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人儿》 一 他死了,但这种耻辱将留存人间。 ——卡夫卡《审判》 冯娜的三十一岁生日,本来不打算请朋友一块过的,因为她有一个古怪的观念:女人一旦过了二十岁的年纪就很怕过自己的生日,一过生日就像是在提醒自己你又老了一岁,何况她现在过的是三十一岁的生日。可是朋友们却都记得她今天是三十一岁,大家从早上就开始打电话向她祝贺生日快乐。其实她一点也不快乐,相反总疑心那些女性朋友是在讥嘲她的年纪又变老了一岁,再漂亮的花也是一朵快要凋谢的花了。但她只能窝火,不能对别人发泄,因此上班到下午后,她就有点便泌了。幸好她的丈夫给她送来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使她的心情得到一份安慰,仿佛自己就像一支已经授了粉的花朵,虽然到了凋谢的年纪,但凋谢之后就是果实;而不像某些已经奔三十的单身女同事那般还是一支未授粉的花,凋谢了只剩下一杆孤零零的枯杆。想到这儿,冯娜的心情变得开朗起来。她坐在自己的大班椅里,还止不住地做了个显得很天真而又自我感觉良好的深呼吸,顿时身上的所有不快乐的情绪就像被这个深呼吸而排解了。 晚上七点不到,所有的朋友都陆续赶到了冯娜家。在出发的时候,冯娜四岁的儿子戴维,哭闹着也要跟着自己的母亲去参加这个只有大人才能去的生日晚会。冯娜哄了一会儿戴维,但戴维就是不听哄。冯娜一巴掌拍在戴维的小屁股上,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妈咪今后再也不要你了。” 戴维哭着说:“妈咪,我想跟你一块过生日。呜呜。妈咪,我我我……”戴维哭得很伤心,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冯娜说:“哪你就要听妈咪的话,好好呆在家里陪奶奶,不许闹。妈咪回来,给你买绿巨人。” 戴维用小手抱紧妈咪的脖子哭着说:“妈咪,不要,我不要绿巨人,我要妈咪陪我。” 冯娜不耐烦了,一把将儿子粗暴地推开,唬道:“你要是还这样不听话,妈咪真的生气了,以后再也不要你了。” 戴维一听这话,幼小的心灵吓得直颤抖。隔壁邻家的小哥哥伟超的妈咪走了,后来伟超哥哥的爸爸又给伟超哥哥找了个新妈咪,伟超哥哥曾经告诉过戴维这个新妈咪老骂他,一点也不疼他。因此戴维很怕自己的妈咪不要他也走了,然后爸爸也给他找个新妈咪,那他就会变得跟伟超哥哥一样的可怜。他不知道怎么办了,再继续吵闹,要是妈咪真的不理他了,该怎么办呀?他低着头呜呜地抽咽着,显得很委屈。 这时戴诚推门进来,望着呜咽的儿子,说:“戴维怎么啦?”又朝冯娜说:“你怎么还没弄好,客人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冯娜在戴维的小脸蛋上捏一把,撒气道:“你问你的宝贝儿子,烦死人了。” 戴维被妈咪这么一捏,小脸蛋像被螃蟹的钳子钳了一下似的火辣辣地痛得他放声哭出来。 戴诚上前一把抱起戴维,呵斥道:“不许哭!再哭,爸爸将你丢进老虎笼里去。” 戴维一哭起来哪能止住,哭声更凄厉了。 冯娜心烦地跑出了门。 不一会儿奶奶从门外进来,抱起小孙子,哄着说:“别哭,别哭,我们的小戴维不哭,戴维是个好孩子。奶奶陪戴维玩,给戴维讲安徒生的童话故事。” 戴诚见母亲抱着戴维哄着戴维就趁机溜出门,走到大厅里向到齐的客人们堆笑道:“不好意,小家伙吵着要去。” 乐怡说:“哪就带他去嘛。” 冯娜说:“不带,他去了还不吵死了。” 戴诚说:“好了,没事了。大家就请起程吧。今晚我们要来个一醉方休啊。哈哈……” 余光文说:“戴诚,今晚我们要好好比比酒量。” 戴诚说:“光文,到时又别像上次那样,醉得摸错了门。哈哈……” 众人都为这句戏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 戴诚跟妻子冯娜开着蓝鸟轿车载着没有车的冯娜的表妹刘艳,行驶在前头朝阳明山庄开去。夫妻俩的车后是朋友们各自开的私家车,一辆接着一辆,一共有五辆。最差劲的要数吉姆跟自己的妻子陈乐怡开的这辆老掉牙的飞马吉普,它像一个老的掉了牙的老马似的,可怜地在车流如织的公路上为了追上朋友们的车速,不得不拼命地加足马力,车身在高速行驶中像一条破旧的小舟航行在狂浪的海上似的,一路引来无数人的注意,尤其是它那破烂不堪的外壳和尾部排出浓黑的尾气。 “哦,上帝啊!他们怎么能这样!”乐怡见戴诚他们一路以极速奔去,快要开出他们的视野时,急得大叫道:“你倒是快点,快点!” 吉姆耐着性子不理她,他讨厌这一切,包括自己妻子的喝令声。此时他感到一个穷人跟富人交友的巨大悬殊和自尊心的受损。但他是一个文化人,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一个有着被人称之为有着良好素质的知识阶层的人,不可以随随便便地将自己内心的怒火表露出来,他得克制住。是的,他得克制住。就像一个文明人在公共场所,自己的屁顶得肛门发胀时必需尽量克制住一样地克制住。 “哦,上帝啊!你倒开快点,他们都快不见了,我们追不上了!”乐怡再次催促自己无能的老公。 吉姆仍然克制住,但脸色已经铁青了,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骂道:我顶你个鸡儿。这是他小时候常拿来骂人的话,但自从上了大学他就将这句口头禅埋在心里骂,毕竟是个知识分子,言行举止得文明;就像在大庭广众里即使很想放一个屁,也得缩紧肛门堵住一样的道理;如果实在堵不住,放了,只要不是响屁无论多么臭在人堆里也不要承认是自己放的一样虚伪,以此来匹配自己是一名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的身份,这都是生活经历教给吉姆这种知识分子的厚黑哲学。 “堵住!”吉姆将内心的话下意识地因为紧张而吐了出来。 乐怡一听,不解地问:“什么堵住?” 吉姆恼羞成怒地喝道:“闭嘴!” 乐怡被吉姆这一喝,目瞪口呆,像不认识似的望着吉姆。吉姆一脸的铁青神色,文质彬彬的脸上显出一脸的怒气,像要跟谁拼命似的。乐怡感觉受了莫大的委屈,冲着吉姆大吼道:“你冲谁撒气,你这个窝囊废。” “你有本事找个好的,我没有铐住你。”吉姆放响屁了。 “你说的倒轻巧,如今我的青春全被你毁了。我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看上你这个窝囊废。说来说去这都怪你那些臭狗屎不如的诗歌,我真后悔当初怎么就会因为它们而喜欢你这个臭窝囊废。如果人生再来一次选择,我一定要把你的诗歌踏进粪坑里,再也不理你这种无能的文化人。” 吉姆听到曾经喜爱他的诗歌而爱上他的纯情少女如今变成如此庸俗的女人,最后一点想保持斯文的底线也被彻底冲毁了,他愤怒了。“我窝囊废,现在你的也不是什么好鸟,如果人生再来一次选择,我坚决不会再娶你这个恶之花的卡门做自己的妻子,要不是你总在我的生活里教唆我追求世俗的名利,我的诗意灵魂也不会走到今天沦为庸人的笑柄,如果没有你,今天的我肯定在天堂里与李白举杯畅饮。你过去是我心目中的俾德丽采,现在你知道你在我的眼里是什么吗?你是一个比卡门都要无耻的……”吉姆话到嘴边吞了回去。 “是什么?窝囊废,我是一个比卡门都要无耻的什么……” 吉姆疯狂地吼道:“你别逼我,你这愚蠢的变质女人,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乐怡大叫道:“我要离婚!” 吉姆毫不示弱地回道:“离就离,谁怕谁。” “呜呜——,你这没良心的,我早就猜到你在外面有了。你想把我甩掉,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呜呜……”乐怡发疯似的哭骂起吉姆。 吉姆懒得理她,他见戴诚他们的车已经消失在视线里,心里充满了怨恨。他们不等他,分明是没有把他这个贫穷的朋友放在眼里,如今人一富一穷,昔日再好的哥们都变了味。这时他在自己脑海深处突然看到这些年自己为了追求名利,而抛弃的诗意灵魂是那么的弥足珍贵。他恼怒地将车在出口处一拐,心想:老子不去了,老子再也不跟你们这些庸人为伍了。 乐怡见车拐出高速公路,忙问:“你要干什么?” “回去!” 乐怡发泼地去搬方向盘,大吵道:“吉姆,你今天要是不去,我就和你一块车毁人亡。我的职位还指望巴结戴诚他们去帮忙提拔,要是今晚我们不去,得罪了冯娜他们,今后我们俩都得去上街捡垃圾。我告诉你,你的一首诗歌还不一只易拉罐值钱。” 吉姆大惊,忙推着她大骂道:“你疯了!你这庸俗的女人,我算是看透你了。” “疯的人不是我,是你。你以为你那些写给俾德丽采的诗歌能养家糊口吗?你瞧一瞧吧,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这个世界早就没有精神食粮生长的土壤了。你醒一醒吧,放下你这颗清高的头颅吧。” 乐怡说着发狠地跟吉姆搬方向盘。车子在路上东撞西拐,路上车流如织,有些躲避不及的车辆,刚从这边避过去,却跟迎面开过来的车又差点儿撞上,十分惊险。 司机停下车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朝已经轰隆隆远去的破飞马吉普大骂道:“我割你个鸡儿。” 夜幕下车灯乱蹿的景象被一名值班的交警发现,他火速骑上摩托车拉响警笛朝肇事车辆追赶过去。 吉姆发现一个交警骑着摩托车在车窗外向他招手示意停下时,他大感不妙。乐怡看见交警也立即松开手,毕竟夫妻俩都是有素质的文明人,懂得在外人面前要文明礼貌些,免得失了身份。 吉姆慌忙将车停在路边。交警将摩托车停在车窗边,双腿伸长支在地上。 吉姆忙从车窗里探出头赔笑道:“同志,对不起!我这车有点毛病。” 交警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本罚款收据单,下了摩托车,一边走向车前头去抄牌,一边说:“有点毛病你们还开呀,那好,我得多开一张罚单。”交警说话有点山东口音,大舌头。 乐怡忙推吉姆下去向交警赔不是。 吉姆不肯,他毕竟是一个文化人不是一个小商贩,一时半会还放不下面子去求这个交警。 乐怡见吉姆不肯下去,便自己急忙下了车,笑着说:“交警同志啊。我们这车是二手车,但还没到报废期,只是开到半路上吧,方向盘失灵了。”交警说:“哦,你们的方向盘失灵了,夫妻俩就抢方向盘呀。”他走到车前头正蹲下去抄牌。吉姆一急,忙将车头灯给灭了,顿时一片黑,看不清车牌号。交警大叫道:“嘿,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是不。” 乐怡忙上前指着车头灯解释说:“交警同志,这不怪我们。” 交警说:“哪怪我喏。” 吉姆急得额头冒汗,因为他想下车,但车门卡住了,怎么也推不开。他大叫起来:“这不怪我!”边说边砰砰地推车门。 交警听见唬着脸过来,吉姆猛力一推,车门咣当推开了,朝走过来正猫腰想朝吉姆说什么的交警的头盔猛地撞过去。 交警惊叫一声扑通仰倒在地,头盔裂开,叮当掉在地上。交警指着吉姆大骂道:“他娘的,你有种,你敢袭警,罪加一等。” 吉姆苦着脸急忙上前去扶交警,说:“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什么我,有你们好看的。”交警一把推开吉姆捡起掉在地上已经裂开的头盔,看了看骂道:“他娘的奸商,这是什么头盔。”随后爬起来冲着吉姆发狠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了,到队里再说。” 乐怡一听交警要强行拖车,就急了,忙上前说:“同志,我跟你们队长熟悉呢,我们是朋友呢。” 交警说:“我还跟胡锦涛是哥们呢。” 乐怡说:“是真的,不信你去打电话问问。你们队长叫胡大鹏是吧。” 交警上下打量这个女人,三十多岁,还蛮有些风韵的,就是不记得队长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个女朋友,他没见过。他问:“是真的?” 吉姆上前忙说:“是真的。” 乐怡说:“是真的。” 交警又问:“是亲戚?” 吉姆忙说:“是亲戚。” 乐怡本想说是朋友,一听老公说是亲戚就只好说:“是亲戚。” 交警说:“胡队长现在在哪?你们跟他通个电话,让我也好办。” 乐怡忙掏出手机说:“好,好。我打给你看。”不一会儿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正是胡大鹏,他在手机里埋怨道:“你们怎么还没到呀?我们都到了好久了,生日晚会都快开始了。” 二 站在一旁的吉姆听见,心里的火气就往上腾,但又不能发,憋着。 乐怡将这里发生的情况告诉了胡大鹏。 胡大鹏说:“你要他接电话,岂有止理。” 交警接过手机忙赔笑道:“胡队长呀,晚上好呀!我是周山呀。” 胡大鹏说:“他们是我朋友,你就看着办吧。” 交警举着手机,点头哈腰地说:“我知道了呀,他们是胡队长的朋友也就是我周山的朋友呀。胡队长晚安呀!”还早的很,他一时紧张竟然说晚安了。 乐怡很神气地接过手机问:“信了吧。” 交警点头说:“信,信,你们慢走,路上小心点。” 吉姆心里生着一股无名火上了车,乐怡跟交警道完别一上来,他就点火,但点了几次,没点着。 交警这时骑上了摩托车,见吉姆的破车像患了哮喘病似的“咳嗽”几下又熄了火,就主动走上前去说:“我帮你们推一下吧。” 乐怡忙笑道:“这怎么好些意思呢。” 交警说:“没关系,我跟胡队是朋友,咱们也是朋友,这个朋友帮朋友嘛,应该的,应该的。再说了我是警察,你们是人民,警察为人民是天职,应该的,应该的。”交警说着乐呵呵地跑到车后面,翘起大屁股推着破旧的车屁股,使足了劲。 吉姆一点火,排气筒里嘟嘟地冒烟。交警呛得直咳嗽,一下子就推得浑身热汗不止,车子轰地发动了,朝前飞鱼似的开去。交警一不留神,身子朝前扑通趴地,排气筒里的浓黑烟雾倏地喷得他一脸的乌黑。 乐怡见车启动了,忙叫吉姆停下向人家道个谢。 吉姆说:“不行,这车一停,说不定又启不动了。你就在车窗里朝他意思一下就得了。” 交警爬起,像个非洲黑人,刚想背后变脸破口大骂胡队长的朋友,但一听见乐怡在车窗里探出头朝他高声喊:“thankyouverymuch.” 交警那张黑脏的脸上露出白牙,咧嘴儿笑道:“我不叫马奇,我叫周山,是胡队长的好朋友。嘿嘿……” * 胡大鹏放下电话,戴诚走过来问:“谁来的电话?” 胡大鹏在宽大的沙发里欠了欠身,将手机别入腰间的手机套里,说:“还有谁,不就那两个宝气。车子在路上被交警扣了,打电话叫我帮忙呢。” 戴诚坐到胡大鹏前边的沙发上,掏出一盒万宝路香烟抽出一根递给胡大鹏,说:“没事了吧。” 胡大鹏接过烟得意地说:“搞定了。” 颜良走了进来,说:“你们俩躲在这儿清闲。”说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朝戴诚说:“冯娜把我当下人使唤,你当老公的得去,我再怎么着也是客人。” 胡大鹏边用打火机点着烟,边笑了一下,然后给颜良一根万宝路,说:“好,我去就我去。”指着颜良,“你瞧你,你要是还不运动,都超过猪八戒了。” 颜良接过烟,富态的脸上显出尴尬的笑容,说:“我这级别成了猪八戒,那大鹏的级别不成相扑了。你这级别就是孙猴子了。” 胡大鹏哈哈大笑。 戴诚说:“我给你们讲个段子怎么样?” 胡大鹏跟颜良都说:“说吧,别卖关子了。” 戴诚说:“有个副处长去嫖娼,他问那个小姐是不是处女。小姐说:”我说我不是处女吧,我又没结婚,说是吧,也没人信,那就算个副处吧。‘副处长一听神了,我偷着出来嫖娼,怎么她一眼就认出我是副处长哩。副处长说:“你知道俺了,以后可别到外面声张。俺多给你点钱。’小姐一听就忙说:”你真是副处长?‘副处长说:“咋地不信啊。’小姐说:”你有背景咋地不早说呢。‘副处长一听就怕了,以为纪检部门在这里有什么行动,正想开溜之际。小姐说:“你要真是副处长,在俺们这儿可以得到优惠的。’他一听不相信似的问:”真的。‘小姐说:“我是大小通吃,上了科级的都有优惠。’”戴诚说到这儿吸着烟斜着眼看着颜良,颜良目前的职位正是副处级,颜良推他一把说:“去你的。” 胡大鹏明知姑问:“什么优惠?” 戴诚坏笑道:“你问颜处长,他门儿清。” * 鹏程酒店里送外卖的男服务员开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按着客户指定的地址,很快将做好的熟食送往阳明山庄。那是一座民国二十七年建的中欧风格的别墅,是戴诚的祖父留给他父亲一笔丰厚遗产中的一部分,几经革命风雨和易主之后,最终还是物归原主落到戴氏家族的子孙手里。两个月前一位在此租住了五年之久的老头,退租走后,便一直在待租。这儿的租金十分昂贵,每月至少得人民币一万元。普通人都不敢问津,目前仍然是待租期间,因此它暂时成了戴诚跟妻子时而来度假或跟友人们聚会狂欢的好去处。 送外卖的男服务员是个身着笔挺制服的年轻人,他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着车内音响播放的一首哀婉情歌《来生缘》。哀婉的歌声使他止不住地想起已经弃他而去的女友凌凌。他听歌生悲,泪如雨下,嚎嚎大哭,反正一个人呆在车里没有人看见,车声又轰隆隆的,这是绝妙的宣泄场所。他于是尽情地宣泄道:“凌凌啊,凌凌啊,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当歌曲播完换成一首《动起来》时,他思念凌凌的悲伤情绪倏地变成咒骂:“婊子……”他的骂声还没落,车上了丁字路口,左面一辆飞马吉普猝不及防地从侧面撞过来,像情人亲嘴儿似的差点儿就亲上了。双方都在各自的车里惊魂未定地透过宽大的挡风玻璃瞧着对方,目瞪口呆,半天都像静止的木头人似的。飞马吉普车的右门因急速刹车,车停了片刻,车门便咣当一声脱掉在地,这惊怒了驾驶员。 驾驶员是一个高个而瘦削的男人,戴着一幅近视眼镜,斯文的脸上显出愤怒的神色。他从车里暴睁着一双血红的怒眼,冲到面包车前,大吼道:“你这混蛋是怎么开车的。” 男服务员心里最担心出这种车祸,如今果真出了,他一时吓懵了,见这个高个而瘦得像电线杆似的男人冲他大吼。他受惊的心子居然被对方这一吼,反激没了,肚子里只有一种受到莫大耻辱的愤怒,因为朝他吼的这个男人的长相是个在他心里属于孱弱好欺负一类的人。他怎么也忍受不了自己一向瞧不起的类型男人朝他吼叫。他腾地推开车门冲出车,个子比对方矮了一个头。高个显然为自己的个子高的优势而居高凌下。 男服务员昂起头,毫不示弱地冲高个吼道:“你他妈的又是怎么开车的。”他肩圆体阔,虎头虎脑,一见就是个粗野的汉子。 高个的妻子这时从破旧的飞马吉普里下来唤他:“吉姆算了,我们赶时间要紧,我们先记住他的车牌号,以后再跟他理会。”女人心里明白,此次交通事故,责任不全在对方,他们因为心急赶路,车速过快,在拐弯时没有减速和打转向灯,这是他们自己的错。她为了吓唬一下对方,就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一招:以记住对方车牌号作为威胁的理由。 男服务员说:“吓唬谁呀,吓唬谁呀。这是谁的错呀,你们倒是说清楚呀。” 吉姆憋了一肚子火正没处发泄,见到这么一个打工仔也敢朝他叫嚣,他本能的那种高等人受到下等人凌辱的羞愤感顿时使他无法遏止地发怒起来,于是他冲上前去一记直冲拳照着对方胖乎乎的圆脸打过去。 男服务员一时没有防备,着了吉姆一拳。他踉跄地后倒了几步,大惊,稳住重心,紧接着挥拳跳起朝吉姆的脸上还击过去。 吉姆人高,他头一昂一偏,就避过了对方的攻击。 男服务员见攻上不行,便干脆利用自身的优势,向上一个虚攻,向下一记直勾拳,打在吉姆的胯下。 吉姆惨叫一声:“哎呀,妈呀!”躬身抱住老二倒在地上直叫。乐怡大惊,慌忙跑过去扶起吉姆大骂男服务员。 男服务员正要再上前揍吉姆时,车内的对讲机响了。他忙跑过去接听。“五号,你的东西送到没有,客人已经来电话催了。快点送去!要是再磨蹭,我就扣你的工资!”对方不等男服务员回答,直说了一通之后便将对讲机挂断了。他憋着一肚子火,跳上车,心想:再怎么有气,也不能跟上司撒气,上司卡住我的工资,工资就是我的生命,没有了它我就会饿死。他妈的老子要不是有急事,非跟你这鸟人好好打一架消消心头憋闷已久的怒气不可。 吉姆见对方上了车,启动了,就爬起,心里怕,但表面要找对方报刚才那一拳之辱似的,大骂道:“有种你别走,我非打烂你这混蛋的脑袋。” 男服务员从车窗里探出头回骂道:“有种留下地址,咱们改日再打。今天老子有急事,没空。” 吉姆心虚了,但嘴上却说:“怕你嘛,来呀,打呀。我打烂你……” 乐怡劝他道:“你别跟这种粗人一般见识。咱们走,别理他。” 男服务员朝他们夫妻俩骂道:“一对熊包。”说完开车扬长而去。吉姆听见这一句,大声朝开远了的车屁股骂道:“有种你别走,咱们再打,看我不把你的脑袋……” 乐怡说:“好了,人家都走了,咱们快点上车吧。再晚,人家都会等急了。” “都怪你!” “什么?这也都怪我。” “怎么不怪你,我说不去了,你偏要去。” 乐怡将冲到嘴里的话咽下去,因为此时不是跟这头无能的犟驴吵架的时候,她得忍耐,她径自去捡起破旧的车门。 吉姆见乐怡不吭声反而走到车边将车门吃力地从地上拿起,往车门扣里扣上,他的心便软了上前从妻子手里夺过破旧的车门,很麻利地扣进已经坏得不能扣紧门扣闩的门扣里。 乐怡绕过车头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板着脸,沉默着。 吉姆扣好车门,上了车,重新点火,但点了好几次,也没点着。他大叫道:“他妈的,他妈的。下去推车!”说着自己先下去。 乐怡本来以为他是在朝她发火,没想到他自己先下车一手扶着方向盘,一肩顶住车门边咬牙推车。乐怡见了,也连忙推开车门下去帮忙推。 两个人推到下坡路的顶头时,车轮像突然打了油的滑轮,一溜烟地朝五六十度的坡路狂冲下去,将吉姆甩倒在路边。 在车屁股后面推车的乐怡扑通趴倒在地上,紧接着身后一辆大卡车忽然开过来。司机大惊,忙按喇叭,想踏刹车,结果慌里慌张踏在油门上,大卡车呼地从乐怡身上冲过去,卡车司机见自己压了人,便拼命地朝前开去,不一会儿就逃出了他们俩的视线。 飞马吉普这时撞进了坡路边的臭水沟里,撞得四零八落。 吉姆像掉了魂魄一样,一时脑子里全空白了。 三 乐怡居然还活着,因为她的身子是躺在卡车中间,轮子没压上她。她的脑子里也一片空白,连话都不会说了。过了片刻吉姆才知道大叫似的喊道:“乐怡!乐怡!你别抛下我,乐怡……” 乐怡的耳朵里又听见了那个充满灵性和血性的男人的呼唤,她的嗓子里仿佛被捅开了似的高声哭出声:“吉姆,我对不起你!是我的爱慕虚荣逼着你走上了世俗的道路,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吉姆,对不起……” 吉姆急忙上前抱起妻子,坐到路边,说:“你别说傻话了,是我对不起你,没有本事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是我无能让你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做人。” 乐怡揩了揩眼泪,说:“不,吉姆你知道吗,刚才那辆卡车从我身上飞过去的瞬间我看到上帝了。” 吉姆忙用手去抚摸乐怡的额头,惊恐地问:“你没事吧!” 乐怡躺在吉姆的怀里平静地说:“不,我没事,我现在全醒悟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无论拥有多少虚荣,活着跟死是没有区别的。吉姆俾德丽采的灵魂又回到了我的体内,我又找到热爱你的诗歌的灵魂,它们才是我的灵魂,它们从世俗的尘土里在刚才那生死的瞬间又回到了我的心里。我们回去吧,人生没有什么比过自己的生活更重要了。荣华富贵全是毒瞎人心的毒药,我看穿了,富贵是浮云,真正实在的是你和我过好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狗生或畜生的日子。我们这些年为了追求虚名浮利的世俗生活,巴结权贵,像狗一样活着,面对种种丑恶的现象丧失自己的价值观,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多么可怕的死亡啊!我现在全明白了,吉姆我们回去吧,回到我们自己的人生路上去做人吧,那才是我们的活路啊!我们回去,今后再也不跟那些魔鬼混在一起了。你说好吗?吉姆。” 吉姆激动地抱紧妻子流着眼泪,说:“好,好,我们回去,重新去做人。”吉姆说着止不住冲着黑夜泪如雨下似的大吼道“我们要重新做人,我们要做人……” 陈长乐是个勤快的男人,在家里也是一把好手,对于孟子所谓的“君子远庖厨”的观念,他是用他的“君子进庖厨”的行动来反驳的。他的妻子圆圆是个漂亮而又妖艳的女人,此时正坐在豪华的客厅里喝着饮料,因为她为自己刚才跟冯娜他们一起布置晚会现场的彩灯而感到劳累后的疲惫,她需要歇一歇。其实她没干什么活,可她就是觉得累极了,得像个贵妇人一样,独自地坐在豪华的客厅沙发上看着自己的丈夫以及其他友人的忙碌,会使她有一种自以为虚荣心上的优越感,这些感觉只埋于她的内心,是不向外人表露的,足以使她畸形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感,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她那虚荣心十分强的优越感是多么的愚蠢,可是此时,人们都在挪开客厅里的东西,以备今晚跳舞之用,没有人会无聊到去注意这个愚蠢的女人的存在。 余光文从客厅里穿过,朝圆圆挤眉弄眼的。陈长乐警惕地忙观察他们,但狡猾的奸夫淫妇灵敏地佯装成什么异样的事情都没发生似的,神态瞬间恢复了正常。陈长乐因此只能又在心里疑神疑鬼,恨气难消。余光文却得意地朝大家调笑。冯娜要他帮忙跟陈长乐挪一下那台沙发。他很殷勤地去搭把手。余光文朝陈长乐问好。陈长乐不吭声,因为他怀疑余光文跟自己的老婆有一腿,但目前只是处在猜疑中,还没有捉奸成双的实证,他只好暂且忍住这口恨气。 刘艳带着一个小伙子走进大厅,是酒店送外卖的男服务员。男服务员手推着一个餐车,是一台上下三层的餐车,里面装满了冯娜他们点的食物。 刘艳进到厅里就喊道:“娜娜姐,酒店的东西送来了,你过来安排一下。” 冯娜笑呵呵地走过来,指示男服务员,说:“谢谢你啊,请你帮忙推进餐厅里吧。” 男服务员将餐车推进豪华的餐厅里,在长长的餐桌上将还冒着热气而又新鲜的熟食摆上餐桌。他忙完这些事情之后恭敬地对冯娜说:“小姐您好!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冯娜说:“谢谢你,没了,你可以走了。”她的账单早用信用卡与酒店结了账。 男服务员被冯娜送出门,他恨恨地想:他妈的,老子这么辛苦送来,你多少也给点小费吗。住得起这么豪华的房子,却这么小气,真是愈有钱,愈抠门。他愈想愈不平,上了车又下来,手里拿了一把小尖锉子,趁没人注意,他朝停在自己车旁的一辆轿车的轮子扎下去,顿时轮胎咝咝地作响,朝外漏气。 “喂,你在干什么?”戴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大门口朝男服务员大喊道,说着朝这边走来。 男服务员慌了,忙将小尖锉丢掉,用脚踢进了车底下,不见了。他紧张地说:“我是酒店服务员,刚才给你们送来了东西。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冯娜也从大门里出来喊道:“老公,他是酒店的服务员。” 戴诚听了妻子的证明,心里的疑问顿时消解了。 男服务员早上了自己的车,开着车朝院门外一溜烟跑了。他今天真够背运的,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这种方法消消心中今天因这个那个郁积起来的怨气,没想到差点儿被对方捉住。 * 颜良这时走出来,对戴诚说:“我的手机还落在车里,别让那个瘪三偷走了,我去看一下。”说着没有等戴诚回答就直奔到自己的车前,他掏出钥匙正朝车门的锁空里插的当儿,耳朵里居然灌进一些咝咝的声音,他循着咝咝的声音疑惑地蹲下身子,大吃一惊,看见自己小车的右前轮正咝咝地冒出气渐渐瘪下去了。他像杀猪一般大叫道:“那个瘪三,把我的车胎弄破了。” 大家闻声围过来,气愤不平地大骂道: “没素质。” “流氓。” “他妈的小瘪三。” “这混蛋,抓住非扭送派出所。” “狗日的。” “告他丫的。” “对了,我们打电话去酒店投诉他,让他们的老板处理他。” * 男服务员吹着得意的口哨,在酒店后院的内部停车场一停下车,就撞见经理,他一脸的怒气,像要张口吃了他似的。有些其他同事站在一旁偷着乐。男服务员吓得缩肩缩头地问:“经理,你找我。” 经理对着他的脸大吼一声:“李志伟你他妈的被开除了,你呆会儿拿上你的东西到财务部结完工资滚蛋!” 李志伟苦着脸问:“为什么经理,我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经理指着李志伟的鼻子,说:“你做得挺好的,我们酒店的声誉全坏在你的手里了。你说你什么不好弄,偏偏去弄破人家的轮胎,你他妈的是吃饱了撑着了。” 李志伟明白了,心里叫苦道:我的娘呢,这气撒坏了! 四 晚会正式开始,大家也没谁再去问吉姆夫妻俩,仿佛他们夫妻俩已经不存在似的。酒足饭饱之后,大家都喝得有点高了,有些人看天花板都在打着转儿了。他们放起了迪斯科的音乐,灯光流光溢彩地闪烁着。他们一个个在耀眼的彩色灯光和吼叫式的音乐里就着冲上头的酒劲儿,忘记一切似的尽情狂舞。刘艳这个正处在失恋中的女人,她忽然在酒精的发酵中变得疯狂无比,她将身上的比吉尼吊带背心脱掉,只剩下个乳罩,没人会干涉她这种狂欢的行为。大家都喝得差不多,要得就是在这种似醉非醉的状态里尽情狂欢,发泄自己从都市那繁忙的生活中带来的众多压力。 李志伟结完了工资走出酒店的大门,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因为经理扣了他大半个月工资说是要赔那客人的轮胎钱。他走到门前,看见经理。经理冲他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他心想:你他妈的骂谁。古人说过“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老子现在自由了,你还这么鸟人……他想着一股子火直冲脑门,上前就是一拳照准经理的脸狠揍下去,揍完痛快地拔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迪斯科的音乐停止后,换成一曲柔婉的交际舞的曲子。大家都自由组合地搂抱着身边的异性跳起来。刘艳在这些年龄稍大的朋友们里面,显得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她讨厌与男人搂抱着跳这种交际舞,她要的是疯狂的吼叫与狂蹦。这轻款的交际舞的曲风使她兴奋到极点的心情陡然又跌入谷底。她在酒劲的狂热中,歇斯底里吼叫道:“不——,我要迪斯科,我要迪斯科。我讨厌这一切,我讨厌这一切。”说着她一脚将音响踢翻,顿时音响咔咔地作响。比较清醒的思仪正与颜良搂抱着跳舞,忽然被刘艳这么一闹,她愤怒了。她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去打开了头顶灯。客厅里的彩灯伴着雪白的荧光灯,一览无遗,可是大伙的脸上所表现的愤怒神色,并没有发作起来,因为毕竟都是些文明人,这个社会的所谓能人所谓精英,所以大伙只是吵嚷着责怪了几句刘艳,并没有过多的对这个不合群的小姐加以责难。 刘艳在荧光灯的强光下发现自己的上身竟然已经是裸体,但她并不害羞,而是以一种不合群的酒鬼的姿态叫嚷着:“我要睡觉,我要睡觉。”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角落上喝着闷酒的陈长乐这时主动地上前去扶住东倒西歪连脚步也站不稳的刘艳。他像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一样去搀扶着刘艳当着众人的面送她上到二楼去。圆圆此时倚在余光文的怀里,醉眼迷离地望着自己的丈夫扶着一个发情的裸体女人上楼去,她的醋意加上酒劲中的强烈欲望,使她变得特别的疯狂起来。她情不自禁地用自己这对硕大而迷人的乳房,磨蹭着余光文的胸脯,发出放浪的笑声。 大家伙一时都从这突发的变故中变得不知所措,一个个像一团团正烧得旺盛的火焰忽然遭到暴雨浇打一般,沉默地坐到了沙发上。顿时一团巨大的沉默像乌云一样黑压压地笼罩在客厅里。 陈长乐把门打开,将嘴里不停胡说的刘艳送进屋里说:“你喝醉了,去洗洗,这是个肮脏的魔窟。你我都不该来,可我们都来了,也同样变得这么的肮脏不堪。” 刘艳一把抱住他倒在了厚实的地毯上,说:“你说什么肮脏。不,我的xx不肮脏,今晚只撒了两次尿。你想吗,我给你。”说着去扯自己的裤头。 “不!你醉了,你我都醉了,我们被世俗的毒酒迷醉了!” “不!我没有醉。醉的是这个世界。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就是你进入我的里面。我很需要,因为我此时没有比过上这种生活更使自己感到舒服的了。你要是不进去,我的身心就像被魔鬼掐住一般痛苦不堪。我要看到你在我的肉体里呻吟。哈哈……” “不——,你这疯狂的女人,你的灵魂长满肮脏的毒瘤。” “哦,你怕了!哈哈。你听我说。”她抱紧陈长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的x毛正好与一百零八个好汉同数,这都是那个王八蛋在爱得我死去活来的时候数的。”她疯狂地说:“你的进入只是使我少几根毛而已,过些日子它们又会长出来,就这么简单。你明白吗?这就是他妈的世俗,你明白吗!” 陈长乐推开刘艳,霍地站起来大吼道:“你这个婊子,活该被人操完踢掉。” 刘艳哈哈大笑。她说:“你这个绿乌龟王八蛋。你头上的绿帽子戴得这么多,竟然还有脸来骂我……” 陈长乐大怒,朝刘艳疯狂地踢去。 刘艳在地毯上哈哈大笑,说:“我就要这样的痛苦,踢啊,踢啊,用力踢啊。哈哈——,好爽啊啊啊……”这些怪异的声音从二楼传下去。大家都听见了,但都很平静地接受这些,因为大家都习以为常,撕毁道德防线的灵魂不再有任何承受的障碍。圆圆此时像得到什么特许似的,她的身子软软地压到余光文身上,两个人都欲火焚身地在沙发里旁若无人地狂吻。谁也没有对这一切产生什么异常的反应,这的确很正常,都是属于文明人眼中的个人私事,对他们来说不正常的倒是那种大惊小怪的责难了。 陈长乐将刘艳踢得浑身青一块红一块。他气喘吁吁地抱着头倒地痛哭起来,嘴里不住地神经质地喊叫着:“不!不……”声音像一条野狗在洞子里受困时所发出的凄厉声响,在别墅内响彻开去。 * 李志伟上了三环路,朝住处一路垂头丧气地走着,失去工作使他像一只被人野蛮地拆断翅膀的鸟儿,痛苦极了。这时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胖女人,从他身边撞了一下,手提包的底部突然一包东西掉了出来,像是一沓厚厚的钱,他还没有来得急做出理性的反应紧接着一个瘦的像根长干柴的男人,像贼似的冲上来一把将那包东西捡起掖进腰间的衣里,朝李志伟神秘地说:“兄弟,见者有份。你不要吭声,咱们分了它。” 李志伟说:“少他妈的在老子面前装算。” 瘦高个说:“真不要,哪好我一个人要了。你可别过河拆桥。你瞧,这可是真的。”说着将钱在衣里给李志伟看了看,全是百元大钞。 李志伟咽了一下口水,有点拿不定主意了,对方是真捡了钱呢?还是给他设的套呢? 瘦高个说完立即鬼鬼祟祟地走了,没走多远,李志伟贪婪的心驱使他追了上去说:“拿来!” 瘦高个两只小眼睛像老鼠眼一样机警地扫视四周,悄声说:“兄弟,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过那边去说。”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那沓钱让李志伟过了一眼,使得李志伟贪心更烈,失去最后的警惕性。 李志伟像被催了眠一样跟着他走到天桥下的暗处。瘦高个说:“兄弟这里我看至少也有个万来块,你数数看。”说着大大咧咧地将这一沓钱递给李志伟数,李志伟一下乐开了花,一数果真是一万零九百二十块。李志伟笑得合不拢嘴,说:“这个怎么分?”这时那个胖女人返身回来了,在路边问路人有没有看见她掉的钱,有一个男人说好像刚才有两个男人捡了朝天桥下走了。 瘦高个听见忙道:“兄弟,快点,你先将你的钱给我点,我们这钱你先拿着,我待会再到这儿来分。” 李志伟也听见胖女人和那个男人的交谈,他们正朝这边走来。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弄昏了头的李志伟,毫不犹豫地将口袋里共计八百多块的钱都给了瘦高个。瘦高个得了钱像长劲鹿一样撒腿就跑远了。胖女人跟那个路人见瘦高个跑了,他们忙上了一辆摩托车也一溜烟不见了。 李志伟乐呵呵地自言自语地说:“傻b,老子得了钱还在这儿等你来分分分……”他说到这儿,脑子像被什么一下敲醒似的,嘴里一连说了好几个分字,声音愈说愈细,最后他大叫一声:“完了,爷呀!我不是遭骗了吧。”他拿出这沓钱乍看是百元大钞没错,可当他抽出一张细看,心里叫苦不迭全是假的,而且假的没谱,在黑市上两块钱就能买到一张这种假的不能再假的百元大钞。这种假钞不仅纸质差,连金线和水印的头相都没有,根本用不出去。他大叫一声:“你他妈的,爷爷不会放过你们。”可当有人在注意他的行为时,他立即收住声,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而暴露了自己的内幕。他想:钱是假的,我照样也要用它们去坑别人。 * 陈长乐像疯了似的痛苦地叫着:“不——!”他内心里还残存的善良和高尚的灵魂,在这奢华荒淫的晚会中像一颗鲜活的心突然遭受无数病菌侵害一般痛苦地愤怒了!他从楼上冲跑着下楼梯,因为内心的痛苦加上醉意,脚步过快在失足下身子咚咚地从楼梯上滚落到楼下的地毯上。大家见他爬起,并没有什么大碍,以一种看一幕滑稽剧似的心态,爆发了狂笑,包括他那个已经醉在别的男人怀里的妻子,也被自己男人这种疯子般的失足惹得像个十足的傻瓜一样哈哈大笑难止。 陈长乐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到客厅中央朝这些似醉非醉的人儿大吼道:“你们全是一群畜生,畜生。你们披着文明的外衣,做着魔鬼般的勾当。你们的灵魂就像驴子的屎,外表光亮里面全是一包臭草屎。你们这群卑鄙无耻破坏人类道德的伪君子,魔鬼,魔鬼……”他咆哮了,操起一把椅子愤怒地朝旁边的一台坐地的球形彩灯砸了下去,砸得球形彩灯砰的一声发出小小的爆炸声,破碎了。他的失态使众人都很尴尬同时也激起了怒火。 胡大鹏高叫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将这个疯子赶出去,让他清醒后再来参加我们的晚会,此时我们不欢迎他这个喝醉的疯子。” 众人借着酒劲和醉意高叫着:“出去!出去!你这个不再受欢迎的疯子,出去!滚出去!” 圆圆像一只受惊的母鸡,被这一切吓得瑟瑟发抖地躺在奸夫余光文的怀里而不是去维护自己男人的尊严,此时的她确实不知所措了,感到十分无地自容,一个劲儿地尖声哭叫着。“长乐你要干什么?你这头蠢猪,我要和你离婚!我要和你离婚!” 陈长乐的确喝得够多了,经过这一咆哮他的脑子里的酒精似乎更强烈地控制住了他的理智,使他变得头重脚轻,暴跳如雷地与前来推他出去的胡大鹏扭打起来。胡大鹏是学过擒拿格斗的,对付一个像陈长乐这种没干过什么重活的知识分子,下点蛮力是绝对的优势,三五两下就将陈长乐赶出了大门,吼道:“让你这迂腐的儒家疯子在凉风里凉快凉快,清醒了再欢迎你的加入,此时请你滚远点!没有人欢迎一个大吵大闹的酒鬼。”说完砰地甩上大门,把被他推倒在地半天也爬不起来但嘴里仍在骂骂咧咧的陈乐长关在了门外。 六 陈长乐他的确喝高了,世界全是晃动的、是愤怒的。他愤怒地踉踉跄跄走回别墅的大门,但已经紧锁。他挥着拳头敲打着,没人开门,他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斯文败类,你们这群人类道德的毁灭者,你们这群伪君子,你们这帮人类的食利者。”他一边骂,一边醉歪歪地绕着别墅走到左侧,他看见有一间房里有灯光。他透过窗户看见自己的妻子正裸身赤体地跟赤条条的余光文在床上干着龌龊的勾当。他暴跳如雷地冲着窗子大骂。圆圆听见忙受惊地推开余光文。余光文回头朝窗口看了一眼,看见是满身污垢的自己情妇的老公时,一种雄性得胜的高傲心态油然而生。他鄙夷地看了一眼陈长乐,又复压在圆圆的身上说:“宝贝,咱们接着干,你应该早点休了他。” 圆圆大叫道:“不!”一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又进入自己肉体里的余光文,她痛苦地说:“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 陈长乐操起一只花盆朝窗子砸去,但是窗子外有一层防盗网,花盆只砸碎在防盗网上。余光文光着身子下了床走到窗前,朝陈长乐讥讽道:“你这无能的迂儒(陈长乐是当代的新儒家的学者。——严立真注),你应该想想你自己所做的一切将要付的法律后果。你那美妙的理想世界里的伦理道德在此时是无法挽救你所犯下的罪恶。你这个无能的白痴在谎言的圣贤思想里解释谎言的蠢驴。你永远只是寒夜外一个被众人赶出的醉鬼,一个无人怜悯、无人喜欢的丧家犬。哈哈……” “哦,上帝啊,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不——!”圆圆赤裸着身子跪在床上痛苦地求问上帝。上帝仿佛就在吊了顶的而又豪华的天花板上注视着这一切,但上帝只是一个魂灵,一个沉默无言的魂灵,只有拥有魂灵的人才能真正懂得上帝,而她不能。 陈长乐气疯了,不断地搬着花盆朝窗子砸去,但每次都只是见到花盆在防盗网上破碎。他身上的所有力气都在愤恨的情绪里消耗了,无力地瘫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绝望地喘着粗气,夜空忽然响起了炸雷,他希望这是世界末日的大爆炸,但不是,只是伴着炸雷下来的狂风暴雨,将他彻底淋湿,冻得他麻木的心更加麻木了。 一个晚上的行骗计划以破灭告终,大胖坐在小凳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白开水,咕噜噜地响,使得躺在床上吸烟的李志伟大为光火,他腾地坐起朝大胖骂道:“你是猪啊,不能喝小声点。” 大胖说:“我饿了,喝口白开水也要遭你骂。有本事你怎么不去找那些害你没工作的人,把气撒在我身上有什么用。” 李志伟窝了一肚子火,被大胖这么一说,他更火上加油地气不打一处来,从床上跳下来揪住大胖的耳朵就骂:“我没本事,你有本事。要不是你,我们早成功了。” 猴三忙上前劝架,说:“李哥,大胖说的也有道理。咱们何不找那些直接害你丢掉工作的人算账呢。” 大胖呀呀地叫着说:“是呀,是呀。”李志伟放了大胖,想了想有道理。但他知道找那个骗子是找不着了……他想着想着猛然大叫道:“有了。” * 颜良夫妇俩醉得世界没了方向,此时的冯娜也喝醉了,稍微清醒一点只有戴诚,他们因此不得不把车暂停在夜总会的停车场内等明天酒醒了之后再来取。他们办完这些手续后便由戴诚东倒西歪地驾着自己的车将这帮醉鬼,总算谢天谢地没出车祸就开到了别墅的大院内。别墅院落里的两盏圆形的荧光灯照得四周一片雪亮。他们一个个嚎叫着走下车,哇哇地倒地呕吐不止。 陈长乐听见院落里的动静,从痛苦而又迷糊的醉意中爬起,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去,他一身臭哄哄的污垢,是他摔在臭水沟里的结果。倒歪在地上呕吐已经停止了的米雪看见一个满身污垢,头发蓬乱,愤怒的脸上带着伤痕的男人,一时没认出是陈长乐,以为是一个疯子朝她行凶来了,吓得她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陈长乐双脚一抖,身子一歪,扑通倒地不动了。戴诚人醉心倒分明,他忙双脚像踏在海绵上似的,歪歪倒倒地走到陈长乐身边,无力地蹲了下去。颜良他醉得心乱如麻,对外界只乘下一肚子的烦躁。他破口大骂:“他妈的,他妈的。这是什么世界。他妈的,这是什么世界,我要同它一块毁灭。”他说着说着,头一歪,扑通倒地,天地在他醉昏昏的意识里又消失了,呼噜噜地打起了响亮的鼾声。戴诚碰了碰陈长乐,陈长乐伸了伸右手虚挥了一下,说:“别吵,别吵,我要睡觉。”说着突然坐起暴吼道:“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畜生……”戴诚被他这一吼,吓得本能地撑着地朝后倒退了一下。但陈长乐暴吼后,又不吭声了,倒地睡去。这时夜空显出了星星,早不下雨了。戴诚又上前去碰了碰陈长乐,陈长乐的确喝多了,但看不出有什么生命上的危险,于是他也就懒得去管他。 冯娜撑着车身站了起来,眼前的世界像波浪一样,一浪接一浪地晃动,灯光像在狂舞似的不停地晃,弄得她更加觉得头昏沉不已。突然,有三个绿发暴眼睛的怪物冲到她的面前,她吓得双眼一翻白,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三个怪物披头散发,青脸獠牙,暴眼突珠,怪声怪叫,紧接着将米雪吓昏过去。戴诚看见大惊,想跑,但双腿像灌了铅一般跑不,一个大胖子怪物走过去朝他大喝道:“你你给我我……” 戴诚扑通跪地求饶道:“你们不要伤害我们,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们。求你们放过我们,不要伤害我们。” 大胖子怪物跑过去问一个中个而又结实的怪物说:“李哥……” 一个瘦小个子的怪物忙上前朝大胖子怪物的屁股踢一脚骂道:“在家怎么教你的,不许叫名字。” 大胖子怪物慌忙知错地想解释什么,说:“对不起猴三……”说到这儿他忙捂住嘴。 中个怪物一把推开大胖子怪物,骂道:“猪脑子。”朝身旁的瘦小个子怪物喊道:“猴三过来……” 猴三这下气坏了,心想:完了,他们这么一喊,我的名字被敌人知道了。想到这儿他拔腿就跑,想溜。 中个怪物忙追过去,拉住他喝道:“你跑什么?” 猴三说:“我的名字都让他们知道了,我不干了。我还是回家种田去,不干了,要是抓进牢里我这一辈子全完了。” 中个怪物说:“现在干都干了,骑虎那有这么容易下的。这个世上叫猴三的多着呢。胆子大点,没事,抢了钱咱们就跑路,离开这座城市,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大胖子怪物也跑过来说:“就是。” 猴三说:“哪好,大胖。” 大胖一听猴三叫出了他的名字,急道:“李李哥他他叫我的名字。” 李志伟大骂道:“你们两个猪养的,叫什么叫。快点去绑了他们!” 戴诚本来想趁歹徒在窝里斗的当儿跑掉去报警,但他的双脚不知怎么了发软不已,没跑出几步就被李志伟追上一棍子击在后脑勺上。棍子击得戴诚头嗡地炸响,痛得要命,他抱头倒地哇哇惨叫。李志伟毕竟是初次犯事,没有经验,被戴诚这么一叫,全乱了方寸,手一抖,棍子掉在地上。戴诚惨叫的声音将颜良从醉梦中激醒,他霍地站起,东倒西歪地胡乱地指东骂西:“什么他妈的朋友,什么他妈的世界,全是他妈的。老子用枪毙了你们……”吓得站在他旁边的大胖惊叫一声:“我的妈呀。”大胖心虚得要命,他正想跑,颜良却打了个酒嗝,身子一仰,扑通倒地,张开嘴,闭上了眼睛,又呼噜噜地睡去了。大胖蹑手蹑脚走过去,用脚轻轻踢了踢颜良,嘴里说:“喂,喂。”颜良翻了个身,大胖忙跳开。颜良嘴里胡言乱语道:“冯娜不搞了,不搞了。”大胖摸了摸头,心想:什么不搞了? 李志伟和猴三已经将戴诚捆起来。 李志伟三个头上戴得都是些怪物面具,他们将冯娜、米雪、思仪、颜良和戴诚也都绑了,本来还想将陈长乐一块绑了,但看到他这一身污脏像,便放过他,误以为这人可能是个疯子。 冯娜、米雪、思仪、颜良不是吓昏过去了就是醉昏过去了,留下唯一清醒点的戴诚,成了他们索要钱财的唯一清醒人。 戴诚说:“我家里没几个钱,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搜。” 李志伟说:“我们不管这些,你要不老实给我们弄个百八十万的,老子今晚就放你的血。”说着拿出一把刀在戴诚的眼前晃了晃。 戴诚心惊肉跳,说:“我说的句句实话,要是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他的话刚说完,听见一声炸响,吓得他忙倒在沙角里缩成一团。站在他身旁的李志伟还有大胖都一倒身子,扑倒在沙发后面。炸响过后,紧接着是哒哒的机关枪的响声,他们愣了愣爬起,听见:“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原来是猴三在那边开了家庭影院,里面正播放影片《董存瑞》。李志伟冲过去朝猴三劈头盖脸地打骂下去。猴三抱头鼠蹿,满嘴讨饶,手里的摇控板掉在地上,一个键碰到地上一个凌形的小东西上,咚了一声,电视台便换成法制新闻节目。一对老父母在痛哭,画面在切换,换成一个被警察用五花大绑捆着的年轻男人押上了囚车,囚车后面一对父母跑着喊:“儿啊,儿啊!……”囚车开走了,父母走不动就躺在路上朝已经远去的囚车痛哭地唤着囚犯:“儿啊,儿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干违犯法的事情啊……”猴三看得眼睛都睁圆了,看着看着,电视里忽然出现了自己跟李志伟、大胖三个被押上囚车送上刑场的可怕画面。他大叫一声:“我不想死,我不做了,我不做了。”说着发疯似的跑出了大门。李志伟紧追了出去。大胖见他们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阴森森的怪胆颤的,也跟着胖墩墩地跑出去了。 戴诚被这一切弄的一愣接一愣的,他见他们跑了,忙高声喊:“冯娜,冯娜,别装了,他们都跑了。” 冯娜腾地想坐起,但身上也被他们用布条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头也醉得昏沉沉的,整个人不像是自己。她说:“怎么办?” 戴诚说:“我们朝中间挪近,你用嘴帮我把手上的布条咬掉。” * 李志伟在院门口追上猴三。 大胖一路闪着肥肉跑来。 李志伟一拳将猴三打倒在地,喝道:“你发什么疯,鬼找你啦。你跑什么?” 猴三忙说:“李哥,我不做了。我怕被抓去枪毙,我堂哥就是抢劫杀人去年被枪毙的。求你不要逼我,放我走。” 大胖喘着粗气走过来听猴三这么一说,自己也害怕地说:“李哥,我也怕了,咱们走吧。要是抓起来,咱们的青春全没了。咱们现在没钱,不要紧的我们还可以去找工作,我们的未来还有希望,要是被警察抓进去了咱们这一辈子真的全完了。” 李志伟愤怒地朝大胖的屁股上狠踢,又踢猴三,又大骂。 大胖跟猴三忙躲,三个人在院门口追打的当儿,冯娜已经和戴诚挪近身背倚着背了。 戴诚说:“你快点帮我把手上的布条咬掉。” 冯娜忙转了转身去咬,但刚张开嘴想咬,可很吃力,很不情愿地说:“凭什么要我帮你咬,你怎么不帮我咬。” 戴诚心慌得要命,要是那三个戴头套的劫匪来了,他们就别想逃了。他顾不了多说,一返身就去咬,嘴张的过大,力过猛一口咬在冯娜的手腕肉上。冯娜大叫一声:“啊——!”李志伟听见,忙喝令道:“快回去!”说着就自顾自地朝别墅大门前跑去。猴三跟大胖两个人交了一个眼色,拔腿就跑出了别墅的院门,朝黑暗中的水泥公路狂跑而去。李志伟跑了几步发现后面很异样,没有一点声响,忙收步回头,一看,那两个熊包早逃得没影了。这时余光文在客房内的床上被这一切声响吵得似醒非醒,他糊里糊涂乱吼一声:“干什么的?我报警了。”这是余光文惯用的伎俩,他家曾经遭过两次小偷到访,他都是虚吼一声,结果还真灵,小偷被吓跑了。不过此时他一吼完又稀里糊涂地赤条条地压在圆圆身上呼噜噜地睡着了,因为刚才那一吼本来就是他似醒似梦的吼声。 李志伟听到这余光文的吼声,以为别墅内还其他人,他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别墅,在暗光线的水泥公路上咬紧牙拼命朝前跑去,倏地像一阵风似的跑过了大胖,又跑过了猴三,还在拼命跑。大胖拉住猴三摘下头套喘着粗气说:“这不是李哥吗。他怎么比咱们还逃得快?!”猴三也气喘喘地摘下头套,一想,大叫一声:“不好,后面有人追来了!”说着就甩掉大胖,丢掉头套昂起头,咬紧牙朝着黑暗的深处跑去。大胖却急的双脚像忽然挂了铁似的,跑不动了,他大骂起来,哭声在夜的宁静中像鬼哭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李志伟听见,忙收住脚,摘下头套,心想:我跑过他们了。忙又折身去接大胖,刚一返身,被暗里愣头愣脑跑过来的猴三撞个满怀,两个人撞得四脚朝天。 李志伟大惊,霍地爬起喊道:“谁?” 猴三也霍地爬起,他听出是李志伟的声音忙说:“李哥,是我。” 李志伟一听,就挥手猛朝猴三的头上打去。 猴三忙抱着头躲,说:“别打了!别打了!” 李志伟说:“你们两个熊包跑什么,啊!叫你跑!叫你跑!” 此时大胖哭了几下猛然自己意识到这样一哭不更容易暴露自己,忙捂住嘴不哭,离开大路上了一条小路,心想:我跑不动,只躲起来,有力气再跑。他上到小路上,忽然迎面骑来一辆摩托车,车头灯照出大胖横立在路中央的身影,大胖一时吓得双脚像生了根一样不动了。大胖心想:这下要坐牢了,骑摩托车的一定是追来的警察,李哥你害苦我了。他哇地一声大哭道:“妈啊——” 骑摩托车的人突然被一个大胖子挡在路中央,又猝不及防地大哭一声,吓得手一抖,车头一拐,摩托车突突地从大胖身边冲过,连人带车翻倒在路上。骑手大惊,翻身起来就想跑,正好被返回来找大胖的李志伟跟猴三撞个满怀。摩托车倒在地上呼呼地叫着,车头灯照在这个骑手的脸上。李志伟忙想为大胖将人家弄翻车道个歉,可当他正要开口道歉时,他一眼就认出这个骑手,倏地怒发冲冠地朝骑手骂道:“呵,你他妈的真是冤家路窄啊。”骑手原来就是今晚在天桥下用假币骗走他钱的那个瘦高个。瘦高个也认出了李志伟。 李志伟一把揪住瘦高个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的用假钱坑老子,你他妈的是活腻了。” 瘦高个苦着脸说:“大哥,你认错人了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饶了我吧,这车给你们了还不行吗?” 猴三问:“李哥咋回事?” 李志伟说:“在天桥下就他妈的骗走老子的钱。” 猴三一听,怒道:“打死他丫的。”说着就上前去踢他。瘦高个不敢还手,只有节节倒退求饶。这时远处——路的那头有好几盏手电筒的灯火朝这边追来,来人高喊:“抓贼啊!……” 他们几个人都慌了。 瘦高个忙说:“兄弟,放小弟一马。我改日把钱还给你,现在不走来不及了。” 后面追来的灯火愈来愈近,声音愈来愈大。 猴三说:“哪,还不快跑!” 瘦高个忙扶起摩托车,说:“上车!” 李志伟和猴三跳上车。大胖却跳不上去,身子太胖,没地方坐下去。情急之下,猴三很瘦小,李志伟将猴三架到脖子上,这样留下空间给大胖坐。后面的灯火愈来愈近,喊抓贼的声音愈来愈大。大胖跳了几下,跳不上去。 李志伟骂道:“你真是头猪,不会起步跳。” 大胖涨红着脸,后退了几步,咬牙大喝一声“呀,呀——”纵身一跃,“砰——”一声巨响伴着大胖跳上摩托车的当儿响了,后轮胎爆了,彻底完了。追来的人愈来愈近。他们当即立断,跳下车,拔腿就跑。大胖跑不动,他拼命跑,都没有一个正常人小跑那么快。 李志伟拉住他说:“大胖,你要是想坐一辈子牢,你就别跑了,不想坐一辈子牢,你就是死也得快跑!” 猴三也说:“大胖坐牢可没有鸡腿吃,还看不到美女的大腿。” 大胖一听这些话,心一横,肚子里像着了火一样,大吼一声,两条腿一飞跑起来,像两根在飞的巨肉柱,唰唰地朝前拼命跑去。他们四个拼命跑,不知跑了多久,跑得双腿都自动软瘫倒地,都喘着粗气说不出话,身后幸好已经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李志伟缓过气来,坐起跌跌撞撞地走到瘦高个身前,揪住他的衣领说:“还钱!” 瘦高个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兄弟,真对不住。我身上没带着。要不这样,你们跟我到我的住处,我还给你们。” 猴三说:“你他妈的说什么鬼话。你穿得这么讲究,又骑着摩托车,一看你这王八蛋是去泡妞,识相的把钱拿出来。” 瘦高个说:“不瞒各位兄弟,那辆摩托车是小弟在前边村里偷的。小弟身上确实没带钱,不信你们搜。你那点钱,我刚才下赌场全输光了。” 大胖爬过来呼吱呼吱地喘着粗气,说:“原来刚才追咱们的人是追你的,不是追咱们的啊!” 瘦高个睁着眼睛在黑暗中朝这三个笨蛋瞧来瞧去,说:“是呀。” 大胖这回聪明道:“哪咱们哥仨跑个屁呀。” 瘦高个说:“是呀,你们犯不着跑呀,他们追的是我又不是你们。” 李志伟说:“少跟他妈的废话。你快还我的钱,咱们就井口水不犯河水了。” 猴三插道:“不然,打死你在这里也没人知道是我们做的。”说着朝大胖哦了一声,示意他说是这样的。 大胖重重地点头嗯了一大声,表示是这么回事。 瘦高个将身上的衬衫脱下来光着膀子跪地求饶道:“三位大哥,我求你们了。我身上真没钱,不信你们搜这衣服里有没有。”大胖抓起衣服搜着。猴三站起来说:“你说搜衣服,我们就搜衣服。把裤子脱了。” 瘦高个愣了一下说:“我裤子里没钱。”李志伟也站起来居高恫下地说:“叫你脱,你就脱,少他妈的废话。” 大胖也学舌道:“少他妈的废话,脱!”说完他又左搜衣服右搜衣服,好象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在跟他捉迷藏似的。 瘦高个站起来,假装解皮带,猛然肩一缩,头朝猴三的胸部顶过去,将猴三顶倒在地,趁机提着裤子拼命逃跑。 李志伟追赶着大喊:“站住!站住!你他妈的,老子抓住你非打断你的腿。” 他们追赶着瘦高个,从这条路上追到另一条路上,一路追抓而去。这时戴诚他们早就解开了布条,报了警。警察了解情况后,迅速在四周各个路口设卡排查。在西村路,设卡的武警战士突然发现前方黑夜里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朝这边拼命追喊过来。武警战士在指挥官的指挥下,忙隐藏在路边,形成守株待兔之式。瘦高个提着裤子咬牙朝前拼命跑,李志伟他们咬牙朝前拼命追。突然,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端枪冲出来拦在路中间,大喝道:“别动!都抱头蹲下!别动!老实点!”一阵叫嚷后,瘦高个、李志伟、猴三都被喝令抱头蹲下,只有跑得慢的大胖在后头见势不妙,忙想掉头朝田里逃时,一个武警战士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端着“微冲”对大胖喝令道:“站住,往哪里逃!”大胖说:“这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武警战士说:“走,过去,过去!” 李志伟抱头蹲着急中生智道:“警察同志,我们是追贼的,你们抓错了。” 一个长官模样的武警走过来,说:“你有话到局里再说,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说完朝几名武警战士喝令一声:“把他们带走。” 猴三说:“你们这是侵犯人权。” 长官模样的武警说:“什么,什么叫人权,我侵犯你那门子人权了。瞧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到里面再收拾你。” 瘦高个趁机说:“就是,就是。他们刚才见我深夜一个人路过,就围上来抢我的钱。” 李志伟说:“你血口喷人。”说着怒不可遏地冲过去就抱住瘦高个扭打起来,猴三也冲上去。几个武警战士忙上前将他们拉开,喝道:“你们再不老实,我全铐起你们。” 瘦高个看见大胖被一个武警战士押过来,手里正抓着他的衣服,他忙指着大胖说:“长官,你们瞧,他的同伙还拿着我的衣服呢。他们抢劫啊!” 大胖一听慌忙将衣服扔掉,说:“不不不是我,不不……” 长官模样的武警大喝道:“全给我带回去!” * 救护车鸣响着笛声,救护着一伙已经醉得不省人世的醉鬼们驶离了别墅,撕破深夜的宁静,朝仁和医院急速开去。 戴诚在医院急症部做完后脑部全面的检查,已近黎明时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公安局,站在隔着双层玻璃的指认室里将李志伟、猴三、大胖向警方指认出来了。 * 旭日从铁窗外的高楼间冉冉升起。猴三望着铁窗外的世界自言自语地说:“我好想再回到自由的世界去晒晒太阳啊!” 大胖听猴三这么一说,哇地抱头痛哭起来。 瘦高个见他们这副德行,下意识地冷笑道:“蠢货。” 李志伟本来沉浸在自我的悔恨中发愣,但被瘦高个的冷笑激怒了。他冲过去揪住瘦高个就打,猴三跟大胖也围过去将瘦高个边打边骂:“都是你他妈的骗子,要不是你,我们哪能落到这里来。这一切都是你这该死的骗子害的,都是你。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个无耻的骗子!” 瘦高个大声呼叫:“救命啊!杀人啦!……” 看守员听见忙冲过来,叫来其他几名看守员开了门冲进去,挥舞着橡皮棍打着他们将他们拉开,喝令他们抱头蹲好。 瘦高个已经被李志伟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他叫道:“报告,他们要杀我。我请求换号,我请求换号。” 一名看守员怒道:“你们再闹事,我整死你们。”说完又对其他的看守员说:“把他带出去,换个号!” 其他看守员将瘦高个带出铁门,瘦高个扭头朝缩蹲在地上抱着头朝他怒目瞪望的李志伟,做了一个鄙夷的手势,说:“我是骗子,但我只要罚点儿款,蹲个十天半个月我就能……”他说到这儿做了一个很得意的深呼吸,“哇,外面的自由空气多好啊。”然后朝李志伟他们讥讽道:“你们就等着在里面吃牢饭吧。哈哈……” 看守员推他一把,喝道:“你不要太得意了,走!” 瘦高个向推他的看守员点头哈腰地赔笑道:“是,是,对不起!对不起长官!我这就走,谢谢长官!” 看守员将瘦高个带走后,铁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李志伟霍地站起来朝铁窗外大吼一声:“为什么会是这样?!……” 写于06年8月15日 改于08年9月30日(全文完)