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棍汉》 第二章(1) 春节过后,虎旦夫妇回到了自己家。由于队里给补了一百斤粮,再加上原来的三百多斤,虽说多了一个人,暂时还有粮吃。虎旦媳妇是穷人家的孩子,很会精打细算,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回来后俩人开始合计今年的日子。自从把媳妇领进家,虎旦再没感到寂寞孤独,再没睡冷炕。一天两顿饭,不管好赖基本能吃饱,使他真正偿到了有老婆的甜头。所以,感觉浑身是劲,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春节一过,庄稼人要为新一年的生产做准备,农忙季节转眼到了。老支书召集大、小队干部开会,研究“包产到户”的事。 “文革”期间,举国上下对“包产到户”曾进行过严厉批判,所以人们至今还不敢直接面对。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中国共产党召开了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会议。在会上作出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和实行改革开放的决策;制定了关于加快农业发展的决定……。允许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企业、一部分工人农民,由于辛勤努力成绩大而收入先多一些,生活先好起来。 十二月,安徽凤阳小岗村18户农民秘密签订契约,决定将集体耕地承包到户,搞大包干。之后,有不少地区的农民也相继学着干了起来。可是,由于过去的运动把人们的思想搞得很混乱,大多数人还不敢放手干。担心将来的政策一变,又会引火烧身。尤其乡级领导,意见分歧很大。多数人办事很谨慎,想等一等看,有少部分人提出立即放手大胆地干。年前乡里开了“三干会”专门讨论此事,征求队干部们的意见,会上大家各抒己见,对小岗村18户农民的做法多数人赞同,私下商量回去后立即行动,乡里经过摸底采取了默认态度。得到上级的默认,支书心里有了底,所以,正月期间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并且征求了好多人的意见,现在他的整套方案已经成熟,只等在会上和队干部进一步讨论确定下来。 听说要研究“包产到户”的事,大、小队干部早早聚集在大队部,等着支书发话。“文革”十年,使农业生产停滞不前,搞政治运动和“吃大锅饭”使农民苦不堪言,当听到有人偷偷搞了“包产到户”,好多人的心也活泛起来。人们一直在静候着乡领导的动态,企盼全乡也尽快行动起来。年前,支书开完“三干会”回来,把乡里的态度和乡亲们一说,人们就蠢蠢欲动,大家给支书提了不少建议,有人还出谋献策,希望尽快把这项工作搞起来。支书走进大队部,在场的人都静静看着他。虽然还有部分人对“包产到户”持有怀疑抵触态度,但是, 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挡。当支书把开会的中心意思向大家说明后,人们按捺不住激动心情,热烈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多数人赞同支书的想法,经过大家的激烈讨论,决定分两步走:首先把队里的牲畜分到户,待时机成熟后再分田。“包产到户”的方案确定下来,各小队迅速开始行动,正月过后,各小队分配方法都已拟出,经过大队委员会的进一步讨论确定了下来。 虎旦和建民两家合分到了一匹马、一头牛,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想过的。虽然所分的牲口是两家共用,但是,对他而言已经非常难得。好像它们完全是属于自己的财产,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分到牲口的那一天,似乎比娶了老婆还高兴,只见他满脸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像摸小孩的脸蛋那样,抚摸着那两头牲口的脊梁。尤其那匹马,更让他爱不释手。这些年实在太穷啦,由于连自己都养不起,更谈不上养牲畜了,即便一只鸡也没养过。虽说两个牲口属两家共有,但总有他白虎旦的一份啊!没和建民家商量,就径自把两头牲口拉回家拴到院子里,又把它们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像观赏一件宝物似的观赏着它们。虎旦媳妇见拉回了牲口,并得知是属于两家共有时也很高兴,急忙拿了一些柴草喂它们,见它们不吃,虎旦又急忙离开家直奔饲养院。他想很快去那儿弄些草、料喂养它们,哪怕暂时赊借一些也行,待秋后再还给队里。 虎旦刚走,建民就风风火火赶到了,一进院子就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虎旦!虎旦!”虎旦媳妇听见喊声急忙从屋里出来。“虎旦呢?虎旦!” 建民冲着屋子大喊。 “有啥事?他刚出去,” 虎旦媳妇说。 建民听说虎旦出去了,心里更恼火:“这小子,倒挺自在。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把牲口拉走了,有这么干的吗?简直反啦!”说着他气哼哼地进了屋,蹲在炕沿上。 虎旦媳妇见状,满脸堆笑地说:“兄弟,别生气。他可能是高兴的浑了头,没和你们打招呼,就把牲口拉回来了。那两头牲口反正是咱们的了,谁也拉不走。等他回来,你俩有什么话再商量。”说着给建民递过一碗水。 建民接过水,听她这么一说气消了一半。心想:看不出这女人还真有一套,虎旦能娶这么个老婆真走运。 虎旦媳妇见建民的气消了许多,便找话和他聊了起来。从谈话中建民知道了虎旦媳妇的家境:她叫李玉兰,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虽然家里劳力不少,可是,由于土地贫瘠,水源缺乏,农民全“靠天吃饭”连着几年干旱,地里庄稼颗粒不收。母亲又常年有病,身体很不好,哥哥们都快三十岁了,因为家穷都没娶上媳妇。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她跟着表姑来到这儿。虽然虎旦很穷,可是这儿的自然条件比她老家好多了,只要能落下脚,她相信靠自己的努力,将来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听了虎旦媳妇的一番话,建民突然对她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多少年,因为闭塞封建使本地人很排外,对外来人总是存有偏见。尤其是那些外来女子,由于她们贫穷,地位卑微,生活习性又不同,被本地人看不起常受欺负。这些人也因自身条件不好而拿命运作赌注,孤身远离家乡和亲人,为了生存委身于不爱的人。没体验过真正的爱情,没感受到做人的尊严,在当地人面前低人一等。对人们的冷遇、嘲笑总是逆来顺受采取不理睬态度。建民与其他人一样,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人的存在和感受,对她们总是不屑一顾。可是与虎旦媳妇的闲聊中,他隐约感到:她的内心世界远远比外在丰富的多。建民等了半天也不见虎旦回来,觉得呆着无聊,就离开那里。 很快要到春耕时节了,虽然各队根据自己的情况,把牲口按大小好坏搭配后分给了社员。可是土地还没有分开,到底是尽快分开还是再等一等,支书心里也很犹豫,经大队委员会讨论决定秋后再分。于是,今年的生产任务还与往年一样,分到各个生产小队安排。 在计划经济的年代,一切都是按照国家的计划进行,连种粮也不例外。春天地里的一切农作物都按往常下种后,人们仍然像过去一样,履行着大集体的劳作时间,一起出工一块儿收工,实行工分制。李玉兰和大家一起参加了劳动,从此融入了新环境,开始新的人生。她干活泼辣、能干,在女人中是数一数二的。甚至和有些男子相比也不差上下,没几天便在村里出了名,尤其被“大歪嘴”建民一宣扬,立即就成了全村的大名人。老婆有了名虎旦也觉得光彩,好像自己出了名似的,心里美滋滋的。下地干活夫妇俩形影不离,引来村里人好一阵议论和讥笑,于是两人上下工不敢在一起走了,开始保持一段距离,虎旦在前面走,李玉兰跟在后面,到了地里也不敢太近乎。刚开始李玉兰和大家在一起还觉得有些拘谨,时间久了和人们混熟后,就不觉得别扭了。但是由于自己是外来人,和本地人相比总有些低人一等的感觉。再加虎旦穷,又是村里的老光棍,多少年来人们对他形成的偏见一下很难消除,所以,李玉兰说话做事很小心,总怕被人瞧不起。 转眼,离开家已经半年多了,一直没收到父母来信。曾给他们写过几封信不知收到没有,始终不见回音。自从到了这儿,再没见过玉才夫妇。跟她一块儿来的那个姑娘叫鞠香,两个月前有人给说了个对象也走了。现在只留下自己,除了虎旦再没任何亲戚朋友,感到很孤单。跟虎旦虽然已经生活了好几个月,但是,对他还不太了解,常有一种说不清的生疏感。 每当夜深人静,就会想起家乡,想起父母和兄妹。尤其妹妹,从小跟她形影不离,几乎是她背大的。父母忙于地里的活计,顾不上照顾妹妹,玉兰从几岁起,就洗碗、做饭、看孩子,承担了好多家务活儿,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得知她要离开家时,妹妹伤心的哭了好几天,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一到虎旦这儿,就写信告诉了他们,可是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收到家里的来信。最近,思念亲人坐立不安,真想回家看看,只是没钱回不去。 去年分的粮也吃的不多了。人的肚子里没“油水”饭量就重,再加虎旦又能吃,恐怕连春天也过不去就要断粮,这几天她为粮食的事开始犯愁。因为家穷才逃荒到这儿,谁想到来了这儿又遇上个穷汉,真是“房漏偏遇连阴雨”,苦日子何时能有头呵!李玉兰年纪轻轻犯愁的事却不少。 眼看粮食就要吃完了,虎旦去找老支书,请求队里再给补点儿粮。见虎旦要求补助,支书才想起他的吃饭问题。自从娶了媳妇虎旦再也不在村里到处乱串,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支书很少见到他。再加队里的事把支书搞得晕头转向,所以,几乎把虎旦忘了,看见虎旦才想到他的存在。支书答应再给他们补些粮食,虎旦高兴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媳妇,玉兰听了后心里稍微得到些安慰。 不知不觉夏天很快到了,看着地里的庄稼,人们心里痒痒的,急切地盼望着收割季节早日到来。每年这个时节,勤实人家的粮食还能等到夏收,不会过日子的人家,眼看就要断顿了,有的人已开始借粮。队里虽然又给虎旦补了点粮,但是,对大肚汉的他来讲,仅靠这点粮食还是等不到夏收的。 玉兰想,光凭救济不是长久之计,自己也应该节省着过日子。于是她每天上工时总带着一根麻绳、一个大箩筐和一把镰刀。劳动歇息时,就到田间地头去挖野菜或割草。收工后把沉甸甸一大筐野菜或一捆草带回家,挖的野菜充饥,割的草除喂那两个牲口外,剩余的晾干储存起来。拿到救济粮后,玉兰把它加工成细粮,其中产生的糠没舍得丢掉,又细细地磨了一遍,和米掺和在一起,然后将野菜经过处理,与米和糠熬成菜粥食用。 本地老乡为了节约粮食,也经常喝菜粥。一般是将米和菜熬成粥,然后再浇上一点用作料炝了锅的油。日子过的好的人家,在菜粥里多放些炝锅油,这样味道很香,吃起来也很可口。日子过的差点儿的人家,少许浇点儿油以提食欲,可是,虎旦夫妇的菜粥里连少许的那点儿油都不放。前面我已经说过,虎旦一年四季很少吃肉,只靠姐姐接济,一来是因为穷,养不起牲畜和鸡禽,二来他不是个勤快人,光棍汉过日子,也懒得喂养那些。吃油除靠姐姐和大伙接济外,就只有队里分的那一份,因为没有计划,往常正月过后就把油吃光了。今年多亏玉兰再三节省才熬到现在,虽然菜籽油还有点儿,但所剩无几。玉兰觉得不能把东西吃的精光,所以,近段时间做饭不放油只撒把盐来调味。 每年这段日子最难熬,青黄不接,好多人家拿着秤到处借粮。冬储的大白菜和土豆也已吃完。多数人家吃饭没菜,除了腌制的萝卜菜外再没别的。有的人家甚至连腌萝卜也吃完了,只好米饭就大蒜,把大蒜当菜吃。 虎旦夫妇去年冬储的白菜和土豆也吃完了,玉兰用腌制的野菜就饭吃。虽然他俩每顿饭离不开野菜,可是那些野菜却帮他们度过了饥荒,多少年虎旦第一次闯过了饥饿关等到新小麦下来。 小麦开镰的那天,队长立即组织一部分人打麦磨面,准备给社员们好好吃一顿,这是惯例,今年也不例外。那天,听说队里要给大家吃夏收饭虎旦非常高兴。因为这段时间天天吃野菜,胃里空空的很难受,他多么希望能吃点别的,把口味改变一下。所有参加劳动的人收工后都聚集到队房,等待吃锅贴猪肉烩菜。有些老弱病残的人听说要给劳动人会餐,也赶来想蹭饭吃,一时队房的屋里屋外都是人。几个做饭的半截老汉和老婆儿忙得不可开交,有的姑娘小伙子看见他们忙不过来就主动上去帮忙,为了能尽快吃上这顿饭,虎旦也帮着干了起来。防止菜被烧煳他拿着一把小铁锹,不时地在锅里翻腾,由于锅大菜多,翻起来很不得劲,干脆蹲到锅台上去翻。香喷喷的猪肉味儿不断冲到鼻子里,使他的馋劲儿实在难以控制,趁机用手在锅里抓了一块肉,急速仍进嘴里,没想到肉太烫,进了嘴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烫的呲牙咧嘴,鳄鱼眼活像小孩们玩耍的铜铃骨碌碌乱转,猫着腰捧着肚子猛然从锅台上站了起来,这个动作引得在场的人哄堂大笑,站在一旁帮灶的牛二媳妇笑的直不起腰,捧着肚子跑了出去。建民和几个年轻人正在屋外打打闹闹地开玩笑,听到屋里的哗然声也急忙凑过来想看个究竟,一到门口看见虎旦脸红脖子粗地站在锅台上,嘴里还嚼着东西,眼珠子好像快要掉出来似的,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虎旦,你这是咋的啦?抽风了吧?” 建民边笑边指向屋外,“你把人家牛二嫂搞得尿裤子啦。”人们听他一说,笑得更厉害了。 胖嫂扯着嗓子说:“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强奸妇女?看牛二不剥了你的皮!” “还是站在锅台上干的!”有人补充着。 “在锅台上干那缺德事了?”村里最能起哄的“马正经”装出一副十分惊奇的样子说,“哎哟哟,这顿饭我们该怎么吃呀?”他的话音一落,人们又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胖嫂颤抖着肥胖的身子,笑的前俯后仰,上去把“马正经”捣了一拳:“这个杂毛禽,哪来这么多的怪调调!” “马正经”作出一副怪相,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你也想让搞得尿裤子吗?” “看!胖嫂真被搞得尿裤子啦!” 建民说着把水泼到胖嫂的背上,水沿着后背往下流,经过臀部流到地上,引得人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个狗东西,看我今天不把你收拾了!”说着,她跑到灶台旁舀了一瓢水准备往建民身上泼,建民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胖嫂拿着瓢满院乱追,水洒的到处都是,不但没泼到建民身上,反而溅了自己一身。几个小年轻也跟着起哄,“快看!快看啊,哪儿的母狗咬人呢!” 胖嫂急眼了,又扭头追起了那几个小子,边追边不停地骂着脏话,随手把瓢扔出去打在一个小子身上。“马正经”摆出一副抱打不平的样子嚷嚷着: “咦!这老婆反啦!来!咱们把她裤子脱了,看她还敢不敢?” 话音刚落,建民等一帮“愣头青”就蜂拥而上,把胖嫂摁倒在地,胖嫂怪叫着,扭动着肥胖的身体四肢乱弹,她的同伙见状也扑了上来,和那几个后生扭在一起。屋里屋外的人都跟着起哄,几个做饭的也跑出来看热闹。他们打闹了一阵都瘫坐在地上,谁也没力气再闹下去了,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气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着对方的狼狈样不由的又笑了起来。 玩笑过后,大家都感到肚子饿啦,一想到今天中午的美餐,人们都来了精神。此时饭也做好了,队长招呼大家进屋吃饭,人们陆续进屋,由于人多屋里坐不下,有的人就盛上一碗蹲到院子里去吃。 虎旦一直没离开屋子,在人们进来时他已经吃完了一碗,现在又在吃第二碗。人们的说笑似乎与他毫无关系,只顾蹲在灶台旁吃,对人们的嘲笑和玩笑都无动于衷,甚至连老婆也忘了,玉兰吃上了没有,吃的怎样?也没顾得上去想只闷着头吃,一会儿功夫连着吃了几大碗。肚子吃饱后才想起老婆,他放下饭碗向屋子里扫视了一番,没发现玉兰便急忙出了门,看见她和几个媳妇坐在树荫凉下正低头吃饭,虎旦舒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和玉兰做夫妻已经半年多了,除了春节去姐姐家吃过两顿稍许像样的年饭外,再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虽然自李玉兰进门后,虎旦的日子有了很大改善,再不像过去总挨饿了,但他们吃的却很差,从来也不敢在菜里多放一点油,今天的这顿饭对他俩来讲,也是一次极好的改善。看见玉兰吃的那么香,他心里得到了很大安慰,高兴地走到玉兰跟前。 几个正在吃饭的媳妇抬起头嗔怪地看着他,其中一个愤愤不平地说:“咋的?吃饱了才想起老婆了?为了一口吃,竟连老婆也忘啦?你还是个男人吗?” 虎旦难为情地笑了笑。 另一个撇了撇嘴对玉兰说:“这样的男人今天回去就一脚踹掉,我再给你找一个!” “热饭还挡不住你的嘴?”虎旦笑着捡起一块石头就要往她脖子里塞,那位见势不妙端碗便跑,逗得玉兰和大伙都笑了起来。 一顿美餐在人们的嬉笑和打闹中结束啦,乡里派人来说,近几天要下雨,要求社员们抓紧收割,队长立即组织人白天收割夜间打麦子,争取在雨来之前使粮进了仓。为了鼓励大家的积极性,队里特意宰了两只羊,给干活的人又改善了一回。 在大家共同努力下,夏粮总算没受到损失顺利进仓啦,全村男女老少像过节一样,兴高采烈地拿着口袋涌到队部分夏粮,青黄不接的日子过去了。 转眼秋天又到了,今年老天爷做主,风调雨顺没下冰雹也没闹洪灾,使庄稼长得很好,是个难得的丰收年。看着即将到手的丰硕果实社员们个个喜上眉梢,老支书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社员们干起活儿也有了劲头。在开镰的前一天支书召集各生产小队的干部开了一个会,强调了秋收应注意的事情,并把今年上交公粮的任务指标摊派给各个小队,及时安民告示,为的是使大家有思想准备。 队长从支书那儿回来后,就立即组织社员做明天的收割准备。 晚饭后,只见家家都在磨镰刀,收拾打场的用具,虎旦夫妇也不例外。虎旦把所有的镰刀都拿了出来,坐在院子里挨个儿磨了一遍,挑了两把最好的搁到墙头上准备明天用。玉兰在昏暗的灯光下正在补一件破布衫,这是虎旦已经穿了两年的衣服,领口和袖子都磨破了,可是玉兰不舍的把它扔掉,觉得补一补还能在劳动时穿。一切事情都准备就绪,玉兰把衣服补好后,两人就上炕睡觉。 那时,大多数人买不起收音机半导体之类的东西,更没有电视,劳动上一天回家再干些家务活儿就倒头大睡。文化生活匮乏,日子过的很单调,信息只能通过村里的大喇叭和小道消息来获取。小道消息很容易走样,经几个人的嘴一传就面目全非,尤其在农村,多数人没有文化,只知道埋头过日子,根本不懂什么时事政治、方针政策,有的人这方面的事教他去转达他说不了,一说就走样。可是对家长里短的闲事,他却传得分毫不差,甚至添油加醋说的有模有样,不是真事一经他嘴也变成了真事。 每当收割季节,凡能劳动的人都会行动起来积极参与。因为节令不等人,尤其秋收阶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或有霜冻,人们无时不在关注每天的天气变化,对于辛苦了一年的农民,最关键就在这十天半个月啦。 天还没亮,家家都已起床,做饭、挑水、喂猪、喂鸡及其他牲畜、收拾农具……。当东方微呈鱼肚白色,队长就吆喝人们出工,听到吆喝声大家急忙拿上农具、水及一些吃的东西,向田间奔去。当晨曦来临,大地上万物微微可辨时,人们已经到了地头,队长把任务分下去大家就开始干了起来。上岁数的人懂得干活使劲掌握火候,不紧不慢越干越有劲,要得个后劲儿。年轻人干活不考虑后劲儿,只图一时的冲劲儿,尤其那些“愣头青”更是相互打赌、比赛看谁速度快,谁也不服谁。民兵连长和妇女队长各自为阵,摆开两大阵营,从自己的队员中挑出能人强将进行比赛,决心一定要和对方争个高低。 比赛开始啦,所有被挑选出来的男女青年捋起袖子,冲进庄稼地进行你死我活的较量。第一个回合下来后,两队不分胜负彼此不服,又开始第二、第三个回合的较量。三个回合下来后有了差距,此时有的人已经气喘吁吁了,大家坐下稍许休息了一下,接着继续比赛。后来有些人实在顶不住了,只好一个个败下阵来,最后只剩民兵连长和玉兰两个人还在较劲儿。败下阵来的人不断为他俩鼓劲儿,接着民兵连长也有些顶不住了,但是爱与面子他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坚持,决不能输给这个女子。他直起腰偷偷看了玉兰一眼,只见她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仍然弯着腰使劲往前割,他再也支撑不住了,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小伙子们见势不妙上去帮连长的忙,姑娘们哪里肯让?小媳妇大姑娘便联合起来追打帮忙的人……。 连长实在支撑不住了,扔掉镰刀一下睡在地上,四肢伸开呈“大”字,胸部起伏急速喘着气。看着他那狼狈相,人们都过来起哄:“哟!这是怎么啦?堂堂五尺男儿咋就叫一个老婆给整悚啦?” “呀!我看看,这是头野驴还是个软蛋?”胖嫂说着就在他的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连长疼得直咧嘴,跳起来去踹胖嫂,胖嫂咯咯地笑着躲到妇女队长的身后。 “马正经”背着手站在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噢,原来还会弹蹄啊!我以为是谁家的狗死啦,躺在这里。” 逗得大伙儿一阵哄堂大笑。 “狗杂种!”民兵连长笑着捡起一块石头朝“马正经”仍了过去,“马正经”猫着腰转身便逃,看着“马正经”那滑稽样他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站在旁边的建民一伙也开口了:“文哥,你把我们的士气都丢掉了,还能笑得出来?咋连个老婆也干不过?” 连长摸了摸头笑着说:“哎,没想到虎旦那个”悚“老婆那么厉害,我今天竟然能栽在一个老婆手里。” 建民双手抱胸,装出一幅痛苦的样子,摇着头说:“以后我们就要受那些老婆的气啦。”逗得大家又笑了起来。 队长见开玩笑影响了劳动进度,所以催促人们抓紧干,在队长的督促下大家一鼓作气超额完成了上午摊派的劳动任务,正午时分打道回家。 一天紧张的劳动使社员们个个腰酸背痛、筋疲力尽。虎旦今天也没少干,虽然没干过玉兰,但他在男劳力中也是个强手,吃过晚饭没离炕沿倒头便睡。玉兰挣扎着洗了碗筷也上了炕准备好好睡一觉。可能因为过于劳累的缘故,她怎么也睡不着,虎旦一阵紧似一阵的鼾声,把她的思绪带回老家。爸爸、妈妈、妹妹和哥哥们亲切的面容,一个个浮现在眼前,怎么也不能入睡。 自离开家后,一共收到家里两封信,告诉她一切挺好不要惦念,除此再没说别的。但是,近来听老家来的人说,那里今年又是一个灾荒年,从入夏至今没下多少雨,庄稼都旱死啦,几乎颗粒不收,为此她很为家里担忧。三个哥哥都是队里的强劳力,一年工分挣的不少但分红不多,粮食老不够吃。父母盼望今年有个好年景,喂上两口猪卖了给大哥娶媳妇,现在看来哥哥娶媳妇的事又要落空啦。 几个哥哥都很吃苦能干,尤其大哥从小就很懂事,早早就为父母撑起了半个天。他是大队的团支部书记兼民兵连长,从公社到大、小队的印象都很好,方圆一、二百里谁说起大哥都赞不绝口。从小好学上进,学习成绩一直很好,由于家里穷,初中毕业后就辍了学。父母对他也曾抱有很大希望,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为此他们常感到内疚,觉得对不住孩子,可是生不逢时又能怎样?只好听天由命啦。 想找大哥的人很多,但一听他的家庭情况就退缩了。只有美秀姐对大哥始终真挚不二,她和大哥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不顾家里人反对两人相好多年,谁来 第二章(2) 秋收过后,农闲的日子开始了。村里人没事干,大姑娘、小媳妇、大婶、大娘们开始纳鞋底缝补衣裳、做针线活儿,在这个阶段要把全家老少所有的衣服、鞋子都赶做好,尽量为农忙时节减轻负担。女人们爱三、五成群地撺在一起做针线,今天在你家,明天在她家,边做边唠嗑。男人们没事了也和老婆娘们凑在一起唠唠家常,遇上一些多嘴好事的人,爱东家长西家短说闲话嚼舌根,调拨是非,经常有人为传闲话而惹出不少事端。 那天早饭过后,建民和虎旦去胖嫂家串门。胖嫂夫妇三十多岁,是村里有名的“红火人”,也是一对“夫唱妇随”的标兵,堪称模范夫妻。胖嫂心宽体魄,一身肥膘。高高的额头,浓浓的眉毛,眉毛下镶嵌着一对迷人的小花眼,两个肥厚的耳朵不大不小正好安在椭圆形的脸上,白皙的脸蛋儿微微透红,总泛着光。笑起来右脸上有个小酒窝,圆圆的下巴下堆积的脂肪,使她的脖子显得很粗,浑身上下到处是一块儿一块儿的脂肪。如果再瘦点儿,她一定是个“大美人”。但是,一身肥膘却使她的风韵减了大半。在经常遭受饥饿的年代,这种肥胖的人很少,可是她却“喝上凉水也长膘”。就因为胖,无论男女老少都管她叫“胖嫂”。好像“胖嫂”是她的代名词,比她辈分大的人也都这么叫,久而久之大家就把她的名字忘记了。胖嫂说话声音洪亮,爱说爱笑,她的笑声很有感染力,无论到哪儿,只要听到她的笑声,你会不由自主的被逗乐了。平时说话办事好像大大咧咧有点儿发愣,相处久了才会发现,其实她粗中有细很有心眼。 与胖嫂相比,她的丈夫却是个“瘦高个儿”。虽年长她三岁,可满脸皱纹,背有点儿驼,头发已有些花白,看上去差不多比她大七、八岁。他黑里透黄的脸给人一种总吃不饱的感觉,所以村里人常说:他家的粮都让老婆吃了。做事的准则是:三思而后行。所以办事爱随大流从不冒险。有些文化,家里常放些科学知识、文化娱乐方面的书籍,喜欢经常看看。家里的农具、工具坏了不但能修理还能改进。村里人手表不走,锁打不开,眼镜腿掉了都找他修,甚至半导体收音机坏了,他也能帮着修理一下。心情好或干活儿的时候,常会向公鸡打鸣似的扯着嗓子唱几句,自编自唱随时能把周围的景物编进去。一有空经常爱在家里自拉自唱,一到农闲时分,就会招一帮爱唱爱拉的人到家里来热闹。 建民和虎旦没事也经常去凑热闹。建民还给他们唱些在学校唱过的歌,对整日和土打交道的农民来说,听到这些歌也感觉新鲜。年轻人们希望接受新东西,对老掉牙的“二人台”、“蛮汉调”等民歌反尔不太感兴趣了。所以,建民有了显示的机会,他使出浑身解术,在家把学校最拿手的歌练好,到这儿唱给大家听。在这种“土洋结合”的场合里,也另有一番情趣。 虎旦走后,玉兰一个人在家感觉无聊,也拿了点针线活儿去找李大姐。来到她家门口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玉兰推门走进去,把李大姐吓了一跳 .她仓惶地将手中的东西掖到袖筒里,看见进来的是玉兰才松了一口气。 “哎呀,是你啊!突然冲进来,吓我一大跳。” 李大姐边拍着胸脯边笑着说。 玉兰见状也不好意思地说:“大姐,对不起,把你吓坏了吧?我太冒失了。” “可不是吗!以后小心点儿。” 李大姐边说边把玉兰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玉兰抬头仔细的看了看李大姐,发现她两眼发红好像哭过,便惊疑地问:“大姐,你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李大姐冲她点了点头,并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悲哀的望着窗外,好大一会儿才从袖筒把刚才掖进去的东西抽出来递给她,原来是一封信。玉兰犹豫地看着李大姐,“没事,你看吧。” 李大姐低沉的对玉兰说。玉兰拿起这封信看了起来。 我可爱的女儿: 你好!进来一切都好吗?做梦也想不到今天能看到爸爸给你写的信吧?……这些年天天做梦见到你,可是醒来后却什么也没有,为此我曾不知流过多少眼泪。原以为在有生之年,很难见到你们了,但万万没想到苍天有眼,给了我莫大的福分,让我今生又与你妈妈和你们团聚了……。 整整背了二十多年的“黑锅”今天总算熬到了头,很快组织上就要摘掉爸爸“右派”分子的帽子了,已经找我谈了话。昨天还恢复了我的工作,仍然回原单位上班,你妈妈的问题也彻底解决了。另外,还把我和你妈这些年的工资也一次补发给我们,除此,还答应解决你们兄妹几个的工作问题,详细情况见面后再细谈吧。 孩子,爸爸告诉你这些,就是要你高兴,要你做好思想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一天——和家人团聚,早日回到我们身边。工作的事很快就要有着落了,等候佳音吧!一有消息我们很快告诉你,这个阶段你尽快做好回家的准备吧。 孩子,我的宝贝。爸爸、妈妈想念你,希望你马上回到我们身边。 此祝: 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爸爸 1979年11月18日 玉兰看完信,两眼早已湿润了,她小心的把信叠好轻轻递到李大姐手里。此时的心情和李大姐一样也非常难过,不知该对李大姐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坐下来看着李大姐掉眼泪。忽然间好像有块巨大的铁石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似的,憋得喘不过气来,真想放开声大哭一场 ,她情不自禁的抱住李大姐呜咽起来。两人悲伤地哭泣着,整个院子里只有她俩,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 李大姐为玉兰擦了擦眼泪,并且叹了口气说:“玉兰,真不好意思,为了我惹的你这么伤心。”说着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玉兰也一边为李大姐擦眼泪,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大姐,没事,别多心。我千里之外来到这儿,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和鼓励,说不定早就呆不下去了。” “大姐,你准备怎么办?成良哥和他家里的人都知道吗?”她接着问。 李大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今天一早我才拿到这封信。” “是谁送来的?” 玉兰又问。 “是老支书打发人送来的。昨天他去公社办事,邮递员把信给了他,今天大早就派人给我送来了。” “哦,那你准备怎么办?” 玉兰关切的又问。 “哎!我也不知道。你成良哥上县里办事去了,等他回来我们再商量吧。自从爸爸进了监狱,妈妈去了劳改农场,已经十多年没见着他们了。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立刻回家见爸爸、妈妈。”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玉兰听了这番话,默默地看着她半天没吱声。和李大姐相处这么久,虽然听人们讲过她的事,但是并不知道她已经十多年没见过父母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背着“黑五类”子女的包袱,从大城市来到这儿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和那些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同吃、同住、同劳动,这要付出多少艰辛啊!她那小小的心灵曾承受了多么大的打击和压力呀!自己二十多岁了,离开家的这一年时间里,没有亲人相伴就觉得心里难以承受,可想而知他们这些从大城市来的孩子,所经受的艰难困苦该有多大啊!尤其像李大姐一个如花似玉的城里姑娘,嫁给土头土脑的庄稼汉,过着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要不是因为受其父亲的牵连,她怎么可能过这样的生活呢! 看着李大姐上身穿一件褪色的藏蓝色小翻领西式大褂,里面一件咖啡色立领毛衣,下身一件青灰色的卡裤子,梳着一头短发。由于一年四季风吹日晒,年纪轻轻脸上没有一点儿光泽灰乎乎的。两只手皴的像土豆皮,左手大拇指上还裂了个大口子,缠着一块纱布,地道的村妇模样。除了操一口普通话外,其余和当地的农村妇女没什么两样。玉兰无比感慨,心想:真是凤凰落架不如鸡啊!不由的为李大姐惋惜,再一次为她难过,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两人的心情都很不好,感觉非常郁闷,玉兰说了些安慰李大姐的话,就告辞离开了那里。从李大姐家出来后,再也没心思干什么了,就径自往家里走。拐过村头,远远望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两个人,玉兰便迈开大步匆匆往回赶。 第二章(3) 到了门口才认出这两个人,原来是玉才媳妇和鞠香。 看见她俩玉兰高兴的叫了起来:“呀!原来是你俩啊!姑,鞠香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今天咋想起来看我?”说着她跑过去紧紧地和她们拥抱在一起。 来的人见到她也很高兴,玉才媳妇理了理头发,拉着她的手说:“玉兰,你上哪儿啦?我们等了你好半天。” “是吗?我去串门了。”她调皮的摸了下鞠香的鼻子,并向玉才媳妇挤了挤眼,逗的她俩咯咯的笑了起来。 “走!进屋去。进了屋咱们好好唠唠嗑。”她兴高采烈地打开门,把两个人让进屋。 两人跟着玉兰进了屋后,把她的小屋上下打量了一番,对她赞不绝口。“玉兰姐,没想到你把一个破烂不堪的家,收拾的这么干净。” 鞠香说。 “是啊,没想到我们玉兰这么能干,真是过日子的好手。” 玉才媳妇也跟着说,“听说你能干在这儿已经出了名,我和你姑父听了很高兴,准备回去后一定告诉你爹妈。” “对!玉兰姐,你能干在全乡都出了名了,连我们那儿也知道。” 鞠香也接着说。 玉兰听到这些话,摇了摇头笑着说:“快别替我吹了,那只是一时冒傻气,看来以后我得沉住点儿气了,要不然别人会笑话的。” 鞠香说:“出名有什么不好,咋能是冒傻气?我很想出名还出不了呢!要真能出了名我就远远的离开这里。”说着一抹淡淡的忧伤掠过了鞠香的脸。 玉兰把她俩让到炕上,并给每人倒了一碗水,然后自己也盘着腿做在炕沿上。鞠香脸上的表情她已经看见了,从表情知道鞠香的情绪不太好。玉兰小心的看了看玉才媳妇和鞠香,然后笑着说:“姑,鞠香你们怎么样?都挺好吧?” 玉才媳妇淡淡的笑了笑说:“挺好。”并且回过头看了看鞠香,鞠香一句话都不说怔怔地坐在那儿。见鞠香不说话,玉才媳妇便没话找话的问:“玉兰,你怎么样?过的挺好吧?” 玉兰说:“不是很好,但也能凑合。” 玉才媳妇说:“听说还给你分了粮,我和你姑父都很高兴,不管咋说比刚到时强多了。” “是啊,”玉兰说。 “虎旦对你也不错?” “还行!”玉兰点了点头。 玉才媳妇接着说:“这样我们就放心啦,可以对你爹妈有个好的交代,总算对的起他们了。”说着又看了看鞠香。 玉兰抓住她俩的手问:“鞠香怎么样啊?赶快告诉我!” 玉才媳妇和鞠香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就把鞠香的情况从头至尾的说给玉兰听。 鞠香年初经人介绍在百十里外找了一个人,这人比她大五岁,父亲是大队会计,家里有四个孩子丈夫排行老小。日子过的还不错,只是丈夫小时候患有小儿麻痹症,后来成了瘸子办事不太利索。高中毕业因为身体缺陷,一直没找到工作,回到村里当了民办教师。体力活儿什么也干不了,他从小上学到现在,从没干过重体力活儿,家里的体力活儿都由姐姐、哥哥和父母去做。姐姐哥哥都已成了家,和父母在同一个村,自从鞠香过门姐姐哥哥就不再帮着干活儿了,把家里的体力活儿都甩给她,婆婆公公也称自己年龄大啦,所以对家里的活儿也撒了手,全推给鞠香。鞠香小小年纪就承担了洗锅、做饭、喂鸡、喂牲畜还有自留地里的所有活计。怕她“心野”了留不住,还不让和大伙儿一起去地里劳动,一年下来她手里没有一分钱。平时家里的钱都由婆婆掌管,买包卫生纸都得向婆婆张口,每次要钱婆婆总是推三推四不想给,既是给也绝不多给一分钱。在这个家庭里她只有干活的份儿,没有做主的份儿。没有做人的尊严,感觉是一个佣人或者奴隶。 近一年来,鞠香经常累得直不起腰,有时发一下牢骚,丈夫还不允许,真是有口难言度日如年,每当夜深人静她便抱着枕头哭一场。除此,婆婆还给她立了好多规矩:不准到别人家串门,不准和村里任何人有来往。家里的大小事都不准插手,不准多问,女人就要守本分等等。所以,村里大多数人她都不熟悉,整天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虽然有个男人,白天大部分时间在民校,晚上回来多数在婆婆公公的屋里,睡觉时才过来,还经常板着脸很少和她说话。在他眼里鞠香是外人,从不拿正眼看她,更谈不上关心体贴啦。即使做爱时也没对鞠香有过半点温存,只是为解决自己的需求罢了。鞠香对这样的日子实在忍无可忍,不知有多少次实在不愿意再呆下去了,恨不得立刻离开那个家,回到父母身边。可是手里没有一分钱,又人生地不熟的哪儿能走得了呵!再一想家里的贫穷状况更泄了气,打消了回去的念头,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过。 鞠香家大人多,全家祖孙三代共十一口人。由于家里连年闹荒灾,使原本贫穷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去年夏天是最难过的日子,青黄不接时,家里十一口人五天只能吃三斤玉米面,妈妈和爷爷奶奶为了给劳动的人多留一口饭,常一、两天不吃饭,即使吃点儿也吃的很少。 爷爷奶奶两位老人饿的整天睡在炕上不起来,日子实在难以支撑,父母就到处向别人借粮。秋后,等粮食进仓把借的粮还完后,家里的粮食也所剩无几了。再加去年又是个灾荒年,分得粮食少的可怜,仅靠国家救济远远不够,所以,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鞠香和双胞胎姐姐都逃荒离开家。 原想找个人家能过几天舒心日子,可是这大半年过的并不开心,虽然能吃饱了但心里却非常郁闷。一直盼望能见见玉才媳妇和玉兰,跟她们说说心里话,可是婆家看的紧,哪儿也不让去,她只能天天以泪洗面苦度日月。 没想到公社开“三干会”讨论“包产到户”的问题,鞠香所在的大队是示范点,会后,老支书和玉才特意绕道来这儿 “取经”,顺便看看鞠香。鞠香如见天日,高兴极啦,把她在那儿的情况告诉了他俩。老支书听了鞠香所受的苦很同情,就特意向婆婆公公为她说情,去玉才家串几天,婆婆公公爱于面子也只好答应了下来,于是鞠香便跟着他俩出来了。 玉兰听了鞠香的遭遇,心里又一阵伤心。今天不知怎么啦?尽遇些不愉快的事,想一想李大姐,再看看鞠香,玉兰不免有些伤感,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玉才媳妇和鞠香说:“只管说话都忘了给你们做饭了,你俩先坐着,我给你们做饭去。” 她俩推诿说:“现在不饿,别急着做饭先拉会儿话。” 玉兰二话没说就起身去做饭,她俩也一起帮忙很快把饭做好了。吃完饭见太阳还在半山腰,玉才媳妇和鞠香准备回去,玉兰真舍不得她俩离开,玉才媳妇邀她一同去家里串几天,可是虎旦出去还没回来,家里的事需要安顿一下,于是玉兰说:“干脆你俩今天都别回去了,在这儿住上一夜,明天我和你们一块儿回去。” 玉才媳妇听了直摇头,说什么也不留一定要回去,玉兰要鞠香留下来,但是鞠香也执意说有事不能留,只好恋恋不舍地和她们分手了。临走时她俩告诉她:最近想回老家走一趟,尤其鞠香想借此让玉兰也一起回去看看,玉兰马上就答应了,几个人约好明天在玉才家集合一起走。 送走玉才媳妇和鞠香后,玉兰心里泛起了涟漪。离开家一年了,虽然和父母书信不断,但是一直很想家,玉才媳妇和鞠香的到来,更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她俩的想法正是她日日所期盼的,现在想回家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急切了,恨不得马上就动身。她一个人坐在炕沿边,焦急地等着虎旦,盼他快点回来,把自己回家的打算告诉他。渐渐地初冬的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她起身去喂猪、鸡和那两个牲口,喂完了畜禽后太阳已经下山,还不见虎旦的踪影,便一个人坐在炕头想心思,想亲人、父母、茂林哥还有村头的那颗老杏树…… 不知什么时候,家门突然被推开了,虎旦从外走进来把玉兰吓了一跳,他见玉兰黑灯瞎火的坐在屋里非常纳闷便问:“干吗做在那儿不点灯?” 玉兰见进来的是虎旦松了一口气,只淡淡的说:“一个人没事干,不想点灯。” 虎旦点着灯见玉兰情绪不大好,也没说什么就径自走到锅台旁,取出锅里的饭菜蹲在灶台前闷声不响的吃了起来,吃完饭没说什么又蹲在那儿抽起了旱烟。浓浓的烟雾从灶台旁散发开来弥漫了整个屋子,把玉兰呛的一个劲地咳嗽。等他抽完烟后,玉兰把回家的想法告诉了他,虎旦听了玉兰的话半天没吱声,玉兰见他不说话心里很生气,便气呼呼的说:“我和你说话没听见吗?你是怎么想的?” 虎旦看了看玉兰慢吞吞的说:“暂时别回去了,老支书刚从公社回来,听说要分地。” 玉兰一听这特大消息便惊异的问:“你听谁说的?” 虎旦把今天在胖嫂家队长告诉大家的消息,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听了这个消息玉兰心里很茫然,不知是好还是坏,她又问虎旦:“队长说土地怎么分?” “不知道,他说最近老支书要组织开会讨论这事。” 虎旦不紧不慢的说。 玉兰看着虎旦半天没说话,屋里一片寂静,在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影印到对面的墙上,活像两只大猿猴。从门缝进来的风把灯芯上的火苗,吹得一个劲地左右摇摆,人影随着火苗的摆动也在不断的变幻着形状,移动着位置。玉兰看着灯芯上跳动的火苗发呆,虎旦爬上炕拉过一个枕头躺在那里,一声不响的看着玉兰想起了心事。 自从玉兰进了门,这个家再没冷清过,有人天天和自己作伴,也不感到孤独啦,吃的虽然差些,但是饿肚子的时候少了。尤其今冬,家里除养了鸡外还养了猪,院子里还拴着两头大牲口,虽说是两家共有,可拴在自家院里也很威风,感觉它们就是自己的。眼前很快又要分地了,听队长说除了分地还要分羊,队里共有几百只羊,按人口每人能分几只,几只羊对他讲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过去,自己一无所有,只靠生产队,假如土地分到自己手里种好种坏就看自己了,再也没什么依赖,遇到问题也没人帮啦。唉!土地到手自己能料理好吗?料理不好日子过的连现在也不如的话该怎么办?他越想越犯愁,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屋外一阵寒风把门窗上的纸震的哗哗直响,屋里的热气这阵子也下去了,家里感觉很冷,玉兰下地往火炉里添了些柴禾,不一会儿家里又有了热气,她又往炉子里添了些煤,然后上炕铺下被褥,没说什么就睡了,虎旦见玉兰已睡下自己便和衣钻进了被窝,两人各怀心思一夜无话。 天刚拂晓,公鸡的打鸣声把玉兰从睡梦中惊醒,她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回家的事,但想起昨晚虎旦说要分地,又犹豫起来,心里十分矛盾,回家的念头开始动摇了。她想:虎旦说的对,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回了家,队里分地就不会考虑自己,留下来很有可能能分到地。假如分到地自己就成了这儿的人,这辈子就只好和虎旦死死地捆在一起啦!想到这儿,心里感到无比忧伤…… 每当夜深人静听着虎旦的鼻歙声,常会想起茂林哥,从小和茂林一起长大,他英俊、豁达、仁义、办事踏实利落,聪明又有文化,在村里的年轻人中屈指可数,和大哥一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后生,可就因为家穷二十几岁了还娶不起媳妇。而自己为了让美秀姐和大哥早点结婚,被迫舍弃了茂林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虽然和虎旦在一起一年了,但是她无时不在想着茂林,盼望有一天茂林来找她。跟鞠香比自己幸运多了,虽然与虎旦没什么感情,起码也没受欺辱,只是两人性格不合交流很少,生活过的乏味罢啦。 虎旦的姐姐前些日子来这儿住了几天,要她尽快给虎旦生个娃,说他们都老大不小的啦,不能再拖下去,明年无论如何也得要个孩子,并且还和大队要了一个生育指标。另外,还搬来支书老伴当“说客”说服她。经姐姐这么一折腾虎旦的心思也重了起来,也要她明年非生不可。所以,听说她想回家虎旦肯定不同意,定要找好多理由来阻拦。想到这些玉兰心里七上八下好像猫抓似的。她虽然身处此地,但却“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没做好和虎旦过一辈子的打算。一想到玉才媳妇和鞠香准备回家,她心里再也按捺不住啦,于是,立刻从炕上爬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物,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和她俩一起搭伴回家走一趟。 整理好衣物,下了地开始做饭、喂猪、鸡、和牲口。当她把这些事都干完以后,虎旦才从被窝里爬了出来,玉兰匆匆吃完饭,又把家里屋外打扫了一遍,虎旦见玉兰这样心里感到很纳闷,也没说什么,吃过饭准备出去遛遛,玉兰见此便急忙拦住他,并把自己回家的事告诉了他,虎旦一听便傻了眼,半天说不出话来。蹲在灶火旁一个劲地抽烟,抽了好大一会儿,他从灶火旁站了起来,看着玉兰说:“你就这样回去?还……回……来……吗?” 看着虎旦的样子,玉兰突然产生了从未有的怜悯,顺口说:“我只想回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什么时候走?” “可能明、后天走,现在还没决定。” 两人沉默了片刻,虎旦低声说:“你啥时去……玉……才家?” “我想现在就过去。” 虎旦再没说话,看了看玉兰放在炕沿边的提包,心里一切都明白了。他不搞不懂玉兰为什么突然要回家,更没想到回家的态度还这么坚决,心里一下没了底,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 玉兰把家里的事情交待安顿了一下,就提着包出了门,匆匆赶往玉才家。 虎旦呆呆的站在大门外,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全身都麻木了,心里空落落的。孤独、无助、惧怕顿时占据了整个心。好像被玉兰牵走了魂似的,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支撑,浑身没劲,四肢发软,痛苦的在外面站了许久,直到冻得牙根打颤,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进了屋后一头扑到炕上痛不欲生的哭了起来,一个人哭了很久,然后瘫软的躺在炕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第二章(4) 虎旦不吃不喝在家里躺了两天,原来热呼呼的家一下子成了一个冰窖,外面的畜禽饿得吱哇乱叫,拴在圈里的两个大牲口多亏玉兰临走时,多给放了些草料,才没闹翻天,要不然早脱缰而逃了。 两天没见虎旦的面,大家都很纳闷,那天早饭过后,建民觉得无聊就去找虎旦,顺便想看看他在干什么。一走进院子就见猪仔嗷嗷直叫,几只鸡也无精打采的蜷缩在墙根下直打哆嗦,圈里那两个牲口见人来也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院子里冷清清的,没有一点生气。建民感到奇怪,急匆匆直奔屋里,当他推门走进屋看见虎旦的模样,一下愣住了。只见他满脸没一点血丝蓬头垢面的躺在炕上,两天没见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脸发青嘴唇发紫,两眼深陷,腮帮上张满了胡子,活像个死人一样躺在炕上,见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撩起眼皮看了看。建民见状立即跳上炕把他扶了起来,可是,他却连坐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用两只胳膊颤巍巍的支撑着整个身子,耷拉着脑袋,微弱的喘着气。屋里没有一点热乎气,整个家冷清清的。 看着虎旦的可怜相建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虎旦,你咋啦?老婆呢?” 虎旦有气无力地说:“走了,回去啦。” “什么?回去啦?”建民瞠目结舌不解的问,“啥时走的?” “走了两天了。” “啊?就……就这样走啦?” 虎旦无声地点了点头。 建民看虎旦那可怜相,不由的从心里产生了怜悯,轻声对虎旦说:“老婆走就走了罢,走个老婆算球啥?咋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唉……你真是个傻瓜!”说着他跳下地,到院子里抱了些柴禾添进炉灶烧起来。烧上火后,屋里渐渐有了热乎气儿,建民又从锅里舀了半盆热水端到虎旦面前,让他洗了洗脸,然后就忙里忙外地张罗着给虎旦做饭。 其实建民并不会做饭,只是在开水锅里放了点米熬成粥,算是为虎旦做的饭了。对于两、三天水米没打牙的虎旦来说,简直是雪里送炭,他用发抖的双手接过建民递来的饭碗后,泪水泉涌般夺眶而出,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失声悲咽起来。看着虎旦痛苦的样子,建民的心也在微微的颤抖,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虎旦怕孤独,怕被抛弃的脆弱心理原来是如此强烈,不禁为虎旦感到难受。 虎旦喝完了这碗粥,顿时觉得浑身有了劲,另外,有建民陪着心里也感觉舒畅了许多。他从炕上挪到炕沿,穿好衣服下了地。在炕上躺了两天,一下地还觉得浑身发软脑袋晕乎乎的,站也站不稳差点儿摔倒。建民见状便急忙上去把他扶到炕沿边,然后说:“虎旦你想干什么?身体不舒服先别急着下地,有啥事,我帮你办。” 虎旦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要办的事太多了,你哪行?再说我也不能老麻烦你。” “你的话说的太见外啦,和我有啥客气的?为朋友两肋插刀,见死不救不是我赵建民的性格!先躺下,如果不行我带你去找医生看看。”建民激动地说。虎旦听建民这么说全身“呼”的一下,一股热流涌了上来感到热呼呼的,激动得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 屋外的大小畜禽也都饿得哇哇乱叫,建民又跑出去分头喂它们,忙乎了好一阵才使猪、鸡和圈里的两头牲口消停下来。做完这些事后,建民累得腰酸背痛,浑身发软,躺在炕上四肢朝天直喘气。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建民是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平时不爱干活,像今天这样,一下子干这么多的活儿,可能是有生以来头一次。 虎旦被建民的行为感动啦,他不好意思再睡在炕上,所以强打精神爬起来给建民去做饭。等他把饭做好后发现建民已经睡着了。他看着熟睡的建民,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心里暗暗地想:和自己生活在一个炕头上的人,不管你的死与活,说走就抬腿走啦。而建民在我遇到困难时总会出现在我面前,诚心实意地帮助我,永远和我在一起,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更没抛弃我,他才是我真正的朋友,是我永远值得信赖的人呵! 虎旦看建民睡得很香,不忍心叫醒,便把饭放进锅里,自己也没吃,坐在炉灶旁等他醒来。眼看饭菜快凉了,建民已经睡了好长时间还没醒,虎旦只好叫醒了他。两人吃完饭,建民见虎旦的精神好多了,又给他说了好多宽心话,并且还不断给他打气: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就灰心丧气,没什么了不起。要坚强,不要做“软蛋”给男人丢脸。失去一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咱们以后再找她一个……等等一些沾边和不沾边的话。他的话使虎旦很受感动,忽然间,似乎成了虎旦的恩师,虎旦对他真是感激不尽。看虎旦今天对自己这么感激和依赖,从未有的自我满足感冲击着他,使他精神亢奋情绪一下子冲动起来。所以,拍着胸脯对虎旦讲:从今天起,虎旦的事就是他赵建民的事,虎旦的困难就是他赵建民的困难,他要每天来陪虎旦,有啥事尽管跟他说,为了虎旦他可以两肋插刀。说完了话他又到圈里把那匹马和那头牛牵了出来,坚决要把它们带回家,说今后由他家来喂养。那两个牲口本来应该是两家人共同喂养,但自虎旦牵回家后,建民家就一直没沾过边,所有,喂养这两个共有的牲口好像是虎旦的事。现在建民突然说要拉回去,虎旦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建民慷慨激昂的在虎旦面前赌咒发誓表了态,把虎旦搞得晕头转向,一下子都找不着东西南北了,瞠目结舌的站在那儿,半天没了反应。直到建民牵着牲口沿着他门前的小路直向自己家走去,虎旦才突然回过神来,他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便拖拉着鞋急忙追了出去。“哎……唉,建民……建民”没追几步便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两个膝盖和肘都被擦破了,痛得他半天爬不起来,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后,建民已经走远了。虎旦灰心丧气地回到了家,只好打起精神准备再过从前的苦日子。 第三章(1) 再说玉兰,那天离开虎旦就马不停蹄的直奔玉才家,因为怕被鞠香的婆家发现,所以到了玉才家的第二天她们三个人就匆匆回了老家。 鞠香和玉兰一年多没见自己的亲人,一说要回家,归心似箭的心情真是可想而知了。所以,一路上几个人风雪无阻拼命往家赶。由于交通不便,除了乘坐长途汽车外,还得走好几十里的山路,经过几天旅途奔波和跋涉总算到家啦。 到家的那天是下午四点多钟,当她们踏上家乡的土地就再也走不动了,便坐在路旁息了好大一阵,然后各自朝自己家奔去。 鞠香和玉兰踏上回家的路真是悲喜交加,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尤其鞠香就像困顿在笼子里放飞归巢的小鸟,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慰和悲怆,酸楚的泪水顺着两颊不断地往下流。她边走边哭,一直哭着往家走,快到门口了才停下来擦掉了酸楚的泪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进了家门,全家老幼见她突然回来也同样悲喜交集,自然少不了流泪。 再说玉兰,和她们分手后,这一年多来蕴藏在内心深处的郁闷、孤独、乡愁等也彻底释放了出来,觉得这里的每一片土地,每颗枯黄的草木,每座山丘都那么熟悉、可亲。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亲人了,走起路来像一阵风似的,不由自主的往前赶,恨不得马上见到父母和所有的亲人。当她离村子不远时,一眼就看到了那颗枝叶都掉光的老杏树,看到它使玉兰的心更加澎湃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急速朝那颗老杏树奔去。到了杏树旁,她一下扑上去用双手抚摸着叉叉丫丫的树干,放声哭了起来。“老杏树,我回来啦!……茂林哥,我回来啦!我回来见你啦!茂林哥,我不想走,不想离开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不分离。可是就因为我们太穷……太穷啊!”玉兰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哭的很伤心,哭了很久,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朝家走去……。 玉兰到家后,太阳已经下山啦。冬天农民没事干,早早就准备上炕睡觉,玉兰一家也如此。当她进了院子里,听见妈妈和妹妹、哥哥们正在拉话,她急忙推门进了屋。家里的人看见她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她会回来,妈妈和妹妹抱住她就哭,爸爸则蹲在地下一个劲地摸眼泪,几个哥哥也都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尤其大哥不断的抚摸着玉兰和妈妈的肩头,不知说什么好。一时全家人沉浸在悲伤中,几乎忘了玉兰还没吃饭。在二哥的提醒下,大家才想起玉兰赶远路归来还饿着肚子,于是,妈妈和妹妹赶忙去给她做饭,爸爸、哥哥们又详细询问了她这一年来的情况,得知她出去还没咋受气,大家的心才稍许得到些宽慰。吃过饭后,全家人又唠嗑至深夜。 玉兰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好多人都到家里来看她。由于玉兰能干人员又好,所以人们都很关心她,想知道她这一年来在外面的实际情况。玉兰回来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茂林的耳朵里,他想马上见到玉兰,看看她过的怎样,变了没有?可一想到她已经是别人的人啦,心里就凉了半截,再也没有去看她的勇气了,只在心里瞎盘算,一连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玉兰也天天盼着茂林来,可是好几天过去了总不见他的影子,心里很着急。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从她的少言寡语中母亲什么都明白了。女儿既然另有所属跟虎旦成了家,现在过得比在家里强,与茂林就不能再有任何瓜葛,所以全家人不提茂林半个字。家里人谁也不提茂林,玉兰实在憋不住了,那天吃过早饭,她约妹妹一起去村里几个好姐妹家串门,在与姐妹们的交谈中,才知道茂林这一年来的情况。 自玉兰走后,茂林家觉得已经没有了希望,所以到处托人给他找媳妇,找了几个都嫌穷没找成。再加今年年景仍然不好,茂林家还得吃救济,所以,娶媳妇的事又没戏了。入冬以来大队部人少,他就住到大队部帮着做饭、看家,很少回村来。听到这些玉兰难受极啦,决定马上去大队看他。 第二天早饭后,玉兰精心打扮了一下,穿上结婚时虎旦的姐姐送的那件衣服,和农闲以来自己做的鞋,还有李大姐送的一条草绿色长围巾,没跟家里人打招呼就独自去了大队部。到了大队部院子里冷清清的没有一点声息,玉兰轻轻的走到队部门口,只见门紧锁着,里面的桌子上放着笔、墨、书本、算盘等,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尘土,一看就知道已经有些日子没人进去了。队部的西侧是个饲养院,饲养院里有十多匹骡、马、毛驴等正在吃着草料,看样子是有人刚给添上的。玉兰到饲养院转了一圈,没见一个人影,然后又蜇出来,朝队部的东厢房走去。东厢房有一间是伙房,其余两间是客房,推开伙房的门只见屋里热气腾腾的,灶台上还有半锅热水,她又从伙房出来,朝客房走去。推开隔壁的客房,只见炕上放着些简单的铺盖,地下靠窗台的地方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书,屋子收拾的很干净,地刚扫过,撒在地下的水印还清晰可见。一看就知道人刚出去,于是她便坐在桌子旁,慢慢地翻着桌上的书等着他。 半个小时过去了,茂林哥还没回来,玉兰的心不由得突突跳了起来,担心茂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正在犯愁时,突然听到饲养院那边有人吆喝牲口,她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全身的热血一下子沸腾起来。只觉得身体在微微颤抖,脸上热乎乎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真想一下子跑过去抱住他。但是,一想到是自己抛下茂林哥而去的,这一年多没见,摸不准茂林对自己有什么想法,想了想又勉强克制自己慢慢坐下来,静静的等着茂林,可是心房却跳得非常厉害。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走来,玉兰赶紧爬在桌子上,假装睡着了。均匀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客房门口嘎然而止,稍停片刻房门被慢慢推开,玉兰屏住气息静静的等候着,并不断地猜想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玉兰的到来是茂林没想到的,看着玉兰爬在桌上熟睡的样子,茂林有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但是,又一想玉兰已经是人家的媳妇,即将爆发的冲动很快被本能的自尊压了下去,心里感到阵阵难受,说不出的酸楚涌了上来。他走过去轻轻地将玉兰推了推,玉兰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把头抬了起来。 “玉兰,你回来啦?” 茂林轻声问。 “嗯。”玉兰抬起头深情的看着茂林。茂林被看的不知所措,不敢正视玉兰,只是慌慌张张的往炉子里加了些火,然后倒了一杯水放在玉兰面前。 “茂林哥,我回来好几天了,你不知道?” 茂林吞吞吐吐的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了看玉兰。 “为什么不来看我?难道你不想我啦?”玉兰嗔怪的看着他。“茂林哥,你咋不说话?” 茂林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听说了……本来想去看看你,但是还没来得及……。” 茂林费了好大劲儿说道。 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茂林问玉兰:“这一年来你过的好吗?听……听说你还过的不错。” 玉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下子扑过去抱住茂林放声哭了起来:“茂林哥,我过的不好,我好想你!我不想再回去啦。” 玉兰的哭声牵动着茂林的心,他情不自禁的一把将玉兰揽在怀里,酸楚的泪水泉涌般流了下来,一对深深相爱的人紧紧地抱在一起,为他们的命运而哭泣,哭泣……。 过了很久,玉兰满脸泪花地对茂林说:“茂林哥,这一年来,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心却一刻也没离开你,天天在想你,天天盼你来找我啊!” 茂林把头轻轻的贴在玉兰的头发上,两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什么也不说,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 “茂林哥,我要做你的人,我曾经发誓一定要做你的人!”说着玉兰就抱住茂林疯狂的吻了起来,边吻边用手去抚摸茂林。这突如其来的激情使茂林极力克制的情感完全崩溃了,他不顾一切地将玉兰抱起来放到炕上,然后迅速脱掉玉兰的衣服,俯身压在玉兰身上……。 茂林长了这么大,在男女方面一向老实正派,虽和玉兰相爱多年,从没像现在这样疯狂过,今天是第一次,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和玉兰在此时此刻会干这种事。他俩依偎着躺在炕上,他用手轻轻的摸着玉兰的身子,细细的体味着从未有过的幸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茂林哥,你知道吗?这一年来我多么想你,每当夜深人静或闲着没事干时,就会想起咱们在一起的时候。说实在的,我不想回去啦,决定留下来跟你在一起,茂林哥你同意吗?不会嫌弃我吧?” “不,不会的!你假如不走就太好了。” 茂林脑子里很乱,随口附和着。 “茂林哥,你真的不嫌弃我?不在乎我这一年来的生活?”玉兰急切地问。 “你也是没有办法才找男人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其实茂林心里很乱,虽然自己很爱玉兰,但她已经有男人啦。玉兰外出逃荒是为给家里减轻负担,成全大哥的婚事,尽管大哥的婚事没办成,可给家里减轻了不少负担。虽然她不爱那个男人,但庄户人过日子就是为填饱个肚子,哪还能谈爱不爱呢?另外,听说队里还给玉兰分了粮,把她当自己的社员看待,将来的日子一定会好的。如果留在这儿,自己不但没能力使她过上好日子,还会给家庭增添好大负担,所以,对玉兰的话茂林一点信心也没有,他知道玉兰的家人不会让她这么做的,看了看躺在自己怀里的玉兰,心里好惆怅。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啦,两个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真不想分开。可是这里是大队部,经常有人来,一旦被人看见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为了不让人知道,玉兰只好恋恋不舍的走了,并且相约过几天两人再见面。 第三章(2) 玉兰和茂林分手后,两人的心情都非常好,急切的盼望着再次相会,玉兰开始憧憬自己和茂林未来的美好日子……。 那天玉才媳妇来家里约玉兰和鞠香一起回去,并且还给她们带来了好消息说马上要进行土地承包,凡是过门的媳妇都可能分到地,玉才捎话要她们赶快回去。玉兰的家人听到此消息,立刻为她准备盘缠,看见全家人都在为自己的回去做准备,心里别提有多难受啦。玉才媳妇走后的那个晚上,她一夜没合眼。一想到和虎旦在一起,就会觉得非常委屈,虎旦那儿再好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尤其通过这段时间的亲身经历,使她更深切的体会到自己不能没有茂林,茂林在她心中是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所以,暗下决心不回去啦,一定要和茂林在一起。主意打定后,就把打算偷偷告诉了父亲,没想到父亲听了她的打算如晴天霹雳,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浑身微微颤抖,差点晕了过去。过了好长时间从嘴里迸发出几个字:“玉兰,你得回去!我和你妈求你啦!” 在她心中父亲是自己的依靠,从他那里常会得到许多安慰和帮助,因此,从小有事都愿先跟他说。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父亲的反应竟如此强烈,要自己回去的态度也这么坚决,突然间玉兰的心窝里好像揣了块大冰块儿,从里到外冰凉冰凉的。看父亲的样子,她再也没勇气跟家里人提此事了,尤其在母亲面前简直连想也不敢想。 这两天她不思饮食夜不能寐,时时被痛苦萦绕着不能自拔。这一切都被妈妈看在眼里,所以,早饭后大家都出去了,妈妈便问她是否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或者有事瞒着家里?玉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自己一切都好,并要妈妈别为她担心。从玉兰那里问不出什么,妈妈便让妹妹去问一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妹妹按照妈妈的意思,午后假装去串门,便拉着姐姐出去了,想在没人的地方问问姐姐。 姐妹俩来到空旷的原野,只见光秃秃的土地上,依稀有些枯黄的小草,在微风下无力的摆动着。成片成片的空地到处是土坷垃和碎石,风一吹地面上的尘土就顺着下风向飞去,荒芜贫瘠的土地存有的一点养分,也被一点点的流失掉啦!玉兰看着干裂的土地,心里无不酸楚,心想像这样下去老天爷再不关照的话,人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呀!想到这儿,她深深为经后家里的生活惆怅起来……。 妹妹听说姐姐要走了,心里很难过。当妈妈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她后,更为姐姐担心起来,所以,姐妹俩一出家门就迫不及待的问姐姐为什么最近心情不好,经妹妹一问,玉兰便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告诉了她,妹妹听了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便把这一年来家里的情况告诉了玉兰。 自从姐姐走后,家里的日子一直不好过,给大哥娶亲的事不但没办成,母亲由于长年劳累过度和操的心太多也染上了肺病,为给母亲治病又欠了不少外债。听说姐姐在外还分到了粮,父母想让妹妹也过去,但是又怕给她添麻烦暂时没去。这几天听玉才来信说玉兰还有可能分到地,父母决定让妹妹也跟玉兰一起走,到那边找个人家。谁曾想玉兰反而不回去啦,这真是给家里雪上加霜啊! 玉兰万万没想到,自己走后家里竟欠下了不少债,妈妈还重病在身,妹妹也面临着外出逃荒的命运。听了这些全身的血液好像突然凝固了,好长时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发软,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劲儿也没有,恍恍惚惚跟在妹妹后面回到家……。 那一夜玉兰又失眠了,整整一晚没睡着……。第二天大早起床后,她就匆匆去找茂林哥。 自从玉兰跟父亲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以后,父亲马上去找了茂林,求他不要再和玉兰有任何瓜葛,否则就是害了玉兰和他们全家。听了玉兰爹的话,茂林非常痛苦,他知道一切希望都彻底破灭了,他和玉兰今生今世不可能做夫妻,从此玉兰将离他而去,彼此天各一方,他为他们之间如此短暂的缘分而伤心。晚上彻夜难眠,睡在炕上望着窗外的繁星向“老天爷”倾诉着自己内心的痛苦,默默地祈祷着这无望的婚姻。他问苍天,为什么他茂林穷的娶不起自己心爱的人,为什么老天爷不能成全他和玉兰这对有情人。 玉兰大早跑来,茂林已经感到事情不妙,他急忙打开房门,没想到玉兰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茂林哥……”她情不自禁的放声大哭,哭得那么伤心,使茂林的心也剧烈的颤抖起来,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哭作一团。这一次,他们是为上苍的不公而哭泣,是为永远无法得到的幸福而哭泣……。 玉兰哽咽着说:“茂林哥,看来咱们这辈子没做夫妻的命了,为了我们家我只好再回去。因为咱穷没有婚姻自主的权利,只好听天由命吧。我对不起你,愿老天保佑你将来找个好对象。” “玉兰,”茂林低沉的说,他再一次搂紧了玉兰,好像怕她突然间飞走似的。 “茂林哥,从此你就当我死了,彻底把我忘掉吧。你的年龄也不小了,赶快找个对象成家哇。” 茂林哭泣着说:“玉兰,你不要这么说。” “茂林哥,明天我就要走啦,我们做不了夫妻了。以后咱们恐怕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但是,不管走到哪儿,我永远是你的人。” 说着她就开始脱茂林的衣服,扒掉了茂林的衣服她又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的都扒掉了,然后赤条条的躺在炕上一脸忧伤的说:“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啦,我没有别的给你,只有把我给你。茂林哥,你再好好看看我,亲亲我,摸摸我。” 茂林呆呆的站在那儿看着玉兰,心如刀割一般难受。 他慢慢躺到玉兰身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颈,沿着颈又向她的胸部、腹部摸去……。边轻轻抚摸她身体的各个部位,边用颤抖的双唇亲吻着她,两个人的眼泪像流淌的泉水交融在一起 ,这不是一对幸福恋人的欢愉,而更像两个即赴刑场的恋人的生离死别。两个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他们知道此次离别虽不是永别但在情感上却胜似永别,从此他们将会成为两个毫无相干的人。 过了很久,玉兰穿好衣服要走了,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做最后告别时,她爬在茂林的肩头轻轻说:“茂林哥,我要为你生个娃。明年如果你听我生了娃,那娃就是你的,不论是男是女再苦再累我也要把他抚养成人。”茂林两手紧紧地攥住她深情地点了点头说:“玉兰,我真不知怎样感谢你,谢谢你给了我最珍贵的一切,谢谢你让我体验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我永远不会忘记,也非常希望我们真的能有一个娃。” 太阳已经照进西屋,时间不早了,两人恋恋不舍的分了手,然后玉兰去找玉才媳妇。这儿距玉才媳妇的娘家四、五里路,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跌跌撞撞的向那里走去……。 到了玉才媳妇娘家后,发现鞠香也在那儿。原以为鞠香不回去了,谁曾想她不但回去,而且还带了自己的一个堂妹和一个姑表妹。和她们一起走的这两个女子,都是玉才媳妇的亲戚,这两个女子和玉兰还沾点儿亲。玉兰被她们的行为弄糊涂啦,不理解她们为什么还要走自己的路,当听了她们各自的情况后,又深深为她们痛心和难过起来。 鞠香本来不打算回去了,可是回到家才知道,奶奶因为经常不吃东西缺乏营养去世啦。今年年景不好家里的生活更没保障,如果自己留下来,吃粮就无法解决。所以父母觉得她在婆家有饭吃,受点儿委屈算不了什么,穷人的孩子吃饱肚子就行,哪能顾得上其他呢!现在她已是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也不能回来了。不仅如此,大伯和姑姑还求玉才媳妇把自己的女儿也带走,为她们找个吃饭的地方,看到这种境况鞠香只好硬着头皮再回去。 几天来玉兰一直为自己的事而痛苦,现在她开始为这些与她命运相同的姐妹们难过,看着这些和自己一起离开家的人心里感慨万分。 吃过早饭全家人把玉兰送到路口,她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亲人,和大哥直奔她们汇合的地方。 经过老杏树时,她默默的走过去抱了很久,酸楚的眼泪夺眶而出。这里是她和茂林经常约会的地方,这棵老杏树是他们爱情的见证。那时他俩常在这儿约定一起上学,一起拾柴,一起下地干活,也常在这儿嬉戏玩耍憧憬美好未来。可是现在一切已过去,美好的往事将一去不复返啦!想到这儿心里刀割似的难受,和老杏树也难舍难分。大哥过去拉着她离开了老杏树,兄妹俩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前走去……。 当玉兰再回头看时,只见在晨风中茂林哥站在老杏树下不断向她挥着手,她立刻摘下头巾使劲朝茂林挥舞起来,并且在心里默默地喊:别了,茂林哥!多保重!别了,我的幸福,我的爱情!晶莹的泪水大豆般从脸上滚了下来。 第四章(1) 外来的媳妇回来啦!玉兰回来啦!当玉兰她们一进村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全大队。虎旦做梦也想不到玉兰会回来,自从她离开的那天,虎旦一直以为她不会回来了,今天突然回来搞得他晕头转向,弄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呆呆站在那儿半天没反应不自然的傻笑着。看着虎旦呆头呆脑的样儿,玉兰不由的想起了茂林心里好难受。 玉兰担心鞠香婆家给鞠香出难题,所以就把她的堂妹和表妹暂时带回自己家。虎旦见玉兰还带回两个陌生女子更不知如何是好,再加跟玉兰分别了一个多月,也有一种莫名的生疏感,所以很少说话,玉兰问啥他答啥,想说的话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看虎旦木讷的样子,玉兰也没心思说什么,便一头钻进了家门开始收拾屋子,把整个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了个遍。然后做饭、喂猪、喂鸡忙乎不停,等把这些活儿都忙完了,才感到腰酸背痛浑身一点劲也没有,所以,饭后几个人早早就睡了。 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姑娘们还没起床,几天来的旅途颠簸再加进了家门也没闲着,一觉醒来玉兰还觉得浑身疼痛没休息好,赖在炕上不想起。突然听见院子里有人和虎旦说话,几个人才勉强爬起来。 原来说话的人是建民。玉兰走后建民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天天来找虎旦,几乎和虎旦形影不离,为此,虎旦真是感激不尽,现在他俩成了铁哥儿们。建民已经知道玉兰回来了,也听说玉兰领回两个女子,他出于好奇大早跑来想看一看。 几个人还没穿好衣服,建民就莽撞的闯了进来,把姑娘们搞得很狼狈,见此建民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玉兰为了打破尴尬局面,便和建民开起了玩笑:“哟,建民兄弟你是跑来给我们倒尿盆的吧?” 建民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皮笑了笑说:“唉,我听见嫂子回来了,是来给大哥大嫂问好的。” 玉兰笑着说:“呀!几天不见咋变样啦?学的懂事,会说话而且嘴也甜了。” 建民也毫不示弱的说:“嫂子回了趟家不也变了吗?变得敢和人开玩笑了,而且,说话不饶人,以前咱们俩可从不开玩笑哦。”说完两个人哈哈笑了起来,他俩的笑声感染了其他人,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场尴尬局面就这样打破了,建民借机便和那两个女子攀谈起来。 两个女子一个叫鞠引娣,一个叫槐英。建民拿出善于和人调侃的本事,在两个女子面前侃了半天,并把她们的脾性也抹了个差不离儿,顺便把这段时间帮虎旦的事也吹了一番,临走还悄悄爬在玉兰耳边说,那两个女子的事包在他身上一定给办妥……。建民一出门便把去虎旦家的事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说玉兰带来的那两个女子急着要找对象,玉兰把踅摸对象的事已经托付给他啦。他原本不愿意管这些事,但玉兰和那两个女子一再求他,只好答应了下来等等。大多数人自然不信他的话,认为他又在瞎说,但是也有个别人信了他的话。 村里有个外号叫陈赖小的,真名叫陈亮明,一幅黄鼠狼样的脸,背有点儿驼,中等个儿。高高的颧骨配着一个向上撅起的嘴巴,两颗大门牙中间,有一道超乎常规的极宽的缝隙,说话走风漏气总咬不清字。常把老婆说成“舀婆”,把女人说成“驴人”,为此也闹出不少笑话。在田间地头,茶余饭后人们也常学他说话,把他编成笑料故事取乐。只要见过他的人,这两颗牙都会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甚至会叫你终身难忘。一年四季不洗澡,身上一股恶臭味儿,手腕和脖子上经常有洗不掉的污垢,长长的指甲黑乎乎的,里面全是脏物。头皮上没几根头发满头疖子,当地人叫“害疖”,这是常见的一种皮肤病,看上去非常恶心而且也很吓人,人们给他取了个绰号叫:“赖小”。那时,由于医疗条件差,在农村谁染上这种病就等于判了“死刑”,一辈子挣扎在痛苦中无法摆脱, 低人一等被人看不起。因此“赖小”三十多岁的人一直找不上对象。看见别人娶老婆很眼馋,见周围的光棍都找了外来廉价姑娘,自然也动了心。听建民一吹忽,他信以为真所以求建民帮忙给自己找一个。建民见“赖小”也想娶媳妇,心里觉得好笑,心想“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在表面却装作真心实意地帮忙的样子答应了下来。“赖小”见他答应帮忙心里很高兴,所以天天围着建民转设法恭维巴结他。建民对此心里美滋滋的,他喜欢别人对自己这样。另外看“赖小”那样,他心里也暗暗发笑。但是咋跟玉兰讲呢?总感觉说不出口,经过几天反复捉摸后,决定让虎旦和玉兰讲。 玉兰听说此事当然反对,那两个女孩也不同意,所以这桩事情没办成,碰了个大钉子,让建民很没面子。村里人就此拿建民和“赖小”取笑,有人从中大做文章编了不少故事。 再说鞠香自从离开婆家好长时间没回去,婆家觉得有问题就来找支书和玉才要人,并且住在玉才家好几天不走,后经支书再三劝说,玉才也答应一定要把鞠香找回来,假如找不回来也要负责从老家再给找一个。经他俩一再保证发誓才把这件事了结了。当鞠香回来后,玉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没等鞠香屁股坐稳就赶紧备上马车把她送回了婆家。 待玉才走后鞠香遭到全家人的一顿辱骂和毒打,并且几天水米没进肚,折磨的像害了大病,全身发软四肢无力,睡在炕上爬不起来。不但没人管婆婆还骂她“装死”。孤独、冷漠使她的心彻底凉啦。想自己是因贫穷而流落他乡,受人欺负,任人凌辱的,所以心里感到无比痛苦难以自拔,竟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傍晚鞠香迷迷糊糊醒来,听到隔壁嗡嗡的说话声,丈夫还在婆婆那屋唠嗑没回来。又整整躺了一天了,全家仍没人搭理她。鞠香挣扎着爬起来下了地,摸索着朝凉房走去,凉房门还没上锁,她轻轻把门打开走进去。几天没吃东西,已经有气无力筋疲力尽了,脑子也很乱,她颤巍巍的蹲在地下从米瓮旮旯摸出一包灭鼠药。这一年多,家里的事都她干,对这里的一切很熟悉,鼠药是她亲自放到那儿的。拿到这包药恨不得一口就把它吞下去,赶快了结性命,于是她颤巍巍的迅速打开药包,正准备把药吞下去时,猛然间心像被揪起来似的难受,脑子嗡嗡直响,拿药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药撒了一地。“我就这样死了吗?这样死了值得吗?和爹妈还有所有亲人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就死了,他们将来去哪儿找我啊?”她问自己。“不,我不能死,即使死也要死个明白,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死!”她踉踉跄跄的从凉房里走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朝队长家走去……。 鞠香黑天半夜的跑到队长家,把队长吓了一跳。几天工夫鞠香被折磨的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色苍白两眼深陷,头发乱蓬蓬的,身体虚弱的站也站不稳。队长看她那样,赶紧让家人把她扶上炕,上了炕她实在支撑不住了就顺势躺下,只觉得所有的体能都消耗殆尽,再也爬不起来了。 队长见她这样子急忙问:“鞠香,这是怎么啦?” 她声音微弱的说:“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给我喝点儿水……。” 队长妻子赶忙端来一碗水递过去,鞠香颤抖的接过水一饮而进,由于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身,她也顾不得许多了,伸出空碗示意还要,队长听说她已经几天没吃饭了,就对妻子说:“光喝水咋行?快给弄点儿饭吃。”说着先把冷米汤让妻子热了一下,盛了一碗给鞠香递过去。鞠香又连着喝了两碗米汤还要喝,队长担心她的胃受不了就不让她再喝了。过了一会儿,妻子把热好的饭端了上来,鞠香闻到饭香不顾一切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眨眼功夫一碗饭就下肚啦,她还要再吃,夫妇俩害怕几天没吃东西,一下吃的太多把胃撑坏,让她歇会儿再吃,可是强烈的饥饿感那里能控制住呵,她不顾一切地还要吃,无奈,队长只好又给她盛了半碗。 吃过饭后,身体渐渐好了起来浑身也有了劲,感觉自己忽然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鞠香哭着把这几天遭受的事告诉了队长,队长听完鞠香的诉说,深深为这个可怜的孩子难过。他也有一个女儿和鞠香年龄差不多正读高中,看鞠香满脸稚气的样子便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和她相比女儿幸福多啦。队长看着憔悴的鞠香心里默默思忖:这孩子远离爹娘遭受这么大的欺辱没人知道,假如爹娘知道一定会心疼死的。哎!穷人的孩子命薄,不值钱啊!父爱所具有的本能,使一种说不出的悲怜涌上心来,不知是为这个孩子还是为自己的孩子。 鞠香所遭受的这些,早在人们的预料之中。她的婆婆是远近闻名的“老乌蛇”,表面看来憨厚老实话不多,见人“非笑不说话”,可是害起人来心狠手辣暗扭暗掐,谁也不敢惹不敢“碰”,谁要招惹了她,永远和你过不去咬住不放。她还是个势利眼欺软怕硬,怕厉害人和有权势的人。鞠香的公公也是远近闻名的“小算盘”处人做事很精明,是大队多年的老会计算账从没出过差错。近来老头出门走亲戚不在,“老乌蛇”露出了本相,在家里和儿女们一起对鞠香施展暴力,上演了这出丑“剧”。 因为鞠香的公公不在家,队长对眼前的事感到很为难不知该怎么办。鞠香的公公是大队干部,“老乌蛇”平时就根本不把他们这些小队干部放在眼里,如果他去解决这事等于去摸老虎屁股,不但解决不了反而会引火烧身。队长思量了半天突然想到百里外的老支书,于是他决定当晚去找老支书让他出面解决这事。 主意想好把鞠香安排妥当后,立即坐上马车往支书家赶,一路上马不停蹄天亮后才赶到。 到了那里把详情一说支书非常气愤,立即放下手头的一切准备和他走一趟。早饭过后两个人赶上马车就走,到家已经是太阳落山时分,只见门口站了好多人,吵吵嚷嚷的不知干什么。支书大步走了过去,只见鞠香的丈夫和姐姐正在揪扯鞠香。鞠香虚弱的连站都站不住,好像一团面任人推来搡去,脸色煞白眼看就要晕过去了,队长妻子和村里一些人尽力护着她不让被推倒。支书见人已经成了这样还不放过,十分恼怒不禁大声呵斥:“放开她!人已经成了这样了你们还想咋办?打算整死吗?”支书的一声怒斥所有的人都停下手惊异的看着他,他走到鞠香跟前把她搀进了屋。这半天鞠香已被整糊涂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支书的出现又使她见到光明,她抱住支书的胳膊痛哭起来。鞠香的丈夫和姐姐见支书为鞠香说话,也不敢再做什么只是悻悻的站在一边看着支书。支书从屋里出来叫人们都散去,然后扫了一眼那姐弟俩二话没说便进了屋。 原来,那天夜里鞠香的丈夫很晚才回自己屋,进屋发现鞠香不见了急忙告诉了他妈,母子俩找了半夜只见灭鼠药洒了一地却不见人影儿,把“老乌蛇”吓坏了,她担心鞠香出了事把问题弄大吓得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得知鞠香寻死未成反而去告了她的状心里很恼火,恨不得把她抓回来狠狠收拾一顿以解心头之恨。所以让儿子、女儿去把鞠香拽回来,以免夜长梦多丢人现眼。听说老支书专为这件事而来,吓的她尿了一裤子,做梦也没想到老支书会来,虽然恨毒但像老支书这样闻名省、县的大人物是绝对不敢惹的。再加两天没睡觉,连吓带休息不好身体一下抗不住了,浑身发抖像害了大病。她感觉凭自己是难以控制眼前的局面啦,所以派人赶快去叫老头子回来。 当老头回来后,大小队干部和老支书都在大队部等他,老汉顾不上休息急急忙忙赶到大队部。听说他走了以后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汉也很生气,当着众人面把老婆娃娃骂了个遍,然后作了深刻检查,并保证今后再不会发生类似情况。看在老汉份上没把此事向公社反映,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问题解决了。最后老汉向大家保证,一个月不让鞠香干活好好保养身体,争取来年给他添个胖孙子。 第四章(2) 鞠香经过这次灵与肉的洗礼变了好多,比以前成熟、老练、厉害了,而婆家人对她的态度也有了很大改善,公公向大家的保证也兑了现,鞠香果然好好休息了一个月。 再说引娣和槐英经人介绍也都有了主,她们的情况如何暂且不说。 玉兰回来半个月后,大队召集全体干部、社员讨论“包产到户”的事,经过几天讨论最后由大队拿出总方案。其实方案早就有了,自从去年国家提出“包产到户”以后,支书就一直在捉摸此事,再则公社也为此召开了几次“三干会”,入冬后公社又召开了“三干会”着重讨论了这个问题。“包产到户”势在必行,虽然一些人有点儿担心想再观望一下,可是多数人已经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准备大干一场了。眼看就要过年了,支书决定在年前把方案定下来,年后立即实施。有些地方入冬以来就把土地分了,支书想让大家的认识统一后再实施,所以年前把牲畜先按人头分给了各家。根据当地的土政策,凡娶来的媳妇都按当地社员一样对待,嫁出去的女子所有分配一律取消。这样,玉兰很荣幸得到和当地人一样的待遇,两口子一下分到十只羊。 今年的春节是虎旦感觉最舒心的一个春节。自己不但养了鸡和猪,一下子又有了十只羊,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把羊分回家的那天心情自然很高兴,心想今年春节自己也要宰猪杀羊,好好吃个痛快解解馋。 过年虽然没有像虎旦想象的那样,任着性子海吃海喝,但是在玉兰的精心安排下,两个人过年的吃喝还基本能说得过去,使虎旦看到了希望。 另外,玉兰也怀上了茂林的孩子。每当夜深人静她透过窗户上的一小块玻璃,看着天上的星星,向它们诉说着自己对茂林的思念,并为自己体内的婴儿祈祷,祈求上苍保佑她的孩子,一生幸福、快乐,远离贫困,向好多城里的孩子那样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得知玉兰有了身孕后,虎旦自然也偷着乐了两天,他哪里会想到这孩子是别人的呢? 春节一过,马上进行土地划分,这是老支书早就和队干部们筹划好的。吃过早饭,通知每家来一个主事人,研究划分土地的事。这是关系农民切身利益的大事,没想到凡能走动的几乎全来了,偌大的一个队房,炕上地下人挤得满满的,锅台、窗台、门槛上都坐满了人。平时召开社员大会,通知九点到,往往中午十二点人还来不齐,可是今天,不到十点钟人就齐刷刷的都到了。女人们不用商量,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鞋底,找个地方往下一坐,戴上顶针,拿着锥子开始一针一针的纳起来,偶尔也有纳鞋帮和搓麻绳的。她们边做手中的活儿边交头接耳的唠着嗑,扯着闲话。有的跟男人们打情骂俏,有的相互爬在耳朵上说着悄悄话,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异声和感叹声或者笑声。尤其婆媳、姑嫂、妯娌、兄嫂、邻里之间平时闹意见了,只要人们聚集在一起,她们就会淋漓尽致的往出发泄。彼此不说话,你瞅我一眼,我啐你一口,或者撇着嘴,不时睥睨对方一眼,鼻子里发出不服气的怪声。就像两只即将开战的蜈蚣,更像两只荒野中的野狼,摆出一幅决战的样子,时时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男人们也不闲着,个个手里拿个“毛卜吊”,有人腰里还揣根烟袋,一往下坐便拿起手里的活儿干了起来。“毛卜吊”是当地的土话,在不到半尺长的一根小木棍中间钻一个洞,然后将一根带钩的粗铁丝从洞中穿过,把它固定到木棍上,做成一个简单的捻线工具,人们就用这个工具把撕好的羊毛或驼毛捻成毛线,织袜子、手套、甚至衣服。女人们忙于家务,大部分顾不上干这种活儿,只有老人和男人们在农闲季节或放牲口时抽空来干。 男人们还时时不忘嘴上那一口,一边干一边互相传递着旱烟袋,长长的烟杆上,一头安着一个用金属做成的烟锅儿,另一头是用玉或翡翠等做成的烟嘴儿。在吸烟之前先拿起来,烟嘴儿向下使劲的甩一甩,甩掉烟杆里的烟油,然后装上烟叶点燃后,吸烟的人伸长脖子迷着眼,用嘴吧嗒吧嗒使劲抽,浓浓的烟雾立即从嘴和鼻孔里喷了出来,烟锅儿里的烟叶很快变成了灰烬。一个人抽了几锅子后,就甩甩烟袋,用手或衣袖擦擦烟嘴,装好满满一锅烟传给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接着再抽。这是男人们不言而语的一条规则,谁也不愿破坏。有人想捉弄人搞恶作剧时,抽完烟不甩烟油就直接把烟装好,递给下一个人,当那个人使劲一抽,吸到的不是过瘾的烟叶味儿,而是满嘴苦涩的烟油。呛的他呲牙咧嘴,又是咳嗽又是吐,在场的人便哄然大笑,有敲怪话说笑的,有故意挑拨起哄的,也有佯装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本来就不能安静的会场,更是哜哜嘈嘈哗然一片。 老支书看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明今天开会的内容。老支书一说话,人们立刻静了下来。今天不比往常,这是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大家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支书的每一句话。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旱烟味儿和汗渍味儿,甚至还有脚汗味儿,整个屋子灰蒙蒙一片,呛的人们眼睛流泪嗓子直发痒,时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女人们实在呛的不行了,有人就举起手中的鞋底,向男人们敲过去,挨了打的人也不示弱,乘其不备偷偷伸出长长的烟袋,给她两下,会场一阵骚动又是一片哄然大笑。 支书看了看大家,把已经讨论好的方案宣读了一遍,最后他提高沙哑的嗓门说:“我们分地的原则也跟过去分牲口的原则一样,按人头分,好坏搭配。分给大家的土地、林木,和牲畜只有看管权和使用权,而绝没有处置权。只准许大家使用而绝不允许变卖。分地仍然采用抓阄的办法,地分的好赖就看你们的运气了。下面每家只允许留下一个人抓阄,其他人散会后赶快离开这儿,不要影响大家。对这个方案看众人还有没有意见?假如没有意见,下面我们就开始抓阄。” 支书说完话停了停,见没人说话,他又征求了一下队干部们的意见,看没人说什么了,便让队长们把早已制作好的纸团拿出来,放在笸箩里让大家挨个儿抓,就这样,一张小小的纸团决定了今后土地的命运。 地分好后家家都忙着为今年的春耕作准备,年复一年的农忙季节又要开始啦。 自从去冬回来后,玉兰一直没顾得上去找李大姐和明芳,听说她走后不久李大姐就回去了,明芳因丈夫出了点儿事也回了娘家,所以队里开了几次会都没见着她俩。她们的情况怎么样玉兰很惦念,那天吃过早饭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李大姐家。 家里只有李大姐的婆婆在院子里忙乎着,见了玉兰两人便攀谈起来。她告诉玉兰,李大姐走后只来过一封信,说她的工作还需要等一等,其他什么也没讲只是要成良和孩子过去,说父母想见见他们。成良走后也一直没来信,为此,她心里很着急,每天在盼着他们的好消息。另外,她把明芳的事也告诉了玉兰。 原来明芳的丈夫被抽到公社供销社去上班,上了一年多给单位弄下好多糊涂帐,自己也说不清,单位告他犯有贪污罪被公安局抓走了,为此,明芳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至今没回来。 听了这些很为明芳难过,心想:我们的命咋这么苦啊!两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走了,今后心里再苦也没地方说了,她心里空落落的,漫无目的的朝家走去……。 土地一分对庄稼人来说,意味着从今后的日子就要靠自己了。玉兰和虎旦分了十多亩地,其中还有点儿水浇地,玉兰暗暗庆幸她和虎旦命好,分得了几亩好地。地虽然分到了手,但对他们这个空空如洗的穷家来讲,今后的路还很长,日子能否过好还得靠他俩的精心经营,所以玉兰开始认真筹划起来,为今后的生活构思了一幅美好的蓝图。 春播开始了,庄稼人都忙了起来。解放二十多年来,农村一直搞得是人民公社大集体,现在突然变成单干,人们反而不习惯了。好多人不知道该咋办,心里没低种地没经验,只凭自己的感觉走,玉兰他们也看别人,人家种啥他种啥。虎旦面对这些土地更是一筹莫展,从来也不拿意见,一切都听玉兰的。 怀有身孕的玉兰身子一天天沉重起来,春天又是个青黄不接的季节,两人的口粮眼看就要吃光了。再加春播结束后,要往地里花钱的时候才刚刚开始,买化肥、浇地用电、还有乱七八糟的农用费用都需要钱。玉兰又为眼前的事犯起愁来,有时愁得整夜睡不着觉。可是虎旦却像个无事人似的,能吃能睡从不想这些。玉兰一遇到难事就会想到茂林,眼前的一切茂林也帮不了她,只有自己想办法。 玉兰又开始勒紧裤带过苦日子了,她仍然在劳动之余抽出手拔些野菜回家当饭吃。有身孕的人老吃野菜身体受不了,再加劳动强度大,有时候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只好拣些较轻的活儿干。大部分怀孕的人都“害口”即妊娠反应,妇女怀了孕丈夫都会设法让她吃点儿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可是玉兰却没有这个福份。一来家里的条件达不到,二来虎旦从小失去父母,缺乏亲情的关爱,养成了自私孤僻的性格,所以对玉兰也不懂得关心。 玉兰急切盼望今年能有好收成,彻底摆脱饥饿,所以勒紧裤带过日子,一点一点的往下省,把省下的钱都投到了地里。整个春天家里几只鸡下的蛋没舍得吃一个,有时妊娠反应特别厉害了,实在咽不下野菜拌饭时,她才煮两颗鸡蛋解解馋。因日子艰苦又加妊娠反应把玉兰折腾的面黄肌瘦,简直不成人样,干活儿回到家,只要一躺在炕上就起不来了。她多么想好好睡几天,美美的吃些自己想吃的东西,但想到眼前的日子,只好咬咬牙使劲往过挺。 那天早晨吃过饭,正准备到地里去,突然下起了雨。这场雨从昨天开始就陆陆续续下个不停,看样子今天还会继续下的。玉兰犹豫了一阵便决定不去干活了准备在家好好睡一觉……。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伴她很快进入了梦乡。睡意正浓门外剧烈的敲门声把她从梦中惊醒,玉兰一骨碌爬起来下地打开门,只见明芳身上裹着块雨布迅速蹿进屋来。玉兰没想这时会有人来,更没想到明芳来。她惊奇的大声说:“咦!明芳是你呀!什么时候回来的?”说者赶紧帮民芳把雨布从身上拿下来。只见明芳从衣兜里掏出几颗鸡蛋放在炕沿上,并笑着对她说:“我前两天回来,听说你怀孕了身体很不好,所以趁雨天不出工来看看你,”她指了指鸡蛋接着说:“这是我从家里偷偷拿的几个鸡蛋,给你补补身子解解馋吧。” 玉兰看着炕沿上的十个鸡蛋和明芳纯朴亲切的面容,泪水夺眶而出。她情不自禁的一把抓住明芳的手,把她拉到炕沿边坐下,然后轻轻的抚摸着明芳的手说:“明芳,你活的也很艰难还不忘我,而且冒着这么大的雨带着鸡蛋来看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你对我比亲人还亲啊!”说着哭了起来。 明芳也轻轻抚摸着玉兰的肩膀说:“玉兰,不要这样,别难过。我虽然过的很难,但毕竟在本乡本土,可是你却不同远离家乡和亲人,日子过得更艰难,遇到的困难比我大的多。” 听了这话玉兰哭得更伤心了。 明芳的话不但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最主要的是被她感动了。玉兰知道:这十个鸡蛋对明芳意味着什么,在那个家里明芳没有任何地位,自己想吃一个鸡蛋也很难,但是为了她,明芳这个看似温和、稳重老实的人竟能做出这种家人不知的事,她怎么能不为之感动呢?在远离父母和亲人的地方,遇上这样的朋友真是可庆可贺啊! 玉兰擦了擦眼泪说:“明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回来我真高兴。从老家回来听说你和李大姐走了,难受了好长时间,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没想到今天又见到了你,这可能是老天爷在关照我吧?”她犹豫的看了看明芳又接着说:“你的情况咋样?暂时不走了吧?” 明芳忧郁的点了点头,稍停片刻后就跟她说起了自己的情况:丈夫因为账目不清被判刑三年,最近才宣判,为此自己进退两难。婆婆怕她离婚赶紧去娘家把她接了回来,今后的日子怎么过非常茫然,只好听天由命啦! 然后两个人又提起了李大姐,明芳告诉玉兰最近成良哥可能要回来,李大姐的情况谁也不清楚,只有等他回来才能知道。 明芳和玉兰聊了很久,直到雨停了才离去。 明芳走后玉兰像放宝贝似的把那几个鸡蛋放到一个碗里,并且将脸轻轻贴在上面,然后用手捧着它们看了很久都不舍得放下。她感到明芳送的不是鸡蛋而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第四章(3) 几天连阴雨过后地里的庄稼直往上蹿,绿油油的很喜人,看着长势不错的庄稼,人们庆幸老天爷帮忙夏粮丰收在望。 夏收季节又到啦,人们怀着喜悦的心情准备夏收。看着喜人的庄稼大家喜忧参半,高兴的是今年夏粮好收成,担心的是打下的粮食交公还是归自己,谁心里也没底。正在大家为打下的粮食归谁而犯疑时,邓小平在同中央负责工作有关人员谈话时,肯定了安徽的农村改革,并且鼓励农村的改革政策再放宽一些 。这个消息大大地鼓舞了在饥饿中挣扎的农民,他们喜气洋洋的把夏粮收进了仓后,又信心百倍的投入到秋季作物的种植中。 夏粮除了上缴的公粮外,剩下的还不少。虎旦没想到“包产到户”竟让自己有了这么多粮食,仅夏粮就足够两人一年吃了,他暗暗思忖:照这样下去今后我再也不会受饿啦!为此心里忽然舒畅了许多。玉兰的心情也与虎旦一样,惆怅的心情自然也舒畅了。看到这些粮食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老家,又为父母和所有的亲人担忧起来。那里一连几年闹灾荒,今年年景仍然不好。由于土地贫瘠,祖祖辈辈靠天吃饭,即使搞了土地承包也难以摆脱贫穷。虽然都是农村,可跟这儿比差远啦!她默默期盼家里今年能好起来。 自从小麦进仓后,玉兰的脸色也渐渐好了许多。有了粮食就不用吃野菜,而且还可以变着花样吃,这叫虎旦的胃口大开,每顿饭可以敞开肚子吃,他的胃从来也没感到像现在这么舒服过。粮食一多家里的畜禽也跟着沾光,母鸡下的蛋也多了,这对他俩也是意外收获。 夏收季节听说成良回家来帮助搞夏收,玉兰很想抽空去看看他,顺便问一问李大姐的情况,但是事情多始终没抽出时间来。只有和明芳还能偶尔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就匆匆各自忙去了。每次见到明芳她总是非常忧郁,走起路来无精打采的。看到她这样玉兰心里很不好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总要为她默默祈祷,盼望她尽快好起来。 转眼秋天又到了,社员们待秋收结束后队里仔细算了一笔帐,人均年产近千斤,交完公粮后人均五、六百斤粮。虎旦夫妇的粮食超过了千斤,看着这些粮食虎旦心里高兴极啦!从未有过的快乐油然而生,从此,自己再也不用挨饿了。这对虎旦、对所有的农民是件大事。入冬后,人们总结了今年种植中存在的问题,开始筹划明年的事,并准备大干一场。胖嫂家不再是大家弹唱说笑的地方,而是变成了讨论 “发家致富”和交流种地经验的场所,整日车水马龙来串门的人不断。虎旦和建民没事干时,也是那里的常客。玉兰通过虎旦也能了解不少信息,学到不少种地经验。 年前玉兰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虎旦高兴极啦。想不到这两年自己的命运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娶老婆、生儿子、粮食满仓填饱了肚子。他好像在做梦。过去每年这时,自己总要去姐姐家过年,今年他却把姐姐请到家里来了。 今年的春节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家庭的勃勃生机,体验了做父亲的滋味。他现在也和其他人一样了,有家、有老婆孩子。这个春节过的真开心,少有的自信和自豪又回到他身边,幸福和骄傲时时挂在他脸上,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村里好事的人就爱拿他开玩笑。 玉兰有了孩子负担更重啦,可虎旦却恰恰相反。由于玉兰能干,家里的事基本不用虎旦操心,原本就懒惰的虎旦现在更不用动脑筋了,整日无忧无虑生活的很悠闲。一没事干就去找建民,和建民成了形影不离的哥们,几乎建民说啥他听啥,过去曾有的一点点锐气被好日子冲的无影无踪。看虎旦这样玉兰心里非常窝火常与他怄气。自从有了孩子,虎旦一颗提着的心也彻底放进了肚子,认为玉兰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再想跑也跑不了啦。所以,对玉兰的怪怨、怄气概不放在心上,始终按自己的想法做,我行我素毫不为玉兰考虑。在玉兰眼里虎旦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冷血动物”,原本不爱虎旦的玉兰现在对他更没了感情。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玉兰的心思就越来越放到了孩子身上。她认为孩子就是自己的一切,看到孩子就好像看到了茂林,和孩子在一起就像和茂林在一起似的。越是想家、想茂林就越离不开孩子,决心要把孩子好好抚养成人,为他创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使孩子有个美好、快乐的人生。所以,她咬紧牙关撑着干,想尽快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使日子尽早富裕起来。 玉兰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为了多打粮她总结了自己和别人去年的种地经验,调整了种地的格局,准备今年大干一场,秋天获得大丰收。所以,年后她和虎旦早早就下了地积极为春耕做准备。人们见他俩已经开始行动了,也纷纷到自家地里整地、送粪、施肥提前为春耕做起了准备。 孩子没人照料,玉兰只好背着襁褓中的婴儿下地劳动,可怜的孩子生下几个月,在母亲的背上就尝到了人生的艰辛,目睹了妈妈风雨兼程的生活历程!孩子在妈妈的背上一天天长大,跟着妈妈吃了不少苦头。每当天气不好玉兰还在家里的下炕角钉一根木楔,把孩子用绳子拴在这根木楔上,然后大人下地干活。孩子一人在家没人陪伴,胆怯、孤独、饿了、困了时便会嗷嗷大哭,和屎撒尿,并抓屎吃。每遇到这种情况玉兰总会难过的掉眼泪,在孩子面前发誓:再也不让他受这样的罪,可是农活忙的她哪儿能做得到呢!那时,大人为生计而忙碌,把不会走的孩子丢在家,发生类似的事实在太多了,看着不懂事的孩子和屎撒尿,把屎当食物吃时,哪有父母不心疼的呢?可是出于无奈,真是穷人的孩子不值钱。 那天玉兰又把孩子拴在家下地干活了。李大姐回来整理好东西准备搬家,临走去看玉兰,到了院子里只见门窗紧闭门反锁着,屋里传出婴孩的嘶哭声,李大姐赶紧过去敲门,孩儿听到外面有动静稍许停顿了一下,知道门外有人就哭的更厉害了。李大姐急忙在院子里找了块石头,迅速砸开门进了屋。只见孩子的裤子湿透了,身上、手上、脸上全是屎尿,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可怜的孩子!”说着李大姐不由得掉下了眼泪。她迅速扒掉孩子的衣服,倒了些热水把孩子全身洗了一遍,然后给孩子弄了点儿吃的,吃过后孩子在李大姐的怀中安然的睡着了。看着孩子梦中甜甜的笑脸,李大姐真不舍把他从怀中放下。李大姐抱着孩子等玉兰,等了半天总不见她回来,于是便抱着孩子离开她家。 玉兰匆匆忙忙从地里赶回来看孩子,发现孩子不见了吓了一大跳,正在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李大姐抱着孩子回来了。看见李大姐和孩子玉兰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把从李大姐手中接过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哽咽起来。李大姐拍着她的背说:“玉兰,千万别再干蠢事了,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多可怜。以后你可无论如何也不要亏待自己和孩子。” 玉兰眼里含着泪花默默地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说:“李大姐,谢谢你。啥时回来的?来我这儿也好一阵了吧?”。 “回来两天啦,今天抽空过来看看你,可是半天等不上回来,我就先去了明芳那儿。怕你为孩子着急,估计回来了就急忙过来送孩子。”李大姐边说边坐在炕沿边。 玉兰看见李大姐感到格外亲切,好长时间没见一直很想念。在她心中李大姐就是自己的亲人,也是自己可信赖的人。“大姐,你走了这么久,我真想你。你的事办的咋样?孩子们也都好吧?” 李大姐点了点头:“孩子们很好,我的事已经办妥了。经爸爸妈妈努力,组织上给我和成良都安排了工作。准备过几天就去市里上班,以后咱们见面的时间少了,所以今天抽点时间来向你道别。” 玉兰听了这些话脑袋突然发胀,心不断地颤抖起来。真不想李大姐走呵,虽然她早就明白,自己和李大姐不是同一个道上的车,早晚会各奔东西,但今天要面对现实时心里仍然很难过,她怔怔的看着李大姐心里乱极啦。 “大姐,你这一走今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真不想让你走。但是这咋可能呢?你在这儿呆这几年是凤凰落了架,你跟我们不一样早晚要飞的。”说着眼泪不断的往下掉。 李大姐也难过的说:“玉兰,别这样。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你有机会去市里一定要找我。另外,以后遇到困难或有什么难事写信告诉我,只要我能帮忙,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玉兰满脸忧愁的点了点头。为了打破郁闷场面,李大姐竭力找一些愉快的话题谈。临走嘱咐玉兰,无论什么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坚持努力克服,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并且一再叮咛她:定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尽量让孩子少受罪。 看着李大姐离去的背影,玉兰好像失去亲人一样难受。 第五章(1) 经过一年辛勤劳动,秋天虎旦家获得了大丰收,上缴公粮后余下的粮食也不少,除过人吃外还可以喂养畜禽。玉兰又抓了两个小猪仔,养了十来只鸡,去冬分的羊也下了几只小羊羔。另外,襁褓中的婴儿也哑哑学语,开始跌跌撞撞的走路了。一穷二白的虎旦不但添了不少家业,而且人丁兴旺,一连串的好事叫他心花怒放乐得合不上嘴。 今年,对于多少年在计划经济下,依靠集体生活的农民来说,同样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自人民公社以来,一直受计划经济的制约种地靠集体,大部分人都缺乏实际经验。今年,大家在总结去年经验的基础上,又进行了合理调整和布局,使粮食产量较去年又有了很大提高。所以今年的春节对于这里的农民来讲,是个不同以往的春节,是个最值得庆贺的日子。早早的人们就开始杀猪宰羊 、加工米面、蒸馒头、做年货,准备过年的一切了。 “村看村,户看户。”见别人忙于准备年货,虎旦夫妇也不例外。不但提前准备好了年货,而且把家也收拾的干干净净,家里家外贴上了对联和窗花,虎旦那破烂冷落的小院,呈现出了热气腾腾的新景象。玉兰靠卖鸡蛋攒的钱给自己和虎旦每人做了身新衣裳,打算欢欢喜喜过个年。 年三十还未到,虎旦就迫不及待的穿上新衣裳,想好好在村里炫耀一下。可不知衣裳穿在身上什么样,自己想好好看看,但是家里只有巴掌大的一块镜子,只能照脸照不到全身,急得他团团转。抬头看见门上那两块玻璃,就急忙跑出去冲着玻璃照起来,可是玻璃反光看不清,突然想起了建民家的那面大镜子,于是就赶紧跑到建明家。 他急匆匆到了建民家院子推门就进,一家人正坐在炕上吃饭,看见虎旦穿着一身新衣裳冒冒失失的冲进来,全家人忍俊不禁,建民正在喝汤,看他那样想强忍着把嘴里的汤咽下去,可是没憋住一下子全喷了出来,溅的满身都是,大家再也憋不住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建民的妹妹笑得直流眼泪,抱着肚子跑到了院子里。 建民的父亲歪着脖子冲他说:“咦!虎旦,你小子这是咋啦?穿了一灿新准备上轿啊?” 虎旦自知太冒失了,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看三叔说的。我咋能去上轿?你不是老糊涂啦?” 建民不满意的撇了撇嘴说:“咦,咦,咦!还不承认?我看你就像!” 建民妈也过去揪了揪他的衣服,并且撩开里头的衣衫看了看说:“我看你三叔说的对,就是准备要上轿。要不咋能里外都一灿新呢?啊哟,看把人家嬲的。啧……啧……啧!虎旦真是鸟枪换炮啦。” 这下说的虎旦更不好意思了,本来打算来照镜子的,现在不敢明着去照,只是边说边凑到镜子前,斜眼儿偷偷往里看。这叫大家又抓住了把柄,取笑起他来。 “虎旦,偷看甚啦?” 建民闷声闷气的说,“那里有花还是有叶儿了?你咋进了门就偷着往那儿瞧?” “看把虎旦嬲的,连扣门子也找不到啰!” “虎旦穿一灿新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所以咋能不嬲呢?” “虎旦,你这是过年的衣裳还是妆新衣裳?” 一家人七嘴八舌说的他不好意思再往镜子里看,站在那里十分尴尬,两手放在胸前,十指交叉上下挫扭着,头来回摇了摇很不自然的傻笑起来。 建民见虎旦那狼狈样,指指挂在墙上的镜子说:“好了,我知道你那点心事,穷汉有两个“子儿”就烧的抖不下了,没穿过新衣裳,穿了件新衣裳不知咋样才好,好好照照你那幅德行,看能不能把“西人”换了再找一个。” 虎旦没说什么只是在每个人脸上扫视了一遍,看人家吃饭才突然想起自己也该回去吃早饭了。 大早起来玉兰又要弄孩子又要喂猪、喂鸡,还要做饭,忙得不可开交。而自己只顾这身衣服了,别的什么也没管,玉兰把饭做好了吗?他这么想,于是离开建民家赶紧往回走。 从建民家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满心喜悦一下变得很郁闷。他的虚荣受到了极大挫伤,深切感到虽然自己有新衣服穿了,但仍然还是原来的虎旦,并不因穿上新衣服而改变了什么。尽管自己觉得这身衣服很珍贵、很重要,可是在建民一家人眼里微不足道,谁也没把它放在心上。看来其他人也不会因自己有新衣裳穿,而尊重自己或高看自己的。 他灰溜溜的回到家,见玉兰板着脸不理自己只顾做饭,心里十分恼火,冲玉兰发起了闷气,把衣服扒下来狠狠地甩到炕上。玉兰本来满肚子火没处发,见他这样更没好气,就冲他大喊起来:“大清早穿上那身皮,上哪死去了?我忙的不可开交你看不见?回来还有脸撒赖?”虎旦明知理亏,狠狠的瞪了玉兰一眼没吱声。玉兰见虎旦没吱声,也只好忍住怒气不再说什么了。 吃过饭,玉兰哄孩子睡了觉,开始缝制新被褥。她想在年三十那天盖上新被窝。 空空如洗的虎旦,家里没有一床像样的被窝,从他记事起就没铺过褥子,一直睡在炕席上。父母死后留下两床破被子,平时舍不得盖放在木箱里,只等姐姐来或冬天实在冻得不行才拿出来盖一盖。自玉兰进了门,那两床破被子才真正派上了用场。玉兰把它们拆洗了一下,并把一床改造成褥子两人横铺上,自从孩子出世就再也没有虎旦的份儿啦。去年冬天,玉兰省下钱请人擀了两条毡,晚上睡觉才不用溜炕席。现在玉兰又扯了布买了棉花,准备缝制新被褥。虎旦看见炕上白花花的棉花和新扯的布,早晨的不快一扫而光。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油然而生。哼!还小看我!今年过年我白虎旦不仅要穿新衣裳,而且还要盖新被窝。村里有几家能做得到,还敢小看我。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白虎旦变样啦!他暗暗的想。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激奋,不由的扯着嗓子唱起了小曲儿:“初三、十三、二十三,可把个政策放了个宽,牲畜到户地包产,生活年年有改善呀,依儿呀的哟有改善!” 见虎旦唱,玉兰也高兴的和他对唱起来:“初三、十三、二十三,责任制的大路平又宽,农林牧副创高产,只因方法更完善呀,依儿呀的哟更完善!” “初五、十五、二十五,家家户户都致富,一年四季勤劳动,双手栽起摇钱树呀……摇钱树!” “初五、十五、二十五,争做文明致富户,党中央指路咱行动,汗水浇绿幸福树呀……幸福树!” ……。 “初九、十九、二十九,以后的日子有奔头,吃好、穿好钱有余,天增日月人增寿呀……人增寿!” “初九、十九、二十九,好活的日子在后头,砸烂大锅饭谁不喜?年月顺心人长寿呀,……人长寿!” “豆面长来油糕软,责任制的好处唱不完,共产党指出康庄路,荣华富贵万万年!……万万年!” 夫妻二人的山曲儿声飘荡在农家院落的上空,惊醒了沉睡的大地,唤醒了睡梦中的孩子,唤来了院里院外的畜禽,还有空中的鸟儿。孩子脸上绽放着憨憨的微笑,畜禽和鸟儿们也都放开喉咙唱出奇妙的和音,大地也笑了。 虎旦盼望建民快点儿来,想好好给他炫耀一下,让他看看自己家的变化。可是这两天建民始终没有来,虎旦很失望。为了叫玉兰赶快把被子缝好,虎旦两天来哪儿也没去,在家看孩子、喂牲口、猪、鸡等。年三十那天,玉兰终于把被褥缝好了。晚上三个人一块儿盖着新被窝睡了一觉,虎旦摸着新被褥不知有多高兴,从来没这么舒服过。 大年初一清早起来,虎旦把新被褥面朝外叠起来放在炕上,恨不得全村的人都来看。 第五章(2) 建民吃过早饭没事干来找虎旦。虎旦心里很高兴,心想:终于把他盼来了。他想叫建民知道,虎旦不但穿上了新衣还有了新被褥,从今后再也不用溜炕席睡觉而是要铺新褥子睡觉了,要好好感受一下有吃、有穿、有铺、有盖的幸福生活。 建民进门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了摆在炕上的新被褥,和虎旦、玉兰一家三口穿的新衣裳,暗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今年虎旦家的变化这么大,玉兰这么能干,心里偷偷嫉妒起虎旦来。看了看虎旦和玉兰笑着说:“哈,虎旦真是鸟枪换炮了,怨不得早早就穿上新衣裳满世界“显能”哩!” 虎旦看着他笑了一下说:“你想显还显不成呢!” “咳,说你胖就喘上了,不要太得意啦,这也不是你的功劳!”建民不服气的说。 “那你说是谁的功劳?”虎旦也不服输。 “你说呢?”建民边问边斜眼看玉兰。 玉兰见他俩打觜仗不想插话,只低头干自己手中的活儿。建民见她不说话就冲她说:“哎,玉兰,你可真不简单!几年功夫就把虎旦的穷窝变了样,他可真有福气咋能遇上你这么个老婆呵!” 玉兰说:“这算啥?只不过穷窝子有了一点点变化,你就看出来了?村里变化大的人家有的是。” 建民听了玉兰的话心里暗暗佩服她:没想到这个外来媳妇还挺能沉住气,比虎旦有水平。于是建民说:“玉兰,没想到你很谦虚,不像虎旦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玉兰笑了笑说:“我说的是实话。自从“包产到户”后,你看村里哪家没变化?家家都有了余粮 ,谁家的日子过得不好?” 建民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几乎家家有余粮,再也不饿肚子了。可是谁像你家又是缝新被褥又做新衣裳,两口子早早就准备好等着过年。” 玉兰笑着说:“今年高兴,想赶快长那一岁哩。” 建民撇了撇嘴说:“听有叫牲口长肉的,还没听说有人争着长岁数抢着活的。” “你小子不想赶快往大长?长大好娶老婆,你看有老婆多好!”虎旦故意拿话气他。前两天在建民家被取笑后至今耿耿于怀,想借机报复。 “看把你小子得意的,别高兴的太早了,小心有一天玉兰把你一脚踹了,到时再叫你小子美。”建民见虎旦如此得意,心里很不舒服。 玉兰见他俩抬杠就说:“大正月的,你俩不嫌无聊?能不能说点儿别的。”听了她的话两人都不说话了,建民坐了一会儿觉得没趣,离开那里去了胖嫂家。 大年初一胖嫂家依然人很多,牛二媳妇、“马正经”也在,这些人都是村里的“名人”。见了建民大家相互拜年问好,问候过了人们就向建民打探村里的新闻。建民是个无事人,整天爱满村乱串,村里大小事一般都知道,天天能搜刮点儿新闻。再加他爱捕风捉影,听到点儿事添油加醋的一编,再经“马正经”、牛二嫂这些人的嘴,常把好事说坏,坏事说好,在村里左一股“风”又一阵“雨”的来回“刮”,以此当笑料说笑话,闲得无聊开心逗乐。 首先,“马正经”不阴不阳的问建民:“歪嘴子,今天大年初一村里有啥新闻?给大伙说说。” “新闻当然有,而且是特大新闻,你们想听?”建民慢条斯理的蹲在炕沿上。 “当然想听了。”大伙儿异口同声的说。 建民干咳了一声,撇着嘴摆出一副大爷的架势:“主家,想听新闻拿——酒来!”他故意把“拿”字拉的很长。 胖嫂夫妇和大伙一看他的架势都撇嘴笑起来:“咦,咦!又拿起臭架子了,看把你牛吡的。”说着胖嫂在他腿上用笤帚抽了一下。 “你们是不是不想听?这可是爆炸性新闻,听了保管把你们笑死。”建民边说边用手护着脑袋,以防胖嫂和牛二嫂“袭击”。 大伙看建民的狼狈样都笑了。“马正经”对胖嫂夫妇说:“行啦,要想马儿跑哪能不给马儿吃草呢?你们老婆汉子快用烧酒伺候。” 胖嫂笑着说:“看来这小子今天还真得用烧酒伺候了。好!马上上酒撬开他的嘴。”说着胖嫂扭动着满身横肉的身子端起酒盅递给建民。建民呷了一口酒仍不开口又去挟菜,边吃边故意叭嗒着嘴摇晃着脑袋振振有词:“吱儿一口烧酒,叭儿一口肉,放下筷子我啃骨头。”说着又挟了一块肉将脑袋向后倾,筷子举的高高地把肉放到嘴里,故意调大家的“胃口”。大伙儿看他不开口,有人指使牛二媳妇舀瓢水灌进他的脖子里叫他清醒清醒。建民见势不妙一下蹿到下炕,并且笑着告饶。见玩笑开的差不多了,他就把虎旦家今年的变化添油加醋的说给大家听。 这确是一件重大新闻,进入腊月人们都忙着准备过年,谁也没顾得过问别人的事,虎旦家的变化大家都不知道。建民这条新闻真是头条新闻,来的太及时了。听到这条消息人们很惊讶,有人不相信的问:“建民,你这话是真的?不是歪嘴瞎编吧?”建民从炕上站起来举起一只手大声说:“老天在上,我说的话若有半点假天打五雷轰!”见他大年初一这么赌咒发誓,大家相信这一定是真的了。于是有人敲怪话、起哄,笑虎旦“穷汉乍富,挺胸压肚”沉不住点儿气。怪话过后人们又赞叹玉兰能干,羡慕虎旦好福气打了三十多年的光棍到头来还找了个好媳妇。 “马正经”咂了咂嘴慢条斯理的说:“原以为凡逃荒来的都淡事,看来这外来媳妇还真有好的,所以不能把问题看得太死。歪嘴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赶快叫虎旦媳妇给你找一个吧。”建民以往一直看不起外来女子,今天听大伙儿一说也动了心思。心想,假如真能找上玉兰这样的也行。所以大伙劝他找外来女,他没吱声只在心里暗暗盘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了建民的事,有人突然提出上虎旦家看看,人们就一哄而起去虎旦家。 再说虎旦见建民来家想好好的显显“能”,气一气他,出出前几天去他家受的那点窝囊气,谁想话不投机竟把建民气走了。建民一走虎旦和老婆孩子呆在一起无所事事,玉兰只管逗孩子玩儿一直不理他,虎旦不知该干什么,觉得好无聊,后悔不该把建民撵走。建民不走他还有个说话调侃的伴儿,还能一起到村里转悠。两人搭伴儿走哪儿都既红火又显眼,尤其穿上新衣服跟建民走在一起,更能衬托出自己来。建民爱到处乱串,还爱到人多的地方,跟上建民人们不会猜忌自己是穿上新衣来显“能”的。假如一个人出去转悠,人们的看法就大不一样了,定会拿他当笑料取笑的。他不愿受到人们的奚落和嘲笑,但还急切地想在众人面前炫耀一下,恨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白虎旦终于能走在人前啦。 坐在炕头身子靠着窗台双脚着炕,两腿支起两手放在膝盖上,托着下颚反复思忖:怎样才能让人既不嘲笑反而羡慕呢?思来想去总没办法。把村里的人一一过了一遍,估摸谁会羡慕自己。起码“五保户”老汉肯定会,还有娶个傻老婆的王强、不会过日子的成则夫妇、陈赖小等,这些人不但羡慕我,反而会特别崇拜我,想到这儿不禁有些飘飘然。可是转而又一想,这些人的崇拜和羡慕算不了什么,他们哪能跟我比?他们只是“毛毛虫”,我是什么?我是人中之人,人上之人!他们的羡慕、崇拜很正常,不仅他们就是牛二夫妇、建民、“马正经”、胖嫂他们这帮人也一样。可是一想到这帮人他又动摇了,失去了自信。自己能比得上他们吗?人家能羡慕甚至崇拜我?不,不可能!这帮人只会笑话我,嘲笑我,在他们眼中我总低人一等。唉!我永远也不是他们那个层次的人啊!越想越气愤:多少年我一直被人看不起受人歧视,总被踩在脚下 。哼!终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他们踩在脚下,叫他们崇拜我,巴结我。 虎旦正在想入非非,突然院里进来好多人。只听胖嫂破锣似的嗓子大声吆喝:“虎旦开门来,快把财神迎进来!”他急忙跳下地连鞋都没顾得上穿,赶紧把门打开,只见建民领着一帮人站在门外。 “马正经”一见虎旦就摇摆着脑袋,扯着嗓子唱起来:“三畦畦白菜,两畦畦葱,虎旦这院子里红彤彤。大年初一来上门,专门给兄弟送财神。”他的眉毛向上跳跃着对虎旦说:“听说你抖起来了,我们心里痒痒特来看一看。”说着微微弓着腰眼睛骨碌碌向四处扫了一遍,吧嗒着嘴说:“哎呀呀,就是不一样了啦。” 牛二媳妇和胖嫂也声音怪怪的齐声附和:“对呀,这真是风洞洞里插旗旗——抖起来啦!” 她俩的话音刚落,建民扬起脖子摇晃着脑袋,一手叉腰一手指画着屋子,又接上了话茬:“你看人家大红盖被炕头上垛,金银财宝垒一摞!真是那油布上锣面吃软糕,日子过得一年比一年好。红油炕上铺新毡,虎旦旦心上真宽展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虎旦只管傻笑,玉兰忙着给倒茶、倒水。 牛二媳妇看着在炕上刚刚学步的孩子,不禁啧啧称赞:“看人家虎旦,儿也这么大了,长的很俊向个男人。” 建民拍了拍双手对孩子说:“来,到大爷这儿来,让大爷抱抱,我看你像不像男人?”说着做出要摸小鸡鸡的动作,孩子冲他笑了笑,摇晃着朝下炕走去。 “马正经”说:“嗨,这小子还认生哩,哪像大男人?倒像你老子那颗“软蛋”!”说的大伙儿都哄然大笑起来。 玉兰倒完了茶水又去凉房拿来年货,要虎旦招呼大家喝杯酒。虎旦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自家摆酒菜招待人,笨手笨脚不知该咋办,不断的用手捋着头发,满脸通红,显得十分窘迫。玉兰知道,这些人见虎旦的日子好起来“眼红”,想找点儿茬茬叫虎旦出“洋相”。如果不震震他们,到外面不知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于是她把这些人都让上炕后拿起酒瓶说:“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和虎旦感谢各位的到来。大家到这儿说明是看得起我俩,所以我们非常感谢。来!敬各位一杯!”说着给每人倒了一盅酒,双手举起要大家喝下去。他们听玉兰这么一说,有点儿不好意思,相互看了看只好喝了下去。 玉兰接着又说:“再敬各位一杯,我俩向大家拜年了。”说着又给每人斟了一盅酒,要大家喝下去。这几位看玉兰又叫喝,硬拉虎旦也来一盅,说虎旦不喝他们也不喝,玉兰顺水推舟就叫虎旦陪大家喝了一盅。 喝完后玉兰又给各位斟上酒接着说:“我是外来人逃荒来到这儿,多亏各位和全村的父老乡亲高抬贵手,让我在这儿扎下了根。也多亏各位的热心帮助,才使虎旦有了今天,这第三盅酒是我和虎旦感谢大家的。”她的话叫大伙不得不喝,他们只好端起酒盅又一饮而进。“马正经”正准备说话,玉兰不容分说又斟上第四盅酒接着说:“我是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外来妹,虎旦又是一个多年独居的“老光棍”我俩都是苦命人,也是没本事人,希望大家今后多帮助多照应。来,我俩再敬一杯!” 玉兰的一番话说得人们瞠目结舌,谁也想不到站在面前的这个外来女子,这么厉害。表面上是劝他们喝酒,其实是弦外有音,分明在给大家敲警钟:以后别再歧视他们!原打算捉弄、取笑一下她和虎旦,起个哄开开心,大家乐一乐。现在谁也不好再演一场闹剧了,只好举起酒杯喝下第四盅……。一连几盅酒下肚,有人已经吃不消了,怕玉兰再出新招,所以推说还要到别处转转,很快离开了虎旦家。 出了虎旦家门,几个人相互埋怨起来,牛二嫂一支胳膊搂着胖嫂的脖子,另一支胳膊高高举起,手腕在空中绕着圈,身子向水蛇腰似的来回扭动着,语无伦次的说:“你们这些软蛋,三把……两下就叫……虎旦老……婆败下了阵,真是些忪宝。”显然是喝多了。 胖嫂两手紧抱着牛二媳妇的胳膊,一身肥膘随着她上下悬殊的躯干抖动着,喘着粗气急促的说:“就是!看你们这些男人,连一个老婆也干不过,丢死人啦,快死去吧!” 建民摇摇晃晃的推了胖嫂一下不服气地说:“不是我们忪,是你们这些母老虎太厉害。” “你说什么?”胖嫂甩开牛二媳妇的胳膊,扭动着肥胖的躯体准备去拽建民的耳朵,建民见势不妙拔腿就跑,两个老婆一起去追赶建民,“马正经”他们便在后面怪叫起哄,有人还捡起土块像他们掷去,光秃秃的地面上掀起滚滚扬尘,从远处看,好像野马在撒欢……。 玉兰的表现使虎旦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玉兰“三把两下”就让他们乖乖的走了。谁也没有嘲笑奚落他的意思,反而对玉兰还增添了几分敬意,他心里觉得真痛快。 第六章(1) 改革的浪潮席卷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一下打破了大锅饭,农村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后,想不到虎旦的日子也发生了根本改变,从此告别了忍饥挨饿的生活,和所有农民一样准备奔向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农忙季节开始了,今年于往年格外不同。玉兰的儿子已经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了能走会说的孩儿。养的母猪下了一窝猪仔儿,羊的数量也翻了番,一穷二白的虎旦在村里逐渐受人瞩目起来。虎旦的心情格外好,每天山曲儿常挂在嘴上。 那天早饭后,虎旦出去借毛驴车打算往地里送粪,玉兰在家准备用的东西,可孩子哭闹着要妈妈,玉兰只好放下手头的活儿哄着孩子睡觉。抱着在院子里滚了一天满身灰土的孩子,心里好难受。心想:别人家的孩子大人下地干活儿有人照看,唯有自己的孩子没人看,一生下来就跟着自己受罪。天好时背着下地干活儿,不管风吹日晒捆在背上一整天,大人孩子都遭殃。天不好就把孩子拴在家里,和屎抓尿整日见不到人,饿了渴了没人管。现在孩子大了不愿意让老背着,闹着要下地,大人干活顾不过来,只好任孩子一个人在地里玩,玩得困了饿了就爬在地头睡一觉。总带着孩子下地干活儿也不行,可现在他懂事了,一个人留在家里那种孤独、害怕的感受十分强烈,每当她跟虎旦要到地里时,孩子就惊恐的哭起来,抱着他俩不让离开。甚至成了条件反射,见他俩拿农具孩子就放声大哭。每次出工对他们母子而言像是一次生离死别,一次痛苦的折磨。她撇下孩子离去时,孩子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一阵阵的揪着她的心,她也总是边走边哭。春节李大姐的孩子回来了,玉兰听说后去看了一趟。一年多不见,那孩子已经完全变成了城里人。看着人家白皙的小脸和手玉兰十分羡慕,不禁暗叹:自己的孩子命苦,没遇到好爹妈,生来就跟着大人受罪,玉兰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像她那样。明天孩子又要被锁在家里了,看着他天真可爱的小脸,玉兰真不忍心再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 孩子长得很像茂林,他身上好多地方有茂林的影子。玉兰希望孩子将来像茂林一样,是百十里外都受人夸赞的男子汉,将来要过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命运一定比他爹强千百倍。想到这儿玉兰不由自主的拿出了上个月茂林给她的来信。 生下孩子后,她曾给茂林去过一封信,怕信落到别人手里,所以只说自己生了一个像他一样“上炕不脱鞋”的人,并发誓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像茂林一样的男子汉,让他将来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 上个月茂林来了一封信写到:玉兰:你好!娃儿也好吧?收到你的来信我不知有多高兴,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你身边。……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过得很艰难,不用说也能想象得到。想帮你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曾多么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呵,很遗憾没做到,为此,心里非常难过。你现在咋样?过得好吗?衷心祝愿你娘俩永远幸福、快乐,日子越过越好。他一定长高了吧?我多想看看他,好几次梦见你们回来了,心里别提多高兴啦!可醒来才知道是个梦,是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玉兰,听说你大哥和秀美要结婚了,我很羡慕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咱们这里自“包产到户”以来,生活虽有改善,但是贫瘠的土地永远也改变不了人们的命运。所以我打算出去闯一闯,看能否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 这封信不知看了多少遍了总看不够,每当闲暇之际家里只有她和孩子时,就拿出来看看。她把信轻轻地贴到胸口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晶莹的泪水慢慢从眼角流出来……。茂林哥,为了让我们的孩子将来能过好日子,现在他只能跟着我受苦啦!玉兰在心里默默地说。 “苦豆蔓蔓甜根根草,大锅饭不如责任制好。……腰杆子硬来脸蛋子红,再不要愁没钱见不了人。”外面的山曲儿声使玉兰从痛苦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她知道是虎旦借车回来了,于是急忙把信放起来。 “手卡上票子存银行,穷光蛋偏把富户当。小河大涨大河满,只因把政策放了个宽。……小河水满汇大江,老百姓富了国也强。”虎旦欢快的山曲儿声一阵阵传到屋子里,玉兰明白虎旦一定是借到了车,于是赶快从屋里出来。只见虎旦一脸春风,兴高采烈地赶着驴车进了院,见玉兰出来,止住唱从车上跳下来,把手里的一封信递给玉兰。玉兰接过信一看,原来是大哥写来的。 玉兰问:“这信是谁拿来的?” “是支书从乡里带回来的。听说来了好多天了,一直没有顺路人所以捎不回来。”虎旦说。 玉兰听虎旦这么说赶紧把信打开。信上说大哥和秀美姐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准备秋后办,家里希望她和虎旦领着孩子回去。两年多不见了,全家人都很想她,另外大家也很想见见虎旦和孩子。大哥在最后写到:多亏你做出了牺牲,才成全了我和秀美的这桩婚姻,使我们终于成了一家人。为了我你放弃了和茂林的婚事,远离家乡和亲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寻求生存,每当想到这些心里就非常难过。大哥很对不起你,我和秀美谢谢你,秀美说她将感激你一辈子。看了大哥的信玉兰好难受,虽然他们终于要走到一起了,但这桩婚姻来的太不容易,太艰难啦。大哥已近三十的人,才盼到这一天。秀美姐无论人品、长相还是其他方面都是百里挑一,但由于一心想着大哥,所以谁来说对象都不找,为此遭来不少非议。人们传说她是“两性人”,在全乡甚至县里都有了“名”,只有亲朋好友和村里人才知道她不嫁的原因。为了这桩婚姻自己和秀美姐都付出了极大代价。 虎旦原以为玉兰会把信的内容念给自己听,可是玉兰看完信,闷闷不乐的拿着回屋去了,他很纳闷,于是放下手头的活儿跟着进了屋。只见玉兰在偷偷的抹眼泪,并且哭的很伤心。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问:“咋啦?家里出事了?”玉兰没说什么,只把信塞给了他。 虎旦没有什么文化,仅念到小学四年级就辍了学,再加从来不看书也不写字,所以原来学的那点儿东西也丢光了。接过玉兰手里的信,看了半天也不太明白信里说些什么,只知道大哥要结婚了。看完信他仍然不清楚玉兰为什么要哭,为这事捉摸了一上午。 虎旦装好一车粪准备送到地里去,原来打算两个人一起去,玉兰心情不好不去了,虎旦只好自己赶着车走了。他始终不明白,今天玉兰究竟为什么不愉快,赶上车边走边寻思,不由的又哼哼唧唧的唱起来:“没老婆,想老婆,有了老婆怕老婆。老婆本是块心头肉,没有那不行。老婆又像那母老虎,有了就吃人。” 虎旦边走边唱,词没词来调没调的,想起什么唱什么。不知不觉到了地头,他停下车把粪卸了,然后蹲在地头卷了一根纸烟抽起来。看着光秃秃的大地不禁犯了愁,心想,让这块儿土地长出好庄稼不知得费多大劲儿 ,啥时候才能摆脱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忪”日子,过上两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呀!哎,看来这辈子是没指望了。抽完烟懒懒的站起来开始往地里撒粪,边撒边觉得窝火,怪怨玉兰不跟自己一起出来干。几年来玉兰这可是头一次偷懒,这娘们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心中不快的想。 听到大哥结婚按说应该高兴,可是玉兰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为大哥大嫂在这桩婚姻中所付出的一切难过,更为自己在这桩婚姻中付出的一切难过。大哥的婚姻是毁了她和茂林的幸福才换来的。不管咋说大哥终于盼到了头,可是自己却没希望了,这一辈子就毁在个“穷”字上。 玉兰又拿出茂林的信,一遍又一遍看了起来,泪水也不停地往下流。孩子看见妈妈流眼泪,悄悄地坐在她怀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看着孩子幼稚惊奇的眼神,玉兰擦掉了眼泪,在他的小脸小手上亲吻起来,孩子学着妈妈的样儿也不断的亲吻着母亲,母子俩相互戏昵和亲吻,使玉兰把所有的烦恼又抛到了脑后。哎!谁让我是女人呢?现在农村人因为穷娶不起媳妇,用女儿给儿子换“亲”的人家有的是。槐英不就是因为换亲偷跑出来的吗?虽然自解放以来,国家提倡自由恋爱、婚姻自主,可是农村妇女有几个是婚姻自主的,不多数都是包办婚姻和买卖婚姻?玉兰忧伤的想。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悲愤。 玉兰因大哥的婚事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没心情再干什么,就搂着儿子睡在炕上。她想好好睡一觉,把所的烦恼都忘掉,让痛苦远离自己。一边轻轻地拍着孩子,一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只不断数着数,慢慢地娘俩都睡着了。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玉兰下地舀了一瓢水,咕噜咕噜地灌下肚。喝完水脑子清醒了许多,看时间不早了,惦记虎旦的活儿不知干的咋样,急忙从屋里出来。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显然虎旦不在。她从院里院外四处看了看没什么变化,猪圈、羊圈及粪堆上的粪一点儿也没少。玉兰十分纳闷:按理这粪应该拉了好几趟了,可从迹象看虎旦似乎一直没回来过。上哪儿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她进屋把睡梦中的孩子背上赶紧往地里走。 到了地里远远看见驴拴在地边上,拉来的那车粪七零八落的撒了半地,虎旦正躺在车上睡觉。玉兰快步赶过去,只见虎旦满脸尘土浑身旱烟味,身上搭一件皮袄,蜷曲着身子睡的正香。看到他那样玉兰气的一把将皮袄仍在地上大声咆哮起来:“白虎旦!我说你上哪儿了?原来是死在这儿睡大觉来了!你还算个男人吗?送了一车粪就死在这儿睡上了?” 虎旦在睡梦中被玉兰大喊大叫的吓了一跳,赶忙从车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说:“咋啦!你疯了?大喊大叫的干什么?” 玉兰气愤地说:“好不容易跟人家借来车,还不抓紧把那点儿活儿干完,才在这儿睡大觉,大男人家的半天才干了这么点儿活儿,还有脸问我?” 虎旦一听从车上跳了下来,理直气壮的说:“我不管咋说还往地里送了一车粪,可你呢?连这一车都没送!” 玉兰听了这话简直气坏了,心想:这也算男人?一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见自己心情不好不但不体谅,反而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跟我攀比,自己的命咋这么苦呵!她气愤的咆哮着:“你说的不害臊吗?一个大男人还跟老婆女子攀!家里的活儿都我干,出来还和你干的一样多,要你这个男人干什么?你还是男人吗?” 虎旦听玉兰说自己不是个男人非常气愤,多少年来人们一直耻笑他不是真正的大男人,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活死人”,为此他很自卑。自从玉兰进了门,这个绰号才没人再叫了,自己的腰杆子也逐渐直起来,似乎捕捉到一点儿大男人的影子。没想到一个外来娘们竟这么说自己,别人看不起我,一个外来女人也敢看不起我?一定要让她尝尝我的厉害。于是他两手叉腰,两眼瞪的像铜铃似的大吼:“我咋不是男人啦?你在家里干那点活儿是做女人的本分。你是女人地里的活儿就不应该干?你不干谁养活你,自己不知道是吃几碗干饭的,再给老子呲牙看不收拾你!” 玉兰万万没想到这个大自己十几岁的“老汉”,没人要的“老光棍”竟这么辱骂自己,还说要收拾自己,气急啦放下背上的孩子,一下扑上去大喊:“来,你打!把老娘打一打看!你尿一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儿,看是个什么东西,竟给我称老子!” 虎旦见玉兰朴上来也不示弱,两人扭在一起滚打起来。孩子看见大人这样吓得哇哇大哭,玉兰听到孩子的哭声,跑过去抱住孩子也放声大哭起来。她伤心自己远离亲人没人体贴关心,还受人欺负。 虎旦也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气呼呼的蹲在地上抽着烟。他看了看满头乱发的玉兰,心想,这是我俩第一次吵架竟动了手。……没想到这个女人竟这么厉害,在自己面前毫无惧色,要不是因为孩子,今天可能会和自己拼个你死我活的。在他看来,把老婆拿在手让她乖乖的听话,才是男子汉的气概。虽然他们并没真打,只是相互拽扯了一顿,但毕竟大动了干戈,让玉兰尝到了他的厉害,在女人面前抖了抖威风。所以,不禁暗自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终于像个大男人了。 玉兰抱着孩子哭了一场,然后一气之下背上孩子回去了,虎旦见他娘俩走了,自己也赶着车回到家。到家后才意识到今天干的活儿确实太少了,春忙季节跟人家借一次车真不容易,原打算今天定要把这些粪送到地里去,没想到事与愿违,多半天才送出一车粪,还和老婆打了一架。看玉兰再也没有和他送粪的意思了,只好自己干了起来。 玉兰跟虎旦在地头打完架伤心极啦,回到家又痛痛哭了一场。她真想立即带着孩子去找茂林,可茂林现在连自己都顾及不了,找他有啥用?再说茂林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呢?自从有了孩子,白虎旦再也不担心自己会离开这个家,所以,你干的再苦再累从不过问,反而干活儿常跟你攀比。和这种即没人情味儿又缺乏男人味儿的人,生活下去有啥意思!她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愤,决定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了。于是背着孩子出了门,朝玉才家走去,想把满肚子的委屈跟玉才夫妇说说。 第六章(2) 玉兰离开家急匆匆地往玉才家走,一来是由于气愤,想把心里的不快尽快说给玉才他们听。二来是眼看天气越来越晚,路上只有她娘俩,害怕天黑前赶不到玉才家。一路上又急又气,汗水和泪水浸泡在脸上浑身湿透了,头发也变成一绺一绺的贴在了头皮上,她一边哽咽一边气喘吁吁的往前赶。背上的孩子静静地睡着了,除了她的喘气声和偶尔擤鼻涕的声响外,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天黑后玉兰终于进了村,看见星星点点的灯火,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朝玉才家走去。 玉兰带孩子抹黑赶来,使玉才夫妇吃了一惊,玉才坐在炕头上,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听玉兰哭诉着讲明原因非常生气。大骂虎旦有眼不识金镶玉,遇上这么好的媳妇还不好好相待,真是瞎了狗眼,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骂完虎旦后,赶紧给她娘俩弄了些吃的,待他们吃喝过后玉才对玉兰说:“闺女,你娘俩暂先就住在这儿,我看他离开你能朴楞几天?人的路是黑的谁能预料得到?只能走了一天算一天。你既然已经走到这步田地,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日子还得过,只是教训教训他,让那小子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说完让媳妇劝劝玉兰自己出去了。 玉才走后,玉才媳妇看着玉兰怀里的孩子,便对她说:“玉兰,咱生来就命苦是受人欺负的料,哪有逞强的余地?遇到事只能逆来顺受。所以,自己往开想。虎旦虽然又浑又懒,不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敢说敢当的男人,但在村里没亲戚,没人帮着瞎掺和,搅你家庭不和,这就好多了。另外他也不是个厉害人,你受他的气定会少些,家里的事永远你说了算。再说我们农村人,男人不打老婆的有几个?” 玉兰低着头不说话,玉才媳妇接过孩子,边轻轻的摇着边说:“你看我们这些人,哪个过的舒心呵!我从前的苦日子你也知道,好不容易跑出来碰到玉才这么个好人,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就让老天看见了,现在又不叫过了。” 玉兰听她这么说惊奇的睁大眼睛问:“姑,你咋这么说?出了什么事?” “那个“妨主货”撵来了!”玉才媳妇摆了摆手气愤地说。 玉兰急切的问:“他怎么?……撵来了?” 玉才媳妇点了点头说:“是呵!那个“驴日的”满肚子坏水。干正经事死的没有,干歪门邪道下三滥见不得人的事倒很有一套。知道我现在过好了,就想尽办法来害你,死也要把你拖回去跟他死在一起。这个狗杂种不死真是害!” 玉兰听到这儿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急忙又问:“他现在在哪?玉才是啥态度?” 玉才媳妇放下熟睡的孩子,长叹了一声说:“这事已惊动了乡里,书记、乡长都跑来解决过。玉才不想叫我走,我也不打算走。经过干部们再三做工作,才答应先回去。这段时间一直住在玉才父母那里,准备过几天玉才给带些盘缠打发回家。” 玉兰听完了这话也深深叹了口气。玉才媳妇是她远房姑姑,从小由父母包办嫁到离家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男人整天好逸恶劳不务正业,日子过的经常揭不开锅,吃了上顿没下顿,稍不顺心就打老婆,砸东西。姑姑实在忍受不了牛马一样的生活,经老乡拉扯跑了出来。家里留下三个孩子,几年来她始终不放心孩子,每次回去都想专程去看他们,可一想到满肚子坏水的丈夫,就没勇气去看了。 不知道那位是怎么打听到她的,突然年后从大老远跑来要她回去。她坚决不回,那一位就赖着不走,经乡政府调解才把一场风波平息,答应这两天回去。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玉才打算临走时给他带些钱,这几天正为筹借这笔钱而犯愁。玉兰得知详情不免又同情和可怜起姑姑来,她到玉才这儿六、七年了,来后还给玉才生了一个孩子,玉才的前妻死后也留下两个,两家前后共六个孩子。玉才是死了老婆找的姑姑,自进了玉才的门从没让她受过气,只是因为孩子多,时常的为这六个孩子操心罢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忙乎,地里的活儿干的很少,几乎全由玉才一人包了。姑姑跟了玉才才活成人,在老家抬起了头。无论家人还是亲戚朋友、邻里乡亲都说她遇上了好人,也就为这,老家的好多人都托姑姑把自己的闺女带出来,让玉才给找个好人家。 玉兰一想起姑姑以前的丈夫,心里就发堵。那一位和玉才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之差。虽然和他没打过交道,只见过几次,但从他的举止言谈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行为诡秘,人格猥琐的人。从他那里永远也没有安全感,更谈不上幸福了。这种人自己得不到幸福还害别人也没有幸福,真不要脸!多少年了仍不放过姑姑。玉兰气愤地想。看姑姑的处境又联想到自己,不觉的长长叹了口气。她无比感慨地想,天下命苦的女人真多呀! 晚上,玉才叫玉兰和老婆孩子们住在一块儿,自己到别处去住,为的是她俩好好唠唠嗑。玉才走后孩子们都睡了,她俩却几乎一夜没睡说了一晚上话。从玉才媳妇那儿,玉兰才知道了鞠香和槐英她们的近况。 原来鞠香自那次事情后,婆家对她的态度确实好多了,婆婆也尝到了她的厉害,担心再闹下去儿子连这么个媳妇也没了,所以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欺负她。这样鞠香有了些自由,所以曾抽空到玉才家里走过两趟。鞠香也生了一个女儿,比玉兰的孩子小一些。婆家人怕留不住鞠香,所以孩子由婆婆照看,除了喂奶外,平时都不让鞠香和孩子在一块儿,晚上睡觉也不和她在一块儿,好像鞠香只是个奶妈。地里的活儿几乎全是鞠香的,只有在两个假期或实在忙不过来时,丈夫和公公才来帮忙。公公看她忙不过来,就让婆婆承担了所有家务,这样为鞠香减轻了不少负担。虽然在体力上的重负较以前轻了好多,但心里仍然不痛快。她和丈夫的感情依然不好,彼此之间还是冷冰冰的。另外,婆家人也一直没把她当家人,对她总是很见外,全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可是跟她却没什么话,就连自己生的孩子都不由她来抚养。有时她实在气得不行就跟他们大闹一场,这样就会稍微收敛一阵,过后一切照旧。总这样闹也不是办法,鞠香干脆学村里的媳妇耍泼,家务活儿一概不管,不让她跟孩子亲热就拒绝喂奶。这种办法很有效,婆婆确实给她让了一大步。从此鞠香摸出了婆家人的脾气是欺软怕硬,所以她也来了劲,只要心情不好就变着法跟他们过不去,“黑乌蛇”见她不好惹,担心在这儿呆不住只好忍着。为了儿子她企图哄鞠香再生一个男娃,鞠香早已看透了她的鬼心思,打定主意暂时只生一个。有一次来串门让玉才媳妇领着去医院,偷偷放了避孕环。 鞠香现在变得胆大、泼辣、性情豪爽,大说大笑很有主意,个性也挺强的。姑姑说,这是在那种生活环境里被迫磨练出来的。 说完了鞠香她们又说到槐英。槐英和引娣在玉兰家住了半个月,经老乡介绍都找了人家。槐英是为给哥哥换亲和一个傻子定了亲,嫂子一过门男方就要求槐英嫁过去,槐英死活不同意,母亲看女儿可怜就私下设法让女儿离开了家。她走后嫂子家的人打闹了好几回,一定要她回去成亲,否则也不准嫂子再回婆家,为此槐英的父亲大老远跑来,硬把槐英拽回去了。槐英临走时已经有了身孕,现在情况如何还不清楚。 听姑姑说了鞠香和槐英的事,玉兰心里更沉重了。看姑姑和槐英她们的处境,连自己的也不如,真是无比感慨,她暗自想:姑姑说的对,我们这些人生来就命苦,就是受人欺负任人宰割的料。 原来玉兰一气之下离开家,打算再不回去了,可是听了槐英她们的处境开始动摇起来。姑姑分析的很对,虽然虎旦不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又懒又浑,可毕竟没什么本事厉害不起来,家里是自己说了算,受气的时候毕竟少多了,除此再也不会有多少麻烦事。只要自己忍一忍,她娘俩就可以顺顺当当的生活下去,不会有人整天来找麻烦。想到这儿,玉兰对玉才媳妇说:“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呵,我本来不想回去了,可听姑这么一说满肚子的火气消了不少。看来我比你们还稍强一些,只要对虎旦要求不要太高,日子还能过下去。” 玉才媳妇接着说:“是啊,玉兰,只要自己能想开就好,当你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想一想那些不如你的人,咬咬牙就过去了。” 玉兰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六章(3) 再说虎旦从地里回来,发现玉兰和孩子都不见了非常纳闷,怪怨玉兰把家撂下就出去了,屋子里冷清清的,家里的活儿什么也没干。自己一个人干活感觉非常累,于是上炕倒头便睡,等玉兰回来做饭。可是一觉醒来屋里黑咕隆咚静悄悄的,只有院子里的鸡猪等饿得吱哇乱叫,他的心突然慌乱起来,看样子玉兰还没回来。他急忙跑到院子里,整个院子除了那几个饿急了的牲畜在乱叫外,再没有任何声息。他又赶快出了院子往远处瞭去,只见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闪耀,家家烟筒上都冒着缕缕青烟,顿时一阵失落和孤独感猛烈向他袭来。“玉兰,玉兰!”他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这一天来,他气愤、自得、怨恨等诸多复杂的心理变化一下子都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焦急和惧怕。久违了的失落和孤独使他慌乱的不知所措,他不顾一切抛下家向明芳家赶去。他知道玉兰和明芳最好,很可能是带上孩子去了那里。 虎旦气喘吁吁的跑到明芳家一问,才知道玉兰根本就没来过。听说没到这儿来,虎旦心里更着急了。明芳听说玉兰带着孩子不见了也很担忧,于是和虎旦一起去找老支书,看他老人家能不能帮着找找玉兰母子。 两人到了支书家急忙冲进去,吓了全家人一跳,经虎旦把来历说了一遍后,支书便问:“虎旦,你老实告诉我,玉兰为什么突然间就带着娃儿走了?”虎旦站在地下低着头,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什么。 大婶也问:“虎旦,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要不然玉兰怎么会走呢?”虎旦闷声不响的点了点头。大婶接着又问:“为甚?”虎旦把今天的事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 老俩口一听就火了,老支书扑上去扇了虎旦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起来:“你个狗日的!撒抛尿照照影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有脸给别人耍威风?不识好歹的东西,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既然有本事把他们娘俩气走,就应有骨气再当光棍,找我干什么?你不想要老婆,就让人家走!你鬼孙子继续当你的光棍吧!”说着他摆了摆手,做出不想管这事的样子。 虎旦和明芳一看便急了,虎旦无奈的看了看明芳,不敢再开口。明芳赶紧对老支书说:“叔,你老人家先别生气,虎旦今天确实做的不对,对他是打是骂咱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是得知道玉兰娘俩上哪儿去了?深更半夜的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大婶也接着说:“是呀!不要想不开做个没的,还是快想办法找人要紧,置于虎旦以后再跟他算账。”说着扭头把虎旦狠狠地瞅了一眼。 支书气哼哼的穿好衣服出了门,虎旦和明芳也赶紧跟了出去。 老支书叫了一些年轻人,让大家在村里四处找找,凡想到玉兰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却不见半点人影,大伙只好各自回家休息。虎旦一个人回到家,孤独害怕一起涌上心来,他又一次感到自己失去了主心骨,六神无主难以承受。好像从空中突然掉进了万丈深渊,全身酥软四肢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屋里除自己的呼吸声外没有任何声息,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孤独。他习惯了屋里屋外到处散发的女人孩子的气息,再也忍受不了孤独。她娘俩什么时候离开家的?虎旦苦苦的想。他细细地回忆着白天的一切,估计玉兰是天黑前走的。可是会上哪儿去呢?想着想着突然害怕起来,害怕她们母子出事。玉兰一走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从此自己就没了老婆也没了儿!几十年的光棍好不容易盼到有了老婆孩子,可现在一下子又没了,这可怎么办呵?以后咋活?他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害怕,整整一夜没合眼,后悔不该把玉兰气走,第一次为母子俩担心起来。 老支书和明芳也一夜没睡好。明芳是为玉兰母子担心难过,从玉兰身上又联想到自己今后的命运,所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老支书担心玉兰过于好强想不开,出点儿差错不好向玉才夫妇交代。所以天刚蒙蒙亮就催老伴儿快点起来做饭,饭后打算去玉才家走一趟。 虎旦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盼到天刚发亮,就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地给自己做了碗粥,稀里糊涂吃完后匆匆离开家,往玉才家赶,他想看看玉才夫妇是否知道玉兰的下落。 玉才原打算让玉兰娘俩在这儿住几天,待把眼前的事处理完,再找虎旦算账,没想到他沉不住气今天就跑来了。虎旦见玉兰在这儿,一直提起的心突然放了下来。自从昨天玉兰走后,虎旦满脑子都是玉兰娘俩的事,大早起来头没梳脸没洗,走的急把衣服的扣子也翻扣了,自己还没注意到。只见他满脸通红,两只鳄鱼眼向外突出,昨天送粪留在鼻头、额头和脸上厚厚的尘土,被汗水冲击后留下一道道沟壑,再加上满脸皱褶,整个脸就像一块儿干巴的牛粪片。上衣襟一长一短斜掉着,浑身上下全是灰土,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他跟玉才夫妇打过招呼后,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玉兰,一句话也没说,蹲在地下。玉兰看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感到非常恶心,从心眼里讨厌他。 大家谁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虎旦蹲在那里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等了半天玉才突然开口了:“你来干什么?” 虎旦喃喃的说:“接……接他们回去。” “嗨!你还想接她回去?你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回去了!”说着给玉兰使了个眼色。玉兰板着脸始终没看虎旦一眼。 玉才气愤地站起来,指着虎旦的鼻子大骂:“你个狗日的,狗肉上不了台杆秤!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过了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老祖宗姓甚了?你小子有本事,翅膀硬了,还找他们干什么?”虎旦被骂得低着头大气不吭。玉才见骂上也不吭气,接着又说:“你自个儿回去吧,他们不准备回去了。”说完摔门出去了。 刚一出门便碰上了老支书,玉才惊奇的大声叫起来:“哎呀!姑舅,你怎么跑来了?” 支书摆了摆手说:“快别提了,就是虎旦那个狗日的害的我昨晚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又来找你!” “是为玉兰?”玉才问。 “是啊!玉兰在这儿?”支书急切的问。玉才点了点头说:“那狗日的也来了。” 他俩推门进了屋,支书见了虎旦又手指鼻子骂了起来:“你个鬼孙子,有拉屎的心就没吃屎的胆?咋啦?你小子坐不住了?一大早就跑来?有种就再打一回光棍嘛!咋下软蛋呢?”虎旦被大家骂了一顿,连个屁也没敢放,像被困在笼子里的狗熊似的戳在那里。眼珠子死死盯着地面,一动不动活像个死人。支书和玉才相互使了下眼色,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劝玉兰快回去。玉兰从心底里不想回去,可是自己又没地方走,看大家都这么劝,只好答应和支书一块儿回去。 一场风波过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虎旦打老婆的事在全村也成了一大新闻。 第六章(4) 那天虎旦出去办事,遇上迎面来的陈“赖小”。他那张黄鼠狼脸,一见虎旦就呲牙咧嘴一幅怪诞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脸庞上镶嵌的一对老鼠眼,在神经的牵动下变成了小三角。露在外面的两颗泛黄的大门牙闪闪发光,脸蛋皴的像两块粘贴到颧骨上的山药蛋。满头疖子的脑袋上稀疏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摆动,他一手搔了搔刺痒的头皮,一手伸出大拇指,在胸前晃动着说:“嘿!虎旦!你小子好样的,有种!老婆那玩意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该打!”说着一双鼠眼贼溜溜的看着虎旦。 虎旦看了看他抿了抿嘴径直往前走,陈“赖小”看虎旦不说话,蜷缩着微微有些驼背的身子,摇头晃脑的继续说:“我原来一直以为你不是个大男人,嗨,没想到你小子还敢打老婆,看来以后不能再小看你了。” 虎旦听有人夸自己是大男人心里美滋滋的,但一听他最后那句话心里很恼火,没想到以前竟连“赖小”都小看他。所以冲“赖小”举起一个拳头,做出要砸下去的样子大声说:“你小子再敢小看老子,小心点儿!小心你的狗头!以后谁再敢小看老子,看老子弄不死他!”说着他还将拳头在空中晃动了几下。 “赖小”看举起的拳头,急忙抬起胳膊斜着身子想躲避,一脚踩在石头上绊了一下,一条腿突然跪在地上,膝盖擦破好大一块儿。虎旦一看高兴的拍手跳起来,并且大叫:“好!好!好!那才好!又吃馍馍又吃糕。”边拍手边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在嘴边乱溅,突然一阵强烈的咳嗽使他半天喘不上气来,捂住肚子深弯着腰,山羊脖子憋的老粗,整个脖子跟脸连起来好像一个带把的红葫芦。 “赖小”见虎旦那样更是幸灾乐祸的大吼:“妙!妙!那才妙!又吃馍馍又吃糕!”按照本地的风俗,人死了以后就会吃糕和馒头,所以两人的叫喊寓意深长。 虎旦见“赖小”幸灾乐祸的样儿十分恼火,跑过去用两只手卡住他的脖子,他拼命的挣扎着并断断续续的说:“虎旦哥,饶命……虎旦哥!” 虎旦仍然勒着他的脖子说:“叫爷爷老子放你,不然老子勒死你!” “爷爷,爷爷!我叫你爷爷!行了吧?” “赖小”几乎被唾液咽住了。 虎旦松了手,并冲他的臀部狠狠踹了一脚,“赖小”趔趄的向前跑了好几米才站住脚。他回过头用手抹了抹脖子和嘴,朝虎旦啐了口唾沫说:“白虎旦,我操你祖宗!你就会欺负老子,有本事回去把你老婆捶一顿,你敢吗?连老婆都竟不过,还是什么男人?我看你就是个活死人!一辈子的软蛋、忪包!” 他把虎旦说成“斧蛋”,把老婆又说成了“妖婆”,活死人说成“活喜人。”虎旦气的直咬牙拔腿就追,“赖小”像兔子一样一溜烟跑掉了。 “赖小”的话又深深刺透了他的心,原以为像陈明亮这类人,肯定经常会暗地里佩服他,羡慕他。没想到并非如此,看来我白虎旦在人们心中“活死人”的印象还没抹掉。他心里十分沮丧也很恼火,本来打算要办的事也没心思办了,干脆扭头回了家。 玉兰见他出去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心里很纳闷,便问:“你咋出去又返回来了?” 虎旦气哼哼的没说一句话,爬上炕拉过一个枕头,两手搁在后脑勺,仰面躺在炕上,两眼直愣愣的看着房顶想心思。 玉兰更纳闷了便问:“你到底咋了?事情办的不顺利?”他把身子侧翻过去,仍然没说话。孩子见他躺在炕上觉得好玩,也要拉枕头,没料却碰倒了摞在墙根的被子,全部压在虎旦的脸上。孩子看见好玩,顺势扑了上去。虎旦被压在脸上的被褥和孩子弄得透不过气来,身子像蛇一样使劲扭动着,两条腿来回乱弹,两手在被窝里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活像一个垂死挣扎的大猩猩。孩子觉的好玩极了,便使劲压着他,还用手不断敲打他的脑袋,嘴里念念有词,做出赶驴的样子。玉兰在一边哈哈大笑,孩子见此更来劲了,干脆做出骑驴的样子,身体上下晃悠,礅的虎旦实在难以忍受,拼命挣扎着抽出手,把孩子用力推开,才从被窝里钻出来。他满脸憋的通红,头发像干草一样横七竖八的盖在头顶上,嘴歪到一边,鹰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孩子,好像刚从地狱出来的魔鬼,一只手高高举起,连滚带爬的向孩子扑过去。孩子被来势凶猛的“野兽”吓的不知所措,哇哇大哭起来,玉兰见状也急忙连滚带爬的扑上去护孩子,可是她晚了一步。孩子像落入虎口的羔羊,已经被重重挨了两拳打爬在地了。玉兰紧紧抱着吓坏了的孩子,虎旦举着双拳,瞪大眼睛咆哮着,嘴里唾沫乱飞,好像要把那孩子吃下去似的。孩子第一次体验了这个世界的可怕,第一次感到自己孤立无助。虽然母亲紧紧的搂着他,竭力用一只手护着,不让他再受到伤害,并且把嘴贴在他的脸上,边亲吻边不断温和的说着安慰的话,企图叫孩子明白,只要妈妈在任何人也休想伤害到他。可是这些全无济于事,孩子依然瞪大眼睛看着虎旦,头发竖起来,惊恐的放声大哭。 虎旦的脑袋猛烈的上下晃动,像吊在半空快要爆炸的红气球,伸着雁一样的脖子,不停的跺着脚咆哮着:“你再哭,再哭爷撕——撕了你!”一口唾液堵在嗓子上呛的他两手抱胸,蹲在地下剧烈的咳嗽起来。 孩子哭的更凶了并发出惧怕的尖叫,玉兰狠狠地看了虎旦一眼,气愤地说:“你想死了?要死就赶快咽气!外面不顺心回来跟娃娃发啥驴脾气?”说着抱上孩子出了院子。孩子剧烈的哽噎着大声直喘,玉兰不断拍着他的背,把嘴放在他的耳边,低声细语的安慰着受到惊吓的孩子。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虎旦站起来出了屋,狠狠的瞅了孩子一眼,气呼呼的出去了。孩子俯在妈妈肩上哽咽着慢慢睡着了,在睡梦中还不时发出尖哭声。玉兰把手放在孩子腹部轻轻拍打着不敢离开,担心孩子醒了看不到妈妈,再次受到惊吓,直到孩子的哽咽和尖哭声渐渐消失,才慢慢离开他下了地,蹑手蹑脚出了院子。 春耕又要开始了,地里的活等着大人们,玉兰除了忙家里的事外,地里的事一样也不能少干,孩子又要跟着受罪了。一想到这些,她的心就像被无形的魔爪拽着似的难受。她抓了些玉米,嘴里咕——咕——咕的叫着撒在院子里,正在猪圈和垃圾堆上觅食的鸡群,连跑带飞叽叽嘎嘎争先恐后的赶过来,争抢着眼前的食物。刚孵出的一窝小鸡仔也跟着妈妈急忙赶来,鸡妈妈张开两臂,全身的羽毛都竖了起来,像一只大火鸡,用尖尖的喙啄起地下的玉米,从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振颤声,又把玉米扔到地下。就这样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自己连一颗也没舍得吃,小鸡都学着母亲的样子,来回抢啄着玉米粒。几只老母鸡歪着头,喉咙里也发出咕——咕的声音,看着这些可爱的鸡仔。只有那些好斗的公鸡,为讨母鸡们的欢心,把小鸡仔争啄的玉米抢过来,送到自己心爱的人面前。鸡妈妈乍起翅膀,鸡冠立竖,脖子紧缩在颈后,全身羽毛抻起,向一个凶猛的斗士,拼命扑向抢夺者,誓与它拼个你死我活。鸡群里引起一片混乱,那些欺弱怕强的家伙,在鸡妈妈的追迫下逃之夭夭。 玉兰看到这些,眼睛里满含热泪,深深被鸡妈妈感动了。她叹息自己连这只母鸡都不如,无力去保护自己的孩子。屋里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她迅速往家跑,边跑边说:“宝宝,宝宝别害怕,妈妈在这儿,妈妈来了。”孩子揉了揉小眼睛,张开小嘴,仰起头放声大哭着,一觉醒来又想起了前面发生的一切,还没从惊恐中摆脱。玉兰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在他的小脸和小嘴上猛烈的亲吻着,孩子在妈妈的亲吻中慢慢安静下来。但是他一步也不愿离开妈妈,紧紧地抓着妈妈的衣领,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睛,警惕的看着妈妈。玉兰只好找了一根带子,把孩子绑好背在背上去喂猪、做饭。 晚饭做好后还不见虎旦的影子,娘俩吃完饭,玉兰哄孩子睡了觉,拿起炕头的鞋底纳起来。傍晚时分,简陋破落的院内静悄悄的,牲畜、鸡禽都吃饱喝足安静下来,屋子里只留下娘俩,玉兰打开灯,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纳鞋一边唱起了三曲儿: 三月杏花开满沟,湿淋淋春风暖心头。 消冰水呀转村村流,沟沟岔岔笑语游。 骡条条撒欢戏马驹,沟畔畔牛羊恋清流。 胡燕儿剪柳柳成行,成群群飞来挑新房。 门前屋后柳成荫,野雀雀唱成一洼声。 鸟飞千里地留影,人行千里心不分。 大青山的石头,乌拉山的水, 面对面坐下我还想你。 想你哟想你哟真想你,半个月吃了半碗米。 白天我想你迷了窍,抱沙蒿跌进个山药窖。 黑夜我想你睡不着觉,半夜上房把你瞭。 …… 虎旦猛不防的闯进来,把她吓了一跳,锥子扎在左拇指上,鲜血立刻汩汩往外流,玉兰烧了块棉花捂到锥扎的地方,乜斜的瞅了虎旦一眼,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干活儿。一阵浓厚的旱烟油味和强烈的酒精味,从虎旦那熊似的躯体上传了过来,使原本清新的小屋,到处散发着恶臭使人喘不过气来。玉兰的胃部好像有东西在翻滚,她的脖子也随着上下翻滚痉挛起来,她屏住气息闭上眼睛,低着头用手轻轻捂住咽喉和鼻子,尽量让自己少闻这种怪味。虎旦两腿打着弯,身体晃悠着脖子向下倾,踉跄的冲到水翁跟前,醉眼惺忪的瞅着玉兰。一只肘托靠在翁沿上,一只胳膊用力举起,手腕耷拉软绵绵的晃悠着,怪模怪样的朝玉兰笑了笑:“忪相!”然后舀了一瓢水,爬在瓮沿上咕噜咕噜的往嘴里灌。灌得满脸满脖子全是水,水又顺着下颏流进翁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玉兰光着脚跳下地,不顾一切用力一推,虎旦一个趔趄跌到锅台旁,头上磕起个大包。他嘴唇发紫,嘴角向下撇着,瞪着死鱼般的眼,从恍惚昏浊的眼神里看着玉兰,好像永远也看不清所有的一切:“你,你干什么?为……为什么要……要推我!”两手无目的的左右乱抓,支撑着胳膊企图爬起来,但胳膊和腿像断了似的都不听使唤,刚支撑起来又坍塌了。他将一只手掌托在地上,另一只放在肚子上,肘托着地,两只脚撑住地面,把臀部高高抬起,脖子使劲向后仰,像一个三只脚的蟑螂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一使劲,活像断了腿的螃蟹四肢一下就撒了架。他反复重复刚才的动作,脑袋像一个倒挂的猪尿脬摆来摆去,怎么也站不起来。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得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看上去真像一个被困的野猪,满身灰土,脸上、身上脏兮兮的。 玉兰举起手中的鞋底,狠劲向他的胳膊抽去。“我让你在地下滚,就像一头死驴,活的还有人样吗?在哪喝了黄汤回来撒野?” 虎旦抡起拳头朝玉兰脸上就是一拳,顿时玉兰眼前直冒金星,半拉脸像被撕掉一样。她气得浑身发抖,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啊,老天爷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边哭边用双手紧紧抱住头,手指插进发根,脑袋不断的摇动着。睡梦中的孩子被这恸哭声惊醒,惊哭着爬起来,恐慌的望着地下的母亲。玉兰急忙爬上炕抱起孩子,继续伤心的哭着:“我大老远来不怕你穷,不怕你没本事,没明没夜拼死累活的跟你过日子,希望我们能走在人前头。可是你却狗肉上不了台杆秤,死猫扶不上树,没本事还不省事。一个大男人放下正事不办,死在哪儿去喝猫尿了?回家还撒野!” 虎旦两腿伸开,斜歪着身子两手瓣住炕沿,下巴颏担在炕沿上,扯起嗓子大喊:“不要哭!嚎甚丧了?老子还没死,有啥可嚎的?” 孩子吓的大声尖哭,玉兰轻轻摇着孩子哭着说:“就给你哭丧了,你迟死不如早死,早死不如快死!我盼阎王爷赶快叫小鬼来抓你!” 虎旦托住炕沿站起来,一屁股坐在锅台上,揭开锅盖取出饭菜。他的眼睛像两个灰色的珠子,呆滞的看着嘤嘤啼哭的母子,双唇蠕动来回咀嚼着送到嘴里的东西,发出吧叽吧叽的声音。饭菜从嘴边不断的往下掉,他用手拣起掉在怀里的饭菜又填进嘴里。吃完饭连鞋也没脱就爬上炕,拉了一个枕头,靠窗台头朝下睡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鼾声如雷。玉兰止住哭声抱着孩子也和衣躺下,孩子在母亲怀里很快睡着了,可是玉兰却怎么也睡不着,借着窗棂上射进的月光又想起了过去,想起了亲人。 第六章(5) 在玉兰的记忆中,爷爷奶奶是她最亲近的人,小时候几乎是在奶奶的背上长大。爷爷奶奶一生非常辛苦,拉扯大八、九个儿女,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从她记事起就没看见爷爷奶奶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奶奶在她五、六岁上去世,对奶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是她离开人世的那些瞬间片断,在她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一块门板上放着奶奶瘦骨嶙峋的身躯,脸上的皮全贴在骨头上,嘴紧紧的闭着,眼角和嘴周围的皱纹一动不动,整张脸就像画着波纹的椭圆形盘子。秋风吹拂着她的手和脸,身上穿的衣服、鞋子都怪怪的,从没见人们穿过。清风中头发在轻轻的摆动,她紧闭双眼睡着了,一霎那间玉兰突然感到奶奶永远也醒不来了。她看见奶奶驾着一股青云,在微风中徐徐离开地面头也不回走了。尽管在她周围有好多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的人,来来往往的忙来忙去,可是她毫没在意,竟连自己也没看一眼,像一个大风筝越飘越远。玉兰伸出小手尾随着奶奶往前跑,想把她抓住,可是奶奶跨过小院,跃过农田,穿过前面的那片小树林,很快就看不见了。她放声大哭,只觉的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后来见人们抬着一个硕大的长方形柜子走了,妈妈告诉她,奶奶就睡在那里,到新的地方去安家了,从此再也没有见到奶奶。 她因想念奶奶经常哭闹,一要哭闹,爷爷就背上她上了门前高高的土坡,向远处望去,并且低沉而沙哑的喊着:“老婆子——你在哪儿?玉兰想你啦。”他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有时候一连重复五、六遍。每喊一遍总要稍微停顿一下,声音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到后来只见他眼角的泪水,在太阳光下熠熠闪烁,双唇紧闭,眼里饱含着无望的期盼,站在那儿好长时间,一动不动的望着远方。玉兰也会静静的屏住气,偷偷看着爷爷,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希望突然在眼前什么地方能看见奶奶。静静的站了很久后,爷爷蠕动着双唇颤巍巍的说:“老婆子,你在哪儿?你现在过的好吗?但愿老天爷保佑你,在那边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吧。”他的声音显得更低沉沙哑了,脸上的每一个神经都像乱了套,表情很难看。从他的表情中,玉兰深深感受到了爷爷内心的痛苦。最后他喃喃的说:“唉,你倒走的省心了,可也不回来看看我。”他怪怨着。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的问:“你回来吗?”接着又摇摇头无比感喟的说:“唉!我看你是不会回来的,谁还想再回来看那些烦心事呢?”说着他便无精打采的迈着沉重的步子,摇晃着身子往家走。玉兰在背上也感觉得到,爷爷的步子迈的非常吃力,心情很沉重。看爷爷那么难过,玉兰似乎也领受到了什么,再也不闹着要奶奶了,想奶奶时只是偷偷的哭。小孩想人都是傻想,因为想奶奶她不知哭过多少回,至今还记忆犹新,每想到这些依然很难过。 爷爷魁梧的身躯患有风湿病常年总弯着腰直不起身来,一边干活一边不时捶着背,实在痛的厉害就脸朝下,下颏顶着炕,额头放在两手背上,上半拉身子长长伸展开爬在炕沿上。有时还让她和哥哥们站在背上使劲的踩,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身上的疼痛。后来这些都不管用了,整天吃止痛片,止痛片的剂量也在不断加大,临终前那些药也无用了,他整天蜷曲着身子躺在炕上不停呻吟,满头白发掉的能看见头皮,玉兰经常爬在爷爷跟前,看着他没有一点血丝皮包骨头的脸,摸着失去弹性僵硬干枯的手,数着他稀疏的头发,心里无比痛苦。听人说,黎明时分的祈祷很灵,所以,每当黎明她就默默地祈求上苍,把爷爷的痛苦让自己来分担一些,使爷爷的病尽快好转及早摆脱痛苦。可是上苍好像没听到她心灵的祈祷,并没保佑爷爷的病尽快好转,相反,不久就把他送上了不归之路。爷爷死了,她不知有多难受,好像失去了主心骨。爷爷是条硬汉子,虽然穷但很有骨气,很受人尊重。在她眼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是她的靠山,是她心灵的依托。爷爷常说:女娃娃不识字找不上好对象,永远受人欺负,走不在人前头。所以在生活十分艰苦的情况下,还让全家人勒紧裤带,咬紧牙关,供她和妹妹上学,使她和哥哥们一样,背着书包念完了初中。成了村里的女“秀才”,成了女孩子们羡慕的人。她常为爷爷捶腿、按摩,拔火罐希望他长命百岁,可是都无济于事,他老人家依然拂袖而去,跟奶奶一样永远不回头了……。她知道,爷爷是希望她有了文化不受人欺负,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爷爷为了她不顾年迈身体不好,还勒紧裤带给自己省学费,假如不是这样,老人家或许还能多活几年,玉兰长叹了一声轻轻地拍着孩子。孩子因一天来受到惊吓,睡梦中惊哭了好几回,玉兰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月光不断的向西移去,玉兰侧身搂着孩子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虎旦的鼾声一阵紧似一阵,不时还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牙咬得嘎嘣嘎嘣直想。透过窗棂,月光把屋子照得一片苍白,在这苍白的月色中,玉兰感到自己的心情也像苍穹的月光一样苍茫无比。她的心在不断的颤抖,为自己的遭遇而颤抖,为上苍对自己的不公而颤抖。孩子全身猛烈的抖动了一下,玉兰本能的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看来一天里所发生的事对孩子刺激很大,把他吓坏了,玉兰用嘴轻轻的吻着他的额头,极力用自己的爱抚慰着他。酸楚的眼泪不断从眼角流出,通过鼻梁、两颊、嘴角流到脖子里,枕头上。她觉得自己像漂泊在大海里的一叶小舟孤立无助,随波逐流任海浪冲击时时都有被吞噬的可能,她渴望尽快找到一个避风的港湾在那里停泊稍憩。可是一切都非常渺茫,港湾在哪里她不知道,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屋外传来了公鸡的打鸣声,头遍鸡叫预示着天快亮了,玉兰还没睡着。她感觉很累,好像得了一场大病浑身发软,头疼的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然感到自己在不断的下沉……下沉……。在茫茫云海中自己怀里抱着儿子,坐在一个像小木船一样的篮子里,向远方飘去。周围除了上下翻腾的云雾,什么都不存在,感到无比的孤独害怕。忽然发现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她急忙向那个人飞去,到跟前一看竟然是茂林,她喜出望外立刻喊了起来,只见茂林也正要过来拥抱她娘俩时,忽然一个巨大的云层压了过来,茂林消失在云海里瞬间无影无踪,玉兰焦急的大声喊着茂林的名字,在广袤无垠的苍穹传来了茂林的声音:“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这声音又像是李大姐。玉兰到处寻找并放声大喊:“茂林!……茂林!……李大姐!……李大姐!”无论她怎么喊,再也没有任何回应。她害怕极啦,紧紧的抱着儿子,大声哭喊起来:“茂林!……茂林!……李大姐!……李大姐!”悲切的哭喊打破了小屋黎明的沉寂,虎旦和孩子都被惊醒,虎旦推醒了梦魇中的玉兰,玉兰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醒来她再也睡不住了,突然萌发了找人看孩子的念头,她实在不忍心让孩子再受罪,吃过早饭什么也没说,背着孩子往支书家走。 初春的太阳照在北方还没泛青的大地上,把冰凉的地面照得暖呼呼的,枯草和树木的根茎及枝条,都伸展开冬眠的翅膀,充分接受着阳光的沐浴。树干的枝条上都已打上了含苞待放的花蕾,枯草的根部已经生出了嫩芽,大自然告诉人们春天到了。玉兰的心里顿时豁然敞亮起来,春天的到来,使她又看到了希望。春天给万物带来活力,带来生机,带来新的希望。在春天里这里的人们会把希望放飞在广袤的原野,放飞在世代生息的沃土上,尽情憧憬着秋后丰收的硕果,憧憬着自己的未来。玉兰沿着祖祖辈辈走出来的乡间小路,大步流星的往前赶,她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她要寻求新的希望。 玉兰背着孩子来到支书家,支书已经出去了,家里只有大婶和七十多岁的老奶奶。玉兰背着孩子进来,两位老人家吃了一惊,大婶接过孩子在脸上亲吻了一下奇怪的问:“哟,玉兰是哪股风把你娘俩吹来了?今天咋想起上大婶家来?”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摸着孩子的小手。老奶奶干枯的身躯背有点驼,伸出干瘪的手,把玉兰拉到炕沿边坐下。玉兰用手抚摸着奶奶的手低着头说:“大婶,我今天是来求您老人家的。”说着她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奶奶伸出颤抖的手,头微微的摇摆着替她擦着眼泪说:“闺女,不要哭,有什么话跟你婶慢慢说。”大婶也接着说:“就是,奶奶说的对,有什么为难事跟婶说。是不是虎旦又瞎作怪欺负你了?” 玉兰擦了擦眼泪,把心里的委屈和难处一股脑儿都告诉了大婶,然后她又满眼泪水的说:“婶子,我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再也不忍心把娃娃一个人丢在家里出去干活了,如果老带着他下地干活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昨晚整整想了一夜,只好跑来找你老人家,求你老帮忙。我知道您家大人多很不容易,但是再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你老就当他是小猫小狗帮我看看吧。”婆媳俩听了玉兰的话,可怜她单帮孤人没人照应,就立刻答应了她的请求。玉兰没想到大婶答应的这么痛快,激动的热泪盈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一下扑到大婶怀里哭了起来。她的两肩和背部剧烈的颤抖着,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大婶的胳膊,满脸泪水的说:“婶子,你就是我的妈。只要我们有事来找你和大叔,你二老从没拒绝过,我的亲生父母都没这样做,你们却做到了,你和大叔对我比亲爹妈还好!我真不知以后该怎么报答啊!” 大婶用手抚摸着玉兰的头发说:“玉兰,你不要这么难过,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尽管来找大婶,我们这儿就是你的家。只要大叔大婶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帮你。娃娃放在这儿你尽管放心,最近我们家里还要来两位老的,再加上我和奶奶,有这么多人在家,一定不会让娃娃受罪。”玉兰一听这话,好奇的抬起头问:“婶,咋家里要来人了?” 大婶点了点头说:“嗯,是你大叔的三叔、三婶,两个人一辈子没生育,抱了一个儿,二十来岁上死了。现在年岁大了没人照应,我和你叔准备把他们接来,在这儿养老送终。” 玉兰听了不免为大婶老两口那吃苦耐劳,牺牲奉献的优良品质所感动。大婶自己就有六个孩子,有四个成了家。现在还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两个未成家的孩子要靠他们夫妇养活,生活本来就很苦,再添两个老人,今后他们的日子就更难了!玉兰看着大婶满脸皱纹的脸,心想,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啊! 玉兰总算给孩子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的地方,每天一大早吃过饭把孩子送过去,从地里干完活儿再把孩子接回来。除了干自己的活儿外,大婶家地里的活他们也帮着干,两家人就这样来回变工,互利互补关系非常密切。由于跟大叔一家走的近了,虎旦几乎整天在大叔的眼皮底下,所以,对他的一切一目了然。凡有不对的地方大叔大婶就会及时敲打或训斥他,虎旦在两位老人和玉兰的带动下,也整天闷着脑袋在地里忙乎很少闲下来。玉兰因孩子有人照看,虎旦也老实多了,家里的事正像玉才媳妇说的那样,都她说了算,所以,心情舒畅了好多。跟大叔一家人交往,使她感受到了一个家庭的温暖,学到了好多处人做事、治家种庄稼的经验。因为大叔认识人多,见世面广,经常在外开会了解的信息也不少,而且又及时,所以,玉兰暗暗庆幸老天爷把自己安排在大叔身边,让自己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机会。另外,玉兰很有心计,平时非常注意观察村里治家好的人家,并不断暗暗总结学习他们发家致富的经验。再加自己有些文化,于是,把队里实行“责任制”以来的高产户和治家能手记下来,对他们每年的种植、养殖及经济来源作仔细分析,然后自己也偷偷学着人家干。所以,她家的收入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在村里也快成“冒尖户”了 玉兰是个很有责任心和“知恩图报”的人,大叔一家为她解除了后顾之忧,她非常感激,所以农忙时,假如地里活儿多忙不过来,她就会先帮大叔家干完了,再回头干自己的。这样一来很招大叔一家人的喜欢,两位老人常把她当闺女一样看待,当她实在忙不过来,就把孩子半月十天的留下来,当亲孙子一样照看。 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两家人地里的庄稼都长的非常喜人。 第七章(1) 伴随着好年景,农村的改革也不断深入,从一九五八年开始的人民公社大集体,从此结束了。过去的人民公社彻底改名为乡政府,过去的生产大队改名为村,生产小队改名为社,大叔也由原来的大队支书变成了村支书。国家对农村实行改革,使农村的政策发生了极大变化,无论思想上还是经济机构的调整上,与过去相比有了很大不同,人们的思想也在慢慢发生着变化。农民种的粮食、蔬菜,养的牛、羊、鸡、猪等农副产品都可以拿到外面去卖。过去的经济计划年代,农民不允许倒卖粮食、蔬菜,就连养的牛、羊、鸡、猪、鸭、鱼、蛋等都一律不准拿出去卖,一旦发现全部没收,还要在全大、小队或公社开会进行点名批评,有的甚至还要进行严厉批判,这叫“割资本主义尾巴”。现在这一切已成为过去,再也不会有人来割“资本主义尾巴”,拿出来进行批斗了。并且还鼓励农民“发家致富,搞活经济”,把农副产品拿到集市去卖。 另外,国家提倡科学种田,因地制宜,合理种植,大力推广优良品种,彻底改变过去传统的种植方式,从根本解决人们的吃饭问题,所以乡政府给各村都下了任务和指标。可是大多数祖祖辈辈靠天吃饭的农民,不敢拿自己的土地去冒险,你推我靠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尝试的人。大叔非常着急,组织村里各社长、会计、妇女主任等开会研究确定此事。这对农民也是件大事,听说要开会,不少人都跑来了。原来的大队部变成了村委会,屋里屋外围下好多人。支书动员大家拿出部分土地,配合乡里来的技术人员,种优良品种,搞合理密植。多数人只是大眼瞪小眼相互看着,谁也不敢表态。只有少数人认为,既然上面让这么干,肯定有一定道理,不妨先拿点新品种试种一下,至于搞合理密植种“三套田”,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支书看新政策不好往下推行,首先自己表态拿出一部分田搞示范。另外要求村、社干部带头,强行把任务分了下去,一部分干部看支书带头,碍于面子就只好接受了,可还有少数干部不愿意,为此大家争吵起来,吵的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此时,在胖嫂家也聚着好多人,这些人自然都是建民、“马正经”一类在村里搞新闻,耍小聪明打小算盘的人和一些吃不准政策,又爱在背后嘀咕的人,这些人都在静静窥探着村委会的一举一动。“赖小”号称“烧死人都要添一条胳膊”,所以村里大凡小事都要去凑热闹。听说干部们在村委会开会,他早早就跑去了,蹲在地下两只鼠眼滴溜溜的转,竖起两个猫一样的耳朵,仔细听着大叔和人们的谈话。他发现建民那伙人一个也没到,猜想一定都在胖嫂家,所以干部们争吵起来后,他就去了胖嫂家。 只见胖嫂家坐着满满一屋人,也在议论此事。胖嫂的丈夫光着脚,背靠枕头一条腿弯曲着平放在炕上,另一条腿膝盖弯曲小腿竖立,脚平放在炕上。一只小胳膊放在竖立的那条腿的膝盖上,手腕耷拉着,另一只手拿着水烟袋,面前放一盏小油灯,坐在下炕中央,不紧不慢的抽着水烟。每抽两口他就用嘴一吹,烟锅里的灰烬像一颗发霉的黄豆,从烟锅奔出来,他用放在膝盖上的手接住后扔到光炕上,然后再用手去捻一点儿烟丝放进烟锅,伸长脖子,俯身到小油灯上点燃了水烟再接着抽。他反复重复着这些动作,一边抽一边不断插几句话。建民蹲在旁边,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两手跃跃欲试亟待想接过烟袋抽两口。靠窗台坐着牛二嫂和胖嫂的另一个好姐妹,胖嫂坐在靠近牛二嫂的锅台边。其他人有在炕沿边坐的,还有在地下蹲的、站的。“马正经”盘腿坐在胖嫂丈夫身边,两手放在膝盖上,正在发表自己的看法:“我看这事迟早也得按上面的意思办,小胳膊咋能拗过大腿呢?你们说,是不是?” “如果我们不听他们的,我看那些当官的也没辙。”站在地下的牛二说。 “就是!”胖嫂她们几个女人也附和着:“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土地分给咱们,想咋种就咋种,谁能管的着? 莫非还能强行?” “不对!”“马正经”摆了摆大手,双眉高挑,偏着脑袋作出不赞成的样子继续说:“虽然把地分给你了,但是国家还有撤回的可能,你不听话就不让你种,看你咋办?” “他敢不让种?不让种咱们就再回到大集体,公家总不能把咱们饿死吧?” “谁要饿死你了?公家给你指了一条光明大道,你不走怨谁?饿死活该!” “谁知道这是不是光明大道,说不定是火坑呢!人家当官的让你那么种,种得好他领功,种不好咱今年的辛苦就白费了,到头来只等着喝西北风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不清楚,只是瞎议论。“赖小”蹲在地下听了半天不免心里暗暗发笑,心想:真是鬼吵孝帽子——闹不清! 蹲在炕上的建民把水烟袋递给“马正经”,抹了抹嘴说:“现在的事情是撑死胆大的,吓死胆小的。我看这事就的能撑便撑,能扛便扛。反正我就不听他的,想咋种就咋种。”说着扬了扬头,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赖小”听他那么说,忍不住噗哧笑了。建民见他笑自己用手指着“赖小”问:“你小子笑什么?蹲在那儿就像个大马猴,得了暗禄了?有甚可笑的,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对!“赖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有甚好事说给我们听听,是不是又看上人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啦?”牛二嫂抬起屁股,伸长脖子,身子向“赖小”的方向倾斜,似笑非笑的瞅着他说。 “没有。”“赖小”难为情地摆了摆身子说。 胖嫂急啦,把手在大腿上一拍,扭动着肥胖的脖子:“嘿!没有,那你为什么笑?肯定有原因,老实交待,要不以后没人给你说媳妇。”其他人也跟着逗他。 “赖小”看了看大家,挠了挠发痒的脸说:“我是笑建民说的话。” 牛二好奇地歪着头,眼看着建民问:“建民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赖小”把刚才在村委会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大家一听都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胖嫂家的那位说:“支书自己带头干,说明这是硬政策,恐怕不好往过扛。听说以后的地就要这么种,实在不行只能听公家的了。” 人们听他一说,你一言我一语,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的瞎猜测,乱分析开了。猜测分析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道道,于是都认为,路是黑的,公家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谁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这些人的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不论干什么他们都不会先去冒这个险,只等别人弄成了自己再去干。 大叔不管干部们愿不愿意,强行把任务分了下去。另外还想在村里抓几个带头人,先进行示范种植,然后再向大家推广,玉兰首先报了名,拿出自家的五亩地做试验。对她的这种做法虎旦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认为庄稼人就应老老实实种自己的地,别人不愿意干的事我们凭啥要去逞能。玉兰却跟他的想法不一样,一来是为了支持大叔的工作,二来也想尝试一下科学种田的好处。如果成功了对大叔和自己的家庭都好,假如没成功,可以从中总结一下,以后搞起来也有了经验。另外,既然国家提倡这么做,一定有它的道理,所以,她铁了心坚决要这么干。 玉兰率先搞示范,就像在滚烫的热油锅上浇了一瓢凉水,一下炸开了锅,沸沸扬扬轰动了全村。谁也没想到虎旦媳妇竟敢冒这个险,为此,说什么的也有。有人认为她头脑有问题,冒傻气;有人说她想讨好老支书,瞎逞能;也有人说她是为感谢老支书一家,硬着头皮这么干的;更多的是耻笑她不知天高地厚,搞不清自己吃几碗干饭,瞎折腾。总之,男女老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把这事当作一大新闻在全村传来传去。敲怪话、嘲笑、讽刺、挖苦、看笑话等等,真是人们的心态各异,表现方式无奇不有。有的人甚至恼羞成怒,好像玉兰这么干,是在挖他的祖坟,什么难听话也说。也有不少好心人看不下去,暗为玉兰愤愤不平。 除了几个干部和玉兰外,也有几家村民想试一试,可见大家那么讽刺挖苦玉兰,也不想搞了。老支书非常生气,立即组织召开村民大会,下令各家至少来一个代表参加。听说开会有人打心里不想去,但看在老支书名下没有不去的。 等了两个小时总算人都到齐了。村委会挤得满满的,大叔一脸阴沉手里拿着旱烟袋盘腿坐在炕上,几个村干部围坐在身边,不说话只等他开口。大叔是个很有威望的人,虽然五十多岁了,仍然保持着军人风范。浓浓的双眉,高鼻梁长得很标致,身材魁梧,说话办事雷厉风行,只要认准的事就坚持做下去,敢作敢为,说话算数,刚中有柔。为人处事方圆百里也无人比得上,刚毅正直,所以,村里人对他心服口服,再厉害的人在他面前也很老实听话。 他抽完最后一锅烟,把烟锅在鞋底磕了磕,递给身边的人,抹了抹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清理了一下嗓子,手放在膝盖上,挺直了腰板大声说:“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现在开个会,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今天开会的内容是什么。”人们都会心的互相看看,有的人缩着脖子笑了。他接着说:“国家提倡科学种田,是为了提高产量,让咱们农民真正摆脱饥荒,过上好日子。采用优良品种搞合理密植,这是经过好多农业专家和科学技术人员研究出来的,公家既然让这么搞,肯定错不了,否则咋还拿出那么多钱来鼓励农民这么干呢?你以为公家傻呀?没你那点儿小聪明来的快?不如你会打那点儿如意算盘?有人自己不搞还打击别人搞,敲怪话、骂人、讽刺、挖苦,自作聪明。咋了,按你们的意思就是谁也不要听公家的,还按自己的老套套来?小胳膊拗不过大腿,我看你们谁有本事能把这事扛过去?”说着他严厉的看着人们。 场上悄然无声,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有的人在下面,缩一下脖子,伸一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大叔继续说:“咋啦?哑巴啦?有的人脑子不往正处想,正事不办,歪门邪道很有一套,看不开事还瞎吼叫。谁搞谁受益,到时候人家搞成了受了益,没搞得人别后悔。以后再听见谁瞎说八道,我就把他的地没收了!”说着他扭头跟村主任悄声说了几句,然后又放大声音说:“我们几个村干部研究了一下决定,优良品种今年家家都必须种,三套田谁家想种可以报名,咱们请乡上派人来指导。对种得好的户子,年底我们给奖励。”说着他的一只手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好像正在给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下达命令的将军,刚毅威严,态度十分坚决。说完看着村主任:“具体咋种,如何操作,由村主任给大家说一下。”大叔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把旱烟袋递给他,他接过旱烟袋又慢慢抽起来。 村主任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中等个儿,是老支书一手提拔起来的,办事稳重踏实,堪称大叔的左膀右臂。只是身体不太好,在干活儿时把胃搞垮了,经常抱着肚子喊胃痛。虽然如此,但很能干,办事利落村里的大小事情从没耽误过。他把种优良品种的方法和注意事项详细说了一遍,然后又把村里的要求及其他杂事强调了一番。 任务就这样强行分配下去了。有的人觉得支书的话有道理,又见支书带头干,估计风险不会太大。再加他在会上的一番话,使这些人心里有了底,所以,也决心试种一下套种田。还有一些人听说秋后有奖励,跟上村干部们说不定能沾大光,因此也抱了名试种套种田。这样基本实现了原来的设想,大叔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把优良品种发下去后,有的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腾出一小块地种了进去,有的人只在田头地畔撒了些种子来应付差事,为了保险人们的一切耕种仍然照旧。 人们对玉兰的议论传到了明芳的耳朵里后,她很为玉兰担心。明芳知道大部分人不是怕玉兰种不好套田嘲笑攻击她,而是怕她种好了,在村里崭露头角。谁也不能接受,一个外来女子竟敢到这儿逞能。 他们认为,在这儿根本没有外来女人出头露面的余地。尤其一些老年人,听说虎旦媳妇自告奋勇搞试验,好像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咂着嘴笑话玉兰,说虎旦媳妇不守本分,狗胆包天,一定是个“母夜叉”。 俗话说:唾沫多了能淹死人。明芳怕玉兰被这些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心想,套田种好了,遭点儿攻击没什么,可一旦失败,今后玉兰在村子里就不好做人了。本来玉兰在这儿就势单力薄,弄不好今后就更要受人欺负。所以她急得坐立不安,吃过饭假装说去地里看看,绕道来到玉兰家。想好好劝劝她,千万不要盲干。可是哪知道,玉兰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对这事早就想好了,成功与否非干不可,而且还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明芳很难说服她,最后反倒被她说服了。明芳听着玉兰的想法不断赞同的点着头,最后双目颦蹙微微叹息着说:“玉兰,真没想到你原来看得那么远,想的也很周到,有远见,到底念的书多就是不一样。不象我没你念的书多,看不远事,没出息,老受人摆布,自己给自己做不了主,活的真没意思,我好羡慕你!”说着不免流露出无比的忧伤。 玉兰看明芳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儿,反倒安慰起她来:“明芳,你也不要愁,以后会有好日子的,老天爷也不能总跟你过不去。不过有好多事还要靠自己,该厉害就厉害,不能老忍着,要么摸着你头皮软谁也敢欺负,不能让。你看鞠香现在就没人敢欺负。” 说着竖了竖眉。 明芳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也经常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女人如果走到我这一步,你说该怎么办?我很想离婚,但一离婚就变成“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无家可归的人,连个临时住的地方也没有。就因为这样,才硬着头皮忍到现在。玉兰,我真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日子。唉,感觉活得比登天还难。”说着低下头一手捂住嘴,上身和两个肩膀不停的颤动着,抽泣起来。 玉兰的眼圈也红红的,无比同情的点了点头:“就是。唉……。”长叹了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看着明芳。此时,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因为自己的感觉也和她差不多,好像活得比登天还难。目前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结果如何,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自从大会开完后,攻击和嘲笑玉兰的气焰虽然不向过去那么嚣张了,但人们的怪话和冷嘲热讽从没间断过。这些话玉兰都听见了,但是为了争口气,她决心咬紧牙关一定要坚持到底。好多人跑到虎旦家串门,其目的是想看看玉兰究竟怎么了,到底想干什么。玉兰装的若无其事,积极与乡里派来的工作人员配合,严格按人家的要求做,对别人的说三道四只当没听见。随着季节变化,种上的庄稼向跟时间赛跑一样,一个劲的往上窜,尤其套田里的庄稼非常争气,长的十分喜人,时间久了人们的风凉话也慢慢的淡了下来,大家都暗暗静观着玉兰他们的套田。玉兰在心里也跟大伙儿憋了一肚子气,决心在试种的人家中当冒尖户,做出来给村里人看看。所以起早贪黑拼命干,除了干自己的外还少不了帮大叔,连孩子也顾不上照看了。 那天又逢下雨,地里的活是干不成了。玉兰去大叔家接孩子,孩子在大叔家已经呆了好几天,她想跟孩子亲热亲热,并为他收拾一下衣物。另外,支书的老母亲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半个月前得了一场痢疾,差点儿要了命,现在不知恢复的怎样,玉兰想再去看看,便披了一块油布冒雨来到大叔家。只见大叔一家全聚在东屋啦话,老支书和三叔各拿一根旱烟袋,三叔的脸朝外,支书却背朝外,两人面对面坐在炕中央,中间点着一盏小油灯,不紧不慢一边抽烟一边啦话。三婶盘腿坐在炕头靠窗台的地方,老奶奶和玉兰的孩子睡在她身旁,孩子身上盖了件衣服睡的正香。奶奶侧身头枕在三婶腿上,两只干瘪的手就像两个鹰爪子,无力的放在炕上,手上的青筋突出,皮肤皱巴巴的,没有一点弹性和水分。她的眼睛轻轻双闭,嘴唇和下颏微微颤抖,上下嘴唇上满是一道道细细的皱纹 ,两腮也塌了下去,看上去很疲惫苍老。三婶低着头,两只手不停地拨弄着奶奶的头发,仔细寻找着虱子和虮子,两个大拇指甲上沾满了血渍。大婶拿着针线活儿坐在紧挨婆母们的锅台上,借着从窗户射进来的光,抓紧干自己手中的活儿。最近她的眼睛有些昏花,看东西总出错,做针线常挨针扎,不大一会儿功夫,指头被扎了好几回,每扎一回,她总要用舌头去舔一下扎过的地方。有一针扎的太狠,鲜血不断往外流,痛得她直呲牙,大婶急忙找来块破棉花,在油灯上烧了烧放在被扎过的地方,摁住用手揉了揉,止住血后又继续干活儿。这是一种最原始最土,也是止血快而简单的办法。由于医疗条件差,庄稼人干活碰破手时,常用这种方法止血,谁也不用药物。大婶是个从小吃惯苦的人,对一些小毛病从不放在心上,所以,这点小事就更不去理会了。 浓浓的旱烟味儿在屋里蔓延着,呛的大人孩子不断咳嗽,大叔指使老婆把门打开晾一晾屋里的烟味,大婶打开门,只见雨水劈里啪啦直往屋里灌,她只好把门拉开条小缝,让烟气慢慢流出去。 三叔和三婶虽然六十多岁,但看上去像七十岁的老人。三婶满头白发剪的短短的,两鬓的头发都捋在耳后用两个黑色的卡子卡着。两眼深陷,脸上坑坑洼洼,并且还有不少老年斑,蜡黄的脸看上去有些浮肿,眼睛里流露出忧郁和无望,好像生活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儿子的死对她打击很大,为此,曾大病过一场,差点儿要了命,好几年不能下地干活。现在痛苦的折磨虽然有所缓解,但还常唉声叹气精神仍不好,她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活着有甚意思,还不如早死了好。”三叔两只大而有神的眼,跟老支书长的很相似,一看就知道在年轻时,是个一表人才的美男子。从举止言谈中你可以捕捉得到,曾经也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只是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寄人篱下靠侄子养活。但他并不想坐下白吃白喝,除下地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外,还帮着侄子修补农具、放牲口,有空手里总拿个“毛卜吊”为孩子们捻毛线,准备冬天给大家织袜子和手套。 听有人进来,老奶奶微微挣开惺忪的眼睛,扬起脸往地下看了看,见是玉兰便无力招了招手,声音颤巍巍的招呼她坐下。玉兰问候过大家,俯身爬到炕沿边抓住奶奶的手摸着问:“奶奶,您老最近身体咋样?精神好吗?”奶奶用两只手握住玉兰的手,有气无力的说:“嗯,好多了。唉,人老了就像快要烧尽的灯捻,虽然有时看起来很精神,但说不行马上就不行了。我这是活一天算一天罢,说不定哪一阵子蹬腿就走了。”玉兰摇着奶奶的胳膊说:“奶奶您可千万别瞎想,您老只是这段时间身体不强健罢了,吃上药好好养一养,过了这阵儿会好的。”大婶和大叔也很赞同玉兰的说法,大婶边做针线活儿边不住的点着头:“就是,玉兰说的对,过了这阵子你老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不要整天瞎盘算。”其他人也都反对她的说法,三婶不断摇着头说:“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生点病不算什么,快别瞎想,让娃娃们操心。”三叔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放下,然后俯过身对奶奶说:“嫂子,把心放在肚子里,什么也别想,安安心心的养病。一切事情有他们两口子了,你有甚不放心的?”奶奶眼里噙着泪,下巴不停的颤动着,手抖得也很厉害,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都为我好,可是这命不由人啊,老天爷要你前晌死,你就等不到后晌。再说,我不死就是他们的害。”她用颤抖的手指了指大叔、大婶:“就这样不死不活得拖累他们,真怕他们扛不住。” 大叔也放下手中的烟袋,眼圈发红慢慢抬起头来,双目颦蹙看着母亲:“妈,再也不要胡思乱想了,我一定要让你老活到九十岁。现在你老想走我们也不答应,所以好好养病往九十岁上奔吧。”说着他看了看大婶,大婶满脸忧郁的看着婆婆附和着丈夫说:“就是。”然后夫妇两个不约而同的说:“您老想走了?没门儿。”大伙听了都笑了,三叔接着说:“嫂子,你看娃娃们对你多孝顺,只要你有半点不舒服,小子、媳妇就担心的要命。看在孩子们的这份孝心上,你也要争取活到九十岁,要是我,非活它一百岁不可。”奶奶颤巍巍的爬起来,笑着冲三叔说:“好,我就活它一百岁,跟你比个高低。”转而她又满脸忧郁的说:“唉!其实老天爷很关照我,给了我这么好的儿女,他们的孝心方圆百里人人皆知。都怪自己这穷命不争气,老害病,还不能着急上火,只要一着急,病魔准会来火上浇油,让你不得安身,害得他们也跟我受罪。看他们夫妻俩的担子那么重,自己又插不上手,只是干着急。我希望老天爷帮帮我的娃娃们,让他们的光景赶快好起来,不愁吃不愁穿,痛痛快快过几天好日子,咱们也跟着享享福。”这是所有做老人的心里话,也是他们唯一的一点点祈盼。三叔三婶都颇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玉兰把孩子领回家,拿出平时攒下的鸡蛋和腌猪肉变着样给孩子吃。另外,把他的头发全剃掉了,小光头活像一个大瓦的电灯泡,在太阳低下闪闪发光。还把孩子穿过的衣服放到盆里用热水煮了煮,把上面的虱子彻底清除了一下。给孩子从头到尾缝补洗涮了一遍,虽然有点儿累,但心情非常舒畅。虎旦见孩子回来也很高兴,一会儿把他背到背上,一会儿又让孩子骑在脖子上,好不亲热。父子俩打闹嬉戏过后,孩子就屋里屋外的追打起猪、鸡来。虎旦则双手放在背后,或挥动着拳头,跟在孩子后面走来走去,唆使孩子把猪鸡追得满院乱窜。家里有只大公鸡很好斗,像刚从斗鸡场败下来的一员大将,有气没处撒,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随时都处在战斗状态,搞得院里院外的小猫小狗和猪、鸡等不得安宁,没有不怕它的,不遂意时连虎旦和玉兰也敢啄。家里来人更是穷追不舍,啄得人家躲闪不及。谁到他家来,首先得提防这只大公鸡。所以人们戏谑虎旦不是养的一只鸡,而是养的一个看家“狗”。可是自从孩子回来后,这只公鸡再也厉害不起来了,突然变得老实起来,一看见孩子就吓得连飞带跑逃之夭夭,把虎旦乐得开怀大笑。玉兰见孩子这样心里有些担忧,怕照此下去学野了,不愿虎旦这么怂恿他。板着脸不时骂几句,甚至大声嚷着来制止他们。孩子这段时间个头长了不少,说话利落,身体也比过去结实,胆子也大了,玉兰的喊声虽然暂时能唬住他,但过一会儿依然如旧。玉兰见虎旦没有一点大人样儿非常生气,满脸通红睁大眼睛狠狠瞪着他,虎旦便悻悻地蹲在那儿像个孩子似的不再说什么。孩子玩腻了便钻进虎旦怀里又缠着他讲故事,虎旦就随口给他讲起了“故事”: 从前有个庙,庙里有个老道,老道干甚的了,讲故事的了,讲的甚故事?——从前有个庙,庙里有个老道,老道干甚的了,讲故事的了,讲的甚故事?——从前有个庙,庙里有个老道,……。虎旦反反复复的讲着这个从祖辈流传下来的“故事”,一下被孩子识破了,嚷着要他重讲一个,虎旦笑着说:“这小子还挺不好伺候的。”挠了挠头想了想,对怀里的孩子说:“那爸爸再给你讲个狐狸精精的故事吧。”孩子拍了下小手,点了点光亮的小脑袋。于是,虎旦就把民间流传已久的《狐狸精精》讲给他听: 从前有三个女孩,大的叫门墩墩,二的叫门挂挂,三的叫锅刷刷。有一天妈妈要去姥姥家,临走再三安顿:“妈妈今天要去你姥姥家,晚上回来。你们好好在家等我,谁来了也不要给开门。”姐妹三个点头答应。妈妈出了门高高兴兴往姥姥家走,不料却碰上了狐狸精精。狐狸精看见妈妈非常高兴,心想 第七章(2) 马上就要进入夏收季节,田里的庄稼丰收在望。“功夫不负有心人”,虎旦家试种田里的小麦长势喜人,玉兰的愿望实现了,真的成了试种户中的“冒尖户”。村里人的怪话嘎然而止,相反开始赞叹和羡慕起虎旦家来。虎旦因此洋洋自得飘飘然了,早饭过后,玉兰收拾衣物准备送孩子去支书家,虎旦拾掇下地干活的农具,他一边拾掇一边扯着嗓子唱起来: “录音匣匣音调高,亮嗓嗓抖两句责任制好。 白天山曲儿伴笑声,睡在半夜还笑醒。 场面里睡觉没依拦,这二年才把心放宽。 黑老洼搬走凤凰住,谁梦见咱们还能富? 鸽子飞起穿云层,致富路上搞竞争。 你头前富来我后头追,争先恐后谁让谁? 上了平梁甩开手,富人咋走我咋走。 上了平梁朝前瞭,脚底下就是阳关道。” 他故意唱的怪里怪气,在有的字尾还打个弯儿,为把调子往高挑脖子憋得老粗,头微微上扬青筋暴突,活像个打鸣的老公鸡,样子非常滑稽。 “咦!啧,啧,这小子得了什么喜事?咋大清早就抖起了山曲儿?”建民扛着铁锹,上身穿一件白衬衫,下着一条劳动布裤,头上还戴了一顶草帽,撇着嘴走进来。虎旦止住唱,拍了拍身上的土问:“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出来了?你小子咋想起来这儿?” 建民不自然的咧了咧嘴,像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乜斜着虎旦说:“你这是金銮殿不能来啦?” 虎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这儿庙小,就怕盛不下你这大神神。” 建民不高兴的说:“你小子说的什么话?这是不欢迎我来吧” 玉兰看虎旦唱山曲儿的样子心里暗暗发笑,见建民进来便抿嘴笑着迎上去:“好长时间不见了真稀罕,这段时间上哪赚钱了?” 建民淡淡的笑了笑说:“也没去哪儿。” “咦!还不说实话。人们都说你到外面去挣大钱了,这有什么好瞒的?”玉兰嗔怪的说,虎旦却轻蔑的撇了撇嘴,什么话也没说。 建民听玉兰这么一说,便不好意思了:“嗳!你可不要这么说,那是人们笑话我了。我能上哪儿挣大钱?只是跟着人家瞎起哄去看了看。” “那,看得如何?” “等明年再说吧。” 其实,建民是听人说到梁外挖甘草很赚钱,于是偷偷找了几个人想去捞一把,不料挖了没多少被当地政府罚款没收,还关了好几天禁闭,不但没挣到钱,还“丢了夫人又折兵”,坏名声传下一道滩,成了村里的一大新闻。吃了一大亏,他在家“闭门思过”好几天。听家人说,虎旦今年的试种田又获得了好收成,心里不服气想去看一看,所以,特意来找虎旦。他看虎旦夫妇的态度,心里很不好受,但由于不服气,心想,不管怎样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去看一看。所以,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仰着脑袋睥睨了虎旦一眼说:“听说你家今年的试种田不错,虎旦领我去看一看,让咱也学习学习。” “嗳,我们那点试种田算个逑了,种的不好,有甚好看的?”虎旦因为自从玉兰自告奋勇做了示范户后,建民在背后没少使坏而耿耿于怀。建民听了虎旦的话心里很恼火,心想,哼!这小子又牛气起来了,真不知天高地厚!等我将来成了大器,定会让你小子服服帖帖拜在脚下!于是没理睬虎旦,转脸跟玉兰说:“玉兰,你看这孙子,跟人说话就像吃了枪子!没有点人味儿!”虎旦翻着白眼拿上干活的家什,气哼哼的走了。 “听说你的试种田种的不错,我想去看看,跟你取取经。没想到竟遇上这么个丧门神,把人戗的连气也喘不上来。”建民把铁锹狠狠地在地上砸了砸。 玉兰把孩子背在背上,拎起东西笑着对建民说:“你俩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怪谁。你先跟他往地里走,我把娃儿送去就到,欢迎你去看看,多给提点宝贵意见。” 建民没想到玉兰这么开通精明,不但不记仇还如此宽宏大量,真是女中少有。他疑惑的看了看玉兰,扛起锹跟她一块儿出了门。建民目送玉兰母子远去后便径直往地里走。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的看着周围的庄稼,没想到试种田的庄稼果然长得比普通田的好。他越看越眼花,越看越心里不安起来。于是便大踏步的走进一块实验田,俯身捧起一束麦子,只见黄橙橙的麦穗颗粒饱满,分量又重,另外,玉米长的也郁郁葱葱茁壮茂盛,明显都比普通田的好。建民一下傻了眼,像泄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庄稼。听人们说虎旦家的试验田种的最好,他不敢想象那又是个什么样子,看来这次自己又没弄过虎旦,怪不得这小子那么狂,火药味十足,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满脸沮丧的想。因为怕人们笑话,那天傍晚他才回了家,所以没看清地里的庄稼,何况也没心思看。今天出来一比较,全目了然一切都明白了。怨不得全家人都在怪怨他,父亲几天来看见自己就来气,始终没给好脸色看。他真不敢再去看虎旦家的地了,怕看了后刺激太大自己受不了。所以,无精打采的站起来,提上铁锹漫无目的地在地里乱窜。 粮仓流来大窖里满,心里头埋进蜜罐罐。鸡叫就吃早起饭,致富路上不能慢。 责任制好处说不尽,可底子治了懒蟥病。 干在晌午不歇晌,晌午饭送在地畔上。 地头上吃饭一放碗,不想歇息光想干。 做起营生一股风,现票票催上不由人……。 远处传来的山曲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建民抬头望去,只见虎旦的身影在庄稼地或隐或现,他把铁锹在地上重重的砸了几下,狠狠地朝虎旦的方向啐了口唾沫,大声说:“呸!看把你小子美的,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吃几碗干饭啦?”见虎旦高兴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本不打算去虎旦的地里了,可此时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又产生了找虎旦的念头,所以,扛起铁锹大踏步向虎旦奔去。 到了地头,他把铁锹使劲往地里一插,大步流星的走到虎旦跟前。两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眉一挑嘴一撇乜斜着虎旦,阴阳怪气地说:“嘿!你小子高兴的要尿裤子了吧?唉,真没想到你这是屎壳郎登大殿也活出个人样来了。”虎旦瞅了他一眼没吱声,弯着腰只顾干自己的活儿。建民见虎旦不搭理自己,更是火上浇油,心想,这小子还看不起我!于是双手叉腰气愤地大声嚷:“你小子有逑甚了不起?别人跟你说话耳朵聋了没听见?还是眼晴瞎了人来了看不见?”虎旦瞪起两只鳄鱼样的眼,两道浓眉倒竖,四方脸憋得通红,扭着脖子张开大嘴巴冲建民高喊起来:“你才瞎了眼!你才耳聋了!看不见你爷爷在这儿干活?你是哪儿来的一条野狗跑到这儿乱叫唤?” 建民毫不示弱:“那爷跟你说话,为什么不出气?哑巴啦?” “你才哑巴了,我不想跟你说!你能把爷咋?” “为什么?爷爷咋你啦?你平白无故就不跟爷说话?”建民脖子伸得老长,摇晃着脑袋,胸脯一起一伏急促地喘着气,也使劲扯着嗓子喊。 虎旦自然也不示弱,一手叉腰,一手指指点点,上身冲虎旦一倾一倾,脖子上青筋暴突,唾沫星子四溅,歪着嘴大声骂着。两人越骂越凶,越骂越难听,建民跑到地头拔起锹向虎旦走去,虎旦见状也满地窜着找打人的家伙。 玉兰骑着自行车飞快的赶到地头,扔下车子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夺下建民手中的铁锹,拦住气势汹汹的虎旦,用手指着虎旦和建民说:“你们两个还是人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在野滩大吼大叫,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怕人家笑话?亏得你俩还是好朋友呢!”两人停下来谁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喘着气。 玉兰看着他俩也半天没吱声,等俩人的气消了一些后又说:“虎旦,建民想看看咱们的试验田,你应该双手欢迎而不应戗人家,让人家受不了。”然后她又扭头对建民说:“建民,你也不要计较,虎旦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凡有点儿事就沉不住气脑袋扬得老高,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再加没文化说不了话,一说话就往南山上撞,戗得人连气都上不来。你有文化明事理,不要跟他这种粗人计较,再说你们还是朋友,有甚可计较的。”玉兰几句话说的建民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紧绷着的脸一下松弛下来,气氛顿时缓和了,建民掏出烟慢慢抽起来。玉兰又接着说:“你以前帮过虎旦不少忙,他还经常跟我说呢,从心里很感激你,所以,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多念他的好吧。”玉兰边说边用下颏朝虎旦指了指,然后诚恳地看着建民。 建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唉,没什么。兄弟之间吵架是常事,我就是戳火虎旦那丧门神样。不过你说的对,他就是那么个德行,跟这种人没必要计较,要么能把你气死。”说完他抽出一根烟走到虎旦跟前:“看在玉兰面上,也看在咱俩是好朋友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这点儿驴脾气以后得改一改!”虎旦接住烟没说什么,慢慢抽起来。 建民跟玉兰说起了他在外面的所见所闻,玉兰听得很认真,她边听边捉摸自己的事。建民说现在好多农民把农副产品和粮食拿到城里去卖,还有不少农民进城打工,城里有好多事可以做,待明年开春想出去闯一闯。他还非常神秘地凑到玉兰耳边悄悄告诉她,自己去找过李大姐。成良哥和李大姐现在都在重要部门工作,说不定哪天还能用得上。 和玉兰啦完话,建民扛着铁锹走了。虽说今天受了不少气,但亲眼看了虎旦家的试种田,目的也达到了。另外,跟玉兰的接触中使他受到很大启发。想不到这个女人如此厉害,文化虽然没自己的高,但做事却很老练,很有心计。建民心里感慨地想,真是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可不能小看她啊! 建民因为干了丢脸事,回来后全家人都指责埋怨他,动不动就拿虎旦家来打比方教训他,使他很没面子,所以,想给虎旦夫妇一个下马威。谁知虎旦现在“财大气粗”,竟不吃他这一套了,而且玉兰也变得更成熟老练,说话办事很有办法,不但没镇住人家,反而把自己搞得很狼狈。要不是玉兰从中解围,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建民今天心里受到了重撞,他懊悔春天输了眼把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让玉兰钻了空占了大便宜,又得利又出了名。为了阻止玉兰他曾在背地使过不少坏,但并没有阻止得了,现在眼看人家丰收在望,只好干瞪眼。但心里仍不服,满腹火气还没彻底释放,于是,离开玉兰他们,又往别的地里走,想找个人把憋在肚里的话道出去。 牛二夫妇远远瞭见建民朝他们这边走来,牛二赶紧拿起自己的上衣站在田埂上使劲冲建民挥动,暗示他到这儿来。建民拖着铁锹低头往前走,只顾想心事没心思看地里。所以,牛二挥舞衣衫他并没注意。牛二夫妇眼看着虎旦快到他家地头了,却没过来又绕道走了,心里很着急。牛二赶紧跑过去拦住建民:“嗳!歪嘴子,上哪儿死去啦?” 他突然出现吓了建民一跳,建民哆嗦了一下抬起头:“唉呀!你泼尸了?吓我一跳!” 牛二看建民吓成这样,高兴的哈哈大笑。建民嗔怪的瞅了他一眼,定了定神摇着头无可奈何的笑了。 “大歪嘴你见利忘义,有了钱就不记得老把子啦?回来不说看看我们,反倒不知看哪个老相好去了。”说着牛二狡黠的瞅了瞅虎旦,并且拿出一块儿报纸,撕下一小块装了点旱烟,卷好递给建民,然后又给自己也卷了一根,两人蹲在地上吸起来。建民吸了几口把烟掐灭了,然后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递给牛二,自己也拿了一根吸起来。牛二见此惊讶的说:“呵,看来这小子是真的挣了钱了,不抽旱烟抽香烟啦。”建民乜斜着他,烟雾从鼻孔慢慢喷出,显出一副清高和傲慢的样子。牛二看着建民那副模样,心里突然没了底,感觉在建民面前一下变得很渺小卑微,满脑子鬼主意忽然跑得无影无踪。 牛二媳妇挺着肚子,膝盖上顶着两个包,右腿上补了一块补丁,一手托在腰部,另一只手吊在胳膊上前后甩来甩去,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两腿撇开深一脚浅一脚,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好你个大歪嘴,挣了钱牛起来了,老远我们就和你招呼上了,可人家硬是装的没看见,低着头一个劲往前走,连尿还不尿我们一道。”说着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建民望着她黑里透红的脸说:“咦!这老婆是咋啦?几天不见就破相了。” 说着他诡秘的看了看牛二:“谁闹的?除了二哥再没别人吧?” 二嫂弯下腰抓起一把湿土朝建民扔过去:“你个死不了的,我叫你再胡说!” 建民用胳膊护着脸,立即笑着站起来,也抓了一把土朝二嫂扔过去。牛二和老婆一起扑上去:“咦,你想反啦?来!咱俩把这狗日的抬起来扔进粪坑算啦。”牛二说着一把拽住建民,夫妇俩在建民的胸前、脖子上、胳肢窝乱挠,建民被挠的四肢乱弹满地打滚,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夫妇俩边挠边问:“再敢不敢啦?”建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敢啦,不敢啦!哥哥嫂嫂绕了我吧。”夫妇俩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牛二抱着建民的头,二嫂抬着两条腿,两人一起使劲把建民扔了出去。建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唉呀,今天时气不好,不小心在狗窝捅了一棍,遭来一阵狗咬。”说着扭头就跑,夫妻俩看着他捧腹大笑。 一阵嬉戏过后,建民就对他俩吹起来。说他这次出去虽然没挣到钱,却开了眼界,认识了几个重要人物,并且答应经后要帮他。还说玉兰请他去看试验田,问他今后试验田有没有必要再种。牛二夫妇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建民:“你这话是真的?听说人家的试验田种的不错,村里人都想学她明年也种套田哩,她咋还犹豫呢?” “虎旦那老婆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看咱村谁也斗不过。表面看她在搞示范,其实心里却在打自己的小九九。套种好不好她也不知道,只是看中了秋后的奖励。另外,她巴结支书一家,为了叫看娃娃。”真不愧是“大歪嘴”,眨眼就把黑白颠倒了。牛二夫妇被说的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的话该不该信。 牛二两口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奸人”,有利的事抢着干,没利的事躲得远远的。现在,夫妻俩正在打自己的小算盘,玉兰刚搞试种田时,他们极力反对,在背后说了不少坏话。事实证明玉兰搞对了,他俩决定明年也种套田,所以,近来常去找玉兰套近乎,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为今后打基础。另外,两口子还爱煽风点火瞎起哄,指使人传递闲话,爱看别人的笑话。今天远远看见虎旦和建民吵的很凶,便幸灾乐祸静静地躲在一边看笑话。用牛二的话说:“山水越大越好看,让狗日的们打起来才好。”所以,两口子巴不得他们赶快打起来。没料到,玉兰突然出现平息了一场风暴。夫妻俩想知道玉兰有什么灵丹妙药,没让他俩打起来。所以,就给建民发信号招他过来,急迫的想搞清原因。 建民肚子里藏不住事,有指甲大点事都要说出了,说出来才觉得痛快。他把憋在肚里的话全倒给了牛二夫妇,心里豁然开朗起来,于是,提着铁锹哼着小曲,显出瞒不在乎的样子朝自家田里走去。 建民走后两口子为他说的话犯起了嘀咕,不知道这话是真还是假。难道玉兰真的还吃不准套田该不该种?两人猜测了半天谁也说不清,最后决定晚饭后去找“马正经”问一问。 晚饭过后,牛二两口子顾不上收拾,放下饭碗急急忙忙去了“马正经”家。“马正经”正在吃饭,见他们夫妇两个风风火火赶来知道肯定有事,没理睬只管低着头吃饭。牛二夫妇见他不理不睬的样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东一句西一句的跟家里其他人搭讪。吃饱喝足了“马正经”推开饭碗,拿来烟袋点起小油灯,半躺着靠住窗台,不紧不慢地抽起烟来。牛二实在憋不住了,凑到离他最近的锅台边低声下气地说:“大哥,我们有点事想问问你。” 牛二嫂也殷勤的跟着附和:“嗳,就是,大哥。”“马正经”眼皮耷拉下连看都不看他俩一眼,只是闷声“嗯”了一声。于是牛二便把建民的话说了一遍。话刚说完,“马正经”突然抬起眼皮瞪着牛二:“你们两口子长上眼睛是看东西的,还是出气的?四只眼都被狼吞了?虎旦地里的庄稼咋样你们看不见?还用“大歪嘴”在那儿瞎鬼嚼!”说着他一骨碌坐了起来,用烟锅指着牛二,唾沫星子飞溅:“再说,你们的脑子喂狗啦?也不想一想这话对不对?还用问我!” “马正经”眼看着种套田的人家个个硕果累累,心里就像猫抓似的难受,恨不得让老天爷把人家的套田跟自己的田调换一下,可惜没有回天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人家抱着“金元宝”回家啦。他怪自己没眼力没看开局势 ,跟上建民这帮人瞎起哄,吃了这么大亏。今天,牛二两口子一来,就让他心里堵的慌,再听他们说那没脑子的话,立刻火冒三丈。心想,就这帮人没眼力坏了我的事,他们不要瞎搅和,自己老老实实地听村支书的话,哪能吃这么大亏!他气得眼珠子通红,愤愤不平的看着牛二夫妇。 两口子见他那样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牛二媳妇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牛二摆了摆手制止了,拉着老婆二话没说赶快就走。出了院子,牛二扭头冲院子里狠狠地啐了口唾沫:“呸!没见过这么个鬼孙子!好狗还不咬上门的客了。他倒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二话没说开口就骂,骂得你狗血喷头。真是狗肉不上台杆秤,不识抬举!”夫妇俩又气愤又恼怒回了家。一晚上谁也没说话,并且发誓:从今往后有天大的事,也绝不再去问“马正经”。 第七章(3) 经过一段紧张忙碌后,夏收很快结束了。小麦虽然收割了,但还得尽快入仓,否则粮食还不是自己的。为了尽快使粮食入仓,在人民公社大集体时,总要搞脱粒大会战,所有的强劳力轮流上阵夜战天明,场面上机器隆隆热闹非凡,天天晚上灯火辉煌。自从“包产到户”后,各家各户自己搞,再也没有过去那种热闹和喧嚣了。为了省钱好多人家不用脱粒机,而是采取土办法,套上牲口用碌碡碾,这是最原始的一种脱粒方法。还有些条件好的人家用小四轮压。一家一户的场面上,晚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及吆喝牲口的声音和小四轮沉闷的轰鸣声。玉兰和虎旦自然是用碌碡来碾,所以,连住几个晚上赶着牲口打麦很累。另外,他俩还打算尽快将自己的小麦打完去帮大叔,因此,从开镰那天起玉兰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天天拼着命干,觉得快要累死了。虎旦虽然也累,但孩子的事和家务事都不用他管,比起玉兰轻松多了。 脱粒那几天,晚上实在困的不行时,玉兰和虎旦就躺在麦垛上打个盹儿,然后爬起来再继续干。天快亮了玉兰回去喂猪,做饭,吃过饭两人稍微睡一会儿接着又干。庄户人愁的是没好收成,有了好收成最害怕的是粮食入仓前受损,只有粮食入了仓,这一年的辛苦才算没有白费,所以,再懒的人这几天也绝不敢怠慢。经过几天奋战,脱粒的活基本完成了,玉兰和虎旦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两人顾不得什么就爬在草堆上睡着了。明芳刚好从这里经过,她顺便来看看玉兰,没想到夫妇俩在草堆上睡得正香。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射着大地,使地面上和麦秸上的水分都不断地蒸发,虎旦黑红的脸上敷着厚厚的泥土,嘴、鼻梁和额头上全是汗,汗水把脸上的泥土冲成一道道沟壑,使他变成了一个大花脸。衣衫上到处是一片一片的汗渍,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汗腥味儿,在微风中扑鼻而来呛得人作呕。他歪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鼾声从喉咙里咕嘟咕嘟的直往外冒。小蜜蜂嗡嗡嗡的叫着,绕着他的整张脸飞来飞去,可能是气味太难闻,始终不敢落下。苍蝇蚊子却肆无忌惮的老往脸上爬,使那张本来不干净的脸又添了好几个红包。由于苍蝇蚊子的干扰,睡梦中他本能的翻了翻身,背上全湿透了。玉兰怕晒将一块纱巾盖在脸上,一只胳膊放在额头上,看不清她的脸是什么模样。明芳站在她跟前默默地看了很久,不忍心叫醒他们,最后,恋恋不舍得走了。 和明芳相比玉兰是幸运的,在明芳看来玉兰的命真好。她羡慕玉兰身边有丈夫,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日子过得也一天比一天好。虎旦虽然不是好丈夫,但也没太多坏毛病,家里的事全是玉兰一人做主。不像自己,身边既没丈夫又没孩子,自己给自己做不了主,过的家不像家,日子不像日子。别人都忙着“发家致富”,可自己却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有一点着落。为此,她常愁得彻夜难眠,几乎整日以泪洗脸。即使有再大的难处也不敢跟人讲,只有找玉兰说说。遗憾的是好不容易来见玉兰,她却睡着了两人没说上话。明芳佩服玉兰办事有主见,柔中有刚,泼辣大胆。恨自己软弱无能,试种田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自己的事摊在玉兰身上会咋样呢?明芳一边走一边想。 最近,婆家人怕她呆不住改嫁,于是要她抱养一个孩子,想拴住她。 明芳打心眼儿里不愿意,但是婆婆已经偷偷跟人家说好了,再有半个多月就要把娃抱回来。为此她跟婆婆闹了好几天,最后,婆婆终于说了软话,只求她先去看看,是否抱养看完后再说。于是她答应了婆婆,前几天跟她一块儿到邻村去看了看。 原来离这只十多里路的邻村,有一个从外省来的逃避计划生育的女人,她由姐姐陪着已经躲了好多地方,一星期前来到这儿租了一个凉房住了下来。破旧的土房阴冷潮湿,窗户纸都破了用一些塑料布挡着,屋里黑乎乎的。土炕上铺着一张破炕席,炕的一角放着一点及其简单的行李,另一头堆放着主家一些杂七杂八的废旧物。地下除了一个水缸和一个脸盆外还有些农具,锅台上放着几个碗和两双筷子。炕上坐着两个女人和一个刚会走的孩子,孩子身子小脑袋大,稀疏的头发中间有一圈没头发,一看就知道是严重缺营养和钙。孕妇挺着大肚子背靠在窗台边,脸上的妊娠斑一块一块的,两脚和小腿浮肿的很厉害。两手放在小肚上,就像放在一面倒扣的锅上。不时打着嗝,好像胃很不舒服。喘气声很粗,小肚子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显得非常突出。炕上的孩子刚满周岁,是孕妇去年生的。因是女孩,她和丈夫不甘心,所以 ,生下那孩子不久又怀了孕,希望能尽快生个男孩。为逃避当地的计划生育政策,带着孩子跑了出来。已近临产,不知肚里的孩子是女是男,婆婆已经跟人家约好,肚里的孩子若是女的给明芳,如果是男的,就把现在这女孩给明芳。因为他们家里还有两个女孩,已经超标了。因超标生育,家里值钱的东西让乡上罚了个精光,现在穷得啥也没有。丈夫在外打工,老婆带着小女儿到处躲避。所以,想把女孩送出去。自见了那个瘦小可怜的孩子后,明芳真动了恻隐之心。心想,既然婆婆愿意干脆就把那孩子收养了吧,这样婆婆可以帮着带,而且,还可以解除自己的孤寂。心里虽这么想,但嘴上没敢答应,打算找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今天好不容易路过,想借此跟玉兰把这事说说,没想到玉兰正在睡觉没说成,她只好失望地走了。 明芳失望地离开玉兰回到家,进了自己的屋,拉过一个枕头想躺下休息一会儿,顺便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理一理 。刚躺下就听婆婆在院子里大声嚷:“明芳,明芳!” 明芳听见喊声爬起来正要下地 ,婆婆已经冲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年近四十岁的男人,婆婆指了指这个男人神秘而急切地说 :“这就是我们要抱养的孩子的父亲。” 那男子点了点头,两眼直直地看着明芳。婆婆又说:“乡计生办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现在就撵他们走,他俩想把孩子给咱留下。”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把明芳搞得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是好,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那男子见明芳不说话,突然跪在地上,两眼含泪,嘴唇颤抖着说:“大妹子,你行行好吧,我现在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人,求你把我的娃当成一条给你照怕的狗养活吧。”说着他的眼泪像泉水一样不断往外流,声音沙哑的哽咽着,头发乱哄哄的竖起来,两手放在膝盖上肩膀不停地颤动。 明芳见一个大男人跪在自己面前这么苦苦哀求,心里乱急啦。她摆了摆手说:“你不要这样,抱养孩子是大事,让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那人一听干脆不停地磕起头来,把头在地上碰得嘭嘭响。吓的明芳赶紧拽住他对婆婆大声喊:“妈!妈!你看这是咋了?快把他扶起来!” 婆婆一看那男子满头满脸的血,也吓晕了惊慌的“噢” 了一声,使劲搂住他的腰和明芳一起把他拽了起来。婆婆指使明芳赶快拿来湿毛巾,一边给那男子擦脸一边对他说:“后生,不要这样。想开点儿,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说着她的眼圈也红了。看了看那后生问:“今年多大啦?” “三十四了。” 他的眼泪一直不停地流着。 婆婆惊奇的摇了摇头:“才三十四岁?我以为你有四十四了。”她咂了咂嘴又接着说:“年纪不大思想还挺顽固,为了生儿子,连老婆的命也不要啦?唉,娃娃也跟上你们这些娘老子遭大罪啊!假如你老婆肚子里怀的还是女子怎么办?” “只好干认倒霉……!” 男子又痛苦地蹲在地下抽泣起来。婆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明芳,接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明芳,你就行好惜善帮帮他们吧。把孩子留下跟你做个伴。” 说完她扬了扬手又不容分说地说:“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然后扭头对那男子说:“你赶紧回去抱孩子,天黑后抱来。”男子慌忙摸掉眼泪站起来,对明芳和婆婆深深鞠了一躬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天黑以后,男子领着老婆孩子来了。孕妇由于多次被追撵,和孩子又要送给远离他乡的陌生人的双重刺激,马上就要分娩了。加之又赶了十多里路,到这儿羊水已经破裂,明芳一家非常紧张,万般无奈婆婆只好当起了接生婆。下地干活的人也都陆续回来需要吃饭,猪鸡等大小牲畜也饿得吱哇乱叫,院里屋外人们忙作一团。 到了夜晚,寂静的村落谁家有点动静都能听见。婆婆怕招来麻烦,指使孩子们弄来些炮,做出驱邪捉鬼的样子,准备待孩子一生下就放炮,以免村里人听见婴儿的啼哭。多亏老天爷保佑,孩子很快就生下来了,又是一个女婴!夫妇俩看是女孩,毫不犹豫地把她放进尿盆,产妇坐在上面,谁也拉不起来,在丈夫的帮助下婴儿很快溺水身亡。就这样一个女婴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匆匆离去了。全家人被这对素不相识的夫妻整整折腾了一夜,婆婆为自己的愚蠢做法后悔的要死,嘴里不停嘟哝着,不断抱怨和咒骂着自己。 那对夫妇三天后,带孩子和姐姐走了。明芳家总算又恢复了平静。这一次对婆婆刺激很大,气自己“损了夫人又折兵”,刚逮的“鸟”又飞了,于是,好几天无精打采板着脸不说话。原本一幅哭丧脸,这下更难看啦。 明芳抱养孩子的事不声不响过去了。生活仍在继续,明芳的生活状况没任何改变。玉兰却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庄稼什么也不想。 经过紧张忙碌麦子终于入了仓,吃过饭玉兰打发虎旦上地里看看,自己急急忙忙去帮大叔。大家正干的热火朝天,虎旦满头大汗,两只鳄鱼眼瞪的老大,气喘吁吁的跑来告诉玉兰:有人把牲口放进他家的试种田,庄稼被糟踏了不少。大叔一听非常气愤,放下手头的活儿,跟虎旦一起赶到地里。看完现场,大叔领虎旦去找村主任商量如何抓这件事,正在这时,虎旦的社长也领着村里有名的“瞭烟筒”——赵根树来找村主任。 原来,虎旦从家里出来不久,就有人告诉他试种田里进了牲口。于是急急忙忙往地里赶,到那儿一看,果然如此!从现场看是有人故意把牲口拴进自己地里的。气的他暴跳如雷大骂起来,骂了半天也无济于事。于是便牵上毛驴回村想弄明白是谁干的。回了村听说拴在地里的毛驴是赵家的,他不问青红皂白把驴圈在自家院跑来找玉兰。 “瞭烟筒”不明白虎旦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毛驴圈起来,昨天他把驴拴在自己的地畔了,怎么虎旦硬说是拴在他家地里?为此,父子几个大眼瞪小眼蹲在家寻思了半天,最后跑去找社长告状。社长一听,也很为他们愤愤不平,便领着他来见村主任。 “瞭烟筒”名赵根树是村里有名的大懒汉,是包产到户前从梁外迁到这儿的。六十刚出头,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老婆在几年前的一场黑暴风中死去了。两个女儿已经出嫁,四个儿子都已是三、四十岁的人了,还没老婆,现在家里老小五条光棍。他一贯好吃懒做,老婆在世时,家里家外的活全她干。家大人多没人干活儿穷得叮当响。全家人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有时甚至露着肉。大人孩子的鞋经常前露指头,后露脚跟儿。因此,姑娘年龄大了因衣服破烂怕人笑话,常羞得不敢出门。为吃彩礼,两个女儿刚满十八就出聘了。拿到女儿们的彩礼后,大吃大喝很快就挥霍一空。老婆在世时活得很可怜,艰难的日子使她显得非常苍老,夫妇俩走在一起人们都说她是“瞭烟筒”的妈。从没见她穿过一件新衣服,她的衣服都是别人的旧衣服改做的。夏天穿的一件衣服,因过于瘦小扣不住扣子,只好用几根布条拴着,两衣襟之间的一道缝白皙的皮肤清晰可见,有时候连乳房都能看见。人们常爱拿她开玩笑:“嗳,你那大儿怎么不出来干活儿?整天在家养的白白胖胖的,打算干什么?”她难为情地笑笑狠狠的回骂一句:“嗳,打你个断种狗!”说着随手捡起一个土块扔过去。 就这样的一个女人却死的很惨,她的死曾震动了全公社。那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午觉过后,天空突然出现像雾一样的东西,黑压压的由西而来,顿时地面一片昏暗,人们预感到马上就要有一场狂风暴雨降临,在外干活儿的人们纷纷往家赶。可怜的母亲看见天气骤变,要丈夫赶快去接外面放羊的儿子,赵根树不去,她只好自己出去了。不但没接到儿子,从此再也没回来。 一场罕见的黑色暴风过后,公社、大队全力以赴到处找她,找了好几天始终没找到。过了几个月,有个放牧人在一个被遗弃的破房洞里避风,发现墙角边的土堆旁,有一块衣襟在风的吹动下不停地摆动着,出于好奇,过去拽了拽,不料,却是一具女尸。可怜的母亲,穿着那件不能遮风避雨瘦小的烂衣衫,抵挡不了暴风骤雨的袭击,想蹲在破房洞的拐角处避一避,却被沙土活埋了。 赵根树自从死了老婆,日子更不好过啦。公社考虑到他家的实际困难,把他列为移民,从靠天吃饭的梁外地区迁到这儿来。俗话说:江山难改,本性难移。父子几个虽然换了新环境,但好吃懒做的毛病仍没改。日子仍然过的很艰难,是有名的“贫困户”。盟、旗两级组织干部下来扶贫,见他们生活贫寒,组织单位的人捐款捐物,给他们送了不少衣物,还有两条毡、两袋大米、五百元钱。拿到钱父子们马上买来酒、肉大吃大喝,没几天就把那点钱挥霍的一干二净。烟筒塌了谁也不去整修,把捐来的新毡卷成卷套上去当烟筒。为此,乡里取消了他们“贫困户”的待遇,在扶贫对象里再也没有他们啦。每当做饭时分,自己不做而是站在房上看谁家的烟筒冒烟,等人家的烟筒不冒烟了,估计饭已做好,于是便起身去蹭饭。因此,人们给他们起个外号叫“瞭烟筒”。 几个光棍最难熬的是没女人的日子,个个破衣烂衫,家里冷冷清清。三、四十岁了,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样。所以,见了女人就爱往跟前凑,乘人家不备就上去拍一下对方的屁股或拧一下大腿,要么摸摸人家的乳房。兄弟几个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唉,我们这些人活得连个尿盆子也不如。尿盆子还能经常见到女人那东西,可我们却见不到。”在地里干活时,看见女人们过来就扯着嗓子唱他们自编的歌:“早上面,中午面,晚上哥哥跟你面对面。早上肉,中午肉,晚上哥哥跟你肉挨肉……。”以此调情逗乐,泄泄自己的心火。 夏收季节家家都起五更睡半夜,没明没黑的抢着干,而他们父子几个却歇的时间比干的时间还长。那天,太阳还没落山,父子几人就歇了工。将毛驴从碌碡上卸下来拉出去吃草,自己却回家睡觉去了。一觉睡到大天亮,哪会想到竟有人把毛驴拴到虎旦地里?经双方把情况说明,大家才知道是有人故意“借刀杀人”,于是老支书决心一定要查出这个人,刹刹村里的歪风。 其实这事是陈“赖小”干的。他因玉兰不同意鞠引娣和槐英找他,而耿耿于怀。把自己打光棍的事全怪罪在玉兰头上,在村里逢人便讲。经常说玉兰的坏话,甚至给玉兰使坏。尤其玉兰的试种田大获丰收,更让他妒火烧心。时时想叫玉兰的试种田好种不成。看小麦长势喜人,他恨不得把它们全部拔光,但一直没机会,又怕被发现,所以,在地头徘徊了好几次没敢干。等小麦快要成熟了,他又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么干太缺德,于是便放弃了。昨天,他路过这儿,见玉米长势也很好,于是便产生了邪念,看看周围没人,便把离这儿不远的一头毛驴牵过来拴到地里。 他以为自己干这事谁也不知道,其实有人看见了,经老支书和村主任的再三追查,终于有人说出了真相。老支书把陈“赖小”狠狠臭骂了一顿,并且罚他赔偿虎旦家一亩地的产量,至于是多少,按秋后玉兰家的产量计。陈“赖小”一听傻眼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害人没成反害了自己。两只小鼠眼通红,黄鼠狼样的脸拉得老长,泛黄的大门牙露在外面,牙缝太宽说话噙不住口水,唾沫星子不断往外溅。躬着腰用央求的眼光看着大叔:“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这次你老就饶了我吧。” 大叔乜斜了他一眼,严厉的说:“你让我咋饶你?说一句不敢就算了?人家的损失怎么办?你这是自作自受,活该!”他又偷偷看了看村主任,主任跟大叔一样满脸铁青,嘴绷得紧紧的,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明白从那儿是不会找到同情的。他又转动了下小眼珠,斜视着虎旦,只见他一脸怒气,鼻子歪到一边,攥着拳头咬紧牙,恶狠狠地看着自己,好像要把他活吞下去。陈亮明再也不敢作声,耷拉着脑袋蹲在地下。 老支书说话算数,秋后,罚陈亮明的事真的要兑现,陈亮明和父母都傻了眼,辛苦了一年挣点粮食不容易,没想到就这样白白的丢了。于是,父母气的要死,拿起笤帚满院子追打他,父亲扬言:不打死他誓不罢休。村里人都跑来看热闹,“赖小”被追打的没地方躲藏,抱着脑袋活像个老鼠似的蹿来蹿去,嗷嗷乱叫。玉兰听说后,放下手头的营生,赶紧跑来拉住“赖小”的父母:“婶子,叔!你们这是干什么?即使真罚了你们的粮,我也不会要。只是想通过这事教训教训亮明,让他以后再不要干这种缺德事了!” 亮明一家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他父亲惊疑的问:“虎旦媳妇,你说什么?你真的能想开?损失了这么多东西就这么算了?” 玉兰点了点头说:“叔,事情刚发生时,我确实很气愤,这段时间慢慢想开了。我们乡里乡亲的住在一块儿不容易,拆了你家墙补我家有甚意思?另外,我想亮明他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就当是一次教训吧。”亮明的父亲蹲在地下呜,呜的哭了起来:“玉兰,你真是个好娃娃,年纪轻轻这么通情达理,我跟你婶子谢谢你啦……。亮明!你个鬼孙子!赶快跪下给你嫂子磕头,好好谢谢人家!” 亮明的母亲也上去拽住亮明要他赶快下跪。玉兰急忙拦住她说:“婶子,叔,快别这样,只要亮明兄弟以后再不要嫉恨我们就行了。” 亮明万万没想到,玉兰这么豁达。这件事不仅教育感化了亮明,也教育了村里好多人。从此,亮明再也不说她的坏话了,而且对她崇拜的五体投地。 经过试验,玉兰的科学种田获得成功,秋后,亩产大大提高,自己受益不说给村民们也带了个好头。大叔年初的承诺也兑了现,凡搞试验的户子根据收益不同,都得到了相应的奖励。另外,乡里召开干部会,各村支书、主任、各社长、妇女主任等都参加了会议。会上总结了今年的工作,表彰了科学种地的带头人,玉兰在全乡又受到了表彰,她的行为骤然引起极大轰动。从此人们对玉兰刮目相看,遇到什么事都要问她。甚至婆婆媳妇闹别扭,两口子打架,孩子不听话等乱七八糟的事也都跑来找她,玉兰一下成了大红人。农闲了女人们拿上针线活儿到玉兰家串门,她家一下人来人往变得热闹起来。虎旦沉不住气,走起路脑袋扬的老高,两手总背在后,嘴里不时哼几句小曲。过去农闲时老跟建民去胖嫂家凑热闹,可是今年却不同了家里人不断,胖嫂他们还经常往来跑,使他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第七章(4) 家里来信哥哥和秀美姐冬天要结婚了,让玉兰一家早点回去。信是大哥写的,从字里行间看得出大哥很高兴。听到大哥结婚的消息玉兰也非常欣喜,恨不得马上回去。大哥终于盼到这一天了,玉兰拿着信闭上眼睛,幻想着秀美姐做新娘时的喜悦心情……。她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唉,那种喜悦自己这辈子是体验不到了!她痛苦的想,忽然感到很悲哀。 秋粮一入仓,农民又进入了农闲季节。男女老少没事干,开始攒三聚五说闲话,耍赌。本来赌博风在人民公社大集体时期,已经基本杜绝,可近两年又盛行起来。好多人吃过早饭三五成群凑在一块儿“编棍棍”、打扑克、甚至玩麻将。连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也玩。玉兰急着打点家里的一切,做回家的准备。虎旦却到处串着耍,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耍上了。虎旦是一个极没责任心的人,由于父母死的早,自己独来独往惯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咋样去体贴人,不管玉兰的感受,只是一味的我行我素。玉兰常觉得跟虎旦在一起生活很累,活得好不轻松。她心里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一天天长大的润圆,每当看到他玉兰心里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因为着急回家,玉兰整天埋着头拆洗被褥缝补衣服,赶做大人孩子回家要穿的衣物。第一次领上虎旦和孩子回家,想尽力体面些,让父母和所有的亲人放心,也想让老家的人看看她现在过的不错。由于回家心切,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入冬后,把家里一切收拾停当全家就上了路,经过几天颠簸终于到了家。 玉兰带着虎旦和孩子回家,全家人自然很高兴,再加大哥马上就要结婚,全家更是喜上加喜。大哥和秀美结婚那天,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了,只有茂林哥没回来。玉兰看着大哥和秀美满脸幸福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衷心地为大哥和秀美祝福的同时,也在默默为自己的婚姻流泪。在来的人中她见到了槐英的父母和鞠香的家人。鞠香的母亲看见玉兰,两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久久不放,眼里含着泪水半天说不出话来。鞠香好长时间没回来了,也没给家里写信,近况如何谁也不知道。原以为玉兰可能知道些,没想到她们住的较远彼此了解很少,使鞠香的妈妈感到很失望。自从玉才家听说了槐英的情况后,再没有槐英和鞠香她们的一点消息。只知道槐英回了老家,至于以后的情况如何她一无所知。回来后,从家人那里知道了槐英的详细情况。 槐英为了哥哥跟嫂子换的亲,嫂子一过门就要求槐英赶快跟自己的傻哥哥结婚,槐英死活不同意,偷偷跑出去嫁了人。嫂子娘家坚决不让,槐英的父母只好把槐英拽了回来。槐英回来后,寻死觅活的发誓:宁可死也绝不跟傻子结婚。这件事反应到乡里,乡上来人制止才把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下来。但是,嫂子家仍然不干,各三差五的来要人,使槐英娘家不得安生。槐英的丈夫自她走后一直不放心,所以,就领着当地的干部赶来了。经两地政府的干涉,问题才得以解决。最后,槐英跟着丈夫回去了。几经折腾使槐英心力憔悴,回去不久就流了产,孩子是个男婴。槐英的丈夫因穷娶不起老婆,三十几岁才娶妻生子,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儿子还没活了,伤心透了。把孩子放在低矮的院墙上一连好几天,舍不得扔掉,经众人再三劝说才扔掉了。丈夫虽然年龄大一些,但对她体贴入微关爱有加,父母也放心了。玉兰听了槐英的事,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最让玉兰感到震惊的是这次回来竟意外碰上了引娣。给哥哥嫂子办完婚事,玉兰帮母亲打理家里的杂事,引娣突然来找她,使她大吃一惊。几年不见,引娣像变了一个人,个子比以前高了许多,窈窕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头烫发刚洗过,蓬松的散开远看好像一个大笸箩。浓眉毛上又重重的画过,使两条眉显得更浓了。嘴唇和脸蛋上涂了厚厚一层胭脂,眼皮上还留有眼影,好像是个唱戏的。她上身穿一件花布袄,下身穿一条西式裤,裤缝笔挺,脖子里围了一块花纱巾,显然是在模仿城里人的打扮。玉兰看着她不禁哑然失笑,心想,城里有点儿档次的人也不这么打扮。引娣见玉兰诧异的看着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姐,不认得我了?”玉兰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呀!这是引娣吧?我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引娣假装生气地说:“看姐说的,几年不见就不认得我了?”说着伸出手去拉玉兰。玉兰感到她的手光滑而柔软,完全不是一个干活人的手。心里非常纳闷,自从自己回来,谁也没提起过引娣,这几年她一直不知道引娣的情况,原打算过几天抽空去她家看看,问问她的情况,可没想到却在这儿见了面。 玉兰不解得看着引娣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几年过的咋样?快跟我说说。” 引娣忸怩着没说什么,只是不断用眼瞟着玉兰,好像在她身上寻找什么。玉兰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纳闷的问:“你咋这么看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引娣诡秘的笑了笑说:“姐姐长的好丰满呀,男人们一定喜欢。”说着,她用下颏示意了一下玉兰的胸脯。瞬间,玉兰感到一阵恶心,她不明白引娣的意思,但总觉得她的样子很怪。正在这时,母亲从门外进来,看见引娣表现出一种不卑不亢的深情,引娣跟她说话,母亲表现出带搭不理的样子,匆匆出去了,临走还给玉兰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少跟引娣搭讪。对此,玉兰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引娣本来还有话要对玉兰说的,但看玉兰妈的脸色,再没敢继续往下讲,坐了一会儿,东拉西扯的说了些废话就走了。她刚一走,妈妈就急匆匆地进来对玉兰说:“以后少跟她来往,人们都在背后议论她,怀疑她不知在干什么坏事,大家都怕被粘上。”玉兰惊奇地问:“她到底咋啦?人们为什么怕她?” 于是母亲便给她讲起引娣的事。引娣自跟玉兰她们离开老家后,经人介绍也找了对象,结婚不久就听说跟对象进城去做买卖。半年前突然回来了,声称她在城里的买卖很红火,要招几个人去帮忙。并且,还带来一个男人,三十多岁,中等个儿,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说话常带脏字。两道粗眉像两根烧焦的木棒,横贴在眼窝上,两只老鹰一样的眼睛总是恶狠狠的看着人们,厚厚的嘴唇紧闭,平时很少说话,样子活像个杀手,村里人都有些怕他,因此,一看见他就远远躲开谁也不敢靠近。人们凭直观感觉,引娣领来的人不是她丈夫。可是,引娣与他的关系却非同寻常,引娣也不告诉人们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在村里住了十多天后,也没见招什么人,两人就走了。最近,引娣又突然回来了,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也不清楚,觉的很蹊跷。从她的言谈举止也变得让人难以琢磨,所以,村里人都躲着她,并且,对她很反感。 玉兰听母亲这么一说,也感到很纳闷:引娣的丈夫到底什么样?她也没见过。只听说家里弟兄多,男人在煤矿干活,怎么现在又成了做买卖的?而且生意还挺好,要在村里招人?可是,为什么又不招了?等等一系列的疑问使玉兰大惑不解,不由在脑子了打起弯儿来。上次去玉才家,从姑姑的言谈中看出,他们并不知道引娣的详细情况,说明引娣也不常跟姑姑联系。引娣咋变成这样,她感到十分纳闷。 引娣的事对玉兰并没引起太大注意,只有在人们提到引娣时,她才会暗为引娣担忧。最使她魂牵梦萦的是茂林,这次带孩子回来,很想让茂林看一看,临来之前,她给茂林去过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要回来,希望他能回来与他们母子见一面,可茂林没回信。为此,她心里一直不痛快。吃过早饭,给孩子穿扮整齐,把自己也精心打扮了一下,然后叫妹妹跟他们母子一起去茂林家看看。 茂林家距玉兰家约三、四里路,姐妹俩背着小润圆缓缓向茂林家走去。蜿蜒崎岖的小路引起玉兰好多回忆,看着眼前山石草木感到无比亲切。这条路她太熟悉了,不知走过多少回。常和茂林偷偷约会,在庄稼地捉迷藏……。夏天,路两旁的小草和灌木丛中开放着艳丽的花朵,可爱的小蜜蜂和各种迷人的蝴蝶在丛中飞来飞去,繁忙地工作着。看着那些美丽的蝴蝶,她和茂林哥经常会偷偷跟在后面欣赏它们。有时,茂林情不自禁的逮几只送给她,每次茂林都深情的告诉玉兰:她在他心中永远就像这些美丽的蝴蝶那么可爱。她把这些蝴蝶夹到书本里,每打开书本看到它们就会想起茂林。有一次在课堂上,她看着这些蝴蝶忽然走了神,眼前全是茂林的影子和他们玩耍嬉戏的情景,不由自主的陶醉在幸福的回忆中。被老师发现了,便叫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叫了几次都没反应,逗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搞得自己很狼狈,在同学们面前出了大丑,现在想起来还有点难为情。他俩常跟路旁的庄稼比高矮,天天祈盼着它们快快长大,从春到秋看着地里的庄稼由小变老,祈望也随庄稼的变化渐渐变成泡影。有时年景好老天爷经常下点雨的话,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到了冬天,这条路上光秃秃的,干裂的地面一刮风,尘土到处飞扬连眼睛都睁不开。偶尔下一场雪,他们也绝不放过玩的机会,垒雪人、打雪仗,最有意思的是几个孩子沿路踩雪。经常以茂林或大哥为首在前面走,其他人排队紧跟在后。大家把两手搭在前面那人肩上,然后低着头两眼紧紧盯着脚下,随前面的人往前走。为首的人经常搞恶作剧,趁人不注意有意把大家带进雪坑,后面的人猛然被摔倒,其他人也稀里哗啦的跟着往倒摔,摔倒的人形态各异,有摞在一起的爬不起来的,有相互碰脑袋,碰鼻子的,还有干脆来个狗啃地的,领头人却站在一边拍手看热闹,有时抱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当摔倒的人们爬起来后,自然会群起而攻之,拿雪块一起追打临头人,不大一会儿功夫又变成了相互之间的混战。大家你追我打,在雪地里尽情嬉戏,尽情开怀大笑。有时,他俩故意把大家领进猪圈或驴圈等牲畜圈里取笑、逗乐。茂林常借此把大家领回自己家,这是玉兰最开心快乐的事,她喜欢这种开怀的游戏,更喜欢去茂林家。 今天,玉兰的心情很沉闷,带着孩子去茂林家串门,是想让茂林的父母看看儿子,更想知道茂林的近况,弄清他没有来信的原因。快要到茂林家了,玉兰的心不由得突突的跳了起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而且,离茂林家越近,心跳的越厉害,甚至能听到心房跳动的声音。她扭头看了看妹妹,只见她低着头背上润圆一个劲的往前走,背上的孩子睡着了,脸上的围脖在轻风吹动下不断的摆动。玉兰叫妹妹停下来,借给孩子摆弄围脖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让激动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下。她把围脖翻来覆去的摆弄了好几次,直到妹妹催促,才又迈着沉重的步子硬头皮往前走。 到了茂林家幸好大部分人都出去了,只有他的父母在家。见玉兰来他们都感到有点吃惊,茂林妈赶紧接过孩子把玉兰姐妹让上炕,老两口仔细的端详着玉兰和孩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茂林妈紧紧地抱住润圆不断亲吻,茂林的父亲也不由自主的在孩子的脸上,身上到处抚摸着。这个孩子和茂林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老两口一见他什么都明白了。看见孩子就像见到茂林,所以,对孩子格外亲热。玉兰见老两口对孩子如此亲热,心里也十分清楚他们这么对孩子的原因,只是妹妹面前不好表露罢了,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老两口搭讪起来:“您二老的身体好吗?今年的收成咋样?”边说边从茂林妈怀里接过孩子递给妹妹。 茂林妈拉住玉兰的手慢慢抚摸着:“挺好。自从包产到户以来,日子比从前好多啦。玉兰,听说你过的不错,这次把女婿也领回来了。你哥结婚按理我们应该过去看看,可是……。”茂林妈眼里转动着泪水说不下去了。茂林爸坐在炕沿边,一句话不说只一个劲的叹气。她明白,两位老人因自己离开茂林哥而一直耿耿于怀,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的疙瘩至今没解开。为此,两家人还闹下点儿不愉快。所以,大哥的婚事上谁也没来,使父母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玉兰看两位老人这样,愧疚的不能自拔,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低着头,眼泪顺眼角不断往外流。妹妹看着眼前的这些,也不知说什么好,抱着润圆一只手不停的在孩子的背上拍打着。大人们都沉默不语,只有润圆转动着稚嫩的小眼睛,扫视着大人们的脸。沉默了一阵,茂林爸什么也没说出去了。茂林妈叹了口气,给玉兰擦着眼泪说:“玉兰,边难过了,我们知道你的难处。你是个孝顺闺女,为了大哥不得不那么做。唉!多亏你那么做,才成全了你大哥,要不把你妈愁死了。”说着停顿了一下,怜惜的看着玉兰说:“只是委屈你啦!” 听茂林妈这么说更伤心了,猛地抱住她痛哭起来:“婶,呜——呜!” 玉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地哭。 孩子见妈妈哭吓坏了,也跟着大哭起来,妹妹一边哄润圆一边也不断抹眼泪。茂林妈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对玉兰说:“玉兰,暂时不走吧?等哪天你把女婿领来,我请你们吃顿饭。” 玉兰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婶子,不用麻烦了,我打算过几天回去。上次回来就应来看看你们,但家里事多没顾上。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来看看你们。”说着她死死的盯着墙上相框里的照片。 茂林妈知道她在寻找茂林,于是接着说:“玉兰,等过了年再回去吧。你茂林哥原打算在你大哥结婚时回来,但太忙了没顾上回来。前两天来信还问到你,说假如你回来一定告诉他,并且要你等他回来后再走。” 玉兰听茂林妈这么一说,眼睛里顿时放出异样光彩,惊喜地问:“茂林哥过年回来?”茂林妈点了点头。 “他现在咋样?干什么事能这么忙?”玉兰迫不及待的问。 茂林妈告诉她,茂林在一个建筑工地干活,主管干部想把他录用为正式工,只是领导出门学习走了两个月还没回来,茂林现在等他回来看是否能行。另外,冬季工地已经停止施工,茂林正搞收尾工作,现在也回不来。玉兰听此由衷地为茂林高兴惊喜地问:“是吗?这是真的?” “是真的。”茂林妈肯定的说。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她心花怒放,茂林哥马上就可能成了正式工,将来一定会有个美好的前程。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玉兰坚信茂林一定能成功。这次去茂林家看了看,她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茂林哥没给自己去信原来是有原因的,所以,她决定在这儿过年等茂林回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看看润圆。 遗憾的是这个春节茂林没回来,玉兰非常失望。在临走的前一天,为了弄清茂林没回来的原因,又去他家走了一趟 。茂林妈告诉她,茂林给单位照看工地没顾上回来,恐怕年后也暂时回不来了。听了这话,玉兰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几年没见茂林,原以为这次可以见到他,没想到事与愿违还是没见上,她只好失望的回去了。 第七章(5) 玉兰一家回老家走了两个月,回来后发现村里有很大变化。听说给育龄妇女都定了生育指标,不能超生超育,提倡少生,及优生优育。原来对城里人口控制的厉害,现在对农村人口也要进行控制。好多妇女为逃避计划生育,以串亲戚为名躲出去偷着生孩子。生下女孩送人,要么干脆弄死,生下男孩拼上命倾家荡产也要抚养,重男轻女现象极其严重。家家都盼生男孩,生不下男孩誓不罢休。为了尽量避免多生超生,从上到下制定了不少政策,但是,多数人竭力反对甚至抵制。骂搞计划生育的干部是“断子绝孙的缺德鬼”,有些干部帮自己的亲朋好友走后门拉关系搞超生,大多数干部则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现在,上面要加大力度来抓计划生育工作,凡超生的妇女都要进行绝育手术,人们对此不理解抵触情绪更大,怨声载道骂声一片,谁上门做工作就攻击或辱骂谁,该项工作很不好搞。 另外,提倡大力种树种草,乡里发下树苗和草籽让社员种,好多人不愿意种你推我靠,一家看一家。玉兰认为种树种草是好事,所以,积极配合,凡发给自己的树种和草籽都种在房前屋后,田头地畔。人们见玉兰这么做也跟着干起来,很快村里种树种草的任务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村委会发现大家很信任玉兰,便有人提出村里的计划生育让玉兰来搞,或许会好搞些。玉兰听说要自己搞计划生育,起初无论如何不肯答应,经大叔和村委主任再三做工作才勉强同意了。计划生育是件最让人头疼的事,玉兰答应了虎旦死活不愿意,气呼呼的去找村主任,要求坚决把玉兰彻下来。村主任见他闹着不让玉兰干,推说自己不管此事叫他去找支书,虎旦怕挨大叔骂,只好灰溜溜的回去了。 玉兰一回来就开始为春耕做准备,她不想放过一年四季的重要节气。并决心彻底改变以往传统的种植方式,把所有的土地都进行了调整,完全搞科学种田。村里有好多人听说羊绒能赚钱,都想借钱收购倒卖羊绒从中捞一把。于是,建民来找虎旦,想拉他一快儿贩绒,一来玉兰有钱,二来虎旦能吃苦好使唤,想借虎旦的财力和人力赚钱。起初虎旦不同意,怕挣不上钱反而把工搭进去不划算。后经建民一伙撺掇动了心,决定去试试。把这事跟玉兰一说,没想到她竟痛快答应了。 一听玉兰同意了,建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情不自禁的扑上去把虎旦亲了两口。虎旦抹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在地下啐了口唾沫,歪着头摆着手说:“哎!这是哪儿来的野猫发情呢,到处乱咬人?”建民笑着做出要打他的样子:“嗳,你小子好本事不多,灰毛病倒不少,还瞅空骂人哩。”虎旦抬起两个胳膊边笑边招架着往开躲。 建民自从挖甘草没挣上钱,心里一直不甘心,天天都在做发财梦。他从小就不爱劳动,现在全国上下搞改革,好多农民到城里找活儿干,心里也活泛起来,想出去找点儿不费气力能挣钱的活儿干干,只是没胆量走出去。听说贩绒能赚钱,他自然又坐不住了。 去年,突然在社会上刮起一股倒卖毛线和羊绒等毛、绒产品的风潮,从城里到农村,不管男女老少,不论职位高低,不分职业和行业,有好多人都参与了。这场风潮的起因是毛纺厂和绒毛厂原料紧缺,人们趁机贩卖毛线和羊绒从中获利。好多人捕风捉影,今天有人跟你讲:某某手中有几十吨或上百吨的毛线,你若能把它推销给毛纺厂,从中可得到为数x的好处费。明天又有人说:我手中有几吨羊绒,谁能按我要的价格推销出去,就给为数x的好处费。由于受好处费或中介费的诱惑,好多干部、职员、医生、教师、工人、农民等被卷了进去,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他们日夜兼程,到处奔波找关系找货源,辛苦了半天才发现上当受骗了,原来,只是一场闹剧。是有人利用这些不明真相的人们发财心切的心理进行欺骗,企图把市场搞乱,从中割国家的“草”,骗国营企业的钱。大家给这些“皮包公司”取名为“割草队”。建民也卷了进去,一分钱没挣着,跟着瞎忙乎了半天。 通过这事好多人变得聪明起来,干脆走村串户直接从农牧民手中收购绒、毛、皮子等,然后再卖出去从中获利。听说这样利润很可观,所以,建民心里痒痒的睡不着觉,好几天都在琢磨此事,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再冒一次险。于是,去找“马正经”等人商量,想让他们和他一起干。这些人谁也不愿意去冒险,更不愿掏腰包,只是鼓动他干。为此,建民感到非常失望,发财的梦眼看又要破灭了,最后,“马正经”给他出了个主意——去找虎旦。建民听了这个建议抱着试试的态度去找虎旦。玉兰本来不想让虎旦去,听说能挣钱,她考虑这样一来能挣点“活钱”回来,二是让虎旦出去见见世面锻炼锻炼,学着做点买卖,或许以后自己也能跟着干,所以就同意了。 贩绒的事定下后,建民立刻去城里找销售关系,虎旦也开始筹钱做准备,一切准备就绪两人就着手干了起来。玉兰更忙了,每天除了家里的一大摊事外,地里的活儿也等着她去干,吃过早饭,把家里的事料理一下就急急忙忙往地里赶。润圆天天跟着母亲,风吹日晒小脸黑乎乎的,脸蛋和小手皴的像山药蛋。大婶说了好几次让把润圆送过去,玉兰不忍心再麻烦他们了。老奶奶病的很厉害,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叔的三婶也经常闹病,家里家外全凭大婶大叔支撑,老两口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整天忙里忙外累的够呛,哪忍心再去麻烦人家呢?再说,润圆也能经得起风吹日晒了,所以,她决心带上孩子干活。 吃过饭娘俩坐着毛驴车往地里走,看着路边绿油油的青苗,玉兰心里感到无比舒畅,见周围没人就清了清嗓子唱起来: 天上星绣无数颗,我们这疙瘩山曲儿多。 风吹青苗绿浪摆,这里本是歌的海。 土里土气庄户人的词儿,土里土气乡土味儿。 山曲本是没梁子抖,谁想唱它谁开口。 后生们一把那山曲儿抖,姑娘像蝴蝶紧追后。 姑娘们若把山曲儿唱,引来小伙子魂飘荡。 润圆仰起头看着妈妈,玉兰俯身亲了亲儿子,用鞭子抽了下毛驴的屁股,放开嗓子接着唱到: 地头塄畔流水笑,不由我唱两声爬山调。 一人唱来万人和,句句歌儿暖心窝。 过去的山曲倒苦水,一年更比一年灰。 今日山曲添新韵,心想唱甚就唱甚。 满天星绣明点点,今日山曲遍草原。 ……。 玉兰的歌声清脆悦耳,婉转动听。像清香的玫瑰,随风飘荡在原野上空,弥漫在大地的各个角落,使这土里土气的山曲儿,绽放出瑰丽的光彩。玉兰越唱越来劲,越唱越动情,她扬起头甩开手中的鞭子,又在驴屁股上猛地抽了两下,放开喉咙继续唱: 一苗树呀两朵花,蒙汉人民是一家。 大青山高来乌拉山低,蒙汉人民是亲兄弟。 蒙汉本是亲姑舅,祖祖辈辈亲不够。 肝呀肺呀一搭搭凑,蒙汉人民是连心肉。 蒙汉本是鱼和水,自由自在谁也离不开谁。 一条蔓蔓两颗瓜,蒙汉人民永远在一搭。 ……。 这美妙的旋律,伴随着玉兰母子奔向自己的土地,也随着清风飘洒向远方。一个个欢快的音符在田野跳跃、飞翔,它告诉人们生活在这里的蒙汉人民,世代相依骨肉相连,改革开放给蒙汉人民带来了美好,带来了无限憧憬和希望。 虎旦和建民离开家,马不停蹄的到各处收购羊绒。剪绒毛季节哪家或多或少总会有绒毛的,出于多种原因,大多数人家不能及时把绒毛卖出去,希望有人上门收购赚个好价钱。建民利用大家的心理又加上自己那张“歪嘴” ,搞起这事还挺顺利。他和虎旦从农牧户手里收绒毛不用秤称,而是断堆儿,大约一堆或一包是多少斤约摸着给付现金。到后来和农牧户熟悉了,干脆连现金也不给,打个白头条子了事,说好出了货再付钱。可是,他俩把收下的绒毛再卖给二道贩子时,便用秤来称了,差一两也不行。这样,除了在价格上盈利而在斤两上也赚了不少。 虎旦和建民走了个把多月后回来了,村里凡出去收购羊绒的都收获不小,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建民经这段时间的瞎闯盲撞终于赚了钱,虎旦也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拿小钱换大钱的甜蜜滋味,所以,两人得意洋洋,心里美滋滋的走路都有些飘飘然。通过初次贩绒毛,他们不仅积累了不少经验,大大开阔了眼界,还学到了如何掺假的“本事”。为了能得到更大利益,农牧户在剪绒毛前,先把一些有机油涂抹到羊身上,再把已经加工好的石头粉、玻璃粉、石膏粉、甚至重金粉撒在上面,以此增加绒毛分量。于是,虎旦和建民也学着把收下的绒毛如此炮制、加工,然后再卖给二道贩子。 “割草”风还没过去,一场“羊绒大战”又开始了。凡手里有羊绒的人家,受利益驱使纷纷掺假,送到毛纺厂的绒毛大部分都不纯,没掺假的寥寥无几。一斤绒毛能掺二、三斤假,分量大大增加,卖绒毛的从中大捞一把,国有企业严重受损。每天从绒毛中洗出的沙石用专车不停往外拉,面粉和石膏水不断从污水管排出,企业损失惨重不说,还严重污染了环境。可怕的“羊绒大战”让一个企业处于严重危机,濒临瘫痪状态。企业和政府的有关负责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为解决企业面临的严峻问题,政府帮企业向银行贷了一大笔款,才缓解了当前的矛盾,使企业渡过难关。 对虎旦和建民这些绒毛贩子们来讲,只要自己赚了钱就行,至于企业和国家是否受损从来不想。吃到甜头后,两人信心倍增,再也没有种地的心思了,决定继续干下去,不仅贩绒毛,干脆设法做其它买卖罢了。主意打定两人合计到城里跑一趟,看是否有能干的事。正在农忙季节虎旦不顾玉兰在家里是否忙得过来,拿上贩绒毛挣的钱,没征得玉兰同意就跟建民走了。为此,玉兰气的够呛,但既已如此,也只好耐着性子等虎旦回来再说。 第八章(1) 虎旦和建民进了城,刚下车就有人把他俩带到附近的一个私人旅馆。里面住的全是过路人,多是男人,只有两个服务员是女的,建民跟虎旦登记了一个两人间。虎旦很少出门,从没去过大地方,最大只去过旗、县所在地。去年冬天跟上玉兰回家路过两个城市,但也只匆匆而过,除此,在他记忆中再没去过什么大地方。所以,第一次到地委级所在地,一下车就感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和激动。登记了住房,就迫不及待的拉上建民往街上走。只见街道纵横交错行人和车辆来往不断,马路两旁种的树和花草郁郁葱葱,最让他开眼界的是亲眼目睹了楼房。过去,只听人说或从电影里见过,现在自己终于亲眼看见了。他两眼发直,眼珠子连动也不动,好奇地盯着街上的每一座楼房。面对来来往往的行人及飞驰而过的车辆,真有些目不暇接。城里人的潇洒,城里人的打扮让他羡慕不已。城里人个个白白净净长得真好看,尤其女人们,人人手臂上挎一个小包,不管老少多数人都穿裙子,在微风吹动下轻轻摆动,活脱脱一个仙女下凡。头上的烫发各式各样,就连男人们的发型也各不相同,也很奇特、好看。在村里男人们一辈子也没进过理发馆,只是自个儿剃头,这几年也有不少人家买了推子来理头了,但咋也不如理发店的师傅那么专业理的好看。村里人自己剃,要么是光头,要么就是盖盖头,哪里会注意好不好看?现在,村里女人也烫发,为了烫发专程跑几十里上乡理发馆去烫,一走就是一整天,但个个烫的活像草鸡窝,尤其风一吹,全乍起来了,更像脑袋上顶了个大笸箩。哎!乡理发馆,他们能烫出个甚!他鄙视的想。 其实,建民站在那儿也在想心事。他虽然比虎旦强些,可毕竟也是个农民,无论从哪方面远比不上城里人,城里人出力小拿钱多,生活洒脱舒服,不像农村人一年四季累死累活挣不到钱,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像城里人一样,少干活甚至不干活就能拿到工资,就能挣到钱。两个人自从下了车饭没吃水没喝,就像两只恶狼一样,一副羡慕、嫉妒、贪婪的眼神,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直道饥肠辘辘才意识到该尽快吃饭了,于是走进一家小饭馆,要了点吃的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吃完饭不知该上哪儿,于是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溜达。饭馆、商店、理发店凡可以进的地方,都要进去看一看。 天快黑了,附近的夜市也陆续开了张,他俩好奇的在夜市上来回转了几个圈,看好多年轻人三五成群或夫妻俩带着孩子到夜市就餐,好不惬意。夜市上有卖烤肉、羊杂碎的;有卖水饺、馅饼和各种面食的;也有卖炖肉、卤肉和各种小炒的;品种很多花样俱全。看着这些好吃的东西,和夜市上散发出的浓浓香气,使虎旦直流口水。好多人吃过晚饭还来夜市享受生活,喝点儿啤酒饮料,来点儿烤肉或其他下酒菜,边喝边看着周围的一切,在流行歌曲声或卡拉ok声中慢慢放松,充分享受着夜幕下的生活。他俩羡慕极啦,建民拽了拽虎旦说:“哎,虎旦,咱们也来瓶啤酒享受享受?你看人家活的多滋润,跟人家比咱们真是白活了。”虎旦也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两人找个地方坐下,也学人家要了两瓶啤酒,几只煮羊蹄和两碗羊杂碎,边吃边喝起来。吃喝过后虎旦心情异样舒畅,虽然不像城里人吃的好,但自己也体验了一次城市夜生活,边看牛二他们看似很“能”,还没享受过这呢!他不由洋洋自得起来,伴随音乐嘴里也哼起了小曲儿。 逛完夜市两人回到旅馆,只见老板手中拿着一把扇子,翘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只脚不停地晃动着。满脸肥膘,嘴里叼着一根烟,手指上戴着一个金戒指,上衣敞开,雪白的肚皮上脂肪一层一层重叠着。见他俩回来,抬起眼皮问了一声:“回来了?”他俩点了点头。老板拿上钥匙给他们把门打开,然后又问了一句:“上哪儿去了?明天走吗?” “明天不走。”建民说,“老板,我想打听一下,有没有要临时工或干活儿的地方?” “怎么?你们想找活儿干?”他停了停说:“活儿有的是,就看你要干什么?”说着又把建民和虎旦打量了一下,扭头出去了。 听了老板的话建民和虎旦动了心,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老板的话。建民说:“看来这儿找活儿不难,要不老板不会这么说。”虎旦也同意建民的看法,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两人决定好好跟老板打听一下,看是否能找到合适的营生。 第二天,两人睡了个懒觉很晚才起来。洗完脸建民就出去找老板打听干活儿的事,老板正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嗑瓜子。建民凑了过去,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聊了起来。并告诉老板他们想找活儿干,老板问他想干什么,建民说什么也行,于是,老板二话没说拿起电话就打。打完电话不久,突然来了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长的五大三粗,梳一头短发,上身穿件瘦小的紧身衣,周身厚厚的脂肪被勒的一道一道清晰可见。下身穿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裤很短,把整个脚脖子都露在外面。两只脚用两根细带子绑在凉鞋上,脚指甲和手指甲都涂的红红的。瘦小的紧身衣全系在库子里,裤带上别着一串钥匙,钥匙上链着一个比皮球还大的布狗熊,吊在左侧的胯上,走起路摆来摆去,远远看就像胯上滚动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大皮球。她的身材和这身装束滑稽可笑极啦,建民一见就想笑,勉强忍着没笑出来。老板斜视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他对那女人说:“他们想找事做,看那点营生能不能干。”说完他又扭头对建民说:“这是我老婆,我家里有点儿土工营生,正准备找人干,你们要干管吃管住,咋样?愿意干就跟她走。” 建民一听这话瞪大眼睛看着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板娘见他瞪着眼睛不说话,好奇的看了一眼问:“行不行?嗯?” 声音很粗像男音。建民没想到老板是想顾廉价工给自己帮忙,感到很失望,正准备婉言回绝,背后虎旦说话了:“行!你家在哪儿?离这儿远不远?”建民嗔怪的看了虎旦一眼,什么也没说低下了头。 虎旦这么痛快的答应是有原因的,昨晚从夜市回来后,他的心情一直没有平静。看了城市人的生活宁愿在这儿当牛马,也不愿意再回农村受罪了。所以,决定不管是什么营生先干着,等慢慢熟悉了这儿再说。一听老板说管吃管住,他认为这是好事,不管建民是否愿意就痛快答应了。 既然虎旦已经答应了人家,建民也只好跟着一起去了老板家。 这是一座古老的旧宅,一看就知道是老祖宗留下的。院墙很旧全是泥土打的,破破烂烂高低不齐。几间正房全是砖瓦房也很旧了。院子里堆了好多破砖烂瓦,和一些被风雨腐蚀后已发霉的木料,除此,还有用废铁皮做的鸡笼、狗笼及兔笼等。窗台下放了好多空花盆、罐头瓶及几盆快要旱死的花。院子里乱七八糟,看样子主人要把它重新收拾一下。 老板娘把他俩领进屋,门口横七竖八放着好多大人小孩的鞋,家里也乱糟糟的,茶几上、沙发上、床上,到处是乱扔的东西。老板娘用脚踢开挡在门口的鞋子,扭动着肥胖的身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说:“你们的营生是把旧院墙拆了,再用砖重新垒起来。另外,把院里所有的笼子也拆掉,然后再盖两个南房。这样行不行?如果同意今天就干。”说着她看了看虎旦。建民觉得,这么多活儿两个人干只管吃、住不划算,应该和她讲讲价,正要开口虎旦已点头答应,话到嘴边也只好咽回去了。老板娘见虎旦答应了,手在大腿上一拍说:“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马上就干。”说完拿出了镐、锹等工具交给虎旦。于是,他俩就这样干了起来。 老板娘把他俩安排在西屋住下,每天管吃管住。老板天天一大早就走了,直到很晚才回来。有时客人多晚上也不回来,甚至老婆也得过去帮忙。两个孩子很少在家,经常住奶奶家,据说,那儿离学校近。夫妇俩原来同在一个集体企业上班,老板是电焊工,老板娘是看泵的,因近年单位不景气挣不了钱,双双下岗开了旅馆。老板娘一没事就去打麻将,除此再没别的,旅馆基本由老板管,家里平时除了老板娘再没多少人。要让建民他们干活儿了,老板的父亲过来帮助照应也算是监工。 老板的父母早年随父逃荒来到这儿,一直靠做小买卖为生。解放后到一个中学当伙夫直到退休。父亲正为没事干感到无聊时,儿子给他这么个差事非常高兴。所以,每天早早的就赶来了。老板娘也有了事,每天忙着做饭、采购。建民起初还能坚持着干,没过几天就腰酸背痛干不下去了,老板娘看这样不行就又在外面找了两个人一快儿干。看建民年轻又有文化,办事也很机灵,领着他帮着购买些材料或替自己跑跑腿。这是建民的长处,没跑几次就和那些人熟悉了,一张大“歪嘴”很快就能把事情搞定。所以,老板娘很器重他,很快大凡小事都派建民去办,自己成了“甩手掌柜”,乘机还溜出去搓一小会儿麻将。她走时总要避开公公的视线,爬在建民耳朵上说几句悄悄话,然后缩着脖子,弓着腰,两个肥胖的胳膊放在胸前,紧紧抱着小提包,好像怕被人抢走似的,身子贴墙溜走了。当公公发现时,她早已溜的无影无踪。老汉就伸着脖子,瞪起充满血丝的眼狠狠骂几句,等她回来后,老汉脸上一副平静自若的样子,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虎旦他们便偷偷耻笑老汉怕儿媳妇。 老板的父亲刚开始还摆出一个监工的架势,可没几天建民、虎旦就跟主家混熟了。老汉自然也没了原来的架子,只要媳妇一出去就沏壶茶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打盹,有时,也拿个小板凳坐在院子的阴凉地,跟虎旦他们东拉西扯的闲聊。他一边喝茶一边给虎旦他们讲自己的历史:“民国三十六年,我们那地方闹灾荒,饿死的人不知有多少。逃荒的路上尸骨遍地,我爷爷领着一家人出来逃荒,一路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就剩下父亲被爷爷领着跑到这儿。父亲饿的皮包骨头走不动路眼看要死了,爷爷跟人讨了一碗米汤才救了他的命。父子两沿街乞讨,后被一个店老板收留才在这儿站住了脚……。”他讲起这些好像在说书,手舞足蹈有鼻子有眼的,虎旦他们不时也插几句,讲些自己听到的有关民国三十六年闹灾荒的事。他把自己的经历和所见所闻,及发生在这里的有趣的事讲给虎旦他们听,也把这个城市的发展变化讲给虎旦他们听,并说自己是这个城市发展的见证。还把解放后“闹土改”,“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等等,讲给虎旦他们听,总之,他把这个城市的一切都讲到了。 从他的谈话中,使虎旦了解了这个城市,知道了这里的好多事情,让他从心底喜欢上了这个城市。他喜欢这里人的生活,喜欢这里的热闹和喧嚣,更喜欢这里的高楼大厦。虎旦只要稍有点空就偷偷的溜出去到街上看看,他羡慕建民天天上街,很快就熟悉了这个城市。他急切的希望赶快把手头的活儿干完,也到街上到处走走,尽快对这儿熟悉起来,否则,老得听建民的。甚至期望老板娘也能领他出去办事,让他也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说不定把这儿的营生一干完,又能找上新的营生。 老板娘也把每天的所见所闻,和从麻将摊听来的奇闻怪事说给他们听。明元城又召来一帮外地姑娘,个个都长的很漂亮,听说有些当官的还偷偷去逛明元城;某某家属区一家人被人弄死了,死因不清警察正在调查;某某舞场两个男的因为一个女孩打的不可开交,差点儿遭下人命……。在虎旦脑子里这个城市五花八门什么事都有,他爱听老板娘每天传递的这些信息,有时老板娘不说了,他还要再三打听。 建民也常把出去办事遇到的事及所见所闻讲给他听,有时候建民借口出去办事,乘机偷偷去看电影,回来后,把电影的内容也讲给他听。有一次,建民吃过午饭出去买水泥,可整整一下午都没回来,晚饭后鬼鬼祟祟的回来了。怕挨主家的骂连饭也没吃,躲回自己住的屋里。老板的父亲正好走了,老板娘晚饭后也被老板叫走,建民走运,总算躲过一场恶骂。 晚上,建民偷偷告诉虎旦,自己下午去舞厅了。虎旦一听大吃一惊,好奇的催建民赶快把见到的一切告诉他。起初,建民只是出于好奇想去看一看舞厅是什么样,没想到,进去后就不由自主的呆在那儿,不想出来了。舞厅里男女老少都有,男的大都西装革履,女的大都脚蹬高跟鞋身着各式各样的裙子,随着震耳的舞曲和眩目的彩色灯光,双双对对搂在一起翩翩起舞。跳累了还有休息的地方,人们可以买来饮料、啤酒、水果、瓜子等,一边坐下来聊天一边享用。 整整一个下午,建民呆在那里始终没出来,直到舞厅停止营业为止。他充分感受了那样的环境,真正欣赏、见识、体验了城市人的又一种生活,目睹了城里人是怎样生活的。他告诉虎旦:在回来的路上自己无比感慨,城里人没事干把时间花费在舞厅里和麻将摊上,而我们农村人却整天泡在太阳地,遭风吹日晒和雨淋,一年四季受不完的罪。唉!正如老祖宗留下的那句话:人比人活不成,毛驴比马骑不成。我们跟人家城里人相比真是天上地下啊!建民的话深深触动了虎旦,听完他的叙述,默默地没说一句话,虎旦打算一定抽时间去舞厅看看。 连着两天下雨,老板家的南房只好停盖,建民被叫到旅馆给老板帮忙,虎旦乘机溜了出去,想去舞厅看看。可是,不知道舞厅在哪里,于是就拉上跟他干活的后生一起去。后生舍不得花那些冤枉钱死活不去,虎旦说这钱他出,便死拉硬拽把后生拽到舞厅。 舞厅里人头攒动,霓虹灯灯光四射,男男女女搂在一起在舞曲伴奏下,不断变换着舞姿。有的相依在一起卿卿我我窃窃私语;也有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接吻拥抱;有的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得的嗑着瓜子,喝着饮料,和周围的人交头接耳的大声谈论;也有的干脆闭上眼睛,头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舞场上的吵杂声与他毫无关系。场上震耳的舞曲和霓虹灯下不断转动的人群,使虎旦很激奋,他跃跃欲试真想跑上去跳一场。但怎么跳他根本不会,甚至连鼓点都搞不懂。见别人跳得很轻松以为不难,所以,几次想试着上去跳一下,可谁也不愿意跟他跳。虎旦很纳闷:为什么人们不愿意跟我跳?他怀疑这些人有火眼金睛,能看破自己的一切。于是,只好坐下来瞪着鳄鱼般的眼睛看着别人跳。他久久不愿离开这里,舞厅散场了,工作人员要打扫场地,才迫不得已地往外走。这时才发现,跟自己一起来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虎旦把自己去舞场的事告诉了老板娘,并且还向所有的人炫耀了一番,在他看来这是个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没想到老板娘听了哈哈大笑,其他人也不禁哑然失笑。其实,那后生早已把他去舞厅的一切告诉了大家。听说他在舞厅还想跳舞时,几个人都嘲笑他的所作所为太滑稽可笑,建民不明白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怪念头。老板娘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黑色的大摆裙撒落在地上,粉红色的蝙蝠衫袖子高高挽起。两腿伸直脚后跟着地,拖着拖鞋的光脚丫活像两个无头的大白鱼,齐刷刷的趾头上都涂抹着血红的指甲油。两手放在大腿上,冲虎旦说:“嗳,没想到你还真有胆量,第一次进舞场,就敢邀请人跳舞。” 虎旦挠了挠头说:“我看跳舞并不难,所以想试一试,谁知道你们城市人真矫情,跳舞还挑人哩。” 老板娘一咧嘴瞪大眼睛大声说:“你真是个乡巴佬!”然后抬起一只胳膊指着虎旦:“就你那样还跟人跳舞?没把人家当场吓跑就算你小子走运了。” 虎旦不解地眨巴着眼:“为什么?” “看你穿的那点儿衣服,另外,满身都是臭汗味儿,谁愿意跟你跳?在舞场上一定要彬彬有礼,打扮的干净漂亮,才有人愿意跟你跳。另外,你不会跳老踩女方的脚也不行。这些都不具备就敢冒冒失失的去邀请人家跳舞,真不知天高地厚!人家还以为你是神经病哩。” 虎旦万万想不到跳舞还有这么多说道,只觉得自己跟城里人有很大距离,究竟为什么他根本不清楚。去舞场时还特意换了一身洗过的衣服,这是去年做的还没咋穿,只是显得土气了些。老板娘扯着粗嗓子告诉他:进舞场首先得学会跳舞,否则没人和你跳,除非是认识人。另外,必须把自己好好装扮一下,买套西服佩戴上领带,身上没有异味,最好洒点香水。老板娘最后诡秘的挤挤眼说:“假如你能做到这几点,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就会抢着跟你跳,甚至还会跟你交朋友,到时,就可以在这儿找个媳妇,不用回农村了。” 建民打趣的说:“早知道有这种好事,虎旦早点儿出来,就不用找李玉兰了。” 老板娘双手一拍:“没事儿,把家里的休了,再换一个城里的。”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建民和虎旦真的动了恻隐之心。建民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想找老婆是自然的,而虎旦却不同,他想如果能找个城里老婆,自己就成了城里人再也不用回去了,在这儿安家该多好。 夏收马上就要开始,老板家的活儿也干完了。玉兰让虎旦赶快回去搞夏收,建民想尽快回去,而虎旦却不想回去想再找营生干。他已从心底爱上了这个城市,希望自己能变成城里人,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于是,求主家再给自己找点儿工作。昨天,老板娘告诉他:一个“麻友”想盖凉房但还得等一段时间。所以,他决定与建民先回去等夏收完了再说。 第八章(2) 秋粮进仓又一个农闲开始了,村委会进行了新的调整,玉兰被推选为妇女主任,这下她的事就更多了。摆在面前的“计划生育”就是大事,村民有句顺口溜:春天种树,夏、秋粮食入库,冬天老婆们“割肚”。老婆们“割肚”就是指妇女做绝育手术。秋后,上面派了专门医生下来做绝育结扎,谁也不想做,有连夜逃到外面去躲避的,有藏起来谁也找不到的;甚至还有婆婆冒充媳妇或母亲冒充女儿去做绝育手术的。为了生儿子,好多人即使吃多大苦受多少罪也在所不惜。牛二年纪轻轻已经生了三个女儿,夫妻俩眼巴巴盼着生儿子,没想到叫指标外的育龄妇女做结扎术,犹如晴天霹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全家人绞尽脑汁不知道咋办才好,最后决定让母亲先去探探底细再说。 晚上玉兰正准备睡觉牛二妈来敲门,玉兰一打开门她就冲了进来,仰着头显出十分痛苦的样子干嚎道:“玉兰,听说要给老婆们做什么手术,你二嫂可不能做。我家几代香火不旺,全凭他们传宗接代,你二嫂做了绝育手术,就等于要了我们全家人的命,断了牛家的根。” 她边哭边用手背使劲擦眼睛,半天没看见一点泪,反而把眼睛擦的通红。 玉兰听了她的话看她假哭的样子,心里暗暗发笑,老婆儿明摆着是来“演戏”的。牛二夫妇是典型结扎户,他弟兄几个都有儿子,只牛二生了三个女儿。农村人认为,儿子是自己的根,有了儿才有了依靠,女儿是外人靠不住,像牛二夫妇这样是最没福气的,生了三个“赔钱货”,到老靠不上。所以,他们哪里能甘心没有儿呢?玉兰对此十分清楚。可是,国家的政策决不能违背,假如人人都像牛二这样,国策怎么执行?人口怎么控制?她左右为难不知说什么好。 牛二妈看玉兰不说话继续装哭,虎旦憋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边笑边说:“三婶子,别哭了,把眼睛揉瞎不合算。”牛二妈也止不住笑了,嗔怪的冲虎旦骂了一句:“唉!我把你个断种狗。”说着,干脆盘腿坐到炕沿上,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对玉兰说:“虎旦媳妇,咱干脆敞开窗户说亮话吧,你二嫂绝不能做手术,要做,我就跟你们拼老命!”玉兰笑了笑说:“三婶这也不是我要二嫂做,这是公家要这么做,你老是明白人,不用多说也知道。”三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不停地摆动着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找你!因为你是搞计划生育的。”玉兰什么话也没说坐到了锅台上。虎旦转动着两只大眼睛看了看玉兰和牛二妈,干咳了一声,故意将脑袋来回摆着,怪模怪样的说:“看来,三婶今天没吃对,吃上呛药了。给三婶喝口水让顺顺气慢慢说。”他的样子逗得玉兰和三婶都笑了,三婶瞅了虎旦一眼又嗔怪的骂:“唉!我把你个断种货!我让你死小子老打岔。”说着就往炕里爬,伸手要打坐在下炕的虎旦。虎旦一手抬起护着脑袋,一手支撑着身子站起来往前炕走,牛二妈高兴的拍手大笑,玉兰也禁不住笑起来,紧张气氛被虎旦的幽默打破了。玉兰说:“三婶,说归说,笑归笑。你老把我难住了,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只是个跑腿传话的,怎么能做了这个主呢?”牛二妈叹口气问:“你真的不能给想想办法?”玉兰点了点头说:“一点办法也没有,真要有三份希望我也不愿意这么做,何苦呢?叫大家心里都不痛快,还得罪人。”牛二妈见玉兰说话不硬,但态度却很坚决,看来这次手术是做定了,她只好跳下地愤愤地走了。 回到家把这事一说,全家人知道这是铁板上钉钉没希望了。于是,决定冒一次险:让婆婆去替媳妇做结扎。 乡医院和乡政府聚集了好多来做绝育手术的人,牛二妈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番来到乡上,想瞒着玉兰和村委会所有的人替儿媳妇做手术。牛二妈已经五十几岁了,由于长年风吹日晒跟城里人相比,看外貌足有六十几岁的样子。为了尽量使自己年轻些,昨天特意上乡理发店烫了下头发,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理发馆,也是第一次烫头。虽说现在城乡妇女全烫头,可她却从没沾过边,为了冒充儿媳,才风光了一回。昨晚回去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比过去年轻了许多,也洋气了不少。唉!真是人凭衣裳,马凭鞍啊!她心里想,没想到自己这个“灰菜老板”经过打扮也会大不一样,怪不得城里的女人长的好看,原来,与人家整天梳洗打扮分不开呵。为了让婆婆替自己去挨这一刀,牛二媳妇把只围过几次的花纱巾围在婆婆的脖子上。怕过不了这一“关”,婆婆抢在玉兰领人来之前,到乡医院做结扎。做手术的妇女真多,都是由各村干部领着来的,只有牛二妈例外。他由儿子牛二领着先找了个地方住下,怕被人认出来,自己呆在屋里哪也不敢去,叫牛二出去探听消息,瞅机会抓紧做,以防夜长梦多。 “赖小”是个“烧死人都要添一条胳膊”的人,不管大小事都爱掺和。现在又是农闲时节没事干坐着无聊,听说乡医院给老婆们“割肚”,他一定短不了去看看。那天早饭过后,骑上自行车急速到了乡里,看政府的各个办公室和院里院外全是人,就赶快凑过去。这些人有的是来做手术的,有的是来作陪的,有的也像“赖小”一样是看红火热闹的。人们怨声载道说什么的都有。这个说:“祖祖辈辈只听说过劁猪的,没听说过劁人的。”那个又说:“祖祖辈辈只见过给牲口骟蛋,没见过给人骟蛋的。”更有甚者咬牙切齿的赌咒谩骂,说给人劁猪骟蛋是缺了八辈子大德,让他不得好死遭雷劈,遭火烧祖祖辈辈不安宁,世世代代遭报应……等等。大家站在阳婆地你一句我一句,怪话连篇骂声不绝。他蹲在阳圪崂转动着两只小鼠眼,半张着嘴露出宽宽的牙缝,不时抬起头斜眼看着说话的人。当听到十分挖苦或非常好笑的话,就会嗤嗤的笑起来。在政府门前呆了一会儿,他又往乡医院走去,刚到大门口就看见牛二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的往手术室瞧,正准备上去跟牛二打招呼,突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赶紧跑到院外爬在墙头上偷偷观察着牛二……。 后半晌,多数做完手术的人被家人用毛驴车或马车拉走了,还有几个没做的愁眉不展耷拉着脑袋等待着。只见牛二匆匆离开医院,不大一会儿功夫搀扶着母亲蹒跚走来。牛二妈穿着一件大棉袄,头戴一顶大棉帽,脖子里系着一块花纱巾,帽子底下露出一圈卷发,娘俩进了医院的走廊。 “赖小”爬在墙头上,看着牛二妈这身打扮,捂住嘴悄声笑了起来。他想看个究竟,所以,悄悄地跟了过去。只见牛二妈已脱掉棉袄,摘下帽子向手术室走去,牛二心神不安地抱着衣物等在门外。“赖小”万万没想到牛二是领着母亲来做手术的,这意外的发现使他高兴坏了,差点儿跳起来。“原来你小子是让老娘替老婆做手术!”他自言自语的说。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的出了医院大门,扭头骑上自行车朝村里飞驰而去。 回到家已经是上灯时分,家里人早已吃完了饭,当妈的见他一天不着家这么晚才回来,边唠叨边准备给他热饭,“赖小”顾不得这些,称了一碗就吃。吃完饭匆匆去找玉兰,把他今天看到的事从头至尾跟玉兰说了一遍。玉兰听了他的叙述,赶快向老支书做了汇报,大叔叮嘱暂时不要声张,工作仍按原计划进行。 “赖小”告了牛二一状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痛快。多少年来,牛二夫妇总欺负他,看不起他,常拿他的短处取笑。从未叫过他的大名,好像他没有大名似的。他曾多次翻脸抗议,夫妇俩根本没把这放在心上。为此,“赖小”早已怀恨在心,只是找不到报复他俩的机会,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哪能不高兴呢? 牛二以为自己干的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知道,娘俩回来后,二嫂便假装做过手术的样子,躺在炕上装起蒜来。轮到村里的妇女要到乡上做手术了,玉兰挨家挨户去通知,二嫂却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不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谁知道老支书却发了话:用四轮车把所有育龄妇女都拉到乡医院进行检查,有病的看病,没病的结扎。牛二一家傻眼了,叫来父母领上老婆去玉兰家闹事,想给村委会来个下马威。虎旦一看急了拿起铁锹就要跟牛二拼命,牛二妈不顾一切朝虎旦撞去,被玉兰和几个围观的人拉住。“赖小”见势不妙赶快去通知了正在开会的村主任和老支书他们,老支书几个人迅速赶来才把牛二一家的气焰打下去。 牛二家的事败露了,不仅老婆没躲过这次手术,而老母也跟着挨了一刀, 在全乡传的沸沸扬扬,一夜间牛家在方圆百里出了名。类似他家的事在全乡还有,但最终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以失败告终。牛家人出尽了洋相,而“赖小”却在背地里暗暗幸灾乐祸了好长时间。 当时在农村计划生育是最难搞的,但通过搞这项工作,使玉兰逐渐认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那是在市计生委组织的一次计划生育大检查中,乡里选了部分代表,玉兰也被选上了。她跟着检查团亲眼目睹了计划生育做得好和差的人家。两种情况一对比就有了明显的答案,在同等条件下,好的人家生活过的红红火火,把精力放在了孩子受教育的问题上,孩子的受教育程度比较高,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差的人家简直不堪入目,最典型的是有的夫妇生不出儿子誓不罢休,连着生了六、七胎还要生。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拿去顶了罚款,穷的一贫如洗连碗筷都买不起,筷子用树枝代替,碗用锅、盆、瓢等代替。孩子们连肚子也填不饱,哪还能顾得上其他?光管生孩子不考虑生下的孩子咋办,对孩子极不负责。所以,严重缺乏营养,要么是智力低下,要么就是发育不良,人口质量很差。通过好些事例玉兰决心再不多要小孩,要使自己和孩子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自从生完第二胎后,就毅然做了手术,成了全乡计划生育的模范。 第八章(3) 虎旦耐不住寂寞与繁华城市的诱惑,和建民又一次进了城,这是陈文海带他们走的。在前面已经说过,建民想跟上文海一块儿干,春节文海一回来建民就立刻去找他。文海这两年出外挣了些钱,在建筑方面也积累了不少经验,有了一定基础,正准备回村拉一邦人出去往大干,建民去找他自然马上就答应了。虎旦正天天做进城梦,听说文海招人去城里干活,正和他意,也赶紧报了名。玉兰生了个女孩,这是虎旦的。生下不久虎旦就急着要进城,她并没阻拦。这几年农村人的生活虽然一年年的好起来,但只是解决了温饱,手里并没钱。再加上农业税、水电费、农药、化肥等各种费用,手头就更紧了。所以,村里的男人们都陆续往城里跑,出去打工挣钱来补贴家用 。玉兰也和大家的想法一样,希望虎旦能在外面挣点钱回来,家里的事自己一个人干就行了。 玉兰的老家依然很穷,虽然也实行了家庭联产责任制,但由于缺水,只能靠天吃饭,日子比大集体时强不了多少。玉兰决定把妹妹和两个哥哥也拉扯到这儿来安家落户。于是写信把想法告诉了他们,收到信后妹妹和二哥很快就来了。妹妹帮助她带孩子,二哥承包了几十亩农地,兄妹几个相互照应,日子过的也很惬意。 虎旦跟文海再一次进城心里非常高兴,趁没开始干活儿这几天,把这个城市转了个遍。上次只顾干活儿没顾得上好好看看,这次,他用了两天时间把上回欠下的都补上,凡想转的地方都转了,没事干还领着人到老板的旅馆去看了看。老板还是那么敦实肥胖,硕大的金戒指戴在厚墩墩的手指上使指头更粗了。虎旦羡慕的看着他那大戒指和发光的脸心里直痒痒,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像老板一样,手指戴上纯金大戒指,一只手握两颗闪亮的圆球滚来滚去,另只手端一个小茶壶或扇把扇子,悠闲自得的翘着二郎腿,对雇用的人吆三喝四,俨然一副老板架势。觉够睡,钱够花,不受风吹日晒,钱不断往腰包里装,该多好呵。老板娘的发型依然是初见面时的样子,只不过衣着打扮不一样了。老板娘一看见虎旦就惊奇的叫了起来:“咦!这不是虎旦吗?什么时候来的?要住店吗?建民来了吗?……”她像放连珠炮似的不容别人说话,只顾自己一个劲的往外倒。虎旦只管咧着嘴笑,等她问完了才慢腾腾的作了回答。得知建民也来了,她高兴的蹦了一下,拍着肥胖的手大声笑着说:“是吗?那他为什么不和你一块儿来?”粗哑的声音活像个男人。 虎旦看她提到建民时的兴奋劲儿,心里很不高兴,于是便说:“他不想来。” “为什么?”老板娘不解地问。 “谁知道,可能有事吧?”虎旦斜眼看了看她。 老板娘毫不在意的说:“那,他在哪儿?我去看看。顺便去看看你们住的那地方。”说着就要拉上虎旦走。老板也竭力撺掇,好像老婆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虎旦却迟疑起来,他不愿领着老板娘去找建民,这样做使自己很没面子。可经不起夫妻俩的一再撺掇,只好带她去找建民。 文海一伙人租住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户农家,是文海的老关系户了。这是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除正屋的部分主家住外,其余的都租出去了。文海在这儿已经住了两年多,跟主人混得很熟,因此,为搞工程方便,他提前包了几间南房。虎旦他们就住在这儿。 见虎旦领来一个人大家都很惊奇,建民听说老板娘来看他,觉得很不舒服,表现出不冷不热的样子。老板娘冒冒失失来看建民,其实是有自己的意图。她听说虎旦是跟一伙人来搞工程,想把这些人拉到她那里住,所以,才显得如此热心和风风火火的样子。她看了一下这些人和这儿的住宿条件,没说什么就走了。走后人们就拿虎旦和建民开玩笑,说老板娘看上建民了,还说虎旦长了本事,在城里发展了关系户,有的人甚至说虎旦是在给建民和老板娘牵线……等等。这些人刚离开家没事干无聊,所以,拿这点事穷开心。建民听着人们的玩笑话心里很不舒服,冲着大家发起火来:“少拿我开玩笑,谁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他的嘴撕成八瓣!这是城里!别以为还是你那乡山圪崂,想放啥屁也行!你们用污言秽语随便拿别人开心,人家听见了非把你的狗头砸烂不可!”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进了城要学的文明点,不要让人家看不起!”大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谁也不再开玩笑了。 文海觉得建民的话说的很对,到底还是有文化,与这些大老粗就是不一样。所以,他惊异的看着建民说:“嘿,这小子几年不见懂事了。”然后又对大家说:“建民说的对,进了城就要学人家城里人,文明点儿,别想说啥就说啥,想干啥就干啥。今后,我们也得有严格的组织纪律。另外,也不能打架闹事。如果谁打架闹事惹是生非,我就不客气了。咱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低头想了想又接着说:“干脆这样吧,以后建民就是我的助手,协助我工作。我不在的话,有什么事就找他。”建民没想到文海尽然这么信任自己,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简直出乎预料不知说什么好。其他人一听也都傻了眼,这么快建民就当了他们的头,大家面面相觑没说什么,但心里却个个在打小算盘。说完,文海又把建民叫出去交待了一番,最后拍着建民的肩膀说:“建民,几年不见你已经成了大人。成熟了,有出息了。以后咱哥俩拧成一股绳好好干,争取干出个样儿来!城里人能办到的事咱们也能办得到!你有文化,好好帮哥哥。”建民很激动,他知道文海初中毕业当了几年兵,在部队当过排长,听说正要提拔时,因为看不上指腹为婚的娃娃亲,跟部队附近的姑娘谈恋爱而被复员了。回来后一直不甘心,盼望干一番大事业,农村政策一放宽就出来了。建民很佩服文海,无论干什么,只要认准的事一定会干到底。听了文海的话,知道他的决心已下,建民相信一定能成功。所以,他点了点头握住文海的手说:“文哥,你放心!我定会帮你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老弟会全力以赴!”文海紧紧地握了握建民的手,看着建民默默地点了点头。 文海以前都是搞小包工程,今年第一次揽大包工程。所以,要干的事很多,用的人也不少,而且,不单单是壮工,更重要的是有技术员、技术工人、管理人员等,忙得不可开交。建民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也整天忙的手脚不闲。虎旦没特长只有受苦的份。虽然看建民的工作非常眼馋,但深知自己干不了,由此,对建民产生了几分羡慕。他羡慕建民有文化脑子活,长了一张好嘴头能说会道,只要经他的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文海带着这些人从此拉起了建筑工程这面大旗,在建筑行业中开始拼搏。 明芳的丈夫坐了几年牢后,出来把原有的工作丢掉了,村里好多人都跟着文海走,但他对此却无动于衷。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任何人也不来往,呆了两个月后,没跟明芳打招呼就走了,究竟去了哪里明芳也不知道。婆婆家的人谁也不告诉她丈夫的去向,转眼,丈夫离开家快两年了,音信全无,那天,明芳去问婆婆到底丈夫去了哪里,婆婆佯装不知道,明芳实在气不过就跟她大吵了一架。这一架使明芳对丈夫彻底绝望了,对自己的婚姻也彻底绝望了。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梳理好头发,恍恍惚惚的朝水库走去……。 玉兰的三哥正在浇地,从坝梁那边传来了女人低沉的呜咽,他抬头一看,只见明芳坐在上面痛苦的抽泣着。见明芳坐在坝梁上痛哭,他心里猛烈的抽搐了一下,停下来静静的望着她。只见明芳越哭越伤心,越哭越痛苦,他放下手头的活儿急速朝明芳走去。在他快要赶到时,明芳听有动静便站起来打算纵身往下跳,三哥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她。明芳挣扎着想脱身,但他紧紧地抱着不放,两人一起连滚带爬从坝梁上摔下来。明芳一看,原来是玉兰的三哥,顿时又失声痛哭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在生死关头竟是玉兰三哥不顾一切救了自己。 玉兰哥从地上爬起来,扶明芳找了个地方坐下,帮她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明芳,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可以想办法解决,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你怎么这么傻啊!” 明芳听了他的话哽咽着说:“三哥,我心里好难受,我再也受不了啦。”她用两只手捂着脸,声音颤抖的呜咽起来。 玉兰哥不知如何是好,弯下腰用手扳了下明芳的肩头,轻轻地说:“明芳,别哭了,别哭啦。这样会哭坏身子的。走,回家去。有什么事咱回家想办法解决。”说着他硬把明芳从地下拽起来,搀扶着朝玉兰家走去。 回到玉兰家,玉兰跟妹妹都出去了。三哥从暖壶倒了一碗水递给明芳,她接过水放在炕沿上,呆呆的看着碗里的水,眼泪扑簌簌地直往外流。三哥坐在地下的小板凳上,看着痛苦中的明芳,不知咋的,心里也感到无比压抑和难受。咳了两声,半天没说话。怔怔的望着玉兰,不知如何是好,安静的小屋只有明芳的抽泣声。 过了好大一会儿,明芳的哭声才停下来。三哥拿了一块毛巾递过去,她突然用两只手拽住三哥的胳膊,把脸放在上面又恸哭起来:“三哥!我的命真苦啊!” 三哥下意识的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低沉而急促的说:“我知道。明芳,这些我都知道。”明芳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好像一个即将溺水身亡的人,突然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也紧紧地抱住了三哥。于是,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谁也不想分开。 三哥为了给二哥娶媳妇,千里迢迢到这儿给人家种地,转眼已经两年多了。他吃苦耐劳为人忠厚,给村里人留的印象很好,只是因家穷,三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因为玉兰和明芳是好朋友,所以,他和明芳也很熟。在和明芳接触中,三哥发现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只可惜遭遇不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一看见明芳爱怜之心就油然而生。他爱慕明芳温文尔雅善良精明的为人,又怜惜她常遭婆家人的冷落和欺负。不知多少次了,只要他想媳妇时,就会想到明芳,在潜意识中明芳就是他要找的人。 明芳自从丈夫出狱后,打算两口子另立门户跟婆婆分了家,没想到丈夫却一去不回。地里有些活儿女人家干不了,常找三哥帮忙,时间久了他对三哥有了好感并且有种依赖,好像遇到什么事只有找他办心里才踏实。每当想到自己不幸的婚姻,就更加渴望爱情,渴望有个男人来关心、体贴、爱护自己。甚至希望有一个像三哥一样的丈夫,能干,靠的住。有时,还把三哥幻想成自己的丈夫。现在三哥就在跟前,而且紧紧的搂着自己,她感到心在剧烈的颤抖,思维很快就要崩溃了。猛然意识到,自己再也承受不了没有爱的痛苦。她强烈的渴望爱,急切的需要有爱人来保护自己。而只有三哥才是她的爱人,才能保护了她,只有在三哥的怀里才是最安全的。明芳感到,此时此刻自己是痛苦的,而又是幸福的。痛苦的是自己和一个相互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饱尝着不幸婚姻的煎熬。幸福的是现在自己有一个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为自己的痛苦而发愁,为自己的痛苦而担忧。她紧紧地抱着三哥,苦涩的泪水顺着两颊一个劲地往下流。久违了的爱瞬间来到身边,使她来不及细细回味。三哥的心情也很苦涩,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大胆的把心爱的人搂进怀里,但她却不属于自己。看她痛苦自己也很难受,恨不能把所有的痛苦都替她分担。两人紧紧地抱着,谁也不说话,三哥用手轻轻抚摸着明芳的头发。过了好长时间,明芳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三哥拉他坐在炕沿边。明芳拢了拢头发对三哥说:“三哥,要不是你,我现在恐怕已经见了阎王爷了。”三哥点了点头接着说:“明芳,以后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再大的事也可以解决,为什么非走绝路不可?好好爱护自己,你这样一走了之,会给家里人带来多大痛苦想过吗?”明芳忧愁的看了看他,长长叹了口气。三哥接着又说:“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别人考虑,你不心疼自己,可我还……”他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稍停顿了一下又说:“看着你痛苦我心里也很不好受。”说着眼里转动着晶莹的泪水。明芳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他说:“三哥,我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你,我也不会再寻死了,放心吧。”说完她站起身步履蹒跚的朝门外走去。 明芳离开玉兰那儿径自回了家,爬在炕上没吃没喝整整躺了一天,正在晕晕乎乎的时候,玉兰提着鸡蛋来看她,见她这样把玉兰吓坏了,赶紧叫人找来村医给配了几副药,喝下去后,身体才慢慢好了些。明芳虽然能够下地了,但心力交瘁感到浑身没劲,干起活儿有气无力,坚持不了多久就全身发抖,直冒虚汗。这些都被三哥看在眼里,所以,他坚决要明芳回去休息,地里的活全交给他。 在家休息了两天,明芳感觉精神好多了。大早起来,匆匆煮了些鸡蛋,烙了几张饼,还做了个肉炒粉条,没顾得上吃,便拎着这些东西和一小罐水,急急忙忙给三哥去送饭去。她知道,三哥天一亮就到地里干活去了,早饭都是等玉兰姐妹俩送到地里吃。所以,她想把这些饭菜在玉兰姐妹没送饭之前,拿给三哥吃,以此好好感谢感谢他。 明芳拎着东西匆匆往地里赶,远远望去庄稼地绿油油一片,好像大地铺上了绿地毯,几天不见庄稼又往上窜了一节。明芳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顿时开朗了。她突然觉得,原来大自然是这么美好!上仓赋予万物以生命,并且,让这些生命在同一块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焕发出勃勃生机和活力。地里的庄稼和其他生命一样,不论风吹日晒,雷雨霜雪,也从不放弃享受阳光雨露的恩赐。尽一切所能去珍惜每一瞬间,来完成自己的生命历程。可是,自己却想轻易的放弃生命,与这些庄稼和自然界中的万物相比,显得多么渺小啊!她无不感慨,多亏三哥相救,要不然自己早已做出傻事,酿成苦果了。所以,一定要好好谢谢三哥。 来到三哥干活的地畔,见他正在给玉米施肥,在茂盛的玉米林中或隐或现,明芳放下手中的东西,蹑手蹑脚的朝他走去。快到跟前时,猛然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三哥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明芳,所以,转身把她揽在了怀里。 早晨,人们刚刚起炕,正在忙于家里的营生,谁也不会一大早往地里跑。空旷的原野除了片片绿油油的庄稼外,就只有明芳和三哥了。三哥抱起明芳朝玉米林深处走去……。在满是露珠的玉米林中,三哥第一次体验了女人给予的幸福,感受到了明芳柔情似水的爱。明芳也才真正体验了一个男人烈焰般的激情。她和丈夫虽然结婚多年,从来也没有这么幸福过,虽有丈夫只是徒有虚名,仔细想想这些年过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明芳搂着三哥的脖子,轻轻闭上眼睛,躺在玉米林潮湿的地面上,久久不愿分开。一阵轻风吹过,玉米叶上的水珠扑簌簌的抖了下来,打湿了他俩的头部、脸部和全身,三哥拉着明芳的手走出玉米林……。 明芳这次和婆婆彻底闹翻了,两人好长时间见面不说话,跟婆婆家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婆婆和几个小姑子见了她总是瞅眉瞪眼,指桑骂槐,自此,她彻底想开了,决定离婚。于是,上乡政府跑了好几回,分管干部告诉她,丈夫不在不能离婚。听到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怎么也想不明白,假如丈夫这辈子不回来,自己就等着守活寡吗?她吃过晚饭,心神不定的去找玉兰。到了玉兰家,希望从那里得到答案。可是玉兰和三哥出去了,只有妹妹跟两个孩子在家,明芳只好失望的回去,决定离婚的事暂搁一下,待秋后再说。 第八章(4) 明芳丈夫坐牢时,曾结识了市里某局长的儿子,这位局长儿子是因吸毒抢劫坐的牢。在狱中曾得到明芳丈夫的多方照顾,两人成了患难之交。明芳丈夫出狱半年后,局长的儿子经过关系网也被放了出来。两人在狱中就合计好了,出来一起去云南贩毒挣大钱,将来一起远走高飞,出国干一番大事业。所以,明芳丈夫出狱后,什么也没干等了他半年,待他一出狱就开始筹划这些事。局长儿拿钱,明芳丈夫跑腿,他们通过局长儿在吸毒中认识的那些人的介绍,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云南。局长儿在云南搞毒品,明芳丈夫负责把毒品带回来交给毒贩子。两人干了几次收益不小,所以,胃口也大了起来,局长儿想借助老子的权势和关系网往大干。但感觉人手不够,于是,派明芳丈夫回来踅摸人选。 明芳丈夫一走两年多,怕自己贩毒的事被发现,连信也不给家里写。只托人给他妈捎过几次话,还给家里捎回两次钱,可是,这些事明芳一点也不知道。这次回来打算趁机回家看看,把带回的货交给毒贩子后,就坐车匆匆往家赶。 坐在车上,望着窗外匆匆而逝的房屋、街道、村庄、田野,心里很乱也很渺茫。想起这些年走过的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打算高中毕业后,回乡好好干一番,当个大干部,像乡长、书记、甚至县长那样出人头地。从此摆脱土生土长的庄稼汉,过不愁吃穿,受人尊敬,光宗耀祖的好日子。小时候,自己看见乡里的干部和上面来的干部非常羡慕。羡慕他们有文化,了解国家大事,懂政策,说话、办事跟老农民大不一样。所以,高中毕业就决心回乡好好干,争取当干部。没想到,过了不久竟心想事成,自己被录用为供销社的职工。再加有文化,脑子灵,很快就受到领导的重视,把单位的经济权交给了他。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却鬼使神差,稀里糊涂得走到这一步。个人前程彻底葬送,梦想也从此破灭了。他绝望到了极点,一天也不想活了。可是,一想到可怜的母亲,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打消了死的念头,硬着头皮活下来。 经过几年的牢狱生活,使他的人生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野心和贪婪的欲望更强,渗透在骨子里与生俱来,不服输和侥幸取胜的冒险心理,被赤裸裸的暴露出来。他决心摒弃过去的一切追求和愿望,一切从新开始。所以,再也不想当乡长,县长了。而是一心只想拼命挣钱,并且决心要挣大钱。希望将来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老子天下第一。让所有的人拜在自己脚下,招手即来,挥手即去。他幻想自己做个成吉思汗甚至希特勒,征服世界,打败所有的人。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是痴心妄想罢了。 目前,自己走的是否一条不归路,心里始终没底。“即已走到这一步,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他经常暗暗对自己说。至于将来后果怎样,根本不敢想,也不去想。“这次也许是和家人见的最后一面。”他无意识的在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突然,又为自己从潜意识产生的想法不寒而栗。难道要出事?我命中注定就该倒霉?他的脑子嗡的一下膨胀起来,头像个巨大的炸药包,马上要爆炸似的。猛然间,有人在背上拍了一下。他像触电似的迅速从座位上跳起来,头狠狠地在座背上撞了一下。顾不了这些,紧张的回头一看,原来是“大旋风”。他的情绪又一下松弛了下来,于是抱着头瘫软的歪坐在座椅上。“大旋风”见状,乐得捧腹大笑。并且跟他身旁的人换了下座位,不容分说挨他坐下。一只手放在他大腿上,并用眼瞟着他哈哈大笑的说:“啊哈!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吧?” 他斜瞅了“大旋风”一眼说:“这个悚老婆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还以为碰上鬼了,吓了一大跳。” “大旋风”咯咯的笑着,在他大腿上使劲拧了一下。他也笑着捏住“大旋风”的手说:“哎哟,小手绵绵的,一摸就知道不是劳动人的手,这是在哪儿享清福呀?” “大旋风”嗔怪的笑着抽出手,迅速在他手上打了一下说:“唉,我能有啥清福可享?听说兄弟你现在才享清福呢!”她用试探的眼神打量着对方。 明芳丈夫笑着摇了摇头:“唉!享啥清福?整天受的活像一头驴!哪像嫂子?坐在那儿,二郎腿一翘,不愁吃,不愁穿的。” “大旋风”知道他在挖苦自己,但并不在意,接着说:“快别瞎鬼嚼了,说点儿正经的吧。听说兄弟在南方买卖做的不错,能不能给嫂子传点经让我也学一学?”说着她便侧转身仔细地端详起他来。明芳丈夫跟上局长儿,自然是西装革履了。尤其打算回家,更特意打扮了一番。一身砖青色的新西服,是南方目前最流行的。一双铮亮的黑色牛皮鞋,脖子上还系了条枣红色的领带。看上去活像一个阔少或大老板,跟过去真有些天壤之别。“大旋风”拽了拽他的衣服,咂着嘴故意把声音拉长说:“啧!啧!啧!看看人家,西服笔挺,皮鞋铮亮,脖脖上还挽着条红领巾,不用问就知道是个大老板。” 明芳丈夫听她这么说,噗嗤一下笑了。笑得满眼是泪,并且不断地咳嗽着,“大旋风”也跟着笑起来,边笑边给明芳丈夫捶着背。满车厢人的眼光都投向他俩,坐在后面的人还站起来,伸长脖子好奇的朝他俩张望着。 一阵嬉笑过后,“大旋风”又接着说:“哎,兄弟,听说你的生意做的不错,咋做的?能不能给嫂子教一教?要不干脆帮嫂子一把,等嫂子挣了钱,一定好好酬谢你。” 明芳丈夫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又装模作样的说:“我的生意跟这儿的人比是做的不错,但是跟人家南方人比,简直就是毛毛雨啦。”他摇晃着脑袋撇撇嘴,故意把后面的话学成南方口音。 “大旋风”好奇的问:“是吗?哎!他们都在做什么生意?”她拍了下他的大腿,脸往他跟前凑了一下。 “那当然。人家的买卖可大哩,说出来把你吓一大跳。一天就成千上万的挣,有些大老板甚至几十万、几百万的挣。做的生意五花八门,好多都做到国外去了。到了那儿,看见人家大把大把的挣钱,会叫你立马就眼花缭乱,心里直痒痒,恨不得尽快发财,哪儿还能坐的住?” “大旋风”听他这么说,也真的动了心。便不停的问这问那,试图想竭力摸清南方的情况。他很明白“大旋风”的心思,所以,又乘机说:“我正准备把生意往大办,可是人手不够,这次回来就是想招两个人过去帮忙。” “大旋风”一听眼睛发亮,惊喜的说:“是吗?唉!兄弟,你准备招什么样的人?我行吗?” 他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问:“你想去?” “大旋风”赶紧点了点头说:“嗯!” 明芳丈夫正愁找不到人,没想到这儿倒有个自动上门的,心里不觉暗暗高兴。其实,他今天一见到“大旋风”就开始打她的主意了。因为“大旋风”的为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况他在供销社上班时,这女人三天两头领司机跑供销社买东西,所以彼此混得很熟。多年不见,这女人还不显老,而且打扮的更妖艳了。红嘴唇,红指甲,浓浓的两道眉,两个眼圈纹的像熊猫眼。长长的烫发披在肩上,耳朵、手腕和手指上都戴着镶嵌宝石的首饰。跟人说话依然眉来眼去,不时流露出轻浮和放荡。她心狠手辣,为了钱什么事都敢干。另外,在他接触的那些人中都知道“大旋风”即搞贩卖人口,又开窑子,也是个无恶不作的货。所以,他觉得这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于是,便立刻答应了下来。这下可把“大旋风”高兴坏了,听说还有局长儿子做后盾,更觉得有了靠山。 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个大王八。真是一点儿不假,两人一拍即和,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投机。一路说笑声不断,“大旋风”给他讲自己的所见所闻。他也把在外面的新鲜事和笑话讲给“大旋风”听。直到汽车到站,两人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才分了手。 “大旋风”离开农村好多年了,起初是通过一个司机进城做小买卖。在做买卖的过程中,认识了不少人,然后租了个私人小旅馆,明里开旅馆,暗里开窑子。另外,还跟两个弟弟串通一气,偷偷贩卖人口。这些事都在暗地里进行,开窑子的事当地公安曾查过几次,但因没找到把柄,只好不了了之。贩卖人口的事是近两年开始干的,也没人知道。所以,胆子越来越大。对她而言,只要能赚钱就行,从不懂得考虑后果。 她早已跟丈夫离了婚,这次回去一来看看孩子,二来想给丈夫贩个老婆,看他要不要。虽然离了婚她还常回去。起初,婆家人不叫她见孩子,但由于丈夫窝囊,单凭种地挣不了几个钱,孩子上学的费用全靠她接济,久而久之这儿好像仍是她的家,想啥时来也没人管了。现在,婆婆已年迈,没能力帮丈夫维持家了,“大旋风”见丈夫维持家不容易,所以动了给前夫贩老婆的念头。 明芳丈夫和“大旋风”说定:五天后在她的旅馆见面。所以,两人分头抓紧回去办自己的事。明芳丈夫有事在身更不敢怠慢,与“大旋风”一分手就匆匆赶回了家。当妈的做梦也想不到儿子回来,所以高兴坏了。又见儿子穿的西装革履,打扮的像城里人,还给自己放了不少钱,以为儿子真的当了大老板。逢人便讲,逢人便夸,到处炫耀,还扬言要“休”了明芳。 明芳和丈夫的感情依然如故,在外面见的女人多了,对明芳更没了兴趣。他一回来,明芳便提出离婚,他推脱有事说过了这个春节再办,两人离婚的事又一次拖了下来。 五天后,“大旋风”和明芳的丈夫如约在她开的旅馆见了面。 这是一个占地约四、五百平米的院子,属城乡结合地段。院子四周全盖上了房,中间有一口自流井。井上盖着一个铁皮盖,旁边安一个电闸,看样子旅馆里人们的所有洗漱都由这眼井提供。除了正房较大外,其它的房间都不大,每个房间只有一个小窗户跟门连在一起。每个屋只能住两、三个人。大多数屋子的窗帘都拉的严严实实,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有些男男女女不断进进出出,个个流里流气。女人们穿着市面上最廉价的衣服,但却很花哨,脸上涂抹的色彩很浓,手指、脚趾的指甲都涂的红红的,就连身上的首饰也都是廉价品。看着这些,明芳丈夫也不禁有些作呕。他偷偷看了“大旋风”一眼,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臭婊子!” “大旋风”并没察觉他鄙视的眼神,只是赶紧指使人给他倒茶端水果,自己却到外面把两个兄弟叫了进来,然后对明芳丈夫说:“这是我的两个娘家兄弟,这些年一直跟我在一块儿做生意。” 明芳丈夫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俩,扭头对“大旋风”说:“这次干脆让他们跟我一块儿走吧。” “大旋风”惊异的问:“这次就跟你一起走?” 明芳丈夫点了点头说:“嗯。” “大旋风”姐弟三人惊喜的相互看了看,然后“大旋风”急着问:“啥时走?” “明天。”明芳丈夫干脆的说。 “大旋风”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姐弟几人的转机来的这么快。明天两个弟弟就可以到南方去做大生意,可现在手头还有些没脱手的事,所以,她殷勤地凑过去说:“我们还有些事情没办完,能不能等把事情办完后再走?” 明芳丈夫摆了摆手说:“哎,不行!要么你们先走上一个,另一个过几天再来。” “大旋风”赶快答应了。于是,她把两个弟弟叫到外面商量了一下,转身又回到屋里。笑着对明芳丈夫说:“兄弟,我的两个弟弟就交给你了,他俩鲁莽,没文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指教,如果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话,嫂子定会全力以赴的。” 明芳丈夫笑着点点头说:“嫂子,你也是我的一个成员了。我看你这儿的条件很好,所以想把它作为一个点,拿来的货从这儿推出去。这样,生意会做的很大。你看咋样?” “大旋风”一听高兴的连嘴都合不拢了,把手一拍,长发使劲往后甩了甩,扭捏着腰身走到明芳丈夫面前:“行!咋么不行?你看我这儿来来往往的人有多少,不管什么货肯定能推出去。你就放心交给我吧,保证能干好。”她的话说的一点也不假,为了钱她会不顾一切。这几天,他们姐弟通过鞠引娣从甘肃又骗了三个女子,马上就到。此次就是回村给她们找买主,几天工夫她已找了好几个买主,而且那些人也把买老婆的钱给了她,回来时真是满载而归。“大旋风”的前夫听说要给他卖老婆,便发了话:白送的老婆他要,但是,拿钱买他没钱。原来想在前夫身上拔根毛,没想到竟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数着一打一打拐卖妇女赚来的钱,他们姐弟几人连一点愧疚也没有。反而越来越胆大,越来越心狠。这次跟明芳丈夫联手,使他们又向罪恶的深渊迈了一大步。 “大旋风”姐弟几人从小没爹,缺乏教育,养成了我行我素,打败天下无敌手的个性。再加没什么文化,办事鲁莽蛮横霸道不守规矩是出了名的,只要提起他们姐弟谁都头疼。两个兄弟一个叫圪墩,一个叫圪旦。圪墩是老大,比“大旋风”小两岁,但比“大旋风”老面,不知道的人总以为他是“大旋风”的哥哥。长得膀大腰圆满脸杀气,从小就爱打架闹事小偷小摸。话虽不多却长相很凶,再加上他那健壮肥胖的体魄,人们一般是不敢惹。通过姐姐的关系在城里当了几年司机,帮人家跑长途运输。因为不省事经常出事,谁也不敢用,只好歇了手跟姐姐一起开旅馆。因为家穷和名声不好,三十几岁还没娶上老婆。在开旅馆的过程中,认识了附近摆摊的鞠引娣夫妇,有空常去小摊溜达,没事干还给他们帮帮忙。这样一来二去渐渐混的很熟,跟鞠引娣越走越近。 鞠引娣的丈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话不多非常勤劳善良,年长她七、八岁,由于家里弟兄多娶不起媳妇,所以,找了引娣。起初在煤矿干活,但一次意外腰椎受了伤,不能再干重活儿,因此到城里来做买卖。引娣年轻漂亮,性情活泼开朗,就是有点水性杨花。虽然不像“大旋风”那么外敛,但在骨子里也有一股不甘寂寞,不安分的东西。于是,很欣赏“大旋风”的某些地方,认为她能放得开,敢摆脱世俗干自己想干的事,尤其是与男人们的交往从不受任何约束,这样才真正体现了女人的魅力,才没白当一回女人。因此,常暗自羡慕“大旋风”,认为做女人就应该做“大旋风”这样的,能把那么多男人搞得团团转,不愁吃不愁穿。不像村里的女人,只会围着锅台转,一辈子依赖男人,做不了自己的主,只醒的往一颗树上吊,心甘情愿做男人的附属品。一辈子都是做在前吃在后的“奴隶”,是别人的“使唤丫头”。而“大旋风”却从来也没委屈过自己,所以,“大旋风”成了她心中的偶像, “大旋风”长了这么大,交的全是男朋友,却没有女朋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与自己性情相投的人,再加又是老乡,如同找到了知音。另外,她还觉得引娣这样的人,说不定今后还能用的上。所以,两人上拜天下拜地,以天地为证,海誓山盟做了“结拜姊妹”,从此以姐妹相称。由于引娣的狭隘和接触人的局限性,决定了她看问题片面,误以为“大旋风”就是自己的榜样。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十多岁,但还是处处以她为榜样,模仿她的穿衣打扮和处人做事。最受益的是“大旋风”的弟弟圪墩,很快就把引娣占为己有,两人成了名正言顺的情人。整日勾勾搭搭拉拉扯扯,刚开始引娣的丈夫接受不了打过她,这样不但没解决问题,反而促使他俩更无所顾忌,明目张胆地公开化了。为此,大圪墩还多次威胁:如果再闹就把他彻底打残。丈夫软弱善良,自知小胳膊扭不过大腿,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在“大旋风”姐弟的影响下,摆摊挣的那点钱已不能满足引娣的需求,所以,她干脆放弃了这个营生,跟着“大旋风”姐弟干起了拉客和贩卖人口的事。 “大旋风”的二弟圪旦个头比哥哥更高些。淡淡的眉毛有些泛黄,右眉中有颗棕色的痣,高鼻梁,红鼻头,尤其受了冻鼻头就更红了。兄弟俩的长相截然不同,只有一处很相像,就是那对鹰一样的眼睛。他的个性没哥哥强,话也比哥哥多,为了达到目的,常会花言巧语说一些人们喜欢听的话,但在背后却又是一套,肚里的坏水比哥哥还多,也是个无恶不作的家伙。从小弟兄俩干坏事形影不离,只要其中一个人干了坏事,另一个也少不了。所以,凡了解他们兄弟的人都不会把女儿给他。为了兄弟俩的婚事,“大旋风”没少张罗,但都无济于事。最后,在城里骗了一个外地的打工妹做了老婆。他们姐弟几个相互配合,借开旅馆的便利条件欺骗、贩卖了不少来这儿打工的女孩。并且还为嫖娼卖淫提供场所,名义是开旅馆,实则是开窑子,从中牟取暴利挣黑心钱。 “大旋风”跟一个司机是多年的老把子,农村一实行责任制,她就跟着司机进了城,起初由司机保养着,没过多久做起了小买卖。在做买卖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年长自己十几岁的本地人,很快又成了这个人的情人。这人把自己的老房子让给她开旅馆,明着是两人一起开,暗地里却成了“大旋风”的大本营,挣来的钱大部分都装了她的腰包。所以,“大旋风”打心里觉的这个旅馆就是她的,挣下的钱自然都应该归她才对。 现在,多了一份跟明芳丈夫合伙赚钱的营生,心里自然又添了一份欢喜。把二弟和明芳丈夫打发走后,她无所事事地平躺在自己那屋的床上,两手交叉叠放在肚皮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了心思: 刚进城时,自己盼望跟城里人一样穿上漂亮衣服逛大街,做美容,搓麻将,看电影。舞厅里进饭馆子里出,不受风吹日晒,生活悠闲自得。现在虽然有好多事能办到了,但越来越觉得那点追求很浅薄,和城里人差距还很大。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窝,虽有地方住,也是暂时的。为了笼络住这几个相好,真是费尽了心思,应付了这个还得应付那个。这么多相好,除了肯为自己舍出唯一家产的老汉外,大多是司机。他们的收入按城里标准都很低,而且社会地位也不高,只不过比农村人强了一黑豆罢了。多数人只想占我的便宜,却不舍得拔毛。混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想真心把自己娶回家的,尽是一帮杂毛禽!想到这儿,她气愤地翻了翻身。多亏这个老汉,才有了临时栖息之地。但毕竟不是自个儿的窝,城里人的鬼把戏挺多,让你始料不及,说不定哪天一翻脸就住不成了。她盼望尽快有个家,过上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生活。但靠目前的收入是远远不能满足的,靠相好们给,更没指望,还是靠个儿拼命干哇。看来“靠人不如靠自己,”这句话说的一点也不假。随年龄一年年的增大,她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想到这儿,不由的长长叹了口气。 跟明芳丈夫合作也许是个极好的机会,虽然,明芳丈夫没把底细告诉她,但也猜到了几分。听人说贩毒很赚钱,暴富很容易。他们姐弟几个商定,抽空干上一段时间,等挣了大钱就不干了。那时,就可以买房子、买电器、买汽车,甚至还能买商铺。过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成了真正的城里人,谁也不敢再小看他们了。到时候,把眼前这“死老汉”一脚踹了,找一个有地位、有身份还有钱的人,名正言顺过日子,两人白头到老。想到这儿,她兴奋起来,猛从床上坐起,两手握住脚脖子,身体前后摇晃着想:该找个什么人呢?找银行行长,保险公司经理或哪个单位当官的,她摇了摇头很快否定了。要么找个大夫、行政干部或企业经理?她又很快否定了。并且自嘲起来:唉!人家那些人能看上我?真是痴心妄想!听说,那些有地位有身份的人都爱年轻、漂亮、有知识、有文化的,我这样人家能要吗?她灰心丧气地下了地,站在穿衣镜前细细地打量起自己来。 虽然四十多岁了,但看上去并不像,还能认三十几岁,这全凭自己保养的好。白皙的皮肤,柳叶眉,杏核眼,嘴不大不小长的很周正。身材匀称苗条。她的长相跟弟弟们截然不同,每个地方都取了他俩的长处。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但也不难看。只是言谈举止,穿衣打扮咋也比不上城里人。她曾试图叫个儿的这张嘴说话文明些,少带脏字。可从小养成的“出腔”很难改掉,一张口就带脏字。尤其现在干的这些事,整天跟一些不是人的人打交道,和他们讲文明,好比对牛弹琴。只有打情骂俏,脏话不断,才显得近乎不见外。另外,也只有粗鲁野蛮才能把人唬住。为了赚钱只能这样,她沮丧的想。唉,瞎盘算甚哩,只要有了钱,甚事都能办。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了一步说一步,骑驴看样本——走着瞧吧。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她嗔怪的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又一屁股躺在床上。 她无所事事的赖在床上,其实是在等鞠引娣。焦急的盼她快点回来,好尽快把“货”推出去,打发圪墩走。 “大旋风”自幼没了爹,父亲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很模糊。家里除了他们姐弟三个还有母亲。起初,母亲既当爹又当娘,起早贪黑忙碌着。由于没了父亲,他们母子常受人欺负。特别是父亲家里的人,不但不帮他们,反而总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找茬。太多的侮辱和白眼使她过早的成熟起来,也使她比同龄人更敏感,更具有反抗心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来的人很多,大都是男人。有光棍汉也有好些有家口的。男人们与母亲那种异样举动及暧昧关系,深深地烙在了她的脑海里,永远也无法抹掉。母亲跟那些男人们怀过好几次孕,只要一有身孕她就推说自己腰腿痛,衣服穿的厚厚的,以掩盖体型。冬天穿的厚实没什么,但在炎热的夏天,穿着棉裤,肚上还用宽宽的布带紧紧勒住,热的难受不说,经常连气也喘不上来,尤其孩子月份大时,连弯腰都很困难。起初,母亲装作自己有病的样子,还竭力瞒着,好多事都避开他们做。后来,随着年龄自己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逐渐明白了其中的奥秘,朦胧的意识到了什么。听到人们在背后骂母亲,自己也很为她感到羞耻,所以,特别恨她。很长一段时间,不跟母亲说话,打心里看不起她,并且经常跟她吵架辱骂她。在一次争吵中,母亲突然给自己跪下了。由于身子太沉,再加肚子被绑的紧紧的,腰根本无法弯曲,顺势摔倒了。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大狗熊,在地上笨重地蠕动着。她的心突然间像针扎样难受,过去把她扶起来。母亲一头杵进她怀里放声恸哭,在悲哀的哭泣中,告诉了她做寡妇的艰辛,诉说了自己的悲凉和痛苦及这么干的原因。通过母亲的诉说,她才知道,原来他们的日子全靠那些男人们接济,没有那些男人们的接济,生活就无法维持。从此,她再也不恨妈了,反而,对妈有了几分怜悯和敬佩。她可怜母亲为了他们姐弟,牺牲了自己的肉体和感情,牺牲了一个女人的声誉和幸福,真不容易啊!以后,她每天晚上瞒住弟弟们,帮妈妈解开肚上的带子,早上想法支开弟弟,再帮妈妈把带子绑好。当第一次打开带子看到母亲被汗水浸泡腐烂的皮肤时,她伤心的哭了。瞬间,感到母亲是那么伟大,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自己的妈伟大的人啦。也就是从母亲和那些男人们的暧昧关系中,她明白了:原来女人有个杀手锏,可以让男人们为自己效劳。所以,从那时起,脑子里产生了从男人那里获取财富的念头。凡有政治运动,母亲总是挨批对象,文化大革命刚开始,脖子上挂满了鞋,把她当坏分子,到处游街挨批斗,还被坐了几个月禁闭。村里人都骂她“破鞋”,姐弟几个也受到牵连,侮辱,白眼,辱骂是常事。妈做禁闭没人管,姐弟几人常无家可归,于是便跟人打架闹 第九章 正在“大旋风”焦虑不安地等待鞠引娣回来时,圪墩急匆匆走进来,大声喊:“快!引娣回来了!”“大旋风”不顾一切的赶紧往外走。 只见引娣领着三个女人走进来,可能因旅途劳累,脸上灰乎乎的没有一点光泽,走路摇摇晃晃,身后的三个女子怯生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引娣头也不抬径直朝“大旋风”那屋走去,进了屋扔掉手上的东西,没顾得上脱鞋就四肢朝天的躺在床上。“大旋风”和圪墩俩人,像侍奉皇上似的殷勤的跟在引娣屁股后,圪墩忙着给她脱鞋,“大旋风”赶紧沏茶倒水,她一手端茶一手拿块湿毛巾递过去高兴地说:“妹子,你辛苦啦。来!快喝口茶,擦把脸。累坏了吧?”说着在圪墩肩上推了一把:“快!快去给引娣弄点吃的!”圪墩笑着晃了晃头,在引娣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好,我给祖奶奶弄吃的去。”然后斜眼瞅着引娣出去了。“大旋风”搬了把椅子坐到引娣身边,迫不及待地凑到她耳边问:“唉!咋样?还顺利吧?” 引娣点了点头,把声音放得低低的说:“基本顺利。我说顾她们来打工的,都信以为真了。” “大旋风”捂住嘴吃吃地笑了笑,用手指头在引娣的脑门上戳了一下:“小精灵鬼!姐知道你一定能把事办成。这次得好好犒劳犒劳,跟姐说,想要甚?”她高兴十足的样子看着引娣。 “真的?”引娣豪不含糊的问。 “唉,真的。你还不相信我?” “那我就不客气了,等着姐姐犒劳吧。”引娣宣外有音的笑着说。 “大旋风”装作非常慷慨的样子说:“行!等把这趟事情办利索了,姐送你一件漂亮衣裳。” 引娣一听撇了撇嘴不满意的说:“原来姐这么大方呀?我的衣服虽说不咋值钱,但也不少啦,用不着再买。”说完翻了翻眼。 “大旋风”见用衣服做贿赂已经不行了,于是便笑着说:“哎呀,没想到妹妹的胃口越来越大,连衣服也看不上啦。好,好,好!事情办完姐姐送你一条金项链,行不行?” 引娣闭上双眼点点头说:“这还差不多。”“大旋风”见引娣很疲惫,安顿她抓紧休息自己转身出去了。 那三个女子一直站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引娣的安排,因为这些天的旅途她们也很累了,希望尽快找地方休息一下。看“大旋风”从屋里走出来,几人的眼光一起投向她。“大旋风”用审视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们,几个人感到非常纳闷,于是面面相觑,不知对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大旋风”把她们上下打量过后便问:“你们多大啦?”几个女子一一做了回答。其中有个年龄最大的问:“领我们来的那个女的咋还不出来?”说着便爬到窗户上往里看。“大旋风”厉声喝道:“瞎看甚了?出门人咋这么没规矩?”那几个女子吓的赶紧缩回头,连大气也不敢出,怔怔得看着她。 大圪墩提着一大包饭菜从外面走进来,老鹰眼向那几个女子扫了一眼,然后看了下姐姐,一头钻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屋内传出放荡的戏闹声和尖叫声,“大旋风”偷偷的笑了笑,把那几个女子领到一个空屋里,叫她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自己便扭身出去了。 几个女子是鞠引娣从老家的省城骗来的。引娣领大圪墩回老家,其实是去那儿踅摸贩卖对象去了。他们在那一带已经贩卖了好几个,有的贩给人家做老婆,死活不干被公安局解救回去了;有的是夫妻合计好里应外合专门来骗钱,钱到手后转眼逃得无影无踪;多数人却出于无奈,被迫留下来做了人家老婆。 这几位是在街上找工作时,被守候在那里的鞠引娣碰上了。她花言巧语的编了一大堆瞎话,说男人是开煤矿的,自己在煤矿有个大宾馆,马上就要开业,需要工作人员和服务员,所以,专程来招老乡……等等。几个女子信以为真,满心欢喜地报了名。一路还与她姐妹相称,顺溜溜的跟着到了这儿。院子里和隔壁不断传出男女打情骂俏和放荡的嬉闹声,使她们预感到有点儿不对劲儿,但谁也不敢说,只在心里嘀咕。“大旋风”出去好长时间了,天也渐渐黑了下来,还不见任何人来找她们。几个人又饥又渴,疲惫到了极点,实在支持不住就蜷曲在床上睡着了。忽然,猛烈的推门声把她们惊醒,几个人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屋里的灯一下亮了。鞠引娣扭捏着腰身进了门,大圪墩双手叉腰恶狠狠地跟在后面,厚厚的嘴唇紧闭,饿鹰样的眼睛死盯着她们,怪吓人的。此时,大家忽然感到鞠引娣如此陌生,好像从未见过似的,于是都用生冷的眼光看着她。 引娣的体能已经完全恢复,只见她满脸红润熠熠发光,灯光下白里透红,嘴唇和眉毛已精心描过。显然头发也洗了,卷发蓬松的撒落在肩头,身上散发着化妆品和洗发水的香味,衣服也焕然一新,脖子上的项链也是新的。她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摘一颗放到口中咀嚼着,好像故意炫耀似的。并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酸溜溜的说:“哥,你看她们咋样?这就是我给你招的合同工。”然后诡秘的朝大圪墩脸上看去。 大圪墩从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哼!还算可以吧。谁知道好不好调教呢!” “一定错不了吧?她们一路上还和我姐妹相称呢。”鞠引娣以嘲笑的口吻说着,慢吞吞摘了一颗葡萄仍进嘴里。 “唉,我操他妈!让人卖了还帮人家数票票哩,真笑死他爷啦。”说着搂着引娣的脖子就往外走。 “唉!我们究竟咋办?啥时到你说的那地方?已经一天水米没打牙了,先给点吃的吧。”其中一个说。 大圪墩扭头睥睨的瞅了她们一下,冷酷的瞪着眼。引娣缩了缩脖子,奇异的笑着看看她们和大圪墩说:“今天凑付一晚上,明天就到了。到了那儿有吃有喝,再也不会受罪了。”说完两人呼拉一下出去了。一出门便捂着嘴扑哧一下笑起来,弓腰跑进“大旋风”那屋,然后幸灾乐祸的嘲笑着那几个傻女人。“大旋风”见他俩进来赶快就问:“咋啦?你们笑甚了?” 引娣撇了撇嘴说:“饿得支不住啦,要吃东西呢。还问多会儿能到我说的那地方,糊脑孙!还做梦哩!” “是吗?”“大旋风”也吃吃的笑着摇了摇头:“真是糊脑孙!吃了葱想蒜,甚也想干了!两天不吃饿不死,不要尿狗的,睡觉!明天咱们早点出发,赶快把她们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说着就开始铺自己的床。 引娣见此佯装要走的样子,站起来往门跟前蹭。大圪墩鲁莽的一把将她拽过来,由于过猛,引娣的高跟鞋拌了一下,于是顺势扑进他怀里。“大旋风”见状偷偷笑了笑说:“引娣,快别散德啦!你家那个又不知道你回来,另外,明天我们还得大早出发。你回去干什么?再说,跟圪墩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好好拉拉话吧。” 听她这么一说,引娣便顺水推舟的住下了。一对狗男女自然是颠驾倒凤尽享云雨之欢,哪里还顾及羞耻二字。俗话说:跟好人出好人,跟上巫婆跳大神。对鞠香这个涉世不深,爱慕虚荣,不肯吃苦的女子来说,整天浸泡在“大旋风”营造的环境中,早已不知道“羞耻”两字的含义是什么了。她对“大旋风”的放荡不羁和旅馆里淫夫荡妇们的所作所为,早已司空见惯,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自己和圪墩追求的是真正的爱,谁也无权干涉,至于丈夫,根本没去考虑。两人放纵了一夜,天快亮了引娣才推开圪墩翻身睡了过去。 “大旋风”心里有事,再加大圪墩与鞠香在隔壁翻云覆雨的折腾,使她一夜没睡好。待东方微微泛白,晨曦隐隐可见才打了个盹。醒来一看,已经八点多钟。她不顾一切赶快叫醒大圪墩和鞠香,几个人匆匆洗了把脸,然后吃过早饭,“大旋风”姐弟俩就领着那三个女子上路了。引娣又懒散的躺在床上,继续睡自己的觉。 再说那几个人一路颠簸,几天没好好休息和吃饭,身体搞得筋疲力尽,盼望能尽快到达目的地。所以早饭后,就跟着“大旋风”姐弟风风火火的上了路。 几经周折终于在阳婆快要落山时下了车,“大旋风”姐弟领着几个女子往早已说定的人家走。那几个人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但由于人生路不熟,天也渐渐地黑了下来,所以不敢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们走。终于进了村,姐弟俩谎称到矿区还有一段距离,今晚不去了暂在农户家休息明天再去。三个可怜的女子就这样被“大旋风”姐弟轻而易举地送进了虎口,等第二天醒来后,才知道自己被人贩子卖给人家做老婆了。她们明白了真相哭闹着要走,但“大旋风”姐弟已经逃得无影无踪。而这些弱女子喊天不灵,叫地不应,在买主的威逼下走投无路只好屈从。其中一个听说自己被卖后,咋么也不干,苦苦哀求,跪在地下不起来,整整跪了两天两夜。惊动了全村的男女老少,买家怕闹出人命,只好放她走了。 “大旋风”姐弟把人送到买主家,怕夜长梦多,连夜离开村子往城里返,天亮后回城。回来连饭也没顾得上吃倒头便睡,一觉睡到太阳偏西才醒来。每次把人送出去,就像做成一桩大买卖似的感到无比轻松愉快,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她睡醒了觉就叫上弟弟和引娣,一起到饭馆美美地吃了一顿。因为还惦记二圪旦那边的事,所以,决定马上就让圪墩过去。 听说圪墩要去南方做生意,引娣也想跟着一起走,但“大旋风”不同意。大圪墩只好自己走了,临走时和引娣难舍难分,“大旋风”答应等圪墩站住脚,再让她过去,现在,引娣暂时留下来跟自己一起干。引娣无奈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期盼有一天圪墩真能把她带出去,让她也见见世面,到外面风光风光。 圪墩走后,“大旋风”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这几年两个弟弟一直在身边,不论干什么总是姐弟几个合伙干,现在他俩一走就留下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遇到什么事也没个商量的人。虽说自己的相好很多,但毕竟不如弟弟靠得住。那些人表面上对你好,一遇到事都怕担责任,尤其这开窑子和贩卖人口的事,谁肯帮忙?再说自己也不敢让他们知道的太多。人多嘴杂传出去怕坏事。弟弟们一走,剩下引娣和自己,贩卖女人的事就不好做了,只能专心开旅馆。无形中又少了一笔挣钱买卖。弟弟们虽说去南方挣钱,但能不能挣到还没把握,眼前只是一片空白。至于弟弟们将来的命运如何并没考虑,她只担心眼前,是否少挣了钱。一想到眼下贩卖人的买卖受到了影响,心里就忐忑不安起来。整个上午睡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只想这件事,最后突然想起了个馊主意,于是赶紧爬起来梳洗打扮。一个嫖客怀里搂着女人来要房间,她顾不上多看他们一眼,打开房间门给服务员安顿了几句,就急急忙忙离开了旅馆。 上次回去听说建民也进了城,而且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不少民工,“大旋风”突然想到了这些人,说不定还能往这儿拉几个嫖客,或给他们贩卖几个老婆呢。她为自己突然产生的想法油然高兴,于是推上自行车大步流星来到街上。虽然不知道他们住在哪儿,但她知道他们在建筑工地干活,于是,骑着车子在建筑工地上到处转游,正当她转的筋疲力尽时,意外碰见了虎旦。两人不期而遇,彼此感到十分惊讶。虽说“大旋风”是专门找他们的,但突然遇上虎旦还是让她半天没说出话来。呆呆的站在那儿,两眼瞪的老大,嘴一张一张不知该咋说好。虎旦两只鳄鱼眼来回滚动,迅速把“大旋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尽管跟“大旋风”不太熟,但几年前与她抢亲的事记忆犹新,今天,突然在这个城市相遇对虎旦来说,真是冤家路窄,所以他双唇紧闭,一副很不友好的样子,看着“大旋风”。“大旋风”见虎旦没有主动跟自己说话的意思,便装作不计前嫌,主动和虎旦打起了招呼:“哎呀!这不是前村的虎旦吗?好稀罕啊。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啥时进城的?” 虎旦睁着两只大而无神的鱼眼,怔怔的看了看“大旋风”,然后又装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列了列嘴,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这就是他给“大旋风”的回应。“大旋风”完全感受了虎旦不友好的态度,心里很恼火,但为达目的只好强忍着。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儿,又往虎旦跟前凑了凑说:“咋啦!不认识了?”上去把虎旦的胳膊拍了拍,故作亲昵的样子冲他笑着说。虎旦很久没见女人了,被她这么一拍,顿觉一股热流传遍全身。“大旋风”虽然名声不好,但好多男人见她仍然垂涎三尺,只要她一卖弄风情就浑身发酥两腿发软。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对“大旋风”这种人就好像有缝的蛋,时时都能招惹来苍蝇,虎旦当然也不例外。原本紧绷的脸,一下就松弛下来。黑乎乎的脸上绽放着笑容,不好意思的说:“认得,你这大名人,不认识谁还能不认得你?”黑脸上堆积的皱纹好像凝固了似的,跟“大旋风”那张搽满白粉的脸一比,真是黑白分明,天壤之别。 “大旋风”见虎旦的态度缓和了,便趁热打铁:“哎哟,看来你没把我忘了,看你刚才那样,还以为不认得了。到了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听说你们村来了好多人早就想去看一看,但始终没碰见。今天终于碰上一个,真是高兴死了。”说罢扭捏着身子又把虎旦拍了两下。虎旦见“大旋风”如此亲近,也马上不见外起来,把“大旋风”仔细盘问了一遍。“大旋风”也趁机把自己的住址和开旅馆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他,并且,鼓动他领大伙一起去那儿看看。虎旦听说“大旋风”在开旅馆,并且还有吃有住条件不错,很想去看一看,所以满口答应一定领老乡去。“大旋风”见虎旦答应了,心里暗暗高兴,然后又叫虎旦领她先去见见老乡,虎旦原本请假出来买东西,还没来得及买就遇上了“大旋风”,经不住她三言两句甜言蜜语,便放弃了自己要干的事,领她上了工地。“大旋风”跟这些人相比是见过世面的,尤其对付男人自有一套本领,再加打扮的妖艳,还不断卖弄风情,对这些离家已久的汉子们,自然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 大家见虎旦突然领来一个女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凑过来看热闹。他们有人认得“大旋风”,一看是她好奇的心理便成了惊异,不认识她的人听了她的外号也由好奇变成了惊异。人们围过来眼睛不停地在“大旋风”身上打转,好像这里来了珍奇动物或稀世之宝。“大旋风”面对人们的惊异眼光有些手足无措,她举起手理了理头发想尽量镇定一下。然后,强装出一幅笑脸,不断地打量着这些人,心里却暗暗骂到:“好像祖宗八代没见过女人,一个个像馋猫似的,真是些乌龟王八蛋!不出超!”建民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摘掉头上的安全帽,惊异地大叫起来:“咦!这不是嫂子吗?是哪股风把你刮来的?咋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大旋风”好像突然见到了救星,喜出望外地急速赶到建民跟前,在他背上捣了两下,哈哈大笑着说:“哎呀!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听说你去贩羊绒了,咋又跑到了这儿?甚时来的?我咋不知道?”其实她在说假话。 建民撇了撇嘴扭捏着身子,学她走路的姿态和说话的音调说:“咦!咦!谁不知道“大旋风”是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灵通人士?兄弟到这儿你能不知道?”建民的样子逗得大家哄然大笑。 “大旋风”嗔怪地笑着瞅了建民一眼,用手指着他说:“看!看!看在光天化日下二鬼抽精了。” 建民假装生气的样子,瞪着眼举起手朝“大旋风”走去:“虎旦从哪引来这么个悚老婆,竟敢骂本阎王,在阎王殿上撒野?来!咱今天把她治治,脱了狗的裤子,看还敢不敢?” “大旋风”一听,也顺势弯腰捡起身边的一块砖,在空中晃着说:“来,你过来!看我今天吃了你的杂碎。” 建民见状,故意抱住脑袋弓着腰装出害怕的样子说:“哎呀呀!今天可遇见母夜叉了,真是不好惹。” “大旋风”一手拿砖一手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看热闹的人们也跟着笑起来。“大旋风”在与建民的嬉闹中和这伙人一下拉近了距离,于是,便邀请建民和大家到她那里去,并约建民跟虎旦晚上吃饭。“大旋风”走后,人们又拿虎旦开玩笑,说虎旦真了不起,在大家寂寞难挨时,总能带来女人,让大家过过“心火”。上次带来个旅馆老板娘,这次带来了女老板,以后还可能带来女经理、女处长……。上次,大家说老板娘是建民的相好,这次,人们又把“大旋风”说成是虎旦的“细细”。“细细”是刚兴起的一个新名词,是情人的代名词或贬义词,更是人们戏谑用语中的常用词。从此,“大旋风”的绰号用“虎旦的细细”来代替。而虎旦也成了“大旋风”那里的长客,只要一有空就往那儿跑。 “大旋风”的目的达到啦,从此,她的旅馆里文海工地上的人经常不断。有想排解寂寞的;有想挂“细细”的;有想找老婆的;有想烫“片片”的;有想吸“料面”的……等等,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就会往她那里跑。“大旋风”也不惜一切从他们身上诈取着钱财,她给没老婆的贩卖老婆;给想挂“细细”排解寂寞的提供方便;给烫“片片”吸“料面”的寻找货源;在这小小的旅馆里干着罪恶的勾当,做着自己发财的梦。 正在“大旋风”沾沾自喜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找她。原来,这次引娣带回来的三个女子中的其中一个,得知自己被拐卖后,说什么也不从,主家害怕出事就打发人家走了。害得主家鸡飞蛋打一场空,不但没讨到老婆,反而还损失不小,所以,大老远跑来找她要人。“大旋风”无奈,只好答应再给找一个。 (25) 明芳丈夫走后又一下子杳无音讯,好像从地下突然消失了。她想尽快离婚摆脱这种非人生活,但半年来丈夫走的无影无踪,离婚的事又要泡汤了。晚饭后她去玉兰家,想把自己的苦恼跟三哥说一说。到了那里三哥不在,明芳就跟玉兰说起自己的事,玉兰见明芳这么多年生活一直不幸福,所以早就支持她离婚,但一直没好直说。今天见明芳又跟自己说这事,便鼓动明芳离婚。明芳跟她提起了这几年离不了婚的原因,玉兰不服气的说:“我就不相信丈夫不在跟前就离不了婚?假如男人失踪了咋办?老婆就应该守活寡?明芳,你想过没有?自己亲自到城里去问一问。”明芳愁眉苦脸地说:“上城里去问谁呀?我人生地不熟的。”玉兰想了想忽然高兴的说:“去找文海!文海现在是大老板,这么多年一直在城里,一定认得不少人,让他帮助找人问问。” 明芳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但又有些担心,自己从来没去过那儿,能否找到文海也说不准。玉兰思忖了半天,然后对明芳说:“要么我跟你去吧,虎旦进城这么长时间了,情况咋样我也不清楚,干脆咱俩相跟上一起去看看他们。”明芳一听玉兰要跟她一块儿去自然高兴,于是回去收拾了一下就动身了。 这里她俩是第一次来,当明芳跟文海说明来意后,文海便赶快给李大姐打了电话。李大姐和成良哥现在都已是处级干部,成良就在建筑行业,文海的好多事都是他们两口子给帮的忙,他们的关系非常密切。当李大姐听说明芳和玉兰到了这儿,很快赶了过来。自从那次分手后,李大姐再也没回去过。因成良的父母和家人也早已离开那里,再加李大姐夫妇工作又忙,所以,一直没回去。玉兰和明芳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李大姐,见了面一阵寒暄过后,李大姐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了她俩的近况。明芳把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状况,和要离婚的前后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李大姐听后非常同情,并告诉她:根据法律规定,对配偶离家没有音讯的 ,想离婚可向法院起诉,然后,法院通过报纸对其公告送达,经六十天法院就能进行缺席判决离婚了,无需对方在不在身边。明芳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国家早有规定,自己完全可以离婚,并非像乡上干部说的那样,丈夫不在不能离婚。她后悔没早点儿来找李大姐问一问,使自己遭了这么多年的罪,更恨乡里的干部不该骗自己。通过这件事明芳深切地感到了城乡的差异。她决定回去尽快离婚,希望及早和三哥走到一起。 明芳进城如释重负,背在身上的大包袱一下卸了下来,而玉兰此次进城心情却很不好,她无意间发现虎旦发生了很大变化。虽然,她和虎旦没什么感情,虎旦也不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但他始终很依赖玉兰和这个家。可是,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他对“大旋风”的旅馆情有独钟,跟引娣的来往非常密切,只要有空就往那儿跑。并且,从建民和周围人们的口中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另外,好久没给家里捎钱了,家里急需用钱,原打算从他那里拿点,没想到虎旦却说自己手头紧,还跟玉兰要钱。让她心情不好还有一个原因:引娣告诉她鞠香的丈夫死了,留下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最近打算带上孩子进城打工。玉兰看看虎旦目前的所作所为和鞠香的处境,不免联想到自己的今后,心里忽然不寒而栗。在与明芳回来的路上心情非常沉重,一路很少说话,回到家好几天心情还不好。 其实,玉兰的感觉一点儿也没错,虎旦自从进城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尤其跟上文海后,就更不想回去了。在城里呆的几年中,亲眼目睹了城里人的生活,看着城里人经济和生活的飞速变化,心里真痒痒。尤其见了“大旋风”跟引娣后,好像苍蝇遇见了屎壳郎臭味相投。“大旋风”的旅馆不三不四的人进进出出,他们的所作所为无疑对虎旦是一种刺激和影响。开始还出于好奇地去注意、观察那些人,慢慢自己的心也蠢蠢欲动,再加离开家很久了,出于生理的需求也想入非非起来。但他毕竟刚从偏僻的山村来,虽有贼心还没贼胆。可是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再意志坚强的人时间久了,也会被熏陶和感染。何况虎旦从骨子里就是一个缺乏理智,没有头脑,没有责任,只管自己舒服,办事不考虑后果的人。过去因为穷,三十几岁娶不上老婆,极其自卑,在人面前老抬不起头,自从找了玉兰才使他逐渐抬起头来。尤其现在,一下成了文海公司的一名员工,他感到由衷骄傲。觉得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是农民了,而是一个有单位、领薪水的人。顿觉比村里的人及玉兰他们高了许多。所以,非常高兴与自豪,甚至飘飘然了。但他一看到建民在他们这些人中哟三喝四 ,指手划脚心里很不舒服,可是时间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但最近建民忽然成了部门经理,而且还找了个郊区农民,有文化,长的漂亮,还很有钱,属于战地工被安排了工作。岳父家盖起好多房,给女儿也分了一套,建民一下在城里有了住房。这件事对他的触动很大,打击也不小。自己和建民相比顿时天上地下,所以,心里老大不痛快。尤其玉兰跟明芳来这一趟,更激起他心中的不快。看她俩晒的黑不溜秋,手上脸上都起了皮,衣着打扮土里土气,和城里人比起来简直没有一点儿看头,就是跟鞠引娣、“大旋风”相比也相差甚远,玉兰在他心中一下失去了位置。 这段时间跟鞠引娣、“大旋风”混得很熟,经常开一些过头的玩笑,摸摸她们的乳房,拍拍她们屁股,有时趁机抱在怀里亲一口。在与她们短暂的肉体接触中,他浑身亢奋的神经被激发起来,所以,整天想入非非,好像那儿有勾魂鬼似的,身不由己老往去跑。晚上老做跟她俩厮混的梦,一会儿梦见“大旋风”成了自己的相好,一会儿又梦见相好是鞠引娣。醒来常为梦未成真叹息不已,干活儿中满脑子萦绕的也都是梦里的事,两个女人把他搞得神魂颠倒。那天,在垒砌砖时只顾想她俩,没注意周围的一切,差点儿叫一个水泥吊兜砸住,为这事文海把他叫去臭骂了一顿,并警告说:再有类似情况 第十章 明芳回娘家期间离婚判决下来了,终于结束了几年痛苦的婚姻,春播时分她回到村里。婆婆听说她与儿子离了婚,哪肯罢休?所以,在她还没回来之前,就抢先把她的房门撬开,将被窝、粮食等所有可用的东西都拿走了。明芳回来后,看到屋里一片狼藉,脑子嗡的一下像要炸了。没想到婆婆竟这么绝情,能干出这种事来。明芳呆呆的站在地下,看了好长时间,反复问自己:“这是我的家?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老天爷!他们咋这么绝情!她可是我的亲姑姑啊!……我不做她的媳妇,也是她的亲侄女!怎么能这么做?这还是我的亲人吗?”最后,她跌跌撞撞走出家,朝老支书那儿走去。 大叔现在年事已高,村委会的工作早不干了,但是,村里人遇到什么事还爱找他。因为他威望高,办事公道,说话有人听。母亲和三婶相继去世,几个未成家的孩子也都成了家,现在一起生活的只有三叔和他老两口。明芳跌跌撞撞赶来,好像天快要塌了,只有大叔才能撑起这面天。大叔夫妇见明芳脸色发青哭着进来,知道一定有事。大婶急忙把明芳让上炕,还没坐稳,她就泣不成声的对大叔夫妇说:“婶,叔今天又来给你二老添麻烦了。我实在没办法啦,现在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人家彻底把家抄啦!” “甚?”老两口惊奇的问。 “他们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铺盖、锅碗瓢盆还有粮食。凡是有用的东西都拿走了。我那家现在就像一个猪窝!” 老两口看着明芳沉默不语,只是叹气。大婶的眼泪也跟着往下流,她拿起自己的衣襟擦了下眼泪说:“明芳,不要难过,不管咋说你总算离了婚,今后再也不用受他们的气了。”说完赶紧给她倒水、弄饭。不大一会儿,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煮挂面端了上来。明芳端着这碗饭,热泪顺脸颊不断往下流。大叔两腿弯曲,盘腿坐在靠窗台的地方,狠劲抽着旱烟。岁月夺去了他的青春和容颜,大大小小的血管从原本光滑的皮肤上显露出来,使他的脸上、手上青筋暴突,深深的皱纹刻在脸上好像道道沟壑。但两眼依然炯炯有神,身板骨显得很硬朗。大叔倾斜身子磕掉烟灰,用手摸了下嘴巴气愤地说:“明芳,你不要哭,暂时住在这儿。我去看看,她凭甚拿你的粮食?”说完,下地拿了件衣服气呼呼地出去了。 大叔走后很久才回来,他脸上带着安然的微笑,告诉明芳问题解决了,婆婆叫他跟村委会的几个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且出面要给明芳分家,大叔警告她如果不把粮食还回去,就让明芳上县里告他们。婆婆听说又要告,吓得满口答应物归原主。大叔愤愤地说:“这个母老虎,真是坐在房顶摸地皮——拃不住地,不知天高地厚!儿在外好几年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干些甚她也不管,小心哪天捅下娄子,我看她吃不了还兜着走哩!”后来,大叔这句话真给说中了。 经过大叔和村委会的帮助明芳终于摆脱了困境,彻底告别了不幸的婚姻,和三哥做了夫妻。这件事使玉兰和所有亲人非常开心,因为三哥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从此,家人再也不用为他操心了,多少年来搁在父母心上的那块“病”不治而愈。 冬季又到了外面下着鹅毛大雪,玉兰坐在炕头上给孩子们缝补衣裳。三哥和明芳已经有了孩子,还一直没回去让父母看看,今年回去了,临走还带上了润圆。妹妹也找了对象,两人在外打工,说春节回来跟她一起过年。文海的工地已经收了工,在那里的人都陆续回来准备过年。昨天,建民也领着媳妇回来了,但就是不见虎旦的踪影。听说建民回来,她借看建民媳妇顺便打听虎旦什么时候回来,建民躲闪的目光和搪塞的语言,使她感到非常纳闷。临走时,建民悄悄爬到她耳朵上说:等抽空找她有话要说。从见到建民的那一刻,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反复捉摸着此事。由于心神不定针老扎手,扎的鲜血直流,手头的活儿怎么也做不下去了。她放下针线,抬头望着窗外,焦虑的等待着建民。窗外纷纷降落的大雪,把整个院子都覆盖了。猪、鸡、羊也都躲进了柴禾垛或自己的窝棚。只有那些不甘寂寞的鸡鸭,瑟缩着躲在窗台下或墙角根,叽叽咕咕边唠嗑边观赏着雪景,不时还打个盹儿。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一片白雪皑皑,把整个院子映照成昏黄色,使玉兰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看着外面的天气她深感凄凉和悲怆,好久没有的孤独又一次袭上心来。院内的白雪,把她又带回往日和茂林哥玩雪的场景。她非常思念远在千里外的父母和亲人,思念好多年没有联系的茂林哥。自从三哥来了后,玉兰很少回家,多数都是妹妹和三哥回去。他们每次回去都要带回不少老家的新闻逸事,尤其是茂林的情况。所以,虽然不与茂林联系,但她很清楚茂林的一切。 茂林通过自学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又经艰苦奋斗,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企业家。玉兰知道,茂林的今天来之不易。自离开家,他吃了常人没有吃过的苦,受了常人没有受过的罪,才获得了成功。她深深为茂林高兴,为他骄傲,也为自己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爱人而自豪。茂林哥三十多岁才结的婚,为这事玉兰不知内疚了多少年,直到听说他有了家,心里才渐渐得到一些安慰。听说茂林结婚,她曾痛苦的不能自拔,好长时间吃不下饭,为自己失去的爱而感到极度悲哀。每当闲暇之际,或遇到不舒心的事,总会思念茂林,想起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今天,乡思的烈焰再次从心底燃起,她眼里饱含晶莹的泪花,随着窗外片片雪花,忧郁的唱了起来: 圪堵堵高来寸草壕壕低,我手提上蓝蓝等着你。 房檐上滴水房后墙干,一辈子留下个心不安。 井里头的石头河里头的水,心里头有谁就有谁。 你在东来我在西,好比活树生剥皮。 麻绳草绳能沤烂,咱二人恩情割不断。 响雷打闪龙摆尾,小妹妹咋能忘了你。 心里头想你嘴里头念,半夜三更活梦见。 斗大的西瓜绿茵茵的皮,想死想活不能提。 城墙上长起灵芝草,相思病得上难取消。 弯弯曲曲长流水,十年八年忘不了你。 枕头上睡觉想起你,猛猛间滴下那伤心泪。 泪蛋蛋本是心上的油,心上不想怎往外流。 泪蛋蛋本是心上的血,心上不想怎往外滴。 想你想的上不了灶,炕塄畔画下你人模样。 画下人模样拉不上话,闪闪忽忽想死啦。 想你想的活不成人,打烂圆镜儿吃水银。 早知道水银闹不死人,打烂的圆镜照不成。 想你想的……。 建民刚一踏进大门,听见这忧郁的歌声,本能地止住了脚步。玉兰见人来了,歌声嘎然而止,赶紧擦掉眼泪往地下走。建民知道玉兰已看见了他,所以就三步并做两步的进了家门。 玉兰拍了拍衣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建民,没想到这么大的雪你还跑来,真是对不住了。” 建民摆摆手说:“哎,嫂子你可不要说这些客气话,不然就见外了。”说着他坐到了沙发上。玉兰赶忙给他沏茶倒水,拿烟,拿瓜子,建民乘机仔细打量起整个屋子来。他已经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了,没想到几年不见,这里发生了好大变化。整个院子都进行了翻新,正房都接盖成满面门窗的砖瓦房,原来破旧简陋的小土房早已无影无踪。屋内窗明几净,地下打了好几件家具,立柜、斗柜、沙发、桌椅等,斗柜上放着一台二十几英寸的大彩电。原有的几间正房都打通了,变成了一进两开的大正房。东侧房间里放着洗衣机、录音机、饭桌及两个带门的柜子,看样子是润圆睡的地方。西侧房放着好多杂物,平时可能没人住,玉兰和女儿就住在一进门的中屋。看了这个家,建民很为玉兰的能干咂舌,整个家的翻新全是她一手干的。他知道,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虎旦几乎没出什么力,而且在经济上也没给家里帮多少。他打心眼里佩服和尊重玉兰,但又为她没找上好男人而惋惜。不由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虎旦这个杂毛禽!这么好的日子不珍惜!真是个糊脑孙!”在接玉兰递过来的茶水时,他的眼睛在玉兰脸上停顿了片刻。那种无言的眼神,已经被玉兰觉察到了。她觉得自己的全身在颤抖,心脏跳动的很厉害,马上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她理了理头发,把自己紧张的情绪压了压,然后笑着说:“我家变化不小吧?自这房子翻新后你还没来过呢。” 建民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说:“哎呀!嫂子,我真佩服你!没想到我们走了这几年,你一个女人家竟把家里搞成这样。说实在的,就是男人也办不到,真了不起!” 玉兰笑着说:“我这也是瞎折腾。村里这些年家家都翻新房,也跟上人家瞎起哄罢了。” 建民张了张嘴又没说出来,翻新房的人家是不少,但都是男人张罗的,可是惟有她是自己干。家里发生了这么大变化,虎旦却从未提起过,相反鞠引娣、“大旋风”的事却经常挂在嘴上,生怕大家不知道。建民暗为玉兰愤愤不平,心想:古人云:“红颜命薄。”真是一点不假,玉兰是插在牛粪上的一朵鲜花,被活活糟蹋啦。他默默地抽着烟,并呷一口茶水,静静地等着玉兰发问。 玉兰明白建民的意思,定了定神声音低沉的问:“建民,告诉嫂子,虎旦为什么不回来,出了什么事?” 建民掐灭烟头,抬起头看着玉兰,慢慢的说:“嫂子,你听了我的话一定要冷静。本来不该告诉你,但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你会知道的。我不愿意再瞒着你,所以今天把知道的告诉你。” 玉兰脸色煞白,紧张的点了点头:“你快说吧,即使天塌下来,该顶也得顶呵!” 建民定了定神,耷拉着脑袋沮丧的说:“虎旦在外恐怕已经有了“家”,他哪里还顾得上你们娘几个?今年过年别等他了。” 玉兰呆呆的望着建民,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的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发软,四肢发麻,脑子也不由自己使唤了。建民看她这样,急忙站起来,把她扶坐在沙发上。“嫂子,你一定要坚强,想得开,不要这样。有甚了不起!死了他你们娘几个照样活的很好!他是个什么东西!” “你告诉我,她跟谁?多长时间了?”玉兰急切的问。建民见即已如此,干脆就把一切全部说了出来,最后他对玉兰说:“嫂子,或许我这是错觉,要么等过了年你去看一看搞清再说。”玉兰虽然对虎旦的行为有所察觉,但只是怀疑。多少次,她曾一再告诫自己:不要乱猜疑,他不可能干那种事。所以,她总是自己劝慰自己,自己欺骗自己。看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玉兰的心不断地颤抖着,四肢发麻,嘴唇和舌头僵直,脑子里一片混乱。建民又说了些什么后,起身告辞了。玉兰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见他的嘴在动,可到底说了些啥全不知道。她呆呆的坐在沙发上,全身不断的颤抖着。突如其来的打击使玉兰陷入痛苦不能自拔,这不是为虎旦离开她而痛苦,而是为自己的命运痛苦。因为贫穷放弃了茂林,千里迢迢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塞外,嫁给陌生人,嫁给自己不爱的人。自从结婚至今,从未体验过人与人之间的美好情感。什么是感情、爱情,浑然不知。假如没有跟茂林的那段美好的往事,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尝到人与人之间的甜蜜的情感,也不知道更不相信,人世间还有这么美好的情感存在。为了生存跟虎旦过日子,生儿育女;为了生存强迫自己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走在一起;竭尽全力维持着这个家。虎旦不但不与自己同心协力的过日子,反而在外另有新欢了。实在觉得自己活得糟心,活的委屈,活的窝囊。不甘心就这么委屈一辈子,决定立刻去找虎旦把问题搞清楚! 春节一过,家里的事委托给妹妹,自己进城找虎旦。 经文海帮忙玉兰终于找到了虎旦。他租住了别人的一套旧房,房子约有五、六十平米。在这个院除虎旦外,还住着好多人,这些人都是外来打工的。听邻居说屋里的主人到朋友家去了,玉兰趴在玻璃窗上向屋里望去,只见屋子里有锅、碗、瓢、盆、新买的电视、洗衣机,还有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旧货:沙发、衣柜、碗橱等样样俱全。看样子,足以抵得上她辛辛苦苦奋斗了十几年的那个家。男女人内裤,胸罩,拖鞋,衣服到处可见,俨然一个过日子的架势。玉兰顿觉头晕目眩,欲哭无泪,呼吸急促,嘴唇发紫,全身在微微颤抖,连支撑身子的力气也没有了,踉踉跄跄的走出大门,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往前走。走了好长时间,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更不知道要到哪儿去。脑子里一片混乱,耳朵嗡嗡直响,她反复问自己:“你咋这么命苦啊?……好命苦!以后到底怎么办?怎么办啊!” “玉兰!”身后突然传来了呼喊声,她毫无反应地继续往前走。 “玉兰,你等一等!不要再走了。” 文海气喘吁吁地朝马路对面跑过来:“玉兰,不要急,冷静点儿。我已经打发人去找他了。你这么着急也不管用,等他回来再说。”说着他向马路对面招了招手,然后拽着玉兰的胳膊说:“坚强些!为这种人不值得!走!跟我回去。”玉兰看见文海后,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在大马路上不禁失声痛哭。文海搂住她的肩膀,朝开过来的车子走去。 文海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玉兰接住水杯又伤心的呜咽起来。见玉兰如此悲痛,文海心里非常难受,不禁潸然泪下。他拿了一块毛巾走过去轻声说:“别哭了,小心哭坏身子。”然后递给玉兰。 玉兰接过毛巾哽咽着说:“文哥,咱们在一块儿这么多年,我的情况你知道。当初,我是怎么跟他结的婚,结了婚后又受了多少罪,这些你也都看在眼里。没想到生活刚刚有了起色,有了希望,他倒在外养起了女人。” 文海十分同情的点了点头:“是呵!这些我都清楚。虎旦这个糊脑孙,真是山老大进城没见过大,手里有两个臭钱就烧的拿不住啦!这么好的媳妇,这么好的家庭,他不珍惜,真是瞎了狗眼!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文哥,他四、五十岁的人了,不考虑怎样挣钱过日子。相反,却“老马学蹿”跟上那些不正经的女人往火坑里跳。这几年往家里拿钱很少,从来没大大方方给我和娃们买过东西。可是,他竟舍得把钱花在野女人身上!我离开他照样活的很好,可是两个娃娃怎么办?他们正是要钱的时候啊!” “玉兰,虎旦是一时鬼迷心窍,等找到他我狠狠的教训教训,叫他赶快悬崖勒马。”玉兰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无言的泪水不断往外流。她咳嗽两声,擦了擦眼泪,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死盯着一处发呆。 文海看着玉兰心里好难受,不禁暗暗思忖:天底下的事咋这么不公平?好男人娶不上好老婆,反而,这么好的女人却嫁给那么个瞎男人。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头上顶花妻呵!”。虎旦这个糊脑孙!头上顶着花妻不珍惜,还不知天高地厚的瞎折腾。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被白白作践啦!他不由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慢慢挨玉兰坐下,在她腿上拍了拍,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不要难过,一定要往开想。没有他你照样活,没什么了不起!假如把身子气坏了,两个娃娃怎么办?为了他们你也要想得开。” 玉兰被他的话深深打动了,猛然抓住文海的手说:“文哥,谢谢你!没有你的帮助我这次真不知道该咋办?我都不想活了。”说着又哽咽起来。 “不要这样。”文海把她慢慢揽进怀里。 玉兰轻轻地闭上眼睛靠在文海肩上。多么希望有这么一个坚强有力的肩头靠一靠呵!一种久违的感觉忽然从心底涌起,她迅速紧紧抱住文海的腰,文海低头在她的额头上疯狂的吻了起来。边吻边用双手托起她的脸正要亲吻,玉兰猛地推开他的手,迅速的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慌忙站起来理着自己的头发,满脸通红的说:“文哥,我们不能这样。你看,我都糊涂了,咋能跟你这样呢?” 文海对玉兰的突然举动惊呆了,他不明白玉兰的意思,只是喃喃的说:“咱们也没做什么呵,你跟我干什么了吗?” 玉兰惊慌的说:“我真该死!男人是经不起诱惑的,由于我一时冲动差点儿害了你。我不能这样。” 文海展开双臂站了起来,好像要迎接什么的样子冲玉兰说:“玉兰,你没有错,一点错也没有。不是你勾引了我,而是我爱你。”然后他放下双臂,又补充了一句:“我爱你这样的女人。”说着又无不沮丧的走来走去:“虎旦那个狗杂种!摊上这么好的老婆不好好待,反而跟些婊子瞎鬼混。咋没把我的老婆叫他遭逢上?让他小子试一试!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呀!好男没好妻,好女嫁不上好男人。” 玉兰又坐在沙发上,两手合并然后夹在两腿之间,屏住气息惊异地看着文海听他往下说。那表情很像刚抓回来的野兔,蜷曲着身子,竖起双耳,仔细窥探着主人的一举一动。文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激动地说:“玉兰,你知道。我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从肚子里父母就把我定给了人。为了摆脱这桩婚姻,我毁了自己的前程,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走了多少弯路,才打拼到今天这样。可是,最终没摆脱这桩婚姻!这桩婚姻不是我要的,是别人强加给我的!自从强加给我后,从没幸福过,虽然两人相携近二十年了,但从没感到充实、快乐,心里老是空落落的。它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现在虽说有了钱,但在感情上却很贫乏,我心里的苦衷谁能知道?”说着泪水在眼里不停地打转。 玉兰听文海说的这些,正是自己的心里独白,恰好触到痛处,所以,又伤心的哭起来。她摆摆手低声悲泣着说:“文哥,快别说了。你、我的命咋这么苦啊!” “是啊!玉兰!谁让咱们的命这么苦呢?我也经常这样对自己说。但我总不甘心,不甘心啊!”文海悲怆的大声说,他两手背在后头,脸朝天仰起,像在对玉兰说,更像是在向苍天诉说,声音颤抖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你说的对,这可能就是命。像你这么好的人因为穷,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找个光棍不说,还受他欺负。要不是因为穷,你能嫁给他?嫁一个拎不起梁子的人?就你自身条件找一个强他十倍的人都没问题!说实在的,自从咱们第一次交锋,比赛割地那回起,我就偷偷注意上了你。后来你的所作所为叫我很感动。你和普通的农村妇女不一样,有文化、聪明、好学、很要强。是个有头脑、有理想、不甘落后的人,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我也不怕你笑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论在哪儿只要有你的影子出现,我就会留恋的看着你,直到看不见为止。并且常想:这辈子要是能跟你做夫妻该多好。唉!我知道,这仅是痴心妄想而已。”文海坐到自己的老板椅上,擦了擦脸和眼睛。沮丧地笑着摆了摆手说:“哎!别提这些陈年老账了,提起来真叫人伤心。” 玉兰难过的看着文海,没想到这么刚强的人竟然哭的如此悲伤。她突然意识到:原来文海的感情也很脆弱。俗话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文海之所以在自己面前掉眼泪,跟自己说这些,说明他的内心也很痛苦。婚姻带给他的不是幸福而是终身缺憾,他们之间曲折的婚姻多么相像呵!文海和自己真是同命相连。玉兰顿时感到她与文海之间原来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文海很像茂林,在他们身上有好多共同点。此时此刻她真需要茂林的安慰,可是不可能了。茂林已经有了自己心爱的人,有了家,哪里能顾及到自己呢?可是文海却在自己最需要帮助和安慰的时候,守在自己身边,为自己排忧解难。玉兰无不感激地抬头看了看文海,低沉地说:“文海哥,听了你刚才的话,我从心里感激你。没想到,我这样的人还承蒙哥哥这么看得起,真是太感谢了。其实,我并没你想的那么好。看来,我们的遭遇都一样,婚姻都不理想。但事到如今还能咋样?”她沮丧的摇了摇头接着说:“你的婚姻虽然不理想,但事业上却很有成就,个人的才能得到了充分发挥。在社会上有地位有影响,走在哪儿也有人抬举,没人敢小看你,所有这些完全可以弥补不幸福的婚姻。因此,你不要太难过了。”她长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唉!可我就不同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带着两个娃娃,靠种地为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无不惆怅的叹息着。 “玉兰,你不要愁,生活问题自然会解决的。就凭你精明能干,赶快离开农村出来打工,一定能过个好日子。” “我也进城打工?”玉兰疑惑的看着文海。 “对!你出来打工。现在人家都往出跑,你为什么就不能出来呢?”文海坚决地说。 “把家扔下,娃娃们咋办?”玉兰犹豫的说。 “把家扔下!带上娃娃们出来,他们念书的事我来联系。” 玉兰脑子里很乱,对突然提出的事还没有回味过来。 “你好好想一想,出来吧。我帮你!进了城只要肯吃苦,怎么也比种地强。另外,两个娃娃还能找个好学校上。” 玉兰被文海的一席话所打动,心里也活泛起来。是啊,为什么非要认准一条道往黑走呢!她想了想很快点了点头:“嗯,文哥说的对!让我好好想想。” 正在这时,出去找虎旦的人打来电话说,虎旦已经回家了。文海放下电话对玉兰说:“玉兰,虎旦已经回去了,咱们过去吧。” 玉兰点了点头,跟文海离开办公室,坐上文海的车直奔虎旦的住所。 虎旦跟鞠引娣刚看完电影,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家。自从鞠引娣年前离了婚后,两人几乎天天形影不离。前面已经说过,鞠引娣自跟“大旋风”姐弟混在了一起,越来越放荡,越来越堕落,看不起老实巴交的丈夫,根本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经常不回家。丈夫实在仍受不了她的这种行为,干脆跟她离了婚。鞠引娣离婚后没地方住,虎旦掏腰包为她租了间房,鞠引娣为报答虎旦,就跟他偷偷过起了“露水夫妻”的生活。虎旦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花了一千元租房钱,就让鞠引娣感动的立刻投入了他的怀抱。为了在鞠引娣面前逞能讨她欢心,干脆又买了两件电器和一些旧家具,极力装出一付大男人的样儿。春节期间,大家都回家过年了,他舍不得引娣干脆留下来跟她一起过年。鞠引娣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只要有人肯花钱,“有奶便是娘”,跟谁也能上床。更何况这两年一直跟丈夫不合早已没了感情,经常不回家成了“大旋风”旅馆里的常客。只是那些男人跟她玩玩可以,谁也没有跟她做夫妻的意思。而圪墩也很少回来,即使回来对她也疏远了许多,可能在外面见的女人多了,再也不像过去那么迷恋她。原以为圪墩可以作为依靠,但现在看来也靠不住。“大旋风”的腰板儿越来越壮,再也不把贩卖人挣的那点儿钱放在眼里,因此,对她也不像过去那么当紧了。鞠引娣虽然整天跟不少男人在一起厮混,但心里常感到很空虚寂寞,朝思暮想“傍大款”,始终没傍到。尤其年前,丈夫死活要离婚,这下子就连个栖身之地也没了。在她感到最没着落、最无奈的时候,虎旦却填补了她孤独无助的空白。这好比雪中送碳,天上掉馅饼,是老天爷赐给她的大恩惠。对鞠引娣这个好吃懒做,爱慕金钱唯利是图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瞌睡给了个枕头。 虎旦和鞠引娣就像一对新婚的老夫少妻,尤其虎旦,完全沉浸在“蜜月”的幸福之中了。年前,他给自己和鞠引娣各买了一身新衣裳,春节穿在身上感觉美滋滋的。今天看完电影 第十一章 再说圪墩,听鞠引娣跟了虎旦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自己闭上眼睛也比虎旦强百倍,咋就让他钻了这么大的空子!于是很不甘心。春节过后回来办点事,顺便要狠狠整整虎旦。 圪墩这次回来,有意把自己修整了一下,梳着小平头,顶部的头发比其他部位的稍长些。皮鞋锃亮,一身浅灰带条的西服,里面穿了件浅紫色的衬衫,上面佩条红领带,外面还穿了件大衣。携带的提包和旅行包都是皮质的,一手腕上戴个很大的特制表,另一手腕戴着一串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珠子,手指上还戴一个金戒指,看上去颇有点像电影里港商的派头。本来很时髦的一身西服,穿在他肥胖的身上完全变了样。一路上没舍得穿这身衣服,快回来时才在火车的厕所里换上的。可惜搭配的太酸气,红领带佩在衣服上活像系着一条红领巾。尽管穿的笔挺,举止衣着竭力企图装出一幅大老板的模样,但装出来的和自身所具有的毕竟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破绽。可是,在鞠引娣、“大旋风”这些人看来,就很不一般了!在虎旦眼里更是如此。光这身打扮就足以唬住虎旦,何况兜里装着红塔山,嘴上刁着红云,不时还掏出手机拨几个号码打个不停。虎旦偷看着圪墩,心里感觉自己矮他几分。虽然与圪墩不熟,但没少听说他的事,在以前是根本瞧不起他的。现在却大不相同,自己再也没法瞧不起人家了。鞠引娣见圪墩回来,心里自然有些咯噔。因为跟虎旦同居使她在圪墩面前显得有些拘谨,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在圪墩面前搔首弄姿百般妖媚了。可是,她的心早已飞到了圪墩身上。圪墩的行头告诉她——圪墩有钱啦,所以,她心里很难受。心想:假如自己一直跟圪墩好,兴许还能跟他风光风光呢,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她想竭力在圪墩面前装出一幅矜持、可爱相,以便引起他的注意,唤起他往日的激情,寻回他们的爱。圪墩这几年不经常回来,见了引娣也不像过去那么有激情了,但毕竟是情人与普通朋友不一同。他为了显示自己,还给鞠引娣跟“大旋风”每人买了一条珠宝项链和一些小礼物。鞠引娣拿到这些礼物后态度突然发生了改变,再也不矜持拘谨了,而是又跟从前一样妖媚放荡起来。出来进去和圪墩手拉手,胳膊挎胳膊,卿卿我我,甜甜蜜蜜的无法分开,全然不把虎旦放在眼里,而且天天不回虎旦那儿。“大旋风”也主动提供场所,故意给她和弟弟创造条件。 现在,“大旋风”对鞠引娣根本看不上眼了,只等来年圪墩兄弟俩金盆洗手他们姐弟再创“大业”。到时,给弟弟找个原封的黄花闺女,把鞠引娣甩得远远的。眼前为了让弟弟高兴,为了气气虎旦,她竭力把鞠引娣往圪墩身上推。圪墩回来最多能住半个月,为多住这几天还特意请了假。他要抓住时机报复虎旦,所以,在回来的路上就已想好了计策。 回来后,他极力克制对鞠引娣和虎旦的怨恨情绪。见了虎旦强装笑脸相迎,每次见面总要招招手打一声招呼,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一改往日满脸凶相。原本头脑简单鲁莽粗俗的人,经过险恶环境中明芳丈夫他们的熏陶,变得沉着奸猾起来。再加人到中年,办事不像过去那么火急火燎,也能沉得住气了。于是,隐藏在内心的一条毒计,有条不紊的开始在虎旦身上设施,叫他难以识破。 一开始,虎旦对他很敌意,一是因为他和鞠引娣之间的暧昧关系,二是因为自他回来鞠引娣一反常态几天不回家。于是,对他嫉恨不已,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脸了。所以,一连几天不去“大旋风”那儿,坐在家里偷偷生闷气。圪墩见虎旦露过一、两次面后再也没来,心里很着急。于是,打发引娣回家去叫,并说自己有事想请他帮忙,而且还有丰厚报酬。鞠引娣把圪墩的话如数转告给虎旦,他为了报酬又来了。圪墩把一包东西交给他,让送到百公里外的矿区,临走还塞给他一条红塔山和半盒中华烟。说红塔山招待客人,中华烟可留着自己抽,待事办妥再送他几盒中华烟抽抽。虎旦平时抽烟不多,抽得都是些便宜烟,哪舍得抽这么贵的烟。尤其中华烟长这么大还从未抽过,好不容易有人送他几支,如获至宝没舍得抽一口,赶紧把它们当宝贝一样小心奕奕地装到上衣口袋,准备以后慢慢享用。他先把那条红塔山打开抽了起来,边抽边品尝着这烟中的味道,并细细捕捉着有钱人的感觉,不禁暗暗羡慕起圪墩来。 虎旦把东西送给对方后,当时就乘原车返回了。他不知道这是一包什么东西,包裹的很严实,临走,圪墩还再三嘱咐要原封不动地交给对方,不能让任何人打开。而且还专门打了一辆迪送虎旦,叫他快去快回。虎旦按要求把东西交给对方后,又乘那辆迪车返回了。回来,圪墩请他大吃了一顿,还甩给他一千块钱,附带一条中华烟。虎旦拿到这些,惊喜的眼神放着绿光,做梦也没想到,没花一分钱跑了一趟竟纯赚了这么多,这简直是福从天降。他希望类似的好事天天有,那样就再也不用为没钱而犯愁了。在饭桌上圪墩不断地递烟给他抽,这顿饭使他大饱口福,不仅吃的好喝的足,还敞开抽了大中华,真有点富人的派头。酒足饭饱高兴地回到家,睡在床上反复寻思起白天的事来,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开心。真是:踏破青山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轻而易举逮了这么大的便宜,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于是,打算明天再去“大旋风”那儿看看,还有没有这样的好事。想着想着,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像在云中一样飘起来。一沓一沓的钞票下雨似的朝他砸来,掉在眼前垒成一座小山。空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些钱是你的,都归你啦!他惊喜得赶紧跑过去爬在这堆钱上,高兴的想,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用愁没钱花了。于是,兴奋地扯着嗓子拼命喊:“这些钱是我的啦!这些钱全归我啦!” 忽然,脑子“轰”的一声巨裂,一片空白,晕晕乎乎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觉睡到大天亮。昨晚引娣又没回来,因为得了利也就不计较这些了。爬起来洗漱了一下准备再去“大旋风”那儿走一走,看圪墩再有没有事要他做。可是不知为什么浑身特别难受,只好强打精神去了“大旋风”那儿。圪墩见虎旦来了非常热情,问他昨晚睡的咋样,虎旦说昨天睡得很好,并且做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好的梦,只是身上非常难受,可能是酒喝多了。圪墩听他一说,诡秘的笑了笑,乜斜起双眼说:“可能是酒喝多了,我也经常有类似情况。来,抽两口就不难受了。”说着递给虎旦一根烟。 虎旦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一点儿也不相信他的话。圪墩见他不信,自己先抽了起来。虎旦见他抽得很来劲,于是也要了一根抽起来。说来奇怪,一根烟过后感觉好多了,浑身舒服了许多。圪墩诡秘的看着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而鄙夷的笑。圪墩这几年在贩毒中也染上了毒瘾,每天离不开它。所以,这些烟是他特制的,给虎旦抽的中华烟里都含有毒品。就这样,虎旦这个“饭桶”在不知不觉中染了毒瘾。大圪墩见虎旦已上了瘾,便告诉“大旋风”:假如虎旦再难受,就把他带回来的东西卖给虎旦点儿,这样,他会经常来买这些东西的。“大旋风”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原以为吓唬吓唬他解解气就行了,没想到圪墩这么狠竟干出这种事。她不免有些同情虎旦,心想:这次他彻底完了,从此再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圪墩幸灾乐祸的走了,可是谁也没想到此次一走再没回头,他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圪墩走后虎旦吸毒成瘾,“大旋风”就按照弟弟的吩咐,经常给虎旦提供他需要的东西,从中赚他的钱。虎旦为了得到那东西,开始拼命设法弄钱。 正在“大旋风”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鞠引娣幻想圪墩带她到外面风光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圪墩被捕的消息。她俩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全惊呆了。鞠引娣不明白大圪墩究竟干了什么被抓起来,以为贩卖人口的事被公安发现了吓的够呛,浑身直哆嗦。经过详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因贩毒而被抓的,才松了一口气。公安人员告诉她们:除了他还有二圪蛋和明芳的前夫也一起被抓了,这几个人犯的是死罪,不但必死无疑,而且对他们的所有财产一律没收。 这个消息对“大旋风”简直就是当脑门扔了颗定时炸弹,被炸的躺在床上几天没起来。两个弟弟同时被抓,而且都是犯的死罪。即使再没人情味的人遇到类似情况也不会无动于衷的,况且,自从离婚后,她无论干什么都跟两个弟弟分不开。所以,弟弟们出了这么大的事,对她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只要一闭眼,两个弟弟就会出现在眼前。从小到大姐弟几个在一起干的那些缺德事,像过电影似的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本来打算春节后,弟弟们金盆洗手再也不干那要命的事了,谁曾想还没来得及收场,就被公安发现了。眼看要实现的美梦霎那变成了泡影不说,两个弟弟还要被判死刑……,她怎么也不敢再往下想了。 圪蛋老婆听到这个消息,跑来找她大闹了一场。虽然圪蛋跟老婆感情不是很深,但毕竟是生活了多年的夫妻,何况还有孩子。圪蛋一死使一个完整的家一下变得支离破碎,抚养孩子的事全落在老婆一个人身上。另外,对一个没有固定收入的家庭,就意味着掉进了苦难的深渊。“大旋风”哭得泪人一般,两眼睛肿得像核桃,熊猫眼眯成了一条缝。整天蓬头垢面、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圪蛋老婆领着孩子闯了进来,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叫骂,要她还自己的丈夫。因为是“大旋风”唆使弟兄俩出去挣钱的,她认定“大旋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弟兄俩干的事。可“大旋风”却一口否认,事到如今她哪敢有半点闪失,即使知道也决不敢承认。圪蛋老婆披头散发,眼睛瞪的足有乒乓球那么大直冒绿光。嘴唇紧闭,牙咬得嘎嘣嘎嘣直响,脱下自己的一只鞋使劲朝“大旋风”脸上打去。“大旋风”从床上爬起来,气急败坏的扑过去要抓她的头发,被圪蛋的孩子一把推的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圪蛋老婆扑过去把她压倒,骑在身上,一手抓头发,另一只手提着鞋朝脸上、头上猛力抽打。“大旋风”竭力用手招架、反抗,始终无济于事。两个女人大声哭喊叫骂着,在地下滚打成一团,旅馆的人们都围过来看热闹,有些平时恨“大旋风”的人故意拉偏架帮圪蛋媳妇。“大旋风”一边尖叫哭喊,一边咒骂。她越骂对方打的越狠,直打的她满脸发青,鼻口流血,喘不上气来。一个在旅馆打杂工的跑进来,使劲把圪蛋媳妇拽起,这场恶战才停了下来。“大旋风”痛哭着扑进那人怀里,满脸是伤,紫黑色的烫发乱糟糟的披撒在肩头,活像一个女巫,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圪蛋媳妇满脸怒气,两手叉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脖子伸得像鸵鸟那么长,声嘶力竭地大声叫骂着,满嘴唾沫四处飞溅,脚来回跺个不停。好像刚才的那场恶战还没解了她的心头之恨,见有人拉架,气焰更嚣张了,恨不能一口把“大旋风”吃掉。“大旋风”只是不停地啜泣,浑身发抖,两腿发软,昔日那个专横跋扈,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泼妇,竟然像一条被打得焦头烂额,爬在地上哀鸣的狗,再也没有对骂、撒泼的力气了。最后,在围观人们的劝说下,圪蛋媳妇领着孩子走了,这场恶战才停了下来。 这对“大旋风”来说,就像雪上加霜,火上焦油一样。从来不受气的人,竟受了圪蛋媳妇这么大的气。过去都是她对别人耍泼、发狠,从未有人敢对她这样。对圪蛋媳妇他们姐弟更是吆三喝四,认为她单邦孤人好欺负,所以,向来不把她放在眼里,从没尊重过。为了孩子,她只好忍气吞声往下过。有时,圪蛋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出面为她抱不平。随年龄增长圪蛋越来越懂得疼老婆了,这几年在外挣下的钱,给老婆孩子拿回不少。为此,“大旋风”耿耿于怀,趁圪蛋不在经常找茬欺负她。憋在心中的怨恨已经很久了,这次突然爆发使“大旋风”始料不及。还叫“大旋风”想不明白的是,那孩子怎么也帮母亲欺负她,根本没把自己当亲姑看。 自从事发,虎旦跟鞠引娣也不来了,躲得远远的,她知道这两个人也在恨自己。确实,她猜得没错。鞠引娣根本不知道圪墩在外贩毒,还指望凭他享福呢,可是,不但没享了福现在连人也没啦!害得她与自己的男人离了婚,让虎旦也染上了毒瘾,大款没傍上身边的男人也成了“废品”,眼下的日子很不好过。她明白了,这全是“大旋风”害的。因此,憎恨“大旋风”的程度决不亚于圪蛋老婆。但一想到自己跟他们做过坏事,所以,只好干恨不咬牙——认啦。虎旦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他恨透了大圪墩,不小心上了这个狗日的当,染上毒瘾,“大旋风”还拿那东西不断在自己身上刮钱。以前,误以为“大旋风”为帮自己摆脱痛苦才那么做的,现在全明白了,那是姐弟俩合伙设套叫他往里钻。他恨大圪墩,更恨“大旋风”,恨不得把他们全杀了。尤其毒瘾犯上来没钱买那东西的难受劲儿,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现在,他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只想那东西,人生的准则完全放在了毒瘾上,为买毒品而赚钱,只要有人给钱什么都干。不止一次地想到抢银行,但总因势单力薄而没有勇气。有时候,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不知不觉变得自己不认识自己了。更多的是他想到了死,有其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可是听人说,这样死了会下地狱,比现在还痛苦,所以,又不敢死。实在不行就回家变卖东西,家里的所有电器都偷偷拿出来变卖了,玉兰还不知道,假如知道了,还不又要跟他打闹一场?实在没办法,还跟玉兰要了好几回钱,可是老要也不是办法。幸亏玉兰不知道这些事,否则一分钱也不会给的。以后怎么办?他很渺茫。做人最起码的尊严和权利都被这可恶的毒品剥夺了。这几天他想趁“大旋风”在危难之际找她讹些钱,让她赔偿自己的损失,只是办法还没想好。 由于虎旦染上毒瘾,鞠引娣也跟着倒了霉。他俩陷入了极度痛苦中无法自拔,生活受到了严酷挑战。她怕虎旦毒瘾上来干出傻事,所以,手里的钱除了两人的生活外,还得不时给虎旦买毒品。为此,她经常想逃走,只是没地方可去,唯一的办法是再回娘家。但回那儿也不是长久之计,考虑再三决定暂时留下来等年后再说。 自从事发以来,“大旋风”痛苦不堪,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发展的这么可怕。除了为弟弟们厄运临头痛苦外,还害怕自己的事也被暴露出来。所以,整天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根本没心思也没精力管旅馆的事了。精神恍惚,疑神疑鬼,昔日那霸道和盛气凌人的劲儿一扫而光。像泄气的皮球,霜雪打蔫的瓜秧,耷拉着脑袋。两眼皮肿得犹如核桃,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几天功夫竟连点儿人样都没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往往祸不单行。在她还没从痛苦中挣脱出来,忽然公安局又来把她和鞠引娣带走了。 原来,半年前有几个从云南来打工的女孩到她旅馆投宿,她俩乘人之危,把人家骗卖到农村。其中一个卖给了“瞭烟筒”家的二小子做老婆,女孩死活不同意最近自杀了。“瞭烟筒”父子吓的马上报告了公安局,经调查得知这女孩子是她俩贩卖来的,于是公安顺藤摸瓜查出她俩是他们一直寻找的犯罪嫌疑人。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于是所有罪行都被彻底暴露。在人们欢天喜地准备过年时,她跟鞠引娣却被公安抓走了。还没来得及去看两个弟弟就进了监狱。虎旦讹人的打算也落了空,鞠引娣也不用再愁没饭吃,这下,监狱会给她管饭了。 当公安人员来旅馆亮出证件说明来意后,“大旋风”浑身瘫软一下跌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她知道这下彻底完了,自己的罪行再也包不住了,这可能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报应,是罪有应得吧?她满脑子胡思乱想着。公安人员把她从地上拽起来,让她赶紧收拾一下东西跟他们走,但她两手发抖,脑子乱成一团麻,根本不听使唤,身体软的连站都站不住,哪还能收拾得了东西?旅馆里的服务员帮着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搀她上了警车。警车一溜烟开走了,有人跟在车后喝彩并拍手叫好,街坊邻居议论纷纷,好多人都说政府为老百姓除了大害,他们姐弟罪有应得。 也有人偷偷为她难受,就是那个多年的老相好。得知“大旋风”被公安抓走了急忙赶来,看着旅馆的一片狼藉和“大旋风”留下的所有衣物,蹲在地下痛哭了一场。最后把“大旋风”所有的东西打包好,让旅馆服务员把她住的房间打扫了一遍,锁上门步履蹒跚地走了。人们看着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伤心的离去,无不为他的傻气感叹:为了“大旋风”,抛弃了老婆孩子。跟小自己十好几岁的女人名不正言不顺的混到现在,到头来连妄图与自己相伴终身的人也没了。不但没捞到什么好处,反而还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对他,人们只是叹息却没有一点儿怜悯和同情。 再说鞠引娣,听说公安要抓她,慌得不知所措。瑟缩着躲在虎旦身后声音颤抖的问:“虎旦你说,该咋办?嗯?你说咋办?”好像虎旦的主意能决定了她的命运。虎旦张着嘴巴,睁大两只鳄鱼眼,惊恐、迷茫、无神地看着公安人员,也不知所措。公安厉声喝斥鞠引娣赶快收拾东西跟他们走。虎旦结结巴巴地问:“为……为甚?这……这究竟是为什么?”鞠引娣也战战兢兢低声附和着:“就是!这……这……究竟为甚么?”一个公安告诉虎旦她因贩卖妇女触犯了法律。鞠引娣只想不劳而获,从没想过干那些缺德事的后果,经公安这么一说吓的尿了一裤子,浑身颤抖站也站不住了,死死抓着虎旦的衣服不放,用哀求和惧怕的眼神看着虎旦和公安。但是,无论怎么害怕都无济于事,她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被公安人员带走了。 鞠引娣跟“大旋风”被抓,虎旦的日子没法过了。一来手里没钱,二来断了毒品的“货”源。于是,他顾不得引娣的死活,赶紧出去寻找“货”源,打闹钱。 年关已近,外来打工的人们也都回家过年了,这里的人也在纷纷购买年货做过年准备。虎旦这些天心情很不好,手里的钱眼看就用完了,毒瘾上来能要了命,他不想活了。试图死了几次,但又下不了手,害怕死了下地狱。企盼出现奇迹,就像自己的梦那样,天上突然降下好多钱来。听说世界上曾有过这种事,可偏偏没让他遇上。假如现在天上真要刮钱的话,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抢,把它们统统都抢回来。可惜,眼下连一个钢崩也不会掉,他感到无比沮丧,深知这种想法是不可能的了。然后又开始幻想捡个大钱包,于是,睁大两只灰狼一样的眼,整天满大街逛游看是否能捡上。但一连半个月了,仍没任何希望。他气愤的咒骂起老天爷,咒骂起所有的人。怪老天爷明明看见自己这样也不帮忙,骂人们吝啬把那点臭钱看得那么紧,没有一个丢钱包的。所以,彻底泄了气,呆在家中无比绝望又想寻死,可是又不敢死,他两手抱住脑袋使劲揪着头发,脑子里乱轰轰的。忽然产生了一个侥幸想法:也许年关跟前财神爷帮忙,今天出去真能捡到钱包,假如就这么死去,岂不是白死了吗?于是,又放弃了死的念头,穿好衣服出了门想再碰碰运气。 刚下过雪路面很滑,大街上的车辆开得很慢,行人们个个都蜷缩着脖子挑着脚尖走路生怕滑倒,尽管这样商店里的人依然很多。他跟着人们进了商店,站在柜台前贪婪地看着人们购物交钱,心里像猫挠一样直痒痒,不由自主地往这些人身边蹭。看着售货员不断数着递在手中的钱,简直要发疯啦!再也无法控制,趁一个妇女给售货员递钱的一刹那,他伸手抢过她的钱包扭头就跑,没跑多远就被积雪滑倒了,保安没费吹灰之力当场就把他抓获。虎旦天上掉馅饼的梦彻底破灭,在人们欢天喜地准备过春节时,他却进了牢房。 年三十家家都团团圆圆过年,明芳婆婆一家却浸泡在苦海之中,原要靠儿子光宗耀祖的婆婆,现在像泄气的皮球,霜打的瓜,耷拉着脑袋紧闭双眼,用被子围住歪斜靠坐在行李旁。她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儿女们害怕出事都哭着企求她往开想,但仍然无济于事。明芳和玉兰的心情也不好,明芳虽然受婆家欺负了好多年,但听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毕竟婆婆是她的亲姑,前夫也是自己的表兄,即使再怨恨他们,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玉兰虽气恨虎旦给她们母子带来那么大伤害,但他毕竟是女儿的父亲,所以,很不愿意他是这种结局,听说虎旦吸毒抢劫心里也不好受。 玉兰姐妹几个在城里干的不错收获不小,干的过程中她又有了新想法,准备开饭店。一过罢年便开始张罗,在文海的帮助下几个月后饭店开张了,玉兰也当上了老板。在开张那天,她请来了文海和李大姐夫妇助阵,席间,李大姐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明芳前夫、大圪墩、二圪蛋因贩毒而判了死刑,已被枪决执行。遗憾的是他们的总后台——某局长的儿却下落不明,听说已经跑到国外,但这只是人们的传言,现在公安机关对他仍在调查追捕中。“大旋风”因贩卖妇女、提供卖淫嫖娼和窝藏、贩运毒品的场所……等数罪并发,被判无期徒刑。虎旦跟鞠引娣也分别判了五年及五年以上有期徒刑。这些人根据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得到了相应的报应,真是罪有应得,大家为此感慨万分!正如李大姐所说:同样都是从农村进城打工的人,他们的人生轨迹却迥然不同。有的人借国家的改革政策,进城抓机遇、学习城里好的和先进的东西,奋力拼搏,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能。经过努力奋斗、艰苦创业,成了城市发展的主力军,社会的佼佼者,农民的优秀代表。像文海、玉兰……等好多这样的人便是。而有的人进城,不是学城里好的、积极的东西寻求谋生致富,而是学了些城里表面浮华的东西。整天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不干正事投机取巧:游手好闲寻求刺激。把农村的坏习气带进城不说,又沾了不少城里的坏习气,使原来劳动人身上固有的一点东西丢得一干二净。正如一句老话:城里没学好,乡里也误了! 玉兰的饭店开张后,她不断总结经验提高服务质量,很快就火了起来,整日忙得不可开交。那天早饭后,玉兰正给大家指派工作,突然一个服务员告诉她有人找。玉兰抬头看饭店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拘谨的望着她。她赶紧走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惊奇的问:“你找我?有什么事?”那女人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玉兰非常纳闷正要开口再问,女人用双手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惊异地说:“玉兰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玉兰没说话纳闷地打量着她。女人使劲摇了摇握着的手说:“我是鞠香啊!” 听说是鞠香她大吃一惊,一下搂住鞠香的肩膀诧异的说:“呀!你是鞠香?……好稀罕啊!这么多年不见,我都不认得你啦!”说着拍了拍鞠香的肩,拉她坐到椅子上,惊喜地说:“你先坐一会儿,等我把事情安顿好,咱俩好好唠唠。”说完就匆匆去安排工作。 玉兰把工作安排好后又来到鞠香跟前,她拉起鞠香走进一个雅间坐定,然后拉着她的双手仔细地打量着她惊喜地说:“鞠香,快告诉我,你过的咋样?咋找到我的?” 鞠香忧郁的看着她不知从何说起,玉兰看出她有难言之隐。于是沉默地看着她心里暗暗想:唉!多么漂亮而水灵的一个好女子,竟被岁月的沧桑折磨的失去了昔日的容颜,满脸皱纹掩盖了原有的魅力,显得比同龄人苍老了许多,变得让我都认不出来啦。鞠香死了丈夫她是知道的,但后来鞠香领着两个孩子是怎么过的,她一点也不知道。一看鞠香那张脸就知道,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艰难。看她的样子玉兰又联想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