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尖叫》 no.1 * .寻. * 适特生活的地方总是天长地久的丧失阳光,长年累月的沉浸在黑暗中,使他对于光的渴求近乎一种奢望。 他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我们的生活里没有太阳,父亲告诉他,原本是有的,可是在十二年前就走失了。 适特没有明白,他继续说到,祭司不是说我出生的时候就见到了阳光吗,为什么它还会走失呢? 父亲说,是的孩子,可是那是十二年前,因为你是在母亲被拖入这个坟墓之前出生的,所以你见到过一次阳光。我还记得那天的阳光非常明亮,它热辣辣照射在你银红的小脸上,而你却一直大哭。你是个不懂珍惜的孩子,不知道那天的阳光有多么珍贵,它将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太阳。 孩子脸上荡漾着惋惜,接着说,那后来呢?父亲说,后来,你们母子俩也被关了进来,自始至终错失光亮,一晃就是十二年。 适特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被囚禁在这里的纹带族人脸上从来都没有笑容,那是因为他们看不到太阳,也就看不到出路,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适特12岁满,也就是冬至这天,父亲就告诉他就必须离开这个皇族人的坟墓了,父亲说,祭司预言过,今生注定你有特殊的命运,所以我们必须帮助你离开,去吧,孩子,去看看你的人生里到底藏有怎样的秘密。 父亲亲手在他的腰间缠上了用来保暖粗麻袋片,然后就送他去皇族人的亡灵禁区。亡灵禁区,那是个宽阔的豁口,每年的今天都有柔和的阳光倾斜而入。但是关押在这里的纹带族人是不能进去的,否则,杀无赦。孩子知道,自己将被赐死在那里,因为只有死亡的表情才能让他走出这个魔窟。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父亲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的孩子,这么多年没有见到阳光,孩子的皮肤在终年不断的漆黑里被迫长成潮湿的润灰色,而他的眼睛却被灰暗打磨得通透黑亮,身材因常年缺乏食物而变得短小而细弱。这就是孩子临刑前的模样,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将它记录在自己的视网膜上,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孩子在踏入亡灵禁区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这一走,他们真的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想到这里,父亲和他的眼泪双双落了下来。 亡灵禁区里面,充足的阳光竭尽全力照彻整条墓道,又高又窄的主墓道上,石板建成拱顶,两边是成排的巨石柱。适特的脚步声在这个空荡荡墓室里不断传远,他看着自己瘦弱的身影在久违的阳光下徘徊,突然感到那么温暖。这是孩子临死前的幸福,就像棉里藏针那样,温馨而残酷。孩子在撒满阳光的豁口里面尽情的呼吸着,这些柔和的光线就像他走失多年的朋友,此刻他们紧紧的缠绕在一起,孩子知道,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看见这么耀眼的光芒了,他即将死去,灵魂居住的地方是很深的地狱,那里一定充满无穷的黑暗。 孩子的头顶上踩了一只银灰色的灵猫,像一块极具吸引力的磁铁,一踏进亡灵禁区就开始收聚着阳光,父亲说,灵猫是圣物,能预知危险。孩子带着它沉醉在亡灵禁区里面美好的阳光之中,他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但是仍能感觉到时间之舱在加速漂移着。 突然,灵猫一声嚎叫,迅速窜向了中心墓室的后墙,这代表强劲的危险已站在面前,墓室里突然响起了厚重的脚步声,和参差的呼吸声,以及金属兵器与地面相割裂的火花声。 一队士兵的出现打破了这里时空的寂静,刀突然闪现在孩子胸前的时候,他脑海里呈现出王室墓大门上的横幅:亡灵禁区。这是这个坟墓里唯一可以看到阳光的墓道,关押在这里纹带族奴隶是绝对不能进入的,否则杀无赦。孩子知道,但是他没有选择,为了逃离这里,完成父亲的心愿,他只能用性命去交换。 孩子在被皇族士兵拖走的那一刻,落下一滴泪来,撒在了墓道中央,被滚烫的地面迅速蒸发掉。 士兵们带着孩子行走在路上,前面是一片悬崖,下面是被称做图拉的盛产优质石灰石的采石场,坚硬而苍凉,蕴涵深渊魅力。这就是他们惩罚纹带族人的地方,他们要把他推下去,让他死得尸骨无存。然后,孩子在被推下去的那一瞬间,听见了皇族士兵没心没肺的笑。他们是混蛋,拆断了孩子的退路 孩子走后,第七天,适特的父亲在坟墓里那面生死墙上看到了孩子的名字,已经如此突兀和遥远。他知道孩子已经在离开这个魔窟的路上,这一路走来肯定有不少危险,但自己已经是个毫无用处的阶下囚,帮不到孩子什么忙,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把他送出去,让他忘记这里。而这一却他已经尽力做好了,孩子今后的路,就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父亲看着适特的名字一点一点暗淡下去,眼里涨满泪水,他知道孩子将完全离开这里,他们永远都无法在见面,想着想着,父亲心里一阵空荡荡的难过。 祭司站在适特父亲的身边对他说,名字对于纹带族人来说,十分重要,当孩子出生,他的名字就会出现在这面生死墙上,然而名字消失,就代表已经死亡,看来孩子已经与这里原始的一却丧失联系,忘掉他吧。适特的父亲抹掉最后一滴泪,转身离开了生死墙。 孩子被推下了悬崖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居然还能活过来。孩子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四处望去,看到周围横躺着许多碎烂的尸体,而自己的头却焊在一个已经腐烂成泥的胸腔里,他闻到了浓厚的血腥,是那颗心脏的完好无缺救了他,缓减了他从高空落下来的冲力。 孩子拔出深陷于腐肉里的头,双手划个十字架缝合于胸前,围着这具尸体转了三圈,这是他对那颗救命心脏的感恩。他依然清楚的记得父亲常对他说,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带有感情,因为感情会带来麻烦,如果不是首领太仁慈,她的双胞胎妹妹也不会有机会篡位建立皇族,纹带族也不会四分五裂。 孩子至今都没明白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心地善良的他对万物仍然充满感激。 他看着这个已经荒废掉的图拉采石场,尸骨遍野的景象触目惊心,他知道这些都是被皇族人从悬崖上面推下来的纹带族同胞,他们被凄凉的摔死在这里,甚至无人收尸,孩子开始再次感谢命运对自己的宠爱,他没有惨死在这里,他还活着,可以离开。他必须不顾一却的逃离这里,因为这是他父亲的心愿,孩子一定要完成。 他小心翼翼的从这些尸骨身上跨过去,每朝前走一步,他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一根骨头的枯断过程,他明白自己惊动了多少心存不甘的灵魂,这些都是自己的同胞,孩子和他们有着相同的骨血,他们临死前的挣扎牵动着数十万纹带族人民的心。 孩子在这个浩大的石场里走了很久,他看见前面若隐若现的,好象是个巨大的金字塔形石窟,洞口乱石横倒,被腐蚀错乱的纹路显示着他们年岁久远的沧桑,孩子拼命朝它靠过去,可是他马上就感到了奇怪,明明就是洞口,可当他靠近的时候,就变成了一面粗糙的墙壁,整个石窟俨然一个弃之荒野的坟墓。 孩子茫然了,错乱的思绪让他倚靠在这面墙壁上,什么都不敢去想。 突然,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突袭到孩子身上来,萦绕出死亡的肃穆,孩子开始产生幻觉,他的瞳孔里面开始上映葬礼场面:陪葬的人手里都端着一杯毒酒,正向金字塔墓穴深处走去,他们的神情举止庄严肃穆,丝毫没有反抗的情绪,表情坚定,是他们表达强烈满足感的形式,他们认为这是赴往冥世而获得的某种恩赐,应该绝对珍惜。 画面像是剪辑某段劣质的摄像,反复循环播放,那些陪葬的人都是纹带族人,孩子突然想起那只灵猫,父亲曾经告诉他,灵猫能指引他改变纹带族人的命运。 幻觉结束后,孩子仔细端详着这个古老的石窟,石窟的洞口从远处看确实存在,一但靠近就变成石窟墙面一样粗糙的界面,像含羞草一样,对外界事物的入侵充满强烈的抗拒感,封存石窟内藏匿的秘密,是这个洞口神圣不可侵犯的职责。 这个空然浩荡的图拉采石场,曾经容纳了无数纹带族奴隶在此辛勤工作,他们在这里开采石料来修建皇族人的坟墓---金字塔,而这个石场里的岩板,也曾经在纹带族人的双手上磨出无数个突兀的血泡,吸收了他们黝黑辣气的血液,在他们脚背上烙上过数不尽的溃烂伤口,如今,又收敛了他们的灵魂。石场的嚣张已逝,曾经的霸气荡然无存,迎接来的是死亡的笼罩,所以这里厌倦活人的气息,孩子的血脉正被这里神奇的力量所冻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意识开始模糊,他觉得自己就要死去。 蒙胧之中,他突然就看到了那张脸,石窟洞口处模糊出自己死亡的表情。 然后,洞门轰然打开。 一条铁轨式的下滑隧道出现在孩子眼前,内壁是用巨型石灰岩板紧密结合而成,浩荡而空旷,隧道呈阶梯状,一梯一梯直接逼近地球的心脏,黑色的风带着拒绝死亡的能量穿膛而来,孩子被吹醒。 他沿着阶梯一步一步虔诚的走下去,孩子正以一颗忠实的心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能救赎他冒犯这里的灵魂。 这阶梯像是没有终点,孩子已经完全错失时间概念和计算能力,只感觉走了太久,双脚变的如此脆弱无力,而隧道依然带着蒙胧的面纱深不见底。于是他干脆蹲下来,手放在墙壁上,手指慢慢划过岩板间那些刚烈的罅隙,突然明白它的存在是那么傲然,充满霸气和进攻趋势,修建它的人一定竭尽了心血和汗水,赌上了命运和青春。 孩子摸着摸着,忽然看见前面密封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双猫眼,放射尖锐的深绿色光线,孩子的视野瞬间被扭曲,刚砌好的心里防线再次重创,一阵紧张袭来,心力失控,孩子沿着隧道阶梯划出了曲折的轨迹,他滚了下去,重重摔在了隧道尽头。 这条隧道的尽头是一间未修葺好的墓室,宽阔而放荡,墓室内壁亮堂而光滑,可以反射任何一点光源,墓室中央有个打磨精细的石棺,通往石棺的路径是由零碎的花岗石铺成的阶梯,呈蛇形,它是整间墓室最灵动的设计。 孩子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按住额头上刚才摔破的伤口,鲜血早已爬满整张干枯的脸,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放弃疼痛,拖着沉重的步伐,蹋上通往石棺的直径,他很想看看面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当他一步一步踩上通往石棺的直径时,脚下出现了石头间相互排挤压榨的声音,响亮而揪心,孩子这一路走来真的不容易,他的命运就象一盘定格好的棋,无论怎么走都逃不出这个局。 突然,他踩上了一只新鲜的猫眼,像是灵猫的眼球,没有血液,只有源源不断放射出的深绿色光线,一声撕心裂肺的猫叫从墓室四面的黑暗中打马而来,石棺的盖子轰然打开,孩子惊慌失措,一瞬间,他看到了墓室光洁的内壁上出现了无数只神色诡异的猫眼,它们就像飞在傍晚的萤火虫,忽悠忽悠的晃动起来,孩子脚一软,心一紧,意识随即被抽空,昏倒在地。 时间依然旁若无人走远。 昏迷之中,孩子再一次看到了葬礼场面,不过这次是葬礼快结束时的场面:陪葬的人手端着一杯毒酒,层层叠叠围绕着法老的石棺,第一排的人先跪下,将毒酒杯举过头顶,随即又放到地下,然后俯下身,胸膛贴地的喝一口毒酒,然后祭司在剩余的毒酒中加一滴蛇血,从陪葬者的头部一直往下淋,而此时所有人都像是在享受盛大的洗礼,双眼紧闭,神情放松。 画面到此嘎然而止,孩子逐渐清醒。 这间墓室呈阶级金字塔形,但它并不是朝向正南正北的方向,而是与南北经线稍稍偏转了一个角度,石棺背后的那堵墙上,有个大小适当的通风孔,扮演着整间墓室鼻子的角色,以至于墓室之中不会产生腐臭,也不会闷气。 忽然之间,整间墓室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并且逐次强烈,就在通风口那里,瞬间那么突兀的出现了十只用力颤抖的手指头,有严重被打磨的伤口,前半截指头已不复存在,只剩下紧挨着手掌的那一截,那手应该是在长期搬运砂岩飘砾石的过程中磨损掉的,俨然一只猫爪。 下一秒,它就从通风口里面伸了出来,竟然是一双如此残缺的手,手臂上消失了血和肉,几根黑色萎缩的经脉缠着骨头,看了让人想到死亡的侵袭。 再下一秒,却出现了一个血液停滞的暗灰色骷髅头,原来是一具木乃伊,他用力抖动全身骨头从通风口里爬出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向石棺,他身上的零件如此松散,以至于每走一步,都像有脆硬老化的关节铿锵断开。 就在他进入石棺的那一刻,孩子完全醒来。孩子还是义无返顾的靠近石棺,结果,结果他就看到了木乃伊!孩子惊讶得无语言表,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到一具干枯的尸体,他竟然都没有害怕,也许他真的还只是个孩子,没有经历过垂死挣扎的感受,所以还不知道死亡有多么的恐惧。 木乃伊朝右侧卧,头对准猎户星座,孩子知道,在古埃及人的思想里,这样的朝向代表复活,孩子也看到了石棺内壁的那些古怪的文字,是纹代族人早期使用过的尼安德特文字。孩子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就曾经在祭司那里看到过,当时是写在一本残破的书中的,祭司还教他读过,所以孩子能看懂这些字的大概意思,翻译过来大概是:现世是暂时的,来世才是永恒的,而死亡就是开往永生的大门,但前提是要妥善保管好他们的尸体。 孩子在第一时间里想到的是《亡灵书》---有关死去的法老先王们的神圣葬礼。孩子很小的时候,父亲曾让祭司给他培养了“太阳之子信仰”,而在古代埃及,“太阳之子信仰”早已蔓延于人心,它的核心内容就是太阳神的儿子---法老,死后与太阳共享永恒,围绕这个核心所产生的理念,早已在纹带族人心里铸成经久不衰的神话。 然后孩子开始仔细观察木乃伊,刹那间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他无意间的发现成为了整间墓室的传奇,他发现木乃伊的整张脸上布满针孔,每个孔里面还有条颜色辣气的毛细血管,像沙虫一样来回晃动。孩子无法控制这个奇特现象所带来的诱惑,他很想观察清楚,于是他的脸情不自禁就缩短了与木乃伊的距离,因为离得太近,孩子呼出的大量紧张而冗长的气息,直接一层一层的朝木乃伊的脸迎面扑去。 “砰”的一声!木乃伊像条件反射般迅速弹坐起来,有细脆的锁骨左右扭动的声音,孩子被木乃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已经来不及安抚过度惊吓的灵魂,只能顺其自然,一头栽倒在地。 孩子躺在地上,他再一次产生了幻觉,这次孩子看到的是法老的尸体被制成木乃伊的断面过程。 no.2 * .找. * 幻觉开始。 孩子第一次看到金橘色的光线横扫过天空,散落一地柔情百般的落日余辉,夕阳下,法老的石棺放在一个巨大的木制车轮上,被无数截钢条横七竖八缠绕,另一头则系在无数纹带族奴隶身上,在他们使劲往前拉的同时,钢条就一点一点割进他们肉里,暗红的血色从他们鼓起的腹部粉刷过去,青经膨胀而起,他们要把法老的石棺转移到nile河岸附近的净化帐篷里,用稀释有天然硫酸钠的清水冲洗。 净化帐篷里面,到处被布置成白色的一片,法老一脸安静,躺在净化床上,一大群人神色肃穆的站在一旁,孩子看到了银灰色的“卡诺皮卡”容器,这是一个保存内脏的器具,它被呈在了技师后面的助理手里,技师蒙上面具,身体笔直,洁净双手后,通过金属棒额外小心的从法老的鼻子里提取出脑子,之后,技师再用巧夺天功的石制刀具,剖开法老腹部左侧,摘掉除心脏以外的一却东西,然后恭敬的放入溢满清水的“卡诺皮卡”容器里。 接下来是干燥躯体,孩子看到一袋一袋硫酸钠在法老的胸腔,腹腔旁边缓缓堆积,下面及周围由女仆洒满碳酸粉,无数祈祷者跪在法老周围,低声哀唱赞美法老的歌,超度他即将走远的灵魂。 孩子幻觉里面的画面,遥遥曳曳突然跳到最后,一却处理完毕之后,技师洁净双手摘下面罩,那张脸染上了死亡的惨白,透露出浓郁的难过,能看到他生命将逝的心存不甘,孩子觉得他似曾相识,脑袋里还残留了他模糊的轮廓,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在哪儿见过,是他!孩子突然就被吓醒了。 幻觉结束。 孩子睁开眼的时候,整间墓室里面依然黑暗不断,有像抽风箱的说话声在整间墓室晃荡起来:谁打扰了这里的宁静,将踏入命运的不归夜。瞬间,有张脸就闪到了孩子面前,是石棺里面那具木乃伊,孩子突然想起幻觉里技师的那张脸,没错,木乃伊就是技师。 他满脸的针眼,因有外人介入他的圣地,而突兀的扩张开来,红血丝在逐渐宽阔的洞眼里肆意摇摆,木乃伊的眼神中竟然没有意外,好像孩子的出现与他无关,应当归入顺其自然。 他望着孩子拉长了嘴角,用整张脸的表情告诉孩子:你将成为我的玩偶,我们的游戏马上开始。木乃伊的情绪像一滴混入清水中的眼泪,诡异而神秘,他对孩子说:“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算进入了我设置的游戏,一种游戏,有一种规则,不要对我说不爱,你还不够资格。”孩子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木乃伊瞳孔中的显示,你没有质疑和反问的权利。孩子的表情十分无辜,但是他跟本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盲目的跟着木乃伊踏进了墓室中的另一扇石门,他进去后,木乃伊命令他躺在了一个石棺上面,孩子闭上眼睛,就开始产生幻觉。 第一个幻觉开始。 这是一间简陋的实验室里面,被实验的对象是纹带族人,他们双手被捆绑坐在椅子上,四下黑色的氛围,吞没了他们脸上畏惧的表情,烧红的烙铁成为全场的焦点,被做实验的皇族人拿在手里,他们脸上贴满无数得意和骄傲。 当鲜红的烙铁笔直的刺如纹带族人的胸膛的时候,一种强烈的呲呲声突袭而来,鲜肉被烧焦后,冒出的青烟腾空而起,纹带族人撕心裂肺的尖叫,都无法换来皇族人的同情,仿佛那些皇族士兵都是没心没肺的兵马俑,他们根本没有把俘虏来的纹带族人当人,而是将他们当成一种用来做实验的生物。 受行者后面跪着一排等待接受考验的人,他们脸上带着垂死挣扎的青灰色,表情麻木,眼神空洞,他们默视受行者脖颈深处鼓起的青经,掩饰不住自己正在颤抖的灵魂,一个接一个,这种残酷的行为正在进行。 最后一个被拖上去的尽然是孩子,他左右挣扎,可还是抗拒不了皇族人的力量,刑具上的他此刻显得如此脆弱,隔着衣服也能看见,他深藏于胸腔里的心正一刀一刀划满惶恐, 火热的烙铁,注定了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孩子面前,所有人都听到了孩子体内大量细胞,因为过度紧张而瞬间破裂的声音,孩子全身的肌肉开始抽紧。 烙铁还是毫不留情盖下去,孩子痛苦的哭了,他的尖叫,穿云裂石,可是依然被这个实验室狭窄的空间残酷的扼杀掉了。 那些做实验的皇族人,他们又在与纹带族人不可调和的矛盾中,挖开了一段难以填平的距离,皇族人的残忍,在纹带族人的心中,创造出了无数激烈的仇恨,他们两族的恩怨,今后将不共戴天。 第一个幻觉,仓促结束。 紧接着,画面嚓嚓嚓不断翻滚剪辑,随即的一幅画面逐渐清晰。 孩子产生的第二个幻觉开始。 巨大的焚尸炉,火门蓄意打开,烈火如钢,霸气冲天,火门前吊着一个正受残酷刑具折磨的女人,她面朝焚尸炉,疯长的头发耷拉下来紧绕脖子,赤裸的皮肤饱受烈焰的熏烤,她全身的毛孔都红肿膨胀了起来,汗水如喷泉般浇灌,此刻的她貌似一块轮廓分明,正在缩水的腊肉。 可是孩子却看到了她的美,那种临近死亡前的安息,消失了苟延残喘的企图。 她就是纹带族人的mut(姆特),战争女神,mut这个名字在埃及语中意为母亲,她是纹带族人的航标,可是她自愿落入皇族人手中,以为可以用自己的血,来偿还纹带族人曾经在皇族人身上造的孽,但是她低估了皇族人的报复心和心狠手辣,皇族人竟然背信弃义,对她处于极刑,来满足他们对纹带族人深恶痛绝的憎恨。 遗憾的是,皇族人始终没有在她脸上看到屈服的可能,于是她笑了,笑声如此坚硬,更具悲烈强劲的穿透力,她终于还是赢了,没有给纹带族人丢脸。她看到皇族人脸上写满震惊和惶恐,听到他们颤抖并毫无气势的声音在说:快,加大火候,我要烤干她,烤干她! 孩子看到自己族人的mut受到如此极刑,此刻的他已经操纵不了肆意摇晃的泪水,任由它刮花孩子那张神经紧绷的脸。孩子努力朝那个巨大的焚尸炉冲过去,他要解救她,要解救整个纹带族人的神,可是无论孩子怎么努力,还是缩短不了他与mut之间的那段近在眼前的距离,但是他没有放弃,孩子的脑海中容不下任何退缩的字眼,他一定要跨过去。 孩子说,他已经看到了mut瞳孔中的无奈和自责,她正为没有完成纹带族人的使命,而痛彻心扉的难过。在强劲的敌人面前,她没有掉一颗眼泪,如磐石般坚硬,可是一想到纹带族同胞受苦的眼神,她就如枯叶般脆弱,眼泪疯涨。 孩子说,mut已经尽力了,她真的已经做到最好了,难过是多余的,他必须解救她,这是他义不容辞的宿命,无论怎样也逃不过,孩子就是这么疯狂,谁都没能来的及阻挡,他就真的就跨过去了,这一却,好象早就已经注定好了。 孩子确实已经跨过去了,可是这里却消失了mut,他拼命摇头只想确定,结果他发现这里是另一层全新的结界。 孩子产生的第二个幻觉结束。 第三个幻觉开始。 这里是地表,拥有如此难得一见的金灿灿的阳光,天空的美,成为孩子眼前这座尚未完工的金字塔背后,最闪亮的焦点。塔顶,有无数如蚂蚁般短小的人体影子在机械劳作,参照天空的美,这是一种残酷的扼杀。 这座巨大而繁盛的金字塔,已经整整修建了十年,随着塔身的增高,修建的难度就会随之加强。埃及人传统的拜日信仰,离太阳越近,就越应该体现自己的卑微和对神的忠诚,然而被迫为皇族人修建陵墓的纹带族奴隶,却始终心存强烈的怨恨,他们无法对敌人的神坻尽孝忠诚,因为这是一种罪恶,甚至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每当金字塔增高一层,修建它的纹带族奴隶们的心理负担就会增加一倍,这就是促进他们提前踏进死亡线的精神因素。 孩子的目光,转移到了整个金字塔修筑工程的一个微小的局部,塔顶上,一个小女孩的工作现场。 一看到她就会另人产生强烈的饥饿感,“骨瘦如柴”这四个字确实为她量身而造,她腰间缠上的粗麻袋片,早已经穿花陋眼,裸露的胸部,正被劳苦的工作刻上一道又一道腐烂的疤痕,诠释着小女孩旧伤添新伤的痛。在她的岁月里,童年只是个外形精致的谎,而里面却被掏空掉,它什么也给不了这个还对生活抱有幻想的孩子,而她的青春,也将被演绎成了一道明媚的忧伤。 小女孩的肩膀上,栓住背篓的铁丝缠成了一股结实的线,深深浅浅的勒进了她薄弱的肩膀里,她的背篓里面,塞满紧凑而精致的贝壳,她要将背篓里面的东西送到金字塔尖椎的顶部去,小女孩正在努力攀爬金字塔,她留下的脚印将落满尘埃,成为一道沧桑的风景。 金字塔的顶部,是由巨大的檀木棒,横七竖八搭成的井架,而顶部下一层,是广阔而空荡荡的长方形岩块石槽,贝壳和石灰石由人从塔顶的木制井架上倒入石槽,装满后,经其长时间的沉淀,终将蜕变成坚硬的磐石,然后成为铸就金字塔的主要材料。 小女孩终于爬到了塔顶,将背篓里的贝壳倾泻而下,形成了瞬间零碎的贝壳雨,她开始有了释放的感觉。阳光的美乘人之危,对她进行激烈的扼杀,她俯视着金字塔下面那些如此渺小的人群,他们都在蠢蠢欲动,运送石灰石的木制轮车,也如射线般前移。然而此刻的小女孩,靠近太阳,离神最近,站在神的脚下,她本应该不甚感激,可是一股仓促的罪恶感偷袭而来,她开始昏天黑地的目眩。 小女孩看到了皇族人手中的皮鞭,也看到了建造金字塔的纹带族奴隶背上,那些密集的伤口正在冒血,她还看到无数张皇族人狂笑的脸,和纹带族人潸然泪下的眼神,这些幻象都围着金字塔超速旋转,小女孩突然感到一口气抽不上来,气息促断的哽咽,她的脚尖失去了站立的姿势,身体消失了重量,她感觉自己就像在飞翔。 然而最终,她还是感到了自己沿着金字塔的棱边不停往下掉,有肌肉被尖尖的石面摩擦后,发出肉条被撕裂的声音,尖锐而急速。好多人同时抬头,他们看到正北粗糙的塔棱上挂有一只手,它被活生生剥离了身体,鲜血放纵的流,那手下面十几米的地方,悬挂着一截被撕烂了的腰肢,它血淋淋的悬在那里,像一面鲜红的旗帜,再下面,是悬吊的腿,一滴血凝结在脚尖,经久不散,塔底,遗留着小女孩被巨石刮碎的头颅,面部朝天,满脸惶恐,她死亡时的表情,像是在惧怕神的诅咒。 然儿,并没有像孩子想像的那样,大群人蜂拥而至,前来观看悼念,相反,他们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摇头叹息,其实小女孩的今天也就是他们绝大多数人的明天,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当此种事情再次发生,也就不值得浪费自己的眼泪和哭声,甚至遗憾的表情都是多余的。 金字塔粗糙的塔棱就象一把钢锯,如此简单的就分割了一条生命,小女孩被扯烂的遗体,蜿蜒曲折的点缀在上面,形成连风都吹不散的血腥。 傍晚,太阳急走,乌云大片笼罩而来,劳作的人群漫不经心散开,几只食尸鹰在天空压韵盘旋,小女孩尸骨的消失如油画般安静,没有人知道食尸鹰叼着她的灵魂飞得有多远。 第三个幻觉结束。 木乃伊给孩子的三个幻觉都完了之后,他才在颤抖中挣扎着醒来,满手掌都是冷汗,他躺在一间墓室中央的石棺上,一团蒙胧的阳光一直射住他的心脏,孩子睁开眼,就看到了木乃伊上扬的嘴角。 木乃伊还是带着抽风箱的口音告诉他:这个墓室能让人产生幻觉,你刚才所看到的这些东西确实真实的存在,并且都毫无意外的发生过,孩子,扯开你的衣服,看看你自己的胸膛,有团像烙印般的淤青,这就是第一个幻觉给你留下的印记,它是由于这块肌肉过度紧缩,导致充血而形成的,这就是皇族人做实验的结果:一个正常人,如果连续看了很多人被烧红的烙铁打上烙印,最后自己站在那刑具前,脑海中就会浮现那种带有浓烈焦味的伤口,最后不管烙铁碰到那人身上的哪个部位,即使烙铁是冷的,那个部位也同样会出现淤青,这就是某种惊恐性条件反射,也就是皇族人做实验所得到的答案。 而你满脸的冷汗其实是泪水,当你进入第二个幻觉后,看到我们纹带族人的神身受极刑,你确实大哭过,还拼命挣扎滚下了石棺,这代表你有强烈的正义和厚重的感情,你是个可以接受训练的人。 而第三个幻觉,将成为你未来要走的路,我是没有足够的能力来诠释它,因为它没有被定格,可以因你的造化而随即改变。 孩子,你必须离开这里了,你是个可以接受训练的人,你一定要改变我们纹带族人现在的命运,我就只能在这里等你胜利归来,然后营救所有关在这里的人。木乃伊说着,一脸感伤。 那我要怎么离开这里呢?孩子茫然的问。 你必须死,只有死亡的表情,才能打开这座金字塔石窟隐形的门,孩子,记住你叫适特,现在只有灵猫可以帮助你,它们会指引你走出这个巨大的坟墓。 木乃伊说完就将孩子一把推下石棺,自己平躺了上去,那束蒙胧的阳光,一直死死按住他的心脏,逼他丢掉呼吸。 此刻,整个墓室的黑暗,依旧大片大片的盘旋,孩子望着木乃伊恢复平静,心中惆怅无限,他期待下一秒,灵猫该用什么方式贸然出现。 no.3 * .一. * 墓室里面,像是突然有了光,孩子在模糊之中看到了墓室周围的黑暗逐渐变浅,呈现出接近黎明的状态,而墓室门口的黑暗却在加深,黑色轮廓逐渐演变成一座鹊桥式的横断面。孩子也听到了无数蝙蝠煽动翅膀,从墓室外面飞进来的喳喳声,他仿佛也感觉到了超声波如直线般正在汇聚,孩子已经确定,墓室门口,蝙蝠队已井然有序的排列成一座桥,像是条通往世外桃源的落花小径,孩子心里一阵狂喜。 外面的世界就像是个充满魅惑的赌局,使孩子的好奇心达到义无返顾的地步,他飞奔过去,他以为只要走出了这间墓室,就已经离开了这个巨大而诡异的坟墓。 然而蝙蝠桥的另一头却是一个视觉模糊的废石场,像一幅被风沙雕琢过的黑白壁画,毫无锐度,在这里,一却实物都只能看到他灰白的影子,孩子开始试探性的左右走几步,发现这个废石场的顶部似乎太矮,只能容人跪着向前爬,感觉才能轻松一点。 孩子一直跪着朝左边爬去,途中他总感觉无数的灵猫在诡异的笑个不停,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也像是在欢庆某个荣耀的婚礼,他有些迟疑,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向左走。废石场的尽头,有一块巨型磨光石灰岩板紧密而成的塔基,孩子突然看到所有灵猫都在上面跳舞。 它们如鬼魅般的影子在地上摇晃穿越,眼球绽放深绿色的光线,将整个空间割分成无数形态各异的角度。今天,这个废石场里像是消失了厚重的悲哀,染上了清静明快的幸福,灵猫群跳舞的气氛热闹得快要被蒸发。 忽然有一柱强烈的绿色光线向孩子投递过来,他立刻就成为全场的焦点,今天灵猫们待这个孩子特别友好,它们重重朝孩子围过来,死命的将他拽上台来一起跳舞,分享此刻的愉悦,灵猫们涂鸦般慵懒的步伐压着韵,拙劣的扭动腰肢围着孩子旋转。 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的昏头转向,此刻的他一脸茫然,不知道是该接受还是该拒绝?如果拒绝,要怎样才算完美呢,如果接受,又该用什么方式来接受,才显得超凡脱俗呢,孩子正处于犹豫状态,一只打扮魅惑的灵猫朝他走过来。 它就像个妖精,粗大的眼睛周边染上浓浓的深黑色,中间的瞳孔是团晶莹剔透的绿色发光源,它仍然还是猫的原形,但它却用两只后脚站立着,前脚像两只手一样,一只悬在空中,一只伸到孩子面前。 这只特别的灵猫,用整个体型的姿势来告诉孩子,它确定要邀请他跳舞,周围的灵猫立刻就一片哄闹,它们充满锐度的尖叫声此刻代表幸福。 孩子曾经听父亲说过,女人的美是个收命的陷阱,就是让人知难而进。他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所以听父亲这样说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笑着,一言不发。然而今天,他却遇到了,虽然不是美女,但也是只美丽的灵猫,孩子开始心动了,他小心翼翼的跪下来,握紧灵猫娇小的爪子,开始笨拙的扭动起来。 这一刻,孩子第一次看到了灵猫的笑容,是那种得意的占有。孩子知道,此刻,他已经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份精美的礼物,送到了这只漂亮的灵猫手里,但是作为一份礼物,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所以孩子开始有点紧张,因为它不知道灵猫会用什么方法来处理他。 他们的舞蹈一直持续着,这是个没有音律的舞会,狂欢的节奏全部来自心里,孩子小心跟随灵猫的步伐,不敢遗漏半拍,他的认真,被这只特别的灵猫漫不经心的看在眼里,它再一次笑了,孩子看到它脸上,写满一种征服。 突然,一束巨大的绿色光柱,把他们两笼罩在塔基中央,像是一盏突如其来的聚光灯,光线柔而浪漫,透着浓浓的暖味。此刻,周围的灵猫群开始火辣辣的尖叫,它们的声音放纵而流畅,如雷鸣般强烈,孩子已经觉察到了手中的灵猫,开始妖媚的朝他的肩膀靠过来,如此猝不及防,然而他没有闪躲。 孩子的肩膀,感觉到了灵猫头部带来的柔软,一种懒洋洋的暧昧偷袭而来,灵猫将秀气的小脑袋埋在孩子肩膀上,潮湿的舌头轻轻舔着他微微膨胀的左动脉,孩子本能性的麻木片刻,短暂的失去反抗力。 灵猫小声的说道,头埋在你的肩上,你就注定看不到我的微笑。孩子听到了灵猫口中发出的声音,但他听不懂什么意思,他天真的以为,这只美丽的灵猫只是在唱歌,所以,灵猫最后一次诡异而邪恶的微笑,孩子终究没有看到。 当孩子的颈部,被大段大段接踵而来的疼痛所缠绕,鲜血在空气中迅速溅开,并沿着他脖子上的纹路粉刷成了一片的时候,孩子才从迷茫中醒悟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只魅惑而妖艳的灵猫,已经死死的咬住他的动脉血管,并且用两只爪子,拼命将血管周围的肉皮撕开。 孩子痛得死去活来,他一把抓住灵猫的尾巴就想往外甩,可是灵猫群早已预谋好,无数只灵猫迅速从四面八方窜到他身上来,孩子此刻被包裹得如蜂窝一般。 空气中弥漫的尽是肉条被撕裂的声音,血肉被吞噬的声音,锁骨被咬断的声音。孩子被灵猫锋利的爪子扯得皮开肉绽,他的尖叫撕心裂肺的充斥着,伴随着疼痛和惶恐,拥挤在这狭窄的空间。 没有人能猜透,孩子此刻身心所承受之痛。 孩子终于坚持不住了,耳目能及的空间迅速浑浊起来,意识瞬间被抽空,孩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血像打开的水龙头,毫无顾忌的流。 孩子在闭眼的那一刹那,又看到了那只诱惑他的灵猫,它尖长的舌头贪婪的舔着自己牙齿上的血迹,嘴角轻轻拉长,它那么骄傲的冲他一笑,孩子突然觉得那是一种罪恶,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话了,女人的美真的就是场绝命的诅咒,让人欲罢不能。 他还是被那束深绿色的光线所笼罩,当所有灵猫都散去的时候,废石场顶部的岩板开始布满罅隙,估计在瞬间就会完全脱落下来。 孩子终于全神贯注的安静下来,闭上眼,连最起码的呼吸都开始拒绝,就在最后那一刻,他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将死在这里,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完成父亲的心愿了,他将带着父亲的希望腐烂在这里,然后被碎石掩埋,一年又一年,直到被时间完全遗忘。 果然,废石场的顶部,在孩子还没有断掉最后一丝呼吸的时候,就已经脱落了下来,离奇的是,所有断裂的石块,都没有落进笼罩孩子的那柱光线里,孩子依然保持着被灵猫撕破时的样子。他确实是个善良的孩子,始终被上帝眷顾着。 石场外面,依然渊面黑暗,原来这个废弃的石场就是这个巨大坟墓的出口,孩子终于走出了那个关押了他十二年的牢笼,但是现在的他,依然生死未卜,不知道是否还能活过来。 no.4 * .个. * 孩子终于在躺了很久以后,从废墟里冗长醒来。天空泼下了柔和的雨,孩子的全身浸泡在了冰凉的水里,身上还残留被灵猫践踏过的痕迹,他躺在烂石堆里,一身疲惫沉重的砸在他身上,呼吸极为短促,渐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他坐起来,姿势扭曲懒散,双目所能环视的地带,是一座新旧交错的山,浓雾团聚不散,由于饥饿的纠缠,孩子本能的开始寻找可以延续生命的物质,他把目标定向那座山,就义无返顾的迈进。 山里,腐臭味总是络绎不绝,有片地带阳光始终没有找到,这里大片苔藓肆意疯长,是一块与地面成45度夹角的崖壁,壁底中央有一个八卦形的入口,只准许一个人伏身爬入。只是孩子并没有考虑要进去,此刻的他,解决饥饿被放在了首要位置。 突然,洞里面传出了女人用来逃命的尖叫,像是个小女孩。孩子开始激烈的紧张,好奇心澎湃而来,饥饿被强退掉,他犹豫片刻之后,最后还是很下心来钻了进去。 这个入口像个下水道,狭窄而冗长,里面像是所有的氧气都在顷刻间被抽空掉,注入了大量浓烈的酒气,空气凝结成云,孩子的呼吸总保持在缺氧状态,他的头始终昏昏沉沉的。这个狭窄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浩大而空旷的空间,没有亮,黑暗卷袭不断。 这里满放着无数只巨大而坚硬透明的酒缸,色彩斑斓的酒水,每缸的颜色都不同。孩子猜想,这里应该是个丰盛的酿酒厂,微微隐藏着醉意。 突然间,孩子看到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朝他走过来,他立马将脸转向墙,因为他不敢看,就在这一瞬间,刚才那个不断发出逃命尖叫的小女孩,被人推进了巨大的酿酒缸里,鲜红的酒水,那么轻易的将他揉成一团。孩子在恍惚中,仿佛感觉到了女孩丧命前的窒息,那种面临汹涛大浪的惨烈绝望和无能为力。酒缸里的气泡,一串一串在水面点拨开来,孩子看到那水正一步一不趋向平静。 而现在站在孩子面前的这个成年女人,正一丝不挂,一身大紫色的皮肤让她自信非凡,没有任何遮羞的物质,她还是没有羞耻感,仿佛羞耻这种感觉,早已经在她的大脑皮层下面被挖空掉了,或者从未在她的思想中存在过。 她的眼睛周围,涂了一层厚重的纯黑色染料,要的效果就是看上去像颗黑色的桌球,她的嘴巴,被涂抹成一弯深红色的月牙,特别突兀。 这个女人说起话来,像是在骄傲的发表宣言,她对孩子说,和我说话之前,请先脱掉缠绕在你身上的布料,孩子瞬间没有了语言。对于他这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脱掉衣服是对人格的侮辱,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等于大逆不道,但是他好象又没有其他选择。 孩子无奈的对她说,那我可不可以拥有一个请求? 她点头批准了。 孩子说,那就是我把衣服脱了,你把它穿上,你这样什么都不穿,让我感觉很不习惯。 那女人发出了冷笑声,她说,这简直可笑,我还应该提醒你一句,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请尊重这里的风俗习惯,否则就会在此遭到灭绝。 孩子被吓得不敢再说话了,那女人唤来了两名随从,她们似乎更加野性,除了面部打扮得像个骷髅,胸部也被染料粉刷成两颗成熟的油桃,确实很养眼,只是他们的确很不斯文,抓住孩子的衣服就开始狂扯,孩子在慌乱中忙抽时间大声吼叫,企求上苍对他公平一点,但是上帝总爱和他开玩笑,什么都不管用,因为在她们的地盘上,上帝也只能表现得无能为力。 孩子的衣服被撕成碎片,乱七八糟的甩在地上,他被两名随从一人拽一只手,拖向那口灌满黑色酒水的缸,孩子的脚在地面拖出两条尖锐的划痕,代表他的反抗,但是很遗憾,反抗在别人的地盘上,都是没有效的。 当孩子被拽到缸沿上的时候,他才觉得,这口充满醉意的酒缸其实是个慌,它应该是个深渊,掉进去的人只有粉身碎骨,孩子被她们一掌推了下去,当她们听到巨石落水的声音后,两名随从才相视一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恶劣的酒水像冰毒一样,迅速往孩子皮肤里钻,他的细胞组织遭到前所未有的摧残,这是一种被吞噬的感觉,生不如死,孩子一直折腾到力不从心,被迫放弃的地步,才松软的落向缸底。 这就是被命运安排好的轨迹,不给任何人留选择的余地。 接下来的故事,像是用一场梦游来演绎《圣经》第十七张,始定割礼,这场典礼已经开始,正在继续。 神对拉伯罕说:“你和你的后裔必世世代代遵守我的约,你们所有的男子都要受割礼,这就是我和你,你的后裔所立的约。 孩子在一股促烈疼痛的冲击下完全醒来,某种无意识告诉他自已经不完全,身体被某些外在力量操控,神赐予人类本来的形体已被改装,孩子胸部上被嵌入的黑色磁性十字架,就象一把将要封存前年的锁,牢牢扣住他的心脏。这场割礼就是残害人体本身的构造,来满足神的随心所欲,上帝太爱和人类开玩笑。 孩子躺在一面潮湿的地面上,周围全是殷红的水,他的脚边放着两只古老的木桶,身边站着的依然是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和她的两名妖艳的随从,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随从将木桶中的水泼在他身上,企图洗掉他皮肤上的血迹。 孩子的心已经被针扎紧了,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任凭她们裁决,不管结果怎样,他都要很很的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和她的随从终于走了。 孩子一个人睡在那里,模糊之中,他在一股强大的杀气中醒来,刚坐起来就看到背后一大群面目狰狞的人,气势凶凶的追赶过来,孩子知道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有好事,所以他本能的拔腿就跑。 他并没有犯错,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那群人追他为何目的?貌似是假象?孩子始终不能明白,他已经丧失了把事情想彻底的理性,只是机械的莫名其妙的跑。 选择突然降临,孩子面前出现了三条路,左边那条通往一望无际的草原,碧野青山,春意热闹,风吹草低,牛羊悠闲自在;右边那条则是一脉江水飘向海市蜃楼,朦胧而神秘;而前面那条路似乎总是阴天,云雾团聚不散,那股潮湿的气流总让人想到腐烂。 孩子凭着人的第六感,冲进了前面那条环境恶劣的路,他知道生死早已注定好,没有挣扎的义务,考虑是多余的,所以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已经冲了进去。 孩子越往这里面走,这条路就变得似乎没有白天,诡异的夜被打扮成一种若隐若现的幻觉,孩子脚下的路也逐渐演变成一盘五子棋,孩子每走一步,都像在棋盘上掷下一粒棋子,五颗连通就可以继续向前走,否则将被残酷的堵死。 孩子左转转,右转转,走得晕头转向,突然一盘棋子全部变成五彩缤纷的立体字,朝孩子的脑门砸过来,闪躲不及,孩子被夹在一个由立体大字组成的八卦阵中,每一个字都象尖刀一样刺进孩子的心脏,他始料未及,最后一个“望”字将孩子打入一条地下通道里。 孩子长久的昏迷,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丧失了对这个陌生环境的好奇,立体字八卦阵,已经将他的思考能力打得残败不已,现在的他像智障一样六神无主,孩子需要沿着这条地下通道的出口,去寻找一盏指路明灯。 他终于从通道里面走了出来,外面天光大亮,这是孩子选择这条路后,看到的第一次白天,有辣气的阳光,湿润的氧气,有山水丛林,飞禽走兽,还带鸟语花香。 远处的山坡,突然传来了女人的唱歌声,断断续续间缠绕着游鱼失水的忧伤,前面山坡上生长着一大片神花,它的美飘然无际,娇艳多姿,像个花界的妖精死死的锁住路人的目光,花间少女的魅影飘忽不定,成为这片花园里最灵动的点缀,她一手采摘花朵,一手编织花环朝山定移去。 这是个风露清愁的黄昏,远处有美景松生空谷,霞映澄塘,近处有奇花闪灼,西风乍紧,这种如花美卷,似水流年的生活将是她最后的告别。 当她站在山顶眺望远方的时候,微风正抚过她的脸,两行清泪羞答答的滑落下来,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彩云低飞,看星月驰回,明天她将成为一场杀戮的牺牲品,为这里来的客人准备圣餐。 孩子被带去见首领的时候,是一个清露花香的早晨,弥漫着大雾,两名随从带领他走了很长一段山路,这是个迷宫般的原始森林,充满撕杀和搏斗,自然味十足。 孩子第一次见到首领的时候,她正用一个婴儿的脚指头喂蛇,她纤细的腰肢间,缠绕了两圈蔓藤穿好的红枫叶,像穿上一条迷你裙,霸气而性感,她的头上戴着向日葵花帽,花朵跟随太阳的步伐从东向西流转,她的头发很长,从头顶如水般铺下来披在腰间,她的颈项因珠串而华丽,显得自然高贵。 她转过头来给孩子一个媚笑,脸上清爽洁净,没有化装,首领的确是一个充满海洋味道的氧气美女,她在看到了孩子之后,一屁股坐在了蛇身上,也就是她的秋千,由一条巨蟒首尾缠在树上,身子悬吊下来成“u”形,她荡起来的时候像在飘。 然后她对孩子说,你是来接受训练的人,你必须战胜这里的自然环境,习惯这种原始风俗,否则你将被残酷打败。 孩子说,谢谢提醒,我会尽力。 她说我叫岩脉,你叫什么? 适特。 很好,第一次来到我们这里,请等通知,参加我们的圣餐。 孩子说好的。 还有,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在这里寻找一个栖息之地,树上,山洞都可以,作为你的家,去吧,孩子。 no.5 * .叫. * 适特茫然四顾,一个人的生活,对于他这个12岁的孩子来说,还不知道如何开始。 他朝那片浓郁的神花园走去,到山角的时候,他碰到了那个在半山腰唱过忧伤歌曲的女子,她一身粉嫩的皮肤,配上蜂腰削肩的身材,整个体态倍添韵致,她的眼角清澈如水,有细微的忧伤浮荡过的痕迹。 她就这样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同适特擦肩而过,而他却不敢回望,因为他们都一丝不挂,在这里,除了岩脉,其余人都没有资格穿所谓的衣服。 孩子把他的家选在了这片神花丛中,傍晚的时候,无数萤火虫散发出没有磁场的冷光,如樱花般飘零,这是种安详的美,代表和谐,孩子非常喜欢。 他们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岩脉举办的圣餐上,而这个携带忧伤气质的少女,却摇身一变,成为全场的主角。 这是场华丽而多情的夜色,没有篝火,岩脉的圣餐举办在一个半干涸的池塘里,中央的那块巨石如假山般触目惊心,她就在上面跳舞,那个轮廓忧郁满脸伤感的女子。她的手里托着一只薄形的蜂窝,无数只雌性萤火虫在里面发着绿油油的闪光,透着朦胧的吸引力,而蜂窝外面,成排雄性萤火虫漫天飞舞。她就像自由女神手握火炬站在高空中那样,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光芒四射,孩子看得如痴如醉。 参加圣餐的人按照辈分从高到低依次走如池塘,围绕中间的巨石站成一圈,水漫到他们腰间,有丝丝的凉意,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个形状怪异的碗,用来喝酒吃肉。 岩脉最后到来,她手提一壶野蓝梅酿造的酒,是已存放了多年的,蓝黑墨水一样的颜色透着浓浓的酒香,这酒有一个优美而诱人的名字,叫飘仙一号,可是这酒有毒,喝了会上瘾。 岩脉沿着池塘边给这些纹带族人倒酒,然后她坐在河边看他们一饮而尽,飘飘欲仙。这酒里面加入了神花(神花就是现在的罂粟花)的汁,它的毒素能麻痹人的大脑神经,冻结人理性的意志,就算让他去杀自己最亲最爱的人,他们也绝不会手下留情,而且这酒有隐,一但喝一口就在也戒不掉。 所以关押在这里的纹带族战奴,都要受到岩脉这个皇族女人的控制,她让他们受罪,让他们自相残杀,她把他们变成商品来交换,把他们变成食物来享用,她是个漂亮而恶毒的女人。 这些纹带族人喝了她的酒,全部丧失理智,在池塘里面群魔乱舞,岩脉看着满池混乱,骄傲得像个常胜将军。 那个忧伤的少女忽然停止了跳舞,她的手里,还是托着那盏由萤火虫团聚发光而形成的灯,影子倒立在荡漾荡漾的水面,有徐徐散开的涟漪,她闭上眼睛,开始诉说自己最后的遗言: 我是13号纹带族战奴的女儿,在这里出生,没有名字,我的出生就是场劫难,因为在皇族人的手里,我们纹带族战奴是没有人格,没有尊严,没有被当作人的。 而我长这么大,唯一的价值就是为了圣餐,这是场人吃人的典礼。我从小也喝飘仙一号酒,被迫接受皇族人的洗脑,在模糊的意念中长大,接受岩脉的控制,直到圣餐前七天,我才在圣池的浸泡过程中,恢复了纹带族人的思想和理念,皇族人要我在圣餐中,清醒而痛苦的死去,他们要让每个纹带族人,都感受到自相残杀的无奈。 现在,当我看着池塘中的纹带族同胞,像得了失心疯的骆驼一样,醉生梦死,我的泪如珠链般滑落,可他们都视而不见,我只能用最虔诚的心为他们默哀,然后我将被他们碎尸万段,并分着吃掉,葬在他们的肠胃里,用我的灵魂来祭奠纹带族人曾经的辉煌。 说完她用力将手里那盏灯抛向夜空,萤火虫如逃命般四下逃窜,那盏灯在这个纯黑色的夜空中如烟花般散开,然后像深深浅浅的流星雨一样飘落下来。 少女纵身跳入池塘,那群纹带族战奴,如饥饿的魔鬼迅速朝她扑过来,孩子听到了皮肉被撕裂的声音,还有骨头被折断的声音,鲜血瞬间将这个池塘染上厚重的血醒,他们像一群食人鱼,围住猎物疯狂进攻,毫不留情。 少女因疼痛而发出的尖叫声刺耳穿心,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庄重而肃穆的沉寂轰然倒塌。 随后,这些行尸走肉的纹带族人开始三三两两的走出池塘,他们手里拿着刚才抢到的食物,有的嘴里咬着一截小腿,有的提着一只手,还有的添着一跟指头,扛着半块腰肢。 最后,一个纹带族老战士提着少女的头,边啃边走出这个池塘,他的手臂因抢食而受伤,但他脸上依然挂着胜利的微笑。真是群残忍而麻木的废人。 这个没有光点的夜,黑色的风穿膛而来,吹散不了少女死时的挣扎。 岩脉很满意这次圣餐的结果,她脸上写满征服,这些纹带人都是她手上的玩偶,随她摆布,纵容她的坏,她笑着离开了,黑暗的夜随即吞没了她鬼魅般的身影。 孩子也喝了飘仙一号酒,这是他第一次喝,神花的毒素像食尸虫一样啃噬着他的思想,麻木着他的神经,他一直在池水里挣扎。 那个忧伤少女的遗言更是一字一字落入他的脑海里,两种思想开始撞击,热爱纹带族的思想,和皇族推行的奴化思想始终纠缠在一起,孩子头痛无比,就连小女孩被战奴们活生生的从四面八方扯开,他都无能为力,他一直记得少女被人五马分尸的惨状,那种鲜血从天而降的恐慌,一辈子都难以释怀。 孩子最后一个走出池塘,他完全没有想到所谓的圣餐,原来是场血雨腥风的杀戮,也是个华丽的陷阱,而他掉了进去,就成了半个纹带族人,思想一直处于激烈的竞争中,如果再喝两次飘仙一号酒,他将完全成为皇族奴化纹带族人的工具。 孩子再一次回到他的住所,也就是那片神花园的时候,时间正处于黎明,没有大亮的天光,坐在山头看日出的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在幻觉中看到少女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死后的她变的如此凶悍,鄙视一却活人,她的冤魂游离在这片姹紫嫣红的花园里终年不散。 适特被迫搬了家,是离那片花园很远的地方。 这是片阳光充足,树木繁茂的地带,他把家选在一棵千年老树上,用枯藤和树叶搭建了一个巨大的窝,晚上他睡进去的时候,把一片很大的荷叶盖在上面,整个形状看起来像一只没有耳朵的茶壶。 这天晚上下着大雨,孩子身上盖的荷叶被雨水淋破,整个鸟巢透湿,他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并不是因为冷,而是自从他喝了飘仙一号酒,就像得了一种怪病,他的骨头里像爬满无数只蚂蚁,在吸食他的骨髓,简直痛不欲生。 孩子在巢里辗转反侧,甚至乱撞乱滚,都无济于事,之后,他开始自残,手脚开始拼命打树,企图用外部的疼痛,来抵制体内的疾苦,可还是丝毫不管用。他的身体已经被折磨到千疮百孔,力不从心的地步,依然没有别的选择,能让孩子摆脱病毒的袭击,所以他只能让自己暂时昏迷来得到缓解,孩子开始毫无顾忌的用头撞树,头破血流之后,他身子一软,从树上摔了下去,一声沉重的闷响之后,这里开始恢复平静。 雨水落在他身上尽情的冲刷,直到他全身皮肤发白为止。 孩子的怪病再次发作是在第二天正午,他还是蜷缩在那破烂的窝里,阳光火辣辣的扫荡着他黝黑的皮肤,他依然颤巍巍的抖动着。现在的他最需要的居然是那酒,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最痛苦的时候,自己的依靠尽然是一种酒,他伤心的哭了。 一个人能够在这个原始森林里面活下去,真的很不容易,这里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有的只是大把大把美丽的自然风景,来衬托这里凄凉的世道。 这个阳光霸道的正午,知了一直在叫,孩子突然听到远处穿来隐隐约约的婴儿的哭声,他立刻将头伸出窝,朝着声音传来的大概方向张望,远处的山脚,有个巨大的山洞,洞门口的树上面,晒着许多东西,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具体晒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那里有人,也许还可以找到飘仙一号酒。 孩子一咕噜爬下树,朝那个山洞艰难走去,途中几次发疯般的嚎叫,因为怪病一直发作着,等他连滚带爬终于到达山洞前的树林时,已接近傍晚。孩子隐隐约约看见有人从洞里出来收东西,可由于他长途跋涉,心力不支,即刻就陷入了昏迷。 在梦中,孩子又看到了他的父亲,他满脸焦虑的对孩子说,一个人的生活确实辛酸而艰难,你一定要坚持住啊,父亲又开始给他讲纹带族的历史和命运,他说两族交战中,纹带族因中计而惨败,他们所有的军师和将领,都被皇族人关在他们的坟墓里,也就是金字塔里,而所有的战士都被送入原始森林进行奴化。孩子,你一定要改变我们纹带族人的命运啊!一定不能被奴化,你要力挽狂澜,和不公平做斗争,父亲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孩子的心都开始滴血了,一股强大的爱国力量在脑袋里膨胀,孩子就在父亲给他的勇气中醒了过来。 no.6 * .永. * 他的眼角已经潮湿成一片,没有人知道他在梦中与父亲见面的时候,有多么委屈和辛酸。四下依旧一片漆黑,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腐臭味,孩子在地上摸索着向前爬,突然他抓住一只冰凉而干枯的手,他吓得瞬时条件反射般缩了回来,呆在原地不敢乱动。夜的漫长,只有一个孤独的等待者才能体会到。 天光大亮的时候,有人进来搬尸体,孩子这才发现这原来这是个干燥的地窖,但同时也是一个用来堆放死人的停尸房。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孩子昏迷的时候,这儿的主人把他当死人捡进来的,他必须以同样方式出去,如果这儿的人发现他还是活的,必然将他残酷弄死。 于是,孩子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装尸体,搬运尸体的人果然将他当一个死人一样拖了出去,所有的尸体都被摆在山洞门口右侧滚烫的岩板上翻晒,待整个身体缩水以后,有专门的人将这些干瘪的尸体剁成数段,掉在半山腰风干。 在被翻晒的过程中,孩子的怪病再次发作,身体激烈的颤抖,他努力按奈住万箭穿心的痛苦,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满脸冷汗跟随太阳穴流进了头发里,牙齿在手背上咬出了死血。 他激烈的颤抖终于引起了翻晒尸体的人的注意,孩子终于还是在被抓获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 他被仍到了地上,无数石头朝他弱小的身躯砸过来,孩子立刻就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仅剩一口微弱的气息,这些纹带族奴隶杀死一个孩子的手段如此残忍,然而他们却毫无同情,这种自相残杀的现实屡次发生,的确让人心痛不已。孩子最后看了一眼周围这些麻木的人群,然后休克在自己的眼泪里。 孩子居然没有死,在这里确实是个奇迹,洞主将他留了下来,因为他喝的飘仙一号酒少,长大后身体必然比其他战奴的孩子强壮,适合在这里干体力活,但洞主并没有为他疗伤,在这个夏季热辣的天气里,孩子身上的伤口开始迅速腐烂流脓。 他就这样身负重伤留在这个山洞里干着繁重的体力活,为他们搬运尸体,一晃,几个星期过去了,孩子脚上的伤口开始恶化,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来支撑身体了,他干不动活,只能蜷缩在堆放尸体的地窖里。 完全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消失。孩子知道在这里生存的人,从来不惧怕死,生与死在他们木讷的意识里几乎没有差别,只是活着的人可以糟蹋死人的身体,而死人,只能身体被糟蹋。 孩子已经病危,在地窖里躺几好几天了,其间,他滴粮未进,滴水未沾。每天傍晚,孩子都能用模糊的视觉,看到无数纹带族战奴的尸体被仓促的仍进来,然后在第二天早上被拖出去。 这些人的死相恐怖而惨烈,每当午夜,孩子总能感觉到尸体伸出手来触碰他,那些大量出血的脑袋总是悬在他身体的上空,对他招魂般的嚎叫,孩子总是被吓得满头大汗,欲哭无泪。 这天晚上下着特大暴雨,轰隆隆的打雷声震耳欲聋,一道道闪电以开天劈地的趋势窜入这个阳光无法涉足的地窖。 孩子在闪电带来的强光中看到无数碎烂的尸体朝他慢慢靠过来,他们抓碰着孩子,以狰狞的面目来恐吓他为乐趣,以此来表达他们对活人的报复。孩子还看到满地饥饿的蛆虫也争先恐后的朝他冲过来,他们钻进孩子早已腐烂成泥的伤口里大口吞噬,他们就像能毁坏千里之堤的蚁穴,誓必将孩子的身体吃成一张网。 孩子大哭后,就在痛苦中陷入了昏迷。第二天一大早,来搬运尸体的人就将孩子一块儿拖了出去,仍在了翻晒尸体的岩板上。 孩子腐烂的伤口里确实已经爬满蛆虫,这个炎热而毒辣的夏季,天气不给孩子伤口愈合的机会,连老天都捉弄这个苦命的孩子,真是丧尽天良。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的躺在那里,直到丢掉最后一丝呼吸。孩子一想到这就是他最后的结局,不甘心的泪哗然而落。 晌午过后,天气骤然大变,下起了大雨。搬运尸体的人都忙着收尸,可是他们却没有将孩子拖入洞里,因为他还没有断气。雨水噼里啪啦打落在孩子身上,所有蛆虫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躲进他最深的肉里。孩子的身体在雨水的浸泡过程中逐渐膨胀了起来,像极了一个水母。难到这真的就是他最后的结局,孩子的绝望惨烈而彻底。 就在他已经放弃了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是岩脉,提着半壶飘仙一号酒,来到了他的面前,她将酒水从孩子嘴角上方倾泻而下,如一股温泉注入他的心田,孩子像得到解药一般,本来抽紧的心开始松开。 神花的毒素在麻木孩子思想的同时,也麻痹了他的神经,使他肉体上的痛苦得以缓解。蛆虫闻到神花的气味更是吓得连滚带爬,纷纷从肉里逃窜出来寻找安全。 被雨水洁净后的他,身上少了许多细菌,再加上喝了飘仙一号酒,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大雨刚停,太阳就得意洋洋的跑了出来。 搬运尸体的人再次将尸体拖出来翻晒,他们看到孩子从岩板上艰难的坐起来,脸上都没有意外,也没有搭理他。孩子爬回山洞找到洞主的时候,洞主给了孩子这几天来的第一次饭,是一只已经风干了的纹带族战奴的脚。 孩子疯狂的啃着,现在的他对纹带族同胞几乎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怜悯,他只想充饥,因为他已经饿坏了,身体非常惜弱。 饭后他继续干着搬运尸体的重活。 从那以后,孩子每天傍晚都会提着木桶到山底的那口水井抽水洗澡,因为他有伤在身,必须保持干净,伤口才不会腐烂,而山底的那井水,是真正没有污染的矿物质泉水,对皮肤的护理非常好,孩子的伤就在这泉水的滋润中逐渐愈合着。 一天,孩子忙完所有的活已经是天色漆黑,但洞主还是叫他到半山腰去收那些风干的肢体,也就是这个原始森林里所有人的食物,非常宝贵,不能有半点闪失。 孩子摸黑上山,他将所有的食物收集好扛在肩上,沉重的力量将他纤细的腰压得扭曲变形,他还是承受着巨大压力,一步一步艰难下山。中途,他因体力不支,摔的人仰马翻。这时,几个人影突然朝他围过来,他们要强行掠夺孩子怀里的食物,但孩子坚决不给他们,于是,无数拳头就朝孩子瘦弱的身体砸下来,他被打得满脸是血,食物也被抢走。 这是一群年迈的纹带族战奴,因为没有足够的体力还交换食物,所以岩脉就放他们自取灭亡,他们经常盘踞在这个山头偷起食物或抢食,有时胜利,酒足饭饱,有时失手,遍体鳞伤。 孩子被抢,空手而归,伤痕累累的他并没有获得洞主的同情,他弄丢了食物,自然也就没有了吃饭的理由,看着其余人吃得津津有味,孩子痛下心来撇过脸去,独自委屈的抹眼泪。这样的苦难,要求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面对,的确太残忍。 他在地窖里蹲着哭了一个晚上,看着面前这些被乱仍乱甩的纹带族人的尸体,孩子已经完全丧失了勇气来面对他的未来。 一连几天的特大暴雨,尸体根本无法翻晒,眼看着就要发臭腐烂,幸好洞主及时下令,将所有尸体运往山底那口井边,企图有井水来冰冻,推迟尸体腐烂的期限,等待太阳出来。 这时,藏匿于山头的那群年迈的纹带族战奴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他们得知尸体全部运往山底,于是手持木棒前来打劫,拼死总比饿死强,就算全军覆没也要赌上一把。于是井边开始混战起来,这群纹带族人没心没肺的扭打成一团,又一次上演自相残杀的惨状。 他们的意识里,早已丢失了相互间的感情,斩断了彼此的血缘关系,他们已经变成了独立自主的陌生人,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惨烈的对峙着。 最后,井边又多了数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这群年迈的战奴果然全军覆没,消失在活人的圈子里。 孩子躲在了离井较远的一棵树后面,他亲眼目睹了这场血腥的杀戮,它将永远记录在孩子的视网膜上,再也无法抹去。 一却平息之后,孩子惶恐的回到井边,继续用木桶抽水冰冻尸体,所有的工作接着继续,刚才所发生的事情瞬间就被他们从记忆里抽离,一却开始恢复正常。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孩子正在翻晒尸体,一个化着浓妆,赤身裸体的女人来到山洞,她交给洞主一包用树叶裹好的东西,她说,这是岩脉最新的发明,今天晚上用。然后她看了这些尸体的处理和保存情况,她说,这些食物一定要弄好,过几天要全部运走,然后她看到洞主毕恭毕敬的表情,鄙视的笑了,转身就走。 孩子彻夜难眠,他预感到今天晚上一定会发生什么,果然,午夜时刻,这个山洞里传来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孩子被吓的瑟瑟发抖,与此同时,孩子听到了洞主焦虑的命令声:快!快! 孩子的好奇心袭来,想爬出地窖去探个究竟,于是他顺着哭喊声朝山洞最里面爬去。这个巨大而深邃的山洞,里面没有一盏灯,唯一能用来照明的东西就是蜂窝装的萤火虫,这种光幽蓝而薄弱,只能看个大概,所以孩子的潜入,洞主根本没有发现。 当孩子爬到山洞的最里面时,这里的一却让他惊呆了。 这是个巨大而空旷的地方,像个能容纳万人的广场,无数由萤火虫组成的灯零星的悬在人群中央,坚硬的岩石板上躺着的全部是纹带族女人,而他们都即将分娩成为母亲,此刻正是他们临产前的挣扎。 这里没有产婆,哭声,喊声,穿云裂石,她们都将与自己的生命打一场硬仗,如果顺产,就能逃过这一劫难,如果难产,她们就将被碎尸万段,然后变成一种食物,葬在别人的肠胃里。 洞主等人拿着小木盆在这些产妇之间来回巡逻,一但看见幼小的婴儿从母体出来,他们就立刻将这些小东西放入木盆的温水里,然后带走。 不断有因难产而窒息的产妇被先后拖出去,地面上早已血流成河。孩子仿佛看到了自己母亲生他时的场景,这种痛苦的嚎叫,震得他痛彻心扉,孩子突然觉得能成为一名母亲真的很了不起,她的伟大之处在于能牺牲自己的生命来延续另一个新鲜的生命。 孩子看到这无数个受难的纹带族母亲,而他又无能为力,焦虑而痛苦的眼泪潸然而下。 这是个无数新生与死亡并存的夜晚,也将是纹带族人值得纪念的一个夜晚,孩子一直等到天亮之前,洞主等人走了之后,他才进入了这些产妇的生育现场,才真正看到这片景象是多么的凄惨而荒凉。 no.7 * .远. * 原来战后所有纹带族女人都被困在了这里。 这里横七竖八躺着的至少有几百人,老弱病残都有。她们之中,有一部分人脚被铁钉订在了岩板上,像一只老鼠被鼠夹夹住了脚,伤口早已溃烂成脓,白生生的骨头被生锈的铁钉染成暗淡的铁锈红,他们像是被限制了自由的动物,无法抽身,活动范围极其狭窄。 还有一部分人,被桑树皮编成的绳子套住了脖子,勒起了深深的印记,他们像狗一样被人拴起来喂养,麻绳总是将脖子死死勒住,她们难以下咽,甚至有人因食物卡在喉咙里窒息而死。 她们全身赤裸,没有自由,大下便溺都是随地解决,整个空间如牛圈般肮脏,蛆虫和苍蝇到处都是。她们也没有床,就连生育都是在这坚硬的岩板上,产后的这片地域,鲜血和尿液混在了一起,空气浑浊而血腥。 刚生完小孩的她们也没有吃到一点食物,饥饿和痛苦双双纠缠,她们有的已经因生育所产生的巨大痛苦而昏死过去,有的仍醒着,但已经奄奄一息,嘴角翕合,像是在索要食物和水。还有的一直呻吟着,黄皮寡瘦的脸上泪水纵横,从她们松软的躯体里可以看到一种剪除不掉的怨恨,凛冽而顽固。 这些纹带族女人没有被当作人,他们过着畜生一样的生活。 孩子如此麻木的思维都被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震撼了,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眼泪及时流淌下来,表达他的悲哀。 忽然,孩子听到了墙角发出的声音,他摸索着走了过去,是一个老妇人蜷缩在那里哭泣。她也是刚生完孩子,屁股下面一大团血迹,产后的她更是无精打采,突兀的锁骨,尖尖的下巴,她已经被折磨的骨瘦如柴了。 孩子蹲下来仔细打量她,她看着孩子眼里也没有畏惧,她只是说,他们又抱走了我的孩子,我要诅咒他们,让他们一辈子得不到安宁。 孩子小心的问,他们为什么要抱走你的孩子? 不知道。但我感觉孩子一定会死。 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十二年。 她的回答让孩子非常惊讶,十二年,相当于孩子的年龄了,如果一个正常人被关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十二年,那么他一定会疯掉。孩子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女人是否已经疯了。 他接着问,他们是怎么将这么多人弄进来的? 问到这里,这个原本坚硬而又沧桑而老女人又哭了。孩子相信这一定是她一辈子也无法抹去的痛,只要一提到,眼泪就会顺畅的流下来。 她闭上眼睛想了很久才说,绳子,很长很长的一条绳子将我们所有人的手全部套住,我们是被拖过来的。 是从什么地方拖过来的? 番西纳野,也就是纹带族和皇族交战的时候,纹军溃败的地方,她的声音始终断断续续。 孩子接着问,我最疑惑的就是你们这么多女人怎么会同一时间分娩? 听到这里,女人眼里冒出了愤怒之火,不愿意回答了,她说不久后你自然就知道了,这就是皇族人对纹带族人女人的虐待,也就是我们活着的唯一价值。 她一说到与皇族人不共戴天的仇恨,思路就特别清晰,这么多年来,她脑海中早已忘记其余的东西,只记得仇恨。 她说,现在是岩脉这个皇族女人在操控这里,她酿造了一种别致的酒叫飘仙一号,喝了它的人会忘记生前所有的记忆,滋生一种新思想,那就是她精心编排的奴化思想,这种思想中,没有亲情和爱情,也没有善良和怜悯,有的只是暴力,扫荡,罪恶,欺骗,灭绝人性。 这里所有的男人都被她俘奴了,成为他种族灭绝的工具,而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女人更是连那些工具都不如,他们随时可以对我们进行凌辱,来满足他们野兽般的性欲,你是唯一一个还心存善良的孩子,逃命去吧,我们不想看到岩脉又多一个阶下囚。 孩子离开的时候,天已经迷蒙亮了,他并没有回地窖睡觉,而是搬运尸体去了,没过多久,洞主就来将他叫去帮婴儿洗澡了。 所有婴儿都被装到木盆里,运往山脚那口井边。一部分婴儿还没有见过太阳,就已经死去,还有好多婴儿甚至没有发育完全,就被催产药打了下来。冰凉的泉水洁净着他们从母体带出来的脏东西,活着的婴儿仍旧大声哭着,显然他们不想与母亲分开,但是他们只是新生的阶下囚,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过了今晚,他们将和那些风干的食物一起运走。 孩子做完所有的活,天已经黑到伸手不见无指的地步,洞主给他的干粮他带进了地窖,但并没有吃,等到午夜过半的时候,孩子背起一具尸体摸黑朝山洞最里面走去,他准备将这块新鲜的食物给那些纹带族女人送去,她们昨天才生完孩子,身子都非常惜弱,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物滋补一下,她们很有可能因失血过多而亡。 孩子将尸体仍在了瘦弱的人群中央,她们像闻到腐肉的蚂蚁迅速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分享食物,令孩子欣慰的是她们并没有抢食,相互间的关爱和谦让着实让人感动,她们内部是团结的,她们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的是纹带族人的血,因为她们没有喝过飘仙一号酒,有着清醒的意识,所以对皇族人有着共同的仇恨。 而洞主经常不给她们食物,就连生孩子也不列外,几天才给的一次,只是用来保住她们的命,而水,几乎从来不给,她们经常饥渴难耐,实在坚持不住就只有喝自己的尿液。 孩子依然每天傍晚到山底的井边洗澡,回来的时候就用木葫芦装一灌水,待午夜连食物一块儿给她们送去。这样的日子一晃,四十天满。 这天下午,全洞所有男人收工都特别早,因为洞主说今晚是圣夜,可以放纵狂欢。 岩脉也提着两壶飘仙一号酒前来参加。而他们举办的地方却是关押纹带族女人的那块地域。 所有男人坐成一圈,将这些女人围了起来。这些已经被奴化了的纹带族男人在外围喝酒吃肉,而里面的女人却望着他们瑟瑟发抖。男人们一脸罪恶看着这些女人淫笑,而她们瞥着这些已经变成禽兽的纹带族男人绝望的悲泣着。 岩脉就坐在这块地域的入口处,满脸期待,她知道接下来要上演的一定是一幕惊下地泣鬼神的惨剧,她这辈子最爱看的就是纹带族人间相互吞噬的壮烈场面,只有这种激烈的杀戮方式,才能卸下她对纹带族人如深渊般的憎恨。 那些男人喝完酒就开始发疯,他们将吃剩的骨头朝那些饥饿的女人仍去,打的她们嗷嗷直叫,然后他们东倒西歪的朝女人堆里走过去,所有女人都是被固定了的,她们无论怎样也逃不出这张魔网。 那些行尸走肉般的男人粗暴的吻着这些女人,凶残的在她们裸露的皮肤上摸来摸去,有些男人甚至变态到无可言喻的地步,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身上咬出无数牙印,整个地域腾起一片凛冽的嚎叫,女人的咒骂声尤为突出。 这就是所谓的圣夜,一场具体施暴的禽兽行为,曲折而惊心动魄的画面令人发指。 孩子一直坐在位子上不敢动,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些纹带族女人为什么会集体分娩了,那是因为她们同时受孕,而接近分娩时又被灌了催产药,所以无论早生晚产的都聚到了一起,也就便于洞主他们管理了。 这群丧心病狂的人终于完全泯灭掉了人性,变成不折不扣的禽兽了。 岩脉脸上满意的微笑不时绽开,她看了孩子一眼,然后对洞主说了什么,洞主就径直朝孩子走了过来。 适特,洞主叫到,你怎么不进去和他们同乐?他质问的语气中带着责怪。 孩子惊恐得语无伦次,半天没找到一个适合的借口。 然后洞主看到了孩子身旁的飘仙一号酒,显然他没有喝。 洞主的脸色变的相当严厉,他叫来随从将酒灌到孩子嘴里,孩子在咽下去的那一刻又看到了父亲那张焦虑的脸,于是他难过的哭了。 当他们将孩子推到一个幼稚的小女孩身旁时,他还惊魂未定,性事,对于这个十二岁的男孩子来说,还不知道如何下手,孩子仍然呆头木脑的愣在那里,其余那些纹带族男人开始大声嘲笑他。 孩子已经第三次喝飘仙一号酒了,生前的事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惟独纹带族人的历史和命运还铭刻于心,这是他父亲花了大量心血培养的思想,一但孩子有众叛亲离的想法,这个思想将义无返顾的冲出来阻止。 孩子始终没有动那小女子,这在岩脉眼里是件无发容忍的大事,她见不得任何人对她的命令有半点迟疑,于是那群干完性事的男人纷纷朝他走了过来,他们将孩子提起来,无数拳头捅过去,把他打成了一朵带血的红玫瑰。 之后,孩子被重重仍在了地上,然后那群野兽离开。 他们走后,所有女人开始哭着朝孩子围过去,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因为她们没有食物和水,而且每人身上都带有大大小小的伤,那群女人如疯了般彻夜大哭着。 孩子被打后,始终处于昏迷状态,而且像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第二天早上,孩子被拖了出去,正好遇到一个购买尸体的商贩,洞主就将几具新鲜的尸体连同孩子一块儿卖给了他。 no.8 * .的. * 商贩带上几具尸体走了几天几夜,来到了原始森林最西边与外面交界的地方,这里是个大型的建筑基地。 孩子醒来的地方是条河边,一个清洗尸体的奴仆正用丝瓜布擦着他的左脸,然后他将眼睛缓缓睁开,奴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叫了出来,仍下他和其余几具尸体开始跑远。 孩子从水里爬起来,头始终昏昏沉沉的,他拖着满身伤口朝太阳落山的地方走去,也就是西边。奴仆带着他的主人拿着家伙赶来的时候,却没有见到孩子,然后他们拖着剩下的几具尸体扫兴而归。 一直往西走是个硕大的采石场,许多石匠昼夜忙着赶工,所以场内一片明亮,因为这里有火。孩子像嗅到食物的眼镜蛇,小心翼翼的梭到石场中央,但没有人搭理他,放任他站在那里忙然的东张西望。 石器激烈敲打岩石的声音在这个空阔的工地上空来回旋转,打破了黑夜的寂静。这里似乎没人管理,缺乏皮鞭抽打在血肉上的声音,每个人都专心致致的各自忙碌着,无暇他顾。 孩子来到一个满身焦黄的老伯跟前,他正拿着铁锤奋力的敲击着盘在一起的岩板,胳膊上的肌肉在用力的同时一松一紧的循环着,大量的汗水吧嗒吧嗒的滴下来,将他脚下的碎石头浸润成一片。孩子就在这股强劲的力量中看到了老伯写满疲惫的身心。 孩子轻轻拍了一下老伯的肩,像害怕吓跑他受伤的灵魂一样谨慎,老伯转过脸来就看到了这个眼球纯黑,瞳孔剔透的孩子。老伯看到他眼角的泪痕,就知道他是个受了委屈的纹带族孩子,老伯也看得出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因为他总是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悲惨的世界。 然而这个仁父般的老伯看着满身是伤的孩子更是怜惜,泪水已经潜入了眼眶里,只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义无反顾的掉下来。 他对孩子说,你受苦拉,这句安慰的话毫无底气,在这个撒满月光的晚上显得温柔而轻盈。最后老伯还是忍不住了,眼泪毫无遮拦的落下来。这个心地善良的老人见不得自己族人受欺负,可当他们集体受到皇族人的迫害时,他却显得那么无能为力,这种丧失尊严的悲痛简直无人能及。 孩子此刻正像受到重创的机器,停在老伯的抚慰里,等待他的修理,孩子已经很饿很饿了,可当他用乞讨的眼神看着老伯时,老伯却叹气的摇着头,显然他还没有赚到食物。 他对孩子说,我们的任务是每天打出二十块相当重量的条石,如果完成了就可以拿到当天的食物,没完成就只能挨饿。依我们现在这个劳动力,体弱又多病,很少能完成这个数目。他将双手颤巍巍的伸出来给孩子看,满手黄豆大小的血泡,像从体内长出来的毒瘤,错乱而畸形。 他说,这都是长期与铁锤柄摩擦而成的恶果,我这样不分昼夜的工作,今天才打出十二块条石,如果天亮之前打不出二十块,那我今天就算白干了,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这里没人管,你看这些人都自觉的在赶工,他们是在和自己的生命打赌,只有努力的人才不会输,如果想在这块土地上获取食物,那就只有亲自动手。 孩子能理解老人家的心情,一个自身都难保的人,根本没有办法给别人物质上的帮助,但他能给予精神上的慰籍,让你充满活下去的勇气,这已经是恩赐了。 孩子不再说话,他将老伯劝说到一旁休息,自己挺着松软的身躯,奋力挥动大锤敲打着岩石,天亮之前,一定要打出八块条石来,不能让纹带族人的汗水白流。 其间,他们俩几次轮流休息,终于在天亮之前完成了任务,老伯用条石去换取食物的时候,孩子就躺在被他敲碎的石头上面睡着了。这个夏末秋初的季节,孩子睡在没有床垫没有棉被的石场里面,黎明的凉风抚过他的脸,他哆嗦了一下,继续旁若无人的睡去。 天色晶明的时候,太阳依然沿着定格好的轨道早早升起,新的一天重新开始。 老伯拿着食物兴高采烈的赶回来,他看到熟睡的孩子真不忍心叫醒他,但孩子确实很需要食物,所以他轻轻的叫着孩子,像是在叫醒一枚沉睡中的贝壳。 孩子从梦中醒来,睡眼惺忪的他看着老伯满脸温馨的笑靥,仿佛看到了儿时为他讲故事的父亲,一股酸味冲鼻而来,眼里随即浸满泪花。 老伯疼爱的说到,孩子,别哭,来,拿着,他将一块带肉的骨头塞在孩子手里,这是一块蒸熟的骨头,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孩子从来没有吃过煮熟的东西,不管是和父母在一起,还是在原始森林里,他以前吃的食物总是凝着浓厚的血腥,直到来到了这里,他才第一次看到了火。 孩子边啃边哭着。老伯关心的问到,傻孩子,想家拉。 恩,想起我的父亲,他每个月初一都会给我讲故事,他讲纹带族人的历史和命运,他说着说着总会哭,我看着他潸然落下的眼泪,就能感应到他的内心一定很痛苦。 老伯的神情开始凝重起来,他满腹愁绪的看着孩子,他说,那你知道纹带族的起源吗? 孩子摇摇头,他说父亲从未提到过。 那好,老伯也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开始。 在古埃及尼罗河某个深陷的岬角,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住在某个黑暗的岩洞里,在她掉完最后一根白发的时候,头骨上陈旧的老伤疤被暴露出来,这根头发像是突然唤醒了某段沉睡的记忆,召唤出一个宿命中的过客来挑战她的忧伤。 她开始自言自语说到,透呐,我是利索,你是我曾经最好的姐妹,自从你死去以后,我孤单一个人,每次想起你,我都会掉一根头发,这次终于掉完了。这是我欠你的,所以你成为我思想的附庸,也是一种顺其自然的事。 她皮肉褶皱的嘴皮在张扬舞动,依稀可以听见她在说:透呐,谢谢用你用生命换来了我这后半辈子的遗生,但是我活在这个喧嚣起伏的人世,很多事情都无法留住,就像留不住我们的青春,留不住那些被我们荒废掉的时光,也留不住你的生命一样。 她说着说着开始激动起来,她说那些我留不住的都走,该了结的就给它划上句号。 然后她拿出利器,半边碎烂的贝壳,在头皮上很狠的戳过去,血如蛀虫般横扫过整张憔悴的脸,枯槁一样的手蘸起暗红的死血在羊皮卷上写下她的遗言:我要的是时间倒流,而那年的故事必须重新编排。透呐,我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个孤寂的世界里,我要找两个人来重新演绎我们的故事,这次我所要的结果是我为救你而死,而你为我好好的活着,新的主角,应该演出这种我曾幻想过的结局。 然后她疯狂尖叫,释放这么多年积累的痛苦,撑到这个完结的时刻,她终于彻底疯了。后来凶暴的海水轰的一声将这个含怨的岩洞封存了。 no.9 * .终. * 故事开始。 在尼罗河某个深陷的岬角,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住在黑暗的岩洞里,她经常这样呆呆的看着一根头发软绵绵的掉下来,横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根头发像是突然唤醒了她某段沉睡的记忆,召唤出一个宿命中的过客来挑战她忧伤。她一直在想着一个和她有关联的人,可是在她后半生的日子里,没有人看懂她的思念。 她已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了,枯萎的皮肤早已经松弛下来,她皮肉褶皱的嘴皮一直张扬舞动,依稀可以听见她在说,透呐,我是利索,你是我曾经最好的姐妹,自从你死去以后,我孤单一个人,每次想起你,我都会掉一根头发,这次终于掉完了,这是我欠你的,所以你成为我思想的附庸,也是一种顺其自然的事。 透呐,谢谢用你用生命换来了我这后半辈子的遗生,但是我活在这个喧嚣起伏的人世,很多事情都无法留住,就像留不住我们的青春,留不住那些被我们荒废掉的时光,也留不住你的生命一样。 她说着说着开始激动起来,她突然愤怒的说,那些我留不住的都走,该了结的就给它划上句号吧。然后她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利器,半边碎烂的贝壳,在自己头皮上很狠的戳过去,血如蛀虫般横扫过整张憔悴的脸,枯槁一样的手蘸起暗红的死血在羊皮卷上写下她的遗言:我要的是时间倒流,而那年的故事必须重新编排,透呐,我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个孤寂的世界里,我要找两个人来重新演绎我们的故事,而我所要的结果是我为救你而死,而你为我好好的活着,新的主角,应该演出这种我曾幻想过的结局。 然后她写完就开始疯狂的尖叫,释放她这么多年积累的痛苦,撑到这个完结的时刻,她终于彻底疯了。后来凶暴的海水轰的一声将这个含怨的岩洞封存了。 之后的日子,就这样悄悄的走了过去,这个村寨一却太平,一晃就是数日,数年。 有一年夏季,尼罗河大水泛滥,潮水瀑涨,许多村寨被抚平,船只被毁,无数渔民葬身海底。潮落洪退后,四下一片狼籍,被风暴扫荡过的村寨,满目创痍,食物变成了灾民成活的首要物质,为了生存,黑人姑娘瑞吉只能拖着沉重的鱼叉来到海边碰碰运气,浑浊的海水将潜水域的游鱼全部卷走了,这里的灾民正处在断粮的险境,瑞吉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在大海边辛勤的打捞着。 时间不知不觉就跨入了傍晚,洁米在自己已经倒塌了的房屋旁边生火,这些茅草和干木头曾是她们栖息之所毛棚的组成材料,而现在她们的家却被老天爷折磨成一片废墟,这些断掉的木头已经成为了一堆废物,唯一的价值就是可以拿来生火煮食。 瑞吉只带了一条小鱼回来,洁米将它穿好放在微弱的火苗上。她们说话不多,因为她们俩只是同一个村寨的,因灾难相逢在一起,其实彼此并不熟悉。风暴就像宿命的债主, 不管你欠没欠他的,都一并缴获,没有同情。 她们俩围着细弱的篝火环膝而坐,一个头埋在膝盖上,眼睛紧闭,完全让疲惫覆盖,另一个无助的望着海边,仿佛一尊绝望的雕塑,没有人说话,这种寂静像是在对死亡宣战。 小鱼被考干了微微发烫,瑞吉将半条干鱼分给洁米的时候,分明看到了她眼球上膨胀的红血丝,一颗泪挂在脸颊摇摇欲坠。瑞吉明白,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最怕遇到别人关心,这样她坚强的意志就会败下来,想要依靠。她也能体会到此刻洁米的伤痛,因为她的家人都在洪水中遇难了,她是这个家唯一的幸存者,她的孤单无处说,她所承受的压力也无人能及。瑞吉也是这场灾祸中的一员,所以她能明白。 瑞吉抹去洁米脸边的泪,将干鱼塞到她嘴里,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抚慰受到重创的灵魂,只是给了洁米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转身朝海边走去。瑞吉知道,语言在一个人最需要的时候往往显得脆弱无力,相反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却可以把鼓励的作用发挥的淋漓尽致。 瑞吉走在海边,她突然在尖叫了起来,她说,洁米快拿火过来来!她的声音诡异而惊奇,因为她看到了一个被汹涛推上岸来的巨蚌,如果这个生物还是活的,那么她们将几天不用为食物的事情发愁,瑞吉遮掩不住满脸的喜悦。 蚌壳上有新鲜深绿色的海藻,在弱火的照射下泛着诱惑之光,这是一场恩赐还是一场劫难,没有人告白,只有等待她们去揭开谜底。 蚌壳被拗开的时候一阵恶臭袭来,一缸尸水泛着绿色,像条污染已久的臭水沟,冒着浑浊的气泡。她们俩顿时被这样的恶臭熏昏了头,转身开是吐起来。 蚌壳顶部粘贴多年的羊皮卷被颤巍巍的震落下来,横铺在水面上,血迹遇水开始活跃起来,这封血书上的字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落如死者的心愿里,有抽风箱的声音开始低吟:我要的是时间倒流,而那年的故事必须重新编排。透呐,我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个孤寂的世界里,我将找两个人来重新演绎我们的故事,这次我所要的结果是我为救你而死,而你为我好好的活着,新的主角,应该演出这种我曾幻想过的结局。 洁米和瑞吉昏迷在这声音里,等她们醒来,就已经开始延续别人早已定格好的故事。尸骸和鲜花纪念着她们如同战争般悲壮而决绝的生长和离别,她们的人生已经穿插到别人的命运里去了,接下来她们所演绎的是透呐和利索的故事,洁米成了透呐,瑞吉成了利索,曾经透呐为救利索而死,然而现在,利索要的结局是自己为救透呐而死,也就是瑞吉为救洁米而死。 瑞吉她们醒来时就已经忘掉了自我,依然是在她们自己的村寨,可是属于她们自己的那份记忆却被强行挖掘掉了,她们已经变成了另外两个人。 在透呐和利索的故事里,她们是一对难以割舍的好姐妹,她们都失去了原来的记忆,脑袋里储存的都是透呐和利索的东西,空白的记忆,只能靠每天晚上的梦境来补贴,而这些梦境都是活在岩洞里的利索给的,指引她们去干什么,或者不能干什么。这是种麻木而机械的生活,瑞吉她们过得艰难。 利索出现在她们的梦里的时候是一片,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的景象,这是风暴后村寨一片衰竭景象的概况,她们的梦里清晰带着寂静,一个女人的哭声尖锐而突出。 一天傍晚,瑞吉和洁米捕鱼归来,竹排轻轻划在水上面,她们嘴里哼着婉转的歌。天色通透晶明,夕阳红香乱散,如喷火蒸霞般漫然无际,村寨里的老人都说这是圣火般神圣的好迹象。 突然,一根水柱以飓风般的气势冲破水面,暴露在海面上,成就一柱擎天的盛象,一条蓝鲸游入浅水域浮出水面呼吸,带着稚嫩的乳鲸,海边瞬间站满好奇的人群,这的确是个千年难遇的奇观。 还是有好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团在小蓝鲸身边,与它亲昵游玩,瑞吉和洁米也在其中。她们轻轻伸手抚摩着乳鲸雪白而娇嫩的肚皮,洁米甚至昂着头吻着小蓝鲸的鳍。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圣迹,如果能摸到蓝鲸的头,将会得到上帝的恩赐,一辈子走好运。 这就给了那些人冒险的勇气,他们都像参加教堂的洗礼一样虔诚投入,因为有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亲眼看到蓝鲸,所以越来越多的村民脱掉衣服跳下水来,像一群蝌蚪围着母蛙打转,他们在小蓝鲸的身边雀跃游玩。 那么多人瞬间闯入它们母子的世界,蓝鲸感到了强烈的危险。 它的尾巴突然左右两边一甩,数十人沉入大海,制造了一片嘈杂和混乱,人群开始积极散开,四下逃窜。母鲸一口朝乳鲸身边的人群咬来,瑞吉一脚登开还闭着眼睛亲昵小鲸的洁米,蓝鲸的钢牙就咬了下来,她们都看到了血!瑞吉的脑袋夹在了两颗门牙中间,周围的水被血腥侵染,开始模糊起来。 洁米被蹬到了一边,她看着好姐妹瑞吉被鲸鱼死死咬住,她的的眼泪哗然而来,混杂在海水中间,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的脸在水下面折射成一道摇晃的影,然后被蓝鲸沉入深海的动力打散。 洁米侥幸活了下来,但是瑞吉为了救她,却葬身鱼腹,这个村寨再次照应了洁米梦境中的尸横遍野,蓝鲸游走后,村民开始打捞尸体,成排的活人一下子就踏入了死亡圈,亲人们的悲鸣撕心裂肺,叫人看了揪心的难过。 深夜了,这个鬼气十足的夜晚,青灯照壁,冷雨敲窗,洁米现在一个人呆在这个毛棚里面思绪万千,那种丧失亲人的痛还在心里隐隐作梗。唯一的好姐妹瑞吉也为救她而死了,这样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她一时不知所措。以后一个人的生活,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想,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重新适应一却不方便,一个人打鱼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回忆一个人面对,一个人看别人的热闹。 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想要的结局,一个人生存在曾经那么熟悉的环境里,心却被抽空掉,在别人的笑容里面看到悲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到恐惧,在篝火和鱼干面前感到绝望。一个人,如果她在该笑的时候脸上没有愉悦,该哭的时候眼眶丧失眼泪,该相信的时候却毫无诺言,那她将被宣布病入膏肓。 洁米就这样身体被掏空了般的活着。 利索终于看到了结局,尼罗河那个深陷的岬角,台风过境,那个被封存已久的黑色岩洞再次开启,一个枯死的女人如忏悔般面壁思过,海水将她的全身彻彻底底侵泡过,显得膨胀而臃肿。 她用抽风箱的声音说着: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不是!透呐,当初你为了救我而葬身鱼腹,所以我至今都生活在自责和内疚中。我以为换个结局,我为救你而死,你会过得比我好一点,结果一个人生活的你,日子还是过得那么残破不堪。终于明白,好姐妹只能缺一不可,丧失你,我的记忆瞬间空白,丧失我,你的生活也像打碎的玻璃烂成一滩。我原本应该善待自己,用美好的生活来祭奠你的在天之灵,而我没做到。我愿意接受上帝的诅咒,惩罚我用死的方式与你永远在一起。 利索自杀了,但她却没有帮洁米和瑞吉恢复记忆,所以洁米也像利索一样,始终活在痛苦和自责中,她心里一直吊唁着一个人,所以她无法孤单的活下去,于是某天清晨洁米独自来到海边,纵身跳进了大海。 老伯讲到这里,语气突然由悲伤转为了淡淡的伤感,他说没想到洁米并没有被淹死,她被大水冲到了一个古老的岛屿,在那里她遇见了瑞吉,可是瑞吉却对她恨之入骨,她们之间的隔阂终于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故事中断。 老伯说着满脸哀伤,孩子接着问后来呢,这个故事和纹带族的起源有关系吗? 老伯说,当然有关系拉,这个故事我才讲了一半,接下来的故事以后在告诉你,天都亮了,上工去吧孩子。 no.10 * .点. * 孩子就没有多问了,因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他又接到了新的任务。 在工地上小憩的人们开始陆续醒来,整个石场又恢复了起伏跌荡的喧嚣。孩子就在这个石场里面度过了枯叶飘零的秋天,转眼就进入了寒冬。 整个石场开始变得冰气凌人,这里所有的石匠都没有过冬的棉被和衣物,他们仍然赤身裸体,他们也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由于长年累月的赶工,在加上日渐冰凌的天气,好多人都染上了严重的风寒,一病不起。由于没有足够的体力来换取食物,那些年岁稍高的人终究熬不过这寒冷的冬天,再也没有机会看见来年初春的太阳。 孩子依然每天卖命的工作,帮着老伯完成任务,然后两个人分食一个人的口粮,孩子经常饥饿到心里发慌的地步,正处于成长阶段的他日渐消瘦起来,脸颊轮廓分明,整张惨白的脸像是被凛冽的寒风精心雕琢出来的一颗雪莲。 这个寒冬腊月里,老伯的手因为长满水泡的缘故而影响到血液循环,两只手都像发酵的馒头红肿了起来,他再也拿不起铁锤了,这就意味着他将无法获取食物,从而丧失了活下去的理由。 老伯没有床,只能躺在细碎的石块上绝望的呻吟着,他也没有家,作为一名石匠,他的家就是这个空荡荡的石场,这里就是他的归宿。老伯在四下疾走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唯一能给他温暖的就是身上挡风的那片常绿阔叶。 老伯终于被这种残酷的日子击败,他倒下了,却又满心愧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肩上就被压着这么沉重的担子,但是他已经老了,不管他怎么努力也帮不到孩子一点忙,自则和内疚都是多余的,孩子也能够理解,所以孩子每天更加辛苦,他真的没有一点时间可以休息了,他必须马不停蹄的赶工,否则完成不了任务他们都没有饭吃。 孩子还肩负着用条石去换取食物的工作,他必须走到几里外的建筑基地才能换得,可是那些兑换食物的家伙却欺负他,他们看到孩子那些瘦小,所以每次都只给他很少的一点食物,孩子小心翼翼的把它捧在手里,这么少的食物他看着心里都发酸,一想到还有病危的老伯,孩子的眼泪一下子就包在了眼眶里。他们那些混蛋哪知道孩子为了这点食物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这是孩子一天一夜没有闭眼赶工得来的,孩子的双手长满水泡和老茧也没有人可怜,他们更不知道这点食物是用来救两个人的性命。 当孩子潜着泪水用无奈的眼神望着他们的时候,那些畜生却笑得那么毫不在意,满脸讽刺,孩子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泪水奔腾而来。他边哭边走回去,那么委屈,他只是个饥饿孩子,根本没有力量来和那些人斗争,况且石场的那头,还有一个生命危在旦夕,他必须马上赶回去。 孩子在走到老伯身边之前,擦干了所有眼泪,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宽慰老伯受伤的心,并将所有的食物都塞到老伯手上,孩子对他说,他将自己的那份食物在回来的路上吃掉了,这样老伯才能安心的吃完孩子拿给他的食物。孩子很希望老伯能在最后的晚年稍微吃饱一点,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在老伯欢心啃着骨头的同时,孩子撇过脸去,目视着这个浩大的采石场咽着口水,他真的很想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于是他带着一丝奢望问老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老伯语重心长的说,没有尽头。这句如此残酷而直接的话,掐破了孩子对未来所有的梦。 孩子开始天荒地老的绝望,他对老伯说,我到那边歇一下才去上工,你吃完好好休息。他转身离开,泪水在孩子脸上放纵的流,可是没有人看见,他真的不想将自己的生命白白报废在这里,但是他太善良,注定丢不下孤苦伶仃的老伯,所以他只能陪着老伯死在这里,没有其他选择。他终于有些明白父亲对他说的那句话了,就是做任何事情都不要带有感情,因为感情会带来麻烦。 孩子朝石场外围走去,那里有一些很低矮的植被,因为这里水份不足,所以那些小草在还没有长高之前,就已经开始枯黄,孩子一屁股坐在枯萎的草面上,扯下那些青黄相接的叶子开始咀嚼起来,他实在太饿了,因为他把上工挣到的所有食物都给了病危的老伯,孩子知道老伯饥饿了大半辈子,他想让老伯在最后的晚年能够尽量吃饱,孩子嚼完草叶和树根,开始继续上工。 日子就在孩子吞食草物的过程中畅然的划了过去,当他看见大量嫩叶和草根被一扫而空的时候,孩子才发现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太久。 冬至来临,那天的阳光特别明亮,像极了孩子刚出生时照射在他脸上的阳光。孩子突然想起了父亲,以前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冬至是他出生的日子,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孩子每过一个冬至,就意味着他又长大了一岁,冬至这天记录着孩子的成长与蜕变,所以父亲叫他要好好珍惜。 这天,孩子依然下工很晚,当他将食物送到老伯跟前时,就看到了老伯满脸的血迹,他立刻抱起老伯来,焦急的问到怎么了,老伯却满脸放松的说,你看我这手已经腐烂到可以看见骨头的地步了,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大量出血,我刚才只是用手擦了一下眼泪,没想到就弄得满脸血迹吓坏了你。 孩子这才松了口气,他明白老伯的苦楚,所以没有问他为什么哭,就像他边吃草根边落泪的时候,他也没有让老伯知道,因为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生活,流泪已经变成一种习惯了,所有人都必须去适应,孩子也必须在老迫面前洋装坚强,否则老伯就会更自责更伤心。 孩子将食物喂到老伯嘴边,而他却拒绝了,他对孩子说,今天是冬至,在我们纹带族人眼里,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传说在十二年前,也就是我们纹带族人刚被皇族人俘奴的时候,我们族的祭司就预言,说将来的纹带族人里面有一个是可以接受训练的人,他能改变纹族人现在的命运,他就出生在冬至那天。 老伯说完,满脸期待,孩子能看出他对现在生活的挣扎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此刻的老伯像个梦里的孩子,带着微笑躺在幻觉里。孩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伯笑了,于是他也笑着对老伯说,那你得好好休息养好身体,等待纹带族人获得自由,过上和平生活的那天。 孩子再次对老伯说,来,把食物吃了,而他再次拒绝了,他说,孩子,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要送你一份礼物,正是你想知道的,就是上次给你讲的故事,但我没有说结果,今天我就把这个故事的结果当成礼物送给你。 孩子点点头。 故事继续。 洁米跳海的那天,潮水一直疯涨,她被汹涌的波涛卷入了巨大的旋涡,冰蓝色的海水围绕着她疯狂打转,从远处看,像一枚落入海中的白色风车。 海水像病毒一样迅速穿透了她的全身,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随波逐流,然后被海水一口一口吞噬掉。当她被咆哮的海水完全淹没的那一刻,她才深刻体会到瑞吉死前的痛苦,那种毫无氧气的窒息和暗无天日的绝望,就像刚从绞架下取下来的尸体,是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 海面的大风吹了好几天,才将这个疯狂的旋涡打散,洁米被大浪推到了沧髓古岛的岸边,她始终昏迷不醒。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瑞吉来到海边取水,她盛水的器具是一朵华贵而绚丽的大花,花朵中央有个圆口大蜜槽,能装相当容量的水。 她蹲下去舀水的时候,就看见了那只浮在水面上的手,她顿时吓坏了,身子一软,瘫坐在岸边,打翻了手中舀是的器具,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 那只手依然动荡不安的漂浮在那里,瑞吉突然觉得它那么熟悉,就像曾经走散的知己,在天涯海角又邂逅在一起。瑞吉壮起胆来,趟入水中,朝那只手走去,她以为那是一具尸体。当瑞吉将她拖上岸来的时候,她看见了洁米那张惨白的脸,因为海水过度浸泡,有显得有些膨胀,这张脸,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毫不保留的刻入了她的心脏,今生今世都难以忘怀。 然而如今,瑞吉却对她恨之入骨,因为她脑海中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天长地久的提醒着她,洁米就是曾经陷害自己的凶手,是她让自己毁了容,变成今天这般丑陋的模样,也是因为她,自己差点葬身鱼腹死掉。 瑞吉突然记起了自己当时被蓝鲸咬住时的血腥场面:她一脚踹开洁米的时候,蓝鲸的血盆大口已经朝她咬过来,她闪躲不及,被硕大的鱼口咬住,头夹在蓝鲸上下两颗大牙之间,瑞吉听见了自己的头盖骨被牙齿咬得扭曲变形的声音,血如堤坝断开的水,横冲而来,迅速融合在周围蓝色的海水里面,晕染出一片不断扩张的暗红色。 瑞吉被不断袭来的剧痛折磨的死去活来,她大声的哭着,悲惨而凄凉的声音被海水一波一波的包裹起来,始终扩散不开。所以当时没有人听到她临死前奋力挣扎的哀嚎,只知道她选择了一种很安静的方式离开。 蓝鲸游回深水区的时候掉头一甩,渺小的瑞吉就从它口中被甩了出来,顺着汹涌的波涛,被海水一浪一浪推向远方。 这些都是瑞吉一身中无法泯灭的痛苦时光,被她深深的刻在了心坎上,一辈子都无法遗忘。当她被冲到这个古岛,她的头部已经完全扭曲变形了,因而她忘记了很多东西,就只记得这些刻骨铭心的事情了,同时,她也深深记住了一个人,就是洁米。 利索死前没有帮她们俩恢复记忆,所以瑞吉根本不记得自己和洁米曾经是那么好的姐妹,她只机械的记得她是为救洁米而受伤,变成这样,所以洁米就是陷害自己的凶手,她让自己丧失了一却,变成一个没用的废物,洁米就是混蛋,夺走了她的幸福。 瑞吉用满眼仇视的目光看着这个处于昏迷状态的女人,她突然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洁米必须死,才能卸下她心头那股浓烈的怨恨。于是瑞吉用脚踩在了洁米惨白的脸上,使劲磨蹭了几下,然后将她重新掀入水中。 瑞吉捡起盛水的器具,选了一处海水清澈的地方舀满了,然后心安理得的转身离开。 就在这一秒,她们之间曾经如此真挚的感情完全断裂了,她觉得自己和洁米的恩怨终于了结了,心情大为畅快。 然而瑞吉在这个古岛上第二次见到洁米的时候,她非常吃惊。 no.11 * .谁. * 她们相遇在一朵名叫“bungapatma”的花面前,花名意为荷叶般硕大艳丽的花,当地人称之为绪随花,相传这种花有生育能力,而且带有真实的感情。她们既然相逢在这朵奇特的花朵面前,就注定今生今世的命运纠缠不清。 瑞吉用那种意外而怀疑的目光看着洁米,而洁米回应她的却是一个柔情百般的微笑,因为她最后的记忆告诉自己,瑞吉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一定要用全部的爱去善待这个受过重创的女人。 她们都没有说话,这样无声的较量了良久,瑞吉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疑惑,轻声问到,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洁米仍然微笑着,她抚摸着自己腰上还贴着花药的伤口,说,是缠绕在我们之间的宿命让我活过来的。 她回忆起了自己获救的经历:瑞吉走后的那个黄昏,沧髓古岛上面来了一位相貌丑陋的男人,他来到海边洗一件古怪的石刻工具。男人的脸很脏,所以看不清那张脸皮上面蕴藏着怎样的表情,但从他敏锐的眼神中可以断定,他是一个有着深邃思想的人。被他拖在手上洗涤的那件石刻工具,叫石锥,像极了一根拐杖,但它却是由世界上最古老的石头,秦山石雕刻而成,通体成朱砂色,光润亮泽,它上面还渗透着纵横交织的文理,结构细密,图美纹丽。 男人将这件宝贝放在水中轻轻的洗刷着,像是在洁净一个满身罪恶的灵魂,忽然,他看见了藏在水中的那只手,像索命般朝他召唤着,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他是个男人,他只是以为有人误落海中,然后死在了那里。 这个满身污垢的男人什么都不怕,却很怕水,所以他不敢贸然前行,于是他用手中长长的石锥轻轻的敲打着水,使尸体慢慢朝岸边浮过来。 男人终于看到了洁米那张精致的脸,它被包裹于浓密的发丝之间,只是那张脸过于惨白,不适合被称作一张漂亮的脸。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一具完美的尸体,她再也不会有思想和语言,再也不会去爱或者接受别人的爱,男人正为这个纯洁的灵魂深深的惋惜着。 于是他决定带她回去好好安葬,他用石锥插入女人纤细的腰肢,然后把她扛起来,像农民扛着锄头那样,在傍晚清冷的夜风中朝家走去。 男人的家简陋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没有门,没有窗,也没有屋顶,其实他居住的地方只有一张床,他的床是一块雕刻着粗糙人物画像的岩板,坚硬而苍凉。男人的床被他藏在了大根乃拉草下面,因为他怕雨,而这种植物高大茂密,它的叶子堪称世界之最,大得能遮住一只强悍的骆驼,所以能居住在这样巨大而厚实的树叶下面,男人很满足。 他将扛回来的女人倒挂在屋前的大树上,她体内蓄满的海水开始从脑袋的七孔之中流出来,腰部被石锥撮穿的大洞也开始滴下鲜红的血,这是男人扛她回来的时候,留下的痕迹。男人在等待女人被凉干,然后他会将她的尸体砍成无数小块,用麻线串起来,挂在脖子上,以表达对她的吊唁。 男人躺在床上,彻夜未眠,他看着这个悬吊在半空中的女人满脸沧桑,他猜想,这具尸体里面一定包裹着很多令人垂泪的故事。女人双眼紧闭,男人始终看不到她的眼瞳,但从她浮肿而透亮的眼皮中,男人知道,这双美丽的眼睛一定掉了不少眼泪,如果这个女人还活着,男人一定告诉她,你的双眼,那么美,不适合掉眼泪。 第二天一大早,男人就出了门,直到天黑了,他才洗了工具回来。他看着女人的身体,已经停止了滴水,正处于半干涸状态,男人很想触碰一下她垂直掉下来的双手,也许明天,这个完整的人就会变成一堆碎烂的骨头,然后被他缠绕在自己身上。 于是,男人鼓起勇气紧紧的握住了这双干枯的手,突然间他感觉到了温度,来自于这个女人的手掌心,男人一阵惊奇,也许她还活着,于是他将女人迅速放下来,躺在他的床上,他用自己的双手,一直暖着这个冰冷的女人,直到女人的气息由微弱转变成急促。 男人知道她一定是醒来了,心里一阵狂喜,他期待的奇迹终于发生了,他开始不停感谢生命中的神。可是女人并没有睁开眼睛,她的气息在几下急促的呼吸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男人失望之至,于是他愤怒的跑开了。 女人其实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因为他失血过多,再加上几天滴粮未沾,完全没有力气睁开眼,所以气息也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这个冲动的男人却在一怒之下,就放弃她了。 半夜的时候,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了耀眼的闪电,雷声滚滚而来,大雨如天幕中的窗帘倾泻成一片,洁米被吓得缩成一团,此刻的她,最需要的就是水和食物,她明白,再大的恐惧也敌不过人求生的本能,于是她艰难的滚下了床,朝外面有雨水的地方爬去,洁米将雨水吃了个饱,但是由于她的伤口太痛,已经没有力气再爬回去了,她就在泥浆里一直挣扎着,直到陷入昏迷。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男人采了一片硕大的绪随花瓣回来,他看见女人睡在被雨水冲润的稀泥里,四处还有挣扎过的痕迹,男人的心紧抽了一下,然后很很的痛起来。 女人腰部上的伤口已经灌进了泥浆,她正是因为无法忍受的剧痛而昏迷过去的。男人迅速将花瓣放在床上,然后抱起她就朝捡到她的那个海边跑去。男人真的很怕水,这是天生的,对于水的恐惧使他甘愿成为一只肌渴的骆驼,但是为了她,男人却觉得无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将女人全身清洗干净之后,抱回来放在了床上,女人始终昏迷不醒,她就像一枚停留在睡梦中的贝壳,久久的迷恋梦中的温暖,不愿意清醒过来。男人将绪随花瓣晒干,捣成粉,然后撒在女人的伤口上,并用一片柔软的叶子盖着,最后用藤条包扎好。 原来,昨晚男人匆忙跑开,就是为了去采摘这种花药,它拥有一个令人想念的名字叫“绪随”,这是种奇特的大花,它有生育能力,而且还带有真实的感情,它的花瓣能帮助人肉去腐生新,以这种花瓣为食,能祛除人体的斑点和疤痕,使皮肤白里透红。但它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奇臭无比。 瑞吉和洁米第二次在沧髓古岛上相逢,她们都是为一朵花而来,瑞吉为了祛除头上的疤痕,而洁米为了养好腰部的伤口,她们在采摘花药的过程中又聚到了一起。瑞吉意外的表情,洁米欣慰的笑脸,她们坎坷的命运再次纠缠到一起,但是谁都没有记得曾经友好到不离不弃。 瑞吉采好花药准备离开的时候,洁米跟了过去,她说,我永远都记得,是你救了我的命,我必须报答你,当牛作马都可以,请带我走把。 瑞吉突然想到自己丑陋的面容和身心所承受的巨大痛苦,愤怒之火一下窜上心头,她甩掉花药,用锋利的指甲在洁米那皮薄肉嫩的脸上划出无数道伤口,鲜血瞬间横扫过她整张枯萎的脸,瑞吉发疯似的嚎叫着,用拳头在洁米身上一阵乱打,洁米被打得抱头痛哭,最后瑞吉使出全身力气,将她按倒在地,并骑在洁米身上猛敲她的头,她要让洁米用死的方式来补偿她所失去的一却。 洁米始终没有还手,因为她觉得这是她欠瑞吉的,迟早有一天都要还,如果她真的被瑞吉打死,那她们就两清了,因为再也没有什么物质将他们联系起来,谁也不再欠谁的,她们终将沦成两个路过的陌生人。 瑞吉泄愤以后,抱起花药离开。洁米依然躺在那儿动弹不得,腰部的伤口重新裂开,鲜血流淌下来打湿了绪随花生长的地面,她一直在那里委屈的哭着。 男人找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以后,绪随花散发出的浓烈的腐臭味儿叫人永远都不会迷路。男人先听见了隐隐约约的哭声,然后他寻着声音找了过去,看见女人躺在一朵破碎的绪随花旁边,哭声如此凄惨,男人的心又开始抽紧了。他看不清女人的脸,但他感觉到了女人现在很需要温暖和关怀,于是男人走过去跪在她面前,将她扶起来揽入怀。男人在她的哭声中听到了深深的绝望,他知道这个女子一定受尽了煎熬,于是他小心翼翼的为她擦干眼泪,并对她说,你的双眼,那么美,不适合掉眼泪。 男人的这句话如阳光一般,紧紧的笼罩她身上,女人知道,是自己用眼泪博得了男人的同情,用脆弱换来了他的关心,但女人不知道,这样的故事算不算一种幸福。 男人突然摸到了她的脸,那些刮花的纹路错乱排开,粘糊糊的血迹无声的揭示着罪恶的伤害,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手,紧张的问到,是谁毁了你的脸! 女人突然大哭起来,她呜咽着说,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救了我的命,却毁了我的脸。 男人的瞳孔里面掩盖不住愤怒的火焰,但他对女人依然特别温柔,他轻轻的询问她,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 女人断断续续的说了个大概,然后就疲惫的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男人早已离开。 洁米睡在男人的石头床上,如睡在冰冷的坟墓里一般,醒来后身子骨就开始硬生生的疼,她突然摸到了腰间,伤口已经涂上了花药,并用柔软的叶子包扎好了。他真是个细心的男人,洁米想着一脸幸福。 然后她轻轻的坐起来,生怕惊扰了正在愈合的伤口,她看见枕头旁边放着一片新鲜的绪随花瓣,那是男人为她准备好的食物,透着浓烈的腐臭味儿,洁米虽然极其厌恶这种味道,但她为了疗伤,为了这张毁了容的脸,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吃下去。 绪随花湿润的花瓣有着生苦瓜的苦涩味,洁米边吃边吐,整张床被她弄得犹如废墟般乱七八糟,她又怕男人回来看见他如此邋遢的样子,于是她用手将满床的碎花屑全部赶到床下面,之后,洁米突然注意到了床面中央的那幅粗糙的人物刻像,画中的男子有着干枯的轮廓和丑陋的面容,最突出的是他及地的长发,上面爬满了肥大的虱子,整幅画面中,对于虱子的雕刻最为突出,它绘声绘色的刻画了虱子的千姿百态。 这是一幅极其另类的石刻作品,洁米很喜欢,然而令她吃惊的是,不久后,她发现这幅石刻作品竟然是幅写实画,它真实的反映了沧髓古岛上人们邋遢的生活。 no.12 * .值. * 故事到此被迫中断。 老伯激烈的咳嗽起来,他对孩子说,我可能不行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改天在告诉你好吗? 孩子焦急的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老伯时日不多了,今后的日子他又将一个人走,一个人去承受这个世界的落寞和残酷,孩子的心伤透了,于是他哭着跑开了。 等到孩子跑远后,老伯包在嘴里的血才慢慢流了出来,这是老伯刚才咳出来的血,他怕孩子看见会伤心,所以一直含在嘴里,没有让他流出来。老伯的眼睛在闭上的那一刻,两行清泪嗖的一声就从眼角窜入了鬓发里,然后迅速消失不见。 冬至过后一个月左右,就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大寒,这时候的岩板被冻得坚硬如冰,孩子依然坚持每天上工,可是饥寒交迫的他已经不能完成每天规定的任务了,虽然孩子昼夜不停的赶工,可仍然需要三天多的时间才能打出二十块条石,这就意味着他和老伯每三天才能获得一次食物,孩子更加消瘦了,无穷无尽的饥饿和劳苦将他啃噬得薄如白纸。 而老伯,已经病入膏肓了,在这个凛冽的寒冬腊月里,受着疾风的侵袭,他的周身都长满了冻疮,并且已经腐烂流脓,他依然躺在那些细碎的岩石上,没有过冬的棉被和衣物,只有两片挡风的常绿阔叶,老伯总是被冻得瑟瑟发抖,经常在孩子出工的时候,小声的哭出来。这将是他最后的挣扎,来年初春的太阳注定要与他擦肩而过。 这个采石场里面,所有的石匠都赤身裸体,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羞耻感,而是这个世道所逼,他们生存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早已经忘记了温饱和冷暖,他们唯一的奢望就是每天能吃一餐死人肉,但是就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无法得到这个社会的满足,于是,他们彻底绝望了,对待任何事情都毫无感情,眼瞳里面的茫然弥漫成一大片,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惶恐达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但是他们没有力量来反抗,所以只能机械的适应着。 孩子也在这只穷苦的队伍中,他们每天只是麻木的劳作,然后用成果去交换一点可以延续生命的腐肉,就这样随着时间的跨越,他们对世事一天天的淡忘,忘记生活的残酷,忘记感情的空白,忘记命运的不公平。 直到有一天,老伯突然发现,自己长期躺着的那片碎石块上已经布满血迹,身上的肉也因为冻疮腐烂流脓后,变得如豆腐般一碰就碎烂成一团,他知道自己就要踏入命运的不归夜了,然后因为死亡被打入很深的地狱。他已经没有机会告诉孩子那个故事的结局有多悲惨了,因为老伯预感到,自己将在孩子回来之前死去,于是他奋力挣扎着爬起来,他一定要在自己死前为孩子留下点什么。 老伯是平躺着睡的,就在他拼命挣扎想要坐起来的时候,他背下面那些细小尖利的石块,就依依戳进了他已经烂成了脓肉的背里,鲜血和油黄色的脓水混合着一起流出来,在老伯的背面形成了错综复杂的纹路。 他终于坐了起来,那些薄薄的石块却如刀刃一般,全部割进了他的臀部和小腿里,血水如夏季突然降临的暴雨,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打湿了他平日睡躺的地面,一股巨大的疼痛插心而来,老伯被折磨的泪水滚滚,但他依然坚持着没有哭出声来。 最后,他终于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身脓血如婴儿出生时从母体里带出来的羊水,从肩部沿着身体曲线慢动作滑下来,他最难受的地方要属脚掌了,全身的重量压下来,粗糙的石块很深的嵌进了他的脚掌里,那种痛就像踩在钢刀上一样激烈,但他仍然坚持挪动步伐,用手指蘸着自己身上流出来的脓血,在一块干裂的岩板上写画着。 很久之后,当他完成了自己的遗言,才安心的面朝这个采石场的地面倒了下去,那些坚硬的石块,如利剑般迅速插入了他的腹部胸腔,就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流出来的泪水是红色的,这滴血泪如一个不甘心的灵魂,团聚在他的眼角终年不散。 老伯死亡这天,孩子下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天空撒下了厚实的霜,采石场的岩板上凝结了一曾晶莹剔透的冰花,如梨花带雨般纯亮,孩子蹲下来,用干柴一般的手指抚摩着它们,这些冰晶竟然如泪水一样清澈,它们都是上帝的宠儿,被这个世界赞美着,然儿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却要以血和泪为代价,来交换一点可以延续生命的物质,他们活的那么悲惨,那么残缺,这个世界对存活在这里的人群是不是太苛刻了? 孩子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完成任务了,也就是说,他和老伯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看着老伯日渐腐烂的身躯,孩子心急如焚,他真的不想让老伯就这么在饥饿中死去,但是在这个天绝人路的处境里,孩子真的没有办法弄到食物,所以他不赶回去,因为他根本没有颜面去见那个已经濒临死亡的老人。 孩子将那些冰花收集起来捧在手里,用掌心的温度去融化它,然后喝掉,站起来转身离开,他径直朝那个可以交换食物的地方走去。 孩子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是晌午,那个交换食物的地方是一个用沉积岩砌成的石圈,里面空旷而浩荡,大门上面用古老而简约的象形文字刻着“释烟丘”,里面煮得半生不熟的食物飘出来的阵阵香气,在冷风中迅速幻化成霜,然后撒落在孩子的肩膀上。 孩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走了进去,里面的人都用诧异而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孩子因为胆怯而很小声的说,我来交换食物。 一旁忙着用铁斧碎尸的中年男人说,用什么来交换? 孩子说,十个脚指头。因为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清楚了,首先,双手是不能交换的,因为自己还要上工,而双脚,也是不能失去的,因为自己还要走来交换食物,唯一可以交换的就只有十个脚指头。 中年男人说,十个脚指头只能换八个煮熟的脚指头。 孩子小心应答说,好。 于是中年男人叫孩子坐上了碎尸台,他心虚的坐在上面,双脚不断颤抖,他不知道那个铁斧子一刀砍下去有多么痛,但他猜想,一定胜过万箭穿心,孩子可怜的眼神被这个手握铁斧的男人视而不见,他手中的斧子毫不犹豫的就一刀砍了下去,孩子的十个脚指头瞬间就从脚掌上落了下来,鲜血如涨潮的洪水喷射而来,孩子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之后,痛得大哭起来,血淋淋的双脚拼命颤抖,孩子用手轻轻的抚着没有指头的脚,泪如雨下,他已经是个残缺的废人了。 孩子突然感到那么无助,一个人的世界里,漫长的旅程何时才能走完?孩子真的被逼得无路可走,才选择了用自己的身体去交换食物的办法,来报答曾经有恩于他的老伯,他只是单纯的想让那个病危的老人在死前能吃上一点东西,却没想到要自己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 中年男人用竹叶包了八个煮熟的脚指头放在孩子身边,他连看都没看孩子一眼,转身就走开了,仿佛孩子是要传染的病毒,所有人都应该排斥他。 孩子拿着食物,抹掉眼泪,准备从碎尸台上走下来,可是他的两个脚掌一碰到地,就痛得无法呼吸,孩子只能跪着走,将两只手放到台面上,像财狼野兽一样四只脚走,但是,碎尸台太高,孩子在台面上爬来爬去就是无法下去,他用一脸无奈的表情看着在这里面上工的人,他们也是纹带族人啊,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同胞落难,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呢,孩子望着他们欲哭无泪,可是他们看着孩子如狗一般走路的模样,竟然笑得那么开心。 孩子真的绝望了,他本来就不应该在这个惨绝人寰的世界里,奢求别人的帮忙,于是他很下心来,从碎尸台上跳了下去,他痛得在地面上拼命打滚,然而那些人却笑得更开心了。孩子如一只被人打断了双脚的狗,一瘸一拐的朝门口爬去,他在出门转弯的那一刹那,回头看了一眼,砍他脚指头的那个中年男人也笑了,他微笑的样子很美,可是孩子看到这个笑容里面全是罪恶。 孩子从正午一直爬到黄昏才回到老伯身边,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触目惊心,他拼命摇头只想确定这不是真的,可是,事实就那么直接的摆在孩子面前,他连撒个谎骗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孩子的脚一软,差点晕了过去。 他已经预感到老伯死了,因为老伯身体下面一大滩血迹,他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骨架上的肉已经像煮嫩了的豆腐,烂成一团了,老伯的全身插满了拳头大小的石块,像从身体里面长出来的刺,根深蒂固的种植在血肉里。 孩子缓慢的朝老伯爬去,他的膝盖已经被这个采石场里面锋利的石头割裂了,鲜血狂流不止,当他蹲在老伯身边,看着这具满身腐肉的尸体时,眼泪潸然而来。他们曾经相依为命,一起哭过,一起绝望过,他们曾经也相互鼓励过,相互关心过,然而今天,老伯就这样悲惨的离开了,他到死都没有看到希望,到死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孩子想着想着,痛彻心扉的哭了起来。 然后孩子将包裹着食物的竹叶打开,曾经热气藤藤的食物已经被严寒的天气冻得冰凉,孩子将这紧有的食物一口一口喂进老伯的嘴里,虽然他已经吃不出这些食物的味道了,但是孩子相信,老伯的灵魂会带着满足的微笑上路。 最后,孩子将老伯的遗体用常绿阔叶从头到脚遮好,之后,他在不经意间就看到了老伯写在岩板的遗言,那些血迹已经被风吹干,但仍然留下了老人死前挣扎过的痕迹,孩子看着这些用鲜血涂抹好的象形文字,眼泪再次无声而来。 no.13 * .得. * 老伯的遗言: 孩子,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没有将我丢弃,我已经在你那颗善良的心中,看到了纹带族人未来的希望,所以,此刻我死了也会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开。 孩子,老伯真的很内疚,在我生命中最后的这些日子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你单薄的肩膀上。每当你拿着辛苦赚来的食物,欢心雀跃的喂到我嘴边的时候,我的脸上也挂满微笑,但是你却没有看到我的内心在滴血,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你被这样残酷的生活压跨了,然后你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就开始毫无理由的厌倦我,因为我是你的负担。 每当我想到你随时可以丢弃我,然后转身离开,永远都不再回来,我的心就会痛得像被皮鞭抽过一样,无法愈合,我害怕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死在这里,然后今年被冬天的第一场大雪覆盖。 孩子,在我死前,其实一直都在等你回来,我想再看一看你那张被风霜雕刻的轮廓分明的脸,想再抱抱你,最后一次从你的怀抱中索取温暖,可是你却一直都没有回来,不过没关系,我的灵魂会一直守侯在这里,等你回来带他离开。 还记得老伯给你讲的那个关于纹带族起源的故事吗,作为纹带族的后裔,你必须要知道,结局我已经不能亲口告诉你了,但是我为你留下了线索,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可以找到满意的答案。 老伯留给孩子的线索是一幅图,上面画着一只粗大的耳朵,在一个风口处聆听。这是幅简略而粗糙的图,孩子看了很久,都没有猜透它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但是它被老伯画在了整个遗言后面最显眼的位置,孩子猜想它的份量一定不轻,于是他将整幅图深刻的记录在大脑中。 老伯彻底离开了,今后的命运孩子又将一个人走。 由于孩子连续数日的赶工,他已经几天没有合过眼了,再加上饥饿的纠缠,孩子已经被折磨得不堪一击了,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于是孩子在老伯的遗体旁边睡下来,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陪伴在老伯身边了,因为孩子即将离开。 这个寒冷的冬天,终于在今天下起了第一场大雪,它们轻飘飘的撒落在这个采石场坚硬的岩板上,然后在瞬间结成冰花。所有的石匠都同时抬头仰望天空,他们欣喜和惧怕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精力旺盛的石匠们惊讶于雪花纯洁的美,它们是上帝的宠儿,是这个冬天唯一的点缀,而那些年迈的石匠们,则惧怕雪花的寒冷会带走他们的灵魂。 然而此刻,孩子正在熟睡中,就连雪花飘落在他单薄的躯体上,然后被他炽热的体温融化成水,那种特别悦耳的声音都没有惊醒他。大雪仍然一层一层砸下来,将孩子从头到尾慢慢的覆盖着,而孩子却像一只处于幻觉中的木马,过于眷恋梦中的温暖,倔强得不肯醒来。 大雪漫天飞舞的时候,所有的石匠都开始心急了,因为整个采石场里面,没有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于是他们纷纷丢下铁锤,四下逃窜。孩子被铁锤落地那刺耳的声音惊醒,他慢慢从雪堆里爬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身子骨已经被冻的脆裂了。 孩子准备离开这个采石场的时候,回头深情的看了一眼,这个曾经让他哭过,笑过,绝望过,感动过的地方,如今正被大雪一口一口吞噬着,他十三岁的年华和与老伯的那段深厚的感情将被埋葬在这里,孩子明白,有些东西永远都带不走,而有些东西不管怎样也无法挽留,于是孩子在大步离开的时候,就真的走得头也不回。 孩子走到石场外围的时候,看到了那座巨大的人头石像,它头顶上带着锥形的帽子,眼睛硕大而空洞的望着前方,鼻子已经被损坏掉了,留下了被磨烂的痕迹,它的嘴巴是个空心的洞,可以和人说话,它还有着大把浓密的胡子,整张脸上爬满裂痕,显得古老而沧桑。 孩子突然想起老伯来,他曾经带孩子来过这里,那时候,他告诉孩子,这个人头石像有股神奇的力量,当你绝望的时候,和它说话,它就会回应你。孩子当时就鄙视的笑了,因为他觉得这明显是个谎,所以他从来都没有试过,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老伯对着人头石像大声诉说。 孩子现在想起来突然一阵心酸,于是他朝那个巨大的人头石像走过去,在它空洞的嘴巴面前坐下来,孩子双眼紧闭的同时,两颗泪啪的一声就掉下去,在他的双脚旁边被风干。 孩子对着那个石头嘴巴说,老伯,我将要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感谢你对我的疼爱,让我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依然看到了感情的存在,也感谢你在冬至那天送给我的礼物,虽然只是个残缺的故事,但它的凄美一直感动着我。 老伯,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你,其实冬至那天是我出生的日子,你送给我的礼物,也将成为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我会无比珍惜。现在我要走了,我走以后,一定会惨烈的忘记这里,也包括忘记你,所以请你为我祈祷吧。 孩子话刚说完,就听见人头石像空洞的嘴巴里回音辗转,于是,他将耳朵靠近去倾听,里面的回应让孩子一阵大喜。 孩子听到好多老伯曾经对着这个石头嘴巴说过的话,它们被储藏在这个空心的洞里来回穿梭着,最后,孩子终于听到了他心里一直期盼的东西,就是那个故事的结局,它也被老伯藏在了这里。 孩子这才恍然大吾,原来老伯留给他的那幅图,上面画着一只粗大的耳朵,在一个风口处聆听,其实它的用意就是指引孩子来这里,聆听他曾经说过的话。老伯将纹带族起源的故事对着这个人头石像诉说过,所以它以回音的方式储藏在了这个空心的洞里。 其实之前老伯对孩子说的,只要你对着这个石头嘴巴说话,它就是回应你,这个回应,并不是石头真的能对你说话,而是你可以听到自己的回音在里面经久不散。 孩子听到了人头石像里面老伯那磁性的回音,他说,孩子,我不能预测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我送给你的礼物不能残缺,所以我将这个故事的结局以回音的方式保存在这里,当你听到它们的时候,我已经死去,你可以忘记我,但不能忘记我对你的鼓舞,一定要学会坚强,好好的为惨死去的纹带族人活着,为还在世的纹带族后裔找到希望。 故事继续。 瑞吉毁了洁米的脸,她兴奋得一路上跑着回去,途中,因为脚力不支,狠狠的摔了一交,绪随花掉在地上,被弄得七零八碎。但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因此发怒,而是小心的捡起花药,快步走回家。 瑞吉的家藏在一个野草疯长的密林里,没有床,她睡觉的地方是两块岩石中间的罅隙里,瑞吉觉得只有像壁虎那样躲藏在岩石的角落里,才是最安全的,她现在怕极了陌生者的闯入。 密林中央,有个缸沿被破坏了的大罐子,里面盛满了清澈的雨水,少许竹叶无意间飘落在水面上,被冰凉的雨水渗透后,落向缸底。 瑞吉就把这缸没有波澜的水面当成镜子,每天照一照她那被鲸鱼咬成畸形的脑袋,然后惋惜的哭起来,因为她曾经也是个好看的姑娘。然而今天,她看着自己丑陋不堪的样子,竟然笑了,因为她毁了洁米的脸,她觉得洁米也将和自己一样,失去男人的宠爱,如瘟疫一般受到所有人的排斥。洁米永远都是她的仇人,只有洁米的遭遇比自己更惨,瑞吉才可能原谅她。 此时的天空,已经完全陷入黑暗,瑞吉坐在破罐子旁边捣花药,她要将又大又厚的绪随花瓣弄成花泥,然后贴在自己畸形的脑袋上。传说,绪随花有很强的伤口愈合能力,而且能祛除皮肤上的斑点和疤痕,保持肌肤水嫩透白,但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奇臭无比。 瑞吉的那种强烈的恢复美貌的意识,已经迫使自己在漫长的煎熬中,接受了绪随花的腐臭味,她已经没有了最初接触花药的那种反感。 由于瑞吉的脑袋已经长时间的扭曲变形,所以她的视觉和听觉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经常反应迟钝,所以这天夜里,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闯进她家的密林里,她都没有及时发现。 当她看到草绿色的光线时,自己已经来不及躲藏了,这群沧髓古岛上膘悍的男子,已经将她团团围住,连一个缝隙都没有留出来。 瑞吉对这群陌生者的闯入既疑惑又恐惧,从他们愤怒的表情中,瑞吉已经知道他们来者不善,于是她停止了捣药,呆坐在那里不敢起来。 一个叫纹漠的男人走到了瑞吉面前,他用嘲讽的目光看了她一眼,然后问到,你就是瑞吉? 瑞吉并没有及时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他有着高大的个子和结实的身材,借着男人左手上拿着的月光石所散发出来的草绿色光线,瑞吉看见了男人那张丑陋的脸上,写满了血债血还的表情。他的右手上拿着一件精美的石刻工具,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显得杀气凌人。 男人提高嗓门又问了一句,你就是瑞吉? 瑞吉回答,是。 接着,男人向他周围那些膘悍的男子比划了一个手势,他们就迅速将瑞吉捆绑起来,这个叫纹漠的男人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瑞吉那蓬松的头发,由于男人用力过猛,再加上瑞吉本身头盖骨畸形,头发稀少而松动,所以男人手抓住的这把头发全部落了下来,瑞吉痛得用一脸仇视的目光看着他,然而男人并没有因此产生怜悯,接着,他将手中的石刻工具竖起来,然后用嘴在上面吹了几口气。 一直保持沉默的瑞吉突然问到,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们了? 男人只说了四个字,血债血还。 瑞吉说,我并没有欠任何人,为什么要我来还? 男人说,错,就在今晚,你才毁了一个女人的脸。 瑞吉心里一震,难道他们是洁米叫来报仇的,这样想着,她心里怒火油然而生,瑞吉用恶狠狠的眼光看着这个男人,她说,那是她欠我的!她欠我的!我只是索回而已! 瑞吉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就用石刻工具锋利的尖端,在她的脸上横七竖八的砍起来,鲜血如打翻的灯油,铺天盖地的从她的脸皮下面冒出来,绿豆大小的肉团不断从瑞吉的脸上落到地面,一群噬血的蚂蚁闻腥而来。 瑞吉撕心裂肺的挣扎着,咒骂声在这个黑暗的夜空中不段传远,男人将瑞吉的脸削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骨架,他们走后,瑞吉痛苦的倚在那个破缸上面,她说,洁米,我要你们用十倍的痛苦来偿还!用整个民族的痛苦来偿还! no.14 * .我. * 第二天,又是个清冷的天气,瑞吉躺在缸边痛得一夜没睡,鲜血流尽后,她的脸上只剩下凹凸几团嫩粉色的肉,其余部位全是纸白色的骨头,她的眼睛像是安装在骷髅头上的两颗纯黑色的桌球,显得那么突兀。由于鼻子被削落,她已经完全丧失了嗅觉。 瑞吉模糊的视线借着天光,她看见了地下那团从她脸上削下来的肉,它们如此碎烂的倒在血泊中,蚂蚁成群结队爬在里面川流不息,瑞吉用干枯的食指轻轻的插入那团即将腐烂的肉里面,像抚摩自己死去的孩子那样心碎,从今天起,它们再也不是瑞吉脸上的肉,而将成为蚂蚁过冬的食物。 瑞吉死心的双眼一闭,将食指从那滩冰冷血肉中抽出来,一只娇小的蚂蚁已经爬到了她的手指上,它竟然无视瑞吉的存在,大口大口吸噬着她手上的鲜血,瑞吉用狠毒的目光看着它说,今天你们喝了我的血,明天我将湮没你们的灵魂,然后她一口气,将蚂蚁吹进了尘埃肆意的空气里。 瑞吉转过脸去,看着破缸里面那清澈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张鱼骨般的脸,她的心彻底碎了,曾经的她也有一幅天使般的脸孔,可是为了救洁米,被蓝鲸毁了,然而今天,她连那张丑陋的面容,都被沧髓古岛上那个叫纹漠的男人撕破了,她已经丧失了所有叫颜面的东西,所以,今后的她,不会再有任何感情和怜悯,她有的只是痛彻心扉的恨和毁灭性的复仇。 那朵绪随花的残骸和被她捣碎的花药,全部被瑞吉倒在了蚂蚁吸噬的那团烂肉上面,之后,她躲进自己睡觉用的巢穴里面,再也没有出来。 这是一个伤人的春天,花草疯狂上长,竹子迅速拔节,树木忙着抽芽,每片草绿色的新叶上,都荡漾着热闹的春意,可是这样美好的时节,对于一个处于绝望中的悲观者来说,是一种残酷的扼杀。瑞吉现在最忌讳的就是自然界那些完美的事物,因为它们会触痛她心里缓慢愈合的伤口。 这个已经被微风吹绿了的季节,雨水更是接锺而来,春雨绵延不绝的下着,花草树木都被它们宠坏了,个个都长得任性而娇气,瑞吉更是,深藏在岩板中的罅隙间,不敢出来。她的整个脑袋都被细长的竹叶一圈一圈包裹着,然后用结实的蔓藤捆起来,只在眼睛周边留了一道缝隙出来。 由于长时间躲避阳光,隐蔽在黑暗里,瑞吉整个脑袋上的肉都开始萎缩了,死亡的气息正一浪一浪朝她扑过来。 很久以后的一个黄昏,大雨刚过,空气清新成一片,密林里的树叶上都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雨珠,偶尔有三两颗从叶间滑落,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声音清脆悦耳。花朵开放的声音伴随着鸟鸣,像是一首颂歌,赞美着这个春天的生机勃勃。 瑞吉突然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就在今天,于是她想再出去看看这个被她遗忘了很久的世界。她已经瘦如薄纸了,如木乃伊那般脆弱干枯,完全没有力气来支撑她直立行走,只能像受了重创的母狼那样,从洞穴里缓慢的爬出来。 外面,阳光温暖流畅,草木涣然一新,蝴蝶翩然起舞,鸟儿放声歌唱,空气里萦绕着曼佗罗的芬芳,这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是如此完美的自然风光,却注定要与瑞吉曲终人散,全世界所有的事物都在嫌弃她,瑞吉终于忍不住,坐在破杠边痛不欲生的大哭起来。 哭够之后,她将脸转向破缸里面,清澈的水面依然没有一点涟漪,一个极度萎缩的骷髅头倒映在一马平川的镜面上,瑞吉的脑袋上依然包裹着枯黄的竹叶,蔓藤紧紧的缠绕在上面,她始终没有勇气揭下面具,再看一看自己那张体无完肤的脸,瑞吉准备将这张让人惊恐的脸,永远封存起来,然后带进坟墓,不让第二个人看见。 破缸旁边,那朵曾经被瑞吉丢弃的绪随花已经腐烂,然而又重新长出了一个更加艳丽的花朵来,它如向日葵一般,整天跟随太阳的步伐流转,所以美得绚丽无比,这朵新鲜的绪随花通体成玫瑰红,显得雅致而高贵。瑞吉被它与众不同的颜色所吸引,因为她以前采摘的绪随花都是通体纯白,如鹅毛大雪一样洁净,然而这朵花却如此特别。 瑞吉开始嫉妒这朵绪随花的美,她将它从地面采摘起来,然后喝掉花朵里面血液色的花汁,最后又将它放回原位,瑞吉终于得意的笑了,因为她知道绪随花没根没叶,所有养分都来自花朵里面圆口蜜槽内的花汁,如果没有花汁,这朵花就将残酷的枯萎。瑞吉现在疯狂喜欢抹灭一却美好事物,虽然这不是她的本性,但在长期的压抑过程中,她的思想已经走向了极端,就连一棵草过于娇嫩,也会引发她的破坏之心。 瑞吉在放下花朵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她被这个奇怪的现象吓坏了,于是将双手使劲在身上擦,果然是血,她吓得尖叫了起来。瑞吉突然想起了自己被沧髓古岛上那个男人毁容时的情景:石刻工具那锋利的尖端如巨大的针头,狠很的在她脸上戳来戳去,直到她脸上的肉全部碎烂成豆大的肉团,一坨一坨的落向地面,鲜血如敞开的水龙头,放纵的流。瑞吉哭天喊地的悲鸣都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只有几只夜鸟被惊得破空而逃。 瑞吉一想到当时的情景,就会发疯似的嚎叫,她双手捂着头,蜷缩在破缸下面不停颤抖,绪随花的汁像是有镇定作用,不久后,瑞吉就开始安静下来,然后渐渐进入睡眠。 那朵绪随花被瑞吉放回原位之后,硕大的花瓣表面渗透出了一层颜色辣气的血液,它们像荷叶上的水珠一样,汇聚在一起然后迅速滑落。花朵中央的圆口密槽内,也渗出了一层粘糊糊的血液,来补充花汁的空缺。这朵神奇的绪随花虽然掌控了自己的命运,不为外界事物所臣服,但从它艰难的自愈过程中,我们知道,它像人一样,懂得流泪和疼痛。 瑞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黑暗席卷不断,她极度饥饿,于是从刚才睡觉的地方爬起来,开始四下搜寻,看有没有可以直接吃的食物。突然,她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一个细胞正在分裂,然后又与另一个细胞结合,这种声音极其细微,稍微有一点动静,它们就立刻消失不见。瑞吉呆在原地仔细的听了很久,最后终于确定,这声音来源于缸边的那朵玫瑰色的绪随花,她吓得后退了几步,因为瑞吉觉得,这朵花已经对她的生命构成了威胁,所以她不敢冒然靠近,只能远远的躲着。 瑞吉一夜没睡,终于熬到了第二天黎明,她心里盘算着是否必须离开,然后远走他乡永远都不在回来,但她举目四望之后才发现,四海之内她都没有一个亲人,于是瑞吉开始沮丧起来,就算离开了这里,自己又能到哪里去呢? 瑞吉这样想着,忧伤的表情挂满整张脸。 天光大亮的时候,绪随花里面那奇怪的声音停止了,瑞吉也不再那么害怕,强烈的好奇心始终驱使着她想去看一看,那朵妩媚的花里面到底藏匿着怎样的秘密,于是瑞吉手持一根木棍,朝那朵神秘的绪随花走过去,当她终于看清楚了花里面的东西时,瑞吉双眼的瞳孔不断放大,随即意识被抽空,吓得晕了过去。 瑞吉看到花朵中央的圆口密槽里,一个即将成形的婴儿躺在浓厚的血水中,绪随花的密槽就像人体的子宫,细心的呵护着它体内的孩子。传说,绪随花是一种神奇的花,它有生育能力,既懂得喜悦,又能哭会痛,而且还带有真实的感情。沧髓古岛上这些人的祖先,就出生于这种花腹。当时,瑞吉真的以为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没想到,今天却成了事实。 瑞吉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害怕了,她只是一时还难以接受这个奇迹。突然,她开始恐惧起来,如果这个婴儿真的长大,看到她那丑陋的面容,肯定会将她赶走,因为她已经不在是个漂亮的姑娘了, 瑞吉甚至害怕别人看到她毁容的脸后,以为她是个恶毒的巫婆,所以,她决不能容忍任何一个生命体在此长大,她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摧毁它们。于是,瑞吉用狠毒的目光看着蜜槽里那个还未成形的婴儿,它只有拳头那么大,但是它已经没有机会成长了,瑞吉一把将它从蜜槽里面掏出来,然后一口一口慢慢咀嚼着,婴儿的血液混合着瑞吉的口水,一起从她贪婪的嘴角流出来,一直滴到了地面上。瑞吉将婴儿整个吃完后,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痛心不已,就像亲口吃了自己的骨血那样难受,不知道为什么。 绪随花腹中的孩子被瑞吉掏走后,整个花身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就像人因为巨大的疼痛而颤抖那样,它的花瓣上瞬间渗透出一层冰凉而明亮的泪水来,然后越聚越多,最后开始沿着花身簌簌滑落。也许,这就是绪随花带有真实感情的表现,它没有像人那样,在感知悲喜的时候会大哭大笑,相反,它只是以一种安静的方式来对抗所有伤害,但终究掩饰不住创伤后那种疼痛的表现。 以后的日子,绪随花依然在每个特别安静的晚上孕育胎儿,然后第二天就被狠心的瑞吉吃掉,直到有一天,瑞吉每咬一口胎儿,都像咬在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她才彻底放弃了,瑞吉终于明白,一个人的破坏能力确实太渺小,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大自然,更不用说生命轮回的基本规律了。一却都是注定了的,于是她不再吃那些婴儿,放任它们疯狂成长。 春末夏初的时候,第一个婴儿终于完全成形,它和人体子宫孕育出来的胎儿不太一样,因为它的母体只是一株雌性的绪随花,所以胎儿的长相更接近人猿,自然味十足,而且它不会说话,哭笑也都没有声音,像极了一株植物人。 瑞吉开始细致的照顾它,直到它在花朵中央的圆口蜜槽里长满一个月,然后自动从里面爬出来,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动物,对这个美丽而阔达的世界充满好奇。瑞吉则远远的站在一边,像一位仁慈的母亲那样,生怕惊扰了这个刚出生的崽儿。 瑞吉给这名女婴取名叫花尘,她像疼爱自己的孩子那样,一直宠着她,每天喂她吃最好的花蜜和清晨最纯澈的露水,所以花尘在这个阳光流畅的夏季疯狂成长,夏末秋初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大姑娘。 但是令瑞吉一直头疼的是,花尘出生后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哭笑的时候也都悄然无声,但是花尘有积强的学习模仿能力,生得又面容娇媚,心灵手巧的她像极了年轻时的瑞吉,所以瑞吉还是一直很宠爱她,甚至不惜花费大量时间来教她尼安德特文字,这种文字类似于闻名于世的象形文字,也是用一些别致的符号来进行记事交流。 花尘像聪明的鹦鹉,识记能力特别强,所以学得非常快,数十天后,她们俩竟然可以用这种文字熟练的交流。瑞吉非常高兴,因为花尘是她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瑞吉甚至告诉她自己和洁米的恩怨,情到深处后,她们的眼泪都一直流,瑞吉还说了自己被毁容的经过,花尘听了,整张脸都写满恐惧和怜悯,她还安慰瑞吉说,从你那善良的心中,我已经看到了你漂亮的面容,所以你不用自卑,你要相信,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不是人的外表,而是邪恶的灵魂。 瑞吉听了非常感动,她抱这花尘说,因为你,我得到了这种平淡的快乐,我可以为你放下仇恨,所以请你永远陪着我。花尘拼命的点着头,但是她没有让瑞吉看到自己满脸忧伤的表情。 她们的相处那么融洽,以至于忽略了时间的大步漂移,转眼已是秋末冬初。 花尘死在了入冬的那一天,之前毫无预兆,这对于瑞吉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是个露水很重的早晨,天空下起了微弱的霜,花尘像往常一样,在密林里照顾那朵玫瑰色的绪随花,突然间,她发现那朵花中央的圆口蜜槽里面已经干涸了,绪随花没了花汁,就等于宣布死亡。花尘在那一刻突然那么悲伤,因为她将跟那朵玫瑰色的花一起死亡,她早知道自己熬不过寒冬,所以当她听到瑞吉说,请你永远陪着我的时候,花尘那么难过。 瑞吉采完花蜜回来的时候,花尘已经死在了那朵生育她的绪随花旁,整个密林里,都被她用枯断的树枝留下了尼安德特文字,那些别致的符号,就像一道道腐烂的伤口,瑞吉看了满眼泪流。 花尘说,mut(姆特,古埃及语中意为母亲,花尘觉得自己是瑞吉照料大的,所以亲却的叫她母亲),感谢你没有嫌弃我这个花里出生的孩子,因为孕育我的母体,只是自然界一株奇特的绪随花,所以我天生残缺,不会说话,哭笑也没有声音,只是个木讷的植物人。 mut,谢谢你教我识记尼安德特文字,让我在后天的培养中逐渐有了思想,看着你笑,我会无比喜悦,听了你悲惨的遭遇,我一脸忧伤。但是生育我的母体始终是一株绪随花,所以我的命运,也必须遵守花界的生死轮回规律。 从我出生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一年,因为绪随花始终无法熬过寒冬。我在万物复苏的春天开始在花中成形,然后在雨水充沛的夏季疯长,金橘色的秋天是我人生的颠峰时刻,因为那时我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思想成熟,但是这种美好的时光只有一季,进入寒冷的冬天,我将与母体一起死亡。 mut,您知道吗,当你对我说,你可以为了我放下仇恨,所以请我永远陪着你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就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流下来,我一直拼命点头答应你,但是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心虚,我真怕自己在进入冬天的那一刻,就死在你的怀抱里,而我答应你的将永远无法做到。 mut,这就是我早已经注定好的命运轨迹,所以请你不要怪罪我,也不要为我掉一滴眼泪,因为不值得。mut,我知道你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期待我能陪你走到地老天荒,然而我破灭了你的梦想,所以我要补偿你,用我们整个花族的命运来报答你。 绪随花每年都是春天成长,冬天死亡,如果它在成长的时候,以人体的血肉为养分来浇灌它,那么绪随花的整个花身将迅速变红,然后就能受孕怀胎,但是绪随花有个特点,就是如果它吸收的是女人的血液,那么它孕育的就是女婴,而且长大后,像极了给绪随花血液的那个人,就像绪随花吸收了你的血液,孕育出了我一样,所以我长大后就特别像你。 今天我死了,请将我碎尸万断,然后撒在那朵已经死去的绪随花身上,来年初春,将开出两朵血色的绪随花,一朵是吸收了我的血液而受孕,一朵是吸收了你的血液而受孕,所以明年将有两个新生婴儿陪伴你,那时候就请你忘记我,然后快乐的生活着。 如果他们死了,你就像处理我一样,将他们粉碎后,撒在他们各自的母体上,来年春季,将孕育出四个婴儿,这就是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的规律,等你熟练运用后,你就可以孕育出一个民族,那时候,你将至高无上,永远都不会再孤单。 瑞吉看完花尘的遗言后,失声痛哭起来,她对着深蓝色的天空说,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不同的方式离开我,为什么要像排斥病毒那样排斥我,为什么! 花尘的死,让原本已经放下一却的瑞吉又重新拾起了仇恨,她现在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复仇上面,她发誓一定要培育出一支没心没肺,而且冷漠至极的民族,来将这个世界的和平彻底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