有六人手上还扣着梅花镖。这些人分站在海神庙两边,眼神凶恶,紧紧盯着两人。那矮壮汉见来了救兵,拔腿冲了出去,跑到佛像之前,对那戴毡帽的人说:”陈师傅,这两人便是江龙帮来的点子。” 陈师傅点点头,微微吸气,说道:“两位江龙帮的好朋友,既然应邀来此,为何要动手伤了咱们这么多兄弟?咱们令他们在庙外相迎,好言好语,不敢有丝毫怠慢,却不料两位脾气忒大,咱们这些兄弟一番好意,却落得如此下场。“ 兰儿秀眉一扬,说:”我二人今日来此,便不想与你多费唇舌,你们白沙帮扣押了咱们江龙帮的两位公子,还在这儿充什么好人?如今咱们前来领人,陈师傅如言而有信,不如把两位公子带出来让我们瞧瞧如何?“ 陈师傅哈哈一笑,朝那黑衣人瞧了一眼,那黑衣人乃是白沙帮的帮主,外号叫龟三刀,也是他为人奸猾,两面三刀,故而得名。他虽然名为白沙帮之主,但对这陈师傅极为倚仗,对陈师傅言听计从,此刻陈师傅朝他使眼色,他立即便朝庙内喊道:”将两位公子带上来!“ 片刻之后,李圣和李贤被四人推搡着带了出来,只见两人衣衫不整,脸上满是胭脂粉膏,神色颇为憔悴,看上去似乎轻了好几斤肉。他们见到归无计与兰儿,立时惊叫出声,声音中满是喜悦之情。 李圣嚷道:“兰儿妹妹,归兄弟,你们可总算来了。这些白沙帮的混蛋可欺人太甚,咱们两人被他们困在此处,真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李贤也嚷:“救命啊!救命啊!兰儿妹妹,他们白沙帮养的母老虎胃口可凶了,咱们再留在这儿,过一会儿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兰儿奇道:“母老虎?白沙帮还养了大虫?” 李贤双脚发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他喘气道:“母老虎,母老虎啊,那是吸人精血的母老虎啊,她将我兄弟二人绑得严严实实,脱了咱俩的裤子,与咱俩。。。。。。唉。。。。。。一言难尽,苦不堪言。我被那女子折磨了十次啊,你们再不救我,我恐怕活不成了。” 李圣趴在地上,捶胸摇头道:“我被折腾了十一次啊,我那雀儿都像没用了一样,可她还不住的弄呀拉呀,那脸上的表情,啧啧啧,真是让人又怕又爱。她那小手摸上我身子,真是**的不得了啊,可这等狐狸精最是可恶,明知我俩命在旦夕,却丝毫不怜香惜玉。” 兰儿见他俩这副模样,心中自也恼怒,对归无计说:“我看他俩在这儿快活的很,咱们走吧,让他俩与狐狸精好好逍遥去。” 李圣李贤闻言齐声尖叫,手脚并用,往兰儿这边爬来,身后的汉子将两人重重摁倒在地,李圣惨呼一声,啜泣道:“兰儿妹妹,你莫要吃醋,你在哥哥我心中,自然是一等一的心肝宝贝,等哥哥从这儿逃脱之后,定然会好好疼爱于你。” 李贤不甘示弱,立即抢道:“兰儿妹妹,哥哥我从小看着你长大,都说老公不如亲哥哥,媳妇儿不如亲妹妹,咱在外面玩的再欢,回家之后对你还是念念不忘的。咱从这儿回去之后,哥哥我一定回心转意,决不再拈花惹草,只对你一心一意。” 兰儿拉着归无计往外就走,两个无赖大呼小叫,在地上滚来滚去,兰儿回头怒道:“你们再发出半点声音,我立即将你们两人斩成肉泥,然后说是白沙帮把你们杀了喂狗,你们信不?” 两人立即闭口不言,可心中惶恐,无处宣泄,不一会儿功夫,只闻到两人脚下散出阵阵骚臭,白沙帮的看守怒吼一声,狠狠踹了两人几脚,原来这两人吓得傻了,居然尿了一地。 佛像背后似乎有一间小屋子,只听屋门开关之声响起,一位穿的妖妖娆娆的肥胖女子走了出来,只见她脸大如盆,腰如井口,脸上涂满胭脂,身上满是淋漓汗水,她见到李圣李贤,登时欢呼一声,跑上前将两人扶起,嗲声说道:“两位公子,奴家方才还没侍候到家呢。你们怎地就先跑出来了?奴家不多与两位欢好几次,又怎能确保怀得上李家的骨肉?”她力气颇大,一手一个将两人提了起来,哼着小曲就往屋内走去,李圣李贤闭口不言,眼中满是迷茫,似乎颇为期待,可又隐隐忧虑。 兰儿一时举棋不定,暗想:总不见得让两人留在这里,丢尽爹爹的脸面吧,便是要杀人抛尸,也得将两人带回去再说。她抬起头,说道:“陈师傅,多谢你对咱们两位公子照顾周到,他们两人如今已有去意,还请白沙帮诸位好汉高抬贵手,将两人还给咱们吧。” 龟三刀嘻嘻怪笑,说:“你们江龙帮实在蛮不讲理,目无王法,这般霸道乡里,作威作福的日子也太久了。这两位公子品行不端,欺男霸女,便是蒙古鞑子也没有这般可恨。我们白沙帮看不过去,帮你们把这两个小子关在此处,便是见不得他们继续作恶,败坏咱们海上男儿的名声。他们两人做出这等坏事,你们想这样轻易把人要走,可也太不把咱们白沙帮这些个兄弟,还有这几百年来的江湖规矩放在眼里了。” 兰儿说:“你要怎样?” 龟三刀说:“我们白沙帮向来明白事理,做起生意来童叟无欺,便是要你们做买卖亏得明明白白。第一,你们江龙帮这些日子来做走私生意,赚了不少真金白银,可把咱们白沙帮给比下去啦。都说抢人生意遭人怨,生意赔钱积功德,我们白沙帮这几个月来可替你们积了不少功德啦。咱们要的不多,只要十万贯宝钞,算是这些日子来给兄弟们的辛苦钱。” 兰儿不答,一双妙目紧盯着龟三刀,龟三刀心中发慌,可想起陈师傅武功高强,足以为自己撑腰,咽咽口水,又说:“第二,我龟老三这些日子来一直在琢磨这江湖局面,如今成王起义,天下百姓群起相迎,咱们三江镇的好汉们,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不是?要我说,与其咱们待在这小地方称王称霸,不如豁出去好好干他一场。你们江龙帮如今势头不错,可却成不了大事,而咱们白沙帮却如日中天,前途不可限量。要我说,你们江龙帮不如干脆与咱们白沙帮并在一道,都听陈师傅的差遣。只要咱们两家联手,将来投靠成王,成王贤能,必得重用。将来咱们立下功劳,打下天下,何愁不得高官厚禄?“ 第五十章 昆仑斗少林 归无计与兰儿听他说出这般话来,心中微微一颤,归无计想:他是真心想要起义抗元么?还是从李圣李贤那儿探得一些口风,出言试探咱们?若真是如此,那此人与蒙古人必有联系,需饶他不得。 两人望着龟三刀,见此人面带微笑,似乎胸有成竹,却摸不清是什么底细。 便在这时,只听庙后房屋之内传出阵阵响声,先前那妖冶女子高声呼喊,叫的颇为欢畅,听来极为刺耳,而两位浪荡公子也叫唤个不停,似乎痛不欲生,却又心神俱醉,这三人动作好不猛烈,这海神庙本就年久破败,被他们这番折腾,整栋庙摇摇欲坠,沙尘滚滚而下。 兰儿满脸通红,只想把这两人放火烧死,可想起李堂主满面悲戚之情,把心一横,咬紧银牙,叱道:“我们江龙帮的英雄,行走江湖,从来不示弱于人,也从来不受什么要挟。今日之事,唯有按照江湖规矩,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我乃江龙帮李兰,一人一剑,拜会白沙帮诸位好汉!不知各位壮士可有胆量接我一剑!” 归无计听那矮壮汉子偷偷对陈师傅说道:“师父,那女子会使妖法,更擅长使毒,她长剑一挥,登时不知从何处涌来无数蝴蝶,咬得众兄弟鼻青脸肿,当即有不少兄弟昏死过去。咱们避其锋芒,不能与她硬碰硬的比试。” 陈师傅笑了一声,低声说道:“我等修身持法,秉持佛心,便是为了驱魔降妖,还这世道一个太平天下。莫说这女子使得是什么妖术,便是她会使仙法,精通诸般神通,再我佛慈悲面前,又能掀得起什么歪风邪浪?” 归无计暗暗好笑,心想:你这老儿嘴上说的轻巧,兰儿武功胜你十倍,便是不使出剑气,单凭我传授她的昆仑剑法,要胜你也绰绰有余。他心知敌人底细,知道自己不必下场,只需袖手旁观,帮兰儿加油鼓劲,推波助澜便成。 谁知陈师傅目光朝他脸上一转,又轻声道:“那男子一直隐在一旁,不动声色,所有言辞打斗,全数由这女子一人承担,此人深藏不漏,必然比那女子更难对付,恐怕是江龙帮派来镇住场面的高手,此等高手,咱们不可不防,你们可要将他的面貌牢牢记在心上,将来咱们行走江湖,吸纳新员入帮之时,也要时时提醒,不可轻忽。” 归无计暗暗叫苦,心想:这陈师傅胡乱猜测,怎么我一言不发,反而惹出祸端了? 那两人对陈师傅敬若神明,一听之下,连说有理,同时转头往归无计身上细细打量,归无计如觉芒刺在背,身上冒出层层汗水,暗想:不如胡乱使几招功夫,将这些人打发了。这帮人如若真是蒙古人奸细,届时全数抓回李堂主那边,或杀或放,也不能怪我下手狠毒。他想通此节,对兰儿一拱手,说道:“兰儿小姐,这些三脚猫功夫的下三滥强盗绑匪,又何劳姑娘出手?万一断了他们手脚,溅出血来,岂不污了姑娘的宝剑?不如小人替姑娘会会这些无耻之徒如何?” 兰儿微微一笑,心想:归哥哥怎地突然不害羞啦?是了,他定是心中怜惜我,不忍看我劳累,又怕我稍有闪失,故而替我出头。她胡思乱想,脸上一阵娇羞,在烛光之下更增丽色,白沙帮众人,除了陈师傅之外,尽皆看得意乱神迷,不停咽着口水。兰儿朝归无计眨眨眼,羞道:“你要怎样便怎样吧,不过你可要当心些,万一伤着,我可心疼的很。” 归无计暗想:女徒儿毕竟体贴孝顺,知道心疼师父。以后如要收徒,必要先收女徒。他点点头,走上前,朗声说道:”在下江龙帮归无计,在此领教诸位好汉高招!“ 陈师傅眼睛一翻,寒光闪烁,似有虎豹之威,他走下场来,朝归无计抱一抱拳,脱去大衣,单脚前伸,后脚在地上一踏,归无计发觉他脚掌微微陷入地上石板,似乎在地上留了个脚印,这一步悄无声息,却颇具气势。他这一摆架势,登时便如灵岳仙山,隐隐若动,气势恢宏,说不出的好看。 归无计想:他内力深厚,功底扎实,显然修炼过上乘武功,比那青城老儿林镜波还稍强一些,怎地江湖上还有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沦落到与强盗威武?他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哑然失笑:原来他想起自己与张君宝又何尝不是误上贼船,当上了绑匪? 陈师傅沉声道:”归兄弟难道看不起老夫么?为了脸上带笑?“ 归无计立即摆出严肃面孔,左掌前伸,右掌朝天,双脚不丁不八,乃是昆仑拳法”元气拳“的起手式——金台玉阙掌。传闻昆仑乃天下第一仙山,其上满是神宫仙居,更是玉皇大帝的行宫所在,满眼望去,隐隐可见金台玉阙,光芒忽隐忽现,令凡人望眼欲穿,这一招便是由此而来。 陈师傅奇道:”你是昆仑的人?“ 归无计道:”陈师傅果然渊博过人。“右掌变化,一拳直击过去,待到半路,又变拳为爪,直取陈师傅面门。陈师傅大吼一声,用左掌去拨他手掌,同时单脚直踹归无计胸口,归无计转身避开。两人见招拆招,身法一刻不停,归无计拳法奇妙,招式灵巧至极,而陈师傅法度严谨,不为归无计这繁复的拳法所惑。他初始不过是试探,十招一过,觉得此人虽然招式精妙,但内力也不过如此,于是渐渐运气,手上使力,招式愈发沉重,每一招击出,皆有开碑裂石之威,归无计边斗边躲,似乎处于下风。 兰儿心想:这老头武功确实了得,攻守之际皆留有余地,如果我不用长剑,恐怕还真奈何不了他,只能找机会与他比拼内力。不过这般赢法也实在没意思。归哥哥的拳法虽然了得,但他为何不用长剑?万一疏忽了,说不定还真败在此人手下。 其余人见两人斗拳斗了半天,左躲右闪,忽上忽下,偶尔手掌相碰,也是一沾即分,打得极为激烈。白沙帮众人又如何瞧得出这拳法的精妙之处?只是两人你来我往,攻多守少,场面精彩纷呈,又见到陈师傅招式如疾风骤雨般往归无计身上招呼,眼见大占上风,众人高兴的大呼小叫,喝彩个不停。 陈师傅一套韦陀掌使完,见归无计仍然苦苦支撑,虽然败象已露,但似乎还能坚持颇久。他暗想:这人是昆仑的高手,内力不弱,便是我昔日行走江湖之时,这等英雄少年也算的少见,我若不出全力,时间一长,他往旁边一跳,说声”佩服佩服“,恐怕还真给他蒙混成了平手。 他心意已决,掌法一变,攻势顿时愈发凌厉。只见他双掌如刀如戟,虎虎生风,掌心催动内力,掌力威不可挡。这一套掌法,便是少林绝技宝刹千道掌。这掌法的要旨便在于催动全身内力,令攻势陡然间疾若惊雷,掌法层层叠叠,连绵不断,让敌人猝不及防,即便想要躲闪,可前前后后满是掌风掌力,有如千万道宝刹林立于四周,直叫敌人闪无可闪,退无可退。 归无计避其锋芒,躲闪了一阵,陈师傅一掌袭来,归无计伸掌一挡,借着这股力道朝后飘去,他动作流畅,足不点地,仿佛凌空飞行一般。陈师傅一惊,心想:他要是落地之后,一拱双手,说声”承让承让”,我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又怎么拉的下脸来追击后辈?当下不敢怠慢,欺身而上,左拳聚力,蓄势待发,留有后招,右掌张开,掌力笼罩了归无计身上五处穴位,这一招叫做”天地贞平“,乃是宝刹千道的杀手锏。便是他昔日行走江湖之时,遇到别派掌门高手,也不敢轻易使用,一则怕使出之后令敌人身受重伤,伤了江湖义气,二则又怕露出功夫底细,以后让别人有了防范,自己便失了先机。 兰儿也看出归无计被迫上了绝境,急忙喊道:“使真功夫!”她想归无计轻功绝顶,就算难以正面抗衡,至少也能躲开敌人的攻势。 果然归无计身子陡然高高跃起,陈师傅万料不到他跳的这般高,他应变神速,算准归无计落地之处,使出一招天王托塔。谁知归无计在半空中一顿,似乎拉住了什么细丝,随后微微一荡,从陈师傅头顶飘了过去,陈师傅这一招击空,追赶不及,眼见归无计平安落地,转过身来,脸上已露出微笑。 他心中一慌,大吼一声,凌空出拳,这正是少林绝学”伏魔神拳“,将全身之力凌空击出,有如劈空掌一般,只不过耗力惊人,也是他情急之下,使出佛门易筋经心法,这孤注一掷的一击,实乃他毕生功力所聚。归无计有意想混成平局,伸手在身前一挡,随后借力朝后摔倒,喀拉一声,他压在一座木雕之上,掌力借着他的身体传到背后,那木雕登时四分五裂。 陈师傅被归无计内力一触,觉得浑身巨震,朝后连退几步,气喘吁吁,满脸皆是惊慌之色。他不等站稳,立即说:“小兄弟?我这一拳没伤着你吧。”他暗想自己这一拳使出易筋经的内力,虽然他不过是初窥门径,但威力已然极为不凡。深怕归无计在这一拳神威之下身受重伤。 归无计在木块中偷偷往外张看,见到兰儿正匆忙朝自己跑来,他索性闭目躺了一会儿,兰儿满脸关切,伸手一拉,扶他站了起来,他咳嗽一声,说道:”陈师傅武功高强,在下好生佩服。” 陈师傅起了爱才之心,忙道:“归小兄弟何须自谦?我陈某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像你这般年纪的少年,极少有这般出众的身手。这一场咱们互不相让,算得上势均力敌。“ 归无计心下得意,心想:如此最好。嘴里却连连谦虚,说自己功夫不到家,还是陈师傅手下留情。兰儿笑道:”你们两人再这般客气下去,咱们两家人还不如握手言和呢。“ 陈师傅一听,正中下怀,抱拳刚想说话,谁知一旁白沙帮的一位男子突然跳出来说道:”陈师傅,我想起来了,这两人是蒙古的奸细!“ 第五十一章 万佛朝宗掌 归无计打量说话之人,只见他脸上满是惊惶神色,双目圆睁,既怕且恨。兰儿大声道:“你血口喷人!咱们江龙帮各个都是有血有肉的好汉,怎么会投敌叛国?” 此人后退一步,咬牙切齿,陈师傅轻挥手掌,将这人往身后一带,挺身拦在他身前,说道:“迟兄弟,莫要害怕,有我在此,他们两人伤不了你。你有什么话,尽管大声说出来。” 迟兄弟道:“我清清楚楚记得那天之事,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那天天上的月亮血红血红的,黑夜黑得看不清路,风声大的像有妖怪作祟。那晚我半夜睡不着觉,胸中发闷,便坐在家中窗口朝外张望。我见到这个男人从白府的方向飞奔过来,跑的比马还快。我心中好奇,想到这些日子白老爷心神不宁,可别生出什么事端。于是我推门外出,朝白府方向走去。” 归无计与兰儿心中惴惴不安,想起那夜两人初次相遇,携手共探白府之事,归无计当时心神微乱,急速奔行之际,也没料到镇上还有人见到他的模样。 迟兄弟又道:“我赶到白府,见到府上情景,吓得连心都差点儿停住了。借着月光,我见到地上的血好像河流一样,白府上上下下一个个死的惨不忍睹。我不敢停留,没了命的从白府上跑了出来。跑到家中的时候,我钻进被窝里抖个不停,我媳妇儿见我这样,也险些吓出病来。第二天一早,我出外打听,得知本地的衙门说白府上生出了疫病,一家老小全数丧命。 我心知此事不妙,衙门居然遮掩实情,其中定然有阴谋勾结,那夜从我眼前跑过的男人定是蒙古人的杀手无疑。我越想越怕,因而此事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陈师傅问:”那你为何此刻又说出来了?“ 迟兄弟捏紧拳头,身子不住颤抖,他道:”我若不说出来,岂不连累咱们这许多兄弟惨遭蒙古人毒手?我姓迟的虽然不济,但事到临头,却也不是临阵退缩的孬种。“他这一番话立时激起一片叫好之声,白沙帮众人踏上一步,将手上的兵刃举了起来,在火光之下,闪着星点寒光。 龟三刀神情激愤,望着归无计,双目仿佛要喷出火来,他喊道:”迟兄弟所说的话可是真的?“ 归无计抹了抹汗,说道:”此事错综复杂,请容我慢慢说来。“ 兰儿瞪了他一眼,暗道:归哥哥这人也忒老实了,不管实情如何,反正此事口说无凭,咱们只管先否认了便了。不然这些人纠缠不清,你又怎能说得清楚? 陈师傅老成持重,一时也辨不清真伪,他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 人群中一人怒道:”这两人既然是白老爷的仇人,咱们万万不能放过他们,先将两人捉起来,再慢慢审问不迟!“此人叫声响亮,声音中蕴含内力,居然颇为不俗。 龟三刀受白府恩惠甚重,虽然他这人颇为圆滑,但毕竟心念旧情,加上此事非同小可,如这两人真是蒙古奸细,将白沙帮造反之事透露出去,他们白沙帮的形势便危如累卵,封侯拜将便成了痴人说梦,只怕转眼便落得个白府的下场。他想到此处,喝道:”小的们,动手!“ 人群一拥而上,豁出性命将兵刃朝两人身上招呼,兰儿伸手想要拔剑,归无计道:“兰儿切莫动手,你下手没有轻重,可别误伤了好人。” 兰儿笑道:“偏你那么多规矩。”轻轻一笑,闪身在旁。归无计挡在兰儿身前,左牵右引,上踢下踹,将众人的围攻一一化解。他们此刻身在角落,敌人人数虽多,可却无法全数上前,归无计也无需催动内力,更不用使出轻身功夫,仗着眼明手快,轻轻巧巧便将众人迫退了回去。 先前那叫的最响的一人猛冲上来,他手持长剑,步法扎实,居然是一位好手,归无计点点头,暗道:他们白沙帮之中,除了少林寺的一众好手之外,毕竟还有几位人物。他们心念旧主恩德,倒也不算的坏人。他心中打定主意,想要手下留情,仗着自己内力深厚,等众人打得累了,再出言辩解不迟。 这人长剑从下方刺来,方位甚是巧妙,可到归无计身前三尺处忽然变招,由上撩变为直刺,这一变极为诡异,出招毫无征兆,威力甚为不弱。 归无计心中一动,随手一挡,将这招挡住。他记得自己曾在神农山庄见过这一招,当日蒙古追兵中有三位女子,剑法高明,居然懂得使用有形剑气,自称是什么天剑派的人。此人的招式颇为精巧,但与那三位女子相比,内力大为不如,可归无计瞧得明白:他的剑招与她们如出一辙。 他将此人迫退,心中窦疑丛生,暗想:这白沙帮中既有少林寺的人,又有天剑派的人。这帮派怎地如此了得,能找来这么许多好手?天剑派与蒙古人颇有关联,难道白沙帮。。。。。难道少林寺。。。。。? 白沙帮的人见他身手敏捷,他们围攻了半天,一点儿成效也没有,兰儿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笑眯眯的观战,不时叫到:”无计哥哥,你莫要戏耍他们啦,早点将他们打服得了。“龟三刀怒道:”把屋内那两个王八羔子捉出来,如果他们不投降,咱们就阉了那两个废物!“ 归无计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张兄弟曾经说过:除了少林寺之外,武林中几乎所有门派帮派,全数毁于一旦,唯有少林寺完好无损。莫非这少林寺与蒙古人之间有什么勾结?莫非樊城之后,领着蒙古人屠戮中原武人的罪魁祸首就是少林? 这念头一起,归无计顿时冒出一生冷汗,他一边抵挡,一边理顺思路,想到:是了!为什么张兄会对少林寺心生不满?他如此机灵的人,恐怕早就想到也许少林之中定有叛徒,但他出生少林,不想查明真相,反而避而远之。李堂主前往少林拜会,这些人为何遮遮掩掩,一谈起武功便脸色骤变?只怕是他们做贼心虚,生怕落得个千古骂名! 他生性谨慎,知道这不过是他的胡乱推测,但此事极为重大,他如不问个明白,良心上如何过得去?他出掌迫退众人,大声问道:”陈师傅,我问你一句话!“ 众人见他神情凝重,全不似刚刚心不在焉的模样,手中攻势不由的缓了下来。陈师傅点头道:”你只管问吧。“ 归无计垂下头,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道:”你可曾听说过十三年前,樊城一役,那场波及全武林的浩劫!“ 在一刹那间,陈师傅眼中露出极为痛心的眼神,他脸上汗水涔涔而下,手掌微微发抖,他内功如此深厚,原不该有这等状况,若非心乱如麻,怎会如此失态?他大声嚷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归无计问:“那一役发生之时,你又在何处?“他声音拔高,几乎是在质问。兰儿从未见过归无计这般生气,一时也不禁有些奇怪。 陈师傅颤声道:”我。。。。我。。。。我在樊城。我在与蒙古人。。。。“ 归无计眼神冰冷,上前一步,道:”你的战友呢?他们现在何处?“ 陈师傅双手横栏在身前,似乎如临大敌,他道:”他们全都。。。。。死了。。。。就我们几个活了下来!“ 归无计道:”活下来的人,全是少林的人?” 陈师傅倏忽前跃,掌心内力凝聚,怒道:“你这汉奸走狗,我和你拼了。”他大怒欲狂,催动易筋经心法,全身内力如潮水般涌至手掌,这一招伏魔神拳使出,威力更胜于两人首次相斗之时,此刻他神智激愤,怒火攻心之下,便想要将此人立毙于此处。 归无计一掌击出,陈师傅只觉自己的掌力宛若水滴撞上礁岩一般,顷刻间被冲散击溃,而对手的内力弥弥漫漫,铺天盖地而来,一时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巨浪之中的一叶孤舟,飘飘荡荡,身不由己。 他心知不妙,一个翻身,顷刻间感到掌力擦身而过,只听身后立柱喀拉一声,被这掌力硬生生折断,而掌力兀自不歇,呼啸着朝庙外涌去,击打在庙门上,登时将庙门也打出了个大窟窿。 也是归无计手下留情,一瞬之间挪开了掌力,不然即便陈师傅竭力躲闪,也难逃一死。 陈师傅慌忙想要爬起,可脚下无力,手掌酸麻,在地上狼狈挣扎,吓得魂不守舍,他脑中乱作一团,想到:“这是万佛朝宗掌,这是无念师弟的万佛朝宗掌!他用的是易筋经的内力,他怎么会易筋经的内力!有鬼!有鬼!”他想归无计年纪轻轻,而万佛朝宗掌与易筋经乃少林的镇寺之宝,无念当年号称少林五十年一遇的天才高手,苦练十五年,才算学成了这两门绝艺,这少年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可掌力与内劲如此纯厚,仿佛有数十年的功力一般,若非有鬼怪作祟,怎会有这等怪事? 他晕了一会儿,觉得内力恢复,抬头看看周围,立即又惊叫起来。只见龟三刀蹲在地上抖个不停,而其余所有白沙帮的人物全数有如泥塑般站在原地,连自己带来的少林好手也全都被此人制住穴道。归无计站在龟三刀面前,双手放在身旁,似乎不以为意。而那位绝美的少女瞪大眼睛,捂住嘴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从陈师傅倒地之时,直到此刻,不过短短一转眼的功夫,庙中二十余人,居然无声无息被此人制住,这位少年武功之高,全然不似凡人,莫非是这庙中海神显灵了吗? 第五十二章 恶鬼慈悲心 数月之前,归无计机缘巧合之下,曾学得佛心聚灵掌,这掌法原本乃是由万佛朝宗掌演化而来。 那山海门中的高手于天下掌法无所不窥,被山海门中人称为太乙天煞掌,他于少林寺中习得万佛朝宗掌之后,深觉这套掌法颇具潜力,可出掌过快,运气心法过于草率,未能尽善尽美,故而对其进行了一番改良,藉由改变运气法门,稍稍延缓出掌时机,令掌力猛增数倍,早已远远超出了**凡胎之限,又改名为佛心聚灵掌,威力之大,直令人匪夷所思。归无计刚刚与陈师傅对掌之时,并未聚力,直接将掌力打出,所用心法与万佛朝宗掌极为相似,威力却稍胜一筹,但与佛心聚灵掌比较,则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陈师傅对万佛朝宗掌的掌力极为熟稔,惊骇之下不及辨别,只觉归无计使得掌法几与万佛朝宗掌一模一样,又见此人年纪轻轻,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此人如何能够习得这套少林寺的不传之秘。而此刻见到手下众人被其顷刻间制服,更是大为困惑,一时间恍恍惚惚,只觉得仿佛身处噩梦之中。 兰儿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在霎时之间,她见到归无计的身影一分为三,手指连点,疾如星落雷击,众人根本没有反应余地,登时便被归无计封住穴道,动弹不得。他凌空点穴,认穴奇准,劲力妙至巅毫,敌人前一瞬间尚在冲杀,可眨眼间便仿佛化作了石头,呆立在原地,依旧保持着先前打斗的动作,瞧来有几分滑稽,更有几分可怖。 归无计伸手在陈师傅肘下一托,陈师傅觉得半身酸麻,立时被他举到半空,归无计怒道:“你们少林寺为什么要与蒙古人勾结,陷害咱们中原的武人?这般助纣为虐的行径,真枉了咱们尊你们少林寺为武林至尊,江湖领袖!” 兰儿心中一奇,问:“无计哥哥,他是少林寺的人?他是蒙古人的奸细?” 归无计道:“多半不假。” 陈师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落入归无计手里,心中一慌,可很快便恢复宁定,他冷笑道:”老衲这些年苟延残喘,庸庸碌碌,与我那些弟子在乡村中隐姓埋名,一事无成,每当想起那年死于战场的好朋友,好兄弟们,便觉得痛不欲生,早就想舍却了这一身臭皮囊,也算了却了老衲的心事。今日老衲技不如人,落在你这汉奸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要胡乱栽赃罪名,那也全由得你。你要是还有些良知,便给老衲一个爽快的吧。“ 归无计听他如此正气凛然,似乎全不怕死,心中生疑,便将他放了下来,问道:”你怎么说我是蒙古奸细?你这不是倒打一耙么?“ 陈师傅”哼“了一声,丝毫不露惧色,他说道:”昔日樊城之事,除了老衲与这几位弟子知道之外,其余那些参与战役的武林豪杰,还有那些少林寺的师兄弟们,已然全数战死疆场。你非但知晓此战,更知道咱们少林弟子侥幸活命,你若非蒙古奸细,难道还能有旁人么?“ 归无计困惑道:”我是听我师父青灵子说起此战的,方才倒以为你才是蒙古奸细呢。为何那些前辈英雄全数战死,而其余门派被蒙古人屠戮殆尽,偏偏就你们少林寺的人活得好好的,少林寺也不曾稍有损伤?” 陈师傅一听青灵子大名,立时喜出望外,道:”青灵子大侠还活在人间么?这。。。。这。。。。“ 归无计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暗想:这老儿似乎不是坏人?看来我多心了。于是恭恭敬敬的将陈师傅放下来,说道:”前辈,方才多有得罪,可昔日那场浩劫的种种缘由,在下心中一直存在老大困惑,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陈师傅此时心中疑虑顿消,说话便客气了许多,他叹道:“我当日在战场之上与蒙古人厮杀,只觉得自己学了这么些年武艺,却派不上多大用处,原本在江湖较量之时,老衲以一敌十,毫不费力,可蒙古人对付咱们武林高手却另有手段,只要他们竖起盾牌,万箭齐发,老衲便只有抱着脑袋左躲右闪的份。加上敌人阵法整齐,遇上冲杀丝毫不乱,又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打倒一人,立时又有数人补上,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老衲原本乃少林寺比丘罗汉阵的阵法主持,法号无尘,平时熟悉阵法,领着一众弟子,在众多战友掩护之下,尚能与蒙古人稍稍周旋,可时候一久,咱们便被蒙古人分割开来。蒙古士兵仿佛无情的巨浪般,将其余战友尽数吞噬,老衲心中郁愤,只想着多杀一个蒙古恶人,便算不虚此生。可斗了片刻,不知从何处射来一箭,将老衲的斗笠射落在地,蒙古人一见老衲是和尚,立时攻势便缓了下来。他们洒下一张大网,数人拉住绳索,将咱们团团围住,老衲与弟子们筋疲力尽,实在反抗不得,便被蒙古人生擒住了。 老衲原本想这蒙古人残忍好杀,绝不会饶咱们性命。可谁知蒙古主帅似乎笃信佛法,见咱们这几人脑袋光秃秃的,上面烫着香疤,便迟迟不下杀手,而是派来一位汉语通译,对咱们好生相劝,又让蒙古士兵莫要虐待咱们。。。。” 兰儿插话道:“蒙古人竟然求神拜佛?他们凶残无道,可比恶鬼还要可恶几分。你这话一听便是在说谎啦。” 无尘和尚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是听那通译说的,原本老衲也不信他的鬼话,反而一心求死,对蒙古人破口大骂,蒙古人也不理睬我,只是叽里咕噜的说着蒙古话,似乎是在笑话咱们。老衲与众位弟子在蒙古营地被关了整整两个月,也不知是何缘故,蒙古人忽然将咱们全数放了。 敌人饶了老衲性命,老衲半点也摸不着头脑,心中一点儿也不高兴。但老衲便是再蠢笨,脾气再暴躁,也知道此时不能与敌人硬拼,就算老衲自己不想活了,可总不能连累众位弟子陪老衲一道丧命吧?于是老衲领着众弟子离开了樊城,朝本寺的方向赶去,沿途四处寻找武林同道的踪迹。谁知这一路找来,发现各门各派都已经被蒙古人剿灭,那些从战场逃回来的少侠们,一个个死的惨不忍睹,被蒙古人将尸首挂在城墙上。 老衲与众弟子见状痛不欲生,深怕少林寺也遭此大难,但想起蒙古人对和尚似乎颇为有礼,心中又存了几分侥幸。老衲当时便想:我这般如同丧家犬般从战场归来,又有何面目面对各位师兄弟,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大英雄们?若我返回少林寺之后,向方丈说明缘由,从此不再舞刀弄剑,只是面壁思过,修苦禅修一辈子。 我这般想着,心中便好过了些,到了寺庙门外,知客僧却面露难色,不让咱们进入庙门。我大声喝问他缘由,他支支吾吾,只说是方丈的意思,我脾气上来,当时便硬闯上山门,谁知跑到一半,方丈师兄突然拦在我面前。 我喜出望外,便想将我的遭遇向他全数说出来,可他神色慌张,而且说话有气无力,似乎受了重伤。他只是说:‘无尘师弟,你快些走吧,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要提起自己是少林弟子。’ 我大惑不解,便是不肯就此离去,非要向他问个明白,谁知方丈师兄垂着脑袋,突然跪倒在地,一言不发,冲我连连磕头,我心中大骇,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方丈师兄垂泪道:‘我们少林寺此番遭遇大难,从此以后,便不能修习武艺,只能诵经念佛。我已经将寺中所有武功高强之人逐出了庙门,若非如此,咱们少林寺便会被蒙古人烧成灰烬。’ 我一时冲动,怒道:‘这蒙古人如此凶恶!咱们与其在他们治下像狗一般活着,倒不如舍去这身血肉,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让他们得知,咱们中华男儿,便是和尚,也是宁死不屈的铮铮铁汉。’ 方丈师兄愣了半饷,我见他浑身发抖,似乎颇为激动,他说:’我们欠那位大英雄的恩情,实在难以为报。若非他竭力保护,等你赶回来的时候,咱们少林寺这千年古刹,早就被蒙古人夷为平地啦。如今他落在蒙古人手上,蒙古人以他性命相威胁,咱们如若执意反抗,岂不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我还要再问,方丈忽然抬起头来,竖起耳朵,似乎在听着什么声音,我知道他练有佛耳神通,比常人听得更远,定是察觉到有敌人赶来,他说:‘你快些走吧,如若敌人见到你,只怕又要生出事端,那位大英雄的性命,只怕便坏在我们手上啦。’ 我见他脸色沧桑,满目凄然,只能咬牙答应下来,临走之时,他忽然对我说道:’你此番离去之后,我恐怕再也无法与你见面,可那位大英雄的名字,咱们却不能就此忘了。你找一处隐秘之地隐藏起来,将你记得的少林武学偷偷传授下去,莫要断了少林的香火。将来若否极泰来,咱们少林尚有重振雄风之时,定要设法打听这位大英雄的下落,如若他还活在人间,你们定要将他救出来。‘ 我点了点头,道:’这位大英雄是谁?‘ 方丈抬头望天,发出一声叹息,似乎觉得前途迷茫,他说道:‘那位大仁大义的大英雄,就是人称南山豹隐的段南豹,段大侠。’“ 第五十三章 谈笑弃前嫌 无尘和尚说完过往之事,长叹一声,默然不语。归无计与兰儿见他说话间神色肃然,语气中难言苍凉悲戚之情,心中皆信了他说的话。 兰儿问:“老和尚,那你后来找到那位段南豹大侠了吗?” 无尘道:“我和几位弟子从少林寺中逃了出来,向南而行,也是咱们运气不错,一路上没碰到蒙古大军,偶尔遭遇零星蒙古人,也并未与他们冲突。我们后来在这座小镇上安定下来之后,我心中仍然抱着一丝希望,想要将我记住的少林武功全数写下来,传给弟子们好好修习,莫要荒废了身手。可前几年蒙古人查的甚严,便是在我们这小小镇子上,也不时有蒙古人四处搜寻武林人士,遇上收徒传功的,一律捉去砍头。我们只能苦苦忍耐,低调着度日,别说去打听段大侠的消息,便是踏出小镇半步,都觉得大祸临头,惶惶而不可终日。” 兰儿叹道:”可也真难为你们了。“她知道这些少林好汉在战场上被蒙古人杀的怕了,又见到江湖上满目疮痍,历经劫难,他们心气衰退,胆气也几乎荡然无存,故而露出重重怯懦之态。这些年她陪着李堂主行走江湖,此等情形见得多了,也算不得是如何稀罕之事。 无尘点点头,道:”后来我们得知了成王起兵的消息,心中一喜,知道前朝依旧有忠臣义士残留下来,大伙儿一番商议,都觉得机不可失,若不趁此机会戮力报国,咱们又如何对得起那些英勇抗敌的烈士?也是机缘巧合之下,那日我碰巧遇上了龟三爷,我见他在本地颇有手段,便想将此地的走私贩子们联合起来,组成一支数百人的义军,一同投效成王。“ 龟三刀此时已然站起,他凑过脑袋来,说道:”陈师傅想要拉你们江龙帮入伙,我与老黄头也算是老交情了,跟都城也算的相熟,但知道这两人似乎怀着什么隐秘,不喜与咱们白沙帮打交道,我便想出了这招釜底抽薪之计,想以此与诸位英雄攀攀交情。。。。。“ 归无计暗想:你这攀交情可做的有点绝,咱们李堂主的两位公子都快被你们折腾成人干了。若非我和兰儿武艺还过得去,恐怕也会被你们五花大绑,施以种种酷刑。当下把自己与兰儿夜探白府,却发现白府满门被杀,随后又将白府与靖海王之事全说了出来,龟三刀众人隐隐知道白府与靖海王的约定,便信了归无计所言。 此时误会算得解开,归无计将白沙帮众人穴道松开,众人皆发出哀叹之声,纷纷躺倒在地。无尘忽然道:”归兄弟,你虽然使得是昆仑的招式,可刚刚你那一掌却是实打实的少林心法,这又是何道理?“他眼睛瞧着归无计,其中满是敬畏之色。方才的过招可谓惊心动魄,令他骇然之余,心中又惊喜交集。想起昔日无念禅师在江湖上威风凛凛,打得群雄束手、五体投地,而少林派风光无限的场景,不禁心驰神摇。 兰儿拉住归无计的手,眼中闪烁着崇敬之色,她道:”无计哥哥,你刚刚使得是什么功夫?你那一掌好生厉害,差点儿把这座庙给拆了。而且你一下子仿佛变成了两三个人影,就这么凭空窸窸窣窣随手点了几下,这么些敌人登时就被你封住了穴道,我几乎没看清楚你的动作。怎地你武功如此之高?却一直瞒着兰儿呢?“ 归无计方才一时激愤,露出了真功夫,虽然当场震慑群敌,可此刻想来,惊觉自己露出了马脚,立时有大难临头之感。他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突然。。。。咳咳。。。。突然。。。。” 正愁着如何遮掩,无尘忽然道:“归兄弟,如果老衲没有猜错,你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你方才的掌力使得乃是正宗佛门心法易筋经,功力纯厚,至少有二十年的功力,而那万佛朝宗掌更是我少林的不传之秘,不知你是从何处习得的?老衲苦苦思索,可却是半点没有头绪。”说罢惨然一笑,说道:“难道真的是无念师兄在天有灵,派你来前来提点我的?” 归无计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他一拱手,想要说话,可突然干呕一声,脚下歪歪斜斜,一屁股坐倒在地。兰儿尖叫一声,慌忙将他扶起,只见归无计面白如纸,嘴角一丝鲜血缓缓流下,过了片刻,连鼻孔中都流下血丝。 兰儿见他如此,怕的快要哭了,她嚷道:“无计哥哥,你怎么了?你被这老和尚打伤了么?” 无尘神态也有些紧张,他抢上前,替归无计搭了搭脉,觉得脉象衰弱,似乎精疲力竭。 归无计连声咳嗽,说道:“兰儿,莫要担忧,在下并无大碍。”兰儿点点头,摸着他的脸,似乎稍稍放心了些。 归无计指着身后的大佛像说道:“我这人练了一门古怪功夫,叫做幽佛燃灯心法。”无尘甚是渊博,可这门心法的名字却是闻所未闻,不由得问:“这心法有何奥妙之处?“ 归无计道:”这幽佛燃灯心法,并非增强内力的法门,平日也瞧不出古怪,但却可以让人神通幽冥黄泉之界,借助孤魂野鬼之力,令武功陡然增强。我方才与无尘大师相斗之时,不知为何,仿佛突然间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上了身,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身法招式皆有如神助。我刚刚使出那一掌,大概便是我身后的佛像显灵,借尸还魂,因而掌力如此浑厚。而我身上冒出的几个影子,只怕也是那鬼怪魔神在此作祟吧。“ 兰儿听他说的郑重,不由得皱起眉头,归无计感到她的手微微发抖,似乎颇为害怕,于是劝道:”这门功夫时灵时不灵,但却绝非鬼怪上身,因而中邪**,而且除非在这罕见的聚灵之地,等闲也起不到作用,兰儿你不必害怕。“ 无尘本就怀疑这其中有些古怪,易筋经如此难练,万佛朝宗掌更是以易筋经为根基,归无计如此年轻,便算从娘胎中出来开始练武,循序渐进,等到了始练易筋经的时候,只怕最快也要三十岁了,与此相较,倒是这怪力乱神之说更为可信。他抬起头,喃喃道:”无念啊无念,原来你仍未成佛,可是有什么心事放不下?“ 兰儿从小就能听见宝剑上的声音,对魂魄之说本就坚信不疑,听归无计这番解释,立时便信以为真。她笑道:”无计哥哥,你这功夫虽然厉害,但也太过可怖,兰儿我可不要学你这本事。“ 归无计长叹一声,说:“也是刚刚我运功之时,体内陡然冒出如此猛烈的真气,以至于经脉受了震荡,险些当场昏厥过去。可我为了查明事情原委,一直强忍至今,可眼下却着实忍不住了。” 无尘叹道:“归兄弟意志坚忍,老衲甚是佩服。” 兰儿将归无计扶了起来,归无计勉强走了几步,道:“兰儿,我自己可以走动,你不必为我·操劳。”兰儿松开双手,目光紧盯着他,眼中满是爱怜之意,归无计被她瞧得一时有些感动,又隐隐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实不该如此瞒她,可毕竟他这隐藏武功的念头已然根深蒂固,等闲也无法悔改。 他又道:”我这功夫诡谲难测,说出去恐怕会惹人误解,还请诸位替在下好好遮掩,莫要泄露。“ 众人想起当时他如鬼神般的身手,皆感到汗毛直竖,哪里敢出言拒绝? 无尘深深鞠躬,道:”两位,方才老衲未能约束众位兄弟,以至于多有得罪,又累得贵帮两位公子劳心劳力。。。。那个伤筋动骨。。。。实在是追悔莫及,惭愧惭愧。“ 兰儿侧耳往屋内听去,只听李圣李贤叫声已然停止,不知生死,心中有一丝担忧,却又十分欣慰,暗想:若这两个小子就这样走了,对爹爹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事与愿违,只听屋内响起那肥胖女子的调笑之声,又听到两位公子与她低声细语,似乎聊得异常亲密。兰儿失望起来,暗想:真是好人不长命,王八活千年。这两个混球怎么还有精力说笑?” 龟三刀命人将两人请出来,只见李圣李贤走路飘飘忽忽,有如纸片般被风吹了出来。两人眼眶深陷,形如枯槁,脸有菜色,可却满面猥·亵笑容。那肥胖女子尾随而出,脸色红润,笑得合不拢嘴,一双手不时在两人身上扭扭捏捏,两人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与她谈笑风生,风言风语,仿佛已经将她当做红颜知己一般。 兰儿别过头去,根本不想见到他们,归无计走上前去,对李圣李贤说道:“两位公子,咱们已经与白沙帮的兄弟解开了误会,两位公子如若无事,便随我一同回去吧。” 李圣李贤面露难色,朝那肥胖女子望了一眼,那女子嘴角一歪,满面凄然,双手捂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人心有所感,冲上前与她紧紧拥抱在一块儿,同时泣不成声,也是三人日久生情,情难自已,此刻要他们分开,只怕极为不易。 归无计朝兰儿望了一眼,兰儿哼了一声,说:“咱们回去吧,这两人在这儿日子过得舒服得很,等他们逍遥够了,自然识得回家的路。” 归无计点点头,无尘等人将两人送到庙门口,说道:”归兄弟,还有这位姑娘,你我不打不相识,这一架之后,老夫对你们帮派甚是佩服,不过这抗元之事,老衲心意已定,绝非调笑之言,你们江龙帮若是有意入伙,可以随时前来找我。“ 归无计忽然想起一事,他朝人群中张望一番,指着其中一人问道:“这位兄弟,你可是天剑派的人?” 那人听到“天剑派”三字,脸色一变,退后一步,伸手拔剑,嚷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从来没听见过什么‘天剑派’。“ 第五十四章 霓裳羽衣舞 龟三刀奇道:“史兄弟?这位归兄弟不过随口问问,你怎地如此紧张?” 那史兄弟自知失态,还剑入鞘,强笑道:“我见这位归兄弟强横霸道,对咱们白沙帮颇看不顺眼,这次把咱们打得屁滚尿流,让咱们丢尽了脸面,是以对他有些怨气。归兄弟,您大人大量,莫要见怪。”他言辞厉害,反而指责起归无计的不是来。 龟三刀绝非糊涂之人,先前见史兄弟神色不对劲,早有些生疑,此时又见他突然出言挑事,更觉得其中有鬼。他朝那矮壮汉子瞧去,问:“鲁六兄弟,史兄弟是你引荐入帮的么?他是何来历?入帮之前做过什么?这些都问清楚了没?” 鲁六忙道:“龟大哥,我也不知史兄弟的底细,咱们做的是没命的买卖,拉人入伙之时,又如何能问的这般明白?我记得三个月前,我在街市上遇到衙门鹰犬追杀,险些落在他们手里,便是这史兄弟突然出手相助,这才逃过一劫。” 龟三刀怒道:”你居然遇上这等大事,怎地不向我说说清楚?这等欲擒故纵的诡计,原是蒙古鞑子的拿手好戏,你引狼入室,可是想把大伙儿都拉下地陪葬?“ 鲁六神色大惊,扭过头去,朝史兄弟怒目而视,史兄弟咬紧牙关,铮地一声,长剑出鞘,在身前一转,众人眼前登时银光闪闪,原来他长剑中竟藏有机括,从中激射出数十根银针,兰儿长剑在空中划过,一块彩色屏风陡然出现,将这银针尽数挡住。 那史兄弟原本想要转身逃跑,见到这等场景,立时张口结舌,仿佛见到了全天下最奇怪的事,他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月宫帷帐雪夜飘’,你怎么会咱们天剑派的霓裳羽衣剑法?“ 兰儿道:”什么‘霓裳羽衣剑法’?我这招叫‘琵琶遮面’,乃是我自创的独门绝技,可以抵挡天下万般暗器。“说着嘻嘻一笑,颇为得意。 史兄弟浑身颤抖,似乎极为激动,他道:”剑仙转世。。。。莫非剑仙转世啦?“他此时已全然陷入狂热之中,忘了自己身处朝不保夕之境,只是愣愣的望着兰儿,似乎随时想扑上来将兰儿抱住。他瞧了片刻,脸上露出决绝神色,突然纵身一跃,朝兰儿冲了过来。 兰儿长剑微颤,登时从一旁冲出一头彩色麋鹿,将史兄弟顶翻在地,史兄弟晕头转向,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这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兰儿调皮的笑了起来,嚷道:”你说说看,我这一招叫什么名堂?“ 史兄弟擦干脸上血污,嘟囔道:”这是。。。。这是‘麝香彩鹿惹凡心’,剑仙转世,剑仙转世啊。。。。“ 兰儿自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剑仙转世’,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她说道:”喂,史兄弟,我和你好好说,我可不是什么剑仙转世,也不是什么剑神投胎,这恼人的剑气差点害得我魂归西天,我还巴不得这玩意儿没随我从娘胎里出来呢。“ 史兄弟陡然一下跪倒在地,朝兰儿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兰儿吓了一跳,儿时旧梦,登时涌上心头,她忙道:”我说了你搞错啦,我根本不是什么神仙。“ 史兄弟在地上挪动几步,说道:”是!“突然一个箭步跳上前来,伸手想要捉住兰儿手臂,兰儿后退一步,一招”鹤鸣九天“,砍中此人手臂,这人痛呼一声,却半步不退,伸出右臂,再一次抱了上来,他似乎神志已失,反而如同疯狗一样对兰儿紧咬不放。兰儿双眼中闪过一丝怒气,银光划过,史兄弟右臂登时被兰儿斩断。 史兄弟闷哼一声,再也忍耐不住,摔倒在地,兰儿长剑指着此人咽喉,眼中寒光闪烁,她家乡所有亲人全数丧命于蒙古人之手,平时将这股怒气深藏心底,此刻斗发了性子,满腔仇恨被激发出来,顷刻间只觉得眼前这人十恶不赦,便想将他乱剑刺死。 归无计忙道:”兰儿,咱们将这人绑回李堂主那边,也好审问审问事情的原委。“ 归无计这一劝极为奏效,兰儿渐渐平复气息,伸手理了理额前乱发,转过头来,却又吃了一惊。 只见身后白沙帮众人全数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包括无尘在内,眼中满是惊讶之极的神色,就仿佛见到了神仙作法一般。无尘率先回魂过来,大声叹道:”你们江龙帮到底是什么帮派?这等七彩剑气,老衲此生从未见过,委实精彩至极,让人大开眼界。“ 就在此刻,归无计突然见到史兄弟跃在空中,张开嘴巴,朝兰儿脖子上咬来,他反应神速,双手连点,顷刻间封住了史兄弟五处穴道,史兄弟在地上一滚,抬起头来时,眼中露出惊恐之极的神色,他厉声惨叫道:”饶命,饶命,快,快帮我解开穴道。“ 归无计奇道:”怎么前面你被斩断手掌尚且能忍耐,封住几处穴道,反倒吓成这幅模样?“ 史兄弟急忙说道:“你封住我的鸣海穴了,快,快!不然我必死无疑。” 归无计被他一吓,便想要替他解穴,无尘却拦住他说:“这蒙古奸细狡猾得很,你若替他解开穴道,他定会伺机偷袭,到时又是一番麻烦。” 史兄弟从喉咙中发出荷荷怪叫,眼睛瞪得大大的,其中满是血丝,他喘着粗气说:”我没骗人,快。。。快。。。。“他拼命挣扎,身子剧烈的扭动起来,归无计赶紧替他解了穴道,可已经来不及了。史兄弟的鸣海穴上渐渐变成紫色,很快又变成漆黑,漆黑扩散开来,只听”砰“的一声响,他胸前穴位被撕裂开来,一柄七彩小剑从中疾飞而出,归无计立即警醒,脑袋微微一侧,避过了这流星赶月般的一击。 史兄弟七窍流血,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不久后便再也不动了。 无尘极为懊悔,连连自责,说自己不该阻止归无计解穴,兰儿劝道:”也不能怪无尘师父你小心,谁料得到敌人如此心狠手辣,居然在自己人体内种下这等毒药,一旦被封住穴道,立时便要断气,恐怕是不想让他们落入敌人手中,泄露了门中的消息。“ 归无计细细查看尸体,发现此人身上另有三十几处穴道,皆隐隐变色,恐怕其中也布满剧毒,这些穴道全皆是令人动弹不得的大穴,只要他们失手别人点住穴道,便已经在劫难逃。 阵阵海风吹来,夜寒沁骨蚀心,众人见到这天剑派门人的下场,无不毛骨悚然,又想起这人在帮派中待了这么久,恐怕白沙帮造反起义之事,也早就传到了蒙古人耳朵里。龟三刀慌了神,朝无尘望了一眼,嚷道:”陈师傅,这可。。。。如何是好?“ 无尘此时也倍感茫然,觉得这蒙古人爪牙无处不在,不知白沙帮中有无其他奸细,也不知到底该相信何人。 龟三刀见他这等神态,知道也指望不上无尘,心中大急,退后几步,望着眼前一干兄弟,觉得异常陌生可怖,他心中乱作一团,嚷道:”我不干了!我不干了!老子从此与你们这帮反贼一刀两断,再无干系!从此以后老老实实做皇帝治下的良民。“ 他这一嚷开,白沙帮众人登时也全数嚷了起来,大伙儿互相瞪视,都觉得瞧谁都信不过。唯有无尘与他的几位弟子神色无奈,默默站在原地。 归无计与兰儿互相使了个眼色,归无计传音道:”兰儿,你说这些人信得过么?要不咱们带他们去见李堂主,这无尘武功如此高强,弟子武功也全都不弱,如能得到他们帮助,咱们又多了几员得力干将。“ 兰儿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无尘大师,龟三刀,你们先别这般沮丧啦。“她语气虽然温婉,但方才显露出一手绝俗的神功,自然而然便生出一股威严,白沙帮众人被她震慑,登时不敢开口。 无尘问:”姑娘,你有何高见?“ 兰儿道:”其实今日我们前来,本来有两个目的,第一个嘛,自然是带回咱们这两位不成器的公子。。。。。。。” 李圣一听,立即有气无力的叹道:“我大器晚成,大器晚成,可如今却被那偷魂偷心的母老虎一夜榨干,我那器具,只怕再也不成了。”说着连连摇头,瞧他神态,竟似已然看破了红尘,颇有古时圣人之风。 李贤紧接着叹道:“我的气量本也不小,无奈今夜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先是在归凤楼巧遇宿敌,又在此处被绝世高手吸干内力,纵有神器,奈何天亡我也。“眼中泪光闪烁,言语沧桑,暗合前辈贤者之道。 兰儿压住火气,又道:”第二个嘛,便是想看看两位公子是否走漏风声,如情形不妙,务必将你们白沙帮一网打尽,斩草除根。“此言一出,白沙帮众人,自龟三刀以下全都杀猪般尖叫着求饶起来。 兰儿冷哼一声,说:”你们此刻求饶,只怕已经太迟了。我现在就将你们全数押回咱们江龙帮,你们要是脚底下不老实,就算本姑娘为人慈悲,饶过你们性命,可无计哥哥却凶残的很,吃人剥皮,不吐骨头,你们若不信,大可自己试试。“当下朝归无计微微眨眼。 归无计苦笑一声,解下这些人的腰带,将他们全数捆住双手。唯有对无尘网开一面,他也并不反抗,只是默默点头,自行与弟子走在一道。 当下归无计走在前头,兰儿在后面押着,两人牵着马,引着众人,缓缓离开了沙滩。 第五十五章 白龙鱼服客 两人将白沙帮一众引到一处客栈,报上暗号,此时虽已至深夜,但客栈中依旧有人答应,过了半饷,一人跑来开门,将众人引进客栈厅中,兰儿对那人轻声说了一句话,那人点点头,披上大衣,急匆匆出了门。 兰儿道:”劳烦诸位在此稍后,我们江龙帮待会儿自有首脑人物出面与诸位会面。“ 众人一听,登时精神一振,归无计立即让客栈中小二端茶送水。兰儿朝两位义兄瞪了一眼,两人立时神色剧变,瑟瑟发抖,仿佛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兰儿冷冰冰的说:”两位公子,还请随小二哥到楼上休息,你们累了一天,想必疲乏难耐,如无必要之事,还请莫要踏出房门。“ 李贤挤出一丝笑容,问:”要是我想上茅房呢?“ 兰儿长剑出鞘,顷刻间满室寒光,只听屋顶喀拉一声响,头上吊着的一盏碧纱灯笼被斩成两截,轻飘飘的落了下来。两人见到这等场景,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啰嗦,抱着脑袋,扶着把手,如八十岁老翁一般慢慢朝楼上走去。 众人等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只听门声响起,众人站起来相迎,只见李堂主穿着貂皮大衣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吴老头与王四,他见到兰儿与归无计,脸上露出喜色,又朝客栈中张望一番,当即拱手说道:”在下江龙帮李麟洪,在此恭迎诸位兄弟大驾光临,久闻白沙帮诸位英雄了得,在下幸甚至哉!“ 龟三刀从未见过此人,他本以为老黄头乃是江龙帮的首脑人物,见到李堂主,不禁微微一愣,问:“李堂主,你我初次见面,只不知兄弟在江龙帮是何职务?黄老人呢?都城兄弟呢?” 兰儿笑道:”黄老早已经金盆洗手不干啦,这位才是咱们江龙帮在此地的头领,李堂主在三江镇主持局面已经好几个月啦,你们也真是糊涂的要命。“ 众人瞬间惊醒过来,纷纷上前朝李堂主问好,李堂主微笑着一一答谢,问起今夜之事,兰儿便将他们在海神庙与白沙帮过招之事简略说了,她一边说,一边打量李堂主表情,当他听到李圣李贤的荒唐举止时,脸上变色,好不容易才沉住气,不至于当场发作出来。 兰儿又说到白沙帮中竟然来了几位少林弟子,其中一位更是昔日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无尘大师,李帮主听到此处,神情激动,立即站起身来,走到无尘面前,握住无尘的手,叹道:”久仰无尘大师武功超凡,乃是少林寺中不世出的高人,在江湖上更是罕逢敌手,今日有缘得见,真是李某三生有幸。“声音诚恳,眼中满是喜悦。也是他这一生中求贤若渴,见到武功高明之辈,可比找到什么宝贝都欢喜。 无尘大为感动,谦逊了几句,又说:”李堂主,不瞒你说,老衲来此之前,原以为你们江龙帮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庸庸碌碌的走私贩子罢了。谁知今日与这位小姑娘和小兄弟一打交道,只觉得自个儿白活了这把岁数,有如井底之蛙般毫无见识。这位兰儿姑娘剑气如此高明,而这位小兄弟的武功如此神奇,老衲想起先前的荒谬言行,真是愧疚得难以自已。“ 李堂主心中暗喜,心想:兰儿与我情同父女,倒也罢了,无计将来是我的女婿,他武功人品,自然是没话说的,我李某人什么时候看走过眼? 兰儿当即把众人想要起义抗元之事说了出来,又说他们当中出了叛徒,李堂主沉吟片刻,说道:“无尘师父,请你与几位弟子留在此处。”又对其余人说:“诸位,今日请现在客栈中休息,我明日自会好好招待各位,也必会给诸位妥善的安排。”白沙帮众人见他客客气气的,此时也无法相抗,只能照他所言行事。 等众人离开,李堂主当即将江龙帮的真实情况据实以告,无尘越听越是惊讶,等听到江龙帮已经投靠成王麾下,为抗元大业立下赫赫功劳时,他激动起来,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喃喃说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的弟子也跪倒一片,虔心念了一遍。 李堂主将他扶起,说道:“无尘大师,你若真想好好与蒙古鞑子斗一番,不如与你手下弟子加入咱们江龙帮如何?以前咱们武林高手,往往自行其是,未能通力协作,以至于被蒙古人钻了空子,弄得大好山河一片支离破碎。现在大伙儿共同为成王陛下效力,可谓团结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无尘早有此意,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李堂主大喜,吩咐小二端上酒来,两人歃血为盟,无尘与诸位少林弟子甚是豪爽,将血酒一饮而尽,随后与李先生一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归无计见此事了结,便向众人告辞,回家休息去了。 ———— 第二天,天微微亮,归无计便被雪云寒的拍门声吵醒,归无计一开门,雪云寒走进来,道:“别睡啦,堂主召集咱们八仙有事要安排,听说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归无计奇道:“义妹,你怎么知道?” 雪云寒一指,归无计见到门缝中塞着一张红色纸片,他隐隐记得这是李堂主的八仙召集令,想来是雪云寒起得早,为人又警觉,知道自己对此事颇不上心,特意来提醒自己。 归无计出门,用雪在脸上擦了一遍,两人便一路来到李堂主的大宅,进门一看,只见其余人已经齐聚一堂,分坐在大厅两边,李堂主身边坐着无尘大师,而文长则站在他身后。 李堂主先将昨夜之事向众人简要说了,众人尽皆感叹,万料不到李堂主两个儿子居然惹出这么大乱子。又听见无尘的名字,纷纷肃然起敬。 李堂主说完,脸上露出微笑,说道:“昨夜我与无尘大师回到这儿之后,两人都毫无睡意,便决定秉烛聊天,好好长谈了一夜。我听无尘大师说起往事,其中波折甚为离奇,若不得无尘大师亲口诉说,万万料不到少林寺居然经历了如此劫难。” 他朝无尘望去,说道:”无尘大师,接下来的事,便由你来说吧。“ 无尘点点头,将他从樊城逃回之后的事简略向众人说了,自然又引起一片嘘唏之声。 无尘顿了顿,又道:”昨夜与无计兄弟切磋武艺之后,经他提醒,我忽然想起一事。咱们武林盟军在樊城之外遭遇劫难之后,蒙古人在汉奸恶人的带领之下,于短短一个月之内扫荡天下,几乎将所有的武林门派赶尽杀绝。这恶人的身份,咱们至今无从得知,但此人对各门各派极为熟悉,而且武艺恐怕非常高明,计谋深远,更令人不寒而栗。这汉奸恶人如不铲除,迟早又会生出事端,成为咱们抗元的心腹大患。“ 归无计对此事极为关心,毕竟他的恩师、父亲以及最亲密的朋友,皆深受此事影响。他赶忙问道:”那无尘大师,你现在有头绪了么?“ 无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羞愧无地,过了半饷,他抬头说道:”无计兄弟昨夜怀疑是咱们少林的人出卖了武林同道,我当即一口否认。但昨夜我回首往事,却隐隐想起一件令人不安的线索。“ 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一本经书,将经书翻开几页,只见书中一页的夹层中居然写着满满的名字。 众人颇为不解,雪云寒却先看出了端倪,她想了想,问:”无尘大师?这些都是你们少林寺的和尚?是被方丈大师逐出寺庙的高手吗?“ 无尘沉思不语,过了良久,才感叹道:”小姑娘真是聪明。当日与方丈大师分别之前,他偷偷交给我这本经书,上面所载,便是在蒙古人逼迫之下,他不得不逐出寺庙的诸位师兄弟们。在樊城之围中,咱们一共派出了五十位好手,除了无念师弟之外,尚有三人与在下武功相若。无念师弟战死沙场,乃我亲眼所见之事,而其余三人也于我之前战死。“他说到此处,眼中陡然流下两行清泪。 李堂主拍拍他的胳膊,示意安慰。 无尘又说:”彼时少林寺中,如我这般的高手,尚有十余人。而方丈大师为了保全少林寺上下僧众的性命以及段南豹大侠的安危,将全寺所有成名的高手全数逐出寺庙,仅仅留下一些精研佛法、主持日常事务的和尚。他交给我这本经书,恐怕便是想要我将来等天下太平之后,能够四处寻访这些师兄弟,以图重振少林声威。”说到此处,只觉得口中晦涩,难以为继。 雪云寒眨眨眼,说到:“你去寻访这些师兄弟了吗?” 无尘摇了摇头,说:“没有。这些名字中有些古怪,我前不久才发觉,只怕方丈是在向我暗示那祸害武林的叛徒是谁。” 雪云寒拿过名册,匆匆扫了一眼,其中并无藏头藏尾的暗语,也没发现有何古怪之处。她想了想,问:“可是这名字中少了一人?” 无尘身躯一震,缓缓点了点头,他说:“除了无念师弟与方丈之外,少林寺中另有一人,武功精深,人所不及,此人足智多谋,洞若观火,方丈师兄曾有意让他继承他的衣钵,执掌少林门户。” 他咬咬牙,道:“可偏偏此人却不在这本名册之内,也即是说,早在方丈师兄驱逐之前,他已经自行离开了少林。“ 归无计猛然站起身来,问:”此人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此人下落?“ 无尘道:”他叫法镜,乃是老衲的弟子。“他犹豫片刻,又说:”老衲于机缘巧合之下,我似乎恰巧见过他一面。” 第五十六章 寻人救忠义 众人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心中难受异常,毕竟自己亲传弟子,竟或是投递叛国的奸徒,任谁碰上这等挫折,怎能不备受良心折磨? 无尘续道:“大约在一个月之前,老衲与白沙帮的兄弟们在浅滩旁做些买卖,那日码头上船只挺多,老衲见众兄弟忙不过来,便上去帮他们一同搬货。便在此时,老衲见到从一艘船上走下来一人。此人身形挺拔,老衲瞧来有几分眼熟,便走近了些,想要看个明白。谁知这人遥遥看见我走近,脸上露出异常惊讶的神色,又似乎有些害怕,竟然一跃跳入海中,老衲水性不精,也不知他为何逃跑,当下便没有追赶。” 雪云寒奇道:“那无尘大师又如何知道此人就是法镜?” 无尘叹道:“法镜是我徒儿,我看着他从小长大,他的身形样貌我岂能忘得掉?而且我见他跃入水中的架势,乃是一招鲤鱼跃龙门,是我少林寺的独门轻功。我见他功力极高,姿势精妙无比,心中起疑,细细回想那匆匆一瞥,越想越觉得就是法镜。后来回去与我其余弟子一合计,他们中有不少人望见了此人,也纷纷说像。“ 归无计听此人举止如此可疑,问:”无尘大师,你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无尘道:”我向那艘船上的船工打听此人来历,都纷纷说并不知情,只说此人中途上船,帮船老大摆脱了些麻烦,又付了些船钱,船老大才答应载他一程。此人甚是古怪,上船之后,整天在众人耳边唠叨佛经佛法,惹得众人无不厌烦,早就想将他赶下船去了。“ 归无计问:”他想去何处?“ 无尘眼中露出悒郁之色,答道:”船工听他说,他想要在此下船,随后前往燕京。” 燕京乃是元朝京城,汉人百姓,若非朝廷为官,谁会千里迢迢赶去那边遭罪?众人听无尘这般说,一时议论不停,觉得此人嫌疑重大。 无尘又道:“我于是询问船工这艘船从何处而来,船工说他们来自一处繁华港湾古镇,名曰古塘镇,乃是在福州北面约百里之处。” 归无计心想:这人要真是法镜,倒说不定真与十三年前的浩劫有些关联,无论如何,我须得前往古塘镇走一遭,务必要探得此人下落。 他正这般想着,谁知李堂主与他一般心思,他说:“这人即便不是法镜,但行径颇有惹人怀疑之处,说不得,咱们定要好好查探一番。若他与以往之事有关,那咱们定要查明真相,让他伏罪受罚。如若断定此人无罪,此人精通少林武艺,若能将他拉入本帮,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归无计立即跳起来,拱手道:“堂主,无计愿意前往古塘镇一探究竟。” 众人吓了一跳,都觉得不可思议。雪云寒传音说:“无计哥哥,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热衷了?是不是昨夜天寒地冻,受了风寒?“ 归无计尚未回答,吴老却捋须笑道:”归兄弟,你昨夜与兰儿姑娘首次一道外出,回来之后,为何突然干劲十足?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喜事?“ 兰儿羞道:”你们别胡乱猜想,我和无计哥哥没。。。。没。。。。“她露出这番女儿羞态,引得众人哄笑起来,归无计左右张望,不明所以,朝兰儿看看,暗想:这帮闲人当真无聊,我师徒两人外出办事,又能有什么奇怪之处? 无尘道:”李堂主,老衲这些年对此事也一直耿耿于怀,不如让老衲陪同无计兄弟一同前往古塘镇吧。“ 兰儿瞪大眼睛,也只想要主动请缨前往,谁知李堂主面露微笑,说道:”诸位先稍安勿躁,我还有一则天大的好消息要告知诸位。“众人听他说的郑重,立即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李堂主。 文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交给李堂主,李堂主接过来,说道:”这是不久之前,我让王四兄弟与吴老先生一同截获的一则书信,乃是一位蒙古千户发出,送往另一位大官府上的。我事先得知消息,这蒙古千户派数十人护送此信,王四兄弟与吴老先生会同虎豹堂众位兄弟一同出手,经过一番恶战,总算将此信夺到手上。文长兄弟昨日便将此信内容译了出来。“ 雪云寒道:”堂主莫吊人胃口啦,这封信到底说的什么好消息?“ 李堂主笑道:”信上的内容颇为奇怪,说的是他们终于从一位前朝的大官口中挖出了重要线索,正想要将这位大官运送至某处继续审问:这位大官乃是一位步兵指挥使,武功高强,战功赫赫,颇受到皇帝的信任,他对前朝尽忠,曾经力战不屈,却终于被蒙古人逮住,足足关押了十多年,在这许多年里,蒙古人对他施以种种酷刑,用他亲人朋友的性命相威胁,直至最近,才终于迫得他开口。“ 众人群情耸动,登时对此人生出敬仰之心——蒙古人手段残忍,众人皆深有体会,每当想起他们的恶行,无不恨得牙齿痒痒。而这位将军居然能够坚持如此之久,足见他为人英雄了得。也不知道蒙古人到底用了何种酷刑,方才迫他就范。 而他口中的秘密,居然能令蒙古人一直让他存活至今,这秘密事关重大,可见一斑。 雷兽道:”堂主,咱们定要想法营救这位好汉,更不能让蒙古人的诡计得逞。“ 李堂主道:”这是自然。“他朝无尘瞧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无尘心有所感,颤声道:“堂主,敢问这位大英雄的名字是。。。。” 李堂主哈哈一笑,说:“这位大英雄,正是少林方丈大师口中的段南豹大侠。” 这名字当真如雷贯耳,众人一听,全数跳了起来。雪云寒惊道:“可是人称‘南山豹隐’的绝世高手,与青灵子前辈、周行天前辈、无念大师并称的段南豹段大侠?” 李堂主点了点头,说道:“江湖传言,说这段南豹大侠的武功超凡入圣,却从无人看清他的招式如何了得。便是他的手下败将,也从无一人能说的清楚。而他又未曾与其余三位前辈高手过招,因为这位大侠武功虽高,战绩光彩,但却始终仿佛虚无缥缈,无人弄得清他的师承来历。” 归无计暗想:师父如此争强好胜的性子,而段前辈名气又如此响亮,如果他名不副实,师父定会将他打得落花流水,随后毫不留情的揭穿此人。如今他名声依旧,可见此人早就偷偷与师父打过架啦,只不知结果究竟如何。 青灵子武功极强,比周瀚海、段厉水与莫愁更胜一筹,与那鹿鸣法王不相伯仲,而段南豹与他齐名,又是段厉水的叔叔,功夫自然甚是了得。 无尘如此功力,可也激动的手脚哆嗦,他说:“李堂主,咱们还等什么,还不快些去将段大侠营救出来?” 李堂主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江龙帮如能得到段大侠相助,只怕蒙古鞑子从此以后要吓得睡不着觉啦。“他说:”这封书信,乃是送给扬州一位蒙古子爵的。这位蒙古子爵定然知道此中消息,咱们动手抢信之时乃是在荒郊野岭,王四与吴老又将所有蒙古鞑子杀得干干净净,此刻书信被劫之事尚未传开,事不宜迟,咱们需得早日行事,动手将这位子爵绑来。此事极为重要,万万不容有失。” 众人齐声答道:“是!“ 李堂主又道:“如今咱们分头行事,无计,你前往古塘镇,寻访那位法镜禅师的下落,无尘大师,你是否要一同前往?“ 无尘犹豫片刻,说:”我留下来,助你们营救段大侠。“ 兰儿道:”爹爹,我陪无计哥哥一同去吧。“ 李堂主一笑,微微摇头说:”你与无计尚未成亲,如何能够一同出行?” 兰儿满脸通红,道:“那为何雪道长可以。。。。。。” 李堂主朝雪云寒望了一眼,雪云寒微微一笑,说道:“贫道精通采阳补阴之术,与归兄弟一同出游,可以双修阴阳神功,增长修为。”兰儿啐了一声,知道雪云寒是方外之人,又与归无计结拜为兄妹,自然可以同行。 李堂主又道:“这次营救段大侠之事,若无兰儿你相助,只怕困难重重,弄得不好,也许会有闪失。兰儿,你就放心让无计去吧,他这般老实,肯定会规规矩矩的,而且这又不是什么危险之事。” 众人心中雪亮,知道此次救人之事,兰儿的神妙剑气万万不可或缺,若兰儿全力以赴,便是以一敌百,也绝非痴人说梦。兰儿想了半天,微微点了点头,又走到归无计身边,拉住低声他的手道:“你要好好的。。。万事机灵些,记得么?” 归无计笑道:“为师记得了,你也定要保重。”说着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兰儿心中一热,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一下子扑到归无计怀里,归无计暗叹:兰儿功夫虽然了得,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师父不在身边,总是想念的很。 他这般想想,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 李堂主又道:“雪道长足智多谋,也需要留在这儿,帮在下出谋划策。”雪云寒微一斟酌,点头答应。 正在此时,玄青忽然道:“堂主。” 李堂主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八仙其余众人乱作一团,陶毒蛇与雷兽更是哇哇乱叫,似乎遇到了鬼怪作祟一般。无尘看得莫名其妙,隐隐觉得这些人似乎发了疯。 李堂主定了定魂,问:“玄兄弟何事?” 玄青道:“我与无计兄弟一同前往。“ 此言一出,立时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兰儿与雪云寒又跳又叫,笑靥如花。陶毒蛇与雷兽身子一挺,当场昏倒在地。而其余人双目圆睁,汗水涔涔而下,瞪着归无计与玄青打量良久。 李堂主咳嗽一声,笑道:“玄青兄弟难得如此热诚,我又如何能说个‘不’字?只不过一路上,你可切莫独来独往,让无计兄弟走失了路。” 玄青点了点头,道:“遵命。” 归无计瞧了瞧玄青,只见此人神态依旧冷峻至极,想起陶毒蛇与雷兽所说的故事,心中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越岭向南行 归无计与玄青简略商议几句,返回家中取了些日常衣物,打了个包裹,便回到李府前等候。隔得老远,便瞧见宅子前站满了人,喧闹震天,蔚为壮观。原来李府上上下下全数出动,一齐来替两人送行。如同瞧元宵灯会一般热闹,归无计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发现玄青尚未赶到。 虽然众人与玄青同为李堂主效力甚久,但此人素来孤僻,无人知他住在何处,也不知他要去准备些什么,但此人素来沉稳,办事利落,无往而不利,故也无人来管这闲事。 归无计听见几人交头接耳,谈的甚是欢畅,雪云寒小声道:“玄青大哥对无计兄弟如此照顾,却又有谁料想得到?” 兰儿笑道:“无计哥哥人缘不错,连这冷冰冰的玄青大哥都对他刮目相看。不过我倒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陶毒蛇奇道:“难道这两人本是旧识?” 兰儿道:“无计哥哥不会骗人,他说来此之前,从未见过玄青大哥。” 雷兽拼命压低声音,问:“那你说的隐情又是什么?” 兰儿与雪云寒互望一眼,眼中满是深意,兰儿脸上一红,似乎说不出口,雪云寒嘻嘻一笑,说道:“也是咱们无计兄弟姿色出众,英姿煞爽,武功也颇为了得。惹得玄青大哥与他一见如故,故而春心荡漾。但这等心思,不为世俗礼教所容,自然不能宣之于口。此时有了机缘,于是主动出面,为他鞍前马后,保驾护航,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般,这等情义绵绵,良苦用心,啧啧啧,真是令人动容。” 归无计脑中轰隆一声,只觉其中钟鼓齐鸣,万兽咆哮,雷洵无边,一颗心差点儿碎成几块。 兰儿尖叫起来,满脸通红,眼中却仿佛星光闪耀,她喜道:“道长所言,当真匪夷所思,但细细推敲,却又天衣无缝,与实情悄然相符。无计哥哥说你绝顶聪明,果然名副其实,言必有中。“ 雪云寒得意洋洋,续道:”只不过两人上路之时,两个大男人长得如此英挺,自然会惹人生疑,打尖住店,租马赶路,颇为不便。我看他们此去诸多困难重重,不免受尽白眼欺凌,仔细想想,真是令人揪心。“ 兰儿窃笑起来,说:”这两人都是沉闷性子,有话都闷在心底,真是想想也让人替他们着急。“ 雪云寒肃然道:”兰儿姑娘,我可得给你提个醒,无计兄弟此行凶险异常,若一步棋走错,只怕会满盘皆输。玄青兄弟面冷心热,其实颇拿得定主意。要是他与归兄弟同床熟睡之时,寂寞难耐,心猿意马,手脚一个不老实,难免会生出事端,做出那等事来。这等丑事,我一姑娘家,唉,等闲说不出口,这世道真是。。。。。唉。。。。。。“说着一脸憧憬神色。 兰儿垂头道:”若真是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只要无计他心中开心,我也只能默默忍耐了。谁叫咱们苦命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只要他不忘了我俩情义,心中有时还惦记着我,我便了无遗憾。“她自怨自怜,可语气却兴奋的很。 雷兽与陶毒蛇脸上露出惊恐之极的神色,每听双姝说一句话,便朝后退一步,越退越远,到最后已经离两人数十米远,深怕两人聊着聊着,引火烧身,将自己也卷进话题之中。 归无计迷迷糊糊,后来两人说些什么,全然没了头绪。只知道两人越聊越投机,到最后手握着手,交头接耳,仿佛成了结拜姐妹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从街边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瞧,只见玄青背着一个大包袱慢慢走来,他走到众人跟前,也不朝他们瞧一眼,对归无计说道:”走吧。“ 雪云寒兴冲冲的低声说道:”这等视礼教凡俗为无物之深情厚谊,啧啧啧,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兰儿忙轻声道:”雪妹妹言之有理!我们先前对玄青兄弟误会颇深,现在想来,原来他特立独行,自然有他的道理。唉,只希望他们两人莫要向偏见低头,能够勇敢的一路走下去。。。。。。” 两人还要再说,归无计忽然注意到玄青的手指微微抖动,听见极轻的嗤嗤两声,雪云寒与兰儿突然尖叫起来,两人抱作一团,坐倒在地,捂住肚子哈哈大笑,眼中却流着眼泪,身子颤抖个不停。雪云寒深恐脸上化妆被洗去,连忙用袖袍捂住脸颊。 玄青朝两人望了一眼,雪云寒想起那日院子里的事,立时魂飞天外,单手作揖,连连求饶。兰儿不明所以,但见雪云寒如此,也只能依样画葫芦,玄青径直朝前走去,丝毫不理睬二人。但他一走远,两人的笑声渐渐止歇,泪水也慢慢停住了。 归无计心中微微涌起一股快意,快步赶上玄青,暗想:玄青兄弟这手凌空点穴当真漂亮,虽说有的攻其不备,但他功力精深,确实令人钦佩。 远处雪云寒与兰儿慢慢站了起来,脸上兀自带着笑容,可却不敢再开口,只是默默的朝他们离去的方向挥手道别。 两人走出小镇,行了不久,道路渐渐消失,又过了片刻,天上渐渐下起雪来,四下狂风大作,看来又是一场大雪。 归无计道:”真是不巧,呆在家中,这老天爷笑脸相迎,可外出有事,便立即给你脸色看。“ 玄青”嗯“了一声,说道:”二十里之外,有一处客栈。” 归无计吃了一惊,暗想:他倒也挺会聊天。忙道:”玄青兄弟一看便是行走江湖之人,于这车马住宿,颇为熟悉。“ 玄青道:”我试试你的脚力。“说着停下步子,对归无计做了个”请“的手势。 归无计知他武功了得,而自己曾经显露轻功,当下也不用隐瞒,笑道:”难得玄青兄弟有此雅兴,我又岂能扫兴?“话音未落,他双脚一踏,已然狂奔出去,这一冲如同腾蛇飞天,如火如风,顷刻间已冲出一里地。 他听耳边响起奔跑之声,侧头一看,发现玄青正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边,速度丝毫不差,但他脚步声颇为响亮,落地用力,似乎不像用了轻功,而是纯以内力奔跑。 归无计忍不住说道:”玄青兄弟,好功夫!“ 玄青道:”再快些!“说着脚步声愈发响亮,听来如同巨象踏地,奔速愈快,渐渐超过归无计。归无计好胜心起,暗想:玄青兄弟平时深藏不露,不知他功夫到底多深,此刻我正好倾尽全力来试他一试。 心意已定,他使出玄天伏魔功,身上隐隐罩着一层红光,足不点地,如飞鸟般急冲出去。谁知他虽然加速,但却未能甩开玄青,他始终与归无计并肩而行,不前不后,速度居然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使力过大,脚踩地上,激起积雪无数,遥遥望去,仿佛一条雪龙架空而过。 归无计心中烦躁,想:我得恩师教诲,又得张兄传授诀窍,身负玄天伏魔功第九层功力,毕生在轻功之上苦下功夫,每晚又自行狂奔千里,怎么还跑不过一个不会轻功之人?他咬紧牙关,正想要使出毕生功力,可突然眼前一花,只见玄青双脚一踩,地上轰的一声,陡然被他踩出个大坑,他也借此停住脚步。 归无计”咦“了一声,使出玄天伏魔功的身法,立时也刹住脚步。也是他轻功神妙至极,竟能在疾奔中忽然静止,仿佛不受上苍的种种限制一般。 玄青道:”咱们慢慢走过去吧,客栈到了。“原来两人施展轻功,二十里转眼而过,不知不觉,这客栈已经在不远处。 归无计傻笑了一声,拱手道:”玄青兄弟,你轻身功夫如此了得,小弟我甚是佩服。“这话全不是客套之词,玄青跑起来虽然惊天动地,不符轻功正道,但单论这份神速,决不再归无计之下,也难怪以往跟他出外办事之人会被他甩的远远的。 玄青道:”彼此彼此。“两人走入客栈,要了两间客房。 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继续上路。归无计不识前往古塘的道路,而玄青却颇为熟悉,他一路引着归无计翻山越岭,挑最荒僻的羊肠小道和山路前行。有时越走越凶险,爬上万仞悬崖,朝深谷一跃而下,又或者从泥潭沼泽上直冲而过,扎木筏随瀑布漂流直下,似乎越是这种绝境险境,他走的越是来劲儿。归无计一路跟着他山蹿下跳,穿越重重险阻,丝毫不以为苦,反而觉得此行乐趣十足,比起平平常常的赶路,实在有趣得多。 两人走了大约整整三天,终于来到福建境内。玄青找一处隐秘的山林停下,两人生火吃饭,休息了一会儿,归无计突然叹道:“玄青兄弟,你说这古塘镇人海茫茫,而法镜禅师若有意躲藏起来,咱们该如何寻到此人?” 玄青沉吟片刻,说道:“照无尘和尚所言,此人不甘寂寞,似乎执着于宣扬佛法,如此便极易寻找。” 归无计不明所以,玄青忽然道:”无计,你武功盖世,但不善伐谋,种种江湖经验,依然极为欠缺。此次你随我出来,望你好好牢记此行所见所闻,多思多想,以便将来自行闯荡江湖。“ 归无计肃然起敬,说道:“多谢玄青兄弟指教。” 玄青点点头,从包袱中摸出两张面具来,归无计一见之下,登时抽了一口凉气,只见眼前竟然出现了两张狮子狗的面具。 第五十八章 林中传佛术 一刹那间,归无计想起了陶毒蛇与雷兽说过的话,心中七上八下,但依旧强作镇定,笑道:“玄青兄弟,你喜欢戴这样的面具么?” 玄青眼中依旧麻木冷漠,归无计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玄青说道:“几个月前,我见到你戴着这样的面具,在子时从家中走出,朝北方飞奔而去。” 归无计惊骇至极,差点儿叫出声来,他想:当时玄青就在一旁监视我?他是李先生派来的么?还是他自作主张,擅自行动?我出门之时异常小心,曾四处查探气息,确实没发觉有人窥探。他若当时有意伤我,只怕我如今已然丧命了。 高手相斗,胜负往往只差一招半式,若是稍有疏忽,胜负立见分晓。他当时毫无防备,在玄青这等高手面前,实与毫无抵抗之力的婴儿无异。即便归无计反应过来,逃过致命一击,但定然身受重伤,如何能再与玄青相斗?他想起当时情形,不由得冷汗直冒,暗暗侥幸。 不过转念一想,玄青既然当时不出手偷袭,说明他并无伤人之意。想到此处,归无计又放心下来。他胡思乱想了半天,虽然恢复宁定,但玄青仿佛突然变成了哑巴,只是默然不语,归无计心中忐忑,却也不敢胡乱说话。 树叶间月光洒下,林中篝火闪烁,火光左近一片耀眼金光,而远处则显得模糊,夜色被映衬成了湛青色,除了间或从草丛中传出蛙鸣之声外,四周一片冷寂,更令人心中不安。 玄青突然开口道:“你武功虽高,又有意隐瞒身手,可无奈缺乏经验,事到临头,总不免泄露真实武功。况且你对人不够冷漠,又与李兰和雪云寒走的太近,对雪云寒更暗自心仪,虽然百般遮掩,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归无计猛然蹦了起来,惊叫道:”玄青兄弟,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何时对。。。。。雪。。。。雪道长暗自心仪?“ 玄青道:”你掩饰的很好,这几个月来大有长进,但偶尔望向雪云寒之时,眉宇间隐含痴情之色,旁人虽难察觉,但对我而言,却一目了然。“ 归无计咽了咽口水,不知该说些什么。 玄青说:”你那狮子狗面具还带在身边么?“ 归无计知道瞒不过他,登时垂头丧气,仿佛斗败的蟋蟀般无精打采,嘟囔道:”没带。“ 玄青将一张狮子狗面具递给他,说道:”你那面具乃是用玄铁融入苍天木制成,乃天下最为牢固之事物,你定要好好看管,莫要将其丢失。我这面具不过是街头随手买来,你瞧瞧模样是否合适。“ 归无计在玄青面前,似乎毫无隐秘可言,他无奈接过面具,发现这面具显然经过涂改,竟与自己的面具一模一样,他抬头望着玄青,不知他有何深意。 玄青道:”我并无恶意,只不过见你这人粗心大意,想要帮你一把。于是我故意扮成你的模样,又向某些人显露身份,混淆众人试听,免得你身份暴露。“ 归无计听他这般说,立时又对他心生感激,他斟酌说道:”玄青兄弟,真是多谢你想的如此周到,但你不怕别人怀疑到你头上么?“ 玄青道:”不怕。“他也不说为何不怕,但归无计知道他智计百出,只怕更胜雪云寒一筹,因而也不必替他操心,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那关于神狗大侠的传闻,有些是玄青兄弟你行侠仗义之举了?“ 玄青点了点头。 归无计又问:”那些蒙古郡主被歹徒糟蹋之事。。。。。。。“ 玄青立即答道:“那是某些无聊之人胡言乱语罢了。”归无计“噢”了一声,放心下来。 玄青又道:“咱们如要找人,只怕有些麻烦,最快的法子,莫过于让此人来找我们,即便他本人不来,但只要有人与他有所关联,我们便能顺藤摸瓜,一路将他找出来。进入福建市镇之后,我俩便戴上这幅面具,届时人人侧目,街上流言四起,自然会引起关注。“ 归无计一拍手,笑道:“玄青兄弟,果然妙计,妙计。”可想了想,又问:“可如何保得定是此人来找我们?说不定还有旁人来找我们呢?而且神狗大侠一向只有一人,只怕别人认为咱们两人是假冒的呢?” 玄青道:“我们只求引起关注,是真是假,别人自有判断。但光戴着这两幅面具尚且不够,此人是少林和尚,我们便用少林的功夫将他引诱出来。我传你几套少林入门武功,你连夜记熟,过些日子到大街之上,你我沿街卖艺,显露宝物,惹得别人垂涎。那人不在镇上,倒也罢了,只要他得到消息,定然会前来一探究竟。” 归无计好奇心起,问:“你说的是什么宝物?”玄青道:“我们到福建镇上现买,此刻你先排除杂念,学会这几套武功。”归无计立即规规矩矩的坐好,脸上满是恭敬之色,答道:“遵命!“ 玄青道:”这些少林功夫并不繁复,以你的功力,任何武功到你手上,都能发挥极大威力,但我们到时需要装的有模有样,最好莫要使用原本的武功心法。少林武功虽然不难,但讲究循序渐进,无论多么浅显的招式,都有相应的心法与其相配。否则如果用其余心法冒充,少林高手一见之下,便能拆穿我俩的把戏。” 当下演了一遍罗汉拳,又打了一套孔雀开屏十八随身拳。罗汉拳招式分明,讲究根底扎实,多半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入门技艺,孔雀开屏拳则花招繁多,拳式炫目,但威力也相当有限,乃是少林弟子外出演示武艺所用。归无计见他举手投足俱精准无比,一招一式皆有迹可循,细细查看之下,确实与无尘使用的内功心法师出同门。他不禁暗想:难道玄青兄弟也是少林的人?他年纪这般轻,可功夫却忒了得。 玄青演完招式,又将这两套拳法的内功心法说了,归无计牢牢记在心中,站起来依样演示一遍,总共被玄青指出了三处错误。玄青道:“你练有易筋经心法,这门内功乃是少林心法总纲,故而学起这些粗浅功夫来毫无困难,你我再演示几遍,将招式练得一丝不差,决不能露出破绽。” 归无计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想问玄青身份,但瞧他脸色,却又不敢开口。他学功夫的本事极为了得,曾令张君宝惊为天人,而且他学起功夫来极为认真,心中毫无杂念,全神贯注之下,将两路拳法练了三遍,登时便使得颇为纯熟,仿佛在其中浸淫数年一般。 玄青点头道:“索性再传你一套迦叶掌,这套掌法乃是少林僧最为倚仗的功夫之一,威力不小,招式美观,而且多人配合,还能形成一套降龙阵法。”说着又将这套掌法使了出来,也是有板有眼。归无计虽没见过多少少林武功,但从无尘的功夫推断,玄青的掌法定然使得天衣无缝,乃是佛门正宗玄功。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纷纷浑然忘物,沉浸在研习武艺的念头之中。就这样一直学到天亮,玄青总共传了归无计五路拳法,五套掌法,其中两套掌法异常困难,乃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功夫。玄青说:“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七十二门绝技迥然不同,而且一个个儿艰深难学,钻研下去,几乎永无止境。但你必须记住,从别处学来的武艺,决不能原封不动的苦练,而需时时想着破解这门功夫的法子,才能从中有所突破,达到更高的境界。武学之道,最重要的并非一个‘学’字,而是一个‘悟’字,自古以来,能将武功练到通天境界之人,绝不是靠学,而是靠悟。” 这话说的极为玄乎,但归无计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点了点头,喜道:“多谢玄青师父指点。” 玄青道:“我并非你的师父,以你的武功,哪怕学遍了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也只不过是多一些哄人的把式罢了。” 归无计暗想:你刚刚才说这七十二项绝技博大精深,怎地突然又说这功夫没用? 玄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所谓登泰山而小天下,到了你这等境界,回首再看这些所谓少林绝学,便觉得这些功夫威力不过尔尔,远不如自己所学的功夫来的高明,是不是?我今日之所以传授你这些功夫,只不过是为了让你掩人耳目罢了。你原先青城派的拳脚功夫并非上乘武功,如要继续装傻充愣,必须多些花招,才能让旁人摸不清虚实。” 归无计笑道:“原来玄青兄弟你精于此道,叫你一声师父,只怕也并不算过。” 玄青并不反驳,似乎默认了这称谓。他说:“你那几套掌法虽然已经用的不错,但毕竟尚有瑕疵,你若倦了,咱们先休息两个时辰,之后你再将这几套掌法练得纯熟。明天一早,咱们便前往市镇之中,玩一出引蛇出洞的把戏。” 归无计此刻已经对玄青极为敬佩,虽然瞧不出他武功到底如何,但他见识过人,学识极为渊博,似乎不在张君宝之下。当下按照玄青所教,将所有武功反复练了一天,又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两人这才起身离开了林子。 第五十九章 倚天屠龙记 趁着天色尚早,两人来到福建省通峡镇上,此镇离福州尚远,蒙古人鞭长莫及,无暇骚扰本地居民,等闲也不对此地多加管辖,加上近来起义军声势日渐增长,人心涌动,因而镇上鱼龙混杂,满是做各种买卖的人。 玄青领着归无计沿着街巷东绕西绕,左右穿行,不多时来到一处民宅前,他在门上拍了几下,过了片刻,走出一位神情剽悍的中年人,神色中满是猜忌之色,一双警觉的眼睛紧紧盯着两人,问道:“什么事?” 玄青道:“冬月三日起个早,便来店里淘淘宝,白水白沙白铁器,金山金叶金串子。”这显然是一首暗号,那人听了,神色缓和下来,说道:“原来是做买卖的朋友,里面请。” 归无计传音问道:“玄青师父,瞧不出你江湖阅历如此丰富,可把弟子给比下去了。” 玄青点点头,也不知道是懒得回答,还是不会传音之术。 这汉子引着两人走入屋内,在地窖的酒桶中摸了几下,远处传来隆隆开门之声,随后三人来到卧室之中,只见地毯之下出现了一个暗门,三人从暗门走入一条密道,就这么曲曲折折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一处黑乎乎的大厅之中。 大厅之内,燃着火把,瞧来飘忽不定,四处弥漫着一股腥臭。这里面有些闷热,从大厅深处传来叮叮当当之声,想来是有什么人在锻造铁器。 中年汉子说一口难懂的福建方言,笑道:“这里什么买卖都能做,朋友想买什么都有,私盐,西洋物件,铁器,还有火器,便是要买个大活人抱回家,咱们这儿也不是没有。” 归无计听了有些不舒服,暗想:其余倒也罢了,买卖活人,那岂不是蒙古鞑子干的勾当?这些人利欲熏心,做事如此不堪,与蒙古人又有什么分别了? 玄青道:“请带我瞧瞧铁器。” 汉子应了一声,带两人朝厅中最闷热之处走去。走了几步,来到一座大火炉旁,一位肌肉盘结的壮汉正在一旁敲敲打打,见到众人进来,侧脑袋问:“要买什么铁器?”语气颇为不耐。 玄青不答,绕着四周转了一圈,指着一柄架在铁架上的单刀问:“这柄刀多少钱?” 铸剑师傅笑了一声,道:“这柄刀重九九八十一斤,乃是前几年老子用一块古怪铁料铸出来的,老子当年还吓了一跳,想这铁料怎地这般重?这柄刀摆在这里,模样不好看,用起来也没人舞的动,所以一直无人买走。你若使得了,倒也自管拿去,反正老子留在这儿也占地方。“ 玄青伸手取过,掂了掂分量,装出吃力的模样,道:”如此多谢了。“ 铸剑师傅摇摇头,道:”你莫要贪图新鲜,到时与人拼斗时,如若身法不灵,由此丧命,老子一概不管。“传闻铸剑之人皆不喜听闻这江湖仇杀,深怕自己所铸造的兵刃上染血夺命,免得将来折寿,早下阴曹地府。 玄青道:”犬兄弟,你再挑一柄兵刃。“他与归无计事先商量好了,他叫狗兄弟,归无计叫犬兄弟。 归无计点点头,绕了一圈,挑出一柄长剑来,这剑铸造的倒也结实,而且也一副黑漆漆的模样,与玄青的单刀有异曲同工之妙。 铸剑师傅点点头,道:”客人眼光不赖,这柄剑是老子这些年造的最好的货色,切起厚厚的石块,比切豆腐还要省心省力。这柄剑一共五十贯,童叟无欺,恕不还价。“一柄剑足够寻常人家整整一年的辛劳所得,这人定然是在狮子大开口。 玄青也不还价,掏出几张宝钞付了账,铸剑师傅道:”五十贯两柄好兵刃,两位客人今天可不算白来。你们要在两柄兵刃上刻些字样么?” 玄青说了两个名字,铸剑师傅笑了一声,道:”领两位客人出去,等一个时辰再回来。“ 三人出了大厅,归无计传音问道:”这两柄兵刃便是咱们在此处卖弄的宝贝么?“ 玄青传音答道:”学武之人,最看重的并非金银财宝,而是武功秘籍,或是神兵利刃,咱们先炫耀炫耀这两柄兵刃,如不见效果,再吹嘘咱们的少林秘籍。“归无计点头称是。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将兵刃取了回来,只见在兵刃把柄处多了小字,归无计细细一看,见到玄青的单刀上写着”屠龙“两字,而自己的长剑上刻着”倚天“二字,这名字倒也威风,颇有神兵风范。 两人出了房子,加紧赶路,又走了大半天,终于在傍晚来到古塘镇外的小村子,此时天色微暗,但四处依旧张灯结彩,红光四散,江面上泛起绮光点点,映得满江通红。想来是佳节已近,处处熙来攘往,热闹非凡,平民百姓在街上东游西逛,脸上满是笑容。而蒙古人居然颇为识趣,并不前来生事。 两人戴上狮子狗面具,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初始众人兀自不觉,可时间一长,消息传开,登时人人脸上变色,开始交头接耳,人群中暗流涌动,都纷纷朝两人身边挤来。 玄青见时机成熟,拍了拍手,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这两下声若洪钟,远远传了出去,他嚷道:”诸位古塘镇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我师兄弟二人乃少林寺俗家弟子,奉师父之命,下山来云游天下,行侠仗义,普度众生。可咱们兄弟两人饭量大,运气差,走到半路,盘缠可都用完啦。旁人见咱俩不是和尚,都不肯施舍斋饭,因此这一路之上,咱们兄弟两人穷困潦倒,吃了上顿没下顿,和化子也差不了多少啦。“ 众人笑了起来,纷纷说道:”准是你俩小子来到花花世界,管不住自己,被人家姑娘骗光了财物,还偏说自己饭量大。“ 玄青干笑了几声,说道:”众位莫要取笑。“又提高嗓门,道:”俗话说‘出门在外靠朋友,手艺在身不愁财’。咱们兄弟俩走投无路之下,左思右想,只能在街上卖卖少林绝艺,演演江湖宝物,搏众位给些赏钱,便是给几声喝彩,赚些人气运气,也是好的。“ 他说罢,从包袱中取出一柄单刀,又让归无计取出一柄长剑,说道:”这两柄兵刃,乃是我少林浮缘大师亲自开光的神兵利刃,如今江湖险恶,世道不太平,咱兄弟俩功夫虽然不差,但俗话说得好:‘手艺在身不愁财,神兵在手路平坦。’这两柄神兵利刃,可谓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利器。“ 人群中鼓噪起来,一位大汉笑道:”我看你一张嘴才真是厉害,见过吹牛的,可没见过你吹得这么狠的。这两件兵器黑不溜秋的,又有什么稀奇?“ 玄青指着地上一块大石头,道:”兄弟莫要不信,你看这大石头在此地风吹日晒,定然坚固异常,我这一刀便能将这石头劈成两半。“说罢迈步上前,随手一刀,也不听见刀刃与石头碰撞之声,石头如同薄纸般被劈成两块,这柄刀锋锐至极,切割石头,仿佛划过空气一般。 人群中轰然叫成一片,掌声四下响起,如同奔雷一般。原来这石头足有五尺之高,在此地年月颇长,虽然日晒雨淋,倍受磨练,却反而变得愈发坚硬,可这一刀轻轻巧巧将其断开,丝毫不见阻碍费劲儿之处,这柄刀之锋锐,简直匪夷所思。 玄青又将那柄剑拿了起来,说:”此剑锋利,不在单刀之下,我便演一套少林降魔剑法,功夫不到家,便当博众位一笑吧。“说着一招”灵鹫飞天“,剑尖从腋下此处,身法随即转动,动作美观,姿势流畅,劲力十足,接着”面壁诵经“、”百臂罗汉“,”大鹏展翅“,”金鸟噬龙“如流水般使了出来。众人见他功夫了得,一招一式皆气势磅礴,虽大多不懂武艺,但也瞧出此人颇有名家风范,与寻常街头卖艺之人大为不同。 而他的长剑破空无声,似乎轻柔到了极致,偶尔剑尖刺过,众人隐隐觉得其上冒出寒气,过了片刻,在剑尖四周居然出现霜冻的雾气。众人惊讶至极,又纷纷鼓噪起来。 玄青舞到酣处,大叫一声,快步走上几步,对着那大石头连刺几剑,这几刺依旧悄无声息,与先前舞剑之时毫无分别,但这石头上登时出现几个小洞,洞口整整齐齐,直直贯通整块大石。人群又一阵喝彩,知道这块石头如此厚实,便是用凿子凿上好几天,只怕也不如这随手几剑来的见效。 玄青回到原处,倒持长剑,向众人鞠躬道谢。众人知道规矩,纷纷慷慨解囊,一时间铜钱如骤雨般往玄青身旁砸来,玄青也不拾起,只是不停作揖。 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穿劲装的年轻人,他朝玄青拱一拱手,问道:”这位兄弟,你这两柄神兵利器,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我活了这么些年,好刀好剑也算见了不少了,可没一把及得上你这两柄的半成,你能否向大伙儿说说,这两柄神兵有什么名堂?“ 众人早就想问,此刻听有人出头,立时静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听漏了宝物名字。 玄青朗声道:”我师父在传授我两人宝物之时,曾经说到:‘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便是说这两柄利刃天下无双,号令群雄。这柄刀名曰屠龙,而这柄剑名曰倚天。 众人纷纷说道:”好名字,好名字。“有人默默记忆这六句话,不由的连连点头,颇以为然。 第六十章 深夜忆往昔 众人意犹未尽,依旧围着不走,玄青朝归无计点点头,归无计手脚勤快,开始捡地上的铜钱,数了数,大约有一百多文。众人见两人要撤,顿时失望起来,响起一片叹息之声。 又有好事之徒走了上来,此人脸上一把钢针般的黑色络腮胡,身材高大,神情甚是粗豪,他嚷道:“这位兄弟,我说你这柄刀中定有古怪,敢不敢让我拿在手上试试?” 玄青道:“对不住,这柄刀是我师父亲手传给我的宝贝,他曾经嘱咐道:‘这柄刀最多借给你师弟用用,其余人连碰都莫让碰。师父有命,我做徒弟的怎敢不遵?“ 络腮胡子”哼“了一声,说:”你们两人要在别处招摇撞骗,我胡老大原也管不着,可你们居然来到这古浪村上,便等于到了我胡老大的地头,想要骗了钱财走人,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玄青奇道:”我们两人又不曾卖乡亲们假货假药,怎能说咱们骗钱?“ 胡老大道:”你们两人戴着这样古怪的面具,本就打着骗人的心思,不然的话,为何装扮成神狗大侠的模样?“ 他这话说出来,又引起人群中一阵议论,有人说这胡老大言之有理,这两人定是骗子。也有人说他胡说八道,说不定这两人真与神狗大侠有些渊源。 胡老大见有人附和,顿时得意起来,又道:”我看那块石头也没啥了不起的,在这儿被风吹得都快散架啦,里面早就千疮百孔,莫说用刀剑劈刺,就是随手拿根木棒敲打敲打,只怕也能碎成几块。你若要拿走这些赏钱,单凭这点把戏,却远远不够。“ 玄青点头道:”胡兄想要怎样?“ 胡老大大笑三声,从背后取出一把长刀,笑道:”我这柄长刀,名字自然比不上你那柄假刀威风,因此也不说了。但我使到现在,还真没碰上过这柄刀斩不断的兵器,你那柄刀如若真的锋锐,不如与我的长刀比试比试?“说着退开三步,双手持刀,大喝一声,朝玄青的屠龙刀上直劈过来。 玄青持刀一动不动,静静等待。胡老大的刀快碰上屠龙刀的时候,他陡然变招,将长刀往玄青脸上一掷,玄青微微一躲,长刀从面具旁擦了过去。胡老大趁机双手抓住屠龙刀刀柄,用力一扯,将屠龙刀从玄青手上抢了过来。 他脸上一喜,想要将刀抱在怀中逃走,岂止手臂一松,喀喇一声,手上传来阵阵剧痛,他厉声惨叫,屠龙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胡老大在地上滚了滚,握住自己右手手臂,脸色惨白,汗珠滚滚。 玄青叹道:”我这柄屠龙刀重有九九八十一斤,若无高深武功,等闲也拿不起来,你利欲熏心,反而累得自己手臂脱臼,师父说得对,这贪欲一起,便自会惹来报应。“说罢将屠龙刀捡起,对归无计说:”师弟,你帮这位胡老大接上手臂吧。“ 归无计应了一声,快步上前,拉住胡老大手臂,胡老大想要闪躲,可却没能躲开,归无计一拉一扭,胡老大哇哇惨叫起来,可骨头总算是接上了。 就在这时,又听一女子声音响起,她叫道:”留下兵刃!“ 嗖地三声,三枚带刺小铁球从空中飞来,朝归无计手腕上打去,玄青抢上一步,单刀一横,这三枚铁球登时调转方向,当当当三声,尽数被吸附在单刀之上。这等神奇景象,立时又引起围观众人的响亮喝彩。 玄青轻笑一声,说道:”这屠龙刀乃天下暗器的克星,无论什么样的暗器,都会被这屠龙刀牢牢吸住,别说伤人,连碰都碰不上。“众人听这柄刀如此神妙,一时交头接耳,声音中满是艳羡之情。 归无计传音说:”那女子的功夫有些像少林,那几枚铁球上的劲力光明正大,似乎是佛门武功。“ 玄青传音答道:“这是清凉寺虎长老传下的铁海胆暗器功夫,并非少林武功,而且她学的似是而非,并非明师传授,倒有些像是偷学而来的。” 两人见天色已晚,于是朝众人鞠躬答谢,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不少人想要上前看看这两柄罕见的神兵,更有人想要伸手偷窃,可这两人何等功夫,顷刻间便摆脱了人群,躲到一处偏僻角落,确信四周无人,这才摘下面具。随后施展轻功,飞上高墙,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两人在周遭一处偏僻的丛林中安顿下来,归无计颇为兴奋,说道:“玄青师父,你这招引蛇出洞果然有效,只怕消息传到镇上,各路邪魔外道都要打咱们这两件宝贝的主意啦。” 玄青点了点头,道:“明日咱们故技重施,不过这兵刃却不必再显露,到时我俩切磋武艺,你使孔雀开屏,我用拈花擒拿手,务必打得精彩纷呈,最好只攻不守,上蹿下跳,动作越快越好,但千万不能使出别的内功心法,以免露陷。” 归无计连连答应,此时他与玄青算是混得熟了,胆子大了起来,问:”玄青师父,你的内功当真了得,将内劲运到兵刃之上,非但断金切玉,毫不费劲儿,而且最难得的是不露丝毫痕迹,我在一旁看了半天,也没见到你行功运劲的征兆。我看便是昔日江湖上纵横无敌的四大高手,只怕也未必强的过你。你年纪也不大,到底是从何处学的这样高深的功夫?“ 玄青道:”你也莫要谦虚,你年纪比我还小,武功却登峰造极。咱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际遇,你师从昆仑高人,我学过少林武功,之后的修行,便全看各人自己的造化了。“ 归无计知道玄青不会发火,索性死皮赖脸,笑道:”玄青师父,我功夫虽然不差,但说到江湖阅历、运筹帷幄,我可比你差的远啦。你年纪轻轻,又是从哪儿学到这些本事的?“ 玄青双眼隐在黑暗之中,归无计瞧不清他的表情,但不瞧也知道,他脸上定然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不知喜怒,心如止水。 隔了半饷,玄青道:”罢了,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的过往,闲来无事,不如说给你听听,但你必须记住。。。。。。“ 归无计连忙答道:”我若对旁人提起半个字,便被天打雷劈,堕入地狱之中。“ 玄青静了片刻,道:”不必,此事便说出去也无妨。“顿了顿,又道:”你必须记住,我的经历,你决不可效仿,万事皆有天意,强求全是徒劳,如若刻意为之,反而会适得其反。” 归无计想:放心吧,我如何会效仿你的经历?我这辈子经历的怪事,已经快赶上别人好几辈子啦。于是满口答应。 玄青“嗯”了一声,似乎在斟酌该从何时说起,片刻之后,他缓缓说道:“我父母乃是中原人士,可由于命运多舛,不得不远走他国,来到异域生活。他俩在当地闯出极大的名头,身份显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别人更说他俩背地里练有奇妙的法术,乃是一对巫人。” 归无计奇道:“巫人是什么?” 玄青道:“那是西洋的叫法,说他们精通巫术,可其实那并非巫术,而是中原的内功心法,经脉之道。”归无计“噢”了一声,便安静了下来。 玄青继续说道:“他俩受到一位大有来头之人的邀请,加入了当地一个势力极大的教派,那教派行事残忍诡异,教主更是呼风唤雨,具有莫大的神通,他们教派可谓横行霸道,便是各国政要,贵族皇帝,都要畏惧他们三分。他们教派中人常常举行血腥晚宴,在晚宴之上荒唐行事,做出种种荒诞残酷之举,满足种种匪夷所思之欲。我的父母便是经过一夜荒唐之后,怀上了我。” 归无计“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接口。 玄青的声音依旧波澜不起,似乎在叙述日常琐事,他说:“我一出生,便被那教主收养为义子,他这人表面上看言行有礼,颇有贵族风范,但其实暗地之中,他可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收养了一大堆当地孩童,将他们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每日用百般酷刑折磨他们,美其名曰侍奉魔神,可其实便只是满足他的豺狼般残忍的私欲。我虽然由于父母的缘故,免于受到这种酷刑煎熬,但由于机缘巧合之下,我偷偷潜入那处黑牢,躲在暗处见到过其中的景象。” 归无计不禁心头火起,怒道:“这教主道貌岸然,可却好色好杀,简直是禽兽不如之辈!”暗想:倒与传闻中那北海魔教的教主有些相似,不过莫愁兄弟此刻已经两世为人,痛改前非啦。 玄青丝毫不以为意,他淡淡说道:“他并非好色之徒,只是将凡夫俗子视作畜生蝼蚁一般。他在这些孩童身上留下极为残忍的伤痕,便是为了满足他嗜血的欲·望。“ 说道此处,他的声音忽然生出一丝感情,仿佛想起了他所钟爱之人,但那感情捉摸不透,仅仅只有一丝一缕,待归无计想要寻找,却早已消失在冷漠的冰山之中。 玄青续道:”我在地牢之中,见到了一位美貌的少女。我认得她,她是当地一位亲王的女儿,那位亲王与教主素有仇怨,教主偷偷将她绑架过来,便是想要以此威胁那位亲王。她被关押在一处异常隐秘的地窖之中,与别的孩子分开对待,偶尔受到一些虐待,但总的来说,却是性命无忧。 我父母亲传我武艺,而我天赋不错,早在我十四岁时,我已经比当地所有大人都要厉害许多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所有看守,时时前去地窖中探望于她,等我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我惊然发觉,我脑中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她。” 第六十一章 痴情遇孽缘 归无计一听,险些笑出声来,但他硬生生忍住,一本正经的说:“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玄青师父你当时年纪轻轻,自然也逃不掉这等烦心事。wo品文吧” 玄青的声音听来愈发遥远,仿佛不是他本人在说话,而是黑夜中潜藏着鬼怪在替他发声,那声音说:”我本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便如喜欢的玩具一般,不多时便会遗忘,岂知这思念居然变得越来越重,一日之内,我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连练功都险些走火入魔。我无法忍耐,便决定潜回去再见见她,如果找到机会,便是背叛义父,我也要救她出来。我趁着夜深人静,施展轻身功夫潜回神教的地牢,打昏看守,打开她手脚上的镣铐,将她背了出来。“ 归无计心想:玄青师父真是神勇过人,他不过才十五岁年纪,居然有胆量孤身犯险,不惜抛弃荣华富贵,也要搭救心上人,唉,我和张兄弟与他相比,就显得顾虑重重,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但转念一想,知道自己如若年轻个十岁,又没练过这绝情绝欲的玄天伏魔功,说不定也会为心爱之人舍生忘死。 玄青说道:“我俩本已逃离地牢,跑出宫殿,来到花园之中,我心跳的厉害,浑身激动的颤抖不休。一方面是由于我心中紧张,深怕功亏一篑,可另一方面乃是我知道美梦成真,很快便能与她朝夕相处,再也不会分开。可当我俩踏出花园的一刹那,她立即尖叫起来,似乎身上痛苦万分,她纤细的手指如同尖爪一般在皮肤上挠个不停,抓出一条条血红的指痕,我想用内力令她宁定下来,可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我本该不顾她大吵大嚷,强行将她带走,我轻功卓绝,这般竭力逃窜,量宫殿中的看守也追我不上。可不知为何,她身上难过,我心中更是痛苦万分,就这么稍稍犹豫,守卫追了上来,将我俩团团围住,我失魂落魄,无法抵抗,被他们擒了回去,带到了教主面前。” 玄青说起往事,依旧历历在目,而且不厌其烦的描述当时的种种情景,他声音平静,语调平缓,情绪平定,一字一句皆说的清清楚楚,其中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令归无计眼前渐渐浮现出当时玄青的遭遇。 玄青续道:“我本以为教主会以叛教罪名将我处死,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听完整件事,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说道:‘孩子,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情种子。我当年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曾与一位女子相恋,拜她所赐,才得到这一身神力。我当时想法与你一般,便是为了她与我的亲人厮杀,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可你必须知道,这等冲动,其实荒谬可笑的很,这女子其实并非爱你,若你与她相处日久,便会渐渐察觉到她狡诈奸恶之处。‘ 我如何肯信,居然当场与他争辩起来,他笑道:’你若不信,咱们不妨来打个赌。我给你五年时间,这五年之内,你俩不得见面,但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这位姑娘。而你必须钻研教内经文,找出练成我神教中魔功的方法,如若你学有所成,我便将她赐予你为妻,非但不处罚你的罪过,而且我还会赐你们无数金银财宝。你觉得如何?‘这等要求,我如何能够回绝?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我回到神教的宫殿之中,将神教的经文全数翻了出来,堆满了整座房间。我最后一遍想念了她的名字,心中燃起使不完的干劲儿,随后将她深藏在脑海深处,开始废寝忘食的研习起经文来。这些经文讲的都是人体内经脉运行的奇妙学问,繁复晦涩,异想天开,几近于天方夜谭。但在我瞧在眼里,却丝毫不以为意,若此事极为简单,又如何能够感动教主,乃至于感动上苍,让我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呢? 我几乎整日窝在屋内,除了偶尔上街买书买药,连吃饭便溺都在那屋子中完成,数月下来,那屋子已然臭气熏天,便如粪坑茅房一般,但我却不以为意,若不是后来我父母派人帮我打扫屋子,只怕这五年时间,我都会如此度过。 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将经书内容反复读熟,随后又找来东方的经脉秘术,学习西方的炼金术和秘药学,还有一些玄乎乎的法术,以及其余宗教的驱魔术。我跑到坟地之中,挖出死人身体,拿它们做些试验,后来又觉得白费力气,索性开始从死牢中捉死囚大肆试验。等我觉得有些把握,便亲自尝试我想出来的针灸之法以及秘药。到了第三年,我已然全数掌握了前人所著的全部相关书籍,并且有着自己的创见和法门。到了第四年,我觉得身体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我有了使不完的力气,身子轻灵,仿佛随时能乘风飞去,而且教主所掌握的一应法术,我也大多能够施展。到了第五年,我自信我已然解开了神教经文的秘密。 我信心爆棚,前去拜见教主,本想向他演示成果,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一见我狼狈的模样,立即哈哈大笑起来,我错愕万分,只听教主说道:’你这傻孩子,居然痴情到这般地步,我只不过和你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说到此处,他突然沉默了下来,似乎接下来的一切难以启齿,便连玄青这样铁石心肠之人,都深感不堪回首。 归无计忍不住问道:“可是那教主出尔反尔,未能遵守约定?” 玄青道:“并非如此。他根本不用见我的成果,只是说道:’你那位妻子,我一直好好替你照看,将她如同公主般对待,便是要考验考验你的恒心毅力,如今你通过试炼,我自然要好好赏赐于你。‘ 于是他命人将我心爱的姑娘带到我面前,让我沐浴更衣,又举行了盛大的宴会,邀请教中所有重要人物,庆祝我俩的婚礼。我如在梦中,像傻瓜般不转眼的盯着我的爱人,她一直垂首微笑,偶尔抬头,朝我偷瞄一眼,立即羞得扭过头去,眼中泪光莹莹,嘴角带着喜悦的笑容。我见到这等场景,欢喜的几欲发狂,在晚宴之中,我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别人来向我敬酒,我也是来者不拒,将烈酒一杯杯灌入肚子,但当时我内力已极为深厚,这般海喝,却始终没有醉倒。唯有当与妻子四目相交之时,我才有微醺之意。 当夜,我俩入了婚房,我得偿所愿,与我的妻子共享鱼·水·之·欢,男女之乐。我只觉得自己身处天堂之中,便是天上神仙,只怕也没有我当时一成快乐。“ 归无计诚心说道:”恭喜,恭喜。“可想了想,又道:”师父,你破了童男之身,武艺是不是从此大打折扣?我听人说这男人一成了亲,内力便登时倒退数十年,更被纯阳内力牢牢克制。“ 玄青点了点头,说:”我次日早晨醒来,只觉得身子迟钝,胸口烦闷异常,想要运功,可原先打通的经脉,此刻却突然牢牢闭塞。这五年的功夫,仿佛白练了一般,但我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了,因为我得偿所愿,正处在天大的幸福之中,即便让我当场死了,我也毫无怨言。” 归无计听他这般说,只觉得自己侥幸至极,这十多年来,自己抵御住了层层诱惑,终于保证功力不失,这等毅力决心,放眼天下,又有几人能够?便是那遁入空门的和尚,只怕也及不上自己的心无尘埃。 玄青又道:“我在屋外找到了我的妻子,她一见到我,脸上笑容如花朵般绽放,随后扑到我胸前,我紧紧拥抱着她,只觉得她身上的气味儿令人魂牵梦绕,她的肌肤如此温暖柔滑,摸在手上,**蚀骨。可紧接着,我只感到颈椎处被一根尖刺猛扎进来,我眼前一黑,立时便失去了知觉。 等我醒过来之后,我发现自己被铁链绑在一处黑暗的监牢之中,我那妻子正站在不远处,她的眼神中充满着恶毒的喜悦,嘴角挂着魔鬼般残忍的笑容,在黯淡的火光之下,她满脸橙红,面目模糊,仿佛阴曹地府的恶鬼。 她说:’你们这些恶人,杀害了我的父母,玷污了我的清白,又折磨了我这么些年,如今你这罪魁祸首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中,我隐忍多年,便是要你尝尝我昔日所受到的痛苦。‘ 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心痛,不是因为她背叛了我,也不是因为心惊胆颤,而是因为她居然不相信我,我大声辩解,说我对她一片痴情,可她连声冷笑,一点儿都不信。她开始取出一根根银针,在我身上各处穴道狠命扎下,钻心般的剧痛沿着我浑身经脉涌往大脑,而大脑又随之引起全身更剧烈的阵痛,在恍惚之中,我察觉到,她所扎的那些穴道,都是我神教中经文所载的关键所在。” 第六十二章 异域镇魂曲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丛林中仿佛有夜枭在凄鸣,归无计脸色发白,心中惊慌,不禁朝火堆靠近了些。 玄青道:“她孜孜不倦的折磨我,将根根尖针刺满我浑身各处,而且手法异常凶残,刺入之时轻柔缓慢,让我的痛楚渐渐传遍全身,尤其是在我指尖中冲穴、商阳穴等敏感穴位处,更是大玩花样。她有时转动银针,似乎在调整位置;有时刺到一半,又慢慢取出,随后再度寻找方位;她掀开我的指甲盖,直接将银针插在肉上;又在我脚下布满银针,只要我微微颤动,便会被千万根针刺入穴位。 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刺我哪些穴位,所用手法如何,而这些穴位的感受如何。她甚至在我那话儿上插满银针,若不是为了让我感受恐惧和痛苦,她早就将我那话儿给割了。我为了保住身子完整,每当她银针刺上来,便厉声吼叫,装出惊恐万状的模样,她见我这幅惨状,便发出欢畅的笑声,眼神中一片陶醉的神色,我便用这种法子苟延残喘,能保全身子完整,不至于成了残疾。而她也始终未下毒手,大概是深怕我就此丧命,而她从此失去了折磨的乐趣。 我一边与她周旋,一边牢记每一次银针刺上来的感受。这感受冲淡了我对她的爱意,让我反省我年少时那不切实际的梦想,那可笑荒谬的冲动,还有那愚昧无知的信仰。我有时会鼓足勇气,凝视着她疯狂的眼睛,觉得她异常陌生,仿佛正在看着一个从来未曾见到的人。可过了一年,我又发觉她的目光异常熟悉,早在我年幼之时,透过地窖中那无边的黑暗,我曾经见到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神教教主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的眼神在我的妻子眼睛中显现了出来。 我原本指望我的父母能发现这其中的秘密,将我解救出来,但每当我拥有希望,便会被随之而来的痛苦所浇灭,我于是变得更加麻木了,试图放弃一切希望,把自己当做将死之人,以便让我的日子稍微好过一些。 一天,她推开地窖的门,拖进来两具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尸体,我勉强认出来那是我父母的尸体,原来他们已经遭到了她的毒手,难怪他们一直未能来救我。我父母皆是身怀武功的高手,她是如何将他们擒住的?难道我的父母居然和他们的儿子一样愚笨吗? 她把我父母的尸体扶了起来,让他们坐在我面前,我发觉他们的眼睛已经被挖去了,其中有许多白色的蛆虫在翻滚扭动,瞧来有几分滑稽,也有几分恶心。他们就这样用空洞的窟窿紧盯着我,窟窿下流着几丝血迹,像是在向我哭诉着自己的冤屈。 我忍不住开始嫉妒起我父母的好运来,他们此刻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却还要在这里受苦,面对着这个恶毒的刑吏,面对着无数银针所带来的恐惧。“ 归无计想:他疯了吗?他受到了这样大的苦难,怎能还如此无动于衷?甚至连父母死去都不觉得难过? 玄青说:“那女疯子兴奋的又跳又叫,她挥舞着手上的小刀,嚷道:’你这个不孝子,你的父母被你连累成这幅模样,你怎么连一滴眼泪都不留?‘ 我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生出一丝指望,回答道:’我对他们并无一丝感情,他们所作所为,与我毫无关联。我心中唯有对教主的忠诚,你杀了我吧,我去了地狱,便能够见到魔神。见到魔神,便等于见到我崇敬的教主,那即便在地狱之中,我的心也能够平静。‘ 她气得厉声尖叫,举起小刀,摇摇晃晃的朝我的脑袋刺来,就在此时,大门突然碎裂,她被人凌空一掌,击中脑门,登时头破血流,她也立即昏迷了过去。随后我见到教主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欣慰的神色,用长剑匆忙斩断我身上的镣铐,随后挪除我身上的所有银针,将我牢牢的抱在怀里,说道:’孩子,我来晚了,真是难为你了。‘ 我几乎咽气,身上所有伤口都化了脓,教主亲自为我用内力疗伤,将我从阎王爷手中抢救了回来。教众见到教主这等神通,立时又发出一片歌功颂德之声。 教主坐在我床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说:’孩子,你怨我么?我当时便应该阻止你与她成亲。可我见你信念甚笃,无论怎么劝都不听,知道也劝不住你。’ 我哭泣道:‘教主,你曾经教导我说’这女子其实并非爱你,若你与她相处日久,便会渐渐察觉到她狡诈奸恶之处。‘我当时执迷不悟,丧魂丧志,愚不可及,直到此刻,我才体会到教主你的良苦用心,高瞻远瞩。’ 教主对我的话极为满意,让我好生休养。经过几个月的调理,我的身体逐渐复原,而且我发现:经过这千万次银针的折磨,我的内力非但没有退步,反而又有了一些进益。 我借口受了惊吓,向教主告假,又如同往昔一般,将自己牢牢锁在以往做研究的小屋内。我回忆起那千万次针灸酷刑,发现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连银针在身上逗留的时间都不曾遗忘。从这之中,我摸索出了一条门道,开始给自己进行针灸,从而创出了一种前所有未的内功心法。 这内功心法与古往今来的一切内功截然不同,从表面上看,它依旧是从人体经脉下手,通过真气的运行而强身健体,但探究其实质,其真正神奇之处,乃是作用于人脑。” 归无计奇道:“人脑?” 玄青道:“不错,人脑。都说这人体经脉错综复杂,仿佛星汉银河。但这人脑中隐秘的经脉,比之人体经脉更胜一筹。在身上有几处穴位,人脑中便有相应的经脉与之对应。我由此知道,武功练到最深处,并非再是强身健体,而是要依靠打开人脑中的经脉,反过来作用于人体,我称其为’以脑锻体‘。” 归无计问:“那又该如何打通脑中的穴位呢?” 玄青道:“可以通过刺激人体穴道,加上罕见的顿悟,才能奏效。我这门内功分好几层功力,练到最后两层,方能打开这人脑中的经脉。虽不能让人变得聪明无比,但学起武功来,却比常人快上千百倍,这便是所谓的’以脑锻体‘。而一旦练到最后一层,非但浑身真气惊人,如同仙人下凡,而且只要见到凡间所有武学,皆能在顷刻间为我所用,而且功法纯熟,仿佛毕生苦练一般。” 归无计耸然动容,问道:“玄青师父,你练成了这门功夫吗?” 玄青不答,只是说:“我创出这门内功之后,随即便酿出一剂毒药,自行服下,不久之后,我呼吸停止,浑身冰冷,人事不知,被关进棺材,又被神教中人埋入黄沙之中。” 归无计“啊”了一声,忙道:“你。。。。你为何如此?“暗想:也许玄青师父是遭遇之事太过惨烈,因而心灰意冷,自寻短见。 玄青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声中殊无欢笑之意,听起来依然冷冰冰的,反而比他之前平淡的语气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说:”七天之后,我从墓地中醒来,回到神教的大堂之中,他们正在举行魔神的祭祀大典。我戴上一副面具,从人群中缓缓走过。我怕别人认出我来,可我随后知道,一旦练成这神功之后,我本来的样貌便会有些改变,别人等闲认不出我。 我来到了教主面前,凌空出掌,将教主的雕塑击毁。教主没认出我,脸上露出气愤的神色,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可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 我眼睛缓缓在人群中扫过,见到我的妻子被绑在一处立柱之上,她眼神迷茫,嘴里喃喃自语,似乎已经完全发了疯。 我由此知道:我的推断是正确的。 很久以前,我通过研究神教的经文,知道本教之中有一门****,可以在人最脆弱的时候,催眠他们的心智,令他们完全沦为他的傀儡。七年之前,当我救我的妻子离开皇宫之时,这催眠术的作用便已经现出了端倪,但我却如同无知小儿般视而不见。教主便是用这样的方法操纵我的妻子,让她将我困住,随后大肆折磨于我。 他心胸狭窄,原本就不想原谅我的反叛之罪,便想用这样的方式让我受苦,让我最亲密的人背叛于我,让我饱尝人间的诸般罪恶。他与我打得那个赌,从一开始便不是关于我能不能娶我的妻子,而是她是否会最终把我当做仇人。 他让我研习经文,不过是想瞧瞧我白痴般的模样,他对其中的乐趣孜孜不倦,乐此不疲。 我的妻子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子,如何能擒住我的父母?定是他们在寻找我下落之时,出言顶撞了教主,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假装毫不知情,在地牢中说出对他尽忠之言,他见我狂热,觉得我依旧有可用之处,这才制止住我的妻子,将我放了出来。 我悟到了神功,但我不再是童子之身,唯有冒险行事,通过将自己置于死地,换回重生,也换回我失去的功力。 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但我已经不在乎了。他对我而言,几乎与蝼蚁无异,杀与不杀,全在我一念之间,但我需要借助面对仇人时的种种复杂情绪,练成我的神功,我称之为魔悲哭,乃是我所创内功心法的最高境界。 我就这般冷漠的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心中无悲无喜,突然觉得这世间是多么虚伪可笑。 第六十三章 离乡归故土 归无计伸出手,在火堆旁翻来覆去的烤着,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这夜晚的寒风也变得清冽爽快,令人精神一振,他催促道:“后来怎么样了?” 玄青道:“我瞧着教主的眼神,见到他神情渐渐变得狰狞,他说:‘你以为不说话,便能唬弄过所有人么?你损毁了教中的神圣雕像,魔神是不会饶恕你的。’ 我不回答,抬起手掌,内劲发动,围绕在妻子身前的众人被这一掌轻轻推开。随后我手掌竖劈,瞬间斩断了我妻子身上的绳索,她惨叫一声,跌落下来,抬起头遥遥望着我,我见到她饱受折磨,手上满是被灼烧的痕迹,看来他们想要把她当做违逆魔神的巫女烧死。这等情形,我在教中见得多了。 教众们全都惊叫起来,我刚刚露了一手功夫,他们以为这是神奇的魔法,登时不敢造次,一时之间,场中寂静无声,他们只是用惊骇的目光看着我,也看着教主。 教主又道:‘这人是巫术师,是异教徒派来侮辱魔神与我的,但他这小小把戏,不过是一门骗术,在我与魔神面前,不过是萤火之光,怎能争日月之辉?’ 他拍拍手,人群中走出四位浑身穿着厚重铁甲,手上拿着双手巨斧的教徒,我识得他们叫做深红利刃者,乃是教主最为倚重的护法,虽然没练过内家功夫,但气力惊人,武艺纯熟,现在想来,他们功夫不在中原一流高手之下。“ 归无计道:”这教主如此蛮横,而这邪教罪恶滔天,玄青兄弟,你自然应当大展雄风,将这些作恶多端的疯子一网打尽,让他们恶有恶报。“ 玄青道:”我当时脑中再无其他心思,我根本不恼恨他们,也不想动手杀人,我不过觉得这些人愚昧无知,简直可怜透顶,便如同一群需要指引的羔羊一般。便连陷害我的罪魁祸首,也突然之间变得无足轻重了。 那四个铁甲护卫举起巨斧,分四个方位朝我身上砍来,我随意躲开,手掌锋锐如刀,将他们的铁甲劈开,却没伤到他们筋骨,随后我点中他们的穴道,让他们僵立在原地。那些教徒见到这等场景,立时吓傻了眼,原本在大声咒骂的人,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从未见过点穴之术,即使是我父母,也很少在外人眼前施展。 我解开他们穴道,让他们自行离开,那四人被我气势所逼,眼中竟然露出崇敬的神色,一步步倒退着离开,垂首弯腰,仿佛被驯服的牧羊犬一般。“ 归无计心中好奇,问道:”牧羊犬是什么?“ 玄青道:“西方国度养着一种极为聪明的狗,可以替人放牧,尽忠职守,不知疲倦。” 归无计“哦”了一声,暗想:这西方倒也有些意思,若是以后晚上有空,不妨往那边跑跑。 玄青又道:“教主气得浑身颤抖,他武功高强,从来没碰上过对手,因而狂妄自大,见到我施展的功夫,依旧以为这不过是某种骗术。他大声喝骂几句,抽出他闪闪发光的华美长剑,运剑如风,朝我连刺了十几招,此时此刻,他的武功到了我的眼中,简直粗陋至极,毫无奥秘可言。 我连退几步,从一位教众身上取下一柄长剑,展开反击。我使得招式与他一模一样,便连运劲的法门都别无二致,他万料不到我居然会他的剑招,一时手忙脚乱,接连往后纵跃,可他身法再快,我的剑尖也始终笼罩着他的身躯。他满头大汗,咬牙切齿,终于使出毕生功夫,剑招一变,大开大合,身法快极,仿佛化作了一朵红云。场中除了那四位铁甲护卫,其余人只怕连看都看不清他的身影。 我当时身上穿着黑衣,那是我父亲在中原时穿的黑色绸袍,来到此处之后便再未穿过。我学着教主的模样,陡然加速,与他斗在一处,教众们群情激昂,大声祷告起来,我一边与他相斗,一边听着他们的祷告,似乎其中还有人为我祝福。 我俩招式毫无分别,但我后发先至,总能立于不败之地,而他越斗越慌,知道取胜无望,忽然伸手在胸口处一摸,从正中有十六根银针激射出来,我倒纵出去,同时挥舞长剑,将这十六根银针全数挡住,火花闪烁,只听叮叮当当之声响起,银针几乎同时落在地上。 我听教众中替教主的喝彩声越来越小,而替我喝彩的声音越来越响,他刚刚使用暗器的举动令他丢尽颜面。他怒吼一声,将长剑抛了出来,同时使出劈空掌功夫,我依样画葫芦,掷出长剑,挥掌来攻,他那柄举世闻名的长剑被我的长剑撞裂成两段,而他的掌力被我反激回去,喀拉一声,正中他的胸口。 他口中鲜血狂喷,一个翻身,摔落下平台,那平台足足有三米高,我听见骨头断裂之声,他口中鲜血仿佛泉涌一般流出,随后晃晃脑袋,便再也无法动弹了。 我知道他在装死,他眼见敌不过我,连偷袭都不敢尝试,只想让我以为他死了,好饶过他性命。 我心知肚明,但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死活。我听见教众中有人开始呼唤我的名字,他们给我起了个新的外号。我凌空点穴,正中教主穴道,让他三天之内,如同死人一般僵直。随后说道:’将这伪神的尸体抬下去,丢在荒郊野外,让野狗和偷尸人好好处置他。‘ 他们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做了,丝毫不敢违逆。我知道他依然活着,也猜测他会回来报复,但他这人胆小的很,似乎后来逃之夭夭,再也没有现身。 他们让我取代教主之位,我点了点头,命人将我妻子扶起来,好生照顾于她。她神智已失,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而我也不想就此治好她,毕竟我曾经深爱过她,至今也对她有些怜悯。如若她恢复心智,想起往事,谁说她不会更加痛苦呢?“ 归无计极为钦佩,赞道:”玄青兄弟心胸宽广至极,真是菩萨般的慈悲心肠。“ 玄青摇摇头,又道:”我之所以当上教主,便是想将这神教不动声色的毁去,至少让它开始走向灭亡。我将我所创的心法写了出来,分成好几卷,保存在各处,以便能够流传后世,又可以让他们断章取义,越练越糟,并且开始对原教宗产生怀疑。我胡编乱造了一些神话传说,将我的来历说的天花乱坠,这些狗屁不通的神话却令他们大为受用,主教们在神教中大肆宣传,要所有人牢牢记住,每日大声背诵三遍,仿佛考较四书五经一般。 两年之后,我偷偷离开了宫殿,离开了我的故土,返回我父母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将我的妻子一同带走,她此刻依旧被教主的**术所纠缠,一离开宫殿,便浑身痛苦,但我毫不犹豫的将她击晕,携着她远走高飞。 来到中土之后,没几年,她就死了,教主的**术极为难治,须得本人练成高深内力才能抵御,外人则束手无策。我无法医治她,也不想看着她受苦,便亲手捏碎了她的喉咙,将她葬在荒漠之中。每年她的忌日,我都会远走大漠,找到她的坟冢,静静陪她一段日子。 许多年之后,我遇上了一件大事,几乎将一切遗忘,直到最近几年才逐渐想起往昔,但再去找她的坟墓,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归无计心中感叹,忍不住说道:”玄青师父,其实你依旧深爱着她,只不过你自己以为自己遗忘罢了。若非如此,你又怎么会每年去陪伴她呢?“ 玄青又微微摇头,说:”不,我知道的清清楚楚,练成神功之后,你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你的一个灵魂被深藏在心底,而另一个灵魂则代替了原本的自己。第一个灵魂偶尔会说出点小小的请求,而第二个灵魂偶尔会满足这请求,但其中的喜怒哀乐,我已经全然体会不到了。“ 归无计深有感悟,心想:玄青兄弟的遭遇,倒与北海魔教的事迹有些相似,他那功夫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听他说得如此神奇,只怕不在玄天伏魔功之下,难道便是玄天伏魔功不成? 想到此处,忍不住哑然失笑,暗暗摇头,玄青兄弟瞧模样不过三十岁年纪,就算他驻颜有术,和张君宝一般,也不过四十岁不到,怎能是玄天伏魔功的创始人?那他岂不是千年老妖了?他又没莫愁那般古怪的遭遇,怎能长生不老? 他沉思一会儿,又问:”玄青师父,那你的少林功夫,又是向谁学的呢?莫非你曾经去过少林寺?“他暗暗推算时间——玄青四十岁左右年纪,等他来到中原之时,只怕少林已经沦陷,那他一定是遇上了些逃出来的少林高手,用他的”以脑锻体“学会了别人的招式。 玄青道:”达摩。“ 归无计哈哈大笑,暗想:玄青师父偶尔倒也会开些玩笑。 第六十四章 酒楼吐虚言 玄青又道:”我所练的功夫,能够顷刻间学会天下大部分的武学,如果与我交手之人,内力武功,并无艰深道理,哪怕他招式心法再刁钻古怪,在我眼中,也与粗浅功夫无异。但如若那门功夫涉猎深奥的学问,比如周易八卦、阴阳五行、又或者是同样由顿悟所得的神功,那我便学不会他的功夫。迄今为止,这样的情形,我一共才遇上过六次。“ 归无计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哪六次?”又想问:”你可学得会我使的功夫?“但总算勉强忍住。 玄青道:“你此刻无需得知,将来如有机缘,你定会碰上这些高人。” 归无计不以为然,心想:你若是见到张兄弟,或是那山海门中高手的武功,定然会大吃一惊啦。 玄青说完过往经历,便不再发出任何声响,若非他活生生坐在眼前,归无计几乎以为他突然间消失不见了。 归无计试图再探出些他的往事来,但玄青闭上眼睛,似乎进入冥想之中,对归无计一应问题皆不理不睬,归无计无奈之下,只能自顾睡去,排除脑中杂念,呼吸吐纳片刻,便物我两忘,坠入睡梦。 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玄青人影不见,不知去了何处,他心中微奇,正想要出去寻找,却见到玄青踩着树枝,从远方跑了过来,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他塞给归无计一柄胡子,两块古怪布料,说道:“等会儿跑到镇上,你将布料贴在眼角,沾上胡子,立时面目全非,谁都认不出你来。”说完自己拿出一副头套,伸手在头上轻轻一拂,他头发原本根根竖起,宛若刺猬一般,可这样稍稍摆弄,立即便垂了下来,他套上头套,登时变成了一个长发男子。再贴上一副络腮胡须,瞬间面目全非,归无计只觉好笑,细细查看,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原来模样。 玄青说:“咱们戴着面具入镇,到了酒楼之中,再将面具除去,随后饮酒吃肉,谈论少林寺的武功秘籍,以及隐秘的藏宝之处。”归无计一愣,连声赞道:“妙计,妙计。” 当下两人对了对说辞,玄青语气平淡,毫无做作之态,看来天生有做戏的本事,归无计有样学样,也很快掌握了诀窍。玄青微微颔首,便领着归无计朝镇上走去。 两人戴着面具,在街上四处闲逛,立时又引起了一片哗然,归无计听人们叫嚷道:”狗面具!倚天剑!屠龙刀!是那两个少林弟子!”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不知从何处涌来一堆百姓,他们在远处遥遥观望,指手画脚,眼中满是瞧热闹的神色。有人说:“这两人昨天在古浪村大显宝物,今天又跑到咱们镇上,只怕又有一场好戏。”另一人道:“他们的兵器自然极好,但不知他们两人身手如何?咱们镇上那些恶霸可厉害得很,说不定会当街硬抢,当场动起手来。” 归无计暗想:便是要这些恶霸前来抢夺,如若其中有少林弟子,只怕咱们便找对了地方。 两人走上一处奢华酒楼,瞧热闹的人跟不上来,只有少数几人尾随而至。坐在两人桌子旁,不时偷眼朝他们瞟着。 两人除下面具,露出易容的样貌。此举又引来一阵低声议论,玄青神色如常,对小二说:“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素斋佳肴?” 小二脸上一副殷勤之色,说道:“要说起咱们留燕楼的素斋,那可是整个福建都赫赫有名的。客官是要吃冷菜呢?还是热菜?是要炒菜呢?还是要蒸菜?是要油腻的呢?还是清淡的?” 归无计大咧咧的说道:“师兄,咱俩又不是和尚,出来闯荡江湖,如何还要守寺里那些清规戒律?要我说,咱们昨日赚了那么些钱,不如好好吃一顿,这些日子来风餐露宿,可得好好补偿补偿。” 玄青一竖大拇指,叹道:“师弟心无牵挂,视规矩凡俗为无物,这等悟心禅修,可把我这个做师兄的比下去啦。”说罢对小二说:“好酒好菜,只管端上来,咱们今日不戒荤腥,只管开怀享乐。” 小二暗想:你们两个酒肉假和尚,不守戒律,还自顾着往脸上贴金?我要是你们师父,肯定被你们活生生气死。心中嘀咕,可满脸堆笑,报了好几样菜名,什么爆葱糖醋鲤鱼,蜜酱排骨,黄瓜炒鹿肉等等,将店里最贵的菜一个个说了出来。 玄青只顾着点头,丝毫不算价钱,小二想:便是你俩昨夜赚了几贯铜钱,今天也要吃穷。乐呵呵应了一声,鞠躬道谢,正想下去,玄青道:“小二,这是给你的赏钱!”伸手一抛,三十文零散铜钱朝小二飞去,小二反应不及,只听见桄榔几声轻响,这些铜钱整整齐齐的叠在了小二头顶,形状笔直,仿佛被绳子窜起来一般。 小二又惊又喜,由衷赞道:“客人身手如神,可是佛祖下凡?”伸手将铜钱取下。 归无计鼓掌道:“师兄,你这一手’广施雨露‘可漂亮的很,看来这千手观音的暗器功夫,你也已经练成了。” 玄青谦虚几句,又道:“咱们那两柄兵刃,你可藏好了?昨日咱俩招摇过市,惹得那些贪心之人出手抢夺,放在身边,总觉得不太放心。” 归无计笑道:“自然,自然。”顿了顿,又道:“师兄,你也太小心了。这区区海边小镇,怎会有人是你我兄弟的对手?便是有十个八个小贼前来,也随手就能打发得一干二净。” 玄青叹道:“你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说不定这等陋巷之中,藏龙卧虎,暗中潜着高手。若非如此,师父命我二人云游天下之时,怎么会如此慎重?先是赐下降魔利器,又将少林寺七十二门绝技中的十本秘籍交在你我二人手中?他是盼我俩累积功德之余,好好修炼武艺,以免遇到邪魔外道之时,不能捍卫正义,弘扬佛法。” 两人胡言乱语,大吹法螺,听得一旁客人呼吸急促,频频咽着口水,想来是心中起了贪欲,因而急火攻心。有几人匆匆走下酒楼,想来是通风报信去了。 归无计点了点头,忽然长叹一声,问:“师兄,你的韦陀掌练的怎么样了?” 玄青道:“你不说,我倒还真忘了。我这几日翻看韦陀掌的秘籍,只觉得自己内力颇不到家,仓促间也练不成这掌法。不过这韦陀掌倒与青莲掌有相通之处。我借着修炼韦陀掌的功夫,反而加深了我对青莲掌的感悟。” 归无计动容道:“师兄说的有理,我这些时日苦练浮屠神功,虽然不见长进,反而对迦叶掌有了更深的体会,原来我之前胡乱苦练,全然练错了方向。看来咱们少林功夫,承前启后,互有关联,这七十二门绝技,对那些粗浅功夫有借鉴之功,只怕其中大有奥秘。” 玄青忽然醒悟过来,四处张望,低声道:”你把那些秘籍都藏好了吗?如若携带在身边,只怕大为不便。“ 归无计丝毫不以为意,大声笑道:”师兄,以咱俩的功夫,那些小贼要是前来抢夺,岂不是自寻死路?“又朝四周看了几眼,笑道:”这些不过是平常百姓,咱们说这些武功上的学问,他们又如何能听得懂?“ 便在此时,小二端上酒菜来,归无计发现此人步伐有力,显然身怀武功,而且用一块蓝布遮住口鼻,显然已非原先那人,只不知那小二是否遭遇横祸。 玄青传音说道:”那小二被此人击晕,性命无碍,此刻正在后边昏睡不醒。“归无计细细倾听,发觉果然如此,对玄青的心思功力愈发佩服。 玄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呸“地一声,将酒水全吐在地上,骂道:”这酒怎地这般难喝?是不是用尿酿出来的?“ 归无计奇道:”师兄?怎地你懂得辨别酒水味道?莫非你以前偷偷摸摸喝过酒?“ 玄青脸色一变,笑道:”我只不过觉得这酒味道难喝罢了。来来来,咱们吃菜。“他传音道:”这酒里下了蒙汗药,药量过重,咱们要是喝下,便得当场装出昏迷模样,接下来的戏可就没法演了。“ 归无计微微点头,两人拾起筷子,胡乱吃了几口菜,发现味道也极为古怪,想来其中放了什么古怪迷药。玄青又暗暗说:“等会儿咱们下楼之时,装出脚步轻浮的模样。”抬起头,又说:“这酒楼的菜太过难吃,我吃不下去了,师弟,咱俩这便走吧。”叫来小二,摸出一贯铜钱付账,随后两人东扭西扭,撞墙碰桌,好不容易才走下楼去。 他俩一下楼,发现那些围观百姓全数不见了,这街上空空荡荡,不见行人,一片凄清萧杀的气氛,归无计想起昔日在海外孤岛上的场景,难免有些触景生情。 两人走了几步路,玄青忽然猛撞了归无计一下,归无计摔了一跤,爬起来之后,怒骂一声,嚷道:”你走路看着点儿,这一撞撞的好痛!“ 玄青气冲冲的说:”你对师兄说话,这般没上没下么?你在酒楼里大放厥词,叫你少说些话,你总是不停。老子当时懒得与你计较,你今后嘴里可得放尊敬些。“ 两人似乎被迷药弄晕了神智,控制不住火气,怒目互瞪了一会儿,归无计大喝一声,说道:”今日你我拼个你死我活,那些秘籍宝物,便全是我的了!“ 玄青冷哼一声,说道:”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有这样的心思,今早我偷偷跟着你,见你把秘籍藏在一处隐秘所在,你以为你这小小心思,能瞒得过我么?“ 归无计怒吼一声,一招”猴子偷桃“,朝玄青下盘袭来,玄青一招”东海天桥“,闪身避开,两人你来我往,登时在街上大打出手。 第六十五章 奸计引入局 斗了片刻,归无计使出孔雀开屏掌法来,凌空出掌,飞腿下踹,回身出拳,攻势连环,令人眼花缭乱。玄青也使出拈花擒拿手来,长袖飘飘,手掌隐于其中,招式连绵不绝,姿势美观潇洒,大有超凡脱俗模样。 就这般你来我往,两人从酒楼下一直斗到一处园林前,归无计一边与玄青相持,一边竖耳朵听着周遭声音。这街上看似空无一人,实则有不少人躲在暗处偷偷观望,似乎在等待着下手时机,两人一挪动方位,这些人便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继续紧咬着两人不放。 只听一堵围墙之后有一苍老声音低声说道:”这确实是少林正宗功夫,但这两人功力不高,咱们能手到擒来。“ 另一女子说:”我看他俩斗得精彩纷呈,招式灵动炫目,精彩纷呈,好看的紧哪。“当先一人显然颇有见识,说:”这两人使得功夫不过徒具架势,看来颇为美观,可其实并非上乘武功。“那女子嘻嘻一笑,答道:”师父,那咱们学的可是上乘武功,只怕比少林寺要稍高一筹啦。“ 那老者不答,只是偷偷观看两人拼斗。过了一会儿,两人找了一处小道,很快便走远了。 归无计认出那女子的声音,她乃是先前用铁海胆偷袭自己的人,而那老者恐怕就是清凉寺的还俗和尚。 而在一片树林之中,也有人瞧得专心致志,津津有味,一人说:”咱们是不是要动手了?莫让和尚渔夫抢了先机,咱们可就追悔莫及了。“另一人道:”怕什么,咱们海蛇帮此次倾巢出动,那些人人少力弱,如何能与咱们相争?不如等他们得手之后,咱们再行动手,坐收渔翁之利。“当先一人大赞高明,继续伏在原地不动。 玄青传音说:”差不多该分胜负啦,见机行事,莫要露出破绽。“归无计心领神会,退开几步,一掌将玄青逼退,大声嚷道:”师兄,你我多年情义,非要在此拼个你死我活么?“ 玄青气喘吁吁,顿了一会儿,才露出笑脸,说道:”我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师弟莫要当真,我见你这孔雀开屏掌法造诣颇深,竟能与我这拈花擒拿手相持不下,是以有心试探。“ 归无计笑道:”那是因为师兄你初学不久,使得还不熟练,不然我又如何能与你的少林绝技相抗?“ 玄青慢慢走近,说道:”咱们握手言和吧。“说着慢慢伸出手来,归无计也将手探了出来,两人轻轻拉手,相视一笑。 突然之间,玄青左手一招”开门见山“,直击归无计胸口,归无计似乎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一招”毒蛇盘舞“,左手闪电般击出。两人各自发出一声惨叫,一同摔倒在地,归无计呻·吟一声,嘴中鲜血狂喷,仿佛水龙吐烟一般,而玄青脸上血红,嘴唇苍白,汗水滚滚直下。归无计一见之下,心中暗暗佩服,暗想:将来这吐血的招式可得少用些啦,一则颇为伤身,二则太过浮夸。玄青师父这番把戏才叫栩栩如生,也不用下什么本钱,别人也一目了然。 玄青狠狠道:”犬师弟,你好狠毒的心思,居然打得这等龌龊主意。“ 归无计骂道:”狗师兄,你还有脸说我?我瞧你脸上奸诈的表情,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怎能不做些准备?“ 玄青说不出话来,勉勉强强爬起身,归无计不甘示弱,也支撑着站了起来,两人互相瞪视,各怀鬼胎,过了半饷,归无计说:”你我师兄弟一场,我今日也不来和你生死相搏,从此以后,咱俩各走各的道,谁也别挡着谁的路!“ 玄青恨道:”本该如此。“ 两人正要扭头走人,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只听一个女子喊道:”救命呀,救命呀!歹人非礼啦!“两人一愣,一时拿不定主意,过了片刻,那女子又呜咽道:”呜呜呜,大爷,小女子乃清白身子,请大爷高抬贵手,莫要玷污小女子的处子之躯,呜呜呜。“她做戏做的极像,声音凄苦,令人心生不忍。 又等了一会儿,女子突然”啊“地一声叫了起来,随后她开始”嗯嗯啊啊“的嚷个不停,声音痴缠纠葛,似哭似笑,仿佛撕心裂肺般痛苦,又好似身登极乐般欢愉。 归无计面红耳赤,大声道:”师兄,咱们要不要先去瞧瞧?“ 玄青道:”行侠仗义,乃是我少林弟子的天职,遇到这等不平之事,又怎能袖手旁观?“ 两人似乎还相互提防,一前一后,相隔甚远,开始朝喊声发出之处走去。 转过街角,发现街上依旧人影全无,那女子的声音是从一座道观中传出来的,归无计与玄青似乎颇为焦急,一路小跑,闯入道观前的园子里,等一只脚刚刚踏入园子,那女子的声音立即停止,仿佛突然昏了过去,随后四周一片冷寂,唯有呜呜风声,在花园上空飘荡。 这园子占地颇广,粗略估算,可以容纳上百人同时游园。园中种满松树,寒风旋过,千万根松针随风起舞,仿佛涛声般不绝于耳。两人东张西望,一步步朝园子深处走去,突然间,四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前后各冒出两人,来了个首尾夹攻。 归无计凝神去看,只见一位身穿灰色长袄的老者站在他眼前,头上秃了一大块,留有稀稀落落的头发,眼神炯炯,留着一条长长的灰胡子。在他身边,站着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妙龄女子,穿着红色短袄,她脸上带着妩媚笑意,容貌颇有动人之处。回头再看,有两个健壮汉子拦在身后,两人穿的不多,双臂露在外头,身上肌肉分明,一脸彪悍之色。 玄青一脸病容,神情紧张,拱手道:”诸位朋友,我俩乃少林寺的苏家弟子,我叫海狗,他叫海犬,先前在远处听见这儿似乎有不平之事,故而跑来查探,我俩初来此地,不知规矩,误闯宝地,还请诸位见谅。“ 那女子连声轻笑,说道:”你俩的名字倒也奇怪,怎地这么难听?你们师父这不摆明着欺负你俩老实吗?“ 玄青”嘿嘿’几声,蓦地大声咳嗽起来。归无计说道:“师父他老人家自有深意,我师兄弟俩不敢妄自揣测师父心思。诸位施主,先前有一女子在此处大声呼救,不知你们有否见到先前此处发生的恶行?”他说话时,嘴角依旧鲜血长流,看来伤的不轻。 那女子与老者对望一眼,老者道:“你们少林寺的和尚荒·淫无耻,居然敢跑到这儿来非礼我女徒儿,要不是我们赶来的快,只怕我徒儿的清白,就给你们这两个酒肉和尚给糟蹋了。” 玄青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含血喷人,我俩不过刚刚赶来,怎么。。。怎么能够。。。。。。” 老者对两位健壮男子说道:“天寒,地冻,你俩将这两个不守清规的和尚给绑起来。”两人高声答应,上前一步,想要动手。 归无计猛然转身,摆出罗汉拳架势,说道:“你们敢!”玄青也使出青莲掌的起手式,嚷道:“我俩是少林俗家弟子,可并非和尚。” 少女哭哭啼啼道:“师父,你们来晚了,这两个浪荡子弟已经糟蹋了徒儿身子,徒儿。。。。徒儿。。。。如何有脸继续活在这世上?唯有上吊自缢,来世再报答师父的大恩大德吧!” 老者脸色铁青,气呼呼的说道:“你们说!此事该如何了结?” 玄青道:“你们打着什么主意,只管痛痛快快说出来,何必在这儿自演好戏?老前辈明人不做暗事,何必藏头露尾?行那掩耳盗铃之举?” 老者闻言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狗兄弟,果然好爽气。”他拍了拍女子肩膀,那女子突然破涕为笑,嚷道:“我师父见你们两个下娃娃实在不成器,手持这等宝物秘籍,却在这儿招摇过市,委实丢尽了佛门弟子的脸,他心有不忍,深怕你们失落了这等重要事物,因而大发善心,因而想替你们保管起来。” 归无计怒道:“这倚天屠龙乃是我师父亲传的少林寺至宝,事关咱们少林寺千年声誉,怎能因为你们的三言两语,便拱手交出?” 女子笑道:“你们两人伤成这幅模样,还兀自在此嘴硬?若不想吃到大苦头,快些把藏宝之处说出来吧。否则若是被咱们擒住,我们清凉派折磨人的手段,可谓五花八门,到时一样样使在你们身上,就算你们是木头人,只怕也生受不住。“ 归无计暗想:原来你们是清凉派的,瞧功夫,这些人与少林寺也没有关系。看来咱们这招引蛇出洞的计谋,倒没找对人。 就在此时,只听天空中传来一声长啸,一个渔夫打扮的人从天而降,落在老者与两人之间。那人伸手便往玄青身上抓去,女子尖叫一声,数枚铁胆脱手而出,那人除下草帽,轻轻一挡,如盾牌般将这些铁胆打落在地。 老者纵身而上,伸手朝那人脸上抓去,那人伸手横在脸前,谁知老者忽然变招,变抓成切,重重斩在那人手臂上,那人低哼一声,朝一边踉跄跌出。 老者迫退强敌,紧接着出手如风,接连点上归无计与玄青身躯,顷刻间封住两人四五处穴道,两人连声呼喊,摔倒在地,脖子一歪,闭上眼睛,似乎昏迷了过去。 第六十六章 鱼鹰海蛇毒 那渔夫被那老者一掌撵到一边,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知道敌不过老者。他一拍身上草衣,草衣发出窸窣响声,从中立时飞出一只长着翅膀的一寸小虫来。那小虫振翅跃起,朝老者身上跳来,老者知道其中有诈,不敢怠慢,从怀里摸出一根铁烟斗,随手一敲,将那小虫敲的粉碎。 那渔夫笑了一声,说道:“结老头,你上当啦!”将草衣甩到一旁,登时从草衣之下爬出上百条相似的小虫,这小虫比先前那条小的多了,但一落在地上,登时发出嗡嗡之声,纷纷朝老者猛爬过来。老者吃了一惊,转身朝树后躲避,可那些小虫好似追着杀父仇人般不依不饶,从四面八方发动攻势,偶尔还有些小虫飞上半空,绕着树干紧紧追击。 结老头左躲右闪,身法极为灵动,无奈这些小虫数量太多,顷刻间无法全数躲开,被几只小虫爬上身子,狠狠叮了几口,他闷声惨呼,额头上落下豆般大的汗水。此刻面临绝境,他反而孤注一掷,铁烟斗舞动成圈,接连敲打,将小虫敲死大半,可身子摇摇晃晃,显然支撑不住。 渔夫连声冷笑,说道:“这些虫子叫金翅海蚂蚱,身上含有剧毒,平日对蚂蚱王忠心耿耿,如蚂蚱王被人害死,它们便会追杀仇人到天涯海角,即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结老头,你被这海蚂蚱咬了几口,离忌日已经不远啦。” 那些海蚂蚱依旧对老者穷追不舍,老者步履愈发艰难,只怕随时都会昏死过去,就在此时,那女子从一旁跑来,将一桶水猛浇下来,将海蚂蚱从老者身上冲了下去。天寒、地冻两个汉子拿着扫帚,对这些小虫一阵穷追猛打,终于将所有小虫消灭干净。 老者惨呼几声,终于抵不住痛苦,一个趔趄,滚倒在地。那渔夫见除去大患,心中一喜,便想要上前将两位少林弟子抓走。那女子飞起一脚,脚尖朝他胯·下踢来,他丝毫不将这女子瞧在眼里,随手一挡,右手紧接着探出,只听喀喀两声,那女子尖叫起来,摔落在一旁,显然是被他伤了小腿。 天寒、地冻两人原本在照看老者,见到这等情形,不由得怒火中烧,两人分左右朝渔夫攻来,这两人功夫分别比那女子要稍高一些,渔夫不敢轻忽,凝神接招,将两人的攻势渐渐化解。三人斗了一会儿,那渔夫一个转身,从两人当中闪了过去,喊道:“动手!” 从树上又跃下来一人,这人也是渔夫打扮,手上拿着一根铁叉,天寒、地冻仓促间无法抵御,天寒被这人一叉刺中大腿,伤口极深,无法再战。地冻骂道:“东海鱼鹰,你们这两个卑鄙小人,我和你拼了!”手腕一翻,摸出一根匕首,朝手持鱼叉的渔夫胸口捅去,那渔夫冷笑一声,运鱼叉将匕首挡住。另一位渔夫从旁偷袭,两人左右夹攻,地冻手忙脚乱,顷刻间接连受伤。 便在此时,结老头陡然出现,伸手挡开鱼叉,一脚踢中第二位渔夫的缺盆穴,那渔夫低吼了一声,站立不住,向前扑倒。第一位渔夫大吃一惊,万料不到这老头还如此神勇,一时忘了抵抗,被老头一掌击中丹田,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往后飞出一丈,在地上滚了几圈,登时不动了。 结老头将两人击倒,立即盘膝坐在地上,那年轻女子上前扶住他,问:“师父,你中的毒要紧么?” 结老头摇了摇头,道:“东海鱼鹰武功虽然不差,但仅仅懂得外门功夫,丝毫不知道我清凉寺内功心法的奥妙之处,这区区蚂蚱之毒,便能够奈何得了我吗?我只要稍稍运功片刻,便能将这剧毒排尽。”原来这海蚂蚱的毒虽然发作时颇为猛恶,但毒性不大,还不如寻常蒙汗药的毒。他一时剧痛,但很快便清醒过来。 那女子脚上挨了东海鱼鹰的一掌,虽然颇为疼痛,但所幸并未受伤,她帮天寒、地冻两位师兄包扎了伤口,两人满脸通红,语气温柔,丝毫不见方才勇武之色。看来这两个汉子对这位女子颇有情义,三人之间纠缠不清,也不知这女子到底喜欢哪一位。 天寒道:“银锁妹妹,我的伤不碍事,你帮忙多照看照看师弟吧,他功夫不如我,被人伤的较重。” 地冻忙道:“银锁妹妹,师兄他身子骨不如我健壮,你应当多留意他的伤势。他先前被人刺中大腿,险些成了废人。” 天寒脸色一寒,大声嚷道:“你说谁成了废人?你想要找打是不是?”地冻把头一扭,哼了一声,说道:“银锁妹妹面前,我也不来和你计较。” 银锁娇笑一声,道:“你们两人莫要怄气啦,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将这两个不成器的少林弟子捉回去,随后从他们嘴里套出倚天剑和屠龙刀的下落,还有那些少林寺的秘籍。” 结老头发出一声长叹,仰天说道:”我清凉寺虽然毁于蒙古人之手,迫得老夫成了孤魂野鬼,只能浪迹江湖,但好在我晚年收了你们几位弟子,我清凉寺的巫火心法不至于没了传人。而今如能再得了少林寺的神功,将来若清凉寺有东山再起之时,我结山岗也算的是有功之人,后人说起今日之事,定会交口称赞,只怕可算得上流芳千古。“ 银锁眉飞色舞,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她说:“我才不要去清凉寺当尼姑呢,我要当个名动天下的风流女侠,迷得天下人神魂颠倒。” 天寒地冻傻笑起来,满嘴奉承,竭力讨好于她,银锁得意洋洋,在两人之中忘情周旋,似乎乐在其中。 忽然之间,一个炮仗丢了过来,落在天寒脚边,天寒吓了一跳,急忙向后一躲。那炮仗炸裂开来,冒出一股黑色浓烟,结山岗急忙叫道:“用手捂住口鼻,快些,这是海蛇帮的毒烟!” 四人扯下衣角,在水里浸泡,将口鼻遮住。东海鱼鹰两人突然厉声吼叫,浑身剧烈颤抖,过了片刻,便躺在地上抽搐起来,看来这毒烟极为厉害,若是吸得太多,便有丧命之忧。 结山岗道:“天寒、地冻,快些帮那两个少林寺的弟子遮住毒烟,他们内力不弱,应当不会有大碍。” 两人刚想要上前,忽然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挣扎几下,软软坐倒。结老头心中骇然,知道这湿布也抵挡不住这毒雾,转头再看银锁,她已然昏倒在地。 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大风,将这毒烟一扫而空。结老头暗叫侥幸,伸手探了探五人脉搏,知道他们性命无碍,于是他站起身来,运功吼道:“海蛇帮的窝囊废们,全都给我滚出来吧。”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一般远远传开。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嘻嘻哈哈之声四处响起,脚步杂乱,从松树后走出二十多人,手上皆拿着各式兵刃,脸上带着奸笑。 有一矮小汉子做书生打扮,形貌猥琐,尖嘴猴腮,手上持着一对判官笔,站在人群之中,对结老头说道:“结老先生,别来无恙吧?这海风观是我沙某的地头,你要在此做买卖,怎地不知会兄弟一声?这也太不把沙某放在眼里了吧。” 结老头识得此人是海蛇帮的本地堂主,姓沙,外号叫鸡嘴鲨,算是判官笔的名家。海蛇帮在此地声势浩大,在江湖上也颇有势力,其中好手众多,极为难惹。结老头本想偷偷摸摸将这两位少林弟子掳走,谁知任他行事百般小心,却还是没瞒过这海蛇帮的耳目。 结老头微微拱手,说道:“沙先生何时出家当了道士?我可从来没听说这海风观是沙先生的地方。“他朝地上躺着的众人瞧了一眼,又说:”沙先生,你们海蛇帮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帮派,怎地行事如此荒唐?居然暗放毒烟,用这等卑鄙手段来对付武林同道?这消息如果传到江湖之上,只怕对贵帮的名声来说,颇为不妙吧。“ 鸡嘴鲨哈哈一笑,说道:”结先生莫要血口喷人,咱们什么时候使过阴险手段了?我们这儿二十多人,都是亲眼见到你们与东海鱼鹰二人相斗,倚仗着人多势众,接连装死,这才将这二人制住,随后又用毒烟将这二人害死。现在怎地还反过来咬咱们一口?“ 结老头勃然大怒,骂道:”你信口雌黄,嘴巴简直比屁·眼还臭!颠倒是非黑白,根本无耻至极!“ 鸡嘴鲨眉头一皱,叹道:”结老头,我也不来和你做这等无畏的口舌之争。这两位少林寺的人。。。。“伸手朝归无计他们一指,又道:”。。。。。本是我海蛇帮邀来作客的客人,他们两人在留燕楼上饮酒作乐,有不少人亲眼见到,而这留燕楼乃是我海蛇帮的产业。我本以为结老头你会给海蛇帮些面子,不对这两位兄弟下手,谁知你居然如此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按照咱们海蛇帮的规矩,需饶你不得。” 他挥一挥手,海蛇帮众人走上前来,将结老头团团围住,看来他是要以多打少,速战速决。 结老头“哼”了一声,估计场面,知道这二十多人一拥而上,自己虽然不惧,但却不易取胜,而身边这三位弟子,也万万不能落在他们手上。何况方才海蚂蚱的剧毒,还没有全数驱除干净,他真气运作不畅,只要一个疏忽,便会栽在此地,连逃都逃不掉。 海蛇帮众人见他低头沉思,心中对结老头也当真忌惮,一时之间,众人皆凝立不动,各有顾忌,心怀鬼胎。 第六十七章 佛徒从天降 过了片刻,海蛇帮之人心中不耐起来,有人当场鼓噪,挥动兵刃,朝结老头示威,鸡嘴鲨嘴巴一撇,笑道:“既然结老头不给面子,咱们海蛇帮也不能失了礼数,咱们唯有将三位高徒请到海蛇帮作客,来人,撒网!” 两个劲装汉子走了上来,手上拿着一张大网,这是捕鱼用的渔网,用来捉人,倒也不差,两人嘴角狞笑,作势想要撒网。结老头哪里还能忍耐得住?身形一晃,朝那两人攻去,一拳击中其中一人胸口,一腿踢中另一人脸庞,这两下全力施为,毫不留情,两人口中鲜血狂喷,如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鸡嘴鲨怒道:“好哇!龟孙子敢先动手?”不待他说,手下众人纷纷抽出兵刃,将结老头身旁围得水泄不通,结老头气往上冲,取出铁烟斗,骂道:“你们海蛇帮以众欺寡,还有脸说我?”他身法灵活至极,东边一指,西边一捅,前挡后敲,海蛇帮众人连声惨叫,有几人当场被他点倒,他这铁烟斗的招式颇为奇妙,变数极多,运用极尽诡变之能,海蛇帮众人武功平平,结老头越斗越精神,暗想:就这点本事,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鸡嘴鲨喊:”扔暗器!“围攻众人倏忽散开,鸡嘴鲨从怀中掏出几枚钢锥,当头扔了出去,身后众人也接连投掷暗器,登时如同暴雨般向结老头砸来。结老头心中一凛,铁烟斗运转如风,将暗器大半挡开,又闪身躲开其余,他发现这钢锥尖处乌黑发亮,定是喂了毒药,他骂道:”卑鄙小人!“ 心中忌惮,不敢冲入敌人群中,只是远远在外游斗。 鸡嘴鲨气急败坏,喊道:”先将那三人捉了!这老头要是不投降,咱们便给他演一出好戏。“结老头一听,登时乱了手脚,扑上前想要救人,海蛇帮众人趁势撒下大网,结老头没带利刃,只能朝后推开,这网罩在三人身上,随后一收一紧,这三人抱成一团,纷纷发出惊呼,于骇然中醒了过来,可马上又沉沉睡去。鸡嘴鲨亲自上前,双手一扯,将结老头的三个徒弟拉了过来,此人膂力不小,拉动三人,宛若无物。 结老头抢了上来,神情凶恶,势若疯虎,海蛇帮的人将暗器如流水般丢出,结老头挡了一阵,实在冲不上去,突然间胸口烦恶,一股真气提不上来,他心中大惊,暗道:”罢了,罢了!今日结老头算栽在这帮卑劣之徒手里。“原来先前所中之毒,偏偏在此时发作出来,结老头若不运功解毒,这剧毒沿着气血上行,只怕损害心脉,那可悔之晚矣。 他彷徨无措,见海蛇帮的人已经将三位徒儿从网中架了出来,鸡嘴鲨将银锁抱在怀里,一双小眼朝她身上各处打量,嘴中嘿嘿发笑,满脸急色表情,他啧啧叹道:”结老头,你这位女徒当真漂亮,这些年把你伺候的你舒舒服服,你这辈子也算不枉了。“ 结老头气得浑身颤抖,只觉毒素沿着伤处四处蔓延,只怕一个时辰之后,这剧毒便会游到心脉,届时便想用内力驱毒,只怕为时过晚。他脸色铁青,骂了一声,道:”结山岗认栽,你们将这两位少林的人捉了去吧,把我弟子还来。“ 海蛇帮众人互相使着眼色,嘻嘻哈哈,奸笑不停,似乎结老头正在说笑,鸡嘴鲨笑道:”那两个大男人,老子可没有什么胃口,自然可以还你。至于这位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嘛。。。。。。老子自然要带回去,好好犒劳众兄弟一番。“ 结老头怒道:”你。。。。。”身上剧痛,喉头一塞,居然说不出话来。 归无计在一旁装昏,见此刻情势危急,暗中传音问玄青:”我们该不该动手救人?“ 玄青答道:”不该。少林寺的人已经到了“ 归无计犹豫片刻,细细倾听,发觉果然如此,而且来人武功极高,尚在结老头之上,便继续在地上装死。 便在此时,只见园中树木之后缓步走出一人,此人浑身穿的邋里邋遢,一身破旧长袄,头发繁长杂乱,指甲中满是污秽泥垢,脸上稍微干净些,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双目炯炯有神,脸型消瘦,但轮廓分明,颇显阳刚之气。他单手竖起,行了个佛礼,叹道:”诸位施主,你们集结于此,可是为了那两位少林弟子之事?“ 结老头再也支撑不住,踉跄摔倒,那邋遢汉子快步抢上,伸手抵住结老头背心穴,一股浑厚内力涌入他全身,结老头脸色登时缓解,过了片刻,盘膝坐起,轻声道:“谢。。。谢谢。”随后便自行运功。 海蛇帮众人没瞧出此人厉害,满脸轻蔑之情,鸡嘴鲨笑道:“结老头,你什么时候找了这位丐帮的女婿?你这位女徒弟当真抢手,既要伺候你们仨,还得笼络外人。” 邋遢汉子仿佛没听到一般,他双手合十,对结老头行了一礼,叹道:“老施主,你今日之劫难,便是由于心中起了贪欲,从而引来这无妄之灾。我师父说道:万事有因有果,成败转眼化空,缘分不到,施主切切不可强求。” 结老头心想:你老兄虽然救了我,可你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只怕你的心思,与老夫差的不远。心头这般想,脸上便露出不豫之色。 邋遢汉子一见,微微皱眉,不再理他,转过身,对着海蛇帮众人说道:”众位施主,你们海蛇帮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作恶多端,残害无辜旅人,抢夺财物,杀人无算。在下早就有意惩戒,只是师父一直训诫我要收敛火气。然而今日之事,竟然牵涉到我少林弟子,我便不能袖手旁观。诸位若还想留的性命,便即刻离开此处。“ 他说话叽里咕噜,仿佛念经,四个字四个字一蹦,海蛇帮众人面面相觑,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鸡嘴鲨想:这人唠唠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但既然出手帮了结老头,便是同他一伙的,今日之事,唯有仗着人多势众,打他个以多欺少。心思一定,神情一变,叫道:“不管是谁,今天敢来招惹咱们的,全数杀了!” 邋遢汉子微微叹气,身子化作一道黑影,顷刻间蹿入人群之中,只听乒乒乓乓几声,仿佛巨石撞击山壁,海蛇帮四人肋骨断裂,摔倒在地,在地上挣扎片刻,再也动弹不得。 鸡嘴鲨一惊,喊:“抽家伙上!”自己从腰间取出大刀,横刀砍出,那邋遢汉子双手一合,夹住刀侧,随手一夺,鸡嘴鲨兵刃脱手。此人又随手一抖,大刀断成数截,鸡嘴鲨脸上一片惊恐,正想转身逃跑,那人腾空跃起,三腿连环,击在鸡嘴鲨背后,鸡嘴鲨惨叫一声,倒地毙命。 归无计在一旁偷看,暗想:这确实是孔雀开屏的功夫,不过他化作了腿法,倒也颇为灵活。这人定是少林弟子无疑,而且武功极高,仅比无尘禅师略逊一筹。 无尘在昔日江湖上声名卓著,武功尚在普通门派的掌门之上,这邋遢汉子如此年轻,能有如此身手,着实不易。 海蛇帮一群乌合之众,眼见首脑被击毙,登时慌了手脚,但他们倒不想就此散去,手中兵刃乱砍,暗器乱飞,却哪里能伤到此人分毫? 邋遢汉子脸现慈悲之色,叹气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开了杀戒,那便让我送诸位往生极乐吧。”他凝立在原地,身形陡然加速,招式猛恶,仿佛千手千脚,海蛇帮众人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只要被他手掌擦过,立即断骨裂筋。有人便喊道:“龟孙子功夫厉害!扯呼!扯呼!” 归无计想:这是无尘使过的宝刹千道掌,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啦。 邋遢汉子身法轻盈至极,拳脚之影无处不在,将海蛇帮十多人围在当中,这些人胡乱冲杀,可刚刚跑到门口,便被邋遢汉子击倒,海蛇帮众人吓破了胆,有些人当即跪倒在地上,大喊:”菩萨饶命,菩萨饶命!“ 又有人翻身栽倒,偷眼瞧他,见此人神情肃穆,毫不留情,索性继续装死。 不多时,海蛇帮的一众汉子全数被此人打倒在地,他虽然下手无情,但只要敌人停止抵抗,老老实实缩在原地,他便不下杀手,只是随手点了他们穴道,让他们昏睡过去。 随后,他走到结山岗的三位徒弟身旁,眼睛朝银锁身上看了看,眼中冒出一丝欲·火,但他随即闭目,伸手在他们三人穴位处注入内力,这三人中毒不重,很快便醒了过来。 归无计发现他的手在银锁身上逗留时,似乎颇为享受,嘴角隐隐带着微笑,手指上下游走,似乎不舍得这温柔滋味儿,但他很快便皱起眉头,狠狠咒骂自己一声,开始专心施救。 三人醒了过来,见到园中场景,不由的各自惊呼起来,银锁见结老头盘膝而坐,额头上冒出汗水,心中关切,扑上前去,喊道:“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邋遢汉子痴痴的看着她,喉头哽咽,居然说不出话来,银锁朝他看了一眼,嘴角似乎浮起一丝笑意,但很快这笑意便隐去,神情变得极为慌张,扶住结老头的身体,纤手微微发颤。 天寒地冻也围了上来,这个说:“妹子,你别担心,师父内力深厚,不会有事的。”那个说:“妹子,你现在觉得怎样?那毒好生厉害,咱们可得快些想法将它从身体内逼出去。” 邋遢汉子后退几步,神情居然有几分凄然,以他的功力,此刻居然站立不稳,慢慢坐倒在玄青身边。 第六十八章 深陷迷魂阵 银锁对两位师兄笑语嫣然,神情颇为亲昵,那邋遢汉子似乎大受打击,懊恼的坐在一旁,既想要转身逃跑,又想要留在此处,归无计暗暗好笑,传音问玄青:“这位少林僧与那位银锁姑娘是老相识吗?” 玄青答道:“一见钟情罢了。” 归无计看他那丧魂落魄的模样,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一会儿悲痛欲绝,一会儿又坚毅果敢,额头冷汗直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归无计又问:“你怎知道是一见钟情?” 玄青答道:“见得多了,我当时也是这般。”顿了顿,居然又说:“他初来时表情凝定,颇具高僧风范,但一见此女与他人调笑,立时便自惭形秽,想发作却又不敢发作,畏首畏尾,患得患失,意乱情迷,方寸大乱,尚且想要欲盖弥彰,自欺欺人,殊不知这位银锁心思活络,早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归无计大为佩服,想想方才场景,果然如此。 玄青似乎心情不错,竟然又道:“银锁于这情事可谓了若指掌,而少林僧对此却一无所知,之间差距,甚而胜过两者武功之别。银锁此刻正在玩弄此人心思,因而对两位师兄加倍亲切,便是想逗弄此人,将他耍弄的团团转。不出片刻,她便要主动招惹此人。” 归无计听他语气,仿佛愤愤不平,心头也不由冒起一股怒火,传音说:“这女子好生可恶,怎地心地如此奸猾?这少林僧救她性命,她非但不感恩图报,反而如此捉弄于他!” 玄青道:“天下女子,天生便有如此能耐,用于不用,全在她们一念之间。将来若雪云寒与其他男子调笑,你又如何能抵挡?“ 归无计暗想此等情形,不由得不寒而栗,暗暗点头,想:还好玄青师父事先提点,要不然还真着了义妹的道了。 银锁与师兄聊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此人,缓步走了过去,站到邋遢汉子面前,微微行礼,哽咽道:”恩公在上,请受银锁一拜,若不是恩公仗义相救,我们师徒四人,只怕要受尽折磨。“ 邋遢汉子陡然精神百倍,一跃而起,伸手将银锁扶起,嘶哑着嗓子说道:”女施主不必多礼,此乃在下应有的本分。“ 归无计听了暗暗摇头,此人斟酌词句,不想吐露自己心中爱慕之情,可反而却显得愈发不自然,声音沙哑,隐隐发颤,显得颇为紧张。 银锁抬起头,朝他微笑,道:”只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处?银锁也好想法报答恩公的恩德。“ 邋遢汉子道:”在下法号宁宇,乃是法。。。。天大师座下首席弟子。“ 银锁奇道:”法天大师?你是和尚?那可真是可惜了。”听她发出戚戚之声,仿佛真心替宁宇惋惜,又似在为自己哀叹。其中轻重,拿捏得万分巧妙,若有若无,时隐时现,非有数十载功力,只怕万万难以办到。归无计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心中为宁宇捏了把汗。 果然宁宇表情一变,嘴角扬起,眉飞色舞,喉头不停咽着口水,慌忙说道:“在下并非和尚,乃是俗家弟子,将来只要师父应允,在下娶妻生子,并无任何阻碍。” 归无计暗暗叹气,心想:你这下可把心思暴露了,此后生杀大权,操之他人之手,她予取予夺,毫无顾忌。 果然见银锁双颊绯红,羞道:“人家又没问你这些事情,你怎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我不敢和你说话啦。” 宁宇大惊失色,立即转变神态,肃颜静止,答道:“在下失言,望姑娘赎罪。” 银锁轻笑一声,道:”没什么啦,你也挺好,我不怪你。“ 这几句话一出,短短十二个字,其中蕴含千言万语,令人遐想万分,宁宇心乱如麻,脑中千头万绪,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脸上表情既焦急,又害怕,归无计在一旁看着都替他难受。 银锁满脸柔情,说:”宁宇哥哥,你能不能帮银锁个忙?“ 宁宇接连点头,道:”女施主要在下做什么事?“ 银锁道:”这两个少林弟子,他们本来是我师父邀请的客人,来到此处,与我师父有事相谈,但被这些坏人一打岔,我师父受了伤,只怕无法护得这两位客人安全,你能不能帮我师父疗伤?等我师父复原之后,自然有办法安排这两人。“ 宁宇脑子乱作一团,他一路跟随归无计他们来到此处,自然知道他们与结老头并无关系。他们两人使得是少林正宗功夫,他于此浸淫多年,自然心知肚明,而且这两人身负少林的不传之秘,又带着少林的神兵利刃,如何能落到旁人手中? 他咬咬牙,正想出言拒绝,银锁忽然轻叹道:“我年纪也不小啦,我师父老是唠叨着说,要给我找个。。。。找个。。。。。”脸上一红,低声说:“。。。夫婿,可我却谁都看不上,一直拖延到今日,想不到。。。。。今天在此处,居然遇到了你。。。。。。如果,你救了我师父性命,又帮他护住朋友,那到时候,我向他提起你。。。他也不能拒绝。。。。。。。”她这番话吞吞吐吐,关键处极为模糊,但重重暗示,神乎其技,令人大为赞叹。 宁宇猛然站起,说:“在下自当为结施主效犬马之劳。”大步走上前,伸手抵住结老头的灵台穴,额头呈现红色,身上冒出水汽,结老头睁开眼,朝他点头致谢,随后又继续运功。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结老头张开嘴,吐出一口黑血,站起身,朝宁宇抱拳致谢,宁宇连忙摇手道:“这是在下份内之事,结师父勿要多礼。” 两人客套一阵,银锁走到他们身旁,笑道:“师父你别啰嗦啦,宁宇哥哥大仁大义,自然是不计较这些的。”宁宇笑了起来,双眼望着银锁,其中满是柔情。 天寒地冻看在眼中,心头不满,但此人武功极高,两人远不是他的对手,只能默默忍耐,心中各自暗想:我与银锁妹妹从小一块儿长大,这其中的深情厚谊,岂能是你这寒酸乞丐所比?她不过是对你虚情假意,暂且稳住你罢了。 结老头道:”那两位少林俗家弟子,与老夫颇有渊源,老夫要将他俩带回去好生照顾。“宁宇犹豫起来,说道:”不瞒老丈,在下也是少林寺的人,这两人算是在下同门,如今他们陷入昏迷之中,在下又怎能袖手旁观,弃他们于不顾?“ 结老头眉头一皱,说:”你也是少林寺的人?宁宇小兄弟,少林寺这几年闭寺清修,不问世事,怎么会突然多出来这么多少林门徒?“言下之意,宁宇只怕是冒名顶替之辈。 宁宇有些焦急,忙道:”老丈,在下真是少林寺的人,只要叫醒这两位兄弟,他们一见便知。“ 结老头如何不知宁宇身份?此人武功高强,远远在自己之上,而且似乎他还有一位师父,武功只怕更加厉害,自己如何能招惹的起?但如今此人仅有孤身一人,少林宝物唾手可得,他又如何能就此收手?他心中盘算,定下计谋,微笑道:”银锁,你来劝劝宁宇小弟吧,他这人也当真倔强。“ 银锁拉住宁宇的手,柔声道:”宁宇哥哥,你救了我师父性命,也救了我的性命,如今。。。。。咱们已经算是一家人了,咱们的东西,便是你的东西,还分什么彼此?不如你就听我师父的话,让我们将这两人带回去,将来。。。。。只要你上门来找我,我自然什么都答应你。“说到最后,垂下脑袋,满面通红,仿佛一朵芍药般娇艳。 宁宇张大嘴巴,脑中一片紊乱,在他心中,明知这事万万不该如此,但心中有一个念头不停在喊道:”她喜欢你,你便是为了她身受千刀万剐又如何?她说的又有什么错?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永结同心,就算给她做牛做马,又有什么要紧?“ 一时之间,他觉得世间万物全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下他与眼前含情脉脉的少女,那少女不时抬头偷偷瞄他一眼,随后又娇羞无极,但那深陷恋爱中的温柔表情,真令他百看不厌,心神俱醉。 就在这时,他觉得一声巨响直钻入他脑中,那声音喊道:”有人偷袭!“ 他猛然惊醒,只觉背后有气流涌动,无暇多想,朝前一跃,避过要害,一柄长剑从他肩胛骨刺了进来,偏了半寸,没能刺入他心脏,他回手一掌,将那人迫退,只见结老头神色狰狞,嘴角咬出残忍的笑容,雪白的牙齿露在外面,仿佛贪吃的野兽一般。 天寒地冻各自拾起地上的兵刃,对宁宇发起猛攻,宁宇受了重伤,精神虚弱,真气无法凝聚,只能茫然闪躲。突然间,他感到背后飒然生风,有人持利刃来攻,他转过身,一把拉住那人的手,只觉入手温暖柔滑,定睛一看,偷袭之人正是银锁。 银锁眼中满是惊慌,大大的眼眶内满是泪水,宁宇心头一宽,暗想:原来她对我是真心的。 银锁将右手短剑抛下,左手一捞,猛然一剑,朝宁宇胸口刺去,宁宇心中一痛,闭目待死。 第六十九章 梵声空山远 只听旁边传来啸声,随后银锁发出尖叫,似乎大惊失色。 宁宇睁开眼,见到原先躺倒在旁的青年扑了上来,手掌在银锁短剑平面一托,巧施擒拿,将短剑夺了过来,这是“白昼散雪”,乃是迦叶掌的绝招。银锁轻叱一声,反手来抢,那青年抵挡一阵,挥掌将银锁迫退,只见他神色委顿,招式软绵无力,想来是先受重伤,后又被毒烟所害,体力不支的缘故。 身后另一位青年将结老头与天寒地冻挡了下来,他使得是少林的拈花擒拿手,法度森严,守得极为严密,虽然功力尚浅,但这少林绝技使出,招式炫目,结老头虽然经验老道,一时倒也无法破解。 第一位青年扶住他,喊道:”师兄,咱们今天斗不过他们,先行带着这位兄弟撤离吧!”说着拔腿就跑。 另一人喊道:“不错!”瞬间神情一变,攻势陡然变得猛恶起来,只攻不守,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结老头伤势未愈,身法尚不灵便,而天寒地冻也才刚刚转醒,四人都有隐患,加上这青年势若拼命,结老头三人连连后退,无暇追赶。 银锁大急,心想:怎能让你们跑了?展开轻功,飞快朝宁宇这边追来,宁宇受伤极重,剧痛难忍,此刻变得愈发虚弱,眼见银锁追来,神色凶恶,全无刚才款款温柔之情,心头懊悔不已,暗想:我自己蠢笨,中了别人奸计倒也罢了,如今累得这两位师兄受罪,真是百死莫赎。 便在此刻,银锁忽然腿脚不便,脚底拌蒜,摔了个狗啃泥,额头猛然坠地,砰地一声,她轻喊一声,晕了过去。 那位青年说:”我叫法犬,那是我师兄法狗,我们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躲了,好歹要治好你的伤势。“ 宁宇虽然伤重,但仍忍不住想笑,暗道:难道是他们师父神通禅理,悟得万物皆空之道?故而给他们起了这等深奥的法名?可他仔细想想,却又悟不出什么名堂。 法狗将结老头三人拦住,那三人见宁宇渐渐跑远,深怕他伤愈之后来找他们晦气,心中急躁,脸上满是疯兽般的恶毒表情,结老头喊道:“先将这人杀了,随后再去追人!” 天寒、地冻两人大声应和,两人分散开来,从前后夹攻,结老头施展毕生功力,一剑朝法狗腹部刺去,宁宇在远处见到这场景,知道法狗难以抵挡,忍不住大喊:“师兄当心!” 结老头蓦地脸上变色,大腿抽筋,跪倒在地,天寒、地冻一个肚子剧痛,一个大声咳嗽,手上攻势骤然停止,法狗见情势逆转,狠狠在结老头头顶百汇穴一敲,结老头大喊一声,昏倒在地。他朝天寒地冻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快步追上宁宇,三人跑出院子,朝荒郊跑了一阵,来到一处偏僻湖畔,法狗说:“师弟,咱们露了宝贝,只怕已经被许多人盯上,这镇子虽大,只怕没有我们三人容身之处,这可如何是好?” 法犬叹道:“咱们先替这位宁宇师侄疗伤。” 宁宇昏昏沉沉,暗想:你们这点功夫,也配叫我师侄? 但转念一想,如今人家救了自己性命,便是叫自己徒孙,自己也得感恩戴德。 两人将宁宇身上的血止住,法狗(玄青)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说:“此乃红枣冬瓜丸,是师尊给我俩救命用的神丹妙药,起死回生,不在话下。”法犬(归无计)心中一奇,想:张兄似乎也曾用这红枣冬瓜招摇撞骗,真是巧了。 宁宇吞下红枣冬瓜丸,两人让他平躺在地上,不久之后,他感到一股浩浩荡荡的内力涌遍自己全身,将自己体内受伤封闭的穴道全数冲开,随后流转至丹田中。他觉得剧痛全消,周身无处不舒坦。只是他微觉奇怪,似乎这内力是从自己百汇穴涌进来的,但这药如此神效,他倒也无暇顾及这等细微之处,只当是自己伤重之下,心头幻念陡生。 玄青与归无计望了一眼,归无计传音笑道:“玄青师父,你好演技啊。” 玄青答道:“过奖。” 原来方才两人见情势危急,玄青快语道:“救他性命,装作重伤。”归无计登时会意,两人将结老头师徒四人拦下,救了宁宇性命。至于刚刚银锁坠地晕倒,结老头大腿抽筋,天寒地冻陆续病痛,自然是归无计与玄青捣的鬼。 宁宇安稳的睡了一会儿,在半夜醒来,发现两位少林同道面露病色,喘息沉重,似乎被剧毒所困,而且伤重难愈。他微微运功,发现自己伤势却好了许多,此时起身走动,虽隐隐觉得疼痛,但不至于阻碍行动。他想:两位师叔虽然彼此间勾心斗角,但真面临危难,竟也懂得舍己为人的道理。这红枣冬瓜丸,他们自己不吃,反而留给了我,这等菩萨心肠,我又怎么比得上? 想到此处,他跪在地上,朝两人用力磕头,大声道:”两位师叔恩重如山,请受宁宇一拜。“ 归无计神色尴尬,急忙扶住他,道:”莫要多礼,你也帮过咱俩,咱们互不相欠,再说咱们都是少林寺的人,为何说出这般客套的话来?“ 玄青在一旁道:”你先安心养伤,我看此处寂寥无人,他们等闲也追不到这儿来。“ 宁宇朝四周望望,面色惶恐,忙道:”这儿并非什么隐秘所在,古塘镇之所以叫古塘镇,便是因为此处池塘之故,他们此刻有事耽搁,但精神一复原,只怕便会追了过来,咱们快点离开这里。” 归无计忙道:“那老头武功如此高强,而宁师侄你伤势未愈,咱们万万不是他们对手,而我俩身上又受了重伤,又中了剧毒,留在你身边,只能拖累了你。我看你还是先跑吧,他们要抓的不过是我们二人。” 宁宇突然想起一事,喜道:“我带你们去找我师父!他武功深不可测,这区区伤势毒药,他转眼便能治愈。” 玄青犹豫道:“你师父是何人?” 归无计道:“师兄,咱们混成这般惨样,有和面目去见少林前辈高人?” 宁宇急忙道:“我师父并非前辈高人,他与你们同辈,法号法镜,不知你们是否相识?” 归无计心头一震,暗想:他果然在此处,玄青兄弟的法子真是高明。 玄青沉思片刻,似乎极为犹豫,他说:“我师兄弟俩自作自受,心中追悔莫及,还望宁宇师侄莫要在你师父面前提起我俩所作的蠢事。” 宁宇连声答应,心想:法镜师父虽然让我莫要轻信少林之人,可却又不说出理由,而且这两人受了如此大的罪,若不救他们,真是枉了师父一番教导,说不得,便是拼着挨师父的骂,我也要将这两人带到师父面前。 三人商议已定,宁宇引着二人绕着湖畔走了几里路,穿过一处山道,经过一片松树林,朝山林深处走去。走了约半个时辰,只听四周喧嚣散尽,繁华凋零,山风吹拂,树木沙沙作响,好一处幽居隐栖的所在。 又走了片刻,远远能望见一处精致的山间小院,小院中的屋子由山石树木架设而成,模样古朴,仔细瞧来,却颇为雅致,门前雕着佛像,烟囱中升起屡屡轻烟。归无计仔细聆听,能听见屋中隐隐传来诵经念佛之声。此时尘嚣消弭,梵声空响,恍惚间仿佛已不在人间。 宁宇说:“我师父武功极高,只怕已经知道咱们到来啦,连两位的功夫底子,恐怕都已经听出来了,所以咱们什么都不用隐瞒,他问什么,咱们照实回答便成。他为人脾气很好,但就是不想见到少林同门中人,这次我出来找你们,也是我擅自行事,要是师父知道,只怕我还得挨他的训斥。” 归无计问:“他为何不见少林门人?” 宁宇道:“这我就不知道啦,他每当想起少林寺的事,脸上总是一片惊慌,可我问他,他却又不肯说。” 三人走到木屋前,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原来屋内烧着香,也不知用了什么香料,闻起来沁人心扉,仿佛薰草芬芳。宁宇轻轻叩门,说:“师父,我回来啦。”顿了顿,又说:“我遇到两位少林寺的师叔,也一起带回来啦。” 屋内一片寂静,过了半饷,屋内之人发出一声肺腑长叹,他说:“命里该有的,总也逃不掉,这十多年前的劫难,总得有个了结。我苦苦躲了一世,事到临头,回首往昔,又是何等可笑。” 归无计听见屋内的人挥了挥手手,一股柔和的力道传到门上,木门忽地自动打开,玄青与归无计互望一眼,归无计传音说:”好家伙,这等功力。“ 玄青道:”他号称少林寺第三高手,自然绝非寻常。“ 归无计想:单看这挥手开门的传力之功,只怕他的功夫不比周瀚海将军稍逊。 屋内燃着橙色烛火,一面貌清矍的中年和尚安坐在蒲团之上,身后有一个木头佛像,他面色平静,双目淡泊如水,朝三人望了望,眉头微蹙,问:“宁宇,你受伤了?今天遇上了什么事?这两位便是你说的师叔么?” 宁宇神色歉然,说:“师父,徒儿没听你的话。”当下把归无计与玄青在镇上炫耀神兵秘籍,在街上遇到埋伏,一路被引到道观之中,随后又将结老头师徒四人、鱼鹰二人以及海蛇帮争夺之事全都说了。他对师父极为诚恳,仅略去归无计与玄青互相算计之事,可其余却毫不隐瞒,连险些被银锁迷住心神之事都说了出来。 法镜沉默片刻,叹道:“可怜的孩子。”站起身,从佛像的蒲团下取出一副图画来,宁宇看了看,只见纸上有五幅图案—— 第一幅图, 画着一位小和尚,他手里捧着佛经,坐在大石上苦苦研读。 第二幅图,这位小和尚骑在一头大黄牛上,这大黄牛脾气暴躁难驯,狂奔猛跃,想要将小和尚摔下背来。 第三幅图,小和尚已经驯服了黄牛,但他却将黄牛抛在脑后,自行走向远方。 第四幅图,一片空白。 第五幅画,小和尚全然变了模样,他穿的邋里邋遢,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大胖子,手里拿着鸡腿和酒葫芦,疯疯癫癫的在路上逍遥的走着。 第七十章 驯牛悟禅理 宁宇眼中一片茫然,望着法镜。 法镜说:“这幅画乃是昔日为师的师父无尘禅师所赠,我原本并不看重,但近些年来,我勤修佛法,抑制武者之心,反而于此画更深有体悟,不知不觉间,自身武功修为,反而有所精进。” 宁宇不知法镜何意,只是低着头苦苦思索。 法镜说:“你今早出门,去寻找这两位师叔,难道便是存了救他们脱离苦海的念头?” 宁宇神情不定,过了良久,叹道:“回师父,徒弟起了贪念,对他们的神兵秘籍起了觊觎之心。但在徒儿心底,其实也存了会一会少林同门的心思。” 归无计想:这倒也不能怪你,要是咱们青城派有什么绝世神功出世,我倒也很像去瞧上一瞧。 法镜又说:“你既然打定主意,为何在道观之中,却被美色所迷,险些遭到大难?” 宁宇愁上心头,磕头道:“师父,徒儿被那女子迷惑,至今仍然忘不了她。” 法镜道:“你不怪她欺骗你?要是你躲闪不及,只怕此刻已经圆寂了。” 宁宇摇了摇头,眼中忽然流下泪水,道:“我不怪她,我对她的思念甚至一点儿都未曾减弱。她要杀我也好,她卑鄙无耻也罢,我都不怪她,只恨我自己未能早些识得她,救她脱离恶人身边。” 玄青忽然道:“恭喜师侄。” 法镜微笑着问:“小徒身遭天地间最大的煎熬,为何师弟却出言嘲弄?” 玄青摇头道:“师侄终于踏入了第二境界,虽然有些晚了,但总算有所进益。” 宁宇擦干眼泪,问:“什么?” 玄青指着那幅画说:“这第一幅画,讲的是小和尚精研佛法,却仅仅流于表面,并未参悟其中精要。便像不久之前的宁宇师侄,一直寄托于法镜师兄的庇护之下,未曾张开羽翼,也未曾体会到世间的七情六欲之苦。你让他穿着破烂衣服,模样肮脏,宛若乞丐,便是让他受众人排斥,以免过早接触这俗世凡间之苦。” 法镜抚掌大笑,说:“然也!师弟果然神悟。” 玄青又道:“这第二幅画,讲的是小和尚遭遇挫折,心中产生了心魔。他不得不与心魔恶斗,深陷苦恼之中,这头黄牛,便是心魔化身,若是难以摆脱此劫,只怕会终身为害。宁宇师侄先是为贪欲所困,随后又为情·色所迷,不知清虚之理,未尝伐性之果,是以如此苦恼。” 法镜眨眨眼,对着宁宇说:“你明白了么?” 宁宇有些激动,颤声道:”师父,明白什么?“ 法镜在他头顶轻轻一拍,叱道:”笨徒儿,这眼前的磨难,便是你悟禅必经之途,师弟这是在开导你呢。若是你冲破桎梏,便能勇猛精进,神悟禅理,更能看破真正红尘,达到更高深的境界。“ 宁宇“啊呀”一声叫了起来,愣愣的想了一会儿,嘴角竟露出了笑意。 法镜站起身,对玄青深深行礼,玄青与归无计也赶忙站起回礼。法镜说:”两位师弟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玄青并不回答,目光宁定,望着法镜,说:”师兄,现在你已经到了第三层境界吗?“ 法镜脸色剧变,双膝一软,突然坐倒,他望着图画,眉宇间阴晴不定,心中暗暗想道:”灵心开悟,克服重重险阻,随后却将其抛却,我这些年勤修苦练,难道真的达到这样的心境了么?我真的能抛却一切,抛却过往的谜团么?“ 他这些年浑浑噩噩,仿佛迷途之人,既想要闯荡江湖,解开昔日的困惑,又害怕遇见旧日同伴,引来劫难。直至近日,他才下定决心,抛却前仇旧恨,安心于此教徒悟佛。谁知偏偏出现两位少林弟子,又直指自己心中郁结,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佛祖真的派人来点化他了么? 他愣了一会儿,喃喃道:“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师弟,我若真能将心魔抛却,我又何必隐居于此,藏头露尾,不敢面对昔时旧事?” 玄青道:“此道极为艰难,耗时长久,几乎永无止境,而且反复轮回,非一蹴而就之功。便是克服情、贪、痴、嗔,便真能洗清昔日罪孽么?有些人穷其一生,即便死期将至,也依旧对旧事念念不忘。须知这七情六欲,须得一样样抛却,方能达到空的境界。”说着,他手指向第四幅图画,那幅图空无一物。 法镜面露敬畏之色,紧紧盯着玄青,汗水涔涔而下,低声嘟囔着什么,归无计听在耳中,却丝毫不得头绪。 过了许久,法镜说:“那第五层境界呢?如何才能达到第五层境界?” 玄青沉默不语。 归无计想:这可难住玄青师父啦,不过也难怪他,所谓悟道,便是要变成这样丑怪的酒肉和尚么? 法镜焦急起来,跪倒在地,拼命朝玄青磕头,玄青伸手制止他,说:”心境不到,便只是煎水求冰,缘木求鱼,徒然落得疯癫下场,沦为世人笑柄,却于事无补。须得先悟得空,心境成佛,随后方能隐于世俗,泯然于天地之间。到此境界,万物不萦绕于胸,俗世一切皆如同过眼云烟,是以能够酒肉穿肠,却有如无物,便连何谓佛,何谓空,也恐怕无关紧要了。” 法镜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浑身纹丝不动,仿佛疯了一般,随后他忽然仰天长啸,内力波动,震得木屋晃动不休。宁宇捂住耳朵,大喊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法镜一跃而起,兴奋在原地不停转圈,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佛号,只觉脑中思绪纷纷,却又显得如此清晰可见,他不敢停下,只怕将此刻的顿悟忘却,如此过了许久,他额头青筋暴起,嘴角鲜血流下,似乎走火入魔。 宁宇上前抱住他,法镜浑身内力浑厚,将宁宇远远震开,归无计伸手将宁宇扶住,宁宇慌忙道:”师父他怎么了?可是。。。中邪了?“ 归无计困惑道:”我也不知怎么了,大约是他想的太多了吧。“ 玄青旁观一会儿,忽然喝道:”便是忘了,那又如何?“ 法镜骤然停住,双目望着玄青,初时极为迷糊,可渐渐变得清澈起来,他大笑道:”便是忘了,那又如何?哈哈!哈哈!“他手舞足蹈,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坐在地上,依旧不停叹道:”便是忘了,那又如何?便是忘了,那又如何?“ 他念了一会儿,扬起脑袋,大声道:”你们绝非凡人,为何来到老衲的居所?两位但有所问,老衲知无不言。“他此刻变得精神焕发,英气勃勃,一扫原先平静淡泊的模样,仿佛一瞬间解开了多年心结,整个人脱胎换骨。 宁宇忙说:”师父,他们受了伤,中了毒,你先替他们医治一番吧。“ 法镜哈哈大笑,说:”笨徒儿,他们两人若是受伤中毒,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他们啦。“ 宁宇”咦“了一声,朝两人望去,表情惊疑不定。 玄青说:”法狗,你问吧。“ 归无计连忙将无尘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他们远赴樊城,全军覆没,唯有几位少林和尚活了下来。无尘返回少林,被少林方丈劝阻,又交给他一本经书。无尘猜测法镜乃是中原武林的大罪人,委派自己二人来此寻找法镜下落。 宁宇听到过往之事,心头大震,忙道:“我师父绝不是那样的人,他。。。。他心地慈悲,从来不发脾气,而且在此地治病救人,分文不取,别人都说他是佛祖下凡。” 归无计见到法镜模样,心中也不信他是那武林叛徒,但事关重大,若法镜不是叛徒,那此事便又断了线索,那千千万万的武林人士,岂不是白白枉死了? 法镜双目澄澈,丝毫没有作伪之态,他道:“老衲确实有罪。”宁宇吓了一跳,扶住师父肩膀,急切的说:”师父,你。。。。。“ 归无计”嗯“了一声,说:”大师莫开玩笑。“ 法镜笑道:”老衲之罪,在于临阵脱逃,置少林声誉于不顾,背弃那位舍身取义的段南豹段大侠,我从此无脸见人,只能隐居在这山岫峻崖之间,既想要前往燕京,将段大侠救出来。又深怕遇到旧识,想起昔日耻辱。“ 归无计想:怎么又是段南豹?虽然没见过这人,但此人也真是了不起,到处有人惦记着他。他既是神农山庄的前任主人,又是大宋的指挥使,还是仁义豪侠的武林高人。 他这般想,心中不禁有些懊悔,真恨不得插上翅膀,与雪云寒她们一道前往临安,去见见这位武功盖世的豪杰。 玄青道:“你之所以前往燕京,便是想救段大侠出来?” 法镜苦笑道:“谁知遇到了无尘师父,我一见到他,心中便生出两个念头,其一、师父还活着,万一他知道我的丑事,那我可真的无地自容了。其二、那日在少林寺门前,曾经发生过一场惊世的武林对决,少林寺被阴谋陷害,若不是段大侠出面,恐怕已经被烧成灰烬。我至今依旧心有余悸,我害怕师父便是那幕后黑手,若我暴露了行踪,只怕从此便不得安宁。于是我跳船逃生,一路返回此处,再也不敢外出行走。” 归无计不禁问:“那十多年前的惊世对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法镜师兄能否告知在下?” 法镜说:“你不问,我也要说,这件事压在我心底已经太久啦,无论如何,该将其拿出来,见见日头了。” 第七十一章 包围少林寺 法镜回忆起往事,忽然神情哀痛,似乎心中备受煎熬,但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开始讲述过往经历—— ”那一年,襄阳告急,樊城也被蒙古人团团包围,全寺上下接连商议了几天,决定派一百僧侣前去支援,但由于少林寺地处蒙古统治境内,咱们不能明着与蒙古人作对,只能乔装打扮,扮成寻常江湖人士。 我当时也吵着要去,但方丈与无念师叔就是不许。我大声嚷道:‘师叔,方丈,我的武功,大伙儿有目共睹,虽比不上你们二人这般出神入化,但在寺里也算是不错的了,我这话在不在理?’ 无念师叔笑道:‘你也别谦虚啦,咱俩如要切磋,不到两百招之后,我还真赢不了你。’ 我于是昂首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与你一同前往?难道你怕我拖累大伙儿么?’ 方丈叹道:‘法镜,这等大事面前,我也不来瞒你。我年事已高,难以长久主持局面,大伙儿一致认为你精研佛法、武艺出众,推举你为下一任方丈。你现在可不是普通的和尚啦,你身负重任,可不能意气用事,像以往那般无牵去挂的胡闹。’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儿转身逃跑,须知当时我不过才二十五岁的年纪,怎能当少林寺的方丈?我定了定神,说:’我年轻德浅,无论如何,不能担当此大任,无念师叔武功比我更胜一筹,他为何不能当这个方丈?‘ 师叔哈哈大笑,道:‘你师叔闲云野鹤的性子,你要我得了这要命的头衔,师叔不出几年,就会一命呜呼啦。到时候这担子还不是压在你身上?’ 我还要相劝,师叔突然面色一变,严肃的说:‘法镜,我们不让你去,并非全是由于让你接任方丈的缘故。你武功虽高,平时在寺里切磋,几乎没人能敌得过你,但你从未与人生死相搏,到了战场之上,局面瞬息万变,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你便是随我一同前往,只怕也派不上多大用处。’ 我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便要与无念师叔来一场货真价实的较量,无念师叔为了打消我的念头,便同意与我相斗。” 宁宇一听打架,脸上便露出极为期待的神色,他问:“师父,你们对决的结果如何?” 法镜呆了片刻,叹道:“我输了,输得极惨。连三十招都没有撑过。” 宁宇听得目瞪口呆,问:“那位无念师叔祖,武功当真如此高强?” 法镜摇了摇头,道:“他这番与我认真相斗,使出种种诡计,他在袖袍中藏了些米粉,在地上偷偷抹了菜油,手指间夹了几块石块,诸般手段一同使出。我被米粉迷住了眼,脚底打滑,又被石块接连击中,当时根本连怎么输的都不清楚。” 归无计暗想:无念禅师也太不像话啦,和后辈相斗,怎么能如此无赖? 法镜又道:“我输了之后,兀自不服气,但无念师叔道:’法镜,莫说在战场之上,就算是寻常江湖仇杀,这等情形,也是司空见惯的。你自幼在少林寺中长大,连一天都没有离开过,武功虽高,但却从未受过挫折,更别提这些鬼蜮伎俩。我之所以如此算计你,便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个道理。‘ 之后,他不再理我,自顾自离去了,第二天,他率领僧人离开少林,赶赴战场,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活生生的他。 那场比试,寺中除了方丈之外,再无人知道。但我心中抑郁难排,既觉得气愤无比,又感到一片迷茫,甚至睡觉时还做起噩梦,梦见无念师叔在比武时一剑刺来,从我眉间刺入,当场将我脑袋劈成两半。每当此时,我便会猛然惊醒,对这江湖厮杀产生无比的畏惧。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月,寺里发生了一场严重的瘟疫,病倒了不少人。这瘟疫极为奇怪,除了方丈之外,大部分武功高强的师叔全部病倒,而寺里其余三千多位僧人倒安然无恙。 我当时也没有患病,帮忙照顾生病的师叔师伯,觉得他们的症状有些奇怪,他们手脚酸软,浑身无力,肚腹隐隐作痛,连一点内力都提不上来。。。。。。“ 归无计问:”听起来好生奇怪,是不是中毒了?“ 法镜叹道:”我和方丈当时也这般认为,于是我们找到掌管膳食的和尚,他承认在一个月之前,曾经招过一位厨子,这厨子为人忠厚,在村里已经居住多年,他没有多心,于是便将他安置在寺内帮忙,只不过近来却忽然失去了踪迹。 我起了疑心,便四处寻找此人,结果在寺庙后的竹林中找到了他的尸首,他死的极惨,浑身骨头寸寸折断,下手的人武功极高,而且像极了我少林寺的金蛇裂骨手。“ 玄青道:”金蛇裂骨手?可是以极为轻柔的手法将敌人缠住,纯靠内力将敌人的骨头根根折断,就仿佛被蟒蛇绞杀一般?“ 法镜点了点头,道:“金蛇裂骨手也是七十二项绝技之一,但由于手段残忍,寺内很少有人练过,唯有方丈与无尘师父曾经练成。我心中害怕起来,不敢将这发现说出去,见到方丈时,只觉他笑容诡异,显得如此陌生残忍。 这瘟疫耗时长久,但却也并不致命,大伙儿又挨了半个月,可丝毫不见好转。 突然一日,有守门僧人来报,说在山下发现大批武林人士齐聚,他们安营扎寨,似乎打算将少室山包围,大多穿着古怪,不像是中原武人。我觉得好生奇怪,于是趁着天黑,施展轻功,绕了大圈,跑到他们营地背后悄悄查探。 这营地喧嚣震天,到处是粗鲁的西域汉子,只不过举止荒唐放纵,直如一群野人。我蒙着面,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只觉四周蚊虫飞舞,绕着我纠缠不休。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安,随后愈发紧张,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等我看清这些蚊虫的模样,我心中惊骇,无以复加,原来这些嗡嗡发声的东西并非小虫,而是一种红色的小鸟,我暗想:这莫非是不祥之兆,是菩萨让我快些回去么?“ 归无计霍地站了起来,问:“红色小鸟?”法镜见他惊讶异常,问:“师弟,你想说什么?” 归无计摇了摇头,坐了下来,说:“师兄,你继续说吧。” 法镜于是继续说道:“那小鸟缠了我一会儿,便自行飞进营地里,我放心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儿,营地中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下几位放哨的人,不过这些人也都喝醉了酒,坐在篝火旁呼呼大睡。我暗自好笑,心想: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敢到少室山来撒野? 于是我跃入营地,躲在帐篷后面仔细观察,并未找到其中有什么显眼的地方。正在我感到不耐之时,忽然见到几个身影小跑而过,闯入一个帐篷之中,帐篷内的人大声问:’寺内安插的人得手了没有?‘ 我留上了神,几个起落,掩至帐篷旁边,偷偷听他们说话,只听另外一人回话道:’道长,已经得手啦,除了咱们的人之外,寺内高手,大部分都中了毒。现在少林寺已无抵抗余地,咱们明日上山,定能建立那不世功业。‘ 那道长笑道:’这是他们自毁长城,须怨不得咱们,像无念秃驴那么高的功夫,他们偏偏要派他前往樊城送死,到头来还不是被咱们宰了?‘ 我差点儿喊出声来,好不容易硬生生忍住,偷偷往帐篷内张望,只见一位脸色铁青的道人,桌上放着一个头颅,头颅正对着我,我瞧得清清楚楚,那不正是无念师叔吗? 我吓得手足酸软,回忆起一个月前与无念师叔的对决,只觉得身子渐渐麻痹,内力运行不畅,胸中烦闷,几欲呕吐,我不停的想:无念师叔这么高的功夫,也给他们杀了?我如要与他们为敌,岂不是死的更快? 我隐隐又听他们说:’少林寺三千僧兵,训练有素,绝非散乱的江湖武人可比,而且少林弟子遍布中原各地,若是咱们硬来,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骚乱,皇上现在正倾全力对付宋朝余孽,咱们可得小心行事,莫要惹得皇上不快。‘ 道人大笑道:’咱们这儿也有一万多人啦,杀上山去,他们抵挡不住。‘ 我隐隐觉得这儿最多不过两千多人,但只怕他们更有伏兵。 那道人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点道理,这样吧,咱们明日上山,先礼后兵,如若少林和尚肯当场投降,咱们也省了不少麻烦。但如若他们不肯服软,那咱们就按江湖规矩,与他们来一场大比武。届时败者便得服输,任凭胜者处置,你们觉得如何?’ 另一人道:‘你便如此有把握,咱们定能胜过少林和尚?’ 道人道:‘我百伤道人亲自出马,凭我的幽冥神掌,他们如何能抵挡的住?你们瞧,连无念和尚都死在我们手上啦。到时他们不知我底细,我上来便杀死一人,他们的好手都中了毒,其余人还敢上来挑战吗?‘ 我当时心想:方丈也许便是他们的奸细,未必肯出场应战,那少林第一个上前的好手,不就是我吗?连无念师叔都死的如此凄惨?万一我输了,岂不是成了少林的千古罪人? 突然之间,一股无法遏制的寒意流遍我全身,我心惊胆战,不停发抖,哪里还敢逗留?撒腿就从营地跑开,连少林寺都没回,就在野外睡了一宿。” 第七十二章 佛门存亡时 归无计听到此处,暗想:那红色的小鸟,只怕便是蒙古人饲养的那种古怪蜂鸟,它受人操纵,可以刺探周遭情况,只怕法镜大师的踪迹早就被蒙古人发觉了。可为何他潜入营中,反而并未受到阻碍?连仓皇逃离时,也并未有人追赶? 玄青沉思片刻,说:“这百伤道人我倒也见过一次,他久居西域,武功虽然不差,但绝非无念师叔对手,只不过他的掌力有些古怪,阴寒侵入人体经脉之中,等闲不易抵挡。只怕是无念师叔被敌人重重包围,寡不敌众,被他偷袭,这才丧命于敌寇之手吧。” 法镜再次露出追悔莫及之色,叹道:“可当时我吓破了胆,陷入魔障之中,胆小如鼠,只怕连寻常女子都要比我当时勇敢几分。我不敢回少林寺,可又生怕同门遭遇劫难,左思右想,便打算偷偷潜回寺中,在一旁静观其变。 西域武人的营地中空空荡荡,想来大军已经前往少林寺。我赶了会儿路,发现少室山下,石阶之前,密密麻麻满是敌人。我绕开他们,沿着小道一路上行,只见少林寺门口站着三位敌人首脑,身后跟着十几人,地上躺着两具尸首,乃是寺庙中看门的知客僧。 方丈与几位年高德勋的师叔站在门口,全寺僧众也全数涌出,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寺庙前的空地上,方丈正在与敌人争论些大道理,说他们下手残忍,罪孽深重,如今此事如何了结,还请施主示下云云。可这般光动嘴皮子又有何用?敌人却只是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那为首的百伤道人笑了一会儿,指着方丈说道:‘方丈大师,皇上念在你们少林寺是千年古刹,在中原武林中地位尊崇,又是佛门圣地,原本不想为难你们。可谁知你们这些秃驴忘恩负义,非但不报效皇恩,反而派人手支援宋朝余孽。这番罪行,便是皇上再仁慈百倍,也饶你们不得。 方丈神色如常,叹道:’施主所说之事,老衲并不知情,不过咱们少林寺中的热血男儿,心中不忘大宋之恩德,自愿下山,保家卫国,我们也只能替他们祈福。而施主如今不问青红皂白,上山来滥杀无辜,我佛即便有无上慈悲,却也不能轻易放施主离去。’ 我当时心想:方丈大师这番话倒说得漂亮,不过倒有些像是在推卸罪责,将罪名全算到无尘师父他们头上。师父他们泉下有知,只怕也只能默默流泪了。 百伤道人嗤笑道:‘老方丈,咱们的恩怨,便按照你们中原江湖的规矩来吧。’ 方丈皱眉道:‘施主意欲何为?’ 百伤道人道:‘要么,我身后这一万多名西域高手一齐涌上山来,把你们寺庙中的和尚赶尽杀绝,随后一把火将你们少林寺烧了,从此少林寺便从这世上消失啦,什么武林至尊啦,天下第一门派啦,这些名不副实的玩意儿,全都成了空话屁话。’ 全寺僧人听了这话,就算涵养再好,也忍不住齐声喝骂起来,方丈大师运气说话,登时将所有声音压了下去,他说:‘施主言过其实,你们山下这些乌合之众,即便真有上万之数,只怕不是我少林僧众的对手。’ 我微微奇怪,因为方丈大师的内力极高,不在无念师叔之下,可他这番话虽然说得响亮,但却明显留了力道,又或者是力有未逮之象,难道他是故意对这些敌人留些许情面么? 百伤道人一听,脸上反而露出喜色,他笑道:’咱们都是武林高人,自然有别的法子分出高下,何必像寻常武人那般群殴成一团,拼了命的喊打喊杀呢?这样吧,我听说你们少林寺中高手如云,可谓雄霸江湖,不可一世。而皇帝陛下这些年来收罗武林高手,自然也有几位得力干将。要我说,不如咱们就在这少室山前来一场龙争虎斗,双方各出三人,上场比试比试身手,力强者胜,认输为败,方丈你说如何?‘ 方丈脸现犹豫之色,回头望望,似乎在寻找我的踪迹。我躲在一旁树林之中,缩着脑袋,如何敢出声答应? 就这般过了良久,百伤道人又道:‘此战无论胜败,咱们从此都不会再找少林寺的麻烦。咱们要是输了,自然掉头就走,从此不再踏上少林寺的山门。不过要是咱们赢了,方丈大师,以及所有无字辈的大师,可得全跟老子回去,连你们藏经阁内的经书,老子也要全数带给皇上,方丈大师,你意下如何?’ 我心中盘算,知道如若我不出面,全寺高手大多中毒,即便有人能够出战,只怕也比这些西域高手稍差一些。方丈大师武功深不可测,可说不定他便是蒙古人在寺中的奸细,未必肯全力应战。更何况那百伤道人也非易于之辈,他能够杀死无念师叔,虽不知当时战况如何,可他武功总是不弱。如若按照他说的法子,少林寺局面输多赢少,可若要与敌人硬拼,却难免血流成河,少林寺千年基业,只怕就要毁于一旦。 方丈大师还在犹豫,百伤道人随手抛出一件事物,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几圈,大伙儿一看,那不正是无念师叔的人头吗?这一下子可激起了轩然大波,全寺上下所有人哭的哭,喊的喊,大部分少壮僧人都抽出兵刃,忍不住想要与敌人拼命。 百伤道人笑道:‘你们要动手?好得很,好得很。老子求之不得。也省得与你们这些僧人玩这些文绉绉的把戏啦。皇上的大军正驻扎在十里之外,只要一声令下,立时便将少林夷为平地。‘ 我听无心师叔哭喊道:’方丈,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你让我上场吧,除非我死了,要不然我绝不认输。‘ 方丈咬了咬牙,叹道:’那就照施主所说,三场定输赢。‘ 百伤道人一拍手,笑道:’爽快,爽快,那咱们也就开门见山,不玩那些文的虚的,我们这边,老子第一个出场,你们是谁出来送死?‘ 无心师叔怒吼一声,立时跳入场中,也不答话,使出大力金刚拳,与百伤道人斗在一块儿,两人功力武功旗鼓相当,但无心师叔抱着誓死之心,攻势如惊涛骇浪般猛恶,百伤道人遮拦不住,节节败退,我眼见无心师叔就要取胜,可忽然间,无心师叔手脚忽然停顿,胸口露出老大破绽,百伤道人见有机可趁,双掌齐出,只听砰的一声,无心师叔硬挺了一招,朝后退开,脸色发青,嘴角流血,顷刻间眉毛胡须全数发白,周身白气缭绕,仿佛被寒气冻伤一般。 百伤道人奸笑一声,说:’你服不服输?不服输,老子就送你上西天。‘他手掌在无心师叔面前晃动,无心师叔软软坐倒在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宁死不屈的决心。 我想要上前,可心头却像着了魔一般,不停对自己说:’你先前龟缩不出,现在出场,岂不是成了害死无心师叔的大罪人?岂不是成了全寺仇视的众矢之的?而且那百伤道人功夫有些古怪,似乎能定住对手行动,你也未必能胜,不如再稍等一会儿,摸清端倪,再上前营救不迟。‘” 宁宇忍不住说道:“师父,你怎么能这般想?这等紧要关头,你的声誉如何,又有什么打紧?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与蒙古人死斗到底。” 法镜呆了片刻,眼中忽然留下两行清泪,他叹道:“我当时心中念头龌龊,乃是天下最胆怯无耻的小人,宁宇你骂的太轻,我现在回想起当时情形,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儿。” 宁宇见师父如此悲伤,心中歉然,忍不住也哭泣起来。 玄青道:”贪生畏死,人之常情,唯有知死之可怖,方知生之可贵,如若贸然求死,那不过是莽夫的愚行。忍辱偷生,可比一心求死要困难许多了。师兄经过此难,心头必有所悟。“ 归无计听玄青这般说,忽然想起张君宝所说的樊城战事,心头百感交集,虽然对法镜彼时的行径不满,却也无法出言斥责于他。 法镜默然垂泪,过了一会儿,叹气说道:”方丈大师见情势危急,想要上前替无心师叔接招,可他刚刚踏出一步,忽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手脚发颤,居然好像患了某种病症。百伤道人朝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欣喜之态,仿佛对此心知肚明一般。我大惊之下,暗想:方丈大师果然便是那叛徒,他装作重伤,便是要让敌人不战而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如飞将军般飞入场中,袖袍轻挥,将无心师叔推出场外,随后转身面对敌人,放声长啸,气势浩荡,如同豹吼虎啸,声震山野,远近皆听得清清楚楚。 我定睛一看,只见此人大约三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武官长袍,神情威武,怒发冲冠,双目冷星照耀,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豪侠。 百伤道人面色一变,失声喊道:’段南豹?你怎么会在这儿?‘ 全寺僧人一听此人名字,登时发出阵阵惊呼,连方丈都忍不住朝他鞠躬说道:‘段大侠,你为何来此?’ 段大侠并不答话,双目凝视着地上的头颅,慢慢蹲下,将无念师叔的遗骸捧了起来,交到方丈大师手中,说道:‘无念大师为国捐躯,在下未能救他性命,心中深感愧疚。段某虽然不才,但如方丈大师不弃,不如便由在下替少林出战,不知方丈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敌人哗然一片,就连咱们所有少林僧人都难以置信。刹那间,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树叶飘落之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第七十三章 豹腾雪鹿跃 “过了良久,百伤道人急忙说道:’这是咱们与少林寺的恩怨,你这怪物搅什么乱?你又不是少林寺的人,凭什么替少林寺出头?少林寺难道便这么没出息么?‘ 方丈大师也颇为犹豫,不知是他害怕段南豹坏了他的好事呢?还是因为此事不合规矩,反而坏了少林声誉。 段大侠微微一笑,说道:’我代表少林出战,自然要使少林的功夫。大伙儿目光如炬,心头雪亮,我若使出别派招式,便算我输了如何?‘说罢,他不等大伙儿答话,立即使出一套须弥山神掌来。只见他招式精妙无比,内力浑厚无匹,掌势时而灵动迅捷,时而威猛难挡,真是深得少林武功精髓,咱们所有人都瞧得心旷神怡,我心想:就算是本派精研此掌法的大师,只怕也无法使的比他更好。而且他的内力心法也丝毫不差,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方丈大师叹道:‘无念真是胡来,虽然他与你结拜为兄弟,可又怎能把本派功夫传授给你?’我心中一奇,暗想:原来他与无念师叔是结拜兄弟,可这事儿我怎么半点都没听说? 我看见其他同门众人也面面相觑,想来也并不知情。 段大侠点点头,道:‘只要不坏了比武规矩就成。’随后他回到百伤道人面前,说道:‘我便代替少林,领教领教你的幽冥神掌功夫。’” 法镜说到这里,玄青“咦”了一声,法镜问:“师弟,怎么了?”玄青不答,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讲述,于是法镜说道:“ 百伤道人脸上犹豫不决,似乎心存侥幸,知道这般决斗,他其实颇占便宜,于是勉强点了点头。连我也想:段大侠如若使本门功夫倒也罢了,可要是只用少林武功,只怕用的不熟,反而被敌人钻了空子。 只见他手掌前伸,立着马步,摆出须弥山掌法的架势。百伤道人踏上一步,手掌上寒气袭人,招式诡异,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朝段大侠攻来,谁知段大侠身法如电,蓦地闪到百伤道人背后,随即一掌击出,这一掌似乎倾尽全力,风驰电掣,声势惊人,百伤道人哪里能够抵挡?只听骨骼断裂之声响起,百伤道人厉声惨叫,七窍流血,往前踉跄几步,回过头,指着段大侠,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态。 段大侠冷冷说道:‘这一掌乃是少林的佛影手掌力,我说用少林功夫与你们相斗,可没说用哪门功夫。’ 百伤道人说不出话,轰然倒地,当场毙命,我心头雀跃,只觉出了一口恶气,忍不住便想大声叫好,而大伙儿也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纷纷高声庆祝,对段大侠的盖世神功,更是钦佩的五体投地。” 玄青又问:“佛影手?无念师叔会这门功夫么?” 法镜微觉奇怪,说:“我也并不知道,无念师叔早年所学颇杂,但过了四十岁之后,便一门心思钻研万佛朝宗掌的神功,其余神通,倒也不再显露。” 玄青虽然问了话,但神情平淡如常,归无计暗想:玄青师父怎地老是问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他平时可没这般多嘴,莫非这是故意做戏来着? 法镜续道:“那些西域武人见状,神色尽皆骇然,另两位首脑商议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走上前来,下巴一扬,道:‘你功夫不差,让我来领教领教。’ 这人身上携带一柄长剑,剑鞘本是银色,上面雕着黑色花纹,他穿着一身丝绸长袍,头上戴着蒙古人的金冠,大约四十岁年纪,看起来却是汉人模样。段大侠见此人极为傲慢,眼中寒光闪过,问:‘你是天剑派的人?’ 那人显得颇为惊讶,却又有些得意,又对段大侠生出一丝敬佩,微微拱手道:‘我天剑派久居西域,段先生怎知本派名头?’ 段大侠说:‘我与你们剑派的九州狐狸宋九先打过交道,你是他的弟子么?’ 那人听了九州狐狸的大名,顿时肃然起敬,说道:‘在下乃师父坐下大弟子,姓离名遁,江湖上人送绰号,叫做遁世仙。不知段先生与师父如何结交?’ 段大侠冷笑道:‘我与他打了一架,这老小子叫我莫要把此事宣扬出去。’ 我当时心想:宋九先不愿张扬此事,那一战他定是败得颜面无光。 果然山上所有人都一般心思,脸上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那叫离遁之人气的满面通红,刷地一声,抽出长剑,这一手声势惊人,剑刃撞击剑鞘,将交鸣声远远传了出去,在山谷间回荡不绝。 段大侠道:‘你的本事不小,恐怕已得了老狐狸的九成真传,等老狐狸归天之后,天剑派的掌门之位,恐怕非你莫属。’ 离遁忽又面露喜色,想要谦虚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段大侠朝一旁看了看,走到无心师叔身边,对他说:‘大师,身上的伤要紧么?’ 无心笑道:‘死不了,快些替老衲教训教训这群混蛋!’ 段大侠伸手替他把脉,说:‘须得快些医治,不然寒气攻心,即使痊愈,只怕会落下病根。’说罢伸手抵住无心师父胸口,浑身真气鼓荡,开始替无心师父运功疗伤。 我大为感动,可又隐隐替他担忧,须知大敌当前,他为何要大耗内力,替无心师父医治重伤呢?大概是这伤过于严重,半点拖延不得吧。“ 玄青问:“为何方丈大师不替无心疗伤?” 法镜叹道:”那日方丈大师在山上举止怪异,让人捉摸不透,若非如此,我又为何会怀疑他乃蒙古奸细呢?” 玄青道:“从无尘师叔所遭遇之事来看,方丈大师嫌疑颇小。” 法镜摇了摇头,说:“那我就不知道了。段大侠大约花了半个时辰,替无心师叔疗伤完毕,期间离遁反复催促,但他身后那位带着斗笠的神秘怪人却不时劝阻他,那神秘怪人似乎身份颇高,离遁不敢违逆他说的话。 段大侠回到场中,说道:’久等了,第二场比试,这便开始吧。‘ 离遁长剑疾刺,速度极快,顷刻间变了十招,招招皆指向段大侠要害。段大侠空着手,使出我少林的佛影手功夫,身法虚虚实实,对手如何能摸清他的方位? 两人斗了一百多招,我见段大侠虽然毫无落败之象,但以他刚刚显露的神功,此时早该将离遁击败了,也许他刚刚替无心师叔疗伤之时,费力颇巨,此时虽占了上风,仓促间却不易取胜。 离遁退后半步,长剑一圈,一只五彩的孔雀凭空钻出,朝段大侠脸上扑去,段大侠万料不到他居然有此功夫,想要躲闪,可终究慢了半拍。他左臂被这孔雀咬中,鲜血洒在半空,看来这伤口极深。大伙儿都惊声吼叫,恨不得扑上去帮忙,但想起段大侠威名,却只能苦苦忍耐。 离遁颇为得意,长剑凌空指指点点,又幻化出许多蝴蝶,从四面八方朝段大侠围了过去,便在此时,段大侠身形如雷霆般闪过,使出拈花擒拿手,瞬间点中离遁身上诸多穴道,离遁惨叫半声,登时跌倒在地,动弹不得。再看段大侠身后的蝴蝶,此刻已经全数消失了。 段大侠面有倦色,微微喘气,将离遁扶起,顺手解开他的穴道,离遁眼中满是羞愧,垂着脑袋,退回了人群之中。咱们少林众人却不及欢呼,纷纷抢上,关心段大侠伤势,段大侠挥手制止,摇了摇头,说:’不碍事。‘说罢撕开长袍,包扎伤口,止住血流。 此时还剩下一位敌人,瞧此人派头,只怕敌方三位头领之中,数他武功最高。那人走了上来,用生硬的汉语说:’段施主,你负了伤,气力不继,老衲原不该趁人之危,但既然你愿意替少林出头,老衲受皇上委托,唯有与你全力一战。‘ 段大侠望了望敌人,脸上毫不惊慌,我们大伙儿心中,便生出许多指望。段大侠说:’听你的口气,似乎是一位挺了不起的高手,那为何又遮遮掩掩,不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点点头,说:’施主教训的是。‘于是除去斗笠,露出一张黝黑消瘦的脸来,脸上须眉皆无,也瞧不出他年纪多大。 段大侠苦笑道:’原来是鹿鸣法王,连你也成了蒙古人的帮手?‘ 鹿鸣法王面无表情的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段施主,你若神完气足之时,咱俩还可斗上一斗,但此刻你无法使出真实功夫,又气力衰弱,老衲也不来为难你,便请你让开吧。‘ 方丈在一旁看着,忽然踏上一步,似乎想要说话,段大侠对他挥挥手,道:’让我来!’ 随后往前一跃,挥掌朝鹿鸣法王脸上打去,鹿鸣法王用拳术回击,两人各展神通,缠斗在一块儿。 这一场比武,当真令人心惊肉跳,大开眼界,鹿鸣法王拳术威猛无匹,夹杂风雷之声,乍看之下,似乎朴实无华,可其中蕴含着极大威力,我要上场,只怕连一百招都撑不过去。 段大侠在这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使出少林功夫,勉力与其相抗,虽然险象环生,但总能化险为夷,可他越斗越落于下风,很快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的余裕了。 之后的事,一招一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只怕这辈子都忘不掉。只见段大侠使出一招‘法雷无边’,掌影重重,神妙难测,鹿鸣法王挡住左边,右肋出现老大破绽。段大侠又使出一招‘绞首咬’,直击法王之虚。 法王忽然微笑,拼着胸口中招,双拳朝段大侠太阳穴打去,段大侠无法抵挡,浑身巨震,口中流下鲜血,法王微微一晃,退开半步,看着段大侠浑身虚脱,缓缓软到在地。“ 玄青倏地站了起来,双手比划了一招,说:”鹿鸣法王使的,可是这招式?“他出招缓慢,双臂同时从不可思议的方位转过,朝脸前合拢。 法镜激动的嚷道:”没错,没错!这便是鹿鸣法王当时所使的招式。师弟,你怎么会知道这招?“ 玄青喃喃道:”错了,错了,这等生死存亡的情形,他为何会要硬拼?又怎会化解不掉?“ 第七十四章 扬州夜探行 归无计与玄青前往福建探寻法镜和尚下落之时,在另一头,雪云寒与江龙帮众人一同来到扬州,谋划突袭那蒙古子爵之事。李堂主在扬州也有一处大院豪宅,地处繁华闹市,两旁亭台楼阁,人群熙来攘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那子爵名叫乌特鲁斯,同时也是蒙古千户,在扬州算是一位显赫人物。李堂主深知此事重大,万万不可轻忽,于是便想让人趁着天黑,到那子爵府邸旁好好查探一番。雪云寒心想:眼下佳节临近,四处装饰的漂漂亮亮,晚上还不时有烟火。连蒙古人也不禁夜游之人,我好不容易来到扬州,不如晚上出去逛逛,就算没逮着那乌特鲁斯,也不算白来一趟。 她打着偷懒逛街的念头,加上前些日子见到归无计施展神功,心中有所感悟,武功今非昔比,便是遇上蒙古巡街的官兵,自然也能轻易脱身。当下主动请缨,对李堂主说道:“堂主,贫道熟知阴阳五行之道,伏羲八卦之理,只要让贫道在这蒙古子爵宅子旁绕上一圈,便知道其中底细,亦能算出此行机遇如何,届时行事,定会事半功倍。” 李堂主知她智计百出,有她出谋划策,心中自然放心,当下大笑着应允了她,丝毫不知她心中其实打着游玩的主意。雪云寒喜道:“贫道定当不负所托,完成重任。” 兰儿忽然道:“爹爹,兰儿陪雪道长一起去。” 雪云寒一奇,道:“兰儿姑娘,此行凶险万分,困难重重,远超常人想象,你当真要随贫道前往?” 兰儿嘟嘴道:“雪道长,你虽然聪明,但功夫不到家,这大晚上的,女孩子一人上街,只怕不大安全,有个同伴,也好多个照应。” 雪云寒见兰儿双眼闪烁,似乎心中甚是雀跃,不由暗暗发笑,想:咱俩一般心思,她只怕也存着晚上游街的念头啦。嘴上却道:“贫道此次夜间出行,便打算来一招李代桃僵之计,先去子爵府旁的窑子逛一圈,假扮成妓·女模样,随后再设法潜入子爵府,兰儿姑娘既然有此觉悟,那贫道自然不能扫了姑娘的兴子。” 兰儿满脸通红,嗔道:“道长真是贫嘴,难怪你老是自称贫道。” 李堂主听得惊疑不定,斟酌道:“兰儿,道长行事,总是出人意料,依我看。。。。。。” 兰儿急道:“你真的听她胡说八道啊,她年纪比我还小,要真去那种地方,我非好好揍她屁股不可。” 雪云寒吐吐舌头,叹道:“无计兄弟真是可怜,要是今后娶了你,只怕要被你先榨后阉,弄得人模鬼样。”众人听她口吐市井之言,无不哈哈大笑。兰儿恼羞起来,作势要打,雪云寒怪叫一声,施展八卦步法,两人一追一逃,跑出了大堂。 李堂主苦笑摇头道:“这俩姑娘,真是长不大了。”众人哄笑起来,纷纷出言赞同。 ———— 当夜,雪云寒街边阴暗角落等待兰儿。这深冬季节,便是在这南方水乡,亦多有雨雪,白茫茫的雪花缓缓飘落,落在街上楼上,四处渐渐积雪。雪云寒呼出雾气,眼前一片朦胧,但觉远近红光成绮,似幻似梦,心头一片宁定安详。 兰儿轻飘飘落在雪云寒身边,笑道:“道长,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雪云寒“哼”了一声,说:“道歉就免了,等会儿你脱光衣服,给姐姐我跳支舞,姐姐就饶了你。” 兰儿轻轻拍了拍她脑袋,笑道:“少说这些俏皮话啦,咱们先去干正事吧。” 雪云寒望了望她,皱着眉头,道:“兰儿,不是姐姐说你。。。。。”兰儿道:“我年纪还比你大一个月哪,怎地你老是自称姐姐?” 雪云寒嘻嘻一笑,说:“我与无计结拜兄妹,以后要么我是你师叔,要么你是我大嫂。。。。。。” 兰儿大窘道:”随你叫我什么,我也不和你计较啦。你先前要说些什么?” 雪云寒伸手,捏了捏兰儿衣裳,她戴着黑纱斗笠,穿着一身锦袍,腰身束得紧紧的,四肢纤细修长,看得出曼妙身材。雪云寒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件黑色斗篷,给兰儿套上,说道:”万一碰上蒙古官兵,他们一看你这身材,只怕色心难耐,当场便要惹出事端。咱们如要遮掩,便要遮掩的妥妥当当。“ 兰儿盯着雪云寒,只见她浑身臃肿,好像一市井粗妇,不禁也佩服她心思缜密,说道:”雪道长,你懂得真多。“ 雪云寒得意起来,说道:”自然自然,坑蒙拐骗,鸡鸣狗盗,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两人准备完善,便绕着夜市一路闲逛,此时正是扬州最热闹的时候,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此起彼伏,灯具商品琳琅满目,诸般景致令人流连忘返。这两人逛了一会儿,早就忘了正事,一路沿着街道左右乱窜,兴致勃勃,边逛边聊,丝毫不觉疲倦。 突然间,雪云寒偶然见到迎面走来一人。此人长身玉立,器宇轩昂,穿着一身黑色大氅,颇有大家风范,只不过此人眉宇间闷闷不乐,神情极为怪异。雪云寒暗叫不好,顿时生出大难临头之感——原来此人正是那神农山庄的庄主,段厉水。 段厉水身后跟着两人,便是山庄的两位老仆,他双目直视,心不在焉,虽然身处这繁闹之处,却似乎被人欠了一屁股债,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雪云寒轻轻一拉兰儿手掌,两人走到一旁摊位旁,佯装看着些小物件货品,一边传音对兰儿说道:”当心,来了个不得了的高手。“ 兰儿心中一惊,心想:怎么雪道长都会这传音入密的功夫?几时有空,倒要让无计哥哥好好教教我。于是用极低的声音说:”有多高?“ 雪云寒道:”和咱们少帮主差不多。“ 兰儿暗想:那倒也还能对付,不过也颇为棘手。 雪云寒有一门绝技,乃是从伏羲八卦中悟到的功夫,与张君宝的风索功夫如出一辙。不过她内力不到家,仅仅能操纵极为细微的风线,可以借此探查周遭讯息,倒也神不知鬼不觉。这门功夫最多可探听周遭方圆十五丈之内的声音,亦可探知他人脉搏,体温乃至肌肉颤抖,虽然并无任何伤人之力,但精微奥妙,人所难测。她不知这段厉水为何来此,于是便将风线悄悄散布出去。 她知段厉水武功极高,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知觉,于是将这风线系在那姓荆的老者喉头处,只听那老者说道:”也是老天有眼,终于让咱们知道了那人的下落。咱们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些年,谁知他竟然被蒙古人逮住了。不过既然找到此人,这神农天香草,总算是有着落了。“ 段厉水与那老婆婆说了几句话,雪云寒一点儿都听不清楚,她这风线只能听见系住那人的声音。只听荆老头道:”还好咱们江湖上眼线不少,又有人懂得蒙古文字,不然即便截获那封急件,只怕也不知它说些什么。“ 雪云寒心中惊讶,偷偷将此事告知兰儿,兰儿秀眉微蹙,轻声道:“难道咱们府上出了叛徒,难道。。。。陶毒蛇他。。。。。” 荆老头笑道:”海蛇帮这些家伙虽然不怎么成气候,但这等刺探情报之事,却是驾轻就熟。少庄主,此番大事若成,定要好好赏赐他们。“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荆老头渐渐走远,雪云寒不敢跟踪,风线拉断,她便听不着他的声音了。 兰儿心中郁闷,道:“陶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李府对他不薄,他为何要帮着外人来与我们作对?” 雪云寒道:“未必是陶毒蛇,堂主说出此事之后,随即马不停蹄,来到扬州。别说陶毒蛇绝无余裕将此事传出,即便是他所为,这段厉水身处千山万水之外,如何能够在短短一天之内赶到这里?” 兰儿奇道:“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雪云寒沉吟片刻,道:”定然有多封书信,同时寄往这子爵府上,看来此事极为重大,鞑子皇帝分别派好几路人马给此人送信,深怕半路上出了纰漏,神农山庄与一个名叫海蛇帮的帮派相熟,似乎是通过他们获得此消息的。但为何偏偏要给这子爵传讯?莫非此人真的如此重要么?“ 兰儿苦苦思索,半点没有头绪,雪云寒却心思活络,自言自语道:”此事有好几种可能,鞑子皇帝从段大侠口中探知了重大秘密,需要将段大侠从隐秘的所在运往某处,那这重大秘密,或为贵重事物,或为重要人物。这位子爵呢?要么是知道段大侠藏身所在的人,要么便是武功高强至极,乃是护送段大侠的看守。“ 兰儿抬起头,问:”如果此人武功如此高强,那咱们可得好好谋划一番,最好能探一探此人的虚实。“ 雪云寒说:”咱们没有时间啦,段大侠与神农山庄极有渊源,那段厉水比我们还要着急,我看他今晚恐怕就要动手啦。“ 话音刚落,兰儿忽然抽出长剑,遥遥指着远方,雪云寒朝那边望去,只见段厉水昂首走来,面朝此处,神情萧杀,似乎随时就要动手。 原来两人刚刚一番做作,早就引起段厉水怀疑,他心中越想越不对,于是转身朝这边走来,身上杀气腾腾,蓄势待发,兰儿顿时生出感应,于是拔剑戒备,场面顿时紧张起来。 第七十五章 携手成大事 段厉水遥望两人,心想:这两人必是蒙古奸细,不然为何见着我竟会往一旁躲闪?瞧两人乔装打扮的模样,只怕已经跟踪我多时了。而且她们乃是女子,或与到我府上捉人的蒙古女剑客倒是一路。 他对敌人下手狠辣,绝不容情,想起叔叔落在蒙古人手上,必然受尽折磨。段南豹即便有任何不是,他总归是自己叔叔,他心中又如何能舍了两人之间亲情?想到他此时的处境,只觉得心急如焚,恨不得将这些蒙古人捉起来,对她们施以酷刑,让她们千百倍偿还罪孽。 雪云寒见他面色骇人,传音对兰儿说:“这人武功厉害的很,而且善用毒药,咱们还是莫与他正面冲突为妙。” 兰儿微微一笑,轻声道:“道长,这人对你一往情深,只要你露露脸,他自然对你言听计从,咱们还怕些什么?” 雪云寒干笑几声,传音说道:“我这人行得正,坐得直,心中坦荡,神澄灵定,既然不喜欢此人,又何必对他假情假意?想我雪云寒顶天立地的人物,又如何能做出这等卑鄙之事?“她嘴里说的正气凛然,全然忘了昔日捉弄归无计之事。 兰儿轻叹道:”既然如此,那我只有出手教训教训他啦。到时候他被揍得鼻青脸肿,雪道长你可莫要心疼。“ 段厉水走到两人一丈开外,见两人似乎在交头接耳,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头微微生气,说道:”两位既然不将段某放在眼里,那就休怪段某不留情面。“说罢手掌突然探出,劈空掌力骤然而至,他不欲将对手击毙,仅仅想将她们二人擒住,是以只使了五成力道。 雪云寒想:正好试试功夫。手掌伸出,内力在面前旋转成团,那股掌力来到她面前,被她运巧力腾挪到一旁,只见一旁树木躯干上碎了一大块,木屑纷飞,散落一地。她原本就精通伏羲八卦之理,武功与张君宝一脉相承,加上天赋卓绝,学起这门功夫,自然比归无计还要快上几倍。 兰儿赞道:”雪道长,你这功夫好生奇妙,什么时候练成了这样的本事?“她虽然与归无计相处多时,但却没见过归无计施展伏羲通天掌。 雪云寒闻言面有得色,暗道:”你老公教我的。“嘴里却道:”山人自有无上神通,妹妹要是想学,今日三更之后,来我厢房,我俩宽衣解带,颠鸾倒凤,假以时日,神功必成。。。。。。“ 正在胡说八道,偷偷瞄了段厉水一眼,只见他脸上惊讶万分,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盯着自己,雪云寒想起一事,暗叫不好,原来自己刚刚只顾着试演武功,却忘了这段厉水与自己缠斗多时,此时见到这场景,哪有认不出的道理? 段厉水脸上忽然现出温柔神态,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摘除雪云寒面纱,雪云寒嚷道:”慢来,慢来,段庄主,别来无恙啊?“ 段厉水微微颤抖,柔声道:”果然是你,雪。。。。姑娘,我这些日子,想的你好苦。“ 雪云寒暗暗头痛,兰儿却在一旁格格娇笑,说道:”雪妹妹,我就说人家忘不了你,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你还不快些上前与人家叙叙旧,亲热一番?“ 段厉水听兰儿称雪云寒”妹妹“,登时肃然起敬,双手抱拳,深深鞠躬,道:”这位姑娘,在下乃神农山庄庄主段厉水,与雪姑娘乃是旧识,不知姑娘与雪姑娘如何称呼?“ 雪云寒四处张望,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到街边的酒馆里说话。“当下三人走入酒馆,此时虽然夜深,但由于佳节将近,这酒馆依旧没有歇业,小二替三人倒上酒,端上菜,便知趣的跑到一边。 段厉水深情的望着雪云寒,仿佛想透过面纱,再见一见她那清丽绝俗的脸,他想:她们二人为何戴着面纱?是了,定是她二人容貌绝美,生怕惹出麻烦,所以才这般慎重打扮。唉,我刚刚也真是鲁莽,居然敢对雪妹妹出手,要不是她功夫通神,万一伤着了她,我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雪云寒见他表情,连忙说:“你可别打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我早在神农山庄的时候就和你说的清清楚楚,我半点儿也不喜欢你,也不希望借此占你什么便宜。现下咱们两家人泾渭分明,你若还当咱们是江湖同道,那大伙儿客客气气的,谁也别找谁的麻烦。” 段厉水身子一晃,似乎极为难受,好不容易才说道:“全听雪姑娘吩咐。” 兰儿在一旁看的着急,想要插话,但见雪云寒拼命朝她打手势,知道这是她们二人之间的事,自也不好插手,只能在旁忍耐。 段厉水沉默片刻,说:“雪。。。。姑娘,十天之前,在神农山庄的时候,你说你是江龙帮的人,是么?这位姑娘。。。。” 兰儿道:“你叫我兰儿吧。” 段厉水道:“兰儿姑娘,也是江龙帮的人么?” 雪云寒传音说:“咱们先探探他的口风吧,现下也不用隐瞒什么,这人不会是奸细。” 兰儿微笑道:“你对他倒也信任。”于是对段厉水点了点头。 段厉水又问:“你们江龙帮来此,也是为了那蒙古子爵之事么?” 雪云寒与兰儿对望一眼,雪云寒问:“你怎么知道?” 段厉水说:“我们神农山庄虽然久居山谷,但在江湖上也有不少势力。我也不来瞒你,江湖上有一个海蛇帮,长久以来,便是咱们神农山庄在江湖上扶植的帮派。他们不久前探知消息,蒙古人召集各地好手,要护送一位要人出行。蒙古人自以为此事做的隐秘,可其实早已传遍江湖,不少江湖门派,此时都已经齐聚扬州,打算以此牟利。” 雪云寒皱了皱眉,想:蒙古人这消息不是用蒙古字写的么?怎么会出了这么大漏洞?而我们江龙帮居然对此地情况毫不知情,可以算是无能至极了。 段厉水说:“我已经偷偷摸摸打发了不少江湖小贼,此时扬州城内,参与此事的闲杂人等已经少了许多。雪姑娘,不瞒你们说,此事涉及到的那位人物,与我神农山庄有着极大的关系,我对他势在必得,就算是你,我也不便手下容让。” 兰儿问:“你说的是段南豹段大侠吗?” 段厉水点了点头,说:“蒙古人的信件上说的清清楚楚,这位段南豹,其实是我的亲叔叔,也是神农山庄的前任庄主。许多年前,他擅自离开山庄,而且带走了我山庄中最为重要的几样事物,我们大伙儿苦苦找了他很久,直到此刻,才得知他的踪迹。“ 兰儿笑道:”我们江龙帮对段大侠的宝物绝无觊觎之心,只不过想要救他出来,共谋抗元大业罢了。“ 雪云寒点点头,道:”不错,咱们两家人并无利益纠葛,倒不如齐心协力,一同将段大侠救出来。此后的事,便由段大侠自己定夺,段庄主,你觉得怎样?“ 段厉水忽然说道:”我的心思如何,你自然清清楚楚,只要你有所吩咐,我便是赴汤蹈火。。。。“ 雪云寒啊呜一声,作势欲呕,段厉水愕然相望,雪云寒道:”我早让你断了这念头,我乃出家之人,绝不贪恋这俗世男女之情。你若以大事为重,便该仔细考量咱们俩的建议,若再谈这些男女私情,那我扭头就跑,从此不再见你。“ 段厉水叹了口气,笑道:”雪姑娘快人快语,令在下如梦初醒,既然如此,便如两位所言,在下与你们江龙帮联手救人,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雪云寒与兰儿欢呼起来,雪云寒道::既然如此,咱们带这位段庄主前去会见堂主。今晚也不用去探那子爵府了。” 段厉水道:”你们可知那子爵府在何处?我对此地不熟,也不知扬州土话,问了半天,一无所知。“海蛇帮多在广东福建处活动,对江南一带并不熟悉,是以在此也帮不上忙。而段厉水也不常在江湖走动,在此地呆了几天,除了打发一些江湖人士之外,竟然一无所获。 雪云寒道:”你就莫要操心这事啦,咱们两家现在算是好朋友,好兄弟,又分什么彼此?“ 段厉水笑了起来,暗想:只要你这句话,便是要我加入你们江龙帮,我也毫不犹豫。 三人来到李堂主府上,李堂主听说这等大人物到来,慌忙出来迎接,也是事出突然,他不及准备,穿着一身睡袍,头发乱糟糟的,见到段厉水,歉然道:”段庄主,让你见笑了,也是我不知你要到来,否则定然好好整理一番。“ 段厉水有些感动,说道:”古人会友,倒履相迎,李堂主颇有古人之风,在下又怎会责怪?“ 李堂主对兰儿与雪云寒道:”现在段庄主算是自己人了,你们也不用这般遮掩啦。“ 兰儿揭去斗笠面纱,露出真实容貌,段厉水瞧了她一眼,眼中微微惊讶,暗道:”这兰儿姑娘极为美貌,只怕仅仅比我雪妹妹略逊一筹。“他对雪云寒自然看高一眼,兰儿再美貌十倍,在他心中,也自然不及雪云寒貌如天仙。 雪云寒哈哈一笑,掀开面纱,段厉水一瞧,只觉得心如刀绞,宛若见到鬼怪,接连退了几步,指着雪云寒道:”你。。。你的脸?“ 雪云寒这等情形见得多了,自然不以为意,笑道:”这些日子晒太阳晒得多了,吃的也太好,脸上乱糟糟的,还请段庄主见谅。“ 段厉水捂住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兰儿有些气愤,道:”雪道长一贯如此,怎地你没见过她的真容?那你怎么还有脸说。。。。。说你喜欢她?“ 段厉水坐倒在椅子上,以手遮面,泪水涔涔而下,李堂主见他失态,脸上尴尬,偷偷问雪云寒道:”道长,你怎么捉弄他了?让他如此难过?你把他都欺负哭了。“ 雪云寒尚未答话,段厉水陡然抬头,目光闪烁,身法闪动,来到雪云寒身旁,伸手在她脸上闪电般一抹,她脸上的易容登时被化得干干净净,似乎他手上有什么古怪药水一般。 兰儿叱了一声,长剑出鞘,剑尖轻颤,指着他的喉咙,段厉水丝毫不反抗,只是愣愣看着雪云寒的脸,目光爱怜无限,嘴里喃喃道:”是了,是了,你这顽皮孩儿,总是想着法子捉弄我。“ 李堂主与兰儿微觉奇怪,纷纷朝雪云寒脸上望去,谁知一望之下,不禁心头大震,差点儿尖叫出声,只见雪云寒面露苦笑,一张脸秀雅绝俗,清丽无双,绝非笔墨所能形容。 第七十六章 千年药经难 雪云寒见两人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初时有些惊慌,但旋即恢复镇定,心道:此时面目暴露,若是刻意遮掩,反倒惹人不快,不如向他们说个明白,反正我为人坦荡,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心思已定,垂头拱手道:”堂主,兰儿,非是贫道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我年幼时孤身闯荡江湖,知道世道险恶,如总是这幅模样,只怕会惹祸上身,以往诸多欺瞒,还请两位多多见谅。“ 李堂主呆了片刻,回过神来,暗想:想不到雪道长如此美貌,倒与兰儿一时瑜亮,难得她小小年纪,便懂得这自古红颜多薄命的道理,肯舍却这身皮囊,以丑陋之态示众,如此胸襟见识,世上有几人能够?当下笑道:”道长何必致歉?咱们大伙儿各有各的过往,也各有各的难处,你不愿别人知道你的面貌,自然有你的道理,李某又非不明事理之人,如何会来怪你?“ 雪云寒朝兰儿望去,只见她眉宇间忧虑重重,似乎颇以为扰。她心道:坏了,兰儿姑娘打翻了醋瓶,恼怒起来,只怕当场要砍掉我的狗头。 当下说道:”除了三位之外,其余人皆不知在下真容,还望三位替在下多多遮掩,莫要泄露此事,在下感激不尽,在此先行谢过。“她心想:将来有空,可得先和无计哥哥、香儿以及文长打声招呼,免得被拆穿了谎话。 兰儿一听,果然松了口气,她心中暗道:原来无计哥哥不知道雪道长有倾国倾城之貌,否则他俩老呆在一块儿,只怕还真。。。。真有些尴尬。我也真是的,他们两人义兄义妹,便是知道雪道长的容貌,无计哥哥又能如何?况且雪道长如此人品,又如何会看得上我那个笨情郎? 她连这武功高强的段庄主都不理不睬呢。 段厉水痴情的盯着雪云寒,雪云寒微微不耐,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大喇喇走到一旁坐下,双手抱胸,别过脑袋,仿佛当此人不存在一般。 李堂主怕气氛闹僵,连忙说道:“雪道长,段庄主刚刚虽然有些鲁莽,但他对你不过是一片好心,你也莫要怪他啦。” 段厉水想要辩解,雪云寒抢道:”他方才的举动叫做一片好心?差点儿一个耳光将我打昏过去啦。要不是贫道身手敏捷,于转眼间微微后退,只怕此刻早就被他打得吐血倒地,随后便任他胡作非为,百般糟蹋,半点反抗不得,这等禽兽行径,若不当场阉了他,只怕今后还要深受其害哪。“ 段厉水听她说的实在不像话,但自己有错在先,此刻有意讨好,如何能够反驳?当下连连致歉,态度甚是诚恳。 雪云寒见有机可趁,连忙道:”今日之事,我也不来和你计较,不过我问你几件事,你可得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要是有半点虚假,哼哼,小心我假意投怀送抱,趁机将你先阉后杀,挖坟鞭尸,挫骨扬灰。“ 段厉水暗想: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着实难缠,不过倒也算明人不做暗事,比那些口是心非之人要好得多了。他此刻为其深深着迷,便是她坏事做绝,他也只能善恶不分了。于是答道:”雪姑娘但有所问,在下莫敢不答。“ 雪云寒大喜,问道:”那你先说说,你们神农山庄与这段南豹之间,到底有何深远的渊源?“ 段厉水想:此事虽然隐秘,但毕竟也算不得什么丑事,而且雪妹妹将来总得知道。当下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诸位若真的想听,那在下可得耗些时间,将此事从头说起。“ 段南豹一生纵横天下,江湖传闻无数,但身上谜团甚多,大伙儿都对此人极感兴趣,李堂主当下让下人上茶,四人随意坐下,段厉水便开始讲述段南豹的旧事。 他说道:“神农山庄历史悠久,根据前人记载,最早可追溯到八百年前的时候,似乎之前便已存在,但却找不到文字记载。我们山庄中自古有一门祖传绝学,名叫《神农天香经》,乃是本门至高无上的武学总纲。不过这门功夫极为艰深,须得练成本门其余所有高深武学之后,方能开始习练。 这门功夫并非普通的武功秘籍,而近乎某种修仙之法。它共分成上下两卷,第一卷乃是修炼内功的心法,第二卷乃是炼制丹药的方子,上下卷须得同时修炼,一边锻炼内功,一边熬制秘药,并不断服下所练成的丹药,以此助长内力。 几百年来,有不少人已经将这门功夫练到极深的境界,但惟独最后一味丹药‘神农天香草’,却从无人能够炼成,因此也始终无法`功德圆满。不过功夫练到那般地步,即使还差一些火候,但已经算得上是独步江湖的盖世高手了。 只不过随着前辈高人的功夫越练越高,他们的脑子也变得不太灵光,常常想着蹈云踏星,乘风归去,羽化成仙。于是这些前辈往往留下书信,飘然离开山庄,从此踪影全无,不知去了何处。这几乎成了咱们山庄历任庄主的传统习俗。“ 雪云寒打岔道:”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练这门功夫?太太平平在家享享清福,岂不甚好?“ 段厉水笑道:”雪妹妹。。。。雪姑娘,你眼下。。。。。你并非本门中人,不知本门功夫奥妙,因此便能这样说。可这神农天香经上所记载的武功,委实神妙无比,而且与咱们之前所修炼的功夫一脉相承,只要一见,立时心痒难耐,忍不住便开始修炼这功夫,而且这功夫进境显著,不出十年,功力便脱胎换骨。到了那时,不仅比几年前厉害数倍,而且神通妙悟,心有灵犀,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架势。最奇妙的是,这门功夫还能让人驻颜不老,真仿佛成仙一般。“ 雪云寒奇道:”这门功夫既然如此好练,而且有如此神效,为什么不让你们山庄里的人全部都练呢?“ 段厉水叹道:”一者,这天香经虽然厉害,但所需药物皆含有剧毒。山庄的历任庄主,血脉中皆天生带有抗毒药性,加上平时苦练不缀,因而可以服食丹药,而无性命之忧。二者,这些丹药极为名贵,采集不易,往往一味药需要熬制数月,这等费时费力,又如何能够传于众人?“ 雪云寒点了点头,不再发问。 段厉水又道:”这经书上的功夫虽然神奇,但练成功夫的人,往往不过才五十多岁,身手武功,俱是登峰造极的时候。以此大好年华,偏偏会生出疯病,远走他乡,从此脱离俗世,岂能不让人扼腕痛惜?于是几百年前,开始有些庄主深谋远虑,旁征博引,借鉴不少古籍古书,试图解开神农天香草的秘密。他们坚信,只要练成这味神药,便能够真正练成神功,而不至于产生些升仙的念头。于是从那时起,历任庄主便费了极大心思,钻研这神农天香草的法门。“ 兰儿问:”有人炼成这神农天香草了吗?“ 段厉水闻言有些发愣,睁大眼睛,忽然情绪失控,眼中流下泪来,江龙帮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垂泪,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过了片刻,雪云寒柔声道:”段庄主,你可是想起了什么悲伤往事?“ 段厉水擦干眼泪,道:”书上关于神农天香草,记载极为详尽,不仅说了曾经炼成过这门丹药,而且关于如何炼成,罗列的极为繁复,非但将当时炼药的时辰节气写的清清楚楚,连在场有哪些人物,用了哪些草药、分量如何、火候如何掌握,都一丝不漏的记录了下来。只不过这法子极为残忍,即便有些前辈心狠手辣,牺牲了无数人命,但依旧毫无寸功。“ 雪云寒听得害怕,颤声问:”什么残忍法子?“ 段厉水说:”须得让婴儿吞下诸般草药,然后将这婴儿丢入沸水之中。。。。。。。“ 雪云寒与兰儿听得尖叫起来,兰儿怒道:”你们神农山庄这等行径,简直比阴曹地府的恶鬼都要更加可恶。“ 段厉水长叹一声,声音中也满是愧疚,他说:”即便有先辈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举动,杀死了许多婴儿,但依旧没有炼成这丹药。那些前辈由此心神大乱,当夜便离开了山庄,便如以往那些先祖一样从人间彻底消失了。” 兰儿心头大乱,想:怎地这等绝世神功,总要从婴儿身上开刀?连无计哥哥的那门古怪功夫,也让他从小吃了不少苦头哪。 段厉水道:”我听荆叔叔说,第一个想出这神农天香草炼制方法的人,似乎是我叔叔,或者是我爷爷,但直至今日,他都没弄清楚到底是谁的功劳,因为那一夜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实在太过惨烈,他至今想起,依旧深感痛心。 南豹叔叔是神农山庄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不过十六岁年纪,便已经练成了山庄其余所有功夫,得蒙爷爷恩准,便开始习练神农天香经来,这般神速,足足比别人早了二十多年。我爹爹功夫进境远远不如他,但他们兄弟俩感情极好,爹爹从来也不为此事烦心。 叔叔胸中有雄心壮志,不愿安居在这秘谷之中度过此生,而且他和爷爷同时练神农天香经,丹药便显得不大够用了。于是叔叔下狠心抛下神功不练,开始外出闯荡江湖,短短数年间,名声大噪,成了名震江湖的大高手。” 第七十七章 隐秘血泪事 李堂主赞叹道:“段大侠少年成名,侠义武功,冠绝天下,可谓真英雄也。” 段厉水叹息道:“叔叔武功再高,如今也落在了蒙古人手里,这十多年的苦受下来,便是原先如何了得,此刻也难现昔日风采了。” 兰儿与雪云寒安慰几句,段厉水点头致谢,又继续说道:”叔叔虽然独自闯荡江湖,扬名立万,却从来不透露咱们神农山庄的名头,是以他名号虽响,武功又高,江湖上却鲜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他暗暗统领海蛇帮,发展出了极大势力,但他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一直让海蛇帮低调行事。“ 李堂主道:”咱们江龙帮与海蛇帮也打过几次交道,却从未生出过冲突,不过。。。。海蛇帮的帮规,倒是有些玄妙的。“ 段厉水哈哈一笑,道:”李堂主说的忒轻了,海蛇帮如今门规松弛,积恶累累,早非昔日我叔叔治理时那般行侠仗义的模样。若不是它对我还有些用处,我老早就想将这帮派散了。“ 他用手指轻叩额头,又道:”叔叔在江湖上闯荡数年,等我出生的时候,我爹爹出了场大意外,他上山采药,结果遇上山崩,从此音讯全无,我娘思念我爹爹,终于积郁成疾,爷爷虽然全力施救,却无奈她自己也不想活了,终于没能好转。“ 雪云寒心想:原来他自幼父母双亡,身世颇为可怜,难怪他性子如此古怪,偏执的有些骇人。 段厉水说到此处,声音有些黯然,但立即平复心情,继续道:”我叔叔回来之后,心急如焚,上山寻找爹爹,一无所获,又担心我无人照顾,便在山庄中住了下来,一边养育我长大,一边开始修炼神农天香经。他耽搁了数年,但对武学的领悟又高了一层,因而练起这门神功时进境颇快。 但他便是无法静下心来,每过两、三个月,他便要返回江湖,会一会那些老朋友,到我四岁的时候,他居然将一位外人带到了山庄之中。这人是他的一位生死之交,据说还救过他的性命。那人武功高的不得了,与叔叔相比,甚至还要略高半筹。“ 雪云寒奇道:”比段大侠的武功还高?江湖上还有这等人物?莫非是周行天前辈?又或是无念大师?万佛顶青灵子?“ 段厉水摇了摇头,道:”当时我叔叔年纪还轻,武功也未达到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人却已经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据说是武林中万人敬仰的高人。他叫霍惊鸿,绰号碧波惊鸿,是崆峒派的掌门人。“ 雪云寒对这等前朝旧事熟知在心,她点头道:”霍惊鸿乃是崆峒派古往今来数得着的高人,在当时江湖上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比起周行天、青灵子前辈资格更老,算是老一辈的大人物。只是他后来神秘失踪,不知去了何处。” 段厉水微微一笑,说:“我们见叔叔对此人极为敬重,自然也以礼相待,霍惊鸿知道咱们山庄规矩之后,便当即立誓,承诺绝不会将本门秘密宣扬出去。我们见他如此威名,而叔叔又为他打包票,于是也不起疑心,反而用好酒好菜招待他。 霍惊鸿说自己在练一门神功,需要清心寡欲,席间吃的极少,更是滴酒不沾。我们不虞有他,也没有强迫他进食,反而觉得怠慢了高人,心中隐隐不安。 夜间,叔叔外出修炼神农天香经,谁知这霍惊鸿曾经听叔叔说起过这门神功。他武功虽高,但却对这长生不老的秘术极为眼馋,席间他不肯吃咱们的食物,便是心生敌意,怕食物中有什么毒药。他悄悄跟着叔叔,想要找到神农天香经的所在,叔叔察觉了他的下落,据说两人当场打了起来。“ 兰儿与雪云寒一听打架,登时喜上眉梢,兰儿催促道:”这一架是谁赢了?“ 雪云寒快语道:”自然是段大侠,不然这位霍惊鸿怎么会失踪?“ 段厉水叹道:”当时我还年幼,对叔叔极为依恋,天微微亮,便跑到叔叔房中叫他起床。谁知我发现叔叔躺在门口,浑身上下满是鲜血,似乎随时都要咽气。我们赶紧将叔叔扶进屋子,替他仔细疗伤,发现他被霍惊鸿一剑刺中肺叶,只差一点便魂归西天。 他休养了半个月,终于恢复了精神,我们问他当日之事,他眉宇间竟有极大忧虑,说出的话来莫名其妙,谁都不信。他说他被霍惊鸿偷袭,虽然反手打了霍惊鸿一掌,让他中了些轻微毒药,但自己受伤极重,本来只能在原地等死。可谁知这时候,我爹爹突然出现,将霍惊鸿杀死。“ 雪云寒觉得背上冷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强笑道:”你叔叔真是昏了头啦,你爹爹不是已经。。。。。怎么还能跑出来杀人?“ 段厉水道:”我叔叔说的极为坚决,说那人定是我爹爹无疑,只不过他的武功高的不像话,霍惊鸿虽然受了些轻伤,但几乎完好无损,与我爹爹斗在一块儿,不出十招,就被我爹爹挖出心脏而死。“ 兰儿皱眉道:”段大侠真是乱吹法螺,霍惊鸿要是这么脓包,又怎么能制住段大侠?或者你爹爹真的是灵魂转世,具有鬼神难测之力,才能这般轻易将绝顶高手击败?“ 段厉水苦笑道:”我们当然没人信他说的话,回去找霍惊鸿尸体,也并没有找到。地上除了叔叔留下的血迹外,周围毫无打斗痕迹,更别提有爹爹的影子啦。我叔叔见我们不信,神色剧变,在山崖间苦苦搜寻了好几天,却也没有任何收获。他于是坐在山顶,一连数日,努力思索当时情形,突然有一天,他跑下山,对我们说:当时不仅仅只有我爹爹一人,他身后似乎还藏着一个黑影。” 雪云寒嘿嘿发笑,心中却愈发害怕,嘴里说:“这故事越来越有意思啦,就是有点儿怕人。” 段厉水说:“我们于是问他:他怎么最开始没想起来呢?我叔叔说:他当时只顾着看我爹爹的模样,没注意到周遭情形。他觉得我爹爹举止有如僵尸,关节僵硬,神情呆滞,功夫虽然迅猛无比,但却一点儿没有活人的迹象。当爹爹杀死霍惊鸿之后,他脑子发晕,视线模糊,似乎快要昏倒,他趁着最后时机,拼命朝四周打量,发现一块大石头下,似乎有有一棵一人高矮的小树,正在随风微微摇曳。 他后来回到那地方,却再也没找到那棵小树,他由此怀疑他当时看走了眼,那并非小树,而是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那人找到了爹爹的尸体,想法让他活了过来,在最危急的时刻守住了神农天香经,将那个无耻之徒杀死。” 他说到此时,声音竟显得有些阴森,雪云寒与兰儿坐的很近,忍不住握住对方的手,只觉得对方微微发抖。 段厉水道:“我爷爷当场便发起火来,他认为叔叔交友不慎,险些害的神农山庄神功被人盗走。如今这霍惊鸿下落全无,只怕已经逃出山谷,在别处躲起,说不定便在密谋对付咱们神农山庄。 我叔叔说:‘我伤他并不重,而且他当时知道我还活着,为何不取我性命?我若死了,咱们神农山庄便无一人是他对手,他若要报复,岂不来的更加容易?我说的全是真话,咱们山庄中有一个幕后的隐士,他就住在后山之中,是他操纵哥哥的尸首杀死了霍惊鸿,哥哥之所以失踪,恐怕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爷爷斥责他胡说八道,多半是练功练傻了。叔叔气恼起来,索性当夜不告而别,再次回到江湖闯荡。不过他临走之前,居然将神农天香经的真本给带走了,我爷爷气的险些中风,不过他已经将这门功夫记在脑子里,无需真本,也能继续修炼。 爷爷认为叔叔不过是在赌气,等气消了,自然会回来。又担心霍惊鸿回来报复,是以一直不敢离开山庄半步。如此又过了三年,也就是二十年前,叔叔突然回到山庄之中。大伙儿高兴得没了魂,一窝蜂涌上来欢迎叔叔,谁知叔叔却仿佛丧魂落魄,非但一点儿都不高兴,眼中反而满是担忧的神情。 大伙儿与他闲聊,他说起这几年在江湖上的事,又说自己早就投效朝廷,现在当了很大的官。我们以为他之所以闷闷不乐,便是因为怕爷爷责骂他当朝廷走狗,想起爷爷脾气,自然也担惊受怕。 谁知爷爷见他回来,高兴的什么前仇旧怨全忘了,只是一个劲儿夸他心思活络,精忠报国,只要他踏踏实实的做人,日子平平安安,那可比什么都强。 叔叔忽然垂泪,朝爷爷拼命磕头,问:‘爹爹,你这些年没有练那神农天香经吧。’ 爷爷说:‘怎么没练?不过这门功夫急不得,万一哪天练到深处,脑子一乱,出外游山玩水,那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叔叔伸手探了探爷爷脉搏,神情凄怆,喃喃道:‘已经练到这等地步了,再不想办法,可就来不及了。’ 爷爷哈哈大笑,说:’什么来不及了,回来说话就不吉利。说不定你爹爹已经快要羽化登天,飞升而去了。‘ 叔叔似乎下定决心,咬牙道:‘爹爹,我知道炼成神农天香草的法子了。’ 爷爷吓了一跳,以为他又在胡言乱语,叔叔拿出神农天香经,两人跑到后院,叔叔开始向爷爷详细讲述自己这些年的感悟。 咱们大伙儿自然远远避开,连我这个小孩子都不让靠近。我从远处眺望,发现爷爷听叔叔说话时,喜得眉飞色舞,双手不停鼓掌。 我听荆叔叔说:‘看模样,这次真的有戏。’ 鹤婶婶说:‘可不是吗?你看老爷乐成这幅样子?‘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忽然争吵起来,叔叔不停劝爷爷,爷爷神情狂热,想要抢夺叔叔手里的东西,叔叔苦苦摇头,只是不肯,爷爷仿佛着了魔一般,突然抽出一柄匕首,猛然扎向叔叔胸口。 我们大伙儿遥遥相望,全都吓傻了眼。叔叔眼神变得极为决绝,他伸手抢下匕首,出掌在爷爷胸口接连按了三下,随后头也不回,高高跃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我们抢上前去,荆叔叔扶起爷爷,只听爷爷说道:‘他。。。。抢走了神农天香草,这孽子。。。”他说完这句话,立时便断了气。 我们抬起头,想去寻找叔叔下落,可又哪里找得着他?“ 第七十八章 二女侍一夫 说完往事,段厉水神情忧郁,两条眉毛深深弯下,似乎已经深陷往昔悲伤回忆之中,过了半饷,李堂主叹道:”段庄主,原来你们山庄中竟发生过这等惨事。我等鲁莽,原不该如此相问。“ 段厉水望了望雪云寒,见后者目光如水,显然对自己十分关切,反而心头微微喜悦,说道:”无妨,咱们此次合力救人,原不该有所隐瞒。“ 兰儿问:”那咱们救出段大侠之后,你又打算如何处置他呢?“ 段厉水踌躇不决,道:”我也不知道。“想了想,又道:”他做出这等忤逆之事,原是天理难容,可毕竟他对我有养育之恩,若不是他悉心教导,我决不能练成这身功夫。咱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将叔叔救出来再说。“ 大伙儿点头称是,雪云寒道:”段庄主,你若信得过咱们,明天便由我们江龙帮夜探子爵府,你只要在一旁歇着就成啦。等我们将子爵绑出来之后,再由你亲自审问,抽筋扒皮,随你高兴,你觉得如何?” 段庄主想:这等难得的亲近机会,如何能够错过?若是敌人府中高手众多,他们江龙帮抵挡不住,我稍显身手,雪妹妹便会对我刮目相看啦。 想到此处,他面带笑容,答道:”我自然与雪姑娘。。。。江龙帮诸位兄弟一起前往,在下功夫不差,绝不会拖累大伙儿。“ 雪云寒见他脸色,登时知道他心中打什么主意,暗暗思忖:这段庄主不怀好意,定是想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借口去子爵府办正事,可其实却在打老子身子的主意,届时黑灯瞎火,他动手动脚,老子若一个不当心,可别失了贞·洁,让此贼占了便宜。 想到此处,一脸不屑模样,说道:”既然段庄主这么大本事,贫道可不奉陪啦。贫道这些日子吃坏了肚子,有些拉稀便秘,只怕行动不便,累了大伙儿功败垂成。“ 段厉水见她不去,失望之情,跃然脸上。 兰儿与李堂主见两人拌嘴,立时上前相劝,好说歹说,雪云寒想:大丈夫以大局为重,我先不与他计较,若是他晚上当真不怀好意,老子自然有办法断了他子孙根。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双眼却笑眯眯的盯着段厉水。段厉水以为她向自己示好,胸中热血沸腾,几乎忍不住又想要向雪云寒下跪求亲,可又见雪云寒眼中寒光闪烁,似乎不怀好意,登时莫名出了一身冷汗,至于为何如此,却又说不上来。 ———— 三人送别段厉水,又对着此事议论一番,李堂主说:”兰儿,道长,我先回去睡了,你们也早些休息,莫要贪玩,误了明天大事。“ 兰儿笑道:”爹爹,咱们又不是小孩子啦,你操这份心做什么?“李堂主笑了一声,挥挥手,返回卧房。 雪云寒也想回去,忽然兰儿轻轻拉住她的手,说:”道长,我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雪云寒回头一瞧,顿时暗叫不好,只见兰儿目光凄然,泪光莹莹,抿着樱桃小嘴,足见心中之事极为不妙。她心念如电,登时明白兰儿心思,挤出一张浮夸笑颜,柔声道:“兰儿妹妹,可是有什么知心话要告诉姐姐?” 兰儿笑了一声,却泫然欲涕,心头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开口,雪云寒见有机可趁,连忙道:“贫道。。。。方才喝茶喝坏了肚子,想要去趟茅厕。。。。。” 兰儿道:“雪妹妹,你觉得无计哥哥这人怎么样?” 雪云寒一听这话,立时魂飞天外,东张西望,仿佛贼骨头被抓了现行一般,她支支吾吾道:“他是我义兄,人品武功,虽然比我差的远了,但既然是兰儿姑娘的心上人,又能差到哪儿去?” 兰儿垂头道:“是么?他对你可推崇备至,在我面前,总是对你赞不绝口呢?” 雪云寒强笑道:“他不在我背后损我,我已经谢天谢地了,怎么还能夸我?兰儿妹妹,你可别替他说好话啦。” 兰儿走到窗前,看着天上乌云,幽幽叹道:”他说你为人绝顶聪明,侠义心肠,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 雪云寒听她语气不似作伪,暗骂归无计木头一块:与年轻女子交往之时,最忌讳对其余女人大加赞扬,便是亲娘亲姥姥,也万万不能说半句好话,否则她记在心头,表面上不立即发作,可只怕会将此事牢记一辈子。 可随即一想,猜测归无计对兰儿其实并无半点私情,心中坦荡,有话直说,兰儿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这些话都是他的肺腑之言。想起他对自己的好意,心头暗流涌动,顷刻间竟难以平静。 兰儿又道:”雪妹妹。。。。我喜欢无计哥哥,甚至胜过我自己的性命。可他却从来未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时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他的心思,我心中苦闷,可又无人倾诉,真恨不得找一处大哭一场。如今对你说出这些羞人的话,希望你莫要计较。“ 雪云寒沉思片刻,答道:”兰儿妹妹,他不说这等儿女情长的话,只怕是因为他还未开窍的缘故。“ 兰儿皱眉道:”他都快二十六岁的人啦,怎么还没有开窍?“ 雪云寒道:”又或者说,他志不在此,因而无暇顾及你的感情。“ 兰儿抬起头,美目清澈,凝视着雪云寒,问:”雪妹妹,此话怎讲?“ 雪云寒道:”他心中已经知道了自己人生的追求,有了为之奋斗不歇的道,为了这个道,他可以抛却一切,功名利禄,娇妻美妾,在他眼中,皆如过眼云烟。你若真心喜爱他,便得耐心等待他,陪伴他走完自己的道路,等他察觉到你的爱意。“ 兰儿心头大震,想起归无计对雪云寒的评论,两人虽然用词不同,可意思却如出一辙。她走上几步,颤声问:”若是他一直都察觉不到呢?“ 雪云寒笑了起来,她说:”那便是你境界不到,你若真心喜爱他,便得不停提升自己,让自己达到他的境界,体会他的心境,体谅他的难处,体悟他的一切感悟。他既然不为欲·望所动,一门心思追求自己的道,那你便得让他切切实实感受到你的存在,让他对你刮目相看,让他对你产生依赖仰慕之情,让他再也无法离开你的陪伴。“ 兰儿觉得嘴里甚为苦涩,她茫然四顾,似乎想转移话头,可思考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问:”雪妹妹,你呢?无计哥哥对你如何?他能离得开你么?“ 雪云寒叹道:”你问出这般问题,便是没听懂我的话。他的心境只怕已经远远超出了你我所想的境界,虽然他自己似乎并未察觉。有时候,当我望着他,总觉得自己在看的并非凡人,而是一位超凡脱俗的隐士。我对于他而言,仅仅是较为亲近的人,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一同行走江湖的兄弟,一位需要照顾的小妹妹罢了。也许你对他而言,也并无任何不同。“ 兰儿默然不语,过了良久,轻声问道:”道长,我该怎么做?“ 雪云寒苦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啦,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便只想做好自己的事。兰儿妹妹,我与你最大的差异之处便是:我这人从小便清楚自己将来要做些什么,我知道我要行走的道路,我知道我该如何度过此生。。。。。。“ 她咬咬牙,道:”妹妹,我也不来瞒你,有些时候,我对无计哥哥,确实也有过诸般念头。不过这些念头,皆是一闪而过,虽在心中留下痕迹,但转眼即逝,很快便消失无踪。即便我将来与他分别,我坚信无论是我是他,都能如以往一般生活下去。“ 兰儿软软坐倒在椅子上,喃喃道:”那是因为你爱他爱得不够深哪,雪道长,我的世界里只有他,只要我一会儿见不着他,我便觉得心神紊乱,好似心头缺了一大块。“ 雪云寒望着兰儿,眼中一片怜悯,她走到兰儿身边,柔声道:”那便是你所追求的的道了,兰儿,如果你真心爱他,无论前路再如何艰险,你都会孜孜不倦,永不懈怠。我乃方外之人,心中容不下这等凡俗念头,自然不会阻着你。从此以后,我当与义兄适当疏远,绝不会再与他胡乱调笑,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不过你自己也得争气些,胆子大一些,练功练武,可要比往日更勤快些,明白了么?“ 兰儿听她这般说,登时如释重负,她感激说道:”雪道长,你的大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雪云寒哈哈大笑,说:“这算哪门子恩惠?此事能不能成,全看你自个儿本事如何啦。要我说,索性给他吃食里下点猛药,来他个生米煮成熟饭。。。。。。” 兰儿啐了一口,道:“刚刚正经了几句,又来胡说八道啦。”说罢嫣然一笑,紧紧搂住雪云寒,良久不动。 雪云寒打了个呵欠,道:“再不睡觉,我明天可要起不了床啦。” 兰儿突然道:“雪道长,你若将来改变心意,我也不来怪你,到时咱们共同侍奉他一人,不分大小,姐妹相称。。。。。” 雪云寒眼前金星乱冒,仿佛被人打了重重一拳,呸了一声,跃了起来,如逃命般蹿了出去,顷刻间从厅中消失。兰儿见她跑的狼狈,忍不住面露微笑,站起身,回自己厢房歇息去了。 第七十九章 子时闯龙潭 次日傍晚,李堂主召集众人来到堂前与段厉水见面,陶毒蛇一听神农山庄的名字,顿时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一番段厉水,神态颇为激动。 李堂主问:”陶先生,怎么,你认得段庄主么?“ 陶毒蛇摇了摇头,笑道:”不,我没见过庄主,庄主也没见过我。不过我师父曾经是药王门的人,本门据说也是从神农山庄脱离出来的门派。咱们两家几百年前,只怕是一家人。“说罢面露微笑,与段厉水握了握手。 段厉水心想:咱们神农山庄源远流长,只怕是天下药宗之祖,只是不知除了这药王门之外,还有什么旁的分支流派。 众人客套一阵,段厉水四处张望,不见雪云寒人影,不禁有些挂念,问:”雪道长呢?怎么不见她人?连兰儿姑娘都不在此处?” 李堂主苦恼着脸,叹道:“这两个小丫头,从今天早上就不见人影,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平时疏于管教,着实把兰儿给惯坏了。现在雪道长与她形影不离,可别被兰儿引上邪路。” 其实他心知兰儿端庄淑静,为人稳重,而雪云寒足智多谋,言语荒唐,两人呆在一块儿,反倒怕雪云寒把兰儿带坏了。不过这段厉水对雪云寒一往情深,李堂主瞧在眼里,心中暗暗留神,不敢在段厉水面前说雪云寒的不是。 就在此时,只见兰儿与雪云寒兴冲冲的跑入大堂,兰儿跑到李堂主面前,嘟囔道:“爹爹,你又在背后说人家坏话啦。” 李堂主哈哈一笑,说:“爹爹我实话实说,你可别冤枉好人。” 兰儿埋怨一会儿,拉着雪云寒的手道:“咱俩可没闲着,这大半天耗在外面,已经将子爵府周遭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啦。”雪云寒面有得色,递过来一张纸。 李堂主看了几眼,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抬起头,问:“道长,子爵府周围形势真的如此严峻?” 雪云寒道:“非但子爵府内守卫森严,一旁酒馆之内,民宅之中,酒楼之上,鱼龙混杂,各种江湖人物出没其中。” 李堂主看着纸上名单,皱眉道:“深山派、朝阳帮、永乐帮、青山派、青城派、崆峒派、海蛇帮、古佛寺、华山派、泰山派、全真教、金山三妖、湖广九仙。。。。。怎么这帮妖魔鬼怪全都冒出来啦?”想起自己昔日行走江湖,四处寻访武林高手、前辈宿耄,为此煞费苦心,可却收获寥寥,谁知段南豹的消息一传出去,扬州城登时热闹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往昔武林鼎盛时期。 雪云寒笑道:“我看多半是一些冒名顶替之辈,借着那些威风的名头,来此处胡乱掺合。这些日子扬州的官府走狗可忙坏啦,走到大街上,看见奇形怪状的人就逮回去审问,一连三天,抓了三十多人,连牢房都关不下了。可依旧有不少人在子爵府旁探头探脑。” 文长道:”此事也不奇怪,想如今成王起义,振臂一呼,天下百姓无不欢欣雀跃,纷纷投效。我看这些武林人士必是见咱们抗元势头不错,于是陆续冒出头来,借此重振声威,说不定还怀着雄心壮志哪。“ 李堂主点了点头,叹道:“如果这些武林人士,手中功夫真的了得,心中别无杂念,只是一心为国,赤胆忠心,不计得失,将来大伙儿一同为成王效力,那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可只怕。。。。。只怕。。。罢了,此事先暂且不谈。雪道长,你是如何探听出这些消息?“ 雪云寒嘻嘻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兰儿一扯她肩膀,道:”又有什么妙计了?只不过仗着自己耳朵好,在酒楼中坐了半天,这些武林中人嘴巴可半点都不牢靠,雪道长与我在一旁偷听,不多时便记下这些名字啦。“ 雪云寒一副委屈表情,道:”兰儿妹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趁着午时众人散去的时候,牺牲色·相,乔装打扮,偷偷潜入妓·院之中,从那些客人嘴里,又探得不少消息。其中艰辛,真不足以向外人诉苦。“ 兰儿嗔道:”你又来信口胡诌了,我与你一直呆在一块儿,怎么没见你去过。。。。那种地方?“ 雪云寒道:”我俩既然如此亲密,自然我去过哪里,你也去过哪里,兰儿姑娘,咱们为国牺牲,呕心沥血,原不算的什么丢人之事。在场全是自己人,又有什么好隐瞒的?你快些将我俩在妓·院中与肥胖客人亲嘴之事。。。。。。“ 兰儿面红耳赤,扑了上来,拉住雪云寒的嘴巴,雪云寒惨叫道:”杀人灭口啦!“两人绕着大厅柱子追逐起来,刹那间,大堂中肃穆气氛一扫而空,众人哄堂大笑,两位姑娘笑骂声如银铃般响起,此地竟变成了小女儿嬉闹玩笑的场所。 李堂主笑了片刻,又说:“雪道长,既然形势如此紧迫,那咱们便不能拖延,这蒙古子爵若生出警觉,只怕立时便要搬家,届时咱们可又要费一番波折啦。” 雪云寒冲兰儿做了个手势,示意停战,随即答道:“那子爵安稳的很,府中兵多将广,而屋外之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嘴上吹嘘的厉害,但却半点用都没有。他自身武功不弱,据说数年前算是一位名将,我看他跃跃欲试,倒颇想与这些江湖人士较量一番。” 李堂主点了点头,说:“今夜子时,兰儿、道长与段庄主三人一同冲入子爵府捉人,其余众人在子爵府外接应。一旦得手,立即撤离,我已经安排好了马匹车辆,咱们连夜赶回三江镇,审问段大侠的下落。“ 文长道:”堂主,咱们不如将夜袭子爵府的消息在酒馆中散布出去,让那些武林闲人知道。“ 李堂主微微一愣,抚掌笑道:”妙计,妙计。届时这帮家伙按捺不住,定然会群起强攻,咱们便可浑水摸鱼,趁机行事。不过蒙古人极为狡猾,只怕不会如此坐以待毙,万一使出狸猫换太子的诡计,咱们又如何分辨得出真子爵的样貌?” 雪云寒哈哈大笑,道:“堂主尽管放心,贫道有一项本事人所不及,只要见到子爵,定能将他认出来。” 众人好奇起来,不知她有何神妙本事,纷纷询问,雪云寒微笑道:“贫道的鼻子比狗还灵敏几分,今早绕着子爵府旁的垃圾堆翻弄了半天,已经将子爵的味道牢记心中,只要让我来到他身旁十丈之内,贫道便知道那人是真是假。” 众人与她相识颇久,从未听说她有这等本领,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她说的是否可信。但李堂主素来信服雪云寒的智计,此刻见她胸有成竹,自也放心下来。 众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将此事的前后细节梳理清晰,李堂主招待众人用了晚餐,随后众人便养精蓄锐,等待子夜来临。 —————— 夜间,子爵府旁人影绰约,人头攒动,不时响起细微声响,雪云寒引着兰儿与段厉水来到庄子西南方位,轻声道:”我观察过子爵府的风水啦,这院子的西南角全是泥地,守卫最是松懈,等子时稍过,不管那些闲杂人等来不来捣乱,咱们三人只管冲进去。我知道那子爵现在何处,你们跟着我便成。“ 段厉水心中激动,轻声道:“雪姑娘,你真是足智多谋,慧心如兰,段某能碰上你,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雪云寒差点儿气晕过去,传音骂道:“在这紧要关口,你偏要说这些没用的话?”段厉水一脸憧憬,丝毫不以为意。 兰儿凝神屏息,仔细查探四周动静,忽然道:“你们听,打起来了,有人想要动手!” 她功力深厚,比段厉水尚要稍高一些,雪云寒什么都听不到,但见两人面露喜色,连忙道:“咱们冲进去!” 三人跃上围墙,跑过泥地,雪云寒领着二人绕过院中亭台阁楼,花花草草,直奔正中大院,便在此时,只听一人喝道:“什么人?” 黑暗中刀光闪烁,朝雪云寒劈来。雪云寒施展两仪步法,顷刻间闪过此人攻势,长剑轻颤,刺入此人咽喉。 段厉水赞道:“好剑法,好步法。” 雪云寒道:“别顾着叫好,帮忙打发敌人哪。” 子爵府中的守卫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其中不乏好手,兰儿使出青城剑法,剑招灵动,内力深厚难挡,敌人虽然手持盾牌,但阵型散漫,依旧被兰儿杀得七零八落。 段厉水心中钦佩,暗想:兰儿姑娘身手大是不凡,单单看这几招剑法,只怕功力不在我之下,江龙帮中高手如云,尚在昔日众多江湖名门之上。足以与少林寺一争雄长。 他见兰儿大展威风,心中起了较劲之意,使出千寻万蛇掌,登时数十道白光横空飞驰,众守卫不明所以,纷纷嚷道:“妖法,妖法!”被他掌力缠住,他手掌一晃,咔嚓之声四处响起,中招之人皆被他扭断骨头,接连发出惨叫。 兰儿轻笑道:“段庄主,你这是什么古怪功夫?” 段厉水笑道:“献丑献丑,贻笑大方。此乃千寻万蛇掌,掌力灵动蜿蜒,颇有险戏诡诈之处。”他催动掌力,白光四处游弋,真仿佛万千灵蛇在黑暗中出没一般。 第八十章 剑气怎奈何 兰儿心道:他这掌力好生奇妙,凌空攻击敌人,倒也叫人防不胜防。不过比起我的剑气可差的远了。 她有心炫技,长剑横划,身前陡然出现数十条五彩长蛇,朝四面八方蔓延出去。子爵府上众护卫如何抵挡得住?一时间纷纷中剑倒地,断手断脚,高声惨呼。 段厉水见状心头大震,暗道:她怎么会我神农山庄的功夫? 他的千寻万蛇掌乃是神农山庄祖传绝技,他苦苦学了二十年,方才有今日成就。如今见兰儿凭空出剑,剑气铺天盖地,威力只有比自己的掌力更盛,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兰儿笑道:“这些护卫当真脓包,连我这粗浅招式也躲不开?”剑招变化,长蛇化作雄鹰,扑腾着从天而降,那些护卫四处逃窜,可又哪里逃得掉?兰儿恼他们为蒙古人做汉奸,这等助纣为虐的行径,人人得而诛之,是以下手毫不容情。刹那间,但见剑气纵横,浩浩荡荡,纷纭流转,络绎不绝。不少敌人连喊叫都来不及,便被绚烂剑气刺穿喉咙,当场毙命。 段厉水瞧得满头大汗,心想:还好我昨夜没有与兰儿姑娘动手,她神功如此诡谲难测,当世有谁能够敌得过她?这剑气如此玄妙,只怕远远胜过我的千寻万蛇掌,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等人物?难道她当真是仙人不成? 雪云寒见兰儿杀得兴起,连忙劝阻道:”咱们先办正事要紧,可莫走了对头。“ 兰儿点了点头,令剑气化作漫天蝴蝶,将敌人团团围住,身形微动,跑到雪云寒前头,说:“雪道长,带路吧。” 段厉水愣在原地,见两人跑远,这才快步跟上,心中却黯然伤神,寻思:我本想在雪妹妹跟前一展身手,可谁知兰儿姑娘的剑气胜我十倍,而且这些护卫如此不济,一点儿都显不出我神农山庄的真本事。 他正在自怨自艾,雪李二人又如何能得知他的心思?雪云寒跑到一处大宅前,忽然道:“他冲出来了,当心!” 只见四十多人从大门中杀出,手上持着盾牌短刀,后方还有人手持弩箭,不停射击,箭矢如骤雨般朝三人头顶落下。雪云寒施展伏羲通天掌,将箭矢力道往两旁挪去,这门功夫运用纯熟之后,使的全是巧劲儿,是以内力损耗极少,她支撑片刻,丝毫不觉吃力。又发觉这些弩手准头奇差,十枚箭矢中,倒有七、八枚全无准心。真不知这蒙古子爵如何挑的护卫。 段厉水左躲右闪,身形一闪而过,顷刻间冲入人群之中,他运起神功,手掌上毒雾弥漫,雾气飘散,临近之人只要沾上半点,立刻脸色发青,倒地不起。 兰儿不甘落后,用剑气挡开弩箭,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人群正中。只见一身穿华服的蒙古贵族神色慌张,大声指挥手下上前阻拦。可这些人见三人下手狠辣,势不可挡,全数吓破了胆,如何敢上前挡路? 眼见兰儿就要得手,忽然一辆黑色马车从一旁闪出,直朝兰儿身上撞来,兰儿半空中一个盘旋,使出归无计传授的轻功身法,接连后跃,险险躲开这凶猛冲撞。 马车车夫鞭子一甩,将蒙古贵族拉到车上,大声吆喝,催促马匹,马车如风一般朝出口奔去。 雪云寒快步追上,手掌轻挥,一根无形细丝缠上那车夫,那车夫凌空一掌袭来,雪云寒登时觉得气息不畅,只感到仿佛一堵墙朝自己头顶压了下来。她暗叫不好,使出伏羲通天掌,面前气流转动,“崩”地一声,她双脚发软,一跤摔倒,只觉鼻中鲜血长流,不过好歹将这掌力化解了。 兰儿与段厉水齐声怒吼,从她身旁闪过,分左右朝那车夫攻去。那车夫猛然双拳击出,势若雷霆,声震四方,气劲极为惊人,兰儿与段厉水不得不出掌抵挡,三人力道相碰,各自微微一晃,兰儿与段厉水齐声闷哼,落在地上,竟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车夫戴着毡帽,似乎还蒙着面,看不清面容如何,但这拳法如此威猛,雪云寒觉得似曾相识,她心想:这几招内力精纯浑厚,似拙实巧,有些像是佛门的武功,而此人如此功力,倒有些像是鹿鸣法王的拳法,这老僧来这儿做什么? 段厉水想要继续追赶,谁知刚刚踏上一步,只觉得内息不畅,倏忽间竟无法运功,他吐纳一口,霎时打通经络,却见到兰儿已经飞身追了上去。他心道:罢了!她功力毕竟胜我一筹。 不过方才一掌之中,他使了烈火丹的毒掌,那人若不运功排毒,只怕过一会儿便会毒发。想到此处,他微感快意,施展轻功,加紧追袭。 不一会儿功夫,兰儿已经追上那人,使动剑气,正在与那人缠斗,只见那人身旁五彩长练盘旋,似乎处于下风,但他双拳挥舞,每每与剑气相碰,便迸发出星星火花,他手上戴着铁手套,招式严密,胆大冷静,对这剑气丝毫不惧,兰儿虽然连番变幻招式,但却丝毫奈何不了此人。 段厉水吃了一惊,奇道:“他明明中了我的毒,为何却毫无反应?”雪云寒道:“他内力太深,你的毒奈何不了他。”他们两人想要上前夹攻,但兰儿剑气纵横飞驰,仓促间竟无法插手。 兰儿生平从未遇到过如此高手,此刻攻势如风如火,可此人却丝毫不惧,反而越斗越挥洒自如。兰儿气恼起来,喊道:“你若能接下我这一招,我便饶过你们两人!“她长剑竖在眼前,正要唤出那五彩长龙,那车夫突然拉住蒙古子爵的衣领,在马车上一借力,两人腾空而起,顷刻间将兰儿远远甩开。他手上虽然带着一人,但借助马车前冲之速,这一跃快的不可思议。兰儿想要使出剑气,可此人已经跑到远处,眼见再也无法追上。 这人经验老道,应变奇速,运劲极为巧妙,即便在两位绝顶高手围攻之下,依旧丝毫不显慌乱,反而从容自若,于瞬息间找到了脱身之法,这等心思武功,委实可敬可怖。 便在此时,一群身穿夜行衣的人冲了过来,手上兵刃明晃晃的,见到黑衣人与那蒙古贵族,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像见着宝贝一样扑了上来。 雪云寒看傻了眼,想:这些蒙古护卫都是吃干饭的么?这些三教九流的江湖混混都能冲破他们防线? 她定睛细细查看,这才发现这些江湖人士中有好几人功夫当真不弱,有几人健步如飞,分好几个方向朝那车夫与蒙古子爵追了过来。 车夫不躲不闪,反而迎面朝他们冲了过去,只见他使出劈空神拳,挡者披靡,拦者即死,不过这么阻了一阻,兰儿与段厉水跟了上来,众人分好从个方向合围上来,这车夫本领再高,只怕也插翅难飞了。 便在此时,那车夫甩手往地上一劈,一团雾气登时将他笼罩,随后朝周围扩散,兰儿生怕有毒,赶忙屏住呼吸,朝后退开,段厉水丝毫不惧,可这浓雾凝厚,将两人身影牢牢罩住,周围影影绰绰,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好不容易冲了上去,只觉得周围众人都在胡乱挥舞兵刃,他不敢怠慢,运功使出劈空掌力,将上前的敌人全数击退。 良久之后,浓雾散去,可那车夫与那蒙古子爵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兰儿在原地一跺脚,恨恨道:”这蒙古人好生狡猾!道长,现在怎么办?“ 雪云寒大声道:”咱们快些去宅子里搜一搜,看看有什么线索。“ 那些身穿黑衣的武林人士登时反应过来,叫嚷着从两旁冲了过去,段厉水与兰儿想要阻拦,但人群如颠如狂,从他们身边如潮水般涌过,他俩又不想动手杀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冲进那大宅之中。 雪云寒道:”他们上当了,咱们快些搜那马车!那马车早就备好,上面定有要紧事物。“ 兰儿笑道:”你这精明鬼,就是你鬼主意最多。” 三人跑到那马车旁,果然马车中满是书信书籍,雪云寒仓促看了一遍,找出几封最新的书信,借着月光匆匆看了几眼,嚷道:“是了!‘段贼南豹,将于某某时辰,于临安梅花港地牢运往景夷山,此人知晓少林典籍所在,又知晓宋朝皇室宝藏下落,须得小心护送,不可轻忽。’” 这封书信洋洋洒洒,写得颇长,似乎分成两部分,上部用蒙古字写就,下部则为汉字,雪云寒深知文法精要,几眼便找到关键所在。她接下来继续往下看,又吃了一惊,道:“此贼身份不凡,沿途定有同党营救,皇上谕旨,亲调五百精兵,由乌特鲁斯千夫长引领,令鹿鸣国师、离遁、玄薇仙子、玄寒派、天剑派等诸人沿途护送,务必确保贼人安然抵达景夷山。” 兰儿道:“敌人守卫这般严密,就凭咱们三江镇的分堂,只怕无法成事。” 便在这时,只听大宅处喧闹起来,众位武林豪侠开始大声争吵,随后打打杀杀,起了冲突。雪云寒皱眉道:“他们这些人在胡闹些什么?” 有几人叫的极响,兰儿仔细倾听,道:“他们似乎在抢一封书信,奇怪,怎么宅子中还有这么一封书信?难道蒙古人做事,这般不仔细么?” 过了片刻,叫声愈发响亮,只听好几个人在喊:“景夷山!段南豹在景夷山,他身上有宋朝皇室的宝藏,还有少林的武功秘籍!” 人群中欢呼起来,雪云寒三人登时目瞪口呆。雪云寒暗骂这些蒙古人怎会如此愚蠢,竟然将这些消息抄录成好几份,现在消息传出,只怕不久便要弄得天下皆知。 第八十一章 红霞映飞轩 三人愣在当场,只见群雄在远处争吵不休,一会儿乒乒乓乓打了起来,看来这群人各个儿被宝藏秘籍弄昏了头,还没见着正主,已经兴奋得头脑发热。 雪云寒道:“咱们将这些书信全搬走,回去再做打算。” 三人趁着黑夜越墙而出,来到江龙帮马车隐藏之处,李堂主见他们归来,面露喜色,可又没见着乌特鲁斯子爵,连忙问:“怎么样?” 雪云寒摇摇头,道:“敌人武功高强,被那人逃了。但段大侠的下落已经找到,咱们先回去吧,此事有些古怪,还需从长计议。” 江龙帮群雄连夜返回三江镇,段厉水名正言顺的跟着他们,有事无事,便借故与雪云寒说话。雪云寒头大如斗,每每见到段厉水柔情似水的目光,便觉得寒毛直竖,忍不住便想跳车逃亡。 回到李堂主豪宅处,众人顾不得休息,当即商讨此事。雪云寒将他们遭遇之事说了一遍,李堂主问:“此时事情败露,只怕蒙古人会将段大侠连夜转移,咱们可得派人紧紧盯着。” 雷兽道:”梅花港倒离此不远,地方也不大,监视起来倒也不难。不如我此刻赶去盯着,如果鞑子有所行动,我便立即飞鸽告诉诸位。“ 雷兽饲养猛兽猛禽,技艺天下无双,甚至训练一种奇妙飞鹰,这飞鹰颇通灵性,能在从空中侦察敌情,随后将所见之事大略告知雷兽,他如能前往,自然比旁人要更易发现端倪。 李堂主知道雷兽行事稳重,善于随机应变,加上精通狮吼神通,便是被敌人围攻,自也有法子脱身。于是点头道:”如此劳烦雷刚兄弟了。“ 雷兽自己养着一匹好马,通体漆黑,神骏非凡,名叫雷云飞驷,号称日行千里,灵通人性,他骑上马,向众人告辞,这马如雷鸣般嘶叫起来,蹄子一蹬,顷刻间跑出数十丈,众人齐声喝彩,无不深感艳羡。 雪云寒将书信拿出来给众人看了,文长将蒙古文字译出,发觉与其下汉字意思一模一样。又接连看了几封书信,皆是讲如何审问段南豹之事,信中所述有些含糊,只说段南豹苦撑至今,终于熬不下去,这才答应带领蒙古人前往景夷山找寻宝物。 段厉水想象叔叔所遭遇的酷刑,眼眶红肿,浑身散发出骇人气势,紧咬牙关,仿佛随时想要动手杀人,众人心生同情,纷纷劝他放宽心。雪云寒问文长:”蒙古人为什么总是将书信写成多份?这是他们的习惯吗?“ 文长摇头道:“据在下所知,他们并无这等习惯。只不过听说某些蒙古贵族为了讨好忽必烈,特意将忽必烈所写信件仔细誊写一番,说是这般做能沾染灵气皇气,保佑他们一生飞黄腾达。” 陶毒蛇笑道:“我还以为鞑子都是些粗俗武人,想不到他们来到咱们这里,倒变得与咱们老百姓一样迷信啦,我还见过有人在皇帝待过的酒楼争抢,只为了买皇帝吃过的酒食呢。” 雪云寒心中隐隐不安,道:“此事极为蹊跷,鞑子行事接连出错,弄得此事天下皆知,我看他们定然不会照原计划行事。我们可得小心计议,莫要惹出什么祸端。” 李堂主道:“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唯有飞鸽传书,让义兄知道段大侠之事。可离鞑子押送段大侠的日子尚有数日,就算途中不出岔子,只怕等义兄知晓此间情由,也为时已晚了。” 就在此时,只听屋顶上有人轻笑一声。段厉水身形一晃,刹那间跑到屋外,只见一人身穿长袍,悠闲的坐在屋檐上,身前长剑带鞘,横陈于腿上。此时天色未明,段厉水看不清此人面貌,喝道:“什么人!下来了!”忽然出掌,掌力排山倒海般横空而过。那人似乎没料到段厉水武功这般高强,身手在身前一扇,随后腾空转圈躲闪,只见他身法曼妙,挥洒自如,长袍于月光中飞舞,飘然宛若神仙。 段厉水见他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自己的劈空掌,心中一凛,跳上屋顶,顷刻间击出五六掌,掌中运劲,毒素密布,只要敌人被这毒气沾上一点儿,立时便会中毒。 这人丝毫不觉,反而蹂身而上,招式灵动,与段厉水斗了个旗鼓相当。两人招式如波涌云乱,星汉纷纭,你来我往,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段厉水见他丝毫不受毒气影响,暗中寻思:看来我体内毒功练得还不到家,遇上这等内功高明之辈,内力无法侵入他们体内,而他们体外有真气护体,自然也奈何不了他们。 江龙帮众人站在屋檐下观看,见两人斗得精彩纷呈,居然大声喝彩起来。段厉水见他们并不上来帮手,心中微觉奇怪,但随即精神一振,想道:他们定是想见识见识我神农山庄的真功夫,如今雪妹妹在底下注目,我何不趁机表现一番,将此贼擒下,在雪妹妹面前大大露脸? 想到此处,精神一振,双掌招式瞬间猛烈无比,白色长练从手掌中如激流般窜出,将那人如蚕蛹般团团包围,那人料不到他居然有这等神妙武功,瞬间左右见拙,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挡住段厉水的猛攻。 段厉水喝道:“再不投降,我可要下杀手了!” 那人笑道:“李叔叔,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位高手,只怕比周瀚海将军还要厉害半分哪。” 段厉水一愣,听他声音娇嫩悦耳,却又颇为豪爽,此人竟是一位女子。而且听她口气,似乎与李堂主相熟,看来也是江龙帮的人物,登时手上便缓了下来。 那人趁着他微微分神,身轻如燕,瞬间摆脱段厉水灵蛇掌力的纠缠,站在屋顶边沿,朝他躬身行礼。段厉水暗自戒备,双掌一合,淡然回了一礼。 此时阳光升起,将四周黑暗驱逐干净,初阳升空,血染云霞,阳光照在对方脸上,段厉水见此人面容妩媚,红唇雪肌,五官精致至极,气质中仿佛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竟又是一位绝美少女。他心中震惊无比,登时后退一步,暗想:这些日子是不是中了邪了?出门在外,碰到的都是些倾国倾城的女子?这江龙帮到底是武林帮派?还是修仙神宫? 李堂主在院子中笑道:“莫愁啊莫愁,我正想要派人去给你爹爹传信,想不到你居然未卜先知,先行跑到我这儿,还鬼鬼祟祟的躲在屋顶上,莫非想把你叔叔吓出病来?” 莫愁哈哈一笑,朝段厉水又鞠一躬,神态甚是亲热,段厉水觉得心头一片模糊,脑中发热,呼吸有些紊乱,但随即深深吐纳,稳住心神,暗想:都说这天下美女皆有狐媚之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对雪妹妹痴心不改,可刚刚险些被她所迷,可见此言大有道理,不可不防。 莫愁从屋檐上凌空走了下来,仿佛空中有无形阶梯一般。段厉水心中钦佩,想:单单以轻功而论,这位姑娘只怕要胜我一筹。 众人重新回到厅中,李堂主问起莫愁来意,莫愁道:“小侄。。。。。” 段厉水忍不住“啊”了一声,众人面带笑意,齐刷刷看着他,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了。段厉水眼露困惑,问:“这位姑娘不是叫莫愁么?莫非。。。。小名叫做小侄?” 莫愁面现尴尬之色,苦笑道:“这位老兄,在下并非什么姑娘,而是男子。” 段厉水闻言一愣,他颇为乖觉,立时默然点头,心想:如今世道大乱,她女扮男装出游,自也有她的苦衷。想我的雪妹妹易容化妆,兰儿姑娘戴着面纱斗笠,皆是身不由己。 他这般暗自自圆其说,眼中自然流露出同情神色,莫愁无奈一笑,继续说道:“小侄正是奉了爹爹之命,与大伙儿一同来到叔叔这里,帮叔叔共同谋划营救段大侠之事。” 李堂主颇为惊喜,忙道:“义兄已经知道了?” 莫愁笑道:“早在几天之前,长安城中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啦,说有一位前朝将军被蒙古人捉住,身上藏了不得了的大秘密。这位将军被蒙古人关押在江南某处,只是不知他身份,也不知如何找到此人。后来消息渐渐明朗,我们知道此人乃是赫赫有名的段南豹段大侠,也知道李叔叔你这等消息灵通之人,定然有办法查到他的下落。他让我与罗辉兄弟一同赶来此处,想要助叔叔一臂之力。谁知却扑了个空。” 李堂主拍手道:“是啊,这可真是不巧,咱们当时正在扬州寻找段大侠的消息呢。” 莫愁道:“我方才在屋顶偷听你们谈话,已经知道大概情形啦。如果真如你们所说,蒙古人派出这么多高手护送段大侠,就算我与你们联手出击,只怕也不易取胜。别说旁人,单单那鹿鸣法王,只怕我也赢不了他。更别提其余高手啦,加上那五百蒙古精兵,咱们若是贸然行动,只怕还真会被鞑子打个落花流水。“ 李堂主道:”莫愁,那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莫愁朝段厉水瞧了一眼,只见此人虽然年纪不大,但神色严肃,颇有威仪,心中暗自佩服,笑道:”谁知你们居然找了这么一位了不起的高手,加上八仙诸位好手,再召集全国江龙帮的菁英一同行事,便极有把握将段大侠营救出来。“ 第八十二章 八卦连环阵 李堂主当即向莫愁引荐段厉水,莫愁从未听过神农山庄的名头,但听段厉水居然是段南豹的侄子,登时肃然道:“果然是家学渊源,了不起,了不起,若非段庄主手下留情,在下险些就被段庄主揍得鼻青脸肿啦。” 段厉水微微一笑,对莫愁更增好感,心道:这位姑娘居然是江龙帮帮主的女儿,果然将门虎女,器宇不凡,英姿飒爽,倒与雪妹妹有几分相似。连忙谦逊道:”莫姑娘。。。。。。莫愁兄弟言重了,方才你若是拔出剑来,在下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啦。“ 两人哈哈大笑,互相钦佩,惺惺相惜。李堂主问莫愁该如何营救段南豹之事,莫愁道:”蒙古鞑子此次大张旗鼓,咱们原也不易相救,但谁知他们频繁出现疏漏,闹得满城风雨,江湖上人心浮动,皆对那宝藏秘籍垂涎三尺。依我看,鞑子此行,定会惹得大批绿林豪杰群起围攻,他们这一路只怕困难重重,只要一出临安,来到荒郊野外,登时便会遭遇无穷无尽的敌人。“ 雪云寒沉吟道:”莫愁兄弟的意思是:让咱们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 莫愁点点头,道:“这些前来抢夺段大侠的江湖人士,原本不过是利欲熏心,未必有什么好意。咱们也不必在乎这群家伙的性命,只等他们与蒙古人杀得兴起之时,从旁偷袭,一举将段大侠营救出来。” 雪云寒苦笑道:“咱们这般做法,岂不是有违侠义之道?即便咱们将段大侠营救出来,恐怕会得罪大批武林同道,说咱们江龙帮行事卑鄙,出卖同胞,从长远来看,对成王抗元之事不利。” 莫愁叹道:“道长抱着这等悬壶济世之心,仁义过人,舍己为国,在下极为钦佩,不过鞑子此番如此慎重,单单靠咱们江龙帮仓促召集来的人手,如何能够做成这大事?” 雪云寒眉头紧皱,一时也彷徨无措。 莫愁见雪云寒不再反对,于是便起身说道:“我这便放出信鸽,通知临近江龙帮各香堂分舵调派人手,全数临时归李堂主调度。”又四处张望,问:“无计哥哥呢?” 段厉水听莫愁叫的亲热,不免一脸不屑,暗道:这位归无计兄弟模样老实,可却四处招惹妙龄少女,先是与雪妹妹结拜兄妹,又与这莫愁姑娘交好,到底是真人不露相,知人知面不知心。 兰儿笑道:”无计哥哥他外出办事去了,此刻不在这儿,怎么,莫愁兄弟,你想念无计哥哥了吗?“ 莫愁唉声叹气道:”兰儿姑娘,我实话实说,你可千万莫生气,那夜我俩在长安城如胶似漆,促膝长谈,心神俱醉,**,差点儿。。。。。如今我已经忘不了无计哥哥啦,若是见到他,定要施展浑身解数将他拐跑。“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哄闹起来,有人笑得合不拢嘴,有人假模假样上来劝兰儿节哀,有人摆出凶巴巴的模样,仿佛要将归无计狠揍一顿泄愤。 段厉水信以为真,心中暗自惊惧,自忖:他们江龙帮帮规好生放纵,年轻女子口无遮拦,也不怕败坏自身名节,雪妹妹在此地待得久了,难怪会变得如此性子。 众人说笑一会儿,莫愁写了几封信,放出信鸽,他带有帮主的金印,以此号令帮中,自然无人敢抗命。 李堂主走到书房之中,不一会儿返回大厅,将几张古旧地图摊在桌上。众人围着地图仔细研究一番,雪云寒道:”蒙古人行军之时,定会派出探子四处侦查,咱们须得找一处隐秘所在藏好。最好同时避过蒙古鞑子与众多江湖好汉,以免惹出冲突。“ 李堂主道:”此事只怕并不容易,咱们这般打算,其余人只怕也是如此。咱们须得实地查看一番,方能做出决断。“ 文四忽然道:”堂主,我便是临安人士,对临安周遭地形熟记在心,便是闭上眼,也能将各处山谷丛林背出来。“ 李堂主尚未答话,雪云寒喜道:”四哥,那你可知从临安出来,到景夷山的道路上,可有什么茂密树林?“ 文四道:”有一片叫做白鹭林的所在,平时人迹罕至,乃前往景夷山的必经之路。“ 雪云寒问:“这林子四周,可有什么山谷?” 文四答道:“临安周遭多是平原,即便地形有所起伏,也不过是小小山坡罢了。” 雪云寒喜道:”咱们便在此处实施伏击。此地离临安不远,那些武林人士只怕不会挑在此时动手。即便有人在一旁窥探,数量也不会有多少,咱们可以将这些人一一捉起来,等事成之后,再将他们放了。” 莫愁秀眉微蹙,道:“此地离临安如此近,敌人增援来的极快,咱们万一稍有耽搁,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雪云寒道:“咱们下手之时,人数需得和敌人相近。我知道一个阵法,用以扰乱敌人,再合适不过。”当下将八卦阵法的精要简略说了。 八卦之理,深奥玄妙,几通天道,乃是古代先哲得蒙天启而创,雪云寒天资极为聪慧,对伏羲八卦钻研多年,居然颇有心得,有几分诸葛遗风。她摆下这八卦阵形,乃是利用八卦的空间挪移之理,诱敌进入死门,随后将敌人分散至其余诸门,再分别用八卦石阵困住。 一旦敌人进入石阵之后,便会受周遭环境所惑,心神大乱,**丧志,以至于无法分辨周遭道路,仿佛进入无尽迷宫一般。昔日诸葛亮用八卦石阵困住陆逊追兵,便是用着等**阵的奇效。 不过这法子极为繁复,须长时间准备,而且极耗心血,雪云寒细细听文四描述丛林中各处地形,苦苦思索,叹道:“如果四哥所说不差,咱们这八卦连环阵倒也勉强可行。石阵定然是摆不成了,用周遭树木装神弄鬼,倒也勉强凑合。 她于是将这阵法任务分派下去,众人听她说的头头是道,虽然将信将疑,但见她信心十足,加上李堂主对雪云寒极为信任,自然也并不出言质疑。 三日之后,江龙帮各地群雄纷纷来到临安城外,李堂主见来人皆是精兵强将,数量足有三百多人,心中一宽。他将大伙儿带到白鹭林中,雪云寒女扮男装,打扮成一位仙风道骨的隐士模样,站在山坡之上,将心中韬略简要讲了一遍。 群豪听得莫名其妙,当场便有人发出质疑,雪云寒面露微笑,道:”这位兄弟既然不信,不如亲身体验一番我这八卦阵的奥妙之处,还有哪些兄弟心中存疑的,自管随在下一同前往。“ 有数十位领头之人心中起疑,跟着雪云寒走入林中,雪云寒领着他们走了一会儿,突然从他们眼前凭空消失。这些人有些吃惊,四处张看,但见四周烟雾缭绕,树木稀稀落落,可无论朝何方向望去,似乎皆毫无分别。 他们茫然无措,只得依着心头印象朝原处返回。谁知走了好一会儿,却发现仿佛在原地打转一般,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片树林之中,竟与原先那片树林一模一样。 他们惊慌起来,登时便有人提议在树上刻下记号,边走边刻,以免重蹈覆辙,在林间走迷了路。众人依他所言,谁知走了半天,竟然又绕回了原先刻字的树木前头。 这么一来,有些人心中敬畏,不禁说道:”莫非这雪道长真懂些仙法神通?懂得这鬼打墙的法术?“大伙儿议论纷纷,越说越信以为真,即便有些人心头存疑,见大伙儿皆神神叨叨,口头虽然不信,但心底却深感敬畏。 正在绝望间,只听一旁传来清朗笑声,只见一位清秀绝伦的美貌少女从林间雾气中缓缓走出,她朝众人行了一礼,用悦耳的声音说道:”雪道长知道诸位被困在此处,特地吩咐我在此等候,若诸位信了道长仙法,我便引诸位离开此处。“ 众人见她容貌,均觉得自个儿误入仙境,遇上了天仙指路,感激涕零之下,忙不迭朝这位小仙女道谢,小仙女面露怯笑,低头害羞,这等颠倒众生之颜,登时令众人意乱情迷,恍惚间忘了自身所在。她走在众人前头,一路前行,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忽然由明转暗,着眼之处,皆一片漆黑。众人见到这等异象,心头起疑,想找小仙女问话,却发现她早已不见踪迹。 一人惊声喊道:”只怕那并非是什么仙女,而是狐狸精变来骗咱们的吧。“众人听得心惊肉跳,正惊惧间,发现前方火光闪耀,似有无数人影,他们朝着火光走去,忽然眼前一片开朗,只见江龙帮众人席地而坐,正用异常惊讶的目光盯着他们。 那位雪道长端坐土坡之上,笑吟吟道:”诸位,贫道的法术还算使得么?“ 这些人哪里还敢出言质疑,连忙齐声拱手说道:”雪道长阵法神奇至极,令咱们这些井底之蛙大开眼界。有雪道长领着大伙儿行事,蒙古鞑子只怕连如何丧命都莫名其妙哪。“ 这几人在帮众中颇有权威,连他们都深信不疑,旁人自然更无异言。雪云寒于是安排莫愁、兰儿、文四、段厉水、陶毒蛇、雷兽、无尘和尚,加上她自己分别领一对人马练习阵形,大伙儿足足操练了两天,这八卦连环阵,终于算粗略成形了。 第八十三章 晨林迷雾来 雪云寒藏身在一棵云杉之中,透过层层枝叶,望着丛林中缓缓走来的蒙古军队。 走在前头的,便是曾经见过的鹿鸣法王。这老和尚内力深厚,佛法精深,看上去年岁模糊,似有七八十岁,又似乎只有三四十岁,便如他的功夫一般,令人只觉高深莫测。也是他艺高人大胆,在这等茂密丛林中走过,依旧只穿着一件单薄僧袍,与周围蒙古士兵甲革裹体的模样大相径庭。 老和尚身后走着的,乃是一位蒙古军官,雪云寒见此人身形稳重凝厚,足见内力了得,似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高手。此人背上负着一把长剑,剑鞘银黑交杂,远远看去,倒像是银剑生锈一般。 雪云寒心想:这人只怕便是人称遁世仙的天剑派掌门离遁,虽瞧不出他功力深浅,但只怕也绝非凡俗。 她虽然没有归无计那般灵敏的耳目,但精通相面之术,以此评估他人武艺,自来有几分准头。她又细细观望一番,发现人群中混杂着身怀内功之人,一些持着怪异兵刃,如鹿头杖,鹤嘴笔,虎头刀,狼牙棒;另一些如那离遁一般,背上带着宝剑,神情倨傲,似乎不屑与旁人为伍。这些人为数不多,大概便是天剑派与玄寒派的门人了。 雷兽缩身在她一旁的树上,轻轻一扯丝线,树枝微微晃动,雪云寒心中一震,急忙往军队后方望去,只见一辆囚车被拖了过来,囚车中一人盘膝而坐,披头散发,衣着脏乱,浑身上下满是血污,但他神情宁定,气势不凡,丝毫不为身陷囹圄而苦恼。 雪云寒仿佛听到对面树上簌簌震动,好在此时北风从林间卷过,倒也不怕敌人心生疑惑。 她心道:那边是段大侠么? 瞧对面段厉水的眼神,似乎随时会忍耐不住,冲下去动手救人,足见此人定然是段大侠无疑。而且瞧他这份泰然自若的气度,当世之中,只怕没几人能够及的上他。 她发动风索,扯动周遭树枝,树叶纷纷而下,这是动手的信号。 乌特鲁斯骑马行军,处在军中靠后位置。他隐约觉得这树林中有些古怪,此时天气严寒,霰气浓厚,林间居然显得雾茫茫的。这林间道路被寒气懂得硬邦邦的,四处皆有寒霜,走起路来加倍艰难。他叫来蒙古向导,问道:“这林子有多大,咱们还有多久能走出去?” 向导忙道:“回禀将军,咱们现在已经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在有一会儿,便能走出去啦。” 乌特鲁斯抬头望望前路,心中隐隐不安,他喝骂道:“胡说八道,你看这前面树木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咱们何时能走到尽头?” 向导“咦”了一声,似乎在一棵树上见到古怪,他走上前去,扶着树仔细查看,过了良久,一语不发。 乌特鲁斯令士兵上前将此人带回来,谁知那向导身体摇晃,骤然倒地,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个不停,过了片刻,嘴里吐出黑血,竟然死于当场! 乌特鲁斯骂道:”他妈的,果然有贼人!“ 只听左侧喊声大作,一队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从灌木中冲了出来,乌特鲁斯指挥道:”左翼长枪手抵挡,弩手齐射,不得落空!“ 蒙古士兵训练有素,战力天下无双,这队蒙面人不过是乌合之众,与蒙古军队一触既败。当先一人见无法取胜,挥手撒出一阵紫色烟雾,蒙古士兵身经百战,一见之下,便知此乃毒雾。迅速戴上口罩,挥盾牌将毒雾驱散。不过当先数人反应稍慢,被这毒雾一熏,立时晕倒在地。 乌特鲁斯怒道:”贼人如此卑鄙!“正想派人追赶,鹿鸣法王从人群中穿过,对乌特鲁斯说:”将军切勿发怒,贼人定是引咱们追赶。此时林间烈风吹拂,这毒雾当不致命。“ 乌特鲁斯点了点头,命人上前将敌人留下尸体捡了回来,以便今后追查身份,随后令军队继续前进。 不多时,乌特鲁斯朝四下看看,登时出了一声冷汗,只见这只军队突然凭空少了许多人,仿佛在林间走岔了路。他命人喊了几声,似乎在远方听到有人回应,但也拿不准是否是回声。 他暗想:也许只不过一时走失,这六十多人在一块儿,其中自有长官指挥,敌人如此无能,自然奈何不得他们。他们过不多时便会赶上,咱们不能耽搁,以免中了敌人奸计。 刹那间,林中传来震天响的怒吼,仿佛在众人耳边炸响一个惊雷,众士兵只觉脑袋一阵晕眩,胸口烦闷,有多人居然当场呕吐起来。鹿鸣法王听这声音,竟像是佛门金刚狮吼的功夫,正想出声压制,从林中右翼又冲出一批人马,当先一大汉人高马大,嘴里连续发出吼叫,居前的数位蒙古士兵被他声音一震,立时支持不住,纷纷摔倒在地。 离遁呼啸一声,飞身而上,那大汉吼声了得,几可与绝顶高手匹敌,可身手却差了一些,见离遁杀了过来,扭头就跑。他身后数十位敌人弩弓连射,离遁挥剑一一挡开,追了几步,却发现这些敌人突然没了踪迹,就仿佛遇上了山神山妖一般。 乌特鲁斯在后面喊道:”离先生,快些回来,莫中了敌人的诡计。“ 离遁朝敌人失踪的方向望了望,心有不甘,却只能服从乌特鲁斯的指挥。 乌特鲁斯问道:“国师,你说敌人这般前来骚扰,到底意欲何为?” 鹿鸣法王道:“我也看不透他们的用意,不过这树林间极为古怪,咱们当快马加鞭,笔直前行。”他说完这话,脸色一变,慌忙回望,发觉这支六百多人的军队,顷刻间又少了一百多人。 乌特鲁斯自也察觉这等怪异之情,他惴惴不安,东张西望,问:“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鹿鸣法王还不及答话,队伍后侧突然叫嚷起来,士兵挥舞战旗,喊道:“后方有敌人冲杀!” 乌特鲁斯连忙调度士兵还击,这匹敌人全身穿着坚硬藤甲,当先一人更是穿着钢甲。那人杀气腾腾,仿佛不要性命一般,冲入军队里头一阵砍杀。虽然他盔甲坚硬,兵刃锋利,但被蒙古士兵接连刺中,受伤不轻,但他丝毫不觉,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就这样接连杀了十人,他身后部下在阵外接应,将他硬拽了回去。 那人一边后撤,一边厉声痛骂,他们在树后一转,立时也不见了。 乌特鲁斯骂道:“这些恶贼,如此凶恶!” 离遁忽然大叫道:“迷儿,蚕儿,你们人去哪了?”他声音惊恐,足见这失踪之人对他极为要紧。 乌特鲁斯回过神来,发觉如此一来,军队中又少了两百人,此时人数已经少于一半,可他连敌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瞧清楚。他平生从未见到过这等怪事,一时间心头恐怖万分,额头冒汗,大声喘气,止不住发起抖来。 鹿鸣法王伸手在他肩上一拍,一股纯厚的佛门内力涌入经脉,乌特鲁斯立时止住颤抖,只觉灵台清明,思绪平静。他感激说道:“国师身具无上神通,末将深感大德。” 鹿鸣法王道:“他们派人来骚扰咱们,便是要混淆视听,只要咱们眼睛离开道路,稍有走神,便极容易走错方位。有高人在林间布下神妙阵法,令我们瞧不清前路,但他们这些人战力不强,那些失踪之人,此刻定然还活着,只要他们不随意分散,敌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说罢运气念起佛号,声音远远传开,仿佛天际有神佛向世间轻语,他念道:“诸位不必惊慌,此乃敌人**阵法,只要诸位守在原地,多加防备,敌人便无法伤及诸位。请诸位耐心等候,老衲定会想法解开敌人的伎俩。“ 这声音好似发自树林之上,又好似在众人耳边说话,只怕那些迷途之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乌特鲁斯此时对鹿鸣法王敬若神明,暗想:皇上果然好运气,能得到这等仙佛相助,他能登上皇位,自然有旁人难以企及之处。 法王刚刚说完,林中骤然飞出数十道白光,仿佛白蛇般朝军队涌来,蒙古士兵用盾牌抵挡,用长矛去捅,被这白蛇一搅动,长矛纷纷折断。一黑袍男子怒吼一声,从林间飞身而下。 鹿鸣法王高高跃起,与那人斗了起来,只见白光炫目,将两人团团围住,鹿鸣法王拳风虎虎作响,将白光一一击散,两人斗了一会儿,那人渐渐处于下风。那人朝这边望了一眼,眼中露出痛惜的神色,手掌一竖,一道黑烟罩在他面前,鹿鸣法王转身避开。那人大声呼号,带着部下飞速逃离。 鹿鸣法王并不追赶,反而急忙回身,发现乌特鲁斯也不见了踪迹,连带失踪的,还有大约一百多人。 此时在林间小径上,唯有他、离遁与一百多位士兵留在原地,士兵紧紧将段南豹的牢笼围得严严实实,虽然身处这等诡异之地,他们依旧表情坚定,没有失却与敌人决一死战之勇。 鹿鸣法王与离遁互望一眼,鹿鸣法王点了点头,离遁传下号令,命剩余士兵继续押着囚车往前走去。 走了不远,林间从左右走出两人,鹿鸣法王定睛一瞧,发现是两位绝美少女,一人身穿红色长袍,一人身穿白色长裙,两人手中皆持着宝剑,神情肃杀,严阵以待。 鹿鸣法王与离遁走上前去,与两人遥遥对峙,鹿鸣法王道:”无知小儿,老衲本不欲与你们计较,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说不得,老衲今日只有大开杀戒,以儆效尤。“他从僧袍中取出短镰刀,黑色的刀锋划破雾气,令人不寒而栗。 离遁长剑出鞘,清响远鸣,他朗声道:”快些撤去阵法,放我徒弟出来,不然莫怪我下手无情!“ 那身穿白裙的少女面带微笑,道:”你们上当啦,今天还不是和你们打架的时候。“说罢她轻巧转身,跃到树上,很快便没了踪影。 长袍少女指指他们身后,道:”只要走错一步,便会满盘皆输,道长这阵法如此奥妙,令在下敬佩的五体投地。“言毕也立即遁走,转眼隐去。 离遁与鹿鸣法王猛然回头,登时瞠目结舌,脸色惨淡,原来他们身后那一百多位蒙古士兵,连同段南豹的囚车,早已全数不见了。 第八十四章 千年武障消 就在雪云寒等人营救段南豹的两天之前,归无计与玄青正在聆听法镜诉说段南豹在少林寺最后一段故事。 乍看之下,法镜面色平静,声音波澜不起,可他却暗暗捏紧拳头,足见他心中着实激动,复又万分愧疚。 他说道:“段大侠在地上挣扎几下,可无论如何却站不起来。鹿鸣法王拉住段大侠衣领,将他高大的身子举了起来,手指点住段大侠的胸口,说道:‘段施主,如今胜负已分,只要你认输,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段大侠哈哈大笑,嘴中冒着血泡,鹿鸣法王不动声色,手指骤然前伸,我见段大侠鼻子里鲜血滚滚之下,他大声惨叫起来,声音痛苦万分。 全寺僧众将这一幕瞧在眼里,脸上皆露出不忍之色,我想段大侠如此铮铮铁骨,若非这折磨痛彻心扉,他如何会如此惨呼起来? 鹿鸣法王将段大侠扔在地上,双指抵住他的关阳穴,内力发动,段大侠浑身开始抖个不停,喉头控制不住,咕咕直叫,仿佛一直将死的青蛙。我见到这等场景,几乎被心中的恐惧淹没,再也支撑不下去,轻手轻脚从树丛间爬出,想往远处逃跑。 就在这时,只见方丈大师跪倒在地,不停朝段大侠磕头,哀求他快些认输,好结束这无休止的折磨。他这一跪,全寺上下三千多和尚全都跪了下来,大声念着段大侠的名字,纷纷泣不成声。 鹿鸣法王似乎有些动容,对段大侠说:‘这样吧,段施主,我见这少林寺的和尚已无逆反之心,诚心投效皇上,以报皇上恩典,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加为难你们。咱们的赌约,我便改上一改。’ 方丈抬起头问:‘如何修改?’ 鹿鸣法王道:‘第一、只要段施主认输,我们今日便不来为难少林寺,但你们少林寺须得向佛祖发誓,从今以后,不得收容任何身负武功之人。寺中武功高强之辈,我会订下名册,从此以后,不得再留在少林寺之内。其余僧众,只需诵经念佛,不得修习武艺。我回去禀报皇上,派下监寺入住少林,如发现任何违逆之举,便算你们背信弃义。‘ 此言一出,众人默然不语,按照原来赌约,他胜了之后,要将全寺高僧收押回京,并带走全寺所有武功秘籍。此时虽然松了口,但如此一来,少林寺千年武学功法,便算毁了。 鹿鸣法王续道:’第二,你们藏经阁中的武学秘籍,从此以后,不得翻看。我会派人将这藏经阁锁起来,严加防范,以防少林寺贪图武学,妄念心起,生出叛逆之举。‘ 刹那之间,方丈大师举棋不定,双目望天,泪水滚滚而下,我心知只要他点一点头,他便成了少林寺的千古罪人,少林一脉,从此便从武林中彻底消失。 他望着段大侠,知道若是他不答应,鹿鸣法王当场便会将段大侠杀死。 他回头张望,似乎想从旁人那儿得到主意,可我知道,他所见定是一片茫然神情。 方丈大师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我以为时光就此停住不前,随后,他长叹一声,说道:’我等身入空门,本就该心无杂念,一心修佛,替天下苍生祈福。德蒙佛祖庇佑,允我们修习神功护法,转眼千年,其实早已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变得恣意骄横,忘乎所以,方有今日之劫。如今为救一位大仁大义之人,就算老衲身背万世骂名,又算得上什么?‘ 说罢,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对段大侠深深鞠躬,道:’多谢段大侠舍命相救,你的恩情,老衲永世难忘。‘又对鹿鸣法王道:’还请大和尚放了段大侠,我们少林寺,允了大和尚所说的条件,这习武之道,咱们从此摒弃。’ 鹿鸣法王点了点头,道:’将段施主押下去,好生看管起来。若少林寺信守诺言,十年之后,我便会求皇上放他出来。这十年间,就算我舍出性命,也会保得此人周全。’ 方丈大师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于是鹿鸣法王长袖一挥,山上山下所有西域武人随即散去。方丈大师等他们走远,忽然坐倒在地,吐出大口鲜血。我猜他心中羞愧无地,气血翻涌,只怕有走火入魔之险。但我对他极为忌惮,不敢在山上继续逗留,从此浪迹天涯,四处漂泊,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大约一年之后,我来到此地,从此安定下来,静思往昔,反省自身的罪孽。” 玄青初时显得有些诧异,但此刻已全然恢复原先模样,沉默寡言,只是安然静坐。归无计心知法镜与十二年前的武林浩劫无关,但此时线索复又中断,一时彷徨无措。 玄青站了起来,合十行礼,道:“法镜师兄,多谢你将此事告知我二人。” 法镜深深呼吸,笑道:“何必谢我?我不过是一介临阵脱逃的罪人,反而要多谢你们聆听我忏悔罪过呢。” 玄青不答,拉着归无计,两人向法镜师徒告辞,走出小屋。天色昏暗,寒意弥漫,一阵凉风吹过,林间枝叶发出翻滚之声,仿佛山妖在低声细语。 归无计懊恼道:“此次千里迢迢赶来,虽然知道法镜禅师的下落,可真正要紧之事却一无所获。” 玄青依旧沉默,快步走在前头,归无计只得跟上,两人路过一处泥潭的时候,玄青忽然伸手在归无计肩上一推。归无计毫无防范,朝泥潭摔下,但他何等神功,岂能中这等算计?正想运玄天伏魔功飞身避开,可谁知陡然间身法迟钝,扑通一声,在泥潭中打了个滚,浑身上下满是污泥,异常狼狈的站了起来。 归无计抱怨道:“玄青师父,这当口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玄青道:“抱歉,我不过想试试你的功夫。你到那边的池塘将脸洗净,我这儿有一套多余衣衫,你可换上。” 归无计听他道歉,气顿时消了,跑到池塘边匆匆洗了把脸,换上干净衣物。这衣服与玄青那套一模一样,皆是玄色长衫,难怪他每次出现总是一成不变的行头,原来是准备充分之故。 玄青坐在岸边,见归无计走来,道:“无计,你听完法镜所说之事,心中有何感悟?” 归无计想了想,答道:“法镜禅师真是倒霉,偏偏在最紧要的当口遇上心障,这也是命中该有此劫,原也不能全怪他。” 玄青不答,似乎依旧在沉思,归无计又道:“这段大侠仁义过人,真是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不知现今雪道长那边忙的怎么样了。” 玄青闻言,居然微微一笑。归无计只觉阴风阵阵,大呼不妙,不禁抬头观看星象,隐约觉得头顶有扫帚星划过。 玄青道:“你有没有见过那种如蚊虫大小般的红色小鸟?我见你方才听到此物,似乎颇为吃惊。” 归无计道:“我在一处隐秘山庄中见过此物,这是一位替蒙古人效力的少年郎中所驯养的怪鸟,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传讯,当真奇妙异常,令人防不胜防。” 玄青道:“神农山庄有不少隐秘,这怪鸟也是神农天香经上所记载之物。” 归无计“咦”了一声,暗想:他怎么知道神农山庄之事?不过玄青师父似乎无所不知,倒也不足为奇。 他想想玄青说的话,问:”那位少年郎中也与神农山庄有所牵连?“ 玄青将面容隐在阴影之中,但归无计听他呼吸似乎有一丝停顿,他说道:”他的事,我并不清楚,但段南豹只怕知道这红色蜂鸟之事。“ 刹那间,归无计隐隐想到什么,但却有无法说清道明。他有些焦急,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 第八十五章 伪装之面具 玄青说:”此事我不想插手,时间紧迫,我将我所推论的一切全告诉你,由你自己决断该如何行事。“ 归无计点了点头,心中紧张起来。 玄青道:”蜂鸟现身,蒙古人自然知道法镜夜探大营,他们原本想玩一出反间计,让法镜跑回少林寺,谎报兵力,同时制造疑云,让少林寺以为寺里出了奸细。谁知法镜如此胆小,居然没有回去报信,不过错有错招,危急时刻,法镜因此没有现身,也省去了蒙古人不少麻烦。 这百伤道人久居西域,幽冥神掌功夫,中原只怕无人得知。他在少林寺前不曾透露过这神掌功夫,段南豹却说道:要领教他的幽冥神掌。他是如何得知这门功夫的呢?” 归无计忙道:“也许段大侠见识广博,确实知道百伤道人的武功。” 玄青道:“也许,但可能性不大。随后他将百伤道人击毙,两人武功天差地远,原是不足为奇,但段南豹居然会使佛影手,这便有些出乎意料了。须知无念禅师绝不会佛影手功夫,他练了万佛朝宗掌,所修心法会与佛影手相触,是不能习练这门功夫的。既然段南豹的佛影手并非是无念传授,他是从何处习得的功夫?难道他早就潜藏在少林寺中,暗地里学会了这门绝学? 在他与敌人生死相搏之时,为何忽然去为无心禅师疗伤?他临敌经验无比丰富,并非鲁莽行事之人,此刻何为轻,何为重,他不可能分不清楚。而且以他的功力,就算驱散无心禅师身上的寒毒,又如何会与离遁拼斗的如此惨烈?须知离遁剑法虽然不错,但彼时功力尚浅,便是四个离遁一拥而上,只怕也不是段南豹的对手。” 归无计心道:玄青师父似乎对天下各门各派的高手都极为熟悉,看来颇好打听,平时倒一点儿看不出来。 玄青又道:“他与鹿鸣法王相斗,在这等生死关头,使出法雷无边,引诱敌人露出破绽,这其中极不合常理,简直荒谬至极。” 归无计倒没瞧出有什么奇怪之处来,脸上登时出现困惑之色。 玄青道:“无计,像段南豹与鹿鸣法王这等身经百战、武功绝顶之人,出招之时,无论使力多大,皆会留有余地,露出破绽时,八成是在诱敌,唯有两成机会,是被逼上绝境。那是遇上武功远胜的敌手时,方会出现这等力不从心的迹象。 按照当时情形,段南豹处于下风,万万不可能将鹿鸣法王逼入困境,法王的破绽定是假象,段南豹居然会信以为真?他又不是三岁小娃娃,怎么会犯这等错误?他原本不过是露出败象,可如此一来,连一丝取胜机会都没有了。 但他仍有机会拖延,他使出绞首咬招式,这一招可随时变化为五种招式,至少有三种能化解鹿鸣法王的双佛撞钟,可他偏偏连一招都不用。” 归无计只觉得心脏狂跳,脑子乱作一团,他急忙嚷道:“说不定段大侠想要与敌人同归于尽呢?” 玄青道:“他确实有这样的机会,他乃不世出的天才,非但武功深奥,而且临敌时机变百出,绝非坐以待毙的笨蛋,当他手掌触到鹿鸣法王的时候,以他的使毒手段,鹿鸣法王即便不死,也必然身受重伤,他是敌方阵中最后一人,只要将他击伤,即便依照规矩,他使了别派武功,算段南豹输了这一场,少林寺也定然能赢下最后一场。” 说到此处,玄青站起身来,走到湖边,手掌轻挥,一阵微风拂过湖面,掀起万千涟漪。他叹道:“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反而被鹿鸣法王一招击倒。” 归无计快步走到玄青身旁,问:“玄青师父,这不过是你空口推断罢了,说不定,说不定。。。。。”他声音嘶哑,心急如焚,可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玄青道:“你可知除了少林的金蛇裂骨手之外,还有什么招式,能够如巨蟒一般将人的骨头绞得寸寸折断?” 归无计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大声喊道:“千寻万蛇掌?” 玄青点点头,手掌前伸,顿时身边出现数十道白光,如发怒的白蛇般冲到一棵大树上,那大树发出惨烈的摇晃声,片刻之后,树干四分五裂,被玄青这一掌硬生生绞断! 玄青的声音冷如冰霜,毫不留情,他说:“少林寺乃武林至尊,从来防范森严,寻常人又如何能够在他们饮食中下毒?又如何能令如此多的武林高手中毒?下毒之人心思巧妙,使的毒药令人无法察觉,又替少林寺保留了一丝战力,让西域武人心存忌惮,不敢贸然猛攻。他便能够从中调停,不动声色的扮演救苦救难之人。 而少林方丈之所以迟迟不肯出战,便是因为他也中了剧毒。段南豹知道少林方丈内力深厚,即便中毒,一天之内,他也必能将其化去,是以他故意挑在敌人上山挑事前夕下手,让方丈无法及时运功疗毒。 那百伤道人,只怕并不知道段南豹的身份,段南豹将他杀死,算是平息少林寺的怒火,增强他们对他的信赖。而那位鹿鸣法王,便是段南豹的同谋之人,他们兵不血刃便将少林寺收服,从此以后,定会受到忽必烈的赏识。” 归无计坐在河边,不住思索玄青所说的话,又回忆起法镜所说之事,只觉得这其中种种疑团,令人匪夷所思,可细细想来,却感到毛骨悚然。 陡然间,他跳了起来,喊道:“那这次营救段大侠的事。。。。。“ 玄青苦笑一声,道:”想不到居然连我也都被瞒过了。难怪段南豹这些年销声匿迹,以他功夫的进境,我本以为要去找他动手,谁知他却躲藏起来,不再露面。他们这次做事慎重的很,居然还用蒙古文字传讯,让咱们信以为真。他们所做之事,与咱们倚天屠龙的计谋并无分别,乃是诱敌深入,一网打尽的计策。“ 归无计咬紧牙关,定了定心神,说:”玄青师父,咱们现在立即赶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玄青道:”如我所说,此事我不便插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副狗面具,递给归无计,说道:”你去吧,现在赶去,为时未晚。段南豹武功极高,已经胜过你师父青灵子一筹,你若不全力以赴,只怕敌不过他。“ 归无计沉住气,点了点头,随后转身跃入空中,如天狗般从黑夜掠过。 第八十六章 神兵从天降 雪云寒指挥手下帮众推动囚车,将身后追兵甩开,转了几个圈之后,敌人便不见了踪影。 吴老头在一旁击节赞叹,直嚷道:”雪道长,这法术真是神妙难言,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可从未见过这等奇术。” 雪云寒甚是得意,哈哈一笑道:“吴老谬赞,云寒不过是略施小计罢了。”心中却想:这伏羲八卦怎地如此神奇?我倒也不知道这般好使。 原来她最初设想,乃是诱敌深入,引他们进入数个分割开来的八卦阵中,再想法让敌人大兜圈子。谁知这八卦阵仿佛自身有知觉般,只要敌人阵型一乱,走错几步路,登时便陷入迷阵,非但瞧不见对面之人,连声音都听的模模糊糊。这其中是何道理,她也弄不清楚。 这伏羲八卦阵法几通天道,通晓八卦之人,非但能够运筹帷幄,辨识人心,更能够掐算阴阳,神行百变,便是飞天遁地,也不在话下。不过这八卦之法包罗万象,每个人钻研之下,理解皆各有不同。像张君宝研习的乃是其中习武的法门,其余神通,他虽有涉猎,却并未深入探究。 雪云寒着重之处与张君宝不同,虽然她也将其用于武术之中,但更多将精力花在学习其中的兵法鬼道。她原也不知这阵法神奇至斯,谁知今日小试身手,效果如神,便连她自己都乍舌不已。 段厉水赶到囚车之旁,见到车内之人,心神激荡,几乎迈不动双脚,段南豹睁开眼睛,微微朝他一望,眼中露出复杂神色,小声说道:”小水,你为何来这儿?“ 段厉水定了定神,忍住哭泣,说道:”叔叔,先不提这么许多,我们带你离开这儿再说。“ 段南豹点了点头,众人护着囚车,来到远处一条偏远小道上,李堂主领着后援赶到,见众人面露喜色,又见到囚车中的人物,一时激动,大声欢呼道:”段庄主,雪道长,咱们成功啦!“ 众人登时便想鼓掌欢庆,但想起蒙古人尚在树林之中,生怕将他们引出迷阵,只得生生忍耐。 段厉水挥剑将囚车的锁链斩断,段南豹挣扎几下,勉强从囚车中爬了出来,段厉水上前扶住。段南豹望着众人,颤颤巍巍的想要跪下,李堂主赶忙拦下他,无尘和尚从一旁跑了过来,抱住段南豹喊道:“段大侠,你对咱们少林寺的恩情,咱们一直无法报答,今日老天开眼,终于。。。。终于将你救出来了。“ 兰儿笑道:”老和尚,你也真不知先来后到,人家侄子还没来得及撒娇呢,你倒捷足先登啦。“ 段厉水只是拉着叔叔的手,泪水不停流下,紧紧闭着嘴唇,浑身抖个不停,似乎欢喜过了头。 段南豹搭了搭他的脉搏,疑惑道:”小水,你。。。。。功力大进,怎么似乎开始练神农天香经了?不对,你这并非是。。。。你在炼那草药,对不对?“ 段厉水神情古怪,颤声道:“咱们庄里又找出一本经书,但我还没开始习练。。。。” 段南豹面色一变,正想再问,雪云寒插话道:“我那阵法其实并不难破,只要敌人将周围树木砍断,这迷阵威力便会减弱,咱们还是快些扯呼吧。” 段南豹点了点头,开始随着众人离去,沿途在段厉水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段厉水神色剧变,拼命摇头,似乎慌了心神,他大声道:“我。。。。我。。。。。并非故意的,我只不过想自行试试。。。。” 段南豹目光严峻,原先慈爱之情一扫而空,道:“你可知道,昔日我之所以杀死你爷爷,便是因为他想要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而如今你果真做出这等事情,你不怕遭天打雷劈么?” 段厉水扭过头去,脸上肌肉抽搐,似乎极为恐惧,也不复方才关切之情。 雪云寒赶紧跑上前打圆场,笑道:“段大侠,你也别吓唬段庄主啦,他对你的孝敬之心,咱们皆有目共睹。如今你们两人团聚,天下还有什么事值得发脾气呢?” 段南豹双目如电,上下打量雪云寒一番,见她面目虽然丑怪,但众人对她皆极为推崇,于是点了点头,道:“道长说的是。” 雪云寒吸了口气,开始朝四面八方放出风线,查探方圆数十丈之内有无敌人跟踪,她查探一会儿,只觉自身风线总不由自主的朝某个风向游去,她微微奇怪,凝神探查,发现那风线所去的方向,正是段南豹的手腕。 她心中一凛,偷偷打量那边,发现他手腕上竟隐约缠着一根极细微的风线。 她散发出去的风线之中,有一些可长久留存在他人身上,依附于毛发之间,旁人绝难察觉,日后只要她靠近此人,再度散发风线,便能识破旁人伪装,几日之前,她悄悄将风线系在那蒙古子爵乌特鲁斯发丝之内,随后她便用这等方法来确保此人真身。 可段南豹手上的风线,又是何时缠上去的呢?莫非她先前在林中胡乱撒网,误将风线绑在段大侠的手腕上了吗? 她忽然感到一股寒气从头顶直降而下,浑身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又朝段南豹瞧了一眼,眼中满是畏惧之色。 段南豹朝她微微一笑,表情甚是和蔼。 雪云寒暗想:绝无可能,段大侠绝无可能是那晚的车夫。他怎能出现在那边?他当时还深陷在囚牢中啊? 可他若不是车夫,这手上的风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她最多能运用五十根风线,连一根都不舍得浪费,以她的灵敏心思,绝不会犯这等愚蠢过错。 刹那间,她脑中灵光闪现,仿佛乌云中闪电炸裂,穿透往昔迷雾,旧事一件件历历在目。 蒙古人在江湖上散布消息,将紧要书信抄了好几份,子爵府上脓包的守卫,对府外闲逛的江湖人士睁眼闭眼,还有段南豹手上的风线。。。。。 她心乱如麻,只觉精神困乏,忍不住便想离开此处,找一处角落静静思索。 是了,那天在那客栈之中,那位老头说起段南豹的事迹,虽说似乎是一件行侠仗义之举,但那也为蒙古人攻入村庄铺平了道路。 她悄悄离段南豹远了些,暗想: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对了,他定是受蒙古人所托,想要混入咱们抗元帮派之中,暗中传递消息,好将咱们一网打尽。亏他是一代大侠,怎么如此恶毒。。。。。 她摇了摇头,又想:我这话说出去,又有谁能相信?单凭他手腕上的风线吗?我这古怪功夫,除了义兄之外,旁人谁都不知,而且这功夫牵涉到周易之理,要让旁人理解,更是难上加难。怎生想个法子,好让众人知道? 便在此时,只见段南豹身旁嗡嗡作响,仿佛有蚊子绕着飞舞,她抬头一看,大惊失色,只见一只红色蜂鸟从段南豹耳中缓缓飞出。他定是想通过这法子,向蒙古人通风报信。 众人忙着赶路,段厉水缩身在旁,谁都没有察觉,雪云寒之所以能听见这声音,便是由于她将风线留在段南豹身上的缘故。 她把心一横,数根风线缠绕上去,那蜂鸟毫无防备,吱吱惨叫一声,雪云寒一扯,将蜂鸟轻轻捏住。 段南豹转过头,似乎颇为吃惊,雪云寒心中畏惧,一步步朝后退开。 段厉水似乎察觉到异象,抬起头,看见雪云寒手中事物,眼睛渐渐张大,惊讶说道:“雪妹妹,你手上怎么会有。。。。。” 段南豹发出一声长笑,瞬间从车上消失,只听段厉水闷声倒地,似乎被段南豹点中了穴道。 众人愕然相望,以为他俩发生了什么争执,正想张嘴来劝,可眨眼之间,段南豹已经来到莫愁身旁,伸掌朝他腹部按去,莫愁反应神速,挥掌抵挡,可段南豹武功通神,又占了偷袭之利,莫愁虽然武功高明,又如何能挡住这鬼神莫测的一击? 只见莫愁口中鲜血狂喷,倒着摔了出去,撞在路边大石之上,那大石登时碎成几块,莫愁浑身喀喀作响,似乎断了好几根骨头。 雪云寒心头大惊,暗想:莫愁兄弟武功如此高强,怎么会连一招都挡不住?但随即明白过来,这段南豹武功原比莫愁为高,此时暗中偷袭,莫愁在他眼中,便如同手无缚鸡之力一般。 兰儿抽出长剑,喝道:“段大侠,你疯了么?” 段南豹一刻也不停留,顷刻间来到无尘身边,无尘早有防备,连忙使出绝技抵挡,可段南豹何等武功,刹那间身影重重叠叠,仿佛万千佛影,无尘惊恐万分,喊道:“你怎么会佛影手。。。。。” 段南豹一掌击中他胸口,无尘身子一抖,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停。 江龙帮众人反应过来,陶毒蛇手指一弹,一颗毒球朝段南豹飞了过去,吴老头也将暗器如骤雨般扔了过来。段南豹远远一挥手,毒球暗器登时停在半空。雷兽怒吼一声,口中喷出一股罡气,段南豹早有防备,放声长啸,将雷兽的狮吼神功消弭于无形。 随后他跃上空中,旋转身子,陶毒蛇、吴老头与雷兽只觉有无形的铁链缠上身子,想要躲避,可连这铁链从何处而来都瞧不清楚,一会儿工夫便被绑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兰儿追了上来,剑气呼啸,一条五彩长龙直奔段南豹而去,段南豹回过身来,双手上布满真气,竟然将这长龙牢牢擒住。兰儿连连催动内力,额头上满是汗水,可段南豹却显得颇为悠闲,笑道:“你功夫虽然神奇,但经验技法,实在太差。” 兰儿怒道:”什么?“段南豹仰天怒吼,声震四野,手腕用力,那巨龙登时被他拗断头颅,消失在半空中。 兰儿从未见过这等情形,登时慌了神,后退几步,想要再行使出剑气,段南豹浑身杀气弥漫,如同猎豹般猛冲了上来,兰儿一时犹豫,不知该用剑法近身作战呢?还是用剑气拒敌,便这般顿了一顿,段南豹已经来到她身侧,挥拳朝她肋骨上击去。 就在此时,段南豹身前气流盘旋,拳头受阻,劲力被挪开大半,雪云寒伸手一拉兰儿,将她救到一边。兰儿面色惨白,口中鲜血长流,在地上扑腾着接连后退。刚刚那一拳威力极大,雪云寒虽然全力化解,但依旧有一小部分击中了兰儿,此刻她身受重伤,而且已经全然慌了神,似乎被段南豹的凌厉杀气深深震慑。 雪云寒大声呼吸,通过风线判断敌人心思,猜测他会从右侧袭来,果然蓦地右侧风声响动,她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但敌人速度太快,她即便有所防备,可终究慢了半拍。 在这一瞬之间,她心中反而有几分宽慰,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 她想:好在无计哥哥不在这里,至少他能还活着。 她安然闭上眼睛,等待死期临近,不知为何,她心中竟一片宁静。 耳边嗡嗡作响,天地万物仿佛被吸入这嗡嗡之中,霎时间,周围竟出奇寂静。她微微奇怪,想:莫非这便是临死前的异象么? 声音刹那间炸裂,一股气流将她吹到一边,她忍不住惨叫一声,随即感到一双手将她捧在怀里,稳稳落在地上。 段南豹高声怒吼,砰地一声,他似乎撞在了树上,随后大声咳嗽,雪云寒睁开眼睛,看见段南豹眼中怒火焚烧,嘴角流血,直直朝自己这边望来。 她抬起头,见到自己躺在一黑衣男子怀里,他身形挺拔,巍然不动,浑身红光闪烁。她离此人如此之近,只觉他气势惊人,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狮子狗的面具。 这情形有些可笑,但在场诸人瞧在眼里,可谁都笑不出来。一时之间,所有人心中都闪过一个震人心魄的名字。 第八十七章 红剑斩白蛇 雪云寒只觉浑身虚脱,连抬手指的力道都没有了,那人传音说:“呼吸吐纳,看看有没有受伤?”声音甚是温柔。 雪云寒依言而为,精神好转,原来她不过是受了惊吓,一时手脚不停使唤罢了,她朝那人瞧了几眼,忽然脸上笑容绽放,传音问:“无计哥哥?” 归无计本来气势汹汹,想要将段南豹痛揍一顿,谁知被雪云寒这么一打岔,登时脾气全无,窘迫之下,传音答道:“莫追问。”随后轻轻一抬手,雪云寒纤弱的身子轻飘飘的落在草丛上。 归无计环视四周,见众人皆倒在地上,而段南豹擦去嘴边鲜血,挺起胸膛,目光如匕首寒锋般朝自己这边射来。 归无计运起神功,朗声说道:“段南豹,你作恶多端,投敌叛国,杀死无数江湖同道,双手鲜血累累,可谓恶贯满盈,今日一战,你我定要分出个生死。”他声音震得四周隆隆作响,仿佛天边无数个惊雷炸响,又仿佛仙人在云中发声,如此一来,旁人自然听不出他到底是谁。 段南豹点了点头,答道:”阁下如此功夫,倒也并不骄躁。不像这些毛头小子,年轻丫头,功夫虽然不错,嘴上也叫的响亮,但实战经验太差,比起前辈高手来,打起来实在太没意思。” 归无计走上两步,凝神望着此人,段南豹呼吸变缓,心中也暗自戒备。 眨眼间,两人消失在原地,瞬间在空中交手。雪云寒见到两人身影如光如电,如幻如雾,一时出现在树林远方,一时出现在头顶上方,一时又不知跑到何方。归无计身穿黑袍,段南豹穿着囚衣,不一会儿工夫,两人仿佛化作黑白双龙,掌风拳劲撞在一块儿,噼啪作响,宛若风雷天火。 众人心中揪了起来,不知战局如何,但这两人功夫如此之高,远远超乎众人想象之外,真不知道凡人竟能有这般身手。兰儿的剑气虽然绚烂华美,但与这两人一比,简直如同小儿玩具一般。众人又瞧了一会儿,无不心想:难道这两人修为深湛,将要羽化成仙? 又多了片刻,归无计率先缓了下来,段南豹也很快现出身形,两人一招一式,变得清晰可见,众人先前震慑于两人迅捷无伦的身法,此刻一见两人功夫,不禁又纷纷叹服。 只见两人招式巧妙,挥洒自如,招招连环,流畅的宛如涓涓流水,浩荡的仿佛滔滔江河,直到此时,两人的招式内力凝集,无形罡气从两人身上往外扩散,树木触碰,当即折断,波及岩石,石屑剥落。两人互相找寻对手招式中的破绽,开始真正斗智斗力,步步争先。 雪云寒暗想:他们这般相斗,难道是累了么?但瞧段南豹神情凝重,比先前游斗众人时要紧张十倍,却又不显丝毫疲态。 她思索片刻,当即领悟:原来两人一上来猛打硬攻,才是相互试探,等摸清敌手功夫套路之后,知道这般比拼速度已然无法取胜。武学之道,变幻无穷,绝无唯一定法。快到一定境界,便得缓下招式,边斗边思考,寻找克敌之道,随后快慢结合,缓急自如,骤逸纷错。这般境界,比之一味徒快,自然又高上不少。 归无计比段南豹早一步放缓攻势,由此可见,归无计已然占据上风。 两人使得都是少林功夫,归无计使出南山掌,段南豹使须弥山掌,皆运用正宗少林心法。两人内力本在伯仲之间,但归无计上来便用佛心聚灵掌将段南豹打伤,可谓占了便宜。但他之前千里狂奔下来,一时也有些疲惫。此时用少林武功来比拼内力,竟然相持不下。 段南豹忽然问道:“你是少林寺的人?瞧你年纪不大,功力到还不差。” 归无计暗想:除了义妹之外,可不能让旁人知道我的身份。于是运功答道:“你假仁假义,害我少林不浅,今日正好伏罪。” 段南豹神色间忽然有些愧疚,但随即变得愤愤不平,他答道:”我害了少林?若不是我从中调解,少林早就被蒙古人一把火烧成灰了。“ 归无计道:”此刻还来强辩!“手上招式加紧,身法虚虚实实,使出灵武真佛拳,段南豹笑道:”少林寺后继有人,香火续上,今后大有可为,可见我还算有些功劳,你是谁的徒弟?“招式一变,以佛影手相抗。 雪云寒上前扶起兰儿,见她伤势其实不重,关切问道:”兰儿,你能解开段庄主穴道么?蒙古人若脱出我阵法围困,咱们这些人可一个都跑不掉啦。” 兰儿苦笑道:“无计哥哥教我点穴之法,我学的马马虎虎,现在没有可半点把握。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嘈杂之声,雪云寒心中一惊,回头一瞧,原来是李堂主领着江龙帮的大批人马赶来,他先前见局势不妙,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是徒劳,顷刻间权衡轻重,跑去找了援军。 雪云寒道:”咱们快些将这儿的人都救走。“ 众人手忙脚乱,将倒地之人搬到车上。忽然只听段南豹一声惊呼,林中顷刻间寂静无声,那神狗大侠手掌空中停顿片刻,掌力炸开,仿佛一枚隐形炮弹从他手掌中激射而出。段南豹身子倒纵出去,身法快的不可思议,他摔入草木之中,登时不见踪影。树木被这一掌打得七零八落,一丈方圆内一片狼藉,仿佛天上掉下一块天石。 归无计微微喘息,知道段南豹瞬息间使出千寻万蛇掌,掌力无形,千丝万缕缠绕上来,居然险险挡住了这一掌,但他此刻受了内伤,藏身于树林之中。一时间连喘息声都听不见了,也不知他躲在何处。归无计不敢贸然追击,只是凝神查探周围情形。 他与段南豹生死相斗,已近千招,此时用佛心聚灵掌占据上风,段南豹受了伤,而且他年纪比自己大一倍,只要能维持局面,步步为营,自然能够战而胜之。 但归无计却深感不安,因为段南豹直至现在依旧没使出神农山庄的功夫,就像归无计一般。两人皆在隐藏各自的杀手锏,只等关键时刻使出,一击成功,力挽狂澜。 周围气流微微紊乱,归无计只觉数道真气从身旁飞过,他不敢怠慢,运内劲护住全身,忽然听见身后发出三声惊呼,他回头一望,心头大乱,只见雷兽、吴老头与陶毒蛇从地上一跃而起,身法极快,纵跃之际,颇为巧妙,与段南豹极为相似,三人分成三个方位朝自己发动猛攻。 归无计闪身避开,心道:他用千寻万蛇掌操纵他们三人?可他们三人的内功怎地也突飞猛进? 雷兽一脚踢来,陶毒蛇挥掌劈下,吴老头挥拳直取归无计面门,三人皆哇哇大叫,脸上表情惊恐万分,可却身不由己。归无计挥手挡开,只觉三人配合精妙无比,招式与段南豹如出一辙,刹那间,段南豹仿佛化身为三人,虽然功力未曾增强,但攻守间毫无破绽,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归无计不能伤了这三人,只能勉力躲闪,伺机想要冲入林中,寻找段南豹的下落,可那三人攻势密不透风,紧紧缠住归无计不放。 归无计察觉到他们三人浑身皮肤发红,经脉鼓起,顷刻间知道其中道理段南豹这千寻万蛇掌使得炉火纯青,非但掌力无影无踪,而且还可操纵旁人,他通过掌力将内力输入旁人体内,以此增强这傀儡的功夫。虽然颇为费力,但段南豹功力深厚无比,催动三人频频猛攻,反而越斗越是紧密。 雪云寒早已看出端倪,她在一旁瞧得心急,嚷道:”将他的掌力消去!不然雷兽他们。。。。。“她担心时间稍长,雷兽等三人体内真气膨胀,只怕会受到致命伤。 归无计如何不知其中关键,他一边提防三人攻势,一边用劈空掌试图斩断那无形锁链,但段南豹掌力灵活至极,蜿蜒扭动,归无计接连出掌,却毫无成效。 段南豹在树林中暗暗观察战局,见归无计束手束脚,遮拦不住,心想:他这人心慈手软,畏首畏尾,不敢伤了这三个傀儡,不然我这招南山豹隐功,还真奈何不了他。 归无计退到树旁,三人从左右包围上来,眼见归无计已经被逼入绝境,他手掌中忽然火焰腾跃,一条火龙盘旋飞舞而出。火龙绕着三人周身飞蹿一圈,引燃段南豹的掌力,归无计见到数道火光笔直朝林间飞去,他欢呼一声,顺着火光追去。段南豹吃了一惊,立时撤去掌力,雷兽三人惨叫起来,纷纷摔倒在地,大声咳嗽,口吐鲜血,但性命总算无碍。 归无计踏入树荫之中,见到段南豹身影一闪而过,同时数道无形锁链缠绕上来,速度与张君宝的风索相当,但力道却弱了不少,归无计发动玄天伏魔功,浑身红光迸发,登时将锁链崩断,段南豹远远避开,转过身来,瞧他表情,似乎并不畏惧。 归无计追上几步,与敌人大约一丈远,他手臂晃动,瞬间仿佛又长出四根手臂,随后六掌同时运劲,一股凌厉掌风旋转着朝段南豹飞去,发出掌力同时,他陡然前冲,直取段南豹面部。 段南豹并不躲闪,双手合拢,无数道无形掌力渐渐现出白光,在他面前汇聚,他大喝一声,手掌中飞出一条骇人的巨蛇,归无计掌力与那巨蛇一碰即散,巨蛇飞驰而来,归无计在半空躲闪,却被巨蛇缠上身躯,他运力挣脱,可巨蛇却纹丝不动。他闷哼一声,落在地上。 段南豹口鼻中流下鲜血,喘息道:”你武功比我稍高,但毕竟技法远不如我。“正想催动真力,让巨蛇将归无计绞死,忽然巨蛇身上冒出红光,一柄六尺红剑绕着巨蛇飞了一圈,将巨蛇斩成数段,随后红剑在空中一闪而过。 段南豹心头巨震,隐约见到长剑绕到身后,他急忙向一旁闪躲,使出千寻万蛇掌,不过此时掌力已然显形,呈现出诡异紫光。紫光布成一张大网,被这红剑轻易斩断,段南豹躲闪不及,被红剑划伤面颊。他霎时感到一股灼热真气侵入体内经脉,心知不妙,见一旁有个池塘,急忙潜入水中,随后运毕生功力抵挡,不多时,他将真气逼出,只见那红剑依旧在河面上盘旋不休。 归无计也不好过,方才那巨蛇将他缠住,他使出妄念真火掌的剑芒,一时忘了真气护体,那巨蛇中似乎蕴有剧毒,此时已经侵入他体内,他一边操纵飞剑,一边运功驱毒,过了半天,才将体内毒素从指尖逼出。 段南豹从水中跃出,坐在湖边望着归无计,大声喘着粗气,浑身鲜血淋漓,嘴上却笑得颇为欢畅。 归无计问:”你笑什么?“ 段南豹仰天长啸,似乎极为畅快,他说:”过瘾,过瘾,活了整整五十岁,数这一仗最是过瘾。“ 归无计也笑了起来,突然对此人的仇恨消了不少,他觉得体内真气不继,于是将红剑消去,也盘膝坐在地上。 段南豹说:”现在想想,还真对不住你。我先前施放的剧毒,有一味是依照神农天香经的法子炼成的,虽然你有真气护体,但毒气入体之后,驱是驱不出来的。“ 归无计一运气,发觉丹田中隐隐作痛,过了片刻,仿佛有小刀在猛刺一般。 段南豹说:”你看,你虽然功夫比我强,但最终赢的人依然是我。也许在十个心跳之间,剧毒便会发作。。。。。” 话音未落,只见归无计啊呜一口,吐出一股黑血,咳嗽几声,坐直了身子。 段南豹看的舌挢不下,喃喃道:“你怎么。。。。。怎么能解这曼陀罗鬼花的毒粉?为什么?为什么?” 归无计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也许是天要亡你吧。” 两人精疲力竭,已经无法使出诸般绝技,唯有近身作战,以武功招式取胜。两人站起身,朝对面遥望一眼,开始朝对方猛冲过去。 归无计掌法飘忽,笼罩了段南豹身上数个要穴,段南豹经验老道,猛然使劲,挡住身体左侧,右侧骤然间露出老大破绽。 归无计似乎无暇多想,招式一变,掌锋化拳,径直朝段南豹右侧击去。 段南豹心想:此人毕竟年轻。双掌顺势并拢,朝归无计太阳穴攻来,他早已算定后招,此时后发先至,顷刻间便要击中归无计头顶。 便在此时,他双掌被两团旋转气流阻挡,劲力全消,双臂无力,难以为继。他大声惊呼,只听砰地一声,右胸接连中掌,他口中鲜血狂喷,远远飞了出去,摔在草丛之中,仰天躺倒,气喘吁吁,再也无法动弹。 归无计哈哈大笑,走到他身边坐下。 段南豹笑道:”他妈的,你的功夫是谁教的,怎么这般狡猾?“ 归无计说:”段大侠,你其实还是败在了你自己手里,你难道想不起来么?“ 段南豹沉默片刻,又笑道:”是了,是了,你是替少林寺的人报仇来了。你杀我之后,最好快些离开我身边,我死的时候,浑身毒气散发出来,血雾弥漫,方圆十丈之内,只怕寸草不生。“ 归无计道:”我不会杀你,因为你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段南豹愕然不语。 归无计说:”你制住江龙帮的人,可却一个人都没有杀死。你刚刚操纵那三人,明明可以用他们的性命相威胁,甚至可以往他们身体内注入毒素,可你却并没有那么做。“ 段南豹笑骂道:“挟持人质,恃强凌弱,那是畜生做的事,段南豹虽然坏事做绝,可还不至于下流到那样的地步。” 归无计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此人虽然诡计多端,叛国投敌,但做事还算光明磊落,不失为一条好汉。 第八十八章 殇者现山崖 段南豹在草地中缓缓喘息,似乎在调匀内力,但归无计知道自己方才那一招已然震伤此人心脉,就算他是神仙转世,只怕一时也难以动弹。 过了半饷,归无计说道:”段先生,你虽然犯下大错,但此时悔改,尚不算太晚。以你这等身手,如果今后与咱们抗元义士联手起事,蒙古鞑子又如何能是咱们对手?”他这话说的颇为勉强,段南豹设下阴谋,险些将江龙帮众人一网打尽。更别提他过往带领蒙古人剿灭江湖门派的恶行,这等血海深仇,又岂能如此轻率的一笔勾销?但归无计对此人颇有好感,觉得他虽然犯下滔天罪孽,但却不像是罪无可恕之人。 段南豹笑骂道:“你也甭谦虚啦,你的武功比我更高,而且还会一些神神鬼鬼的怪异法术,就算老子继续和你打过,只怕也斗不过你。你们抗元义士今后有你撑腰,蒙古老爷们的好日子恐怕过不下去啦。“ 他稍稍停顿,又道:”我听那些蒙古的探子说起过你,你便是江湖上哄传的什么神犬侠吧。我先前听他们说起你的功夫,当真说的天花乱坠,老子压根儿不信,只是当做几句笑话来听,谁知你的功夫可比传闻中更厉害,早知如此,老子便得好好想些应付之道了。”说罢连连摇头,似乎颇为懊悔。 归无计道:”若非我见识过令侄的武功,又听说段先生你精通少林功夫,事先做了些准备,只怕敌不过你。“ 段南豹奇道:”你与小水交过手?刚刚我试过这孩子的功夫,他近些年来突飞猛进,要不是被老子偷袭,只怕能与老子斗个一百招。“ 归无计点头道:”令侄天资卓绝,年纪轻轻便有这等身手,今后进境不可限量。“ 段南豹突然沉默不语,眼中流露出极为担忧的神色,片刻之后,他说:”我败在你手里,落在你们抗元义士手上,就算你们不来杀我,老子也没脸继续活下去了。神犬侠,你若念在段某年长你几岁,还请帮段某一个小忙。“ 归无计心中一惊,急忙劝道:”段先生,你虽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但未尝不能立功弥补,又何必有这等沮丧念头?须知亡羊补牢。。。。。“ 段南豹厉声打断道:“住了!你当段某是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么?我先是宋朝将领,此刻又为蒙古人效命,如若再改旗易帜,如何能够取信于人?而段某有有何颜面生于天地之间?如今段某但求一死,还望神犬侠了却我临终心愿,将咱们神农山庄的千年冤孽彻底了结。” 归无计愣愣的盯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段南豹笑道:“你若装聋作哑,段某便当你答允了,今后你若蒙混不理,老子便是化作厉鬼也不饶你。” 归无计深感无奈,只得缓缓点了点头。段南豹露出欣慰的笑容,但随即脸色一变,神情有些黯然,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的说:“我求你帮我杀死小水,将神农山庄烧成灰烬。” 归无计心头大震,忍不住嚷道:“段先生,这又如何使得?” 段南豹声音急促,他说:“听着,听着,神犬侠,我一生的遭遇,便是由于咱们神农山庄千年的诅咒而起,如今我将一切全都告诉你。我所见到的事情,我所学到的秘术,我所遇见的恩仇,还有我这一生最害怕的那个影子。” 归无计见他一改先前泰然自若的模样,声音惶急惊惧,仿佛被厉鬼追赶索命一般。段南豹武功绝顶,与归无计在伯仲之间,天下更有何事能让他吓成这副模样? 段南豹见归无计并不阻拦,便急匆匆的开始讲述他生平的经历,他说道: ”你知道小水,便应该去过咱们神农山庄了,对吗?咱们神农山庄年代久远,源远流长,老子也没空在此向你老生常谈,你只需知道,咱们山庄之中,有一本神农天香经,乃是咱们山庄最最要紧的事物,也是咱们山庄最要命的诅咒。 这神农天香经乍看之下是一本修仙的法门,旨在饮下无数罕见罕闻的药物,改变身躯经脉与筋肉,实现所谓的脱胎换骨,羽化登仙。但千百年来,修炼这门功夫的老家伙全都发了神经,一个个儿失魂落魄的离家出走,便是咱们如何寻找也找不到。 咱们都以为这些老家伙是升仙去啦,因为这功夫练到后面威力大的骇人听闻,而如果练成最后一关,只怕比老子此刻更厉害许多。要说这些老家伙在外遭遇了什么不测,那咱们肯定不信。但要说这些老家伙自寻短见,那又何尝不能说他们得道成仙了呢? 最令老子想不通的是,这门功夫既然如此危险,那咱们干脆不练不就结了吗?但谁知这神农天香经的入门功夫便功效如神,比咱们神农山庄其余所有功夫加起来更深奥玄妙,咱们稍稍尝试,便算被这门功夫给彻底迷住了魂儿,再也摆脱不开啦。此后一天不练这功夫,浑身便难受的很,就好像酗酒的酒鬼那般难以忍耐。 老子年纪轻轻,脑子可比我爹更加清醒,老早便瞧出这功夫有些邪门,而且老子单凭山庄其余功夫,便已经比老子的老子,也就是我爹,更厉害许多啦,再练下去,只怕我爹会生老子的气,于是老子便找了个借口,出了山庄,到江湖上闯荡了好几年。 这几年功夫,老子也不算闲着,四处拜师学艺,功夫比出山庄时厉害了几倍,又结交了一位大有来头的朋友,这位朋友在江湖上可谓呼风唤雨,所向披靡,就算与现在的老子相斗,老子也难言必胜。这位朋友对老子有救命之恩,老子当时年纪轻轻,毫无心机,以为与他是过命的交情,便当即结拜为兄弟,将老子的师承来历一股脑全告诉那位朋友啦。 那位朋友叫霍惊鸿,你没听说过此人?不过这也不奇怪,往事如烟,转眼而散,百年以后,又有谁会记得今日居然有段南豹这么一位不成器的混蛋?就是这位霍惊鸿,老子都不想提此人的名字,他听说老子家里有一本修仙的法门,顿时起了贪念。他这人仁义豪侠,算是一位好朋友好兄弟,可一旦说起这长生不老的法术,可算捏住此人命门了。 他于是暗暗盘算,骗老子将他带回了神农山庄。老子早在一年多前便返回过老家,也开始练这神农天香经的功夫。唉,说起来真是丢人,老子嘴里说的豪气干云,对这门功夫颇为不屑,但谁知看了几眼,立即喜欢到心眼儿里去了。而且我爹爹自从开始修炼这功夫之后,武功与老子并驾齐驱,可见这功夫虽然有些古怪,但毕竟是历代镇庄之宝,老子虽然聪明,但毕竟人力难以胜天。 咳咳,老子扯远了。我将这位霍惊鸿带回山庄,好好招待,谁知这老小子不安好心,趁着老子晚上去密窟修炼功夫的时候偷袭老子。当时老子功夫比他差老大一截,而且毫无防备之下,连他一招都没挡住,被他刺中一剑,虽然还了一掌,但对他而言,和瘙痒也差不了多少。 老子心中痛骂此人卑鄙无耻,但已经被他制住,只能躺在一旁等死。霍惊鸿精明的像鬼,他听过老子说起过密窟的事,便在四周到处找寻,试图翻出开启密窟的机关。 便在此时,老子见到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落在霍惊鸿身后,霍惊鸿武功何等深湛,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老子借着月光,看清了此人面容,立时吓得喊出声来。 老子有一个同胞哥哥,他在几年前跌落山谷失踪了,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露面,咱们都说他已经死了。说来惭愧,老子当年得知讯息之后还哭的像个娘们儿似的。 但此刻他却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老子面前,但神色却半点儿都不像活人。他面色惨白,肢体僵硬,眼睛瞪得滚圆,眨都不眨一下,而且老子细细观察他的口鼻,发现他并不呼吸,更是毫无表情。 老子心想:老天爷,这是哥哥跑来保护老子吗?他虽然死了,但依旧挂念我这个笨蛋弟弟。想到此处,老子身上的伤顿时不痛了,眼中流下眼泪,只想出声喊他。 霍惊鸿听我先前喊声,早已有所防备,顷刻间刺出四剑,速度快如旋风闪电,这是他最得意的剑法,叫做天地惊雷,剑上附有无形剑气,可以达到一丈开外,吹毛断发,挡者披靡,当真厉害无比。 但我哥哥手掌一抬,他的剑气被一股罡气缠住,一点儿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霍惊鸿神色一惊,从未想到在此会遇上这等对手,他使出绝技,剑法凌乱锋锐,犀利异常,但我哥哥左躲右闪,将他的招式一一避过,身法之快之狠,便仿佛山妖鬼怪一般。霍惊鸿怒吼一声,长剑愈发诡异莫测,终于在第十招的时候刺穿了我哥哥的咽喉。 我惨叫一声,想要站起来帮忙,可就在此时,只见我哥哥猛扑上来,双手扯住霍惊鸿的胳膊,用力一扯,胳膊顿时被他扯落,鲜血漫天飞舞,仿佛玫瑰从天散落。 霍惊鸿惊吼起来,而我却比他更为惊异,霍惊鸿有真气护体,就算被数十柄利刃刺中,只怕也不会受到如此重伤。以此看来,我哥哥体内内力何等惊人,只怕比霍惊鸿强上十倍以上,方能如此轻易将他手臂撕断。 霍惊鸿想要逃跑,可我哥哥陡然蹿出,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他抱住霍惊鸿,顷刻间消失在山崖之中。霍惊鸿的叫声回荡在山崖之间,听起来仿佛夜枭在凄厉的鸣叫。 转眼之间,他的叫声消失,山崖恢复宁静,仿佛他从未在此出现,那场打斗也从未发生过一般。 第八十九章 千年之阴谋 段南豹说到此处,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有些颤抖,仿佛他依旧沉浸在昔日的恐惧之中,以他此刻的武功,世上能令他为难之事只怕寥寥无几,可此时他想起往事,眼中之惊惧骇然仍然挥之不去。归无计睁大眼睛看着段南豹,心中只觉难以置信依段南豹所言,这霍惊鸿武功比他此刻差不了多少,就算他有所夸大,但那人功夫至少与鹿鸣法王相若,而段南豹的哥哥竟在短短十几招之内将此人制住,虽然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但也绝非易事。 一时之间,归无计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说:“难道这世上真有僵尸么?” 段南豹吐出一口血痰,笑骂道:“滚他娘的僵尸,就算世上真有这妖魔鬼怪,老子也不信他们能奈何得了老子。我细细回想我哥哥当时显露的武艺,他与霍惊鸿相斗之时,不仅法度严谨,招式精妙,而且颇有灵动巧妙之处,被霍惊鸿刺中的那一剑,只怕是他刻意为之,绝非无头无脑的僵尸。 老子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终于打通了经脉,点穴止血,慢慢爬了起来。谁知老子刚刚坐直身子,一股剧痛又从胸口朝浑身蔓延,老子痛的哇哇乱叫,只能坐在原地喘息休息。 偏生在此时,老子见到不远处的山坡前有一株小树,那树木模样当真古怪至极,树干纤细,两根树枝分于树干两侧,仿佛手臂一般,而树顶上一丛树叶,有些像人的头发。老子从小将神农山庄周围几十里地游玩了个遍,这山间的一草一木,老子都牢牢记在心中,尤其这等古怪树木,又长在咱们神农山庄的密窟前头,老子以往怎会未曾留意? 老子瞪着那树木直瞧,谁知那树木正中突然闪出两道红光,仿佛人眼一样直直回瞪老子,老子立时吓得出不了声,以为当真遇上了山神树妖。要在平时,老子可半点不怕这些鬼神,可此刻老子身受重伤,自然得避其锋芒,保住性命要紧。 过了半天,那棵树丝毫不动,两道红光也消散不见,老子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如果传到别人耳中,只怕会以为老子得了失心疯,令旁人笑掉大牙。这般想着,老子勉强支撑着爬下山坡,返回山庄,在家中养了很长时间的伤。 老子将那天遇到的事向山庄里的人说了,他们嘴上安慰老子,可脸上表情却半点不信。老子自知如若找不出证据,被旁人笑话事小,我哥行踪成谜,老子只怕一辈子都放不下心,于是等老子伤稍稍好一些之后,老子便返回山中,跑到密窟之外,寻找当日打斗的痕迹。谁知老子找了好几天,非但没找到一个脚印,便连一丝血迹都没见着,而那棵山坡上的小树也全然不见踪迹。总而言之,老子那天遇到之事就像是一场春秋大梦,除了老子受到的剑伤之外,霍惊鸿、我哥,还有那棵鬼树,都仿佛老子发梦造出来似的。 老子在山中苦苦想了几天,忽然突发奇想,将神农天香经翻出来细细研读,尤其是书中关于神农天香草的记载,更是逐字逐句的琢磨。 神犬兄弟,你也知道,这古往今来的武功秘籍,所记载的功夫越是深奥,便越是语焉不详,神神秘秘,总要习练者冥思苦想,非得熬成老头才能悟出一二来。便是因为这等功夫需要灵通妙悟,绝非一味埋头苦练所能练成。 但这神农天香草的习练之法却截然不同,此乃神农天香经上记载神功的最后一关,却比之前所有功夫描述的都要详细数倍。从修炼这草药的时辰、方法,到当时参与炼制之人的身份、举止,再到所需的种种罕见草药,便是所用的婴儿性别生辰也全数一丝不苟的记录在案。“ 归无计不禁骇然站起,怒道:”你们用婴儿炼制这草药,那与那些邪教魔徒又有什么分别?“ 段南豹苦笑道:”你此刻这般恼怒,却不知当日老子心中更比你愤怒数倍。老子之前对神农天香草极为忌惮,因而从未读过这一章节,此时一读之下,心中大怒欲狂:咱们神农山庄虽以神农祖师的名号建立这山庄,非但未学到祖师爷的慈悲心肠、仁义胸怀,反而却走上了这等邪路,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如若咱们真要练成这神功,那绝不是修仙之法,而是成魔之道。 便在此时,老子想起那棵神秘的鬼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详之感。隐约之间,老子似乎觉得山中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正从天上云层之中、山崖深渊之下、花草树木之间、溪水沟壑之内,冷酷而凶狠的盯着老子,盯着咱们神农山庄的一举一动。咱们就像是这恶魔手掌心中的傀儡,被此人玩弄操纵,却丝毫不觉。 而这本神农天香经就是此人操纵咱们的诱饵,一门迷惑人心的邪术。它的入门功夫丝毫不难。对于神农山庄的庄主而言,简直是天赐之福,它令咱们尝到甜头之后,便引着咱们一步步走向邪路,让咱们对这神农天香草念念不忘,苦苦追求,最终令咱们犯下滔天大恶。 我这念头其实比先前所见之事更加荒谬这人为何要如此陷害咱们神农山庄?他本事如真的这般高明,也无需这般大费周章,只需杀入山庄之中,咱们就算一拥而上,又如何是他的对手?而且他让咱们手上沾满无辜幼儿的鲜血,于他又没有半分好处,他留下这本神功秘籍,岂不是反而令咱们武功更加高明?对神农山庄的人而言,反而深有获益。 老子将神农天香经藏在怀里,匆匆返回山庄,翻看咱们神农山庄历代庄主的事迹,由于这些老家伙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发疯离去,于是将自己修炼感悟记载的十分详细。其修炼过程大同小异,皆是深感惊喜,随后浑身舒坦,后来渐渐成瘾,一天不练便浑身难受。在八百年间,一共有十位庄主曾经犯下这令人发指之罪,他们从周遭村庄俘虏来生辰准确的婴儿,收集种种珍贵草药,将婴儿。。。将婴儿丢入滚烫的药汤之中,将他们活活。。。。”说到此处,段南豹捏紧拳头,咬牙切齿,目呲欲裂,汗水滚滚而下,仿佛要随时冲入黄泉,找这些恶人算账。 归无计劝道:“段先生,这是你们先辈祖宗犯下的过错。。。。与你并无多大关系。” 段南豹怒道:“什么叫和老子毫无关系,他们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便注定要受到上苍降下的报应!“他发了一会儿脾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又说:”老子越想越是不对,书上记载的法门如此详尽,便连煮药的火候和分量也丝毫不差,而炼制药物又非念佛修道,只要药方对了,绝无练不成神农天香草的道理。那些老混蛋却统统功亏一篑,失败了十余次之后,他们大概也无脸见人,从此也隐匿起来,再也没有现身。 老子想到:说不定这人是咱们神农山庄的死对头,故意留下这本假书来消遣咱们?但仔细想想,却又不像。这写书之人超凡脱俗,武功见识,只怕远远超出咱们,自然不会开这等无聊玩笑。而且整本神农天香经中,九成武功全都精妙无比,显然颇有善意,他要是想要害人,早在几章之后就能让咱们不知不觉上钩啦,何必一直拖到最后?“ 他说到此处,忽然噤声不语,但神情肃穆,眉宇间满是无奈困惑,归无计见他如此,急忙问道:”段先生,你想通此人的目的了吗?“ 段南豹凄然大笑,说:”老子当时想不明白,但突然有一天,老子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虽然更为荒诞,但老子却对其深信不疑。“ 归无计静静看着段南豹,等待他说出自己的答案。 段南豹说:”此人是想让咱们帮他一个忙。“ 归无计忍不住重复道:”帮忙?“ 段南豹点点头,忽然神色间满是疲态,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萧然叹道:”此人自己也炼不成这神农天香草,更有可能,他曾经炼成过一次,又或者曾经见到旁人炼成过,但从此以后,任凭他费尽心机,也没法重现这修仙之药。“ 归无计顷刻间明白过来,他说:”所以他留下这本神农天香经,详细记载炼制草药的法子,便是为了群策群力,让神农山庄的人一同助他炼成这神奇的草药?“ 段南豹缓缓坐起,苦笑着说:”不仅仅是咱们神农山庄,老子闯荡江湖,走遍名山大川,寻找种种蛛丝马迹,发现除了咱们神农山庄之外,尚有几处隐秘的医药世家,他们也在寻找炼制神农天香草的方法。我所修炼的这本神农天香经绝非什么独门绝学,虽然流传不广,但在五湖四海之间,也有不少同样深受其害之人。“ 归无计问:”如果他真的想要后世之人帮他练成这毒药,为什么要如此藏头露尾?江湖上多有对绝世神功朝思暮想之辈,他只需将这秘籍广为散布,自然会从者如潮,大伙儿一同帮他想办法,定然比这般隐秘行事要快许多。“ 段南豹露出嘲弄之色,他说:”你当这神农天香草是路边杂草么?炼制这草药需要何等名贵药材?如若全天下的人一同疯狂采集,没过多久,这些药材只怕就会绝迹绝种,再也找寻不到啦。这位幕后之人深思熟虑,将神功的传播范围死死限住,除了这少数几处药庄之外,再没有别人知道神农天香经之事。如此一来,每过数十年,这些山庄之人便会想法去寻找这些药材,在此段时间之内,那些药材重新生长成形,不至于遭受灭顶之灾。” 归无计问:“那其余几处药庄呢?他们现在还在炼制这神农天香草吗?” 段南豹冷冷说道:“他们永远也无法炼制神农天香草了,因为老子将所有这些兔崽子全数杀啦。老子还杀了自己的亲爹,又将唯一的神农天香经毁了,从此以后,那幕后之人的如意算盘,便算彻底毁在老子手里啦。” 第九十章 隐豹夜行天 归无计暗暗心惊,心想:他当真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杀了这许许多多修炼神农天香经的人?他是疯了么?虽然他遭遇之事诡异难言,但毕竟此事毫无依据,他仅凭一己之臆想,又怎能行事如此激进? 此时夜幕低垂,林间寒风四起,隐隐竟落下白雪,落在山石草木之上,渐渐将树林染成白色,段南豹神色本就凄然,此刻在酷寒之下,瞧来愈发冷酷无情。 段南豹见归无计脸色不豫,叹道:“你也认为我在说疯话么?此事本就极为诡异,老子向别人说起,从来无人相信老子。但老子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旁人越是不信,老子偏偏就认准了死理,一头钻进这重重迷雾中,发誓定要揭开这千年谜团。 老子与我爹大吵一架之后,偷了神农天香经,从神农山庄中跑了出来。此时蒙古人与南宋之间战争极为惨烈,老子反正在江湖上无所事事,又担心神农山庄幕后之人来抓老子,于是便投身军中,为一位宋朝将领效力。我为他冲锋陷阵,立下不小的功劳,又救了他几次姓名,他感念我的恩德,便禀明皇帝,升了老子的官。 后来战事稍稍缓和,老子向那位将军告假,想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研究这神农天香经上所记载的武功。老子虽然知道此举极为危险,一旦被这经书迷住心神,那便无可挽救,甚而有性命之忧,可老子那是已经钻入死胡同啦,别说独自一人,无牵无挂,便是老子的亲朋好友一同来劝我,老子也定然置之不理。 说来也巧,老子四处瞎逛,跑遍天下崇山峻岭,游遍九州江河湖海,心中犹犹豫豫,一片迷茫,既想要静下心来研读经书,又担心这其中隐含的祸害,就这么一直拖延着,足足耗了好几个月,直到有一天,老子在一座山峰上遇上了一位怪人。” 归无计问:“怪人?” 段南豹笑道:“不错,怪人。老子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天上布满乌云,四下一片漆黑,老子独自在山上慢行,却突然听见一人在远处大声哭喊,声音凄厉,仿佛猿啼鹤鸣一般。老子心中好奇,于是朝那发声之处走去。发现那人盘膝坐在一棵松树下,怀里抱着一个死去的幼儿,他模样极为威武,长着一把长长的胡子,消瘦刚毅,眉目有神,但此刻他脸上泪水闪闪,表情极为懊悔哀痛。 老子心想:那幼儿定是他的儿子,竟然不幸夭折,也难怪他要伤心欲绝了。不过这人定非寻常武人,这山峰如此险峻陡峭,他居然能翻越到山顶,而且怀中还抱着一位幼童,足见他武功高强。 借着月光,老子看清他怀中幼儿的模样,只见他身上插着无数根银针,银针尾处正冒出滴滴鲜血,这幼儿死的极为凄惨,竟似是被人用酷刑折磨致死的。” 归无计听得毛骨悚然,此番触景生情,想起自己昔日惨痛模样,又想起自己母亲,自也黯然神伤,又不禁怒上心头,他想:这世上偏偏有这么多疯狂之人,喜欢折磨婴儿为乐。又或者被种种贪欲蒙蔽神智,以至于丧心病狂,竟用这小小孩子当做制药练功的捷径。这等恶人,只怕比蒙古鞑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后要是被我遇上这等奸恶之事,定要好好教训这些奸徒,让他们也尝尝这般痛苦折磨。 段南豹续道:“我听那汉子哭喊道:‘儿啊,儿啊,你怎么如此对待爹爹?你怎么忍心离爹爹而去?爹爹费了这么多心血,每天在你身上插针换药,为你体内输入内力,就是为了让你练成魔神之体。你原本进境顺利,爹爹对你寄予厚望,可谁知你偏偏如此不争气,居然被这小小风寒弄乱了经脉,令爹爹满腔希冀毁于一旦。你可知爹爹为了咱们逍遥宫,为了咱们魔神的转生,为了让你练成这魔功,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身上又背负了多少罪孽啊。 你那苦命的娘,爹爹虽然心中深爱着她,可为了助你练功,我整整六年都没有见过她的模样啦。我是怕一见到她的脸,心中一软,便狠不下心来督促你练功的进度啦。还有前些年几十位死在爹爹手中那些无辜婴儿,你可知爹爹在犯下这等大罪的同时,心中何等凄苦,就仿佛有千万柄利刃在剜爹爹的肉啊。若非爹爹对魔神之信仰坚定,只怕早在那时就自寻短见。可爹爹又怎能料到,这等钻心入骨的痛苦,爹爹今天还要再遭受一遍,你若死了,爹爹干脆也随你一起死去吧。’” 归无计心惊肉跳,泪水充盈双眼,想要说话,可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段南豹见他身体颤抖,自也微觉奇怪,知道归无计内功盖世,若非情绪激动之极,绝不至于露出这等异状。 他想了想,不明所以,却也懒得多问,于是继续说道:“老子勃然大怒,正想跳出去手刃此贼,谁知此刻山风呼啸,老子见到那幼儿的手脚产生了一丝抖动。老子心中一喜,知道也许这孩子尚未断气,于是纵身一跃,跳到那人身边。那人显然也知道老子到场,却仍然伏在地上苦苦哀叹,仿佛在那时,世上一切对那人皆无关紧要,便是老子当场将他杀死,他也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老子喊道:‘这小娃娃还有救,快些让我看看!’ 那人惊喜交集,蓦地跃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那幼儿递给老子。老子此时将他身上插着银针的穴道看得更加清楚,心中惊骇无比,知道这等扎针点穴的手法比老子只强不弱。而且有许多穴道老子闻所未闻,却也不像信手胡来。那幼儿虽然已经停了鼻息,但尚有极为微弱的脉搏。 咱们神农山庄虽然乃炼制毒药的行家里手,可说到治病救人,全天下也罕有人能与咱们比肩。老子登时就察觉出他三条经脉紊乱无比,似要融成一片,却又离若飞雪,飘忽不定。老子心想:说不得,今日只有行险一试,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娃娃性命从阎王爷中抢回来。于是老子翻开神农天香经,找出一门令经脉凝固的功法,又取出相应的灵丹塞入这娃娃口中。老子捏住这娃娃手掌心,浑身内力涌动,施展这门神农止水心法,竭力稳住这娃娃体内的三条经脉。 谁知这娃娃虽然年纪不大,内力却颇为深厚,而且那三条大经脉走势繁复,老子如此内力,居然也有些支持不住,一时间老子大汗淋漓,脸上表情难看无比。那汉子见状,知道情势不妙,立即出掌抵住老子后心。老子觉得此人内力浑厚得仿佛惊涛骇浪一般,沿着老子体内经脉注入这小娃娃体内。 咱们两人合力,足足运功一天,方才将这小娃娃体内的三条经脉彻底稳住。可如此一来,这小娃娃的经脉被搅得天翻地覆,如同怪物一般连在一块儿,是福是祸,老子自也不知。那汉子喜极而泣,抱着小娃娃嚎啕大哭,不停在那娃娃脸上亲吻,就这般疼爱了一盏茶时间。” 归无计倏然跪在段南豹面前,朝他磕了几个响头,喊道:“段前辈侠义仁厚,救死扶伤,当真有悬壶济世之心,起死回生之能,在下万分钦佩。这等义举,在下感激涕零,永世难忘!“ 段南豹愣愣的看着归无计,不知他为何如此激动,过了半饷,他笑了起来,说道:”那汉子如此痛爱那小娃娃,老子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替他喜悦。忽然,他转身面对老子,冲老子用力磕头,额头敲在地上,地面坚硬如铁,却被他的额头撞得石屑纷飞,他丝毫不运内力,因而撞得额头上鲜血淋漓。饶是如此,他这等精深的外门功夫,老子也是自叹不如。你刚刚那几下,倒和那汉子颇为相似。只不过老子犯下大错,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好东西,你倒不必忙着向老子磕头。“ 归无计犹豫不决,心中盘算着该不该将段南豹放了,以报他昔日救命之恩。 段南豹续道:”当时老子叹气说:‘你谢是不必谢我,只不过老子问你,你先前哭喊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你当真杀死无数婴儿,便是为了连一门古怪功夫?’ 那人神色真诚,似乎对自己昔日之举深恶痛绝,他坦然说道:‘不瞒恩公,在下乃逍遥宫的周行天。而你方才救下的正是犬子。’ 我一听之下,登时倒抽一口凉气,这周行天江湖上何等名望,江湖传言说此人武功极高,与那霍惊鸿不相上下。方才他显露身手,只怕确实比老子稍高一些。 周行天又说:‘在下昔日确实犯下弥天大罪,心中深为懊悔。恩公,你救了犬子性命,在下这条贱命,自然也就交给恩公了。你若想替那些惨死的婴儿复仇,在下引颈就戮,绝不反抗。’ 老子刚刚救了他们父子性命,如何狠得下心肠杀人?只得叹道:‘我今日先不杀你,但如若你今后再犯下这等恶行,老子自然来找你算账!’ 周行天垂泪道谢,又问老子姓名,老子也不想隐瞒他,便一五一十的说了。老子当时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堂,周行天一听,自然也吓得一惊一乍。随后周行天便邀请老子回他居住的洞穴饮酒谈天。老子知道他虽然行事乖张,但为人光明磊落,与那伪君子霍惊鸿一天一地,心中也喜欢他的气度武功,于是便答应随他一同前往居所。“ 第九十一章 玄天神农缘 段南豹忆起这段往事,一扫先前悒郁愤懑之色,居然喜形于色,似乎对此事颇感自豪。他说道:“老子随周行天爬上一处陡峭山崖,来到一处隐秘山洞中,那山洞地方不大,摆设简陋,但周行天打扫的颇为干净。只不过墙上挂着几幅镣铐,也不知是派什么用处的。 周行天倒上酒,一饮而尽,以示酒中无毒,老子哈哈大笑,说:‘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我又非如此多疑之人。’ 周行天笑道:‘江湖上多为猜忌之辈,在下整日与这等计较之人厮混,自也难逃这等心机鬼蜮,如此一来,倒让恩公见笑了。’ 我让他别叫我恩公,他倒也豪爽,于是说:“在下痴长几岁,就叫你段兄弟吧。‘ 老子便叫他周兄。咱们两人寒暄一会儿,言语甚是投机,老子喝了一会儿酒,有些管不住嘴,便问他为何要折磨自己的爱子,让他修炼这等邪门武功,更害得许多婴儿性命。周兄叹道:’在下乃逍遥宫中人,自幼信奉魔神,这信念坚定不移,便是令在下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许多年前,在下立下重誓,不远万里前往咱们神教的总坛遗址,找出一些魔神所留的神功秘籍。这些秘籍与咱们神教的护教神功相互弥补,虽然有所残缺,但如若依此修习,似乎可将咱们魔神召唤来这世上。于是在下鬼迷心窍,虽然知道此举奸邪乖张,但一时糊涂,居然做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更令犬子深受折磨。‘说罢神情凄然,懊悔之情甚是诚挚。 老子见他歉意深重,一时也不想令他为难,想起老子的祖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反而劝他莫要沮丧,老子道:’佛语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咱们祖宗也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周兄今后行侠仗义,造福天下苍生,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你所犯下的过错,想必老天也定会原宥。‘ 咱俩越聊越是投契,老子索性将咱们山庄的这点烂事全都告诉了他,他听得眉头紧锁,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问的极为详细。旁人都以为老子得了癔病,说出来的话全是放屁,可他偏偏信了老子的话。老子一时高兴,将神农天香经拿出来给他瞧,他只是翻到最后一节,将神农天香草的炼法稍稍看了几眼,沉吟片刻,道:’依在下之间,如若撰写这本经书的前辈并非恶意陷害,他将这门草药炼制之法描述的这般详细,倒似乎有几分向你们求助的意思。‘ 老子一拍大腿,喊道:’周兄,你这话可说到小弟心里去了。小弟之前也一直有所怀疑,但此事过于匪夷所思,连自己心中也没底。谁知你我英雄所见略同,有你这番话,我便知道将来该如何追查此事啦。‘ 接着老子又向他说了炼制神农天香草的艰难之处,经书上说:要准备十八种奇异草药,分不同时辰涂在婴儿身体各处,涂上前四种药之后,需将婴儿至于沸水之中,令药物的效力深入婴儿体内,同时洗去婴儿身上的阴气。令其从此不受寒气所害。随后再涂上另五种药物,将婴儿封住口鼻,浸泡在冰水中,长达三天三夜,令其从此不受暑热侵扰。随后还有诸多步骤,只要婴儿能从中存活下来,便能获得神农天香草的神效,从此以后百毒不侵,病害辟易,只要这婴儿陪伴在身旁,再经过一番勤修苦练,便能练成这神农天香经。 别看这书上说得轻巧,可光着第一步就害人不浅,经过这一番火烤水煮的折磨,这婴儿又不是神仙,早就一命呜呼啦。又如何留得性命来进行接下来的步骤? 老子的祖宗们想出各种古怪法子,在婴儿身体表面涂上防热防火的药物,阻隔热气侵袭,可如此一来,婴儿虽然可以活命,但这第一步算是白费心机,全然徒劳无功。又刻意颠倒顺序,先让婴儿饱受冰水浸泡之苦,谁知婴儿也熬不过这酷刑。结果他们试了上百次,一个婴儿都没有活下来。 周兄似乎想起自己过往之事,一时浑身颤栗,痛不欲生,过了好久,他苦笑道:’这初生的婴儿,体内经脉尚未完全成型,因而柔韧细嫩,极易打通,但也因此加倍脆弱,稍有不慎,便会贻害终生。咱们神教与神农山庄的前辈想到一块儿去了,为了得偿心愿,皆想起从这些无辜婴儿下手。在下自诩聪明绝顶,可其实愚蠢至极,居然。。。。。唉。。。。。。‘ 他稍稍停顿,又说:’其实咱们神教夜魔神所留下的秘籍中,从未说过需要对婴儿下手练功,只不过咱们急于求成,以为这是条捷径,便昏头昏脑的盲目行事,今日回思往事,在下真是羞愧无地,追悔莫及。‘ 老子愣愣听了一会儿,不知如何相劝,谁知他发了一会儿牢骚,站起身,将他儿子抱了起来,开始小心翼翼的扎针。老子脸色一变,想要阻止他,但周兄表情凝重,却显然对那孩子爱怜无限,老子知道他下手极有分寸,对他孩子爱若性命,绝不会加害于他。 就这般针灸了一个时辰,天色微明,周兄总算大功告成,他朝老子看了一眼,说:’段兄弟,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一定要相信在下。‘老子点点头,打算静观其变。 周兄取出一桶水,倒在一口锅子里,手掌按在木柴上,轻轻一触,一团火焰从木柴上升腾而起,随后他将锅子放在火上,用内功催动火焰,不过眨眼功夫,那开水便已经煮沸。 他抱起儿子,轻轻安抚几声,那孩子大约四、五岁大,虽然内功不凡,但却傻愣愣的,似乎有些痴呆。他毫不犹豫将儿子抛入滚烫的沸水之中,老子惊吼一声,站起身想要相救,但周兄拦住在下,紧张的看着沸水中的儿子。 那孩子安然无恙,仿佛处在温水之中,非但皮肤没有被煮烂,便连一丝红肿也看不到。 老子看得瞠目结舌,对周兄神妙的针灸之法极为钦佩,同时心中雀跃无比,复又万分纠结,知道如果照着周兄的法子,只怕炼成这神农天香草绝非痴人说梦,咱们神农山庄千百年来的宏愿,就能由我段南豹完成。 可完成之后,又会如何? 老子练成那神农天香经,随后天下无敌,流芳千古,但事情真会如此顺当吗?咱们山庄中的老祖宗都这般想,可他们大多甚至还没练到需要修炼神农天香草的地步,便已经发疯失踪了。 刹那之间,老子想起了那山坡下的小树,想起那血红的眼睛,想起那如鬼如魅的身手,心中竟有不寒而栗之感。 周兄继续翻看这神农天香经,边看边连连点头,说道:’需要炼成这神农天香草,即便以我所学的针灸术,只怕也极为困难。但我欠段兄弟你的恩情,如不想法还清,只怕心中难安。’于是他摸出一本秘籍出来,交到老子手上,老子定睛一看,发觉这本书乃是用西洋古怪文字所著,老子半点也看不懂。 周兄将一种药水滴在书页上,登时书中的汉字显现出来,原来周兄弟学识渊博,早将这本秘籍仔细翻译成汉字,又深怕被人偷去,于是想出这等隐秘法门。他说:‘恩公,如你真的想要炼制这邪门草药。在下便将这本玄天伏魔功的秘籍赠送于你,这秘籍上所载的一切,在下已经尽数记在心中,但这本书若不从婴儿开始习练,只怕无法练成。。。。。’ 说到此处,他愁容满面,恨恨说道:‘其实便是从婴儿着手,也是难如登天。但这本书上记载种种神奇的针灸秘法,用来炼制你那神农天香草,倒也并非全无希望之事。只不过炼制之时,须得将这针灸法门记忆纯熟,如要施展针灸,不得有半分犹豫,更不得有片刻耽搁。一旦出现异状,便得用浑厚内力帮忙化解,同时辅以名贵补药,决不可让那婴儿身体虚弱,令疫病趁虚而入。’ 我心里激动的厉害,想要拒绝他的好意,可又如何能够抵挡诱惑?这本经书乃是折磨我们山庄千年的诅咒,又可能包含解除这诅咒的救命法门。我便是再谨慎百倍,也决不会坐失良机。 我如筛糠般抖个不停,暗想:老子如果真的做出这等炮制婴儿的残忍举动,又和那些老混蛋有什么分别?从今往后又有和面目面对我九泉之下的哥哥?更别提我那年幼的侄子啦。 但即便老子顾虑重重,但这诱惑实在太过惊人,老子把持不住,伸手接过那本玄天伏魔功,心底暗暗发誓:老子若不把这上面记载的针灸术练到炉火纯青,便绝不会施展这门邪术。如此想着,老子心安了许多。 此刻我不再迷茫,心意坚定,脸上便现出坚毅的神色来。周兄见状,显然也着实替我高兴,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段兄弟,祝你早日得偿所愿,将那陷害你们世家的恶人揪出来。’ 老子哈哈大笑,也说道:‘周兄,也祝你早日帮你宝贝儿子练成这玄天伏魔功。将来他长大成人,你大可让他来找我,我那时如果还活着,定会将咱们神农山庄的功夫一股脑教给他,助他成为天下无敌的大高手。’ 咱们说笑一阵,只觉得情投意合,惺惺相惜,我索性提议咱们两人义结金兰。周兄当即答应下来,咱俩也不闹什么虚文,随口发了誓,就算成了义兄弟啦。“ 第九十二章 夜探旧日梦 归无计稍觉尴尬,若段南豹所说的话并无虚假,那自己还得叫他一声叔叔。而且段南豹万万不会知道自己身份,又何必在这儿吹牛?他想起早已被自己遗忘的父亲,再看看眼前的段南豹,遥想昔日父亲风采,不禁悠然神往,对段南豹又多了几分亲切。可随即想起父亲所犯的罪孽,又难掩胸中愤恨之情,情绪起伏不定,只想将自己身份和盘托出。 他脸上戴着面具,段南豹可不知他心中纠结,笑道:“我与义兄分别之后,怀揣着那本玄天伏魔功的秘籍,心底对这本秘籍上所记载的武功有些好奇,总想试试修炼一番。但我想起义兄的恩情好意,如何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于是我在山中找了一处住下,又从别处找来一些罪大恶极的匪徒,用这些恶人的身躯习练秘籍上记载的针灸秘法。 我精通神农山庄的医药秘术,原以为这经脉之术对我而言毫无奥秘可言,可谁知这秘籍上记载的秘穴经络远远超乎我胸中所藏十倍,而且包罗万象,并非全是修习玄天伏魔功的秘法。这等繁复的经络之术,旁人若不知关窍,非要从中找出修习玄天伏魔功的真正法门,无异于大海捞针,也真亏了义兄居然从中摸索出了门道。 老子也不是笨蛋,将这本秘籍翻了几遍,已经找到查阅诀窍,而且义兄在临别之前,将神农天香经上所需的针灸法门全都留下注解,查找起来更为方便。老子废寝忘食,依法习练,当了整整一个月的山中野人,期间足足杀了十多个作恶多端的匪徒,总算将这十几种针灸法门掌握纯熟,也知道在施针时可能会遇上哪些古怪情况,又该如何应对。 饶是如此,老子对此依旧极为犹豫,毕竟老子要下手的对象可是小小婴儿,乃天地间最纯洁无辜之生灵。老子心想:这功夫我初学乍练,此时倒也难以断言大功告成,不如耐着性子,将它练得滚瓜烂熟,以免将来真正施针时出了岔子。 老子下了山,那时那位将军正在守卫北道口,老子回到军中,像他诚心告罪。这位将军豪气的很,他知道我乃江湖中人,也不来怪罪于我,反而对我礼敬有加。老子随他打了几仗,被蒙古鞑子打的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说来也真是丢脸,老子当时功夫虽然了得,但这战场厮杀与江湖争斗截然不同,敌人装备精良,阵法有序,配合默契,无穷无尽,老子一味孤身冲杀,虽然声势威猛,但四面八方千千万万敌人冲杀上来,任凭你武功登天,但轻易也无法抵挡。若非老子的兄弟出来相救,只怕老子早就葬身在黄沙血海之中啦。 可老子这一番蛮干的名声倒也在军中传开啦,说什么老子一骑当千,说什么乱军丛中取上将首级,老子当时在战场上狂撒毒药,似乎是毒死了几个蒙古的千夫长,但老子当时斗得晕头转向,又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当时南宋正值用人之际,一听老子战功,立时又升了老子的官。说是什么步兵指挥使,这官可不小,也不知是四品还是五品的大官。可老子对战场指挥一窍不通,一到临敌之际,又只顾着埋头猛冲,就这般打了几次硬仗之后,老子掌握了门道,将咱们山庄的千寻万蛇掌修炼的炉火纯青。 而且这等舍生忘死的死斗,最能发掘人体之内的潜能,若能从千军万马中苟活下来,非但见识大有长进,于内力修习也不无好处。短短几个月内,老子的武功突飞猛进,非但远远超出神农山庄的范畴,只怕与义兄相比,老子也要比他稍稍高出一些啦。 后来战局稳定,老子安定下来,心中想起神农山庄之事,一时寝食难安。此时我武功已然大成,虽然内功不如此刻深厚,但胸中豪气云干,热血沸腾,战意如同嗜血野兽般难以抑制,便是与霍惊鸿相斗,只怕他也不是老子对手。于是老子又向那位将军告假,说要回家探亲。那位将军知道我性子,心知我在这儿闲不住,总不见得把我关在笼子里。而且此时蒙古人攻势缓了下来,于是他便准了我三个月的假。老子收拾行装,又再一次闯荡江湖。 此番出来,老子寻找那些江湖上消息灵通之人,想要找寻天下闻名的医生,咱们神农山庄源远流长,不少名医都与咱们山庄有深远关联。如我所料不错,除了咱们神农山庄之外,世上仍有不少藏而不露的药庄,这些药庄只怕也是那撰写神农天香经之人留下的后人。 老子马不停蹄的在江湖上奔波了两个月,果然找到一处神秘药庄,那药庄位于鸟嘴峡群山之中,便是当地住民也毫不知情。可那山谷中的布局与神农山庄有些相似,老子暗暗瞧出端倪,果然在一处小溪旁找到了这山庄的宅子。 找到山庄之时,老子心中一阵激动,从远方树丛中遥望山庄景象,见到山庄周围峰林环绕,天光渐渐暗淡,云边一片赤红,炊烟缓缓升起,暮色悄掩而至,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神农山庄,仿佛见到了那平静祥和的故乡。 直至今日,老子依旧觉得这天地间当真冥冥自有天意,若非如此,老天又为何偏偏让我在当时找到那山庄?又为何偏偏让我在那天看见那恐怖至极之事?在那一天,老子心中的犹豫瞬间消逝不见,顷刻间知道了老子祖宗们**消失的原因,也知道这神农天香经绝非什么修仙之法,也不是成魔之道,而是不折不扣的害人邪术,那撰写经书之人绝非凡人,而是某个奸恶的妖魔。 老子倚在树上,静静修养,打算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去和这山庄的主人打招呼,询问他们山庄中的隐秘。便算要老子向他磕头,老子也定要问出他们的底细,从而确信他们是否在修炼神农天香经。 睡到午夜,老子突然惊醒,听到一个极轻微的脚步声从树下跑过。那人武功极高,与老子的爹爹差不多,看来此人深夜出行,便是为了修炼神农天香经。老子一琢磨,心中暗暗叫好,如此一来,倒也不用老子做那偷鸡摸狗的勾当,只需与这人开诚布公的谈谈就成。 但此人行踪颇为怪异,虽然轻功极高,但走起路来却像醉酒之徒一般,一路上磕磕绊绊,碰到障碍挡道也不懂避开,而是咬牙硬来如遇到石头,非要将石头搬开,遇到树木,将树木劈断,如遇上大石大树,他也要竭力试试,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嚷些什么。 而且老子这般跟着他,见他举止奇怪,一时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几根树枝,以他的功夫,自然早已察觉,但他只是在前面一股脑的乱冲乱撞,也不来招呼老子。 老子瞧出古怪,全神戒备,同时喊道:”这位先生可是山庄的主人?在下神农山庄段南豹,特来向先生讨教些重要事宜。“ 那人听我呼喊,终于反应过来,他扭过头瞧着我,借着惨白月光,老子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但那脸上神情痴愚麻木,眼珠居然分向两边,嘴角流着口水,鼻子不停抽动,仿佛蜥蜴青蛙一般。 老子又问:“老先生,听见在下说话了吗?” 那老头终于反应过来,他说:“敌人?遇上敌人了?是敌人便要杀死。无论是不是敌人都要杀死!”他身子一弹,像一条蛇般朝我冲了过来,手掌有如蛇咬,瞬间击出三招,老子瞧出这是神农山庄的青蛇三牙手,避开两招,第三招用蝮蛇缠身拳挡住,心想:他见到我这般招式,自然也会生出疑心,等他停手相问,老子再与他好好谈谈。 谁知这老头丝毫不觉,反而加紧攻势,他内力深湛,而且使得疯狗般的打法,老子又不愿伤了和气,只得苦苦鏖战。斗了两百来招,老子瞧出他其实已经发了疯,心想:此地离山庄不远,万一跑出帮手,倒也颇为棘手。 于是老子施展轻功,提气跃上半空,远远避开此人。他不依不饶的追赶老子,一直追赶到一处山中花谷,老子见他冲的太猛,胸口间露出破绽,于是一指点了过去。同时防备他留有后手,自己也留了不少后招。 他居然毫不设防,被老子一指点中左乳天池穴,老子一击得手,暗中自也惊异,知道这老者丧魂落魄,故而破绽百出。 便就在此时,老子脑中忽然生出念头,想起一年前在山坡前我哥哥与霍惊鸿相斗之事。老子无暇细想,翻身朝后急跃,果然险险避开了他猛恶的招式。他行动如常,丝毫不为我那一招点穴所制。 老子站在远处,惊惧的望着此人,回忆起我哥哥尸首那惊人的身手,浑身冷汗直冒。又觉得先前点穴之时,他天池穴上仿佛罩着一层铁板,难道他内衬之下穿着盔甲,所以我那一招没有生效? 在惨白的月光下,老子见到此人身躯开始变化。他脸上皮肤骤然变色,由开始的惨白变成淡绿色,由从淡绿色渐渐变成褐黄色,由褐黄色变成枯灰色。随着皮肤变色,皮肤渐渐变得干枯分裂,仿佛树皮般皱皱巴巴,也如树皮般干脆坚硬。 他并非在变化,而是皮肤上长出了树皮,骤然间,他整个人凭空长高了不少,双手双脚皆仿佛树枝一般长出点点绿叶,脑袋更是开花散叶,变得有如树冠一般。 顷刻之间,他变得有如一棵小树,小树当中生出一对红眼,凶恶的看着老子。 第九十三章 血手罪孽深 “老子见到这人变化成妖精,又回想起当日操纵我哥哥的那个树妖,知道今日已难逃一劫。 眼前的怪物怪叫一声,快步朝老子猛扑过来,双手舞动,居然使出千寻万蛇掌来。只不过他的手法极为怪异,将掌力化于无形,老子初时难以闪避,只能用真气勉力化解,不停挣断那万千隐蛇。又感到他的掌力触到我身上,内力也随即传到,他似乎想用这掌力将老子当做傀儡般操纵。 老子登时明白当年的情形,我哥哥早已死去,但他的尸首却被山坡上的树妖保存了下来,那树妖将他的尸首如同木偶般操纵,以此将霍惊鸿击败。老子终于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也彻底解开了心中这一郁结,知道那树妖其实并非妖魔,而是一位武功高的可怕的高手。 神犬兄弟,这门用千寻万蛇掌传递内力的功夫,老子后来自己琢磨,也已经学会了。但传递内力之时,不免有所损耗,而且受到操纵之人难免会有抵御,所以那傀儡的功力越弱,传功的效果越好。可操纵死人却又不同,死人身体经脉阻塞,如要将这些经脉打通,使其如活人般行动,需要何等惊人的内力。非但老子此刻做不到,就算老子再苦练一百年,要练成这等内力,只怕也是痴人说梦。 那人操纵着死人,故而那死人可以发挥操纵之人全部的内力。但这操纵死人作战,将内力传入死人体内,令其力大无穷,身手矫健,单单这门功夫,便已远远超出咱们凡人想象,只怕唯有神仙方能有这等手段。 老子又扯远了。当夜老子与那树妖斗了一会儿,渐渐发觉他功力虽然深厚,加上千寻万蛇掌有些古怪,但却并非难以对付。于是老子使出全力,接连出掌,击打在他树皮之上,饶是那树皮坚硬如铁,他也受不了老子雷霆万钧般的攻势,两百招之后,他终于败下阵来。随后老子也使出千寻万蛇掌,将他层层缠住,想要将他捆住之后,带回去好好逼问。 那人见敌不过老子,又即将落入老子掌握之中,忽然凄厉的惨叫起来,身上树皮层层剥落。老子以为他吞了什么毒药,想要用内力制止毒素发作,可顷刻之间,他身上树皮掉落一地,仿佛栽倒在地的小树,而他也恢复原貌,一位苍老干瘦的老者出现在我面前。 那些树干树枝树叶,也很快化作一堆烂泥,仿佛泡在酸水之中一般。 这老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清醒,脸上露出凄惨笑容,他喃喃道:‘谢谢。。。。谢谢。。。。’老子心中激荡,紧紧捏住他的手,眼前仿佛看见了老子的父亲正在缓缓逝去,于是老子将他扶起,正准备将内力注入他灵台穴中,可手掌刚刚触碰到他的穴道,他皮肤再度发生变化。只不过并非变得如同树皮一般,而成了树浆般粘稠的液体。 老子大骇之下,忍不住朝后退开,一时三刻,他的身躯已经融化,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绿色汁液。 老子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恶心的景象,回想起刚刚惊人的一幕幕,心中惊恐得无以复加。我暗暗猜测,神农山庄历代失踪的庄主,他们要么如同归巢的大雁一般,以树妖的形态前往了某个地方,从此不再返回;要么在途中遇到阻碍,成了背井离乡的孤魂野鬼,落得如此死无全尸的下场。 那本神农天香经,确实是妖魔的饵食,引咱们世世代代的祖先落入深渊。撰写经书之人,只怕此刻依旧活在这世上,如同织网的蜘蛛精一般,暗中拨弄丝线,惹得咱们如灯蛾扑火般朝他可怕的陷阱走去。 他到底有什么阴谋?老子丝毫不知,可也不想知道了。老子悄悄潜回老者的山庄,将山庄中的老老少少全数杀死,他们全数处在睡梦之中,老子轻手轻脚,有如鬼魅一般,又对他们山庄中布下的毒雾陷阱熟门熟路。他们毫无抵抗,就这般安然逝去。 这等结局,虽然有些凄惨,但与那妖魔为他们安排下的命运相比,如此解脱,岂不是一种无上慈悲? 老子没找到神农天香经,他们一定隐藏在异常隐秘的场所,老子于是一把火将山庄烧成了灰烬,无论那经书藏在何处,它也永无重现天日的机会了。 在行凶之时,老子一直担心那幕后妖魔突然现身,制止老子的破坏,但老子幸运至极,那妖魔并没有出现。看来他安稳惯了,丝毫没料到老子居然察觉到他的诡计,给他来了这么一手釜底抽薪。 随后,老子也顾不得回去向那位将军报到,继续在江湖上奔走,寻找剩余山庄的下落。此番寻找比上一次要顺利许多,老子已经摸到诀窍,知道他布置药庄的大致方位。这些山庄的庄主并未如先前那位一般练功入魔,老子杀入山庄,不问青红皂白,将所见之人统统杀死,随后放火烧屋,扬长而去。 老子必须抢在那妖魔反应过来之前,亲手将一切结束。如有必要,老子不惜回到神农山庄,亲手杀死老子所有亲人,便是我那年幼的侄子,老子也顾不上他的安危了。 也不知那妖魔身上出了什么岔子,自始至终,他始终没有现身,也许这妖魔虽然奸猾,但也有打盹的时候。也许他虽然长生不老,可也不得不长久休眠。我听说修炼的妖魔,往往会挑选时机闭关修行,以期增长法力,渡劫修仙,这等怪力乱神的说法,老子往日一直不信,可到了此时,老子已经对其深信不疑。 短短一年之内,老子接连屠戮了四座隐秘山庄,手上沾满了将近一百多人的鲜血。老子知道自己此举丧心病狂,只怕天理难容,但老子已经深陷魔障之中,当时满脑子便是杀人放火,想起将来不得不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心中不觉恐惧,反而却平静的紧。 老子终于能体会到义兄多年前所受到的煎熬了。我明知自己正在犯下大错,可神智迷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向老子哭诉,可老子却置若罔闻,只是一味的嗜血屠杀。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是在行善,并非在作恶,我是在帮他们摆脱恶魔的掌控,我是在帮他们重入轮回,往生极乐。 很快,老子在江湖上再也找不到任何关于隐秘药庄的蛛丝马迹了,接下来,事情便极为简单明了。我只需回到神农山庄,将我那些深爱的亲人一一杀死,随后自寻短见,那幕后妖魔的阴谋便就此终结。 我回到山庄之中,见到了那些亲人。他们高兴坏了,丝毫不知老子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我向我爹告罪,说不该不告而别,我爹也一点儿都不生我的气,反而乐呵呵的赞扬我心怀天下,为国效力。 我下不了手,当真下不了手。虽然我在心中无数次的想象此刻场景,但当我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当我重新回到亲情的温暖里,当我看着我那无辜年幼的侄子,看着我年老而慈祥的父亲,看着那些忠心耿耿的老家人,这一切将我心中的坚冰融化,让我回忆起昔日种种美好。 我无论如何,无法硬起心肠下手。 我突然之间有了一个想法,一个极为冒险的想法。我伸手探了探侄子的脉搏,确信他并没有修习神农天香经,也是我疑神疑鬼,过于谨慎,他年纪幼小,只练过一些简易功法,便是如我这般突飞猛进,等到他习练神农天香经的时候,只怕也要九年以后了。 随后,我告诉爹爹:我已经悟得了如何炼制神农天香草。我爹爹初时不信,于是我将他拉到一处隐秘所在,向他详详细细讲述我这些年闯荡江湖的经历。 我爹爹大约八年之前开始修炼神农天香经,功力深湛,随时有可能遭受那夺魂之厄。老子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便是想劝阻他莫要继续习练,更要他放弃炼制神农天香草的念头。我苦口婆心的劝他,但任我费尽唇舌,却丝毫劝他不动,更令我深感不安的是,我爹爹脸上带着狰狞笑容,只是一味打听如何炼制神农天香草之事。 我心中一片冰冷,心想:我爹爹并非如此执迷不悟之人,就算我说的话颇为荒谬,若在以往,他定会细细考量,定然不会如此断然否决。难道。。。。难道他已经失了魂,着了魔,中了邪,没了心肝了么?我细细查看他的眼神,从他眼中察觉到一丝贪婪光芒,这光芒我曾经在那树妖眼中见到过,那是野兽般的目光,只怕我爹爹病入膏肓,很快便会落得那树妖一般的下场。 我颤声道:‘爹爹,你听孩儿一句话,咱们将这山庄一把火烧了,从此远走他乡,将这神农天香经抛在脑后,唯有如此,方能保住我们神农山庄的血脉。’ 我爹爹突然大声骂我,说我是不孝子孙,丝毫不顾咱们山庄千年基业,更想要出手抢夺我手中包裹,大嚷道:‘把神农天香经还给我,把神草交给我,从此给我滚得远远地,再也别让老子见到你的脸!’ 在刹那之间,过去一年的无尽杀戮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咬紧银牙,杀意顿起,趁他毫无防备,以毕生功力击打在他胸口之上。我此时武功已经胜他一筹,他万万没料到我会下这样的狠手,被我两掌打的心脏碎裂,定然活不成了。我爹爹惨叫一声,翻身倒地。 我回头望望山庄中的人,顷刻间难以决断,权衡片刻,我决定留下他们性命,我爹爹已经死了,听他口气,似乎他并未另行誊写神农天香经的秘籍,只要我将手中经书毁了,我侄子小水便是想要练功也无从练起。 我轻飘飘的跃上半空,从高耸树林上空飞掠而过。虽然我犯下这等弑父之罪,但心中却毫无悔意,反而一片轻松。因为我知道,这长达千年的诅咒,终于在我手中彻底终结。 第九十四章 身陷囹圄中 ”老子一口气冲出山谷,在一处隐僻所在大喊大叫,彻底发泄心中苦闷,随后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心想:那妖魔说不定已经死了,要不是这样,他为何不出来阻止我这般捣乱?而且就算他还活在世上,他也不会重新将神农天香经交给小水习练。如若他真的这般做了,那老子便算得到他阴谋的证据,要说服小水便容易许多。 在今后的日子里,每隔一年,我便会偷偷返回神农山庄,从远处观察小水修炼功夫的景象,他用功勤勉,进境飞快,但一直没有修炼神农天香经的迹象,老子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老子离开神农山庄,重返北道口,想要找到老子的那位上司,谁知这一年之后,军中居然发生了惊天巨变。那位将军居然投效到蒙古人帐下,领着蒙古人一路凯歌,接连攻下了南宋大片土地。老子回到樊城,说明身份,可谁知守城之人听到老子官职名号,居然没露出丝毫敬意,反而让人将老子五花大绑,关入大牢。 老子心想:这儿的守将定是以为老子也和老统领一般也当了汉奸走狗啦。不过老子最多不过是犯了玩忽职守之罪,又是五品大官,等查明缘由之后,他们顶多撤我的职,后果也不至于如何严重。反正老子也不在乎这些虚名,更不看重什么封赏厚利,只要他们将老子派上战场,让老子与蒙古人厮杀,老子就已经心满意足啦。 谁知他们一连关了我好几个月,每天毫无来由的拷打我一顿,老子一开始还和他们斗口,拿出军衔来吓唬他们,可老子随即发现这般逞威毫无益处,他们确实听过老子名头,只不过以为那是老子那汉奸上司在胡吹大气。他与蒙古人作战时输多赢少,老子虽然每次打仗都能趁乱杀死几十个鞑子,但到头来总是灰溜溜的逃回城内,说起来其实殊不光彩。 而且那些年战事不断,我曾听汉奸上司说朝中乱作一团,像我这等虚报战功之事司空见惯,前线将士官衔升起来极为惊人,像老子这般参军没一年便升到步兵指挥使,虽然快的不像话,但也绝非什么稀罕事。因而此时樊城这些军官看不起老子,老子也不以为奇。 他们虽然拷打老子,但好歹下手不重,老子内力何等深湛,只当是他们在给老子搔痒。不过他们倒一直也不来审问老子,把老子关的颇为气闷。 在被关押的几个月内,老子终于有时间好好静思过往一年之事。那牢房中有一扇小小窗口,透过窗口,仅有一丝微光能照进来。老子孤身一人,身处黑暗之中,闻着牢房中的污浊秽气,心中暗道:莫非老子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终究不为上苍饶恕么?此刻老子深陷在牢笼之中,每天受到这些皮肉之苦,这便是上苍因为老子的罪孽而降下的惩罚么? 我先前忙着四处杀人放火,从无半分余裕来思索此事,但此时触景生情,心中良知顿时如巨浪般涌来。老子被卷入这股雄浑浪潮之中,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又只感到茫然若失。只想:莫非老子真的做错了事?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被我杀死的那些人,他们对真相毫无头绪,甚至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如若我将此事全数告知他们,他们又会如何选择? 也许他们会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也许他们并不相信老子的话,也许他们会下定决心,从而远走高飞。无论结果如何,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而如今老子却剥夺了他们选择之权,将这些无辜之人杀戮殆尽,这等举动,与那妖魔相比,只怕更罪无可恕。 老子不敢多想,将这念头深深藏在心底,又想:既然上苍有眼,定会对老子行径有所评判,老子是生是死,到得头来,自由老天爷说了算。既然如此,老子又何必为此瞎操心思? 于是老子坦然睡下,再也不为这等小事劳神,只是每日在牢房中打坐练功。 又过了一个多月,狱卒将老子带出了牢房,说要将老子送回临安受审。老子老老实实的跟着此人走入囚车,随着车队一路往临安前行。 途中,老子听几位士兵在一旁聊天,只听一人说道:‘这段南豹好大名头,非但在军中声名远播,听说在江湖上也名头响亮,老子倒以为他有三头六臂,今日一见,倒也平平无奇。’ 另一人说:‘这等沽名钓誉之辈,我一向是瞧不上眼的,那刘汉奸将此人吹嘘的天花乱坠,可多半不过是在胡吹大气罢了,远不如咱们这些在战场上抛洒热血的男儿汉,咱们那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命,拼出来的军饷功劳。’ 第三人说:‘不过此人气度非凡,虽然每天被咱们重刑伺候,却仍然一声不吭,不露困苦之色,这等坚毅之人,倒也令人钦佩,他若是知道自己将在临安处斩,不知会有何种感想。’ 他们说话时离我颇远,声音又轻,原想不到老子能听到,却不知老子内力深厚,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在耳里。老子面不改色,心中却生出一股解脱之感,心想:老天爷到底还是降下惩罚啦,老子恶贯满盈,原也怨不得别人。 只不过想是这般想,心底依旧有几分愤慨,暗想老子为国为民,却这般莫名其妙的死在这群废物手中,早知如此,还不如冲入蒙古大营,与蒙古鞑子血拼一场。 那边聊天之人又开始聊起老子的事啦,他们说老子的汉奸上司其实倒也颇为可惜,虽然打输了好几仗,但守卫城池时,一直屹立不倒,倒也未曾有负重托。只不过皇上听了小人谗言,派人送来圣旨,说要召他进京领受封赏。这等伎俩,早就已经行不通啦。汉奸上司立时便瞧出端倪,第二天便投降了蒙古人,顺带将城池献给蒙古人当作大礼。老子与这汉奸交情深厚,早在好几个月前便从军中消失,只怕老子就是这汉奸的接引人。 老子总算明白为何老子会遭受这番罪过了,朝廷以为是老子劝服上司投降当了汉奸。他们知道老子乃江湖中人,莫名其妙参军,莫名其妙失踪,在这些家伙眼中,自然可疑的紧。最为要紧的是,那些奸臣想要将老子当做替罪羊,以遮掩他们逼反前线将领的大罪。 老子突然不想死在这些跳梁小丑手中,老天若要老子的命,老子自然乖乖奉上,但老子大可以上吊自尽,要么冲入蒙古人营中大闹一场,要么现身江湖邀斗天下群雄,无论怎样,都比在这儿被人冤枉死要强得多。 虽然老子镣铐加身,又被困在囚车之中,但凭借千寻万蛇掌的功夫,要从这儿脱困半点不难。只不过老子可得小心行事,这些脓包虽然打不过蒙古鞑子,但对付自己人却着实心狠手辣。 老子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看押送众人在一处草地上休息,于是打算运功施放**毒药,随后挣脱铁链,远走高飞。就在此时,忽然周围喊声震天,许多蒙古鞑子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这些鞑子骑着战马,来势如风如火,想来是绕过城防,走了一条捷径小道,直接冲着押送老子的囚车而来。老子认出那领头之人正是老子的汉奸上司,他年事已高,但此刻勇猛冲锋,丝毫不顾自身安危。 押送的宋朝将士人数远远多过蒙古人,虽然被这些蒙古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此刻仓促应战,倒也杀了个难分难解。无奈蒙古人军备精良,马术精湛,在宋朝将士中来回冲杀,不多时便占据了上风。老子在囚车中呆呆看着,只觉得冷漠遥远,仿佛此时发生的拼杀与我毫无关联。这些人是生是死,老子丝毫也不关心,便是蒙古人与咱们汉人之间的战事,老子也不想管了。 过了片刻,宋朝将士抵挡不住,纷纷呼喊着溃败逃窜,汉奸上司喝止住追袭的蒙古人,那些蒙古人虽然脸有不甘之色,但却丝毫不敢违逆那汉奸的命令。 汉奸上司走上前来,命人用大砍刀将老子从囚车中救了出来,喜道:‘段兄弟,我得知你被南宋奸臣陷害的消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我向一位蒙古大将说明缘由,他敬重英雄好汉,曾听我说起过你,心中也一直想要见你一面,于是当即决定派一群敢死队前来此处救你。咱们日夜兼程,走得尽是羊肠小道、荆棘险途,也是碰巧刚刚在此地遇上了你。’ 老子淡淡道谢,便想与他们告别。老子虽然不想帮宋朝奸臣杀蒙古鞑子,可也不想向蒙古鞑子投诚,做那无耻的汉奸败类。 便在此时,蒙古人当中走出来一位彪形汉子,此人一见到我,脸上露出欢喜至极的神色,笑道:‘刘将军,这人便是你口中的天下第一勇士,人称南山豹隐的段南豹段将军吗?‘ 老子细细打量此人,见他神色豪迈,外貌威猛无比,穿着厚重钢盔,盔甲上画着张牙舞爪的蛟龙,瞧此人模样,居然是一位蒙古王爷,他这等身份,居然为我这等毫不相关之人而深入险境。老子虽然恨透蒙古人的残暴,但此刻受了旁人恩惠,倒也不能一走了之。 其实在老子心底,深深以为此乃老天爷饶恕了老子的罪孽。他派下蒙古人来救老子了,虽不知他此举有何深意,但无论前路如何,这都是他替老子安排的命运。 于是老子向此人道谢,那蒙古王爷大笑道:’段将军莫要多礼。我名叫萨尔汗,此次围攻樊城,便是由我领军。‘ 汉奸上司随即向老子介绍此人头衔,他是蒙古皇帝亲封的王爷,被称为江堂王。寒暄一阵之后,江堂王热情的邀请老子一同回营,老子心头一片迷茫,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第九十五章 垂柳两相依 ”老子随蒙古人回到大营,发现果然是军容整齐,彪悍武勇,与咱们南宋军容实有天差地远之别。老子虽然被奸臣陷害,但却羞于与蒙古人为伍,于是撕去衣襟,遮住口鼻,不露本来面目。江堂王萨尔汗见我如此,眼中微微显出惊异之色,但随即又露出笑容,似乎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段将军乃是真人不露像,露相非真人,深沉机智,自然比咱们粗人要强上不少。’ 老子不想翻脸,又想着随波逐流的念头,随着他们二人朝军营深处走去。此时天色已然昏暗,寒星闪烁,幽月冥冥,一路上但见车马如流,人声鼎沸,蒙古士兵穿着粗豪甲胄,举杯痛饮,放声高歌,几百人围在篝火旁吵闹不休,一见江堂王到来,立时发出欢呼之声,纷纷站起,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以示对江堂王的敬意。 江堂王笑着说了几句蒙古话,蒙古士兵们立即沉寂下来,互相张望,眼中皆露出鄙夷之色。我问我那汉奸。。。。刘将军道:’这些鞑子在说些什么?‘ 刘将军听得懂几句蒙古话,脸上浮现不满之色,说道:’江堂王说你是汉人勇士,武功超群,无人能敌,要蒙古士兵好好敬重于你。‘ 我点了点头,知道这些蒙古鞑子定然对我不服,是以露出这等神色。过了半饷,一个将领模样的鞑子走了出来,举起手中两柄大的惊人的狼牙棒,大声说了几句话。 我像江堂王投去疑问眼色,江堂王微笑道:’此人乃是我军中一位千夫长,自来武勇过人,膂力超群,他想要与段将军你较量较量。‘ 我冷笑一声,问:’如何较量?他要与我比武么?‘ 那千夫长似乎听明白我的意思,又粗声粗气的说了几句话。江堂王道:’他手中的每一根狼牙棒皆重达一百三十斤,除了他之外,旁人决计难以挥舞。他想让你险险本事,看看你能不能使得动他手中的兵刃。‘ 老子一抬手,一道白光如蛇般窜了出去,那大汉猝不及防,被老子的白蛇卷上半空,他手中拿着两根狼牙棒,兀自哇哇乱吼,后来老子得知他以为老子使了妖法,凭空召唤出一条白蛇,因而吓得魂不附体。人群顿时一阵喧哗,蒙古士兵脸上露出凶狠神色,似乎想要一拥而上,将老子五马分尸。 老子大笑起来,索性全力施展神通,数十根白练四下乱窜,将几十人死死缠住,又把他们牢牢定在空中,这一下非但江堂王都看傻了眼,连刘将军也不知道老子有这等本事。 老子见他们惊慌失措,心念一动,暗想:此刻蒙古主帅就在老子身边,老子要动手杀他,实在易如反掌。如若立下这等大功,非但解了樊城之围,更洗刷了老子的罪孽,便算死在此处,也算不枉此生。 但这等念头转眼即逝,老子立时又想:虽说老子当时自个儿也跑得掉,但这江堂王不辞辛劳前来营救老子,不管怎么说,老子都欠他一份人情。虽说老子不算是好人,但这等恩将仇报之事,老子是万万不做的。 老子想到此处,撤去功力,将那些蒙古鞑子放了下来。他们爬起身,再一次围到老子身边,老子冷眼瞧他们神色,发现此时他们脸上皆露出敬佩之色,那千夫长解下腰间牛皮酒壶,递到老子跟前,笑着说了几句话,老子也不用江堂王传译,将那酒壶取了过来,朝嘴里猛灌几口,发觉这酒壶中乃是刀子般的烈酒,入口之后,仿佛烈火灼烧一般。老子心想:不管他们有什么诡计,但万事自有天意,老子只要静观其变,自会知道老子的天命。于是索性也不和他客气,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随手一抛,还给了那千夫长。 那千夫长惊呼一声,脸上得意至极,竖起大拇指冲着老子直比划,江堂王哈哈大笑,说:‘段将军,这位勇士可算服了你啦,他说你喝他的酒是他的荣耀,仅次于他受到皇上褒奖那次的殊荣。他今后定会朝所有人传播你的名声,让你的名誉传遍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老子头痛起来,这蒙古鞑子待人如此诚恳热情,老子可半点也恨不起来。相比之下,除了老子的两位义兄,老子以往结识的汉人可没几个比得上他们。什么?你说的没错,老子另外一位义兄乃是少林寺的无念大哥,老子万分对不住他,若不是念在他的份上,老子也不会千里迢迢去替少林寺化解危机。 他们设宴款待老子,在席间老子结识了一位名叫鹿鸣的僧人,也不知他是喇嘛还是和尚。这鹿鸣的武功也厉害得很,老子与他暗中较量,但都手下留情,一时也没分出胜负。那鹿鸣凌空从篝火中挑起一根木柴,用拳风朝老子丢了过来,老子将木柴定在半空,火焰被咱们两人内力所激,燃烧的越发猛烈。老子斗得兴起,索性用劈空掌功夫接连从火堆中抓起木柴丢向鹿鸣,鹿鸣不动声色,手指虚空轻点,将木柴全数反击回来。 老子不甘示弱,施展精妙掌法反击,咱们两人隔着七、八丈远,让木柴在咱们两人之中如跳舞般来回转圈,而且越转越快,顷刻间形成了一圈火轮。蒙古人见状发出阵阵惊吼,陆续站了起来,为咱们两人大声鼓掌喝彩,有些人更借着酒力,绕着篝火载歌载舞,笑得欢畅无比。 咱们互相较劲儿,斗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后来鹿鸣微微点头,叹道:‘段施主内力深湛,老衲认输。’我哈哈一笑,说道:‘承让承让。’其实老子内力也差不多耗的干干净净,但只要老子加把劲儿,总能够多支撑一会儿,绝不至于输给了他。 这下咱们两人的名声在整个军营中算是彻底传开啦。士兵们都知道江堂王找了一位蒙面高手、还有一位中年僧人,两人似乎会使出妖法,能够凌空操纵火焰,仿佛火神降临一般。 夜晚,江堂王将自己的营帐让给老子,让老子睡得舒舒服服,老子心想:所谓既来之,则安之。老天爷让我在此地受到这般礼遇,难道便是要我留在此处?莫非这便是老天爷对我的回答?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老子有些疲倦,又喝了好几斤烈酒,不禁犯困。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琴声铮铮,悠扬悦耳,在夜空中缓缓散开,那琴声舒缓凄清,听来令人颇为感伤。 老子虽然说话粗鲁,性子随意,但其实老子对这音律颇为精通,这也是咱们神农山庄引以为傲的技艺,什么?没错,小水自幼也喜欢弹琴,琴艺只怕也不差。老子听这人弹奏的曲子,乃是一曲’泗水垂柳两相依‘,弹琴之人心中满怀感慨,因而将这缠绵的曲子弹奏得令人几欲垂泪,老子被此人拨动了心弦,想起往昔种种罪过,不禁生出断肠断魂之感。于是老子循着琴声一路找去,借着月光,老子在一处花荣草绿之处找到了那人。 那是一位美貌女子,穿着华美的蒙古衣衫,身前摆着一张焦尾琵琶,玉手轻拨,琴声如绵绵细雨般从她指尖流出。老子躲在树后悄悄看她,丝毫不想打扰。除了这琴声之外,天地皆在寂静中沉睡,这琴声非但不显喧闹,反而自然而发,仿佛随风飘散,自古就存在这夜空星河之间。 她弹了一会儿,眉毛微皱,手指一颤,一根琴弦登时崩断,那女子惊呼一声,四处张望。老子心中一惊,从树后走了出来,对她说:’这位姑娘,在下先前在军营之中,听得姑娘琴声优美至极,心中仰慕,故而被吸引至此。不想竟然打扰姑娘弹琴,在下罪该万死,还请姑娘赎罪。在下这就离去,绝不敢再打扰姑娘这番清雅之举。‘ 她朝我看了几眼,脸上泛起红晕,老子见她瞧我,自然也毫不客气的瞧她,只见她大约二十三、四岁年纪,目若星光,肤色甚白,丹唇皓齿,眉宇间满是生机勃勃之气。 我与她互望一会儿,忍不住想要发笑,暗想: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老子的话,罢了罢了,老子这就离去。让她一个人安静的呆着吧。 谁知她忽然问:’你就是段将军?我听萨尔汗说起过你。‘ 我听她汉语纯熟,而且显然带有北方口音,奇道:’你不是蒙古人,而是汉人?‘ 她垂下脑袋,神情甚是凄苦,深深叹了口气。 我问:’姑娘为何唉声叹气?我听你弹奏这首垂柳相依之曲,虽然琴艺出神入化,但乐声中本应有两情相悦之意,却不该显出如此忧伤之情,你定是有什么心事,在琴声中便清清楚楚的流露出来了。‘ 我是有话直说,一点儿也不怕得罪于她。谁知她一听之下,露出喜不自胜之情,脸上笑容如同春花绽放,一时美不胜收,她叹道:’段将军武功如此高强,难得又精通琴艺,真是一位盖世奇才,也不枉萨尔汗满口盛赞于你。‘ 老子听她随口就叫江堂王姓名,颇为随意,似乎一点儿也不忌惮,于是猜测她定是江堂王的妻妾。想到此处,老子登时便生出忌讳,暗想:若是被江堂王知道,只怕会生出事端。于是张口告辞,正想要走开,却又被她叫住。 她笑道:’我叫梁蝉,是江堂王的夫人。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老子眉头一皱,笑道:’怕你?老子连忽必烈都不怕,又何必怕你这小小女子。‘ 梁蝉忽然眼眶一红,颤声道:’那你定是看不起我啦。你见我是汉人女子,却偏偏嫁给蒙古人为妻,心中定是轻贱于我,对不对?‘ 老子丝毫没有这等想法,见她如此伤心,赶忙上前劝慰她,她哭了一阵,咬牙恨恨道:’你也无需隐瞒,其实非但旁人看不起我,便是我自己也痛恨我自己的软弱,若非这样,我为何要将这垂柳相依弹得如此凄凉?‘” 第九十六章 琴声诉衷肠 “她这般一哭,老子登时激起了侠义心肠,暗道:蒙古鞑子强横霸道,掳掠汉人女子为妻,这等事难道老子还见得少了?这位梁蝉姑娘此刻如此哀泣,定然受了天大的劫难。须知言语间可以作假,这她方才的琴声却万万假不了。老子深知这琴声乃心声所载,音律乃心律之诉,她刚刚弹得那首曲子如此悲戚靡靡,心中郁愤,可想而知。 老子这般想着,便说道:’梁蝉姑娘,蒙古人若真的欺凌于你,在下便将你带离此处如何?‘ 她擦去眼泪,露出笑颜,道:’离开此处?我又能去哪儿?我父母都在蒙古人那儿住着,我若一走了之,他们可就遭殃啦。’ 老子想:原来蒙古人以她父母为人质,以此防她逃跑。 她说道:‘蒙古军中的军人彪悍蛮勇,尤其咱们汉人女子,更是备受轻视。江堂王虽然待我不错,但我深知他并不爱我,若是他手下将领有得他欢心之人,他定会毫不犹豫将我当做赏赐赠予那人。我出生书香门第,自幼学习琴棋书画,又念过些四书五经,可在这蒙古营中,只觉与身处狼群中无异,想要找人说话,也只能谈些粗鄙言语。我心中苦闷无处排遣,唯有在深夜孤身来到这偏远山坡上,轻抚琴弦,聊以消遣罢了。谁知这般独自弹琴自娱,哀声连绵,反而愈发加重了心中悒郁之情。刚刚与段将军谈了一番话,可算解了我心中怨气啦。我一时情绪失控,方有刚才的失态哭泣之举,还望段将军原宥小女子。’ 我听她这般长篇大论,愣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她倒也并不悲苦,只不过深感无聊,抑郁难耐,想要找人说话罢了。又想这蒙古人风情开放,不像咱们汉人那般看重这男女之防,我便与她多聊一会儿,旁人也不会前来嗦。 老子这几年来在江湖上打打杀杀,又在战场上历经劫难,这一路腥风血雨走过来,心里自也有些厌倦,此刻听她弹琴聊天,只感到安乐祥和,竟不想就此离去。 她见我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又冲我笑了笑,接上琴弦,小手按上琵琶,又开始弹奏一曲‘飞燕栖枝’来,这首曲子讲的是赵飞燕与昔日情人的情事,她与那人深深相爱,可却贪恋宫中荣华富贵,绝不愿就此离开,陪那人去过苦日子。于是她用尽手段,升了那人的官职,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两人日日偷偷私会,享尽风花雪月之乐。 她心情大为好转,因而这琴声便显得情意绵绵,深恋纠缠,将曲子的意境完完全全呈现了出来。老子笑道:‘梁蝉姑娘,你定是在想老家的情人啦,对不对?只要你打声招呼,在下便替你跑跑腿,将这人从那边带来见你。你若想与他私奔,在下也定然义不容辞,替你俩完成心愿。’ 她小脸通红,如芍药般娇艳欲滴,只是幽怨的瞧了老子一眼,嗔道:‘才说了没几句话,嘴上就开始这般油滑啦。我还以为你是位正人君子呢。’ 老子’咦‘了一声,奇道:’姑娘没听说过琴音心迹之说么?老子听你弹了这么久的琴,都说这琴中有千言万语,能吐露万般心声,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老子就觉得识得姑娘大半辈子啦。‘ 她笑了起来,站起身,扭过头,退开几步,说道:’你占我便宜么?这可不成。‘ 老子肃颜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假,任凭姑娘处置。可在下怎地占姑娘便宜了?’ 她羞得颈脖子都红了,道:‘你听我弹琴谈天,自己却丝毫不露声色,我现下对你可是一无所知,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你这般藏头露尾,可不是君子行径啦。’ 老子听明白了,原来她是拐着弯儿让老子弹琴给她听。老子长久未曾弹琴,自然也有些手痒,于是扭动肩膀,疏通经络,骨骼节节作响,说道:‘那便试试手艺,看看在下的玩意儿有没有生疏。’ 她笑道:‘又不是让你与别人打架,你动作这般猛恶做什么?我也不用听你琴声,光见你这架势,就知道你定然不成啦。’ 老子傲气顿生,暗想:决不能让她看扁了。于是试了几下,开始弹奏一曲铜钟旧事来。老子一边弹,一边想象江山沦陷,老人深陷孤寂之中,孤身坐在古庙旁,缅怀前朝旧事的场景,这般一想,琴随心动,浑身内力散发出来,琴声回荡弥漫,仿佛冲入云霄之中,只怕连樊城的守城将士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子似乎弹得不差,她露出痴痴的表情,动也不动,只是坐在老子身边。过了片刻,竟将脑袋靠在老子肩膀之上。 老子这辈子从未碰过年轻女子,说来惭愧,老子当时三十三岁的人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这番与她互诉衷肠,早已将她当做了朋友一般。可惜她不是男子,否则老子早就与她结为兄弟啦。什么?你说可以与她结为兄妹?你这是什么话?碰到喜欢的女人,自然要讨她做老婆,结成兄妹,岂不是害人害己么? 什么?你说成婚会坏了功夫?他妈的,原来你练得是童子功,难怪这般厉害。咱们神农山庄修炼的武功可不是什么童子功,所以威力不如你的内功这般大,但老子天纵奇才,虽然内功心法比你差一点儿,但最终较量,可也没在内力上输给你不是? 你别打岔。当她脑袋靠在老子肩膀的一刹那,老子登时手忙脚乱,琴声一变,居然弹起一首菱花镜来,这首菱花镜讲的是一对夫妻破镜重圆的故事,曲子情深连绵,阳春白雪,最是抒情不过。她在我耳边说道:‘我现在可把你看得清清楚楚啦,段将军,只要有你在,便是在这前线战场之中,杀戮漩涡边缘,我也心中喜乐,如登仙境一般。‘ 老子脑子乱作一团,只想当场将她抱走,将神农山庄,鬼魅树妖,蒙宋之争,江湖恩仇全都抛在脑后。可我深知这么一走,可算将她父母害死,她就算嘴上不说,可心中定然会难过一辈子。 随即老子想到:这蒙古鞑子自来有赏赐女子给蒙古勇士的军中习俗,老子替蒙古人办点大事,说不定江堂王通情达理,便会顺了老子的意,将梁蝉赏赐于我?从此之后,我与梁蝉远走高飞,远离种种是非,找一处深山老林隐居起来,这般过日子,让老子做神仙也不换。 老子这般想,当即管住了自己,只是静静搂住梁蝉,轻轻在她发髻上亲吻,她显然情动,回吻我的嘴唇,咱们两人就在山坡上亲热了半天,虽然不曾有苟且之举,但老子身体上上下下可都被她摸了个遍,她小手这般摸到老子那玩意儿之上,可当真**蚀骨,让人把持不住,啧啧啧。。。。。。 对不住,忘了你修炼的是童子功,最听不得别人谈这等风月之事,对不对?唉,老子当时捏着她柔软身子,脑中想象女子的胴`体,一双手游移不定,只往她身上最隐秘的地方摸去,着手之处,一片柔软,又居然有些湿滑,当真奇哉怪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老子扯远了。你当真打算练童子功练一辈子?了不起,了不起,在天下所有内功之中,童子功最为艰难,破身却极为容易,因而童子功的修炼永无止境,不像老子的内功,练到极限,若不寻找脱胎换骨的法门,只怕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当夜无事,但咱俩心照不宣。第二天夜里,老子又来到山坡之上,她也早就在那边等我。咱们两人又弹琴说爱,亲密无间,不眠不休的过了一宿。老子向她讲述老子生平遭遇,她也向老子讲述她此生之事。她是个平平淡淡的女孩儿,被蒙古人捉住之前,日子过得波澜不起。但老子听她说些单调小事,便是买一块儿手绢儿,刺一副绣花,老子也听得津津有味儿。 大约江堂王有令,不许蒙古人上坡来叨扰她弹琴,咱俩这般幽会始终无人打扰。老子在蒙古人营中呆了一个月,天天夜里与她相会,如遇上大风大雨,咱们就找一处岩洞躲下。老子运功替她取暖,这般肌肤相贴,自然也免不了一番缠绵,但此事对你而言过于残酷,老子也不来描述其中细节,你只需知道,这女人身上处处是宝,红唇胸尖蛮腰小胯。。。。。。喂,喂,你别走啊,老子不说还不成了吗? 终于有一日,她情难自已,硬迫着老子与她欢爱,老子心中千百个愿意,一时把持不住,便做出事情啦。这般两情相悦之下,老子只觉得迷迷糊糊,魂飞魄散,只怕浑身功力在一刹那烟消云散,便是三岁小儿,也能跑过来将老子痛揍一顿。 好在那不过是老子幻觉,等老子回过神来,发觉功力如常,丝毫未曾减弱,反而精力弥漫,恨不得再与她大战三百回合,痛饮她身上流下的香汗,攫取她那处。。。。。咳咳。。。。。 她喜极而泣,轻声说:’大哥,你可知道,我这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刻,便是方才与你肌肤相亲之时。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忘却你那一刻的恩情。‘ 老子紧紧搂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对她自是敬若神明,若是为了她,便是刀山火海,老子也毫不犹豫的跳了进去。从那一刻起,老子便将自己的过往彻底抛在脑后了,什么家国大义,什么侠义正道,在老子心中,都变得模模糊糊,再也分不清楚。” 第九十七章 情缘恩义重 “那夜之后,老子浑浑噩噩,日子过得糊里糊涂。梁蝉对我愈发迷恋,而我也深知自己离不开她,我一直想要向萨尔汗开口说起讨梁蝉为妻之事,但他军务繁忙,老子也从未向人求过情,就这般又拖延了一个月,蒙古人攻不下樊城,决定转战他处。便在此时,梁蝉满面娇羞的对我说,她有孕在身,只怕怀了我的孩子。 老子。。。。我激动的发抖,一时间勇气倍增,便跑到萨尔汗面前,说道:’王爷,在下在王爷军中耽搁了两个多月,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心中也感激王爷的厚爱。但所谓无功不受禄,王爷如此善待,在下心中惶恐,王爷若有什么难办之事,在下定然不会推脱。’ 萨尔汗笑道:‘段将军来的正好,我有一件极为为难之事,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段将军若能施以援手,此事定然迎刃而解。’ 原来忽必烈见萨尔汗包围樊城,久攻不下,心中自也不满,此番令萨尔汗撤军,虽然看似放过萨尔汗一马,但对萨尔汗而言,可谓前途未卜,似安实危,而且在他看来,更是奇耻大辱。他说:‘此番咱们围攻樊城,在城中见到不少身手不凡的人士。这些人只怕便是你们中原武林的江湖高手吧。’ 我未曾与樊城守军交手,自然不知其中情由。于是萨尔汗便命手下将这些高手的招式技法一一描述出来,老子见识广博,一见之下,便知道这些前来助阵的江湖人士身手不弱,又将他们的门派告知了萨尔汗。 萨尔汗极感好奇,问我道:‘段将军,依你之见,像你这般的盖世英雄,中原江湖中还有几人?’ 我道:‘王爷谬赞,在下这点微末功夫,又如何当得起那四字评语?‘ 萨尔汗脸色不悦,道:‘段将军,你太过谦虚啦,咱们蒙古人说话,讲究直来直去,可不习惯你们中原人这般虚伪客套。’ 我心想不错,原也不喜这般惺惺作态,于是便说:‘这三年来,在下一直未曾在江湖上闯荡,不知又出了多少武功高强之人。这江湖之上,瞬息万变,每日皆有高手陨落,又有新高手成名。是以在下并不清楚近些年之事,不过三年之前,除了一些隐退江湖的前辈宿耄之外,真正武功绝顶之人,有逍遥宫的周行天周大侠、少林寺的无念禅师、昆仑派的万佛顶青灵子。还有江湖传闻说,有一位不留姓名的少年高手,手持长剑,战无不胜,虽然他战绩显赫,有无数人败在他手下,但却无人说得清此人来历,大伙儿便给他起了个姓名,叫做独孤剑魔。’ 萨尔汗脸现担忧之色,说:‘这独孤剑魔神神秘秘,倒也罢了,其余三人,武功都与你差不多么?’ 我道:‘前些年我不如他们,但近些年未曾动手比试,说不定在下比他们稍强一些,但如要分出胜负,也要到千招之后了。’ 他沉吟道:‘段将军,这两个月来,我围攻樊城,之所以屡屡受挫,便是由于在战场上有许多高手相助。其中有几人武功厉害的不像话,说不定就有你说的这三位高手。此刻我虽然被勒令撤退,但我心知这樊城终究难挡我蒙古军威。只不过这江湖上有如此多习武之人,即便咱们打下江山,只怕这些江湖人士也定会生出反叛之意。若不想法将这些人的气焰压下去,皇上一统天下的心愿,只怕会生出波折。’ 我听他口气,似乎他想要我替他剿灭江湖同道,老子怒上心头,正想拂袖而去,却听他说:‘段将军,只要你答应替我在江湖上奔波,打探所有这些江湖门派的讯息,将天下高手的武功招式详细记录下来,无论你向我提出什么请求,我萨尔汗对我故乡穆沁旗的草地宣誓,我定会不惜一切,实现你的愿望。’ 我一时冲动,脱口而出道:‘我若是替你做到这些,你能不能将梁蝉姑娘赐予我。’ 他微微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说道:‘你表情这般严肃,我当是多为难的事,原来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你我兄弟义气深重,我又如何会吝惜一位女子?你若不觉麻烦,今夜我便让梁蝉到你营中去住,等你得偿所愿,你可得好好替哥哥卖命干活,听到了没有?’ 我大为感激,觉得他仁义豪侠,慷慨大方,乃是天下最大的好人,一时鬼迷心窍,只想跪下来给他磕头。萨尔汗搂住我的肩膀,笑道:‘只不过如此一来,咱俩可就成了亲戚啦。段将军,你若不嫌弃,咱们不如结为兄弟如何?’ 这下轮到我发愣了,顷刻间搞不懂这蒙古人脑子里想些什么:我抢了他老婆,按理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怎地他反而将我当做兄弟?而且他身份如此高贵,却丝毫不嫌我出身于江湖之上,反而主动要与我结义? 他见我并不反对,显得极为欢喜,当即与我交换礼物,他送我一个极为贵重的猫眼石指环,我身无长物,正在窘迫间,忽然想起我随身带有一颗鸿心壮气丸,这药丸乃是神农山庄庄主携带的宝物,遇上寻常毒药,只要将这药丸在鼻子上微微一闻,就能将中毒之人救醒。老子百毒不侵,自也用不着这药丸,于是便将这药丸送给萨尔汗。他欢天喜地的收了,又与我喝了结拜酒,于是老子又莫名其妙多了一位蒙古王爷兄弟。 后来我才知道,蒙古人一生戎马,最敬重那些武功高强的豪侠勇士,他虽然贵为王爷,但能够与我结拜,反而颇感荣幸。对蒙古人而言,女人不过与随身财产相似,虽然爱惜,但一旦遇上喜爱的勇士,往往会用女人当做筹码来拉拢,便是让妻子侍寝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结义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事,脸上又露出苦涩之情,叹道:‘兄弟,并非我出尔反尔,只不过梁蝉是我打胜仗之后,皇上亲自从战俘中挑出来赏给我的奴隶,皇上为了彰显厚爱,连碰都没碰过她,我见她气度不凡,便娶了她当做妻子。此事连皇上都已经知晓,我今天将她转让给你,若传到皇上耳中,只怕哥哥我要被皇上痛骂一顿啦。’ 我惊慌起来,生怕他说话不算数,但他随即说道:‘这样吧,我萨尔汗对故乡草原发誓,从今往后,绝不碰梁蝉的身子,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但名义上她依旧是我妻子。你可以随意享用她,我非但不会生气,反而替你们遮掩,将来你们养下孩子,我会收养他们,当做亲身儿女一般看待。’ 这一席话听得我云里雾里,醒悟过来,竟有毛骨悚然之感。听他的意思,居然心甘情愿的被我带了绿帽子,甚至不惜替我。。。。替老子养儿育女,这等胸襟,只怕咱们汉人中的圣贤也难以相比。只不过如此一来,我段南豹难免绝后,其中得失,倒也很难算得清楚了。 但事已至此,老子已经心满意足,当夜老子就将梁蝉接到老子营中,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说着情话,互相依偎,你侬我侬,风月无边。我解开她衣裳,见她衣服下仍穿着汉人的肚兜,洁白滑嫩的身躯隐隐若现,双峰挺立,千里风光。。。。。神犬兄弟,我这是可怜你尝不到这滋味儿,特意让你听听其中美妙,让你开开眼界,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罢罢罢,老子不提,不提。 江堂王乃一言九鼎之人,他说出的承诺,老子自然信得过。几天之后,老子与梁蝉依依惜别,重入江湖,开始替江堂王卖命。但我多了门心思,知道我此刻乃是蒙古人的。。。。。走狗,我的武功招式,自然要遮遮掩掩,不能为外人知晓。 除了无念大哥与周行天大哥之外,我的来历从来无一人得知,而我与旁人交手之时,只是使出我自创的一些功夫,加上无念大哥与周行天大哥传授的一些精妙招式,便足以横行天下,难求一败了。 在三年之中,我走遍大江南北,四处寻访武林门派,同时将他们的武学技艺牢牢记在心中,少林为武学圣地,我也常常潜入少林中,偷学一些神妙绝技。每隔几个月,我就会回到梁蝉身边,与她道尽离愁别绪,互相温存。之后便会向萨尔汗汇报我探得的情报,他命人将这些情报全数登记在册,并与鹿鸣和尚。。。。他当时已经是蒙古国师了。。。。一同研究在战场上对付这些侠客的法门。 梁蝉在两年之前养下了一个儿子,我回去见到他,觉得他像极了他老子。。。也就是老子我。江堂王对他宠爱有加,原来他似乎患有隐疾,一直无法养育孩子,此刻得了这般可爱的儿子,高兴至极,接连办了三天的宴席,连忽必烈都亲自驾临,向江堂王送去贺礼,并给我儿子封了个大官儿,老子虽然身在千里之外,但也不禁替他们高兴。 虽然老子身在江湖,但由于我交给江堂王的情报极为有用,令他在战场上屡屡获胜,他感念我的功劳,于是也不停在升我的官。等三年之后,老子已经又成了蒙古的步兵指挥使,而且官职只有比南宋时更高。 此时离攻陷樊城之战尚有两年时光,但蒙古人对樊城的围攻从未止歇,更预计将在两年后与樊城做个了结,江堂王并非此次战役的统领,但他向忽必烈提出建议,说要在战场上准备相应器具,并操练阵法,对付可能前来援助的江湖义士,更提出在战胜之后剿灭江湖门派的计策,忽必烈对他极为倚重,当即答应了他的请求。 便在这节骨眼上,梁蝉忽然再度有了身孕,一年之后,她养下一对双胞胎女儿,玉雪可爱,长得有些像她,但她们又有些古怪,梁蝉发觉她们天生能抵御毒物,这自然又是老子血脉的功效了。 而我的义兄周行天,就在此时,遇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